《全能大画家》 第1章 顾氏书画 缅甸的冬日,天气总是阴沉沉的,一连半个月都见不到太阳。 蜿蜒的仰光河从山峡间穿过,青灰色的云团就低压压的盖在江畔四周的群山上,像是随时都能滴出水来。 “顾氏书画铺,就是这里了。” 从缅甸迁都内陆以前的旧都,如今最大的城市仰光城区出发往东,驾车十五分钟左右的路程,面朝着仰光河波光粼粼的水面,坐落着一排连绵的老式商铺。 这里是较为繁华的商业地段,游览缅甸的国际游客从仰光河上的游轮下来,走几步路就能望见这一串灰色大理石围墙的英式建筑。这些建筑大多有些年头了,装潢的表面有些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最早的那批房屋还是当年英缅战争时候留下的,算下来怎么也有一个多世纪的历史。 穿着黑色体恤的男人站在一家书画店前,抬头仰望用汉,英,缅三国语言写成的招牌。 他看上去三十多岁,脸上带着墨镜,头顶光溜溜的没有一根头发,衣领以上脑袋以下的皮肤上露出半个怒目的佛首纹身,身后还跟着两个叼烟的小弟,一行人流露出和四周环境格格不入的阴冷气质。 “走吧,就是这里了,豪哥说了,让我们给小顾先生拜拜年。” 推门走进书画店,空气中便传来蓝色多瑙河的乐曲声。 这里的装潢很精致,有点像是一个占地几百平面的小型博物馆,墙壁上的玻璃画框内是一副副或大或小画作,从油画到水墨画都有一部分。独立的空调加热器和除湿器工作发出小而细碎的嗡鸣。 光头身后的两个小弟好奇的伸出手感受着一边空调吹出的暖风。 缅甸的冬天温度不低,有时候甚至能到25c以上,这里几乎从来都看不到供暖设施。不过书画店毕竟是销售贵重艺术品的二级市场,需要一年四季都保持恒温恒湿的环境。 看书画店的是一个身材消瘦的十六,七岁的学生模样戴眼镜的男生。 男生坐在门口走廊前的豆包沙发上,身前放着画板和调色盘。 光头一行人进门的时候,他正手中拿着一根画笔,在画布上涂抹,身上的印着元祖高达的深色体恤沾着些许被蹭上的油彩,配上他过分苍白的皮肤,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五彩斑斓的观感。 “你在画什么?” “奔驰老爷车s220,1:18比例。照相现实主义,学校的期末作业,春节后要交。”男生指着摆在画板前的茶几上,由树脂和金属拼接而成的古董车模型,以及几张实车的照片。 画画男生名叫顾为经,今年刚好十七岁,祖籍江苏无锡。 他们家世代以画画为生,按照族谱记载,据说祖上是东晋年间鼎鼎有名的画了《洛神赋图》的顾恺之。 顾家老祖宗是不是传说中的顾恺之已经不可考了,不过顾为经的太太爷爷确实是宫廷画师不假,嘉庆年缅甸朝贡时受命跟随清庭的回礼团来到了仰光,就此在这里生根发芽。 算来,他已经是经营这家顾氏画廊的 “有这手艺还上什么学啊?” 光头纹身男在还在书画店里四处乱看的小弟头上拨了一把,让他们把提来的热带水果篮放在画廊门口的咖啡桌上。走到顾为经的身边,口中啧啧赞叹道。 “民格啦(注,缅甸语,吉祥如意),这是豪哥给小顾先生的新年红包……”他一边说,一边从腰上缠着的腰包里掏出一捆用带子扎起来的绿色钞票。 那一捆钞票沉甸甸的很是厚实,份量不少,看上去足足有一个成年男人手掌厚度。 面对这样的厚礼,顾为经心中不仅没有任何欣喜,反而有些说不出的烦躁。 这些人来店里不是买画的,而是来找他的。 按理说一个普通的中学生招惹不到这些一看就是道上混的狠人,但奈何顾为经却有一手画画的好手艺。 在艺术这个很看天赋的行当里,据说历史上每一个能在艺术史上曾留下辉煌灿烂的一页的大人物在很小的时候就展现出了与众不同的特质。 比如说莫扎特几岁大就能在国王面前拉小提琴,书圣王羲之小时候喜欢蘸着墨水吃馒头,达芬奇画鸡蛋画的格外的圆等等…… 顾为经同学虽然不是啥大人物,但是他确实是有点天赋的。 从四岁 他有很好的空间结构感——像扫描仪一样将一支老式机械表的擒纵轮放大几十倍,然后再用画笔和尺子按精确的按比例绘制出每一个齿轮咬合的模样。 这对一个画家来说,有这样的空间结构感,耐心下来画个一两个月的时间,一笔一笔小心临摹那些名画或者古董瓷器上的彩绘达到极高的相似度也不是难事。 他的爷爷不只一次感叹过,自己这个孙子真的是生错了时代,要是早生个一两百年,不说成名成家,光凭借这手人肉照相机的本事估计就饿不死了。 可惜,这种客观再现主义的画作在打印机到处都是的现代不值钱了。 你就算画得再惟妙惟肖,也只能端着一个纸箱在旅游景点之前,给来往的游客画两美元一副的半英尺的素描画,一天还未必能卖出去几张。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顾氏书画铺的少当家有这一手本事的事情被光头一行人知道了。 顾为经听过光头这些人的名声。他们在这条街上名声很不好,准确的说应该是声名狼藉。 看打扮也知道,他们不是走正道的。 光头的老大叫做豪哥,专门以造假为生。 当然,像发哥电影《无双》里那样造美元的本事没有,但是搞一些专门用来骗骗大陆商人的高仿文玩古董的胆子不仅有,而且很大。 豪哥的势力在仰光不小,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伪造的艺术品在黑市中算得上很不错的,甚至远销rb、欧洲和新加坡。 顾为经目光在光头递过来的“红包”上扫了一下,暗道一声麻烦。 这一沓钱,全是最大额的缅币。 正面是缅甸的神圣象征白象和莲,背面则是曼德勒湖的彩绘,每张都价值一万缅币。 看厚度这一捆不是五百万缅元,就是讨个吉利的八百八十八万缅元。 就算缅币不值钱,按照当下的汇率这一捆也要大两千美元。在人均月收入不过一百美元的缅甸,这是很大的一笔钱。 黑道的红包可不好拿。 拿了人家的钱,人家就会让你做事。 别看这些现在一个个豪爽的像是港片里头的仗义疏财的好大哥的模样,到时候让伱家破人亡的也是同一批人。 黑社会永远都是黑社会。 “感谢豪哥的抬爱,但是我还在上学。” 顾为经脸上露出客气的笑容,礼貌但是坚决的拒绝了对方的红包。 他的视线扫过一边的光头小弟拿着的果盘,在缅甸,热带水果不值几个钱,要是也退回去不收,对方会觉得自己不给面子。 顾家这种开门做生意的,讲究一个和气生财。 他想了想,放下画笔,从一边的抽屉里找了一条长辈留下的万宝路,顺着柜台推了过去。 “民格啦,新年快乐,给哥几个拿出去抽烟。红包就不要了,理解一下,要是我爷爷回来知道我拿了你们的钱,会打死我的。” “老东西还能活几年呀?你管他呢,豪哥看上你是你的福分,别人想要这个机会还没有呢。” 一边的小弟接过万宝路,似乎对顾为经不识抬举的样子很不满意。 光头挥挥手,制止了小弟的抱怨。 “顾老先生和小顾先生都是正派的体面人,看不上我们这种捞偏门的,兄弟们心中清楚。只是现在时代不同了。小顾先生,豪哥说了,你跟着他做事,一年内你就能开上法拉利。两年,只需要两年,仰光ahole(缅甸着名富人区)的大房子随便挑,到时候给顾老先生换个大房子。老爷子还能生你的气?” 顾为经脸上依旧挂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笑,拱着手说:“谢谢豪哥抬举,只是豪哥看错了人。小弟实在没有吃这份钱的本事。诸位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得,算是我都白说。” 光头示意自己的小弟离开,伸出手拍打着书画店的柜台,盯着顾为经的瞳孔。 顾为经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只是拿着画笔的手不自主的抓紧了。 “别紧张,豪哥说了,他是个讲规矩的人,今天来只是拜年,没其他的意思。至于是否抬手,小顾先生你说的不算,我说的不算,到时候还是看豪哥的意思。不过,奉劝小顾先生一句,原本你情我愿的事情,别最后搞的大家都难看。” “这是我的名片,小顾先生什么时候改主意了,随时打我的电话。” 说罢,光头转过身,带着已经在画廊中点上烟的小弟大踏步的走出了商铺的店门。 顾为经注视着光头离开的方向呆了一回儿,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完全的褪去,变得严肃起来。 “真是难缠。” 他一边走过去将换气扇的排风量开到最大,处理空气中的烟气,一边回想着刚刚的谈话,确定自己这边没有给对方粘上来的机会。 顾为经重新拿起了画笔,趁着丙烯颜料尚没有变的干燥前继续完成这幅春节假期的作业。 虽然烦躁,但是爷爷就教育自己对待艺术创作要就算做不到虔诚,认真也是底线,否则就没有资格吃这碗饭。 按照进度,他今天要完成这幅画的上色,顾为经不喜欢半途而费的感觉。 就在他再次落笔的时候。 【油画:lv2入门(23/100)】 “咦?” 一个虚拟的面板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第2章 熟练度 【人物:顾为经】 人物面板—— 【素描技法:lv.3半专业(247/1000)】 【中国画技法:lv.2入门(61/100)】 【水彩画技法:lv.2入门(21/100)】 【油画技法:lv.2入门(23/100)】 【版画技法:lv.1初学者(6/10)】 任务面板—— 【新手任务:完成当前画作收尾】 【任务时间:三小时】 顾为经拿起桌上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确定眼前的虚拟面板是真实存在在身前的。 普通的中学生遇到这种请况要不然是兴奋,要不然是诧异。 不过托从小到大学画画的福,顾为经目前为之还能保持着不错的镇静。 艺术生在正常的生活中可能显得有些孤僻和不合群,他们往往是社会中非常具有灵性气质的一群人,需要经常将自己代入到各种绘画场景之中,因此偶尔会让人觉得神神叨叨的。 说是敏锐的艺术感知力也好,说是梵高般的疯癫也罢,反正真的当遇到了这种常人所无法理解的情况时,顾为经到反而没有过多的情绪起伏,很快就适应了当前的情况。 他默默关闭了面板。 继续拿起画笔,专心为画板上的绘画底稿空白处涂上相应的固定色。 又是一个半小时过后。 顾为经终于完成了这幅一米四x五十厘米的大画布的全部上色,他将画架放在画廊的角落处风干,这才重新打开属性面板。 【您的新手任务已完成!】 面板上弹出这行提示,而【油画技法】那一栏的熟练度已经变成了【25/100】 “熟练度只增加了百分之了二。唔,也不知道计算标准是什么,我这幅画从春节前开始画初稿,今天的进度已经是收尾了,若是从头画一幅新作品,熟练度能够增加多少?” 顾为经一边看着虚拟面板,眉头不由自主的皱起。 “只有素描是半专业?剩下的只是入门和初学者?系统眼中的我才是这个水平?” 他抿起嘴唇,有些不乐意了。 扣除天赋之外,顾为经本身也是一个努力的人。 他毕竟是科班出身,从小在绘画世家长大。 顾为经自认自己的绘画基本功本身就不差,甚至比很多仰光大学美院里已经签了画室/工作室的学长要好不少,要不然也不会被黑社会盯上。 虽然立志成为艺术家的自己并不会把大光头这种纹身非主流的认可当回事,但是才将将“入门”这个评价,未免有些过于难堪。 “您是否领取自己的新手奖励?” 顾为经看见任务栏多了一个红点,抱着不领白不领的心态,点击了领取。 【新手奖励已经领取!】 【主动技能:阿道夫·冯·门采尔的绘画基础心得】 【品质:完美】 【特效:如题,发动技能后,你将在未来三十分钟内拥有阿道夫·门采尔同样的绘画基本功。冷却时间,一天。】 【装备要求:素描等级lv.2】 【大师简介:19世级着名插画大师,德国素描大师,木版、石版画家,以严谨而一丝不苟的素描笔法而闻名于世,《腓特列大帝传》插图作者,黑鹰勋章获得者。】 【备注:作为普鲁士帝国的至高荣誉,即使是霍亨索伦王朝的公主,面对一名代表尊容和地位的黑鹰勋章的获得者,也会低下高贵的头颅。】 “竟然是门采尔老爷子?” 顾为经微微张大了嘴,不用系统介绍,他也知道门采尔到底是谁。 德国历史上最着名的绘画大师,和鼎盛的普鲁士王朝皇室有密切的关系。 在十九世纪的普鲁士,能参与《腓特列大帝传》的插图绘画,可和街上随便买本儿童漫画上面列的插图作者不是一个概念。 类比东夏古代,地位大概介于宫廷画师郎世宁和翰林学士、太子少保、国史馆总纂纪晓岚之间。 门采尔亲笔手绘的十几厘米的小尺寸插画图,基本上拍卖行的成交价格都在十万欧元左右,这还是因为他有超过7000张作品在世的原因。 “可是只是绘画基础心得嘛?” 他有点失望。 不是顾为经不知道天高地厚看不起门采尔老爷子,但是绘画基础心得这种东西里面既然带着“基础”两个字,明显是面向美术初学者的技能,对于顾为经这种学了绘画接近一万小时的人来说,就未必有很大帮助了。 其实就算是更加偏向木版或者石版这种冷门专业领域的内容,顾为经觉得都比这个含糊其词的绘画基础技巧有用。 不过好奇心驱驶下,他还是决定要看看这个技能到底有什么效果。 见豪哥走后,书画店暂时没有新的客人进门。 谨慎起见,顾为经走过去在门口挂了块“暂停营业,如需购买画作,请拨打电话或通过网上预约”的牌子。 他然后又从里屋的画室中拿出了水粉纸、一盒彩色铅笔和削笔刀,做完所有的准备后。 顾为经这才发动了技能。 没有感受到什么武侠高手灌顶,凭空增加十年功力的感觉,他只是脑海中突然有了一点明悟。 眼前的技能面板也变成了—— 【阿道夫·冯·门采尔的绘画基础心得】 【冷却时间:23小时59分钟59秒】 顾为经从一边的笔盒中取出一根已经用掉一半的铅笔,看着桌子上的奔驰模型。 彩色铅笔绘画没有太高的技术含量,却是最考验基本功,既需要素描的精确,又需要色彩的光影。 而且画一幅画比动辄需要几天、几星期甚至几个月的油画要方便的多,快一点的话半个小时也不是不行。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想要知道发动技能后的自己的真实绘画水准,其他的都没用,没有什么比真的画一副画更能说明的了。 顾为经原本估计,自己在基本功方面,能提升的地方不会太大。 他有自负的本钱,主要是能学的基础知识自己早就学过了。 其他小朋友幼儿园中挥舞着奥特曼和溜溜球的时候,顾为经的生日礼物就是一盒产自德国fabercastell的四十八色彩色铅笔。 因为绘画技巧过于简单,彩色铅笔画和蜡笔一起往往会在大众认知中和初学者、儿童简笔画这样的标签联系在一起,在艺术品市场中也排在比较冷门的行列,甚至有些时候还不如钢笔画。 它的上限就在那里,就算门采尔又能有什么提升的空间? “我勒个去!” 当铅笔的笔尖终于落在眼前的水彩纸上的时候,顾为经就发现,竟然自己才是那只不知天地广阔的井底之蛙。 第3章 基本功 沙发边的音响中小约翰·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已经开始了 顾为经呆呆的盯着手中的画稿,倘若未觉。 如果你是长跑运动员,你一定有这样的体会。 跑步到某一刻,突然疲惫消失,多巴胺快速分泌,你的呼吸和心跳都在加速,世界变的安静,源源不断的力量从地面涌上身体。 伱明明疲惫不堪,却又欣喜若狂,像是天使为你插上了翅膀。 运动学上将把这种情况称为力竭性循环,爱好中二的rb漫画家则喜欢在《少年jup》的热血体育漫中冠之以一生一次的“神之领域”,“zero”状态等等。 而顾为经就是这般的感觉。 过去的三十分钟中,他几乎从未停下过笔触,削笔刀刮下来的木屑已经堆成了小小的一摊,还有很多随意的散落在木地板上,他的手指和手腕都因为连续的高强度工作而变的酸麻。 顾为经却不理不管。 当铅笔落在水彩纸上画出 自己不久才完成了一幅同样取材于奔驰老爷车模型的油画。 如果说原来他画的是“临摹”,那么现在画的就是“精准”。 如果说原来天赋让他画的是“像”,那么现在他专业等级的技能让他画的就是“真”。 这种差距是令人绝望的,也是令他狂喜的。 平行排线法、叠彩法、平涂……偶尔会用一边的喷壶往画纸上的水溶性铅笔涂色上喷一点水雾来中和色晕,各种技法在在他的心中像是条件反射一般交替浮现,信手拈来,不需要思考,各种明暗交错的光影变化就已经出现在了水彩纸上。 每一条线段和笔迹,就像是用工业激光打印机测准过的一样,徒手画出的直线几乎连毫米级的误差都没有。 彩色铅笔独有的颗粒感像是充满岁月的老式胶片,活灵活现的展现着这辆汽车模型方方面面,连树脂那种独特的润泽感都发挥的淋漓尽致。 技能在顾为经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就已经恰好悄然结束,他现在只是在回味那种余韵。 【素描lv.3半专业(351/1000)】眼前的面板上,自己的素描经验增长了足足一百多点,其他几项技巧也有十几点到几十点的大小不一的提升。 仅仅在大师绘画基础加持下的半个小时,就几乎等同于他过去一年的苦工。 顾为经抬起头,放下画,无声的笑了。 如果一定要找个例子形容他现在的心情。 那大概就是在蒙古大漠里闷头苦练了十几年二流武学越女七剑的郭靖,来到中原后 原来天地自有这般广阔。 …… “算的上不错。” 顾老爷子扒在门外的窗户上,看着画廊中的场景,暗暗点头。 老爷子原名叫做顾童祥,上世纪四十年代生人,拿了一辈子的画笔,在缅甸也算小有名气。 他有两个儿子,不过大儿子天赋有限,顾为经的父亲更是没有继承什么艺术细胞,大学读的是金融,如今在法国一家规模不大但历史悠久的私人银行中上班。 家中最有希望接班画家这个职业的就是这个天赋出众的孙子顾为经。 春节刚刚过后不久,他原本在外面拜访老客户,接到孙子告知黑社会上门的短信后,心中担心,就立刻匆匆开车反回。 他十多分钟前回到了顾氏书画铺,看着大门紧闭,挂着暂停营业的招牌,打手机又没人接听,担心家中出了事,就趴在书画廊的窗户上往里看,便看到了正拿着彩色铅笔的顾为经。 顾童祥看着里面顾为经专心作画的样子,心中有些欣慰。 “有静气。” 老爷子在艺术品市场里浮沉了半生,见过各种各样顶着艺术家名号欺世盗名的骗子,也见过无数才华横溢天赋异禀的年轻人潦倒半生,无人问津,最终遗憾告别这个行业,另谋出路。 画家这个行业,很残酷的。 他们要拼天赋、拼努力、拼技巧、拼背景、拼老师、拼流派、拼资源……你可能因为贵人的赏识而一夜成名,也可能是梵高再世,却落魄凄凉。 毕竟,就算是真的梵高,世人也曾只当他是疯子,不是嘛? 你看那些每天的工作就是乘坐着私人飞机游山玩水,或者在太平洋上价值百万美元的私人岛屿上度假,名曰:“采风”。大半年才画一张画,一张画佳士德秋拍卖几千万美元的艺术家们风光无限,逍遥自在。 可这样的人又有几个? 他们脚下全都是成千上万倒在这条路叫做梦想的道路上的累累白骨。那些百分之九十的底层画手,可能连一张好点的画布都买不起,他们才是这个职业的真实写照。 很多年学美术绘画的年轻人都只看到了这行的好,吃不了这行的苦。最终大学时纷纷转行,时尚杂志的封面绘图、服装设计、影视后期的美术调色、甚至去学土木建筑…… 这些固然都很好,只是毕竟,还是离画家这个职业,渐行渐远。 顾童祥从业这么多年,不是他对自己的孙子爱屋及屋,而是真没几个还不满十八岁年轻人刚刚被黑社会诱之以利之后,还有这份沉稳的拿起画笔超脱物外的静气。 对刻苦努力的年轻人有更多的好感,几乎是所有上了年纪的老画家共通的东西。 “嗯?又在画模型?” 顾童祥老爷子又皱起了眉头,他知道自己的孙子对空间结构的把握有一手,平常交作业或者业余创作很喜欢画些机械模型什么的。 隔着玻璃,老爷子看不清顾为经现在正在画什么,但是茶几上的古董车模型与角落处正在自然阴干的油画作业,却看得一清二楚。 “和他说了多少遍了,没有日复一日对于绘画技巧的钻研和运笔稳定度的提升。光依靠天赋是没有前途的。“ 老爷子心中有些生气。 说真的,他一直觉得,自己孙子空间复现的天赋对于一个画家,未必是好事。 不提找上门的豪哥等人。 绘画本身也是讲究流派的。 不管愿不愿意承认,仅在记录现实的能力上,绘画被现代摄影打的找不到北。 画的太像有时也是一种缺点。不如照相真实,又缺少画家的灵动,完全是汇聚了两种艺术形式的短板。 画的一手好照片给中世纪的教堂画天主像搞不好能当成神迹封个圣什么的,可现代艺术品市场上只有扑街一条路。 那些顶端画廊和油画经济人追寻的是下一个马奈,下一个塞尚,下一个毕加索,而不是 他们会为了有前途的年轻人疯狂的一掷千金,却不会一美分在拙劣的模仿者身上。 顾为经虽然对于空间的把握天赋出众,但是绘画的基本功力,也就只能在同龄人中称得上不错。 对于青年画家来说,只有扎实的基本功,才是将来开山立派的基础。 只有一个练,这可没有投机取巧的空间。 “应该和他好好谈谈了,他这个年纪正是踏实的练习基本功的日子,老老实实的学习线条,学习结构,学习色彩,决不能光躺在天赋上消磨光阴。” 老爷子看到顾为经已经终于放下了画笔,就重重敲了敲窗户。 …… 顾为经听见身后传来敲窗户的声音,扭头就看见爷爷有些不爽的脸,他这才发现一边的手机上此时有好几个未接来电。 他打开门。 “在画画,彩色铅笔画?” 走进书画店的顾童祥一句话都没提光头上门的事情,而是开门见上的问道。 “对,手感上来了……” 顾为经刚想说些什么,就被爷爷打断了。 “这是好事,彩色铅笔画是很能检验一个人运笔熟练度的作品。但是,你应该尽量将专注于绘画本身的基本功之上多下苦工。只是画的像是不够的。你看你的这些线条……” 顾童祥拿起桌子上的画作。 对于他这样的老画家眼中,想要挑出一幅画的毛病总是不难的,尤其是顾为经这样还没有上正经美院的年轻学画者的作品。 一幅画成千上万道笔迹,你总有疏忽的时候,或许是线段没处理干净,或许是上色太厚了,或许是光线明暗不清晰。 就算是经验丰富的老画家,了这么短时间的作品,也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不出错漏。 他低下头,望着那幅画看了一眼,准备挑出一些不完美的纰漏。 然后是 然而是 顾老爷子突然不说话了。 第4章 价值五百美元的彩铅画 “这是你画的?” 顾老爷子思索了片刻,问了一个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很蠢的问题。 可是他想不明白,一个年轻人怎么可能拥有这样好的绘画技巧。 这都不是用突飞猛进可以解释的了,简直是顿悟,是他妈的原地飞升。 要不是自己亲眼在窗外看见这是自己孙子一笔一笔的画出来作品,他都以为是大师级艺术家的手笔。 “你们学校换了新的美术教授?” 缅甸本地的普通学校很少有开设专门的艺术班,和大多数东方家庭一样,顾家在教育上向来并不吝啬。 顾为经上的是一所缅甸很有名的私立国际中学的美术班,当然它的学费和他的教育质量一样有名。 要是学校能请到一些经验丰富的老教授狠抓基本功的话,也…… “也难。” 顾老爷子看着眼前的彩铅画,判断道。 这不是换老师的问题。 他也在缅甸本地算小有名气了,实话实说,他觉得的自己二十年前正值绘画技艺巅峰的时候,也差点意思,毕竟作为一名职业画家,谁也不是每天就光练基本功不干别的的。 而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他的手已经没有以前稳了。 “不,这是刚刚状态非常好,让我再来一次,我肯定画不出这样的作品。”顾为经老老实实的回答。 “也已经不错了。” 老爷子点点头,明明想要装的严肃一些,不让自己的孙子过于骄傲,可嘴角还是略微抑至不住的向上抿起。 “就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也是熟能生巧的积累。我在你这个年纪……总得来说,比这样的运笔水准还是要稍微差一些的嘛。” 这话说得顾童祥老爷子自己都有些脸红。 真是老了,他在心中想。 顾老爷子找来一个大小合适的画框,让顾为经在白边处签上自己的名字和日期,将这张小画幅的彩色铅笔画简单固定在了画框中。 “为什么要拿画框?” 顾为经有些奇怪,素描和彩色铅笔画不同于油画,除非非常珍贵的作品,很少会用画框来装裱的。 讲究些的,也大多只是喷点定画液就收到画桶中了事。 像这种练习的作品,直接销毁扔掉也是常有的事。 他听说上世纪八十年代,甚至有人就靠着翻大师家的垃圾桶赚了不菲的收入。 当然这都是老黄历了,现在专业的画室,都有一套很成熟的流程,处理废稿时往往都会用上碎纸机,防止自家的画师作品意外流出。 “我本来想再教育教育伱,不过,看了你这幅画,我觉得已经没什么需要我再说的了。” “爷爷,你误会了,这不是我的日常水平。”顾为经还没有这么厚的脸皮。 “无妨,你才十七岁,还有漫长的职业生涯。能画出 顾老爷子挑选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将画框挂在一幅购买自一名参加过一次艺术展的纽约艺术家画的印象派油画旁边,用钢笔在画框旁边的便签上写着。 【类别:彩色铅笔画(11x15英寸)】 【艺术家:顾为经(姓名缩写g·w)】 【售价:500$(k:1,061,500)】 “500美元?” 顾为经看着标价。 k是缅甸币的国际代码,一百多万缅币再加上缅甸币日常换汇的波动,差不多也是五百美元,他有些无奈:“爷爷,没有哪个游客会画500美元买一张我的铅笔画的。” 很多人都不明白书画店或者画廊的运营模式。 画廊分为几种,像galerieperrot、lissongallery、gagosiangallery……这种巨头画廊,他们可以说是整个艺术品市场的掌舵人。 以目前最为着名的gagosiangallery(高古轩)为例,他的创始人是着名的艺术沙皇拉力·高古轩,一个在红灯区里开艺术品画廊的狂人。 有人爱他,也有人恨他。他的画廊开在伦敦、罗马、巴黎、东京、香港……全世界有超过十几家名为高古轩画廊,他们都有着自己的签约画家,每年的交易额要以十亿美元作为计量单位。 这些画廊是世界上最大的艺术品推手,艺术媒体称他们具有点石成金的魔力,一张画值一百万还是一千万由这些画廊说的算。 剩下的就是世界上成千上万家不知名的小画廊了,他们就像一家家开在社区里的艺术小型艺术博物馆,对公众免费开放。 在欧美的很多国家,人们是有逛画廊的习惯的,一些很小型的私人画廊每天都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画廊就像是公园、咖啡馆和电影院一样是人们日常休息的场所,老人来这里散步,年轻人来这里进行 仰光是一坐外国人非常非常多的旅游城市,这样的历史可以追寻到上百年前。连着名的作家奥威尔或者毛姆,人们都戏称他们为半个缅甸人。 每天仰光河上漂的全都是载满外国游客的豪华游轮,这些人中有些人都已经家族好几代都把缅甸当作度假胜地了。 顾氏书画铺的日常收入也大多是这些外国游客提供的。发达国家的人们更爱去画廊,其实到不一定是艺术细胞的问题。 根本的原因其实很俗气,因为他们普遍更富裕。 “疯了嘛?画廊里一幅画家画了两个月手绘的油画要卖3000美元,网上类似的印刷品只要30美元,加5美元还多送个画框!”——这是人们的正常心理。 家里你爸妈都要饿死了,你还拿着每个月微薄的薪水去买高价油画,这不叫高雅,这叫傻【哔——】。 顾为经听说过歌剧圈里有个定律——“一个城市人均gdp到达一万美元,是歌剧行业兴起的开端。” 十九世纪的英国,二十世纪的美国、八十年代的rb、两千年以后大陆的各大主要城市,歌剧都开始变的百齐放,就是这个道理。 艺术品相关市场其实大多遵循大差不差的规律。 最后就是数量多如牛毛的微型画廊了,那是真正的大浪淘沙,美院还没毕业,两三个人在租间房就也敢称自己为艺术品画廊,绝大多数人几个月就散伙了。但也有例外,高古轩就是拿着75美分在阳台上卖海报起家的。 这张画值500美元么?当然值,也当然不值。 一张画作是否能卖上高价,三分看画作本身的水平,另外七分则要看市场的认可度。 如果说这张画是阿道夫·门采尔本人画的,五千美元属于白菜价大慈善,愿意抢购这幅画的人能从这里一直这里一直排到仰光河中去,这还是因为这位老先生相比名气,拍卖市场比较冷的原因。 但同样的画,挂的是顾为经的名字,就不值这个钱。至少现在绝对不值这个钱,远远不值。 “不,这张画已经被人买下来了。” 顾童祥摇摇头,他从一边的桌子里取出一个蓝色的小圆点标签,贴在这张作品的标识牌上。 这是【已售出】的标志。 书画店内贴着蓝色标签的作品还有几幅,这是都已经有了付款的买家,在它们的相应展期结束后,就会寄送给各自预定的买主。 顾未经疑惑的看着爷爷从一边的存放贵重物品和画作的小型保险柜中取出一个信封,从里面抽出五张崭新的富兰克林,好笑的拍了拍额头。 “这就没有必要了吧,自卖自夸,还搞得这么正式。不过,爷爷你这次到是大方,五百美元,我原本几年的零钱都没有这么多。” 顾为经微笑的想要接过钱,却被老爷子一把拍掉了手。 “年轻人,这是你卖出的 顾童祥老爷子一脸严肃,脸上毫无笑意。 第5章 画家的一生就是从十五美元到五百美元 顾童祥脸上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这笔钱不是给你的,是给顾氏书画廊的。” 老爷子拿出一份艺术品销售协议,一栏一栏的全部认真填好,卖家和收购方全写着自己的名字,最后把钱入了画廊的账目。 顾为经眼巴巴的望着那五张绿油油的富兰克林又消失在了保险柜之中。 “别急,你的那份钱会扣除画廊的分成,报了税之后打到你上学的账户上。”老爷子说话间,手中账目做的一丝不苟。 “有这个必要嘛?” 顾为经奇怪,要是正经的艺术品收购,该有的手续当然一个都不能少。 但自己爷爷这样左手倒右手的行为,就非常的奇怪了。 艺术品交易可是享有奢侈品同样的交易税的,可不会因为伱没名气就收的少。 五百美元要交的税也是税不是? “我的父亲和爷爷都是学工笔画出身,他们那时后仰光还是英国人的殖民地,东方的艺术品卖不上价。所以,我是咱们家中 “也是同样在这家书画店。我还记得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太爷爷从后面屋子的地板下拿出十五美元的样子。” 顾童祥老爷子朝着后面指了一指:“我的 “你太爷爷则和我说,这是我一生中卖出去的 在传统的西方美术类行业,黄种人的作品在市场上是有先天劣势。 毕竟艺术类领域号称列强的最后一块遮羞布,虽然我们经济不行,国力衰落,工业停产,但是老子懂艺术,老子就是牛逼。 对于很多欧洲落魄贵族们来说,家里的老宅子都因为付不起维修费要塌了,家具古玩卖了个精光,也会按照贵族传统,客厅中摆上两幅油画怀念一下祖先荣光。 这样做是否是传统和荣光不重要,重要的是显得自己牛逼之气四溢。他们邀请漂亮妹子来家中进餐约会的时候,就可以指着墙上的画框说:“瞧,我太爷爷可是当年某某艺术家的赞助人呢?” 或者:“瞧,我太奶奶可是英国皇家美术学院毕业的呢!这是当年某某国王驾临的时候,她画的油画。” 什么叫装逼,这才叫装逼,就算你因为投资失败快要破产,或者不加节制的几代人挥霍兜里穷的叮当响。 那些东方新兴的newoney和你一比,还是裤裆里沾着黄泥巴的土包子。 艺术逼格一起来,那些剧院女高音或者芭蕾舞姬什么的傻妞,立刻眼睛就成了星星眼,接下来的造人大业自然也就一帆风顺。 顾童祥靠在沙发上,语气有些恍惚:“前年缅甸的艺术品国际双年展上,我的一张80x60的素描画卖了出去,不是十五美元,也不是五十美元,而是五百美元。要是你太爷爷能看到这一幕,就算算上通货膨胀,他也不会太失望的。” 素描不是油画,500美元不低了。像是东亚近代的绘画巨擘与革命家李铁夫老先生,在嘉士得拍卖出的素描成交价格也就在两千美元上下浮动。 在油画圈,东亚可能只有rb画家勉强算是二等公民,毕竟有森木草介这样的“东方安格尔”,八零、九零后也有一票能叫的上名字的新锐画家。 其他人就惨了,连三等公民都算不上,因为不善于发声。在很多国际奖项的评选中,连非洲朋友们都要更加吃香。 这年头毕竟不是十九世纪了,艺术圈没人敢名目张胆的玩种族歧视,但是他们会冷遇你,孤立你,用一张张虚伪礼貌的脸告诉你,你们这种艺术荒漠不配诞生伟大的画家。 就算考虑到买家格外看对眼了的因素,能卖到五百美元的素描也很值得骄傲。 “十五美元到五百美元,我为了跨越了这个差距,跨越那些外国人对于东方艺术家的刻板偏见,用了六十年。” 老爷子看着自己的孙子,语气唏嘘。 “我今天很开心,我开心不止因为你画出了一张在我看来甚至称得上杰作的画,而是因为你在诱惑面前守的住本心,这比前者更加重要。我知道现在有很多国外艺术家酒色财气样样俱全,和各种帮派混在一起,并引以为傲,好像这才足够的artist。” 画家并不全部都是道德君子,在新锐画家这个行业,私生活很乱的人不少。他们以追寻灵感的名无节制的放纵自己。 有些人不是在嗑嗨就是在嗑嗨的路上,和身体工作者有染都不能算是丑闻了,搂着游艇妹招摇过市也事常态,狗仔队都懒得报道,搞创作的风流一些又有什么的呢?尼采、福楼拜这票文豪不也是换女友和换裤子一样的梅毒患者。 正统的绘画圈可能还要干净一些,很多靠着街头创意喷绘起家在油管和s上涨粉百万的创意画家们的疯狂程度和三天两头被枪杀的帮派说唱歌手都不相上下。 “我不评价他们,但我不希望你成为这样的一员。对于我们顾家人来说,学会为人比学会学艺更重要。不会做人,不配做画,祖宗蒙羞。” 顾童祥画说的很重,这可是缅甸,而不是治安状态和禁毒力度都非常完美的大陆。缅店北部更加为人熟悉的名字可是金三角,那里搞到白粉比搞到面粉都容易。 黑社会、毒品、文物走私……这些东西沾上一样,这辈子也就烂了。 顾童祥看见孙子顾为经脸色郑重的点头,这才继续往下说道:“你已经拥有了成为画家的一切条件,所以我决定购买你的 “我希望你能记住今天的五百美元,行善事,走正道。六十年后,当我已经不再了,我希望你能在这里,自豪的告诉你的孙子,你的一生让这五百美元变为了多少财富。” 顾为经直接答话,因为他的眼前出现了新的提示。 【财富值到账:367.50美元】 【经验兑换面板已经激活!】 【额外获得积分:0】 【注:以纯粹慈善为目的费金钱进行的社会公益活动将以(10美元兑换一积分的汇率进行自动转化】 “对了,豪哥那伙人你……不用太担心。我回来的路上想了想,正好下下周缅甸政府最近官方有个和东夏、rb等国际合作的【shwedagonpagodafresrestoration(古迹壁画复原)】大师项目,算是为了提升仰光的国际形象,邀请了我。我卖一卖老脸,带你去里面挂个名。 缅甸虽然警察不管用,但是豪哥他们毕竟是黑社会,你在这种政府国际项目中他们也不能太纠缠你。等再过一年,你上了大学,估计就不呆在仰光了,情况就会好的多。” “shwedagonpagoda?是瑞光大金塔,我,我能行嘛?” 这次轮到顾为经惊讶了。 shwedagonpagoda是瑞光大金塔的英文名,也是仰光或者说整个缅甸最重要的历史古迹和旅游名片。 它不仅支撑着整个缅甸的旅游业,也是东南亚最重要的佛教圣地之一。 大金塔是缅甸的国家象征,地位之于缅甸就相等于长城之于东夏,自由女神像之于美国,金字塔之于埃及。 “你当然不行,想什么呢,又不是让你主持修复。能给那些大师们端茶送水,搬个梯子什么的就知足吧。” 顾童祥一吹胡子,看着顾为经惊讶的样子,心中暗暗得意。 就算能以学生的身份参与到这个项目中来,也是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好事。 不提与那些真正的大师近距离接触和学习是每个年轻画师梦寐以求,哪怕在这种国际项目中挂个名字,也是简历中非常大的亮点。 到时候上大学时申请国际上着名的艺术学院,也是非常棒的加分项,国外大学很注重这方面的实践。 “记住了,到时候机灵点,多做事,少说话。那些真正在国际上鼎鼎大名的艺术大师们脾气都有些古怪,我在里面只是小喽啰。不求有那个福气让谁赏识你,但要惹恼了谁,连我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第6章 Fiverr “你是否要确定要向收款方【克雷尔清洁用水基金】,转账$300?“ 顾为经看着手机上弹出的转帐提示,没有过多的犹豫,就点击了确认付款。 他是个物欲很低的人,自己账户中多了三百多美元,不如拿来捐掉换经验值。 按照10美元:1经验值的兑换比例,自己需要捐掉将近六千刀,才能让熟练度lv.3等级素描提升到下个境界。 就算是获得lv.2等级升到lv.3的一百经验,也需要足足一千刀。 顾为经现在肯定是没有这么多钱的,不过,慈善捐款这种东西是积少成多的,加上自己的每日练习提升的经验,他还是挺乐观的。 【您已成功捐款:5.31美元】 【您已获得额外经验值:0.531】 咦? 顾为经觉得自己是不是看差了,或者操作过程中出了什么问题。 他重新打开paypal(国际移动支付软件),并且查看支出明细。 毫无疑问,从自己账户上转走的是三百美元而不是什么有零有整的5.31美元。 【为了防止玩家采取避税或者以慈善为名的进行虚假捐款而实际用于个人享受,本系统只计算真正使用在受帮助者身上的销。】——系统弹出这样的提示。 “以慈善为名进行避税或者虚假捐款实际用于个人享受?” 顾为经愣了一秒钟。 他知道慈善捐款是一些高收入富豪的避税手段。 很多发达国家的遗产高于一定数额是税率是超高的。 二战时期的英国财政大臣甚至实施过百分之九十八的遗产税。 这是啥概念,你的富豪老爹挂了,留下一百万镑的遗产。不好意思,你只能继承两万镑,剩下九十八万镑都是遗产税。 恭喜伱,你成功一朝就从公子哥变成了苦逼的工薪阶层。 而慈善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免税的,如果你的老爹将一百万镑成立一个慈善基金会,任命自己的儿子为基金会的ceo,那么就一便士的税也不用交了。 所以我们经常能看到美国富豪动不动就裸捐什么的,到也未比真的是道德高尚的大善人。 “可我是真的就是实际捐款啊?” 他马上反应了过来,盯着电脑上那个总部位于新加坡,号称至力于为非洲 “我去,你贪我的钱?要不要脸。” 对于私人慈善基金,西方国家的管理较为宽松。 世界排名前列的大学中,总能看到一票每天什么在校园里开着跑车,泡着妹子,什么都不干,就混在兄弟会或者姐妹会里开party,但依然能以优秀校友的身份毕业的同学,这些人一般被称为“捐楼帮“或者“specialcases(特殊照顾者)”。 如果你有权看一看学校里的捐款帐目,或者参加过校董举办的感谢酒会。 就能发现这帮人的老爹、老妈名下的慈善基金会很可能以慈善捐款的名义给校园里捐了一座图书馆或者往某个实验室打了几百万美元。 不是说富二代一定上学不努力,也不是说给大学的慈善捐款一定存在的内幕交易,恰恰相反,这是少数情况,但却又是真实存在的。 医院也是同样的道理。 所以有人说,捐给病人,捐给学生,是真慈善;而捐给医院,捐给大学,实际上是投资行为。 你可以创建一个海洋环保基金会,每年支出2000万美元投资两个环保项目。其中一个项目是用于海豚保护,十万美元。另外一个是项目的内容是买一艘蓝海游艇,与五个维秘超模一起出海到大西洋上拍摄海洋宣传片,开销是1990万美元。 按照媒体报道,美国平均私人慈善机构的员工工资约为四万到五万美元,远高于平均收入。 顾为经没有资格鄙视他们,毕竟是人家自己的钱,哪怕真正在需要帮助的人身上只有百分之一也比拿去开赌场啥的好。 但这种面向公众捐款的基金会,这样干就很过分了。 “看来以后可能的话,应该自己亲历亲为,而不是直接向着这种不知道明细的基金会转账。” 钱已经转走了,顾为经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他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找到对方违法的证据,把这个所谓的【克雷尔清洁用水基金】记在心中,关闭了页面。 纠结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毫无意义。 他内心现在只有两个目标,一件是赚钱,另外就是继续提升自己的绘画水平。 或者说它们根本就是一码事。 …… 【素描经验+23】 【素描lv.3半专业(374/1000)】 顾为经放下画笔,看着眼前的素描纸上的戴眼镜的大猫。 他掌握的技能【门采尔的绘画基础心得】需要至少一天的间隔能再次发动。 没有完美级技能的加持,即使他在这幅素描所的时间远比那幅小尺寸的彩色铅笔画更长。 但是不仅成品远不如那幅画惊艳,所增加的熟练度也不足那幅画的六分之一。 素描是一切美术绘画的基础,现在已经知道自己和真正大师差距的顾为经准备先把素描技能提升到lv.4再说。 “开业大酬宾,专业画廊签约艺术家,兼职插画师,前二十幅定制作品每张仅需十美元。交稿准时,绝不脱稿……” 顾为经一边用书画店里的扫描仪将这幅素描作品上传到电脑,一边在fiverr的店铺网页上编辑着自己的文案。 “fi” 跨境兼职平台,最初以五分钟一单兼职赚五美元的理念而闻名,如今已经是全世界的自由职业者最多的兼职求职平台之一。 最着名的段子是,硅谷互联网公司的一个软件工程师向公司申请居家办公,然后以2000刀每月的价格将代码工作转包给fiverr上的三哥。他本人优哉游哉在各处吃喝玩乐啥都不干,还一直被评选为优秀员工,直到三年后才被发现。 画家、翻译、导游、精算师、文案设计、代码大神、软件工程师……这上面什么样的职业都有,买家的需求也是五八门。 “网络兼职插画师。” 这就是顾为经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赚钱策略。 这张带着福尔摩斯眼镜的猫侦探素描就是他为自己设计的店铺海报和招牌。 他这样的中学生想靠着正经在画廊卖画赚钱基本上没有可能。 仰光本地人的购买力又有限的很,要是为找到赚钱的工作耽误了日常的学习,反而本末倒置,得不偿失。 fiverr上世界各地注册的兼职者超过百万,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做一些英语-母语翻译的简单工作,单独的插画类画师门类也有几千人在线。 他将自己的素描猫上传到自己刚刚注册的店铺主页,作为店铺的海报,立刻就能看到这幅素描作品。 之所以选择猫侦探作为招牌,主要是在fiverr上约稿的潜在买家一般很喜欢各种动物插画。而且这种小小的创意,让别人一看就更愿意相信这是自己真实的绘画作品而不是网上随便找的图片。 很多fiverr上的兼职插画师抱着试一试的玩笑性质,加上性格内向,不善与人沟通,主页设计很是潦草。 不光没有海报,店铺介绍只有聊聊几句,个人的作品集都没有上传。 他们或许也有不错的绘画水平,但和这些人对比,顾为经主页信息更加丰富,明显更让买家安心。 而针对那些在fiverr上拥有五年以上的经营经验和数千笔成交记录的老画师们。 他的策略则是打价格战,别人要价五十美元,自己就要价十美元。 反正自己需要的是练笔,赚钱也只是提升自己绘画技巧的一个步骤而已。 价格低永远是优势,任何人都希望以白菜的价格买到梵高的作品,财大气粗的外国佬也不列外。 顾为经最后上传了自己几幅之前画的比较满意的作品,然后将主页上的内容英语宣传语用汉语写了一遍,又用翻译软件翻译成了法语、日语、西语、德语和葡萄牙语,最后点击了上传。 第7章 世界上最着名的网络博主 一周后。 “一份《缅甸镜报》,谢谢。” 顾为经在报刊摊前停下脚步,用袖子擦掉额头上的汗水,对皮肤有些黝黑的摊主说道。 晨跑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健康的身体才能有更长的艺术生命,画家本来就是一个在创作中情绪波动比较剧烈的行业。 历史上那些伟大的画家们可没有几个长寿的。 在不用上学的假日,他每天早晨都会从书画铺出发,听着法语广播(国际学校要求艺术班必须选修的小语种),顺着青石板铺成的道路一直跑到仰光河的河堤上。 沿着仰光河的河案边慢跑二十分钟之后,再一路返回书画铺,其间从报刊亭买一份《缅甸镜报》。 作为唯一两份全国性的报纸,很多老仰光人都有阅读镜报的习惯。 比如他的爷爷,在电子传媒越来越发达的今天,顾童祥依然习惯每天阅读纸制报纸。 “小顾哥,我来付钱。” 一个染着黄毛的非主流小弟不知道从哪里吸着拖鞋,嗒嗒嗒的走了过来,随便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皱皱巴巴的缅甸币,抛给店主,然后从报刊亭上抢过一份油印的报纸。 “ 顾为经将一百缅币放在报刊亭上,朝摊主点点头,也不理会一边脸色难看的小弟,转身就走。 他现在每天晨跑的时候都能碰到这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沙马特,这些人也不做什么其他别的事情,就是缠着自己。 这显然是光头拉拢自己的新策略。 不管顾为经怎么想,就是给别人营造出自己和他们纠缠不清的感觉。 人是有惯性的,日积月累,别人非议之下,不是一伙的也是一伙的了。 报警么? 首先,自己以什么理由报警。有个非主流整天给自己付钱?还是光头大哥春节上门给自己红包? 其次,要是巡警有用,要黑社会干嘛。 按照《经济学人》这类的城市排名,仰光的安全评分在旅游城市排名中常年和科威特城或者歌伦比亚的首都波哥大,作为受苦受难三兄弟轮流抢占倒数 这个国家可不是安定的地方。 光头之所以保持着克制和怀柔,顾氏书画铺的位置占了不少便宜。 仰光河流域是迎接东夏、rb或者欧洲外邦友人的重要旅游区,每年创造大量外汇的同时也是整个缅甸治安相对来说最平稳的地方,搞的太难看说不过去。 这也是顾为经能和对方以一定默契相互“拉扯”的底气。 要是再往北走个几百公里,都不用进丛林,只要离开政府军的控制范围,来到军阀、大毒枭们的领地。 那就都已经不是有没有勇气拒绝黑社会的问题了…… 要不然他以电影《冲出亚马逊》的无上勇气开始逃命,玩荒野求生的同时希望能获得边境老乡的帮助,要不然全家死光光,没有 当然啦,也没有哪个卧龙凤雏想不开在金三角开书画店就是了。 光头的办法简单有效,和造假文物贩子混在一起的年轻画家…… 人言可畏。 无论顾为经怎么辩解,他已经发觉这条街上的其他文创古董商家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了。 他摇摇头,像着家中走去。 …… 与此同时,美国,旧金山,正是夜色黄昏。 刚刚在晚宴上获得旧金山市长所颁发的“旧金山荣誉公民”身份的托马斯,正由自己保镖驾车带他返回自己位于“太平洋高地pacificheights”社区的家。 旧金山-太平洋高地pacificheights,是全美国最着名的富豪住宅区之一,每平米的售价高达二十六万美元,和好莱坞名流云集的比弗利山庄相仿,可更加的低调年轻化。 能在这里安家的大多是那些身价超过十亿美元的硅谷科技独角兽企业的老板,或者全球顶级能源巨头的继承人。 不过,托马斯既不是科技新贵,也不是家里有财团等待继承的富二代。 他是个视频博主。 如果这个身份上一定要加个定语,那么他就是全世界最有名的视频博主。 没有之一。 如过你要问托马斯·塞巴斯蒂安是谁? 绝大多数人都会一脸茫然,可如果你看到他那张带着青涩胡茬的脸,那么大多数人都会立刻反映出他在视频网站上的网络名称——【海伯里安先生】。 【海伯利安先生】——以拍摄世界上最有趣,最吸引人眼球的短视频而闻名。 他的视频中曾经费数百万美元在粉丝中抽奖送私人游艇,也曾经直播随手给外卖小哥打赏一座别墅。 如今,在油管上,他的关注数已经超过了一亿五千万粉丝。 这个数字大约等于五百个冰岛,三十个挪威,十七个瑞士,三个西班牙,或者一半的美国。 跟据数据公司分析,观看他视频的“收视率”超过估值超过一千亿美元的全美abs电视台旗下的王牌脱口秀,他的粉丝数约等于好莱坞顶级影星阿尔帕西诺和丹尼尔·华盛顿的总和。 每年仅仅是油管根据粉丝播放量给他的视频创作收入就接近一亿美元,他还有自己的网站、潮牌、周边和商业合作。 《纽约时报》称海伯里安先生为“史上最伟大的互联网奇迹。” 托马斯本人此时正在刷着手机,准备拍摄他新一期的“从一美元到一百万美元”系列短视频。 【从一美元到一百万美元。】 这是他的频道观看人数最多的系列之一,过去几期视频的观看人次已经超过了三亿。 这个系列短视频内容就是选择一个主题,然后一步步的消费升级。 比如说一美元能买到什么样的玩具钢琴,十美元的钢琴是否能弹出声音,一百美元跳蚤市场买的二手破钢琴音色如何……一直到费一百万美元拍下皇后乐队曾使用过的斯坦威钢琴,给观众看看能弹出什么样的音色。 粉丝对这样的对比视频很感兴趣。 托马斯已经做完了一美元到一百万对比的钢琴篇、电脑特效篇,汽车篇和海上运动篇。 他准备将自己的新视频再度回归到艺术元素——主题为绘画。 绘画艺术家对于全球的观众来说,都是一个有一定神秘色彩的职业。 人们知道不同的画家的作品价格有天壤之别,却不一定有足够的鉴赏力分别其中的差距。 或者说,普通观众只能感觉出来一个作品画的好,画的美,却不知道为什么美,具体美在哪里,为什么这幅画比同样看起来差不多作品要贵一千倍。 托马斯准备在自己的新视频中分别一美元、十美元、一百美元、一千美元、一万美元、十万美元和一百万美元总计七个档次向不同的陌生画家约稿,并邀请世界着名的大师对这些作品从低到高进行盲评打分。 “节目一定很有爆点。” 托马斯心中想到。 一百万美元、十万美元和一万美元的约稿都有固定的人选。 分别是获得过透纳奖、凯撒林奖等美术大奖和法国艺术及文学骑士勋章的简·阿诺,国际着名插画师让·朱里安,以及皇家艺术学院毕业的新锐插画家彼得·罗森。 一美元的他则在旧金山路边随便找了一位流浪汉画家。 至于十美元、一百美元、和一千美元这种不高不低的档次,他就准备在各个兼职平台上寻找合适的自由艺术家。 托马斯随手打开手机上的fiverr,选择了艺术·画家分类输入了金额“十美元”,点击筛选。 随着页面刷新,一张带着单片眼镜的肥猫的海报跃入了他的手机屏幕。 第8章 大师曹轩 顾为经不知道,此时此刻,在大洋彼岸世界上最着名的up主正在自己的防弹林肯轿车中浏览着他刚刚在fiverr上创建不久的店铺主页。 他现在正在微微激动的心情中,等待迎接自己 今天上午就是【大金塔壁画修复】项目的正式开工的日子。 按照预计好的流程,早上官方将有个小型的典礼,除了各个被邀请的艺术家之外,仰光的市长、东夏、印度使馆的工作人员等都会出场,自己的爷爷也需要到场。 顾为经晨跑回来后,顾童祥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等他简单冲了个澡换了一身得体的服装之后,顾为经就坐上了汽车的后座。 书画廊门前的车位上原本停着两辆车。 一辆是几年前买的缅甸街头很常见的大众的廉价suv,过年的时候伯伯伯母带着堂妹回娘家的时候开走了。 顾童祥老爷子现在开的是一辆老车,1983款的雷克萨斯ls,他九十年代那会儿从一个rb商人那里搞到二手货。 还有个关于那个年代的小故事。 老爷子年轻的时候,缅甸学美术的少,能鉴赏西洋画作的更少。 顾童祥不顾家人的反对抵押了房子和长辈留下的压箱底的几条小黄鱼,砸锅卖铁从一个祖辈是殖民地文官的法缅混血儿手中搞到了几张十九世纪从传教士手中留入东南亚的维多利亚老油画。 盛世古董,乱世黄金。 做为世界上经济最差的地方,大家都想要填饱肚子,卖的都是白菜价。 后来有rb商人来到缅甸建工厂,恰逢rb泡沫经济的高潮,整个rb的商人都在以买下全世界的气魄大笔的消费,整个艺术品市场跟着水涨船高,折腾这些艺术品让老爷子发了一笔横财。 他们家如今在缅甸不算多么富贵,但顾氏书画廊能从一个小作坊变成几百平的店面,顾为经如今能上得起国际学校昂贵的艺术班,也多有当年老爷子火眼金睛的功劳。 “主持壁画修复项目的是谁?” 顾为经期待的问道,他还不知道整个项目的负责人是哪个大师。 “你猜猜……”顾童祥卖了个关子。 “猜就猜。” 顾为经坐直了身体,掰着手指数到。 “既然是官方的国际项目,我猜缅甸肯定会有请到国际上鼎鼎有名的艺术家。又是东方寺庙的壁画修复,最少要有工笔基础,不能是纯粹的西式画家。这样的范围本就不大。“ “东夏的大画家林涛、魏子名、唐为青……或者rb的小山谷明,田中秀风,酒井一成……“ 顾为经从汽车后视镜中一直摇头的爷爷,越来越疑惑。 这已经是整个东亚的画家精华了,任何一个都获得了国际上的重要大奖,不是他们还能是谁呢。 “等等,不会是……不会是曹老吧?” 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心脏都跳慢了一拍。 “对喽,这次主持壁画修复工作的正是曹轩,曹大师。”顾童祥用力敲了敲方向盘。 曹轩老先生,东夏徽州人,江南画派的代表人物。 堪称国画画宗的泰山北斗。 相比于油画,国画尤其是现代国画在欧洲的拍卖市场上受到外国买家的冷遇,就算是一些瑰宝级的名作,参与竞价的也大多是亚裔。 但是曹轩……这个名字例外。 他靠着一手独特的东方美学和精益求精的绘画技巧征服了那些充满偏见的外国评委,是历史上 就这么说把,当今国画界,能在拍卖会上将自己的作品拍到八百万到一千万美元的量级的也只有曹轩一个人。 很多人不清楚这是什么概念。 要知道,就连莫奈的作品,有些也只是百万美元就可以拿下的。 “怎么可能是曹老师?他都快九十岁高龄了吧。” 能见到这种年轻画家心目中偶像一般的老先生,顾为经开心之余,语气中更是有些不可置信。 之前他所说的那些名字固然也是声名显赫,但是和曹老相比,还是差了一个量级。 曹轩这种level的瑰宝级艺术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漫长的创作周期,可能为了完成一幅作品需要一连几年心无旁骛的构思和创作,无瑕他顾。 这些大师们一个个既不缺钱,又脾气古怪,很少会愿意主持壁画修复这种又累又耽误时间还有些拾前人牙慧嫌疑的工作。 而他们只要不愿意,就根本没人请的动他们,你就算出一亿美元,别人也只当作放屁。 顾为经还知道,曹老五年前就宣布封笔。 如今受汉堡艺术大学的邀请在德国担任东方艺术系的院长和终生教授,只是偶尔会讲讲课,早就退休不再作画了。 “这次能请到曹轩大师也是运气。” 顾老爷子捋了捋有些发白的胡子。 他一把年纪,严格意义上说其实只比曹老小半代。他这个年纪的画家恰恰是对方传奇职业生涯的见证者。 如今提到曹轩,竟然还有些小孩子的激动。 “本来壁画修复的主持是多摩美术大学的酒井一成,缅甸官方只是抱着礼貌性质的向汉堡美术学院方面发了试探性的邀请函,根本没想着真能请动那位老爷子,谁知道……” “谁知道曹老答应了?” 顾为经追问。 “对,曹老这些年教书育人,一心让国际上更多的年轻人领会东方的艺术神韵,早就放下了画笔。“ 顾为经解释说,“但老先生信佛,这次听说是佛教圣地大金塔的壁画修缮,犹豫后终于还是决定想要出一份自己的力气。” 老爷子通过后视镜看着顾为经:“能跟随曹老学习,这次机会很难得,你要好好珍惜。这种大师的眼力可是爷爷完全没有办法比的。要是对方愿意随便指点伱两句,就足够你受益一生了。” “我明白。” 就在顾为经的点头瞬间,眼前突然弹出了面板的新提示。 【当前任务:通过绘制壁画,提升中国画技巧熟练度达到lv.3半专业】 【任务奖励:(知识类)《摩诘手记》】 【任务时限:三天(当前剩余时间-71小时59分59秒)】 第9章 酒井胜子 大金塔, 缅甸的国家象征,与印度尼西亚的婆罗浮屠塔和柬埔寨的吴哥窟一起被称为东亚的艺术的瑰宝,是驰名世界的佛塔。 这座供奉着佛祖本人发丝的圣地始建于公元前585年,也就是东夏历的春秋年代。 距今已经有超过2500年的历史了。 历代信众的虔诚供奉让仰光大金塔显得宏伟而灿烂,仅塔身主体所包裹的金箔就重达七千公斤,约等于整个缅甸国家央行所拥有的黄金储备,塔的四周着挂7000枚各色的珠宝和1.5万多个金、银铃铛,风吹铃响,清脆悦耳,声传四方。 然而今天的仰光塔暂停了对外界旅客的开放,空空荡荡的广场上只有零星的行人和穿着黄色袈裟的赤脚僧侣。 顾为经胸前别着代着缅甸国徽和大金塔标志的官方通行证,盘膝座在塔东侧的大门口宏伟的石狮子下,正在拿着ipad的写写画画。 他的爷爷顾童祥不在身边。 大金塔西侧的正门口在举行着一个简短的项目开目剪彩仪式。内容无非就是仰光市长讲话,宣传一下缅甸历史。再由东夏等国家的使馆人员发表一下各国和缅甸的友谊源远流长,最后再轮流和曹轩大师握手集体合影什么的。 这种官方的正式开幕式,顾为经这种凑数的小喽啰既没有兴趣也没有资格参加。 所以在项目官员处登记领取了工作牌之后,他就独自缩在僻静的角落,一个人继续拿ipad练习着绘画技巧。 【素描:lv.3半专业(877/1000)】 相比一周之前,他的素描基础技法又有了大幅度的提高。 顾为经每天都保持着至少三幅素描画或者线稿构勒的练习,这占据了顾为经一天中的绝大多数的时间,包括每天三十分钟发动技能在门采尔老爷子绘画基础心得加持下的创作。 应该是他已经逐渐熟悉门采尔风格的缘故,如今发动技能后的熟练度提升已经不像开始使那么夸张。 然而四、五天的坚持下来,依然给他带来接近600点的经验提升。 他的素描水准如今已经遥遥领先于其他的任何一项技能,即将率先突破到lv.4的水平。 伟大导师说过,所有所谓的天才都是傻瓜似的努力的最终积累成果,顾为经不愿意放弃任何能提升自己的机会。 没有纸笔,他就在ipad上作画。 “画得真好。” 顾为经笔见闻到了一阵新鲜杏子和草莓混合在一起的清香,发现自己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对看上去很年轻的情侣。 女孩牵着男孩的手,正站在他身边,侧着头望着自己手中的ipad上已经初具形状的大金塔。 “谢谢你的肯定,我很荣幸。” 顾为经并不喜欢被他人打扰,礼节性的点点头,就低下头继续画画。 “结构很棒,空间的比例很好也很真实,建筑表面的纹理线条密集,变化丰富。塔身和四周的建筑被切割成了两个层次的空间,横向和纵向都表现出了良好的延伸性……” 顾为经这次终于抬起了头,认真的看向说话的人。 通常,发现一幅画好或者不好,美或者不美,不需要多么高的文化修养。 一幅好的画是能完全与观众共情的,让人一眼就能感受到其中的艺术感染力。 但是一幅画怎么好,又好在哪里……这就不是没有足够艺术积累的普通人能直接说出来的。 很多人看着视频网站上的画手画身材窈窕的软妹子是“哇塞!”看美术馆里的大师名作也是“哇塞!”就是这个原因。 像刚刚这么专业的评论,就不是一般人能说出来的。 他抬起头,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短发披肩,五官立体。 她的皮肤很白,细腻光泽,搭配几乎是与生具来的英气勃勃的自信气质,让她看上去既干练又清纯。 顾为经看到对方的胸口上也挂着和自己一样的通行证。 “东夏人吧?”对方用绘画鉴赏师打量油画一样的欣赏目光看着顾为经,轻声问到。 “算是半个吧,从我太太爷爷到缅甸仰光定居算起,已经一个多世纪了。” “rb人?” 她穿着的很保守,穿着女学生式的格子衫和几乎垂落到脚踝的灰色长裙,仅仅露出衣领以上的一小端肌肤。 但身材的曲线很好,衬衫领口处的画师胸牌上用片假名写着她的名字。 以顾为经认识的零星日文单词来看,那应该叫做——“酒井胜子。” “算半个吧,准确的说是国籍是西班牙。我父亲是名古屋人士,在西班牙皇家艺术学院留学的时候认识了我母亲。这么说来,正好半个。” 酒井胜子露出牙齿,丝毫没有rb女性常有的社恐和羞涩,落落大方的伸出手,和顾为经握了握手。 “这是我的弟弟,酒井纲昌。” 她指了指身边留着卷发的年轻人。 “顾先生,这是纲昌。纲昌,这是顾先生。” 她相互介绍道。 “在ipad上画画,到是省事。哼,这也能称的上艺术……” 有一张娃娃脸的酒井纲昌冷冷的说,语气中的不快就像正道少侠在看着一个坠入邪道的妖女。 顾为经无所谓的点点头。 在插画或者手绘界使用wa电子数位板与ipad平板电脑是很正常的事情,能快速的变更不同的笔刷而且不会弄脏手指,反复修改画稿也不会弄皱画纸。 但是有些老派的艺术家和他们的弟子则不太喜欢这种“偷鸡取巧”。 虽然电子绘画发展的很快,但是无论再如何模拟,画笔的笔刷不同截面和纸面摩擦的触感以及布满吸水孔的专业纸张对于颜料的吸收和色彩的润泽都是电子屏幕无法模拟的。 不可否认的是,纸和笔往往能还原出更加真实的笔触和光影色彩。 酒井纲昌一甩脑后在秋叶原发廊漂染的,艺术家式的淡淡发蓝弯曲打卷的头发,抬头四十五度仰往着天空,双手插着腰,一幅高手寂寞的神态。 顾为经心中好笑。 他不会和这种看上去年纪还不一定有自己大的青涩小朋友计较。 在纸上画画也是画画,在ipad上画画也是画画,他又不准备发表,提升的技能熟练度也不是假的。 再说了,对方看自己的作品,笔法技巧什么都没看出来,就看出来一个省事,很明显是个学艺不精的杀马特杂鱼。 酒井纲昌不知道自己在对方心中已经被归类为了和光头黑社会小弟一样的角色,还在那里酷酷的装高手。 酒井胜子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她抱以歉意的微笑,用手掌指着顾为经的画板:“抱歉,顾先生。请问,我可以仔细欣赏一下您的作品么。” 能说出刚刚那一番间解,顾为经还真有几分兴趣想看看这个比中二病没长大的酒井纲昌更加成熟的姑娘是怎么说的。 他没有过多犹豫,就把手中的ipad递给了对方。 酒井胜子双手解过平板,也盘膝坐在石狮子下方的阴影中。 她向显示屏微微哈口气,吹散了上面交错的笔痕和浮灰。 “酒井小姐,怎么看?” 顾为经问道。 “您叫我胜子就可以。这幅画我 酒井胜子看的很认真,时不时隔空拿着电容笔在屏幕上方虚画几道,似乎在还原顾为经作画时候的运笔风格。 “结构严谨,章法有序。您看这笔轮廓线由实到虚,再由虚到实,宝塔坚硬的外延石料用丰富的转折线来表达,而在和更加润泽的金属交错时弧线精准我看您的笔法,应该是一笔连贯拉下来……俨然已经有了几分名家的风采,非大师亲传而不可得。” 酒井胜子一脸向往的将ipad交换给顾为经。 “我完全没料到仰光,还藏着这样一位大师的存在。” 她站起身,对着顾为经深深的鞠躬:“顾先生,如果可以的话,请您一定要将您的老师介绍给我拜访,拜托了。” 顾为经心中一阵惊讶。 有些东西粗略的说说容易,要讲的丝丝入扣,不尽要懂,而且要亲自拿笔这么画过才行。 就像顾为经得到技能面板前,曾经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基础知识需要掌握的了。 只有实践后才能深刻的认识到自己的差距。 这个女孩不仅能一口道出他的笔法好在哪里,而且还能看出自己获得过“大师指点”。 她肯定是一位高手。 “人们都说,自从满清入关之后,东夏的文化根苗遍在rb。缅甸的这种穷乡僻壤能有什么大师存在,酒井小姐,你年纪小,可不要被人骗了。” 就在顾为经刚张开嘴想要说话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 第10章 向魔王复仇 “人和人不能一概而论。” 当十二岁的田中正和在幼儿书画大赛评选中 直到他在报纸上看到所刊登出的获奖作品后。 他就明白了,要不然是有人代笔,要不然——这个世界上总归还是真的有些天才的。 【东京都博物馆儿童艺术家决赛】 失败。 【全日国中生素描大赏】 失败。 【新世级少年插画比赛】 惨败。 …… 对于田中正和来说,每一次见到对方那张文静的瓷娃娃一般的脸,都便意味着自己惨败的开始。 要是一般人遇到这种事情,要不然会信心受挫,产生自我怀疑。 要不然早早的熄灭了和对方一较高下的心思。 但田中正和从来就不是一个只会在一条路上死努力的人。 正大光明的胜利也是胜利。 阴险狡诈的胜利也是胜利。 他的老爹就靠着一辈子在这句话上的实践,从一个又丑又穷,狗也不爱,在街面上用球棒说话的不良进化成为了虽然丑,但却罩着三家海鲜鱼市,每天能卖出数百万円鱼货的极道三代目田中组长。 就算和来家里拉选票的地区议员也能坐在一起喝酒谈笑。 在确定自己没有办法靠着暗箱操作在正经比赛中搞掉被誉为东瀛绘画界百年一遇的超级天才酒井胜子获奖后,他就决定——自己办个比赛。 别觉的好笑,这个世界上心思幽暗的人有很多,有想法有行动并且有能力真的付出实践的却没有几个。 靠着《兵库县——海鲜之美绘画大赏》(「兵库県-鱼介类の美絵画大赏」)的冠军,田中正和在父亲和议员的一顿操作下轻松秒杀了一票只会死画画的优秀高中生和小镇卷王绘画家们,以免试入学的身份被以招生严格而闻名的多摩美术大学而录取。 这次来缅甸,多摩美术大学是项目的合作大学之一,也是重要的镀金机会。 项目的总人数是有限制的,本来一个萝卜一个坑,只有大三或者大四快要毕业的学生才有机会参加。 但田中正和已经学会了用“大人的经验”来处理这种问题。 在他请学校的男子学生会主席一顿招待,几次歌舞伎亭愉快的玩耍之后,项目大名单中就多了他的名字。 掌握了规则之外的手段的田中正和觉得自己就像『三国志』里无所不能的诸葛孔明或者战国时代的着名军师竹中半兵卫,简直无所不能。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他都已经跟随学校里的教授来到了仰光。 却得知一直最没有存在感的缅甸方面的本地画家突然希望能增加一个参加项目的年轻画家的名额。 本来项目的人已经不少了,考虑到对方是地头蛇,教授们商量之后就把他田中正和的胸牌由画师,改成了工作人员。 这里面的含金量可是完全不同的。 这种项目结束后缅甸政府会专门发感谢函或者专门的刻碑,每个参与项目的正式画家都能在纪念石碑上由金漆刻上的名字。 在书画界,能和曹轩这样的大师并列在一起,哪怕是在最后一位也是很好的资历。 这就和七线小龙套和某某大明星搭两句戏后,就变成了六线小演员一样。 这也是为什么,正式画师的名额早就固定好,加一个人就得少一个人的缘故。 工作人员虽说也可以在简历中提一句,但这就类似你的名字是出现在论文作者一栏还是特别鸣谢一栏,完全不是一码事。 原本好好的镀金,一下子就变成了普通实习。 当一项最善于搞暗箱操作的田中同学得知自己的名额竟然被别人抢了,不可置信的同时,心中还有点五味杂陈。 “不好意思?你是哪位。” 顾为经不知道自己早就把人家得罪死了。 他整个人现在莫名奇妙极了,用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看着身边突然冒出来的长相酷似当红男星小栗旬的家伙。 身边的酒井姐弟也是一脸的茫然。 酒井胜子朝顾为经摇摇头,示意自己根本不认识这张陌生的脸孔。 “酒井小姐,终于……我们……又见面了。” 田中正和正眼看都没看顾为经,他低头俯视着酒井胜子,语气深沉。 在多摩美术大学优秀学生光环的加持下, 他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王道漫的男主,在经历一次次的失败后,终于站上了高位,再次走到大魔王面前……要是此刻空气中再伴随着《新世纪福音战士》主题曲那样激昂的音乐那就更加完美了。 “你是谁。“ 酒井纲昌翻着一双死鱼眼,”我姐姐认识伱吗?“ “已经不认识了么,我……就是那个海鲜之美大赏的获得者,你父亲酒井教授所在的多摩美术学院的学生,田中正和!” 酒井姐弟认不出来自己,田中丝毫不觉得奇怪,因为他早早的就发觉了艺术圈是看脸的。 他瞅瞅老爹田中组长那张坑坑疤疤,带着带鱼佬的腥气,毁容都算整容的脸,就知道自己不会有什么遗传的帅哥基因。 他是个有决断力的人,在判断出对于没出名青年画家来说,长的跟火云邪神似的是没有啥前途的以后,他高中一毕业就去做了个医美手术。 无怪乎顾为经觉得他有点像小栗旬,身为全rb最受女性欢迎的男人,本来就是整容医院选择的重要模板。 “田中……正和。”酒井胜子复述着这个名字。 想起来了么,魔王! 想起这个你的手下败将的名字了吗! 你不会想到把,时隔经年,我已经是全rb最着名的美术大学的学生了吧。 田中正和注视着对方的脸,等待她脸上露出惊讶和敬佩的神色。 “嗯,不得不说,这个魔王长的真的蛮可爱的么。” 田中正和微微侧过头,让阳光洒在自己的侧脸,完全展露出他拿被医生用填充物抬高的鼻梁和带着青须须男人气质的小胡茬。 “抱歉……田中先生,我不认识你。海鲜大赏,那是什么厨艺比赛么。” 酒井胜子迷惑的摇头,眉头微微的皱起,“而且我正在和别人说话,你刚刚的做法实在是太失礼了。” 田中正和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哼,这就是百年一遇的美术天才的傲慢么。” 他臭着脸,不敢将心中的怒火发散在对方的身上,转过头望着顾为经。 真是让人火大。 田中正和仔细查过这个顶替自己名额的顾为经和他的爷爷顾童祥。 不过是个国际上藉藉无名,在仰光本土矮子里拔将军的户口本画家。 要不是大金塔在缅甸,连他爷爷那种小画家都根本没有参与这样的国际项目。 他不知道对方搞了什么鬼,能让自己眼中一直高不可攀的大魔王都对他称赞有佳。 “毕竟是年轻的小姑娘,容易被骗。” 他在心中想到。 “顾为经,对吧。” 他用不算熟练的汉语叫这顾为经的名字,“不好意思,但我是个艺术家,我的尊重仅仅只对于有真材实学的前辈。至于你——” “——这位仰光土着。你真的觉得自己是个画家?” 田中正和扭过头,傲慢的看向顾为经,在“仰光土着”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你脑子有问题?我是不是画家关你什么事。” 这人是个疯子吧。 顾为经不知道自己怎么招惹对方了,他心中有些火大,可也不愿意时间和这种人狗咬狗。 他站起身,就准备离开这里。 “果然心虚了。” 田中正和暗暗的点头,他心中一转,就有了主意。 “你和你爷爷顾童祥一样上不得台面。” 在贴身交错的瞬间,他嘴唇微动,轻声说到。 顾为经面不改色的点点头,然后一拳捶在他的肚子上。 “打人啦!打人啦!有小流氓打外国学生啦!警察!警察!……” 田中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尖叫的翻滚。 他的眼神中有几分真实的痛苦,毕竟顾为经真的在他肚子上打了一拳,更多的则是暗地里的欣喜。 田中正和原本就抱着激怒他的打算,就怕对方不动手。 缅甸再乱,殴打被政府邀请的外国学者学生也不是可以轻易压下去的。 看上去他还没有上大学吧? 就这一拳, 他就有信心给对方来个案底前途尽失,好的美术大学是不会要有打人记录和暴力倾向的学生的。 就算最次,田中也觉得,对方应该在项目中算是彻底呆不了了。 小子,你还太嫩了。 第11章 画家的较量 “住手!” 远方传来呵斥声。 一大堆刚刚参加完剪彩仪式的人从远处乌洋乌洋的跑了过来。 他们刚好看到田中倒地的一幕。 一时间很多人都在同时说话,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田中同学,田中同学……”这是多摩美术大学的带队老师。 “胜子,纲昌,你们没事吧!”这是关心儿子和女儿的酒井姐弟的老爹酒井成一教授。 “怎么搞成这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动的手。” 这是一脸火大的仰光旅游司的官员。 田中正和发现顾为经打人的那一幕刚好被这些教授艺术家们看到,他心中暗自窃喜。 他那句挑衅的话声音压的极低,他知道酒井姐弟就算愿意出头,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这种时候表现的受伤越重,事情越大。 田中抱着肚子躺在地上,一副惨兮兮的样子快要昏迷的样子。 “太无礼了,这太无礼了,怎么什么样的人都能混进来……救护车,叫救护车。” 多摩美术大学的带队老师看到有学生像是伤的很重的样子,果然非常的愤慨。 带队老师转头望向一边仰光的政府官员,严厉的质问道:“要是田中君被小流氓袭击出了什么意外,贵方是要承担责任的!” 顾为经看着所有大人都围在倒地的田中正和身边,就知道自己可能有点太不冷静了。 人们不关心一件事情的起因如何。 在绝大多数人看来,只要一个人动手,一个没动手,动手一方自然就是暴力的,野蛮的。 “狗屁,我的孙子不是小流氓!” 他听见人群中传来一个大喝的声音,那个声音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四周喧闹的声音都小了下来。 顾童祥分开人群,走到顾为经身边。 “那个田中正和干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让你这个平常这么有礼貌的孩子,也不得不出手打他。” 他朝顾为经大声的询问到。 罪大恶极? 顾为经只停顿了一瞬间,看着爷爷朝自己眨着的眼睛,就立刻会意:“他辱骂曹老。“ “聪明。” 顾童祥心中一松,他不知道田中说了些什么,但无疑自己的孙子选择了最聪明的说法。 果然人群中的气氛立刻就不同了,连一边拉着仰光官员不放的多摩大学带队老师都表情一怔。 辱骂曹老? 说真的,就算有证据证明田中正和辱骂的是顾为经的爷爷,大家也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毕竟一个不知名的仰光本土三线的画家,骂了也就骂了。大家表面上可以和你客气客气,可没谁真把顾童祥当成个什么人物。 可辱骂曹老就是另外一码事儿了。 不提这可能曹老最后一次提笔。 这些随队的艺术家中甚至有几个人是曹轩大师的亲传弟子。 就算不是,他们这些学工笔出身的晚辈,有几个敢说没有受到过这位东方艺术的泰山北斗的影响呢? 在这种情况下辱骂曹老,至少从道德上,人家动手,伱也说不出什么。 在最注重师道传承的亚洲,要是倒退个两三百年,你骂人家师傅,打死了都不冤。 【有什么罪大恶极的理由让你一个这样有礼貌的孩子也要不得不出手?】 这就是顾童祥老爷子给自己孙子的暗示,而顾为经无疑反应的很快。 老爷子毕竟是从兵荒马乱的缅甸混了一辈子的人了,可不是什么纯真慈祥的小白兔。 若论画画,他确实比不上四周那些生于安乐,长于安乐的艺术家们。 可若论社会经验,这些四周这些从小就生活在安宁的国家,在象牙塔里作画讲学教授们,还真不一定有哪个比的上他。 “辱骂曹老。” 顾童祥盯着地上的田中,恨恨的说道:“人渣。”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辱骂曹老了?你有什么证据。” 田中正和终于决定不继续在地上装死了,他要是真的有什么问题,自然要让顾为经好看。 但他知道自己连皮肉伤都算不上,去医院也根本检查不出来什么。 难道现在让人给扣个辱骂老前辈的大帽子,稀里糊涂的抬走嘛。 剧本不是这样的。 太可恶了。 明明是我陷害你,你不乖乖的被陷害,怎么还能往我身上泼脏水呢。 他睁开眼,坐起身,怒视着顾为经。 “好了。大家是文人,这么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人群中传来一个老头子嘶哑的声音,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威势。 就像是狮王轻轻打了个呼噜,于是,丛林中的野兔、猴子什么的,立刻安静了下来。 顾为经的目光落在了人群中一个瘦巴巴的小老头身上。 小老头握着一根拐杖,穿着深色的唐装,整个人的头发都快要掉光了,轻的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 可能真的是怕他被风吹走,人群紧紧环绕在他的身边,把他围在正中心。 那些往日里脾气一个赛着一个心高气傲,走在哪里都被画廊的老板和油画经济人们含在嘴里,捧在手心里的艺术家们。听到老头子开口,脸上的表情都跟跟在老师屁股后面的小学生似的,乖乖跟在他的身边,连原本鼓噪不休的田中正和都安静了下来。 项目主持人,国画大师,曹轩,曹老。 “小子,你说他骂我,我是不太信的,你说呢?”小老头开口问道,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顾为经。 这是顾为经 他发现这个小老头年纪比自己爷爷还要大,和照片上相比,两颊和额头上有很多明显的纵横交错的皱纹,但是眼神却一点都不显得浑浊。 眼珠很黑,眼白很白,岁月所带来的明慧和小孩子般的童真混和在一起,好像一眼就能把人望穿。 这是要证据了。 顾为经知道这不是退缩的时候,从他说出对方骂曹老的时候,他自己也没有退路了。 你现在自己都吱吱唔唔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凭什么让别人信你? 顾为经说:“我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这么说。但这位田中先生见面的 田中正和的瞳孔猛的一缩,他本来只是想激怒顾为经的,没想那么多。 “哦?他真这么说了。” 曹老将目光转向酒井姐弟。 酒井胜子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那时我正在和顾先生说话,田中跑过来确实表现的很失礼。至于后来,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顾先生都准备走了,突然给了田中一拳。“ “我,我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么说,酒井小姐是在撒谎?” 田中想要辩解的语气在曹老逼视的目光中,缓缓的安静了下来。 “诸位,你们有人同意这个观点么?“ 曹老目光中向着四周众人扫视了一圈,这时连多摩大学的带队老师都低下了头。 国际上确实有些说法。 什么崖山之后无中华啦,东夏的正朔在rb啦……确实有不少rb人心中有这种小小的心思,要不然田中开口时也不会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但在曹老面前这么讲,确实是想不开,嫌弃艺术生命太长了。 “好了,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曹老用手杖敲了敲地板,一众rb画家见老前辈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也没有抓着这件事不放,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我被打了。” 田中正和急了,他知道自己这次栽了。 要是让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性,自己的艺术生涯绝对至少完一半。 “我被打了!难道就这么把凶手放过了!” 他抗议道。 “你被打是因为你侮辱曹大师,我认为打的好。”顾童祥冷冷的插嘴。 “我没有侮辱曹大师,我只是觉得他一个插队镀金的货色根本称不上画师。” 田中正和觉得现在最好实话实说。 “我称不上画家,你这个侮辱前辈的家伙,就称的上画家?”顾为经在一边补刀。 “我没有辱骂曹老!”田中正和火冒三丈。 “称不称的上画家,现在比一比不就知道了。”他用出了自己准备好的最后一招。 “不如明天你拿一幅作品,我孙子拿一幅作品,让大家评一评谁画的好?” 顾童祥想起了美术馆里那幅彩色铅笔画。 “谁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画的?不如现在就比。” “笑话,难道你让这么多大师在风中等待着你们两个小娃娃现场画不成?” 顾童祥可不上这个当。 他对自己的孙子有信心归有信心,但是这么多老艺术家现场看着,心理状态是不同的。 “不什么时间,我们比素描,不,比速写。就几分钟,输的滚蛋,赢的留下。画家用画说话,你敢比吗?” 田中正和看着顾为经。 我毕竟学了美术这么多年,赢不了她大魔王酒井胜子,还赢不了你了? 第12章 钢笔画 最终争吵的决定是二人现场以相同题材画一幅简笔钢笔画。 这个决定没有人反对。 因为提出这个意见的竟就是曹老曹大师。 老先生年轻时性格严肃,在老一辈的画家中以古板方正而着名,可是随着他上了年纪,如今年过耄耋,性情竟然有了几分孩子气,开口赞同比赛的提议。 “画家的事情,就用画来解决。赢的人留下,输的人闭嘴。这个法子干脆,我喜欢。” 曹轩敲了敲拐杖,一锤定音。 他一开口,人群中那些原本皱着眉头一脸不快的想要这场无厘头闹剧快点滚蛋的人也不再发表自己的意见。 选择钢笔画的原因也很简单,这可能是耗费时间最少,对工具要求最低的画种了。 钢笔画,广义上在绘画的五大类或者六大类中因为使用单色的油墨被归类为素描的一种。 从十八世纪瑞士,英国等地小说出版业开始繁荣以来开始兴盛,通常被大量用作故事书的插画或者部分漫画。 只要一个人有一支钢笔,一张普普通通的a4纸就可以作画,理论上小学生用笔在课本上的随手涂鸦都属于钢笔画的一种。 在场的很多都是国画方面的大师。 但在现代美术教育下,素描,速写这种绘画的基本功,没有谁不行的。 只有顾童祥有些担心的看了看自己的孙子。 顾为经给了爷爷一个肯定的眼神,示意爷爷安心。 随着一边随行官员的安排,已经有人取来了纸张。 见曹老不愿意离开,有兴趣看看这两者毛头小伙子的比视,还单独给曹老搬来了一张歇腿的椅子。 “林涛,你来给年轻人打个样。” 林涛是曹老的二徒弟,如今是央美的教授,今年已经快七十岁了,单独拿出去也是响当当的大画家。 而且他东西合壁,不仅仅国画画的好,西洋画也登堂入室的大画家。 “时间不多,我们简单一点,就地取材,画大金塔轮廓的钢笔画好了,限时五分钟。” 林涛拿起钢笔,摘下笔帽,对着顾为经和田中正和说道。 钢笔画可以画的很慢,如果需要大面积铺陈灰调子阴影的话,需要用极细的美工钢笔或者专门用于绘画的针管笔,一笔笔的用短线条来拉。 但如果绘画基本工足够扎实,而且作画的题材是基本结构不算复杂的建筑或者自然风光,快的话也可以非常快。 有位伦敦大学斯来德美院毕业的英国艺术家曾经习惯在等出租车找零钱的功夫,随手画张钢笔画来给司机当作小费。 但无论如何,五分钟,这个时间绝对不算宽裕,不仅考验画功,还考验心理素质。 画不完或者画错了,没有 要是手抖,绘画基本功不扎实或者干脆是倒霉拉线条时打了个喷嚏,那就是直接淘汰出局。 “我先给你们两个打个样,做个示范。” 既然是钢笔画比赛,又是这么短的时间,那么肯定大家都得画同一内容才好比较。 林涛摘下钢笔的笔帽,按下了计时键。 顾为经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林涛手中的钢笔,这是他 林涛并没有因为是给两个小辈演示就表现的不以为然,漫不惊心。 在他拔开笔帽的那一刻,整个人的气质就变了。 专注,自信,神采飞扬。 林涛就地取材,采用的横构图的方式绘制眼前的大金塔以及他左侧一个右侧两个总共三个子塔。 “沙沙沙。” 空气中只能听见笔尖在纸面上摩擦的声音。 每一条直线都像是尺子一样精准,每一条表现物体形体的曲线线段的交叉点都没有任何的偏移。 而且期间绝不犹豫,一笔呵成。 除了手腕的动作,林涛只是不时的轻轻抬头瞥一眼大金塔,手上的动作根本不停,似乎不需要思考,就将眼前的建筑透视图记在了心中。 顾为经觉得,自己就算在【门采尔的经验】加持下,最多最多也就是做到这一步而已。 能成名的画家,果然都有自己的真材实料。 “好,就这样吧。虽说还称不上作品,一幅钢笔画的基本样子也就算出来了。” 林涛终于停下笔,看着眼前纸张的草稿,点点头,向着四周的众人展示。 一座大塔,三个子塔已经跃然于纸面上,虽然还有很多光影和细节可以添加,但专业老画家们都可一看出,整个作品的底子就已经出来了。 只要在细心补上一些灰白色阶和相应的画纹,就是很好都作品。 而且时间太快了, 一边的计时器上的时间才将将不到三分钟。 “胸有成竹。” 很多人心中都想到了这个成语,不知道是谁 “伱们不需要画阴影,不需要画子塔,五分钟的时间,能像我一样画出大金塔的主塔轮廓,并且结构不变形就算合格了。” 林涛向四周鼓掌的众人,点头致谢,然后豪不客气在不少人惋惜的目光中将手中的画纸撕成两半揉成一团。 到了他这种地位的艺术家,是不会让任何对于自己来说算不上满意作品的画作流出的。 “请问,曹老,我有一个冒昧的请求,能让我们姐弟也试一试么?” 人群中的酒井胜子举起手,今天她看到了顾为经这种同辈的优秀画家,又看见了林涛这种艺术家的手笔,让她有点忍不住见猎心喜。 “你想去就去,不要拉上我嘛。” 酒井纲昌眼角抽了抽,微不可察的向着侧后方,远离姐姐的位置用小步子挪了几步。 曹老既然有兴趣看这些小孩子比赛,那些大师艺术家们就没有一个人离开。 这帮人合在一起国际大奖两双手都数不过来,都可以单独给他们办一个艺术大师专题展了。 酒井纲昌这时候可狂不起来。 你表现的好有多出风头,演砸了也就有多丢人。 “可以。你是……酒井胜子对吧,我看过你的素描,下过苦功夫。你不错,就算是八零,九零后的那些小孩子里能和你比的也没有几个。亚洲画家将来还是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的。” 曹老竟然朝着酒井胜子面露赞赏的点点头。 八零后的画家,如今年纪大的都已经可以算得上大叔了,在曹老的口中,依然像是没长大的小孩子。 哄~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议论。 “下过苦工,你不错。” 年轻画家得到曹老这一句话,少奋斗十年有些夸张。 但脸皮厚一点的话,就可以把这句话印在自己作品集的封面上了。 无论画的怎么样,至少看在曹老的面子上申请一个世界排名前五十的美术学院,总归是不难的。 这样的好事,让一些成名已久的艺术家们都对着酒井胜子投来了嫉妒的目光,暗暗心酸自己年轻的时候怎么没遇到这种喜欢提携人的老前辈。 第13章 大师风范 画板只拿了两个。 经过一翻讨论后,既然时限只有五分钟,就让酒井姐弟先画,然后才是顾为经和田中正和。 场中其实没有多少人真的关心后面一组的比赛,但是对于还没有上专业的大学美术学院,就已经在圈里闯出名气的酒井姐弟这样的后起之秀,大家就很有兴趣了。 “胜子,纲昌,加油!” 人群中的酒井一成教授挥了挥拳头。 顾为经的目光落在了这个中年大叔身上。 如果不是曹老出乎意料的愿意出山,那么这次【大师项目】的主持人就会是这个胖的像是一个球的大叔。 大叔给人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胖,穿着米色的风衣,圆滚滚的像是只企鹅。 酒井一成大叔的五官完全不差,年轻的时候也属于偶像派画家。 按照顾为经了解的rb本土美术杂志的记者的说法。 这位着名画家酒井一成在西班牙皇家美院留学的时候,同学们甚至会以“来自东方的拜伦”来称呼这位眉宇深刻间带着几分忧伤抑郁的帅小伙。 像很多成名后逐渐放飞自我的艺术家一样——过早的完成“在美术展上获奖”、“在学校里拐到漂亮学妹”这两个重要的人生目标的酒井大叔在身材管理上已经完全躺平了。 至少顾为经现在实在看不出这位腰围都快要赶上身高的胖子,哪里拜伦了。 酒井胜子已经走到了画板前,开始做准备了。 酒井纲昌还在原地磨蹭,他是真的不想这种场合作画画,可惜抵挡不了父亲和姐姐严厉的眼神,最终还是一步步的挪到了画板之前。 “好了,开始。” 曹老点点头,饶有兴趣的看着场中的两个人。 酒井纲昌立刻拿起了画笔,线条很标准,中规中距,总体来说已经算的上流畅。 以这个年纪的标准来看,已经挑不出错了。 毕竟是酒井教授的儿女,从小在这种大师艺术家的教导下长大,虽然还没有成年,但要画不好才让人奇怪。 真正让曹轩老先生暗暗赞许的是一边的酒井胜子。 这位姑娘在刚刚来到画板之后就在一边活动手腕,一边从衣服口袋中掏出纸巾细致的擦手。 就算计时已经开始了,她也没有打乱自己的节奏。 细致的费了十几秒中确保自己指间绝对干燥、清洁之后,这才拿起了画笔。 在绘画的过程中,除了手腕要足够灵活之外,手指的干燥也是被很多鲁莽的画家忽略的要素。 保持手指的干燥和洁净,这一来是防止你手指上的灰尘或者没注意到的污剂弄脏白色的画面。 二来,手上有汗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握笔的稳定性,可能在用力握持钢笔时造成不必要的笔尖旋转。 这是一个小细节,但不擦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真正的艺术家你给他根炭棒,他依然能绘制出堪称惊艳的作品。 没有天赋和努力的废物,就算给一间顶级的美术画室,也依然是废物。 可是在这种大师环绕观看的重要场合,还能不忘了擦手这样的小细节。 “很有大将风度。” 曹老满意的点点头。 百年一遇什么样的说辞,不过是媒体们追捧的说辞罢了。那些儿童绘画的奖项,在他眼里来无异于武林宗师看小孩子玩泥巴。 可这种成熟自信心态才是真的让曹老感到高兴的。 天赋什么的…… 呵,他日常所见到的画家们,谁不是才华横溢,天赋异禀? 这真的算不了什么,画家这一行里伤仲永太多了。 曹老十几二十岁的时候,东夏书画界和他齐名的画家天才不是没有,可是如今真正走到这个地步的也只有自己一人。 甚至其他大多数人的名字早就已经被绘画圈遗忘了。 天赋和努力,只是成为一名成功画家的底线。 心态、机遇、贵人、耐心、大环境……这些东西缺一不可。 美术界的书画评论家嘴是很恶毒的,在你的作品被市场认可前一定会有遇到人抨击伱,诋毁你。 你画的再好人家也可以不喜欢,历史上有不少让人惋惜的本应该有所成就的年轻画家就被直接骂崩了,甚至跳楼上吊的也不是没有。 在小老头看来,对十几岁的小姑娘来说,有这样强大的心态真是难得。 顾为经则在暗中把自己和正在画画的酒井姐弟来比较。 他这个星期画素描或者硬笔线条都要把手腕画肿了, 以他经过门采尔加持锻炼后一日千里的高眼界来判断,自己有点小看了酒井纲昌。 酒井纲昌确实有装高手的资本。 以系统面板的标准进行横量,对方大约也是lv.3等级,熟练度三百到五百之间。 绘画这种没有办法估的很精确。 他判断对方的素描基础应该不如现在的自己,但要比获得面板前的他强不少。 至于酒井胜子……就有点可怕了。 那种运笔的流畅,手腕的灵活,线条的精确,已经完全像是一个非常专业的老画师了。 如果只看手腕和纸上的作品。 顾为经完全想象不到对方竟然是一个和自己一样没有成年的小姑娘。 “这素描技术或许已经到了lv.4了吧?“ 顾为经有些佩服,自己过去一周绘画的提升的何止往日的一年苦工。 就这他还离lv.4有一百多点的熟练度经验值的差距,人家可没有系统面板这么厉害的老师的帮助。 “五分钟到。” 一边计时的缅甸官员示意。 酒井胜子就算再强,和曹老的弟子林涛这种真正能冠以大师艺术家名号的画师相比,差距还是很明显的。 这次没有人提前停下画笔,直到时间流淌到最后一秒,两个人才同时放下钢笔。 大家凑到画板面前。 林涛大师的合格标准说的很明白,在五分钟内用钢笔画出大金塔的主体结构轮廓,不能有明显的变形,就算基本过关。 以这个标准来看,两个人无疑都合格了,而且都不止于合格,酒井纲昌还画出了一座子塔的上层结构。 至于酒井胜子,她虽然用了林涛接近两倍的时间,但她的画作已经很接近林涛的成品图。 她的纸面上——一座大塔,三座小塔都已经完成了轮廓的绘图定位,缺少的只是最费功夫的阳光阴影。 林涛刚刚展现给众人的作品中,除了三座塔身之外,还有用细密的灰调子交叉笔铺陈出的塔身在地面上的投影。 这才是最考验功夫和笔触的地方,而酒井胜子已经没有时间画了。 “大师就是大师,比我强太多了。” 酒井胜子敬佩的向着林涛鞠躬。 “我在你这个年纪可差你远了。确实厉害,年轻一辈里的 林涛注视着从画板上取下的画,转头看向一边的酒井一成,语气中带着真心的艳羡。 他这个年纪,成就也已经差不多定型了,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拥有无限可能的年轻人。 “画的真好,比我这样的老家伙更值得掌声,每次看到这种才华横溢的年轻画家,都让我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林涛率先拍了拍手,四周中又响起了一阵掌声。 人群中的酒井一成开心的拍着自己的肚皮,肚子上的肥肉抖啊抖的,在四周画家的祝贺中,像是一个两百斤的胖子。 大家这个时候几乎都望了望着顾为经。 “顾先生,加油,希望你能打败我。” 她的声音中带着隐隐的斗志,就好像等待决斗的武士。 第14章 东施效颦 “顾先生,希望你能打败我。” 这句宣战一样的话语吸引了场中不少人诧异的眼神。 他们用奇怪的目光投向那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 “看胸牌,那个打架的叫顾为经?酒井小姐好像对他蛮有兴趣的。” “没有听过,哦,对了,他爷爷叫顾童祥,是这次的仰光的本土画家。” “哦,本土画家啊。那就难了。“ “嗯,田中君毕竟是rb最好的美术学院的优秀学生,眼界和见识都不是他一个本土画家能比的。” “看看吧。” 人群中传来一阵议论声。 田中正和走向画板,他有些畏惧的环顾四周那些教授们看向自己的神情。 虽然那些审视的目光大多是投向顾为经的,可他拿着钢笔笔帽的手还是有些颤抖。 他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对手,只是有些顾虑四周的这些老画师们都堪称火眼金睛的眼光。 一个画家的斤两几何在他拿起画笔的那一刻,就能被这些大师看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心中的担忧缘故则是——在这些人见识过酒井姐弟让同辈绝望的绘画天赋和才华之后。 会不会显得自己太差了? 一段时间不见后,不仅他的心中梦魇酒井胜子的绘画技巧另人惊叹,连这个在姐姐阴影下名声不显的酒井纲昌都已经是一个有模有样的年轻才俊了。 “幸好,我只需要打败他就好……一个被抢了机会可怜人通过挑战堂堂正正的打败书画世家前来镀金的二代,那些艺术周刊很喜欢这样的故事。” 田中正和把目光落在顾为经之上,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 他准备这个项目一结束,不,今天一回到酒店,田中正和就要联系一个le上熟悉的小报记者,放出这个消息。 这种边新闻是艺术圈很喜欢的题材,更不用这次的仰光还是个多国合作的国际项目。 不需要任何的添油加醋,只要有选择性的重现叙述一遍这个故事,人们自然就会把这个叫做顾为经的小子当作那种仗着人脉“欺男霸女”的艺术恶霸,就算他的爷爷顾童祥只是一个国际根本豪无名气的小画家。 这种事情只先有了基本基调。 要是再有人拿着”辱骂曹老“这种没证据泼脏水的事情不放,那自然就是画二代发动人脉势力往可怜的自己身上泼脏水了。 “小子,何必呢,非要来招惹我。” 田中正和在心中赞叹着自己的智慧。 他完全不认为自己会输。 即使他从国中开始,已经很久都没有认真的拿过画笔,根本算不上多摩美院的优秀学生。 可田中认为,这个顾为经明显和他是一类人,靠着仰光的主场户口本来项目里镀金来的。 对方的年纪还只是个中学生,而他则是全rb最着名的美术学院的学生。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双方的环境差距堪称天壤之别。 素描钢笔画这种东西,就算再不熟练,也不是个穷乡僻壤土包子能比的。 可不知为什么,大概也许是酒井胜子那句像旗鼓相当的对手挑战一样的宣言,田中的心里有一点莫名的阴郁。 “万一……万一……” “这小子真的是个天才呢?” 不可能。 田中正和觉得自己多虑了。 酒井胜子这种怪物,有一个就够多了。 他顾为经的爷爷要是有能像教出酒井姐弟的酒井教授的本事,也不至于自己根本就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老家伙的名字。 …… “计时开始。” 双方刚刚就位,一边就按下了计时器的开关。 田中正和立刻拿起了画笔。 而顾为经则没有。 “做作。” 看着场中正在擦手的顾为经,很多人都皱着眉头。 有些美院的老师不屑的摇摇头。 不少人都觉得他在东施效颦,对于一幅限时五分钟的画来说,开始计时后的每一秒中都是珍贵的。 人家酒井胜子能这么做是因为人家是百年一遇的酒井胜子,他顾为经也这么做,那就有点装腔作势的感觉了。 “胜子,这小子什么来路?” 酒井一成大叔侧过头,小声问着自己的女儿。 “我也不知道,但我只知道他很强。” 酒井胜子用轻声在和父亲咬耳朵,目光炯炯的看着场内。 顾为经不仅在擦手,他还再用目光观察着一边田中正和的画板。 他在考虑着一个问题—— “自己要不要用技能?” 论简单线条结构的基本功,在门采尔老爷子几十年的经验的加持下,别说田中正和,场中的艺术家们能赢过自己的可能都不多。 但依赖不属于自己的实力走太远,并非是一件好事。 最简单的道理。 画家偶尔一次灵光一现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要是每天都能有半个小时超神发挥,表现出大师级的功力,剩下的时候水平则一落千丈,这么干久了,人家会把你当成妖怪。 顾为经决定先观察一下田中正和的作画再说。 “呵。” 他发出一声冷笑。 毛躁,笨拙,粘滞。 顾为经在田中正和前几笔的线条之后,心中甚至有点诧异。 “这就是全rb最着名的美术学院的学生的水平。”他挑了挑眉毛。 田中正和的表现,甚至让他连多摩美院都看低了几分。 别说酒井姐弟,他觉得对方可能也就lv.2的水平,连原本刻苦努力的自己都有些不如。 人们说,开篇的几条线条就能决定一幅画的水平,这句话自然有它的道理。 虽然对于一幅画来说,几条线条还不足以决定什么,但是却能看出一个画家的整体水平。 一个六十分水平的画家可能能蒙到八十分,但正常来是决计无法蒙到一百八十分。 “喂,时间已经过了三十秒了,你还画不画,别耽误大家时间。” 场下终于有人不耐烦了,对顾为经质问道。 田中正和抬起头,发现对方的画板上还是一片空白,似乎是完成没有思路愣在那里。 “滥竽充数被抓住了吧?” 这种靠着长辈混资历的人哪里都有,就是啥都不会也不稀奇。历史上曾经不是没出过被包装的像模像样的画家连水粉和水彩的区别都不了解这样的丑闻。 尤其是仰光这种地方,只要有人脉,啥都不懂也可能被捧上画家的名号。 对手比想象的还要不堪,让他心中一阵窃喜。 “抱歉。” 顾为经拿起笔,摘下笔帽。 那就让我看看,凭借真才实学,堂堂正正的和真正的天才相比,还有多大的差距吧。 他拿起笔,运笔如飞。 “咦?” 在顾为经动笔的那一刻,一边曹老眯缝的眼睛突然眨了一下。 第15章 画室 田中正和在时间截止的最后时刻,刚好完成大金塔主体结构的收尾。 他画的很匆忙。 五分钟的时间确实很紧迫,能将将完成也有一定运气的成分。 看到自己的对手不知所措的样子让胜券在握的田中放松了很多,甚至笔误比自己预料到的都少。 他用目光最后扫了一眼面前的画纸的轮廓,大概只有七八条线段的钢笔勾线黏在了一起,整体的结构变形和畸变也不严重。 至少,这达到了普通意义上的还不错的程度。 是那种要是给完全没学过绘画的人展示,也还能收获惊叹和掌声的不错。 “至少赢仰光土着还是可以的。” 田中正和用手指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水,自信抬起头。 他的瞳孔猛的一抽。 田中看不到顾为经的画板,因为画板两侧围着的都是人。 他自己作画后一开始还能听见人们的议论声,很快议论声都安静了下来,空气中迅速归于平静。 田中正和还以为对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动笔的样子让大师们失去了观看的兴致,可现在……这些人表现的可一点都不像是失去兴趣的样子。 大家只是那么静默的,静默的,观看着。 空气中回荡着奇怪的氛围,那么的诡异,像是人群中突然出现了一头白象。 “你们觉得,谁画的更好?” 终于一个来自清美的四十岁的教授开口了,他的沉声问道。 “竟然,和自己伯仲之间么?” 田中正和心里有点紧张。 “从线条和运笔来看……还是他差一点吧。” 有人小声的回应到。 “嗯,是的,这小子还是稍微差了一点火候。你看,这里。人家的线条纹理明显比顾为经更加流畅。尤其这条圆形的塔尖。虽然曲线都算得上圆润,但一个是一笔直接勾出的,一个左右两笔分成两半临摹,对于运笔的自信还是有差距的。” “是这个道理。”人群中一阵的赞同声。 明明在说顾为经的缺点,可田中的心正快速向着无底深渊滑坠。 因为说话的人不是别人。 正是那个仰光本地的小画家,田中正和还记得对方的名字,顾童祥,顾为经的亲爷爷。 这老东西脸上洋溢着自豪和兴奋,可丝毫没有自己的孙子要输掉比赛的意思。 “那也不错了,他今年多大?” 有人问道。 “十七岁,还有七个多月才到十八。” “这个年纪,比胜子还要小一点,没有到上大学的时候。” 田中正和的嗓子有些发痒,他垫着脚尖挤开正在向别人吹嘘自己的孙子的顾童祥,往顾为经身前的画板挤去。 他要看看这家伙难道真的画出了不成? 顾童祥丝毫不以为意。 他只是用痛快而又怜悯的目光朝着这个叫田中正和的家伙看了一眼,就用属于胜利者的大度让开了身体。 “输了。” “我输了。” “不可能……” 如果说原本田中正和还抱着想要为自己的画辩解两句的心思的话——在看到顾为经的画纸的 没有任何悬念的输了。 连留给自己狡辩的余地都没有。 那张画纸上已经成型一座大塔,三座小塔的精确轮廓图稿只让他想起了一个名字,酒井胜子。 田中正和张开嘴,不可置信的看向一边的顾为经。 他已经习惯了在各种比赛中被酒井胜子以碾压的姿态打败。 可是现在,有了另外一个人带给了自己想同的感受。 对方还是来自仰光这样的他印象中的艺术荒漠。 “唉……” 四周的那些往日言辞刻薄的老画师们也难得的没有人嘲讽田中正和。 他们大多数人都在艺术路上挣扎许久。 大师从不是一开始就是艺术家的,这些老画师们的绘画生命当然并非全都一帆风顺。 他们知道被天才打败的自卑感和挫折感,因此此时心中多少对田中正和有些同情。 不过,现在田中正和的事情也已经不是重点。 “小子,你是叫顾为经吧,我记住伱了。” 曹老向着顾为经点点头,脸上带着老艺术家看到成气晚辈的慈祥笑容。 “老顾,你孙子有没有有兴趣大学来央美读书?我可以在画室带带他,是个好苗子。” 林涛表现的就直白很多。 “这……” “这是要收学生了吗?”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议论。 画家这一行很讲究流派。 不仅仅是学生想方设法的想要拜得名师,名师也对能够继承衣钵的学生非常渴望,甚至犹有过之。 林涛将目光向四周的同僚们扫了一眼,心中不由得哼了一声。别看这些人一个个惊讶的样子,他知道这些人中可是有不少人抱着和自己同样的心思的。 好老师固然难找,可好学生过了这个村,可能就被别的老家伙拐走了。 美院是很多系都是画室制而不是班级制的,他每年要带的壁画临摹课,和静物肖像课都是大课,全学校算上界界都有不少的学生。 可能被林涛如今自己的画室里也只有七个学生而已。 央美可是东夏最鼎鼎有名的美院,做为曹老的弟子,林涛本身就是美院的大招牌之一。 无论东夏国内,还是在亚洲或者国际上,林涛都有很好的人脉。 能成为林涛画室的一员,几乎就可以注定你的前途有保障。 哪怕是不想在艺术道路上走太远,去国际那些着名的周刊做美术封面,或者去动视、索尼这样的公司作游戏原画设计,几乎也都能拿到十万左右的起步年薪,单位是美元。 “老顾,他现在没有别的老师吧?” 林涛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问道。 “正式的老师没有,只是在本地的一所国际学校里的艺术班上学。当然,他从小就跟我学画。” 你? 林涛瞥了一眼顾童祥,他在来仰光前大概了解过这位本地画家。 籍籍无名。 说实在的,他觉得这样的画家配不上这么好的学生。 林涛觉得这样的璞玉,交到一把年纪还默默无闻的顾童祥手里完全是暴殄天物。 “顾老,你没有意见吧?” 但他还是出于礼貌问了一句。 孙子出风头,自己这个当爷爷的也长脸 “顾老。” 这可是是艺术家才有的称呼,从被老顾不知不觉升级为顾老的老爷子急忙乐呵呵的跑上去,准备趁热打铁,把这事敲定下来。 画家靠画说话,脸面也都是自己一笔一画的画出来的。 林涛原本根本不认识顾为经,现在却看这小子则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酒井姐弟是酒井一成教授的儿女,别的画家就算心痒难耐也只能看,不能拐。 但这次来到仰光这种地方,竟然可能能收到一个学生,也是真的堪称惊喜。 第16章 我不容他 “这次是我赢了。” 酒井胜子接过了两张钢笔素描稿,鼻子略微抽了抽。 她猜到顾为经的水平肯定不错,却没有想到对方不错到了这一个地步。 被赞誉为天才的人自然有属于天才的骄傲,她在同辈中的绘画水平堪称一骑绝尘。 很少有人能带着胜子这样大的压力,弱者才华害怕对手强大,强者只会喜爱这种相互竞争的感觉。 “切……还没有赢我姐姐,得意什么?早知道我们就不应该掺和。” 酒井纲昌看着原本根本毫无存在感,却在一场无心插柳的竞赛后,被一个个老艺术家当作宝贝一样的顾为经。 他替自己的姐姐觉得不值。 自己姐姐胜子从小到大赢了多少场比赛才走到了如今的底部,这个顾为经凭借一场虽败犹荣,就立刻成为了和姐姐一样的天才。 更别提自己画的还不如这个在ipad上练习画画的邪道份子。 “这下好了,就算等我某一天成为大艺术家之后,来采访自己的传记记者,也搞不好会把这场比赛记在《令和伟大美术家·酒井纲昌传》中。” 酒井纲昌已经陷入了莫名为它人作嫁衣的不快中。 …… 无论年轻人心中都怎么想,这毕竟这是壁画修复项目开工前的一个小插曲。 或许很有趣,但就像一颗鹅卵石掉进了湖面中,很快就没有了余波。 “在开工之前,我想先说两句。” 曹轩站在广场上,看着周围的人群。 小老头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并不缺乏中气,立刻有工作人员为曹老送上了话筒。 看到曹老开始讲话了,大家立刻肃穆了起来。 “多的废话没有必要我多说,能参加这些项目的都是……” 他的目光扫向四周的人群。 “经验丰富的艺术家。” 被曹老叫一声艺术家,人群中那些小有名气的大师们纷纷脸上泛光的左顾右盼,酒井大叔更是挺了挺肚子,腰上的肥肉乱颤。 “家学源远的圈内人。” 拉着顾为经的顾童祥老爷子与有荣焉的疯狂点头。 老爷子已经谢顶,头发稀疏的额头显得更亮,激动中看上去有点卡通片里的滑稽。 这就是户口本画家的好处。 田中正和不爽的并非没有道理。 说实话,要不是沾着仰光本地人的光,他这种在国际上几乎豪无知名度的画家根本没有资格和酒井一成这种level的艺术家并列,更不用说和曹老合作了。 “至少也是圈内人的晚辈和学生。” 曹老最后将目光落在那些看上去就像学生的年轻人们当中。 年轻的美术狗们每人人都伸长了脖子,就像宠物收养所里等待主人挑选的吉娃娃似的,希望能让曹轩大师的目光更多的落在自己身上一会儿。 曹轩老先生的目光只是在酒井姐弟等少数人身上略微停留,当然现在多了顾为经。 “但是……如果谈到壁画修复。” 老人的话风一转,眼神从慈祥转为严厉。 “在场的所有人,我的评价都是——你们全部不合格。” 哄…… 在场的众人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 他们疑惑,他们错愕,现在他们这些艺术家们一个个都表现的莫名奇妙。 这是怎么了……明明是大家轿子人抬人的时候,为什么曹老突然说大家都是不合格品。 不合格是什么意思? 在美术圈,不合格的作品只有一个归宿,那就是垃圾桶。 说你不合格,就意味着说你是垃圾。 伱是艺术家老前辈,东亚画家界的泰山北斗不假,可你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我问诸位一个问题,你们熟悉国画吗?” 曹老爷子用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台下的众人。 “曹老,学生四岁起开始学工笔。若说经验,鸟鱼虫、飞禽走兽,山水楼台,人物佛陀,我没有没画过的。若论技法,无论是双钩、平涂、水线、烘染还是立粉、冲彩、丝毛、写意……我每一样都下过苦功。如果这还不算熟悉,那我不知道您的熟悉标准是什么?“ 人群中有人说到。 虽然没有人帮腔,但四周所有的画家都下意识的点头。 这个人口中所说的就是在场绝大多数的心声。 要是他们这些人还不算熟悉国画,世界上就没有熟悉国画的人了。 若是曹老想要通过不熟悉国画指责他们,或许他们表面上迫于曹老的威望不敢吭声,内心还是不服气的。 “东夏的古代的诗圣有一句词,叫做——十日画一水,五日画一石。用来形容画国耗费心力的程度。” 曹轩说道:“你说的不错,我相信你在国画上下过苦工,我也相信在场的绝大多数人,为了一幅画无论是五日还是十日,都有这份耐心。但要是这个时间拉长到十五年,二十年,甚至是五十年呢。我想请问诸位还有勇气提笔吗?” 大家纷纷摇头。 开玩笑,要是一幅画画半辈子,他们吃什么呀。 曹老指着身后佛龛与壁画上的彩绘。 “我们的身后就有这样的一群人,画工。” “在封建王朝,画家贵,画工贱。士大夫贵,匠人贱。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无论是绘画、雕塑、瓷器、木匠甚至是建筑法式,都是如此。画家只需要抬笔在纸张上绘制出自己的作品,但是画工需要用炭条,需要金粉,需要有毒的油烟,朱砂,银朱和硫黄一点点的将纸面上的作品绘制在寺庙、宫殿、亭台楼阁之上。” “曾经在各地都发现出土过画工的遗骸。一盏油灯,一支画箱,一面墙壁,就是他们很多人一生的写照。很多大型的壁画群前前后后历经上百年,哥哥去世了,把颜料秘方和底稿粉本交给弟弟顶上,父亲去世了,则又儿子顶上继承自己的手艺和工作。” “兄弟父子,一代人来,一代人又走。” 曹老轻声说到:“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很多的技法,颜料配置的比例,早就在时间的流逝中失传了。但就是因为有他们,我们才能看到如今这些繁复美丽,历经千年依然不褪色的壁画。” “在壁画修复的领域,我们不仅是画家,我们更是精益求精的匠人。你们很多人已经做惯了受人吹捧的大师,却没有匠人的精神,所以我才说你们是不合格的。” “我这个人,喜欢把不好听的话说在前面。” 曹轩用拐杖跺了跺地面,嘶吼的说道。 “有些人想要表现可以,想要上进自然更好。我这个人很喜欢提携后辈,更喜欢努力认真的晚辈。我这把年纪的老骨头,一辈子该拿的都拿了,该有的也都有了。这种年纪就应该趴在黄土让年轻人踩着我的肩膀往上爬。” “有些人,想来这里镀金混个资历,说实话……也可以。我不挡你的道,只是滚远一点。” “诸位请记住,这里不是让你们放飞自我,肆意创作的画展。我们面前的壁画是无数前人无名画工一辈子的心血。” “谁在这里拿了画笔敷衍了事,肆意妄为。那么……我不容他。” 老头子的声音斩钉截铁。 众人噤若寒蝉。 第17章 任务 绘画工作组,no.9号壁画。 “切,早知道就不跟父亲过来了,这破活连个油漆工都能干。” 酒井纲昌放下手中的托盘和颜料,隔着口罩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低头对着梯子 “喂……那个谁,你就不觉得无聊吗?” 顾为经只是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摇摇头。 “一点也不,而且我觉得要是你姐姐在这里,就不会问这种问题。” 这已经是壁画修复项目开始的 虽然这个项目的正式名称叫做【shwedagonpagodafresrestoration】大师项目,可以简单的译为“大金塔壁画修缮复原”工程。 但是细说起来其实是很复杂工作。 首先,大金塔只是一个笼统的概念。 缅甸从公元八世纪的蒲甘王朝开始,就被誉为千塔之国,也是东南亚最大规模的佛教壁画所在地之一。 这个项目包括了大金塔本身,大金塔左侧在光绪年间由当地的华侨华商捐款建造的中式福慧寺,以及一系列相关的古迹名胜。 其次,壁画修复也是个非常复杂的门类,甚至完全可以单独独立于绘画系统以外。 它包括了颜料分析,病害分类统计、原始资料的留存,保护现场环境等等等等。 具体专业领域内的知识可以写成几百页的大部头教材,说个几天几夜也说不完。 总而言之。 对于这种古老的寺庙壁画以修为主,补为辅,重画最次。 对于那些风化开裂不严重,基本能够保留原貌古迹的墙壁。一般会使用注塑等工艺。类似小心翼翼的在墙壁胚子和壁画之间补上一层胶水固定,并由专门的文物修复师通过粉末填补等工艺抹平所有风蚀的痕迹的做法。 这些近似碎瓷复原内容的工作由专业的文物保护专业的工作组负责,和他们这些画家算是平行的两条线,没有太大的干系。 曹老所主持的工作项目主要分为了两个门类。 首先,是新壁画的绘制。 仰光的部分古迹距离今天已经超过了两千年。 历代的王朝更替,风霜雨雪。到了近代以后英国人,法国人,rb人这些外来的殖民侵略更是走马灯一样来来去去。 很多壁画原迹都已经亡佚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这部分的工作主要针对于那些在历史上有过记载却已经消失不见的壁画,以通过古籍资料为基础的再次原址绘制让它们重新出现在世间。 其次,则是对于部分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部分却失的破损的壁画,在不破坏原来样貌的原则下进行补全。 壁画的二次修复一不小心就会破坏原本的状态,造成“喧宾夺主”的视觉效果。 这也是为什么这次缅甸政府官方执着于邀请了这么多国际上鼎鼎大名的大师艺术家的原因。 一是提升国际影响力,二实在是本地的画师没有这个信心。 真正考验绘画技巧的活肯定轮不到顾为经和酒井纲昌这种年轻人身上。 顾为经现在的任务就是按照别人给出的底稿和范本,小心翼翼的用粉色的国画颜料在墙上涂好——修复编号为no.9的墙壁上的一朵莲。 “为简单的图案上色。” 这就是分给他和酒井纲昌这样年轻的画师的工作。 在已经处理好墙壁涂白的情况下,壁画的绘制完整来说分为三个大的步骤——名曰:起稿、着墨、上色。 通常也可以用这三个步骤来明确的分割工作组中各个画师的工作和水平阶级。 所谓的起稿,也叫起粉稿,或者起谱子。 这部分最简单,也最难。 最简单是因为它操作起来最不耗费体力,就是在纸面上正常的画国画而已。 说它最难,是因为这一步是所有的基础,它确定了壁画应该画什么,又要怎么画,空间布局是怎么样。 在画纸上打好草稿和蓝本,也是最考验画家功夫的地方。 这个工作的负责人便是曹老,酒井一成、林涛等部分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们。 这个步骤则是顾为经的爷爷顾童祥这样的一般画家的工作。 老画师们会确认在底稿上应该涂什么样的颜色,比如说(米)黄,(浅)青,每个色号都有专门的标志。 在标注完成只后,为了减轻工作量,会交给年轻的学生负责将颜色涂好。 在经历了曹老的那句“我不容他”之后,如今画家一个个都勤劳的要死,每一个步骤都亲历亲为生怕自己一个不长眼撞在曹老的枪口上。 像是人物的脸谱,动物的形态,佛陀的法身这种对色彩要求较高的活也根本轮不到年轻画家手中练手。 他们只能画画莲,涂涂底色,描一描僧众手中的经幡这种结构并不复杂的图画。 又累又没有成就感,这也是酒井纲昌所谓的【请个油漆工】都能完成的东西。 “哼,听这语气好像我姐姐和你很熟似的。” 酒井纲昌更不快了。 他本来想要跟自己的姐姐胜子一个工作组的,不过来到大金塔后才发现了一个问题。 因为宗教习俗的缘故,很多殿宇只有赤脚的男性和僧侣才能进入。 比如说编号为no.9的壁画所在的组别。 酒井胜子只能去福清寺所在的项目,而在大金塔中和酒井纲昌一组的就变成了顾为经。 【国画:入门(74/100)】 顾为经小心翼翼的控制着笔尖的移动。 今天已经是项目 他从早晨开始就没有休息过片刻,顾为经必须要尽可能的抓住一切提升自己熟练度的机会。 临摹大师的作品本身就是提高自己美术功力的必经之路。 在中世纪以后,几乎任何一个成名的美术大师都是从临摹别的大师的作品起家的。 他手中的底稿粉本上,每个图样都凝固着老艺术家们的心血。 哪怕是简单的上色,也能学到不少的东西。 所以他完全没有到酒井纲昌的急躁。 顾为经轻轻的拿着笔,沿着黑色的墨线勾出莲的瓣。 看着面板上的熟练度经验值变成了【国画:入门(75/100】。 第18章 请教 涂色,涂色,还是涂色。 重复度极高且枯燥乏味的工作让性格跳脱的酒井纲昌很快就觉的手腕酸胀,胳膊乏力,快要画不下去了。 “什么画家,什么匠人,说的好听。你看那些老家伙,不一个个自己当画家当大师,把最苦最累的工作丢给老子吗。” 酒井纲昌暗暗的嘟囔了一句。 他扭过头,望着远方树荫下那群坐着百无聊赖的玩手机打扑克的家伙们,有些眼热。 乏味的工作真的不是谁都能一直坚持的。 这个项目中有不少如酒井姐弟,顾为经这样与被邀请的画家关系亲近的晚辈或者学生,又或是像田中这类多摩美院前来实习的毕业生。 这种“青年画师”大概共有三四十人。 他们没有固定的任务安排,哪里需要上色,就会被工作人员分配给一个写着编号的小牌子,去相应的任务做工。 做完 你想要干什么干什么,只要不影响到别人画画,也根本没人管你。 也就是曹老口中的:“滚远点。” 项目才进行到 说白了,他们本来就是镀金来的。 绘画和足球一样。 不是哪个足球学校的学生都想成为梅西的,有些人只想成为一个拿着编制铁饭碗的体育老师。 而美术狗是个比足球成材率还低的行业。 那些在树荫下躺平的家伙就属于早就认请自己,一辈子应该都没啥成名成家希望的了。 这些人要不然是为了想要混毕业的美术学院的学生。 要不然是不差钱的老爹老妈为了提升家里人的品味和艺术修养,挥舞着大把的钞票,硬塞给某些大师画室里充数的不记名 他们对自己的定位很明确。 未成年的人混个资历能搞上个不错的美院就算对的起爹妈的钱了。 毕业生简历上挂个和曹老合作的项目,然后就可以随便找个欧洲美术馆,私人博物馆啥的准备拿着五到八万美元的年薪开始优哉游哉摸鱼划水。 反正他们也不准备在画家这条路上走多远,和工作人员们打着牌,刷着tiktok,就算挨几个老画师的白眼,厚着点脸皮,乐呵呵的也就过去了。 不过话有说话来,在艺术界,这种对自己有清晰认识,早早的就明白自己没有天赋,或者吃不了努力的苦的人大多混的不差。 最怕的是那种明明哪里哪里都不行,还看不上这,看不上那。 非觉得自己是梵高转世,人间画圣。 这样的人认为所有批评他的艺术评论家全都屁也不懂,又会愤世嫉俗的将自己失败的归类为同行嫉妒打压的类型。 结果就是——既折磨自己,也折磨家人。 酒井纲昌认为自己还是有前途的,可是这种工作实在无聊。 他看着那些在树荫下愉快的躺平的美术狗们,突然觉得自己的胳膊酸痛的抬不起手来。 “纲昌?” 就在酒井纲昌正在天人交战的时候,圆滚滚的酒井大叔不知道从哪里滚了过来。 听到这个声音,酒井纲昌顿时一个机灵,腰背挺的笔直,手腕一抖,差点把整盘颜料全都扣在地上。 他的父亲酒井一成不是一个拥有典型的rb人性格的大叔。 他从不会挥舞着棍棒严厉的呵斥,也不会严厉的训斥男孩子要有根性,要有毅力云云。 只是每到酒井纲昌做了什么错事的时候,酒井一成都会看看一边的酒井胜子,然后再把视线转回自己的儿子身上,用非常的无奈的语气叹口气。 “唉……” 那样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应该早年被射在墙上的失败品。 这种眼神在幼小的纲昌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害。 有些时候真的不是酒井纲昌不够努力,而是他的姐姐实在太过优秀了。 因为是亲姐弟,所以没有谁比酒井纲昌更知道被笼罩在天才的光环下的痛苦了。 就像之前的钢笔画,如果不是和他一起画的是自己姐姐,那么他画的已经足够惊艳了。 可是在酒井胜子的对比下,就变成了林涛口中轻飘飘的“还不错”。 酒井大叔将目光落在自己儿子身上,审视的看了看。 “这里,这里以及这里……” 酒井纲昌心中庆幸自己早晨做的工作还算不少,连忙指点着他自己完成上色的僧众经幡给父亲看。 “嗯,还可以吧。” 发现自己的儿子没有偷懒,酒井大叔口中发出一个还算是满意的鼻音。 他将目光转向别处,随意的检查着no.9号壁画上的其他作品。 “咦?这些都是伱画的,你一上午从来都没有休息过。” 酒井大叔把视线落在壁画的另一侧的时候,突然咦了一声。 顾为经点点头。 “很棒,很刻苦,看勾线也能看出来你一直都很认真。但是为什么这里要空出来呢?” 酒井大叔望着一朵没有被上色的莲,明显顾为经避开了那里。 “因为我没理解这里底稿上配色的颜料配方。” 顾为经翻看了手中的底稿。 他把这种上色当成了一种和经验丰富的老画家们的学习机会。 他手中的底稿上已经细致的注明了每块颜色区域应该怎么处理,用什么样比例的颜色,用什么样的笔法。 看上去确实简单,但顾为经每次落笔之前,都会在脑海中思索,若是自己画画,在此应该如何处理,然后再和底稿两两对照。 错则改之,对则加勉。 他拿出了手边的底稿。 “这里写的配色是,蕊,手法点染,米白(6,3)。” 跟大师学画壁画和与饭店里大师傅学拉兰州拉面有异曲同工之妙,也有相应的口诀。 不过兰州拉面的配菜口诀是一清二白三红四绿五黄,指的是香菜、萝卜、桂皮…… 画壁画的口诀指的是颜料,并且种类复杂的多,大体上可以概括为一工红,二浅青,三藉荷(紫色),四香茶,五兰,六米白,七…… 顾为经手上的底稿上的标注就是中的6,指的就是米白色,而后面的数字3指的是颜色的深浅。 最多有四个数字。 如过没有标注或者标注了数字1,就说明应该采用正常的颜色,如果是3,就是指的 国画中的蕊有时会用金粉来点,不用金粉的话,为了突出对比度,也不会用太透明的颜色。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用深一号的颜色,我不明白为什么要用3号涂料这么浅的颜色。” “这样么。” 酒井大叔摸了摸下巴。 第19章 任务完成 “纲昌,你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么?” 酒井一成把目光转向了自己的儿子。 酒井纲昌完全没有料到这里还有自己的事情,他顿时变的紧张了起来。 “呃,呃……” 他迟疑了。 “我看你的莲的瓣全都涂好了颜色,显然纲昌你觉得这不是个问题,那么伱为什么不给同伴解答一下他的顾虑呢?” 酒井大叔并没有因为酒井纲昌吭吭哧哧十分为难的样子就放过他。 他逼问道:“是顾为经错了,还是这幅底稿设计的时候有问题?画蕊应该用2号色还是3号色?” 酒井纲昌更显迟疑。 一上午的工作已经让他的大脑进入了一种机械的麻木流水线的状态。 底稿上怎么写的,他就怎么涂,从来没有思考过莲蕊颜色深浅这样不值一提的小问题。 蕊应该是什么深浅色号的? 这个问题各有各的说法。 或许顾为经说的有道理,但是这些经验丰富的老画师一般都不会出错。 等等。 他对这幅底稿的作者有点印象。 酒井纲昌眼角的余光扫在画纸上一扫,看到no.9号壁画的角落处注明的画师的名字——酒井一成。 这幅画的底稿就是自己的父亲亲笔画的,上面的颜料标注也都是自己的父亲确定的。 酒井纲昌心中立刻就有了底气。 自己的父亲有画浮世绘的工底。 传统意义上的浮世绘起源于隋朝的版画,盛行于江户时期,又比中国画更受西方画派的影响,为了保证木版印刷批量复制的效果,对于颜料的把控达到了苛刻的地步。 虽然最本源意义上的浮世绘流派在二十世纪早期就已经宣告了终结,现在画家一般学的是变种以及吸收了浮世绘部分精华的【后印象派】这类的画派。 但是酒井一成依然在他那一辈画师中一像以对颜料的敏感性而出名。 酒井纲昌不认为自己的父亲会在这种事情上有问题。 “应该用3号。” “正常画莲的画蕊就应该用3号米白色?” 酒井大叔确认道。 “对,正常就应该用3号米白色。” 他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唉……” 听到熟悉的叹息声,酒井纲昌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你的眼光很敏锐,是对的,但也错的。“ 酒井一成完全忽视了自己的儿子,把目光转到了顾为经的身上。 “正常画莲画蕊,为了更好对比度,会是使用深色的颜料,甚至是金粉,然而……” “这是不正常的情况?” 顾为经捕捉到了酒井大叔口中的加重的“正常“这个词。 酒井一成教授点点头。 “因为是壁画。” 他解释道:“这里的壁画的基底使用了白垩土粉,白恶土粉向比于中国画常用的绢帛或者生宣,细水性相对较弱,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白垩土的土制发黄。” “唔……是这样么。墙体的土坯发黄,可以中和浅色透光性好的颜料。” 顾为经叹服的点点头。 只要用心,给这些经验丰富的艺术家们打下手,永远能学到新的东西。 “你来给这个莲上色看看。” 酒井一成示意到。 顾为经扭头看了看酒井大叔,发现对方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 “是要在现场指点自己?” 他心中有些惊喜,能让这样的艺术家亲自指点,可是亲传弟子的待遇。 别看酒井大叔在多摩美术学院挂名,但这就和理工大学里的院士或者学术大牛招牌一样。 学校对这样的教授完全是好吃好喝的供着,生怕被别的美术学院抢走了。 想不想带学生完全看他的个人心情。 对方愿意在这里指点自己,可把网上那种要卖69998的大师课这类的很火的知识付费这样的项目比的渣都不剩。 他立刻调好颜料,拿起了笔。 顾为经笔锋轻柔,轻轻的将画笔在色块的四周旋转,将淡粉色的颜料向着四周扫开。 这种笔法称之为斡染,因为上色的红晕更深,一般在仕女的脸颊的红霞或者瓣的反根部或用这种运笔。 “过渡到莲瓣前端的位置时由斡染转化为牵丝法。” 酒井一成在一边教导。 “牵丝法?” 顾为经笔停顿了一下。 牵丝法往往会用在处理禽鸟羽毛的勾勒,朵上就很少见了。 “对,就是牵丝法。” 酒井一成说道:“你实际操作一下,就清楚了。” 顾为经轻轻抬笔,变换了笔锋和墙壁接触的位置。 果然不同。 他发现相比于之前大开大阖式斡染,一点一点的蜻蜓点水一般一点点的拉出色彩,就要细腻不少,尤其是处理瓣的收窄处更显优势。 【经验值+5】 【经验值+7】 【经验值+9】 一段段经验增长的提示不停的出现。 顾为经有点明白为什么酒井胜子的绘画技能这么夸张了。 这种受到大师艺术家时刻亲自关照的感觉对于一个人绘画功力的提升果然明显。 他是真心有点羡慕。 顾为经不知道的是,一边看着自己的酒井一成此时心中也很喜欢他的悟性和努力。 艺术家都喜欢用心且有灵气的学生。 比如说之前顾为经对于颜料的困惑,明显是已经用了心思考的结果。 一个天才和庸才之间最重要的差距,就在这样的一点一滴。 酒井纲昌的天赋完全不差。 他相比于胜子,缺乏的就是这一份的耐心和细致,他自己还浑然不觉。 顾为经他能够发现问题,就已经比自己的儿子强了不止一星半点。这种心态上的差距比一时画技的长短更难弥补。 “要是他是我的儿子就好了。” “唉。” 他看了看顾为经,又看了看一边的酒井纲昌,再次重重的叹了口气,嘱咐了顾为经几句,又朝着一边滚走了。 望着老爹远去的背影,被无视的酒井纲昌托着画板的手臂觉得更酸了。 很快,当顾为经完成了这幅莲图的十七枚画瓣之后,他眼前的经验值面板几乎是瞬间就来到了【中国画:入门(100/100)】 顾为经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用笔尖在墙面绘制出最后的蕊。 恰似画龙点睛。 在他落下最后一笔的瞬间,眼前的经验栏获得了新的提示。 【您的中国画等级已经提升。】 【当前等级:lv3半专业(1/1000)】 【任务——提升中国画等级至lv3,已完成。】 【奖励:《摩诘手记》可领取。】 顾为经看着面板,眨了眨眼睛。 【物品:摩诘居士的手扎】 【品质:知识卡片】 【特效:获得知识类卡片后,你将会明悟通晓其所对应的内容。】 【装备要求:中国画等级lv.3】 【大师简介:王维,其幼崇佛,字摩诘,取经卷中智慧居士维摩诘之意、人称摩诘居士。唐代诗人,画家,世人传其技艺娴熟如神。其为大荐福寺所画佛经壁画,被时人称之为“直指人心”“见性成佛”。 北宋苏轼评云:“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 【备注: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还在,人来鸟不惊。】 与可以发动的素描技能不同,顾为经只感觉一阵庞杂的知识涌入脑海。 他闭上眼睛,细细的体悟。 豪无疑问,盛唐是整个华夏文明的一个百齐放的大高潮,王维居士就是其中一朵不蔓不枝的莲。 人们想到唐代书画,往往会先想到画了《八十七神仙图》的画圣吴道子。其次就是二李,也就是着名的李思训,李召道父子,很少有人能一下子就想到王维。 这并不是王维画的不好。 顾为经就知道,王维是一个非常全能的画家。 他不仅仅曾画过无数寺庙墙壁,时任宰相崔园要为家中画影壁, 他同样很擅长画山水田园。 “始用渲淡,一变勾斫之法”——这是后世对他绘画技巧的褒奖和概括。 只是恰恰应为过于全能了,做官,他是五品以上能身穿朱紫的高官显贵。写诗,他是三言两语就能让玉真公主惊为天人的天纵奇材。 在学校里所受的教育中,王维更多的以一个一个士大夫和文人的形象出现。只会在那些被无数人所诵读的传世名篇背后轻飘飘的加上一句备注——唐代着名画家。 顾为经拿着画笔,在空中虚点,揣摩着正在作画的感觉。 这和系统给予的另外一个奖励【阿道夫·冯·门采尔】的绘画基础技巧不同。 那个技能给予他的是经验,在发动技能的状态下,顾为经自己就像是被老爷子幽魂附体了,拥有无比娴熟的用笔技艺。 而这次的奖励则是知识。 王维经历了由唐代由盛转衰的安史之乱,这后便是藩镇割据,战乱不绝。 他的诗词歌赋尚且能通过人们的口口相传留存于世。他的绘画真迹和有关的书籍笔记都和很多同代大师珍贵的手稿一样亡佚了。 如今流传于世明确为王维所写的绘画艺术理论类心得只剩下了短短百字的两则短歌《山水经》和《山水诀》。 这本系统提供的《摩诘手记》显然就是在漫漫历史长河中流散的那一类。 这个知识卡片非常的神奇。 不需要他一个字一个字的阅读,只要他集中精神,《摩诘手记》上的有关内容就自然而然的变得烂熟于心,像是自己已经全文摘抄背诵过千遍万遍一般。 这上面的内容有非常的随性,有与友人交谈的趣事,有日常的随笔。 甚至有看上去很无离头的“今日,管家从晋昌坊神会禅师处取素斋一盒,点心四只。”——这种明显就是随便写写的便签。 真正让顾为经觉得捡到宝的是,这本书的主要内容中有大段大段这位唐代的先辈艺术家王维日常作画事随手写下的技巧和感悟心得。 “夫颜色之美,在于五感。余常言笔墨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 自己的脑海中像是有一个中年文士背着手,一边微皱眉头在纸面上挥毫泼墨,一边在诵读着各种感悟和心得。 他在心中将系统给予的两次奖励暗暗的相互比较。 他很难判断哪一次的奖励更好,只能说是各有千秋,每一次都超乎自己的想象。 如果说真的要选的话,他甚至更喜欢这本摩诘手记。 因为前者就像是它在系统中的种类【技能】一样,更像是凌波微步,六脉神剑一样的武技。而后者则是更加本质的【心法】。 他目前的技能栏熟练度依然是半专业级的(1/1000),比接近lv.4的素描弱了不少。 可却像是有一双无比智慧的眼睛,跨越时光千百年的时光,透过自己的双目,望着眼前的底稿和壁画,以前辈的目光审视后来人的水平。 顾为经微微后退两步,打量着身前的壁画。 他发现自己原本上色的时候,只能跟随按照底稿上安排好的内容,亦步亦趋,就算有所困惑也只能记在心里。 现在,却几乎能立刻被手记上的心得所解答。 要是之前就获得这样的技能,不用等到酒井大叔,他也能发现蕊颜色的奥妙。 而且,他对于国画的技巧的熟练程度固然依旧远远不如那些在工笔绘画上浸淫半生的老画家们。 可他已经开始能发现出眼前画作的问题了。 比如说,如果用手记上的知识对照,莲瓣处的墨线应该再瘦一份,根处的曲线处理的不够园润,枝处的墨线则应该更加瘦削,才能彰显出莲挺拔的姿态…… 顾为经提起笔,准备称热打铁,完成其他几处空白的着色。 他将目光扫向另外一处等待让自己填色的佛陀莲座。顾为经按照底稿上的指示配好了颜料,正准备动笔,又停了下来。 这里按照原本底稿上色彩是工红。 自己这里应该用红、石青和朱砂为主体混合出的淡红色颜料。 但顾为经犹豫了片刻,他脑海中那本《摩诘手记》上突然闪过了一行文字。 “配之于辰砂,画之莲台,其色润泽而又光彩,其欲栩栩然飞出。“ 辰砂,又称朱砂,主要的化学成分是硫化汞,是古代炼金建筑之类的行业常用的染色剂之一。 按照脑海中的笔记的说法——如果在颜料的配置中加入朱砂,在画的莲台的时候,颜色表现的又润泽,又有光彩,就像是要从画中飞出来一样。 第20章 毒计 今日的仰光,无雨也无云。 阳光携带着强烈的紫外线从高空落下,在为高耸的金色宝塔巨大镀上一层佛光的同时,也为空气中添上了几分夏天般的灼热。 附近连绵的佛寺中有僧人敲响了用斋的钟声。 酒井纲昌放下画笔,解脱般的伸了一个懒腰。他去工作人员处交还了画笔和颜料,肚子发出一阵咕咕的响声。 “今天中午想吃泰国菜……听说wadan街的老宅内有家供应的海鲜很是新鲜。” 每天中午11:00到下午2:00都是统一的午休时间。 这里是佛教圣地,无论是画师还是工作人员,只要是壁画修复的项目组的成员,饿了可以随时凭借工作证去僧侣们的斋堂。 那里随时都有白粥,小菜,素肉这类的素斋提供,还有缅甸特色用醋作的酸米线和炒面。 斋饭还是蛮精致的,偶尔换换口味算是不错的选择,艺术类教授中有不少素食主义者都有点耳目一新的感觉。 但如果你接受不了素食,也并不强求在寺院里用餐。 仰光是旅游城市,各种风格的饭馆都不少,只是外面的荤腥不能带进大金塔中来。 酒井纲昌已经提前在手机上预约了饭店的座位。 他看见顾为经还在一边在颜料堆里挑挑选选,目光盯在桌子上摊开的底稿上,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你不去吃饭嘛?” 他揉揉肩膀,对着顾为经问道。 “嗯。” 顾为经不想吃饭,他正在桌子上挑选着合适的朱砂。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他想要在中午一个人的时候安静的试一试《摩诘手记》上的说法有没有道理。 为了保持和其他墙面的一致性,这次的壁画修复全程没有使用过任何现代人工聚合性制的化学颜料,完全尽量还原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前当年画工的工艺。 长条桌颜料用品中有现成的朱砂墨锭。 追求原汁原味的艺术家们目光很是挑剔,这里仰光方面提供的颜料都是一等一的上等货色。 顾为经拿起一个看上有些发黄的纸盒,发现是东夏国营湘省辰州制墨厂生产的老朱砂矿。 自从汉代开始,辰州就生产质量最上等的朱砂,自己脑海中的笔记里,王维将朱砂称之为辰砂,就是这个缘故。 现代随着环保要求和矿脉枯竭,很多品质最佳的天然矿脉都已经封矿不让开采,改用人工合成的产品。 他在盒子的钢印上看到了这批朱砂墨的出场时间,普遍都是五、六十年代的老朱砂墨。甚至有一块用毛笔写着民国二十七年的记号,已经是快要百年的老墨了。 这些墨条本身就算是半个古玩,虽说还没到能上拍卖会开杂项专场的地步,但随便一块换个最新款的苹果手机,总归是不难的。 画家本身真的就是一个非常烧钱的行当。 “你上色还没有上够?” “嗯嗯。” “切……” 酒井纲昌下意识的就想要吐槽。 不过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左右看看,确认四周没有酒井大叔圆滚滚的身影之后,这才放下心。 酒井纲昌把头发一甩,酷酷的说道。 “真正的艺术家,是不屑于干油漆工的工作的。” “嗯嗯。” “伱一直嗯是什么意思。” “嗯嗯。” 顾为经头也不抬,从盒子的内部取出了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红朱砂。 朱砂矿……嗯……用做红颜料倒不罕见,但是壁画中……太容易沉淀了,其中的度不好把握……真的能达到王维笔记里那么好的效果么……值得试一试。 顾为经已经沉浸在新获得的笔记中很久了,他反复的研究着脑海中冒出的颜料配方,每时每秒都有大量的信息从脑海中流过。 他才不想说话呢,甚至都没有完全注意到酒井纲昌那一大堆话在说的是什么。 “装模作样。” 酒井纲昌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他小声的说道。 “我和你说句实话。今天下午,我父亲那些老画家要跟着曹老去生肖佛龛(缅甸的佛教特色)按照当地的传统泼水祈愿。最少三、四点才会回来,你在这里死努力也没人能看见。” “嗯?” 顾为经抬起了头,终于语气有了变化。 “哦,既然这样,帮我个忙,在给我再领个任务卡。我估计no.9号墙壁再画半个小时,就画完了。“ “好好好,你爱干干。” 酒井纲昌嘀咕了一小句,“当个匠人,没出息。” 他转过身,大摇大摆的走了。 其实嘴上说的强硬,酒井纲昌内心深处还是有些不愿意承认的佩服。 他只是不理解,为什么有人愿意在一幅画面前一站就是一天。就像他不理解自己姐姐为什么从小就比自己更受老画家的青睐一样。 一直在悄悄关注着这边的田中正和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收入眼底。 他与顾为经打的那个赌是赢的人留下来,输的人滚蛋。 但是赌约并没有说清滚蛋指的是画师身份还是要离开项目。 因此田中厚着脸皮,还是继续以工作人员的身份留在了项目里。 虽说没有啥实质性的损失,可这几日,田中发觉就算是多摩美院的同学,看自己的眼神也有时候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嘲讽。 画家毕竟要用画说话。 田中正和这样的人,学校里不是没人知道他是什么货色。 平日里或许还人五人六挺威风的,但是被一个仰光土着在自己提出比赛中用碾压般的优势打败,落井下石的人也不会少。 他现在已经恨极了顾为经,连掺和在其中的酒井姐弟也一并怨恨上了。 “换名牌。”——田中正和准备教训一下这个有点才华的仰光土着,这就是他想到的办法。 他的嘴角泛起冷笑。 在工作人员那里,壁画被分为了三个等级——特等,一等,二等,分别对应壁画上色复原的难度。 越是影响力大,年代久远价值珍贵的壁画,等级就越高,越是由经验丰富的老画师负责。 所有分配给青年画师的壁画都是最简单的二等。 他注意到每次酒井纲昌前来领取任务的时候,根本不会检查自己的编号是什么,就直接大大咧咧签字确认。 他准备悄悄将分配给顾为经和酒井纲昌的壁画由二等换为特等的十七号墙壁。 这可不是给对方表现机会,这招叫做捧杀。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一个年轻的美术狗私自画了老画家的壁画——画砸了自然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狂妄之辈,成了圈内的另一个笑料。 画的更好是不可能的,你侥幸画的和老画家差不多呢。 真以为那些老画家一个个都是道德圣人,见到你的作品虎躯一震,高呼此子未来不可限量云云。 别天真了,朋友。 现实情况更可能是——怎么,你小子他妈的想干什么,是来砸场子的还是想踩着我出名的? 哪怕你走了狗屎运,真的画的和经验丰富的画家相比不算糟糕,也算结仇了。 这招在演艺圈都快被玩烂了。 田中正和也是在酒桌上听与父亲田中组长一起喝酒的那位和东京电视台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的极道组组长说的。 当时桌上连陪酒的都是刚刚加入偶像团体的姑娘们。 那位组长吹嘘,在rb演艺圈,遇到不服从自己的刺头,这是最好用的办法之一。 完全不需要威逼利诱。 什么在综艺中给新人排上比前辈调子更高的成名曲;叫人口头吩咐啥都不懂新人去大佬专属的化妆间,然后转头就和大佬说对方耍大牌……反正就是类似的手段。 仇也算是结了,一边是新人,一边是前辈,只要别碰上唱功太夸张的,哪边下不来台就根本不用多说。 那个极道组长甚至可以在一边装知心好哥哥。 这么随便来一次,对方要不然乖乖哭着喊着求自己去调解,要不然就滚蛋。 饭桌上听的田中正和简直冷汗直冒。 第21章 礼佛护法 顾为经尝试着 他拿起一边的小刀大致在朱砂墨锭上比画了下下,切下几小块放在一边的乳钵中,细心的捣碎,研磨。 看到差不多呈现出一种艳丽的粉红色之后,顾为经放下了手中的瓷棒,稍微加了一点增加黏稠度的稀释明胶。 按道理说,现在的朱砂墨应该呈现出红色墨汁一样清亮的液体。 可是顾为经可以清楚的看到,颜料的底部呈现出很多沙子一样的细小不均匀的颗粒。 沉淀——这就是顾为经在使用朱砂矿之前,就担心的问题。 天然开采出来的原矿颜料和现代的化学红颜料之间的性质差距颇为巨大,容易沉淀就是其中一个显着的缺点。 除非经验非常丰富,否则就会出现面多加水,水多加面的问题。 加水少了,就会在画笔上出现沙子一样的颗粒,破坏一幅画的整体质感。加水多了,则颜料不凝固,甚至会在壁画上往下滴。 每种颜料被淘汰都是有其中的原因的,或许是使用的效果不好,或许是使用的条件过去苛刻。 这些壁画修复项目的大师未必没有考虑过在使用朱砂调色的可能性。 可朱砂使用条件困难,配置过程复杂,就是最终没有采用这种天然矿物颜料的重要缘故。 “配以温汤,以指搅拌,至光滑津润。” 脑海中笔记中,此时闪过一行注释。 顾为经怔了怔,他挽起衣袖,试探性的取来热水,将手指探进颜料盘中,代替瓷棒研磨。 真没想到,这个方法出奇的好用! 他能通过手指间皮肤传来清晰的触感感到朱砂粉末在热水中一点点的溶化。 当他刚刚感受到所有的颗粒触感都消失的时候,立刻停止了继续加水。 盘子中的颜料马上变成了一股恰到好处的,带着轻微果冻般感觉却有绝对不会黏笔的色泽。 【绘画经验+7】 【中国画:lv.3半专业(8/1000)】 眼前的虚拟面板上提示他的绘画熟练度增加了,这还是顾为经在获得面板之后, 这种独特的小窍门非已经成百上千次的使用过朱砂这种颜料而无法总结出来。 简单而异常有效。 配以温水,用手指来搅拌颜料。 只有这简单到不可思议的两点,却轻而易举的解决了一个困扰无数国画画师的问题。 顾为经感慨的叹了口气,他知道按照老师傅的习惯,为了防止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种小窍门往往是留一手的法宝。 比如说传男不传女啊,只传入室弟子,不传记名弟子啊,只传小徒弟,不传大徒弟等等…… 老皮匠手中染色的配方,大师傅嘴里果木烤鸭的温度,都类似。 徒弟要敢偷学,就算打死了,东家也不会说什么。 这是一种带着乡土式狡黠的社会经验,也是很多珍贵技艺失传的原因。 人们总是一次又一次的重新发明车轮。 不用说,他都能想到,像这种用温水,用手指的技巧。历史上一定有很多像王维一样精通书画的大师发明过,又逐渐失传,等待着再次有人发明。 顾为经并非多愁善感的人。 他只是稍稍的感慨了一下,就继续按照笔记中的指导,快速的依次加入泥银和青等物品,不时的笔记中就会弹出各种相应的窍门。 当顾为经眼前的面板上的国画熟练度来到【中国画:lv.3半专业(35/1000)】的时候。 眼前的托盘里的小小一滩的颜料已经变成了可爱的,透亮的粉青色。 恰似漂落在水中的荷。 顾为经激动的拿起手中的画笔,轻轻在调色盘里蘸了蘸, …… 时间过的很快。 调制颜料不仅是个技术活,也是个体力活,尤其是脱离了方便的锡管装的现代化学试剂,完全使用古法调墨更是如此。 但是当你看着各色的矿石颜料在自己的指挥下,彼此在调色盘中溶解,渗透,最终变为画卷上的一抹充满质感的色彩的时候,这种心中的满足感和充实感也是无法用言语来解释的。 看着壁画上莲表现出的那种瓣将开未开,似粉似红的质感,顾为经的心中喜欢的不得了。 这种色彩真的美极了,仅仅凭借颜料色彩在阳光的下独特的立体感,竟然就有一种在二维平面上画出三维空间的感觉。 顾为经怎么看,怎么满意,看着托盘里的未用完的颜料,甚至有一种用舌尖舔一下的冲动。 他终于体会到了当年王羲之小朋友用馒头沾墨水吃的感觉。 还别说,这种运用五色五味可能真的是东夏古代文人以文载道,以画载道,不疯魔不成活的表现形式。 脑海中的《摩诘手记》里,也有王摩诘绘画的过程,通过味觉来辅助自己调制想要颜料的记载,还在不同的矿石后面注明了味甘,味苦……等等详细的描述。 脑海这本手扎上大量篇幅记载了不同颜料的搭配和有关的小技巧,等待顾为经去实践检验,他现在甚至有种在网络游戏中开宝箱的快感。 中国画诚然不如西洋画家对与透视和人物肌理处理的更加科学。 但是所谓的写意神韵,恰恰就在这颜色的明暗的浓浓淡淡之间,变换莫测。 他加快了自己的工作进度,迫不及待的想要尝试更多的色彩搭配。 【绘画经验值+9】 【绘画经验值+7】 【绘画经验值+5】 顾为经完成画上色工作的速度越来越快。 他现在最多的经验值来自于颜料调制的过程,这也是一种对与绘画光影色彩的学习。 倒是上色本身,他现在已经不需要对照底稿太多的时间进行推理和思考就知道怎么画才是最好的。 至于能不能画的好,那就只有多加练习一条路走了。 顾为经完成眼前的壁画上的全部工作的时候,手表上的时间才走了半个多小时。 他看了看手表,这个点去吃饭已经有点晚了。 顾为经不愿意干等着下午大家一起开工。 他寻找着分配给自己的下一组任务,酒井纲昌午休走前签字领回来的卡片就在顾为经的口袋中。 是编号为“no.17”的墙面。 所有需要修复的墙面都有自己的阿拉伯数字编号,而编号为十七的墙面在更靠里面的位置。 顾为经拿着自己的画笔和颜料盘往大金塔的西侧走了几分钟,越过了几组隔离线,终于来到了十七号墙壁之前。 他抬起头。 “咦?” 这竟然是一幅有所残缺的礼佛护法图。 第22章 曹老的困扰 顾为经认出了眼前的彩绘壁画的来历。 做为十分经典的佛教壁画,礼佛护法图在江浙,东南,云贵,缅甸、泰国这样受到东夏文化圈影响的壁画群中属于较为常见的造型。 这幅壁画宽大约两米,高约一米,图中场景细致,人物形象很丰富,不仅有佛陀,菩萨,天女,护法天王,还有人间的国王、王后,同行嫔妃,甚至连小鬼和观音脚下的狮子,虎豹等听禅的动物都一个不少。 但非常遗憾的是,这幅画是残缺的。 一个巨大的裂缝剥落从左往贯穿了肤肌丰润表情庄重的天女,手托钵的侍女,双手合十缓缓前行王后,以及后面簇拥着一群撑幡的嫔从,甚至还有观音大士的一侧面颊。 顾为经惋惜的摇摇头,这些伤痕直接破坏了这幅堪称精美的壁画的造型。 缅甸的文物古迹几经劫难。 东夏的敦煌壁画群在晚清和民国时期非常让人心痛的遭到了破坏,还有大量经卷彩绘被西方冒险家买走。 而同样的事情在近代的东南亚却绝非鲜有,缅甸东部的蒲甘等古城的佛教经院遗址和壁画群时至仍然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尤其是很多时候,大量外来游客和本地人的文物保护的意识不完善,更加重了文物保存的难度。 顾为经并不是文物学家,可以就算是以一个画家的身份来,看到这样精美的古迹被破坏同样是非常让他心痛的。 “竟然能领到这么难的任务?” 顾为经摇摇头,快速打开手中底稿粉本,对照着上面的内容大致浏览着这幅壁画的修复计划。 这种有少部分直接消失的壁画是最难以修复的。 图画上的裂痕完全破坏掉了壁画的整体美感,可又有百分之八十面积以上的原有的壁画彩色都保持了完整。 这种壁画古迹直接覆盖重新绘画是暴殄天物的犯罪。 大体上会有三种不同的处理。 可以完全只进行保护性修复,不做美术修复,这种方法加个木头龙骨框架之类的就可以,算是最简单的。 工艺更加复杂一点的话,国际上欧洲发达国家目前通行的惯例则是在壁画破碎的空白处填补好土层,再用和四周颜色相近的浅色颜料薄薄的覆盖一层,这种方法被称为影线法。 影线法是近些年来西方壁画修复中的常用手法之一,由意大利艺术修复学者切萨雷·布兰迪提出。 他在壁画修复中主张“使残缺部分成为绘画的背景,而不是相反”,提出运用间隔的线条减弱补全处的明暗关系,以体现可识别与整体的关系。 这种手法近年来也开始的出现在东方的绢帛书画和敦煌壁画的修复过程中。 它的优点是能保证书画原迹不被损坏,缺点是会留下很明显的修复痕迹,就像一汪深蓝色的汪洋中出现了几滴浅蓝色的海水,让人一眼就能看上两者的不同。 最难的则是完全的无痕修复,尝试通过原汁原味的方式用颜料还原绘画本来的面目。 这样的方法相比前两者优点很明显,完全就是赋予了壁画了新生。 但是为什么这种方式采用的较少呢? 原因就是太难了。 要是做的不好,后期修复又会和原本的图画出现反反复复的色差,看上去就会像一个人脸上的的面霜没抹开一样。 所谓狗尾续貂,无外如是。 这幅壁画采用的就是最难的 顾为经翻动着底稿上的签字,这幅壁画的直接负责人那一栏签的是曹轩的名字,这幅画是由曹老先生直接负责的。 此时,眼前的no.17号壁画的空白处已经完成了对于破碎修复胶土的填充,并且有人用精妙的手艺将断裂的墨线重新用画笔勾好修复了。 壁画裂缝处只剩下了等待上色的空白。 画师线稿修复的技艺非常的精湛,让人叹为观止。 倒也不是说修复的笔触全然没有问题,就是百分百的完美的。 而是说,它的美术风格无论是从用笔的技巧,还是墨线的浓淡都和原本的壁画保持了非常高的一致性。 除了因为墨线刚干不久的缘故,色彩稍微显的更浓以外。 以顾为经被《摩诘手记》加持的眼光判断,竟然无法看出后天修补的痕迹。 任何艺术家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而修补这个壁画的人竟然能将自己的风格完全融入原本的古迹的风格之中,让人叹服。 对于文物修复,真比好更重要。或者说,真就是最大的好。 “也不知道是曹老的弟子在墙上对着底稿勾线,还是曹老亲自操笔的。” 顾为经拿出了调色盘,开始尝试的调色。 修复拥有复杂构图和大量不同人物色彩变化的壁画,哪怕对拥有了《摩诘手记》后的他,也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他动笔的很谨慎,甚至有些犹豫。 有那么一瞬间,顾为经确实怀疑过,以这幅壁画的难度来说,这不属于原本自己能接触到的壁画修复工作。 他到没有想过有人要害自己,只是怀疑会不会工作人员出了疏忽。 然而,机会难得。 他实在是手痒的厉害。 还有更重要的原因,他是个画家。 他不觉得有任何人能颜料的调配上,比获得《摩诘手记》的自己做的更好。 无论心中有多少顾虑,顾为经不想在明明能做好的情况下让一幅画变的更差,那是对艺术的亵渎。 这是无论外界时局如何变化,顾家人代代都能手拿画笔的自我修养。 “石青、谬蓝汁,铜钡粉……” 不对,这个颜色还是有点厚。 “也许加一点锌白和蛤粉可能更加合适?” …… 广场,礼佛活动。 看着水从代表生肖佛龛的神坛前流过,在一边和尚僧侣的颂经声中,曹老原本严肃的脸上浮上了平和安宁的微笑。 很多画家,尤其是老年画家,都会选择宗教信仰来获得精神上的平静。 有句话说,在惶惶不可终日的战壕里没有无神论者,对于精神世界总是大起大落的艺术家们,这句话也同样适用。 艺术与宗教在认识、掌握世界的方式上有某些共同之处。 英国美学家克莱夫·贝尔的《艺术》一书中写道——艺术和宗教是人们摆脱现实环境达到迷狂境界的两个途径。审美的狂喜和宗教的狂热是联合在一起的两个派别。艺术与宗教都是达到同一类心理状态的手段。 美术这行容易出疯子,要是精神不够顽强,很容易性格变得孤僻怪异。 在画画的过程中突然抱头痛哭,或者破口大骂都是常有的事情。 每个在艺术道路上艰难求进的画家都经历过差不多的遭遇—— 画的要不然评论家不满意,要不然自己不满意。 自己满意了艺术评论家不满意、评论家满意了自己不满意。 终于碰上了自己满意,评论家也满意了,结果市场不满意。 除了艺术本身之外,这些都是让艺术家失眠辗转反侧脱发上火的重要原因。 尤其对于还在奋斗期的小画家来说就更是如此。 其实到了曹老这个年纪和地位,已经没有外人能对于他指手画脚了,唯一能让他感到烦躁不满意的只有自己。 十七号壁画就是让他心情比较糟糕的一个重要原因。 几百年过去了,古代画家和现代画家使用的颜料的不同,配置方式不同。 更不用说,还有各种各样岁月流逝造成的侵蚀风化痕迹。 就算是用最现代的计算机扫描分析,在调配颜料过程中也很难避免细微的色差变化。 这种时候还是靠着人的经验更加有用。 然而,曹老的技术再怎么高超,也无法完全还原数百年前古代画师的技术,尤其是颜料的搭配。 只能接近,只能无限的相似,却无法到一样的程度。 无论是色彩的明暗变化还是颜料的质感,其实都很难比的上那些父子有秘方代代相传的古代画师。 曹老在开始项目前的准备期,通过研究扫描照片和几次实地考察,也预料到了可能出现的问题。 他事先早早的根据照片画好了底稿和几种不同的调色方案。 但是,在壁画修复项目真的开始之后,还是和他的预想有些出入。 虽然这种色阶差距,已经快到了除非肉眼近距离一丝一丝的观察便难以发觉的地步。 可是对于曹老来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他要是只追求大差不差,根本就没有必要主持这个项目。 这就让小老头有些烦躁,早早的提出下午要来礼佛。 “希望菩萨能带给自己好运。”曹老想到。 第23章 咆哮的老杨 顾为经脚边依次摆放着十几个调色盘,每个调色盘中都盛放着深浅不一的颜料。 不仅仅是调色盘。 他的衣服上、胳膊上、手背上,满头满脸都是粘着的颜料。有些是不小心蹭上的,有些则是他调颜料时为了对照不同的配方随手在手背上涂的。 这让顾为经整个人看上去甚至有点吓人,再加上他口中不停的喃喃自语着别人听不懂的颜料名称。 他甚至有点疯魔的感觉。 顾为经此时已经完全沉浸在绘画,沉浸在了宏大庄严的《护法礼佛图》的世界之中。 这种调色、对比、上色的工作他有一种和先人对弈做题的快感。 手边的颜料是数字,脑海中的的笔记是公式,而眼前的壁画上的颜色则是古代画工给出的答案。 这种一步步解题和答案相互映照的真的让他爽到了,脑海中的多巴胺分泌让他甚至都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 万籁俱寂,眼前只剩下了颜料、画笔和眼前的壁画。 “妈的,你他妈的是谁啊?” 打断他继续快乐的是一声粗暴的大喝,顾为经觉得有人在自己后背上拉了一下。 这让他差点将一道颜料涂到一边的金刚罗汉的脸上。 顾为经十分不满的转过身,就看到一个有些秃顶的中年大叔,他带着项目管理的胸牌。 “老杨?” 他终于从自己的世界中脱离了出来,认出了眼前人的身份。 老杨是曹老现在的助理,学美术出身,转行做了助理,也是这个项目工作人员的总负责。 别小看画家的私人助理,他们很多人都是职业的学美术出身。 有的是画家的自己雇用的,有的是签约的画廊给配的。 和经纪人不同在于,油画经纪人手下一般会有很多的画家,从成名大师到新锐画家都有。 但是,私人助理往往是只为一个画家长期服务。 如果一个画家足够有名,私人助理也会有不菲的收入。 根据合约不同,油画经济人和画家的私人助理加起了高的可能能占到一名画家总收入的抽成的七到二十个百分点。 老杨——他能在做到曹老这个level的大画家的助理,也算是这一行的皇帝了。 走到世界各地,无论香港、东京、巴黎还是wyn,都被人家画廊老板,艺术大亨杨老师,杨先生,onsieur.yang的叫着。 不说他能从曹老的合同中抽到多少钱。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他一分钱没有白打工,等到曹老百年之后,靠着积累下来的眼光、人脉和关系,有的是世界顶级画廊愿意开七位数的薪水请他做经纪人。 曹老下午礼完佛,就要来完成这幅十七号壁画的上色。 老杨习惯性的率先回来检查、检查绘画工具,把茶泡到和适的温度,如果采用的锡管的颜料还会用手简单的搓一搓颜料。 曹老使用的高档颜料很少会出现粉末和桃胶相互分离分液的情况。 但老杨是一名专业的美术助理,大到画展安排,小到衣食住行,他都习惯亲力亲为。 旧社会的名角大腕每天上台前都是有小厮照顾——单独照看茶杯的,专人照看着热毛巾的…… 老杨不觉得自己的工作低人一等。 他拿着高薪,就是为了让很多生活自理能力是残疾人水平的画家,除了画画,一切都做到的舒心。 话说回来,要是顾为经有老杨这样的助理,田中正和陷害这种破事就绝对不会发生。 结果老杨一回到十七号壁画面前,就看到这样让他抓狂的场景。 ”顾为经?“ 以老杨的专业水准,虽然只是草草见过一面,但他并没有忘记这个之前引起艺术家们注意的年轻人。 “你他妈的在这里干什么?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他的嘴角抽搐,火冒三丈,张口就想要骂人。 艺术领域喷人是常事,而画家往往孤僻内向,被美术杂志或者同行喷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喷回去,而且破口大骂也有失风度。 这种时候就要老杨这样助理出场。 助理喷,经济人喷,线上喷,线下喷,喷的不爽还要专门雇用己方的杂志撰稿人和对方继续喷。 伱的市场身价喷着喷着有时也就喷出来了。 老杨早年在这个行当练就了一手喷人的好本事,成为曹老的助理之后一时间无人可喷,让他甚至有了点高手寂寞的感觉。 他也不是什么人都喷的,一般中年往上,名气越小,没有参加过一次国际双年展的画家,老杨喷的越没有心里负担。 而那些展露才能的优秀年轻画家,老杨就会收的点喷。 虽然美术行业真的能成为画家的人很少,绝大多数美术生都会跑到it公司做游戏cg啥的,但是万一人家正成大牛了呢。 正常来说,到了顾为经这种,曹老的徒弟林涛大师都表现出带学生意愿的人。面对对方很可能能成为曹老 很势利, 也很真实。 老杨今年才四十六岁。在美术圈年纪不算太大,他准备等曹老彻底退了就转行去做油画经济人,可能还有二十年的高收入职业生涯。 他可不想得罪有潜力的新星画家。 一个普通美术狗能成为知名画家的概率是万分之一,考上大美院就变成了千分之一,能进入林涛这样画家的画室就变成了百分之一,要是能成为林涛这样老教授的关门弟子继承衣钵的,可能就是十分之一甚至几分之一。 但是现在,看到顾为经拿着画笔在墙上涂鸦的时候,他就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 他觉得顾为经完了, 不仅仅他完了,搞不好自己也完了。 他知道曹老在这幅画上画的心血。 曹老是个对绘画很严肃的人,其它方面可能很慈祥,但这方面说了不容你,就是不容你。 就算曹老不追究,这也是对于自己来说极大的污点。 “操你【哔】——” 老杨在心中咆哮。 “谁给你的权利在这里画的?” 他急了。 “这是工作人员分配给我的任务。” 顾为经回答道,眼神依然在看着壁画。 “狗屁……这是曹老的画。” 老杨也是人精,他知道这个顾为经要不然是自己疯了,要不然就是被人坑了。 但这种时候再说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 “好。”顾为经点点头。 “你他妈的现在在做什么?” 老杨看见顾为经还拿着画笔往墙上涂,就觉得这家伙大概真的是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的失心疯。 “画画。” “停下来,你他妈的怎么还在画,停下来。” “不行。” “不行!” 老杨太阳穴突突的跳,他感觉自己血压抑制不住的往上冲。 他抬起手臂,想要把顾为经拉开。看着顾为经拿着画笔的手,又生怕对方给墙上的古迹来上一笔。 “停下来,停下来,我命令你停下来!” 老杨咆哮。 “不行。” 顾为经再次给予了拒绝。 不过这次他多说了几句:“现在风大,湿度变化也很大,暂停上色颜料凝固的时差和沉淀可能会破坏整幅画的整体效果。我再重新配颜料可能就达不到这个效果了。” 油画没有这个说法,因为油画本身就会采用不同附着力和表现力的颜料一层层的画。比如顾为经的仰光国际学校艺术班的期末作业,那幅模型油图就是画完初稿,上一层颜料风干一周,再上一层。 就算有些许色差被下一层覆盖了也不会有区别。 要是实在觉得不够好,用画刀清掉再重新画也不是不行。 但是国画和壁画可不一样。 尤其是这种古迹,墙壁内侧就跟威化饼干一般,平时保养都要小心。 要是敢拿画刀去铲有黏性的颜料,绝对会连着原本的古壁画七里扒拉的往下掉碎渣。 所以 这也是老杨如此着慌的原因。 第24章 生气 老杨一路小跑的跑到大金塔前方的小广场上,他低下头,压低声音在曹老的耳边说了一下刚刚看到的情况。 几乎是在下一秒钟,曹老的面色就因为快速升高的血压变红。他的手在颤抖,鼻息变的粗重,胸膛一下下的起伏着。 “曹老,事情已经发生了,您急也没用,保护好身体。” 老杨眼急手快,一下子捉住老人的肩膀,用身体靠住小老头的躯干,怕曹老因为气愤过度直接摔倒在地上。 “发生了什么?曹老怎么了。” “是身体突然不舒服?刚才还好好的呀。” 佛龛前所有跟随曹老礼佛的教授艺术家和工作人员们全都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 随着曹老的助理老杨跑过来在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曹老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人群中不少人看到曹老的异常,一下子就乱了。 老先生是这次项目的主心骨,可闪失不得。 “不知道,我好像听见和十七号壁画有关,似乎被什么人给破坏了。” 有离老杨刚才说话时距离较近的人隐约听到了一点事情的情况。 “十七号壁画,是那幅贡榜王朝土司时期的《礼佛护法图》,曹老据说了不少的心思。”这是知道这幅壁画重要性的艺术家。 “那幅画怎么了?仰光官方关闭了大金塔的旅游通道,能靠近的只是项目的工作人员,谁敢破坏。有没有报警?” no.17号壁画? 田中正和的耳朵竖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偷偷从特等任务箱中为数不多的壁画号码牌中调换的那枚编号就是十七号。 没想到自己竟然中了头奖,那幅画是曹老的作品。 而且看上去,曹老他对那幅画非常的看重。 田中正和心中窃喜,脸上却装着一脸茫然,和旁边的人装作迷惑议论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是谁敢在曹老的作品上做手脚!” 他一双贼兮兮的眼睛盯着曹老,期待着对方大发雷霆的时刻。 曹老很生气。 他拿着手杖的手都在抖。 十七号壁画是这次工作项目中对于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三幅壁画之一,另外两幅都是大面积壁画的重绘,只有这一幅是修复。 这可能是整个项目中对于壁画技艺要求最高的画作,早在他下定决心接手这个项目以来,对于十七号壁画的考察就已经开始了。 他在汉堡自己的画室中事先画了很多张草稿,查阅了无数资料。 还与敦煌,巴黎,伊斯坦布尔各处有壁画修复经历的画师开过远程视频会,就是为了把那一副《礼佛护法图》修复的尽善尽美。 这就是为什么,他在项目开工后的 结果现在,不过是短短的一个下午,一切都完了。 “这就是命啊。” 曹老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老杨看到曹老的脸色发红,嘴唇颤抖,害怕曹老身体出了什么问题,立刻从命人搬来把椅子,并且从口袋里取来随身带着的速效救心丸和温水。 曹老喝了口水,终于缓过来一下。 他强力克制住心中想要把那个顾小子撕成碎片的冲动。 “就这样吧,带我去看看画。” 曹轩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微微闭上眼睛,终于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他对自己的助理说道。 老杨有些惊讶于曹老没有当众发火,也没有让人报警。 他可是知道老先生对于绘画的认真和美术的看重。 曹轩老先生不可能为了一个顾为经转了性子。 别说顾为经了,就是曹老那些四五十岁年纪的徒弟,谁没有曾经因为作画时不认真被这个老爷子用调色盘砸过。 “好了,先去看看壁画吧……唉。”老爷子又是一声长叹。 “至于那个顾为经。” 小老头扶着拐杖一点点的站起身,他脸上的皱纹交错,一顺间看上区苍老了许多。 “不管是不是那孩子的错,就算是想表现自己……总之,你嘴巴都严一点,不要乱说话,就说是发错了牌子好了。别把人家孩子给毁了,有个好苗子不容易。” 曹老再次在老杨的耳边叮嘱道。 老杨沉默了。 他没想到曹老竟然会这么处理。 说的过分一点,这种未经允许私自动大师的稿子,就算平常一般的画室里都可以报警请求司法介入了。 一幅古迹值多少钱?曹老的一幅顷注了心血的作品又值多少钱?这都已经很难用单独的金钱衡量了。 曹老恨顾为经么? 他当然恨,不管是什么原因,他现在一眼都不想看到这个少年人。 如果他要再年轻个二十岁,恨不得亲自挥舞着拐杖把对方的腿都打断。 但老先生年纪大了。 年纪大的老先生,更喜欢为后来人着想。 曹轩老先生知道,自己此时此刻,随便说一句重话,搞不好人家小孩子整个艺术生涯就完蛋了。 他毕竟还是爱才的。 从之前的钢笔素描就能看出,无论怎么样,这个顾为经都是在绘画一途上肯努力的年轻人。 既然壁画已经无法挽回,他不想就这么再为一个认真刻苦的孩子的前途蒙上阴影。 “就这样吧。” 曹老严厉的看了老杨一眼。 老杨在心里咂吧咂吧嘴。 在敬佩大师的胸怀的同时,也有些感叹这个顾为经的好运。 他最希望的也是这件事的影响能够降到最小,自己也能少受到株连。 不过嘛,估计这家伙也别想去林涛大师的画室了。 好好的少年人,刚刚获得了大师的关注,又亲自把机会扼杀,真是让人感慨。 礼佛活动本来也到了结尾,出了这档子事,也就立刻原地结束。 众人跟随着曹老,快速向着十七号壁画的方向回去。 一路上很多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气氛已经略微有些压抑。 田中正和没有看到预料中的发彪,心中有些遗憾,不过他认为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而已。 他挪动的小碎步,像是一支瑟瑟缩缩的老鼠跟在大部队的后面。 曹老拄着手杖,叫来了自己的弟子林涛、酒井一成等对壁画修复领域比较熟悉的专家。 他已经能想像到那幅壁画被涂成什么样子了。 如果上的颜色过浅,可能还可以弥补。 但新手最容易在修复壁画的时候犯的错误,则是上色过厚,浓浓的糊成一团。 世界上销量最好的文化周刊《纽约客》曾经报道过一个案例,法国的学生团队在修复一座拥有八百年历史的圣母像的时候,就犯了这样的错误。 整个雕塑脱色被用艳浊的涂料涂的青一块,红一块的。 周刊上用恶毒的修辞将这次的修复称为——“把圣母涂成了猴子。” 曹轩眼前已经浮现出了壁画上五彩斑斓乱七八糟的涂色了。 这让他捏着手杖的指尖微微发白。 第25章 变化 “酒井教授,如果一副古迹壁画修复出现了失误,有什么办法弥补么。” 弥补? 酒井一成吃惊,他知道曹老在修复古壁画的时候一直小心小心再小心,难道还出了什么情况? “如果只是一两笔的失误的话,还是保持原状比较好。二次加工就是二次伤害,这也是完全没办法的事情。” 他摇摇头。 “如果是大面积的失误呢?” “大面积,怎么会呢?” 酒井一成又是一惊,心中奇怪哪个蠢才竟然搞出了这么大档子事,竟然让曹老忧心忡忡的想要擦屁股。 “如果是大面积的话,可能就没办法了,颜色浅了只能再上面再覆盖一层,颜色深了就只能铲掉,或者用化学褪色法慢慢的洗,尽量将颜色变浅一点。” “也就是保留修复的痕迹,但是让修复的痕迹成为原本绘画的背景。相当于变相的影线法了。” 曹老点点头。 “不好吧,这完全无法发挥出影线法不损伤原本古迹的优势,而且把涂上的颜料无论是用画刀修改,都可能会损伤整体壁画的墙体结构的。”林涛提出了反对的意见。 酒井一成也是摇摇头,想了想:“是不好,还是不如不修。” “我也知道,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曹老最终又是一声轻叹。 “曹老,我找到了工作单,是他们自己登记的。” 老杨已经从一边的登记处找到了任务单,上面清晰的写着“十七号壁画no.17-酒、顾。” 田中正和看到这一幕,心中知道没跑了。 顾为经他们这可真是惨了,百口莫辩。 他确信自己做事做的很小心,就算那块编画号码牌被送去物证鉴别,都不会留下他的半块指纹。 曹老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把登记表递给一边的酒井一成。 “酒井教授,你自己看吧。” 曹老说道。 “嗯?” 当酒井一成看到那张登记表上自己宝贝儿子的名字的时候,脸差点都绿了。他可是知道no.17号壁画意味着什么的。 “酒井纲昌!你过来!” 他肚皮猛的一抖,像是《功夫》里放狮吼功的包租婆一般,大声吼道。 他叫的是酒井纲昌,而不是纲昌。 任何家长用全名吼孩子都是十分生气的表现。 酒井钢昌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自己的事情,他中午饱饱的吃了一顿海鲜饭,在别人礼佛的时候,他还找僧人要了两个蒲团小眯了一会。 此刻他正惬意着在人群后面溜达着呢。 他一点也不关心倒底发生了啥,正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期待一场好戏,要是能直接把下午的工作都混过去更好。 结果突然听见老爹前所未有的愤怒,赶快屁滚尿流的跑了过来。 “怎么了?” “no.17号壁画,是你签字领取的?“酒井一成问道。 “是吧,怎么了?” 酒井纲昌瞄了一眼登记表,他只记得自己随手从盒子里拿出来一个最靠上的牌子,然后签了字。 啪! 酒井一成直接扇了儿子一个耳光。 酒井纲昌都被打懵了,他捂着脸坐在地上,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记忆中父亲从来没有打过自己,一次也没有。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了,这不是纲昌的错。就算他拿错了牌子,顾为经也不应该不明白自己几斤几两的乱画。” 了解事情缘由的林涛此时语气中再也没有了对于顾为经的喜爱。 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疯子,他在心中想。 …… 当身上沾满颜料的顾为经站在《礼佛护法图》身前的样子落入大家视线的瞬间。 人群中的议论声像是一阵嗡嗡叫唤的苍蝇一样立刻就扩散开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他在这里。“ “这里不是曹老的画么。” “是谁让他在这里上色的,这种复杂的壁画他也敢画?乱弹琴。” 顾童祥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不知道no.17号壁画是干什么的。 但留给孙子这些年轻画师的上色的壁画,他全部都细细的留意过,绝对没有这幅《礼佛护法图》在其中。 又联想到曹老刚刚听到老杨话语的反应,一种不详的预感就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下意识的想要冲上去质问自己的孙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却被一只干枯,瘦小,布满老人斑的手横在了胸前。 是曹老。 “……曹老,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顾为经只是个孩子……我……我……”顾童祥脸色变得苍白。 曹老却根本没有回答顾童祥的解释的兴趣。 他甚至已经忽略了顾为经,那一双眸子紧紧的盯着墙面,眼皮微微的跳动。 咦? 酒井大叔的肚子上的肥肉颤动了一下,他也发现了墙壁上的颜料不太对劲。 嗯? 林涛只比酒井一成晚了片刻,也发现了墙壁上颜料的变化,他抓了抓已经快要掉光的头发,不可思议的抖啊抖的。 这个时候就可以看出大家经验的差距,不断有壁画经验丰富的艺术家突然怔着,鼻腔里发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声调,乍一听跟高低声部的合奏似的。 有问题, 这墙上的颜料绝对有问题。 未免也太和谐了一点。原汁原味,不是像,而是真。 好像几个世纪以前的老画工的幽魂穿越了时空,用颜料和色彩补全了墙上的空白。 虽然他们都能将颜色调制到极为近似的地步,但他们同样也知道,那怕只有一个很小的色阶的变化,最后的观感都是不同的。 眼前这幅壁画上新绘制的颜料,绝非他们这些人所熟知的任何一种搭配。 “厉害!” 人群中的原本的躁动很快就安静了下去,不少人都这当成了曹老的手笔。 只是,为什么拿笔的是顾为经呢? 是因为可能会成为自己的徒孙,特别给予的机会? 但这样重要的壁画的持笔权,连那些年轻一些的教授都有些心动。 交到一个还没有成年的小伙子手里。 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了吧。 “抱歉,抱歉,曹老,不好意思……” 只有顾童祥此时心思根本就不在绘画上,他弯着腰,看着曹老,一脸的诚惶诚恐。 事关自己的孙子,脸面什么的已经都不重要了。 “老顾,伱道什么歉啊。”曹老摆摆手,嘴角微微的抿起。 他心中原本将这幅十七号壁画判死刑时,心中有多么心痛,现在心中的喜悦就有多么的汹涌。 预期管理所带来的反差刺激,需要让老先生必须用力控制着嘴角才能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第26章 羡慕 “还是太年轻……“ 顾童祥并没有因为曹老的安慰就放下心来,关心则乱,他没有注意到四周艺术家们脸色的异样。 他甚至错以为曹轩老先生说的那句“顾老,你道什么歉呀。”是气愤之下的反话。 完了,完了,真的完了…… 顾童祥急得都快要疯了,如果不是害怕让曹老下不来台,他都考虑直接给曹老跪下了。 经历了这么多年的事世浮沉,顾童祥太明白事情了,这些大艺术家捧一个人可能还要些心思。 毁一个人,呵呵,那真的就是随口一句话的事情。 他们不关心事情为什么会闹成这样,这些艺术家们也没有那个耐心关心,他们只关心结果。 结果就是, 自己的孙子,顾家代代书画传家未来的顶梁柱,亲笔把人家曹老顷注心血的作品给毁了。 顾童祥心中在后悔,他不是后悔顾为经做了错事,而是在后悔自己不应该把孙子带到这个【大师项目】中来。 “还是太年轻,太不成熟了,是自己的错。” 顾童祥在心中痛苦的想到,自己的孙子顾为经毕竟太年轻了,只是个未成年人,做事还是欠考虑。 要是他这个年纪有充分社会经验的画家在这里,看到壁画上那幅复杂的《礼佛护法图》的瞬间,就会知道这个事情有问题,一定不会轻易的动笔。 顾童祥把目光移到一边捂着脸看着顾为经不知所措的酒井纲昌,心中暗叹这小子有个好爹。 固然在礼佛护法图上提笔涂鸦的是顾为经,但领牌签字的可是酒井纲昌,他犯的错绝对不小,甚至至少占了五成。 只有不懂事的家长才会在孩子明明做错的情况下,一味的偏袒和维护,这只会让人心生厌恶。 顾童祥觉得,刚刚酒井一成的那个巴掌,至少有一半是打给其他人看的。 我酒井一成这么大的教授,国际获奖的大艺术家,抽儿子的耳光抽的这么不留情面,你们其他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也得给我一个面子,别再和我的小儿子计较了。 这反而是对酒井纲昌的保护。 无论这件事情最后怎么处理,挨了这个狠狠的巴掌,至少直接抽散了笼罩在酒井纲昌未来艺术道路的大半阴云。 就算是曹老心中再生气,也估计不好意思为难酒井家的孩子,那么背锅的只能是自己的孙子。 顾童祥理解对方的行为,他只是痛恨自己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他的身体因为过于担忧而微微的发抖。 “千万别毁我孙子,千万别毁我孙子……要是金钱能解决,这幅画我砸锅卖铁也赔。” 他在心中一遍遍的祈祷。 他准备拉着自己的孙子,好好的向曹老先生道歉,虽然道歉总是非常苍白且无力的。 但是,事到如今,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顾老,别担心。” 一只胖乎乎的手拍了拍顾童祥的肩膀,阻止了他的颤抖。 他扭过头,和自己说话的竟然是酒井一成。 酒井一成收回看着壁画的眼神,看看一边拿着画笔,身上粘满颜料的顾为经,又低下头看看自己的儿子,腮帮子上嘟嘟的肉颤动了两下。 最后视线落回了顾童祥身上。 “要是顾为经去不了林涛先生的画室的话,不如就来做我的学生吧。” 顾童祥怔住了。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酒井一成望向自己的眼神竟然是……羡慕? …… 曹老拄着拐杖,一步步的走到壁画跟前,抬起头,细致的仔仔细细的打量这幅《礼佛护法图》上刚刚上色的所有细节。 一边的顾为经此时已经放下了画笔,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他只是对待画画认真,又不是傻。 在发现事情不对之后,将眼前一处嫔妃的衣角补好之后,当然就没有再继续动笔。 “小子,你知道伱做了些什么么?” 曹老看了良久,才低下头,看向顾为经。 “画画。”顾为经面无表情的回答。 “画画?这是你应该画的画么?” 曹老的语气很是严厉。 “我领到的任务牌上写着的就是no.17,也就是礼佛护法图。” “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但你才多大,你就不觉得领到这样的任务有问题?” 曹老低下了头,语气非常的冰冷,嘶哑的说道:“我事先已经说好了,有人要是敢在项目里乱来,我绝对不容他,你当我的话是在开玩笑么。” 顾为经沉默了。 曹老却丝毫没有轻轻放过对方的意思。 “你既然知道有问题,为什么不去找工作人员询问?” “工作人员都去吃午饭了。” “曹老,是纲昌的错,和小顾没有关系。”酒井一成都在旁边的说话了。 “我不管,这是他自己的事情。” 曹老不知道为什么表现的有些吹毛求疵,连一边其他的艺术家都觉得今天的老先生有些苛刻。 “这种情况你就没有想到会有问题吗,为什么这么巧,别人去吃午饭了,你却领到了一幅不属于你能接触的壁画。你知不知道,要是你今天画砸了,是什么后果?” 他抬起头,像着四周的人群严厉的望了一眼,然后重新低下头,厉声喝问道。 “如果今天是有人要想害你怎么办?“ 嗯? 人群中的田中正和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以他的艺术眼光,原本没有那么快能看出顾为经的调的颜料有问题,但他会察言观色,已经意识到了四周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劲。 至少他不觉得那些老艺术家看向顾为经炙热的眼神有多像是看一个犯了大错的混蛋。 原本看着老先生声色俱厉的呵斥顾为经,他还觉得事情终归向着自己想象方向发展。 可是,这句话是怎么回事? 【如果今天是有人要想害你怎么办】——这句话与其说是责备,不如说是爱护。 随着曹老这句话一出口,今天这事就已经直接从顾为经擅自“毁坏”曹老的作品,变成有刁民想害他了。 天知道,田中正和事情做的有多么的小心。 从那天的事情开始,他就嫉恨上了顾为经。 时时留意,事事观察,等了几天,才皇天不负有心人,让他找到了完美栽赃的机会。 报警啊! 叫人来查查啊! 我费了这么大的劲,酒井纲昌在登记表上签字是货真价实的,顾为经在礼佛护法图上画画也是真实的。 你这个老家伙,怎么能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事情定了性呢? 这还有法律嘛! 田中正和心中甚至有些委屈。 第27章 少年天才 曹老是什么样的人精。 能只身一人,以华人的身份为国画在欧洲市场闯出一片天,老爷子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 别以为艺术的水就多清澈。 艺术和演艺圈最大的不同是,虽说过去三十年艺术市场的价格水涨船高,但这和炒作,投机等等很多引素相关。 相比大众传媒,它仍然是一个相对小众和神秘的门类。 小众意味着尤其是上层市场,就那么多买家,那么多画廊,也就那么多钱在这个圈子里转。 一个萝卜一个坑,同样是大师,你过去十年更受人追捧,自然就会有同行受到冷遇。 各种各样的勾心斗脚也少不了。 什么和身体工作者买春然后被告强奸啦,去酒吧溜达一圈身上莫名奇妙的多了白粉啦。 这种事情过去半个世纪曹老听过见过的多了去了。 和田中正和想的不一样,曹老其实并不关心事情真相如何,是栽赃也好,不是栽赃也罢,如果曹老想要追究到底,这件事就很大。 可曹老本来就不想追究,再加上这件事情的结果超出他预料的好,所以这也就不是事。 地位不同带来了不同的眼界。 然而,曹老也不想就这么放过顾为经。 如果明明做了错事,却只是因为结果很好,就受人鼓励,那么对这个孩子的成长没有好处。他不可能永远有这样的好运气。 万一他画砸了怎么办? 这次有自己兜底,那么下次呢,下下次呢? 有些东西只要失误一次,也就没有下一次了。 一个很现实的事情,在欧洲艺术品市场,你要是白人,你有机会,伱也可以犯错。 可你要是黄种人,你不仅机会更少,而且你绝对不能犯错。 对媒体痛苦流涕,改过自新,焕发艺术生涯 你要是华人,没有任何人会给你 你错了,你就是华人trash,立刻滚蛋,没有 老先生想要知道这个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知道这幅壁画可能有问题。” 顾为经被小老头那双明慧的眼神逼视的,觉得心底的一切小心思都被洞穿了。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画,想要出名?怎么,你有才华,林涛想要收你当徒弟你还不知足,贪心不足,迫不及待的想要扬名立万?” 人群立刻就安静了,因为这话说的很不好听。 “告诉我,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曹老问道:“我警告你,小子。年轻人犯错可以,但如果你要再不诚实,我会很失望。” “不是。” 顾为经当时完全沉浸在获得《摩诘手记》的喜悦中,真的完全没有想到要出名什么的。 “那是为什么。” 曹老的语气更加冷了。 “手痒?” 顾为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手痒,曹老愣了一下,他想到对方可能会争辩,但他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个答案。 “看到这么好的绘画机会,我不想放弃。” 曹老沉默了片刻。 “那么要是失误了呢,这么好的画,要是砸在你手里,你身为一个画家,不觉得可惜?” “我觉得我能画的最好。” “最好?年纪轻轻就敢说最好,真是好大的口气。” 曹老从鼻子中喘出一口粗气:“颜料我就不说了,这幅画的观音大士面容威严而慈悲,帝后恭敬随侍中带着人间君主的法度……你就算配置好了颜料,这些地方的用笔你也能把握的了?” 曹老刚刚欣赏壁画的时候,就发现,顾为经虽然颜料配置的惊艳,但用笔熟练度还是很一般。 只是普通人的不错,别说和自己比了,在场中的随便哪个青年教授都打他一沓,所以才有这么一问。 “所以我没有画。” 顾为经指着壁画上的空白:“我只画了嫔妃衣角等物。没敢画其他部分。” “如果画完了这些细枝末节,还没有人发现你这边的情况,你也不继续画?”曹老再次看向一边的壁画。 “不画。” “那你应该先和工作人员知会一声。”曹老语气中有些不服气。 “抱歉。” “抱歉什么,你什么都没做错,有什么可道歉的。” 又过了良久。 曹老一直在看着一边的画,不作声。 就在大家奇怪的时候。 “顾为经,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请教你几个问题。”曹老突然说道。 嗡~ 人群中刚刚才压抑下去的议论声一下子又起来。 “请教。” 不是询问,而是请教。 作为可以写进世界美术史的人物,这个世界上其实已经不存在在世的艺术家地位比曹老更高的人了。 光艺术界的最高奖项之一的,威尼斯国际美术双年展上,颁发给最佳国际参展艺术家的金狮奖就获得了整整三座。 这就像是科学界已经获得了一次以上诺贝尔奖的巨犇物理学家,再往上可能就是牛顿、爱因斯坦这种传说级的大师了。 在世的物理学家中,可能能有几位和他是差不多的一个等级,但就算作品能卖出更高的价格,也真的很难说他就要比曹老更加厉害。 从二十世纪中期往后数,作品价格最高的可能首推安迪·沃荷(andywarhol),他是波普艺术的灵魂人物、领袖与教父。 这位有点像《时尚巴莎》这类美术杂志的摇滚男模特的老先生,应该是人类自从有艺术这个概念以来, 对,是印刷品。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可比梵高什么的成功多了。 但是他就一定比曹老更加成功么? 很难说。 他毕竟只是波普艺术的发扬者,而不是开创者。 他也没有开宗立派这样伟大的成就。 一样有的是人指责他评论他的凹板印刷,木板拓印这种东西根本就称不上艺术,不过是偷鸡取巧而已。 他们这些艺术家教授们眼中的曹老一直都是高不可攀的巨擘,任何人在小老头面前都是晚辈和学生。 他们已经多久没有见到过这位老先生用请教这个词了? 而且,对象竟然是一位还不满十八岁的中学生。 “请您问,只要我知道的就一定和您说。” 顾为经赶忙弯下腰,他可当不起这位老先生的请教。 “仕女青色的衣裙中加了银朱,赤丹,嗯,应该还有少许的藤黄粉末……对吧。” 顾为经心中佩服,点点头。 就算有《摩诘手记》的辅助,为了配置这些颜料,他也费了很大的功夫,尝试了好几种不同的配方,最终才找到最合适的种类。 结果曹老先生只是随便看了看,抬口就将自己的配方道出了个八九不离十。 “那这种薄而不艳的色彩是怎么调的。我也想到了银朱和藤黄,但是还无法近似还原于壁画其他部分这种稍微被风化的感觉,应该不是稀释颜料这么简单吧。” 曹老审视着图画,“还有这里,这种清凉又微微润泽的感觉是怎么做到的呢?” “我尝试往里加了无精鸡蛋的蛋清。” “蛋清……类似蛋彩画么。” “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我尝试了一些固有的配方,然后根据长辈教给我的知识一点点的试出来的。” 王维当然是书画界的长辈,当然,顾为经知道别人估计会当成自己的爷爷。 曹老抬着头看了看壁画,又低头看了看配置颜料的过程中身上衣服上沾的五彩斑斓的年轻人,终于笑了。 “真是少年天才,你真的很好,比我这个老骨头厉害。” 他感叹道。 第28章 曹老的授课 石破天惊! 听到“少年天才”的评价,人群中大家羡慕有之,嫉妒有之,更多的则是一种佩服的情绪。 不是佩服顾为经,而是佩服曹老,佩服曹老的胸怀。 艺术家们一个个心高气傲,可不是你画的好,就能认可你的。 尤其还如此谦虚的向年纪还没有自己孙子大的小孩子请教。 “曹老!没必要,过了。” 助理老杨忍不住在一边小声提醒了一句,提示顾为经不值得他做出这样的评语。 这不是私人恩怨。 画家的立场,就是助理的立场,曹老这么看重顾为经,他老杨也必须看重顾为经。 老杨此时其实心中满是对自己的埋怨。 他埋怨自己刚刚呵斥对方的语气太严厉,担心会不会得罪了这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菩萨。 “您都这么才华横溢,少年天才了,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这样给人跑腿的计较了呗?” 要是按老杨心中的真实想法,他现在恨不得冲过去拉着顾为经的手,做一个让人如沐春风的好大叔。 但是,他的职业道德必须要让他在雇主在公众场合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语的时候阻止对方。 “比我这个老骨头强。”——这句话在老杨看来就很不合时宜。 曹老虽然已经不怎么动笔了,但是他的作品在艺术市场上如今依然是在不断的升值的,拍卖的价格节节攀升,却几乎很少有收藏家将自己持有的作品拿来出售。 主要原因除了因为随着华夏民族的伟大复兴和亚洲在世界地位的不断攀升,世界对于东方艺术的认可加强,中国画表现的越来越值钱以外。 还有曹老这个如今在世东方画家 藏家正在等。 如今曹老已经九十多岁了,只要等老先生什么时候一咽气,他身为画家几乎没有污点的一生一盖棺定论,他的作品就可以进卢浮宫六大馆之一的绘画馆了。 历史上只有少数几人有无上的殊荣和好运以在世画家的身份亲眼目睹自己的作品被卢浮宫收藏。 毕加索、马夏尔、苏拉吉……这些人都曾经被誉为在世的最伟大画家,他们是一个时代绘画界的翘楚。 以曹老的地位,如果找合适的经济团队运作的话,未必不能在世的时候藏品就被卢浮宫所收藏。 是老人家自己拒绝了,他是个谦虚的人,认为自己还是无法和这些在整个世界艺术史上都冉冉生辉的名字相互并列。 对于很多画家来说,身后作品能进卢浮宫就和法国人死后能进先贤祠一样荣誉。 几乎可以下这样的结论。 收藏家也有崇古贬今的心理,什么时候曹老去世了,他的作品价格还会有一个飞跃性的提升。 整个作品市场彻底站稳一千万美元是肯定的,两三千万美元也不是梦,某些精品的代表作甚至也许可以向亿美元这个量级的东亚当代画家新高峰试探一下。 能愿意一亿美元这个数字收藏艺术品的人都是不差钱的主,要不然是老派的oldoney,要不然是为了彰显艺术品位的新贵。 他们只喜欢最好的作品。 如果你的作品不够好,这钱买什么样的画买不到。 克劳德·莫奈的众多作品中,《干草堆》系列的二十五幅中的最贵的画作的成交价也不过是苏富比拍出的1.1亿美元。 至于印在中学美术课本上的睡莲系列,握着一亿美元伱都可以随便挑了,市场上有的喜欢哪幅买哪幅。 “比我这个老骨头强。” 这句话就很容易被人借题发挥。 “震惊!国画宗师水平竟不如小孩子。”、“九旬大师承认自己技不如人!”、“有名无实,艺术家曹轩先生绘画时竟出现重大纰漏。” 艺术小报很多就是一群食腐的秃鹫,可能更加含蓄,以文化人的身份骂人不吐骨头,但本质上有些非专业取向的撰稿人和uc震惊部没什么区别。 也就是顾为经年纪太小了,还不是在艺术市场闯荡的职业画家,懂的人都知道这是老先生对于年轻人的勉励。 否则,就这句话就可能造成曹老的作品的市场的价格波动。 甚至,要是顾为经将来不成气,成为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平凡之辈,再碰上这小子人品有问题的话——他就可能拿着这句话,在老人的遗泽上敲骨吸髓,用做自己的进身街梯。 也不是没发生过的事情。 多少大师都毁在不成气的徒子徒孙之上了,师门不幸,死后也不得安生。 这是什么情况? 老杨望着另一边的顾为经,嫉妒的眼睛都有点红了。 这小子知道自己的运气有多好么? 你知道有多少成名画家会因为听到这样的评语激动的欣喜若狂,夜不能寐? 他不是老先生遗留在缅甸的重孙子吧。 …… 顾为经虽说还不明白这句话的份量之重,可他仍然惊讶于老先生对自己的褒奖。 说白了,这件事无论是什么原因,他也有错。 客观事实就是, 他真的动了曹老先生的壁画,未经过允许,私自在上面做画。 如果抛除前辈和晚辈互相成全的温馨场面,就算你画的比原作本人更好,这件事又是什么性质? 相声界,这叫呛行。 武术界,这叫踢馆。 哲学界,这叫骂大佬。 已经完全回过神来的顾为经甚至有些后怕。 他知道,只要曹老的气量稍微狭窄一点,这件事都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走向。 “想要出名?怎么,你有才华,林涛想要收你当徒弟你还不知足,贪心不足,迫不及待的想要踩在我的身上扬名立万?” 曹老那句刚刚的喝问其实就是替在场的很多人说出了心中的心里话。 谁说你有才,别人就要赏识你了? 至少这件事会让曹老的门人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一定不舒服。 在艺术圈,无论是诗词歌赋,唱歌、绘画、写作、哲学… “干大佬,骂前辈”向来是出名的不二法门的同时,也是最犯圈内忌讳的取死之道。 但这就跟旧社会的津门武行一样,面对同辈切磋可以其乐融融,以武会友。 要是换成找上门来踢馆抢饭碗的,可向来是仇人见面,打死勿论的。 恰恰因为这种事情犯忌讳。 除非走头无路,抱着和那些老艺术家你死我活,咱爷俩只能剩下一个的结死仇心态,再有才华也最好不要这么干。 终于明白过味来的顾为经此时心中真的有些感动,他明白了曹老先生对自己的保护。 无数艺术家嘴上一副前辈高人德高望重的样子,真的能做到这一部的又有几人呢? 他向着曹老鞠躬。 “对不起,谢谢您。” 顾为经诚心实意的感谢。 “怎么,有什么可谢谢的。你小子是不是心中原来觉得,我当初说的那句——老家伙就应该俯在土里让年轻人踩着身体往上爬。是老骨头的惺惺作态。心中一个个看到有才华的年轻人恨不得直接掐死,这个时候才这么震惊。”小老头此刻到是显得有些不乐意了,他瞪着眼睛,打趣道。 “但是,你毕竟做了错事。” “是的。” “做错事就要有惩罚。你同意吗?“ “同意。” 曹老想了想:“为了让你长个教训,你之后这几天,在我画画的时候就来调色研墨,打个下手吧。” 顾为经张大了嘴巴。 嗡~ 人群中又是一阵哗然。 田中正和气的都快哭了。 这是惩罚?你管这叫惩罚,这样的惩罚天底下打着灯笼他妈的能找到几份? 这根本是传艺! 不公平! 有黑幕! 我抗议! 他紧闭着嘴,咬碎了牙往心里咽。 “老师,你也太偏心了。连我当年学画的时候,很多时候您都是让师兄教我的。” 林涛都在苦笑,他们师兄弟几个人,大多数都是大师兄教导的。那时候曹老很忙,亲自一对一授课的机会连他都没有捞到几次。 这顾为经真是好运气。 第29章 技巧 知识 情绪 在曹老开始绘画之后。 依旧恋恋不舍想要围观的众人就被林涛让工作人员驱散开了。 “曹老要画画,闲杂人等,都回去吧。”林涛说道。 “老林,我们安安静静的就在一边,保证不说话,不影响大师作画。” “林教授,给个面子嘛,曹老都没说些什么。” 不停的有和林涛相熟的老教授想要厚着脸皮留下来听听曹老讲课。 宋太宗说,开卷有益。 好不容易有机会见到曹大师动了念头想要亲自传艺。 就算是因为顾为经,内容可能会浅些,也属于听到就是赚到,这时候脸皮厚点完全不算个事。 在曹老的面前,谁不是学生呢。 “抱歉,老师作画时喜欢清静,请诸位去做自己的工作吧。” 林涛可不乐意这些老家伙在这免费蹭老师的指导。 这些人的性子他太了解了。 百尺杆头,想要更进一步就是难上加难。 每个人心中对于绘画都有自己的困惑想要曹老这种宗师解答,给他们个机会就会黏上去。 只要让这些不要脸的老东西留下,保证过一会儿,就变成专题讲座了。 凭什么让他们占这便宜啊? 我很多时候想让曹老指点自己两句都没有时间呢,那还是我师傅呢。 他连顾为经的爷爷顾童祥都礼貌的请到了一边。 顾为经正在抬头欣赏着小老头曹轩画画,眼神一眨不眨。 他看着那笔尖在壁画上跳跃,就像看一场宏大而热烈的无声演出。 “技之如此,已近道矣。” 这是顾为经脑海中最直观的感受。 曹老握着画笔,笔尖丝毫不颤,挑,涂,点,抹,让看上去在赏心悦目之余,竟然有些缥缈灵动的感觉。 “老师这般岁数,还能笔走如龙,真是让我们这些小辈惭愧。” 林涛将闲杂人等完全赶走后,走回端着调色盘的顾为经身边,语气中带着由衷的佩服。 曹轩老先生的艺术生命长真的长惊人。 “让你少喝点酒,你就不听。连自己的身体都管不住,凭什么能拿的好画笔,没用的东西。” 小老头斜睨了一眼自己的二徒弟,毫不留情的训斥。 “你要是到了我的年纪,还能拿着稳画笔,也许艺术成就还能更上一层楼,可伱有这个本事么?” “不敢跟老师比。老师是五百年一遇的美术大材。” 林涛一把年纪,还是涨红了脸,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如果林涛教授的学生看到往日刻板严肃的央美教授被训斥的像是个小学生的模样,估计会吃惊的惊掉了下巴。 能被曹老收为二弟子,他也是年少有为,青年时便是颇受瞩目的新锐画家。 青年得意,自然少不了觥筹交错。 林涛不抽烟,但是很爱喝黄酒,虽说被老师呵斥了很多次,也没能完全把这个爱好给戒掉。 “狗屁的五百年一遇的美术大材。”曹老摇摇头,“我不过是比同龄人更努力,运气更好,活的更久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私下里的缘故,顾为经觉得,曹轩大师表现的很率真,很真实。 完全没有大师的架子,到像是一个单纯的看到自己晚辈不争气而痛心疾首的长者。 让他心中很是亲切。 “顾小子,你是个好苗子。可要想在艺术这条路上走的更远,光是好苗子是不够的,酒、色、财、气最好一个都别沾。艺术这条道路很复杂也很简单。你要活的够久,把比你强的老家伙都熬进黄土里了,你就是大师。” 曹老停下画笔,看着顾为经,语气非常的认真:“自律,这是我给你上的 “受教。”顾为经认真的点头。 自律,就是老式的东方艺术家有别于西方画家很显着的特点。 顾为经听说,东夏的书法大家,雍正皇帝的九世孙启功老先生,就非常注重养生。 哪怕在晚年的时候,依然能够笔走如龙,挥毫既就,就算抬着胳膊写一幅三百言的书法,也能手不抖,脸不红,气不喘。 东夏传统书画不分家,顾为经观察,曹轩老先生也是如此。 他拿笔的手极其稳,极其有力。 老先生的手臂干瘦的就和柴火棍一样。然而,画笔、手腕已经与胳膊上的肌肉形成了一个非常稳定的握笔三角,在画画是时候稳的可怕。 只有日积月累的训练和对身体的绝对自律的保养,才能在这么大的年纪保持住身体的状态。 这种文人的自律是东夏艺术家们传统,也是古代华夏文化中君子养“德”中关于德行很重要的一个方面。 对比之下,他的爷爷顾童祥就没有这份造诣,虽然顾童祥的年纪和林涛这差不多。 他好几年前就听爷爷感叹过,自己握笔已经不稳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仰光是个人脉社会,人情社会。 尤其是在动乱年代,想要在仰光河边的书画铺中独在小楼成一统,安安静静的做自己的书画小生意是很难的。 各种迎来送往,酒场作戏,不是你不想去就可以不参加的。 尼古丁和酒精不仅会致癌,而且也会损害大脑,街上很多常年酗酒的街坊都有手抖这类的小毛病。 对艺术家来说,这就是大问题。 顾老爷子五十岁往后,手就越来越不稳。 不过,画家在这一点上还算不错了。 你看那些整天咳药,吸粉,滥交的部分欧美玩地下音乐的歌手们,尤其是嬉皮文化的代表人物,别说六十岁还能不能活跃在乐坛,能无病无灾的活过四十岁都算是长寿。 “至于 什么要素? 顾为经摇摇头。 “技巧、知识以及情感。” 站在一边的林涛一脸肃穆的接口。 “这是老师带我入门的时候教我的三要素,也是我如今所有成就的基础。” 技巧? 知识? 情感? 他听说过画家六大类,三大项什么的,但这个三要素理论还事顾为经 “所谓技巧,就是画一幅画的根基,这是水之源,木之本。如果没有技巧的加持,你的知识储备再多,胸中的情感再汹涌,再丰富。没有绘画的基础做为媒介,不过也只是水中月,镜中。” 林涛给顾为经讲解道:“这一点你做的就很不错。以你的年纪,至少素描的基础已经很接近职业画家了,这非常好,显然下过苦工。” 这些老画家判断的真准。 顾为经感叹,按照系统面板,自己的素描也是半专业接近原满的地步。 “但是知识这一点,你做的就不好了。我能看出来你前几天画钢笔画的时候只是简单的临摹,你能说出来大金塔有多高,上面有多少颗铃铛,那些地方的金泊更厚,采取什么样的建筑工艺么?” “您知道?“ 顾为经觉得,虽然自己不了解,但对方总不会比自己这个缅甸本地人知道的更多。 林涛点点头,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笔记本,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记录。 “我从学画那天开始,老师就要求我记录任何我考虑入画的建筑,人物或者景物的背景知识。来仰光前我就了解过大金塔。你永远无法画好你不了解的东西。这个习惯我坚持了五十年。记满的笔记本可以堆满一整间房屋。” 顾为经服气了:“这就是知识?” “这就是知识。” “拉斐尔或者提香这样的古代画家再杰出也是无法画好飞机的,因为他们只会把那当成神迹而加上宗教性的光环,而非追求机械的严谨。知识就是力量,你别看印象派抽像的要命,莫奈画建筑,无论是《落日下的国会大厦》还是《总督宫》都是在对于建筑本身无比熟悉的基础上的。” “所以小子,输给酒井胜子那个小姑娘别不服气。我听说她从小就很注重这方面的积累,她的成名作品《海上的飞鸟》,曾经让专业的海洋生物学家都叹服鸟羽纹理的精细。”曹老这时候开口。 “至于最后,也是最难的一部分,就是情绪了。” 小老头换了一跟画笔,在调色盘中一挑。 “注意看。我给你演示一次,什么是中国画中所谓的画龙点睛。” 第30章 画龙点睛,菩萨睁眼 “我之前告诉你,君子之德不能沾染酒、色、财、气。” 曹老拿着画笔,手腕悬在空中,似乎正在和壁画上的观音对望。 他没有着急最后落笔,而是轻声对顾为经说道。 “这里的气,指的是不良习气。不良习气自然不碰为佳,但画师胸中却不能没有一股气蕴作为支撑。” “这股气是见世事不平,想要拔刀相助的正气。是见家国破碎,苍生流离的怒气。是金榜题名,洞房烛的喜气,也可是见枯腾老树,西风瘦马的萧瑟气……” 曹老嘶声说道:“软性子的好好先生是做不了画家,没有这股想要见胸中激荡翻滚的意气,画卷就没有用来支撑的灵魂,它就站不起来,立不住。” “这就是情绪。画家是人,人和机器最大的区别就是我们有情绪,也能将自己的情绪注入画卷,去感染,去打动更多的观众。” “一幅画没有情绪,只剩下空洞的躯壳,绘画的绝大多数意义也就不存在了。那不如去做摄影师好了,快门咔嚓一响,可比你一笔一画的细致描摹快多了。” “请记住,我教你的 曹老不在说话,默默的注视着壁画上观音大士苍白的眼神。 技巧,老先生已经臻入化境。 传说中国画的大宗师能有画龙点睛的技艺,梁朝大画家张僧繇,有画龙点睛,破壁飞去的传说。 他擅于画法简练,又富于变化。 朱景玄《历朝名画录》中所说——画家张僧繇闲尝以越笔点簇鞍马,画画水,其小者或头一点,或尾一抹…… 曹老先生准备仿照古人,用灵动的写意的点簇点垛的笔触,来为这幅壁画点睛。 知识, 他这辈子走过了高山古寺,不下千座,观过的历代名家所画菩萨厉鬼,也已经数不胜数。 他之所以与顾为经讲话,除了指点后辈,也是在等。 以曹老的经验判断,这幅画的观音大士的目光要突出一个慈悲平和,庄重威严的感觉。 所以笔尖的着墨必须要恰到好处,过干则枯,过润则媚,都不好。 曹老在等,在等笔尖上蘸着的墨迹到达一个不干不湿,恰到好处的地步。 至于说情感。 他九岁时跟随前朝末年的一位江浙绘画大宗师学画。 他曾经见过旧上海的十里洋场,风雪月,他画过摩登会馆里最时髦香槟派对,为坐着劳斯莱斯出入舞厅的犹太大班们画过像。也曾经落泪提笔,记录过高耸入云的租界artde大厦边难命营里命如草芥的平头百姓的生死悲欢。 他被艺术评论家诋毁过,嘲笑过,受过人的白眼,也曾经在威尼斯一画成名,被藏家挥舞着千万美元争相竞逐。 一个人一生能经历见证的低谷和高峰,曹老都见过了,起起落落,到了老年,他习惯归于平静,成为了一名调素琴,阅金经的佛门居士。 这次来仰光,可能将会是曹老这一生最后一次提笔。 他很感谢命运,感谢命运给予了他的一切苦难和喜悦,也感谢他这次来仰光,遇上这样一个有趣的小家伙,或许能让他的画家生涯有个完美的结局。 这样小的小孩子说是自己试出的颜料配方。 曹老就信么? 当然信。 在美术行业,有天赋的人就是这么不讲道理,想要开宗立派的大师,没有点灵气怎么能行。 他甚至把这当成了命运给他的礼物。 “菩萨,睁眼吧。” 曹老心中默念一句。 只见小老头用画笔在图案上轻轻一点,一双慈悲而威严的双眸就出现在了壁画最中心的观音大士的双眉之下。 顾为经猛的后退了一步。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 就算从小出生在书画世家,顾为经也一直觉得所谓的画龙点睛就只是一种夸张的成语,只是吹嘘一个画家的本领高超。 本质上和夸夫追日,精卫填海这种大家都知道是神话故事的虚假传说没有区别。 画家又不是魔术师。 点上眼睛,龙就飞走了,怎么可能呢。 可是这一刻,眼前壁画上的菩萨虽然没有从壁画中走出,但整幅画却真的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他甚至能切身感受到壁画中的佛门古刹传来的禅意。 远方传来了沉重的钟声。 瞬间,万籁俱寂,顾为经几乎要分不清这钟声是传自不远处的寺庙,还是从画中响起。 真有一种菩萨睁眼,小鬼退散的宗教式的肃穆庄严感。 “阿弥陀佛。” 一位寺庙里过来负责帮忙收拾画笔和桌案的年轻僧侣恰好看到这一幕,虽然他绝非专业的美术学者,在这一刻却真实的感受到了菩萨睁眼的震撼。 僧人就地盘腿而坐,低头用缅语颂念了一声佛号,似乎是有所明悟,竟然就原地开始了打坐和修习。 这就是一个大师所能造成的艺术感染力! 绘画竟然能到这一地步么? 顾为经震撼万分。 “每当我觉得自己已经多少算是个艺术家的时候,看到老师作画,都能让我意识到自己的渺小。” 林涛在一边感叹。 在他的印象中,就算是曹老,画出作品也不是经常能有这么好的效果的。 更何况,在坚硬的墙壁上作画比在纸张,丝帛,或者亚麻画布上作画更难渲染出足够的情绪感染力。 画出这样精彩绝伦的作品,曹老本人却并没有太多的激动。 他只是平淡的打量了一下整幅图画的效果,微微点头,见主要的佛陀,妃嫔和帝后们都已经修补完成了。 对于那些次席的仕女,小鬼什么的,曹老想了片刻,似乎是累了,也似乎是失去了继续画下去的兴趣。 他将画笔重新交给了顾为经。 “伱来画吧,林涛看着点。” “好嘞。老师您休息。我的徒弟,我来教就好。” 林涛教授满口答应。 面对老师的偏心,他现在已经想通了。 既然顾为经将要成为自己的徒弟,曹老偏心这小子,就是偏心自己。 “你今年还不到十八岁,有准备作品集来申请大学么?” 曹老突然问到。 “林涛教授想要让我去央美,去他的画室,如果可以的话,我很荣幸。” 顾为经向着林涛看去,见教授点点头,心中的石头也就算落了地。 别拿豆包不等干粮, 你看林涛在曹老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那也要看和谁比。 要是在平时,就自己爷爷这样的画家给对方打招呼,人家愿不愿意答应还两说呢。 这种大师愿意收自己做徒弟,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本来就是可以毫不夸张说,成为了林涛大师的弟子,在艺术道路上保守说也少奋斗十年。 人家看的上自己是自己的荣幸,千万别给脸不要脸。 “我觉得不好。” 林涛正要乐呵呵的摸摸顾为经的头表示满意,听到这句话,猛然僵住了。 因为开口的竟然是曹老本人。 第31章 赌约关门弟子 “老师,您这是?” 林涛脸色愕然。 本来一切都说的好好的,曹老本人看上去也非常欣赏顾为经的样子。 为什么会突然阻止这个提议? 顾为经也有些莫名奇妙,看着曹老,等待这老先生下一步的解释。 “您的意思是……” “顾小子,你想不想做我的关门弟子?” 小老头的目光落在顾为经身上,用平淡的语气,说出去了一个堪称无比震撼的消息。 “老师,您说什么?” 林涛瞳孔猛然收缩,他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我说,我今年已经九十多岁了,但身体还算可以,或许还有几年能活,应该还能教个徒弟。你想不想做我有生之年,最后一个徒弟?” 曹老语气很是认真。 “顾为经,他怎么……可以……”林涛今天受到了震惊超过了他过去的一年,此时甚至有些语我伦次。 “我……我可以吗?” 因为这个消息已经不真实到让人觉得荒谬了,所以顾为经竟然没有觉得喜悦,反而觉得有些费解。 凭什么呀, 他配么? 有一天,你发现自己中了五百万彩票,伱会觉得欣喜。 如果有人说你自己中了面额十亿彩票,你会觉得这个世界是不是疯了? 曹老的关门弟子,这是什么样的概念。 如果说成为林涛教授的学生,是让普通人嫉妒的好运。 但同级别教授收徒弟这样的事情,每年多的也有几十次,东夏的艺术界并不罕见,能不能成材还两说。 放眼整个世界,更只是绘画这汪池塘中丢进的一颗小石子。 那么要是曹老要收徒弟,还是概念格外不同的闭门弟子,就是直接往池塘里丢下一颗深水炸弹。 只要这个消息被传出去,明天早上起来,可能连拉里·高古轩(高古轩画廊的创办者),尼古拉斯·劳格斯戴(lisson美术馆的掌舵人)……这样的身价数十亿美元的文化沙皇,艺术教父都会问自己手下当差的经济人。 “whoisfuckg……顾为经?” (顾为经他妈的到底是谁?) 成为林涛的弟子,你半只脚就踏上了职业画家的道路。 成为曹老的弟子,你半只脚就已经踏在了现代美术史的门槛上了。 如果你还不清楚,这是什么样的概念。 曾经有个画家叫罗伯特,好运的跟毕加索学过画,但这人几乎一无事处,劣迹斑斑,画画的水平也是一言难尽。 授课期间嗜酒成瘾,惹事生非,没跟毕加索学就被逐出师门。 如果不是他曾经是毕加索的弟子,人们甚至根本无法记住美术届还有这号人。 他的绘画市场上最大的招牌就是蹭自己师傅的热度——“我是毕加索的学生,曾经的。” 他的绘画能卖到多少钱呢? 分为两个时间阶段,罗伯特在遇到毕加索之前,一张素描的价格大约在200美元到400美元之间,有些还不如顾为经的爷爷顾童祥的作品值钱。 如果能证明这是罗伯特在成为毕加索的学生之后留下的作品,那怕是已经被逐出师门。 不好意思,这幅素描的平均价格能达到四万美元左右,如果说品相不好,甚至连画框都有所残缺的作品,也能卖到一万美元的量级。 曹老上一次收徒,林涛记得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正好是曹老的六十大寿,拜师的是出身于江南书画世家的小师妹唐宁。 虽然没有明说,但那时候大家都以为小师妹会是继承曹老衣钵的关门弟子,书画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基本上都来全了。 如今小师妹也已经四十多岁,旅居英国,去年一整年她总共有十七张油画和国画被苏富比等拍卖行拍卖。 最贵的一幅画拍出了450万美元,最便宜的一幅画则是70万美元。总计3450万美元,在胡润艺术家富豪榜上排名 能成为曹老的关门弟子,顾为经这个名字会立刻从不值一提的无命小卒,跨过新锐画家的阶段,成为和林涛一样的知名艺术家。 虽说以顾为经的技艺,根本配不上艺术家的称号,可至少在市场角度来说,是这样的。 他就算拿张白纸,在纸上乱涂乱画,签上自己的名字后也有的是人愿意买,反正这么干丢的是曹轩老先生的脸。 当然,他要敢这么玩,估计林涛这帮门人们估计都气的想要买凶灭口了。 “老师,三思,我教小顾就挺好的,用不着您亲自出马,哪怕您想要亲自指点,也挂我名字比较好。” 林涛教授此刻都恨不得给老师跪了。 他现在看顾为经的眼神,就像在看一颗可能随时将师门声誉毁于一旦的定时炸弹。 “曹老,我可能担不起。” 顾为经也咬着牙,强行克制住立刻跪在地上哐哐磕头的欲望。 他相信自己,觉得的自己总有一天能成为真正的艺术家,要是靠着曹老的名气出名太快,揠苗助长,不一定是好事。 系统给他的评级,最高的一项也才是半专业,连职业画家都不算。 顾为经不妄自菲薄,他认为自己在同龄人中很优秀,比如说成为林涛教授的学生,曹老 至于艺术家的头衔。 人贵有自知之名,他现在真的担不起。 到时候各种各样的舆论和世界各地的闪光灯都压过来,他所有的一切都会在聚光灯下放的很大,顾为经未必顶的住。 “嗯,知道自己配不上就是好孩子。要是你立刻打蛇棍上,迫不及待的想要拜师。虽然是人之常情,但我会担心自己看错了人。” 曹老并不生气,似乎对顾为经知道进退的样子很满意。 “那老师,您这是?在开玩笑。” 林涛刚才差点被小老头心脏病给吓出来,用衣角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当然不是开玩笑。” 随着这句话,林涛刚刚放在肚子里的心又像坐过山车一样提了起来。 “不如,我们定个约定吧。” 曹老面色玩味的笑了。 “今年八月份的新加坡双年美术展。”曹轩老爷子想了想。“如果你能参赛并在上面获奖,那么,你就做我的关门弟子吧。” 原来老师只是要激励一下年轻人啊,吓死我了。 听到这话,林涛舒出一口气,以顾为经的年纪和实力,想要在正经的双年展上出头,还是有些天方夜谭。 这就像让中学生踢职业联赛, 很难的啦。 “当然,我指的是专业组而不是业余组。想做我的学生,没点超出常人的本事怎么能行。”曹老淡淡的补充道。 林涛彻底放心了。 第32章 孩子气 参展, 永远是任何一名画家的必经之路。 画家,至少一个相对成功的画家人生是绝对无法脱离市场和他人认可。 梵高式的人生称不上幸福。 你让梵高生前的熟人评价他所认识的梵高,很难会把那可疯疯癫癫的落魄画手和伟大的画家联系在一起。 当然,人家真正的大师可能并不在乎这个。 但是我们用一般人的世界观来衡量,功成名就,万人追捧肯定是每个人的人生期待。 就算不庸俗的把艺术和市场价格画上等号。 这种被其他人所肯定,被观众所欣赏的获得感和满足感,是一切香车美女都所无法替代的。 双年展(biennial)就是这样的一种能够让画家扬名的艺术形式。 顾名思义,“bien-nial”(双年的),美术双年展就是每两年举办一次的美术展览。 国际上,众多双年展都是以城市甚至是国家作为举办的主体,耗费重金,定期举办。 它既是艺术界的盛事,也是提升国家形象和城市地位的重要活动,与奥运会,f1大奖赛这样,是城市的一张对外的艺术名片。 无论能否获奖,能参加任何一个国际美术双年展任何一个组别,对于画家来说都是值得永远铭记的人生里程碑。 评价一个画家的作品是否值钱,一个很重要的硬性标准就是参加没有参加过美术展。 美术展可以分为属于单个画家的个人展,和大家都可以参加的主题单元展。 双年艺术展就是后者中最牛逼的一类。 能参加一个正经的国际双年展,可比自己在一个名不见经的地方开个个人小画展强的多。 几乎所有当代身家亿万的知名画家都有在各种双年展上获奖的经历,只要能参加一个有知名度的双年展,你的画就有一定收藏价值了,这个标准在五大洲哪里都通用。 新加坡狮城双年展, 虽然比不上欧洲那些上百年历史的老牌展览,但也是亚洲近些年来非常重要的展览。 他和rb的横滨三年展,以及魔都的双年展齐名,获奖作品不乏出现一些售价高达几百万美元的名作。 美术双年展每次都有专门的策展人和专门的主题,并根本展览分为“大师(专业)组”和“业余组”两类,每类又分设一、二、三等奖。 业余组只是叫业余组,可并非是面向普通绘画业余爱好者的作品。 它不一点都不业余,相反参加的难度就已经高的让人畏惧。 业余组有些时候又被叫做学生组,或者是青年艺术家组。 能够参加该组的一般都是各大美院的杰出学生,和28岁以下的优秀青年艺术家。 在学生时代,只有最杰出的美术生才能获得参加业余组别的机会。 如清美、央美这样国际合作机会很多的名校,狮城双年展分配给它们的名额也不会超过一两个。 曹老称呼顾为经为少年天才,可是每个能参加学生组的青年画家无一不是少年天才。 这就好像古代的科举,中了秀才童生已经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小神童了,可惜想要做官想要参加画展,后面还有府试、会试、殿试……一路过关斩将,碰到人除了天才,就是更加天才的对手。 57岁大器晚成的着名画家olgaaiticica是法国画廊l’artdepedre的签约艺术家,去年的一幅作品卖出了690万美元。 这样的画家在学生时代里昂国际美术学院大三时依然也在校园评选中落败,导致无缘参加当时的巴黎美术双年展的学生组,一直到后来功成名就还对此耿耿于怀。 顾家在仰光河畔的那家书画店里,过去几年中做成的最大一笔买卖就是一幅参加过(法)布鲁斯特双年展的学生组作品。 那次展览的主题是【戏剧】,论规模和知名度还远远比不上狮城的双年展,只算是双年展中影响力最小的一类。 那幅以歌谭小丑演员希斯莱杰为灵感的油画《小丑》,最终成交价格为二万二千七百美元,对于他们家这样的小画廊来说,已经是超级大的生意了。 林涛教授认为,以顾为经年纪和水平,好好打磨一翻,到了大三大四的时候,或许有机会能拿出足够份量参加狮城美术展这个等级大展的作品。 要是能侥幸拿个业余组的二、三等奖,连他这个当老师的也算脸上有光。 至于说难度更高的大师组,那已经是彻头彻尾职业画家们的领地了。 “唉,还是算了吧。” 林涛摇摇头。 一个十七岁的画家能在大师组获奖,哪怕这是参赛,这个震撼程度未必就比曹老要收的关门弟子小多少。 也就是曹老这样越老越有小孩子性子的大师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让顾为经这样的小孩子去参加狮城美术展,还要获奖,要是换作一般的人说这种自不量力的话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林涛教授有些担心老师先给予顾为经不且实际的幻想和希望,又用一个根本高不可攀的要求残酷的击碎希望。 这种做法可能会措伤顾为经绘画道路的信心和锐气。 他转过头,对着顾为经温声安慰道。 “小顾啊,曹老这是在激励你。伱到时候就安安心心踏踏实实的来我画室就好,不用想太多。我虽然和老师没有可比性,但拿出去也是响当当的招牌。一般富商家的孩子,掏个十几万几十万的想让我指点指点,我还不乐意呢!” “唉?” 林涛回过头来才发现。 顾为经并没有因为曹老提出了一个似乎是让他爬到天上去把月亮都摘下来的为难要求而有多么的丧气。 他看着曹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狮城美术展……狮城美术展…… 想要参加国际美术双年展,自己如今的面板肯定是没有戏的,达到专业以上的水准是最基本的,而且不仅素描基础要达到lv.4。 中国画甚至是油画都要达到lv.4的职业水准。 “不,想要得奖,也许lv.4都不够,还要更高。” 而且贴合美术展主题的灵感和知识也是必不可少的。 考虑最晚的参展报名时间,自己也只有几个月的准备时间。 这很难,但在绘画面板的帮助下,并非一定不可能做到。 顾为经此时没有气馁。 在见识到曹老的绝艺之后,他不仅仅盼望跟随对方学画,而且心中还生出了一股想要到外面世界和真正的高手同台竞技的冲动。 “怎么样,顾小子,有没有信心?” 曹老看着顾为经凝神思索的样子,饶有兴趣的问道。 “信心我不知道,但我想试一试。” 顾为经抬起脑袋,双眼的目光亮的吓人。 “好,我看上的小子就应该有这样的冲劲和与天公试比高的雄心。” 曹老大笑,伸出手:“顾为经,我等着你给我磕头拜师,拍掌为定。” “拍掌为定。” 阳光下, 一老一少的手掌拍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林涛看到这一幕,有些无奈。 “真是孩子气。” 第33章 老杨的善意 晚上,位于大金塔东侧的地下停车场。 “顾老师,小顾先生,今天上午的事情,非常的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嘴臭,当时就是太着急了,说话一时间没有分寸,您别和我一般见识……” 当结束了一整天工作的顾为经跟随着自己爷爷顾童祥来到停车场的时候。 竟然在这里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的人。 是老杨。 老杨似乎已经等待在这里不短的时间了,一看见顾为经爷孙两个过来,就笑呵呵的小跑了过来。 他递过来一支礼盒。 “您这是?” 顾童祥不知道下午的时候,助理老杨看到顾为经在曹老的壁画上涂画,曾经大发雷霆。他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没关系,这不是您的错。” 顾为经则在一边礼貌的点点头。 下午老杨已经专门找机会和自己道过歉,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说当时情绪激动也是可以理解的,这种事情也很难归咎在人家头上。 顾为经没有想到的是,老杨身为每天日程都排的很紧的曹老私人助理,竟然还会单独在停车场里等自己。 “林涛大师可能想要收您做弟子,我想或许师门中很快就要多出一位少年俊杰了,这是我送给您的一点小礼物。” 老杨口中说着让人感觉如沐春风的漂亮话,手中则递过来一个礼物盒。 他并不知道曹老提出要收顾为经为闭门弟子,只以为林涛看上了顾为经。 赌约的事情,太过于惊世骇俗,知道这个消息的只有顾为经,林涛教授和曹老三人。 这是曹老本人的意思,少年英杰,最忌讳心浮气噪,一下子把小孩捧的太高,对顾为经没有任何好处。 连下午曹老那句比我厉害,也只在很少的看到这一幕的当事人之间流传。 然而,老杨仍然敏锐的捕捉到了曹老对顾为经的喜爱,所以在思索之下,他还是决定自己准备礼物再单独跑一躺,拉拉关系。 老杨能成为顶级的助理,自然他做人的精明之处。 对于顾为经这样的潜力股,成名前嘘寒问暖,可比成名之后围上去舔有用的多。 “您真是太客气,这怎么好意思呢。” 顾童祥双手握住老杨的手,语气中带着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知道这种大佬的美术助理一个个人脉惊人,属于圈里隐形的大人物。 如果不是自己的孙子,像自己这样的小画家,人家看都懒得看一眼。 顾童祥觉得袋子很有份量,低头看了一眼。 “这是……kes的【大师艺术套装】?” 他的语气中有点惊奇。 “这一套没个两万美元下不来吧?实在是太贵重了。” 老杨笑了,他喜欢对方看到礼盒时惊叹的语气。 送礼的人,最讲究一个投其所好,最怕收礼的人不懂行。 这就圈子内人的好处。 顾童祥虽然用不起这么好的东西,但起码懂行。 你要送包工头清皋鹤堂刻本的金瓶梅这样的古玩,人家还当小黄书呢。这就属于失败的送礼,暴殄天物。 礼盒中是一套德国的画具。 做为老牌油画强国,德国拥有世界上最多的奢侈品级的艺术类画具类生产商,像生产彩色铅笔的辉柏嘉,生产顶级画具的史明克。 kes就是建立于十九世级中叶的一个老牌颜料画具品牌。 这个厂家会每年限量发售【大师艺术套装】五十套,每套售价两万多欧元,算是艺术品画具中的爱玛仕高定,而且和限定款的法拉利跑车只卖给买家一样。 一般只有有一定影响力的画家才有购买资格。 你要只是不差钱的美院学生,或者想要画画的普通富商,你想买别人都不卖给伱。 不可否认这其实有营销炒作的因素,这笔钱都能买一辆普通的小汽车了,对于画具来说确实过于昂贵。 但是【大师艺术套装】的画具到也算是真材实料。 这个套装中包括了一套大师级颜料,三支不同大小画笔,银制的油画刀,顶级的松节油…… 所有的画笔不仅仅木料讲究,而且追求极制的趁手。一般常见的画笔分为羊毛,狼毛,和化工尼绒三种。 而大师套装不仅所有笔尖的毛料都采用特定品种更加润泽的野生貂尾毛,并且经过手工的筛选,在充满弹性的同时,不会有产生一根交错的乱毛。 这就是老杨挑选给顾为经的小礼物。 送钱什么的,太过俗气。 送个iphone手机?他嫌弃拿不出手。 再说,一部手机能用几年?还不用一套画家每天每刻都要用的画具。时时用,时时都能想到他老杨的好。 “不算什么的,这种厂商每年圣诞节什么的,都会抢着给我送一大堆它们的产品。我没法拒绝,曹老更是很少画油画,也有原本艺术品赞助商合同。不如让我拿来借献佛。” 老杨一脸云淡风情的笑意。 他的眼界和顾家爷孙这种仰光土着小画家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老杨平常接触的圈子都是美术圈的真正大咖,油画经济人里的顶级艺端猎食者。 在这些油画经济人看来,那些顶级画家画的是画么? 那是刀,是dolr啊! 一张几百克的纸能卖上个上千万刀,可就连美联储都不带这么印钱的。 为了能给各自的画廊签下各种名家,送劳斯莱斯的,送小私人岛屿的,送湾流私人飞机的,送游艇连带着配套的维秘超模游艇妹的…… 在见惯了大场面的老杨眼中,一套画具真的算不了什么。 他说的也没错,每年各种节日,上到三菱(就是三菱汽车的三菱,它们也是亚洲高端书面用具制造商),下到各种不知名的小厂商,都会将各种各样奢侈品级的画具送过来,都堆了两间工作室了。 虽然他们也没抱什么希望,但是万一曹老喜欢? 不就有故事可讲了么。 kes能走到今天,最大的噱头依然是传说梵高当年很喜欢他们家的颜料。 “顾先生?你也在这里。” 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顾为经转过头,竟然看到了同一个停车场中,酒井教授和他的儿女就站在十几米外的一个车位上。 他们身边则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s65,似乎是来接他们的。 喊自己名字的正是酒井胜子。 因为宗教习俗,她被分到一边的福慧寺,已经好几天都没有见到了。 她似乎正在停车场准备上车,却正好看到了这边的几人。 “爷爷?“ 顾为经扭头望着自己的爷爷。 “看我做什么,可不是叫我这个老家伙的,人家小姑娘喊你呢。” 顾童祥恨铁不成钢的挥挥手。 “哦,对了,顾老师,我还听说小顾先生最近遇上了点社会上的麻烦,我认识一些仰光的官员,如果需要我帮忙的……” 老杨此时很有眼力见的把顾童祥向着一边拉走了。 临走前,老杨透过奔驰s65的透明挡风玻璃看到了座在驾驶位上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消息灵通的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圈子内的八卦。 “是小松画廊家的继承人啊,他竟然追酒井胜子追到缅甸来了,听说是个难缠的年轻人呢。” 老杨略微摇了摇头。 第34章 画家之道 “有事么?” 顾为经走到酒井胜子身边。 奇怪的是,这次酒井纲昌并没有像是一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姐姐身边。 他看了看姐姐和顾为经,又看了看身边的黑色轿车,面色有些古怪。 “我听说了壁画的事情。要不是你画的那么好,今天纲昌有可能会给你造成很大的麻烦。” 酒井胜子朝着顾为经鞠躬。 “纲昌,过来道歉。” 她朝身后的酒井纲昌挥挥手,酒井纲昌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在自己姐姐严厉的目光下一步步的挪了过来。 “抱歉,我没有认真核对登记表。” 他垂头丧气的说。 “我父亲说了今天连曹老都对你赞不绝口,真可惜……我只能看看照片。”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顾为经,语气中带着无法亲眼观看顾为经配置颜料为那座壁画上色的惆怅。 “咳咳。” 酒井胜子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个咳嗖声打断了。 “胜子,不给我介绍一下,这位陌生人是谁么?” 奔驰s65打开的玻璃下,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 顾为经的目光落在了一边的轿车上,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青年,他留着一撇小胡子,额头上架着一副ray-banap;ferrari系列的大镜片墨镜。 青年整个人的呈现于一种介于江户时代的旧日武士和驾驶f-14的《壮志凌云》电影中的飞行员之间的混搭气质。 很有艺术家的风格。 “不好意思,这位是顾为经先生。顾先生,这位是我的前辈小松太郎,副驾驶上的则是我的母亲,他们从大坂飞来仰光来看望我们。” 副驾驶位上的酒井太太是位金发碧眼的美人,看上去很年轻,也很漂亮。 顾为经想起初次见面的时候,胜子曾经提到过,她的母亲是位西班牙人。 “阿姨好,伱好。” 他朝车上点点头。 酒井太太并没有下车认识顾为经的打算,她只是微微隔着玻璃点了一下头,就算是打过了招呼。 “你就是顾为经?听说林涛教授很看好你。” 小松太郎推开车门,从驾驶位上走了下来。 他身材高大,比还未成年的顾为经要略微高出半个头。 小松太郎伸出食指,把墨镜往额头上推了推,眼睛透过镜框的下方斜睨着顾为经。 他好像对顾为经已经有些了解,并非自己口中的陌生人。 “小松前辈是rb很有名的新锐画家。而且,他的父亲就是被赞誉为【住在大坂的克林姆特】的着名油画大师——小松健太。” “你是小松画廊创始人的儿子?” 顾为经惊讶的挑了挑眉头。 小松健太是一位现当代非常有名的亚洲的油画画家,他作品风格受到拉斐尔前派、象征主义的影响,注重非对称构图与图案化造型,偏爱重彩与线描的风格,喜欢用金碧辉煌的基调和象征着潜藏的神秘主义色彩纹理,在国际上享有生誉。 比小松健太画家身份更有社会影响力的是,他还是一名非常成功的商人。 他创立了自己的画廊品牌【小松画廊】。 同样是家族画廊,顾氏书画铺和小松画廊之间的差距就像是校园门口卖辣条的小卖部和7-11这样的世界五百强之间的差距。 小松画廊去年 小松太郎几年前还在上学的时候就曾经跟随身为全日书画联合会主席的父亲小松先生在rb元旦的时候摆访过酒井教授。 他在 作为松本家的少主,小松太郎这样的上流公子哥,也不是没有见过漂亮姑娘的人。 可是那时为了迎接rb一年中最重要的传统节日,全身被旧式的礼服所包裹的酒井胜子的窈窕身影。在他眼中显得又有东式青纯,又有西式的妩媚,还带着一种文静的气质。 小松太郎一下子就被对方所迷住了,往日里那些酒馆里的欢场过客一下子就成了让他不感兴趣的庸脂俗粉。 她就像是那种会在每个男人青春中出现又飞走的清纯蝴蝶,小松太郎做梦都想把这支蝴蝶捉住,成为自己的私人藏品。 rb上层社会目前依然维持着相对传统的联姻习惯,rb法定结婚年龄是十八岁。 很多世家名门的女孩子很早就定婚了,大学一毕业甚至更早就成为了全职太太,甚至会先结婚,后上大学。 他父亲小松健太对自己儿子的决定也很是支持。 酒井一成这种级别的大美术家,能联姻对小松家画廊的利益也很有好处,可比和什么电视台的女演员勾三搭四相对体面的多。 唯一让小松太郎有些气馁的是。 接触后,他才发现,酒井胜子其是是个非常冷淡的人,面对自己进乎直白的追求,她表现的谈不上疏远,也绝非热络。 似乎胜子整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绘画世界中,对旁的一切都陌不关心。 只有自己和对方说起绘画的时候,才会展现出感兴趣的样子。 这次他陪同“岳母”酒井太太一起飞来仰光,几天的聊天中,让他敏锐的察觉到了胜子频繁提到了一个叫做顾为经的本地画家。 而且每次提起这个名字,她的语气中都有些兴致勃勃,这让已经把酒井胜子看成自己私有物的小松太郎有些吃味。 “看上去也太年轻了点。听说林涛大师很喜欢你,想要收你做徒弟,有说什么时候拜师么?” 小松审视着顾为经。 顾为经被对方目光打量的全身不舒服,但出于礼貌,他还是回答了一句。 “林涛教授只是说,让我申请大学的时候,可以考虑去央美。“ “只是学生啊。” 小松不屑的摇头。 学生和徒弟是两码事,前者只是教学,后者则是衣钵传人,尤其是在亚洲,入室弟子是非常亲蜜的关系,像是艺术道路的父子,徒弟继承衣钵,师父则尽力为你铺路。 就算已经成名的一般画家,能搭上林涛教授的线,对发展也很有好处。 这也是林涛教授得知曹老想要收顾为经为徒弟这么震惊的缘故。 要只是学生的话, 曹轩现在受邀是汉堡艺术大学东方艺术系的院长和终生教授,理论上来说,每个报考了东方艺术系的同学都可以说自己是曹老的学生。 但曹老真正意义上的徒弟,目前还不足五人,任何一个都是响当当的艺术家。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既然暂时不会举行收徒仪式,小松认为林涛教授只是随口客气说一句让顾为经去考央美。 “我不知道是林涛教授是想要鼓励年轻人,还是应为他的主业更倾向于中国画的原因,对于素描的要求比较低,这是你的那张钢笔画吧?” 他从车上的手套箱中取出了四张钢笔画中的一张。 顾为经他们比完赛,几张钢笔画都被工作人员收走了,也不知道小松太郎是怎么得到这些作品。 “可能唯一值的称道的就是用笔技巧,但也只是合格。匠气实在太重,一点灵魂都没有。也就是比那个不成气的田中强一点罢了,比酒井小姐差远了。要我看来,成为一个没有灵魂的复印机可比画不好本身还糟糕的多。” 小松太郎当着顾为经的面,把它的画一点点的揉成一团,然后再撕碎随手丢掉。 “也就是林教授的要求宽,要是在我们家的画廊,这样的钢笔画只有丢进垃圾桶一条路可走。” 他居高临下的说道。 小松并不害怕得罪林涛教授,要论艺术地位,自己的父亲和林涛教授几乎半斤八两。 但他也不想得罪这位曹老的二弟子。 他们家画廊号称大坂 但一整年的销售额,也不过只是人家曹老的一两幅精品画而已,更不用说画廊的利润要比销售额还要少一个量级。 就是曹老的二代传人,几乎也都是和自己父亲同级的艺术家。 谈话间知道林涛大概并没有短时间内收顾为经当徒弟的打算以后,小松太郎对顾为经的攻击就变的大胆且赤裸了起来。 此时,奔驰车内。 “小松君有点没有礼貌。” 已经上车的酒井一成教授正好看到了撕画的那一幕,他不快摇摇头,就想要推门下车。 “一成,孩子们的事情就让孩子们自己解决,小松太郎有分寸的。” 酒井太太摇摇头。 她看着自己的丈夫。 “一个是全日书画联合会主席的公子,小松画廊的继承人。一个是仰光本地的小画家,你怎么看?“ 她的语气意味深长。 “太早了吧?胜子才十七岁。” 酒井一成疑惑了片刻,很快明白了自己的妻子的意思。 “不早了,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小松那孩子是什么心思。而且十七八岁也到了应该明白什么才是门当户对的年纪。或许那个顾为经确实有些天赋。但我们都是学美术的,都应该知道天赋想要变成财富有多么困难。” 酒井太太也未必真的非要选择小松做为自己的女婿不可。 但至少,在她看来,小松太郎就要比顾为经做为胜子的朋友优质的多。 不提和小松健太先生强强联姻,能为自己的女儿在艺术道路上提高多少助力。 就单说两个年轻人本身。 小松太郎如今已经是职业画家了。 他大前年大四时成功获得了参加的横滨美术三年展的资格,在业余学生组中获得了二等奖,是过去十年来最年轻的获奖选手之一。 或许有父亲人脉的缘故,但怎么说,小松太郎的一幅油画如今也能卖个两三万美元。 顾为经呢? 他一幅画能卖个一百美元么? 二者之间的差距就像一个是还在荒野里的种子,一个已经长开的树苗。 酒井太太和酒井一成一样都是学美术的,她完全知道这个行业的成才率有多低。 或许种下一千颗种子,才能有一颗长成大树。 无论国家,无论文化,当女人变成母亲之后,脑海中那些浪慢的想法就会像掉到水中的一样溶解干净。 姑娘时代或许会为了爱上穷小子的公主的童话故事而感动的热泪盈眶。 可事关自己女儿,酒井太太的考虑范围只剩下a王子,b王子,c王子…… 这既是市侩,同样也是生活。 酒井胜子也到了应该明白什么才是门当户对的年纪了。 要是选择了一个配不上自己的人,尤其在rb这种夫权至上的社会环境里。将来自己的丈夫将来默默无闻,一无所成,酒井太太觉得自己的女儿也不会开心的。 顾为经看着自己的画作被撕碎,心中非常生气。 可能小松太郎说的没错,曹老也指出了自己目前的只是单纯的临摹,缺乏知识和情感,也就是匠气太重。 但正常情况下,以职业画家的水准要求未成年人而侮辱对方……他不是傻子,自然听的出小松语气中的无礼于傲慢。 “我不喜欢你的语气。但我理解你缺乏家教,所以没关系,我原谅你。” 顾为经也不搭理一边的酒井姐弟,转身就像自己家车的位置走去。 “你——” 小松太郎生气了,在rb绘画界,就算不给他面子,也会给他爸爸面子,没人敢这么说话。 “一点错误都不能说,这是什么人啊,胜子。”他转头想要顺手拉住酒井胜子的手,却被对方甩开了。 “我是为了你说话,胜子,别生气嘛。”小松太郎笑了笑。 酒井胜子没有笑。 她用冷冰冰的语气说道:“我不需要你这么为了我说话,小松前辈。你这么做是在让我尴尬,豪无疑问,刚才人家顾先生比你表现有教养多了。” 说完,她不顾小松太郎和父母叫自己的名字,就朝顾为经那边追了过去。 “顾为经、顾为经,您等一下。” “酒井小姐,您还有什么事么?”顾为经冷着脸说到。 他被酒井胜子叫过去,然后莫名其妙的受了一堆侮辱,这让他对酒井姐弟的观感也糟糕了不少。 “小松……算了,不说这个了,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老道歉也没有意思。” 酒井胜子将拿在手中8开大小的纸张递了过来。 “我赔给你一张画。” “这是?”顾为经发现,这是对方前天画的那张大金塔的钢笔画。 上面多了刚刚留下的签名以及赠友人顾为经几个字,像是刚刚匆忙拿笔写上去的。 “你是我 酒井胜子的语气很真诚:“至少现在的你,还是稍微逊色,你的笔力中还没有透露出自己的道。” “道?” 顾为经知道这不是rb文化中常有的鼓弄玄虚。 不仅仅曹老提到过技能、知识、情绪的说法。他爷爷也跟他说过类似的理论,只是每次都是含糊其词,说不太清楚。 想要在画画中表达出单纯技巧以外的东西,这应该已经是职业画家的领域了。 “那是画的灵魂,也是开宗立派的根基。你我这样的人,终究是要走出自己的路的,顾为经,希望你不会被我甩的太远。” 酒井胜子眨眨眼睛,她转过身,对着顾为经挥挥手,就像着奔驰的方向走去。 顾为经眼前出现了新的面板。 【连环任务:初窥-职业之道(1/3)】 【当前任务内容:提升任意技能至lv.4(职业画家)】 【当前任务奖励:乔治·伯里曼《人体结构解剖》】 【您已经获得连环任务,完成连环任务每部分后,都将获得对应的奖励!】 第35章 素描——职业一阶 仰光河,又是一个游人如织的周末。 顾为经拿着早报从河堤一路跑回到家门口。 “attention!(立正!)” 头戴黑色的作战面具,手拿4突击步枪的两个士兵双脚立正,作战斗靴的脚后跟相互撞击,发出嘭的一声沉闷的声响。 “嘿,亲爱的,快看。” 一对刚刚从玛丽号国际观光游轮上下来的法国情侣被这一幕惊到了。 他们目光望去,有核枪实弹的警卫站在一家仰光河外一家老式上了年纪的英式建筑之前站岗,看上去训练有素,战斗力精良。 “顾氏……书画铺?” 金法碧眼的法国大妞看着书画店上面的招牌,好奇的一个字一个字读了出来。 “这家书画铺竟然有警察站岗。” “可能这里面的藏品比较珍贵,银行门前不也有警卫么,而且……那真的是警察么?” 她的男伴看着卫兵手中带着全套光学系统的战术步枪,喃喃的说道:“真酷。” 顾为经朝着门口的两名持枪警卫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这警卫是老杨找关系安排的。 也许曹老透露了些口风给助理,反正老杨这几天无比热络,看上去打定主意了要卖好给顾为经。 听说这两个站岗小哥隶属于政府的(要员)保护组,原本是政府派给曹老的保镖之一。 这就是全世界顶级的艺术家的待遇。 自从约翰·列农在纽约城市街头被窜出来的歌迷一枪给崩了,引得举世哗然之后,全世界的艺术家和名人都加强了安保工作。 迈克尔·杰克逊,ldpy乐队这类超级大腕或者皇马,巴黎球队去哥伦比亚、墨西哥这类毒枭泛滥的国家演出、踢表演赛的时候,不仅本身就携带着非常专业的千万美元级的安保车队,政府也会不计成本的加大投入。 除了在演出期间加强巡警执勤之外,甚至会出动作战部队保证这些国际艺术家的安全。 尤其是在毒枭有钱买武装直升机的哥伦比亚,战斗机巡逻都是有可能的。 画家相对小众,对比歌星和球员,曹老没有那么大的知名度。 可这个项目是缅甸政府的官方举办邀请的。 曹轩老先生的安危就是缅甸政府的脸面,万一金三角军阀有人想玩个大的绑个艺术家对国际喊话怎么办? 因此官方出动了一队要员保护组。 为了防止被毒枭、军阀贿赂或者被政敌收买,不仅保护组的成员姓名和具体部队番号都是绝密,甚至会在海外基地进行特别训练。 老杨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知了顾为经最近被黑社会缠上的消息,又走了哪路仰光官员的面子,竟然借调两个小哥过来临时站两天岗充充门面。 这效果是显着的。 被黑社会缠上,尤其是豪哥这种黑白两道都吃的很广的人,找巡警估计没用,但是找要员保护组一定堪称对症下药。 因为你要敢搞事,无论你的背景是什么牛鬼蛇神,这些人是真的会开枪。 他们有使用致命武力的命令许可,也就是通俗都市传说中所谓的“杀人执照”。 有这两桩杀气腾腾的门神临时站岗,别说光头和他的沙马特小弟消失的无影无踪,连门口路过的隔壁家养的大黄狗都不敢乱叫。 而且大概是猎奇的原因,这两天走进这家有警卫站岗的书画店里的外国游客还多了不少。 顾为经回到家中。 离开学还有不少时间。 这几天他的生活非常规律,壁画修复项目开工时,就去曹老那里打打下手,休息日则在家中练画,在fivver网上接稿赚钱。 考虑距离狮城美术展只有大半年的时间,他必需要接到大单赚到不菲的收入才能转化出足够的经验值。 只有良好的口碑和交易记录才能提升自己在买家眼中的可靠性。 顾为经并没有因为开业期间自己定价比较低就敷衍了事。他以网店“侦探猫”匿名接的每一单生意都用上了【门采尔的绘画心得】这个技能。 这个技能发动后除了画的好,还画的非常快,像之前奔驰模型那种照片光影一样的效果和篇幅。 要是过去的自己,不说能不能画。加上构思、勾线和上色反复修改,没有个五六个小时想都别想。 但在技能的加持下,几乎完全不用思考和修改,可以说是一蹴而就,落笔即成。 只要不是特别复杂的约稿需要拆分到两天,他基本上都能在短短半个小时内搞定。 以一顿快餐的价格买到大师级的技术,顾为经自己都觉得他简直不能再良心了。 可惜,这种时候,酒香也怕巷子深。 按照大数据算法,就算每一单都是零改稿的好评,他目前在fivver上推荐优先度还是比较低的,和那些年交易额几百万美元的大型工作实网店没有可比性。 这些工作室接到的电影海报的宣发约稿,一单可能就是几万刀。 他自开店以来,已经做成了五单生意,价格根据复杂成度收费在十美元到一百美元不等,像小兔子主题的创意简绘这种一两分钟就能画的收费为最基础的十美元,复杂些的动漫插画则会贵些。 不过在网上做生意不可避免就会出现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客人。 他之前有一单一个德国佬找上了门,要画十幅彩色动漫插画,而且出价非常的慷慨。 顾为经都已经收了70美元的定金,才发现,果然天上从来都没有掉馅饼的故事。 那个头像是个《进击的巨人》里的三笠·阿克曼的柏林阿宅是找自己画……画……画那种里番的。 果然天下阿宅不分家。 顾为经十分遗憾的看了眼对方许诺的剩下500美元,然后退还所有定金,默默把对方加进了黑名单。 他走进自己的画室,打开电脑。 目前自己的fivver上显示有几个需要处理的订单消息。 他昨天的技能时间已经不够了,为了追求质量,准备今天再画。 落笔前,顾为经看了眼自己的面板。 【素描:半专业lv.3(993/1000)】 “看来今天就能升级了。” 他一边想,一边发动技能落笔。 果然就在顾为经发动了刚刚快速画出了一个小奶猫的轮廓,脑海中面板的提示音就响了起来。 【您的素描等级已提升。】 【当前素描等级:职业画家·一阶(1/5000)】 【恭喜您,您以完成了成为大画家的 今天更了7000字,本来新书期这有点多,但也没有特意拆成三章或着灌到四章,求追读。 第36章 连环任务 像之前的一样。 顾为经并没有非常着急去查看任务提示。 他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在技能时间流逝结束之前,完成了最后一张猫咪头像的插画。 将完成的猫眯插画简单修饰后拿到一边。顾为经在没有技能加持的情况下,又换了根6b铅笔在新的纸面上简单画了几笔素描。 他体悟着自己的素描技能终于迈到下一阶段后的感觉。 晋级职业画家后,顾为经他现在最大的感受就是,自己的落笔更加轻盈,也更加有力,甚至还更加灵动。 lv.3半专业级和以下的技能熟练度提高,只是在对教材上已经有的笔法和光影教程照本宣科。 小松太郎嘲讽顾为经画画的时候充满了匠气,就是这个缘故。 可到了lv.4职业画家·一阶这个地步,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的绘画已经不在是纯粹的像是工具一样涂抹。 在不断的练习和锻炼下,他现在已经可以对于素描这项技能有了更本质的了解。 如果说手中的铅笔比作一支乐团的指挥棒。 职业画家和学生的变化就是从跟随指挥棒吹奏的黑管手,变成了握着指挥棒的指挥。 当然,还达不到门采尔技能发动的时候那种随心所欲的演绎甚至激情编曲的地步。 但顾为经也可以在乐曲中慢慢的注入自己对于绘画的理解。 曹老将其称为知识与情感、酒井胜子称它为道,为绘画的灵魂。 “我也是职业画家了。” 顾为经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职业画家是一个重要的门槛,他相信现在的自己,应该至少已经跟酒井胜子站在了同一个台阶上。 或许,要是在一般的美院的毕业生中,也算是不错的水平了。 距离狮城双年展还有很大的距离,但是参加一些小的展览,顾为经还是有信心的。至少自己顾氏书画店里的那些本地画家廉价作品,有不少还不如自己呢。 他到没有太多的激动。 面板上的熟练度都是自己一笔笔画出来的,他也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只是真正达到职业画家的评级,他的心中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成就感。 眼前的面板出现了全新的变化。 【人物:顾为经】 人物面板—— 【素描技法:lv.4职业画家·一阶(3/5000)】 【中国画技法:lv.3半专业(651/1000)】 这两条是他目前等级最高的技能,素描自不用多说。 中国画则是他在这几天苦练的方向。 曹老并没有正式收徒,但这几天给小老头打下手依然让顾为经受益斐浅。 论起来,曹老在中国画上地位未必比门采尔在素描领域的地位低。 而【门采尔的绘画基础心得】只是个技能。 对于绘画技能熟练度的提升,跟随大师学习的效果也不比短短半个小时内靠着体悟发动技能后的感觉来的差,甚至还犹有过之。 然后是剩下的三大项。 【水彩画技法:lv.2入门(86/100)】 【油画技法:lv.2入门(73/100)】 【版画技法:lv.2入门(12/100)】 这三项的提升虽然小,但都属于意外之喜了。 绘画的每一项并非孤立。 素描被誉为一切绘画的根基,就是因为它的结构和线条在很多不同的画类上都能用到。 顾为经估摸着,大概就是自己使用彩色铅笔画时对于光影色彩也是它们提升的另一方面原因。 阿道夫·冯·门采尔大师并不是只画素描,他的素描画和插画最有名,怎么算都是近代美术史上能派个前三前五的,版画和油画也不差。 顾为经一直在用彩色铅笔作画,素描突飞猛进之余,其他项目也多有余泽。 连最陌生的版画虽然只提升了6点,也从lv.1的初学者变成了lv.2的入门。 他没什么可不满意的。 蚊子再小也是肉。 除了技能面板外,顾为经眼前的面板上还多了两个之前没有的版块。 这是他在进阶职业画家之后,虚拟面板上多的新内容。 知识面板—— 王维《摩诘手记》 乔治·伯里曼《人体结构解剖》(待领取) 还有情绪面板—— 这个面板最特殊,他不是传统的文字列表形式,而是像是一个小挂钟般是一个表面类似老式机械表的小挂件。 怀表上面只有一跟在表盘中央微微摇晃的指针,指针的名牌上用画体字母写着g·w,应该是他的姓名缩写。 指针下方则是一个铭刻着繁复纹的银色表盘,表盘上是一根类似展开的光谱一样的色带。 指针中央所指的位置是无色透明的,越往左侧色带越蓝,越往右侧,色彩越红。 顾为经猜想这应该就是代表着他作画时的情绪状态,越往左侧情绪越阴郁,越往右侧情绪越热烈。 他的猜测不是无的放矢,因为在光带下方悬浮着一行对称的小子,从中央向两边,分边为: 敷衍了事—漫不经心—朴实之作—心有所感—怄心沥血—妙笔生—超凡入圣。 系统还在面板上有一行小小的提示。 【对于画家而言,最后一幅画的情绪感染力由绘画时画家的情绪状态和技巧共同决定。毕加索也曾画出敷衍的作品,默默无闻的小画家也可靠着炽烈的情感超凡入圣。】 “曹老能画出菩萨睁眼的震撼感觉,那时候的情绪状态不知道在系统判定中是哪个等级。” 顾为经看见写着他大名的指针像是磁铁一样正牢牢钉在中央的“敷衍了事”的位置。 无疑,在系统看来,他此时要是一边心不在焉的看着面板一边画画,只能得到最低等的评价。 最后则依旧是任务面板—— 这个连环任务分为了三个阶断,在顾为经的素描提高到职业等级之后,任务就已经刷新了。 【连环任务:初窥-职业之道(2/3)】 【当前任务:在fivverr上完成二十笔好评订单,且好评率超过95%】 【当前任务进度:好评(4),中评(0),差评(0),终止交易(1)。】 【当前任务奖励:书画鉴定术(精良级技能)】 “书画鉴定术?终于不是知识卡片了。” 顾为经好奇的看着这个技能。 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不过,想这么多也没用,以他的接单速度,估计完成任务至少也是下个月的事情了。 不如先看看这个等待领取的奖励内容。 想到这里,顾为经就点击领取了知识面板上的乔治·伯里曼《人体结构解剖》。 刹那间,大量的信息涌入大脑。 第37章 人体绘画 【物品:乔治·伯里曼《人体结构解剖》】 【品质:知识卡片】 【特效:获得知识类卡片后,你将会明悟通晓其所对应的内容。】 【装备要求:素描·职业一阶】 【大师简介:乔治·伯里曼出生于十九世纪。他是世界上最着名,最权威的解剖学画家。 他在纽约艺术大学教授解剖学接近半个世纪,其教导学生包括了美国漫画教父威尔·埃斯纳,曾在二战时期影响数千万人的传奇插画家诺曼·洛克威尔等人。伯里曼创造性的发明使用了一系列人体素描绘画技术。】 【备注:画笔是解剖灵魂的手术刀,有时……也可以解剖身体。】 “人体解剖学?” 在漫长的中世纪,有三种人会冒着上火刑架的风险去偷尸体回去解剖研究。 疯子,医生以及画家。 人体绘画从绘画这个门类诞生以来就是它最重要的一个门类。 从远古新石器时代遗迹中镌刻在墓室墙壁上扭曲的祭祀傩舞,到古埃圾金字塔记录的石板上充满神性的太阳神和将会死而复生的法老。从封建帝王威压高贵的画像到如今销量千万的漫画。 人物是绘画永恒的主题。 想象一下,如果你是一个中世纪的画家。 那时候普遍认为每个人的腿骨都有天然的弯曲弧度,男人要比女人多一根肋骨,每个人身上都有一块永不腐朽的骨骸用于宗教传说中的复活…… 在那个被教权牢牢把持的世纪,这不是神话故事,而是和水可以喝,鸟会飞这样的客观事实。 在画画的时候,你特地擦去男人对称的肋骨线条不会觉得奇怪么? 在笔下虚构那块独特的坚硬复活骨的时候并坚信伱真的看到了时,不会有一丝丝困惑么? 就算没有, 你难道不想知道,战士挥剑时隆起的肌肉是怎么顶起的长袍,小姐低头掩面时,锁骨处窈窕动人的弧线又应该怎样准确勾勒…… 到底要如何,才能真的把一个人画到最好? 反复练习,请模特来家中观摩,还是……真的解剖一具尸体看看。 在教会统治世界的年代里,人体的结构和线条被誉为上帝给予人类的秘密,不应该随意的探究,偷盗尸体解剖是足够上火刑架的罪行。 可是这显然阻挡不了人们对于真理的追求。 在那些松木火刑架笼罩大陆的浓烟中,有数不清的无辜亡魂因此送命。 到了文艺复兴时代往后的数个世纪里,解剖图也一直是艺术与科学的交叉点,无数医生在素描画板前拿过画笔,也有无数画家在停尸房拿过手术刀。 历史记载,达芬奇大师之所以能在油画中刻画出动人的弧线和精确的肌肉线条,他一生中除了学习当时在世面上逐渐流通的各种解剖图之外,还至少亲手解剖了三十具以上的尸体,有部分观点认为他曾经和当地的医学院有过合作,也有很多学者认为,达芬奇和很多前辈一样,也私下干过盗墓的活计。 无独有偶,就像是和解剖结下了不解之源。 和卢浮宫中那幅亿万人参观的人类历史上最有名的传奇油画《蒙娜丽莎》地位相当,同为世界三大名画之一《夜巡》作者伦勃朗,他也在解剖室里消磨过的大量的时间。 伦勃朗的成名作甚至就是一幅叫做《杜普教授的解剖课》的油画,如今被海牙莫里斯皇家绘画陈列馆。 顾为经感觉有各种各样的信息在自己大脑的记忆区中冲刷,各种各样人体肌肉的图片和相应的画法在他的脑海中涌入。 这些画法和线条快速在自己的意识中重新弥合成一个成年人的身体。 它在自己的脑海中伸张,转体,肌肉和跟腱的结合,微微颤动的胸肌,无数细小的肌肉本身拉长,缩短,膨胀,形成更小的楔块或者与更大的,更结实的组块一起形成各种不同的形状。 已经获得的《摩诘手记》更多的是文字性质的描述,具体的颜料还需要顾为经自己一种搭配搭配的尝试,获得时的冲击力明显不如这个解剖学的图集。 顾为经关闭面板,抬起头。 几乎是下意识的,随着他的动作,脑海中就涌入了抬头后仰这个动作牵动的肌肉和相应的画法。 “胸锁乳突肌双侧收缩,胸骨柄、锁骨内侧端收缩,止于颞骨乳突。画笔应当注意锁骨处的阴影,突出肌肉拉伸,使画面富有体积感,体现出肌肉的宽度和厚度。竖脊肌从骶骨后面……“ 一系列复杂的肌肉变换在他的脑海中浮现,抬头这个下意识的动作,顾为经从来没有觉得会是如此的生动形象。 他甚至觉得,如果不涉及人体的内部器官等更深层次的话体,单独论对肌肉和皮肤脂肪的熟悉,有些刚刚进入大学不久的医学生都没有自己熟悉。 其实,顾为经知道。 素描画家、插画家和解剖医生、法医这个行业相互分离都是近代以后的事情了。 很多有几个世纪历史的医学院,素描一直是医学生的必修课。 那个时候可没有照相机这种能快速记录手术现场的发明,就算到了近代,早期的银版照相机必须要被照者保持十几个小时甚至几十个小时不动,一幅照片可能要被照相的人一动不动的静坐好几个下午才能显影成像。 要是在炎热的天气,这么长时间,尸体搞不好全都臭了,所以必须要有良好的素描功底。 不仅仅是医生。 自然门类中的科学家,博物学家……全都要求有一笔好素描,达尔文就是靠着铅笔在笔记本上记录全世界各种动物解剖的标本的。 而画家,为了追求极制的线条精确,也会精益求精的学习解剖,这个传统一直持续到了维多利亚时代。 考虑到医学伦理等问题,直到20世纪,解剖学作为艺术家的必修课开始才变得暗淡。 伯里曼老爷子就是最后几代掌握那门科学技术的集大成者。 在他的同时期,费城医学院还是开放给画家学习、观摩解剖。类似的还有画家和医生伊肯斯,他肌肉组织的了解使他在名作《摔跤手》中,所画出的紧张的肌肉比摔跤选手的脸更细致、更清晰。 这种夸张的生命力表现,直到后来也几乎无人能超越。 顾为经感觉,对比那本更像是各种绘画小诀窍的《摩诘手记》,对于绘画生涯而言,应该是这本伯里曼的《人体解剖学》更加有用。 至少,不少画家穷极一生也在研究的人体肌肉线条的奥秘,他算是轻轻松松的就掌握了。 顾为经将画好的小猫彩色铅笔头像用书画铺里就有的高精度扫描仪上传到电脑,提交给了那位家庭主妇,就算是完成了订单。 然后他在下拉剩下的未读消息,大多没什么价值。 顾为经看了一小会儿。 境外网站就这样,垃圾消息很多。 有要加电报(国外加密通讯软件)好友的,大概率是卖虚拟币的骗子,直接删除。 有自称是珠宝商人想要和自己聊天,要自己看对方大宝贝的,删除、拉黑、举报性骚扰一条龙抬走。 职业jeweler(珠宝匠)——这玩意就和早年东夏马路上贴着的港台富婆重金求子的小广告一个性质。 一帮20岁到35岁的老白男屌丝在fivver,推特,以及各路笔友聊天软件上自称富有的丧偶珠宝匠,和对方随便聊两句对方就会提出约【哔—】、或者大尺度视频的要求,确实有不少不懂的小姑娘和……小男生上当。 筛选了半天,只有一个想要让他画建筑物的订单值的一看,对方给的图样光影很复杂,要画的画可能需要好几天,而且价钱也不高。 就在顾为经和对方聊了两句犹豫要不要接下这个单子的时候。 fiverr上恰好传来了一条新的消息。 “可以约稿吗,你要十美元一幅?”——买家账户hyperion1077从旧金山发来消息。 第38章 Heperion1077 “您好,可以的话,方便明确一下您的需求和价格吗?” 大洋彼岸,顾为经敲了一下键盘,发了一个问号。 约稿是很定制化的事情,每单有每单的情况。 顾为经虽然在招牌上写了一幅十美元,但其实这只是表示自己的收费不高,具体情况还是要跟买家单独商量着来比较好。 十美元一幅简笔小兔子很正常,要是对方要画《蒙娜里莎》也不能只收十美元吧? “人物插画,要求有纸面版本,不能完全电子绘制。” 他刚刚接到对面发来的约稿消息,那边应该也是正在线,所以回复的速度很快。 “人物。” 本来顾为经什么样的稿都接,他人物画的少,因为人物比宠物要复杂太多。 现在获得了《人体结构解剖》,顾为经确实有想要画人体的冲动,类似你新买了把锤子,于是看什么都像是钉子。 不过,他还是率先点进了这个用户的主页。 这种一串英文加上一串数字的用户名没什么特色,也没有头像。 除了显示收货地址在旧金山,性别,偏好,购买习惯什么的都是一片空白。 顾为经微微摇摇头。 像是一个谁为了做成几笔生意而随意注册的fiverr账号,直观感受就不是非常靠谱。 “您好,网络约稿的话……我这里不画黄油,不画r18以上的涉及血腥和极端暴力等受法律限制的题材,如果是人物私房画的话,内容尺度需要符合平台限制。” 顾为经并不拒绝画赤裸的曲线,基本上艺术家对人体都不会陌生,被美术馆展出的名画不少都可以让古板保守的人脸红。 对于纯粹的艺术,各国法律都很宽松。 甚至世界级能登上各国学生美术课本的名画也有不少是裸体的,随便想一想就有一大堆经典作品,例如卢浮宫镇馆名作之一的安格尔的《大宫女》,英国皇家艺术协会约翰·柯里尔的《马背上的godiva夫人》…… 小松太郎的父亲,rb画家小松健太,被人们称为“住在大坂的克林姆特”。 而奥地利画家克林姆特本人,就有一句让艺术家们振聋发聩的着名格言——“所有艺术的,都是色情的。” 然而,在网上约稿,你也不知道对方的具体身份,年龄,甚至是这幅画的具体用处。 所以顾为经的标准偏向保守。 他想了想,觉得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最后继续补充了一句:”付款方式只接受平台,不接受电报或者虚拟币的私下交易。“ 对面没有回应。 几秒种过后,hyperion1077发来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 “look,thisisthenextdealwe……(观众们,这是我们正在做成下一笔交易。)“ 与此同时,美国,旧金山,托马斯的个人视频工作室。 【从一美元到一百万美元】系列的新视频已经在紧张的录制过程中。 一百美元和一千美元都好找,可是十美元的价格确实有点低,一般兼职画师都看不上眼,尤其在人均收入较高的欧美。 托马斯本人也没期望十美元的画家能画出什么来,反正他需要的只是一个铺垫后面一百万级作品冲击力的垫场作品。 有多烂他都有心理准备。 这个价位全都是学生和业余爱好者,他觉得能看出来哪里是头,哪里是脚就很满意了。 毕竟之前自己用一美元在旧金山街头的那位流浪画家手中换到的作品。 怎么说呢? 那位流浪“艺术家”从收钱到交稿就用了十二秒钟。 托马斯连画的正反都没看出来。 对于十美元能买到作品,托马斯是也一点都不看好。 要是这种廉价画手就能画的尽善尽美,惟妙惟肖,那他一百万美元做什么。 托马斯个人判断,一万美元以下的插画和一万美元以上的插画。就算一般不懂艺术的人大概也能一眼看出好坏。 “这是一家刚刚注册的画师兼职账号,名叫侦探猫,我们可以看到它的海报也是一只带着带着单片眼镜的猫眯,蛮可爱的,ilikeit……” 他从电脑边抬起头,望着一边摄像大哥手中的价值二十万刀阿莱4k电影机的电影头,双手像身体侧面一托。 “十美元,这笔钱你可以在汉堡王快餐店中买到三层芝士汉堡套餐,可以在旧金山路边的热狗小贩处买到四条热狗,也可以在fiverr找到廉价画师愿意为伱完成一幅插画。但是我估计不会有什么让人惊喜的作品。” 他的手在空中连着点了三下。 托马斯不是在直播,现在还是视频录制阶段。 特效团队会在后期制作相应的特效和插图,分别贴上汉堡王、热狗和侦探猫的海报图片。 到了他这种上亿粉丝的体量,早就脱离了一般up主的小作坊模式。 频道的短视频的制作周期大概在几周到一个月时间不等。 托马斯只需要负责构思内容和主理节目,剩下的后期、特效、调音视频剪辑会有非常专业的团队来完成。 等到这期视频在油管上正式上线的时候,整个视频的过程中,后期的工作组都会将这个收费十美元的网站的主页上的猫眯用特效的方式和其他不同价格的画室的海报剪辑在一起,放在视频的右上角并且配有($10)的标志。 “店家回复了我的消息,唔……不画黄油,不画r18……我才知道,原来画师还有这种业务。“ 海伯利安开玩笑式的朝着镜头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将手机上的屏幕放在摄影机之前。 一期视频二十分钟。 留给介绍这种小店铺的时间不会超过十秒钟,这个聊天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视频亮点,可以到倒时候保留一个镜头。 摄影大哥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 “十美元画人像的话实在有点低,这种大画是要加钱的?您看……” 顾为经试探性的打字。 “只能十美元。”对方回答的毫无回转的余地。 “但……我也不需要你画太大的画。” “篇幅高10厘米,宽6厘米左右,可以加入一点个人创意,但不得高于15厘米或者低于4厘米。” 托马斯很有经济头脑。 这期视频投入了一百多万美元,除了视频播放的收益。 他还会将买到的画作为创意简绘贴在马克杯上,上线自己的周边商城。 “十厘米?嗯。”顾为经大概比划了一下。 对于人像画来说很迷你。 不过也不算太小,在照相机每发明前,也是有人会请人用简画家庭成员的头像或者半身像放在随身的珍珠吊坠或者折叠镜里,那个才叫袖珍,都需要用特质的极细画笔。 “放心,你画的差不多就好,我不会要求你反复改稿的。” 对面似乎怕顾为经拒绝了自己的订单,连忙说道。 “好吧。” 顾为经认为反正自己也需要快速凑到订单的好评完成连环任务。 与另外一个复杂的建筑场景订单来说,虽然只有十美元,他还是更倾向于这个订单。 “是照片么?” 他问到。 对面发来了一个穿着蝙蝠侠铠甲,带着蝙蝠面具,手中挥舞美元钞票的蒙面男人的照片。 人偶身后的被风吹起的披风上写着周边购物网站“hyperionstore.“的商标。 这是托马斯名下的【海伯利安频道】和dc蝙蝠侠官方联名的蝙蝠套装。 因为每一期视频的制作成本常常会超过几百万美元,而且内容往往非常的夸张。 托马斯因为自己的“钞能力”也被粉丝称为油管撒钱哥、神壕哥或者油管蝙蝠侠。 “蝙蝠侠spy?可以。但动漫内容,我只提供爱好者的粉丝向插画,但是如果您将其用于其他商业用途,造成的侵权风险你要自行承担。” 画蝙蝠侠没问题。 顾为经不知道对面的顾客是谁,他可不认为对方有蝙蝠侠的版权。 虽然时代华纳集团法务部再有空,应该也不会没事干追究这种十美元的插画。 但从小在书画铺里长大,他明白有备无患的道理。 这次对面回复着很快。 “我这边有三视图和专业的约稿合同。最晚三天内交稿,ok?“ 对面发来两份文件。 顾为经快速浏览了一下,一份是那个披风男的正面背面各个角度的照片。 另外一份是插画合同。 合同很专业,大致的内容就是顾为经将除画作除法律不可交易署名权外的其他收益全本专卖给那个用户hyperion1077,同时画作用于商业盈利的风险对方自行承担。 书画店里各种格式的艺术品合同顾为经都不陌生,这个合同没什么问题,如果对方不提,他也会有类似的说明发给对方。 “成交。” 在买主确认了订单之后,顾为经就拿出了纸笔。 第39章 自然肌肉 “蝙蝠侠战衣是二创而非原版。” 顾为经将电脑上传的照片拷贝到ipad上,放在自己的画板跟前放大。 他注意到了披风上的海伯利安商店的字母。 顾为经不是个热衷上网的人,不至于与世隔绝,但是对于油管 当然,就算是托马斯的狂热粉丝,也只是能认出这个披风战衣是对方的官方周边,很难产生更多的联想。 这种潮牌性质的名流网红联名周边卖的比大多数人想象的都要好的多。 身陷舆论中心的歌手侃爷,联名的椰子品牌每年的销售额超过了十几亿美元,他因此一度被认为是有史以来最富有的黑人。 虽然网红影响力不如真正的歌手,但做到托马斯这种上亿粉丝的网红皇帝,就是另外一个概念。 他的各种周边过去三年总共卖出了1800万件以上,还有更多的盗版。 要不然,dc也不会和他进行官方联名。 顾为经根本没有怀疑过对方的身份,就像你总不能因为别人发给你张钢铁侠的照片就以为穿在战衣里面的就是小罗伯特·唐尼本人。 他甚至只是以为自己要绘制的照片里的套装只是普通的粉丝二创作品。 欧美阿宅们对于各种样式的美漫s服的喜爱程度不亚于秋叶原同行阿宅对于二次元妹子手办的喜爱。 不过这种二创战衣如果画师要求高的话,其实要比普通的正经的战衣更加难以绘制。 蝙蝠侠各种各样的图稿网上的美术资源库哪里都有,随便导入一张类似的到电脑上改两笔就好。 二创战衣也不是不能这么画,只是会造成最终效果的失真。 而且,顾为经发现对方发来的照片上的蝙蝠套装有些奇怪,是黄紫色而不是黑色,面罩的样子也和常见的蝙蝠套装不太一样。 他在网上以相关的关键词搜索查找了一下。 顾为经发现,这套战衣的原型应该是1966版本的首部大电影中的蝙蝠侠,是蝙蝠侠题材首次在萤幕上由短篇剧集变成长篇电影,很有纪念意义。 他不关心这个来自六十年前的蝙蝠侠形象背后的故事有多有趣,真正的问题在于,这可能是最不好画的蝙蝠侠了。 问题关键就在肌肉和身材。 在后期的dc电影中,无论扮演者是 剧情的设置中,这些超级英雄的套装穿在身上,看上去就和穿着一套肌肉衣一样,只要用漫画式的夸张笔触描绘出大理石般的肌肉线条就好。 而1966年时,好莱坞工业还不如后期的发达,蝙蝠套装就是一套套在身上的简单紧身戏服,具体的力量感完全需要演员本身的肌肉来彰显。 照片中穿着蝙蝠套装的蒙面人身材…… 怎么说呢。 不是酒井大叔那种像是个充满气的球一样的体型,如果是大肚腩完全遮盖了肌肉的话,反而就好画了。 圆滚滚的肚皮随便拉两条弧线也就搞定了。 他有肌肉,甚至很强壮……但又不是好莱坞式的强壮。 学绘画或者连健身的都知道,正常人想要训练出奥林匹克健美大赛或者好莱坞男模那么标准流畅的身材很困难,几乎没有可能。 这牵扯到一个用药的问题。 为了追求镜头前的肌肉形状和线条感,这些人中非常普遍的会在健身的过程中补充类固醇。 更有不少人会往肱二头肌或者股四头肌类的能带给评委或者观众视觉刺激的地方,注射【西斯龙】等油性物质来填充肌肉。 它有安全风险,但能使肌肉变的雕塑一样有楞有角,充满力量感,具体原理和女生隆胸差不多。 这个发来的照片上穿着蝙蝠套装的人,就属于那种常去健身房的正常人的肌肉。 强壮,有一定的线条,但又绝对自然而未经后天修饰。 这就很考验画家对于用笔技术的考验,要是处理不好,要不然完全没有肌肉的感觉,要不然就是畸形。 顾为经闭上眼睛。 整个照片spy的身影以脑海中《人体解剖结构》为蓝本,开始快速的分解,紧身衣下的肌肤开始显现。 他拿出一根笔,对照着照片中穿着蝙蝠战衣的男人的体型,在纸张上快速描摹。 如果是托马斯在这里,可能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就像是魔法一般,胸肌,腹肌,大腿……纸面上正在快速出现他赤裸的肌肉线条。精确的就像是浴室里的镜子。 顾为经心中反而没有太多古怪的感觉。 良好的艺术家在绘画时,应该像是古希腊人面对浑身涂满橄榄油的奥林匹克健儿一样,充满了对于线条和形体美好的欣赏。 就算是面对异性,也应该激情大于欲望。 艺术生就和医生一样,在工作的时候对于肉体并没有太多男女之间的差别,几乎任何的美院的必修课中都有人体写生这一项内容,哪怕是肉体伦理比较保守的东夏,像清美这样的学校,民国时就已经开始了人体写生的学习。 建国全面解放后。 伟人为了解除教育者的顾虑,还专门下过指示——画男女老少裸体odel(模特,原文此词就是英语),是绘画和雕塑必须的基本功,不要不行。封建思想,加以禁止,是不妥的。 顾为经所上的高中艺术班,每年学校都会有专门的经费用来请专门的裸体模特,学生们可以自愿参加。 人体写生这门课,真的上课的时候,远远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刺激。 这种东西见到的次数多了,你也就习惯了。 上课时不能窃窃私语,不能对模特品头论足,这属于基本的修养。 然后上课前手机会被助教老师专门收到墙上的一个收纳袋中,这是保护模特隐私,防止有人私下对模特拍照。 哦,对了还有重要的一点经验之谈,就是别穿短裙校服。 一般私立的国际中学,对校服着装的要求异常严格。 这代表了学校的形象,不按规矩穿衣服校董会毫不手软从留堂、警告、一直到开除,总有一款适合刺头学生。 男生一年四季都是长裤,根据季节面料不同。女生则是裙子,分为夏冬两款长短裙,不允许穿裤子,上体育课的时候另换运动服。 冬天的款式裙子能垂到脚面,夏天的款式则是超短裙。 类似美剧《绯闻女孩》里曼哈顿高中和新世级以后日韩高中生常见的款式。 但是上人体写生课的时候除外。 按照经验……这种时候最好让女学生们换成裤子。 尤其是夏天,尤其是画裸男——这是为了模特的脸皮考虑。 其实学生们的生理反应并不强,毕竟他们的关注点都在画画上,真正上课的时候,课堂的氛围是非常严肃的。 而且,人体模特又不是内衣模特。 主要的重点是自然,哪里有那么多俊男美女让伱画,老头大妈倒是不少。 画上几年,你满脑子都是线条,传说中曾经有个学长在网上看妹子的时候,竟然觉得肌肉不错,立刻暂停画了一套人体写生,一时间在学校里传为美谈。 但裸男模特不一样, 想象一下,为了防止着凉,画室里的温度温暖如春,你保持一个姿势或做或站,百无聊赖,目光不可避免的投向四面的学生,却见满目满眼都是玉腿如林。 于是…… 这就很尴尬了。 画室中很安静,只是笔尖在纸张上摩擦的声音。 在明天正式发动门采尔老爷子的技能作画后,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顾为经准备今天先对照片里的战衣男身体肌肉有个清晰的认识。 在顾为经获得的堪称大师级解剖技术的加持下,托马斯的整个身体就像是被画笔块块分解成的乐高积木,各种肌肉相互耦合,连最细小的变化都无所遁形。 第40章 一星画家 在顾为经正在纸面上画人物的时候。 小松太郎也在准备着一张人物素描画,并且气氛要罗曼蒂克的多,至少他自己内心中是这么想的。 今天是酒井家的家庭聚餐日。 自诩是酒井家的女婿的小松同学已经早早的在餐厅中订好了座位。 仰光ahole富人区的着名海鲜餐馆kokotxa——提供传统且绝对正宗的西班牙风味,完美符合讨好未来岳母的要求。 kokotxa餐馆是一家拥有三百年历史的高档餐馆,它的总部开在西班牙美食老城圣塞巴斯蒂安,已经连续很多年被评选为了米其林三星和世界五十强餐馆。 不过这家开在仰光富人区的亚洲分店开业不久,目前只评上了轮胎(米其林)一星。 但是在仰光,一顿饭五个人人均消费将近八百美元,这已经是让这个国家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心脏停跳的数字了。 一切都很完美。 餐厅的环境很棒,音乐很动听,白葡萄酒很醇厚,水果味的桃子海绵蛋糕很甜,鹿肉很嫩。 可能稍显的遗憾的是,红虾配甜菜根绘饭和前菜黏稠的西班牙冷汤中橄榄油和大蒜的味道小松健太不太喜欢,不过岳母酒井太太吃的蛮开心的。 总的来说, 这一顿饭,小松健太吃的无比满意。 他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连下了飞机后在租车行中租的汽车他都仔细挑选过。rcs65,由ag赛车工厂特别调教的奔驰s级,没有法拉利和劳斯莱斯的张扬,又足够的尊贵、有肌肉感且不油腻,彰显自己年轻而又成熟可靠的好男人形象。 在什么年纪,任何性格的女孩子眼里都会是加分项。 唯一不够完美的是。 酒井胜子吃饭的时候显的有点心不在焉。 小松太郎在餐桌上换了好几个话题,从去马尔代夫潜水聊到施华洛世奇新出的红宝头饰,甚至还说了两句rb和西班牙的国民体育f1。 从旅游,首饰,赛车…… 小松使尽了全身懈术,妙语连珠。 酒井太太到是听的津津有味,言笑晏晏,酒井纲昌也是心生向往,连一般对这些话题表现的比较不感兴趣的酒井教授都发表了一些自己的意见。 可只有酒井胜子表现的非常冷感, 除了上菜时对服务小姐和过来致谢的主厨偶尔露出礼节性质的微笑之外,整个人一直都游离在整个餐馆之外。 她就像是一个局外人。 “胜子,只停留在自己的世界中是没有办法画出好的作品的,你发现自己的作品过于冰冷,就更应该积极的体验生活。” 圆溜溜的酒井一成教授有些意犹未尽的把最后一块管红胡子西班牙主厨要的加餐鹿肉咽进嘴里。 或许是看小松同学一个人对着空气较劲很久了实在可怜,也或许是妻子恶狠狠的在桌子 总之,酒井教授用指节敲了敲桌子,提醒自己的女儿已经冷落这场午餐请客的客人很久了。 “哦,好的。” 酒井胜子嘴上回答,目光依旧凝视着自己手中的事物。 那是一个封面精美的文件夹,文件夹中粘贴着各种各样的油画的印刷照片和插图作品。 那是酒井胜子的作品集。 她今年也到了申请大学的年纪。 世界上学过美术的人很多,能考上美院,尤其是知名美院的人很少。 想要报考世界上最知名的那几所艺术学院,除了文化课和一些专业考试之外,每个想要申请的学生都要准备一套能够打动教授的作品集。 不过,这是对一般学生的要求。 能够获奖就是最好的作品集,以酒井胜子从小到大在青少年画家中展获的奖项,以及酒井一成在美术界的声誉。 就算是没有作品集,基本上也属于全世界的名校任由她挑选的地步了。 酒井一成教授了解。 胜子最近整理作品集时表现的有些困扰的原因,和申请学校无关,她只是在自己和自己角力。 她不满意自己的作品。 以酒井一成的眼光看,女儿已经近入了一个绘画瓶颈期。 她的绘画技巧熟练程度几乎已经到了年轻人中独一份的地步,或许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有些夸张,至少也要比自己在这个年龄强不少。 他可以自豪的说,在很多方面,自己的女儿酒井胜子已经达到了职业画家的水准。 但是酒井胜子毕竟是个小女孩。 在技巧以外的部分,作品的情绪过于冰冷。 不,更准确的说法不是冰冷,而是苍白。 在艺术领域,冰冷也是一种感染力。 真正善于表达这种情感的画家能够用冰冷的笔触冻结观众的内心,但酒井胜子不是这种冰冷,而是因为从小到大沉浸在绘画世界里缺乏阅历,而显得空洞。 她过于注重绘画,脱离生活,反而让画笔显的苍白。 这一点上,酒井胜子反而不如生活经历更加丰富的小松健太。 “胜子,别一心想着画了,晚上带着纲昌和小松前辈一起,你们年轻人一起去仰光河上划划船,好像会有烟火表演,换换新鲜空气?” 酒井太太用指尖轻刮一下玻璃酒杯,皱着眉头提了个建议。 “让纲昌去就好了。” 酒井胜子依旧低着头。 “胜子?”酒井太太的语气变的严厉了一些。 小松太郎倒是没有太生气。 酒井胜子这种性格正是他父亲所喜欢的,只要不是因为像顾为经一样别的男人而分心,他并不会太过吃醋。 他爹小松健太认为,女人是男人的勋章。 这个时代能够一心沉浸在艺术世界里的女孩是很给自己家族长脸面的。 不蔓不枝,才是艺术家的儿媳妇该有的气度。 既然胜子喜欢艺术,小松也有别的杀手锏。 艺术女孩有艺术女孩的打开方式。 他以去洗手间的名义离开餐厅,打开汽车的后备箱,从后备箱中取出玫瑰和一张素描画。 这是一张他为酒井胜子画的素描。 素描中,酒井胜子穿着他当年元日初见时的传统礼服,身材婀娜窈窕,又性感,又清纯。 小松太郎虽然已经是一个知名的青年画家,但是素描不是他的长处。 他的画风受自己父亲的影响,喜欢用浓烈的色彩表现情感,尤其是在油画中使用大块大块带着神秘主义的颜料色块。 五彩斑斓的色块总是比冷冰冰的线条更能感染观众。 他也就是靠着这一手画出的《日出大坂》,在横滨美术三年展中获得了业余组的大奖。 重视色彩而轻视线条,这其中肯定有他不够刻苦的原因。 素描最重精确,很难取巧另辟蹊径,只能靠多加练习。 《lgelde(油画)》是奥地利重磅的美术杂志。 《油画》之于画家就像是公告牌榜单之于流行歌手,它是点评青年艺术家的风项标,涵盖了艺术市场、观点、风格、买手指南等多个版块。 它会将一个画家从作品收藏角度以星级来评分。 最低是一星,值得观望。 最高是七星,传世名作。 上一个三十岁以下的年纪被打四星以上的东亚画家,就是曹老目前年纪最小的徒弟唐宁(四星半)。 而上一个拿到七星级投资评价的则是在1967年安迪·沃荷遭受枪击病危的时候,将原本六星半的评级上调到了七星,属于别管多少钱买到就是赚到。 而到了千禧年之后,安迪沃荷的作品屡屡以亿美元为单位创造拍卖行的历史纪录,无疑证明了杂志的眼光。 当小松太郎在美术展上获奖之后,这个杂志的主笔曾经毒舌的点评过自己的《日出大坂》过于投机取巧。 虽然有一定的感染力,但是只不过是一个随意挥洒莫名呓语的疯子。 在买手指南中,只给予了小松太郎一星级(值得观望)的评价。 不过小松太郎可一点也不在乎。 能登上这种知名的美术杂志一般都是各个美院的年轻教授和三十岁往上的中生代画家,而且一般评价也不会高于两星(谨慎购买),能拿到三星推荐(有一定升值潜力)的青年油画家基本上油画都能卖到30万美元以上的价钱。 以他的年龄,能登上这样的杂志,就算被骂的狗血喷头,也还是沾了他父亲是大画家的光呢。 选择自己不太擅长的素描,小松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在里面的。 他觉得油画没有素描暧昧,尤其是用笔勾勒脑海里酒井胜子的身材的曲线的时候,小松同学简直能够感受到那种近乎实质性的触感。 画画时, 他在脑海里在一遍遍的播放着《泰坦尼克号》里杰克给肉丝画人体素描的画面,代入感很强。 要是有席林·迪翁在身边唱一首我心永恒,他整个人都杰克了起来。 或许有些女孩对首饰和珠宝不感兴趣,但是愿意时间为你画一幅画,这样的心思是很浪漫的。 不少美院的穷小子就是靠这一手拐到的呆萌漂亮学妹。 酒井胜子不是没有见识的单纯软妹子,小松同学本身也不是顾为经这样的仰光土着穷小子。 他又多金有才,还愿意心思陪陪女孩。 随便扫一扫那些饭店里漂亮的女宾小姐看向酒井胜子嫉妒的眼神就能发现,这些人是发自内心的,渴望自己也有小松这般男朋友。 她们只恨不能一口把酒井胜子吞掉换成自己。 就算如此,在小松太郎拿着素描和玫瑰返回的时候,其中最漂亮的那个女招待,还是偷偷把电话号码用口红写在纸巾上,递给了小松。 她暗示自己不在乎对方有女朋友,要是帅哥愿意也为她画上这样一幅,她什么都愿意做。 “哼,我的一幅画。” 以他表现出的潜力,和小松画廊所展现出的人脉,大多数艺术评论家都很看好他的作品的投资前景。 小松的一幅签名画可以轻易的卖到1000美元以上,未来还有更大的上升空间,约一个这样的漂亮女孩,也不知道谁更赚。 他有空时不介意和她们玩一场危险的感情游戏,不过现在嘛。 还是专心把酒井胜子这只漂亮蝴蝶关进自己的瓶子里比较好。 “胜子,是我准备给伱的礼物。”小松太郎说。 他将素描和玫瑰一起递给了酒井胜子。 “画的真好,有心了。一成,当年你可真没有这么浪漫。” 酒井太太很是动容。 很多艺术家都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不愿意出来的木脑瓜,能像太郎这样,又愿意为讨好自己女儿心思,又有很好的艺术前景,还能和胜子相互成就的男伴。 肯定要比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人强不少。 “谢谢。” 酒井胜子接过画,她的目光落在素描上。 她也沉默几秒钟,似乎有些感动。 就当酒井纲昌都以为自己老姐真的被对方打动的时候。 酒井胜子突然把这幅画递给自己的父亲。 “给我做什么?” 酒井教授有些摸不到头脑。 “我感觉小松前辈至少多画了三节脊椎骨,手臂上的肌肉也有畸变,指节的长度不太协调,尤其是食指,相比于其他指节,按照比例长了大约有一厘米。” 酒井胜子歉意的朝小松笑了笑,但语气中依然有很明显的只愿意讨论艺术的梳离感。 小松太郎面色尴尬,酒井太太也无可奈何的摇头。 餐桌上好好的气氛顿时由旖旎暧昧,转变成了学术研讨会的性质。 “这个年纪的画家能画成这个样子就很不错了。胜子,你知道看画和画画不一样,你看画很容易发现缺点,画画却很难尽善尽美。除非是对肌肉完全了解的妖怪,否则这个年纪的画家没有人能完全画好,小松不行,你不行,甚至我现在也不行。” 酒井教授无奈的抚额。 “其实很多时候只要追求整体上的协调美就可以了。完全在生理意义上像照片一样精确,我觉得历史上能对人体了解到这一步的画家不超过五个。严格意义上说,那些传世名画中都有各种问题,连安格尔大师都犯过这种类似不少的错误。” 酒井教授看着依旧蹙眉思索的女儿,忍住了后半句没说。 他认为完全沉浸在绘画世界的人反而到了一定地步后很难突破。 没有生活体悟,就没有艺术生活。 梵高的生活苦难一定意义上成就了他自己的艺术。 虽然这很残忍,但这确实是事实。 这种事情说了也没用,他这次将自己的儿女带到仰光来,其实就是想让酒井胜子更多的接触外面的世界。 他在等待, 酒井胜子需要一个契机来自己顿悟。 第41章 批判现实主义 顾为经的笔尖在纸面上跳跃。 “腹直肌是的位置是合生耻骨到肋骨软骨,即 “放松状态下,骨脊和肩胛骨头隐藏在皮肤现凹陷,支撑前臂的大骨头围绕着肘部的铰链而摆动。” 他口中喃喃自语,手中的画笔像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迅速把照片中穿着蝙蝠外套的男人截剖成一丝丝的肉和骨。 这是躯干上的肌肉。 这是四肢处的肌肉。 这是脖颈处的线条, 这是带着手套的指节的比例。 …… 很快,顾为经手中就出现了一大沓画纸。 为了检验成效,顾为经特地使用了美工蜡纸。 蜡纸半透明可以透光,虽然质感不佳过于光滑,但是画完后可以放在原画前比对,常常用于小孩子覆盖在图画书上临摹。 顾为经将画纸重叠在一起,放在ipad屏幕前,一张张和照片里的人物比对。 每一张肌肉的纹理都可以巧妙的重合照片上的曲线,而且相比照片更加锐利清晰。 这就是绘画相对于照片的优点,顾为经根据对方身体线条的解剖重构,达到了取材于现实,超脱于现实的地步。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图画中修改的痕迹很多,被橡皮擦的黑乎乎的一大团。 【人体结构解剖】这张知识卡片的装备条件是素描一阶,但是素描一阶只是一个最基础的要求。 顾为经并不总是能完美的画出想要的线条。 有些时候明明心里想的是一回事,真正表达出来又是截然不同的效果。 这就属于典型的脑子会了,手没学会的情况,就像是一台齿轮卡齿的老式喷墨打印机。 好在,顾为经现在已经对这个穿着蝙蝠套装的小哥的肌肉身材有了整体的印象。 他有信心再让自己画一遍,无论是放大还是缩小,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剩下的就是等待技能冷却,明天可以发动技能的时候按照heporion1077要求的比例,用彩色铅笔画成一张小比例的彩色插画。 顾为经放下画笔,伸了个懒腰,又在fiverr上逛了几圈,确定没再有合适的雇主找自己约稿后,就将电脑关机。 他并没有向往常习惯一样,继续呆在画室里作画练习素描。 顾为经发现,到达职业等级的评级之后,自己似乎也遇到了一定的瓶颈,尤其是在情感的表达。 似乎想在绘画的过程中调整好情绪状态,远远比锻炼用笔的技巧更加困难。 明明他作画的时候已经足够的用心,可惜绘画的时候情绪面板上的指针一直在【漫不经心】上下徘徊。 顾为经已经放空大脑,心无旁骛,可惜情绪不是在画板面前枯坐就能提升上去的。 他想要将自己的情感融入画卷,却发现自己连想要表达什么情感都不知道。 这让顾为经很是困扰,也只有在每次发动【门采尔的基础绘画心得】的时候,那种全神贯注的状态,能够让他达到【朴实之作】的评级。 可这已经是极限了。 情绪这种东西就像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你还不能特意强求。 这像一个悖论,每次顾为经觉得绘画时已经进入了状态,就想要看一眼情绪面板。可当他心思想着这件事情的时候,面板的指针就会迅速向中央归零。 可能原本还在【漫不经心】上下徘徊,在他注意情绪表的时候,一下子就又变成了【敷衍了事】。 画家努力追求绘画的情感,就像猴子在大海中寻找月亮,越是刻意,越是南辕北辙。 反而有些时候他早晨晨跑的时候,看见阳光照耀在波光粼粼的仰光河面之上,飞鸟破空,游轮拉起一声长鸣的汽笛。 这种朴实的景色让他心中一动。 甚至有几个短短的瞬间,面板上的指针到达了【心有所感】的地步,不过只有短短的几秒,转瞬即逝。 在顾为经冲回家拿上画板和画笔去仰光河边写生的时候,反而这种感觉却又消失了。 有了面板的提醒,顾为经索性倒也是想开了,他准备计划着换换心情。 几个面板中,自己最不常使用的就是那个经验值和财富兑换的面板。 一来,他现在卖画的收入并不算高,在fiverr上也接不到太多的订单。 要兑换比例提升100经验值,需要价值1000美元的善行。 而同样的经验值,只不过是几天的素描练习,或者跟随曹老学习中国画就能换来的提升。 自己并不是时间比金钱值钱的太多,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大画家。这个兑换面板现在看起来并不算太划算。 二来,那次被克莱尔用水基金坑了之后,他也长了记性。 可现在的顾为经想的更远。 这个慈善面板在系统的眼中应该不单纯只是用财富兑换经验值那么简单。 它在告诉顾维京,艺术并不永远只有阳春白雪,纸醉金迷和各种抽象的美学概念。 除了为大人物们画肖像,记录社会的苦难,也是画家的一种社会使命。 《父亲》、《伏尔加河上的纤夫》都是这般的名作。 俄国批判现实主义画派就是这样一帮人,他们离开舒适的美术学院,从琥珀色莫斯科宫殿中出发,从温暖的圣彼得堡离开,行走在西伯利亚广袤的土地上,观察并记录沙俄农奴们的困苦生活。 这是俄国艺术的一个高峰,几乎可以与车尔尼雪夫斯基、列夫托尔斯泰托,陀斯妥耶夫斯基,这些在文学史上的巨擘并称为俄国艺术的黄金一代。 到了顾为经这一代的美术学生却很少有前辈这样的气魄。 艺术似乎又变回了拍卖行里一声声的落锤声。 顾为经希望过段时间可以买点东西去福利院,走一走,看一看。 …… 可能是他自己最近最满意的画。 把扫描版传过去后,对方确实没有要他改稿,但却提出了别的要求。 那个hyperion1077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客人。 这种网上约稿插画都是不要原稿,只要电子版。 毕竟远隔大洋彼岸,邮费都不少钱,而且一幅画只要10美元,对方也不觉得原稿有多珍惜。 但这个hyperion1077却要他把纸制版也发货,还走的是加急的航空运输。 说实话,光运费都顶他一幅画的钱了。 “真是古怪的客人。” 顾客是上帝, 反正自己又不包邮。 顾为经耸耸肩,再三确认了对方会支付运费之后,在手机上预约了dhl快递的上门取件服务。 随着这幅插画漂洋过海,很快,他几乎就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 第42章 来自奥地利的艺术评论家 一周后, 奥地利,格拉兹市。 一辆黑色的林肯轿车停在了一座挂着elenagutsherrs(德语:伊莲娜庄园)橡木门牌的老宅大门前,身后跟着一辆印刷着dhl快递字样的厢式全封闭货车。 “伊莲娜女伯爵,您今天的样子真是光彩照人。按照礼仪我应该怎么做?亲吻您的手,还是单膝下跪?” 托马斯从防弹轿车上下来,用一个玩笑做为开场和已经等在外面的主人打了个招呼。 他指了指身边摄像组手中提着的相机,提示现在正在录像。 这个庄园的主人竟然是个女孩,深黑色的发髻被额头上的纱冠束缚的整整齐齐,耳垂上夹着细碎的珍珠耳饰。 她看上去不过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身上却带着安定详和的气质。 这种气质往往是属于经历过世事浮沉上了年纪的上位长者才有的特权。 托马斯说对方光彩照人的赞美是发自内心的。 世界上各种各样的漂亮姑娘数不胜数,眼前这位小姐美丽的独一无二。 智慧和青春两个相悖的命题融合在了一起,那种新鲜的,甜美的面容,银色纱冠下微微蓬松的头发,以及敏慧而幽邃的目光。 一下子就把他往日里常见的ich或者油管上那些搞卖肉擦边的女网红上秒的渣都不剩。 安娜·伊莲娜(annaelena)。 艺术评论家,奥地利wyn美术学院的学生。 她从她的姨妈手中继承了身后这座庄园,也是这个古老家族最后的女继承人,她的祖辈曾经以对贫困的艺术家们慷慨解囊而闻名。 当她太爷爷老伯爵创建着名美术期刊《lgelde(油画)》的时候,统治着奥地利这片土地的还是哈布斯堡家族的末代君主。 安娜并没有起身欢迎客人来访。 这并非傲慢,因为她正坐在轮椅上,身后是推着轮椅的胖大妈护工。 “叫我安娜就好,我不是女伯爵。我不是那些喜欢和王室攀亲戚的英国人,我只是奥地利的一名普通公民,如果有什么特殊的,那也只是因为我是个天生的瘸子。” 女孩的音色很冷,德语又是一种发音听起来很干的语言,这让她的声音竟然让人有一种冰泉冷涩的错觉。 这样漂亮的姑娘竟然是个残疾人,这不得不令人感到痛惜。 欧洲的贵族很复杂,进步的很进步,复古的也很复古。 虽然奥匈帝国和普鲁士王国一样都是在一战中崩溃的难兄难弟,并几乎在同一时间废除了君主制和贵族制。 可奥地利人对于贵族们的态度和一墙之隔的德国亲戚也是非常不同的。 虽然没有了贵族护照这种特权证件,但是你今日依然能在德国人的证件上看到【某某公爵】、【某某伯爵】的字眼。 这是因为一战后,随着威廉二世的退位,魏玛共和国允许他们保留贵族头衔,只是需要姓氏化。 举个例子,原来你是张三-伯爵大人,后来皇帝没了,贵族制也没了。 你可以把姓名改成“张三伯爵大人”。 看上去伱还是个像模像样的伯爵老爷。 但是在奥地利,为了防止哈布斯堡家族再次卷土重来,这么干就是违法的了。 一切贵族的痕迹都要消除。 安娜家族从她的太爷爷那一代开始,名字中连“don“或者“von”这种明显带有贵族痕迹的标志都是被法律明确规定移除。 不过,也非是所有贵族后裔都像安娜这么愿意平民化的。 不少人怀念过去高人一等的生活。 英国王室依然承认他们的普鲁士亲戚们,你要去了不列巅,厚着脸皮依然可以让别人称呼为sir(爵士)或者lord(领主)。 而且在她们这些正经血脉清晰的贵族后裔,可以没有阻碍的和老欧洲的王室通婚。 欧洲现存的王室们在他们婚礼的时候也会派人带着礼品参加。 “这个开场白很有……艺术评论家的风范。” 托马斯笑了笑,和坐着轮椅的女孩子握了握手。 他确认摄影师捕捉到了刚才的镜头。 在视频领域,没有人比托马斯更内行,也没有人比托马斯更懂眼球效应的商业价值。 找个身材好一点的妹子穿着比基尼弹钢琴都能轻松吸粉百万。 他估算了一下。 一个女王气质的女孩坐在轮椅上,在视频的封面上配上相应字幕——“我只是奥地利的一名普通公民,如果有什么特殊的,那也只是因为我是个天生的瘸子。” 整个艺术家的气质就出来了。 他知道亿万观众中绘画爱好者没有几个人。大多是冲着一美元挑战一百万美元的幌子吸引来的。 可又美又飒的小姐姐谁不喜欢呢? 等视频做出来后,再用绿幕搭配上百万张“华盛顿”(一美元钞票)铺成的绿色现金海,光这个封面少说就能在一周之内增加一千万的视频播放量。 “你好,安娜女士,我想来之前已经表明了来意。我们来想请一位艺术评论家通过专业的眼光评判七张从一美元到一百万美元的插画画法和收藏价值的高低。” 托马斯决定一边思考着封面的问题,一边指着身后正在从货车上取画下来的持枪保安。 “我本来想带着摄影团队,直接把画送过来的,显然保险公司觉得这不是一个好主意。他们坚持要进行武装押送。” 受限于艺术品的流动性和易损性,基本上每张名画在美术馆办展览或者移动的时候都会进行投保。 欧洲的艺术品大盗真的有,而且不少,抢一张纸可比抢一口袋现金轻松方便收获高。 甚至有国家美术馆还专门出了标题搞怪的书《先生!伦勃朗又丢了!》讲述它们的被盗窃历史。 这次托马斯可是为了其中一张插画货真价实的了一百万美元,那些美术馆的画有些还卖不了这么贵呢。 这种百万美元的画,要是不小心受损了或者被盗了,小的艺术品保险公司赔两次也就破产了。 “百万美元……一百万美元买一幅命题插画可不是明智的收藏选择。”安娜歪着头看向dhl的运输货车。 “插画市场在艺术品市场上不断走低。” 安娜冷淡的说,“尤其还是在世画家的作品。插画不是油画,注重写实,很难有特殊的美术风格,它的价值在于故事,而你已经规定了题材,显然扼杀了画家们的创造力。 从投资的角度来说是失败,从艺术的角度来说更是彻头彻尾的失败,我不期待能看到让我感到惊讶的作品。” 女孩说的很直白。 “wow,我真应该在在支票上签字之前请你当我的投资顾问。” 托马斯微笑。 他知道安娜说的有道理,费一百美元向大师约稿前,对方的工作室也说明了这一点。 插画的故事价值要高于艺术价值。 在规定题材的情况下,一百万美元的作品和十万美元的作品在技巧上不一定有明显的高下之分。 可是,还是那句话。 托马斯需要的是眼球,是噱头,是对比。 他不是专业的艺术收藏者,而是一位大网红。 无论是一美元的汽车到一百万美元的布加迪,还是一美元的帆板到一百万美元的深海潜水,都有明显的对比,观众爱看。 可要是大家各画各的,最后在由艺术评论家分别讲解每张画蕴含的爱与和平bubu的精神内涵,那就又成了美术研讨会了。 要看专业的美术研讨会,不如去看画展,何必来看他的视频呢? 第43章 艺术公主 胖胖的中年护工推着安娜沿着一边的石板路像着庄园打开的大门深处走去,托马斯跟在身后。 “安娜小姐,请让我们用英语交谈。我的德语只在高中选修过一点,而且英文视频的受众也会更多。” “这位是摄影师,在这次的您鉴定这些画作优劣的期间,他会全程拍摄。” 托马斯像着一边举着稳定器的摄影大哥挥手。 “新视频的预热内容已经准备在推特上预告了。按照工作室的流程,最终的成品大约会是一个二十五分钟左右的短视频,大概率会在下周登录油管【海伯利安先生】的频道和观众的见面。“ “按照以往【从一美元到一百万挑战】视频的播放量来说,大概率会有一亿到一亿八千万人在未来的一个月中观看这期视频。当然,在正式上线之前,会有工作人员将成片送给您一份,如果您对视频的内容有特别异议的话,我们也会酌情考虑。” 护工沿着绿荫丛生的石板小径右拐,来到了一栋老式玻璃建筑门前。 建筑也是古式的建筑,但是采光非常的好,有一种通透的观感,不像是很多欧洲常见的老式建筑阴郁荒凉,进入时都有种进鬼片片场的感觉。 “我们家没有像俄国大贵族那样喜欢在家中建芭蕾舞剧院的习惯。但从很早开始,就有自己的收藏画室。我的祖先认为,艺术比荣誉能在这个世界上留存的更远。” 护工推开了大门,走进了这件收藏室中。 奥地利的前身是奥匈帝国。 那是一个结构复杂到堪称混乱的多民族多宗教国家。 这件画室里的作品就彰显着这样的风格。 希腊,土耳奇,不列巅和巴尔干半岛…… 数百幅各式各样的油画足以去办一场豪华的艺术展览。 这些油画有的是邀请画家为家族成员画的肖像,有的则是历代人的艺术投资,有的则是干脆则是画家对出手慷慨的艺术资助人的回报。 她的家族每一代人都热衷于艺术。 安娜外祖母的奶奶是从希腊而来的富裕侨民,她曾经远赴伦敦求学,并且身为拉斐尔前派(十九世级画派)的重要资助人,这位女士曾以模特的身份登上过几张至今被收藏在伦敦国家肖像馆珍藏油画当中。 “wow,真酷!” 托马斯示意摄影师将镜头从收藏画室上悬挂着的一张张名画中滑过,口中发出一声惊叹。 他也是一次租用一处古堡录制和粉丝捉迷藏的短视频,在机缘巧合下得知古堡的女主人竟然是一位正在wyn美术学院上学的年轻学生,才认识的安娜。 了解之后, 他知道的安娜竟然是一位艺术评论家。 是的,一位年仅二十二岁的艺术评论家。 在绘画领域,无论是画家还是评论者,都趋向于老龄化,很多70后的从业者到如今都五十岁了,才能算得上是中生代。 而能够在名后冠以大师或者某某家两个字的,往往都是60岁以后的老年人了。 酒井大叔这样的年纪能够获得如此声誉,就已经算是杰出的才俊了。 而安娜只能算是怪物。 上帝剥夺了她行走的能力,却给了她杰出的艺术鉴赏天赋。 她是知名美术杂志《油画》自1934年以来,最年轻的撰稿人和栏目高级编辑。 虽然评论家不需要像画家那样一日日的磨练自己的技巧,可阅历本身就是需要时间来进行磨练和打磨,并无绘画天才那样可以才华横溢一鸣惊人的可能性。 诚然,安娜的成功是离不开家族财富的支撑。 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去过美术馆的时候,安娜从小就泡在名画堆里长大,这培养了她先天的艺术直觉。 可除了这点之外,女孩的履历也是足够优秀的让人惊叹。 安娜在十四岁的时候,就在仓库闲逛时发现了一张维多利亚青年兄弟会的古画的颜色有问题。 维多利亚青年兄弟会是一个十九世级的画家团体俱乐部,青年画家们聚在一起,共同探讨美术风尚,共同进步。 俱乐部中鱼龙混杂,诞生过很有名的画家,大多数成员却也默默无闻。 那张古画的画师就属于默默无闻的那类。要不然也不会存放在仓库中,无人问津。 安娜敏锐地发现出画作剥落的边缘呈现出不正常的多种颜色覆盖在一起的样子,整张阴郁冷色调的油画底色却在发黄。 大人们根据她的发现,请专家将画布一层层揭开,发现这张画是覆盖在另外一张橙色的风景油画之上的。 一张亚麻制成的画布造价不菲,就算是纯的画布,在19世纪,也不是谁都能买得起的。 过去在青年画师买不起画新画布的时候,常常会捡俱乐部里其他人不要的旧作,在上面重新覆盖新的作品。 这张就是这样的情况。 而根据 这个默默无闻的画师所覆盖的那张当时同样是无名小卒练习之作——他的原画师姓名叫做汤姆·简,后来考入了伦敦皇家美术学院,如今市场价值高达70万美元。 这样的故事只是她鉴赏家生涯的一个小小的缩影。 安娜在上学期间就是wyn校园艺术周刊的主笔。 历史悠久的艺术大学的校园周刊是非常严肃的美术杂志,会有自己专门的出版社并且向公众发行,有较为固定且黏性很高的读者群体,有些人一订就是一二十年。 这些校园周刊的主笔往往都是学校里的年轻教授和大龄的优秀毕业生。 以学生身份能成为校园周刊的主笔,是很高的荣誉。 更不用说能成为《油画》杂志这种艺术大魔王级别周刊的撰稿人,可不是只靠着太祖父是这个杂志的创始人。 她甚至还有自己的匿名私人播客电台——【artistsreviewbyr.folivora(树懒先生的艺术家评论)】 这是一档大众艺术沙龙电台节目。 对于艺术评论家,年轻是很大的劣势,天生会被他人质疑。 所以在播客中,安娜会用一只虚拟出来中年大叔【树懒先生】的沙哑声音,点评当前的绘画艺术风尚和各个原创型画家。 她白手起家,没有用任何家族资源匿名创立了这个播客,历经三年时间,如今已经拥有了17万名粉丝。 去年还登上了苹果播客榜单,年度艺术栏目新星榜的 与托马斯这位当红网红上亿的粉丝量没有可比性,但是在小众的艺术评论领域,这位不知道来历的神秘树懒,颇受关注。 短短三年时间,这位树懒先生已经能够小范围的影响到一些青年画师的市场价格和创作风向。 毫无疑问,在艺术评论这个领域,从小到大的艺术氛围的熏陶下,安娜是真正的公主,也是真正的妖怪。 然而,托马斯这期视频原本的 虽然她很专业,但…… 大众对于评论家的印象和东夏人对于中医一样。 托马斯其实希望自己能请到年纪更大,经验更丰富的从事插画相关工作的教授艺术家,来参加这期节目。 至少在视频的观众看来,一个胡子头发白的老教授从视觉上看上去就要比一个小姑娘懂行。 可惜,当他像那些知名的油画工作室、画廊以及博物馆提出的邀请都被拒绝了。 有人暗示他说,这种对比是有得罪人的风险的。 就像安娜所说的一样,小尺寸插画的价值在于故事性,历史价值和美术价值三点。 如果在规定了题材的情况下。 单独评价美术价值,你很难说一个世界知名的艺术家就要比在这一行画普通漫画插画画了二十年的老画家技艺高超多少。 比如说世界上最着名的插画之一,来自大插画师让·朱利安在2015年恐怖袭击发生后所画的《巴黎和平标志》, 这个标志在法国各地,在联合国,在所有的反恐活动中一次次的被使用,成为了欧洲人的国民记忆。 整幅插画就是用类似毛笔的笔触在一个圆形墨环上用四笔勾出埃菲尔铁塔的造型。 小学生画30秒画出来的也能有九分神似。 但这种独一无二的插画已经很难说值多少钱。 如果拿原画去拍卖,一百万美元是它,一千万美元是它,有人愿意出一个亿,那它就值一个亿。 毕竟,它已经成为了国民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 《费城独立宣言》早期被贴在告示栏里的几百份印刷报纸,大致的市场流通价格在每张一百五十万到三百万美元之间。 重要的不是报纸,而是历史意义,就是这个道理。 这种事情要是一般的电视综艺套路,估计就会背地里就会和评论家们通通气,暗地里告诉对方哪张画是大师画的,哪张画是无名小卒画的,反正是剧本嘛,也无所谓。 但托马斯不能这么做。 这就是传统电视台和新兴自媒体的区别。 外国油管up主可以搏眼球,可以不考虑社会影响的各种八卦,粉丝可能觉得你很“keepreal(真实)”。 他走到今天就是靠着视频中不计成本的撒币,只要有眼球,无论拍视频了多少钱都能加倍回来。 但要是在这个过程中造假有剧本,或者答应抽给粉丝的千万游艇最后被曝光出得奖人是自己的二姨妈什么的。 那么他的频道就一文不值。 他试探性的向只有几面之源的安娜发出了邀请,或许是老派艺术品收藏家族的自信,或许只是这个女孩的特立独行,对方竟然答应了他的邀约。 “虽然安娜小姐已经知道了我的来意,但是我还是介绍了节目的录制规则和流程。” 护工推着安娜向着庄园的内部走去,托马斯跟在后边,一边介绍道。 “这位是多瑙河艺术品保理公司的专员。” 他向着身后背着一个黑色的大包身材魁梧的络腮胡男人示意。 络腮胡对轮椅上的安娜点点头。 “他身后背着的是一个用于移动贵重的小件艺术品的便携式保险提箱。” 托马斯指着那个沉淀淀的黑色提箱说道。 “这个箱子中放着七张小尺寸插画,分别价值一美元、十美元、一百美元、一千美元、一万美元、十万美元和一百万美元。” 他拿出手机,向着摄像头展示一张已经汇兑的一百万美元支票的截图。 “没有炒作,没有洗钱,这是货真价实了我一百万美元。” 他加重了一字一顿的强调到。 “one!illion!dolrs!” “有人说艺术品市场只是炒作,只要有合适的推手,空气也能卖出高价。” “也有人说大师的作品中蕴含的感染力,足以震撼一个时代。” “今天我们来揭示这个答案。” “安娜小姐,你的任务就是告诉我,以一个艺术评论家的身份,在不知道画师身份的情况下,到底哪张画画的更好。” 第44章 伯里曼的学生 托马斯转过身对着摄像头说道—— “所有七幅画所做成的创意简绘都将印刷在我的个人购物网站新推出的马克杯之上。” “具体的购物链接将会在视频下方的评论区置顶,购买后将会随机发货。您只需要费五美元,就有七分之一的机会获得价值一百万美元的同款插画,请记住,登录……” 当托马斯按照惯例,在摄像机前念着大段广告词为自己的个人购物网站带货的时候。 一边的保险专员也已经打开了为了防止被人抢夺,身后通过一根锁死的手拷固定在自己腰带上的便携手提箱。 他从中取出了被天鹅绒布包裹的七张插画。 每张插画的面积都不大,也就一个儿童小人书的大小。 七个插画无论贵贱,全部一视同仁的使用了最精致的桃木画框和加厚的玻璃面板。 除了统一装裱以外。 为了防止意外透露给安娜有关插画作者的信息。 在场的工作人员中只有少数几人知道这几张插画的具体价值,连负责的保险专员都不知道这七张画中,到底哪张画是价值一百万美元的那幅。 托马斯插播完广告,隔着天鹅绒布将画框翻面。 他指着七张画的画框背后都有的一个被不干胶贴住的区域,那是每幅画的画家姓名。 在七张插画对比评测完毕后,将在最后向观众揭晓这些画的真实价格。 他从工作人员手中取来几张空白的卡片,分成四组,自己留下一份,剩下的与马克笔一起分发给众人。 规则是这样的—— 和之前的那几期一美元到一百万美元挑战视频评选出最爱的水上运动,最爱的汽车,最爱的特效差不多。 安娜作为艺术评论家,托马斯作为收藏者。 保险公司的保险专员和一位从粉丝中随机抽出来的参加视频的黑人小哥则代表所有普通观众视角。 他们四个人将作为评委对每一幅作品共同打分。 这其中只有海伯利安先生知道每张作品的真实价格。 满分为10分,最低为0分,获得4位评委相加,所得分数最高的人为优胜者。 托马斯并没有非常着急的掀开盖着画框的绒布。 和跑车游艇不一样。 他知道自己的观众中,很多人对美术都没有什么基本的了解,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画值钱,什么样的画不值钱。 因此,他先指着镜头对着安娜说道。 “在评测之前,能通过专业人士的身份告诉我们的观众,插画市场是个什么样的市场么?” “通俗意义上来说,插画是将文字内容、故事、思想以视觉化的方式呈现的艺术形式。它的绘画形式多种多样,可以是钢笔画,彩色铅笔画,马克笔画,甚至是油画,但是一般来说绘画的篇幅不会太大,颜色……” “世界上最贵的插画能有多贵?” 托马斯知道他的观众不是来上艺术课的,急忙抛出一个更让普通人观心的问题。 “这就很难说,相比于油画画家,插画师们在普通人们的固有印象中不是那么的【艺术】。他们的作品更多,单价更低,但是插画价格的起浮一样非常大,要说最贵的……” 安娜皱眉思索。 “什么叫不是那么的艺术?” 托马斯捕捉到对方的用词。 “怎么说呢,就像你约稿的内容是蝙蝠侠一样……” “蝙蝠侠和我的联名,准确的说我的个人周边,谢谢。”托马斯插嘴。 “随便怎么说。我的意思是,你很难想象提香、莫奈、梵高这些画家会画当时社会上通俗小说为主题的内容,就像毕加索一般也不会画福尔摩斯题材和华生的肖像画。但是插画不一样,插画和漫画诞生之日就是和流行文化连接在一起的。” “比如说米老鼠,唐老鸭,这些卡通形象具体价值都难以估计了,你要包含ip价值的话应该都超过了十亿美元了。世界上销量最好的儿童文学作品之一《柳林风生》,艺术家谢泼得版本的插画版权收费甚至要高于本身文字故事内容格林厄姆的版权费。甚至伱要能拥有初版哈利·波特小说的出版插画原稿,也是有人愿意出高价买的。” “如果不考虑ip,单纯画稿能卖到多少钱呢?一美元、十美元……一直到一百万美元的插画大体上在艺术品市场都能买到什么样的插画?” “一百万已经是行业最顶级的小尺寸插画的价格了。能卖到这个价格的插画内容,无一不是行业顶级的艺术家,不仅艺术风格成熟,而且还需要一定的历史故事。比如近代最着名的插画家应该是解剖画家乔治·伯里曼的学生——诺曼·洛克威尔,德国《法兰克福汇报》曾评论他的插画艺术,已达到了【20世纪的顶峰】。” “诺曼·洛克威尔,我好像在中学课上听说过这个名字?” 托马斯说道。 “你当然应该听说过。”女孩毫不吃惊。 “诺曼·洛克威尔一生的成就的巅峰,就是在罗斯福总统的要求下,二战期间为了鼓舞国民士气绘制了四大自由系列插画。有人把刊登这个系列插画的报纸和费城晚报上印刷的独立宣言相提并论。” 安娜将一根垂落的发丝理到脑后,介绍道:“他还因此获得了国会颁发的总统自由奖章,这是新大陆公民一生中能获得的最高荣誉。” “一百万,就是最顶级的画师?” “最顶级的笔触,最有噱头的故事,还要市场的追捧。所以我说,既然你不是总统,现在又不是二战,你一百万去命题约稿就不是好的选择。” 安娜点点头,很大方的开了个玩笑:“可惜这个房间里最像罗斯福的人不是你。” 她长得很美也很冷,这一笑竟然有寒冰消融,百盛开的感觉。 (注:和安娜一样,总统罗斯福是个着名的腿部残疾人。) “十万到一百万美元,这个价格通常也能买到顶级画师的作品,不过就不需要太多的历史事件的支撑。比如说嘉士德最近喜马拉雅艺术专场上拍卖的一幅印度画家描绘印度教神话的插画作品。“ 安娜从护工手中拿过一个ipad点开一幅插画作品,内容是丛林中带着头冠的神明和仙女。 上面的信息显示,这副精美的插画曾经作为蓝本印在十九世纪法国和英国有关印度宗教的书籍上。 “这幅画的原画功就很好。” 安娜将图片放大,评价道。 “笔触很精细。它的起拍价是八万美元,预估的成交价在十二万美元到二十万美元左右。但当天的买家似乎很喜欢这幅画,拍卖师调动气氛的能力也不错,最终的成交价格是五十八万五千美元。这个数字要超出市场的预期不少。” “一万美元到十万美元。这个价格你能找到经验非常丰富的二线画家,他们或许不是顶尖的艺术家,但每个人也都有自己成熟的艺术风格,也是高端约稿常见价格。这些画家日常最大的客户是电影公司。你在电影院看到新电影上线前那些精美的艺术海报,大多是这个价位的画师的作品。” “五千美元左右,除了不能太考虑艺术成分外,你能雇用到很好的职业插画师,这是一般的小型绘画工作室日常大单的价格。” “一千美元左右,多的要求没有,但你还是能约到看上去说的过去的作品,至于五百美元以下,抱歉,这就不是我的专业领域了。” 安娜嘴唇微微抿出一个看上去有些刻薄的弧度。 “什么叫不是你的专业领域?” “不绝对,但通常来说,就是不合格的艺术品。” 安娜想了想,还是评价到。 艺术评论家和拍卖行的鉴定员不一样。 后者需要尽量发现一幅作品的优点,这和抽成以及流拍的手续费有关。 艺术评论家日常则就是比较毒舌的,她们需要发现一幅画的缺点,并且从画家群体鉴别出欺世盗名的家伙加以谩骂。 别看做在轮椅上的安娜一幅冷冰冰不爱说话的小女王的模样,她的艺术周刊上的撰稿可一贯以刻薄狠辣着称,可不是没有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画家被她骂哭过。 她就是这样我行我素的人,要不然也不会愿意答应托马斯的邀请。 安娜不缺钱,艺术只是她的精神寄托。 她对网上兼职的低价画师没有好印象。她希望向人们揭露这些画师错漏百出的作品。 在艺术品领域, 她向来认为——你画师对自己都没有信心,怎么能让别人对你有信心?又怎么能让市场对你有信心? 安娜知道,这个价钱通常也并非是什么艺术品。 绝大多数都是网上勤工俭学的美术生或者业余的绘画爱好者,能卖出去一幅约稿插画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很开心的事情,可能卖一幅画,一个月就多了一笔不错的生活费。 否则,她的评价就不会是“不合格”这么客气了。按照她的性格,不称呼对方为垃圾就不错了。 “好了,我们从 第45章 婶婶 仰光, 顾氏书画铺。 周末,又是一个不需要去大金塔的休息日。 顾为经将自己卧室柜子最上面的一个抽屉抽开,把里面的红包全部倒在床上。 今天他联系了一所福利院探望,去之前他准备为那里的孩子们准备一些礼物。 他准备清点一下自己这些年所攒下来的所有压岁钱。 如受到华夏文化圈所影响的大多数亚洲地方一样,仰光也有新年给孩子们压岁钱的打算。 而且红包不是一份而是两份。 每个店铺都会准备。 相应的自己爷爷也会买一些小金币给其他邻居家的小孩。 缅甸人喜欢黄金,这些金币大约半克或者一克重,不算很贵重,就是讨个彩头。 很多小孩压岁钱当年都会掉。 顾为经从小物欲就比较低,没什么钱的地方。 这些年下来也攒了不少枚金币或者小首饰,这次准备一起拿到外面金店里卖掉换成钱。 书画店是复式结构,前店后家,总共有三层。 顾为经下楼时,恰好听见大会客厅中传来说话的声音。 “听说有人送了顾为经一套画具,很贵重。” 这是伯父的声音。 虽然出生在书画世家,伯父绘画水平却很一般。 高中毕业之后就跟着父亲顾童祥经营着书画店,如今算是书画店的二当家,负责书画的收购和一些常规的应酬。 春节的时候伯父和婶婶一起,带着堂姐回妻子娘家去了,前几天才刚刚回来。 “送顾为经?呵,再贵重也是看在咱爸在缅甸不小的名气上,要不然谁会送这么小的小孩子画笔。而且油画笔能有多贵?” 婶婶的语气中充满了八卦。 她兼任店里的会计,负责管理财务,天生就对数字比较敏感。 听到有人送给侄子贵重礼物,耳朵就竖了起来。 伯父没有说话,似乎只是比了个手势。 “二?二十万缅币?这可真是不少钱,小孩子没必要用这么好的画笔。” 一般的初学着油画画笔套装约合缅币八九千到一万,20万缅币大约合上百美元,这已经是很不错的画笔了。顶得上仰光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了。 “是2万。” 伯父沉默了片刻:“但是单位是美元。” “两万美元!” 顾为经听见婶婶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那是kes大师套装,相当于爱马仕,而且还得是高定。两万美元只是售价,一般人是买不到的。放在外面去卖,估计得五万美元往上。” 五万美元,婶婶在脑海里快速换算了一下,就算按照官方的换汇比例,这笔钱也上亿缅币了。 “疯了吧,这都顶的上一辆小汽车了,咱爸是怎么打算的?” “老爷子没说什么其他的,只说那是顾为经的东西。” 伯父摇摇头,当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惊讶并不比自己妻子少。 2万美元的油画画具,自己也只是在只在网上听说过这种奢侈品存在。 “老头子不会真的想把这套画具交给小孩用吧?那可是几万,几万美元!这几年经济环境这么不好。和老头子说说不如卖了来补贴家用……” 咚咚…… 顾为经觉得再听下去就有些尴尬了。 他轻轻敲了敲大会客室的门,然后推开。 客厅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早上好,我要出一趟门。” 顾为经装作若无其事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样子,朝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的堂姐点点头。 伯父伯母有个女儿,叫做顾林。 她比自己大七个月,和自己是同一所学校里同级生。 学画画难出头,婶婶不希望自己的女儿继续走艺术这条路。 所以对方上的是普通班,性格跳脱,身材微胖,学习成绩也一般。 前几天过年的时候,对方跟随自己的伯父伯母回娘家去了,现在假期已经过了一半,这两天才刚刚回来。 顾为经看见茶几上摆放着那套老杨送自己的kes的大师画具,黑胡桃木的画盒被打开了,露出里面凌乱的画笔和打开的青金石颜料盒。 青金石是一种比较昂贵的宝石颜料,kes礼盒中包含大师级颜料套装,还有一小盘各种矿物质颜料。 其中就有150克白珍珠粉,5平方米的金箔,和30克青金石的粉末等等。 只要画特殊品种的画时,才会用到这些贵重物品。 比如青金石粉是群青蓝颜料中的主要成分。 意大利画家琴尼诺·琴尼尼在《艺术》一书中评价群青蓝——“一种高贵的颜色,美丽无双,是世上最完美的颜料。” 即使是在金碧辉煌不差钱的中世纪大教堂,也只有在圣母像或者天使像上色时,才会用到一些青金石。 它国际市场价格每盎司2500美元,比黄金价格还要高一些。 堂姐顾林举着过年新换的iphone在黑胡桃木的盒子旁,看上去似乎是在拍摄tiktok。 抖音在国际上的知名度很高,甚至已经不逊色于油管。 很多人都知道抖音在美国的诉讼案,但其实如今连中东地区的小孩子都开始把tiktok当成了解世界的一个工具。 自己的堂姐也有个抖音账号,叫做【在仰光的画廊小公主】。 日常内容就是炫一些画廊里的昂贵书画什么的。 在缅甸画廊还是比较稀奇,她的账号也有三四千的粉丝。 看上去自己的大师套装成了堂姐炫耀的新玩具。 伯母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顾为经也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到是伯父有点尴尬。 “呃,那个……” 伯父张开嘴,他知道顾为经可能听见了会客厅里的交谈,想要说写什么。 “别弄坏了就好。” 顾为经摆摆手。 “好了,小林别拍了,那也不是你的东西,给弟弟收好。”伯父皱着眉头看向女儿。 “干嘛,就拍几条短视频,怎么话这么多。” 堂姐有些不耐烦父亲的管教:“你看看我们班的ona,人家家里是开首饰店的,都有三万多粉丝了。” “过年呢,你凶孩子什么凶?都是一家人,就不能大度一点?” 婶婶看着自己的丈夫,有些不乐意他凶巴巴的语气。 “小林不过是拍拍视频而已,又不会弄掉画笔上的一根毛。” 顾为经知道这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的婶婶未必有什么坏心思,只是人就是市侩精明了点。 毕竟人家是长辈,顾为经也不好说什么。 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婶婶认为爷爷顾童祥偏心,摆明了想把家里中最值钱的书画店留给自己。 这些年也更喜欢继承家中画画手艺的自己而不是堂姐。 因此对他这个侄子有点看法。 但…… 唉…… 也只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其实从顾为经的心底,他还真不介意把这套大师套装卖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很久都用不上这么好的颜料。 而就算保守估计3万美元,也足以让他好几项技能提升到专业等级了。 拿出点钱补贴点家用也是应该。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这两年游客数量在变少,生意也没那么好做。 婶婶的打算在她的角度来看自然是她在为家中着想。 可是这套画具毕竟是老杨送给自己示好的礼物。 人家前脚送给伱东西,后脚就出现在了网上市场。 借献佛也没有这么借的,让老杨看了会怎么想? 也可能大师的助理根本不在乎这些。 但是顾为经不能这么做人。 顾为经摇摇头,在手机上约了uber出租车,拿上了外套。 “嘘,你看到人家手里那个塑料盒子了吗?满满的都是金币。是今年咱过年不在家,老爷子偷偷给的吧。你闺女可没有,老头子太偏心了。” “我跟你说,年纪小小不为家里挣钱,老头子却给这么多钱,这是溺爱。指不定人家拿去做什么呢,人都教坏了,要不然也不会之前老有黑社会上门……” 顾为经离开会客室的时候,还听见婶婶那压低着却故意让他听见的絮叨声。 他没有转过头来回去解释,这种事情解释也没用,只能轻轻的叹了一声气。 第46章 Girl Friend 仰光,印度街。 “您好,我想找一下珊塔努小姐。” 就像世界各地很多历史悠久的华人华侨聚居区被称作唐人街一样。 这条仅挨着城市西侧伊洛瓦底江的印度街区在十九世纪的殖民时代中,就已经有带着大头巾的印度锡克教徒跟随英国人在这里定居。 整条街都很有印度风情。 在这里除了你能听到异域风情的民族歌曲,在伊洛瓦江上看到顺流飘远的印式荷灯,买到正宗的孟买手抓咖喱饭和印度飞饼以外,还开了不少家黄金商店。 顾为经走进一家挂着印地语(天城)的黄金店的时候。 柜台后面的孟买小哥正拿着一本封面上印刷着一头白老虎的小说在看的津津有味。 顾为经认出了这是自己的同学珊塔努最爱的课外读物——《whitetiger》。 它是印度阴森黑暗版的《当幸福来敲门》,讲述了一个低种姓打工仔靠着“血腥企业家精神”逆袭的故事,算是印度如今最火的通俗小说。 网飞还把它改编成了电视剧,在印度人中的爆火程度和当年八九十年代华人群体中的《上海滩》差不多。 顾为经之所以本书了解的这么清楚,是因为他曾在学校英文文学探究课的作业中,和珊塔努小姐分在同一个学习小组,以这本获得了布客奖的书为主题做过专题报告。 莫娜·珊塔努,(onashantanu),她是顾为经在私立国际高中的同班同学。 听她的姓氏就知道,这位女同学她们家还蛮有钱的。 与莫娜做了这么久的同学和好朋友,顾为经依然对印度极为复杂的种姓制度云里雾里。 与高中课本上所说的婆罗门、刹地利这种笼统概念不太一样。 如今印度种姓细分的情况下,其实是有好几千个。 莫娜告诉过顾为经,她的姓氏叫做shantanu,是来自印度传统神话中的黄金王,和如今千亿美元市值adobe公司着名印度总裁珊塔努的姓氏同根同源。 这是典型的高等种姓。 就像这个金光闪闪的名字一样,莫娜的父亲在仰光经营着一家黄金首饰店,一年也能有个十万美元左右的纯收入,在世界任何地方都算是不错。 她人很漂亮,是顾为经在学校里很好的朋友。 仰光相对比较乱,顾为经如今还没有成年,想要卖点黄金,最先想到的就是这位家里开珠宝店的女同学。 看店的孟买小哥显然已经充分代入到了打工仔逆袭的爽文剧情之中了,连有顾客上门都不知道。 顾为经用指关节在柜台上的玻璃板上敲了好几次。 “哦哦,欢迎光……顾少爷。” 孟买小哥终于回过神来了,他急忙把小说藏在柜台底下,抬起头发现不是顾客或者查岗的老板,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他看着对面的年轻人片刻,认出来了这是一位曾经来过家中好几次的小姐在学校里的朋友。 “您是来找莫娜小姐的对吧?” …… “能不能让你家的雇员不要叫我少爷了,这搞得我浑身不自在。” 莫娜的房间就在金店后面,临着伊洛瓦底江的一间二层的大卧室。 顾为经走进屋的时候,莫娜正站在阳台上画板前,对着窗外的伊洛瓦底江画画。 仰光的冬季气温并不冷,女孩似乎刚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盘在脑后。 她的身上只披着一身浴袍,白色的袍下露出光洁的小腿,浴袍的袖子手腕处向上折起,用一个粉色的夹子固定。 阳光为她玉一般的胳膊上镀上了一曾金粉,白皙的手腕上带着的三只黄金的手环,随着她手腕上画笔的动作像是发出铃铛般叮当的声响。 “他是我们家的车夫和仆人,看店只是他的临时工作,你是我的同学,他不叫伱少爷,叫你什么呢?” 莫娜语气平淡,头也不回的问道。 印度的种姓制度并不仅仅是社会财富的高低这么简单,更是一种牢固的宗族势力的纽带。 有的社会调查上说,印度如今还有超过三百万名的专业仆人。 就连孟买,班加罗尔这样的大城市,也有专门的廉价仆役酒店,供他们跟随自己的老爷出差时候居住。 那位看店的小哥的种姓直观翻译就是车夫。 他被珊塔努老爷从印度乡下带到缅甸的店里帮工,他的父亲则是珊塔努老爷的司机,他的爷爷则是珊塔努老爷父亲的司机,连他太爷爷都是为珊塔努家当年驾驶马车为生。 可以这么说,这位孟买小哥过去几百年的家族史就是为了当地的乡下领主珊塔努家族的服务史,稳固的可怕。 顾为经没有回话,阳光下女孩作画的身影,柔美而娇好,只是从白色浴袍衣领脖颈处裸露的窈窕曲线让他有点脸红。 “嗯?” 莫娜迟迟没有听见人答话,就转过头,正好看见顾为经有些羞赧的脸。 “唉,我一直搞不明白你们这些华人,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女孩转过身,放下画笔,从阳台下走出来,大大方方的拥抱了一下顾为经,“欢迎来我家作客,boy。” “过年后约你出来看电影,你一直有事。还以为我们再见面要等到开学了。”她说道。 莫娜盘着腿坐在自己粉色调的大床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顾为经坐下。 顾为经坐在对方身边。 女孩身上洗发水的清香,还有淡淡房间燃烧过的bathap;bodyworks香熏蜡烛的味道萦绕在鼻端,让他的鼻子痒痒的。 他和身边的莫娜小姐认识很久了。 仰光不是巴黎,开设国际艺术班其实就那几所学校,想让自己的孩子学艺术,供家长的选择本来就不算太多。 他 那时候莫娜也只是一个眉心点着朱红色吉祥痣的小姑娘。 他们一起上了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 莫娜也从小姑娘变成了大姑娘。 她是学校里最受欢迎的那种女孩,漂亮而不孤僻,开朗而不傲慢,不仅是学校里拉拉队的成员,还是学生会里的女子主席,算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而顾为经……一直都还是顾为经。 他绝对不是学校里那种神憎鬼厌的讨厌鬼,不是那种没有朋友只会看书的怪咖和呆子,却也不是高大英俊的校足球队万人迷,不能在舞会上跳让姑娘们欢呼的酷炫的霹雳舞。 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绘画世界中,安心作画。 要说自己和莫娜是什么准确的关系,顾为经自己可能也说不太清楚。 按道理说女孩子能毫无顾忌的请你去自己的房间,无论怎么说,这都应该是很特殊的关系。 可是顾为经这些年一直是这么过来的,他小学时就会一起讨论课后作业,莫娜有时候也会来他家,双方表现的都很自然。 若说只是朋友,或者女孩的男性闺蜜, 双方却心中都有些好感和暧昧。 yboyfriend——这是莫娜在学校里常常称呼顾为经的词,也是二人目前关系的定位。 这个词比男性朋友(alefriend)更加暧昧,却远没有partner(爱侣)这样明确和直白。 国外学校对男女学生感情比较开放。 学校里流传出来的最离谱的传说,就是九年前有个十四岁的学长,参加暑假去欧洲游学的童子军夏令营,在野营过程中青涩的爱情让一个高年级的匈牙利小姐姐意外怀孕了。 听说还是人家女方主动的。 而且似乎是因为家庭宗教的原因,人家女方把孩子生下来了,于是十五岁就当了爹。 但国外学校也没有很多人想象的那么开放。 尤其是顾为经他们上的这种私立本地高中名校,男生想要混进女生宿舍,或者女生想要混进男生宿舍,以及在校园里乱搞的野鸳鸯都是会被开除的。 虽说未必算得上丑闻,但是这样这种事情是会影响招生财报的,校董会不会不在乎。 除此之外,对于青春期少年少女们的情感,学校是持鼓励态度的。 还会举办定期的男生女生联谊舞会。 这也是私立学校的老传统了,他们需要学习的不仅是知识,还有人生。 你要是整个学生期间都找不到男女朋友,在那些送孩子上国际学校的外国家长看来,你就是一个loser,反而会质疑学校的教学理念。 在顾为经他们学校中,学生们对于异性朋友的定义大概分为 【ale/dyfriend】—这词的意思我有一个朋友,他/她是男性或者女性,也就是普通的异性朋友。 【girl/boyfriend】—这个词就有一点点暧昧的关系,一个人可以有很多个异性友人。 但一般来说除非你玩法的特别,否则一个男孩或者一个女孩只能有一个男女朋友。 这个词在书面上还有两种写法,一种是boyfriend,一种是boy(空格)friend,在英语文化中前者的意思是男性恋人,后者的意思是男性友人。 再往上的程度就是partner,这个词的含义就是爱侣。 在学校中,如果你听一个人介绍自己的恋人是partner,说明他们可能并不只是玩玩,已经快要走到想要同居或者谈婚论嫁的地步。 可能是文化的影响,顾为经觉得莫娜小姐就像是一个飘忽的精灵。 有些时候他觉得对方离自己很近,近的能听见双方心跳的一起跳动,有些时候又觉得对方又飘的很远,表现的若即若离,捉摸不透。 至少在处理男女感情的时候,他表现的还没有人家女孩游刃有余。 第47章 女孩的心思 顾为经坐在床上。 他的鼻尖萦绕着女孩洗澡过后,身上香薰的檀香和桂混合在一起的气味,都有些忘记了自己的来意,还是莫娜率先开口。 “顾为经,来看看我新画的假期作业,我准备把它收到自己的作品集中去,今年用来申请大学。” 莫娜小心的从阳台上搬来自己的画架。 他们的油画老师要求每个人都必须在假期中完成一幅油画作业,题材不限。 顾为经的那幅奔驰汽车的模型画,在获得面板的时候就已经收尾完成。莫娜小姐的油画,如今也已经完成的八九不离十,正在收尾。 以顾为经目前的眼光判断,再上一两层颜料就是很好的一幅作品。 她画的是一幅自画像。 油画中她穿着蓝色的裙子,裙角飘扬,身后是流淌的伊洛瓦底江和落日的夕阳。 莫娜站在画板身材,指着旁边的画框,语气俏皮的问道:“我漂亮嘛?” 顾为经看着油画的画板,思索了片刻。 伯里曼的人物解剖学不仅仅能够应用在素描,油画上也是一样的作用,即使他的油画技术经验值并不是很高,但指点一下莫娜还是可以的。 “衣服。” 顾为经说道。 “什么意思?” “人像是穿着衣服的。” “所以……否则呢?” 莫娜抱着胳膊,语气不快:“假期作业画不着衣自画像,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还是……你在和我调情?” 莫娜歪着头看着顾为经,眼神玩味:“开学后我要问问顾林,你假期干什么去了,一个月不见,学坏的这么快。” “不不不,伱误会我的意思了……” 顾为经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耳根子一下子就红了,摆着手:“我没其他的意思,单纯的说的是油画。” “那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评价我的人像画。事先提醒你,因为今年要申请美院,寒假我父亲给我请了私人家庭教师,这幅画是在人家的指导下画的,要是说不出来个所以然……” 莫娜看着顾为经手忙脚乱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玩。 她知道对方是个内向的人,她想要逗逗对方。 “……我要你好看。” 她舔舔嘴角,做了个恶狠狠的鬼脸。 莫娜小姐看上去不显的凶恶,到是有几分俏皮。 “我为什么说人物的问题在于衣服?” 顾为经用手指虚点着这幅半成品的油画,指尖随着莫娜身材上的曲线而起伏。 女孩是个爱打扮的姑娘,她明显在画中身上那席蓝色调的连衣裙上了大量心思。 银色的纽扣,棕红色的围巾,裙摆飘飞的质感都表现的很好。 “我认为在画人物画像的时候,无论是什么题材,从漫画到油画亦或者是水粉或者版画,核心的重点永远只有一个——人物。” “你的衣服画的很漂亮,漂亮到有些喧宾夺主了。” “在画着衣人像时,尤其要注意在不是给国王、将军这些特殊人物的画像的时候,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衣服只是身体上的覆盖物。所以它的所有褶皱,都是由它里面身体的肌肉曲线所决定的。” 顾为经回忆着脑海里自己获得的解剖心得,十分耐心的讲解道。 “在细心的观察和绘制衣服的时候,需要将它里面身体的结构也一同表现出来。尤其是在画穿着裙子的女孩时,要尽可能的让人物的躯干和四肢有所展现。” “你记得油画《我的女儿乔治娅》吗?” 顾为经举了一个他们在油画鉴赏课上跟随教授一起学习的例子。 《我的女儿乔治娅》是画家纳奥米·亚历山大为自己女儿创造的经典人像画,如今珍藏于德国路德维希美术馆。 课堂上老师曾经重点讲过这幅画的用笔和技法。 当时顾为经很多都听不明白。 现在他获得了伯里曼的解剖学技巧和记忆中那幅油画中的人像画相互映照,很多东西一下子就通了。 “《我的女儿乔治娅》那幅画怎么了?” 莫娜问道。 “那幅画在画面中衣服被处理成一个简单并且相对拉长的形态,从而引导观众的眼睛向上来到人物的脸部。” “在这之前画家已经在脸部表现出足够的肌肉线条和丰富的神态来吸引观众的注意。” 顾为经用手指在床单上简单的表现出那幅画中的褶皱。 “画面中那条蓝裙子的轮廓和褶皱,最大的作用就是让观众感受到它是非常舒适的,同时它也将人物腰部臀部以及膝盖的轮廓勾勒出来。” “记得老师说的吗?那个画家为了追求足够平滑的衣服触感,减少观众在人物体态线条以外的地方分散注意力,甚至这幅画本身就是绘画在木板上的,而不是常见的画布上。” 顾为经当时还对纳奥米·亚历山大选择的底材有所疑问,木板对于普通的画布,既不方便搬运,也不方便储藏,油彩的附着力也不行。 现在想起来一切都是为了突出人物。 “你画的这幅自画像不仅衣服的颜色过于鲜艳。而且有太多的装饰,各种裙子边和纽扣在画笔表现下衣服好像自己有生命似的,这并非是一件好事——” 顾为经的手指指向油画框中女孩的四肢和头颈。 “你看,这样就会导致没有被衣服覆盖的头部双手,还有双脚与身子无法自然地连接在一起,像是个人偶积木拼上去的。” 他最后看着莫娜总结道。 “说的还挺像那回事的。” 莫娜抽了抽鼻尖。 她笑着说道:“要不是我的家庭教师检查过线稿,认为这幅画没问题,就要被你蒙住了。” 作为自己作品集的主打作品,莫娜画这幅油画之前,父亲为她请了一位学长作为私人教师,指点了她的线稿。 对方是一位英格兰皇家艺术学院的学生,能考上英格兰皇家艺术学院这座世界排名前三十的老牌美院,绘画功底一定是很棒的。 既然学长都认为这幅画没有问题,所以莫娜也没有把顾为经的话放在心里去。 她本来也就没有多么认真,只是逗顾为经玩的。 “你那位学长……” 顾为经张开嘴,还想要说些什么。 “好啦,好啦,看你扯了这么多的份上,就算你过关好了。你今年才十七岁,就算说错了,我也不会嘲笑你。” “教你一个乖,以后有女生问你画像好不好看的时候,人家不是在争取你的意见,只是在要你的赞扬。” 莫娜把手一挥,将画架搬回了阳台。 “你还没有跟我说,这次来找我是要干什么的?” 请问观众老爷们一个事儿。 我看见评论区有人反馈说,不喜欢看日常,只喜欢看画画,但这本书设计中感情线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当然,我一直认为作者的修养就是,出来混观众是老大。 如果有很多人都不喜欢看这类的剧情,我也会在后续的剧情中酌情考虑的,如果愿意发表您的看法的话可以跟我说一声。 感谢! 第48章 Plan B期,求追读!) (感谢大家的建议!) “我可以在你们家的店里换一点金币吗?。” 顾为经从一边的书包中拿出一个装着金币的小透明塑料盒,放在床上。 “换钱?你要钱做什么。” 莫娜的语气中有些惊诧,眉头微微的挑起。 她知道顾为经一直是一个物欲很淡的人,作为一所国际学校,学校里的有钱人可不少。 莫娜也有很多的追求者,顾为经不是条件最出重的那个。 那些父辈是企业家或者本地高官的男生们,有些人出手很大方,常常带着女孩出入高级会员制餐厅,送新款的包包和手机也毫不手软。 然而,相比那些换女朋友就像是换衣服一样的公子们,她反而更加欣赏顾为经身上的文静气。 很多莫娜的闺蜜都不明白。 明明优秀的凯子那么多,为什么各方面条件都很优秀的女子学生会主席莫娜很喜欢和顾为经走在一起。 他长的并没有多么帅。 和那些金发碧眼的外国学生来对比,身材不算高大,也没有大理石一样的肌肉。 他即不能在足球场上展露自己的男子汉气概,口袋里的钞票也不够随时送女朋友新口红、新包包、新香水、新皮鞋。 除了画画成绩不错以外,在学校里他就是一个nobody,连性格也不算“酷”。 学校不是那么的象牙塔,高中女生也有虚荣心。 画画画的好……能成为大画家的又有几人呢? 但是又帅又有钱却是货真价实的实力股。 你看看《绯闻女孩》就懂了。 这种私立名校,女孩子眼界更开阔,生活更优越,也可能会物质的多。 她们会互相攀比谁的男朋友更帅更有钱,也会攀比这个月男朋友为自己送的礼物价值几何,却很少会关心一个人内心的气质。 莫娜知道,学生会里的有一些拜金女孩,也就是所谓的捞女,一个月能随随便便从那些父母是驻缅外企高管的男友身上要来上千美元的销。 可莫娜不这么看。 她一直觉得顾为经是一个很有书卷气,文雅,内敛,拥有典型的东方气质传统男生。 那是一个很安静的人。 顾为经的身上没有时代的浮躁,能让莫娜感觉到一种祥和宁静,就像在喝一杯温热的大吉岭红茶。 她并不天真,也不是为了爱情什么都不顾的傻妞。 莫娜一直是一个聪明的女孩,相比于短时间的风光和纵欲,聪明的女孩更加看重长远利益。 她在顾为经身上看到了能成为优秀画家的潜力,也有成为优秀男友的潜力。 后者比前者更重要。 看看吧,从女友的角度来看,历史上的大画家都是些什么货色? 提香,公子。 莫奈,渣男。 梵高,疯子。 高更,疯子兼渣男。 关于毕加索? 老天啊,这家伙和两个妻子,五个情人同居,人生的情感轨迹几乎是在以伤害女人为乐。 这样的人为什么不天降一道闪电把他劈死? 现代画家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些新锐欧洲画家俱乐部里一半的人以风流浪子的身份游戏人间,身边名模,应召女成群。剩下一半中还有四成离婚比提裤子还快。 最后百分之十搞不好是疯子,什么时候兴致上来了,就用枪把自己崩了。 而且社会对这些艺术家们还很宽容。 可以说,像是酒井大叔这种在婚后规规矩矩,唯一的业余爱好就是把自己喂得很胖,绝对算的上是超级无敌五星好男人。 选这样温润的人,作为男友是很安心的。 她相信顾为经凭借的优秀的空间敏感性天赋,和踏实努力的画画练习习惯,没有理由不能成为一个优秀画家。 那种能在美术馆开个人画展的大画家什么是不用想的,实在是太难了。 可从小一起长大,让莫娜能够一眼望到她想象中的顾为经的人生。 高中申请一所世界排名不错的美院。 大学四年,如果他大学间表现的足够好,毕业能留校,加入名家大师的工作室,甚至是参加画展——那自然是理想状态下的最好情况。 成为真正受市场认可的职业画家,哪怕只是在欧洲市场上有些浅薄名气的小画家,这也是一个艺术生最好的出路。 画家之路固然坎坷,但职业画家绝对是比律师和医生更加赚钱许多的工作。 体面、清闲、高雅、往来间名流汇聚,也是她从小姑娘的时候就出现在梦中的完美白马王子。 不过莫娜也不敢想这么远。 她觉得,以顾为经的潜力,毕业以后就算无法留校或者被大画室所看中。 只要有名校的文凭,且别做着一幅画卖几百万的美梦在职业道路上死磕。 老老实实去一些互联网大厂做美术设计,游戏动画,或者去好莱坞的一些特效后期团队,都是也很挣钱的工作。 只要他够认真够勤奋,一年比自己老爸挣得多,并不是什么奢望。 这是莫娜对顾为经更符合实际的想象,那时候她自己也会考虑真的嫁给对方。 学校里的富二代大多是游戏人间的公子,短期看来做他们的女朋友自然很风光。 但是从长远的角度来说,就远远不如顾为经这样的潜力股。 选择前者,除了每个月一千美元和可能会被搞大的肚子,在对方抛弃伱后,你什么都得不到。 选择后者,则是稳定长期持有投资。 当然,其实莫娜心中也不是非要选则顾为经做为男友不可。 她心中对顾为经心中也有不少好感。 可还是那句话,她是一个聪明女孩。 没有聪明女孩的会是不管不顾的恋爱脑。 这一切都是要建立在顾为经能带给自己体面优沃的生活基础上的,莫娜认为这并不是拜金,只是娶到自己这样的动人姑娘的及格线。 因此如果有比顾为经更有价值追求自己的男朋友,莫娜在心中也是持开放态度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从来都没有和顾为经确立过关系。 而是刻意保持着不大不小的暧昧。 女孩的天赋,让她在处理和顾为经这种情感内敛的东方男生的时候表现的游刃有余。 “diocrechoice(中等选择)”——莫娜觉得,顾为经就是拉拉队里女孩们讨论男友中的那种典型的中庸之道。 不算好到金光闪闪,却也不算坏。 算是莫娜心中永远的“pnb”。 这样的男孩很好,也没有那么好。 如果她找不到更好的男人,莫娜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选择顾为经,她至少会过的很幸福。 她知道自己很漂亮,也知道学习里追求自己的男生们有很多。与之相比,顾为经就变得不那么引人注意。 在情感的天平上,更优质的一方自然理应有更大的选择空间和要求余地。 而且从小到大,莫娜都很照顾对方。 她知道顾为经对金钱的感觉很淡,家庭条件没有自己好,所以去任何地方——她和顾为经无论是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去游乐园,一起去玩卡丁车……从来都是aa制。 她也从来不会送给顾为经格外贵重的礼物。 这不是莫娜小气,一张电影票才多少钱?作为家庭条件更好的那一方,她在照顾男生的自尊心。 莫娜会在新年给对方亲手写生日贺卡,圣诞节假期后带学校一个用漂亮纱布装点的苹果。 在过生日的时候,亲手给对方烘培一个小蛋糕,上面用紫色的奶昔写着ybestfriend。 这比从她家里随便拿一个小首饰,要费心的多,也让对方感动的多。 莫娜太了解这种传统式的东方男孩了,只要你给对于对方足够的善意,他就会永远像小尾巴一样跟在你身边,不会离开。 她印象里顾未经从来没有什么大笔的销,从来不被消费主义所蛊惑,手机衣服鞋子什么的也是够用就行。 今天找自己换钱做什么? 大家的建议我都看了,很感谢大家的提议。 我会尽量将感情线写得有意思一些,因为有很多读者老爷还是想看的。 日常相关的内容我会更的更快一点,尤其是在上架以后。 其实我最近每天的更新量都在6000字左右,多的时候能到7、8000。 新书期不能一下子更的太多。 欢迎大家随时和我反馈。 (这周上推荐了,求一下追读,谢谢。) 第49章 不会等你(求追读) “我想换一点钱。仰光对黄金兑换有管制,未成年人换起来并不是很方便。” 顾为经将小盒子里的金币倒在床上,点了点,大概有二三十枚。 “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买游戏机,xbox?ps5?” 莫娜看了一眼床上的金币,青春期的男孩,她觉得换钱大概也就会做这些事情。 她伸了一个俏皮的懒腰,一缕红棕色的头发从浴袍中翘了出来,身材的美好曲线若隐若现。 莫娜指着卧室墙上的壁挂式电视:“你可以来我家玩,我们可以一起玩舞力全开。” “我其实最近想去孤儿院探望一下。” “孤儿院?” 莫娜白了顾为经一眼。 私立学校的校风比较精致利己,流行的是精英文化。 尤其是莫娜小姐生活在一个传统的印度式大家庭中,旧社会的说法管她们家叫做地主老财,从小在低种姓的仆役照顾中长大。 她看见草草小动物受伤可能会落泪,对于社会底层,却并无太多的怜悯心。 所以她不相信会有同龄人想要去孤儿院探望的想法,只当是顾为经随口编的谎话。 哼,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她想。 “对了……伱的作品集开始准备了么?学校五月份有招生会,听说鹿特丹大学和咱们高中有合作,比较好申请,一起么?” 莫娜沉默了几秒钟后,换了一个话题。 她用期待的目光看着顾为经,暗示道。 申请国外美术学校有几种方式。 然后一切听天由命,看看对方的教授能不能看上你。 一切流程由你自己办,也是所谓的diy留学。 和普通的留学不同,在艺术院系,某某知名教授的推荐信是很重要的。 这是一个重量级的教授对你的美术风格的认可和背书,只要你的作品集不算太差,几乎能为你敲开世界上很多一流美院的大门。 像酒井一成或者林涛教授这种等级的画家——若是留学中介能够请动他们来写推荐信的话,一封几百个单词书信要上万美元起步。 不过了也看怎么比,至少比捐楼便宜多了。 在顾为经他们上的私立学校,还有 五月中期,学校里会举办一个招生会。 和这所高中有所合作的国际美术院校就会派老师和教授来参加招生会,对同学们进行现场面试。 如果你的作品集够打动人,老师们对你的评分够高,那么你就能够直接拿到offer。 鹿特丹大学就是他们学校的合作方之一。 这所大学是欧洲的老牌名校,qs世界大学排名排在一百三左右,有些时候能冲进前100。 但是学校并不以美术学院而见长,美术学院中它只能在排在两百名左右。 如果类比在东夏,就是末流985中的冷门专业。 也是莫娜的保底申请目标。 她知道顾为经的画画水平比自己好,就算不请专门的私人教师进行辅导,申请一个百强的美院,一般问题还是不大的。 鹿特丹大学对于他的水平来说有点浪费。 但是出于女孩子的小心思,她还是希望对方能和自己报同一所大学。 “我最近的重心可能不在准备作品集?” “那你的作品集呢?” “我准备画一张大画,如果时间来得及的话,就把这张画放在作品集里。” “就一张作品?” “就一张作品。” 顾为经原本准备,今年上半年完成自己的作品集。 现在看来计划需要调整一下。 如今距离画展只有大半年的时间,再加上参展作品必须提前确定。 画大画是很耗费时间的。 他必须全力以赴提升自己的经验条,为狮城美术双年展做准备,难以抽时间再去准备专门的专题作品集。 大不了,到时候自己就将准备好的参展作品照片放进作品集中就好。 虽然很多同学的作品集都有百十张作品,但是如果足够震撼,一张作品也足够打动教授了。 从市场价格也能看出来。学生的油画根本不值钱,而狮城美术展的获奖作品,至少需要几万甚至十几万美元才能买下,如果是被策展人选中的最佳作品,甚至会达到上百万美元。 如果画不出一张顶普通学生作品一百张的油画,他也完全没有必要去参加什么美术展了。 “你到底怎么了?一会儿说要跟我换钱去什么孤儿院,一会告诉我你的重心不在作品集上,现在又说你的作品集中只会有一张作品。” 莫娜的唇角抿了起来。 她侧过身,脸上那种俏皮的小笑容消失不见,转过头凝视着顾为经,眼神中的失望几乎要溢于言表。 “顾为经,从我认识你的 莫娜小姐的手指拧在一起,手腕上的金环发出叮叮的响声。 “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又认真又踏实而且有明确目标的人。你想画大画什么时候都有时间,而现在,大学才是最关键的。” 顾为经犹豫了一下。 莫娜小姐是自己心中隐隐约约有所喜欢的人,是他从小到大青梅竹马最好的朋友。 虽然曹老的赌约不方便说,可是他不介意和自己的好朋友透露一点自己未来的规划。 “相信我,我对自己的水平有信心,而且上好的大学对我来说不是问题,至少我应该能去央美。” “央美,你说的是世界排名前三十的东夏的中央美术学院,你认为上央美是很容易的事情?” 莫娜凝视着顾为经。 作为东夏排名最高的美术学院,在亚洲和世界都能算最得上最顶尖,她当然知道央美是什么。 这所学校的招生是很严格的。 以莫娜印象中顾为经的水平,在全力以赴下,顶多顶多也就是央美这个水准的学校了。 而且还不一定能上得了。 现在他一脸轻松的说,自己肯定能上央美,莫娜小姐是全然不信的。 “一张大画就想考上央美,你以为你自己是谁?莫奈还是提香,还是什么绘画圈里百年一遇的天才?踏实一点,顾为经,要不然你我真的要失望了。” 艺术班里时常有这种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他们觉得自己可厉害了,不需要认真准备。随便画两笔教授就能看上自己,或者搞些奇奇怪怪的作品,标新立异,这种人没有几个有好结果。 大家都是学生,绘画技巧能有多少差别呢? 人家作品集厚厚的一摞,你薄薄的一张,印象分就先扣几分。一个不认真的帽子扣上——除非评审教授真的很欣赏你的作品,否则你的申请书就可以垃圾桶里见面了。 “我爷爷带我认识了一个央美的教授,人家很喜欢我。” 看着莫娜小姐真的有些生气的脸色,顾为经又斟酌着多解释了一句。 “真的?” 他点点头。 “是央美学校给你发offer了,还是明确的告诉你,让你什么时候坐飞机去央美参加单独招生面试?央美的招生办公室有给你打电话吗?” 莫娜不依不饶的追问道。 顾为经摇摇头,现在自己和林涛教授的关系处于薛定谔的状态。 莫娜并没有因此放下心来。 美术学院确实是有提前招生的情况。 比如像世界排名前五的老派美术学院,巴黎美术学院,佛罗伦萨美术学院,汉堡美术学院,列宾美术学院,英国皇家美术学院。 这些学校都有自己的举办的招生夏令营、国际合作项目以及独立的特别招生面试,全球的青少年画家都对此趋之若鹜。 如果你能在这些项目中表现的特别好,受到某位教授的关注,可能能提前收到录取通知书。 要不然,就是你在国际某些为十八岁以下青少年所举办的艺术比赛中获奖。 比如美国的儿童竞赛apocalypseartprize、伦敦的青少年画展saatchigallery/deutschebankartprizeforschools,或者rb的东京都博物馆儿童艺术家大赛这样的受到国际认可的艺术比赛和少年画展。 你也可能提前会接收到学校招生办给你打来的电话或者发来的offer。 总之这种提前录取的情况,要么是你的成绩特别硬,要么是你的关系特别硬。 莫娜小姐知道仰光毕竟无法和那些国际大都会相比。 本地是没有足够吸引央美招生办承认的足够分量的艺术比赛的,所以前者不可能。 至于说关系——莫娜小姐对顾为经知根知底。 顾童祥确实是一个很慈祥的老人,但是他们家的条件还不如自己。 要是在缅甸本地的大学,有些走后门的关系,她还勉强相信。但是央美这种世界名校,顶多是和人家的来访的青年教授喝两杯酒什么的。 再多的, 你配么? 不会是酒桌上客气客气两句,顾为经就当真了吧。 这种没有任何书面文件保障的事情,搞不好是随口的一说,他就当成了能够上一所世界顶级美院的保证。 莫娜看上去,他多少有些没心没肺。 “顾为经,我只提醒你一句,要对你的人生负责的是你自己。如果你考不上一所好的美院,我可不会等你。” 她冷着脸说的。 第50章 情绪指针 (感谢大家的建议,我加油努力的写。) (今天开始剧情进入高潮章。) “fuck……” 一辆白色的广汽面包车,在仰光街头的车流中穿梭。 孟买小哥把头探出窗户。 他看着自己身侧距离后视镜不到十五厘米冲过去的一辆绿色的铃木机车上的飙车党,口中喷出一连串混合着英语、缅甸语和印地语三种语言的脏话。 不同于美国的十六岁,缅甸允许考驾照年龄是十八岁,但是路上的交警基本上不管。 这里的摩托车保有量很高,大街小巷穿梭着各种帮家里运货,或者单纯跑通勤穿人字拖骑机车的少年人。 仰光在缅甸算得上交通治安非常好的国际化大都市了,来自东夏、rb、新加坡和欧美的外国游客很多。 要是往北走个几百公里,在靠近金三角三不管地带的那些鱼龙混杂的省份里,找到一辆挂着合法车牌的机动车都不容易。 顾为经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交通环境。 他对眼前混乱的街道熟视无睹,在摇摇晃晃的车厢中从身上掏出一张小纸条儿,对照查看着面包车后背箱里的货物。 没搞清楚为什么,莫娜小姐突然对自己就变得冷淡起来了。 对方将自己的小盒子,交给店里的伙计,就礼貌的让他离开了。 好在,这种来历清白的黄金是不愁销路的。 店里孟买小哥忙着看小说,随便将里面的金币放在天平上称了称,给珊塔努老爷打了几个电话,中午时就拿给他一捆大概500万缅币左右的钞票。 估计是那本小说《whitetiger》中打工人逆袭的故事,激活了这位孟买小伙的企业家精神。 金店的伙计下午需要倒班。 在收了顾为经二十万缅币做为跑腿的劳务费之后,他就主动提出帮忙采购顾为经需要的东西。 “放心,东西全都在车上。” 孟买小哥一边狠狠的对着一辆钻过来借道的出租车按了下喇叭,一边扭过头对顾为经呲着黄牙笑了一下,打了个响指。 “保证没有问题。” 儿童蜡笔,廉价的素描本,文具,积木,连环画,能玩俄罗斯方块和像素坦克大战的黑白游戏机…… 几百万缅币购买廉价商品时的够买力很不错, 缅甸的人均gdp很低,货币不值钱,但从另外一方面来看,这里的消费也很低。 只要你不介意看上去有些可疑的卫生条件。 街头苍蝇小摊上一份量大管饱鱼汤,配上香菜,米粉和浸泡在其中早餐卖剩下的炸油条,本地人称乎这种食品叫做ohga。 一碗只要600缅币,约合人民币一块八毛。 果敢卷烟厂出品的昔娥牌香烟,一包八百来缅币,从帮吆喝卖水果的和鲜榨果汁的小朋友手中拿走一大塑料袋的热带水果,只需要给对方小手中放个两个一千缅币的硬币。 顾为经所要的小玩具,足足装了一个面包车。 “我们去哪?这辆面包车是借来的,晚上还要还,不能去太远的地方。” 莫娜小姐家里有一辆沃尔沃xc60城市suv,平时对方上学都是坐那辆车,但孟买小哥干私活自然不能用主人家里的车。 “就在仰光,莱雅达区。” 顾为经从身上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 这是他问站岗的特勤组的小哥要的字条。 对方按照规章不可能告诉自己他的身份,不过缅甸的特种部队大量都是稽毒出身,对方肯定对于毒品孤儿这类群体不陌生。 毒品孤儿, 在金三角周边,在中东银新月,在拉丁美洲……在一切毒品泛滥的地方都是很常见的人群。 这个词泛指父母因为违禁药品或者毒品战争去世的孤儿群体。 父母亲人死亡或者不知所踪以后,没人照顾的孩子就会成为孤儿,这样的孤儿经常会冻死,饿死,死于意外或者被人拐卖。 缅甸是个气候温暖的地方。 和很多人想象的不同,失温死亡不一定需要发生在大雪纷飞的季节。 十度左右已经是失温的高发气温了。 因为高湿度的缘故,在极端条件下十几度的气温也是完全能冻死人的。 在仰光,新闻中经常会在雨后或者气候突然降低后,在桥墩之类的地方找到因低温冻毙冻伤的未成年孤儿。 十九世纪安徒生童话里的卖火柴的小女孩这样的悲剧依然在现代一次次的上演。 顾为经希望尽自己所能帮帮这些孩子。 不过在上次被那个用水基金坑了钱之后,知道福利院可能水也很深,所以想要听听这些专业人士的建议。 特勤小哥听了顾为经的要求后,对他这么小的年纪,就有这样的善心有些动容。 想了想,给他写了一个纸条。 顾为经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纸条,上面写着:“好运孤儿院。” …… 莱达雅区, 这里是仰光的贫民窟,也是是缅甸的工业密集区。 过去仰光的支柱产业是围绕着大金塔,莱茵湖,以及城中的英式老旧建筑群的旅游产业。 不过随着近几年,政治环境的改善,仰光河上游多了不少外资的工厂,也相应的有大量的务工人口涌入仰光。 在莱达雅区,路边随处可见连绵的平房,以及用脚手架和铁皮搭成的简易屋舍。 住在这种贫民窟里的大多都是工厂里年轻工人和他们的家属。 他们找到了工作却找不到住房,于是,马路边简陋的棚户像是雨后的苔藓一样快速的蔓延。 莱达雅的棚户区兴起的不久,前后也就五年,时间不算太长。 这里大概总计生活着不到五十万居民,论人口密度远远不及天竺或者大马那些动辄数百万人的巨型贫民窟。 面包车跟随着导航地图,在棚户区七扭八拐的道路转了转,短短几条街走了十几分钟的时间,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好运孤儿院的前身是一间殖民底时期的教会福利院。 传教士在一百年前跟随英国人一起离开了,这座孤儿院还基本保留了下来,产权几经转手,还是磕磕拌拌的经营到了今天。 “先生,您好,是顾先生是吧?欢迎您的过来。” 顾为经来之前给孤儿院打过电话,孤儿院的负责人此时已经等在了门外。 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缅甸女人,穿着看上去有些陈旧的绿色大衣,额头上贴着传统的民族头饰。 顾为经下了车站在孤儿院门口。 他没有说话。 人们说一个城市有光鲜的一面,也有黑暗下的阴影。 顾为经生活的仰光河沿岸,就是这座古老的东方城是最光辉的一面。 明亮如镜的湖水,风景迷人的旅游之都,金光闪闪的大金塔印在旅游名片上,被世界各地的游客发往四方。 而同一座城市的几条街道以外,则是硬币的背面,光明下的阴影,是混乱、狭窄各种像是会自我繁殖的铁棚交错堆积在一起的陋巷。 顾为经在仰光生活了十几年,却从来没有踏足过这片土地,一次都没有。 而贫民区永远是城市的暗面, 几千几万人拥挤在狭小的房舍内,空气中带着化不开的压抑气氛,各种各样的违法犯罪,偷窃抢劫卖淫,在这里就像是家常便饭一样。 这座孤儿院所在的位置哪怕是在莱雅达区都算的算是破旧。 眼前是满目荒凉的建筑,此时天色已经近晚,最后的天光从西方洒在这片昏暗的土地上。 这里没有灯火,没有自来水,有的只有远处隐隐约约有婴儿的啼哭声和一个端着蜡烛的老女人。 顾为经没有注意到, 自己情绪表上的指针狠狠的颤动了一下。 第51章 视频上线(求追读) “脱离了现实的美学,要么荒诞,要么灭亡。”——俄·车尔尼雪夫斯基。 …… “先生,我代表好运福利院感谢您的帮助,只是有些事情我方便说吗?” 孤儿院的女院长举着蜡烛,带着顾为经向着院子深处走去。 “我买的东西不合适?” 顾为经注意到孤儿院院长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是这样的,如果您下次还能来,其实服装没必要买,孤儿院每年都能收到社会各界捐来的很多衣服。而且缅甸的气候并不冷,衣服并不是我们急需的东西。我们更需要饮用水的清洁片,一些常见的药品。卫生纸,尿不湿…… 女孩子更需要卫生巾或者大量的卫生条。对了,游戏机也完全没必要,我们这里没有充电插座。而且没电之后,我们很难抽出钱去买使用的干电池,相比之下一个儿童蓝框或者足球都是更好的选择……” 顾为经静静的听着孤儿院的中年女院长有些絮叨的声音,出神的看着四周的环境。 仰光,是一座连时间都停止的城市。 顾为经驻足在孤儿院的大门前,心中突然冒出不知道从哪本书上看到的这句话。 斑驳的老式教堂,摇曳的烛火,破旧的秋千以及长满青苔的水井…… 这里没有电力,没有自来水,没有现代生活的一切,目之所及,像是停留在了二百年前的殖民地时代。 来到这里之前,顾为经几乎难以想象,就在近在咫尺的同一座城市中,就有人过着完全难以想象的生活。 蝇营狗苟的下城区和灯火辉煌的旅游胜地在几条街道两岸相互对望,只不过是几条柏油马路的长度,却切割出了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 顾为经的肩膀撞到墙壁上斑驳的圣母像浮雕,发出刺啦的一声拖长了音调的金属摩擦声。 他停下脚步。 发现自己撞掉了雕像下悬挂着一块锈迹斑斑的铜板。 这里的空气很潮湿,所以这块铭牌被腐蚀着破破烂烂,布满了绿色的铜锈。 铭牌的四个角的钉子基本上已经被腐蚀断了,被他轻轻一撞就掉了下来。 顾为经捡起了地上的铭牌,从口袋中拿出纸巾。 他轻轻擦拭掉铜板上的锈迹,露出 【loveyourneighborasyourself(你将爱人如爱己)】 顾为经认出了这是一句教堂时代留下的经文,代表了人们对于美好的普世价值的愿望。 很多年前这里曾经是一所教会救济院。 英国人,rb人来了又走,动乱,内战打个不休,连那些穿着黑袍的修女嬷嬷都已经离开了这片土地。 只有孤儿, 一代代孤儿死去,又有一代代人成为新的孤儿,毒品泛滥,众生皆苦,好像是永远没有尽头的因果循环。 顾为经的心狠狠的颤动了一下。 他几乎下意识的打开面板,就看见情绪指针正摇摇晃晃指在【心有所感】那一栏之上,虽然一直在颤抖,但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只是短暂的停留就立刻回落的迹象。 “我现在手中拿着画笔,一定能画出很好的作品。” 顾为经想到。 在画板前枯坐,天才般的灵感也将会枯竭。 画家就是见证世界百态,才能画出情绪激昂的作品,也就是曹老告诉自己的,胸中应该养一口气。 “抱歉,先生。请您不要生气,是我不太对,不应该乱提要求的,您这样的好心人我们已经非常感谢了。” 孤儿院的女院长滔滔不绝的说了一会儿,却发现这位善良的少年人不知道为什么停下了脚步,对着一块铜板发呆。 她以为是自己挑三拣四的行为,惹恼了对方。 女院长的脸色有些惭愧,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苍白的发丝在晚风中显的有些凌乱。 “没关系,您说的都对,是我考虑的不好。” 顾为经温声说道。 他听说过有些孤儿院有买卖物资的情况,但是以五百万绵币和自己到账的206点经验值来计算。 这个转化率已经超过了90%。 那位军官小哥给的自己这个地址还是很靠谱的。 面对这样一个无私的院长,就算她语气有些絮叨,顾为经也给对方抱以了绝对的尊重。 “对了,您希望去看看孩子们么?” 女院长像是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张嘴说道:“他们都很乖,很讨人喜欢的。” …… 事实上要么是她在说谎,要么是女院长爱屋及乌。 正常人的观点来看这些小孩,既不乖又不可爱。 因为父母的毒品滥用,这些可怜的小家伙,很多人都有先天疾病,脑瘫智障,或者胳膊腿的先天缺了一点。 这里不缺书籍,不缺游戏机,缺乏奶粉和尿不湿,也缺乏足够的义工。 很多小孩子身上都有不好闻的味道。 在烛光中,被那一双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顾为经依然在这里呆了不短的时间。 他一开始和这些孩子做了些简单的游戏,后来,则干脆拿出手机用油管上的教学视频,在烛光中教小孩子们画简单的蜡笔画。 他不知道这些有先天智力障碍的孩子能不能理解自己的词语和手势,但所有人都看得非常认真。 时间无声的流逝。 顾为经一直在这里呆到八点钟,面包车里的孟买小哥实在等不了了,不停的给他打电话,他才决定离开。 在离开之前。 顾为经和女院长约定,每周都会来这里做义工,并给孩子们上免费的美术课。 他没有注意到,在自己关闭手机页面,退出蜡笔画教程的时候。 油管上的推荐栏 …… “姐姐,海伯利安先生在推特上说,他马上就要上线新视频了!这次是艺术领域。” 晚上八点钟,仰光书画用品交易市场。 酒井纲昌挥舞着iphone,跑到了酒井胜子眼前。 他的手机界面上——【海伯利安先生发布了新视频!】和【#newvideo】这两个标签已经在推特的流行美术分类中登上了地区搜索的前三。 “海伯利安先生?” 酒井胜子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是世界上最大的up主啦,姐姐你没有关注他么,他的视频超有意思。” 他随手点了进去,推文的主页是一个有着淡红色头发的年轻人,个人简介上写着—— 【theworldsrgestyoutuber,sharetheterestgworldwitheveryonethroughyvideo,thankyouforsubscribg.】 【世界上最大的油管主,通过我的视频将有趣的世界分享给大家,欢迎订阅。】 酒井胜子从弟弟的手中接过手机,点开海伯利安先生在主页上刚刚更新的消息。 【从一美元到一百万美元!】 【这一次我将要邀请全世界7位艺术家,为我的商店绘制新的插画周边,新视频将在纽约时间早上9:30准时上线。你们更喜欢哪张?请在视频下方留言告诉我——海伯利安先生】 下方则贴着他约稿七幅插画的艺术家或者商店地址,用来向粉丝证实,百万美元插画不是开玩笑。 【一百万美元——法国艺术及文学骑士勋章、安徒生奖章获得者,简·阿诺,@推特账号arnold】 【十万美元——国际着名插画作家德容·范多恩,@推特账号dejonvandorne】 【一万美元——蕾·路易丝,新锐美术作家,不列巅皇家美术学院青年教授,@推特账号raylouise】 【一千美元——布鲁诺画师工作室,fiverr店主链接】 【一百美元——クレヨンしんちゃん,fiverr店主链接】 【十美元——侦探猫,fiverr店主链接】 【一美元——佚名,街头艺术家,暂无链接】 第52章 彩色铅笔画 “一百万美元的插画,真是大手笔,其实我的插画画的也蛮不错的呢。” 酒井大叔在一边搓着手,语气中带着羡慕感叹道。 这可是一百万美元呐。 虽然他的精品作品也能卖到百万美元,但那也得看题材和时间成本。 此前东京旅游局与相关的博物馆合作,想让酒井一成仿照江户时代的风格,为东京塔、浅草寺、东京国家博物馆、皇居等旅游圣地画一整套完整的浮世绘,作为迎接奥运的一项文化宣传。 东京是一座非常有钱的城市,甚至堪称怪物。 巅峰时期它的城市都市圈gdp接近200万亿円,几乎相当于一半的非洲大陆,或者扣除南非之外的全部非洲国家经济体量的总和。 所以开价也相当慷慨,整个项目总报价高达30亿円,约合2,300万美元。 创造了东京官方聘请大艺术家的最高经费记录。 但那可是整整一套上百张的浮世绘。 酒井一成估计彻底完成这个项目,全额拿到这笔钱都已经得是十年以后了。 与油画、中国画、浮世绘什么的相比,画一幅小插画就可简单多了。 “什么事情这么热闹?” 小松太郎手里拿着一个手提袋的仰光特色甘蔗奶茶,从远处的人群中挤了过来。 今天酒井教授一家人吃饭后,在仰光旅游司的翻译陪同下准备出来逛逛书画夜市。 缅甸的书画产业在东南亚算是比较有名的了,仰光则是缅甸最大的城市,也是当代艺术中心。 这里的书画夜市,类似于东夏京城的潘家园。 相比于正经的画廊,这里更类似是地摊式的观光街,亲民许多。 仅仅有各色的商铺,还有各种卖小吃,卖饮料的摊子,颇有生活气息。 书画市场鱼龙混杂,小松太郎他们今天只是随便来逛逛,以观光旅游散心为主。 他刚刚去一边的小摊上买饮料去了,这个时候看见酒井家的众人都围在手机旁边,在讨论着什么有趣的消息。 “竟然能请到德容·范多恩,这可是当今插画界的大腕呢。zara(服装品牌)和它联名出过不少衣服。我还有一件他设计的t-shirt呢。” 酒井纲昌看着一个推特页面上的一个名字。 身为一个对艺术潮牌很有了解的人,他立刻认出了范多恩的名字。 范多恩是一名跨界插画师,他不仅插画画的好,在时尚圈也很有名气。 据说他一直和着名的时尚教父级杂志《vogue》的主编保持着良好的私人友谊。 甚至范多恩的好几个前女友,都是曾经在巴黎时装周走过秀的超级模特。 “范多恩前辈……他其实更多的是在贩卖一种美学概念,他的名气固然很大,但是……我很怀疑观众能不能理解他的艺术?” 酒井胜子回忆着艺术家德容·范多恩的美术风格,抿起嘴角。 虽然插画并不像油画那样有明确的画派,但是这位插画大师显然受到了以马塞尔·杜尚为代表的先锋艺术领域的影响。 如果一定要分类的话,那么大概可以分类为达达主义画家。 这个艺术派别怎么评价呢? 就是随性。 甚至至今为止,人们也不知道“dada”这个单词是从哪里来的,又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达达主义教父杜尚固然是艺术史上里程碑式的人物,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欣赏来他的开创艺术风格的。 他的艺术风格随意到了什么程度呢? 杜尚曾在达·芬奇的名作《蒙娜丽莎》上,用铅笔画上山羊胡子,并且在daucul,意为“她的屁股热烘烘“)。 如果还不够疯狂的话,杜尚还曾经随手买了一个小便池,并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就算是一件艺术品了。 这大概是近代艺术史上最有名的小便池了。 美国费城艺术博物馆、法国麦约美术馆等着名的国家博物馆,至今依然在为拥有一件杜尚小便池的官方复制款而感到自豪。 “我替范多恩前辈感到担忧。” 酒井胜子摇了摇头:“要是我可能没有勇气参加这样的挑战比赛。” “范多恩这种风格的插画家是不会在乎有多少人喜欢他,也不会在乎有多少人骂他的,这就是先锋主义。” 酒井大叔摸了摸下巴。 “这是一张命题插画,不是一套几百张创意插画,10万美元不少了。能请到范多恩,我不奇怪,他毕竟还活跃在插画圈。” “而且,就算再先锋,范多恩也是当今世上最好的插画家之一,用笔的流畅度画插画的经验不是那些不知名的插画家能比的上的,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只是我都没想到——” 酒井教授摇摇头,望向简·阿诺的名字和那一长串代表荣誉的头衔,下巴上的四层肥肉猛的抖了一下。 “连简·阿诺老先生都愿意动笔。” “虽说除了少数人的作品,插画的艺术价值不如其他绘画种类,但只论影响力,老先生可以说是和曹老一个量级的画家。” 无论是德容·范多恩还是简·阿诺他们都是真正意义上的大画家。 德容·范多恩为皮克斯动画工作室画过海报,也为zara(时装品牌)设计过衣服。 他创造的插画《环保极地》,已经成为了国际雪地环保组织的官方插画,印在了无数的教科书上。 至于简·阿诺。 如果说范多恩还局限于美术跨界。 这位是冷战时期出生的老画家,则已经有一点超脱于简单画家的身份了。 他是个着名的国际和平主义者。 不仅受到过美苏两极领导人的亲自接见,登上时代周刊,而且他的插画极为温暖,拥有大师级的精确笔法和孩子般的童趣,温暖而有爱。 他甚至还是一位国际安徒生奖章的获奖者。 这是全球儿童文学界的最高荣誉,只会颁发给对于全球儿童有杰出作家和画家。 算是儿童插画界的诺贝尔奖。 这是世界级的艺术家。 “我估计这个视频豪无疑问会在圈内引起地震的。” 他用衣袖擦一擦额角上的汗水。 范多恩和简·阿诺,两代艺术家之间的强强对碰,这是火星撞地球一样的视觉效应。 就算酒井大叔不是专业的插画家。 同为艺术领域的杰出工作者,酒井大叔也已经激动的出了一层虚汗。 “你们有人想听听内幕消息吗?” 小松太郎将饮料分发给众人,一边低下头按着手机,一边说道。 “你能联系到简·阿诺老爷子?” 酒井大叔闻言惊喜,搓着 连酒井姐弟也是一脸好奇的看向小松。 酒井大叔虽然也是大画家,书画圈人脉很广,但是术业有专攻,和专业开大型画廊的还是没有可比性。 人家手下的无数经纪人猎头拿着高薪,就是干这个的。 传说高古轩这种级别艺术教父可以在十五分钟内拿到任何一个自己想联系的画家的手机号。 也就是【海伯利安先生】这种超级网红举办的非正规艺术比赛,他们的消息才闭塞一些。 要是正经的画展,在画展正式开幕前,各种各样的内幕消息就已经暗流汹涌了。 会不会有哪些重磅作品出现? 策展人对哪些新人评价很高? 还可以以过往的美术风格和这次展览的主题来判断哪位知名的艺术家更容易出杰作…… 时间就是金钱,消息就是美刀。 画家人脉、高尔夫球友,美人计,商业间谍、或者最简单质朴的雇用一个小报记者狗仔队在翻检周边的垃圾桶,看看能不能搞到什么公务文件。 为了搞到一手消息,其中内幕堪称谍战剧。 各种各样的情报,早就在画廊和买家的圈子里流传开了。 该接触的接触,该联系的联系,有潜力的新人画家赶紧在出名前签下来。 至于实在签不下来的,或者对手画廊手下的那些妖艳贱货,那就赶快雇用艺术评论家准备开喷。 这些都是经纪人的职业素养。 你的动作太慢,连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那……可能不太行。” 小松太郎摇摇头,他虽然很乐意在酒井一家面前展现自己的美术人脉。 但是小松画廊不是高古轩这样的超级巨头,他也只是画廊的少主。 简·阿诺还是太高端了一些。 就是范多恩先生,想要联系到对方,估计也得是自己父亲亲自出面。 “我拿到了不列颠皇家美术学院的教授,路易丝女士的好友,告诉伱们一个重磅消息。她对自己的作品信心满满。” 小松太郎一脸神秘的说道:“这次她选择了一幅彩色铅笔画,而且是写实主义的风格。” “写实主义彩色铅笔画?” 酒井教授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肯定了对方的做法。 “不常见……唔,聪明,真的很聪明……虽然有些讨巧……但……唔……这可能是最讨好一般观众的画法。” “看来这次展览,有可能会出现一匹黑马。” 第53章 蕾路易丝的野望 此时正是伦敦时间的午后。 金斯顿区,gore街,不列颠皇家艺术学院所在地。 “路易丝教授,您登上了海波利安先生的视频!” “哇!教授!您能管我向海伯利安先生要签名吗!我超喜欢他。” “您觉得您自己的作品能排到 不断有人朝一个身材瘦小带着米色围巾的中年女人走去。 …… 蕾·路易丝面上带着高深莫测的微笑,一路上拒绝了不少于五个围上来想要打听海伯利安先生这位超级网红的学生的搭讪。 她在同事们羡慕的目光中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锁上了大门。 和顾为经这种双方都不知道彼此的真实身份不一样,托马斯准备制作视频的时候,为了避免不必要麻烦和风险。 【海伯利安先生】频道的法务团队建议托马斯在向一万美元以上的画家约稿的时候,事先说明视频的内容,以及会把他们的作品跟其他艺术家相互比较。 所以蕾在几个星期之前就知道,作品将会登上海伯利安先生的新视频。 只是受限于签了保密协议,蕾在托马斯在推特上正式发布视频上线公告之前,并不能透露有关的任何内容。 海伯利安先生虽然视频的主题比较……奢,但是他不是单纯的炫富类up主,视频整体也比较正向。 所以在欧美,高学历人群中,粉丝基数也是蛮多的,属于那种全方位全年龄段受欢迎的大网红。 现在, 当这个消息曝光,得知路易丝教授将有机会登上海伯利安先生的新视频。 不仅在学生群体中引起一阵轰动,连视觉艺术系那些往日里端着架子,认为插画只是二流艺术的油画教授们,看路易斯的眼神都有些变化。 这就是插画。 插画永远是和流行文化联系在一起的。 你打开福克斯艺术名人榜,你看那一幅画动辄卖两三千万美元的大油画家,你可能根本就没听说过他们的名字和他们的作品。 他们可能一生中就五、六幅代表作,并在特定的私人收藏家手中相互流转。 不被大众所了解,并不影响他们的艺术价值。 可是插画,时代就是主题,流量就是金钱,它永远是一种大众性的艺术。 当蕾·路易丝收到托马斯邀请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一战成名的机会终于来了。 她是一名单身妈妈,自己今年36岁,正是一名插画画家最好的年纪。 灵感还没有枯竭,笔力正值巅峰,心中充满野望。 她当然属于高收入群体。 无论是皇家美院的教职,还是日常为一些电影工作室或者剧院、出版社画插画,都属于高收入的工作。 去年一年她扣税后的净收入大约17万英镑,是伦敦市平均收入的五倍以上,已经是能够触摸到真正上层社会的边缘。 但是蕾已经遇到了自己的职业瓶颈,她的收入水平很难再往上提升。 像她一样的一流插画师很少,但全英国也有三四十个。 他们和最顶尖大师的差距不仅仅是在绘画技巧上,更是在名望之上。 插画师想要真正的跨越职业生涯的天堑,需要的不仅仅是实力,还有机会。 谢泼德抓住了儿童图书,诺曼·洛克威尔抓住了二战,简·阿诺抓住了冷战,德·范多恩抓住了环保和时尚。 她想要抓住这次新兴视频媒体,给予自己和大师们同台竞技的机会。 蕾知道。 不是每一个和她一样优秀的插画师都能遇上自己的这种机会。 甚至这种能把老牌艺术家踩在脚下的时机,她的一生可能也就一次。 这个机会实在是太好了。 输? 她有什么可输的空间? 无论是名气还是地位,蕾都是三位艺术家中敬陪末座的,就算她画的是最烂的,也不会有任何的影响。 至于那三位fiverr上网络兼职插画师。 天父在上,别开玩笑了。 网络兼职插画师和她这种青年教授相比,根本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乞丐中的皇帝也是乞丐,业余爱好者中的天才也是业余爱好者。 伱让野球场上的战神去踢职业队?u14少年队都能轻轻松松半场灌你50个球,只看比分人家还以为是在打篮球。 为了保险起见,她还特意点去那个布鲁诺的画室工作室的链接看了一眼。 对方店铺主页上有自己的过往约稿作品展示版。 老实说,以业余画家的水平来看还是不错的,像模像样。 但是在蕾的眼中还是错漏百出,各种笔误、不协调和变形的地方,一眼望过去还是有不少的。 和她不构成任何竞争关系。 至于另外两家收费更低的fiverr兼职者,蕾更是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蕾放下手机,打开办公桌上的acbook,等待着视频的正式上线。 大坂小松画廊的继承人小松太郎刚刚联系自己了,对方不是 几乎就是在海伯利安先生推文上线开始,陆陆续续都有五六家画廊的经纪人开始加自己的好友,给她发消息。 海伯利安先生的视频的平均播放量几千万,哪怕只有百分之一记住蕾,她也就多了十几万粉丝。 这对她的插画市场价格有不小的帮助。 可是蕾,不仅不能输,她还想要赢。 她知道如果自己能赢下两位前辈插画家中的任何一名,哪怕是画的差不多,都是满世界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曝光机会。 那对她自己的身价将是一个飞跃性的提升。 每个时代都有属于每个时代的插画家。 插画作品和时代的声音牢牢的结合在一起,插画师需要抓住属于自己的契机。 为什么她不能成为下一个时代的简·阿诺? 为此,蕾并没有选择常用的彩色马克笔或者水彩作画,她选择了更讨巧的写实主义彩色铅笔画。 彩色铅笔是连接素描画和彩色绘图之间的桥梁。 它是可控的,完全不像软性画笔的笔触那样难以琢磨,又能展现出自己杰出的绘画技巧和对于肌肉的理解。 尤其是在画简单的人物的时候,彩铅恰恰是能够突出细节的地方。 她知道自己不能跟那些大艺术家在美学概念上对抗,那是人家擅长的领域。 写实, 这就是蕾准备打赢大师的杀手锏。 蕾上学的时候可是人体解剖学选修课的 她可是唯一一个从头到尾一幅图都不差的画了一遍的人。 一切的努力都将在今天收获回报。 尤其是在对看视频的这种非专业性的观众眼中。 绘画的意境所和表达出来的情感与理念,他们不一定能够体悟的。 但画的最像的,则更容易被当成画的好的。 “10、9、8、7……” 看着秒针一点点的指向纽约时间早上9:30分。 “路易丝,你是 蕾双手合十,默默的对祈祷。 当分针和时钟正下放的阿拉伯数字六完全重合的瞬间。 她按下了网页上的刷新按钮。 页面重新加载,一个新视频出现在了【海伯利安先生】主页的最上方。 第54章 剧情从一开始就出人意料 视频开始播放, 镜头的最开始停留在封面上那个坐轮椅的冷冽女孩几秒钟。 在给封面上这个另人印象深刻的姑娘一个特写镜头之后,屏幕缓缓的熄灭,插入【海伯利安先生】的个人商标以及购物网站的链接。 酒井大叔一家在书画夜市中已经在找了一个相对僻静的咖啡馆坐下。 酒井纲昌拿出手机,在收藏夹里打开了一个浏览器插件。 他将手机靠着咖啡杯立在了正在播放视频的ipad平板旁边。 随着和视频进度同步,立刻开始有评论在手机屏幕上开始一行行的更新出现。 这是一个聊天室插件。 不同的文字有不同的特性。 人们的阅读滚动弹幕的时候,由于阅读习惯和句子长度的缘故。 以单词为句子子单元的语言体系,无论是欧美拉丁文字母,还是俄式的希利尔字母体系,都很难通过横屏弹幕的方式阅读。 无论是直播还是实时评论,都只能通过浏览器插件的形式,在视频的右侧以一个单独的列表进行播放。 有的内容丰富的侧面聊天室软件还能手动添加reddit、推特上时实关联消息等类似贴吧的讨论区功能。 “thatgirlisgeo!lol……“ (封面的小姐姐真是漂亮!哈哈,有人知道她是谁么?她有s账户么。) (似乎腿有问题,好可怜。) (我觉得这样这个姐姐更漂亮,像是断臂的维纳斯,我宣布我已经恋爱了。) (bro,为什么我感觉你会爱上你视野范围内的任何漂亮姑娘。) (气场!关键是气场!这种又威严又高冷的感觉,我简直像是看到了我们女校的校长。) (求认识你们的校长!) …… 几乎只是上线的几秒钟,同时看观看的人数已经超过了一万人。 各种各样的评论,快速的从右侧的通知栏中滑过。 酒井胜子在怀中抱着一杯甘蔗奶茶,用吸管小口小口的啜饮着。 她看了一边手机上的评论。 观看视频的人此时似乎都在集中讨论封面上的漂亮女孩。 她微微摇了摇头, 那张脸确实令人十分印象深刻,蔚蓝的双眸,苍白的皮肤,冷冽的眼神,坐在轮椅上整个人有一种反差的美感。 美女并不少见,尤其是在自媒体时代,打开电视,什么样的漂亮姑娘都能看见。 但视频封面上那个女孩的美是特殊的。 高傲中带着一丝脆弱,威严中带着一丝让人怜惜的娇柔。 “这小姐姐真的好漂亮。” 酒井纲昌揪着自己被秋叶原理发师精心打理过的艺术卷发,语气中满是赞叹。 不知道这个时候, 全世界有多少男孩子看到视频的时都有相同的心声。 “我更好奇她是谁?这次七幅作品的美术评委吗,未免有点太过年轻了。”酒井大叔担忧的想。 艺术评论家又不是选美小姐。 他更希望屏幕前的是一个皮肤皱皱巴巴,胡子白,看上去就活不了几年的老爷爷。 如果对方的美术素养并不能足以支撑她用专业的且信服力的标准来判断画作的好坏。 至少从专业角度来看,这次的视频可能会失色不少。 好在,视频上打出的艺术鉴赏家履历很快的就打消了酒井大叔的顾虑。 【安娜·伊莲娜(annaelena)——视觉艺术评论家、艺术品收藏家,《lgelde(油画)》杂志自1934年以来,最年轻的撰稿人和栏目高级编辑。】 “竟然是《油画》的撰稿人?”小松太郎惊叹。 “好年轻。” 酒井胜子咬了咬吸管,她以为这种资深期刊的撰稿人都是四十岁往上的年纪了。 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姑娘就是其中的一员。 “了不起。” 酒井教授评价道:“成为《油画》的撰稿人可不容易。我记得去年6月份的时候,《油画》视觉艺术板块的原栏目高级编辑,列宾美术学院的终身教授,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教授荣休了,接替他的职位的是一位叫做a·e的评论家。“ “a·e,安娜·伊莲娜,看来就是她了。” 酒井胜子点点头,在艺术领域为了防止性别歧视,用中性名字母代替女性化的名字也是很常见的做法。 “hello,大家好,我是海伯利安先生,欢迎大家来到我的视频。” 海伯利安先生的身影出现在了镜头前。 “我想看到预告的观众朋友已经知道了,我们这期一美元到一百万美元挑战的内容,那就是插画约稿。友情提示,请大家看到最后一刻,这是我拍摄这个系列节目以来迄今为止最精彩的视频。” 最精彩的视频? 酒井教授一家人立刻想到了蕾的那幅写实主义的彩色铅笔画, 果然是一匹黑马。 视频的开场前几分钟都是这位超级网红购买插画的过程的趣事。 托马斯知道观众想看什么。 几个fiverr店主的约稿过程都是十几秒钟时间,一闪即逝。 比较多的镜头在了自己去和简·阿诺的经济人一起去银行汇兑一百万美元的场景。 出于满足观众们的猎奇心理,剪辑团队还额外给了一个特写在那个街头流浪汉交易时用十几秒钟就画完托马斯的约稿的全过场。 并给那已经在背面被按上几个脏手印的黑兮兮的画纸配上了边特效。 酒井大叔对这种纯粹是用来赚眼球的内容并不感兴趣。 正当他准备快进的时候,视频已经恰到好处的切入了那个坐轮椅的女孩位于奥地利庄园里的收藏室,并介绍完成了评选规则。 “whatsup,guys?我想,大家已经都了解了评选规则。” 托马斯拍拍手掌,指着桌子上的七幅画框,此时画框上的天鹅绒布已经都被掀开了,但是依然背对的观众。 只有轮椅上的安娜能够看到画框的全貌。 “将由伊莲娜小姐按照自己的主观评价,从最差到最好将这几幅插画一一交给我们。而我们四个人,每个人都会给它一个主观评分,评分总和最高的那幅作品,就是这场挑战的优胜者。” “那么现在,伊莲娜小姐,伱觉得这七张插画中哪一张最糟糕?” 安娜并没有答话,从她抽走七幅画框上覆盖的绒布之后,她就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她轻轻咬着嘴唇,蔚蓝色的双瞳紧紧的凝视着桌子上的某一幅作品,眉头微微皱画。 她的手指指尖轻轻掐着轮椅的皮革扶手,纤细的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显得分为苍白。 女孩脸上的表情非常的复杂,她不笑的时候往往板着一张脸,像是一位威严的女王。 可现在,这位小女王脸上神情中满是不可思议、惊讶、欣赏以及……无法理解的困惑。 “小姐,小姐?” 身后的护工大妈从小就在照顾安娜,她很少看到过安娜小姐露出这么丰富的表情,有些担忧的问道:“您没事吧。” 安娜轻轻咬了咬下嘴唇。“我没事,只是……有点……惊讶。” “可这个选择应该并不困难吧?” 托马斯见到安娜目光久久的落在画框之上,迟迟没有反应,有些意外,还以为是对方不知道该如何评选了。 要说哪幅画画的最好可能有所争议。 可要说哪幅画画的最差。 结果不应该是很明显对么? “是的,我七幅画框前确实有一幅糟糕到了极点的作品,选出它并不困难。” 安娜回过身,摇摇头从桌上的胡桃木画框中翻转过来了一幅,面向镜头。 “简直cssic(经典),糟糕透顶,典型的失败。我想这应该是你在fiverr上约稿的一幅吧,不仅蠢的彻底,还蠢的如此典型。这就是我为什么对廉价画家从来没有好印象的原因。” 出乎托马斯以及正在播放视频的所有人的意料。 那并不是流浪汉随手画的插画,至少看上去这幅插画甚至画得相当精美。 “很抱歉,这幅画我只能给它0分,如果零就是最低分的话。它不仅水平烂,还没有一点职业素养。” 安娜语气中带着十足的厌恶,冷冷的说。 “垃圾。” 第55章 糟糕的廉价画手 “wow,刚刚开始,伊莲娜小姐就给了我们一个出乎意料的选择。” 托马斯审视着被安娜归类为垃圾的那一张作品。 他将画框转了一个角度放置在镜头前,并把它的特写展现给屏幕前的观众。 “或许,在我直观看来它并不差,至少并没有那么差。” “我想我能给他一个4分,或者是5分。尤其是以它的价位来说。我可以给大家透露个底,伊莲娜小姐说的没错。这就是我在fiverr上购买的三张插画的一张。” 托马斯从一边拿出一根马克笔,在硬纸卡片上写了一个【5】。 “酒井教授,这张画有那么糟糕吗……至少,看上去,还可以吧?” 坐在咖啡桌角落穿着西装的女士插嘴了。 她是仰光旅游司配给酒井一家人的中年女翻译。 酒井教授一家他们没有人会说缅甸语,而想要逛街,这里会说的英语的人可不多见。 人都有好奇心。 她原本一直像是透明人一样坐在咖啡桌子的角落处默默的喝自己的咖啡,眼神却一直在注视着手机屏幕上的油管视频。 她见到那位坐在轮椅上的漂亮小姐,把一张看上去还可以的作品评价为垃圾,而咖啡桌上的酒井一家人却都当成理所当然的样子。 翻译有点忍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她终于插嘴了。 看上去这张画并不惊艳,但也绝对不算糟糕。 它用鲜艳的颜色,准确的线条,在纸面上还原了一个蝙蝠侠的形象。 背景则是五彩斑斓的歌谭市。 硝烟,浓雾,拥堵的街道,各种各样的元素很丰富,以她的眼光来看,这张画绝对算是用了心的。 至少比那张流浪汉十几秒钟的信手涂鸦,要好得多。 她不理解这张为什么被安娜率先淘汰。 此时的视频评论区也是冒出了一堆问号。 “sh?sh?sh?” (shakgyhead的评论简写,我不理解,我傻眼了。) “为什么这张画最糟糕?我完全不能认同,这不比流浪汉的那张好上一万倍?” 这是置疑的评论。 “我不管,漂亮小姐姐说的什么都是对的。” 这是来自舔狗的评论。 “有黑幕!” “fuck!现在连海伯利安先生,也因为播放量要搞剧本了吗?太让人失望了。” 这是攻击【海伯利安先生频道】的评论。 “bullshit……明明正常人都知道谁画的更好,要是这个小妞现在敢给我一套虚头巴脑的含糊说辞,那么她就是一个婊子。她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评价可能会毁了一个画师吗?” 也有不少对待这次评选蛮认真的人,不能接受这个选择。 他们认为安娜的选择很轻浮,至少这张画的主观观感不错,对方凭什么轻飘飘的就把这幅画称为垃圾? 就凭她是个所谓的“艺术评论家? 还是说这是高高在上的贵族小姐对于网络廉价画手有刻板偏见。 不少人的言语更具有攻击性,甚至还会有人不断的被视频网站评论区所屏蔽。 “くそやろう(都是傻【哔—】)。” 酒井纲昌扫了一眼评论,下意识的吐槽到。 然后他就被酒井胜子轻轻踢了一脚。 “纲昌?” 酒井大叔也侧过头,斜睨着自己的儿子。 “我错了,老爹。” 酒井纲昌回过神来,才想到自己当着父亲母亲姐姐面说了很脏的脏话。 他立刻乖乖的举起手,赶在老爹叹气之前,在嘴上做了一个拉链的动作。 “太糟糕了……真的是太糟糕了,如果这是一张让我来评价的艺术品,我也只能给出0分,多看一眼就是耽误时间。” “难道网络兼职插画师都是这种人么?” 酒井大叔这才转过头,面向一边的翻译小姐,轻声解释起原因。 此时视频中, 为这幅画的打分还在继续,在海伯利安先生给出了一个5分之后,黑人小哥给了一个4分。 再次出乎大家的意料,那位保险安全员竟然也给出了一个0分。 “虽然我是保安,但我毕竟每天都在接触艺术品,这张画是什么情况,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络腮胡的安全员耸耸肩,对着托马斯和黑人小哥探寻的目光回答道。 “我想我的观众正在等待您的解释,这幅画到底差在哪里?”视频中托马斯最后又重新把问题抛还给了安娜。 “因为这张画,不,这张图片。抱歉,我甚至不能把它称之为画,充满了流水线式的电子工业气息。” 安娜鄙夷的望着画框,说法有些刻薄。 这些见鬼的廉价画手,简直是在玷污她心中的艺术行业。 “电子工业气息?你指的是电脑作画?ai,ps……” “别误会,插画不是油画。我对电脑作画没有偏见。” 轮椅上女孩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摇晃了一下,就打断了托马斯。 “这张画虽然明显是电子版打印的,但我所说的流水线式的电子工业气息不是作画方式的问题。” 随着现代计算机行业的兴起,计算机能够比画家更好的处理平面的叠加图形,并且能以像素为单位精细的改变颜色的灰度。 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率先运用在卡梅隆电影里的美术调色软件photoshop,到2000年初的llstrator,再到如今大行其道的procreate,sketchbook等平板绘图工具。 如今还在坚持手绘的人,反而已经不足一半的比例。 尤其在插画行业和漫画领域, 只有少数追求纸笔完美质感的高端插画师还在使用传统方式创作。 但这张插画的问题不是这个。 “我相信,电子软件应该是画家手中的瑞士军刀,而不是反过来,画家成为机器手中的提线木偶,那样就不如去当个程序员。” 安娜冷声说道。 “即使是普通人,如果你像安全员先生一样有一定的美术素养,或者愿意稍微一点时间,静下心来观察,就可以看到画面中的蝙蝠侠握着美元的手扭曲而诡异,不仅不自然,整幅画的氛围堪称诡异。” 视频镜头按照安娜的提示给出了特写。 在放大的镜头面前,很容易看出蝙蝠侠握着钞票的手不自然手扭成一团,只要是一个正常人,就不可能长成那样的手。 而且它的质感和画面的其他部分完全不一样。 画面其他部分更像是一张彩色铅笔的感觉,而在手腕的部分则是更接近水粉的质感,类似两幅不同的图片。 或者说, 它更像是原本的图片里的手被硬生生的砍下,换成了一个塑料假肢。 …… “这是一幅ps变造作品。” 虽然在场的除了翻译,其他人都是专业的美术从业者,这幅画是什么情况,一清二楚。 但是酒井大叔还是很有礼貌的向好奇的翻译小姐指出了画面明显的拼接痕迹。 “如果我想的不差,画家应该是随便在数据库中抓取了一张蝙蝠侠的插画,然后p了几处图就完事了。” 酒井大叔语气中也有些不开心:“创造这幅画,你不需要任何美术修养,只需要在油管上看几节ps教程。” “虽说有些时候艺术圈中会把插画师称作受雇主雇佣开车的出租车司机,但即使对于廉价插画师来说,这也出租了过头。” “如果画家都这样,这个行业迟早会被ai取代。” 酒井纲昌总结到:“这对整个美术圈都不是什么好事。” 画家相比机器必须有自己的想法,并且有自己独特的表达欲望。 绘画的意义并非在其外在的形式,而是在于其能映射出创作者的灵魂。 尤其是在艺术市场的角度,这样的ps变造作品完全是一文不值的,没有任何的美学价值。 被那位年轻的女艺术评论家讨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继续播放的视频中,屏幕的右上角小弹出一行小字提示。 【伊莲娜小姐的提醒下,在工作室的查阅资料和与该画师的对峙沟通后。经确认,这幅画的原画出自已故插画家比尔·芬格1948年所绘制的《蝙蝠侠·致命玩笑》中的 将原本的蝙蝠钩锁p成了拿着美元的手后,该画师以插画作者的身份将画稿卖给了频道。】 【受到版权风险的考虑,印刷该插画的马克杯并不会在海伯利安先生的商店上架,频道保留追究因此造成财产损失的权利。】 “这家伙惨了。” 廉价插画师果然不靠谱,竟然敢用人家依然受到版权保护的原画随便改两下就当成自己的画卖。 这可是商业约稿的大忌。 酒井纲昌叹了口气。 他真搞不明白这些网络廉价插画师是怎么想的,水平不好也就算了,连人品都不太行。 右侧的讨论区也开始立刻转向。 “白痴,我早就说了,这个漂亮小姐姐说的肯定没错。” “我一开始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画稿的手臂……没想到竟然是变造作品。” “我跟伱们说,廉价的画师根本不可信,我的学校一个同学还在网上兼职做插画师呢,就他那水平,我看猩猩画的也比他强……” 感谢大家的鼓励,我努力更新。 第56章 所谓画家 流浪汉的那团黑乎乎的信手涂鸦——意料之中也是情理之中的,被安娜挑选为了剩下六张插画中最糟糕的那张。 与 除了有少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观众表示失望。 “e……我在期待什么?” “果然还是这张流浪画家的插画……我还以为会有个反转什么的。” “还才真实嘛,一分钱一分货,要是老是有出人意料的剧情,我都会怀疑是安排好的节目效果了。” “真可惜,听说有些所谓的概念拍卖会,连一瓶空气都能卖上高价。美术嘛,还不是那些评论家说什么是什么。” 正在在线观看视频人数已经上升到了十几万人。 总有会有人会持不同的观点:“那个流浪大叔画的怎么就不算是艺术品了。要是一个知名艺术家这么画,那个漂亮小妞估计就又要舔了,还不是见人下菜碟的势利眼。” “白痴,你没看海伯利安先生的介绍吗?人家小姐姐根本就不知道七幅画的作者分别是谁。” 视频中, 托马斯接过了流浪汉的插画,将它摆到镜头前。 “好吧,没有意外。你果然不喜欢这幅画,其实我心中还小小的期待了一下,也许你有几分几率偏爱这幅画呢。” “伱知道的……” 托马斯耸耸肩:“不是针对你,但是在大众眼中,艺术么,总是充满了怪咖。” “抱歉,你今天请我是来鉴赏艺术作品的,不是来看那群搞行为艺术的猩猩的。” 安娜毫不犹豫的翻了一个白眼。 即使都叫艺术评论家,大众眼中未必分的出区别。 可她这种欣赏传统油画长大的艺术鉴赏家、收藏家,和那种在街头小报纸新闻上登出的出售空气、卖装狗屎锡制罐头的艺术家们根本就不是一个物种。 艺术评论家和艺术评论家之间的区别,就像鲸鱼和鳄鱼都叫鱼,然而在生物学类别上,它们差的比人和猴子都远。 她年纪很轻,美学教育和成长轨迹却都很传统, 属于那种老派的评论家。 老派的评论家认为只有让普通人看上去都觉得震撼的作品,才能算是好的作品。 她最爱印象派对于光影的瞬间印象的捕捉,对于色彩和明暗的准确探索,可相比于大名鼎鼎的莫奈,安娜最喜欢的作品则是相对不是那么有名的雷·诺阿的那幅《煎饼磨坊的舞会》。 这幅作品几乎是艺术与技巧结合的巅峰之作,感染力非常强。 笔法松散而不混乱,色彩明艳而不妩媚,充满了生活的气息,人人都能一眼感受到它的美。 相比于一百多年前那些愿意不断的走出去,离开学院、离开画室、走到自然中,走到原野中、走到庞大而又未知的生活中,用自己灵魂画画的画家。 现代的某些一年四季待在自己的恒温工作室中,拍拍脑袋最后就想出了一个卖狗屎的主意的艺术家,也能称的上艺术? 安娜连充满了印刷痕迹的波普艺术都觉得是偷鸡取巧,丧失了绘画原本的价值,对随便在画上点一个点的就拿去卖的极简主义更是敬谢不敏。 至于说那些根本连美术都算不上的新闻炒作…… 她向来只能抱以呵呵的冷笑。 随着轮椅上冰山女王模样的小姐姐毫不留情的恶毒嘲讽,评论一下子就变的更热闹了起来。 “嘲讽人家搞行为艺术的是猩猩,这就过分了吧。” “这个姑娘带劲,一点都不做作。” “哇,小姐姐好毒舌,我好喜欢!姐姐,姐姐骂我!” “抖去死一死,你成功恶心到我了。” 画面中的托马斯拿出自己的空白卡片:“伊莲娜小姐这幅画,你能给几分呢?” “一分,其实我也想给零分的,可怎么说……也比之前那个蠢到离谱的网络画师合格,所以对比之下我只好给个一分。” “一分……好吧,我自己其实也欣赏不太来这幅画,我给他两分好了。” 托马斯思索了片刻,在纸板上写了一个【2】。 保险安全员也给了一个【2】分。 最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个粉丝小哥竟然给了一个【9】分。 “看着我做什么?bro,反正我觉得这幅画很艺术。”嘻哈打扮的小哥晃着脑袋上的脏辫。 镜头重新切回安娜的脸上。 安娜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并没有想要嘲讽对方的打算。 美术鉴赏是很主观的,既然是自由打分,那么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你允许杜尚的一只小便池受到各路美术馆的追捧。就应该允许人家小哥可以给自己喜欢的作品打高分。 这是她的个人修养。 “好的,1+2+2+9,我们这场挑战比赛的最高分目前来到了十四分,看看接下来哪幅作品会超越它。” 托马斯示意安娜继续挑选。 她再次拿起了一个胡桃木画框,交给了托马斯。 这是一张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插画,用的是插画类很常见的彩色马克笔。 “没有什么大错,但也并不惊艳。对于插画约稿来说,相比于前面两张,这至少终于是一张在合格线以上的插画。但——” 安娜望着这幅画。 “但——这也就是普通意义上的不错。我能看出这个画师画的非常认真,铅笔稿修改过很多次。他是一个负责任的画师,这点值得肯定。但美术这一行最残酷的就是,从来不是只要你努力就能画出好的作品的。” 安娜的语气变得柔和了下来。 画家这一行从业者有很多, 如果将五湖四海所有专业报班学习画画的人都算上,全球统计大概有五千万名左右十八岁以下的画童,这些人中最后能够成为职业画家的堪称万里挑一。 不是每个拥有过人天赋的人都能成为大师,但每个成为大师的人都拥有着过人的天赋。 “我的小宝贝,我很爱你,但我不会像其他常见的家长,或者想要讨好我们家的家庭教师一样称赞你的画。因为你画的并不好。在画家这个行当,你越早意识到自己其实没有成就伟大的天赋,你也就越幸运。” 安娜小的时候,就在这间玻璃画室内,姨妈认真的审视了安娜的作品之后,说出了这样的评价。 “若你想继续成为一个画家,当然没有问题,以我们家的艺术人脉,就算你只是一个平庸的画家,一幅画将来卖个几十万欧元也没有问题。但我做为你的长辈,有责任告诉你,你很难成就伟大,而这个世界上其实并不缺少一个平庸的画家。你无法成为伟大的梵高,但你仍然有希望成为发现梵高的人。” 从那一天开始,安娜的画家梦就破碎了。 但她追求艺术的信仰没有改变,一个杰出的艺术评论家,依然可以在现代美术史的某一页,留下自己的名字作为注脚。 这个插画师显然就属于足够努力,但没有天赋的那一类。 她开始对着镜头介绍这幅插画的缺点。 这对安娜来说没有任何难度,如果用艺术品的角度来看,这张插画的缺点实在太多了。 首先签笔稿的反复改动和频繁擦除破坏了整体的协调。 如果这还不够严重的话。 反复的美工橡皮的使用损伤了马克笔专用纸上的防水层,这使得后期作画时马克笔的水线渗入了纸张内侧的吸水纤维中,又导致了颜色的晕染。 颜色的晕染接着造成了马克笔的线条模糊,色彩明暗不一,饱和度不够。 以一幅商业约稿作品来说,并不算是什么大错,可在以一个艺术品的角度,这些瑕疵就足以致命。 而且绘画过程中的瑕疵只是很小的问题。 就算不考虑这些瑕疵,安娜能发现的问题也有一箩筐。 蝙蝠战衣下的肌肉模糊成一团。 整个人的身高体型和托马斯交给她的照片里也完全不同。 四肢、肩膀和躯干都有不同程度的畸变。 …… “画上的人物是挥舞着钞票的蝙蝠侠,却不是穿着蝙蝠战衣的你。” 安娜抬起头,望着托马斯说到。 第57章 多出的一个人 这幅插画四位评委中总和只拿到了十三分。 坐在轮椅上的评委小姐给了三分,剩下三个人中,除了托马斯给了四分,另外两位评委也都给了三分。 “这总分算上去还不如上一个流浪汉,这也太难堪了。我估计无论这位画师是谁,他以后的生意可能都不太好做。” 酒井太太感慨道。 无论是什么原因,自己精心绘制的作品,被流浪汉的信手涂鸦踩在脚下,终究不会是什么露脸的事情。 “可惜了。以艺术品的标准去要求网络画师的作品是不公平的,单纯从插画来说,该有的内容都有了。” 酒井一成叹了口气。 “你还能要求他们什么呢?” 相比于其他国家,rb的小插画界师或者小漫画家更多。 酒井教授知道以他们的水平,能画出雇主所要求的内容本身就不错了。 不能要求他们的作品到底有多么写实,尤其还是这么小的尺寸。 在绘画中,网络动漫插画和人物肖像画完全是不同的价钱。 “只有实用价值,没有美术价值。” 酒井胜子轻声说道:“那位轮椅上的伊莲娜小姐是在以鉴定严肃艺术品的眼光欣赏这幅作品,三分已经相当慷慨。” 对于一幅插画来说,你把作品交到雇主手中就已经算是正式结束了。 对于一幅艺术品来说,使用价值以外。还需要收藏价值和出售的价值的。 这幅画你不仅仅可以买到手里,还得能卖的出去,有下一位收藏家愿意买。 这种水平的插画作品在美术市场上,要多少有多少。 严格意义上来说,那幅流浪汉的信手涂鸦,伱要适当的再编两个故事,也许总能碰上一两个人抱着猎奇的心态,想要买下来。 烂得够有特色也算是有特色。 但如果是毫无亮点的平凡插画,就像一根长在路边的杂草,无人在意。 这个竞赛对于网络插画师来说真的很不友好。 画画对于他们来说更像是工作而非艺术追求。 他们追求的是接单量,是营业额,唯独不是艺术水准。 五菱宏光和法拉利飙车毕竟也只是开玩笑,二者的工作出发点就完全不同。 如果以艺术鉴赏的视角锋利的剖析这些作品上的错漏,确实冷酷的有些残忍。 “快点吧,这些网络画手的作品确实没什么值得看的,他们难道还能真的跟大师相比不成?” 小松太郎不耐烦的摇摇头,他都有一点想快进了。 酒井纲昌说:“三位网络插画家,一个流浪汉,等这位评委小姐马上再淘汰掉一幅画,就到了精彩的部分。” 和大师竞赛,这样的机会对于蕾来说自然是不可多得的,但其他网络画师,则只有被碾压的命运。 美术和体育相似。 就算打了兴奋剂,想跑赢世界冠军也得是一位体育健将,你要是换酒井大叔去赛跑,就算把兴奋剂当成矿泉水喝,收获的也只有嘲笑。 “这些糊口为生的网络插画师确实没有资格和真正的艺术家同台竞技,要是正经的画展,他们连入围的资格都没有……” 酒井太太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安静了下来。 因为她看到,没有任何征兆的,坐在轮椅上的伊莲娜小姐突然停止了鉴定。 女孩侧着头,盯着面前的一幅作品很久。 然后,她轻轻摇了摇铃铛。 一位在门外的穿着黑色马甲的护工仆役推门而入。 她在对方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对方点点头,又转身推门离去。 然后这位鉴赏家小姐,双手交叉垫在下巴 ipad右侧,与视频进度播放进度实时同步的讨论区也发现了画面的异常。 一片问号和wtf(发生了什么)?开始疯狂刷屏。 “这是怎么了?她的身体不舒服,还是视频录制出问题了。” 酒井纲昌话刚一出口就觉得不太对。 这又不是直播,而是早已做好的视频。 要是录制过程中出现了什么问题,后期剪掉不就行了。 海伯利安先生既然愿意保留这个片段,就说明这个片段一定对视频很重要,而且观众们也会感兴趣。 “hi?hi?出什么状况?您还好么?” 托马斯朝一边的摄影大哥打了个手势。 镜头一阵晃动,画面被移向了空白的墙壁,可视频本身并没有终止,还在继续播放。 “不……只是我想需要暂停一下录制。托【屏蔽哔—】,有件事我必须向你道歉。” 安娜的声音继续从画面中传来。 这确实是出了突发情况。 那位小姐长久的沉默后,甚至忘了这是在录制节目,直接叫了这位大网红的真实姓名。 这位超级网红对工作以外的个人生活一直很隐私化,也从来没有向外界公布过自己的真实姓名。 为了保护自己的个人信息,后期团队在处理这段音频的时候不得不【哔—】掉了“托马斯”这个单词。 此时视频中 【录制过程中出现了一点小插曲。非常有趣,经过我的考虑,我决定保持真实,把这段视频原封不动的呈现给大家——海伯利安先生】 几秒钟后,视频又恢复了正常。 “好了,我们恢复录制,刚刚伊莲娜小姐和我说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托马斯将镜头转向安娜。 “我曾经说,一百万美元买一幅约稿插画并不明智,我不觉得能看到任何让我感到惊讶的作品。” 安娜抿起嘴唇,显示出她内心的犹豫。 她这个人一向干净利落,判断一幅艺术品的好坏从来不会纠结。 但是今天…… 尤其是那一幅画。 “我现在依然坚持前一个观点,但我不得不为后一个结论而道歉。我不应该在没有看到具体的艺术品前就下结论。剩下的四幅插画都非常的不错,甚至称得上让人印象深刻的优秀。” “我之后淘汰的其中任何一幅,都不是因为它不够好,而是因为其他作品更加优秀。” “并且……” 安娜拖长了声音,微微咬了咬下嘴唇。 “这其中甚至有一幅让我非常惊讶的……杰作,我需要点时间仔细欣赏,才能做出最终的结论。” “大概几分钟的时间。” 外面的护工很快送来了一套手提盒。 安娜清洁了双手,摘掉自己手腕上带着的那只积家月相表。 护工大妈帮她向上翻折裙装的袖子,露出下方光洁的小臂。 在确定自己的衣袖不会无意间弄脏画纸之后,她又戴上了一双白色的丝绸手套。 安娜旋转画框后方的固定销,将四幅画框中其中一幅拆开,取出里面的画纸。 拿出放大镜,开始小心的检视这幅画的画面。 “奇怪。” 小松太郎微微挺直了自己的身体。 这种鉴定手法一般是只用在大尺寸油画真伪上的,尤其是拍卖行比较常见。 鉴定师通过颜料的干涸顺序,画笔最精细处的笔触透露出的美术风格,人物的肌理,来确定是名家的真迹,还是仿作。 这幅画竟然画的这么细致,没想到对方竟然需要看的这么认真。 杰作? “是简·阿诺前辈的,还是范多恩的,看的这么小心,而且竟然用的是杰作来称呼。” 酒井大叔摸着下巴。 这种老派的艺术评论家的鉴定艺术品的用词都是非常讲究的。 对方称呼这幅作品为asterpiece(大师般的杰出),一定是喜欢这幅画喜欢到了骨子里。 “简·阿诺前辈可能性至少七成。” 酒井胜子想了想:“剩下还有两成是路易斯小姐画的格外的好。以《油画》杂志的风格,应该不会太喜欢达达主义,只是——” 咖啡桌上安静了。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简·阿诺、范多恩、路易斯,一个萝卜一个坑,那么剩下的还剩下的那幅画,到底是谁的? 第58章 激发欲望的工具 安娜的指尖小心翼翼地从插画的表面拂过。 她蔚蓝的双瞳长久的凝视着手中的画纸。 除了偶尔眨动的眼睛和手指尖的轻柔动作,让观众都在怀疑她是否化作了一座完美的冰雕。 画室中没有人说话,摄影师给了安娜一个沉默的长镜头,只是偶尔切换成她侧脸的近景。 在短视频中,很少会运用这样的镜头语言。 如今,提供粉丝观众用碎片化的时间进行观看的自媒体视频讲究的是一寸光阴一寸金。 每一秒都有新的爆点,内容越夸张越好。 毕竟现在社会人们太忙碌,连看个爆米电影很多人都要看网上的“注意看,这个男人……”系列解说。 油画鉴赏的过程本身其实并不有趣。 观众们是进来找刺激的,你搁这放一个艺术片式的长镜头,保准大家骂骂咧咧的就关视频了。 然而,海伯利安先生这位世界 托马斯似乎对观众们喜欢看什么很有信心。 没有任何bg,没有插入对话,也没有像是油管上面对这种片段通常习惯的插个【2000yearster.(很久之后)】的字幕就直接剪辑跳走了。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静静流过。 右侧的讨论聊天室里的评论的时实刷新的速度在这一刻都变慢了。 不是因为观众们在变少,而是那位轮椅上的冰山姑娘在观赏画作时似乎有一种庄重的力量,让观众们都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他们害怕自己的贸然言语,打碎了这座寒冰铸造的女神塑像。 她的美带着压迫的气场,让人不自觉的想要摒住呼吸。 美丽绝伦的少女——这种意象真是有一种打穿男女、沟通中外的力量。 如果有人讨厌这样的场景,只是因为她还不够漂亮。 不仅视频前的小松太郎和酒井纲昌看的心神摇曳,不能自抑。 连酒井母女这样的美人都在用欣赏的目光凝视着视频里的镜头。 “如果能请她做我的模特,一定能画出一幅很不错的作品。”酒井胜子慢慢的说。 “这小姑娘有一种童话式的美。” 酒井太太想了想,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修辞。 爬满翠绿藤蔓的旧日庄园,古老而沉静的老派画室,头戴纱冠的美丽姑娘。 眼前的一切带着梦一样不真实的童话气质,像是从《格林童话》撕下的一页纸,落入了人间。 摄影师的镜头向着安娜的侧脸推进。 随着她的欣赏画作的时间变久,冰雕开始渐渐融化,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生动。 女孩有些时候会抿起嘴唇,睫毛轻颤,似乎是看到什么让她欣喜的场景。 有些时候又会莫名的皱一皱眉头,脸色重新变成了寒霜,并不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似乎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愤懑。 她轻咬着牙,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化成唇齿间的一声惊叹。 “无可救药的呆瓜!” 安娜最终放下放大镜,小心的将画纸装入画框。 于是评论区很多不明所以的观众同志们立刻就无法接受了。 “哇,这个女孩刚刚冷冰冰的样子真迷人。” “谁能和我解释一下,这小姐姐到底怎么了。” “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啊啊!!!” “到了这时候,你们真的还会关心画好不好吗。不过是看一张画而已,为什么她看上去像是失恋了一样。” “我无法接受,我恨这个画师。” …… 托马斯看到安娜将画框收好,将放大镜等工具收回工具箱,脱掉了手上的丝绸手套。 “伊莲娜小姐,请问我们可以继续拍摄了吗?你需要费一点时间再看看其他的画么?” 托马斯示意他并不着急。 “不必了。” 安娜并没有再看其他作品的兴趣,将画纸收回画框之后,她又迅速恢复了冷若寒冰的模样。 冰霜重新冻结。 好像刚才脸上的丰富表情都是一场幻觉。 “我选择的倒数 安娜从口中随便报出了几个名字。 托马斯的表情显得有些惊讶,他转过头望,向自己身边的工作人员。 “呃……你是怎么知道的。抱歉。伊莲娜小姐,按照我们的约定内容……” “按照约定的内容,在最终的结果揭晓之前,我不应该知道具体的画家。” 安娜打断了托马斯。 “别担心,没有人私下里告诉我画家的身份。只是在当今插画界拥有精湛的艺术技巧,却喜欢搞这些虚无画风的艺术家总共就那么几个。猜猜他们身份对于我来说就像是分辨颜料的色号一样容易。” “是艺术家德容·范多恩先生。” “我并不奇怪。” 安娜将四幅画框中的一副画框中的一幅插画递给了托马斯。 那是一张有六根手指的薰黑手掌,它的主题是由凌乱的碎纸拼接在一起的,手掌外的纸面则是一大堆叠在一起的字母。 那大概是“hyperionstore.“,不过已经完全无法辨认了。 不仅文字本身颜色各不相同,黄色一直到亮紫色,看上去让人头晕目眩。 而且字母歪歪扭扭,独具设计感。 其中一个字母p不仅非常的巨大,而且上方的圆弧上下倾斜着扭曲,成为一个上小下大的8字,下放的直线则歪歪扭扭斜着贯穿整个画面。 如果说流浪汉的信手涂鸦让人看的感觉啼笑皆非。 那么这幅画最大的观感就是虚无,是凌乱,是无意义的线条有规律的重叠。 整个画面呈现出一种让人不明觉厉的美术风格。 “这是啥……为啥我完全看不懂。” “呃,海伯利安先生真的没有放错图片?之前那几幅真的是同一题材吗?我看了一会就觉得头晕目眩。” “哇,真是酷毙了,这幅画厉害。你们没有听说过范多恩吗?他设计的衣服我超喜欢的,我有一件500欧的联名大衣。” 评论区迅速以这幅画为主题,爆发出了新的争吵。 有的人觉得看不懂,有的人觉得它真的很酷。 安娜似乎并没有欣赏这幅画的兴趣,她只是随便扫了这幅画一眼,就显得兴趣缺缺的评价道。 “很多人都认为范多恩是一个很有天赋的画家,是色彩构图上的天才。这幅画也是经典的范多恩风格,颜色很饱满,设计感视图,线条很好,但……” “但你不喜欢他,对吧,你对他有偏见?我就知道。” 一直在拍摄的过程中还没有粉丝小哥活跃的安全保险员突然插话了。 托马斯有些奇怪的看着这个络腮胡子的大叔:“你们在说些什么?” “我很喜欢范多恩先生的潮牌衣品。” 络腮胡子的大叔似乎是范多恩的迷弟。 听见这幅画竟然是范多恩的作品,他还来不及惊喜。 安娜小姐竟然就这么早就把自己心目中的艺术大师淘汰了,安全员大叔似乎有些无法接受。 “但我知道有些艺术评论家非常讨厌范多恩,诋毁他,就因为一些没有证据的……” “因为传闻,他曾经在一次酒会上说—”安娜似乎对络腮胡的攻击并不在意,她侧过头向着镜头接口解释了一句,“—女人只是激发他绘画欲望的工具。” “没错,我确实讨厌他。我有什么理由会喜欢他呢?” 安娜冷冰冰的说道:“他以为他是谁——执行任务的007?抱歉,他只是一个又胖又丑的老白男,而且如今连詹姆斯·邦德都不敢这么说话了。” “他说女人只是激发他欲望的工具。范多恩在这一点上,显然很有自知知明。因为如果反过来,看着他那张脸,不仅无法激发出我一星半点的欲望,只会让我想要呕吐。” “但我只所以要淘汰掉他的画,和个人观感无关,只和艺术有关。” 第59章 镜子 “我对他所有的作品的评语都是一个——莫名其妙,无病呻吟。” 安娜批评起范多恩的艺术风格来毫不留情。 “很多人认为范多恩受到反权威、反消费的达达主义以及超现实主义影响,是一个杰出的先锋实验美术家和环保倡导者。” 安娜侧过头,望着摄像机,眉眼中尽是对这种说法的嘲笑。 “我认为——所谓先锋,一定要打倒些什么;所谓实验,一定要开创些什么。” “可我在这张画上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有一堆无意义线条的狂欢,没有灵魂,也缺乏美感。他只是病态的重复那些前辈的灵感构图,将它当成自己成名的捷径。” “当然有人可以夸夸其谈的在这里讲上一两个小时,这张画中所蕴含的哲学情感,人类命运什么的。首先,我很不赞同全然将形而上学的东西代替最基本的美学功底。其次,一个坐着湾流公务机全球出席时装周的艺术品服装商人,他作品所宣传的理念竟然是反消费主义和环保。” “有句话我想说很久了。” 安娜凝视着镜头,向是在对着不知是否正在看着视频的德容·范多恩发问。 “范多恩先生,你是在向全球的绘画爱好者们讲什么冷笑话吗?” 她冷笑。 …… “这位小姐真是有勇气,用这么凌厉的口吻据去批判一位成名的前辈艺术家,我不如她。” 酒井胜子手放在胸前,捏紧了拳头,轻轻的挥了挥。 虚伪的假话人人会说,说实话的勇气可不是谁都能有。 范多恩在美术圈和时尚圈子里都很有人脉。 不喜欢他甚至讨厌他的艺术评论家不少,但有勇气这么公开批评对方的则是少数中的少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美学见解,可只是为了扞卫自己的美学理念,就这么毫不留余地的批评一位大师…… 她随便在评论区中扫了一眼,就看见此时已经有对范多恩持有不同意见的几派观众吵了起来。 酒井胜子完全能想象到等这期视频完全发酵后,那些范多恩的粉丝对于这位异常年轻的评委攻击一定会像潮水一样涌来。 “没必要说的这么直白,不喜欢归不喜欢,不值当结仇。” 酒井教授摇摇头,用指节敲了敲桌子。 “胜子,纲昌,以后遇到相似的情况,你们要圆滑一点,性格过于凌厉容易得罪人。” “太年轻了,一点也不明智,这完全是个愚蠢的选择。”小松太郎也难以理解的摇头。 他觉得轮椅上的评委女孩既然认出了范多恩的画,那么只要稍微懂点人情事故,就应该至少要把他的画放在这次评选的 范多恩或许不再乎比不过传奇的简·阿诺。 但是 如果被蕾·路易斯淘汰,还能归类为美术风格的问题。 但你只要学会小学算数伱就知道,现在剩下的那三幅画中,还有一幅可是网络插画家的手笔。 被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阿猫阿狗淘汰。 这简直是在抽范多恩这位大艺术家的脸了。 本就是一场网红举办的比赛,又没有什么利益纠纷。 这么认真,值当吗? …… 安娜在纸板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数字【6】。 “【6】分,我给他一个【6】分是因为这幅画的线条和色彩的把握真的很好。上帝给了德容·范多恩成就杰出的天赋,他却只把它当作通向财富,赚取名声的捷径。我非常非常非常的讨厌这一点,如果他不改变自己的绘画习惯,那么他永远在我这里,只能拿到6分。” 托马斯拿过马克笔,犹豫了一下,在纸板上写了一个【8】。 他是一个情商很高的人,自己是来拍视频的,不是来得罪人的。 【8】分是一个不算完美,但也绝对不难看的分数,谁都能下得来台。 粉丝小哥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安娜对于范多恩评价的影响,或者他只是单纯欣赏不来对方十分抽象的美术风格,只给了5分。 络腮胡的保险安全员则是另一个极端,给了满分10分。 “二十九分,这个分数几乎是我们目前 “伊莲娜小姐,您可以继续选出您心目中艺术水平的冠亚季军了。” 托马斯向着安娜伸出手,示意她可以继续。 安娜的手继续拿在一副胡桃木的画框上。 不过这一次,她将画框翻转过来后,并没有将它直接交给托马斯,而是将它举向了镜头。 那是一幅彩色铅笔画。 “这是路易丝的作品?” 酒井教授眯起眼睛,仔细的打量屏幕上出现的插画图稿。 “嗯,果然是写实主义彩色铅笔画。嗯……看上去素描的用笔非常的精确,整个人物的构图也极度的还原。这种还原出来的照片一样的肌肉效果,已经全然登堂入室了。” “评委小姐姐说的没错,如果让我选。在这个题材下,我也认为是要比之前那幅抽象作品更加优秀插画。”酒井纲昌狠狠的点点头。 难怪路易斯女士对自己非常有信心。 范多恩的那种风格,喜欢的人很喜欢,不喜欢的人很不喜欢。 可这幅写实主义的彩色铅笔画,是老少咸宜,雅俗共赏的优秀。 评论区也不再争吵,呈现出一种一股脑的赞赏的状态。 “aazg,这张画画的像是照片一样。” “确实,如果你不和我说这是手绘的作品,我都以为是图片,这真的是用笔画出来的吗?” “我是学美术的,我和你们说,这是一张彩色铅笔画。老师说,如果画师画的足够认真,技巧足够优秀,那么最终就是能画出完全近似于照片一样的效果。这张画画的简直是太棒了。” “同意,这不比之前那张看上去眼缭乱的画好?我很难想象它竟然才是 很多人依然把彩色铅笔当成小孩子用来涂鸦的玩具。 他们很少看到大师级的彩色铅笔画,也不了解一幅笔触足够细致的彩色铅笔画,能够将画面还原到如何精细的程度。 此时他们一下子见到这张绝对精美的写实主义彩色铅笔画,瞬间感觉像是看到了魔术。 “给大家一会儿时间,请你们记住这幅画的样子。” 安娜并没有像之前一样把画框交到托马斯手中。 她拿着手中的画框,对着一边摄影师的镜头。 在等待了几秒钟以后。 她竟然再次把手伸向桌面,拿起最左边的画框,也就是她刚刚拆开,用放大镜细细看过的那幅作品。 不少人一直都在好奇,那幅足以融化安娜脸上的冰冷的插画到底要好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他们一直以为这幅明显让安娜差别对待的画作将会被留到最后。 没想到对方竟然此时将那幅插画拿起,同样翻转了过来。 “事先说明,这是这七幅插画中最让我喜欢的作品,但我觉得,现在让大家一起看一看比较合适。” 安娜举起了画框,将它翻转了过来。 “这是?” 酒井大叔全身上下的肥肉抖了抖,瞳孔猛的收缩。 身边的太太、酒井姐弟、小松太郎甚至是翻译小姐全都一下字直起了身体。 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那是一幅完全和之前安娜手中的铅笔画作品几乎一模一样的插画。 两幅画框摆在一起,就像是彼此相互映照的镜子。 第60章 被埋没的天才 “为什么有两张完全一样的画。” 咖啡桌边,翻译女士的语气中透露出惊愕:“怎么会这样,是节目搞错了么。” 在她的眼中,评委小姐左右两手所拿的画框,几乎完全一样,看不出明显的任何差别。 难道有一张是复印品,还是说,同一个画师画了两张一模一样的画? “不,这是两张不同的作品。” 酒井胜子眨了眨眼睛,在最初短暂的惊愕之后,她已经意识到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两位画师采用了同样的技巧和同样的角度作画,双方都是绝对优秀的画师,所以呈现出来的效果也会相似。” 撞画! 除了蕾·路易丝外,七张画中,还有另外一个画师也用了完全一样的画法。 他们同样选择了彩色铅笔,也同样选择了写实主义的风格。 双方都是以海伯利安先生提供的照片作为模板进行参照,所以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几乎完全相似。 酒井小姐观察着安娜手中互为镜像的两幅插画,想要看出之间最细致的差别。 在写实这件事情上,庸才画的五八门,千奇百怪。 而真正大师却能做到无限接近于真实。 两张插画让翻译小姐甚至分不出区别这件事本身,就说明了这两幅画的优秀。 “简·阿诺的画风偏向卡通风格,他并不是写实主义的画家,所以这两幅画都不是他的作品。” 小松太郎只是性格狂妄,又不是没有能力。 他是小松画郎的继承人,对大师们的美术风格还是很了解的。 他几乎不用经过思考这种判定这幅画不是简·阿诺画的。 那么…… 是那个神秘的网络画家? 可这看上去也画的太好了点吧。 “不应该啊。这样的画师……还会在网络上兼职卖插画?他竟然没有自己专业的签约画廊和艺术经纪人?” 小松太郎快速估算了一下,如果是在小松画廊中,能够画出近似于照片一样效果的优秀画师地位和收入。 艺术品交易中,其实插画并不是很受待见,属于鄙视链的比较靠下的位置,认为是小孩子们的艺术。 你要对一个油画家说,他画的画有插画风格,人家以为你是骂人。 rb和德国算是比较喜欢插画的国家了,但是英国和法国这些老牌的艺术品大国,还是更喜欢油画,插画卖不上太高的价钱。 但是有一个市场除外。 那就是美国。 美国人连漫画都能当成宝贝艺术品,旧欧洲一直把这当成山猪吃不了细糠的典型。 有这两幅精美插画任何一幅的艺术水准,再加上有合适的宣发渠道。 “扔到纽约去,打磨上几年,随随便便都能年收入三十万美元,在纽约湾区都能算是富人。为什么要在网络上兼职做廉价画师?他脑子有问题么。” 小松太郎的语气中充满了困惑。 他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匹原本能在jra(大坂中央赛马会,rb最大的商业体育项目)上扬名立腕的纯血名马,竟然跑到山形县这样的乡下拉马车去了。 这是他妈的脑袋被踢了吗? “小松先生,或许小松会长把你保护的过好了,让伱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残酷。” 酒井一成侧过头,发出了一声旁胖胖的鼻音。 他是穷学生出身,当然不至于家徒四壁,但在艺术生这个普遍家庭条件比较不错的圈子中,酒井教授的家境也只能称得上寒酸。 大学的时候,酒井一成为了凑西班牙留学的学费,开着他那辆三手破本田,游走在名古屋的大街小巷给有钱人家的孩子做美术家庭老师,也曾经在旅游景点躲着监管员给别人卖素描。 连最喜欢吃的牛肉烧鸟也只能每周吃一次,体脂率一度只剩下了16%,都给他饿成瘦子了。 此时听见小松太郎的说法,他有些不快:“把你自己的想法代入到普通人的世界中,既无理且傲慢。” “不是谁都有机会接触到良好的艺术环境的和展现自己的舞台的。” “我曾经受邀去中亚访学,到过吉尔吉斯斯坦。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那里曾经诞生过很多有名的艺术家。这些出身偏远加盟国的优秀美术生可以通过苏联内部的教育体系送到帝国的中心,再通过莫斯科这个放大器辐射全世界。但在过去二三十年代里的那里的艺术断代了,不是因为没有新的优秀血液,而是他们失去了和世界先锋潮流的接触能力,人们只把它当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美术荒漠。” “很多画的很好的画家,一辈子都得不到展示自己的机会。” 酒井太太看酒井一成的语气有些过于严厉,想要说些什么。 “唉……小松说的也没错,在网上卖画为生,对艺术家来说,这也有点太非主流了。” 酒井教授这次没有对太太的观点表示唯唯诺诺。 他耸耸肩反问:“如果每个画家都能得到与能力匹配的地位,那么梵高也不会默默无闻一生,不是嘛?” 当这个美术史上最命运多舛的传奇画家的例子一出来,咖啡馆中陷入了短暂的寂静,没有人再说话。 “这个世界真大。” 酒井胜子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她原本以为自己从小到大已经接触到了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美术圈子,也见识到了各种各样优秀的年轻人。 没想到,这次来到仰光,她不仅见识到了顾为经这样和自己同龄的却不比自己逊色太多的青年美术生。 如今更是在海伯利安先生新视频里,随便一个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网络画手,就展现出了和着名的不列巅美术学院的教授近似的绘画功力。 酒井胜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也有一丝的失落。 如果说顾为经这个同龄人带给他的还仅仅只是较量争胜的好胜心。 这个默默无名的网络画手带给她这个被rb媒体吹捧为百年一遇的天才少女的她,则只剩下了挫败感。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她知道, 这两幅插画展现出来的水准,已经完全是另外一个层次的较量了。 被酒井教授训斥了的小松太郎现在也不说话了。 小松太郎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此时低着头,正忙着按手机。 “见鬼,这可能是一个野生的天才画师。” 小松太郎现在已经不关心这个神秘的插画师为什么会在网上卖插画为生。 他想的更多。 自己原本就想要接触一下蕾·路易丝教授,因为他判断,只要路易斯教授画的足够令人印象深刻,借着海伯利安先生新视频的热度和人们的话题度。 那位不列颠美术学院的教授的身价应该会有一个不小的提升。 然而现在与不列颠美术学院的教授相比,那个目前还在网上卖画的插画师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将现成的金条加工成黄金首饰卖出去,或者发现某处未经开采的高纯度黄金矿脉,哪个更赚钱随便想想就知道。 相比于已经成名的知名画家,任何一位画廊或者油画经济人更加倾向于去挖掘一些默默无闻的宝藏。 国际上通行的基准合同,画廊和代理艺术家之间的分成合同大致上约为3:7。 也就是说一幅画能卖1000块钱,300块钱归画廊,剩下700块前归艺术家本人。 不过这个通行比例其实并没有太大意义。 画家和画廊在合同这项天平上,谁的重要程度更大,谁的选择空间也就越大。 小松画廊给予在市场上没有名气的新人的 没人觉得这个比例有什么错,新人能被掌握着丰富美术资源的小松画廊看上这件事情本身,就是莫大的荣幸了。 可要到了知名画家的层次,这个比例又会不断的降低。 到了酒井大叔的等级,选择权又到了艺术家本人手中。 他们一般握着的长期合同,想要挖走这样的艺术家,光签字费就是几百万美元的量级起步,而且这只是谈判的起步,你甚至需要考虑给人家一定的干股股份。 小松画廊是只是大坂 “不对,等等,这两张画好像并不是差不多。” 酒井大叔的头突然向前伸了伸,他眯起眼睛,脑袋尽力的往前看,似乎想要离镜头中安娜手中的画框更近一点。 他是如此的卖力,甚至让酒井教授已然消失许久的脖子都重现人间。 “一成?”太太奇怪的问道。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酒井大叔紧紧的盯着屏幕,突然咳嗽了一声:“我虽然在目前的视频中看不太清,也无法确认两张画分别是谁画的,但是 “而且我感觉甚至好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第61章 旧日重现 视频中, 托马斯看着安娜手中的画框。 他的手臂抱在一起,朝着评委小姐说道:“我向你保证这不是安排好的节目效果。两幅几乎一模一样的画,在我最初收到画稿……” 连他这个视频博主在刚刚收到艺术快递的时候,都有些不可置信。 托马斯以为一定有什么事情搞错了,一定是有一位画家把自己的画复制了一份又发了过来。 他甚至让自己工作室的雇员反复检查了订单,这才确定这是两份画出自两位完全不同的画师的手笔。 “它们画的都真漂亮,对吧,都是不可思议的优秀……” 身为一个对于美术没有太多了解的视频博主,托马斯 “彻头彻尾的错误。” 安娜毫不留情的打断了对方想要将两幅插画混为一谈的做法。 “这幅插画是优秀。” 她将手中 “而这幅画……才称的上是真正的不可思议。” “可这两幅画看上去几乎完全一样。又有什么区别呢?” 托马斯困惑的摸了摸下巴,看向一边的络腮胡大叔和脏辫小哥。 他们也一脸迷茫的摇头。 “你们当然看不明白了,毕竟你们……” 安娜犹豫了一下,良好的教养让她没有将后半句的【庸人】这个评价当面说出来。 在她心中,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庸人。 这些人或许有常人眼中足够成功的人生,但灵魂依旧混沌未开。 艺术鉴赏——对于安娜来说,就是用一颗灵魂去理解另外一颗灵魂的过程。 庸人可以区分美与丑,好与坏,却无法洞彻优秀和杰出之间——看上去无限接近又无限遥远的差别。 九十八分和一百分之间的差距,从来就不是两分那么简单。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历史上佛罗伦萨的富商才有勇气对着米开朗基罗的雕塑指手画脚。梵高才会隐没在人海,高更才会被当作疯子,一代代天才都是孤独的,大师都是落寞的,能够理解他们的,只有少数幸运儿。 自己就是这样的一个幸运儿。 “伊莲娜小姐,我现在真的很困惑,伱能向我们的观众讲一讲你的判断依据吗。为什么两幅几乎一样的画,你却给出了完全不同的评价?” 托马斯见对方迟迟没有回答,于是追问道。 女孩沉默了几秒钟。 安娜对艺术近乎有一种近乎病娇的洁癖。 能够感受这幅画的杰出,她把这当成了自己和大师之间的特殊灵魂的纽带,她不愿意轻易的将这种纽带分享给其他普通人。 不过,自己毕竟是来当评委的。 出于职业道德,她咬了咬嘴唇,还是说道:“如果你无法直观的感受到这幅画的杰出,一个最简单的办法。你可以让你的摄影师给一个近距离的镜头,放大五倍……不,放大十倍变焦,只要你能保证清晰度的话。” 视频画面切换成了安娜手中插画的放大镜头。 托马斯的视频制作团队使用的是好莱坞级的专业摄影镜头,放大十倍后的感觉依旧清晰锐利,画面的边缘处也几乎看不到任何畸变。 “这手素描真漂亮。” 酒井太太惊叹道,刚刚在远景画面的时候,他们看视频只能看到画作的大概。 只有绘画经验最丰富的酒井教授隐隐约约感觉出来了两幅插画的区别。 此时画面被镜头向放大镜一样的放大,笔触瞬间变的清晰,甚至能够看到每根线条的绘制走向。 先不说画的内容画的怎么样,就这样的素描用笔,已经完全是大师级别的水准。 “这样水准,如果不是彩色铅笔画是最近一个多世纪才刚刚发明的作画方式。甚至让我有一种逛十九世纪逛宫廷美术展的感觉,好似旧日重现。” 酒井教授也在端详着这幅画的铅笔功底。 关于绘画的艺术表现力到底是螺旋上升,还是今不如古,属于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老生常谈。 但是单论传统的绘画技巧来说,相比于一两个世纪以前的大师们,如今的画家还真未必敢说自己就比人家更强。 在没有发明照相机的很长时间内,画家被认为是能够有魔力留住时间的人。 他们就像是史官一样有记录历史和重大事件的责任,画画不仅是一种艺术创作,也是一种记录现实的工作。 那是写实主义绘画的黄金年代。 从腓特烈大帝的宫廷舞会,到巴黎蓬巴杜夫人的艺术沙龙。从拿破仑的自我加冕,到维多利亚女王登基为王,再到沙皇俄国和奥斯曼帝国在泥泞的土地上生死相搏的战场。 任何震动世界的历史场合都有手持画笔的画师的影子。 上流社会的千金名媛们和英俊的青年画师眉目传情。大画家们胸前别着皇帝给予的勋章,穿着衣冠楚楚的燕尾服,昂首挺胸地在宫廷中自由穿行。 但如今,这种艺术形式已经接近没落。 记者手中的话筒和摄影师手中咔喳喳作响的照相机已经取代了画师手中的画笔,绘画艺术已经完全蜕变成了一种纯粹的美学形式。 从业者更加追逐能够卖得上大价钱的抽象概念,素描画的好的人不少,画的这么好的人就少见了。 可酒井教授觉得那种冥冥中打动自己的力量,还全然不仅仅是素描画的好,这么简单。 到底是什么呢? “等等,胜子,你注意看,不只是素描画的好,这肌肉线条——” 视频的右半部分打出了一张海伯利安先生提供给七位插画作者用来当作做插画参考的照片。 此时,酒井大叔终于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甚至顾不得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咖啡馆。 酒井教授狠狠的敲了一下桌子,挥舞着手边的咖啡杯,好像是看世界杯上发现了一脚世界波神仙球的球迷。 “完美!漂亮!这真是了不起!”他大声的说道。 视频中, 安娜也在对比照片和插画上的肌肉线条。 “在人物写实画中,自然和精确,是对肌肉线条的最高赞誉。这却极难做到。就算是大画家,也很难完全还原一个人最细微的肌肉活动,想要刻意模仿却往往南辕北辙。” “野兽派创始人马蒂斯曾经就提出过——【精确的就不是自然的】这样的艺术口号。” “这方面在插画界做的最好的可能是我和你提到过的诺曼·洛克威尔,他是解剖画家乔治·伯里曼的学生,继承了老先生的优点。” 安娜脸上闪现出一丝遗憾:“伯里曼老先生是世界公认的解剖画家中的顶尖专家,可是很遗憾,他的一生都在致力于研究肌肉的曲线和画法教学,本身的艺术作品倒是非常少。” “然而,我完全没有想到。在从这张画中,就算使用放大镜,我也几乎找不到任何一丝不自然不协调的肌肉。这比画家本身的素描技巧还让我吃惊。他竟然真的做到自然和精确的完美统一。” “所以马蒂斯先生,你说错了,刻意精确的不是自然,但完美的精确却能达到和自然的协调统一,这幅画就是明证。” 第62章 安娜的愤怒 最后一幅背对着观众的画框,也在此刻被安娜直接翻转了过来。 “简·阿诺,对吧?” 这一次她连询问托马斯这幅作品的作者是谁的意思都没有,就用非常笃定的语气说道。 “当然了,在插画界,除了这位响当当的老艺术家,还能有谁的作品价值百万美元呢?” 安娜望着画框里的插画。 批评范多恩时批评得毫不留情的安娜,在形容这位人生经历堪称传奇的老艺术家的时候,也变的温柔了下来。 “简·阿诺老先生在绘画界被尊称为【温暖的圣诞树】,他的作品曾经温暖了一代又一代的孩子们。” “关于这幅画,已经没有什么需要艺术评论家来评价的了。画家所想传达给人们的所有东西,已然全都用画都说出来了。” 最后一幅呈现在人们眼中的画作,竟然是一幅蜡笔画。 如果说彩色铅笔在观众印象里是小学生们的新手涂鸦,那么蜡笔画就是幼稚园的玩具。 可这幅画呈现给人们的,不是幼稚。 而是童趣。 温暖——就是这幅画的主题。 整个蝙蝠侠系列故事,除了钞能力,都走的是黑暗阴郁的成人黑童话画风。 正如歌谭市“歌谭”的英文直译一样,这是一座愚人之城,也是一座罪恶之城。 这幅蜡笔画却是完全不同的画风, 笔风温柔细腻,背后的天边是一轮凝固在海平面上红日,既像是黄昏时的太阳,又像是黎明前的曙光。 虽然天空将暗未暗,将明未明,可整幅插画的基调一点也不阴森。 有灿烂的光晕驱逐了黑暗,照亮这座都市的是蝙蝠侠,或者说是穿着蝙蝠斗篷的海伯利安先生。 简·阿诺把托马斯照片手中原本俗气挥舞着的富兰克林钞票,巧妙的用燃烧着的火光取代。 只在画面的边角处留下一张烧成一半的钞票。 画面中蝙蝠侠手中的火焰,被各种暖色调的蜡笔,渲染迸发出温暖而带着梦幻色彩的光泽,让人不由得联想很多年以前,安徒生笔下卖火柴小女孩手中燃烧着的那支希望的火柴。 评论区中有人评论道。 “我虽然不懂美术,可这张画看上去让我整个人的心里都暖洋洋的。” “相比于之前那张照片一样的彩色铅笔画,你们更喜欢哪一个?” “都差不多,但如果我是海伯利安先生,我一定会更喜欢这张画,这张画的构思和立意都实在是太棒了。” “对于插画来说,这张画的是完美的,希望——”安娜看着一边的托马斯。 “当然,我除了给简·阿诺老先生名下的儿童基金会的那一百万美元,我还会另外再拿出一千万美元的善款,成立自己的儿童慈善基金会。” 没等安娜说完,托马斯就直接接口。 他真的很喜欢这张插画。 在收到这幅画的瞬间,托马斯何止是喜欢,简直称的上是极度的惊喜。 美术艺术什么的不关键。 主要是这张画的对于他的节目来说实在是过于合适了。 成名之后,骂他是靠眼球效应,土豪无脑撒币起家的人不少,当然这也本来就是事实。 现在,光是这幅画的构图和立意,就是对自己视频价值的完美诠释。 不仅本身巧妙的贴合了蝙蝠侠的主题,也极好的契合了托马斯的频道【将有趣的世界分享给大家】这句标语。 至少对于托马斯本人来说,个几百万美元,买到这样一张画。可比个上千万美元买什么高更、莫奈、梵高、毕加索,有意义的多,也值的多。 他准备过一段时间,就把这张插画当成自己在油管和推特上的主页头像。 评论区一下子就又炸了。 海伯利安先生一直以大手笔而着称,但是看了一张画,就突然决定要捐款一千万美元,这还是 “震撼,这就是大艺术家的魅力。” “海伯利安先生好棒!” “加油!!!我支持你。” “这不比隔壁ich(欧美最大的游戏直播平台)上那群拿着菠菜广告,在几百万粉丝面前直播赌博的傻【哔—】强。” …… “我想这也就是老艺术家对于你的期许。” 安娜凝视着这张蜡笔画几秒钟。 “插画的价值在于其背景故事,虽然伱不是罗斯福,但如果一直走下去。我想有一天这张画真的能够市场价值一百万美元也说不定。” “伊莲娜小姐,三张画你的评价分别想怎么打分呢?我想观众们都在期待着你的评价。” 托马斯问道。 “七分,十分” “最开始 至于简·阿诺的作品,无论是立意还是构图,我很难想象一张比这张画更优秀的蜡笔画了,几乎可以说是完美的,所以我给它十分。” 安娜的手指分别在 “至于说这张作品……” 她长久的和这张画对望。 “你也会给它另外一个满分10分吗?” 托马斯询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他能感受到,安娜明明一直表现出了对她手中的这张插画的分外偏爱。 可此刻在打分的时候,却又和刚刚欣赏画作的时候一样,对方似乎最后陷入了一种莫名的不快之中? “不……我可以很明确的说,我爱这张作品,但这个画师不配得到我的满分。”她冷笑。 “为什么?” 很多看视频的观众此刻都想起那一幕—— 对方用放大镜欣赏画作时,最后流露出的那种好像介于看着始乱终弃的男友或者不可理喻的疯子之间的表情。 以及这位评委小姐姐最后的那句评价——“无可救药的傻瓜。” 这搞得大家都不明白对方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这幅插画。 可在之后的录制过程中,轮椅上的评委小姐不是一直表现出来的都是欣赏和赞扬么? “首先我扣分在情感上。这幅画除了认真之外,我看不出其他任何的情感。不过对于插画来说,情绪其实并不是关键。人们习惯于将插画师称之为将乘客送往目的地的司机,司机并不需要太多额外情绪。” 安娜将这幅她一直拿在手里的彩色铅笔插画放回了桌子上。 “实际上相比于其他五幅作品,这幅画的情绪并不算差。就算是朴实无华的认真,也要比范多恩先生明明毫无情感,却表现的好似疯子的呓语一样的画面更好。” “它的情感,仅仅是对比简·阿诺那幅能让人望之心中就升出暖意的蜡笔插画来说的有所缺憾。” 安娜的语气突然变的更冷了:“真正让我无法接受、难以理喻,无法容忍的是这个画家对于这幅画的处理。” “这位画家在所有最难处理的细节上都展现出了大师级的功力,但是明明换任何一个人都轻易就可以做好的事情上,他却做的让我想要抓狂。” “水溶性彩色铅笔画为了呈现到最好的效果,一般会画师会使用专用的特质细纹水彩纸,就算是再便宜一些普通的水彩纸也不是不能接受。” 安娜指着指着另外一幅彩色铅笔画。“比如说这张画,就是画在非常专业的水溶色彩色铅笔特质纸上,这就是专业。” “普通的水彩纸并不贵,连最好的英格兰出产的加厚水彩芯纸一包十张的价格也大概只有80欧元而已。平均下来每张纸还没有一个汉堡贵。” “而这位画师呢?竟然是用的是最普通的学生用素描纸。见鬼,他怎么不贪便宜直接拿打印纸画画?” “素描纸虽然不像普通打印纸那样,几乎没有挂铅能力,但它的纸张细腻程度很差。除了便宜这个优点之外,并不适合专业的彩铅作画。这位画师画的非常好,可这并不能避免最终的画面效果上出现了很多原本可以避免的白噪点。” 安娜的手指细细的掐在一起。 拥有艺术强迫症的她。看着这张画纸,就像看着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却被人工点上了几点痦子。 “更过分的是,到底是什么样不负责任的傻瓜画师在画完这张堪称杰作的艺术品之后,竟然就表现的对它弃之如敝履? 我没有看到他耗费心思对这幅画做任何的保护措施,不仅没有覆盖保护膜,连最基础的定画液都没有喷,就直接被邮寄走了。” “就直接这样——赤、裸、裸的被画师装在信封里给不负责任的邮寄走了!!!我在用放大镜观察的时候,至少看到了有五处以上在运输过程中铅笔和外界摩擦造成的污损。” “他到底是什么样不负责任的傻瓜?” 安娜越说越生气,她不能容忍这种对于艺术的亵渎行为,这位冰山小姐几乎变成了火山。 她最后说话时甚至在咬着银牙。 “九分,别怪我,这完全是那个傻瓜自找的。” 第63章 找到你了,我的梵高 一幅【10】分,一幅【9】分。 场中的所有录制组的工作人员,以及正在观看视频的所有观众都知道,这场比赛的冠军的悬念只会在这两幅作品之间出现。 安娜打分结束后,其他业余评委的打分继续延续了这样的悬念。 长着落腮胡的大叔保险安全员似乎铁了心认为,艺术家范多恩的那幅作品才应该是这场比赛的优胜作品。 他只给了简·阿诺【9】分,彩色铅笔画则只拿到了【8】分。 到了粉丝小哥那里,得分却完全换了过来,前者给了【8】分,后者则给了满分【10】分。 “看来结局并不意外。即使是这种网红举办的艺术竞赛,简·阿诺大师依然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看到此刻,酒井纲昌认为结局已经完全没有悬念了。 因为只剩下海伯利安先生还没有给出自己的评分。 那位梳着脏辫的粉丝小哥更加喜欢彩色铅笔画,这并不让他感到惊讶。 这种写实主义的画作本来就更讨好非专业取向的评委的眼睛。 但海伯利安先生不一样。 酒井纲昌是【海伯利安先生频道】的老粉丝, 从他过往所关注的对方此前的视频来判断,这位超级网红是一个情商非常高的人。 简·阿诺大师赢得比赛本来就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 海伯利安先生没有任何理由会让一位大师级的艺术家难堪。 更何况,轮椅上的评委小姐姐也指出了,另外一幅画绝非完美无缺,这就给了对方打低分的台阶。 “我猜他会给简·阿诺的作品【10】分,至于说另外一幅彩绘铅笔画嘛……” 酒井太太揣测道:“大概率是【9】分,【8】分也有不小的可能性。真遗憾,大卫战胜歌利亚巨人的这种故事终究只是神话传说。” “太可惜了,虽然只是油管up主办的比赛,可是冠军就是冠军。冠军和亚军哪怕只差了一分,意义也都是完全不一样的。” 酒井胜子有些惋惜的摇摇头。 “不过,这期视频已经足够有话题性了,输给简·阿诺这种世界级的艺术家,多少也算是虽败犹荣。” 她也不理解,为什么那位画师会在这种微不足道的小细节上失误,浪费了一个这么好的机会。 从小就在各种艺术竞赛中拿了一连串奖项的胜子非常明白,有些时候冠军和亚军只有一个名次的插别,所获得的好处和受到的关注程度都是完全不一样的。 就像那句经典的英文谚语,“人们不会记住 她都替那位不知名的画师感到伤心。 虽然虽然这期视频已经足够有话题性,无论那个神秘画手是谁,都将一战成名。 但和大师同台竞赛,并且获得打败对方的机会和荣誉,有可能一辈子就这么一次。 “两幅作品目前分别拿到了27分对27分。而我手中的最后两张卡片则决定了这期一美元到一百万美元挑战的结局……这场比赛的冠军到底是谁呢?” 托马斯没有卖关子。 他直接翻开了左手上的卡片。 “让我们恭喜艺术家简·阿诺先生获得这场比赛的冠军。” 安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 托马斯没有任何意外的给了简·阿诺的蜡笔画满分【10】分,这本就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 在她指出另外一幅彩色铅笔画缺点的时候,安娜就知道自己扼杀了对方获得冠军的可能性。 这是那个傻瓜画家自找的。 她有些伤心,却并不后悔。 “以及—” 托马斯出乎意料的拖长了尾音:“还有这位神秘画家,同样以37分的总分,收获了这次挑战的冠军。” 他翻开另外一张卡片,那上面赫然也是另外一个【10】分。 “这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安娜摇摇头。 她觉得海伯利安先生为了视频的效果,特地给了另外一个对待自己作品不够用心的画家,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胜利。 如果一个犯了错的人不为此付出代价,那么他就不会记住这次错误所带来的教训。 这一点上,安娜的观点和曹老曾经训斥顾为经时的想法,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我在录制【一美元到一百万美元】系列视频的期间, 既然是挑战,托马斯以前的系列视频中,也出现过费更低的项目,获得了更高的评分的事情。 比如说海底挑战那一期,大家普遍认为费百万美元的是海底深潜沉闷而无聊,反而不如一千美元的快艇冲浪有意思。 但是这么有争议的同分冠军。 这却绝对是货真价实的 托马斯示意摄影将视频镜头转向此时已经在镜头前排成一排的七张插画。 他是唯一一个了解这七张插画的底细的人。 托马斯并没有像安娜一样对艺术要求尽善尽美的苛刻,他愿意给另外一幅让人惊叹的彩色铅笔画同样一个满分。 “在我看来它已经足够好了,好到我必须给他一个满分,因为它的价格。”他对着镜头评价到。 视频进入到揭晓每幅画作者的时候。 最先揭晓的是在之前的录制过程中,已经没有悬念的几幅画。 两张图比较抽象的画分别是流浪汉价值一美元的涂鸦和艺术家范多恩先生价值十万美元的先锋作品。 刚刚获得了本场挑战冠军的蜡笔画,也没有任何意外,后面也赫然写着简·阿诺以及一百万美元一大长串的零。 剩下的不知来历四幅插画——托马斯分别交给了四位评委。 他们将按照得分的顺序先后拉开画框后面的胶布,露出 粉丝小哥率先揭开那幅ps变造插画后的胶布——【fiverr店主,クレヨンしんちゃん,一百美元】。 然后是保险安全员大叔手中那幅绝对合格却并无艺术特点的平凡之作——【fiverr店主,布鲁诺画师工作室,一千美元】。 “等等,我去……这结果不会这么离谱吧?” 这一刻,正在咖啡桌前观看视频的酒井教授一家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难以置信,如果是这样……就像海伯利安先生说的那样,一切都有了解释。” 小松太郎的声音轻的好像是在梦中呓语。 安娜眨了眨眼睛。 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她低头看着怀中的画框,原本苍白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红。 在欣赏这些画作的时候,她认出了简·阿诺和范多恩的作品。 至于自己手中的这张让人惊叹的彩色铅笔画。 她一直以为是一个在艺术圈不太出名,性格内向的一流画师价值一万美元的作品。 世界上插画家成千上万,拥有几个被埋没的宝藏画师也是很常见的,尤其是对方那种对自己作品不太在意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那种古里古怪的怪咖。 从小到大的优渥生活,让安娜犯了和小松太郎一模一样的错误。 她见惯了那些昂贵的艺术品,想当然的认为任何一个优秀的画家,都能获得和自己画技相匹配的待遇。 梵高之所以是让人扼腕叹息的梵高,就在于这样的情况,实在是少见。 整个历史上也只有一例。 甚至二十世纪往后死后才出名的大艺术家也不少,但你看近代美术史那些所谓大器晚成,死后扬名的画家,也不过是从一张画卖十几万美元到一张画卖几千万美元之间跳动。 真的惨到像梵高那种卖几荷兰盾都没人买,连画布都买不起,死后却声名鹊起的大艺术家却几乎根本没有。 事实上, 梵高的悲剧也和他个人疯疯癫癫的性格有关。 这就不是一个正常的艺术家。 在梵高死后,他的弟媳将他的画集送去参加一些画展,也没用多长时间就出名了。 安娜根本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张画的售价会在一千美元以下的可能性。 那么现在,只剩下了两张作品没有揭晓。 一张售价一万美元,而另外一张的售价……仅仅是低廉到不可理喻的十美元。 十美元!!! 她和托马斯几乎是同时揭开画纸背后的胶布。 “fiverr店主,侦探猫——十美元。” 看到那串字母,安娜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找到你了,我的梵高。” 她的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第64章 您出名了 车灯扫过黑暗的夜幕,面包车绕过最后一个路口,终于在仰光河岸的河堤上停下。 “少爷,送您到这,我要赶紧回去还车。” 顾为经挥手告别了驾驶位上已经睡眼惺忪的孟买小哥。 和去孤儿院的时候一样,回来的时候在七扭八拐的城市道路上,依然消耗了不短的时间。 此时已经是夜幕昏沉,万籁俱静。 整条街上的灯光都已经熄灭,顾为经悄悄的从画廊的后门走回家中,把手机充上电,然后去浴室中洗了一个澡。 在整个偌大的仰光市中奔波了一天,他也是累了。 顾为经打消了脑海中想要再画幅素描画的念头,准备随便洗漱一下就睡觉。 “嗡嗡!” “您关注的用户【胜子】更新了自己的stagra(照片墙)。” 披着浴袍从卫生间出来, 顾为经就看见自己刚刚重新亮起的手机信息框中出现了这样一条新的提示。 “酒井小姐发了新的照片?” 那天自从自己和对方分别之后,不仅互相加了联系方式,而且顾为经还关注了酒井小姐的s。 s,软件stagra的简称,它是国际上最大的小清新风格的图片社交软件。 该软件和脸书隶属于同一家公司,主打的是图片社交,国际上非常多的好莱坞影星以及绘画艺术家都有自己的s账号。 酒井胜子的s运营的就非常的专业。 她的账号名就是没有任何哨的自己的名字【胜子】,备注是青年画家,全日青少年艺术家美术竞赛冠军。 她会时常更新自己新作品的消息,生活照,或者在某些艺术竞赛中的获奖信息。 顾为经关注对方的时候,她的账号已经有了203k的关注者数量。 这比她的父亲,堂堂大艺术家酒井大叔由画廊的专业经济人团队运作的官方账号【酒井一成教授工作室】的七万多粉丝还要几乎多了两倍。 在社交媒体上,无论是受众群体还是算法推荐,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可比只会画画的胖大叔要受欢迎的多。 不过对方来到仰光后,s更新频率就变慢了。 他记得酒井小姐上一次发照片还是在两周之前,背景是大金塔,英文配文是“遇到了一个很有天赋的朋友,一起加油!” 如果顾为经预料的不差的话,那说的应该就是自己。 此时看见酒井小姐又更新了新消息,他下意识的点了进去。 页面刷新, 一幅暖色调的蜡笔画和一幅彩色铅笔画出现在了屏幕上。 咦? 这幅画…… “在默默无名的大师面前,我感到了自己的谦卑和渺小,向【海伯利安先生频道】的新挑战获胜者简阿诺与侦探猫致敬。——酒井胜子。” 页面下方则是酒井胜子更新照片墙时所给予的配文。 他看到酒井纲昌,酒井大叔,以及酒井太太等等一大堆人都点了赞(like)。 什么鬼? 顾为经看到这条消息的 他几乎是一脸茫然的点进了酒井胜子贴在图片下方的油管视频链接。 当托马斯那张着名的脸出现在手机的画面中的时候,顾为经几乎要惊呆了。 他认识这个人, 不对,他认识这个人的身体, 也不对…… 顾为经认识这个人的肌肉线条。 自己在之前画插画的时候,那位s蝙蝠侠的男人虽然戴着蝙蝠面具,但是自己详细绘画过方的身材肌肉曲线。 此时对照视频中这位海伯利安先生的身影,熟悉的映象立刻浮现在脑海。 “wtf!” 顾为经像是一条触电的鱼一样,从床上弹了起来,睡意顿时消散的一干二净。 他一边播放的视频,一边从床上爬起来,快步走到电脑边,按下了开机键。 “叮,叮,叮,叮叮叮……” 在电脑启动,接入互联网的 绑定关联着fiverr账号的新消息的邮箱像是中毒了一样,瞬间被海量的邮件所淹没。 dows状态栏中新邮件消息的提示,如同瀑布一般从屏幕提示框中弹出。 “fiverr-您有一条来自#sebstudio的新消息。” “fiverr-您有一条来自#be49890的新消息。” “fiverr-您有一条来自#的新信息……” 每一封邮件从电脑的右下角滑出,短短一瞬间后,又被下一封邮件所取代。 几乎只是短短几秒钟时间,系统的新消息提示就突破了状态栏所能容纳的上限,变成了999+。 …… “我去,老天,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 半个小时后, 顾为经依然对着已经播完的视频和邮箱里数以千计的海量邮件发呆。 他不敢相信那个找上自己的买家竟然是传说中的世界 其实这是巧合,也并非是巧合。 fiverr上虽然总共的注册画师超过了2300家,刨除掉那些随便注册着玩玩的,创建了账号就再也没有登录过的,差评太多的。 正常的营业画师大约也有1100家左右。 约稿收费在20美元以下的插画师大约有67家,收费恰好为10美元的则只有7家。 七分之一的几率。 而顾为经又是其中最新的一家。 只要有人以十美元为单位进行倒序搜索,在推荐算法下很容易就看到他的店铺。 不过,他此时没有心思考概率学的问题。 电脑音箱里的新消息提示音还在继续。 他关掉了系统的新邮件提示,那阵恼人的没完没了的叮叮叮声,终于安静了下来。 顾为经打开fiverr的主页。 他看到了已经完成订单一栏中 “surprise!!!” “您好,我是海伯利安先生,(油管账号:海伯利安先生频道),恭喜您的作品获得了我所录制的【从一美元到一百万美元绘画挑战】的新视频冠军。这是我在录制这个视频以来,最令我感到不可思议的结果……” 对方还贴出了他有关新视频的推特推文地址。 他在电脑上登陆了海伯利安先生的推特主页,立刻就明白了邮箱里那么多的新消息是哪来的了。 托马斯在自己的推文中留下了七位画家,除了那个浪迹街头的流浪汉外,每一个人的推特账号或者fiverr店主的链接。 作为世界上最大的网红,他粉丝数量在推特几乎和某位总统的浏览数量相当。 这条推特消息的点击量已经突破了3,600万人次,还在迅速的增加。 哪怕只有一万分之一的观众愿意顺手点进去给自己fiverr账号留言,这也是几千条未读消息。 fiverr的网页客户端,提示他的未读消息已经到达了服务器所能容纳的上线一万条。 毕竟这只是一个跨国兼职网站。 从它的网站上线那一天开始,估计就没有想到过一个兼职小店主的邮箱中会迎来这么庞大的数据流的冲击。 如果不是网站后台监控到流量异常,紧急修复,这些突然涌入的用户差点直接把整个网站的服务器给搞垮了。 “感谢您让我录制出了一只优秀的视频。也恭喜您的优秀作品收获了应有的回报——” 您出名了,侦探猫太太。” 第65章 淹没的订单 “侦探猫……太太?” 看到这个称呼,顾为经的嘴角略微抽搐了一下。 当然, 这也怪不了他的顾客。 fiverr对于注册者的个人信息要求不算高,并不要求这上面的店主提供自己详细的个人信息。 只要没有买家投诉,基本上你国家年龄性别随便填,性别自定义成武装直升机都没人管你。 也不是完全随便,fiverr的注册政策中,基本上就分为美国或者国外两类。 如果你的注册地写的是美国的话,还需要按时在网站额外提交一份交给irs(美国国家税务局)的w2\1099税务申报表格。 不管伱是哪里人,只要注册地是美国,就要交税。 这并不强制,如果你是美国人只要你有信心避过irs的监督,也可以填国外。 在浏览这家店铺的外人从侦探猫店面简介的自我介绍中看来。 他们正在和一个出生在阿尔及利亚,拥有大学学历的34岁女士做生意,绝对想象不到这家网店的店主是一个还没有成年的仰光人。 顾为经之所以会注册成为一个“女性”画师,并非是校园里的男同学们玩角色扮演类游戏的时候常常喜欢创建一个比基尼萌妹子的账号的猎奇想法。 他也有自己的小聪明在其中。 顾为经在学校课堂上看到过一篇有关画师性别的数据分析。 如今在高端艺术品市场和画展中,性别歧视依然存在。 男性油画家比女性油画家更受欢迎,更受认可。男性画师也更容易得到更高报价的签约合同。 但在网络兼职约稿中,比例几乎就反过来了。 目前男性顾客和女性的顾客比例几乎是一半一半,但女性画师是比男性画师是更容易接到订单。 这一方面的因素,也许是因为女性插画师会比男性插画师拥有更加细腻的笔触,也更容易画出软萌的卡通风格插画的可能。 但是,顾为经个人觉得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 手办类,动漫类约稿可能能占据网络插画师的半壁江山。 想象一下。 你是一位热衷于收藏手办的阿宅。 每天你都费大量时间会给自己的牧濑红莉栖、希耶丝塔、中野三玖、亚丝娜(以上皆为受人欢迎的动漫女角色)……手办换上各种各样的铠甲、洋裙、和相应的动漫小摆件。 当你终于给自己的二次元老婆们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想要给她们画一幅定制插画作为自己独属于自己的手机壁纸。 你更希望这幅插画是一个和你同样爱好二次元的阿宅,一边吃着可乐炸鸡,一边用油腻的手指拿着画笔在平板电脑上绘制出来的。 还是希望一个小姐姐画师来为你创作? 虽然网上的性别并不可信。 但你肯定更希望是后者嘛,至少还可以遐想一下。 否则你抱着手机睡觉时,真的会觉得很奇怪的。 这个行业就和网上的游戏陪玩不管是不是用了变声器的抠脚大汉,至少性别那一栏一定会填写女生同一个道理。 至于为什么要填自己已经三十多岁了,则更容易理解了。 是因为顾客会觉得老画师经验更丰富嘛。 要是知道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画的,就算人家其实满意了,也会担心你没画好,让你改稿改的没完。 顾为经看着一边海量的消息, 他知道, 自己这个侦探猫店铺,这次算是彻底出名了。 …… 当顾为经终于大概翻了收件箱中成千上万的未读邮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 各种各样的消息都有,就算只浏览那些自己能看的懂的语言的,并且只一目十行的看标题,偶尔有兴趣的邮件才会点进去看一眼,也耗费了他大量的时间。 其实绝大多数邮件都没什么营养。 基本上可以归类为“哇!太太你好棒。”、“侦探猫女士,你的画被海伯利安先生挑中了!!!”或者“这真的没有剧本么?我不信。”这类的垃圾邮件。 顾为经对于这种邮件基本上都批量删除处理了,还一路拉黑了几百个与之前那个所谓的珠宝商人一样想要性骚扰自己的家伙。 剩下的则是全部都是订单类。 “用户hyperion1077给予了你好评!” “好评数量+1” 在刚刚浏览海伯利安先生给自己发来的消息后不久,顾为经就收到了对方给于自己好评的提示。 他开了虚拟面板查看了一眼。 在完成了这一单好评评价之后,他此时的面板变成了—— 【连环任务:初窥-职业之道(2/3)】 【当前任务:在fivverr上完成二十笔好评订单,且好评率超过95%】 【当前任务进度:好评(9),中评(0),差评(0),终止交易(1)。】 【当前任务奖励:绘画鉴定术(精良级技能)】 不算海伯利安先生刚刚给予自己的评价,顾为经这段时间只做成了两单生意。 fiverr店铺中缺少流量,是他始终无法加快自己这个任务进度的主要原因。 顾为经原本以为,按照这个速度算,他在假期结束开学之前,是别想完成这个职业任务的 没想到却出现了天降意外之喜。 他知道,从今天开始,只要自己别作死,自己的店铺大概永远都不会缺少订单。 不过,既然有海量的订单涌来,他反而对自己的订单筛选的很小心。 不是所有订单都有价值接的。 首先那些交易价格格外低的就可以排除了。 目前,自己fiverr上成百上千的交易申请中,绝大多数人都是看到了海伯利安先生的视频,抱着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心思,希望也能以十美元的价格希望向他约稿。 这些交易要约占到了订单总数的95%以上。 除了无意义的廉价订单。 还有些订单价格却是出奇的高。 【海伯利安先生】向简·阿诺约稿画了一百万美元,主要是因为那是插画界的泰山北斗,而且还是为了达到视频效果。 事实上插画本身的价格天板就不算高。 但这些约稿上的那些数字,却真的是让顾为经感到吃惊。 世界那么大,总有些不差钱的主,或者想要蹭海伯利安先生的热度。 有几张上万美元级别的订单,甚至这些邮件还中有个加拿大的制片厂,让顾为经为他们准备在复活节上映的动画电影画一张宣发海报,开出了十万美元的高价。 这已经是一线顶尖插画工作室的价格。 对方明显就是想赶在电影正式上映之前蹭一蹭宣发热度。 某些大型的动画电影,在相应的档期上映之前的宣发广告成本能占到电影总成本的百分之五十,投入的成本达到八九千万甚至上亿美元的量级。 这个加拿大电影制片厂肯定没有这么厉害,只能算是三线小成本动画,所以才想个十万美元蹭一蹭网红插画师的宣发热度。 不过,对方明确表示,想要接这个单子,自己必须亲自配合对方所有的宣发安排。 至于画的怎么样反而不是重点。 即使没有配合宣发的要求, 这样的订单顾为经同样不准备接。 他知道自己是在门采尔的绘画基础心得,并搭配上伯里曼的解剖学技巧,在非常特定的环境,才画出真正能和大师媲美的作品。 运气因素大于了实力因素。 论真实的绘画经验,那三位正经八百的插画艺术家,其实任何一个都比自己要强。 门采尔的心得毕竟只是门采尔老爷子的领悟,不是顾为经自己的东西。 门采尔的技能中带有“基础”两个字。 不是绘画技巧基础,而是他在使用技能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进入到了一种独特的宁静状态。 画一些已经想好的简单图案,临摹模型,或者解剖人物的肌肉线条这样的绘画基本功都不难。 然而很难融入自己的情绪和创意。 就像评委小姐姐所说的,缺乏除了认真以外的一切情感。 情绪表永远凝固在【朴实之作】的评价上,无论画一次还是一百次,都不会有其他的评价。 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 否则靠着这手素描,稍微加一点创意,参加个画展对于顾为经来说完全不是难事。 靠网络热度赚的快钱,只能赚一次,当流量离开你之后,你被捧的有多高,摔的就有多惨。 只接自己擅长的彩色铅笔画,只画自己能力范围内的题材,要么是人物,要么是简单的图案。 这才是真正的长久之计。 第66章 双刃剑 “所以,你们说……侦探猫到底是谁?” 昨夜,顾为经处理消息一直到了凌晨时分,直到今天吃午饭的时候才起床。 饭桌上, 不出所料,顾为经听见家人们饭桌间谈论焦点也是【海伯利安先生频道】的新视频。 美术圈子就那么大, 任何消息都像是长了腿一样,跑的飞快。 只是以前饭桌上谈论的消息大多是哪个美院教授又劈腿了,媳妇又去单位闹了,亦或者是哪个本地的画家的新作品是不是有希望突破一万美元这个国际低端画家的门槛。 现在出了这么震撼的新消息,大家自然是议论纷纷。 “他的那手素描漂亮啊。” 顾童祥老爷子呷了一口汤,看着悬挂在餐厅墙上的壁挂电视。 他们家是互联网电视,能够看网飞、迪士尼这样的流媒体,自然也能看油管上现在热搜的新视频。 此时视频中,正好是镜头给予了那幅神秘画家侦探猫作品的放大特写。 “啧啧,瞧瞧这个用笔。瞧瞧这个肌肉线条,啧啧……” 顾童祥老爷子敲了敲桌子:“为经,你看人家,美术基础功底扎实呀。比你强的不是一点半点。伱呀,也就那幅模型的素描画的不错,但是和人家大师比还是差距很远的。” 顾为经抬头看了自己的爷爷一眼。 “?” 别看顾童祥老爷子兢兢业业画了一辈子画。 但他确实水平和酒井一成这样的大画家相比差远了。 这一个方面是仰光本地的美术环境的原因。另一方面,顾童祥确实天赋也有限。 老爷子就属于安娜口中典型的庸人,能发现优秀,却很难辨别优秀和杰出之间的差距。 而且顾童祥老爷子属于典型的东方老人,对待子女的教育一向是以严格要求为主,鼓励为辅,生怕自己的子女骄傲自满,虚度光阴。 “怎么?不服气?” 顾童祥准确的捕捉到了自己孙子脸上的异样的表情。 “还好吧,其实我觉得我那幅画也画得也不错。这个侦探猫出名前也不过只是个普通的网络插画师。”顾为经耸肩。 “你这孩子,真是的……” 老爷子就像所有看见别人家获奖孩子的家长一样,语重心长的教育:“你说侦探猫只是个普通的网络插画师,人家能在专业的《油画》杂志的评委面前收获几乎比肩简·阿诺大师的赞誉,你行吗?” “你不行,没有这个能力。” “别说比肩简·阿诺大师了,你三十五岁之前能登上油画杂志,我就可以瞑目了。” 顾童祥老爷子为画了一辈子画都没有能够登上任何知名美术杂志的《买手推荐指南》而耿耿于怀。 也不一定完全是他在名气在国际书画的市场太低的问题。 在人家杂志看来,老爷子画的平庸,年纪又大。 他还出生于穷乡僻壤的艺术荒漠。 这种画师实在没有什么投资建议可以写。 属于你看对眼了买买无妨,但更多的也就别想了的类型。 “美术这种东西,说白了,就是一笔一画画出来的。你看人家出名了,别眼红,别羡慕。人家画的好,不知道背后下过多少苦工,就是一个练字。你练个几千张,几万张的素描,也能有这样的本事。最怕的就是不如别人还不承认,被别人夸了两句就骄傲自满。” “你说这个侦探猫现在一幅画能卖多少钱?” 会计出身的婶婶此刻显然更加关心金钱上的数字,画画的技术能够比肩大师,也要有市场的认可才行。 论艺术圈的认可度和背景价值,侦探猫和范多恩、简阿诺完全是云泥之别。 一张两张优秀作品未必能够决定市场,而且就像评委所说的——这毕竟只是个网红的比赛,那几张高端插画的价格水分都比较高,主要看的是名气和噱头。 素描宗师门采尔本人留下了接近一万张素描。 真正市场上流通的作品,有些保存的不是很好的,几千美元也就能买到了。 普通的精品级别的彩色铅笔画或者素描画——在一般的苏富比或者佳士得的艺术品拍卖会上都是预热垫场的作品,起拍价一般也就一千美元。 插画处于绘画鄙视链的底端,彩色铅笔画也在插画鄙视链中不算靠前。 视频中评委小姐所举例的那幅只靠精湛的笔触,就在喜马拉雅艺术专场上卖出五十八万美元高价的印度插画森林中的仙女。 不好意思,人家是正经的中尺寸油画类作品。 “不好说,插画毕竟是最被流量所左右的艺术种类,知名度就等于金钱,虽然他此前在艺术圈默默无名,但只靠这一支视频,要是在有经济公司人为那个侦探猫营销,身价随随便便翻个一百倍是不难的。” 伯伯想了想,大概估算了一下。 “不少钱了。画一幅油画作品,慢一点的都够画一百幅铅笔画了。这一下子就从一个行业最底端插画师迈入了富贵阶层,真是好运。” 伯伯感慨。 “确实是好运,可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功底,却出道在网络上卖插画。这个侦探猫虽然出名了,但是艺术上限也就在那里。十美元的网络插画师,这个标签是好事,也是坏事。” 老爷子拍拍顾为经的肩膀。 “咱们家不缺养你上学的钱,缺零钱了跟爷爷说。我让你学的是人家的素描水平,不是网上卖动漫插的画这种行为。你现在艺术前景一片光明,可千万别学侦探猫着在网上卖画赚钱。咱们家就指望着你将来成名成家呢,你要有人家侦探猫的本事自然也行。 可你没有,就你现在的水准,网上卖画容易砸未来的招牌。” 老爷子殷切的提醒道。 “呃……好的。” 顾为经默默放下饭碗。 他知道自己爷说的是什么意思。 自己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大画家,不是大漫画家,这两者的区别可大了去了。 如果不是提升绘画经验值的钱绝对不是爷爷口中的零钱。 自己也不会想到在网络上卖动漫插画。 他到不是瞧不起插画师。 只是美术也很讲究圈子。 插画师的大量作品会客观上极大的冲淡一个人的未来前景的市场价值。 比如说达芬奇,虽然也有几百幅作品在世,但是在扣除美术馆,在私人藏家手中当传家宝的。 真正在市场上流通过的作品只有8张。 没有人能说达·芬奇的素描就要比门采尔的素描强。 但人家两张扑克牌大小的素描画就能卖出一千万英镑,这还是千禧年的一千万英镑。 物以稀为贵,这是经济学的客观规律。 客观规律之所以是客观规律,就在于它在任何行当都是有效的,即使是美术这么感性的领域,也不例外。 说句纯粹功利点的话。 要是达芬奇有几万张作品在市场上流通,每年都有十几场专题拍卖会,他的画画的再好,也就不值这么多钱了。 而且画家也不是飘在天空中的神仙,也有人之长情,大家讲究的是一个人脉。 为什么老师这么重要。 因为大家一个师兄师弟,学长学姐,同一个画廊的同僚,自然更喜欢彼此成全。 不仅是亚洲,欧美的画廊,尤其是将究血统的英国人也非常讲究这个,各种职场的暗流一个不少。 网络廉价画师的出身类比科学界,就是民科,最好的情况也就和科学院里的二流学校的垃圾专业出身的科研狗一样。 想要评一个正教授都困难,再往上,除非你真的很牛…… 对于画家来说,被别人当成一个插画师,就和在演艺圈被别人当成奶油小生同理。 在有些人眼里,你的上限就被锁死了。 小李子演技那么好,就因为是奶油小生出道,这才不受评委单位待见,陪跑了这么多年的奥斯卡。 艺术圈有潜规则,画严肃题材的作品就像是玩古典音乐,画插画则像是唱口水歌的流行歌手。 就算你张张专辑都是白金,wyn的金色大厅很难欢迎后者踏足。 插画究竟是艺术的一种,还是干脆只是被雇主雇佣的出租车司机,这个问题没人有答案。 可那些艺术家富豪榜头部大画家们几乎没有画漫画、插画这类通俗题材出身的,到就是现实。 流行歌手挣钱还多呢,但是插画确实相对完全卖不出高价。 简·阿诺老先生已经是插画界的泰山北斗,单纯论社会影响力并不比曹老低。 那位伊莲娜小姐评价依然是“费一百万美元约稿并不是明智的投资。” 插画界的天板也是插画,上限就在那里。 不用说曹老,曹老目前的任何一位弟子的画都要比简·阿诺老爷子的画卖的更贵。 这就是绘画的鄙视链。 对小画家来说自然无所谓,插画的天画板再低,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摸到的。 无论是曹轩,还是简·阿诺,在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看来都是飘来天边的人物。 网络画家这个身份对于顾为经短期来说自然是百利而无一害,但是长远来看,等他真正踏足艺术品市场,可能会是一柄双刃剑。 网上接单是一码事,但最好不要让别人和自己产生过多的联想。 “你去干什么?” 顾老爷子奇怪的问到。 “哦,我去画廊里把我的那幅画稿摘下来,见识了侦探猫大师级的水准,我觉得自己的作品还不够放在画廊里展示。” “嗯……在大师面前,有一颗谦卑的心是好事,不错。” 顾童祥老爷子表扬。 第67章 你在么? 奥地利,伊莲娜庄园中。 此时正是早晨七点四十五分,身材欣长的法国管家指挥着佣人推着推车,来到了书房的大门前。 “小姐的早餐。” 管家门口办公桌上后面坐着的护工大妈说道。 作为传统上流家庭培养出来的女继承人。 虽然伊莲娜家族从来就以艺术爱好者而闻名,可那些德奥旧日的军人主君和军事贵族社会所带着行武气息的工作狂作风依然能在安娜身上看出影子。 安娜小姐每天的作息都极为规律而且自律,准确的像是一只上好发条的钟表。 她从来不会熬夜,每天坚持做一个半小时的上身瑜伽。 她无法走路,为了防止腿部肌肉的萎缩,还会有专门的理疗师在晚间费一个小时为她按摩放松对应的肌肉。 安娜每天十点半睡觉,六点半起床。 她会在简单的洗漱后,在清晨处理一个小时的公务,并且阅读当天时政报纸和各类艺术杂志。 如果需要的话,还会撰写相关的评论提纲。 早上七点四十五分,管家会命令佣人送来主要是有机玉米麦片和无咖啡因咖啡的早餐。 她就在书房吃完早餐。 如果需要去工作或者有正式的社交活动,管家会为她挑选出合适的衣服,并安排司机准备出发。 如果是日程表上没有安排的休息日,在午餐前她则会处理一些私人事务。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规律的完全不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 可是今天,破天荒的,书房大门没有像往常一样随着坐在门口秘书办公室里的护工大妈的按铃声打开。 “安娜小姐?您的早餐。” 护工大妈按响了房间内的内线电话。 “哦,请进。” 几秒钟后,正当佣人们开始怀疑庄园的女主人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的时候,里面才传来安娜的声音。 管家推开大门。 安娜的书桌上放着一台打开的ac,她坐在电脑之后,正素面朝天凝视着电脑屏幕。 “早餐车就放这吧,我一会吃。” 女主人头也不抬的说道。 管家虽然心中好奇,但他自然不会对雇主的决定抱有异议。 他命令佣人把早餐车和用来擦脸的热毛巾放在一边,转过身,就蹑手蹑脚的离开了。 离开之前, 他注意到自己今天早晨放在房间角落处的报刊杂志还是原封不动的摆在那里,连碰都没有碰过一次。 管家觉得最近安娜表现的非常不自然。 尤其是在那天,庄园中涌入设置组录制节目之后。他就经常看到安娜皱着眉头,神情恍惚的样子。 …… “快点,为什么还没是没有回复消息。” 安娜的手指在触摸板上再一次的点击了屏幕上方的刷新键。 她的脸色依然冰冷,可微微皱起的眉头,不时在桌子上轻敲的手指,都表现出她此时的心情绝对不平静。 电脑网页上正是顾为经的侦探猫网店。 页面显示,安娜已经向对方发送了不少的消息。而那个神秘的侦探猫依然没有回复一个字。 “她在做什么?” “她看见我的消息了吗?” “如果看到了,为什么没有回复?” “是不是她被网上的人骂了?会不会伤心。” “她有没有被那些该死的艺术品吸血鬼骗,签了不该签的合同?” 无数纷乱的思绪涌入安娜的脑海,让这位一向以优雅从容着称的着称的评论家小姐都失去了往日里镇静。 从那天托马斯的视频录制完成之后,安娜就无时无刻不想要联系这位侦探猫太太。 如果不是保密合同的要求,自己在托马斯视频正式上线之前,既不能泄露有关的情况,也不能联系七位插画作者的任何一个人。 她早就在看到对方作品的当天给侦探猫发消息了。 安娜心中不仅仅是因为这种发现了自己发现杰出天才的喜悦,想要和大师交谈的迫切。 更多的,则是纯粹的担心。 从这位拥有大师级的绘画功力,却依然在网上卖廉价的通俗插画这样的行为来看,安娜猜测对方的生活条件不会太好。 此时骤然扬名,各种各样繁杂的消息都向着她一时间涌来。 网上人那么多,有赞叹,自然也少不了有人觉得他不值得和简·阿诺并肩的谩骂。 安娜不觉得这个靠着网上卖画为生的插画家可能会处理的好。 她甚至可能会掉入某些陷阱之中。 为什么曹老这样的大师需要专门的美术助理以及经纪人来为他处理合同以及相关的内容。 而且这些最贴身的工作人员基本上工资结构都是高薪+抽成。 大画家一年总共能赚个一亿美元,这些助理也动辄是千万美元的薪水量级。 不是大师架子大,或者钱多的没处,而是无数前人都栽在这上面了。 不提很多大师本身处理财物的能力很堪忧,生活自理水平简直像是残疾人,合同里的很多弯弯绕绕正常人你都搞不明白。 抽成高还不算什么。 就怕有些小画廊就喜欢搞一些看上去很慷慨的签字费,实际上弄一些根本无法完成的违约条款。 类似某些韩国被媒体斥责为血汗工厂的艺术经济公司。 签个10年合同,表面风光,干完之后,发现自己还欠公司钱。 这些不正规的艺术品商人最喜欢吸侦探猫拥有着优秀画功,原本默默无名,骤然获得了巨大流量的画家。 这在他们看来简直就像是一座金矿。 他们会像奴隶主一样,鞭笞自己手下的画家,压榨他们的劳动力以及灵感,最后再毫不留情的把他们抛掉。 这种新闻不只是在绘画和音乐领域,也不只是近代才有的事情。安娜对此门清,曾经巴尔扎克都就差点被自己的出版商逼的跳楼了。 但绘画领域还是有些特殊的地方……就是洗钱。 无需避讳。 在艺术品和古董这些年节节攀高的美术市场中,除了良性的艺术品经济之外,还有触目惊心的洗钱活动。 某些莫名其妙的拍卖,背后甚至可能是拉丁美洲的毒枭或者人口贩卖等丧尽天良的活动。 要是不小心粘上这些人,一个画家也就毁了。 就算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要是心急赚钱之下,接了一些自己不喜欢不擅长的画作,这也是巨大的生涯污点。 面对骤然暴富的诱惑,那位侦探猫真的能把持的住么? 安娜一会儿担心对方接了不该接的合同,一会儿担心有人想拿他的作品洗钱,一会儿又忧心憧憧对方会不会被有些眼红的喷子喷的她心里无法接受…… 她觉得自己简直像是一个操心儿女的老妈子,已经连续几天都没有睡好觉。 “侦探猫太太,你在么?” 安娜再一次打字。 第68章 灵魂伴侣 “我现在只提供电子版的画稿,当然,价格可以相对便宜一点……” 顾为经坐在画室中,电脑连接着打印机和档案夹。 他正在网上和客户商量着对方的约稿需求。 每谈成一单生意,他就将客户的要求或者对应给出照片模版打印下来,贴上对应的序号,准备按照分类批次发动技能搞定。 插画师名气就是生意,顾为经看着身边厚厚的一大摞档案夹,胸中很有些被人认可的成就感。 他在思考后做出了一个决定, 从今天开始, 他的所有接单都只提供电子版的画稿。 这本来就是网络约稿的常理,很多画师一直就是电子作画,连纸制的底稿都没有。 不提供纸制版的画稿,虽然避免了作品大量流出的风险,但收藏价值也会相应降低不少。 至少很多跟风来的人就不愿意买了。 但这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毕竟顾为经现在的用户基数太大了,完全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处理的好的,绝大多数约稿要求自己本身就没有办法接。 顾为经在初步筛选之后,短时间内留下了二十几个可以满足双方要求的订单要约。 这些订单要求大多不复杂。 有几个本身就是fivver上那些大的头部兼职画室的买家,近三个月以内的购买记录很活跃,在【海伯利安先生】的视频曝光之后,抱着反正是约稿的心态,客户分流到自己这里来的。 这些订单最便宜的一单依然只要一百七十美元。 顾为经不觉得这有什么的,虽然价格便宜,要求也都很简单,基本上不存在画不好的可能。 比如说其中有四单都是非常简单的简笔头像,这四单加起来,统筹规划做得好的话,可能总共也就上一次门采尔技能的时间而已。 与以前相比,可轻松愉快太多了。 这批订单接到之后,顾为经估摸着自己这周就能完成其中的一大部分。 就在他拿出画笔,正准备开始向着完成职业连环任务的 电脑上突然又闪过了一行新消息的提醒。 他原本不打算理会。 可是,他隐约记得,这个头像是一只树懒的用户已经连续好几次给自己发消息了。 对方似乎非常的锲而不舍。 这引起了顾为经的好奇。 …… “您好?——【侦探猫】” 看到电脑上闪过新消息的提示,安娜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侦探猫女士,在确定你完全了解合同以前。请你务必千千万万不要乱接画廊的要求。”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的跳动,立刻打出了一行字。 “呃,抱歉。请问,您是哪位?” 几秒钟后,屏幕上闪过新的消息。 【我是安娜·伊莲娜,我想成为您的私人绘画经济人。】 安娜下意识的手指在键盘上打出这一行字。 望着那一行字,她的手按在回车键上犹豫了两秒钟。 “不……不能这样做。”她咬着牙,强行忍耐着直接将信息这么发送过去的欲望,又恋恋不舍的把这行字从电脑屏幕删除掉了。 安娜确实想要成为这位侦探猫的私人经纪人。 她虽然无法成为伟大的美术家,但安娜想要发现自己的梵高,这是她一直以来最大的梦想。 如果无法拥有成为伟大的天赋,就成为伟大的注角,在艺术上伴侣。 每一个成功的艺术家背后,都离不开贵人的帮助。 就像孟德斯鸠伯爵与普鲁斯特,蓬巴杜夫人与法国美术院院长、皇家首席画师布歇,将让·雅克·卢梭带到巴黎上流社会的华伦夫人…… 每当人们提到这些伟大这个名字和伟大的作品,和他们纠缠一生的赞助人们,慧眼识珠的伯乐,都是这些艺术家传奇故事中最无法褪色的一环。 艺术比荣耀更难腐朽。 这是伊莲娜的家训,也是安娜觉得最浪漫的事情。 如果自己真正找到了这样的一个人。 那么几百年后的美术馆中,每当人们提到那位伟大的画家的一生的时候,都会说:“从前,在这位大画家还是默默无名的时候,有一位叫做安娜·伊莲娜的小姐发现了对方的才华,她用了一生的时间帮助了对方,成就了对方,她们是艺术道路上的伴侣。” 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么? 真正的浪漫,无关肉欲,无关男女,甚至不必相见,只是灵魂的悸动与相互的链接。 她看到了侦探猫的潜力。 在古典社会,和一位画家最亲密的是他的赞助人,比如安娜的那位希腊祖奶奶就是拉菲尔前派的重要艺术赞助人。 不过到了现代美术商业社会,赞助人和画家的模式已经渐渐消亡了。 取而代之的是经纪人和画家的利益共同体模式。 一名画师和她的经纪人,是绘画道路上最紧密的伙伴与战友。 患难与共,荣辱相同。 画家负责在艺术的道路上成就伟大,而经济人则负责为一名艺术家铺平前进的职业道路,为他的作品打开销路,处理工作上的琐事,谈艺术合同…… 每一名成功的画师背后不一定有一名贤惠的妻子或者丈夫,但一定有一位贤惠的艺术经纪人。 没有什么比成为对方艺术生命的另一半,更能和一位绘画大师的心灵贴得更近。 安娜虽然主业是一名艺术评论家,但她当然有成为一名优秀经济人的一切条件。 她有人脉,有影响力,和各个画廊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自己不仅能为对方接到合适的作品,还能为对方提供艺术上的指导。 别说那刚刚出名的年轻画家,她就是想去当酒井教授这种成名画家的经纪人,对方都会举双手欢迎。 可惜……唯独不能是这个侦探猫。 至少不能以安娜的身份。 “真可惜,要是托马斯能不发这次视频就好了。” 安娜有些懊恼。 她多么希望自己是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发现了这颗沧海遗珠。 自己不被注意的悄悄的为对方铺平前路,匿名撰写艺术评论,指导对方参加画展,让对方的画作被大众所认可,然后再向着世人曝光身份。 可唯独不要是这种骤然爆火的模式。 原因很简单。 她此前一直以一个专业严格的艺术评论家的身份示人,从来还没有过签约画家。 结果自己前脚在世界 有些懂行的人愿意把这种行为称之为慧眼识珠的美谈。 更多的人则会把这个当成阴谋论,有黑幕的明证。 自己收了对方的黑钱想要捧他、做视频时双方有暗地里的利益交换云云…… 那些艺术小报的嘴可毒着呢, 而且观众们还就吃这套。 曾经有个年轻的非洲画家,被一位年纪大的都可以当他妈妈的,很有名望的女经纪人看中带到了巴黎,倾斜了很多艺术品资源给画家。 双方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只是因为一起吃饭的时候有几分亲密的表情被小报记者抓拍到。 这本来不算什么,但因为那个女经纪人平时在圈内得罪的人比较多。 结果立刻就被小人在小报上编排出了“包养艺术鸾童”这样的称呼,引来无数吃瓜群众,双方一阵鸡飞狗跳。 最后二人不欢而散,女经纪人固然是声誉扫地,那位青年画家也是前途蒙上了阴影,这就是政治。 安娜之所以没有想过托马斯直接联系侦探猫,或者让托马斯给对方留下自己的私人联系方式。 就是为了避嫌。 这种新闻实在太不好看了,影响太糟糕。 对自己、对托马斯、尤其是对对面那个刚刚职业生涯有所起色的侦探猫,都不合适。 安娜固然有人脉,可她平常的毒舌评论同样没少得罪其他的艺术家。 就像这次她把范多恩骂的狗血喷头,对方的粉丝一定不服气。 虽然艺术家范多恩现在还没有表态,但不表态归不表态,对方心中不爽甚至嫉恨是一定的。 范多恩在圈子里从来就不是什么好好先生,人脉也不比自己差。 此时曝出这种消息,对方一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攻击她们的机会。 自己到是无所谓,她的内心足够强大。 可是那个侦探猫呢? 很多艺术家都有轻微的社恐,甚至历史上被喷的心理无法承受自杀的人都不少见。 安娜觉得,自己不能为了满足她的理想,就去耽误人家画家,人家值得更好的,完全没有必要选择自己。 而且…… 现在对方刚刚出名,各种各样的经济合同一定纷至沓来,自己一边劝别人不要乱接合同,一边告诉对方她安娜·伊莲娜想成为对方的经纪人。 虽然她是在为对方好,可人家艺术家会怎么想—— 她想要挟恩图报? 安娜不希望自己和对方纯洁的灵魂纽带上,一开始就建立不好的印象。 “你是谁,为什么要这么说,伱还在吗?” 侦探猫见自己迟迟没有回应,似乎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能加您个好友么?我想和您聊聊天——“ 安娜快速的打字。 “——三百、不、五百欧元,一小时。” 第69章 漂亮富婆看上我 “我想和您聊聊天,五百欧元一小时,可以吗?” 这谁啊,有病吧! 看到这条消息,坐在电脑前的顾为经一阵无语。 原本顾为经还觉得对方发言怎么奇奇怪怪,吞吞吐吐的。现在他判断自己又遇上了无处不在的网上搞情色***服务的奇葩。 而且这价格也太太太……太离谱了。 五百欧元一小时,对面的家伙以为她自己是谁? 米兰达·可儿还是杰西卡·阿尔芭? 曾经好莱坞的八卦记者卧底曝光过一份价目表,和某些有灰色收入的二线的超级模特,就是所谓的游艇妹,共进三小时的晚餐也不过是2k欧。 当然,这只是晚餐。 想要出海的话价格在12.5k到30k之间不等,但这可是正经时装周上走秀的超级模特的价码。 和对面那个家伙聊聊天就要收一分钟十美元的价格? 考虑到自己现在设置的简介,对面很可能是男牛郎。 但对方就算帅过阿汤哥,这价格也太离谱了。 这是怎么敢的啊。 “抱歉,我没有在网上约会的兴趣。” 安娜看着侦探猫发来的消息,楞了足足两秒钟。 当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犹豫纠结间,随手发言很有语病,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的时候。 苍白的如同透明的脸色一下字就像是变脸一样一下字就红了。 咔哒— 她差点把手中的咖啡杯洒在电脑上,双手捂着脸,耳根像是要滴出血来。 太丢人了,太丢人了,真的出太丢脸了。 这可是她和自己心目中被自己找到的梵高 “我不活啦—” 一向心理非常强大的安娜也十分的崩溃,有一种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冲动。 “等等……抱歉,没说清楚,是我给您钱啦。” 顾为经正准备像以前处理类似的事情一样,删除、拉黑、举报性骚扰一条龙直接抬走的时候,就看见屏幕上刷新出的这条新消息。 这下轮到他愣住了。 “只是聊天?” “只是聊天。” “你确定自己是认真的?不是在开玩笑,事先说明无论你玩的是什么欲擒故纵的套路把戏。我都不会买虚拟币,不接菠菜广告,不接灰产代理……” 顾为经把fiverr上常见的诈骗手段枚举一样的都说了一边。 他觉得对面要是骗子,此时也应该滚蛋了。 “当然,先付四个小时的钱,您看合适么。”对面这次回答的很是干脆。 叮叮…… 这时候,手机上传来一行提示。 他打开手机一看,有人向自己放在网上的paypal账号(国际支付宝)上转账了两千欧元。 整整两千欧元!!! 他们家的书画铺整个月都不一定能挣这么多钱。 对方就这么轻飘飘的转给自己了。 这是要干啥? 不是诈骗,莫非是看上他了? “我不开摄像头。” 顾为经表示自己是有底线的。 “不用您开摄像头。” “你也不许开摄像头。”顾为经想起了那些在歌星名人家前裸奔的狂热粉丝,他立刻补充道。 自己现在网上小有名气,万一对面是个爱好古怪的露阴癖怎么办。 “我……” 对面似乎有些无语:“放心,我真的只是想和您加个好友,平常聊聊天。“ “为什么?” 对方如此利落的转账,顾为经反而有的担心。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是他太过精神敏感,主要是有人想找自己聊聊天,还开出如此慷慨的价钱,他有些警惕。 对面的人想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他又能给对方什么? 一小时500欧元。 真不是他眼界小,就是他们学校里那些富二代同学的外企高管父母,时薪也不过几十欧元。 东南亚灰色产业中,对于那些外国游客的伴游服务很发达,也就是所谓的伴游女友(esrtgirls)。 普通小姐姐也就50欧元一天,这已经是当地普通人工资的很多很多倍。 几百欧元挑伴游女孩,伱能得到什么? 500欧元,你能雇到一个相貌漂亮的像是照片里出来的本地姑娘一整天,不仅接受过高等教育,还会说英语或法语,能和你谈论缅甸的历史,毛姆的小说,出入高档餐厅也彬彬有礼,绝不掉价。 不仅陪聊,陪吃,陪玩还陪睡,获得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满足。 对方找自己一个只会画画的人聊天能获得什么。 他顾为经配钥匙吗? 配几把? “侦探猫女士,请不要太担心,我没有任何恶意,我只是一个看了海伯利安先生频道后非常喜欢您的作品的普通粉丝——” 安娜终于恢复了冷静,她抬起手指在键盘上轻悬,略微思索了片刻。 她知道很多艺术家大师都是的社恐患者,性格内向、害羞而孤僻,自己表现的过于热情,可能会把人家吓走。 她思索了片刻,心中就有了新想法。 “其实……我还是一名播客的主播。此前在海伯利安先生的视频里,我惊讶您一个十美元的网络插画师竟然画出如此让人印象深刻的作品。 我为此感到深深的着迷,并且对网络插画师的身份有些好奇,想要更多的了解一下您,不知道方便么?” 播客主播? 顾为经有点惊讶,也有点恍然。 播客是在这几年兴起的一种社交传媒方式,是一种私人的有声电台。 相比于娱乐化的短视频,更加有深度和内涵。 这几年播客的概念非常火热,众多名流大亨都纷纷开设自己的播客。非常多各种意义上的大腕,可能会对上娱乐性的电视节目有所反感,却非常喜欢参加播客的录制。 只要你的播客做的够好,反响够强烈,甚至你可能能请到一些你做梦都不敢想的嘉宾。 十几万粉丝的音乐播客请到皇后乐队的吉他手ay,科学播客请到诺奖得主来做科普,经济学播客请到巴菲特…… 在专业领域,这种私人电台已经成为了和专业杂志一样重要的传媒渠道。 连比尔盖茨都说听相关的播客已经成为了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和学习新知识的重要渠道。 苹果播客畅销排行榜的头部播客,不算广告,平均每期都能带来数十万美元播放收入。 自己现在很有话题度。 有些制作精良的播客栏目愿意画费每小时500欧元的价格来采访了解自己,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需要采访我什么?” “就像朋友一样的聊聊天。您可以加我的whatsapp(国外的微信)工作账号【r.folivora(树懒先生)】。” 安娜想了一下,还是有点不死心,咬着嘴唇打字到: “而且其实……我有一个不方便透露姓名的朋友,真的真的很想做您的经纪人……” 第70章 心动 顾为经创建了一个新的whatsapp账号,加了这个慷慨的陌生人好友。 和对方的动物头像一样,他发现这个账号的用户名是【r.folivora】,也就是树懒先生。 播客主? 树懒先生? 顾为经突然脑中冒出来一个念头。 “我有个问题,你是那个播客【树懒先生的艺术评论】的主理人么?” 顾为经打字。 “你听……说过这个播客?” 安娜觉得自己的心猛然颤动了一下。 “当然,苹果播客艺术新星榜的 顾为经眨了眨眼。 他没想到找上自己出手大方的播客主理人,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树懒先生。 好吧,虽然十几万粉丝,还称不上大名鼎鼎。 但是在这种小众艺术类领域,已经可以称得上知名度很高的宝藏播客了。 顾为经为了申请外国学校,每天晨跑时除了会听一些语言类的节目,各种各样的艺术播客也少不了。 除了某些美术学院的官方播客以外,【树懒先生的艺术评论】就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 在自己的印象中, 树懒先生的播客对视觉艺术类的内容覆盖的很全面,那个嗓音沙哑的中年男人温和而博学,在艺术领域有很多独到的见解。 对方听上去就像是哪种在旧时代古典沙龙中侃侃而谈的老派绅士。 从十九世级时的古典主义、浪漫主义、拉斐尔前派,一直能讲到象征主义和后印象相派,不仅能够随手讲出很多不为人所知的艺术秘闻,而且做客的嘉宾都极其权威。 听了树懒先生的电台。 就相当于顺手准备了申请大学时的面试对答环节。 至少你不会在对面教授问伱一些艺术史学的问题的时候感到张口结舌。 “那么请问,您喜欢我的播客么?” 安娜轻咬着银牙,一个字一个字的打道。 这位自己喜爱的神秘画家竟然听过她创建的播客。 这种奇妙的境遇,让安娜的心中荡起一阵奇妙的涟漪。 她有些期待,有些兴奋,还有些莫名的惶恐。 “会不会,只是说一说而已。” “要是对方不喜欢怎么办。”她忐忑的好似在上大学期间,那些和闺蜜咬耳朵探究男神会不会喜欢自己刚刚换的新兰蔻情人节香水的女同学。 安娜一直认为这些沉迷于转瞬极逝的青春恋爱的女孩们又幼稚又傻气。 没想到,有一天相似的心情会出现在她的身上。 “当然,你的播客很棒,和不列巅美术学院院长克拉克爵士对谈立体主义的那一期,是我近几年来听过的具有深度的播客节目。” 顾为经毫不犹豫的给予了肯定的回复。 不提他本身就非常喜欢树懒先生的节目。 从过往的播客节目就能看出来,这个树懒先生的人脉很广。 网络插画师本来就被主流的艺术界所排斥,认为只是廉价的画手,而非有灵魂的画家。 这种艺术圈大佬自己得罪了没有任何好处。 安娜的脸红红的,鼻子发出了一声呻吟似的鼻音。 “嗯。” 这种双向肯定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了难以言说的幸福感中。 灵魂上的相互吸引的感觉太美秒了,比安娜以前经历过的任何一种感官刺激都更加愉悦。 如果不是双腿无法行动,安娜心中都有想要跳起来的冲动。 她能感受到自己大脑中的多巴胺在快乐的分泌,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的,就像那些听见暗恋中的男神说“ido”的小女孩。 “您现在有经纪人么?在网上卖画应该没有吧。如果您相信我的眼光的话,我可以做你的经纪人。”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安娜此时已经不再说我有一个朋友什么类似的话了。 安娜发现,自己现在是树懒先生而不是艺术评论家伊莲娜小姐。 只要对方愿意,自己完全可以没有任何阻碍的成为对方的经纪代理。 “抱歉,可能不太方便。” 很快,对面传来这样一行回复。 “您……已经有其他经纪人了?” 虽然心中早就有所准备。 可当真的自己被拒绝的时刻,一种巨大的失落感还是笼罩住了安娜。 她狠狠的抽了抽鼻子,这种自己发现画家被别人抢走的感觉真难受,就像是她把一个脏兮兮的灰姑娘打扮成了被受瞩目的辛德瑞拉,结果被别人家的白马王子撬走了。 安娜本来想直接就想关闭聊天的。 她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有点不太放心。 “如果方便的话,能让我帮你看一看您的代理合同好么。别担心,我单纯的只是想要帮你检查一下合同,看看会不会有不利于你的条款。” 安娜最终还是有点担心对方会不会因为不熟悉合同被别人坑了。 “你一直在网上卖画,可能不清楚专业的艺术代理是很复杂的商业行为。这个行业眼里只有钱的吸血鬼很多,如果你的经纪人不是真心为了你好,很容易就把你卖了。” “抱歉,但是——” 对方拒绝的语气依旧是如此的冰冷。 人家和自己的经纪人的事情,确实没有必要给自己一个外人说,安娜想。 “如果你不愿意把合同给我看,我也理解。但请你自己一定要小心,尽量只选择那些大型的画廊,它们虽然抽成比较高,但是合同是非常透明的,而且大画廊的艺术品销售渠道也不是那些小画廊所能比拟的。经纪人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要自己掏钱雇用,不要用画廊给你配的,虽然贵,但和你是一条心的共同体……” 安娜快速的打字。 她觉得自己真是又狼狈又啰嗦, 明明自己看上的画师都已经跟了别人,自己还在担心对方会不会过的不好。 顾为经看着屏幕上多出的一大段注意事项,心中也有些惊讶。 他们自己家就是开画廊的,自然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 即使大型画廊一般都会给自己的代理艺术家配备相应免费经纪人,可很多知名艺术家还是喜欢用自己雇用的。 在和公司发生纠纷的时候,也只有私人经纪人才会毫不犹豫的站在你的身后。 他能看出这个树懒先生,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是真心在为自己好。 顾为经在网红视频中一战成名后,也引来了巨大的争议。 实话实说,这种十美元插画师战胜超过自己身价一万倍的插画家,勇者斗恶龙的故事看上去确实带感。 但对美术市场的良性发展却没什么好处。 有不少人看自己不爽,无论是网络插画师,还是在网红视频中出名的方式,都太不寻常了。 他的素描和肌肉确实不错,看上去自然是下过苦工。 那又怎样? 不是谁都喜欢无名小子出名的。 人家完全可以说,艺术靠的又不是死努力,插画家没有自己的艺术见解和美学灵魂,终究只是雇主的打工人。 面对这么大的风波, 树懒先生这样的艺术圈大佬却对自己这样的小画家表现如此的关心。 这让顾为经心中感动之余,也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谢谢。” 顾为经打字说道:“但是我想说的是,抱歉,我近期并没有签约画廊或者经纪人的打算。” “可是为什么,这会让你的收入有一个飞跃性的进步的。” 这下轮到安娜惊讶了。 “是没有合适的画廊,还是您看不上对方开出的价码?” 术业有专攻。 这些画廊就算再不济,也不是网上卖画所能比拟的。 为什么安娜原来看不上网络插画师,就是因为哪怕是插画师,在网上卖插画终究只是不入流的小道。 网上接单,最多画画手办,画画人偶,画画动漫角色。 真正的高价值商单业务,全都被这些大型艺术品代理商给瓜分了。 在插画领域,真正想要赚大钱,要么是电影海报,要么是艺术品服装品牌的合作,要不然是给一些图书配插画。 这些任务虽然比网上卖插画复杂的多,对于画师的个人创意和美学造诣要求的也高,但利润率也是非常高的。 不要小看给图书画插画。 动画电影海报固然收费高,但是机会也少,能够接到这种单的画师是少数中的少数。 绝大多数一线画师都是靠着给图书画插画挣钱的。 欧美的图书向来价格都以昂贵着称, 为什么kdle在欧美卖的这么好,因为亚马逊商城上的那些十几美元的电子书以及几千块钱包年的unliited服务,在欧美百姓眼里简直太便宜了。 那些书店里的实体书动辄是几十美元,学校里的专业课本甚至能达到200美元以上的量级,而且必须要求正版书。 欧美大学里的教授是真的会把拿着打印机复印的教材来上课的穷学生给赶出课堂的,很多网络作业都需要教材背后附赠的正版key(密钥)才能完成。 这些一套比肩最新款苹果手机的商业图书,一般制作的也是相当精美的。 很多读物的插画约稿的每张价格都是几千美元,一套系列从书要轻轻松松就是几十万美元。 而且根据插画师的完成任务的好坏,和画师本人的知名度,还会根据图书销量给分成。 第71章 不以物喜 顾为经知道迟早会有人奇怪这个问题。 如果自己一直只在网上接一些最简单的插画任务,不久就会有人感到奇怪困惑。 自从托马斯的视频上线以来,他的fiverr的店铺上就不断收到各个画廊的签约邀请。 连那位让人十分不爽的小松太郎家里的小松画廊都给顾为经发来一份意向邀约。 虽然这些合同目前抽成都比较高,但也不是没有看上去就很有诚意的合同。 比如纽约着名的艺术街区chelsea街上的一家中型画廊就有猎头给顾为经发来了加入对方画廊的邀请。 顾为经简单聊了几句,发现对方还真是蛮有诚意的。 对方对自己的要求很低,抽成只有百分之35%,这包含了将来卖画的保费、宣发费、服务费和扣税等一系列合作费用,对于这种新晋画家来说算是很友好的。 他不是不想签下这些合约。 树懒先生这样的艺术大佬想要做自己的经纪人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可是他能发动门采尔技能的时间有限,而且绘画的局限性很大,这些合同他暂时吃不下。 职业插画师属于雇主让你画什么你就必须要画什么的类型,完全没有油画家那么大的选择空间。 人贵有自知之明。 自己是每天只有半个小时艺术家体验卡的南郭先生。 以职业画家的日程安排要求自己的话,至少在目前,他还是不合格的。 如果只是每天画半个小时的画,顾为经确实没有必要把自己绑在某一份合同之上。 “别人认识我的画就好了,没必要认识我。” 顾为经思索了片刻,回答道。 “虽然加入画廊,对于画家来说算是出道。可毕竟画家不是流行歌手,不会有太多的社交安排。” 安娜想要劝说这个固执的画家拥抱现代的美术体系。 “我想要保持安静的生活,侦探猫的身份就挺好的。” “那就以侦探猫的身份去匿名寻找画廊,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先例。神秘感有些时候也是好事。” 在文艺作品圈子内,这种匿名创作的风格也有历史传统。 古典时期就有同一个画派的画家共用一个作者姓名的事件。 至于什么徒弟顶着师父名字代笔云云,无论中西方,那些大画家身上都一抓一大把。 文艺工作者很多都喜欢保持神秘。 类似侦探猫这样的案例,在过去十年中,在文艺圈最着名的案例,应该是埃莱娜·费兰特。 她是《那不勒斯四部曲》的作者,获得了英语文学最高奖项布克奖的提名,入选了《时代周刊》所评选的当代最有影响力的100位人物之一,其中《我的天才女友》还改编成了一部畅销美剧。 但时至今日,全世界的亿万粉丝也只知道费兰特是个化名,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名是谁,真实身份是谁,甚至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总之就是作品说话,你画的不好,伱就会被人笑话,画的好,就会变成美谈。 安娜不觉得这位侦探猫无法应对那些复杂的绘画任务。 “可我不想被合同所束缚。如果我签了画廊,可能会被要求画很多我不想画的东西……金钱对我来说,只是提升绘画技巧的工具。” 顾为经回答道。 前半句对于他来说是实话,后半句……其实也是实话。 安娜沉默了。 莎士比亚曾经在《李尔王》中写道,贪财是艺术最大的敌人。 多少大师或者天才一生都被声名所累,不红的人想要红,红的人想要更红。 无数充满灵气的艺术家都在追求功名利禄的道路上耗尽了灵感,变成了一个庸人。 她能想到就有很多的例子。 而眼前的这位大师,却真的做到了这一点。 如果说安娜小姐之前对对方更多的是一种自己所发现的沧海遗珠的喜爱和奇怪的占有欲。 那么现在,她更多的则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安娜想到了对方明明拥有艺术家一样的技巧,却愿意在网上卖十美元一幅的插画,转念间释然中又有些怜惜。 这样的大师,不愿意做金钱和合同的奴隶,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样一想,她在开心之余甚至有些羞愧。 她觉得自己提出的500欧元一小时的充满铜臭气息的价码,是对大师的不尊重。 “安娜·伊莲娜小姐,你什么时候也跟那些艺术品商人一样,满脑子都是金钱了呢?” 她在脑海中反省。 安娜在键盘上打字:“让人敬佩的修养。” “可是如果您真的拒绝了所有的画廊的要约。有些商人签不下来您,反而就会想要诋毁你的艺术品风格。 您本来以一个网络插画师的身份赢得了海伯利安先生所举办的一美元到一百万美元挑战赛的冠军。这件事就很有争议。 这些即将面对的质疑声,您有考虑到么?” 安娜害怕对方被那些网络上的喷子骂自闭了。 “我有什么办法呢?” 顾为经摇摇头。 光是他的fiverr邮箱里,这几天就涌入了无数质疑有黑幕的喷子,还有认为自己只会毫无情感的死画画的匠人。 他只是素描画的好,根本无法与大师相提并论。 毕竟侦探猫只是一个网络插画师,和主流书画界的画家,有根本上的区别。 “插画师本来就被一直质疑认为不属于绘画艺术的种类,而且,我也不在乎被骂。” 顾为经回答道。 插画本身就是绘画界最有匠气的种类。 社会舆论普遍认为,艺术需要自由和独立,而插画只是雇主意志的延伸,这一点上甚至还不如漫画。 自己又采取的完全是写实主义的传统画风。 这种照相式的精确,在当今书画界会被认为是投机取巧,歪门邪道。 被网络上喷,顾为经自己不会在心里舒服,但是他也没有办法。 这是整个行业的现状。 就连东夏书画界的传奇大画家冷军,一幅能轻易卖到数百万美元的超级大画家,这些年来都不断的因为自己的超现实主义风格而被人质疑。 像是新加坡国际美术双年展这样的栏目,或许有喷绘这样的冷门板块,都没有插画版块。 再说了,人家骂的是侦探猫走歪门邪道,和即将成为曹老这门人弟子徒子徒孙的正统画家顾为经有什么关系? “不……有办法解决的。” 安娜转念间就在心中下定了决心。 “如果有一天您发现您需要一位绘画经纪人的话,请一定要考虑联系一下我。” “我现在就不打扰您安心进行艺术创作了。” …… 奥地利, 伊莲娜庄园。 安娜合上了电脑,她拿起书桌上的电话,开始拨号。 “喂,是油画杂志社么,这里是杂志的视觉艺术栏目的高级主编,安娜·伊莲娜。” “我想在网站上更新一位插画家的消息,对,你没有听错,是插画家……我当然知道一般我们不会为插画家撰写投资建议,插画也不被主流绘画艺术所接纳。” “但我依然坚持我的观点。” 第72章 中国画升级 冬去春来,时间步入二月份上旬。 随着最后一丝空气中残留的年味渐渐散去,顾为经站在画室的房间中,向着开阔的仰光河远方眺望。 这里的视野很好,还没有云的雨季,能够一眼看到远方城之外的原始丛林和丛林处渐渐升起的袅袅炊烟。 排除不便的交通和被泥泞所覆盖的道路,仰光是个很美的地方。 很少有一座城市像是它这样,如此美丽又如此衰败,在矛盾间让人心生感慨。 曾经的繁华像是那些老照片中的一场殖民时代独属于洋老爷的幻梦,梦醒时分,只留下了一片荒芜。 顾为经面前的笔尖在宣纸上用侧锋轻轻拉出一条清墨,作为书案上这幅仰光水墨山水画的收尾。 【中国画技法:职业一阶(201/5000)】 【情绪:朴实之作】 任务面板上传来新的提示。 顾为经放下笔,见眼前墨迹未干,随手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在微信的好友中找到林涛教授,发送了过去。 “这是我刚才即兴画的《仰光山水图》,是不是有点入门的意思了?” 顾为经在手机上打字。 这个假期他过的异常忙碌。 每个工作日他都要去大金塔参加壁画修复项目,晚上回家之后还要完成fiverr上的接稿,周末还会去孤儿院里探望一下。 但是,收获也是很满。 靠着曹老偶尔的指点、《摩诘手记》对于色彩的领悟、再加上他犹豫后决定倾斜了一部分自由经验值加在中国画技法之上。 三者相辅相成,他的中国画技法理所当然的成为了自素描技法之后, 他之所以发消息给林涛。 是因为这位教授无论会是自己的师傅还是师兄,现在都是顾为经的领路人。 曹老虽然欣赏顾为经。 但人家一个世界级的艺术家自然没有时间整天的经历都在自己这个初学者身上。 顾为经加了林涛教授和曹老的助理老杨的微信,如果绘画上的问题和林涛教授随时沟通。 这幅《仰光山水图》是他在中国画突破职业一阶之后, 他想要让林涛教授帮忙看看自己的画。 …… 仰光富人区, 安缦集团国际酒店。 刚刚参加完庆功酒会的林涛教授回到房间,有些困倦的靠在床上。 大金塔壁画修复项目的 真正的文物修复领域的专业人员和负责古迹保护收尾等相关工作会一直持续到两年以后。 不过对于他们这些负责画画的画家艺术家来说,能做的差不多都做了,不可能一直待在仰光。 林涛教授这样的大画家们都有自己的工作安排。 各大美院的普通教职人员也还需要在开学后返回学校上课,能在春节仰光这里待上一个月,已经是算是忙中偷闲。 大家不少人都想在最后一周的空闲时间好好休息一下。 比如说去旅游景点转转,或者享受享受酒店的服务。 林涛教授当然不缺钱,但是这种免费的五星级行政套房的待遇可不是随时都能有。 尤其是公务出差。 东夏的大学经费不少,然而正教授级别的住房标准加上伙食补贴也不过是几百块钱,日常出差想住安缦、希尔顿什么的就别想了。 也只有这种国际合作的项目,仰光的本地旅游司才会下大力气招待他们这些艺术家们。 他拿起一边的座机,播打了酒店前台礼宾部的电话。 年轻些的教授这时还会想着去酒店会员健身房跑步机上拍个照片,往衣服上淋点矿泉水,发个朋友圈伪装一下高知精致体面的小资生活。 到了林涛这个地位,他则已经不在乎这些有的没的了。 他将了六万美元给老婆带的冰种翡翠手镯装在行李箱里,就舒舒服服的倒在床上,预约了一个泰式spa。 “塞瓦迪卡!” 过了一会儿,一个带着酒店胸牌,穿着泰国传统服饰的小伙子就推着装着精油、香氛的手推车走了进来。 林涛教授披着浴袍,耳机里的airpods放上爱听的戏曲,往床上一扒,就哼哼唧唧的被小伙子像是擀面一样的在身上揉捏了起来。 “……大王不降,哦,哦,为臣罪,伯党……哦,焉敢把主,呃,欺……” 安缦酒店里的spa专员手艺绝对精湛,小伙子很有劲,穴位拿捏的也准。 林涛教授正哼哼唧唧爽着呢。 就听见微信传来叮咚一声提示音。 一般无关紧要的聊天他都开了消息免打扰,此时听见微信提示音,就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这是我刚才即兴画的《仰光河山水图》,是不是有点入门的意思了?” 他看见是顾为经发来的新消息。 入门? 年轻人,你还是沉不住气的。 林涛教授笑了。 他现在和顾为经的关系很微妙。 对方大概率会成为自己的徒弟,成为自己师弟的概率嘛……也不能一定说没有……毕竟还有些人走到街上还会被雷劈中呢,反正林教授十分不看好就是了。 无论如何,顾为经现在都已经算是半个曹轩的门人。 师父让林涛抽空指点指点这位年轻人。 他所做的这是传给对方一套央美的国画公开课,就把这事情放在了一边。 不是林涛不上心教导。 而是中国画嘛,向来是不易学,更难精通。 油画不管有没有天赋,学一段时间,至少大概流程也就熟悉了。 很多没有接触过国画的学生,学了个一年半载——连压、掠、钩、揭、抵、拖、导、送这八种基础运笔方式都练不好。 至于说更高的书画的技法和意境,更是完全的无稽之谈。 这个顾小子虽说祖上是宫廷画师,从小也是耳濡目染的书画世家环境,不至于是零基础。 但林涛从顾童祥那里了解过他的中国画水平,也看过他以前的国画。 大概是普通学生中的不错,谈不上优秀。 比不上对方素描功底的杰出,更是无法和那他对于国画颜料那种充满灵气的天资相比。 那他林涛现在就没有什么好教的了。 在国画领域, 有一个好师傅重要么? 当然重要极了,比西洋画的老师要重要的多的多的多。 国画不仅重技法,更重意境。 西洋画法当然也注意境。 可以说越是现代的美术流派,相比于基础景物写实的像和真,都更越注重情感。 这一点上现代美术流派和东夏传统画法理念不谋而合。 但至少对于西洋画比较基础的职业画家来说——油画还是很【实】的一门技法。 哪里画的不好——明暗光线没有调整好,还是结构线条过于草率。就算水平不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还是容易的。 基本上美院的任何一个教授都有资格教学生画油画。 不论教的好坏,就算是二三流的美院,误人子弟大概都是不至于的。 但国画不一样, 到了一定程度,有没有好的老师是天壤之别。 很多绘画结构和思路,梅的浓淡,竹子的风骨……用笔方面都是差之毫厘,最终呈现的效果谬之千里。 为什么有很多画师真的是求爷爷,告奶奶的请林涛教授给他看画。 为什么曹老想要提点顾为经两句的时候,那些大教授们舔着一张老脸也想要留下来蹭课。 是因为曹老随口一句心得,就可能让对方突破郁结许久的心障。 很多情况下,就算你和大师攀上了关系,对方真的认真看了你的画,所给出的结论也是很笼统的。 “画的没有骨”、“笔锋晦涩”、“朵太媚”、“雪山太冷”…… 至于什么他妈的叫做桃画的太媚,雪山画的太冷。 呵呵, 自己悟去吧。 想明白了,画技精进也是寻常事。 想不明白,对这几段话相面个三、五年十年十几年也是常有的。 国画的个人属性太强了,很难批量教导。 真的想要别人手把手的教伱,指导你的错误——抱歉,大师可是很忙的,这是亲传弟子才有的待遇。 这说的是到了一定技法水平之后。 顾为经以前画国画的水平,在林涛看来也就还是新手的地步。 根本谈不上拔高的技法。 就像旧时港台武侠小说里的练功。 新人先学扎马步,踩梅桩,小和尚要为庙里挑水打熬筋骨。 高深的武功有嘛? 有。 但是在教导别人扎马步这件事上,是村口的武师,是大宅门里的护院家丁,还是丘处机、王重阳,张三丰这样的绝顶高手,差别并不大。 林涛让顾为经什么时候画出他自己满意的作品了,再来找自己指点。 没想到这才几天的时间。 这个顾小子就觉得自己已经入门了。 入门? “到底是小孩子,没耐心,沉不住气呀。” 林涛有些好笑。 他到是不至于看轻了顾为经,小孩子想要得到鼓励也是人知长情。 有曹老的闭门弟子这种在近代美术史上也算是大馅饼的好事在等在前方,就算林涛教授看来不过是水中月,镜中。 可人家心高气傲的想要表现表现也是正常的。 只是或许太过极于求成了。 倒也能理解,要是他在这个年龄就能得到曹老的欣赏,林涛就是随手画个鸡蛋也恨不得拿给对方去看,想要更多的给大师留下印象。 “小孩子嘛,就算画得不好,也应该鼓励为主,督促为辅。” 他下定了决心,就算顾为经画的不好,他也希望会捏着鼻子勉励勉励顾为经。 只是应该和对方好好说说,希望他能踏实一些。 林涛想着,直起身往上床上爬了爬。 他一边让泰式spa技师给自己踩腰,一边哼着《双投唐》的唱曲,打开手机加载顾为经刚刚发来的照片。 “……单单剩下王伯党,如今保你来降唐。忠义二字你不讲,你是个人面兽心、人面兽心、兽心—哦?” 林涛教授打开手机上的照片,发出一声鼻音。 他久久的凝视着这手机上的图片,嘴巴微微的张开,最后一句唱词被噎在肚子里。 恰好此时,技师小哥伸出脚,踩在林涛教授的老腰上。 他一口气卡在胸腹中。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安缦酒店的行政套房中,传来一阵好像公鸡打鸣的叫声。 第73章 唐宁 叮叮叮…… 总统套间门前,传来了门铃的提示音。 几秒钟后,房门打开。 “谁呀,曹老正在睡午觉。” 老杨困惑的脸出现在了酒店客房的橡木大门后。 曹老的年纪很大了,一个人住万一有一个头疼脑热什么的不好照顾。 再加上酒店的总统套房本身就附带有一个秘书居住的小套间,所以老杨和曹老就住在同一个房间里。 他听见门铃响,打开大门,就看见林涛教授穿着浴袍,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扶着腰站在房间门口。 “哦,是林教授,您有什么事么,需要的话我可以叫曹老?” 老杨脸上不耐烦迅速消失,露出笑容。 对于这位曹老的二弟子,他表现的没有一点架子。 “既然在午休,那就不打扰老师休息了。” 林涛立刻放低了声音,朝老杨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着急。 “等老师醒了给我打电话,我再过来。” “不必了,我现在就醒了,进来吧。” 里屋传来了曹老的声音。 林涛走进屋,就看见曹老披着一件唐装上衣,坐在套房里的沙发上。 老师看上去刚刚起来,手中拿着一杯刚从老杨摆在茶几上的保温杯中倒出来的碧螺春。 茶杯中烟气渺渺,看上去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做派。 “老师,我给您看一张画。” 林涛点亮了手机屏幕,将手机递了过去。 “你又喝酒了?” 曹老接过自己徒弟递来的手机。 他并没有立刻看画,而是瞪了林涛教授一眼。 “应酬,应酬。” 林涛大教授被自己的师父一瞪,立刻缩了缩脖子。 “上午仰光的政府官员举行了项目 “找借口。连自己的嘴巴都管不好,没出息。多大的人了,我就不信你不喝别人还能往你嘴里强灌不成?” 别看林涛也都快要到退休的年龄了,小老头教训起自己徒弟来,依然威严的很。 林涛只得讪讪的笑了笑。 “别到时候死在我这个老骨头前面。” “看画,您先看画。”林涛快速转移了话题。 曹老接过助理递来的玳瑁老镜,戴在自己的鼻梁上。 “这幅画,又是哪个画家想要求伱指点两句?” 曹老低头看了一眼画,语气平淡的说道。 “很一般吧,没什么特点。这种画家你指点就好了,还需要我帮他看?” 小老头随便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就是一幅普通职业画家水准的作品。 “画本身完全不算什么,但是您知道是谁画的吗?” 林涛坐到身边,语气中有几分按捺不住的兴奋:“是您看上的那个小孩子刚刚画的。” “顾为经?” 曹老原本平淡的语气微微上扬。 “对,就是他,这才几周啊,看上去已经画的像模像样的。老师真的是好眼光。”林涛真心的赞叹道。 曹老原来称赞顾为经的时候,林涛还有点不服气。 至少他觉得对方以当前的水准,还担当不起曹老那句“比我这个老骨头强”。 这句话当时固然堪称石破天惊,可在场的众人中可能只有他这个身为曹老的二徒弟的央美教授知道这句话代表着什么含义。 也只有他知道,这句话有多么重。 亚洲文化最重师徒传承,街尾的瓦匠,门口的木匠,走街穿巷卖布头的写画的,小门小户小家子气,担心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 但越是成就高的老师,越有一种传承的责任感,也越有一种希望一山更比一山高的雄浑气魄。 名和利,林涛教授他们这些做曹老学生的,一辈子该有的早就都有了。 他们盼星星盼月亮盼了一辈子,盼的不就是老师能从嘴里吐出一句——真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比我站的更高,走的更远。 “你比我厉害。” 这是林涛能想象到的最高的褒奖。 可惜。 林涛做不到。 他们这一辈真正被曹老允许磕了头拜师的入室弟子师兄弟姐妹总归也只有五人。 天赋最好的是大师兄,也真正被曹老视为衣钵传人,可惜年纪轻轻遇上了海难,早早的去世。 那也是自己的师傅曹老成名以后所受到的最重的一次打击,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一夜白头。 再之后就是年纪最大的就是自己,年纪最小的则是唐宁,她是曹老先生在六十岁大寿的年纪收的出身于江南书画世家的小师妹。 他们这些师兄弟姐妹中,如今能说的上一山更比一山高的,真的是一个都没有。 不是他们不努力,可画家水平这种东西,真的是求不来的。 他年少拜师的时候,抬头仰望,曹老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岳。 中年成名的时候,曹老还是一座高耸入云看不见顶峰的山岳。 如今已经年龄也高了,终于能隐隐约约看到点山巅的风光了,可是林涛也知道,自己已经到达了自己技艺的巅峰。 已是百尺杆头,再进一步便是千难万难。 有一句被用烂了的名言,成功是99%的汗水加上1%的灵感,但那1%的灵感比99%的汗水更加重要。 对于画家而言,有些时候天赋真的比单纯的努力更重要。 这幅画不值得林涛大惊小怪,能画的比这好的人多了去了。 但是能在短时间内取得这么大的进步,还真的确实难得。 尤其是将来这可能是自己的徒弟。 “墨痕笔锋回缩在线内,无往而不复,确实有点国画的精髓了。” 曹老将照片放大,认真的看了一眼用笔的走势,满意的点点头。 “比我这个年纪要强上不少。” 林涛教授说道。 “那还不如小宁,小宁这个年纪,画画已经有几分风骨了。” 曹老的面色依然严肃。 “您不会真的想让顾为经去参加狮城美术展吧?” 林涛问道。 在他看来,如果仅仅只是论单独参加美术展的难度的话。顾为经本来就有着让人印象深刻的素描水准,可能画油画反而更容易达到参赛的要求。 客观事实上,在国外策展人的个人偏好选择上,画中国画的难度要比画单纯油画更高。 说的难听一点,有些老外确实是get不到东方艺术的美。 尤其是对于两幅水平差不多的画,策展人委员会无疑会更加偏向于选择一幅油画。 这是文化环境和审美能力所决定的。 “我说的话哪有不认真的道理。” 曹老摇摇头,“唐宁获得魔都美术双年展大师组奖项的时候,也只有22岁,比如今的顾为经大不了多少。想要做我的关门弟子,当然有这样的勇气和实力。” “这不能比的,宁师妹是什么家庭,这个顾为经是什么家庭。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 林涛苦笑的摇摇头。 唐宁师妹出身于江南巨族,是南宋以来有数的书画名门,长辈们不乏书画巨擘,真的是从小在大师环绕的环境中长大的。 古往进来,有多少画家能有这样的条件? 和顾为经没有可比性。 “你看不看好无所谓。不过从今天开始,林涛你就开始系统性的教导顾小子。他已经可以开始学中国画中那些真正有风骨的东西了,就从画开始教吧。” 面对林涛的质疑,曹老却有些不置可否。 第74章 《百花图》 “曹老说,这幅画的水平,还没有达到参加美术展专业组的门槛。” 林涛教授回复的微信很有水平:“师父一般不太愿意夸人,你可以自己揣摩一下老人家的意思。” 没有到达参加美术展专业组的门槛? 顾为经望着手机上的新消息,体会着小老头的言下之意。 “也就是说,到达了参加普通学生组的水平了。” 和自己估算的差不多。 他原本的基础就比很多本地美院的大学生画的好, 系统面板上的lv.4职业一阶,应该在职业画家中属于一般,但在美术生领域属于极优秀的地步。 曹老应该对自己的进步很满意。 “别过于骄傲,这是小师妹唐宁二十二岁时的作品《百图》,也是曹老给你布置的下一步的课业。” 林涛教授发来一条消息。 那是魔都国际美术双年展的官方网站很久之前的一封新闻通稿。 【国画大师曹轩关门弟子唐宁《百图》斩获魔都国际美术双年展金奖,创造年纪最小获奖者记录】 这一篇魔都官媒的新闻稿。 配的图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丫头片子穿着米色的大衣,站在一众魔都的政府官员和组委会老头之间。 她手中拿着一个金色的奖杯,左侧则是看上去年轻许多的曹老,身后则是一张四尺对开的国画。 新闻通稿的照片看不清楚,但是链接中给出了美术展官方子画册的传送门。 顾为经在同期参赛画册中翻找了片刻,就在电子画册的最上方找到了新闻上所说的唐宁所画的《百图》。 “这是在……赤裸裸的炫技。” 顾为经看到电子画册 整幅画的主题是一幅树, 树枝上五彩缤纷的长满了各样的鲜,五颜六色,姹紫嫣红。 这幅画的名字叫做《百图》——画面中没有一百种,可五六十种多多少少还真是有的。 “确实厉害。” 顾为经赞叹。 油画中的卉,学了一种其实就学了一切,顶多是注重一些明暗变化也就罢了。 但是中国画的卉不同。 光是萱草、鸢尾、海棠、玉兰,牡丹、牵牛,秋葵、桃,水仙,百合、紫藤……就有数十种不同的对应画法。 这幅《百图》上数十种画法,数十种意境的绘,巧妙的开在了同一颗树之上。 兰画出了纵横之势,梅有所高傲,荷如出水芙蓉……顾为经不是中国画的鉴赏大师,但至少能看出这已经有了名家的格局。 光是这数十种卉的不同姿态,获得金奖就当之无愧。 “你下一步的课业就是临摹这幅画,揣摩学习每一种卉的画法。这幅画本身就是极好的中国画学习教材。我会每个星期教伱一种画的技巧,这个星期先从兰开始。” 林涛教授想要正式开始授课,顾为经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对了,我已经跟在英国的唐宁师妹联系了,最近会有保险公司联系你让你确认收货。” 顾为经一怔。 他心中猜到了答案,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收货什么?” “自然是《百图》。临摹便要临摹真迹。你家是开画廊的,怎么保养书画作品就不用我多说了。这幅画只是借给你的,别弄坏了。” 林涛教授字里行间的语气非常平淡,好像说的这是一件小事。 画画领域,一幅书画名作真迹,就像是一套高深的武功秘籍。 就算是成名的画家,也会经常去临摹美术馆里的作品。 但美术馆里人来人往,尤其是那些名画,在排队的游客中,你甚至很难有时间静下心来欣赏,更别提摆个画架在前面临摹了。 前几年就曾经有大艺术家想要获得临摹西班牙国家美术馆镇馆之宝《宫娥》的方便。 他走了各路人脉,最后一直求情求到西班牙现任国王费利佩六世身上,才获得一下午的临摹许可。 现在的电子技术非常发达, 即使如此, 电子照片和名家真迹在专业的美术从业者临摹时的区别也是非常大的。 观摩真迹十分钟的效果可能要好过对着电子画册看一整天。 不同角度下的光影,纸张的颗粒质感,笔触的感觉……真迹就是真迹,照片就是照片。 绘画学习是非常烧钱的行当,画具画纸仅占到了美术生学习成本的一小部分,各种临摹才是真正的大头。 基本上顶级的私立美术学校从中学时期开始,就有一小半的上课时间是在组织学生在欧洲各大美术馆中游学临摹大师真迹中度过。 就算是顾为经他们这样的国际中学,每个假期中都会开设去各个有名的美术馆采风的夏令营或者冬令营。 包括来往的酒店机票,签证,当地的地接,一个月下来大概报名费是八千到一万美元左右。 对于顾为经的家境来说,确实有一点太贵了。 但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有幸临摹到百图的真迹,而且是让他拿在手里,想怎么临摹就怎么。 这可是魔都美术展双年展的金奖作品。 虽然并不是画家唐宁女士的三十岁以后的成熟之作,但是这幅画多少也值个十几万美元。 能直接教给自己的手中观摩学习,这是无上的信任和爱护。 “谢谢。” “谢就谢曹老吧,这是他的意思。唐宁师妹是我们这一代是兄弟姐妹中绘画基础最好的。虽然我一直认为赌约只是玩笑之言。但如果你能未来的几个月内画出她的五分神意,不说得奖,或许真的就有机会参加国际美术展也说不定。” …… 阿甘说过,生活就像一块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块的味道如何。 长辈的关怀像是一杯温暖的热可可,但同样会有一些事,让顾为经感觉像是嗓子中噎住了一块不上不下的屎。 他的网店被人恶意差评了。 三天之前,顾为经的虚拟面板上突然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多了一单差评。 打开网站一看,才发现侦探猫网店的最近的一笔订单是一个大大的【bad】差评。 这在一溜好评中像是白纸上的一点墨一样刺眼。 画家的画遇上买家的差评,并不少见。 毕竟美术是一件非常主观的事情。 各入各眼,认为毕加索画的是丑逼的,也大有人在。 可顾为经对这家伙的订单还有印象,就是一个蓝胖子的插图头像,说实话,没什么技术含量,也几乎不存在画的糟糕的可能性。 他原本以为自己遇上想要靠着差评要挟白嫖画师的客人。 这种人一直都有, 画完后吹毛求疵,想要减免酬劳,从欧洲中世纪就有些难伺候的客人这么干了。 顾为经现在还有任务要做,系统的连环任务要求好评率达到百分之九十五,也就是二十单中最多有一单非好评。 眼瞅着自己的任务都要完成了。 他不希望现在出什么幺蛾子。 顾为经立刻联系那个买家,希望能为对方改稿,或者全额退款,唯一的要求是对方能够取消差评。 结果原本交稿时什么问题的好好先生,此时莫名奇妙的变的非常坚决。 几分钟后,自己的交易记录中多了一篇长评。 “三百美元买到的一坨昂贵狗屎。”——这是那张订单评价的标题。 他点了进去评价,发现那个买家的口吻充满了敌意。 他并不说清自己哪里画的不好,却在通篇将自己的画作和另外一个叫做“cheapbutnotbad(廉价但不糟糕)的网店所画的蓝胖子做对比。 蓝胖子嘛,说白了你只要会画圆就会画,很难有太大的差别。 看到这里。 顾为经心下了然, 他这应该是遇上同行了。 第75章 尿尿的母猫 “真遗憾,被这种工作室沾上,滋味就像是被一坨狗屎卡在嗓子里,无论是咽还是吐,都是双倍的恶心。 伦敦的公寓中,蕾·路易丝正抱着自己刚刚开始学画的小女儿,浏览fiverr的店铺主页。 自从蕾在相同的题材下被这个神秘的网络插画师以碾压一般的优势击败,她就记住了对方的店铺。 她偶尔也会上去侦探猫的主页看两眼。 她今天被侦探猫的主页上最新的那条差评所吸引,也跳转到了那家名叫“cheapbutnotbad”的网店上扫了一眼。 蕾只看了对方的店面几秒钟,就不屑的摇摇头。 这家店铺在fiverr上已经属于头部的工作室,而且接单量非常庞大。 蕾扫了一眼它的店铺海报,心中就已经了然。 这是一家流水线工厂式的廉价插画工作室。 这种工作室也被称之为血汗工厂模式,大多数接到任务后就是层层转包给一些廉价的美术生,虽然收费不高,但是利润率很可观。 很多生意就是打一个信息差。 比如一单简单的画稿收费十美元,但是转包委托给阿根廷的美术生可能只需要五美元,要是来自委内瑞拉的穷学生可能只需要一美元。 中间商什么都不用干,就净赚了九美元。 fiverr上的廉价绘画工作室,大多都是这个模式。 当然画的有多好就别想了,可有些作品原本就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很多人就是买个简单的图片而已。 甚至,这些工作室的承包商人在过去几年中,比很多中层画家的生活都要滋润。 他们虽然收费低,但业务量非常的庞大,每年从世界各地的订单量多的时候能以万张这个单位来计数。 换算下来一年也是大几十万美元。 这几年年景不如以前,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受到了ai画画的冲击,很多低端的画稿业务都被免费的ai分流掉了。 然而至少在今天,ai还不能完全取代低端画师的工作。 最简单的例子,ai或许能理解“名侦探柯南”是什么,可在面对“名侦探柯南一手拿一个铜锣烧在踢皮球”这样复合式的指令和任务要求,如今的图片训练量还不足以让独立的ai画师完成这样的工作。 这种行业能生存自然有能生存的道理,本身没什么可以嘲讽的地方。 但这个画室明显就属于自暴自弃的典型。 它似乎盯上了最近爆火的侦探猫,准备要蹭一波热度。 店铺的主页的海报被人为换成了一只正在往酒杯里尿尿的母猫。 旁边配上图文则是奥地利着名评论家,卡尔·克劳斯的名言——有些东西是酒壶,有些东西是尿壶,雕刻的再精美的尿壶也不能摆上餐桌喝酒。 这句话原本的是卡尔·克劳斯用来抨击“世纪末美学”的无意义的铺张的经典语录,有些时候也被用来评价所有无意义的美好事物。 这家“cheapbutnotbad”画室搭配侮辱性极强的海报,阴阳怪气意有所指的含义就十分的明显了。 美术界最多把插画师形容曾被雇主开车的出租车司机。 这个画室的理念则直接把插画艺术当成了随拿随用的尿壶。 它在讽刺侦探猫素描再好也是没有意义的,因为网络插画本身就不被艺术市场认可。 对方把尿壶雕刻出来,也无法把尿壶变成酒壶。 既然大家都是尿壶,与其去找专业的插画师来精美的插画,不如找自己来画画。 别说顾为经了,身为插画艺术家的蕾看着那张店铺上的海报,都觉得有些腻歪。 “你不是不喜欢那个侦探猫么?” 小女儿听出了蕾语气中的愤慨。 “但这并不妨碍我承认对方的人物写实画的比我好,被这样的人击败,只是难过,并不难堪。” 蕾语气中带着敬佩,又带着几份不服气。“只有网络插画师才会在漫画人物上耗费那么长的时间,要是换个题材,我相信我还是有机会堂堂正正击败侦探猫的。” “但这种货色就不一样了……对于艺术毫无敬畏之心,我感到的只有恶心。” “那位侦探猫女士就放任对方这么说?”女儿看着海报吐了吐舌头。 “她又能怎么处理呢?艺术市场确实对网络插画不太认可。” 蕾无奈的看着自己女儿的眼睛,耸耸肩: “展示自己的画功?人家都嘲讽你是把尿壶当做酒杯的蠢才了,会在乎你画画的水平比他好。” “这种家伙就是摆明了来贴伱的热度的,你越反击,对方就越开心。” 蕾将手机交给了女儿,教育道。 “所以,有些时候选择比努力更重要,如果这个侦探猫是一名有签约画廊的正统画家,就不会遇到这种事情。网络插画家的出身,画的好,就会遭遇这样的质疑。而且越是底层画家,敢来踩你的小人也就越多。” …… 蕾说的没错,面对这种事情,就像是徒手面对一摊掉在你鞋子上的狗屎。 不处理吧,它就粘在你脚面上。 处理吧,就更恶心了。 顾为经确实没有什么太好的处理办法。 自从这个差评出来之后,这几天甚至连续有fiverr上的买家提出终止交易。 侦探猫的订价在fiverr上也不算低了,有不少顾客是看了视频后脑子一热,就跑过来冲动消费的。 如今被人说的觉得他的画不值这个价钱,想要退款,也可以理解。 顾为经全都爽快的答应了。 他真正担心的其实是那些已经结束了的交易还没有评价的订单。 不过,事情在今天突然又有了完全出乎他预料的展开。 顾为经原本正在手机上聊天。 已经是二月,不久就要开学了,学校的聊天群里的冒泡声日渐多了起来。 他吃午饭的时候,就看见学校里面的同学群又在讨论自己的侦探猫账号。 这件事他都已经习惯了。 【海伯利安先生】这位本身就是在青少年群体中有很大名气的超级网红。 对方又选择拍摄了一个艺术题材的短视频,结局这么有噱头。 没有比这更能引起美术生好奇的八卦题材。 如今顾为经甚至看见别人在网上议论自己,心中连一点的违和感都没有。 他顺着聊天记录往上翻。 最先看见的是一张仿照自己的作品画的彩色铅笔画。 “看我画的这张画怎么样?有没有几分侦探猫的意思,可惜,海伯利安先生要是能找上我就好了。” 最早发言的是蔻蔻(koko)小姐。 听这个名字就知道,对方是缅甸本地人。 蔻蔻就是她的全名。 缅甸的传统文化中,没有姓氏的概念。这导致缅甸本地日常身份登记和申报过程,除了你个人姓名,还必须需要填写你的父亲的姓名。 这不是政府在监管你,只是单纯的因为重名的太多,难以区分。 蔻蔻小姐的家境在国际班中也很不错,父亲是当地军政要员,性格妩媚而开朗,曾经在校园舞会上仿照欧美歌星穿着金色超段裙唱过一首《lovestory》。 玉腿晃动,带有春光乍泄的风险之余,也让不少人心潮澎湃。 虽然她男朋友换的比较勤快,不影响蔻蔻的动人魅力让她依然在男生圈子里很受欢迎。 她的话一般没有人会反对,男生们自然踊跃发言。 顾为经也发了一个赞同的表情包。 “画的不错,像模像样的。” 虽然以他的眼光看,对方作品中变形的地方不少,别说和自己或者酒井胜子比,就连和酒井纲昌都差远了。 也就lv.2入门的水平,顶多顶多勉强lv.3. 但是这可是仿作唉。 也有人画自己的仿作了唉! 往往大师才有的待遇让顾为经有点小兴奋。 “@顾为经,你确定么?我不同意你的观点。” 许久没有聊天的莫娜竟然此时冒了泡,提出了反对。 “这就是你的素描鉴赏能力?”青梅竹马的语气不善,矛头直指顾为经。 第76章 二星画家 莫娜和蔻蔻小姐在班里颇有些南慕容、北乔峰的意思。 论家境的话可能蔻蔻小姐更好,还是拉拉队的队长,但是印度姑娘表现的更加难以采撷。 蔻蔻虽然漂亮,但她比较开放,属于那种情场高手的类型。 可莫娜小姐不一样,就连和她走的最近的那个华裔男孩顾为经,班里的男生们也暗戳戳的认为他们的关系更加接近朋友而非恋人。 人们总是对求而不得的高岭之更加上心。 长久以来这让不少暗中较劲谁能泡到学校里最火辣妹子的同学们一直蠢蠢欲动。 此时随着莫娜小姐发话,群里立刻就安静了下来,无数人以有好戏看的心情开始潜水吃瓜。 “在网上卖廉价插画的侦探猫能够靠着一幅认真、踏实、努力的作品一夜成名,有些人快毕业了却还在梦想着靠一张大画另辟蹊径,这就是差距。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喜欢上一个足够稳重的男孩。” 莫娜继续在班级群中含沙射影。 其实她心中还是很关心自己的这位“小男朋友”的。 不过莫娜从小到大都是被迁就的那一方。 心高气傲的她愿意阴阳怪气的劝说顾为经已经是很给对方面子了。 要是换成别人,她连搭理都不愿搭理。 顾为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无奈的发了个“……”。 “嘿,有些人吃醋了,我不说她是谁。”蔻蔻小姐和莫娜同为性格向来不太对付的漂亮姑娘,可不会惯着对方。 国际高中妹子社交生活丰富,性格并没有东方式的内敛,很多都是撕b高手,此时立刻不咸不淡的嘲讽。 她的回复很强硬,充满了军人家庭的作风:“无论我画的怎么样,至少我都有展现自己的勇气。” “有些人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井底之蛙,自己的彩色铅笔画画成什么样都不知道,有脸和大师比较。偏偏还有人愿意去做你的ftterer(舔狗马屁精)。”莫娜毫不犹豫的反唇相讥。 “说的好像自己画的很好一样,要不是经常和你那个干事认真的男朋友一组做作业,你的课业能一直得a?现在人家不过夸我一句伱就受不了。我固然画的比不上侦探猫,你就比得上了?” 蔻蔻再次把顾为经拉了出来:“有这样小肚鸡肠女友,真佩服你。有些时候找女朋友不要只看脸蛋漂亮,她在恋爱时也是这么无趣么。@顾为经。” “好了,好了!淑女们,请冷静一点,不要吵了。” 见到聊天群里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原本一直默默潜水的辅导员终于站出来劝架了。 顾为经他们班的辅导员班主任,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叔。 大叔曾经在rb京都美术艺术大学留学,平时喜欢戴一个大正式样的翠蓝色镜框的圆眼镜,说话时显得细声细气的。 他的职位准确应该被称为unselor(顾问)。 和东夏班级内常见的班主任有些近似,但又不完全一样,辅导员大叔并不负责教授任何的学科上的内容。 在私立学校中,他相当于整个班级的大家长。 他负责和同学们时刻聊聊天,日常的心理辅导,职业规划以及社会活动的安排,当然能被学校雇佣的他本身也有不错的美术背景。 此时见到班级中的中的两位最漂亮女同学说话时的火气越来越大。 他立刻决定稍稍引导了一下话题。 “蔻蔻小姐的那张画画的不还错,她的素描水准在咱们班中已经算上不错的,比蔻蔻强的只有少数几个人。” 辅导员大叔先夸赞了蔻蔻小姐一句,“如果你对这方面绘画感兴趣的话,可以让我们学校的素描教授多指点指点你的作品集,这样在五月份的招生会上,或许能够给美院的教授留下不错的印象。当然,莫娜小姐说的也有道理……” 他的话风一转。 “侦探猫这次出风头虽然有运气的因素,但是它的水平确实不是你们这些学生能比较的。 别说学生了,在我们的教师群中,教素描的瓦特尔教授都对那幅画赞不绝口,称他的素描功底有大师的影子,肌肉刻画的就像解剖学家一样准确。” “而且,你们可能没注意到,刚刚着名油画杂志更新了自己的买手推荐——” 辅导员大叔在群里分享了一条消息。 “【《油画》杂志更新了买手指南版块,杂志将网络画家侦探猫的购买评级订为两星半级。】——这是杂志历史上 这条消息像是一颗重磅炸弹,群中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两星半画家?这进入亚洲前三百了吧。” 过了几秒钟之后,才有人发消息。 之前大家这么热衷于讨论侦探猫,主要是因为一个网络插画家相比于严肃的艺术家,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有一种先天的亲切感。 说白了就是网络插画有点下里巴人的土味。 那些传统印象中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大艺术家过于高不可攀了。 而侦探猫在网红视频中扬名的方式,比于那些参赛门槛非常高的知名画展,更有一些看得见摸得着的真实感。 让蔻蔻这样的年轻美术学生们,好像有一种她能行,你也能行的错觉。 可是《油画》杂志的二星半的画家,这就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二星半的画家是什么概念? 很多学画的人都有这样的感受,出门在外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自己是画家,总是感觉怪怪的。 有一种莫名的羞愧感。 觉得自己当不起这样的称呼。 当然了,那些想要忽悠国宝帮老头老太太血汗钱的骗子们除外。 多少人学了一辈子画,也不好意思称呼自己是职业画家,只是自称画手或者画师。 更别说是艺术家了。 所谓成名成家,你的艺术造诣高低这件事情,自己吹是没用的,必须要市场的认可。 而《油画》杂志所代表的就是市场的认可。 别看两星多的评级不高, 可是全世界能在这种顶级专业杂志上有自己的推荐栏的任何一个人,出门在外都可以非常有底气的将自己的名片上挂上艺术家这个称呼。 世界范围内的艺术家历史上能登上《油画》杂志推荐词条的都不超过5000人,其中百分之七十都是一星或者二星。 两星半,可能在整个亚洲都能排近前三百了。 这些画家大多集中在东京,魔都,首尔这样的发达城市。 整个缅甸,你可能都挑不出一位本土的二星半画家。 事实上,绝大多数偏远地区的美术生,一辈子都注定了与这样的美术顶级杂志绝缘。 “《油画》杂志……侦探猫,她不是画插画的么?” 有不太了解的同学@辅导员。 “油画杂志是一个综合性的权威期刊,涵盖了视觉艺术的方方面面。包含了以地理为单位的西欧欧洲艺术版块,拉丁美洲艺术板块、东方艺术板块等相关的分类。 不仅有油画,也包含了以品类为专题的,油画、中国画,水粉画,插画等诸多艺术专题,近些年来还新增了漫画、喷绘和雕塑专题。” 辅导员大叔立刻解释道。 “但是此前杂志惯例只为严肃题材的大插画家撰写指南,比如说你们讨论的参加视频的三位画师中,简·阿诺是画了《和平》的知名系列插画,而范多恩则是和联合国雪地保护组织深度合作后,才登上了油画杂志。侦探猫这种网络插画家,还真是历史 辅导员大叔看到这条消息时的心情也绝对不平静。 他是在京都美术工艺大学留过学的人。 京都美术艺术大学作为关西的四大美院之一,不乏有名的美术教授。 能签约顶级画廊或者登上《油画》之类的买手指南的老师或者大牛学生在校园里不少。 但是有大牛存在,不代表大牛和普通人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 就算是相对更容易出名的油画系,任何一个能以学生身份获得这样的殊荣的人,都是校园里毫无疑问的风云人物。 辅导员大叔可是知道这是多么爽的一件事。 尤其是在日岛的文化环境中,文艺工作者天生高贵。 这样的绘画艺术家与东大、早稻田的博士生,或者得了芥川、读卖奖的青年作者,都非常受到传统的日式华族财阀的喜欢。 他们很倾向于挑选这些年轻人成为自己的女婿和儿媳妇。 对社会影响力很有好处。 美国的政坛多律师,而rb政坛的不少议员都是文艺工作者出身。 侦探猫画的好他知道,可《油画》杂志竟然愿意为他开这个先例,辅导员就真的有些要嫉妒了。 这也运气也太好了吧。 第77章 书画鉴定术 连顾为经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脏怦怦的跳了两下。 《油画》杂志可不是开玩笑的, 对于一些市场价格还不稳定的年轻画家,油画杂志几乎就起到了相当于市场背书一样的效果。 顾为经迅速打开电脑,登录了油画英文官网,点击了一下【买手指南】版块。 页面跳转进一个登录链接。 《油画》杂志买手指南版块实行的是付费订阅制,75欧元每人每个月。 对于常见的付费会员来说不便宜,但对于专业的绘画信息指南来说并不算太贵。 信息就是金钱,这一点上艺术品和股票差不多。 或者直白的说,本来就是有些人把艺术品当成股票期货来进行投机的。 这些专业的画家分析,就像是那些大型的会计所处具的股市分析和财务报告。 有些市场价值很高却只在某些私人收藏家间流传的名画,你想从地下猎头手中买到详细资料,一张简单的鉴定报告的复印版至少在一万欧元以上。 除了《油画》这样的正规杂志出具的报告,美术圈值钱的消息还有另外一种就是各种黑市的盗抢名画的地下拍卖会的消息,这些消息也值钱的很。 顾为经他们学校是购买了教育版的《油画》的会员的,不过需要在校园网状态下才能使用。 好在,他们家毕竟是开画廊的,自己的爷爷也有会员。 链接自动跳转。 【画家:侦探猫(真实姓名-未知)】 【信息:fiverr上的网络画手,36岁,女。现居住于阿尔及利亚。(该信息存疑)】 【签约画廊:无/未知】 【代理经纪人:无/未知】 【绘画风格简介:该换画家素描笔触精湛,铅笔画功底深厚,较为善于表现人物的肌肉纹理,绘画风格近似于着名插画家诺曼·洛克威尔。】 【代表作品:《海伯利安蝙蝠侠》(备注:该作品曾在油管博主-海伯利安先生的频道中,与画家简·阿诺(跳转链接)的同题材插画获得了近似的评分。】 【作品市场价值估价:d:$2000-$20000(特别注意*该画家作品从未在拍卖行艺术市场上流通,该数据参考值较低,请买家谨慎选择。*)】 【综合评价:两星半级-充满不确定性的潜力画家。】 …… 就在顾为经发现自己登上油画杂志网站的当天下午。 他的手机上就收到了两条fiverr客服发来的消息。 “您的投诉恶意竞争的申诉申请已被受理,我们已经撤销您店铺在2月2日13点57分所收到的差评。” “fiverr兼职工作室【cheapbutnotbad】已经被要求整改海报、置顶道歉信、下调推荐优先度等处罚,如您对该结果有任何的不满意,可进行再次申诉,我们将在4小时内给予您回应。” 这自然是安娜的手笔。 很多时候一个人地位不同,眼光不同,决定了处理事情的方法不同。 【cheapbutnotbad】这种就是奔着咬你来的画室,对于顾为经或者那怕蕾·路易斯教授这种画家来说,就像是粘在你皮鞋上的狗屎,很难处理。 但是对于安娜来说,事情却远远没有那么复杂。 她只是在油画杂志网站更新完侦探猫的推荐页面后,就以播客主树懒先生的名义,向fiverr的客服部发了篇投诉公函。 她随便质疑了一下对方网站允许这样的宣传海报出现,到底想要传达什么样的美术价值观。 于是半个小时后,一切都得到了妥善的解决,甚至根本用不着她动用艺术圈的人脉。 外国的网站不怕官方审查,却很忌讳这种专业的民间评论的抨击。 而且,按照严格意义上的网站守则与规章制度,【cheapbutnotbad】工作室的这种贴脸行为本来就是不允许的。 只是往往客服处理问题的效率比较缓慢。 双方彼此扯扯皮,客服再和和稀泥,几个星期也就过去了。 但是随着侦探猫登上了《油画》杂志,意义立马就不一样了。 现在侦探猫是什么? 是一个网络插画师? 不,她是一个艺术专家。 fiverr这几年已经过了以前那种走5美元廉价兼职的路线的时代。 高层一直想要将网站的性质专业化,主打营造出——伱在这里找的不只是兼职者,而是行业专家为你提供一种全新的解决方案的理念。 比如说网站宣传页上那几个来自硅谷年薪几百万美元的高级码农,就是fiverr上最大的排面,也是it领域的兼职专家。 而现在侦探猫则成了美术插画领域的专家。 虽然店铺的营业收入和码农没有办法比,但是艺术家三个字,论稀有程度,可要比程序员什么的高不少。 能有一位这样的艺术家在自己的网站上兼职,fiverr自然觉得是捡到宝了,在接到树懒先生的投诉后,立刻就有专门的客服处理完成了对方的投诉。 在唯一一单下评取消后的当天晚上,顾为经的好评记录终于到达了二十单。 【买家oyang给了您好评!】 【fiverr上接到20笔以上的订单(已满足),好评率超过95%(已满足)。】 【恭喜您,您完成了职业连环任务的 他打开面板。 面板上职业连环任务的 他点击领取,于是面板上出现了一个新的技能。 【主动技能:书画鉴定术】 【当前品质:精良】 【特效一(书画鉴赏):发动技能后,你将能够分解一副画的色彩、结构以及线条。并将该画作信息以数据的形式出现在面板中。可直接接触纸制作品实物鉴赏,也可鉴赏高清电子画册,二者鉴定效果有一定差异。】 【特效二(灵魂感应):鉴赏大师画作的过程中,有概率触发限定任务。注:欣赏超前于自己当前美学造诣太高的作品,可能会对宿主造成额外的精神负担,请谨慎使用技能】 【特效三(技能进阶):此技能为可升级性技能,在使用绘画鉴定术一千次后,技能将升级。(当前进度条:(0/1000)】 【装备要求:拥有十二年以上美术学习、鉴定或艺术评论领域相关经验,每次使用技能消耗50点自由经验值,无冷却时间。】 【备注:灵魂吸收另一颗灵魂的感情来充实自己,然后以更丰富的感情回以人间。】 “可升级技能?” 第78章 意见 顾为经看到了这个技能面板上的那个【0\1000】的进度条。 这个技能没有冷却时间,但发动技能却需要消耗自由经验值,而且还不便宜。 五十自由经验值。 发动一次技能,就相当于一百万缅甸币扔了出去。 虽然他现在fiverr上的生意远好过以前,但当他将自己的中国画升级到职业画家的水准之后,剩下的自由经验值也不过就是几百多一点。 要是将这个技能喂到升级所需要的一千次,足足需要五万点自由经验值,换算下来足够他一个职业一阶的画画技能升到满十次,也就是五十万美元。 但是顾为经知道, 书画鉴定和赏析从来就是一件相当专业的事情,而且请人看画讲画这件事,就像是请鉴宝行家看古董,向来都是不便宜的。 面对水平不如自己的画家,发现对方差在了哪里,这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就像不需要书画鉴定术,顾为经也能根据自己的绘画心得,分析出酒井纲昌的素描水平大概在lv.3半专业级中游水平上下徘徊。 但是到了林涛教授,对方的素描画画的好,他知道。 画的有多好,好在哪里,顾为经就只能表达出一种模糊的感受。 美学是一种抽象的概念,每个人都有感受到美的本能。 但能够准确的评价美丽,理解美丽,必须需要鉴赏、观摩一幅幅名画所锤炼出来眼光和足够的艺术修养。 很多人都没有这样的能力, 连顾为经也不敢说自己有。 对于那些高出自己水准太多的作品,连他也只能在震撼中发出意义的感叹。 就像曹老在那幅《礼佛护法图》中,画出菩萨睁眼的效果那一瞬间。 顾为经感受到了一种灵魂上的颤栗。 这种震撼是大师的感染力。 可如果说从绘画的专业角度,他真的理解这幅画了么? 他了然曹老那轻飘飘的一笔,到底透露出怎样的功力,他明白对方内心的情感又怎样汹涌? 这就很难准确的捕捉到。 这就是为什么对于书画行业来说,专业的策展人,和艺术评论家那么重要。 这些人对于绘画艺术潮流的影响力,甚至要高于画家本人。 连很多艺术圈的教父以及博物馆、肖像馆、美术馆的馆长,都不是画家出身,而是专业的艺术评论家或者策展人出身。 他们不需要会懂怎么画画,只需要懂怎么样欣赏画。 想请这些人来看画? 五百美元? 不好意思,你瞧不起谁啊。 麻烦至少在后面再加两零,而且你还请不到。 举个更加直观的例子,一幅美术作品就像是三体里光滑水滴或者科幻作家克拉克笔下的比例永远是1:4:9的月球石碑。 而每个人观察美的眼睛,就是科学家手中的显微镜。 每个人天生的倍率有些许的不同,而随着后天的美术课程以及艺术修养的提升,你的放大倍率会变得越来越大,观察能力会变得越来越精细。 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作品,如果在伱看来哪幅画美的不可思议,就代表着画画者的水平超出你实在是太多。 当然,如果你放大倍率太小,那么也很容易看什么画都是差不多的,并且无法理解一些过于超前的艺术形式。 这就是有些不走运的大师,会隐没于尘埃的原因。 顾为经虽然称不上富裕,但是如果五十经验值就能将一副作品从头到尾,从线条到色彩的拆解,那无疑是非常值的。 相到于随身跟着一位顶级的美术老师指点你进步。 他在书画店转了一圈,将手指按在画廊里的一张名叫《翠鸟鸣竹》的画上。 这是自己大伯收来的作品。 此前顾为经就一直觉得这幅画有点怪,但怎么怪,却说不出来。 他抛了一个书画鉴定术。 下一秒钟, 整幅画的样子就变了。 悬挂在墙壁上的画就在他的眼前迅速分解。 翠鸟的鸟喙、脸颊、丝毛,胭脂色染出爪钩,上百片根根清晰的尾羽…… 宣纸上的所有元素像是被农妇灵巧的双手抽丝剥茧的春蚕,一点点被抽离分解。 顾为经脑海中像是出现了一块光幕。 整幅画的颜料用笔和线条,像是被锤子敲碎的水晶,刹那间炸裂成无数缤纷美丽的碎片。 又再极短的时间内再次的融合。 一道新的面板则出现了顾为经的面前。 【作品名:《翠鸟鸣竹》】 【中国画技法:lv.4职业一阶(3968/5000)】 【情绪:敷衍了事】 顾为经眨了眨眼睛,眼前的画还是那幅画,可一种新的明悟感觉出现在他的心底。 当他再次将目光落在画廊面前悬挂着的翠鸟图上之后,他几乎能够清晰感受到画家作画时候的用笔和思路。 天高云淡,振翅欲飞的翠鸟落在河面的荷上…… 咦? 荷?江水?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这幅画奇怪了。 翠鸟在中国画传统中又叫做翠鸟渔郎。 因为翠鸟善于捕鱼,所以在国画的意境中常常与荷、江水这样的景像搭配在一起。 可这幅图名叫《翠鸟鸣竹》,想要表现的是山间林景,整幅画面没有一滴水。 “为什么自己会想到了荷?” 他觉得这幅画的情绪很怪,像是被从中间特意割裂了一样。 顾为经的视线落在了竹节某处格外浓重像是喷溅上去的墨点上。 “原来……是这样么。” 他托着下巴思考。 顾为经见此时店面里没有客人,门口又站着警卫,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他就将这幅《翠鸟鸣竹》图从画廊上墙壁上摘了下来,拿进了屋中。 他已经猜到这幅画是什么情况了。 若他猜的不错,这应该是一幅残品。 画师在画画时出现预料之外的变量,实在是太正常不过。 有些时候是作画思路改变,有些时候单纯就是失误。 比如说颜色没有调好,不小心画笔点在了纸上,或者阴干的作品掉在地上还被人在空白处踩了个黑脚印…… 这种情况很多美术生都遇到过。 若是油画,可以用画刀铲,或者干脆直接在下一层涂色时用别的颜色覆盖,但是宣纸没办法这么处理。 如果不想要整幅画报废,只能从头改画。 东夏传统相声中有所调侃,画家画扇面——美人画失误了可以改张飞,画张飞失误了改柳树,最后再不行就全漆成黑扇面改写金字。 虽然是夸张的说法,但这种情况不算罕见。 顾为经想求证一下自己的猜想,他觉得这幅画的竹子应该是后改的。 “爷爷,您看这幅画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 “有什么问题?” 听到顾为经的质疑,爷爷顾童祥还没有说什么,婶婶已经皱起了眉头。 “是画纸有问题,还画面有破损还是有污迹。不可能,进货的时候我们家老顾都检查过了,是不是你年前自己看店的时候没注意好,给画弄脏了。生意不会做也就算了,还给家里填麻烦……” 她开始絮絮叨叨的指责。 这幅画并非是顾童祥的作品,而是和负责店铺经营的大伯所相熟的艺术品代理商人送来的。 书画市场有大鱼有小鱼,也有小鱼 顾氏书画铺和小松画廊寒酸的就像是街边的地摊,但在仰光这片地方,已经算得上是画廊中的大买卖了。 仰光的高档画廊主要就集中在两片区域的几家。 一处就是此间每天游轮来往的仰光河岸,另外还有几家同类书画店,散落在北部富人区和外交官集中的goldenvalley(金色村落)的几个街道。 这些画廊主要的服务对象都是外国游客。 剩下就是散落在各个购物街,小吃街,卖旅游纪念品巷子等这类人流比较多的书画夜市。 这里地方售卖的作品大多是美术学院在读学生所画,像晾干的抹布一样在挂在横拉的电线上或者铺在地上。 顾氏书画店这样精装修的小型美术馆式美术画廊和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小地摊之间有一定的产业空白。 大街上摆的小摊子里面,就算偶尔有精品出现也卖不上价。 而顾氏书画店生意也没大到能像那些大型画廊一样有完整的下级签约经纪人和代理艺术家,源源不断的提供画作。 基本上唯一的固定“签约”艺术家就是老爷子顾童祥。 这几年老爷子年纪大了,而顾为经年纪又太小还没有知名度,所以很多时候就需要小型的艺术品代理商和二道贩子那里进货。 这些代理商有点人脉,他们会在各处城市的角落收集不错的艺术精品、古画,或者通过各种各样的关系,从那些相熟的本地画家手中搞到几张作品什么的。 如果能找到买家,就自己卖。 如果找不到卖画,就送到顾氏书画铺这种二级市场中,问问书画铺愿不愿意代卖或者直接收走。 这已经形成了一条产业链。 这张《翠鸟鸣竹》图,就是顾为经的大伯了两百多万缅币从艺术品贩子手里收上来的。 大概一千美元左右,这对于他们这种体量的书画铺来说已经不算便宜了。 见到侄子说这张画有问题,婶婶立刻就不开心了。 第79章 接班 “是老孙的那幅画啊。” 老爷子看了一眼画轴上的标签。 这幅画顾童祥还有点印象。 缅甸历史上的传统的书画风格和中国画相似,可自从英国人来到这里以来,整个艺术风格就一直受到西方影响。 如今即使在缅甸,油画、水彩画才是主流。 全缅甸叫的上名字的走东方艺术路线的画家就那么几个。 油画国画都学过的顾童祥是其中一个,他口中的老孙也是一个。 对方居住在缅甸 因为老孙相对年轻,水平还有精进的空间,所以名气和价格甚至可能比顾童祥还要稍高一点。 这张画的篇幅不大,是一张两尺见方的小画,以大伯的收购价来算,有赚头,但是不大。 “这幅画怎么了?” 顾童祥紧锁眉头。 “倒不是保存出了问题,只是在看画的时候突然觉得有点不协调。” 顾为经展开了画轴。 “不协调,有什么不协调!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既然这幅画本身没问题,婶婶就更不干了,她觉得顾为经没安好心。 自己的丈夫这些负责艺术品的购买和各类的应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结果这侄子还没继承画廊呢,现在就开始挑三捡四了。 要是老爷子将来真的把画廊交到他手里,还能有自己家好日子过? “好了,安静。” 顾童祥老爷子挥挥手就制止了儿媳妇的聒噪。 “不协调?你把画传给林涛教授看了?这是林教授的意思。” 顾童祥看了一眼《翠鸟鸣竹》图,想到了一个可能。 “不,只是我的个人看法。” “哼,个人看法。”婶婶在一边发出了一声拉长音调的鼻音。 顾童祥立刻有些失望, 其实他自己看到这幅画的 可具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这就说不上来了。 老爷子只当是自己没有眼缘。 自己都没有看明白的作品,顾为经却能看明白。 顾童祥还是有点不太相信的。 他相信自己孙子的艺术成就一定比自己更高,但那是未来,不是现在。 自己的大儿子虽然画画不行,但是高中毕业开始就跟着自己在艺术市场跑,也接触了这么多年的美术行业,眼力却是不差的。 这位老孙的画功并不比自己差, 虽说是他们属于矮子里拔将军。 但整个仰光想找到比他更好的画中国画的专家,还真不一定能找的出来。 自己孙子想要鉴赏这个水平的书画,最好还是再过个几年再说吧。 “好吧,你说说伱的看法。” 顾童祥还是想耐心的听听自己孙子的意见。 无论对或不对,对美术有自己的观点,终究不是一件坏事。 “首先,这幅画的意境不太对。” “看翠鸟的羽毛的状态和身体上的光泽,整幅画有水意。弥漫着氤氲的湿汽。而竹子却呈现出一种很干涩的感觉,有些不搭调。” 顾为经轻声说道。 他的手指点在翠鸟爪子所落着的竹节处,继续说道:“尤其是这里的竹节,整幅画的情绪在这里就断掉了……而且这里竹节上的墨点,爷爷,您不觉得有点奇怪么。” 顾童祥低下头看着画,手指在卷轴上轻敲。 “你的意思是……” 他抬头深深的看了自己的孙子一眼,又低下头,陷入了沉思长考。 自己孙子的前半句话,像是一道刺破黑夜的闪电,准确的形容出了他的心中看画时感受到的那一丝违和感。 不过真正让顾童祥老爷子陷入沉思的,反而是后半句话。 意境这种东西,本来就比较玄妙,似有似无,难以揣摩。 但是画面有没有失误这件事,就直观的多。 大家都是画中国画的行内人,自然明白竹子应该怎么画。 竹节上的墨点——通常用的是最小尺寸的勾线笔,用浓墨,用笔的中锋点出。 这张画上顾为经手指处的墨点,却像是……滴在画上的一样。 这就像是电脑游戏上的找不同或者连连看,如果没有人提醒,可能顾童祥完全无法注意到这里的问题。 但是顾为经既然指了出来,在画画行当干了一辈子的顾童祥,立刻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顾童祥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喂,吴老板……是您嘛,我是顾童祥啊。之前我儿子从你那收了幅画《翠鸟鸣竹》……嗯嗯嗯……要不然我给老孙打个电话……嗯……用不着退货,这么多年的老交情了……嗯,以后继续合作。” 前后不过几分钟的时间,老爷子就又挂断了电话。 “吴老板怎么说?” 婶婶一直支起了耳朵在一边听着,她觉得自己的公公小题大做,明明是这个侄子想找事,还要多此一举的打电话。 她现在到要看看人家怎么说。 吴老板就是卖给大伯《翠鸟鸣竹》图的那个二道贩子。 顾童祥没有立刻答话,只是看着自己的孙子,眼神中带着惊讶,更多的则是欣慰。 “自己的孙子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人。” 顾童祥此刻真的有一点相信他们家的族谱上的老祖宗顾恺之不是后人的牵强附会,家族的血脉中真的流淌着这位传奇画圣的基因。 他之前给吴老板打电话,询问这幅画的情况。 本来那个二道贩子还在那里打马虎眼。 当顾童祥老爷子准确的指出画面上的问题,并暗示自己可以给老孙打个电话询问一下情况,对面立刻就换了一幅口吻。 毕竟,缅甸这些画中国画的有名的画家就那几个,彼此认识或者私下熟络也是很有可能的。 “这幅画是确实是一幅残品,原本老孙给别人约稿定制的是江景荷塘图,画画画到一半墨污了宣纸,就被裁成了几个一尺半的小品画,拿去卖了。“ 这种情况不是不可以, 有些画家对于画的还不错的废稿,就是这么处理的。 只要收画时和人家说好就行。 结果这位吴老板以废稿的价格收的画,还不到两百美元,翻了四倍卖给了顾氏书画铺。 “吴老板说要给我们退画,我拒绝了。最后他退了我五百美元。” 顾童祥摇摇头。 书画和古玩一样,买定离手,吴老板能将两百美元的画翻四倍卖给顾氏书画铺,就是人家的本事。 从做生意角度来说你只能说对方不地道,但没有根本性的错误。 别说是了一千美元买的,就是了十万美元买的,也只能怪自己。 人家愿意退钱,还是看在以后还希望能长久和画廊继续做买卖的份上。 可顾童祥心中一点都不难受。 首先,顾氏书画铺也未必有多亏,他顾童祥一开始都没看出这幅画的问题,一般的顾客更看不出来了。 既然知道了这幅画的来龙去脉,如果是良心商家的话,最好在画框前加一个小的残品的贴示。 会折价,但不一定就卖不出去。 很多人反而喜欢买这种打折的作品,像是沾了便宜。 真正让他惊喜的是,顾童祥发现眨眼之间自己的孙子在美术道路上,至少在某些领域上,甚至已经走到自己前面了。 一代新人换旧人。 对于老人来说,这种家族传承的成就感,让顾童祥感到了极大的幸福感。 这可比退个几百美元重要太多了。 “你已经拥有担起我们家祖业的能力了,等爷爷彻底干不动了,你就接班吧。顾氏书画铺将来就是属于你的。” 顾童祥不理会婶婶难堪的脸色,说的斩钉截铁。 第80章 人间喧嚣与参加美术展的门槛 等爷爷放下电话之后,顾为经就回到了自己卧室。 顾氏书画铺是顾家的祖产,对于顾为经来说固然有一种非同寻常的意义。 但他现在还有更关心的事情。 顾为经打开电脑,输入了“新加坡美术双年展历年获奖作品”的词条。 电脑自动跳转, 最上方是美术展的介绍。 狮城美术双年展是亚洲近些年新起的新锐美术展,历史并不算太长。 它的 在李先生执政的最后时期,这位一生跌宕起伏的新加坡国父将目光投向了高科技产业和旅游文化上。 狮城历史上只是一座普通的港口城市,在19世纪的下南洋的浪潮中,成为了广大船夫、劳工,海上淘金者的落脚中转之地,与东亚的诸多历史名城相比,并无明显优势。 新加坡需要打造出一张属于自己的旅游名片。 所以狮城美术双年展,亚洲国际艺术节,艺博会,f1新加坡大奖赛……等等国际大型活动接连在这里举办。 如今已经是 每年双年展都由策展人委员会选定一个特定的主题,所有的作品都要围绕着这个主题开展。 今年新加坡美术双年展总共有六位策展人,一位新加坡本土的艺术鉴赏家,和五位来自五大洲的艺术评论家各一人。 或许是因为疫情让新加坡变得冷清起来了,所以这次策展人们选定的主题是——“htleandbtle”,译为:《人间喧嚣》。 对于美术展览来说这可以说是一个百齐放的主题。 你只要有灵感,基本上属于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这对于想要参加展览的所有画家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顾为经记得,前几年有个欧洲着名艺术年展的主题被选择为——“女性艺术家”,引起了一定争议。 从整个行业来说,这没什么错。 虽然现在不是几百年前甚至几十年前女性只会被当成人体模特、瓶、激发男性画家创作艺术灵感的工具的次要角色。 但确实在油画行业,直至今日,女性画家们获得的机会依然远不如男性画家。 所以甚至有艺术评论家提议,让大家在画展或者艺术竞赛时,统一使用中性名投稿。 顾为经并不像很多人一样觉得这个主题属于矫枉过正。 但客观上来说,这种主题的艺术展,即使不限制男性画家的投稿,但确实表现的对男性画家们相当的不友好。 毕竟就算是策展人和评委会再不懂什么是政治正确,可如果挑选过多的男性画家参展,就和非洲土地上如今诞生过的最伟大的文艺作品出自一位丹麦白人贵族小姐笔下,书名还叫做《走出非洲》一样过于有黑色幽默的意味。 好在,这个主题没有什么倾向性,大家都站在统一的起跑线上。 双年展自由投稿作品在全世界范围内征集。 顾为经两周前就已经申请过报名表。 他把鼠标移动到历年参展作品那一栏,随便在往届2012年主题为【生命】的参展电子画册中选择了一幅作品。 他发动了鉴定术。 【油画:《海上鲸歌》】 【素描技法:lv.4职业·一阶(2678/5000)】 【油画技法:lv.3半专业(964/1000)】 【情绪:漫不经心】 …… 【油画:《挑扁担的人》】 【素描技法:lv.4职业一阶(512/5000)】 【油画技法:lv.4职业·一阶(1130/5000)】 【情绪:漫不经心】 “这幅《挑扁担的人》获得了学生组三等奖。” 顾为经率先点进去的是学生(业余)组的电子画册,他随便抛了两个技能后,他就对这些业余组的水平有了大致的判断。 他发现鉴定油画的过程中,与中国画不一样,还会跳出有关素描的技法水平经验值。 这不出乎顾为经的预料。 素描本身就被誉为一切西方现代美术画派的基础,无论你是什么风格的油画、水彩画,都是建立在线条和色彩之上的。 只要和线条有关,就绝对离不开素描作为基础。 任何一个伟大的油画家,是任何一个,都在素描上下过苦功。 那怕是野兽派的画家。 听这个流派的名字就知道,野兽派画家的画法足够狂野。 他们不喜欢刻板的线条,热衷于运用鲜艳、浓重的色彩,往往用直接从颜料管中挤出的颜料,直接以直率、粗放的笔法,创造强烈的画面效果。 但是人家创始人马蒂斯素描可是画的好着呢。 还开过专门的素描画展。 对于油画来说,你连素描基础都没有,画什么变形什么,画的女孩人家以为是猴子,苹果以为是西瓜,还谈论什么创意呢? 应该是电子画册而非真迹的缘故,这些人作画的思路和线条色彩的拆分,远远没有他直接接触那幅《翠鸟鸣竹》图的实物来的清晰。 但看个大概还是够的。 平心而论,以学生的角度来说,这些人画的很不错了。 他们的年纪比顾为经大不了几岁,各项技法的熟练度却已经到了与获得了面板的顾为经差不多的地步, 甚至某项比他还要强。 曹老说的没错,拥有一项职业一阶等级的技能几乎可以说是参加书画展的门槛。 要是素描和油画都达到了职业画家的水平,那么应该可以踮踮脚尖,够一够获奖的水平。 顾为经已经打消了在业余组的画作上继续使用鉴定术的念头, 因为这些人画的水平虽然确实不错,但没有高到自己看不懂,更还没有达到对他有冲击感的优秀。 不值得继续费鉴定术。 他在上方的筛选栏目切换到了大师组的画册,也是他这次参赛的目标。 整个页面的电子画册的风格一下子就变得迥然不同。 首先,2012年新加坡国际艺术双年展,大师组的入选参展作品只有学生组的四分之三,画册的页数却是学生组的三倍以上。 而大师组的每一幅画册都有专门的画家介绍和评审赏析,每一张画都是一个专门的主页。 这些作品中任何一幅都称得上是优秀,笔触严谨,画法精湛。 【作品名:《飞鸟·海水·红日》】 【素描技法:lv.5职业二阶】 【水彩画技法:lv.5职业二阶】 【情绪:朴实之作】 【备注:高于宿主最高技能一个大境界的技法,无法准确显示经验条,并会造成思维疲惫,请谨慎使用鉴定术】 顾为经只是用鉴定术随便看了一幅水彩画,大量的色彩分离间,就感受到了一定精神上的压抑。 这是强行解析比自己水平更高的作品,所带来的副作用。 好在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只是转瞬即逝。 “两个职业二阶。”顾为经咂咂嘴。 绘画鉴赏是很主观的事情, 就算这种美术展会有专业的委员会和艺术鉴赏家评选,也免不了出现优秀的作品被埋没,或者平庸的作品侥幸入围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是通常来说,能够参加大师组的画家,至少大家都是在以同一个差不多的水平线之上的。 这幅水粉画没有好到获奖,想要参加大师组画展至少应该有差不多的水平。 “要升到两个职业二阶,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顾为经感受到了压力。 他现在已经有两个职业一阶的技能,似乎离职业二阶并不远。 可账不能这么算。 每个技能升级升到满需要足足5000点经验值,两个技能就是一万,相当于他至少需要掉十万美元,才能买到参加画展的门票。 而且,在画展上,尤其是海外画展,对于想要参展的中国画的要求还要更高许多。 可能需要职业三阶,甚至再往上,才能单单依靠中国画的冲击力,打动那些海外评委。 不过,提升画功虽然不容易。 但绘画从来都不仅仅是单纯考验技法的刻板工作。 还有情绪。 顾为经仅在这年大师组的入围作品中,就找到了一幅格外有趣的画。 那是一张阴郁风格的油画。 这张油画的名字叫做《渔夫》,采用了点彩的技法,用很小的色点相互紧挨排列进行上色。 点彩属于比较复杂的油画技法。 它要求的是整篇画上的色点紧密排列,但绝对不能有重叠,近似于显示屏的光混色的原理。 这幅画的作者在这一点上做的明显不够好。 以顾为经现在的眼光,在不发动技能的情况下都可以轻而易举的看见对方有不少的色点沾染污浊在了一起。 这名画家的绘画功力在业余组中都属于一般,大师组中只能称得上糟糕了。 真正吸引顾为经注意力的地方在于,就算是电子画册,这幅画相比于其他的作品,明显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生命力。 顾为经发动了书画鉴定术。 扭曲的海水,沸腾的波浪,与大海搏斗的渔夫…… 风声、雨声、海水声、渔夫的呻吟声,混和成了一声在顾为经耳朵边转瞬逝去的叹息。 【油画:《渔夫》】 【素描技法:lv3半专业(813/1000)】 【油画技法:lv4职业·一阶(1220/5000)】 【情绪:心有所感】 “怪不得给人不同的感觉,这幅画的情绪竟然达到了【心有所感】!” 这是顾为经 拥有情绪面板的他知道想要在画一幅画的全程保持在全神贯注的情绪中,会有多么的困难,更不用说更高一个阶段的【心有所感】的评价了。 【画家:托马斯·桑蒂西马(委内瑞拉),委内瑞拉国立美术博物馆研究员】 【2012“life(生命)”·新加坡国际美术双年展,大师组入围作品】 顾为经看到了下方链接处的一行短文,似乎是当年策展人组委会给予这幅画的评价。 【艺术家线条表现不够精准,油画手法尚显稚嫩。但画家表现出了与大海拼搏的精神,渔夫顽强斗争的生命力。艺术家以旁观者的视角描绘出与海洋搏斗的硬汉精神,整幅画给予了评委一种独特的海洋视角。】 【故特别挑选入围大师组展览。】 “要不然是画功,要不然是让人眼前一亮的情绪,二者至少要占一样。” 顾为经点点头。 画功可以靠着经验值提升,而情绪只能靠着生活阅历,拥有良好的情绪表达,对于一个伟大的画家来说,从来都是必经之路。 情绪甚至要比单纯的技法更加的重要,他的系统面板上的职业任务 【连环任务:初窥-职业之道(最终任务)】 【当前任务:完成一幅8英寸以上篇幅的任意题材作品,并且达到情绪评级-心有所感及以上。】 【连环任务终极奖励:随机传奇级技能一项】 “传奇级技能?” 顾为经刚刚看到这个技能说明的时候,要是说不心动,那么一定是假的。 虽然不知道奖励的具体内容,但是光是“传奇级”三个字,就侧面说明了这项技能的珍贵。 让他在插画界混的风生水起的门采尔的绘画心得,也不过只是完美级而已,他很难想象什么样的技能才能被系统冠以传奇为名。 但是作为这个连环任务的最终奖励,完成它的困难程度也要比前两项高得多。 前两项无论是提升技能到达职业一阶,亦或者是满足fiverr上的接单数量,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要求。 8英寸的篇幅并不算大,可也不是几分钟就能画完的,如何长时间的保持热烈的情绪……顾为经也只是刚刚在孤儿院里那里摸出了一些门道。 “要是系统能够多给自己几个任务就好了。” 想到这里, 他重新打开面板,注视着【书画鉴定术】下方的技能详情的某一行。 【特效二(灵魂感应):鉴赏大师画作的过程中,有概率触发限定任务。注:欣赏超前于自己当前美学造诣太高的作品,可能会对宿主造成额外的精神负担,请谨慎使用技能】 “鉴赏大师画作的过程中,有概率触发限定任务?” 顾为经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他现在似乎可以主动的触发任务。 只是要什么样的作品才算是大师级的作品。 顾为经思索了片刻,他从手机上找到了林涛教授小师妹唐宁的那幅《百图》 他发动了技能。 这一次,精神的冲击要比刚刚鉴赏水彩画的时候大的多。 他感觉脑仁一阵发麻,浑身有一种过电的感觉,头又痛又重,脑袋昏昏沉沉,甚至出现了轻微的幻觉,感觉身上有无数的鲜开放又枯萎。 【作品名:《百图》】 【中国画技法:lv.7大师一阶】 【情绪:朴实之作】 “大师一阶,也就是lv.6职业画家三阶以上是大师一阶,可是我的任务呢?” 顾为经闭目养神几分钟,等到头顶的酥麻感略微退去,才打量着眼前的面板。 画家唐宁的这幅画本身就是带着炫技属性的作品,情绪值只拿到了【朴实之作】的评价不奇怪。 就像是顾为经推测的那样,这幅中国画是他迄今为止所见过的技法最娴熟的作品,到达了lv.7。 但是并没有新的任务出现在面板上。 “要不然是概率的问题,要不然是刚刚初入大师的水平,还不足以触发任务。” 顾为经不死心,又向一边自己在门采尔大师的技能加持下,所画的一幅fiverr上的简单约稿作品释放了书画鉴定术。 应该是自己作品的缘故,这次并没有精神冲击。 可画面也没有像其他的作品一样呈现出在脑海中分解的线条结构。 只有一个干巴巴的面板浮现了出来。 【作品名:《未命名网络插画》】 【素描技法:lv.9大师三阶(受限体验)】 【情绪:朴实之作】 “还不行,是内容不够复杂,还是因为在门采尔的技能加持下画的没有自己的灵魂?” 顾为经舔舔嘴唇。 他不愿意就这么放弃,心中出现了一个十分大胆的念头。 顾为经还是有点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他现在不仅是想要触发系统的任务,更是因为他想知道人类历史上那些最伟大的画家,在系统的评价能到达什么样的地步。 顾为经心中有几个选项。 要不然现在打车去壁画修复的现场,看一看曹老修复的那幅《礼佛护法图》。 这是他现在能够切身接触到的,最顶级画家的真迹。 如果是网络电子画册的话,他更加倾向于自己最喜欢的印象派作品。 虽然《蒙娜丽莎》或者《夜巡》这样的知名作品已经成为了流行文化的一部分。 但是如果说个人爱好,顾为经更爱印象派画风。 华夏传统文化影响了rb绘画,东瀛绘画又影响了印象派,东西合壁,世界的艺术潮流在一张小小的油画画纸上彼此杂揉。 尤其是印象派的代表画家雷·阿诺。 这位画家早年从事过绘画东方瓷器已经传统屏风的训练,作品体现出类似瓷器绘画般的絮飞扬的效果。 温暖,热烈而又明媚。 满足了他对所有油画之美的想象。 二选一, 顾为经知道想要鉴赏这种级别的画家的作品,一定会给自己带来极大的精神负担。 自己只能选择一个,甚至一个画家都未必能够解析的了。 犹豫再三,他选择了雷阿诺的代表作。 原因无他,好奇心杀死猫。曹老毕竟是在世画家,自己很可能会成为曹老的门人弟子,他有的是时间听曹老教授自己的绘画心得。 他刚想借助系统的便利,跨越百年的时光,感受一下印象派的巅峰之作。 “《煎饼磨坊的舞会》,雷阿诺。” 顾为经输入词条。 hello,这本书终于到了要上架的时候。 这周五上架,希望大家能够支持一下。 更新也会开始调整。 从今天开始基础更新为一更五千字。 上架后每天在基础更新之外,如果还有时间的话,我会再加一更,也就是日万。 对于作者来说,我觉得最好要说到做到。 从来没有日万过,所以不敢跟大家保证,只能尽量的加更。 谢谢支持。 第81章 印象派画圣与低俗报刊 无需费心,顾为经轻而易举地就在法国里奥美术馆的主页上,找到了《煎饼磨坊的舞会》这幅作品的高清电子版。 《煎饼磨坊舞会》又叫《红磨坊舞会》。 红磨坊是法国地标性的夜总会,妖娆的舞女们在这里日夜不停的上演着奔放洋溢的康康舞,整个舞场飘扬着欢乐的气息,很多艺术家都喜欢来这里观察、写生,雷·诺阿就是其中之一。 这幅画的长宽都接近一米半,虽说比不上某些老式教堂气势恢宏的穹顶画,但在油画中,已经算是篇幅很大的作品了。 顾为经打开了高清画册。 虽然早已经无数次的看到过这张名画的图片,可当这一次这幅印象派的代表作再次铺陈在他眼前的电脑屏幕上,顾为经心中却翻起了阵阵的紧张。 就像是潜水员面对一片未知的苍茫大海。 他最后一次深深的吸气,发动了技能。 这一次在顾为经眼前分解的并不是名画—— 而是整个世界。 世界像是镜子一样在脑海中破碎,镜片后流溢出的则是十九世纪的巴黎。 大都会的黄昏,歌舞厅中旋转的男女,空气中飘荡着春天的气息,男人们的高谈阔论和女孩们的微笑, 明与暗,光与阴。 “所谓印象派,无非是对内心的情感和纯粹的视觉享受的追求,我们不刻画神明,我们只是记录阳光和空气。我们不遵循古板的教条,因为美的东西将会留下,而伤痛终会逝去。” 一个浑厚有力的男声,用法语在顾为经的耳边像是念诗一样说道。 哐当! 下一瞬间,似乎书画鉴定术再也无法维持一整个虚幻的世界,镜面重新弥合,世界恢复如常。 “您已经获得印象派限定任务……” 耳边传来有新任务的提示声。 但顾为经却无暇他顾。 巨大的精神痛苦袭来, 两道鼻血从他的脸上滴滴嗒嗒的流下,他整个人像是被拳击手的重拳击中,像后翻倒过去。 他昏倒了。 …… “小姐,我觉得您应该需要看看这个。有一家报纸报道了您的事情。” 奥地利, 管家神色凝重的敲开了书房的大门,将ipad上的一份电子刊物放到了安娜的书桌上。 “《theoon》?” 安娜看了一眼标题,就皱起了眉头。 着名的煽动性畅销报刊《theoon》旗下的《星期六新闻》周刊竟然在头版头条刊登了有关海伯利安先生视频的新闻。 报纸固然是重要的舆论监督权利的代表,但有些小报记者却是无下限的食腐者。 如果在欧美大街上随便做一个社会调查,找到一家报纸满足你对新闻行业的所有负面印象。 标题党、低俗、狗血、恶劣、无下限…… 那么月亮报很可能会在这个评选中以碾压性的优势高居 这个报纸巨头本身就是搞各种狗血八卦和软色-情出名的…… 而且其实都未必是软色-情了。 它曾经费了整整一个版面用十分下流的口气对比英超玫瑰凯莉·布鲁克和女星克兰茜的胸部的形状。 【……她们波涛汹涌的胸部大的足以装下一品脱啤酒……】。 月亮报还有一个更着名的传统,它的每期报纸 很长久的一段时间里,英国月亮报的 不过这家报纸虽然足够臭名昭着,但就好这口的人也不少。 它曾经是世界上销量最好的报纸之一,庞大的社会受众也让它成为是英国各个政党的巴结讨好对象。 社会影响力很大。 说实话,黑红也是红,一般的好莱坞二流影星想要登上月亮报头版头条还没有机会呢。 能让月亮报头版开撕的不是加勒比船长德普的离婚案,就是哈利王子的狗血绯闻,最次也得是内马尔这种的国际球星的性丑闻。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这一周正好没有什么大的国际新闻出现。 因此借了海伯利安先生这位世界 安娜已经预料到了这种向来对艺术圈没有好感,主打的就是低俗的下流报刊不会对她有什么正面报道。 可是报刊的标题还是让她的眉头皱了皱。 【“艺术宝贝”的致命失误,《油画》是否已经失去了公信力?】 ……过去的一个世纪中,《油画》杂志一直以提供最专业的艺术评论和收藏指导,为人们所熟之。而就在近日,年仅22岁的艺术评论家安娜·伊莲娜小姐却犯下了致命失误…… ……她在着名网红博主【海伯利安先生频道】所拍摄的新视频中,错将一幅仅仅价值十美元的作品评价为了不可思议的杰出。 十美元在专业评估中战胜了身价超过它价值一万倍的作品。这不禁让我们质疑,是否所谓的艺术市场,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对此,艺术家范多恩给出了不同的看法。 “这是一次彻头彻尾的闹剧。”范多恩先生评价道,“廉价的网络画师根本没有自己的艺术观点,她们只是无情的复印机,没有一点美术见解。受过训练的猴子也能在钢琴上弹出哆来咪发唆拉西,难道他们就懂音乐吗?”…… ……面对伊莲娜小姐对于自己作品的批评,范多恩先生表现的十分大度。 “她只是太年轻了,除了一张漂亮脸蛋儿,她还有什么呢?美术是需要经验的。”范多恩说道,“我只为《油画》杂志的堕落感到伤心。真可惜,雇佣这样的艺术评委会毁掉这个历史悠久的杂志的,我看要是她当一个人体模特倒是合格。” 从这里开始,报纸的内容就开始变的比较下流了。 范多恩以前那句引起争议的“女人只是激发我创作欲望的工具”并非无地放矢。 他是法国人,受到身体创作的潮流影响,和很多法国艺术家一样,喜欢画裸女。 安娜冷着脸,看着报刊的编辑先在自己的照片旁边配上了好几张范多恩以前画的裸体写生。 《月亮报》将自己称之为足球宝贝、赛车宝贝这样的瓶角色,冠以“艺术宝贝的称呼”,了很大的篇幅暗示读者自己是靠着女人的身体优势才当上的《油画》杂志的高级撰稿人。 更气人的是, 偏偏月亮报的法务部显然很清楚诽谤的界限在哪里。 在文章的最结尾处,人家又话风一转,继续用下流的口吻调侃到。 “……其实,经我们了解道,伊莲娜小姐的先祖曾是《油画》杂志的创始人,看来,她到底是怎么当上的艺术评论家,不言而喻。 她甚至还是一位女“伯爵”。这样的贵族小姐,再美的容颜也和普通人无关。想来单身汉们萌动的春心恐怕只能在寂寞的夜里对着照片独自排解了。不过也无需遗憾,因为我猜,基于很明显的原因,她在床上也会相当的无趣……” …… “太过分了!” 仰光。 顾为经看完报道,一脸不快的重重放下手机,恨声说道。 这惹得出租车上的司机回过头来,好奇的望了他一眼。“您还好嘛?” “没事。” 顾为经对着出租车司机挥挥手让对方继续安心开车。 今天他准备去一躺缅甸本地的书画市场。 那天顾为经昏倒之后,一直到几个小时后才被家人发现。 据说被发现的时候,顾为经脸色惨白,牙关紧咬,衣襟上沾的全是血,整个人还在微微的发抖。 这可把顾童祥吓坏了,以为孙子是发了癫病,送到仰光市的医院打了两瓶葡萄才缓了过来。 脑ct和核磁共振都做了,医生没有检查出什么大问题,只判断是一时的脑供血不足,开了几服修养神经的药剂,在急诊室观察了一晚上,就让回家了。 顾为经却发现自己的任务面板上此时多了一个任务提示。 【印象派限定任务——雷·诺阿的遗泽】 【当前任务:选择临摹一幅印象派油画技法lv.7大师一阶以上的作品】 【任务奖励】 【1、达到临摹相似度20%以上,获得初级宝箱一枚。】 【2、达到临摹相似度60%以上,获得中级宝箱一枚。】 【3、达到临摹相似度90%以上,获得限定奖励:雷·诺阿-人间百态幽魂残片,该奖励只能收获一次。】 “这个任务……” 那天他鉴定名画《煎饼磨坊的舞会》,鉴定到一半就昏迷过去了。 顾为经甚至没有看请当时电脑屏幕上方所悬浮的虚拟面板上的数字。 现在他细细的回忆,自己昏迷前最后扫的那一眼。 顾为经隐约记得,那幅画的数据栏上隐隐约约悬浮的不是level多少的经验等级,而是两个字。 ……画圣? 付出了如此之大,还去医院躺了一晚上,他心心念念所触发的限定任务终于姗姗来迟。 这是一项临摹任务,要求顾为经临摹一张达到lv.7大师一阶的印象派作品。 印象派作品,这可不太好找。 现代画家讲究的是一个百齐放,不太拘泥于某种具体的美术风格。而且就算是专门画印象派的作品,能达到大师一阶的水平,也不会便宜。 他准备先在缅甸的书画市场上碰碰运气。 书画和古玩不一样,元青只要是元青,就是天价,但是书画市场上,画的好坏与是否值钱,并不一定恒等。 缅甸是有不少便宜的老画的。 不仅是历朝历代东夏风格的艺术品,西方的也有不少。 尤其是十九世纪,这里曾经是英殖民地的贸易中转站,甚至是亚洲最繁华的几个城市之一。 在繁华程度上,足以与同时代的东京和魔都相提并论,也是东南亚有名的度假胜地。 很多着名的英国艺术家和文人都曾经来到过缅甸。 还有大量的殖民地文官,高等牧师以及他们的家属,移居缅甸的时候,也有大量的欧洲艺术品流入。 某些搞不清楚来历,没有署名的作品,因为市场全然不感兴趣,其实很便宜,几百美元到一千美元不等。 顾为经的爷爷就是靠着倒腾老画起家的。 当然顾为经本人其实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碰碰运气而已,如果找不到好的临摹真迹,那也就只能凑合临摹电子画册。 顾为经在去书画市场的出租车的路上,正好看到了《theoon》的新闻报道。 这种走下三路的报纸让顾为经觉得非常的不适应,甚至有些反胃。 尤其还那人家伊莲娜小姐的身体缺陷开下流玩笑,这种英式流氓风格,让顾为经的心中范起了一阵怒火。 一般的小画家受到这种欺负,也就忍下来了。 无论你喜欢还是不喜欢,范多恩都是一个艺术圈成名已久的的老前辈。 对方骂你这个网络插画师是毫无美术造诣的猴子,伱又能怎样? 骂回去? 那你就真的结仇了。 说真的,人家现在更多的是针对那位评委小姐,骂顾为经只是顺带的。 最聪明的做法无疑是当作没看见。 过一段时间,人家也就把你给忘记了。 在绘画圈,得罪前辈是很不理智的行为,尤其是得罪这种活跃在时尚和美术两个领域的大腕潮人。 对方只要放话,你可能就失去了很多签约知名画廊的机会。 但顾为经却不喜欢这样, 自己又不准备以侦探猫的面目示人,要是做事还窝窝囊囊,犹犹豫豫,曹老所说的画家胸中养着的一口气,也就散了。 而且,他虽然觉得那个叫做伊莲娜的女性艺术评论家,有一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脾气,可人家毕竟是为自己说话才惹出了这一摊子事。 顾为经想要做点什么。 想到就做。 顾为经打开了推特,在侦探猫出名之后,他就注册了自己的推特账号,并在fiverr店铺上注明了这是自己的唯一真实推特。 不为了别的,如果自己不注册他的官推,要不了多久。网上就会冒出一堆冒充侦探猫的高仿账号招摇撞骗。 他@范多恩的推特,然后编写文字回击道:“看来猴子都知道什么是美的,可惜你却不懂。流氓只能和流氓杂志混在一起,真是相得益彰。” 编写完这条推文之后,顾为经还觉得不解气。 艺术圈的事情还是要用艺术说话。 他想了想又打开whatsapp,联系了一下树懒先生。 “树懒先生,我想要参加您举办的下一次线上艺术沙龙,可以嘛?” 他在出租车上打字。 旧欧洲社交圈有一句名言——“若你想要见识真正的大师,就去沙龙吧。这里是博学者的天堂,这里是无知者的地狱,这里会让你一夜成名,也会让你遗臭万年。” 沙龙是一种老式的文艺俱乐部。 人们在这里探讨王室的绯闻,会在这里朗诵拜伦的诗歌,会一起研究东方传来的瓷器,会探讨绘画界的潮流。 文艺专题的沙龙相当于是一个小型的艺术品鉴会。 从画家到小说家,从莫奈到福楼拜,每一个文艺界的人士都以能在上流沙龙中高谈阔论而为荣。 过往听播客的时候,顾为经就觉得树懒先生是一个非常老派的绅士,老派到如今还会定期举办线上的艺术沙龙。 所谓的艺术沙龙,是树懒先生一个线上召开的老式艺术鉴赏会。 树懒先生的粉丝经常会在播客的官方推特下方投稿一些自己的作品的电子照片,希望能得到大师们的点评。 树懒先生则会每两个月抽出一期节目,对这些作品进行鉴赏。 有些时候就是树懒先生自己鉴赏。更多的时候则会邀请一些知名的艺术鉴赏家和美术展策展人,对画作的绘画技巧和不足之处进行点评。 这种大师点评自己作品的机会,对播客的粉丝来说可是十分难得的。 有了书画鉴定术的加持,顾为经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展示自己的美学造诣的机会。 一只猴子或许会刻板的敲钢琴琴键,但绝对无法评论乐曲的好坏。 “这个月艺术沙龙的做客评委嘉宾,应该定好了是泰勒国家艺术馆的馆长。” 没想到顾为经发个消息还没有几分钟,树懒先生就回复了他的消息。 他原本以为这是婉拒的意思。 这也正常。 虽说树懒先生对自己表现的很是关心,但能去人家播客作为嘉宾的无一不是很有声望的艺术圈大佬,自己的段位还是差的有点远。 没想到,树懒先生继续打字写到:“不是不可以再增加一个评委嘉宾的名额,只是你为什么会突然想参加我的这一期的艺术沙龙?” 大洋彼岸的安娜此时也看见了顾为经刚刚更新的新推特,抿起了嘴唇:“我看见你刚刚发布的新推文,是因为《theoon》的缘故吧,那篇报道又不是针对你的。” “我不喜欢报纸的下流语气。伊莲娜小姐是因为称赞我才惹上了麻烦事,我总应该做些什么。” 看见这条回复,安娜有些开心,但更多的则是担忧。 “低俗报刊都是这样,她不会再意的。删了吧,得罪范多恩这种人对你没好处。” “没有女孩会不在意被报纸上这么下流的诋毁。”侦探猫回答的很是固执。 安娜无奈的摇摇头。 外国对于性骚扰管制的其实很挺严格的,但也分人。 要是一个政治人物这么说话,他明天就得下台滚蛋。 可是社会对于艺术工作者的道德要求比较低,尤其是美术时尚圈的人士。 此前为侃爷制作那件惹下大麻烦的白命贵t恤的潮牌厂商老板,就曾经身陷一大串的性丑闻官司,还在采访的过程中当众性骚扰女记者,照样混的风生水起。 如果将他称为老流氓的话,范多恩顶多也就算的上是言语失当。 至于《theoon》。 报纸不过是在她的照片边配了几张无衣模特的肖像,因为是艺术作品的原因,这在出版物审查尺度中连限制级题材都算不上。 “我倒要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猴子。” 顾为经打完字,出租车正好在仰光的一家书画仓库门前停下。 第八十二章 书画公盘 如果说缅甸什么最有名,那么一定是翡翠公盘。 在鼎盛时期,每年大陆商人来缅甸的翡翠公盘采购玉石交易额高达数百亿美元,占到了缅甸政府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翡翠经济更是高达国民收入的一半以上。 相应的,这里仿照翡翠公盘,卖鱼的有海鲜公盘,卖水果的有水果公盘,卖书画的自然有书画公盘。 顾为经乘坐的出租车停下时候,他的大伯和一个头发梳的油光发亮的中年男人已经等在了仓库门口。 中年男人穿着棕色的外套,嘴角留着两撇上翘的小胡子,因为长期吸烟的缘故,胡子呈现烟熏的棕黄色。 “民格拉(你好)。” 小胡子很是客气,小步快跑的为顾为经拉开了出租车的大门。 “吴老板,这是我给你说的侄子,老爷子想让他这次来见见世面。”大伯朝着顾为经招招手。 “新年好。” 顾为经朝着对方点点头。 这个吴老板就是之前卖给他们家那副《翠鸟鸣竹》图的二道贩子。 今天的这场书画公盘就是吴老板和几个相熟的同行凑到一起开的,几个人控制着仰光本地很多的书画小摊贩,手中据说握着不少的好画。 本地的几家比较大的画廊以及所有对古玩老画艺术品有兴趣的知名收藏家们都受到了吴老板他们发出的邀请函。 市场上午就开盘了。 顾为经看到仓库打开的大门中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其中就有自己的大伯。 顾氏书画廊这些年书画收购的生意一直是大伯在跑。 顾为经本来对这种事情没什么兴趣的,不过这次是一个偏向上世纪老画的书画公盘。 印象派的作品则在过去一百多年的画家群体中,拥有很大的影响力。 他想要看看吴老板这种手里作品鱼龙混杂的二道贩子手中,有没有能符合他要求的作品,就算买不到,能现场鉴定回去临摹一下也是好的。 于是在中午和老爷子说了两句后,顾童祥就把他打发过来了。 或许是之前一眼看出那幅《翠鸟鸣竹》画的问题,老爷子对于顾为经的眼力颇为赞赏。 这次给他批了两千美元的额度,连带着吴老板退回来的五百美元,装在信封里总计两千五百美元。 美元理论上不能在缅甸流通,但绿色的富兰克林在任何混乱的地区向来都是硬通货。 私下买卖中,这些商人能给的汇率额度甚至要比官方汇率额度还要高一些。 他们家是做外国人生意的,平时也喜欢收美元。 两千五,再加上顾为经Paypal还有点钱,零零总总应该已经凑起来能买一副不错的画了。 这也是他想来这边碰碰运气的底气。 “小顾先生是吧?真是人中龙凤,了不得!” 小胡子吴老板见到顾为经,一点没有因为他年轻,而有所怠慢,反而挑了挑大拇哥。 这让顾为经有些奇怪。 吴老板的年纪比自己大的多,顾氏书画铺的生意对于他来说固然重要,但也称不上人家指着他们家吃饭。 考虑到之前对方做交易不太地道,吴老板客气些是应该的,但这个态度都已经近似谄媚了。 没道理吧? “你侄子有出息啊,竟然能被豪哥看上。听说豪哥对小弟很够义气,我想再过几年,就要小顾先生照应我了。” 吴老板递给大伯一根万宝路,亲自为对方点上烟。 好吧, 顾为经知道是怎么一会事了。 这种艺术品二道贩子的买卖分黑白。 吴老板这种书画公盘属于白道的生意,真正要论路子野,赚大钱的则是走地下黑市的艺术品商人。 他们手中的画很多都不知道是拿到的,甚至可能很有可能盗抢的赃物,单纯为了避税的走私品在里面都算是干净的了。 欧美的美术馆,尤其某些名气不高但藏品精良的私立大学或者教会下属的美术馆被抢被盗的新闻恨不得一个月出上一次。 几百万美元,上千万欧元的名画,一年不被抢个十回八回都算怪事。 国际刑警估计每年艺术品黑市都是货真价实的百亿美元级的市场。 光头的老大豪哥就是从事这种地下黑市和假、盗艺术作品的大亨。 要不然也不会十分豪气的和顾为经说,只有给他干活,一年内买得起法拉利,两年内住上别墅。 吴老板显然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错把自己当成了豪哥的手下,这才有些诚惶诚恐。 “您搞错了,豪哥确实找过我,但我拒绝了。我只想踏踏实实的做一个画家,没本事吃那份富贵饭,无论吴老板听到什么消息,都不是真的。” 顾为经面无表情的说道。 “呃……这个?” 小胡子吴老板表情明显是一怔。 他这种人想要和豪哥搭上路子都没办法,他完全想不到有人还会拒绝和豪哥一起发财的机会。 正在一边挥舞着香烟吞云吐雾的大伯也是有些尴尬。 缅甸嘛,比较乱。 越乱的地方,这种黑道大亨的影响力也就越大。 自从自己侄子被豪哥看上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大伯做生意的时候明显就会被人高看一眼,他心里其实还蛮享受这样的感觉的。 在他看来,就算不想和豪哥走的太近,不拒绝,不答应也就好了,没必要这么冷冰冰的不给别人台阶下。 “我去,伱侄子竟然会拒绝豪哥的邀请?” 吴老板的语气中带着诧意,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呃……我们家家教比较严。” 在顾为经严厉的目光逼视下,大伯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 吴老板脸上的笑容立刻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的冷淡,摇摇头,嘴巴里嘟囔着什么,就像着一边走开了。 “做事圆滑一些嘛!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大伯劝说道。 “大伯,不要跟豪哥这些人贴太近,最好一点苗头都不要有,白就白,黑就是黑。白颜料里混进一滴黑墨水,你就永远也洗不清。” 顾为经不同意大伯的看法,他摇摇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准备朝着前方的仓库走去,不过又被大伯拉住了。 “我爸批给你多少钱?” 伯伯拉住了顾为经的手。 他对这个侄子其实称不上恶感,对于将来老头子想要将家业传给侄子这件事,也不像妻子那样有那么大的意见。 自己的女儿顾林有几斤几两,他心中有分寸。 明显她既不是画画的料,也不是做生意的料,将来送去国外上大学镀镀金,再找个不错的女婿也就可以了。 大伯也姓顾,知道老祖宗传下来的家业,终归是有人要继承的。 自己这个侄子明显就是对绘画有些天赋的类型。 将来能成名成家,伯伯也会为他高兴。 不过,他看见顾为经手中拿着的那个厚厚的信封,有点不太放心,他觉得这种大额书画投资,还得是自己来。 “你要买什么画,我帮你参谋参谋?”伯伯舔了舔嘴唇,他已经把侄子信封里的钱当成了自己的东西。 “没多少钱,全是缅甸币。” 顾为经可是带着任务来的,他对手中的信封看的很紧。 他知道自己一点头,信封里的钱就跟他没关系了,立刻冷淡的拒绝,然后也不再和伯伯多说话,就朝着公盘所在仓库走去。 书画公盘虽然听上去神秘,其实无非也就是公开投标的拍卖会而已。 整间仓库大概有个几百平方米,有不少展台,展台上则全是书画和画筒,旁边放着这幅画的来历和介绍,每个人入场的时候都有一个小的号牌。 如果你看中了这幅画,那么就在这幅画旁边的小信箱里投下自己的意向价格和金额,最后价高者得。 顾为经走进仓库,随便大致转了一圈。 他对其他的油画、水彩画不感兴趣。 目光只集中在印象派风格的作品上。 印象派毕竟是近代来影响力最大的绘画流派之一,这里面果然有不少有印象派或者具有印象派技法风格的画作。 其中最吸引人们目光的就是一幅名叫《雪中的山》的油画,这是一幅大正年代的日本收藏家带来缅甸的画作。 这也是本次书画公盘的标王,光是投标的底价就要一万两千美元。 明治到大正年代,有大量的日本画家受到美术新潮流的影响,从古典主义转向印象派,并且有不少东瀛收藏家酷爱收藏印象派的作品。 仅1921年一年,收藏家松方幸次郎就亲自拜访莫奈,并从对方手中购买了接近20幅印象派的画作。 可惜,虽然日本收藏家手中握着大量印象派的超级精品,但顾为经眼前的这一件并不包括在内。 顾为经看上去,这张画的水平,应该和他之前浏览的新加坡美术展的大师组作品差不多。 达不到大师的水平。 他释放了一个书画鉴定术。 果然,几乎没有太强烈的精神刺激。 【作品名:《雪中的山》】 【素描技法:Lv.4职业一阶(4102/5000)】 【油画技法:lv.5职业二阶】 这张画真正值钱的地方在于,它前年曾经作为私人特展的一部分,在缅甸国家美术馆展出过,画作旁边的保单上写着当时投保的标准是三万美元。 一幅画的美术价值和技法功底,别说普通人了,很多收藏家都看不明白。 但绘画类作品越有故事能讲,就能卖的越高的价钱。 收藏家愿意为一幅画花多少钱,先看作者,再看来历。 至于画本身的怎么样,有些时候在艺术投机的买家心中的还没有油画的尺寸来的重要。 比如说中国古画旁边一溜的印章很多都是后来的收藏家盖上去的,如果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收藏家或者皇室典藏,就会升值。反过来,要是一个现代普通人把自己的印章盖上去,会贬值不说,说不好还会因为破坏文物被抓起来。 别说是把艺术当作金融投机的非专业者了,就连苏富比、佳士得这些顶尖艺术拍卖行,在发给收藏家的购买小册子上,也喜欢用比大小来确定价格。 比如说莫奈的《睡莲》系列,就是尺寸大就是好,莲叶多就是贵,这种朴实真理的象征。 隔壁兄弟拍卖行一幅《睡莲》的成交价是两千万美元,我这幅《睡莲》尺寸比你的大,就比你牛逼,要卖到两千五百万美元! 这张《雪中的山》因为曾经持有的收藏家当年在日本小有名气,而且曾经参加过美术展展览,有过投保记录,所以就成为了本次公盘的标王。 缅甸国家美术馆,虽然不是知名的美术馆,但也不是那些用来糊弄人炒作的野鸡展。 不少人都在围绕着那幅画前议论纷纷,顾为经估计这幅画最后的成交价格,就算达不到三万美元的标准,也相差不远。 对于他来说,更加吸引自己注意的,其实是角落处的一张十英寸的小尺寸印象派风格作品。 那张画因为没有这么多故事可以讲,只是一个法国小画家的不知名作品,所以受到的关注就弱很多。 画中有印象派的影子,画家笔法中还有几分唯美主义的风格,应该是画家转型期的作品。 虽然这幅画投标的底价只要1700美元,是那幅《雪中的山》的十分之一,可油画技法本身甚至达到了Lv.6职业三阶的水准。 但还是很可惜,离大师的评级只差了一点,可依然没有达到任务的最低要求。 顾为经中午十一点左右来到的这里,在仓库中转了大约三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一直到下午两点,看了有几百张作品。 除了那两张画,这些作品中甚至都再也没有值得他发动一下书画鉴定术的作品,大多粗劣不堪。 “可惜,毕竟只是几个书画贩子办的公盘,也许自己应该下午去外交区那几家画廊里看看,有没有精品作品……可是就算有,人家能让自己搬个画架过去临摹么?” 顾为经心中有些没谱。 这就是缅甸这种艺术环境和经济条件都比较一般的国家的缺点。 要是在东夏,日本或者欧洲,哪怕是二线城市的美术馆里,不说大师级的作品的遍地都是,但找到一张两张合适的作品用来临摹,还是很容易的。 顾为经甚至还在杂项区转了转。 杂项区的书画作品就更没什么看头了,很多都是本地学生的作品,当然这里的东西也不会太贵。 “嗯?” 顾为经注意到一个不像收藏家的职场OL模样的女人像钟摆一样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展台面前来回逛荡很久了。 她的眼神总是不经意的看像展台上的物件,手上紧紧的捏着一支女士提包,神情似乎有些紧张。 “您也在看画?”顾为经有些好奇,礼貌的打了个声招呼。 “呃……没有。” 女Ol立刻不自然的肩膀抖动了一下。 她本人并非是一个收藏家,只是仰光旅游司的一名翻译,最近仰光政府有大项目。 很多国际艺术家都飞来仰光。 女人在陪一位绘画界大师逛书画夜市的过程中,那位知名艺术家无意中在一个地摊上看到了一幅很不错的作品, 大师当时在地摊上并未停留,只是许诺她五千美元内都可以拿下,多的钱都算是给翻译小姐的酬劳。 那位大师自己不直接买也是有原因的。 大师是绘画界的头面人物,而且长的很有特点,书画夜市中能认出对方身份的人不少。 对方要是表露对某幅画感兴趣的样子,那么坐地起价是很可能的,原来可能只要几百美元,大师亲自买五千美元都未必拿的下来。 人家大师享受的就是这种慧眼识珠的乐趣。 否则去拍卖行什么样的名画没有。 果然,翻译小姐找到后来找到那个小摊贩的时候,对方只开价200美元。翻译小姐当时并没有急着成交,她觉得还可以再磨一磨。 以她对这些本地小商贩的了解,砍砍价,降到一百美元还是有信心的。她虽然有些贪心,可是一百美元,缅甸普通人一个月就挣这么多。 结果没过几天,她再去地摊的时候,东西没有了。 那个看摊子的打工仔说,摊子上的东西都被他老板收上去开书画公盘了。 翻译小姐在这个仓库里找了一上午,这才重新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好在,有大师的艺术眼光慧眼识珠的人永远是少数中的少数。 尤其是物件还被摆在杂项区,一上午根本无人问津,少数看到那幅画的人,也是摇摇头就走了。 此时见到有人询问,女OL立刻就紧张起来。 她看到是一个未成年人的面孔,这才放下心来,不过她也没有和对方多说什么的兴趣,哼了一声,转过身,就朝着一边离开了。 见到对方这幅紧张的模样, 顾为经觉得更奇怪了。 他朝女Ol一直盯着的展台上看了一眼。 台面上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摆放的跟垃圾堆一样。 有一个画筒,一张桌布,几支钢笔,两支烛台,一个生锈的水龙头,还有几个……可口可乐瓶子? 上面的标签写着——【大文豪酒店装修,毛姆写书用过的钢笔三支,黄铜烛台若干,二十世纪精品油画三张,古董可乐瓶子两支,打包出售,底价一百五十美元。】 顾为经一看这标签心中有些好笑。 这个展台无人问津是有原因的。 本地的有一家老式殖民地时代的英式酒店, 因为毛姆和乔治奥维尔都曾居住过这家酒店。仰光人习惯将他称之为大文豪酒店,每年也有不少西方的文艺青年前来慕名入住。 随着客流量越来越大,这几年酒店在保持原有的建筑结构基础上进行现代化改造,也就有大量建筑垃圾流出。 虽然毛姆和奥威尔确实入住过这家酒店,但你随便几支钢笔就称是人家着名作家写作所用,就和东夏但凡是个老字号,就要编一段乾隆皇帝来吃饭的故事一样。 也就骗骗外国游客。 台面上最值钱的可能反而是那几支二十世纪早期的可口可乐瓶子,有的美国佬确实会把这东西当作古董买,可能还真能卖上些钱。 但是吧,你买回家,过个一年半载都未必能碰上这样的冤大头,时间成本也是钱。 就这些破铜烂铁,自然不会有什么值得那个女Ol如此留意的地方。 有古怪。 一定有古怪。 顾为经想到这里,拿起一边的画筒,轻轻拧开盖子。 吃饭,下午起来接着写。今天争取日万! (本章完) 第八十三章 女画家笔下的老教堂 黑色的画筒中总共有三张画。 顾为经用手在画筒内部摸上去的一瞬间,眉头就是一皱。 这些画的保存方式有问题——是向内卷起来的,而且卷画的画筒中间没有任何填充物。 “非常低级的错误。” 顾为经脑海中立刻转过一个念头。 油画是三维的艺术,颜料并非简单的二维平面。 它有体积,也有厚度。 如果亲手摸过一张画的画纸,就会非常直观的感受到,画面的表面像是粗糙的颗粒板一样凹凸不平。 这是画家在画布上用笔涂抹所留下的痕迹。 颜料一层层的凝固在画布的表面,形成了油画独有的光泽和质感。 这些颜料比较脆弱。 所以画完之后,妥善的保存也非常的重要。 一般情况下,为了避免油画的表面的颜料发生风化干裂,会在画布的表面喷上一层光油,然后用画框在避光处固定。 如果实在嫌弃画框占地方,用画筒卷起来保存不是不行。 只是为了更好的保存,使颜料不会相互挤压,就算你要使用画筒收纳,一个最基础的原则是——卷油画的方向应该是有颜料的一面向外卷,不能像顾为经手中的这个画筒一样将画面折向内侧。 正常来说,还要放一个较厚的纸筒在画筒中心,防止画作被意外压扁。 这些是保存油画的基础常识,并不复杂,也没有什么技术难度。 只要用点心就不会做错。 这三张画被如此草率的处理,就两个可能。 要么经手这些作品的人是一个外行,要么就是觉得这三张画非常不值得被重视,当成了普通的垃圾。 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顾为经当时心就凉了半截,他知道如果是精品油画,绝对不会被这样对待。 他还是耐下心,依次把三幅脏兮兮的画布在自己面前展开。 这些油画看上去应该曾经是大文豪酒店房间里陈设和装饰品。 最上面的第一张看上明艳些的油画,顾为经只是扫视了两眼就失去了兴趣。 怪不得经手这些画的人表现的非常轻率。 这确实不是什么好作品。 甚至,这根本就不是一张油画,而是一张印刷品。 现代油画颜料是质密的膏状物,印刷品是一层附着在棉布或塑性膏表面的彩色网点, 只要随便对着侧光看一眼,很容易就知道这幅画的真假。 这也正常,看着展台上的标签,顾为经本来也不应该心中带有太多的期待。 世界上绝大多数酒店里的艺术品陈列都是这类的东西。 印刷品比手绘油画便宜的不是一星半点,而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游客根本没有足够的能力区别二者间的区别。 “二十世纪精品老画……也是真的敢吹。” 顾为经无语的吐槽。 第二张画也是一模一样的豪无惊喜的作品,然后是第三张画,还是一样的脏兮兮,还是一样的…… 慢着! 本来心中已经被失望所淹没的顾为经,在拿到画纸的一顺间就意识到了有什么东西不对。 自己的目光还没有落在画纸上,但是触觉已经先一步将信息反馈回了脑海。 这张画布的感受明显和前两者有所不同。 前两张画都是画,不,是印刷在棉布上的。 用棉布作为油画底材的优点是便宜。 缺点是除了便宜之外的一切。 棉布过于光滑,没有弹性,会被酸性颜料所侵蚀。 而这张画布,它触手所及柔软而又有弹性。 布面的底材上有独特的纹理风格,能感受到植物纤维纵横编织的感觉。 这是一张纯亚麻画布。 这可是稀有的好东西,尤其是对于老画来说。 即使在纺织工业高度发达的当代,一卷被称为“纤维皇后”的天然雨露麻画布也要高达几百美元。 很多学画者都用不起高级的纯亚麻画布,会用绵布或者半亚麻混纺布代替。 一张纯亚麻画布的价格是棉布的好几倍,对于一个画师来说是不小的开销,越是早期的画师越是如此。 顾为经精神一振, 他低头仔细的观瞧这张画布。 这一看。 他又愣住了。 顾为经完全没想到,他能看到一张……这么不同寻常的作品。 这是一张暗色调的油画。 印象派自从诞生之日起,就以打倒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的姿态登上了美术的舞台。 它反对任何宗教神话题材的作品和画面灰褐的色彩。 这张画的明明采用了印象派的技法,主题却反其到而行之。 画师所刻画的是雷雨天中的老教堂。 整幅画大量的使用了深色的光点,再加上画面保存的不好,脏兮兮的。 不少颜料风化和干裂的痕迹破坏了画面原本的协调。 看上去像是从泥土中捞出来的一样。 顾为经将这幅画拿到手里第一印象就是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它完全和自己以前所接触的任何一张印象派的作品都不一样。 刚刚接触到这一幅作品的时候,乍一看就像是某个拙脚的不知名画家,牵强附会,强行用印象派的技法进行不搭调的创作。 可是就在下一秒钟, 当顾为经从头到尾好好的欣赏这幅画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自己错了。 因为这幅画的光影给了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明明两幅画一幅画色彩明媚,一幅画光影阴郁,可偏偏这幅画的气质让他联想到了那张他此前刚刚看过的《煎饼磨坊的舞会》。 这是一种冥冥中的第六感。 说不清道不明,却又真实存在。 他一直有种感觉,自从那天鉴赏那幅《煎饼磨坊的舞会》,当他看到画面所带来的梦幻巴黎以后。 顾为经再看书画公盘上的其他印象派作品,都有一种索然无味的寡淡感受。 有幸见识过诸神饕餮的人,哪怕只是唇齿间的片刻流香,便很难再被凡间的美味所迷醉。 而这幅画……竟然带给了顾为经一点《煎饼磨坊的舞会》的相似的感受。 虽然主题相差的天差地远,可那种画家对于情感的肆意宣泄,凝而不散的笔法,却又非常的近似。 这张作品表面上题材以及采用的色彩搭配,看上去完全是一副很不印象派的做法。 但是普通人看外表, 内行却看内涵。 自从鉴赏过雷·诺阿的传世名画之后,顾为经已经有点明白了印象派的内涵。 “所谓印象派,无非是对内心的情感和纯粹的视觉享受的追求,我们不刻画神明,我们只是记录阳光和空气。我们不遵循教条,因为美的东西将会留下,而伤痛终会逝去。” 此时,顾为经脑海中又想起了那个忠厚有力的法国男人的自白。 若说对内心的情感和纯粹的视觉享受的追求—— 眼前的这幅画虽然画了教堂,但绝非是中世纪教会刻板而教条的宗教说教画。 天上虽是雷雨天,但是色彩幽暗却不压抑。 那些近处看到画面上色彩各异,凌乱无趣的点,组合在一起,画面则发生了神奇的变化。 原本松散的点汇聚成了光色和形体,给人以美好的印象。 尤其是教堂中那扇窗户中阴阴约约亮起的烛光,恰似驱散了黑暗的火焰,甚至能给人带来实质般的暖意。 这样的画, 如果不算是印象派,那么又是什么呢? 自己真是捡到宝了! 顾为经判断,这绝对是一幅他今天所见过最好的印象派油画。 即使它看上去脏兮兮的不引人注目。 可它还是好的足以秒杀之前那幅被人们所包围的追捧的《雪中的山》。 唯一的问题是,它到底有多好? 顾为经靠着展台站好,然后发动了书画鉴定术。 叮…… 若有若无的幻景再度出现在顾为经的脑海中。 有一支无形的笔在他脑海中的光幕上开始飞速作画。 教堂的屋顶,彩色的玻璃窗,莹莹的烛火…… 当画面上的最后一笔落下,一声悠扬的教堂的钟声随之响起。风雨中,飘散的圣歌声跨越时空,从百年前传来,映入顾为经的心中。 “小伙子,你流鼻血了,你还好吗?” 顾为经察觉到有人在拍打自己的肩膀。 他这才从神情恍惚中恢复。 身边一个拿着保温杯的中年大爷好心的递过来一卷纸,然后用带着对小小年纪身体就这么虚的同情眼神,看着顾为经。 顾为经顾不上脑海中的刺痛。 他先把眼前的油画往前推开,防止自己鼻血滴到画纸上。 然后接过大爷递过来的卫生纸堵住鼻子。 还好这次没有晕倒。 他在心中庆幸。 “小伙子,伱不懂行啊。书画行业,讲究的是,宁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桃一筐。” 保温杯大爷伸出脑袋,好奇的朝顾为经面前脏兮兮的画布看了一眼。 大爷顿时失去了兴趣,不屑的摇摇头,“这种破烂,就算价格再低。买回去也卖不出去,就是砸手里的货色。” 顾为经面色复杂的看着保温杯大爷迈着很有高手风范的八字步,朝一边逛悠走了。 他低下头, 虚拟面板上已经浮现出了画作的详细信息。 【作品名:《雨中的老教堂》】 【素描技法:lv.7大师一阶】 【油画技法:lv.8大师二阶】 【情绪:心有所感】 “大师二阶……比唐宁女士的那幅百花图评价还要高,连素描的技法都达到了大师的水平……这幅画的作者是谁,能有如此精湛的画功,不应该在历史上藉藉无名才对。” “而且那间教堂?为什么有点熟悉,好像……” 刚刚在幻境中,看到那座点亮着莹莹烛光的教堂,他突然觉得这个场景有点似曾相识。 顾为经曾经见过类似的场景——就是自己每个周末都去探望的那家【好运孤儿院】。 他原本刚看到这幅画的时候,就觉得画中的场景有些眼熟。 只是油画以教堂为题材太过普遍,印象派又不像纯粹的写实主义那样注重刻画照片一样的细节,更偏重用激情的笔法表达内心的主观感受。 好运孤儿院虽然主体建筑结构骨架没有改变,但原本很多外部的细小陈设和装潢早已不翼而飞。 这才让顾为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此时细细的思量, 油画中的照片和自己印象中孤儿院的大体结构基本完全一致。 最大的区别就是油画中建筑门口的那两尊圣母像。 这是现实中的好运孤儿院所没有的。 或者说,不是没有,而是孤儿院门口原本的两尊圣母像早就亡佚在了历史的动荡中。 顾为经依稀记着,好运孤儿院的女院长和自己提过孤儿院的历史。 这里曾经是一家名叫“圣特雷莎修女教堂”的教会救济院,原本院子门口确实存在过两尊圣母像。 不过随着十九世纪九十年代英缅战争的开始,教会势力和修女嬷嬷们撤出后。两尊圣母像其中一尊在战争期间被炮击毁坏了,另外一尊被义工搬进了院子里。 也就是顾为经看到过悬挂着【你应爱人如爱己】铜牌的那座塑像。 “算算时间……” 顾为经心脏猛的跳了一下。 如果这幅画的主题真的是好运孤儿院的话。 那么就很有趣了。 他可能真的找到大鱼了。 这意味着这幅画的创作年代不是二十世纪,而是十九世纪,甚至准确的说,是十九世纪九十年代以前。 早半个世纪和晚半个世纪, 这对于印象派作品来说可是截然不同的意义。 绘画行业,第一批顶着舆论压力和艺术评论界的嘲讽,开宗立派走出自己的道路的是真正的大师。 第二批的是勇士。 第三批、第四批的则只能是匠人。 每当一个绘画潮流兴起,市场价值逐渐受到认可后,就立刻会有一批跟风者风卷残云一般的出现抢占市场。 印象派是近代美术的奠基流派,后续跟风的画家茫茫多。 如果是二十世纪,模仿印象派风格的画家有的是。 但是在十九世纪后半叶,那时印象派仍然是属于小众圈子的作品。 绝大多数十九世纪从事印象派风格的画家,除了少数不走运的人,都在美术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二者的价格根本就不可以同日而语。 这幅画无论是技法,还是情绪,都是上佳的精品。 难道这幅画的作者就属于那种少数的倒霉蛋? 顾为经小心翼翼检查着油画的画纸,不少画家都会在自己的正式作品上签上名字,或者是属于自己的特殊标记。 当然,也有很多种例外的情况。 比如说画家把签名签在了画框上,或者这是一幅练习之作,根本没有签名。 顾为经原本对于能否找到判定画家身份的印记不抱太大的期望,毕竟之前那些经手的二道贩子再不专业,也不可能放着一副用名家签名的作品不管。 没想到, 他还真找到了这幅画的画师的身份信息。 就在画纸的背后,画家用与绘画主体基调完全一致的黑色墨水签下了自己的大名——Coral(卡洛儿)。 “是一个女画师?” 顾为经心中的迷惑立刻就有了答案。 为什么这个画家明明拥有精湛的技巧,却无法在历史中留下自己的名字? 因为她是个女人。 历史上女性画师的社会地位长期非常低下,真正有大量成名的女性艺术家几乎都已经是二战后的事情了。 历史上很多画师的女儿、妹妹或者妻子,其实都拥有着精湛的画技,但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人,才在历史中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而且这些画师的故事中还经常伴随着被老师或者赞助人强暴这样的悲惨元素。 顾为经牢牢记下这个画家的姓名,准备在之后查一查能不能找到相关的资料。 如果他能考据到这幅油画的来历和出处,这幅画的价值可能会是成倍的往上翻。 就算如果找不到,这样拥有精湛画功的画家,也绝对自己报以尊重。 顾为经拿出自己的投标卡片,往一边的招标箱中填下了两千五百美元的数额。 这是自己身上的所有现金。 虽然这套杂物的打包出价仅仅只有一百五十美元,可有机会捡到这样的宝贝,要是因为他想要贪小便宜错过了。 顾为经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本章完) 第八十四章 中标 下午三点钟,随着一声锣响。 主持人模样的男人踩着几只铁皮箱搭成的简易主席台,拿着一个大喇叭正式宣布投标环节结束。 “大家稍安勿躁,我们正在清点各个暗箱的投标。大概需要半个小时。我们已经为大家准备了休息区,有茶点和水果……” 人群熙熙攘攘的离开投标区。 顾为经看到了有几辆警车跟着一辆蓝黑色的防暴装甲车开进了仓库门前。 装甲车车门打开,下来一伙穿着黑色制服的巡警。 这些人靠在车边,聚成一团,懒洋洋的在那里抽烟。 他们看上去不算精锐,但是皮带上都是荷枪实弹的真家伙。 “等会儿会有大宗的现金交易,你也知道我们这的治安情况,没警察压场不安心。” 大伯注意到顾为经的目光,拍了拍侄子的肩膀,一副见过大场面的样子:“每年的翡翠公盘才是大场面,那些东夏大陆和东夏港台地区来的珠宝商人,动辄是亿万富豪。为了保证公盘的稳定和安全,甚至会有米格-29在头上飞。” 顾为经点点头。 吴老板的盘口是白道生意。 全场中的人,除了那个职场女性打扮的年轻女人外,更是没有人愿意多看那张《雷雨天的老教堂》一眼。 按理,抢劫也抢不到他头上。 “二位有没有看上眼的东西。你们家顾童祥眼光还是蛮刁钻的。顾氏书画廊在本地也算得上是大买卖。怎么样?能不能把标王吃下。” 吴老板此时又不知道是从哪里冒了出来。 他嘴上叼着根燃烧到一半的香烟,在一边吞云吐雾。 “我就在杂项区投了一标。” 顾为经手中攥着入场的时候领到的69号号码牌,目光扫向一边的杂项区前的白板。 不少工作人员正在清点杂项区的号码箱。 过一会儿每个展台的投标金额都清点好之后,中标号码就会写在那个白板之上。 “杂项区,呵,那就是小孩子的过家家的玩意。” 得知顾为经没有抱上豪哥的大腿,吴老板的姿态一下子就高了许多,连一声小顾先生也不叫了,一副指点晚辈的态度:“做生意的没点魄力怎么行。” 大伯也是苦笑:“标王……《雪中的山》要一万美元以上的起拍价,这也太贵了。” “话不能这么说,贵有贵的道理。印象派作品这几年价格确实水涨船高。前段时间,微软创始人保罗·艾伦的私人藏品专场总共卖出了十六亿美元,其中几张印象派的作品,就占据了交易额的30%。” 吴老板风轻云淡的吐了口烟圈,“嫌贵可以像你侄子一样去杂项区嘛,那里伱随便花个一两千美元都可以包场了。” “几千美元包场送往垃圾堆?” 大伯摇摇头:“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您这杂项区可够杂的,怎么连可口可乐的瓶子都有。” “也许有傻子就好这口呢。”旁边有生意人笑着插嘴。 空气中顿时弥漫着快活的气息。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的时间,号码箱里所有的投标都被清点完成。 主持人开始拿着一个小的记事本,念每一个展台的中标号码。 “恭喜,06号先生,以27001美元的价格,购买得本场书画公盘标王《雪中的山》。” 随着大喇叭中传出中标者的号码,人群当中立刻响起一阵稀疏的礼貌掌声。 顾为经发现,买家并不属于他熟悉的几家仰光本地头面画廊的任何一家。 竟然是那个递给自己卫生纸,号称——宁吃仙桃一口,不买烂桃一筐的保温杯大爷。 这个陌生大爷似乎真的蛮有实力的,能吃下了整场公盘的标王,怪不得一副收藏家高手作派。 “东夏来度假的有钱老头,据说是做建材生意的,爱好收藏,这段时间在缅甸买了不少好翡翠。” 吴老板瞄了一眼那位保温杯大爷,解释了一句:“真是过江龙。” “也恭喜吴老板发财。” 大伯望向了那位大爷一眼。 收藏家比他们画廊出钱高是正常的。 收藏家只需要考虑购买的作品他们喜不喜欢,就算想要投资升值,往往也是以十年为单位的长期持有。 而画廊则是做生意的。 大伯估摸,这幅画如果遇到中意的买家或许能卖个三万美元左右,至少还有百分之十以上的利润空间。 但你必须要考虑多久能够把画卖出去。 在一张画上长期压个几万美元,很可能会让店铺的资金链吃不消。 公盘的开标还在继续。 伯伯总共投了两次标,中了一次,另外一幅版画差了350美元被另外一家画廊买下。 而那幅之前被顾为经看到过的Lv.6等级的印象派油画。 也被老大爷以2700美元的价格拿下。 老大爷虽然没能看出顾为经之前那幅《老教堂》的名堂,但在普通人中的眼力确实不差。 要不是顾为经曾经鉴赏过《煎饼磨坊的舞会》,连他差点都要和那张作品失之交臂。 他没有耐心等待着主持人一个人一个人的念,自己率先转悠到了一边的杂项区的白板处。 主展台的每一个中标者和中标金额,都会被主持人用大喇叭念给全场的人群听。 每当有人中标,大家都会鼓一次掌,这既是出于礼貌,也是为了满足中标者的虚荣心。 杂项区就没有这么多讲究,自己看就完事了。 此时已经有人开始将挨个的中标号牌用磁铁贴在了白板上,顾为经竞拍的是159号展台。 预料之中,情理之中,展台的中标者正是自己手中的69号。 他走去收费台。 “杂项区159号展台,69号买家……报价2500美元?” 顾为经立刻递过了自己的装钱的信封和手中的号牌。 收费的小哥像是看傻子一样注视着顾为经良久。 他反复用验钞机确认这一沓美元不是假钞票之后,才递给顾为经一个收费的凭条。 在拿到凭条的这一刻,159号展台上所有的物品的正式所有权全部都转移到了顾为经身上。 他的心中有一大块石头重重落了地。 顾为经准备悄悄的去把画取走的时候,意外还是发生了。 “你们这场公盘有黑幕吧!69号是谁?” 随着一个女人愤怒的声音在场中响起,会场内原本安静而平稳的秩序,顿时被打断。 所有人都好奇的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小姐,你乱说话是要负责任的。” 吴老板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看着白板边站着的女人,语气中隐含着怒气。 他开这种场子,最不喜欢的就是有人指责有黑幕。 “我……” 打扮的像是一个职场女性的女Ol自知在急切间她说话有些不合适。 然而,旁边不远处就有警察,她本人也是政府的雇员,所以女人并不畏惧吴老板。 “我想查一下标,这应该是我的权利。” 她抬起头,直视着场中望过来的众人。 “159号展台,我的投标金额是300美元,我想知道谁的中标金额比我更高。我怀疑你们工作出了错误。” 女人找到那张大师要的油画之后,基本上一直都在围绕着159号展台转悠。 这期间只有那个学生模样的小孩表现出了展台事物的兴趣。 其他人连在这个展台前面前停留的意思都没有。 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因为不想再出幺蛾子,她甚至狠下心来特地投了足足三百美元做为投标金额。 难道还有比自己更高的数字么? “你投了300美元?” 吴老板看了一眼不远处的159号展台上的画筒和废烛台。 这些破铜烂铁要是再没有人买,他都准备当成建筑垃圾给清理掉了。 吴老板立刻就不生气了。 如今连外国游客都不好骗了,愿意花三百美元买这些东西,这样的冤大头可不多见。 “小姐,这可是从大文豪酒店的流出来的物品,搞不好是着名作家当年用过的物件。有人出的价格高一点也是寻常。” 吴老板嘴上这么说,他心中却真的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小弟忙中出错了。 难道还有比三百美元更冤的冤大头? “把中标表拿过来,和投标箱拿过来,查一下中标的金额。” 吴老板吩咐了一句。 没想到那个负责清点杂项区投标箱的小弟立刻就说话了。 “老板,不用查了,中标的就是69号。2500美元是整个杂项区所有展台最高的出价,我清点的时候印象深刻,绝对没有错。” “2500美元?你确定?不是缅甸币?” 职场女人张大了嘴。 她立刻想起了那个学生模样的男孩,扫视着身后的人群。 随着那句话说出来,人群中也像是被泼进去一盆开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的沸腾起来。 “这投标的是谁啊?” “开玩笑吧,2500美元,不会有二傻子真的把展台上标语当真了吧。” “不是,就是真的是毛姆用过的笔,也不值得这个价钱。” 吴老板也被这个数字惊到了。 “安静!” 他是个生意人,愿意出高价买垃圾的人,对于他来说,自然是越多越好。小胡子现在只是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遇上捣乱乱报价的人。 应该不会。 能参加书画公盘的都是缅甸本地艺术圈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普通游客想要进门的话需要交二十万缅甸币的门票钱。 这钱相当于是保证金。 如果购买了物品,二十万缅甸币相当于一百美元,可以从中抵扣。没买物品,正常情况下离开的时候可以再退给你。 吴老板跳上了铁皮箱子,亲自从主持人手中拿来扩音喇叭:“恭喜69号先生,以2500美元的价格,获得了159号展台上所有物品的所有权。69号先生是哪位?让我们恭喜这位文艺爱好者。” 人群中再次鼓起了掌,只是掌声中夹杂着阵阵意味不名的嗤笑声。 “唉……” 顾为经无奈的举起了手。 他原本没有想把买画这件事闹的众人皆知。 自己不在乎这些人的嘲笑,莫奈、梵高、高更……这些大画家的作品谁没受过大家的嘲笑。 谁是大师,谁是小丑,时间会成为明证。 问题是麻烦——自己的伯伯知道他花了两千五百美元来买画,定然会来管教自己。 果然,当顾为经在众目睽睽之下,举起手准备领取159号展台上的展品的时候。 伯伯混杂着不可置信和愤怒的声音立刻从台下响了起来。 “顾为经!你他妈的疯了,2500美元,就要买这堆破烂回家?” 伯伯他这次参加书画公盘总共也就从家中支了三千美元,一幅他专研了一上午的精品木版画,就是因为少了几百美元才没拍到。 没想到侄子那里还有2500美元,而对方竟然用这么大一笔钱买了一堆破烂。 “爷爷批给了我钱,让我自己自由选择,我发现了一张很不错的印象派画作,我觉得值这个钱。” 顾为经耐着心解释了一句。 “很不错的画?你凭什么说是很不错的画,画框上是签着莫奈还是他妈的梵高。” 伯伯急了,转过头对着吴老板说道:“吴老板,小孩子不懂事,这幅画不要了,我们要退款。” “顾先生,这话您说的就没意思了。您也是行里的老人,我们这种生意讲究的就是买定离手,都买了哪有说不要就不要的道理。这样以后谁还敢和你们家做买卖。” 吴老板用一个软钉子就轻易的把伯伯顶了回去。 之前那幅《翠鸟鸣竹》图,他不占理。 顾家的老爷子是个眼光毒辣的行家,把那幅画的问题和缺点说的一丝不差,就像是亲眼见过画家作画一般。 就这样,吴老板还是看在近日听说顾童祥的孙子被仰光的大亨豪哥看上,才不情不愿的退的钱。 他现在坦坦当当的开的书画公盘,那顾家冤种孙子也是白纸黑字的投的标。 这种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哪有让对方在吞回去的道理。 至于说他在标签上写的什么可能是毛姆用过的钢笔什么的——拜托,他是个商人,难道他要在自己的货物前写着垃圾两个字吗? 这种事情传到天边去,行里人也只会觉得信的人是傻【哔-】,不会觉得吴老板做事不仗义。 小胡子吴老板扭过头,看着一边被众人嘲笑和长辈指责依旧面无表情的顾为经。 “少爷,您既然踏进了这家公盘的门,就是没有什么年纪小不年纪小的。生意场上无长幼,可以没钱,但没诚信就让人看不起了,你自己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吴老板知道这种年纪轻轻的少年人最是争强好胜,虚荣好面子。 他立刻就拿言语架住了顾为经,不给对方反悔的机会。 果然。 那个顾为经只是抬了抬手心上的凭条。 “不退款,而且我已经付过款了,可以把画给我了么。” “可惜了,老顾一个这么精明的人,这是生了个什么傻【哔-】的孙子。” 吴老板心下不屑,但表面上却是一副赞扬的表情:“大气。您将来一定是做大生意的料子,大家给他鼓鼓掌。” 又是一阵夹杂着嘲讽笑声的掌声,其中那几个仰光和顾氏书画店同类竞争的画廊笑的最开心。 “这是谁呀?” “顾童祥你认识吗,就是祖上是清朝的宫廷画家的那位,这是老顾的孙子。家们不幸啊。” “大生意,我看是败家子吧。” 人群中看笑话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伯伯急的都想过来抽侄子两个大嘴巴子了,还是被身边相熟的生意人给拉住了。 “消消气,消消气,你也说了小孩子不懂事,这里大家都看着呢,回家再说。” “现在你着急也没用,想开点,就当花钱买个教训了。” “买个教训,两千五百美元买个教训?” 伯伯气坏了,他也不顾旁边人看笑话的表情,觉得自己这个侄子真是从小学画学傻了。 一张没有任何价值的垃圾,就花了两千五百美元。 他以为自己是什么热衷艺术的王子么?自己家里有多少钱给他这么糟蹋。 “顾为经,你知道大人挣钱有多不容易吗!咱们家书画店里一个月才挣多少钱。为了凑你和顾林上国际中学以及将来的大学学费,一家人起早贪黑,省吃俭用。你爷爷这么大年纪,还要亲自操持生意,连请个帮手都舍不得。一辆老车开了四十年……” “我出两千八百美元。” 伯伯还正在那么愤怒的斥责侄子呢,结果就听到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 这句话就像是一块冰块,迅速冻结住了全场的气氛。 伯伯后半句话卡在嘴里。 他愕然的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最开始质疑公盘有黑幕的那个穿着棕色外套的职场女人,此时双手紧紧捏着手提包。 她神情中带着几分怨毒望了顾为经一眼,然后对着吴老板重复了一遍:“我报价两千八百美元,卖给我。” “呃……啥?” 吴老板觉得今天这事他有点看不懂了, 他把目光重新望向那个摆着破铜烂铁的展台。 有一个愿意出高价大概率是遇上了傻子,可要是有两个出高价…… 这是啥情况。 玩了这么久艺术品,难道是他看走了眼。 他跳下铁箱,走过去想要检查一下展台上的物品,却被人叫住了。 “吴老板,既然是买定离手,那么无论那里面有什么,都和你没关系了。”顾为经直接走过去,取走画筒。 “让我看看嘛。” 吴老板讪讪的笑。 “大伯,我先回家了。” 顾为经朝着已经呆住的大伯打了声招呼,就背上了画筒。 “我只要这个画筒,如果你喜欢其他的东西的话,展台上的所有东西都归你。”他朝那个职场女人说了一句,就准备离开。 “我出3000美元,你把画卖给我。” 翻译小姐把顾为经拦了下来。 “抱歉,我这幅画不想卖。” 顾为经摇摇头。 “3200美元,3500美元……不,我给你出四千美元。” 翻译小姐语气中带着几分痛恨。 她现在心中一半在后悔自己当初贪图一百美元的小便宜,另外一半在痛恨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小子搅了自己的好事。 顾为经不在说话,绕过这个职场Ol的身侧,就想从大门口离开。 “不行,你必须把这幅画卖给我。” 女人抓住顾为经的衣袖。“否则……” “否则怎么?” 顾为经被纠缠的有些不高兴。 “这是一幅外国大师指定想要的作品,我是他的翻译。”女人的语气中显得趾高气昂。 “外国人就高人一等了?” 顾为经反问。 其实在缅甸,外国人还真的高人一等。 而且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高人一等。 旅游业是仰光的支住产业,这里的消费低,欧洲、美国、加拿大的背包客有很多。 很多西欧的游客在原本的高福利社会中随便工作一个月,就足够舒舒服服的在仰光过一年被人伺候的日子。 你在夜店经常能看见一个老白男身边围着一群本地的女孩。 顾为经为了锻炼法语,曾经和一个店铺里的来游览仰光河法国游客聊过天,对方告诉顾为经。 他在仰光本地的酒店离登上仰光河的观光游轮谷歌地图直线距离2.3公里,法国游客全程只走了19步路,剩下的时间都是像皇帝一样被本地苦力抬着滑竿走的。 顾为经一直不喜欢这样的氛围。 这种崇拜洋人的事情,其实你把自己看的很低,别人反而更看不起你。 “人家大师国际影响力很大,是来参加政府项目的,连仰光市长都见过。”女翻译的语气中隐隐的带着威胁。 “第一,你只是个翻译。第二,就算那位大师亲自来找我,我的回答也是我不卖。” 女翻译被噎的脸色胀红。 顾为经甩甩袖子,转身就要走。 “吵什么,让大家看看画呀!” 一边有旁观者终于忍不住了,他们很好奇能让顾为经4000美元都不愿意卖的画到底是什么样子,更不用说,还是被什么大师看上的。 “小顾先生,让我们开开眼吧?” 吴老板也凑了上来,搓着手。他现在有六成预感,搞不好自己是真的把精品当成了破烂。 这种时候,要是不搞清楚事情的具体情况,他今天晚上就别想睡个好觉了。 这些人刚刚嘲笑过自己,顾为经原本是没有满足他们好奇心的兴趣的。 再说,这张画刚刚就摆在展台上,他们也没有那个美学造诣发现。 但他注意到,最开始提出看画的要求的就是那个保温杯大爷。 他凑到顾为经身旁,一幅心痒难耐的样子。 自己堵鼻子的纸,还是人家给的呢。 “小心,别是双簧。” 保温杯大爷身后有同伴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前的场景顾为经和女翻译确实有点像街边演双簧卖传家宝的骗子。 “不会的,我心里有谱。下午的时候,我确实看到过这小哥拿着一幅脏兮兮的画在看。” 大爷一脸心痒难耐的表情。 “小伙子,我喜欢你,说话硬气!但你能让我看看你们说的画么?我这个人就好收藏。我很好奇,大师看上的画是什么样的。身入宝山而不识,我也想长个教训不是?” 顾为经犹豫的片刻,他还是解下了身后的画筒。 “想看画可以,我要一幅小刷子,保养的光油,你还得给我找个画框。” 这么装在画筒里运输顾为经也有些心疼画,他准备现场将这幅画保养一下。 “当然,应该的。”小胡子点点头。 一幅普通的画框没几个钱,他有的是。 顾为经将画纸从画筒中抽了出来。 “这脏兮兮的,也看不出个名堂。” “就这画能值几千美元?还不卖?” 人群中像是一群议论纷纷的蚊子,顾为经不理会大家的议论,他快速的拿出小刷子清理画纸上的浮灰。 “后退,后退。这是我们家的画,值好几千美元呢,你们碰坏了怎么办。” 大伯见到事情有转机,立刻驱赶着人群往后退了几步。 他走到顾为经身边, 犹豫了良久, 才拿起小刷子和光油,神色复杂的帮助侄子清理画面上的污迹。 说真的, 要不是顾为经是自己亲侄子,连他都有点怀疑那个女翻译是不是他雇来唱双簧的。 这幅脏兮兮的画,他怎么看,怎么不像值钱的样子。 “咦……这画是有点意思,这是一幅印象派的手绘油画……确实和另外两张画不太一样。” 人群中突然有人轻咦了一声,渐渐的,不少人都看出了这幅画的名堂。 能参加这个书画公盘的,基本上都是绘画行业的圈内人。 他们未必有多高的鉴赏能力,但一张画是手绘的,还是印刷的,区分起来并不困难。 “可这个色调,这个题材……这种深色的主题和教堂的题材,真的少见。” “不是稀有的精品,就是跟风的垃圾。” 有人一针见血的评价道。 于是仓库内又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一张能被人如此争抢的油画,就算不懂画的人,也知道是珍品,还是垃圾。 更不用说,好的美术作品,是有一种雅俗共赏的能力的。 随着顾为经用小刷子清理掉画布上面的浮灰,那种雷雨天气下强烈而又微妙的光影变化,跳跃的一点烛光打在玻璃上所形成的朦胧不定的弥散色彩,随着尘土散去,重新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所有人立刻就直观的感受到了,这幅画至少是美的,是协调的。 吴老板此时脸都绿了。 商人逐利,看到一张精品的油画明明就摆在自己手边,却被他当做垃圾处理掉了。 这种挫折感和失落感,比金钱上的损失更加让他心痛。 “小伙子了不得啊!” 保温杯大爷凝视着画良久,“这幅画真的很美,虽然我其实……还看不太懂这幅画是怎么表现出这样的特质的,明明是雷雨天,却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他抬起头,直视着顾为经的双眼,伸出了三根指头。 “能让我没看明白的画,本身就意味着这幅作品的价值。我出三万美元,这幅画归我,怎么样。” 哄…… 众人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短短几分钟时间,两千五百美元就翻了十倍。 三万美元,这价钱直接超过了今天的标王。这都可以买一些中低端的毕加索了。 毕加索一辈子画了几万张作品,市场流通量超级巨大,很多作品的价格没有普通人想象的贵。 莫奈最烂的画一般也要上百万美元,而毕加索可能三万美元就能买到。 当保温杯大爷报出这个价格的瞬间,所有人都知道这位顾氏书画廊今天来的年轻人算是捡到大漏了。 这种故事从来都是画廊从业者最眼红的事情,足以在这个行业流传好几年。 但是羡慕也没办法,谁叫自己没有人家那份眼力呢。 “老顾的这个孙子,有本事啊。” 人们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惊叹,就在几分钟之前,他们口中的对与顾为经的称呼还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和败家子。 人情冷暖,就是此般现实。 吴老板的面色一阵扭曲,这幅画越值钱,就越在他原本就在滴血的心上捅刀子。 “抱歉,我不卖。” 更让人们惊讶的是,顾为经依旧是一幅油盐不进的样子。 他当然不愿意卖, 卖了画,他去临摹什么,而且顾为经可不觉得这幅画只值三万美元。 大伯的嘴唇颤动了一下,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好吧,什么时候你愿意卖画了,可以来找我。” 大爷双手将画递了回来。 三万美元,已经不少了。 毕竟二十世纪的印象派风格的绘画太多了,单纯买这个画功,三万美元不算高也不算低。 如果这幅画没有签名,大爷甚至都愿意再加上点钱赌一把,要是能够追索到是某个名家的作品,那就赚大了。 但可惜,这是一幅女画家画的。 他同时递过来一张名片。“三万美元,我把这个价钱放在这里,你什么时候开口,我什么时候买。” (本章完) 第八十五章 临摹油画 顾为经一到家,就回到书画铺里的工作室。 择日不如撞日, 既然挑选到了合适的作品,他今天就想临摹一遍这张油画。 顾为经在画室中快速找到画布、画笔、调色刀,调色板。 他还特意从柜子里拿了一瓶化学合成的速干媒介剂。 和很多人想象的不一样,油画的颜料是不能够用水来稀释的,必须用特质干性油。干性油在逐渐挥发的过程中,会在画布表面形成一层干燥的油膜,起到了固定颜料的作用。 不同配方的油类,接触空气后,干燥的速度也完全不同。 有快有慢, 干燥速度快的配方,行内称为“瘦油”,干燥速度慢,含油量大的配方,行内称为“肥油”。 画任何油画,学习者学到的第一个重要原则就是肥盖瘦原则。 直白的说,就是越底层的颜料,配方应该干的越快。 越上层的颜料,配方应该干的越慢。 如果反过来,顶层颜料先与底层颜料干燥收缩,这样就会导致顶层颜料变硬,表面会因此开裂甚至掉渣。 画一幅油画快有快的画法,慢有慢的画法。 一般来说,古典些的画法往往采用干画法。 顾为经那幅奔驰车模型的油画,为了等每一层颜料完全干透,前前后后光是上色就总共花了快一个月。 不过印象派的作品通常颜料比较厚,笔触的表现力强,可以湿的颜料一层层的覆盖。 再加上现代油画厂商所开发出的化学速干媒介剂,速度快的话一幅油画一下午也就画完了。 顾为经将大小合适的画布绷在画框上固定。 他选取的是一块化学丙烯覆盖的白色画布。 和颜料一样,画布表面覆盖的白色底料要是追求完美的话可以用立德粉、大白粉和自己来调。 但这毕竟是第一次临摹这张大师级的作品。 顾为经知道自己应该不会画的太好,也就没有必要计较这些细制末节。 就像考试先考到八十分以上,再去追求卷面分和写字好不好看才有意义。有费心重头涂画布的时间,不如多临摹几次画进步更大。 顾为经先用画廊里的无接触式扫描仪将整幅画扫描成了电子版,然后用投影仪将电子照片投影在了画布上。 这是另一个快速临摹的小技巧。 顾为经空间感天生就很强,这在临摹艺术品的时候,其实很占便宜。如果对着原画慢慢的用铅笔从头打稿,顾为经也能画的很准,只是太消耗时间了。 反正他肯定会反反复复的临摹这张《雷雨天的老教堂》很多次。 第一次临摹的重点就是揣磨这幅画的作画程序,了解这幅画的色彩原理以及熟悉构图。 顾为经就用了投影仪投影原画这样讨巧节省时间的办法。 他调整完投影仪,让画面的大小和画布正好重合。 刚开始在画布上用铅笔打底稿,顾为经就发现了他过去的一个月素描提升所带来的变化。 流畅—— 这是顾为经最大的感受。 投影仪的帮助下,画家可以更快的建立油画主题里大的造型,但是小的造型还需要在深入的过程当中不断调整。 还是很考验素描用笔能力。 这可没有门采尔技能的帮助,顾为经是纯粹在用自己的能力画画。 过去他也经常会在学校的美术老师指导下临摹名画,他的稿打的也很准,但是临摹的过程中很是艰涩。 严格意义上,他觉得更多的是在描,而不是在画。 而现在,职业一阶的素描功底下,他终于有了种自己笔在跟着自己走,而不是自己在跟着笔走的感觉。 顾为经追寻着自己的思路,慢慢尽可能清晰的用线条还原出画面的大致的空间关系。 这种时候,对着原作现场写生的优点就开始逐渐体现了。 顾为经不断的停下画笔,和摆在前方原画稿做对比。 有些时候他只是匆匆扫向原画一眼,有些时候,顾为经长久的凝视着画面,甚至他偶尔干脆会放下画笔,在工作室中来回走动。 他目光平视着画框上的教堂,由远走到近,再由近走到远。 和原画本身产生足够的交流感,就是画师们在临摹中最为渴望的状态,也是临摹电子画册完全做不到的事情。 就像是听一卷英语磁带和与英语老师亲自交流对话间的差别。 据说几年前,曾经有一位画家在美术馆临摹阿道夫·门采尔描写资产阶级工人生活的现实主义名作《钢铁工厂》时突然哭了。 别人问他为什么, 画家答道:“我感受到地狱一般的火花,溅射在了我的身上。” 一幅油画就像是一块凝固着画家精神的琥珀,它是活的,从不同角度看,皆是百般光影变化。 像顾为经这种走来走去,反复的观摩,也只有把画买回家才有这么好的待遇。 随着顾为经下笔的速度越来越快,密密麻麻的繁复线条就出现在了画布之上。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顾为经就放下了铅笔。 只是铅笔的素描稿,所以没有必要把光影明暗表现的非常细致,有一个大体的造型就可以了。 “嗯,不完美的地方还有不少,但大致的造形便是这样。” 他关掉了投影仪,将自己打好的底稿摆在原画旁边,研究了几秒钟,整体上还算过关。 顾为经的底稿将画面分成了三个部分。 雷雨中的天空是底色、教堂的建筑结构是主体,教堂前方的两尊圣母像是近景。 素描的工作作完,然后就可以准备上底色了。 顾为经开始调油画颜料。 很快,他就皱起了眉头。 “不太对劲。” 明明还没有开始涂色,这一步顾为经已经觉得有些无处下手。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油画面板——【油画:半专业lv.3(217/1000)】。 传说,圣人讲经可以让凡人顿悟,淤泥生莲。 直视被系统评价为画圣的作品,似乎也有近似的效果。 顾为经鉴赏雷·阿诺作品的鲁莽举动,虽然直接把他抬走去了医院。 可他清醒后发现,就那短短一眼,自己的油画技法竟然凭空增加了不少点,来到了Lv.3半专业的等级。 可惜,就算是半专业等级,距离大师二阶的水准还是相差了太多。 哪怕原画的作品就在眼前,顾为经拿着调色盘,也无法还原原本的色彩感觉。 虽然之前修复壁画的时,《摩诘手记》里对于国画的颜料理解,可以让顾为经触类旁通不少。 可除了中国画和油画的颜色的不同,印象派油画的调色本来就是油画中最复杂的那一类。 印象派画家会选取合适的颜色作为基础色的色调,他们调色时表达的更是一种感觉,本身就并不会在调色盘上完全地调准颜色,随用随变。 这幅画的底色是黑褐色,顾为经揣摩的在调色板上配置出几种黑色和紫色。 他都感觉不太对,相比于原画那种阴暗但不阴森的巧妙色彩把握,显得太过死板和僵硬。 继续日万。 (本章完) 第八十六章 色彩进步 顾为经拿着画笔,对着画布比划了好几次。 每当他的画笔刚刚要接触纸面的时候,就又收了回来。 颜料还是不对劲。 这是他第一次临摹作品,有失误之处难以避免,可他还是不想就这么用不准确的颜料调色。 思索再三, 顾为经想到了一个不算聪明的法子。 他重新取出一块干净的纯平调色板,挑出十几种颜料。 在调色板上,挤出的颜料排成了两个三原色三角。 小学的美术课上我们学到过,红、黄、蓝三种色彩组成了三原色。 将三原色以不同的比例相互混合,就可以排出成千上万种不同的色阶,色彩变化的奥秘,就在其中。 在专业的油画创作中,三原色又被细分成许多个不同的色相。 顾为经将调色板左侧以群青色为顶点,镉黄镉红为底,组成了一个暖色调的三原色。 中间则是由三种色相四种不同的混和色排列成的小三角。 又在右侧以颜色更冷的深红和柠檬黄为顶,酞菁蓝为底,组成冷色相三原色三角,和相应的混色三角。 这两个三角形一正一倒,在调色板上拼成了一个菱形的形状。 理论上,有这个调色板为基础,顾为经就能在几秒钟的时间内快速用画笔混合出任何一个他想要的颜色。 做完这些基础准备, 顾为经最后有找了一点卫生纸,率先把自己的鼻子堵上。 随后,他搬着画架挪到离《雷雨天的老教堂》之前仅一步的近距离,发动了书画鉴定术。 脑海中再次有一只无形的笔出现,开始迅速的勾勒图形。 雷雨、教堂、烛火。 不同的是,顾为经始用技能前,他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他的视线不再被脑海中光幕上整幅画的意境所吸引,他忽略了画面上所有表达细节的小笔触,甚至不再关心教堂本身,凝心静气全神贯注的揣摩油画上占据最大面积的雷雨天的天气底色的铺陈。 “不是纯黑色,有一点紫色的感觉,加了白色提升亮度……不对,这种调色的感觉,其实更像是玫瑰红混合一点点普鲁士蓝。嗯……看上去还要加一点点灰度,是黑色么,如果用柠檬黄是不是更好……可能还是有点冒险。” 顿时, 顾为经脑海中出现了大量流淌的信息。 这幅色彩精美,笔法纷杂的《雷雨天的老教堂》就像是一副用一层层颜料编织出的毛线球。 团成一团的情况下找不出头绪,可书画鉴定术能将它拆解开,化作一条条的独立的笔触。 以顾为经目前半专业的油画水准来说,就好理解很多了。 在处理还原这些色彩时,他还有一个很大的优势。 顾为经真的去过好运孤儿院。 那座老教堂和四周的景物就像是被现代化遗忘的角落,依旧保持着和百许年前大致无差的景色。 女画家卡洛尔曾经看到过的场景,顾为经也曾经亲眼目睹。 生活经验是画家最好的老师,顾为经能因此更好的处理还原画家原本的光影色彩。 他在调色盘上下笔如飞。 在鉴定术效果结束的那一刻,调色盘的角落处终于出现一小块阴暗但不阴森的灰紫色。 那种流溢的光泽,恰似闪电滑过瞬间后的天幕。 不知道是他太过沉浸,还是书画鉴定术的效果没有完全结束。 当顾为经配置出色彩的瞬间,他甚至在脑海中听到了隐隐约约的雷声在脑海中响起。 似是沉闷而潮湿的鼓点。 “成了!就是这个颜色。” 顾为经顶住了脑海中传来的刺痛和眩晕,他飞速的将整幅画雷雨天的底色还原在画纸之上。 随着他的画笔落下。 灰紫色的光团跃然于画面的上方,乌云密布,好像一块被封印在画布上的雷雨天。 …… 【当前临摹画作——《雷雨天的老教堂》已经完成】 两个多小时后,当顾为经般着画架,放在顾氏书画铺的走廊处阴干的时候。脑海中的系统,也适时的传来他完成任务的提示。 【本此临摹相似度——23.7%,您已获得一枚初级宝箱】 “才刚刚过百分之二十。” 顾为经并不失望,能达到完成任务初级要求的及格线,他就已经满意了。 判断临摹作品的相似程度,标准绝对不是刻板的复印。 世界上不存在两幅一样的油画,印象派的画家笔法更是千变万化,有些作品甚至干脆就是用数以十万计的色点组成的。 如果说你发现了两幅连最细微处的细节都一模一样的作品,不用怀疑,那一定是电脑喷绘出来的画。 这又不是发哥想要画美元。 没有正常的画家会追求纯粹物理用笔上的十分之一毫米级的一丝不差。 如果说是这个标准,都不用说是临摹,你让原画家再现场画一幅同样的画,估计都达不到临摹相似度百分之九十以上。 但如果是普通意义上大差不差的像,这个标准对于职业画家来说,又实在太低。 什么是基本的像呢? 如今,世界各地都有不少的油画村。 这些村落靠着专门临摹油画为生,很多雇工连学都没有上过,每天三班倒,光个膀子挤在狭窄闷热的工作室内,拿着再微薄不过的薪水,临摹梵高的自画像之类的名画。 工作流程呈现工厂流水线式管理,有些人就负责画眉毛,画完眉毛就把画传给下个人画眼睛,然后在传给下个人画鼻子。 光一个村子一年就能画出十几万张《自画像》,占到了全球网上流通的梵高复制品的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这些画,普通人看上去也是像。 但如果职业画家临摹作品也只是这个标准的话,那么他们所经受的美学教育就没有意义。 所谓临摹,是一种跨越时空的追索,一种似真似梦的感觉。 你追求的应该是一种气质的近似。 不是像,而是真。 当一个画家什么时候感受到百年前的前辈从油画框中走了出来,站在伱身后握住你的手和你一起做画的时候。 当你的思路,你的心情,你的心跳和对方溶为一体。 那么你的临摹技巧就大成了。 顾为经离这个标准还差的颇远。 他觉得自己第一次临摹,就能这次获得百分之二十以上的相似度评价,还是多亏素描底子造型不错。 又靠着书画鉴定术的加持,他摸索到了些雷雨天这种紫灰底色搭配的配方。 至于建筑物的细节主体——这里的颜色变化要比雷雨天的大面积紫灰色色彩调子的铺陈要复杂,也精确更多。 不说再使用一次书画鉴定术能进步多少。 顾为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告诉它,要是一天鉴赏这种大师二阶的艺术品三次,估计他又得被救护车拉去医院了。 老这样,顾为经真怕自己精神撑不住,大师没临摹出来,先成了一个疯子。 顾为经点击领取初级宝箱。 随着宝箱打开,一张知识卡片就跳了出来。 【物品:《皇家宫廷舞蹈步态图》——路易十五】 【品质:知识卡片】 【特效:获得知识类卡片后,你将会明悟通晓其所对应的内容。】 【装备要求:无】 【内容简介:宫廷生活直到二十世纪,一直是油画的重要组成部分。宫廷舞蹈以姿态优美,服装华丽而着称,长久以来都是洛可可风格油画的重点。没有良好的舞蹈基础,就无法成为一个好的宫庭画家。】 【备注: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我不是个好皇帝,但跳舞,我是专业的。】 画人体需要学习解剖,画《摔跤手》的画家真的摔过跤,画专业题材的油画,有没有专业底子,确实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尤其是画古典舞会,脚踝肌肉的旋转,人物眼神之间的交流,没有真的跳过舞,你很难还原出来。 “路易十五提供的舞会指南,某种意义上真的专业对口。” 顾为经不得不吐槽了一句系统的黑色幽默。 这位路易十五皇帝一生风流多才,以爱好华丽的舞会和漂亮的情妇闻名。一生开了无数舞会,无数沙龙,把波旁王朝的江山都给开没了。 就算上断头台的是他的继承人路易十六和玛丽皇后,但一般史学家认为,波旁王朝衰败于路易十五,堪称法兰西版的宋徽宗。 不过,这位不务正业的皇帝败家归败家,顾为经还是乐呵呵的就把这张知识卡片给收下了, 能画专业题材的画家一直很吃香,这种知识就像是林涛教授随手记录的绘画素材的笔记本,多多益善。 你可能一直都用不上,但需要用上的时候,有或者没有是质的区别。 …… 顾氏书画廊第二天的上午,来了三名出乎意料的客人。 “咦,酒井教授,您怎么来了?” 此时正在柜台后看店的顾童祥眨了眨眼睛。 当他带上老花镜,确认出现在自己家画廊内,那个疑似大肉球的物体是一个人之后,立刻惊喜的走了过去。 他拉住酒井大叔的胖手:“稀客,稀客,欢迎光临。” 这种量级的艺术家出现在他们家的小画廊中,可是大熊猫般的宝贵。 别看酒井大叔胖的像一个球, 他走进出现在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的小画廊中,都比俊男美女都能吸引人的目光。 做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是古代诗词才子进了青楼一样受欢迎。 无论是提字还是合影,哪怕是一张对方在欣赏店铺内画作的照片,都是无声的招牌。 毕加索给咖啡店写的小费纸条,都能卖个几百美元。 最幸运的是一家巴西的一家旅店,它获得过居住在那里的新具象主义发起人艺术家丽吉亚·克拉克的一副随手在墙面上创做的喷绘画,这幅画如今值少价值七十万美元。 酒井大叔没有答话,他盯着画廊里的一幅画架上的画,一幅神游天外的样子。 “唔……这居然是你们家的店。” 酒井大叔似乎终于看够了画。 他转过头,看着顾童祥,脸上露出玩味似的笑容:”所以,昨天书画公盘上买画的那个人,就是顾为经?” 顾童祥愕然, 他知道自己孙子昨天中午花了两千五百美元买了一张油画。 但却没有过问买画的具体过程。 这笔钱就是顾童祥计划中拿来给自己孙子练手的,买的画亏也好,赚也罢,都交给孙子自己处理了。 倒是自己的大儿子回家后一脸的神色古怪,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可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我父亲在仰光的书画夜市上看到一张不错的精品,不过被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截胡买走了。” 酒井教授身边跟着的酒井纲昌小声的解释了一句:“我父亲今天来,是想在离开仰光前再看看那张画。” 酒井纲昌的语气非常复杂,他们按照翻译小姐向那个开公盘的吴老板要的画廊地址,没想到竟然找到了顾氏书画铺。 酒井胜子则没有说话, 她的全部精神都被画廊中悬挂着正在阴干的两幅油画给吸引了。 一幅油画是一张写实主义的汽车模型画,这张画在酒井胜子看来属于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的那一类。 整张油画的空间把握很好,但是用笔不老道,色彩使用的也很中庸。或许称得上不错,但酒井胜子见过的优秀画家实在是太多了,就显的不足为其。 第二张画……则就很有趣了。 这是一张非常少见的色调阴郁的印象派作品,采用了深色调的笔墨,整体的背景凝而不散,尤其是整幅画的底色,非常的具有想像力。 “看出这幅画什么来了么?” 酒井大叔注意到女儿的目光,轻声问道。 “这是一幅印象派画法的画。真是奇怪,为什么要采用这种这种深黑色的调子,这和印象派的概念完全不搭调嘛,用古典主义的画法,采用罩染提白岂不是更好?” 酒井纲昌望着那幅油画,搓着下巴评价道。 “云彩。” 酒井胜子就明显一针见血的多。 她一直在盯着这幅画凝神思索。 一幅画往往是前景和主题往往倾注了画家更多的心血,但这幅油画却完全反了过来。 油画的主体教堂造型塑造的也还不错,但是远远没有天空上的雷云那么出彩。 那种仿佛能流动一样的云彩…… 到底是怎么表现出来的呢? 今天应该就这一更了,调整一下生物钟。 (本章完) 第八十七章 艺术期刊 顾为经原本正在自己房间处理Fiverr上订单上的消息,酒井大叔上门以后,就被爷爷喊了出来。 “这两幅画都是你画的?” 酒井大叔对顾为经的印象一直都还不错。 此时开门见山的问道。 顾为经完全没什么好隐瞒的,点点头。 “您就是翻译小姐口中的那位大师,抱歉……” “喔!眼光很棒啊,那幅脏兮兮的作品,当时连胜子都没有留意,却被你看出来了。” 酒井大叔倒是颇为洒脱。 他将目光移到门口并排阴干的两张画上,“是个学画的好苗子,看来很适合印象派。” 他是真正行家,自然能从颜料的干燥程度判断,两幅画创作前后时间不超过一个月。 第二幅画相比于那幅写实风格的油画,几乎是脱胎换骨的提升。 或许顾为经本人比较擅长临摹, 但是这种对于画笔的控制力和造型的协调感觉,两幅画也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进步真的很大。 “或许……他临摹时从那幅画中悟出了什么。” 酒井大叔在心里想。 很多画家都有这样的时刻。 尤其是到了三十多岁,四十岁时以后艺术风格迈入成熟期。 随着过往的练习和积累,画作渐渐的显示出个人的风格。只要偶有所悟,相比之前就会快速有大幅度的跃升。 顾为经虽然年轻了一点。 不过,艺术这行从不乏灵光一现鲤鱼跃龙门的天才。 相比提香这种二十多岁,已经成为整个佛罗伦萨声名鹊起的顶尖画家。 这幅画的水平这倒也不至于太过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也不知道这种状态能保持多久。” 酒井大叔再一次在心中把顾为经的评价悄悄调高了几分。 美术这行固然成才很难, 但年纪轻轻就有了这样好的绘画功底,就有了成功的本钱。 当然, 也只是本钱而已。 可顾为经既然能被林涛教授看上,也就不缺乏领路的贵人。 只要他未来十年再这么悟几次,而且运气不算太坏,没理由不成为蛮成功的画家的。 “能把你买到那幅原作拿出来,让我欣赏一下么?” 客套了两句之后,酒井大叔立刻就提出了自己此行的主要来意。 那天书画夜市,天色太黑,他只是匆匆的扫过一眼,直觉上觉得那幅老教堂看上去不错。 要是一般的画,错过了也就错过了。 酒井教授本身就是油画的大行家,尤其是在印象派藏品众多的东瀛,什么样的好画他没见过。 别的不说,连莫奈本人不在市场上流通的珍品,他在私人藏家邀请下亲自上手过的,没有十幅画,五、六幅怎么也还是有的。 然而,那幅画还真有一点不同。 印象派画家有些时候也会被戏称为阳光画派,主打的就是景物在阳光下光线和空气混合的朦胧效果。 阴暗色调的印象派,就像是一汪被幽寒的冰晶封住的火焰,色彩和情感必须达到巧妙的平衡,彼此交融。 不是不能画, 只是有不慎,画面就会污浊不堪。 画的这么好的,少见。 这样的画,要是失之交臂确实遗憾。 就算买不到,酒井大叔觉得,能欣赏一下也好嘛。 他因此在离开仰光前,还是专程打听出买家的地址,多跑了一趟。 一来,他有几分好奇想要见见那个眼光毒辣的年轻人。 二来,酒井大叔确实想要再仔细瞧瞧那张画的底细。 顾为经转过身,从画室中把那张《雷雨天的老教堂》拿了出来。 好画不怕他人欣赏。 从功利的角度来说,对于一幅未知身份画家的市场价值来讲,他自己这个无名小子说一万句这幅画有多好,都不如人家酒井一成教授随便点评一句。 酒井教授双手接过画框,对着灯光凑近了观察这幅画的用笔细节。 “嗯……一副很不错的印象派精品画,很不错。” 他略微加重了语气,挑了挑眉头。 现在整幅画已经被打理的很干净。 酒井大叔立刻就判断出,这幅画的画功虽然可能称不上印象派中最顶尖的那几幅之一,但是在已经迈入了准一流的门槛。 放到一般的美术馆,绝对也算得上是非常不错的藏品。 他又略微的后退,观察这幅画从远处看上去的整体印象,印象派之所以叫做印象派,就是需要从远处观看这种色点融合的感觉。 “颜色处理的也很好……让我想到了莫奈的那幅《卢昂大教堂》。” 酒井大叔做出了最终的评价:“好画。” “《卢昂大教堂》是?” 一边的顾童祥老爷子问了一句。 仰光此间的艺术消息较为闭塞,再加上他本身对于印象派的油画不太感兴趣,所以对这个名字比较陌生。 “印象派基本上没有宗教题材的作品,但是描绘建筑的作品中,和这幅画的主题同属教堂类最有名的就是莫奈的《卢昂大教堂》。” 酒井胜子在自己的手机上找到了一张《卢昂大教堂》的图片,递给了顾童祥,解释到, “卢昂大教堂是法国现存的最为雄伟的哥特式建筑,莫奈先生曾经绘制过三十余幅有关该教堂的作品。分别在清晨、正午和黄昏不同的太阳光线下所作。天空的底色从蓝色、黄色到玫瑰色不等。这种雷雨天的题材却是连莫奈先生也没有画过的。” 酒井胜子凝视着父亲手中的画框,又转过头看着门口处阴干的油画。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看上去只有白色教堂和深色的天幕两种颜色,却又色彩处处变换不定,这个雷云是怎么画的,这种翻滚流动的感觉,像是活的一样,画的真是太好了。” 酒井胜子这句话对着是顾为经说的。 父亲和自己说过,她目前作品最大的缺点就是情绪苍白。 总是空洞的死物——这是酒井大叔的评价。 酒井胜子能感觉到父亲所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是知易行难。 无论自己在画室中尝试了多少种不同的笔法,都没有太大的进展。 到应该怎么表达情绪? 她被这个问题困扰很久了。 小松太郎的那幅美术展获奖作品《日出大坂》,是酒井胜子所见到的年轻画家中,表现情绪表现的最好的画作。 无论她是否喜欢母亲给她的和小松画廊结亲的暗示。 酒井胜子都不会否认,小松太郎是一个不错的画家。 但是,小松太郎那种受到父亲影响的奥地利分离主义绘画风格,几乎完全放弃了线条的表达,大面积的颜色肆意的铺撒,所表现出的模糊不清、混沌暧昧的情感,与顾为经的这幅临摹画的难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光从主题也能看出来。 《日出大坂》,这个选题本身就很讨巧。红色的太阳,浅蓝色的天,深蓝色的海。这几种颜色随便组合,伱随便画也不会离题。 可是顾为经临摹《雷雨夜下的老教堂》所临摹出来雷云的感受——那种黑暗的云层中蕴含着一丝闪电在翻滚,隐而不露的色彩,给了酒井胜子完全不同的新感受。 她原本以为同龄人中,不会有谁画的比自己更好了。 此时见到顾为经的画,那怕是临摹作品,在佩服之于,也有些想要争强的心。 “你的底色是怎么画的……红蓝灰三色混合么……不,你不用和我说,能给我一块调色板和画布,我想自己研究一下。” 酒井胜子眉头微皱,揣摩着油画的表现。 顾童祥取来了颜料盒和调色板。 酒井胜子接过画具,找了块垫子,就地盘腿坐在顾为经的临摹作品之前,开始尝试颜色的搭配。 “那酒井教授,您说这幅画的市场价值如何呢?” 虽然这个问题有点俗气,但顾童祥还是很想知道这幅画能卖多少钱。 “几万美元吧。” 酒经大叔大致估算了一下。 “如果说是市场交易的话,收藏家其实更看重投资前景和创作者的名气,这幅画本身非常好,但画师就差了些。属于艺术价值高于市场价值的那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酒井大叔想了想:“如果要出售这张作品的话,我个人愿意出六万美元买,我也可以向你们推荐几个日本收藏家的朋友。但大概也就这个价钱了。” 顾童祥鼻子狠狠的抽了抽气。 六万美元, 仰光的人均月收入在一百多美元,六万美元相当于一个人不吃不喝干五十年。 自己孙子买的第一张画,就创造了顾氏书画铺过去五代人经手过的艺术作品最贵的价格记录。 酒井教授看上去真的挺喜欢这张画的。 对于一个没有什么故事可讲的小画家的只有艺术欣赏属性的作品来说,价钱给的相当慷慨。 上拍卖会应该也不会卖出更高的价钱,甚至如果买家都带着想靠艺术品投机发财的目的来的话,就算流拍也是很有可能的。 但老爷子还是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他转过头望着顾为经:“这是你的画,你自己来决定,不要有心理压力。” “抱歉,酒井教授,我不愿意卖这张画,我很喜欢这张画和我的交流感。想要花一段时间好好的临摹。” “想好了,临摹什么时候都有机会,但可不是谁都愿意出这么高的价格的。” 酒井大叔并不生气,只是凝视着顾为经。 顾为经摇摇头。 他知道酒井大叔已经给了一个非常高的价格了,但他依然不想卖。 “抱歉,酒井教授。” 酒井大叔看上去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似乎更加欣赏顾为经了,他拍了拍顾为经的肩膀。 “你成不了好的画家都没有天理,我估计林教授不会给我这个机会。但如果你大学毕业后真的没有好的去处,欢迎来我的工作室啊。” 即然人家不愿意卖, 酒井大叔也不强求。 “胜子,纲昌,我们准备走吧。” “你们先走,我晚些时候打车回酒店。” 酒井胜子固执的拒绝了父亲的建议。 她现在坐在顾为经的那幅临摹作品之前,一只手拿着调色板,另外一只手中的画笔不断在调色板上实验着新的颜色,在一边的画布上不停的涂抹。 普鲁士蓝加玫瑰红加非常少量的柠檬黄…… 应该是三原色混和出了这种混合出了这种颜料的效果…… 可是还缺少了些什么呢? 酒井胜子苦恼的皱着眉头。 “胜子,你需要更多用直觉去画画。”酒井大叔摇摇头,指点道。 “什么是直觉?百分之五的柠檬黄。“ 酒井胜子望着自己手中的挑色盘,轻挑眉头,带着微微困惑的小表情像家庭主妇在阅读一行食物上的配料表:“我放多了还是少了。” “胜子小姐,我可以说一句话么?” 顾为经在一边轻声说道:“不是百分五或者百分之四的柠檬黄的问题,你太注重还原,而缺少了……真实。” 酒井胜子的油画底子比顾为经要好。 而且对色彩敏感的让他惊叹。 他昨天需要发动书画鉴定术才能调配好的颜色,酒井胜子光凭着对画面色彩的直觉,就调了个八九不离十。 问题是,酒井胜子色彩调的太好,用笔的控制太过精准,反而缺少了变化。 印象派强调变化,有时每一笔的颜色都在变。 虽说只差了那么一丝丝的变化,反而失去了印象派那种肆意洒脱的精髓。 顾为经敢用脑袋保证, 当初那位叫做卡洛儿的原画家,也一定是在一个大雨夜中,对着翻滚的雷云实景画的。 想到这里,顾为经突然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酒井大叔,您听说过这位卡洛儿的女画家么?” 在绘画界,自己的见识和酒井大叔没有可比性,或许对方听说过那位神秘的女画家卡洛儿的来历也说不定呢。 “没有,如果听说过的话,刚刚就告诉你了。” 酒井大叔摇头否认,“大概是某个不走运的二十世纪的女画家吧,你们也清楚,女画家得到的机会会少很多,如果是早一个世纪,大概连我也不会同意让胜子学画。” “不是二十世纪,这幅画的创作时间应该是十九世纪,甚至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或者更早。” “什么?你确定?为什么这么说。” 酒井教授的脸色一下子就认真了起来,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印象派本身就是19世纪后半叶才刚刚诞生的艺术。 那个年代连莫奈都才刚刚画出《日出·印象》不久。 他看这幅作品的技巧很成熟,还以为是二十世纪以后的作品。 “大概率是这样的。” 顾为经说出了自己推测的原因。 “这就很有趣了呀,小子。” 酒井大叔像是嗅到美味的比特犬一样,抖了下巴上的肥肉。 “虽然我依然不知道卡洛儿女士是谁,但能在这个年代创作出作品的女画家,一定不简单。你愿意不愿意听听我的建议。” “您说?” 顾为经示意自己洗耳恭听。 “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发一篇文章问问呢?” 酒井大叔瞧着一边画框,建议道。 “发一篇文章?你指的是报纸和杂志,或者类似《油画》?” “美术报纸?哼,他们也配。” 酒井大叔冷笑:“《油画》虽然影响力不小,但他们不接受公众投稿。而且这种题材发普通的美术杂志就太浪费了。” “您的意思是……” 一边顾童祥老爷子突然瞳孔深深的收缩了一下:“专业的论文期刊?” “对,发现了一位未知身份但艺术风格成熟的十九世纪印象派女画家,尤其这幅画还是少见的深色背景。这种发现至少可以发一篇ssci,但我觉得甚至不访试一试A&HCI。” 酒井大叔断言。 他口中的SSCI美国科学信息研究所创建的社会科学引文索引,收录了有关艺术、哲学、法律等五十八个子门类,是理工类的国际核心期刊SCi的姊妹篇。 这是世界上最权威的艺术类专业论文期刊,含金量十足。 文科类期刊和理工类不同,文科类发论文要是水的话会非常水,但是要是专业的话,则非常的难。 尤其是一些冷门的艺术风格研究,很可能是一个教授十几年就发一篇文章。 一个好的理工类专业,硕士生毕业前可能需要发上数篇SCI。 而按照东夏四大美院艺术类博士的毕业标准,只要能发上一篇SSCI,就绝对算得上是优秀的毕业生了。 如果换成国内的核心期刊的话,想要毕业则至少要三篇甚至五篇。 至于说A&HCI,全称则是《艺术与人文科学引文索引》,涵盖的期刊数量比SSCI还要少百分之七十以上,一直被誉为艺术类专业皇冠上的明珠。 “能发论文,而且还是A&HCI,这真的可以么?” 刚刚面对六万美元,顾童祥还能保持着镇静,可此刻听到或许能够发一篇专业的论文。 老爷子瞬间不淡定了。 不提东亚自古书画圈就有士大夫情节,推崇的是文人型画家,要是只会画画没有文化,就成了下九流的匠人。 就说现代社会,站在艺术圈子最顶点的画家,是什么样的画家? 如果说开宗立派的艺术大师是艺术国度的皇帝的话,专业的学者类艺术家就算不是皇后,也得是嫔妃或者宰相。 他们或许收入没有福布斯名人富豪榜上的那些画家多,但是社会地位却一点不遑多让。 画家这条路的不确定性真的太多了。 三分看自己,七分看贵人。画的好永远只是成功的底线,而专业学者却有决定自己命运的能力。 一篇A&HCI,不仅可以轻而易举的敲开世界上任何一个美院的大门,甚至将来欧美那些大学像是金子一样宝贵的终身教职,都可以想一想。 画家的职业生涯一般就系在一根画笔上。 有些画家和钢琴家一样,甚至会给自己的手上保险,生怕有一天拿不了画笔。 而自己的孙子顾为经如果能有一篇A&HCI,别的不敢说,这辈子就饿不死了。 就算画画不成器,去个私人美术馆,熬个十几年,熬上个馆长,也是很可能的。 “看情况吧。” 就算是酒井大叔如今的地位,他也不敢保证能发一篇A&HCI,只能用不确定的口气说。 “如果有专业的指导的话。大概可以,我不敢确定,可以试试《亚洲艺术》,或者《泰勒美术》,我几个月前在泰勒美术上看到一篇《阿纳格尼地下室中的观赏性和视觉纠缠》,主题就是一张壁画而已……这几年女艺术家相关的领域一直是学术热点,一名未知的女性印象派早期画家和稀有的冷色调的印象派作品,光是这两个内容就足够引起审稿人的兴趣了。” 与理科不同,很多文艺类杂志的研究难点不在研究,而在于没有研究的材料。 可能深埋在尘土中的一座雕像,一张远古时期的壁画……发现后,只需要短短几个月就能围绕着它们诞生大量的论文。 但是发现它们,却需要十几年,二十年的相关的考古工作。 这一点,可能更像在天文台拿着价值几十亿美元的天文望远镜观星的天文学家,找到恒星只是发表论文的最后一步。 就这么说吧,你要是能有本事找到梵高画画时记录内心情感的日记,你稍微把内容摘录整理一下,就可以随便投稿了。 但你找不到。 如果不是顾为经曾经去过好运孤儿院,可能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发现这张画的秘密。 这张章节名好像显示的有问题。 (本章完) 第八十八章 安娜的麻烦 “酒井教授,不知顾为经能不能帮的上您的忙,查查资料,跑跑腿什么的?” 顾童祥这话说的很有水平。 能在缅甸这种混乱的时局中,经营了半辈子画廊,老爷子或许不懂学术,但他懂人情世故。 酒井大叔的原话是——如果有人指导的情况下,发一篇好的论文不难。 但老爷子说的依然是,请顾为经帮帮酒井教授的忙,而不是请酒井教授指导一下顾为经。 后者就太贪心了,谁应该是主,谁应该是次。 顾童祥老爷子心中分的门清。 一篇文科类专业论文,动辄长篇累牍几十万字。 要是出版社感兴趣的话,很多艺术类的博士论文都可以直接整理成一本书出版了。 这种关于十九世纪的神秘印象派女画家的题材,固然可能找到画要比写论文更难。 但简单也是相对的。 就算是一篇SSCI,顾为经同样根本没有独自完成这个这篇论文的本事。 不仅仅是文章深度的问题。 A&HCI这种量级的文科论文都是有标准的格式的,要求的是专业性的表达和地道的英语遣词造句。 日常英语和学术英语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有点类似东夏封建时代的科举考试。 想要在顶级的文学期刊上发表,不仅要求文章具有深度,而且要求写得漂亮,词句文雅。 用词不对,人家审稿的大牛看都懒的看。 别说顾为经是个生在仰光,远离前沿艺术领域的中学生了, 这个要求连很多专业的教授都达不到。 因此以在非英语母语的国家,能发一篇A&HCI的人,比能发一篇更加强调实验数据说话的《Nature》相关子刊这类理科顶级论文的人都少。 如果真能诞生这样的文章,主要功劳和努力肯定是人家酒井教授的,顾为经最多是在论文的最后挂一个名字。 还别不服气, 人家酒井教授愿意让你挂个名字,你其实就已经算是捡了天大的便宜了。 换一个小气些的学者,听说这幅画的秘密后,早就把顾为经一脚踢开,自己私下写论文去了。 “这篇论文不用写的太长,这种主题也写不了太长。估计顶多顶多也就几千个单词,甚至就一两页纸也是可以的。能不能发还要看运气。” 在一篇A&HCI的诱惑面前,酒井大叔都犹豫了片刻。 他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摇摇头:“顾为经来写就好了,我可以提出指导意见,只有一个要求?” “您说?” 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顾童祥乐坏了。 此时酒井大叔就算是想要这张画本身。 只要论文能发出去, 老爷子都一百个乐意。 几万美元固然很多, 可几万美元发一篇可以吃一辈子的A&HCI,就太划算了。 文科类论文不像理工科论文那样动辄花个几千万上亿美元来做实验,但别说六万美元,就算是六十万美元的经费,能出一篇A&HCI,那些顶级的院校也是做梦都能笑醒。 别的不说,光一位名校终生教授每年的基础薪水至少也要十几万美元,这和科研经费相比,还只是毛毛雨。 这幅画如果真的是十九世纪印象派早期的作品,应该价值不止六万美元,但一般也就几十万美元就到头了。 而且艺术拍卖行情是说不准的。 连火了二十年的安迪·沃荷和波普艺术,这几年都颓势难掩,在收藏家群体中开始变的冷场了。 到底真能卖多少钱, 天晓得。 这哪有一篇看的见,摸得着的论文来的实在。 “这幅画既然是年轻人发现的,就让年轻人来写吧,第二作者就让胜子来担任,顾老您看如何呢?胜子其实对艺术的潮流的把握和学术的专业性很棒,足以胜任这些查阅资料和文字性的总结工作。” 酒井大叔指了指自己的女儿。 “我?” 本来一直盘腿坐在画板面前心无旁骛的研究颜料的酒井胜子,听到这里还有自己的事情,吃惊的抬起头。 “胜子,这是你的机会。” 酒井大叔摸着女儿的头,脸上的笑容配合圆溜溜的身体,像是一个准备发礼物的圣诞老人。 他之所以提出发文章的建议,就是为了这个要求——给女儿一篇重量级文章的署名权。 未成年人发重量级论文,虽然稀少,但也年年都有。 亚洲常年排名第一的超级名校东京大学,每年的招生面试中,都不乏什么名下挂了三、四篇SCI的;暑假去马来西亚天文台发现了一颗小行星的;身为日本特许厅【甲级专利】持有人的…… 这些人中不少都是从事科研行业的父母写的论文,然后挂着孩子的名字。 日本学术圈高度封闭,大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也有的是真正的牛人。 酒井胜子这个年纪,对于美术学生来说,能拿到的奖项,早就拿的手软。 但是一篇够水准的论文,还是非常不同的意义。 在东亚的主要国家中,像日韩女性社会地位如此之低的,确实比较少见。 这一点上甚至还不如缅甸。 在过去的传统日式文化中,对于女性受教育的定位依然停留在成为一个良好的妻子,和一个合格的母亲之上。 是否是一个合格的女人,是比是否有才学,更重要的一点。 东大教授上野千鹤子就曾经在2019年东大的开学仪式上怒批——社会对于女孩的规训就是在女人在保持完美的美貌和青春的同时,还能完美地完成家务劳动和育儿任务,这就是日式社会。 顶峰时期,有超过一半以上的东瀛女孩在结婚之后,无论她的事业是否成功,都会按照传统成为合格的家庭主妇, 即使是山口百惠这样的天后也不例外。 画家和歌星一样, 其实自己的女儿酒井胜子画的再好,只要在日本发展,将来在社会关系中,也天然处于劣势的一方。 而学者的身份,就不一样了。 一篇重量级的论文,就是她挣脱命运枷锁的钥匙。 日本大学里的女学者虽然少,但是地位都很高。 要是能成为女性终身教授,社会上简直会把她们当成神仙。 这是真的走到哪,都会有人出于尊敬而向伱鞠躬的。 尤其是艺术领域有杰出论文发表的女性学者,几乎是女孩子最好的出路,既高贵又尊荣。 连日本如今的令和皇室的长公主,都选择成为东京博物馆的艺术学者和女博士。 当顾为经说出关于这幅画的猜想的时候。 酒井大叔立刻就知道,自己女儿酒井胜子等来了一个绝好绝好的机会。 一般的情况下,以酒井胜子的年纪发表论文,人们总会质疑这篇文章的独立性和原创性。 父亲是个大艺术家,有好处也有坏处。 直白的说,肯定会有人说闲话,觉得这篇专业论文不是酒井胜子自己写的。 然而,现在这种情况,顾虑就少了很多。 两个年轻人的论文,画作的来历清清白白,文章内容也不算复杂。 不仅没有别人代写论文的质疑,反而是一桩美谈。 至少比那些利用“课余时间”在老爹名下的实验室里做化学实验的“天才”高中生,发表的论文要更加让人信服。 …… 地球的另一边。 在很长的时间里,格利兹市一直是奥地利人的私密花园。 这里拥有众多的博物馆和艺术馆,却不像维也纳一般挤满了来往的国际游客,生活平静而淡然。 从城市的最高点城堡山出发向东,越过巴洛克风格的斐迪南二世陵墓,在格列兹美术馆和拥有金色雕像的歌剧院之间,有一栋蓝色屋顶和红色砖墙的小楼。 此间便是《油画》杂志的总部。 伊莲娜家族的先祖十九世纪从奥匈帝国政府的手中买下了这栋建筑。 此后的两百年,无论是动乱还是和平,全世界的艺术风云都围绕着它而流动。 格利兹市的公民也以《油画》杂志和热爱艺术的伊莲娜家族为荣。 据说,伊莲娜家族的任何成员都可以免费在城中的咖啡馆里用餐,城市的任何一扇大门都愿意为了他们敞开。 即使是市政府的议会大厅,他们也可能凭借自己的姓氏通行无逾。 可是今天, 过去一百年以来的第一次——伊莲娜家族的最后一位女继承人,却被《油画》杂志拒之于门外。 “伊莲娜小姐,抱歉,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会事,但是您的工作证被暂停了。” 刚刚,安娜发现自己的办公证件无法打开电梯的大门。 这种贵宾式电梯是杂志社的高层专用的,需要相应权限卡才能解锁。 原本她以为是系统出了故障。 护工大妈推着她的轮椅来到了柜台门前,礼宾小姐拿着她的工作证在电脑读卡器上鼓捣了一阵之后,就一脸困惑的说到。 “档案显示从昨天午后,您就被从档案库中暂时移除了。” “这太荒谬了,今天是愚人节吗。伊莲娜小姐的家族创办了这家杂志社,她是这家杂志社的主人。谁有权利将主人赶出家门?” 推着轮椅护工大妈脸上有些不可置信。 安娜摆摆手。 原则上说,她其实并不拥有这家杂志社的所有权。 上世纪六十年代,为了让杂志社更加专业化和公众化,安娜的太爷爷将杂志社百分之八十的股份以1奥地利先令的价格,转让给了奥地利国家出版集团和欧洲美术协会。 到了安娜的接手家族产业的时候,她依然是杂志社最大的私人股东。 但杂志社的掌门人却是欧洲美术协会所任命的理事长,来自丹麦的布朗爵士。 她在杂志社唯一的官方身份——只是《油画》杂志下属的视觉艺术栏目的高级编辑和自由撰稿人。 如果有看管理层看安娜不爽,他们自然可以炒掉一个编辑。 “这是……针对我的?” 安娜知道杂志社在近些年来,尤其在自己的姨妈去世后。 新一代的管理层对于《油画》杂志身上,那些属于旧时代伊莲娜家族的私人印记太多而常常感到不满。 只是大家的摩擦一般都会在暗地里进行,表面上彼此至少还会一团和气。 这种明面张胆针对自己的事情,还是第一次。 安娜从灰色的女士西装口袋中掏出手机,播打了通讯录中的一个号码。 长久的嘀嘀声,没有人接听。 她面无表情的挂断电话,再一次的点击重播……直到,她第三次播打电话号码,这一次,电话终于打通了。 “布朗理事长,我想预约一次见面……不,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我是在通知你安排会面,以私人股东的身份,这是我的权力。” 十分钟后,《油画》杂志总部的顶层,理事长的办公室内。 “欢迎光临,我的孩子。茶?咖啡?” 布朗爵士今年已经七十岁了,人却非常的精神,下巴上留着一小撮白色的山阳胡子,头发却细细的染过,看不见一丝白发。 他整个人看上去很和蔼,看上去不像是一个职业的经理人,倒像是学校里那种慈祥的老教授。 “要不要来一点菲律宾产的樱桃蜜饯,很合我的口味。” 布朗爵士向着办公桌的对面推过去一个小的银色果脯盒:“抱歉,关于工作证的事,我本打算明天去伊莲娜庄园再向你亲自解释杂志社的决定。” “你要炒掉我?” 安娜冷冷的问道。 “当然不,谁能在这里炒掉一位姓伊莲娜小姐呐?” 布朗爵士笑的有些讪讪。 身为杂志社如今的掌门人,他不喜欢安娜在这家杂志社的影响力。 但是炒掉伊莲娜家族最后的继承人,他还是不愿意的。 这对双方来说,都是巨大的丑闻。 “只是我们需要进行一次必要的谈话,你也知道我们杂志社最近遇到了一点麻烦。” 布郎爵士递过来一些报纸。 “虽然那些媒体报道都是胡扯,但是……我们还是必须要考虑到它造成的不好影响。” 安娜接过报纸和杂志,随便翻了翻。 第一张就是自己曾经看到的《THEMOON》的头版新闻。 “既然报道都是胡扯,那么为什么要理会……再说了,我们又不是政客,什么时候需要在乎《月亮报》这类低俗报刊的报道了。” 安娜直视着布朗爵士的双眼:“还有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么?” “既然说到这里……老实说,是的。” 布朗爵士耸肩。 “我收到消息,德容·范多恩不希望自己的名字和一位……他的原话是'挥舞着画笔的猴子'的网络插画师,出现在同一家艺术评论的指南上。他认为这是对他的侮辱,如果我们不注销掉他的账号,就会联系律师起诉杂志社。” “那就撤销他的【买手指南】好了。难道《油画》杂志需要理会一个无足轻重只会画一些疯子呓语的空洞线条的老流氓的威胁么?”安娜毫不退缩。 “孩子,在做出结论之前,我建议你看一看这个。” 布朗爵士递过来一纸文件的传真。 安娜接过文件,扫视了两行,脸色冷的像是寒冰。 文件其实不长。 内容是无非依旧是指责《油画》杂志,居然堕落到聘请她这样一个没有经验的小姑娘靠着家族姓氏成为艺术评论人,并允许网络漫画插画师这种难登大雅之堂的小画手登上严肃向的画家推荐栏目。 写这封传真的人表示,他认为《油画》杂志已经失去了专业性,希望自己能退出《油画》杂志的买手推荐。 身后的署名却不只范多恩一个。 总共包括了以范多恩为首的十七位知名画家。 范多恩在美术圈子的路子很广,这些名字其中不少都是范多恩的密友,还有几个是因为画作曾经被安娜在过去的艺术评论中,用辛辣的口吻批驳的一无事处,而因此怀恨在心的家伙。 他们此时也纷纷抓住舆论热议的机会跳了出来联名。 范多恩或许真的是老流氓,但是他的人脉是毋庸置疑的。 他本人绝非安娜口中的无足轻重,这十七个名字加在一起,连《油画》杂志社的高层都会感到为难。 “这是逼宫,他们不是真的想退出《油画》杂志,只是在示威。一家艺术评论机构向艺术家妥协,这种事情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安娜摇摇头。 “而且我坚持我的观点,侦探猫的女士是一位优秀的画家,她的绘画水平和艺术修养都足以达到登上《油画》杂志的标准。” 她丝毫不愿意妥协:“侦探猫……” “或许吧,孩子。” 布朗爵士的语气变的不耐烦了:“你还没有理解我在说什么,安娜。侦探猫?呵,或许她够,或许她不够,这都无关紧要。人不能永远活在艺术世界里,今天我们讨论的话题和艺术无关,只和现实有关。” “而现实就是,你的行为造成了《油画》杂志的公关危机。” “鉴于网上的舆论,我已经让我们的编辑部撤销了关于侦探猫的买手推荐。” 布朗爵士用礼貌但不容拒绝的口吻说到。 他接着说道:“而且我需要你写一封给范多恩先生的正式道歉信,以获得对方的谅解。” (本章完) 第九十章 树懒先生的艺术评论 “这是杂志社的理事会的意思,还是布朗先生你的意思?” 女孩平静的问道。 “这是……大家的决定。”布朗先生慢条斯理的说:“欧洲并不是只有我们一家历史悠久的美术评论杂志,《油画》杂志社也面临着很多市场竞争。” “这样么?” 安娜似乎有些出神。 布朗爵士以为自己说动了安娜,用循循善诱的语气说道:“过去十年,全世界的传统传媒利润都在快速下滑。我们虽然是老牌刊物,可如今时代不同了,连瑞典女王创建的报纸都亏损到停刊,这在过去谁能想得到。每年的杂志社的营收年表,您也都看到了。” “这是为了我们杂志社共同的利益。”他舔舔嘴唇。 “共同的利益?” 安娜眺望着陈设古雅的办公室棕色的墙面。 那里悬挂着历代《油画》杂志掌门人的画像。伊莲娜家族的历代长辈都在上面留下了自己的身影。 墙面最靠前的位置属于杂志的创建人老伯爵。伯爵画像身穿着陆军高级军官礼服,这是奥匈帝国大贵族在画像里的统一装扮。 有别于浮夸的法国皇室,奥匈帝国有军伍传统,连皇帝也日常喜欢把自己打扮成一个上尉军官。 画像里的老伯爵却既没有拄着骑兵刀,腰上也没有带手枪,他侧着身,坐在办公室里的胡桃木长桌后,左手拿着一幅小画框,右手的指间夹着一个燃烧的烟斗。 布朗爵士注意到安娜的目光,晓之以理诱之以情:“杂志社是伊莲娜家族一代代人的心血,您也希望它能够变的更好,对吧?我们诚然是一家艺术杂志,但我们更是一家商业杂志,一家商业杂志必须要考虑社会的影响。” “我明白了。”安娜微微颔首。 “这是必要的付出。”布朗爵士心中一松,微笑的缓解刚刚一度变得紧张的气氛,“我知道到你欣赏那个网络画手,也有自己的坚持。但有些时候为了熬到下一个春天,小提琴也只得劈成木柴取暖。侦探猫是否画的好,是否有美术造诣,在杂志的未来面前,更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去写一封道歉信吧,如果你愿意打个电话也好,我有范多恩的联系方式。” 布朗爵士拿起桌上的固定电话机。 “不……我拒绝。”安娜摇摇头。 布朗爵士僵住了,脸上的笑容一点点的隐去。 “孩子!这不仅符合杂志社的利益,也是为了伱好。” 他变得有些愤怒了:“如果你接受什么海伯利安先生视频拍摄邀请之前通知我,我说什么也不会允许你参加这种节目。这种得罪人的事情,为什么其他评论家都不愿意参加,安娜,你就没想过么!” “请停下你的说教,莱文森·布朗先生。” 安娜伸出手掌,制止了布朗爵士的啰嗦。 她微微侧过头,直视着理事长的双眼。 “从我踏进这间办公室开始,我就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着你的羞辱,茶、咖啡、菲律宾蜜饯,你以为这是什么谈话……校长管教不听话的女学生?” 明明是个年轻女孩,可是安娜声音却中带着威严。 她的声线冰冷而干练,和对面胡子都白了的布朗爵士相比,好像轮椅上的她此时才似是一个上位者。 “我受够了你装作一幅慈祥神父引领迷途羔羊的样子。布朗理事长,请你至少遵守一点职场礼貌。叫我伊莲娜女士,或者伊莲娜编辑。我既不是你的孩子,也从没有允许你直呼我的名字。” “而且,你好像搞错了我的来意。我不是来乞求你的原谅的,我只是来通知你我的不满的。我是一位杂志社聘请的编辑。对艺术领域发表个人观点,是我的权利和工作内容。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可以炒掉我,但我不会被胁迫改变任何我的看法,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我喜欢侦探猫,我讨厌范多恩,就这么简单。” “与艺术无关,只与现实有关?这是什么见鬼的冷笑话,《油画》杂志之所以能传承两百年,靠的不是什么财报和盈利率,靠的只是对于艺术的坚持。” 安娜冷冷的说道:“我刚刚一直在想,如果我的先祖今天就在这里,那么他一定会把烟斗摔在你脸上,然后告诉你——“ “——在这个大楼里发生的一切,都只与艺术有关。” 安娜转过轮椅,毫不留恋的离开了会议室。 刚刚离开大楼,来到外面的大街上,她的手机就震动了一下,接到了杂志社人事部发来的邮件。 “小姐,他们不会真的敢开除你吧。” 护工大妈的声音显得有些紧张,她刚刚一直等在门口,听到了办公室中传来的争吵声。 这可是倾注了伊莲娜家族几代人心血的杂志社。 “休假通知?” 安娜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嘴角抿了起来。 布朗爵士就算再愤怒,终究还是没有勇气直接开除安娜。 他只是通知人事部,伊莲娜小姐因为缺乏社会经验的原因,不适合继续负责视觉艺术栏目领域的相关杂志社的工作,放了一个无限期的休假。 邮件中, 布朗爵士还用礼貌但是颇为阴阳怪气的口吻建议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还是比较适合呆在象牙塔里,可以继续去读个Master(硕士学位)什么的。 自己被勒令休假了! 也就是欧美通俗意义上的法律俗语——【花园假期】。 在西方的职场文化中,公司的管理层、核心人员或者资深老员工因为丑闻、竞业限制、内部调查等等原因,被判定不适合当前岗位后。 官方会用安排员工“去旅旅游”、“陪伴陪伴家人”、“养个宠物”或者“花时间整理一下家里的花园”这种强制性的休假理由让对方离职。 这是“你被停职了”的委婉说法。 布朗爵士这是在用他的实际行动表示杂志社非常的不欢迎她。 安娜思索片刻,用手机打开《油画》杂志的官网,输入侦探猫的相关信息,点击搜索。 【很遗憾,当前关键词下共有0页0条搜索结果,查无此人。请检查您的关键词再次尝试。】 有关侦探猫的买手推荐已经像布朗爵士所说的一样,被网站删除的一干二净。 这是对画家名誉非常大的打击。 意味着画家本人在专业的艺术评论机构眼中,变的一无事处,不是下调你的评星,而是直接把你删了。 安娜凝视着手机屏幕几秒钟,打开了Whatsapp聊天工具。 她向侦探猫发出了消息。 “如果你真的想好了要参加新一期的艺术评论沙龙,那就来吧。” 面对侦探猫之前的请求,女孩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在她心中,侦探猫是一个画素描插画的大师。 但是美学造诣和绘画功力,从来都并非正相关。 网络插画师有先天不足是正常的,她想成为对方的经纪人,就有想要一点点引领培养对方美学修养和审美能力的原因在其中。 既然有了油画杂志的艺术背书,完全没必要因为自己和范多恩之间的不快,就让对方冒着丢人的风险。 而且很多画家天生木讷,不善于表达。 现在,随着布朗理事长撤销了侦探猫的推荐评级。这比自己没有给对方两星半的评级之前还要糟糕。 它几乎变相坐实了范多恩认为侦探猫是个毫无审美能力的猴子的说词。 被停职的安娜已经帮不上对方什么了。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提供给对方证明自己的平台。 而能够帮助侦探猫的, 只有她自己。 “不要逞强啊。”看着信息发出,她在心中担忧。 ** 几天后, 仰光德威国际学校,开学典礼。 “……按照惯例,今年学校联谊晚会将在5月14日玫瑰情人节招开,7到13年级学生需要准备参加晚会的正装。校园里的垒球场将要翻新,暂停对社团开放。有想要开设新社团意向的同学,也请于本周五下午三点前将申请表上交到位于北侧教学楼三层的学生会办公室……” 穿着黑色外套,米色的针织衬衫,深蓝色领结打的一丝不苟的莫娜小姐正在发表开学演说。 礼堂内鸦雀无声。 缅甸总共有八家口碑不错的国际中学,仰光占了其中五家,而其中艺术教育最出名的就是这家英式的私立中学。 学校位于城市的郊区,占地约八万平方米。 除了普通的通识教育之外,还额外提供古典音乐、雕塑、绘画三个大类的艺术课程。 莫娜小姐是学校里的女子学生会主席。 国际中学中,学生会的权力很大,负责安排学校里社会活动的方方面面。 申请一所出色的国外大学的时候,除了硬性成绩以外,课外活动、推荐信、面试甚至是日常的社会服务都非常重要。 坐在高年级组后排角落座椅上的顾为经打了个哈气。 他对莫娜小姐每年开学固定宣讲的内容很熟悉了,听了一会儿,见无人注意,就悄悄的从书包中拿出自己的IPAD。 无论是调音、绘画还是建模。 艺术类学生都会经常用到平板电脑上的那些专业的软件,所以学校里并不禁止使用电子产品。 顾为经打开苹果自带的官方播客,点击收藏夹中的私人电台——【ArtistsReviewByMr.Folivora】 页面跳转,进入了树懒先生的播客频道。 频道的主页背景海报是梵·高的名画《星月夜》,主持人照片栏则是一只有着棕榈般颜色毛发的胖树懒。 下方则是播客评分。 目前显示总共有十九万人订阅,四万零七千六百多人的打分,综合评分是4.8分。 在艺术播客领域,这个评分和热度都已经很不错了,甚至在本周分类排名中超过了NBC(美国国家广播)的《艺术之声》。 播客主页已经更新出了新的电台海报——【艺术沙龙系列第九期:当古典遇到现代,与泰勒国家艺术馆馆长唐克斯先生和网络插画家侦探猫一起,聊聊绘画艺术的光与影(下周二晚八点,准时上线)】 和以往的艺术沙龙一样,标题下方是一张给粉丝们下载的Keynote(类似苹果PPT)文件。 文件中总共包含了五幅艺术作品。 这些作品都是泰勒美术馆馆长从播客粉丝的投稿中挑选出来的,让他觉得不错的作品。 原本只有四幅画,其中一幅是水彩画,三幅是油画类的投稿。 在安娜决定再增加一个嘉宾之后,担心侦探猫看不懂这些画,又专门多挑了一张素描,总共是五张画。 这期沙龙的形式就是围绕着这五张画稿展开,大家彼此聊聊天,发表发表个人的看法和观点。 大概总时长四十分钟左右。 音频文件的后期并不复杂,这种三个嘉宾聊天式的沙龙,录音完做个时间轴就好了。 播客上线的时间是下周二,录音的时间就定在了本周末。 安娜传给了顾为经一个网络会议室的链接,算算时差,应该是仰光时间这周五的深夜。 还有一周时间, 顾为经已经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准备工作。 首先,他需要处理一下自己的声音。 男声变女声的网络变声器,网上倒处都是。 保险起见,他特地在亚马逊上买了一个可以长期使用的用来调节声线粗细的变声声卡。 试了试效果,温婉的女子声线,他还是比较满意的。 然后就是关于沙龙内容的准备工作。 优质艺术类播客的粉丝投稿卧虎藏龙,甚至不乏一些成名的职业画家。 而能让英国泰勒国家艺术馆馆长提起点评兴趣的作品,完成度都非常高。 好几张画作鉴赏时都能给顾为经带来一定程度的精神冲击,为了对这些作品有一个清晰准确的判断,甚至有几张作品需要他不止一次的重复使用了书画鉴定术。 顾为经这些天来几乎消耗掉了所有积攒下来的自由经验值,而且他看上去很是疲惫。 想要在艺术沙龙中给观众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为侦探猫和那位叫做伊莲娜小姐的艺术评论家证名, 这无疑是必要的付出。 自己对谈的对象可都是艺术圈子里的大佬。 树懒先生不用说,另外一位唐克斯先生是英国泰勒国家艺术馆的馆长。 泰勒国家艺术馆是世界上最受欢迎的美术馆之一,坐落于英国泰晤士河东岸,由制糖业大亨泰勒·亨利资助建造,在利物浦、苏格兰等地还有四家分馆,是英国最大的由私人基金会运营的非国立美术馆。 酒井大叔曾经提到的A&HCI刊物《泰勒美术》就是他们下属的专业期刊。 能和这样的大牛对话,是难得的机会同时,也在暗中充满危机。 那句经典的法国谚语,沙龙可以让博学者一夜成名,也会让无知者遗臭万年。 演艺圈有“压戏”一说, 一个小鲜肉和一个老影帝对戏,可能说不上两句台词就被对方的气势给压的张不开嘴,要不然唯唯诺诺,要不然变得浮夸不协调。 这就是演技的碾压, 最后呈现成节目的效果,老戏骨演的越好,小鲜肉就演的越差。 比较经典的例子就是《华尔街之狼》里小李子这种天生的演员,都有点在对戏的时候被老牌影帝马修·麦康纳压制住了。 对谈类的沙龙播客也是一样,行家一开口,就知有没有。 几个在行业内浸淫多年的专家相互对谈,那种思维有深度的碰撞和酣畅淋漓的头脑风暴,自然让听众听的如痴如醉。 但是如果有一人是明显弱势的外行。 别人和你说线条,说色彩,说画的情感,结果你连对方在说哪张画都不知道,那么观众照样喷你没商量。 艺术这样的小众领域尤为明显,听众里有本事的专业人士多了去了,想要滥竽充数蒙混过关,门都没有。 唐克斯先生或许不是过去树懒先生所邀请的嘉宾中,学术地位最高的。 但自己这个侦探猫,绝对是过去一年出现在这档播客中,“履历”最为单薄的画家。 单薄到连顾为经都有点惊讶,这个素未谋面的树懒先生,竟然真的愿意同意自己成为对方播客的嘉宾。 海报的下方许多节目的资深粉丝,也都表达了对于树懒先生决定的不理解。 “侦探猫?谁是侦探猫……” “一个前段时间很火的网络画手,历史上第一个登上《油画》杂志的网络插画师。不过和树懒先生对谈,似乎还有点不够格。” “那个画动漫插画为生的网络画手?我看了《TheMoon》的报道,似乎对她的评价不太高。” “《THEMoon》这种三流报刊上的消息,就没有必要拿到这里来说了吧,他们的言语简直让人恶心……但其实话说回来,我也确实有点担心这期播客的质量。侦探猫和另外两位嘉宾,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能聊到一起去嘛?” “据说,艺术家范多恩对《油画》杂志的专业性提出了质疑,认为他和侦探猫只能留一个,不知道这个消息是真是假。但是《油画》好像确实是删除了有关侦探猫的页面。你们说,这次参加艺术沙龙,会不会是侦探猫反击的机会?” “反击,别丢人就不错了。她简直像是一个扫把星。听说《油画》杂志那位伊莲娜小姐都受到了波及。树懒先生不应该请他做嘉宾的……” 专业的艺术圈子就这么大,任何小道消息都流传的飞快。 很快下方的评论就有人八卦出了范多恩与安娜和侦探猫的恩怨。 那位刚刚登上《油画》杂志还没有几周时间的网络插画师——他相关页面在几天前被人发现又从《油画》官网上的推荐页面上消失了。 一同消失的还有视觉艺术栏目里,那位姓名缩写是的新任编辑。 有人将这个消息@了范多恩。 对方则只回复了一张马戏团小丑的照片,配文是“Thereisnosuchperson!(查无此人)” 也不知道他嘲讽的是安娜,还是侦探猫,当然更有可能是在说两个人都是小丑。 不少和范多恩相熟的艺术家都转发了消息。 至少在绝大多数播客的粉丝眼中,在这种专业考验审美能力的沙龙节目中,侦探猫依旧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笑话。 (本章完) 第九十一章 国王与王后 “祝大家能在学校中度过一个愉快的学期。” 莫娜的开学演讲持续了大概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就落下了帷幕。 “除了上述校园活动外。校长先生还让我来代为转达给大家一些通知,主要针对我们13年级的学生的。” 她把自己的讲稿对折放在一边,又从主席台上的文件夹中抽出一张简短的便签。 德威国际学校1年级是给五岁小朋友的外语学前班,13年级则是即将升入大学的最高年纪组。 他们未来半年,将度过在中学的最后一个学期。 “和往常一样,最后一学期课程将不再安排固定的课表,如果有学分不够的同学,可以重新选修低年级组的课程。本年度的大学招生会将在学期末召开,请大家务必务必提前准备好自己的作品集,这是你们申请理想大学的最好机会。” 莫娜扫视着前排的高年级同学。 就算那几个平日里以玩世不恭而出名的学生,此时也难得神情变的严肃了起来。 国际学校这么高昂的学费,除了教学环境以外,最引人关注的一点,不就是能有申请合作大学的便利么? 好的大学,意味着更光明的职业前景。 只是几秒钟后, 莫娜好看的眉头就又轻轻拧了起来。 她注意到,自己的那个青梅竹马一脸困倦的缩在椅子里面,盯着平板电脑不知道在做什么。 似乎对申请大学根本不以为意的样子。 “不知所谓,对自己不负责任。” 莫娜心中担心。 她带着几分恼火的甩了一下头后的马尾辫,重重用皮鞋垛了垛脚下的地面。 “我的讲话说完了。谢谢大家。” “莫娜,请等一下。” 她摇摇头,正想要下台,就看前排有人举起了手。 “Jerry,你有什么问题么?” 莫娜认出了那个突然站起来的,有着一头略微天然弯曲头发的高大男生叫做杰瑞。 虽然这个名字有点让人想到猫和老鼠里的经典喜剧角色,可这个男生长得一点也不矮小,称的上高大而阳刚。 作为学校里的女子学生会主席,莫娜能接触到绝大多数同学的背景资料。 她依稀记得,杰瑞是个混血儿,老爸是德国大公司的高级职员,母亲则是仰光本地的漂亮女人。 对方家庭条件很好,每天放学时,都能看见佣人开着一辆宝马7系来接他回家。 再加上杰瑞本人还是学校篮球队的队员,所以在校园里一直很受女生欢迎。 对方没有说话,而是变魔术式的从座椅底下的袋子里抽出了鲜花。 在此同时, 像是事先排练好的一样,好几个音乐艺术班的同学从口袋里拿出了口琴等小乐器,吹奏了起来。 听旋律,应该是电影《小妇人》的主题曲《Foolforyou》(为你痴狂)。 这是要表白? 哄…… 礼堂里一下就热闹了起来。 “好浪漫啊!” 有女生在小声的惊呼。 欧式的中学学校,恋爱本身就是校园生活的一部分。 学校里表白经常能看见。 但这种配合着鲜花和乐队,在开学典礼上当众表白,就像是韩国校园偶像剧里才有的桥段。 确实非常的浪漫。 尤其是表白的对象是一向高冷的女子学生会主席。 “这里是开学典礼,不是私人场合。这位浪漫而勇敢的小绅士,伱放学后被留堂了。”前排校长站起来示意大家安静一些。 不过在下达了惩罚决定之后,他似乎并没有叫停这场表白的打算。 他微笑的鼓掌说道。 “不过现在嘛,我还是祝你好运。” 见到校长都没有阻止告白的意思,反而跟着鼓起掌来,礼堂里的气氛变的更加热烈了。 “答应他!” “答应他!” “答应他!” 口哨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很多学生都在起哄般的大喊。 这位来自印度的漂亮姑娘是学校里最有人气的女生之一,而且上学以来一直保持着被攻略次数为零的记录。 类比到游戏中,就是还从来没有人被打通副本,这无疑成为了她身边无形中更让人瞩目的花环。 大家都很期待,哪位勇士能够先拔头筹。 主席台上的莫娜挑了挑眉毛,用眼神扫视了一圈吹口哨的男生们。 这种大家一起起哄的场合,会给被表白的一方很大的心理压力。 有些脸皮薄的小姑娘,不管心中喜不喜欢,都不好意思说出拒绝的话来。 不过莫娜小姐不是哪种性格羞涩的姑娘,女子学生会会长的气场一下子展现出来,到是人群中的尖叫声和欢呼声渐渐的变的安静了下来。 “珊德努小姐,我喜欢你……” “抱歉,这一个学期是申请大学的关键期,也是决定我们这样的美术生后半生职业生涯的转折点,我没有心情谈恋爱。” 莫娜用平淡而熟练的口气回绝了男生的示爱,就像面对一只呱呱乱叫的鸭子。 她这样受欢迎的风云人物,遇上男生跳出来表白没有十次也是八次,早就学会了如何处理自如。 如果是顾为经,她可能还犹豫一下。 其他人,莫娜已经应付的很熟练了。 嘘……礼堂中传来一阵巨大的失望叹息声。 “所以珊德努小姐……你还没有男朋友对吧。” 杰瑞没有气馁。 莫娜抬头往顾为经的方向望了一眼,见到他这个时候终于不再玩平板电脑,而是抬头望着自己。 “这时候终于知道着急了?” 莫娜小姐心中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咬着银牙说道:“没有。” 杰瑞立刻将手中的花束递给了莫娜。 “那等招生会结束之后,我可以和你约会么?就当是提前的约定,我真的很喜欢你。” 哄! 刚刚安静下来的礼堂又一次的喧闹了起来。 不少女生心中都觉得,这个男生的应对,既有礼貌又有风度,很是加分。 “你怎么知道你能和我上同一所大学?” 莫娜反问。 “你上那所大学,我就报名那所大学。”杰瑞回答的很是干脆,看上去确实不是想要玩玩而已。 他的语气突然有些狡黠:“而且我们学校有一个传统……珊德努小姐应该不陌生吧。” 传统? 台下有些刚刚入学的新生不了解学校的传统,立刻有人在学长学姐在他们耳边科普校园文化。 校园里有个规则叫做国王和皇后(Kgap;Queen)。 这不是德威国际中学独有的传统,很多欧美历史悠久的私立中学和大学都有,他们每年都会评选出学校里的国王和王后。 具体怎么评选,因学校而有所不同。 比如说,美国犹他大学的Kg就是能带领校队击败同城死敌摩门教杨百翰大学的橄榄球队长,皇后则在每年十月份由学生们在校园网上投票出来最受欢迎的女生,也有的理科工类学校则是会挑选某门物理课或者微积分竞赛第一名的学霸成为国王或者王后。 国王和王后会在校园中享有某些小权利,比如可以免费享用午餐,餐厅中拥有阳光最好的专座。 牛津大学三一学院则可以让他挑选那间牛顿爵士曾经住过的男生宿舍,传说中院子里的苹果树就是当年将苹果砸在牛顿老爷子脑袋上的那颗。 还有一个权利几乎是所有学校里共通的, 当你成为了学校里的国王和皇后之后,追求的第一个男生、女生按惯例是不能说No。 在当代互联网上,人们喜欢将学校里干出某些最出风头事情的行为,称之为【获得优先择偶权】,其实和这些历史悠久的校园传统是一样的道理。 当然,这只是校园文化。 是否愿意遵照,还有看对方的意愿,而且不能向着已经有明确恋人的异性发表邀请,这就是明显不要脸了。 在顾为经的学校,欧美校园文化和亚洲传统相融合,评选的标准有点郎才女貌的意思。 每年能在校招会上,靠着自己的作品集斩获最多录取Offer的男生当选这一届的校园国王。 女生皇后则是校园联谊舞会上,最受欢迎的女孩。 想要成为校园国王并不容易。 德威国际学校所合作的大学则总共有二十六所,美院的世界排名在三十名到两、三百名之间不等。 不同于明确划定分数线的录取模式,作品集有主观判断的因素,有名的美院各有各的特点,美院对于视觉艺术也有自己不同的偏爱和喜好。 有可能因为风格的原因,你的申请被排名一百五的学校录取了,却被排名两百的大学给拒了。 每年的校招会上能拿到两、三个录取offer就算很不错了。 通常学生只会专门针对一个目标学校准备自己的作品集。 除非是那种非常优秀的学生,作品集是公认的好,无论是喜欢什么风格的教授都能一眼看出你是个学画的好苗子,这才能拿到多家大学的Offer。 学校历史上最高记录,曾经有个学长拿到靠着准备了整整一年的一百四十页的作品集斩获了校招会上的八所学校的录取意向书。 那个学长听说如今已经是法国知名画廊Yvon的签约画家了,一幅画能卖上万美元,正式迈上了成为职业画家的道路。 “这样吧,我给你这个机会。” 莫娜又望了顾为经的方向一眼,突然接过了杰瑞手中的鲜花。 “我喜欢执着而认真的人,想要打动我,可以。如果你能在招生会上拿到最多的Offer的话,我会答应和你约会的。” “这个邀请对所有的男孩子都有效。” 她抽出一根鲜花别在了自己的校服外套的领口,然后将像一个小女王为自己的臣子加冕一样,将其他花束抛洒向礼堂高年级区。 这样劲爆的场面, 别说不少人男生都心潮澎湃,连好多女生都觉得莫娜的样子非常的酷。 很多同学都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想要去抓住空中飞舞的花瓣。 顾为经的嘴角略微抽搐了一下。 “喂,你做了什么惹你女朋友不高兴的事情了?” 蔻蔻嚼着口香糖,从前排的座椅上转过头来,好奇的望着顾为经。 “蔻蔻,人家莫娜都说了,她没有男朋友。” “切,单纯。” 作为情场纵横的高段位女海王,靠着漂亮女孩之间的直觉,蔻蔻准备捕捉到了莫娜表情上的小动作。 她知道,这位学生会主席小姐心中肯定还是喜欢顾为经的。 …… 开学典礼上的事情在喧闹只是一个小插曲。 学生们的生活却一点也不清闲, 对于毕业年级艺术班的学生,学校基本上已经没有固定的课程,文化课也已经都结束了。 作品集就是唯一的生活主题。 一般的正常的作品集至少要包括写生、创意、自由命题作品三个部分总共超过三十件以上的成熟作品,才能在招生老师面前充分展现自己艺术特点和绘画功底。 此时距离五月份底的招生会也只有三个多月的时间了。 平均下来,每个月至少要完成十件以上的作品。 大家基本上都忙成狗。 学校里的公共画室,常常会开到晚上九、十点钟才会关门。 不准备制作传统作品集的顾为经放学后,一点没有被学校里的狂热氛围所影响。 他出门打了一个车就直奔好运孤儿院。 现在顾为经已经跟孤儿院里的工作人员混的十分熟悉了,几乎每周都会来,和女院长商量了几句后,孤儿院中就清理出了一个房间充作顾为经的画室。 顾为经觉得,这比学校或者家中的画室要好的多。 他可是始终记得自己的职业任务还有最后一步没有完成呢。 【连环任务:初窥-职业之道(最终任务)】 【当前任务:完成一幅8英寸以上篇幅的任意题材作品,并且达到情绪评级-心有所感即以上。】 【连环任务终极奖励:随机传奇级技能一项】 或许正映了清代诗人赵翼的那句经典名句“家国不幸诗家幸,赋道沧桑句变工。” 每当顾为经走进好运孤儿院,他的情绪经常会被各种各样的人间惨剧所动容。 沙俄末年的现实主义画派认为,虚幻的古典神话传说,伟大的英雄人物,浪漫的文学传奇和虚无缥缈的异国风情都不如刻画朴素现实更有深度。 社会的阴暗面,是画家最好的老师。 这句话十分的有道理。 随着顾为经更加了解那些可怜的孩子们的生活,每当他更加靠着自己的努力一点一点的改变那里的生存状态。 他都更加容易在画作中注入自己的情感。 顾为经觉得, 自己离能创作出一张满足任务要求的画作的距离,只剩下了一层浅浅的窗户纸。 (本章完) 第九十二章 共情 好运孤儿院, “小哥,你这是在干啥?采风?” 带着义工胸章的记者杜文站在院子里,好奇的打量着院子的年轻人。 对方看上去是学生打扮,拿着一个画板低头画画,在孤儿院中显得非常特立独行。 杜文是一名《缅甸镜报》的新入职年轻记者。 他野心勃勃,正准备在未来几个月内写一篇有关仰光本地孤儿群体的调查报道,在本地新闻界一炮打响。 这种记录社会阴暗面的纪实新闻,向来是时政记者们最喜欢的题材,也最容易获得新闻类的各种奖项。 至于说为什么不去金三角采访大毒枭,或者去缅北记录军阀们间的战争和摩擦…… 抱歉, 他其实也没那么有野心。 既然是想要接触到一手消息,杜文就不可能举着记者证,让摄影师扛着长枪短炮跟着四处溜达。 他提前拟定了采访计划和侦访的流程,几乎每天都会以义工的身份,混入各个仰光本地的福利院中做调查。 今天, 他就在好运孤儿院里遇见了一个奇葩。 其实,记者这个行业遇到奇葩的概率挺高的,采风采到孤儿院里的美术生,罕见是罕见了点,也不至于让杜文大惊小怪。 但是对方每画完一张画,就把画纸丢进一边的煤炉子中烧掉。 这就让记者先生看不太懂了。 “为啥要烧掉?画的……我看上去挺不错的呢?” 杜文好奇的伸长了脖子,望着那个看上去十七、八岁左右的清瘦男生再一次的将手中刚刚完成的素描画丢进了烧水用的煤炉子。 虽然不太懂画,但是杜文记者直观看上去,画的似乎称得上惟妙惟肖。 “情绪不对。” 火苗舔在素描纸粗糙的表面,纸张飞快的收缩,焦黑,几秒钟后,化做一阵消散的青烟。 顾为经望着火炉里渐渐暗淡的明火,苦恼的摇头。 今天打车来到孤儿院后,他原本计划画一张人像素描画来完成任务。 选择人像这个题材,不仅是因为他获得了伯里曼的解剖学专精。 更是因为画人像无疑是画家捕捉情绪最容易的一种方式。 每个人活着的无时无刻都带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就算你想要刻意的冷静,冷静本身也是一种情感。 画家需要做的,仅仅只是把这种情绪记录下来而已。 尤其是孤儿院中的小孩子。 天真,童趣,单纯,理论上就是最好模特。 可他已经一连烧了好几张画稿了。 每画一张, 就在烧水的煤炉上烧掉一张。 有些时候画到一半,就干脆直接拿去烧掉。 顾为经之所以这么做,因为似乎自己的画中,还一直缺少着什么。 感觉不对, 最终的情绪评价也上不去。 他凝视思索着不远处树下低着头玩洋娃娃的女孩陷入沉思,那是他选定的模特。 “听说,你家里在这里捐了不少钱,可能有几千美元?” 杜文对这个烧画的男孩有点兴趣。 这家伙年纪不大,可听别人说,他经常会为孤儿院捐款和捐物资,算下来已经是一笔大钱了。 还这么年轻, 少见。 “我自己的钱。” “伱自己的钱还不就是家长的钱。你家长是干啥的,能上的起德威,家里估计不少挣吧。” 杜文撇撇嘴。 作为一名见多识广的记者,他认出了顾为经身上的深色校服上胸口DUWLCH(德威)几个字母拼成的校徽,这是本地有名的私立中学。 原来是富家子弟, 杜文想。 仰光本地的富家子弟玩车的,玩表的,玩模特的,哪怕是玩白粉的,他都听说过,但是喜欢玩慈善的,这爱好确实猎奇。 “你这是要申请国外大学吧?混几天社会服务,到时候在申请上加分……还挺舍得花钱的,其实不如找留学中介。” 记者杜文认为自己找到了答案。 能当上全缅甸最大的报刊的记者,他也是在海外学校读过新闻系的,知道国外大学的弯弯绕绕。 很多老外就比较喜欢录取有社会服务背景的学生。 比如说哈佛,一般最低录取的学生中学GPA绩点也得3.6,SAT(美国高考)也要1500分,但是如果社会服务格外突出的话,可能GPA3.2,SAT1300就行了。 不过,一般这种情况直接找留学中介开证明表就行了,花点钱就能全部为你编好背景,保证让你看上去是个热衷于社会公益的好学生。 何必来孤儿院呢,又累又不讨好。 杜文觉得,这家伙家里虽然有钱,但显然不够懂行。 他摇摇头,就准备离开。 一个跑过来混社会活动分的富家子弟,实在是没有什么报道的必要。 若说在报道中贬斥这种行为,也不至于。 人家至少是真的花了钱做慈善,而且德威国际中学的学生非富即贵,搞不好会是本地的高官子弟,没必要得罪。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 或许是他们在原地向那个蓝裙子的小姑娘望了太久,引起了对方的好奇。 小姑娘从树荫下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 女娃显得非常的害羞,她没有打扰正在画画的顾为经,而是在杜文身前几步路的地方就站定了。 她试探性的将手中白雪公主的洋娃娃递了过来。 “叔叔,你能和我一起玩吗?” 杜文没有和小姑娘玩洋娃娃的兴致。 他还在脑海中琢磨着自己的报道,只是下意识的接过洋娃娃。 皮肤接触的时候,他觉得小女孩的小手又冷又瘦,像是一小节干枯的柴火棒。 他抬起头,出于记者职业习惯,打量了一眼对方。 姑娘长的皱皱巴巴的, 又黑又小,像是一块小黑炭。 固然现在不算粉雕玉砌,长大后期待着女大十八变,变成一个美人的概率也大不到哪里去。 唯一的亮点就是有一双很漂亮的大眼睛, 除此之外,穿着打扮乏善可陈。 明显有点大的淡蓝色的裙子洗了又洗,看上去是其他更年长的孩子穿过的二手衣服。 全身上下没有其他装饰,只有右手的手腕上,带着一根红绸编织成的丝带。 等……等! “我看到了啥?” 红丝带? 杜文的心脏猛的跳了一下。 这是个……红丝带娃娃! 红丝带娃娃,其实是艾滋儿童好听的说法。 和非洲的一些国家一样,受毒品泛滥影响,缅甸也是世界上受艾滋病困扰比较强的国家。 艾滋病可以通过母婴传播,而这个孤儿院本身就收容了很多毒品孤儿,遇见患有艾滋病的儿童并不奇怪。 虽然知道这一点, 但是……骤然皮肤直接接触之下,杜文的心中还是下意识的涌上了一阵反感。 他就像摸到了一大团病原体一样,猛的甩开了小姑娘的手。 “别挨我!” 杜文其实用的力气并不大,只是他高估了这个看上去也有十来岁的小女孩的力气。 小女孩被他一甩,整个人像是用做一样,轻飘飘的被带了一个踉跄,手中的洋娃娃也被丢在了一边。 记者来不及去管摔倒的女孩,快速的从口袋中抽出纸巾反反复复的擦手,因为厌恶和恐惧,手背上甚至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摔倒的小姑娘用畏惧的目光看着杜文,大大的眼睛里孕满了泪水,却不敢哭。 她显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也知道自己可能闯了祸,惹别人不高兴了。 她用小的像是蚊子一样的语气说道:“对不起,我只是想跟你玩。” 缓过劲儿来的杜文心中有点不好意思, 他想要把小姑娘从地上扶起来,却又怎么都伸不出手去。 突然, 杜文看到那个穿着德威校服的富家子弟从自己的身边走过,单膝跪在地上,把小姑娘从地上抱了起来。 “茉莉,你还好吧?没摔到吧,有流血么。” 顾为经依稀记得这个小家伙叫做茉莉。 在杜文推倒茉莉的那一刻,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明白了自己的画中缺少的是什么—— 是共情! 他曾经和酒井胜子说过,对方的画作缺少了真实感, 而自己也犯了相同的错误。 脑海中没有雷声隆隆,就画不好雷雨天,一个没有办法和自己笔下人物共情的画家,所表达的人物就谈不上有灵魂。 顾为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些小孩子们的内心世界。 他原本的作品过于书本化和教条化。 一个在树荫下玩洋娃娃的小女孩。 美术教材上,这样的景像自然是童真的、安宁的、平淡的。 顾为经画画的时候也是想当然的这么画的,可能还有一点怜悯。 但这是他自己的情感,而不是人物本身的情感。 他根本没有关注到茉莉的内心世界。 她其实一点也不平静和喜悦,她渴望着别人的陪伴,渴望着和别的孩子一起玩,但却只能孤独的坐在树下抱着自己的洋娃娃。 患有艾滋病的孩子受到的歧视是全方位的。 不仅没有人愿意收养他们,连孤儿院的孩子们也在外界的环境潜移默化下,将茉莉给孤立了。 他们或许现在还不理解什么是艾滋病。 但那些同龄的大孩子们已经能够明白,这种带着红丝带的同伴是“不干净的”,要是和她混在一起,自己也可能变得不干净。 别说普通人了,其实连义工都不太愿意和他们接触。 顾为经一直没有理解茉莉的情感世界。 没有足够的共情, 就像胡乱的把一锅俄国红菜汤强行当作饺子馅包进皮里,最后的结果自然驴唇不对马嘴。 “哇……” 见到有人关心自己,一直在强装坚强的茉莉小姑娘一下字就哭了,头趴在顾为经的背上,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看着这个受到上苍不公平对待的小姑娘脆弱的泪盈盈的目光。 顾为经感觉自己的心里非常的不好受。 “别哭,我陪你一起玩好不好。” “他们说我又脏又黑,没人跟我玩,我只能一直自己玩娃娃……” 莫莉泪汪汪的说。 顾为经微笑着摇头,拉着小姑娘的手:“你一点也不脏,简直漂亮极了,哥哥教你欧洲公主跳的舞好不好,你是我邀请跳舞的第一个女孩子哦。” “咳……小哥,她……有艾滋病。” 杜文忍不住在一边提醒,以为顾为经可能没有注意到茉莉手上的红丝带。 孤儿院的女院长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走了过来。 犹豫了一下,女院长还是小声的说道:“小顾啊。让茉莉自己玩去就好了。” 杜文不是个例,孤儿院中不少有善心当义工的人,也同样很忌讳跟有传染性疾病的小孩接触。 这位经常会来孤儿院中捐款或者帮忙的小顾先生是个非常好的年轻人。 她不想让对方觉得心理不痛快。 顾为经却没有松开拉着莫莉的手,摇摇头:“我知道,但没事的,艾滋病又不会通过拉手传播。” 联合国国际卫生组织有几乎免费的艾滋病抗病毒治疗公益项目,艾滋病的治疗很便宜。 茉莉也在孤儿院长期服用相关药物,血液中病毒的载荷量并不高,正常的接触其实传播的风险非常的低。 很多艾滋病家庭,一起生活了十几二十年,得了艾滋病的家人都不会将病原体传染给其他的家庭成员。 这种正常的接触,只要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一般根本不会有什么问题。 面对这样一个小姑娘泪盈盈的请求,顾为经根本就说不出拒绝的话。 “唉。” 孤儿院的女院长感慨的叹了口气。 这个道理很多人都知道,但是能真的愿意微笑着拉起红丝带娃娃的手的人,又有几个呢? 戴安娜王妃之所以成为整个世界半个世纪,甚至过去一个世纪以来最受爱戴的王室成员,很大原因就因为她在美国总统夫人九十年代访问时,面不改色的拥抱了一位艾滋病检测为阳性的儿童,并和几位艾滋病患者握手。 这个举动震惊了世界, 时代周刊称戴安娜王妃为——“慈爱的天使”。 连一向和英国王室不对付的法国,全法发行量最大的报纸《世界报》都称对方这个行为“足以改变世界”。 王妃大人拉着艾滋病患者手的那一张照片,甚至成为了过去三十年新闻界最经典的政治新闻照片之一。 能与之相比的可能只有纽约时报拍摄的《倒塌瞬间的世贸双子塔》这个量级的全球性镜头照片。 这又从侧面说明了,在人们看来和明知道患有艾滋病的患者亲密接触,有多么让人震撼和动容。 “小哥,你叫什么名字?”杜文神色复杂的问道。 “他姓顾,叫顾为经,是我见过的最正直的年轻人。”女院长轻轻的吸了口气:“我要有这样的儿子,让我少活三十年,我都愿意。” 太阳渐渐的从西边彻底落下, 而顾为经真的耐着性子陪着小姑娘跳了一下午的舞蹈。 他也没骗小姑娘, 她跳的真的是当初欧洲公主跳的舞,由路易十五倾情指导,没有比这更正宗的。 宫廷舞不算太复杂,小姑娘筋骨柔软,跳上去裙摆旋转间,真的像模像样的。 直到天色擦黑,汗透衣裙,才姗姗不舍的被女院长叫去洗头换衣服吃饭。这里的热水有限,全靠煤炉子烧,只能简单的擦擦身子,等到周末才能洗澡。 顾为经没有立刻回家,他就在孤儿院的院子里点了一根蜡烛,拿出手机,点开相册。 那个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对自己一直问东问西的义工先生,在自己和茉莉跳舞的时候,站在他们身边看了很久。 对方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然后又拿出手机,照了好几张照片。 顾为经并没有阻止,只是让对方用苹果手机上的隔空投递把照片传给自己。 在记录现实这件事上,照片确实是无比快捷的方式。 顾为经希望对方能抓拍到小姑娘最发自内心快乐的神情,作为自己画画的模板。 “不是,他老照我干啥?” 顾为经看了两眼照片,有些无语。 这些照片镜头的焦点十张中有九张对焦在顾为经的身上。 不得不说,那位老哥的照相技术不错,甚至还挺专业的,加上国际学校的正装校服本身就非常得体。 这让顾为经和小姑娘手拉手跳舞的样子,在镜头下有那么几分温润谦和的感觉,看上去真的很有风度。 不过, 这不是他想要的。 “这张还可以。” 顾为经找了半天,才在镜头下找到了一张看上去不错的照片,小姑娘蓝色的裙摆旋转,笑容灿烂。 他借着烛光拿起画笔。 (本章完) 第九十三章 杂项·百艺树 安静的院子中, 顾为经将一支小小的蜡烛用蜡油凝固在画板上方,在颤动的烛光下,用笔如飞。 这张新的写生画完成的非常流畅。 他几乎不需要花费任何时间来思考用笔,也根本无需耗费精力进行构图,甚至连手机上的照片也只是需要偶尔抬头望一眼而已。 茉莉小姑娘快乐的神情就那么静静的绽放在顾为经的心中。 几乎是自然而然的,在他完成裙摆上的最后一根线条,画作的相关数据也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作品名:《旋转的蓝裙少女》】 【素描技法:职业画家·一阶(607/5000)】 【情绪:心有所感】 这是顾为经第一次如此投入的画一幅画。 耗费的时间并不长,但是鼻子上却已经出了一层浅汗。 【您的当前任务已经完成,请领取您的奖励。】——随着他这幅画完成,系统的提示音适时的响起。 顾为经打开了虚拟面板,点击领取奖励。 【连环任务终极奖励:随机传奇级技能一项】 传奇级的技能的抽取有别于此前任何一次奖励。 系统并没有直接下发奖励,而是在虚拟面板上具现出了一本银色的书籍。 书页无风自动, 每张页面上都铭刻着了诱人的奖励,然后又在下一刹那翻过,被新的内容所填充。 只是浮光掠影间随便看了两眼,顾为经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唐·吴道子——《八十七神仙图》画法心得(传奇级)】、【乔治·修拉(法国点彩画大师)的点彩技巧(传奇级)】、【让·雅克·卢梭的“稚拙派”的幽魂残片(传奇级)】…… 这些在奖励栏中出现的名字无一不是震动世界的大艺术家,甚至是某个国家的文化象征。 书页一直在快速的翻动,像是一种无声的邀请。 顾为经伸出手去,搭在技能书上。 书页在他的手碰到后自动停下,一张银色的书页从中掉落。 【杂项·百艺树(传奇级)】 书页在系统面板上化作了一棵银色的技能树。 【杂项·百艺树:提供画家需要掌握的各种(传奇级)日常绘画技巧,每1000点自由经验值可浇灌小树一次,每次浇灌百艺树,有概率让小树长出新的分支】 顾为经的视线落在百艺树上。 小树苗上目前只有一根枝叶,看上去光秃秃的颇为可怜。 顾为经看到那根枝叶上有文字说明,这次并没有某位大师的名字,而出现了一种独立的画法。 【画刀绘画法】 【特效:你将精通画刀绘画的诀窍。】 【画法简介:油画刀拥有着和画笔截然不同的表现力和笔触,在表达厚实而富有层次感的光影时,永远是画家的好帮手。】 【备注:淡香浓“抹”总相宜。】 “画刀画?” 顾为经脑海中迅速涌入了大量有关画刀绘画的知识。 画刀虽然叫做刀,其实更像是一把小铲子。 调色刀用来混合颜料,油画刀用来清洁铲除画面上多余的色彩,起到类似橡皮擦的效果。 但是, 在某些处理特殊的颜色关系的条件下,画刀却也可以用来涂抹颜料作画。 画刀能够将颜料挤压在画面上,制造出一系列光滑的体积块,并在画刀刀触接触、交叉、结束的地方,形成山脊状或者线状的独特曲线边缘。 画刀的油画颜料铺展和堆叠能力,也不是柔软的画笔笔刷能够比拟的。 这是一种很万能的富有表现力的绘画方式, 大开大阖。 一般学校里倒是基本上不会太过重点的教导画刀的画法。 中学时代的美术生能把画刀当成油画橡皮擦一般用好,就算不错了。要是能在绘画造型中稍稍发挥些油画刀的特色,肯定算得上优秀。 甚至就算完全没听说过画刀画,也属于正常。 坚硬的金属画刀要远比轻巧的油画画笔难以控制,它的优点是造型和丰富色彩的能力,且刀触沉稳,形体明确。 缺点是不易控制和精确描绘。 别说美术学生了,整个世界艺术圈内,专门精通画刀画的艺术家都没有几人。 甚至你愿意把画刀绘画独立在传统油画以外,成为喷绘,粉笔画这样的小门类,也不是不可以。 类比旧派港式武侠功夫片里,钻研画刀画的艺术家,有点像是使判官笔、九节鞭这种冷门兵器的左道高手。 顶尖的艺术家基本上没有,但是画面的表现都很有特色。 不过,就算有点小众,顾为经却不嫌弃这个技能。 对于画家来说,没有冷门不冷门的技能,只有常用不常用的技能。 油画刀是画油画时最常用的工具,仅次于画笔。 顾为经仔细的体悟过后,就睁开了眼睛。 不愧是传奇级的技能,带来的心得体验是如此的丰富和真实。 薄而窄的长刀刃适合拉出又长又薄的色彩;小号的梨形画刀搭配柔润度较高的锻钢刀片,勾勒出的色彩具有弹性和波纹感,像是一层厚实的奶油;直刀刃搭配掺杂着厚木屑的颜料能能制造出漂亮的片状肌理…… 无数各种绘画心得出现在顾为经的脑海中,他甚至一时间认为自己对于油画刀的了解,要超过拿了十多年的画笔。 就算没有知名大师加持,这个技能却也不像门采尔的绘画心得一样有时间限制,更类似是知识卡片一样灌输到自己脑海中的。 哪怕不专门用画刀来单独作画,当成自己的绘画时偶尔处理特殊色彩的辅助工具也是好的。 顾为经想要简单的试一试这个技能的效果。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中云彩间若隐若现的月亮。 心中就有了主意。 顾为经取来油画刀,白颜料,和小块绷好的深色画布。 他只是拿画刀在画布上随便一抹。 深色画面上就多了一块好像用沾着颜料的银元印上去的色斑,琢磨不透,朦胧而潮湿, 一如天上的月光。 …… “小顾,你等一下。” 就在顾为经收拾好东西,将画具存放好,准备从手机上约车回家的时候,门房却叫住了他。 “阿莱大叔,有事么?” 顾为经扭头望去。 那是孤儿院的看门人,一个叫做阿莱的跛足缅甸人。 旁人看到阿莱的第一眼,有点让人容易联想到《巴黎圣母院》里着名的敲钟人卡西莫多。 缅甸会被有些欧洲人戏谑的称为矮子国,这里的本地男人平均身高并不高,也就一米六左右,甚至不少本地的姑娘都要比男人的身高高。 但阿莱大叔的身材非常魁梧, 接近一米九,四肢粗大,皮肤黝黑,颇有些小巨人的意思。 老实说,看门人其实五官并不丑,只是脸上受过伤,一侧的皮肤有过被高温灼伤后流下的疤痕,左脚也有一点残疾,左手少了跟小拇指,无名指还缺了一截。 这些伤痕肯定是正常生活中无法留下的。 听说,他曾经是缅甸陆军的军官,也有人说是仰光的缉毒警察,据说当年还以国家英雄的身份登上过报纸。 可惜最终却不名誉的被军旅扫地出门。 有人说是毒贩设局报复,有人说是卷进了军阀和政府高层的派系斗争,似乎时至今日,部队里还有些老战友在为他的遭遇鸣不平。 缅甸嘛,社会动荡不安,政局暗流汹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考虑到好运孤儿院这个地址,本身就是之前VIP要员保护组的军官小哥给自己的,这个说法大概还有几分可信度。 不过顾为经无意探究人家的过往。 福利院中人生百态。 随着顾为经往这家好运孤儿院中来往的次数增多,他发现这里真的是一个社会的熔炉,无论是这里的小孩子还是义工,不少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有前来领养孤儿的同志情侣,有仰光大学里社会学系的年轻学生,有儿子在附近工厂事故中去世的老阿姨,有平日做伴游女郎但心中忐忑难安的漂亮姐姐,也有信奉日行一善的信徒…… 和这些人相比,阿莱大叔身上的淡淡的落魄英雄的草莽气,并不很让人瞩目。 而且,顾为经和对方接触后,发现看门人阿莱内心并不像外表那样凶厉,反而是一个很温和的中年人,只是沉默寡言了一点。 平日里很少能听见他说话,也不知道他突然叫自己有什么事情。 “今天的事情谢谢伱了,我很少见到她这么开心过。” “茉莉?” 顾为经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阿莱大叔说的是什么。 “我妹子。” “茉莉是孤儿吧?” 理论上好运孤儿院里所有的小孩子都是孤儿,不应该有在世的长辈或者监护人的。 “我妹子。” 阿莱加重了语气。 顾为经不再说话,只当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没事的,茉莉和正常的小孩子没有什么区别,今天和她一起玩,我也有很大的收获。” 顾为经扬了扬手中的画稿。 “不一样的。”阿莱大叔摇摇头,认真的重复说道:“不一样的。” “我听说你在一直在找有关这家孤儿院的历史资料?” 顾为经点头。 他和酒井胜子的论文已经开始写了。 文章观点本身并不复杂,核心内容概括起来就是一句话——“号外!大发现!我们发现了一位擅长深色美术风格的未知早期印象派女性画家。” 但论文显然不能这么写。 经验老道的酒井教授,花了几天的时间思考和包装,还研究了《亚洲艺术》的几位审稿人偏爱的风格和方向,才拟定了论文目前的题目。 《TheFealeArtistsCarolFottenbyTi:TheColorEntanglentandVisualDinsionofDarkToneIpressionistWorks》(被时间遗忘的女画家卡洛儿:深色调印象派作品的颜色纠缠和视觉维度) 和之前那句大白话说的基本上是一件事情。 但大白话风格别说瞄准《亚洲艺术》这种A&HCI顶级刊物了,就算想发一个九流的论文都很困难。 同样的内容,被酒井教授包装后,却一下子就显得高大上了起来,立刻让读者觉得不明觉厉。 这就是英文八股的艺术。 论文的写作提纲主要分为两个大方面。 第一个部分确定关于这幅画的主人卡洛尔的的身份和创作时间。 第二部分是以《雷雨天的老教堂》为蓝本,与历史上莫奈、德加这些印象派的代表画家使用深色颜料时对于光线色彩的处理和运用,相互对比总结。 其实光后一部分不难, 有酒井教授的指点,那怕是单纯对现有印象派作品的风格总结,都能写成一篇花团锦簇的综述性质的论文, 但这种论文就比较水了, 只要是对艺术很有了解的教授,谁都能写,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所以这些内容只能作为填充骨架的血肉,让论文看上去不会单薄。 真正的卖点还应该放在这位神秘的女画家卡洛尔和《雷雨天的老教堂》之上。 顾为经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收集有关卡洛尔的消息。 十九世纪缅甸的外国人太多了,而且也没有官方的护照记录什么的,很难找到线索。 他的重点就放在了好运孤儿院这座建筑。 顾为经已经几乎可以确认,《雷雨天的老教堂》中的教堂就是好运孤儿院。 他拜托女院长找到了当时英缅战争时期榴弹炮击毁教堂的圣母像时的老照片。 照片拍摄时间是1890年, 因此基本可以确定这幅画的创作时间在1890年以前。 但是更加有力的证据,也就找不到了。 这幅画是1890年画的,1880年画的,还是1875年画的。基本上每往前推十年,甚至是往前推五年,论文的价值都是不同的。 顾为经也不是神仙,能找到这张珍贵的画作运气因素占了大半。除了老照片,他也没办法找到更多更有价值的资料。 此时听到阿莱大叔提起这件事, 顾为经有些困惑。 “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么?” “我记得地下储藏间有教会标志的铁柜子里有些被油皮纸保存好的文件。院长不懂英语,没有留意。我下午去翻了翻,应该是教会相关的布道日志和善众捐助记录,我想起来可能对你有用。在陪着茉莉玩的时候,我把它找了出来。” 阿莱大叔从门房小屋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木头盒子。 顾为经接过一看,精神顿时振奋。 他认出了这是什么—— 这是一个教会留下的布道日志! 西方的教会就像是一个小政府。 在很长一段时间,它也确实充当了政府的作用。教会有自己的法律体系,职能部门,自然也少不了工作报告一类的东西。 传教士留下的档案,一直是很好的史学资料。 如果女画家卡洛尔曾经是这里的教区的一名信众,或者曾经为这座福利院捐过款,那么她很可能留下自己的名字。 “真是太感谢了……”顾为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用谢我,有空多陪陪茉莉玩吧,她很喜欢你。” 阿莱大叔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抱歉,今晚临时有事,只有四千。 (本章完) 第九十四章 一亿美元转校生 德威中学,绿茵操场。 “爬行传球!爬行传球……格档!” 高大的体育老师头上带着棒球帽,身体前倾,目光盯着场上中央正在发起进攻的男生,用凶狠的语气指挥着训练。 “坚持,坚持!对,跑起来……达阵得分!” 魁梧的运动员冲破了一层层阻碍,冲到了底线,发出一声兴奋的呐喊。 “杰瑞,你真像是一头横冲直撞的野兽!” 体育老师拍了拍杰瑞的肩膀,大声的赞扬道:“干的好!” 杰瑞将手中的橄榄球抛到一边,对着老师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笑容。 他甩掉额头上的汗水,快步走回场上,把一个刚刚被他突破球场中线的时候撞倒的对方防守队员从地上拉起来。 “顾,不好意思,没想到轻轻一碰就倒了。” 高大的男生语气有些揶揄。 顾为经吐出一口气,缓解了一下隐隐作痛的肋骨,从地上爬的起来。 这是上体育课。 就算是最后一学期,体育依然是学校里为数不多需要上的必修课之一。 学校每个学期的体育课都有不同的主题。 低年级组的主体往往是篮球、网球、足球这种简单些的项目,而今年高年级组的主题则是橄榄球。 他刚刚就在对方突破的时候被狠狠顶了一个下。 杰瑞要比顾为经高半个头,体重接近100公斤,身材像是职业运动员一样壮实。 碰撞间,顾为经简直觉得像是被一辆飞驰的卡车迎面撞中。 “你犯规了。” 顾为经觉得自己的呼吸间都带着一点铁锈味。 他们上课规则是【腰旗橄榄球】。 这是一种从美式橄榄球中演变出的体育运动规则,无需带护具,不允许直接冲撞,更适合中学生,也更加安全。 这个学期对于学生来说面临着升学考验,要是把谁撞出个脑震荡,或者把画画的右手给撞骨折了,这可不是好玩的。 “别像个娘们一样斤斤计较,你又没受伤。” 旁边有个男生露出不屑的表情。 西式的体育课程崇尚兽性文化。虽然杰瑞的动作有点大,但连体育老师都没有说什么。 反正顾为经只是被撞了个跟头而已。 “Thisisrace。” 杰瑞脸上豪无愧疚,反而有些挑衅:“这就是比赛,伱要不喜欢,可以退出。” 不少男生们脸上都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谁都知道杰瑞话中的另外一层意味指的是什么。 顾为经长久以来和女子学生会长都走的很近。 杰瑞这是在宣誓主权。 “这不是竞赛,莫娜也不是谁的奖品,她是个好姑娘。”顾为经盯着对方的眼睛,从地上爬的起来。 正当杰瑞准备还些什么的时候,一阵汽车引擎发动机的声音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你们看?那是校长么,他在亲自等人。” 有人突然出声惊叫道。 男孩们抬头望去。 学校的体育场边,一辆深色的梅赛德斯开近了德威学校,停在了教学楼前。 德威国际中学的校长已经一身正装的等在了教学楼边。 校长亲自伸手拉开奔驰车的大门,让副驾驶上的贵妇搀扶着他的胳膊下车。 “哇哦!” 就算德威国际中学的男孩子们大多算是本地的上流阶层,但是还是被这位夫人的打扮镇住了。 女人穿着米黄色的巴宝莉风衣,手边提着一个珍珠色小包,淡金色的长发被疏拢到脑后,额头上架着一副深色的太阳眼镜。 美丽、干练、高雅, 看上去就像是那种上流社会的阔太太。 更加让学生们感到惊讶的还在后面。 夫人拉开了奔驰车后座的大门,一只棕色的皮鞋从车门上踏出,然后是骨肉匀亭的洁白小腿。 一个瓷娃娃般精致的女学生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橄榄球操场紧挨着教学楼,正在上体育课的男孩子们能清晰看见那位女孩的容貌,不禁屏住了呼吸。 “这出新来的转学生么?”有人在低低的惊呼。 他们很确定,过去校园里从来没有见到这位女学生。 这样标致的姑娘,无论是哪个年级,只要见过一面,你就不可能忘记。 学校里的漂亮姑娘并不少,女子学生会主席莫娜小姐也很漂亮。 但是她们的美是不同的,莫娜是那种带着凌厉气质的干练女性的风格。而这位少女是那种让人望见的瞬间,心脏会砰的跳一下的类型。 她的五官既有西方的立体也有东方的温润,体态优美,不蔓不枝,像是一朵盛开的莲花。 “她可真漂亮。” 有男生望着女孩洁白无瑕的侧脸,喃喃自语,“我觉得我恋爱了。” 没有人嘲讽他。 眼前的这位少女——那种清纯的、带着几分冷淡的性感的感觉,就像每个男人青春中出现又悄然飞走的蝴蝶。 让人怦然心动。 校长指着教学楼,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夫人和女孩一起沿着教学楼前的白色台阶拾阶而上。 似乎察觉到其他人注视的目光,女孩在即将走近教学楼大门前的前一刻,突然站定了脚步。 她扭过了头,用像是在搜寻什么的目光望着橄榄球场。 “嘿,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有胆子大的男生像着女孩喊道。 女孩没有回应, 她在原地站了几秒钟。 突然露出了一个美的让人惊叹的明媚笑容。 她似乎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微微歪着头,手在耳边做了一个电话联系的手势,然后便在人们怅然若失的目光中,消失在了教学楼的阴影里。 …… 学校里新转来了一个瓷娃娃一般精致的漂亮女孩,这种劲爆的消息就像是校园里的拉拉队员被搞大的肚子一样,基本上是不可能藏住的。 到了中午的时分。 全学校里都在流传着有关转校生的新消息。 “啊,啊啊!这个小妮子真可爱。” 蔻蔻一边刷着手机,一边小口小口的咬着一只墨西哥卷饼。 顾为经以往在吃午餐的时候,莫娜都会和他坐在一起。 但这学期开始, 莫娜似乎特意的想要和他保持距离。 开学典礼后连话都不愿意和他说,倒是蔻蔻这个小八婆似乎对他们之间的感情关系颇感兴趣,有时会凑过来。 “你说,我能泡到这个妹子嘛?” 蔻蔻扬了扬手机。 班级群中有人不知什么时候偷拍了转学生的照片。 镜头中的女孩正在盯着走廊上的一幅复制品油画在看,如画的眉眼专注而认真。 “无意冒犯,但……她可能不是蕾丝边。” 顾为经差点被午饭噎住,赶紧喝了一口果汁。 “切,刻板偏见,说的好像你很了解她一样。” 蔻蔻突然小小的惊呼了一声。 “你看我们班级群,辅导员发了新通知。” 顾为经闻言拿起手机。 班级里的辅导员转发了一则通知—— 【13年级高中生将在下学期开始进修艺术提高班】 艺术提高班, 这是德威13年级学生在最后一学期需要生的最重要的固定课程。 类似于校招会前的考前冲刺课,将由校园里最资深的老师担任教授。 课程会为每个学生的作品集提供独立的指导,并且确定每个学生的申报目标,以及估计每个学生的绘画能力是否能匹配申报的目标学校。 通知上说, 今年除了由素描课教授瓦特尔开设的基础提高班以外,还将另外开设一个Gifted&Talented班级。 【德威国际中学很荣幸聘请到了国际着名艺术家酒井一成教授的妻子——阿德丽安娜·克鲁兹夫人担任老师。表现良好者将获得一封由酒井太太额外的提供的推荐信。】——通知如是写道。 哄…… 看到这个消息,餐厅里高年级学生像是油锅里被泼进了一瓢冰水一样炸开了。 Gifted&Talented班,一般被翻译为天才班,类似于东夏的尖子班或者实验班,为少数有天赋者提供更加进阶的课程。 国外很多高中实行快乐教育,但是名校门槛并不低。 天才班就应运而生。 它只为少数格外优秀的人提供,比如说可能其他高中生还在学习简单的三角函数,天才班已经开始教学大学的微积分。 这在申请大学时就是加分项。 而这次艺术天才班的课程的外聘老师竟然是着名艺术家酒井一成教授的妻子,这就很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了。 酒井一成是什么概念? 虽说不如曹老,但也是全日本国宝级的大艺术家。 亚洲艺术圈最大牌的顶流之一。 酒井一成教授的地位,对于99%的美术生来说,哪怕是当做理想都太过好高骛远。 这样的艺术巨擘的妻子,推荐信的含金量可想而知。 要是真的画的够好,能够被酒井太太推荐给自己的丈夫…… 这就是一条青云之梯啊! 无数学生心中都变得炽热起来。 下方还有一条消息。 【另外,酒井一成教授的女儿酒井胜子,将以转校生的身份,在德威国际高中就读一个学期,请大家友善对待新同学。】 “酒井小姐,那个转校生竟然是酒井一成教授的女儿!” “酒井胜子,我好像听说过她的名字,东瀛的媒体称她为百年一遇的艺术天才。” “这怎么可能!竟然是那个酒井胜子,她本人比照片上还要漂亮。” 看到手机上的消息,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德威国际高中固然教学质量很好,但这也只是针对仰光本地而言的。 酒井胜子作为酒井一成教授的女儿。 全世界任何一所艺术学校都愿意为她敞开大门,她为什么要来到穷乡僻壤的仰光? “酒井一成教授,他很厉害么?” 食堂中并不只有绘画专业的艺术生,还有些普通班的同学,此时听到这个酒井教授的名字,有些陌生。 “很厉害?你知道酒井教授的画值多少钱么?” “值多少钱?” 不少人都感到好奇。 “按照福布斯艺术品畅销榜的统计,酒井一成教授目前拍卖出售的所有艺术品价格总额超过了200亿円,约合1.49亿美元,目前在东瀛排名第九,亚洲排名第十七。” 有人已经在网上找到了相对权威的艺术品评估估值。 餐厅中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艺术价值虽不能完全和艺术品交易价格画上等号。 可一幅画能卖多少钱,无疑是普通人眼中衡量一位艺术家水准的重要标志。 德威国际中学的学生也算本地的富裕阶层,富裕阶层又怎样。 “亿美元”这个单位,对于普通的富二代来说,也实在是太过遥远。 这相当于缅甸有些贫穷的邦或者省,几个月的GDP总和,或者以缅甸平均工资收入不吃不喝工作整整两万年。 随着这则通知,对于新转校生如火如荼的讨论一时间竟然变的沉默了。 如果说原本荷尔蒙躁动的男生们还在兴致勃勃的讨论着新转校生。 有些女生们还不无嫉妒的认为对方只是拥有一张漂亮的脸蛋。 此时,随着对方的家世曝光。 酒井胜子这个名字突然间就变的遥远和沉重了起来。 好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唔……这么漂亮,家世也这么好。这也太令人嫉妒了吧,不行,我得想办法把她拐到手。” 蔻蔻狠狠的咬了一口卷饼,舔了舔嘴唇,像是一头发情的母狮子。 顾为经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点亮屏幕,上面是一条新消息。 “我中午在图书馆B16自习室等你——酒井胜子” …… 图书馆四层。 顾为经刚刚从电梯中走出来,就看见了让人脸红的一幕。 一对穿着校服的情侣正在走廊里激吻。 听到有电梯的响动。 两个热恋中的男女扭过头来看了一眼,就又旁若无人的继续亲热了起来。 男生拥吻间推开了身后自习室的大门,随着大门嘭的一声关上,两个人的身影就立刻消失在了独立自习室的门口。 校园图书馆四层的私人自习室一直是情侣们约会的圣地。 学校里并不禁止男女恋人之间你侬我侬的恋爱,连接吻也不禁之,但也只是限于接吻而已。 要是在校园里玩的太过分,被风纪老师抓住。 从扣学分、留堂到开除都是有可能的。 一般的中学里情侣们约会的胜地要不然是花园,要不然是球场,但是德威中学的图书馆显然是相比上述地点更好的选择。 每年昂贵的校园建设费不是白交的。 德威中学的校园图书馆气势宏大,藏书丰富,规模要超过缅甸很多二流的大学。图书馆的四层和五层有三十多间独立的自习讨论室。 从两人间,四人间到小礼堂都有。 这些讨论是原本是提供给辩论队,戏剧社这些社团活动讨论小组作业用的。 不过渐渐的,除了正常的功能之外,还发展成为了情侣幽会的私人秘地的作用。 一般男女朋友忍不住想要亲热的时候,就会跑到阅览室里来,大家彼此心照不宣。 这才有了顾为经开头看到的那一幕。 (本章完) 第九十五章 改变美术史的发现 顾为经在图书馆靠内的位置找到了B16号阅览室的时候, 酒井胜子已经等在其中了。 “胜子,我知道你会来德威,没想到连酒井太太也来了。” 顾为经将书包和外套在柜子上放好,在自习桌边坐下。 “嗯。” 酒井胜子只是淡淡的发出一声轻哼的鼻音,作为回应。 “不放心我一个人在缅甸,她整天待在酒店的长租客房里又觉得无聊,正好来过来教教小孩子。” 她说话间并没有抬头。 酒井胜子指尖旋转着一支签字笔,低头看着手中的笔记本,黑色的短发刚好垂落在耳垂的位置。 双人自习室被推崇为校园里的恋爱圣地名不虚传。 因为离的很近的缘故,顾为经甚至能够闻到对方发丝上淡淡的新鲜杏子的清香味道。 他坐下比酒井胜子还要略微高一点。 因此只要微微侧过头,就能看见对方雪糕一样白皙的脖颈和领口间诱人的窈窕曲线。 平心而论, 酒井胜子是顾为经生活中见过的最有女人气质的小姐姐。 莫娜更像是朋友,蔻蔻则有些难以捉摸,唯独酒井胜子,她的身上似乎有些与生俱来的东方妹子的温婉气质。 不惹世事的纯真更让胜子有一种清纯的诱惑。 他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顾为经倒未必有什么其他念头,他只是很少会和同龄的女孩子处在这么狭小的校园私密空间。 连以前的莫娜也认为,和顾为经在这种校园潜规则里的情侣约会胜地明目张胆的独处,对他们间的关系有些过于亲密。 二人小组作业往往都是双方的家里,或者操场树下的绿荫间完成的。 初次应对这种情况,这让他有些不自在的紧张。 “诺,这是我写的提纲,你来看看呢?” 酒井胜子并没有察觉旁边的同伴有点被她身上无意散发出来“女子力”给镇住了。 她把手边正在看的淡蓝色的笔记本,递给了顾为经。 “我梳理对比了莫奈、阿尔弗雷德·西斯莱、马奈和雷诺阿这几位印象派早期的名家对于深色调颜料的处理风格,笔记里是我总结出的内容。” 酒井胜子又从桌子底下拿出了一个看上去就很有分量的大号的棕色文件匣,推到顾为经的身前。 “这是我父亲和多摩美术学院里几位对印象派很有研究的老教授推荐的论文资料。他建议我们愿意精益求精的话,就把这些论文全都读一遍。我把所有资料都复印了两份,这是给你的。这几天我在飞机上已经把所有文献大致粗读了一边。觉得是重点的内容,都简单标出来了。” 顾为经知道酒井胜子这些天都在做这些事情。 之所以开学几天后,她才返回仰光转学,就因为前段时间酒井胜子专门飞去了日本和法国的几家美术馆,拜访了几位印象派名家大师的真迹。 顾为经打开了文件夹, 写论文光是选文献就是一门学问。 印象派作为近代美术的奠基流派,是艺术风格类的研究显学,各种资料鱼龙混杂。 有些低价值的垃圾论文,不仅读了是浪费时间可能会把伱带偏,而且你要是不小心就引用了,甚至会是整篇文章的污点。 那些顶级美术刊物只是相对质量高些而已,也是有水文的。 至于那些差一点的文科刊物,那真的就可能是在垃圾中找吃食了。 很多美术专业学者的时间都消耗在了阅读这些无用的内容上了。 酒井教授对这篇论文无比的上心,连可以引用的有价值的文献材料都给精挑细选的准备好了, 这显然是对亲生闺女才有的待遇。 阅览室中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进入讨论论文的工作状态,顾为经反而变的轻松了一些。 他翻阅的笔记本上的密密麻麻的文字,脸上没有说什么,心中却有些震惊。 生活中你总能碰到那些优秀的让人绝望的人。 她们比你起点高,比你家境好,比你有天赋,甚至还比你要更努力,简直不给其他人留活路。 酒井胜子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说句不好听的, 顾为经本以为这次论文其实就是酒井大叔帮忙写,酒井胜子挂个名字,他跟着沾光而已。 没想到胜子小姐竟然这么努力。 顾为经只是随便翻了两眼文献,就知道这绝对不是她口中简简单单的粗读而已。 所有给自己的论文上都用了彩色马克笔做了标记,字里行间还都用英文做了批阅。 一旁蓝色的笔记本中则用了非常文雅准确的语言概括出了不同艺术家的绘画风格。 “怎么样?” 酒井胜子轻声问道。 “非常棒……” 顾为经也进入了专注的状态:“但有点小问题,我看你这里提到《老教堂》和同样喜欢画夜景的梵·高的绘画风格类似,用歪曲的长线和破碎的色点构建了虚幻的夜空,充满躁动的曲线和不安的幻觉。” “怎么了?” 酒井胜子歪着头反问。 “梵高是后印象派的画家,后印象派更加注重艺术家对于绘画对象的主观感受。梵高的绘画风格是由于他宿命般的悲剧生活和癫狂的精神导致的。但这张画的情绪风格并不类似。” “情绪风格?” 酒井胜子眉间轻蹙。 “二者的绘画风格有近似之处,但所蕴含的情绪是不同的,梵高的作品的夜色癫狂和迷幻。而《雷雨天的老教堂》的雷雨天宏大而热烈。” “胜子,你回忆一下你心中对于这两个画家作品的直观感受,真的觉得这两者拥有一样的情感么?” 酒井胜子银牙轻咬着下嘴唇,陷入了思考。 不一样。 她本身就是对于“美”这个抽象概念很敏感的姑娘,心中很快就有了直观的答案。 可是为什么呢? 酒井胜子明明细致的分析了二者的颜料和构图,都是深色的夜空,都是破碎的长、短线以及大量色点构成的用笔风格。 相似的配方、相似的笔法理应获得相似的结果。 可为什么有些时候两幅画的情感是不同的。 她对此一直不太理解。 就像酒井胜子一直十分困惑,明明她临摹那幅《老教堂》的时候,颜料配方比顾为经要更加精准,用笔更加细致和还原,却最终就是难以复制出顾为经画的雷雨天气的感觉。 “能教教我,你是怎么欣赏这幅画的么?” 酒井胜子用乌亮的眼睛看着顾为经,眼神中充满了渴求。 顾为经这时候才注意到,胜子小姐的眼瞳不是纯黑色的,应是混血的原因,像是深色颜料中掺进去了一点点群青蓝,近距离看时呈现出薰衣草一般的色彩。 “很难说得清楚。” 顾为经移开了目光,凝神思索。 “如果从学术上细说的话,之所以造成两个画家作品给人观感上的区别,应该是颜料的锐度和色点的组合风格,点滴的差异积小成多造成宏观上的差别。但是,我其实更觉得用感性上的理解更好。” “感性上的理解。” 酒井胜子一字一字的重复着顾为经的话,语气像是一只困惑的猫。 “我不太懂。” “共情——是情绪的基础,这是我的感悟。” 顾为经轻声说道:“一个画家若想在作品中透露出自身的情感,能做到这一步的基础便是共情。” “和作品共情,和题材共情,和这个世界共情。” “历史上梵高先生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他绘制着名的《星空》的时候,正住在圣雷米精神疗养院接受治疗。梵高曾经留下过一句着名的话——为了艺术,我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由于它,我的理智有一半都崩溃了。” 顾为经说道:“正是这个原因,就算是平静的夜空,在梵高先生的精神世界的理解中,也是动荡的,翻卷的,骚动而不安的。” “但这幅《老教堂》却不一样。我相信这位画家卡洛尔一定不会像梵高一样被生活所折磨,这位画家理解中的世界是温情的,雷雨天也因为她的共情而变的温和,温暖的烛光提供给了人们驱散不安的力量……” 顾为经回忆着自己画画时的感觉。 酒井胜子静静的听着。 在顾为经为酒井胜子的认真和努力惊讶的时候,酒井胜子也在惊叹于顾为经对于情绪的理解。 这种充满灵性直觉的感性认知,让她甚至有些自惭形秽。 “而且,我还有一个更好的证据说明这一点。” 顾为经从自己放在柜子上的书包中取出自己的IPAD,将平板电脑展开放在桌子上。 “我找到了这家教堂当初留下的教会档案。” 19世纪,罗马教廷下发给传教士们使用的宗教类纸张制品,无论是《圣经》,还是登记簿,都是由意大利佛罗伦萨的老牌造纸厂混合了植物纤维的精品加厚纸张印刷制作,质量很好。 传教士当年因为战争撤离的时候,这些文件全都被隔潮的油纸包裹,收纳在坚固的铁箱子中,保存的很好,字迹依旧清晰。 但毕竟是上百年的老物件类,为了防止反复翻阅造成的损坏,顾为经从看门人阿莱手中得到这些印刷制品后,就全部用画廊里处理书画作品的扫描仪制作成了PDF电子版。 他点亮IPAD屏幕,调出文件。 “教会记录。” 酒井胜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有关于卡洛尔女士的消息么。” “我总共在文件中找到了三个不同的线索。” 顾为经找到自己标注好的页面。 “第一个出现的卡洛尔是一个仰光本地的老太太,她在教堂受洗后,取的洋文教名就是卡洛儿。” “本地的老奶奶。” 酒井胜子抽了抽鼻子:“我觉得是她的概率不大。”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而且记录中她受洗时已经59岁了,应该不可能是她。” “第二个卡洛尔是一个英国商人的妻子,我只在1865年7月份到去年9月份的布道名单记录中找到了这个名字。更多的信息就没有了……我个人觉得,是这位女士的可能性也不大。1865年,虽说莫奈、德加和雷诺阿这些印象派先驱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美术风格,但传到缅甸,还是太早了一些。” 顾为经耸耸肩:“真正给我惊喜的是第三个线索,我是在教会档案中夹杂着一本传教士日记上,看到的这段描述。” 他说话间,调出了相应的页面。 【1876年12月19日,距离圣诞节只剩下了一周时间,安德鲁神父要我们准备圣礼所用的葡萄酒,这可不好办。我准备去殖民地总督府问一问,听说哪里有从海上运过来的谷饲牛排和冷冻啤酒,不过是供应给高等文官的特供品……】 顾为经读到—— 【……我离开教会的大门,就遇到了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小姐。她带着太阳帽,有着雕塑一样的五官和金红色的头发,真是一个印象深刻的姑娘。有刚刚从教堂告解完的从普利茅斯来的纺织品商人上去搭讪请她喝咖啡。她没有同意,因为正她在——“观察这个世界”。一个不同寻常的答案……】 【12月23日……我又遇见了那个姑娘,我看见她拿着画板,她难道是个艺术家?一个女性画家,这就像一个女水手一样少见……】 【12月26日……我在平安夜的子夜弥撒上念错了词。安德鲁神父并没有生气,只是在告诫我,我是神的仆人,我想他已经发现了什么。 这几天,我常常想起那个有着金色头发的姑娘,她可真漂亮。我有些时候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职业。 如果我没有上神学院,我一定会尝试追求她……】 【12月31日……我明知道不该这么做,却还像是被魔鬼驱使着一样,来到了城里的几家酒店。我想打听一下那个女孩,哪怕是知道她的名字,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慰藉。 或许是幸运,或许是惩罚,酒店的工作人员一下子就意识到了我说的姑娘是谁,他似乎和我同病相怜。 那位酒店的领班告诉我,他听女孩的同伴叫她卡洛尔,而不幸的是,她已经离开了。 “在圣诞节后的第二天,已经登上了一条返回欧洲的游轮。”领班怅然若失的说道……】 顾为经望着酒井胜子,语气中带着兴奋:“胜子,我觉得应该就是传教士日记里,这位有着金红色头发的女画家了。虽然没有更多的线索,但1876年12月,这本身就是一个大发现!” “1876年、1876年,这意味着……” 酒井胜子也有些不可置信的念出了这个时间,她激动之下甚至抓住了顾为经的手。 “她要早于玛丽·史蒂文森·克萨特。”酒井胜子和顾为经两个人双目对视,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默契说出了问题的关键。 玛丽·史蒂文森·克萨特,她是印象派大师德加的学生、情人、红颜知己,以第一位女性印象派大画家而闻名于世。 玛丽小姐出生于美国的富裕家庭,他的父亲是美国着名的股票经纪人。 她22岁的时候,父亲向执着于艺术的女儿下达了忍无可忍的最后通牒——“我宁愿你死掉,也不愿你当个画家。” 这位上流社会的小姐依然顶住了父亲和社会的压力,孤身远赴欧洲,跟随德加学画,成为了近代社会第一位女性的知名艺术家。 她也成了美国短暂的历史中最重要的画家之一。 一般来说玛丽小姐印象派风格的第一张作品是1876年的《蓝色扶手椅中的小女孩》,而真正被世人所公认的完全掌握印象派技法的作品是1879年的《莉迪亚在包厢》。 这要比顾为经所找到的传教士日记上的时间,晚了三年左右。 三年! 这说明了他们的发现可能能够更新整个美术史的认知。 早在美国画家玛丽之前,就已经有了一位掌握着印象派风格画风的女画家。 这足以在专业的艺术圈子里掀起轰动,这怎能不让人激动呢? …… 中午的时间过得很快。 大门打开,顾为经和酒井胜子一起走出了双人自习间。 “你真的找到了一个了不起的发现。” 酒井胜子的语气中依旧带着感叹。 “是我们。”顾为经微笑着说道。 “快点,下午要上课了!” 前方自习室的大门猛的打开,之前两位衣衫不整的野鸳鸯胡乱整理着外套,向着电梯冲去。 “明天继续。” 男生一边狂按着电梯按钮,一边嬉笑着对女孩说的。 “你混蛋。” 女孩暗暗地啐了一口,狠狠的拧了一下男生的胳膊。 酒井胜子看着两位“学习”学的衣衫不整的同学,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顾为经轻轻拉了一下酒井胜子的袖子,微微离那两位刚刚激烈运动后的情侣,远了一些。 不过那位男生还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动作。 他转过头来看到了顾为经。 他不认识顾为经,对方比顾为经小了一两个年级,自己也不是校园里的名人。 不过,当他的目光落到身侧的酒井胜子身上时,还是被女孩的颜值震了一下。 男生立刻又重新转过头,从头到尾的打量了一边顾为经,还在顾为经上电梯的时候,趁女友不注意,轻轻拍了拍顾为经的肩膀。 见鬼? 这幅像是篮球课上看到了有人飞身暴扣了一记灌篮后,那种发自内心佩服的“哥们,你真牛逼”的神情是怎么出现的? 他他妈的是不是脑补错了什么。 (本章完) 第九十六章 恋爱的底线 “怎么了?你衣服看上去并没有脏。” 图书馆的大门口, 酒井胜子一脸困惑的看着顾为经掏出纸巾,狠狠的擦着自己校服的肩膀。 顾为经苦笑了一下, 总不能说,他不知道对方拍自己肩膀的手之前摸过什么吧。 “等一下,你的领带没打好。” 酒井胜子叫住了想要离开的顾为经。 她向前走了几步,轻轻抽开顾为经校服衬衫上松垮的领带。 “我帮你重新系一下。” 她将展开之后将绸布在胸前折叠,胜子低着头,白皙灵巧的手指相互交叉,像是在打一枚精巧的结。 顾为经的身体肌肉僵硬的如一张绷紧的硬弓。 他知道日韩文化中女孩给亲密的异性友人打领带、整理衣服,甚至跪下系鞋带,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几年前半岛顶流宋仲基的新校园偶像剧中出现了他单膝跪下给女生系鞋带的性别反转情节,还在社交媒体引起了轰轰烈烈的关于男生到底能不能给女孩系鞋带的国民骂战。 但这种情况在崇尚男女平等的欧式校园中,还是比较少见。 他觉得有些羞耻,有些紧张,也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耳边是绸缎摩擦的声音,鼻端是胜子小姐身上的暖香,他的心跳莫名的有些加速。 顾为经注意到酒井胜子的脖子和脸侧浮现出一层浅浅的红霞。 近距离的身体接触本身就是萌生亲近感的重要方式, 对男孩和女孩都一样。 甚至家长和孩子之间这种情况也通用。 生物学上将这种现象称之为“接触亲密”,这是一种客观的生理规律。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社交舞会才会成为欧洲历史上最重要的相亲活动,花样滑冰的男女搭档才有那么高的比例成为夫妻或者爱侣。 “好了,我们也明天继续。” 酒井胜子打好了领带:“校长把B16号阅览室单独分配给了我,我们每天都要抽一点时间,尽量早一点把论文的初稿写出来。” …… 时间流逝, 很快开学第一周就要走到了尽头。 论文写作的进度比想象的还要顺利,酒井胜子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合作对象。 她不仅拥有一手好的英语文笔、对艺术史的内容信手拈来,还细致的制定了写作提纲和任务进度表。 酒井胜子将一篇大论文拆成了很多个小的不同的要点。 顾为经和女孩每天中午在自习室梳理昨天内容,一起读论文,然后讨论下一步的写作走向,再到回家后各自完成。 他们之间的沟通出乎意料的合拍。 按照这个进度, 也许这个月内就能完成大致的论文初稿。 酒井胜子在校园里过着隐士一般的生活。 除了和女孩子们一起上的体育课之外,几乎就保持着自习室和画室两点一线的日程。 因此, 公共画室几乎成为了外人想要见到酒井胜子的唯一的机会。 每当酒井胜子走进画室的时候, 德威校院里的面积不小的公共画室总会在短时间内变的人满为患。 甚至还有不乏其他系和普通班的学生混进画室,只为了想要见见这个传说中相当漂亮,还有亿万身家光环的艺术少女的庐山真面目。 酒井胜子一开始还会和每个与她搭讪的人礼貌的交谈几句。 后来实在不堪其扰,只能在画画的时候戴上一个粉色的Beats耳机,用这种委婉的方式拒绝画画时的攀谈。 校园里传说新来的转校生有些高冷。 熟悉胜子的人却知道,她只是不太善于处理这样的问题而已。 “顾为经,请伱稍等一下,我想和你谈谈。” 周五的时候, 顾为经刚刚走出图书馆的大门,就遇到了一边的酒井太太。 “妈妈?有什么事情么。” 和顾为经言笑晏晏的胜子小姐突然望见自己的母亲,脸上浮现出几分惊讶,还有几分小鹿似的紧张。 “胜子,你先去画室吧,我想单独和小顾聊几句。” 酒井太太摸摸女儿的头,示意胜子先去干自己的事情。 “妈妈,顾为经是个很好的人,他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同龄人,我很荣幸能和他一起合写这篇论文。” 酒井胜子没有挪动脚步,眼神充满担忧的望了顾为经一眼。 她和顾为经在一起的时候,很轻松也很快乐。 可不知道为什么。 酒井胜子能感觉到,自己的母亲对顾为经一直有些若有若无的成见,似乎总是不喜欢自己和他走的太近。 “不是论文的事情。” 酒井太太摇摇头,对自己的女儿说道:“胜子,听话,这里没有你的事情。” 几分钟后, 顾为经就出现在了酒井太太的学校里的办公室中。 校长分配给酒井太太的办公室空间很大,大约有五十来个平米,有着面向阳光的落地窗以及一个大型的会客沙发。 “你要喝点什么么,小顾?” 酒井太太让顾为经做在沙发上,走到咖啡机跟前,按下了煮咖啡的按键。 “不用了。” 顾为经摇摇头:“夫人,您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他对酒井太太没什么印象。 只是当初在小松太郎开着的那辆奔驰车的副驾驶上,隔着车窗玻璃和这个漂亮夫人简单的打过招呼而已。 “那么,我们就说的直白一点吧,顾为经,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你……” 酒井太太背对着落地窗,举着咖啡杯浅浅的抿了一口。 “……但我的女儿可能喜欢你。” 顾为经完全呆住了, 他设想了酒井太太和自己的话题的无数种走向,却完全没有想到这种展开方式。 “夫人,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和胜子小姐不是那种关系。”顾为经伸出手,有些不知所措。 酒井太太满脸不爽的望着顾为经。 “听我说胜子喜欢你,你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欣喜若狂,而是想要反驳。你知道嘛,我现在真的想把手中的咖啡泼在你脸上。” “胜子她……” 顾为经张开了嘴,还没有从酒井太太话语的冲击中缓过神来。 酒井胜子喜欢自己? 这怎么可能呢。 她确实对待自己和对待其他人不一样,但那也只是因为二人需要一起讨论论文啊。 “好了,不要反驳。年轻人,我要比你更了解我的女儿,她是被艺术女神缪斯亲吻过面颊的稀世珍宝。我甚至曾经怀疑过,除了绘画艺术,她不会再关注任何事情,更不会爱上任何人。” 酒井太太摆摆手示意顾为经听她把话说完。 “你是胜子第一个频繁提起名字的同龄人。 胜子来到缅甸的第一周,她就在和我的电话中频繁的提到了你的名字。 那种提到你的时候的赞叹和好胜心是她过往的人生中完全没有的。我也曾经是个小女孩,我知道对同龄异性的好奇是少女喜欢上一个人的第一步。” 酒井太太身体前倾,逼视着顾为经:“所以我立刻就通知小松太郎和我一起飞来了仰光。” “那个撕你画的家伙,你还记有印象么?” 顾为经点点头。 “他撕你的画是我默许的,我丈夫本来想要阻止,却被我叫住了。你有生气的权利,但我不会为此而道歉。” 酒井太太语气玩味。 “即使在现在的我看来,小松君也是比你合适我女儿的多。他的父亲小松健太很希望能和我们家联姻。健太先生是日本书画联合会的主席,他们家的小松画廊能在日本排进前十。不管胜子喜不喜欢,他都会是一个好的丈夫。” “我本以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你只是酒井胜子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她甚至都根本意识不到对你产生过好感。等她离开缅甸,用不了多久就会忘掉你的。” 酒井太太直视着顾为经的双眼。 “但你却给了我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一篇A&HCI,在一篇这样的论文面前,连我也无法阻止胜子留在缅甸。” “胜子是一个对待爱情很冷感的人,我了解自己的女儿。她这样人很难意识到自己喜欢谁,可真的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就又很难忘掉。” 酒井太太叹了口气。 “那天她给你系领带我看见了。你以为胜子会随便对待普通朋友这么亲密么? 昨天胜子在晚饭的时候甚至和我谈到了小松君。 可能是怕惹我生气,她说的很隐晦,但我依然听出了她在表达自己不像太早和小松订婚的意思。 那时候,我就意识到,我必须要和你谈谈了。” 酒井太太扬了扬下巴:“之前谈到婚事,胜子一直是无所谓的态度,既不迎合,也不反对。 顾为经,我们都知道胜子做出转变的原因,那就是你,虽然可能连她自己暂时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顾为经皱着眉头:“酒井太太,我明白了您的意思,你是在……警告我离你的女儿远一点?” “为什么?” 酒井太太笑了。 她反问道:“你以为我今天来是给你难堪的吗?不不不,这太幼稚了。你是胜子喜欢的人,感情这种事情,越是禁止,越是叛逆。我给你难堪?我还害怕你伤害我的女儿呢。” “可小松……” “小松太郎当然是更好的人选了。但我又不是卖自己女儿,谁出价高归谁。” 酒井太太摇头说道:“只要不是太差,我自然希望胜子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人了。我为什么要插手?” “那么您今天叫我来?” 顾为经有些迷惑。 “我之前不喜欢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完全配不上我的女儿。金钱什么的从来不是重点,胜子也不是拜金的姑娘。我只是觉得你这样一个在仰光这样的艺术荒漠中长大的土着画家,会拖累胜子。在日本这样的环境中,有一个不成气的丈夫,女孩这辈子都不会幸福。” “但现在,我不得不说,你的表现有点惊讶到了我。不仅是论文的事情,酒井一成真的很看好你,信誓旦旦的和我说,你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艺术家。” 酒井太太摇摇头:“我丈夫这么看好的人,我愿意给一个机会。”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顾为经:“我不掺和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情,我只有两个要求。如果你想要和胜子在一起的话,第一,你要考上一所世界排名前三十的美院,只要你们的论文能够成功发表,应该问题就不大。第二,你的一幅画要能卖出一万美元以上。这是优秀的年轻画家最低的基准线。” “你应该知道,这个要求并不算高。你总得证明点什么,才能让我把女儿放心交给你。” “在此之前,你们最多只能拉拉手……至少底线是不许上床。” 顾为经瞪大了眼睛,认真的看了酒井太太两秒钟,这才确定对方没有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这既是我的要求,也是一个母亲对你恳请。胜子是一个单纯的年轻女孩,爱情一上来什么容易什么都忘了。我有义务保护好她,你也有,如果你真的喜欢她的话。” 酒井太太的脸色十分认真。 顾为经犹豫了很久。 才轻声说道:“抱歉。” “你连这点牺牲都不愿意保证吗?还是你们已经……”酒井太太惊了。 “不,夫人,我是说,说这些实在有些太早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胜子。胜子小姐也可能根本不喜欢我。” “无所谓,如果你们没有相爱,我简直是谢天谢地。就像我说的那样,我仍然认为小松君要比你更合适。” 酒井太太笑了笑。 “今天的谈话,你可以当成打预防针,我只是想以一个妈妈的身份告诉你界限在哪里。” 知道自己的女儿可能已经喜欢上了顾为经之后, 她做了相当多的了解。 酒井太太甚至听说了顾为经和那个学校里的女子学生会主席的事情。 但她从来没有把那个叫做珊德努·莫娜的印度姑娘当回事儿。 别说在开学典礼上人家明确说明了自己没有男朋友。 就算他们两个人是男女朋友, 又算得了什么呢? 酒井太太对自己的女儿的魅力有充足的自信,在真正的白天鹅面前,本地的丑小鸭根本不值一提。 当她察觉到胜子对于顾为经的好感之后, 这件事从始至终都不是顾为经会不会爱上自己女儿的问题。 而只是顾为经配不配的上胜子的问题。 这才有了今天的谈话。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 酒井太太从办公室的抽屉中取出了一封信递给了顾为经。 “这是什么?” 顾为经拆开信封,发现里面是一封酒井太太手写的推荐信。 “关于我的提高班。小松太郎也来了缅甸,我会让他帮我代代课。他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我坦率的说,我非常希望胜子能喜欢上他。这是我给他创造的机会。” 酒井太太说的很坦然,并不引人反感。 “但我估计你们两个年轻人遇见不会是什么好的体验。推荐信给你,我就不招你了。” (本章完) 第九十七章 仰光教父的邀请 顾为经今天的日程并没有去孤儿院的计划。 除了他准备回家再次临摹一遍《老教堂》外,每个周五晚上还都是林涛教授与他约好的视频授课的时间。 林涛教授的小师妹唐宁女士所画的那幅在魔都美术展荣获金奖的作品《百花图》已经邮寄到了顾为经手中。 有了临摹的教材。 林教授还会细制的为他拆解每一幅不同的花卉和自然景物的画法。 比如说上周的课程就讲到了萱草。 萱草又被称之为无忧之花,自古华夏就有萱草忘忧的说法。 画画叶子不易深绿,要加以石绿和墨,以免火气和俗气。 同时,枝叶要长长短短,花瓣要疏疏密密,似乱而乱,似齐而不齐,穿插得宜,姿态优美。 这些细制的心得体会都是其他人求而不得的宝贵经验,除了亲近的师长,很少有人会这么慷慨地倾囊相授。 顾为经走出校园,嘈杂的人流声铺面而来。 校园正门所在的位置是几条有名的商业街。 有情侣咖啡馆,电子产品店、奢侈品服装店,高级网咖,还有一个卡丁车俱乐部。 国际学校的学生消费能力不错,这些地方出入的年轻身影中,很多都穿着德威的校服。 他拐过街角,准备拦一辆出租车回家。 就在这时, 啪! 突然有一声放鞭炮一样的脆响。 顾为经看到离他大概十几米处之外,一个穿着黑T恤的正在等待过马路的中年人软软的倒地,整个人迎头砸在地面上。 “帮派仇杀?” 下午间和酒井太太的谈话像是一杯烈酒,搞的顾为经有些昏乎乎的。 但是这一声枪响,他迅速清醒了起来。 顾为经刚刚目睹了一起枪击案。 一个人死了, 就发生在他的眼前。 如果是老式港片里《无间道》的风格,黑道的仇杀一定伴随着漫长的追逐,天台上的交锋,紧张刺激的背景音乐。若是黑泽明来指导的日式片,那么估计会来几段长镜头的特写,在刀剑相向前再来几段有关“男人的正义”的自白。 但在混乱的缅甸, 一切都开始和结束的如此迅速。 酷烈而干涩。 只是轻轻的一声不算大的枪响, 子弹在人影交错间近距离从后脑射入,男人迎面倒地,枪手迅速的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甚至连旁观着这一幕的人都有些习以为常,在短暂的惊慌和尖叫后,意识到枪手已经离开危险消失,又迅速的恢复了平静。 有些胆子大的男孩们甚至从口袋中掏出手机,开始对着现场拍照。 根据缅甸的国家安全相关报告,过去半年内,光是公共场合的炸弹爆炸事件就有2570起,一次大概是黑道纠缠的枪击,实在只算的上是饭后的谈资而已。 “小顾先生?你也在这里?” 顾为经看到已经有人打电话报警,也无意上去旁观热闹,就准备从一边走开。 这个时候,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是你?” 顾为经扭过头,瞳孔微微的收缩。 他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一个熟人,竟然是曾经春节时候找过自己的光头。 不远处光头的几个小弟注视着中年人倒地的方向,眼神中带着看见鲜血的凶狠和野性的激动。 仰光的VIP要员保护组的军官小哥在他们家的书画铺前站了两周的岗。 曹老离开缅甸后才撤走。 这是一种很明显的不愿意和黑社会产生关联的表态, 豪哥的手下一直都没有再上门。 顾为经原本以为事情都告一段落了,没想到竟然又能到这里撞上光头。 对方是在这里等自己的嘛? “不,别误会,我今天有其它事做。但我确实想找您,准备过几天再去小顾先生家的画廊登门拜访,既然今天碰上,正好省事。” 光头朝一边的咖啡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没有恶意,只是豪哥很欣赏你,让我转达两句话。” 咖啡店靠窗的座位上,店员端来了两杯美式咖啡。 “伱先挑……别担心,往饮料里加迷幻药是卖白粉的小瘪三才做的事,豪哥是个讲规矩的人,你放心喝就好。” 光头将两杯咖啡推向桌子中央。 “讲规矩的人……呵呵,刚刚的枪击案是你们做的?” 顾为经嘴角露出冷笑。 虽然只是一个月的时间,但是他已经不需要像春节的时候那样像着走钢丝一般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对方。 人脉就是能量。 只要自己开口,无论是酒井大叔还是曹轩老先生,甚至是曹轩的助理老杨或者林涛教授。 安排自己离开仰光去别处上学,都是不难的。 酒井大叔之前就建议过他这学期转学去日本的英语国际学校,可以直接住在他们家里的空房间中。 只是因为好运孤儿院就在仰光,而顾为经这半年日程已经很紧了。 他参加新加坡美术展的作品还没有头绪,换一个新环境又要花时间适应,这才作罢。 “给手下的小伙子们一个为豪哥做事的机会而已,不是谁都像小顾先生一样,能为豪哥做事,是这个城市中99%的人的荣幸。” 光头连一点掩饰的意思都没有。 在缅甸,豪哥这种纵横黑白两道的大亨,就像一战前芝加哥或者大西洋城的意大利教父。 社会地位很高, 连警察都让他们三分,甚至是蛇鼠一窝。 “小顾先生,豪哥想要和您合作。” 光头将塑料吸管插进,轻轻的咂了一口,直勾勾地盯着顾为经。 “这个问题我春节时就回答过了,现在也不会改变。” 顾为经摇头:“先生,容我说句实话。缅甸会画画的人不少,你们何苦一定要抓着我不放呢?” 顾为经真的搞不懂。 他原来的画画水平是不错,也有些天赋,可只能在本地年轻学生中称得上出类拔萃。 光头说的没错,不是谁都像顾童祥老爷子这样,家教这么严的。 这座城市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会把能为豪哥做事当成一种荣幸和发财的机会。 强扭的瓜不甜, 何必一定要找他呢? “豪哥一直很喜欢用年轻的小伙子。有激情,敢做事。比那些成年的画家更听话,而且忠心。而且豪哥真的很喜欢你,有底线,有执着。他觉得你是个能做大事的人。” 光头想了想:“豪哥当初也是画家出身,我想,他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做个造假画师,我可不觉得骄傲。” 顾为经摇头。 “哦?谁说我来是要请你做个造假画师的?” 光头笑了。 “这不是你们原来的意思吗?” 顾为经疑惑。 “那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这件事情小顾先生您就当个笑话听好了。不说我们已经找到了愿意为豪哥做事的年轻造假画师。只论您这种能被曹老所赏识的年轻人,请小顾先生干这种事情既是冒犯,也是暴殄天物。” “《礼佛护法图》对吧?听说是小顾先生调的颜色,豪哥亲眼去看了,那颜色真棒,他对您的才华赞不绝口。仰光同胞能出现一个被曹老都称赞比我厉害的年轻人,实在太难得了。”光头赞叹道。 顾为经愣了一下。 他知道以豪哥在仰光的人脉,能知道壁画修复项目发生的事情并不让人奇怪。 只是光头和自己说这个干嘛? “小顾先生,你一直说你想成为一名画家。你有没有想象过有一天你的作品能卖到五百万美元,八百万美元,甚至是一千万美元?” 光头眼神闪着光。 一个月前他来到顾氏书画铺的时候,还是一幅居高临下的态度,而现在,他表现的竟然有些谄媚。 “这个机会就摆在您的眼前。豪哥想要和您合作,不是你做豪哥的手下,而是平等的合作,他很喜欢给年轻人机会,只需要从你的佣金中抽一点成。” “你是说……洗钱?” 顾为经这下终于听明白了。 艺术品交易市场一直是国际洗钱贸易的超级重灾区。 原因很简单,无论是海洋法系还是大陆法系,大额的金融交易在《反洗钱法》中,都是要求做严格的登记备案审查的。 但《拍卖法》额外却规定了——“委托人,买受人要求对其身份保密的,拍卖人应当为其保密”的相关条款。 这就创造了洗钱黑色产业的空间。 在虚拟币诞生之前,大宗艺术品交易就是最稳妥快捷的洗钱手段,甚至没有之一。 即使如今,国际刑警估计,每年仍然有数百亿美元规模的资金被艺术品交易市场洗白后,分散到全球的匿名账户中。 没有什么是比战争和毒品更能敛财的手段了。 在缅甸, 军阀、毒贩都不完全差钱的主。 他们手里有的是人,也有的是钱,甚至可能比缅甸政府还有钱。 但却受限于国际制裁,没有把钱花出去的手段。 这种贩毒或者诈骗来的钱总不能找个银行存进去吧。 豪哥这样的仰光教父就填补了这样的“市场空白”。 那些金三角缅北的军阀们,敛财赚钱的本事再厉害,没有了豪哥,钱也就真的只是一堆只能看的数字而已。 这也是豪哥势力竟然如此之大的原因。 哪怕是手下的光头,都可以称那些毒贩们为“卖白粉的小瘪三”。 “我个人更愿意称之为合作双赢,小顾先生。” 光头舔了舔嘴唇。 早期艺术品洗钱的方法简单粗暴, 随便造一幅造假的艺术品,炒作炒作,钱也就转了一圈。 但国际刑警和金融审查机构也不是傻子,基本上近十年左右,这么干已经不太好用了。 如今,洗钱方式最喜欢的是炒作画家本人。 画家尽量本身就有一定的水准,尤其是像顾为经这种被大师曹轩欣赏背书过的年轻人最好。 炒作他的名气,几百万,几千万的资金反反复复的炒他的市场价格。 市场价格炒高了之后,再通过控制画家来进行洗钱。 举个例子, 纽约的年轻新星概念艺术家理查德·托夫在2014年一张普通的作品就卖到了560万英镑。 这还只是他作品交易额的起点。 在之后的几个月,他的作品再被疯狂的炒高,到了2015年三月份,他随便一幅画作已经被拍卖行卖出了2500万美元的天价。 短短几个月时间,他的作品就迈入了超一流美术家的行列。然后,紧接着就传闻理查德卷入了拉丁美洲毒枭的洗钱生意之中,正在被国际反洗钱组织进行调查。 “小顾先生,我理解您是个正直的人,但没必要过于死板,只走正道,一辈子能赚几个钱?” 抛除道德判断, 世界上不少的美术从业者都对这样的机会求而不得。 要钱有钱,要名有名。 动辄每笔上千万美元的交易额中,就算大头肯定会被豪哥这样的人拿走,但你随便抽个几个点,这辈子也就可以潇洒了。 光头也理解豪哥对顾为经的欣赏。 能获得曹老的欣赏和背书,还是仰光本地人,这就像一座金矿,里面真的大有文章可以做,随随便便就能炒出个国民绘画天才啥的。 “有这样的才华,之前那几百万缅币小顾先生看不上是正常的。这是豪哥送给您的见面礼,如果之前有冒犯的地方,请多多担待。” 说话间, 光头从腰带上取下一把车钥匙,放在桌子上,推了过去。 阳光下, 棕色的真皮钥匙上,镀铬的银色字母B熠熠生辉,散发着诱人的光芒。 光头按了两下钥匙上的按键。 顾为经扭过头去,马路对面的停车位上,一辆银色流线型的旅行跑车车灯闪烁了两下。 他不懂车, 但依然能看出拿是一辆很昂贵的驾驶机器。 在路边停着的那些国际中学的家长用来接送孩子的不乏豪车之中,也显得无比醒目。 不少来往的男孩和女孩在经过车边的时候,都用敬畏和向往的眼神看着那辆珍珠银色的车身。 “宾利ContentalGT,不是你在缅甸常见的套牌走私豪车,手续合法正规,上个星期刚从英国空运过来。我刚取了车没几天,本来想过下周再亲自给小顾先生送过去。” 光头盯着顾为经,诱惑的语气像是浮士德里期望能和人类签下契约的魔鬼。 豪哥对待有才能手下一向慷慨, 但见面礼送一辆宾利,也是非常少见的大手笔。 男孩子喜欢的,无非就是姑娘和车,缅甸只要有钱就有姑娘。 而在这种象征着财富的超豪华跑车摆在眼前,没人能轻易拒绝。 豪哥一直很喜欢电影《教父》,拍《教父2》的时候那个大导演拽的要死,迟迟不愿意拍续集。 派拉蒙影业高层将一辆豪华奔驰的车钥匙拍在了桌子上当作签字费,连大导演也立刻在金钱攻势下屈服了。 光头不知道豪哥是不是在电影中找到的灵感。 但就像那句影史经典的台词一样, 这是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 看着光头看着自己炙热的目光,顾为经突然有些好笑。 他觉得人生正是反复无常。 午后时分,酒井太太还担心自己能不能将来一幅画卖上一万美元。 下午放学后, 先是目睹了一场枪击案。 然后有人告诉自己,可以帮忙把自己的画作快速的炒上天价,还大手笔的想要送自己一辆超豪华汽车。 而他自己甚至还没有驾照。 “我拒绝。” 顾为经收敛的笑容,轻声说道。 “艺术就是艺术,我不需要有人帮我炒作,卖一美元也好,卖一亿美元也罢,和你们这样的洗钱黑市合作,才是画家的耻辱。如果我听话,你们可以送我一辆豪车,如果我不听话,你们也会豪不犹豫的将一颗子弹送进我的头中。”顾为经的目光望向窗外。 “小顾先生,我觉得你对我们有偏见。” 光头脸上的笑容收敛了,显然有些生气:“你以为那个刚刚被打死的人是什么好东西吗。烂赌,欠了高利贷,一颗子弹,豪哥已经很仁慈了,你知道其他老大面对这种事情会怎么做吗?在缅甸一具健康的身体在黑市上能……” “先生,不用和我说你们是怎么做事的,不感兴趣。” 顾为经厌恶的摇摇头,“我只是希望你们不要打扰我了,豪哥发豪哥的财,我做我的小画家,可以么。” 光头盯着顾为经,脸上的表情几度变化,有那么一瞬间,顾为经都做好了对方为自己的不识好歹,大发雷霆的准备。 可最终, 光头只是叹了口气。 “还是那句话,我说的不算。我需要和豪哥说一声,听听豪哥的意思。” 光头拿出手机,播了个电话,“豪哥,小顾先生,不答应您的提议……对,他拒绝了。他说艺术就是艺术……” 顾为经望着光头用非常恭敬的语气和电话的那边进行了简短的交谈,又重新放下了话筒。 “我搞不懂,但是豪哥没有生气……他似乎真的很欣赏你,他喜欢有志气的年轻人。” 他拍拍手掌。 一位等在咖啡店外的小弟走了进来,光头在小第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几分钟后, 小第就从一边的商铺中拿来了一个新手机。 光头当着顾为经的面拆封手机,操作了一阵后,将手机交给顾为经。 “这里面豪哥让我储存了私人电话号码。” 光头说道。“如果你改变了主意,请随时打他的电话。如果有什么其他的请求,也可以,豪哥很期望能交您这个小朋友。说真的,在缅甸,连高级警督都以能拿到豪哥的电话号码为荣。” 他将手机推了过来。 “有豪哥这样一个朋友,你不会后悔。” (本章完) 第九十八章 侦探猫和树懒先生的第一次约稿 【当前临摹画作——《雷雨天的老教堂》已经完成!】 画室中, 顾为经拿着油画刀,在画布上老教堂窗户间所投射的烛影轻轻一抹。 画刀的钢片从画布上擦过,混合了潮湿的颜料,一点黄豆大的烛火弥散成氤氲的红色,为整幅画凭添上几分迷幻的色彩。 他后退几步,端详着这幅临摹画的完成情况。 小号的油画刀下意识的在自己的手间翻转跳跃,随心所欲的像是魔术师表演指尖魔术。 “舒服。” 这是顾为经获得了画刀画这个技能后,画油画时感受到的最大的变化。 就像职业电竞选手换上了昂贵的机械键盘,长跑运动员获得了一双充满弹性的碳板跑鞋。 无论是清理颜料,还是混合色彩,但凡能用到油画刀的地方,都有一种行云流水的顺畅感。 顾为经刚刚甚至可以用它来处理最后画面收尾处的烛光。 原则上,这种细小而精确的色点混合绝非画刀的强项。 下刀过浅,颜料没有充分混合,容易表现的污浊。 下刀过重,你就把颜料全刮走了。 轻重深浅,毫厘之间,难以把握。 用油画刀去混合色点,有点近似你挥舞着九环大刀到厨房去切豆腐。 其实这种画面最好的应对方式是用薄擦法,用猪鬃笔刷这类笔毛硬度较高的画笔拍打画布,或者干脆直接上手指。 手指是一个正常人最直接、最灵巧的绘画工具。 拿手指蘸着颜料涂抹,这种方法虽然原始,但是是一种很好的混合颜料过度的方式。 不光初学画画的小孩子喜欢用手指蘸着颜料乱抹, 大师也一样。 记载中达芬奇、提香、格雅、透纳等等光耀整个美术史的大佬们都喜欢用手指涂抹颜料来中和色彩的光影。 用画刀的反而很少。 画刀绘画法的优点是大刀阔斧,画面更有独特的美学张力,而且画的快。 你要想完全靠用手指沾颜料画一幅画,简直要画到天荒地老去。 但是,系统提供的传奇级的画刀技能实在是过于给力。 顾为经甚至能硬生生的用九环大刀砍出了一盘文思豆腐出来,还比用专业的菜刀切的快。 这就是熟练度带来的代差。 随着他的收尾,耳边适时传来系统提示音。 【本次临摹相似度——33.7%,您已获得一枚初级宝箱。】 “上个星期,我最高的一幅临摹相似度才达到了百分之二十四点九……唔,就算油画刀不适合处理这样的场景,也带来了将近十个百分点的提升,可怕。” 顾为经咂咂嘴。 这应该也就是画刀的极限了。 毕竟在非专业的画刀画中,油画刀用的再熟练终究只是辅助工具,能带来百分之十的提升,已经很可观了。 他一边想,一边动念打开初级宝箱。 【您已经获得314点油画经验值!】 【当前油画技法:职业画家·一阶(1202/5000)】 眼前的虚拟面板上闪过这样的提示。 “可惜这次抽到的又是油画经验值,而不是知识卡片。” 顾为经稍稍失落的摇摇头。 他现在开初级宝箱,已经开出规律来了。 第一次临摹《老教堂》中跳出来的知识卡片属于初级宝箱中最好的奖励,类似手游开箱首包出橙。 一般情况下,初级宝箱里提供的内容就是油画经验值。 顾为经过去的半个多月中临摹了不少幅《老教堂》。 这其中有两幅因为不够静心专注,没有达到百分之二十相似度的基础及格线,而没有获得奖励外。 其他的基本上都在百分之二十到百分之二十五之间。 除了最初的《皇家宫廷舞蹈步态图》,这些的宝箱中总共只开出了另外一张名叫纳吉尔·马文的牛津大学鸟类动物学家所作的《紫蓝金刚鹦鹉羽毛标本和骨骼解剖图》的知识卡片。 剩下的初级宝箱中全都是一百点到几百点不等的油画经验值。 这固然也很好,用美元来兑换需要上千美元,可论珍贵程度,依然比不上一张可遇而不可求的知识卡片。 顾为经扫了一眼自己的面板。 有着临摹《老教堂》对于油画熟练度的提升的初级宝箱的奖励加成。 他目前的经验面板上,油画技法已经快要成为自己熟练度最高的技能了。 顾为经整理完画具,打开手机,在通讯录中找到了树懒先生。 “在么?” 他点击了发送。 “在的,侦探猫女士,一会儿傍晚要录制的播客沙龙,您准备的怎么样?”面对自己的询问,树懒先生的回复消息一如既往的迅速。 傍晚? 顾为经看了眼墙上的时钟。 自己回到家,林涛教授上过了课,他又花了几个小时临摹了一幅油画,如今已经是深夜。 算算时差,这位匿名艺术播客主树懒先生应该是欧洲人。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发现。 这本来就是一档英文播客,虽然树懒先生的真实身份很神秘,但是居住在欧洲肯定是大概率的事情。 “侦探猫女士,您对我们这期沙龙的五张粉丝投稿作品鉴赏的怎么样。” 欧洲,伊莲娜庄园。 桑拿室中, 侦探猫发来消息的时候,安娜刚刚做完每天下午的上身瑜伽训练,按照塑形理疗师的规划,还要再蒸桑拿蒸半个小时。 她身上披着轻纱,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身后的橡木长椅靠背上,被水汽所覆盖的磨砂玻璃的门板上惊心动魄的美好曲线若隐若现。 安娜轻轻抿了一小口淡盐水,随着她低下头凝神打字,有一滴晶莹的汗珠从挺翘的鼻尖上滴落隐没入轻纱领口。 在头顶的灯光的映照下,她的身姿皑皑如白雪。 安娜从来不愿掩饰自己的美丽。 很多双腿残疾的人,因为长期不活动,要不然骨瘦如柴,要不然肥胖臃肿。 全身肌肉不同程度的萎缩几乎难以避免。 她却保持着非常完美的身体曲线。 不仅因为安娜有一个非常好的医疗团队为她服务,她本人从还是一个小女孩开始,就以严苛到近似冷酷的态度,按照训练计划日复一日的控制着饮食和健身。 被《油画》杂志停职之后,她甚至主动的加大了每天的形体训练量。 这不仅是家教所带来的自律, 也是安娜与命运中的悲剧抗争的方式。 她很喜欢那种身体被一次次拉伸,舒张,汗水濡湿了衣服感觉。 这让安娜觉得她能将生活握在自己的手中。 她不知道侦探猫为什么要这个时候联系自己,如今还没有到约定好的播客沙龙录制的时间。 安娜担忧侦探猫那里是不是出了问题。 “这五张作品都很棒,您的粉丝中真是卧虎藏龙。” 顾为经小小的恭维了一下。 “很棒?” 看到这条消息,安娜却更担心。 她觉得那五张画虽然过的去,但绝对称不上很棒。 她怀疑侦探猫到底有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 这其实不是鉴赏能力的问题,而是生活圈子和文化差异的问题。 顾为经在鉴定参加沙龙粉丝投稿的作品中,发现这五张画中包含了,三张职业一阶的作品,一张职业二阶的作品,还有一张甚至油画技法达到了职业三阶的作品。 这水平都够拿去参加画展了。 对于一个大众向艺术播客节目的观众来说,确实称得上精品倍出。 再加上顾为经有着东方传统文化中温润的性格,他虽然能在书画鉴定术的辅助下清晰的看出这些作品的缺点。 面对树懒先生的询问,他还是会选择礼貌而客套的回答。 何必不给别人台阶下呢? 反过来,无论是安娜还是唐克斯馆长。他们日常接触的作品真的可以说是名画如云,举目四望都是大师的亲笔真迹。 判断是否“很棒”的标准自然会更高。 而且,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 东方传统社交文化是君子文化,欧美更偏向于强者文化。 伱牛逼,我佩服。 你画的差,我喷你没商量。 西方人觉得东方人虚伪,东方人觉得西方人没脑子。 至少安娜认为,唐克斯馆长是绝对不会用“很棒”来称呼这五张画的。 “侦探猫女士,您有发言提纲么,唐克斯馆长不是好相与的嘉宾,如果您真的不太懂油画,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话……现在还有些时间,也许我可以给您提点建议?” 安娜想了想,还是皱着眉头建议道。 “给您提点建议。” 安娜这么说是在照顾对方的自尊心,更直白的说法是——你要真的不懂,要不然我教你应该怎么说? 她其实不想这么做。 就算像背书一样拿着自己给对方的关于这五幅作品的分析,照本宣科,也未必录制的时候不会出洋相。 安娜是个对艺术很尊重的女孩。 如果侦探猫审美能力很好,她自然会非常欣喜。 但如果侦探猫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尤其是除了素描画外的四张油画和水彩画完全不懂欣赏, 她也理解。 毕竟是来自阿尔及利亚的网络插画家。 安娜也不会要求太多,只是希望自己能陪伴对方一点点的提高美学欣赏能力,璞玉也本需要名家来打磨。 但这种自己为对方提供发言提纲的行为,就有弄虚作假的嫌疑。 “不必了,谢谢您的好意,但我觉得我自己就可以。” 见侦探猫拒绝了自己帮助的建议,安娜心中有些欣慰,却也更担心了。 毕竟是对方第一次参与这种大咖级别的艺术对谈,表现不好才是正常的。 “我倒是确实有件事想要拜托您,能委托您帮我找找,有没有合适的约稿吗?” 顾为经说出了自己这次联系树懒先生的目地。 再见识到画刀的妙用后。 顾为经觉得,如今他的传奇级技能【画刀绘画法】单纯的作为画传统油画的辅助手段,有点过于浪费。 他之所以能用侦探猫这个小号赚钱,靠的就是【门采尔的绘画基础心得】这个完美级技能。 而画刀绘画法在系统面板上的评级可还要更高。 问题是,纯粹的画刀画,可不像素描这样的通用性插画技能,受众面实在是太窄。 网上很难找到合适的约稿任务。 他才想到了拜托树懒先生。 这样的约稿任务一定很难得,只要抽成在合理范围内,顾为经他都可以接受。 “当然可以,我很荣幸。您终于想要画一些更专业的题材了,这太好了。” 树懒先生对于抽成提都没有提。 那位大叔似乎很高兴自己终于不执着于只在网上画简单的动漫插画了。 “您想要接什么类型的插画?电影海报,图书出版还是……” 树懒先生询问道。 “我想尝试一下油画门类。”顾为经打字。 “油画门类,当然可以。”安娜看到侦探猫的回复,非常惊喜。 网络插画就像是口水歌,传统油画就像是交响乐。 侦探猫拥有这么好的素描造型功底,整天画动漫插画,就像一个钢琴大师执着于为广场舞伴奏。 安娜一直觉得对方不务正业。 此时见到对方愿意尝试油画题材,不论能否画好,她都觉得开心。 “您更倾向于什么样的画法,古典主义?印象派?超写实主义?为什么不试试参加美术展呢,今年法国巴黎、伦敦、新加坡、汉堡有好几个美术展呢。” 安娜打字飞快。 “呃,画刀画……可以嘛?” “画刀画?” 看着侦探猫的回复,安娜沉默了两秒钟,眉头微微皱起。 “如果您想学油画的画,我可以推荐给你很好的老师。但是……画刀画,恕我直言,女士你确定自己没有被别人给骗了?” 绘画圈对画刀画的争议很大。 无论东夏的知乎,日本的2ch论坛,或者欧美的Quora这类的问答网站,以及任何一个有关艺术的论坛。 人们都很容易找到相似的问题——“为什么画刀画这么招人讨厌/诋毁?” 在主流的艺术评论界,职业画家听到一个人擅长的是画画刀画,脸上立刻会带起高深莫测的笑意,然后再彼此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基本上就和大学数学系的教授遇上了中学肄业,却宣称自己证明了哥德巴赫猜想的民科插不多。 这不是画刀画本身有什么问题,而是搞画刀画这行的骗子实在是太多了。 画刀画隶属在油画的门类,但又和传统的油画不同,不需要你熟练的掌握什么美术基础。 学传统油画还要花时间从基础学起,光是初步的素描造型想要登堂入室,就够一个人学好几年的了。 而画刀画却不需要。 理论上说你随便找个铲子在颜料中瞎搅两下,往画布上抹也是画刀画。 这就滋生了大量的骗局空间。 这条路易学难精。 专业的画刀画学习,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不仅需要老师领进门,还需要长时间的练习,才能锻炼出对于远比画笔更难控制的油画刀的熟悉感。 国际上任何一个能画出名堂的画刀画画师,在画刀一途上所消耗的精力,绝对不比正常画传统画油画的人少。 可网上却经常可以看到什么“零基础入门,一个月学会,两个月精通,三个月赚大钱。”的画刀画宣传语。 这明显是扯淡。 关键是,觉得自己能靠着另辟蹊径赚大钱的人还不少。 交了学费修身养性无所谓,但是三个月后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就觉得自己多少算是个艺术家的人真的很多。 这就很让人讨厌了。 (本章完) 第九十九章 艺术策展人 顾为经没有因为树懒先生的质疑而感到生气。 画刀绘画法的行业现状,他也略有耳闻。 听说自己擅长的是所谓的“画刀画”,树懒先生没有直接让自己滚蛋,已经是非常客气和有修养了。 “你确定你真的会用油画刀画画么?别相信什么能速成的说法,画刀画是一门很难的技巧,能在国际上用的好油画刀作画的艺术家,我能想到也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人。” 对方的语气中带着怀疑。 “我觉得我对画刀的掌握,应该算的上不错。” 顾为经斟酌着语气,让自己听上去不那么像一个自吹自擂的骗子。 “好吧,我可以尝试为您找找,只是这个门类太过小众,别抱太大希望。” 安娜见到侦探猫如此坚持,轻轻叹了口气。 单纯画刀画确实冷门。 除非是特别有名的画师,都很难接到约稿,连想要参加正经的美术展都有些困难。 她叹了口气。 网络插画师的缺点很明显,没见过什么世面,不仅缺乏对美术潮流的认识,还容易被人忽悠。 她觉得自己必须努力改造一下,这位“误入歧途”的非洲女画家。 思索了片刻后, 安娜又打字劝说道。 “其实,您的线条功底这么好,画正经的传统油画才是正途。可以慢慢来,我很推荐您可以尝试一下参加美术展,这是一个职业画家踏入主流绘画界的第一步。今年的新加坡美术双年展是个不错的机会。等会儿我们的另外一位嘉宾米卡·唐克斯先生,他就是这次美术展欧洲区的联合策展人。” 安娜和曹老都在推荐新加坡美术双年展,并非是巧合。 新加坡美术双年展不是国际上的一线顶级美术展,竞争没有那些历史悠久的传统美术展那么激烈,然而受到的关注程度并不低。 尤其是受到疫情影响。 狮城为了振兴旅游经济,办展的经费批的非常高。 为期一个月左右的展览总计光是场馆和布展等金额加起来都有一点五个亿新加坡元,按照汇率换成美元也超过了一个亿。 国际艺术评委云集,只从投资规模上来说甚至超过了很多欧洲历史悠久的美术展,是和它齐名的日本横滨美术三年展的好几倍。 其次,今年作为新加坡重振文旅产业的两记重拳, 新加坡美术展的时间被调整安排在了狮城每年人流量最大的国际体育赛事——新加坡国际F1大奖赛的同一周。 按照狮城旅游局的预估。 世界各地会有数以十万计的从东夏、东瀛、英国、荷兰等国家来观看体育比赛的普通游客,也会顺便参观一下美术展。 甚至会超过同期大英博物馆每日的游客密度。 人流量和知名度都有,对于参展的画家来说,确实是一个正式“出道”的好机会。 至于泰勒国家艺术馆的联合馆长唐克斯——他本就是专业的策展人出身。 如果说把艺术品比作电影的话,那么策展人就是编剧和导演。 一位履历优秀的策展人,基本上就是在美术馆中任职与策划各种国际美术展这两项任务中跳跃。 互为晋升的街梯。 除了网络插画师侦探猫之外,安娜此前每两个月录制的一期的播客特别节目艺术沙龙中,几乎每一位受邀的艺术评论嘉宾都有策划美术展的经历。 能做到泰勒国际艺术馆的独立馆长, 唐克斯已经是这个行业中的头部人物了。 他曾经在八家大小美术馆都任职过职务,开过的各种艺术家个展和群展更是不计其数。 当几年前,当他从比利时的一家私人家族式美术馆跳槽到英国泰勒国家艺术馆担任联合馆长后,唐克斯基本上就已经看不上普通的小型美术展了。 如果想要对职业生涯有所帮助,让他再去触摸一摸艺术之殿的那些真正的世界级的美术馆和博物馆的馆长的职位,比如说卢浮宫、大英博物馆、梵蒂冈美术馆、大都会美术馆等等。 大概有三个办法。 首先是从政, 别看国外的艺术工作者整天一幅对政府爱搭不理,勇敢向强权说不的架势,暗地里的PY交易多了去了。 尤其是这种大型的国家级美术馆,要是想给你穿小鞋,光是每年的政府拨款少批给批伱一千万欧元的津贴就要了老命了。 就算你想节衣缩食,博物馆的董事会或者管理会也绝对立刻会让你滚蛋。 这种大型美术馆很在意和政府搞好关系。 你要能在内阁中当个文化大臣什么的,任期结束后去大型美术馆当馆长很容易,基本上属于拿着高薪养老。 历史上不乏这样的例子,有点类似欧足联高层中一打的欧盟成员国前体育部长或者前首相。 其次,是发表重量级的学术论文。 美术馆馆长类似大学校长,这种学者性质的工作发表论文永远是获得晋升的利器。 以唐克斯如今的地位,想要发论文其实并不难。 手下管着一整个美术馆,想要水论文怎么都能水出来。 可同样,你能水,你的竞争者也能水。 普通的水文其实对他的帮助不大。 艺术类论文就这样,普通的论文很好写,可想写出独创性的发现,三分靠努力,七分靠的是运气,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比从政还难。如果整天想着搞个大发现,还不如聊聊怎么当文化大臣更实际。 第三方法,也就是更直接的方法,既然是策展人,自然是办美术展。 尤其是“国家名片”量级的大型国际美术展,基本上上述这些美术馆的馆长都有大型美术展的策展经历。 以唐克斯馆长目前的履历,想要参与威尼斯双年展这种艺术皇后冠冕上的明珠不难,但想要成为承办展览的独立策展人,还差点意思。 大概顶多当一个某个下属子展馆的藏品协调人的角色。 如果换到新加坡国际美术展这种二线的国家美术展,那么他立刻就能够成为一名独立的策展人。 “唐克斯馆长是狮城美术展欧洲区的策展负责人?“ 顾为经看到这个消息,只是略微有些惊讶。 这种大型美术展组委会足足有几十上百名知名艺术评价家和策展人的名字,名字长的能占一整个网页,他没有细看。 就算细看了,他一个仰光学生,也很难和这种大腕搭上关系。 如果唐克斯馆长只是组委会成员,顾为经甚至连惊讶都不会惊讶。 出于礼貌,泰勒美术馆馆长这种量级的大咖只要有意向,基本主办方都会发一份邀请。 就像曹老的助理老杨那里,每年收到的各种各样的大小美术展的组委会邀请简直不计其数。 不过曹老已经处于半隐居的状态, 除了实在推脱不开的会去组委会中挂个名字,一般都会婉言谢绝。 但是独立策展人,还是不同的意义。 他记得新加坡美术展——亚、欧、美、非、大洋洲各有一名独立策展人,没想到将要连线的唐克斯馆长就是欧洲区的策展人。 “如果可以的话……等录制沙龙结束,我能问唐克斯先生一些问题么?” 顾为经犹豫了一下。 做为一名想要参展的画家,能和美术展策展人单独交流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但这是人家树懒先生的播客。 不事先和主人沟通一下,显得很没有礼貌。 “你对新加坡美术展感兴趣?” 安娜本来就很希望这位侦探猫能踏上正经画家的道路,见到对方终于“在自己的建议下”对美术展产生了兴趣,很是开心。 “我这里当然没问题,只是要看看唐克斯馆长的意思。” 她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侦探猫为什么想要和唐克斯馆长聊聊,很容易理解。 国际双年展根据主题、策展人和组委会评委们的喜欢的风格的不同,对于参展作品的选择和评奖都会有不同的倾向性。 今年狮城美术展的主题“人间喧嚣”包容性很高。 这在投稿作品百花齐放的同时,也意味着组委会的主观审美倾向更加重要。 就像是厨艺比赛,一个不吃辣的江南评委面对两盘同样水准的菜,一盘是红艳艳的毛血旺,另一盘是清淡口的香芹炒虾仁,更喜欢哪一盘不言而喻。 虽然来自天南地北的国际组委会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中和这种个人审美角度所带来的偏见。 但是策展人的意见永远是一个美术展的灵魂。 若问侦探猫接触了策展人,会不会对其他想要参展的画家不公平。 拜托, 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绝对公平的事情。 如果你把美术展当成一项考试,了解考官本就应该是考生需要做的事情。 即使以安娜对于艺术的洁癖,也不会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从古至今,从画家这个职业诞生以来,人脉就是各种艺术圈子里最重要的一环。 父亲推荐儿子,老师推荐弟子,师兄推荐师弟,经济人为自己的画家彰名,这都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 参展画家和策展人提前沟通画作,更是可以说是行业的惯例。 就像某些被导演喜爱的演员可以在剧本的筹备阶段就和导演聊戏,选角时也更容易被选中。 甚至你要牛逼到一定程度,比如曹老的地步,整个国际双年展围绕着你一个画家为主题来开,也不是不可以,就像是定制剧本。 唯一的问题是, 人家唐克斯馆长愿意和侦探猫聊么? …… 缅甸时间深夜凌晨一点整, 距离沙龙的正式开始录制还有十五分钟。 顾为经坐在电脑面前,右手边的IPAD上放着一个打开的文档,里面是关于这次粉丝投稿的五张画作的电子版,以及他自己在画上做的密密麻麻的批注。 在书画鉴定术的辅助下, 这五张作品被一次又一次的拆解成了细碎的色彩、结构以及线条。 画家绘制这些作品的用笔、构图以及情感在顾为经心中的光幕中,表现得纤毫毕现。 书画鉴定术处理这些和顾为经目前水平大致相当或者高的不算太多的艺术作品上,彰显出了碾压般的分析能力。 就像是他亲眼见过这些粉丝是如何作画的一样。 估计就算是投稿的画家本人,看到文档上的标注,也会吃惊不小。 顾为经最后一次检查了自己的声卡没有什么问题后,他就进入了Zoo会议室约好的房间。 “Hello?树懒先生?你在么。” 他清了清嗓音。 “你好,侦探猫女士,很高兴见到你。” Zoo网络视频会议室中,传来了带着一丝沙哑的中年男人熟悉的声音。 “我也是。” 顾为经说到。 奥地利,安娜坐在书桌后面,望着侦探猫的头像。 这是她第一次面对面和这位她所发掘的“梵高”直接语音对话。 美中不足的是,摄像头中的侦探猫和自己一样使用了虚拟背景和拟人的自定义卡通头像。 她只能通过声音判断, 和网络上的自我介绍一样,侦探猫应该是一个三十左右的女人。 “两位,请确认一下。我们的录制时间是四十五分钟,具体时间是从伦敦时间傍晚五点三十到六点十五,请注意不要超时,晚上唐克斯先生还有其他日程安排。”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金发姑娘的身影出现在了另外一方摄像头的连线屏幕之上。 和安娜与顾为经都因为各自的理由选择了变声+虚拟动画头像的组合不同,唐克斯馆长是知名的公众人物。 虽然是播客录制,还是大大方方的打开了摄像头。 现在出现在屏幕上的金发姑娘是唐克斯馆长的私人助理,职位类似于曹老所雇用的老杨。 这几天,和树懒先生沟通的播客录制安排的也是这位助理姑娘。 其实当安娜提出这一期的播客录制要增加嘉宾的时候,助理心中有点不开心。 她不开心的缘由和老杨当初听见曹老夸奖顾为经时,不开心的原因如出一辙。 她们这些做艺术大佬助理的,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的突发情况。 唐克斯馆长之所以愿意参与树懒先生的节目录制,是因为这档播客的水准确实不错。 不仅是苹果艺术播客新星榜去年评选的最佳博客,而且参与对谈的嘉宾不乏不列颠美术学院院长克拉克爵士这样的重磅嘉宾。 唐克斯馆长参与进来不显得有失身份,是一个很好的展现自己的机会。 结果, 突然多出了个侦探猫……一个网红插画师? 这就像一个美国牛仔跑进了欧洲贵族的下午茶宴会上。 啥文化水平啊?就想参加这种艺术沙龙对谈。 要是沙龙录制的时候说的驴唇不对马嘴,谈吐间表现的和刘姥姥进大观园一个样,唐克斯馆长也跟着掉价。 助理姑娘实在搞不懂,树懒先生好不容易把播客的质量做起来,为什么会冒着自砸招牌的危险,邀请这种嘉宾。 她原本都建议唐克斯先生不要参与这次播客的录制了。 倒是馆长在油管上看了侦探猫那幅为海伯利安先生画的人像画之后,沉默了片刻,同意了继续录制。 “树懒先生,我这里试音调试都完成了,过一会儿到了时间,唐克斯先生会来书房的。再次重申一遍,请注意录制的时间,馆长时间有限。” 助理姑娘调试完书房的电脑和音频,就准备离开。 “小姐,请您等一下?” 安娜喊住了馆长的助理。 “怎么了?” “这位是侦探猫,也是我们这次沙龙录制的另一位嘉宾。” 安娜介绍道。 她并没有因为金发姑娘只是一位助理就轻视对方。 安娜了解艺术大佬的工作模式。 这些策展人助理日常就负责各种美术展的沟通工作,如果和她们打好关系的好处难以想象。 甚至能直接让侦探猫以特邀画家的身份跳过美术展的海选,而参加画展。 新章节审核中,请稍等。 (本章完) 第一百章 特邀画家 “哦,侦探猫女士,您好,很高兴认识您。” 助理姑娘的脸上带着公式性的客套笑容:“能在大网红海伯利安先生的视频中,拿到和插画界的巨擘一样的评分,这是很高的荣誉。” 她的言语滴水不漏。 助理姑娘虽然不喜欢侦探猫,那是因为纯粹的职务原因,倒不是对这个网红画家本人有啥意见。 再说了,她是唐克斯馆长的艺术助理。 因为个人的喜好给雇主得罪别的画家,是非常不职业的行为。 “我知道唐克斯先生是新加坡美术展的国际独立策展人,侦探猫女士对新加坡美术展很感兴趣,所以……” 安娜的话才说到一半,金发助理就在心中暗自摇摇头。 都是聪明人, 她能听明白树懒先生话中想要给侦探猫要一个“特邀画家”名额的请求。 做为唐克斯的助理, 金发姑娘见过太多这样的要求了。 国际美术展的策展人就像是投资亿万的好莱坞A级商业片的导演,自然有各种经济公司想要将自己的演员塞进来。 一个大型的美术展分为特邀画家和投稿画家两种参展渠道。 特邀画家可以由策展人或者组委会方面邀请,跳过海选阶段的筛选直接入围美术展主展。 能成为特邀画家本身,就是一种被认可的荣誉。 基本上能拿到这个荣誉的都是些国际有名的传统艺术家、某些一线画廊的代理画家以及分配给那些顶尖美术院校的固定名额。 金发姑娘是唐克斯馆长的艺术助理,她当然也有推荐特邀画家的权力。 可侦探猫这样的网红插画师,在助理姑娘的心中,无论是资历还是名望,都还达不到这个标准。 “哦,侦探猫女士,这真是太好了。参加这种国际美术双年展,对于任何一个绘画行业工作者来说都是里程碑式的纪念。” 金发助理心中嘲笑侦探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是脸上依然是客气的笑。 “新加坡美术展很欢迎国际画家投稿,我可以把今年参赛的主题与投稿网站发给您,如果有参赛需求的话,任何画家都可以像组委会投稿。”助理姑娘装作听不懂安娜的意思,圆滑的打着太极。 “她是否能拿到一个特邀参展的名额呢?您也知道,侦探猫在网络上很有热度。” 树懒先生问道。 “很抱歉,新加坡美术展是专业的国际美术展,可能不适合,侦探猫女士这种……这种……动漫画家。” 助理姑娘含蓄的拒绝。 要是平常事,被人家拒绝了,安娜就不会再开口。 可是侦探猫是不同的, “侦探猫的素描水平真的很好。哪怕只给她一个试稿的机会,可以么?为优秀的画家提供更好的机会,这不就是特邀画家存在的意义么?” 安娜很真诚的请求。 特邀画家名单中也有部分没那么有名气的画家。 这种“特邀”模式最初的含义就是,给予策展人发现那些在沙海中被埋没的珍珠艺术家的机会。 最经典的例子应该是东瀛策展人南条史生老先生。 他在1991年策划威尼斯美术展的时候,独具慧眼的挖掘出了当时还不是很有名气的东夏艺术家蔡国强。 在之后的三十中,蔡先生成为世界上最有名望的烟火艺术舞台艺术大师。 威尼斯双年展、卡塞尔双年展、蓬巴杜艺术中心等等数十家着名的美术展和博物馆如今都珍藏着他的作品。 他还是美国国家艺术勋章以及约翰洛克菲勒三世奖章的获得者。 意大利庞贝纪念展、京城的冬奥会,甚至包括卡塔尔世界杯上的烟火表演,都是卡塔尔政府邀请蔡先生设计的。 南条史生也成为了世界最知名的国际策展人之一。 这就是策展人和艺术家互相成就的典型案例。 但是这种例子之所以经典,就经典在了它确实罕见。 被策展人赏识的机会难得,但是有了机会后能抓住的艺术家更少。 很多时候给一些没有名气的小艺术家就是互相辜负的结局。 这就导致了如今这部分以特邀画家身份参展的小画家,基本上是留给主办方讲故事,给新闻媒体用来写通讯稿用的“特殊人物”。 布鲁克林区的黑人小哥靠着骑自行车送报纸实现自己的艺术梦想,成为了追求美国梦的又一例子啊等等。 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绘画圈和近十年和所有的文艺圈子一样,叠Buff讲故事,永远是有用的。 不管作品怎么样, 至少有新闻可写,也展示了主办方的平权理念。 按照助理姑娘的评价标准。 侦探猫这种在Fiverr上接单的网络插画师的身份——就讲故事来说,不是加分项,而是减分项。 网络插画师鱼龙混杂, 尤其是Fiverr上的很多兼职者,给艺术评委们最大的印象的就是LOW和不专业。 大众印象里也不是很好, 有些时候这些画师还会打色情血腥的擦边球。 助理姑娘前不久就看到一篇新闻,苏格兰场的警探上周突袭抓捕了两位在Fiverr上接单画情色插图的画师。 欧美对于艺术裸露的容忍度非常高,但这两位画师的约稿情色作品牵扯到了儿童,这已经超过了到了大众道德的底线, 起步基本上就是重罪。 “这不是画的好不好问题,特邀画家是一种权利。每一个特邀画家应该是展览策划人对于展览理念的延伸。一个网络插画师的风险是不可控的。侦探猫女士,我问您……您过去是否有过参加大型画展的履历?” 金发姑娘明知故问的询问。 “没有。”顾为经摇头。 “是否曾经开过个人美术展?” “没有。” “是否毕业于顶级的美术学院并且和大型画廊签约?”助理姑娘步步紧逼。 “没有。” “所以您只是一个互联网画家,您别生气,但专业的美术展任何一个特邀画家我们都需要确定——他或者她有足够的审美创意来理解美术潮流和艺术内核。这关系到美术展的声誉。同样……画展要求作品必须有独创性,其实不适合您这种网络动漫画手。” “要不然您可以发挥一下您的优势,尝试参加一下某些网络动漫插画比赛什么的……新加坡美术展面对的是严肃艺术。当然,无心冒犯,我本人还是很喜欢您的画的。” 助理姑娘微笑着建议。 …… 伦敦时间傍晚六点整。 唐克斯馆长走近了自己的书房。 他今年五十岁出头,有着英国男人常见的秃顶,肚腩有点大。 “两位,晚上好,树懒先生,猫女士。哇,我真应该给自己也取个代号,比如说老虎绅士怎么样,我们正好凑一个猫科动物园。” 他坐在电脑面前,抖了抖肚子,以一个常见的英式冷笑话做为开场。然后自顾自的呵呵笑了起来。 英国老男人在国际上以爱讲荤段子和谁都听不懂的冷笑话闻名。 唐克斯馆长是一个标准的英国老男人。 录播客状态下,自然不能乱讲荤段子,但他不介意在公众面前彰显一下自己的幽默感。 网络聊天室中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树懒不是猫科动物吧?好像是大懒兽科。”顾为经疑惑的回道。 他是压根没听懂这个笑话的笑点在哪里。 安娜倒是意识到了唐克斯馆长正在讲笑话,但是性格冷淡的她没兴趣捧自恋的英国老男人的臭脚。 “唐克斯馆长,请问我们可以开始录制播客了么?” 安娜问道。 “好吧……那就开始吧,对了,刚刚那段在沙龙录制完成后剪掉。” 唐克斯挥挥手。 馆长先生有点不爽。 他身居高位,讲个笑话往往不管好不好笑,至少捧场的人都不会少。 比如金发姑娘作为私人助理,就是此道的行家。 要是她此时呆在书房,保准笑的花枝乱颤,再适时的送上几句奉承。 “各位听众大家好。欢迎大家收听这一期的艺术特别沙龙节目,本期我们邀请的嘉宾是英国泰勒国家美术馆联合馆长米卡·唐克斯先生,以及着名插画师侦探猫女士……大家可以在苹果播客或者树懒先生的艺术评论上找到有关我们本期节目五张作品的Kenote文档,建议大家配合画作文档收听。” 安娜按照惯例,念完一段口播后,就正式进入了沙龙的主题。 “唐克斯馆长,听众朋友们都知道,您是一个对美术很有了解的资深艺术策展人。本次节目的粉丝投搞的这些作品,不如由您先来聊两句最喜欢的画作?” 安娜率先向唐克斯馆长发出邀请。 再得知侦探猫最擅长的油画是画刀画之后,她实在是对侦探猫的审美能力没什么信心。 让唐克斯馆长先聊聊自己对五张作品的看法,是一个不会错的选择。 不仅因为唐克斯是他们三人中最资深的嘉宾,而且有了他打个底子,侦探猫就算不懂艺术,应该也不会错的太离谱。 “让侦探猫女士先说吧,相比我,我想很多观众应该都对这位最近很有知名度的网红插画师,充满了好奇。” 唐克斯馆长撇撇嘴, 他对侦探猫没啥恶意,作为一名资深的策展人,他一眼就能看出顾为经那幅素描插画的水准。 画的确实称的上杰出, 要不然也不会同意和侦探猫一起录制播客。 但就像范多恩说的那样,是否会画画和是否有美术修养是息息相关又截然不同的两个领域。 经过训练的猴子也能弹钢琴。 他原本不介意先聊两句,但……既然他现在心中不爽,也不介意小小的刁难一下对方。 “要不然……我先谈谈?”安娜不太放心。 “没事,我先说吧,正好抛砖引玉一下,有什么不足的地方,也请两位前辈指点。” 顾为经倒是不怕。 他反而想要试试自己的书画鉴定术和这些真正在艺术评论行业浸淫多年的行家里手的眼光相比,有多少的差距。 “我最喜欢的作品是这张名叫《白色的贝加尔湖》的油画。” 顾为经滑动身边的iPad屏幕,调出了一张风景画。 【作品名:《白色的贝加尔湖》】 【素描技法:Lv.5职业画家·二阶】 【油画技法:Lv.6职业画家·三阶】 【情绪:朴实之作】 “嗯?”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有些时候判断一个人懂不懂画,听对方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明白了七七八八。 无论是唐克斯馆长,还是安娜,在顾为经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心中都轻轻嗯了一声。 只是一个人是惊讶,一个人是惊喜。 “我还以为您会喜欢那幅《骑马者》的素描呢。” 安娜轻声说:“您也和我一样,觉得这幅《白色的贝加尔湖》画的最好么?” 他们原本都不约而同的以为,侦探猫会从那幅主题是一个人骑在马上的素描画入手。 她已经展现过了具有一位杰出的素描画家的功底。 相对来说,评价素描画肯定是最容易的。 诚然,安娜也觉得单纯从专业的绘画造诣上来看,这张《白色的贝加尔湖》才是最好的。 但是美术本就是主观的意见。 人家就喜欢素描画,也没什么问题。 安娜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特地在唐克斯原本所挑选好的四张作品外,额外加了一张素描画,避免侦探猫无话可说的窘境。 “那张画也不错,但构图和线条比这张《白色的贝加尔湖》还是有差距的。” 顾为经回答道。 《白色的贝加尔湖》是五张画中唯一一张在系统的评级中达到了职业画家·三阶的作品。 就算单独比较线条和造型,比起那张《骑马者》都不落下风。 “为什么这张画好,这张画好在哪里?” 唐克斯馆长微微认真了起来。 他打量着侦探猫的虚拟头像,像是在考校一位来美术馆参观的艺术大学生。 能感受到美,算是不错。 但真的能说所以然出来,才称得上优秀。 “不妨把你对这幅画的看法说给观众们听听,我想,这幅画的作者到时候也应该正在收听你的评论。” “这幅画的作者画法有一点点印象派的影子,通过描绘强烈而微妙的光影变化,捕捉转瞬即逝的颜色风格来描绘冬天的贝加尔湖,选取的意景不错。以自然衬托美感,以光线孕育色彩……” “……我们可以看到画面初始的位置,画家应该是从画面的右上方开始构图使用快速的直接画法来绘画……” “……阳光洒落在草和树叶上的光线,还有天空和水面变换都被如实地反映在了画面中……” “……画家用参差不齐的外形和锐利的笔触,暗示我们这是一个寒冷刺骨的冬日……左侧的温暖小色斑让冷色底处的效果更加强烈……” 顾为经开始讲述自己对于这幅《白色的贝加尔湖》的观感。 书画鉴定术所提供的大量细节,让他对这幅画有了一个非常全面的认识。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 这幅画的绘画技巧同样有印象派的影子,鉴赏过了雷·诺阿和卡洛尔两位画师,再让他来评价这幅油画。 就像一个刚刚参加完高考的学生,就算他高考考得一塌糊涂,做个小学六年级数学题,还是十分的轻松。 刚开始唐克斯馆长和安娜还会在顾为经的说话间,插几句嘴。 到了后来,都渐渐的变得安静了。 整个网络会议室中,只剩下了顾为经独自演讲式的声音。 剩下两位嘉宾听的都惊了。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一章 采风(感谢Alston—King的盟主) (会有谢盟更,具体在结尾。) 行家一开口,就知有没有。 唐克斯馆长欣赏过的名画,参加过的艺术鉴赏会,已经多的快要数不过来了。 不客气的说, 就算是专业的美术研讨会或者泰勒美术馆每年的各种年展上,也有的是人在主席台上胡扯。 越是规模大的展览,越是如此。 不仅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奇奇怪怪的专家,还有更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议员或者政府文官,都喜欢对艺术作品发表些自己的见解。 大英帝国的高级官僚们,很在意在公众和媒体面前给自己扣一个热爱艺术的帽子的。 开个会,领导总是要讲两句话的,天南地北古今中外这一点上都没有太大差别。 唐克斯馆长甚至听人胡扯都听出心得来了。 一般来说,不懂画又怕出错丢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扯历史。 比如说对着透纳的《被拆解的无畏号战舰》回忆在特拉法尔加海战痛击法国佬的光辉历史。对着泰晤士河上的风景画追思维多利亚年代的日不落帝国荣光,都是惯例。 一般那些政府文官的秘书们写的发言稿都是这个套路。 除了沉闷无聊了一些,基本上不会出大错。 要是这些官僚兴致上来,想要脱稿自我发挥一段,那就惨了。 把展览上拉斐尔前派的道德说教画里的穿着华贵衣衫的妓女当成贵族小姐都算好的,分不清水粉和水彩,水彩和油画这类的低级笑话也不是没出现过。 而能将一幅画的美学构图拆分的像这位侦探猫这么细的,不说屈指可数,也无一不是行内的精英。 要是知名学者能说出这样的话,唐克斯还能接受,可侦探猫只是个网络插画师。 而安娜更加惊讶于侦探猫评价这幅画的角度。 鉴赏艺术作品, 其实大多数艺术评论者谈论的更多都是大而抽象的概念。 一幅作品构图的留白比例,人物之间的眼神交流,湖光天色间的自然跃迁和画家笔下所孕育的精神思考,不同艺术流派在这幅作品中的体现…… 侦探猫则能巧妙的捕捉到油画作者的创作的细节。 她连最细小的笔触都不忽略,充满细节的娓娓道来,好像亲眼见到过画家执笔创作的过程。 “典型的大画家式艺术评论思路。” 安娜心中跳出一个念头。 这是看别人画画和自己拿笔画画的不同。 策展人和画家出身的艺术评论家最显着的区别就是细节。 细致入微,明察秋毫,这是资深画家欣赏画作时才有的特权。 不是策展人不想捕捉分析这些绘画的细节,而是这对他们来说也有些过于困难。 尤其是油画, 和素描或者水粉画都不同,油画的颜料一层盖一层,层层色彩相互叠加。反射外界的光线从下往上穿透颜料,不停的被各种光谱吸收混合,这才形成了最终被观众捕捉到的视觉效果。 想要从最终的成相画面逆推这个过程,难也不难。 从大方面看出那些景物是先画的,那些内容是后画的,画家整体的构图思路如何,安娜轻易也能做到。 但像侦探猫这样,连最细小的冷暖笔触的变化也能捕捉到。 只能说…… 不是一般的有难度。 至少侦探猫刚刚描述中,这幅《白色的贝加尔湖》上,很多投稿粉丝绘画中的小细节,是连安娜也原本忽略掉的。 听着侦探猫女士用温柔的语气娓娓道来,她甚至有豁然开朗之感。 安娜知道自己虽然热爱艺术,但客观上绘画天赋有限。 书读百遍,其义自现, 这个道理在绘画领域只对一半。 有些绘画的技巧和用笔的底层细节,你就算看了一千幅画,鉴赏了一万幅名画,哪怕从小到大都在美术馆里泡着长大,不是画家你真就是看不出来。 想要真的完全从头到尾的吃透一幅画,除了懂得欣赏美,还得亲手拿笔这样画过才行。 侦探猫何止是懂油画,简直是此道的大家。 这样的画家,为啥非要抓着画刀画不放呢,搞正经的油画不好么! “Bravo!讲的真棒,这样精彩的细节分析,无论是我,还是播客平台上的观众朋友们,都应该是听的酣畅淋漓。” 安娜豪不犹豫的表达了自己的赞扬和欣赏。 “尤其是您关于冷暖色点对比,色彩互相突出的看法,真是让人印象深刻,想来您对印象派应该很有了解。” 她向着唐克斯询问:“馆长先生,您关于侦探猫所说的内容,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么?” “呃……” 馆长先生眨了眨眼睛,扫了一下自己准备好的的发言稿。 印象派的光影变化……嗯,对方说过了。 湖面和天空对比的细节……嗯,侦探猫也说过了。 …… 一幅画能讲的点,说白了也就那么多。 这种古典沙龙式的播客,正常模式应该是大家一起聊天式的探讨的。 跟说相声似的,你说一句,我说一句。 每人发表一个观点,主持人再从中调节气氛,十分钟左右聊一幅画,每个人讲两三个观点,说说笑笑间也就结束了。 这就像玩飞花令以某个特定的字开头背诗,本来符合要求的诗句就那么多,第一个出场的人先背了十句八句的,后面的人就难了。 但顾为经没有经验,安娜又很乐意给侦探猫女士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 所以他几乎将这幅画整个细致的分析了一遍,将自己所有能想到的点都说了。 唐克斯馆长此时有些犹豫。 要是说顾为经之前的分析让馆长自惭形秽到现在哑口无言,无话可说,这倒是想多了。 唐克斯先生这样在绘画鉴赏上浸淫半生的资深策展人,只想要谈,总是能谈出新意的。 但是馆长大人也是有傲气的好不好。 他可是真正国际级的策展人。 世界的艺术风云为他而动未免有些夸张,但来往谈笑间不乏世界级的艺术家,倒是事实。 人家都已经讲过的东西,唐克斯再讨论,未免有拾人牙慧的嫌疑。 他思索了片刻。 “侦探猫女士,真是很精彩的发言。” “那么我有一个问题,伱认为这幅画就是没有缺点的了?”唐克斯馆长幽幽的挖了一个坑。 他意识到,这位侦探猫刚刚一直在讲一些细节上的东西,而忽略到了这幅画一个更根本的不足之处。 这也是很多没有足够阅历的画家常常犯的错误。 “这幅画创作时可能存在的不足之处?我能看出来的应该是笔触过于坚硬,湖面上影响注意力的细节太多,让画面显得凌乱,用笔的风格……” 顾为经回忆着脑海光幕上,这幅画的用笔风格。 职业三阶的油画技法很棒,但离完美还差的远。 “稍等,你说的这些问题都没有错,但又都不是大错。” 唐克斯馆长摇头打断了顾为经的论断。 “这些观点都太过匠气了,如果以一幅真正优秀的艺术品的标准来判断,这幅画其实还有个更致命的不足,你没有指出来。” 馆长先生摸了摸下巴。 “哼,毕竟是插画师。” 唐克斯馆长又找回了自己身为资深策展人的优越感。 侦探猫或许对画面确实有些研究,可给人家雇主当“出租车司机”当多了,对于美术更根本的审美能力就有些不足。 “馆长先生,你说的不足是指的画面感染力吧?” 安娜了然唐克斯馆长的言下之意,此时为了避免侦探猫尴尬而接口。 叫画面感染力也好,叫画作的情绪也罢,反正就是一幅画画家将自己的情感融入到画面中的程度。 用更直白的话来解释,就是这幅画够不够动人。 技法好,空间结构感强的画家更容易让自己的作品具有表现力。 但这也只是相对而言。 一幅画有没有表现力,关键要看画家有没有作画的激情和对于画面内容足够的感悟。 这种时候,插画家有天然的劣势,因为他们画的不是自己的灵感。 插画家只是你的约稿雇主的工具人。 业界对于插画的要求主要是画的漂亮,满足雇主的要求,到不是很在乎画面创作本身是否有足够的激情。 连海伯利安先生所让安娜鉴赏的那七幅插画中,也只有插画界当之无愧的第一人,简·阿诺老爷子的画作能让观众们找到温暖的感触。 侦探猫女士那幅素描也只能算认真而已。 可话又说回来,其他的几个人画的还不如侦探猫朴实无华的风格呢。 连知名艺术家德容·范多恩那幅画,安娜评价都是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这幅画的情绪不算好,但也算不上差……侦探猫女士您是插画家出身,没有那么敏感是正常的。” 安娜安慰道。 侦探猫能对油画有这么深的认识,已经让安娜感到非常的惊喜了。 她知道对一个画家来说,想要表达出自己的情感,是要比单纯锻炼技巧难的多的事情。 毕加索都还有些看上去就敷衍了事的画作呢。 基本上画面情景够连贯,笔触够认真,就可以算的上是一幅好画。 一位职业画家一生的绝大多数正常作品,也都在这个情绪区间。 侦探猫看不出来问题,实在是很正常的事情。 “如果说……唐克斯馆长所指出的情绪上不足在哪里,那么就是……” 安娜刚想把这个画题接过来,就听见侦探猫开口。 “就是这幅画不够'冷'对吧。” 顾为经思索了片刻。 他在脑海中的光幕在拆解这幅画的过程中,确实感觉到了这幅画在技法以外,情绪上比较寻常。 在系统面板上只拿到了【朴实之作】的评价,最大的问题是这幅画不够冷。 眼望白雪皑皑,心中寒彻透骨——这是一幅描绘冬天的画作的最高追求。 书画鉴定术能从《煎饼磨坊的舞会》中望见整个巴黎,能从《雷雨天的老教堂》中听见隆隆的雷雨声。 这幅画名叫《白色的贝加尔湖》,光是画名中就带着白色两个字,表现的自然是被大雪冰封的湖面。 但顾为经却在鉴定时的意象中感觉不到寒冷。 倒像是一张单纯涂满白颜料的纸片。 “你看出来了?为什么刚才没有说呢?” 唐克斯馆长本来都准备好的言语被憋在嘴里,狠狠的抽了几下鼻子。 “缺乏和景色的共情,我想应该是画家在画室中对着照片画出来的。” 顾为经说出了自己的推断:“可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总不能真的去天寒地冻的贝加尔湖畔画画吧。” 印象派更加推崇捕捉现实自然中,转瞬即逝的光影,推崇现场写生。 这个推崇也是相对而言的, 就像那些画宗教画的画家总不可能真的见过上帝,要求人家现场画天寒地冻的贝加尔湖,就明显有些强人所难的意味。 “谁说不能?” 唐克斯在心中哼哼。 去贝加尔湖畔采风算什么? 这句话说他不适合说,这是一个公众节目,说给普通观众听了,未免多少有些何不食肉糜的傲慢意味。 但这就是唐克斯的内心想法。 对馆长先生日常所能接触到的大艺术家工作室来说,去各种地方采风,本就是工作的一部分。 花个十几万刀乘坐前苏联的核动力破冰船去北极的,花个几百万刀在太平洋上买个岛隐居的,想要看看雪山就雇两打尼泊尔夏尔巴人劳工,硬生生抬上珠峰的。 比比皆是。 只要科技能达到,就算去月亮上采风,这些大艺术家也愿意挥舞着钞票上去。 这不是段子。 SpaceX目前公布的星舰绕月飞行计划的首批商业乘客就是六位艺术家,预计这单商业船票的耗费将超过两亿美刀以上。 与这些大手笔相比,去贝加尔湖畔采风实在只能算是家门口的小公园里转一圈而已。 “好了,这幅画就这样吧,我们来谈谈下一幅画……” 见最后一个他想要发表看法的地方,也被侦探猫补上了。 唐克斯此时彻底失去了继续聊这幅《白色的贝加尔湖》的兴趣,他主动岔开了话题。 “我来讲讲我对这幅水彩画的见解……” 这次不用树懒先生邀请,唐克斯此时就老老实实的率先聊了起来。 感谢大大的盟主,谢盟更今晚或者明天放出来。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二章 镜像(谢盟更) (这章是加更,晚上还有一更,不保证在12点以前。) (再次感谢,Alston-kg大大的盟主!) 深夜, Zoo网络会议室。 “这幅画的田园风格很容易让我想到乔尔乔内的《露天音乐会》,作者希望通过协调花园和野生自然的风格来达到田园梦歌式的和谐画面。说实话,构想不错,可惜画家的笔力达不到构图的野心…… “如果我们将它和同样喜欢画田园的奥迪隆·雷东来比较……“ 顾为经带着耳机,绕有兴趣的听着树懒先生和唐克斯馆长对于最后一幅田园画的解读,偶尔会补充两句自己的看法。 听这些资深大佬聊艺术真是一件非常意思的事情。 《傅雷家书》中提到,音乐家傅聪小时候非常喜欢跟随父亲傅雷拜访钱中书伯伯。整个清华院子里的小孩子们最大的爱好就是搬个小板凳听钱大师聊艺术,聊文学,谈天说地,风趣而幽默。 顾为经现在就有类似的感觉。 能和大佬近距离交流本身就是一种快乐和殊荣,这就是沙龙文化在旧欧洲如此昌盛的魅力。 他的书画鉴定术强项是对于一幅独立的艺术作品的复盘能力。 系统能让顾为经如同庖丁解牛一般,将一幅画作拆分出无数的细节和碎片。 但对于整个美术潮流的把握和解读, 就差很多。 说到底,眼光导致差距。 他只是个家在偏远仰光河岸开小画廊的无名小卒。 自从祖先在缅甸扎根发芽,就偏离了艺术中心。 欧美把这里当做现代艺术的荒漠,既是偏见,也是事实。 对于世界艺术发展的认知的方面,别说和两位艺术大佬了,连酒井胜子小姐,都比他强了不止一个数量级。 看着树懒先生和唐克斯馆长引经据典,从一幅小小的画作出发,勾连出了一位位美术史上的经典画家和不同的绘画风格的梳理。 就像现场上了一节超级VIP二对一的艺术史课程。 足以让一般的美术狗羡慕的发疯。 反过来,唐克斯馆长和安娜——他们感受到的则是愉快。 侦探猫对于绘画细节的把握能力,实在是太强了。 专业的艺术评论家对于欣赏一幅美术作品,最大的烦恼无过于有些时候总有一些隔靴瘙痒的感觉。 他们总是遗憾自己的言辞不够有穿透力,无法完全表述清楚自己的看法。 比如说你形容某处色彩有些干枯。 什么叫做干枯? 大家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这更多的是一种感觉,具体解释清楚就比较难。 可侦探猫总能适时的接话,将这个论点从画家的细节角度进行拆分——色彩并置混合时出了问题,颜料过薄,导致色点没有充分混色。 干脆而直接。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像是把一张又湿又涩的熟牛皮从你的鼻孔上猛的揭了下来,又像是一根尖锐的银针,一下子把你脸上一个肿大的火疖子挑了开。 这种爽快感,确实绝非言语所能形容的。 如今距离播客开始录制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早就超出了预计时间。唐克斯馆长的助理曾经在书房门口敲了敲门,提醒馆长注意时间。 馆长随便就打发了对方。 他现在正聊得开心着呢,其他事情可以往后推推。 唐克斯先生现在明显是爽到了,整个人在摄像头下脸色发红,秃秃的脑门显的亮晶晶的,两只小眼睛都发着光。 刚刚录制播客开始时,那些小小的不快早就被唐克斯馆长抛到了九霄云外。 对于一个中老年艺术家来说,这种直击灵魂的痛快,可比讲个荤笑话逗的年轻姑娘笑开心多了。 “侦探猫女士,有没有兴趣来泰勒美术馆做个特聘初级艺术研究员,每天负责讲解馆藏作品?” 整个沙龙的主体录制内容随着最后一幅田园画的讨论完毕,已经落下了帷幕。 现在是嘉宾们的聊天时间——对整场播客内容做个总结,再让嘉宾们谈两句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就像饭局酒后的拉关系的闲谈。 这个环节可长可短,长的话可以聊个十几分钟,要是大家兴致不高,直接匆匆结束也是可以的。 唐克斯馆长明显是还没有聊够的样子,直接爽快的发来Offer。 艺术初级研究员? 安娜立刻竖起了耳朵。 “侦探猫女士拥有这么好的绘画技术,放弃画家的身份,去当个美术馆导游有点可惜吧。” 她有些恼火的看了唐克斯一眼。 这个秃顶的英国老男人在她看来有点可恶。 想和我抢人? 安娜绝对不能接受侦探猫放弃画家这个职业,花时间去给普通大众搞什么艺术科普。 “导游”其实有点侮辱艺术初级研究员这个职位。 他们相比美术馆里的导游,其实更像是某个小展厅的负责人。 美术馆的人员配置类似大学,所谓的艺术初级研究员,类似大学里的讲师或者助教。 从事一些辅助性的研究类工作,日常工作内容比较清闲。 尤其是泰勒美术馆在世界范围内都算是大型美术馆。 收入不高不低,也算是一份比较体面的工作了,发展前景不错,而且稳定。 一般正常途径想要拿到泰勒美术馆的职位,怎么也得是世界排名前一百的美院毕业学生。 对一位第三世界的国家的网络插画师来说,这个Offer还真挺有诚意的。 “谢谢馆长的好意,我暂时希望还是能做个职业画家。” 顾为经婉言谢绝了唐克斯馆长的好意。 这种邀请对于春节时的自己,完全是可望而不可求的天上掉馅饼,但如今接触了曹老和酒井大叔之后,眼光已经不同了。 一个初级艺术助理,就没什么吸引力。 其他的不说, 要是自己能成为曹老的闭门弟子,那就直接一只脚迈入现代美术史了,在艺术圈的地位真未必就不如唐克斯馆长本人。 “嘿,女士,说句实话。泰勒美术馆的艺术助理可比当个网络插画师收入稳定多了,优雅而体面。我还可以帮伱搞定英国绿卡。” 唐克斯馆长有些不死心,继续诱惑道。 顾为经继续婉言谢绝。 “好吧……如果你什么时候有兴趣,可以联系我的助理。”唐克斯馆长见到侦探猫确实对他的Offer没什么兴趣,也就悻悻然的摇摇头。 “咳咳,馆长,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还没有录。” 安娜打断了唐克斯对于她心中的下一个“梵高”的诱拐工作,有些粗暴的转移了话题。 “唐克斯馆长,按照惯例,每一位参加播客的嘉宾,我都会询问他最喜欢的绘画风格。您最喜欢什么样的艺术风格呢?“ “学院派。”馆长先生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说到。 “因为透纳?”安娜似乎对这个说法一点也不吃惊。 “因为透纳。”唐克斯馆长点点头。 透纳对于英国绘画界,就像莎士比亚对于英国文学界。 尤其是相比于法、德、意绘画史上那些琳琅满目的大师。 英国历史上的大画家比较单薄,几乎就透纳一个人名字,这也基本上算是英式的标准答案了。 “侦探猫女士,您呢?” “印象派。” 安娜的心中轻轻跳了一下。 她最喜欢的画家就是印象派的雷诺阿,没想到侦探猫竟然和她喜欢同一个流派。 “唔,印象派,很大众的选择。喜欢德加还是莫奈。如果喜欢印象派的话,我个人推荐你一篇文章——艺术作品的……”唐克斯馆长很乐意展现自己的博学。 “《艺术作品的本源》,哲学家海德格尔关于梵高绘画和印象派作品风格的演讲稿,我读过了,确实很不错。读完这本书再看东京艺术大学小山胜平教授的论文《印象派创作思路简析》收获很大。” 顾为经自然知道海德格尔这位梵高大迷弟哲学家的这篇文章。 他这几天几乎一直在和酒井胜子疯狂的读文献。 海德格尔在《艺术作品的本源》中关于后印象派梵高的代表画《鞋》的评论文章自然也在酒井大叔挑选的文献之中。 “咦?你竟然还知道小山胜平?” 唐克斯馆长被小小的震了一下。 如果说普通的文艺青年或者哲学爱好者,可能会看看翻翻海德格尔,看过《艺术作品的本源》也是有可能的。 那么小山胜平就属于专业领域里比较有名气,但普通人甚至一般的非艺术学者听都没听说过的那种隐藏人物了。 只有对艺术修养很深的人,这些文章才在会在他的阅读清单上。 “你还看过啥?”馆长好奇的问道。 “挺多的,罗德岛美院的戴维斯·华纳教授的《TheStilllifeasapersonalobject(印象派个人静态写生思路集)》,《亚洲艺术》上发表的《印象派与东方艺术渊源解析》,亨特·洛里教授的……“ 顾为经像是报菜名一样报出了一大堆的文章。 一周时间内,想要读完这些论文有难度。 但酒井胜子已经把整个论文他们可能会用的上的重点,粗粗的标注了一遍。 这大大的减轻了他的学习压力。 “对了,唐克斯馆长,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 专业策展人在侧,机会难得,提到这里,顾为经抛出了一个读论文时他心中的困扰。 “在《印象派与东方艺术渊源解析》一文中,提到印象派喜欢用更加科学的色彩原理来进行绘画,在深色颜料的显像处理上通过混色而变的更加生动……这个观点和荷兰大画家蒙德里安在处理深色线条时,喜欢在距离边缘几毫米的地方戛然而止,通过极小空白的过渡,使黑色颜料和其他颜色交叠的边缘也有微妙的变化,是不是同样的道理?” “呃……这个嘛,这个嘛……” 唐克斯馆长有点懵。 顾为经其实有点高估唐克斯馆长的知识储备。 专业的策展人追求的是对于艺术的广度,各种艺术流派都有涉猎。 然而论深度,和从事某一种专业领域的学者没有可比性。 这篇《印象派与东方艺术渊源解析》,唐克斯馆长也只是仅限于听说过而已。 就似人人都知道普鲁斯特有本大部头的《追忆似水年华》,可从中背上两个名句装逼已经算是文艺青年的极限。 真要读,就是专业搞法国文学的大学教授都未必全文读过。 唐克斯的鼻尖有点冒汗。 这种时候说自己不知道很丢人,胡说八道更丢人。 妈的, 侦探猫女士,认清你自己的身份好不好。 你不是个网络动漫插画家嘛!现在干网络插画家还要读论文?不是……这行现在这么卷的嘛。 “我来替唐克斯馆长回答这个问题吧。你说的没错,通过细碎的色彩融合混搭,明暗的笔触过度和留白,是一种巧妙的色彩过度的方法,你提到的那篇文章中……” 安娜轻声替唐斯馆长解了围。 今天,侦探猫带给她的惊喜超过了安娜的想象,她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在微微的加速。 安娜觉得这一切有些不可思议。 她知道读文献的枯燥, 如果不是心中怀着对艺术的虔诚和喜爱,对这个浮躁的社会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种酷刑。 她坐在电脑之前,长长的凝视着屏幕中侦探猫的头像,像是在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 屏幕的另一边,顾为经没有注意到唐克斯馆长的窘迫。 既然聊到了艺术风格,听树懒先生解答完问题,他就正好问道:“您提到最喜欢的古典画派是学院派。那么现代美术呢?比如说您是一位策展人挑选参展作品,绘画种类和风格方向您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呢。” 这才是顾为经真正关心的问题。 现代绘画风格百花齐放,各种各样的流派都有,很难称得上什么才是主流。 其实, 顾为经如果要单纯的画国画的话,倒无需考虑风格的问题。 中国画说到底绘画风格就是工笔和写意两类,基本上怎么跳都很难跳出这个圈子。 顾为经按照目前的进度估计。 他的油画技法和素描技法靠着临摹《老教堂》和网上的插画接稿,可能要不了多久就能突破到Lv.5。 中国画提高的进度没有系统的辅助,会略微偏慢一点,但应该也能在需要投稿美术展之前达到Lv.5。 所以他就面临着两种选择, 大师级的中国画画家和大师级的油画画家,哪个更厉害不好说。 但如果是lv.5等级,至少在新加坡这种西式的美术展参展来说,油画明显从功利的角度来说,更容易入围。 这时候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就很重要。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三章 Soulmate “你指的是狮城美术展吧?” 唐克斯馆长笑了笑,看出了顾为经的意图。 “对,我确实对狮城美术展有点兴趣。要是您不方便说,那就算了。”顾为经有点走后门的不好意思。 “没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唔,树懒先生?” “录音我已经暂时停止了。” 安娜闻弦歌知雅意:“谈话只停留在这个聊天室三个人之间,要是您觉得不方便的话,我离开也可以。” “这倒是用不着。” 唐克斯馆长其实不是很在乎保密。 只是有些谈话是组委会的内部会议所讨论的结果。 而且艺术风格这种事情有点敏感,原则上他们这样的策展人应该是对待所有艺术风格一视同仁。 因此关于审美风格偏好的话题,只能私下谈,不太适合提前向公众播出。 说白了,这真的算不上什么重要的大秘密。 组委会的偏好,那些国际大画廊、行业头部的艺术经纪人想要打听清楚,本就不是难事。 内幕消息从来就是艺术市场的一环。 只是对于侦探猫这种没有人脉的网络插画师来说,被困在信息孤岛上了而已。 有本事的画家在哪里都让人高看一眼。 无论是鉴赏美术的本事,还是画素描画的本事,唐克斯馆长都挺欣赏对方的。 馆长又不像范多恩和侦探猫有私人恩怨。 他不介意从中指点对方几句。 若是自己策划的美术展上要是能多一幅优秀的画作,唐克斯馆长身为策展人也脸上有光。 “如今的艺术风格海纳百川,百花齐放。组委会原则上欢迎所有绘画风格的投稿。然而……这毕竟是一个公众向的画展。从展览效果的角度上,我们更希望能有一些能打动普通观众的作品在展览上出现,至少要言之有物。” 唐克斯馆长眨了眨眼睛,“你懂我的意思吧?”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可言下之意,顾为经还是听懂了。 馆长先生的意思翻译过来是说——你要是没名气,咱就踏踏实实的画传统画作。 尽量别总想着标新立异,搞概念艺术或者后现代主义风格。 这也是很容易理解的, 后现代艺术突出的就是一个看不懂。 人家艺术家纽曼一张白纸能卖个几百万美元,杜尚随便整个小便池,能让一堆博物馆抢者收藏。 这前提是人家本来就是个知名的大艺术家。 顾为经要是这么干,保证会被当成疯子给轰出来。 “其次,我认为画面的感染力要比单纯绘画技法更加重要。就算一张绘画功力不算那么好的作品,如果它有足够的感染力,我也愿意挑选进我的展览。而任何一张能让人感觉到震撼的画作,都是展览的镇展之宝,能收到这样的作品是策展人的幸运。” 这是在说情绪了。 顾为经记得自己此前在浏览新加坡美术双年展的往届作品电子画策的时候,就曾经看到过一张论用笔也就学生水准的委内瑞拉画家的油画《渔夫》。 它靠着达到【心有所感】的情绪水准,成功入围了展览的大师组主展。 而一幅能让人感到震撼的画作…… 顾为经率先想到的是曹老的《礼佛护法图》。 想要带给观众震撼,至少也应该是情绪表上的【呕心沥血】以上的评价,才能达到的事情了。 连那幅《雷雨天的老教堂》所获得的评价也仅仅是【心有所感】而已。 “再往后就是创新性。” 唐克斯馆长笑笑。 “创新性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任何一个美术展都喜欢有创新性的作品,创新是美术前进的动力,这是一个很好的加分项。” “可是……您不是说不喜欢后现代主义的风格吗?“ “侦探猫女士,我可从没说我不喜欢后现代主义。” 馆长先生立刻更正。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管心中怎么想,唐克斯馆长才不会在可能被录音的场合,留下对某种艺术风格有偏见的话柄。 “哦,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但不是只有某种潮流的艺术风格才算是创新性,如果伱能超出俗套的窠臼,给组委会的评委耳目一新的感觉,也是不俗的亮点。” 唐克斯馆长想了一想:“如果你还不明白,我给你举个例子。” “前年纽约美术展上彼得·克洛的那幅《星空》就不错。理论上美术展是要求的必须是完全原创的画作。那幅画明显有梵高《星空》的影子,但他完全用现代街头喷绘的形式重构了那幅作品,给评委一个耳目一新的刺激感,最后获得了最佳创意奖。” 唐克斯馆长摸着下巴。 他不欢迎标新立异,是指不欢迎你在画布上点个点就拿去给组委会投稿。 但是有创意的绘画风格,类似将喷绘和油画结合、版画和蚀刻画法结合等等,还是颇受到现代专业美术圈和普通观众的关注的。 基本上现代美术最有名的代表大师人物中有不少都偏爱这种跨界画法。 毕加索和安迪沃荷这些动不动拍卖价格上亿的大佬,就很喜欢搞一些印刷和笔绘结合的作品。 市场反响都很好。 顾为经思索了片刻。 超出俗套的窠臼。 这一点并不容易,想要给见多识广的评委耳目一新的冲击力,还要画面足够的美,很难。 “创新性只是加分项,不要舍本求末。若你不知道画什么,或者没有其他绘画种类的基础的时候,传统油画永远是一个不会错的选择。” 安娜在一边补充道。 她有些害怕侦探猫这个时候再提出搞什么鬼的画刀画。 画刀画在被刚刚发明出来时候,或许属于这个让人耳目一新的标准。 但如今,行业名声却拖累了这门绘画技巧。 能画好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对了还有最后一点……这是新加坡政府方面的要求——他们希望最终的作品展览能有新加坡的风格。” “什么叫做新加坡风格?” 这下,安娜都有些困惑。 新加坡是过去一两个世纪里新兴的城市国家,基本上也就一两代人的历史,很难说有什么成熟的本土艺术风格。 “大概就是艺术作品能有关于新加坡的故事可以讲吧。” 唐克斯耸耸肩。 其实这点,他也没有什么太好的理解。 这只是一个官方性质的要求。 毕竟这是狮城美术展,组委会评审时自然难以避免的给更带有本土印记的作品一些倾斜。 “如果让我来说,大概就是高楼大厦,金融CBD?” 唐克斯摇头。 这种特点太平凡了,绝大多数国际化都会都有这样的印记,很难有什么创新点。 顶多以新加坡的代表性地标志建筑作为画面的主题。 但这会显得有些刻意。 “新加坡风格,新加坡风格……是——融合?” 顾为经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念头。 如果说莫斯科的风格是厚重古雅,纽约的风格是纸醉金迷,东京的风格是迷幻莫测。 那么提起新加坡,人们心中的第一印象就是融合。 这座城市几乎从诞生的那一刻,就是东方和西方艺术文化碰撞的中心点,带着与生俱来的交融气质。 它即保守又开放,即古典又现代,即内敛又激进。 东方的骨,西方的韵,这就是新加坡。 如果提到艺术……这让顾为经突然联想到了一种画法——工笔油画。 将中国画和油画相互结合,这非是顾为经的脑动大开的突发奇想。 甚至, 如果从发明的时间上来看,这可能都称不上是一个近代画法。 油画对于东方大陆,并不算是一个非常现代的事物。 早在十七世纪,西方耶稣会教士大量来到东夏宫廷的时候,油画就已经开始被传统士大夫阶层所熟知。 东西文化的交流,至少在高层并不闭塞。 不仅康熙皇帝从小就接触到了整套的西洋历法、天文、数学等教育,很多东方传统宫廷画师也都了解过西洋艺术。 同样也有不少耶稣会教士被中国画的美感所征服。 从文明间的第一次接触开始,艺术的碰撞和融合就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中国画注重画面的哲理、情感,人文价值,也就是通俗意义上讲的笔墨情趣,以形写神。 西方的油画则更注重构图,透视和物理结构。 二者并非不可交融。 广泛的意义上讲,最被现代人所熟知的宫廷画家,着名的意大利人朗世宁所开创的结合油画技法和中国意蕴的流派“新体画”就是这样的融合艺术的代表。 到了民国以及现代,工笔画的严谨结构和油画的色彩科学被更近一步的紧密结合。 虽然小众,但这种工笔油画风格的作品在艺术市场上几乎就从来没有断绝过。 工笔油画小众的原因可和画刀画小众的原因不一样。 纯粹是因为这种画法比较难,对中国画和油画都有极高的要求。 两种不同的技法,两种不同的流派,融合的好叫做东西合璧。 画不好叫做画蛇添足,狗尾续貂。 如果画刀画的是武侠中用判官笔的邪道高手,那么擅长工笔油画的画家就是刀剑双绝的正道宗师。 几乎任何一个能把东西方艺术用自己的领悟相互融合的画家,无一例外都是大师级的艺术家。 远一些的,雷诺阿和梵高等等画家都有学习东方艺术的经历。 现代一点的,喜欢将自己的画作充分融入中国画和油画两者不同的美学风格的东夏的大画家赵无极、吴冠中,全都是百万、千万美元级的传奇艺术家。 “侦探猫女士……您还在么,是网络出了问题吗?” 顾为经耳边传来安娜的轻声询问。 他长时间的沉默引起了网络会议室内其他两人的关注。 “哦,没事,只是刚刚有点出神。”他这才缓过神来,摇摇头。 以前的顾为经从来没有想过画工笔油画的可能性。 这个画法难度有点高。 不是说你会画工笔画,也会画油画,1+1就可以等于2,这么简单。 他爷爷顾童祥也会画工笔画,也会画油画,可他从来不敢说自己会画工笔油画。 很像《射雕英雄传》里周伯通教郭靖大侠的左右手互搏之术。 如果二者不能运转如意,笔触相通的话,只会互相影响。 这个画法很难,但又真的太适合这个主题了。 既能带给评委耳目一新的冲击,也异常契合新加坡的城市气质。 如果他真的能画出一幅不错的工笔油画出来,大奖不敢说。只要不算太烂,一些美术展上的小奖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对了,在结束录制之前,侦探猫女士。既然喜欢印象派,我能问问您,您最喜欢的画家是哪位么?” 屏幕的另一边,安娜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咬着嘴唇问道。 “是德加、莫奈,还是塞尚?” 印象派最出名的代表画家就是这三位。 雷诺阿在公众眼里和艺术市场的知名度并不如这三位大画家。安娜之所以没有提这个名字,最重要的原因是,她不想给自己太大的期待感。 世界上大画家如繁星璀璨,能和自己选中的画家喜欢同一个艺术流派,已经是一种奇妙的巧合。 理智的人不应该奢望太多。 “其实是雷诺阿。我一直很喜欢他的画。” 顾为经毫不犹豫的回答。 “《煎饼磨坊的舞会》是我的最爱。” 安娜两只手指用力的交缠在一起,纤细的指尖因为用力而略微的发白:“告诉我理由?雷诺阿,这可是个不常见的选择。论知名度或者市场价格,另外三位画家不是应该更高一点。” 她现在变的更紧张了。 一切似乎都在像不可思议的契合方向发展,她反而想要追求完美。 侦探猫女士,你为什么喜欢雷诺阿? 只是一种随口一说, 还是……和我一样,感受到了那幅画热烈的情感。 “因为这幅画既温暖又明媚,阳光像是棉絮般轻舞飞扬。” 顾为经发现树懒先生似乎对自己的好奇心有点重。 他还是解释了一句:“它很有印象派的气质,如果说你要问我什么是印象派气质——” “——所谓印象派,无非是对内心的情感和纯粹的视觉享受,我们不刻画神明,我们只是记录阳光和空气。我们不遵循教条,因为美的东西将会留下,而伤痛终会逝去。” 顾为经换成了法语,用脑海中雷诺阿的语气,像是念诗一样说道。 说到就要做到,加更写完了。 (本章完) 第一百零四章 小王子(感谢Alstonke大大的盟主!) (感谢Alstonke大大的盟主,谢盟更详情见结尾。) 奥地利, 世界文化遗产,梅尔克修道院。 此时天还蒙蒙亮, 晨间的雨丝若有若无的飘洒在河谷小镇的上空,一对昨天刚刚从洛杉矶飞来奥地利的情侣带着几分激动,几分紧张的等待在小镇边的咖啡馆上。 他们对面座着穿着灰色正装的商务中介。 “婚礼仪式从早上7:45正式开始,8:15正式结束,我们借到了大理石厅三十分钟的使用权,会有一名修道院牧师出席,期间不许拍照……” 商务中介对着手机上的时间安排表,眉飞色舞的最后一遍核对流程,语气中颇为自豪。 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对于婚礼仪式来说未免有些过于紧迫。 然而, 这里可是梅尔克修道院。 它被誉为世界上最华丽的教堂之一,是欧洲目前最大的中世级艺术藏书类古图书馆和旧哈布斯堡王朝的皇室官方修道院。 梅尔克修道院的一切都是按照皇室宫殿的标准建造的。 巴洛克式的恢宏装修,琥珀色的宫殿,金粉雕做的墙壁贴花,二十四尊青铜大天使像,以及大师级的艺术壁画——被时尚杂志誉为世界上最梦幻的举行婚礼的场合。 能预约上在这里的举办婚礼,就算规矩多多,且只有短短的半个小时,也是他们婚礼事务所能力的体现。 有钱的土包子可以随便挥舞着钞票,用镀金的盘子把自己的婚宴装点的富丽堂皇。 而能在梅尔克修道院中宣誓婚约,却是地位的象征。 咖啡馆外传来的悠扬管风琴的声音引起了商务中介的注意。 现在应该还没有到婚礼的开始时间啊? 他松了松领口的阿玛尼领带,扭过头,望向身后的教堂。 教堂正殿门前两扇沉重的深色橡木大门不知何时已经豁然洞开。 工作人员将厚重的红地毯从教堂门口的斜坡一直铺到前方的大理石广场上。 穿着白色马甲和深色吊带裤的唱诗班小孩子们正在管风琴声中列队。 “OMG,这个环节并不在日程安排上,这是你们事务所安排的惊喜吗?” 见到这样的阵事,新人们动容了。 他们原本对花了这么一大笔钱,才能约到梅尔克修道院短短半个小时的时间而有点不满。 可是现在看上去,整个阵势却是仪式感满满啊。 “不……这不是我们的安排,这是……有什么大人物过来了。” 商务代表口中喃喃自语,他摘下眼镜用西装的下摆使劲擦了擦。 “等等,那是……”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修道院的大门口,一位戴着小圆帽圣诞老人似的胖老头出现在了修道院门前的台阶下。 他看上去其貌不扬,却身穿着罗马紫色的长袍,胸前有成年人手掌大小的纯金十字架在阳光下方显露出熔金般的光泽。 紫色从来就是欧洲文化中最尊贵的颜色之一。 在全世界上百万神职人员以及数以十亿计的教徒中,有资格穿上紫色教袍无一不是教庭最尊贵的高阶神官。 这是一位大主教! 婚礼事务所所能安排证婚的只是一位普通的牧师。 大主教? 别开玩笑了, 如果是中世纪,一位大主教甚至有权利参与选帝候的投票表决,决定帝国统治者的去留。 即使是现代,整个罗马教会中比大主教更加尊贵的也只有屈指可数的枢机主教和教皇本人。 商务中介拿出手机想要看看新闻。 他疑惑今天奥地利或许有什么国事访问,是不是首相过来了,要不然梅尔克修道院的院长怎么会亲自在大门前迎接。 突然,他听见了有厚重的引擎声由远及近, 两辆深色的梅赛德斯GLS越野车和一辆劳斯莱斯组成的车队在修道院的门口停下。 管家模样的人指挥着护工从前方的车辆后背箱中取出轮椅,将贵宾从中间的豪华轿车对开的车门里搀扶了下来。 商务代表只能隐隐约约看见贵宾的侧脸,看上去竟然似乎是个年轻的女孩。 欧洲哪个王室的公主么? …… “安娜,欢迎您的光临。” 梅尔克修道院院长走到台阶下,弯下腰礼貌性的拥抱了一下轮椅上的安娜。 “昨天接到你的电话。说实话,我吃惊不小。按照伊莲娜家族的传统,我还以为下一次见到你,会是在您的婚礼上呢。” 大主教微笑的说道。 欧洲很多历史悠久的贵族家族都有自己的家族传统文化。 比如说德意志老派诸侯韦尔夫家族就很有东方风情,传统中喜欢在家族产业前摆一对石狮子,还有习惯在男性成员入伍前吃一只鹌鹑的亨特公爵家族…… 伊莲娜家族是艺术贵族。 家族传统也很有艺术气息——每个家庭成员出生时受洗、爱上一个人后结婚、死亡停灵以及需要做出重大决定的时候,都会来到梅尔克修道院。 他们将在修道院中那幅着名的《雅典娜驾驭狮子战车》的穹顶壁画下思考,做出重要抉择或者停放灵柩。 不过安娜似乎对宗教的兴趣很一般。 她并不算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那怕她出生的时候按照家族的传统受洗过,可安娜却很少会去做礼拜,从小到大去教堂只有寥寥几次。 从这一点上来说,她甚至都不算是一个合格的信徒。 上一次来梅尔克修道院还是因为姨妈的葬礼。 “伊莲娜小姐,您是想要告解,还是有什么事情需要神的指引?我很乐意亲自为伱安排圣礼。” 穿着紫色长袍的梅尔克院长面带微笑的询问。 这种老牌贵族从来都是教堂最重大的资助者。 就算安娜并不热衷于教会活动,院长的态度也很好。 “不,我只是想要静静,请给我一间祷告室。” 安娜摇摇头。 …… 梅尔克修道院,皇室祷告室。 恢弘的大厅中,按照女孩的要求,没有护工,也没有神父。 安娜并未在耶稣像前祷告。 她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轮椅上,和高耸的圆形穹顶上驾驶着狮子战车的智慧女神对望。 昨天, 安娜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 所谓灵魂的引力,就是两个人天各一方,却依然能以相同的呼吸,相同的心跳一起律动。 这既是默契,也是奇迹。 “印象派无非是对内心的情感和纯粹的视觉享受,我们不刻画神明,我们只是记录阳光和空气。我们不遵循教条,因为美的东西将会留下,而伤痛终会逝去。” 侦探猫的这段话是如此完美的契合她对于印象派艺术的领悟。 当那句话入耳的瞬间,安娜甚至全身都隐隐的感受到了一种电流滑过的颤栗。 那一刻, 安娜觉得自己和那位未曾谋面的女画家的灵魂从未如此的靠近。 这样的感觉真好。 从这一瞬间, 她并不再未自己没有绘画天赋而感到遗憾。 因为安娜知道——自己找到了她命中注定的那个画家。 她在雅典娜壁画下默默的思考着自己脑海中盘桓许久的想法。 也许是这位乘着狮子战车在诸界征战的女神给了安娜力量,她最终暗暗的下定了决心。 她从口袋中拿出自己的手机,找到了通讯录上姨妈留给她的一个号码。 “奥斯本叔叔,我想拜托您一件事情……” 安娜通了一个电话。 她口中的奥斯本叔叔和伊莲娜家族是老交情了。 对方和自己的姨妈是大学同学,伊莲娜家族对他有知遇之恩,安娜的爷爷把还是个穷小子的奥斯本安排近了Schostic出版集团工作。 Schostic出版集团——霸主级的出版集团,世界上最大的儿童图书出版商和分销商,每年净收入超过20亿美元。 看看它曾经合作过的代理作者和绘画艺术家的名字就能知道这家出版社的重量级——安迪·沃荷、史蒂芬金、西尔维娅·普拉斯、以及《哈利波特》的作者J·K罗琳。 奥斯本如今已经是Schostic欧洲区副总裁,也是姨妈留给安娜在艺术圈最重要的人脉之一。 “安娜?是你。”话筒的另一边传来一个严肃的男人的声音。 “嗯,奥斯本叔叔,您方便说话嘛?” 安娜听见话筒对面的声音有些嘈杂。 “你们先出去,报表的事情下午,我们在董事会上再说……” 男人吩咐了一句,然后声音变的柔和了起来:“安娜,怎么想起给你奥斯本叔叔打电话了,有什么事情吗?” “对,我确实有事情想要拜托您。” 安娜并没有否认。 “是范多恩的事情吧,这件事情确实你做的不够成熟,艺术圈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在一个网红视频上得罪这种艺术家非常的不理智。” 男人毫不客气的指责安娜。 安娜静静的听着。 “但是……《油画》杂志把你扫地出门,就是布郎爵士的不对了。无论如何你也姓伊莲娜,把伊莲娜家族最后一位女继承人赶出杂志社,欺人太甚。” 奥斯本的语气变的冷硬了起来。 “这样吧,既然安娜你开口了。布朗爵士那里我去谈。德容·范多恩那里我也能解决,他既然是一个插画师,无论如何也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好了……如何?” 奥斯本的语气中很有自信。 大鱼吃小鱼,作为一名大型的出版集团的欧洲区负责人,奥斯本相当于利益链条里的甲方。 说是能对德容·范多恩生杀予夺可能过于夸张。 然而,奥斯本既然开了这个口,范多恩也不会多和安娜纠缠。 “谢谢您,但是今天我给您打电话……其实不是为了这件事。”安娜犹豫了片刻,出于某些原因,并未立刻答应下来。 “嗯……还有什么事?” 奥斯本的语气有些奇怪。 “我可以为一本书推荐一位画家做插画师么。”安娜问道。 “呵,小事,这种事情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奥斯本笑了,“说吧,我的孩子,是哪本书?” “Schostic出版集团正在筹备重新出版《小王子》对吧。”安娜轻声询问道。 “《小王子》……呃……” 这次轮到奥斯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Schostic集团一年出版的读物成千上万。 为一本书内定插画师这样的小事,理论上对奥斯本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但是《小王子》和其他书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小王子》是法国作家圣埃克苏佩里在1942年所做的着名儿童(成人)童话故事,也是世界上最畅销的图书甚至没有之一。 在图书类作品普遍贵的要死的欧洲和北美地区,《小王子》的累计销量50年间已经超过了1亿册,并且依然在以每年百万册量级的数据往上加。 基本上印刷量比《小王子》更大的图书也就只剩下了圣经了,甚至《哈利波特》总销量和《小王子》相比,还稍微差了一点。 《小王子》原本的版权在Schostic集团的竞争者——汤森斯曼出版集团手中,数十年间为出版社带来了天文数字一般的收入。 这种图书属于一本万利的现金奶牛,也是一家出版社最为核心的商业利益。 想要收购版权基本上是没有可能性的。 但是随着半个世纪的时间过去,到了千禧年左右《小王子》的版权到期,正式进入了公版书领域。 也就为其他虎视眈眈的出版商入场提供了机会。 Schostic集团对于《小王子》的再版筹备从很早就已经开始了,不仅重新翻译了德语、瑞、西、葡、丹麦语等十七种语言。 而且做为主打销量的英语版本,邀请了翻译大师牛津大学英语文学系主任霍克先生执笔。 短短一本短篇,足足翻译打磨了五年时间,堪称句句经典,达到了信、达、雅的典范水平。 目前已经看到霍克先生翻译版本的出版社内部评审会们认为,新版的小王子,无论是从语言美感、流畅程度还是对于原作者的贴合程度上,都要超过过去凯瑟琳·伍兹翻译的版本不少。 如果,所料不差的话,甚至可能会成为未来半个世纪中,最经典的小王子译本。 这种作品的意义非同凡响。 奥斯本先生的迟疑也是可想而知。 感谢大大的盟主。 今天睡过头了,现在才写完。 加更一定是有的,我保证。 但是要过几天,我只能承诺我能完成的事情,这几天写完的越来越晚了,得调整一下。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五章 卡拉?卡洛尔? “《小王子》是今年集团的主打业务……安娜,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奥斯本问道。 “知道,这本书对Schostic出版公司很重要,对您也很重要。”安娜轻声说。 做一本书可是很贵的。 尤其是《小王子》走的精装经典风格的作品,纸张用的都是荷兰产的加厚纯制纸,要比普通出版物常用的轻质纸贵个三到五倍。 在疫情下整个造纸印刷业都在涨价的背景下,集团向印刷厂所预定的起印量也依然高达几十万册的量级。 这只是印刷。 还有宣发成本更是惊人。 和电影宣发流程差不多,要在全欧洲的各大报纸上打书评,在亚马逊,GoodReader(国际豆瓣)上买广告,译者和读者的几十场见面会、全欧洲各大连锁实体书店举办相关的活动……等等等等。 海量的美刀抛了出去。 这是一本不允许失败的书,也没有理由失败。 说句不客气的话,这本准备新出版的《小王子》已经具备了成为新的经典名家名译畅销书的一切因素。 如果奥斯本做不好,亏损倒还是小事,董事会是真的会怀疑你的能力的。 “那你也应该知道,插画师对《小王子》这类的童话书的重要性的吧。”奥斯本语气平静的反问。 颜值决定销量。 对于经典着作来说,更是如此。 伱卖的是《小王子》,别的出版社卖的也是《小王子》, 凭什么要买你的版本? 外国实体书市场销量高,竞争也强,可能一个书架上摆了五六种不同的版本。 决定读者购买选择的首先是翻译的质量。 类似东夏讲究些的专业读者,买莎士比亚要买朱生豪版本的,读屠格涅夫的要读丰子恺的,巴尔扎克的作品要选傅雷翻译版本的…… 其次就是插画和封面。 若说一本译作的翻译质量是图书的“骨”。 那么插画师所设计的插画,就是一本图书的“皮相”。 一本漂亮的、配图有高级感的书,读者天生就会喜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插画,尤其是封面插画是否能吸引读者,甚至比内容更加重要。 人是视觉动物。 无论这本书内容是好还是坏,封面插画都是你给读者带来的第一印象。 集团市场部大数据统计, 在一排书架前,普通的读者往往会下意识的选择拥有最赏心悦目的封面插画的版本放入自己的购物车。 而且奥斯本还了解,出版社先期进行过专业的问卷调查。 在《小王子》每年的销量中,很大比例都是父母买给孩子的圣诞节礼物、文艺情侣之间的伴手礼,买回放在家中书架上做为有格调的陈列装饰品……礼物属性甚至要大于阅读属性。 你要封面画的丑,直接给这部分销量判了死刑。 “如果是一般的插画作品,安娜你找我,我不可能拒绝。然而《小王子》不一样,集团计划中,是要向外聘请成名的一线插画工作室,为这部作品保驾护航。甚至连内部的老资格插画师都没有执笔的机会。” 奥斯本坦言自己的难处。 Schostic作为市值百亿美元的大型出版集团,自然有自己的美术设计部。 绝大多数出版设计都由内部员工完成了,这样成本较低。 只有特别重要的王牌作品才会采取外包的政策。 这和集团内部也有自己的专业翻译部门,却聘请了牛津大学的霍克院长执笔翻译,全然是同一个道理。 在Schostic计划中,因为《小王子》已经进入了公版书领域,只有两方面的作者分成开销的缘故。 为了这本书最终呈现出的效果达到最佳,对译者和插画师给出的条件都很慷慨。 销售额的版税中霍克院长能拿到18%的分成,这是大头,剩下的就是插画师。 插画主封面报价是两万五千美元,剩下的书籍内部的小尺寸插画每张3000美元到9000美元不等,另外还能再拿5%的版税抽成。 这个待遇很诱惑, 几乎足以请到任何一个成名的一线插画师。 行业惯例,一部精装图书的执笔插画师能拿到3%到4%的版税分成,儿童童话类作品的可能会再往上略微浮动一点。 百分之五的待遇似乎不算高的离谱。 可账不是这么算, 一般欧美图书市场上很多冷门作品销量也就在几千册到一万册之间。 能卖个几万册的实体图书,算是不高不低的正常水平,行业内绝大多数有一定知名度的通俗出版物销量都在这个区间上下徘徊。 以Schostic集团的标准,能卖出十万册左右的就可以算是畅销作品了。 只要不是挥霍无度,基本上谁名下有一本畅销书,就可以过上夏天去阿尔卑斯滑雪,冬天去地中海沙滩上晒太阳给比基尼妹子涂防晒霜的悠闲生活了。 而《小王子》年预计销量达到了百万册左右的恐怖量级,每多一个百分点,都会是一笔巨额的薪水。 任何一个能有幸为小王子执笔的画家,无论是名气还是金钱收入,都将获得巨大的收益。 “如果是一般的作品,我也不会打电话麻烦奥斯本叔叔……我相信,只要您愿意,还是有办法的,对吧。” 安娜诚恳的请求。 面对侦探猫女士所提出的约稿要求,她思索了很久。 画刀画过于冷门。 行业内几乎短时间内找不到太多好的机会。 当然, 一些低端的合约她还是能找到的。 可这种几百欧的小约她认为接了还不如不接。 尤其是,这会是侦探猫第一张严肃取向的插画, 画家起点很重要,就似演员出道的第一部戏,是在网剧里跑龙套。还是在卡梅隆的A级商业片里中做女主角,未来前景的发展会是截然不同的走向。 那位非洲女画家原本就是网络插画师, 出身不好,更是需要一个高些的平台。 《小王子》——面对侦探猫的画刀画约稿需求,这是安娜所能想到的最合适的选择。 儿童童话的画风非常契合画刀画的气质, 瑰丽多变,色彩纷呈,颜料厚实梦幻而富有层次感。 如果侦探猫女士真的擅长画画刀画的话,安娜想不到比这更适合的场景了。 “看来那位画师对你真的很重要。” 奥斯本叹了口气:“先说说是哪位画师吧,如果不是太差的话,我就来想想办法——” “是侦探猫。” 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钟。 “那个侦探猫?” “那个侦探猫。”安娜点点头。 “Fuck,你竟然做了侦探猫的经纪人。安娜,这个见鬼的侦探猫给你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电话里奥斯本的声音变的愤怒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就算你真的喜欢这个狗屎的网络画家。做她的经纪人,对于你和对她都没什么好处。” “所以……我不是她的经纪人。” 安娜平静的说道。 “那你到底他妈的在图什么?” 奥斯本的声音中透露的对安娜选择无法理喻的荒谬。 “她是个很好的画家,仅此而以。而且我相信奥斯本叔叔,关于推荐侦探猫的事情,您会为了我保密的,不是吗?” 安娜的语气依旧平静。 “姨妈当初把您的电话留给了我,如果我要拜托奥斯本叔叔什么的话,那么就是这件事情了。” “你是在要挟我吗?安娜·伊莲娜小姐。” 奥斯本语气变的更冷了。 “不,这是正式的请求。我需要奥斯本叔叔的帮这个忙,我个人非常感谢。” 安娜的语气分外认真。 奥斯本确实欠了伊莲娜家族长辈曾经的人情,但人家并不是伊莲娜家族的手下,如今更是百亿出版集团的欧洲区副总裁。 人情这种东西,永远是越用越淡的。 你在这件事情上花了人情,下一次就不好开口。 也有些情商低的人天生就觉得人家永远欠着你,吩咐他人做事心安理得,这种最后恩人搞不好都能变成仇人。 安娜情商并不低。 人家奥斯本叔叔为什么在自己给对方打电话的时候,才提出帮安娜搞定布朗爵士和艺术家范多恩。 是因为奥斯本这一刻才刚刚知道安娜的境遇么? 当然不是。 人家是在等安娜开口求他帮忙。 “我可以帮你这个事,但请记住,这是你求我做的。” 帮了你,我就不欠伊莲娜家族什么了。 安娜没有立刻答应,就是因为她更希望把珍贵的人情用在这件事情上。 “好吧,既然你如此固执……只能说,我会想想办法的。”奥斯本叹了口气。 “对了,关于这次约稿,提前说一下,侦探猫认为她比较擅长画画刀画。”安娜轻声说道。 “What?画……刀画?Shit,这是从哪里来的骗子。胡闹,你现在确定自己真的清醒吗?你没有嗑药吧,我要和你的管家说话。” “我是个成年人了,奥斯本叔叔,我很确定我在说什么。如果你不确定我现在有多么的认真,那么我可以告诉您,我正在梅尔克修道院的皇家祷告厅。” 又是一阵沉默。 “我可以给你个建议吗?安娜。” 奥斯本知道对于伊莲娜家族的成员来说,在皇家祷告厅所做出的决定是多么的郑重。 “您说。” “如果你现在就在修道院里,我建议你应该让梅尔克院长给你做个驱魔仪式,而不是来给我打这个电话。安娜,你简直像是中邪了一样……” 嘀…… 对面挂断了电话。 安娜面无表情的把电话收入了口袋。 她再次抬头望了头上的雅典娜一眼,就离开了皇室祷告厅。 她并没有原路返回。 安娜操纵着轮椅穿过皇室祷告厅内侧的大门,向着修道院的深处而去。 这里的无障碍化设施做得很好。 穿过几个拐脚,最终她独自来到了一片静谧的院子里。 这里是修道院的墓园,也是伊莲娜家族的历代祖先死后长眠的所在。 天空中微微下着小雨,陵园的气氛中带着一种独特的忧郁。 她从一边给花坛上取下一朵给悼念者准备的鲜花,在姨妈的墓前放下。 然后, 安娜又再次转动轮椅,按照自己记忆中的隐约的印象,向着墓园的深处行去。 轮椅压过潮湿的落叶和路面上轻微的积水,最终在一个石碑前停下,她从口袋中掏出纸巾,擦掉了墓碑上的灰尘。 一个在家谱中无数次看过的名字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卡拉·冯·伊莲娜】 【追寻美的勇气,是我与生命抗争的动力——MalerCoral】 【1849.5.3——1882.3.1】 “卡拉奶奶,我找到我想要追寻的对象了。” 安娜对着墓碑上的墓志铭,轻声询问道:“如果是您,您也会做和我相同决定的,对吧。” 在伊莲娜家族族谱上所记载的历史中,这位卡拉祖奶奶的故事最让安娜动容而印象深刻。 卡拉奶奶的母亲是来自希腊的贵族。 她拥有二分之一的希腊血统,和一头少见的金红色长发。 家族内的长辈喜欢叫她用希腊女神Coral做为姓名昵称,叫她卡洛尔。 作为一名出生在漫长的19世纪的贵族女孩。 卡拉奶奶正常的人生足迹应该像是其他贵族小姐一样,把自己的腰勒的瘦瘦的,胸挺的高高的,每日出席各种上流社会的沙龙、茶宴和舞会。 伊莲娜家族一直在旧奥地利以出产漂亮女孩而着称,而且财务状况良好,不像有些欧洲的落魄贵族需要把自己的女儿卖给粗鲁的美国橡胶园主或者石油大亨来换取维持家族体面的金钱。 理论上说, 只要卡拉奶奶在勾引男人和卖弄风情两条很有前途的道路上努努力,就算在床上吊个哈布斯堡皇室的王子做金龟婿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是,她在最应该在社交舞会上大放艳名的时候,跑去法国读了巴黎美术学院。 女孩子上大学,在那个年代是一件很罕见的事情。 一开始,伊莲娜家族的长辈认了。 反正家族内艺术气息浓厚,女孩子嘛,学学艺术也是将来在婚姻市场上的镀金手段。 但是,很快,卡拉从巴黎来信宣称自己打算做个专业的画家。 这就非常的非主流了。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六章 燃烧的画 卡拉奶奶在法国的来信上声称——“在巴黎的黄昏,我和朋友们看到了火红的光线在凯旋门上空盘旋,我的梦亦漂浮在其上……一扇崭新的艺术道路在我眼前徐徐展开。在燃烧的天幕中,我看到了一条可以无限延伸的梦幻色彩之河。我感受到,这将是我一生的归宿。” 在十九世纪。 贵族的职业道路非常单一, 男人们去军部挂个军官的头衔,或者去国会内阁谋求一份文官的差事。 女孩们则专门研究如何成为一名温柔的妻子和体面的母亲。 画家,尤其是女画家,是非常不被认可的职业。 艺术虽然受人追捧,但画师的地位……怎么说呢,可以类比到东夏传统社会里的名伶, 高点有限。 大画家除外。 你要能画到门采尔这样成为普鲁士皇室的密友的地步,出入宫廷就像是吃饭喝水,社会地位还是蛮高的。 可是, 女孩又怎么可能成为大画家呢。 在富裕阶层的主流价值观里,昂贵的艺术作品,就和赛马、沙龙、漂亮的邮局打字员、芭蕾舞团的舞姬一样,都是承担男性贵族日常主要消遣的消费品。 玩玩可以, 自己去当个画家,还真是挺另类的。 那几年,伊莲娜家族的长辈们几乎要气疯了,他们先是停掉卡拉奶奶的家族年金,然后不停的寄信训斥,希望对方能够“迷途知返”。 卡拉奶奶也是个奇女子。 面对长辈的暴跳如雷,她只回应给了家族一张自己的无衣自画像做为自白。 裸体画像,从不低俗。 相反,它一直被认为是最上等,最高雅的美学形式。 就拿奥地利本土举例,这里诞生过的最知名的大画家克林姆特就以风流多情,爱画裸体模特闻名于世。 无数国家美术馆都以能有一张克林姆特的人体作品为荣。 但是,画裸体曾经也只是属于男画家的特权。 即使欧洲的贵族们自己的私生活混乱,梅毒频发,情人私生子遍地都是。 可哪怕是上流小姐只是踏足进入有裸体模特存在的画室,都会被认为非常“放荡的”、“不检点的”。 卡拉的行为更是称得上大逆不道。 为自己画裸体画像——这是她在表达自己对于社会和家庭规训的嘲笑。 伊莲娜家族的长辈被卡拉叛逆的行为气的差点脑淤血了,当时就派管家带仆人坐火车冲去了巴黎,强行把这个败坏家族声誉的女孩绑回家中。 关禁闭,送修道院,抽鞭子,绑进地窖囚禁。 这种中世纪对待不听话的女孩的遗风在欧洲上流社会残留的比一般人想象的还要久,最晚一直都持续到了二战后都有零星的报道。 在十九世纪更是家常便饭。 他们当着卡拉的面烧掉了她包括《自画像》在内的所有作品。 安娜每一次看到卡拉的故事都会为之动容,也会为之落寞。 她在学生时代曾经不止一次的去往巴黎,来到卡拉祖奶奶曾经的画室所在位置徘徊。 那间画室当年被一家家具承包商买下,如今则是巴黎的一家投行的办公室。 百许年前的所有痕迹早就随风飘散,无迹可寻。 然而,就在几个街区以外,就是着名的红磨坊夜总会和蓝色的塞纳河。 这里曾经是世界现代美术的发源地。 莫奈在这里遇上了大师画家毕沙阿;修拉在这里画下了传世名作《大碗岛的星期天下午》;1876年,35岁的雷诺阿也就是在此间怀着对于艺术和生活的热爱,落下了《煎饼磨坊的舞会》的第一笔。 就在投行不远处的红绿灯外的十字路口,便是一座玛丽·史蒂文森·克萨特小姐的塑像。 大理石的底座上,玛丽小姐手握着画板,凝视着塞纳河。 她面带微笑,裙摆飞扬,雕塑下摆满了世界各地美术生和玛丽小姐的崇拜者送来的鲜花和感谢信。 这位印象派的女神和居里夫人一起入选了《时代周刊》评选出的人类历史上一百位杰出独立女性的名单。 时至今日,每年的国际妇女节。 美国妇女联合会和驻法使馆的代表都会来到玛丽小姐的雕塑前,放上一束玫瑰花,用以纪念这位印象派的首位女画家所做出的杰出贡献。 每当看到玛丽小姐的塑像,安娜就会想起自己的那位卡拉奶奶。 她们拥有着类似的出身,相同的人生境遇,同样的独立进取,同样视艺术为终生事业。 百五十年后,一者功成名就,光耀画坛,纪念者络绎不绝。 一者一生的心血化为飞灰尘土,只剩下了修道院里的一方小小的墓碑。 这便是画家的世事无常。 被家族囚禁了一年以后,卡拉祖奶奶在郁郁寡欢中死于肺结核。 她在死前留下了简短的遗书——“我一生所满意的作品只有两幅,一幅自画像毁于烈火,另一幅画,我把她藏在了世界的尽头。追寻美的勇气,是我与命运抗争的动力。” 这句话的后半句也成为了卡拉的墓志铭。 大概是伊莲娜家族的长辈被她的执着所打动,也或许是小小的怜悯和不为人知的后悔。 在卡拉死后。 她的墓志铭上的身份是【MalerCoral】。 Maler是德语里艺术家的阴性词,意为女画家或者女性艺术家。 除了那张被“藏在世界尽头”的画作,卡拉唯一留下的作品就是自画像被烧过后的残片。 安娜看过那幅被家族保存下来的自画像的遗骸。 画布的绝大部分已经烧毁了,只剩下了婴儿手掌大小的画面上几缕飘扬的金红色长发。 从残片上看,无论是笔触还是点彩的质感,无一不是大师的手笔。 可是是大师的手笔,又能怎样? 在绘画这一行业,每一个画家的艺术生命都是脆弱的。 他们像是一尊尊晶莹而脆弱的冰雕。 日月打磨,呕心沥血,最终画的登堂入室,你才勉强达到了成功的底线。 剩下的, 看天命,看贵人,看机缘。 而任何雨打风吹,命运的刀砍斧凿,都可能摧毁他们的人生。 见过冷风吹过的人,更知道寒风下的苦楚。 “不要让我失望啊,侦探猫女士。” 安娜之所以愿意打这个电话,希望的无非只是相比自己敬佩的卡拉奶奶,侦探猫的艺术道路能够走的更加顺遂一些。 她轻轻的将手中剩下的另外一朵玫瑰花放在卡拉的墓碑上, 转身离开。 …… 德威学校。 莫娜放下画笔,从一边的水吧咖啡机前,打了一杯免费的咖啡。 她的目光扫过公共画室里的人群。 国际中学比较有钱,有一整栋艺术楼专供学生们使用。 上层是排练话剧、联谊舞会所用的校园剧院和礼堂,整个一层则是一间大型公共画室。 画室里堆放者各种画架,画布,晾干中的笔刷,还有石膏模型什么的,角落处有水吧和沙发用来休息。 公共画室是艺术生们日常消耗时间最多的地方。 大概是校招会临近的缘故。 就算今天是周日,基本上学校里十三年级的学生也有大半来到了画室,在画板前卖力的挥毫泼墨。 莫娜望见, 此时,不少同学都在对着画室角落处的一排画架前指指点点。 “厉害,这用笔,这构图……真是分豪不差,线条准的像是用尺子量的一样。” “这有职业画家的功力了吧,可是为什么只画半幅画呢?” “你懂什么,人家搞不好就是这个创意。艺术懂嘛。” “不是吧……虽然胜子小姐是很厉害不假,但伱这个舔的角度,还真是新颖。”一位男同学没好气的嘲讽。 “你呢?胜子小姐,叫的这么亲热,人家同意了么。” 旁人不甘示弱的反唇相讥。 莫娜好奇的站起身,往角落处的画架上看了一眼。 那里有四张一字排开的油画。 这些油画的用笔漂亮的让人吃惊,尤其和其他在画室里其他正在晾干的学生画作相比,就像是考试考四十分和考一百分的考卷卷面差距一样明显。 “这是那位转学生酒井胜子这星期的作品,画面够惊艳吧?这就是国际大画家的女儿呐。” 耳边带着一个朋克风格的银色单边耳环的蔻蔻在画板前叹了口气。 “和人家一比,我们就成了乡下的土丫头了。我以为你小男朋友画的就已经够好的了。而这位转校生的画面和用笔,简直就是让人绝望了。” 莫娜下意识的点点头。 这四张画都是全然相同的主题和构图。 从打好的造型来看,应该是一座教堂或者古典城堡之类的东西。 可惜不知道为什么, 大概是酒井胜子本人不满意?这四张画刚刚画完底色的深色雷雨背景就停笔了,中间的建筑只有初期的简单构型。 就像一位千娇百媚的大美人, 却只画了半张脸。 可惜。 “对了,顾为经不是我男朋友,别乱说话。” 莫娜像是想到了什么,没好气的白了蔻蔻一眼。 蔻蔻玩味的笑了笑。 “你自己开心就好。我好心劝你一句,能碰上的喜欢的人就那么多,放跑掉了,就真的没有了。你不会真喜欢那个什么杰瑞吧,这种花花公子连我都看不上。” 莫娜朝着画室的四周看了一眼,心中冷哼了一声。 她这学期开学以来,几乎就没有在公共画室里见过顾为经的身影。 莫娜知道顾为经家中是开小画廊的,家里也有可以画画的画室。 但那又如何? 她也可以在自己卧室的阳台上画画。 可正常来说,家中和学校中的画画氛围是不同的。 类似寝室和图书馆都能学习,但对于普通大学生们来说,二者的学习氛围和效率是不同的。 在学校的公共画室, 你身边的同龄人都在努力的准备作品集,你也会不知不觉的忙碌起来。 而在家里,自律性比较差的人就会因此荒废光阴。 这就是环境的作用。 顾为经以前从来都是校园里公共画室的常客和卷王,结果到了这么重要的一个学期,他却不见了踪影。 还是在她表示会答应和校招会上的“国王”约会的前提下。 “一点在乎我的意思都没有。” 这才是真正让莫娜非常恼火的缘故。 她可以原谅对方努力拼搏后却没有成功的结果。 反正要毕业了,就算对方没拿到最多的Offer,只要能和自己上同一所大学,反悔一下赌约什么的……也不是不可以。 但她至少要看到顾为经的态度。 你这每天上吊儿郎当不把时间用在正途上,算是怎么一回事嘛。 “为什么这个转校生酒井胜子每次只画半张画呢。” 莫娜没兴致听向来和自己不太对付蔻蔻,一幅导师教导学生的高高在上的口吻,指点自己的感情生活。 她换了一个话题。 “是人家自己不满意喽。”蔻蔻吐了吐舌头。 借助同样的女孩子的便利,那位转校生酒井胜子对蔻蔻并没有对校园里的那些狂蜂浪蝶那样冷淡。 即使离“拿下”这个小妞的目标还相差甚远,她至少以请教艺术问题的借口成功和酒井胜子加上了好友,日常也能说两句话。 这让蔻蔻颇为振奋。 饭要一口口的吃,漂亮妹子也要一步步的掰成弯的。 你上来一副馋人家身子的下贱模样,人都被你吓跑了。 蔻蔻听酒井小姐解释过,她见过有人画相同题材的雷雨天,画的比自己生动的多,她想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了哪里。 “比她画的生动的多?” 蔻蔻只当酒井小姐口中的那个人是酒井一成教授。 这种远的好像是飘在云上的大艺术家,大概也只有酒井胜子这样的艺术天才,才能在心中生出比较的兴趣。 “这都不满意,老天……真不知道,这样的艺术小公主跑到我们仰光来做什么。” 莫娜也是叹气。 她暗暗对比了一下自己的作品,差距未免实在是太大了。 绘画环境像是一口井。 你四周的人就是你的井壁,在仰光待久了,就可能坐井观天。 莫娜原以为顾为经这样的同龄人,已经是非常优秀的了。 或许真的是如此, 可是这种仰光的“小镇绘画家”和真正的大艺术家言传身教培养出来的继承人相比。 还是有云泥之别的差距。 “哦,我可能知道为什么她会来缅甸哦。” 蔻蔻这个时候一脸神秘的说道。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七章 画法初试 蔻蔻从口袋中摸出手机,打开INS,点开关注列表中名为【胜子】的主页账号。 “【ShwedagonPagodaFresRestoration】古迹修复项目听说过没?这是今年缅甸官方为了提升国际形象的最重要项目,项目的主持人是大师画家曹轩。” 她吐了吐舌头:“寒假的时候,我父亲还接到命令,为此专门加强了关于大金塔区的警察治安巡逻力度呢。听说为这位世界级大艺术家来机场接机的时候,几个相关的部长级高官大佬全都亲自到场了,很是隆重。” 蔻蔻的父亲是仰光本地的高级警督,算是高级警员,对这种重要的政府项目自然是知情的。 “曹轩老先生?” 莫娜轻轻皱了皱鼻子。 就算她不画中国画,但曹老的名字在亚洲艺术圈的影响力,就像是披头士乐队在摇滚领域的地位一样,家喻户晓。 不过除了惊讶,她心中到没有什么其他的感觉。 这样的艺术教父离她的日常生活实在是太远了。 远到以莫娜的理智,连向往的心思都生不起来。 “这和酒井胜子转学过来,有什么关系?” “她在INS上的照片墙里提到过,自己是项目受邀的位艺术家之一,这才十几岁,就能和曹轩这样的大人物共事。哼……我得抓住机会,就算搞不定这个小妞,也至少得搞到点她的亲笔画。” 蔻蔻盯着眼前的画架,眸子亮的像是看见了鱼的花猫。 “这就是摆在面前的金矿啊,再过十年二十年,等这位酒井小姐也成了国际知名画家,也许一张画就能换一套带花园的房子也说不定呢。” 莫娜看着眼前不停有人驻足观瞧的画架,心中叹了口气。 阶级差距,如此深刻的展现在了这位骄傲的女子学生会会长面前。 大家同样的年纪,穿着同样的校服,在同一间画室里作画。 甚至莫娜在学校里也是被人们所追捧的风光人物。 可是她又清晰的知道, 这只是那位酒井小姐命运轨迹和他们这些平凡的普通人非常偶然情况下的一次短暂交错而已。 莫娜的人生规划不过是成为一名小富即安的精致阔太太,嫁一个体面的丈夫,生两个孩子,过上清闲又优雅的小资生活。 而以酒井胜子的绘画天赋,以她的家境,以她所能拿到机会。 整个世界艺术的聚光灯都在不远处的未来等待着她。 人家需要做的,仅仅只是一步一步的走下去而已。 命运总是对某些人格外的优渥。 “莫娜,我找了你半天,你在这里?” 一只毛茸茸的手臂突然搭在了莫娜的肩膀上,打断了她的思考和感伤。 莫娜转过身,就看见了身材高大的杰瑞。 杰瑞的一头淡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亮的耀眼。 其实他天生的头发不是金色的,不过他本人很乐意在缅甸同学中展现自己所拥有的一半“高贵的”日耳曼血统。 所以头发就一直染成了金色。 事实证明,学校里的不少女孩都觉得他的这个样子很是性感。 除此之外,杰瑞的生活习惯也很欧式。 每天上学前都会在肩膀、衣领或者腋窝之类的地方喷抹大量的特调古龙水。 杰瑞认为,这会让他闻起来比较“Strong”,有外国男子汉的雄风。 莫娜此时就觉得自己被一股浓烈的发酵草药的味道所笼罩了。 她忍住打喷嚏的冲动,微微的后退了两步,抖掉自己肩膀上的胳膊。 “有事么?”她皱着眉头问到。 “莫娜小姐,可以下午邀请你一起去猫咖么?那里有七条可爱的英国短尾猫哦。” 杰瑞脸上露出了阳光灿烂充满爱心的笑容。 他看见莫娜并为露出心动的表情,心中有些失望,但还是立刻补充道:“这不是约会,只是我父亲介绍的社会公益项目。有一个大学生导演团队想拍摄有关新收容的爱心流浪猫的微电影,到时候会上传到油管上。这种社会活动可是申请大学时的加分项。我这里还有一个微电影女主角的名额。” 杰瑞的语气中带着诱惑。 国外很多大学申请时都有硬性的社会服务时长的要求。 通常来说,想要糊弄的话,请中介机构开个证明,找个合作NGO盖个章就算合格。 杰瑞口中的微电影,则属于超出了普通合格的范畴。 算是额外加分的那类。 若是微电影能有个几十万的播放量,甚至可以在简历上美化成“有一定的社会影响力”。 尤其还是动物保护题材。 外国名校的招生组很偏爱这种类似的社会活动,能为伱申请大学的时候,省下不少麻烦。 “抱歉,杰瑞,我下午想要继续在画室里完成我的作品集,不是很方便。” 莫娜心中确实有过一瞬间的心动,但还是拒绝了。 两个人一起去宠物店拍微电影,这和约会又有什么区别呢。 杰瑞这种往日里校园里的受女孩子欢迎花花公子,心里想的是什么,莫娜并不傻。 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软。 这样的混社会公益分的好项目,学校里有的人愿意,凭啥找自己。 校园里那些双腿一分,就把男友当成移动钱包的拜金捞女,或许无所谓。 但是莫娜不是这样的姑娘。 “好吧,那下周末呢?” 杰瑞脸上阳光的笑容不变。 “算了吧。” 莫娜还是冷淡的摇摇头,她将手上的空咖啡纸杯扔到了一边的垃圾桶中,转身向着自己的画到一半的画板走去。 蔻蔻看着一边讪讪离开的杰瑞,望着莫娜的背影,呵的冷笑了一声。 “切,还嘴硬。” 莫娜回到自己画到一半的一幅静物写生画之前,犹豫了良久,还是从口袋中拿出了手机,找到了许久没有联系的顾为经。 “你有多少天没来画室了!知道不知道快要到校招会了!” 她打字打到一半,就又删除了。 我又不是他妈, 谁要管他的死活? “我周日下午在学校画室,你爱来不来。” 莫娜犹豫了一下,又觉得这条显得太刻意了。 她想了想,把后半句删除了。 “我周日下午在学校画室画画。” 莫娜把短短的一条信息翻翻复复的看了好几遍,最终按下了发送键。 …… 顾为经并没注意到手机上的新消息。 此时的他,正在好运孤儿院的院子里。 顾为经皱眉站在画板之前,端详着眼前的画布。 在唐克斯馆长的指点下,萌生了创作一幅兼容中国画和油画风格的艺术作品的灵感之后。 他就决定立刻开始动笔。 顾为经放弃了自己更加喜欢的印象派风格的色点混色画法,决定采用偏向古典风格的传统油画绘画方式——放弃抽象的视觉印象美,以追求下笔的精确和线条的严谨为第一要务,用来搭配东方式的工笔画风格。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不是印象派画法不好。 印象派本身就是受到东方绘画风格影响的产物,追求精神的享受和画面的整体宏观印象意境。 美术原理和中国画的传统写意画法其实很搭配。 然而,他还是蛮清醒的, 搭配归搭配,也要考虑自己的能力。 他知道自己现在对印象派和写意画风格的了解,肯定是没有办法驾驭这么高端的绘画技巧。 印象派本身的画面就比较意识流, 写意画更是追求神意超过追求实质。 把这两种绘画风格相互融合,难度近似于用双手在虚空中混合两团无形无质的气体。 想要做到这步,非大师级的挥画功力不可能。 以自己现在刚刚迈入职业画家的绘画水准,画出来的最终结果肯定会“抽象”的让人发指。 想要画融合画, 以顾为经目前的绘画水平,能自由选择的空间不算大。 思忖再三后, 他决定采取目前来说,最容易操作的方法。 以中国工笔画严谨的线条结构骨干,以油画的色彩和笔触为血肉细节。 最终刻画出一张偏向写实风格的绘画作品。 写实永远是最容易的画法。 这种技法肯定称不上简单,却一定比想要融合印象派和写意画的意象精髓更有可行性。 既然没有办法追求精神,就先只能追求形式。 绘画的主题他也想好了。 灵感就取材于卡洛尔的《雷雨天的老教堂》。 同样以他已经画熟了的好运孤儿院为院子背景,不过画面中添加茉莉等小孩子和几位不同年龄的义工作为主体人物。 以顾为经目前的能力,人物是比单纯的建筑更能表达情感的选择。 光线则取材在白天。 明亮的阳光也要比雷雨天变换不定的色泽更加容易刻画的生动。 理论上来说,这应该画起来不难。 从今天早晨来到好运孤儿院算起,顾为经已经在画板面前站了六、七个小时了。 现在, 这幅完成后的作品就摆在了他的眼前。 阳光下的教堂,奔跑的孩子,带着袖标的义工…… 整幅作品粗粗的看上去似乎还像模像样,可是稍微认真一点,顾为经就发现了问题。 “怪异。” 无论画画的过程中,还是这幅画的最终呈现出的效果,带顾为经最大的感受就是怪异两个字。 他顺手丢过去一个了一个书画鉴定术。 【作品名:《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 【素描技法:1705/5000】 【油画技法:1302/5000】 ——__——__——__—— 【中国画技法:609/5000】 【情感:敷衍了事】 情感评价只是敷衍了事,几乎是他近日以来作品收获的最糟糕评级。 对此顾为经毫不奇怪。 别说和画面上的人物相互共情了,画画到一半,他就被那种怪异的感觉折磨的快要画不下去了。 只是因为这是他的第一次尝试,他想要有始有终。 顾为经这才捏着鼻子把这张画画完。 他发现,这次的虚拟面板的数据栏和往日中不同, 有一道像是鲨鱼牙齿一样的凹凸不平的深色分隔栏,割开了素描、油画技法和中国画技法之间的空白。 似乎系统并不认可这是一幅融合画,只认为是像是把两种画法像是两块不同颜色的橡皮泥一样,强行用外力捏在了一起。 从艺术的角度来说,这绝对是一幅非常失败的画作。 观感甚至还不如单纯的油画。 顾为经摇摇头。 明明他的工笔线条和油画技法,都已经能达到了职业画家的水准。 按道理来说, 不应该有什么大的纰漏, 可是最后的美术效果就是很古怪。 如果把一幅画卷当成一位美人。 顾为经原本希望她拥有东方的美,西方的媚,即温润又精致。 但最终呈现的效果,却好像画皮女鬼。 左半边脸长成了林黛玉,右半边的脸长成了苏菲·玛索。 这就有些瘆人了 单纯两种技法都没有什么问题。 融合起来, 却变成了一个四不像。 他并不气馁,虽然这张画并没有达到自己的预期。 可融合画这样的高端画法,要是顾为经能一次成功,他才觉得的奇怪。 “只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无法解决画面的不和谐感,就几乎判了这种画法的死刑。 顾为经在院子里苦恼了很久,都没有想出最终的解决方案。 “等等,我傻了。” 他突然意识到,他和以前不一样,顾为经现在也是有老师的人了。 与其在这里冥思苦想,不如问问专家。 …… “林教授,能指点一下我的画么?我遇上了困难。” 京城时间要比缅甸时间晚一个多小时。 刚刚睡午觉起来的林涛教授接到顾为经打来电话的第一句话,就听见对面开门见山的问道。 “哦,你有什么问题?” 林涛教授并没有拒绝。 身为顾为经目前的“授课老师”,林涛教授虽然觉得曹老想要收关门弟子的决定有些草率。 对于顾为经这个孩子,他整体还是很满意的。 态度认真,天资聪颖,进境迅速。 教一个不开窍没有艺术细胞的学生,容易越教越火大,可是教顾为经这样的好学生,则是越教越喜欢。 哪怕现在不是每周的授课时间,林涛教授也并不觉得顾为经打扰到了自己。 “我把照片传给你了。” 顾为经说到。 林涛教授拿出屏幕更大的IPAD,看着顾为经发来的图片。 咦? 看见顾为经的画布的第一眼,他就被震惊到了。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八章 有所不如 从民国以来, 东夏的大画派就在不断的受到世界艺术潮流的影响,对油画完全一窍不通的很少。 恰恰相反, 艺术精神是开放的, 固步自封只能被时代所抛弃。 很多成名的大画家,比如获得了法国卢浮宫银奖、作品被卢浮宫所馆藏的着名艺术家黄建南、吴冠中等等。这些屡屡拍卖交易额破亿的老先生,全都属于国画、油画左右开工,都能画,且都能画的好的类型。 曹老本人不常画油画。 但不代表他不懂油画。 曹老的早年弟子,包括英年早逝的大师兄、林涛教授自己,以及三师妹周茗都属于油画方面很有建树的艺术家。 倒是最后收的两位徒弟,似乎心中憋着一股劲,想要接班老师在国画界的地位,对油画倾注的心血较少。 林涛教授看到这幅画的第一瞬间,就惊讶于顾为经所展现出来的独特的油画肌理和线条造型。 水平很不错。 完全不逊色于他的画室中一些更高年级的学生。 放到被誉为亚洲美术家摇篮的央美校园中,也许还算不上惊世骇俗,但绝对已经可以说是未来优秀艺术家的好苗子。 更加让他惊艳的是,这段时间顾为经的进步之迅速。 顾为经的线条能力,林涛从不久前,在那幅有关大金塔的钢笔写生画上,窥出个八九不离十。 原本就不错, 如今相比月许时间以前,又是一番不可同日而语的新气象。 “有努力,也有天赋。” 林涛教授点点头。 练习工笔画本身就是对一名画家的线条造型功力全方面的提高,对素描和油画造型有触类旁通的功效。 可是,触类旁通也因人而异, 不是谁都能“通”的如此之快的。 这进步幅度,让林教授都有一点羡慕了。 只是这幅画的整体感觉,怎么……这么怪呢。 “呵,我当是什么,原来是工笔油画,蛮有野心的呀。” 林涛从眼镜盒中取出老画镜戴上,揣摩了这幅画片刻,就感受到了这幅画整体所散发出的割裂感。 “想法是好的,可惜……” 顾为经在这幅画上倾注的想法和意图,在林教授这种经验丰富的老艺术家面前,几乎是一望便知。 林涛教授对融合画法不陌生。 杂糅东西方艺术潮流的绘画之路,可是一条步步险峻的登天之路。 此路确实登天。 过去二百年凡是走这条路走通了的,都是随便一幅画都能在拍卖场掀起腥风血雨的世界级艺术家。 大名鼎鼎的印象派和东方绘画的渊源就不必说了。 开宗立派,是任何一个美术家毕生的梦想。 东夏能成功将中国画心得融入油画技法里的画家,无论是赵无极,还是吴冠中,绘画风格几乎都自成一体, 已经有了开宗立派的雏形。 更可贵的是。 它能无视艺术审美的差别。 老外欣赏不来中国画,亚洲市场也对非洲未来主义风格比较冷淡。 但是融合画法,无论东西南北,中法德日。 几乎在任何艺术市场上,全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性。 这种画法潜力无限的同时,也步步险峻。 这条路真的非常难走。 不同艺术风格的相互弥合,是最考验绘画功力的领域。 融合画追求的是1+1大于2的效果。 工笔油画的画法,不是说你用工笔画画一串葡萄,再用油画画一组苹果的静态写生,放在一起就可以叫做融合画的。 这只能算是东拼西凑的东方人看不懂,西方人看不明白的奇葩而已。 “太晚了,又太早了。” 林涛望着这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惋惜的摇头。 以顾为经现在的年纪,和很多受过良好的专业美术教育的人一样,绘画风格都已经定型了。 工笔画的斡、点、接、染。油画的薄擦、罩染、印压、点彩等等技巧都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一样的习惯。 这决不能算是一件坏事。 只是融合画追求的是打破界限,跳出传统。 画家对于固有学过的技法教科书式的肌肉记忆,在两种画法相互融合的时候,容易让人陷入往日思维局限中,造成阻碍。 顾为经画画时的违和感,不少就来源于此。 这是思维和旧有习惯相互冲突的结果。 理论上,学习融合画反而要做到类似张三丰教张无忌打太极拳,忘掉旧有的绘画规则,在大师的指点下,做到无招胜有招的地步。 比如央美的副校长朱乃正老爷子,就只取油画的精意,抛弃了油画的画法,喜欢用中国式的毛笔画油画。 理论上,这样的画法,似一张白纸一样的小孩子更加容易掌握。 说太早, 则是因为无论是国画还是油画,顾为经又都离达到融会贯通,举重若轻的地步还远。 真正能以画入道的大师们, 自然也能超脱于旧有习惯的阻碍。 然而这就更难了。 这种融合画的风格,林涛都没有尝试过。 不是他画不了。 只是以林涛的地位,自然不能以一般标准要求自己。 东夏画坛艺术家中将传统东方元素融入西方油画做的最好的艺术家大概有三人。 以林涛教授对自己的判断。 论对东方美学意象的把握他不如赵无极,论水墨结构和西方色彩的结合他不如吴冠中,论线条的工整和对油画用笔的改造,他也不如有几十年书法功底的大画家朱乃正。 自己毕竟是曹老在世最年长的弟子。 做不到最好,画不出自己的特点, 就有东施效颦的嫌疑。 地位更高,压力也就更大。 “毕竟是小朋友,不知道天高地厚。” 林涛有些好笑。 这幅画在他看来,实在是太过有野心了。 就像是小孩子尝试去挥舞两对沉重的大铁锤,踉踉跄跄的样子,未免让人想要莞尔一笑。 中国画和油画的两种不同的艺术风格把整个画面撞的七凌八落。 但是画面的布局和用笔本身,算的上是错落有致,让人惊喜。 至少,林涛认为,这一个月顾为经的整个画功相比进步还是很大的。 这个消息应该和老师分享一下。 他想了想,并没有单独私发给曹老,而是将这张照片转发到了师门群中。 “一个想要参加画展的年轻人画的,你们评价呢?” 林涛打字道。 “风格很割裂,不过瑕不掩瑜。笔触处理的可以,人物线条画的很精准,小细节也不错。如果画的人还是个学生的话,未来可期。” 三师妹周茗率先回复。 “这种画风,又是个年轻人,是香江画廊崔轩佑的儿子崔小明早期的作品么。”周茗追问道。 “是那个二十岁开个展的小画家?我几年前见过他的画,单论用笔水平并不比这幅画好太多,但整体感觉要和谐的多。小崔如今的一幅画能卖个三万美元了吧。” 林涛摇摇头。 融合画的风格过于难走。 目前年轻一代所有的新生代画家中,有些名气的,林涛能想到的唯一尝试走这条路的年轻人就是崔小明。 如果想要准确的概括这位年轻的绘画俊杰,那么大概就是“年长十岁的酒井胜子“版本。 崔小明的很多方面都和酒井胜子很像。 他父亲“大崔”是德裔华人艺术家崔轩佑,母亲则是德国的一位写实风格的油画家。 这就创造了他超过绝大多数普通绘画生的先天条件。 据说,他小时候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拿着毛笔沾着油画颜料在画板上挥毫泼墨。 如母语教育类似。 有灵气的小孩子特意被父母暴露在这种融合文化的环境下,成长阶段处处特意往融合画的方向培养,就更加容易的不拘泥于界限的将两种画法相互融为一体。 说他父母艺术教育思路精明也好,敏锐也罢。 效果是显着的。 如今,崔小明本人的绘画技巧或许在职业画家中不算太过突出, 可就靠着这一手融合画,他的一些精品画作如今的价格也已经达到了三万美元的量级。 这个数额已经非常高了。 画家本身就是一个非常陡峭的金字塔,挣大钱的画家挣的比抢银行还快,但普通画家眼中,一两千美元都算的上是大单。 很多人都对画家的职业收入没有概念。 拿胡润艺术家富豪榜为例,榜单排名前十的东夏艺术家都是以亿为单位的,一年作品能总共拍个五亿人民币以上的有不少,小十亿的几乎年年都有。 前几名的画家个人总身家没个十几亿都不好意思见人。 但榜单的末尾处,也不乏一些“只能”卖个百万出头的画家。 有些艺术市场较为冷淡的年份,你一年全部作品加起来,能卖个八九十万人民币也就能杀进排行榜了。 这可是全球最大的美术市场之一,所有美术绘画从业者都算上的前一百名。 考虑到小崔才二十多岁。 市场普遍认为,只要他再在融合画的道路上走几年,市场价格超过自己的父亲大崔,只是单纯的时间问题而已, 前途不可限量。 “竟然不是他?又是哪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学生想要挑战工笔油画了。” 周茗话语中的意思有些完味:“我是该说他不知道轻重呢,还是勇气可嘉呢,这条路可不好走。” “谁画的?” 小师妹唐宁言简意赅的问道。 “@唐宁。下个月在香江有伱的春拍专场吧,到时候我们约个时间聚一聚。在这里先祝小宁师妹的专场交易额突破两亿港币。” 见到一项很忙碌的小师妹冒了泡,周茗@了一下师妹。 “好,到时候再约。也预祝师姐今年在克勒兹画廊举办的巴黎个展一帆风顺。” 小师妹唐宁再度把画题切回了顾为经的画上。 “@林涛,是谁画的?” 她似乎对这个问题份外的有兴趣。 “林师兄画室里的优秀学生吧。应该让孩子收收心,踏踏实实的画油画或者中国画,有这个水平参加京城美术展的学生组并不难。这个风格还不是现在的他所能掌握的。” 周茗推测道。 “学生组可不够,曹老对他的期望可是新加坡双年展,大师组获奖。” 群里安静了十几秒钟片刻。 “@林涛,是那个……那个缅甸的小孩?” 周茗问道。 曹老和顾为经的赌约只在很小范围内流传,不过他们这几名弟子自然是知情的。 “对,是顾为经的画。” “看上去有点意思,但也只是普通中的优秀。比小宁这个年纪差远了,小宁,你说呢?” 自从得到曹老可能想要再收一个徒弟的消息后,周茗就一直有些好奇自己的这位出身江南书画世家的小师妹心中是如何想的。 物以稀为贵。 曹老的亲传弟子,几乎可以说是亚洲绘画圈最响当当的一块金字招牌。 自然是人数越少越值钱。 面对可能随时多出一个小师弟, 林涛、周茗这样的年长些的徒弟虽然心中有些怪异,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遭受最大“损失”的则是小师妹唐宁。 关门弟子和普通弟子的含义永远是不一样的。 就算在西方现代化师生关系中,实验室里大牛导师年纪最小的学生,都会被人高看一眼。 在东方式的更加亲密的师门关系中,关门弟子往往更是最受老师偏爱的那个。 曹老的大徒弟已经不在人世,谁是关门弟子,几乎就可以被外界认定为曹老的接班人。 如果所料不差的话, 也是艺术遗产的继承人。 不管你喜欢与否,客观上投机收藏家炒作艺术作品都更喜欢炒各种概念和故事。 关门弟子的身份能让唐宁小师妹的作品市场价格翻倍有些不切实际,单在基础价格上上浮十到十五个百分点还是很真实的。 听到曹老的决定,唐宁小师妹的心情想必会比较微妙难言。 “好高骛远,没学好走,就想要跑。光是曹老的中国画,就够他学一辈子了。” 果然, 唐宁的语气有些小小的不爽。 “我到是不这么认为。想当个画家,没有开创新风格的勇气,不如去当个油漆工好了。他要是只能亦步亦趋学我曹轩一辈子,反而让人失望。这小子很和我胃口。这一点,你们都不如他。” 这句话无人反驳, 因为说话的是曹轩本人。 (本章完) 第一百零九章 不耻下问 “当年教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老头子这话说的没良心。” 唐宁是最小的师妹。 她从小到大被师兄弟姐妹,各种画廊的经纪人捧在手里,宠惯了。 虽已是不惑之年,性格中却还有一股娇气。 曹老的几个徒弟中,也只有唐宁敢这么和老师说话。 “我同样的年纪画的可比这个顾为经好不少,您不依然还一直督促我专心?” 唐宁有些不太服气。 画家要用画说话, 论到中国画的水平,她十八、九岁的时候,都已经能在父辈的画展上,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展台了。 《苏杭文化报》上有国画大师评价当时的她——“笔墨色彩,蔚为大观,有大家法度”。 这可不是如今顾为经的水平能够比较的。 “教学生要因材施教。” 曹轩老先生倒也不生气。 “小宁出身江南有数的书画豪族。从拿起画笔的那一刻起,就在外人吹捧中长大,傲气过盛,所以我一直要求你收心,安心,专心。” 他解释了一句:“顾为经出身东南亚,从小的艺术环境就不如你们。小地方出来的画家最容易失去锐气。不管画的如何,这份敢于提笔的勇气,都让我看得起他。” “我看了他的画,这段时间进步很大,林涛你教的不错。” 曹老表扬了一下。 “是人家自己学的好,我指点的人多了,能进步如此迅速的可没有几个。” 林涛没有居功。 “只是老师,如果顾为经只能画到这个地步,我觉得尝试融合风格的工笔油画暂时还是太早了。” 林涛犹豫片刻,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唐宁师妹说的没错,应该过个八年、十年后再说。” “没关系,年轻人不怕犯错。新加坡美术展画这个风格……其实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加分项。” 曹老评价道。 “可是……这恰恰是我的顾虑。我觉得他未来几年,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同样走这个风格的小崔的,从很多方面来讲,也许都应该让他停止这样的尝试。” 林涛有些迟疑。 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但是画家这个行业,市场价值确实是有第一、第二之分的,且差距极大。 越是人数少的绘画风格, 越是如此。 如果第一个毕加索在收藏家眼中的价值是一百分,那么第二个毕加索不是九十五分,而是五十分,三十分,甚至是十分,或者五分。 齐白石老人对自己关门第子许麟庐先生所说的那句画界圣经——“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就是这个含义。 艺术家有艺术家的标杆。 年轻的新生代画家,也有年轻的新生代画家中的标杆。 林涛教授担忧自己在融合画的道路上比不过吴冠中、赵无极等老牌大艺术家。 他同样也担忧顾为经在同样的道路上,比不过崔小明。 艺术家们还可以靠着自己在美术上几十年如一日的沉淀,搞风格错位竞争市场。 类似赵无极长于色彩,吴冠中长于水墨,朱乃正长于书法, 画家之“道”是不同的。 论到年轻的画家嘛, 说句不好听的真话,以他们的经验,能把两种风格画明白,能强行融到一起, 就算是青年俊杰了。 至于说美术理念什么的,这就离年轻画家太远了。 既然都是最基础的东方工笔油画笔墨的融合画的风格, 同一个套路出来的,就很难在最终的画面上呈现出不同的风格。 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搞绘画也是一样的, 一张普通的中国画与另一张普通水平的油画比出个一、二、三、四可能困难,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但是相同的艺术赛道,就有很直观的对比能力了。 “不如就不如了。伱在担心什么?小顾有这份挑战的勇气,我们这些做长辈的,难道反而没有容忍他失败的气度了么?” 曹老反问。 “老师,我知道这话您可能不爱听,但是您是亚洲东夏艺术的泰山,您的关门弟子要是不如别人家的孩子,总是会有人说闲话的。” 林涛教授悄悄提醒到。 他不知不觉中, 已经开始认真的考虑顾为经是否真的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小师弟了。 一来,顾为经这段时间的提升确实称的上非常惊艳。 二来,林涛教授也意识到了用这种画法,去参加新加坡美术展,确实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加分项。 美术毕竟没有完全客观评价的标准。 哪怕机率依然不大,可万一组委会看对眼了,给个“优秀创意奖”,“新锐风格奖”这种比较水的小奖, 还真不是完全没可能。 这对顾为经来说自然是得偿所愿,也是能预期的最好的结果。 就算是曹老也不会期待着顾为经能触碰美术展的主奖。 那是成名的老画家们才能有资格角逐的领域。 基本上能拿到这种国际双年展主奖的作品,在各大画廊里出售基本都能达到六位数左右的价格, 单位当然是美元。 就算只能获个小奖,这辈子靠着画画,混个衣食无忧的百万富翁也是不难的。 可是在曹老关门弟子的角度来说。 百万富翁…… 抱歉,你真的屁都不是。 大家更加关心的是世界级的影响力。 关心的是,你能不能在百年以后,成为美术史上绕不过去的山峰。能不能接替曹老,甚至是取代原本的亚洲艺术的顶峰,人类历史上市场价格最高的女艺术家草间弥生,成为整个亚洲艺术新一代的执牛耳者。 那些嘴巴毒的艺术评论家可不会管,顾为经是什么家庭条件,崔小明是什么家庭条件。 曹老的关门弟子画画在相同的题材上,比不过别的年轻画家。 真是好说不好听。 “满身铜臭气。” 曹轩老先生有些怒了。 “你是画家,又不是艺术投机商,别人怎么说,关你何事!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比名,比利,生怕别人画的比自己好,生怕别人比自己卖的贵,比来比去把心中的静气都比没了。不成气的东西。” 林涛看着隔着手机屏幕,都能感受到小老头的怒气。 他无奈的苦笑了一下。 画家也不是圣贤,能似老爷子这样超脱的,没有几个。 他之前就知道这些话,老师不爱听。 可林涛是曹老最年长的弟子,这些“逆耳忠言”,他不说,谁来说? “也不是完全从功利的角度考虑的,被一个同龄的画家一直压着,对小顾自己的心气也不好。”他还是在劝说让曹老命令顾为经放弃这种美术风格。 这理由不全然是林涛教授的借口。 崔小明虽然比顾为经年长了将近十岁。 若是体育等换代比较快的运动,可能就是两代人。 在慢节奏的绘画领域,却还在同龄画家一头一尾的范畴之中。 多十年年纪,就多十年绘画经验,多十年艺术阅历。 青年画家最欠缺的就是经验。 顾为经遇上崔小明,就算这孩子天赋很好,可能成名的画家哪个天赋不好? 在林涛看来,很可能在未来非常长的时间内都被对方压一头。 一次,两次没有关系。 长久如此,心气也就淡了。 画家可以不再乎别人的闲话,却不能不相信自己手中的画笔。 “不如别人,那就学,没什么丢人的。”曹老用盖棺定论的语气做为这次讨论的最终批示。 “连画画的勇气都没有,才算是丢人。” …… 此时是德国的晨间。 曹轩老爷子将手机放在桌子上,陷入了沉思。 “曹老,这是我写好的演讲稿,您再核对一下。下下个月的欧洲国际艺术年会,您将压轴出场,在《油画》艺术杂志的理事长布郎爵士之后,仅次于格哈德·里希特。” 助理老杨将一份特地字体加大的打印版演讲初稿放在曹老身前的早餐餐桌上。 曹老处理师门群里的消息之前,他们正在讨论四月份将要在慕尼黑开幕的欧洲国际艺术年会。 这是很重要的时政文化年会。 到时候有很多的艺术家都会出席。 国外重要的会议做报告,开场演讲一般是主办方的政府官员,越靠后的做报告者越重磅。 一年一度的欧洲国际艺术年会, 开幕报告将会由奥地利总理亲自出席,而在出场的文化人物中,曹老排到了第二位。 超过了老牌艺术杂志《油画》的掌门人,仅次于格哈德·里希特。 里希特和曹老几乎是同代人,被喻为世界上最贵的艺术家,还一直有些小道消息传闻当年某位着名的小胡子很喜欢里希特的作品。 考虑到里希特的年纪,小胡子是当年还很青涩的里希特粉丝的可能性其实不太高,应该是花边艺术小报的鬼扯。 可市场价格……最贵不好说,前五是一定的。 比不过这样行走的美联储印钞机,虽败也犹荣。 “曹老?您要歇一会儿吗?” 老杨见到曹老回复了微信消息后,明显有些走神,出声提醒。 “嗯……你给我找一下崔轩佑的电话。” 曹老手指轻轻在桌子上敲了敲,吩咐到。 “是大崔,崔轩佑老师?” 老杨一边在手机通讯录里寻找着号码,一边问道。 “对,就是他。” 曹老点点头。 同为居住在德国的艺术家,老杨查到对方的号码并不费劲,很快电话就拨通了。 “哪位?” 话筒中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用德语询问道。 “崔轩佑先生对么?我是曹轩。” 曹老对着电话话筒说道。 电话那一端明显停顿了片刻,然后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拘谨:“是曹老先生,幸会,幸会。” “是这样的,我这里有一个学画的孩子,想要参加今年的新加坡美术双年展。厚着脸皮想让您指点一下他的作品,不知道可以么。这方面您可能比我专业。” 曹老语气很礼貌的询问道。 “要我?哦……当然,他在德国么,我把我的画室的地址留给您。”崔轩佑语气中明显有几分困惑。 但他立刻毫不迟疑的答应了下来。 如果说曹老属于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世界级大艺术家的话。 酒井一成、林涛、唐宁等画家的地位都能算的上一流,属于有很高国际有一定知名度,但是主要影响力还局限于一个大洲。 那么这为崔轩佑大概只能属于二线左右的成名画家了。 大概类似高古轩这类的顶尖画廊的代理艺术家中水准比较弱的那一类。 国际上大概知道有这么一号人,有一些收藏家喜欢他的作品,艺术作品精品也能卖个几十万美元, 仅此而已。 在普通绘画者眼中,这当然也是飘在天上的大画家。 不过离曹老的咖位差的实在有点远。 “他不在德国,我把他的画照片传到您的邮箱,您帮忙看看。” 不会就去学。 这话不是口头说说而已。 曹老最终还是决定想要请教一下这位能把儿子培养成年轻一代画融合画风格第一人的崔轩佑。 曹老懂画,但他主要走的还是中国画专精的方向。 画画这种东西很多是经验性的, 至少,曹老认为,在教导小孩子融合东西绘画技法的经验之上,自己的经验肯定是不如有成功案例,已经把儿子培养出来的崔轩佑。 有过类似经历的人,能点顾为经一下,他就能少走很多弯路。 老杨此时已经把顾为经的画的照片发到了邮箱中。 他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一脸纠结的看着曹老,张口想要说什么。 曹老挥挥手。 老杨只得叹了口气。 曹老打的这个电话,欠的人情和意味可比他当初对顾为经说的那句“你比我厉害”要重的多。 曹轩老爷子向我求教过,这是多大的脸面,这是多大的人情。 艺术圈就是名利场, 说是老师如父。 世界上又有几个老师,愿意为还没入门的弟子做到这一步呢? 别说老师了, 有些亲情淡漠一点的艺术家,你亲爹都未必会拉下脸来求人。 “稍等,我开一下电脑。” 崔轩佑也明显是被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的有些晕乎乎的,他的语气透露的激动。 “等等,是融合画啊。” 当他看到电脑邮箱里的文件之后,明显愣了一下,语气立刻变的警惕了起来。 “你说是个年轻人,他今年多大?” “顾为经,今年应该才十七岁。”曹老轻声说道。 “他想要尝试融合画的风格,我知道您的儿子崔小明在这方面做的很好,所以想要亲请您指点一下。” 对面又沉默了几秒钟。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章 新任务——线描速写 “顾为经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年轻人。大家都是东夏文化圈的,您能带带他,也算一份师徒香火情。” 曹老出声解释道。 崔轩佑却不愿接曹老的话。 “这样啊……可是在我看来,这张画画的已经很棒了。色彩流畅,笔法工整,不愧是曹大师看重的年轻人。我觉得亚洲绘画界将来又要出一位新星了。看看这简洁的色块,横竖线条错落有致搭接的构图……” 曹老默默的听着对方把这张画吹捧的天花乱坠了几分钟,老杨数次想要打断,都被曹老阻止了。 老头子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在最后再次客气的道谢,然后挂掉了电话。 “呵,单听着语气,明白的人知道的这是说的缅甸那位小孩子的画,不知道的还以为张大千和蒙德里安灵魂附体了。不愿意教就不教,又没人逼他,他崔轩佑这是演给谁看呢?” 老杨在一边听的都要气笑了。 绘画圈子, 私下里当面骂你的作品,是看的起你。 这种向他人私人求教的场合,愿意批评你,是真的为伱好。 而把别人不成熟画作,吹到了天上去,不是敷衍就是捧杀。 崔轩佑的这套话术很常见, 也很“官方”。 一般常见于艺术家们为了应付各种强行附庸风雅找上门来的要求鉴赏自己“大作”且不好打交道的土老板而采取的委婉客套说辞。 但在曹轩面前还搞这套, 这是真当曹老爷子已经老糊涂了? “好了,也能理解。学艺这件事,愿意教是情分,不愿意教是本分。” 小老头摆摆手。 人家崔轩佑摆明了不想指点顾为经。 曹老也没有什么办法。 “他不愿意指点,那么就我自己来教吧。中西融合的绘画风格,巧有巧的办法,笨有笨的方法。既然没有捷径可走,那就唯有老老实实的用笨法子练习。” 小老头摇摇头。 没有张屠户,也不是一定就只能啃带毛猪。 有崔轩佑教导小崔的成功经验,固然能省下很多麻烦。 然而,在人家看不上顾为经的情况下,曹老也有备选方案。 “笨法子?您指的是……” 老杨好奇的问道。 “你知道线描速写么,我年少时曾经去当年的旧魔都拜会过徐悲鸿老先生,他和我提到过一个构想……” 曹老似乎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 线描速写, 这种绘画练习方式脱胎于近代国画宗师们的构想。 徐悲鸿老先生等国画前辈,早在二十世纪初期,就开始主张东夏的艺术道路不能固步自封,应该走中西融合的道路。 最后的改造产物就是线描速写。 线描速写类似于简笔素描, 融合了西方QuickSketch(速写素描)画法和中国工笔画“落笔直取”、“直取形神”的绘画理解。 算是一种西式骨架、东方精神的东夏独有的速写方式。 与传统素描相比, 它用纯粹而极致的线条取代了素描对大面积灰色阴影的堆砌和铺陈,杂糅并取传统中国工笔画白描的用笔神意,以追求最简洁线条概括人物、建筑的轮廓特征为最终目的。 这是一种近代开创性的艺术练习方式。 线描速写做到了既可以疏离或者活用光影,又可以不脱离以“线”为主题的中国画精髓,大幅度的简化了素描原本繁复冗杂的绘画程序。 “原来您想要小顾练习线描速写,这可是苦功夫啊。” 老杨微微撇了撇嘴。 他不是认为曹老提出的解决方案有什么问题,线描速写是上世纪数位学贯中西的大画家所琢磨出来方法。 也不应该有什么问题。 可这确实是笨法子。 老杨也是美术专业出身,知道这种画法的苦。 线描速写近似于用中国画的白描技巧来画素描,固然去掉了素描中大面积铺陈的阴影色调。 可同样因为简练, 对用笔的控制力要求要更高,耗费的心力其实也更多。 东方的工笔画家,画白描的时候,对着仕女图上的一根裙摆曲线琢磨一上午都是常有的。 而一幅线描速写,少说也有几百上千根线条。 这种绘画练习,好比书法爱好者沾着清水在毛毡上一遍遍的临“永”字八法的帖子,是很枯燥的。 对心中不够静的年轻人来说,更是一种折磨。 老杨既不看好顾为经能有这份静气,也不看好他能受到了这个的苦。 练线描,你只能一笔一画的反反复复打磨,培养你对画笔的熟练度。 就是所谓的水磨功夫。 而且什么时候能画好,不好说。 有些人画个一两百张可能就画出味道来了,有些人画个三年五年,也可能才刚刚入门。 “想要画的好,不愿意吃苦怎么能行?”曹老平静的说。 …… 顾为经接到了老杨打来的电话。 “顾小子?” 他刚刚接通,就听见一个小老头带着几分嘶哑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曹老,是您么?” 顾为经没想到曹老会亲自联系自己,心猛的跳了一下。 “那张画我看了,想法有点意思……”曹老淡淡的说。 “谢谢曹老。” 能被曹老表扬,顾为经还是蛮激动的。 至少说明,他这个风格大体上路子没有错。 “别高兴的太早,我可不是来表扬你的。” 曹老的语气变的严厉了起来:“我且问你,你之所以想的画融合画,是因为新加坡美术双年展的原因?” “对,是这样的。” 顾为经不敢在老先生面前装腔作势,老老实实的承认。 他尝试这个风格的主要客观原因就是奔着容易获奖去的。 “投机取巧!不老老实实的提升自己的画画水平,没学会走,就想要跑,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曹轩老先生先是语气颇为严厉的批评了一句。 虽然曹老内心喜欢他的勇气,但可不会给顾为经骄傲自满的机会。 “你这幅画也就是唯有想法值得一看。作品本身我只能用八个字来评价,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画面表现一塌糊涂,中不中洋不洋,这样的融合画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就凭你这个本事,也想获奖?痴人说梦。”小老头训斥道。 顾为经有些语涩。 他知道曹老的话不好听,但都是大实话。 “请曹老先生教我。” 他恭敬的求教道。 “教你?哼,那可不好说……”曹轩老先生哼了一声,“我先问你,你是真的想画融合画么?” “当然。” “如果你只把这种绘画风格当成美术展获奖的捷径,我劝你早点死了这条心了,这条路并不好走,也不是你用来投机取巧的捷径。” 曹轩的语气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 “如果你真的想要画这类画,就要给我踏踏实实的画下去。无论最后在美术展之前是否能画出让自己满意的作品,我都不允许你改换道路。没有这份破釜沉舟的心态,想要尝试这种高难度的风格,只是不负责任的鲁莽。” “选择权在你自己的手中,你可以考虑清楚后,再告诉我答案。” “你现在后悔,我不会怪你。” 小老头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但我不想听到,你练了一段时间后,又和我说,这条路太难了。我不想走了。” “曹老,我想画下去。” 顾为经没有太多的犹豫。 这个绘画风格很适合新加坡美术展,也很适何拥有系统的他自己。 无论从眼前的利益,还是长远的角度, 融合画风格都是一个不会让他后悔的画法。 “好!有魄力。” 老先生的语气中流露出欣慰,“既然这样,关于如何弥合油画和中国画之间的不和谐的感觉,我有两个建议。” “您请说。” “首先,从大方面上,我建议你要看看那些相对成熟的东西方融合艺术风格的作品是怎么做的。” “您指的是赵无极还是吴冠中?” “不,我指的是清代中期以后的宫廷画。” 曹老解释道:“赵、吴这样的现代美术大师开始画尝试融合风格的时候,他们美术理念已经相当的成熟了。相对来说目前的你还过于稚嫩,直接去学,去临摹,难度太高。” 学浪漫主义先学透纳,学批判现实主义学沙俄画家瓦里西,学分离派学克林姆特,学唯美主义先看爱德华·琼斯。 尝试理解艺术风格刚刚开始发展时最源初的模样,对于一个刚刚尝试新风格的学生来说难度较低。 清代以郎世宁为代表宫廷新体画,其实诞生过程中,有些许迫不得已的意味。 郎世宁等欧洲画家,原本是打算把纯粹的油画推荐给清庭的,但是人家康熙皇帝不喜欢,不买账。 封建王朝时代,无论东西方,画家画什么风格都是雇主说了算的。 这才改画融合画的风格。 这份刻意造就的产物,反而能更加清晰的展露出,两种文化最初碰撞融合时的痕迹。 曹老这才建议顾为经去欣赏清代中期以后的宫廷画。 “你祖上是宫廷画师,应该明白我说的意思。” “明白。” 顾为经了然。 “这是宏观上的美术方向,至于细节方面,你则需要大量的练习画线描速写。这是锻炼你的用笔能力。你懂什么是线描写生吧?” “我了解过。” 在遇上曹老之前,顾为经对于大学的第一梦想曾经是东夏的央美。 央美是亚洲最好的美术学校之一,它对海外留学生申请的作品集要求中就包含了线描速写的有关内容。 顾为经知道线描速写是什么。 “画线描写生,也要认真画,一笔一画都要用心。我给你提出两个要求,第一要用白描的思路来用笔。第二,要用钢笔来画,不要给自己犯错的机会。只有收放自如,才能海纳百川。” 曹老总结到。 画线描写生的时候,很多人都喜欢完全用纯粹简化素描的思维来理解,这就丧失了作品中属于中国画的独特韵味。 而用钢笔,则更是锻炼控制力。 与可以轻易涂改的硬铅笔不同,钢笔降低了极大的容错率,每一根线条都要深思熟虑,手腕轻轻抖一下,你一幅画就完蛋了。 这两个建议都可以算是金玉良言。 …… 顾为经放下了电话,在孤儿院我院子里转了一圈,就在不远处找来了自己目前的御用模特——一只正在默默的看他画画的茉莉小朋友。 对比于其他孤儿院吵吵闹闹的小孩子们, 茉莉小姑娘一直是很乖的。 她只是因为孤独惯了,有点黏对她表露出善意的顾为经。 顾为经有时间陪她玩,她很开心。没时间陪她玩,茉莉小朋友就在一边抱着洋娃娃看着,不吵不闹。 懂事的让人心疼。 顾为经一直觉得,自己从茉莉小姑娘身上得到的,比自己所给予小朋友的更多。 看门人大叔那里得到的传教士日记的价值就不说了。 茉莉小朋友身上还有一股文静气,每当顾为经画画画的烦躁的时候,视线中只要看见小姑娘的身影,心态就会变得平和。 这次也是如此。 线稿速写快的话,只要十几分钟就能画一幅。 可当他尝试以工笔白描的思路,用钢笔来进行创作,速度就变慢了许多。 尤其是茉莉脑后长长的头发,在纸面上会呈现出数百条毫米间距的近似平行的曲线。 只要有一条线没拉好, 顾为经就可以直接从头再来了。 他在树下安静的坐了一个下午,茉莉小姑娘就陪他做了一个下午。 当太阳落向西山的时候,顾为经在经历数次失败后,才终于完成了第一张线描速写。 他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 【作品名:《树下的茉莉》】 【素描技法:lv.4职业画家·一阶(1731/5000)】 【中国画技法:lv.4职业画家·一阶(621/5000)】 【情感:心有所感】 “这次感觉就对了,此外……没有色彩的干扰,只是驾驭线条的话,难度也小了很多。” 顾为经点点头,这个练习方法虽然麻烦了一些,但那种让人恼火的割裂感,却再也没有在画画的时候出现。 大体上来说,画的很是流畅。 “叮,您有新的任务。” 顾为经听到了耳边传来系统面板的提示,他打开虚拟面板。 【连环任务:融合画-海纳百川(1/3)】 【当前任务内容:完成一百张不同主题的人物线描速写。(注:其中达到心有所感的评级的作品,需超过二十张)】 【当前任务奖励:知识卡片——《新体画精髓摘要》朗世宁】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失败的讨好 星期二, 仰光德威国际学校。 莫娜迈步走近教授办公楼的大门,在经过二层楼梯拐角处的落地镜前,稍稍的停顿。 她打量着镜面中的人影。 镜子里的自己穿着打扮一丝不苟。 长发在脑袋后梳成一个干练的发际,脚上踏着一双光可鉴人的深色皮鞋,校服白色的衬衫的领口在曲线窈窕的胸口上方受紧,被一枚天蓝色的领结固定住。 美丽而干练。 “加油。珊德努小姐,你能做到的,去给克鲁兹教授留下一个好印象。” 她轻轻的挪了挪脖颈中的领结,确定它正好处在正中的位置,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捏着拳头,面对镜面中的自己小声的鼓励道。 莫娜的腋下夹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那是她在准备中的作品集。 她今天准备去开课前提前拜访一下,那位传说中的新任教授——阿德丽安娜·克鲁兹夫人。 这位国际着名的大艺术家的妻子,将要在学校中开设为期半年的Gifted&Talented班级。 能有跟随酒井夫人学习的经历,对于德威国际学生里的每个同学来说,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珍贵机会。 珍贵意味着难得。 这种大师亲自在身边指点的课程当然不可能是乌泱泱一堆人一起上课。 学校里总共只有五个名额。 提高班的选拔标准,是以寒假的油画课作业为基准,酒井夫人会挑选她认为作品完成度最高的五名同学, 进入她自己的小班。 莫娜判断,以自己的绘画水平,在同学中肯定不能算是糟糕的那类,但也不算是最顶尖的几个。 至少比不上顾为经。 很多时候,她内心清楚,过往的课程能拿到A这样不错的评价,都是靠着小男朋友的帮忙。 就算这次假期作业有私人家庭教师的指点, 莫娜也不确定自己一定能进入前几名。 她不希望这种珍贵的机会摆在眼前,自己却没有把握住。 机会总是留给努力的人。 莫娜就计划再努力一下。 她是学校的女子学生会主席,知道每一位老师的办公室所在。 借着这个机会,莫娜想要提前拜访一下酒井太太。 她甚至还准备了一个信封,里面放着自己的自我介绍,详细的介绍着自己主功的绘画方向和过往一些优秀课目的成绩单。 这件事情说起来简单,大学中提前联系拜访心仪的导师,期望在面试中获得优待,无论东西方都很常见。 甚至过分一点的, 荷兰的一所大学曾经在零几年出过一个女学生睡遍整个导师组,最后曝光出来后,三分之一个系的老师被学校打包开除这么离谱的新闻。 但是对于还处于相对单纯的象牙塔中的高中生来说——有这样的情商,愿意做这种“成年人”社会中的圆滑世故的事情,就显得很聪明了。 美术毕竟是一种个人的主观评价。 给对方提前留下一个好的印象分。 别的不说,至少让酒井夫人对“莫娜·珊德努”这个女学生的名字有点印象。 到时候如果在可招你,可不招的情况下,你就比其他同学更有优势。 “我可不是那种对自己不负责任的家伙。” 想起那个让人恼火的人,莫娜不爽的摇头,把他的形象赶出自己的脑海。 或许蔻蔻说的没错。 自己可能真的喜欢顾为经。 可是,这个世界很大,优秀的男孩也很多。 莫娜从不认为自己非要在顾为经一条树上吊死。 为了虚无的爱情,放弃未来精致的生活,这太蠢了。 有些时候,视野开阔一些,就会发现很多更好的机会。 就像小时候家门前的肯德基,第一次吃的小姑娘就以为只是什么山珍海味,长大后,见识了花花世界的灯红酒绿,才会发现这只是一口无聊的快餐而已。 这次酒井太太的提高班,就是一个幸运到打着灯笼都难找的机遇。 仰光的天空相比真正的发达国家,实在过于狭小。 若是自己能成为酒井太太的学生,甚至拿到对方给予的推荐信。 好风凭借力,送人上青云。 因此踏入真正的上流艺术圈层。 那么莫娜有一天回望自己这段人生,就会哑然失笑,什么顾为经,也不过只是一份普普通通的肯德基而已。 “克鲁兹教授,您好。这是我准备好的作品集,我非常想上您的课程……” 莫娜在脑海中再一次演练了一下说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朝着老师办公室的位置走去。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请进。” 门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莫娜推开门。 她惊讶的发现办公室中不只有酒井太太一个人。 除了那位金发碧眼的西班牙教授,还有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年轻亚裔男子。 “……这周六东京巨蛋有权志龙的演唱会,我带着胜子回一趟日本,周一再飞回来?您说呢。” 她推门而入时,恰好听见男人兴致勃勃的建议道。 权志龙在东京的演唱会? 上学期间周末坐飞机飞去东京,只为看一场演唱会,周一再飞回来。 这就是那位酒井胜子小姐所过的生活么。 真是奢侈……也真好啊。 莫娜心中难掩羡慕。 “还是看胜子的意思吧,她要愿意去,我没意见,但胜子最近比较忙。” 酒井太太先是淡淡的回了一句,然后问莫娜道。 “伱有什么事?” “您好,克鲁兹教授,这是我准备好的作品集……” “抱歉,小姐,我现在有事情要商量,恐怕没有时间看你的作品集。” 酒井太太的冷漠超过了莫娜的预计。 她连头也没抬就打断了莫娜的话,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现在没功夫搭理她。 “哦,好吧。” 莫娜有些失望。 看来她来的时间不是很好,满肚子准备好的说辞连说的机会都没有。 未免有满腔热情打在棉花上的失落感。 “教授,我叫莫娜·珊德努,我只是很想上您的提高班。这是我的自我介绍,很抱歉,现在不打扰到您了。” 她只能简要提了一句自己的名字,将信封放在办公室的茶几上。转过身,推开办公室的大门,准备离开。 “小姐,你等一下。” 酒井夫人似乎被这个名字触动了。 她叫住了即将离开的莫娜。 “你就是珊德努,之前开学典礼上有人送花的那个女子学生会主席?” 酒井太太抬起头,她的语气颇为玩味。 金发碧眼的妇人从头到脚,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莫娜,说道:“确实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 “蛮有英气的,现在男孩子们都喜欢这个风格的女孩么?” 她用审视的口吻向一边的年轻人询问到,“可我觉得,还是胜子更可爱一点。” 小松太郎是这周才返回的缅甸。 自己的“未婚妻”酒井胜子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竟然要和那个缅甸的狗屁穷小子一起写一篇狗屁的论文。 更让小松同学恼火的是。 面对胜子这么离谱的胡闹,酒井夫妇竟然同意了。 小松太郎几次想要探究打听论文的具体内容。 结果,连一项支持自己的酒井太太都婉拒了。 酒井一成教授甚至表达的更加直接——“这是一个重要的发现,在论文发表之前,不方便让外人知道。” 听听, 这td是人话嘛! 先不论缅甸这种穷乡僻壤能有什么大发现。 什么时候相比于这个仰光的土着小画家,他小松太郎反而成了外人? 唯一也许称得上好消息的是。 酒井太太邀请自己来缅甸充当胜子小姐学校里提高班的助教。 这至少说明在酒井太太的心中,应该还是向着自己的。 可是,他能感觉到, 就算是酒井太太,对自己似乎也隐隐没有以前那么热络了。 要是搁在半年前,酒井夫人一定会上心的劝说胜子和自己去听演唱会,如今的答复却变成了“看看胜子自己的意思”。 这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危机感。 听见酒井太太的问话,小松太郎眼神随意的扫过莫娜被校服包裹的身体曲线。 确实是个很漂亮的妹子, 尤其是她一身上下,从头到尾,从棕色的发带到蕾丝丝袜,全都打理的干干净净,一丝不苟。 既标致又有英气。 颇有几分青春版本的女强人的感觉, 这让这位女学生会主席看上去更多了几分别样的魅力,像是一杯冰凉的马提尼鸡尾酒,让小松太郎审视对方的时候,心中有些痒痒的。 然而, 面对“丈母娘”突如其来的死亡提问,小松太郎还没有蠢到不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的地步。 “仰光的小土丫头而已,和胜子小姐没有任何可比性。” 他摇摇头。 这话说的未免有些伤人,但小松太郎是故意的。 他又不是没见过漂亮姑娘。 作为小松画廊的未来的继承人,大画廊手下的经济人抢出名画家的竞争可是出了名的激烈。 艺术圈子里不乏有大画家毕加索这类身边围绕着半打情人的老渣男这样的角色。 送个漂亮的男、女模特更只能算是基础的手段之一。 小松太郎从小耳濡目染,早就是风月场里的班头人物。 这种想要前来讨好酒井夫人来拉关系的女学生,在小松眼中更是不值一提。 他不介意踩在对方的尊严上向岳母表表忠心。 听到那个年轻男人当着面把自己叫做土丫头, 莫娜狠狠眨了眨眼睛,脸上依旧维持着含蓄而恭敬的笑容。 印度家庭教育中,社会是一条等级分明的天梯。 在家里,她是仆人眼中高高在上的高种姓小姐。 在男女关系中,更加优质的自己,理所当然需要顾为经努力踮着脚尖才有拉起她的手的权利。 而莫娜只需要考虑是不是可以勉为其难的施舍给他一点爱意而已。 但是在高高在上的酒井夫人面前, 她什么都不是。 对方的一封推荐信就可以轻易让自己的前途光明璀璨,触碰那些原本她想都不敢想的学校。 这是远在天边的大人物, 如果她真的想要给酒井太太一个好印象,就算心中再难受,面对冒犯,莫娜所能做的也只有露出礼貌甚至讨好的微笑而已。 “倒也没必要这么说。” 酒井太太很满意小松太郎的态度,可她毕竟是学校里的教授,这么评价学生确实有点没礼貌。 “你想要做我的学生?” 酒井太太挑了挑眉头 “我非常渴望这次机会,克鲁兹教授,我向您保证,我会是一名好学生。”莫娜恭敬的说。 “好吧,既然这样,就把你的作品集拿过来看看吧。” 因为顾为经的缘故, 酒井夫人对莫娜谈不上什么好印象。 其实…… 倒也谈不上什么坏印象。 她只是单纯的有点好奇这位自己女儿心上人在学校里原本的绯闻女友。 如果莫娜真的画的不错的话, 酒井夫人也没小气到会非要把这位女学生扫地出门。 “好的,教授。请您指点。” 酒井太太接过文件夹。 只是随便看了两眼,她就有些失望的摇摇头。 这些作品在她看来, 都算不上出彩。 别说和自己的女儿酒井胜子与顾为经相比了,就连年纪更小的酒井纲昌都要比这位莫娜小姐在作品集中,展现出的用笔功力强至少一个大数量级。 或许以缅甸学生的标准来说,称不上多么糟糕。 可以酒井太太这种见惯了艺术家的高标准眼光中,平庸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若用艺术的标准来判断, 这个小姑娘和顾为经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好吧,我很遗憾。珊塔努小姐,说实话,这些作品真的很普通。如果,你想上我的提高班,只能期待着你的同学画的比你更糟了。” 她丧失了和莫娜继续说话的兴趣,摇摇头。 “哦。” 莫娜咬了咬嘴唇,只是强迫自己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谢谢您的指点,夫人。” “你的自我介绍也拿回去吧,我没有时间看。” 酒井太太的地位在莫娜面前,根本连敷衍的必要都没有。 小松目光扫过作品集的封面,撇了撇嘴。 莫娜作品集的封面,是她曾经给顾为经展示过的《自画像》的照片打印版。 用《自画像》作为作品集的主打作品, 一般是不会有什么大错的选择。 在绘画领域,《自画像》可以当作对自己绘画水平的一个检验,很多绘画的名家都喜欢定期画一幅自画像。 这张自画像的构图挑不出来大错,但是衣服过于华美,看上格外做作的同时,还有本末倒置的感觉。 “伯母,你来缅甸就为了教这种水平的学生?浪费时间。” 莫娜关上门的时候, 身后是小松太郎嗤之以鼻的不屑评语。 …… 顾为经是在操场的树荫下,找到正在默默擦眼泪的莫娜的。 “我刚刚看到你从办公楼里出来,就一直在留眼泪,怎么了。” 他坐在女孩的身边,看着莫娜小姐脸上止不住的泪痕。 “关你什么事?你走开!” 莫娜扭过了脸,不愿意让顾为经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离开办公室。 一个人走在安静的走廊上,她委屈的眼泪终于止不住的的流了下来。 无论,自己多么坚强的在脸上伪装出笑意。 她毕竟只是一个还没有成年的小姑娘。 办公室里高高在上的伤人语气,像是一把锋利的刻刀,戳痛了她的心。 “你去找酒井太太了?是提高班的缘故?她可不是一个好打交道的人。” 顾为经捡起了莫娜脚边那只上面贴着【致尊敬的阿德丽安娜·克鲁兹教授】便签的信封。 看着上面的文字,顾为经哑然失笑。 酒井太太可不是习惯一个待人温柔的女人。 ”是克鲁兹教授,酒井太太,哼……你和人家很熟吗?而且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莫娜一把夺过顾为经手里的信封,嘴角露出冷笑。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二章 论文的争论 莫娜小姐很不希望这个时候遇上任何一位学校里的同学。 她是女子学生会主席,校园里风云人物,优秀的小女王。此时这幅泪盈盈的脆弱模样可一点也没有往日里的自己的风度。 如果说有谁是她格外不愿意碰见的。 那么就是顾为经。 在看见对方的瞬间,莫娜心中甚至有些不明所以的慌乱。 她和顾为经相处时总是有一种心理优势,觉得自己应该是坚强的,优雅的,高贵的一方。 带着一丝丝游刃有余的傲气。 可是现在眼圈发红,刚刚哭过的自己,显然与优雅和骄傲这些词汇绝缘。 青春期的爱情就像是开屏的孔雀,无论莫娜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潜意识中她都不希望把自己渺小的一面展现给对方。 “没错,我确实去想要讨好克鲁兹教授去了,而且不太成功。但那又怎样?” 莫娜皱了皱挺翘的鼻子,强行将心中的慌乱压下,准备用锋利的话语将这个出现的不合时宜的家伙赶走。 “我至少努力尝试了,不论结果的好坏,我都不后悔。你呢?你有多少天没去过画室了!你顾为经要是用勇气做同样的事情,我反而还更看的起伱。” “你要是来嘲讽我想走后门的,随你。要是来安慰我的,你就可以滚了,我还看不上你的怜悯。” 她嘲讽到。 “不是这样的。莫娜小姐,我们是好朋友。” 顾为经弯着腰,摇摇头。 他望着倔强的印度姑娘,温声说道:“周末你给我发的消息我看到了,我知道你在担心我。只是那天我在外面忙着画画……” “担心你?谁要担心你,我又不是你妈。” 莫娜抿了抿嘴。 一说到这事。 她心中的火气腾的就又冒上来了。 那天自己犹豫了很久,才好心好意的给顾为经发了条信息。 结果她抱着手机,等了半个小时,竟然只等来了“在忙”两个字。 好大的架子! 爱来不来。 好像本小姐上赶着求着对方一样。 “我回到家,本来想再联系你,结果你好像直接把我删除了。” 顾为经轻声说。 “呵,我爱怎么做怎么做,关你何事。” 莫娜面无表情的说。 我把你删除只是在表达“我很不高兴”。 我又没把你拉黑,如果你真的在乎我,你就不会自己再尝试加回来? 她在心中冷笑。 顾为经摇摇头,不再说话。 莫娜看见顾为经从身后的小包中,掏出一张夹在笔记本中的白色的素描纸,递给了莫娜。 “我不知道最近为什么惹你生气了,但是莫娜小姐,这是我给你的小礼物。我觉得这应该比杰瑞的玫瑰花更能让你开心。” 顾为经微笑着说。 莫娜表情一怔。 男生手中的素描纸上,是一个长发披肩的姑娘的速写画。 这和她曾经见过的顾为经惯常的素描风格截然不同。 不仅画法迥异, 而且笔触极其精美。 画作上,少女微微侧着脸。 干净明快的钢笔曲线在她脑后拉出扎好的马尾辫,身上披着衣带随风飘扬的裙装,裸露的手臂处扣着一串金环,脸上的笑容明媚而自信的。 “这是我的肖像。” 看着跃然于纸面之上的娇俏少女,莫娜原本对于顾为经的怒气,顷刻间就消磨了大半。 她上的是艺术班, 以莫娜在学习里的受欢迎程度,也不乏有男同学在情书中放上一幅为她画的素描画当作告白的方式。 按道理说, 一张肖像画这样的俗套的小套路是打动不了莫娜的。 但顾为经的这幅画和那些作品带给莫娜的感受完全不一样。 笔法的精美是一方面。 更重要的是,画面上蕴含着的情绪。 很简洁的笔墨线条却清晰点出了少女身上那种敏慧中带着自信的气质,让这幅画不再苍白,像是活了一样。 莫娜一瞬间就爱上了这幅画。 她明白这幅速写画绝对是一张非常非常用心的作品。 甚至可能花费了相当长的时间,不计其数的练习和废稿,才能完成这样一幅画。 可惜…… 他更应该把这幅心思用在申请大学的作品集上! “人家学校里的男生和女孩子赔礼道歉,不是去听演唱会,就是送新手机,至少也去吃高级日料或者法餐。结果,你就拿一幅廉价的素描写生来应付我?” 性格傲娇的莫娜小姐心中一暖,嘴上依然是不依不饶的嘲讽。 她瞪了顾为经一眼,犹豫了片刻,还是接过了男生手中的素描纸。 “想让我原谅你,好,我对你有三个要求。” 莫娜想了想,她伸出了三根手指。 “第一,放弃你那个不着调的大画想法。有艺术想法是好的,但应该脚踏实地。” “第二,每天中午,放学后以及周六,周日都要和我一起来学校里的画室,老老实实的准备申请大学的材料。我已经查询好了资料,今年校招会中,鹿特丹大学给出的加分题是FashionDesign(时尚设计)。除了基础的作品集之外,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需要再额外准备十张到十五左右以时尚为灵感的艺术设计稿,现在时间已经很紧了。” “第三,克鲁兹教授的办公室在北侧教学楼,是B座203室。现在人家有事,但我要求你,今天下午要抽时间拜访一下这位教授。你有一点说的没错,这位夫人确实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女人,但是她是大艺术家的妻子,人家有资格傲慢。其实你画画的基本功比我要好,给教授留下一个好印象,成为克鲁兹教授的学生不是难事,记住态度一定要恭敬……” 顾为经嘴角抽了抽。 他听着莫娜小姐在自己耳边一本正经教自己怎么讨好酒井太太,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奇怪感受。 “你这幅表情是做什么,我是认真的。” 莫娜皱着眉头,训斥道:“这种时候清高,放不打算不要脸的对新来的漂亮转校生去卖弄风情了。” 先暗戳戳的随口刺了蔻蔻一句,莫娜才接着说道:“艺术这行最看人脉,能和这种艺术巨擘家庭搭上关系,也许能少走十年弯路也说不准呢。” “谢谢你,莫娜。” 顾为经笑了笑。 女孩的语气即使严厉了一些,可是是为了自己好,他还是能听出来的。 “莫娜,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愿意相信我么?” 他看着自己的青梅竹马,语气认真。 “你什么意思?” 莫娜皱眉。 “我认为优秀艺术是具有穿透力的,足够好的作品,哪怕只有一幅也要比平庸的画作一百幅更加动人。至于画室,贴近生活,才能画出真正动人的画作,我找到了比学校里更好的作画地点。如果你愿意,我希望能邀请你去我的新画室一起画画。” 顾为经耐心的解释道。 “你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我很乐意把一切好的事情和你共享。就算你上不了酒井太太的提高班,没有关系,如果你相信我的话。那么我也愿意为你抽出时间来设计作品集,指导你作画……” “好了,够了!” 莫娜的脸色沉了下来,漂亮的小脸冷若冰霜。 “不知死活,你以为你是谁?靠一张画来征服评委,这要是那位酒井小姐说的我相信。你?这是我今年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顾为经,我从来不知道你竟然这么幼稚,在学校里得了几个好成绩以为自己真的是什么大画家了。就连你爷爷顾童祥不过也就是个艺术荒漠中的二流画家!” “抱歉……莫娜,请你相信我。我有我的理由,只是现在暂时不能和你说。” 顾为经凝视着对方的眼睛。 曹老的事情是私人约定,而和酒井胜子写论文的内容也需要暂时的保密。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在心中作祟。 自从和酒井太太谈话之后, 顾为经有点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和酒井胜子之间的关系。 尤其是在自己这位心中隐隐有所好感的莫娜小姐面前,更是有点害怕提起。 胜子小姐当然很好很好。 可要是他现在扪心自问, 莫娜和酒井小姐哪个对自己更重要一点,大概还是莫娜从小到大一起陪伴沉淀下来的感情更加深厚。 “你没必要和我抱歉,你要是一意孤行,现实会扇你的耳光。至于我……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顾为经,你真是让人失望。” 莫娜将手边的素描稿折成一团,丢进一边的垃圾箱,生气的跺跺脚,转身离开。 …… 午后的阅览室中,一片安静。 只有快速翻动文件的沙沙声,键盘的打字声和偶尔的交谈声响起。 “在卡洛尔女士的笔下,印象派的技巧特点表现的非常成熟。对于这个观点,我们可以映照夏皮罗的《静物画理论》……” 进入工作状态的顾为经,将上午发生的事情暂时放在了脑后。 他翻阅着文献上的做好标记的便签,轻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一边的酒井胜子洁白的指尖则轻盈的在一台小巧的笔记本电脑键盘上跳跃,将他们讨论完成的论文灵感录入成完整的文稿。 “对了,我其实有个意见,这里是不是应该修改一下?我们对于卡洛尔真实身份的推测之一是莫奈的情人和首任妻子卡美儿的观点是不是太武断了,这种可能性太小了。” 顾为经的手指在酒井胜子在笔记本上所写下的一个观点上轻轻停顿。 “已经一个半世纪过去了,能找到原来的画家本人的信息可能性很小很长小。” 酒井胜子解释道:“我父亲的观点是,反正就是猜,内容越唬人越好。” 他们开始写论文的时候,虽然卡洛尔的具体身份在他们认知中,依然迷雾重重。 但酒井大叔却还是建议他们给出几个关于卡洛尔真实身份的推测。 这是一个写论文时的小技巧。 文科论文,尤其是这种带有一定“考古”性质的美术论文,很多时候对于某些不知名作品的主人就是以纯粹靠猜为主。 就像在猎人对着空树林随便放上几枪,要是最后发现蒙中鸭子了,自然是你牛逼。 论文价值倍增。 要是没打中,有几声枪响咋呼咋呼,能唬唬读者,也是好的。 你可以说它水,但这几乎是行业内的懂行的人潜规则。 比酒井大叔建议把一幅不知来历的印象派作品安在莫奈妻子头上,更加离谱标题党的情况可多了去了。 经典的例子就包括,有一大堆不知名的东夏汉代陵墓被N个教授在N篇不同的文章中都论证为曹操墓。 最后搞的无论是学界,还是媒体,对找到曹操墓这种消息都要审美疲劳了。 但也有正面例子。 比如着名的商人施里曼是古希腊传说的粉丝,在十九世纪在巴尔干半岛挖了一大堆地方,只要随便挖出点东西就宣布说自己找到了特洛伊遗址。 学界都认为他在扯淡, 结果最后,有一天还真碰巧被他蒙中了,顿时一夜成名,成为了和发现图坦卡蒙陵墓的卡特、发现巴比伦城的科尔德威,破解象形文字的商伯良一样成为了考古学绕不开的大人物。 在他们目前提出的几个初步可能是卡洛尔的名单中,其中最重磅的名字自然是这个莫奈的首任妻子卡美儿。 “虽然她们两个人的名字有一定的相似性,年龄也相似。但是卡美儿的头发颜色有明确记载是深色的,而按照传教士日记的说法,那位年轻的女画家的头发颜色是少见的金红色。” “可能是染了发?”酒井胜子说。 既然是乱猜。 从理智的判断,其实大概率卡洛尔的真实身份考证不出来结果。 那么能把这幅画安在莫奈妻子的头上,无论是《雷雨天的老教堂》的市场价值还是论文的学术噱头,都要比安在一个默默无闻的小画家头上有价值的多。 “商用染发剂由欧莱雅大规模推广大概还有过个十年左右,染发的可能性不太高。” 顾为经摇摇头。 “我倒是在酒井大叔找来的,保存在法国档案馆的巴黎电报登记薄上查到,当时在印象派常聚的红灯区红磨坊附近的街区,有一家画室的主人是女性叫做卡拉。我个人认为,我们可以用她来代替卡美尔。”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三章 金钱与坚持 酒井大叔的提议——他们在论文中应该给出一个最能吸引眼球的关于卡洛尔真实身份的猜想,用来提高论文的价值,并且填充篇幅。 通俗的来说,就是尽可能的搞个大新闻。 卡美儿是印象派最耳熟能详的艺术家莫奈的妻子,也是酒井教授指导下酒井胜子选取的目标。 与之相比, 一间名不见经传小画室的女主人……就显得实在太过平凡。 “你有什么非要这么做的理由么?” 酒井胜子微微蹙起好看的眉头。 为了在论文中凑到足够多的看上去至少像那回事的证据,她可费了不少事,好不容易才把卡美儿和莫奈旅居的时间线编排的合理。 “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们没有找到任何有关卡美儿除了是美术模特以外,还会画画的记载。要是有,以她和莫奈的关系,不可能会流传不下来。” 顾为经放下笔记本,从自己的平板电脑上文献管理器上调出相关的资料。 “我倒是注意到,德加在写给友人的书信中曾经无意提过这样一句——甘草街203号画室的主人是位才华让人惊叹的贵族小姐,拥有晨曦一样的头发……她的用笔如浮世绘般似梦似幻,繁华盛大。或许有一天,她的作品能改变巴黎人对女画家的刻板观念也说不定。” 这些大画家的日常书信集,做为研究他们的文献资料,早就被后人非常妥善的整理出版过了。 顾为经查到这些文献内容的难度并不高。 “如浮世绘般似梦似幻,繁华盛大……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顾为经微笑。 十九世纪末期,浮世绘风靡欧洲。 神秘而新鲜的东方艺术深深影响到了印象派的画家。 莫奈甚至在家中的花园里修建了一座仿照浮世绘的东方式的园林,一架木桥横跨在开满睡莲的池塘之上, 他的名作《睡莲》就诞生在其中。 浮世绘风格的油画,是印象派早期成型过程中,很重要的特点。 “可是……” 酒井胜子轻抿着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我初时以为德加说的就是玛丽小姐,但是查询了巴黎电报公司当时的登记薄的名单才发现,甘草街203号画室,它的租客名字叫做卡拉。” 顾为经直视着酒井胜子的眼睛。 “胜子小姐,能和德加认识,拥有晨曦一样的头发,才华让人惊叹,印象派风格的画法。这些条件加在一起,我觉得我们已经很靠近真相了。至少她是卡洛尔的可能性要比莫奈的情人大不少,你说呢?” “但她不叫卡洛尔。” “莫奈情人卡美儿(Caille)和卡洛尔(Coral)的名字拼写差距同样也不小,我们原本把这解释成了小名或者昵称,这种情况在艺术类签名并非没有,可也不太常见。” 酒井胜子摇头轻叹:“这是没办法的选择,从准备开始写论文开始,我就很用心查阅了所有能找到相关资料。一个完全符合卡洛尔这个名字的目标都没有。” “那现在,为什么落款不是卡拉,而是卡洛尔——这个问题也有了解释。考虑到那时的社会风气,贵族小姐想要当画师,不使用自己真实姓名的可能性蛮大的。” 顾为经指着电报登记簿上的一行。 “胜子伱看这里,甘草街203号画室的主人除了卡拉这个名字外,没有和其他登记者一样留下自己的姓氏,这同样符合这个猜想,不是么。” “可是……” 酒井胜子回望着顾为经,“抱歉,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在乎这位女画家的真实身份是谁呢?” 卡洛尔画家的真实身份重要么? 重要,也并不重要。 对于这篇论文在审稿人和公众眼中文章的价值来说,她的身份是重要的。 可对于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就是历史上画下这幅《雷雨天的老教堂》的女画家,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无论是评委,还是收藏家。 人们所需要的,只是一个身份而已。 “即使在这篇文章发表曝光后,真的能考据出这幅画主人确切身份的可能性也并不大。这类事情在美术圈并不少见。惯例通常都是找一个名头最大的画家安上就好。” 酒井胜子神情格外认真的向着身边的男生提醒道。 “这幅画是莫奈妻子的手笔,还是一个从来没有被人听说过的小画家卡拉的手笔,市场的反应是完全不同的。如果真的要细致考究,哪怕是那幅达芬奇着名的《SalvatorMundi》,真实作者是谁其实也说不准呢。可无论是买家还是卖家,都更愿意把他当成大画家的真迹来处理,具体原因我们都懂。” “心中不用有顾虑,这不算学术造假,无论是学者、拍卖会还是美术馆,大家都是这么干的,没有谁会为了一点心中的执着,就放弃巨大的利益。” 她低下头,轻声说道。 胜子小姐口中的SalvatorMundi, 译为“救世主”。 这幅画是人类历史上所拍卖过的成交价最昂贵的艺术品, 没有之一。 最近一次市场交易,以接近五亿美元的价格被中东王子买走,这比绝大部分中小型上市公司的市值还要高。 《救世主》是一幅好画不假。 但这张画至今,画家的真实身份依然是隐没在迷雾和质疑之中。 有的观点认为,这幅画是达芬奇在世时所画的最后一张画。 有的观点认为,这是达芬奇的学生贝尔纳尔迪诺·路易尼的杰作。 还有人认为,这张画的作者是晚期米兰画派的代表人物博塔费奥,或者甚至是别的什么没有在历史中留下名字的画家。 一幅大师级水准,笔触精湛的画作,却不知道具体的作者。 此种事情肯定不只会被顾为经他们碰见。 《救世主》的境况就和酒井胜子与顾为经所需要处理的问题很相似。 作者是达·芬奇还是别的小画家,就意味着一幅画的市场价值是后面多还是少一串零的问题。 就像酒井胜子所说的那样。 持有这幅画的伦敦国家美术馆毫不犹豫选择了利益最大的方式。 在雇用学者发了几篇专业论文后,2011年的展览上,美术馆就在没有任何决定性证据的情况下,把这幅画的主人定为了列奥纳多·达·芬奇。 话又说回来,这种情况通常倒也找不到决定性证据就是了。 市场其实很乐得多一幅达·芬奇的作品出现,愿意为这个名字掏钱的买家多的数都数不过来。 如今接近五亿美元的成交价格,已经说明了一切。 挣钱嘛,不寒碜。 达芬奇只是一个例子而已。 提香、乔尔乔内等等大画家名下真实性存疑的作品多了去了。 只要小小把学术坚持扔到一边,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结局。 顾为经陷入了沉默。 其实理性上,酒井胜子说的很有道理。 可他心中却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小小坚持。 这幅《雷雨天的老教堂》,画的水平太好,历史意义太重,自己又得来的太容易。 这让顾为经有一种“天降大任”式的使命感。 如果不是系统,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得到这张珍贵的艺术品。 就像蜘蛛侠那句俗套又经典的台词——“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顾为经觉得自己有责任,为这位一个多世纪以前的女画家“卡洛尔”来做些什么。 这样惊艳的大师画家,来过这个世界,却又在默默无闻间被时间所吞没,本就已经是让人很悲哀很悲哀的事情了。 现在,无论是这幅名画本身的价值,还是发表论文的机会。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顾为经都已经受到这位十九世纪的不知名女画家馈赠够的太多。 而他唯一能回报给这位百年前的艺术前辈的,只是用一篇论文来向世人彰显她的名字。 顾为经也没有那么矫情。 这幅画作者真是卡美儿的概率虽说极低。 可要是顾为经没有在查阅资料时发现一丝蛛丝马迹。 他也完全不介意就这么放个抓人眼球的大标题。告诉世人,他们找到了莫奈妻子罕见的真迹啥的。 自己所提出的头发颜色的瑕疵,严格上说,也算不上是根本性的问题。 从莫奈给自己妻子卡美儿的大量画像中可以看出。 她的头发颜色深棕色中微微发金,虽然习惯性把这种头发颜色叫做红棕色,但你非说金红色, 也不是不行。 可是,现在既然有更有可能性的推测,摆在自己身前。 再这么做, 顾为经觉得这是对女画家卡洛尔的亵渎,也是对他自己这份好运的亵渎。 他敲了敲桌子。 “是卡拉的可能性更大。真的变不成假的,假的变不成真的。等论文发表后,学界或者社会上也许能给出关于这幅画更进一步的具体消息。” “要是我们真能猜中了画师的身份,这篇论文的价值会大上不少呢。反之,如果真实作者就是卡拉,我们却强加在卡美儿身上,就闹了笑话了。” 顾为经解释道。 “这不是理由,这种概率实在太小了。历史上确定不了来历的艺术作品的论文成百上千,多年过去之后,又有几个能找到决定性的证据?无异于大海捞针。” 酒井胜子的语气有些急促。 胜子小姐其实对绘画以外的事情,看的很淡。 可这篇论文对她来说的意义不同。 每当胜子想到——如果这篇论文能在美术史上,至少在印象派研究领域上留下一席之地。 很多年以后,每一位后来的学生翻阅相关的资料,都会绕不开这篇论文。 他们都会看到论文封面上顾为经&酒井胜子两个挨在一起的名字。 她的心跳就会莫名奇秒的开始加速,胸口中像是有一团火焰在跳动。 因此, 酒井胜子对这篇论文总是格外的认真。 她不愿意让顾为经轻易放弃这么有噱头的一个观点。 “若是没有额外的发现,艺术市场总是先入为主的,我们这篇论文的观点就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到时候,收藏家,至少是部分收藏家,很可能会将我们现在决定的名字,当成这幅画的真实创作者。” “同样是大概率无法证实的猜想。如果你现在把这个荣誉给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画家,你不觉得可惜么。” 酒井胜子咬着下唇说,“如果把这幅画当成莫奈妻子的作品,也许能卖到上千万美元呢,到时候……” 到时候, 我妈妈就不会看不上你了。 她把后半句话吞到了肚子里。 “太可惜了,没必要的。” 酒井胜子看着顾为经,眼神中带着恳求。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们不更应该选择可能性更大的那个画家,作为自己的推测的观点么?” 顾为经避开了酒井胜子的眼神,轻声说,“这才是我们写论文最初的目的啊。” 看着男生执着而认真的脸, 酒井胜子沉默了。 她知道要是自己的父亲酒井大叔在这里应该绝对不会同意顾为经的意见。 说白了,不过是一个猜想而已。 酒井一成教授混迹美术圈多年, 说是没有节操肯定不至于,但某些方面也已经进化成老油条了。 也许顾为经说的有些道理。 然而,明显从收益的角度来说,用卡拉替换卡美儿,绝非明智的选择。 在触手可及的利益面前。 几个人能还有所坚持呢? 别说只是一个风险低,收益高的论断,就算是特意学术造假,也有的是人会去干。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会怎么想。 但是酒井胜子觉得自己,在对方那句——“这才是我们写论文最初的目的”之前,真的有些感动,甚至脸色有些发烧。 “他真的好酷啊。” 看着顾为经不算多帅的脸,酒井胜子脑海中有一个小人在惊叹。 东瀛的女高中生认为一个男孩子酷的标准往往是有着英俊奶油小生的面相,会玩乐队,会玩体育,要是偶尔有点极道漫画里男主角的凶狠也算是一些人眼里的加分项。 至少顾为经不符合这个标准。 可酒井胜子觉得自己以往见过的帅哥加起来都比不上身边的这个男生。 在巨额的金钱利益面前, 依然能够保持纯真的本心,这样的人太少见了。 说件事,大家的评论我都看了。 我知道有些人对这本书的感情线不满意,我真的很抱歉,大家的批评我都接受。 花钱看书,不满意喷作者,天经地义。 真的抱歉。 …… 我只能说,我会尽自己所能接下来尽可能的写好。 实在抱歉,但我不可能把感情线删掉。 一来,这会导致情节不连贯。 二来,这是对喜欢这些情节的读者的不负责任。 再次抱歉。 然后这周非常忙,还欠了盟主一更,争取下周还上。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四章 德容·范多恩的新采访 意大利米兰, 繁忙的马尔彭萨国际机场。 一架曲线流畅的湾流G500私人飞机正在进场降落。 这种高端公务机的主人通常不是福布斯排行榜上的大亨,就是摇滚天王,体坛巨星,机场VIP保障优先级很高。 航站楼特地推迟了两架正在米兰上空盘旋等待的柏林航空空客320neo客机的降落时间,优先插队为它净空了跑道。 这架飞机从机头到机尾都被蓝黑色的后现代主义风格的喷绘所覆盖,垂直尾翼上是一轮黑色的太阳。 如今临近冬季时装周。 这种个性化独特的涂装立刻吸引了航站楼中不少狗仔队记者的注意。 “哇!湾流G500,这样的途装是LadyGaga的那架新飞机么?有消息说,她要来走米兰红毯吗?” 一名狗仔拿起手中的相机,对着很有克苏鲁风味的湾流就是一阵狂拍。 “不,LadyGaga那架新飞机涂装是金色的。而且,有内部消息说,LadyGaga刚演出完NFL橄榄球超级碗上的中场秀,现在在陪家人度假,这个月不会出席商业活动。” 另一名看上去消息更灵通的狗仔反驳道。 “这是……插画艺术家德容·范多恩的飞机涂装。” 一位拥有狮子般杂乱胡须的时尚周刊记者大叔将取景框瞄准在跑道上滑行的湾流。 “德容·范多恩?是哪个明星来着。” 狗仔们似乎对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 “知名插画艺术家,时尚大鳄,为ZARA设计衣服出名,联合国雪地保护官方标志《环保极地》的设计者……他现在应该是一线法国潮牌阿米答的首席艺术官。” 大叔似乎对时尚艺术很是在行,随口说出了范多恩的一脸串身份。 “哦,我想起来了,之前那个海伯利安先生发表的视频中,有一张插画的作者,不就是范多恩嘛?” 有人终于记起了之前在油管上爆火的视频。 “就是被那个叫伊莲娜的漂亮评委小姐姐批评的一无是处的艺术家?我记得不错的话,视频最后的胜出者好像是个叫侦探猫的网络插画师。” “不,不,不……你们难道没看后续报道么。那个评委姑娘是靠着家族姓氏上位的二世祖,根本不懂艺术。至于侦探猫,更不过是个只会画盗版网络插画的廉价画手而已。” “可是他画的确实好像啊。” “照片还更像呢,可你想要用一张普通照片卖大钱,可能么?廉价画师就是廉价画师,对艺术没有一点自己的理解。这不,那个评委小妞听说都已经被《油画》杂志开除了。而人家范多恩,却还是能坐着私人飞机,像没事人一样来米兰参加时装周……对了,话说,你们以前有谁是跟米兰时装周这条线的么?为什么我从没有在潮牌阿米答的展区看到过范多恩。” …… “该死的瘸子,往年这个时候,我应该还待在巴黎。” 范多恩望着舷窗外布满积雪的城市,皱着眉头。 作为目前屈指可数的超一线时尚破圈画师,范多恩无疑是行业金字塔里有史以来最挣钱的几位插画家之一。 蕾·路易丝这样美术教授一年也“不过”就是几十万美元收入。 可光范多恩每年去参加各种时装周所和潮牌宣发会,所烧掉的航空燃油和公务机的养护费,大概就差不多要这个数了。 不过, 他倒不需要自己来承担这些开销。 范多恩成功靠着自己的插画在时尚和环保两个领域接连破圈后,他就结束了自己和顶级画廊里森画廊的合约。 如今, 虽然他仍然会接一些高额的插画合同, 但他的主要身份是主打环保手工的法国潮牌“米尔·阿米答”的首席艺术官。 为了能签下范多恩这样的顶尖艺术家,这家潮牌公司给他提供的合约中,就包括了这架价值四千万美元的湾流G500,以及一条停泊在地中海港口的62英尺长的蓝水游艇的使用权。 换句话说, 这属于艺术家福利的一部分,一切开支由公司来支付账单,他不用掏一毛钱。 但范多恩也并非没有压力。 现代艺术风格领域难有常青树,时尚潮牌领域更是换代快的吓人。 连曾经每天赚的钱多到自己都已经算不过来的Kanye(侃爷)这样巨星的商业帝国说倒也就倒了。 昨日还风光无限,如今却被市场冷落的美术设计师更是数都数不过来。 到了范多恩这一步,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阿米答往年全球销售额大概十亿美元到十五亿美元之间,算是头部潮牌品牌中,中上游的水平。 虽然以往比不过侃爷的“椰子”,离爱马仕、香奈儿这样老牌奢侈品公司也相去甚远,但这种潮牌的毛利率极高,公司也算活的有滋有味。 每年的二月的秋冬时装周,都是时尚奢侈品公司打响自己产品知名度的名利场。 从巴黎到纽约,从香奈儿到二线的小厂牌,腰细腿长超级名模们在同一个舞台上争奇斗艳。 身为阿米答的首席艺术官,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米兰时装周。 范多恩往年这个时段的固定日程都是出席历史更悠久的巴黎时装周,并在首日开幕式后的阿米答新品秀上以艺术设计师的身份参加记者专访。 但今年, 他却被公司安排临时“调度”去了米兰时装周。 对与一个法国品牌的首席艺术官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Darlg,米兰时装周也很重磅,同属国际四大时装周之一,这里并不比巴黎差。” 舱门打开,短发的助理兼情人站在舷梯上,呼吸了一口意大利冬天的空气。 她慵懒的在范多恩的耳垂上啄了一口,然后轻轻用染着蔻红的手指夹住一根女士香烟,点燃:“我反而更喜欢冬天的地中海。我们可以去坐着直升机进山滑雪。” “伱懂个屁,白痴。” 范多恩一把粗暴的拍掉了女助理手中的香烟。 在心情好的时候,他是不在乎女助理吸烟的,反而觉得这样很性感,可是现在,他没有闻别人二手烟的兴趣。 范多恩知道, 阿米答作为一家法国品牌, 国际四大时装周虽然公司都有参加。 但是资源倾斜下,肯定还是巴黎时装周最为重要。 每年销量最好,或者最受看重的设计师新品,也都会在巴黎时装周的“阿米答新品发布会”上展露。 至于米兰时装周, “米兰,一个要比巴黎廉价30%的地方,我讨厌这里。该死的意大利佬,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 范多恩恶狠狠的嘟囔了一句。 他下了舷梯,站在机库前的水泥地面上望了望,发现酒店的定好的劳斯莱斯机场迎宾车竟然还没有开过来。 等待间, 他自己倒是烦躁的从烟盒中取出一根香烟抽了起来。 人们每当提到米兰时装周的历史,总是无法避免提到—— 它是在意大利服装产业二战后被法国高定奢侈品打的节节败退后,无奈对于巴黎时装周进行的模仿品。 就像第一界意大利时装周的宣传标语。“我们比巴黎的产品廉价百分之三十,做工更为精致,用料更为上乘。” 在范多恩心中, 米兰时装周不过是巴黎的高仿货。 可往年范多恩在巴黎时装周上的展台被阿米答公司的其他几位年轻些设计师的作品一起取代了。 公司给出的很冠冕堂皇——“我们希望给予更多新鲜血液展现自己的机会”。 范多恩知道真实原因是为了什么。 “该死的油管网红,该死的瘸子评委,该死的猴子网络插画家。” 他恶狠狠的抽了一口烟。 时尚领域, 成也流量,败也流量。 在世界第一网红的视频上,被艺术评委喷的狗血淋头,并非对范多恩没有影响。 尤其是这个那位评委小姐还漂亮的让人心醉的情况下,这个视频的播放量如今已经超过了五亿次。 他原本愿意接受托马斯的邀请,不过就是想蹭个流量而已。 现在好了, 流量确实有。 可在这上亿的观众面前,却丢了个这么大的脸。 很多买艺术家潮牌的年轻人中追求的无外乎就是一个“逼格”。 设计师本人的画作却被一个艺术评论人从看上去很专业的角落批评的一无事处。 这就很他妈的要命了。 范多恩后来的一系列反击,也完全是不得已而为之。 说真的,他听说过那位安娜·伊莲娜小姐——光环重重的老牌艺术家族这一代的女继承人。 即使伊莲娜家族如今人丁衰落,有些明日黄花树倒猢狲散的意思,然而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这种在艺术圈子里盘根错节的人物,他也完全没必要没眼力件的得罪人家。 但是……这婊子脑子有病吧! 不过就是油管大网红拍的满足观众好奇心的猎奇视频而已,这么认真干啥呀。 范多恩都怀疑过, 安娜会不会和那个不知名的网络插画师私底下原本就认识,这个视频根本就是个设下来踩着自己给人家扬名的局。 转念间, 他就把这个想法从脑海中扔掉了。 就算是范多恩,也不得不承认那位网络插画师的水准真的不错。 如果是伊莲娜家族的好友,有的是正常手段来成名。 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幸好,她年纪太轻了。也幸好,那家伙只是个一文不值的网络动漫画手而已。” 范多恩觉得自己的应对的整体来说非常得体, 无论是给《油画》杂志的理事会施压,在采访中诬蔑安娜是靠家族的名声上位,还是说那个非洲画手是个只会刻板画画,对美术理念一窍不通的猴子……效果都很好。 后者其实不算诬蔑, 范多恩心中就是这么想的。 如果让社会舆论认为,安娜根本就是一个借着家族名声上位的二世祖,那么她对自己原本的质疑,也就不关键了。 至于那位非洲插画家的前途,是不是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 谁他妈在乎呢? “亲爱的。别生气,那个《油画》的瘸子贱人,也已经付出了代价。” 助理娇笑的讨好。 能成为范多恩身边众多金丝雀中,最接近上位的那一只,她的情商还是相当高的,“而且,米兰虽然比巴黎廉价30%,但是却更加优质,不是么?” “婊子咎由自取。” 范多恩哼了一声,被拍的有些舒服。 这件事最终结果,看上去应该就这样结束了。 对《油画》杂志的逼宫,比他想象的顺利的多。 连他自己曾经担心那位艺术评论家小姐通过艺术圈子的人脉与自己施压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看来, 昔日辉煌的伊莲娜家族,确实如今只是个纸老虎而已。 至于阿米答,这么多年下来,这个潮牌和自己绑定的已经很深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想把自己踢开,也没这么容易。 估计等这段风头过去,一切也就差不多能恢复正常。 “范多恩先生?范多恩先生?为什么阿米答公司将您今年安排到了米兰展台,而不是往年的巴黎展台?这是不是意味着,您将要在品牌方设计师阵列中退居二线?这是不是油管网红海伯利安先生视频造成的影响?” 就在这个时候, 一个刺耳的声音将一连串问题像是连珠炮一样向着范多恩抛了过来。 范多恩扭过头,正好看见一个胸上挂着摄影机的中年大叔从一辆机场摆渡车上跳了下来。 对方一边喊,一边朝着自己的位置发足狂奔。 “Fuck!机场的警卫吃屎的么。怎么狗仔队都能放进来。” 范多恩非常的恼火。 他根本不想理会这种小报记者,看见酒店的迎宾车已经开过来了,就准备上车。 “你刚刚打你的女助理,照片被我抓拍到了。” 他身后传来中年大叔的威胁声。 “你是哪家杂志的记者?” 范多恩转过了头,语气中带着怒火。 他没想到自己无意中拍掉女助理手上香烟的这一幕,竟然被人抓拍到了。 “这照片你要敢发表,就准备官司吃到饱吧。”范多恩呵斥。 “一个问题,范多恩先生,只要能认真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立刻删除照片。” 中年大叔竖起一根手指:“拜托,范多恩先生,我塞给了摆渡车的司机200欧,总得让我问点什么吧。” “你是哪家杂志的记者?”范多恩拧着眉毛问道。 “《时尚大杂烩》。” 范多恩没听说过这家报纸。 估计是那家小报。 但是小报才无底线。 他知道对方的行为已经违法了,然而这种小报的娱乐记者,不怕官司,不怕坐牢,就怕没新闻。 打女人,这种事情可大可小。 范多恩现在确实是不想沾到这种狗屎一样的事情上了。 “好吧,只是一个问题。” “而且不能是刚刚那些……你要不愿意,就法庭上见吧。”范多恩冷漠的说。 中年记者举着手机的录音机,想了想:“既然这样,我们来聊聊侦探猫吧,您曾称呼他为一只会弹基础音阶的猴子。可泰勒国家美术馆的唐克斯馆长竟然愿意接受邀请和他在苹果博客上对谈严肃美术,这个行为您有什么想要评价的么。您是否认为这是他对您的宣战?” 他在手机上调出树懒先生的海报。 “宣战,NO,NO,NO,我是艺术家。而他只是一个拙劣的印刷工。” 范多恩笑了:“我们跟本就不在同一个赛道上。侏儒怎么能向巨人宣战。”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五章 播客沙龙上线 “侏儒?” 中年大叔眼神一亮,记者最喜欢这种充满攻击性的词汇。 “艺术在我看来是庄严的,是有灵魂的。把侦探猫这种网络画手,强行归类于插画师的行业,在我看来本就是一种亵渎。” “他不算插画师么?” 范多恩嗤笑:“插画师,老天?据我了解,除了网上的一些业余动漫图片,她甚至连一幅正经的严肃插画作品都没有创作过。这样的人竟然能和唐克斯馆长对谈严肃艺术,就像猴子和爱因斯坦一起坐下来谈讨相对论,我已经做好开怀大笑的准备了。” 播客【树懒先生的艺术评论】的海报预告,在刚刚出来的时候,就有好事的粉丝在推特上@过范多恩。 范多恩知道这回事,却根本没有在意过。 若非中年记者此时提起,他其实都快要把这回事忘了。 说到底, 以范多恩如今的地位,他从来就无需把一个网络插画家当成什么对手。 无视是最高级的轻蔑。 如果将如今插画家的粉丝数量和世界影响力用可视化的柱状图方式展示,代表范多恩的那一栏会像珠穆朗玛峰一样突破天迹。 而侦探猫的粉丝数,不过只相当于珠峰上的浅浅的积雪而已。 巨人面前的侏儒都有些抬举对方了。 等视频的热度完全散去,这点为数不多的积雪,又会有大半逐渐被时间所融化。 “哦,不过侦探猫可以给唐克斯馆长讲讲她是怎么画穿比基尼的动漫女主角的,网络画手就擅长画这个,不是吗?而我,以我对女性的尊重和道德,就永远不会允许我创作这类低俗的作品。” 范多恩阴阳怪气的说。 他指的是欧美绘画圈的一个近年来的新的政治正确议题。 美漫类作品女主角造型中通常都包含有大量性暗示的元素。 比如说猫女制服,比基尼铠甲…… 神奇女侠这种就更是直接,漫画家奥利弗在创作时以他自己日常“娱乐”最喜欢的项目——三人行SM情趣制服为灵感,在笔下改造成了神奇女侠的战衣,属于车轱辘都开到脸上的典范。 西方的动漫画手这几年被政治正确锤的比较惨。 范多恩觉得,侦探猫唯一擅长的领域应该就是动漫素描,而且水平不错,可能还真能说出点自己独到的见解。 这种时候, 他直接攻击对方不懂素描艺术的效果不会太好。 范多恩很聪明的选择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用“网络画手”的社会刻板负面标签大作文章。 他希望给社会舆论传达——侦探猫再懂素描,不过只是个低俗的下九流的“网络画手”而已,这样的印象。 根本原因, 还是彩色铅笔画在艺术品的鄙视链中,是非常靠下游的画法。 相比于油画、水粉、水彩。 它没有那么专业,也没有那么严肃。 因为简单通俗门槛低,所以不够“艺术”。 若侦探猫是一位油画画家,或者水彩画家,那怕同样的题材。 只要有足够的艺术浓度,就不会有这样的风险。 比如说范多恩本人的那些裸女画,唐伯虎画的春宫图。 大艺术家画给上流社会老爷们的高雅精致艺术品,和穷画手画给屌丝的动漫手办,能是一码事嘛? 前者是艺术的情欲美,后者是低俗的色情狂。 社会的双标无处不在。 “其实我也理解……” 范多恩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然后不怀好意的咧嘴笑了。 “毕竟,在《油画》的理事长布朗爵士快速更正了杂志社犯下的错误,将侦探猫扫地出门之后。她估计只能画这种画一辈子了。运气好的话,一年可能也能因此挣个几万美元呢,虽然我认为这种画一文不值。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足够的修养来理解严肃美术的。” 他耸耸肩。 严肃的美术圈子很讲究人脉。 怕得罪大画廊,也怕得罪大画家。 “只会弹基础音阶的猴子。” 这就是范多恩为侦探猫“脸上”烙上的洗不去的烙印。 有些时候大佬想要毁灭你, 真的只要随口一句话就够了。 要是倒退个几百年,在佛罗伦萨,在巴黎,在伦敦……你画的再好,得罪了威尼斯画派,学院派里的名流大佬,教皇的御用肖像画师啥的。 人家说一句讨厌你,伱就成过街老鼠。 被大画家否定的画师立刻会被画具商、艺术品商人、整座城市的居民所抛弃。 没有贵族愿意资助你,也没有人想买你的画。 为什么开宗立派是一位画家的最高成就? 就是因为在近代以前,一个新画派的诞生往往意味着对原本统治着艺术品市场的旧画派的革命与起义。 这是一位画家或者几位画家对整个艺术品圈子大佬的宣战。 不死不休。 浪漫主义画派挑战学院派,又被现实主义画派所反对。俄国历史上最伟大的画家之一列宾对彼得堡皇家美术学院的反叛……都是如此。 成功了,城头变幻大王旗,你就是新的绘画王朝的开创者。失败了,你就是乱臣贼子,跳梁小丑。 绝大多数情况都是后者。 到了二十世纪早期都是一样的。 印象派最重要的赞助人和画家,艺术家古斯塔夫因为得罪了学院派大佬热罗姆,一辈子的作品都被法国官方沙龙拒之门外,郁郁不得志。 临死前的遗愿希望能将自己的画作和收藏,包括莫奈、德加等人的作品总共一百多张藏品全部无偿的捐献给法国国家美术馆。 结果被热罗姆公开嘲讽为——“如果政府接受了这些粗陋的糟粕,会是巨大的道德沦丧”,并以此为由将他的画作全部拒之门外。 要知道相比这个非洲的网络画手,古斯塔夫可是社会名流的一员。 当然,法国国家美术馆一百年之后,肠子都悔青了就是了。 原本侦探猫就得罪了范多恩,当他再被《油画》杂志也删除“封杀”以后。 就几乎代表了全部严肃艺术界对于侦探猫的放逐。 如今插画师饿死不至于, 但是想要接到一些高价值的合同,也就别奢望了,尤其在油管视频的热度完全散去以后。 范多恩认为,她基本上也就是画画动漫插画和网络头像了。 “对艺术没有自己理解的画手,不过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匠人,说她是插画师,就是在侮辱这个行业。” 范多恩最后总结道:“我甚至认为,她根本没有接受过专业的美术教育。” 这是范多恩对侦探猫的猜测。 单靠这样一手优秀的素描,只要上过专业的美院,除非教授都是白痴,否则就没有理由不能进入一些或大或小的艺术画室。 完全没有必要在网上卖廉价插画。 “范多恩先生,容我多问一句,您应该还没有听过树懒先生今早刚刚上线的这一期艺术沙龙吧?” 采访结束后, 中年记者很干脆的当着范多恩的面删除掉了相机里的所有照片。 只是临走前,他突然转过头,语气非常玩味的问了一句。 “我不觉得有这个必要。” 范多恩盯着这个记者,他不是播客的爱好着,也没有兴趣听什么艺术沙龙。 等等, 范多恩突然觉得这个长满络腮胡的记者脸上的笑容有些诡异。 艺术时尚圈混久了, 他能敏锐的捕捉到记者们对不同程度的新闻的兴奋感。 自己刚刚所说的话,绝对算不上什么重大的新闻。 至少和自己接受《TheMoon》的采访相比,口径没有什么差别。 而且, 现在仔细想想,范多恩他虽然很有名,但比摇滚天王什么的,还是差了一点的。 对方为了采访自己,光是贿赂摆渡车的司机,就花了200欧元。 范多恩原本预料中,记者会向他打听,阿米答今年的主打艺术品风格和设计语言什么的时尚话题。 结果对方竟然没来由的问自己——侦探猫和唐克斯馆长的严肃艺术对谈,算不算对他的宣战。 正常来说, 这个问题可不值200欧元。 除非…… 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有什么问题么?照片你都删除干净了吧,别他妈给脸不要脸。”范多恩威胁道。 “放心,我也不想坐牢。” 照片或许有点噱头,可非法侵入机场跑道这种罪名也不是小事,搞不好都够上刑事犯罪了。 中年记者摇摇头。 “别担心,我之所以会这么说,只是因为我一直是树懒先生的粉丝。来机场的时候,我恰好收听了那期播客,结果又看到了您的飞机正在降落。我只能说,今天是我幸运日。” 望着中年记者乐滋滋潇洒离去的身影,范多恩心中没来由的有点不安。 “Darlg,你怎么了?我们来一杯香槟,预祝时装周一切顺利。” 希尔顿酒店的劳斯莱斯礼宾车,穿行在米兰狭窄的街头。 短发助理注意到了范多恩有些出神。 她从车厢前方的微型吧台间取出一瓶香槟和两只高脚杯,倒了杯酒,递了过来。 “你给我放个东西。” 范多恩接过了酒杯,轻轻抿了一口,他的心思还在不久前的采访上。 “你要听音乐么?” 助理脑袋慵懒的倚在范多恩的胸口,从口袋中拿出手机,连上车内的蓝牙。 “苹果播客,树懒先生的艺术评论,应该叫这个名字,今早刚更新的新的一期,嘉宾应该是唐克斯馆长和侦探猫。” 范多恩思索着说。 “侦探猫?呵……这种小画手……也值得你关注。” 助理不屑的摇摇头。 “快点。” 范多恩催促道。 助理在手机上滑了一会儿,就在苹果艺术热播榜的第一条,找到了范多恩口中的播客节目。 【艺术沙龙09:优秀画家视角下的绘画光影世界】——范多恩看见了助理手机上的音频标题。 他心中的不安更厉害了。 播客的标题往往能够直接反映其中的具体内容。 主持人树懒先生、唐克斯馆长、侦探猫,优秀不优秀另说,但这三个人中能称的上是画家的也只有侦探猫一个人而已。 标题不是艺术评论家或者策展人视角下的绘画光影世界,而是画家视角? 随着助理按下播放键, 在一阵轻柔的小提琴曲背景音乐之中,树懒先生的声音很快就响起。 “各位听众大家好……” 范多恩从女助理手中抢过手机,快速的把时间线往后拉了一点。 然后他就听见一个大概率就是那个侦探猫的女性声音说道。 “……画家用参差不齐的外形和锐利的笔触,暗示我们这是一个寒冷刺骨的冬日。我们可以看到画面的中间偏上的位置,巧妙地使用了干擦技法,制造出起雾的效果。我猜这里应该在颜料的配置中加入了一点点橄榄绿,用圆头画笔的较为粗糙的扇形笔缘,还原出的树枝和草丛那种稀疏的质感倒映在湖面上的感觉……” Whatthefuck, 范多恩听了第一个耳朵,就下意识的就在心中骂了一句。 他没有下载播客上的电子画册,不知道侦探猫在说哪幅画,也没有这个必要。 评价一个琴师,只需要几个复杂的和弦。 了解一个人的美术修养,也只需要随便听几段话,就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狗嘴里是吐不出象牙的。 对方随便一开口, 范多恩就知道能把一幅油画拆解到这个地步,侦探猫表现的相当专业。 当然, 毕竟范多恩还没有看画,所以侦探猫也有可能只是在装腔作势的随口胡扯,但这就属于自欺欺人了。 是不是故弄玄虚南郭先生,另外两位嘉宾也不是傻子不是。 很快,范多恩就听到了顾为经对《白色的贝加尔湖》下达了是在画室中对着一幅照片画出来的判断。 “故弄玄虚。” 助理嘴角勉强勾勒出笑容。 能成为范多恩的助理,她就算是个花瓶,在上流艺术圈泡了这么久,也比大多数人普通人专业。 她此时也意识到了侦探猫听上去确实不是水货。 何止不是水货。 对于一个网络插画师来说,简直有水平的有些过份了。 那些油画上复杂的色彩混合,颜料罩染,被侦探猫轻轻松松的分析的井井有条,好像自己亲眼看着画师画画一样。 但就算如此, 助理仍然不相信有人能仅仅看一张油画,就能分析出画家的作画环境。 “她以为自己是谁,会读心术的女巫?” 助理注意到范多恩左手的指尖发白,死死的捏着手机屏幕,她的目光往手机上看去,那是一条播客下不算长的读者留言。 “我是汤姆·里蒙德,德国里蒙德画廊的老板,也是油画《白色的贝加尔》的创作者。侦探猫老师讲的相当专业,让我受益匪浅,感谢树懒先生,感谢侦探猫老师。顺便说一句,这张画的原稿是《极地地理》杂志第206期,P53页的摄影图片,我一直觉得它很漂亮。” “这是……假的吧?” 助理捂住了嘴。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六章 经典格言 “这一定是安排好的演员!我看,说不定这家伙就是侦探猫本人呢。” 女助理恨恨的吐出了一口气,不愿意相信居然会有这么扯淡的事情发生。 她内心在颇为阴暗的猜测,这条播客下的消息会不会根本就是那个所谓的侦探猫在自导自演发出来的。 范多恩一言不发的按着手机。 他通过评论,点进这个自称是《白色的贝加尔湖》画作投稿作者主页上所挂着的推特链接,随便看了一眼。 从推特上分享的过往照片来看,这个里蒙德应该算是半个职业画家,半个艺术品商人。 对方自我介绍中毕业于伦敦斯莱德艺术学院,如今在德国霍根海姆经营一家小型社区画廊。 谈不上富贵,收入却也不差。 这样的人属于艺术行业里的中流砥柱。 和他自己这类的大佬没有可比性, 可在普通人眼中,也算是混得不错的优雅艺术家。 对方会是侦探猫这种此前要在网上卖十美元插画赚钱的网络画手概率极低,是被雇来的演员的概率更低。 不出意外的话, 这个里蒙德留言中所说的事情,应该都是真的。 “运气好吧,也许侦探猫刚好看过那期杂志。” 范多恩拧着眉毛说到。 助理这次没有接话,因为她听出了范多恩的话里底气似乎不太足的样子。 她偷偷瞄了范多恩的脸色一眼。 这位大艺术家此时眼睛微微眯着,脸色更是阴沉的可怕。 嘴上再怎么不愿意承认,范多恩心中都知道, 靠着一张画的画面表现,就准确推测出画家作画的感觉,这绝不是好运或者巫术。 拥有这样敏锐的美术直觉和艺术修养的人——在这个行业内是真实存在的。 曾经有些读艺术心理学出身,在行业内浸淫了几十年的最资深的那一小撮艺术鉴赏家,甚至能够只对着最终的作品,就还原侧写画家作画时的精神状态。 如果是唐克斯馆长或者树懒先生,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范多恩都能接受。 只是…… 怎么偏偏是侦探猫呢? Bullshit! 他妈的怎么可以是她呢? 她也配? 范多恩越想心中越是烦躁,像是一头被挑战了权威的狮王。 在视频中被那个姓伊莲娜的死瘸子辱骂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生气过。 真正让范多恩无法压抑心中怒火的是,他内心的最深处的某块地方,正在告诉自己——“我做不到这一点。” 他对于严肃艺术的把握能力,竟然不如一个网络画家。 无法相信,无法接受。 可这就是事实。 范多恩的绘画风格本来就是样子大于实质的那类,喜欢用各种凌乱的线条和夸张的色彩装饰画面。 视觉上的冲击很大,但是精神内涵不足。 伊莲娜小姐喷范多恩的画,情绪莫名其妙,无病呻吟,并不是无的放矢。 范多恩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他追求的从来不是伟大, 而是成功。 成功可比伟大容易的多,也有捷径可走。 梵高把自己画疯了也无人问津,而某些潮流艺术家随便敷衍的用陶土捏个奇形怪状的水杯也能卖十万美元。 成功,要的是名声,要的是权威,要的是炒作,要的是社会粉丝对你的认可。 说句不客气的, 在范多恩眼里,让别人认为他画的好,比他是否真的能画的好,要重要的多的多。 只要你看起来足够权威,有足够多的收藏家追捧。 只要你看上去足够成功,每年有几百万人穿着伱画的艺术符号行走在大都会的霓虹街头。 你就算画出一团狗屎来,你也是作品价比黄金的时尚艺术先驱。 可是, 再怎么先锋,他也是有自尊的。 一个自己不屑的网络插画师,竟然比他还要对美术情绪更加敏感。 这让范多恩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恼羞成怒。 “懂艺术又怎么样?这样的网络画手,接不到足够有份量的稿件,最终只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 范多恩鼻子中喷出一口气。 “一个小众播客而已,才十几万粉丝。舞台就这么大,就算说的再好,不会有什么浪花的。” 他似乎是在对女助理说话,又似乎是在安慰自己。 “没错,Darlg。” 助理察言观色的适时送上香吻。 她知道自己的老板现在的心情不太好。 “可惜,没有留下刚刚那个该死的记者的电话,要不然可以花钱把采访记录要回来。” 助理想起刚刚的采访,叹了口气:“不,早知道,应该直接花钱让他删照片的。” 那位中年记者大叔原本偷拍的照片就有很大的法律问题,就算范多恩什么都不做,他也未必敢发。 对方一开始提出自己花了200欧元贿赂摆渡司机,未必就没有暗示范多恩花钱买他擅除照片的意思。 估计当时想要花钱消灾,三四百欧元差不多也就够了。 以欧洲娱乐记者的德行,采访到的消息就像吃到狗嘴里的肉,就算本身没有什么,再想让他吐出来,不狠狠咬你一口是不可能的。 “需要么?一个小众播客而已,又能又几个人听到?” 范多恩嘴上还在强撑,心中其实赞同助理的看法。 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在刚刚采访时所犯下的错误。 在文艺界, 大佬喷小透明,根本就不算是事。 狂傲是艺术家的美德。 别说骂对方是侏儒和猴子了,更过分的话也不算是什么大问题。 你比对方艺术成就更高,天生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但这种事情就怕翻车。 自己刚刚喷完对方对严肃艺术一无所知,只是个只会画动漫的下九流的网络画家。 结果, 这位侦探猫女士不仅彩色铅笔画的好, 对严肃艺术的造诣也很深,转眼间就在播客中和唐克斯馆长相谈甚欢。 这就属于翻车的典型。 了解这件事情始末的人越多,对范多恩“大艺术家”的金字招牌的权威,伤害就越大。 粉丝看不明白你的作品没有关系。 反正,他们会觉得你的画不明觉厉,但要是他们开始怀疑你的艺术眼光。 这就很危险了。 范多恩可以欺负安娜年纪轻,没足够的人脉,造舆论说对方只是个靠着姓氏上位的样子货。 但他要敢在每年游客数百万的英国最顶级的私立美术馆资深馆长唐克斯身上玩对付安娜这一套。 呵呵, 小丑就变成他自己了。 范多恩现在只能庆幸。 说到底,专业的艺术播客受众比较小,传播方式单一,和【海伯利安先生】这种大网红的流量没有可比性。 除非某些内容在专业圈子内非常的有话题性,能被反复的提起。 比如《经济学人》旗下播客采访巴菲特的那期节目,播客《摇滚乐队》采访皇后乐队吉他手May的那期节目。 几乎成了相关领域从业者的必听节目。 否则, 影响力应该算不得太大。 目前来看,唐克斯馆长虽然勉强能算是重磅嘉宾,但讨论的内容是几名小艺术家的作品,这个议题不算有份量。 对真正的大佬吸引力不大。 这就还好。 “那我们换点东西听吧?做点轻松的事情。” 劳斯莱斯车内,气氛相对沉闷的过了十几分钟后,善解人意的女助理似乎想要老板换换心情。 她勾上了范多恩的脖子,风情万种的调情道。 “何必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网络画手费心,你关注的应该是米兰时装周,这里才属于你的舞台。她不过是个上升渠道被封死的非洲土包子。而您,我的老板,有金钱,有荣誉,还有我。” 助理在一边轻轻的拍马屁。 “说的没错。” 范多恩冷笑了一声,低头回应助理的热吻。 “但不用换,就继续放这个助兴好了,挺好的。” 他不是个纠结的人, 现在心情差不多已经平复了下来。 助理说的没错。 侦探猫或许真的有点才华,可世界上有才华的画家多了,有几个能走到自己这一步? 他拥有着私人飞机,劳斯莱斯,漂亮撩人的女助理…… 已经成功的不能再成功了。 侦探猫能对范多恩造成的,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小小的不快和苦恼而已。 很快, 几个月甚至几个星期以后,就将没有人会记得这期播客,没有人记得侦探猫,没有人记得自己的这次翻车。 社会舆论是健忘的。 而他, 依然是阿米答的首席艺术官,大美术家,德容·范多恩。 既然对方的命运注定是悲惨的,这个侦探猫越有才华。不越更加证明了自己选择的艺术道路的正确吗? 这种手握生杀大权的感觉,让范多恩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年轻了起来。 “对了,在结束录制之前,侦探猫女士,既然您也喜欢印象派,我能问问您,您最喜欢的画家是哪位?” 劳斯莱斯的全封闭式车厢中,播客已经进行到了尾声,而范多恩正和自己的女助理打的火热。 “雷阿诺……他的《煎饼磨坊的舞会》是我的最爱……我们不刻画神明,我们只记录阳光和空气。我们不遵循教条,因为美的东西将会留下,而伤痛终会逝去。” 喇叭中传来侦探猫的回答。 像是有一盆冷水从范多恩的头顶灌下,消灭了他满腔的欲火。 他整个人一下子就僵住了,一个翻身从劳斯莱斯宽大的座垫上坐了起来。 “怎么了?你要吃药么?” 刚刚被调起情绪的女助理此时不上不下,整个人有些不太高兴。 “白痴。” 范多恩现在已经没有了其他事情的兴致。 他重新捡起被踢落在地板上的手机,往后拉回几秒钟。 “……我们不刻画神明,我们只记录阳光和空气……” 范多恩不得不承认,这是他有史以来听到过的,对于印象派最动人的描述。 动人不动人不关键, 真正让他惊恐的是, 范多恩嗅到了一丝,这句话有成为经典的可能性和潜力。 很多艺术画派,都有自己最具有代表性的经典格言。 比如说野兽派马蒂斯——“刻意追求的精确并非自然”,拉斐尔前派——“让秀媚浅薄的艺术回归纯洁”,奥地利分离派——“为时代的艺术,艺术应得自由。” …… 这些经典的概括既美好,又准确。 就像拜伦诗歌里的名句一样,在艺术圈子里脍炙人口。 而侦探猫的这句话,是范多恩听过的对印象派最准确的概括,并不宏大热烈,但回味悠长。 仅仅凭借这一句话的概括, 范多恩就觉得这期播客有成为经典的潜力,至少在专业领域,一定能吸引无数专业的绘画爱好者慕名而来。 经典格言之所以是经典格言,就在于它的经久不衰。 足够美的东西,是有穿透力的。 每多一个人听到这句话,就意味着范多恩多丢一次脸。 “太棒了,这简直是太棒了。这是我听过对印象派最酣畅淋漓的概述。侦探猫女士,请允许我一个小小的要求,我要把它刻在泰勒美术馆印象展馆的门口的牌子上。这实在是太动人了。” 就像为了验证他的猜测一样。 播客的最后,范多恩听到了唐克斯馆长兴奋的拍着手赞扬道。 …… 顾为经用钢笔在纸面上拉出短发的曲线。 他用笔的速度并不快,但是很稳。 顾为经指尖微微用力,感受着沾着墨水的钢笔笔尖在素描纸上滑过时与纸面纹理摩擦的触感。 嘶~ 笔尖移动到了人物发丝带着一丝弧度的尾部,他轻轻的均匀收力,让线条更加充满弹性。 正常用钢笔作画的时候,其实只需要注意笔尖上不能有积墨,钢笔下水流畅就够了。 但曹老对他的要求是用白描的思维作画。 中国画中,一条再细的线也是有自己的形体的,它有自己的宽度,也有自己的厚度。 笔墨深浅,墨迹浓淡, 顾为经处理的一丝不苟。 他完成这条线条,放下笔,轻轻吹了一下纸面,然后侧过头,望着在身边的电脑前修改着论文的女生。 说服酒井胜子的过程,比顾为经原本想象的要轻松不少。 他原本以为胜子小姐不会这么容易的答应自己的“无理取闹”。 一篇艺术论文包含着两个人共同的努力。 诚实的说,如果以写论文时候的付出的心血来判断他和酒井胜子两人对这篇论文的重要性。 其实人家比自己对这篇论文更加重要。 不仅胜子之前为了收集资料,写卡洛尔和其他印象派大画家的风格对比综述,前一阵子基本上马不停蹄的在欧洲各大主要美术馆间飞来飞去。 而且他除了发表些自己的意见以外,论文中百分之九十以上最辛苦的文字性工作,也是酒井胜子来完成的。 从这一点看,酒井胜子理应比自己更对这篇论文有决定权。 顾为经为了自己心中的坚持,放弃的不仅是他自己的利益,也有酒井胜子的那一份。 斤斤计较些的人就算是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都不是没有可能的。 但酒井胜子却很干脆的答应了下来。 “谢谢你,胜子小姐,我很感动。” “对了,胜子,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和你商量。” 顾为经沉吟片刻,突然说到。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七章 更进一步 酒井胜子的手指轻轻抖了一下,打错了一个字母。 她看了看屏幕上通篇被Office文档自动纠错功能所标红的拼写错误以及语法问题。 在随便读了两句后,她就放弃了挣扎,准备回家后再改正。 “不,也许重新写一遍才是更快的选择。” 酒井胜子有些心不在焉, 自从她瞟见顾为经在一边对着自己在素描纸上画画之后,女孩的心思就已经不在眼前的论文上了。 “速写简笔画?但是这个线条造型和传统的速写不太一样。” “看上去用笔好好吖……等等,他是在画我么。” “糟糕,糟糕,糟糕,我的头发是不是有点乱。” 酒井胜子脑子里乱糟糟的, 有些不知所措。 她一会儿担心自己的头发乱,觉得自己短发上那个粉红色的小猫发夹是不是看起来有些幼稚。 一会儿酒井胜子又开始后悔,下次早晨出门前,应该记得用老妈的那一大堆瓶瓶罐罐画个简单的淡妆。 若是往日, 无论是选取绘画模特,还是自己的日常生活,身为一个偏向古典风格的小画家,酒井胜子都是不太喜欢画妆的。 自然的才是美好的, 她总觉得人工的粉底会掩盖皮肤的天然肌理的表现,眼影什么的更是毫无存在的必要。 老妈往日里送给自己的化妆品,全都被她扔到了卧室的最胜子对各种化妆的技巧向来不屑一顾。 可是现在, 酒井胜子心中却似是有一只小手鼓,七上八下的敲个不停。 这是顾为经笔下以她为模特的第一张画, 她莫名的担心自己是不是不如同龄的其他女孩子更有风情。 好在, 身为大画家的女儿, 酒井胜子几乎从还躺在婴儿床上算起,就开始做酒井大叔的绘画模特了。 她知道自己现在更应该做的只是保持安静,不要乱动,给顾为经更好的绘画体验。 但是论文反正她是彻底没有心思写了,过去的十几分钟,她更多的只是在维持在“电脑前敲键盘”这个POSE动作而已。 “对了,胜子,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和你商量。” 酒井胜子听见耳边传来男孩的声音,有些慌乱,胸中的那只嗒嗒嗒的小手鼓敲的更响了。 午后的阅览室,安静的二人世界,男孩在给女孩画画。 这种场景确实浪漫而又有些暧昧。 这是要表白么? 我们才认识了一个多月,进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酒井胜子呼吸发紧,唇角却不由自主的抿起一个甜蜜的弧度。 面对此时顾为经,和面对小松太郎送给自己的画,酒井胜子内心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他们更有共同语言,也更有默契。 很多时候,酒井胜子甚至都感受不到和他待在一起时的时间流逝。 “嗯……我愿意的。” 酒井胜子用鼻音细弱蚊鸣的哼哼,面色红的好像是桃花。 “什么?” 顾为经没能理解女孩话中的含义。 “我的意思是,我很愿意能帮上你的忙。” 酒井胜子知道自己会错了意。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好在反应的很快,立刻转圜了语气。 “你还没有听是什么忙。”顾为经说。 “没关系的……” 酒井胜子扭过头,凝视着顾为经的双眼。 “只要是我可以做到的,我都很高兴能帮到伱。”她用很轻的声音说到。 顾为经有些动容。 就算他对感情有些迟钝,可此时还是意识到了,酒井胜子对待自己的态度确实与众不同。 酒井太太上周与自己的谈话后,顾为经甚至觉的对方有些自作多情。 在心中的某一处,顾为经从来就觉得酒井小姐会喜欢上自己是一件很扯的事情。 不是他妄自菲薄,而是他是有理智的。 酒井胜子这样受到命运格外宠爱的女孩,有一个世界的优秀同龄人让她来挑选。 有的是比他更帅,比他更有钱,比他家室好的多候选人排队等待。 他顾为经又算老几? 别的不说, 酒井太太志高气扬的在自己面前推崇小松太郎的时候,顾为经其实心中并不生气。 如果自己有女儿, 他也更希望自己女儿选择一个门当户对的男孩作为恋人。 但是现在, 顾为经清晰的意识到了酒井小姐对自己的好感。 这让他甚至对接下来的事情,感到有些难以开口。 “能拜托你让酒井太太的提高班里,多招一个同学么?”顾为经踌躇了片刻,还是问道。 “哦,是谁?” 酒井胜子歪歪头。 “你才刚转学过来,应该还不认识,是我们学校里一名学生,她叫莫娜·珊德努。” “是那个女子学生会主席。” “你认识莫娜?” 顾为经惊讶道。 “嗯,那可真是一个漂亮的姑娘。”酒井胜子鼻子中发出了一阵不明所以的鼻音。 她沉默了几秒钟,似乎有些不甘心:“我听学校里的人说,你们以前关系很好,可我觉得她似乎对你有些不理不睬的,看上去很冷漠而不好相处……抱歉,我不应该在别人身后说她的坏话。” “莫娜是个很好的女孩,我们是朋友,从小到大的好朋友。” 顾为经摇摇头:“她只是有些小脾气而已。” “能拜托你帮我这个忙么?” 顾为经看着酒井胜子:“她是个做事非常认真的姑娘。或许她对画画不算太有天赋,但如果酒井太太愿意给莫娜一个机会。我保证,她一定会是个好学生。” “这是我妈妈的提高班,她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酒井胜子偏过了脸,咬住了下嘴唇。 你第一次对我开口,就是要我给你的一位青梅竹马的“女性”朋友走后门? 拜托, 你知不知道,这会让我觉得自己在你心中很廉价。 这让刚刚第一次体会到喜欢一个人的感受的酒井胜子,心中有些委屈,也有些生气。 “顾君,我愿意为你做这件事情,但我妈妈是个对于自己的决定好的事情很固执的独立女性,哪怕是我爸爸都不好干涉她的工作内容。如果我去指手画脚,她会对我发脾气的。” 酒井胜子说道。 “我明白。” 顾为经脑海中浮现出酒井太太那张气质中总是带着些傲气的脸。 “你明白会让我难做,你还要为了那个莫娜来拜托我?” “抱歉,胜子。我没有其他办法,我自己去找酒井太太,可能不会很好的效果。” 顾为经语气很是真诚。 “我可以拜托的只有你。而如果我能为自己的朋友做些什么,而却最终选择袖手旁观,我一定会很遗憾的。” “朋友……这样么。” 酒井胜子沉默了片刻。 她听多了男孩子甜言蜜语的奉承。 往日里见到的异性同龄人,只要自己向对方露出一个笑容。 谁不是想入非非,恨不得立刻把现在女朋友踹了,来讨好自己。 女孩子是个很复杂的生物,她们既希望自己的心上人对自己一见钟情,又讨厌男人喜新厌旧。 看着顾为经诚恳的眼神,酒井胜子觉得自己又实在生不出来什么火气,反而有些更喜欢对方了。 至少他一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抱歉。” 顾为经的语气充满了歉意。 “你也把我当作朋友么?”酒井胜子问。 “当然。” “如果换做我是那个莫娜小姐,你也愿意为我做这些事情么。”酒井胜子语气认真的追问到。 “会的。但我不觉得胜子小姐你会需要我给你做什么,我只是个只会画画的仰光学生而已。” 顾为经不觉得大艺术家的女儿会需要自己的帮助。 “那就不需要道歉,我愿意帮你这个忙,也很开心能和你成为朋友。”酒井胜子有些俏皮的微笑,“我只要一个小小的报酬。” “报酬?” 酒井胜子目光转向顾为经手边的素描纸张,笑着说道:“这张画画完送给我好不好,画的真漂亮。” “呃……” 有了莫娜的事情,顾为经送女孩子画都送出心理阴影了。 他完全没想到从小到大见过无数艺术品的酒井胜子小姐,会讨要他的画。 而且和给莫娜的那张画了很久的全身像相比,他手边还没有完成的稿件并不算是一个很好的礼物。 这只是他在酒井胜子修改论文时,闲来无事,为了完成任务的进度条,随手的小品画而已。 素描纸都是自己刚刚从用过的炭笔写生本上,撕下来的半张,处处透着廉价。 “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重新给你画一张新的吧,正式一点的油画。” 顾为经觉得这张刚画了几分钟的速写半成品有点拿不出手。 “不,我就要这张,我喜欢。” 酒井胜子轻轻将钢笔的笔帽抽开,塞到顾为经的手中:“把它收尾画完吧,需要我继续在电脑面前打字给你当模特么?” “这倒不用,大体的定位和轮廓线我都已经完成了七七八八了,只需要填充一些装饰线条而已。” 顾为经接过画笔,继续为这幅画收尾。 “你的素描功底又有不小的进步,真让人羡慕。” 酒井胜子近距离端详着顾为经的画法:“但这用笔好像和正常的线描写生不太一样,线条更加精简,也更加传神。” “这是线描速写,是东夏绘画圈的一种特殊画法。” “线描速写?” 酒井胜子挑了挑眉头。 “融合了钢笔写生和中国画的白描手法,你知道白描么?” 顾为经随口回答。 “嗯,早期的东瀛浮世绘分为木板画和笔墨画,其中笔墨画中的肉笔画技法,就借鉴了中国画的白描。” 酒井胜子点头。 “这里,我的头发偏向细软的感觉,有一点不明显的自来卷。这里的曲线其实可以更密一点,我建议你用斜向曲线……”她凝视着素描纸。 “斜向曲线反复交叉,会不会灰度有问题?” “我觉得只要控制一下间隔,问题就不大……” 这是个没有云的午后,明媚的阳光从自习室的窗户中洒了进来。 顾为经拿着笔画画,酒井胜子手腕托着腮看他画画。 两个人有些时候会简单的交换些意见,有些时候什么都不说。 顾为经原本是喜欢安安静静,画画时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喜欢被人打扰,也不喜欢被人旁观的那类。 但是这次, 虽然酒井胜子在一边和他说话,可他画的很安心。 他的鼻端有些时候能闻到酒井胜子身上若有若无的暖香,眼角的余光看到粉红色的HelloKitty发卡在女孩的发丝间摇晃。 阳光穿过胜子小姐的发丝间穿过,在纸面上投下一个小猫的投影。 平淡而愉快。 “结束了。” 顾为经落下最后一笔,耳边听见了虚拟面板传来的提示音。 【当前任务内容:完成一百张不同主题的人物线描速写。(注:其中达到心有所感的评级的作品,需超过二十张)】 【当前任务进度——】 【人物线描:(23/100)】 【心有所感(5/20)】 渐渐的熟悉了这种白描和速写相互融合的画法之后,顾为经画这种风格的线描速写的效率开始变快了。 他基本上有空闲时间就画,速写被叫做速写,就因为它是消耗时间最短的绘画方式之一。 这两天已经零零总总画了二十来张画稿。 但是在“心有所感”的情绪评级上却遇到了困难。 心有所感的情绪评价,要求顾为经不仅要状态好,而且对他笔下的人物有很深层次的了解和体会。 这可不容易。 他之前的线描速写中,达到了心有所感评级的四张作品,除了茉莉和莫娜,只有顾为经画自己的爷爷顾童祥时达到了同样的要求。 他画自己的表姐顾林和伯伯的人物肖像都没有达到心有所感,到是那个贪财市侩的婶婶,也提供了一张心有所感的评价。 没想到, 这张画同样达到了这个要求。 “送给你,酒井小姐。” 顾为经将这张画递给对方。 “是不是胖了点?” 酒井胜子审视着画面上的女孩评价道,在顾为经想要说些什么时候的,她又笑了,脸上露出了两个酒窝。 “逗你玩的啦,真棒啊,这是我今年收到的最让我开心的礼物。” 酒井胜子小心双手接过素描画,凝视着纸张,像是那是什么珍贵的艺术品。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关于我们的论文主题的。” 酒井胜子将素描纸小心的夹在自己的笔记本中,然后随口说道:“你觉得什么是印象派?” “我们不刻画神明,我们只记录阳光和空气。我们不遵循教条,因为美的东西将会留下,而伤痛终会逝去。” 顾为经刚刚说完这句话,下意识就觉得要糟。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来自出版巨鳄的关注 顾为经后悔失言。 这句话,自己曾经在录制树懒先生的播客节目的时候提到过,此时再以本人的身份说出来。 多少有些被联想的风险。 不过…… 今天是星期二,沙龙节目,现在应该也已经上线了吧? “咦?我本来还想和你安利呢。” 酒井胜子的眼神一下子就亮了:“原来,你也已经听了树懒先生的新一期的播客节目啦。” “真是太巧合了,新上线的这期音频节目中,侦探猫可是正好提到了不少我们一起读过的论文呢……你不觉得,我们和这位素描大家真的很有默契么?” 酒井胜子惊叹。 “胜子小姐,伱是树懒先生的听众?”顾为经打量着酒井胜子,确定她的话中没有别的含义。 “嗯哼,我去年从他的第三期节目就关注了。这是近几年来,我心目中质量最高的英文艺术播客。连我父亲也觉得树懒先生的节目听起来很有意思呢。” 酒井胜子点头。 她望着顾为经,脸上带着笑容。 艺术类播客圈子本身就偏向小众化和专业化。 爱好听某档播客,就像爱好听某个冷门乐队一样。 发现顾为经竟然默契的和她有相同的爱好,这让酒井胜子颇为开心。 “这一期的艺术沙龙节目,是我早上来学校的车上听的。不得不说,侦探猫真是位让人惊叹的美术大师,尤其是最后关于印象派的概括,温暖的让我动容。” 酒井胜子轻声说。 “你很喜欢侦探猫?” 顾为经望着酒井小姐脸上的神彩。 他没有想到,这位被东瀛媒体称为百年一遇的绘画小天才的姑娘,竟然是“自己”的粉丝。 “嗯,不仅喜欢,我还很尊敬她。真希望有机会能够见见这位女性插画家。” 酒井胜子并不掩饰她对位侦探猫尊敬。 她丁香花色的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光彩:“一位第三世界的艺术荒漠中诞生的网络画家,却对严肃美术有如此深刻的理解。我猜,她的美术生涯一定很让人敬佩。” 女孩知道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 接受最优质的艺术教育,对于酒井胜子来说,从来就是唾手可得的事情。 但是在非洲的某些地方, 可能方圆几百公里都找不到一个专业的画室。 一个收入微薄的女性网络插画师,以网络上卖十美元一张的廉价插画为生,靠着自己日常的学习和刻苦钻研,不仅锻炼出了大师级的素描技巧,而且还能对印象派艺术提出如此动人的见解。 在酒井胜子的脑补中,这里面的辛酸故事,简直可以拍出一部类似《风雨哈佛路》的励志电影了。 “侦探猫女士要比我们这些普通的美术生都更加让人敬佩。这才是真正热爱艺术的灵魂呐。”她赞叹。 酒井胜子见顾为经的脸色有些奇怪。 “哦,对不起,我没有其他意思……” 她突然想起来,身边的男生出身缅甸,在他面前提起“第三世界的艺术荒漠”这种词汇,未免有些傲慢,可能刺痛了对方的自尊心。 酒井胜子带着歉意的解释道。 “你也已经很棒了。毕竟我们还很年轻,比不过侦探猫没有可以遗憾的,再过三十年,我相信你的成就一定不会比这位大师低。” 酒井胜子在自己笔记本上打开一个桌面端的播客软件。 “诺,你来自习室之前,我正在准备重新把这期播客节目重新回味一遍,并且写一篇听后感,更新在我的社交账号上,你要一起听么?” 酒井胜子给电脑插上耳机,自己戴上一只,将另一只递给了顾为经。 听着自己用变声器声卡处理过后的温柔女声从耳机里传来,对顾为经来说,也算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酒井胜子打开播客下方的观众评论。 “干货十足!!!时间轴指挥部:1、侦探猫解析《白色的贝加尔湖》绘画技巧。(时间:1分32秒处)2、唐克斯馆长质疑绘画缺点,侦探猫女士判断该画面取景于一张照片。(8分19秒处)3、侦探猫探讨……19、侦探猫谈论对于印象派的美学概括:(46分31秒处)。总结:本期节目全程无尿点,处处精彩,建议从头听到尾,一秒也别错过。” 有粉丝已经在评论区做好了时间轴。 “我们只记录阳光与空气……这句话实在是太厉害了,我感动的快要哭了。”有人留言到。 “太吊了太吊了太吊了。作为一个在伦敦读美术大学的油画系在读生,我宣布,侦探猫女士吊打了唐克斯馆长。她对绘画的理解真是又深刻,又清晰。建议树懒先生邀请侦探猫常来做客,就算是改为付费节目,我也愿意听。”一个名叫Johngasly的网友回复。 “倒也不能这么说,侦探猫的职业是画家,而树懒先生和唐克斯馆长是艺术评论家和策展人。侦探猫女士对画画的细节有更加深刻的理解是正常的。” 这是一个更加中立客观的粉丝的观点。 “正常的?LOL(简写:笑死我了),我就是一名职业画手。我非常负责任的告诉你,侦探猫女士对于这五张画作的解读在我看来和魔法无异。这种对于艺术的理解,和侦探猫是不是职业画家无关,只是单纯的因为她牛逼。” 有粉丝反驳楼上。 播客虽然上线了也就半天多时间,可评论热度在树懒先生过往的历期的节目中,已经能排的上前列的了,现在就有了接近千条的数量。 顾为经看见评论区点赞最多的评论,是一位自称是《白色的贝加尔湖》的作者的回复,这条评论的点赞数量已经超过了2000次。 “了不起,仅通过油画的最终效果就推测出做画的环境,这种能力我只知道很少的几个大师有。” 酒井胜子看着这条评论,抽了抽鼻子,“我爸爸可能能做到,但我还是差许多,真是羡慕。” 顾为经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 能在评论区出现画家本人的亲身肯定,这对他来说,也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简直太神奇了吧!” “OMG!” “难以置信,这种判断力真的是真实存在的么!” 这条画家本人的说明下,有非常多的粉丝评论再跟帖表达着自己的震惊,还有人提到了范多恩。 “现在,换到范多恩很难堪了,这就是他所说的非洲猴子插画家?画的不如别人也就罢了,还像跳梁小丑不肯承认。范多恩的粉丝再骂呀!你们所标榜的大艺术家就这眼光?” 这一次,树懒先生的播客下,没有人再为范多恩说话。 之前所有在播客上线前对于侦探猫的美学修养的不看好和攻击,全都转移到了范多恩的头上。 这种专业的艺术类播客就这点好处,观众们普遍的美术素养都不低,是不是有水平一听便知。 “他们这时候就不敢说话了,我要是范多恩,现在最好的方式就是冷处理,当这件事情没发生过。等风头全过去,人们把这件事忘了,他还是他的艺术大师。” “等风头过去,可能没这么容易,你们去看看唐克斯馆长刚刚发的推特。” 酒井胜子也扫见了这条消息。 不用顾为经提醒,她就点进了下方的链接,跳进了唐克斯馆长受到推特蓝色大V认证的泰勒国家美术馆馆长的账号。 “很棒的艺术见解,让人耳目一新,我喜欢它。”——这是唐克斯两个小时前刚刚发的一条推特。 有人在下方的回复评论区贴出了相关的照片。 泰勒国家美术馆是伦敦的地标性建筑之一,由一座巨大的泰晤士河沿岸的老式发电厂改建而来,总共有十一层,包括了雕塑馆,现代艺术馆,达利-毕加索专题馆等等上百个大大小展厅。 每年的参观游客数量在五百万到八百万人之间。 每一间独立展厅前都有一个银色铭牌来介绍展厅内的具体藏品,并配上一句宣传语。 宣传语有些是画家的名言,有些是历任美术馆馆长写的语录,有些现代主义的展厅门前甚至是一些搞怪的笑话或者意味不明的符号,算是美术馆的特色之一。 不少游客或者旅游博主都会在这些牌子前打卡。 酒井胜子去过泰勒美术馆,她记得印象派主题展馆以前的铭牌上所镌刻的是一句带着黑色幽默意味的标语。 “慎入,这些垃圾是对美与真实的否定,只能给人粗陋的印象。” 署名应该是Anidiotreporter(一名白痴/傻逼记者)。 这是当初印象派刚刚诞生的时候,一名主流艺术记者对莫奈本人作品画法阴阳怪气的攻击。 印象派的“印象”两个字,就得名于这个新闻的标题。 酒井胜子的印象颇深,她还和这块标语合过影呢。 不过, 现在这个游客打卡牌被撤换了,照片中已经变成了全新制作的铭牌。 “我们不刻画神明,我们只记录阳光和空气。我们不遵循教条,因为美的东西将会留下,而伤痛终会逝去——侦探猫” “唐克斯馆长并不是开玩笑而已,他真的撤换了泰勒美术馆的打卡铭牌。” 酒井胜子望着下方的照片,眼神流露出渴望。 “侦探猫女士也算是某种意义上被泰勒美术馆所珍藏了吧,这可是世界上最大的私立美术馆之一啊。” 身为一名画家,最高的追求之一便是自己的名字能够进入美术馆中,被人们所珍藏。 这意味着你成功战胜了死亡与时间,在艺术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美术馆中的几个字母的姓名缩写,便是一个画家一辈子最高的荣誉。 即使以这样的形式,能够在数百万游客之前留下自己的痕迹,也是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 唐克斯馆长的推特十来万的粉丝中,不少人都转发了这个消息,其中甚至不乏成名的职业画家。 酒井胜子随便点进了几条推特看了看,就准备退出。 等等, 她的手突然停顿了片刻,目光盯在某一条转推的消息上,不动了。 “恭喜侦探猫女士在泰勒国家美术馆留下自己的名字。实至名归,确实是很有水平的插画师,有兴趣和我们合作么,集团内有个很有趣的项目,美术部已经联系您的邮箱了,注意查收。@侦探猫”——Schostic出版集团。 “Schostic?Schostic集团竟然和侦探猫互动了!” 酒井胜子非常的惊讶。 “Schostic是什么?有什么值得惊讶的么。” 顾为经望着这条推特。 “Schostic北美第二,世界第六大的出版集团,在儿童文学当相关领域,几乎是独一档的巨无霸。” 酒井胜子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她点进了Schostic出版集团的账号,看了一眼主页介绍,确认这就是Schostic的官推而不是什么高仿账号的恶作剧。 “这样的出版集团,每年应该会和无数插画师合作吧。” 顾为经心中并没有太过激动。 海伯里安先生视频刚刚发布,尤其是自己刚刚被《油画》杂志评选为两星半插画师,流量最大的时候。 那些最高额的美术约稿单,除了电影海报,也有几个出版社的合作邀请。 不过当时他觉得自己没有完成这些订单的能力,全都谢绝了。 等他被《油画》除名之后,这些订单基本上也就消失不见了。 “你还没明白,这可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酒井胜子摇摇头,解释道:“就因Schostic是出版业的龙头,所以它才很少会和外界的插画师合作。它的美术部拥有近千名的专业画师美工团队,这个体量是一般的大型插画工作室的几十倍到一百倍。” “一般情况下,只有非常少数的顶级项目,它们才会和外界的插画师合作。而能够受到这种项目的邀请,几乎相当于在Schostic眼中,认定你是一名一流的插画师,这是任何一名插画师都梦寐以求得到的黄金机会。” “那么厉害?” 顾为经也有些惊讶。 “对,你看看能让Schostic集团官方推特互动的艺术家记录,就明白了。” 酒井胜子将Schostic的推特记录拉到历史消息那一栏,输入插画师这个单词,展现给顾为经。 “再往上两条消息分别是2月份在安迪·沃荷的忌日发表的悼念合作艺术家的消息,以及是简·阿诺为Schostic绘制的《绿野奇迹》系列插画十周年纪念。这种大型出版集团的官方账号是相当高冷的,就算是一般的一线艺术家,想让他用官号互动,都不太容易。” 酒井胜子疑惑。 面对这种邀请,如果侦探猫能表现的好。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对一名插画家,甚至是比被《油画》杂志评选为二星半画家更好的扬名机会。 只是…… 这期节目固然很精彩不假,可刚刚上线半天,就吸引来了Schostic这样巨鳄的关注,也有些太夸张了。 莫非是唐克斯馆长的缘故? 还是那位侦探猫在美术圈子里……有些不得了的人脉?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九章 试稿合约 高尔夫球在半米宽的人工草坪上滚动, 奥斯本舒展身体,轻轻挥舞着球杆,球杆上的镀铬装饰条反射着办公室内的玻璃吊灯的灯光。 当年在斯坦福商学院读MBA时, 教科书上喜欢将Schostic这种巨型集团冠以Epire(帝国)的称谓,来形容它们在世界上巨无霸一样的影响力。 奥斯本很爱这个说法, Schostic去年一年的营业额超过了很多非洲小型国家的GDP总和,称之为独立的商业帝国实至名归。 每当他站在自己那间位于伦敦金融街大厦41层的总裁办公室,向下方街头忙碌的人潮眺望的时候,巨大的权力感都会充盈着他的内心。 若将Schostic比拟为神圣罗马帝国这样的独立王国, 奥斯本用了半生的时间,以及早期来自伊莲娜家族的助力,从楼下人潮中的一名辛苦但普通的“勤劳公蜂”,终于进化成了一名能对整个欧洲区业务一言九鼎的选帝侯。 这间带有室内高尔夫球道和水晶吊灯的古雅办公室就是他的私人宫殿。 甚至在几年后,老首席执行官退休后,他也许有资格触碰整座集团掌门人宝座。 这所有一切美好设想的前题是, 奥斯本必须在欧洲区主要业务上给董事会交上一份堪称惊艳的答卷。 然而, 至少从他过去上任的一年半的时间的履历来看。 奥斯本觉得自己的表现在董事会眼中,应该介于合格和良好之间,大概称不上优秀,更于惊艳这样的形容词无关。 “百万销量,百万销量……SHIT,那些只会在做办公室看报表的呆子会计们,真以为做百万销量的畅销书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嘛!这是他妈的一百万。” 叮当当~ 奥斯本心中恼火,这一杆没有控制好力度,高尔夫球直接从地上弹了起来,砸在了办公室门口的装饰树上的金属奖牌上,金属奖牌碰撞,叮咚一通乱响。 他将高尔夫球杆扔到了沙发上,走过去弯腰捡起白色的小球,在装饰树前方站定。 【No.01《第二次世界大战回忆录》,温斯顿·丘吉尔】 【No.02《火车大巴扎》,保罗·索鲁】 【No.03……】 …… 【No.57《大象鸣叫的荒野》,格雷厄姆·迈尔】 这颗挂满像是圣诞礼物一样的小装饰牌的小松树,是公司任何一个高级管理层人员的独立办公室中,都会有的固定陈设装饰物。 “百万里程碑”纪念树, 每当Schostic集团所出版某本畅销书,年销量突破一百万册,就会在这棵树上新挂一颗纪念牌。 如今正好有五十七枚纪念牌。 五十七本史诗级的畅销书,构建起了集团过去七十年巨大商业版图的基石。 奥斯本作为专项负责出版销售业务的副总裁,他领导下欧洲区每年的印刷图书销量总数并不比前任副总裁要差。 但是,他缺乏足够有亮点的拳头作品。 奥斯本需要的是一部能够登上纪念树的作品。 自从他上任以来, 目前创造销量最好的图书,是网球天王费德勒的新版自传《绿茵、红土、大满贯》,去年一共在卖出去了82万册。 这在出版业中,已经属于超级无敌畅销作品了,但对于奥斯本的野心来说,还不够。 尤其在北美区去年所推出的两本重磅作品面前——一本年销量一百三十万册的前总统回忆录,以及儿童作家迈尔所书写的插画绘本《大象鸣叫的荒野》所创造的一百五十七万册的销量相比,就显得黯淡无光。 前总统退休后靠出书日进斗金属于美国佬的习俗了,出版社愿意耗费非常大的资源来推,社会也喜欢买,能卖个上百万册不值得奇怪。 而《大象鸣叫的荒野》就属于好文配好插画的强强联合出版典范。 纽约时报书评评论它“文词隽永,插画温暖,立意深刻,是一本让儿童看了会笑,成人看了会哭的经典之作。” 它甚至跨年蝉联了62周北美图书销量榜的榜首。 去年集团的董事会对北美区负责《大象鸣叫的荒野》出版的项目组,所提供年终奖的金额数字,更是往常只有在赛马彩票上才能看见。 “No.58《小王子》,听上去多么的美好……” 奥斯本对着“百万里程碑”纪念树念叨了一句,然后摇摇头,哑然失笑。 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小王子》虽然销量长盛不衰,但每年的欧洲总销量也就在百万册上下。 而且, 还有不同的出版公司的译本相互竞争市场。 集团对新版《小王子》的预计印刷量上百万册,可那是未来整个销售周期的总销量,而非一年的任务。 当初这个项目立项的时候,董事会期望Schostic第一年能抢到百分之三十左右的市场份额。 也就是卖出三十万册左右的新版《小王子》,大概能在全欧洲的图书印刷市场中排近前两百名。 这个数字已经很大了。 甚至……在奥斯本看来,未免有些太高了。 近五年,尤其在他接手项目以来,受到疫情和亚马逊电子书的影响,传统印刷类图书市场在不断的萎缩。 整个欧洲的经济形势都一般,越来越少的人愿意花高价去买这种典藏类的图书。 而且,《小王子》虽然很畅销,可这个市场也不是无穷无尽,已经卖出去了上亿册,每年的总销量的蛋糕也在变小。 奥斯本觉得,第一年能卖出个十万到十五万册,其实就算是成功的畅销书了。 可惜, 董事会当初三十万册的年销量的目标,依然没有变化。 这让他的压力很大,甚至都有点想要自暴自弃了。 他已经做好了这本书失败的准备。 这也是奥斯本,下定决心答应安娜的请求的原因。 如果这真的是一本有机会冲击百万册年销量的图书——奥斯本就算欠了伊莲娜家族的恩情,他也不愿意将这么重要的项目交给一个网络插画师。 即便如此, 让侦探猫参加到这个图书项目中的决定,也让奥斯本在集团中受到了非常多的争议。 “总监先生?总监先生?抱歉,您现在不能进去。” 门口突然传来了秘书的叫声。 下一秒钟, 没有人按门铃,奥斯本的办公室大门就被非常粗暴的推开了。 “No,no,no!” 一个下巴上有着山羊胡,鼻梁上架着一幅Gui出品的金丝圆框眼镜的男人怒气冲冲的走进他的办公室。 男人一边将秘书女士向着旁边推开,一边摇晃着手指,眼神中蕴藏着愤怒,整个人似是一头生气的公牛。 “奥斯本,我完全不理解公司的决定。你绝对不能绕开我,去雇用什么该死的侦探猫。我要向董事会提出正式的抗议。” 奥斯曼皱着眉头。 他挥手示意站在办公室门口,进退两难的秘书退出去。 “查理总监,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有权限不经过预约,就乘坐VIP电梯来到大厦41层都是集团的核心领导层,查理·奥利弗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集团在欧洲区美术部的最高负责人,出版社的美术总监。 “我很生气,你不尊重我!” 美术总监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似的。 他站在奥斯本面前,盯着奥斯本的眼睛,鼻息喷在副总裁的脸上。 “一定有什么误会……” “别他妈的在这里给我装傻充愣,奥斯本,我说的是《小王子》。” 美术总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集团的官方账号,调出它刚刚发表的新推特。 “我是Schostic的美术总监,为什么我竟然会需要在刷推特的时候,才知道竟然《小王子》的项目被委托给了一个廉价网络画手。” “别他妈的说这不是你干的。奥斯本,伱这是在侮辱我的智商?FUCK,那个婊子是你的情妇,还是你的私生女。让一个网络画手,来参与这么重要的项目,这简直太荒谬了。” 他在集团工作了这么多年。 Schostic就算常年有一些外包项目,会与各种全球知名插画艺术家合作,但是请到一个非主流网络画手头上,他还是第一次见。 奥斯本退后了一步,避开美术总监喷在自己脸上的唾沫。 查理总监和他并不是严格的统属关系。 职位上对方确实比自己要略微低半级,但是奥斯本毕竟只是欧洲区副总裁,而查理则是欧洲区希尔总裁的嫡系大将。 美术部这种部门独立性也很高。 基本上查理总监属于自己一亩三分地上的国王,对奥斯本并无太多敬意。 办公室政治在这种大公司一直是很严重的。 “她最近热度不错,侦探猫和树懒先生的新播客听过没有?连唐克斯馆长都很认可侦探猫她的专业素养。” 奥斯本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知道,《小王子》这种重磅项目,未经美术总监的同意,自己就私自决定将它交给某个网络画家,这件事流程上问题不小。 但他同样知道,就像自己觉得安娜疯了一样。 如果下达正式的办公文件的话,查理总监肯定是不会签字同意的。奥斯本也只能够选择先斩后奏。 树懒先生的播客属于意外之喜。 他原本还苦恼于实在编不出来相关的借口,没想到安娜在凌晨时分享给了自己一则艺术播客。 侦探猫不仅在上面表现的很好,受到观众的一致好评,甚至竟然还获得了泰勒国家美术馆的唐克斯馆长的认可与推崇。 这也算多少是有了一个进一步合作的理由。 “那又怎样?这种水平的网络画手,我手下一抓一大把。” 查理总监才不吃这一套。 他是美术部的领导,本身就对Schostic集团这种重大项目喜欢外聘艺术家的肥水流给外人田的行为很有意见。 这相当于是把狮王查理领地里最鲜美的肥肉送给了外来的野狮子。 要是山羊胡有的选,他肯定是不乐意的。 只是,一般能让Schostic合作集团的插画师都不是易与之辈。 查理扑上去,未必能咬得过人家, 他也不好说些什么。 但侦探猫……这可就不是雄壮的外来狮子了,顶多算是病怏怏的野猫,她也配和老子抢食吃? “一抓一大把?你应该看了海伯利安先生的视频了吧,你确定一抓一大把?查理总监,你要能找到一个和简·阿诺差不多的插画家。我立刻一句话不说,把《小王子》交给你们美术部。只要你能保证达到董事会设立的年销量目标。” 查理张了张嘴,努力了好几次,也没能把一个“好”字说出来。 到了简·阿诺或者安迪·沃荷这种传奇量级的大艺术家面前,查理连抬抬爪子的勇气都没有。 他知道此时答应下来,奥斯本绝对会把《小王子》让给查理。 可是然后呢? 他可是知道集团定下来的三十万册的目标,要是达不到目标销量,奥斯本也绝对会豪不犹豫的把屎盆子扣在他的头上。 “我达不到,侦探猫就能达到了?就算简·阿诺拒绝了我们的合作邀请,可如果你请侦探猫,就不如让原计划的维尔莱茵工作室来做,我们已经有过几次合作的经历,而且和对方初部谈好意向合同了。” 查理不愿意轻易放弃这笔这么大数额的订单。 “维尔莱茵插画工作室……唔,听说,你和那里的老板关系很好?” 奥斯本有些阴阳怪气。 “狗屁,奥斯本,小心我告你诽谤。” 查理警惕的后退了一步。 绘画圈是人脉社会, 就像安娜能把电话打到奥斯本这里一样,查理总监则和目前的一线插画工作室,维尔莱茵工作室有些说不得的交情。 看不同的公司规定不同,甚至有些出版社美术总监会明目张胆的把合同全都交给自己的持股的画室。 以Schostic集团相对严格的规章制度和内部审查。 查理总监大摇大摆的在某些画室持股肯定是不敢的,但存在利益交换也是避免不了的。 煮熟的鸭子飞掉了, 这也是查理总监发现奥斯本把《小王子》交给一个网络插画师来做,这么生气的缘故。 “这样把,反正发的是试稿合同,先让侦探猫发个样稿再说?如果实在画的不行,我们就只抽几张小篇幅的静态景物画交给侦探猫。主要的画稿仍然交给维尔莱茵,多个画师同时完成一套作品,也不是没有先例。” 这是奥斯本目前想到的最稳妥的点子,两不耽误,利益均沾,而且对安娜也有了交待。 当然, 前提是侦探猫至少画的大体能说的过去。 “可是……” “别太过分了查理,我才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 “好吧,Youaretheboss。” 查理总监沉默了几秒钟,他觉得自己给试稿问题挑错,还是不难的,于是悻悻然的说:“可是如果侦探猫的画出了问题,也是你来担责任。”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章 画刀画小试牛刀 顾为经回到家中,关上卧室门,打开自己在Fiverr网页上留下的工作邮箱。 他浏览了片刻, 就找到了Schostic在推特上所说的那封合作邀请。 “尊敬的艺术家侦探猫女士: Schostic集团一直以来都致力于和全世界各地优秀的艺术家合作,为插画界的璀璨新星提供展现自己的机会……很荣幸的邀请您,参与到集团的《小王子》项目之中。 现在,我们正式为您提供一封试稿合同。(具体的相关详情已经附送在文末的附件之中。) 如您愿意接受我们的邀约,请按照要求,将准备好的样稿最晚于本周日伦敦时间晚五点前,发送至项目助理的邮箱中,逾期视为自动放弃合约。 若有任何不解或者合同上的问题,请您或您的代理经纪人联系集团的法务咨询处…… ——祝您好运,Schostic集团《小王子》项目组。” 顾为经花了几分钟时间,简单的扫完了邮件的内容。 这是一封来自出版社的试稿邀请。 试稿合同不算是正式的约稿任务,它更多的是雇主在和某位画师有初步合作意向之后,在签订大额订单前,检验画手能力的一次最终面试。 比如一本新闻周刊可能有五十张左右的插画,报社就拿出其中的一页作为首次合作前的试稿。 不是所有插画家都乐意试稿的。 传闻,行业内会有些雇主会以试稿的名义,免费骗取画师的作品。 但是在出版巨头上,被骗的风险就很小了。 不仅如此, 能拿到Schostic集团的试稿邀请本身,就是一种荣誉。 邮箱里的约稿要约明显要比顾为经之前在网络上接单的那种草台班子式的合作模式要规范正式的多。 就算只是试稿,出版社依然提供了长达数十页的合同,以及更加详尽的任务说明书。 他还没有经纪人,因此这些文件都需要顾为经亲自处理。 顾为经点开邮件下方附带的几个文件。 首先是两封独立的试稿风格书与绘画格式书。 风格书约定了雇主对于画手绘画风格的要求,画面是厚涂还是平涂,线稿是否要上色,是扁平风格、还是森系风格等等。 格式书则是规定了底稿的大小,若是电子作画,则规定原始的电子画册所需要的印刷分辨率和像素尺寸。 这两种文件是插画行业内正经约稿项目的基础。 有些麻烦一些的雇主,连电子画稿景物图层的排序,画师使用的笔刷种类都有严格的约定。 光是抱着电脑改甲方要求的这些繁琐格式,就要改好久。 “这……宽容度很大呀。” 顾为经点点头。 酒井胜子小姐猜想的没有错,从这份文件要求上来看,出版社确实把自己当作了一线插画师。 行业中, 越是高端的项目,雇主往往所给予的艺术家在繁文缛节上的约束就越小。 更多的是给出一个概念上的宏观要求,而具体的绘画方式方面则愿意给知名画家更大的自由创作空间。 《小王子》项目组只要求样稿必须是彩色的,扫描后的打印清晰度必须在400PPI(像素单位密度)以上,具体的绘画方式并没有做严格要求。 最后一份文件则是指示书。 指示书是插画约稿内容的概括,也就是出版社希望你画的具体内容。 这份PDF的篇幅也不长,只有简短的两句话。 【试稿绘画内容:以《小王子》第8节——“在小王子的星球上,过去一直长着些简单的花,这些花只有一层花瓣,不占地方,也不妨碍任何人。某个早晨她们会在草丛中绽放,一到晚上又都悄悄凋谢了。”为主题创作一幅插画。】 【要求:色彩梦幻,迷离,温暖,有足够的空间感和层次感,符合作者圣艾克絮佩里的真实感受,有童话气质,对儿童有足够的冲击力。】 “梦幻,迷离,温暖……” 顾为经凝视着邮箱里的约稿任务片刻。 “童话类的合同!”他心中惊喜。 童话类的插画本来就是顾为经得到画刀画之后,最希望能接到的任务种类。 画刀画对精细细节的雕饰相比画笔有所不足,但是在表达儿童童话风格的迷离色彩上,则是这种画法的先天优势。 就像牛奶遇上了奥利奥,黄油遇上了黄油刀。 画刀画的绘画方法配上《小王子》这样要求空间感,天生具有奇幻童话气质的文本,最是天生一对,对症下药。 说到底, 画刀画最初的起源,就来自于画家对于空间感和唯美色彩的不懈追求。 画刀画的画法气质和十九世纪唯美主义画派所追求的脱离尘世,不食人间烟火的飘渺气息非常相似。 唯美主义画派所追求的口号,本就是来源于王尔德童话中的信条——现实世界是艺术之敌,一切艺术都从童真中产生。 无独有偶, 虽说在两个世纪以前,唯美主义刚刚诞生的年代里,画刀画还并不能算成是一个独立的绘画风格。 但那些唯美主义的代表名家,无论是爱德华·琼斯还是詹姆斯·惠斯勒,都很喜欢大量将油画刀运用在自己的绘画过程中。 美国国宝级大画家惠斯勒更是被认为是油画刀画法的创始人之一。 顾为经很喜欢这个合约。 不仅对方的要求完全被自己的传奇级画刀画技法所包含,更何况这份试稿邀请是来自青少年出版巨头Schostic集团。 这种大型出版集团几乎是插画家们最喜欢的合作对象。 普通小出版社回款周期长,销量分成低,缺乏书籍营销渠道等等的负面问题在Schostic之前根本不是问题。 不仅待遇优厚,而且每多卖出去一本书,对于插画师来说,都是一次无声的广告。 顾为经真的有些被天上掉馅饼砸中似的惊喜。 他沉思了片刻,却并没有立刻草率的开始画画,而是在亚马逊上买了本老版的《小王子》,从头到尾的快速翻了一遍。 为《小王子》画插画这件事,本身对插画家的要求不算高。 不需要顾为经自己有什么额外的创意。 因为圣艾克絮佩里创作这本书的同时,就已经为这本书画了上百张插画,甚至达到了每页都有独立的插画的地步。 过去很多经典版本的《小王子》全都是用原作者的自己的涂鸦作为配图。 Schostic集团也是犹豫再三,才做出了更新这些原作者插画配图的决定。 这个决定有些不得已的意味。 首先是圣艾克絮佩里本身并不是职业画师,这些插画水平很一般,有些只是业余水平的草稿。 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拿不到原版小王子的插画版权。 这是很尴尬的一件事情。 Schostic在北美的主要竞争对手,原《小王子》版权持有公司,汤森斯曼出版集团,成功靠着法律上的复杂骚操作和游说活动,将小王子的插画形象在美国单独注册为了独立在文本之外的“卡通人物”。 而在北美,卡通插画版权保护期为作者死后95年。 更直白的说, 虽然《小王子》的文字进入了公版书领域,但它的原版插画如今还在竞争对手的手中,他们用不了。 要不然聘请新的插画师, 要不然就只能出版白文本。 没有第三种选择。 在出版行业,以人们耳熟能详的经典插画作为图书版权的护城河,属于出版公司的常见操作之一。 除了《小王子》,诸如插画大师谢泼德为《柳林风声》所创作的系列插画等等,都是这样。 就算不产生竞争关系的亚洲国家的出版公司想要引进它们到国内市场,插画本身的版权报价也要比文本本身报价高的多。 即便如此, 在试稿要求中,Schostic也要求画师要以圣艾克絮佩里本人的插画基调为蓝本。 然而话说回来, 这倒减轻了顾为经创作的负担,有了圣艾克絮佩里原本的大致设计,他只需要在这个蓝本上画好自己的画就行了。 顾为经仔细的扫过了《小王子》的原版插画,偶尔放一个鉴定术。 从专业的艺术眼光上来看,这些插画并无出奇之处,但原作者笔下的插画永远是和文章链接最紧密的版本。 从头到尾的浏览了一遍,顾为经对画面的大致构图有了想法。 他关闭计算机,来到画架面前,绷好画布,然后用油画刀混合了些颜料,轻轻在画布上拉出了第一条扭曲的弧线。 只是十几秒钟, 画面上就长出了一朵单层玫瑰色的花瓣,然后是第二朵,第三朵,绿荫与草从围绕着花朵蔓延,然后是凹凸不平的土地…… 如果有旁观者正在注视着顾为经此时画画的动作,他一定会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实在是太快了! 就像什么魔法, 短短几分钟内,一幅有花朵开放的草从大体轮廓已经出现在了画布之上。 顾为经的动作看不到任何一丝犹疑,行云流水。 他甚至不需要额外的任何调色,手腕轻柔,油画刀在调色盘上轻轻的一挑一抹,颜料就像厚奶油似的混和在了一起,然后被他拍打在了画布之上。 画刀画的难点就在于控制,就算是最小号的梨型画刀,它在涂抹颜料时和画布本身的接触面也是正常画笔的好几倍。 控制画刀是一门大学问,讲究的不仅是技巧,更是感觉。 画刀涂抹颜料是不能调整的, 你要手抖或者“下刀”时有所迟疑,颜料就会在不均匀受力挤压下,呈现出水波一样的波纹。 讲究的就是一个干净利索。 要是谁在用油画刀画画时,看上去和老太太过马路一样,犹犹豫豫颤颤巍巍不敢下刀,那么这幅画最终的效果一定不会太好。 几乎所有会画刀技巧的大师,在用油画刀作画的时候,速度都很快。 一幅传统油画,画个两三个星期,甚至一两个月都是常有的事情。 但是画刀画的时间基本上都是用小时甚至是分钟来计算的。 可顾为经这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快,简直像是在用魔法凭空变出一幅画来。 这就是传奇级技能的魅力, 他对油画刀的熟悉度甚至已经超过了普通熟能生巧的范畴。 油画刀就是他手臂的额外延伸, 很多时候顾为经甚至不需要特地的去思考他画到了哪一步,只要跟随着感觉走,心中的想法就会迅速表现在纸面上。 终于, 顾为经停了下来。 他盯着眼前的画面,玫瑰色的花朵盛开在绿色的草从之上,宛如月球一般凹凸不平的土地像着四周蔓延。 整体上看上去已经是一幅相当成熟的画刀画了,带着一种荒凉梦幻的感觉,明亮而生动。 “不够。” 顾为经凝神思索,他觉得这幅画还缺少了些什么。 缺少了……那种能抓住人眼球的童话气质。 他盯着画面片刻,然后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的开始用一根直刃的金属油画刀用力刮除挤压画布上的颜料。 疯子! 在任何一个懂行的画家眼中,顾为经的做法都是相当不可理喻的,甚至认为他是在丧心病狂的毁掉这幅作品。 油画刀将画布或者画板上的颜料刮除,除了用来修正画面,这个行为也确实是一个绘画技巧。 刮除颜料后会形成一个被挤压后陷于压麻画布纹理中的颜料层,造成一种模糊重影的独特色彩表现力,可以用来增加绘画的表面质感。 可是这个方法从来都是用来处理画笔所涂抹的薄薄的一层颜料的。 而油画刀作画法则是非常典型的厚涂法。 顾为经这种大开大阖的作画方式,画布上一层层的颜料似是蛋糕胚子上不同口味的奶油一样覆盖在一起,足足有几毫米厚。 这么一挤压,上层和下层的颜料彼此凌乱咬合扭曲在一起,画面很容易就污浊的不能看了。 顾为经并没有疯,他是有意这么做的。 这就是传奇级画法超凡脱俗的控制力给他带来勇气。 他有信心能够用油画刀作为外力,进一步的挤压迫使不同层的颜料在他的控制下逐步的混和。 这就和链式反应一样, 可控的颜料挤压混合能在外力的作用下,能绽放出朦胧迷雾般的融合效果。 而不可控的反应则会像是一枚原子弹,将画面炸得七零八落。 成功于失败的区别,就是油画刀力度和角度之间几乎难以察觉的毫厘不同。 顾为经对自己有信心,对传奇级画法也有信心。 他一点点的将不同的颜料相互混和,最终在某一刻,整幅画面都形成了一种又清薄,又透明的感觉。 下层颜料和上层颜料产生巧妙的结合在了一起,形成了混色效果。 光线氤氲, 宛如童话。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一章 经纪人 顾为经扫视着画面上浮现着的虚拟面板—— 【作品名:《小王子星球上的花》】 【绘画技法:画刀画·传奇级】 【情绪:朴实之作】 他在系统面板看见了小字的详细说明。 油画刀如果独立专门拿出来作画,系统就会把它和粉笔画、喷绘画、抽象拼贴画这样小的门类一样单独划分成一个专门的艺术分类。 这种子项的美术分类相对笼统。 它并不像绘画五大类一样,会用细致的阿拉伯数字等级做为绘画技巧熟练度的区分。 而是技能卡片一样,分为入门、普通、精良、名家、完美、传奇这六个大的等级。 传奇级就是其中的最高等级。 顾为经曾经得到过的门采尔的绘画心得是完美级技能,在技能加持下的作品,素描达到了Lv.9大师三阶(受限体验)的评价。 如果完美等级的技能是凡人范畴内极限的杰出,那么传奇级,就隐隐有超出这个极限的感觉。 虽然同样的情绪评价都只拿到了【朴实之作】。 可至少这幅画面的效果,要比他曾为海伯利安先生画的那幅素描,要强上不止一个量级。 当然,一般情况下,油画颜料本身也要比彩色铅笔画表现力,强上一个量级就是了。 顾为经望着画面片刻,点点头。 他对这幅画的最终效果已经很满意了。 顾为经走到了楼下的画廊后台,打开了家中那台二手的德国CRUSE艺术品扫描仪。 也只有家中开画廊才会配备这种专业仪器。 画廊为了处理特别的电子画册或者将藏品数字化提供给客户买家作为参考,会购置这种艺术级的无接触式扫描仪。 有些古画因为年代久远,纸张脆的都和桃酥一样,你敢用普通的接触式扫描仪处理,它就敢分分钟碎给你看。 顾为经平常很少会用到这台大家伙,因为它用起来又精贵又麻烦。 就算是二手货, 这台进口扫描仪也能买一辆紧凑型轿车了,是家中小画廊里最值钱的资产之一。 至于大英博物馆、卢浮宫所用的那种可以处理长宽超过两米的巨幅油画的艺术品扫描仪,根据型号和生产产商的不同,价格在一台奔驰s级到一台顶配劳斯莱斯之间不等。 网络插画约稿没有这么多讲究,用电脑旁的学生用佳能打印机处理也不是不行。 然而, 这份试稿的意义重大,顾为经还是愿意麻烦一点。 艺术品级有艺术品级的优点。 画面表面的反光,笔触肌理的质感,颜料混色的层次感,亚麻布纹路产生的摩尔纹,这种专业的艺术品扫描仪都能处理的好的多。 至少在一般人的眼中,扫描出来的效果和原作可以达到非常高的近似程度。 固然和直接欣赏原画相比还是差点意思,但插画本来就是被印刷在纸面上大量传播的复制品,能达到这个效果,就已经很不错了。 顾为经调整好仪器。 因为扫描仪与油画本身并无接触,不用等待颜料完全干透。 顾为经稍微等了几分钟,确认画面表面的油画颜料已经初步结膜,就将它处理成了电子版。 他并没有着急将试稿发到《小王子》项目组助理的邮箱中,而是犹豫了片刻,打开手机,在通讯录中找到了树懒先生。 “我收到了Schostic集团的试稿合同,是《小王子》项目的试稿,主题非常适合画刀画。” 顾为经点击发送。 “恭喜,祝贺你,这对插画家来说是很好的机会。” 几分钟后,树懒先生就回复了消息。 “请问,是您帮的忙么……” 顾为经默默的打字。 艺术圈没有无缘无故的爱,高端插画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大的出版集团都有自己相熟的插画工作室。 一些老的画家不退休,新人就很难有机会上位。 或许会有一些插画师的运气好一点, 可顾为经如今在被范多恩针对,又被《油画》杂志驱逐。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受到Schostic集团的青睐,这就不是仅仅运气两个字能解释的了。 更何况,《小王子》这次的约稿要求和自己曾经拜托树懒先生寻找的画刀画的任务的需求,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是举手之劳,如果伱不够优秀,Schostic集团也不会看上你。”树懒先生回答的很轻描淡写。 “谢谢您。” “就当是你为我提供了这么优秀的一期播客节目的报酬吧。” “树懒先生?” “怎么了。” 顾为经想了想,他下定了决心。 “树懒先生,您当初说的约定还有效么?我可以……聘请您作为我的经纪人么?” 拥有了传奇级的画刀画技能。 自己现在也是时候应该聘请一位真正的艺术代理经纪人了。 …… 作为一座以外来游客为城市经济支柱的旅游城市。 仰光并不缺乏有趣的酒店。 着名的旅游业巨头安缦国际集团,就花费了大笔资金,买下了一座贡榜王朝封建时代在仰光河岸上游修建的一座旧皇宫遗迹,加以现代化改造,作为了特色古典酒店的一部分。 酒井胜子盘膝坐在金丝柚木的太阳椅上,身前摆放着一个画架,正在用水粉临摹天边的夕阳从古色古香的酒店建筑上空逐渐沉入仰光河底的景色。 酒井太太则穿着浴袍,手中拿着IPad,靠在一边的躺椅上懒洋洋的浏览时尚新闻。 “这个月是国际时装周,唔,品牌们的新品发布会很密集啊……” 她每年都在Prada、Gui、Hers……这类的奢侈品服装上花掉约等于一般东瀛小中产年收入几倍的钱。 这些奢侈品公司出了新品,VIP客户经理也都会谄媚的打来电话,询问酒井太太有没有兴趣订购。 酒井教授是整个东亚都能排的上号的大艺术家。 大艺术家可比大明星还要更有逼格。 奢侈品品牌都非常热衷于给酒井太太一家提供服务,折扣也给的很大。 往往很多旁人拿着钱也买不到限量款的热销服装,酒井太太打个电话就会有奢侈品公司的专员送货上门。 “范多恩?呃,他这次真是丢脸了,我都替他觉得尴尬。” 酒经太太目光扫到一个新闻。 【侏儒挑战巨人?唐克斯馆长不这么看】——《时尚大杂烩》 ……此前,曾经轰动一时的世界第一网红拍摄的新视频中,时尚奢侈品品牌阿米答的首席艺术官德容·范多恩以耻辱性的失败,输给了不知名网络插画师侦探猫。范多恩先生似乎并不服气…… 这个叫做《时尚大杂烩》的娱乐小报详细介绍了范多恩与侦探猫的恩怨,以及他们的记者早前在机场中对范多恩的采访里,对方曾不断的用侮辱性词汇评价侦探猫对于严肃艺术的审美能力的这一行为。 ……然而,侦探猫女士如今已经得到了泰勒国家美术馆馆长唐克斯先生的认可与尊重。她对印象派画法的深刻总结,甚至已经成为了世界上最大的私立美术馆印象派展馆前的铭牌标语…… 欧洲的时尚娱乐杂志竞争非常激烈。 为了抢占时效性,很多报刊,尤其是不需要等待印刷的电子版时尚刊物都是日刊。 甚至在国际时装周期间,能够做到早晚各一刊。 范多恩刚刚下飞机接受过的采访,几个小时之后内,就被这家《时尚大杂烩》整理成了报道,率先发表成了新闻。 然后立刻又在短时间内,引起了很多同类的时尚周刊转载呼应。 “谁是大师?谁是小丑……” “艺术家范多恩到底懂不懂艺术,让我们来回顾范多恩和侦探猫的恩怨始末……” “不要让先锋主义成为滥竽充数的借口,阿米答的成衣是否真的有诚意?” “五年来第一次,范多恩将缺席巴黎时装周。法国时尚公司阿米答集团放弃了自己的首席艺术家……” “老流氓滚出艺术圈……” 之所以能短时间内引起这么多的媒体关注,倒并不是因为这些时尚周刊有多关心侦探猫。 他们只是单纯的热衷于吃瓜而已。 如今米兰时装周还没有正式开始,大家都等新闻等的无聊。 一线奢侈品品牌阿米答集团的首席艺术官丢了个大脸,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可以拿来报道一番。 再说, 奢侈品的蛋糕其实就这么大,市场争夺的很激烈。 阿米答的集团的对手们也不会放弃它的首席艺术官出丑的时机,前来攻击一下它们的艺术设计和美学概念。 酒井太太饶有兴趣的看着新闻报道。 “我是应该说范多恩倒霉呢,还是这个叫侦探猫的女画家好运?要是换个时间,就不会有这么大的热度了。” “我今天看到Schostic集团的官推和侦探猫互动了。” 酒井胜子一边调着水粉,一边随口回答自己母亲的问话。 “Schostic集团?这对插画家来说,可是一条青云之梯啊。我记得有不少一线插画师都是从Schostic集团中出来的。不过,这种时候和侦探猫合作,简直是在抽范多恩的脸。能拿到这种机会,那个网络插画家是攀上什么贵人了?” “也许过不了多久,插画界就要多一位新星了也说不定。” 酒井太太摇摇头。 艺术圈就这样,成名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有实力,有贵人,有机遇,一位艺术家就有可能一夜爆火受到市场追捧,短短几个月身价翻个十倍都是寻常事。 这个侦探猫似乎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幸运儿。 “哦,对了,胜子,说到这里。” 看着这些时尚新闻,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调出了一张黑红两色看上去就很高级的裙子图片,懒洋洋的问到。 “之前普拉达的名古屋区VIP高级客户经理给我打电话了,上周结束的纽约时装周上,他们刚刚在发布会中推出春夏系列的新品A字裙,我觉得看上去太青春了,不适合我的年纪,你有兴趣么?” 她就是随口一问。 酒井太太本人虽然在时尚奢侈品之类的领域花销不菲,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往日对于穿着打扮不是很有兴趣的样子。 酒井纲昌还喜欢买些潮牌或者椰子,AJ这类的运动鞋什么的。 胜子却向来兴趣缺缺。 “嗯哼……” 这一次,女孩却没有立刻拒绝。 她放下画笔,扭过头朝着母亲手中的裙子图片瞄了一眼,看着屏幕上时尚女模特在裙子的衬托下曲线玲珑的样子,有片刻的犹豫。 “你有兴趣?” 酒井太太挑了挑眉毛。 “妈妈,你说……我穿上这裙子会好看么?” 酒井胜子似乎真的有些心动,她平举双臂,在母亲面前扭了扭腰,美好的曲线展露无遗。 “相比于同龄的女孩子,我平常的打扮是不是有点落伍。”她小声的问道。 “怎么可能,我们家胜子最可爱了。” 酒井太太毫不犹豫的说道。 只是,她的语气有些玩味。 酒井太太是过来人,她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有些红鸾星动的意思。 在喜欢的男生面前,就算是再不爱穿着打扮的姑娘,也会希望心上人多欣赏自己几眼。 只是, 会是谁呢? “小松太郎拿到了东京巨蛋的包厢门票,周末想邀请你去看权志龙的演唱会。你最近有点累,要不要放松一下?缅甸没有Prada的专卖店,正好可以回日本试一下新裙子,要小松给你鉴赏一下。他是年轻人,对时尚品牌的理解不差的。” 酒井太太尝试着询问。 “我周末还想改改论文,您把我的尺码发给专卖店,让它寄过来就好了。”酒井胜子语气淡漠。 酒井太太心中无奈,她本来就没抱太大希望,看上去自己的女儿确实对小松没啥兴趣。 小松君,你也太不争气了。 酒井太太摇头,目光落在一边的茶几上的画框上。 那是一张简笔素描画,酒井胜子回到安缦酒店的长租院子之后,就管酒店管家要了一个相片框。 女儿像个宝贝一样,小心的把这张素描画收到了相框里。 “这是那家伙画的?他讨女孩子欢心就这么糊弄事?” 酒井太太注意到素描纸不规则的撕扯边缘,冷笑了一声。 妈的, 老娘辛辛苦苦养大的宝贝女儿喜欢你知道意味着什么么? 与弟弟相比,酒井胜子十有八九是更有希望接酒井大叔班的那个。 无论从艺术财产还是物质财产的角度来说,“嫁妆”都是一笔常人十辈子也得不到的天文数字。 人家小松太郎天天琢磨怎么讨好胜子,琢磨的都快要疯了。 结果, 你连一张好点的纸都不舍得用? 酒井太太分外的不爽。 “顾君想要重新画一幅,是我拒绝了。这幅画画的很好,妈妈你说不是嘛?” 酒井胜子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母亲的脸色。 酒井太太“哼”了一声。 就算她也要承认,这幅线描对于一个学生来说,画的着实有些惊艳。 艺术家终究是要用画来说话。 随着和顾为经接触的越多,酒井太太也有些理解,自己丈夫对顾为经的看好了。 这样的天赋,这样的进步。 称上一句少年天才,丝毫不为过。 “对了,妈妈,能让您的提高班里多招一个人么?” 酒井胜子看到母亲的脸色稍霁,这才轻声询问道。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二章 代理人合同 “啥?” 酒井太太侧过头。 “就是那个提高班,我之前在德威的学生作品展示走廊,看到一个姐姐的作品,她画的画……我觉得还蛮认真的。妈妈你招她好不好。” 酒井胜子斟酌着语气。 “胜子?” 酒井太太从躺椅上坐了起来,眯起了眼睛。 胜子口中的鬼话, 贵妇人是一个字都不相信的。 知女莫如母。 有些女高中生撒起谎来就像是吃饭喝水,但她的女儿胜子明显属于那种不太会说谎话的乖孩子类型。 头低的羞答答的,额头间细软的刘海下眼神飘忽,指尖掐在一起,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红色。 就差把“妈妈,我说的是假话”这行字写到脸上了。 再说了…… 画的很认真? 这是什么扯淡的说法。 艺术要的不是认真,或者说,不仅仅是认真。 艺术要的是天赋,要的是杰出,要的是让人心中一动的闪光点。 装修公司的油漆工老师傅们刷墙也刷的很认真努力的好不好。 可惜,他们却大概率是成不了艺术家的。 这话听起来有点傲慢,但在酒井太太的世界观中,从事艺术从来都是少数有天赋者的特权。 认真对于酒井太太的标准来说,只能算是学绘画的底线,甚至连最基础的及格线都算不上。 这个理由实在是太可笑了。 “是谁?你在学校里新结交到的朋友么?是她要求你这么做的。” 酒井太太耐着性子问道。 她有点生气。 酒井太太不是生自己女儿的气,而是生那个指使胜子这么做的心机婊女生的气。 艺术圈子讲究人脉, 各种利益往来是避免不了的。 尤其是在东瀛这种人情社会,托关系走门路想要让她收个学生之类的事情酒井太太更是见的多了。 就连她的丈夫酒井一成教授的画室里,也会偶尔会有几个政治华族或者名古屋本地大企业家的子侄晚辈什么的被送来镀镀金。 可女儿永远是母亲的宝贝。 胜子更是一个心思相对清纯干净的孩子,酒井太太有点担心自己的女儿被人给利用了。 “不,我和她没什么来往,她叫莫娜·珊德努。” 莫娜? 酒井太太愕然了两秒钟。 她从躺椅上走了下来,手搭在胜子的肩膀上,不让她避开自己的眼神。 “胜子,伱和妈妈说实话,是顾为经那个混蛋小子拜托你的?对吧。”酒井太太直视着女儿的双眼,冷冷的问道。 酒井胜子不成功的谎言被戳破。 在母亲的逼视下,她只得慌乱的点头。 “您生气了?求你了,妈妈。” 女孩小心的望着酒井太太阴晴不定的脸色,可怜巴巴的请求。 “还好吧。” 出乎酒井胜子的意料。 自己的母亲似乎并没有发脾气的意思,贵妇人只是冷笑了两声。 “还真是个念旧情的人呢。” 酒井太太语气隐含嘲讽。 心中不爽归不爽,她却也没那么生气。 酒井太太比自己还没有踏入社会的女儿胜子要看的更远。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价值, 原本的仰光穷学生顾为经在酒井太太的眼中,连给小松太郎提鞋都不配。 可谁让她的女儿心中喜欢呢? 酒井太太的眼神落在一边的画框上。 不仅自己的丈夫这么看好他,长时间的接触下来,连她都要承认,这是一个很有成为大画家潜力的年轻人。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不至于。 但酒井太太捏着鼻子也认了一点,这个小子虽然比不上小松能带给她女儿的资源,可倒也并不是完全配不上自己的女儿。 这种时候她的心思也就多了些。 酒井太太不想让女儿难做。 更重要的是,她觉得这件事其实仔细想想也蛮有趣的。 顾为经拜托自己女儿为青梅竹马的莫娜要一个提高班的名额。 固然酒井太太从来不觉得这个本地小姑娘会是她女儿胜子的对手啥的,可是,如果她答应了这个要求。 想必, 那个珊德努小姐将来会很难在胜子面前,抬头做人吧。 酒井太太心中玩味。 …… 奥地利, 格利兹新艺术中心,热闹的美术馆中人来人往。 未来的两个月后,这座造型酷似外星飞船的美术馆将成为一年一度的欧洲艺术年会今年的举办地。 这是属于艺术界的超级碗。 格洛德·里希特、曹轩、达明·赫斯特…… 目前旅居在欧洲的世界上最杰出、最富有的艺术家们都将在这里齐聚一堂。 为了筹备这次年会的召开,格利兹新艺术中心特地从世界各地的知名美术馆中借调来了这些大师艺术家的作品,举办了一个现代美术展特展。 此时, 一个漂亮的有些惊心动魄的女孩子,正坐在轮椅上,对着一幅2013年特纳水彩奖得主NaoiTydean的冷寂风格的黑白风景水彩临摹。 似乎是怕打扰到了她作画,又似乎是单纯的被她希腊雕塑式的美所震慑。 她身边方圆几米的范围内,形成了一个安静的场域。 所有靠近的游客都悄悄的放轻了脚步。 无数人悄悄的欣赏着她的侧脸,却无人有勇气上前搭讪。 “YouredofOscarWilde’sfaosayg:‘Youcanneverbeovereducatedoroverdressed.Youarejtrightwithboth.” (你让我想起了王尔德的名言,你的容颜和你的艺术修养,完美的恰到好处。) 终于,有勇敢的人出现了。 金发碧眼的俊美年轻人走到女孩的身边,用英语赞叹的说道:“这种诺米·塔德曼冷系风格的水彩画,不是谁都懂的欣赏的。” 安娜连头也没有抬。 她只是轻轻伸出手掌,朝着艺术馆展厅出口的方向做了个离开的手势,表示自己无意和这个文艺青年认识。 “我很欣赏你的眼光。但是小姐,恕我直言,你似乎不是很懂临摹。这位画家的笔触风格要更加随兴一些,你的用笔太僵硬了。这里的多色变晕染处理……” 俊美的青年似乎很了解女孩正在临摹的艺术家绘画风格。 他随手拿起一边女孩放在小桌上的备用狼毫水彩笔,在颜料盘上沾了点黑色的颜料,就要往画板上点去。 “请您离我的画远一点。” 笔尖还没有接触到画纸,就被女孩用手背挡开了。 安娜皱着眉头望了一边的青年一眼,不开心的放下了画笔。 她知道自己的绘画天赋确实有限。 所以她每次临摹名家的作品,更多的是享受这种和大师精神沟通的过程。 至于画的好坏,并不是关键。 安娜有艺术洁癖,最讨厌某些自作多情的家伙在她的作品乱涂乱画。 “……呃……” 这下轮到金发青年尴尬了。 作为一名小有名气的青年水彩画家。他向来觉得自己勾搭这种绘画水平一般的文艺女孩上床信手拈来。 没想到在这个漂亮到生平仅见的小姐姐面前,他却吃了瘪。 没见识的小妞,你知道我一幅画能卖好几千欧元么? 他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安娜已经不再搭理他,女孩似乎感受到了衣服中传来的震动,她从米色的风衣口袋里掏出手机,开始回复消息。 “先生,请您离开这里。” 伊莲娜庄园的管家幽灵似的从展馆的角落中出现,拍了拍青年的肩头。 “小姐现在不希望有人打扰,请您跟我们出去好么。” 管家抖了抖深色正装外套的领子,和善的微笑。 青年有些下不来台。 “你是她的父亲嘛,别这么古板嘛。而且这里可是公共场合,我愿意呆哪就呆在哪,你有什么权利……” 他话才说到一半,整个人就怔住了。 因为青年看见了这位银发的老先生整理衣服间,正装外套腋下转瞬即逝露出的黑色背带。 他是美国人,认出了那是一个隐蔽枪套。 青年立刻意识到了不对。 就算是在枪支极度泛滥的北美,“隐蔽持枪证”也是最最难搞的持枪证书,而在欧洲,这已经不是难不难的问题了。 只有少数便衣警察、军情局特工、高官政要身边的安保人员,才有资格用这种西装外套腋下隐藏式枪带来持有武器。 更不用说这里是安检分外严格的美术馆了。 现在想来, 虽说欧洲美术馆并不禁止美术爱好者随意临摹,但这种人流量较大的特别展,想要现场画画却一般是需要特别许可的。 他在新艺术中心逛了这么久,也只见到了这位姑娘一个人在名家真迹前摆放着画架作画,就是明证。 自己早该察觉,对方的身份并不简单。 意识到自己猎艳猎到了不该招惹的对象,青年一下子就怂了,他垂下脑袋,老老实实的垂着头向着美术馆的大门走去。 将来离开展馆大门的时候,他最后不死心的回望了一眼。 然后他看到让自己惊艳至极的一幕。 那位坐在轮椅上的漂亮姑娘望着手机的屏幕,如同高山上的冻雪一样冰冷的眉眼一点点融化。 她原本极美,却又极冷。 此时笑起来,竟然有一种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感觉。 不仅他看呆了。 很多游客都忍不住拿起手机,偷拍女孩美得让人心醉的模样。 “请问,你愿意做我的经纪人么,树懒先生?” 安娜望着屏幕上侦探猫发来邀请,心中有发自内心的满足感。 她很开心能接到这位非洲大姐姐发来的邀请,更开心这个时候能接到对方发来的邀请。 理论上来说, 侦探猫现在,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聘请经纪人的时机。 经纪人最大的作用就是在艺术品市场上为画家找到合适的合约,以中间人的身份处理画家和雇主之间的各种问题,并获得报酬或者从画家的收入中分成。 画家和经纪人虽然是利益共同体, 但却有些时候未必能相处的很融洽。 最大的问题就是合同抽成。 很多画家尤其是插画师,在找到合适的雇主之后,往往就觉得自己不需要经纪人了,也没必要让经纪人从自己的收入中拿走那么大一笔钱。 不讲究的插画家为了省下几百欧元的中介费,绕过经纪人和雇主私下签订新合同,最后搞得反目成仇的例子在艺术圈比比皆是。 也有些名牌经纪人签小画家的时候,不仅抽成开的很高,还喜欢开一笔天价的违约金。 然后会像英超俱乐部炒足球运动员一样,等自己手下的画家闯出一点名气了,再把他们转手卖给一些大画廊,以此牟利。 这些情况安娜都能理解。 有金钱的地方就有龌龊。 在艺术圈子,客观现实就是经纪人和插画家彼此亲密无间的不少,互相警惕防备的更多,闹的势若水火,恨的你死我活的也不罕见。 明明是Schostic集团私下联系的侦探猫,她完全可以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却能主动找来自己,让安娜的心里很温暖。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安娜没有任何迟疑就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侦探猫女士,我非常乐意能成为您的经纪人。” “有个问题,我可能现在拿不出来太多的钱……您愿意从我的合同收入中抽成么,如果不乐意的话。我只能等这次Schostic集团合约结束拿到钱之后,才能支付您的薪水。” “我不要薪水,嗯……我只要百分之十的抽成,你觉得可以吗?” 安娜想了想,报了一个数字。 客观来说, 百分之十的抽成,在插画领域,不算高也不算低。 如果把侦探猫女士当做一个一线插画师的话,对方未必在市场上找不到开价更低的代理经纪人。 安娜并没有特意把抽成开的非常的廉价。 她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能从侦探猫的合约中抽到多少钱。 以伊莲娜家族的人脉和名望,她愿意的话,去高古轩、里森这样的画廊,百万美元的薪水都只能算是起步。 她在乎的是这个意义。 两个人羁绊在一起,名字连在一起,一起朝着一个目标前进。 开的再少就没有意思了,她的付出也并不廉价。 “但我不要任何违约金,你什么时候若是觉得不需我了,或者我的工作对不起这份抽成,我们大家就好聚好散。” “当然,这对我来说是很优厚的条件。”侦探猫的回答也很是干脆利落。 今晚或明天争取加更一章。 大概率是明天。 我争取。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三章 契约(谢盟更) (再次感谢Alstonke大大的盟主) “你应该收到了Schostic集团的约稿要求了吧,是试稿合同,还是正式的合同?” 安娜想了想,问了一个她最关心的问题。 画家签约经纪人的事情,会有复杂而专业的法律合同,自然不会是口头上的两句话就能处理的好的。 不过现在, 有了简单的约定。 她已经可以以经纪人的身份正式介入侦探猫的工作之中了。 之前安娜不好询问,是因为大型电影公司或者出版社,为了防止提前泄露出电影台词或者剧情啥的,正在进行的约稿项目一般都有保密限制。 外人不好插手。 但是就算最严格的保密协议,也不会限制画家将自己的工作内容和经纪人分享。 代理经纪人是画家职业生涯中最亲密的伙伴,在很多情况下都是一体的。 “试稿合同。他们要求我以《小王子》的第八章第一节为灵感,画一幅插画。” “你画完了?” “嗯,但还没有正式把样稿发到项目助理的邮箱。” “还是坚持画刀画?” 安娜再次确认。 “对,画刀画很适合童话主题的气质。” “那在你正式提交之前,先把样稿发给我一份,画刀画是一种很难的画法。我现在是伱的经纪人,我要先检验你的画面表现效果,来决定这是否要求你更换画法。” 安娜认真的提示道:“事先说清楚,我可不会轻易放松要求。” 她说的没错。 安娜绝对不会因为心中对于侦探猫的偏爱,而放宽自己的要求标准。 恰恰相反, 她反而希望能够“杀”一下侦探猫的威风。 很多画家都在不合适的道路上耽误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 梵高早年曾经希望能成为一名素描专家,马奈为了获得法国官方的认可而向传统学院派妥协,甚至包括毕加索花了大量时间去研究陶艺和雕塑……这都在安娜看来属于在错误的道路上不务正业的行为。 画刀画更非正途。 最少……这是一条很难走的崎岖小路。 “画刀画的难点在于精细控制,这一点上做的比较好的可能是美国布鲁克艺术学院的教授博格斯,尤其擅长刻画天气。据说,他能在野外采风时一个小时内就完成一幅成熟的小尺寸雪景图,这要归功于他在油画刀上消耗了半生的时光所锻炼出的卓绝控制力……” 安娜准备向侦探猫推荐一些她印象中成熟的画刀艺术家的作品,希望让这个非洲大姐姐对于真正的画刀画高手,有个大概的印象。 艺术最怕闭门造车。 很多画家接触不到现代艺术家的潮流,练的半瓶水咣当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 这一点在一些小地方的画家身上,更是体现的格外明显。 Schostic集团被誉为插画师们的圣殿,并不会因为你的画法别出心裁,就放低要求。 没有成熟的艺术功底, 试稿是很难通过美术部的审查的。 画刀画上手并不难,就算没有接触过绘画的新人,玩个两三个月,画的看上去唬人问题是不大的。 但是, 出版社愿意为一套插画支付超过十万美元的报酬,自然要求的不是看上去唬人而已。 色彩能不能有较好的表现力,颜料表层是否有污浊,用刀的层次是否统一,笔触看上去有没有凝滞感…… 这既要看画家本身的努力,也要看她的天赋。 简而言之,油画刀上手容易,可没有大量的练习,想要画好,没门。 就算有大量练习,能不能画好,也要看命。 这就是艺术的残酷。 安娜不奢望侦探猫能有她口中的那些知名画刀画艺术家的水准,但想要靠着画刀画获得正式合同。 不考虑奥斯本的帮助的话。 她估计,侦探猫至少也得有她口中这些在独门技巧上浸淫半生艺术家三四成的功力,才稳当。 不是Schostic集团要求高,而是就像粉笔画,印刷粘贴画这种冷门的绘画门类。 一个行业头部的画家就那么几个,走不到高处,终究只是一场空。 她心中其实更希望侦探猫的画法风格能够建立在传统大众画法的基石之上。 侦探猫原本很擅长画彩色铅笔画,就算不改画油画,转向水彩画也是极好的选择。 高端的水溶性彩色铅笔画法和水彩画有天然的相似性,不少水彩画家都有练习彩色铅笔的经历。 无论将来想获奖或者参加画展,都要比在画刀画领域“执迷不悟”更加的容易。 随着手机震动,收件箱里传来新消息的提示。 侦探猫已经发来了自己的插画。 安娜还正在打字,她只是轻轻抬眼皮扫了一下,指尖的动作就停住了。 由艺术品扫描仪所处理过的完整的高清插画,足有上百兆字节的大小。 聊天软件WhatsApp虽对传送的照片没有文件规格的限制。然而,这种大文件,在没有下载之前,也仅仅只加载了缩略图。 安娜还看不清插画的细节。 可仅凭一张缩略图,她就立刻敏锐的察觉到了,这张侦探猫发来的插画的特殊之处。 玫瑰色的花朵盛开在金色的星球之上,无垠的宇宙像是一席清纱笼罩在画面的天穹,有一轮火红的恒星在东方升起,金色的阳光像是飞舞的沙砾从宇宙的纱网中缓缓透出。 画面中的一切,漂亮的像是童年时迷幻而又瑰丽的梦境。 安娜眨了眨眼睛,有片刻的失神。 她轻轻的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指,点击屏幕。 奥地利网络建设比较一般,美术馆中的信号更是较差,一个白色的加载圆圈在屏幕上不停的旋转。 安娜皱着眉头。 她明知道这样对下载速度于事无补,指尖却还反反复复的在手机上敲着,像是钢琴家在弹一个固定的和弦。 一幅插画,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也足以让安娜这样的艺术评论家轻松把画家的水平判断个七七八八。 好的变不成坏的,坏的也变不成好的。 就像是一次考试,完全相同的题材,80分优秀画作和30分糟糕的涂鸦,最后的画面表现力差的天差地远。 可是这幅画的水平,安娜却说不出来。 太漂亮了。 漂亮的近乎完美, 漂亮到甚至她无法判断单纯从缩略图的第一印象,判断出这是一幅到底好到了什么程度的画。 正当安娜犹豫要不要回到车上用车中的WIFI的时候,手机终于将侦探猫女士发来的插画,下载到了本地。 图片自动放大。 “不可思议。” 她脑海中出现了这样一个念头。 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安娜就见过了无数的名画。 唯美主义的,浪漫主义的,近代的,古典的,文艺复兴时期的……她甚至曾在一位红衣主教的亲自陪同下,在梵蒂冈博物馆的底层保险金库中,近距离接触过中世纪画家,油画的发明人扬·凡·艾克存世的几张蛋彩画,那是现代油画的早期雏形。 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比达芬奇的亲笔真迹还要珍贵。 什么样的油画她没见过。 可安娜却很少能见到做到这张侦探猫作品这个程度的。 惊艳。 这是安娜的第一印象。 油画颜料在放大镜或者高分辨率电子图册下,会显示出介于月球表面和被蚂蚁啃过的乳酪的样子。 这是笔刷的杂毛在颜料表面扫下的深浅不一的痕迹,也是画面肌理的一部分。 难以避免。 连油画刀处理过的画面也不是光滑的。 无论是平压法还是侧压法,刀身挤压颜料,就可避免的会因为不同的受力,造成颜料的褶皱破裂,像是被细碎的钢丝球扫过。 而侦探猫给安娜的印象却是干净。 这幅画面实在是太干净了。 不是说没有颜料的凹凸痕迹,这是不可能的,完全如同镜面一样平整的油画并非优点,也会缺乏足够的层次感。 可是这幅画除了必要的颜料层次画面肌理之外,安娜竟然暂时没有找到任何一丝油画刀的刀面在颜料上留下的不必要的刮痕。 画刀画处理颜料,一个很核心的问题就是——用刀不像用笔,坚硬的金属刀面在擦过颜料表面的时候,不同的刀痕交错,很容易出现凌乱的刀痕突起。 这种杂乱的痕迹,会让画面看上去混乱而呆滞。 侦探猫这幅画就处理的非常漂亮。 就算是特意保留的用来增加画面层次感的山脊状或者线状的刀痕突出,也很利落统一。 整个画面十分的放松、圆润而且自然。 她伸出拇指和食指,将图片放大,从头到尾的仔细欣赏这幅插画,即使放大了几倍,颜料上不规则的刀痕也非常少。 “这是压出来的色散?” 安娜注意到了画面的颜料非常表现非常有特点,浅层的颜料与深色颜料有规律的混和交织在一起,充满着神秘感和梦幻感。 她越看越是惊讶。 这种色彩的表现方式,实在是太大胆了。 似是手工用不同的颜料作为细线编织出一张华美的蛛网。 强烈的旖旎色彩和朦胧的色差,为整幅画添上了一种童话般的感觉。 “树懒先生,关于我的插画,请问您有什么建议么?” 侦探猫发来询问。 安娜望着自己刚刚未输入完的消息,摇摇头,将刚刚编辑到一半的消息全部都撤销掉。 见证了这样一幅高水准的杰作。 她不觉得自己刚刚提到那些画刀艺术家们有谁比侦探猫画的更好,也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对着侦探猫的作品指手画脚。 “真的很棒。” 安娜犹豫了一下,咬着嘴唇打字道。 “……侦探猫女士,我很感谢您愿意选择我做为您的经纪人。” 看侦探猫发来的插画,安娜看的甚至有些心酸。 她指尖轻柔的一点点挪动着屏幕上的图片,注视着图片还新鲜到尚未完全凝固的颜料,微微屏住呼吸,清冷的眼神中蕴含着怜惜。 她无法想象, 一位画家到底要吃多少苦,在画室中日复一日的消耗了多少的时光,才能对运用油画刀的方式熟练到了这样的地步。 这样的画家愿意把她的职业生涯托付在自己的手中,安娜感受到格外的荣幸。 “我会让很快做一份合同出来,有件事情我希望能跟您事先说明。” 安娜想了想,有点忐忑的说了一件事情。 “我会为您寻找合适的合同,提供职业建议,但因为一些个人原因,我希望能以树懒先生这个身份匿名做你的经纪人,请您不要过多的探究我的现实身份,这个要求不知道您愿意答应么?” 本就处在舆论漩涡之中。 她不方便直接以伊莲娜小姐的身份和对方签约。 合同上这个处理并不困难,之所以总容易被洗钱团伙所盯上,就因为艺术品交易从来都是最注意保护隐私的行业之一。 不过, 匿名的买家与只以笔名见人的插画家都挺常见。 可匿名的经纪人就比较少见了。除非是地下艺术品黑市中,从事黑色艺术品买卖的走私经纪人。 “我不能知道您的真实身份么?” 果然,对面的侦探猫语气似乎有些怀疑。 “我很难和您解释,因为我自己的……家庭原因,合同我们可以通过专业的会计事务所做为保密人中介签订。日程的分成报税什么的,也由会计事务所来处理。” “我向您保证,合同方面不会有问题,您不放心的话可以找律师去看。” 仰光,顾氏书画廊。 顾为经拿着手机,他看到树懒先生的要求,只是迟疑了片刻,还是点点头。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树懒先生要搞的神神秘秘的,但对方在美术圈子很有人脉,而且确实对自己很好。 这就够了。 谁没有一点秘密呢。 他自己网络插画家的身份,不也是秘密么。 如今Fiverr上的草台班子式的约稿,已经不适合自己了,从约稿到财务,他都需要一个更正式的职业经纪人来处理。 “好吧。” 顾为经想了想,说到:“这样吧,我们做一个君子约定,不询问您的身份,您也不询问我的身份。我只是侦探猫,您只是树懒先生。好么?” (下一章在凌晨,写完不知道几点了,早点睡。)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多出的一人 星期五, 下午。 长长的绿荫走廊中,人影晃动。 学生们围拢在告示栏之前窃窃私语,眼神热切的像是旧社会等待接富家嫁女绣球砸中的单身汉。 “你猜猜谁能被克鲁兹教授所选中。” “苗昂温?顾为经?玛蕾?” 有人随口报了学校里几个常年都在各科前列,画功明显要超过普通同学不少的优秀学生。 “他们几个应该稳的吧,剩下的名额就不好说了。” “莫娜和蔻蔻呢。” 有男生提起了学校里最漂亮的姑娘们的名字。 校园里的原本男同学大概分为两派,一派认为莫娜是女神,一派认为蔻蔻要更热辣一些。 就算学校里来了位风头更劲的转校生,两位风云人物的拥护者依然还有不少。 “蔻蔻肯定没戏。除非他家里有人能走走关系……可惜她老爹虽然有权,在仰光这一亩三分地上当个土皇帝可能不难,但在这种国际知名的大咖艺术家的妻子眼中,恐怕也算不了啥。” “莫娜呢,我们的学生会主席也是全A的成绩呢。” 莫娜小姐其实每年的学科成绩都不差,单纯从成绩单上来看,也能排到校园前列。 “她就是做事挺认真的,文化课能给老师留个好印象,但画的其实一般。我听人说,往年有不少专业课的作业,都是顾为经帮她做的……说到这里,我到想起那个开学典礼上对莫娜表白的校队队长杰瑞,老师一直称赞他的天赋不差,过去大半年他似乎也很努力的样子……” 有女生在悄悄八卦。 “羡慕羡慕,早知道克鲁兹教授会来我们学校,我也会努力在画室练习了,不甘心哪!” 这位语气哀怨的同学说出了不少学生们的心声。 人生最遗憾的事情莫过如此。 就像儿童故事里,大家原本都是小地方的洗衣姑娘,有一天命运突然猝不及防的向你偶然打开了大门。 水晶南瓜车停在停在门口,你却只能可怜巴巴的看着别的辛德瑞拉跳上开往人生分叉路的马车。 克鲁兹教授就是这架拥有改变命运魔力的神奇马车。 往日国际学校的气氛中,最受同学们欢迎的从来就不是学习好,文化课和专业课能拿A的Nerd(呆子)。 他们更加热衷于成为社团的领袖,校队的球员或者学生乐团的主唱这样比较“酷”的学生。 校园的氛围也比较快乐,他们不少人都在社团活动上花费的精力要超过练习主课。 反正,对于大多数仰光德威学生来说,成为职业画家的艺术梦想有点遥远。 他们的家境又大多不差,如果不想着上名校的话,学习压力也不大。 可谁也没有料到, 在校园里的最后一个学期,竟然会有酒井太太这样的艺术巨咖,莅临学校。 这样天上掉馅饼的青云梯,就摆在眼前很近的地方。 绝大多数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溜走。 虽说,机会是总留给有准备的人。 可是心中还是好不甘心的! “来了,来了,名单出来了。”有人叫道。 此时告示栏最显眼的位置,在酒井太太来到学校的第二天,德威的校长就已经将往年的校园建社宣传墙撤了下去。 校长大人颇有童趣的订做了一个木质的小路牌,路旁上方的箭头用大字的花体标语写着【GiftedandTalented天才班——通向殿堂艺术之路】 箭头下方有五个空白的铭牌,代表最终入选名单。 为了表示重视,学校还在旁边做了一个酒井太太全身照片的塑料广告展示牌,配合一边的花体字标语,看上去跟什么超市的土味促销活动一样。 人们扭头望去。 学生会主席莫娜小姐,领着一位穿着校工制服的大叔,面无表情的分开拥挤的学生群,走到告示栏之间。 “就是那里。” 莫娜指着木牌,语气中带着些许的紧张。 校工点点头。 大叔从手边的袋子里取出锤子、钉子,然后拿起一个印着学生姓名的铭牌,开始往告示栏旁的标牌上敲打。 “第一名是谁?” 不少人都屏住了呼吸。 哪怕这个机会注定和学习里的大多数人无关,可他们还是聚在这里,想要知道在真正的艺术家眼里,谁才是校园里最优秀的那个。 【1、苗昂温】 最上方,出现了大家猜想中的几个名字之一。 一个戴着粗框眼镜皮肤黝黑的瘦高男生狠狠的挥舞了一下拳头。 “我才是学校里最好的,有些人整天拽个什么呀,还真以为自己是大艺术家了,难怪女朋友不要他。” 苗昂温咧着嘴,看着自己的名字挂在名单的最高处,语气有些阴阳怪气。 “恭喜,恭喜。” 四周的同学们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有些人眼角的余光撇向学生会主席。 他们都知道苗同学在嘲讽哪位。 苗昂温是学校里成绩最好的学生之一。 从各种方面来说,他和顾为经都有点像。 两个人的成绩不是第一就是第二,而且两个人的家庭条件在德威都不算好。 顾为经他们家顾氏书画廊的收入在国际中学非富即贵的学生中,属于很垫底的那类了,比工薪阶层好不了太多,也就是东夏传统家庭重视教育,老爷子咬咬牙才把他和堂姐顾林送来了国际学校。 苗昂温家里也差不多。 每年为了不显得国际学校只有一群公子少爷千金小姐读书,太过于阶级敌人,而且至少也装作支持缅甸本地教育事业的样子,拿拿政府补贴。 类似的私立国际中学,都会几个助学金名额,专门招收一些家庭条件一般但成绩很好的普通学生。 可以减免一大半的学费。 苗昂温和顾为经都是学校里拿着助学金补助的学生。 两个人境况相似,但他们的关系并不好,至少苗同学对顾为经多少有点酸味。 并不只是顾为经能拿到的第一名比他更多的缘故,他总觉得这个顾为经日常有点“装”。 明明家庭条件和自己半斤八两,大家都是领助学金的穷鬼,谁不了解谁啊。这个顾为经却还偏偏整天装出一副对金钱云淡风轻的清高样子。 做作。 更让他不开心的是,明明大家都应该是校园里除了学习好,其余都很平庸的寒酸小透明。 他一直没什么女孩缘,家里又穷长相也一般,普通女生看都不看苗昂温一眼。 可学校里的最漂亮女生莫娜却一直对顾为经青眼有加。 凭什么呀! 开学后看见莫娜对顾为经突然表现的冷若冰霜,像苗昂温这样心中暗爽的人不少。 一边的女子学生会主席对苗昂温对顾为经的嘲讽充耳不闻。 莫娜只是紧张的望着校工手里的牌子,心中忐忑的计算着。 不算那位酒井小姐的话,总共就五个名额。 扣除几个公认的明显画的比其他人好的同学,剩下给普通学生的也就一、两个名额。 “我能拿到么?” 莫娜想起她之前不太成功的私下拜访,心中有些压抑。 名单中的第二名是同学口中那个叫作玛蕾的女孩,第三名和第四名也是校园里平日里经常去画室用功的学生。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往日里的好学生的作品更容易被酒井太太挑中,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不过,自己的名字虽然没有出现在名单之中。 可顾为经竟然也没有被克鲁兹教授优先所选中。 不仅他没有像往日里那样拿到第一名。 连第三名、第四名都不是他,这让莫娜心中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自量力荒废光阴的人,就像她所说的那样,现实自然会扇他的耳光。 莫娜心中冷笑。 她刚刚悄悄扫视了一遍,四周围拢着等待公布名单的人群中,甚至根本没有顾为经的影子。 看上去,这家伙对自己一点都不上心。 “最后一个名额是谁?” “顾为经吧,他往日里可是我们中绘画成绩最好的。就算假期作业发挥失常。入选天才班,应该大概率也不是啥问题。” “切,这可不好说,艺术家挑选学生的眼光,可不是我们学校里的老师能比拟的,也许人家觉得顾为经画法太匠气了呢。” 苗昂温此时显得得意洋洋分析道:“我就觉得顾为经他除了空间感还可以,其他的其实没什么亮眼的,往日里好成绩,说白了,不过是靠着天赋偷鸡取巧而已。” 莫娜没心思听他人的议论。 她掐着指尖,紧张的望着最后一个空白。 校工从布口袋里又掏出一个牌子,没等大叔把牌子钉在架子上,就有眼尖的同学望见了牌子上的名字。 既不是大家猜测的顾为经,也不是莫娜。 而是…… “杰瑞·康拉德,是杰瑞!” 校队的小弟激动的拍着高大金发男生的肩膀,“老大厉害啊……以后成为了大艺术家,可别忘了我们这些兄弟啊。” “Fuck,怪不得有勇气在开学典礼上向着珊德努小姐表白,真人不露相啊。”有狗腿在拍马屁。 “哪里哪里,不过是冬日里老爸带我回家乡德国的一家画室特训了一个月,有个汉堡美术学院的老师指点了我几手。” 杰瑞也搓着手,很是激动。 他的目光不自觉看向一边神态落寞的学生会主席,心中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这个学期是准备作品集申请大学的日子。 各路家长们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不仅莫娜家里能花钱请来以前学校里的优秀毕业生指点她画画。 家庭条件更好的杰瑞,则直接被他的外企高管的老爹打包送到了德国“老家”,在一家私人画室中呆了足足一个多月。 那家画室在艺术业非常兴盛的德国只能算是规模很小的画室,但画室的主人却是汉堡美术学院的一位讲师。 那可是世界上最好的美术学院之一。 汉堡美术学院虽然不是老牌的国际四大美院。 然而,近些年来,不断有顶级的艺术家接受校方的邀请成为学校的终身教授。 视觉艺术系,东方艺术系等专业隐隐有后来居上的意思,甚至能偶尔在一些欧洲美院排名中问鼎第一。 被汉堡美院的讲师调教了一个多月,杰瑞觉得自己的绘画能力和对艺术的理解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这才有底气在开学典礼上用校园传统来追求莫娜。 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个学期回到缅甸之后,碰到酒井太太成为了德威学校的外聘教授这样的好事。 往日里成绩只能算中游的自己,竟然能压线进入了酒井太太的提高班。 这让杰瑞可开心坏了。 “老大一发力,那些阿猫阿狗全都不值一提。” 有人吹捧:“老大前几天拍的微电影油管上播放量已经突破五万了吧,能成为酒井太太的学生,社会公益还做的这么好。简直不给其他学生活路。” “就是,就是。这下莫娜逃不出老大的掌心了,顾为经甚至连提高班的名单都没进去,他还有什么脸和我们杰瑞老大相比。” “叫什么莫娜,叫嫂子嘛。”小弟嬉笑。 “老大今天请客!我们去吃日料!” 校队的男生们开始起哄。 不少女生们则用嫉妒的目光盯着莫娜。这样又帅又有钱还有才华的公子哥追求,她们羡慕的恨不得以身代之。 小弟口中的另外一个焦点,莫娜此时则正在被巨大的失望所笼罩。 其实那天,被酒井太太评价为了“毫无特点”,普通到只有其他其他人比自己画的更糟糕,才能进入提高班后,女孩就有了心理准备。 可是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莫娜还是被巨大的失望所笼罩。 “终究,还是没有抓住机会么……” 她垂下了头,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连呼吸都有些压抑。 “等等,那是什么?” 有同学突然发现,校工大叔没有立刻离开。 竟然又从布袋子里拿出了一个纸板做的卡片,这个卡片和其他的原木色的铭牌明显不一样。 像是后期临时找了个纸板,单独做的。 上面有人用潦草马克笔笔迹在上面用字母写了一行字。 “莫娜·珊德努小姐,伱也被录取了——阿德利安娜·克鲁兹。” 多说一下。加更的事情一定有。但是我熬作业写作状态不太好。争取调整一下作息。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宾利 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望着那个多出来的名额,心中不知道应该要作何感想。 不明所以者有之,羡慕的有之,也有人完全无法接受。 “这是什么情况?” “太不公平了吧,这多出来的一个人算是怎么回事?” “或许她画的格外的好呢?” “格外的好?哼,这明显是后加的,我还觉得自己画的格外的好呢,克鲁兹教授怎么不能给我额外加一个名额。” 一边围观的蔻蔻用指尖玩弄着自己的头发,不满的往嘴里扔了一粒泡泡糖。 她画画水平有限,知道这种学校里只给少数人提供的提高班机会大概率和自己无缘,她单纯的是来看热闹来的。 此时见到,天上掉下来好运落到了莫娜头上,蔻蔻有些不服气的小声嘟囔。 莫娜却已经顾不得这些。 她看着那个名单上最下方多出来的名字,用手捂住嘴,眼泪忍不住的夺眶而出。 此刻, 莫娜终于觉得自己那天在酒井太太办公室里受到的屈辱,都有了足够回报。 “克鲁兹夫人还是记住了我的名字。” 她觉得,这件事没有其他合理的解释。 显然是酒井太太刀子嘴豆腐心,自己那天提前去对方的办公室中拜访,就算教授嘴上严厉,其实她终究还是给人家心里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人生有些时候就这样。 自己在合适的时候,以合适的方式多努力一下,命运可能就因此有所不同。 而向来优秀的顾为经,则恰巧相反。他努力了十几年的时间,却在最后一刻做错了选择。 于是, 彼此的人生就踏上了截然不同的分界点。 莫娜心中有淡淡的怅然,但更多的却还是激动和喜悦,她知道从今天开始,更加光明,更加坦荡的前途正在等待着自己。 能成为酒井太太的学生,不管她能从一个学期的指导中获得多少提升,有一点是肯定的—— 有了大艺术家的这层关系,无论是求学还是就业,她都已经踏上了一条捷径。 一步慢,步步慢。 无论是顾为经也好,四周的其他同学也罢。他们想要再追上自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绘画行业,人脉比努力更重要,贵人也比天赋更重要。有一个行业大咖的妻子作为导师,绝对少花很多年的苦功。 这是残酷的,也是公平的。 机会摆在了每个人眼前,可惜,莫娜抓住了,她的小男朋友却没有。 “我们不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 莫娜心中想着,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以前考虑过把顾为经当成托付一生的对象,真是一件分外幼稚的事情。 “恭喜你,莫娜。晚上和大家一起吃个饭吧,所有被克鲁兹教授录取的学生聚一下,大家多亲近一下没有坏处。我请客,我老爸能订到使馆区一家不错的意大利餐厅。” 杰瑞这时候发来邀请,满脸都是我们都是精英的牛逼感。 “大家以后在成为艺术家的道路上互相扶持……” “成为艺术家……别搞笑了,杰瑞·康拉德先生,这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笑的玩笑话。” 一个声音淡淡的说道。 杰瑞的眉尖轻挑,脸上闪过一丝不快恼火。 这种时候,说出这种扫兴的话,就显然有十二分的欠揍嫌疑。 可是那个声音就这么云淡风轻的说了出来,而且她还在继续用冷淡的语气说出更有嘲弄意味的台词。 “你们只是一群矮子里的将军而已,有什么资格谈论艺术呢?” 人群中却并没有人有勇气提出反对的意见。 连心中恼火杰瑞看清楚说话的人是谁后,都立刻收敛心神,恭敬的低下了头。 来人穿着浅棕色的香奈儿女士单排扣西装夹克和白色的经典款喇叭裤,配一双两寸高的米色普拉达高跟鞋,手中捏着一副深色蛤蟆镜的镜架,面无表情的扫视着众人。 整个人都带着从骨头里沁出来的高傲感觉。 “下午好,六位井底之蛙们,我就是你们未来一个学期的老师了。我不会说欢迎来到我的提高班,因为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教伱们这样的庸人。” 酒井太太环抱着手臂。 莫娜等人怔住了,他们明明刚刚被克鲁兹教授挑选成为她的学生,此时却被对方贬低的一无是处。 酒井太太用墨镜的镜腿向着四周德威的学生们划了一下,“看看你们的四周的同学,你们应该感谢他们,就是因为他们糟糕的表现,让我不得不挑选你们成为我的学生。如果有的选,在艺术圈——和那些真正让人侧目的天才相比,我其实连多看你们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就算是酒井太太来自收入亿万美元的大艺术家的家庭,可是这几位往日里也算是同学眼中绘画水平比其他人高一大截的好学生们,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舒服。 “真正的天才……教授,我们虽然是小地方出来的,但平时也算努力,也没有这么差吧。” 苗昂温不服气的嘟囔。 “能成为职业画家的只有这个行业的0.1%,剩下百分九十九点九都注定与艺术家这个词汇绝缘。” 酒井太太摇摇头,“谈论有多差是没有意义的,只要不够杰出,一切就都是空谈。提香十九岁就已经在佛罗伦萨声名鹊起。马萨乔二十一岁就可以为教皇画像。安德利亚十七岁就为威尼斯大教堂绘制了穹顶壁画……这样的例子我能给你们举出很多很多。” “那是五六百年前的文艺复兴时期嘛,不一样的,那时的画家普遍成名的早。” 苗昂温语气讪讪。 “就算是你们的身边的同学,也有的是能比你们要优秀的多的多的。就在前不久的大金塔修复项目,连曹轩老先生都曾对你们的一位同龄人大加赞扬。” 酒井太太摇摇头,她没兴趣在此为顾为经彰名,只是随口提了一句。 “你们现在不能对外宣称是我的学生,因为我只会教你们一个学期,能学到多少,看你们的本事。但如果你们表现的够好,那么你们想要的一切……也并非不可能得到,我可以考虑给你们推荐信,甚至推荐你们参加画展,去我丈夫的画室实习,这些都很容易做到,前提是,你们有这个能力。” 杰瑞等人顿时变的兴奋了起来。 “然而至少从我目前的所看到的你们的作品来说,离这个目标依旧相差的实在太远。” 酒井太太摇摇头。 “苗昂温。你假期作业画的是什么鬼?仿的是阿诺德·波克林的《死亡之岛》,对吧。不是不能画仿作,可只仿皮相,不画神意,你不如将来去卖假画。玛蕾……” 酒井太太从来就是个不太好相与的人。 此时喷起这些中学生不成熟的作品来,顿时把他们骂的两股战战,狗血淋头。 “……杰瑞,你就更可笑了。用了色彩互补原理的手法?颜色搭配还算不错。可惜,就你这画功,人物比例都画成猩猩了。就算是透纳,塞尚亲自为你调色,也只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珊德努小姐。” 酒井太太目光转向最后的莫娜。 “教授,请您指导。” 莫娜紧张的等待着教授的批评,面对酒井太太的毒舌,她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至于你……” 酒井太太盯着莫娜,此前随口把其他五位学生批驳的一无是处的时候,这位贵夫人都没有表现的这么认真。 她的语气带着沉吟,似乎像有惊涛骇浪在其中翻滚。 四周看热闹的学生们都纷纷变的郑重了起来。 他们想要看看克鲁兹教授对她这个破例多招的同学,会有什么样不同的评价。 “珊德努小姐,听说你感情生活很是丰富?”酒井太太问道。 咳咳…… 一边嚼着软糖吐泡泡看热闹的蔻蔻差点把自己呛死,弯下腰来用力的咳嗽,同学们也是一阵哗然。 原本大家在围观一堂专业的艺术课,咋就突然就间转变为了情感频道了? “教授……” 莫娜脸色发红,指尖掐住衣角,整个人茫然而无措。 她完全不知道酒井太太为啥会突然提出这个见鬼的问题。 考察一下自己学生的人品作风? 可是莫娜她也根本不是感情生活丰富的类型啊。 整个学生生涯期间,她连一个牵手以上的男朋友都曾有交过。 别说和拉拉队长蔻蔻相比, 她在校园风气相对开放的德威国际学校的女生平均水平都算不上,甚至有嫉妒莫娜女同学曾恶毒的编排她是个性冷淡的石女。 酒井太太为啥好奇关心这种问题呢,是因为开学典礼上的那场闹剧? “没有这回事,教授,我和杰瑞没有关系。” “那你和那个从小一起长大叫顾为经的男孩呢?”酒井太太看上去对杰瑞并不是很在意。 “那就更没有这回事了。他是他,我是我。” 莫娜的脸色冷淡。 她现在心中甚至有一丝丝庆幸,顾为经没有入选提高班。 总共就这几个人,就算克鲁兹太太因为自己的拜访而多加了一个名额。 可如果顾为经入选,可能就会挤掉自己的机会。 酒井太太审视了一会儿莫娜,点点头。 “很好,小姐,我喜欢专心的学生。” 贵妇人笑的很是开心。 …… “喂,顾为经,等一下。” 顾为经拎着书包,正在校园的大门街角转脚处等车,突然被身后气喘吁吁的声音喊住了。 他扭过头,望见一个带着很酷的单边耳环的姑娘站在他身后,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 “HI,蔻蔻。你有什么事情么。“ 他和蔻蔻的关系并不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找上自己。 女生上前一步,用拇指和食指比做手枪的形状,从下而上的抵住顾为经的下巴。 “老实交代,你和酒井太太是什么关系?” 蔻蔻眯着眼睛,语气中带着怀疑。 见识了不久前在告示栏前的那一幕。 出身军警世家,情感经验非常丰富的蔻蔻小姐比其他同学更加敏锐的在空气中读到了一丝奇怪的狗血情感剧的味道。 这让她这个小八婆心痒难耐极了,正好在放学路上看到了顾为经,立刻就追了过来。 “能有什么关系?” 顾为经最近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了,自然不会这么容易的就被小姑娘家家的唬住,他反问道。 蔻蔻带着几分怀疑的盯了顾为经片刻,摇摇头嘟囔道:“算了。我还以为莫娜那小妞,能进酒井太太的提高班是你安排的呢。” 她将这个荒诞的念头抛出脑海。 “等着打车?” 蔻蔻望着这个刚刚明确被女友甩掉的可怜人,指着路边的一辆警车:“我记得和你家顺路,正好送你一程吧?” 马路对面停着的一辆警车涂装的丰田兰德酷路泽越野车。 蔻蔻每天上学时都有专人司机开缅甸的警车接送,拉风程度丝毫不比那些开大奔保时捷的富家公子哥差。 “不用了,我在等人。” 蔻蔻点点头,转身就朝着对面自己家的专车走去。 有趣。 她上车的时候,还在思索着今天下午发生的一幕。 蔻蔻总觉得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八卦。 蔻蔻拉开车门,司机发动了汽车,却并没有着急驶离车位。 “嚯!这是谁家的车呀,在德威上学的富二代现在这么有钱了?” 司机望着后视镜,轻轻吹了声口哨。 蔻蔻扭头望去,一辆漂亮的深色宾利加长的Lio(礼宾轿车)正像一头蓝色的巨鲸驶过街头。 就算德威的学生有钱人颇多,可是家里有动辄价值十数亿缅币的宾利这个档次的名车的,还真的几乎没有。 所有人都在用惊叹的目光看着这辆超豪华的轿车。 司机注视了宾利片刻,手中发动了轿车,在马路上调过了头。 突然,蔻蔻摇下的车窗,猛的伸出头去。 她不像那些男孩子,对名车没有太大兴趣,原本蔻蔻只是好奇的扫了几眼,就收回了眼神。 可是,在两车交会的时候,她眼角的余光望到。 宾利已经在街头停下,戴着白手套的司机拉开了车门,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而他们邀请的对象,如果她没有看错, 是…… 顾为经。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六章 美泉宫事务所 看着前方那辆超豪华的商务车,以及带着白手套,恭恭敬敬的司机。 顾为经默默的后退了一小步。 “你们不是豪哥的人吧?” 他警惕问。 顾为经还没搞清楚这到底是个啥情况。 他确实约好了和人在此间见面。 然而这个阵式,却还是出乎了顾为经的预料,让他不由联想到了那个缅甸的黑社会教父豪哥。 然而, 顾为经又觉得不太像。 豪哥固然很有钱,可对方的小弟们毕竟很多都是街头混混和缅北**出身。 整天捯饬的都是杀马特彩毛加大面积纹身的古惑仔风格。 凶狠是够凶狠了, 但和眼前宾利后座上这个一身商务正装,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的金发小哥来说,还差了一些冷酷的气势。 如果准确的形容的话,气质差别给人感觉类似港片里的陈浩南遇上了卡梅隆电影里的终结者。 莫非, 是豪哥手下的外国雇佣兵? 顾为经扫视了一眼四周,发现很多人都在盯着自己或者盯着这辆宾利在看。 这里是闹市区, 他已经做好了情况不对,拔腿就跑的准备。 “啥是豪哥?我是职业经理人呐!” 金发小哥上上下下的看了顾为经五秒钟,终于无法保持脸上那种酷酷的面无表情的劲头。 他似乎比顾为经更加摸不着头脑,一脸迷茫的双手递过来一张德英双语的名片。 “美泉宫事务所,恕我直言,请问……您就是侦探猫对吗?我们三天前才在邮件里沟通过。” 金发小哥确实是个狠角色。 不过, 他和豪哥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豪哥狠起来可能会把人拆碎了扔到黑市上卖,他狠起来则会把上市公司拆碎了在交易市场上卖掉。 金发小哥来自欧洲的美泉宫事务所。 美泉宫事务所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现代会计类事务所之一。 随着工业革命的开始, 十九世纪德奥、巴黎、伦敦等金融市场的很多投资年收益率能轻易超过二十。 而老派容克贵族们最喜爱的传统土地投资,平均年收益率大约只为3.7%,有些年份甚至还赶不上通货膨胀的速度。 这既导致了旧贵族的衰落,也让美泉宫事务所这样为老派贵族在他们所不熟悉的新兴资本市场打理财产的事务所应运而生。 事务所最初在哈布斯堡家族的夏季寝宫“美泉宫”有一间单独的办公室,故因此得名。 相比于普华永道、安永、DTT这类全球着名的跨国会计公司来说, 美泉宫并不出名,因为事务所从建立的第一天开始,定位就是小而精,只为全世界百万分之一的OldMoney服务。 它们的客户曾经包括了伊丽莎白女公爵茜茜公主,奥匈帝国元帅弗朗兹·赫岑多夫、音乐家约翰·斯特劳斯、以及那位着名的一战导火索菲迪南大公等等名人。 美泉宫事务所并不一家单纯的会计机构。 他们负责为这些老钱家族们审计在世界各地的财产和投资,处理金融投资业务,以及顺便满足他们的一些的日常委托。 欧洲这样只为旧贵族服务的精英投行或者事务所不少,比如说罗斯卡尔德家族银行,美泉宫事务所等等都是此类。 金发小哥入行以来,曾经听前辈们说过很多奇奇怪怪的客户,包括卖掉家族的乡间古堡准备筹集资金骑自行车穿越非洲的老男爵,希望买一支保时捷原型车车队参加勒芒24小时耐力赛的千金小姐……但是一位普通的中学生这样的客户,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顾为经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上了车。 自己放学后确实和树懒先生介绍的会计师事务所的人约好了签合同。 他前几天在邮件上,曾经和对方简单对接了一下。 顾为经还以为网签就可以了,对方却表示为了更好的服务,他们会安排驻地附近的专员来面见自己。 他委婉的告诉对方自己现在身在缅甸。 “没关系,我们提供全球服务,如果方便的话,可以一起吃个晚餐。”那家他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的事务所的会计师颇为热情洋溢的如此说到。 外交官大街是仰光最漂亮的街道。 【Bistrot1836】则是外交官大街上最漂亮的意大利餐厅。 Bistrot是这家餐厅的名字,1836年则是它开业的年份。那时,一个意大利外交官买下了这间靠着仰光河边的木制建筑,并把它改建成了餐厅。 直到今天,餐厅二楼的木质招牌上还有这位外交官当初手写的意大利语格言——“今天的牛排,胜于明天的帝国。” 虽然说这句话的外交官都应该拖出去砍头,但也从侧面说明了这家餐厅在仰光的地位。 莫娜一行人走近这家餐厅,看着富丽堂皇的装修,和楼外一排挂着各国大使馆标志的公务车,她不自觉的放轻了脚步。 她家里固然收入不错,但这么高级的餐厅,还是第一次来。 财富所带来的兴奋感和紧张感,让莫娜手心中都有些出汗,她梦想中的小资情调的生活,便是这样的模样。 “我订了一个座位,六个人。” 杰瑞轻描淡写的对侍者说到,“老规矩,二楼临河的位置。” 虽说杰瑞脸上装出了一副少爷我经常来这里吃饭的样子,但其实能来Bistrot1836吃饭,他也还是挺激动的。 这家餐厅他也只在老爸带领下来过两次,这次来还是他被克鲁兹教授的提高班录取后,老爹批准给报销的。 餐厅的二楼座位在Google上被评为看仰光河景最漂亮的地方,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披洒在波光粼粼的河滩上,细碎的河风撩起窗边的纱曼。 这还用吃饭么! 光是看美景就饱了伐! 哪个女孩子能拒绝这样高级的美景呢? 唯一可惜的是, 今天并不是双人烛光晚餐,多了四个多余的电灯泡。 “很抱歉先生,已经有客人正在二楼谈生意。”餐厅的经理礼貌的坚决的拒绝了他的要求。 “客人?可是二楼至少有四张桌子?”杰瑞皱着眉头。 “VIP包场。” 经理挑了挑眉头,指了指门外那辆漂亮的宾利轿车。 …… “你们在缅甸也有办事处?你是树懒先生派来的人。” Bistrot1836,二楼。 顾为经一边用叉子搅拌着开胃的甜点青柠果沙拉,一边用奇怪的语气说道:“他……这么财大气粗么?” “我们亚洲总部设在香江,但在东京、曼谷、仰光等重要的金融或者旅游城市都有自己的办公室。” 金发小哥摇摇头:“树懒先生……抱歉,我不知道伱口中的树懒先生的真实身份,我只对事务所和您的对接负责。” “具体的中介合同细则已经在邮件中初步和您沟通过了,我们的一位长期客户请求侦探猫——也就是您,将代理艺术家协议,授权给美泉宫事务所。而事务所再以美泉宫的名义将您的合同授权给该客户,也就是你口中的树懒先生。” “嗯,大体上是这样的。”顾为经点头。 金发小哥解释道:“具体操作可能有点复杂,但您可以相信我们的能力。商业信誉是事务所的立身基石。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会严格为你们双方的真实身份保密。” “在正式签定协议之前,请再让我核实一遍客户的要求——” 金发小哥拿出一个Gopro便携式录影机。 在征得顾为经同意后,他打开了录像功能,放到了桌子上。 然后,他拨动公文包上的密码锁,从中取出了一个信封。 小哥拆开信封,又从中抽出了一个纸条。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纸条上娟秀的德语字迹,说道。 “您的姓名?” “顾为经。” “您就是插画家侦探猫本人,此处的'插画家侦探猫'特指网络兼职平台,上的'THEDetectiveCat'的店铺个人所有者?”金发小哥继续问道。 “是的。” “方便证明这一点吗?” 小哥目光炯炯的看着顾为经。 顾为经想了想,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Fiverr的店铺后台,以及所绑定的个人邮箱。 “这样算是证明吗?” 金发小哥双手接过顾为经的手机,检查了一下账号,点点头。 “可以的。” 他将顾为经的手机页面在摄像头前轻轻停留了片刻,确定里面的内容已经被采集到了之后,就松了一口气。 金发小哥原本得到的资料中,侦探猫是个居住在阿尔及利亚的中年妇女,结果见面后却变成了一个在仰光的中学生。 这其中的具体缘由属于客户的隐私,他并不关心。 美泉宫事务所只负责完成客户委托的任务。 金发小哥的任务就是找到侦探猫并签订代理合同,所以只要对方能证明自己是侦探猫就可以了。 其他的,无论对方是个摇篮里的小娃娃,还是个老态龙钟的老奶奶,都不关他的事。 老老实实的完成自己份内的工作,不该说的别说,不该问的别问,这是为富豪们工作的基本职业道德。 为了防止通过笔迹泄露身份,金发小哥当着顾为经的面,点燃打火机,在烟灰缸中烧掉了这张树懒先生手写的纸条。 然后他重新抬起头,脸上的笑容变的真挚了许多。 金发小哥从公文包里又取出了一份纸制的文件和钢笔。 “这是具体的授权代理书,您可以看看内容有什么不明确的地方。” “而我——如果您同意的话,我则会成为您的私人顾问。” “私人顾问?” “为您处理日常收入里的投资审计、报税避税等事务。并且需要的话,以私人顾问的身份替您出席公众场合。” 他拿出电脑,摆在桌子上,打开一份做好的精美PPT。 “顾先生,请允许我做一份自我介绍。我叫戴森·里昂,毕业于伦敦政经学院的金融数学专业,在ESACP-Europe柏林高等商学院获得了硕士学位。拥有注册会计师证书,在来到美泉宫事务所前,曾在PWC有过四年工作经历,从事地区精算服务总监……” 顾为经往着那份充斥着数字和报表PPT几眼,就被里面动辄以十亿美元为单位的各种并购案和投资规划履历给震住了。 “您同意雇用我作为您的财务助理嘛?” 金发小哥口若悬河的宣讲了好久,然后面带期待的问道。 “我需要为你支付薪水嘛?” 顾为经有点受宠若惊,这份简历应该去华尔街当一个Goldenboy,给自己那三瓜俩枣做私人顾问实在是杀鸡用牛刀。 “美泉宫事务所对客户实行专人负责制,您无需为我支付薪水。” 金发小哥解释道。 是否能获得客户的满意,决定了他的薪水和年终奖奖励。 在这里,小哥只需要为很少的几个客户工作,收入优渥且又比在普华永道工作时清闲许多。 这也是他拒绝了好几个大公司的Offer选择跳槽来到美泉宫的原因。 顾为经扫了一眼纸制的英文合同。 “如果您不放心的话,可以请律师来看看。”金发小哥提醒。 “不必了。” 顾为经大致看了看,觉得整体上没有太大问题。 说实话,人家也真没必要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来骗自己,他心中对树懒先生的真实身份有些好奇,却还是爽快的纸上签定了自己的名字。 “一般这个时候,我习惯开一瓶香槟。但……您应该还没到法定饮酒年龄吧。” 金发小哥无奈的笑了。 他管侍者要了两杯鲜榨椰汁,举了举杯。 “恭喜您成为美泉宫事务所的客户。” 顾为经用吸管嘬着椰汁作为回应。 “树懒先生说,他会为你在Schostic集团争取插画的预付款,应该不久第一笔钱就能打到你的账户中。” “如果您没有特殊要求的,我会帮您在报税后单独开设一个国际账户,考虑到缅币的汇率并不稳定,我不建议您将外汇换成本币。顺便问一句,方便的话能问问您有什么日常的投资意向或者大笔的定向开销么。” 金发小哥随口问到。 “修孤儿院算么?”顾为经想了想。 “您指的是,慈善捐款,用来避税?” 金发小哥笑着说,“没必要操这个心,我们事务所有完善而专业的避税方案来应对不同国家的稽查。” “不,不,我的意思是,我的日常大笔开销就是修孤儿院。” 顾为经耸耸肩。 “咳咳,那您真是……品味特殊,不,让人尊敬。”金发小哥眼神古怪。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七章 项目组 伦敦金融街, Schostic集团,欧洲总部大楼十五层。 小王子项目部门。 “主编,印刷厂方面希望我们能加快进度……唔,欧盟还在闹罢工,供应链运行的不太稳定,涂料和人工都在涨价,集团财务部门估计,如果印刷推迟到四月份,第一批书的印刷成本可能要上浮7%到15%……” 刚刚走出电梯的《小王子》项目助理是个胖胖的男人。 他嘴上叼着半个甜甜圈,怀中托着一个全是楼下星巴克咖啡杯的纸盘,额头上挂满了汗珠。 胖助理一边含糊的用蓝牙耳机打着电话,一边走近办公室,将咖啡摆在部门每个前辈的桌子上。 他挂下电话,用外套的袖子擦了擦脖子上的汗,不用主管催促,就小步快跑回自己的工位上。 《小王子》最终的文字内容的审编、三次校对和排版已经全部完成了。即将进入印刷周期,整个部门都很忙碌。 如今不是70年代,你敢指挥办公室里的文员小姑娘去端茶送水,搞不好明天人事部就会以歧视女同志的名义找你谈话。 于是,胖助理因为资历浅,就成为了部门中最没人权的那个苦逼。 他不仅需要和集团各个部门对接,还要给同一间办公室的大佬们买咖啡,取快递,带午餐,连正经吃个甜甜圈时间都没有。 被职场欺压的胖助理只能幻想等自己熬成了老资格,就可以轮到他对新人指手画脚来苦中作乐。 他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打开电脑,发现此时邮箱里多了一封新邮件。 【侦探猫《小王子》样稿——代理经纪人Mr.Folivora】 “侦探猫?树懒先生?这都什么奇奇怪怪的名字。” 胖助理撇撇嘴。 “是那个网络插画师发来的样稿?”有男人端着咖啡杯,站在了他的身后盯着他的电脑屏幕,“有加牛奶?” “牛奶,两勺,无糖精。” 被当牛做马惯了的胖助理仅凭电脑屏幕的模糊镜面反光就流利的报出了来人的要求,他点点头:“是的,就是上面定的《小王子》的插画师发来的样稿。” “《小王子》插画师……这可说不准,她想要拿到合约,也得能通过美术部的审核才行。” 男人似乎知道点集团上层的八卦,他小声的哼哼:“听说美术部的boss对这个侦探猫横插一脚很是不满呢。” “别说美术部不满了,我也不满呢。” 又有同事走了过来:“辛辛苦苦做一套书,结果最后这么请了个不专业的网络插画师,算是怎么回事嘛!要是别的书也就算了,插画对《小王子》有多重要,大家也不是不知道。” 《小王子》在童话中都属于最特别的那类。 它开篇的第一个故事第一节,就是主角在童年时画各种各样的画作给大人们看。 从这本书的第一句话,到最后的结尾。任何一个剧情都与各种各样的插画息息相关。 要不然原作者圣艾克絮佩里也不会亲笔画那么多的插画。 甚至过去就有着名读书网站GoodReaders上的资深书评人认为,对于《小王子》来说,甚至文字只是承载思想的骨架,而插画才是真正的灵魂。 这么重要的工作,请一个网络画家来操刀。 不仅集团美术部有意见,他们这些《小王子》项目组的同事,心中大多其实都是不开心的。 到时候插画画的糟糕,销量不好,大家的绩效也分不到钱。 因为贴合大众,插画是在绘画鄙视链中,“艺术性”含量最低的题材。 同样因为贴合大众,插画又是在绘画鄙视链中,最能分出画师水平高下的题材。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插画却不在此列。 你摆一排毕加索、达芬奇、梵高的画,问他们谁画的好,谁画的差,不仅观众们众说纷纭。 就算顶级美院的大教授,他们也不敢下这个判断。 说句不好听的,艺术性这种东西,从来也没有一个统一的评价标准。 可插画就不一样了,观众们会用行动投票。 能画出最让顾客有购买欲望的作品的插画师,就是最厉害的插画师。 放在图书市场上,就是两幅完全同样的作品摆在伱面前,只有封面的插画不同。 十个进店的顾客中有三个会选择第一本书,有七个会选择第二本书。 那么别扯什么美术理念,绘画技法,在市场眼中,后者的插画师就是比前者厉害。 流量和销量就是硬道理。 这就是为什么好的插画师对Schostic集团的项目组这么重要的缘故。 优秀的插画师的作品真的是能转化成货真价实的销量的,能为集团挣到白花花的银子,拥有变废为宝的能力。 手下有大量水准不错的插画师,这也是美术部的查理总监敢于不鸟奥斯本总裁的底气。 “嘘……侦探猫能从美术部中抢到这个肥差,人家关系也硬着呐!背后站着的不知道是哪路牛鬼蛇神,别乱传闲话。” 有人好心出声提醒道。 此时胖助理身后已经站着了好多同事,大家想要看看新插画师的样稿如何。 “哼,有什么硬关系……看样子也不是个正经插画师,连个签约画廊或者工作室都没有,经纪人还叫什么树懒先生,大概率也是个网名。还是玩的网络约稿的那一套玩意,一点都不正规。” 同事的语气收敛了许多,却还是小声的哼哼:“也就是我们是大集团。这种草台班子和一些小公司约稿,怎么被人家卖的都不知道。” 优秀的经纪人另外的一个作用就是处理合同,为画师争取更多利益。 有些菜鸟插画家碰上黑心甲方老板,辛辛苦苦做完项目,因为合同中一些没仔细看的条款,一分钱都拿不到,被白嫖骗稿甚至倒赔钱的倒霉蛋,都不是没有。 “喏,愣着干嘛呀,打开看看。” 有人催促胖助理。 胖助理打开邮件,然后,他愣了一下。 这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位网络插画家把画完的样稿往自己的邮箱里一投就了事。 相反,这是一封很长很细致的邮件。 “预付款百分之二十四,封面署名权,以月为单位每期销售分成打款……” 随着胖助理把邮件往下拉。 邮件里,对方的经纪人树懒先生用礼貌但非常坚决的口吻提出了很多插画师的要求。 身后有些本来就看侦探猫不爽的同事,阴阳怪气的说道:“倒是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这还八字没一撇呢,就敢提这么多要求。要是真让这家伙拿到正式的合约,还不知道有多麻烦呢。” “嚯!这个树懒先生,真的很懂行啊。”一边的主管也正在围观,此时他摇摇头。 主管是奥斯本的直属手下,对侦探猫没有太大的恶意。 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这个叫做树懒先生的经纪人,确实蛮厉害的。 对方看上去要求很多很细致,却也只能说很专业,算不上过分。 插画师和出版社做交易, 最大的问题就是打款周期太慢。 很多都要拖到图书上市后一年以上才能支付报酬,六个月都算快的了。Schostic这样的大集团,资金链较为充裕,其实是可以提前付10%~25%的酬金作为预付款的。 当然, 谁也不会嫌弃自己账户里的多。这种权益如果你不主动争取,出版社也不会给你提。 其次就是署名权,署名权是法律规定给插画师的天然权利,也就是告诉大家,这幅画是你画的。 除非是某些灰色地带的代笔代稿,否则一般的合同中都会约定给予画师署名的权利。 但是,怎么给,也是有讲究的。 插画师的署名并不要求一定在图书上,甚至能在图书版权扉页上留下一行没人会注意的小字,就算出版社很给力了。 绝大多数买书的读者,是不知道这本书的插画是谁画的的。 对方要求的封面署名权,就是在封面上除了原作者和译者之外,还要有【插画-侦探猫】这个标注。 这个要求就有难度了。 在一本全部销售周期预计印刷上百万册的作品封面上,印上自己的名字,对插画师来说,自然是美到爆的事。 可一般情况下,插画或者版面设计工作,相比文字作者并不重要。 出版社是不愿意把这么黄金的封面位置留给插画师的。 除非你是知名度高到,让很多粉丝为你的名字付费的传奇画家,比如说安迪·沃荷之类的。 但考虑到《小王子》的插画的特殊性和数量,其实也不是完全不能谈。与之相比,图书上市后以月为单位每期销售分成打款,反而到是细枝末节。 树懒先生对合约的关键问题处理的非常老练。 “很有职业水准呀!” 主管摩挲着下巴,赞叹道。 在试稿阶段就提出这些要求,可以说对方的经纪人非常坦荡。 他不仅非常懂行,同时对侦探猫能拿下这次正式合同有充足的信心。 要不然是这个树懒先生对侦探猫的作品的水准很有信心,要不然是他对侦探猫在集团高层的人脉很有信心。 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主管对这个能让奥斯本副总裁亲自关照的网络插画家更加好奇了。 “现在看看画吧,附件下载下来了嘛?” 主管示意胖助理打开邮件下方的附件。 助理打开了侦探猫发来的样稿,将电脑屏幕转向大家,并且调整了一下电脑亮度。 一张色彩亮丽的插画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办公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有些人此前听说过侦探猫,有些人没听说过。 但无论对侦探猫是否有所了解,他们这些出版社的员工,本能的都对网络插画师的水准不太信任。 不少人原本都是抱着挑刺的心思在打量着这个上面安插下来的插画师的作品的。 可是现在, 他们下意识的觉得,这张画看上去。 应该不赖。 “喔!这画……” “确实蛮漂亮的。” “你们看这色彩,好像真的太空一样,这是油画嘛,看上去挺厉害的呢。” 沉默了几秒钟后,不少人开始交换自己的意见。 这些人中有的校对编辑,有的负责版面设计,其实没几个是专业的艺术人士。 但插画的受众群体本来就不是专业人士,而是普通群众。 这些人反而不会对画刀画有什么刻板偏见,甚至基本上他们中都没几个人听说过画刀画这种东西。 他们只是直观上觉得这幅画很漂亮。 给人一种惊艳感。 “我不太懂画,但似乎……确实有点东西唉,直观感受甚至要比以前我们美术部设计的插画更好。” 连一开始对侦探猫担任插画师非常不满意,一直在哼哼唧唧嘲讽的那位消息灵通的同事都惊讶的点点头。 大家和插画师毕竟是利益共同体,见到侦探猫竟然交出了一份如此让人惊讶的样稿。 项目组对这位网络画家的不爽,也就立刻少了不少。 “你觉得呢?” 主管问身边的一位大叔,这位大叔是项目组从美术部借调的美工人员,是这些人中唯一学艺术出身的人。 “好像是画刀画。” 大叔盯着胖助理的电脑屏幕,有点不太确定。 他觉得这应该是画刀画不假,但这细节做的实在是太好了吧? 这些色彩梦幻的颜料,这些运转如意充满弹性的曲线…… 办公室普通同事只是觉得漂亮。 他是专业人士,更知道这种画法的困难。 大叔心中都有点不太确定这是不是真的拿坚硬的油画刀画出来的作品。 画刀画真的能完美到这个地步么? “画刀画咋了?” “这种画法有点不太受待见,而且难度高。但是……这幅画有点太完美了。”大叔斟酌的措辞:“如果让我来形容,就是两个词,罕见、漂亮。” “罕见的漂亮,漂亮的罕见。”大叔喃喃自语的评价。 “你能画出这样的画么?”主管问道。 “我?别开玩笑了,老大。” “首先我不是专业学油画出身。”大叔苦笑,“其次,这张画细节完美的都不像是人画出来的。” “所以,这张画通过美术部的审查,应该是没问题的?”主管呵呵笑着问道。 “正常来说,没问题,但是……” 大叔看着四周的同事,有些犹豫。 他听说查理总监已经放出话来,要卡侦探猫的样稿。 艺术这种事情嘛,真的想要找麻烦,就算达芬奇在世,伦布朗附体,也是能挑出错的。 至少这种冷门画法就是个问题。 “懂了。” 主管点点头。 他驱散了同事,然后俯下身,拍了拍胖助理的胳膊。 “你先别把样稿传给美术部,刷我的工作卡,坐贵宾电梯去41层,找奥斯本总裁,把电脑上的作品拿给他看一眼。” 主管轻声吩咐道。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八章 估价 嘀…… 胖助理抱着自己的工作电脑,看着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无声的飞速跳跃,整个人瑟缩在宽敞的贵宾电梯的角落,惊恐的就像是一只误入狼群领地的哈士奇。 他就算刚刚入职不算太久,可也知道,自己应该卷入了传说中职场的政治斗争之中了。 奥斯本虽然是《小王子》项目的总负责人,但这种超高级别的管理层大领导,胖助理是从来没这个荣幸和这位总裁先生有过啥交流的,甚至见都没有见过几次。 对方身为集团主要抓此类实体出版业务的欧洲区副总裁,日理万机,更多的也只是按照惯例在各种大项目中挂个名字而已。 而将插画师的试稿样稿,绕过美术部的审查,直接递交给总裁先生这个行为,则就很不符合惯例。 甚至,严格来说违反了集团内勤部的很多规定。 主管显然是知道这一点的。 否则,直接发企业内部邮件就好了,派个人拿着电脑上楼,无非就是不想在内部系统中留下痕迹。 胖助理紧张的额头噌噌噌的往外冒汗,小眼睛盯着身前的电梯门,生怕突然停下被人撞见。 他知道,按照原则和规定,自己应该义正言辞的拒绝主管的要求,并且可以给内勤部写信举报自己的上司存在违纪风险。 然而…… 胖助理也不是象牙塔里啥也不懂的愣头青大学生了。 违背了内勤部门规定可能会被扣工资,开除,丢掉饭碗,可主管才是他的顶头上司。 被开除了可能还有机会拿赔偿金,得罪了上司主管,就算保住的工作,也很可能混的生不如死。 底层打工狗就是这样的卑微。 在胖助理提心吊胆忐忑中,电梯终于在41层停下。 “坐吧。” 奥斯本抬头看了眼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在豪华办公室里左顾右盼的胖助理,指了下沙发。 “样稿画的怎么样?” 他沉声问道。 自己已经听秘书说明了对方的来意,那位叫做侦探猫的网络插画师提交了试稿的样稿。 奥斯本确实提前暗示过主管。 要是侦探猫画真的很好,就提前通知一下自己。 美术部的审查很是难缠。 毕竟是安娜第一次亲自打电话求上门来的事情,如果侦探猫确实有亮眼的表现的话,奥斯本还是挺想把这件事做好来还个人情的。 反过来,要是对方画的太烂泥扶不上墙,也提前通知一下自己。 奥斯本就直接把这个合同打回去了,省得再拿到美术部去丢人。 机会他也给了,仁至义尽。 自己没本事,怨不得旁人。 他其实心中觉得以伊莲娜家族的信誉,推荐来的画师水平应该不算太差,问题是画刀画这种绘画风格……听上去也实在太不让人放心了。 练的好的人少之又少,画的糟糕的骗子,却遍地都是。 水平垃圾才是大概率事件。 此时,看到下属真的派了个人来找自己,奥斯本心中本能的反应就是一沉。 “呃……我,我我不太清楚,应该还挺漂亮的吧,具体的……具体的,我也说不出来……”胖助理结结巴巴的回应。 上一次他见到总裁还是在集团的报告年会上,此时面对面和大boss谈话,他紧张的话都说不完整。 奥斯本摇摇头哑然失笑,心说自己征求一个小助理的意见做什么。 画刀画原本就对普通人有欺骗性,容易让外行在第一眼看上去有些唬人,却越看越诡异。 对方的说法做不得准。 不过,对于插画来说,能让人第一眼看上去觉得漂亮,应该就不算太过糟糕。 他低下头,打开胖助理的电脑。 “还别说,确实真挺漂亮的。” 奥斯本看到笔记本上图片的第一眼,脑海中就跳出了这个念头。 他是正统美院学视觉艺术出身,曾经和安娜的姨妈是同学,即使后来转去了读商科,美术的底子仍然在。 在Schostic工作了这么多年,他合作过的顶级艺术家,高端插画家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了。 单论眼光,奥斯本不逊色于集团中一些美术部的老资格插画师。 他很容易的就发现, 这幅画的水准绝对在线,而且不是简单的在线两个字这么简单。 这种画面的感染力,丝豪不比一些他见过的名家插画的水准要低。 色彩搭配的华美而节制,油画刀的笔触精妙,纤豪入微。 “这水准,这线条……” 奥斯本口中啧啧称奇。 “怪不得能让安娜亲自打电话来求我,伊莲娜家族的眼光,果然不差。”总裁在微微颔首。 奥斯本有点后悔,自己当初对安娜的态度有些过于粗暴了。 他原本更多的是在以还人情的心思面对安娜的请托。 此时,总裁看着电脑上的插画作品,心态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有意思。 仅凭这一张插画——侦探猫就秒杀了美术部的绝大多数插画师。 集团虽从来不会和缺少和优秀的插画师合作的机会,但这是奥斯本本人授意下发出合作邀请的优秀插画师,意义还是不同的。 换句话, 这个侦探猫是他的人。 美术部是美术总监的美术部,做出的成绩再好也与奥斯本没有直接关系。 查理总监曾经说,侦探猫搞出了什么乱子,都要奥斯本来负责。同样的道理,如果对方表现亮眼,也同样是自己的慧眼识珠。 过去以为安娜小姐塞过来一个麻烦事。 没想到,倒是让他捡到宝了。 他原本计划如果侦探猫表现的不错,就和查理总监商量着侦探猫和维尔莱茵工作室两边各负责一半的插画,与主要故事角色相关的插画归维尔莱茵画室,后者拿分成,侦探猫则以合适的价格按张买断作品。 这样查理总监可能也能接受。 可,侦探猫的水平出乎预料的高。 “也许,未必……这不是个机会。” 沉思了片刻,奥斯本脑海中就有了新的想法。 他拿起内线电话,通知自己的秘书:“让美术部的舒伯特副总监来……算了,我还是亲自去他的办公室吧。” 他望着脸色依旧惶恐不安的胖助理,脸上露出了一个慈祥的微笑。 “别紧张,你跟我来一趟。” 奥斯本打了个响指。 …… 美术副总监是个很奇怪的职位, 理论上,在集团偌大的美术部门,应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管理层高级领导。 可事情往往坏就坏在这个“一人之下”上面了。 艺术是霸道的, 就像香奈儿永远只有一个老佛爷一样,整个美术部门也往往只能有一个声音。 大集团的美术(艺术)总监,干到七八十岁都是常有的。 一个狮子群中的狮王只能有一个,对于狮王来说,没有退休这个词汇。 野生动物中,退休的狮王往往就是被新的头狮或咬死或驱逐的下场。 而离任的美术总监要不然被调到冷门岗位,无聊度日,要不然跳槽去其他公司从头来过。 副总监, 往往在总监眼中,就是最可能取代自己地位的健壮雄狮。 因此, 他们日常的尴尬处境也就可以理解。 Schostic集团的欧洲区美术部舒伯特副总监,每天的日子就过的很尴尬。 他的年纪其实比查理还要大,在集团中工作了三十多年,是三个副总监中唯一不是查理提拔上来的亲信。 收入别说和查理没的比,甚至连对方所提拔的那几个主管级别的嫡系大将,都要比他挣的多。 日常一些有油水的工作项目,更是想到别想碰一下。 有些人受不了这样压抑没盼头的工作,也就跳槽走了。 有些人则棱角被磨干净了,变的佛系了。 舒伯特就是后者。 因此,今天当他像往常一样,百无聊赖的呆在自己的办公室中,一边啃着苹果,一边玩飞镖,却看见奥斯本总裁带着一个胖子推门而入的时候。 他的第一反应甚至是担心惹人非议。 “呃,有什么事情么?” “工作上的事情。” 舒伯特赶紧走到办公室的大门前,他犹豫了好几秒钟。 他听说了奥斯本和查理之间的矛盾,不知道此时该不该开着门,以示坦荡。 “听说你和查理总监合作的并不愉快?”奥斯本看着桌子上的半个苹果,和一把飞镖,玩味的问道。 这话舒伯特听得吓得全身一抖。 他“咣”的一声把门关上,压低声音小声说道:“奥斯本,不管您和总监先生之间有什么过节,这都是你们的私人的问题,恕我真的无能为力。” 奥斯本望着舒伯特满脸“别害我”、“求放过”的表情,在心中皱了皱眉。 这也实在太怂了。 不过有查理这种强势的一把手,不够的怂的人也早就被挤走了。 “您是专业人士,帮我看张作品吧。” 奥斯本装作没听见舒伯特的话,让胖助理打开电脑,调出侦探猫的插画样稿。 “您别……” 舒伯特心下为难。 他固然怕查理总监,但也不好意思赶人,集团副总裁也是自己惹不起的。 他只得一边小声的嘟囔:“审稿的话,我做不了决定,您还是找……唉?” 舒伯特愣了一下。 他以为奥斯本是让自己审的是那张和查理总监引起争议的网络插画师的稿子,可是这张画…… “这张画是布鲁克艺术学院的博格斯教授的作品?” “怎么说?”奥斯本挑了挑眉头。 “能把细节处理的这么好的画刀画大师,可没有几个呐。” 见不是来让自己审稿的,舒伯特就放松了许多:“这水平真厉害,不愧是玩油画刀玩了半辈子的大教授,看这里的……肌理线条,一点不规则的毛刺都没有,真是杰出。” “有这么好?”奥斯本饶有兴趣。 他主业是一名商人,能看出这位插画家画的很不错。 可是画的有多杰出,在画刀画的行当里具体是什么水平。奥斯本还是不如专业的美术总监清楚的。 “非常好,我曾经去美国看过博格斯教授的画展,这张作品在画展中也能算的上绝对的精品。” 能当上百亿美元集团的美术副总监,舒伯特性格固然很怂,专业水平还是相当在线。 连画刀画这种冷门题材都不陌生。 “博格斯教授的作品以画雪景和自然风光为主,这种有奇幻感觉题材的作品到是少见。” 内行看门道。 舒伯特有些痴迷的望着这张画:“整张画面看上去非常的干净,伱看这里的色彩——几何图形的刀触和画面的构图融合做的非常的好,颜料呈现了一种俏皮且童趣化的表现力……” “你是来询问我投资建议的吧。” 舒伯特上上下下的欣赏完这张画,花了足足五分钟左右的时间。 他重新抬起头,自忖已经推断出了奥斯本总裁的来意。 “博格斯教授是当今画刀画领域的第一人,相比正统油画的名家,他的作品其实算不上贵,大概5万到25万美元之间不等。” “这张画唯一的缺点就是画面的尺寸不够大,但确实是难得精品,20万美元内应该可以拿下。” 舒伯特提供着自己的鉴定意见:“不过,艺术品交易具体的价格说不太准,付款前最好还是要看看实物,检查一下保存状况。” 奥斯本摇摇头。 “拿不下来?” 舒伯特犹豫了一下:“如果你想长期持有的话……30万美元内也可以谈,越是精品画,其实越是有升值的空间。” “不,这不是博格斯教授的画。” “是谁的?里森画廊的科维斯勒?还是巴西画刀画家菲利浦?这就不值这么多钱了,可惜……” 舒伯特摇摇头。 一张艺术品的价值不仅要看绘画的水平,更要看画家的名气。 博格斯教授是目前公认的画刀画第一人,其他画刀画大师的作品价格要比他逊色不少。 可惜…… “要是您不想买,可以把卖家介绍给我认识一下。”舒伯特抬起头,有些心动。 话又说回来,不管是哪位大师的作品,这张画还是很好的。 对方若不是如有神助的昙花一现的话,一直保持这个水准作画,过个几年十几年后,再碰上有人炒炒热度,能和博格斯教授抢一抢画刀画第一人的头把交椅,也说不好。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九章 安娜的私教课 奥斯本越听脸上的笑意越盛。 “卖家我可能找不到。” 他拍了拍舒伯特的肩膀,轻声说道,“但我可以给你比一幅油画更好的礼物,一座源源不绝的金矿。” “金矿?” 舒伯特没太听明白。 “我和你们查理总监的矛盾,舒伯特,你应该听说了吧?”奥斯本点上一根烟,悠闲的抽了一口,“就是《小王子》项目组的事情。” “我听到了些传言,可不知道是和哪个具体的项目相关……是《小王子》么?” 舒伯特心又提了起来,有些抗拒谈论这个话题。 他现在还是对奥斯本副总裁的来意一头雾水。 不过,舒伯特确实不知道查理与奥斯本争吵的具体细节。 反正无论如何, 这种大项目也落不到自己手里,打听不打听又和他这个孤家寡人有什么关系呢? “这张画,就是我选的那位插画家递交的样稿。查理总监放话说……美术部门要在审稿时卡她。” “这幅画就是《小王子》的样稿?” 舒伯特看了一眼电脑屏幕,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此般控刀水准,他下意识的就以为是屈指可数的几位成名的大师的作品,没想到只是一幅普通的试稿插画样稿。 这种妙到毫巅的色彩表现力堪称艺术,他甚至觉得,放到插画领域都有些大材小用。 然而, 慑于查理总监的淫威,舒伯特是不会乱发表自己的意见的。 “糊涂!他真以为美术部是他的一言堂了嘛!”奥斯本沉声说道:“这种优秀的艺术家。他都不准备过稿,这是渎职。” 舒伯特装作没听见的低下头去,并不愿意接话。 “我……做不了主的。” 他干巴巴的回应到。 舒伯特听出了奥斯本语气中有拉拢自己的意思。可惜,他实在没有勇气挑战总监的权威。 “伱当然有,你是整个美术部的二把手,不过是一张小插画,在内部系统中签个审核通过的批示,算的了什么呢?” 奥斯本似乎完全没有看出舒伯特的推托,步步紧逼。 舒伯特不说话,只是摇头。 他确实有这个权利,但是这么干,就无异于扯旗造反了。 造反是要有本钱的,整个美术部上上下下都是查理总监的人,舒伯特不觉得自己能玩的过人家。 他现在还能活得像个透明人一样,总监只是无视他。 要是造反失败,做了乱臣贼子。 呵呵,他就算只是想安安稳稳的拿着基础薪水混日子,也没戏了。 如果奥斯本总裁站在自己身后…… 他微微抬头瞄了一眼奥斯本,发现对方正在神色莫测的盯着自己,立刻避开了眼神。 “也希望不大。” 舒伯特立刻压下去了脑海中不该有的念头。 查理总监在高端插画师中很有人脉,就拿他的“御用”高端工作室维尔莱茵画室来举例。 大大小小的各种插画、视觉广告设计奖项获得了不知道多少。 插画奖项有些会比较水,但一个不争的事实是,维尔莱茵画室的每次作品都能保持在优秀的水准线之上,更是几乎没有受到读者恶评的翻车案例。 这种稳定性很可贵。 他要人没人,要项目没项目,就算有个高层在董事会里为自己说话,也翻不了天去。 除非…… 他有更好的嫡系画师。 “你要项目我给你项目。你要人,偌大的美术部,上百名画师雇员,总有些年轻人是渴望机会的。至于高端画师,这个侦探猫不比维尔莱茵画室的水平差吧。未来的合作,侦探猫这条线就交给你跟了。只要作品立住了,不出乱子,多做几个项目,把查理顶走不敢说,至少过的比现在强。” 奥斯本语气诱惑。 “舒伯特总监,你今年已经五十五岁了吧?” “五十三岁,我二十三岁来到的集团,今年正好三十年。” “如果六十三岁退休,就还有十年,若以你七十五岁退休来算,则还有二十二年。这么长时间的大好时光,你难道就准备在办公室里的玩二十年的飞镖?” 舒伯特拧着眉头,盯着一边电脑屏幕上的插画,脸色阴晴不定。 75岁,只有决定集团艺术灵魂的美术总监才能干到这个年纪。 副总监一般六十多也就回家养老了。 奥斯本话中的暗示不言而明。 “要是她油画、水彩或者哪怕是水粉画,能有这个水平,我都敢去拼一把。”舒伯特叹了口气。 话挑明白了, 他反而也就放开了。 舒伯特无奈的摇头说道:“她或许真的是个天才,但是画刀画,局限太大了,不是我不看好她,只是……” “局限大你可以为她挑选合适的项目。只要是天才就够了,我们这个行业,是最应该相信天才有创造奇迹的能力的,不是么?” 奥斯本沉声说道:“安迪·沃荷被《时尚芭莎》赶出大门的时候,没有人看好他。集团当初签下Jk罗琳的时候,编辑部曾经认为市场不会对幼稚的成人童话感兴趣。老佛爷拉格斐来到香奈儿的时候,没有人相信他能让这个濒临破产的品牌起死回生。他们这些天才却全都创造了数十亿甚至上百亿美元的经济效益。” “与维尔莱茵这样的知名的画室合作,你永远能做的只是锦上添花。而你如果能把一个默默无名却才华横溢的侦探猫培养成下一个维尔莱茵画室,甚至是下一个范多恩,下一个简阿诺,下一个安迪·沃荷。舒伯特总监,你则会永远的成为这段佳话的一部分。” 舒伯特沉默着,沉默着,一直沉默着。 他的脸一会青一会儿白,手攥着紧紧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再说了,如果你要能成为美术总监,光是分配给你的期权干股,就是现在收入的几番吧。” 奥斯本吐了个烟圈,轻描淡写的说道。 这句话似乎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舒伯特终于屈服了。 “好吧,奥斯本,我是你的人了。” 美术副总监眼角的血管微微跳动着,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事先说明,我其实并没有那么在乎钱,期权干股什么的……也就那么回事,我好歹已经算是公司管理层了,就算日常没什么油水,基础工资也并不低。” 舒伯特勉强笑笑,凝视着电脑屏幕上的插画。 “是这张画的打动了我。” “画的真漂亮啊。”他用手触摸着电脑屏幕,舔舔嘴角。“登峰造极。” “我确实不甘心在办公室里丢飞镖一直丢到退休。你有一句话说的没错,这张画的创作者确实是一个天才,或许她成为下一个安迪·沃荷的几率比被闪电劈中还要低,但生活中总要有点盼头,不是么?”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能熬到这个位置的人,舒伯特再怂,心中又怎会没有点小小的野望。 奥斯本希望侦探猫能成为下一个安迪·沃荷,舒伯特又怎能不希望自己成为下一个老佛爷这样的独一无二的开创时代慧眼识珠的艺术总监? “3、2、1,提交。” 胖助理当着他们的面,在系统后台向美术部提交了侦探猫的试稿样张。 舒伯特输入账号密码,按下F5刷新键,在系统中找到了《小王子》项目组发来的审批任务,立刻就以副总监的权限提走了档案。 【该画家表现优秀,色彩运用富有新意,明暗对比统一和谐,判定符合《小王子》项目需求,准予过稿。】 舒伯特在任务栏的终端盖上了属于自己的电子签名。 最后深深的吸气,在奥斯本的注视中,用有些颤抖的手按下了回车。 然后他整个人缓缓的靠到了椅背上。 舒伯特知道,随着自己的“二五仔”行为,他现在的命运已经和这个侦探猫与奥斯本总裁绑到了一起,彻底没了退路。 “老大,就靠你罩着我了。”舒伯特不知道将来的自己会不会为此后悔。 “合作愉快。” 奥斯本脸色依旧平静,心中却也是欣喜不已。 能在铁板一块的美术部插下一枚效忠自己的棋子。 这对他这个副总裁来说,也是很大的助益。 安娜推荐来的这个侦探猫, 真是有点了不得呢。 奥斯本默默的想到。 …… 顾为经周六晚上,从孤儿院中回来,就看见手机上美泉宫事务所的金发小哥发来了一条收款提醒。 【侦探猫女士:】 【您的第一笔合同预付款总计$36,000已经汇入您的指定账户——私人财务顾问戴森·里昂敬上。】 “$36,000?” 顾为经愣了一下。 树懒先生和自己提过的Schostic集团合同的细节,可是当他亲眼看到这么一大笔钱汇入自己的账户的时候。 顾为经还是有些不真实的幻觉。 他反复确认了一下,并没有多看了一位数,并且这笔钱的单位就是美元,而非是缅甸币什么的。 发现自己新开设的国际账户中,果然多出了一笔高额转账。 即使顾为经并不属于对金钱看的很重的人,也有些晕乎乎的。 “第一笔钱就有这么多。” 他询问自己的新任经纪人树懒先生:“我不是还没有正式交稿呢么?” “我为你争取到了24%的预付款。合同内包括了几十张复杂的插画,光是封面画就占到了25000美元,剩下的每张插画的均价并不算高。” 树懒先生回复道:“合同的副本我应该已经发到了你的邮箱里了,你可以好好看一下。Schostic集团希望你能尽早交稿,如果能在3月10号以前,能提交全部插画作品的话,还有一笔9000美元左右的奖金。” 顾为经终于明白网络插画为什么经常被正经的插画师所不屑了。 和真正的高端约稿相比,确实收入差的太远了。 这种大集团随便从指头缝里露出点毛毛雨,就顶的上绝大多数网络画手画个十几年。 “放心,我会按时交稿的。” 顾为经盘算着,换算一下,这些钱加起来都够自己好几个技能全部实打实的冲上职业二阶的水平了。 这对即将来到的新加坡美术展很关键。 “别着急,这几天我反复看了你之前的那张画,我发现了还可以改进的地方。”树懒先生阻止了顾为经立刻动笔。 “有什么问题么?” 顾为经疑惑。 他的画刀画是传奇级,而他也对那幅画的作画过程大体满意。 不应该有什么问题才对。 树懒先生之前也对这幅作品评价很高啊? “不是画有什么问题,是我觉得你可以做的更好。这幅画艺术性是足够了,但是我不希望你仅仅止步于此,这幅画只是漂亮,却不够有思想。” “你的意思是,不够……心有所感,画中没有自己的理解?” 顾为经大概明白了树懒先生的意思。 如果说,这幅插画唯一的薄弱点是什么,那么就是情绪。 “不是你的理解,是原作者的理解,你还没有走到《小王子》世界的深处。”树懒先生提示到。 人们说,书中有一千种不同的人生。 顾为经也曾尝试着和书中的角色共情,遗憾的是,他并不是那种对于小清新风格的童话作品感触很深的文艺青年。 相比于圣艾克絮佩里这样的童话大师,文学巨匠,他对书中人物作品的了解远远称不上深刻。 没有系统的帮助, 他充其量只是个尝试做语文阅读理解的高中生而已,想要去捕捉字里行间那种转瞬即逝的深刻内涵,确实有点难。 顾为经当然很想要画的更深刻一些。 不仅是画出更好的插画,而且,他现在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卡着呢。 【当前任务内容:完成一百张不同主题的人物线描速写。(注:其中达到心有所感的评级的作品,需超过二十张)】 【当前任务进度——】 【人物线描:(81/100)】 【心有所感(5/20)】 顾为经的任务线描速写的总数一百张的目标这一周都快要完成了,可是心有所感却还卡在5张这个数字不动。 离20张的要求差的比较远。 他曾经也尝试着给《小王子》里的人物画肖像侧写,可是,似乎他对捉摸不定的童话人物的理解总是差点意思。 能达到【朴实之作】评级的都少,大部分甚至都是【漫不经心】。 “你看过《小王子》么,你喜欢《小王子》么?”树懒先生问道。 “我只是翻过。没什么感觉,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顾为经老老实实的回答到。 “没关系,正好,侦探猫女士,让我来给你上上课吧。” 大洋彼岸的安娜从书柜中拿出一本《小王子》,微笑着翻开第一页。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章 为你读书 “第一颗小行星上住着一个国王,这个国王身穿紫红色镶边白釉皮长袍,端坐在一张简朴而又气派庄严的王座上……” 石几上老式的瓦斯提灯跳动着火苗,安娜带着耳机,举着一本纸页翻黄的童话书,轻声读道。 在她身前,夕阳正在从奥地利多山的河谷间缓缓落下。 北面的高塔是伊莲娜家族庄园中地势最高的地方,厚重结实的粗砾条石构成了这座拥有数百年历史的古朴建筑。 据说,在伊莲娜家族拿到这片土地之前,这里曾经属于一位神圣罗马帝国的公爵的封地。 了望塔当年修建是用来防备蒙古大汗麾下的骑兵的,这些草原而来的游牧民族奔掠如火,历史上曾一直从中亚打到多瑙河河畔。 目力极佳的卫兵会站在高塔上紧张的日夜盯着远方的地平线,当看到大股骑兵奔驰所扬起的沙尘的第一瞬间,就会吹响警戒的号角,如果他们的喉咙还没有被斥候的利箭所贯穿的话。 一个又一个世纪过去了,庄园中所有中世纪的古老痕迹早就被时间所消磨了干净,唯有这座坚固结实的尖塔保留了下来。 安娜的姨妈接手庄园的时候,她并没有大幅度修整这座古迹,姨妈只是雇来了工匠,在了望塔的楼梯上修建了便于轮椅移动的滑轨,然后把这座了望塔的钥匙和一本书一起交给了自己。 “圣埃克絮佩里说,每个孩子都需要一个远离大人,自己安静的看落日和星星的地方。”姨妈如此说道。 那本书就是《小王子》。 安娜是个文艺女孩,而《小王子》则是从小到大陪伴她最多的书籍。 好奇而又善良的小王子、拥有性格缺陷敏感而又渴望被爱玫瑰、聪明浪漫的狐狸、虚荣的国王…… 这些童话人物形象陪伴她度过了童年时代坐在轮椅上的一个又一个孤独的落日。 当侦探猫提出希望让她寻找具有童话气质的画刀画约稿的时候。 安娜第一个想到的就是Schostic正在做的新版《小王子》。 她实在是太了解这本书了。 侦探猫交出的画刀画很漂亮,可缺乏灵魂。 以一幅插画的标准来看,合格是合格了。 何止是合格,简直优秀的不行。 只有一个小小的美中不足,这是一幅非常好看的插画,但不是契合她心中《小王子》模样的插画。 或者说,安娜认为——它缺乏一点能够创造销量奇迹的魔力。 插画是学美术的绘画狗们接触的最多,日常市场需求量最高的绘画方式。 全球有上千万的绘画艺术生,这些人中最后能成为被画廊、美术馆看中年入百万的职业严肃艺术家的有几个? 绝大多数人还不是去做了游戏原画师、平面广告、服装设计、出版插画这类的专业,画的最多的依旧是各种实用性为主的插画。 插画的下限很低,上限很高。 都是出版插画。 低端插画师做的就是“能用”,而高端插画师希望的是成为“经典”。 同样是一套插画,高端画师的作品就是能为出版社多带来10%、20%甚至30%的销量,他们的挂在街边的插画海报就是能让更多看见的观众主动走进电影院。 低端画师的作品只是图书的附赠品,而得了安徒生奖的大插画艺术家则能让《纽约书评》这样的知名报纸专门写一版新闻来报道增加曝光。 这就是后者的身价是前者的百倍千倍的缘故。 要打动观众,创造销量奇迹,除了画的漂亮,还要画的有灵魂。 侦探猫女士的画刀画,就像一位精致的人偶。 眉眼五官无一不美,身端曲线无一不媚。 遗憾的是,没有温度。 读者会为这样的作品而惊叹,却不一定在原本没有购书需求的情况下,会为这样的作品而主动买单。 真正有魔法的插画, 应该能做到,一个黄昏的午后,疲惫的上班族从书店的橱窗外走过,眼角无意间扫过橱窗里的漂亮新书。 于是,他蓦然停步,长久的凝视着玻璃后的图书,心中似乎被触动了些什么,然后进店购买。 始于惊艳,爱于心动。 侦探猫的画缺少的就是足够让读者共情的心动。 安娜都觉得自己有点吹毛求疵。 能够像《尼尔斯骑鹅旅行记》、《柳林风声》这样成为永恒经典的世界插画作品连万分之一都没有。 连Schostic集团在约稿时都不会抱有这样不切实际的奢望。 安娜却不甘心。 画的已经如此之好了……离经典就差那么一点点的距离,她觉得自己这个经纪人应该能够帮侦探猫做点什么。 《小王子》这种经典童话,各种长篇书评和专家解读网上琳琅满目。 安娜却并不觉得把这些书评人“咀嚼后的面包”硬塞给对这本童话了解不多的侦探猫,会有什么好的效果。 画家更加需要的是那种听到某句话,突然心中一动的感觉。 所以, 安娜做的就是单纯的读书。 她从抽屉中取出那本陪伴着她一起长大的《小王子》,让管家取来电脑、声卡和无线网卡,来到了童年时经常会去的了望塔之上。 望着夕阳落向远方的山谷,她约定好了时间,语言连线接通了远在非洲的插画艺术家,娓娓道来的为她轻声阅读那些让安娜曾经留下深刻印象的经典段落。 …… 呲啦— 顾为经撕掉了素描本上的一页,失望的摇头。 耳边是树懒先生不急不缓的平和声音,他手拿着画笔,面前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废稿纸团。 树懒先生似乎对待这次的“文学补习”非常的认真,已经不间断的给自己读了快两个小时的书。 可是顾为经这里还是始终差了点意思。 树懒先生并没有给自己拆解童话故事,将每一个人物的性格所代表的深意和文学隐喻一一道来。 他唯一的要求就是,每当顾为经听到一个段落里,有新的童话人物出场的时候。 就需要他就一边听树懒先生读书,一边在笔上随手画出心中人物的简笔画,试图捕捉住童话角色的性格特点。 顾为经很努力很努力的在这样做了。 《小王子》的主要剧情并不复杂。 大致上就是主角“小王子”先后在太空中访问了七颗不同的小星星,在每一颗星星上都遇上了不同性格的童话居民的故事。 而刚刚树懒先生念的内容,就是小王子来到第一颗小星球遇上那里的“国王”的段落。 他一边听着树懒先生念书,一边尝试着在素描本上画出这位国王的线描速写。 “国王”在童话《小王子》的故事中,并不属于性格很复杂的那类。 原作中设定,国王是小王子在离开自己的星球后拜访的第一个“325号”小星球上仅有的居民。 这个国王称自己统治所有一切,他的统治必须被尊敬和不容忤逆。 顾为经曾特意查询了维基百科。 百科上面说,这位国王的性格特点是傲慢自大,内心却又有些怯懦。 他是一位狂妄而又虚伪无能的专制贵族,会对一切不合自己心意的事情感到不满和抱怨。 每天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拿着日历对日月星辰“嘟嘟嘟”的下达升降命令。 看到这些介绍,顾为经脑海中,国王的人物形象大概就是老电影里的慈禧老太后和疯狂天文学爱好者的结合体。 可自己的画中,却还一直缺少些什么。 顾为经就是抓不住这位“国王”应该有的感觉。 他已经很刻意的去按照自己的想象,去描绘“国王”这种封建阶级敌人的人物形象了。 可每当顾为经落笔的时候,听着树懒先生在耳边的读书声。 总会感觉到一种割裂感。 这种感觉很像他上周第一次尝试画融合画时的感受,似是强行把两种不同的东西融合捏到一起。 上一次捏合的是东方和西方的艺术风格。 而这一次,则是在把不属于童话角色的性格强行试图塞进“国王”的身体里。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可能是。 树懒先生轻柔读书声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宁静力量。他画画的时候遇上了挫折,失望不可避免,可并不觉得多么心浮气躁画不下去。 “侦探猫女士,你遇上了什么问题,对嘛?” 应该是听到了这边话筒所传来的频繁撕纸声,树懒先生终于停下了读书声,长达两个小时的朗读让他的声音似乎多了一些沙哑。 “嗯,抱歉,我找不到感觉。” 顾为经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我真的努力的尝试了,可是这些人物的性格实在是太复杂了,就像洋葱头一样,剥下一层还有一层。维基百科上说,这家伙傲慢自大、内心却又有些怯懦。” “我实在把握不好其中的尺度,画的很割裂。” “忘掉百科。”树懒先生忽然说道。 “啥?” “忘掉维基、忘掉谷歌问答,忘掉Goodreaders(外国豆瓣)上的书评讨论。忘掉你所寻找的一切人物解析。” “为啥?” “你想要画出动人的作品,就要真正走进这本书的内心世界,这些外人的总结很好,但却不是伱的。”树懒先生说道。 “侦探猫女士,在你的心中,国王是一位什么样的角色呢?” “傲慢虚伪的无能贵族?” 顾为经依然下意识的以维基百科上的人物隐喻来回答。 “你心目中贵族是什么样的人呢?”树懒先生问道。 “我不知道。” 顾为经摇摇头,这个词汇太遥远了,他基本上只能在历史课本上和大英哈利王子全球直播的电视婚礼上见到过。 他怎么会知道贵族是什么样的人呢。 “嗯……你有读过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或者莱布隆德的《法兰西》么?”树懒先生忽然问道。 “没有,后者甚至没有听说过。”顾为经摇头。 《追忆似水年华》他尚且是听说过,后面那本书他连听都没听过名字。 “那是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最重要的文学奖龚古尔奖的获奖作品。这两本书都大量记录了贵族们的日常生活。” “贵族其实是很无聊的一群人,尤其是一些和平年代远离政治生活的乡下领主。他们不用打仗不用工作,日常的生活就是骑马、打猎、参加各种沙龙,去剧院看戏,把女演员和交际花搞到自己床上。”树懒先生冷冷的说道。 嚯! 顾为经听的眉毛狂跳。 哪里无趣了,每天的生活就是去各种地方玩,玩累了就和漂亮姑娘睡觉。 这样的生活还无聊, 有没有良心呀! “听上去很腐败堕落呐!”顾为经叹声说道。 “就是很腐败很堕落,可是这样的日子,过多了,就会觉得无聊。听上去很傲慢对吧?可打猎、赛马、睡女人、聊八卦,你从十几岁踏入社交季开始,一直到你老的连睡姑娘的力气都没有,每天的生活就是这四样来回倒,过多了,你也会觉得无聊。” “老派贵族绝大多数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并非是坏的无以复加。他们只是很倦怠很无聊,除了高于性命的家族荣誉之外什么都不在乎。” 树懒先生说道。 “《红与黑》中科拉索夫亲王教主角于连怎么去装的像一个贵族,就是永远不要生气,整天装作一副倦怠的样子,因为你是个大贵族,你骑过最快的马,家中有一整个剧团来为你专门演出,睡过的漂亮女人连你都算不清多少个。人世间所有最好的享乐你都享受过了,什么事情你都提不起兴趣。” “这样的生活真是让人讨厌,对吧?” 树懒先生轻声说到,他似乎只是自言自语。 不等顾为经接话,树懒先生就继续说道。 “《小王子》的作者圣·艾克絮佩里出身于巴黎豪族,从十三世纪开始,家中出过很多位法国陆军将领,他的母亲来自于显赫的书香世家。虽说圣·艾克絮佩里受人人平等的启蒙运动影响很深,但真正的贵族是什么德行,他肯定是清楚的。” “侦探猫女士,你有没有想过国王为什么会被塑造成这样一个人?” 树懒先生问道。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一章 线描收获 “因为什么?” 顾为经也在推测着在圣·艾克絮佩里写《小王子》时,是如何刻画这位孤独星球的傲慢君主的。 “倦怠而孤寂。” 听到树懒先生的叙述,顾为经脑海里浮现出这个念头。 人们常常说,《小王子》是一本讲述孤独的童话,这里面每个角色的都很孤独。 顾为经之前就一直没明白,这位国王大人到底孤独在哪里了,现在他有点懂了。 百科上说,国王虚伪而又傲慢,专制还又自负, 这些都没有错。 但当他面对想要离开小王子,之所以会那么生气,并不是因为他的权威被挑战,而只是因为他想要讨好小王子失败了。 他很孤独, 是那么想有一个新的同伴陪伴。 因此国王才会一边生气的阻止小王子的离开,一边小心翼翼的许诺小王子当各种大臣,就像一个把各种玩具分给别人让对方陪他玩的孩子。 在这个童话里,国王确实坐拥四海,可是所谓的四海也不过是个一颗巴掌大小空无一人的小星星。 他唯一的生活就是坐在椅子上看着日月升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国王既是自己财富唯一的主人,也是自己财富唯一的奴隶。 树懒先生把思考的时间留给了顾为经。 他并不再询问问题,而是开始继续读书。 【“别走,”国王大声说,他终于有了一个臣民,正骄傲着呢,“不许走,我,我可以任命你当大臣——”】 耳边传来树懒先生朗读着《小王子》的段落的声音。 顾为经重新拿起画笔。 他用笔尖在素描纸上勾勒出,这位坐在好像一个漂浮在宇宙中的橘子一般的小不点星星上的君主外貌轮廓。 华贵的王座,气鼓鼓的微微上翘的胡子、趾高气扬的表情,以及隐藏在眼神中的那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和孤独…… 这一次, 他清空了脑海中维基百科上各种长篇累牍的专家对于《小王子》的文学理解,完全沉浸在了树懒先生的声音中。 割裂感没有再困扰着他。 他好像陷入了一种幻想状态。 缥缈而又不可琢磨的童话人物在顾为经眼前形成了如真似幻的影子。 像是一张飘忽的轻纱,终于被他抓到了手中。 “沙沙。” 画室中安静了下来,只有树懒先生的读书声与顾为经笔尖和纸面摩擦的声音。 只是几分钟后, 这幅速写就接近完成。 他最后用一段简洁的曲线做为素描纸上国王长袍衣角的收尾。 【作品名:《“国王”——小王子》】 【素描技法:Lv.4职业一阶(2103/5000)】 【中国画技法:Lv.4职业一阶(903/5000)】 【情感:心有所感】 “成了!” 顾为经望着手中的素描纸,握紧拳头,喃喃自语。 …… 星期一, 顾为经拿着课本,穿行在德威教学楼的走廊中。 今天是提高班开课的日子。 学校原本三层的美术教室分配给了酒井太太和她的天才班学员。 而像顾为经这样没有被大艺术家选中的“普通”学生,则需要去北侧教学楼的公共画室里。 学校原本的素描教师会在那里统一辅导上课。 “喂,小贼,我抓住你了。” 走路间,身后传来硬塑料轮和地板上的瓷砖摩擦的声音。 顾为经转过头,就看见一个女生脚下踩着滑板,在教学楼的走廊中向他滑来。 女孩在他身边一个轻巧侧身,脚下的滑板就像装了弹簧一样弹了起来,被她凌空抓在手中。 深色的长发起落,耳环上的金属色的小骷髅头彼此碰撞,发出铃铛一样清脆的声音。 是蔻蔻。 小贼? “在教学楼里玩滑板,会被扣操行分的吧?” 顾为经望着蔻蔻,疑惑的说道。 “哼哼哼,你看这附近有风纪委员的影子么?”蔻蔻翻了一个白眼,她把滑板抱在怀中,身体前倾,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顾为经。 “《小王子》?看不出来,顾为经同学,伱内心还蛮小清新的嘛!这版本好奇怪呀……” 蔻蔻盯着顾为经手上书白色的封皮上的英文标题在看。 顾为经把手中的书翻了一面。 这本装订奇怪的书,是昨天通过那位叫戴森的顾问小哥,转交到自己手中的。 看上去奇怪,是因为它并不是一本正式的出版作品,像是盗版印刷厂的产物,除了纯白色的素书皮上一行“TheLittlePrce”的书名之外别无他物。 准确的说,它是牛津大学英文文学系主任霍克先生,所翻译的新版《小王子》的Schostic集团内部版白文本。 自己的插画就是为了这本书服务的。 小王子不算太长,全文大概也就三十万个单词左右,可树懒先生也不是无情的读稿机器。 一天为自己读完也是不可能的。 他们约定好了时间,每天晚上都会连线为自己读一个半小时左右的书,而顾为经自己平时也需要时常翻看这本童话。 不说什么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可对整体的故事和一些经典的段落烂熟于心,顾为经还是要争取做到的。 他这两天,已经完成了对国王、玫瑰和酒鬼三个童话角色的人物侧写白描。 虚拟任务栏中,达到心有所感要求的线描速写数量,也在一个周末过后,来到了【8/20】的这个数字。 目前的任务进度,顾为经还是相当满意的。 按照这个速度,这周任务估计就能完成个八、九不离十了。 “小贼?” 顾为经转移了话题,疑惑着看着蔻蔻:“你为什么这么叫我。” “呵,我父亲说,一个普通人如果在短时间内暴富,那么他大概率走的不是正道。” 蔻蔻像个老练的警探一样盯着顾为经的眼睛。 “尤其是在缅甸这种地方。” 正当顾为经以为按这气势,她下一瞬间是不是要从腰间什么地方摸出一支手拷的时候。 蔻蔻却突然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哇,隐藏款土豪!我们做朋友吧!” 顾为经不得不承认。 蔻蔻在学校里这么受欢迎,确实是有原因的。 她眉眼生动,性格开朗,家境优渥却不盛气凌人。 虽然有些嫉妒的蔻蔻如此受到追捧的女同学,会暗戳戳的嘲讽她作风放浪。 然而顾为经其实一直对蔻蔻没有太多的恶感。 她只是很酷。 酷到你永远不知道她下一句话会说出什么来,是个很有趣的姑娘。 “蔻蔻,我们家只是个开小画廊的。” 顾为经无奈道。 “开小画廊的能坐的起宾利?你的那辆车换算成缅甸币,都够给整个仰光警局的所有警察们发一年的工资了。” 蔻蔻歪着头,像是在看一头隐藏在身边的人形恐龙。 “做了这么多年的同学,我才发现真正的土豪竟在我身边呐!和我们低调的顾少爷一比,学校里那些富家公子简直逊爆了!” 她吐了吐舌头。 宾利? 顾为经稍一思索,知道蔻蔻看见了那天星期五,他上了美泉宫事务所仰光办公室的那辆豪华汽车。 他觉得此事最好不要解释太多。 顾为经不理会蔻蔻一脸“求八卦”的渴望神情,轻轻说了一句,“你误会了,那只是一次巧合。” 说完, 他就转身向着教室走了进去。 此时距离开课还有小半个小时,公共画室中,零星坐着几个学生,面容严肃的金发教授坐在讲台后方,拿着电脑正在整理教案。 “喏,这不是年级第一嘛!” “年级第一竟然连克鲁兹教授的提高班都进不去,之前还有人一直说他在帮珊德努小姐做作业,怕不是反过来吧。” “珊德努小姐也是他配的上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老大和珊德努小姐在高级餐厅里的一顿郎情妾意的烛光晚餐,就是他们家的小画廊一整年的收入。” 教室的角落处,传来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 顾为经扭头看了一眼,发现是杰瑞在校队里的几位小弟。 这些人阴阳怪气的声音不算很大,却足够让他能听到。 至于画室里其他的同学们,虽然与这件事情无关,可大多也是在用看好戏的心情盯着自己看。 顾为经心中摇头。 他猜,这些人的嘲讽自己大概是杰瑞特意安排的。 对方看上去真的将争夺莫娜的所有权当成了一场对抗激烈的体育竞赛,无所不用其极的在打击自己。 现在大概类似于篮球场上向对手喷垃圾话的环节。 他有些好笑。 已经经历了非常多事情的顾为经,实在没有啥兴趣和这些荷尔蒙旺盛的小鬼们玩争风吃醋过家家的游戏。 他像无视一群恼人的苍蝇一般的无视了他们,走到教实角落处的椅子边,坐了下来。 见到顾为经面对他们的挑衅,似乎是怂了。 这些人的脸上的讥笑更重,连一边不少吃瓜群众都兴致盎然的加入了他们的议论之中。 “肃静!要聊天出去。” 教室里的嘈杂的议论声影响到了讲台后的教授准备教案,他抬起手用手掌敲了敲桌子。 公共画室里的闲聊声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虽然肯定比酒井太太差远了,但是能被德威国际中学分配到带最重要的13年级学生备考提高班的教师,也是学校里最资深的教授。 瓦特尔老师是德国人,出身这个美术传统大国的教授不仅有一手好素描,而且还继承了日耳曼人特有的古板性格。 不同于那些美国或者加拿大外教嬉笑怒骂的活泼性格,这位教素描的老先生很是严厉。 学生们一般不太敢在他的课程上放肆胡来。 瓦特尔教授用目光扫视了教室一圈,看见学生们都像乖鹌鹑一样老老实实,才满意的点点头。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角落里的顾为经身上,犹豫了片刻,开口说道。 “Mr.顾,你过来一下。” 顾为经抬起头,在国际学校中,老师叫学生都是直呼其名,叫某某先生,或者某某小姐是很正式的说法。 一般不是啥好事,通常是你犯了错,或者是用在很严肃的场合。 他将手中的《小王子》夹上一个书签,和课本一起放在课桌的抽屉里,走到讲台边。 瓦特尔教授凝视了顾为经片刻,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对这个本地男生的印象满深刻的,绘画水平原本在班级中数一数二,也一直很认真很刻苦。 瓦特尔教授向来蛮喜欢这个孩子的。 不仅是因为顾为经画的比同学们更好,更是因为他身上有一种在其他同龄人身上少见的对艺术的执着。 来自发达的美术国家,毕业于知名美院的瓦特尔教授更知道,这种东南亚小地方的美术生的不容易。 可惜了。 瓦特尔教授也不知道为什么,酒井太太没有看上顾为经。 也许是大艺术家有她独特的美术理解吧? “顾为经,别灰心,离招生会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你仍然有机会上一所不错的大学。” 教授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 “我看了你的假期作业,那幅写实主义的《奔驰S220老爷车》,画的不差的,线条和色彩都很好。” 他声音不小,教授里的所有人都能听见。 瓦特尔教授知道这个学生没有被酒井太太挑中,听说还被女友甩了,现在心情应该不好受。 他担心顾为经受不了打击。 “就算你没有机会成为酒井太太的学生了,但历史上我的提高班,也曾经有过学生成功申请到了昆特兰美术学院或者苏黎世艺术学院这样世界排名八、九十的美术学院。实在不行,你也可以尝试和我们德威关系不错的鹿特丹大学。” 瓦特尔教授语气有些得意。 德威是有名的开设私立国际中学的国际教育集团,除了仰光,在曼谷、开罗、伦敦、开普顿等等地方都有分校。 仰光属于教育资源相对最落后的几所德威分校之一,能带出被世界排名前一百的美院录取的学生,不仅校方会给他相应的奖金,而且瓦特尔教授本人也蛮有成就感的。 私立美院学费高昂的同时,也最是成绩说话。 和东夏很多高中老师带出壮元有市里的高额奖金一样,要是他的班中能出现被世界最好的几位美院所录取的学生。 他甚至能拿到相当于一整年薪水的奖金,而且搞不好能升个地区副校长啥的。 当然,瓦特尔本人也不会抱这样离谱的期待。 “加油吧,虽然比不上那些踏上青云之梯的同学,但你要为自己努力,顾为经先生。” 老师拍了拍顾为经的肩膀。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二章 细节的魅力 “你们认为,这堂课我会教会你们什么……如何在作品集中展现你的个人创意?构图灵感,版面设计?” 课堂上,瓦特尔教授用粉笔在黑板上龙飞凤舞的写下了PORTFLIO(作品集)这个单词。 “不,这些都是扯淡!” 老先生转过身,面对着美术教室里众多学生的面孔,用粉笔点着讲台说到。 “这些事情重要么?” “当然很重要,可这是伱们在德威过去十三年中应该学到的东西。现在你们的中学时代只剩下了最后几个月。如果你们奢望上了提高班,就像魔法石般能将顽铁变成黄金。抱歉,我既没有这个能力,也不现实。” 瓦特尔伸出一根手指,冷冷的说道:“我能教你们唯一的一件事情,就是……细节。” 除了油画课,素描课,静物写生课这样的独立专业课之外,德威国际中学只会在两个年级开设专门用来磨练画功,提升绘画细节的主题课程。 要么是授课对象是一群五岁小娃娃们的学前班。 老师们会握着一年级学生的手,在纸面上画出各种曲线、折线,近似达芬奇同志小时候练习画鸡蛋的过程。 要么是十三年纪的学生。 他们已经接受了完整的全套美术教育,教师们该教的已经都教了,剩下的就是对于作品集细节的不断打磨。 “别觉得这很容易,你们中绝大多数人,上了这么多年学。绘画细节和用笔能力依旧惨不忍睹。当大学的招生老师看到很多人作品集的第一眼,三秒钟之内,糟糕的用笔细节就已经给它判了死刑。”瓦特尔教授摇摇头。 教室里的很多人都显得不以为然。 顾为经却听得很认真。 画功技法所带来的脱胎换骨的提高,让他越来越意识到了用笔能力的重要。 细节决定成败, 单单一条素描线段,画功好的人和画功差的人可能落在纸面上根本看不出差别。 但一幅画成百上千的线段堆叠在一起,千万处微小的不引人注目的差距就会带来表现力的云泥之别。 他的画刀画之所以是传奇级,就在于细节几乎是完美无瑕的。 如果顾为经的其他绘画技法也都拥有传奇级的能力,哪怕“只是”拥有门采尔的基础绘画心得的用笔能力。 不需要曹老的指点,也无需研究古代或者近代融合画先辈的画法心得。 顾为经也许仅靠对细节的控制力,就能轻易的消弥掉自己绘制融合画时的割裂感。他可以用强大的控制力,强行将不同的绘画风格融合的天衣无缝。 就似两块橡皮泥,如今的他绘画技法只够像婴儿的双手一样浅浅的将橡皮泥表层捏在一起,稍微一碰就碎了。 所以顾为经需要特别练习线描速写这种专门的针对性画法,尝试各种角度的揉搓、旋拧,将两条橡皮泥啮合的更紧一些。 若是,他对细节的掌控能力足够强大,婴儿变成了大力士甚至是液压机,随便捏也能将这些画法捏在一起。 申请大学时也是同样的道理。 很多同学,都会在作品集的创意上下功夫,比如莫娜的父亲请家庭教授,或许干脆雇专门的留学机构来设计自己的作品集。 也不能说没有效果。 只是,就算鹿特丹大学这种二线的欧洲美术学院,每年招生办也会收到数以万计的琳琅满目的来自全球各个地方的申请者的作品集。 每个人都想要画出新意。 招生老师对各种故作新奇的花样早就看腻了。 越是好的美院,想只靠着新颖的创意设计就出其制胜的难度也越大。 最后还是要回归到绘画技法本身。 仰光并没有东夏的美术联考,东瀛的艺考或者美国的ArtandDesign考试(艺术设计考试),这类检验学生们绘画功力的统一考试。 因此在招生的时候,大学的老师审阅德威学生所递交的作品集,更会格外注重学生的画功和线条细节,以判断他们真实的绘画功底。 “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每年都有家长花了几千甚至上万美元,请留学中介机构来专门为孩子设计作品集创意和构图,结果因为一笔烂画,连一个录取Offer都没拿到的情况。” “什么是能抓住人眼球的优秀细节……让我举一个你们这些年轻人都应该听说过的例子。” 瓦特尔教授按了一下手中的电子教鞭,于是一侧的幕布投影出了一张画稿。 “这是……” “那个网红海伯利安先生视频里的插画。” “叫侦探猫对吧。” 教室里传来学生们的议论声,他们都对假期里曾在油管上热度很高的视频印象深刻。 顾为经微微坐直了身体。 投影幕布上,出现的竟然就是自己的那张为托马斯所作的蝙蝠侠插画。 “喂,你之间有看【海伯利安先生】的视频么,那位评委姐姐超棒的。”有人撞了撞顾为经的肩膀。 蔻蔻依然是那副酷酷的样子。 她的座椅被推的离课桌很远,椅背向后倾斜的倚在教室的后墙上,身体后仰,校服短裙下骄傲的秀出两条练过舞蹈的笔直长腿。 被白色长筒丝袜包裹的脚踝搭在一起,引得不少男生偷偷侧目。 尤其是那群杰瑞的小弟们。 他们侧目的目标除了校园拉拉队长的光洁的大腿,还有她身边的顾为经。 自从上课开始前,蔻蔻拉开顾为经身边的椅子坐在那里的时候,他们就搞不明白。 这个校园里的土包子。 家里既穷,长的也不算多帅。 顾为经原本在同学眼中,唯一的优点就是学习好。 结果,这次连酒井太太的天才班都没进去,只能和他们一起来上大课。 按理来说,这样的人属于谁都能踩一脚的小透明。 为啥总能吸引学校里漂亮姑娘的注意力呢? “是挺漂亮的,让人印象非常深刻。”顾为经点头附和赞同。 “呵呵,你们男孩子果然都这样。”蔻蔻露出钓鱼执法成功的冷笑,“人家是正经的艺术视频,一位居住在非洲以网上卖十美元插画为生的大姐姐,靠着自己对待艺术的虔诚之心,击败了身价是她千倍万倍的插画名家获得冠军。” “这么让人动容的故事,结果你们的印象深刻的关注点竟然是长的漂亮的评委。” 蔻蔻抽抽挺翘的鼻尖,带着鄙夷的语气评价道:“低俗。” 顾为经面皮抽动了一下,无言以对。 他果然猜不透身边的蔻蔻,脑海里都在想什么。 “肃静,我的课堂不是用来给你们讨论油管网红的。” 素描教授用暴躁的敲桌子声音镇压掉了美术教室里越加发散的讨论:“看到这张插画,你们能想到什么?” “细节很漂亮,肌肉线条绘制的很准确。”有同学说道。 “没错,很漂亮?这不是很漂亮,这是他【哔-】太漂亮了。” 瓦特尔教授望着投影仪上从视频中截取的放大版的照片,罕见的在课堂上使用了不符合教师规范的F开头的粗口。 “我们看这里两条线条的交汇处,这是视频中在高清摄像机下放大十倍以上的照片,看这里……” 老先生用电子笔在幕布屏幕上圈出了一个圈,将那个位置再放大。 然后他又打开另一边的幻灯片投影仪,往投影仪取景框上放了一张被塑封好的素描纸。 “屏幕画面右上角是去年德威素描课上获得了A+的苗昂温同学的作品。他在德威的学生中,已经属于素描天赋极其出众的人了,让我们同样对比一下。注意,幻灯片投影仪的放大倍率目前只有这张照片的一半。” 不少同学们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此时已经能很清晰的捕捉到教授口中“细节”的差距。 即使在如此大的放大倍率下,侦探猫的那张蝙蝠侠插画铅笔排线细节依然非常的干净。 每条汇合的轮廓曲线在交汇点都恰到好处的戛然而止,没有一点的毛刺或者变形。 而德威学生中数一数二的优秀作品,倍率就算只有前者的一半,放大后的细节差距也已经明显极了。 另外一张素描笔触放大后,像被菜刀劈开的凌乱的毛线团一样弯弯曲曲,各种没有处理好的铅笔排线乱糟糟的,污浊的一片。 差距一目了然。 “不管你们在网络上看到什么样的传言,我都认为侦探猫赢得这次挑战实至名归。” 瓦特尔盯着投影仪上的照片:“你们谁的作品集里,素描用笔的细节处理能达到前者水平的三分之一。就算作品集的创意是一坨狗屎,只要招生办的老师脑子没有坏掉,也绝对不会缺乏上名校的机会,我为这个结论负责。” 老先生第一次在油管的热门推荐栏中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简直被震惊的不要不要的。 这种水准完全不输于一些美术馆里的名家作品。 还得是素描名家,一些不以线条见长的大画家,都未必有这种素描水平。 他好歹是个教素描的专业的美术教授,结果被一个网络画家水平秒杀的不知到哪里去了。 瓦特尔教授都有些怀疑人生了。 他也很理解那位评委伊莲娜小姐对这张画的指责。 这么好的作品,却保存的一塌糊涂。 搁瓦特尔是评委,他也无法接受。 “老师,那我们应该如何锻炼和检验自己对用笔细节的把握能力呢?”蔻蔻兴致盎然的盯着投影仪上的插画,询问道:“有什么秘方嘛?” “问的好,秘方谈不上,但是加强训练和检验自己排线能力的方法还是有的。” “这位同学,你上来一下。” 瓦特尔教授随手点了一位坐在教室前排的男生走到讲台前,在投影仪下方放了一张素描纸。 这张素描纸和普通的素描纸不同,上面整齐的排列一排大小适中的小格子。 “你来在打好的空格内上调子。用平行的短直线来排线,要求一笔到底,不能有空白,也不能有任何超出格子范围的线段毛刺。” 瓦特尔教授命令道:“你有5分钟的时间。” 男生接过老先生手中的素描铅笔,不觉得有什么过于困难的地方。 上调子也可以简单理解为用铅笔来涂色。 大家都是专业的艺术生,光是用掉各种硬度的铅笔,加起来没有一千根也有八百根。 这种小方格的上色,没有任何阴影变化,实在称不上多么困难的要求。 他认为时间很充裕。 然而, 男生在投影下在方格上涂的第一笔过后,就知道自己实在是太年轻了。 方格的尺寸显然是精心设计过的。 不算太大,但又稍稍有些超出将掌托搭在桌面,以手腕为转动中心的上握式持笔法的活动范围。 他必须要将手腕悬空起来离开纸面,以获得更大的灵活度,这就降低了持笔的稳定性。 同时,方格纸的边框极细,只有一毫米左右的厚度。 日常素描上调子的时候,无论是厚涂法还是平涂法,更多都是在追求一种整体的画面感觉。 对于排线的精准度没有特殊的要求,粗犷一些的地方,每条排线长个一厘米,短个半厘米的根本就不妨事。 给小方格涂色原本没什么难度。 可要做到一笔到底,没有空白,还没有任何超出边界的部分,就很困难了。 男生第一笔唰的一下,就超出了边框。 第二笔,又离方格的边框还有些距离的地方就停住了。 他脸上轻松的神色,立刻就消失了,皱了皱眉头。 遗憾的是,用笔的熟练度并不以人为的意志而发生变化。 因为过于紧张,没有掌握好力度,男生的第三笔画到一半线条竟然断了。 他颇为尴尬的抬起头看了瓦特尔老师一眼。 “没事,你继续。” 瓦特尔老师挥挥手,看上去对于学生的出糗早就在预料之中。 “这算是我在提高班上的小传统,我每年都会随便请一个同学上台来演示。在德威任教这么多年,能在5分钟的规定时间内完成的,总共只有四位同学。这四个人中,最差的一个,也被当年世界排名第九十七位的美院录取了,至于四分钟以下能完成的……” 瓦特尔老师扫视着班里的同学,撇了撇嘴。 “迄今为止,一个都没有。”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三章 代笔 教室里沉默无声, 或许有人对这种给方格子上色的小游戏,心中开始时还抱着一定的轻视心理。 听到这样的话,也立刻重视了起来。 大家都是德威的学生,用笔水平基本上都在一个差不多的基准线上下徘徊。 看见投影仪幕布上方男同学颤颤巍巍小心翼翼的控笔,捏着铅笔的指尖都在微微发发白。 就算瓦特尔教授没有特别说明,他们对这种画法的难度也自然而然升起了敬畏之心。 五分钟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投影屏幕上可以清晰的看见,方格框下方大约还有三分之一左右的留白。 已经完成的部分排线也没有达到教授的要求。 谈不上工整,更离美观差的颇远。 瓦特尔教授并未责怪男生,挥了挥手,就将他赶了下去。 “我来给你们做个正确的演示。” 老先生亲自接过铅笔,刷刷刷的开始了涂色。 不过几十秒钟时间过去,就将剩下的三分之一的空白整整齐齐的填满了。 “哇!好厉害。” 如此直观的对比,同学们发出一阵小声的惊叹。 瓦特尔教授听的暗爽。他一边从公文包中取出一沓已经印刷好同样规格的小格子的素描纸分发给教室内的众人,一边说道。 “我练素描练了三十年,你们达不到这个水准是理所应当的。这段时间,你们每节课的课堂任务就是做这种规范性的练习。一张纸上总共十五个小格子,画完交稿下课。” 看着愁眉苦脸的学生们,瓦特尔教授笑了笑。 这才是正常人的世界。 即使眼前这些专业的艺术生大多学了美术学了十来年,排线细节该糟糕依旧还是糟糕。 要是随便冒出个网络画手都能有大师级的功力,艺术品也就不值钱了。 “可以画的慢一点,花费一个半小时,甚至两小时都不妨事。必须要尽力画好,记住这种感觉,回去完成你们自己的作品集的时候,一笔一画都要以现在的心态来处理。” “能把细节做好了,别的不敢说,让你们的作品集增色百分之三十还是没问题的。” 同学们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顾为经接过了素描纸。 他从笔袋中取出一根削好的4B铅笔,尝试在小格子里涂了两笔排线。 排线是个细致活,每位注重线条造型的艺术名家都在排线上有独到的技巧。 艺术家丢勒的素描排线甚至能让铅笔的笔迹线条,贴合纸面或者布料最细微纹理起浮变化而变化。 而以绘画的严谨度闻名的安格尔与荷尔拜因,就算纯素描排线的工整比不上前者,但画油画很多时候的用笔细节都能精确到半毫米的级别。 瓦特尔老师发明的练习方式就很新颖。 以顾为经职业一阶的素描技法,初次用笔时,铅笔笔尖收笔的定位点都差点超出了方格的边界。 他稍稍活动下手腕,略微轻轻移动大拇指指肚与素描铅笔的木质笔杆接触的位置,再一次的画线。 这一次,线条一气呵成。 铅笔轨迹干净利落从素描纸上的方格一端开始,在边界处完美的停下。 顾为经点点头。 他手腕轻悬,笔尖开始在素描纸上高速的移动,每一笔都像工业流水线一样的精确。 快速的上手适应性,就是职业级别技法的魅力。 这种感觉并不是绘画独有的。 更明显的比如说赛车领域,舒马赫这样的职业赛车手,他们在新赛道跑第一圈的速度可能并不会比低级别方程式或者半职业的街头车手快太多,但职业玩家总是能以极快的适应性适应这种赛道的特点。 稍微试了一笔之后,顾为经就立刻画出了感觉。 手速越画越快, 熟练了之后,他甚至不需要费心的留意方框的边界所在,只要跟随肌肉记忆,铅笔笔尖就能准确的在该流畅的时候流畅,该停顿时候停顿。 他很快就画完了第一个方格。 顾为经将食指下移,转了下铅笔,由正统的上握式握笔法改为了线条更为飘逸豪放的持棒式握笔法。 开始继续完成下一个小格子。 【素描技法+3经验值!】 【素描技法+1经验值!】 【素描技法+5经验值!】 虚拟面板上不断传来素描技法获得经验值的提醒。 这个获取经验值的速度,都快要赶上他发动门采尔的绘画基础心得技能的时候了,多的连顾为经都感到有些吃惊。 并不意味着德威的美术教授对素描的艺术理解,与门采尔这样的国宝级画家有任何的可比性。 只是这种瓦特尔老师靠着多年的教学经验所总结的练习画法,恰好能对顾为经如今的用笔细节,起到了查漏补缺的功效。 就像徐悲鸿等国画大师发明的线描速写。 术业有专攻, 让爱因斯坦给小孩子上启蒙物理课,效果还真未必比的上受到专业培训的乡村老师。 在艺术类职业, 最残酷的是,普通人训练千百次所获得的提升,对于真正的天才来说,可能根本就是生来就掌握的能力。 对于门采尔,丢勒、或者荷尔拜因这种大佬。 他们的绘画生涯中可能从来就不觉得用笔排线这种事情,需要有任何专门的训练。 随便拿笔直接画,就超过超过了世界上大多数人,就像吃饭、喝水还需要人教? 顾为经的天赋其实只能算的上普通人里的不错。 没有系统的帮助,他原本的素描技法尚且逊色于年纪比自己还小的酒井纲昌。 因此,就算他的整体素描线条水准已经到达了职业画家水平。 这种专门为学生打造的锻炼用笔细节的练习方式,依然在顾为经身上起到了非常好的效果。 他越画越自如,越画越开心,快乐的快要起飞。 一边的蔻蔻却都已经快要看的傻掉了。 她轻咬着笔端,觉得自己好像正在看一场魔术表演。 大家同时拿到作业纸。 自己不过是削个铅笔的功夫,扭头描了顾为经一眼,就发现人家一个小格子就已经涂完了。 快的简直离谱。 她扭过头,看了一眼讲台前的挂钟。 时间过去了多久?一分半,还是两分钟? 不是说好了德威学校的历史上,也只有四位学生能画到五分钟以内,能进到四分钟的更是一个人都没有的嘛。 自己身边这家伙还是不是人啦! 蔻蔻使劲的咬着笔端,脑海中一时间浮现出无数个念头。 她瞄着顾为经的用笔,明明就是很正常的素描铅笔,很正常的用笔姿势。在这个男生手中,一切都不一样了。 就像那不是铅笔,而是魔杖。 “唰”的挥几下,一个小方格就涂满了灰色。 蔻蔻这还没出神多久呢,第二个小格子也快要涂完了。 她看的分明,对方每一笔都错落有致,极有节奏感,排线精确的就像是用尺子比着画的一样,准的不要不要的。 “也许,这个练习并没有瓦特尔教授说的那么难?” 蔻蔻不信邪的低下头,用铅笔在方格的范围内开始排线,她尝试着和顾为经以相同的节奏画画。 30秒后, 蔻蔻望着自己方格里参差不齐,像是狗啃的一样的抽象的素描线段,再扭头看着顾为经的纸面。 啪哒…… 她破罐子破摔的摁断了铅笔的笔芯,腮帮子像是胖头鱼一样气鼓鼓的鼓了起来。 “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都是同学,这差距也太大了吧。”蔻蔻在心里直哼哼。 她望着顾为经,两只眸子里蓄满了清亮的神彩。 二十多分钟后。 顾为经停下笔,舒张了一下手指,这种通过规范性练习收获经验值的感觉,让他有了一种在游戏里打怪升级的感觉。 一口气干掉了十五个小格子,他甚至还有一种意犹未尽的不满足感。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回家自己再画点类似的格子增加些练习量的时候,一张纸被推到了顾为经的眼前。 “喏,大神,帮个忙喽?”蔻蔻歪着头说道。 蔻蔻本来就是对待事情三分钟热度的那类,从来就不属于班上的好学生。 她被瓦特尔教授所展示的侦探猫插画的精彩细节勾起了热情,短暂练了两笔,就又被挫折感打败了。 蔻蔻尝试着抢救完刚刚的恶果后,便已经彻底对这种枯燥的练习失去了兴趣。 “可是……这种练习还是要自己做,效果才好。” 顾为经犹豫了一下,提醒道。 他现在手感正热,并不太介意帮小姑娘做个作业啥的。 然而,这种练习枯燥归枯燥,对基础差的学生,依然很有裨益。 “姑奶奶我是那种在乎作品集的人嘛?要不是我们家老爷子坚持认为女孩子要有点艺术细胞,我才不读美术呢。” 蔻蔻双手托腮,一脸对封建家长的抗争与批判:“到时候,在国外找个和缅甸政府有合作的学校混混学历,或者干脆直接在仰光读大学就好啦。” 同样属于在学校里受欢迎的姑娘。 蔻蔻和莫娜互相看不惯的原因并不单纯是因为漂亮姑娘之间的天生不对付。更多的是她们本身的性格就很不一样。 与家里开规模不大的首饰店,做事处处都透着认真执着的莫娜相比,出身本地显贵家庭的蔻蔻显然多了些大小姐的脾气。 她没有来自生活和社会的压力,日常学习随心所欲,更加任性。 热情来了喜欢的不得了,过两天又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蔻蔻不仅学美术,有舞蹈的底子,空闲时听说还曾练过击剑,下过国际象棋,报过烹饪班,唱过声乐……反正她的履历上有一长串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技能,大多数都无疾而终。 “帮个忙嘛,好不好!” 看见顾为经犹豫,蔻蔻可怜巴巴的祈求道:“要我自己画完不知道要画到猴年马月,晚上拉拉队还有排练呢。” “我是队长,要是迟到了,哼,有些小贱人肯定会在那里阴阳怪气。”蔻蔻眉眼凌厉。 相比于美术,蔻蔻其实更喜欢舞蹈,要不是她老爹固执的认为——“女孩子家家以色娱人,算什么样子。” 蔻蔻小姐估计当年上的就是舞蹈班了。 从这一点上说,蔻蔻一直批判她那个做仰光警督的老爹是个封建老古板,倒也不算错。 “好吧。” 顾为经接过蔻蔻的素描纸,拿出削笔刀准备重新削一下铅笔。 “用我的,用我的。” 蔻蔻明显雀跃了起来,她塞过来一支铅笔,笑嘻嘻的说道:“谢谢啦,以后我的课堂作业就靠你罩了,大神。” 公共美术教室的座位分布的较为空旷,他们之间的低声交谈并不被外人所听见。 课堂作业被承包了出去,蔻蔻欢快了许多。 她嘴上轻轻哼着某首不知名的英文歌的调子,在自己的随身小包里掏了掏,摸出来一个玻璃罐子。 玻璃罐子不算大,只有一个矿泉水瓶的大小。 里面装着小半瓶表面纹理颜色近似于华夫饼的小熊饼干,看上去煞是可爱。 “我也不白让你替我做作业,请你吃饼干啦!诺,我自己做的。” 蔻蔻拿纸巾擦了擦手上沾着的铅笔上的石墨粉,用拇指和食指从玻璃瓶子中夹出一块饼干。 “你继续画画,我赶时间呢,张嘴。” 不等顾为经反应过来,身侧的姑娘就像喂街边流浪猫一样往他的嘴巴里塞了一块饼干。 顾为经笔尖稍微停顿了一下。 他知道蔻蔻一向很大胆,无论是面对同性还是异性,都很容易表现的非常亲密。 以国际中学的开放的校园气氛来说,这也远谈不上出格。 可是当那双涂着粉色蔻丹的指尖在自己的鼻端略过的时候,他身上的肌肉还是有片刻的僵直。 下一秒, 顾为经就不再感到尴尬了。 因为有一股呛人的感觉顺着口腔直冲气管,他整个人的像是被迎面来了一记拳击手的重拳。 脑海中一阵空白,只有一股辛辣的香辛料味道充盈着他的嘴巴。 顾为经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喂,虽然我已经很久没有上厨艺课了,可你这个反应也太过分了吧,有这么难吃么。” 望着顾为经四处找水的举动,蔻蔻不满的嘟囔了一句。 她给自己嘴巴里也抛了一粒饼干。 随便嚼了两下,女孩同样变了脸色。她苦着脸,在一边的纸巾中吐掉了口中嘴里的饼干。 “抱歉抱歉,应该放错了胡椒粉,该死,我果然搞错了菜谱的计量。”蔻蔻连声道歉,递来一瓶矿泉水。 见鬼, 顾为经觉得自己果然不应该轻信,蔻蔻的半吊子烹饪技能。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四章 画展构 顾为经稍微一用力,就又用铅笔消灭了十来个小格子。 蔻蔻伸头往讲台上瞄了一眼,见老师并不在教室里,便彻底放松了下来。 她侧过头,把右手手腕枕在自己的腮帮子下,懒洋洋的刷着手机,时不时的瞄一眼自己的作业纸进度。 这种近距离大大方方的观看,哪怕她对顾为经的速度已经感到麻木了,依旧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感受。 “老实说……你这对素描技法用笔熟练程度,远远超过大多数同学了吧。” 蔻蔻眯眼,忍不住说道:“我觉得你的上色速度,和刚刚老师在讲台上演示的时候,都差不多。” “严格来说,还是差一点的。” 顾为经旋转了一下铅笔,开始处理这张素描纸上最后一处空白。 瓦特尔老先生是德威中学的资深美术教授,放眼整个仰光,都属于素描水平最棒的那类。 顾为经开学后,曾经用【书画鉴定术】扫过几眼学校展栏里的教师作品。 瓦特尔教授的素描水平系统面板中能达到职业一阶,经验值大概约在4500上下。 已经相当接近职业二阶的水准了。 单纯从数值的角度来说,顾为经其实还是要有所欠缺的。 “瓦特尔教授之前展现的应该不是他速度的极限,并且他是站姿弯腰在投影机下画的,也会对用笔发力有影响。” 顾为经想了想,解释道:“我要追上瓦特尔老师的水平,应该还要过些日子。” “过些日子……这种轻描淡写的口吻就好像说下午去校门口喝杯咖啡,瓦特尔老师可是欧洲美院名校毕业的呢!顾同学好大的口气。” 蔻蔻挑眉作不屑状:“果然秒杀我们这些同学已经不满足了,哼哼,这就准备挑战老师了。” 顾为经没想给小姑娘解释什么。 他低下头,继续专心完成给最后一个小方格上调子的工作。 顾为经察觉到, 现在获取经验值的速度相比于刚开始的练习时,已经开始轻微下降了。 若说一开始做这样的练习,能够达到和发动门采尔技能时,几乎相似的获取经验值的速度。 经过了这三十个格子的练习后,他获取经验值的速度大概只有最初的百分之八十到百分之九十。 这不是坏事, 只是因为顾为经有职业画家的底子,弥补自己用笔细节不足处的速度很快。 估摸着,再练一个来月,他应该就能做到全然随心所欲的控制线条的长度的状态。 到时候, 在边际效应的影响下,这种练习收获经验值的速度可能就会退化到和正常的素描画法差不多的地步。 想想也是, 如此的简单练习,要是一直能保持着这样高效的提高不衰减,发明这种方法的瓦特尔教授,也不会只是能在仰光这样的小地方当个高中老师。 他本以为谈话已经结束。 蔻蔻下一秒却忽然挥了挥拳头:“不过嘛,我还是相信能坐礼宾车去Bistrot1836享受奢华晚餐的顾公子的能力的,加油加油。” 顾为经疑惑的抬头:“你怎么知道的?” “某人不是说碰上宾利是巧合么?去高级意大利餐厅包场吃饭也是巧合了?”蔻蔻不答话,撇嘴指责:“骗子。” “你跟踪我?” 顾为经不快的皱眉,这个小八婆好奇心也太重了吧。 “这倒没有,别生气嘛。” 蔻蔻笑眯眯的把手机推了过来:“给我写作业不亏的,虽然饼干做的不好吃。但这条情报就值回票价啦!” “你小女朋友背着你和别的男人吃烛光晚餐去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哦。这要是我,我可忍不了呐。” 蔻蔻眨巴着大眼睛通风报信。 顾为经接过手机,发现那是一个抖音的TikTok国际账号,叫做【Mona'sPatgCottage】(莫娜的绘画小屋)。 他当然认识这个账号。 顾为经还是它的直播间管理员呢。 TIKTOK账号是顾为经和莫娜一起创立的,源自学校里“互联网艺术营销”这节选修课的课后作业。 如今网上媒体这么发达,艺术工作者们的工作方式早就不吃呆在画室里,自顾自闷头画画这一套传统了。 早在千禧年以前,欧美的高端职业画家们基本上都有专人运营的自己的官方账号、个人网站,BBS主页啥的。 如今更多了油管频道、抖音直播等诸多内容。 酒井大叔和胜子小姐在INS上的工作室照片墙,以及树懒先生的播客沙龙,都属于此类。 德威学校早早开设了相关的选修课。 他们上十一年级的时候,莫娜判断将来搞艺术做自媒体营销有前途,于是拉着顾为经报了这节选修课。 老师要求每个学习小组都要在油管、抖音、或者Twitch(外国直播平台)三者任选其一,创建一个自媒体账号。 以观众浏览量来核定期末成绩。 靠着莫娜长的漂亮,他们的账号在学期末的关注人数超过了一万人,还有一条视频的播放量超过十五万人次。 是唯一一个在那堂课上拿到了A+的学习小组。 学期结束后,他们两个一直将这个账号运营了到了今天。 今年春节的时候,账号的粉丝数量刚刚超过三万七千人,对于中学生来说,很不错了,偶尔还能接到一点本地的恰饭商单。 这让他那个同样喜欢拍短视频,梦想当个视频网红的堂姐顾林非常嫉妒。 顾为经发现莫娜上周五晚上更新了一条新视频。 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收到相关的提醒?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TIKTOK,发现自己不仅没有收到新视频的提醒,在他为数不多的关注列表里,原本被置顶的他们在TIKTOK账号也消失了。 顾为经手动搜索“Mona'sPatgCottage”这个账号名称,却根本找不到对应的信息。 如果不是软件出了问题的话。 那么就只剩下了一个答案……他被莫娜解除管理员权限之后,给直接拉黑了。 所以他才搜不到任何的有关信息。 顾为经短暂沉默了片刻,他拿起蔻蔻的手机。 他先点开Tiktok的作品栏,向下简单滑了一下。 这个账号他们主要做的是艺术分享类栏目,偶尔会发些艺术生的日常生活,还有一个给初学者做的五集蜡笔画新手入门系列视频。 与树懒先生的高端播客栏目不同,顾为经和莫娜的视频深度较低,观众们更谈不上专业,其实大部分是看漂亮小姐姐来的。 顾为经往往只负责视频的策划、录制和剪辑,他只在很少的几期视频中,出过镜。 即使如此。 莫娜似乎也下定了决心,要清除生活中一切有关顾为经的痕迹。 抖音里为数不多的几期,有顾为经相关内容的视频都已经被下架了。 原本账号的主页上的个性签名——“莫娜和她的好朋友顾为经为大家分享有趣的美术生活。” 也被更改为了——“新生活,新开始,我的全新艺术旅途。” 顾为经点开上周五,莫娜发布的新视频。 才过几秒,他便明白身边的蔻蔻,为什么知道自己星期五去使馆区的高级意大利餐厅吃饭了。 没想到这么巧, 在自己和那位美泉宫的会计小哥在二楼讨论合同细则的时候,莫娜也正在楼下用餐。 她为此拍了一个小视频,来记录这家被评选为米其林二星的,意大利餐馆的菜式。 视频开头的镜头,专门从餐厅门外一排带着各国大使馆标志的官车上方扫过,最后落在了那辆他乘坐的蓝色宾利上,给了一个十几秒的特写。 “Hello,yfriends……” 莫娜对着正在看视频的观众们解说,Bistrot1836是仰光最有名的餐厅,以提供最正宗的意大利菜闻名。 这家餐厅经常有各国的外交人员以及国际明星或者富豪前来用餐,今天就有一位不知身份的Bigwig(要人大亨)包下了整个二层。 她暗示性的指了指门外的那辆象征着财富和地位的豪车,抿着嘴,带着些许炫耀的说道,她今天是和朋友来这里吃饭的。 镜头中出现了杰瑞阳光帅气的脸。 顾为经点开评论。 “哇!一磅的牛排换算一下要300刀,这简直是抢劫啊!学艺术的果然都是有钱人。” “富婆、富婆,求包养!” “这家餐厅的位置可是相当难订的呢。虽然不是三星米其林,可我关注的好几个百万粉丝的东南亚探店旅行播主,都没有订到这家Bistrot1836的座位。” “之前那个和你合作的小哥呢?我看到有关他的内容似乎都被删除了。你们闹矛盾了吗?”——这条提到顾为经的评论,昨天被UP主亲自回复了。 莫娜的回复也很简洁:“谈不上矛盾,只是不合适,所以大家各自安好。” “哇!姐妹,祝贺啊,关注你三年了。我就一直觉得他配不上你。姑娘值得更好的,现在身边这位帅哥看上去就优质多了。”一位女性老观众的留言道。 “人家两人原本也只是普通同学的关系吧……” “我不管,我宣布,小姐姐的笑容由我承包啦!” 顾为经关闭了手机屏幕。 “真绝情呢,人家看不上你喽。” 蔻蔻玩味的舔着嘴角,在一边扇阴风点鬼火。 顾为经没有说话。 他现在的心情有些奇怪。 顾为经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立场指责莫娜的行为,他喜欢莫娜么? 应该是喜欢的吧? 若不是莫娜小姐一直特意表现的若即若离,他们可能早就在一起了。 但说句不好听的,从始至终,他们明面上也都只是好朋友的关系而已。 自己甚至也和酒井小姐有些暧昧。 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人家女孩子绝情呢? 顾为经理智认为他不应该有多难受,可他现在心里确实不太好受。 他下意识的想要问问莫娜账号的事情,打开聊天软件,看见消息提醒,才意识到他们已经不是社交好友了。 顾为经切换成了短信,输入了莫娜的手机号。 “我看到了账号的事情,莫娜,我们还是朋友么?”顾为经对着聊天框,犹豫了很久,也只编辑出来这一行字。 几分钟后,手机震动。 “我昨天查了一下,过去三年TikToK总共的累计收益,大约有五百七十万缅币。感谢顾为经你的帮助,发个卡号给我,这些钱你要都可以归你。” “以后这个账号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大家的人生道路不同,彼此莫要纠缠,好聚好散。”莫娜回复。 …… 顾为经下午来到了好运孤儿院。 他的心情虽然有些低落,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说准备即将到来的画展。 即使融和画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依然显得难以驾驭,可这并不意味着现在无事可作。 距离狮城双年展的交稿日期只剩下了不到五个月。 画大画是很消耗时间的。 除了画画本身消耗的功夫之外,还有前期的构图和创意。 相比于动笔,构思灵感反而要更加消耗精力。 就算是画单纯的景物画,印象派大师莫奈也曾经为画了某座教堂,在法国一条大街上站了半年,每天就是观察教堂的钟塔在阳光下的各种变化。 经常不吃不喝,揣摩颜色的细微差别,一站就是一天。 最后差点被以为他疯了的朋友扭送进精神病院里去。 顾为经准备为狮城美术展以好运孤儿院为背景,打造一幅人物画。 人物相比于景物,更加容易体现出画家的情感。 他之前初次尝试画的那幅融合画《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就是一次这样的尝试。 画面画之所以糟糕,是顾为经的能力问题,构思上其实并没有什么错。 顾为经在反复研究过那张画作之后,判断除了融合画的技法需要打磨以外,人物的情感也要下功夫。 画法亮眼,整张画的整体也要达到【心有所感】的情感水平,才能在高手如云的国际美术双年展上,十拿九稳的展获一些奖项。 而人物情感……除非他只准备在画面中收录茉莉一个小模特的身影。 否则,以顾为经对孤儿院中其他人的了解,很难达到共情的地步。 他得多找几个模特。 好在, 孤儿院中从来不缺少这样有趣的目标。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五章 特刊 记者杜文上午的时候,提着一袋巧克力,就神清气爽的来到了好运孤儿院。 自从他采访计划开始之后。 杜文就忙的要死,从春节到现在,他绕着仰光各个城区跑了总计三十一家大小孤儿院,光是写作提纲就写了快五千字,给编辑部递了上去后,反响很好。 总编看完之后,大加赞赏。 尤其是那张本地中学生和艾滋女童跳舞的照片,既有话题性、艺术性,又不会像一些记录饥荒、战争的镜头一样有伦理政治风险。 简直是报刊最爱的镜头之一。 这种照片要是运作的好,完全是奔着新闻大奖去的。 总编看着洗出来的照片,笑的快要合不拢嘴了。 毒品孤儿在缅甸是大问题。 编辑部讨论后,当即拍板同意在今年的国际禁毒日之前几周,以《缅甸镜报》的名义,专门发一期相关的特刊来刊登杜文的新闻报道。 前提是他的报道成品内容够有质量。 这可是特刊唉! 连杜文都没想到,竟然能有发表特刊的机会。 纸质传媒杂志,都分为正刊、增刊和特刊三种类型。 增刊多见于杂志期刊,而且内容质量较水。特刊就不一样了,只有重大的国际新闻或者各种国家纪念日才会专门让报纸发布专题特刊。 这是比常规的头版头条都要重磅很多的特殊版面。 《缅甸镜报》更是缅甸最重要的全国性报纸,发行的报纸会迅速辐射全国几千万人口,就算是主要的政治领导人都未必各个能混上特刊。 之所以能让编辑部给杜文这个机会,除了杜文本身选取的封面新闻照片很好之外。 主要还是因为今年正好是《缅甸镜报》在当年在金三角大毒枭坤沙向政府投降之后,编辑部所发行的专题特刊整整二十五周年的日子。 算是一个对于毒品战争造成的一代人伤痛的回顾性后续报道。 报道的选题、恰当时机、那张动人的新闻照片,三者少一样杜文都捞不到发特刊的机会,只能说是努力加运气的结果。 杜文如今痛苦且快乐着。 专题特刊的新闻稿要包含大量事件相关人物的专访,内容加起来动辄上十万字以上,算算最晚交稿的时间,他的肝就开始痛了。 如果要是让编辑部其他一听说有特刊发,眼睛都开始冒绿光的记者主笔们也参与进来和他一起跟新闻。 杜文打死也不愿意。 调查记者是很苦逼高危的职业,挨枪子的,蹲号子的,被打闷棍的,绑麻袋沉江的……如今这种时候,只要多动动笔杆子,跑跑素材就有特刊发,肝痛一点就痛一点吧。 杜文这几天经常跑好运孤儿院。 这家孤儿院的经营拮据却口碑很好,来往的义工从未成年的中学生到六、七十岁的老奶奶,人员很有多样性。 方便他来做人物的背景故事专访。 杜文来到孤儿院后,像往常般随便做了一会儿活,就开始在院子里转悠,看见觉得有意思的人,就过去聊两句。 他准备的巧克力,就是干这个用的。 新闻系上学的时候,老师教的采访小技巧,男人递根烟,女人或者孩子则递巧克力,很容易就拉近关系。 杜文拿的巧克力,全是托编辑部的同事从国外带回来的,不值钱,好在外面有一圈花花绿绿的洋文字母。在仰光这种第三世界国家地区,进口巧克力有些时候比万宝路香烟还有用。 他今天转了一圈,七大姑、八大姨的事情唠了一堆,真正有价值的新闻称不上多少。 杜文正有些烦躁呢,就看见院子的角落处,那个老来这里的德威中学生,正怀里抱着一个看上去五、六岁大的脏兮兮的胖娃娃,和对方头对头咿咿呀呀的说些什么。 这个镜头也不错。 暗地采访不适合带专业摄影机,杜文先拿出手机偷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就踱着步子装作不经意的凑了过去。 他一直对这个叫顾为经的中学生很感兴趣,也蛮有好感的。 遗憾的是,这家伙平时很沉默。 除了对待孩子们的时候,不太愿意说话,只是一个人画画。 杜文关于对方的多数消息,还是通过孤儿院的那位女院长打听到的。 “小哥,小哥,你吃巧克力不?”他抽出一条牛奶口味的三角巧克力,递了过去。 杜文只能尝试着套些近乎。 人家是德威这种贵族学校出来的富家公子,吃过见过,他也不太期待自己送巧克力这样的小把戏有什么用。 不过, 这一次,顾为经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拒绝。 顾为经望了一眼,坐在自己膝盖上胖孩子看向巧克力渴望的眼神,便接过巧克力。 他撕开锡箔包装纸,掰下一块塞进娃娃的嘴里。 “这孩子什么情况?” 杜文见有戏,凑了过去,开始攀谈了起来。 他为了了解顾为经随意找了一个话题,但这个胖娃娃确实看上去不太正常的样子。 发育早的孩子往往十个月左右就开始学习说话了。 到了他这个年纪,都可以开始上小学了,可是对方手中的胖娃娃却依然嘴里含含糊糊的吐字不清晰。 “他的名字叫【布稻】。”顾为经托着胖娃娃叹气。 此间很多孤儿都是被人遗弃放在孤儿院门口的,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 缅甸文化传统有名无姓,取名也较为随意。 女院长习惯用花朵的名字给他们取名。 就像那位茉莉小姑娘一样,布稻是缅甸的国花紫檀花的缅语音译。 “带他看过医生,诊断有自闭症和轻微的语言障碍,理论上可以通过陪伴和特殊的干预矫正治疗达到和正常孩子一样的效果,但……” 顾为经耸肩。 世界上对于自闭症儿童的专项治疗其实很发达了,只是很贵。 在欧美的发达国家,一节专业的三小时儿童专家一对一自闭症矫正课一千美元起步,一周要上三节。 足以让没有买相关保险的中产都心颤。 缅甸就更不必说了。 语言障碍也不像茉莉的艾滋病一样,有联合国的专项拨款,这种治疗花销是一家孤儿院负担不起的。 只能让义工多加陪伴。 “布稻,谢谢这位给你巧克力的叔叔?” 顾为经将胖孩子举高,对着一边的杜文。 小家伙看上去很不愿意说话的样子,顾为经也不着急,他耐心的提醒了好几次,娃娃才从嘴中小声的嘟囔了些什么。 “我要画张画,看上去你现在没事,方便抱抱他嘛?” 顾为经觉得自己对这位小模特了解的差不多了,可以开始动笔,就向一边的杜文问道。 想要和顾为经拉近关系的杜文,没有拒绝。 顾为经拿出画板和钢笔,顺便把刚刚杜文给自己的巧克力又递还给了记者。 “和布稻说一会儿话,就奖励他一颗巧克力。嗯……最多给他吃三颗,院长说他要换牙了。”顾为经一边轻轻拍开胖娃娃伸过来想要抓削笔刀的小手,一边开始在画纸上勾勒布稻的外貌。 同样是小孩子,胖娃娃有自闭症,可好奇心还挺重。 至少在顾为经画画时的表现远远没有茉莉小姑娘乖,总喜欢抓来抓去。 他给茉莉画画,从来就不需要让别的义工帮忙看着茉莉。 杜文尝试着和这个胖孩子说了一会儿话,就想要放弃了。布稻很不愿意开口,而且一开口就是叽里咕噜的含糊一片,他根本就听不明白。 “要多说话才有糖吃。” 顾为经抬起笔,先对胖娃娃说了一句。 然后转头看了杜文一眼,解释道:“他在管你要巧克力吃呢。耐心一点,其实你就能听明白布稻在说什么。” “他的发音正常孩子不太一样。”顾为经示范道:“我教你,他的卷舌音会发'唑'的音,爆破音……” 杜文其实心里挺佩服这个德威的中学生的。 无论为富不仁或者富长良心这两种说法哪个更对,这个男生对孤儿院的所有孩子们确实都很有耐心。 身为记者,杜文更清楚,相比于很多公式化的主旋律报道和作秀式的慈善捐助,这种充满温馨细节的故事,才是更能打动读者的新闻。 “真是好人有好报,一篇《缅甸镜报》特刊的专题报道,仰光市长都能羡慕的哭出来。” 其他的不敢说。 这种能靠着在孤儿院做善行,登上一个国家主要新闻特刊封面的高中生,你就算成绩跟狗屎一样,拿小十万美元的全额奖学金上斯坦福、剑桥这样的欧美顶级名校也是很轻松的事情。 毕业后更有的是各种NGO(非盈利性组织)抢着用高薪来聘请你。NGO只代表组织本身是非盈利性的,高级管理人员薪资待遇可不低。 只要不犯大错,说一篇报道吃一辈子,毫不夸张。 “哼哼,看上去风清云淡的高冷样子。小鬼,你要知道我正在干啥,怕是要激动的抱着我的大腿痛苦流涕的感谢呢!”杜文心中自鸣得意。 “小哥,听院长说你们家是开画廊的?仰光没有很大的画廊买卖吧。” 杜文攀谈道:“外交官大道上那家'金色村庄'还是'古丽画廊'?” 走街串巷的调查记者对一个城市熟悉程度不次于出租车司机,尤其是文化产业相关领域。 他随手报了几家仰光城里最大型的画廊的名字。 “不是。”顾为经摇头。 “不是?” 杜文疑惑,仰光画廊上的了台面就没几家。 他不记得还有啥值得称道的大画廊。 莫非是家中的生意在别的城市? 等等,其实倒也不是没有真正的大生意。 消息灵通的记者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杜文后退了一小步,抱着胖小子的手都不由得紧了一些。 “你……您不会是豪哥的子侄吧。”他此时神色无比的复杂。 “这倒不是。” 顾为经抬头望了杜文一眼,知道对方想岔了。豪哥这种声名赫赫的黑道教父,普通人就没有不畏惧的。 “我们家的画廊叫顾氏书画铺,在仰光河河畔,相比于您提到的两家画廊,会经营多些中国画的生意,您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顾为经随口给家里的店铺拉了句生意。 杜文拿起手机,在Google地图上搜了一下。 他看了看上面的店铺介绍以及展示橱窗,发现是一家体量很小的私人画廊,这才松了一口气。 要是黑道大亨的公子热衷慈善,这种新闻报道发出去,实在太黑色幽默了。 “看上去收入不是很多的样子。” 杜文望着谷歌地图上的店铺主页。 非常小的一个门面,这种小画廊正常来说收入不会太高。 “愿意送你上德威,你们家长够舍得的呀。”他旁敲侧击着顾为经的家境。 “是很贵,但我有助学款,有什么问题么?” 顾为经奇怪,他遇上这位戴眼镜的义工好几次了,对方似乎总是对自己很感兴趣。 “没有,没有。” 杜文微笑的摆手。 他简直不要太满意喜欢这个答案,杜文准备托关系找人查查能不能拿到德威的助学金名单。 穷好啊,还是穷点好。 如果这小哥说的是真的,拿着助学奖金的品德优秀的好学生天生比乐善好施的富家公子能让普通人产生共鸣的多。 顾为经画完了手中的线描速写,成功达到了【心有所感】的评价。 在任务栏完成进度加一的提示音中,他将画好的钢笔画收入了一边的文件夹中。 顾为经现在既是在为画展收集人物素材,也顺便可以加速线描任务完成的进度。 “大叔,你为什么总来孤儿院呢?” 他重新拿出了一张素描纸,孤儿院中不能只有小孩子,这些义工也是需要收集的模特素材。 “哦……我女友是个奉行丁克主义的教师,但我挺喜欢小孩子。” 杜文脑海中重复一遍他设计好的履历,随口说道。 所谓“丁克”就是不愿意生育的情侣夫妻。 这种理由在孤儿院的义工中很常见。 顾为经画画时和这位大叔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他总觉得对方说的不是实话,像是在背剧本,至少自己的笔下就不太找的这位大叔的人物情感。 他也没有多问。 这个大叔虽然有些古里古怪的,还总喜欢凑到自己身边。但愿意来孤儿院的,应该都不是什么坏人。 拿怕只是单纯来打卡发社交媒体的网红,只有捐款和帮助是货真价实的,也无可厚非。 “画的不错,这张画能给我嘛?”杜文看着顾为经笔下自己惟妙惟肖的样子,有些心动。 “你要想要的话,找院长捐十五美元或者三万缅币,这张画就归你。” 顾为经没答应,也没有直接拒绝。 采风时遇上观众模特索要作品是很常见的事情,直接拒绝容易发生不愉快。 顾为经不在乎这点钱,但是如果有野心立志当个严肃艺术家的话,成名前有作品大量流出其实不是一件好事。 为了维持艺术品的稀缺性,很多大画家每年才会往市场上放很少的几张作品。 顾为经还远没有到考虑这个的时候,可也不愿意别人随便要,就把自己的画给出去。 所以,才有十五美元这个门槛。 自己爷爷顾童祥人生中的第一幅画就卖了这个价钱。 绝大多数普通人,是不会认为一个中学生的作品值这个价的。这就帮顾为经打发了大多数的索取。 “15美元?大金塔前给人画素描的街头画家一幅画只卖2美元,小哥你真黑心。” 果然, 杜文听到这个价格有些不乐意。 十五美元在本地不是小钱。 他一个月报社的工资换算下来也就不到一千美元的样子,在缅甸绝对算高收入,好运孤儿院附近的工厂不少工人只能挣的这个的十分之一。 可一幅默默无闻的学生素描就要收他半天多的工资,杜文还是不愿意当这个冤大头的。 “大叔,我本来也没想卖画,你可以不买。” “切,不要就不要。”杜文抬起头,也傲娇了起来。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三角构图法 顾为经看了看天色。 觉得今天的素材采风收集的差不多了,他挪动了一下画板在院子里的位置,固定了一张大写的素描纸,开始设计画展作品的草稿。 油画艺术家们画画时的习惯不一样。 有些人喜欢严谨繁琐的流程,先在素描纸或者亚麻画布上画出5:1、8:1这种小尺寸的素描草稿,然后将它等例放大临摹在正式的画布上,确定整体的线条造型。 接着根据这个造型,画出初步的底图和初步的颜料色彩关系,最后才是正式的绘画。 也有些豪放潇洒的画家,会连线条造型都不打,直接就用画笔沾着油料或者丙烯在画布上开始作画。 两种选择没有高下之分。 更多的是个人的使用习惯和画法流派所决定的。 以参加狮城美术展的作品标准,职业画家才算入门。顾为经不敢托大,还是希望能从最基础简单的方式一点点的构思。 他凝视着这家老教堂的院子片刻,用铅笔在纸面上定了一上两下三个基准点,在草稿上形成了一个三角形。 三角构图法, 这是油画中非常常见的构图方式,画面的主体高点和两个低点的边界形成了一个金字塔般的三角形。 达芬奇的《蒙娜丽莎》、欧仁·德拉克罗瓦的《自由引导人民》以及热里柯的《梅杜萨之筏》这些名画都是这样的构图。 顾为经之前《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那张画,单纯的是想要实验画法,没有这么多讲究。 而想要参加画展,构图就要花些心思。 他准备以教堂院子里那尊破败残缺但依旧称得上高大的圣母塑像作为画面的后景以及三角形构图的顶点。 左右两边低点则是院子里玩耍的孩子们。 三角形顶点和底边两角之间的过渡,则用身材更高的成年义工来填充。 整幅画绘制人物群像,会有大约七、八位主要人物,大概包括两三个成人义工和五六个孩子。 “这里的空间是圣母像,光从塑像头顶打来,右侧是大槐树……嗯,偏左的位置是坐在马扎上的看门人阿莱大叔在给茉莉洗头发的形象,无论是人物关系,还是身高比例,都很合适。” 顾为经在素描纸面上简单勾勒出魁梧看门人的侧脸,缩略草稿只需要画个大概的轮廓就够了。 他画了二十分钟的时光,空白的纸面上就被各种比例线条所充盈。 “三角形构图法,唔,画面很扎实啊。”有人用惊讶的声音说道。 在外面画画,难免会被人围观。 然而,看热闹的人居多,能有专业的艺术眼光的人却少。 能一语道出他的构图思路,这让顾为经不由得微微侧目。 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行人。 为首的是一位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绅士,穿着浅棕榈色的立领夹克衫,文质彬彬,看上很儒雅。 他似乎是来孤儿院视察的领导,身后跟着拿着公文包带着金丝眼镜的秘书,还有着一位穿着高阶警官的衬衫制服的政府官员随行。 人群的最后方,孤儿院的女院长则小心翼翼的跟在身后。 神色拘谨而讨好。 “小顾。这位是陈林生,陈先生。他去年刚刚接任的缅甸慈善商会的主席,也是仰光莱雅达区最大的那家和丰田合资的汽车工厂的投资企业家。” 女院长转过头向着中年人介绍到:“小顾是我们这里的义工,学画画的,一位非常优秀的年轻人。” “陈先生懂画?” 顾为经问了一句,他隐约对这个近两年经常出现在仰光报纸上的名字有点印象。 “学过,年少时想过当艺术家,可惜那时的东南亚这片是一洼碱土,兵荒马乱的没有当艺术家的环境,反倒是做生意闯出了些名堂。” 企业家似乎陷入了感慨。 “不好意思,大叔,我现在想安静的画画。”顾为经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陈先生是个大企业家不假,不过他对对方无欲无求,所以也没有特意结交讨好的打算。 他不再和对方说话,低头继续在纸面上研究画面构图。 顾为经总觉得,目前的结构设计还不完美。 拿着公文包的秘书露出了不快的神情。 缅甸政商关系复杂,但做生意做到了陈老板的地步,黑道白道都得老老实实的捧着,手缝里随便露出一点钱,都能在一个地区经济掀起极大的变化。 这个年轻人,太不懂事了。 “这是哪来的学生啊?他家长呢。”秘书皱着眉头望着身边的女院长。 “啊……小顾是好孩子,就是性格安静了些,您别见怪。”女院长有些担忧的帮忙遮掩。 这行人来路很大。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都不需要这位陈老板有什么表示,光是他的秘书要是不高兴,都够让普通家庭喝一壶了。 “好了,好了,和孩子计较什么,这才是艺术家的性子嘛。像我们一样,掉进了钱眼里,那股伶俐和聪慧早就被铜臭给磨没了。” 陈先生并不见怪,反而很欣赏顾为经的性格。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顾为经,看着他衣服上的校徽。 “原来是德威的学生啊,我还和你们的校长吃过饭呢。”陈先生认出了这家仰光最好的艺术中学,扭过头看向身边的警督,“老弟,我记得你女儿也在德威学画画,对吧?” 警官明显愣了片刻,严肃的脸上露出笑容,微微点头:“是的,陈先生说的没错,确实在德威念书。” 他扭头望着画架前的男生,思忖了片刻:“小顾,你是……顾为经么?” “嗯?叔叔您是?” 顾为经疑惑,没想到这里还能碰上认识自己的人。 “蔻蔻是我女儿。” 警官用审视的目光盯着顾为经,“她在家里提起过伱几次。” “哦,原来您就是蔻蔻那个……” 顾为经及时住嘴,好悬没下意识的把蔻蔻经常挂在嘴上的“封建老古板”的评价吐出来。 “原来都是一家人嘛……咦?” 看见顾为经似乎让他回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学艺术的岁月,陈先生对他很感兴趣。 他站在顾为经身边望着对方的画架片刻,目光落在一边展开的文件夹之上,轻轻咦了一声。 善于察言观色的秘书已经为老板拿起了文件夹。 陈先生翻了几页夹在其中的钢笔画,神色便认真了许多:“厉害,现在年轻人的水平真的不得了啊。” “有多了不得?”蔻蔻的老爹好奇凑了上去。 高端富商喜欢玩艺术,这在古往今来任何国家都是通用的准则。 蔻蔻的老爹更知道,陈生林不同于那些拍藏品回家单纯为了附庸风雅的暴发户。 是真正的行家里手。 甚至在欧洲有自己的私人小型美术馆,珍藏着一批百万到千万美元的量级的名画。 艺术眼光毋庸置疑。 缅甸、泰国、马来这类东南亚或者不少非洲国家都这样。 穷的人极穷,富的人富的超出想象。这样的大企业家,仰光政府上上下下都要讨好巴结着。 他陪伴陈老板投资考察了这么久,很少会见到对方对一个人露出如此感兴趣的态度。 “这个年纪,用笔肯定下过极深的苦功,画法融合了东夏白描和欧洲素描的特点,野心不小,画的更好。” 陈生林摸挲着下巴点评道:“更难得的是,这些画有几张是有神的。” “有神?” 蔻蔻的老爹似懂非懂的点头:“还别说,确实有几张看起来像活的一样。” “真好,看到这样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总感觉自己老了。不过小伙子……你的速写画的不错,这张大画的草稿构就则可以说道说道了。” 陈生林并未过多的解释,而是抬起头,盯着顾为经手边的草稿。 “怎么说?” 顾为经思索了片刻,还是问道。 他也发现身边的陈先生确实是行家。 对方不仅能看出他的钢笔速写融合了白描和素描两种画法。 更难得的是,能说出自己那几张“心有所感”的作品精髓。普通人能像蔻蔻的父亲一样,单纯的觉得漂亮,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有些呆板,缺乏活力。” 陈先生以一个资深艺术品收藏家的身份评价道。 “这确实是三角形构图法的弊端。”面对对方指出的问题,顾为经老老实实的承认。 物理学中,三角形是最稳固的图形。 视觉艺术上也有相同的理论,采用三角形构图法的油画画面四平八稳,几乎不会有大错。 可中庸也往往意味着各方面都不够出彩。 成也稳定败也稳定,如果画面过于稳定画面就失去动感和活力,显得很古板陈腐。 因此,这个构图法也被更多的运用在人物的肖像画上。 “您有什么好的见解么?” “把圣母像稍微往右移动一些,与大槐树形成左低右高的斜线,正三角形变成斜三角形,画面就会生动许多。” 陈先生思考着:“小伙子,我看你的草稿标注,想以圣母像为中心点和光线照射的方向的构思,是受了宗教画的影响吧。冒昧的问一句,你是教徒么?” “是受了宗教画的影响,但我不是教徒。” 顾为经摇头。 缅甸是佛教国家,总人口的90%以上都是佛教信众。 顾家依然保持着东夏文化的宗族先祖祭祀的传统,除此以外并没有特定的宗教信仰。 顾为经不是佛教徒,也不信仰天主教或者新教。 但人家说的没错,顾为经如此设计的画面构图确实受到了很重的宗教画的影响。 在艺术领域,宗教画从来就占据了油画之类的严肃绘画领域的半壁江山。 文艺复兴以前的蛋彩画时代就不用说了,基本上除了贵族肖像画就是宗教画,几乎没有第三种绘画内容。 一直可能到二十世纪,宗教画都是非常主流的画法。 诸如兴盛一时的拉斐尔前派这类讲究追求灵魂纯洁的复古画派,很多画家都是专门画宗教类道德说教画的。 圣母像更是一个很有代表意味的象征物。 非常经典的油画构图方式就是,一束窗外的光从卧室床边摆放的圣母像上照射而来。 映照在被富家子弟包养的情妇、娼妓或者赌鬼、强盗等等类似的人物脸上。 于是她(他)在圣光中,骤然醒悟自己道德的堕落,泪流满面,慌忙祈祷。 顾为经构图原本并不是想要宣扬神爱世人这类欧美大众普世观念。 他只是看过的这样作品实在是太多了,已经形成了足够的思维惯性。 此时面前的景物构图,包含圣母像这种经典的油画元素,就像看见数学公式的条件反射一样用了出来。 “太老套了,也太平庸了。没有新意,构图没有自己的灵魂。不过是对于欧美画家的东施效颦而已。” 陈先生望了眼顾为经的草稿,淡淡的说。 “如果我是收藏家,我是不会为这种透着匠气的构图付款的。人无法否认自己的出身,小伙子,你就算迫不及待想把自己变成一个欧洲人,欧美艺术圈也不会接纳你。” 这句话说的有点难听。 顾为经却一点也不生气。 陈先生并没有敌意,人家只是单纯在陈述事实而已。 “您有什么能教我的吗。”面对真的有很高艺术素养的人,顾为经从来是很恭敬的。 新加坡美术展的评委团中,也有很多来自世界各地的资深收藏家。 陈先生所想的,也很可能是他们所想的。 “光,我要是你……” 收藏家陈生林端详着画面,在素描纸上点了点,“我要是你,我会喜欢将画面的光从右侧圣母像的反方向打过来。将明暗色调完全反转,让圣母塑像完全隐没了阴影中。” “这样?” 顾为经思考着。 这么玩色彩关系,扔到中世纪搞不好能上火刑架,不过现代艺术大体上包容性还是挺强的。 比这种艺术创意更加“大逆不道、愤世嫉俗”的有的是。 只要不是一些意识光谱非常保守主义的地方,在新加坡美术展上政治正确上的风险其实不大。 可为了追求新奇的构图,这样做会不会有些太大胆了? “小伙子,你想过在外国人眼中,仰光是怎么样的地方么?”陈先生似乎陷入了沉思。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七章 %的发达社会 像很多殖民地相似的往事,在历史的上一页,缅甸的旧首都仰光曾经是一座非常繁荣的城市。 这里是东南亚的中心,地处印度洋和太平洋的交汇处。 北临东夏,西通印度,东方是生产橡胶和谷物等战略物资湄南河三角洲,南方则是繁华稠密的国际航道。 美丽的宝藏自然会引来强盗。 于是,殖民者来了。 欧洲的军队占领了这个国家,爱德华七世麾下的红衣火枪兵在《掷弹兵进行曲》的激昂旋律中,将缅甸封建王朝的末代君主打的屁股尿流,逃亡他乡。 对于缅甸来说,这是漫漫千年封建王朝时代的最后终结。对于当年正值光辉顶盛的日不落帝国来说,这却只是一次平凡的胜利。 无论是在印度,还是大清,马来西亚,从东亚到中东再到非洲,他们已经重复了无数次相似的事情。 战争、殖民、掠夺…… 飞扬跋扈,朝而复始。 “仰光是一座堕落的高贵之城。” 陈生林笑了笑:“我无数次的听到欧洲来这里的合作伙伴或者考察团,和我说过类似的评价。” “这座城市在一百年以前,如果从高空俯瞰,夜晚璀璨的灯光并不弱于魔都、东京、大坂。那时的狮城和这里相比,更不过只是一个水手脚夫构成的贫民窟。” 陈生林轻声说:“他们总是更怀念过去殖民者日记上的那个仰光。” 诚实的来说。 殖民者们并未以竭泽而渔的姿态劫掠这里,而是对仰光进行国际象棋棋盘式的网格城市规划和工业改造,从而将这个城市风貌完全改变。 倒并非是欧洲人的善意。 而是英国人野心勃勃的希望把仰光建设成“东亚的新利物浦港”。 早在维多利亚时代,英国议院的设计中,缅甸将和远东的印度殖民地连成一片,用以阻碍中南半岛上虎视眈眈的法国佬们在亚洲版图上扩张的脚步。 他们以建设本土般的投入,对仰光大加改造。 他们带来了舶来宗教,也带来了英式生活。 这里是东亚最早有电力、有铁路、有冰镇啤酒和冷冻牛排售卖的地方。 大量的欧洲人来到这块土地。 毛姆曾在这里定居,乔治·奥威尔一边和殖民地文官们讨论着12000英里外伊顿中学里的马球比赛,一边在痛饮啤酒之余,写下了他的练笔作《缅甸岁月》。 而与此间仅隔咫尺之遥的法属殖民地里,20世纪最伟大的女性家,玛格丽特·杜拉斯刚刚呱呱坠地。 几十年之后,她将根据自己儿时在东南亚的见闻,写下文学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情人》与《广岛之恋》。 时至今日,仰光依然保留着东南亚最大的英式建筑群。 圣玛丽大教堂、总督市政厅、高等法院大楼……在仰光,连与顾为经所在的德威国际学校齐名的仰光第一中学,前身就是一家欧式的教会学校。 “他们说,这座城市在大英帝国的光辉下,曾经诞生过奥威尔和毛姆这样的大作家,是东南亚最繁荣的城市。” 陈生林低声说:“然后便问我。陈先生,英国人走后这半个多世纪,你们仰光又剩下了什么呢?” “这里的城市名片,难道成了海络因、金三角的冰毒、腐败无能的警察官僚、嚣张的军阀与黑帮分子?倒是提供情色服务应招小姐称的上廉价优质,让人颇为回味。” 众人鸦雀无声。 “你说呢?”陈生林转头问道。 顾为经静静的听着。 他从来没有从这种大企业家的角度,思考过,仰光是什么样的城市。 欧洲的生意伙伴和你说——殖民者走后,你的城市一无是处,倒是你的同胞姑娘们很漂亮,睡起来让人回味。 就算大概率是不经意间的玩笑,其实想来也是相当屈辱的。 不过,顾为经没有接话。 人家问的是蔻蔻的老爹。 这种严肃的话题,自己这种中学生可没啥插话的余地。 “呃……仰光确实有很辉煌的过去呐。” 蔻蔻老爹听见“腐败无能的警察官僚”时,脸色就有些尴尬了。 此时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是我们无能,没有把这座城市治理好,让陈先生难堪了。” “辉煌?我不这么看。” 陈先生嘲讽的笑了笑。 “别误会,不是针对你,但把城市治理成这样,你们确实蛮无能的。”他望了蔻蔻的父亲一眼。 警督大人脸色黑的像是一口锅底。 想要发火……可是不敢。 以仰光的经营环境,绝大多数生意人,看见他这样的军警要员,怎么巴结都不为过。 然而,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 做企业能做到陈先生这个地步的,地位就反过来了。 陈生林面对一个仰光警督,又不是仰光市长,根本用不着在意蔻蔻父亲的心情。 心情好就叫他老弟,心情不好当面说缅甸的官员系统无能,自己也只能当没听见。 “我只是不认同这个说法而已。殖民者的辉煌,殖民地又有什么可以与有荣焉的地方呢?就像那些特供给英国二等文官们的牛排和啤酒,又和铁道旁死去的劳工,有什么关系呢?” 陈先生的语气深沉的像是一个哲学家。 事情永远不会只有光辉的一面,殖民者更不可能是天使。 在光辉的维多利亚女王和伟大的爱德华七世闪闪发光的头像背后,是英法日在东亚大博弈棋局下,数百万人流离失所,数十万本地士兵死于战火,还有几倍于此的劳工死于改造原始丛林时的闷热、泥泞和瘟疫。 无数家庭支离破碎,无数孤儿浪迹街头。 “有社会学家喜欢把这种情况称之为,5%的发达社会。”陈先生伸出了五根指头。 “我一直很不理解这些欧洲人的想法,就像我不理解那些认为曼德拉把南非搞的一团糟的人脑海里想的是什么一样。” “南非确实曾经是发达国家,但只有5%的精英白种人拥有发达社会的福利和生活,这样的发达与活在种族隔离区里剩下普通人无关。同样,仰光的繁华不过是殖民者的一场空中楼阁一样的幻梦,也与这里的土地本身无关。” 陈生林这次看向了顾为经。 “小伙子,你看过仰光河上的船么。” “那些来往的观光游轮?”顾为经点头。 他们家就在仰光河的河畔之上,对河面中每日来往如梭的,载着各种外国观光旅游团的豪华客轮自然并不陌生。 “我曾读过一个有趣的说法,每艘大型观光游轮都如同仰光过去一百年的缩影。”陈生林轻拍着手掌:“十几位欧洲游客站在权力权利塔的顶端,一百五十位本地人则在他们脚下辛勤的工作着。劳动的一切意义只为了给顶层甲板上的权利者们,提供最优质的服务。” “很形象。” 顾为经回忆着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些大型观光客轮。 这些豪华客轮收费高昂,游客们大多是来自欧洲的富裕阶层。他们占据了阳光甲板,在太阳椅下享用着香槟,欣赏城市的风光。 上百位船工则像蚂蚁一样团团旋转,为他们提供从擦鞋,到下船后抬滑竿的一切服务。 富豪们只记住了城市的风光,却没有人会花一点时间,留意这些船工的感受。 他们只是无人问津的工蚁。 “小顾,如果你真的想画出一幅动人的作品,就请这么构图吧。” 企业家抚摸着顾为经眼前的画纸,“万能的圣母玛利亚或许真的无所不能,但她既没有帮到这些孩子,也从来没有照亮过这座城市。” “谢谢陈先生。” 顾为经心悦诚服的点头道谢。 他尝试着按照收藏家的建议,将高耸的圣母像移到画面的角落,重新设计构图。 才一下笔。 顾为经就感受到了不同。 画面的设计很大胆,倾斜三角形的够图也冲破了传统的构图规则的古板限制,却依然保证了画面的基本稳定。 更重要的是。 即使只是草稿,顾为经也能明显感受到画面变得更加生动了。 从一张古板的类宗教道德说教画的表现风格,变的更加有活力。 这种富有乡土气息的构图思路和酣畅淋漓的灵感解析,就算是曹老可能也说不出来。 再厉害的艺术家没有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过,就很难对城市气质有如此深刻的见解。 黑格尔曾经评价过,绘画艺术的气质是——“一个城市的精神写照,映照出摆脱枷锁的心灵生活。” 顾为经曾经从雷·诺阿的《煎饼磨坊的舞会》感受到了旧日的巴黎,从女画家卡洛尔的笔下听到了雷雨天老教堂里的飘渺圣歌声。 这就是绘画气质。 大画家在构图的时候,总会融入自己的理解。 因地制宜,才能更好的获得情感的升华。 顾为经离大画家的水平差的还远,但这位陈先生对仰光的理解称的上高屋建瓴,填补了自己构图上的缺失。 外出采风的好处便在此处。 他如果一直闷在学校的画室中,既无法领悟共情的重要性,也无法碰上陈先生这样有趣的人。 顾为经重新设计草图的时候,收藏家一直都没有走开。 秘书稍微提醒了一下日程,陈先生摆摆手,就没有人再说什么。 陈先生这位贵宾有这个闲情雅致看画,其他人只得老老实实的奉陪。 大家一直很安静。 倒是一边的记者杜文,像是看到了米缸的小老鼠一样,兴奋的想要和陈生林聊两句,不过迅速就被蔻蔻老爹的手下,给“请”走了。 “咦,这个给小姑娘洗头的大叔,是阿莱中校?” 蔻蔻的老爹突然“咦”了一声。 “阿莱……中校?” 顾为经疑惑,连一边的女院长都有些惊愕。 看门人确实叫阿莱,也很有军人气质。 但中校已经算是军队里序列中的高级军官了,离将军也没差几个位阶。 阿莱大叔,曾经是一位中校? “这可是曾经的传奇人物啊,现在的VIP要员保卫部队,他就是创始人之一兼教官。要是不是当初卷入了派系斗争,现在应该已经是将军了吧,就算是转入警察序列,也会是我上司的级别。我听说他被赶出了军队,没想到如今竟然在这里看大门。” 蔻蔻小姐的“八婆”气质显然是遗传的。 一向古板严肃的警督先生,一提到高层八卦,整个脸都显得精神了许多。可惜碍于纪律,不好瞎传,只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派系斗争啊,可惜了。” 没听到什么劲爆消息的顾为经摇摇头,继续画画。 缅甸政局较乱,各种派系斗争经常发生。 成年人的世界要比小孩子们复杂的多,也残酷的多。 昔日的中校,如今看大门的跛子,类似的事情屡见不鲜。 顾为经今天原计划来孤儿院,就是想着采访侧写看门人阿莱大叔内心的。 那位卡西莫多式的沉默看门人,一看就是很有故事的模特。 可惜,他来的不太巧。 今天来到孤儿院后,顾为经就从院长那里得知,大叔带着茉莉小姑娘去仰光总医院看病去了。 茉莉有艾滋病,为了防止病毒侵蚀她的免疫系统,需要按疗程定期复查她体内血液中的病毒载体数量。 没碰上就没碰上吧,反正有的是机会。 顾为经暗暗记下了这个消息,继续画画。 不多时,新的草稿就画完了。 “就算只是草稿,但我依然看到这幅画活了过来啊。” 陈先生看着顾为经的草稿,点头轻声肯定:“将来等这幅画真的完成,一定是一幅很美的作品。” 他轻拍顾为经的肩膀。 “这样有灵气的年轻画家,才是我们走出殖民地时代印记的希望。如果你愿意的话,这张画画完后请给我吧。” 收藏家制止了秘书向女院长索要顾为经联系方式,亲自从怀中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了顾为经。 “你可以直接打我的手机。” 顾为经双手接过名片。 这张名片呈现素色。 没有他想象中地摊文学中绘声绘色的描绘的富豪们喜欢用金箔、铂金镶嵌出华美名片的样子。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张纸片。 纸片上甚至什么头衔都没有,只有“陈生林”这个名字,以及一串电话号码。 似乎光是这个名字的份量,就足以说明一切。 从其他围观的众人或震惊、或错愕神色难明的样子,就能说明这张名片的份量不像它看上去那样轻薄。 连蔻蔻的老爹都吃惊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八章 许诺 仰光市长本人都需要对陈生林待以上宾,真正的富豪们才不会在乎一点小钱。 陈先生只是说要这位中学生的画,没说价格。 用屁股想想也知道,低于一辆普通小汽车的钱,警督都替陈先生觉得寒碜。 更难得的是, 陈先生竟然给了对方自己的私人名片。 就算是他,要联系对方的话,也只能将电话打到对方秘书的手机上而已。 蔻蔻的老爹都要惊叹这个小家伙的好运了。 说句不太好听的。 陈先生要是没有给钱的意思,才是真的看起对方。 人情是比金钱更加贵重的礼物,能靠一幅画搭上富可敌国的豪商巨贾的线,连东亚艺术家富豪榜上排名前列的画家们,都会欣然应许。 “抱歉,我……暂时不能给您保证,这幅画我有很重要的安排。”顾为经沉吟一下。 “不知好歹!”秘书皱眉。 他知道自己的老板看上去儒雅随和,可其实从来不喜欢被人拒绝的感受,从来只有陈先生否定别人要求的份。 橄榄枝伸给你了,是赏给你面子。 清高可以,但面对这么好的机会,还要不识趣的拒绝,就显得很给脸不要脸了。 “怎么,你不愿意卖?” 陈生林也愣了一下。 收藏家盯着这个年轻人的眼睛,判断着对方会不会是装腔作势的想要自抬身价什么的。 要是真这样,就太另人失望了。 街头卖工艺品小贩常用的欲拒还迎的把戏套路,想要在自己这样商界大鳄面前玩弄。未免真的有些不知好歹,关键还很蠢。 再说, 陈生林动了买画的念头,只是因为他欣赏这个年轻人而已。 在顾为经身上,他觉得自己看到了非常纯粹的艺术工作者的影子。 他喜欢这张画,却也不是非买不可。 中学生的作品,画的再好,又和自己所收藏的千万美元级别的名画相比,算的了什么呢? 陈生林有些不高兴。 他原本想要拂袖而走,然而,陈生林发现对方的眼神似乎很是清澈,没有一点市侩和贪婪。 “这张画真的对你很重要?给我个理由。”他耐着性子问道。 “陈先生,您喜欢这幅画,我很荣幸,可这是我准备用来参加画展的作品。”顾为经望着画架上的草稿,语气歉意而真诚,“所以暂时不方便拿来出售,至少近期不行。” 绝大多数美术展几乎都要求,画家在参展前,拥有自己投稿作品的所有权。 传统美术展本就有为艺术家和主办方销售画作的功能,甚至会在画展日程中直接穿插有小型拍卖会。 你的画都提前预定出去了,我这边还卖什么? 当然,高规格的国际画展则更高冷一些,不太愿意和金钱挂钩。 可也是有相关限制的。 而且画展结束后,参展作品尤其是获奖的可能会有专门的展期,也许还会在城市的本地美术馆里陈列几个月或者半年。 简而言之, 参加画展的作品,他现在确实不方便许诺给某个人。 “画展?”陈生林打量了顾为经片刻,“最近缅甸没有什么重要的画展吧。” “是下半年的新加坡国际美术双年展。” 围观的群众大多没有什么表情。 不是专业的绘画爱好者或者收藏家,对这种国际美术展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 听到顾为经想要参加画展,不少人脸色甚至有些不以为然。 愚蠢。 换一幅其它作品参展就好了嘛。 油画卖出去了可以再画,这种讨好大富豪的机会,一辈子可能就这一次。 倒是懂行的陈生林有些肃然起敬的意思。 “今年的狮城美术展?学生组?倒确实有这个水平,整个东南亚这么多年,周边国家都算上,能在国外美术双年展学生组参展的年轻学生,总共可能没有十人。” “是大师组,已经向组委会提交了报名表,我的目标是获奖。” “唔,真是有志气。” 听到顾为经的话,陈先生凝视着草稿片刻,叹声说道:“这么说,倒是我冒昧了。” “这个啥画展……有这么厉害?”蔻蔻的老爹惊讶。 “国际美术双年展一直是大艺术家的摇篮,能在大师组获奖的知名艺术家作品。就算没有资本炒作,随随便便卖个小十万美元,应该是不难的。” “十万美元?” 这是缅甸工薪阶层十数年的工资。 一张画十万美元,每个月只画一张,一年也是上百万美元。 警官先生挑了挑眉头,望着女儿的中学同学,不可思议的说:“就凭他?” “确实很难,鲤鱼跃龙门便是这般。目前最年轻的在国际主流美术双年展上的获奖画家应该是唐宁,曹轩老先生的关门弟子,应该也是未来国画艺术的抗鼎之人。她当年在魔都美术展获了金奖。” 陈生林对艺术品拍卖市场很熟悉,随口介绍到:“也就十来年后,唐宁女士今年在香江的春拍,媒体预计拍卖总成交额会在两亿五千万到三亿港币上下。他的年纪应该比唐宁那时还要小。” “也就是没可能喽。” 听到陈先生的介绍狮城美术展的难度,蔻蔻的父亲撇嘴,说大话谁做不到呢。 “艺术这种事情,谁又能说的准呢。”陈先生不赞同警督的说法。 “既然你这幅画要留着参加画展,就不强人所难了。我确实很喜欢你的画,你就给我画张线描吧,这种融合了素描和白描的技法,真是让人印象深刻。”收藏家换了个提议。 顾为经立刻拿出了钢笔和素描纸。 其他的都不算,单论陈先生对自己画面构图的指点帮助,要他一张素描速写画实在算不上什么。 熟能生巧, 顾为经现在完成一张线描速写,花不了太长的时间。 在他的流畅的钢笔笔尖之下,渐渐出现了一个中年人的轮廓。 正是对方在讲述“5%的发达社会”这个令人深思的概念时的样子。 陈先生面孔深邃,眼神凝视着远方,右手手掌伸出五根手指。 博学、深沉、温和。 像是一座哲人的塑像。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这幅速写在系统的评价中,再次拿到了【心有所感】的评价。 有些人存在感弱,可能和对方做了好几年的同学,毕业后不久,就连对方的名字都记不清了。 有些人存在感强,天生就有人格魅力。 明明初次见面,却能不由自主的被他所吸引。 陈生林就是后者。 今天之前,顾为经只在报纸上看过对方的名字,仅是短暂的相处,陈先生就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听说你的一幅画要十五美元?人家嫌贵不愿意买。”陈生林捏着下巴,好笑的问。 在顾为经画这张速写期间, 擅长投上所好的秘书,打听到了顾为经采风时的“规矩”,当成趣事讲给了老板听。 “陈先生当个玩笑就好了。要不然人人都要画,实在太麻烦了。”顾为经无奈。 “十五美元,以仰光旅游景点的街头画家的标准,确实贵了。”陈先生笑呵呵的说。 “是个小财迷呐,平常赚了不少零花钱吧。”蔻蔻的老爹适时的接话调侃,为企业家捧场。 “但以这幅画的水平来说……” 陈生林话风一转,顿了顿:“呵,我就不提钱的事了。” “你画的很用心,这种有神的作品,可遇而不可得。十五美元,既糟践了这幅作品,我也拿不出手。”他摇头。 “这样吧,我给你一个许诺。在缅甸学艺术花销很大,而且并不容易。名片已经给你了,小伙子,如果你需要金钱上的资助或者别的帮助,就打上面的电话。” 陈生林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 “当然,这个许诺的解释权归我所有,前提是我力所能及并且愿意做的事情。”他轻描淡写的说。 四周一阵连续倒抽冷气的声音。 刚刚对方递给顾为经名片时,警督大人只是惊讶,现在他羡慕的脸都变绿了。 “妈的,这家伙何德何能,能让陈老板这么看的起他。” 一幅素描竟然换来了这样的许诺? 用金粉画的也没有这么贵的。 陈老板的一个许诺,虽说解释权归企业家所有,但蔻蔻的老爸保证,就算顾为经现在狮子大开口的要一台法拉利跑车。 人家应该也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当然,这种许诺要法拉利,明显就属于情商欠费的不聪明行为。 警督先生盘算着, 他觉得要是自己是顾为经,他要不然把这个许诺留着,要不然就向陈先生索要对方资助自己去欧洲美院名校留学。 欧洲那些私立名校美院全都死贵死贵的。 算上生活成本,没有国际奖学金和留学补助,读到研究生真未必比一辆法拉利便宜到哪里去。 而且,这种要求不逾矩,有分寸,不仅拿了好处,还能留下一个好印象,可以长期和陈先生保持良好的私人关系。 这样的许诺,落在一个中学生手中,真是太可惜了。 也可能就是因为对方是一名中学生,企业家才会给予这样的承诺。 “要是我有这种机会,让陈先生帮我在警察系统里更进一步,他会答应嘛?或者……” 脑海里畅想到种种可能性。 蔻蔻老爹警服下的小肚腩抖呀抖,不停深深的吸气,让自己不至于嫉妒的叫出声来。 “如果这样的话。我确实有一件事遇上了困难,希望您能帮我。”顾为经思索了片刻,立刻就说道。 太心急了。 秘书一边在心中悄悄摇头。 老板什么身份,他既然答应了你,就言出必践,不可能会反悔。 成熟些的处事方法应该再稳一稳,过几天再打这个电话,礼貌的提出自己的要求。 陈先生刚刚许诺了要求,你就迫不及待的缠上来,吃相多多少少有点急切难看。 秘书心中也能理解。 毕竟是中学生,骤然得到这样的好处,急切一些也是正常的。 在场这些人中能获得老板的承诺,比这个小孩子表现的还不堪的有的是。 “一直装的不温不火,镇定自若,还真以为你能云淡风轻呢。” 秘书在心中好笑。 “哦?小伙子,你需要我帮你什么呢?”陈生林挑眉。 “我需要一个政府批条。”顾为经说道。 嚯!这也真敢要。 秘书先是一惊,然后冷笑。 怪不得要现场说出来,怕老板反悔,原来他的野心比自己想的还要大。 “政府批文?哦,你们家是开工厂的,还是做房地产的?”陈生林目光灼灼的盯着顾为经,缓缓摇头:“别把我当神仙,有些事情我也做不到。” “而且小伙子,你不过是给了我张钢笔速写,就管我要这种大生意,也太贪心了点吧。” 陈生林脸色依然温和,但是语气已经冷了下来。 他不喜欢这种得寸进尺的人。 “我不是贪心的想要向您索取什么土地批文这样的大生意,我想要的只是一张电气化改造的许可批文,这里至今仍然没有现代化的设施。” 顾为经轻轻跺了跺脚,指着窗边摆放着的烛台:“我想让好运孤儿院接入仰光的城市电网,却遇上了困难,拿不到改造审批的许可批文。” 自从Schostic集团第一笔36,000美元的预付款汇入顾为经的账户之后,他的钱包里就多了一笔真正意义上的巨款。 如果算上整个合同的报价,总额更是轻易超过了十万美元。 有了钱之后,怎么花就成了新的问题。 不像之前网上接单那种零星几百美元几百美元的收入,这笔钱全部买成生活用品,一来太多了,二来也有些可惜。 就算用官方汇率,这也是两亿元缅币,足够对孤儿院进行整个的现代化翻新,提供电力,自来水等必须的生活设施。 仰光虽然日照充足,可整个孤儿院上上下下全部使用光伏太阳能电力,并不稳定,最好的方案依旧是接入城市电网。 顾为经原本以为有了钱,一切问题就解决了。 结果,周末刚刚表达出了向地方政府表达了改造意向,就被现实教育了。 仰光的官僚系统,确实谈不上清廉。 这个周日女院长才去地方电力局跑了一趟,听说孤儿院可能有了钱,各种审批部门就开始准备吃拿卡要。 顾为经向戴森咨询过这个问题。 戴森小哥犹豫了一下,表示这事办起来不难,但真的不建议对方找自己来办。 缅甸不是美泉宫事务所的传统生意范围,只在仰光有一家办公室。 高层人脉他有,但这事吧,说小不小,说大也真不大。 光是和仰光的一位主管这方面的副市长吃顿饭,不算隐性成本,仅是一些直接开销,搞不好就要比电力局小领导索贿的更多。 戴森计算了一下,报了个三万美元的价格。 他说这已经是看在顾为经是客户的份上给的成本价了,如果顾为经愿意掏这笔钱,戴森可以很快帮他搞定一切手续。 就算他把孤儿院推平了都没人管。 顾为经非常的犹豫。 首先,他不确定行贿的政治献金算不算系统统计的“必要慈善支出”。 就算算,单纯这件事,也真的蛮恶心的。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九章 无法拒绝的价码 “孤儿院改造,被电力局卡着施工批文?” 陈生林不过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其中弯弯绕绕。 他笑了笑,望着身边随行的众人,其中就有莱雅达区的市政官员。 区政府下级领导在这行人中只能算是个小喽啰,没有资格像蔻蔻的老爸一样跟在大企业家左右,只能在人群外围敬陪末座。 市政官员也对中学生画画没有任何兴趣。 他原本正在指挥手下摄影师拍宣传照片,绞尽脑汁的盘算着怎么取景,既能凸显陈生林和警督大佬们的重要性,又能让自己在照片的角落处露个脸。 没想到呆着好好的,突然就有这么大一口黑锅飞过来砸在自己脑袋上。他郁闷的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脸上的汗唰的就落了下来。 “有这回事么?”陈生林语气依旧温和,眼神中却毫无笑意。 “这个我不清楚……可能这里的城市电缆系统比较老旧,工业负载又大,不太好办。” 小官僚绞尽脑汁的解释着:“我回去就去查查是什么情况,一定快速给陈先生一个交代。” “我来处理吧。我会让命令审计院的同僚跟随此事,如果真的有腐败情况,严肃处理。”蔻蔻老爹恼火的摇摇头,瞅了小官僚一眼。 缅甸的警察系统本身就有监管审计的职能,此时他不得不说些什么。 真不懂事! 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屁事,警督才懒得在乎。 可今天自己的任务就是陪好陈先生。大富豪愿意在仰光多投资一些或者少投资一些,可能就是GDP好几个点的差距。 结果妈的遇上这么一出。 惹恼了陈先生,他们这些人,没有一个有好果子吃。 小官僚这次真的要吐血了。 这种贫民工业区的底层市井官员,没几个是完全清清白白的,真要一查到底,只是对方愿意薅掉多少乌纱帽的区别。 “唉。” 陈生林收回了目光,无奈道:“我是缅甸慈善商会的新任主席,结果让一个小娃娃给我提这种要求……真是在当面抽我的脸啊。” “不过,一个许诺就是一个许诺。小伙子,孤儿院改造批文?” 陈生林望着顾为经:“不是我夸口,但在仰光,我能做到的事情,真不少。想好了,你就要这个?” “嗯。”顾为经点头。 “不后悔?” “嗯。” 陈生林心情有些复杂。 他习惯了这个城市中无数人小心翼翼的讨好自己。 他们谄媚,他们逢迎,他们脸上永远挂着巴结的笑脸。 只为能从自己手中讨得一点财富或者权利。 结果陈老板今天好不容易心情好,答应了给中学生一个许诺,对方却只轻描淡写的管自己要了一张孤儿院改造的许可文书。 在惊叹对方品德的同时,陈先生觉得有点伤自尊。 如果《浮士德》里那只无所不能的掌握改变世界伟力的魔鬼,整天接到的雇主召唤,都是些请求把小猫从树上抱下来的要求。 想来魔鬼也会过的很没有成就感的好不好。 “为什么?小伙子,你本可以要求一些更有价值的事情。我甚至可以让仰光的市中心夜晚灭一天灯,或者把你送到南极去看企鹅。”陈生林不是一个喜欢炫耀自己手中权力的人,单纯是他真的非常好奇这个年轻人脑子里是咋想的。 “看企鹅我可以去动物园。至于前者……我为啥要让市中心灭一天灯?”顾为经平静的反问。 陀思妥耶夫斯基认为,没有贪欲的人,更容易收获幸福。 无欲则刚。 他真的没有什么需要收藏家帮助的地方,顾为经刚刚从出版集团手中拿到了一笔对自己来说是天文数字的收入。 陈先生又不是系统,不能提升自己的绘画技巧。 对于自己来说,一张孤儿院改造的审核批文,就已经是现在他最需要的事情了。 “好吧,我明白了。” 陈生林凝视着顾为经片刻,突然赞叹道:“您真是一个纯粹的人,要是我当年有你的心性,或许现在真的能成为年少时梦想的一名艺术家也说不定。” 陈先生竟然用上了敬称。 他更加喜欢这个年轻人了,陈生林不再把他当成一个能画一笔好画的小孩子,而是当成了平等的谈话对象。 “一张电力改造批文,很好。” “这种事情是我这个缅甸慈善商会会长的义务,原本不应该你这样的年轻人来关心。出于对你的尊重,所以我要多解释一句。” 陈生林向四周扫视了一圈。 “仅仰光就有上百家各式的孤儿院。而仰光已经是缅甸最发达的城市。受到战争影响,很多地方的基础建设,更是停留在前殖民地时代。作为慈善商会的会长,我必须要尽可能将资源和力量平均分配。一家孤儿院改造需要的几千万几亿缅币不算什么,但再多的钱被这么一大摊子稀释,也就不剩下些什么了。” “所以如果不是你,想来这家孤儿院还要在这样困难的状态下经营很多年。小伙子,你是给这家孤儿院带来光的人,你真的很棒。” 众人纷纷鼓起掌来。 蔻蔻老爹心中有一些替顾为经如此轻易的用掉了这么珍贵的机会感到可惜。 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绝对是一个很正直的年轻人。 陈先生拍着顾为经的肩膀,语气感慨:“真羡慕你的家长啊,我一直认为心性比能力更重要,要是我有一个像你这样优秀的儿子,估计早就能放心退休了。” “小顾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孩子。这家孤儿院里的孩子们都很喜欢他,这次改造也是他出的钱。” 女院长早就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顾为经的好。 “顾为经出的钱?” 警官先生挑眉,他还以为是孤儿院向公众们集体筹来的善款。 女院长轻轻说了一个数字。 蔻蔻老爹今天已经在女儿的这位同学上吃惊的够多的了,此时还是忍不住讶异。 这可不是小钱呢。 德威中学的家庭中富人不少,但能轻易向孤儿院捐出这笔钱的人,还是凤毛麟角。 “看来你确实不需要我的资助。” 陈先生是见惯了大钱的人,几万美元还远远不足以让他动容,只是淡淡的说。 “谢谢陈先生的帮助,感激不尽。” 许诺他已经用掉了,顾为经就将刚刚接过的名片递还给了陈生林。 “你留着吧。既然你是个正直的年轻人,又只要了这点东西。那我也不好太小气,这样吧。” 陈生林顿了顿看着一边画板上的草稿,陷入了片刻的沉思,然后才抬起了头。 “无论怎么说,这幅画都和我有缘。如果你没能参展,你给我打电话,我依然会要这幅画。而若是你真的在新加坡美术展上获奖了,我到时会亲自去一趟新加坡,给你一个无法拒绝的收购价格。”他的语气平淡而霸气。 顾为经不知道“无法拒绝”的价格是多少。 陈先生也没有解释,他在好运孤儿院里又停留了一小会儿,和莱雅达区的官员说了些什么后,就直接离开了,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倒是蔻蔻的老爹在顾为经身边转悠了几圈。 “嗯……过俩月是蔻蔻的生日会,小朋友有空来家里玩啊!”警督最终哼哼了两句,也扬长而去。 蔻蔻每年生日在四月末,都会在家里开大型Party,邀请学校里的同学来玩。 顾为经三年前曾经去过一次。 蔻蔻家住在靠近市中心政府分配的一个很大的院子里,有独立的游泳池和开满紫檀花的花园。 光是生日蛋糕就是有两条长条桌拼起来那么大的旗帜蛋糕。 还有个小乐队在奏乐。 看上去气派的不像是小姑娘过生日,倒像是英国女王的周年庆典。 人们吃个三分之一就吃撑了,然后开始拿着蛋糕奶油互相涂抹玩闹。被一堆礼物围在中间的蔻蔻确实也像是个小女王。 顾为经去过一次就不去了,不是蔻蔻不再邀请他,蔻蔻这点总是很大方,基本上所有同学都会邀请,不会特意冷落谁。 而是莫娜对蔻蔻在生日会上趾高气扬大小姐模样,有些醋意盎然的不满。 她在学校里处处想要压蔻蔻一头,然而毕竟家里只是开首饰店的,就算也是富家千金,可与蔻蔻比生日会的气派,还是没这个能力。 莫娜不去,顾为经也就去不了了。 她也没有明说不让顾为经去,只是每当蔻蔻开生日派对的那个周末,总会“恰好”邀请顾为经一起看电影或者逛博物馆、游乐园。 这大概就是女孩子的小心思。 …… 夜幕西垂, 顾为经回到家里。 他看了看表,此时离和树懒先生约好的连线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 他在书桌边读了一会儿出版社内部版的童话白文本,觉得情绪差不多了,就从卧室床边的抽屉里,拿出了单独保存的三张钢笔画。 【国王】、【玫瑰】与【酒鬼】。 这三张是他已经为《小王子》的童话角色所完成的,达到心有所感等级的侧写画,是他正式画插画前的准备。 顾为经将这三张画一字排开。 然后走到自己的画架边,将上面一幅周末临摹好的老教堂拆了下来,收到一边。 这种不需要保存的练笔临摹作品,对待可以随性一些。 按照过去习惯,顾为经会抽些时间,用砂纸打轻轻磨掉表面颜料凹凸不平的颜料痕迹,再刷上一便钛白粉。 晾上个两三周,就可以继续在上面画一些非正式的练习作品。 二次使用画布。 这是穷画家的省钱小妙招。 从油画诞生那一刻开始,天然亚麻画布对于底层艺术家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利用一张画布反复作画是常有的事情。 甚至曾经有收藏家用断层扫描仪检查一张文艺复兴时期的旧画,发现四层不同的油画,像搭积木一样层层覆盖,每一层新画都是直接在旧画布上作画。 其实, 工业社会,只要不是奢侈品级的进口画布,单纯的亚麻画布也并非贵的无法承受。 更多的是习惯问题,顾童祥老爷子当年穷惯了,这种处理方式也就当成家风传了下来。 而且,在家里留个这么多学生练习作品,放都不好放,不如铲掉颜料再利用。 艺术家的不同阶级,从一张小小的画布就能看出来。 酒井小姐学画就从没有这个烦恼。 她告诉过顾为经,母亲在她出生的时候,就在大坂买了间恒温恒湿的仓库,专门用来存放女儿从小到大所有的练习作品。 连一张儿时信笔涂鸦都没有遗漏。 酒井太太准备等将来酒井胜子成名成家之后,再开一个专题的特别纪念展来为胜子回顾自己的艺术生涯。 出于对Schostic出版集团的尊重,顾为经取出一张全新画布,调好了颜料,做好了画画前的准备。 他拿起油画刀,迟疑了片刻,又重新将油画刀放了下去。 顾为经又从书架中找出了一本旧版的《小王子》,最后翻看了一遍圣·艾克絮佩里绘制的原版插画。 一般为这种经典作品配图,有一个不变的准则,就是尽量构图和人物形象不要离原作差的太远。 出版社给予了约稿细则说明中也明确指出了这点。 不仅是尊重原作者的问题。 读者们对于经典童话形象在过去半个世纪中,已经有了内心熟悉的初步预设。 插画家可以在这个预设基础上画的更好,读者会因此而惊喜。 却不可以大幅度颠覆这个预设。 如果小王子变成了小公主,狐狸变成了狼狗,玫瑰变成了牡丹花的样子,观众就要撕书骂娘了。 例如,《海的女儿》小美人鱼变成了黑珍珠,Jk罗琳女士指导的《哈利·波特》舞台剧中,赫敏成了黑人姑娘。 不评价这种行为的社会立场对错, 单纯从商业效果来说,即使在政治正确氛围最浓厚的西欧,其实该翻车也翻车的比较厉害。 顾为经翻阅着《小王子》的插画,将原作者绘制的人物形象和自己在树懒先生指点下画出的速写,两相映照。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章 灿若星辰 圣·艾克絮佩里画画的水平其实蛮一般,原文水彩插图就是小学生简笔画的水平。 如果说有什么特别的。 那可能就是……这位法国作家创作了一套好看的小学生简笔画。 别小看“好看”,这个简简单单的评价。 没有经历过专业训练的普通人与业余爱好者,画出来的东西用来自娱自乐不难,真放在艺术品角度,那就几乎真是完全没法细看。 能达到商业约稿标准的好看,更是少之又少。 老实说, 圣·艾克絮佩里原作插画这些年市场反响还可以,有的读者真挺喜欢这批插画的。 除了原作者的亲笔作品,所带来的天然主观加成外, 以一个业余绘画者的画功水平来说,最后的成品画面表现也并不算太糟糕,甚至带着一种儿童画的天真感。 每张插画的人物主体都由很稀疏的线条构成,背景往往也都是些极度简洁的曲线。组合到画面中,却看上去就是很舒服。 顾为经之前不理解为什么这种不符合美术规范的用笔方式,能达到这样的艺术效果。 现在他倒有些明白了—— 秘诀就在于,构图。 固然原作者的绘画技巧亮点平平,但美术构思很有意思,有天马行空般的想象力。 艺术学习很看重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今天收藏家陈生林指点自己构图,顾为经收获不少,对于画面结构的理解有些明悟。 他发现, 有些时候,构图不一定要拘泥于特定的某些规范式的艺术理论,更加因地制宜,灵活多变,融入自己的理解,反而能达到更好的效果。 没有比原作者对作品有更加深刻的理解的存在了。 像圣艾克絮佩里这样的业余爱好者,缺乏理论的约束。 在设计画面结构时,完全依照天然的想象力,比专业画家也许更容易跳出古板匠气的窠臼。 就像陈生林早就不拿画笔多年,设计出来的油画构图,比自己规范的按照三角金字塔型构图法一板一言画出的作品,更有活力,也更有生气。 设计完自己将要参加画展的作品草稿后,再反过来看这些插画,就发现《小王子》画面的比例很有意思。 这些插画中经常有大片的留白和夸张的造型比例。 不专业, 造型简单,构图却颇有禅意。 相比于不算多么优秀的绘画功底,这种构图反而更是圣·艾克絮佩里的美术精髓和作品情感写照。 若非受限于原作者本身落笔后,表现出的绘画功底有限,这些作品的观感一定能更上一层楼。 “有趣。” 发现了这一点后,顾为经决定构图基本保留《小王子》原作的大致结构,同时进行细致的更加符合视觉比例的微调。 毕竟,术业有专攻。 圣·艾克絮佩里不是专业的画家,构图富有想象力的同时,很多地方还是有些粗糙的。 明显看出结构可以优化的位置,顾为经也不一定要照本宣科。 结合顾为经已经完成的钢笔速写。 很快,他脑海已经有了成熟的想法,重新拿起了油画刀。 时间缓缓流淌。 到了月上中天的时候,顾为经面前的已经完成了一排插画。 他将调色板放到一边,端详着自己的作品。 【作品名:《小王子-孤独的国王》】 【绘画技法:画刀画·传奇级】 【情绪:心有所感】 —— 【作品名:《小王子-玫瑰盛开的花园》】 【绘画技法:画刀画·传奇级】 【情绪:心有所感】 —— 【作品名:《小王子-混沌的酒鬼》】 【……】 十来张等待晾干的画稿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 油画刀的画法就是这样的迅速,只要有了明确的思路,这么多插画,画完也便就是几个小时的事情。 不出意外,每一张的情绪评级都达到了心有所感的水准。 这是顾为经有史以来画过的最好看的一组插画。 “树懒先生,我画完了新一批的插画,发给您看看?” 顾为经将这些插画一一扫描成了电子版,发给自己的经纪人。 他对这些画非常满意。 无论从技巧还是情感都已经达到了自己所掌握的极限,构图也贴合原作者的真意。 孤独而傲慢的国王、充满幻想渴望被爱的玫瑰、为了忘记苦痛而整日沉溺在酒精之中的酒鬼…… 画面明艳而不庸俗,线条华美而又不轻浮。 相比于他第一张发给树懒先生的插画,除了视觉上的直观漂亮以外,更多了一种感观上立体的感触。 这组插画的美不再只是单纯的看上去惊艳,多了些厚重的气质。 这种玄妙的感觉难用言语直接说明。 注入情感之后,画面里的人物一瞬间就生动了起来,不再仅仅是一张二维的油画,反而像是将一个活的灵魂注入其中。 这是插画的最高追求,所谓的沟通感。 艺术自会说话。 眼前的画作和观众有一种直接的天然沟通感,不需要额外文字的辅助,这些插画本身就像是在诉说些什么。 拙扑稚气,梦境迷幻。 “嗯,好的,我先下载一下。”树懒先生示意顾为经稍等。 不过几分钟以后。 顾为经的手机上就多了一行消息。 “Splendid!(壮丽恢弘的杰出)” 片刻后,树懒先生大概认为这个单词还不足以形容这一组插画的优秀,于是补充道。 “在我眼中,这些画简直在闪闪发光。” “多亏了您的帮助。”顾为经感谢。 “不,应该是谢谢你给我一个参与这些作品的机会,我已经不能用单纯的优秀来评价它们了。” 树懒先生字里行间的语气有些感动。 “圣艾克絮佩里说,星星发亮是为了让每一个人有一天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星星。” 树懒先生很有诗人气质的说道:“做为一名《小王子》的资深书迷,我看到了无数读者都将在这些闪烁明亮的作品里,找到自己的星星。” “谢谢你,侦探猫女士,我喜欢它们。这是一组有创造经典魔力的插画。” …… 缅甸和英国相隔了半个白天的时区。 当顾为经在夜晚作画的时候,Schostic集团在伦敦金融街上的欧洲总部大楼依旧是灯火通明的晚间办公时间。 “英超第31轮,西汉姆联与曼城在厄普顿公园球场展开了抢四的角逐……” 胖助理带着耳机,见四周无人关注,偷偷在屏幕上调出了天空体育的足球转播,懒洋洋的靠在了椅子上。 帮领导做“坏事”,可能是比溜须拍马更容易拉近关系的方法。 自从他在总裁的授意下,暗箱操作了那位插画家侦探猫的试稿审核之后,自己在项目组的地位有了显着变化。 这也算是交了投名状, 从此之后,他就是奥斯本总裁的人了。 或许集团总裁这样的大佬离的太遥远,看不上他这种的胖马仔。 可办公室里同样作为奥斯本手下小弟的《小王子》的项目主管,这周明显就对他和蔼可亲了许多。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位校对编辑满头大汗的抱着一大堆的星巴克咖啡,冲进项目组的集体办公室。 胖助理暂停了赛事直播。 他打了个响指示意对方把自己那份咖啡放在桌子上,舒舒服服的从公文包里摸出了个甜甜圈啃了起来。 胖助理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小嗝。 如今不仅可以上班摸鱼划水,日常楼上楼下跑腿啥的工作,也全都被主管安排给了一位校对编辑。 这些事情本身不大,可轻闲许多的同时,所提升的幸福感,也是实打实的。 他开心的都又胖了两斤。 只是, 听说…… 查理总监那里就很不开心了。 美术部的最近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大Boss的办公室中,时常传来摔碎东西的声音。 “《小王子》项目组的项目助理维森·柯尔先生是哪位?” 胖助理脑海里正在胡思乱想着,突然有几名黑衣人踩着厚底皮鞋,噔噔噔的闯进了项目组的办公室。 “集团内勤部,我们想请柯尔先生去我们那里简单聊上两句。” 为首的黑衣人向迎上去的主管出示了一下证件,办公室里气氛都在这瞬间冷了几度。 “有什么事情么?” “无可奉告。”内勤部的小哥板着一张脸冷冰冰的说到。 内勤部是大型公司内部的规章审计部门,相当于Schostic这样商业帝国的里的法院。 这种百亿美元的大集团,内部的规章制度和风控若全靠警察,效率很低,而且出了事往往黄花菜都凉了。 理论上,只要和公司规定有关的制度都归内勤部管辖。 大到怀疑某位管理层成员挪用了2000万美元的公款去拉斯维加斯潇洒,或者抓出对手公司安插在集团内部的商业间谍,小到接到举报有人口花花调戏女同事,都属于内勤部的调查职责。 不过小事一般视情况,要不然报警处理,要不然勒令对方去人事部约谈。 能让内勤部调查的往往都是严重违纪的行为。 办公室里的不少同事,都用好奇、惊讶,奇怪等异样的目光看着胖助理。 胖助理脸色顿时一紧。 他立刻就联想到了侦探猫的事情。 有人举报自己违纪? 倒是主管神色还算镇定,拍了拍助理的肩膀让他先跟对方过去。 “是侦探猫的事情嘛?” 去内勤部的路上,胖助理心中有点慌,忍不住问道。 “柯尔先生,你怎么知道我们找你是因为侦探猫的事情?”内勤部小哥立刻停住了脚步,语气玩味道。 “呃……我最近就处理这些工作嘛。” 胖助理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心猛的跳了一下。 他抬起手腕慌张的看了一下手表:“现在快要到下班时间了吧,那个,我们应该不会谈太长时间吧。” “集团规定,谈话我们会按小时支付三倍的加班费。” 内勤部小哥耸了耸肩:“当然,柯尔先生,我们无权限制您的人身自由,如果不愿意谈话,可以随时离开。” “只是,下一次找您谈话也许就是警察了。因为个人主观恶意,造成集团重大财产流失,提醒一句,此类高额金融犯罪是会进刑事法庭的。” 小哥轻描淡写的说道:“就算不用蹲牢房,有了这样的公民记录,想来很难再找到工作了吧。” 依旧是一只社畜的胖助理,面对恐吓惊恐的抽了一口冷气。 “因为个人主观恶意,造成集团重大财产流失,哪,哪有这么严重。”他舔了舔嘴角。 “呵呵,因为某些人的一己私利,原本已经达成初步合作意向的一线知名插画工作室维尔莱茵画室被一脚踢开,暗箱操作将合同授权给了名不见经传的垃圾网络画家。” 一个声音阴恻恻的说道:“垃圾画师的作品,造成的集团市场潜在损失可能会高达上千万美元,你们就准备蹲牢房捡肥皂捡到死吧。” Schostic集团美术部总监查理靠在内勤部谈话室的敞开的大门边,正在用香木片点着一只圆粗的黑色雪茄。 他将雪茄叼在嘴里,深深的吸了一口。 然后朝胖助理吐了一个挑衅味道十足的烟圈,眼神怨毒。 “肥仔,如果你不想跟着侦探猫那个婊子一起在监狱里烂掉,我劝你最好把奥斯本的阴私勾当全都交待出来。” 查理相信, 让奥斯本这么费尽心力的也要挺一个网络插画师上位,其中定然有见不得人的内幕交易。 他原本也不想向内勤部举报奥斯本有违纪嫌疑的。 一来,查理没有直接证据。 二来,管理层的明争暗斗整体上还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闹到内勤部就算彻底撕破脸了。 你能举报,别人也能举报,查理日常交给维尔莱因插画工作室的合同,其中弯弯绕绕也称不太上干净。 但奥斯本拉拢舒伯特副总监这样的偷家行为,已经彻底超过了查理能容忍的底线。 好在,插画家最重要的便是用作品说话,这点和一些技术工种类似。 能吸引到观众的就是好的,吸引不到观众的就是差的。 《小王子》项目原本已经和维尔莱茵画室达成了初步合作意向是真,被突然授权给了一个网络画手也是真。 无论调查结果是什么。 只要手中握着维尔莱茵这样的一线画室,能拿出比侦探猫更好的作品。 查理相信无论调查的结果如何,自己就都会位于不败之地。 既然奥斯本已经突破了底线。 查理就算拼着闹上董事会,也一定要将侦探猫扫地出门。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一章 维尔莱茵画室 内勤部的谈话室不是苏格兰场的审讯室,自然肯定不能搞手拷、白炽灯、拘束椅那一套。 胖助理走进门后, 发现这里除了墙刷的更白一些外,与常见的办公场合没有本质区别。谈话室中有一张摆放着果盘的圆桌,甚至墙角还有绿萝盆栽。 内勤部并不是只要询问胖助理一个人。 舒伯特副总监此时已经坐在桌边了。 看见胖助理进来,舒伯特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就继续默默对付果盘里的一串葡萄。 “查理总监、舒伯特副总监以及柯尔助理,既然约谈的双方都已经来齐了,如果你们都没意见的话,我们就开始吧。” 等叼着雪茄的查理进屋带上了门,一位国字脸的大叔坐在了桌边,望着对面的三人。 奥斯本因为级别实在太高,除非有董事会的授权,所以内勤部并没有资格约谈人家。 “查理总监,关于您所提交的,有关插画家侦探猫获得Schostic集团《小王子》合约存在违纪行为,并造成集团重大财产损失一事,有什么想要说明的嘛?” 国字脸的负责人望了查理总监一眼。 “我要求这个项目要停下来,追究相关违纪人员的责任,该开除的开除,该报警的报警。” 既然已经来到内勤部, 查理不想留下任何转圜的余地。他像一个狮王处理自己领地上乱跑的野狗一样冷酷而凶狠的表达了自己的诉求。 “至于那个侦探猫,我要求撤销相关合同,并且加入集团内部的画师黑名单中,永不合作。” 胖助理听的害怕的缩了缩脖子。 黑名单! 查理总监明显是下定决心,要把任何敢在自己领地上兴风作浪的家伙往死里整。 他心中肯定恨极了这个侦探猫。 这是封杀! 一般只有抄袭、严重违约、或者履历上有其他无法容忍污点的劣迹画家才会被加入Schostic的黑名单。 被加入黑名单,意味着以后任何出版社有关的商业活动都会对侦探猫紧闭大门,就算是一张纸片的约稿任务都不会交给对方。 这还不算最严重的部分。 各家大型出版集团是竞争关系不假,但行业内部的劣迹画家的黑名单有些时候是通用的。 就和硅谷互联网公司上了HR联盟的黑名单很容易找不到任何工作一样。 如果你不是一位很有名的插画家,听说你上了Schostic的黑名单,基本上其他公司的约稿任务也会把你否掉。 职业道路相当于直接判了死刑。 “查理先生,你有什么证据吗?” 听到查理的诉求,国字脸负责人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否决,只是面无表情的追问道。 “还需要什么证据?这难道还不明显么?维尔莱茵画室是什么等级的画师,侦探猫是什么狗屁的画师。但凡不是有内幕交易,凭什么合同会落在侦探猫手里。” 查理狠狠将夹着雪茄的手指跺在圆桌上,语气嘲讽:“她也配拿这种大合同?” 维尔莱茵画室已经是最一线的插画工作室了。 为好莱坞A级动画电影设计过海报,因为查理的缘故和Schostic集团有长期的合作关系,拿过一系列插画广告设计奖,其中就包括出版集团自己的【写作与艺术优秀贡献大师奖】,算是超顶尖的插画画室。 Schostic集团从诞生那一刻开始,就经营着全美最负盛名的艺术奖项——写作与艺术奖(SchosticArtandWritgAwards)。 出版社的历史就是围绕着这个奖项建立起来的,从1923年第一届算起,已经有百年的历史了。 这个奖项最初是专门为青少年提供的艺术奖项。 平均每年能收到13-18岁学生超过三十万份不同的投稿作品,获得金奖的概率仅为万分之一,由美国国家元首亲自颁奖,是全世界含金量最高的儿童艺术竞赛,没有之一。 后来,出版集团又在青少年奖项的基础上,增设了面向成年艺术家的大师组奖项。 这一点和很多国际画展有些相似的地方,但获奖难度却比一般的画展高的不是一星半点,含金量也要更高。 曹老对顾为经提要求,希望他能在狮城美术展上获奖,苛刻是苛刻了些,却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与“成为绘画宗师曹轩的关门弟子”这个许诺来说,若非顾为经的年龄太轻,其实是非常宽松的条件。 狮城美术展、魔都美术展、京城美术展、大阪美术展、首尔美术展……仅亚洲范围内数的上号的大型国际美术展就有十几二十个,每个美术展获奖的画家只有零星几人,放到整个亚洲就不少了,更遑论整个世界。 对于真正有野心成为大艺术家的人来说,获得这种奖项只是职业生涯的起点。 多少在大师组获奖的亚洲画家,哪怕仅仅是想当面向曹老请教些问题,都没机会呢。 可Schostic的写作与艺术大师奖则不是一个概念。 这是插画殿的圣堂。 群山之巅,万王之王。 奖项会在每年六月份公布,挑选最优秀的作家与插画家颁发奖项。 全球范围内只有五个名额,四个【写作与艺术优秀贡献大师奖】和每年唯一一人的【写作与艺术杰出贡献大师奖】。 【杰出贡献大师奖】是插画界最重要的奖项之一,只略微逊色于老牌的安徒生奖,却也差的不远。 真要对比的话,前者可能不如后者那么严肃。 举个更通俗的例子,大约近似是文学界,法国的龚古尔奖(历史最悠久、最盛大的文学奖项),英联邦的布客奖(英语文学界最高荣誉)与诺贝尔文学奖之间的细微差距。 对于99%的插画师来说,不过是牛逼的不可思议和牛逼的无法想象的区别。 历年的获奖者包括了安迪·沃荷、J·k罗琳、斯蒂芬金、简·阿诺、乔治RR马丁这些让人耳熟能详的文艺圈宗师。 有四个名额的【优秀贡献奖】要差一点,却也是极其有含金量的艺术奖项。 要知道竞争这个四个名额的除了资深画师,还有很多成名的作家。 Schostic集团是出版集团,相比于插画艺术家,其实更加倾向于颁奖给畅销书作者。 大半个世纪以来,只有包括简·阿诺与安迪·沃荷等五位绘画艺术家获得了杰出贡献奖。 同时获得安徒生奖与写作与艺术大师杰出贡献奖的只有简·阿诺一个。 甚至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与写作与艺术大师杰出贡献奖的都有两人,帕特里克·莫迪亚诺(2014年诺奖得主),与海因里希·波尔(1972年诺奖得主)。 由此可见,它的稀有程度。 维尔莱茵画室也是在和出版社长达十几年的合作基础上,才在前几年获得了优秀贡献奖。 “哦?原本要接手这个项目的是那个维尔莱因画室。” 国字脸负责人语气有轻微的起伏,低头翻了翻手中的文件夹。 果然,他在里面找到了查理所提交的美术部与维尔莱茵工作室关于《小王子》项目内容的前期意向沟通邮件副本。 这些意向邮件,在签订正式的合同前没有法律效力,但证明查理总监所言非虚还是足够说明力的。 负责人原来曾是苏格兰场商业调查科的警探,后来被出版社聘请来负责集团内勤部的工作。 就算不是专业的艺术工作者,他也对集团内赫赫有名的“写作与艺术大师奖”其中含金量有清晰的认识。 毫不夸张的说, 这个只在互联网上有些小小名气,且并非都是好名声的女画家侦探猫与人家维尔莱茵画室的履历经验,全然没有任何可比性。 与小孩子和大力士一般,根本就不在一个量级。 集团高层将合同交给侦探猫的行为,确实是说不通的。 仅从艺术造诣上, 有大师奖的背书,维尔莱茵画室甚至不比范多恩这样的顶流插画家差多少,所欠缺的只是范多恩这样在时尚圈里破圈,日金斗金的机遇而已。 “这确实很可疑。为什么项目组会同意将这个机会交给一个……恕我直言……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她有资格接手这样大项目的网络画家呢?” 国字脸负责人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坚硬而冷酷。 犯罪心理学上说,这样的进攻性心理姿态能加重嫌疑人的心理负担,让很多心理承受力弱的白领罪犯不打自招。 他逼视着圆桌边的舒伯特副总监和胖助理, 主要是胖助理。 内勤部选择了胖助理做为谈话对象而不是主管,不仅因为他是负责和插画师侦探猫沟通的第一负责人,而且还是因为这些入职不久的底层职员社会阅历少,更容易被突破心防线。 “我……我不知道。” 果然不出负责人所料,胖助理此时非常的紧张,圆圆的脸上出了一圈汗,下巴一抖一抖的。 他又不傻。 能让主管和副总裁这么违规操作,其中没有些内幕信息自己是不信的。 “肥仔,集团市场部预期《小王子》第一年的销量是三十万册,每册精装定价在二十欧元左右,这就是六百万欧元,这还只是第一年的预期销售额。” 查理恶狠狠的盯着胖助理:“两年、三年、十年呢?一百万册就是两千万欧元,三百万册就是他妈的六千万欧元!” “Sixty!illion!euros!” 总监一字一顿,口水喷在胖助理的脸上。 “6000万欧元的预期收入,被一个垃圾画师给搅了。这责任你担的起嘛!想清楚,你要背这个锅,你要替上司坐多少年的牢!” 负责人看了查理总监一眼,他知道商业犯罪金额不是这么计算的,可负责人也不介意吓唬一下这个年轻的助理。 胖助理整个人都明显慌了,他低着头:“我没有犯罪,我只是按照上司的吩咐做而已。” “哦,上司吩咐你做了什么?”负责人立刻追问。 胖助理又沉默了,正在脑海中天人交战。 “好了,他不过是个助理而已,别吓唬这个年轻人了。” 向来沉默的舒伯特副总监,这时候突然开口解围了。 “为什么请侦探猫,你们应该去问奥斯本总裁。至于剩下的,我们也都是按照公司规矩做事而已。” 查理猛的转过头,对着舒伯特副总监怒目而视。 舒伯特朝着查理面无表情的吐出了几粒口中的葡萄籽做为回应。 闹到内勤部,要不然合同继续,自己在美术部彻底站稳脚跟,要不然他们一起滚蛋,没有啥退路可言。 豁出去的副总监倒也硬气了起来。 “样稿从上传到提档,就在公共后台呆了不到十秒钟,这也算合规。画刀画?狗屁的画刀画能通过美术部的审核,这是按照规矩做事?” 查理阴测测的笑。 他原本放话要卡侦探猫的试稿。 结果《小王子》项目组一将样稿传到美术部的后台,就被舒伯特这个二五仔用权限将档案提走了。 他甚至连侦探猫样稿的毛都没见到。 查理差点气炸了。 自己只在系统后台的历史记录上,找到了样稿的档案外部注释,上面主题分类写着“画刀画”。 “糊弄鬼的画法。” Schostic集团多久没有经手过画刀类的插画了? 查理觉得就算自己不特意卡她,侦探猫按标准也根本通不过美术部的审核。 看到这个分类标注,查理甚至在心中已经将侦探猫的油画水准和一些半吊子骗子画上等号了。 只要是画刀画,她的作品就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这也是他敢将事情闹大的底气。 水准平平的关系户画师,拿到一些不匹配能力的优质约稿合同,这种事情在插画界根本算不上新闻。 前提是,别摆在台面上。 “我每天一直都在认真工作,那时恰好看到了后台消息的提醒而已。” 舒伯特慢悠悠的说道:“至于画刀画,公司什么时候规定过画刀画不属于插画约稿的范畴了?我就觉得她画的很好。” “每天认真工作?你的工作是玩飞镖吗?”查理气乐了,“画刀画很好?别搞笑了,画刀画有几个人能画好的。” 要是说这幅样稿是布鲁克林艺术学院的博格斯教授这样专业画刀艺术家所作。 查理现在转头就走。 可一个网络画手…… “侦探猫画的很好,你这话对的起自己的良心么?”他讥笑道。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二章 市场调查与明信片周边 接到主管的电话,原本已经下班走到地下停车场的奥斯本,立刻决定重新返回公司。 他不是一个人来到了内勤部,路上遇上了公司的希尔总裁。 希尔总裁是欧洲区的最高负责人。 算奥斯本半个上级,不过基本分管不同的业务,在未来竞争Schostic整个百亿集团的掌门人的问题上,还有一定竞争的关系。 查理总监就是希尔的嫡系爱将。 不出意外两人应该都是为了内勤部调查而来的, 见面时,他们只是皮笑肉不笑的简单打了声招呼,就带着各自的秘书和助理,像两支泾渭分明的军队一样,并排走进了内勤部的办公区。 “侦探猫画的很好,你这话对的起自己的良心么?” 刚走到门口,他们就听见了查理的嘲讽声。 “查理先生,侦探猫的样稿,可是通过了你们美术部自己的审核,你现在这叫什么话?”奥斯本推开了大门,笑呵呵的说道。 “Bullshit!我又没审核。”查理语气愤怒。 “怎么,舒伯特副总监就不算美术部的人了?还是说,集团的美术部成了你查理的一言堂。只有你能审稿?这是哪门子的规定。” 奥斯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语气凌厉。 “好了好了,查理总监也是为了更好的市场销量,关心重大项目的插画师质量,本身就是美术总监的本职工作,可以理解。”希尔总裁为属下打圆场。 “要艺术质量,舒伯特副总裁已经给过了专业的判断。要论规章制度,你们查出柯尔助理有违纪行为了么?” 奥斯本转头问向内勤部的负责人。 负责人拿着桌上的内线电话,说了几句。 从胖助理被带到内勤部那一刻,他的工作电脑就已经被收走了。 集团技术部门会检查下载里面与《小王子》项目、侦探猫的经纪人来往邮件等工作信息。 目前看来,除了助理向美术部提交样稿与美术部有人提走档案,只间隔了几秒钟时差,这一点看上去像是串通好的外。 没有其他发现。 “技术人员还在检查更深入的内容,如果有后续发现会另行通知。” 负责人看了眼胖助理依然带着汗渍的脸,还是说道:“现在看上去还OK。” 若根据他的直觉,负责人依旧认为这件事情有问题。 然而,如果是有人向对手公司出售商业机密,负责人可能会认真到底。这种明显是高层办公室政治的神仙打架,他也懒得深究。 “既然这样,调查结束。柯尔助理、舒伯特副总监,你们可以走了。”奥斯本快刀斩乱麻的打了个响指。 “停,停下,他们不可以走。这事没完,谁说艺术水准没有问题了!” 查理叫嚷道。 这事能这么简单的就结束了,不是搞笑吗。 “我认为舒伯特副总监因为私人过失做出了错误判断,他对于侦探猫的判断不能当作正确的评价。” “你要怎么办?合同都签了,还能重新审核样稿不成。”奥斯本皱眉。 “如果让第三方的美术鉴定机构审核,其实我没意见。”舒伯特盯着查理的眼睛。 单独讨论侦探猫的试稿画的水平,他可一点都不带心虚的。 “第三方审核?不……还有更好的办法。”查理嚼着雪茄,神色狡诈。 他也不愿意搞什么美术鉴定。 不仅没这个先例,艺术性本来就是很虚泡泡的事情,就算鉴定出侦探猫不合格,又能怎么样。 奥斯本和舒伯特也有能分辨的借口。 查理希望用更简单粗暴有信服力的说法,把这些可恶的家伙连同侦探猫一起钉死在耻辱柱上。 他要完全摧毁这个网络插画家的声誉。 “你们既然看好侦探猫,就让她交一张封面稿,让原定的维尔莱茵画室交一张封面稿,分别在空白书册封面上装订,做一个模拟市场调查怎么样?” 查理胸有成竹的说道:“对于插画家来说,还有什么比市场更好的印证艺术水平的方法嘛?顾客就是最好的评委。” 模拟市场调查。 在千禧年之后,对大型商业集团来说,已经不是新鲜的概念,形成了很成熟的模式。 简单些的模拟市场调查,就是在街头发些调查问卷。 人们在推特微博进行的投票、朋友圈填的问卷星小试卷,不少都属于这类。 而大型企业,对先期的市场调查更认真,也更加专业。 很多大型项目都会耗费高额成本,雇用专业的商业咨询公司,专门聘请不同年龄段、不同种族、不同社会阶层的顾客进行专业的市场分析。 电影有先期试映会、3A游戏大作有A测、B测、C测。 出版公司也有自己的市场调查方式。 小出版社可能顶多搞搞试读会,或者联系几个书评人,看看稿件的反响。 Schostic这样的商业帝国,就要财大气粗的多。 就在他们现在所在的这间伦敦金融街上的欧洲总部大厦里,就有一家【书店】。 从装潢到陈设、从橱窗的设计,花板上的吊灯到橡木地板上的花纹。 所有的一切都是仿照英国规模最大、人流量最多的连锁书店Waterstones(水石书店)的装修规范所打造的。 这家【书店】不对外营业,也并不是一家书店。 它的一切看上去都像是一家书店,可真正的作用,则是属于市场部搭建的一座1:1的模型实验场。 【书店】可以满足几乎任何有关实体图书市场有关的调查需求。 它的主要设计目就是提供给集团渠道商,进行实体书店的销售运营评估的。 西方的书店和咖啡店一样,算是社交场合的一种。 无论是店面吧台出售的现磨咖啡的温度、口味,还是面对不同年龄向顾客专题书橱不同的摆放的位置对销量造成的影响,或者实体书店中是否有必要增设儿童活动区,以及男女情侣在书店约会时期待听到的氛围音乐…… 市场部都能根据集团不同需求,请来志愿者,设计不同的市场调查方案。 判定两位插画家的作品谁更受欢迎这种事情,基本没有任何难度。 简单印几套不同插画师的插画封面出来,往空白的书册模型上一装订,摆在书架上。 然后请一百位志愿者来书店里逛逛,统计一下他们的选择意向,也就搞定了。 原理不复杂,调查难度也不高,就一下午的事情。 “我不同意,合同既然已经给出去了,怎么能轻易换人。”奥斯本皱眉,“没有这个道理,简直是在羞辱人家。” “维尔莱因画室作品的水平就是道理。” 查理脖子一梗,看也不看奥斯本,把目光投向了希尔总裁。 “我觉得……这个设想是可行的。奥斯本,我知道你想推侦探猫,还是要以集团利益为重。董事会定下的一年三十万册的预计销量目标压力很大,这不是给新人镀金的理想场合,换本书吧。” 希尔总裁说的看似中肯。 可不是傻子,都能听出他的话语内的偏向。希尔不仅认为市场调查势在必行,而且认为侦探猫没有任何胜算。 不光是希尔总裁。 包括围观的内勤部人员以及两位总裁随行的助理、秘书。他们听到这个提议之后,绝大多数人内心写照都差不多。 他们不是不看好侦探猫。 而是维尔莱茵画室的水准实在超出一般意义的插画师水平太多。 人就怕对比。 如果说一般插画师的及格线是30分,有60分水准的就算是很优秀画师。 而维尔莱茵画师可能就能拿到85分和90分。 90分与60分之间的差距,和60分与30分之间的差距一样明显,都是秒杀。 普通的优秀画师遇到了维尔莱茵画室,就会衬托的像是连及格线都达不到的糟糕廉价画手。 这种差距会在销量上直观的反映出来, 运气好的也许只差几个百分点,运气不好的销售额差百分之五十,甚至是一倍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出现。 图书产品,尤其是儿童图书毁于垃圾插画的,简直不要太多。 类似东夏教材糟糕“毒”插画引起社会普遍批判的情况,在对于儿童保护法规更加严苛的欧美图书市场,同样屡见不鲜。 随便几个教育杂志喷你两句,家长就不敢给孩子买了。 查理一副信心满满胜券在握的样子,所以他没有注意到,身边的舒伯特副总监此时脸色有些古怪。 舒伯特低着头在脑海中思索着侦探猫提交的样稿插画,再回忆回忆着自己曾经见过的维尔莱茵画室的作品…… 他腰板都悄悄挺直了几分。 可以搞唉! 只要侦探猫能继续保持这个水准,舒伯特一点都不觉得维尔莱茵画室的水准会比侦探猫更高。 他对侦探猫的艺术水准很有信心。 查理想靠着市场调查,用手中握着的维尔莱茵画室这记重拳,狠狠的砸爆集团对侦探猫的信心。 反过来。 这对侦探猫和他舒伯特,又何尝不是一个好机会呢? 甭说能打败这种老派画室,能对侦探猫带来多么大的名望,舒伯特也可以以此在美术部站稳脚跟。 舒伯特的心猛的跳了一下,他发现奥斯本总裁正在悄悄看着自己,立刻不动声色的轻轻点头。 奥斯本心中一定,嘴上却不松口。 “我不同意。查理总监的提议坏规矩。维尔莱茵这么厉害的工作室就算比侦探猫画的好也是正常的,以这个理由撤换画师,没有这个先例。已经签了合同,侦探猫人家的经纪人也不会答应再搞什么市场调查。” “可以多给侦探猫些补偿嘛。可以给她个长约合同,加点奖金,或者分成多给一个两点啥的。”希尔轻描淡写的说道,“她要能战胜维尔莱茵画室,多给她点甜头也无妨。要是不行,大不了付违约金撤销合同……自己没本事,也怪不了别人。” 支付合同违约金,或者多给一两个点的分成,总裁也不太在乎。 说白了,这都是小钱。 每年集团至少有十几亿美元的收入,算上IP改编,一本超级畅销书能占到其中的5%就很了不得了。 像《哈利·波特》这种怪物,几十年也未必能碰上一次。 原版的《小王子》也算这类怪物行列,但已经卖了上亿册的今天,它身上的光环就褪色了许多。 百万册销量的一两个百分点固然对插画师个体来说,是巨大的利益,对于集团来说,就是九牛一毛。 别说几十万一百万美元的分成了,就算《小王子》预计销售周期内总销售额的几千万欧元,对Schostic来说,也真未必称的上是什么大事。 真正让希尔总裁和奥斯本这么认真的。 是超级畅销书能带来的巨大声誉。 比如Schostic出品的作品,在北美市场能在《纽约时报》登顶畅销书排行连续多少多少周。 以及新版《小王子》能不能够入选各种教育委员会或者私立学校的推荐课外书目。 甚至干脆是文学课教材。 不仅年年能带来大量稳定的收入,所获得的隐性渠道的利益和合作桥梁,都让Schostic非常看重。 卖课本,在欧美可是非常大的买卖。 一个学生一学期花个上千刀买课本很正常,要是全买新书的话,读完中学教材费搞不好能买辆二手上年头的野马小跑车了。 同时,从私人角度上来说,能做出超级畅销书,也是向董事会展现自己能力的机会。 “这样吧,之前市场部同事,不是讨论过《小王子》要不要出典藏版图书礼盒嘛。” 希尔总裁大手一挥,为这件事一锤定音。“无论侦探猫或者维尔莱茵画室,谁在市场调查中领先。集团都会为他们的作品专门出一套小王子插画明信片周边,算是奖励。” 图书的明信片周边,指在一些儿童类或者卡通类作品图书出版的时候,专门以图书内的插画为主题,出一套专题周边明信片或者插画集。 迪士尼旗下的作品,或者《刀剑神域》、《进击的巨人》这样的轻与动漫,都有这样的周边出售。 一本《刀剑神域》的轻单行本放在北美可能能卖十几美元,而包含有亚丝娜插画册的典藏版纪念礼盒,可能就能卖上个60美元,甚至上百美元。 这种周边不仅可以放在图书礼盒中,也可以单独销售。 如果图书本身受欢迎的话,销量一般不差,利润率也非常高,更是完全围绕插画师所打造。 这个奖励,确实很让人心动。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三章 获奖提名与论文完成(感谢Alstonkk大大的打赏) (感谢Alstonkk大大的十万赏,非常感谢!) “我对贵公司的决定深感失望,这不是多一点的分成,或者支付违约金的问题,你们缺乏对一名优秀插画家应有的尊重。我为自己的代理艺术家所遭受的羞辱,而感到非常愤怒……” 奥地利。 安娜面无表情的坐在电脑面前,编辑着一封措辞严厉的邮件信函。 她刚刚从出版社项目助理那里,得知了集团的新决定——着名插画工作室维尔莱茵将与侦探猫女士一起竞争为《小王子》执笔的机会。 安娜正在写一封抗议信。 将表达自己不快的邮件发送到联系人信箱中后,女孩将电脑合上,靠在轮椅靠背上。 安娜今天并没有戴多余的头饰,深色的长发被一根中亚风格的织锦长发带束在脑后。 她在静静的思考,指尖轻轻玩弄着蓝色的发带,书房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散发出凝脂一样的光泽。 因为出版社对于侦探猫女士的轻视,她现在心中不开心,但与邮件里锋锐的言辞相比,安娜脸上保持着一向冷冰冰感觉,看不出明显的喜怒。 很小的时候,姨妈就教过自己,怒火只是弱势的一方的无力的表现,除了展现你的软弱,并不解决实际问题。 同时,安娜认为,只要按照Schostic给出的条件,公平的进行市场调查,侦探猫这位大姐姐就不存在输的可能。 上调分成,并且发行单独的明信片周边和画师插画集——这样的奖励也很优渥。 严格意义上来说,事情不是坏事。 当然,作为经纪人,就算未必是一件坏事,该写的抗议信,也还是要写的。 这是为了给代理画家发声,表达立场的同时,争取最大的利益, 思考了片刻, 安娜从口袋中拿出手机,在通讯录中找到了奥斯本的电话号。 轻轻嘟了两声之后,电话被接通了。 “请问,是安娜小姐吗?” 电话里传来奥斯本的声音。 “嗯,奥斯本叔叔,我是安娜。”女孩的语气温和有礼貌,丝毫没有因为上次通话时,奥斯本糟糕的态度有所改变。 “我打电话来,是向奥斯本叔叔专门表示感谢的。” 安娜说道:“我看到了Schostic官推向侦探猫发出的邀约,劳烦叔叔费心了,真是不好意思。” “安娜啊,这话说的……唉,应该是奥斯本叔叔向你道歉才对。” 奥斯本苦笑:“侦探猫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插画师,谢谢你把侦探猫推荐给了我。Schostic集团非常荣幸能和这样高水准的插画师合作。” “安娜你的眼光真棒,比我可强多了。你爷爷曾经说我转去读商科,是舍本逐末,人都变得俗气了。老爷子批评的对,之前奥斯本叔叔说话的态度不好,安娜小姐,您不要介意。”奥斯本道歉。 “奥斯本叔叔,你对侦探猫的表现还满意么?”安娜不动声色的问道。 “非常好……应该说,非常杰出。” “这样啊,可她的经纪人几分钟前联系了我,说是和出版社的沟通出了点问题,Schostic集团准备用另外一个插画工作室代替侦探猫工作。我还以为侦探猫达不到出版社的要求,想要给奥斯本叔叔道歉的。” 安娜语气歉意。 “呃,安娜,你这么说就太没意思了。我相信你也知道侦探猫的水准,这不是让我难堪嘛。” “那么没有这回事,只是一场误会了?” 奥斯本苦笑连连。 他算是听明白了,人家侦探猫的经纪人也不是吃素的,这是在收到集团决定之后,找到伊莲娜小姐去告状了。 他知道安娜一直很喜欢这个网络插画家侦探猫,既然能向Schostic集团推荐她,认识对方经纪人很正常。 侦探猫交的稿件水准如何,奥斯本自己是清楚的,他估计安娜肯定也是清楚的。 大家都是明白人,此时说,达不到出版社的要求而向他道歉。 让自己怎么能下的来台呢? “虽然维尔莱茵画室的事情牵扯很复杂,可我向你保证,市场部的调查会在公正公开的状态下进行,绝不允许有人做手脚。安娜,你对侦探猫应该也是有信心的对吧。” “没关系,就算集团看不上侦探猫,也只能怪她没本事,我也很感谢奥斯本叔叔的付出。”安娜语气听上去很真诚。 安娜越这样说,奥斯本就越不好意思。 人家安娜小姐,伊莲娜家族最后一位继承人。 唯一一次打电话托他办事情,自己这边语气就这么粗暴,看不上人家推荐的画师,还对安娜恶语相向。 结果,安娜看上的画师水准高的吓人不说,奥斯本还因为想要在美术部培养自己的人脉,把这件事办的婆婆妈妈的毫不爽利。 他都替自己觉得脸红。 奥斯本不知道是第几次苦笑了。 “伊莲娜小姐,真是怕了你了。别在臊你可怜的奥斯本叔叔啦,这件事确实叔叔办的不地道,安娜你有什么要求,只要不是太过分的,我都同意。”奥斯本无奈,“但市场调查这件事,集团高层已经定下来,确实很难改变。” “奥斯本叔叔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这件事真的很感谢您。”安娜话风一转,轻声说道,“今年Schostic集团写作与艺术大师奖的候选人,我记得,奥斯本叔叔是有资格提名的吧。” “写作与艺术大师奖的提名候选人……老天啊,这是侦探猫经纪人的意思,还是安娜小姐你的意思?”奥斯本语气怪异。 “有什么区别么?”女孩歪歪头。 “如果是侦探猫或者是她的经纪人的意思,我会立刻把电话摔在她脸上,骂她痴心疯,然后让她有多远滚多远。如果是安娜小姐你的意思……” 奥斯本沉默了好几秒钟,无奈说:“这可是写作与艺术大师奖。就算是次一级的优秀贡献奖,也不知道多少年入百万美元的大作家和着名艺术家跷着脚等待着提名呢。你让我提名侦探猫,安娜你是真一点也不在乎叔叔这张老年丢人啊。” “怎么会呢。维尔莱茵都能获奖,侦探猫的画刀画水平,难道称不上大师两个字么?”安娜微笑,“奥斯本叔叔,就当是我的意思好了。” “维尔莱茵都能获奖?小姐,维尔莱茵画的真的够好的了。而且,这不是艺术水平的问题,你让我提名连一张正式的严肃艺术作品都没有的网络插画家,外人会怎么想?董事会会怎么看我?”奥斯本诉苦。 这就像提名某个爪哇岛联赛的职业球员拿世界足球先生,会被人笑话死的。 “不,到评奖的时候,《小王子》应该早就出版销售了,怎么能算一张严肃的艺术作品都没有呢?”安娜狡辩。 “他也未必能拿到《小王子》……算了,唉,安娜小姐,看来你是吃定我了。” “多谢奥斯本叔叔费心了。”安娜诚恳的道谢。 “好吧,怕了你了。” 奥斯本叹息:“事先打个预防针。我能做的最多也就是提名而已,就算我提名了侦探猫,而且小王子已经出版了。如果《小王子》没有创造销量奇迹的话,侦探猫能拿奖的几率和小行星毁灭地球差不多,根本就是天方夜谈。” “能被提名本身,已经是巨大的荣誉了,不是嘛?” 安娜反问。 荣誉虽然是虚的,可恰恰是侦探猫被《油画》杂志除名以后,现在所最需要的东西。 能成为写作与艺术大师奖的提名候选人, 这比自己给对方录一万期播客,唐克斯馆长在泰勒国家美术馆里插满了侦探猫的语录,都更加有用的多。 “这倒也是。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侦探猫,能让我们伊莲娜小姐耗费如此多的心力为她铺路,这个非洲女画家真是好命啊。” 奥斯本说道:“事先说好,她必须能在市场调查里战胜维尔莱茵画师,我才能给侦探猫提名,这是最基础的底线。否则,这就真成笑柄了。” “我从不觉得通过市场调查这件事,是个问题。”安娜露出得偿所愿的微笑。 …… “感谢多摩美术学院的小山教授与千叶教授,在本论文写作过程中给予的指导和宝贵的意见……” 自习室中, 酒井小姐小声阅读着最后编写的致谢内容。 如今这篇全文总共大约7000个单词左右的论文已经基本完成收尾了。 期刊论文不同于博士论文,后者写个几十万字直接联系出版社出书的都很常见。 期刊这个篇幅已经差不多了,毕竟,你交个几十万字稿,就算文章达到了过稿的标准,人家期刊也没这么多版面。 一般统计,理科SCI的论文85%的篇幅大概集中在3000-6000个单词区间,文科偏长些正常。 7000个单词既不会显得缺乏内容,又不会过于冗长灌水,以顾为经和酒井胜子小姐的论文主题,酒井大叔觉得这个篇幅不长不短正合适。 他们还没有正式的投稿,得到审稿人是否要反修的评审意见,所以不需要感谢期刊投稿人。 两个中学生完全靠自己,想要完成一篇高水准的论文,太过吃力。 靠着酒井大叔的关系,他们在写作过程中,得到了不少教授的指导意见。 按照论文礼仪,需要在论文的结尾向这些写作过程中提供帮助的教授,一一表达感谢。 这也侧面说明了,这些教授对于他们的论文观感还可以。 要是文章太水,就算是鸣谢部分提到他们的名字,人家都觉得丢人。 看着酒井胜子小姐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句号,顾为经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心中一阵轻松。 “投稿的期刊,胜子小姐有什么看法么?” 酒井胜子想了想:“针对我们文章的主题,我父亲有两个建议,一个是影响因子2.543的《TaylorsJournalofArt》(泰勒美术学报),一个是影响因子3.752的《ARTIBUSASIAE》(亚洲艺术),这两个都是AHCI索引目录里的杂志。” 所谓影响因子,是测量学术期刊影响力的一个重要指标,指一篇登在期刊杂志上的论文在一段时间内的平均引用率,由美国的科睿唯安文献数据库公司每年统计发表。 《亚洲艺术》以3.752排在了世界第19,是亚洲范围内最重磅的艺术期刊。《泰勒美术学报》则排在了世界第43,也在前五十。 文科论文和理科论文除了篇幅不同,影响因子也不同。 理科某些肿瘤医学类的神刊,影响因子能做到500往上,质量优越的SCI期刊也有4或5的影响因子。 但文科专业论文的引用率低很多,能做到1以上就很不错了。影响因子并不能完全反映一篇期刊杂志的水平。 有些对行业产生深远影响重磅级的专业论文,引用次数也并不太高。 长久以来,文科论文甚至是不统计影响因子的,今年才是科睿唯安公布文科杂志影响因子的第一年。 《亚洲艺术》排名比《泰勒美术学报》要高些,但只要能入选AHCI索引目录的期刊,都是牛刊,没有弱者。 “我父亲的意见是投《亚洲艺术》,毕竟这是亚洲最好的文科期刊,而且,他对杂志的几个在审稿人教授有些了解,可以推荐几位和善些的审稿人。” 这就是人脉的好处。 审稿人是决定一篇期刊能不能发表的法官。艺术期刊没有可以定量的数据标准,审稿人的自由裁量权更大。 完全一样的内容,文笔好的那个过稿,文笔烂的被毙掉。 或者好说话的审稿人过稿,要求严格的审稿人给否了,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介于过与不过两可之间的论文,行文间讲了个幽默的笑话,逗审稿人开心,然后就过稿了这种事情,也不完全是段子。 基本上如今的学术论文审稿,都完全要求双盲审稿,投稿者不知道审稿人是谁,审稿人也不知道投稿者是谁。 但…… 有些时候,中间还是有操作的空间的。 至少给《亚洲艺术》投稿,酒井大叔可以光明正大的让他们在投稿邮件中,给编辑注明推荐的审稿人,从而将这篇文章精确投送到某几位审稿教授的眼前。 这一点也不违纪。 随着学科细分,如今不少专业的期刊都要求投稿者注明六位或者八位,自己文章的推荐审稿人。 要是完全执行匿名,一幅油画论文交给了搞先锋雕塑艺术的教授,谁也看不懂谁在说什么。 这不就搞笑了嘛。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丹青入墨 “这当然好啊。”顾为经点头。 酒井大叔考虑的很周全。 他只是一名中学生,哪怕是普通美院的学生,看到那一长串审稿人的名字早就晕头转向了,更别说分清这些审稿人的优劣。 只能像买彩票一样随便填推荐审稿人选项,祷告自己碰上个和善些的审稿人。 话又说回来, 《亚洲艺术》这种顶级文科期刊,本身就不是给普通美院的学生乃至普通水准的教授用来投稿的。 “嗯,唯一的缺点是《亚洲艺术》是半年刊,审稿时间比较长,每年只有上下两期。我们可能要等版面等一段时间,你不着急卖画就好。” 《亚洲艺术》这样的顶尖期刊相当高冷,对稿件奉行宁缺毋滥。 每一篇文章都经过了仔细打磨,与那些恨不得周周都来上一期的水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过,酒井大叔判断他们应该顺利过稿不难,现在已经接近三月份了,快的话排上四月末的版面,等一个多月也就见刊了。 这对顶级期刊论文来说完全称不上太久。 《亚洲艺术》的名头也值得她等一等。 而《泰勒艺术学报》更多的优势是欧洲期刊,如果将来要在欧洲发展的话,知名度并不比《亚洲艺术》低太多。 同时发表周期要短不少。 除此之外,学术地位还是与老牌牛刊《亚洲艺术》有差距的。 酒井胜子担心顾为经可能心急论文的发表,好将卡洛尔的那张油画快点变现。 这可将会是一大笔钱。 胜子从生下来那一刻,这辈子不出意外的话根本无需为钱发愁,也不太在乎钱。 但她不能以己度人。 世界上绝大多数普通人,肯定还是希望尽早让论文为画作打出知名度,然后再把画卖出去的。 “不,我暂时不会着急卖掉这幅画的,我还没有完全把握住卡洛尔的绘画精髓,差一点感觉。”顾为经摇头。 他还没把系统奖励吃足呢,把画卖了,他临摹的进度就要大幅度倒退了。 “没有把握住精髓……其实你已经画的非常好了。” 酒井胜子想了想,建议道:“这种深色背景的印象派名家画作,画面的精髓本来就很难把握。不过,我画画时有个调色的小诀窍,不知道听来有没有帮助。” “嗯?”顾为经好奇。 “你可以尝试用一下透明的亚克力板,做为调色的工具。在画布上面比着底色,配置颜料。这是我刚刚学画时,父亲受到我妈选化妆品的启发,教我启蒙的方法。通常用在揣摩绘画人物肤色或者复杂变换的色调时候,很好用。” “诺,我演示给你看。” 自习室中没有绘画工具,酒井胜子说话间从文具袋里那出了一把透明的塑料尺子。 她解开校服衣袖上的扣子,将衬衫手腕上的衣料上折,露出半截白净的玉臂来。 胜子的皮肤很白,不是那种雪一样的白,像是四五月份的公园里的药用丁香花,白腻有粉色沁了出来,非常有少女感。 她将透明的尺子放在自己的小臂上,又从兜里抹出三支短管的口红,递给顾为经。 “这是香奈尔的枫浆、珊瑚与奶油樱桃,妈妈今早给我的。” “啥?”顾为经用困惑的表情,表达他完全没听懂胜子小姐在说什么。 “是口红的色号名称啦,你把它当成油画笔就好了,在尺子上涂涂看?”酒井胜子建议道。 顾为经摘掉口红上的盖帽,将三支几乎一模一样的口红头分别扭了出来。 他是学艺术的,不至于像很多觉得所有口红都一般无二的男孩,还是能看出这三支口红的颜色上的细微差别的。 这些奢侈品品牌取名的能力让人不明觉厉,但颜色基本上都是红色,差不了太多。 顾为经用口红在胜子小臂上平放的尺子上轻轻涂抹,立刻就明白了酒井胜子要他准备一块透明的亚克力板调色的含义。 女孩的手臂就似是一块涂着粉白色底色,纹理极为细腻的油画布。 口红是画笔,尺子是调色板,三支原本只有轻微色号差别的口红,在酒井小姐光洁皮肤的衬托下,顿时就呈现出了不同的画面表现。 珊瑚的颜色偏冷,奶油樱桃的颜色偏暖,枫浆的颜色在两者之间。 “嗯,这就相当于一块可以像变色龙一样,随时衬托出画面底色和颜料关系的特殊调色板,这个想法真好。” 顾为经一点即通其中的诀窍。 他画画时,对调色板要求不高,用的就是亚马逊上网购五美元一块的那种最基础的三合木调色托盘。 但顾为经听说过有些大画家喜欢定制自己的调色板。 浅色的,深色的,甚至会区分不同的色号来给调色板编号。 曾经入选法国官方沙龙的浪漫主义画家大卫·富泽利就是这种对画具要求很高的艺术家的代表人物。 大卫曾经向巴黎的画具商花费600法郎订制了92块不同色调的调色板,每块调色板的颜色由浅到深,从纯白到深黑。 这么做不是因为画家的特殊癖好,或者强迫症。 好处在于,画家可以根据不同的绘画底色,复杂的背景人物肌理色彩来选取不同的调色板。 初学者用白色的调色盘最多,就是因为画布是白色的,同时白色的调色盘最容易烘托出上面颜料色彩的本来面目。 而油画的底色不永远是白色的。 一幅黑色背景的油画,你在白色调色板上配出的颜料,和你落笔后在深色背景上表现出的色彩。 因为画面的明暗对比关系不同,感受也有细微的不同。 基于这个道理,有条件的话。 画幕色和雨天的时候,你可以用灰棕色的调色盘。画丛林的时候,可以用翠色的调色盘,夕阳的时候可以用金红色的调色盘作为底色来搭配颜料,都能更容易找到自己想要的色彩。 酒井大叔这个点子,就是大卫的简化进阶版本。 塑料调色板虽不如木制调色板用笔感觉好。 但这种亚克力透明板可以直接把你调配好的颜料,放在自己刚刚上完的底色甚至是画面的原作上相互比对。 照着原作的颜料调,描绘出细制的肌理亮度和景观色彩,也就更加简单了。 “对了,这三种色号,顾为经,你更喜欢哪个呢?” 酒井胜子拿起手臂上的尺子,悄悄看了男生一眼,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我不懂口红,更不懂画妆唉。” 顾为经不敢给人家瞎建议。 在酒井小姐之前,他唯一关系亲密些的异性朋友就是莫娜。 莫娜很多时候都喜欢化妆, 她知道顾为经对这些东西不太了解,家庭条件也一般。所以莫娜从来不要求自己给她买化妆品做为生日礼物啥的。 甚至连卧室里那些瓶瓶罐罐,口红眼霜之类的价格都不会和顾为经说,大概是担心给顾为经心理压力。 这一点上说,莫娜小姐一直都蛮照顾顾为经。 不过她一般也不会咨询自己小男朋友的审美意见,喜欢怎么画就怎么画。 顾为经只需要在一起出去玩的时候,说好看,真好看和非常好看就可以了。 “没关系,我其实也不太懂,这三支口红都是我妈妈塞给我的,所以问问你们男孩子的意见。” 听说自己一直素面朝天的宝贝女儿,终于开窍想要画妆变的更漂亮了。 酒井太太早上,心情半是开心,半是复杂的盯了酒井胜子片刻,从抽屉里选了三支口红扔给了女儿。 酒井胜子早早来到自习室后,对着小梳妆镜犹豫了半天,也拿不准哪支口红的颜色更适合自己。 “给个建议嘛,就当是画画啦,把我的肌服当作画布。如果你要在我身上画画,会觉得什么样的颜色作为配色更好看呢?”酒井胜子低着头,理了理头发。 肌肤当作画板? 顾为经脑海里顿时出现曾经看过的一部十来年前豆瓣评价蛮高的,东夏传记电影《柳如是》里的经典段落。 柳如是明代着名秦淮八艳之一的名妓,以风骨出重而闻名,做青楼花魁却能被当时的文坛大师钱谦益以正妻的规格明媒正娶。 新婚之夜,才情双绝的柳大才女,脱掉嫁衣,让钱谦益用毛笔在她光洁的脊背上画一朵花。 薄纱低落,肤白如玉,丹青入墨…… 晚明文宗钱老头历史上后来晚节不保,恶名直追同时期头号汉奸洪成畴洪大学士是另外一码事。 至少从艺术角度来说,这个镜头还是相当漂亮的。 顾为经望了胜子小姐纤细的腰身一眼,努力摇摇头,在心中扇了自己两耳光,暗暗将心中香艳到让人流鼻血的念头抛到一边。 他知道胜子此时不可能是在讲荤笑话,或者调戏自己。 人家酒井小姐只是单纯举个例子。 而且,赤裸肌服上作画在东瀛,也有很长的传统了。日本沿海地区历史上曾经就有丹青文身的习俗,女子则喜欢用天然草本植物的浆液在脊背,手臂上绘制锦锂,花卉等图案。 后来受到东夏文化圈儒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有毁”的思想,男子也开始用画画来代替纹身。 这个习惯一直流传到江户甚至明治时期。在如今流传着的早期浮世绘上,有大量的身上有纹身或者彩绘的武士与歌伎的内容存在。 绘制的内容从简单的花鸟鱼虫,转变为了本土的神话故事,以及《平家物语》这样的本土话本里的经典故事形象。 到了现代,英国美院曾做过调查,人体彩绘的接受程度,东瀛也仅排在新西兰、荷兰、澳大利亚等少数欧洲国家之后,在整体文化倾向保守的亚洲国家排在第一。 “樱桃奶油吧?” 顾为经望着尺子上的三道口红,眼观鼻鼻观心:“这个颜色更柔和一些,适合胜子小姐你偏暖粉色的肤色。” “樱桃奶油嘛。” “对,而且这个名字,听上去就很可爱。”顾为经抓抓头发。 酒井胜子拿出那支上面用烫金小字写着【CherryandCrea】字样的口红,轻轻在唇线间点了一圈。 “嗯哼?” 她抿起嘴,将唇间的色彩展现给男生看,发出了一个征求对方意见的俏皮鼻音,看上去可爱极了。 顾为经微微有些发愣。 “好看吗?” “好看。” 酒井小姐真是很好的姑娘,又清冷又可爱,而且还有共同语言。 即使无关情感, 能和这样的小姐姐共事,也是很让人愉快的事情。哪怕她只是安安静静的待在旁边,都像是一个漂亮的大玩偶一样赏心悦目。 “对了,说到画画,论文完成后,胜子你继续在学校的公共画室里画画?”顾为经发出邀请:“你也在临摹学习卡洛尔女士的《老教堂》对吧,我可以邀请你去一间我的户外画室么?” 在临摹了十几张老教堂之后,单纯论用笔的相似性,顾为经早就能掌握到很不错的程度了。 可是,在系统面板的评价中,他如今的临摹作品和原作《老教堂》的相似程度卡在35%左右上不去。 最高的一次,也只是37.6%。 系统给予能获得中级宝箱的基准线是百分之五十,最后十几个百分点像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顾为经能隐约感觉到,百分之五十是一道槛。 他虽然在调色和颜料的把握上还有可以进步的地方。 但真要达到50%以上的相似程度,追求的不再仅是颜料的搭配,用笔的细致……而是更深层次的感觉,一种绘画整体的气质。 用更通俗的说法来解释,从要求形似,到要求神似。 他如今除了雷雨云画出些模样,画面的主体老教堂,和那一点变换烛光,还和这位大师级的画匠笔下的气质相差颇多。 想要达到神似,和女画家卡洛尔一样实地作画,就是最好的方式。 顾为经知道,酒井胜子最近也一直在临摹《老教堂》,所以才建议对方和自己一样,把画室改在孤儿院。 “是那家好运孤儿院对吧,你想要现场采风。” 酒井胜子知道这家卡洛尔的原作取景地,眼神中流露出向往的神色。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五章 纪念品与小蛋糕 “蛮想去的。” 酒井胜子眼神亮了一下,随即有些失落的说:“可惜去不成。” “我下午要上妈妈开的提高班,我和小松前辈都是提高班的助教,脱不开身……一放学,就要跟妈妈回安缦酒店。” 胜子望着顾为经:“我妈妈不让我在缅甸乱跑。也不让我和除了小松前辈以外的异性晚上出去玩。” 缅甸的治安环境确实不好,仰光虽已经是最安定的地方,对于一个漂亮小姑娘来说,不要晚上乱跑也还是个好建议。 当然,酒井太太下达的那个晚上不要跟别的野小子出去玩的禁令,针对的是谁,答案其实也很明显。 顾为经显然在酒井太太的黑名单上,属于可能随时把他们家宝贝小白菜,拱走的不安定因素。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我周末去了趟大金塔,这个东西还没给你呢。” 说到这里,酒井胜子语气又变的欢快了起来。 她从一边的书包中摸出了一个礼盒,递给了顾为经。 “仰光旅游司的官员发的纪念品,每个参与大金塔修复项目的艺术家都有一份。我帮忙把你的那份,顺便也领来了。” 曹老这样重磅绘画大宗师领衔的国家文物保护项目,很受官方重视。 这应该是政府在一期修复工程彻底完工后,发给艺术家们的纪念礼盒。 顾为经这样的年轻人沾了光,也混到了一份。 果然,他看见礼盒上的订着的便签上,写着“顾为经先生敬启”的字样,落款则是缅甸文化部的政府官方印章。 “拆开看,有惊喜。”酒井胜子微笑着说。 顾为经拆开大信封,首写入目是一封感谢信。 【谨代表大金塔管理委员会、仰光文化旅游局,以及缅甸国家政府,感谢艺术家顾为经先生,在大金塔文物保护项目中,所做出的突出贡献……】 这篇英语感谢信是机打的,语言相对公式化。 亮点是,为了表示对艺术家们的尊敬和重视,签名是目前缅甸文化部的一位极高级别的官员的亲笔签名。 顾为经在目光在落款上停留了两秒。 他估计,酒井小姐所说的惊喜大概率不是指的它。 这种国家级领导人亲笔落款的感谢信,对于本地小画家来说应该牛批到爆,恨不得裱起来贴墙上天天得瑟。 在东南亚的社会中,这种高级官员的亲笔感谢信是最能体现画家社会地位的东西。 不仅本地画家高看你一眼,黑社会也退避三分。 挂墙上,唬唬老外问题也不大,店里的生意搞不好都能因此好几成。 然而,酒井胜子的性格,应该不太在意这个。 而且,人家酒井小姐出身大艺术家家庭,属于见过世面的典范。 酒井大叔曾为东京奥运会画过一套浮世绘,也在文化领域的政府项目挂过职。 从INS上看,胜子光是在东奥会申办的几年期间,跟随老爹见过的大国元首和高官,可能就得有两位数。 这种感谢信应该也见惯了。 顾为经将感谢信放到一边,礼盒中还放着一套彩绘日历,日历上每页插图完全由他们这次大金塔修复项目里,所绘制的壁画组成。 他翻到了No.17号壁画。 就算隔着摄影师拍摄的照片,曹轩老先生笔下的《礼佛护法图》依然震撼如初。 日历插页下方,用漂亮的花体字母写着——【联合修复艺术家:曹轩、顾为经】。 曹轩老爷子不愿意抢小孩子的功劳,在这张最重要的壁画登记表中把顾为经的名字也加了上去。 理论上, 他从今以后,只要不要脸一点,完全可以自称和曹轩进行过正式的共同艺术创作。 甚至……都谈不上脸皮厚不厚。 绝大多数小画家遇到这种情况,都恨不得把这张照片从日历上剪下来贴脑门上,走到哪炫耀到哪。 绘画大宗师愿意和你小孩子并列联名,估然有老前辈想提携年轻人的因素,也是对你的水平极大肯定。 别的不说, 若非顾童祥是他爷爷,自己的年龄又太小,单凭能和曹老联合署名的这份履历。 本地的一些书画协会中,顾为经的名字搞不好都能排在自己爷爷的前面去。 这就像物理学里,你和爱因斯坦联名发过论文,就算只是篇科普小文章,因为大佬的地位太高,你的学术地位也就水涨船高。 日历的主页封面,则是一张深色的烫金纪念碑的照片。 这座纪念碑刚刚在大金塔外的旅游广场上落成不久,上面镌刻着全部参与项目的位受邀艺术家的名字。 排名靠前的三十多位,全都是老资格的画家。 第一位的当然当之无愧的是曹老,二、三位分别是酒井一成和林涛教授。 他的爷爷顾童祥排名第三十五位,敬陪成名画家的末座。 出乎顾为经预料的是,他自己竟然在这些艺术家来“镀金”的子侄和学生们的名单中排名最靠前。 紧跟在自己爷爷的名字之后,排名第三十六,比第三十七位的酒井胜子名字还要更加靠前。 而酒井纲昌,则只排在第四十一位。 “我们这些年轻人的名单顺序,是根据完成的任务量,工作时长和大师艺术家们对你的评价区分的先后。顾君很是努力,我们的名字挨在一起呢。你看这个——” 酒井胜子伸出手指,替顾为经拿起了礼盒中最后一件物品。 那是衬着深色的天鹅绒布小盒,盒子里放着一串精巧的沉香木珠。 手串带着轻微的香灰燃烧后的草木烟气,珠子的头尾则各镶嵌着一小枚翡翠玉环。 最上方的玉环上,有精巧的玉工用极细的雕刀镌刻出了“顾为经”的名字,最下方的玉环上则刻着佛家的福篆花纹。 “开光的手串?” 顾为经打量着这串手环。 全世界的宗教圣地,不管是信奉的哪位神明,从天竺一直到耶路撒冷,几乎都有赐福开光的业务。 从开光手环,手串,十字架,到开光最新款的IPHONE、显卡、XBOX游戏机。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人家做不到。 大金塔是佛教的重地,缅甸是佛教国家。 缅甸政府送给艺术家们一件开光的佛教手环作为礼物,既在预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看上去这次文化部蛮下血本的。 这种正经高僧加持开光的物件,卖的都不便宜。别的不说,沉香是名贵的木料,而光是那两枚小玉环,质地看上去就很不错。 “仰光旅游局的官员说,这次赠送的艺术家们的纪念品礼盒,其他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只有这个手串上的玉环成色有区别。虽然都是老坑翡翠,但在纪念碑上排名越靠前,翡翠的质地也就越好。” “曹老、我父亲和林教授都是玻璃种翡翠,到了我们这里,已经变成了普通的冰种。” 酒井胜子扬了扬自己的右手,顾为经注意到,胜子小姐的手腕上也挂着一串和自己眼前一般无二的手串。 玻璃种是翡翠中最珍贵的净度,冰种次之。 别看手串上只要小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国际市场上也要几万美元。若是帝王绿,可能还要再翻倍。 就算顾为经面前这种冰种翡翠,也得上千美元。 政府还挺舍得的。 当然另一方面说,缅甸所有翡翠都是国营的,拿到好翡翠非常容易,也喜欢用翡翠作为国礼或者各种外交礼物。 送给曹老这样的大艺术家,不值个几万美元还真拿不出手呢,而且也不亏。 世界级的艺术宗师,愿意随身携带一串翡翠手串。 在各种名流汇聚的高端艺术场合,所带来的无形的广告效应可比送人家旅游景点门口一美元一串的垃圾货,送过去就被扔到垃圾桶强的多。 “你是三十六位,我是三十七位。那位官员和我说,我们两个人手串上的玉环恰好都是从同一块鹅卵石大小的冰种翡翠矿石中采出来的。无论润度还是色泽,都几乎一样。” 酒井胜子褪下自己的手环,和顾为经的手环摆在一起。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两串色泽和净度几乎一模一样的玉环澄澈如冰,玉环中些许的白色棉絮般的杂质并不难看,像是凝固在冰晶中的一枚又一枚小星星。 “一模一样,挨在一起。” 酒井胜子歪着头,轻声说,“真好啊” “我给你戴上吧。” 酒井小姐伸出手,神色温柔的轻轻解开手环上的银扣,给顾为经系了上去。 …… 下午, 德威中学,GiftandTalented天才班教室。 酒井太太今天的课程已经接近了尾声。 “珊德努小姐,这是你的批改后的作业。”酒井胜子抱着母亲批阅后的学生们的作品集,走到一位学生面前。 “谢谢,酒井小姐,克鲁兹教授觉得我设计的作品集怎么样?” 莫娜恭敬的双手从这位艺术家小公主的手中,接过自己的作业,微着的说道。 酒井太太开课之前,收走了他们所有人正在准备的作品集。 他们提高班里也一共只有六位学生。 而算上克鲁兹夫人以及酒井小姐和那位小松太郎先生两位助教,足足有三位老师。 这类师生比例能达到1:2的精品小班教学最大的好处, 就是教授能够根据每一位学生所提交的作品量身定制不同的修改建议,判断每名学生的绘画水平,并根据各自的不足,给出不同的修改建议。 才上了几节课, 莫娜就一次又一次的在心中反复庆幸,她曾经决定提前拜访酒井太太这个决定是多么的明智。 大艺术家就是大艺术家。 这种授课条件,无论如何也是原来的德威学校所不可能提供的。 莫娜接过自己的作品集。 她不着急翻看,而是把目光落在这位几乎注定能在未来的国际艺术舞台上留下属于自己那页的小姐姐脸上。 “酒井小姐,你吃蛋糕么?我自己在家中烤的小蛋糕,加了一点点蜂蜜,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说话间,莫娜从书包里拿出自己一个小的乐扣餐盒,里面装着一层纸杯蛋糕:“对了,我可以直接像朋友一样叫你胜子嘛?” 莫娜一直希望能和这位出身不凡的酒井小姐交上朋友。 可她总隐约觉得这位酒井小姐对自己有些看法。 班里总共有一名老师、两名助教和六名学生。 画室里画画时,正好一名老师可以直接给予两名同学进行细致的绘画指导。 她当然最想让酒井太太带带自己。 遗憾的是,克鲁兹教授选择了成绩最好的苗昂温和另外一名学生。 剩下的人中,只有自己和另一位叫做玛蕾的女生两个女孩子。 包括莫娜在内,大家都以为按照惯例,Girlshelpgirls(女孩帮助女孩),酒井小姐当然会选择两个女孩子一起画画。 没想到, 挑选学生的时候,酒井小姐凝视了莫娜片刻,却避开了对方,有意无意的选择了另外一名学生。 莫娜有些失落,不过她并不奇怪。 她在提高班里的地位有点尴尬,不仅是酒井小姐对她似乎“另眼相待”,连其他德威的同学也是如此。 就算他们不知道自己曾经提前拜访过克鲁兹教授, 但提高班的同学总归都能意识到,莫娜能进入酒井太太的班级,并非完全依靠的是自己的绘画能力。 就像校长强行将自己成绩普通的侄子塞进了尖子班的班级中。 大家明面上不会说什么,但是私下里难免对莫娜指指点点,有些闲话。 连杰瑞对莫娜阳光灿烂的笑容背后,似乎都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这让一直是个努力的好学生的莫娜心中不太舒服。 不舒服归不舒服。 莫娜心理素质很好,对人们背后的议论能装作听不见。 这算的了什么呢? 这种事情大家能记住多久,一周还是一个月? 就算会被议论一个学期又怎么样。等她将来走入更加广阔的舞台,功成名就的时候,自己是如何进入提高班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早就隐没在尘烟中了。 人们只会记住她是酒井太太的学生。 就像几十年后, 顾为经可能依然在家里的那家仰光小画廊里消磨时光,没有人会认得他,也没有会记得他曾经是多么的优秀。 如果这是走捷径所必须付出的代价,莫娜很乐意支付。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六章 莫娜的作品集评语 “顾为经……” 莫娜有短暂的伤感,不过,很快,她就将这个名字驱逐出了脑海。 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 既然她下定决心,让彼此的人生不再有瓜葛,就像她狠心发给男孩的那条消息所说的一样。 大家好聚好散,不必回头,纠缠不清对双方谁都没有好处。 “哇哦,看上去很棒,我可以拿一个蛋糕嘛?”杰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将莫娜从片刻的失神中唤醒。 莫娜点点头,并未拒绝。 她打开乐扣餐盒的盖子,从中拿出了一个专门用了奶昔雕花的精致小蛋糕,剩下的则放在一边让同学们自取。 “酒井小姐,【カツコ】,胜子的日文拼写是这么写的吧,帮我看看,拼写有问题么?” 莫娜将手中的纸杯蛋糕递给酒井小姐。 这个小蛋糕在烘培的时候,上面用粉色的食用色素特地在奶昔花上雕出了胜子的日文名字。 她不像蔻蔻一样上过专门的厨艺课。家中吃穿起居,也有从孟买带来的仆人,只会在烤箱里做一些简单的小蛋糕。 但莫娜无论做什么事情,都非常认真。 无论是烘培蛋糕,处理人际关系,还是经营男女间的感情,她只要想做,都会做的一丝不苟。 曾经为了给顾为经,挑选合适的生日礼物。 既不会因为过于贵重,给对方心理负担不方便回礼,也不会显得过于草率,没有心意。 莫娜几年前特意花时间,照着油管上的美食博主的教程,一板一眼的学过怎么在纸杯蛋糕上雕花和用色素来写字。 “MYLITTLEBOYFRIEND!”(我的小男朋友!) “BESTWISH!”(最好的祝福!) “SPECIALDAY!”(特殊的生日!) …… 每当对方过生日的时候,莫娜都会精心烤一小盘纸杯蛋糕,上面写满不同的各式各样的祝福语。 有些时候, 蛋糕胚子还会像超市里卖的幸运饼干(注)一样,中间会放一两枚写着生日祝福的小纸片或者好运硬币,年年都有不同的心意。 (注:幸运饼干,FORTUNECOOKIE,一种会在饼干中心包不同祝福语或者好运卡片的饼干品种,在西方国家很受欢迎。) 今年,莫娜却不再需要为谁烤蛋糕了。 蛋糕上雕花的技巧,就顺便被她用来讨好这位酒井小姐了。 莫娜在网上查了酒井小姐的日文名字写法,又在蛋糕中心的夹心里,放了一条【贵体安康】常见的日式祝福语。 她觉得再高冷的女孩子,也会被这样的心意所打动。 拉近关系甚至成为朋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莫娜认为自己的计划蛮行的通的。 尤其是,根据她这段时间的观察,酒井小姐绝对不是学校里那种高高在上,喜欢拿鼻孔看人的富家娇千金。 这个小姐姐虽然不爱说话,对绘画以外的事情很冷感。 可其实是一个蛮好相处的人,为人教养非常好,性格也很柔和。 像一只安静的花猫,或者软乎乎的大玩偶,和牙尖嘴利,喜欢嘲讽人的酒井太太完全不像母女。 提高班里,谁向她请教问题,她都会认认真真的回答,艺术水平真的非常的高,不愧是几乎通杀了东瀛几乎所有少年奖项的天才小画家。 能和这样的小姐姐成为闺密,人脉上的好处不用说,莫娜觉得,本身也会是相当舒服的事情。 值得自己用心来钻营。 “胜子,尝尝吧?很好吃的。”莫娜笑着说。 莫娜认为自己最近的运气不错。 不仅能成功破格进入酒井太太的提高班,当她想要和酒井小姐拉近关系的时候。 酒井小姐的今天的心情似乎也很好。 以女性的敏感程度,莫娜一进教室就发现酒井小姐今天下午少见的画了一个淡妆。 向来素面朝天的酒井胜子,唇间突然涂了浅浅的口红,整个人似乎都蛮开心的样子,右手偶尔会摩挲一下腕间的小手串。 画画的时候,嘴角微微翘起,时不时的还会轻声哼哼些小调子。 这样的好心情,正适合用来交朋友。 “珊德努小姐……” 在莫娜思索着如何与酒井小姐拉近关系的时候,酒井胜子也在悄悄打量着,这位顾为经的……嗯,“好朋友”。 五官精致,皮肤白皙,是个小美人的坯子。 更加难得的是,性格自信,为人做事很有魄力。或许有些心机,但如果她是男孩子,可能也会欣赏这样的姑娘。 只是,她却不太喜欢莫娜。 除了心中某些小女孩儿的念头之外。 酒井胜子还听说了,莫娜被招到提高班后,面对母亲的询问,立刻用很冷淡的语气澄清了自己和顾为经之间瓜葛。 她很喜欢这个答案,也很不喜欢这个答案。 就像你看上的宝贝,既害怕别人发现他的好来和你抢,又讨厌别人像丢垃圾一样,把他一脚踢开的样子。 少女的心思总是很复杂。 总之,酒井胜子对莫娜的观感确实不太好。 望着莫娜递过来的精心烘焙的小蛋糕,酒井小姐的心情却是冷了下来。 “抱歉,只是我……这几天不想吃甜食。” 酒井胜子性格温柔,就算不喜欢莫娜,也不是一个能当面给为自己递礼物的同学,甩脸色的姑娘。 她脑海里快速编了个借口,然后把那枚小蛋糕放了回去。 “你不想吃甜食啊,你在控制体重嘛,胜子,可是你的身材已经够好的了。”莫娜有些遗憾。 她想了想:“既然这样,我明天可以再做一点蛋糕,代糖可以嘛,还是想要更清淡一点的……” “谢谢你,珊德努小姐,但是不必费心了,我不需要。” 酒井胜子抿着嘴,冷硬的拒绝了对方的好意,扭过头淡淡的说:“对了,虽说非常抱歉,但您还是直接称呼我的姓氏,叫我酒井小姐吧。” 说完,酒井胜子转身离开。 “嗤……一个蛋糕就想收买人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正好从身边经过玛蕾,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提高班六名学员里只有两个女生,可互相的关系并不好。 她这样的只会好好画画的老实姑娘,最不喜欢莫娜这种善于钻营的人了。 她身材糟糕长的丑,在德威做了多少年的小透明,眼巴巴的望着莫娜这样绘画水平平平的人,靠着一张漂亮脸蛋和男朋友的帮助,在学校里混的风生水起。 好不容易天道酬勤。 临毕业前遇上了酒井太太要在学校里开提高班这样的美事,终于牛气出风头了一回,结果莫娜又不知道走了啥关系,被塞了进来。 她早就看莫娜不爽了。 荷尔蒙上头的男孩子们愿意对漂亮小姐姐吹着捧着。而女生们勾心斗角相互撕逼,玛蕾可不是非要给莫娜留面子的。 “玛蕾,你有什么意见么?”莫娜恼火的望了玛蕾一眼。 她不是蔻蔻这种撕逼高手。但她是校学生会主席,学生里最大的官儿,整起德威校园里一些小贱人来,有的是办法。 单单天天盯着你查考勤和头发,给你安排打扫画室,很多女孩子就受不了了。 “切,马上就要毕业了……人家根本看不上你这种穷姑娘,牛气个什么。”玛蕾不愿意和女子学生会主席产生正面冲突,避开了凶巴巴的莫娜的眼神。 “心机婊,马屁精……”她嘴中嘟嘟囔囔的走了。 莫娜使劲的抓着蛋糕的餐盒,指尖都变的有些发白。 玛蕾的话有些刺痛了她。 酒井小姐是在嫌弃自己嘛? 她脑海里再次回想起了顾为经干净的笑脸,以往每一次拿起蛋糕,顾为经都会很认真的一口口吃完,再认认真真的称赞她的手艺。 如果这份蛋糕是烤给顾为经吃的,无论好不好吃,他一定都会吃的非常开心的。 遗憾的是, 莫娜不需要一个吃会夸自己好的男朋友。 她需要的是人脉,是助力,是更美好的舞台和生活。顾为经提供不了,而酒井太太和酒井小姐却可以。 所以, 就算酒井胜子对她表现的高冷淡漠,她也只能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继续咬牙微笑。 莫娜将餐盒收到书包里,打开了酒井太太亲笔批改着后的作品集。 每个人的作品集都被酒井太太亲自订正过了, 几乎每个人的画作上,都写满了各种批评意见,或是构图比例,或是用笔细节,或是灵感创意。 让他们重新按照评语改正。 哪怕是绘画功底最好,作品集中画了18张不同大师名画仿作的苗昂温,都因为缺乏创意被酒井太太骂的狗血喷头。 她想要看看自己被私人教师指点过后的作品集,做的到底怎么样。 莫娜翻开自己的半成品作品集, 入目就看见她首页上的那张《自画像》上,被克鲁兹教授用红色签字笔打了一个巨大的叉,以及一个龙飞凤舞的评语。 Putthecartbeforethehorse!!! 莫娜认出了这是一句英文谚语,“车厢跑到了驭马之前”,翻译过来大致可以当做“本末倒置”的意思。 这是常见的艺术评语,但却是最不好的那类。 莫娜的脸色有些不好。 这张画是她认为最不可能出问题的作品,是那位毕业于英国皇家艺术学院的研究生学长画了几周时间指点过的线稿。 还是自画像这种永远不会出错的题材。 莫娜从来都对这幅画很满意。 然而,克鲁兹教授却给了这样一个糟糕的评语。 “我的这张画,怎么可能会在教授眼中这么差?” 莫娜有些难以理解。 她相信酒井太太的艺术眼光,只是有些困惑和迷茫,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莫娜想了想,走到一遍靠在窗户上,低头玩手机的小松太郎身边。 “助教老师,能问问您克鲁兹夫人的评语,是什么意思吗?”莫娜请教道。 “意思就是……说你画的很糟糕。” 小松太郎只是看了莫娜一眼,就不耐烦的摇摇头。 他正在给酒井胜子发短信想要约对方出去玩,才没有心情教小女生画画。 “抱歉,老师那您能告诉我应该怎么改正么?”莫娜求教道。 “已经快要下课了,下次课再说吧。”小松太郎挥挥手。 “可是,下次课克鲁兹教授让我们上交修改草案……” “别缠着我,你听不懂话么,我说了下次课再说。”小松前辈不耐烦的甩开莫娜的纠缠,走到一边正在收拾东西的酒井太太身边。 “伯母,胜子今天为我特地画了妆,真漂亮。”小松太郎说道。 “为你——” 酒井太太正在整理手包的动作顿了一下,看了小松太郎一眼,才意味不明的说道:“大概是吧。” “小松君,女孩子是要追的,你要想办法哄她开心,想办法有共同语言,想办法让她喜欢你。你比胜子大好几岁,也是情场老手了。” 停顿了几秒钟,看着自视良好喜气洋洋的小松同学,酒井太太还是忍不住说道。 “伯母,这个……”小松太郎脸色一红。 “好了,你不用在我面前掩饰,只要你现在断的干干净净只有胜子一个人,之前的荒唐事我也无意追究。” 酒井太太敲打完小松几句,才语气有些怜悯的说道:“我只是提醒你一句,胜子这样的女孩,你不费心追,她可能就要跑走了。” 跑走了? 小松太郎总觉得酒井太太话里有话,让他有一种不太妙的感觉。 “我需要怎么才能讨胜子开心?” “这是你的事情。”酒井太太不再说话,踩着高跟鞋,哒哒哒的就往教室外走去。 “教授,能麻烦您稍等一下嘛,我想占用您几分钟时间。”莫娜等在了教室的门口。 她很想弄明白,自己的作品问题出在了何处。 酒井太太犹豫了片刻,看了看手表。 “酒店的车已经来接我了,我给你三分钟时间,有什么问题?”酒井太太脾气不好,教起课来还是挺负责的。 别的不说,莫娜这样认真的学生,水平有限,却也不会让老师讨厌。 “我看不太明白您对我的《自画像》的评语。” 莫娜递过自己的作品集。 “评语?” 酒井太太用指尖敲着莫娜的作品集。 “珊德努小姐,我的评语不是很明显的写在上面了么,你画的太舍本逐末了,你是在画自画像?还是开服装展?人物画像关键的是什么,一定是回归人物。” “你是一个人,你不是一个衣服架子。”酒井太太批评道。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七章 西河会馆 酒井太太望了莫娜的《自画像》,暗暗的摇头。 在她看来, 这个小姑娘真的不太适合学绘画,她可以去学时尚设计,去学平面广告,去学建筑美术,或者干脆读普通的文化课。 都要比学绘画更有前途。 数、理、化这类文化课最公平的一点就是,一个学生只要努力,就能收获好成绩。 读书是人生中少有能遇到的付出与回报几乎一定呈现结果正相关的好事。 可是,绘画就不行了。 不是莫娜不聪明,也不是她不够努力……她只是缺少自己女儿酒井胜子那种天生的灵气,这幅《自画像》就是明证。 优秀的画家能够轻易分清画面的主次。 “除非画作是专门表示国王、骑士、神父这样身份特征非常重要的作品,否则人像永远是画面中最重要的部分。珊德努小姐,我可以忍受你的人像画的畸形,眼神空洞,面容缺乏感情……这些我都能理解为,是你的能力有问题。” “但你这幅画最让我无法接受的一点就是——伱明显在衣着上画费了比人物多的多的精力。主题不清,喧宾夺主。这不只是能力问题,美术思路都错了,越努力,画面表现就越糟糕。” 酒井太太无奈摇头。 这是天赋问题,艺术最残酷的一面。 小孩子画画,没人指点,犯这种错误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自己都把“本末倒置”这个评语写在作品集上了,这姑娘还一头雾水。 说明,她实在是没吃这碗饭的天赋。 “教授,可这是一位皇家艺术学院的研究生学长,指点我的线稿。”莫娜眉头皱得很紧,“他曾经说过这幅画没问题。” “所以呢?”酒井太太耸肩反问。 皇家艺术学院,世界排名前三十的艺术学院。 听上去好像蛮唬人的样子,可在酒井太太这种层次的人眼中,依旧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而已。 考上名校的美术生成百上千,最后能成为艺术家的又有几个? “显然,他也是个没什么美术天赋的庸人,误人子弟。”酒井太太轻描淡写的说。 酒井太太从来都是以能否成就艺术家的标准,来判断有或者没有天赋的。 绝大多数普通美术从业者甚至部分中端画师,因为层次还不够高,还远没到拼天赋的时候。 天赋不佳的普通人,靠着更多的努力,当个生活小资的普通画家或者上个名牌美院还是不难的。 可如果目标仅仅定在这里,也根本不值得酒井太太来教。 “英国皇家艺术学院的研究生……你指的是09级的汉克先生吧。”一边经过的德威本校的油画老师这时开口了。 酒井太太这种大咖莅临国际学校,不仅学生们激动,他们这些油画老师也经常会搬个小马扎来教室里来听课。 成年人的社会,更知道这种来自云端的艺术家庭的大咖的份量。 结交酒井太太这种事情,油画老师根本就不敢奢望,光是能蹭蹭课听,也是极好的。 听到皇家艺术学院的学长,油画老师立刻就有了印象。 09级的汉克, 他研究生考上皇家艺术学院时,曾经在校园里引起了轰动,宣传栏里贴满了相关的信息。 就算汉克本科不是皇家艺术学院。 相比德、法,大英的一年制研究生又几乎是全欧洲最水的,但能从缅甸走出去的学生研究生考上这样的学校。 也像是从小地方中学最后考上了清华的硕士的励志学子,还专门做为成功人士回来德威做过宣讲呢。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汉克当年读的应该是服装设计专业。”油画老师摇摇头,像是在佐证酒井太太的说辞:“他是专门搞时尚服装的,指导油画出了这样的问题,也算正常。” “《我的女儿乔治亚》,那幅画也是……”莫娜突然喃喃的开口。 油画老师一时没反应过来。 酒井太太的眼神却是突然亮了。 “对,确实便是《我的女儿乔治亚》,能想到这张纳奥米·亚历山大的画就很棒。” 酒井太太反复看了看莫娜,似是重新认识了这个姑娘,赞许的点头:“那张名画就是典型的轻服装,重人物的范例。连衣服的纹理都做了特殊的引导,让观众把注意力更多的集中在人物的脸上。” 能这么快的举一反三。 也许,自己刚刚的判断武断了些。 这位珊德努小姐还是有些灵气的。 莫娜已经不关心酒井太太在说什么,她甚至没有在听克鲁兹教授后面说话的细节。 “喧宾夺主”、“繁复的服装遮掩了人物本来的特色与细节。” 莫娜脑海里反反复复的都是这句评语,像是一口青铜巨钟在自己耳边乱敲,震的她脑仁发疼,脸色发白。 不是因为教授的批评给她带来了太大打击,而让莫娜无法接受。 是因为——她依稀记得,有人曾经在她耳边说过相同的话。 “莫娜……你还记得《我的女儿乔治亚》嘛?” “你画的颜色太过鲜艳,衣物有过多繁琐的装饰,这并非是一件好事。” “画面四肢与身子无法自然的连接到一起,像是一堆积木硬插上去的。” …… 那些温和的声音一句句的在莫娜的耳畔响起。 她记得自己曾经对顾为经“幼稚”的看法是那么的不屑一顾,认为对方自不量力的想要质疑一位英国皇家美院的研究生学长的美术理念。 原来, 她自己才是那个小丑。 莫娜神色恍惚,觉得自己心乱乱的,喉咙发紧,有些喘不过气来。 真是讨厌啊。 说好的好聚好散,彼此莫要纠缠,为什么自己的生活中,老有对方的影子呢。 “莫娜,你怎么了。我们去公共画室画会儿画,然后晚上一起去吃个饭?” 杰瑞注意到了教室角落处面色苍白的莫娜,凑了过来。 “不,我想静静。你自己去吃吧。” 莫娜轻声说。 “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看,要我去给你倒杯咖啡么。”杰瑞适时的想要展示阳光大男孩的【男友力】。 “算了,杰瑞先生,让我稍微静一下,好么。” 若是平常的时候,杰瑞这样的行为自然是很好的加分项。 然而现在,莫娜脑子里乱极了,只觉得他像是一只苍蝇一样在身边乱飞,让她不得清静。 “我带你去看校医……” “你到底有完没完,我说了我想要一个人静一静。杰瑞先生,是您理解能力有问题嘛!” 莫娜终于忍不住了,扭过头语气有些尖锐的吼道。 杰瑞一脸尴尬和愕然。 话说出口, 莫娜也意识到,自己过于失态了,她摇摇头:“抱歉,我现在心情不太好。” 说完, 她也不理会杰瑞,自己拿上一边的书包,甩甩胳膊,快步离开了教室。 “怎么回事,克鲁兹教授批评她了?” 杰瑞望着女孩离开的背影,一脸的茫然。 …… 仰光富人区,西河会馆。 缅甸最富仰光,仰光最富西河。 如果说缺水缺电的莱雅达区是一个城市的地狱,那么西河区就是这座城市的天堂。 这里是缅甸的富豪最密集的地方。 香车名马,美酒佳人,应有尽有,富丽堂皇。 早在19世纪,欧洲殖民者刚刚踏上东亚的土地的时候,就将仰光河畔曾经的旧王宫区与塞纳河畔的卢浮宫周边的街道相提并论,称之为东方小巴黎。 西河会馆则更是坐落在整个富人区的最中心。 它东侧不远处就是坤沙在仰光的豪宅,1996年,昔日金三角第一毒枭在大势已去的情况下决定向缅甸政府投降。 为了北方的稳定,缅甸政府甚至不敢向国际刑警引渡这位毒枭。 曾经垄断了世界上45%的毒品交易,统治着整个缅甸北部,身价巅峰时超过千亿美元,约等于哥伦比亚排名前十的大毒枭总和的黑道恶棍,人生中最后的十一年就在这里度过。 根据仰光的八卦小报记载, 传闻坤沙晚年最喜欢干的一件事,就是坐在别墅二层的阳台上,拿着一本《三国演义》,一边抽一支缅甸产的大象牌香烟,慢慢的看着太阳从不远处西河会馆金碧辉煌的屋顶上落下,思考人生。 汤姆·克鲁斯、网球天王费德勒、摇滚乐队绿日的主唱…… 西河会馆四周遍布着各种国际名流在仰光的度假地产,它像是一枚小小的琥珀,凝固着缅甸的黑白风云,时局变换。 它也几经易手, 如今西河会馆的主人是一名神秘的富商。 光头刚刚走近会馆的大门,立刻就有穿着定制西服,耳边夹着黑色耳麦的干练女领班迎了上来。 “这边请。” 女领班并没有和光头打招呼,也没有说些欢迎光临的客套话。 她只是对着夹着的耳麦说了些什么,然后就伸手示意光头跟她走。 “豪哥正在聚雅轩招待客人,他让您直接过去。”女领班在走廊的深色墙壁上按了一下,侧门滑开,露出一条玲珑小道。 为了保证客人的隐私, 西河会馆曾经聘请着名的伦敦FosterandPartners建筑设计所重新设计过内部结构,各种繁复的通道将一个个小包厢分隔成了棋盘上的网格。 绝对不会出现,客人在包厢里和策反的政要小弟密谈大业,结果出门撞上来这里吃饭的政敌这种尴尬的场面。 所带来的副作用是,如果孤身一人行走,无人领路,很容易在这些蛛网般复杂的走廊中迷路。 当然,光头不会迷路。 多年前,这座会馆就已经被豪哥以2亿3000万美元的价格买下,身为豪哥手下的处理黑道业务的重要马仔,光头对这里已经很熟悉了。 “……豪哥,我听说,司法部门有个专项组在调查您,负责的是一位仰光的高级警督……” 光头推开聚雅轩包厢的大门时,屋内烟气缭绕。 中年人对着镀金的菩萨坐像背对着门口站立,手中拿着三只禅烟袅袅的清香。 豪哥不喜抽烟,却有三个爱好。 爱名画,爱老电影,三是喜欢礼佛。 这位缅甸的黑道教父看上去是一个很雅致的人,像学校里温文尔雅的教书先生,多过拔刀见血,动辄生死的街头枭雄。 名画不用说,豪哥就是靠造假艺术品起家的。 豪哥最爱的珍藏是一页高价购来的《教父》原作手稿,以及一枚70年代柯达4037型胶片摄影机的长焦镜头,后者曾经被用在1972上映的经典老电影《教父》的拍摄过程中,镜头上有好莱坞大导演弗朗西斯·科波拉的亲笔签名。 至于礼佛。 则是豪哥年纪大后的习惯,甚至身边专门从泰国请了两位小乘佛教的高僧来给自己说法。 每次光头看到豪哥恭敬的举手烧香,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受。 他们这些混黑道的拜拜武圣关老爷常有。 念讲究善恶轮回,生死有报的佛经,就很……非主流了。 当然,取笑他是不敢的,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 光头知道,所有缅甸敢取笑豪哥的人,早就都死绝了。 走近大门后,光头只在烧香的豪哥背影上望了一眼,目光就落在聚雅轩里老大正在招待的客人身上。 那是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 他认识这家伙, 是从曼德勒调任来仰光的副警督,四十岁出头,老爸好像是个军方里的师长,算是背景深厚的官宦子弟,本人好像是个警局的所长还是副所长来着。 在外面也算手眼通天的牛掰人物了。 此时在豪哥面前,却像个小跟班一样一五一十的汇报着工作。 缅甸官场也不是都被豪哥收买了,一直都有不知死活的楞头青想要动一动豪哥。 不过往往还没有开始,计划的细节就像这次一样,被想要讨好豪哥的人泄漏的一干二净,结局也早就注定。 光头听了两耳朵,就想要暂时退出包厢,避开这种私密谈话。 “留下吧,都是自家兄弟,没什么好避讳的,有什么事情吗?”豪哥却挥挥手示意不用。 “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您看上的那个顾为经,不知好歹,油盐不进。” 光头挠挠脑袋,露出有点凶狠的笑容。 “本来这种事情用不着麻烦豪哥,只是您似乎挺喜欢他的。” “所以就想问问您,他既然敬酒不吃,还要不要按惯例卸他条胳膊,或者把他那个堂姐绑了,给年轻人长长教训?”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八章 红鲤鱼 卸他一条胳膊,或者绑架一个女孩子。 这种听着就从字里行间中渗出血水的狠辣话语,在场的三个男人没有一个人神色有任何变化。 黑社会嘛, 本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亡命徒。 真以为看了几部《男儿本色》这样老式港片,就以为混黑道的都是些什么仗义疏财的好大哥了? 能春节拎着一大袋子钱好言好语的上门去拜年,眉头都不皱一下的送你辆豪华跑车。那么把你全家扔进仰光河里喂鱼的时候,同样眉头也不会动一下。 否则, 难道光头他看上去慈眉善目像是专门开善堂的? 连那位副警督都对光头的话充耳不闻,闭目养神,像是睡着了一样。 “吴警官,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很感谢你的消息。帮我联系一下,下个月的泼水节,我想约你们家老头子一起去大金塔烧烧香。今年缅甸政府重新翻新修复了大金塔中的壁画彩绘,请的都是国际知名的大艺术家,很是漂亮。” 黑道教父并未着急的处理顾为经。 中年人翻了翻桌边的日历,随口安排了个时间。 然后指着光头,温声说道:“他口中的顾为经,就是我看上的一个年轻人,你真不妨看看他画的壁画,颜色生动,很有灵气,值得仔细揣摩。” “先生真是雅士,我一定转达我们家老头子。只是我家老头子是握了一辈子枪的粗鄙军人,到时候恐怕得多劳烦您讲解一下壁画的妙处。” 这位刚刚从曼德勒调到仰光的军二代笑着告退。 他们这种层次的黑白勾结,早就过了我给你通风报信,你给我多少多少好处费的地步。 太俗气,也拿不出手。 往往都像这样,一切尽在不言中。 “先生,您还没说应该怎么处理顾为经呢?” 光头见吴警官走后,豪哥迟迟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翻动着手中日历,像是忘了这回事,又出声提醒道。 “你来看看,这幅画画的真棒啊。用笔老辣,笔墨有神,似有禅意,宛如菩萨睁眼,不愧是曹轩宗师的手笔。” 豪哥还是不答。 中年人手中拿着的正是仰光政府发给大金塔修复项目的纪念品日历。 他看着日历上那幅曹轩和顾为经联名的壁画作品,口中充满了欣赏:“真好,这颜色调的也够毒,够准,古雅而不失生气,听说是这个叫顾为经的年轻人花了一中午时间,一点点试出来的配方。” “我一直喜欢用年轻人。我开始时只觉得这孩子用笔空间结构好,就看上了他,没想到倒是真是块宝贝。” 豪哥扶掌赞叹。 “有这么好嘛?” 光头闻言挑了挑眉,似有些不屑:“那个跟顾为经很像的同龄人苗昂温,可就好收买多了,也很听话。” 对于黑帮来说, 年轻人敢做事,易收买,有忠心,甚至比成年人还要更狠,更好用。 非洲有大名鼎鼎臭名昭着的童子军,拉美贩毒集团也喜欢从青少年帮派份子中选取未来团伙的核心骨干。 同理, 豪哥手底下的造假团伙们,很多都是从被豪哥挑中的家境一般的学艺术的中学生,所培养起来嫡系画师。 顾为经不是豪哥看上的第一个年轻人,也不会是豪哥看上的最后一个。 豪哥今年需要补充一位造假画师。 光头在顾为经那里屡次碰壁, 转换目标,收买那个和顾为经成绩与家境都差不多的叫苗昂温的中学生的时候,却是容易极了。 对方听说大名鼎鼎的豪哥想要找他画假画,简直兴奋的不得了。 整个人都变的容光焕发。 仰光城市里学艺术的谁不知道, 能为豪哥做事,就是财神爷上门了,绝对能闭着眼睛发财,根本无需任何威逼利诱,苗昂温直接就欣然同意。 说实话, 这才是光头熟悉的节奏。 豪哥是整个仰光的黑暗教父,看上你是多大的面子,让你做事是给你脸,你好我好大家好。 东南亚普通画手拿一辈子画笔才挣几个三瓜俩枣? 为豪哥老老实实的做两年事,也就财务自由了。 顾为经这种搞的跟贞洁烈女似的宁死不从的奇葩,才是少数中的少数。 “很像?” 豪哥端详着日历封面上的艺术家鸣谢碑,指尖从金粉漆成的名字上,一个一个的滑过,最后停在顾为经上,反问道:“你凭什么认为那位苗昂温有资格配与我们的小顾先生相提并论?” “他们是一个学校里的同学嘛,而且似乎老师打分的成绩单也差不多。” 光头一直很困惑。 他搞不懂,优秀的年轻人有那么多,豪哥为啥非要对顾为经另眼相待。 还真是家花没有野花香,豪哥更喜欢性子烈的年轻画师? “成绩差不多?” 豪哥被他这个答案给逗笑了。 “成绩……艺术家要的不是成绩,是那种灵光一现的天赋,是那种如有神助的明悟,是那种万里挑一的资质。” 豪哥用手指弹动着手上的日历照片。 “就这一手本事,苗昂温就连给顾为经提鞋都不配。可能整个仰光的年轻画家,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不配。” “老大,他真有这么厉害?” 光头瞄着日历上的壁画照片,语气怀疑。 照片原本表现力就不如壁画原作,走双花红棍路线的光头玩的是争勇斗狠,更绝非是什么豪哥这样学艺术出身的雅人。 以光头如今的地位,他早就不需要亲手砍人了。 遗憾的是,教育水平却依然停留在街头古惑仔的地步。 论怎么用西瓜刀给别人开片,打两手泰拳,光头是行家。论怎么欣赏艺术……就真的太难为这位大混混先生了。 光头只能看出这幅画画的是“蛮带劲”的。 论有多好,他没这个准确的判断能力。 “有这么厉害?这可是能让……曹轩老爷子,都要赞叹我不如他的年轻人啊!你可以不相信我的眼光,但你必须要相信曹老的眼光。” 豪哥轻叹:“堂堂曹轩大师看重的年轻人,整个世界的艺术舞台都必须要为他而侧目,这样的人,区区苗昂温,怎么能够相提并论呢?” 中年人迈步走到包厢里三米长的观赏性鱼缸面前,望着鱼缸里漂亮的游动的三色锦鲤。 “大正三色锦鲤,产自东瀛,世界野生观赏鱼中的绝品。传说中是东瀛神话中掌握艺术与智慧的神明【思兼神】的女儿在人间所化的载体。只在日本琵琶湖中生存,每十万尾中,才会有一尾锦鲤能如缸中这条一样,红白相宜,油润鲜艳。” “那个叫顾为经的年轻人,就是这样一尾锦鲤啊。而包括苗昂温在内,以前我看上的那些年轻人,不过是漂亮些的普通鲤鱼而已。” 豪哥居高临下的审视着鱼缸。 “你要卸他一条胳膊,就像把鲤鱼烤了吃了。不听话的普通的鲤鱼烤了也就烤了吧,把这样一尾绝品也烤了吃了,不觉得暴殄天物吗?” “懂了,豪哥,顾为经就是您的观赏鲤鱼。” 光头理解了豪哥为什么对于那个年轻人,格外的宽容。 有本事的人确实有能让别人宽容的本钱。 就像鱼缸中这尾市场价值最少五十万美元的大正三色锦理一样,就连换的水,都是从东瀛琵琶湖中空运来的。 不是那些在仰光河中几美分一尾鲤鱼烂命所能比拟的。 “可是您的锦鲤,不愿意乖乖游进鱼缸里来。他连宾利都不要,我给的礼物人家根本都不接。” 光头撇撇嘴。 从腰间拿出镀着银亮的字母B的跑车钥匙,放在桌子上。 “对,就是这股劲儿,就是这股感觉。这才是真正的大画家的感觉,太棒了。真想看看他拒绝你的那一幕,是什么样的眼神,一定很有动人的艺术美。” 豪哥从鱼缸边拿出一袋鱼食,捏成粉末,似乎对顾为经的拒绝根本不以为意。 “真是漂亮啊。” 中年人看着从水缸中的假山间钻出来的咬食吃的三色锦鲤,轻声赞叹。 也不知道豪哥是在称赞他的鲤鱼,还是称赞顾为经纯粹的艺术家气质。 “您想要怀柔,难道还需要我增加报价嘛?” 光头语气有些不爽。 穷学生而已,连宾利都看不上,打动他还需要什么? 一辆劳斯莱斯? 一套普吉岛海边的度假别墅? 就算豪哥喜欢这位年轻人,这个价码也太夸张了吧。 就算买酒井一成这样亚洲前十的大画家的一些作品,也不过是这个价格了。 “不,不是钱的事情。他既然不愿意要宾利,那么就算你将宾利换成了劳斯莱斯,或者更加贵重的别的礼物,效果也一定很有限。” 豪哥像是有读心术一样,轻笑着摇头回答了光头心中的困惑。 “难道他就没有办法收买了?” “怎么可能呢,只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价格,我们只需要找到合适的出价方式,这事暂时你就不用管了,我来和他玩玩。” 豪哥专心喂鱼。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换了个话题。 “对,那个苗昂温,他近来的表现如何?” “和正常的新人一样,不好不坏,悟性还可以。目前跟着老画家学后文艺复兴时期米兰画派的画作造假笔法,也画了一幅象征主义的仿作,但没通过出货标准,被风控打回去了,还得磨一段时间。” 越是大的黑道团伙,运营方式越倾向于正规的公司化。 豪哥玩的是高端艺术品造假、走私和洗钱,赚的是真正的大钱。 手下就算是做假,也有专业的老画师来把关风控,达不到出货水平标准的假画就要打回去。 走的就是精品路线,不能粗制滥造,砸了豪哥的招牌。 “我不关心他画的怎么样,我想知道这个年轻人性格怎么样,有什么爱好嘛?”黑道教父询问。 “就那样呗,交完投名状,手上沾了血的年轻人是什么状态,豪哥你也应该很清楚吧。” 光头笑了笑。 “喜欢钱,喜欢女人,喜欢出风头,小毛孩嘛。本来打算退学,不过豪哥您听说知名艺术家酒井一成的妻子今年在德威开了提高班,苗昂温入选了,就让他接着读书。” 豪哥向来是很照顾手下的小弟们的。 听说苗昂温入选了酒井太太的提高班,不仅不要求对方退学,反而减轻了他很多学习造假技术的压力。 “不过这苗小哥见过了花花世界,有点耐不住寂寞了。好多次和我说,不想上学了,就想专心的来为豪哥做事。” “白痴,烂泥扶不上墙。” 豪哥皱眉。 能成为酒井太太的学生,专心读书,不仅对苗昂温个人的前途大有裨益。这么好的机会,对豪哥本人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类似豪哥想把顾为经打造仰光本土的国民画家来大把洗钱一样。 苗昂温越往上攀爬,豪哥能在他身上做的文章也就越多。 至于一个造假画师……这对如今的豪哥来说,根本是可有可无的。 这才赚了几个钱,就开始耐不住寂寞了, 真是天生扑街烂仔的命。 不说天赋和潜力,单说这份性格中的静气和踏实,苗昂温就差顾为经太远了。 豪哥目光扫过一边顾为经退回来的那把宾利车钥匙上,叹气。 “唉,真是一分钱一分货。” “你告诉苗昂温,好好跟酒井太太读书,钱和女人少不了他的。要是能在德威的校招会上胜过顾为经,我奖励他三十万美元。要是他私自退学,我就把他丢去喂鳄鱼。” “明白了。退学的话,丢去喂鳄鱼。”光头点头。 这话一点恐吓的意思都没有,豪哥从来说到做到。 说杀你全家,就杀你全家。说把你丢去喂鳄鱼,就一定不会拿枪打死你,绝对会去缅甸的原始丛林里找个鳄鱼塘,把你捆好了丢进去。 “他既然是顾为经的同学,又喜欢出风头,每个月多给他点零花钱吧,让他开开派对,约约女同学什么的……” “老大,想要刺激顾为经眼红?” 光头挠头。 他们混黑道的最知道这一手的妙用。 有些人你把一捆金山摆在他眼前都不心动,但是看着和自己情况差不多的人,跟了豪哥以后,开始吃香的喝辣的,心里就痒的不得了。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九章 何谓呕心沥血 “随便闲来抛一把饵料罢了。” 黑道教父不以为意:“中了最好,没效果也无所谓。” 光头点头, 在他转身离去之前,还是忍不住问道:“真不需要我要手下把他给绑了嘛?也不伤他。金三角毒枭喜欢用注射海洛因控制线人,沾上去之后保证比狗还听话。杀亲爹都不带眨眼的,这法子豪哥您不喜欢,可一个中学生,也用不着下药,饿他个两三天,绝对就老实了。” “说明你还是不懂。” 豪哥脸上笑容充满了绵长的意味。 他攥着一把鱼食,手缓缓的伸进观赏缸中,一边摇晃,一边缓缓张开手掌。 “这还是养普通鲤鱼的思路。艺术家,要的就是这股珍贵的心气,你给他下了药,这个人也就废了。不给他吃饭,饿服了是饿服了,这股精气神可能也就没了。” “想把这尾锦鲤捏在手里,不能用吊钩,更不能粗暴的用鱼枪、鱼叉。磕了,伤了,碰了,也就不值几个钱了。” “得慢慢的用饵引,有耐心,舍得下本。才能将小顾先生全须全尾的乖乖捏在手里。” 豪哥缓缓用力,捏住正在手中吃饵的三色锦鲤牢牢捏在手中。 哗啦…… 鲤鱼出水,疯狂的甩尾,却动弹不得。 “放心,他跑不掉的。” 中年人露出微笑。 …… 【有朝一日,我能像鸟儿一样自由飞翔吗?】 【是倾刻间,日出与日落?】 【还是一周内,百周,千周?】 【亦或是一轮春秋时,是海枯石烂后?】 【……】 顾为经轻轻用钢笔的笔尖勾勒着,一位戴着金色围巾,坐在沙滩上看星星的小男孩的身影。 身边电脑音响中,传来有小手鼓伴奏的缥缈音乐声。 不知由于什么原因, 树懒先生最近似乎希望顾为经可以加快些绘画进度,每天为自己读书的时间增加了半个多小时。 《小王子》书册本来就不算厚。 所挑选的重点段落,已经读到了尾声。 今天,树懒先生改变了连线方式。 他并没有像往日一样再为自己朗读某些段落。 而是为顾为经播放了一首2015年IMDB动画类评分最高的法国动画片《小王子》的主题曲——《Equation》。 “一部童话的主角是所有故事人物交集的总和。我觉得,某些时候,歌声可能比卷帙浩繁的文字更加有穿透力,侦探猫女士,您心中看到那位小王子的影子了么?” 电脑的另一端,安娜暂停了音乐的播放声。 她一直很喜欢这部动画片的主题曲,空灵富有童话感, 《小王子》改编的所有音乐中,安娜其实最钟爱2002版的法国舞台音乐剧的配乐,这首歌其次。 音乐剧的配乐风格更古雅一些。 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曾经被姨妈带着,在巴黎加尼叶歌剧院的贵宾包厢里,看过这部舞台音乐剧现场版。 如今书房里还珍藏有索尼为这套音乐剧出的黑胶唱片。 不过, 那部舞台剧放起来太长了。 画插画要的是简练,易懂,抓人眼球,和通俗流行音乐的精髓不谋而合。 就算动画片的剧情与圣艾克絮佩里的原作相比,有很多导演主观改编的成分,歌词本身还是蛮贴合《小王子》本身艺术气质的。 所以安娜思索良久,依旧为侦探猫姐姐,挑选了这首《Equation》。 安娜的手机铃声就是这首歌。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本来的声线不适合在此时出现,她甚至更愿意自己亲自为侦探猫女士唱这首曲子的。 顾为经看了一眼笔下的速写,满意的点点头。 “嗯,我觉得自己已经抓到了《小王子》里所有人物的童话形象了。应该可以动笔画那张封面画了。” 封面画, Schostic集团要求并不复杂,和绝大多数《小王子》的出版物封面或者电影海报选取的角度相似。 “背景为沙漠,主角小王子正在仰着头看星星。”——合同中的文件指示书上,如此写道。 在沙漠里看星星的小王子,可以说是小王子这个人物角色最经典的大众印象。 别看封面的约稿需求很简单, 树懒先生却要求他,把这张画放在任务的最后。 要对所有人物形象都有了深刻的概念,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后才能动笔。 封面画是图书出版插画最关键的那张,相当于美人模特的脸皮,商业电影的预告片。 插画能不能吸引观众大部分靠的就是一张封面。 封面搞砸了,里面就算画成一朵花,你也挽救不回来。 单单这张封面画,出版社的报价就高达两万五千美元,几乎占到了合同全部酬劳总额的五分之一。 “很好,我相信您的能力,这周末前能把这篇封面插画交给我么?”树懒先生问道。 “其实今天应该就可以。很着急嘛?”顾为经听出对方的语气中似乎有些别的含义。 出版社《小王子》的项目组已经反复在催安娜了。 插画不费时间。 维尔莱茵画室那边,周一时就将封面插画上交给了集团。 整个印刷项目周期已经很赶了,他们也催促侦探猫这里快一点。 安娜却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侦探猫。 她甚至连“维尔莱茵插画工作室会参与到竞争中来”,这件大事和自己的代理艺术家都没还有提过。 只要侦探猫正常发挥,她就看不到输的可能。 安娜认为,一个合格的经纪人这种时候就应该自己顶住压力,不要让这种破事,影响到画家的创作状态。 “没关系,你按照自己的进度来就可以,安心好好画,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安娜淡淡的回答。 顾为经挂掉网络电话后,盯着自己手中刚刚完成的主角小王子的线搞速写,静静的思考了几分钟。 他并没有着急立刻动笔。 有了前期那些童话人物的插画铺垫,顾为经对整个绘画流程已经很熟悉了。 树懒先生为自己读书、他画出人物的线描速写、再把这些钢笔画变成油画布上一幅幅挥毫泼墨的画刀画。 只要按照这种流水线式的操作。 顾为经很快就能收获一幅【心有所感】等级的精巧画刀画。 然而,画了这么多画刀插画之后,顾为经却有点不太满足这种程度的作品了。 他脑海里,再度浮现出曹老用毛笔画龙点睛,在一幅再平凡不过的墙壁上,画出了菩萨睁眼,百鬼退散的玄妙效果。 这种大师的手笔,根本就不需要什么书画鉴定术的帮助。 任何一个看到那一幕的旁观者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震撼的视觉冲击。 甚至有披着袈裟的僧侣,原地打坐开悟。 这才是宗师级的画功,伟大的不仅是技巧,还有思想与情感。 顾为经认为,自己有传奇级的画刀画加持,技巧水平已经不再是表达出这种动人效果的阻碍。 他的短板,还是情感。 想要让画面有足够的情感冲击力,仅仅是以共情为根基的【心有所感】,还是不够的。 顾为经需要更动人的情感评级。 他打开虚拟面板,看着情绪表指针上的下一个阶段【呕心沥血】。 呕心沥血…… 倒底,何谓呕心沥血呢? 顾为经来到画室,将小王子的线稿摆到一边,像往常一样准备好画板。 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有立刻就开始作画,而是对着空白的画布,默默的站立良久。 思考, 不停的思考, 顾为经盯着小王子的线描,犹豫了一下,接着又从柜子中的素描夹中,取出国王的速写,玫瑰的速写,狐狸的速写,然后是酒鬼,面包树,天文学家…… 他以小王子为中心,将这些天所有积攒下来的线稿全都一张张的摆在一边。 这些插画上的人物或神色故作威严,或憨态可掬,或娇羞敏感。 作品排在一起,围拢在小王子的四周。每一张素描纸上的人物,都像是在和小王子诉说些什么。 童话的主角, 永远是童话中剧情最丰富,主旨最深刻,也是最难把握的人物。 一本书的十分神意,得有七八分都会汇聚在主角之上。 “童话的主角,是所有剧情人物交集的总和。” 顾为经脑海里反复重复揣摩树懒先生告诉自己的这句话,渐渐涌现出了新的创作灵感。 顾为经慢慢的拿起油画刀。 他想要换一种绘画方式,来刻画这位喜欢去各个星星游荡的小王子。 想想看, 这个小男孩在浩瀚的宇宙中孤独的游荡,于一颗颗不过村舍房屋大小的微型星星间,遇到了一个又一个稀奇古怪的陌生人。 想要封小王子做大臣的国王,敏感傲娇偷偷喜欢他的玫瑰,想要被人驯养的小狐狸…… 他们各有各的古怪,也各有各的孤独。 每个人与小王子的相遇与分别,都在他身上留下了自身的投影。 当小男孩坐在沙漠中看星星的时候,心中里思念的是什么呢。 那颗代号为B162号小行星的家乡?还是那些闪亮的星星中,他的那些朋友? 顾为经用油画刀在纸面上拉出黑色的天空,又用刀尖的侧锋用亮色的颜料点出天上的星星,接下来是远景的沙海。 沙漠如同金粉,星辰璀璨如银。 小王子侧坐在一个沙丘上,抬头仰望着宇宙,银亮的星光从天幕中洒下,在沙海上留下了被拉的很长的投影。 顾为经一边回顾他此前,画那些居住在天空中星星上的居民时的感受。一边用一层层被画刀压的极薄、极细的颜料,反反复复的铺陈着小王子在星光下的影子。 他以往在画《小王子》系列插画的角色的时候,都只会全神侧重于角色的单一情感。 或孤傲,或敏感,或迷茫…… 这些情感都是顾为经于人物的某个精神状态的共情,也是使画面表现力能使观众有沟通感的基石。 像是一杯口味或酸,或甜的饮品。 但真正活的人物,永远不会只有某种纯粹的快乐或者悲伤,这种可以用单一词汇来概括的情绪。 每个人无时无刻的心情都是由很多种复合式的情绪汇聚而成。 就像一杯茶,草本植物的苦、涩、甘甜……各种回味拧成了一股清香。 佛说,凡人有五蕴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无时无刻不被七情六欲似是毛线般所缠绕,不得解脱。 心理学则认为,感情其实是像一枚洋葱一样复杂的状态,剥开一层,还有一层。 顾为经尝试着将过往所有角色的印象都融入小王子的侧影里, 就像童话中, 这些人物在小男孩身上留下的投影。 于是, 这幅画真的就似乎要活了过来。 随着顾为经作画,在他没有关注的虚拟面板上,情绪指针开始悄然攀升,从指向【心有所感】的区域,再次缓慢的拔高。 沙丘上的小王子,身上诞生了一股“生气”。 画面中,坐在沙滩上的人,还是那个仰望星空的小男孩。 但是小王子似乎变的更加灵动了,像是有一种错觉,他随时要转过头来,对你说话。 人们常常用,栩栩如生来形容画家技艺的高超。 现实不是动漫,画家也不是魔术师,所创作的作品当然不可能真的活过来。 然而, 作品感觉有生气,像是有灵魂一样随时能活过来这件事,却是真的存在的。 美术课本上告诉你,卢浮宫里的那幅《蒙娜丽莎》,无论从任何角度欣赏,那个胸前怀抱着双臂的女士都似乎在与游客对视。 《蒙娜丽莎》特殊的视觉效果,也构成了达·芬奇传奇故事的一部分。 绘画作品或者雕塑作品引发的感官错觉, 更是东西方,古往今来都市奇谈灵异故事中的经典桥段。 油画中的人物对你说话,歌剧院的雕塑夜半唱歌,《聊斋志异》里蒲松龄笔下野狐幽鬼的精魄寄居在墙上的画像之中。 这当然都是源于创作者为作品所赋予的丰富情感。 严谨的现代科学将这些情况解释为画家的精妙的构图比例,所造成的视觉偏差。 而各种幻听幻想,则是观众内心的情感和画家的情感产生了微妙的化学效应,让人怦然心动,错把艺术品当成了活物。 这也是为什么,有些精神病、妄想症、自闭症患者,或者刚刚失恋的人,能更加喜欢欣赏画展的原因。 他们的情感更加汹涌,也更容易被艺术品的生气所触动。 此时此刻, 就有一股生气像小树苗一样在顾为经面前的油画布上萌发。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章 动人 树芽在此萌发,自有玄妙的魔力在其中孕育。 光与暗,星河与沙海的交错之间,有轻薄的雾气在其中流淌,似空气似水气,似朦胧的星光。 画刀落下, 大地长天,万籁俱寂,瑰丽的色彩汇聚成了一位栩栩如生的孤独王子。 顾为经却轻轻的叹了口气。 “唉,还是感觉……差了点什么。” 创作这样的作品真是一种享受。 毫无疑问,这是顾为经有史以来画过的最杰出的一幅作品。 美中不足的是, 萌发的树芽终究没有结出果实,画面上的小王子也没有真的活过来。 这是一幅对于顾为经来说,满足了他百分之九十九期待的画作,杰出圆满到了极致,却并未突破。 他已经到达了当前情绪的极限,却没能迈出开创性的下一步。 依旧不够震撼动人。 就像古希腊密教传说中,那位奥林匹斯圣山上炼金之神赫尔墨斯,以秘银为原料以阿波罗太阳马车上的圣火为熔炉,想要炼制出有生命的炼金人偶。 昼夜不停的锻造了连续九个日夜之后,人偶有了心跳,有了呼吸,甚至连睫毛都在轻轻颤动。 可在雅典娜摘下头上的橄榄花冠,投入烈火,赋予人偶那一点灵魂的灵光之前,却还是没能真的醒过来。 画面有了生气, 缺乏的,只是最后一点让人物苏醒的灵光。 系统面板的提示也说明了这一点。 【作品名:《夜晚沙丘上的小王子》】 【绘画技法:画刀画·传奇级】 【情感:心有所感(圆满)】 似乎像是系统为了提示顾为经,即使同样是【心有所感】的评级,这张画依然与顾为经此前的作品,有本质的进步和区别。 在心有所感的评价背后,多了一行代表着“圆满”的金色注释。 “圆满,这倒像是一个发给只考了第二名的学生的安慰奖,多少也算是有些收获。” 顾为经无奈。 “这幅画应该已经是【心有所感】情绪评价的极致了,如果真要说是缺了些什么,大概就是……不够呕心沥血吧。” 他摇摇头。 这次尝试新画法,让他隐隐触摸到了情绪表下一阶段的道路。 先动己,再动人。 无论你是默默无闻不被认可的底层画家,还是在巴黎官方沙龙上一战成名,成为欧洲王室座上贵宾的画道宗师,艺术品创作总是遵循一个不变的定律。 先谈打动自己,再谈打动观众。 无论是人物,建筑,哪怕画家仅仅是画最简单的天气,都唯有能震撼到画家自己的作品,才能震撼到观众。 一般人所看到的那些风光无限的美术名家,在自己作品上所倾注的情绪之深,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不仅画油画画的把自己耳朵割掉的梵高先生是如此。 莫奈也曾经在与友人的信件中写到, 他为了描绘巴黎的黄昏,酝酿创作晚霞风景时的情绪,站在河边揣摩天边的火烧云,一直揣摩到出现了妄想类精神疾病的症状。 “这些火烧云,好像燃烧的毯子一样压在我身上,我的全身灼热如火烧,必须要跳进塞纳河冰冷的河水中,才能熄灭我身上的灼痛。” 若问什么是呕心沥血的情感。 大概这种不疯魔,不成活的激情,就是所谓的呕心沥血吧。 曹老靠着半生的沉淀,见证过了世事风雨,精气神合一,这才能在《礼佛护法图》中,达到那么杰出的效果。 顾为经不是树懒先生, 他对文学的敏感性远不如画作,阅读《小王子》的时候,依旧缺乏这种真正打动自己,震撼自己的感觉。 若真要论,呕心沥血。 其实树懒先生比自己都更加配得上这个称呼,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经纪人。 世界上高古轩这类的大画廊里,有人脉关系,学识渊博的经纪人有很多。 愿意为顾为经这样的绘画小透明,日日读书,费劲心思的想要他创作出更好的作品的经纪人。 遇上一个,就是他的幸运与福份。 顾为经又回味了刚刚绘画时感觉几分钟,也没过于纠结,就把这幅画扫描成了电子版。 也就这样了。 这幅画已经非常好了,顾为经对于《小王子》的领悟就这么多,能画成这样还多亏了树懒先生的帮助。 甚至比卡洛尔的那幅《老教堂》,系统评价都要略高一筹。 那位大师级的女画家的印象派作品心有所感情绪评价后,都没有圆满的注释。 道路就在眼前。 想要真正画出【呕心沥血】的作品,他还需要等待下一个契机。 …… “今天怎么这么晚,上学都要迟到了。顾为经,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偷偷熬夜打游戏了!”中年妇女不快的咳嗽了一声。 “你姐姐就比你有时间观念!”婶婶重重的把电熨斗拍在桌子上。 此时是早餐时间, 顾为经一家人都围在院子里吃早餐。 因为华人不少,顾氏书画廊门前的河堤上,就有卖豆浆油条这样中式早点的铺子。 每天顾为经晨跑结束后,都会在买完报纸后,再顺便买一屉包子,拎一保温桶豆浆啥的回家,作为一家人的早餐。 吃完饭后,一家人该开业的开业,该上学的上学。 不过顾为经今天跑步回家的时间有点晚,整个人也显得有点没精神。 昨晚,在睡觉的时候, 顾为经依旧沉浸在创作插画所带来的感触中,不停回味着那种一层层情感彼此交融的感觉。 这导致他没有睡太好,买早餐回来也就晚了。 婶婶正在一边看表,一边不停的抱怨。 身边顾林只是翘着脚,坐在餐桌边,抬头望了顾为经一眼,然后继续低下头玩手机。 堂姐顾林确实向来比顾为经更有时间观念。 自从三年前, 堂姐认为“进入青春期的少女需要足够的时间来睡美容觉。”而取消的晨跑之后,她只需要起床吃早饭就好了。 这要是还迟到了,只能说她闹钟定的太死,睡过了头。 “嗯,哦,好的。” 顾为经也不生气,只是随口应着,从衣架上取过婶婶早晨已经用蒸汽熨斗烫过的德威校服外套和领带。 他早就习惯了婶婶的絮叨。 中年妇女就这样,堂姐毕竟是人家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做母亲的偏心些也是正常的。 婶婶也未必有多坏,只是为人市侩贪财了一些。 顾为经如今最大的庆幸,就是自己侦探猫这个身份的保密工作,做的蛮好的。 以婶婶的性格,要是知道自己刚刚账户上多了几万美元,然后还没捂热乎呢,又都被他捐了出去。 非闹腾的要把屋顶拆了不可。 就算一向喜欢自己的老爷子顾童祥,孙子能赚钱肯定是开心,可是要这么大手笔的捐款,估计也接受不了。 他还没有成年独自生活,从法律上来说,这种个人收入监护人有监管的权利。 婶婶愿意碎嘴念叨,就让她念叨吧。 和长辈吵架,撕破脸非要争一个是非明白,就算道理在这边又能怎么样?最后真正难做的还不是自己的爷爷。 马上就要上大学了,同一个屋檐下居住了这么多年,不差这几个月。 顾为经对于中年妇女的魔音贯耳,采取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态度。 他一边打领带,一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思索着他到底如何才能掀开那最后一层面纱,将情绪表真正推到更深的层次。 他思考没过多久, 沉思却被吵吵闹闹的堂姐顾林要钱的声音所打断了。 “老妈,学校里要用钱,我从你钱包里拿十五万缅币吧。” “十五万缅币?” 婶婶皱了皱眉头,望了眼正在她衣架上的外套里掏钱包的女儿。 “你们要上补习班么。” “学校里有同学要开派队,包了仰光河边的轰趴别墅,每人入场只需要交十五万缅币的酒水钱,就可以了。” 顾林轻描淡写的说道,“很便宜的,几乎人人都会去。你问弟弟,我有没有说谎。” 顾为经闻言扫了眼手机。 他昨天晚上似乎看到了年级群里,有好多人在讨论派对的事情。 自己当时忙着画画,没有细看。 此时翻了翻历史记录,果然看到了一条相关消息。 13年级-苗昂温:【周五放学,我要包场开Party,仰光桥北的海滨假日村庄,欢迎大家来玩。(B..B—75美元or150,000缅甸币)】 “有人要开Party?” 这个消息,顾为经并不惊讶,学校里经常有富哥喜欢开各种派对。 作为西式校园生活的经典桥段,派对文化也深入德威国际中学的很多方面。 有音乐派对,万圣节的变装派队,五月份玫瑰情人节的联谊舞会,也是广义上的派队生活的一部分。 所谓B..B, 则是一种西方派对的形式的缩写,取BrgYourOwnBeer的首字母,可以简单译为自带酒水。 这种派队常见于各种学生派对或者大公司的午餐会。 主办方会准备食物与音乐,参加派对的人只需要自己带些啤酒,果汁这些饮料就行了。 欧美学校里的富家子弟,开大型Party,几乎都是B..B的模式。 只是在缅甸,稍微有些本地性质的改变。无需你自带酒水,只需要单独交一笔饮料(啤酒)钱。 不是主办方供应不起酒水,主要是为了避免麻烦。 东南亚毒品问题严重,但未成年人饮用含有酒精成分饮料这事被法律限制的很严。 缅甸算是宽松的了, 隔壁泰国未成年人喝酒是要进少年牢房的,连东亚曾经比较流行的《暹罗之恋》这类的泰剧里,所有有关饮酒的电视镜头,都要被马赛克Ban掉。 在缅甸,家里喝喝可能还没人管你,这种集体派对主办方提供酒精饮料,容易被警方查。 更有风险的是,仰光毒品比较泛滥。 有些不学无术的校园不良,玩的比你能想到的还要花。 连校纪严格的德威,每隔段时间,都会出有人被查出在校园里嗑药然后被开除的消息。 要是有人在饮料里放迷幻药,然后被举报查出来,算谁的? 别派对开一半,办Party的主人直接进去了。 所以,现在国际学校里的少爷千金们开派对办生日会,都会委托专门的商业party服务商。 承包商负责提供场地、音乐和其他娱乐设施,也提供果汁类饮料。 然后专门外包些小团队卖饮料啤酒。 你交了B..B的费用,场地里的酒水就相当于你自己私人买的,规避了法律风险。 费用的多少一般跟派对的档次有关,仰光桥北的海滨假日村庄是一系列精装修的水景别墅。 专门为轰趴所打造。 有无边泳池,水上滑梯,专业的DJ,只要你有需要,甚至能请来职业级的驻唱歌手和比基尼舞娘充当氛围组。 就算杰瑞这样德威顶级富二代,开宴会派队,也就这个档次了。而且只会邀请他自己篮球队的小圈子,和校拉拉队里的漂亮姑娘。 像这位老兄这样向着全年级艺术班和普通班加在一起,近百位学生发出邀请……简直大手笔的像是个小皇帝一样。 包下这种场地可真是不少钱, 75美元的入场金,真的也就是公式性的走个形式而已,也就两扎慕尼黑生啤酒的成本费。 果然, 随着这条重磅消息,班级群里一下字就炸锅了。 【苗昂温……我欣赏你的幽默感,但现在还没到愚人节吧?】 【仰光桥北,海滨假日村庄?真的假的,这可老鼻子钱。苗同学,你把你家房子卖啦?】 【想出风头,想出疯了,编这种故事,真无聊。】 顾为经记忆里,这位苗昂温是班里黑黑瘦瘦的一个小哥。 绘画成绩很不错,但家境在德威这种环境中,只能算的上是寒酸。 和原来的自己半斤八两,几乎完全在校园是垫底的存在,甚至时常和学校里的一些家境优渥的富家子弟混在一起,替人家跑腿,代笔写作业赚钱。 在仰光这种金字塔型的社会结构里,富哥们一周的零花钱,可能就比顾为经这种普通家庭收入还要高。 可惜,苗同学不是美人,做不了两腿一张财源广进的捞女。 在学校同学们的鄙视链中,向来处于很下游的角色。 他想要开Party? 还是在海滨假日村庄这种地方?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一章 Rangoon Style 年级群里的质疑声,很快被苗昂温自己晒出的截图所打消了。 照片里, 苗昂温靠坐在一辆黑色雅马哈摩托车的车头上。 他手中拿着最新款的IPHONE,身边是仅穿着比基尼内衣的带着头盔的摩登女郎,车把所挂的塑料袋里是花花绿绿的,堆着小山一样的缅币,还盘踞着一条黄金色的宠物蟒蛇。 “哇,RangoonStyle啊,你这同学发达啦!德威的学生真有钱。”身边的伯伯也正好看见这张照片,咂咂嘴,语气无比羡艳。 美女、现金钞票、野生动物。 这是经典的缅式炫富的三元素。 这样构图的炫富照片,甚至还有个专有名词叫做【RangoonStyle(仰光风格)】,和美国的帮派文化,嘻哈穿搭潮流类似。 在油管、抖音和INS上曾经火过很长一段时间。 野生动物在原始丛林密布的缅甸数量很多,这种成年的黄金蟒蛇性格温顺,一顿饭就要吃一只土鸡,非有钱人养不起。 更土豪些的还会在照片里加入翡翠原石、LV包包这些元素来展示自己的财力。 韩国TiKTOK上关注数量排名前十的一位说唱歌手,曾专门跑仰光来拍摄同名MV,还买了一只老虎炫耀。 年级群里晒出的照片,土味是土味了一点,效果还是很拔群的。 缅甸绝对称不上稳定。 军阀、毒枭、诈骗。 动乱地区,每时每刻都有人发财,也有人家破人亡。 不管钱是怎么来的,金钱能使鬼推磨,这里有钱人就是爷。国际学校更是拜金气氛比较浓厚的地方。 苗昂温展示自己的“实力”,证明他所言非虚之后。 同学群里的气氛顿时就开始转向了。 “我靠,你是认真的,这是中彩票啦!” “牛逼,苗老板社会社会,发财了别忘了我们这些同学啊。” “黄金蟒蛇好酷啊,当然身边这大妞更是够辣,羡慕羡慕。要是派对上这样的妹子来上一沓,我以后就跟苗哥混了。” 看到苗昂温似乎真的要请全年级,去轰趴别墅开派对的样子,本来以为他只是在哗众取宠,说大话的同学群立刻就热闹了起来。 连妹子们都开始参与了讨论。 “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啊,这个星光配色好难抢的,去了好几家实体店都没货。车也还蛮帅的,你买的么。” 有位拉拉队的女生注意到了背景的机车,暗戳戳的打听:“看上去应该不少钱呢。” “大佬送我的礼物,公升级排量,至少价值10000刀。”苗昂温打字语气很是得意。 “雅马哈R1?摩托车品位不错啊,一万刀可下不来,至少也要一万七。去年过生日的时候,我爸终于同意给我买部机车,我在R1和杜卡迪大魔鬼之间犹豫了好久,最后老爹认为欧系机车电控靠谱,更安全,拍板买了杜卡迪,花了小两万美元。” 连群里的杰瑞都被炸了出来。 他一边称赞苗昂温的机车,顺便炫耀了一下自己的摩托车收藏。 “竟然这么贵!老大牛逼,我也好想有这样的礼物。” “真帅,我当初看港片《天若有情》的时候,就梦想着有刘德华这样的白马王子,骑着重型机车,带我去兜风。”更有性格泼辣的妹子大胆示爱,“要是哪个男孩子有这样的心,我就做他女朋友。” “别发情了,Bitch,人家杰瑞的后座是属于珊德努小姐的。”有暗恋杰瑞的小姐姐满嘴酸意,“杰瑞喜欢的是珊德努小姐这样的高冷女孩,伱这种睡了全年级三分之一男生的公交车荡妇,是没戏的。” “Fuck,你骂谁荡妇!” “哈哈哈,有人吃醋了,人家说的也许是想坐苗同学的后座呢。” 东南亚机车文化盛行,是世界上摩托车保有密度最高的地区,不少地区十五岁就能取得摩托车驾照。 街上到处都是随处可见的穿着人字拖,开着踏板摩托车帮家里运货拉水果,走街串巷的少年人。 有些甚至看上去年纪都未必有十五岁。 交警对此也基本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太会管驾照问题。 在普通学生还在追求新款手机,英雄联盟段位,XBOX游戏机的时候。 杰瑞这种有钱的富家公子已经开始玩赛车了。 为什么是摩托车,不是保时捷911,奔驰AMG这样的运动型赛车。其实……他们那些在外企做地区高管的家长也没这么有钱。 德威家长富裕的年收入大概十来万美元左右。 给孩子买高级跑车还太奢侈了。 缅甸摩托车普遍免税,买来当男孩子的生日礼物,并不困难。 机车已经融入了东南亚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美国或者加拿大,高中生自己开车上学的比例不低,缅甸则是摩托车。 甚至连蔻蔻不愿意坐家里的警车的时候,偶尔都会骑一辆小巧漂亮的英国进口银色凯旋复古摩托车来上学。 带着粉色的头盔和墨镜,发带飘飘,腰细腿长,看上去确实很酷。 在德威的最高年纪学生中,家里有机车的算不上罕见,但都是250,400这种小排量的玩乐型机车为主。 无论是雅马哈R1,还是杜卡迪大魔鬼。 这类公升级重型机车都是摩托车里的顶级货,售价不会比一辆四轮的小面包车便宜。 欧美电影里的高级跑车离的仰光太远了。 学生时代,在德威,谁能骑上这种机车,就像骑在一大捆钞票上。 真的就像欧洲骑士里的骑着纯血名马的骑士一样,满街女孩望着你的目光都是仰慕与爱意。 风光极了。 好多女孩子都在群里忍不住发出议论。 第一次开始将目光倾注在这个往日黑黑瘦瘦,无人问津的同学上。 “车确实不错,下周南城那边有个赛道日,一起去玩嘛,我们可以换车骑骑。派对里比基尼舞娘就算了,还有学校里的女同学呢,我可以联系一个专业的酒吧DJ,做搓盘和混音都很棒的。” 杰瑞开始出谋划策。 群里的同学开始热火朝天讨论派对的细节。 不知道为什么, 往常和自己没有太多交集的苗昂温竟然还特地@了自己一下。 【@顾为经,最近没在公共画室看到你,没被克鲁兹夫人选中,开始自暴自弃了!被我踩在脚下的滋味不好受吧,不过我是个大度的人。放心,我的派对不会把你这样失败者拒之门外的。】 “哈哈,他女朋友跟别人跑了,哪有什么心情去参加Party。” “这你就不懂了,失恋的人才更需要借酒消愁嘛,要是珊德努小姐这样的漂亮姑娘把我甩了,我恨不得醉死在啤酒里。” “本来就不门当户对,也不知道他在痴心妄想什么。要是我是女子学生会主席,我压根开始时就不会看上这样的小透明。” “75美元,以他们家的家境,拿出这笔钱恐怕不容易吧。” 顾为经忽略了下方杰瑞的小弟的冷嘲热讽,目光在这条消息上略微停留了片刻。 看上去似乎像是苗昂温随口调侃。 不过他能在对方话语中,感受一些若有若无的敌意。 我得罪他了? 顾为经耸肩。 或许是成绩的事情吧。 德威学校里给予第一名和第二名的助学金是不同的。 基于这个因素,苗同学或许有足够的理由讨厌自己。 剩下的几百条聊天记录,基本上全都是关于派对的具体安排和大家的接龙报名。 顾为经翻了两眼,就没了兴趣。他关上了屏幕,只是对婶婶点了点头,肯定了顾林的说法。 “确实有人要办派对,婶婶。” “好啦,妈妈快点给钱吧,我老早就想去轰趴别墅玩了。”顾林继续在婶婶的大衣里掏钱包,对周五的派对已经迫不及待了。 “1、2、3、4、5……” 顾林点着钞票:“钱包里的钱不够,还差三万缅币。” “十五万缅甸币,一个饮料钱而已,都这么贵……而且你现在已经十三年级了,正是学习的时候。” 精打细算的婶婶有些不情愿掏这笔钱。 七十五美元,对于富裕家庭来说,就是一块战斧牛排开销。 可对普通缅甸人来说,则足够一大家子吃穿一个月了。 联合国统计,缅甸人全国的月均收入,也才将将一百美元零五十七美分而已。 “真受不了你们,春节我看中的新IPAD嫌贵,不给我买就算了。75美元,好多同学一周的零花钱都比这多的多。所有同学都去,就我不去,你让我在学校里的朋友怎么看我!” 顾林顿时撅起了嘴,不依了。 她不快的吐槽道:“要是我以后被同学们孤立,嘲笑,心理出了问题,都怪你们父母不负责任。” “所有同学都会去?” 婶婶虽然心疼钱,75美元不便宜,可事关宝贝女儿的心理健康,又有些犹豫了起来。 “我不去。” 顾为经见婶婶正用征求意见的目光望着自己。 摇摇头。 顾为经压根就没在群里接龙报名。 他现在光是画画就占据了绝大多数的精力。 要准备画展,要临摹油画。 就算论文已经暂时告一段落,各种事情日程依旧安排的紧紧的。 哪有时间去参加什么泳池Party? 满怀期待的顾林听见顾为经这么说,立刻就生气了。 海边假日村庄的盛大派对,对有点小虚荣的顾林来说,简直就像是灰姑娘的水晶晚宴一样可遇不可求。 她原本的想法里,自己的堂弟攒了这么多年压岁钱,拿出七十五美元问题不大。肯定是会去派对的。 婶婶最讨厌老爷子偏心。 历来堂弟有的,自己都会有。 正好用来说服自己的爸妈。 没想到顾为经竟然说出了这样一个答案。 “小林,你看你弟弟都不去,你也别去了……”伯伯也在摇头。 “什么叫他不去,我也别去了!” “顾为经都不去?哼,堂弟就是那种呆子,在学校里谁喜欢他?他这种不喜欢社交的无趣的人,这学期连那个以前常来家里的莫娜小姐,现在人家都不愿意和他来往了。” 顾林生气的甩甩手,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你们愿意我成为这样的loser嘛。”顾林毫不客气的指责道。 整个早餐时间,顾林都在跟伯伯、婶婶闹个不停。 婶婶终于耐不过女儿的纠缠,还是从收银柜台的抽屉里,拿了十五万缅币交给女儿。 “派对上不要喝开过封的饮料,晚上必须要回家。手机不要离身,最多只能喝一点啤酒……”婶婶不停的嘱咐着顾林的注意事项。 目光扫到顾为经,撇撇嘴。 “不是我这个伯母偏心不给你拿钱,是你自己说不去的。反正老头子私下肯定给了你不少钱……” “好的,没关系,我不需要。” 顾为经以简洁的回答表示并不在意,打断了婶婶的絮叨。 临出门前, 顾为经却被爷爷叫到了一边。 “我听顾林说,莫娜她……你们两个年轻人闹矛盾啦?珊德努小姐是个挺好的姑娘的,要是有什么误会惹了人家不高兴,你不好意思道歉的话,要不要我打个电话小姑娘说说?” 顾童祥关切的问道。 老头子一直特别喜欢这个曾经常来家里玩的印度裔姑娘。 漂漂亮亮,干干净净,很聪明,做什么事情都井井有条非常有分寸。 家境也很好。 这样子“上等”的好姑娘能拐到家里来做媳妇,老爷子是一百二十个满意。 酒井小姐固然也很好,但未免他们家的家境差的实在太远了,飘在云端上的小仙女总有一种不真实感。 太不门当户对,就算顾为经愿意给人家当上门女婿,也未必会幸福。 传统的东方老人总是想的很远。 “用不着,只是人家不太愿意和我做朋友了。”顾为经摇头。 “这样么,唉,你们这些小孩子……”顾童祥老爷子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只是失落的轻叹了一声。 老爷子却还是偷偷拿了两张五十美元的钞票,塞到了顾为经校服的胸口前的校服口袋里。 “拿去玩吧,别让你婶婶看见了。在学校里,多参加社交活动,跟同学们交交朋友,没有坏处。” 顾为经没有拒绝爷爷的好意。 即使他依然不准备参加什么Party,但老爷子的心意还是让他感到很温暖。 顾为经却没有料到,自己不想找麻烦,麻烦却找到了他。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二章 霸凌 仰光午后的日头,像是一枚温吞吞的太阳蛋,高悬在天上。 顾为经背着书包走过校门口的绿荫长廊, 人来人往, 编程社的同学正在不远处的小操场上用乐高积木拼搭着机器人竞赛的场地。 拿着橄榄球头盔的体育生们和穿着黑白撞色设计的舞裙的女孩子们,吵吵嚷嚷打闹着从他身边经过。 春意昂然,朝气蓬勃, 连树荫上云雀的叫声都显得活力十足。 国际学校的课业压力不大,这里的大多数学生都是会选择留学的,也就没有大多数亚洲中学那么卷。 无论是哪个年级,三四点钟左右就都没有课了。 剩下的就是各个学生社团的排练时间。 顾为经打开手机,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叫辆Uber网约车去孤儿院画画,却突然发现校门口的气氛有些安静。 五、六个看上去就不太像是正经学生的人,正在聚集在校门口长廊的绿荫花坛边抽烟。 他们大多数是学生模样,却并没有穿德威的校服,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质。 “校外的不良?” 顾为经皱着眉。 以学校的校员安保,一般的社会小混混肯定是进不来的。 只是到了每天社团活动时间,他们校园公共设施会向周边的几所联谊性质的本地中学开放。 德威这种小班制的精品贵族中学,学校大,学生少。 一个年级也就百来号人,排练个大型舞台剧可能都凑不够人,还有一些跨校比赛什么的。 反正都是学生,共享校园里的一些基础设施给周边学校,还有政府补贴拿。 因此,其他学校的学生,在校园社团开放日可以凭借学生卡,进入德威校门。 这就给一些不良学生能混进来的机会。 顾为经之前听说过,德威的学生有被不良敲诈勒索之类的传闻。 但是这些混混也不是完全没脑子。 他们只挑好欺负的下手,不会惹蔻蔻、杰瑞这种背景硬,后台狠的学生,所以也没出过什么大事。 他不愿意招惹这些人,低着头往边上让了几步,准备离这伙人远一点。 “就是你叫顾为经?” 为首的不良突然在顾为经经过的时候,站起身拦在了他的身前,用夹着香烟的手点指在顾为经的胸口。 随着老大起身,团伙里其他的中学生,也像是听到了某种信号,呼拉拉的把他围在了中间。 他们用身体挤压着顾为经,把他逼到了长廊的角落。 为首的学生把弄着香烟,脸上带着流里流气的笑,眼神却带着十二分的阴狠。 “诸位,如果想要勒索的话,到校外再动手会更聪明些吧?” 顾为经面无表情的反问道,语气甚至有些嘲弄。 见识过光头这种当街安排杀人,依旧笑呵呵的面不改色的狠角色之后,他实在对这些古惑仔式的不良学生看不太上。 这里是德威校园,他们不敢太过分,没什么好怕的。 再说了,他们要想勒索自己,确实不是啥好选择。 自己全身上下就校服口袋里那一百美元的现金,不算少,但德威比自己身上带钱多的学生多了去了。 “勒索?你那点钱兄弟们还看不上,如果你是顾为经的话,我们老大想要认识认识伱。” 一个混混嬉笑的说道。 绿荫长廊里的这一幕,也吸引了其他经过此地的德威同学的注意。 他们有人已经认出了为首的那个留着分头的不良的身份。 言行举止流里流气的分头——这家伙的表哥就是人们口中所谓的“帮派分子”,在附近的商业街上开着三家网咖,两家台球厅,一家卡丁车馆,很有势力。 他本人则是这些附近仰光市第一中学的不良学生中的老大,据说曾经把几个同学霸凌到退学。 “喂喂喂,咱们学校的校门口长廊,又有人被一中那伙人围了。” “中间那个男生是谁啊?有人认识嘛!这家伙估计惨了。” “听他们交谈,叫顾为经,我好像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十三年级年级第一的那位学长,好像叫这个名字。” “他不是好学生嘛,怎么惹上了这群人,要通知老师或者学生会么?” “等等看吧,现在也没动手,只是在说话,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德威不少的同学都好奇的在远处看热闹,迫于分头的淫威,却没有人愿意靠近。 “对,我是顾为经,但我没兴趣认识你们。” 顾为经点点头。 “请让开路,我在赶时间。”他平静的说,语气中并无太多畏惧。 面对这种小混混,你表现的越害怕,他们也就越嚣张。 “操,这小子挺他妈的嚣张啊,怎么着,老大给他个教训?”旁边有人盯着顾为经,阴恻恻的笑着说道:“请他抽烟还是请他洗澡?” 就像派对一样,霸凌从来也是西式高中的一环。 德威校规中,有专门的反霸凌条例(anti-bullygpolicy),还有雇用的心理老师处理被霸凌后学生的心理疏导。 每次开学典礼上,校长更是会对相关问题三另五申。 但就像那句名言,有些时候越缺乏什么,人们越容易宣扬什么。 即使没有这些本地中学的不良学生,学校中的霸凌问题也是一直客观存在的。 请抽烟和请洗澡,都属于仰光中学经典的霸凌传统。 前者,指的是把一个人的嘴捂住,鼻孔里插一支燃烧的香烟,只用十几秒钟,保准就呛的涕泪横流,好不凄惨。 请洗澡则更注重侮辱性。 大庭广众之下当着女生的面把你扒光,往你头上冰矿泉水,或者更过分点的把你的扔进小便池里去。 校园霸凌的想象力的恶毒程度,从来就超出成年人的想象。 这些方法都基本验不出来伤,但几乎都是导致社会性死亡,就算给你安排一学期的心理辅导课,也难以弥补心灵的伤害。 别的不说,对于青春期最需要自尊心的男孩子来说,单论在女生面前被扒光衣服这点,你就永远抬不起头来。 这是一辈子的心理伤痕。 如果有的选,他们甚至更愿意被人殴打。 老美弗罗里达八十年代一起校园枪击案,起因就是枪手被同学在走廊里扒光,然后头摁进了尿池里。 顾为经听说过这些坏孩子这整人的手法,但没见过,也还真没被霸凌过。 不是他如何身手了得, 而是往日莫娜就是学校里的女子学生会主席,有她“罩着”自己,那些霸凌者一般不会来找顾为经的麻烦。 “不是我有兴趣认识你。是苗哥要找你谈话。” 分头对顾为经他吐了个烟圈。 他抬起手,指着坐在长廊长椅上,老神哉哉看着这一幕的穿着德威校服的黑瘦高中生,对顾为经威胁着说道:“你小子最好老实一点!” 说完,他朝苗昂温点点头,巴结的说道:“苗哥,人找到了。” 这可是表哥亲自嘱咐他,要伺候好的爷。 分头只能在学生里称王称霸,而他表哥可是真正有辈份的黑道精英。 平常总是有各种马仔前来孝敬上供。 可是, 几周前,分头在台球厅里亲眼见到,在他眼里已经牛逼到了天上的表哥,在那个纹着佛头的光头壮汉面前,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喘的样子。 他算是终于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黑道大亨的气势。 在他的心目中,那位光头显然是武侠里,天地会总舵主这类的江湖传说,而那天跟在光头身边的苗昂温,黑道地位自然也是不低的。 分头这段时间一直以对方的小弟自居,鞍前马后的跑腿。 对方今天要自己做事拦一个人,分头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苗昂温欣赏了一片刻被不良们围在中间的顾为经片刻,却并没有看到对方脸上露出自己所期待的惶恐不安的神情。 “还装的挺镇定。” 他心中有点失望。 苗昂温有足够的理由看不惯顾为经。 其实学校里比顾为经风光的人多了去了。 苗昂温都可以不嫉妒,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从很早的时候开始,他就非常非常的不喜欢这个顾为经。 人最容易讨厌和自己相似的人。 尤其是明明大家都是个穷屌丝,他需要给富二代们跑腿赚零花钱,顾为经却能在学校里过的云淡风轻的样子。 前年五月份玫瑰情人节的联谊舞会上,这种讨厌到达了巅峰,甚至转变成了恨意。 那是他们这些学生,人生第一次以高年级组的学生身份,参加联谊舞会,大家都很激动。 当时想要竞选舞会皇后的拉拉队队长,准备在舞会穿着皮质紧身衣,唱一首泰勒·斯威夫特的《LoveStory》。 蔻蔻一直是苗昂温心目中,缱倦性感的缠绵尤物之典范。 尤其是她穿上舞裙时的样子, 紧绷着的胸衣,勾勒的她丰满的胸脯高高的耸起。 下身那条仅刚刚到大腿根部的皮裙,根本无法遮挡她两条被舞蹈底子锤炼出来的玉腿的美好曲线。 歌舞扭动之余,亮晶晶的汗水紧贴在她裸露的肉色肩膀上,火辣到爆炸,身材好的不像是一个高中少女。 苗昂温每次春梦的对象,都是这位面容可爱妩媚的校园女神。 他甚至做梦都想变成那串和耳环配套的小骷髅式的项链,好深埋紧贴在蔻蔻峰峦起浮的胸口。 学校的联谊舞会允许穿校服或者舞会礼服。 家境优渥的同学们,从来都很注重着装。 富裕阶层的男生女生们在衣服上暗暗较劲,像是开屏的孔雀。 你穿巴黎世家,我就穿Arani,打Gui的领带。你穿阿玛尼,我就穿裁缝的手工定制礼服。 谁要是穿校服来学校,几乎就像是把“我是个穷屌丝”这行字纹到了脸上。 像是山鸡混进了孔雀的队伍中。 为了在校园舞会上不显得寒酸,苗昂温每天讨好巴结着学校里的富哥,替人家写作业,冒着被开除的风险考试作弊,攒了一年钱。 还从辛苦给别人当司机的老爸那里,要了三百美元,这是他们家一个月的收入。 这才从西河区的奢侈品店里,租了一套高级舞会正装,人生第一次扬眉吐气,不觉得低同学一头的来到舞会。 苗昂温为了这场舞会整整准备了一年时间,然顾为经在宴会入场时把这一切搅黄,就用了三分钟。 顾为经那天像往常一样,穿着校服就来了。 以往苗昂温也只能穿校服,不过今天他不一样了! 他身上穿着高级礼服,就像是那些富裕阶层的孩子一样,是个真正的“人上人”! 苗昂温特地跑到顾为经面前,炫耀着他有着宝石袖钉的高级礼服,好像在证明自己,已经把对方踩在了脚下。 他期待顾为经脸上流露出嫉妒和向往的表情。 结果对方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点点头轻声说了句,挺漂亮的,这样好的衣服,我可买不起。 “你穿成这样就挺好的,我觉得很精神!” 苗昂温原本还想要说些炫耀性的嘲笑,就被珊德努小姐打断了。 那个挽着顾为经的胳膊,穿着蓝色连衣裙,带着真丝手套的漂亮姑娘只是随便打量了苗昂温一下,就安慰自己的男朋友说道。 “你千万别学他这样虚荣的样子,猪鼻子插大葱。家境富裕一点的穿高级礼服,喜欢炫耀些没什么的,反正都不是自己挣的钱。家里穷不可怕,可穷的叮当响,还要靠着不知怎么来的礼服装的人五人六的炫耀,就是Allbarkandnobite(谚语,乱狗叫,引申译为装逼)。” 珊德努小姐转头,对着顾为经笑笑,然后说:“别羡慕,等将来挣钱了你再买好衣服穿给我看。你现在就穿校服很好,我喜欢……你想跳舞嘛,如果不跳的话,我给你做了小蛋糕。” 女孩说话的声音并不小,在舞会入场的通道内,甚至引起了一阵阵的哄笑声。 这些笑声有些是针对苗昂温的,有些不是。 但不管是与不是,落在他的耳朵里,都带着无比的嘲弄和讽刺。 他为这场舞会付出了整整一年的努力,却瞬间被这些笑声将身上的漂亮礼服所剥去,还贴身了爱慕虚荣的标签。 “乱狗叫……” “珊德努小姐形容的真准,真是鼻子插大葱。你看这家伙,连舞会礼服的第三粒扣子是不应该系上的,这么简单的规矩都不知道,确实是乡巴佬。搞不好衣服都是租来的。” “什么搞不好,分明就是肯定租过来装逼的嘛。他叫苗昂温,你知道他老爸是干嘛的吗?给人家开车的司机。” “司机的儿子……呵,这种人也能混进德威来……咱们学校的招生政策也真是的……” 苗昂温走到哪里,耳边都能听到这样的议论声。 这些若有若无的嘲笑声,像是一把冰锥刺进他的心中,扎的他浑身冰凉。 他怎么能不恨顾为经!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三章 生气 “顾为经,今天又不去画室?看来小小的公共画室已经无满足我们顾大艺术家的需求啦。你对校招会很是自信,连作品集都不想准备了。” 苗昂温盯着顾为经的脸,冷冷的问道。 “嗯。” 顾为经点点头。 论到苗昂温愣了片刻。 他不知道顾为经为什么这学期不再去学校里的公共画室了。 被女朋友甩了陷入失恋的苦恼?还是没被酒井太太提高班挑上自暴自弃? 苗昂温这话原本是嘲笑。 准备等待着刺痛顾为经的胸口之后,再抛出两句更加阴阳怪气有杀伤力的讽刺来。 没想到对方竟然大言不惭的承认了。 “那我可要期待在校招会上看看顾同学的大作了,能让你这么自信满满的样子,想来一定能震撼评委吧,拿个十个八个学校的Offer,估计更是轻而易举喽。”苗昂温冷笑。 “好啊,到时候请你欣赏。”顾为经竟然继续点头。 妈的!真不要脸。 连酒井太太提高班都没有入选的废物东西,竟然这么大言不惭的承认。 拿个十个八个Offer? 伱以为校招会上的录取通知书是什么,路边的大白菜嘛! 苗昂温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一样,胸中憋着一股火。 他很想要身边这些不良狠狠的收拾一下顾为经,把对方脸上那种温和讨厌的面具撕下来。 不过,他还不能这么做。 苗昂温今天是有任务来的。 不知为什么,光头特意嘱咐过他,希望自己的泳池派对能够请到学校里的顾为经。 “这周五我要开Party。” “嗯,我知道。” “没见你在群里接龙报名,海滨假日村庄,有阳光、泳池还有专业的驻唱歌手,这么盛大的派对,你很少有机会参与吧。怎么不报名呢?” 苗昂温使出了激将法:“还是说,你连十五万缅币的入场费都拿不出来。知道你家里穷,顾同学,也不至于这么寒酸吧。” 他太了解这些曾经的穷学生的自尊心了。 越是没钱的学生,越怕别人嘲笑自己,往往就算花掉身上最后一个铜板,也要强撑场面。 随着苗昂温的话出口,身边的不良们立刻爆发出了一阵哄笑。 “15万缅币都没有,还上什么德威啊。” “贵族学校也不怎么样嘛,这点钱,连去酒吧里请妹子喝杯酒都不够。” “穷酸样……” 顾为经沉默了片刻,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并没有流露出羞愧的样子,反而理所应当的点点头。 “你说的没错,我们家确实没有钱,但我不会因此觉得的羞愧。我从来不会装作是个富家公子,也没有因此自轻自贱过,没有巴结讨好过谁。你的派对我玩不起,所以我不去,就这么简单。” 顾为经不觉得自己现在算是个有钱人。 过去两个月,他确实靠着画画赚了很大一笔钱。 然而,这些钱已经被自己捐掉了。 顾为经不是那种可以为了孤儿院孩子们更好的生活,自己吃糠咽菜的道德圣人。 如果是和自己喜欢的女孩一起吃一顿烛光晚餐,无论是花七十五美元,还是七百五十美元,他都不会太在意。 他愿意给自己喜欢的人最好的。 可这种非必要的消费,顾为经就觉得很没有必要了。 爷爷给的一百美元,足够支付茉莉小姑娘几个月的艾滋病鸡尾酒疗法的花销,或者给布稻小朋友上一节专业的口吃矫正课。 这都比去苗昂温的派对能给他带来更大的满足感。 顾为经的话说的是那么的平静。 光明正大,坦坦当当。 【我从来没有因此自轻自贱过,没有巴结讨好过谁,你的派对我玩不起,所以我不去,就这么简单。】 自尊是一种很奇妙的气质。 连四周那些不学无术的小混混都被镇了一下。 他们想要接着嬉笑嘲讽顾为经穷酸窘迫,却被男生淡然的语气中,只能发出干巴巴的笑声。 “顾为经,你就这么瞧不起我?” 苗昂温被顾为经刺激的额头青筋直跳,心中认为对方在故意嘲笑自己。 “算了。” 苗昂温反复在提醒自己大事为重,狠狠的喘了几口气,勉强笑了笑,一挥手:“同学一场,你的酒水钱,我给你掏了,就算免费请你来玩吧。” “抱歉,不去。”顾为经摇头。 “为什么?” 苗昂温咬着牙瞪着眼问道。 “没时间,我要打工挣钱。” 周五晚上,还有些小王子绘画最后的收尾工作要和树懒先生商量呢,他哪来的时间。 “好,好,好。” 苗昂温面容都扭曲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你去哪里打工,必胜客端盘子还是咖啡店当收银员,一小时能赚一千缅币吗,我给你五千缅币,算是请你来,总行了吧。” “你给我五千美元,我就去。” 顾为经也被苗昂温纠缠着有些不耐烦了,他又不是漂亮妹子,对方非要自己去干什么。 他也能听出苗昂温语气中那种不友善的感觉。 这让顾为经更加没有兴趣,参加什么泳池派对了。 考虑到自己现在画一张画刀画所用的时间,和Schostic集团给自己的报价。五千美元也真的算不上狮子大开口。 苗昂温听的脸都绿了。 参加派对……要五千美元。他顾为经以为自己是什么玩意,狗屁的维秘超模嘛! “给脸不要脸。” 分头旁边的不良这个时候出声:“苗哥,我们给他点教训,保证他就老实了。” 教训? 苗昂温突然笑了,他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顾为经身边不再有那个时刻把他照顾的很好的女子学生会主席,而他,也不再是那个靠着租来的礼服撑场面的小透明了。 对于那位大人交代下来的任务,苗昂温已经做的仁至义尽了。 既然这家伙给脸不要脸,那么他现在就算给顾为经一点小小的教训,想来也无伤大雅。 甚至…… “你想给我做事?” 苗昂温脑海中冒出了一个难以抑制的念头。这个念头刚刚涌起,就像荒野中的杂草一样,飞速滋生。 他把分头拉在一旁,在对方耳边压低声音问道。 分头见苗昂温一副想要吩咐大事的样子,立刻激动的点点头。 “苗哥让我整他嘛,这种学生仔好对付极了,包在我身上。” 苗哥明显和这位中学生有过节,收拾这些看上去就是乖学生的人,他最在行了。 分头盯着顾为经的脸,像是在看一块金光闪闪的投名状。 “整他,呵,我不要整他。你只要今天扭断他一根手指,以后就跟我混吧。” 苗昂温笑了笑,淡淡的吩咐。 这些不良整人的法子够坏,却不够狠。 他们就算表现的很社会,却依然停留在学生的思维中,勒索、霸凌、羞辱,这些事情未免太幼稚小儿科了。 手上已经真正沾过血的苗昂温,就要比他们更“成人”的多。 他不在乎多么羞辱顾为经。 苗昂温要做就做绝,他直接要对方的一只手! 危机感! 苗昂温不知道那位大人为什么这么看重顾为经,也不知道顾为经已经拒绝过豪哥的邀请。 他心中一直弥漫着一种危机感。 苗昂温恨顾为经,他更害怕顾为经。 他做梦都害怕,自己为豪哥做事的机会,会被眼前的顾为经取代。 苗昂温甚至可以不在乎自己和对方以前的恩恩怨怨,却不能不害怕顾为经抢了自己在豪哥眼前的地位。 那些学校里的富二代,顶多在校园里威风威风。 而能为豪哥做事,你就能威风一整座城市。 权利和财富这种东西,你品尝过片刻滋味,就永远无法忘记。 挡人钱财,杀人父母。 谁敢抢苗昂温发达的机会,他才不介意下黑手废了对方。 “断一根手指,这里是德威的校园,传出去对苗哥不太好吧……”分头有些犹豫。 他是坏孩子, 可也知道扭断一个艺术生的手指,不像是那种验不出来伤的羞辱那么简单。 分头不会在乎会不会毁掉一个学生的前途。 只是这种事情,他觉得德威的校方绝对不会像他以前勒索几十美元那样善罢甘休。 “这事当然跟我没关系。记住是你在'打闹'的过程中,不小心折断了对方的手指。” “可是……” 苗昂温看了犹豫的分头一眼。 “帮我干了这一票,你就是我的兄弟了。要钱给钱,要女人给女人,以后发的财绝对不少你们的一份。怎么……对你来说,顶多顶多不过是留堂或者记过而已,你不会在乎这个吧。” 分头沉默了几秒钟,脸上的犹豫渐渐的的一点点转变为狠辣。 苗哥说的没错。 顶多是记过、留堂、请家长而已。 他这样的坏孩子,才不在乎记过呢。 就算最糟糕的情况,哪怕德威这里态度比较强硬,他被一中学校开除了。 能踏踏实实的搭上苗昂温这条人脉线,也值了。 苗昂温见分头似乎下定了决心,于是拍了拍分头的肩膀,阴恻恻地说道:“去吧,记得要右手,拇指和食指选一个……算了,也不差一根,两只手指全都掰折了吧,尽量要扭断。” 同样是美术生,苗昂温更了解如何去废掉一个画家。 人体手部百分之三十以上的功能,都需要依靠拇指来完成,拇指受伤后,连正常的抓握都做不了。 食指则是握笔时起到定位的作用。 废掉食指,笔尖就不稳了。 扭转伤和动物啮咬伤,都是最难处理的骨科受伤方式,骨头和跟腱都会受到极大损伤。 这顾为经就算是毕加索在世。 受了这样的伤,休养个几年,运气好点或许能握东西拎一个塑料袋,但画画就别想了。 “晓得了。我会顺便把整个手的骨头都砸碎的。” 分头点点头,学着电影里李小龙般用拇指按了按鼻子,脸上露出一个凶狠的狞笑。 小鬼。 别怪哥哥下手狠,只能怪你运气不好。 谁叫废了你,小爷就能发财呢? 分头走上前去,也在不说话,让小弟抓住对方的肩膀,然后一个膝撞就顶在顾为经的肚子上。 他伸手抓住男生的右手。 “住手!你们想干什么!” 一个因为过于愤怒,连声线都变得格外尖锐的女孩声音,从远处传来。 刚刚从公共画室出来的莫娜,随手将书包扔在一边,朝着这边快步跑来。 她是在学生的聊天社交群里,看到有人转发校门口的一中那群不良围人的照片,这才注意到顾为经陷入了麻烦。 莫娜认为,自己才懒得管顾为经的事情呢。 每天都不来画室自习,搞不好就是他自己在社会上惹了些什么人,才会被一中的不良给围住。 自作自受! 她收起手机,准备接着完成画板上的作品。 酒井太太指出她作品的错误之后,莫娜正在重绘她的那张《自画像》,现在正上色到一半,脱不开身。 然而, 放下手机后,莫娜却总是心神不宁,连媒介油都加错了,调出来的颜料根本就没法看。 这该死的男孩,真不让人省心。 “算了,还是去看看吧。我是学生会主席,阻止可能的校园霸凌这种事情,本来就是我的职责义务,就算是学校里其他人遇上这种事,我也应该去看看……才不是因为我关心这家伙呢。” 莫娜反复纠结了几秒钟,咬着下嘴唇,还是说服了自己。 “到时候要说清楚,我只是出于学生会的职责才过来看看。” “要表现的冷淡一点,别让那家伙产生不该有的念头,再缠上来,分开了就是分开了。” 她一边盘算着一会儿怎么面对顾为经,一会儿收拾好画具。 然后提着小书包就朝着学校门口的绿荫长廊跑去。 莫娜越跑越快。 跑到照片所在的位置的时候,她正看到顾为经,被分头一个膝撞顶在肚子上。 “你们怎么敢……怎么敢……这里是学校!!校工呢!老师呢!” 她一下就急了,原本想好的措辞和矜持全都消失了,脑海里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莫娜的手紧紧攥在一起,飞快着跑着,深色的瞳孔中闪烁着极度愤怒的光芒。 老娘辛辛苦苦照顾了顾为经这么多年,你们怎么敢在我眼皮底下,这么欺负他! 她嘴唇发白,浑身颤抖。 女子学生会主席小姐,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生气过。 明天要去医院,更新未必会稳定,见谅。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四章 女侠 小皮鞋鞋底踩在金属栏杆上的声音,突兀的传来。 莫娜停住了脚步,脸色愕然。 远方的校门口,身穿黑白双色舞裙的姑娘鞋底在长廊的围栏上一踩,就像一头灵巧的小鹿一样,翻过了护栏。 女孩头发挽在身后,露出白皙光滑的后颈和模特般让人流鼻血的好身材,手中拿着用作舞台道具的黑色大伞,挥舞着向着那些小混混的身上抽打而去。 这一幕真是看上去棒极了! 简直似是专门设计好舞台动作。 黑白的舞裙翻涌,五官妩媚而面容冷冽的长腿女郎跳入人群。午后暖色的阳光被她身后的树荫所割散,为姑娘披上一层金色的霞光。 连那些小混混们都看的呆了! 他们何时见过这样震撼动人的场景,眼神被小姐姐身材的曲线所吸引,直到被金属伞骨抽打在身上,才哭爹喊娘的叫起痛来。 “Bitch!把这小妞给我……”分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他花了好几秒回过神来,看着这位神兵天降的女侠把他的小弟们打的屁股尿流。 他心中狂怒,刚要放两句狠话,就被黑伞的伞尖狠狠的顶在自己的脖子上。 喉咙处剧痛传来,将他没撂完狠话憋回了肚子里,分头松开了抓着顾为经的衣领的手,踉跄后退。 女孩却得理不饶人。 她伸出左手,抓住失去重心快要摔倒的顾为经揽进自己怀里,右手松开,任由手中的大黑伞落下,上前进步,反手一个狠狠的耳光就扇在了分头的脸上。 “啪嗒!” 这记耳光的声音真是既清脆,又响亮,好像一枚上好的鸡蛋从高楼落下,砸碎在水泥地上。 分头耳侧受击,被打的头晕目眩,失去平衡直接在翻倒在地上。 女孩却看也不再看这些不良一眼,扶住顾为经的肩膀,皱眉问道:“喂,你还好吧,还能自己站着吗。” 顾为经完全没想到,这些不良敢在德威校园里下这么重的手,被那一下的膝撞顶的喘不上气来。 他捂着肚子,喉咙中带着些许的血腥味。 顾为经却感觉不太到疼, 他此时整个人都被身边女生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所笼罩隔绝了起来。 妹子的身体很软。 他整个人斜靠在女生的怀中,像是被一团充满弹性的棉花包裹,软的好像自己整个人都能陷在其中。 不知道是由于疼痛还是由于香气,顾为经也觉得自己头晕乎乎的。 “需要我带你去医院么?”妹子关切的问道。 “不,不必了,我其实还好。” 顾为经花了几秒钟,终于从这种感觉中挣脱了出来,他抬起头,望向身边姑娘的侧脸,叹声说道。 “这也实在太帅了吧,蔻蔻小姐。” 因为角度原因,顾为经没有看到蔻蔻从长廊上翻过来的一幕。 不过她对分头的那一下刺击和耳光倒是看了个一清二楚。 干净利索,又帅又酷。 不愧是曾经练过击剑的妹子! “啊!妈的……我的骨头碎了,我的骨头碎了……疼,疼疼!” 分头刚从被耳光扇得头晕目眩的状态中缓过来,就捂着肩膀上锁骨的位置惨叫了起来。 拉拉队排练舞蹈所用的长柄黑伞都是定制的舞台道具。 与一般的雨伞不同,为了在跳舞做一些跳跃、翻滚、旋转的动作时,让女孩们支撑起身体。 这些大黑伞的伞柄高度能到蔻蔻的肚脐的位置,全都是用铝合金编成的骨架。 拿起来当刺击剑非常的顺手。 经过训练的女子剑手刺击的力量能够轻易超过80磅,锁骨又是人体中结构最脆弱的骨骼之一。 分头被蔻蔻用伞尖点了一下,锁骨直接就裂了。 这也就是蔻蔻还是手下留情,要是点中的是咽喉,这下就能要了分头半条命去。 当然, 同样很有不小的可能性是,学击剑半调子的蔻蔻小姐这次没有太刺准。 分头不知道自己差点就要被抬上救护车了,正躺在地上面容扭曲的嚎叫着。 “Fuck,贱货,你他妈的死定了。我要伱付出代价,我要找人来弄你。我要把你送去做应召女……” 骨折的剧痛让分头精神恍惚,此时什么狠话都放的出来。 蔻蔻也不生气。 她只是一脚用舞鞋的鞋尖踹在分头的小腿骨上,让他再次发出一声哀号,然后从口袋里施施然的掏出手机,打开了录像功能。 “来,别说姐姐不给你在小弟面前装好汉的机会。要是有种的话,就把刚刚的话再对我说一遍。” 蔻蔻低着头,举着手机,语气漫不经心。 “操你妈!” 分头捂着再度受伤的小腿,扭头望着蔻蔻的脸,张开嘴就要再喷吐些凶狠的威胁来。 他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还是被一个小姑娘打的。 出来混,活的就是一张脸。 分头觉得自己要疯了,不管这个女孩是谁,他都下定决心要让她付出代价。 “婊,婊……” 分头话说到一半,突然嗓音被卡在了嘴里。 那个俯身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姑娘很漂亮,身材很好,比那些酒吧里放荡的台妹还让人心痒痒的。 但这不是重点。 他下意识的觉得这张脸蛋,分头好像曾经有点印象。 到底在哪里呢? 这么辣的女孩,自己要是有过交集,理论上肯定应该会想要把她把到床上才对,除非…… 这是他碰不起的姑娘。 他认出了面前女生漂亮妩媚的脸,脸神骤变。 分头突然觉得自己不疼了,他只是有些冷,甚至有点想要尿尿的感觉。 “妈的,住手,全都给老子住手!” 分头几乎是用惊恐的高喊,制止了那些刚刚从地上爬起来,咋咋呼呼的想要围拢攻击搀扶着顾为经的女孩的马仔们。 “都滚开,Fuck!知道不知道这是哪里!这里是学校,同学们上学的地方,你们炸乎乎的想要做什么!想要欺负这些学生仔,都想吃牢饭嘛!” 他怒斥自己的手下。 小弟们全都傻眼了。 老大的脑子被刚刚的大黑伞打坏啦? 这里当然是学校了,他们今天就是来学校堵人的啊。 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干了,他们曾经把不止一个同学霸凌到退学。 甚至都没有被开除过。 吃牢饭? 这也太夸张了些吧。 “看来,你认出我是谁啦?” 蔻蔻对分头前倨后恭的变化完全在预料之中,歪着头问道。 “你……您是仰光警署,大案调查司司长的女儿蔻蔻小姐吧?听说过您在德威上学。蔻蔻小姐,您就像照片上的一样漂亮。” 一旁的顾为经都要惊叹人类的变脸能力了。 明明刚刚还满脸凶厉和十足的狠辣,准备将最恶毒的诅咒抛洒在蔻蔻的身上。 可是随着分头好像认出了蔻蔻的身份, 他分明还在疼的倒抽冷气, 那张扭曲的脸上的狠意一点点融化消失或者说被隐藏了掉了,取而代之的是谄媚的笑脸。 这家伙简直有去表演川剧变脸的天赋。 “那你还要不要找人弄我,或者把姑娘我送去当应招女郎啦?我这样胸大腰细身材好的女孩,应该很能给你挣钱的吧。” 蔻蔻笑的像是个小恶魔。 “开玩笑,我是开玩笑的……蔻蔻小姐别往心里去,求您别跟我一般见识。”分头笑的更扭曲了,语气都在发颤。 委实不是分头太怂,是这个姑奶奶他真的惹不起。 他这种比一般混混不良更加贴近真正黑社会的学生帮派头领,更加知道什么人可以招惹,什么人碰都不能碰。 分头可以毫不留情的折断顾为经这种穷学生的手指,面对蔻蔻这种警方高官显贵的女儿。 就算被打骨折了也只能笑脸相迎。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警察抓混混,更是对症下药的紧。 辣椒水灌鼻孔,隔着报纸打拳,站不能站蹲不能蹲的小牢房里给你铐两天…… 缅甸这地方乱,没有规矩,一方面意味着黑道从生,另一方面有些时候条子下起黑手来,比他妈的黑道还黑。 分头在这片混的第一天,表哥怕他没轻重,给自己惹麻烦,就曾拿着附近大佬们的照片一张张的给他看过。 而蔻蔻这种,就属于绝对绝对不能碰的人物。 不管蔻蔻的老爸是好警察、还是坏警察。 这种警督级别的大菩萨要捏死一个街头混混,真的就像碾死一只蚂蚁般的容易。 要知道他威胁要把一位警督千金卖去做应召女,他表哥能亲手把他腿敲折了,送到警局去自首。 分头已经成年了, 落到人家手里,真是连《少年犯特殊保护法》都救不了自己。 “你们为什么要欺负他?” 蔻蔻拍了拍顾为经的肩膀,冷冷的问道。 “我们不是,不是故意的,要知道这位顾,顾小爷是蔻蔻小姐的男朋友,打死我我也不敢。” 分头眼神瞄向一边的苗昂温。 兄弟,不是哥哥不帮你做事,这事是你不仗义。 要是提前知道警督千金会为他跑过来出头,借他个胆子,分头也不敢这么找死玩。 “你,过来。” 蔻蔻不再理会分头,朝着一边脸色阴晴不定斟酌着要不要离开的苗昂温,勾了勾手指。 “根本不关你的事,蔻蔻,你干嘛也要为这家伙出头?” 苗昂温咬着牙,往前走了几步,心中妒火中烧。 蔻蔻一直是他心目中的梦中情人。 蔻蔻不像珊德努小姐一样,是那朵插在雪山上的雪绒花,她更像是你身边一束娇艳的玫瑰。 热情似火,近在咫尺,香味扑鼻。 好像你只要能顶住玫瑰花的刺,随时就可以把她摘下来,拥有她。 苗昂温在年级群里,表现的如此张扬,倒是有大半是为了获得这位自己喜欢的女孩的侧目。 他原本认为自己有了钱,一切都有了变化。 结果,现实却像一把冰冷的大锤,将苗昂温的幻想敲的粉碎。 “这是你安排的?” “是又怎么样。”苗昂温恨声说道。 蔻蔻二话不说,扬起手,就准备再给苗昂温一个耳光。 苗昂温立刻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向后跳了一步:“别打,我只是想要邀请他去我的Party,没别的意思。你自己问他!” 蔻蔻把询问的目光又望向地上的分头。 分头抬头望了一眼蔻蔻,又看了看正用冰冷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苗昂温。 两边他都得罪不起。 能混成附近不良少年里的老大,分头也不全靠着自己那个身为“黑道精英”的表哥。 分头也是个狠人,真有点能屈能伸的枭雄气质。 “苗哥就是想邀请顾为经去派对,是我自己觉得这位顾同学态度有点嚣张,鬼迷心窍,擅作主张想给他点教训的。”分头一咬牙,就把这事扛了下来,“我给这位小爷道歉了!” “对不起,啪!” “啪!” “啪!对不起。” 他一边道歉,一边当着小弟的面,啪、啪、啪的用力自扇耳光,脸色很快就青紫了起来,鼻血都流了下来。 蔻蔻没想到这家伙这么狠。 看到这一幕。 就算心中还很生气,倒也没有了继续收拾这个唯唯诺诺的小混混的打算。 “你看,这事儿我都说了和我没有关系。都是这家伙,非要多事。” 苗昂温看见分头把所有事情都揽了下来,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不仅不感激分头,反而还有些怨恨对方没把事办好。 不仅让自己在女神面前难看,而且也只给顾为经小肚子来了一下,根本没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我只是想邀请顾同学来派对上玩而已,谁知道他连这点钱都掏不起。”苗昂温口中嘟囔了一下,“穷鬼。” “人家都说不去了。” 蔻蔻语气冷极了。 “你有钱你愿意炫耀是你的事情,不是谁都像苗昂温你一样虚荣的。才挣了几个钱,就在大家面前装大尾巴狼,谁知道你的钱是怎么来的!” 苗昂温的胸口又被插上一刀。 女孩转过身拉着顾为经的袖子:“顾为经,我们走吧,我可以帮你看看,你的肚子上的肌肉有没有拉伤。” 顾为经的脚步却突然停了一下。 他本来不在意苗昂温怎么发的财,各人有各人的命运。 但是此时,他突然恰好想起蔻蔻曾经对自己说她父亲的一句话。 “在缅甸这种地方,一个普通人如果短时间内暴富,那么大概率走的不是正道。” 明天更新时间没把握,这章提前写完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五章 门采尔计划 混乱国家,能让普通人暴富的第一桶金,大多不是那么光彩。 如果他没有系统的话。 那么……答案似乎并不那么难猜。 “我没猜错的话,你现在在给豪哥做事?”从苗昂温身边经过的瞬间,顾为经轻声问道。 苗昂温脸上的神情有片刻的僵硬和惊讶。 下一瞬间,他脸上的神色就恢复了正常。 被人猜到了又怎么样, 黑道怕警察,也得看咖位,就算是蔻蔻的父亲,在仰光的城市教父面前,也只能恭恭敬敬的称呼一声豪哥。 能在仰光最繁华的地段,拥有一座价值数亿美元的会所,这不仅是财富的体现,也是影响力的象征。 到了豪哥这种段位的黑社会皇帝, 已经像是意大利西西里黑手党,非洲的大型军火商,或者美国西海岸那些年入上数亿美元的顶级犯罪家族一样。 早就脱离了单纯黑帮的概念,成为城市运行规则的一部分,要钱有钱,要政治影响力,有政治影响力,甚至能够影响到国家上层的变动。 苗昂温也不答话, 他只是对着顾为经阴恻恻的笑了笑,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耳语声说道:“蔻蔻不可能永远及时出现,废物,你惹不起我的。” “豪哥?是那个豪哥?” 从绿荫长廊离开后,蔻蔻听到刚刚顾为经提到的这个名字,脸色第一次变的有些担忧。 出身警察世家的蔻蔻,也当然知道豪哥是谁。 要是苗昂温真的在为豪哥做事,被这样的人记恨上了,连蔻蔻都有点头皮发麻。 “以后你上下学小心一点,尽量要让长辈来接,如果针对你是苗昂温这种小人物的私人行为,倒还无所谓。要是豪哥真的盯上了你,就很麻烦……好在,我们马上就要上大学了,到时候立刻离开仰光,问题也不会太大。” 蔻蔻念叨了两句,见顾为经脸上十分的平静,并没有因为听到豪哥可能盯上了他这个消息,而感到畏惧,似乎早已经有了预料。 “我知道了,谢谢。” “喂!拜托,那可是仰光的黑道教父唉,你不应该表现的害怕一点嘛。”蔻蔻语气有些不满。 不过很快,女孩突然又“噗”的一下乐了起来。 “算啦,想想也是,能大手一挥就向一家孤儿院捐了几万美元,连声名煊赫的大富豪慈善家,陈生林陈大老板都赞叹不已的富有爱心的青年艺术家顾大公子,当然是用不着我这样的小姑娘操心的英雄好汉。” 蔻蔻想来,顾为经确实没必要过于担忧。 豪哥固然可怕, 但老爹口中,那位喜欢顾为经喜欢的紧的陈生林同样也是城市里的头面人物,就是豪哥也得给几分面子。 光是陈老板给顾为经的那张名片,就应该够他关键时刻自保的了。 想到这里,蔻蔻虚趴在顾为经的肩膀上,对着他的耳垂调皮的吹了一口气。 “啰啰啰……顾土豪。这次没有了某个人的阻拦。看在我刚刚帮了你一个小忙份上,光临生日宴的时候,打赏给我这个土丫头的礼物可不能轻了哦。我可刚刚看上了一款包包呢。” 刚刚英武的小女侠不见了,此时八卦中的蔻蔻小姐,像是一只在好奇的摇尾巴的花斑猫。 “呵呵。” 蔻蔻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她口中的某个人的冷笑声打断了。 顾为经转过头。 发现莫娜正站在不远处,她的胸膛还在因为刚刚的焦急跑动明显的起伏着,神色却非常的冰冷。 莫娜根本看也不看顾为经一眼,而是拧着眉头,凝视着半趴在顾为经肩头的蔻蔻,眼神中似带着寒霜。 蔻蔻也在看莫娜。 两个女孩谁也不说话,就这么沉默的站着,盯着对方。 眼神中有风霜刀剑在碰撞。 像是黑泽明的日式剑戟片里,两个旗鼓相当的武士正在拔剑互相对砍前,双方都试图使用凌厉的眼神让对方屈服。 “蔻蔻,这人是你的新猎物?这学期第几个了?两周前我还记得你说,想要把转学来的酒井胜子小姐搞上床呢,这么快就转变了目标,开始钓别的男孩了。真不要脸。” 她似乎觉得现在连提顾为经的名字,都脏了她的嘴。 女子学生会主席直接就用“那人”代替。 她说道:“不过我也能理解,蔻蔻小姐这样从不缺追求者的情场高手,什么时候会有长性呢?那些以往的恋爱对象,不过也都是两周三周,就被你玩腻然后甩掉了。” 莫娜语气平静,却带着十二分的嘲讽,不带一个脏字的挖苦蔻蔻是个荡妇。 “诺,好酸呐,哪里来的飞醋味。” 蔻蔻抽抽鼻子,然后毫不示弱的朝莫娜比了个鬼脸。 “我不知道是哪个人已经明明白白的说自己没有男朋友的,现在在这里阴阳怪气,是谁不要脸了?不过我倒真觉得,某个自称有长性的冷美人刚刚踢掉的男孩蛮有趣的,姐姐不介意拿去玩几天。” 蔻蔻伸出手,想要调戏的摸一下顾为经的侧脸。 “莫娜,非常谢谢你——”顾为经往前走了几步。 他不理会在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开始瞎捣乱的蔻蔻,很认真的向莫娜表达自己的感谢。 好坏他还是分的清的。 他听到了莫娜之前的愤怒的喊声。 也意识到了,女生是因为关心自己,才急匆匆的跑过来的。 “谁让你叫我莫娜了,我和你很熟么!请称呼我姓氏或者Miss.珊德努。”莫娜挑了挑眉头。 “珊德努小姐,很感谢你专门跑过来——” 珊德努小姐?! 莫娜听见对方竟然真的就这样改口,心中更不爽了。 她直接冷冷的打断了顾为经的话。 “谢谢的话就不用说了。我只是履行自己学生会会长的职责而已,就不要在那里自作多情了。哼,先是不去画室,现在都招惹上不良了,真是长本事了,下一步是不是该退学混社会了?” 莫娜甩甩手,根本不理会顾为经,转身就走。 女子学生会主席拎起刚刚被她丢在地上的书包,走了几步,又侧过身来。 “我提醒某些脑子不太清醒的家伙一句,他最好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有些千金小姐,开开心心的每天谈着恋爱,毕业了接着舒舒服服的就上了家里安排的大学。有些可怜的穷学生,不好好画画忙着谈情说爱,上不了好大学,一辈子就废了。人家女海王在欧洲大学里趴在新男友肩头调情上床的时候,可不会关心她曾经是否毁掉了一个男孩的前途。” “主席小姐在我们富家公子杰瑞肩头趴好就好了,管什么别的人的事情。毕业季把人家踹了,想来也是你所谓关心的一部分吧,真是圣母慈悲一般的好心肠呢!” 手下有一大帮叽叽喳喳的拉拉队员要随时调教的蔻蔻,才不会怕这种程度撕B呢,眨巴着大眼睛,对着莫娜的背影吐舌头。 顾为经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跟莫娜解释些什么,他站在原地踌躇。 蔻蔻则拖着他的袖子,轻轻拽了顾为经一下,让他从莫娜的背影上移开目光。 “你今天还要去那家孤儿院里画画?”蔻蔻和男生的眼神对视。 “嗯。” 他微微点头。 “稍微等我几分钟换个衣服,本姑娘今天好心送一下你。别拒绝,你也不想万一被那些不良在校外刁难吧。”蔻蔻伸了个懒腰。 车轮沙沙的从柏油马路上驶过,早春的落花被风所卷起,在空气中打着旋飘荡。 “坐的这么靠后面。不说会不会起步时摔下去,要是腿肚子碰到高温的排气管,可是会烫出泡来的哦。” 一个红绿灯路口,带着粉色半盔的蔻蔻扭过头,对着身后的乘客不满的扁嘴。 蔻蔻今天没有坐家里的那辆丰田警车,而是自己骑着一辆漂亮的凯旋660复古摩托车。 顾为经就坐在她身后的座位上,手紧紧抓着两边座椅下的金属车架,稳定着重心。 听到蔻蔻的指责。 顾为经稍微往前挪了挪,犹豫了片刻,手搭在蔻蔻的肩膀上。 “抱在腰上吧,真是的,大大方方一点。德威的小姐姐们都没你那么害羞。”蔻蔻用脚后跟撞了撞顾为经的小腿。 顾为经这才听话的用双手环住少女的腰肢。 练舞蹈的女孩子全身上下都是软的,他又一次的被姑娘身上那种温暖的香气所笼罩,脸色有点微微发红。 “可爱!这么青涩的男孩,十年级以后就很少见了。让人想要咬一口。”蔻蔻看见顾为经脸色的变化,她总是忍不住想要调戏一下对方。 被这种温软的触感所包围, 顾为经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的目视前方,盯着蔻蔻头盔后面的脖子,一动都不敢乱动。 不过有些时候, 荷尔蒙是一种客观的化学变化。胡思乱想这种东西,不是你想杜绝就能杜绝的。 顾为经现在就在胡思乱想。 缅甸本地的姑娘,因为种族和日光照射时间的原因,皮肤通常会略微黝黑些,蔻蔻的皮肤却很白。 不是简单的白, 这么近距离观察下,顾为经脑海中突然涌现出一个发现。 蔻蔻不光是通俗意义上的肤白貌美腿长,皮肤更是干净的像是一卷绢布,连汗毛和毛孔几乎都看不见。 “看得羡慕嘛!姐姐的皮肤光滑吧,而且可不只是脖子哦。” 蔻蔻似乎知道顾为经的目光正在看哪里,她翘了翘自己的小腿炫耀着,皮肤在阳光下反射着奶油一样的光泽。 “你们男孩子是不知道学舞蹈有多麻烦,不管跳的如何,最少看上去要像那么一回事,全身光滑是必须的。要是连最基础的脱毛和体脂率都控制不好,形体老师连教你都不愿意教。每次洗完澡,光是各种温和抑毛膏和润体露就要涂小半个小时,真是辛苦死了,还有练腿的时候,疼的……” 蔻蔻皱着鼻子在一边大倒苦水。 仰光街边的红绿灯时间间隔都很长,三四分钟的很正常,靠近使馆区有些地方的红绿灯甚至小十分钟才变一次。 这是一个漫长的红绿灯, 顾为经坐在复古机车的后座上,默默的听着前方的拉拉队长念叨着。 蔻蔻的心情看上去很好,不时咯咯的轻笑几声,鞋尖在机车的侧面晃来晃去。 “对啦。马上就要毕业了,顾同学想上什么大学呐?”女孩突然像是漫不经心的问道。 “央美……或者,运气好的话,汉堡美术学院。”顾为经想了想。 “哇,高手啊。这两所美院的世界排名应该都在前三十了吧。仰光的德威分校好几年没出拿到这种级别名校的录取通知书的学长学姐了。” 蔻蔻眯了眯眼,她并没有质疑顾为经好高骛远,想了想只是轻声问道:“央美是汉语教学,汉堡则是德语。你和我一样小语种选的是法语吧。我们这些学生要上的话,是不是还要念预科啊。” “用不着,我汉语也是母语水平。汉堡美院视觉艺术系,从05年开始,一直有个和德国文化部以及欧盟文化总署联合申办的,国际生交流培养方案——【门采尔·透纳——卓越大师培养计划】,是采用英语授课的班级。” 顾为经提前查过相关的信息。 类似清华的丘成桐班,这种专门培养数学家的班级一样。 欧洲老牌名校这种类似的项目也很多, 从2005年素描大师门采尔逝世100周年开始,汉堡美院就设立了一个【门采尔·透纳——卓越大师培养计划】,致力于培养下一代的国际成名画家。 听这个名字就知道。 门采尔是德国的代表性画家,透纳则是英国的国宝级画家。 这个培养计划是欧盟文化总署牵头的,汉堡美术学院与世界四大美术学院之一的英国皇家美术学院的联合项目。 项目开始的时候,英国还是欧盟的一员。 顺利毕业的话能同时取得汉堡美院和皇家艺术学院的视觉艺术系双学位毕业证书。 英国虽然脱欧了,但是两个美院的联合项目却没有停止。 不过这种双名校毕业证书的项目,从来都很难申请就是了。 相当于双倍的背书,全世界的美术生都会抢着申请,去年整个亚洲区也只招了一名东夏人,一名新加坡人,两位亚洲学生。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六章 市场部调查(感谢Alston-king大大的打赏!) 【感谢大大的十万赏!】 “这个项目着力于培养下一代的引领国际艺术时尚潮流的大师级艺术家,将由世界最好的教授提供全方位的指导课程,大都会、梵蒂冈、佛罗伦萨美术馆……全球顶尖的艺术馆的职位都会为获得项目毕业证书的学生所开放。”顾为经想了想说。 “听起来相当拽的样子,据说这些顶级美术馆的职位,就算整天摸鱼划水都不会开除,全都难申请的要死呢。” 蔻蔻似乎有些神往,她用手指把一绺从耳侧调皮露出来的头发塞回头盔里,问道:“你刚刚说的这个项目,准确的名称叫什么来着?” “听起来拽是因为我刚刚念的是学校官网上的招生宣传语,但确实也算蛮厉害的。” 国外艺术馆的有些职位,就和顶尖名校里的终身教授一样,薪水又高又体面,而且几乎永远不会被开除。 只要你不犯原则性错误,厚着脸皮直接开摆,就可以安安心心舒舒服服的当一名薪水小偷。 算是普通美术生最好的去处之一了。 顾为经耸耸肩说道:“应该叫【Menzel·Turner——MasterofExcellenceTragProgra】,感兴趣的话,你可以自己去学校官网的英文主页上看一眼喽,上面有详细的介绍。” 他还想要说些什么,突然手机震动了一下。 顾为经掏出手机的消息栏,发现是经纪人树懒先生刚刚发来的消息。 点进去, 社交软件页面中总共有两条新内容。 一条是树懒先生转发的给自己的,一封关于出版社市场部将调整合同,将给予插画艺术工作室维尔莱茵画室与侦探猫女士共同竞争《小王子》项目的决定书。 另外一条,则是树懒先生从推特上转的一封维尔莱茵画室官方账号,在3分钟前发布的新推文。 推特账号的官方蓝V备注名是——【Schostic集团写作与艺术优秀贡献大师奖获得者,插画艺术家维尔莱茵先生】 维尔莱茵经纪人在账号下发表了一条新消息。 推文的背景是手机从下往上拍摄的Schostic集团欧洲大楼的现场照片,附带的推文是凯撒大帝的名言“VENIVIDIVICI”(我来,我见,我征服)。 插画工作室的官推不像欧美好莱坞明星的官推,动不动就有几百万上千万次的浏览量,但是粉丝的黏性不低,常常会有喜欢收藏工作室时不时分享新插画图片的读者,每天在推文下方守着。 他们都是工作室的忠实粉丝,消息颇为灵通。 三分钟的时间,已经有粉丝在下方留言猜测维尔莱茵到访Schostic集团的目的。 “画师大大,您这次来,是为了集团《小王子》项目嘛?之前听到过您将为集团新版《小王子》执笔的传闻,期待期待。(顺便问一句,您的那套《绿茵荒野》插画纪念集还会再版嘛,好难买啊,亚马逊上的一千套货,半个小时就被抢完了。)” 《绿荫荒野》是Schostic集团,专门给维尔莱茵这样的杰出插画艺术家,将他这些年绘制的插画整理出版的画稿合集,市场反响很不错。 维尔莱茵的账号刚刚回复了这条消息。 “本来就是限量发行的。亚马逊上买不到货,可以去实体书店碰碰运气。至于我这次来出版社的目的,受限于保密条款,这里不方便说。但你自己能猜到就不关工作室的事情了。” 然后官推给这条粉丝消息点了一个的赞。 …… Schostic集团,欧洲总部大楼。 插画家维尔莱茵站在贵宾电梯中,默默的注视着电梯数字显示屏上的楼层跳动。 维尔莱茵的外貌就很像欧美人固有印象里那种高端美术工作者的形象。 个子不高,却极瘦。 像是长期奉行动物保护和素食主义的那种瘦削,有一点点的骷髅像,能从皮肤下看出骨骼来。 一年四季,春秋寒暑,他都是同样的装扮。 一套没有任何品牌标志的,萨维尔街裁缝的手工定制西装,脚下穿一双Prada的擦的锃亮的男士皮鞋,脸上带着一副圆形的细边框金丝眼镜,胸口的口袋里插着一根绘画书写两用的万宝龙18K玫瑰金大文豪系列钢笔。 搭配上,他说话时细声细气的女性化的声线和有点神经质的笑容。 走到大街上,不认识维尔莱茵的人,也会觉得这人若非是个艺术家,定然就是东瀛侦探家岛田庄司作品中,喜欢描画的那种文质彬彬的变态杀人狂。 然而, 维尔莱茵其实是个性格蛮老成的人,没有欧美艺术家巨婴那种常见浪荡和浮华。 这一点不仅体现在他还不到五十岁,却喜欢让理发师把头发间染成灰白两色,让他第一眼给人看上去像是六十多岁小老头的错觉。 同样也体现在,哪怕仅仅是在美术部查理总监看来十拿九稳的市场部调查,维尔莱茵却也愿意专门郑重其事的飞来出版社总部,现场专程跑一趟。 “侦探猫女士?你为什么要选择画这么冷门的刀笔油画呢?” 维尔莱茵等待着电梯快速上升,心中默默的不解。 在得知自己的合同被侦探猫所抢走的时候,维尔莱茵并没有表现的如电话那端的查理一样暴怒。 而是立刻让助理找来了侦探猫以前的作品。 维尔莱茵不上油管,也不知道世界第一网红海伯利安先生。 他是一个认为现代电子产品会损害艺术灵感的“守旧派”人士,持有这样观念的人在欧美高端艺术圈子里,并不少见。 他很少会使用互联网产品,甚至如今还在使用一只老旧的诺基亚N91按键手机。 官推和邮件也都由随身的助理和经纪人打理。 维尔莱茵看到那张被助理打印出来的蝙蝠侠画稿照片,一下子就被上方精妙的笔触所惊住了。 “这画的真漂亮,用笔定位极准,手也真是稳。” 这是他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 “我……我大概做不到这样的程度。” 这是他脑海里转过的第二个念头。 维尔莱茵如今依然坚持使用传统的纸笔作画,而非已经成为业界主流的更加便捷的Wa,或者IPad这样的电子手绘板。 这年头依然敢用无法修改的纸笔画插画的高端画师,素描线条几乎没有弱者。 维尔莱茵更绝非素描水平孱弱。 恰恰相反, 他虽然更加偏爱使用水彩画画,素描基本功却在圈子里属于最强的那一批人。 哪怕当初在艺术学院上学的时候,学校里的素描竞赛奖项也都几乎全被维尔莱茵所包圆了。 正是因为他是高手。 他才知道画到这种能开素描专题展的水平,到底有多么可怕。 别说维尔莱茵自己达不到,整个圈子里,这种水平的大艺术家还活着的,能不能凑出一个巴掌,他都对此表示十分怀疑。 “这样的人,我真的要得罪嘛?”维尔莱茵心中甚至有些犹豫。 被抢了大额合同他当然不爽的要死,可看着这张素描插画,维尔莱茵脑中竟然有了退缩的念头。 用笔水平并不能说明一切,严肃题材的正式插画也绝对少见光用彩色铅笔作画的。 可那又怎样? 素描是几乎是一切西式画法的基础,不说于水溶性彩色铅笔画和水彩画本就是近亲。 一个素描画的好的人,油画和水粉这样的画法也通常差不了。 素描线条相当于一个格斗家的“内功”和“肌肉”。 就算给素描大师一根粉笔,人家也能在黑板上画出花来。 当然, 另一方面,插画表现力不完全由画功来决定。 维尔莱茵自认为从事插画行业半生,所积累下来原作品阅读能力,和美术创作能力,绝非小小的网络插画手所能比较的。 真的进行市场调查,自己大概率是能赢的。 只是,万一呢? 要是真的输给了侦探猫,这乐子可就他妈的太大了。 合同的钱还是小事,圈子内很少有秘密,主要这脸他实在丢不起。 别人才不会管侦探猫画的有多好。 人家只会说,堂堂【写作与艺术优秀贡献大师奖】的获得者维尔莱茵,竟然连一个刚入行的网络插画手都比不过。 太难听了! 已经是功成名就的艺术家了。 十几万几十万美元,还不值得维尔莱茵冒着把自己的脸丢在地上,让别人踩着一步登天的风险,来争抢这个合同。 要是真输了,其他的不说,反正维尔莱茵觉得履历上有了被网络画手侦探猫打败的这个污点。 【写作与艺术杰出贡献大师奖】和【安徒生奖】这两个至高荣誉的念想,他是别想了。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那是严肃油画这类的场合。 对于插画,别找什么遮羞的借口,读者不喜欢,输了就是输了。 以范多恩的地位,想把侦探猫摁死,都闹了这么大的笑话,脸都丢干净了,维尔莱茵不认为自己的人脉比范多恩更强。 “你知道嘛,侦探猫采用了画刀画的画法。”查理总监只用一句话,就成功打消了维尔莱茵的顾虑。 素描是几乎是一切西式画法的基础,是画家的肌肉和内功。 这个几乎中,偏偏还真就不包括刀笔油画。 “不需要素描基础就能学会”,这种宣传语就是画刀画行业中骗子这么多的主要原因。 维尔莱茵推测侦探猫女士,大概率就属于在非洲远离现代美术的场合,被骗子骗了的典型。 她选择了一个最错误的画法。 这就类似你在健身房练的膀大腰圆,肩膀肌肉比别人大腿还粗,并不意味着你如果偏要学功夫巨星李小龙耍酷玩冷门的双截棍,不会犯上来一棍子敲自己脸上把鼻子打开花的失误。 维尔莱茵才不相信,侦探猫天才到素描出神入化的同时,还能玩好油画刀。 “这样的经纪人真是该死啊!”他默默的吐槽了一句。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非洲小画家搞不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别人骗了不奇怪。 她的经纪人竟然真的允许他采用这样的画法,就明显属于不合格的垃圾。 “叮——” 贵宾电梯到达市场部所在的楼层,缓缓的向着两侧打开。 查理总监此时已经等在了门口,他看见维尔莱茵只是微微打了一声招呼,就示意插画家跟自己来。 进入了市场部的报告观察室。 查理总监看也不看一边的奥斯本,而是向总裁身边一个有着白色小胡子满脸皱纹的矮胖老绅士露出笑脸,对着维尔莱茵介绍道。 “董事会对我们的小竞赛很是关注,摩根董事亲自从Schostic集团的北美总部飞来伦敦光临现场,作为监督。董事早晨刚下了飞机,就马不停蹄的赶来了。”查理向维尔莱茵点出管理层对这个项目的关注。 他又指着摩根身边穿灰色西装的人说道。 “市场部主管,你应该之前认识。按照约定,这次小竞赛的胜者将会市场部发行一套《小王子》专题的典藏插画册和相关周边。” 维尔莱茵伸出手和这些人一一握手。 “到时候出典藏画册的事情,就辛苦诸位了。” 市场部还在志愿者还在入场,维尔莱茵却已经露出了将胜利收入囊中的微笑。 “恭喜发财,这笔收入搞不好比合同本身的报价还要多不少呢。”市场部主管微笑的回应。 欧美的实体书市场,在手机和Kdle这类电子阅读器的冲击下,也有所衰退。 只是西方电子书也很贵, 一本实体售价二十美元的长篇,电子版也得十来美元,所以总体版税收入额的变化不大罢了。 唯有一个例外,典藏版的作品礼盒和实体的画册周边。 这种收藏属性大于阅读属性的东西,一般都是限量发售的,销量非常稳定,而且卖的价格非常高。 越是经典的作品,越是如此。 市场有个观点,尤其是出版社总部所在北美市场,因为缺乏历史沉淀,典藏版纪念书籍、3a游戏礼盒、NBA冠军戒指这类的文娱产品,就具备了一定的古董属性。 举个例子。 同样是Schostic集团发行的作品。 《哈利波特与魔法石》1997年第1次印刷版本,目前ebay上的售价在500-800美元一本之间。 哈利波特是集团在两年后的1999年,发现有大火的潜质,才决定出品的典藏纪念礼盒。 礼盒中包含一套哈利、罗恩与赫敏的主人公三人组插画明信片,和一本红皮精装版的《哈利波特与魔法石》。 目前保存完好,没有折页缺页的99版精装礼盒,二手价格大约在5000到8000美元之间。 如果有J·K罗琳本人的签名的话。 市场上一套二十年前的典藏纪念礼盒,大约能卖到一万八千甚至是两万美元。 一个礼盒换一辆小汽车,就是这么夸张。 读者非常喜欢收藏这类的东西。 插画对《小王子》要比对《哈利波特》重要的太多,这种发行的礼盒插画师的抽成不仅更高,名望的增益也要大的多。 维尔莱茵对此志在必得。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不似人间(为Alston-King盟主大大加更) (感谢Alston-Kg大大的打赏!虽然写得慢,总得有个态度。) 市场部的观察报告室,其实就是一间灯火明亮的会议室。 这个会议室和其他会议室不同就是,观察报告室装修是花了大价钱的。 它与市场部在大厦内搭建的那间1:1的【书店】实验场,只有一墙之隔。 报告室的主墙面的被一面高两米,宽五米的双面镜所覆盖,对面就是【书店】一角休息区的阅读沙发。 从隔壁书店里志愿者那端看,只能看到一面反光的镜子,而观测室里的众人却可以把志愿者们的各种活动和神态看的一清二楚。 其实, 当测试任务全部完成后,阅读志愿者们所填写各种调查问卷,也能起到类似的效果。 但是文字性的调查问卷,远没有这种能随时监控现场,来的更清晰直观。 观测室内还有各种摄像头屏幕,声音采录装置,以便观测室里的贵宾们时时了解【书店】中所发生的一切。 “准备的很不错嘛。” 矮胖矮胖的董事摩根笑眯眯的看着屏幕后的市场部的工作人员,正在用小推车拉着像砖头一样整齐摆放的童话书,忙碌的布置着书店内儿童文学区的货架专柜。 市场部已经连夜装订好了50册【侦探猫】版的《小王子》和50册【维尔莱茵】版的《小王子》。 当然, 这两种都是手工装订的版本,将两位插画师所提供的封面插画简单排版打印后,用胶水沾在了空白的文本上。 只有一个书皮样子,里面的内容是一片空白。 但只要不拆开外面的塑封,看上去就和最终市售的版本差别不大。 除了两位插画师的新版《小王子》,市场部还向货架上投放了若干种目前已经在图书市场上流通的几个老版《小王子》,精装的和平装的都有。 既然要做市场调查, 在决出两位插画家的优劣的同时,同时也可以调查一下志愿者们对集团即将新发行的《小王子》,对比竞争对手们卖了半个多世纪的旧版《小王子》的接受程度。 这样能对将来真正投入图书市场后,Schostic集团新版《小王子》能达到的市场占有率与图书年销量有个大概的估计。 “如果志愿者已经都到场了的话,那么就开始吧,我下午还要飞回北美去。”摩根董事摸了摸下巴,命令道。 市场部从各个年龄段选取了多组志愿者,每组八十到一百人,他们都会以“买家”的身份进入书店内,选择自己所喜欢的《小王子》。 测试内容并不复杂,不算重新布置实验场的时间。 每组测验大概要花费20到25分钟,一个上午加下午应该也就搞定了。 摩根董事准备只看一到两组志愿者的测验,就可以离开了。 以他的经验, 除非两位画师的差距很接近,否则谁画的好就是谁画的好。 输或者赢第一组志愿者进场后基本上就已经确定了。 市场调查又不是狗血的综艺节目。 很难出现前几组志愿者对你的插画反响不好,后面的调查组中又出现逆转的情况。 摩根董事甚至拒绝了市场部的工作人员,提前将侦探猫和维尔莱茵两种不同版本的《小王子》样书,送来观测室给众人看的打算。 市场调查就是市场调查。 董事先生不想建立任何的主观倾向,一切都让最后的数据结果说话。 …… 一墙之隔, 【书店】内,志愿者们正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纷纷入场。 这些志愿者们很多元, 从五六十岁的老先生,毕业实习的大学生,到母亲领着的看上去八、九岁大小的小姑娘,各个年龄段的都有。 凯莉就是其中的一员。 她是英国皇家艺术学院大三的学生,算是艺术类的专业人士,不过凯莉主修的专业是服装设计系。 她从小就很爱插画艺术,若非如今有AI作画的压力,中低层的插画师们的职业前景一般。 凯莉可能会认真考虑能否成为一名职业的插画师。 欣赏色彩缤纷的插画,总能在繁重的学业压力之外,带给凯莉一些充满自由想象力的轻松感。 这是画展、美术馆这类更加严肃的艺术场合所不能提供给她的。 因为喜欢,凯莉对插画行业更有所了解。 大型出版社和高端插画工作室,是插画画师们就业时最优的选项。 非常重视插画质量的出版集团巨头,欧美市场总共只有两家——Schostic集团和它的主要市场竞争对手汤森斯曼出版集团。 这两家出版集团都有超过数百亿美元的市值,联手几乎垄断了整个儿童文学市场。 无数插画名家都与他们有过合作。 由于这个缘故,当凯莉在学校附近的书店中,遇到发传单的小哥询问自己是否愿意以志愿者的身份,参加Schostic集团所举办的一次内部调查。 凯莉没有太过犹豫,就选择了同意。 “不愧是巨头级商业帝国,就是有钱啊,竟然在金融大厦里搭出间这么大的实体书店!” 凯莉望着前方那间看上去和学校附近的那家连锁书店一般无二的模拟测验场,咂咂嘴,暗暗的称奇。 “欢迎各位志愿者,请大家有序排队入场,入场前请在穿灰色制服的市场部工作人员处,领取您的任务卡!” 拿着大喇叭的工作人员指挥着大家入场。 轮到凯莉入场的时候, 工作人员扫视了一眼凯莉的年龄和性别,就递过来一个蓝色的手提篮,让她随手从篮子里拿一个信封。 【情景设定:您是一位爱好文艺的年轻女孩,下周就要迎来圣诞节假期,你准备从书店里购买一本《小王子》童话书,作为男友的圣诞礼物。】 【预算:40英镑(仅可挑选一本书!)】 【请您在二十分钟内完成您的挑选工作。】 小王子? 她抽中的任务卡制作的很精细,为志愿者们设置了相关的情节背景,方便代入实际的购买场景。 “看来Schostic集团即将发行新版《小王子》的传闻是真的喽,这是在做前期的市场调查?也不知道是哪位插画师执笔呢。” 凯莉心中转过这个念头。 二十分钟的时间并不是很紧,她先是在这间规模不小的【书店】里四处转了一圈,还在书店里的吧台里,向着服务员要了杯免费的美式咖啡。 “MerryChristas(圣诞快乐!),小姐。” 吧台临时充当店员的市场部小哥很是用心,明明才是早春时光,却还是说了句圣诞节的祝福语,书店里也播放着“叮叮当,铃儿响叮当”的圣诞祝福歌。 转了一圈后, 凯莉竟然真的有点带入了要为男友挑选圣诞礼物的情景之中。 “《小王子》……如果要选一本做礼物的话,大概我会选经典的汤森斯曼出品的吧。” 凯莉此前只对这个版本的《小王子》有所印象。 她记得汤森斯曼出品的精装版印刷很精美,还有圣艾克絮佩里原版的插画作为封面。 确实是文艺青年们挑选假日礼物的好选择。 “也不知道,Schostic集团新版的《小王子》能不能惊艳到我,让我扭转这个打算。” 凯莉一边想,一边转到了儿童文学区的货架面前。 第一排货架,最显眼的位置就摆放着一本她此前从来未见过的新样式的《小王子》。 【作品名:《小王子》】 【原作者:圣·艾克絮佩里(法国)】 【译者:查理·霍克(英国)】 【插画作者:扬·M·维尔莱茵(英国)】 凯莉一眼就看出了,这本《小王子》的封面插画的配图,是一张十分精美用心的水彩画。 “竟然是艺术家维尔莱茵执笔的作品,看上去好像还可以唉!” 有维尔莱茵这样的知名画家操刀打造插画,凯莉明白了Schostic集团敢于挑战竞争对手汤森斯曼的经典版《小王子》的底气。 艺术类职业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有AI作画抢饭碗的压力,小插画师们收入锐减,但维尔莱茵这样的一线画师的名号,依然是品质的保证。 插画艺术家的精妙笔法和与原作品主旨的灵魂契合程度,依然是冷冰冰的AI,远远无法相提并论的。 凯莉甚至可以算是维尔莱茵的半个粉丝。 大二那年专门写过一封言辞诚恳的自荐信,希望能暑期去对方的插画工作室里实习,遗憾的是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这并不影响凯莉对维尔莱茵先生的崇拜,她专门凌晨排队抢购过维尔莱茵发行的纪念画册《绿荫荒野》。 这张画与维尔莱因先生过去的作品相比,也属于非常用心的那类。 同样是和原作者圣艾克絮佩里一样,表达小王子坐在沙滩上看星星这个内容,维尔莱茵明显就要比圣艾克絮佩里专业的太多。 他一扫原作者是非专业美术人士所犯下的缺点, 维尔莱因完全重构了这张画面的构图,用专业肖像画一般的黄金比例,画出了一个英气勃勃抱膝而坐的贵族少年的形象。 而且发挥了水彩的写实优势,小王子的面容五官立体精美,比圣艾克絮佩里笔下那种画上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就完事的儿童简笔画风格要英俊的不止一个量级。 简直可以直接拿去当青春期少女们的手机壁纸了。 凯莉眼前先是一亮,然后又有些迟疑。 “这是一幅非常好的插画作品……只是这真的是小王子么?”开始时的喜爱过后,她的脑海中不可抑制的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凯莉蹲下身,又从货架下层拿出一本用于对照的汤森斯曼的经典版《小王子》。 经典版《小王子》画面构图就要不专业的多。 天空极远,沙漠荒野,小王子的形象只占了画面上很小的一部分。 小王子画的并不好看, 构图却有一种奇怪的意蕴悠长的气质,那是这本孤独童话独有的气质。 维尔莱因画的画当然很好看, 这是一幅非常好的插画,构图思路标准的可以上美术课的教材。 问题是太标准了, 完全依照严谨的美术理论,像是工业流水线上按照某种模具生产的模型。 凯莉端详着面前的两种插画。 她突然觉得,维尔莱茵先生笔下的小王子,笑容美的发腻。就像曾在欧洲红极一时的韩流整容明星。 漂亮的不真实,也漂亮的空洞。 加上圣艾克絮佩里版本,是原着作者本人亲笔原汁原味的创作的配套插画作品,这个明显的加分项。 如果她只能挑选一部书的话,就算她是维尔莱因先生的粉丝,凯莉也更加倾向于选择汤森斯曼的经典版本。 “对了,任务卡上的预算是四十英镑呢。” 凯莉突然想起一件事。 任务卡上的预算栏是给每个志愿者随机抽取的,每个志愿者的预算都有轻微的不同,有的高,有的低。 四十英镑买一本童话书,相当富裕。 眼前两本书都平装版本的作品, 汤森斯曼的经典版《小王子》标价19镑,维尔莱茵的新版《小王子》上面手写的价签正好便宜一英镑,是18英镑。 而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市场上,汤森斯曼的精装版《小王子》售价应该是32英镑。 如果她的预算是20英镑的话,可能还要在两本书前犹豫一下。 以现在的预算, 给别人送礼物,更贵更精美的精装版明显是更好的选择。 凯莉站起身,绕过了这一册的货架,果然在另外一边的货架上看到了用更加华美的铜版纸做书封的汤森斯曼精装版小王子礼盒。 【书店】的面积不小,这侧的书架前却已经聚集了很多人,至少有十几个人围在一个货架之前。 “大家都是来拿精装版的《小王子》的?” 凯莉往前走了几步。 咦? 她突然发现,这里的志愿者们并非在围在精装版的《小王子》周边。 他们讨论的焦点是放在精装版右侧的另外一套凯莉同样从来没有见过的《小王子》的样式。 “好漂亮。” “让人怦然心动哦。” “哇,这画法好别致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空灵梦幻的色彩。” 人们议论纷纷。 “这是……画刀画啊,很冷门的画法。”凯莉眼睛眯了一下,轻声说道。 她穿过人群,从货架上拿起这版的《小王子》。 封面上的标注和之前维尔莱茵版本封皮上类似,唯有插画作者那一栏由维尔莱茵换成了—— 【插画作者:侦探猫(阿尔及利亚)】 这幅画…… 有一种很特别的空灵感觉。 她采用了全然和圣艾克絮佩里几乎一致的画面构图,精妙的保留下来了原作者那种带有淡淡禅意的气质。 而且画的要好的多。 不仅比圣艾克絮佩里这个半吊子要好的多,同样也要比艺术家维尔莱茵要好的多。 原则上,不同风格的艺术作品不能对比。 可这就是凯莉目前的主观感受。 黄沙漫漫,大漠长空, 模糊的缺月,闪烁的星光,肩膀微动的男孩侧坐在高高的沙丘之上,像是随时都会转过头来对你微笑。 看到这张插画的瞬间,凯莉觉得这张画像是悬浮在一支氢气球之上,随时都会凌空飞走或者在手中破碎。 这幅插画实在是太美了,完美的不似人间的作品。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八章 恐怖的占有率 凯莉指尖轻轻的从书封上的塑料保护膜上划过。 她真的没有想到,参加一次出版社的内部调查,竟然能看到这么惊艳的作品。 “足够拿去当油画课的教材了。” 她脑海中转过这个念头。 画刀画是一个非常小的圈子,全世界排的上名望的专业画家可能也就不到二十位,专职教授就更少了。 除了布鲁克林美术学院这种坐拥“画刀画第一人”之称的博格斯教授这种会把刀笔油画当成学校招牌来宣传的罕见情况。 即使全球四大美院之一的大英皇家艺术学院,也不会开设画刀画这种课程。 通常来说,也没这个必要。 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美术生职业生涯,根本就不会接触类似的内容。 但是,不接触画刀画,并不等同于画刀画的技法和思路无法运用在正常的油画作画过程中。 油画刀是任何美术生画油画的过程中,最常用的工具。 画笔和油画刀就是油画学习中的左手和右手。 油画刀除了用来铲颜料,用来顺手修改画面的线条,或者在画布制造一些柔软的笔刷无法画出的特殊色块肌理,都是非常常见的操作。 她眼前的插画就像一幅精致的样本。 直刃、侧锋,涂抹、平划、刀脊制造坚硬的折线…… 凯莉几乎能在上面找到油画刀能想到的每一种用法,而且处理的都很巧妙。 “要是有这样的老师,能教我怎么用油画刀就好了。” 凯莉有些神往。 可惜,她这样的志愿者,来参加Schostic集团的市场部调查前都是签过保密协议的。 手机这类的电子产品都不让随身携带。 凯莉连偷偷拍一张插画封面,带出去与大学舍友们分享欣赏都做不到。 她遗憾的摇摇头,拿起这本堪称惊艳的作品,往旁边的书店里的休息区沙发走去。 至于一边相比平装版印刷的更加精美,还赠送包装礼盒的汤森斯曼精装版《小王子》,凯莉离开货架前连看都没有再看一眼。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这张动人的作品,早就忘了自己本来是为了精装版礼盒而来的。 “我才不急着离开呢!” 凯莉要抓紧有限的时间,多体悟欣赏一会儿这张插画。 哪怕只是简单的看着这张封面,都带给女孩心灵上的一种空灵梦幻的童话感,很舒服。 “侦探猫?”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书封上的插画师姓名,有些拿不定主意。 插画是个很大的行业,出版要画插画,做广告的要画插画,报刊、杂志、游戏公司,插画画师的需求量一直很大。 全球相关领域的从业者总数估计有个百万人可能都不夸张。 真正能称的上插画家的人,却只有千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 能让Schostic集团与之合作,并且在封面显眼的位置和原作者与译作者享有相同的待遇,各占一行署名的,无一不是行业中资历深厚的佼佼者。 这些艺术家中, 普通人也许知道个类似安迪·沃荷这样作品总市场价值轻松超百亿美元的波普艺术教父的名字,就了不得了。 但凯莉这样半个专业人士和资深的插画爱好者,却对整个行业的头部插画家们,都有了解。 比如她看到维尔莱茵的名字,就能迅速反应出对方的履历和身份,并对他过去的作品了如指掌。 “能创作出这样惊艳插画的前辈大佬……不应该籍籍无名才对呀。” 凯莉皱眉。 她隐约记得,她似乎在什么地方,曾经听说过侦探猫这个名字。 等等! 思索了好一会儿, 她终于才把眼前这幅插画的作者,和前一段时间内圈子里传的沸沸扬扬的网红视频里,那位一炮而红的网络画手画上了等号。 竟然是她? 凯莉抿起嘴,心中半是惊愕,半是恍然。 “原来是一个新人画手。” 素描和画刀画都画的如此惊艳,这样的天才,估计行业内又将诞生一大批的经典插画。 Schostic集团这次应该是捡到宝了。 沙发上此时不止有凯莉一个人,还有一位带女儿的黑人大婶。 黑人大婶和小姑娘应该也是这次出版社邀请的志愿者。 她们的任务卡就摆在一边,只是上面写着的情景安排不同,变成了“在20英镑的预算内,要为孩子们挑选礼物的家庭主妇”。 大婶现在却没心情关注什么调查任务了。 她在吧台领咖啡的时候,不小心把热饮,洒了一点在女儿的胳膊上。 小姑娘年纪不大,才是换牙的年纪,缺了颗门牙,正抱着胳膊在沙发上委屈巴巴的低声唔咽着,哭声还有点漏音。 早有工作人员拿着医药包跑过来了, 小姑娘烫伤其实并不严重,胳膊稍微有点红,已经抹了药。 只是依旧哭的很是伤心。 带着出版社工作人员胸牌的制服小哥正蹲在地上,端着吧台后面的可颂面包和小蛋糕尝试着安慰着。 小姑娘不领情。 她抬起头,抹了把眼泪,正准备接着专心开哭呢,目光恰好从一边金发大姐姐手中的童话书封面上滑过。 黑人小姑娘眼睛轻轻眨了眨。 凯莉注意到了小姑娘眼神的变化,她不奇怪这位小朋友会被自己手中的《小王子》所吸引。 童话插画最能打动的就是小孩子了。 她们更天真、更童稚,更与童话的气质相合。 她这样的大人都会被打动,何况是十岁左右的小朋友呢。 “Girl,你想要看看吗?”凯莉微笑了一下就将手中的书本递了过去。 小姑娘似乎有点害羞。 她先把头在母亲的怀里蹭了一下,然后才慢慢的从凯莉的手中接过童话书。 就像是魔法, 她真的一下子就不哭了。 大眼睛盯着童话书封面坐在沙丘上的小王子,眼角一点点变的弯弯的,像是小月牙。 “OH,Mygod……” 这一幕实在是太神奇了,似是舞台剧上才会发生的设计好的情节。 连一边的小哥和黑人大婶都惊讶极了,想不到一张漂亮的插画竟然就能产生这么好的效果。 大婶捂着嘴,低声的惊叹。 “就是艺术的魅力啊,美丽的画作比任何语言都更加有效,更能抚慰心灵。”凯莉轻轻赞叹。 她站起身,摸了摸黑人小姑娘的头发。 “小朋友,漂亮吧,你有一双善于理解美的眼睛。欢迎你将来也去学艺术哦!” 凯莉看了看时间, 也差不多该到任务要求的时限了,她刚刚那本书给了小姑娘,准备再拿一本【侦探猫版】的《小王子》,去书店的收银台前为这次志愿活动收尾。 “货架……竟然空了!” 凯莉有些惊讶。 大多数志愿者此时都已经选择完了自己的目标。 她转了好几个童话区的货架,才发现【维尔莱茵】版本的《小王子》还有很多。汤森斯曼公司出品的经典版《小王子》,无论是平装还是精装版本也都剩下不少。 唯有【侦探猫】版本的小王子,她在偌大的书店里转了一整圈,也只在最角落处的一个偏僻书架上,发现了最后孤零零的一本,还被一个同样在寻找它的慢悠悠的小老头拿走了。 反正拿了也只是在收银台上做个登记,并不能真的买走。 凯莉没好意思和老先生抢。 只得空着手向着收银台走了过去。 “感谢您的帮助,小姐,请在这里做个登记,交还您的任务卡。”收银台里边的工作人员递给了凯莉一个登记表,把她的任务卡重新放到柜台下方的抽屉里。 “一个合口味的版本都没有?那请在最后【其他】处打勾,并标注一下您不购买的理由。” 登记表上面有一排各种版本的《小王子》的名称目录,选择了哪个版本就在那个版本处打勾。 工作人员看金发女孩双手空空,以为凯莉是对所有版本的《小王子》都不满意,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可以。 志愿者调查就是要模拟各种情况。 仅限制读者最多只能选择一本,要是对所有版本的《小王子》都非常失望,觉得不适合用来送礼,也完全可以不买。 只是很少见而已。 “不,【侦探猫】女士版本的《小王子》实在是太棒了,可是我在货架上找不到了。” 凯莉毫不迟疑的在排在第二位的,插画家侦探猫的名字背后打了勾。 她似乎觉得这无法表达她对插画家创作的封面插画的好感,还特地在侦探猫的名字背后标注了(Aazg)这个评价。 抬起头,将登记表交给了工作人员。 “什么情况?侦探猫版本的样书没了。谁布置的实验场啊,怎么会出这种问题。不是各准备了50册嘛!” 工作人员朝另一个收银台身后的同事埋怨道。 他以为是在书店里货架上的侦探猫的样稿投少了,这种纰漏实在是太不专业了。 因为时间很赶,后勤只连夜手工装订出了两位插画师的作品各五十册,理论上,这已经留下很大的余量。 第一组志愿者也就八十人。 就算有一半的人格外偏爱某位插画家的作品,达到50%的占有率,也才40册。 更不用说,还有此前半个世纪中若干其他已经发行版本的《小王子》来进行分流。 而且,为了进行各种不同情景的模拟。 八十位志愿者中,除了预算不同,还有二十个人分配到的任务卡上,并没有要求非要购买《小王子》。 比如凯莉刚刚所看到的,那位黑人大婶的任务卡上,只限定了为孩子们挑选一本儿童文学类作品。 这间【书店】是一比一实景搭建的,书店的货架上不可能只卖小王子,还有很多不同类型的儿童童话。 只要在这个范畴内,什么书都可以。 在这种情况下,某个单一版本的《小王子》几乎是很难被挑完的……吧? “是五十册没错,放在货架上的时候一本本查过的,样稿应该很充足的。” 另一位工作人员耸耸肩,指了指身后的样稿交还处。 “但话说回来,我确实注意到很多人都选择了侦探猫版本的小王子。” 他们刚刚忙碌着收回志愿者们的任务卡,处理登记表,只是注意到了选择侦探猫的志愿者比例肯定不低,具体是多少却没有关注。 此时,扭头看向样稿交还处。 书店里的任何东西,除了咖啡和小吃,都是不能带走的。 无论是侦探猫和维尔莱茵的样书,还是汤森斯曼的版本或者其他童话,都会在样稿交还处回收。 大几十本各种各样的童话书杂乱的堆在一起,像是一面被风吹倒的暗黄色砖墙。 暗黄色是侦探猫插画的底色。 随便一眼看过去,这些童话书几乎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只非常零星的夹杂着红色底色的维尔莱茵版插画和简笔画风格的汤森斯曼版。 “也……太夸张了吧。” 两位工作人员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都是震惊不已。 在这种情况下,依然有超过百分之五十以上比例的志愿者选择了那位侦探猫。 这是什么怪物啊! “请问,伱们什么时候才会将侦探猫版本的《小王子》正式投入市场呢,会在英国本地的实体书店举办插画师的见面会嘛?” 在两名工作人员震撼的时候,凯莉已经填完了登记表,迫不及待的问道。 她现在心中痒痒的,想要看到《小王子》里面的其他插画是什么样子。 这种看得见却买不着的感觉太糟糕了。 她已经等不及能真正在市场上拥有这部新版的《小王子》的那一天了。 “呃,这只是一次前期市场调查,集团还没有正式决定是否大规模印刷,您可以等等消息。” 工作人员只能神色尴尬的回应。 “小姐,请您去旁边的休息室里再填一张调查问卷,每名志愿者还有十五镑的购书代金券提供。” 他从柜台下方取出了一张十英镑和一张五英镑的代金券递给凯莉。 凯莉却根本不接。 “什么叫还没有正式决定是否大规模印刷?你们不会对市场调查结果不满意就销毁侦探猫的作品吧,这是在犯罪!” 金发姑娘瞪大了眼睛,几乎是嚷嚷道:“要是你们真的这样做了,我以后绝对不会购买任何Schostic集团发行的作品。这种不尊重艺术的商业出版社,不值得我掏一个便士!” 她大声的威胁道。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九章 第三人 凯莉气鼓鼓的离开的时候,偶然发现走廊里有个看上去有点眼熟的灰白头发的瘦削男人。 他正在拿着一本小王子,对着插画面前发呆。 “你是,维……维尔莱茵先生?” 凯莉有些惊喜。 她曾在官推上看过维尔莱茵的照片,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看到了插画艺术家本人。 凯莉口袋里摸了一下,只找到了刚刚工作人员给自己的两张纸质代金券。 她拿了其中一张,凑到白发男人身前。 “维尔莱因先生,我是您的插画忠实粉丝,一直很崇拜您的作品,能给签个名嘛?”凯莉求签名。 维尔莱茵似乎正在陷入某种沉思之中,一直在盯着手中侦探猫的画刀画封面发呆,嘴中念念自语着什么。 那根售价超过一千镑的万宝龙玫瑰金大文豪系列钢笔,在他左手的掌中像是指尖陀螺一样旋转。 旁边的人来人往,也不曾让他有片刻的分神。 “粉丝?” 听到这个自称,维尔莱茵头抬了一下。 欧洲人追星都喜欢要签名。 喜欢歌手要签名,喜欢篮球明星要签名,喜欢的学术教授和美术家一样会被要各种签名。 而且还别说,知名艺术家的签名其实都挺值钱的。 毕加索、安迪·沃荷之类的饭店签字小票账单,典当行或者Ebay上也能轻松卖出去个上千美元。 大艺术家们却不常给别人签名。 主要是担心这些流出后,会被造假团伙用各种技术手段仿制在油画作品上。为了避免麻烦,有些油画艺术家就连日常生活的签名,与书画作品上的签名标识,都会特意采用不同的字体。 维尔莱茵只是个插画家,这种顾虑较少。 他下意识的接过凯莉递过来的代金券,却略微停顿了一下。 “你是这次的志愿者?”他问道。 “嗯嗯,真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您这样的艺术家本人呐。”凯莉立刻点头,说话间,她在走廊里左顾右盼,想要看看能不能看到侦探猫的身影。 可惜,这里只有维尔莱茵孤零零一个人。 她也并不知道侦探猫女士长什么样。 “我是皇家艺术学院的美术生,收藏有您的插画作品《绿茵荒野》。还曾经给您的工作室写过自荐信,可惜没有得到回复。”凯莉自我介绍道。 “那选择了谁,我or侦探猫?”维尔莱茵并不关心凯莉是谁,只是冷冷的问道。 “呃……这原来是选稿评测么” 凯莉神色有些尴尬。 她并不傻,出版社同时发行两个不同画师插画版本的《小王子》图书作品的概率微乎其微。 见到刚刚的登记表,以及画师维尔莱茵这样询问。 这次市场调查的目的,她也就能猜到了。 “唉,看来我是要不到签名了。” 凯莉有些不好意思。 刚刚还自称对方的忠实粉丝,却做了二五仔的行为。她犹豫着要不要撒个谎。 维尔莱茵已经发现了金发女生的迟疑, 削瘦男人本就苍白的肤色更苍白了,这让艺术家看上去,真有点像是一个骷髅。 他并没有像凯莉预想的那样生气,或者把手中的代金券撕掉。 “算了。” 维尔莱茵只是神色平静的旋开笔帽,在代金券上龙飞凤舞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递给了凯莉。 “你也是学艺术的,好坏就在那里,我不为难你。” “谢谢,其实……您画的也不错。”凯莉神色讪讪。 “不必安慰我。” 维尔莱茵转过头,望着样稿交还处,堆的像小山一样的侦探猫的作品,认命般的轻轻叹息:“结果就摆在眼前,骗自己,又有什么意义呢。” 志愿者们刚刚入场的时候。 插画家维尔莱茵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 即使声音没有外放出来,他也能从观测室的显示屏中,清晰的看到人群在一些画架前,停留、聚集、议论惊叹纷纷的样子。 “啥情况?” 从业这么多年。 维尔莱茵光看书店内读者的反应,就能对一张插画的好坏判断的七七八八。 以他的经验, 能达到这种情况的,无非就两种可能。 要不然是插画格外的震撼, 要不然大概率情况下,则是那是一张限制级的插画。 欧美实体书店和购物网站上,都是有【R18+】分类的限制级情色售卖区的。 插画师会配上各种吸引人血脉喷张,荷尔蒙暴涨的搔首弄姿的赤裸女郎插画。 类似知名的《五十度灰》的内容口味,在【R18+】区分类里都算是走小清新风格了。 跟画本子似的, 玩的就是一个刺激。 可这显然不可能的,西方插画师尺度较宽松是一码事。 但这是一张儿童向的童话征稿,要是Schostic集团敢放任何擦边内容,就算是百亿集团,也是被直接罚到破产的下场。 先不提《小王子》本就是很小清新的童话。 要是侦探猫脑子抽了敢提交什么重口味插画,集团绝对恨不得顺着网线摸过去把她砍死,再一脚踹进黑名单中永不采用。 如果是前者? 感性告诉他,那个侦探猫可能画了一张很了不得的作品,可是理智却不愿相信。 维尔莱茵自忖, 能拥有如此魔力的插画,无一不是可以载入出版史册的经典插画。 他自己已经是一线顶尖画师了。 若是真要说这么多年下来,有哪张作品可以算的上是传世经典,他还真不敢自大到这么说。 这张为《小王子》创作的封面,更是远远达不到这个标准。 隔着摄像头屏幕看不太清晰,维尔莱茵等不及这组志愿者调查结束,再看市场部所提交的报告了。 他直接打了声招呼,就跑到了一墙之隔的【书店】那边,从样稿交还处那里拿起一本刚刚出来的志愿者放下的样书,在衣领口袋里抽出万宝龙钢笔。 这是维尔莱茵审稿时的习惯。 他不仅是一名知名的画师,也是维尔莱茵插画工作室的老板。 面对工作室手下的那些年轻画师和实习生提交的画稿的时候,维尔莱茵就会一边审稿,一边用钢笔圈画出各种各样的错误和细节问题,让他们改正。 大多数情况下,没经验的青年画师可能要反稿改个五六次,才能勉强达到提交给雇主的标准。 画稿被深色的钢笔线能画的跟蛛网一样。 维尔莱茵这么一看,就看了二十分钟。 他甚至连手间旋转的笔帽都没有打开。 维尔莱茵这边都有点看傻了。 这线条,这纹理,这色泽……新鲜油画颜料微微凝固的质感,像是随时都能从纸面上溢散出来。 Schostic集团很重视插画。 一方面体现在出版社愿意花费高薪聘请知名的插画师,另一方面体现在了封面画完全采用了美术馆艺术品画册级别的印刷标准。 专业级的艺术品画册,为了尽可能还原出色调最轻微的变化,印刷成本是很高的,需要使用专门的印刷艺术画册的生产线。 一套卢浮宫出品的500张名家画册集市场销售卖个几百欧元,是非常良心的定价。 要是私人找印刷厂印画册的话,单单每页可能就要报价一英镑甚至几英镑,小型印刷厂还未必有这能力和设备。 也就是《小王子》拥有百万册级的预期销量。 大规模化印刷时可以极大的摊平压低每册成本,并且这是和竞争对手汤森斯曼集团抢市场份额的拳头产品,战略意义大于盈收价值,Schostic集团才愿意下这样的血本。 艺术品级印刷,就是艺术品级印刷。 这张封面画将侦探猫原画的表现,还原到了很高的相似程度。维尔莱茵能够清晰的看出封面上每一丝最细微的颜色变化。 完美, 除了完美,还是完美。 色彩饱满丰润,精致而不呆板,充满了变化。 如果不是看见画面上那些代表性的线条轨迹和画刀压出来的脊装肌理,维尔莱茵都不敢相信,世界上真的有人能用大开大阖的油画刀,在厘米大小的方寸之间,把细节处理的如此精妙。 “妈的,我竟然要跟这样的人竞稿?” 维尔莱茵越看越怀疑人生。 如果说,这幅画唯一的不足是什么,可能就是完全采用了和圣·艾克絮佩里相似的构图风格。 谈不上专业。 “也不对……” 维尔莱茵开始时觉得这是不足,看着看着,他慢慢的也咂出构图的味道来了。 他画画前曾反复研究过《小王子》的文稿和原作插图。 自己画的要比圣·艾克絮佩里专业的多,却也隐隐少了几分那种清泉流水一样的禅意。 维尔莱茵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现在,看着这幅侦探猫女士的画作,他再次在这幅插画上找到了和《小王子》童话气质一样的感觉。 “秘诀原来是这种夸张的比例构图么。”维尔莱茵舔了舔嘴角,发现了个中诀窍。 自己输的干脆彻底。 对方画面构图比他强,画技和情感甚至可以说是吊打。 维尔莱茵输的甚至连不服气的情绪都生不出来。 这画的是如此的赏心悦目,连他看上去都觉得很赞。 同样是插画艺术家,维尔莱茵更能感受到对手作画时的行云流水的感觉,这种随心所欲,妙到毫颠的感觉,他想想就觉得爽。 只是, 为啥要我碰上这种怪物了呢? “Fuck。” 维尔莱茵委屈的骂了一声,将钢笔重新插回了上衣口袋中。 …… 观测室中, “最快第一轮的统计表和详细的数据,市场部什么时候能做出来。”摩根董事晃晃脑袋,长满皱纹的脸上完全看不出疲惫来。 集团的两架湾流公务机这段时间都有重要的商务接待活动,没有空闲的时间。 摩根董事是坐维珍航空的洲际航线飞了十个小时的时间,才在今天早上从Schostic北美洛杉矶总部飞来的伦敦希思罗国际机场。 头等舱的条件和空姐的跪式服务也都很好, 但这位在出版社二战后商业版图扩张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的董事会高层,如今的年纪已经很大了。 他来观测室后,在志愿者入场前,就开始不停的打哈气,看上去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短短的第一轮志愿者测试的场景,却似一针强力的兴奋剂一样,一扫董事脸上的倦意。 像是有一个年轻了二十岁的摩根董事从老绅士身上苏醒了过来,他腰杆挺得笔直,脸上如同小伙子一样神采奕奕。 老绅士是个职业的商人, 他不懂美术,他却很懂市场。 维尔莱茵看到了人群的反应,摩根董事自然也看到了。 这么多年的商海沉浮中,他手下发行过名家作品不计其数,更加火爆的场面他也见过。 哈利·波特后期罗琳女士的签售会,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或者运动巨星举办的读者见面会…… 光是给退休总统和国务卿出回忆录,就出了九本。 但那都是极其有话题性和粉丝热度的作品,才能达到这样的场景。 《小王子》不是那类“很爆”的书,它的销量当然非常高,可毕竟已经问世了半个多世纪,如今连版权保护期都过了。 志愿者们的热情不应该是因由于圣·艾克絮佩里的作品,那就只可能是插画了。 一张插画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摩根董事此前只在波普教父安迪·沃荷的部分展览和插画大师简·阿诺的作品上见过。 这两位的作品有多少商机就不用说了。 那可是能把印刷品卖出七千万欧元价格的艺术巨鳄。拍卖场上,安迪·沃荷作品平均单价仅略微逊色于达芬奇,但人家画的多啊。 达芬奇总共只有7张作品在市场上流通,安迪沃荷有多少? 市场上安迪·沃荷画作加起来比Schostic集团这样的商业巨头的市值还要高。 人类历史上最挣钱的艺术家。 货真价实的上百亿美元的价格。 当然,艺术家的作品金额不能直接简单的相加。 物以稀为贵, 要是短时间内所有安迪·沃荷的作品全都被藏家抛售,肯定远远卖不到这个价格,腰斩都卖不到。 可哪怕只有十分之一,也是十数亿美元。 侦探猫则是他生平中看到的第三个。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章 排行榜 “对了,去找一找监控,看看那个黑人小姑娘拿到插画书后的情景画面,有没有被拍到,尽量要正脸。” 摩根董事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双面镜后,哭泣的黑人小女孩接过插画后,露出笑脸的样子。 这一幕实在太有象征意义了。 如果能找到录像视频镜头的话……活脱脱就是一幕优秀的广告宣传片嘛。 很多业内最优秀,最经久流传的广告。 除了类似2006年香奈儿请妮可·基德曼为它们的5号香水,仿照《罗马假日》的风情拍摄的史诗级广告,几十秒钟花了6000万美元,这种高成本高收益的土豪烧钱玩法之外。 有些平凡的贴近现实的场景,未经提前设计,反而同样也能震撼人心。 诸如豪车品牌用监控摄像头中它们在严重车祸下幸存下来的轿车,拍摄广告宣传车辆安全性,或者足球名将C罗采访前移开身前的可口可乐的饮料的镜头,都曾在社交媒体上引起过巨大的轰动。 道理完全是相同的, 只是结果一个正面一个负面罢了。 “明白,我会让工作人员联系一下刚刚那对母女,征得他们的同意。唔……最好还要联系一下广告片导演,补拍几个镜头。” 奥斯本经过摩根董事的提示,眼睛也亮了。 还有什么比“插画——能让哭泣的少女微笑”更有代表意义的宣传镜头呢? 不仅是《小王子》图书宣传,把它作为Schostic集团的年度商业广告片,也很好。 用做商业广告的话,黑人母女需要征得她们的同意,还要付一笔钱做为报酬。 没人不想上电视,最多一、两万美元应该也就是搞定。 专业的商业广告片,光是舞台布景,就不止这个钱了,还缺少了这种未经雕琢的震撼感。 “供应链都已经安排好了,算算时间,最快四月份以前,第一批三十万册的图书,就能投放到欧洲和北美的图书市场……印刷加急一点的话,应该不会错过各大图书经销商的复活节假期图书促销活动。” 舒伯特副总监现在神情气爽。 他相信侦探猫大概率能赢,但能赢的这么干脆,还是副总监完全没有想到的。 尤其是看到一边查理总监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看的脸色。 他就更爽了。 被当个小透明这么多年,这下终于扬眉吐气,这份痛快感和成就感,是投多少正中靶心的飞镖都无法获得的。 舒伯特拍了拍市场部主管的肩膀。 “周边的明信片和插画册可以开始印刷了吧。礼盒要做的精美一点,最高的制作标准,别舍不得成本。侦探猫的插画值得花这个钱。”他建议道。 同样是典藏礼盒,出版社内部也有不同档位的成本标准。 比如如今Ebay上,要价上万美元的99版《哈利·波特》纪念礼盒,HarryPotter这几个封面字母,就是货真价实用金粉印的。 几个字母用不了多少黄金,积小成多,也是不少的开销。 最高标准的礼盒套装,印刷成本就要十几英镑,售价更是会超过一百镑,属于轻奢纪念品。 市场部一般不会轻易花这么大的成本, 要是卖不出去,砸手里可是不少的钱。 “可以。对了,你们看看能不能把侦探猫招来集团美术部工作,如果她愿意全职为集团工作的话,可以考虑给对方分配一点股份。如果不行的,也要给签一份长约协议,反正别让人被竞争对手挖走了。” 摩根董事想了想,拍板作出决定。 “董事先生放心,我会亲自跟侦探猫这条线的。”舒伯特副总监像是小鸡啄米一样疯狂点头。 舒伯特副总监有多开心,查理就有多烦躁。 他何止是烦躁而已。 查理现在连冷汗都下来了。 美术部的权利场是一场零和博弈。 如今这场市场竞赛闹的声势这么大,连远在洛杉矶的北美总部都表示关注,派了一位董事飞来了伦敦。 查理根本输不起。 他原本以为这是扞卫自己威严,将奥斯本伸向美术部的触手斩断,把舒伯特副总监踩在脚底,顺便将狗屁的侦探猫扫地出门的机会。 没想到…… 查理甚至已经能听见自己用心建设了二十年的美术部王座缓慢崩塌的声音。 没有办法一言九鼎的国王,是被架空的国王。 没有办法把挑战自己权威的公狮子抽的屁滚尿流的狮王,是衰老的不适合坐在王座上的狮王。 舒伯特副总监可能如今还不足以在美术部和自己相提并论。 但同样, 所有人都会快速迅速意识到,欧洲区的美术部已经不再是完全由他查理说的算的了。 Shit! 查理越想越是害怕。 “嘭!” 他猛然用力的将手中的Gui墨镜冲着墙壁扔了出去,这幅昂贵的奢侈品墨镜在墙壁上撞的粉碎,发出玻璃镜片碎裂的声音。 “这种见鬼的市场调查的结果,谁会承认啊……市场部,根本就没有设计好统计方案。” 查理猛的抬起头,看着观测室内望着突然失态的美术总监,神情愕然的众人。 他的眼白泛红,鼻子像是刚刚跑完百米冲刺般,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狗屎,你们是怎么设计的调查方案,从众心理,这一定是从众心理!做不得准!” 查理总监面容苍白极了,一把抓住市场部主管的衣领。 所谓从众心理, 指的是大家聚集在一起,你看见别人议论纷纷都在挑选某种样式的商品,伱自己也会下意识的跟随其他人做出相似的选择。 “查理总监,请你礼貌一点,调查方案是双方都同意的。” 市场部总监脸色难看的推了一把毫无理智可言查理总监。 这人真是个疯子。 查理也知道自己正在强词夺理,他的说法是多么的无力。 就算真的是从众心理又如何,从众心理本身就是消费者心理学的一环,插画能让大多数志愿者都产生做出某种选择的潮流,早就已经说明了侦探猫的成功。 可他真的不愿让自己相信这样的结果。 “摩根董事?”查理可怜巴巴的望着老绅士。 “查理先生……” 董事眉头紧锁,压抑着心中的不快。 摩根董事认识查理总监,他也和欧洲区的一把手查理的老大希尔总裁是老相识了,私人关系并不差。 眼前的市场调查, 不仅是维尔莱茵插画工作室和侦探猫的竞争,也是希尔总裁和奥斯本总裁两个不同派系之间的角力。 连坐镇北美的集团老掌门人都亲自过问过这件事。 摩根原本的个人倾向其实是偏向查理一方的,要不然也不会专门大老远的飞过来作为董事会的代表,来关注这次明争暗斗。 然而,管理层毕竟要以公司的利益为重。 调查是你提出的,条件是你同意的,这么多幺蛾子也是你整出来的。 结果输了就像街头泼皮一样不认账, 太不体面了吧。 摩根和奥斯本刚刚谁也没提这场调查的结果与维尔莱茵的名字,就是大家彼此在给查理留面子。 “给脸不要脸,就怨不得别人。” 摩根心中想。 他挥挥手,就要让保安把神色失态的美术总监拉出去清醒一下,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好了。查理,结束了。” 一个有些颓丧的声音,在观测室的门口响起,却是维尔莱茵。 插画艺术家五官苍白,神色却非常平静。 他进屋后甚至先对在场的众人打了一声招呼,才拍拍查理总监的肩膀。 “我的朋友,就这样结束吧,给你自己留点体面,也给我留点失败者的尊严。” “你,你……” 查理总监像是见鬼了一样的看着维尔莱茵,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维尔莱茵将手中侦探猫版本的《小王子》插画,塞进查理总监的怀中。 “好好看看这幅画吧,查理,这样的对手你让我怎么赢呢?重新做调查,我也只会输得更惨,这么清晰的好坏分别,输了还不认就太难看了。” 维尔莱茵叹了口气,转向奥斯本总裁。 “恭喜你找到了一个这么优秀的画师。输给这样的对手,我都觉得输的不丢人。” 就在这时, 志愿者们已经将详细的统计数据做成表格柱状图,分发给了观测室内的众人。 侦探猫那条标注为【53】的红色柱状图,醒目的排列在统计表的最左侧,而其他不同类的《小王子》版本的统计数据,每种只有零星几个。 柱状图的视觉对比, 就像高耸的帝国大厦脚下的平民窟。 …… 摩根董事还是改签了机票, 他没有按照原计划下午就飞回洛杉矶总部。 董事想要看看整个完整的市场调查,最后根据这么多组的所有志愿者,整理出来的问卷调查的详细数据。 就算心中已经有了准备。 当他真的看到这次市场提交的最终报表时,依然大吃了一惊。 集团的调查问卷上,将侦探猫和维尔莱茵的插画作品分为了——【难以接受】、【糟糕】,【一般】、【好】与【极好】,五个档次的印象。 有百分之五十六的志愿者,给予了侦探猫【极好】的评价,百分之三十七的志愿者给予了【好】的选项。 给侦探猫【难以接受】和【糟糕】这个差评加起来刚刚超过百分之一。 侦探猫和维尔莱茵两个版本的消费者数据对比统计中,更是以95%对5%的数字呈现出了吊打的趋势。 也就是说,每有二十个选择侦探猫的志愿者,才会有一个人选择维尔莱茵的版本。 最让摩根感到欣喜的是, 就算在【40英镑的预算,购买一本不限定内容的儿童童话书作为礼物。】这个细分的统计区间里,售价为18英镑的侦探猫版《小王子》,依然以33.6%的比例领跑全场。 远超定价是她两倍的的汤森斯曼版本的礼盒套装所拿到的13.5%的数据,也远超其他一众精装版童话故事书。 “大卖啊,这可是大卖的潜质。” 会议室里,摩根董事抿了一口咖啡,美滋滋的看向对面的奥斯本。 “等到时候宣传资源发发力,30万册的年销量,看上去会很轻松啊。”他评价道。 看着统计表上的数据,奥斯本也是忍不住嘴角上扬。 这超过了他此前最好的情况预期,副总裁先生第一次觉得,三十万册的年销量,看上去并不算太过困难。 “你觉得它能在排行榜上,排到多少名?我指的是SD或者NY?”摩根董事挑眉问道。 欧美的实体图书市场,竞争激烈。 与流行歌曲、新上映的电影这类文娱产品一样,同样是需要公司来打榜的。 评价一个出版公司发行作品水准的标准总共有两个,质量或者销量。 统计质量的标准,欧美有很权威的书评体系,包括了纽约时报书评(NYTisbooks)、《科克斯书评》(KirkReviews)、《书评索引》(BookReviewIndex)…… 以及互联网平台Goodreaders上的观众打分系统。 以《小王子》的制作水准和翻译水平,质量问题是不用担心的,关键是能卖出多少册。 Schostic集团时刻关注着各大图书销量排行榜上,自己发行的作品的名次。 销量排行榜是西方所有出版巨头的兵家必争之地。 能在排行榜前列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不仅是销量上的成功,也是名气和荣誉上的提升。 类似不同的歌手永远会盯着【公告牌百强】之类的榜单,时刻想着在排名上更上一位。 欧美这种经营了几十年的权威榜单不少。 NY指的是《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是统计北美区图书销量的权威榜单。 SN指的是月亮报旗下的《星期六新闻》,也就是曾经在头版开安娜的黄色笑话的那家报纸。 这家报纸虽然以低俗闻名,却同样曾经是世界上发行量最高的报纸,每周也都会出一个专栏统计英国区的图书销量排行榜。 这两个榜单加起来,几乎就能占到全球英语区销量的70%以上。 “能进前50吗?或者30名?”奥斯本不敢说大话。 这两年纽约时报统计图书销量的年度冠军都接近350万册每年,冷门些的年份也能在270万册往上。 平均下来,每周都要卖个五、六万本,复活节或者圣诞节假期碰上促销活动,一周卖二十万本都不夸张。 《小王子》离这个目标,差距还是有些太远了。 “奥斯本副总裁,我比你更有信心一点,或许有些冷门的销售周,能冲进前十也说不定呢。”摩根董事敲了敲桌子。 奥斯本一怔,又有些神往。 要是一本书能在SN、NY这些榜单上前十名待上一两个月。 北美和欧洲加起来,就算百万册的年销量,似乎也并非太过遥远。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最后一幅 好运孤儿院, 顾为经迈着轻快的脚步,走进老教堂的大门。 进入三月后, 仰光已经略微有些热了,院子里依然是那幅老样子,只是多出来了赤膊着的工程队长正在和女院长拿着图纸,商量着什么。 有了大商人陈生林的帮助, 随着批文下来和顾为经的捐款资金到位,现代化改造即将很快进入开工阶段。 三万美元在仰光,足够让一个小型施工队玩命干半个季度。 工程整体并不复杂,用电方面,会将孤儿院这里接入附近工厂区的城市电网。 用水方面的改造的工程量会更大一些, 但在逐步铺设地下管道的过程中,施工队研究过老教堂的图纸,决定先将院子里的老水井上安装一套水泵和净水装置,用作这段时间的暂时生活所需。 此外,会在这栋百年历史的欧式建筑部分房间和砖石外墙上,添加保温层和外立面加固墙。 唯一可能称的上遗憾的是, 到时候,女画家卡洛尔笔下的老教堂,应该再也见不到,过去这种古扑沧桑的历史旧影了。 “再见,老教堂。” 顾为经站在院子里, 看着教堂院子里长满青苔和爬山虎的围墙,轻轻摇了摇头。 他谈不上多么感伤,只是有些慨叹。 这是这种贫穷的地方所必须做出的选择,很无奈也很现实。 顾为经也只是因为临摹了太多副《雷雨天的老教堂》,才会有这样文人气的伤悲春秋。 孤儿院里,从孩子们到义工,再到女院长和施工方,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丝毫对古迹的消失不以为意。 如果有的选,他们肯定希望能把这座历史建筑彻底推平,再建一座现代化灯火通明的孤儿院。 老教堂对顾为经来说是景观,对这里的孩子们来说是生活。 文物保护是吃饱肚子后才能考虑的事情。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这座在殖民地时代的前现代社会中,时间已经凝固了整整两百年的老教堂,终于将在未来几个月内,迈入了现代化社会的样貌。 顾为经在院子里站了片刻,打开虚拟面板,看着上面的任务提示。 【连环任务:融合画-海纳百川(1/3)】 【当前任务内容:完成一百张不同主题的人物线描速写。(注:其中达到心有所感的评级的作品,需超过二十张)】 【当前任务进度——】 【人物线描:(100/100)】 【心有所感(19/20)】 离这个任务完成只剩下最后一张需要达到【心有所感】这个评价的线描速写。 顾为经看看时间,他脑海中有一个计划,准备今天将这个任务彻底收尾。 他思索了片刻,并没有走进教堂的正殿,而是转身敲响了看门人大叔的屋门。 “阿莱大叔?我们能聊聊嘛?” 顾为经轻声问道。 孤儿院的门房就是一间破旧的砖石小屋子,里屋放着一张行军床,行军床的铁架子上放着锅碗瓢盆和一个烧水的水壶。 外屋则是一张木质的桌子。 桌子上左侧有一盏灯和茉莉小姑娘的一摞作业本,另一侧则扣着一本读到一半的书。 跛足大叔身材高大,坐在屋里像是个小巨人。 他似乎是沉默惯了。 顾为经进门后他也不说话,只是伸手示意顾为经随便坐,就继续专心看他手中的书。 顾为经扫了一眼,发现那竟然是一本约瑟夫·康拉德的现代主义《黑暗的心》,英语原版。 他暗暗砸舌。 身为前英国殖民地, 缅甸官方语言中包含了英语与缅语,不过其实只有政府中高层官员和受到过高等教育的人才能熟练的使用英语,本地人依然习惯用缅语。 文盲率也并不低,连多少个英文字母都不知道的人遍地都是。 能熟练的阅读英语原着,而且还能把一本采用复调叙事的枯燥名着看的津津有味。 顾为经一直觉得,阿莱大叔应该是个相当有知识涵养的牛人。 难怪孤儿院里那么多人,也只有眼前这位看门人,能够找到并认出殖民地时代传教士们所留下的档案文献。 “我九十年代末,曾被缅甸军方派驻特拉维夫受过训,所以会几门外语。”阿莱大叔似乎有读心术,知道顾为经在想什么,头也不抬,淡淡的说道。 以色列的特拉维夫,是世界上最专业的高端军事培训基地之一。 很多小国都没有训练特种部队的条件和教官,就会花巨资外派精英军官到特拉维夫接受训练。 那里被称为政要和顶级福布斯富豪所服务的,安保团队的摇篮。 曾有媒体报告指出过,中非和拉丁美洲百分之三十的国家的总统安保卫队,都曾在以色列接受过军事训练。 顾为经对这个答案并不奇怪。 他之前就观察过,曾经在自家书画铺站岗的那些VIP要员保护组的酷哥们,就是用的一水的美式操典和战术口令,与本地的军人习惯截然不同。 “顾小哥,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么?”阿莱大叔问道。 “两件事,主要是我想为您画张钢笔画。另外,如果合适的话……我想雇用您当我的私人助理。” 顾为经提出了邀请。 以自己现在的收入和每天的日程, 他也到了要开始考虑,雇佣正式的私人助理的时候。 一方面他在好运孤儿院里的画室东西越来越多,需要人收拾一下。 如今有施工队要进驻,人多手杂的,不提自己的画,那些美术生的画具也都不便宜,防人之心不可无。 顾为经还计划着装个小型有恒温功能的保险箱,顺便把艺术家唐宁寄给自己的那幅《百花图》,放到孤儿院这边的画室来。 这样林涛教授网络授课的时候,顾为经就用不着两头跑了。 虽然已经上好了商业保险,但这种十来万美元至少能换辆保时捷跑车的名画,丢了可真不是开玩笑的。 另一方面的顾虑是苗昂温。 校园门口的不良的那记膝撞,给顾为经长了个记性,他其实一直并不是很害怕豪哥这种正经的黑道教父。 真正能混得出人头地的黑社会大哥,做事都是有分寸规则的。 人家或许非常狠,但会顾忌做事手法,民间舆论,会考虑国际影响。 拉美毒枭们还整天在家乡里修桥铺路呢。 豪哥那里, 无论是顾为经背后的曹老,酒井大叔这种国际知名艺术家,亦或是陈老板这位仰光的头面人物,谁开口为自己说话,必要时都应该能让豪哥给些面子有所顾忌。 就算春节时,光头找上自己这样无权无势穷学生的时候,大家也一直都在一个范围内互相拉扯,整体以怀柔为主。 只要他守得住本心,无非是抵抗诱惑的事情而已。 要不是有这点底气,顾为经早就连夜全家润出国了,还等什么毕业。 街头打架,会砍死人的往往都是刚出道的没分寸的古惑仔。 苗昂温这种愣头青才让人担心。 顾为经甚至联想起了,他此前看到德威校门前的那起枪击案。 想想时间,他真的不得不怀疑那是苗昂温加入豪哥团伙后交的投名状什么的。 哪怕苗昂温不是那个枪手,很有也可能参与到了这种当街杀人的案件之中。 刚刚沾过血的人,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真要在校门口再被莫名其妙的挨上一枪,或者被不良小混混往肚子上捅一刀什么的,他可哭都没地哭去。 无论是看着画室,还是放学后去校门口接一下自己。 在顾为经认识的人之中,阿莱大叔都是非常好的选择。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真按蔻蔻的父亲的说法,阿莱大叔曾是一个国家首脑政要安保部队的创始人。 就算腿有点跛又怎样, 震慑些街头小混混,保护自己的安全,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要我为你做事?” 阿莱大叔皱了皱眉头,放下书,看着眼前这个中学生,似乎在审视着对方。 “茉莉确实亲近你,我也知道你家里或许有几个钱,但想让我为你卖命,当你的小弟……呵呵。” 阿莱大叔语气甚至有些不屑,也有些嘲讽。 “顾小哥,我一直挺喜欢你的,所以难听的话我就不说了,请回吧。” 他是什么人。 他当年在金三角原始丛林里搞缉毒的时候,坤沙的武装部队还在和缅甸政府用重炮对轰呢,真正尸山血海里走出来人物。 后来服务保卫的对象,不是一国首脑,就是政要显贵。 将将40岁就挂上了实权中校的军衔,自己离军方真正的权力阶层也只有一步之遥。 阿莱大叔这样的人,就算被军队扫地出门了,又怎么样? 他呆在孤儿院里看大门,只是因为他过去的生活感到心灰意冷而已。 缅甸这种混乱地方,有的是不差钱的大老板、翡翠私矿主想要招他当保镖,或者黑社会老大想要他这样的大狠人当马仔。 只要他愿意,豪哥这样的黑社会教父一年随便花个几十万美元招揽自己,连眉头都不会眨一下。 前者阿莱大叔是不屑,后者是不愿。 现在有个脸上依然带着些许青涩稚气的中学生,跑到自己面前,言之凿凿的要自己为他做事。 若非茉莉小姑娘真的很喜欢这家伙。 这位中学生也对孤儿院的孩子们有着伪装不出来的耐心和善意, 阿莱大叔连搭理对方一下的兴趣都没有。 “不是小弟,是私人助理。” 顾为经更正了看门人的话:“而且请您见谅,我必须确定一下您的人品符合我的标准,才会雇用您。” 阿莱大叔被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差点气笑了。 顾为经却是神色认真的,拿出了一张被他夹在素描板上的报纸,递给了阿莱大叔。 《国家英雄因挪用百亿缅币公款,限入廉政调查之中》——报纸头版头条用大字写到。 他听蔻蔻老爹,提到阿莱大叔的来历后,就去档案馆翻了翻旧报纸,果然在多年前的一份缅甸镜报上,找到了相关的蛛丝马迹。 “照片应该就是您吧,方便解释一下嘛。” 阿莱大叔有些好笑的问道:“你不信镜报的报道?” “我不觉得,一个能风轻云淡的在孤儿院看了这么多年大门的大叔,会是上百亿缅币的贪污犯。” 阿莱大叔似乎因为顾为经的回答有片刻的触动,侧过了头。 “那你怎么知道我不会骗你?” “只要您说出您的故事。” 顾为经笑了笑,坐在一边茉莉晚上时用来写作业的小椅子上,拿出准备好素描纸和钢笔。 系统的提供的每一个任务,都非常的有意思。 并不只是单纯的要求完成某个特殊的目标, 在完成这个目标的过程中,也总能让顾为经学到了很多东西。 比如说采风。 采风是任何一个绘画者,都必须学习的内容。 无论多么厉害的大师,绘画的技艺和用笔熟练度的磨炼,也只能达到单纯技法上的完美。 而想让笔下的画作拥有最后那一丝难以琢磨的灵魂。 在实际的场景中采风,和景物、和模特之间的心灵沟通,则是不可缺少的过程。 甚至那一丝灵魂的跃动,比笔尖娴熟的技艺更加重要。 为了追求艺术作品的这一丝真实感,沙俄批判现实主义画派的画家,画伏尔加河上纤夫的时候,曾和纤夫们同吃同住,画农奴的时候,也曾经花费整整一旬的时光,在天寒地冻的沙俄贵族庄园中,与那些世代为奴的仆从们聊天。 这就是为什么批判现实主义画派的画作,往往能将他们的的美术宿敌,当时是俄罗斯油画主流的沙俄艺术学院里的那些学院派画师们,用作品打的屁滚尿流的缘故。 除了这些画家对沙皇俄国那些受苦受难的同胞们,那颗炽热的同情心之外。 这些画家的创作作品也更有灵魂, 他们能在采风和交谈中,从听到的一个个故事里,将油画对象的内心真实情感反映在笔下,而笔下的作品又反过来成就了他们的伟大。 为国王,皇帝、或者日理万机的大贵族们画画,人家既不屑与你分享内心的故事,也没那个空闲时间和你聊一下午的天。 为了完成这二十幅达到【心有所感】的线描插画的目标。 顾为经采风时的敏感程度提升了很多。 如果说,树懒先生教会了他怎么从虚构的艺术作品里,捕捉人物形象的话。 那么,他为茉莉、布道甚至酒井小姐等人,画出的那些线描插画,也渐渐地的让顾为经学会了,如何捕捉生活中的模特的情感。 “我的画会告诉我的答案。” 顾为经扬了扬钢笔,微笑的说道。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二章 留白 “我大概出生于1970年前后,缅甸中部城市曼德勒以东一百七十公里的一座地图都上找不到标注的小村庄,父母是谁已经记不清了……” 夕阳缓缓落了下去, 门房的屋内点上了一盏老式油灯,火苗如豆,还有淡淡的草木烟气,微微呛人,让人想起了旧时的劣质油墨。 阿莱大叔也许是好奇想要看看,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朋友到底在卖什么名堂。 亦也许只是被缅甸镜报的新闻勾起了过去峥嵘年代的回忆。 他稍微短暂沉默了几分钟,竟然真的开始叙述起自己的故事。 看门人的嗓音沙哑,语气却很有韵律感。 娓娓道来的时候,像是古老中世纪的吟游诗人在唱一首长篇的叙述诗。 顾为经并没有等待最后再动笔画这张线描。 在看门人大叔开始叙述十几分钟后,就开始缓慢的落笔。 只是落笔很慢,慢的都称不上是速写。 他先是用白描的手法描摹出了阿莱大叔的外貌轮廓,然后听着看门人大叔的讲述,偶尔脑海中有灵光闪动,才缓缓的勾勒出一两道线条,捕捉大叔脸上片刻的神彩。 随着沙沙的钢笔纸尖滑过素描纸的声音,顾为经有些预感,这或许将会是他画的线描速写系列画中,水平最高的一幅。 看门人故事的前半段,几乎是努力改变命运的励志人生写照。 他出生在七十年代,缅甸最乱的年代。 联合国当时将缅甸评为世界上最不发达的地区。 军阀、内战, 金三角的原始丛林里,甚至还有国军的残兵败将割地为王。 那时候,全国都穷的要死。 内战年年都打,毒品越缴越多。 谁都知道,种毒品就是种美元。 金三角的农田里,漫山遍野的罂粟花,带着让人窒息的美丽。 毒品经济像是一管让人瘾君子垂死挣扎的福寿膏一样,在袅袅的烟气中,带着整个国家和民族一起向地狱沉沦。 毒品换美元,美元换军火,军火打内战抢毒品。这个逻辑闭环已经在金三角通行了七十年。 和好运孤儿院里的很多小朋友一样,阿莱大叔本人就是一个毒品孤儿,他的父母都死于军阀们争夺一块三千亩的罂粟田控制区的火并。 70年代金三角的毒枭们,可比美国前辈们猛多了。 旧金山、芝加哥、大西洋城的毒贩子们当年最嚣张的时候,也就是整天用芝加哥打字机哒哒哒的和警察局的特警组对射。 一个叫比尔·芬格的小画家,有幸见证了毒枭枪战每一天的场景,觉得这里简直他妈的就是罪恶的地狱。 后来以此为灵感,创作出了“哥谭”这座美漫里经典的暗无天日的犯罪城市。 与金三角相比,比尔同学的笔下罪恶地狱显然缺乏足够的想象力。 打打汤姆逊冲锋枪算是什么小儿科, 东南亚的大毒枭军阀们,手下都控制着数千人乃至数万人规模的武装部队,冲突起来打的天昏地暗,地雷、重机枪、火焰喷射器、成规模的炮兵甚至是装甲车辆冲锋。 兴致上来了,屠一个村子跟玩一样。 “我不关心父母是谁,怎么死的。他们或许是被殃及无辜的村民,或许是和战争的某一方有牵扯。” 阿莱大叔漫不经心的说道:“甚至干脆就是毒贩子,谁知道呢?” 阿莱大叔比绝大多数毒品孤儿幸运的地方,在于他很小的时候,就被自己的“阿爸”收养了。 他的“阿爸”是一个乡下的教书匠。 教书匠是个性格古板的老先生,曾在旧时代的免费教会学校里上过学,能熟练使用英语和法语。 教书匠辛劳了一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教出了几个成气的学生。 而阿莱大叔就是其中最争气的那个。 他是方圆一百公里内的,第一个考上缅甸最好的国立军校的年轻人。 阿莱大叔去军校的时候,阿爸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 阿莱在养父的床前磕了三个头告别,教书匠只是拍着他的肩膀,轻声说道:“阿莱,做个好人,好好活着。” 读书、上学、军校、缉毒、驻外…… 阿莱大叔四十岁以前的人生称的上是苦尽甘来,春风得意,虽然有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辛酸苦楚,然而一切都是向好的。 和平协议、坤沙倒台,步入高层。 “顾小哥,你是不会懂的,我三十多岁的那年,开着敞篷军用吉普从仰光市政府大道前驶过,卫兵们立正向我敬礼的时候……到底有多么的风光啊。”他轻轻的说道。 顾为经凝神看去,这位沉默的看门人讲述这段往事的时候,明明语气依旧平静,却依然让人感到,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和自豪。 顾为经捕捉到了大叔嘴角那一丝巧妙的弧度,落于笔下。 这种笑容, 除非你对照着模特一笔一画的描摹出来,否则在画室中枯坐多久,都无法凭空想象出,那样玄妙的弧度和神彩。 那种嘴角微微上扬的感觉,非言语所能描绘,带着远比开怀大笑更有穿透力的感染力。 这是一个男人在他最强悍的年纪里,做出一番足以让他自豪的事业后,才能在眉眼间绽放出的英雄气概。 夺目闪烁,让人神往。 即使他后来跌入谷底,在一间孤儿院里日复一日的做着义工,也无法消磨掉他曾经记忆里的那份飞扬意气。 “然后就是我人生的转折点了。” 阿莱大叔突然陷入了沉默,他抚摸着桌子上的那张报纸,眼里的笑意一点点的消散溶解,只剩下了无尽的落寞。 “三辆卡车。” 阿莱大叔轻轻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辆卡车?什么意思。”顾为经表示有些不解。 “我当时依然在负责一部分的缉毒工作,手下有士兵在去往海港装船的公路上,扣押了一个车队,其中有着三辆卡车上装满了高纯度的海洛因。”阿莱大叔轻轻说道。 “就三辆车?” “就三辆?顾小哥,你知道这些冰毒值多少钱吗?”看门人看着这个象牙塔里的年轻人,笑笑反问。 “几十万美元?” 顾为经摇头。 他只听闻,德威中学里曾经被开除的玩迷幻药的富哥,据说光是嗑药,一周就要几百美元。 但三卡车海洛因到底值多少钱,顾为经还真没概念。 “北美禁毒最严的时候,高纯度海洛因曾能卖到过200美元每克,比同重量的黄金还要贵四倍。”阿莱大叔耸耸肩。 “以我干缉毒的经验,这三车海洛因至少值3亿9000万美元。这还只是发货地的行情价。要是运到美国,至少五亿美元很轻松。日本或者新加坡,或许能卖到十亿,如果成功运到了禁毒最严的东夏……” 阿莱大叔开了个玩笑:“或许大概能上富豪榜了吧?” 3亿9000万美元? 就算顾为经这种金钱观很淡的人,也被这个数字震了一下。 果然战争和毒品,是世界上最能赚钱的行业。 同样疯狂的,可能也只有高档艺术品行业了。 “而且运输的车队,还都是军车。”阿莱大叔轻轻的补充。 顾为经沉默了。 他知道以东南亚的混乱,敢用军牌的车队在仰光运几亿美元海洛因的人,一定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 “谁的货?” 阿莱大叔轻声说了一个仰光人人都听过的,曾在缅甸中部属于土皇帝的大军阀将军的名字。 停战协议以后,缅甸多数军阀已经不再和政府军开战。 作为交换,这些依然拥有嫡系部队的大军阀们很多都步入了政府的高层。 属于国家中真正的权利者。 “难怪。” 顾为经摇头,动了这些人的货,想想都知道会有多么大的压力压过来。 “我都记不清,那天有多少大人物在给我打电话让我聪明一点。又有多少将军给我电令命令我放行。” 阿莱大叔笑了笑,轻轻敲了敲桌子:“大军阀的副官开车找到我,后备箱里装着两麻袋美元。” “不是电视剧里的手提箱,真的就是那种装面粉的麻布大口袋,整整两麻袋的好处费,里面全是绿色的美元。副官说,原本准备了200万美元,但袋子实在装不下,所以临时总共只带来大概一百八十七万美元。请我高抬贵手。” “那位大军阀还亲自打电话,让我聪明些跟他混,五年内许诺我当上将军。” “您是怎么做的?” “我怎么可能放行呢,我又怎么可以放行呢。” 阿莱大叔轻声说到,他的眉眼一点点凌厉了起来,眼角的青筋抽动,牙齿紧咬,像是在嚼一块坚硬的生铁。 “我是缉毒军人出身,可是答应过阿爸……要做一个好人的啊!”他狠狠的喷出了一口气,五官狰狞的像是一个疯子。 顾为经慢慢握紧了钢笔。 要是阿莱大叔答应了对方的条件,肯定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可要是这件事被捅出去了,也不应该无声无息。 数亿美元的海洛因,绝对是足以引起全球关注的超级大案子,被跟踪报道几年都是寻常。 “所以我……命令手下的把这些货全都运到仰光郊外原始丛林里,浇上汽油销毁了,然后就命令收队。” 海洛因几百度就能分解,汽油燃烧的高温足够销毁了毒品了。 看门人语气平淡了下来:“据说一连几个星期,方圆十公里内被烟气沾染的猴子和飞鸟都显得格外烦躁。” “就这样?” 顾为经有些遗憾。 看着阿莱大叔刚刚凶狠的表情,他还以为能听到什么勇斗大军阀的精彩故事呢。 “还能怎样?”大叔瞪了顾为经一眼。 “我不放行,是因为我答应了阿爸,要做个好人。我不捅出去,则是因为我就想好好活着。可惜,我想息事宁人……人家依然不愿意放过我啊。” 看门人落寞的笑了。 几亿美元的货化为飞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阿莱大叔想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人家军阀大佬可不愿意。 剩下的故事就很老套了。 阿莱大叔没过多久就被停职审察,然后扣了个莫须有的帽子关进了监狱,本来是要枪毙的,也就是有几个老上级拼命的保他,这才勉强捡了一条命。 看门人在监狱里待了三年,吃尽了苦头。尸山血海都走过来了,却在国立监狱里跛了一条腿。 “伱知道这件事最黑色幽默的是什么么?” 看门人嘴角惨然的抽动了一下。 “我从监狱里出来,才知道那位大军阀在六个月前同样在政治斗争中被对手做掉了,听说全家一起喂了鳄鱼,竟然还他妈的还没我活的长。我失去了一切,结果连个复仇的对象都没有。” 阿莱大叔眼神空洞,摇头:“毒枭贩毒,官员也贩毒。毒枭害人,官员也害人。前一刻还是丧尽天良的屠夫,联合国调解下签个停火协议,握个手换身皮,就是你的上司。顾小哥,这就是这块土地的天道。” “好人不长命,坏人金腰带。”阿莱大叔此刻语气像是个哲学家。 “我算是看明白了,发财的,掌权的,哪里有什么好东西呢?顾小哥,能在国际学校学艺术,你是个金玉堆里滚出来的富家少爷,我相信你的慈悲好心肠是真的,我也很喜欢你。” “但你敢说,你们家里大人发财发的就那么干净嘛?这里的有钱人的钞票太脏了,我不愿意拿,所以雇用我的事情就别说了。” 阿莱大叔笑笑,挥挥手。 顾为经望着看门人无喜无悲的空洞眼神,一时间有些无言。 伟大的哲学家说过,资本在原始积累的过程中,每个毛孔都带着肮脏的鲜血。阿莱大叔其实未必是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后,对意识形态上有什么深刻的认识与明悟。 顾为经觉得,他的状态更近似于芥川龙之介笔下,那种苦难过后,悲伤压抑的厌世世界观。 世界好像一个罗生门, 人吃人,人踩人。 黑暗混沌,了无生趣,想要活下去,好人也会变成坏人,人世与地狱并无分界。 顾为经捕捉住了阿莱大叔这刻的眼神,想起曹老画龙点睛的说法。 他看着素描纸上双目处还在留白的画纸,心中一下子就有了恍然。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三章 任务完成 解剖学上说, 人类的瞳孔能在狂喜、兴奋、悲伤等心情短时间内剧烈变化的情况下,在几十毫秒的时间内收缩或者扩张6~7倍。 这是人体生理结构上,和心情关联最密切的器官,不以人为主观意志而转移。 就算那些受过专业反审讯训练,能控制细微面部肌肉,从而达到“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境地的微表情管理大师。 他们的瞳孔变化,依然能清晰的反应出内心情绪的起伏。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西洋画派从来都非常注重人的眸子。 能表现人物心境的眼神,能表现空间结构重合复杂的镜子,和能表现色彩光影的灯火与烛光。 这三点,是油画课上老师反复强调的,临摹大师名家作品中非常需要注意的难点和要点。 东方画派则更是对人物眼神的刻画水准,达到了接近病态苛求的地步。 画人画目,画龙点睛。 盛唐官至大理寺少卿的名臣张彦远,在他的评点历代绘画名家的功过得失的着作《论画六法》中,就曾提到过——“为画有法,观眼有灵”这个观点。 认为国画中,如果观众能从人物的眼神中看到灵气和神采,那么这幅画就是有章法的。 揣摩模特不同的眼神,并用毛笔在纸上将其还原出来,这是历朝历代东方画工所孜孜不倦的永恒追求。 东方艺术作品, 从国画的各个流派,到受到东夏文化圈影响的健陀罗佛教艺术,中亚美术风格、甚至部分希腊壁画、雕塑的艺术作品中,都能清晰看到这个特点。 顾为经曾经阅读过相关的艺术理论书籍,也和林涛教授请教过这个问题。 林涛教授认为。 无论是早期健陀罗佛教艺术,还是东夏为王候将相所挥制的人物画,都非常注重人物的庄重威严。 画师想让观者心怀敬畏,不敢亵渎。 为了表现庄重,这些画派习惯于将画像甚至是雕塑平面化、扁平化。 不管是带着神性的佛像,还是我们常见的清代宫廷中的帝王画像,名臣图谱,几乎全都是威严端坐的正脸像,就是这个道理。 清宫野史, 意大利人郎世宁曾经给清圣祖康熙皇帝,进献过一张西式侧坐的肖像油画。 他侧重空间透视,画的“惟妙惟肖,眉眼五官纤毫毕现”,想要以此讨好这位东方土地的统治者。 结果康熙帝勃然大怒, 认为画面人物坐姿虚浮,明暗不清,豪无威严,有形无神,俗气之极!命令将这张有毁圣颜的画作销毁。 郎大人这才从此认命,改行研究新体画去了。 国画人物往往不会有丰富的五官变化,也不像西式油画习惯大面积的用阴影,或者透视来表现真实的空间感。 这就更加考验画师的水平, 过于庄重,就会显得呆板,没有了人气。 因此,所有人物的精气神,灵动的气质和飘逸神态,都需要画师用高超的技巧,在一双眼睛上点出来。 从眼观心,再观人。 这也就是东方画家所谓的重意不重形的“心象”。 原理顾为经都懂,可是具体应该怎么画,他却一直介于似懂和非懂之间。 就像学会了物理公式却不会解题。 到底画出什么样的眼神,才是能透露出内心情感的眼睛? 他总不可能像是电子扫描仪一样,将模特的瞳孔一点点的扫在纸面上吧。 林涛教授却无奈的告诉他,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道理已经教给他了,剩下的只能让顾为经自己悟。 如果是曹轩老先生这样的绘画宗师, 自然可以凭借着近百年的绘画积淀与心中那一口岁月变迁,世事烟雨所养出气,凭空在壁画中点出让观者震撼的眼神。 曹老离百岁已经不远了。 一个世纪时光的磨炼,足以让一个艺术大师达到技近乎道的地步,哪怕随笔信手一画,照样是眉眼生动。 但顾为经这样的小孩子嘛, 无论是技巧,还是人生阅历,都实在太过于青涩了。 画龙点睛就别想了。 就算是画人,硬生生给一个空白的人偶画肖像,点出好像活过来的气质,去强行赋予它灵魂,也差的太远。 想要画出真正动人的目光, 他嘛,至少得找到个合适的模特。 林涛教授说,这要看机缘。 当什么时候顾为经真的找到那一双蕴含着丰富情感变化的眼睛的时候,不用老师教,他也就明白了。 优秀的模特可不好找, 画画,尤其是画写实风格类的题材,就和想要在新闻大赛里获奖的摄影记者一样,杰出的作品都是优秀创作者和优秀模特互相成就的。 不仅要费心找,还要去碰运气。 艺术模特这种东西, 如果画家的要求只是外貌,那么太简单了。 高矮胖瘦,长的漂亮的,长的丑的,长得奇形怪状的。 只要你有钱,无论需求多么奇葩,你的经纪人或者画廊都能很轻松的给你找来,多漂亮的都可以。 拍十万美元下去,就算找维密超模画无衣肖像都很简单。 如果你碰巧还是一名国际上知名的大画家的话。 不好意思,钱都不用花,就有数不尽的模特经纪人联系你。 人家大姐姐搞不好,还会主动直接将你的画稿设置成推特主页在社交平台上置顶呢。 论高雅和逼格的鄙视链, 现代社会西方能和大画家掰掰手腕的,也许就只有一些殿堂级的古典交响乐音乐家和王室成员了。 在哈里王子、梅根夫妇开始走网飞狗血伦理剧撕B路线后,连王室可能都弱了半筹。 老娘我腰细臀翘,能给一位大画家作裸模,是多长脸的事情啊! 比期望在电视剧里一脱成名或者拍一组轻奢服装的封面广告可有格调多了,人家画家愿意画你,真的是瞧的起你。 但如果你的需求是:“模特的心灵具有层次感,眼神中透着丰富的情感”,这种玄之又玄的说辞。 那你经纪人就要吐血了。 能不能找到,找到后模特又是否能真的恰好能流露出符合画家要求的情绪感觉—— 呵呵, 这完全就是大海捞针,听天由命的状态。 就连顾为经给茉莉以及布稻,两位小朋友画肖像画的时候,都没有被感受到画眼睛时,有什么奇妙的感应。 茉莉的眼睛固然非常的漂亮, 只是小孩子嘛,快乐就是快乐,委屈就是委屈。 他们的心灵依然童稚,非常的干净清爽,像是一汪透明的清泉。 动人,却缺乏层次感。 尤其是年纪更小的布稻同学, 顾为经甚至往往只能在他的眼神中,感受到——想要吃、想要玩、想要举高高……这种非常简单的情感。 此时,看到阿莱大叔的眼神,却给了顾为经非常惊讶的感觉。 像是一块深青到乌黑的群青颜料矿石被扔进了池水中, 缓缓的,慢慢的,一层层青色的朦胧色彩从中溢出,将四周的环境都被渲染成了忧郁的青色。 “这就是丰富的眼神!” 像是有僧侣在脑中敲一口黄铜的大钟,顾为经脑子中“铛”的一下,瞬间就明白了林涛教授所告诉他的,何谓有层次感的丰富的眼神。 明明阿莱大叔现在的神色和往日里没有什么不同。 眼中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那种对不公的命运,愤世嫉俗的憎恨的神经质。 他的眸子就是那么的平静,那么的空洞, 却又有一层层轻轻淡淡的忧伤悲意,流溢出来,与他对视的瞬间,像是看到了阿莱大叔三十年的往事。 我曾经风光过,以为能改变命运,是这座城市,是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 我开着配发给高级军官的汽车从闹市区的大街上驶过,反光镜里的皆是人们羡慕崇敬的脸。 我也跌入了谷底,失去了信仰,失去了荣誉,失去了一切,像是可怜虫一样被人打断了脚。 到头来,连个憎恨的对象都没有给我留下,只让我认清了这个污浊的世界。 所以, 我不想发财,不想再做人上人,只想以一个孤儿院义工的身份好好活着,做个干干净净的好人。 阿莱大叔不再说话, 可是和他目光对视的瞬间,让人不由得想要落下泪来。 顾为经心中一下子就悟了。 他抓住钢笔,开始飞快的落笔,握着绘图钢笔的手指皮肤都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发白。 顾为经甚至不敢大口的呼吸,生怕在把这个眼神记录在纸面上之前,这种珍贵的明悟就从脑海中溜走。 阿莱大叔侧着头,望着中学生手中的画纸,回想着半生的往事,思绪连篇。 不像缅甸很多军阀手下的半文盲大头兵, 阿莱的文化修养很高,能考上缅甸最好的国立军校,他的学历就已经超过这片土地上百分之九十的人。 而且,阿莱大叔还在特拉维夫呆了很长的时间。 以色列的这座长期笼罩在战争阴影中的城市,不仅是民众军事化程度最高的地方,也是艺术环境最浓厚的地方。 特拉维夫是全世界几个现代艺术的中心之一,拥有着琳琅满目的美术馆和艺术创意园区,军事基地宿舍墙上遍布着各种涂鸦和喷绘。阿莱大叔甚至休假时还和同宿舍的一个阿根廷的士官学过两笔素描。 所以,他挺懂画的。 阿莱大叔瞧见顾为经画纸上已经快要完成的作品,不像是素描画,也不像是他曾经在街头看到过的给游客卖钢笔画的小贩的画法。 线条要简练精确的多,每一根钢笔曲线都像是骨架一样,把这幅作品从纸面上撑了起来。 看门人在看到顾为经画纸的那一刻,就感觉像是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 有些意气风发,又有些萧索。 两种本应冲突的情绪被巧妙的融合在了一起,像是冰包裹着火,火在冰中燃烧。大量丰富的情绪如同蓄在海绵里的水一样,在观众和画作对视的时候,被从纸面拧了出来,冲入观众的内心。 画面上的自己似乎在笑,似乎又在哭,初看时喜悦,细看时悲凉,仔细揣摩过后又只剩下了落寞。 阿莱大叔听人说过,传闻达·芬奇的《蒙娜丽莎》情绪就非常有层次感。 有些人能看出喜悦,有些观众能看出伤心。 无数音乐人和作家们,以这幅名画的观感为灵感,创作了很多艺术作品。 阿莱大叔没去过法国,自然也没有机会在卢浮宫中,与这幅带着无数传说故事的名画对望,分辨真假。 可是,看门人真的在这个看上去甚至还没有成年的中学生的笔下,就发现了这样的感觉。 似是自己的一生,都浓缩印在了这张小小的素描画纸上。 他伸出手去想要抚摸素描纸的纸面,又像触电一样缩回了手,不敢打扰顾为经画画。 【作品名:《好运孤儿院的看门人“阿莱”》】 【素描技法:Lv.4职业画家·一阶(2307/5000)】 【中国画技法:Lv.4职业画家·一阶(1056/5000)】 【情绪:心有所感(圆满)】 顾为经放下笔, 继小王子的封面插画之后,顾为经再次达到了目前绘画情绪的巅峰之作。 “又是心有所感级别的圆满。” 顾为经望着自己素描纸上画出的那双意蕴悠长的眼眸,有些遗憾。 他这张画的感觉非常的好,还以为能达到【呕心沥血】的评价呢。 看来,系统对一张画情绪水平的评价标准,比他想象的还要高。 自己还是太年轻了,缺乏足够的人生体悟。 阿莱大叔的故事被自己听到耳朵里,更多的是那种看惊奇故事一样的刺激感,离【呕心沥血】还是缺少最后一分能够洞穿心灵的震撼。 好在, 随着顾为经刚刚完成这张线描速写,脑海中就听到了任务完成的提示。 【当前任务内容:完成一百张不同主题的人物线描速写。(注:其中达到心有所感的评级的作品,需超过二十张)】 【当前任务进度——】 【人物线描:(100/100)】 【心有所感(20/20)】 【连环任务——海纳百川(1/3)第一阶段已完成!】 系统面板上出现了新消息的提示。 【当前任务奖励:知识卡片——《新体画精髓摘要》郎世宁,已可以领取!】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四章 “茉莉”基金会 顾为经放下画笔的时候,阿莱大叔依然在盯着素描纸在出神。 艺术作品是沟通孤独者心灵的桥梁。 美术和音乐课程从来都是儿童自闭症康复疗法的组成部分。 一些心理医生也会建议患有抑郁症或者双向情感障碍症的患者,在家人的陪同下多参加些美术展、艺术展。 “您喜欢这幅画嘛?大叔。” 顾为经察觉到了看门人的眼神。 “很喜欢,我现在开始有些理解,为什么有些富豪愿意为某些画作一掷千金。这这种艺术品带来的情绪抚慰,真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 阿莱大叔身体微微前倾,拧着眉毛,下巴轻轻一下下的点着,像是在从这张画中寻找着什么。 “就是这个感觉,对,就是这个感觉……” “我真的很喜欢。” 他思索片刻,拉开了桌子下方抽屉,从一个有些掉漆的金属饼干盒里,掏出了一大把零零碎碎花花绿绿的缅甸钱币。 看门人用他缺了一节小拇指的手指,将这些纸币反反复复的清点了一遍,数出了一把钱,递给顾为经。 “嗯?”顾为经疑惑。 “诺,不是按照顾小哥你的规矩喽,3万缅币,大概十五美元买一张画嘛,还是说,要我直接把这笔钱给孤儿院院长?” 阿莱大叔反问。 顾为经苦笑。 “怎么,嫌少了?如果我像那位陈老板一样身价亿万,为了这张画,我愿意眼皮都不眨的排出一座金山。可惜我只是一个孤儿院的看门人,挣的是清清白白的钱。我很穷,十五美元已经需要我攒很久了。” 大叔笑笑,面容甚至有些狡猾。 “如果你想要更多,饼干盒里的钱都可以拿走。但除了这些不值钱的缅币,我拿不出其他条件来交换这张画,也不会拿出其他条件交换这张画。” 阿莱大叔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凝视着顾为经的双眼,语气有些玩味:“怎么,顾小哥,你不会真的抱着画一张画,就让我跟你卖命的打算吧?这价码是不是也太黑心了些?” 顾为经继续苦笑。 阿莱大叔对他的这张速写画确实有些触动与感慨,却也仅限于触动和感慨而已。 这张画确实称的上杰作, 中学生能画出这样的作品,不止是杰作,简直称的上是奇迹。 然而, 要是抱着想一画倾三观, 靠一张钢笔画,就让阿莱大叔这种经历过人间百味,已经被锤炼的像是隐世老僧般寂灭的心,重新泛起新的想法。 以为人家会虎躯一震纳头便拜, 未免过于异想天开,天真的让人发笑。 有没有画作能达到这样的效果,顾为经不知道。 但是一张初入职业画家水准的【心有所感】的钢笔画,肯定是不行的,就算是心有所感的圆满,也没有这样的魔力。 他没有这么自大,从开始时就没这个打算。 顾为经另有其他杀手锏。 他摇摇头,将素描纸递给看门人:“阿莱大叔说笑了,一开始就没想着让您付钱,这张画原本就是打算送给您的。” “送我?其实我觉得还是收钱好啊……罢了,如果顾小哥坚持不要钱的话。” 阿莱大叔想了想,双手恭敬的接过了这张素描纸。 然后他竟然站起身,后退了一小步,认认真真的向顾为经鞠了一躬。 门房狭小,看门人的身材又极为高大,恭敬的鞠躬起来,像是一座小山向你倾倒,非常有压迫感。 “谢谢您,顾为经先生,我非常荣幸能得到您的这张作品,谢谢。” 顾为经犹豫了片刻,没有躲开。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让阿莱鞠躬,人家就应该无论如何不会收这张画。 顾为经明白这是什么样的心理,这样充满戒备的心思,他也曾有过。 自己春节后,对待光头手下上门时,就是这样的处理方式。 收了果盘就一定要散一条等值的烟。 能给钱给钱,给不了钱就要恭恭敬敬的诚恳致谢。 然后便两不相欠,两不牵扯, 一点都不给别人缠上来的机会。 可能除了那位茉莉小姑娘以外,阿莱大叔对待包括顾为经在内的所有人,包括这个让他失望的世界,都是这样非常有距离感的态度。 想想看。 即使没有明说,人家大叔之所以当初会费心给自己找来传教士的《布道日志》,也分明就是给顾为经愿意陪茉莉小姑娘玩的报酬。 分得清清楚楚,任何情谊都会立刻还掉, 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也不想被人情裹挟着做任何事,只想以一个看门人的身份活下去。 顾为经看着阿莱大叔坑坑洼洼的脸,叹息复叹息。 一个如此强悍的男人到底要对这个世界多么的绝望?才会在人际交往中构造出这样坚硬的外壳,把自己保护的严严实实。 “我的故事也说完了。顾小哥,我永远欢迎您来这里喝茶,或者陪茉莉玩,至于其他的事情……多的话咱就不说了,省得彼此都难看。我不想冷漠的拒绝你,因为茉莉真的很喜欢你。” 阿莱大叔挥挥手,想要送客。 “不如大叔先听听,做了我的助理,我能给您什么。” “呵呵,顾小哥,真别怪我瞧不起你,曾经有3亿9000万美元的货,摆在我面前都没让我动心。您恐怕是开不出更高的薪水罢。” 阿莱的语气有些嘲讽。 顾为经似是没看到阿莱大叔脸上的冷漠一样。 他自顾自的说道:“钱,我手头其实并不宽裕,我这段时间可能只给您五百美元左右的月薪水,不包食宿,可以买或者租一辆二手车找我报销,放学后接我从德威学校来孤儿院……” 看门人原本一脸冷漠拒人千里之外, 听到这家伙的条件,竟然把他听乐了。 “少爷,这价格,您与其找什么助理,不如去人才市场雇个司机或者男佣。”看门人撇撇嘴吐嘈。 500美元, 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这个薪水固然是缅甸人均收入的五倍,可也要看干什么。 司机属于技术工种,算是本地学历不高的年轻人比较好的出路了,至少比给外国游客抬滑竿挣的多。 旅游区的摩的司机一个月勤奋些挣个两三百美元都不困难,五百美元一个月,还要不包食宿,要自己找车租车,经验丰富的老司机都未必愿意干。 阿莱大叔不在乎钱,也根本不关心对方能掏出多少钱。 可500美元这个价格……瞧不起谁啊这是。 “大叔,我们都知道想要打动您,钱从不是问题的关键。这只是让您维持日常生活的钱而已。” 顾为经也不失望,他只是笑笑。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心中的渴望, 无论所求的是功名利禄,还是自我实现,就像那句《教父》里的经典台词,人人都有一个无法拒绝的价码。 问题是, 阿莱大叔的价码是什么? 顾为经自从听说了阿莱大叔曾经的身份之后,他就明白,这种在孤儿院里隐居的牛人,想要靠着高薪雇用人家当助理,根本就不可能。 就算有钱真的能使鬼推磨,足以让阿莱大叔内心天平倾斜的财富,也是顾为经远远出不起的。 “不如请您看看这里面的东西,再做决定。” 顾为经从书包里取出了一个大文件夹,递给阿莱大叔。 他原本只是有所猜测,此时听过阿莱大叔的故事,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不会又是画吧?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有艺术细胞。” 看门人兴致明显不高。 耐着性子随手接过文件夹,眼神一扫,就准备回绝这个舔着脸在这里软磨硬泡的年轻人。 就这么一看, 阿莱大叔却是真的怔住了。 “学籍其实前天就已经转过去了,院长让我亲自来告诉你,下星期茉莉就可以去白象小学上课了。” 顾为经微笑着,用指尖点了点桌子。 文件夹里有一沓很厚的文件,第一页却是一张缅语的白象小学的转学通知书。 白象与狮子,是缅甸的国民图腾,类似于食铁兽之于东夏,白头海雕之于北美。 能以白象为名的小学,是什么类似的学校,就不难猜了。 它不是私立学校,比有钱就能上的私立更难进。 白象小学是仰光最好的市立公办小学,和德威的学校声誉介于伯仲之间,但政治意味更浓,学费则只有私立学校零头的零头,师资资源优渥,经费开销又几乎完全由政府负责。 蔻蔻的母校就是白象小学,中学时想要学画画,才改去有专业艺术班的德威。 “你给茉莉安排了入学机会!”阿莱大叔语气惊讶。 穷得叮当响的孤儿院,能让孩子们上的了什么好学校? 不提这里的毒品孤儿们,很多都有先天疾病,就算是正常些的孩子,书本费学费都是很大的负担。 仰光明面上是十年制的义务教育,但民众贫富差距极大,普遍收入低,就学压力大。 一方面,光是仰光就有德威这类,每学期学费数千乃至上万美元的欧美国际私立教育集团开设的贵族学校八家。 另一方面,普通家庭上个稍微好的公立学校就要托关系。 每年因为家庭原因或者交不起换算下来不过十来美元的课本费,而辍学的正常家庭的小孩,如同过江之卿。 茉莉更多的是阿莱大叔自己在教。 他文化水平很高,教小孩子却并不专业。 而且,能够和同龄人一起上一所优秀的小学,对少年儿童性格心理方面的益处,也绝非是在孤儿院里跟一个大叔学习,所能比拟的。 阿莱大叔十几年前身居高位的时候,搞定这种事情,不过是一个电话的事情。 如今人走茶凉,却根本没有啥办法。 要是其他学校,阿莱可能也没这么在乎,可要想要孤儿院里患有艾滋病的小姑娘上缅甸最好的公立小学。 其间需要跑多少关系,花多少人脉,他心中多少也是清楚的。 看门人望着那页纸,一肚子想要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顾小哥,你费心了,茉莉一定会很高兴的。”阿莱看了那页入学通知足足十几秒钟,才慢慢的说道。 刚刚只是一张钢笔画, 就让阿莱都恭恭敬敬的向顾为经鞠躬道谢,此时面对这张通知书,他却说不出感激的话了。 他连谢谢都不好意思说, 谢谢两个字太苍白,也太廉价。 这种人情不再是一句嘴上诚恳的感谢,就能偿还的。 “其实我没费什么心,人家政府官员给的也不是我的面子。”顾为经摇摇头。 顾为经说的是实话。 这张学籍是他办改造批文时后,顺手给办的。 为了表示重视,办手续的时候,仰光市政府竟然专门派了一个政府方面的代表全程陪同,还问顾为经有什么其他需求。 顾为经只是顺便提了一下,他都没抱太大希望,准备把茉莉送去附近的私立小学了,谁知道竟然真的办下来了。 当官的都一颗七窍玲珑心。 人家估计是想讨好陈生林,顺便生怕顾为经这尊拿着大佬电话号的小菩萨向人家陈老板再告黑状。 “只是茉莉需要每个月向校医室提交一份,体内病毒载体复制量在安全线以内,不具有传染性的医学证明。并且住宿的话,要住专门的单人宿舍,其他的没什么。” “理解。” 阿莱大叔点头。 茉莉毕竟有艾滋病,虽然在现代鸡尾酒疗法下,其实传染的概率很低,但学校里有很多权势子弟,校方有顾虑情绪也是应该的。 他再次看着顾为经,带着无比的感激,郑重的说道:“您费心了。” “不必觉得欠了我什么,这是我给茉莉小朋友的礼物,她一直是个好乖好乖的模特。” “不,人情就是人情。” 阿莱大叔神色挣扎,看着那张纸,咬着牙,似乎想要说什么。 “您不如看看后面的文件?这才是我真正想要打动您的礼物。”顾为经提示道。 后面? 阿莱大叔翻过了这页入学通知,发现 【关于注册“茉莉”慈善基金会的相关申请书、登记证明与章程草案】,英文协议的文章抬头如此写道。 阿莱大叔再次呆住了。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五章 郎世宁的画 “顾小哥,知道你家里有钱,没想到竟然这么有钱,都需要成立慈善基金会来避税了。” 看着纸面慈善基金会这几个字,阿莱大叔非常讶异。 东南亚不像是法治更加程序化的发达国家, 这里富人们的避税方式其实蛮糙的,更多的还是各种通过贿赂政府官员的方式来直接逃税。 要是往北往东的混乱地区,数的上号的大型企业或者矿业公司几乎都是大军阀们的私人家族控制。 谈交税什么的,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一般本地只有到了陈生林这个Level的国际大老板,才会成立自己的私人慈善基金什么的。 看门人话里其实没有什么讽刺的意思。 不管人家想要从慈善基金会里捞多少好处,至少阿莱能看见,这个中学生给孤儿院的捐款都是货真价实的真金白银。 带来的改变是实打实的,这就足够了。 孤儿院的孩子们和女院长都把他当小菩萨来看。 比阿莱这些年见多了的,那些大量拿工厂里卖不出去的破烂货物塞给孤儿院,专门用来骗政府补贴的小老板们,已经好太多了。 “不是家长的钱,我们家只是在仰光开小画廊的普通人,这些都是我自己卖画赚的钱。现在孤儿院改造的钱,就是从这里面出的。我打算未来每个月都至少往基金会账户里捐款一万美元。” 《小王子》项目组已经将通过竞稿的消息,和新合约一起通知了顾为经。 不算周边插画集,最后的合同中树懒先生那边为自己在Schostic集团方面,争取到了7.2%的销售额毛利润分成。 估计出版社应该是抱着给这位侦探猫女士示好长期合作的心思。 7.2%的分成听上去连十分之一都不到,其实已经相当相当的慷慨,比行业内通行的插画师百分之四的分成比例高了接近一倍。 不算实体店的运营成本的话,图书是个毛利率极其的夸张的行业。 简单来说,相当于每卖出一本《小王子》,顾为经账户里就能多一点几英镑。 每个月只要能卖出大几千册图书,顾为经账户里就能稳稳的多出上万美元,小王子每销售一天,他就能拿到一天的钱。 几乎是旱涝保收的铁杆庄稼。 Schostic集团的前当家作者J·K罗琳,最后一本《哈利·波特》出版距今已经快20年了。 每年拿到系列销售分成依然都是天文数字,比整个英国王室每年的收入都要高。 单身畅销书作家,几乎是英美现代都市恋爱剧中,最经典的优闲高雅钻石王老五形象,连忙碌的金装律师或者企业金领们,都不如他们受欢迎。 和Schostic集团那些每出一本书光是签字动笔费,就是五百万甚至一千万美元起步的头部超级畅销书摇钱树作家们相比较,出版社给顾为经的报酬,根本不值一提。 顾为经这里说的轻描淡写,阿莱大叔却震惊的下巴都要掉了。 一个月一万美元,一年就是十二万美元。 换算成本地最常用的一百面额的缅币,就是几百万张,足以像海一样堆满孤儿院的主殿。 这个收入在旧金山湾区,都已经是精英程序员的收入了。 在仰光这座低廉消费的第三世界城市,足以勉强算做富豪的一员。 看门人也见过真正的大钱,可这小朋友才多大?怎么可能能挣来这么多钱。 “卖画?” “不造假,不骗人,就是卖自己的画,没有比这更清清白白的钱了吧。”顾为经并没有过多的解释,而是凝视着阿莱大叔带着几分狐疑的眼神:“您不信嘛?” “如果是其他人,我说什么也不信。” 阿莱大叔沉默了良久,目光扫过桌子上那张钢笔速写良久,才抬起头直勾勾的看着顾为经,抿了抿嘴。 “看过了这张钢笔画,还有之前陈老板的事情,我愿意信一半。加上你一直都留给了我很好的印象,所以我愿意信八分。” “这么不求回报的捐款?真的单纯是只是想要做好事?” 他拧着眉头,想要看出对方年轻的面容下,到底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亦或者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什么人是见鬼的圣母在世,慈悲心肠。 “我是个很纯粹的人。能改变这里的小孩子们的生活,让我觉得很快乐,也很有满足感。这是我能想到的最有意义的花钱方式。” 顾为经示意阿莱大叔看那份“茉莉”基金会的章程草案。 “您看,上面规定了所有的账户资金,目前将百分之百的用于毒品孤儿们的生活、上学和医疗的建设。” 各个国家设立私人慈善基金会的法律规定有所不同,但性质其实近似。 除了需要司法登记以外,还需要设置基金会章程用来规定账户资金的花销以及用途公示。 与合理避税相同,基金会章程也是富豪们用来钻法律空子的重灾区。 资助贫困生上学是慈善,研究怎么在别墅里养鲸鲨,或者在肯尼亚建个野生动物园,在食肉性动物“泛滥”的夏天,坐着私人直升飞机去打猎也是慈善。 过分一些的,搞不好私人直升飞机都是用慈善基金账户付款的。 顾为经拜托美泉宫事务所的戴森顾问,帮忙设立以茉莉小姑娘的名字命名的基金会的那一天,就没想过钻这种空子。 欺天易,欺己难。 他不愿意弄虚作假,系统也不会弄虚作假。 反正他这种小规模的私人慈善资金,目前连管理人员都用不着雇佣。 现在的花销,自然就是百分之百用于真正的慈善投入。 “你一个画家,真的就这么需要找我这个瘸子为你卖命?”阿莱大叔第一次口风软化了。 他这样经历过人生观崩塌的人。 很难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么纯粹的好人,可这个中学生把一切都坦坦荡荡的摆在自己的面前。 让阿莱大叔心丧若死的寂灭心灵再次颤动了一下。 他想起了自己的“阿爸”,那位一辈子改变了很多毒品孤儿命运的教书匠。 看门人手指一点点的不自觉的用力,捏着铝制水缸的指尖缓缓发白,坚硬的金属水壶在吱扭吱扭的声音中慢慢的变形,阿莱大叔却恍若未觉。 “请不要骗我,真的不要骗我。我已经对这个世界太失望了。” 巨人般的看门人死死的盯着顾为经的双眼,语气缓慢而郑重。 “如果……你是一个别有所图的骗子,那么最好确保自己能骗人一辈子。否则,无论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都会十倍百倍的拿回来。” “此外我真做了你的助理,我也不会为你做任何坏事,小鬼,别想着把我当打手用。” 看门人警告道:“要我发现你的钱是为毒枭洗钱赚的。哪怕茉莉再喜欢你,我也会第一个捏断你的脖子,现在后悔转身离开,还来得及。” “好啊,欢迎你来监督,阿莱大叔。” 顾为经笑着点点头。 “我不需要你当我的打手,我只需要你保护一下我。毕竟,大叔你也知道,这里坏人这么多,如果好人再不帮好人,那么,就世道就太难了吧。” …… 顾为经告别了看门人,拜托他这段时间帮忙给自己在好运孤儿院的画室换个防盗门,装个指纹锁和保险箱。 在回家的路上, 他才有空检查了一下,系统面板中等待领取的奖励。 郎世宁这位东夏鼎鼎有名的宫廷大画家的绘画心得,让同样是清朝宫廷画师世家出身的顾为经非常的期待。 他的曾曾曾祖父也在紫禁城的画院处供过职,不过只是个月俸禄七两银子的三等小画师而已。 要是皇帝真的赏识,也不可能给丢到缅甸去了。 和郎世宁这种历经康、雍、乾三代,有正式官阶官品,在整个清庭甚至可能是整个东夏历史上都是最有名的宫廷画家之一相比,真的什么也算不上。 朗世宁之所以有如此的声誉, 未必全都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的缘故。 不同艺术风格之间的碰撞,往往能绽放出核聚变一般夺目的效果。 古往今来,文化融合,都是美术最重要的一环。 无论空间和时间的跨度有多么的遥远,帝国和帝国之间隔着大洋雪山,还是战争或者瘟疫。 两个文明自从开始见面的那一瞬间,文化的融合就开始发生了。 人类从来都不是一座孤岛。 美术艺术的融合,也比普通人想象的还要漫长,也要坚韧的多。 考古学家们能在埃及帝王谷的壁画上,看到中亚、阿拉伯等外族风格的元素逐渐变迁融入其中。 那时百米高的胡夫金字塔还没有开始建设,世界上最后一头猛犸象,还在雪原上慢悠悠的闲晃。 人们也能在印度河畔所诞生的健陀罗佛教美术中,看到希腊化的影子。 能在千年前的多瑙河沿岸,欧洲的心脏,在出土的绫罗绸绢的残片中想象,那时欧洲的领主们也曾经目光研制遥远的海上丝绸之路,向着远东眺望,一睹盛唐芳华。 交响音乐家德彪西根据江户时代葛饰北斋的传世浮世绘名作《神奈川冲浪里》为灵感,创作出了不朽的音乐名篇《大海》,当这首交响乐在巴黎掀起狂潮的时候,德彪西虔诚的将《神奈川冲浪里》用做乐章封面,表达对东方画家的敬意。 战争能摧毁生命,却很难摧毁文明。 两千五百年前,不可一世的亚历山大大帝曾带着他的千军万马向东进发。 传说中,这位世界军事史上的伟大统帅决定,要将他的敌人永久的从肉体和文化上都从世界上抹去。 他命令士兵烧毁农田,在焚烧的土壤里撒下盐和荆棘的种子,再把男女老幼和牲畜全部带走。 占星巫师告诉亚历山大——“这样那里将不再有人生欢笑,艺术与诗歌,只剩下野兽和荒草。” 光荣的希腊灭亡了,勇敢的波斯帝国失败了。 他们的文化却依然顽强的生存了下来,希腊、波斯、东方文化……在战争的烈火中,来自不同国度文化像是不死的藤蔓,互相缠绕,彼此融合,在盐和荆棘中顽强的生长。 早期的文化融合往往是伴随着战争与贸易缓慢发生的。 到了十七世纪以后。 随着文化交流的速度加快,开始有天才般艺术家们主动将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融为一体。 这些艺术大师们大多数都创造出了让世界惊叹的成就。 郎世宁就是其中的代表。 顾为经看着系统的面板里的《新体画精髓摘要》,深深的吸了口气,点击了领取。 【物品:《新体画精髓摘要》朗世宁】 【品质:知识卡片】 【特效:获得知识类卡片后,你将会明悟通晓其所对应的内容。】 【装备要求:中国画等级Lv.4、油画等级Lv.4】 【大师简介:郎世宁,原名朱塞佩·伽斯底里奥内,意大利米兰人,宫廷画家,清代十大画家之一。 郎世宁擅绘骏马、人物肖像、花卉走兽,开创性的创造出了“新体画”的美术流派。风格上强调将西方绘画手法与传统中国笔墨相融合,受到皇帝的喜爱,也极大地影响了康熙之后的清代宫廷绘画和审美趣味。】 【备注:西方的美,东方的韵,融合起来,便是我的人间。】 刹那间,顾为经就感受到了一套穿着繁复威严古装的宫庭画卷,在自己脑海中徐徐展开。 在曹老指点他去研究朗世宁的新体画美术风格之后,顾为经就观看过很多这位艺术家的画册。 无论是珍藏于故宫博物院的名画,还是流落于海外巴黎吉美美术馆或者日本早稻田大学馆藏的作品,官网上都有电子画册。 顾为经其实对郎世宁的新体画风格并不陌生。 可大量信息流入心中,脑海中画卷缓缓展开,连头发丝粗细的勾线毛笔的一笔一画都纤毫毕现。 那一瞬间, 他还是感受到了,当初清朝皇室看到这样创新性艺术风格的震撼。 融合性的艺术风格,能够轻易贯穿东西的文化隔阂,在大洋两岸都获得同样的赞誉。 雷诺阿曾在东方瓷器店里做学徒,莫奈一生酷爱东方文化,与这些更加偏向西式思维的艺术家们相比。 朗世宁虽然是个意大利人,但这位陪伴东方君主半个世纪的艺术家,却更加像是一个东方人,他的美术思路和做画思路也更加东方。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六章 新体画精髓摘要 顾为经闭目感受着,系统所提供的这本《新体画精髓摘要》上,所涵盖着的丰富内容。 毛笔持笔、油画笔持笔、调色、用笔、焦点透视…… 海量的信息从脑海中流过, 让他的眼前甚至出现了彩色的幻觉,好像走进了三百年前的清宫紫禁城,正在亲眼目睹这位得授乾隆皇帝亲封的三品顶戴花翎的洋画师如何作画。 他曾经得到过的王维的《摩诘手记》。 那本书更多的像是一本东夏传统士大夫的文人随笔,文学气质很浓。 虽其中不乏让人耳目一新灵光一现的绘画诀巧, 然而还是远没有这本《新体画精髓摘要》,对于郎世宁作品绘画技法的阐释,来的全面和精细。 郎世宁这种宫廷画师的作品传承有序,就和官窑瓷器一样,很少能流落到民间。 因此东夏的两岸故宫以及美国、日本、法国的博物馆馆藏了郎世宁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作品,大多都保护的很好。 中外都不乏有专门研究新体画技法的专家学者。 不过,是根据完成的作品来还原作画技法。还是根据画家本人的绘画心得,揣摩研究作品。 二者的难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作品画卷丰富的色彩和华丽的视觉观感,是由最细微的笔法层层交织而成。 想要逆推,就像从一首宏大的交响乐中,推测出第一小提琴手左手的指尖如何轻轻挑动细如发丝的琴弦。 不是完全不可能,只是非常困难。 历史上这种留下画作,画法却失传的绘画技法其实并不少。 中国画的双钩重彩技法、西洋蛋彩画的某些颜料配方,文艺复兴时期的光线透视技法…… 有些是因为战争,有些是因为技艺太过繁杂,有些是因为小众画派的敝帚自珍,甚至干脆只是因为某些颜料矿石在百年前就枯竭了。 只能留下后代学者在一声声徒劳的叹息中,绞尽脑汁的推测复原。 顾为经也不知道, 这本艺术理论作品,是系统根据郎世宁的作品还原总结的。亦或是历史上艺术家郎世宁真的写下过技法心得,只是在不为外人所知的情况下,又亡佚于时间长河。 朗世宁本人的具体绘画技法像是一个黑盒。 文献中关于他的绘画特点记载很多——“场景宏大,笔法浑然,绘画细腻,无一败笔”云云。 详细的画法却几乎没有记录。 清代名臣大画家工部侍郎年希尧的回忆录中,提到过几句他曾经跟随朗世宁学过西洋重彩,受益匪浅。 以及《清·起居录》中记载,乾隆曾命令,“再将内务府聪明秀气些小孩子挑六个,跟随(郎)世宁等学线稿画,此等画法颇见精细,让人耳目一新,不可失传。” 后人这能找到这些只言片语的史料记载,让人遐想无限。 顾为经深知系统这件奖励的珍贵。 东夏历史上,专业的艺术类“教材”其实非常的少。 着名的《画经》、《绘画六法》更多的时候,也只是一种宏观上的讲述美术哲学的文学着作,而非技法教学。 想学真东西。 要不然投个好胎。 要不然,先跟老师做五六年、七八年端茶送水画童。然后再当个几年学徒,最后再考验考验人品,过五关斩六将,一个大画家一辈子能收五、六个入室真传弟子都算多的了。 徒弟恨不得比儿子还重要。 这就是为什么曹老收徒,会是震动画坛的大事。 放在古代,这种士大夫阶层里的文宗、画宗收关门弟子,搞不好皇帝都会关注的。 专门靠画画吃饭的宫廷画师,就更不愿意把看家的本事教给别人了。 父传子,子传孙,世袭铁饭碗。 只要手艺不丢,就饿不死。 直到顾为经小时候学画,老爷子教他家传的国画技法的时候,就算不算多么高深,可连不干这一行的大伯都是不让听的。 这本细致入微,阐释绘画技法的《新体画精髓摘要》毫无疑问价值千金。 在古代,光是把这本书吃透了,就足够一个顶尖画家开宗立派了。放在武侠中,这就是足以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的绝世秘籍。 有了这部书, 一直困扰自己的融合画风格的割裂感,应该就有了解法。 顾为经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很快就将各种胡思乱想扔出脑海,平静了下来。 他知道, 系统给的只是知识卡片,而非一条龙式的技能。 明白应该怎么画,和真的把画画在纸上栩栩如生,之间的所需要的往往是极其枯燥乏味的练习和苦功。 《摩诘手记》里的诀窍更多的是经验性的而非技术性的。 就拿用手指搅拌朱砂举例,发现这种窍门需要大量经验的积累,但知道后方法后连一个幼稚园的小孩子都能轻易做到。 哪怕是这样, 为了在《礼佛护法图》的壁画上调配出最恰当的颜色,也耗费了顾为经足足一个中午的时光。 伯里曼的《人体结构解剖》,更是只有搭配素描技法高达恐怖的Lv.9的门采尔的绘画基础心得的用笔水平,才能发挥出让人惊艳至极的效果。 如果换成顾为经原本的素描水平,则立刻变成了狗骑吕布,只能说是中学生领域里的惊艳罢了。 想要真的把系统奖励的知识卡片,化为己用,画到人家郎世宁的地步,还有的是要练呢。 …… 夜晚的顾氏书画铺,依旧亮着灯。 回到家后,今天顾为经并没有急着回自己的卧室。 刚刚获得了新的知识卡片,如果不画点什么,他是很难睡着的。 顾为经在自己家的小画廊门面里转悠了片刻,终于在一面墙前停下了脚步。 【《仙萼长春图册之豆花》\“BeanBlossoofChangchunAts”】 【类型:绢本设色(精细复制品)】 【艺术家:清·朗世宁】 【售价:1500美元/368万缅币】 顾为经将这张画卷的卷轴小心的从墙上摘了下来,放到一边的桌子上。 这张画卷是2017年,东夏两岸故宫文物馆藏交流项目出品的收藏级文物复制品。 当时除了发行一些名画的仿制品,还制作了些纪念漆器、精品青花瓷什么的。 收藏级的印刷品,虽然是机器复制印刷的,保留朗世宁的原画笔触保留的很好,完全不是旅游景点前卖的廉价纪念品所能比拟的。 每张进价成本就要800多美元, 顾老爷子当时挑着郎世宁的作品买了一批, 除了这张《仙萼长春图册之豆花》以外,还有几张《聚瑞图》和《乾隆皇帝大阅图》在店里出售。 卖的都还不错。 仰光的画廊基本上,都是主做外国游客生意的。 欧美游客来到东南亚,逛画廊的时候除了本土的油画,都想要买些东方特色的画卷。 可是,诚实的说, 就和清朝宫庭不太待见传统油画一样。 传统不侧重写实的中国画对于他们来说,可能有点太有“异域特点”了。 没有足够文化积淀的话,真的有点不太欣赏的来。 西方游客非常痴迷于一些很酷的,具有东方色彩的概念,与此同时接触的门槛又不能太高。 要是能让他们似懂非懂,就最好了。 比如“忍者”、“武士道”这种文化概念,在欧美就火的一塌糊涂。 融合风格的艺术作品牛逼就牛逼在这里,没有任何文化隔阂。 朗世宁的新体画当年能搞定康、雍、乾三代帝王,如今搞定这些欧美景区游客更是信手拈来。 顾为经曾经不止一次见到金发碧眼的老外,在店里捂嘴喊“OMG”,觉得这些画作酷毙了。 他们不仅能看得懂,而且认为这些画充满了东夏风情,难得一见。 可惜故宫博物院当初是小批量仿制的,卖到现在,画廊里也就剩下了这一张《豆花图》。 仿制印刷品在书画鉴定术下的效果,定然比不上真迹。 观感却无论如何还是比冷冰冰的电子画册好一点,而且也比对着IPAD画,更加方便。 【《仙萼长春图册之豆花》】 【油画技法:Lv.7大师一阶】 【中国画技法:Lv.6职业画家·三阶】 【情绪:朴实之作】 在曹老叫他研究学习郎世宁的作品风格的时候,顾为经就看过很多对方的作品,也已经用书画鉴定术欣赏过这幅《豆花图》。 结果其实挺让人意外的。 情绪只有朴实之作的评价,倒真没有什么。 类似的这种康熙皇帝所布置给清宫画院处,要求画歌颂瑞祥的政治作业,画师画的没啥激情完全可以谅解。 只是这绘画技法嘛…… 也不能说人家郎世宁画的多差, 大师级的绘画功力一点也不差,已经属于金字塔顶尖的那一小撮人。 可是相比朗世宁的名气、历史地位。尤其是因为这幅画带给顾为经那种耳目一新的出众观感,所产生的强烈期待相比。 在系统解析中,这位艺术家的技法就显的很平庸了。 他可是让印章狂魔,骨灰级文物收藏爱好者,不知道见过多少传世名画的乾隆皇帝见了后,都兴奋的亲自写诗曰【写真世宁擅,缋我少年时】来盛赞的大画家。 一个大师一阶,一个职业三阶,确实不高。 就拿顾为经欣赏过的作品来说, 油画画的不如女画家卡洛尔。 中国画别说和曹老比,连曹轩老先生目前年纪最小的弟子唐宁二十多岁时的水平相比,都要逊色许多。 仔细想想,这个结果虽然在预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朗世宁从来就不是油画最好的那一批画家。 不要提当时的欧洲,光是来京的传教士中,能和郎世宁有相似水准画功的人,在记载中,就还有两、三人。 要论更讲究天赋和意韵的中国画,朗世宁哪里卷的过东夏本土的画家和士大夫们。 同时期能不能排进前一百名,其实都真有点悬。 有些画法,天生就能诞生1+1大于2的魅力。 朗世宁油画不算顶尖,中国画更不出众。 可就是靠着巧妙的融合画的风格,得三代帝王宠幸,入选了足足268年的清朝历史中,最伟大的十位画家之首,成为授官正三品的高官显贵。 顾为经准备好了笔墨纸研,盯着这幅《豆花图》。 朗世宁流存下来的作品中有采用毛笔宣纸的东方风格,也有用亚麻画布和西洋画具的作品。 新体画是一种作画思路和理念,不拘泥于作画工具。 他脑海中的这本《新体画精髓摘要》总共分为了上下篇章。 分别是以画花草自然风光为主,讲究东方的构图骨架与西方明暗光影色彩的【西法重彩篇】,和画建筑和人物为主,将西洋线条结构透视焦点和东方意蕴风情相互结合的【线稿画篇】。 线稿画篇相比于西法重彩篇,要多出了素描线条的融合。 顾为经准备先从简单些的方面入手。 这幅《豆花图》就是“西法重彩”的典型作品,涉及到的领域只有【中国画技法】和【油画技法】两者。 他拿起画笔的瞬间,脑海中的《新体画精髓摘要》就开始给出大量的绘画细节要素。 “西法重彩,着重以油画为本、中法为辅。花鸟均正面择取光线,淡化或弃之投影效果,对象柔和、清新奕奕如生,设色奇丽……” 所谓的西法重彩, 可以简单的理解为,用中国画的方式改造西洋油画。 花鸟在保留油画的明暗效果,放弃大面积投影的灰调子,让整个画面看上去色彩柔和,走小清新的风格。 部分情况下,甚至可以大胆的使用一些非水溶性的矿石颜料,进行色彩附着。 当然,这只是“西法重彩”的理论方法而已。 很多后世的学者也早就总结出来了,但画出来就不是那一回事了。就像相对论就在那里,能不能造出原子弹,还差了一个五常之间的距离。 顾为经之前对这些理论的认识也很浅显。 他画出来的画不东不西,不中不洋,完全是个四不像,看上去观感极差。 可是现在,《新体画精髓摘要》提供的除了理论,还有具体的操作细节。 “画豆花,先点叶,再提花,最后写枝。西洋油画重比例,故而枝叶不可直线接与花头,以翠玉色曲线填之。明暗阴影变化,以中锋逆笔填充,叶脉叶子浑然一体。” 顾为经思索了片刻。 按照上面的指导,画豆花的时候,应该先点出叶片,再画出花瓣,最后用翠绿色的曲线画出枝干填充之间的空隙。 为了表达出明暗的阴影变化,应该要用毛笔的中锋,以逆笔倒着描摹出叶脉和叶子。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七章 宫庭画师 若是以前的顾为经,想要临摹《豆花图》,面对画卷上如今细致的植物纹理笔法,肯定是有狗吃刺猬,无从下手的感觉。 国画和书法同源同脉, 相比从“油漆工”演变出来的西方画家们拿着个小刷子在画布上狂刷,中国画领域,对于持笔用笔的讲究章法更多。 仅是一支小小的软豪毛笔, 就有中锋、侧锋、顺锋、逆锋、散锋、藏锋六种用笔方式,以及焦、浓、重、淡、清五种不用的写墨手法。 要是算上处理不同画面景物更细制的小分类。 那么光是不同的勾墨线的方法,就有不下二、三十种类。 无数画家一生时间就消磨在这些纷杂精巧的画笔上了。 顾为经从呀呀学语时,就开始画国画。 最近半年又有曹老和林涛教授这种高人指点,却也远远不敢说把每种笔法全都吃透了。 他原本画花的枝叶时,喜欢用最圆润挺健的中锋,搭配水分和颜料各半的重墨用顺笔来勾边。 这是最稳健的选择, 中锋和顺笔勾线的方式,就像修车工具里的一字改锥,泛用性很强。 你可以拿来拧一字螺丝、拧十字螺丝,撬个装饰板,拆个快递,必要时开个罐头也可以。 反正啥活都能干。 错是没有错的,只是不够好。 很多的不够好堆积在一起,最终的画面上,就会形成天差地别的画面观感。 “这幅画的原作叶脉……是这么用笔的!” 顾为经仿照脑海中的提示,对照一边的高仿《豆花图》的纹理细节,突然有醍醐灌顶的感觉。 根据交响乐推测小提琴技法很难, 可看着小提琴谱欣赏交响乐的音色,这对懂基本乐理知识的人来说,难度就成几何级别的下降了。 此时那些原本晦涩的用笔轨迹,像是被巧手分开的蛛网般,一点点抽丝剥茧,将奥秘展露在了他的眼中。 朗世宁的豆花图的枝干的用笔方式,明显就是用逆笔,沿着叶脉的生长方向勾出来的。 “还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逆笔,应该还融入些许中国画渍染的用笔技法。” 顾为经观摩着脑海中《新体画精髓摘要》里的画法示例。 他感觉脑中书上的示例范本中的用笔轨迹—— 郎世宁行笔过程中笔锋似乎有意的轻轻震颤,笔毫震荡间破开原有的平滑色彩,将叶脉呈现细齿状自然边沿,完全的表现了出来。 栩栩如生。 “不,与其说非要用渍染来理解,不如说……这更像是油画中很常见的,用笔刷的绒毛去轻轻摩擦亚麻布表面,所产生的笔触肌理!” 顾为经握紧了拳头,喃喃自语。 油画画家用笔没有太多的条条框框的一定之规,但是画家很讲究笔法和颜料色彩间的结合搭配。 或许是文化习俗的缘故,相比有固定章法的中国画画法,西式画家要更加的“心流”。 不同的主题,不同的底材,不同的媒介剂的颜料…… 成名的油画家们在面对各种不同情况下,用笔时都有自己的小习惯。 类似缓慢用笔刷在画布上轻擦,或者尝试向着不同方向拖拉笔刷,这些方法都可以让颜料呈现出动人的肌理色彩。 不仅能更加贴近自然光线效果,同时,也是一种画家个人情感的表达方式。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梵·高了。 梵高同学在同时期的众多油画家们中,最显着的个人用笔风格就是,喜欢将沾着颜料的画笔摁在画布上,一边震荡边旋转,形成旋涡状的特定笔触,用来表现出迷幻的星空以及癫狂的情绪状态。 而郎世宁的这个画法,明显有一定西式用笔风格的影子。 不过更加柔和,要精细很多,对手腕的控制力要求也更高。 顾为经判断, 这大概是因为油画是黏稠的膏状颜料,中国画风格的作品则是喜爱用水溶性的植物颜料。 颜料在底材的沾附晕染能力不同,所以笔法也会有轻微的调整。 “有趣。” 顾为经缓缓落笔。 豆花在宣纸表面上无声的生发,翠绿色的枝叶和淡紫色的小花瓣娇艳欲滴。 顾为经下笔的非常流畅,几乎毫无停滞感。 有着《新体画精髓摘要》的辅助,就像做几何作业时,系统这个老师已经把解题思路和辅助线都全部列出来了画起。 画起来自然而然,写意轻盈。 东夏台北故宫博物院里的这幅《仙萼长春图册之豆花》,类型是绢本设色。 所谓绢本设色,就是指用国画色将画画在绢上。 顾为经临摹练习的时候要是也用丝绢,未免太过奢侈,好的丝绢可比亚麻油画布贵多了,所以他使用了普通的熟宣纸。 吸水性能更好的熟宣纸,反而更能表现出细微笔法的特点。 顾为经不断将知识卡片里的内容,与《仙萼长春图册之豆花》的原作仿品,以及自己笔下的画作相互验证。 这种行云流水,原本百思不得其解的画法一一明悟的感觉,简直让他爽到飞起。 很快,顾为经就完成了豆花的植物主体。 中国画消耗的时间要比油画要短,也是相对而言的。 这幅《豆花图》不算是篇幅很大的作品,但除了豆花,还有草石,飞鸟等一大堆景物。 真的按照《新体画精髓摘要》的辅助指点,全部一笔一画的画完,他也就别睡觉了。 临摹完这个豆花,他就放下了画笔。 大概是只画了原作一小部分的缘故,系统并没有给出临摹相似度的百分比。 【仙萼长春图册之豆花(部分临摹)】 【油画技法:Lv.4职业画家·一阶(3136/5000)】 【中国画技法:Lv.4职业画家·一阶(1086/5000)】 【情绪:朴实之作】 顾为经抱着手臂看着效果,非常的满意。 “真棒!” 原作郎世宁的绘法技法,仍然远超他不少,但整体的意韵风情已经有了七八成。 脸皮厚一点的话,顾为经完全可以认为,自己已经画的形神兼备了。 “为经,还在画画?” 顾老爷子穿着睡衣,腋下夹着本《老年人零基础学摄影》,像是个幽灵一样晃悠出现在了身边。 “您什么时候下来的,我都没注意到。” 顾为经抬起头看到爷爷,略微被吓了一下。 “其实没来几分钟,看你在画画,就没打扰你。”顾童祥挥了挥手,示意孙子用不着被自己所影响。 上了年纪的老人容易睡不着。 顾老爷子躺在床上翻了几页老年人兴趣爱好教材,正准备睡觉时,听到楼下的画廊门面里有动静,所以下来看看,正好就看到自己孙子在画画。 对于顾为经,老爷子向来是很宝贝的。 天赋不错,又够努力,运气也好。 能得到曹老的青睐,只要按部就班的走下去,没道理不做出一番事业来。 “咦?仿的是郎世宁?” 顾童祥突然挑了挑眉头。 他下楼时将眼镜放到了卧室的床头上,看不太清细节。 却还是粗略看出了孙子顾为经身边的那幅卷轴,是自己当年从东夏进的《仙萼长春图册之豆花》,清代郎世宁的名作。 “嗯,画的感觉还不错。” 顾为经点头。 “感觉不错?年纪不大,口气不小。” 顾童祥老爷子乐了。 他用腋下的教材轻轻拍了一下顾为经的肩膀,教训道:“我这个年纪都不敢说画郎世宁能画出一、两分皮毛,你才多大嘛,就敢说感觉还不错。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关于郎世宁的画,顾童祥还是自认很有发言权的。 店里郎世宁的新体画仿品,卖的那么好,顾老爷子早就动过了自己执笔仿郎世宁的念头。 能不能画出人家朗世宁的精髓,顾童祥想都不敢想。 郎世宁不属于荷尔拜因那种用笔线条能控制到毫米极精度的病态严谨流的画家,也不像郑板桥这种画作中融入了欧阳询楷体的笔架章法的书画双绝大师。 用笔本身并不复杂。 要是能仿出一两分的皮毛,光是唬唬老外,就有不小的赚头。 老爷子查了各种资料,对照着郎世宁的画册枯坐了三个月,甚至还报了个去故宫的老年人廉价旅游团拜访了郎世宁的真迹。 俗话说, 天道酬勤,只要你努力,就会有回报。 顾童祥经历了一个季度的努力,付出了无数艰辛,为数不多的珍贵头发都又掉了一小把后,终于大彻大悟,发现了一个秘密—— 自己不是仿郎世宁的这块料。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这笔法看上去简单,可画起来是真他妈的难啊。 家里在旅游景点开画廊的,少不了要画仿作。 那些比朗世宁的画难度高的多的作品,类似《洛神赋图》、《富春山居图》、《五骏图》这样价值难以用金钱估量的国民珍宝,顾老爷子也仿过。 画是能画的, 其实无非就是画的好坏的问题。 可是这些名作都没有像朗世宁的作品,让顾老爷子画的这么困扰。 太古怪了。 长了一辈子勺的大厨,想让他强行将重咸重辣的湘菜和清甜的江南小炒结合在一起做,结果就是别扭极了,越画越火大。 顾老爷子望着自己三个月的学习成果,仔细思索后,判断认为老外只是喜欢异域风情,应该还没有猎奇到这个口味。 这种玩意儿,挂外面去卖,不仅实再昧良心,还很容易砸招牌。 顾童祥就在院子里点了个火盆,把自己的那些“失败品”全都一把火烧了了事,从此就再也不提仿郎世宁的事情。 “郎世宁的画法,难啊。” 他没想到自己孙子也走了自己的老路。 “画不好也别灰心,要是新体画的诀窍好琢磨,哪里论的到郎世宁出头呢?”顾童祥看顾为经欲言又止的样子,安慰到。 “你要学学爷爷我,画不明白,一点也不丢人,非要强撑着嘴硬才丢人呢。” 当初仿画失败了,老爷子的心态就还是蛮好的。 不是顾童祥心态格外豁达,而是他们这样长辈真的做过宫廷画师的家庭,相比于圈外人更知道这个行业的秘辛。 就像老爷子说的那样, 要是新体画的秘诀那么容易摸索出来,就轮不到朗世宁那么风光了。 顾老爷子从开始时最大的奢望,也不过就是能仿出两分皮毛就满足了。 宫廷画师,其实是蛮可怜的一群人。 他们离权力很近, 在紫禁城里比陪皇上下棋解闷儿的棋待诏,唱小曲的宫廷伶人,给妃子们表演杂技的杂耍戏班,地位都要高不少。 但说到底, 宫廷画师依旧只是权利的依附者,是给皇室提供祭祀、消遣服务的仆人。 这一点和那些天天羊车望幸的后宫妃子们,其实很像。每个人都在希望着自己的画法能够被帝王所看中。 这里是天底下顶尖子的画师扎堆的地方。 皇上赏识你的画法,你就是达官贵人府上的名流宾客,一画千金。 若是画法作品不够出众,就像那些一辈子可能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几次的冷宫宫女一样,你什么都不是。 清代的画院处统管的宫廷画师们,甚至连正规的品级都没有。 上限和下限都很夸张。 能像郎世宁般就靠画画,画成拿正三品顶戴花翎的朱紫贵人的幸运儿有。 像那些可怜的小太监、老宫女一样,真的在紫禁城里饿死的冻死的,也有。 画师一辈子的身家性命和整整一个家族飞黄腾达的野望,都寄托在一根小小的画笔之上。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朗世宁那么受赏识,画作效果这么好,谁不想着学两笔呢。 仅乾隆一朝,史料记载中,搞东西合璧画法的就有郎世宁、王志诚、艾启蒙三个外国传教士。 而本土的宫廷画家中,也有唐岱、冷枚等画家为首的娄东派、虞山派两个本土画派。 大家都意识到了东西合璧艺术风格的惊艳,谁人都想从这个当红的艺术流派中分一杯羹。 这些前辈大师们哪个不是才情双绝之辈, 真正画出名堂的, 也不就只有一个郎世宁嘛。 要说自己孙子,能画的感觉不差,顾童祥是不信的。 就算他在跟随曹轩宗师的二徒弟林涛教授在学画,也不行。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八章 无限丹青手 “其实……画这种画是能摸索出有用的行笔诀窍的,要不然,我教您两笔?” 顾为经一直知道,自己爷爷对仿郎世宁的画失败这件事心中有很深的印象,所以试探性的问道。 教我两笔? 顾童祥听见孙子认真的语气,嘴角抽动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得,合着刚刚的话都白说了。 老爷子有些感动,也有些好气。 自己从小带出来的孙子,毕竟还是很关心自己的。 老爷子也承认这段时间,顾为经的画技突飞猛进,屡屡有惊人之举。 但是,反过听到对方称要教自己画画,顾童祥这样严师型东方家长,还是相当不服气的。 “怎么,有了林教授这样的名师,就看不上你爷爷了。教我……哼,这话等你小子大学毕业后再说吧。” 顾童祥老爷子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一股傲气来。 林涛这种大师固然牛爆了,可老头子我在缅甸这一亩三分地,也是数一数二的中国画高手好不好! 去参加个艺术研讨会什么的,谁不得恭恭敬敬的喊一声“顾老师”呐? “来来来,你要这么说,那就别怪我打击你,爷爷还真要数落数落你画的问题了。” 老爷子嘟囔道:“画家就怕没有自知之明,连自己的问题都发现不了那真叫完蛋。你爷爷我虽然仿不出郎世宁,毕竟走过这条路。告诉你应该怎么画困难,可指点你哪里画错了,根本就是信手拈来。” 夜晚只开了桌上的一盏台灯,对年纪大的人欣赏艺术品来说,光线有些昏暗。 顾老爷子根本不在意,这又不是古玩鉴定。 新体画很重整体的观感,往往让观众来看画,属于那种一眼好或者一眼坏的类型。 他有信心随便扫一扫,粗略看个几秒钟,就能发现问题。 顾老爷子弯下腰,目光凑进书案上的宣纸。 于是,他看到了一朵栩栩如生的豆花。 嗯? 看上去好像还可以唉。 “风格割裂、笔法粗糙、不中不洋……”老头子讽刺的话都已经溜到了嗓子眼,又被强行憋了回去。 顾老爷子揉了揉眼睛。 他将一边的台灯拧到最亮,然后甚至将画廊里的顶部照明射灯也都打开了。 顾童祥的眼角抽了抽。 自己的第一印象没有错。 线条自然,笔法和谐,给他的主观印象并不差。 “这画……你等我一下,我还要仔细看看。” 看了几秒钟,顾童祥的心猛的跳了一下。 他深深的吸气,然后几乎是一路小跑的,以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敏捷冲上了楼。 老爷子在卧室的床头找到了自己的阅读眼镜,然后又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俯身看画,急切之下额头都快要伸到纸面里去了。 这次, 顾童祥真的看清楚了。 没错, 宣纸上的确实是一幅刚刚画好的娇艳豆花。叶片翠绿,花色紫红,色彩清新的像是沾着露水一样。 整体给人的观感不差,细节的处理更好。 顾童祥从小就是在长辈们画中国画耳濡目染的氛围中长大的。 虽说他也练西洋油画,但对待中国画明显更加亲近,鉴赏水平也要比欣赏西方油画的水平更高。 自己孙子那幅《奔驰老爷车》的彩色铅笔画,细节是完美的。 完美到像是机器人画出来的一样,顾童祥不仅挑不出错,甚至都有点看不太懂究竟有多好。 然而这幅画, 顾童祥却是完全能看懂的。 德威可不教国画,顾为经的中国画持笔用笔方法,就是从小老爷子他手把手的教的。 所以老爷子甚至能从顾为经的行笔轨迹中,看出些亲切的感觉。 就是因为能看懂, 顾童祥才更觉得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呦!我孙子这两个月毛笔用笔的熟练度提升的真快,这都不比我差多少了吧。” “咦?这里还能这么画,真漂亮……等等,说回来,这到底是咋画的呢。” “妈的,这是我孙子画的?” 老爷子有些凌乱了,手在下巴上搓啊搓啊。 “这甚至比原作看上去还要好看。”他喃喃的嘟囔了一句,说出了一句由感而发,却是连自己说出来都不太敢相信的评价。 顾童祥老爷子口中的原作,指的自然不是郎世宁在东夏故宫里的那幅真迹,而指的是旁边自己店铺里的这幅仿品。 绘画作品就这样, 最震撼的珍品永远只有一幅,印刷机出产的仿制品,永远只能尽力还原真品而做不到超越真品。 这幅1:1《豆花图》,因为是丝绢仿制品的缘故,看上去甚至只和自己孙子刚刚画完的作品观感在伯仲之间,而且还没有这种纸面上手绘作品的层次感。 老爷子是知道郎世宁作品的难度的, 既然仿品不好画。 那么厉害的,只能是画师。 顾童祥惊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了。 “我孙子真是……牛逼。” 老爷子板着脸,强行将心中的惊喜压下,勉强尽力维持着自己属于长辈的威严。 “画的确实不错,唔,但也不能骄傲自满,还是要多加练习。” 顾童祥习惯批评了一句,说着说着,嘴角却不由自主的咧开了。 不错? 何止是不错。 若非画画的画师是自己的孙子,老爷子现在就要扑上去开始舔了。 成年画家想要学技术,会拍马屁是最基本的。 无论是天赋还是凑巧,画家们的悟出的技术,可都宝贵的紧呢。 类似是水彩画在画纸上撒盐制作雪花纹,或者在油画稀释剂里添加锯木屑形成肌肤纹理上的颗粒感,这种现在人人都知道的方法,要是倒退个一二百年,那就是千金不换的画派秘方。 人家意大利画家就是靠着这一手,当上的教皇御用画师。 尤其是这种新体画的用笔诀窍, 画家们画画的时候,都会像防贼一样防着外人,在旧社会,你要偷师被发现,打死了官府都不管的。 要是光是舔着脸,拍两句马屁就能学到新技术,做梦都能笑醒。 没看那些已经称的上知名艺术家的中老年画家们,在曹老面前照样乖巧的溜须拍马,还不是都想让曹老来指点两句? 当然书画圈子里, 舔人技术最强的肯定还是经纪人,这是人家的职业。 尤其是小经纪人遇上原合同快要到期的大画家的时候,那才叫一个谄媚。 老头子看看画,看看自己的孙子,再看看画,又再看看孙子,反复几次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傻笑了两声:“你要真能仿出郎世宁,这些画摆在我们家的画廊里,岂不是真的要卖爆。” 顾童祥脑海中已经浮现出那些仰光河上下来的金毛游客们,手中挥舞着美元、欧元OMG的样子了。 “估计会有人来找我画定制画吧。”顾为经想了想。 严肃画家都不喜欢画定制画,那说的得是大艺术家。 普通中小画家才没有选择权, 给雇主画肖像,画年画,画特定题材的祝寿图,都属于顾氏书画廊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 遇上出手大方的外国使馆参赞、武官什么的,一幅定制画甚至能卖个三、四千美元,顶的上一整个月的销售额。 “不,不能这样。” 顾童祥老爷子却又摇头。 他抚摸着手边的宣纸,主动否定了自己刚刚升起的念头:“算啦,还是不摆出去的好,你现在好好画画就好了。你卖画的舞台不应该在这家小小的书画廊里,咱们家不急着赚这个钱。” 仰光的舞台实在是太小了。 画家又是一个畸形的职业, 没名气的底层画师想要吃饭,就要大量的卖画,大量的卖画,又会导致你的作品更炒不上价格了。 这就是底层画家的死亡循环。 你要已经卖了两千幅廉价油画在市场上,抱歉,就算资本集团想推你都很难推起来。 也是这个原因,插画师除非能借助现代传媒破圈,否则就属于绘画行业的鄙视链下游。 换做以前, 上千美元一单的定制画,或许能让老爷子激动一下。 只是现在,尤其是遇上曹轩大师之后,很多以前顾老爷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现在也敢梦一梦了。 他不想现在为了赚这个快钱,耽误孙子以后的前途。 龙游浅滩,难以施展, 顾为经出道的舞台,不应该是这家祖传的这家小小的书画铺。 想到这里, “对了,我本来想再等两年,但是既然你争气……” 顾童祥突然沉思了片刻,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说道:“有些东西,或许现在是该交到你手里的时候了。” 顾为经看见爷爷走到了柜台边的保险箱那里,输入了密码,打开了保险箱的金属柜门。 老爷子没有管外面摆放着的一些美元和欧元的现金,而是从保险柜的最里层,小心翼翼的端出了一个红木的长方形匣子。 匣子看上去很有些年头,形制扁平,有些地方还有些许虫蛀的痕迹,整体上还算坚固完整。 红木匣子上用镂空的方法镌刻着圆月金桂的秋景,还用斑驳的金粉填着一联诗—— 【世间无限丹青手,犹能三伏凛生秋。】 这是一联拼接诗。 所谓拼接诗,是东夏旧日文人的一种消遣玩法。 分别取唐代高瞻的“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与刘禹锡的名句“落在寻常画师手,犹能三伏凛生秋”二者一头一尾,拼接而成。 这么一拼,韵脚不变, 却将“画不成”改成了“画的成”,将“寻常画师手”改成了“无限丹青手”,很有画家们的雅趣和自得。 “你来拿着。” 老爷子凝视着红木匣子几秒钟,然后将手中的木盒递过来。 看到这个匣子瞬间,顾为经的脸色却一下子就已经变的郑重了起来。 他不敢大意,双手在衣服上使劲的蹭了蹭,才从爷爷的手中小心翼翼的接过红木匣,恭恭敬敬的摆在桌子上。 顾为经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自己祖上从东夏来到缅甸的时候,总共只传下来了十条一两黄金铸造成的小黄鱼和一个红木画匣。 小黄鱼帮他们家度过了无数动乱和饥荒。 最后几条小黄鱼老爷子九十年代倒腾古画的时候也给当启动资金卖掉了,顾为经这一代根本就无缘看见,倒是这个红木画匣却一代代长辈传了下来。 “爷爷,你怎么把它拿出来了,这可使不得。”顾为经咬着嘴唇。 红木匣子中装着祖上的印章和画笔, 与其把它当做名贵的古董国画画具,不如说这个家传的画匣已经成为了顾氏对于祖先的一种情感寄托。 一直小心的存放在保险箱里,每年也就祭祖的时候会用到,请出来的时候恨不得要三叩九拜。 要是磕了碰了,老爷子非要疯了不可。 “也是时候了。我父亲走的早。你现在的水平,比我从父亲手中接过这个画匣的时候,可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了。” 顾童祥笑笑,他在保险箱里拿出了一块干毛巾,轻轻将红木画匣本就一尘不染的表面,再次擦拭了一遍。 这才轻轻的拧开画匣上方的小锁,露出了里面的真容。 画匣中分为两层,上面一层摆放着三枚羊脂印章,一枚黄铜印章, 顾为经曾听自己的爷爷说过这里面的东西的来历。 黄铜印章是一枚官符,宫廷画院处颁发,上书【一等】二字,是清代宫廷画师的最高荣誉。 自己的先祖曾经只是三等画师, 不过由于入选了去往缅甸贡榜王朝的使团,天高路远,蚊蝇瘟疫,桃花瘴,猪婆龙(鳄鱼),搞不好还没到缅甸就能把命搭上。 所以被连升两级,提到了一等画师,享七品食禄。 三枚大小不一的羊脂印章则是祖宗的私章,分别刻有【勤勉自立】的家训、【顾氏主人】的象征,和【下笔有神】的职业期许。 至于五支画笔,则是一水儿的江苏出产的吴地竹刻毛笔,五支正好涵盖了画国画的全套工具。 古董画笔有贵有便宜,主要看时间和产地。 民国竹刻画笔,市场价大约五百美元左右,如果是保存完好的万历或者嘉靖时期的明代竹笔,那么每一支的拍卖会价格都要在6~8万美元。 这一套五根画笔,有的新有的旧,虽然推不到明代,最新的一根也有一百五十年的历史了。 光是这里的五根笔,价值就绝对不比老杨送自己的那套德国的大师套装便宜,意义更是完全不同的。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九章 顾氏主人 东夏文化艺术最讲究“意神妙能”四个字,认为一个人的生平的意气风韵和精魄神髓会寄托在随身的物件之上。 所以从古至今, 贵族们喜欢养玉佩、茶道高手们喜欢温养紫砂壶、连如今胡同里的老大爷们也喜欢把玩个蜜蜡、手串、核桃啥的。 而毛笔,就是一个画师的精气神寄托的所在。 一根竹笔,父传子,子传孙,生生不息,源远流长。 毛笔和名墨一样,使用寿命都可以长达数百年乃至千年之久,一些保存完好出土的宋、元两代古董毛笔,甚至无需保养就可以直接拿来写书作画。 就算狼毫或者羊毫的笔尖容易磨损,请高手匠人补上也就是了,并不麻烦。 “父亲当年把这个红木匣子交到我手中的时候,告诉我说,国画画笔分为三种,用羊脂白玉或者翡翠做笔身的文玩玉笔,用木头或者竹子做笔身的竹木画笔。” “为经,你猜哪种最佳?”顾童祥挑挑眉头,问道。 顾为经知道国画画笔其中有门道很深。 不过,小孩子用不着太好的笔。 他平时用的毛笔都是那种两万缅币一根,用秃噜毛就扔垃圾桶的现代笔,没那么多讲究。 此时看了眼身前盒子里的竹管毛笔,犹豫了一下,试探性的猜道:“大概是竹笔?” “哼,不诚实,耍小聪明。” 老爷子看见孙子的眼神,拍了下顾为经的后脑勺,一吹胡子:“这话说的真昧良心,竹笔哪能比玉笔名贵?一小块名玉就能换一大片竹林了。当年你曾祖问我的时候,我就比你老实的多,认为玉笔最好。” “然后呢?”顾为经好奇。 “然后啊……” 老爷子回忆着往事,自己慢慢的呵呵笑了起来。 顾童祥看着眼前的画匣,轻声说道:“然后我就被你太爷爷敲了个爆栗,叹息家门不幸,浑身都是铜臭气。唉,当时家里穷的都快要饭了,老头子在床上病的奄奄一息,却还是那幅旧文人的酸气,活该他穷了一辈子。” 老爷子明明嘴上说的是挖苦长辈的话,神色却带着无比的缅怀和温情,眼神中甚至有泪光在闪动。 当年那个古板方正父亲,把这个红木画匣交到还是个毛头小伙子的顾童祥手中的场景,如今想来还历历在目,似是昨天一样。 却是晃眼间,已经半个世纪都过去了。 长辈早就变成了一抔小小的黄土墓碑,连自己的孙子都这么大了。 老爷子轻轻摇了摇头,看着顾为经。 “其实你答的很好,拍你一下只是想让你长个记性,知道这套画笔的珍贵而已。” “记住了,以后把红木匣子交给你的孩子手中的时候,也要这么告诉他,国画的毛笔,玉笔最贵,却是竹笔最好。” 顾童祥回忆着当年父亲把套笔交到他手里时的场景,娓娓道来:“玉制的毛笔多为皇家内务府都造院之类的衙门,专门打造的御笔,性质坚硬,表面还有凹凸不平的花纹,很漂亮,但握起来其实并不舒服。” 翡翠笔通常是古董毛笔拍卖市场上,最昂贵的品类。 评书故事里动不动能听到的,“御笔亲提”或着“御笔亲封”这类说辞中的御笔,大多便都是翡翠制的。 近两年交易市场上,雍正或者乾隆时期的刻有龙纹的皇家玉毛笔,动辄价格能到数百万元。 但玉石类笔杆没有弹性, 这类毛笔行笔时,和纸面缺少沟通感,仪式性的象征属性大于实用属性,人家乾隆皇帝日常提诗作赋也不太用翡翠笔。 完全是收藏类的文物, 这种笔买家买回去都是锁在保险柜里等着增值的,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收藏家抱回家里写字画画去了。 剩下的就是木笔和竹笔。 “有些书法家喜欢用木笔,但宫庭画师们认为,木笔性燥,不如竹笔传神,竹笔中的材质又以旧吴地的福贡龙竹为第一,你身前的五根笔,就都是由此而做的。” 顾童祥凝视着画匣里的这一套画笔,像是在看什么绝世美人。 “为经,你知道这套笔最珍贵的地方在哪里么?” 顾老爷子轻轻拿起一根成人食指粗细的中号毛笔,展现给孙子看。 “这叫沁玉色,按我们的行话讲,这套笔已经养出来了,是有神的。” 这只毛笔通体笔直, 笔身前半段和画师手指接触较多的地方,竟然碧绿碧绿的,明明是竹管笔,却泛出翡翠一样明媚的光泽,全然已经玉质化了。 “这是老笔的笔心,很罕见的。福贡龙竹砍伐下来时原本呈现姜黄色,可传说画师拿着这种毛笔画画,心血所至,经年久月,就会有一抹这样的翠色从笔杆中沁出来,时间越久,翠色也就越深。” 顾童祥笑笑。 科学上把这种现象解释为,老竹的植物纤维在人类皮肤油脂的温润和空气的氧化间,在漫长的时光中产生的化学效应。 不过, 宫庭画师们的说法更加浪漫。 “我父亲告诉我,这抹玉色就是一代代祖宗们精魄所在的地方,他们每画一张画,深色的笔墨颜料就会顺着笔杆慢慢沁了上来,将黄色的竹笔杆晕染成了翠玉,所以'沁玉色'在老画师嘴边,也常常被叫做'墨翠色'或者'心血色'。” 顾为经目光扫过红木画匣。 匣中,婴儿小手指般粗细的精巧勾线小笔和两只小号的毛笔,都已然完全被沁成了明艳的亮翠色,老爷子手中这根中号的画笔,也几乎通体绿色。 只有那根用来画写意泼墨山水画的尺寸最大的大毛笔,还呈现明显的黄土色,不过也有三分之一呈现出了玉化的特点。 “一名画师,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也只能养出米粒大下的色斑。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玉色,就要十年的时光。养成你看到的这个样子,没有两三个甲子的笔耕不辍,想都不要想。” “过去有一根老竹笔,百两雪花银之称。” 说到家传的画笔,老爷子的语气有些得意。 “也不说东西有多贵,但是现在市场上古董笔常见,这种被用出来的老笔,却几乎绝迹了。曹轩老先生是首屈一指的泰山北斗绘画宗师不假,可他恐怕也很难有这样一套家传老笔用。” “曹老估计都要羡慕呢。” 顾为经知道,爷爷这话虽然有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成份,却也至少有七分是事实。 人能养笔,笔也能养人。 其实画笔很像乐器, 价值一千万美元的传奇制琴家斯特拉迪瓦里制作的的古董小提琴与价值十万美元的当代最顶尖制琴师做出来的手工小提琴,音色未必有太多的差别。 至少没有九百九十万美元差价这么夸张。 但任何一个世界级的小提琴家,都永远只会选择古董小提琴来演奏。有些交响乐团首席小提琴能从1750年一代代传到现在。 你手中拿着一把名琴,心态就是不一样。 画笔也同理。 东西中外,一百美元左右的购买力,都能非常轻易的在文具商店里买到工艺水准绝对在平均水准线以上,很好用的画笔。 画师们之所以会买是这个价格十几倍甚至几百倍的画具,不是画具有什么本质的区别,而是握着一百美元的笔和一万美元的笔,情绪状态是不一样的。 就像曾经有位日本油画家习惯只用某品牌的昂贵的天然矿物颜料,也有过知名插画家宣称只用德国Pelikan(百利金)给他私人定制铂金钢笔画插画。 这要不然是他们和画具商私下有代理协议,要不然就是人家所追求的就是这个感觉,这个调调。 你甚至可以把它理解成虚荣,不过是正向的虚荣。 昂贵的画具有一种财富所带来的情绪加成,握着笔就觉得自己更牛逼了。 所有的奢侈品级画具商们的宣传卖点往往不是工艺,而是故事。 比如老杨送给顾为经的大师级画具生产商Lukes,人家官网上永远的宣传语都是梵·高最喜欢用我们的画具。 公司主打的就是一个“买了我们的画具,你就离大艺术家近一点”这个情绪价值,来吸引不差钱的美术生们购买。 理智的判断一下,以梵·高当年的财务状态,能买的起啥好画具。 对于国画画师们来说, 手中握着一套老笔就是能给他心中天然带来的沉静、安稳的力量,像是上了某种赐福Buff。 东方文化中长大的国画大师们,或许能视钱财如粪土,视金银珠宝为无物。 每日三餐清茶淡饭,粗布麻衣的大师有的是,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谁愿意主动用品质很糟糕的笔墨纸砚的。 这种家传的老笔,曹老知道,也确实可能都要羡慕。 不仅仅是因为老画笔的年头和古雅。 这种血脉传承所带来情感链接和灵魂扭带,对一名画家的情绪的影响,完全不是那些西式奢侈品公司推出的镶金戴银的高级画具,所带来虚荣心的刺激所能比拟的。 全然不是一个量级。 先祖是东夏文化中,是庇佑后人的神明。 顾为经哪怕仅仅是看着这套画笔,就能感受到一种宗教式的庄重和肃穆。 像是深更明月,突闻夜半钟响,远方传来老僧唱经声,带着一种让人安详的力量。 就这么说吧。 用这套笔画画,只要不是画法本身的原因,想要主动拿到敷衍了事的评价,可能都困难。 这就是精神的宁静力量。 “瞧,你的太爷爷,我的太爷爷……所有的祖宗们正在看着这一代的顾氏传人呢。” 顾童祥关上了屋里的射灯,从柜子里取出烛台。 缅甸的电力供应不是很稳定,不光是好运孤儿院没有接入电网,顾氏书画铺所在的繁华旅游区,偶尔也会断电,家家都备着烛台和蜡烛。 老爷子用打火机点亮了烛火。 顾童祥用指肚捏着笔身,小心的靠近一边的烛灯,火苗跳跃,竹笔如玉,将老爷子的整个手指都映成了深潭般的幽绿色。 福贡龙竹表面本来就有天然的眼睛般的花纹, 或许是幻觉,灯火摇曳间, 真的像是过去的百年的列祖列宗,透过这一支小小的画笔,注视着这一代的顾氏子孙。 “它们归你了,拿去画画吧。” “这……太贵重了。” 顾为经甚至有些不敢从爷爷手中去接这根笔。 他不在乎值多少钱, 老杨的给的画具,顾为经日常也用的很轻松没啥压力,如果只是奢侈品,有更好,没有也就那么一回事儿。 真丢了,笑笑也就过去了, 有钱再买就是了。 祖先传下来东西,要是他日常有个闪失,就真的是金山银山也弥补不了的罪过了。 “没必要有压力,瓦罐难免井上破,就算是画画时折断了,对画笔也是比在保险箱里生灰更好的归宿,祖宗们是不会怪你的。” 顾老爷子先是安慰了一句。 他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的扭头警告道:“当然了,话是这么说的。要是被我发现你不爱护,或者把它磕了碰了的,看我抽不抽你。” “对了,一等画师的官符什么的,不过是留个念想。但印章你也可以拿去用在自己的书画上。你现在还没有自己的私章呢,也是时候正式的使用印章了。” 油画讲签名,国画讲印章。 印章是东夏文化最重要的个人标记。 直到现在,在东瀛个人的印章也比亲笔签名更加重要,几乎人人都有自己的印章。 书法、绘画作品中, 分为作品台头的“引首章”,确定画纸边界的拦边聚气的“拦边章”,以及代表身份象征的“压脚章”,或者也叫“落款章”。 还有更细的年款章、节气章等等,这些属于想盖就盖,不想盖就不盖。 三枚羊脂白玉章已经把基本的印章种类凑齐了。 把这一套在国画宣纸或者绢帛上一盖,就打上了顾氏的私人印记。 近代以来,国画画师其实讲究没那么多,规矩变得精简不少,嫌麻烦的话,就盖一个章也是可以的。 “我年轻时只用过【勤勉自立】这方章,剩下的【顾氏主人】和【下笔有神】两方章,我觉得盖在我的作品上辱没了这两方章的含义,所以从来就没碰过。希望你顾为经有一天,觉得可以脸不红心不跳的把这三方章都堂堂正正盖在自己的作品上,无愧于列祖列宗。”顾老爷子说道。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章 表彰会 三月初的缅甸,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东南亚雨季。 不过仰光的雨水是多情女郎的眼泪,总是说来就来。 阴雨中德威校园里,由黑色砖石建造的欧式礼堂建筑与窗户中闪烁着的白色灯光,就像一卷黑白老电影,流淌着二十世纪早期金粉年代里的旧日胶片的独特质感。 有悠扬的交响乐声自大礼堂中传来。 礼堂中央350英寸大幅激光投影仪上播放着的油管视频正在走向尾声。 屏幕上里, 由金发的青年杰瑞所饰演的微电影主角,正抱着流浪宠物救助中心里,即将被安乐死的老杜宾犬默默流泪。 画面上则打出了Toloveanialsistoloveourselves(关爱宠物就是关爱我们自己)的英文花体字母口号,做为微电影的宣传语。 “各位老师们,同学们,刚刚播放的是由十三年级的杰瑞·洛伦兹同学所主演的动物保护微电影《遗失之爱》。” 女主持人对着满座的同学,语气激昂的说道。 “本周三刚刚结束的仰光国际大学生电影节中,该微电影荣获了【优秀爱心奖】,并获得了《仰光经济周刊》的专门报道,让我们现在对优秀同学报以掌声。” 主持表彰会的莫娜放下手中的提词卡,面带笑容的轻轻鼓掌。 随着女子学生会主席的带头, 于是礼堂中,德威的学生们掌声如雷,议论纷纷。 “老大牛逼!”杰瑞的校队小弟用力的喝彩,奋力的拍着巴掌。 “好有爱心啊。我都要看哭了,狗狗好可怜的。” 有多愁善感的妹子,看见屏幕上结尾杜宾犬被放入宠物氮气舱的场景,用力的抹着眼泪。 这台氮气舱专为高龄宠物安乐死打造, 随着舱内氮气含量提高,狗狗们会在毫无痛苦中陷入昏迷,亚马逊上市场价高达2500美元,由杰瑞老爹的公司友情慈善赞助。 “这次可是露脸了,了不得呢,我就觉得杰瑞很有好莱坞明星的风范,人家每天上学都会喷香水呢,我们本地男孩连这点教养习惯都没有,一点也不绅士。”杰瑞的小迷妹们的关注点更多的集中在金发帅哥身上。 “切,我也没觉得这微电影拍的有多好啊。” 也有些人暗戳戳的对学校兴师动众的行为,表达酸意:“咱们学校的电影社不是一年到头拍了一大堆的微电影么,也不过就是校庆节或者社团日上随便放放,从来没有专门开过专题的表彰会。” “白痴,重点不是微电影,是爱心——爱心你懂嘛!” 旁边立刻有同学驳斥了他:“咱们学校的电影社,能在大学生国际电影节上获奖?能让记者些专题报道?这都可以写在学校下一年的招生简章里,你要能做到,学校也给你开专门的表彰会。” 此刻正是德威国际学校的校园表彰会现场。 十三年级的学生杰瑞·洛伦兹参与拍摄的慈善爱心微电影,效果出奇的好。 它不仅在仰光的大学生电影节上获了奖,竟然还有记者专题以《直面死亡——陪伴性宠物的最后一程》为题,报道了杰瑞同学创立的宠物安乐死爱心项目。 就算它只是在报纸第七版上,有豆腐块大小位置的一行百字简讯。 可《仰光经济周刊》是正经的市政府下属的主流媒体,不是什么八卦小报或着不值钱的自媒体。 这意义对德威这种私立贵族学校,就很重大了。 校董会专门决定在下午开设了专题表彰会,连德威国际教育集团的欧洲总部都发来了祝贺的邮件。 这种纷乱嘈杂的公众场合, 顾为经照例习惯坐在高年级组座位的角落处。 比起微电影,他的心思更多的依然在昨天的临摹上。 他手中拿着的IPAD上的网页,是东夏台北故宫博物院17年出品的《权利的形状·郎世宁新体画专题画展》的主页,他时不时的挑出几幅放大欣赏。 郎世宁作品的画法大致分为两类。 整体上仍然采用中国画笔法为体、西方色彩为用的“西法重彩”技法创作的作品。 这种作品以花鸟草木山水为主,画法学习较为简单。 悟一悟也就能会了七、八成。 而以此为基础,又有加入了准确的素描线条造型与精妙的焦点透视比例风格后,依然能完整保留东方风韵,巧妙的将中国画、油画、素描画三者的精髓熔为一体的“线稿画”画法。 它相比“西法重彩”画,就要困难的多, 如果说西法重彩是像织毛衣一样,把中国画和油画两条毛线织在一起。 那么线稿画,就像是《红楼梦》里大丫鬟晴雯为贾宝玉妙手补裘般,用素描这根极细的“孔雀金线”在衣幅上雕花。 除了这种绘画的方式方法更难外,对用笔熟练度要求更高。 “中国画是神韵,油画是血肉,素描是骨架,三者都一点也错不得。” 顾为经很快总结出来了线稿画的要点。 别看只多出来了个素描,对比西法重彩,线稿画的画面的观感要更好,人物建筑也要更加写实了不止一个量级。 素描被称为现代画法的基础, 如果野心不止于小花小草,想要精确还原出建筑和人物,就必然少不了素描线条的帮助。 画一幅豆花图这样的小花小草,线条不够立体比例不够还原,其实没啥的。 观众们总不至于把豆花看成菜花。 但建筑画和人物画,尤其在融入了油画技法后,要是比例结构不对,弄的似像又非像。 那么搞不好观众那边看两眼难受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当一个绘画画面与自然的、活生生的人非常相似,但不完全相似的时候,它立刻会在一些人心中产生无法抑制的反感厌恶的情绪反应。 心理学上,将这种美术印象称之为“恐怖谷”效应。 油画老师会说,要不然走写实流派,要不然就不要写实,千万不能一半一半——这个说法对,但并不完全绝对。 真正技艺臻于化境的美术大师,早在这个理论被心理学家研究出来之前,就能主动将它融入自己的作品之中。 比如绝世老渣男毕加索, 他在对某个情人、妻子玩腻了感到厌倦之后,就非常喜欢用这个方法在作品中,将她们丑化和恶魔化。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他曾经的一幅在1997年就拍卖到7800万美元作品中。 毕加索故意将他第二任妻子,以跳舞为生的漂亮俄罗斯芭蕾舞女演员的腿部结构和骨骼画的错误而畸形,让观众看上去就产生恐惧心理,以表达自己对“婚姻中的女人”的厌恶讨厌之情。 不过顾为经离大艺术家的水平差的还太远,想要强行玩弄这么高级的技法,只能东施效颦,绝对翻车翻到姥姥家去了。 他现在追求的依然是最基础的画的像。 顾为经仔细研究着画展里的《乾隆皇帝大阅图》和《宣妃图》两幅代表性的郎世宁写实人物线稿画。 他对照着脑海里的新体画画法解析,慢慢解析这些画的画法妙处,考虑着自己应该怎样模仿。 想要参加狮城美术展的作品,人物和建筑都是少不了的。 收藏家陈生林为自己设计的画面构图那么精妙,顾为经并不想放弃原本的绘画方案,去改画一些简单的小花小草。 这太可惜了。 所以线稿画是自己必须要过的一关。 素描的透视结构和比例线条,能够更加的贴近自然界人眼所看的场景,在还原场景能力上有先天的优势。 这是最快抓住观众和评委第一眼的捷径。 中国画更侧重韵味和神髓,则需要有文化沉淀细细欣赏才能看出来。 这二者原本挺难融合的。 这个时候,曹老指点自己大量练习融合了素描技法和白描技法的线描速写的功效,就体现出来了。 顾为经画了百来张线描速写,对中国画白描笔法与素描技法的融合已经有了经验,此时学习郎世宁的画法思路,速度就要快了许多。 “SoBorg……Help!!!(无聊死了,救命!)” 顾为经正在看画展呢,IPAD上传来消息提示,社交软件上有人给他发来新消息。 他收起画册,打开软件一看,发现竟然是酒井小姐发来的消息。 除了和顾为经一起写论文和去画室画画, 酒井胜子转来德威之后,几乎从来不参加任何学校里的集体活动,连Whatsapp上的年级群和班级群都没有添加。 在提高班之外, 她几乎和其他的同年同学保持着零社交的态度。 所以,学校里一直传闻,酒井小姐相当的高冷,不喜欢和别人交朋友。 胜子小姐曾经给他吐槽过,这是她妈妈要求她的这样做的。 酒井太太认为,反正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和这些缅甸土着走的太近没啥好处。 大家估计半年后就再也不见了,真交上朋友也是伤心事。 再说了, 自己女儿心思单纯,你把别人当朋友,别人把你当发财的门路。 要是将来这些人舔着脸求上门来,帮忙不帮都烦心,不如开始时就尽可能的保持距离,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 冷酷中透着精明,很残酷也很现实,招牌式的酒井太太的处事之道。 这样想想, 酒井太太当初那场谈话,给自己定下的两个要求,在心中已经真的相当瞧得起自己了。 “我已经在海上陪着我妈听了半个小时的翡翠讲座了,我已经快要睡着了。”酒井胜子发了一个瞌睡的表情。 顾为经记得,今天胜子小姐被母亲拉着,和小松太郎一起去海边玩去了,根本没来学校。 到了酒井胜子这种全世界排名前十美院随便挑,过二十年成不了大艺术家才算让人惊奇的“伤仲永”地步的学生。 愿意转来德威对仰光校方来说属于祖坟冒青烟。 校董会恨不得能把她当小祖宗供着。 校规校纪对人家来说就是个笑话,不愿意来学校也绝对没有谁想不开去管。 顾为经关闭聊天软件,打开stagra上酒井胜子的主页,果然看见了她刚刚更新了自己的照片墙。 从照片记录上看, 酒井胜子上午去了海边港口捡贝壳。 安缦酒店在仰光港有一片很大的私家金色沙滩,每当退潮过后,都会在沙滩上留下大大小小的各式海贝。 点赞量最高的照片,几个小时后就已经有超过了一万人次的浏览量。 仰光的三月份气温已经蛮高的了, 照片里的酒井胜子穿着一身连体式的沙滩泳衣,笔直笔直的大腿和胳膊都露在外面,赤着脚踩在一只军鼓大小的大海蚌壳上,面朝着大海,另一只小腿向后高高翘起。 不知是酒井胜子是刚刚游了泳还是下小雨的缘故, 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后颈上,皮肤却很白很润,丰润的身躯与金色的沙滩和蓝色的大海形成了明显的反差。 这一幕照片真像是浪漫主义油画里,海边的一尊美神维纳斯的大理石雕像,真的漂亮极了。 顾为经笑笑,也悄悄给这张照片也点了赞,然后继续跟着时间线往下翻INS。 酒井小姐中午在海边的餐厅吃了西班牙海鲜饭,下午就跟母亲出了海。 算算时间,给自己发消息控诉她无聊的要死的时候,应该正在一艘珍宝船上。 世界上在不受管制的公海开赌坊的赌船常见,各国都有,翡翠珍宝船却是缅甸的特色。 玉石销售是非常暴利的行业,也是旅游业之外的缅甸经济支柱。 按照法律规定,所有的缅甸翡翠矿石矿脉都属于国营,绝大多数你能看见的私人翡翠买卖都是非法的。 所以有些就有专门给富人们提供的珍宝船。 私矿老板会将极品的翡翠矿石运到注册地在开曼或者巴拿马的游轮上,然后开到公海,方便开一些不受监管的私盘让客人们挑选自己喜爱的翡翠。 比如,酒井小姐五分钟前刚刚发的照片里, 小松太郎身边就有一个男仆般的船员小哥,手中端着一大盘高品质翡翠戒面、手镯以及平安玉牌,应该正在口沫横飞的为船上的客人们讲解每样首饰的妙处。 酒井胜子的INS配文却很可爱——IpretendtolistenbutIwasboredtodie(我真的很努力的在听了,但我无聊的快要死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一章 来世今生 “看上去要不少钱呢。” 顾为经一边刷着妹子的INS主页,一边用IPAD上的台前调度打开了小窗,随手发了个羡慕的表情包。 他不是珠宝爱好者, 不过在缅甸呆久了,对翡翠多多少少也有点认识。 就照片里那一盘翡翠镯子吊坠品质看上去,最便宜些的可能也得要个万八千美元,贵的十万刀都未必下的来。 “不喜欢。从中午到现在,我妈已经给我和她自己挑了六个镯子、三对耳环了。这还不算完,回酒店后,还有场在安缦顶层的贵宾厅的国营玻璃种翡翠专场宣讲品鉴会,一想到她晚上还要拉着我继续血拼,我就无聊的要长毛了。” 胜子语气可怜巴巴的说道。 “顾君,请陪我聊聊论文吧。” 如果是其它妹子对着满桌子的奇珍珠宝说出这样的话,未免有些何不食肉糜的炫耀嫌疑。 不仅东夏有凡尔赛文学。 顾为经记得, 有段时间本地学校里的富家小姐们,也喜欢在INS上发不小心摔倒后散落一地各种名牌包包的场景,或者在情人节时更新面对一桌子的YSL圣罗兰口红的照片,配上文字“这个颜色我有好多只了,男朋友还非要给我买,真无语。”这类秀恩爱的话。 然而, 和胜子相处的久了,他知道酒井胜子一直都是一个蛮直白的人的。 酒井小姐根本没必要炫耀。 以酒井大叔这种一年卖画销售额,动辄以千万美元为单位的亚洲顶尖艺术家的收入水平的家庭来说,买只几万美元的翡翠镯子,比一个月挣100美元的本地人在路边吃碗牛肉拉面还轻松。 这个级别的金钱早就接近无感了。 酒井胜子小姐这样黄金屋里长大的艺术小公主有种天然的贵气。 喜欢不喜欢全凭本心。 喜欢的话海边的贝壳也能欣赏半天,不喜欢的话,就算是澄静如水的极品玉石,人家也只当成玻璃。 “论文?不是已经联系《亚洲艺术》期刊的邮箱投稿了吗,现在出结果啦?”顾为经奇怪的回复。 这也太快了吧。 “当然没有这么快啦,这种半年刊的出版方工作节奏很慢的,就那么几个老编辑,还要联系分配有空的审稿人教授。我是说,在写论文的期间,顾君有没有像我一样的感慨,每当我欣赏、临摹那位女画家卡洛尔的画的时候,我总在想……” 屏幕上, 酒井胜子那边停顿了十几秒钟,才幽幽的打字说道。 “我总是在想,你说,我们的论文,我们的临摹,能够唤醒这张《雷雨天的老教堂》以及女画家的来生嘛。” 来生? 这个冷门的形容让顾为经有些小小的迷茫。 他们在聊天软件上一直都是用英语交流的,但是“来生”这两个字胜子小姐特地换成了汉语……也可能是日语。 日语中这两个字没有被片假名简化,完全保留着和汉字的书写方式一致,都是佛教用语,代表转世轮回的下辈子。 “画还有来生?我听不太懂。” 顾为经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文艺,这么玄的说法。 他表示有点不解。 “这是村上隆前辈告诉我的概念,你知道村上隆吧。” “当然当然,哇!胜子你认识村上隆啊,虽然在预料之中,可还是真厉害。” 顾为经对这个如雷贯耳的亚洲大画家,还是知道的。 这可是村上隆, 曾经有世界中生代艺术家的第一人之称的大咖村上隆。 巅峰时,随便一个设计卡通玩偶手办,就能卖出五百万美元的村上隆。 在亚洲乃至整个世界的美术圈子里,如果真要给还活着的艺术家们排个12345的次序的话。 地位能够稳压村上隆一头的可能也只有东夏的曹老、德国的格哈德·里希特以及东瀛的草间弥生这种年纪接近百岁的现代美术史活化石级别的神仙了。 就算现在村上隆的画,市场价格有不小的回落,可酒井一成教授和人家比起来,也许依然要略微逊色半畴。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应该是大概是2009年前后吧,那时候我还是个刚上小学的学生呢,具体时间记不太清了。” 看上去珍宝船上的翡翠私盘确实挺无聊,酒井胜子谈性很浓。 她提起了自己小时候的故事。 酒井胜子回忆道:“我只记得有一天放学后,我爸开车带我和弟弟去看村上隆的在东京都美术馆办的画展。 那是一个很大的展,当时《时代周刊》想要给村上隆前辈写一篇专题报道,各路欧美记者还有美国驻日大使夫人全都来了。村上隆被围在中间,人人都想和这位划时代的伟大的艺术家说两句话。 那时候我父亲远没有现在有名,所以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心中羡慕极了,大声说我将来要成为比您伟大的大艺术家。” “现在想想好尴尬呢。在这种前辈面前说这样的话,当时的我初生牛犊不怕虎,真是幼稚的要死。” 酒井胜子发了一个害羞的表情。 “挺可爱的,然后呢?村上隆怎么说的呢?” 虽然顾为经还没搞明白,这和他们正在讨论的“画的来生”有什么关系。 但是这种大艺术家的身边珍贵故事,非酒井胜子这样高端艺术圈子里长大的人不能了解。 所以他还是听的津津有味。 酒井小姐所说的2010年前后,正是村上隆风头正盛的时候。 巴黎皇宫凡尔赛宫为他办专题画展,《纽约时报》为他写个人专栏。 论起时尚跨界, 路易斯·威登、香奈儿,爱玛仕,任何一个顶级奢侈品公司都渴望与村上隆合作。签有村上隆三个字的作品,就代表着艺术性的保证,是典雅与趣味结合的范本。 路易斯·威登和人家村上隆联名的包包、购物袋在全世界的名媛群体中大卖特卖的时候,范多恩都还在玩泥巴呢。 连《时代周刊》当年杂志要评选出的当代最有影响力的100位人物时,村上隆都在榜单上力压了泰勒·斯威夫特、巴菲特、默多克等名人,也是榜单上唯一的视觉艺术家。 没想到酒井胜子那时候就有幸和村上隆面对面的接触。 设想一下, 这样名家的展览上,一个几岁的小姑娘大声说,要成为比村上隆还厉害的大艺术家,确实挺让人莞尔一笑的。 “伱被大家嘲笑了?”顾为经好奇。 “这倒没有,人家大艺术家才不会和我这样的小姑娘一般见识呢。前辈只是沉默了几秒钟,反问我,在我心中,什么样的作品才是真正伟大的。” “我当时想了很久,也说不出来。” 酒井小姐打字说道:“村上隆前辈似乎知道我的名字,于是他从人群中走出蹲下身,摸着我的头发。” “他跟我说,酒井小姐,成不成为所谓的大艺术家不是关键,成不成为下一个我更是无关紧要。世俗的成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画出能战胜死亡的作品。” “战胜死亡的作品?” 顾为经回味着这个说法。 “他告诉我,真正厉害的大师的作品都是有【来世】的。它们的作品永远不会消亡,只会在时间的长河中一次次轮回。每当有人在时光的长河中诵念他们的名字,艺术家的灵魂就会从旧日的沉烟中转世重生。” “贯穿时间者,不死不灭,方为伟大。” 酒井小姐缓缓的给顾为经解释着,她所接受到的美术哲学。 在评价任何一位画家的艺术作品的时候,都可以把他的画作分为【现世】还【来生】两个阶段。 当一个艺术家美术生命终结的时候,他笔下的画作【现世】也就结束了。 不会有新的同类出现,剩下的就是漫长的【来生】。 美术是一个怪圈, 毕加索这样生前功成名就,死后画史留名的幸运儿永远是少数。 有些人的作品现世极尽绚烂、烈火烹油,死后却无人问津。 也有些人活着的时候作品不值一提,却在死后照亮了整个美术史。 诋毁印象派的巴黎官方沙龙掌权教授们,他们衣冠楚楚的出入卢浮宫,和高官显贵们一起用餐,用镶嵌金银丝线的画框装点自己的作品。 他们在活着的时候,画作被潮流所追捧,一画难求,百年后他们的名字却早已被时光所淹没,无人问津。 而梵·高一生只卖出了一幅廉价油画,如今却被各大博物馆当成了镇馆之宝,甚至成为了一种文化符号,比荷兰王室的姓氏都更加被人类所铭记。 国画大师黄宾虹曾说,死后五十年,人们方懂我。 2003年,佳士得将这位生前艺术作品并未太受重视的大师的国画,拍卖出3亿7000万的天价的时候,距离老先生的去世,将将五十年。 成功的不一定伟大,伟大的不一定成功。 在现代画廊体系和艺术市场资本推手没有形成成熟体系之前,这就是近代一代又一代绘画大师们的写照。 “我能想到,我将来应该很容易就会是一位很成功、很富裕的画家。” 由酒井胜子来说这样的话,毫无夸张的成分。 “但我不知道,我的作品会不会能够战胜时间。它是否足够优秀,我的【来生】能不能一次次的在美术史上留下回响。和那些前辈大师的坎坷境遇相比,我甚至有一种内疚的不安。” “我一直认为,有勇敢的成为无人问津的梵·高的勇气,比成为世俗意义上的大艺术家的志向要更加可贵。” “所以,在我们写论文的时候,我一直有一种向那位叫卡洛尔的前辈女画家朝圣的感觉,尤其是和你关于女画家身份小小的争执以后,这种感觉更加明显。”酒井胜子轻声写道。 “这也是尽管找名人牵强附会是艺术圈子里的古往今来都通行的作法,也是父亲的建议。可你对卡洛尔真实身份的坚持,依旧能最终依旧说服了我,并让我敬佩的原因。虽然这可能只徒劳的提高了百分之一或者千分之一的可能性。” “她的笔法辉煌灿烂,她的名字无人问津。这样杰出的女画家的名字,不应该消亡在时间里,如果我们能一起找到她的故事,将她阴暗色调的印象派风格重现人间。这位女画家就能在我们的笔下转世重生,这是我能想到的最有纪念意义的事情。” “顾君,这个期望,我想用将来漫长的时光与您共勉。” 酒井胜子慢慢的打字说道。 或许是海上无线网信号不好,或许是女孩又被酒井太太拉着挑选翡翠首饰去了。 发完这行字后。 酒井小姐没有再说话,显示已经离线。 顾为经盯着屏幕,良久的出神。 他关掉了Whatsapp聊天软件,重新切回INS照片墙上胜子上午发的那张站在海贝壳上的照片。 顾为经看着照片上,酒井胜子典雅高贵的美好造型,不得不发自内心的感慨。 胜子小姐真是那种艺术气质浓到爆表的软妹子。 好像一朵盛开的莲花。 他记得, 自己曾经在油管上刷到过一个富二代讲女孩子们性格偏好的情感教学视频,有一百多万次的播放量。 那上面一个看穿着打扮就很花花公子风格的小哥,将曾经交往过的女朋友分为了好几个大类。 最轻易能搞定的是拜金风格的女孩,只需要限量款迪奥香水+米其林餐厅的烛光晚餐,表白成功概率就十有八九。 最难搞定,情感又最真挚的就是这种艺术女孩。 金钱买不到的才是最贵的。 想要走进这种姑娘的内心, 需要的不是奢侈品包包或者保时捷的车钥匙。 人家要的是情感交流,是一个恰到好处的默契眼神,是怦然心动的脑电波契合,是有共同语言的理想抱负。 她可以因为星光下的一个吻和你一起跳海,也可以随手不带一丝留念把你送给她价值五千美元的999朵定制蓝玫瑰扔进楼下的垃圾桶。 那位小哥曾经为了追一个此类漂亮的姑娘,去约旦的一个NGO下属的叙利亚难民营里和该妹子一起做了大半年的志愿者,差点因为疟疾在中东拉稀死掉。 酒井胜子这样的小姐姐天生什么都不缺。 她对待艺术的心虔诚而文艺,对人对物感情都是非常纯粹。 大概也就是这样, 酒井胜子才对临摹卡洛尔的画这么执着。 连顾为经临摹了这么多张《雷雨天的老教堂》,也更多的只是为了获得系统宝箱的功利性需求,而非胜子小姐一样,寄予了这么大的情感期待。 “艺术品的来世今生。” 顾为经脑海里回想着这个很有嚼头韵味的说法。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二章 童子军徽章 “ 从头顶扫过的明亮射灯光线打断了顾为经关于艺术作品短暂的沉思。 私立学校的基础设施建设是相当好的。 为了在英语文法课上排练《莎士比亚》话剧以及联谊舞会的歌舞节目,学校里的礼堂上方架着专门可以转动的聚光灯组。 不知什么时候, 礼堂上方的聚光灯打开了,光柱从高年级组的人群中划过,最后正好停留在从顾为经几排座位前站起来的男生头上。 礼堂其他位置的灯光熄灭,黑压压的一片,只剩下了唯一那个站在光线中的身影。 篮球校队的主力控球后卫,此时神色骄傲的沐浴在同学们的目光焦点中,他染成金色的卷发在聚光灯的照耀下像是涂抹了闪光粉一样明亮发光。 “谢谢,谢谢大家的鼓励,我不过只是想为街头的流浪宠物们,献上一点自己的爱心而已。” 杰瑞一边牛逼轰轰的表示自己只是想要做好事,获奖只是顺带手不值一提的事情,一边向着四面八方朝他鼓掌的同学们鞠躬。 看上去颇有奥斯卡颁奖典礼的风范。 礼堂中不断传来女孩们的尖叫和男孩们的口哨声。 “请不必谦虚,在我任教的过去十年中,我们学校的学生少有人获得如此高规格的媒体报道。这不仅体现了德威中学【创新、自由、博爱】的校训,也是德威人高尚的精神风貌的体现……” 这次表彰会的规格格外的高。 一向奉行学生治校理念的教育集团从北美派驻缅甸的加拿大老校长,此时都少见的出现在了舞台上,想要在这种活动中说两句。 老校长从女子学生会主席手中接过话筒,沿着阶梯座椅间的过道,快步走到杰瑞身边。 老先生一边拍着杰瑞的肩膀,一边面露微笑的拿着话筒,宣讲着德威的教学办校理念。 校园通信社的记者蹲在礼堂座椅前方,高举着尼康单反相机,闪光灯不停的闪烁。 老校长像是特意要营造某种戏剧性的舞台效果般。 他的语气突然微微停顿了几秒钟,然后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个小盒子展示给大家。 “……在此我要宣布一个决定。关于杰瑞同学所设立的宠物安乐死项目,德威集团总部给予了高度赞扬,并在联系英国伦敦童子军总会后,为了表彰杰瑞·洛伦兹先生的善行,特别授予了一枚一级爱心徽章以示鼓励。” 盒子里的一枚印有金毛猎犬狗狗头像的锡制别针勋章在聚光灯下,反射着金属色的光泽。 哄—— “那是什么?” “童子军爱心勋章。” “几级,我没听错吧?一级?” “就是一级,童子军最高荣誉,贝克汉姆、曼德拉、尼尔·阿姆斯特朗以及那位皇室剑桥公爵的同款。老大这是牛逼的要飞天啊。” 徽章看上去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可是所有学生却都露出了惊叹而羡慕的表情。 蹲在前方校通讯社的记者,更是相机快门按的都快要冒烟了。 童子军(Sut)是全球最大的最有影响力的青少年活动组织,成员覆盖包括了全球4-25岁不同年龄,不同国家的大约三亿名青少年。 它的内容涵盖了野外体能训练、日常社会公益、参加科普讲座等方方面面。 这种社会活动方式,由牛津大学的罗伯特教授在十九世纪末创始发明,他也因为对儿童教育的卓越贡献而被英国国王授予了爵士的爵位。 童子军项目向来西式校园社会活动文化的一部分。 即使童子军的声誉,近几年来因为屡见不鲜的儿童性侵丑闻而大打折扣。 甚至美国的童子军总会都因此性丑闻破产了,但它仍然是世界上最大的未成年人社会活动组织。 东夏的学生假期一般需要注册个社区志愿者啥的。 外国的学生则往往从小就参加童子军的活动。 缅甸其实是有本国的童子军官方组织, 但是所有的德威的学生都会注册成为更“正宗”的英国童子军成员,并在每个学年都组织相关的社会活动。 这也是国际学校校园主页上的重要宣传项。 老校长手上的这枚授予杰瑞的狗狗徽章,别看它看上去造型幼稚的要命,却是一个西式教育下的学生在中学阶段所能得到的至高荣誉之一。 就像军人的战功章。 “听说德威埃及开罗校区有一个学长几年前拿了一级童子军勋章,申请大学的时候,耶鲁给了全额奖学金。” “切,这算什么。我看《星期天周刊》的新闻上说,葡萄牙有个老哥,靠着高等级童子军徽章的威风,在学生暑期里睡遍了整整四分之一个夏令营里想要和他交往的妹子们。” “……牛逼。” 就算往日里对杰瑞再不以为然的同学,在这枚一级荣誉勋章面前,也乖乖闭上了嘴吧。 童子军体系很注重荣誉奖励,有琳琅满目数百枚不同的徽章授予杰出的青少年,这些徽章获得的难易程度不尽相同。 容易些的, 比如说独立生活野营一天,可以获得“基础篝火徽章”,参观五家博物馆,并分别写一篇500个单词的科学小论文,提交通过后就可以获得“基础科普达人徽章”,扶老太太过马路能获得一枚“基础爱心徽章”等等。 也有些徽章的含金量非常高。 英式童子军徽章分为基础级、三级、二级、一级四个档次。 基础级和三级徽章都属于只要志愿时长够,经常参加相应的活动就很容易能拿到的类型。 二级拿到就很困难了, 一级徽章就更是凤毛麟角。 比如说加拿大校长手中的这枚狗狗徽章,就是这样的一枚含金量极高的一级徽章。 它要求做出【有特别影响力的动物保护爱心行为】才能获得。 “德威在全球各地的九个校区中,自1957年创立以来,总共也只有61个学生获得童子军的一级荣誉徽章,平均下来一年还不到一位。这更是缅甸校区建校以来的头一次。听说你还被酒井太太选入了提高班?” 杰瑞自得的点点头。 “真是优秀的年轻人。” 校长乐呵呵的看着杰瑞,目光慈祥的就像是在看一笔行走的董事会今年对自己教学成绩的特别奖金。 “看来,今年除了酒井小姐以外,我们又要多出一位有望冲击排名前十的世界名校的同学了。德威以你这样优秀的青年学生为荣,杰瑞先生。” 不是校长没见识,对一枚小小的徽章小题大做。 而是在西方大学的招生办眼中,谁能拿到一枚高阶童子军徽章,就意味着他拥有“杰出的的创造力”、“聪慧的头脑”和“领袖般的潜力”,是品学皆优的代名词。 比一个学生的简历上单纯高中GPA绩点3.8,各科成绩全优还要更加让人瞩目。 大概类似“市级十大优秀少年”,“地级市三好学生”或者“见义勇为先进个人”这样的概念。 不少英美着名的政治家,首相以及内阁大臣,他们都曾是童子军一级徽章的获得者。 至今这些大人物的维基主页上,还会将这样的徽章作为学生时代的重要荣誉陈列在其中,重要性不比名校的毕业证书低。 “一级爱心徽章,真是杰出。” 校长小心翼翼的将这枚狗狗徽章别在杰瑞校服的胸口:“如果我小时候有这样一枚徽章,我想我会二十四小时的戴着它的,睡觉都不摘下。” 大概是这种动物爱心安乐死项目,特别搔到了童子军徽章审核部门的痒处,连校长都没有想到,竟然真能从英国申请下来一枚“一级爱心徽章”。 德威学校里有学生在社会上获奖的不少,能得到这么重磅的荣誉的却从未有过。 看来今年他真是业绩爆炸了, 酒井小姐这样的牛人转学来只能算他运气好。 可杰瑞这种可是实打实本校培养出来的,要是真的能申请到QS艺术类世界排名前十的名校,那是相当在校董会里长脸的事情。 老校长把手中的话筒交给杰瑞,笑呵呵的说道:“给同学们分享两句你的创作和获奖心得吧?” “我一直是一个很善待动物的人。当我有一天在学校的英文文法课上,听到老师朗诵威廉·华兹华斯的名篇诗歌《TheLostLove》的时候,心中更是一下子被触动,我想为动物们做点什么,父亲也对我的计划表示支持,正好前段时间有了这样一个机会……” 杰瑞明显精心练过演讲。 他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滔滔不绝,讲到那些被人遗弃猫猫狗狗的时候,还时不时的挥舞一下拳头表示愤慨。 非常有领袖气质。 顾为经也不得不承认, 这个时候的杰瑞看上去相当有魅力。 长的帅,体育好,家里有钱还有爱心。这样的男孩不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谁是呢? “最后,我还要特别说明的是,拍摄微电影的过程中,我还要特别感谢我们的一位同学的帮助。” 杰瑞说到最后,突然语气变的深沉了起来。 他拍了拍手掌,一扬胳膊:“那就是我们的莫娜·珊德努小姐。珊德努小姐是这部微电影《THELOSTLOVE》的场务和后期人员,十分感谢珊德努小姐在拍摄过程中的付出和给我的陪伴。请让我们将掌声送给这位可敬可爱的女孩。” 这个消息让全场寂静了片刻。 然后, 就是像山呼海啸一般的掌声。 人们的喧闹声似乎是要将学校里的礼堂房顶全都掀翻。 “太浪漫了吧。” “他们两个果然在一起了,我就知道。” “两人毕业前一起做一部微电影……还在电影节上获了奖,像是校园恋爱电影里才有的场景。” “哇,要是谁这样对我,老娘就给他生猴子。” “不行,我太酸啦,这样的金童玉女,还给不给其他人活路啊。” 同学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也不知道是杰瑞篮球校队小弟们安排的,还是此情此景水到渠成。 先是有同学喊了一声:“亲一个!” 然后气氛开始变的愈演愈烈,全场都开始跟着起哄。 连那些低年级组的小朋友们,都在这样欢脱的氛围下,用力的拍着巴掌跟着一起嚷嚷。 “亲一个!” “亲一个!” “亲一个!” 校长先是一愣,然后犹豫着还是并没有阻止礼堂里的喧闹。 这种时刻做个恶人,老校长都觉得那样自己未免有点太煞风景了。 他只是无奈的笑了笑,感慨了一下青春期少男少女们躁动的爱情,就抱着胳膊任由学生们胡闹。 学校礼堂舞台后的灯光师,也属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他又专门分出了一束射灯打在主持台上的女学生身上。 莫娜依然站在舞台投影布的侧方,手中还拿着刚刚主持表彰会的提词卡,面容清冷,五官精致。 杰瑞向着舞台前方走去。 聚光灯下深色头发的俊女和金色头发的酷哥缓缓接近,这一幕简直像是《格林童话》里王子和公主的相爱。 不来亲一个, 观众们都觉得说不过去。 灯光下的莫娜却有些惊讶。 她完全没有想到,杰瑞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杰瑞确实曾经在刚开学的时候,邀请过她参与宠物保护微电影《遗失之爱》的拍摄,并在其中担任女主角。 不过莫娜自己拒绝了这个机会,更没有在微电影的拍摄过场中,去当场务和后期人员。 乍闻杰瑞的说辞。 莫娜皱着眉头,有些不知所措,她看见杰瑞走上舞台,下意识的微微退后了一步。 “没别的意思,事先没有通知你,只是因为想要给你一个惊喜。” 杰瑞注意到莫娜身体上的抗拒,微微摇摇头,提醒自己不要操之过急,便微笑的停步,在莫娜身前几米的地方站住了。 他压低声音轻声说道:“反正是我父亲组织的项目,在场务后期那一栏还有空缺,不报白不报,我就顺手把你的名字填上去了,算是一个绅士的小礼物。” “这样,你在申请大学时,社会活动一项就有了一个很好的履历。” 杰瑞指着一边的屏幕,此时视频在微电影的最后一帧上停住,正是在鸣谢影片工作人员的画面。 莫娜刚刚没有细看,此时发现【场务、后期】那一栏上,确实填着自己的名字。 “珊德努小姐,您不会责怪我的好意吧?” 杰瑞微笑着说。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三章 手串的曝光 “不,当然不会。谢谢,很珍贵的机会,我非常感激。” 莫娜迟疑了片刻。 她露出非常礼貌的微笑,没有亲吻也没有拥抱,只是很有分寸感的和金发男孩握了握手。 她很难在这种场合说出责怪的话来。 如果只是单纯的普通微电影的女主角,莫娜不是那么在意。但是一部被官方报纸报道表扬的获奖微电影,她就实在无法拒绝了。 入选酒井太太的提高班,不意味着申报大学就一帆风顺。 或者说, 若是说莫娜原本的目标,只是鹿特丹大学这样排名世界美术设计类大学一百五十强末游,或者150~200这样排名的“二流名校”的话。 如今依旧还是这个打算的话,她觉得要求就有点太低了。 更好的大学意味着更好的圈子,更好的人脉,更好的发展机会。 艺术类领域,那种出道就让所有人都为之瞩目,从穷乡僻壤蹦出来就震惊世界的天才当然有,但是屈指可数。 之所以那些在双年展上一鸣惊人的真正的天才,往往能让高古轩、里森、PACE这样的年销售额十亿美元量级的超级画廊,都挥舞着天文数字的钞票追逐签约,就因为这类的情况太罕见了。 能够影响世界的才华注定和99.999%的人没有关系。 很多时候,水平差不多的两个普通美术生,比的就是机会,谁能离世界艺术中心更近,谁的学校更好,谁就能进更高端的画室实习…… 反正大家画的都那么回事,不算好也不算坏。 没有惊艳的才华, 哪个人的圈子更好,哪个人的机会更多,哪个人的人生就更容易成功。 有了这么好的起点,莫娜也有更大的野心。 越往上的大学申请条件越苛刻。大家比作品集、比绩点,比社会服务时间,全世界优秀的学生都在和你竞争。 她确实需要这个社会公益的履历。 却也不想让杰瑞误会。 “这样吧,放学后,我请你吃饭来表示谢意。”她朝杰瑞点点头,笑着说道:“餐厅由你来选,杰瑞·洛伦兹先生,请尽量挑贵一点的菜,要不然我真的不好意思接受这么珍贵的礼物。” 杰瑞略微有些失望。 莫娜的回答太有距离感了,没有他想象的那样亲昵。 虽说在工作人员名单里加上一个名字,对于杰瑞来说属于惠而不费的礼物。 但是女子学生会主席的回应过于得体了。 得体就显得疏远。 他能从莫娜的肢体语言和特意强调餐厅价格上,听出对方的冷淡,他心中有点挫败感。 “算了,能一起吃个饭,终究是好的进步。” 杰瑞在心中笑笑。 他这样的校队明星,学生时代交往过的姿色上佳的女朋友不少,送包包送口红就能上床的妹子他已经提不起什么兴趣了。 难搞的姑娘,才让男人有征服感。 他轻轻拉了一下莫娜,两个人一起像是舞台剧谢幕的男女主演般,朝着台下鼓掌的观众们鞠躬。 没能看到激情吻戏,让吃瓜同学们稍稍有点失望,不过这一幕依旧让大家热烈的鼓掌欢呼。 满场都是掌声和笑声。 气氛好的就像是所有人都觉得,舞台上的郎才女貌的一对,似乎天生就应该在一起。 漂亮妹子本来就是学校里的稀缺资源,大家潜意识里都认为应该属于杰瑞这样风光的男孩子。 “我还以为你这时会很不开心呐,想要跑过来安慰你,谁知你竟然在偷偷在角落里看小姐姐照片!这就是男孩子们的喜新厌旧吗?” 耳边传来调侃的声音。 顾为经侧过头,就看见一双很妩媚皎洁的眸子正在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蔻蔻?” 礼堂的座位席的灯光像是电影院般昏暗,顾为经没有注意到蔻蔻是什么时候溜过来的。 她轻趴在前排空座位的靠背上,双手交叉搭在椅背上,正瞪着眼睛看着顾为经……手中的IPAD的屏幕。 屏幕没有关,依旧显示着INS上的酒井胜子的泳装照片。 “哦?我原本在想艺术品的事情……”顾为经尴尬的解释了一句。 “切,你口中的艺术品就是女生的泳装照片?”蔻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对顾为经道貌岸然的说辞表示不屑。 她话是这么说,神色却还是很温柔的。 蔻蔻伸出一只手想要去揉男生头发,像是想要安慰被别人抢走喜爱的毛线团的小宠物一样。 “算啦,看就看嘛,胜子小姐姐确实是那种很可爱很软很萌的女孩子,不仅你们这种荷尔蒙躁动,难以排解春情的小男孩喜欢。老娘看了都觉得相当心动。” 蔻蔻呲牙一笑,挥舞了一下小拳头。 她歪着头望着平板电脑的屏幕,用像是老男人看电视里维秘超模走秀的语气说道:“可惜,泳衣的款式太保守了些。这种丰满型的女孩子,曲线这么好,就要穿比基尼大胆的露出来,才足够炫目嘛!” 同样由身材丰满,曲线玲珑的女孩子说出这样的评价。 不显得油腻,反而蛮可爱的。 蔻蔻抬起上半身,左顾右盼了一下,发现同学们和老师的注意力都在舞台上,没人注意这里后。 她也懒得饶道。 用手支撑住礼堂座椅宽大的绒布靠背,另一只手按住校服短裙的下摆防止走光,蔻蔻整个人像是只灵活的大猫一样,就直接从前排的座椅上直接翻了过来。 这一幕绝对不符合《德威学校学生行为风纪规范》的约束。 若是莫娜看到这么不淑女的一幕,一定会下令学生会扣蔻蔻的操行分。 顾为经却只觉得一阵香风萦面。 蔻蔻身体轻盈极了,她翻过座位,裙摆的一角轻轻抽打在他的肩膀上,飞扬的衬裙下大腿的肌肤若隐若现,像是冬季刚刚凝固的雪。 “真酷!” 他小声暗暗的喝彩。 “哼哼哼,厉害吧。翻个座椅算什么,教我的舞蹈老师是个俄罗斯阿姨,她当年在圣彼得堡跳《胡桃夹子》的时候,最后一幕要原地旋转1080度,全靠一根右脚上的大拇指力量,那才叫厉害呢。” 蔻蔻坐在顾为经身边哼哼。 不像她的话语里的轻描淡写,女孩俏丽的眉眼神色中,对自己刚刚的英姿还是挺自得的。 “其实……那部微电影我刚刚看了,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 蔻蔻想了想,扁嘴小声的嘟囔道:“大学生电影节都是糊弄鬼的,这种本地的政府文化节,我老爹说基本上什么最佳优秀新人啊,最佳学生男女主角啊,最佳爱心奖啊,这些阿猫阿狗的小奖,都是和演艺公司、公关公司商量好的。” “给个几千美元就能上,容易的很呢!你给孤儿院捐的三万多美元,足够把这些杂鱼奖项全都包原的。” 蔻蔻挑着眉头,轻声说道:“至于《仰光经济周刊》,这确实有点难度,但也是稍微运作一下就好,主要看人脉。” “当初我随便参加了一个击剑比赛,就有同类的报纸,想要讨好我老爸,还要给我写个小专栏呢,我爹觉得不合适,拒绝了……” 顾为经轻轻“哦”了一声。 他其实并不嫉妒杰瑞。 人家的微电影确实拍的不错,选材亮眼,剪辑和配乐也都是很专业的手笔,人脉也是能力的一部分。 杰瑞能获奖,他没什么好酸的。 莫娜和杰瑞郎情妾意的,自己也管不着,他青梅竹马的姑娘已经明明白白的多次说明,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纠缠下去,反而没意思。 蔻蔻见顾为经还是那幅淡淡的样子,有些不开心。 蔻蔻以为对方看着“前女友”跟别的男孩在台上你侬我侬,心中一定很难过,才好心好意的跑过来安慰他。 结果她想了好半天说辞,竟然就只换来了一个“哦”这样三棍子下去打不出一个屁的回复。 这让蔻蔻觉得自己好像在对着雕塑说单口相声,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谢谢你,蔻蔻。” 顾为经侧过头,看着蔻蔻的大眼睛,笑了笑认真的说道:“虽然我其实并不需要安慰,但仍然很谢谢你。” “我很感动。” “知道啦,也不是特意来安慰你的啦,在座位上呆着也是呆着,蛮无聊的,还不如找人来聊聊天……” 看着对方郑重的眼神,蔻蔻愣了一下,然后微微侧过了头,小声的解释着,嘴角却还是不可抑制的向上弯起。 两个人就这么在礼堂最后一排无人的角落处肩并着肩沉默着坐了一小会儿。 杰瑞走下舞台后,老校长却没有坐回座位上,此时依然在前方的说着些关于校园文化建设的长篇大论。 蔻蔻却没有心思听。 她觉得这么沉默的坐着有点闷,低下头,手指玩着耳边翘起来的一缕头发,嘴中偶尔哼两句冷门的英文小调。 “咦?” 女孩似乎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她突然一把抓着顾为经的袖子,看着袖子下方露出的翡翠手串,惊讶的眨了眨眼睛。 “这个形制,是大金塔供奉的开光手串么?” 蔻蔻摇晃着顾为经的手腕,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奇怪的说道:“这种手串很难搞的,你竟然会有一串。” 她小心翼翼的用指尖拨动着顾为经腕间手串上镶嵌着的冰种翡翠,看着上面玉工用极细的刻刀雕刻着的【顾】字。 “上面还刻了你的姓氏,这样的手串,大金塔一年可没有多少串呢。”蔻蔻咂吧咂吧嘴,“连我想要都没有呢。” “很稀少珍贵?” 顾为经转动了一下腕间的手串,自从酒井胜子给他把这个小手串系上后,他就没有摘下来过。 记得,参加大金塔修复项目的艺术家们,应该人人都有这样一个手串。 “这是你买的手串,珍不珍贵,你来问我?”蔻蔻斜睨着顾为经。 “不是买的,是送的。” “这样啊……那可是很用心的礼物了。” 缅甸政府送给知名艺术家们的国礼,确实应该算的上用心的礼物。 “这么珍贵?” “不一定贵,但一定很稀少。” 蔻蔻咬着下唇轻声说道:“佛陀菩萨不以贵贱区分众生,所以这些手串、佛珠材质往往有好有坏,你这串属于材质很好的,但用酸枝木、廉价玛瑙石做成的相似的手串,可能一串只要几百缅币,仰光河边抬滑竿的脚夫都买的起。” “既然这样,为啥不干脆供奉个几千串,几万串的,让大家随便买?” 顾为经奇怪,他虽然在仰光这个佛教氛围很浓的地方长大,却不是信徒,所以不了解这样的讲究。 “呸!随便买,你当这是食堂里的馒头呢,这种东西讲究个诚心,是要给你关心的人求的,有平安顺遂的祝愿。随便卖怎么能算诚心,唐和尚去西天取经还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呢,佛陀怎么不直接随便把真经给他。” 四大名着在缅甸最有名的是《三国演义》,传说大毒枭坤沙从不离身,其次就是《西游记》,也几乎人人都看过。 蔻蔻似乎对这个手串很上心,对顾为经不放在心上的说法很不满。 她目光凝视着顾为经手中的这个小手串,轻声说道:“大金塔每个月这种开光的手串、佛珠总共只有五十来个龛位,一个佛龛一串,普通人很难拿到的。” “想要拿到开光的手串,如果不是走政府渠道的话。那么无论贵贱,每个周末都早早的去大金塔前的佛像的金龛前浇水登记,连续三周都排在前五十名,就说明你的心够诚了,能获得拥有这样手串的机会,如果中间有中断,就从头再来。” 缅甸人礼佛不仅要烧香,而且要给佛像前的花圃奉水。 之前顾为经画《礼佛护法图》的时候,之所以那些成年的艺术家们都不在,就是因为大家跟着曹老去浇水礼佛去了。 每日大金塔开门前浇第一碗水,就相当于京城雍和宫前烧第一炷香,传说格外灵验。 所以很多人早早就来排队了。 想要连续三周都排近前五十名,确实是西天取经一般的体力活。 “我小时候,每年我妈妈都会去给我求一串这样的手串,保佑我平安健康。”蔻蔻看着顾为经手腕上的翡翠串,露出向往的表情。 “现在阿姨懒得给你跑啦?” 顾为经挑挑眉头。 他见过蔻蔻的母亲,看上去很妖艳的阿姨,与蔻蔻看上去像姐妹,多过像母女。 “不,我妈已经去世很多年啦。你看到的那个狐狸精是我继母。”蔻蔻神色淡漠的说道。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四章 新任务 “抱歉。” 顾为经十分同情的叹了口气。 “抱歉?唉,你为什么要说抱歉?”蔻蔻仰着头,奇怪的问道。 “我以为,继母……” 顾为经愕然。 他就是那种从小很少见到父母的人。 爷爷很关心自己,伯伯婶婶对他其实称不上有多坏,但有些时候,你就是确实会明显感觉到,对待亲生的女儿堂姐顾林和他的不同。 所以, 他就下意识以为蔻蔻也是如此。 继母这种东西,不应该在全天下无论东西文化中,都是黑心老妖婆的代名词嘛。 “喂,顾同学,你是不是随便乱脑补《白雪公主》之类的情节了?也不看看我是那种唯唯诺诺的受气包吗。” 蔻蔻看着顾为经尴尬的脸色,咯咯咯的轻笑了起来。 “那个狐狸精哪敢欺负本小姐啊。我老爸虽然有点封建,但是还是很宠我的,从来认为小老婆随便都能换,亲生宝贝闺女小棉袄可就我这一个。我后妈甚至一直有点怕我,担心我偷偷在父亲面前告黑状说她对我不好。” 蔻蔻骄傲的挺起修长的脖颈。 “所以,后妈每年都会给我举办很盛大的生日会,展示给外人她对我有多好。” “她还会精心挑选各种各样的生日礼物。什么兰蔻的化妆品啊,施华洛世奇的水晶首饰啊……” 蔻蔻搬动着自己的手指,数着她生日会上收到过的名贵礼物。 “听说今年要给我买一个巴宝莉的购物袋。她自己为了避嫌,都不敢用这么贵的奢侈品呢。” “喔!这听起来相当够意思了。” 顾为经对比了一下自己的婶婶,认为做后妈做成这样,真的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了。 “或许吧,但是这些的意义都不如这个手串珍贵。” 蔻蔻笑了笑,轻轻对着顾为经的手腕上哈了一口气,她用手指肚上的皮肤轻轻抹去了手串上在画素描时不小心蹭上去的石墨浮灰。 “我其实知道,只要我开口,她也会去给我去求的,甚至干脆托政府大金塔文物管理局的人脉给我搞来几串。但这种东西,主动要来的,就没意思了。” “只有真心想让你开心的人,才会在闷热的天气里站好几周,就只为给你求了一个平安顺遂。” 蔻蔻仔细擦干净手串,就松开了顾为经的袖子。 “好好戴着吧,年年送给我手串的亲人已经没有了,顾同学你要珍惜。” 蔻蔻拍了一下顾为经的肩膀,在校长宣布退场的声音里,站起身。 “走吧,这个无聊的表彰会终于结束了,看在老娘口干舌燥的费心给你开导了半天,还把小时候的事情都分享给你的份上。等会儿上提高班前,请顾公子去校园水吧里给带两杯半糖的芋圆奶茶,奶茶记得要加珍珠!” “有点下雨唉?” 顾为经看着礼堂窗外,阴雨绵绵的天色。 “所以,这才是特意给你表现男子汉风度的场合嘛。想要排队给姑娘我买奶茶的男孩子能绕学校三圈呢。” 蔻蔻吐了吐舌头,露出促狭的表情来,似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勇士,把握住讨好女孩子的机会哦。我这次重新做了星形饼干,用量杯加的盐,可还是稍微有点咸,配着甜口的奶茶一起吃刚刚好。” “珍珠,珍珠别忘啦!” 她挥了挥手,脑后的长发起落,消失在了礼堂散场时的人群中。 …… 此时此刻, 西河会馆。 今天没有来学校的学生中,除了酒井胜子,还有苗昂温。 他正被一个金发碧眼的会所小姐姐服务生,带着在会馆长长的甬道里行走。 苗昂温眼神在那个白种女人高挑的腰臀上扫过,贪婪的流连的片刻,心中泛起了对豪哥的无比崇拜。 在仰光,外国人从来就是高人一等的存在,两百年前是如此,两百年后也是如此。 甚至谷歌上有旅行游记写道,这座东南亚城市仿佛就是建立在“翡翠、佛塔、廉价的仆人”之上的。 也只有豪哥这样的黑道巨擘,才能让那些金丝雀般的洋人,反过来毕恭毕敬的为你提供服务。 “豪哥要见自己。” 苗昂温悄悄握起拳头。 他那天和顾为经发生了冲突。今天下午,突然就被光头带到了西河会馆,说是豪哥要见自己。 苗昂温非常的激动。 豪哥这样的教父级黑老大,手下众多,就像是个都市传说一样。 他加入豪哥的造假集团月余时间,也只有机会见过一次豪哥的背影。 那时苗昂温远远看见豪哥被四五个黑衣保镖们簇拥着登上一台防弹的加长款深色梅赛德斯,威风极了,像体面的政要高官多过像黑社会头目。 今天, 还是苗昂温第一次有机会,近距离接触这位城市阴影社会的主人。 他心中忐忑的同时,难免雄心万丈。 “Sir,客人来了。” 服务员小姐姐按响了包厢的大门前的门铃,推开了棕榈色的木门,毕恭毕敬的向苗昂温微微躬身,然后就安静的离开了。 “苗昂温对吧?进来吧。” 西河会馆每间包厢的设计都不同。 有时候,客人刚从古色古香用红木和紫檀装饰的东方精舍里走出来,推开隔壁屋房间的大门,却又被铺面而来的路易十四浮华风格的法式宫殿所倾倒。 而眼前的是一间江户时代日式风格的茶舍, 文雅的中年人面前摆着一套小火炉,淼淼烟气从紫砂壶中泄了出来,让房间中都泛起了一层水汽和湿意。 光头一言不发的站在中年人身边,带着墨镜,肌肉在黑色的西装外套下隆起,像是一尊不会动的雕塑或是护法金刚。 “豪哥您好。” 苗昂温小心翼翼的迈进包厢的大门,用敬畏的目光看着这个仰光城里最有钱最有权势的那一小撮群体之一的中年人。 禁酒令时代阿尔·卡彭被誉为洛杉矶的地下皇帝,也不过就是豪哥这般了。 “别那么拘谨,坐吧。” 豪哥笑了笑,示意苗昂温坐在自己身边。 “喝茶么?日式的清茶,喝起来可能稍微有点苦。” “不,不用了。” 苗昂温让自己露出尽可能乖巧的笑容。 “好吧,我问你一件事,你要好好的回答。我听说,你和顾为经在学校里,发生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 豪哥似乎只是在聊天,随口问道。 “哦,是的,豪哥,是有这么一回事。” 苗昂温愣了一下。 他推门进来前设想过很多,豪哥会和他交谈什么样的内容。 无论是什么,那都一定是很严肃很重要的事情,是属于“男子汉的伟业”。 顾为经? 苗昂温从没想到豪哥会提到这个同学的名字。 光头确实转达过,豪哥似乎希望他的派对能邀请到顾为经。不过,这事儿竟然值得豪哥要亲自过问? “是的,但他摆架子大,不太愿意来,所以我们有点小冲突。”苗昂温有些嫉妒的撇撇嘴。 “只是这样吗,你只是邀请他去你的派对?” 豪哥面无表情的说道。 苗昂温心中莫名其妙的紧了一下。 他歪过头像是一只紧张的鹌鹑一样,望了一眼一边光头的眼神,希望得到什么指引,入目却只看到了一副冰冷的墨镜。 “是的,就是这样的。” 苗昂温犹豫了一下,斟酌着语气。 他觉得,反正最后也没有出什么大事,自己没有必要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 啪! 一只白瓷的茶杯狠狠的被砸在了苗昂温的脸上。 滚烫的茶水像是流动的火炭,瞬间将他左脸的皮肤烫的红肿了起来。 豪哥看上去只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手上的劲道却不是蔻蔻这样小女孩的耳光所能比拟的。 杯壁薄如纸页的白瓷茶杯破碎,刺破了苗昂温的嘴角。 苗昂温被砸的天旋地转,直接转了两个圈,然后一头栽倒在茶室的地板上。 “两件事,第一件事,你不可以自作主张想要废人。第二件事,你不可以试图糊弄我。第二件事比第一件事还不能忍受。” 豪哥并没有大发雷霆。 中年人看上去依旧是刚刚轻描淡写的样子,语气却冷的像是寒冰。 “豪哥,我……对不起……” 苗昂温抚摸着脸颊,来不及感到疼痛,全身却被冰冷的感觉所淹没。 豪哥什么都知道。 他自以为对不良头领隐秘的嘱托,分分钟就传到了豪哥那里。 在仰光这座城市,豪哥就像是一位全知全能的魔鬼,无时无刻不在深渊中注视着你。 “道歉有什么用。犯错了,就要有惩罚。否则人怎么会长大。” 豪哥依旧头也不抬的轻声说道。 他拍了拍手。 身边的光头就从包厢内一只摆在茶几上的保险柜里取出了手枪。 苗昂温甚至还来不及惊叫。 光头掰开了击锤,上前半步,一言不发的顶着苗昂温的脑袋扣下了扳机。 无论再怎么美化, 黑道永远都是以暴力和恐惧控制人心的帮派,这里没有法官,没有辩护律师,也没有监狱。 这里或许确实能让你大发横财,代价是,犯了错只有死路一条。 天可怜见,苗昂温不过刚刚满十八岁,他想象中黑社会永远都是赚大把的钱,睡最妖艳的女人的风光的那一面。 哪里有见过这个。 实质般的死亡恐惧顿时击垮了他,苗昂温直接淅淅沥沥的失禁了。 他喉咙发出“嗝”的一声,就软软像是被抽掉骨头一样,瘫软在地上。 手枪发出了一声脆响,却没有真的子弹发射出来。 “没出息。” 光头撇撇嘴,他将左轮手枪向侧边甩开,将弹仓抛到瘫在地上的苗昂温的怀里。 苗昂温浑身都被不知道是被汗水还是尿水浸透了,像是刚刚出水的鱼一样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怀里的弹仓——左轮手枪的弹仓是空的,并无子弹。 “年轻人谁不会犯错呢?我一直愿意给年轻人机会,所以第一次犯错我饶你,拿掉了弹仓里的子弹。我希望你记住这个教训。” 中年人扭头看着苗昂温。 日式的极道帮派喜欢让犯错的下属来切手指。 缅甸则要粗砾凶狠的多。 豪哥手下的造假画师们要拿画笔,切了手指会影响工作,所以就用轮盘赌。 中年人信佛。 活下来了算菩萨饶你一命,枪响了也别怨别人。 “这次顾为经的事情,算我没说清楚。” 豪哥看着地上破碎的茶杯,笑了笑,将手边的一个深色的小盒子抛给苗昂温:“所以一杯烫茶,小惩大诫。小盒子里的东西给你压惊。但知道嘛,下一次犯蠢,饶不饶你就要看菩萨了。” “去给我们的小顾先生道歉,别惊到了我的锦鲤鱼,影响到他的创作状态。我最近知道他还要准备参加画展呢,真是有志气的小孩子。顾为经的手可比你的命值钱多了。” 豪哥说完转身就离开了,光头也跟了出去。 苗昂温在尿湿的地上足足坐了五分钟,才用颤抖的手打开了捡起小盒子,然后就又呆住了。 灿灿的金光耀眼。 豪哥可能真的是魔鬼,但也是相当慷慨的魔鬼, 盒子里竟然放着一支劳力士迪通拿18K间金的名表,市场价最少20000美元。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应该恐惧,还是应该在狂喜。 苗昂温趴在地上,抱着空弹仓和劳力士金表,肩膀一下下的抽搐着。 似哭似笑。 …… “顾先生,我们走吧。” 德威学校旁的十字路口,阿莱大叔从顾为经手中接过书包,拉开了一辆老式现代伊兰特的后门。 “不必叫我顾先生,像以前叫我小顾就好。” 顾为经坐到了伊兰特的后座上。 这辆车据说是阿莱大叔从哪里搞来的,年龄不比顾为经小几岁,换算下来总共只花了不到一千美刀。 车是老车, 不过引擎能用,车灯能亮,空调给力,这在缅甸这种地方,就已经可以算的上好车的标准了。 “明白了,先生……小顾先生。”阿莱大叔看了眼后视镜,发动了车辆。 顾为经无奈的笑了笑。 自从阿莱大叔同意当他的助理,当这个沉默的看门人在进入工作状态后,就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做事非常严谨认真,甚至连称呼都永远带着敬称。 这是军伍出身留下的特点。 VIP要员保护组和保镖的要求不一样,保镖混熟了可以跟雇主打成一片,但军队是等级森严的地方。 VIP就是VIP, 不能因为你老给领导人开车,就没大没小的。 阿莱大叔依然带着从前的风格,就算他现在月薪只有五百美元,却依旧做事时,带着习惯留下来的印记。 顾为经舒舒服服的躺在座位上,准备稍微休息一会儿。 阿莱大叔脚有点跛,不影响开车。 他开车不快,可是极稳,加速和减速都很舒服。 顾为经听说有些老司机开车时能让老板在后排写字工作都不受影响。 他不知道这个说法是真的假的。 可阿莱大叔开车的时候,画画可能有点难,但是真的是那种读书看报不会晕车的感受,睡一觉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顾为经闭上眼睛,打开了系统的虚拟面板,注意到了系统的新任务。 【连环任务:融合画——海纳百川(2/3)】 【当前任务:完成一幅包含有中国画技法、素描技法、水彩技法、油画技法、版画技法,五项中任何三项技法的画作,要求尺寸10英寸×10英寸以上,情感至少达到心有所感评级。】 【当前任务奖励:水彩画基础绘画技能】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五章 势 “真是和系统连环任务的名字一样海纳百川,这个任务奖励竟然是水彩画领域的技能吗?其实想想倒也不赖。” 顾为经对水彩画不算多陌生。 水彩画和彩色铅笔画有一定相似的地方, 他其实每次使用门采尔的技能画彩色铅笔画的时候,就算主要提升的是素描,但是也会获得十几二十点左右的水彩画的经验值。 以二者画法的共性, 这就像健身房练肌肉,在史密斯机上举铁练深蹲。哪怕你本意是专门练大腿去了,腰腹的力量也会有连带性的增强。 很难能看见哪个健身爱好者,腰肢纤细的像筷子,却拥有施瓦辛格的四肢力量。 绘画是一个整体, 你对色彩、线条、结构上的经验,在其他门类上也会发挥作用,只是或多或少罢了。 不过, 在顾为经目前的绘画面板上,只达到Level2【入门(96/100)】的版画和水彩画的Lv.3【半专业(219/1000)】两项,相比于中国画、素描、油画这三大项来说,明显属于短板。 版画经验值熟练度低一些也就罢了, 反正顾为经认为,他暂时绘画重心不会放在版画上, 倒不是版画的上限不够高,而是这种画法很多情况下是为了将艺术品刻在铜板或者木板上,大规模复制印刷而准备的。往往等到真正成名后再研究版画也不晚。 上世纪70年代到2010年左右波普艺术的最鼎盛期, 安迪·沃荷、村上隆等一大堆波普艺术画家,他们在后期创作风格都喜欢把版画技法融入自己的创作思路中,批量制造,件件几百万几千万美元,在艺术市场上赚到的钱都能买一只福特级航母了。 但是, 对于普通画家来说,版画还是有精细程度不够高,没有办法表达出细腻多彩的颜色层次感的固有缺点。 要是工匠的印刷手艺再不行,那作品……真的就只能说是看个样子了。 历史上,明治维新时期东瀛销往欧洲的商品,版画印刷的浮世绘就曾大量作为日式工业品的外包装,其实实物观感都挺粗糙的。 如果你不是顶尖的艺术大师, 无论是参与美术双年展类的艺术评选,还是一、二级交易市场上的将画作买卖出售,收藏家和评委都会对“能批量生产”的艺术品有所顾虑,热情不算太高。 因此版画其实在整个绘画流派,都属于相对没那么重要的技法。 对于艺术家和美术学院的学生来说,版画就像餐桌上的一道甜点,画的好自然牛逼,不会画也没啥太大的问题。 水彩画则不一样,它是牛排、烩饭一样的主菜。 色彩鲜艳,笔法华丽。 尽管水彩不如油画颜料笔触多变,但画面更加流畅、透亮,观感清新而真实,色彩延展性要比油性颜料更好。 如果说油画是西方绘画的国王,那么王后的宝座一定属于水彩画。 顾为经这样在德威的艺术生们, 版画课、钢笔画课都只是以了解为主的半个学期的选修课,水彩却和素描与油画一般,是从小学到大的必修课。 “想想,还挺期待的,不知道门采尔的绘画基础心得能不能和这个技能结合起来用,这个老爷子水彩画也很有名的。”顾为经心中嘟囔了一句。 水彩画发明于德国,兴盛于英国。 西式绘画领域,尤其在二十世纪以前,若一个画家他是被上流社会所追捧的大艺术家,就只有两种可能。 要不然是油画家,要不然是水彩画家。 其他诸如钢笔画,剪纸画的绘画种类就都有些万般皆下品的意味了。 很多情况下,水彩大师和油画大师甚至都是同一批人。 油画和水彩,就是西方艺术家们的左右手,门采尔、透纳、毕加索……这些人都属于油画、水彩双修的大画家。 这个奖励确实对顾为经面前缺失的水彩画经验,有很好补强效果。 “上一个奖励是郎世宁的绘画技法,这个奖励就是水彩画。系统安排蛮有趣的,也不知道下一个奖励是什么?” 想到这里,顾为经在心中突然好奇。 郎世宁不仅开创了中西油画合璧的新画法。 这位来自米兰的传教士也经常同样被后人考据认为,是将水彩画带入东方的第一人。 他在清朝中期将水彩画传入东夏,为海纳百川的东方艺术添上了一抹新的色彩,距今刚好300年。 系统接连两个任务奖励,恰好是沿着东方艺术史的脉络,颇有雅趣。 “小顾先生?” 阿莱大叔刚刚将伊兰特起步,顾为经还在盯着系统任务出神,车却突然又慢了下来。 “有人在招呼我们,需要停车么?”大叔盯着前方的路口,手搭在方向盘上询问道。 一个叼着香烟的大光头正倚靠在路口的一辆香槟色的宝马车车门上,对着顾为经所在的位置像是要拦出租一样挥手。 明显是在示意他们过去。 “怎么是他,又有什么事。” 顾为经认出了那是豪哥手下的大马仔,微微皱眉,“阿莱大叔,还是停一下车吧,躲不过去。” 这家伙简直跟苍蝇一样,自己要是不搭理对方,光头就搞不好跑到家中的店里面去了。 自己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有阿莱大叔在自己旁边,现在可能反而更安全些。 车在宝马边停下了。 对方轻轻敲了敲后座的车窗,等待顾为经把后座的窗户摇下来,一颗锃亮的光头就探了进来。 “小顾先生,又要去孤儿院画画呐!听说那里孤儿院的小朋友们都很喜欢你,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善心呢。难怪看不上我们这样的坏人。” 光头舔了舔嘴角,似笑非笑的看着顾为经。 “跟踪我?”顾为经深吸了口气。 “跟踪你,不,用不着的,小顾先生。这座城市里发生的任何事情,从市长办公室上的桌上的文件到马路边野狗的交配,都只有豪哥想不想知道的区别。” 光头嚼着香烟,吐出了一个烟圈,神色自得。 自己是带着任务来的,可他同样不介意小小的在顾为经面前炫耀一下豪哥的无所不能。 “豪哥想要的任何东西,就没有拿不到,从来没有。”光头幽幽的说。 这个豪哥最信任的手下,卖弄了一下双关语,看着顾为经,意有所指的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的重复道:“从来没有。” 顾为经眉头稍微跳了一下,身体略微有点发寒。 他清楚这句话的言下的意思。 豪哥无所不能,他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能得到,这是属于黑道巨擘的自信,他的意志就是法律和城市运行的规则,自然也包括了拉自己下水。 顾为经有些担忧的向前方司机的位置看了一眼,发现阿莱大叔也正在透过后视镜在看着自己。 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被光头纠缠, 这个皮肤黝黑身材高大的看门人脸上既没有刚刚上班雇主就遇上麻烦的紧张,也看不见“老子当年见多了大风大浪,区区黑道算什么”的轻描淡写。 他只是非常的平静。 阿莱面无表情,眼皮都几乎完全不眨,镇静的像是一汪平滑如镜的深潭。 和阿莱大叔古井无波的眼神对视,莫名就让顾为经感到安心。 “没有冒犯豪哥的意思,但我觉得凡事或许都有例外。”顾为经稳了稳心神,轻声说道:“你有什么事么?” “好心性,我喜欢。有没有人跟你说过,有这样的胆色混黑道会很有前途的?” 光头惊讶于这个中学生的镇定,轻轻竖了竖大拇指。 “你只是来称赞我的吗?还是继续要劝说我为豪哥做事,这个问题我们不应该讨论过很多次了,如果我什么时候改变主意,我想我会给豪哥打电话的。”顾为经想要快点结束这场谈话。 “别这么紧张,小顾先生,今天我不是来找麻烦的。”光头摆摆手,“老大担心你和苗同学发生的事情吓到了,影响到了你的绘画状态,所以特意嘱托我来赔礼道歉的。” “赔礼道歉?” 这个答案确实出乎顾为经的预料。 光头挠了挠后脑勺:“豪哥对你的欣赏让我都有些嫉妒,要不是跟了豪哥这么多年,我简直怀疑你是他的私生子什么的。” “豪哥说,苗昂温的事情是个意外,希望你安心准备画展就好,他很看好你。既然是赔礼道歉,我还按要求,特意给你带了安神的伴手礼。” 顾为经刚要拒绝,就看见光头打开后背箱,从中拎出了道歉的礼物,那是……一只芒果拼盘和一箱高钙牛奶。 确实是安神的礼物不假。 “豪哥的意思?抱歉,我今天没有带什么好还礼的东西。” 顾为经看着水果和牛奶。 这礼确实不重,可他还是不愿意和豪哥那伙人有啥牵扯。 “还礼就不必了。” 光头似乎真的有些无奈:“小顾先生,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也请你考虑一下我的身份。说句不好听的,我就算是混混不假,可好歹也是黑道上有头有脸的大混混。要是拿一个果盘当恩情要挟别人,这也太丢脸了。” “请不要推辞,这真的只是礼物,没有其他意思。” “豪哥既然特地吩咐了要给你去赔礼道歉,所以我就必须要准备一份礼物。如果你想要更贵重的赔礼,那么其实这更好。” 光头笑笑,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信封。 “你看,我来的路上本来还准备了一张缅甸中央银行7500万缅币的支票,但我估计你是不会要的,所以压根刚刚就没拿出来。” “支票或者水果,选一个吧。” 光头轻声说道:“看在我这么有诚意的份上,小顾先生,请体谅一下我们这些给老大做事的底下人的难处,我也要回去跟豪哥交代。哪怕让我请你喝杯奶茶呢?” 顾为经望着光头手中的那个上面盖着中央银行缩写CBM标志的红色印章的信封,叹了口气。 “真是大方啊。” 如果不是从小的家教,顾为经估计可能早就冲上去抱豪哥的大腿了。 随手抛出的支票的面额,就和Schostic集团这样的出版巨头付给他第一笔《小王子》的预付款差不多。 这种黑道大佬真的就像是故事里的魔鬼一般,随时在耳边低语,展现给你金银珠宝无边财富构成的美好幻境。 甚至这些财富根本就不是幻觉。 只要你本心稍微有一点点的动摇,听从了魔鬼的许诺,那么这些东西就真的都是你的,代价是要用灵魂和自由来交换。 面对7500万缅币的支票,又多少人能够永远说不? 光头歪着头,期待着想要从顾为经的神情中看到一丝丝的动摇。 只要对方这次收下了看上去“毫无负担”的银行支票,光头下次就有把握让顾为经收下跑车,再下次就可以让他开始给豪哥画一些小尺寸作品…… 人就是这样, 就像巴甫洛夫训练他的狗一样,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慢慢的就会形成依赖。 光头没读过什么书,不知道哲学上将这种情况称之为道德滑坡。但光头是从市井中打出来的大混混,他有自己的“街头智慧”。 那些输掉老婆卖器官去赌的人,也全是从几缅币的老虎机开始玩的,那些腐烂发臭往静脉里注射海洛因的隐君子,也都是从第一口低纯度大麻开始抽的。 堕落有一种引力, 会让你慢慢的在泥浆中越缠越深。 连一直像是戴着扑克脸面具的阿莱大叔,都在此时微微皱了皱眉头。 “支票拿走,一声道歉就给我7500万缅币,我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豪哥的好意心领了,我拿不起。” 顾为经在心中笑了笑。 人和人的影响是相互的,他给好运孤儿院带来了改变。 无私的女院长,纯真的小孩子们,要做个好人的阿莱大叔…… 这些人也潜移默化的在改变顾为经,让他相信正直是比金钱能带来心中更大的满足。 顾为经摇摇头,并不愿意撕破脸让对方太难堪:“如果你实在难做,就把果盘留下吧。” 阿莱大叔松了一口气。 光头有些失望,但也不强求,他拎着果盘和牛奶,准备去打开伊兰特的后备箱。 “请您放前排吧。”阿莱大叔敲了敲车窗。 他不习惯在贵宾交谈时插话, 所以他在顾为经和光头说话的时候,一直保持安静,光头都把当成了Uber的司机。 光头这才注意到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他拉开伊兰特的副驾车门,将果盘丢在脚踏垫上,然后拎起一箱牛奶,光头却突然停住了动作。 “兄弟,你是道上混的?狠角色啊,跟哪个大哥的啊。” 光头皱着眉头问道,盯着司机脸上的伤疤。 真正吸引光头注意的,其实不是伤疤,混街面的脸上破相缝过针的人多了去了,光头从来都不在乎。 他觉得这个司机头上隐隐的有一种势。 不仅真的沾过血,还要沾过很多血,才能养出这样的感觉。 从血水中滚出来的人,和正常的人是不一样的,像是怪物隐藏在人的皮肤 他在小二十年前,曾远远的在西河区望见戒备森严的大宅子一个抽烟的老头,只是远远的模糊的一眼。 可那种修罗般的气势,光头就相信,自己看见了是传说中被囚禁在豪宅里的坤沙。 那种感觉,你见过一次,就永远也忘不掉。 真正可怕的人,完全不需要像他一样在脖子上纹上一个佛头表示威严吓唬人,只要人家想,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你也会开始不自觉的感到敬畏。 这种感觉,光头在修罗般的坤沙身上见过,在总是很温和的豪哥身上见过,在这个沉默的司机身上也隐隐有所感觉。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六章 底 面对光头的好奇, 阿莱回答前先看了一眼后座上的老板,见顾为经没有指示,就轻轻的吐出了两个字:“司机。” 他不喜欢喧宾夺主,所以回答的非常简洁。 “只是开车的话,未免屈才些了吧。喔,兄弟你这外表可是很能唬的住人啊,要是想换份收入更高工作,欢迎随时给我打电话。” 光头眼睛眯了眯,他从外套的口袋里摸了片刻,递过来一张名片。 “大富大贵不敢打包票,老哥,只要你做事有外表看上去一半的凌历,赚一份普通司机一辈子想到不敢想的薪水,肯定还是没有问题的。” 他似乎对阿莱很感兴趣,开口招揽道。 阿莱并没有拒绝名片,却也没有表示出任何的意动。 “谢谢。” 他只是像一个普通的专职司机一样,慢慢接过了名片,放在了收音机下方存放票据和零钱的储物空间中,用依旧很干练的语气说道。 “我现在给顾先生开车,这份工作我很满意,所以不必了。” 光头瞅瞅阿莱大叔孔武有力的身材,再瞅瞅后座上的中学生,开始对自己原本的猜测产生了怀疑。 要真是道上的高人大佬,自己不应该没有听说过。 重要的是,常理判断, 以这种人的傲气,顾为经这样的小年轻,他何德何能能镇的住这种凶人? “难道真的只是司机……应该是,我想错了。”光头心中盘算。 “兄弟,你要抽根烟吗?大象牌,有添加爆珠的,口感不错。” 光头将牛奶放在座位上,吐掉口中的烟屁股,重新从口袋中拿出两根香烟,一根叼在嘴上,一根递了过去。 “工作,不抽。” “那借个火?” 阿莱大叔一只手依然搭在方向盘,另一只手用排挡杆前的点烟器,给光头点上了烟。 光头并不是真的想要抽烟而没带打火机。 他在玩一个小把戏。 光头在接回香烟的时候,用燃烧的烟头,似有意似无意的,在阿莱大叔手背上微微划了一下。 他做的很隐蔽很迅速,不注意看甚至完全都无法发现,但足以产生针扎般的灼烧痛感。 点烟时,用烟头烫人。 这是当初还在混街头时,他准备找那些大哥们挑衅砸场子时,常用的小把戏。 大约相当于“伱他妈的敢瞅我,我他妈的瞅你咋地”的升级版。 人的手背的神经丰富,真皮层也很厚。 比起言语上的辱骂冲突,这种方法够疼但不会烫伤,真要条子来了,调查谁先挑的事儿,验伤都验不出来。 光头经验里,街面上那些上年纪真正见过生死的狠角色,他们平常可能很平静,很和蔼。 喝茶、打牌、聊天, 外表上给外人乍一看上去,也许还没刚刚入行不久,就学着港片里的形象把头发染的五颜六色,说话必带生殖器的古惑仔们凶狠可怕。 然而, 就像职业拳击手千百次在擂台上的战斗,所锻炼出来面对攻击会立刻挥拳的肌肉反应般。 这些久经斗殴的老家伙们一旦身体受到侵犯。 就会几乎按照本能,不受控制的下意识做出凶狠反击。 类似被路人挑衅了的眼镜王蛇,甚至根本不会经过思考,就会扑上去。 这属于上不得台面的法子,但总是很好用的试探人的方法。 “唔……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光头的肌肉神经微微绷紧,竖着耳朵,准备根据这个司机的反应,随时做出应对。 他并不是非得针对这个有些木讷的司机, 只是以豪哥对顾为经的看重,光头有必要搞清楚,对方身边到底突然冒出了哪路牛鬼蛇神。 光头都做好了对方被激怒的准备。 出乎预料的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不仅没有他所期待的如同被激怒了的毒蛇般凶猛的攻击,甚至连预料之中的怒骂呵斥都没有。 “切,什么嘛,原来这么怂,刚刚还吓了我一跳……” 光头失笑,心中有些不屑。 这个司机胆子很小。 对方似乎不敢惹事,竟然什么反应都没有,就像是石头一样。 嗯…… 石头一样? 光头忽然不笑了, 他意识到了有点不太对劲,心中刚刚涌上来的嘲笑又转瞬间化为乌有。 这个家伙的反应未免太平静了一些! 烟头快速滑过皮肤,就算不容易造成水泡,可哪怕再迟钝的人,被烫到了也会下意识的缩手。 这是生物本能的应激反应。 这个司机却只是像雕塑一样沉默。他拿着点烟器的手指连一丝的颤抖都没有,似是神经根本就是用铁水铸成的。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怂可以解释的了。 “等等,我了个去……这手上的茧,也有点……可怕啊。”光头眼角狠狠的抽动了一下。 他刚刚凑过去点烟的时候,心中就隐隐觉得有些怪怪的,却说不出来。 此时光头忽然明白,是哪里让他觉得不对。 这个距离从近处看上去,能够很明显的看出这位司机手上有一层白色的老茧。 不是那种常年干体力活的工人,在掌心指根处搬重物留下的茧,而是集中在虎口和食指指肚处有硬硬的一层角质化的皮肤覆盖。 这种茧很有特色,也很罕见。 “枪茧?” 光头曾经在豪哥的一个贴身保镖身上就见过类似的茧。那个保镖是名缅甸陆军级别很高的特种部队里退役的士官。 属于豪哥手下最狠、最能打的人。 豪哥对他的信任程度不比对自己低,光每年的各种奖金和津贴就能买辆法拉利了。 人家酒桌上曾张开手随口提过一句——最少也要十几万发子弹泼水般的打出去,才能在握枪的手上,留下这样的痕迹。 有过这种背景的人,怎么可能是个怂蛋? 光头心狠狠的颤动了一下,不由自主的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抬起头。 他看见,阿莱大叔竟然在对自己笑了一下,就那种平静而温和的笑,像是大人面对犯错的小熊孩子的笑。 平静中带着冷漠。 更准确的说, 那种感觉不像是被捕蛇人激怒的眼镜蛇,而是巨象面对在它面前狂吠的野犬,人家不是不生气,对方只是懒得和你计较而已。 无言是最高的轻蔑。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光头突然有点后背发凉。 “手抖了,抱歉,兄弟对不住哈。” 光头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捏了一下,不敢和阿莱对视,后退一步,连声道歉。 “小顾先生真是深藏不露,我就不打扰您去画画了。”这里水太深,看不懂,光头不愿多做停留,再次敲了敲后车窗,挥手道别。 “支票和宾利都给您备着,什么时候改主意,我们都愿意双手奉上,豪哥的许诺永远有效。好好想想,以豪哥的慷慨,7500万缅币算什么。或许7500万美元都未必是个遥不可及的数字。” 阿莱见顾为经点头,不见任何手部动作,轻轻松开刹车,汽车就迅速开了出去。 隔着车窗看到这一幕。 光头沉默了几秒钟,像是才意识到了什么,又被轻轻震了一下。 “真是专业啊。”他赞叹。 伊兰特这种老式的韩国车,缅甸基本上都是手动档的款式。 刚刚停车的时候,这个司机一直挂着一档,左脚虚踩着离合和刹车,右脚轻轻带着一点油门,让引擎保持着一个合适的转速。 因此只要松开刹车,就能省去启动、挂挡和给油的步骤,以最快的速度起步。 那个高大的男人全身上下都流露出受过最精良培训的痕迹。 对于学过特种驾驶的人来说, 在情况不明的时候,能带着雇主以最快的速度离开险境才是第一准则,省油什么的根本无关紧要。 回想起来,即使在给自己点烟的时候,对方也有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应该就是这个原因。 “妈的,这路狠人是从哪里崩出来的?竟然屈尊去给一个中学生开车,而那个中学生竟然能屡次拒绝豪哥的邀请。” 光头望着伊兰特远去的尾灯,费解的吐槽。 “大人、小孩,都他妈的是神经病。” 这见鬼的世道, 真是让他越来越看不懂了。 …… “想问什么就问吧?” 去好运孤儿院的路上,顾为经看见驾驶位上的阿莱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好几次,便主动开口。 “好吧,小顾先生,理论上,您是老板,我没有权利乱询问您的私事,但是……我确实有点好奇。” 阿莱大叔拐弯开上前往莱雅达区的城市绕城高速,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 “恕我直言,你请我做你的助理,就是为了这调子事,刚刚那应该是黑道吧?” “对,就是黑道,东南亚的大型造假洗钱团伙,号称雅盗,实则恶贯满盈。话说回来,大叔,您的态度比我想象的温和好多。” 顾为经挑眉。 他原本以为看门人这种嫉恶如仇的人,发现这些人是黑社会后一定没有什么好脸色。 “不过,那个光头看上去,竟然似乎有点怕你。”顾为经奇怪。 大混混向来是那种混不吝滚刀肉的角色,光头在豪哥手下马仔们中,也非常有地位,竟然突然在阿莱大叔面前变的有礼貌了许多。 “小把戏而已。” 阿莱大叔并没有过多的解释他们之间的小交锋。 “你以为我会把名片摔在他身上,再对那个光头脸上吐口唾沫什么的?不,这实在太不职业了。我是您的助理,为您提供服务。如果没有接到你的特别示意的话,我是永远不会故意激怒别人的。在不给贵宾惹麻烦的前提下,保护VIP的安全,这是我过去受到训练的第一原则。” 阿莱随意的笑笑,就将光头递给自己的名片捏成一团,扔进手边的车载烟灰缸中。 “我可以私下这么做,但不能当面这么做。” “我当然很讨厌他们,可小顾先生,你才是老板。我是的态度如何不重要,您的态度才重要。” 阿莱大叔说道:“所以请不要担心,我是不会因为自己的主观好恶,额外给您添任何麻烦的。前提是你没有让我失望。” “谢谢您。抱歉,我其实不是一个很勇敢的人。”闻言,顾为经沉默了几秒钟说道。 顾为经曾经有那么一瞬间,真的认真担心过阿莱大叔会不会和对方发生什么严重的冲突。 豪哥在这里势大根深, 他心中其实从来都没有啥想要和“邪恶势力”斗争到底抱负和伟大志向。 不愿和光同尘已经是他勇气的极限了。 顾为经委实没有勇气赤裸裸的与豪哥这样的巨鳄撕破脸,更多的是计划着再过几个月,他就润了。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天各一方。 “不,你刚刚已经做的很好了。面对大额支票的诱惑能够说不,就是很棒的勇气。我不仅没有失望,反而开始感受到这份工作的意义了。” 阿莱大叔认真的说道:“这很好,非常好。” “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大概看出来了一些。”阿莱大叔笑笑:“真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看上去欣赏你的不只是陈生林,还有豪哥……是那个豪哥对吧。” “您认识他吗?” “仰光教父嘛,听说过,他成名要比坤沙那代大枭们晚不少,我只是听过这个名字。认识是不认识的,但这种黑道大寇都差不多。” “你处理的很对,他们的礼物都是带着毒的。每一份都标注好了价格。没有免费的礼物,拿了钱就要卖命,不仅是你自己的命,还有你一家人的命。” 阿莱大叔沉默了片刻:“被这种人关注很麻烦,真的很麻烦,但是小顾先生,请做你想做的事,只要您守得住本心,我就会尽我所能保护好你的。” …… 无论豪哥麻烦不麻烦,生活都要继续。 顾为经觉得自己与其去担心的揣摩黑老大的心态,不如画好自己的画实在。 他现在最想做也是最应该做的,依然是准备新加坡的画展。 论社会地位, 曹老可真不比欧盟很多国家的内阁文化大臣低,影响力更是大的多。 搞定了画展,管他豪哥是什么妖魔鬼怪,手眼通天。 就算他再牛逼, 在相对稳定的欧洲, 只要自己不动摇,就没有任何人能强迫曹老这种出行能让很多国家政府高官都供着捧着亲自陪同的大艺术家的关门弟子,主动给他做事。 别说仰光教父了,就算是基地组织都没这个本事。 有了郎世宁的《新体画精髓摘要》的辅助, 顾为经来到画室后,第一件事就是对照着之前打好的草稿设计,开始在画布上打画展画的底稿。 画底图既不是画草稿,也不是最终的作品,它是一种介于二者之间的中间态。 根据草稿用简单的色块和颜料,把画面大体的明暗对比,主体景物轮廓,和色彩造型搭配做出来。 像是搭房子先建大梁,造船先搭龙骨。 临时有事,回家晚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七章 心有灵犀 顾为经挑了一根弹性适中的貂毛油画笔,蘸着颜色偏向深沉的暗色颜料,作为底图的勾线轮廓色。 动笔前, 他特别采用了只加添了很少的松节油的含有重金属的颜料来勾线。 钴、锰、铅等等金属元素,常常被当作让颜料可以快速干燥的化学催干剂来使用。 比如顾为经目前所使用的颜料, 就是为了限时考试和现场美术竞赛所设计的速干型颜料,它几乎能达到遇风即干的效果。 代价是略微牺牲画面的色泽,而且颜料毒性比较大。 要是顾为经画入神了,敢效法古人王羲之蘸着颜料吃馒头,绝对得被送进医院洗胃去。 好在, 底图会在后期作画的过程中,会逐渐被更完整的颜料细节所填充淹没,像房子加上了屋顶,龙骨覆盖了层层甲板。 最终,只会有很少的部分底图能展现在完成后的画作外表上,并不影响观感。 因此稍稍的牺牲无所谓,越快干越好,自然没必要画完还要为了底图干燥,再专门等上两三天。 画底图, 说白了,就相当于用最快的时间,让创作者本人看出笔下画卷最终的成相效果。 虽然观众欣赏最后画作的时候,看不到原始底图, 可对于专业画家们来说,只要扫一眼一张画的底图,这张画最后完成的样子就已经能想象的七七八八了。 底图是艺术品最终完成样貌的概略缩影,是它在画布上的原始投射。 如果把创作一幅画的过程类比成一个小姑娘逐渐长大的过程。 正所谓三岁看大、八岁看老。 草稿相当于这幅画还在蹒跚学步时的模样,它根据设计的好坏不同,可以被称作是个“美人坯子”,还是只有“中庸之姿”,亦或者再惨一点的“面目可憎”。 然而, 毕竟草图只能展现创作者的构图的能力,顶多再多少考验考验画家的素描线条功底。 作品的未来本身还充满了不确定性,存在着女大十八变的可能性。 如果技法粗糙,就算拿着拉斐尔《雅典学院》的草稿设计构图,也有的是人画完后,观众以为画的是猴子开会。 同理, 《蒙娜丽莎》这种达芬奇按照一板一眼的标准基础金字塔结构的所绘的肖像画,甚至都谈不上任何构图创意,照样能被画成传世名作。 若有足够深厚的艺术鉴赏修养, 无论你是画廊的经纪人、美术评论家,艺术策展人,或者陈生林这样的资深大收藏家,都可能能设计出良好的草稿。 但让非专业的画家去画底图就不可能了。 草稿考验的是设计,到了底图就开始考验画家真刀真枪的绘画功底。 底图不需要精妙繁杂的细节来填充画面,可画完底图,除了素描线条以外,造型结构、色彩搭配能力,这些作品最重要的要素,也全都实实在在的表现出来了。 就相当于这幅画已经到了初中毕业的年纪,眉眼五官都已经定型。 在底图最后一笔完成的那刻,这张画最后的观感也基本上就形成了。 钟无艳变不成夏迎春,夏迎春也变不成钟无艳。 艺术品又做不了整容手术。 只要执笔画家不变,成品观感顶多在一个范围内浮动,画面的上限和下限在哪里,能够判断个八、九不离十。 有些艺术品代理商和画廊的经纪人,去画室看完艺术家的半成品底图之后,大概以什么样的价格出售,市场预期如何,都已经可以开始给艺术家一个正式的报价收购合同了。 就因为底图是最后完成品的投影, 所以无论最终的成品有什么样的重大缺点,在画底图的时候,也全部都能体现出来。 顾为经此前尝试画融合画,在完成那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的时候,第一次感受到“割裂感”和“怪异感”,就出现在画底图的时候。 传统中国工笔画的线条造型与素描技法的融合,存在审美方式和用笔方式的不同,一者简、一者繁。 颜料色彩理念也不一样,一者重神,一者重形。 博采众长这种话人人都会说,也仅仅只是停留在口头上说说而已。 不同文化体系画法间的客观差异就像鲸鱼和鲨鱼,看上去都是鱼,却根本都不是同一个物种。 融合画被誉为吴冠中、赵无极这种随随便便就能把作品卖出一个小目标的“艺术大家专属”的绘画门类。它的难度和逼格,就体现在这里。 理论上, 顾为经这种年纪的美术生,想要完成这种高端画法,就像大卫挑战巨人歌利亚般希望渺茫。 他之前作品观感就很糟糕。 然而,士别三日, 他如今有了上百幅的线描速写的底子,又有了郎世宁的完整作画思路。 刚刚落笔, 顾为经就明显察觉到了和以前截然不同的感受。 春回大地,寒冰溶解,细雨绵绵,洗去尘沙。 连续几周的努力收获了回报,所有阻碍感都消失了,行笔间使心中的发闷和烦躁的凝滞感完全不见。 “果然成了!” 刚刚在占据画布上高点的位置,打完圣母像的轮廓,顾为经的心中就转过这个念头,暗暗的欣喜。 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曹轩老先生尽管本人并没有涉猎融合画领域,可大宗师就是大宗师,指点起人来,眼光绝对够毒辣。 “线描速写+郎世宁新体画”的思路一点问题也没有。 确实是对于初学者来说,想要尝试将中西贯通的理念在画布上圆润如意所表达出来的一条康庄大道。 线描可以将素描线条的凹凸变化精减融入工笔白描之中, 而《新体画》的线稿画篇章,又能将国画和油画的色彩科学,通过点、线、面视觉焦点变化和色彩的结合,将东西方色彩的风韵形神合二为一。 笔墨调和,运转如意。 顾为经的笔尖传来轻盈的触感,像是鱼回到了水,飞鸟从山巅腾空而起。 这是全新的境界。 他洗干净笔, 轻轻沾了点珍珠白,开始给圣母像填上最基础的色调。 “轰隆!” 雨水敲打的窗户,绵绵一天的小雨到了傍晚,不仅没有丝毫收敛的意思,反而变成了漂泊而下的银线。 之字形的闪电在老教堂的头顶上生灭,天黑的像是一块暗色的铁,不见夕阳也不见月光。 顾为经在孤儿院的小画室中亮着钨光灯。 阿莱大叔在给这个小房间装防盗门的时候,顺便麻烦施工队装了一盏带蓄电池的便携式工程照明灯,方便顾为经画画。 此时恰好派上了用场。 当第一声春雷从窗外隆隆的传来的时候,顾为经刚好完成了底图的最后一笔。 白色的圣母像、黝黑的看门人、被阳光渲染照耀的院子里的小孩子们…… 顾为经画的很克制,每次用线描勾完轮廓,都只在主体景物中其中铺陈了基础的明暗对比,尽可能用最简单的笔法来填充画面的构图。 但他画底稿的速度依然不快,很多线条都斟酌再三才会下笔。 这种融合画的高阶绘画方式,对于顾为经目前初入职业画家的经验等级,依然很复杂,必须要画的小心翼翼,才能驾驭好中西方文化在笔下的碰撞。 “过了这么长时间?” 他看了眼手表,自己大概花了两个小时来一张底图。 对于粤省油画村那种,一人一年能画出两千幅梵·高《星空》的流水线式美术工业生产来说。 两个小时时间,若是用丙烯的话,都能画出一幅完整的油画,连带装裱了。这个绘画速度的画画的画工,连晚饭加个鸡腿都不配。 就算是普通美术生,如果不是什么篇幅几米的鸿篇巨画,对着草稿打个底图,也就几十分钟的事情。 顾为经画画的速度简直慢的像是蜗牛。 可顾为经一点也不着急,他看着完成后的底图,想象着最终画面的样子,无声的笑了起来。 画布上的底图有一种微妙而精巧的艺术平衡,带着欧亚大陆两种艺术风格相互撞击的独特魅力。 如果说, 他此前那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是被两种不同的文化审美洪流冲击成支离破碎的悲剧的话。 那么眼前的底稿,就像一双被无形的手,将两种古老的灵魂融合成一尾流动的太极阴阳鱼。 这幅画…… 活了! 瞧着眼前这幅底图,顾为经甚至有一种武士收刀归鞘般的松快感。 他看了看时间,给爷爷顾老爷子发了条短信,说明自己要画画晚点回家后,却并没有继续在底图上动笔。 他简单的收拾了一下颜料,确定底稿上很薄的一层颜料已经干透了以后,就轻轻套上了一个深色的塑料垃圾袋防止落灰。 然后顾为经走到窗前,凝视着窗外的景色。 “也许今天是一个临摹那幅《雷雨天的老教堂》的好机会。”顾为经望着窗外的大雨,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雨下的很大, 天地间唯一的亮光就是偶尔照亮大地的闪电,乌云像是流动的黑潮,低沉沉的盖在头顶。 “那位女画家卡洛尔,当年,或许就是看到了这样的景象吧。” 他思索了片刻,拿出了手机,发消息。“胜子小姐吗?要不要晚上来一起画画。” …… “那位女画家卡洛尔前辈,当年,或许就是看到了这样的景象吧?” 酒井胜子脑海里闪过这样的念头。 她刚刚洗完澡,吹干了头发,裹着白色的丝绸睡衣,从浴室里走出来。 酒井太太经过一天的购物血拼,提着大包小包的首饰得胜而归,虽然钱包并未干瘪,但身体明显已经乏了。 贵妇人躺在套房客厅的沙发床上,身前的家庭影院里还正播放着HBO今年的主打热播剧《龙之家族》,整个人却已经睡着了。 “唉。” 酒井胜子扫过老妈呼吸悠长的样子,笑了笑。 女孩走过去关了电视,找了个毯子盖在酒井太太身上,自己却并无睡意。 她走进套房自己的卧室中,轻轻打开窗户,窗帘摇晃,冷风和微凉的雨水便从窗外灌了进来。 酒井胜子喜欢下雨,艺术家总是喜欢雨的。 凝视着漆黑的雨夜,总能带给酒井小姐一种巨大而深邃的甜美的荒芜感。 雷雨,像是天地间一场别致的交响乐,带着远离人迹的清新气息。 她轻轻松开些睡衣的扣子,将窗户打开到最大,微微仰起洁白下巴,伸开双臂似是要拥抱雨夜,任由窗外的自然把自己淹没。 从背影看去, 风卷起丝绸的外袍,光洁的小腿和让人流鼻血的洁白曲线在转瞬即逝的闪电中若隐若现。 若是蔻蔻看到现在这一幕,一定会觉得比基尼什么的还是弱爆了。 即使以擅长刻画少女细腻的肌肤和赤裸肉感而闻名的巴洛克主义代表大画家保罗·鲁本斯,恐怕也无法巧妙的捕捉这一刹那间的风情。 酒井胜子感受着风从肌肤最深处滑过的冰冷感觉,想要去触摸一百五十年前,那位沐浴在同一片风雨中的印象派女前辈的感受。 和大师们精神通感,灵魂沟通,一直是酒井胜子绘画临摹时的弱项。 “拥有非常精巧的技法,却只有苍白空洞的情感。” 这或许是从一生下来就经历了最专业的美术技巧训练的后遗症。 文艺复兴时期的卢梭曾认为, 一个艺术家最升华的状态,就是回归什么也不会的“野蛮人”,以童稚而天真的灵魂去感受自然本来的模样。 所有繁复的技巧,和后天的培训,都会损耗艺术家感受自然的能力。 过巧则媚,过繁则俗,东方绘画也有类似的说法。 酒井胜子当然无法也不可能遗忘所有的美术理论,完全回归启蒙运动宗师卢梭口中的“高贵的野蛮人”的精神状态。 然而, 她觉得自己随着和顾为经一起写论文,一起讨论,不停的探讨《雷雨天的老教堂》的美学价值和情感表达的过程中, 酒井胜子越来越能从书本上课堂里,那些公式性的赏析说辞和艺术理论的樊笼中抽身出来,渐渐的穿越时光,走进女画家卡洛尔的内心世界。 “这种感觉真好,不知道顾君是不是也在看雨。”她有些出神。 正当酒井胜子觉得自己感受到了什么的时候,床头的电话震动了几下。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一起看雨 酒井胜子转过身,轻轻系紧了睡袍的腰带,关上窗户。 她踢掉拖鞋,爬到床头,拿起手机。 “胜子,要不要晚上来一起画画。”屏幕上闪过顾为经的邀请。 “现在么,这个点要去学校的画室?” 酒井胜子眨了眨眼睛,望了一眼卧室门,有些意动,也有些犹豫。 “去好运孤儿院,就是我和你提到过的《雷雨天的老教堂》的原址,画家卡洛尔的创作地。” 酒井胜子咬着嘴唇,凝视着手机屏幕。 “顾君,您刚刚在看雨?然后联想到了女画家前辈,对嘛。”她轻轻的打字。 “对。” 屏幕上的消息回复的很快。 “我注视着窗外这场雷雨,突然觉得,也许是一个很珍贵的感受那位女画家创作时氛围的机会。老教堂不久就要改建了,这种机会可能就这一次,你要不要跟你妈妈说说,来这里采采风?” 酒井胜子凝视着屏幕上的消息,轻声呢喃:“原来我们都在看雨……真好啊。” 同一片天空下,有人正在和你想着同样的事情。 这种心有灵犀的感觉让酒井胜子,觉得内心中有一块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她把手机抱在怀里,眼睛慢慢笑成了弯弯的月亮。 “如果实在不方便的话,就算啦,毕竟还是有点晚了。如果你想要的话,我明天把画好的画拿去给你看。” 顾为经见迟迟没有人回复,以为酒井胜子时间不太方便。 他听说过酒井太太给女儿下的晚上不许到处跑的禁令。 “不,我妈妈已经同意了,我要去的。” 酒井胜子往卧室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快速的在手机上回复。 她脑海中第一次的有了翘“家”的大胆念头。 打字的时候, 她觉得自己心跳略微有点加快,白瓷般的脸颊慢慢浮上一层异样的红润。 做了十八年的乖女儿, 比起同龄人,酒井胜子去过很多地方,参加过各式各样的画展和世界各地的青少年艺术竞赛,她的人生无疑是丰富的。 可在其他少女追韩流明星、和校园里的男孩子们谈恋爱、在东京巨蛋看演唱会,和男友在银座的购物街慢慢的闲逛的时候。 画画、看展、上课…… 酒井胜子的生活永远被有条理的日程安排占据,循环往复,在世界各地过着同样节奏的生活。 她其实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快节奏的现代娱乐不过是神经多巴胺分泌所带来的片刻就会消散的欢愉,而艺术厚重而永恒的美却可以沁入灵魂。 艺术已经成为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与此相伴,慢慢的长大。 直到, 她遇上了顾为经。 瞒着大人悄悄的和男孩子一起晚上出去,这种叛逆的念头此前连出现都没有在酒井胜子的脑海中出现过。 就算只是去画画,也刺激的她有点口干舌燥。 酒井胜子现在很紧张,却很坚定。 从这个想法跳入心中的一瞬间,就像溃堤的洪流般不可抑制的占据了酒井胜子的脑海,无法阻止。 女孩连一秒钟的犹豫和迟疑都没有,就下定了决心。 人生总要大胆几次。 “天有点黑,还在下大雨,要不要我让人开车来酒店接你。”顾为经询问。 “没关系,不麻烦了。我直接管酒店的礼宾部要部专车就好,我也知道老教堂的位置,请稍等半个小时。” 酒井胜子下定决心。 她立刻脱掉睡衣,对着衣柜犹豫了片刻,挑了一条暗红色的显得青春些的裙子。 收拾妥当,就轻手轻脚的准备要溜出房门。 当她经过客厅里的大梳妆台前的时候,女孩就又迟疑着停下了脚步。 “嗯……可能要再多等我十分钟?” 酒井胜子又拿出手机,给顾为经发了条消息。 她瞄了一眼睡着的母亲,坐在梳妆台的檀木圆凳前,悄悄打开一盏镜子后带着的LED化妆小灯,从抽屉中取出母亲用的粉底和眼线笔。 她决定在出门前,要精心收拾一下自己的妆容。 酒井胜子还在略微显得生涩的用眼胶笔画眼角的时候,手机上就有电话打来。 她以为是还顾为经发来的消息,看了眼电话号码,眉头却轻轻皱了皱。 “喂?小松前辈。” 酒井胜子怕惊醒母亲,走回自己的卧室,面无表情的问道。 “胜子,叫上阿姨一起来吃个宵夜,今天晚上安缦的酒店管家说有民俗艺人在宴会厅表演木偶戏。” 话筒另一端传来小松太郎的邀请声,还有缅甸特色木偶戏的弦乐配音。 “我母亲已经睡着了,她今天可能有点累。” “哦,那胜子你要不要来?”小松太郎语气依旧温和有礼。 “其实我也有点累。而且正好,小松君,我之前回到酒店的时候,本来也在犹豫着要不要给你打个电话。” 说到这里,酒井胜子像是想到了什么。 她拿着手机走到卧室的茶几所放的礼盒边,打开包装,露出了里面的首饰。 这是今天珍宝船上,小松太郎托自己母亲送给自己的礼物。 一只水头极佳的翡翠镯子。 她歪着头看着上面翡翠镯子上的价签,“镯子很好看,谢谢您……” “胜子你喜欢就好。” “……但是这份礼物有点过于贵重了,下午的时候人多,我觉得当面拒绝可能伤了前辈您的面子,所以等会儿我把钱转给您吧。” 酒井胜子轻声说道。 这只镯子标价极为不菲, 但酒井夫妇对女儿的品行很放心,秉持着富养女儿的原则,给她绑定的是酒井一成教授的花旗银行签账卡的副卡。 每个月的签单限额上限是十五万美元,还有十万美元的临时额度。 酒井胜子日常不花什么钱,但需要的话,转个镯子钱还是小意思。 “胜子,我们两个何必分的这么清楚呢?不过是一个小礼物而已。”电话那端小松太郎的语气非常的无奈。 “我觉得不太合适。”酒井胜子摇了摇头。 “礼物送的不合适?”小松太郎语气不快,却依旧保持着耐心。 酒井胜子微微摇头。 她是个教养很好的姑娘,不愿意驳了人家前辈的好意。 若是往日, 酒井小姐看在母亲的份上,可能或斟酌着用委婉一点的说辞。 但是今天她思索了片刻,突然很想把话彻底说开。 “礼物不合适,我们也不合适。” 她坐在床上,望着床头被自己用一个精致相框装好的那张线描速写,轻声说道:“抱歉,小松前辈,我非常的抱歉,但——我不会嫁给你的。” 随着这层窗户纸被彻底捅开,电话双方瞬间陷入了沉默。 只能听见小松沉重的呼吸声从电话的那头传来。 “胜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小松在电话那头,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到。 酒井胜子此前对长辈们对着她和小松太郎的撮合,更多的是抱着无可不可的态度。 日式的上流社会里,一切都像是按照特定程序运行的齿轮。 女孩长大了,总要挑个丈夫嫁掉。 大概率是圈子内的人,两家强强联合,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听上去像是商业公司运行逻辑,多过男孩和女孩间的结合。 其实本来也就是如此, 无论是茶道、美术、围棋,从德川家康统治东瀛的江户时代,大家就开始在小圈子内互相联姻,都这么干了好几百年了。 以前这种方式被称为【家元制度】。 由行业内小圈子内几个名门共同推举的“大家长”,如严父般的威严管理统帅这个行业,大家彼此联姻,巩固地位。 比如东瀛今日的茶道大财团,零几年当选的这代茶道“家元”主,他所出身的家庭三千家。 三千家从四百年前原平合战的时代,就当上茶道的大家长了,到今天依旧是行业领袖。 甭管水平好坏,每年家主在茶道大会上烹饪的新茶,仅仅九滴茶就能卖上百万美元。 这就是身份。 这种行业管理机制,在战后则换了个名字,改为了某某协会,其实本质上还是老旧的一套运行思维。 小松前辈的老爹论财力,经营着日进斗金的小松画廊,论身份是目前的书画联合会主席,实权中的实权。 搁战国时代,地方大名见了都要扫榻相迎。 这么想来确实真是良配,酒井太太希望让小松太郎做自己女婿也是可以理解的。 酒井胜子没有反对过。 小松前辈看上去蛮喜欢自己,自己对他谈不上喜欢,也没有什么非要拒绝的理由。 至少比和那些政治华族们联姻,搞不好就要从结婚开始专门回家相夫教子。去每天专门负责经营家族的人脉往来,做个雍容得体而无趣的“公卿夫人”,要自由多了。 酒井胜子根本就不在意小松太郎在外面那些莺莺燕燕的传闻。 结婚后断了很好, 不断继续在外面玩……她也随他去。 美术圈里这种事情真的太多了,酒井胜子从小就见惯了。 现代艺术家和摇滚歌手一般,私生活混乱根本就谈不上新闻。 毕加索这路大师,五十岁了照样整天去包养漂亮未成年的女学生做他的情妇,还对着刚刚给他生下孩子的情人和妻子在面前扭打撕咬的场景哈哈大笑,以此自得,以此取乐。 和这种简直应该把头像做成枪靶纸,拉去天天打靶鞭尸的大渣男行为相比,小松太郎不过勾搭几个电视台女演员的小小花心,连道德黑点都算不上,完全能算得上模范丈夫。 因为谈不上爱, 所以根本不在乎。 自己给他生孩子,他给自己开画展,各取所需,很公平。 酒井胜子早就很平静的坦然接受了这个结果,这也是无数人所向往的生活,她无法说不。 只是现在,酒井胜子彻底的改主意了。 她有一千个选择嫁给小松太郎的理由,可惜,唯独喜欢这种事情,却是不讲理由的。 “我很抱歉。”酒井胜子轻声道歉。 “为什么?” 小松太郎的语气中带着十足的无法理解。 “因为你无法和我一起看雨。” 酒井胜子挂掉了电话,走出了酒店的房门。 …… “杰瑞,不用给我省钱,要不要再加个蹄花汤?” 德威校园边,一家档次不错的本地餐馆中,莫娜用餐巾沾了沾嘴角,挥手叫来服务生。 “不,珊德努小姐,我真的已经吃的很饱了,还是让我来请客吧。”杰瑞放下银制的勺子,看着眼前跳动的烛台和玫瑰花。 这是他特地挑选的一家本地小资情侣常去的烛光餐厅,档次不如他之前去的那家使馆区的意大利菜餐厅,胜在氛围感也很好。 雨水、钢琴、玫瑰花,隔壁桌还有一对老外游客情侣在无声的拥吻。 一切都很浪漫, 遗憾的是,对面的女子学生会主席,却并没有表现出春心萌动的样子。 珊德努小姐一直无声的对付着眼前的茶点,甚至连开口说话的次数都很少。 “不,我坚持由我来请客,这是我们说好的。”莫娜微笑了一下,然后在Pos机的屏幕上签了字。 “稍等,你给我们照个相吧。” 杰瑞把手机递给一边的服务生,示意服务生来拍摄一张合影。 莫娜有点迟疑。 “只是纪念一下。”杰瑞耸耸肩。 “好吧。” 接受了人家这么重要的礼物,莫娜也不想表现的太过不近人情,她礼貌的和杰瑞合完影,就拿起自己的手包站起身。 “今天雨下的真大,一会儿回家安全吗?要不要我叫司机来送你。”杰瑞既然展现绅士风度,就准备展现到底。 “不用了,我在给我们家的司机打电话,他应该也来了。” 孟买小哥正坐在餐厅街对面的一辆沃尔沃XC60里,无聊的看美女杂志。 接到老爷家小姐的电话,立刻举着雨伞,从车里小跑了过来。 “小姐,这家伙看上去比顾少爷阔的多啊,你们以前一起吃饭,可不会去这么好的餐厅。您最近不再跟顾少爷来往了吗?” 孟买小哥见莫娜和一个此前没有见过的金发青年人挥手告别,在为小姐拉开车门的同时,好奇的问道。 以前不去高级餐厅,是因为要照顾家里条件有限的顾为经的面子,今天则是向杰瑞表达感谢,意义不一样。 莫娜脑海中转过这个念头。 她没有心情向自家的男仆解释太多,只是皱着眉头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最近好久都没有看到顾为经少爷来家里玩了,以前你们经常在一起。”孟买小哥说。 “对,以后他应该也不会再来我们家里。”莫娜心情看上去不太好的样子,有些烦躁的说道,“我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她注意到了孟买小哥脸上闪过去短暂的遗憾神情。 “怎么,你很喜欢顾为经吗?”莫娜眉头微皱问道。 “哦,顾少爷经常对我笑,还有……” 孟买小哥确实挺喜欢莫娜以前的那个小男友的。 他印象中,顾为经是个对他这位男仆总是很有礼貌,笑起来也很温和的年轻人的。 “……他上个月经常雇我的车去给本地的一家孤儿院送东西,每次我都能拿点劳务费。” 孟买小哥有些不好意思,还是诚实的说道:“我能从他身上赚点钱。”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九章 经验兑换 和阿莱大叔商量之后,顾为经决定暂时征用了看门人的门房小屋,做为他和酒井胜子小姐的临时画室。 露天在雨中画画,或许能在浪漫的爱情电影里看到,但肯定不现实。 思前想后, 除非搭棚子,否则阿莱大叔的这间房子就是最合适的选择。 从这个门房的小窗看出去,恰好几乎能将老教堂的全景收入眼底,差不多便是卡洛尔画中的景象。 酒井胜子还在路上, 顾为经便与阿莱大叔一起,将窗边的桌子挪到了里屋的铁架子床旁边,然后将两个木头画架一左一右的放好。 茉莉小姑娘在炉子边烧茶。 而顾为经则透过窗户,望向这座古老的宗教建筑。 雨水中它牢牢的屹立在脚下的土地上,巍然不动。 在西方世界的很多地方,教堂都是与时间融为一体的古老建筑。 若不留意岁月在砖石表面留下斑驳风化的痕迹,光看浅红色圆形屋顶、乳白色的建筑墙面以及嫩绿色的窗户镶边的话。 这座孤儿院就算实际年岁比顾为经爷爷的爷爷还大,可外表竟然甚至有些时尚。 教堂也许是世界上风格最多变,造型最繁复的建筑之一。 因此描绘这些教堂几乎成为了油画家们表现自己精妙笔法的最好机会。 一幅幅作品,就像是一座座检验自己伟大技艺的里程丰碑。 欧洲近乎于任何一个以风景绘画闻名的油画名家都画过这类题材,这使得以教堂为主题的作品在美术课本上琳琅满目。 洋葱头式的拜占庭教堂、圆形拱顶式样的罗马教堂、棱角分明,像是直插天际的竹笋的哥特式教堂、复古典雅的文艺复兴式、富丽堂皇的巴洛克式样结构…… 拉斐尔、马奈、莫奈、亨利马蒂斯、毕加索…… 观众们能轻易的在不同年代的名家作品中,看到一部完整的建筑风潮变迁和油画技法演变的历史。 好运孤儿院原址所在的老教堂,顾为经判断应该属于十八世纪左右流行的洛可可式教堂。 这种建筑设计,外表较为简单。 简洁明快,纤巧娇媚,喜欢用浅色调的清新自然风格的建筑语言和富有艺术美的带有弧度的曲线。 它最大的优点则是建造起来花费较少,比起哥特式大教堂动不动上百米高,常常要以连续多少个世纪为单位来计算的工程时间,要省时省力的多。 不少殖民地时代的经典教堂,都是走的这种风格。 虽然简单, 但好运孤儿院建筑墙体上的呈现出桃心型的表面窗户上,仍然像那些欧洲的华美教堂一样,细制镶嵌了精致的彩色玻璃窗。 不少彩色玻璃其实都已经在多年前就掉落碎裂,幸运的是,面朝着门房的正面的几扇彩色玻璃窗还大体保持着旧时的风貌。 被彩色玻璃窗所折射渲染的像彩虹般朦胧梦幻的烛光——恰恰就是女画家卡洛尔的《雷雨天的老教堂》画面上最美丽夺目的亮点,也是最难描摹出神彩的部分。 就算有书画鉴定术的帮助,他也仿得很困难。 它不像是朗世宁发明新体画这种,更多的是绘画理念上的难度,纯粹是实打实的油画笔法上的难。 这是油画临摹难度的皇冠,笔法经验需要一点点的积累,硬桥硬马的功夫,最做不得假。 那位女画家画烛光,就像巧夺天工的老匠人,用上千片琳琅满目的翠鸟羽毛、珊瑚和玛瑙,镶嵌出一座点翠花冠一般。 《雷雨天的老教堂》阴郁的画布表面,那抹彩虹般的色彩光泽,完全是用细致入微的笔法一点点的勾上去的。 所谓大师级的油画技法,最显着的体现就在这里。 别说自己创作,之前让顾为经对照的原作一笔笔的来画,都很难能画出卡洛尔本人的神意色彩。 【当前任务:选择临摹一幅油画技法达到Lv.7大师一阶的印象派作品。】 【1、达到临摹相似度20%以上,获得初级宝箱一枚。】 【2、达到临摹相似度50%以上,获得中级宝箱一枚。】 【3、达到临摹相似度90%以上,获得限定奖励:雷·诺阿-人间百态幽魂残片,该奖励只能收获一次。】 【当前临摹最高相似度:39.1%】 “看看今天能不能借助实景作画,跨过十个百分点,拿到中级宝箱。”他在脑海里慢慢的盘算。 汽车引擎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黑棕相间的奔驰车从已经打开的院门中滑了进来。 车门打开,随着带着白手套的酒店司机为客人打开后门,一位穿着暗红色裙子的窈窕姑娘,就出现在了顾为经的视野中。 酒井胜子从司机手中接过雨伞,站在院子里稍稍驻足,凝神打量着眼前的孤儿院。 说来也是难以置信, 她为了这座老教堂写了一篇论文,也曾经临摹了接近十幅卡洛尔的原作,但这还是女孩初次来到实地。 此时暴雨如注,雷鸣不止, 酒井胜子却觉得像是在和一个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久别重逢般的平静。 “胜子,在这里。” 顾为经提着一盏瓦斯煤气灯,从门房里跑了出来,站在屋檐下对着酒井胜子挥手示意。 女孩转过头,脸上绽放出一个微笑,小步向顾为经跑了过去。 随着她的靠近,顾为经有些惊叹今天晚上的酒井胜子,看上去显得格外的漂亮。 对方没穿往日里的带衬衫和深色外套的保守校服,而是换了一套能凸显身材的红色的小裙子。 她也没有穿长袜,丰润的长腿就露在外面。 酒井胜子应该还少见的化了点妆。 和蔻蔻比起来,酒井小姐的化妆技术似乎还略显生涩,反而更能显得女孩的天生丽质。 她的两腮软软的,深色的眼影突出了本就美丽的的五官的层次感。 瓦斯灯的光线为她铺上了一层暖色的光。 这让酒井胜子在看上去又清纯又性感,像是突然从邻家女学生妹子长大了,多了些成熟女人的妩媚。 因为跑动, 胜子脸色有点潮红,反衬着肌肤白皙如玉。 “今天的天气真好,顾君。” 酒井胜子走上门房的小台阶,轻轻拉了拉顾为经的袖子,在对方耳边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微微的雀跃,似是第一次从金丝笼子中飞出来的小云雀。 “天气真好?” 顾为经看着天上乌云低的像是盖在教堂尖塔上方的天色,微笑的调侃道。 酒井小姐低下了头,面颊一下子就更红了。 话刚刚说出口, 酒井胜子就觉得自己真的好笨拙,竟然说出了这么难以理解的话来。 出发前和小松太郎的那一通电话,让酒井胜子心中充满了放下负担的轻快感。 她现在很开心,眸子清亮,有千言万语想要说。 酒井胜子本想说今天真是个临摹油画的好时候,想说这是我第一次偷偷从大人眼皮子底下跑出来,想说我很开心和您一起临摹,想说女画家卡洛尔前辈当年应该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完成的那幅《雷雨天的老教堂》…… 见到顾为经的面,无数话汇聚到唇边,就鬼使神差的变成了一句,今天的天气真好。 她自己都觉得听起来蠢蠢的。 “呃……”酒井胜子想要解释一下。 “你说的没错,今天的天气真好。”顾为经突然笑了笑,看着酒井胜子的眼睛,又抬头望着天上的刚刚划过的闪电,重复了一句,“确实很好。” 酒井胜子突然觉得自己不必再解释了。 所以女孩又抿住了嘴唇,只是站在原地笑。 “顾君,我们开始动笔吧。” 酒井胜子走入了阿莱大叔的门房小屋,看见窗台上摆放着的两块透明的亚克力板调色盘,再次会心的一笑。 房间内并没有摆放《雷雨天的老教堂》的原迹。 孤儿院没有存放这么珍贵艺术品的条件,对于酒井胜子和顾为经两个已经临摹过多幅原画的人来说,不算太碍事。 卡洛尔女士的原画,已经铭刻在他们的脑中了。 而且,也不需要过于依赖原作,在卡洛尔绘画的现场原址临摹最大的优点就是,活的画作就真实的存在身前。 只要透过门房小窗看向窗外的雨夜,就是一幅真实的流动的雷雨天的老教堂。 “稍等,茉莉?” 顾为经朝着屋里喊。 蓝裙子的小姑娘端着两个黑色的小茶碗,从里屋的炉子边跑了过来。 茉莉将一个茶碗放在顾为经旁边,睁着一对乌溜溜的眸子,带着三分向往,七分自卑的看着一边的酒井胜子。 小姑娘有限的人生中,只见过孤儿院里的脏娃娃和偶尔来这里进行志愿服务的义工。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贵优雅而又漂亮的大姐姐。 茉莉已经到了隐约知道美的年纪了。 美丽有一种天人逼人的光环。 就像丑小鸭遇上了白天鹅,尽管酒井胜子属于气质很温婉的那种女孩子,茉莉还是被对方反衬的像是块渺小的黑煤球,自卑的抬不起头来。 “碗烫过了……” 茉莉见酒井胜子落在孤儿院旧茶碗边沿的缺口上,更是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右手使劲的在裙子上蹭了蹭,才小心的把茶碗递给了对方。 “干净的,姐姐,不脏的……” “谢谢。” 酒井胜子温柔的对小姑娘笑笑,接过茶碗,把它放在窗边。 “姐姐你好美啊,我将来要能有您一半,不,三分之一漂亮就好了。”见到酒井胜子并非高冷的不可接近,茉莉胆子大了一点,羡慕的说。 “你也有一双很美的眼睛,我很羡慕。” 酒井胜子摸了摸茉莉的头发,轻声鼓励道。 茉莉的脸竟然一下就红了,羞答答低头的就想要跑开,却被顾为经拉住了。 “茉莉,记得我之前告诉过伱的嘛,从左往右数第二扇窗户,如果你够不着的话,叫阿来大叔帮你。” 顾为经递过一把雨伞,在茉莉小姑娘身边耳语了几句。 小女孩点了点头,拿起雨伞,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大约几分钟后, 一盏烛台所发出的跳动的微光,就在教堂中缓缓亮了起来。 雨夜中跳动的烛火,带着宗教仪式般的肃穆,一如当年女画家卡洛尔笔下的场景。 “我们现在开始吧。” 顾为经将松节油和亚麻油开始以1:1的比例混合,开始稀释颜料。 雨水始终没有停下或者变小的意思,瓦斯灯的光线带着有暖意的温度,照在狭小门房充当的画室里。 青年男女挨在一起,他们两个人手臂上的皮肤偶尔会互相触碰挨碰一下,带着彼此的体温,却没有人开口说话。 两个人都在享受着很有默契的安静,彼此专心对着记忆临摹。 顾为经轻轻将一点点象牙黑和温莎紫用刮刀在亚克力板上混合,举在额头前。 他发现自己并不需要把透明的调色盘放在画板的背景上,去把握颜色的浓淡。 此时窗户外的真实世界,就像是一块生动的画布,顾为经甚至可以完全隔着这块小小的塑料片,尝试着将调配出的颜料,和真实的色彩相互印照与交融。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顾为经反而慢慢的开始变的困惑,本来流畅的用笔也略微迟疑了下来。 印象派是捕捉光的美学, 将瞬息万变的光色捕捉凝固在笔下,是印象派画家永恒艺术的追求。 这种光线通常指的是阳光。所以,有一段时间,印象派甚至又被称为是阳光画派。 卡洛尔反其道而行之,用迷幻而绚烂的笔法,绘制了一幅雷雨天的景象。 但是万变不离其宗, 这幅画的灵魂仍然是光线,烛光和天边流淌的闪电混和,似是被琥珀封印住的绚丽极光。 对着原迹临摹的时候,顾为经还不觉得什么。 可此时, 他却明显的感到了一种缺失。 顾为经用指尖轻轻的敲着亚克力板调色盘,思索着,迟疑着,像是在做出某种决定。 冥冥中的第六感告诉他,如果想要拿到系统奖励的中级宝箱,这么画下去——还不够。 顾为经重新打开虚拟面板,找到慈善财富兑换面板。 【经验兑换面板:】 【当前可分配自由经验值:3105】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章 技法突破 随着陈老板帮自己拿到批文,钱转到孤儿院的账上,现代化改造施工提上日程之后。 顾为经几日前就已经收到系统经验值到帐的提示。 足足接近3000点的自由经验点,让他充满了穷人乍富的满足感。 他这段时间暂时没有太着急把经验值点出来。 一来,顾为经日常还需要留一点经验值用来使用书画鉴定术。 二来,他其实还没想好应该怎么分配这笔经验值。 三千多点自由经验值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真要随便规划一下,也就剩不了什么了。 虚拟面板中,几个可行的选择中,最先被顾为经排除的,是给【杂项·百艺树】浇灌。 这颗能够结出杂项绘画技能的百艺树,就似神话中可以掉落金银财宝的摇财树般珍贵。 对美术生来说,“传奇级”的绘画技能可能比真金白银还要更有价值。 遗憾的是,它同样是个吞噬经验的无底洞。 浇灌一次就要上千点经验值,还仅仅只是有“概率”长出新的分支。 他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3000点经验值,浇三次就没了,收获并不确定,很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顾为经暂时还玩不起这颗树苗。 剩下的就是绘画面板。 在绘画五大项之中,顾为经如今最需要用到的就是中国画、素描、油画三项。 他的中国画相对较弱,素描则是绘画领域中和其他绘画种类百搭的根基,而油画技法有初级宝箱的滋润,职业一阶的经验条已经填满了大半。 若是倾斜给油画,应该就能直接突破到职业二阶了。 正是因为选择看上去都不错很多,所以顾为经反而有些犹豫。 “怎么了?” 酒井胜子感受到了身边人的停顿,侧过头,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腕,轻笑的问道:“你觉得累了?” 女孩微微伸了个懒腰。 为了要从窗户中找到合适角度观察孤儿院,同时门房小屋原本空间就有限,他们在临摹的时候,都必须要挨在一起使用站姿来画画。 从开始临摹到现在,已经过去不少的时间。 酒井胜子今天上午去了海滩游泳,中午和晚上又陪着酒井太太在血拼翡翠,可画到现在,她却精神很好,一点也没就觉得疲惫。 默契、温馨、愉快,还有些许的甜蜜, 酒井一成教授在名古屋、东京、摩纳哥和法国南部的普罗旺斯,都有景色优美的地产与灯火明亮的专业工作室。 那些胜子曾经习以为常的大画室中,光是购置的为了模拟各种自然光线的补光灯组照明系统,就价值十数万美元。 可她都觉得没有这间只有两盏瓦斯灯照明的简陋小屋,合她的心意。 这简直是酒井胜子经历过的最快乐的画画过程,她都有点希望这张画的篇幅要更大一点,让时光凝固在这一刻,永远也不要结束。 “光?”顾为经轻声说,“光不够有神。” “你指的是烛光吧。” 酒井胜子不愧是绘画天才,她的临摹速度要比这段时间在系统帮助下水平突飞猛进的顾为经,还要略微再快一点。 顾为经的画布上刚刚画完底色和远景天空,她已经画到了教堂的主体细节。 她稍微思索了片刻,就知道顾为经话中的含义。 她将画笔插进一边清洗用的媒介剂水筒中,从顾为经手中接过对方的调色板,举到额头前透过光滑的塑料板看着外面的天色,又看看自己面前的画布。 “其实挺不错的……” 酒井胜子将瓦斯灯的火焰拧到最亮,稍微往自己的身前挪动了一下,在火光中比较着顾为经和自己的颜料。 做为没有条件下的应急照明, 比起可以轻易达到上千流明亮度的冷光手电筒或者白炽灯,瓦斯灯的照明能力较弱,但色温偏暖,更加贴合日常的自然光线。 所以画布在瓦斯灯下的观感和在阳光下的观感近似,画出来的画面不容易偏色。 “我来帮你看看,可以么?”酒井胜子歪了歪头。 在征得顾为经同意后,她拿着自己的油画刀沾了点珍珠白在调色板上稍微涂抹了片刻,又用干净的小笔刷在画板上刮了刮,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我配置的话,颜色要更亮一些,可能稀释剂中亚麻油加的更多,但……没有本质差别……这其实已经调的很准了。” 胜子小姐无奈的摇头。 “仅仅的准是不够的。”顾为经也摇头。 “我明白的,我很懂顾君的意思,只是烛光本身就很难画,彩色玻璃更难画,这两个加在一起,形成的连绵彩光,把握起来太难了,不怪您的,这不光是把握颜料的问题。”酒井胜子说道。 她画油画的经验要比顾为经稍微多一点,就算对光线的把握要更准,同样也没有点石成金的魔力。 彩色玻璃曾在中世纪时期,被誉为神国的艺术,就是因为它的多变而不可琢磨。 12世纪,法国国王决定建造着名的圣德尼大教堂作为朝拜和祾寝安放之地,当时的院长苏热决定要让建筑内部充斥着天国的光辉,用以提升个人和天神的精神链接,使凡人走在建筑内部就像是走在了上帝的国度之中。 历史上第一次, 大面积的彩色玻璃被使用在了建筑之中,圣德尼大教堂也成为了建筑史上里程碑式的代表作,至今仍然是法式建筑华美复杂的代名词。 作为分隔人类和天国神域的媒介, 就算那些经验丰富的大牛画家们,在面对彩色玻璃窗的时候,动笔前都要再三斟酌的。 它并不是像很多人以为的是一整块大玻璃被直接制造出来,而是在生产的时候,在熔炉中添加了锰、钴这两类金属盐,玻璃会慢慢的变形,改变透光度,最后形成不同颜色的半透明小玻璃。 工匠再把这些小玻璃根据需要,切成成百上千个指节或者婴儿手掌大小的玻璃块,接着用熔铅沾在一起,在窗楞上拼接成图案。 甚至还诞生了专门的彩色玻璃画师这个门类。十九世纪以笔法空灵闻名的大油画家乔治·鲁奥就是做玻璃画学徒出身的。 酒井胜子望着不远处孤儿院老教堂上的窗户,轻轻把额角的发丝顺到脑后,神色有些遗憾。 她知道,以他们如今的技法,是没有可能把这些颜色准确的表达出来的。 世界上没有两片一样的羽毛,也没有两扇一样的彩色玻璃窗。 数百块不同的玻璃就像数百种不同的颜料色彩。 因为早期玻璃生产工艺有限,以及生产批次熔炉不同的缘故,每一块小玻璃都或许是独一无二的。 可能两块紧挨着的玻璃都是翠绿色或者绯红色,看起来差不多,但透光度依然会有极其细微的改变。 “这里的烛光,其实我也没画好,真是可惜了这样的景色。”酒井胜子看着自己的画布,不知道是在安慰顾为经,还是在安慰自己。 烛光更加大了绘画的难度。 蜡烛不是一种稳定的投射光源。 它的火苗会跳跃,闪烁,忽大忽小,飘忽不定。 与彩色玻璃组合起来,画师想要准确的临摹出它的色泽,就像要在马路边投掷一枚苹果准确的穿过飞驰的汽车上杂技团小丑在空中抛出的花环。 如此复杂缤纷的色彩,放到画布上,甚至还没有半个手掌大,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也在处理这个部分的色彩时,花了很多的心思。 结果完成后的效果……不能说画的糟糕,可也只能算差强人意。 眼前的画布上,酒井胜子用极薄极细的笔法色彩,一点点的染出了蜡烛的光泽,看上去已经足够飘忽轻盈了。 却欠了一分灵动。 它是画,却不是火焰。 绘画的追求是在二维的平面上,画出三维的观感,讲出四维的故事。 普通优秀画家的画只是画,一流大师的画则致力于靠着焦点变化和视觉比例,在观众眼中营造出真实存在的空间。 而真正顶尖大牛宗师的作品,则是一场流动的盛宴。 在娱乐匮乏的古典时期,上流社会的男女贵族们看画展和雕塑,就像是今天的年轻人看电影一样。 最受追捧的作品永远是有时间感的作品,它是会“动”的,会向你讲故事。 看《八十七神仙图》像是参加了一场飘渺仙宫的众仙聚会,看《富春山居图》则像迈入了水沙青峰间,游山玩水。看《海中的升起的维纳斯》像是看到了一场美神的歌舞,看《哀悼基督》像是见证了一场宗教启蒙洗礼…… 酒井胜子看着画布上自己绘制的烛光,遗憾的叹气。 她自己的技艺仍然停留在“于纸上临摹”这个部分,这幅画依然是二维的。 画的只是很像,那点烛光还不够立体,无论离眼前的真实世界,还是女画家卡洛尔笔下灵动的感觉,都有很大的差距。 更谈不上,让前辈大师的灵魂,从她的笔下活过来。 酒井胜子望着身边的顾为经一直在盯着画布,一动不动,有些担心。 “顾君,别太强迫自己,损耗了精神。”她认为顾为经似乎有些过于着急了,所以柔声劝说道。 画家是很容易钻牛角尖的职业,印象派更是职业病的高发区。 雷诺阿、莫奈、德加、梵高……这一票人都在揣摩光线时,都先后出现了精神问题的症状。 跳河、焦虑、自残,只是症状轻重的区别。 “嘿,别再想了,我们可以经常来一起画画,你很年轻,我也很年轻,或许几个月,或许一两年,总有一天我们能够画出想要的效果的。” 酒井胜子从身后伸出手,轻轻捂住顾为经的双眼,轻声说道。 只是可惜,随着这家好运孤儿院的改建,今天这么好的临摹条件,可能就很难再现了。 对此,胜子小姐也很遗憾。 顾为经却挣开了酒井胜子的手掌。 他看了看雨夜,望着眼前的画布,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用轻而坚定的声音说道:“我还是想试一试。” 【确定为油画技法,分配2863点经验值?】 他轻轻的在虚拟面板中分配自己的自由经验值,倾斜到油画之上。 随着他点击确定,原本还有一小半空缺的经验槽瞬间填满,下一刻,顾为经就听到了系统的提示音。 【您的油画技法等级已经提升!】 【当前等级:Lv.5职业画家·二阶(1/10000)】 获得系统后, 顾为经从来没有过在短时间内,为自己分配这么多的经验值。 说是老僧传功,醍醐灌顶也许有些夸张,称一句豁然开朗,几乎毫无水分。 不像是知识卡片那种海量信息和知识涌入脑海的冲击感。 画布还是画布,画笔还是那支画笔。 可他几乎是立刻就感受到,自己变得不同了。 接近三千点经验值的增加,足以让量变引起质变。一张耗费大量时间和心力的油画,往往也只能带来几十点经验值的提高。 人又不机器,不可能24小时的都耗费在画油画上。 正常来说,一位美术生就算用更方便些的丙烯,能保持一周画一张完整油画的频率就已经蛮卷的了,可能只有集训周才有这个效率。 东亚的美术生们,每次为了联考或者某些艺术竞赛而进行的专业集训,几乎都能让学生们脱层皮,放慢节奏欧洲搞不好都会有未成年人保护组跳出来指责虐待儿童了。 他们还要花大量的时间在速写和其他专业课上,日常就算一个月画一张也不出奇。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系统的帮助,三千点经验值可能是普通人数年乃至十来年的努力才能换来的突破。 这还得是你天赋和悟性不错,又够努力的情况下。 大多数人可能终其一生都触摸不到职业二阶的水准线。比如他爷爷顾童祥,比如德威的美术教师们。 甚至连酒井胜子小姐,如今都离职业二阶的地步,还有一点点的距离。 世界上又有几个人,能像酒井胜子这样幸运到,从小就有顶级名师贴身指导呢? 顾为经最显着感受到的,就是自己用笔控制力的提升。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一章 线条渲染 顾为经从笔筒中拿了干净的画笔,在画架上隔着半厘米左右的距离凌空虚点,又轻轻用笔刷在画布没有颜料的地方轻擦,模拟着画画时的用笔感受。 “精细了许多。” 控笔的精细程度,就是画家绘画能力的基石。 从油画绘制的角度来看,作品上的一切图像,都是由成百上千的笔墨线条、色块与色点组成的。 所有繁杂的技法和巧妙的构思,都需要从手中一根画笔上表现出来。 画家对手中画笔的控制力越强,下笔越准,越精细。通常来说,最后的画面也就越真实。 就算不拘小节的野兽派, 笔法可以散,不能乱。 可以粗豪,不可以失控。 再先锋的艺术,无论表现的线条多么的抽象、狂野,让观众多么难以理解。只要画家仍然想要表达什么东西,用笔就一定要受控的。如何跳脱、剑走偏锋也不可以离开这个框架原则。 跳出去了,就不是绘画,而是小孩子的涂鸦。 客观上,不受控乱画胡画的美术作品……其实也存在,甚至有些还很昂贵。 艺术市场鱼龙混杂,每个人的审美需求也不一样,但非说一定要把这种作品归类到艺术的门类,也是行为艺术、空间艺术而非绘画艺术。 连笔都用不好的画家,根本没有谈艺术性的资格。 德威的素描教授瓦特尔,在提高班上让同学们用素描铅笔画小格子,就是训练的用笔的控制能力。 毛笔、油画笔这些软笔想要下笔足够精准,画的分毫不差,无疑要比铅笔、碳棒等硬笔困难不少。 画笔是画家手臂和意识的延伸,理论上是这么说。 其实画师们中,能把指尖旋转的小巧铅笔,玩的如臂使指的人就已经很不错了。 而用软绵绵又有弹性的猪鬃、貂毛、羊毛、松鼠毛、黄鼠狼毛……等攒成的软笔,在大多数学生手中,就像是“假肢”般,有着一层难以消磨的隔阂感,无法精准的控制。 类比到古代的战场上, 想要将别人头上顶着的一只苹果劈作两半,用匕首这类轻盈的小武器和欧式双手重剑这样大开大合的重兵器,要求的熟练度肯定是不同的。 宋代以后,东夏的国画大师们往往都是软笔书法大师,道理都是相通的。 顾为经却觉得, 如果让现在达到职业二阶水准的他,改用小号油画笔玩画小格子的游戏。 与蒙德里安这般高手,在作品中每根油画线条都能有半毫米级精度的病态控制力比较,仍然有很长的路要走。 可画的大差不差,还是不难的。 放在眼前临摹《雷雨天的老教堂》的场景中,经验值的大幅度提高,给顾为经带来的最显着的改变,就是他可以表现出一些本来画不出来的线条了。 老教堂跳动的烛光火焰,在顾为经的脑海中,被分解成了成百上千份流动的线条。 只有将这些色线尽可能多的在纸面上用笔表达出来,才能还原出彩色的烛火灵动绚丽的光线。 没有笔触功力支撑,颜料就是死物。这就是为什么,顾为经和酒井小姐说,仅仅是颜料调的准是不够的。 烛光跃动的线条明明就充斥在眼前,其中的大部分,却都是原来的自己无法捉住的,这种感觉非常让人丧气。 脑子知晓原理,与能不能在笔下画出来完全是两码事。 达芬奇小朋友花了一年时间才画出线条光滑鸡蛋的故事,真假存疑。 现实世界中太多的普通人,却真的徒手画个圆还画的千奇百怪,坑坑洼洼。 想要画烛火,比鸡蛋难了何止一个量级。 往简单画很容易。 随便用两根最简单的线条在蜡烛上拼成一个倒着的桃心,只要你不担心被笑掉大牙,这也叫烛火。 想要画的足够真实,则永远只有不断对自己的极限发起挑战一条路。 顾为经原本只能将脑海中那些线条,挑捡些容易好画的,表现个十之一二,再多就会像凌乱的毛线头般缠成一团。 现在的他, 却有把握用手中的笔刷,在纸面上复现还原出百分之五十的线条,甚至更多。 顾为经笔尖沾着颜料,手腕轻轻一抖,一条像是羚羊挂角般玄妙而灵动的漂亮线条,就出现在了画布之上。 他的信心大增。 “别跑,我抓住你了!” 顾为经再看了一眼窗外的雨夜,对着脑海中那些像顽皮的小精灵般难以捕捉的线条高兴的自语,脸上露出手拿猎枪的老猎户般的笑容。 他相信,只要把这些线条捉住,原本以前临摹时画的很“单薄”烛火,立刻就能变得丰满立体了起来。 “顾君平时为人处事比纲昌成熟多了,偶尔也会露出这样小孩子般执着较真的一面,可爱。” 酒井胜子听见了顾为经的自语,莞尔一笑。 她即使没太听明白顾为经到底抓到了什么,还是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画家最伤神的就是对着景物在那里枯坐冥想。 越想越烦心,越想越伤神,最后情绪上来了给别人脑袋来上一枪,或者对自己脑袋来上一枪的,酒井胜子都听说过。 动笔了反而好些。 无论顾为经抱着什么样的打算,只要开始画了,画着画着就会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也就不会钻牛角尖了。 “失败了,撞了南墙,也就回头了。”酒井胜子笑笑。 面对顾为经想要抓住机会,临摹出女画家卡洛尔作品神意的举动。 也许有些人会觉得这家伙愚蠢的不知道天高地厚,酒井胜子则只是认为身边的男生很有趣。 想要在艺术舞台做出超出常人的成绩,没有点野心怎么能行。 就算是傻,也傻的可爱。 稍稍的失败,其实有助于对方的成长。 酒井胜子她是见过世界之大的人,但顾为经不是。 小地方的野生天才,因为在同龄人中完全遇不到和自己水平相近的人,很容易过于相信自己的能力。 将来去了巴黎,去了佛罗伦萨、圣彼得堡、WYN……在最顶级的美术学院和艺术环境中,身边同样都是来自世界各地最优秀的同学,一下子发现自己突然变的平庸了。 巨大的心理落差就会让人觉得颓丧,失去了斗志。 美术史上不少小镇伤仲永,就是这样诞生的。这个问题甚至困扰了整整一代优秀的非洲画家。 平时多碰几次壁,只要能快速的调整心态,反而对将来的发展有好处。 想到这里, 酒井胜子自己都不太着急动笔了,她准备等顾为经尝试失败后,再和对方一起分析分析问题。 不是酒井小姐对顾为经的水平没有信心,而是她知道卡洛尔这位女前辈的笔法功力有多强。 还是那句话, 若非她的用笔技法强的可怕,也不可能让本来只是在傍晚闲逛的酒井大叔,一眼就在书画地摊上看出那幅脏兮兮遍布灰尘的《雷雨天的老教堂》,它的与众不同来。 哪怕顾为经看上去信心满满的样子,胜子小姐也不看好。 突然之间,大彻大悟,技法有质的飞跃的故事,在绘画圈并不少见。 几乎在毕加索、莫奈等名家传记中,都能看到相似的描写,这种骤然明悟般的感觉,酒井胜子也曾经有过一次。 然而,整体上来说,顿悟什么的仍然是极小概率的事件。 酒井胜子不会天真的认为,顾为经这么巧合的正好碰上了。 绝大多数时候,美术生们所以为的顿悟,只是井底的青蛙轻轻往光滑井壁上跳了一下而已,很快就会发现,他们又徒劳的落回井底。 酒井胜子看见顾为经从冷色调到暖色调,在调色盘上依次配出彩虹一般交错的颜料,每种颜料小小的一摊,手中还抓着两根画笔。 酒井胜子顿时便猜到了,对方希望用细腻的笔法来表达出光线混色的效果。 所以她主动开口:“我来帮你洗笔吧?你安心画画。” “谢谢,我只要用小号画笔,一号或者二号的。” 顾为经点点头,并没有拒绝酒井胜子的好意。 油画与毛笔和水粉不同,膏性颜料的附着力比较强,洗起来也稍微有些困难。如果有笔刷毛丝间有未洗净的颜料,就可能会污染画面。 为了画画时方便,在表达色彩混合的时候,经常一种主要颜色就要用一根画笔,换颜色直接换画笔,最后再一起洗笔。 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的画具两个人在用,画笔虽然不少,但是笔峰足够细小的小号画笔,总共就只有四根。 再粗些的画笔,画小线条就会有张飞绣花的不协调感。 这里的烛光颜色多变,画笔一次性使用肯定不够用,有酒井胜子帮忙洗笔打下手,自己方便很多。 “你想用最小号的画笔的线条,来一点点的渲染色彩过度?”酒井胜子点头鼓励道:“嗯,想法还是不错的。” 类似点彩画法,用细小渐变线条的细腻笔法,表达出暗部和亮部的微妙变化。 这种方式,酒井胜子也想过。 人家女画家卡洛尔就是这么画的。 不过酒井胜子觉得自己的能力达不到,所以就没有特意改用极细的笔刷。 画不出来,就是画不出来。 这不是你换笔勤快一点,颜料配的多一点,就能解决的。 要是文具多,就能解决用笔经验的问题,那么只要多买笔,人人都是艺术家。 夸张些的美术生身边摆两三沓好几十杆画笔,作画时右手拿一根,左手夹三根的都有,看上去像是卖笔的似的。 该画成什么样,还不是画成什么样。 如果功力达不到,一味追求线条的极致精细,画面就会显得凌乱。 酒井胜子不愿意打击顾为经的自信心,所以没有把她的想法说出来,反而在一边出谋划策。 “其实如果单纯想要表达细腻的线条,用榛形油画笔,效果更好,可惜我们没有准备。” 油画笔分为榛形(尖头),平头和扇形三种主要的画笔分类。 中世纪蛋彩画画家,和文艺复兴时期写实派油画家们基本上用的都是榛形的油画笔,印象派画家则偏爱用平头的油画笔。 扇形或者成倾斜四边形笔头的油画笔,则是现代才出现的油画笔种类。 榛形油画笔因为笔头较尖,是表达细腻线条的最好工具, 这间由门房小屋改建的临时画室较为简陋,酒井胜子他们用的都是平头油画笔,并不是很方便处理小线条。 “下次,我给你……” 酒井胜子拿着洗笔筒,靠在窗台上,倾斜着脸颊望着顾为经画画,随口闲谈的声音突然顿住了。 她猛的屏住呼吸,丁香色的瞳孔一眨不眨着凝视着顾为经身前的画布。 胜子小姐注意道顾为经的用笔非常优雅、流畅,笔下线条处处传达着飘逸的感觉。 平头画笔本就容易出现粗细不均的笔触。 顾为经手中的更是最小巧的画笔,一号油画笔笔间处的出锋只有大约四毫米宽,差不多和一根最小号的棉签棒粗细,用笔只要有任何不稳定,线条也就毁了。 酒井胜子发现, 顾为经从始至终,胳膊都没有一丝丝的颤抖,手腕稳的就像是机械臂一样,动作则很大胆,线条灵动不呆滞。 火焰流动,缥缈无形,光彩绚丽。 而他笔下的线条,就是用有形来刻画无形。 一条线、两条线、十条线…… 酒井小姐越看越仔细,越看越认真。 单论这些线条每一个她都觉得自己可以画出来。 可组合在一起,要是完全不出错,就难了。 顾为经能做到,自然不是单纯的运气好能够解释的通的。 “笔?” 酒井小姐吓了一跳,这才发现顾为经要换下一种颜色了,急忙将手中洗好的干净画笔递了过去,把他刚刚用完的画笔泡入笔筒。 她就这么默默的看着顾为经画画,注视着奇迹在她的眼前发生。 随着顾为经的用笔, 火光一点点在空白的画布开始缓缓的燃烧,似是细碎的彩色萤火虫在画布上汇聚成一个奇妙的螺旋。 深邃又神秘,就像记忆中卡洛尔笔下的样子。 酒井胜子需要慢慢的捂住嘴巴,才能从她起伏的胸膛中,将那声不可思议的喜悦惊呼压抑下去。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二章 牵手 顾为经不知道此时酒井小姐心中有多么的惊讶,他正在一种沉浸式的作画状态中。 心中只有窗外的景色,身前的画板,以及手中的画笔。 顾为经笔法如飞, 没有了原作放在眼前作为参考,门房小屋窗户看向建筑的角度和卡洛尔取景时的视角有轻微的不同。 再加上一百五十年的时光流逝,让老教堂表面石料风化和光泽度也产生了细微的变化。 非要拿尺子和半圆仪一点点的量的话,顾为经这次的老教堂造型和卡洛尔笔下的老教堂造型,还是有些许不一样的地方。 若是单纯用——与原作连个线条和色点位置都不能差,一比一的复制。 这个条件为相似度的标准,来进行判断。 这幅作品,甚至可能没有当初在顾氏书画廊里,他用投影仪把《老教堂》照射在自己的画架上,再用铅笔小心的描下来的造型准确。 但是美术临摹所追求的还原,从来就不是要求临摹者如打印机般把原作完全复制下来。 是笔法的一致与灵魂的契合。 顾为经如今笔下的这张画,笔触表现力和色彩丰润的程度,比曾经高了不知道多少。 经验值所带来的提高, 不仅仅能用在表现烛光之上,在表现教堂的建筑结构,墙体的色彩和阴影上,也有明显的进步。 生平第一次的, 顾为经感受到了卡洛尔笔下的《雷雨天的老教堂》的画面从他的心底涌了出来,各种颜料在笔尖肆意流淌,与亚麻纤维编织而成的画布缠绵在一起。 感觉是如此的清晰和真实。 他往日只是邯郸学步似的笨拙的模仿。 自己现在做的,却是用心将原画从灵魂中“印”出来。 这是本质的不同。 三千经验值如瀑布般的倾斜浇灌,让顾为经终于迈过了【形似】和【神似】之间无形的门槛,冥冥中似能查觉到女画家自遥远的时光外传来的注视。 顾为经稍微修饰了几笔雷雨天的乌云和闪电,在教堂表面白色的砖石结构上的反射效果,完善细节直到临摹完成。 虚拟面板上便传来提示。 【当前临摹画作——《雷雨天的老教堂》已经完成!】 他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本次临摹相似度:59.6%,您已经获得系统中级宝箱一枚!】 顾为经轻轻用手腕擦掉额头的浅汗。 他没有着急查看宝箱。 和女画家前辈的精神共鸣,让他停笔后如同梦游,神色有片刻的恍惚。 顾为经轻轻将手中的画笔交给一边怔怔不出声的酒井胜子,自己则走出门房小屋。 稍稍犹豫后,他就迈步进入院子中的雨中。 像是走入了自己画笔下的景色里。 雨水并不冰冷,只是微微有些凉,黑夜遮去了远方的现代化工厂的烟囱,好运孤儿院就似是凝固在画卷中时间孤岛,是一场来自漫长的十九世纪还没有醒来的迷梦。 顾为经轻轻蹲下身,用手指触摸被雨水淋湿的土地,对着那位好像在自己画笔下短暂活过来的幽魂打了声招呼。 “你好,卡洛尔小姐。” “你好,后世的小画家。”黑暗中有轻冷的女声回应了顾为经的招呼。 顾为经从恍惚中醒来, 不是幻觉,他竟然真的听见了有人回应了。 他惊讶的回头,发现是酒井胜子举着雨伞走到顾为经的身边。 女孩俏皮的微笑,歪着头说道:“我看到了奇迹的诞生,我想卡洛尔前辈也一定看到了,所以就替她回答你了。” 酒井胜子倾斜雨伞,为顾为经挡住了头顶而下的雨水,眼神中似是惊艳、似是崇敬、似是爱意。 …… “胜子真的是长大了。” 此时的酒井太太,可就没有什么好心情可言了。 相反, 她就像任何一个发现自己的贴心小棉袄被别的混蛋穿走的母亲般,带着几分狂躁,几分无力。 酒井太太默默的坐在酒店的沙发上,身边的茶几上放着一瓶酒店橱柜里的白葡萄酒。 白葡萄酒的瓶子被打开了,电视机里也随便在放着什么新闻节目。 酒井太太没有心思喝酒,更没心思看电视。 金发太太只是双手捧着高脚杯,鼻子轻嗅着酒液,用乙醇和香草醛的味道和电视机里的声音,转移注意力。 只有这样才能压制住,酒井夫人心里不停冒出的,想要冲出去把胜子抓回来的冲动。 她焦虑的就像是电视剧里为孩子的教育问题而发愁的绝望主妇。 酒井太太睡眠没有那么深。 在酒井胜子在客厅中悉悉索索像是个小仓鼠一样画妆的时候,她就已经睁开了眼睛。 酒井太太却强忍着喝斥质问女儿的冲动,看着酒井胜子消失在酒店门口,几次张开嘴,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 酒井太太不是那种非要把女儿看的像是囚徒作牢般的家长。 她对胜子的约束,只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拥有最好的人生。 她了解自己的女儿。 对于胜子这种一直很乖很温婉的小孩,真的拿定主意下定了决心,反而更难拉回来。 翘家出去玩这种事情,越是管教,越是叛逆。 她要敢把胜子锁在房间里,胜子就敢从外面阳台的窗户上逃跑。 真的看住了又怎么样? 胜子已经快要成年了, 她能防得住一次两次,防不住三次四次。 就算酒井太太真的24小时跟在胜子的身边,管住了女儿的双脚,对方也一定不会快乐的。 到时候吵来吵去,母女感情还容易出现问题。 何必呢? 酒井太太也年轻过,也是从小姑娘时代过来的人。 小时候, 父母就是你的全部世界,可总有一天,你的乖女儿会喜欢上别的男孩,自己这个母亲不再是她最亲密的人。 她不再听你的话,会为了那个混蛋小子而出神,牵挂他,为他开心,也为他落泪。 他会轻易的取代你在自己宝贝女儿心中的地位。 尤其是青春的少女第一次爱上什么人的时候,那个人简直就是她的一切。 酒井太太就算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可她还是不爽极了。 “Cabrón(混小子)。” 她咬着牙,用西语说了句不太体面的脏话。 “喂?” 酒井太太拿出手机,拨通了小松太郎的手机。 “伯母?” 时间过的很久,电话那端才响起了小松太郎的声音,对方的声音认听起来闷闷的。 “胜子在你那边么?”酒井太太耐着性子问道。 “胜子不在酒店么?”小松的语气比酒井太太还要惊讶。 “哦,没事了,我刚看见胜子给我发的短信,她去酒店的健身房跑步了……”酒井太太语气平静的编了个借口,敷衍了两句后就按掉了电话。 不争气的家伙,就这还什么狗屁欢场情圣呢? 给他机会都抓不住女孩子的心,酒井太太在心里无奈的吐槽。 她本来也没抱太大的希望, 要是小松太郎有本事偷偷晚上把胜子约出去一起约会,酒井太太也就不用这么操心了。 很好, 可以确定了。 女儿果然是被顾为经这个混蛋拐跑了,怪不得出门前还有心情的画了个妆。 酒井太太在心中骂了句小松太郎废物。 她在套房里转了几圈,又走进女儿的卧室,最后在卧室里酒店客房服务生每天放巴黎水的小冰箱上面找到了一张便签。 【妈妈,别担心,我去好运孤儿院和顾为经画画去了,抱歉,别生我的气!!!】 酒井太太看着冰箱上的便利贴,看着胜子在便签上画着的那个可怜巴巴的笑脸,脸色变化了几次,还是对女儿生不出气来。 她最后只是咬着牙,把便签在手中握成一团,恨恨的叹息:“小混蛋,你最好对我女儿好一点。” …… 酒井胜子和顾为经坐在孤儿院屋檐下的长椅上,一直在看雨。 电闪雷鸣的雨势,终于有变小的意思了, 从接天连地的银线,慢慢的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水珠沿着屋檐哗啦啦的滴落。 “姐姐,你和哥哥一样,是学画画的吗?” 茉莉小姑娘照例很黏顾为经,见他终于不忙了,就又像跟屁虫般跑了过来。 不过这一次, 茉莉小朋友的好奇心,更多的集中在了这位看上去和顾为经关系很亲密的红裙的漂亮姐姐身上,凑到胜子小姐身边,问东问西。 “嗯,我们都是学艺术的。”酒井胜子轻声答道。 “我也想学艺术,院长阿姨说画画是富人才能学的,都是炒作,越看不懂越贵。我们这些孩子将来不可能靠着画笔,来养活自己。” 茉莉语气说不清是向往,还是遗憾。 “不是这样的,古典绘画重技法、现代美术重形式、先锋艺术重概念……只要你有掌握合适的方法,每种画都有每种画的欣赏方式,谁都看不懂的画一定是失败的画。” 酒井胜子正在顺手用一只小指甲刀,给茉莉修手指。 她一边捉着小朋友纤细的小手,一边认真的解释道:“学艺术是锻炼每个人欣赏美的能力,这是一种修养。不一定要以此为业,但如果你有敏锐的捕捉美的能力。无论你是谁,你的处境是好是坏,贫穷还是富有。你的人生或许都会度过的更加愉快丰富。” 酒井胜子笑着用大拇指从小姑娘的额头上抚摸而过,轻声说道:“比如说,我就觉得你的眼睛很漂亮,这就很艺术。” 她又指了指天空。 “现在的雨夜也很艺术,我和你的顾哥哥就看得很开心,这些都是不需要任何成本来欣赏的艺术美。” “懂得欣赏美,可以让一个乞丐也活得高贵。如果只把画作当成拍卖场上的交易金钱数字,就算你的做拥一整座摆满名画的美术馆,你也只是财富的奴隶。” 顾为经侧头望了对话的两个人。 因为阿莱大叔的缘故,茉莉小姑娘的英语不错,但他不确定对方能不能听懂酒井小姐稍显高深的话。 茉莉跟随着酒井姐姐的手,望着夜空出神。 “你们今天来,就是在画这样的雨夜的么?”她轻声问道。 “对的,你要想画,以后我可以教你的。”酒井胜子微笑着说道。 她自己的《雷雨天的老教堂》其实只画了一大半,后面的时间都在看顾为经画画,并没有完成临摹。 其实在看到顾为经完成临摹作品的一瞬间,酒井胜子今天晚上就不再想要临摹了。 对于这样的夜晚,能看到这样伟大的作品就已经足够了。 顾为经的临摹作品肯定称不上伟大,称一句惊艳都还要看在他的年龄的份上。 酒井胜子见过太多,能把顾为经秒杀的渣子都不剩下的名家。 单纯从技法来说, 这张临摹画拿去参加高手大师如云的严肃的美术展,能不能入围都在两可之间。 而且任何一个正经的画展,原创性几乎是最基础的要求,临摹和抄袭一样都是作弊。 仿品画的再好都是没有意义的,就像油画村里一年生产的那几万幅《星空》,从艺术评选来说,同样是毫无意义的。 即使这样,酒井胜子依然觉得,这是一张足够伟大的作品。 她见证了顾为经在不可能的情况下,近乎奇迹的进步,这让酒井胜子真的觉得,是卡洛尔的灵魂从历史尘烟中走来,附着在了对方的身上。 沉思间, 她稍微将指甲剪的深了一点,可能有点弄痛了茉莉。 小姑娘像是闪电一般缩回手,用有些害怕的语气充满歉意的说道:“姐姐,小心伤口别染到了你。” 酒井胜子笑着摇摇头,拍了拍茉莉的小脑袋。 “没事的,你在我眼里和正常人一样的,让我看看有没有破。” 现在已经晚了,正常不会有义工来孤儿院帮忙, 因此茉莉手上并没有特别带用来区分身分的红丝带,但是酒井胜子听顾为经大概说过这个可怜小姑娘的情况。 现在已经不是把艾滋病患者当成麻风病一样恐慌的八十年代了。 世界上确实会有些坏人,得了艾滋病后想尽办法将病毒传染给别人,但正常的药物控制下的病毒传染性很低。 跟在酒井一成教授这种国际知名的大艺术家身边,少不了要参与各种慈善活动,酒井胜子也曾接触过艾滋病患者。 对这样乖巧的小女孩,酒井胜子心中只有怜惜。 “姐姐,你真好。”茉莉轻声说道,“和顾为经哥哥一样的好——” 小朋友犹豫了一下,这才试探性的问了她心中最好奇的问题,“你是他的女朋友么?” 酒井胜子侧过头看向身边的男生。 就在这时,最后一丝雨停了,银色的月光破开乌云,从天空中洒落,照样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 像是某种奇妙的宗教启示, 酒井胜子轻轻抽了抽鼻子,拉住顾为经的手,将自己的头枕在对方的肩膀上,微笑的说:“对,茉莉,他就是我的恋人。”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三章 恋人(月末求个月票喵!) (啊啊啊,求个月票啊。) 天色墨黑,点点的星辰似是高空洒下的银珠,一轮缺月将朦胧的光晕照在院子里的两个人身上。 酒井胜子轻轻将头在顾为经的颈间蹭了蹭,杏花的浮香从她温暖身体和发丝间飘散,将顾为经慢慢的包裹。 顾为经能感觉到胜子拉着自己的手在出汗,自己的手也在出汗,两个人的手轻轻的捏在一起。 耳鬓厮磨, 心跳如钟。 自己有限接触过的几个女孩子中, 他很少有过这样亲密温馨的时刻,莫娜总是对他若即若离,蔻蔻则像一只无法捉摸的猫,酒井小姐呢? 酒井小姐一直很温柔, 就算是现在,明明她依偎在自己的肩膀上,却像是一汪温暖的泉水包裹着自己,好像要将自己融化掉。 顾为经往日对待感情有些犹豫优柔。 他的情感经历并不比身边的酒井胜子更丰富,社会经验还不如走遍过世界的酒井小姐。 他某一刻曾经以为自己将来会和莫娜共度一生,从酒井太太那里得知酒井小姐或许喜欢上自己之后,心中的喜悦也更多的是虚荣和忐忑。 被这样优秀的女孩子喜欢,谁不会觉得虚荣呢? 忐忑, 则是因为顾为经不知道应该要如何应对。 他对待这种事情太过青涩。 顾老爷子对顾为经的家教很严,爷爷顾童祥骨子里依然是一个很传统的重视家庭和亲密关系的东方文人。 他不像古板的老学究一样害怕孩子谈恋爱影响学习。 但自从顾为经步入高年级,莫娜第一次来家里玩后,老爷子就和顾为经谈过这个问题。 男孩喜欢女孩,女孩喜欢男孩,这是人的天性和本能,没有什么好避讳和害羞。 但是爱情是需要互相承诺的。 除了享受快乐,还要承担责任,如果和谁谈朋友,一定要多考虑对方。 这是他对自己孙子唯一的要求。 否则, 对于一个“君子”来说,没有负责的勇气,就没有谈恋爱的权利。 以这个标准来看, 顾为经就觉得自己小时候看过的里,《神雕侠侣》中的杨过大侠就很君子。 郭襄很好,公孙家的小姐很好,陆无双或者程英也都很好很可爱,但喜欢小龙女就是喜欢小龙女,就是要和对方厮守终身。 明教教主张无忌就是典型的反例,见一个爱一个,哪怕看上去比行事放浪不羁的杨过正派很多,却也不够君子。 如果和酒井胜子成为了真正的恋人, 他就不应该想着莫娜,不应该吃蔻蔻喂的小饼干,甚至连请托酒井太太增加一个提高班的名额,都要再三考虑胜子心中的感受。 爱情里不存在——我喜欢你,但也和别的女孩是“暧昧的好朋友”这种事情。 你的女朋友和别的男人纠缠不清,卿卿我我,你一定很不开心。 反过来,男孩子也要拿出男孩子的责任担当来。 顾为经就一直不太确定自己是否做好承担责任的准备,所以才一直有些忐忑纠结,面对她的示好,甚至有些埋头鸵鸟,得过且过的心态。 今晚, 他竟然被酒井胜子主动表白了? 顾为经心跳加速的厉害, 被美丽动人的女孩子大大方方的在耳边说,自己是她的恋人,让他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好像充满了氢气,随时都会漂浮到天上去。 他侧过头,望着酒井小姐。 酒井胜子也正在凝视着自己。 “胜子?”他嘴唇动了动。 “我漂亮么?”酒井胜子轻声问道。 月光下她的皮肤像是最精致的骨瓷般光滑润泽,带着害羞的潮红。 这样大胆的示爱,让小姐姐也有些害羞,从耳垂一直红到了脖子里,胜子却依然鼓起勇气,毫不退缩的望着顾为经。 女孩带着温度的甜美呼吸,丝丝缕缕的吹在他的鼻尖和脖子上,淡紫色的瞳孔像是由细碎的水晶点缀而成的万花筒。 整个人看上去漂亮的不可思议。 “顾君,我喜欢您。” 酒井胜子轻声的重复道,她的脸色更红了,声音却坚定有力。 她轻轻凑到顾为经的耳边,对着他的耳垂轻声说道:“我是你的女孩儿。” 顾为经觉得自己心中的某个地方,都要在对方的温暖目光中融化了。 我是你的女孩儿! 随着这句话入耳,他的心发出了像是被重槌敲响的铜钟般巨响。顾为经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拥有感和满足感。 他知道, 无论再如何,自己也是时候应该给胜子小姐一个合适的交待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顾为经的手机锁屏壁纸依旧是一张几年前,他和莫娜的照片。 屏幕合影中, 他和莫娜小姐挨在一起。 青春期的女孩发育的比男生快,那时候莫娜和自己差不多高。 两个人肩并着肩,手也像今天一样自己和酒井小姐一样拉在一起,远方背景则是仰光连绵的海岸线,他们笑得亲密无间。 就像是发生昨天一样,顾为经现在还清晰记得这张照片拍摄的时间和地点。 那是上十一年级的时候, 他和莫娜暑假里一起去仰光的Moa海上游乐园玩。 那里有缅甸最大的摩天轮,还有自动照相的功能,在摩天轮下落时,为吊舱里的游客提供合影。 照相是免费的,吊舱运行到固定的位置就会拍摄,想要拿走照片却要花钱。 洗一张照片3万缅币,拷贝电子版同样的价钱,加15000缅币额外送一个相框。 莫娜问他们要不要去取张照片。 顾为经认为有点贵,3万缅币在照相馆里都能洗半打照片了,莫娜笑了笑。 几天后,珊德努小姐突然拿着他的手机一番操作,这张照片就成了顾为经的屏保,便用到了今天。 顾为经和莫娜一起出去玩的时候,所有的花销从来都是AA的,他想把照片的钱转给对方,莫娜拒绝了。 “我们十年后,再来这里,拍一张同样的照片,下一次你再请客。”莫娜那时只是微笑。 青春期朦胧的好感,就如仰光春日的大雨般,骤起骤歇。 才过了两年, 顾为经再看这张照片,心中就颇有些物是人非的错觉。 “Bro,Youarebestsuitedtoeachother!(老大,你和嫂子真般配。)” 恰好此时, 社交软件里的同学群中传来新消息的提示。 他下意识的点了进去。 杰瑞刚刚分享了一张照片,聊天群中的众人正对此讨论的火热。 不断有同学在群里发鲜花的表情包以及类似“真浪漫”的感叹。 短短几分钟,就已经有了上百条新消息。 不停的有情侣花雨的特效从社交软件屏幕上闪过。 顾为经点开消息,看见那是一张餐厅的照片,莫娜和杰瑞穿着正装,坐在铺着格子桌布,摆满玫瑰花和烛台的小方桌两边,隔着烛火对望。 照片确实浪漫的可以给摄影杂志投稿了。 顾为经无声的笑了笑。 “烛光晚餐什么时候都可以吃,但我可以陪您一起看雨。”酒井胜子拉住了顾为经的手。 她知道顾为经似乎和这个叫莫娜的小姑娘有过些故事,所以体贴的安慰道:“你有我呢。” 顾为经轻轻摇摇头。 他打开手机,可不是因为心里不平衡。 他找到社交通讯录,点开莫娜的头像,虽然对方删除了自己的好友,可是这么多年的聊天记录都保存在手机中。 【顾为经,你有多长时间没有来画室了?】 【顾为经,我们下周一起出去玩?】 【顾为经,周末来我们家一起做课后作业吧……】 【有一家新开的拉面馆听说不错,我们放学后一起去吧,我给你带了小蛋糕……】 …… 这么多年的点点滴滴的交往记录都留在这里,屏幕随手滑过,就像是一条汇聚着回忆的长河。 “就这样吧。” 顾为经迟疑了片刻,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看着这些聊天记录,酒井胜子眼神有片刻的暗淡。 这种陪伴的一起长大的经历,酒井胜子她确实没有办法和那个珊德努小姐相比。 这种珍贵的人生经历一定是非常美好的回忆。 她不嫉妒,只是很羡慕。 下一秒,酒井胜子就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她看见顾为经长按选择了莫娜的头像,然后选择点击删除。 【你正在将联系人(MONA)删除,删除后,您和该联系人的相关聊天记录将一并清空,且不可恢复,是否确定?】 屏幕上弹出了相应的醒目英文提示。 “没必要,多好的回忆啊,留着吧。”酒井胜子反而替顾为经有点惋惜。 “不,过去了。” 顾为经选择了确定,看着这条聊天栏从他的手机上彻底消失,反过头来望着酒井胜子,轻声说道。 “酒井小姐,你也是我的恋人。” —— “我会搞定我老妈的,以后我们放学后,就一起过来画画。” 酒井胜子搬着自己的小画架,和顾为经两个人将临摹好的作品从门房小屋,往孤儿院里的小画室里搬,顺便收拾一下房间。 做为刚刚被聘用的助理,阿莱大叔本来是想要帮忙的。 但是看门人情商很高, 他走进来看见男生女生言笑晏晏,气氛正好的样子,就非常识趣的消失在了阴影里。 临走前, 大叔只是用玩味的眼神看了一眼顾为经,顺便还牵走了一只黏在酒井胜子身边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对着漂亮大姐姐充满向往的茉莉小灯泡。 “这里可以增加个画架,对着阳光。天气好的时候,或许能看见远处的仰光河。” 酒井小姐充满感情的看着这间小小的房间,似是新婚燕尔的女主人规划着他们的小屋。 “这里可以多摆两个豆包沙发。那里再加一套照明灯组,嗯,两个豆包沙发不够,可以多买几个小马扎。休息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给孤儿院的孩子们上美术课,教茉莉他们如何欣赏美术,我教他们素描,你教他们色彩……” 酒井胜子侧着脑袋,眸子出神。 女孩子的天性已经让她开始想象,应该要如何度过未来的半个学期了。 不, 半个学期不够,是未来很多很多年。 想到这里,酒井胜子便问向一边的顾为经:“有什么打算,如果愿意的话,你要不要去我爸爸所在多摩美术学院读书,林涛教授那里我去说。虽然央美是很好的美院,林涛教授也是很有名的画家,但……” 说到这里,胜子轻轻的举起他们交叉相扣牵在一起的手,微微摇晃了一下说道。 “但显然我爸爸肯定比林教授更照顾你。” 酒井胜子一直都知道,老爹酒井一成教授很欣赏身边的男孩子,可惜被林涛教授抢了先。 央美是亚洲最顶尖的美术学校,排名不比日本的私立名校多摩美术学院低。 不看林涛的面子,也要看曹老的面子。 就算喜欢顾为经,酒井一成教授也不好和这位曹轩在世最年长的弟子抢人。 现在嘛, 就不一样了,日式家庭女婿可能比不成气的儿子还重要。 酒井小姐认为,就算顾为经从林涛教授那里改投他老爹的门下,林教授也会理解的。 酒井胜子见到顾为经并没有露出太心动的样子,就悄悄的在对方的耳边说到:“我父亲签的是OFA的代理合同。告诉你个秘密,他可能能够把你推去那位'老奶奶'的工作室里实习哦。” 顾为经的眼睛眨了眨。 OFA,是大田艺廊(OTAFINEARTS)这家东瀛画廊的简写,属于亚洲精品画廊之一。 它的规模和高古轩、PACE、里森,这种流动资金十数亿美元的超级画廊不能比,走的是精品路线,营业额只比小松太郎家的小松画廊高一个档次。 但OFA却有真正重磅的大人物,它们的当家艺术家——草间弥生。 这位老奶奶已经连续很多年蝉联各种美术榜单里,史上身价最高的女艺术家的头把交椅,比第二名到第十名加起来都高。 她也是人类历史上,从公元前五千年古埃及人在石壁上画壁画算起,第一位作品售价总和超过一亿美元的女人。 草间弥生和曹轩在《油画》杂志列出的艺术家买手评级中,都是六星半,并列在世艺术家排行榜的第一名,仅次于当年挨了一枪后的安迪·沃荷的七星。 没想到,胜子竟然有这样的门路。 很多人问安娜的事情,女主是谁其实我也还没定,按照目前的安排,安娜小姐姐发力的大戏份要等到新加坡画展了。 对女主有倾向的话,欢迎大家近群讨论,我会一直参考读者的意见的。大家喜欢哪个妹子,欢迎和作者反馈,大家更喜欢的就是作者希望写的。 谢谢大家!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四章 感召 能去草间弥生的工作室实习,对绝大多数画家来说,都是极好极好的机会。 基本上和学金融的去高盛、摩根大通,学会计的去普华永道、安永这类领域顶尖的大公司镀金一样的效果,还得是核心部门的核心岗位。 有这种履历背书, 不管是想走纯艺术绘画路线将来去签约画廊,还是去做美术策展人,去佳士得、苏富比这样的拍卖公司做高级市场顾问,甚至去LV、爱马仕这样的奢侈品公司发财,都完全是任你挑选的。 尤其,草间弥生是女性艺术家的第一人。 在交易市场上,女性艺术家的作品价格往往要大幅度低于男性艺术家,草间弥生的作品均价却几乎能和顶尖的男性画家持平,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曹老都比不了,不是钱的事情。 第一就是第一,评论界很难判断,谁是二战及战后时代最有影响力的男性艺术家。 如果搞一个投票评选, 大概率是毕加索,或许是杜尚,也可能是安迪·沃荷。 但曹轩的名字,难以进入人们心中这个榜单头名的第一印象。 是超一流的,却不是第一。 而草间弥生则是唯一的超新星,是全世界女性美术生们眼里的偶像,是光,是电,是神话,是和安迪·沃荷齐名的波普女皇。 村上隆在她面前不过是个后学晚辈。 波普艺术出艺术圈最挣钱最商业化的流派,若是有草间弥生的提携,几年内达不到百万美元的年收入,才是失败。 不得不说, 顾为经真的动心了。 遗憾的是,他知道相比于五颜六色的波普艺术,曹老的中国画可能要更加适合自己。 也更适合那方刻着“顾氏主人”的印章。 在顾为经已经有了一定的经济条件后,赚钱是绘画的附属品,不是绘画的目的。 和爷爷顾童祥的交谈,让他心中更有了一种笔墨传承的责任感,他的祖先,他的血脉中隐藏着中国画的艺术之魂。 “我大概率是去德国上大学……你要问我最近的安排,可能要准备尝试夏天参加一个双年展吧?” 顾为经摇头说道。 “新加坡美术双年展吧,德国,是曹老的意思?” 酒井胜子对艺术潮流和前沿信息的捕捉能力,可不是莫娜这种仰光本地小姑娘能比的。 德国的大学加上夏天的画展,两个信息。 她几乎没经过思考,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哦,要是能跟在曹轩老先生身边学习一段时间,倒也不比去草间前辈的工作室差,看来老先生真的很喜欢你。” 酒井胜子点头。 她脑海中以为曹老最多也就是让顾为经跟在身边,偶尔提携提携小孩子,就像去草间弥生的工作室实习一样。 连酒井小姐也完全没往收徒的方向想。 曹轩老先生的辈份太高了,快一百岁的老人,是都够当他们太爷爷的活化石。 按照出道年纪来算,曹老甚至能归类到二战前一代的画家里面,上一次收徒距今都已经快要三十年了。 “算了,如果伱到时候想多接触接触波普艺术,我再替你想办法。” 酒井胜子替老爹挖角失败,稍稍有些失望。 但她也没有强求。 艺术风格这种事情,适合对方的才是最好的。能受到曹老欣赏,她也很为顾为经感到高兴。 她的关注点转移到了顾为经口中的画展上面。 酒井胜子皱了皱鼻子:“新加坡画展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出道平台,但由于疫情推迟了好几年的原因,这一届的竞争应该会很激烈。你要是愿意晚一年,参加与狮城美术展齐名的横滨三年展的话,我可以让老爸给你想想办法,能不能弄到一个特邀参赛的名额。” 这就是胜子暗示可以给他走后门了, 树懒先生也曾经给唐克斯馆长的金发女助理,商量着能不能要一个特邀画家的名额,但人家助理装作没听懂,给婉拒掉了。 以酒井大叔的知名度, 他自己表达出参展的意愿的话,别说是狮城美术展,就算是艺术皇冠上的明珠威尼斯双年展,主办方也肯定乐呵呵的,就把邀请函双手奉上了。 但如果换成推荐晚辈直接参展……组委会就要考虑考虑了。 其实, 说实话,换作往届,原本也是不难的。 高端画家从来就是一个互相帮助的小圈子,你推荐我的学生,我提携你的徒弟,水平说的过去,一个名额给也就给了。 反正只要别太丢人,观众也未必看的出来。 只是在疫情后,为了提振旅游经济和城市形象。这届狮城美术展的办展金额与办展规模格外的高,几乎创造了亚洲画展的新记录。 这个夏天世界上最重磅的艺术焦点,应该就是新加坡美术双年展。 名流汇聚,强者如云。 不仅是曹老,连远在欧洲的树懒先生,都推荐他参加狮城美术展。 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的方面,这次狮城画展的关注度空前。 任何能在这个舞台上崭露头角的画家,他的名声都会被聚光灯无限放大,昨天还默默无闻,一朝参展,就能吸引到全球最顶级的画廊经纪人与艺术推手们的关注。 参加一次画展,少奋斗三十年。 坏消息是, 竞争激烈程度也是空前的。 大画家们谁还没有个子侄晚辈呢?各种神通广大的艺术画廊们也都八仙过海、各找渠道的希望把自己所代理的新锐画家塞进这个青云之梯。 大家都有关系,就等于大家都没有关系。 主办方组委会方面对特邀画家的名额卡的很严,基本上除非你有特别特别硬的关系,很难通过私人人脉运作出参赛名额来。 酒井胜子也认真考虑过参加狮城画展。 酒井一成教授建议女儿稍微缓一缓,酒井胜子现在的绘画技法水平有些尴尬。 参加学生比赛,几乎是鹤立鸡群的优秀,完全找不到对手。 而如果是魔都、台北、狮城这种美术展的大师组,和那些普遍年龄四十岁往上,艺术风格接近成熟的老画家们相竞争,则能不能入围都不好说。 作品中的情感表达,更是胜子小姐的弱项,搞不好海选关就被淘汰了。 不如再晚一年, 以酒井大叔的人脉,走走关系,在明年东瀛本土的美术展,给女儿通过主办方渠道要来一个特邀画家的参赛名额,还是不太难的。 “我其实对狮城画展,已经有了些自己的理解。” 顾为经笑了笑,他注意到酒井胜子的目光多次在自己罩上垃圾袋的画架上扫过,就走到画架边。 “胜子,你想看看我的设计嘛?” “要看的要看的,可以嘛?” 酒井胜子立刻俏皮的快速点头,露出好奇的表情。 她从进屋来后就注意到了这个被深色塑料袋盖起来的画架,心里像是被小猫抓过一样,痒痒的。 胜子是强忍着好奇,才没有去掀开塑料袋,甚至都没有和顾为经提自己想要看的诉求。 她的教养很好。 顾为经要是想和自己分享创意,自然会给她展示。 要是对方不愿意,那么就要给他足够的隐私空间。 成为了男女朋友是一码事,尊重是另一码事。 很多画家对待自己未问世的作品创意,都保密的像是私房钱小金库的账户密码一样。 连情人或者妻子翻看都会发脾气。 一方面是因为,艺术作品和创作者的精神链接非常深。 有些作品很可能就是画给自己的。突然给外人看到,会有一种自己赤裸裸的暴露在外人目光下的不适感,类似手机里的私密照片一般。 更主要的原因是,害怕泄密。 未完成的作品创意很可能会因为各种不小心而被他人所偷走。 在艺术圈,抄袭不是新闻。相反每年要是没几个画家就抄袭这个问题网上撕逼,才是新闻。 毕加索生平最大、最“臭名昭着”的黑点,并不是他对待情人们的拔屌无情。 以当时的社会观念,大艺术家玩玩女人,算什么呢?不少女孩甚至终其一生都以和毕加索睡过为荣。 最让当时同行们讨厌毕加索的是,毕加索就是一个很喜欢“偷窃”的画家。 毕加索在法国创作的年代里,他经常喜欢去各种青年画家们的画室里转悠。 他会对着那些未完成的作品偷取灵感,看谁的作品设计的好,就跑回去自己把先它画出来。 诚实的说, 毕加索是个非常伟大的艺术天才。 他抄袭原作的作品往往比原画家的设计的更好,画的技法更杰出。 但这无法掩盖这么做是很“罪恶”的,也是对被抄袭的青年画家才华的剥削。 当时很多同行都恨他恨的牙痒痒,谁听说毕加索要来公共画室,就像听鬼子要进村了一样,纷纷把自己的画作藏起来。 毕加索自己还有一则艺术格言:“优秀的艺术家会借鉴,伟大的艺术家会偷窃。” 这句话后来还被乔布斯当成了苹果的经营理念之一。 酒井胜子不愿意越界。 互相尊重的恋人,才能走的更远。 “当然可以,欢迎指点。”顾为经轻轻掀掉了作品上的袋子,“只是刚刚画完了底图。” 酒井胜子手指交叉互扣在胸前,期待道:“底图已经能看出个大概了。” 随着画架上的遮挡被挪开,亚麻画布上的底稿便完整的展现在了她的眼中。 见证了刚刚临摹《雷雨天的老教堂》的卓越技法,酒井胜子以为顾为经会选择油画作为参展的选择,他在大金塔的壁画上展现出了不错的中国画水准,但狮城美术展上明显油画更加吃香。 没想到, 她却能看到这样令人着魔的底图。 这种缠绵又精致的线条,是毛笔的技法么?这种平面化的透视视角焦点是怎么表达出来的呢?明明是油画重彩的风情,又从中透露出了东方的意韵。 构图也很精致,倾斜的三角形,像是一座歪斜的比萨斜塔。 明明你觉得画面的构图马上就会失去平衡,向着一侧倾倒,它又以一种奇妙的平和给观众踏实的感觉。 女孩缓缓的呼吸,眼睛盯着面前的画布,一眨不眨,似是被吸进了黑洞的漩涡。 “我爱你。” 这句话从酒井胜子唇间轻轻吐出,不知道是在和顾为经说,还是在和眼前的画作说。 西方的风情,东方的韵美。 眼前的画还没有完成,却给了胜子一种共鸣的错觉。 酒井胜子慢慢的伸出手,指尖从画布粗糙的纤维表面一厘米一厘米的抚过,她甚至能感受到画面的线条在和她的呼吸一起律动。 她在看着眼前的画,就像在看着自己。 这张作品实在是太棒了! 酒井胜子身上的东西方的两种灵魂,两种血脉都像是受到了感召。 那些画布上交织的线条,构成了奇妙的漩涡,吸引着女孩的目光不断的深入,探索。 不同画作对不同人的吸引力也不一样,忧伤的人更容易喜欢梵高的作品,小孩子更喜欢莫奈充满阳光、自由和新鲜空气的笔触。 而酒井胜子则格外喜欢眼前的绘画风格,她从画面中看到了一种文化的冲击和交融,绽放出了让她沉迷的魔法。 她甚至有想要落泪的冲动。 良久, 酒井胜子才从画板上收回了目光。 她一言不发走过去,轻轻的伸开手臂,用胳膊环绕住顾为经的脖颈里,深深的给了对方一个拥抱。 “我以前只在吴冠中先生的画展中,找到过这种感觉,这是怎么画的?我看的出,这上面的线条,应该和你之前给我的那张钢笔肖像画有些关系,对吧。”胜子轻声问道。 “曹老的指点,线稿风格加上郎世宁新体画的特点,你知道郎世宁嘛?”顾为经解释了一句。 “只是听说过,我回去会找来他的画来看看。” 酒井胜子摇摇头。 她接受的教育以西方现代美术为主,对吴冠中这种曾经在巴黎掀起热潮的融合画大师还熟悉。 郎世宁这样的清朝宫庭画家,就有些陌生了。 胜子把脸埋在顾为经的怀里,感叹道:“实在是太美了,我爱这张画。”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五章 酒井太太的震惊 爱不是数学考试,可以按照固定的对错答案打分。 顾为经的用笔依然稍显稚嫩,笔触编织起画布上复杂的画法线条显得青涩,像是初飞的雏鸟第一次学着用细碎的树枝和羽毛搭窝。 它并非毫无缺点。 酒井胜子在美术馆里,见过很多笔触真的接近完美无瑕的大师名画,却就是极爱眼前这一张画。 不仅仅因为画面画的好,更是由于她喜欢这种共鸣感,因为她爱着持笔作画的人。 爱是一种没有道理的喜欢。 就像要从社会阶层、财富、掌握的资源等社会普世择偶标准来判断, 如果有类似银行资产信用评估师的专业人士,细制的出具一份精心制作的“恋人优质程度排行榜”。 人人会都觉得小松太郎或许是可以打95分乃至98分的男友,顾为经可能连60分都勉勉强强。 潜力股到绩优股之间的遥远距离,是一代代的财富积累和无数次抓住机遇的幸运选择。 中间少说间隔了三十个涨停板。 东亚这种卷王遍地的地方,天才是不值钱的。 这个世界上有八十亿人,拥有万中挑一的天赋的人,也有接近一百万人。 有才华的艺术生可能不至于像白菜一样烂大街,但能将才华变现成金钱的艺术弄潮儿,永远只有寥寥几个。 但在酒井小姐爱上对方的一瞬间,所有打分就都没有了意义。 就算真的有人把这样的榜单拍在她身前,像个推销保险的银行经理一样苦苦的哀求:“大小姐,看看吧,别犯傻了,经过我们评估后,小松太郎才是最适合你的。瞧瞧,他们家一年能卖上千万刀的画呢,资产就像黄金般坚挺,嫁给他,你想怎么开画展,就怎么开画展。” 酒井胜子也会一言不发的把这份表格撕的粉碎,因为她爱的不是小松。 酒井小姐像是个树袋熊般,揽着顾为经的脖子抱了很久,才松开手,脸上依然带着没有褪去激动潮红。 “我要把这张画的一部分,变成我的INS主页头像,可以嘛?” 酒井胜子用左手盖在画布上,另一只手则拿着手机比画了一下,征求顾为经的意见。 她用手掌挡住了画面的构图精华和三分之一的主体,只保留了近景和底图的部分笔墨细节,以及阿莱大叔的人物轮廓。 绘画害怕被抄袭的是构图和创意, 笔墨细节画不画的出来,全看画师的水平如何。技法属于无法被偷走的部分,美术馆里水平比这高的画到处都是,所以不怕展示给他人看。 “你想照就照,没必要挡吧?” 顾为经这种仰光土着,依然是停留在学生思维中,还没有酒井小姐这么高端的版权保护意识。 “不,它的第一次完整亮相的舞台,不应该在我的INS上。”酒井胜子认真的说道,“我期待着今年夏天,它让世界瞩目的那一刻。” 酒井胜子不仅更新了自己的INS上的主页头像,也将这张画稿同步到了照片墙上,并配文——【MYLOVER】。 我的挚爱, 一语双关。 刚刚坠入爱河的少女想要向这个世界宣布, 她恋爱了。 “过几个月,当我结束这份代理合同的限制,就把我们亲密的合影放上去。”胜子稍微有些遗憾的对顾为经说道。 “你有代理合同?” 顾为经并不太惊讶,以酒井胜子的能力和资源,没有画廊关注,才是怪事。 “东京画廊+BTAP的新锐艺术家代理合同,为期六年,在我十二岁到十八岁之间,每年算上各种补助和创作津贴,它们的基金会账户会给我发十二万美元左右的薪水支票,并全额报销去国外美术馆采风的国际机票,没有固定的创作要求,只是有些小限制。” 酒井胜子甩甩头,解释道:“说白了,其实就是人家花六年的钱,买一个出道后的优先签约权。” 她现在是有经纪人合同的。 这份合同是一家亚洲基金会所举办的全日少年艺术家大赛冠军金赏的奖励。 日、韩、新加坡这种活动很多。 音乐弦乐组的冠军奖励的是一把1832年的古董小提琴五年的演出使用权,而美术绘画组的冠军则可以拿到东瀛资历最老的艺术画廊——东京画廊的新人艺术家合同。 她不算东京画廊的正式代理艺术家,类似于足球队的青训合同,但金额一点也不“青训”。 美术行业,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高的百万年薪、千万年薪乃至几千万固定年薪的都不稀奇。 但十二万美元的年薪水,也已经妥妥的迈入国际艺术家的门槛了。 目前绝大多数中层画家,也就是这个收入区间。 酒井胜子因为是形象好,老爸又有名,东京画廊才愿意赌一把,这还包含了聘请酒井胜子当他们少年艺术家形象推广大使的酬劳。 正常往届金赏六年的新锐合同,总价也才十万美元。 毕竟没有创作交稿要求,画廊方完全是纯投入性支出。 面对未成年人画家,画廊是不方便像正式合同所签约的代理艺术家般,要求人家一年必须按季度要交多少张作品的。 要是把人家小朋友画的抑郁了,就算法院不判你压榨童工,媒体也能把你狂喷到死。 就像酒井胜子所说,东京画廊主要就是高价买一个优先签约的权利。 花这小百万美元最大的目的是,当她成年后在画展上正式出道后。 相同开价条件下,东京画廊有权优先拿下酒井胜子艺术生涯的第一份正式代理合同,那才是真正投资收获回报的时候。 “附加条款中,包括我不能做出有损公共形象的事,其中有一条细则约定了,至少在这份合同期间,在社交传媒媒体上不能公布恋情。” 21世纪, 艺术家们越来越流行明星化,在10年代潮流艺术家的概念兴起之后,这个特质表现的更为明显。 KAWS、村上隆这些的时尚艺术家们,让艺术从以前上流社会的专属品,变为了受全社会关注的宠儿。 网络流量是现代传媒业的唯一真神。 无论艺术家们多么阳春白雪,都不能免俗,曲高和寡的作品是卖不出好价格的。 炒绯闻、走红毯、运作狗仔八卦,发行NFT数字艺术品,男画家和女明星谈恋爱,大家开始纷纷走聚光灯博流量的路线。 青年艺术家们不至于像韩流演艺公司偶像练习生般严禁谈恋爱,但画廊方面不希望外貌条件绝佳的胜子小姐,过早的向公众宣布恋情。 “男友粉”、“女友粉”这种东西,只要和时尚传媒相关的领域,哪里都一样有。 毕竟, 看画未必看的懂,漂亮妹子却是雅俗共赏的。 很多漂亮的独立女艺术家都很讨厌以貌取人,认为外貌遮盖了她们的努力和才华。 然而, 不管承认与否,客观事实则是从古至今,高颜值单身女画家往往路途都会走的更加顺利。 漂亮,是很多旧社会西方女画家踏足上流艺术社会的初始门票。 俄、法、德、意十八十九世纪叫的出名字的寥寥几位女画家们,大多都是富商的漂亮妻子或者大画家的情人模特。 当年在巴黎画廊里给第一位女性印象派大师玛丽·克萨特捧场的青年顾客们,不少就都把她视为艺术女神和追求的对象。 即使酒井小姐曾经并不反对嫁给小松太郎,她的INS上也几乎没有留下过和对方有任何亲近感的照片。 其实不公布恋情,谈地下恋爱甚至隐婚,对酒井胜子来说才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我不管,到时候,我愿意告诉整个世界,我喜欢你。”酒井胜子对着顾为经轻声耳语。 …… “客房管家么?给我准备一台车,我马上就要用。” 酒井太太颇为烦躁的客房电话挂掉,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恨恨的站起身打开衣柜。 时间已经快要到子夜时分了。 这个点酒井胜子还没有回来,让胜子的老妈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一想起,有些土猪现在正在绞尽脑汁的拱她们家如花似玉的大白菜,酒井太太就不爽的好像要从鼻孔里喷出火来。 西班牙、意大利西西里这种地中海沿岸的国家地区,属于欧洲文化中男女关系较为保守的地区。 传统的讲究贞洁的罗马天主教家庭占到了居民结构的一大半。 甚至曾被戏称为欧洲修女。 酒井太太也不是非要把女儿当成清心寡欲的尼姑般看着,只是谈恋爱的时候,很多时候女孩子不知道保护自己。 至于男孩子们…… 哼, 那些狗屁混蛋小子们谈恋爱时,脑海里装的是什么玩意,酒井太太还不清楚嘛! 嘴里谈论的是美,是艺术,是卡拉瓦乔、雷诺阿和鲁本斯笔下裸女的肉欲色泽,心里想的恨不得就是把眼前的妹子变成画上的模特。 个个都是勾引单纯无知少女上床的老手。 这些套路酒井太太当年在艺术学院里上学的时候,早就听的见的多了。 “约着一起去画画,呵呵呵,骗骗清纯小姑娘可以,和老娘玩这套,小鬼,你还太嫩了。” 酒井太太扭了扭脖子,哼的冷笑了一声。 她才不相信这些小混蛋们荷尔蒙催动下的自制力呢。 也许真的出发点是约画不假。 但是月黑风高,恋奸情热,面对自己姑娘那么诱人的大白菜,对方真的把持得住吗。 约法三章什么的, 还不是全都被丢到九霄云外了。 对方要真有些“坏”心思,自己家女儿未必拒绝的了,甚至以胜子温婉的性格,都未必会拒绝。 不行, 她愿意给女孩子些个人空间,可再这么等下去,就是做家长的不负责任了。 酒井太太打开IPHONE上的家庭共享地图,先顺便瞅了一眼丈夫酒井一成的位置。 酒井大叔事务繁忙,不能长期待在缅甸,早就返回了东瀛自己的工作室里。 他的如今位置既不在家,也不在工作室,手机定位正在一家东京千代田区的一家经营烤肉夜宵的烧鸟店里。 “哼,一个个都这么不听话。高血糖、高血脂,脂肪肝,自己都圆成章鱼烧了,还在那里胡吃海塞呢,看我回去再收拾你。” 酒井太太露出了足以让所有中年丈夫冷汗直冒的微笑。 她暂时没功夫搭理继续致力于向着相扑选手体型发展的丈夫,看到了胜子的头像正位于仰光莱雅达区的一家名叫“好运”的福利孤儿院里。 见幸好没有定位到某家酒店里,酒井太太这才放下了半颗心。 但子夜时分,还赖在顾为经这个小子旁边,总是有不稳定因素。 酒井太太提上高跟鞋,推开了套房的大门,她不准备提前给胜子打电话,让女儿有跑路的机会。 贵妇人决定,是时候直接杀过去,把胜子拖回来了。 叮~ 手机上传来【胜子】的INSTAGRAM更新的新消息。 图片还没加载出来,酒井太太就看到了“我的挚爱”的文字配文。 这四个子映入眼中,她的脸立刻就扭曲了,差点气的把手机扔出去。 如果真要准确形容酒井太太此时内心的感受, 大概相当于看见宝贝女儿辞掉了体面的工作,挺着个大肚子和染成黄毛的暴走族男友回家见父母时,大多数老妈们的心情。 太不懂事了! 不是掉粉的问题,是违约的问题。 酒井太太可以不在乎一份新锐画家的合同,也不在乎那一百来万美元的违约金。 主要是失信。 艺术家最不能得罪的就是画廊,就像明星不愿意得罪演艺公司,没有人喜欢签约有失信记录的艺术家。 就算这只是一份新锐合同,签约就是签约了。 看在酒井教授的份上,东京画廊甚至未必愿意为了这么小的事情来追究胜子的责任,但不能这么做人。 “她这是谈恋爱,谈傻掉……咦?” 图片加载了出来,看见照片墙上更新的并不是她所以为的顾为经的那一张蠢脸,酒井太太的怒火瞬间消散了不少。 她的脚步微停,目光扫过被手掌挡住了一部分的照片。 酒井太太第一眼就发现了这幅画不差,接着她意识到了,这并不是女儿的画。 酒井胜子从来没有画过这种风格的作品。 不是胜子的? 那就是顾为经的了? “嘿,还有点意思啊。” 酒井太太慢慢停住了急匆匆出门的脚步。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六章 巨头画廊 “克鲁兹夫人?” 年过五旬,头发花白的酒店管家指挥着黑色礼宾轿车,在安缦的套房小院门前停好。 他也不管湿滑的地面,就向酒井太太的方向小跑了过去。 豪华酒店无微不至的管家服务,一直都是安缦、希尔顿、COMO等老牌全球酒店业巨头,为了赢得高净值客户青睐打造的金字招牌。 这些管家都受过最专业的培训,24小时待命,平均年龄在四十五岁以上,经验丰富,人脉广大。 安缦酒店的这位管家总管黑色定制正装胸口的位置,更是用金色丝线骄傲的绣着两把交叉的钥匙。 只有酒店管家领域的最强者,才能获得这种“金钥匙”的荣誉认证。 从在客人预约入住前,确定房间里飘着玫瑰花瓣的浴缸水温恰好是41.5摄氏度,到提供专业旅游服务指南,从临时托关系搞到歌剧院足球赛包厢的门票,到给顾客买哮喘药甚至做紧急气管切开手术,他们都是专业的。 这位一年工资足有三十万美元的金钥匙管家,现在脸上却显得汗津津的。 “派给酒井小姐的那部车的定位正在莱雅达区,需要我联系开车的司机报告酒井小姐的情况嘛?夫人。” 管家用手帕沾了沾额角的汗水。 他了解住在这个小院子里的两位长租贵宾的身份。 知名大艺术家酒井一成的妻子和女儿。 那位年轻的酒井小姐晚上叫了部车,就溜达去了仰光本地的贫民区。 酒井胜子自称得到了母亲的允许。 礼宾部没有审核就派了车,结果现在人家母亲似乎着急的想要去找女儿。 管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万一这种未成年贵宾要是出了任何闪失,酒店有没有尽到场地看护责任两说,声誉一定会受到很大的打击。 艺术家们可是很难伺候的,在上流圈子里的影响力又极大,能量比摇滚明星还夸张。 管家发现酒井太太站在门口的长廊上,风衣的扣子都没有系完,一副急匆匆准备出门的样子,整个人却盯着手机,一动不动,面色复杂。 “夫人?” 他又轻声喊了一声。 酒井太太依然像是个雕塑一样,毫无反应。 她对管家的叫喊充耳不闻,手指轻轻的将屏幕放大缩小。 管家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屏幕一眼,发现那是一张很奇怪的作品,应该还没有画完。 不像是正统的油画, 安缦酒店走廊里所悬挂着装饰画都是精心挑选的,管家也具备一定的艺术品鉴赏修养。 他发现,这张画虽然只能看一个大概,可真的很漂亮。 有别于自己所见识过的那些艺术作品,笔触中带着异域风情,又不晦涩难懂。 管家不由自主的下意识多瞄了两眼。 “好看么?”酒井太太突然出声问道。 “非常抱歉,夫人,我不是故意的。” 管家立刻后退了两步,他只是关心客人的情况,并无意要探究酒井夫人的隐私。 “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在问你觉得这张底图怎么样。” 酒井太太朝管家扬了扬手机,随口问道。 “这是酒井小姐的画嘛,很有新意,应该是一张不错的作品。”管家了解每一位VIP贵宾的大致情况,知道酒井小姐本人就是一位亚洲小有名气的美术天才。 “不错?” 酒井太太轻轻摇了摇头。 她并不是真的要征求酒店服务人员的意见。 酒井太太只是太惊讶了。 就像是你在云间忽然看到了美丽的海市蜃楼,也会下意识的想问问身边人,它是否只是脑海中的幻觉。 她完全没有想到能看到顾为经能画出这样一张作品。 有点变态啊! 优秀技法还是其次,这种将东西方风格完美融合的感觉,已经有了名家的法度和雏形。 这可比单纯的技法亮眼太多了。 技法这种东西,是可以慢慢练的。 无非是增长的快慢的问题,而这种驾驭文化碰撞交融的能力,很多成名艺术家都做不到。 大师之道, 就在其中。 “太让人震惊了,何止是不错啊,简直是个小怪物。或许他真的能和胜子互相扶持的走到最后,也说不定呢。” 酒井太太心中冒出了这个念头。 “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就由孩子们去吧。” 她在脑海中天人交战了几秒钟,突然轻松了下来。 酒井太太跺跺脚,转身就向来的方向走了回去。 “克鲁兹夫人,您?” 管家疑惑的望着酒井太太的背影。 “不必要车了,我要回房间休息。”酒井太太摆摆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选择了一个联系人,对着电话说道:“喂,一成么?” …… 东京千代区,ねぎま烧鸟店。 【ねぎま】的本意是一种烧烤肉串的烹饪方法,取新鲜的鸡胸肉或者鸡腿肉用竹签子穿起来,中间间隔葱段或者拍扁的大蒜,用炭火缓缓加热。 油脂会在烧烤的过程中,会缓缓的从鸡皮,鲜甜而不油腻,是日式料理中很精髓的一道菜。 这家名叫【ねぎま】烧鸟店,并不属于那些很昂贵的米其林日料。 反而有些隐藏在世井烟火间的苍蝇小馆的味道,除了提供各种烤串,还有关东煮和填肚子的味增拉面。 “酒井君,依旧是好胃口呦。”穿着浴袍一样的系带白色长衫的料理师傅将三串烤牛肉串,放在了酒井大叔身前的黑色餐盘中,笑眯眯的说道。 “喔!” 肥肥圆圆的酒井一成教授将一只烤串放进自己嘴里,嘴一嘬,喉头舒服的滚动了一下,整串肉就消失不见了。 他就了一口杯子里的清酒,快乐的像是一只230斤的胖子。 “大谷师傅依旧是好手艺,这肉又香又津道!” 酒井一成竖起一根大拇指,随便抹了抹嘴角亮晶晶的油脂,毫无高雅艺术家的格调。 其实大谷师傅的烤肉手艺只能称的上是熟练。 和那些大型的连锁烤肉店都没法比,更不用说高档的怀石料理以及米其林餐厅里精心烹饪的烤肉牛排,从原料到制作工艺都能吊打这家小店。 可能唯一的优势就是便宜。 一串鸡皮烧鸟七十円,鸡胸烧鸟九十円,牛肉烧鸟一百一十円,如果不介意吃烤鸡屁股的话,一串只要五十円,连在东京上学的穷学生都吃的起。 东亚修仙三卷王中, 号称东夏人不休假,韩国人不睡觉,东瀛人不吃饭。 东瀛人不吃饭的缘故,有不小程度上是因为日式料理太贵了。 东京居,大不易。 这里是个很繁华的地方,生活成本也非常的高,随便吃点好的,花掉六、七千円都很正常。 酒井大叔不似同龄人喜欢动漫、棒球、偶像明星。 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吃饭。 青涩的学生年代里,每周五他都会在给一所私立高中的绘画社团当兼职培训教练,上完课后就会开车到这家只有十几平米的小店里。 一边对着笔记本上的账目,继续盘算着离凑够留学的学费还差多少钱,一边吃几串烤肉放松一下。 就算连吃两串牛肉烧鸟都要肉痛很久,但这是他曾经最快乐的时光。 如今酒井教授早就发达了,随便卖张画都能把这座小店买下十次,钱包足够他把松露当土豆、鹅肝当猪肝吃,可他依然喜欢这家店里的氛围。 尤其是老婆不在家,没人监督体重的时候。 酒井大叔经常会溜达过来吃夜宵。 这里有他记忆中的味道, 在这间小店里,他不是身家亿万人人敬仰的大艺术家,他依旧是大谷师傅口中的那个有着好胃口的“酒井君”。 即使“酒井君”同学已经从竹竿般清瘦的忧郁美男子,变成了胖嘟嘟圆滚滚乐呵呵的肉球,他还是很放松。 唯一和这个小馆子格格不入的就是酒井一成教授身边那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 他肤色苍白,手腕上戴着江诗丹顿的金表,金色头发被发蜡打的光滑的足以让苍蝇劈叉。 “酒井教授先生,拜托了,请您好好考虑一下马仕画廊吧,每个月一到两张50*60尺寸以上的油画,可按季度交付。每张作品50万美元。四年内给您在苏黎世美术馆开一次专题的个人展,另外马仕画廊还愿意提供一笔总额八百万美元的签字费,这样四年合同的总报价就能来到五千万美元的区间。” 年轻人小声的向着身边的大艺术家推销着自己的身后所代表的画廊,上下嘴唇一碰就是几百几千万美元的合同,好像那不是美元而是废纸。 汉克斯·马仕是马仕画廊的一名猎手经纪人。 如果说拍卖场上天文数字的成交价是瞬间绽放的烟火,那么艺术家们在画廊这样的一级市场里的作品售价,才是投资人心中坚挺的明灯。 炒作、泡沫、金融投机,能够影响瞬息万变的拍卖市场里交易价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画廊里价格却能保持着长期基本稳定。 为了保持市场的良性发展,吸引大收藏家们的兴趣。 行业的一个不成文的潜规则是, 顶级画廊里展示的代理艺术家的作品的售价会略微低于他们对这名艺术家未来的市场估价。 很长一段时间里,高古轩、里森这种大画廊里所出售的作品,动辄百万美元的量级,但收藏家们买下来在手中拿上几年,通常都是会盈利的。 这是一个左脚踩右脚循环升天的模式。 优秀的代理画家作品升值带动画廊的信誉,画廊的信誉提升又给了收藏家们的购买信心。 几乎任何一个伟大的艺术家身后,都站着一个巨头级的画廊。 巨头画廊就像足坛的豪门球队,和优秀的画家互相成全。 他们能从艺术家们的才华和声名中大笔大笔的捞钱,而万一遇到了市场价格崩盘的情况,愿意下血本为艺术家救场的也是他们身后的画廊。 艺术市场上最经典的案例,就是短暂加冕过当世画家身价第一人的达明安·赫斯特。 赫斯特千禧年遇上了市场波动,拍卖市场上遇冷,交易价格骤降。 坊间盛传,就是高古轩画廊的创始人拉里·高古轩手下的买手们,带着上亿美元的现金流紧急进场,才稳住了市场行情。 毕加索、安迪沃荷、蒙德里安、达明安·赫斯特…… 在当今,任何一个被这种巨头画廊看中的代理艺术家,这辈子如果只能卖出千万美元的级别的艺术品交易额来,就真的非常失败了。 加拿大的高颜值美女画家安娜·韦扬特,仅仅是因为和拉里·高古轩被狗仔传出了些绯闻,身价就瞬间暴涨了100多倍。 每个美术生都知道的常识是,能够决定艺术市场潮流和走向的与其说是艺术家,不如说是他们身后的画廊。 马仕画廊就是这样的画廊巨头,或者说,曾经是这样的画廊巨头。 这个曾经指的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前。 大画廊不是魔术师,它们或许能把黄铜卖成黄金,黄金卖成钻石,却没办法把狗屎卖出黄金的价格。 收藏家也不是傻子。 想要卖出天价,画家本人最少也得是块黄金才可以。 唱戏有名角,电影有主演,画廊也得有能让人拿的出手的当家艺术家。 想要成为巨头,光是有钱还是不够的,还得有足够让收藏家们熟悉的艺术大咖与作品。 类似达米安·赫斯特、安迪沃荷之于高古轩、草间弥生之于OFA、约翰列侬的妻子大野洋子之于里森画廊。 马仕画廊属于老派画廊, 1943年在二战的硝烟中创立,一度能排到行业前三甲,可在七十年代错过了波普浪潮,最后一刻放弃了签约代理安迪沃荷的机会后,就再也没有足够分量的艺术家“镇场子”了。 推了几名画家都不太成功,那些往日马仕画廊关系良好的收藏家族们的投资信心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马仕画廊也从往日的巨头级画廊豪门,跌落成为了一线画廊的末尾,并开始有像二流画廊继续发展的趋势。 马仕家族迫切需要运作出一个足够成功,甚至是伟大的艺术家,来重现自己往日的辉煌,为此不惜重金。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七章 好眼光 “你们可以不要独家代理权?” 酒井教授三口消灭掉了盘子里的烤肉,将签子丢掉一边,瞅了凑过来的经纪人几秒钟,才慢悠悠的问道。 “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当然还是要的。酒井教授,五千万美元,任何一一家画廊给出这么大的合约,都会要求独家代理的。” 汉克斯讪讪的笑道。 所谓独家代理,指的是签约艺术家在合同延续期间只能和他们一家画廊合作。 无论是出售作品、展览还是上拍卖,都要通过马仕画廊的渠道来进行。 这才能称的上是他们的当家艺术家。 否则他们一边疯狂的为酒井大叔营销,人家转头就通过别的画廊卖画,甚至直接绕过画廊联系拍卖场。 马仕画廊不就成老婆用你辛苦上交的工资在外面勾搭健身房男教练的白痴了嘛。 “四年五千万美元,已经很有诚意了。” 汉克斯真的很想签到这位按体重算,肥肉比等重的黄金还要贵十倍的大艺术家。 艺术品生意,按道理从来都是画廊方说的算的市场。 梦想当艺术家的美术生多了去了,敲骨吸髓的吸血鬼合同也有的是人愿意签。 但越到高端领域,艺术家本人的话语权也就越重,就变成了画廊抢着要艺术家。 五十万美元一张画,转手慢慢卖就是百万美元,其中的精品也许一张画就能挣个几百万。 为了防止竞争对手挖人,国际知名艺术家的违约金动辄高达九位数。 目前行业内这种年龄在创作高产黄金期的一线大画家中,手里合约接近结束的只有零星几人。 酒井大叔今年九月份,将结束和大田艺廊长达十七年的合作关系,也许是唯一一个目前还没有传出签约下家消息的知名艺术家。 各个画廊的猎手们,都在疯狂的扑上去表达出谈判意向,据说最有希望的是位于大坂的小松画廊。 酒井一成这边反而不太急,甚至工作室回复给各个画廊商们的邮件都是很公式化的敷衍。 汉克斯·马仕专程飞来东瀛后,连对方本人的面都没见到。 他打听到酒井教授很喜欢晚上跑到这家小烧烤店里吃夜宵。 为了谈成这笔生意,汉克斯也是发了狠了,白天在旅店休息,晚上在烧烤店门前那间24小时营业的星巴克里蹲人。 连蹲了大半个星期,才终于在视线中捕捉到了酒井一成教授胖胖的身影。 “老板,来瓶清酒,要最好的。”汉克斯朝主厨挥挥手。 他们坐在烧烤吧台僻静的角落处。 这个点店里除了大谷师傅,没什么顾客,附近的治安条件也似乎不错。 汉克斯让料理师傅去取酒,左顾右盼了一下,才从手包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自动上链盒。 他垫上了三层干净的餐巾纸,顺着黑色的台面推了过去。 “马仕画廊有和理查德·米勒的合作,这块手表,是马仕三世先生给您小小的见面礼,不成敬意。” 表盒上印刷着艺术品级手表商RichardMille的标志,它以生产顶级超薄机械腕表而闻名。 专卖店里光这样的一块手表就要十五万美元起步。 当然,马仕画廊拿到这块表是免费的。 奢侈品公司、手表商们是画廊和美术馆的传统赞助方。 汉克斯希望能靠这一块豪华手表和对方拉近关系。 除了被称为男人的化妆品的手表,他也不知道该送酒井大叔什么了。 学会讨好大艺术家几乎是猎手经纪人的职业基本功。 一起嗑药心梗的,一起玩模特染上花柳的,一起去爬雪山摔断腿的……这种悲剧都不是啥罕见新闻。 主要是酒井大叔的爱好太接地气了。 喜欢古董车的,喜欢美女的,喜欢美男的,喜欢游艇的,喜欢去非洲猎狮子的……嗯这个算了,几十年前艺术家打猎属于高雅爱好,如今容易被动保组织搞。 反正这些要求都好办, 就算是想要上天,只要你能给画廊带来足够大的利益,国际空间站搞个七天游都未必不可能。 但喜欢吃……汉克斯就算有舍命陪君子的气概,也只能陪着用力嚼两串烤大蒜。 还是在这种廉价小馆子里,汉克斯看了眼价目表,就连请客的兴趣都没有了。 “这就不必了。” 酒井大叔见惯了经纪人的示好,连打开表盒的意思都没有,他晃了晃手腕上的五百美元的AppleWatch:“戴这个习惯了,老婆要定期检查我的运动记录。” 就在此时,吧台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酒井教授看到上面的电话号码。 原本云淡风轻的大叔第四层下巴上的肥肉明显的抖了一下。 他对大谷师傅和汉克斯都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略微等了十几秒钟,才小心的接起电话。 “一成?最近有管住饮食和作息,坚持锻炼吗。”酒井太太电话里开口就顺便给丈夫挖了个坑。 “嗯嗯嗯,亲爱的,我睡前做了半个小时的划船机,还在椭圆机上跑了三公里呢。九点多就按时睡觉了,接到伱的电话时才醒。” 酒井大叔好像刚和小三开好了房,就遇上了老婆抓奸。 他看着托盘里的烤肉,咽了口唾沫,心惊胆战的编着谎话。 他不是个很精通电子软件的人,并不知道被称为“家庭主妇的间谍软件”的苹果位置共享的威力。 只是这些年来,总觉得老婆查寝的电话打的神出鬼没的。 仰光那边,已经回到酒店的酒井太太心中呵呵的冷笑几声。 但是她并没有揭露丈夫的鬼话,只是用很温柔的语气说道:“嗯,我的拜伦最棒了。我相信等夏天我和胜子一起回到东京的时候,你一定会减到220斤以下,给我们一个惊喜的对吧。” 酒井一成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 酒井太太对外人总是高人一等,盛气凌人。 但对待丈夫婚后从来都很温柔。 有些时候,酒井大叔宁愿老婆在电话里对他大吼大叫,而不是用这种充满着期许的语气鼓励着自己。 这让酒井大叔吃肉都不快乐了,好像自己是什么负心汉一样。 每当是对方用甜蜜的语气,叫他“我的拜伦”的时候,总是让他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身上的肥肉一阵波涛汹涌。 当年, 他在西班牙留学的时候,有个漂亮的富家千金对他说,他有着拜伦般忧伤而充满感情的眼神。 酒井大叔在接到OFA的第一份合约前,事业发展并不算很顺。 那时经常会被评论家批评画面缺乏特点,只是第二个安格尔,市场反响也很一般。 那个学妹也总是在他的耳边,用这样带着期待的语气说道:“我的拜伦最棒了,别管那些狗屁的评论家的蠢话,你不是第二个安格尔,你是第一个大艺术家酒井一成。” 大艺术家的酒井一成如今在回想这段往事的时候,依然很是感动。 虽说他总觉得自己所谓“有着拜伦般忧伤而充满感情的眼神”,其实是他当年一直没太吃饱的缘故。 可还是眼圈红红的。 很多圈子里的同行艺术家私生活都非常乱。 因为周边的模特美女太多,得到的也太容易。 结婚离婚恨不得跟法定节日一样,每年不固定来上一次就浑身痒痒。 夫妻一起开限制级party的,或者干脆直接就是向外界宣布自己持“开放性关系”的,数不胜数。 能坚持四、五年的婚姻的都算是模范夫妻了,酒井大叔却和妻子的关系非常好,他连一次对不起自己妻子的错误都没有犯过。 皮囊好的女人到处都是,能婆婆妈妈的关心他的小学妹,就这一个。 “220斤?医生说我是易胖体质,减肥比较难……”酒井大叔还想要再奋力挣扎一下。 “我相信你,你能做到的。” “225斤?” “220斤,并且血脂不能超标,我也一直在健身保持身材哦。胜子和纲昌都大了,我想着等我回去,我们努努力,再要个孩子,怎么样?” “好。” 酒井大叔咬咬牙,考虑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去要去私下做一个吸脂手术。 “你从来就不让我失望。” “亲爱的,这么晚和我打电话,有什么事情么?”酒井大叔见老婆终于满意了,急忙换了一个话题,防止对方再加上减掉脂肪肝这类的要求。 “哼,我想和你谈谈女儿的事情。” “胜子?” “对,她现在不在我身边。”酒井太太说道。 “这么晚,她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嘛!”酒井大叔嚯的一下就从吧台前站了起来,神色有些紧张。 “你女儿是大姑娘啦,现在跑去和我们的小艺术家顾为经一起画画去了,也许现在花前月下,气氛正好呢。” 酒井太太语气调侃。 “哦,还好。” 听到女儿无恙,酒井一成明显放松了下来,重新坐回椅子上,抿一口酒杯里的清酒。 “什么叫哦,还好?” 酒井太太的语气不爽的拔高了:“胜子这个点跑出去和男孩子约会了,你的反应竟然是'哦,还好?'有你这么当父亲的么。” 酒井一成真的挺喜欢顾为经的, 有才华,有努力,有静气。 他自己就是普通人家出身,对门当户对什么的没那么在意,大不了自己给女儿女婿留下足够平安富足的钱就好了。 只要性格好,人品好,其他的没什么的。 酒井一成甚至一直觉得这件事蛮有趣的。 女人真是种奇怪的生物。 自己谈恋爱和当了母亲后的心态真的非常不同,他的妻子当年看上了还一文不名的自己,结果换到宝贝女儿和穷小子谈恋爱,就开始横挑鼻子竖挑眼了。 当然, 酒井大叔是没勇气指出老婆大人的双标的。 他立刻乖乖的顺着夫人的语气改口:“真是混蛋!胜子这么听话的孩子,都被他带坏了,下次见面我一定要收拾那个小王八——” 酒井大叔骂了两句。 他心中还是有点担心自己老婆是不是棒打鸳鸯去了,就试探着劝说道:“——但是呢,亲爱的。孩子也长大了,我们也应该给胜子一定的个人空间,顾为经其实也是个好孩子,这件事处理的不易太过粗暴。你说是不是?” 电话那端迟迟没有回音。 酒井大叔心慢慢的也沉了下去。 学艺术的人,对待情感都非常敏感。爱情这种东西,双赢或者双输,很多时候,处理的不好,一伤就是伤两个孩子。 “噗呲……” 电话那端的酒井太太突然笑了出来,她语气玩味的问道,“一成,你就这么肯定,我非要去当个恶人?” “嗯?当然不是。只是我还以为,你很想撮合胜子和小松家的那个的。” 酒井大叔意识到,事情可能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对。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当个画廊主家里悠闲高雅的阔太太,她一辈子应该都不会吃啥苦的。” 酒井太太淡淡的说道:“我这个母亲当然希望给胜子更好的选择。但很遗憾,咱们的女儿胜子一颗心都被那个顾小子勾走了,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又不是要卖女儿。小松自己也不争气,我还能强行要胜子嫁他不成。” “管不了就不管了。反正是她选男人不是我选男人,吃了苦也是自己找的咯。” “是这个道理。” 酒井大叔一个劲的点头,拍着自己的肚皮啪啪的响。 “你和小松会长那里,不会有什么问题吧。”酒井太太问道。 “小松会长,呵,不会有事的。” 酒井一成摇摇头:“别说我还没有签小松画廊,就算签了,该怎么样就还是怎么样,最多有点尴尬而已。几千万美元的大生意,不会因为小孩子们的事情有什么变化的。” “再说了。小松会长确实很有势力,但给我脸色,他也没这个能力。”酒井一成不屑的摇头。 艺术圈怕得罪前辈门阀。 大佬们打压后辈,给你使绊子,就一句话的事情。 可到了他这一步的艺术家,酒井大叔自己就是前辈门阀,不太愿意得罪小松会长,但也并不怕他。 “这样最好,我也是这么想的。”酒井太太明显放心了,她语气竟然有些愉快,似乎想要和丈夫分享什么新发现,“告诉你个秘密。也许女儿遗传了我慧眼识珠的好眼光呢。”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八章 大礼 “怎么说?” “那小子画了一幅作品,我觉得蛮有趣的。” 酒井大叔来了兴趣,妻子的眼光一向很挑剔,能让老婆大人说有趣的画,可不简单呐。 “你看看咱女儿的INS。” 酒井大叔打开INS,登陆了小号。 他本人的【酒井一成工作室】的官方INS和推特账号目前都由大田艺廊运营。 高端艺术家经常是两个极端。 要不然完全远离社交媒体的社恐类型,账号都交给经纪人打理,甚至像维尔莱因这种完全不用现代化网络设备的都不少。 要不然则是走社交达人流派,极度热衷自媒体营销,恨不得一天要发十几条推特和各种生活照片。 酒井大叔比较嫌麻烦,就全部由经纪人托管了。 大田艺廊有个团队专门为酒井大叔进行互联网营销,回复一些粉丝消息什么的。 专人负责还有一个显着的好处就是, 艺术家们不至于像那位美国队长的扮演者一样,因为突然脑子抽风了手一抖把裸照、床照或者让人尴尬的私密照片更新上去,一觉起来发现全世界都在谈论他的大宝贝。 同样也能避免被粉丝发现,画家在一些可能牵扯到政治正确的敏感话题下乱评论与点赞。 这些说起来不起眼,但都是前辈血的教训。 “这小子。” 酒井大叔看见女儿胜子【MyLover】的文字备注,心情稍微有点复杂的哼了一声。 他喜欢顾为经,但对于女儿这种大胆示爱的行为,还是有点小嫉妒的。 很快, 他的脸色就郑重了下来。 “现在的年轻人,野心是越来越大啊。”酒井大叔舔了舔嘴唇,“这是奔着想做下一个吴冠中去的啊。” “吴冠中先生?” 听到这个名字,本来有些丧气的汉克斯,像是正在冰面上睡午觉的海豹突然嗅到鲑鱼鱼腥味道般,猛的伸长脖子,悄悄竖起了耳朵。 酒井教授和妻子交谈主要用的是日语。 汉克斯的日语词汇量仅限于餐厅点餐这种简单的词汇,听不太懂对方的交谈。 但他还是敏锐捕捉到了听起来像是“吴冠中”的这个名字音节。 “酒井教授,您说的是?” 汉克斯眨巴了两下眼睛。 不算那些流落海外的古玩名画,单论近代国画艺术品。 国际艺术市场上张大千、黄宾虹这样的名家作品,也能卖的很贵,但更多的是华侨、华裔圈子在买。 论世界影响力, 艺术市场最受国际友人追捧的纯粹国画大师,也许是齐白石。主要是齐先生的粉丝很给力。 毕加索一直超爱齐白石的作品。 据传,毕加索同学曾经说过一句——“东方画家不必来巴黎求师,去找齐白石吧,那是我所永远画不出的大师作品。” 这句话堪称世纪最强硬广,从此几乎没有评论家会质疑白石老人的水平。 就算你看不太懂中国画,没有欣赏东方艺术的文化修养,但收藏家们必须相信毕加索的眼光,所以也非常追捧齐白石的画。 曹轩老先生的作品做为同代国画大师在世的最后一人,交易价格渐渐有后来居上的趋势。 论成交价,一只脚已经踏在了全球最顶尖的画家圣殿的门槛里了。 市场们预估,等老先生百年以后,作品或许能真正能进入超一流的领域。 可趋势也只是趋势。 艺术市场是没有定数的,只是煊赫一时,还是风光五十年、一百年,乃至几个世纪,只有时间能告诉人们答案。 就价格而言, 吴冠中的画比曹老略逊半个档次,但比林涛、唐宁这样的曹老的二代弟子们要高上很多,曾有数幅作品在东夏香江卖到了亿元的量级。 而且更加不易的是, 他绘画风格是先在法国市场受到追捧,在这块传统的欧洲艺术心脏掀起收藏家们的热潮,才回到的东夏。 国际惯例,为了给收藏家一个直观印象,外国美术评论家们很喜欢给黄种人大画家取“东方的+欧洲着名艺术家”这种的外号来称呼这个画家。 比如说,酒井大叔曾被叫做东方的安格尔,小松太郎的父亲小松健太被称为东方的克里姆特,吴冠中则一直被称为东方的梵高。 油画风格笔墨缥缈,色彩瑰丽。 如果不是融合画风格的道路崎岖难走,后继者太少,没有诞生足够分量的继承人和统一的艺术流派,几乎已经可以开宗立派了。 开宗立派啊……多少艺术家和画廊的至高追求与梦想。 只要绘画行业还存在,你的名字就是不朽的。 如果说汉克斯在酒井大叔面前表现的还只是谄媚的话,那么任何一个猎手经纪人在有望开宗立派的大师面前,那么就只剩扑过去跪舔一条路了。 即使这位大师已经去世了十来年。 汉克斯说话时,依然恭敬的在这位获得了法国政府授予的艺术界最高荣誉【法国文艺最高勋位】的大艺术家的姓氏前,加上了MASTER(大师)这样的敬称。 这是用来赞扬对方笔下作品拥有像是神秘的炼金术大师一般,将东西方艺术风格阴阳调和奇妙的能力。 酒井大叔瞥了汉克斯一眼,并没有说话。 他只是这么一说。 胜子发的这张照片还只是一个底图,这幅画只能说是绘画风格设计的和吴冠中的作品类似。 论最终效果,还远远不配和那种顶级艺术家相比较。 就像少儿卡丁车冠军和F1世界冠军之间的差距。 问题是, 这个进步速度真可怕。 每次酒井一成觉得自己已经很高看这小子一眼了,然而下次顾为经都能给他出乎意料的惊喜。 大师起于微末,舒马赫也是从卡丁车冠军出来的。 老婆说的完全没错,以顾为经的年纪,这种笔墨风情的驾驭能力,确实很让人惊讶。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厉害到讨厌啊!” 对方才多大? 现在还只是大师之路的雏形, 五年后、十年后呢? 从艺术家相互竞争的角度,酒井大叔甚至有点一代新人换旧人危机感。 总共可分配的蛋糕就那么多,如果伱的作品不够隽永。 新一代的超新星登台都意味着艺术市场的重新洗牌,总有老的艺术家成为过气的明日黄花,被收藏家们所抛弃。 酒井大叔如今的年龄,还能算的上是中生代艺术家。 他觉得自己还能在这个市场的汪洋里扑腾个十几二十年呢,不想这么快就被小年轻拍死在沙滩上。 他转念又想,自己见过的最有天赋的两个年轻人,一个是自己的女儿,一个是自己女儿的心上人。 四舍五入一下下,孩子们牛逼就等于自己牛逼。 酒井大叔又变得快乐了起来。 “这幅画已经有明显的个人风格了,蛮不错的,后生可畏。”酒井大叔重新把电话的听筒放在耳边,继续用心拍老婆的马屁:“咱们女儿的眼光确实可以哦,胜子有她妈妈当年七成的功力了。” “哼哼,不要脸,你当年学生时代,可没有这份造诣。”酒井太太调笑了一句,心情还是挺愉快的。 “我觉得咱们家的胜子是真心的喜欢他。既然这样,算这小子命好。我是这样想的,艺术路上需要贵人,你有空多指点指点顾为经,能帮助上他的地方,就帮他一把。”酒井太太吩咐道。 “那小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你愿意这么帮他?” 酒井大叔有点惊讶于自己老婆态度的转变。 “那小混蛋也配?” 酒井太太轻轻“切”了一下,还是无奈的说道:“还不是为了咱们家姑娘。” “你帮的他越多,他就要越要哄着宠着我们的女儿。胜子在顾为经的心中的地位也就越重要。” 感情就这样。 双方一人身后家庭付出给予的越多,就越有恣意任性的权利与底气,吃软饭的人是没有背叛的本钱的。 相反,眼看女儿和对方爱的死去活来,丈母娘还看女婿不爽,各种下绊子使脸色,最后受伤的还是自己的女儿。 酒井太太在学校里,对待那些学生们从来不屑一顾,是因为那些人的社会地位连让她敷衍一下的兴趣都没有。 就艺术而言,大家社会地位之间的差距可能比人和狗都大。 但她意识到女儿可能喜欢上了顾为经开始。 酒井太太再觉得对方不顺眼,也没有真的恶语相向过,而是捏着头皮,耐着性子,和对方认真的约法三章。 “咱们女儿性子太软了。那个小混蛋必须知道,胜子的喜欢,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份。只要他能让胜子开心,我就愿意给他一条成功的青云之梯。” 胜子不是个刁蛮喜欢炫耀的女儿, 但酒井太太不介意展示给那个仰光的小土着看看,有胜子这样的恋人是多么的珍贵。 “你说呢?” “我这里没问题。只是……人家有林涛做老师,青云之梯已经搭上一半了。我没必要多插手。” 酒井大叔笑笑。 他自忖油画要比林涛画的更好,但教顾为经这个水平的小孩子,林涛教授已经很超纲了,他教也不会有质的不同。 “你这么大的艺术家,总能做点什么吧,要不然我去给他联系几个国际艺术基金会的赞助奖学金?”酒井太太建议道。 “赞助奖学金,唔,不过最多一年七八千美元,再加上报销机票什么的,没什么大意思……而且这种基金会很多奖学金都是有附加要求的,套路很多。说是奖学金。搞不好还要从他将来卖画的钱里抽成,没必要。” 酒井大叔摇摇头:“既然想雪中送炭,咱们就应该送一个大的。” “嗯,说到这。我倒是有个想法,正好最近有个凑上来的……” 他突然扭头看向一边的汉克斯,眯了眯眼睛,眼神像是鲨鱼看到了冰面上正在探头探脑找食物的蠢海豹。 正在努力艰难偷听着酒井大叔谈话内容的汉克斯,莫名的有些脖颈处汗毛发紧。 他扭过头,看见放下电话的酒井教授正在对着自己笑。 汉克斯被笑的心里发慌,赶紧回以微笑。 “教授,您考虑一下吧,五千万美元,应该很难有比我们更有诚意的出价了。”汉克斯以为酒井大叔被有些意动了。 “不,不,不。” 酒井一成摇晃了一下萝卜条一样的胖手指,轻轻说道:“恕我直言,如果给我这份合同的是高古轩或者里森,叫做有诚意。但马仕画廊的吸引力就小很多了。” “事实上,我不介意告诉你,高古轩也在和我谈。它们愿意以寄售模式代理合作,销售额和我五五分成。OFA给我续约报价同样是四年,差不多四千八百万美元,如果只差两百万美元,我为什么不和老东家继续合作呢?” 汉克斯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他知道酒井教授说的是实话。 OFA不比马仕差,高古轩更是行业头牌。 五五分成,有了高古轩的渠道,未来几年内酒井大叔的作品总额未必过不了一亿美元,甚至钱更多,只是寄售回款较慢而已。 “我相信您想要换画廊不光是钱的问题。” 汉克斯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在大田艺廊,只要草间弥生还在世,你永远当不了主推的当家艺术家,拉里·高古轩也未必愿意把你打造成下一个达米恩·赫斯特,但是如果在我们马仕画廊,一切就都有可能。” 大田艺廊不可能为了酒井教授,放弃全力主推如今还在创作的草间弥生。 高古轩更是大咖云集,和酒井一成差不多水准的画家至少有五、六位,酒井大叔只是其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员。 “我承认我换画廊是有这样的顾虑。无意冒犯,但马仕画廊就有底气把我营销成下一个草间前辈了么。” 酒井大叔反问道:“口头说是没有用的。你们家的代理艺术家有多少位来着,一百九十多个吧,有几个成功的?” 这句话戳到汉克斯的痛点。 马仕画廊目前在全球总共有193位代理艺术家,最年长的81岁,最年轻的23岁,这个数量在画廊生意中已经很多了,在一线画廊中更是排名第一。 这其实不是什么光彩的排名。 艺术产业是马太效应最严重的行业之一,一个高水平艺术家胜过满筐满篓的臭鱼烂虾。 猛虎独行,牛羊成群。 土豪也不是傻【哔——】,石油大亨,阿拉伯王子们可以眉头都不皱的用上亿英镑为签着赫斯特姓名的作品付款。对于没名气的小画家,一百美元都不乐意掏。 真正牛逼的精品画廊一年随随便便卖个几亿刀的画,却只有很少的几位画家。 画廊界的几大天王,高古轩、豪瑟·沃斯、PACE这些超级画廊,平均每家只有小几十位签约艺术家。 高古轩规模最大,雇员最多,历史上总共代理过122位画家,但同一时期真正主推的画家也就十来个左右。 这十来个画家随便挑两个出来身价相加,就能把马仕画廊如今一百多口子全部秒杀了。 马仕画廊去年的销售总额也才4000来万美元。 “与其想要签我,我推荐你换一个目标。把一个无名小卒打造成大师,要比将一个大师的身价多推高一、两百万美元,更能证明马仕画廊的能力,不是吗?” 酒井大叔看汉克斯不说话,微微笑笑,就将手中的屏幕推了过去。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不够成熟的画 不客气的说, 汉克斯看到酒井教授推来的图片的那一刻,画面并没有达到他心中听到“吴冠中”这个名字后的预期。 甚至可以说,他是感觉到蛮失望的。 就像公司老总宣布请客吃饭,你以为是米其林三星套餐,到了地才发现突然变成了肯德基小汉堡。 也不是不能吃,甚至味道并不差。 只是和汉克斯所希望看到的东西,差距确实有点大。 马仕画廊需要的是一个奇迹,是吸引全世界高端艺术品潮流的弄潮儿,是下一个安迪·沃荷或者毕加索。 如果谁能开创像波普艺术一样震惊世界的美术流派,那么大老板马仕三世真的愿意毫不犹豫的跪下去去亲吻这位艺术家的屁股。 就算以酒井一成教授如今的艺术地位和赫赫声名,完成这个目标概率也低于10%。 说白了, 马仕画廊派汉克斯来,就是希望用几千万美元的签约成本,几千万甚至上亿美元的营销成本,去搏一个成功率不足十分之一的奇迹。 当然,酒井一成这样的老派大画家,不像那些完全如同在浮沙上建城,玩弄各种概念的先锋艺术家。 他有精妙的绘画技法做为作品价值的坚固地基。 过去五年内,酒井一成的艺术作品价格一直呈现平稳中走高的态势曲线,收藏家们的信心很足。 只要酒井大叔不像侃爷般拼命作死,很难出现突然间作品价格崩盘砸手里的事情。 签了酒井一成,马仕画廊大概率是不会亏本的。 酒井大师建议汉克斯换一个目标,眼前的这张作品,比起酒井一成教授的画来说,水平可要差上太多。 连平替都算不上。 “谁画的?有什么内幕消息么?” 汉克斯眨了眨眼睛,无奈笑笑说道:“如果您能给我一个泰勒·斯威夫特般如雷贯耳的名字,那么马仕画廊会很高兴和她合作的。” 汉克斯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开玩笑。 艺术品炒作,要不然炒作品,要不然炒作者。 作品不行,如果创作者本人有文章可以挖,也能卖的出价格来。 比如说是明星政要,毕加索的学生,或者有准确文献记载的达芬奇学生的学生的作品啥的。 反正有能够击中收藏家们的卖点,就都能卖出价格来。 德国小胡子的画比较敏感,但一直是有人买的,而像丘吉尔这样的名人的绘画作品,隔几年可能就有个专场,艺术品市场上蛮多的。 法国的里森画廊起家,靠的就是和摇滚巨星约翰列侬合作并且代理出售其妻子大野洋子的艺术品。 马仕画廊的经营方向不太涉及潮流明星作品,可也不会拒绝这样的机会。 “对一个明星来说,这幅画有点画的太好了吧?业余画家可没这份功力。” 面对汉克斯表现出来明显的失望,酒井教授依然是轻描淡写的样子。 “但如果是成熟职业画家的作品的话,这幅画明显就显得……算不上糟糕,只是不够好。”汉克斯实话实说,“这张画没有让观众疯狂的价值,也没有让马仕画廊非签不可的理由。” 一幅艺术品具体的价值如何, 不从事美术行业也不接触艺术品投资相关领域的圈外人,很多时候是无法理解甚至是觉得无法理喻的。 达芬奇、莫奈、毕加索、蒙德里安创作的作品能卖上天价人们容易接受,因为确实画的好。 观众们能很容易感受到画面中激烈的情感和杰出的技法。 可为什么杜尚给画展寄个小便池就能被誉为创作了世纪最伟大的艺术品? 为什么达达主义的艺术家随便在白纸上点个点,就能卖几十万英镑,还被荷兰国家美术馆堂而皇之的在梵高作品旁边的展馆了陈列? 甚至到了现在,2021年NFT数字艺术品一个像素点就卖出了数千万美元,有人用锡罐头装大便,还有收藏家抢着买? 这其中的原因肯定不是杜尚的小便池尿起来有什么特殊功能,或者人家在纸上点的点格外的圆这些理由。 在画廊行业的专业人士眼中,其实这些艺术品根本都不能算做同一个门类。 它们就算都叫艺术品,可之间差别却大了去了。 行内有一个很简单直接的判断艺术品价值的标准——古典艺术重技法,现代艺术重形式、先锋艺术重概念。 古典艺术并不特指古典主义和新古典主义两种美术哲学,而泛指所有追求艺术技法的画家作品。 也就是普通人印象里的传统绘画类艺术作品。 他们追求以作品本身的美来打动观众。 印象派、后印象派、唯美主义、现实主义、象征主义……20世纪以前的一切美术流派,包括传统中国画都在这个范畴概括之内。 古典艺术和现代艺术与先锋艺术后两者最显着的区别是,欣赏的“重点”是不是在作品本身之上。 “可用传统的鉴赏古典艺术品的眼光来看,从照片上判断,我认为这张画本身可能不太够格,被够称为您口中的大师啊。” 汉克斯放大照片,用鹰隼般的目光一寸寸的看过去说道:“从我所能看到的部分,也看不出能在美术理念上解读出什么花来。” 传统的绘画,价值就全部体现在画布和画纸之上。 技法好的就是比技法差的牛逼,情感丰富的作品就是比情感苍白空无一无的画作更值钱。 人们欣赏画,便是在欣赏画家所倾注在作品上的笔法和技艺。 贵也贵在这点上。 但现代、先锋类艺术流派,更多的重点则转向为了作品之外的解读。 比如说杜尚将小便池命名为了《泉》,就是在讽刺安格尔着名的裸女画《泉》。 “凭什么漂亮少女赤裸肉体是艺术,老子的小便池就不是艺术!” 他希望用来引发观众——对于艺术可以不拘泥于完美的笔墨和高深的技法,人人都能是艺术家的思考。 重点是社会对审美观念的思考,而不是那个小便池。 就像锡罐头里装的大便,价值所在是评论家能对着它所解读出的“对消费主义的无情批判”而不是罐头中的屎。 这两种艺术理念没有高下之分,也都能在某些时刻卖出天价来,上亿美元只是等闲。 但前者价格更加稳定,也更能经受住时间的考验。 优秀的技法和炽烈的情感永远是如闪耀的黄金般稀有而珍贵的。 从新石器时代人们开始收集漂亮的石头与贝壳开始,人类的基因中就隐藏着珍藏美丽物品的冲动。 安格尔的《泉》自它被创作出来开始,不需要有人解读,不需要懂艺术,甚至哪怕是不识字的农夫,都知道这是一幅很棒的画。 无论在1856年、1956年还是2156年,只要人类的社会结构没有变化,它所蕴含着极高的审美价值都是共通的,都能卖的很贵。 但锡罐里的屎,风口来的时候是艺术品,风口过去了失去关注后就是屎。 更简单的说, 从投资上来看, 古典艺术像是黄金,先锋艺术则类似可以让人一夜暴富的虚拟币,抗风险能力是不同的。 酒井大叔这样的传统画家受欢迎就受欢迎在,画廊主眼中,拥有优秀技法的画家是永远都是能很稳定增值的优质资产。 汉克斯眼中,这张画的技法就逊色太多了。 “这么说,你们不想签这个画家?” 酒井大叔似乎并不着急推销顾为经,只是随口问道。 “也不是不想签。” 汉克斯倒不是这个意思。 眼前这张画也是有闪光点的。 “这画面有点嗯……有点郎世宁的意思,这种绘画风格本身就很有特点,单凭借这一点,马仕画廊就对这个画家有点兴趣。技法水平也够参加一些小的画展了。” 猎手经纪人就是吃鉴赏艺术品、判断艺术家水平这碗饭的, 眼光毒的很。 如今在高古轩这些顶级画廊的推动下,美术行业比梵·高甚至毕加索那个年代,繁荣了不知道多少。 泡沫虚高的成分是存在的。 但客观事实就是,就算扣除通胀因素,高端艺术商品的均价也在过去半个世纪中翻了几十倍。 1940年,在欧洲买一幅莫奈的画也就一辆甲壳虫轿车的钱,当时已经很贵了。如今却可能得手里握着能换半打劳斯莱斯的资金,才将将有资格考虑莫奈这个量级的大画家,还得是很冷门的作品。 每年几百亿美元的规模的资金在这个场子里转悠着,推动着很多像汉克斯这样的职业猎手经纪人红着眼睛四处寻找有天赋的画家。 千里马不常有,但是有足够美术鉴赏能力的伯乐却变多了。 只要别在太穷乡僻壤的地方,像梵高一样怀才不遇的概率少了很多。 普通的作品,他只要随便扫一扫,艺术流派、构图设计、情感表达、象征隐喻就能了解个七七八八。 东西融合的绘画风格在过去一直是美术领域的明珠,朗世宁的画存世量也很大,还属于“外国人看的懂的中国画”。 汉克斯是知道的。 虽然画面上只是个底稿。 他还是看出了画面有郎世宁的影子,这本身就是很好的卖点。 “还是那句话,这张画不是不好,只是不够好。” “古典艺术领域,马仕画廊希望看到的是杰出到让人颤栗起鸡皮疙瘩的漂亮技法,那种真正大师级的手笔。” 汉克挠了挠头,望着一边的酒井一成说道:“教授,您明白我的意思,如果您是苏菲·玛索,这幅画也许只能算是我上学时的拉拉队长,小家碧玉般的漂亮,却不够媚杀众生。” 体重大约顶两个半苏菲玛索的胖大叔知道这家伙在拍自己马屁,还是被舔的呵呵笑了笑。 “确实,这个技法还显得青涩了点,不够成熟,还需要时间沉淀。” “呵,哪有那么容易沉淀下来啊。”汉克斯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他不赞同酒井教授的观点:“大部分职业画家的美术风格和技法水平都定型差不多了,要能提升早就提升了。” “那你们准备签还是不签?”酒井一成问道。 汉克斯摸了摸下巴,看了酒井大叔。 这位经纪人突然露出有些狡猾的微笑:“如果酒井先生需要马仕画廊签他的话,我很乐意帮您这个忙。” 他的言下之意很简单。 马仕画廊可以签他,但是是看在酒井教授的面子上,算是给酒井大叔做一个人情。 本来也是如此。 苏菲·玛索这样的绝世美人当女主角天经地义,眉目清秀的拉拉队长却到处都是,想要靠颜值在大制作中露个脸都难。 要是还想混个有台词的女三、女四,要不然是老爹牛逼,要不然是干爹牛逼。 仅从这张照片来看, 汉克斯估计这位画家的绘画水平在马仕画廊193位代理艺术家中,只能算是中下游的水准,也就比一些本来就不需要技法的搞先锋绘画的创作者水平好些。 属于签也可以,不签也可以的那类鸡肋。 倒是美术风格很亮眼。 综合来看, 其实汉克斯内心是想签的。 反正这种水平的作品,有马仕画廊的背书,多的不敢说,但随便卖个几千刀,总会有人感兴趣的,算是填补一 但是嘛, 他也不是白痴,能听出这家伙似乎和酒井大叔有些亲密的私人关系,不顺便做个人情就太蠢了。 汉克斯本以为就是顺水推舟的事情。 谁知道,酒井一成教授竟然拒绝了。 “不,我可以把这个画家引荐给你,但不是我欠你们人情,是你们欠我人情。” 酒井大叔晃着脑袋一脸严肃的说道:“我不是求着你签人家,是你求着我签人家,这件事要说清楚。” 那我就不签! 这句话都到了嘴边,汉克斯还是理智了下来,不敢用这么冲的语气和艺术家酒井教授说话。 “哦……那,那我回去再想想吧。” 他换了委婉些的说辞,拒绝的意味则已经很明显了。 汉克斯心中很不开心。 老子也是有尊严的好吧! 他虽然是一条职业舔狗,但舔的也都是够分量的大艺术家。 汉克斯在酒井大叔面前谄媚。 换做绝大多数的中层画家,就是对方小心翼翼的舔他了。 马仕画廊再落魄,也是顶尖的一线画廊,是那种接到合作offer能让国际四大美院的优秀美术生激动的晕过去的一线画廊。 求着签酒井一成不丢人,求着签这种没来头的小画家算是怎么一回事嘛! 等等? 汉克斯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他抬起头,凝视着酒井大叔几秒钟,脸上的表情突然再度切换成了笑容满面的模式。 而且更加真诚和灿烂了。 “酒井教授,令爱和东京画廊合作的并不顺心嘛?如果是这样的话,马仕画廊很,不,是极其有兴趣和这样年轻的天才俊彦合作。百来万美元的违约金,我们会很荣幸替你支付的。” “她还不到十八岁吧,这技法确实了不得。” 汉克斯语气在热烈中稍微有一些迟疑。 “可是我没听说过,酒井小姐涉足过中国画的领域啊?” 有兴趣的画,可以看看安格尔和杜尚的《泉》的对比,应该是现代美术最重要的一组对比之一。一张少女持罐肉体画,一张小便池。安格尔的《泉》发不出来,大家可以自己网上查一下。关于杜尚的泉的解读则更是到处都是,有兴趣可以了解一下。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章 步上白云 “你想多了,这幅画的作者不是我的女儿。” 酒井大叔笑着摆手:“他的名字叫做顾为经。” “顾……为经?” 汉克斯念着这个名字,反反复复的变了好几次语调和音节,他确定自己应该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和在纽约皇后现代艺术区的那位搞先锋艺术的辜德兴有啥关系吗?”他绞尽脑汁的思索着。 “没有任何关系,甚至都不是一个姓氏。”酒井大叔耸耸肩。 “ANobody.(无名之辈)”汉克斯也耸肩评价道。 他脑海中再也找不到哪位大画家的子侄或者年轻弟子叫这个名字。 应该只是个无人问津的小角色而已。 “我一开始就和你说了,他现在是个无名小卒。” 酒井教授笑笑:“我也曾经是个Nobody,OFA成就了我,我同样以丰厚的利益回报了大田艺廊。” “任何一个大师都曾经是个无名小卒。落魄的梵高和富裕的毕加索,人生间的差别可能只是有没有一个合适舞台,身后有没有一个专业的推手团队。这不就是你们这样的画廊之所以存在的意义吗?” 酒井大叔用手机的隔空投送功能把这张照片分享给了汉克斯,然后略带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眼前的烤肉吧台,就站起身,准备离开。 “或许是这个道理。但把这样的画家推到身价百万的资源,足够把任何一个同类水准的创作者推到相同的位置。高端艺术品行业里,这种技法水平不是稀缺资源,马仕画廊的平台才是稀缺资源,我们有什么理由非要推这个顾为经?” “我说了选择权在你们。” 酒井大叔带着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神情站起身。 他将胳膊上的AppleWatch伸到汉克斯眼前。 “这个行业里,机会从来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对艺术家和画廊双方都是如此。今天你能在午夜这家烤肉店里找到我,我个人欣赏你的努力和执着,所以把他介绍给了你们。” “我在回家睡觉前会给别的画廊打电话,唔……你有三十分钟来做出决定,你应该有我工作室的联系方式,过时不候。” “我会考虑的。” 汉克斯依然是之前的答案,语气中并无太多热情。 这样的画家别的画廊愿意签就签好了。 “老板,结账,清酒就不要了。”经纪人朝着正在准备清酒的大谷师傅挥挥手,也准备结束这次不算成功的宵夜。 烧鸟店的料理师傅才不愿意放过痛宰冤大头的机会。 他拿着深色玻璃瓶的清酒拦在了汉克斯身边,晃了晃瓶子,示意酒水已经开封了,“店里最贵的清酒,122000円,已经开封了,不喝也不能不要的。” “你这破酒122000円?” 汉克斯撇撇嘴, 这里的烤肉便宜,可他没想到这酒这么贵。 122000円大约一千美元,这已经是最顶尖的清酒的价格了。 眼前这家小店里“菊姬”牌清酒,属于放商店里连二十分之一的价格都用不到大路货。 “明码标价,您自己点的。小伙子,你以为你是第一个陪酒井君吃饭,喊出来瓶最贵的酒的客人?” 大谷师傅一副老子宰的就是你的奸商表情。 “对了,我觉得还有一件事你应该知道。”此时酒井教授已经走到了小店的门口。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侧过身,略微停顿了两秒钟,然后用慢悠悠的语气说道:“他不是我的女儿,但他同样只有十七岁。” “这是一个十七岁画家的作品?等一下,您能详细……” 大叔根本并不理会惊愕的汉克斯的询问,和大谷师傅打了声招呼,就化身一个高冷的胖子,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东京街头的茫茫夜色中。 本来还在和料理师傅争执的汉克斯一时间呆住了。 十七岁? 他顾不上质疑明显有些坑人的清酒,急忙重新拿出手机。 汉克斯再度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这张只能看到一半的作品底稿。 画还是那张画, 看画的人的心态则已经完全不同了。 汉克斯此前所有判断,都是基于对方一位绘画风格已经成熟的四十岁上下的艺术家,以为模板进行评价的。 此时, 当他知道这幅画的创作者年轻的令人诧异,甚至还没有成年时。 汉克斯入目立刻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感受。 所有用笔的毛燥和缺点立刻就凭空消失不见了,怎么看怎么喜欢,怎么看怎么顺眼。 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拉拉队长, 这分明是一位身在乡下,却风华绝代的大美人胚子嘛! 别看现在还是小家碧玉,欠缺的只是需要慢慢等待时间酝酿出她的芳华,再来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嬷嬷,教会她女人的风情,便能让她化身为颠倒众生的尤物。 汉克斯觉得, 马仕画廊就相当适合充当这个老嬷嬷。 “小小年纪就这样,再过五年还了得了?这分明又是一位酒井胜子小姐啊。” 艺术家技艺的增长从来都不是一个平滑的曲线,和每个人的身体条件、学习能力、天赋资质,以及四周能接触的艺术环境都有关系。 偏远地区出来画家, 来到纽约、伦敦、巴黎或者普罗旺斯等大城市。 最前沿的美术潮流像是海浪一般扑面而来,不被浪潮所摧毁,很容易就有一个脱胎换骨的快速成长。 很多来自肯尼亚、坦桑尼亚的黑人画家们,职业生涯都是到了纽约后,才逐渐迈入高峰。 但通常来说,扣除环境影响, 画家在25岁到33岁以前,都是绘画水平高速增长的阶段,他们学习能力更强,技法提高的更快,创作风格会快速步入成熟。 提香在弗洛伦萨声名鹊起,毕加索真正形成个人创作风格的“蓝色风情”时期,莫奈、雷诺阿开始参加法国的沙龙展,萌生出创造印象派的想法,都发生在这个年龄区间。 这是画家最容易技法进步和灵感勃发的黄金年龄。 圈子内也有三十多岁才从精算师、律师这种外行职业改行画画,最后大器晚成的艺术家,但终究只是少数。 年纪越小,可塑性越强。 到了中年以后,技法水平就开始定型了。 如果马仕画廊去签约一位43岁的油画家。 它们肯定不会也不能期待着,这位画家到了53岁,绘画水平可以有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进步。 别说十年, 就算二十年后,如果他还在创作的话,绘画风格可能改变,就用笔技艺而言,也通常不会增长太多。 但青年画家不同。 一位23岁的画家,都不用到33岁,只要培养得当,有良好的学习环境,过个三、五年,绘画水平都能很容易的就有个脱胎换骨的变化。 每五年都是截然不同的境界。 之所以马仕画廊愿意支付百万美元的违约金挖酒井胜子,当然不是因为小姑娘长的漂亮……至少主要不是因为小姑娘长的漂亮。 而是因为她还没有成年,绘画技法水平已经相当成熟了。 在同样水平的画家里面,酒井胜子要比其他人年轻太多,几乎难以想象她三十岁时的技法极限在哪里。 在画廊眼里,酒井胜子就是一张有很高概率能开出大奖来的刮刮乐彩票。 能不能刮出下一个草间弥生来谁也没有把握。 成就站在金字塔最顶尖的伟大画家,需要恰好站在时代的风口浪尖,拥有足够优秀的个人技艺和万中无一的好运气,三者缺一不可。 属于七分天注定,三分靠打拼的类型。 可给她足够多的时间,成为下一个酒井一成这种亚洲一线的画家是完全可以期待的了。 属于未来可期的典范。 这样的天才的身价自然不是其他拥有相似水准的成年画家所能比较的。 就像赛马场上的赛马, 跑出同样的成绩,这匹马驹是七岁的壮年马、四岁半的青年马,还是三岁的刚刚能参赛的小马驹,交易市场上的身价往往都是多个零还是少个零的差别。 现在,突然又有一匹毛靓条顺脖子上挂着“顾为经”名牌的三岁小马驹羞答答的出现在了汉克斯目光中。 他的心跳开始慢慢的加速。 嘭!嘭!嘭! 心脏撞击着汉克斯的胸腔,呼吸变的越来越快,明明根本喝酒,脸色就开始变得潮红起来。 他发现,最棒的一点是。 此时此刻,这个名字还默默无闻。 默默无闻意味着升值空间大的超乎想象。 当然, 艺术道路上不确定性非常多。 他现在刚刚看了一张底稿,只知道顾为经这个名字和对方的年纪这两样非常粗略的信息。 现在就说将来能培养出一个村上隆,KWAS这样的顶流大师,太过遥远了。 可汉克斯稍微想一想,还是觉得热血沸腾。 前期付出的越多,你能收获的回报也就越多。 天底下没有比将一个无名小卒培养成艺术大师更赚的生意了,对于画廊来说,这意味着批量印钞的金矿。 对于猎手经纪人来说,一辈子干成这一件事,就可以过上游艇名模的财务自由生活了,稍微从合约中抽个成,就是几千万美元。 汉克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再等下去了。 “122000円,欢迎惠顾!” 汉克斯抬起头,料理店的大谷师傅依然抱着清酒瓶子,像门神一样堵在自己身前,一副你不结账我就不让你走的架势。 他摇摇头,从口袋里取出钱包拿出银行卡,想了想,干脆直接将里面所有的日元混杂着一张粉红色印刷着现代风格建筑的五百欧元的纸币直接扔在了餐台上。 “足够付款了。” 老子现在是要打造下一个艺术新星,赚几千万美元大生意的金牌经纪人,懒得为这点小钱计较了。 汉克斯也不等大谷师傅找钱,一只手拎起自己的公文包,一只手从对方怀里抽走那瓶清酒,就向着店外匆匆跑了出去。 “酒井教授!酒井教授!” 汉克斯冲到街上的时候,酒井大叔已经不见了。 他拿出手机,开始拨打酒井教授私人助理的电话,等待电话接通前,汉克斯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吩咐道:“去成田机场。” 他一刻都等不了了。 汉克斯想要在得知这个顾为经具体信息的第一瞬间,飞过去见到对方本人。 …… 酒井教授回到了家,就看到助理给他在社交软件LINE上的留言,露出了理应如此的笑容。 他知道汉克斯现在肯定在很着急的找自己。 酒井大叔在离开最后一刻,才告诉对方顾为经的年纪这个关键信息,当然不是为了营造某种恶趣味的戏剧效果。 酒井大叔已经是行业里的老油条了。 无论是收藏家买画,还是经纪人签画家,从来都是双方谁越着急,越上赶着想要签约的一方,付出的成本更大。 他就是故意要让汉克斯着急的,这才更能体现出顾为经的价值来。 类似买房时,中介说过了某某时间点你不要,我就卖给别人了,同样的道理。 酒井教授愿意将顾为经推荐给马仕画廊,也不只是因为汉克斯今天恰巧凑了过来。 他之前在脑海里盘算了一圈,发现马仕画廊的情况真的和顾为经很搭。 我之砒霜, 彼之蜜糖。 日薄西山的马仕画廊,酒井教授看不太上,却非常适合那个仰光小伙子的发展。 即使高古轩也未必比的了。 首先, 客观上高古轩这类的超级画廊真未必看得上顾为经。 天才固然是稀有的,可超级画廊里艺术大咖已经很多了,根本不差你这个。人家的体量也不需要去赌天才是否能成功的不确定性。 酒井大叔迟疑着不想签高古轩, 就是因为连他加入高古轩的话,臭鱼烂虾不至于,但也就属于那种小鱼小虾,听着威风,呆着未必比现在舒服。 顾为经更是连鱼腩选手都算不上,和那些大艺术家相比,他的地位真的就是身上的一根汗毛,什么都不是。 这些大画廊的资源再多,用在你身上也只有艺术巨鳄们剔牙后的一点残渣。 酒井大叔自己如今的OFA或者东京画廊这些走精品高端路线,总共只有四、五个代理画家的私人画廊也是同样的道理,资源全都被瓜分完了。 他发动些关系,给顾为经搞来份新锐画家的合约不算难。 可这未必是对顾为经最好的。 马仕画廊这些年病急乱投医一样,狂签了小两百号人,虽说有点沦落为行业笑柄的意思,但恰恰是山中无老虎可以让猴子称大王的场面。 没有那么多论资排辈,有能力的年轻人更容易出头。 酒井大叔觉得马仕画廊是小池塘施展不开,那是因为他是酒井一成。 酒井一成与顾为经两个名字在收藏家心目中分量的差距,可比他们的体重差距大了无数倍。 老资格的大画廊再落魄,再不堪,也不是些二线画廊能比。 光是全球的艺术品推广宣传和遍布五大洲的画廊门面,就是需要几十年经营的底蕴。 他眼里的小池塘,换做顾为经跳进去,就是看不见边际的汪洋大海,海阔天空,有的是扑腾的空间。 “风起云涌,云涌云涌,步上白云。” 酒井大叔轻声念起了这首东瀛诗圣种田山头火的名句,笑了笑,“小子,机会就在那里,能不能步上白云,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他卡着三十分钟的时间点,终于接通了从助理那里转过来的汉克斯的电话。 昨天晚上,毕加索最后一位情人去世了。 去年还有这个老奶奶百岁个人展呢。 真是一个时代的印记消散了。 本文的写作计划中,应该是有这位老奶奶的情节的,到时候就当是另外一个时间线的展开吧。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一章 情感教育与参展决定 子夜夜半, 月上中天。 酒井胜子蹑手蹑脚的推开酒店套房的大门。 她推开房门的时候,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关着灯,黑黢黢一片,客厅里的沙发床上没看到了母亲的身影。 酒井胜子的心稍稍提了起来。 “不会被发现了吧?” 她先悄悄的溜回自己的房间,才敢打开了灯。 酒井胜子环视了一圈,发现小冰箱上依然贴着便利贴,卧室和自己离开时一模一样。 又看了眼手机,酒井胜子确定老妈没有给自己发任何的消息,屏幕上也没有未接通的来电的提示。 “唔……还好。” 她这才轻轻用手掌在脸前扇了扇风,定了定神。 女孩踢掉皮鞋,把整个人缩进卧室里那张KgSize的棕榈色大床中,长舒了一口气。 看来老妈只是在沙发上睡到一半,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估计半梦半醒间没有发现女儿刚刚溜出去过。 这样最好。 酒井胜子睁着明亮的大眼睛,凝视着房间上的水晶灯架,脑中盘算着心事。 “明天早上应该怎么说呢?” 她认为自己不害怕告诉世界上任何一个人自己和顾为经恋爱了,并已经为此做好了准备。 酒井小姐在发INS的时候,就知道老妈肯定是会看到的。 不过,一想到酒井太太那张严肃的脸,和往日里私下在她面前对顾为经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语气。 小姑娘心中其实还是有点发怵的。 “妈妈一定会很生气的。管她呢,骂我就让她骂吧,我不吭声就好了。实在不行先给爸爸打个电话?他对顾为经的印象比较好。唉,希望天亮的慢一点……” 酒井胜子把脑袋往枕头深处埋了埋,有点小鸵鸟的心态,等待着明天早上的暴风雨。 “无论怎么说……她总不能把我打包寄回日本的,应该不能吧?” 酒井胜子胡思乱想着。 她随手摘下冰箱上的便利贴,正在准备丢进垃圾桶的时候,忽然怔了一下。 便利贴上不是自己的笔迹。 胜子离开时,曾经怕老妈万一发现她不见了而担心,留下了过一张字条,告诉酒井太太她和顾为经一起画画去了。 现在, 那张上的文字却变成了酒井太太的字迹……并非她以为的呵斥—— 【知道了,以后离开家要提前和大人说。PS:自己去油管上看个美妆教程,你的眼线笔用的真是笨笨的,我看你化妆都着急。】 酒井胜子眨了眨眼睛,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妈妈发现自己溜出去了,而她的回复是……让自己好好学学画妆? 她从床上坐起来,手中捏着这张纸条,心中不知道想哭还是想笑,眼圈突然一点点的红了。 “怎么了,胜子,不敢相信妈妈这么好说话,对吧?” 卧室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酒井太太像是个幽灵一样出现在了房间门口,斜眼睥睨着自己的女儿。 “妈妈,谢谢你。” 酒井胜子轻轻抽了一下鼻子。 她像是偷偷带着六十分的考卷回家签字,却发现家长今天出乎意料的好说话般,整个人发出了如释重负的呻吟声,用带着些湿意的鼻音说道,“我……我以为您会生气的。” “以为我会生气?哼,我当然生气了。” 酒井太太坐在床边,将女儿揽进自己怀里,摸着胜子顺滑的头发,轻轻用指尖抹掉女儿脸蛋上的泪珠。 她无奈的摇摇头。 “还都哭了,我这个当母亲的就这么不通情理?” “你在心中以为你妈妈是什么——童话故事里把女儿关在高塔上的老妖婆,还是指望把女儿卖出个好价钱的势利眼?胜子,你是我亲生的女儿,咱们家又不缺钱,你和纲昌的幸福比我的一切都重要。” “妈妈,我爱您。” 胜子感动极了,轻轻把脑袋在母亲的胸口蹭了蹭,腻声的说道。 “嗯,看的上那个顾为经,就爱我,看不上那个混小子,你就不爱我了。心上人比妈妈重要多了。对吧?”酒井太太照例伶牙俐齿的吐嘈道。 “不是这个意思啦。” 胜子小姐撒娇般的摇晃着小脑袋。 “其实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谁没有年轻过呢。” “老娘当年也干过偷偷从家里的厨房拿走生肉酱千层面,放烤箱里烤熟了,溜出去当作夜宵投喂你老爸的蠢事。”酒井太太轻声说道,“我告诉过你,你外婆有做千层面独家秘方菜谱,在当地社区都很有名的,只是做起来麻烦,不常做。” “后来才知道,当时你外公有个很重要商务合作伙伴要来家里,那份千层面是你外婆为了第二天的傍晚的家庭晚宴准备的。” “然后呢?” 酒井胜子被勾起了好奇。 “我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后吓坏了。” “你外公本来就看不太上那个我正在交往的东方同学,还曾经当着我的面说过——难道你想让我的孙子看上去是个黄皮肤的鞑靼人(注)……类似的话来过,这下更是搞砸了他完美的家庭招待宴会。” (注:鞑靼人,蒙古草原民族,这里是没有分清楚亚洲人的人种。) “最后,你外婆不动声色的让佣人去超市买了份速食千层面回来,面对外公有些生气的询问,她在桌打翻了。” 酒井太太回忆青春往事,呵呵笑了笑:“那只大橘猫整整六个月都没有得到你外公的好脸色,我很长时间都一直觉得,蛮对不起家里的那只老猫的。” “你和爸爸还有这样的事情啊。” 酒井胜子很少听到自己爸爸妈妈谈恋爱的过往。 她只是知道自己妈妈的家庭条件,要比父亲好非常多。 不过,每次冬天去巴塞罗那的海边别墅度假,外公那个小老头对他们一家都是非常和蔼的样子。 不断的兴奋的向着所有邻居炫耀着他的“大艺术家女婿”来看他们来了,对酒井教授恨不得比对老妈的几个哥哥还要亲。 “胜子,和你讲这个故事,是告诉你妈妈理解你的心情,也理解你第一次发现喜欢上某个男孩子后喜悦的感受。你妈妈并不是你的敌人。相反,你的小男朋友可能会抛弃你,但你的父母永远不会抛弃你,永远都会站在你身边。” 酒井太太抚摸着女儿的侧脸。 “今天真正让我生气的是,你自己偷偷跑出去前,没有想着和我商量一下。你有没有想过,这么晚偷偷跑出去了,我要是突然发现你不在,会有多担心啊。” “我以为……” 酒井胜子张嘴想要解释一下。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确实一直不太看得上顾为经,也当然不希望女儿这么晚了和男孩子跑出去玩,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因为我是你妈妈。” “我希望你的人生更顺遂,更富裕,更容易走向成功。若把人生当作一款游戏,嫁给小松太郎就是Easy模式。但如果你偏要选择Hard玩法,那么我也愿意祝我的女儿玩的开心。” 酒井太太轻声说道:“只是你可能会吃更多的苦而已。” “我不怕的。” 酒井胜子从母亲怀里抬起头,坚定的重复道:“我不在乎。” “在乎也好,不在乎也罢,这都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我们有一天会老去,终究和你相伴一生的人是你的丈夫,而不是我这个妈妈。” “如果你的丈夫争气,那么很棒,你会收到无数羡慕的眼光。你外公当年那么瞧不上我丈夫,现在还不是宝贝的不得了?哼,所有的小时候的邻居朋友都在说,克鲁兹家的姑娘钓上了个身价亿万的好男人。” 酒井太太梗起脖子,傲娇的像是个四十岁的老公主。 “如果……我是说如果顾君没有成功呢?您会一直看不上他么?” 酒井胜子小心翼翼的慢慢问道。 艺术道路上不确定的变数太多,所有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能保证你一定会成功的经纪人大概率都是骗子。 伤仲永的天才多的根本数不清, 好的画家不火也是常有的事。 就算酒井胜子自己,她也不敢保证一定能像父亲一样成功。 只能说也许,大概应该成功的机率比旁人要大些。 她相信顾为经的能力,可是否成功,酒井胜子明白还是要很看运气的。 就拿眼前的事情说, 如侦探猫一样拥有几乎完美的素描功底和深刻美学理解的艺术家大姐姐前辈,在油管上被海伯利安先生关注以前,不是照样在画十美元的插画么。 “如果你的丈夫窝囊,一辈子都只是个没有名堂的小画家,其实……这也没什么的。” 酒井太太笑了笑说道:“我就算再看不惯他,还能不帮他不成?就算顾为经一事无成,被嘲笑就嘲笑了,谁让他没本事呢?你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只要他对你好,你能收获幸福,这也棒极了。我也愿意祝福你们。” “我对我女儿的另一半只有几点绝对不允许更改的硬性要求。首先,他不能滥赌,其次不能吸毒咳药。你知道的,因为来钱太容易,玩女人玩男人、赛车、冲浪这些刺激项目也都玩腻了,我们圈子里沾这两样的人并不少。” 酒井太太搬住胜子白瓷一样的脸颊,和女儿对视着,认真的说道。 “赌,散家太快。我们家这样的家庭,去旅游度假,买些包包鞋子这样的消费品,钱随便花一辈子也花不完。而赌掉万贯家财可能只需要一个晚上。至于毒品,沉溺于欲望的人根本不会在乎家庭。沾了毒,整个人就毁了,把自己嗑死也就嗑死了,瘾君子家暴打老婆的概率也是极高,我永远不能允许你的枕边人是这样的人。” “最后一点,不要沾洗钱社黑的生意。” 酒井太太想了想,补充道:“不说社黑,就算和黑帮文化有关的地下艺术家的群体有多乱,应该不用我专门给你讲吧。” 搞地下艺术或者街头喷绘起家的街头艺术家,最成功的是KWAS。 全球潮流玩具教父,毁誉参半。 他搞街头艺术在INS上爆火,各种联名的艺术品服装、手办公仔和潮流玩具火遍全球。 优衣库和KWAS的联名商品,从亚洲到欧洲,从太平洋到地中海全部脱销,服装门店能排几百米的长队。 每年KWAS的各种联名商品营业额直逼侃爷的椰子,粉丝黏性更高,近两年还都屡屡有单件过亿美元的作品。 KWAS的成功案例,带动着大量半黑帮性质的涉黑街头喷绘帮派成员进入艺术领域,类似说唱文化一样。 曾有调查记者发过专题新闻报道,有大量涉黑资金涌入艺术品行业,希望能靠着炒作潮流艺术洗钱。 不过艺术品投资本来就是传统洗钱的高发重灾区,也不差这个。 只是这种街头喷绘更乱而已,几个帮派成员开着网络直播,去别的老大的地盘上画画,就像鬣狗去别的族群地盘上撒尿一样,动不动就搞成了枪战。 颇为黑色幽默的是,人家KWAS虽然在街头爆火,却根本不是混街头的。KWAS是正经毕业于纽约视觉艺术学院插画系,迪士尼插画师出身。 “这种钱赚的不踏实。早晨前打进你的账户里,晚上就可能莫名其妙的被爆头了。再说了,你父亲酒井一成是正正经经、踏踏实实靠着自己的努力成名的,这种东西,咱们家不能沾。”酒井太太嘱咐道。 “剩下的就是过日子。男人争不争气,有没有本事,那就要看他自己的命了。”酒井太太捏了自己女儿的脸一下,调笑道:“也要看你调教丈夫的本事了。我觉得,你老爸就被我调教的很好很乖。” “嗯。” 酒井胜子发出了一声鼻音,脸颊红红的。 她想了想,突然问道:“妈妈,你看见我发的INS上的那张画嘛!我觉得能画出这样的画,顾为经还是挺争气的。” “那张画……一般般吧,用笔青涩,毛躁的地方不少。” 酒井太太板着脸,瞥了女儿一眼, 看着女儿迫不及待的想把心上人的才华献宝一样给自己看,希望能获得肯定的期待的小表情。 她最终还是笑了笑。 “考虑到这小子的年纪,勉勉强强我可以给个好评。” 酒井太太拍拍女儿的脑袋。 “顾君想要参加今年的新加坡美术展,妈妈,我也想要参加。”酒井胜子忽然说道。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二章 孔雀 “这张画是他为新加坡双年展准备的?” 酒井太太对比了一下脑海中顾为经那张画的底稿,有些恍然:“讨巧的选择,还蛮有想法的。” 用这样的绘画风格冲击狮城美术展,是个很聪明的方法。 酒井太太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对顾为经又悄悄的高看一眼。 “你也想参展?” “妈妈,我想去试一试。你们不也说过,今年新加坡是个展示自己很好的舞台。” 酒井胜子望着母亲的脸色,试探着说道。 “是个很好舞台不假,可竞争却也空前激烈。如今时间太紧了,我们不是说好了去参加明年下旬的横滨三年展么?” 酒井太太瞄了女儿憧憬的脸色一眼。 她随口就道破了胜子小姐的小心思:“怎么,你之所以突然改变了主意,恐怕是想着和心上人一起出道,觉得这样很浪漫,对吧?” “妈妈,狮城和横滨这两个美术展又并不冲突。” 酒井胜子有点害羞。 “是不冲突,然而伱的第一次真正出道所获得的成绩如何,意义还是不同的。” “狮城美术展,你爸爸那边能帮上的忙有限。我问你,胜子,如果今年让你去给组委会匿名投稿参加选拔,你觉得你有把征服评委们挑剔的眼光,全靠自己的能力获得一个专业组的展台么?” 酒井太太并没有直接否定女儿的想法,而是思索了片刻,反问道。 酒井胜子微微迟疑。 她望着在母亲询问的目光,心中很想点头承诺自己能做到。 可酒井胜子犹豫了良久, 她认真判断了一下自己的作画水平,最终还是小声的说道:“这一届的话,其实我并不是很有信心。我想着是,要是参加不了大师组,去参加28岁以下的业余学生组,其实也不差,可以接受。” “嗯,不错,还算公允。” 面对女儿不太有底气的回答。 酒井太太反而满意的点点头:“如果你在这里大包大揽的给我保证说你一定能参展,我就一定不会答应你的请求。” “若是我的女儿被爱情冲昏头脑,连基础的自知之明都没有了,我真的会很失望的。” “既然这样,那你也来听听妈妈的意见,怎么样?” 中年妇人问道。 酒井胜子乖巧的点点头。 “你想和顾为经一起参展,原则上我并不反对,能和心上人在同一个画展上相伴的出道,这一定是很甜蜜的回忆,我支持你。” 酒井太太语气温和,话中的含义却变得严厉了很多:“但是胜子你和我说——'你要去试一试,业余学生组,其实也不差。'这个心态就不太对了。” “你是酒井胜子,作品销售额日本历史排名前十的大艺术家酒井一成的女儿,从小就被媒体誉为百年一见的绘画天才。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你的作品和成绩,别人眼中的优秀,对你来说只是平庸。” “你的目标不能只是什么'不差,可以接受',你参加画展的心态也不应该只是去试一试。” “胜子。” 夫人拉起女儿的手。 “我的女儿是注定职业生涯要炫目的一路火花带闪电,让全世界的艺术聚光灯照在你自己身上的人。狮城美术展的学生组,还是横滨三年展的大师组,哪个起点对你来说更好,不用妈妈多说了吧。” 酒井胜子沉默着不说话了。 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在美术展上是不成立的。 学生组就是学生组,大师组就是大师组。 鸡头再漂亮也是草鸡,凤尾却是神鸟的羽毛。 学生的投稿作品画的如何热闹,也只能在猴子中称霸王。 你在世人眼里的评价,依然就是“优秀的小孩子”,顶多加一句未来可期而已。 但大师组, 则是真正职业画家们相互竞争的成人世界,属于艺术家们巅峰角斗场。 所有职业艺术家都需要一个可以证明个人能力的舞台。 收藏家和公众也需要一个直观的有说服力的标准,来判断一位画家作品艺术性和美学价值到底如何。 换一种更功利,更赤裸裸的形容——艺术买手们需要确定签着你名字的作品,到底能值多少钱。 二十世纪以前,这个展示自己的舞台是巴黎的官方沙龙,二十世纪以后则变成了各种现代美术展的大师组。 古斯塔夫·克里姆特、达利、达米恩·赫斯特、草间弥生……这些大艺术家个人传记中最浓墨重彩的一页,几乎就都发生在威尼斯双年展上,对于金狮奖的争夺。 在顶级的艺术品双年展上技压群雄而获奖,是每一个知名大艺术家人生中里程碑式的成就。 从此身价就有了飞跃性的蜕变。 参展前你只是普通的画手,参展后,你就变成了大师中的一员。 单纯能参赛本身就是一种非常耀眼的资历,是对你的作品所蕴含的艺术价值的肯定。 就算只是在大师组主展厅边边角角的位置,获得一个小展台的鱼腩选手。 他所得到的流量和关注度,也不是学生组的冠军能够比肩的。 酒井胜子确实可以今年先参加新加坡美术展,明年接着参加横滨三年展。 只是意义完全不一样。 职业生涯的第一次正式亮相所取得的成绩,代表着你在画廊和收藏家心中打下了第一个锚点定位。 起点越高,往往整个职业生涯就会越顺利。 酒井胜子从小拿各种少年艺术家的奖项,拿到手软,她已经足够未来可期,不需要一个学生组的参赛记录来证明自己。 她知道, 自己真正需要的是,向着画廊证明,她是一个成熟的艺术家而非优秀的小孩子。 “胜子,能不能参赛,决定权应该在你自己的手中,而不在我。” 酒井太太耸了耸肩:“现在距离狮城美术展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你可以先报名,如果你能拿出一幅足够有说服力的作品。让我和你爸爸觉得你做好了准备,那么你当然可以去参展。” 她弹了一下女儿的脑门。 “我不反对你有参加狮城美术展的想法。我做梦都想自己的女儿今年就能在新加坡的舞台上,像女王一样,绽放出夺目的光华。我反对的只是你没有做好准备就要参赛。” 酒井胜子不得不承认,妈妈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做好准备……要是我画出一幅让你们觉得肯定能够通过评委会专业组别的海选的作品,你们就让我参赛,对么?” 女孩思考后,询问道。 “当然可以这么理解,我希望能看到你画出一幅足够情感充沛,直击人心的画来。” 酒井太太想了想,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胜子,你的绘画技巧本身并不差。然而想要在职业画家中展露头角,你就应该让自己的笔触沉下去,需要创作出更加深沉的作品。” “画笔是画家情感的载体,你要学会让自己的作品说话。”酒井太太说。 “这其实很难——” 酒井胜子歪着脑袋。 距离美术展征稿的截止日期,只有一百多天的时间了。 学会将情感融入画面之中,并不比去提升自己的绘画技巧更加容易。 “这肯定不容易。”酒井太太并不催促,“目标就在那里,如果你觉得办不到,我们就再等一年。你还非常年轻。” “——但是妈妈,我觉得自己有点感觉了。今天我看到顾为经画画,我感受到了一种奇迹般的生命力。” 酒井胜子睫毛低垂,语气却很坚定:“也许我真的能做到的,也说不定呢。” 她今天看顾为经临摹卡洛尔的画,觉得有奇迹之火在他的笔下燃烧。 当顾为经画完的那一刻, 她好像看到光影与雷雨从画布上流溢到四周空气中。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相信这是冥冥中天国的女画家卡洛尔前辈所赐予的奇迹。 这种震撼让酒井胜子觉得自己像是被击中了心脏。 往日一直以来隔阂着她的作品和真实世界的阻塞感被揭开了一角。 尤其在她大着胆子拉起顾为经的手那一刻,她觉得整个人都洋溢在一种奇妙的幸福感中,胸中充满了前所未有表达的欲望。 这种表达的欲望, 叫做爱。 “那个时候,要是我手中有一根画笔,一定能画出充满情感的作品。” 酒井胜子心里想着想着,嘴角就不由得勾了起来。 “那就加油吧,恋人本来就能让我们学会更加深刻的爱这个世界,我期待我家的胜子带给我惊喜。” 酒井太太这一次并未流露出对顾为经的指摘:“你可以多和那个小伙子讨论讨论这种感受。如果你爱的人能成为你的缪斯。不仅能带给你幸福,也能成就你的事业。那么你就是个非常幸运的女孩,也是个非常幸运的画家。” 缪斯是古希腊神话传说中,掌管着艺术与音乐的女神。 在欧洲美术圈内, 当每个画家觉得自己创作灵感受到了激发,技艺水平如有神助的时候,往往会形容自己被缪斯女神赐福亲吻了。 甚至会有画家在作画前向着缪斯祷告,类似“上帝保佑,天主在上”这类的口癖。 同时,缪斯还在圈子里还特别指代能激发出画家情欲和创作热情的异性情人,换句直白的话说,特指女模特。 在毕加索、鲁本斯、克里姆特这类画家留下的书信集中,所有提到“我的缪斯”这样形容全都是刚刚交往中的女人。 当然, 按惯例一般只有刚刚钓上的新姑娘才有这个荣幸,被称为激发他们创作灵感的“缪斯”。 至于结婚后的老婆或者玩腻的老情人。 按照毕加索这类人的风格,一般的形容通常是“放荡的妖婆”或者“噬人的恶魔”。 “爱情应该让双方都变的像开屏的孔雀一样亮眼,努力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对方,而不应该成为打乱你人生规划的阻力。” 酒井太太难得的称赞了一下顾为经:“比如说,我就觉得那小子想要这种绘画风格冲击新加坡美术展,就准备的就很充分。” “你也不希望如果一起参展,结果被心上人比的黯然失色,对吧。” 酒井胜子点点头。 “对了,今天找你谈话还有最后一件事,胜子是个大姑娘了。” 酒井太太罕见的犹豫了几秒钟,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个漆黑色烫着金字的小盒子。 “这是我从酒店的前台要的。我觉得应该由我这个做母亲的把它给你。” “嗯?” 酒井胜子迟疑了片刻,望着黑色小盒子上【Durex杜蕾斯】的烫金色的商标英文字母,以及Condos(避孕套)的商品类别标志。 她先是呆了两秒钟。 然后瞳孔放大,眼神慌乱,双手在胸口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胭脂色的晕染从白瓷一样的脸颊上浮现出来,飞速向着脖颈和耳后扩散。 几乎是瞬息之间, 酒井胜子整个人就像是羞答答的小鹿一样,耳垂红能滴出血来。 “妈妈,你取笑我。” 她低垂的脑袋:“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胜子,不要害羞,这是很严肃的事情。” 酒井太太拉过女儿的手,轻轻的说:“你这样清纯的小姑娘第一次谈恋爱时,一门心思都系在男孩子身上。情到浓处,恨不得把什么都献给对方——” “妈妈!” 胜子羞赧极了,几乎想要从床上跳起来逃跑了。 “胜子。” 酒井太太轻轻从身后环抱住女儿,“和你讨论这种事情,我心中的现在的尴尬程度并不会比你要少多少。” “但这种事情不由我这个当妈妈的告诉你,谁来说呢?出于母亲的责任,所以我今天必须要说清楚,你也必须要好好听。” “我接下来的话,你要认真听,好好想,可以吗?” 中年妇人轻轻搂着胜子小姐已经变得丰腴有致的肩膀曲线,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 酒井胜子依然害羞的要命,却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你知道我来自一个传统的天主教家庭,要求遵守十诫,禁止婚前性行为。但我并没有要求过你要信教。” “老实说,妈妈我也没有真的遵守这个教律。” 酒井太太轻轻哼了一下:“不过,我希望胜子如果真的想和顾为经长长久久的陪伴走下去,我建议你就算觉得再喜欢对方,第一次初吻,第一次初夜,也要给的慢一些,矜持一些。”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不悔与新技能 “这无关宗教信仰,这只是过来人的人生经验。” 酒井太太笑了笑。 “恋爱中的男孩子,就算他们嘴上道貌岸然的说,要追求的是柏拉图式的精神爱恋,脑海中想着的还是那些事。真的上了床,无处发散荷尔蒙得到了满足,激情就会慢慢开始退潮了。” “你很漂亮。但好莱坞女星的丈夫也会经常出轨。太容易主动付出会让你变得廉价。” 酒井太太戳了一下女儿的脸蛋:“不如多等一等,他们日思夜想而得不到的,才是一直让他心痒痒的最好的女神。” “我又不是那种……放荡的……”酒井胜子的声音细微的像是蚊鸣。 “我的女儿当然不是荡妇了。” 酒井太太摇摇头,拿起一边的黑色小盒子。 “我把这个给你,恰恰便是对你的信任。我相信胜子你有能力把握好你们间的感情进度。我只是想说,女孩子天生在感情上处于劣势地位。话可能说的不好听,也政治不正确,但是现实就是,是否拥有童贞,你在男人眼中的地位就是不同的。” “你知道,按照传统。戴安娜王妃是被检查了身为处女的贞洁,才被允许嫁入英国王室的,对吧?” “我记得妈妈一直挺讨厌这个新闻的,觉得这是对女人性权利的剥削。”酒井胜子轻轻点头,疑惑的说。 “从女人的角度,我当然憎恶这种传统。” 酒井太太摇摇头,不屑的道。 “如果是在公众场合,今天有一个记者采访我,我肯定会从女权主义的角度,把这当成对妇女的侮辱。顺便再把英王室骂的狗血喷头,反正我又不在英联邦混。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中世纪风格的见鬼规定。” “但是现在不是什么电视访谈,我是以一个母亲的角度告诉女儿人生的经验。此时此刻这间房间里,我不关心价值观的对错,只是希望她能少走一些弯路。” 酒井太太搂着姑娘。 “所以,我不能在这里和你说什么,姐妹,大胆的去爱吧。凭什么他们男人就能做风流的花花公子,女孩子就没有权利想睡就睡谁?就算你处处留情,睡往过一个连的男友,堕过五次胎,你也是最美丽的自己这种话。” 酒井太太幽幽的说:“这是女性杂志情感专栏上应该说的话,不是母亲应该说的话。我会更愿意告诉你另外一种道理。” “上过了床,你就贬值了。你以后再交往其他的男孩,你有没有和别人上过床,你在他的心中的份量是完全不同的。即使是在最开放的拉美,原本男孩子会把你当成稀世的珍宝,要是再堕过胎,可能就变成了普通的漂亮皮囊。” “你只能有一次初夜,你也想留给自己的MrRight(最合适的丈夫)。”酒井太太说。 “所以要懂得拒绝,就算顾为经管你要,你要自己把持住。如果他真的爱你,你就应该请他去替你考虑,去尊重你。” 酒井胜子静静的听着。 “我不是不看好你们的未来,觉得你们将来会如何如何。只是生活除了需要爱情,也需要理智,为自己保留价值,就是给自己未来更多的选择空间。”酒井太太轻声说道:“明白么?” “嗯。” 酒井胜子轻轻嗯了一声。 “好了,我需要说的就这么多。不一定非要要求你等到婚后——” 酒井太太松开搂住女儿的胳膊,轻轻伸了个懒腰。 “当胜子在某一刻,真的发自内心的相信身边的那个男孩子就是那个你一生中注定的人。你相信你和他会度过一生,觉得就算他下一秒钟抛弃了你,你也不为此时此刻爱他而后悔。你有足够的勇气承担他带给你的一切,无论是幸福还是伤心。” “那么无论是拥吻,还是为爱鼓掌,都会是会让在十年、二十年还是五十年后垂垂老矣,回忆起来依然发自内心微笑的美好事情。” 酒井太太最后拍拍女儿的脑袋, 就站起身准备离开。 “去洗个澡,把妆卸了再睡觉,否则对皮肤不好。”酒井太太吩咐道。 “妈妈?” 酒井太太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被女儿喊住了。 金发女人侧过身:“怎么了?” “唔,那个,妈妈,今天我的妆真的没画好嘛?” 酒井胜子微微仰起头,脸上依然带着尚未褪去的潮红,不确定的问道:“画的很难看么?” “这个嘛,就化妆技巧而言,其实有点小笨拙,还需要多加练习……但是迷倒男孩子还是足够了的。” 酒井太太看着姑娘红苹果一样可爱的小脸,莞尔一笑:“谁叫我女儿天生丽质呢?” …… 雨已经停了, 房顶的积水,依旧顺着屋檐一点点的滴下来。 顾为经推开卧室的房门,坐在书桌前,台灯温暖的光线洒在他的身上。 忙碌的一天后, 顾为经现在还没有任何睡意,神色有些恍惚。 他的手指似乎还能感受到女孩皮肤温暖而细腻的温度,鼻尖残留着酒井小姐发丝间,若有若无的清香。 有个女孩在你耳边说喜欢你,真的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奇妙感受。 在他即将十八岁的今天,顾为经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告别了单身。 女朋友还是酒井胜子这样又漂亮又优秀的姑娘,他都为自己感到骄傲,甚至有一种不真实的梦幻感。 在桌边出神了片刻之后, 顾为经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个系统奖励没有领取呢。 他打开虚拟面板, 便看到物品栏上有一个等待领取的中级宝箱,那是临摹《雷雨天的老教堂》相似度超过百分之五十后的奖励。 “嗯,中级宝箱,希望是技能,希望是技能……” 顾为经先在嘴里随便念叨了两句,就点击打开了中级宝箱。 此前初级宝箱开出过油画经验值,开出过各种五花八门的知识卡片,唯独没有开出过可以直接拿来使用的技能。 迄今为止, 系统所提供的任何一个技能,都堪称是神技。 大概是心有所念的缘故,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巧合,随着他打开中级宝箱,真的有一张技能卡片,从宝箱中跳了出来。 顾为经略微睁大了眼睛。 他发现,这张卡片的样子和顾为经以前所见过的所有技能卡片,都有点不太一样。 【主动技能:缪斯女神的赐福小蜡烛】 【品质:精良(一次性技能,在持续时间结束后,自动消失)】 【装备要求:无特殊要求】 【特效一(灵感勃发):在女神烛火的照耀下,你的创作思维将更加活跃,心境和环境融为一体,创作者将更容易将他的情感倾注在作品之中。】 【特效二(艺术赐福):你可选择一项或多项系统技能或绘画技法。使用“缪斯女神的赐福烛火”技能后,在烛光的照耀下,将持续获得一定程度的正向增益提高。你所选择绘画技法等级或者技能品质将增加一级。 该技能持续时间,随你所选择的原技法熟练度等级不同而产生变化。】 【技能简介:缪斯(拉丁语:Mae),传说中拥有无尽艺术才华的女神之,艺术家的庇护者,也是英语中音乐、美术、智力等词汇拼写的词源。 古往今来,伟大的艺术家们在作品中所表达出来的绘画技法水平,并非完全等价于他们当前的绘画功力。 大画家们会因为疾病、衰老、敷衍了事而画出有失水准的糟糕作品,也会因为机缘巧合而如有神助的超常发挥,短暂达到他们前所未有的美术高峰。 在艺术女神的祝福下,画家笔下所诞生的短短瞬间的奇迹,要胜过无数漫长而敷衍的艺术创作的结果。 美术界,习惯上将这样珍贵的瞬间,称之为缪斯时刻。】 【备注:他的画笔能接触万物,如缪斯女神亲自降临,借助画家的手,将艺术与美的光辉铺撒向人间——《泰戈尔诗选》】 “缪斯女神的赐福烛火?竟然能够影响画家的绘画状态,提升灵感……” 顾为经注视着这个技能。 绘画非常讲究灵感。 如有神助的创作感觉,是一种很玄的绘画状态,却又真实存在。 陆游曾经有一句诗,“饮似长鲸快吸川,思如渴骥勇奔泉”,这就是在形容艺术家灵感加持下,思如泉涌的美妙感觉。 在画画的领域, 感觉对的时候,可能顷刻间就能完成一幅作品,情之所至,笔之所至,画之所至。 在感觉不对的时候,画画就如同老驴拖旧磨,吭哧吭哧半天也画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想要如何找到对的感觉,则是很难的事情。 往往需要艺术家对生活热烈的情感和敏锐的观察。 对于有些人来说,被激发灵感需要去世界各地采风,去地中海划帆船,去冰川看雪,去草原上看万马奔腾。 对于有些人来说,则只需要桃花林里的一声鸟叫,或者突然打在脸上的一束冷月光。 同时, 世界上还存在有些白痴,会傻【哔——】的将获得艺术灵感的方法,等价于嗑朵迷幻蘑菇,嚼两片摇头丸这类的神经致幻剂的效果。 他们卷着大麻,咳着白粉,在脑门上贴着LSD(可通过皮肤摄入的神经致幻剂)贴纸,宣称掌握了某种绘画的捷径。 他们将嗑嗨了后的状态,错误的等价于以为自己拥有无尽的创作灵感。 其实那只是空虚的梦呓,无意义的思维碎片。 这些人所以为的自己得到的神明赐福,不过是在向漆黑深渊中深坠的过程中,短暂灵魂失重所带来的片刻欢愉而已。 艺术的灵感和毒品的快感, 或许这二者外表看上去很像,却只是货真价实的足金和同样看上去黄灿灿的愚人金间的关系。 即使不考虑将被瘾君子们摔成一滩烂泥的人生。 迷幻药也难以带来真正的灵感,连灵感的渣滓都算不上。 毒品也许可以让画家的大脑变的燥热,落在纸端的也只剩下些狂乱迷茫的线条。 真正的灵感, 更加类似东夏古代画家创作时,所追求的心境和环境的写意结合。 明代宫廷画家边文进画仙鹤时,有习惯要沐浴更衣,与白鹤对饮对食三日,才提笔作画。而宋末的大画家郑思肖,每当在画墨色的兰花前,都要对着故国垂泪,嚎啕痛哭,将国破家亡的江山不在的愤恨融入笔下的兰花中。 这些大画家不是在搞什么先锋的行为艺术。 他们这些行为,就是追求绘画灵感,求索心中对于创作那一瞬间的明悟。 这些厚重而深沉的情绪,是神经药品所永远无法替代的。 “不仅能带来创作灵感,甚至还能短暂的将技法水平提升一级!” 顾为经目光看着这个技能卡片的【特效二】。 这个技能特效,可以在一定时间内,让他的技法水平获得短暂的提高。 这个功能就更加简洁明了。 从功能性上来说,对比不知道具体效果的灵感勃发效果,看上去要更加的实用。 “简直是考试神器。唉,可惜缅甸没有东夏或者日本一样统一的艺术联考,否则在这种考试时用用,很轻易的就能超常发挥。” 顾为经想着。 画家画面上表现出来的技法水平,不一定就等于画家真实的绘画功力。 他这样刚刚到达职业画家领域不久的美术生, 基本上每张画的水平都差不多,几乎就是当前他所拥有的绘画技法经验值的体现。 职业一阶的水准画出来就是职业一阶,职业二阶画出来就是职业二阶。 顶多画完后显示的数据和虚拟面板上的技法等级相比有个几点十几点的浮动。 这主要是因为, 他目前的绘画水平还相当的入门,能够波动的空间幅度并不大。 站得越高的大师, 作品的精细程度的上限和下限,差别也就越大。 尤其在创作风格更加吃绘画状态的艺术家上,笔下作品的技法水平经常会因为一些外界的原因变的忽好忽坏的。 毕加索有些作品的笔触完美的不得了,堪称杰作中的杰作。 有些真的画的蛮烂的。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四章 协会会员 交易市场上, 明明都是同一个大艺术家在差不多的绘画时期内创作的画,尺寸也相仿,按道理来说,出售的价格应该也都差不多才对。 事实上,很违反直觉的是,这些不同的单张作品间,常常会有几百万美元乃至更多的差价。 造成这种波动的原因,扣除创作历史背景、公众眼里的知名度和参展履历的不同。 最大的影响因素就是艺术家的创作状态。 有些的画面发挥不佳,是艺术家在尝试他们所不熟悉的新画法,或者手腕关节炎偶尔发作这类职业病的客观缘故。 还有些……则是他们真的没想好好画。 即使在毕加索四五十岁左右的年纪,美术风格已经很成熟了,甚至已经是当时国际上最着名的大画家。 但还是能轻易找出一些画的很差的作品。 顾为经自认为这些画的用笔水平,可能都没比现在的他要强多少。 那种明显看上去就是敷衍的不得了的作品,他推测,搞不好就是偶尔缺钱手头紧,随便画完仍给画商的。 都是毕加索签名的画, 是最糟糕的那类作品,普通的作品,精品之作,还是《战争与和平》这类超级名画。 他们最后带给收藏家的观感差别,也许比郭德纲和刘亦菲在人眼前的距离区别还大。 价格区间能从低的一万来美元到高的两亿多美元往上,随便就差出两万多倍去。 通常情况下, 在四十年代,闭着眼睛随便买买毕加索的作品,半个世纪后脱手出售,平均收益率可以在百分之一万以上,几乎张张都翻了百倍。 可要是眼光格外的差,运气再糟糕一点,单单买了毕加索比较“雷”的画。 那涨的就很少了, 算上通货膨胀和美元贬值,搞不好还会赔。 这种事情在文艺界,无论是书法、绘画和文学创作领域都挺常见的。 清初的画家类似八大山人什么的清高艺术家,有位高权重的达官贵人来求画求字,若是他觉得对方是土老帽,又推脱不了,就会故意画的很糟糕。 这些作品,都无法体现出创作者原本应有的水平。 而反过来, 那些能让艺术家完成后发出——“妈的牛逼!能搞出这个,老子真是他妈的天才,屌爆了,此生无憾!”这类感慨的作品。 则又要比他原本正常应有的水平高出很多。 菲茨杰拉德早年搞了半辈子二流剧本,晚年又写了无数烂剧,只是因为憋出一本《了不起的盖茨比》,从此成为了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作家,连一向觉得美国佬全是泥腿子土老帽的老欧洲文坛也对此大加赞叹,地位直逼马克·吐温。 画画也类似, 在绘画领域,一辈子只画出一张名画的画家,从此享有极高地位的画家,也有不少。 这张【缪斯女神的赐福小蜡烛】技能卡片在被开出来后, 顾为经发现,系统便自动在虚拟面板上的百艺树旁边,显示出了一个未点燃的蜡烛的标志。 顾为经尝试着点击了一下这个小蜡烛。 于是, 蜡烛图标侧方像是树状图一般,延伸出了很多的分支,每个分支后方都有一个加号: 【绘画技法——】 【素描技法:Lv.4职业画家·一阶(2367/5000)】+ 【中国画技法:Lv.4职业画家·一阶(1156/5000)】+ 【油画技法:Lv.5职业画家·二阶(39/10000)】+ 【水彩画技法……】 顾为经试着点击了一下素描技法后方的加号,系统立刻就弹出了相应的提示。 “是否激活缪斯女神的小蜡烛,将素描技法提升至:职业画家·二阶(1/10000)?【备注:当前选项,技能可持续时间(857)秒钟】” 857秒。 十来分钟的样子?画正经的素描肯定不太够,也许动作快的话,够他画一张简单的速写。 顾为经取消了界面,又尝试换成了中国画技法。 “是否激活缪斯女神的小蜡烛,将中国画技法提升至:职业画家·二阶(1/10000)?【备注:当前选项,技能可持续时间(728)秒钟】” 同样是职业一阶的技能,持续时间比素描要稍微短一点。 应该是因为他的中国画比素描略微少了千八百点经验值的缘故。 他想了想,再次尝试选择刚刚升级为职业二阶的油画。 “是否……将油画技法提升至:职业画家·三阶(1/30000)?【备注:当前选项,技能可持续时间为(551)秒钟】” 越往上的等级提升,技能持续的时间越短。 这次直接少了足足两百多秒。 “那么试一试提升系统技能?” 顾为经玩了一会,最后好奇想要看看,这个小蜡烛用在系统之前给予的技能上的效果。 “将门采尔的绘画基础心得由完美级提高至传奇级?【备注:当前选项,技能可持续时间为(2.3)秒钟】” 好吧,倒也不是不能用。 2.3秒钟, 手快的情况下,用铅笔画个鸡蛋应该够了。 顾为经忍住了心中冒出的想要看看“传奇级的鸡蛋”会有啥不同的冲动,最后将列表下拉。 在这个树状技能栏最下方,【画刀画·传奇级】的条目是灰色的不可选中的状态。 他点击了一下画刀画,系统立刻跳出相关提示。 “该技能,无法适用于【Lv.9大师三阶】以及完美级以上系统技能的提升。” 搞明白这个技能具体用法之后。 顾为经就关掉了面板。 “平常练习使用太就浪费了,在某些关键的时候,这个技能发挥不小的作用。” 顾为经咂咂嘴。 “唯一可惜的是,这个技能是一次性的,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开出类似的技能卡片来。” …… 第二天上午, 顾氏书画廊的客厅中,带着围裙的中年妇女一边在收银台边趁着假日查账,一边唠叨个不停。 “阿林啊,和同学去聚餐路上要注意安全,多长个心眼。说是AA,你可别被人骗了!有些小孩子就爱占别人便宜,付款前要仔细看看账单……” 缅甸是传统的农业国家。 三月初二属于仰光的特色地方节日“农民节”所在的时间。 农民节与五一劳动节一样,都是政府规定中的法定节假日。 这周星期四和星期五,人们不用上学也不用上班,甚至普通的小商店都不太营业,是走亲访友同学聚会的好时候。 “好啦,这些话都说了多少遍了,啰里八嗦的。”顾林在穿衣镜前描着刚买的新口红,头也不抬。 顾为经拿着毛巾,从卫生间里洗漱出来的时候,正撞见堂姐顾林准备出门去和学校里的小姐妹趁着假日里聚餐。 昨天从孤儿院回来的晚,还花了不少时间研究新技能的用法。 他今天起床的其实又有点迟,甚至根本没有出门买早餐。 不过婶婶有更要紧的事情,只是瞪了他一眼,顾不上数落侄子,就继续叮嘱着女儿顾林路上的注意事项。 “你和同学去哪里聚餐?” 正在客厅电视前盯着早间新闻,端着一碗掸族汤粉往嘴里扒拉的伯伯,突然好奇的问道。 “晴川日料。” 顾林挑眉做骄傲状:“推荐上说,这是仰光年轻女性精致轻奢生活的十佳必打卡的所在。” 后半句是Google地图上的商家招牌宣传语。 她对这家日料已经向往好久了。 “日料花销不便宜吧。” 伯伯的关注点显然并不在年轻女性的精致轻奢生活上面。 他略微皱了一下眉头:“你之前你去的同学的Party就花了十五万缅币,现在又去吃日料……你们小小年纪,没必要去追求这么高的消费。咱们家什么家庭,你同学什么家庭!” “一点也不知道挣钱的不容易。” “知道了知道了。烦死了,又没有管你们要钱,过年时姥姥给的压岁钱。”顾林扭过头,也不理会父亲,拎着书包就风风火火的走出了画廊大门。 “你也差不多得了,对孩子什么态度嘛!” 婶婶有点不满伯伯对女儿的口气。 她关注的抖音号上都说了,家长和孩子之间要像知心朋友一般的沟通。 “让顾林和同学多聚聚,处理好人际关系没什么坏处。都是兄弟姐妹,有些人拿着几万美元的画具,也用的心安理得,你女儿去和同学吃顿饭,有什么的?” 顾为经见到婶婶又开始念念不忘他的那套昂贵的Lukes大师艺术套装了,就立刻识趣的离开了客厅,转到了院子里。 走进画廊后方的小院。 迎面就闻到了一股扑鼻的甜醋、小米辣,芝麻和蒜油混在一起的酱汁味道,让顾为经的鼻子痒痒的。 “起了?正好来尝点你吴爷爷早晨做的汤粉。” 爷爷顾童祥搬着小马扎,坐在院子里正在和一个穿黑色圆领衫的小老头下棋。 他见到顾为经过来了,只是随便招呼了一句,就继续专心研究起眼前的棋盘来。 “炮五平一。”老头子挪动了一枚棋子。 “嘿!那我跳马进三平二。” 对面和顾为经爷爷对弈的圆领衫老头慢悠悠的推了一下象棋。 他拿下耳后别着的香烟抽了一口,舒坦的抽了一口,对顾为经随意抬了抬下巴,就算打过了招呼。 “为经,先去吃粉,等我收拾了你爷爷,再给你补今年的压岁钱。”他呲着一嘴黄牙,随口说道。 “吴伯伯您忙。” 顾为经乖巧的点点头,“我给您倒茶。” 这老头他认得。 姓吴,开着一家卖文玩手串的店铺,还能写一手结构舒朗,瘦硬有神的瘦金体的大字。 是仰光书画协会的常任理事,有点小权力,在这条街上算是个头面人物。 众所周知,全世界每个国家的政府和权威机构,都会有个让艺术家们来论资排辈的官方圈子。 东夏有美术家协会,协会会长是正经八百拥有非常高等级的国家行政待遇的大佬。日本则有书画联合会,英国的皇家美术协会和德国的BVDG(联邦画廊和艺术商人联合会),也都在美术史上,大名鼎鼎历史悠久。 剩下的欧洲各国也同样差不多的组织,或者隶属欧盟文化总署旗下的艺术顾问团啥的。 艺术家也是人,也有攀比的欲望,谁都不能免俗。 官方书画协会的常任理事, 这职位放东夏,多多少少得是个大师或者省里机关离退休的老干部。 不过缅甸这方小池塘里,实在是水浅的翻不出啥大鱼来,他爷爷顾童祥还在里面的挂了个中国画特邀顾问的名头呢。 虽说是正经的官方组织,但也就是头衔比较好听,仅此而已。再者就要是碰上个大金塔修复项目这类的事,能顺便借着这个平台在里面混混资历。 实话实说, 大金塔半个世纪也未必能碰上一次今年这种规模的修整,平时协会基本上就是小圈子里大家的自娱自乐。 有点小权利,却没大到让人眼红的地步,也就没什么蝇营狗苟的巴结钻营。 吴老头和他爷爷顾童祥,一直有点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思。 吴老头很喜欢工笔画,懂画,自己画画水平却仅限于爱好者的范畴。 他们两家的生意上没啥竞争,反而这么多年积攒下来几分同属东夏文艺圈的同气连枝的香火情。 过年时我送你一幅年画,你送我一副春联。 老头子们凑到一起偶尔下个象棋,来往的多了,大家的交情也就近了。 吴老头的儿媳妇是掸族人,会拌一种本地的特色汤粉。 不像外面买的汤粉一样会加鸡胸和鸭肉配菜,而是纯用猪油和香辛料调成酱汁,汤粉专门放在一边,吃的时候再拌到一起。 酸爽劲道,别有风味。 吴老头溜达过来的时候,往往就会带上一点,给他们家尝尝鲜。 “吴爷爷,您从泰国回来啦?” 顾为经从一边的拿了个碗,从吴老头带来的便携饭盒里给自己调了碗粉,一边嗦着,一边问道。 今年过节的时候没见到吴老头。 这位老爷子去曼谷过春节度假去了,这两天才刚刚回来。 “看你儿子的朋友圈,你们去看人妖秀了?这么大的年纪,也不怕心脏受不了。” 顾童祥拱了个卒,瞅了对面的棋友一眼,打趣道:“老不正经。” “没什么意思,人妖秀太赤裸了,好像低俗动物表演。”吴老头也是个趣人,吐了口烟圈,淡淡的说道,“还不如看唐伯虎的春宫图有韵味呢。”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着一边吃粉的顾为经挥了下手,指着旁边桌子上的一个牛皮文件袋。 “为经,先去看看,那是吴爷爷送你的一份礼物。” “这个嘛?” 顾为经拿起文件袋,发现里面沉甸甸的,塞了挺多东西。 “去看看吧,他一早拿过来的,神秘兮兮的说是给你的,其他人都不让动。” 顾童祥也有点好奇。 顾为经依言拆开文件袋的封口绳,从里面抽出一张证书式的文件。 【尊敬的国画艺术家顾为经老师: 由于您在大金塔修复项目中,所展现出的卓越艺术技巧和至真至诚的耐心。经仰光书画协会全体讨论后,集体认为您已达到了成为艺术家协会一员的资格,您的入会申请已经获得批准! 恭喜!祝您顺颂时祺! 仰光市文化局。】 本来想把这个剧情写完的,但有点困。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五章 高水平认定 顾为经看见这张证书,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 自己竟然就这么加入了仰光的书画协会。 “从今以后,我也能算是有官方身份的人了。” 顾为经有点惊喜。 这对从小到大最多也只被莫娜拉着参加过学生社团的他来说,心中有种很新奇的体验。 理论上, 从拿到这本证书开始,他在仰光文化局和各种活动主办方眼中,就不再是一个学生,而是正经的艺术家“顾老师”。 直接和自己的爷爷平起平坐。 不过,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提过入会申请啊? “我替你提的报告,也是我上周找人给你批的。” 吴老头头也不抬,轻描淡写的说道。 “书画协会其实没啥钱,逢年过节发点水果啥的。一般每年组织两次研讨会,参加的成员会发两百万缅币的专家费,一百万缅币的出差津贴,往常研讨会的地点都是仰光或者曼德勒的度假村。拨款充裕的话,我们偶尔也会把开会定在普吉岛或者泰国芭提雅,反正就当公款旅游了。” “这个属于福利性质的,你想参加参加,没空就不用理会。” “除此之外,凭会员资格,还可以免费参观所有公立的博物馆美术馆。” “画协成员若有特殊的创作需求话,能走官方渠道特批现场临摹某些珍贵的文物或者拓印石碑,但要提前给文化局打份申请报告,还挺麻烦的。” “这些事情,老顾都知道,不懂的话自己问你爷爷。” 吴老头笑笑:“其实咱们这的公立美术馆小猫小狗三两只,也没啥大意思。” “唯一我想着,应该有点用的是,你爷爷到时候给我个地址。我过两天通过协会,寄一封高水平艺术家的认定通知书到你的学校的学籍对接办公室。” 老爷子翻了翻眼皮,问向对面的顾童祥。 “老顾?我记得你们家顾为经和他姐姐上的都是德威对吧?按照现行的文化政策,凭借这个认定,他可以免试上仰光的所有大学,可惜,国际上认咱们这个就比较少了,反正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顾童祥在吴老头刚刚讲了两句的时候,就顾不上下棋了。 坐在小马扎上伸着脖子一个劲的往孙子手里的证书瞅,高兴的跟一头老长颈鹿似的。 “你再不下,这局算你输了啊。”吴老头不爽的敲敲棋盘。 “输了就输了。” 顾童祥完全不在乎。 他干脆棋也不下了,从马扎上站了起来,背着个手就凑到孙子身边看证书去了。 顾为经手中的牛皮纸袋子里,除了这份入会通知书,还有协会成员认定书,一个棕色的皮革小本,半个成年人手掌大小。 皮革证书内侧上面有顾为经的名字、性别和出生年月,下方是盖着文化局钢印和书画协会印章的红色徽章。 只有大头照的位置暂时是空的,需要顾为经自己贴张证件照上去。 这张成员认定书,也就是所谓人们通俗理解上的的“艺术专家”证。 “棋输了,烟我就拿走了啊。” 吴老头拿走了棋盘边放着的一盒本地产的红蜂牌香烟,就塞进了自己口袋里。 尼古丁、酒精对艺术创作者的健康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对顾童祥、吴老他们既是半个文人也是半个商人,而且还都是从极为动乱的年代里混过来的老头子们来说, 烟酒不沾就完全是笑话了。 没有这两样东西,你各种需要逢场作戏的场合里根本玩不开。 顾童祥虽然对自己孙子顾为经的要求很严,自己却是个老烟枪,他和吴老头下棋的时候一般都互相赌包烟。 也不贵,就是当个游戏添头。 “抽这个,抽这个……” 顾童祥从屋里拿出两管雪松木片包裹的大拇指粗的独立包装的雪茄来。 先递给吴老头一根新的,他自己则从另外一个雪茄管里倒出小半根上次未抽完的来。 这是他前几年从一个来顾氏书画廊买画的拉美国家的领馆二等参赞手中搞到的一小盒。 总共也就十来支。 正经的古巴国营雪茄体验馆出售的高级货。 老爷子当宝贝一样收藏着,自己肯定是不舍得抽的。 向来也只有愿意在画廊里画几千刀买画的大客户,才会陪上一根。 陪上一根还特指的是那种,顾老爷子随便抽上几口,闻闻味道,就放在一边等待雪茄自己静置熄灭,留着下次接着抽,自己则换上香烟。 顾童祥这么陪了四五次,手中那根雪茄还剩下了大约三分之一。 “呦,舍得啊。” 吴老头接过雪茄管,咂巴了一下嘴,打趣道:“今天算是转性了。看来我这压岁钱没白给。” 他对老顾手里的这几支雪茄垂涎好久了。 好几次下象棋的时候,他都提议拿这玩意儿当个彩头,顾童祥从来不答应的。 “我给你点,我给你点,打火机点雪茄有油烟气,不讲究。” 顾童祥乐呵呵的用打火机点燃雪松木片,又用雪松木片给对方点上雪茄,然后也给自己手中的小半根重新点上。 “够意思啊,老吴。真是谢谢啦。顾为经没白从小喊你吴爷爷。” 他瞅着顾为经手中的艺术家证书,脸上笑的像是个包子。 这套东西顾童祥自己也有,此时却看孙子手里的东西,怎么看怎么的宝贝。 “以前书画协会有我孙子这么小的成员嘛?”顾童祥很是自得。 书画协会这种东西, 如果是东亚民间的爱好者群体自己办的,那就真的没啥卵用,基本上就是用来骗骗外行人卖画的。 可要是这种正经的官方组织。 就算只是个名头,权利不大,有些时候却还真的挺难进的。 很多功利心比较重的艺术家,可能不在乎钱,但一辈子就活一个名头。 什么大型国际双年展啊,国际艺术博览会啊。 其实对于大多数画家来说,都有点太远了,最有盼头也是最实际的目标,就是成为当地官方书画协会的一员。 可以理解成民科蜕变成了有编制的科学工作者。 顾童祥自己也都快五十岁的时候,才在里面挂了个顾问的头衔。 成为了仰光书画协会的一员,即使协会最大的作用就是发发热带水果,光是听上去威风也是极好的。 再说, 每年都有学术研讨会这种“公款度假”的机会。 不仅费用全包,甚至额外会有专家费拿。 讲真的, 这种小地方的画家,有几个人敢做年入几百万美元的美梦呢? 大家都是成年人,都蛮实际的。 当画家的,三十岁还看不清楚自己,整天做着一步登天发大财的美梦,估计也离去要饭不远了。 有免费的水果吃,每年还能装模作样的去各处旅旅游,就很乐呵了。 “这压岁钱真好。” 顾童祥看见自己孙子成为了画协一员,比他自己当年拿到那个棕色的小本时,还要高兴的多。 成为书画协会的成员,除了这些不大不小的福利外,最大的好处其实是些隐性的利益。 首先, 最显着的就是社会地位的直接提升。 协会虽不会给你发钱,但你从此就有了权威机构的背书。 艺术世界里, 求名和求利多数时候本质上是一码事。 至少在来往店铺的游客眼中,他的孙子身份马上就从一个鬼知道什么来路的野鸡画手,变成了一个正正经经有官方明确认证的艺术家。 这点很重要。 顾童祥之前把顾为经所画的老爷车模型彩色素描,挂上五百美元的售价,只是为了鼓励鼓励孙子。 大概率肯定是没有游客,会为了孤零零【顾为经/G·W】这个名字署名付款的。 可换作现在顾为经要是把作品再摆在画廊里。 就有资格在名字后面多了一个小括号来备注:【顾为经/G·W——(仰光书画协会成员,书画艺术家)】 如果此时再挂上五百美元的价格,嗯……其实也未必卖的出去。 但和之前已经有了根本性的变化。 至少万一真的碰上不差钱的游客看对眼了,他们掏钱的时候心里会舒服很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买了小孩子作品的冤大头。 画廊业里,最有含金量最有说服力的履历证明,肯定是威尼斯这类大型双年展获奖,在卢浮宫、梵蒂冈美术馆这种顶级艺术馆里开个展。 或者《油画》这类百年历史的权威艺术杂志中,买手推荐打到四星半以上,也非常牛逼。 换到《射雕英雄传》里, 这就相当于东邪西毒这样的绝世高手,全身都是硬桥硬马的真功夫,走到哪个艺术年会上,都有资格大剌剌坐在主席台上用鼻孔看别人。 这样的神仙,整个亚洲都未必凑的出来几个。 如果人家是威震四方的桃花岛主黄药师,仰光书画协会成员这种履历认定,顶多算是个黄河四鬼这类出场几页就扑街的小角色。 话又说回来, 也别拿豆包不当干粮。 黄河四鬼在普通人眼里也是正经的大高手好不好,看上去像是杂鱼,只是因为对手的衬托。 就像仰光书画协会成员的顾童祥,同样在国际上属于杂鱼,在缅甸则也已经数一数二了。 尤其是在亚洲的文化氛围中,其实真的挺认这个官方认证的。 其次, 你有了这个专家的身份,出去开集训补习班,搞艺术培训给人讲课,也都方便。 听上去可能有点LOW,事实上很赚钱的。 有了书画协会成员这个身份背书,在外面开私人画室搞针对美术生的课外辅导培训。 只要教的好,愿意掏钱的家长够多。 一年下来挣的至少不比自家这个小画廊少。 类似德威往年开设的Gifted&Talented提高班,要么是瓦特尔教授这样的本校老师带,要不然是从社会上外聘教授。 今年学生为什么这么兴奋?就是因为外聘教授的话,酒井太太这样级别的大咖,平常完全是不可能请到的,连想都不要想。 就算差好几个档次的艺术家,人家也绝对懒得搭理德威校长的邀请函,至少不会有任何兴趣来德威的缅甸仰光分校区这么穷乡僻壤的地方教课。 外聘的话,这些私立学校往往也就是在书画协会成员名单里挑人。 德威执行的是欧洲的薪资标准,带课一个月大概六七百万缅币,约合3000美元,一个学期轻松上万美元。 这笔钱在酒井太太眼里就是擦屁股纸,在本地画家眼里则很了不得了。 也就是德威没有中国画的课程,要不然顾童祥老爷子早就屁颠屁颠的冲过去报名了。 最后,可能也是对于现阶段顾为经来说,最有用的好处则是。 仰光书画协会的成员,在官方所认证的高水平人才名单里。 如果你还是学生的话, 那在本地上大学以及申请某些承认这个高水平名单效力的欧洲学校,或者弘益大学、梨花女子学院这类韩国排名前五的亚洲艺术名校,都是直接免试的。 只要你的语言成绩合格,就可以直接上了,还有奖学金拿。 不给免试资格的招生官,也会高看你一眼,愿意放宽录取标准,和高水平运动员几乎享有相同的待遇资格。 “年纪最小未必。零几年时有个军阀的侄子,估计是要附庸风雅或者干脆是异想天开,也想在里面挂了个名字,应该和小顾差不多的年纪,你说协会难道敢不答应嘛?” 吴老头无奈的耸耸肩:“不过懂行的都当笑话听罢了。人家公子哥玩了两天觉得无聊,也就退会了。” “在正经干这行里面的,顾为经属于年纪最小的了。” “这入会资格办下来不容易吧?” 顾童祥美滋滋的抽着雪茄,看样子今天准备趁着心情好,也不省了,准备把这三分之一的存货全都消灭掉。 “还行吧。过两个月常任理事团要换届,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吴老头语气还是挺自得的:“自己身边的长大的孩子,我不照顾他,照顾谁?再说了,也不是给他走后门。我听说小顾表现的很不错,连曹大师都称赞有加,协会的成员有一个算一个,谁有这个本事?” “倒是你,老顾?” 吴老头指着院子里书桌上摆着的宣纸,打趣道:“怎么,还没放下仿郎世宁的心思。”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六章 提名 顾童祥偏爱在院子里画画。 顾氏书画廊如今这种放着古典音乐,把两百来平精装修的门面布置的像个小美术馆式的画廊。 其实主打的就是一个看上去典雅精致。 它是用来做小资客户生意的。 全仰光的现代小型画廊和轻奢咖啡馆一样,主要目标人群是外国游客和收入不错的城市中产。 以前年景不好的时候,完全没这个条件。 倒退个三四十年,那时在缅甸画国画的和说相声的、唱二人转的差不多,真端着文人的架子就饿死了。 得要接地气。 大家都是每天搬着折叠桌椅、文房四宝,找个天桥或者公园人多的地,摆个地摊现场画。 画完吆喝,吆喝完再画。 一天下来,也能从看热闹围观群众中,赚个三瓜两枣的养家糊口。 顾老爷子当年发家时,用小黄鱼换古画的那位法缅混血老哥,就是在公园的围观群众中认识的。 这些年,收入比以前好了,顾童祥年纪也大了。 老爷子这才安心在画廊里坐馆,不在风里雨里跑来跑去。 旧习难改, 他依然不喜欢用家里的专业画室,而是偏爱在院子里摆条长条桌,按照老习惯露天画画。 昨天刚刚下过雨,空气清新。 顾童祥觉得约莫有点空山新雨后的意味,早上起来,就擦干了桌子拿来宣纸、颜料,在长条桌上铺上画具画了一下会儿当作晨练。 吴老头眼尖。 瞥见宣纸上画到一半的牡丹花,又看到长条桌上摆着的颜料,就立刻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算了吧,老顾,你这是在自讨没趣。” “若要身体安,诸事莫烦忧。”吴老头一撇嘴,说了一句养生顺口溜。 “你这个年纪,难道真还想着老树开新花不成?干嘛抓着人家郎世宁不放呢,咱没这能力就要认命。” 吴老头这话完全是好意。 身为常来往的老邻居, 他是知道顾童祥是曾有过仿郎世宁的打算,并死磕过一段时间。 后来久试不成,这才老实了起来。 没想到,竟然这个执念又被勾起来了。 吴老头觉得,这家伙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 人岁数大了,就不能和命争。 劳心劳力搞下去,看不到希望不说,搞不好再被求不得的念头折磨的少活几年,真的不值得。 “还好了。古时候黄公望52岁学画,84岁画出《富春山居图》。近的毕加索画到快九十,曹轩老爷子,草间弥生也都没放下画笔。” 在得到了顾为经的指点之后,顾童祥开始找到了点融合画的感觉了。 顾童祥这两天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和之前比的进步。 他现在学的正爽呢,有点不太愿意服老。 顾老爷子用手掌捋了捋秃的没剩几根头发的脑门,一扬脖子:“我觉得和他们比,我还年轻。这个年纪还能再画几年。” “妈的,我呸!” 同是在社会九流里混出名头来的吴老头毫不客气的说了句脏话。 他直接被老顾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派头给逗笑了。 “你也配和这些人物比?说出去得被外人笑晕过去。今年在大金塔边上和曹轩大师见了几面,还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我跟你说,在平常的时候,你就算遇上了人家曹大师的徒孙,都得恭恭敬敬弯下腰去叫声老师,人家还未必乐意搭理你。小顾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吴老头嘬吧了口雪茄,瞅了一眼旁边的顾为经。 顾为经摸了摸头,没吭声。 “小顾啊,没事要多劝劝你爷爷,往常没觉得他这么不着调啊。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我还想和他多活几年,多下几年棋,多赢他几包烟呢。” “就凭你这个臭棋篓子?”顾童祥在一边回嘴。 顾为经见到两个长辈在院子里互相逗闷子调侃,摇摇头。 他也只得笑了笑,轻声说道:“我觉得老爷子有个兴趣爱好挺好的,我爷爷学这种画法现在进步挺大的。” “哼,倒是我自做多情了!你就惯着你爷爷吧,等他画不出所以然来,心情郁结的病倒了,你就开心了。” 吴老头听着更不爽了。 他轻轻扇了正在给他倒茶的顾为经后背一巴掌,也从马扎上站起来,凑到顾童祥身边,还想要劝说些什么。 “用不着,好意我心领了。” 顾老爷子摆摆手,对着长桌上的宣纸堆轻轻扬扬下巴,表情傲娇的很:“去好好看看什么叫士别三日。” “不……你是认真的?” 这下吴老头真的有点纳闷。 看顾童祥的得意的样子,难道被他琢磨出门道来了? 吴老头又有点不太信。 “别说我看不起你。国家美协的那几位有真水平的大佬,郎世宁也不是说仿就能仿的。就算是缪副会长,恐怕也没这个能力吧。” 缅甸国家美术协会,仰光书画协会的上级部门。 直属于政府文化部管辖,也是这片土地上的艺术家群体在官方身份能获得的最高礼遇,属于国民珍宝的类型。 缅甸再穷, 也是世界人口排名前30的国家,人口体量其实不小。 五六千万人,在整个国家里矮子拔将军,千万人里挑一个,也总共能选来些有点名堂的画家。 缪副会长就是这样闯出些名堂的画家。 国家美协有两个副会长,一个是文化部的要员,另一个就是他。 缪副会长曾经在巴黎发展过一段时间。 幸运的签了一家法国的三线画廊,在国际上有一点声望。 甚至在《油画》杂志的买手专栏上有他的推荐主页,推荐指数是两颗星,比小松太郎的一星半都要高半颗星。 他也在缅甸本地的城市双年展获过奖,和东夏、日本这类的大展没有可比性,放在仰光,却也是武林盟主量级的大艺术家了。 “缪副会长主要画油画和水彩,和郎世宁又不搭。” 顾老爷子笑笑,走过去,轻轻将旁边的几张盖在一起的宣纸全部都展开。 除了没有桌上画完的牡丹花,还有昨天下午画的芍药花,菊花、栀子花…… “老弟,我来给你你开开眼。” “喔!” 宣纸入目,吴老头轻轻叫了一声,神色微变。 看着眼前纷乱的花丛, 他脸上原本三分好奇七分看笑话的表情瞬间就凝固了。 好像…… 很有嚼头的样子啊! 眼前宣纸上的笔墨感觉,和他曾经见过的顾老头那些失败的仿作,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你这是吃了什么仙丹妙药啦?” 吴老头震惊的嘴里恨不得能塞进一颗灯泡去。 “你就说好不好吧。” 顾童祥搓着手,看着老街坊震惊的合不拢嘴的样子。他整个人浑身舒坦,从浑身毛孔里都要透出轻飘飘的感觉来。 比刚刚下棋前嗦了一碗又酸又辣的掸族汤粉还要舒爽。 “确实好,有味道啊。” 吴老头看着眼前的宣纸,整个人都觉得难以置信。 “真是了不得啊。” 吴老头用手指点点纸面,语气中依然带着不解,心里痒痒的:“这是怎么画的?” 自己孙子悟出来的珍贵绘画诀窍,顾童祥才不愿意往外说呢。 老爷子一副世外高人的高手风范,根本不搭理对方。 他越不说话,吴老头反而越着急。 见猎心喜之下,老大爷像是心中有蚂蚁在爬。 在几十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街坊群里,吴老头一直觉得自己是仰光河沿岸旅游街上,艺术成就最高的那个。 虽说书、画相近不相通,不能直接比较。 可大家都是仰光书画协会的成员。 顾童祥只是书画协会的特邀顾问,他自己则是常任理事,这不就分出高下来了嘛! 老大爷讲究,嘴上从来不说这事,心里难免还是有点小虚荣的优越感的。 他从来都自诩属于同龄老头子里独一档的一支花。 连跳个广场舞,都有老太太抢着做他的舞伴呢。 到头来…… 这个老顾,他是要整个大新闻的节奏啊。 “你要不说,我就自己看。” 吴老头凑到一边还没有完全完成的牡丹花旁边,想要从还没有画完的花瓣边沿处的用笔,研究出啥名头。 “看!随便让你看!我就不信你能琢磨出东西来。”顾童祥看见吴老头的样子,乐了。 他为了研究郎世宁的作品,专门跑去两岸故宫转了一大圈,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对方看两眼,就想研究明白,简直是痴人说梦。 吴老头就这么站了好几分钟,好几次想要发表评论,却神色困惑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是只在试图搞明白别的癞蛤蟆怎么吃上天鹅肉的迷茫老青蛙一样。 这可是郎世宁啊,全清排名第一的宫庭画大师啊! 老顾怎么就画出来了呢? 人家郎世宁大师就不要面子的嘛! 最终, 吴老头还是无奈的放弃了。 他本行是书法,懂画爱画,画画水平却平平,离顾童祥差的挺远的。 想要逆推画法,实在是难为他了。 “老顾啊,咱俩关系一直不错吧。” 吴老头沉吟了片刻突然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着一边的顾童祥,眼神变的很奇怪,好像老伙计变得不认识了。 “我和你商量个事?”老大爷脸上瞬间浮上了笑容。 “你先说?”顾童祥警惕起来。 “讲讲课呗?仰光协会还有点经费,可以给你办个专题讲座。”吴老头笑呵呵的说。 办画展的门槛太高,很多时候,艺术家炫耀自己的画法和美术哲学的时候,都喜欢搞个讲座啥的。 四舍五入一下, 这也相当于个人画展的青春版了。 别的不说,单纯在讲台上给其他同行为人师表的感觉,就还是挺爽的。 “不讲。” 顾童祥的脑袋摇晃的和波浪鼓一般。 “不让你白讲,嗯,这么着……仰光书画协会今年有资格提名几位成员进入国家美协。当然决定权我肯定是没有的,批不批得看人家。但我想着,要是你去讲讲课,我再替你活动活动,今年把你的名字加进提名的名单里?” 吴老头诱惑道。 国家美协,比城市美协的含金量高不少,审查资格严,人数也少的多。吴老头自己都没加进去。 他知道顾童祥一直很眼馋国家美协的提名机会。 顾童祥真的心动了片刻。 他们家世代以宫廷画师为荣,如今现代社会了,能加入国家级别的美术协会约莫差不多的意思。 要是成功,顾童祥画了这辈子画,也就有了个交待。 算是对的起祖宗了。 不过转念想到,这是自己孙子辛苦研究出来的画法,凭什么给外人学去啊! “不值当的。” 顾童祥还是忍住了心动,摇头拒绝道。 “唉我说,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啊。”吴老头还是不太死心,继续诱惑道,“我说老顾。咱就别藏私了,你这画的虽然确实好……可我看也不过是有了郎世宁的三四分神意而已。” 这也是吴老头内心里的实话。 眼前的作品,顾童祥的笔法确实有了让人眼前一亮的水准,不过看上去似乎掌握的不娴熟,笔法还有运转迟滞的地方。 不少方面都有不协调的割裂感。 吴老头认为,这是顾童祥所琢磨出来的门道还并不完善的缘故。 “这种水平的仿作,顶多挂在你家画廊里给卖给游客。想要以此成名,你也没有人家专业画廊的宣发渠道,捏在手里耽误了好东西。” “我看画法理论还有青涩的地方。不如拿出来把你的经验分享给大家群策群力一下,也当是为了本地的书画事业做做贡献不是?” 吴老头真不是贪图人家的画法秘籍,只是他觉得顾童祥好不容易琢磨出来的东西。 未来万一顾为经没学会,被带到了坟墓里。 糟蹋了。 “我是没有渠道,但我孙子将来会有的。” 顾童祥摇摇头,态度坚决:“再说了,画的不好是因为我刚跟老师学了两天。学两天就能画成这样,画法理论一点也不青涩。” 老师! 吴老头惊讶,老顾还有个老师。 这画法难道不是他自己研究出来的嘛? 自己才去泰国玩了一圈,怎么回来后这个世界让他开始看不懂了! “不是……老师,你还有个老师?没听说咱们仰光出了啥了不得的人物啊。你这是遇到神仙托梦啦。” 等等。 “不会是曹大师指点的你吧?你怎么舔到的老先生!” 这个念头跳出来,吴老头就嫉妒的差点把舌头都吞下去。 难道真的是被曹老提点了两句? 吴老头相信曹大师肯定有这个水平的。 不过到了人家这个级别,再走郎世宁的旧路,就有拾人牙慧的嫌疑。 可凭什么提点顾童祥呀? 多少大艺术家哭着喊着眼巴巴求曹轩大师指点两句呢。 这老家伙他妈的算老几,总不能是因为曹大师觉得老顾的秃脑壳格外的顺眼吧。 “甭瞎猜了。” 顾童祥朝站在一边的孙子顾为经挥了一下手,“诺,我的老师就在那里。” 吴老头打量了旁边正对他露齿而笑的少年人,又看了看顾童祥,真的有些不高兴了。 “不愿意说就算了。这么搞就没意思了。” 他以为对方在拿自己寻开心。 “不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顾童祥朝顾为经挥挥手,半是炫耀,半是认真的指着眼前的宣纸上的花卉,开口说道:“孙儿啊,我这花萼画的虚泡泡的,感觉不太对,给爷爷看看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顾为经望了宣纸片刻,再对照了一下自己给爷爷讲过的《朗世宁新体画精髓摘要》里较为简单的西法重彩篇。 他心中大概就有了答案。 顾为经伸出手指,指着画面上的一处细节。 “这里的入墨线条……” “停。” 顾童祥抬手制止了孙子的讲解,瞅着吴老头笑了一下,指了指院子的门口。 “老弟,不是我要赶你,但法不传六耳的道理,大家都懂。你教你学生写大字的时候,其中精义,也不希望别人听吧。” “得,我到成外人了。” 吴老头翻了翻白眼:“书法主要靠练和临摹,没画画这么多讲究。我儿子不干这一行了,学生也没几个,我写大字要是小顾愿意学,赶明儿天天跑到我那瞧去,我也绝对不赶人。” 吴老头嘴里嘟囔归嘟囔,还是不情愿的挪动脚步。 他到院子门口去站定,斜瞥着这对爷孙的动作。 “你们就装吧。” 吴老头叼着嘴里的雪茄卷,冷眼看戏。 小顾天赋确实不错,但是这个年纪,光是一根毛笔用笔行笔上的文章,玩明白了有没有都不好说呢。 他之所以愿意给顾为经搞个协会的身份,真是打着照顾后辈的心思。 吴老头心中从没有把顾为经当成真正成熟的艺术家。 至于听人说,曹老赞扬过顾为经……这确实够了不起。 可在艺术圈子里的人什么德行,吴老头非常清楚。 为了扬名,闲话传着传着就变了样子,有些时候是无心的,更多的情况下甚至干脆就是故意的, 长颈鹿,被人口口相传,都能被吹成麒麟。 艺术家更是如此, 人家曹老估计就是随便点点头而已,就被传言给无限夸大了。 吴老头反而有点羡慕和佩服顾为经。 不管对方怎么舔法。 是舔的曹大师,还是舔的仰光大金塔文物管理局的人,能在那幅NO.17号壁画曹轩老先生后面加上自己的名字镀金。 也真是牛逼爆表。 能舔出这种成绩来,何止是舔狗,简直是战狼啊,确实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但是一般高中生的真实水平如何,吴老头自认是非常清楚明白的。 别说能不能画明白郎世宁,能看明白郎世宁的,就算个人物了。 本来想这个剧情写完的,但时间来不及。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七章 初稿完成 “搞什么呢?” 吴老头有些不耐烦的在院子门口,踱着脚步。 好在一根雪茄能抽挺久的,他也不觉得太过无聊,就当抽烟了。 “老顾应该是想把研究出郎世宁画法风格门道的名头,让给自己的孙子吧。这也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只有亲爷爷才会这么干。至于原因大概是……为了借着这个机会给小顾扬名?” 吴老头思索片刻,就自认为把握到了顾童祥的心路历程。 “直说就好了嘛,还在我面前演这套。” 他有些好笑,也有些辛酸。 艺术家们看似逼格高很上流,真用放大镜一个个看过去,其实也都是普通人。 大家都活的很真实, 这个行当里到处都是无耻小人,也有的是真正的道德君子。 偷徒弟灵感创意,从学生手里抢走给贵族领主、大主教画画这种珍贵成名的机会的老师,从中世纪开始就不罕见了。 狠一点的人。 不仅夺走弟子的机会,还把他往死里整,对待学生和对待奴隶一样,死死的压着对方吸血,不给他有任何出头脱离老师控制的机会。 反过来,愿意趴在地上让后辈踩着自己成名的师傅,行业里也能碰上。 碰上前者当老师,只能说属于你运气一般。 碰上后者,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而这种愿意把自己研究出来的画法经验所带来的风光,让给后辈的行为,就相当于教授自己写了篇重量级论文,结果一作挂你的名字。 通常情况下, 也只有教授是你亲爹这种答案了。 缅甸这里搞艺术真的不容易。 长辈辛苦了一辈子,把所有好东西都留给了后辈,就是希望子孙后代能借着这股东风,冲出这片混乱的土地。 “老顾也是一番苦心啊。” 吴老头想到这一节,渐渐地有点代入进去,都开始感同身受的鼻子发酸了。 大概过了几分钟时间。 他看见顾为经似乎终于装模作样的指点完了,甚至还假模假式的拿着毛笔,在那幅没画完的牡丹图上画了两笔。 “切,还演的跟真的一样。” 吴老头见状又走了回去。 他决定就凭老顾这份辛苦,无论顾为经画的多么糟糕,自己都不点破,过去捧捧场。 “老顾啊,有心了,你这真是望孙成龙。” 吴老头正在自我感动之中呢。 他叹息道:“不过小顾的水平能接的住你这份礼物嘛?这个年纪就算一笔一画的学,恐怕和你的水平差距也挺明显的吧。你就算把这份风头强加在孙子身上,外人也未必信。” 吴老头低下头,指了指顾为经面前的桌子,说道:“看看这用笔,看看这画功,能达到你一半水平都……妈的我操!” 他瞄了一眼顾为经笔下的宣纸上墨色晕染出的牡丹,差点把手中的雪茄都给扔了出去。 他看见顾为经笔尖轻盈, 羊毫调钛白,笔尖敷胭脂,用毛笔侧锋一撇一挑,一片红里透白,白中带粉的花瓣,就浮现在了纸面之上。 大花瓣,小花瓣,花头花托,交错有致。 富丽而雍雅,平易而高贵。 几乎只是一两分钟的时间,在顾为经换了几支不同大小的毛笔,分别点出淡金色的花蕊和藤黄色的细叶之后。 一幅完整牡丹图就跃然于纸上,其间他动作连一点迟滞都没有,画的那叫一个活色生香。 “吴爷爷您看,是不是好点了。” 顾为经都放下了笔,对着一边张口结舌的老街坊客气礼貌的笑笑。 吴老头则在旁边还懵着呢。 他盯着顾为经身前的宣纸长久的出神,像是石像一样,直到顾童祥拍拍他的肩膀,这才回过味来。 “如何啊?” 顾童祥也不在意吴老头看他孙子画画。 画画里很多经验性的东西,没有老师特别细致的分解要点,给你从头到尾好好的讲过。 只是看别人画画,能偷师到的东西非常有限。 这有点类似看油管视频里飞行员开飞机,不过是按部就班的推推操作杆,开开面板上的开关。 看上去非常简单,却需要对照教材学进行专业的学习。 否则就算当着你的面闷头画画,你也连画师到底为什么要这么用笔,为什么要这么勾线,都搞不明白。 而且, 吴老头也不是专业的画师。 外行人这么看,对于最精髓的方式方法,更是几乎看个热闹了。 顾童祥老爷子颇为享受的看着吴老头呆呆傻傻的吃惊样子。 他前两天,刚被自己的孙子这么震惊过。 现在换作顾为经震惊别人,他这个做爷爷的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感觉。 真是……太爽了! 吴老头还是没有说话。 此时他看向顾为经的眼神,已经不只是觉得不认识这个年轻人了,简直是在瞧外星人。 就像好端端一个大活人,“嘭!”的一下,在你身边直接变成了妖怪。 “离谱……妈的,太离谱了……” 他眼睛瞪的像是铜铃,嘴里喃喃的小声嘟囔了两句。 吴老头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他也不管抽雪茄不能过肺的惯例了,恶狠狠的吸了口烟,用血液中激增的尼古丁浓度来平复心情。 “难以置信。” 等到他的鼻子中吐出两道带着植物燃烧味道的长长的烟气,这才轻声缓缓的说道。 “老顾啊,你说的对。这种画法凭什么教给别人啊……” 吴老头耸耸肩,沉默了几秒钟说:“这是可以子子孙孙世世代代吃下去的饭碗。讲座的事儿,你就当我没提过好了。” “牛逼啊,老顾,牛逼。” “不是我牛逼,是我孙子有出息。” “都一样。” 吴老头摇头:“要是我孙子有小顾这本事,我可比自己牛逼还要高兴。” 顾童祥也不否认,插着个手,微笑的跟个弥勒佛般:“老弟,这下你服了吧。” 吴老头此时已经连和顾童祥斗嘴的心思都没了。 要是老顾琢磨出来的东西,说实话虚荣心促使下,他还有点小嫉妒。 可现在看上去真是人家孙子顾为经整出来的……那吴老头就连嫉妒都嫉妒不起来,只剩下了实打实的羡慕。 人到了他们这个年纪,最大的愿望,不就是盼着子孙有出息嘛。 谁叫人家生孙子有本事呢。 看看人家老顾家的孙子,再看看自己家整天刷抖音盘手串,写的一笔烂字的儿孙。 “这孙子,真争气啊!” 吴老头用手背狠狠的摩擦了一下下巴,无比羡慕的说道。 “还好啦,老弟没必要这么夸他,年轻人容易骄傲自满。我觉得我孙子能进步的空间还是有不少的。”顾童祥摇头晃脑的说。 吴老头舔了舔嘴唇,都懒得看旁边明明得意的尾巴都快要翘上天,还在那强行装严师的顾童祥恶心的模样。 他自顾自的凑到顾为经的身边,脸上挂着和蔼到极点的笑容。 “小顾,呃,为经啊……吴爷爷一直对你够意思吧,给你吴爷爷专门画两幅画呗,我抱回家,等着将来靠这个发财呢。” —— 想要求画的吴老头并没有完全如愿, 顾童祥认为,他孙子顾为经还没到正式给别人卖画作画的时候,毕竟太年轻。 尽管老爷子从心底里觉得, 很多方面自己的孙子的绘画功力已经不在自己之下了,却也应该最好还是再沉淀酝酿两年,尽量到更大的舞台再做考虑。 他以孙子毕业季学业繁忙的理由,婉拒了吴老头的要求。 不过, 在吴老头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软磨硬泡下,孙子顾为经最开始仿的那幅《仙萼长春之豆花图》的豆花小品画,被吴老头给顺走了。 顾童祥本来提议,换成自己来给吴老头来画上几幅画。 然而有了顾为经珠玉在前,尤其还这么年轻,在吴老头眼里,老顾的水平他已经不太看的上眼。 他又不傻, 哪个升值空间大,用屁股想想吴老头也知道。 顾童祥这辈子应该也就这样了,而以顾为经的年纪,看上去似乎真的有点前途不可限量的意思。 拿了《豆花图》,他又不死心的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 长条桌子上放着的那幅一半是顾童祥所作,一半是顾为经画的的牡丹图。老大爷也咂吧咂吧嘴,毫不客气的顺手牵羊掉了。 吴老头心眼多想的远。 他还当场大笔一挥,专门在裁下的宣纸末尾写下了—— “绘画之妙,意趣悠长,达者为先,孙不必不如祖。桃月廿三,仰光河畔,暖春融融。顾氏子教其长……” 这一大行题字云云。 这是用来记录这幅画上的牡丹的创作的背景故事,为顾为经教导他爷爷顾童祥画画这件风雅的趣事。 吴老头详详细细记录下了今天发生所有的经过,并且还偷偷着重描绘了几句他自己如何的慧眼识珠决定收藏这幅作品。 他足足提了上百个字,篇幅占据的空间比旁边主体的那几朵牡丹花还要多。 国画上,这行字叫“题跋”,是书画艺术品上专门用来记录创作背景故事以及创作者与收藏家身份的文献档案。 现代人能看到的很多苏轼、米芾的书法名篇,就是从他们原本写在国画绢本或者纸本的末尾的提字,最后又被后世书法家单独临摹下来的仿本。 中学生所背的《兰亭序》也是差不多的意思,盖章狂魔乾隆更是一辈子提了几千篇这玩意。 有了这些记录。 顾为经将来真的成了名。 他手中的这个东西就是传承有序的,将来卖的时候,也更加值钱。 吴老头还死皮赖脸的让老顾用他的写着【顾童祥】名字的私章,在这行字上盖了个戳。 “小顾啊,好好加油努力画画!等你将来成了大画家,吴爷爷就靠他换套海边养老的大别墅啦!” 吴老头半是玩笑,半是期待的叮嘱了一下顾为经。 然后他连带来的便携饭盒都不要了。 老爷子和顾童祥约好了下次下象棋的时间,就小心翼翼的抱着两张画,心满意足的溜达回家准备给好好裱起来。 等顾为经送吴老头出门,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他早上嗦了几碗汤粉,现在还挺饱的,也就不吃午饭了,直接回到了自己画画的房间。 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心情,等完全静下来后,就从画卷筒里抽出了昨天打完稿的《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的底图。 考虑到这两天, 教堂改造施工队要抓紧时间搞些电路工厂和管道架设,也许会比较吵。 顾为经昨晚和酒井胜子告别后,回家前顺便把这张底图装在画桶里带了回来。 他准备趁着农民节几天假期空闲,把这张作品先彻底完成再说。 顾为经将画布在画架上绷好, 在动笔以前, 他对着面前的底图上的画作雏形,脑海里从头到尾的过了一遍接下来用笔的要点。 磨刀不误砍柴功, 顾为经脑海里模拟的极为细腻。 新体画所有的理论细节,他其实已经反复的在心中浏览的滚瓜烂熟了。 接下来他要做的是,就像是烹小鲜的大厨——对照着这个食谱,将素描、油画、中国画三者炖煮在一起。 成功了,香味特点就能互相渗透,互相衬托出风味,让人耳目一新,将东方的气度融入西方的风情。 失败了,就像自己上一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一般,变为了看上去让人心烦气躁的黑暗料理。 而想要炖煮好这锅料理, 除了有知识卡片这份菜谱,还要考验大厨的功力。 接下来作画的部分,不像是画底图,只用最简洁的方式大概表达出意蕴精神就可以。 每一处细节一笔一画都马虎不得。 他需要发挥素描精妙的造型曲线和明暗效果,使之图中物象具有比较强烈的凹凸立体感。 加之利用油画跳跃而热烈的颜色,完善高光和阴影,丰富视觉焦点,用色彩透视学原理,将画面变的真实有空间感。 最后再用古秀浑逸的工笔技巧,使得画面意境悠远,富有神意。 三种技法思路不停的穿插,互相杂糅,精细入于毫末。 “先画远景,再画近景,最后是人物表面上色层的细节。” 顾为经思虑良久,终于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 他这才提起画笔,开始调色、勾线、绘图,在底图蓝本上覆盖更加精细的色彩细节。 刚一上手, 顾为经就明显感觉到了压力。 他用笔很沉,随着笔尖转动,脑海中时刻有大量绘画相应的信息涌出。 如果往日里画中国画脑海中的信息量是【1】,那么现在他需要处理的信息量就是【3】。 近似于三倍的信息密度。 既需要关注油画和中国画两者颜料观感的对比度和饱和度的差异,又需要弥合中国画和素描线条之间的不同,用画线描速写时的练习思路来勾线。 甚至在郎世宁所发明的线稿画技法中,油画和素描两种技法的使用,也不完全和传统油画的处理方式相同,根据画面的不同,还需要做专门的微调。 顾为经画着画着,细密的汗珠一点点的从他的额头上渗了出来。 他必须要全神贯注的投入,才能控制好手中的画笔沿着脑海中的轨迹,一板一眼的画下去,不出现什么大的错误。 “稳住,认真画,慢慢来。”他在嘴里念叨着。 压力归压力。 和画花花草草不一样,包含描摹捕捉人物神态的线稿画,本来就是新体画技法里最繁杂的部分。 这么难的画法, 要是他轻轻松松就能搞定,那才是一件怪事了呢。 郎世宁本人的绘画技术或许不算登峰造极,那也是和天底下最顶尖的一小撮大师相比较。 哪怕相对较弱的职业三阶水准的中国画技法,也足够轻松秒杀自己。 所以画的有压力,完全在顾为经的预料之中。 “这是一件好事。”顾为经安慰着自己。 压力再大,也总比割裂的怪异感好。 能够感受到压力本身就是一种进步。 顾为经原本画第一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的时候,从始至终都被割裂感折磨的心烦意乱极。 根本就静不下心来,就算是想要全神贯注的画下去都有些困难,完全是凭借着一口气在强撑。 与那时相比,现在何止的境遇何止是强了一星半点。 顾为经已经非常知足了。 他一开始画画的时候,还偶尔想着系统面板上【连环任务—海纳百川】第二步的事情。 到后来, 顾为经已经忘掉了这些有的没的,心无旁骛,只有面前的画板和画布。 他感受到自己现在画画。 像是在驾驭一辆方向盘沉重着泥头大卡车下坡冲向山下的目标。 而顾为经就是那位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尽浑身的解数和方向盘搏斗的司机。 他必须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才能控制这辆车行驶在应有的轨道上。 在画画的时候,顾为经还发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他在处理和中国画与素描两种技法相关的部分,笔尖会沉重迟滞很多。不少的情况下,顾为经他必须要思考了好几秒,才有信心下笔。 而若是换成处理与油画更加相关的部分,他所感受到的压力就要小很多,用笔的思路和手腕肌肉感觉更加轻灵自如。 他很快就了然,这大概是因为油画技法刚刚突破了职业二阶,控笔能力比前两者要高上不少的原因。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八章 赐福蜡烛的正确用法 到了日头再次偏西,天色渐晚的时候,顾为经终于完成了手边的作品。 他抬起画笔刷,扫过眼前的画布。 “算是合格的作品。” 画面效果最终看上去还不错。 尽管某些绘画的细节还有需要打磨的轻微不协调,细看的话,笔法处理的也依然算不上完美。 可顾为经还是能很骄傲的说, 眼前的作品不再是一张专门为了卖点噱头,而强行来画融合画。 如今自己在这张画布上所表现出的融合画技巧,终于约莫开始有了些真正“融合”的意味了。 “还存在不足的地方,但这个画面观感,已经可以试着参展了。”顾为经舔了舔嘴唇。 这幅新的《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外表看上去,没有发现任何明显不协调的重大减分项。 以作品目前的完成度,正常来说,大概过了能参加画展的基础线门槛。 属于进入主展台问题应该不大, 在运气很好,没有碰上够强的竞争对手的情况下,就算狮城美术展这样的亚洲一线艺术展,这幅画获个边边角角的小奖都不是完全没可能。 遗憾同样也有, 比如人物神态的处理,眼神的细微刻画,光影的明暗对比度不够平滑…… 归根结底,顾为经认为自己其实还没有完全发挥出原本底图所应该能表达出的全部潜力。 若非中国画与素描技法熟练度不够,成为了顾为经控笔的阻碍。 那么, 这幅画最后的效果应该要比现在好的多。 融合画的全部功力远远不是不减分这么简单。 就像一个中学女生,明明是神仙姐姐的绝世美人胚子,最后却被顾为经画完后,变成了能入眼的漂亮女同事的量级。 这本身就从侧面说明了,他现在还是没能完全掌握新体画的精髓,发挥这个画法的全部优点。 “可以先暂时打个六十分吧。再接再厉。” 顾为经评价了一番自己对于这张作品整体的满意程度,再丢过去了一个书画鉴定术。 【作品名:《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 【素描技法:Lv.4职业画家·一阶(2398/5000)】 —— 【油画技法:Lv.5职业画家·二阶(101/10000)】 —— 【中国画技法:Lv.4职业画家·一阶(1186/5000)】 【情感:朴实之作】 系统评价作品的标准向来很严格。 此时的虚拟面板上, 它依然在数据栏上用了两道分割线来提醒着顾为经,他的新体画水平也就是刚刚能看而已。 说明在系统眼中顾为经的技法目前远远没到达到可以运转如意,浑然天成的地步。 三个画技互相之间兼容并蓄的时候,不太引人注意的小隔阂仍旧存在。 甚至对比他曾经画出的第一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数据面板上的显示隔阂的分割线标注,竟然还额外变多了一条。 原本第一幅画的面板上只是在中国画与油画、素描两者之间,出现了深色好像鲨鱼牙齿的醒目分隔线。 现在连油画和素描中间,都显示出了不协调的地方。只是分割线变淡变细了很多。 当然, 多出的一条分隔线,并不影响这幅作品的视觉效果要比它的前辈成功太多了。 前者只有一条分隔线,却完全撕碎了画面的效果。 因为顾为经之前只是在原本的传统油画创作中,强行额外硬生生加入了和画作结构完全不搭调的中国画技法。 而现在他所使用的画法,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绘画理论与美术哲学。 新体画从诞生那一刻,就是为了这三种技法互相杂糅,取长补短而生的。 郎世宁已经证明了绘画理论是没有问题的。 最终画面出现隔阂的缘故,怪不到人家画法上,单纯全是因为他绘画技法的不足而已。 说白了,顾为经只是还欠缺练习。 举个例子, 东夏画法和西洋画法的结合, 在郎世宁等大师的手中大概能发挥出1+1=3的效果,而顾为经第一次尝试,在双方互相影响相互干扰下,可能只剩下了0.3。 委实属于画了还不如不画的糟糕水平。 以这个标准来判断。 他现在面前的这幅画大概能打到1.1或者1.2的评分样子。 比不了大艺术家们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却又比他此前作品的观感好上了好几倍。 哪怕隔阂和不协调尚且存在,也要比他单独采用东夏画法和西洋画法效果都要稍微好上一些。 “唔,这幅画的情感评价只有【朴实之作】。” 顾为经瞧着情绪栏耸耸肩。 海纳百川的第二步任务,需要情绪评价达到心有所感及以上的评级,才能完成。 在落下画笔后没有听到任务完成的提示以后,顾为经就有了心理准备。 他心中稍微有点失望,不算太多。 人贵有自知之明, 画画的过程中,自己原本就估摸着,不出意外的画这幅画的情绪顶多只能算得上朴实之作。 原因也很简单, 顾为经画画的时候,全部的念头都放在控制用笔上了,额外的精力根本就没有。 这还能谈什么用作品作为载体来表达画家的情感诉求呢? “想要能够举重若轻的在新体画的技法中融入自己的情感,完成这项系统任务。估摸着中国画和素描的水准,也应该需要和油画一般达到职业二阶的熟练度才可以。” 顾为经回味了一下他刚刚画画时用笔的感觉,心中大概做了个判断。 “或许要是油画格外的强,突破职业三阶乃至大师一阶……可能也能只凭借杰出的绘画功底,如同胶水般将剩下二者轻松的弥合在一起。画家作画时同样也不会感受到太多的压力。” 总而言之, 要不然三种技法都不差,要不然某项格外的强,应该都能达到完成系统任务需求。 顾为经颇为眼馋的看着系统面板上的连环任务的奖励,有点想用刚刚获得的【缪斯女神的赐福小蜡烛】拼一把的冲动。 顾为经稍稍畅想了片刻,还是理智的摇头否定了这个念头。 他知道把珍贵的一次性技能在这里用掉,完全不合适。 距离画展还有一百多天的时间,顾为经还有充足的时间,踏踏实实的按照常规手段,提升自己的绘画功力。 估计最晚到了五六月份,出版社那边《小王子》剩下的款项也就支付过来了。 到时候顾为经应该还能拿到一大笔自由经验值。 他这段时间可以多加练习,有事没事就先画两张《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 除非有明确的创作时间限制,或者是特定是为雇主一家画全家肖像画这种,要求在短时间内就必须给出成稿的商务合作。 大画家们画某幅作品的时候,很多时候非常难一次就画到让自己满意。 尤其是某些有重要意义的写生画。 为了画出最好的效果,就需要艺术家同一个题材,同一张作品反反复复从早到晚的画。少的可能画个五六遍,多的画个上百遍的都有。 甚至一有激情了就画, 这样才能在海量的练习的吉光片羽中,抓住那份让观众因为美丽而窒息的伟大作品。 有观点和文献认为,列奥纳多·达·芬奇至少画了三幅《蒙娜丽莎》。 至于莫奈的《干草堆》存世的有25幅,《睡莲》大约数量在181~252幅之间。 甚至根据书信和友人的回忆,为了把握巴黎街头的一座文艺复兴时期教堂的色彩和线条,这位艺术家曾经足足画了几年的时间,保守练习之作也有上百张。 有些画家会把不满意的作品毁掉,有些画家则不会。 顾为经觉得自己可以先练个几十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再说。 反正熟能生巧嘛! 就算技巧不足,重复绘画所积攒下的心得,也对画面最终的效果有很大的益处。 而且,【缪斯女神的赐福小蜡烛】能够激活的创作时间,对于一张长宽10英寸以上的画作篇幅,其实太短了。 这幅画的用时比他第一次尝试要快不少,可也足足用了半天的时间,从中午画到了黄昏日落。 满打满算, 蜡烛点燃的十来分钟的时间,也就够他紧赶慢赶的画张小尺寸的画刀画而已。 “嗯,提起画刀画……我昨天晚上睡觉前想到了一件事来着。” 顾为经挠了挠头发,自言自语了片刻。 他弯下腰,在卧室的床底下摸出来一个深色的铝合金画筒,拧开画筒上的盖子,从中抽出了一张卷好的画布。 顾为经将画布在桌子上展开,露出了其间坐在沙丘上小男孩的造型。 这是之前他所画的那幅《夜晚沙丘上的小王子》。那张给Schostic集团制作的新版《小王子》供稿的封面画。 这张画被顾为经小心的收到了画筒之中,保存了下来。 对于顶级的插画师群体来说, 他们不少人到了二十一世纪20年代的今天,依然在坚持纸笔作画。 其间深层次的原因除了嘴上所说的“纸笔能带来更好的绘画质感”、“追求老派Oldschool的作画习惯”、“只有感受到笔尖在纸面上的摩擦,才能激发老子创作的灵魂,否则只是电子产品的奴隶”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背后。 还存在一个非常现实的考量是——纸制插画可以单独拿出来卖钱。 插画师笔下所创作人物版权和多数与之相关商业权利,通常肯定是都归出版社的。 比如说,迪士尼插画师下班后偷偷以私人的名义画米老鼠在网上卖,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谁敢这么干,就等着被律师起诉吧。 地表最强法务部不是和你开玩笑的,绝对会像疯狗一样扑上来咬。 同理, 顾为经绝对也不能顶着侦探猫的马甲,在Fiverr上私自创作任何有关“小王子”角色内容的作品,连对自己画出角色二次改编都不被允许。 然而在合同中没有特殊约定的情况下,他将电子图片提供给Schostic集团后,可以保留画刀画原稿的所有权并随意支配。 顾为经可以任意出售原稿。 插画师若非到了漫威教父斯坦李、米老鼠的作者沃尔特·迪斯尼或者获得了安徒生奖这种地位的大佬。 现代漫画师、插画师所出售的作品原迹很少会够资格开专题拍卖会。 通常属于苏富比、嘉士德不定期举办的杂项文玩拍卖活动里,用来开幕时卖卖的热场作品。 北美洲的画家则更喜欢绕过中间商,自己挂EBAY(二手交易网站)。美洲还有专门收这些东西的跳蚤市场以及典当行。 顾为经所创作过的画刀画中,只有这张封面画被他单独留了下来。 其他那些张作品, 在他将画稿传给树懒先生,收到对方查验作品没有问题的回复以后,顾为经就干脆全都直接拿油画刀铲掉了。 物以稀为贵。 因为作品数量随随便便就是画廊里走严肃艺术路线的油画、水彩画家产量的几十倍上百倍。 插画师一个月的生产的作品数量顶人家严肃艺术家画两年的。 插画家的原作也因此卖不了太贵,上万美元都是很顶尖的了。 原稿作品想要卖出好价格,要不然是某个系列完整的一套人物原稿张张不少。 要不然干脆只拿出最精华的少数几张出来卖,剩下的全都销毁,控制流通作品数量。 他倒没有特意想着打造一张孤品出来营销。 顾为经铲画时就没想着卖。 只是家里的画廊没地晾画,顾为经全都按照过去的练习习惯,把画布都拿去二次使用了。 顺便省得不小心没收好被爷爷婶婶啥的看到了。 最后这一张封面画,顾为经没有舍得毁掉。 毕竟这是他自己目前有史以来创作出的最优秀的作品。 不仅包含了他自己的努力,树懒先生也辛辛苦苦给他读了这么长时间的书,顾为经准备留着当个纪念。 他将画面在卧室的窗台上晾干之后,就卷到了窗下的画布收纳桶里,都快要把这件事给忘掉了。 可是在获得【缪斯女神的赐福小蜡烛】这个一次性技能后。 昨天晚上顾为经躺在床上睡觉,半梦半醒之间,突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张画离情绪表更深层次的级别【呕心沥血】,只差了窗户纸似的一步之遥。 他创作时有好几次都觉得笔下的小王子要活过来了,遗憾的是,最后还是缺少了点什么。 顾为经此前推断之所以在创作的时候,无法捅破这层薄纸,就是因为自己本身对于《小王子》的理解不够深刻。 他笔下的情感最深刻的那部分,更多的是树懒先生透过他的笔尖传达的感悟,不是属于顾为经自己的东西。 《小王子》还不够打动顾为经。 他没有真正走进圣艾克絮佩里笔下人物的内心,和书中的文字产生足够的共鸣。 而这一点, 现在的顾为经或许有机会能够弥补。 【缪斯女神的赐福小蜡烛】没有能力去提高已经是传奇级的画刀画,但另辟蹊径的提升另外一个技能,也许反而同样能达到不错的效果。 顾为经打开技能面板,看着那个自己最常用的书画鉴定术。 【主动技能:书画鉴定术】 【当前品质:精良】 【特效一(书画鉴赏):发动技能后,你将能够分解一副画的色彩、结构以及线条。并将该画作信息以数据的形式出现在面板中。可直接接触纸制作品实物鉴赏,也可鉴赏高清电子画册,二者鉴定效果有一定差异。】 【特效二(灵魂感应):鉴赏大师画作的过程中,有概率触发限定任务。注:欣赏超前于自己当前美学造诣太高的作品,可能会对宿主造成额外的精神负担,请谨慎使用技能】 【特效三(技能进阶):此技能为可升级性技能,在使用鉴定术一千次后,技能将升级。(当前进度条:(51/1000)】 【装备要求:拥有十二年以上美术学习、鉴定或艺术评论领域相关经验,每次使用技能消耗50点自由经验值,无冷却时间。】 【备注:灵魂吸收另一颗灵魂的感情来充实自己,然后以更丰富的感情回以人间。】 书画鉴定术几乎是目前虚拟面板上系统所给予的技能中,适用面最广的神技。 即使单纯从品质上讲,鉴定术是目前顾为经拥有的三个技能中等级最低的,用一次还要花费50点自由经验值。 可它却是顾为经最经常使用的技能,对他的帮助其实比传奇级画刀画这种冷门画法还要更多。 就因为使用的太多, 他都有点对鉴定术的效果习以为常了,都忽略赐福小蜡烛不仅在能用在直接与绘画相关的领域,对这个辅助性的技能应该也有效果。 甚至从系统最开始的说明中,就明确就标注了它是有升级潜力的。 “书画鉴定术,理论上技能叫这个名字,应该不只是能用在鉴定绘画艺术品上,也应该能像是将大师的绘画拆解成本真的线条般,让人去感悟书籍文字最深层的灵感和思想……吧?” 顾为经有点不太确定。 目前这个技能和它的系统面板上名字相比,有一点点名不符实。 顾为经曾经尝试过能不能将技能用在文本性的读物上,却是根本没有丝毫反应。 会不会是因为技能的品质目前还不太够?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九章 灵感勃发 顾为经尝试着用缪斯女神的赐福蜡烛,选取了书画鉴定术。 不出所料, 虚拟面板上果然立刻弹出了可以升级的消息提示。 “是否激活缪斯女神的小蜡烛,将书画鉴定术品质由精良提升至名家级?【备注:当前选项,技能可持续时间(336)秒钟】” 顾为经现在了解到,系统的技能总共从低到高,分为入门、普通、精良、名家、完美和传奇六个等级。 将书画鉴定术的品质从精良升级至名家,能够使用336秒钟。 持续时间要少于将职业二阶的油画提升至职业三阶所能持续的551秒钟,却要比提升完美级的门采尔绘画基础心得短小无力的2.3秒,多了不知道多少。 五分钟左右的时间,已经属于实际可用的范畴内了。 “也不知道名家级的鉴定术有什么样的效果,时间够不够完成一次鉴定?” 仔细想来,顾为经刚好还从来没有获得过名家级的技能呢。 根据自己目前门采尔与画刀画两个技能的使用后的效果,他心中对这个品质级别的技能珍贵程度,其实有些粗略的判断。 如果是直接和画画相关的领域, 传奇级画功属于能够载入美术史的超级猛人。 全世界该种绘画领域的金字塔顶峰上,都轻易应该有你的一席之地。 至少传奇级的画刀画最后的成画效果,都有点震惊到顾为经了。 获得技能后,他也在网上查询过一些画刀画名家的作品。 就算是那位被誉为当世画刀画第一人的博格斯教授,看上去效果都要差点意思,有没有传奇级都不好说。 完美级效果要稍微差一点。 大致处在大师画家中最顶尖的水准。 绘画功力约等于普通芸芸众生终其一生,靠努力所能达到的用笔极限lv.9。 通常一个美术强国可能也就只有寥寥几人有这个水准。 至于在艺术版图上比较边缘的国家地区。 别说lv.9, 一个能够达到大师级技法的拥有者,可能都凑不出来。 这个级别技能的用笔水平,可以说已经毫无瑕疵,如它的名称一样完美。 若是换到日漫风格的剧情里, 通常拥有这样级别技能的,都得是隐居深山满脸沧桑胡茬的强者大叔,动笔前一定会爆衣高呼些豪情万丈的话,并配上金光闪闪的特效。 具体画风大概应该就是——“喂少年,看好了!此乃所谓人神技艺间隔的分界线,再往上就是属于百万中无一的才华超绝之辈,才能偶尔触摸的天人领域!!!让你小子看看……何为人世间的极致!” 主角需要找准时机纳头便拜,下一页便是切到几年后主角学艺有成,强者大叔适时的讲述完自己当年和某某某邪道画师在天下第一画师大赛上,争夺画圣头衔时,因为赛前吃的章鱼小丸子里被下了毒而遗憾落败,落下了病根云云。 在等强者大叔握着主角的手,说出“你如今已不在我之下,就替为师抢回我曾经失去的东西”类似的FLAG后,顺理成章的领了便当,主角把师傅一埋,就可以背着小包袱哼着歌下山开启新剧情了。 顾为经以前两者和缪斯女神的小蜡烛持续时间为标准进行判断。 精良级技能与名家级技能, 若是纯粹画画技能的话,最终作画的效果应该卡在最优秀的职业画家和入门级别的大师艺术家这两个水平左右。 这么想, 把缪斯女神的小蜡烛用在把书画鉴定术提升到名家级上面,其实还挺赚的。 正常情况下顾为经需要使用书画鉴定术一千次,每次花费50点自由经验值,总共五万点经验值,才能升级。 通过兑换面板的汇率换算,也就是顾为经至少要捐五十万美元。 而将油画升一阶则只需要一万经验值。连升两级,把职业二阶一直到大师一阶的经验槽全填满,总共也只需要四万点经验值。 升级花费相差五倍的经验值,用蜡烛则只少了五分之二的燃烧时间,性价比非常的爆炸。 “名家级的书画鉴定术能鉴定图书嘛?” 顾为经带着这个疑惑,在虚拟面板上鼓捣了一阵。 他发现“将书画鉴定术品质由精良提升至名家级”这句话中的名家级三个字是淡蓝色的,和其他文字的字体不太一样。 顾为经尝试着点击了一下。 系统立刻很贴心的弹出了简洁的提示。 【书画鉴定术(名家级):使用后将为你和作品创作者之间构建出一条灵感沟通的纽带。不局限于绘画作品,但不能直接使用于陌生的知识类书籍。仅在你已然和对作品建立起较强的了解与认识,十分熟悉该文本后,才能发挥作用。】 【备注:使用赐福蜡烛所提升后的书画鉴定术。本次使用时不消耗任何自由经验值,也不被计算入使用总次数。 同时, 临时提升后的效果与真正的书画鉴定术(名家级)有轻微的差别,部分如“触发限定任务”等特效阉割或受限。】 “仅在你已然和对作品建立起较强的了解与认识,十分熟悉该文本后,才能发挥作用。也就是说我必须要事先读过这本书?” 顾为经念着系统面板上的说明,高兴果然能用之余,稍微有些许的遗憾:“真可惜……想想倒是挺合理的,要是任意一本陌生的图书,用鉴定术后都能达到知识卡片般直接灌顶的效果,也太变态了。” 要是能直接用在陌生文本上。 那么将来等这个技能积累满一千次,真正升级可以随便使用之后。 顾为经准备如《黑客帝国》里的尼奥往大脑里录入程序一般,每天只要有时间就把这个技能往各种教材上丢。 遐想一下。 别的同学还在那里埋头苦学各种绘画技巧教程呢。 他这里“唰!”的一下,甩手丢丢技能,一本没读过的课本上的内容就都学完了。 那可得多爽啊! 上午学画画,下午学相对论,抽午休时间再学个开直升机啥的,估计几个月以后,他就可以开开心心的去打外星人了。 “也不知道,自己对《小王子》的了解,在系统眼中算不算得上较强的熟悉程度?” 顾为经心中还不太确定,手中已经在开始准备画布和颜料了。 《小王子》是他最熟悉的读物之一作品。 就算没有树懒先生的帮助,为了画好画,顾为经过去一个来月也反反复复的翻过了许多遍。 如果有哪本书顾为经自认对情节烂熟于胸,《小王子》绝对能算是其中之一。 有了这些已知信息, 他觉得自己可以赌一把了。 总共技能只能持续五分半的时间。 为了不浪费,顾为经率先将画布画架全部都准备好,将《小王子》的内部试读白皮书放在书桌上。 然后选择书画鉴定术,点亮了赐福蜡烛。 虚拟面板上,那支不过寸许长的小蜡烛上方开始出现跳动的烛火标记,火焰上方的阿拉伯数字以倒计时的形式逐渐减少。 【336】、【335】、【334】…… “嗡!” 初时, 发动技能后,顾为经没有察觉什么太大的变化。 他只是觉得自己的耳边突然听见了轻柔的嗡嗡声,像是指尖快速弹动一根紧绷的棉线。 顾为经下意识的转过头。 视野所及, 发现那是一只有手掌拇指指节大小的彩色金龟子,正在轻轻撞击着窗户。 半透明的翅翼飞速颤动,在卧室灯火晕染下,昆虫坚硬的茶色角质外壳透露出熔金般渐变的漂亮光泽。 金龟子追寻着从远古基因中追寻光线的生物本能。 它一遍遍扑向着他的卧室,又一次次徒劳的被纱窗上纵横交错的玻璃纤维丝线所阻挡。 周而复始, 恰似塞万提斯作品对着风车发起冲锋的孤独骑士,或者仲夏夜在草丛间飞舞的夜间精灵。 顾为经心中轻轻一动。 “当年十八世纪不列颠群岛上,最伟大的学院派画家乔舒亚·雷诺兹提笔绘制名画《迫克》的时候,会不会恰好也看见了窗边的一只飞过的金龟子?(注)” 他呢喃自语。 (注:“迫克”是莎士比亚戏剧《仲夏夜之梦》里的采集魔药的小精灵的名字。此处特指乔舒亚·雷诺兹曾经在1756年为这出剧中的会飞小精灵画过的一幅油画。画面大量采用朦胧的绿金色颜料,为雷诺兹生涯最杰出的代表作。) “真是一只格外漂亮可爱的小家伙。” 顾为经眨眨眼睛,脑海中转过这个念头。 等一下, 他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 咦,老实说,金龟子有什么可爱的呢? 这是东南亚最常见的害虫了。 缅甸有大量各种飞虫,这些虫子既会使得农作物,小麦果树大量的减产,翅鞘上粉末鳞片还会引起过敏。 更关键的是, 它们还在晚上睡觉时会显得非常的吵。 有些时候早上起来开窗帘的时候,都能在窗户的滑轨中发现三、四只活的、死的,半死不活的金龟子和其他各种各样的飞虫。 顾为经可不是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照灯的慈悲高僧。 自己以前从来都没觉得它们值得亲近过。 他只会摇摇头,非常厌恶的用卫生纸把这些小玩意全都清理掉,恨不得往窗户上喷一遍杀虫药才算解气。 奇怪! 若非恰巧现在眼前这只小虫子长的格外的符合他的审美的话。 那么……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是顾为经他自己变得更加敏感,而且多愁善感了,一只小虫子都会引起他的关注。 即使是金龟子扇动翅膀的声音,本来应该是一种很让人烦躁的噪音。 此时在顾为经耳中,却也像是交响乐团低音提琴琴弦传出轻柔的夜间奏鸣曲。 “灵感勃发的特效?” 顾为经宁神感受着自己的状态,似乎和自己和刚刚没什么不同,又似乎处处都是不同。 换成更直白的理解方式。 如果此时系统的虚拟面板有像RPG类网游一般,会将一个人的各项数值全部以数据的形式标注出来的功能话。 以顾为经现在的状态, 他的【感知】能力相应的数值,简直高的不可思议! 明明外界世界没有变化,顾为经是如此的清醒。 他没有产生任何幻觉,不会像嗑了药或者神经官能症障碍患者一样在墙面上看到扭曲的彩虹,把深色的地板当成燃烧的火焰。 可所有的一切又变的截然不同。 顾为经眼神能轻易捕捉住灯线中漂浮的细小灰尘的轨迹,能听见窗外的虫鸣鸟叫。 甚至连几米外卧室墙上,油漆腻子凹凸不平的颗粒感,都可以清晰入目。 这一切的感觉是如此的新奇,顾为经像是初此认识了这个熟悉而又陌生,奇妙而又美丽的世界。 就好似一个闭目十年的人再一次睁开眼睛适应了阳光,又像混沌无知的胎儿转世投胎。 五感被空前强化,灵感思如涌泉。 他能从金龟子扇动翅膀中听出莎翁戏剧的名篇雅句,也能将墙上一抹年少时蜡笔无意之间的涂上的姜黄色曲线想象成一轮朦胧的缺月,李太白正在其上酒醉三千篇,对影成三人。 世间华美, 万般光彩, 尽在其间。 顾为经突然有一种想要哭的冲动。 “原来这个世界这么漂亮,我却一直没有发现。” 顾为经近乎是贪婪的凝视着,聆听着,他所能看到能听到的任何事物。 每一件事物也都能重新带给他格外新奇的感受。 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接收着外界的信息,思维转动,如光如电。 因为他的心思转动的太快,灵感像是春天的杂草一般不要钱的疯长,连时间都被衬托的好像变的格外的缓慢。 顾为经脑海中转过了这么多的念头,从英伦的戏剧一直想到华夏的诗赋。 虚拟面板上的倒计时才将将过去了五秒钟而已。 在这个状态下, 他觉得提笔以任何方式画任何事物,最终的情感评级应该都不会低于【心有所感】。 “应该做正事了。” 顾为经悄悄提醒着自己。 他略带遗憾不再去思考那些随便想想便如珠玉叮当的珍贵灵感,将视线从四周无比美丽的事物上脱离,专心落在白色的《小王子》书皮封面上。 心意所动。 一块淡黄色的光幕从虚拟面板上弹出。 【作品名:《小王子》】 【作者:圣·艾克絮佩里】 【作品熟悉程度:高(可使用书画鉴定术)】 “可以使用鉴定术!” 顾为经又将目光快速的扫过桌子上另外两本书,准确的说是一页纸和一本书。 那页纸上是一首诗,王维着名的“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的五言绝句《画》。 厚厚的大部头书则是狄更斯最长的《Dickens:BleakHoe(荒凉山庄)》。 顾为经在点燃赐福蜡烛之前,就做好了一颗红心两手准备的打算。 点亮蜡烛的机会只有一次。 要是系统要求太高, 判断认为顾为经他对《小王子》的熟悉程度,还无法使用书画鉴定术的话,时间也不能浪费了。 顾为经就准备把鉴定术用在王维的诗歌之上。 这首《画》是他从小学会的第一首诗歌,全篇总共就二十个字,顾为经他四岁时就会背了,应该属于最了如指掌的文本,总不至于还不行。 而狄更斯的《荒凉山庄》属于德威十年级以上的学生英文文法课上推荐阅读的书目。 有些经典段落,课上他们专门分组排练过话剧,但通篇章节太多,顾为经也只是草草的翻过一遍而已。 属于读过有个大概印象的那类, 嗯……可能大致近似于东夏二流中学里语文成绩一般,没啥文学情节的普通学生对于《红楼梦》的了解程度? 顾为经之所以把这本书特意挑出来,就是想顺便看看系统对一本书有“较强的了解与认识”的具体标准是什么。 以后万一宝箱里继续能开出赐福小蜡烛,他也好有个判断的标准。 随着目光快速的扫过, 同样有两个土黄色的虚拟面板出现在了顾为经的眼前。 和他开始想的近似,王维的《画》可以使用鉴定术,熟悉程度同样是高。 而《荒凉山庄》就比较惨了。 熟悉程度连“中”的评价都没拿到,只是一个可怜的“低”,能否使用书画鉴定术那一栏选项也是灰色的不可选中的。 “也就是一般的读过的还不行,必须要是滚瓜烂熟的那种了解,才能进一步使用书画鉴定术。” 顾为经基本有了概念。 这个小测验又花了他十秒钟。 此时虚拟面板上的倒计时还剩下320秒钟。 时间珍贵,顾为经没有时间细想,他直接对着白皮书发动了已经是名家级的鉴定术。 下一瞬间, 嘭! 《小王子》这本书直接爆炸了。 【……如果有人钟爱着一朵独一无二的、盛开在浩瀚星海里的花。那么,当他抬头仰望繁星时,便会心满意足……】 【……他会告诉自己:“我心爱的花在那里,在那颗遥远的星星上。”】 【……可是,如果羊把花吃掉了。那么,对他来说,所有的星光便会在刹那间暗淡无光!】 【……当你真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想很多,会很容易办蠢事,说傻话……】 圣艾克絮佩里笔下的童话,瞬间破碎成数以百千计的单词和句子,这些跳跃的字母,像是溃堤的大海一样,冲进顾为经的脑海。 他猛然握紧了拳头。 (本章完) 第二百章 思维圣殿 倒计时320秒, 《小王子》在他眼前爆炸,万千条文本似是黑客电脑屏幕二经制的0与1,在他的脑海的光幕中飞速滑动。 顾为经无需费神挨个阅读这些字母和单词。 圣·艾克絮佩里笔下的每一个语句、每一行段落,都同时响彻在他的心间。 须臾之间, 文字脱离了纸张的樊笼, 它们互相穿针引线,情感的光锥相互重合,爱与恨彼此叠加,如同一张巨网当头罩下。 以前他使用精良级的书画鉴定术欣赏艺术品的时候, 系统总是能将一幅画作从细小的笔触、墨点处入手,在脑海中的光幕上拆分分解成最本质的元素。 而现在, 顾为经脑海中的光幕——它在大作家笔下充满情感的炽热文字落入间竟然熔化了。 那不再是一个电影幕布似的二维平面。 光幕分解变形……成为一整个活生生的立体空间。 顾为经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座恢宏剧场似的思维圣殿。 这个宫殿的舞台上——装着名叫“小王子”的全部宇宙。 倒计时306秒, 顾为经的思维开始在文字巨网编织成的宇宙间穿梭。 小王子、国王、玫瑰、狐狸与酒鬼。 每一个童话故事里出现过名字的角色,都化作了一个手办般的实体玩偶小人,在他思维殿堂的舞台上,蹦蹦跳跳的迫不及待的登场。 它们吵闹着,它们喧哗着。 潮水般的喧杂声在顾为经脑海的四周涌现,像是有一千只银制的风铃同时随风摇曳。 所有童话小人都已然被上好了发条, 按照作者笔下的命运剧本,一板一眼的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顾为经曾见过的所有舞台剧,都完全无法和此刻他眼前的景象相媲美。 和那些嬉笑怒骂的小人偶的本色演出相比,即使是最深刻的导演和最投入忘情的老戏骨,也只配称的上是对人物粗浅流于表面的模仿。 而顾为经则是这出宏大热烈的戏剧唯一的观众。 他上一息还站在一颗只有房子大小的B612号袖珍小行星上,看了四十三次日落。下一秒便与板着脸的陌生国王对谈,紧接着瞬息之间,顾为经又出现在猴面包树下,脚边正有一支玫瑰花的嫩芽破土而出…… 《小王子》的故事情节像是正在以千倍速快进播放的舞台剧。 不断变化的纷丽景色如一枚转动的巨大万花筒。 无数流光, 浮现在顾为经的眼前。 短短五多万字,却包含着无垠的空间,任由他在其间穿行流连。 现实世界里, 这出热闹的舞台剧持续了大约三分半钟左右。 仅仅这三分半钟的时间, 顾为经就觉得自己对整个小王子故事剧情的熟悉程度,就要超过了以前所有的总和。 技能还远远没有结束。 倒计时第128秒, 剧本推演完了童话里的最后一个情节。大幕徐徐落下,宇宙在短暂的热闹后再次归于平静。 星星闪闪的流光碎片都消失不见。 没有了橘子般可爱玲珑的小行星,没有了花卉盛开的玫瑰园,没有了沙漠和星空。 曲终人散, 倒是圣艾克絮佩里笔下的童话角色没有跟着舞台一起消失。 它们静止在原地,被土黄色的半透明光团所覆盖,似是被封印在了凝固的琥珀中。 手办玩偶小人一动不动的悬浮在顾为经的思维殿堂之上,四周是天鹅绒布般深邃的黑暗。 顾为经有一种感觉, 如果刚刚的场景,是让他加深对整个《小王子》的情节的整体印象。 那么现在则是系统以每个童话个体角色为小单元进行拆分。 这些光团中禁锢的角色都是活的, 都是圣艾克絮佩里创作时在作品中每个人物身上所倾注的情感的具象化表达。 在那位法国文人驾驶着侦查机失踪一个世纪之后,若非系统的帮忙,世界上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如此真实的触摸到这位伟大作家内心的真实世界。 似乎只要随着顾为经的心意所动,倾注精神。 他就能似敲碎一枚鸡蛋一样,将那层笼罩在童话角色周围阻碍他们行动的半透明的外壳再次打碎。 顾为经可以将这些灵动鲜活的魂灵释放出来, 释放在自己笔下。 “咦,这些童话角色的样子……” 顾为经刚刚将精神从纷繁流动的情景剧间脱出,此时才来得及稍稍感到惊讶。 他发现, 眼前的思维圣殿里,书画鉴定术从《小王子》故事书里所拆解出的童话角色的样貌——竟然和他笔下的那些画刀画上创作的人物形象一模一样。 它们都是自己创造的角色? “尽管两者差别不太大,可我还以为会是用圣艾克絮佩里的原版插图为蓝本呢。” 顾为经想,“大概是因为这是以我自己对这些角色的认知构建出的灵感纽带的缘故?” 他凝神细看这些“琥珀”中的小人。 头戴迷你王冠的小正太眼帘低垂,旁边是羞答答的玫瑰,花叶半藏在绿萼中,四支嫩芽般的小刺被她精心打理的安排的疏密有致。 再边上则是探头探脑的狐狸…… “我画的这些童话角色,真是好可爱的!”顾为经有片刻的得意,抿起嘴唇,满意的夸了自己一下。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够去触及每一个角色的深层情感。 于是, 顾为经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童话里最重要的主角,那位小王子的身上。 此时,缪斯女神的赐福小蜡烛持续时间还剩余101秒钟。 随着他的精神倾注, 思维殿堂四周狐狸、玫瑰等其他角色慢慢消散。 只余下了最中央的小王子。 样子像琥珀色蛋壳的光团外表上,几十幅画面仿佛凝固的电影胶片一一出现,走马灯般的流动。 都是不同的小王子。 有正在看日落的小王子,有正在给玫瑰浇花的小王子,有正在和蛇对话的小王子…… 顾为经认出来了,眼前的每一帧胶片都是一幅他曾经画过的画刀画。 这些胶片串起来,便是小王子在童话书中所经历的所有故事。 “我想要的是……封面画。” 顾为经望着这些悬浮在眼前的画面。 念头转动, 其它无关的画稿全都隐去,蛋壳外表上闪过的画面停止,最终只剩下那张小男孩盘着腿坐在沙丘上看星星的景象浮现在顾为经的心间。 “啪!”的一声脆响。 包裹在小正太四周淡黄色的外壳破碎。 大量金粉般的颗粒从裂开光团间纷纷洒洒的落下, 如海似沙。 俄顷之间,思维殿堂里的景色从深沉的黑暗就变成了漫漫沙海。 大地上沙砾呈现黏稠融金色的光泽,天空中的月亮像是枚朦胧而残破的银币。 夜幕中, 比月亮更加耀眼的,是不远处的那枚星星。 明亮的极星慷慨将银色的光辉投射向地面,星光普照大地,天空中连一丝云都没有,亮如白昼。 含有些许水汽的空气都在璀璨的光线中,被染成果冻一样的颤微微黏糊糊的独特质感,就像是…… 用沾着钛白色的画刀轻轻的涂过。 “哇!” 顾为经在心中悄然惊叹。 自然界中不存在这种色泽的晚雾。 除非是半人马座的超星新爆炸,否则也不可能存在比月亮还要璀璨的星星。 四周是他笔下的画中的世界。 这真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所描绘的奇妙感受! 顾为经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体就坐在家里卧室里的书桌旁边。 他能看到眼前的空白画布,手边调色板上放着挤好的颜料,掌中的油画刀传来坚固的金属质感。 可是与此同时, 在他的心里,有另外一双眼睛睁开,所看到的是大漠黄沙,明月孤星。 两个世界同样的真实。 顾为经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了。 此时, 他脑中有一种非常确定的预感。 自己所苦苦追寻的那最后一分触动自己心灵的感动,已然就在近前了。 倒计时92秒, 顾为经在心中抬头仰望。 他在远方的沙丘顶端轻易捕捉到了那个侧坐着的孩子。 不需要顾为经真的迈步,随着心意转动,视角就自动的像长焦镜头般快速被拉近,一直到小王子身前才猛然停顿。 现在我该怎么做…… 顾为经在心中问自己。 “嗨?” 也许先打个招呼? “你就是小王子吧?身为世界上最着名的童话角色之一,做偶像一定很辛苦吧?请问你和玫瑰女士的感情发展到哪一步了?” “采访一下呗,圣·艾克絮佩里在创作您的时候蕴含了怎样的思想情感?我要怎么才能画出你的气质……就是那种震撼人心的感觉?大佬求带!能跟我讲讲啥关键点之类的嘛!” 顾为经脑海里开始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 他觉得需要抓紧时间和这个小正太谈谈心。 要是小王子能直接告诉他绘画要点。 或者……更干脆直接点,打个响指像释放魔法一般,“噗”的一下,它自己就乖乖跳到身前的画布上去,那就简直太好了。 遗憾的是, 顾为经发现自己无法这么做。 有无形空气墙阻碍着他,最多在小王子身前几米的地方,就只能停止靠近了。 镜头被固定成他那幅封面画里视角的模样。 顾为经只能看到一个侧脸。 他既不能和对方直接交流沟通,甚至连移动到小王子正面去和他面对面都做不到。 他有点着急。 虚拟面板上缪斯女神赐福烛火烧的已经只剩下一个小蜡烛头,系统上方的阿拉伯数字提示变为了【56】,还在一点一滴的减少。 不到一分钟后, 随着烛火熄灭,这座思维圣殿也会随之消失。 “请不要说话好么……我想安静的看着我的星星。” 小王子突然开口了。 顾为经不知道这是不是只是系统营造下的一场幻梦。 但他真的听见小王子说话了! 这是他自从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鉴赏雷阿诺的名作《煎饼磨坊的舞会》那次之后。第二次在使用书画鉴定术的时候,听到有声音在说话。 对方的声线明澈极了, 如同八音盒里的簧片叮咚,清澈悦耳,却奇怪的并不显得任何女气,介于教堂唱诗班的童音和声与树林间翠鸟的鸣叫声之间,透人心底。 “我在悲伤的时候喜欢看日落。在孤独的时候,则喜欢看星星。” 小王子又解释了一句。 他的声音随风飘荡,被吹散在四周的银色的夜雾之中,这让他听上去多了些飘渺不可琢磨的味道。 说完这句话后,穿着衬衫打着一枚有些稚气的领结的小男孩便不再说话。 对方安静的抬着头凝视着天空中的星星。 星光打在他的侧脸之上。 小王子脸看上去不过是一个十岁大的小男孩,他的穿着打扮也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可是对方眼神中带着让顾为经看不懂的深沉情感, 像是一汪泥封了千年的酒坛。 顾为经能猜到小王子现在正在看着什么。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对方正在看着那株他曾经浇水的玫瑰。 在这个童话故事背景里,小王子的家乡星球上,长着一朵俏丽而敏感的花儿。 小王子从来没有在星球上见过那样楚楚动人的美丽花朵,张着五瓣胭脂色的花瓣和四根翠色的刺。 小王子在玫瑰绽放的第一瞬间就爱慕上了对方。 他把她当成稀世奇珍,每天为这朵花浇水,围绕着她跑来跑去,还找来屏风作为风障,防止玫瑰受寒。 后来,小王子来到地球。 在这里, 小王子终于知道了玫瑰花原来并不是什么珍贵的宝物,植物园里这种花遍地都是。 四支刺的,五支刺的、六支刺的,多么漂亮的都有。 他随手就能摘掉五千朵和他爱上的那朵玫瑰长的一模一样的花卉,可却仍然在每个夜晚仰望天空,注视着自己的家乡,想象着那朵自己初次遇见的玫瑰花。 “真是个专一的情圣呢!” 顾为经脑海里想着这个故事,尝试着感受着眼前的男孩的心情。 他其实在画画的时候,一直觉得圣艾克絮佩里笔下的故事文青气质太浓了,虽然说是童话,可尽是刻画出一些痴男怨女的故事。 爱就要说出来嘛! B612号上的小王子和玫瑰,两个人明明互相爱的死去活来,却偏偏羞羞答答的不说实话。 小王子整天跟个舔狗一样为玫瑰跑前跑后。 玫瑰却非要端着架子,宁愿把小王子赶跑后自己默默的哭泣。 这个小正太自己也不争气。 被赶走了既忘不了对方,又不愿意回去,整天对着星空伤悲春秋。 “矫情!” 顾为经撇嘴,他私下里不止一次的这么评价道。 啊啊啊,这个情节竟然今天还没写完,我自己都觉得不能忍。 非常不好意思。 这张非常重要的画不是很容易写,卡了好几次,看在战斗了最后半小时份上,读者姥爷们理解一下哈。 Bytheway,明天安娜大姐姐就出场啦!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一章 呕心沥血 顾为经在查有关小王子的资料的时候,在Google上看到有这样的一个故事。 据说, 伟大的戏剧作家萧伯纳,他晚年九十一岁高龄在都柏林的疗养院卧床时,第一次读到《小王子》,顿时被感动的稀里哗啦的。 老头突然潸然泪下,嚎啕哽咽。 “这本书中蕴藏着一整套哲学体系。”这位1925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如此和友人说道,“带着淡淡的哀愁,美的不可思议,让人落泪。” 顾为经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的文化修养太低,因此才理解不了人家大文豪、大作家的思想境界。 至少, 他在阅读《小王子》的时候,真的从来没有那些网上的多愁善感的文青妹子一样,有任何想要哭的冲动。 即使在树懒先生读书读的最投入动情的时候。 顾为经也只顶多属于在心里突然“哦”了一声,觉得这个故事似乎有点韵味而已。 愚钝似是一枚怎么都敲不响的木鱼。 可惜眼前的这个小朋友高冷的要命。 对方看上去并不是很有兴趣“点化点化”顾为经这只榆木疙瘩,对他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连话都懒得说。 “好吧,你不愿说就不说吧。” 顾为经丧气的摇头。 反正自己都已经给出版社交稿了,无论是树懒先生还是Schostic集团那里,传来的反馈都很满意。 这只是他一次试图锦上添花的尝试。 顾为经想不放弃也没辙,虚拟面板上已经进入了三十秒钟的倒计时。 看看坐在面前沙丘上那个小家伙深沉的要死表情就知道了。 顾为经觉得, 眼前小哥这幅酷酷的神情,能萌杀从十八妙龄佳人到八十缺牙老太的少女心。 完全不用P图,就可以直接拿去电视台做晚间8:30档情感综艺的节目宣传海报。 神色里的那份思念和哀愁所透露出的感情炽烈复杂程度,随随便便请恋爱情感专家过来,就能拍出两百期跌宕起伏的感情对谈,骗足坐在沙发上的家庭主妇一年的眼泪。 三十秒钟, 就算小王子改了主意,大发慈悲的愿意对他敞开心扉。 这点时间又能说些什么呢?完全屁用不顶。 顾为经唯有无奈的接受了现实。 他还是有点心疼自己用完就没有的一次性技能。 此时人家小哥不愿意理睬他,顾为经只得抱着闲着也是闲着的念头,伸着脖子竭力记忆着身前小王子的侧脸。 他想想看看能不能把侧脸一点点临摹下来。 说来也奇怪, 眼前小王子完全和他原来笔下的人物长的全无二致。 同样的物像, 出现在他的笔下的就只是死板的画。 然而此刻身前的小正太, 即使人家不说话也不动,就是坐在那里酷酷的看星星,也不会有任何人把对方当成雕塑或者木偶。 乃至顾为经刚刚在思维圣殿中,远远的看到沙丘上那抹侧影的时候,他就觉得对方是有灵魂的,这才想要打个招呼。 这种活灵活现的“生气”,把他都要羡慕哭了。 顾为经绞尽脑汁的研究着造成这两种视觉差异的原因。 画面看上去一模一样,如果真的有什么区别,大概…… 是眼神的缘故? 这般热烈而又含蓄的眸子,绝非空动无魂的死物所能达到。 蜡烛燃烧的倒计时十九秒钟, 卧室里的顾为经开始死马当活马医的行动起来。 他用手里的油画刀挑起一点深色的颜料,希望抓住最后一点时间,将这个玄妙的眼神记录下来。 油画刀与亚麻画布相即将接触的瞬间, 顾为经又犹豫的停下了手。油画刀粗犷的硬直平面刀身只适合塑造大面积的色块和整体画面观感上的宏观氛围。 比如说大片的雪景和星空。 充满细致线条的人物眼神,从来不是油画刀的长项。 传奇级的画刀画给予了顾为经秒杀大多数画师的画面控制力和精妙入微的运刀方法。 卓绝的技法带来了更大的细致操作的空间。 在他的掌中, 细节是一般油画刀的禁区,却不是传奇级画刀画的禁区。 即使用梨形油画刀这样宽达三点五厘米的“粗重”工具。 顾为经也能很轻易用长条形的刀触在铜钱大小的画布面积间,雕刻出人像五官这般复杂的曲线,而非很多画刀画家一样,只能用几个简单的大小不一的色块代替。 可是这也是他的极限了。 “刻画人像的眼神”这玩意在画刀画最不擅长的细分领域之中,也属于最不擅长的内容之一。 就类似养殖场非要让鸭子去孵鹅蛋,根本不搭界。 若非如此, 画刀画怎么会如此冷门呢。 而且小王子的眼神实在太复杂了。 眼眶中似是由无穷的多边曲线构成他的眸子,又像仅仅只是一个绝对完美的圆。 仅仅望着,就让人产生好像灵魂都要被吸进去的错觉。 想要将此间精髓画下来,顾为经真的有点无从下手的感觉。 他下意识的想要放下油画刀,换成一边铅笔,尝试改用专业对口的精细素描试试看。 奈何他的素描等级比起画刀画低的不止一星半点。 用刚刚迈入职业画家领域的素描试图画这么复杂的东西,顾为经自己都不太看好最终的效果。 就在顾为经以为时间就会这么一点点流逝结束的时候,沙丘上的小男孩突然动了! 倒计时十五秒, 虚拟面板上连最后厘米长短的小蜡烛头都已经燃烧成青烟。 微弱的火苗在小指甲盖般可怜的小小一抛蜡泪中跳动闪烁,微弱的随时都会熄灭。 随着烛火暗淡, 缪斯女神赐福的效力也正在衰退, 四周的沙海不断的下陷出峡谷一样的缝隙,黄沙瀑布般向着深渊倾倒,连天幕星空都开始塌缩。 顾为经心中的图像开始逐渐模糊。 小王子依然侧着身子看着星空,只是这时他一只手抱着膝盖,另一只手忽然向着顾为经的方向伸了过来。 “咦,这是要分别时和自己握手嘛?” 顾为经奇怪。 那并非是握手的手型。 带着蝴蝶领结的男孩伸出了一根食指,四周残存的晚雾在他的指尖汇聚浓缩,形成缥缈的银色光团,一如天上那枚闪烁的星辰。 刹那间福灵心至, 不等小王子开口,顾为经在心中下意识的也伸出自己的手指。 终于没有出现空气墙的阻碍, 两个人的指间在真实与晦暗的边界交接,顾为经感受到全身有一阵酥酥麻麻电流涌过。 恍惚间, 顾为经在逐渐崩溃的星空上看到一朵绽放的玫瑰。 他分不清这朵玫瑰真的存在,还是小王子的幻觉。那点星光入怀的瞬间,他们二人的观感就悄然融合。 浩瀚无边的世界里,生命紧紧依偎着生命,花朵在微风中斜躺在大地上与其他花朵交织,鹤鸟仿佛认识所有鹤鸟。 唯有人类各自建造起各自的孤独。 自己坐在袖珍星球上看日升日落,拔掉猴面包树肆意疯长的嫩芽,用笤帚的后方的木棒为熔岩蛋糕大小的活火山疏通管道。 日日夜夜。 时间对峙着荒芜,他是如此的孤独。 直到在某年某日的某次清晨,太阳升起的时候,一朵娇艳的鲜花开放了。 那是袖珍小行星上唯一一朵俏丽的玫瑰,于是,毫无道理又命中注定的,在绽放的瞬间,自己就恋上了对方。 他为玫瑰浇水,为她遮风御寒,在她傲娇的吩咐下,和空气中玫瑰女士所想象出的并不存在的老虎搏斗。 而她则和自己一起凝视着无尽的夜空, 他们注视着夕阳数着它第四十三次的从天边落下,他们一起沉默的期待着不久之后,恒星从地平线上第四十四次的升起。 从自己爱上对方的那刻开始,时间重新有了意义。 好像只过了一秒钟,又好像过整整一千年。 这一刻, 顾为经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的击中了。 那是属于他的花儿。 仅此一朵就胜过了世界的全部鲜花。 “因为她是我浇灌的。因为她是我放在花罩中的。因为她是我用屏风保护起来的。因为她身上的毛毛虫是我除掉的。因为我倾听过她的哀怨,她的吹嘘,有时甚至是她的沉默。因为她是……我的玫瑰。” “我们曾一起看过日出和星河。” 树懒先生温暖的嗓音从回忆海洋的深处泛起。 圣艾克絮佩里笔下的文字再一次从顾为经的心间流过,这一次不再是似有若无的感慨,而是像一柄重锤狠狠的撞碎了他的心。 木鱼敲响, 榆木开花。 一颗泪水从顾为经的眼角悄然涌出。 原来在漫漫的星空中,有一朵属于自己的玫瑰,他在对方身上花了那么多的时间,所以这是只属于自己的东西。 如果你曾拥有这样一朵玫瑰。 你也会在孤独的时候思念的一整夜一整夜的盯着星空,回忆着你们一起凝望宇宙的样子,因为害怕从哪里冒出来只该死的山羊把它叼走而惶恐不安。 “在那星际间的太空,每当我感到迷失与孤独,我都会抬头仰望,在一百万颗遥不可及的星星之间寻觅唯一货真价实那颗星球。生长着属我的玫瑰的星星。唯有它海纳了我们熟悉的风景,我们的日出日落,我们的无尽温柔。” 思维圣殿彻底崩溃, 小王子的身影缓缓的消散。 那精致如簧片的声音最后从顾为经的心底响起,带起阵阵的涟漪。 “先生,你知道吗?爱不是互相凝望,而是一起凝望相同的方向。” 5…… 4…… 3…… 2…… 1. 顾为经睁开了眼睛, 严格意义上来说, 他的眼睛从来都没有闭上,可是他还是觉得自己像是从一场奇幻瑰丽的长梦中醒来,缓缓睁开了眼皮。 此时此刻, 眼前的亚麻画布上,也多了一双眸子。 那是在一抹黄色肤色上随手用调色刀的刀尖点出的深黑的斑点。 这一切他都是在蜡烛即将熄灭的最后三秒钟内完成的, 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 就好像宗教传说中的神灵启示,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应该这么做,他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完成了。 顾为经甚至都不太记得,自己是如何用油画刀拉出一抹米黄色的基底,然后像是糕点师傅在蛋糕上雕花般,信手点上的眸子。 本该草率至极的作品,看上去却巧妙的深得绘画意、神、妙、能四字真意。 彩墨精妙,眸光写意传神,灵动的好像倒映着天空上的那颗闪亮的星辰。 似乎只是挥刀及成的简单两笔,顾为经却清晰的知道, 如果没有书画鉴定术, 再给他无数次机会,在画布上点一万个点,也点不出这样深沉的眼眸。 一滴尚未凝固的泪水从顾为经的脸侧掉落在亚麻的画布上,顾为经却轻轻的笑了。 “鸭蛋里真的孵化出白天鹅了。” 【作品名:夜晚沙丘上的小王子】 【画作技法:画刀画·传奇级】 【情感:呕心沥血】 “呕心沥血……真不容易啊。” 顾为经这次把这张封面画的极慢,就算相同的作品他已经画过一次了,然而这次他足足花了上次两倍以上的时间。 除了上色层的顺序有轻微的调整。 这幅画刀画和前一幅的构图几乎完全一样。 但是不需要任何的美术基础,随便拉两个人看着摆在一起的画布,都能轻而易举的看出它们间的天壤之别。 即使两幅油画99%的技法都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是那剩下1%的灵光却比所有的技法加起来还要重要百倍。 顾为经在画完的那一刻, 甚至有沙丘上的少年人在对着自己眨眼的错觉。这样的感受,他上一次遇到,还是曹轩大师的那张《礼佛护法图》的壁画。 看着系统面板上清感评价一栏中,所终于浮现的【呕心沥血】四字评语。 顾为经心中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激动,反而像是刚刚完成攀上一座雪山的壮举般,整个人有些喘息着的解脱。 “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给出版社替换稿件?” 顾为经想着。 其实他现在已经不太在意Schostic集团那边是不是愿意替换封面画。 就像第一次攀登上从未有人到达过雪山的登山运动员,在登顶瞬间后并不会特别在意世俗的金钱与荣誉的奖励。 眼前绝美的景色已经是对他的一种奖励。 “反正可以发给树懒先生看看?” 嗯…… 稍稍道个歉。 我写了五千来字,发现安娜出场的剧情在后面再写一千字后断掉,阅读观感不太好,明天争取整个写完,再全部一起放出来吧。 (本章完) 第二百零二章 安娜的仿作 相隔几个时区之外的格利兹市。 此时依然是美好的下午时光。 春日的太阳暖和但不刺眼,温吞吞的挂在天上。 翠绿的山间公路上进行郊外骑行的年轻人们绕过山崖,远方平原上的古老沿湖庄园映入眼中,白色的云海和希腊立柱式的庄园穹顶几乎融为一体,美的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海市蜃楼。 今天伊莲娜家族的老宅很是热闹。 庄园里人来人往,男女客人端着盛放着精致食物的托盘轻语低笑。 罗马宫庭般的绵延的蓝紫色帷帐延伸上百米,从花田草坪一直绵延到停泊着两只白色汽艇的湖边码头。 空气中漂浮着古典音乐和杜松子酒的气息,似乎正在开一场规模不小的午后茶会。 “奥古斯特?” 花园的某处, 一只前胸处布满米白色的斑点,后背则铺着绸缎般鲜亮的棕色毛发的狗狗从午后懒洋洋的打盹中,机敏的抬起了头。 它耷拉在脸侧的两扇颇为喜庆的深色大耳朵稍稍抖动了一下,确定自己听到了主人的呼唤。 狗狗就欢快向着早春绽放的欧洲樱草田黄白色的花海蹿了出去。 做为一只自认高贵而骄傲的大狗狗, 一只拥有包括四周的林地和部分湖泊在内占地1500亩的整座庄园土地做为领地的大狗狗。 在自然界中,往往只有棕熊或者花豹这样食物链顶端的猎食者才有这样庞大的领地。 它自得的像是只狗中的皇帝。 大狗狗从来都对马路上那些随意被路人抚摸两下,就欢快丢下了做狗的尊严,把尾巴摇的跟小手鼓似的不知廉耻的妖艳贱货同行们,报以发自内心的鄙夷。 它迈动修长的四肢,灵活的避开两个从湖边太阳沙滩椅上坐起来尖叫着“好可爱”的比基尼女郎。 又顺便呲牙吓退了一位从放着自助食物的长桌边悄悄摸过来的,看上去只有五六岁大却穿着手工正装,一丝不苟打着领带的人类幼崽。 哼, 对方竟然僭越的妄图用一块牛排交换,偷偷摸它的尾巴! 它对丢给自己的肋眼牛排根本不屑一顾,连嗅也不嗅一下,矫健的从草丛中叼出了一枚网球。 轻轻咬着球,顺着田埂边的小路就继续跑了下去。 大狗狗在田野间熟悉的绕了几个弯,就在一个僻静的胡桃树阴处,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它凑到坐在轮椅上的年轻女人身边,讨好的把网球递了上去,咧嘴谄媚的露出尖尖的门牙来。 “奥古斯特,你已经是中年老家伙了,我们要多运动,多晒太阳,保证活到十五岁,争取活到十八岁。” 穿着奶油色雪纺连衣裙的女人伸出手接住网球放在地上,挠了挠狗狗的耳朵,轻声温柔叮嘱道。 狗狗被挠的欢快的在地上打了个滚, 它摇着尾巴舔了舔女人的手心,就乖巧的自己趴在一边的阳光地上用前掌拨弄着网球。 那枚网球是它从小到大的玩具。 狗狗常年啮咬的使得网球表面略微显得坑坑洼洼的,青草色的表面上用快要褪色的马克笔写着“AUGUSTE”这行字母。 关于人生中收养的第一只宠物,具体应该叫什么名字。 安娜和自己的姨妈曾经精心研究过很久。 安娜希望管它叫“雷诺阿”。 姨妈则提议用她最喜欢的雕塑艺术家罗丹来为狗狗命名,并坚持认为这只狗后背的流畅曲线很有罗丹青铜雕塑的味道。 于是, 某天晚上她们两个灵机一动,最后这只狗狗就被叫做了奥古斯特。 【AUGUSTE】——既是雕塑艺术家奥古斯特·罗丹的教名,同样也恰好也是安娜崇拜的油画大师皮埃尔·奥古斯特·雷诺阿的中间名。 两位大师又生于相同的时代。 一人塑造了欧洲近代雕塑的历史,另一个则改变了世界美术的潮流,交相呼应。 “奥古斯特?你说我这幅画画的怎么样。” 树荫下的安娜把爱犬呼唤到身边,指着自己身前画板上朦胧的颜料油彩,随口问道。 狗狗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在喉咙里低低呜咽了一声。 “好吧,确实色点处理的很一般,却少了几分灵气,我的奥古斯特果然是位很苛刻的艺术家呢。” 安娜拍拍奥古斯特立起上半身后,几乎有自己轮椅那么高的狗头,随意的笑笑自语。 九年前, 姨妈检测出了癌症, 她还记得那时,正好是自己所上的女子公学的复活节假期,姨妈带着她正在不列颠三岛参加一位王室旁系成员婚礼。 在返回奥地利之前。 姨妈突然决定要去宠物商店里领养一只小狗。 当她们再次回到伊莲娜庄园的时候,家中随行的管家手里的宠物提行箱里,就装着这只来自爱尔兰的史宾格猎犬。 除了艺术, 安娜是个日常性格偏向冷感的女孩,小时候并不像别的小姑娘一样喜欢宠物。 如果非要让她养些什么的话,安娜其实更偏爱像是沉默精灵一样的英格兰短毛猫。 这只史宾格猎犬小时候看上去不漂亮,血统也不够纯。 两双蒲扇一样的大耳朵甚至有点土气。 和那些圈子里贵妇人手中价值七、八万乃至十来万欧元,能够获得欧洲宠物选美竞赛奖项的宛若可爱精灵般的小狗相比,奥古斯特的血统完全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乡下土小子。 在宠物商店里都属于低价处理的商品。 连店员都反复确认穿着打扮就带着扑面贵气的姨妈,真的想要这只仅仅售价1160英镑的土狗后,才带着十二分不解的成交。 姨妈推着安娜的轮椅走出店面的时候,她还能听见身后店员因为没做到大生意而遗憾。 “安娜,你是个坚强的孩子,但你不可能永远孤独的一个人生存下去,总要试着爱些什么。” “生物学上,犬类的智商要比猫高很多,能够达到几岁大的幼儿的水平。它们能轻易听懂人类的指令,会聆听音乐,甚至能通过身上的气味分辨主人是否开心。”姨妈摸着她的头发解释道。 “很多漂亮的选美犬都是育种公司为了富裕阶层的喜好,特地杂交培育出来的。骨骼纤细而脆弱,寿命不足正常犬类的一半就会死于呼吸衰竭或者瘫痪。这只小狗虽然看上去有点傻气,但是它很健康。它能代替我陪你度过很多年,直到遇上那个你真正爱的人。” 姨妈说的没错。 那时奥古斯特刚刚出生不久,只有手掌大小的一团,即使还是个小姑娘的安娜都能轻松捧在怀里。 如今姨妈已经长眠在梅尔克修道院的家族墓地里很久了。 而奥古斯特依旧很健康。 它今年九岁,已经是一只体长半米,重量接近60磅的大狗了。 除了少数格外长寿的特例, 史宾格犬的正常寿命大约在十一到十四岁之间。 九岁大的奥古斯特换算成人类可能已经开始长白头发了,然而好在它暂时还看不出任何衰老的痕迹。 偶尔带护工带着它去市中心散心,奥古斯特要是兴致来了,依然能在阳光下把别人家的宠物撵的和兔子一样上蹿下跳的。 而伊莲娜小姐,她也早就一点都不在乎对方的血统了。 “记得小时候你最爱看的《小王子》里的故事嘛?只要你在它的身上花了足够多的时间,看着它一点点的长大,给它洗澡,整理毛发,陪它去丢网球,在夕阳下坐在轮椅和它一起散步,甚至一起欣赏艺术品,总有一天你会喜欢上它的。” “那时奥古斯特将对你来说,比全天下的所有漂亮的贵妇犬加起来还要可爱。”当年姨妈在用马克笔在网球上写下它的名字的时候,语气像是个深沉的预言家。 想到这里, 安娜从往事回忆中抽回思绪,轻轻叹了口气,爱怜的摸了摸史宾格犬垂耳兔一样毛茸茸的大耳朵。 她收回手,指尖从面前的画板上抚摸而过,皮肤传来半凝固的颜料将干未干潮湿的触感。 “奥古斯特啊,很多时候我真的觉得蛮丧气的,艺术天赋这种事情,完全没有道理。” 安娜甩了甩头发,女王般冷冰冰的脸上有些小姑娘式的固执执着。 “我明明心中有如此沸腾的感情,却受困于平庸的技法无法表达。明明我是如此努力的想要练习试着画出卡拉奶奶当初的感觉,得到的却只是一张张毫无灵气的匠人之作。百分的努力换不来一分的收获。” 安娜轻轻咬着嘴唇。 她眼前的画板上。 入目也是一幅小王子的封面画,一张安娜笔下的“仿作”。 不久前, 侦探猫杰出的技法和作品画面的表现能力,像是一点火星引燃了伊莲娜小姐心中从未熄灭的创作欲望。 那种绚丽至极的笔触, 似乎有种神秘的魔力,触动了她的某些心事。 安娜便动了念头,想要仿照侦探猫大姐姐的构图,画一张画小王子的插画。 这张画并不会有任何实际意义上用处。 只是单纯以一个艺术爱好者的角度对于大师的致敬,一种对于她的心灵的自我抚慰。 之所以要这么做, 可能也是因为安娜在她的潜意识里,一直隐约有种遗憾的缘故。 奥古斯特嗅到了主人的身上传来忧郁的伤感味道,他抖了抖毛,打了个响鼻似的喷嚏。 “你也觉得我有些贪心不足,对吧?” 安娜望着脚边的大狗,轻轻掐着手指。 她认为侦探猫版本的《小王子》插画,必定成为未来十年、十五年乃至五十年里,插画历史上的里程碑式的作品。 安娜对这个结论深信不疑。 能看到这种比自己原本最乐观的期待还要更加杰出的技法,自己不应该再有任何遗憾了。 本来也是如此, 伊莲娜小姐发自内心的为她自己能亲自参与到这样的作品创作中,而感到荣幸。 可是…… 她心中就是有一点点的不足为外人道的不甘。 不是因为侦探猫女士不够优秀而不甘,恰恰相反,对方画面完成度在太高,安娜才会感受到那种圆月有缺,明镜染尘的遗憾。 这是一种对于最顶尖的艺术品的尊重。 安娜才不会在乎一幅粗糙的作品有多少个拙劣的错误。 她却会因为一幅完美到接近神圣的画作上面一点点的划痕而心痛的难以呼吸。 小时候教她古典音乐的家庭教师曾在安娜面前感慨。 如果德彪西的作曲能有海顿的肃穆,海顿的交响乐能有德彪西的多变激昂,那么那将是世界上最神圣的乐曲。她愿意赴汤蹈火,只为倾听刹那此般天籁。 看到侦探猫的画之后,安娜心中也有相同的感受。 若是侦探猫能画出她的情感,或者自己拥有对方的技法,不……哪怕只有那位阿尔及利亚大姐姐三分之一的技法。 那将会创作出多么完美的作品啊! 安娜能从画上察觉出来,侦探猫女士并不是一个很熟悉《小王子》的人,至少不是被小王子真的打动到内心深处的人。 她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在对方了,依然还是有一层隔阂。 两个人像是隔着一层湿纸用力的交换呼吸。 她只能嗅到自己所呼出的零星气息。 伊丽娜小姐拼尽全力,她也只能透过阅读的声音,将她一些很细碎的情感注入给对方。 人和人的悲喜毕竟并不相同。 世界上也不存在真的以相同频率心跳的两个人。 安娜甚至连自己的遗憾都不好意思和对方分享。 画插画时,能熟读雇主提供的背景文本的画手,已经属于很敬业的那类了。 不少杂志插画师忙起来的时候,只来得草草扫几页内容和关键词,确定一下画面的内容就可以把文本丢在一边开始画画了。 哪里有那个空余时间研究啥文章思想、作品情绪主旨什么的。 要是干画画这行,还要事先做套阅读理解,画手们早就掀桌子骂娘了。 或者更干脆,直接把关键词直接输入MidJourney、StableDiffion以及这类已经发展的很成熟的常用AI神经网络绘画软件。 让计算机跑几组程序。 画师只需要告诉网站你需要的绘画风格,从画刀画到水彩画,从涂鸦白描到扁平风格,就算你输入一个“赛博朋克+敦煌壁画的拼贴风格”。 人工智能也能在数据库里分析一下啥叫“赛博朋克+敦煌壁画”,然后给试着给你整出来。 快的三十秒就能出十张图,你慢慢筛选就是了。 如今行业内至少有百分之三十的工作,就是这样完成的。 侦探猫女士画面中所蕴藏的情感,在插画行业,已然属于非常非常打动人的那类了,万中无一。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三章 叛徒 安娜放下了油画笔, 女人身前的画布上,呈现出明暗交织的彩色空间。 虽是仿作, 伊莲娜小姐仍然在保留侦探猫的大致构图不变下,稍稍巧妙调整了画面。 她构思中, 特意提高了星光的明度,以营造一种立体的视觉错觉——它好像被放在离人类非常遥远的地方。又将远处的沙漠处理的稍微冷色,近景的沙漠处理的偏暖,这是由于随着距离的远近不同,光线进入人类的瞳孔的时候,将发生色温的变化。 强烈的星光经过沙丘和峡谷的反射到背光的区域,呈现出奇妙、温暖的互补色。 这简直是一幅教科书般经典的画面处理。 完美又不古板,非常有灵气。 安娜甚至完全不需要思考任何的客板的构图理论,在她看到画布的时候,脑海里就浮现出相关区域应该有的处理方式。 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可惜, 构思时一切都好,动笔后就完全不是那么一码事了。 如果她的美术鉴赏能力是一百分的话,她的绘画天赋就连60分及格都是奢望,搞不好只有个位数。 安娜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掌。 指尖修长,肤色白皙晶莹,骨节纤细匀称,可以直接拿去拍卡地亚的钻戒宣传照。 但当她拿起画笔的时候……却总有一点……奇怪的笨拙。 完全没有道理! 和腿部肌肉不同,她的手没有任何生理性的缺陷,骨骼细软,关节柔韧,从小甚至就学过一些古典乐器,还表现的颇有天赋。 安娜拉提琴的时候,能轻易的处理一些像是跳弓或者揉弦这样复杂的指尖动作,声音空灵,毫无迟滞。 但凡一换到画画,无论她的理论知识有多么的充沛,都仍然立刻就像是个刚学会的点灶火的家庭主妇面对油锅般,手忙脚乱的。 有些时候, 真的只能无奈的归结于天赋点没有点到这里的缘故。 不擅长就是不擅长。 大高个不是都适合打篮球,腿长脚长的也并非一定能成为博尔特,同样也完全不讲道理。 非常擅长某类创作或者非常不擅长某类创作的人群,在艺术领域里都能碰上,比运动场上还要常见。 后者的比例要比前者更是多的多。 想得不可得, 你奈人生何? 人生来便不公平,天赋更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方面而已。 安娜并非只是特例。 这种类型的学生几乎每一个办艺术培训班的老师都遇见过。 有些孩子就是天生分不清音高,嗓音声域狭窄,鸡蛋怎么练都画不圆,笔下的空间感更是一团糟。 只是看培训老师会不会冒着得罪人的风险,好心的告诉家长对方的孩子,不太适合学艺术而已。 安娜不巧碰上不擅长的方面,恰好是她最热爱的领域。 再加上她的财富足以让她可以豪无所求的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这才会表现的如此纠结。 “用笔迟滞,情感木讷,业余级别的画作,完全不合格。”女孩以《油画》编辑的严苛水准,扫过她自己的作品,毫不留情的批评道。 动笔前安娜就知道, 自己完全没可能处理好最讲究控制力的油画刀。 所以安娜干脆没奢望过画画刀画,只保留了侦探猫的基础构图,改用她最喜欢的雷诺阿风格的细碎靓丽的印象派画风。 依然效果平平。 类似顾为经尝试画线稿新体画一样。 哪怕印象派并不以技艺繁复着称,伊莲娜小姐依然画的很吃力。 她近乎用尽全力去控制用笔杆,和不听话的笔刷在搏斗,什么灵魂的表达,情感的投入早就顾不上了。 朴实认真—— 就是安娜画面技法在她的努力下,能表达出的情绪极限。 李白热烈的魂灵被投入到了不识字者的身躯,马克·吐温这样伟大的演说家转生成了一个严重的结巴口吃。 空有热烈的激情。 却被笨拙的技法如监狱的铁栏杆般,困在画布表面之下,汹涌澎湃却无法泄出。 安娜画画时最真实的感受便是如此。 “唉……” 看着眼前完成后匠气极重,死板无趣的画面,安娜低低的叹了口气。 两年前, 她快要毕业的时候,曾经实习期跟随《油画》杂志的一位目前已经退休的老编辑去日本参加过丰田株式会社基金会,在东京举办的亚洲少儿艺术家大赛的决赛现场。 那些参赛选手的平均年龄比那时的伊莲娜小姐还要小好些呢。 一个个的绘画水平却已经有了些名家大师的法度,笔墨流转间都是令人惊叹的天赋和才华。 安娜坐在贵宾观众席上,脸上没有表情,心里却相当的羡慕。 她生来就拥有无数人一辈子也得不到的东西,唯有她最希望拥有的绘画天赋,就像她的姨妈所说的那样,安娜真的不太有。 而此时她眼前的这幅布面油画,无论从技法还是情感效果上,更是连人家侦探猫姐姐的皮毛都够不到。 “我见证了群星的璀璨,接到掌中的,却连一点残光都没有。” 安娜轻靠在轮椅的后背上,幽幽的自语。 “真残忍。” 一边的史宾格犬也不再玩网球了。 奥古斯特往轮椅边凑了凑,大狗狗转着头看了看眼前安娜的绘画,再次低低的呜咽了一声。 它张开嘴,用略微有些粗糙的大舌苔,舔了舔女主人手腕处的衣袖。 转过身善解人意的用毛绒绒的短尾巴轻轻扫着安娜的掌心。 “你没必要安慰我,我并不伤心郁结。伤心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我只是有点感慨罢了。” 安娜手心痒痒的,摸着爱犬的褐色尾巴,轻轻咯咯笑了笑。 书读百遍,其义自现。 艺术修养全然也是同样的道理,讲究的就是一个耳濡目染。 安娜的这只猎狗每年见过的名画真迹,大概比正常普通人一辈子看过的都还要多。 大师手笔的技法如浩浩江河从身边从眼前流过,就算是石头也该要变得润泽几分。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奥古斯特血统不纯,但极聪明,拥有非常高的艺术审美修养。 有些时候安娜不在家里,护工大妈告诉她。 这条大狗经常会自己去在家里的那间拥有玻璃幕墙的收藏画室中,一趴就是一整天。 想来也是蛮不可思议的。 狗的智商极高,不仅能承担搜救任务,有新西兰的动物保护组织对狗狗进行相应的训练,它们甚至能八个星期学会驾驶特制的宝马MINI轿车。 然而, 狗的视力在动物中只能属于中等水准,黑暗条件下对运动物体的观察力比人要更加敏锐,可是对于画卷这样的静物捕捉能力就一般了。 同时,因为视神经的光感细胞不同,绝大多数宠物狗都只能分辨出有限的几种颜色。 对于绚丽多彩的油画,应该是看不太懂的才对。 安娜曾经就这个问题咨询过她的家庭医生。 对方分析可能是因为狗类的鼻子太灵敏,史宾格犬是常见的警犬品种,能嗅到一支茶匙十亿分之一剂量的汽油或者燃料的气息。 它们拥有某种意义上的“读心术”,能仅仅通过空气中漂浮的最细微气体因子的改变,分辨出人类心情的好坏。 这只大狗狗可能正好比较喜欢颜料的味道。 另一方面,奥古斯特也大概率不是真的能看懂艺术品的好坏,更多的可能性是它能嗅到人类观众在欣赏不同的油画中心情的改变,而做出不同的反应而已。 当然, 这已经是一只极聪明的狗才能做到了。 安娜不太喜欢这个毫无美感的答案。 她更加感性的认为她的奥古斯特真的会欣赏艺术的美,自己的姨妈并没有真的离开,而是透过爱犬棕黄色的椭圆形瞳孔,时不时的看着这个世界,以及她最喜欢的侄女。 “来,我告诉你个秘密。” 她伸出手,用力的捉住奥古斯特的两只前掌,让它搭在自己的腿上,搂着对方的狗头。 安娜轻轻戳戳对方深棕色的大耳朵,慢慢的说道:“我偷偷签下了一个来自阿尔及利亚的女画家。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将自己和某个活在世界上的画家如此紧密的链接到了一起。” “她是那种才华横溢的天才,那种我这一生注定如何努力也无法企及她零星笔墨成就的天才。但除了技法之外,这位姐姐还是一位欠缺打磨的璞玉。有些时候,我甚至会觉得她甚至有些青涩。” “奥古斯特,我会尽我的努力去帮助她。保护她不受人间的琐事侵扰。我希望自己能成为她杰出的人生故事里的一个小小的注脚。或许很多年之后,她真的能画出我心中最梦寐以求的作品,你说呢?” 史宾格猎犬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女主人,轻轻抖了抖耳朵,似乎是在专心聆听伊莲娜小姐不为外人所知的小小梦想。 狂风从天空吹来,吹得胡桃树的枝叶一阵乱晃。 安娜轻按住飞扬的裙摆,抬起头,看见一架蓝白涂装的意大利骨干航空公司阿古斯塔生产的A109型轻型直升机从二十几米的低空掠过,直奔湖边用白色的油漆喷涂着大大的H的水上停机坪。 安娜看着在停机坪上空吹起阵阵水面涟漪的直升机,像是想起了什么烦人的事情,皱眉略微摇摇头。 “浮夸。” 女孩拿起画画时被她放在轮椅扶手上的对讲机,轻轻联不远处正在待命的管家和护工。 “奥勒表弟来了,我要回去。” …… “你可能在中学课本上读到过,通常来说,历史上奥地利贵族们要比他们的德国表亲们要富裕的多。不过自从1919年议会所签署的《废除贵族法》生效,我们的卡尔大帝被从皇位上无情赶下来之后。奥地利第一共和国也要比同期的魏玛共和国对待贵族们严厉冷酷的多,不仅没收了土地和爵位,就连姓氏中的贵族标志都被宣布为非法的,很多人因此陷入了流亡……” 奥勒·冯·克鲁格,眼眶深陷,颧骨略高,深黑的头发稍稍有点自来卷。 他英俊的五官从外表看上去和被誉为欧洲少女的完美情人的哲学家维特根斯坦的照片有三分的神似。 其实未必全然是巧合。 奥匈帝国的传统家族们以喜欢联姻而着称,几乎每个古老的姓氏之间都带着亲戚关系。 学术上, 维特根斯坦可能是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哲学家之一。 但如果从对欧洲近代史影响的角度讲,维特根斯坦未必是他们家里成就最大的一个。身为奥匈帝国最显赫的几个姓氏,他老爹是欧洲最大的钢铁大亨,妈妈出身书香门第,是经济学家哈耶克的表姑奶奶。 这种高门大姓, 奥勒认为自己只要花半个小时捋一捋,一定能从自己家客厅里那张巨大的羊绒挂毯织成的族谱树上找到几个姓维特根斯坦的表亲。 就像——他同样是伊莲娜这个古老姓氏最后的女继承人的表亲一样。 对, 奥勒也出身奥匈帝国的旧贵族家庭。 不过和安娜家族不同。 因为在哈布斯堡王朝崩溃后,不愿意去除“冯”这个代表着祖宗荣誉的标志,他太爷爷那代长辈就带着金银细软,举家润德国了。 类似不少老钱家族,喜欢扎根讲究人脉往来的金融业以及传统的重型工业领域。 克鲁格的家族成员大多学习金融,在几个欧洲有上百年历史的私人银行都有股份。 奥勒本人手中还管理着一支大约1.8亿欧元规模的私募基金,同时拥有西班牙、德国双国籍,根据血缘谱系关系,理论上是现在西班牙王室排名第96顺位的继承人。 奥勒从青春期开始,就属于旁人眼里的那种“男性公敌”。 金钱和血统, 这两样武器让奥勒在情场上几乎从来没有失败过。 法律上讲他在德国只是个普通公民,这么冷僻的王室顺位除非再来场黑死病,否则也几乎和继承大宝没啥关系。 但是在把妹方面。 “高贵”的血统却比身上的手工定制西装和他那辆SLS古董奔驰跑车还要管用。 在老欧洲, 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还是有相当多的单纯少女愿意和奥勒这样的偏门王子来一场露水情缘的,要是能嫁入豪门灰姑娘变白雪公主,简直符合少女们心中最热烈的春梦。 现在, 奥勒在庄园管家的陪同下,走在庄园铺着土耳其织锦地毯的走廊里时。 他就语气平淡的在和身边这位不久前刚刚在柏林电影节上勾搭到的一位以性感出名的二线女影星女友,介绍着他的表姐。 “……安娜表姐的家族从约瑟夫二世的时代,就以热爱艺术而闻名。她们家属于贵族里最温和接受新政府的那类,拒绝了流亡海外或者和哈布斯堡家族的王储去进行复辟运动,搞什么多瑙河联邦王国。” “大概也是这个原因,议会把伊莲娜家族当成了愿意合作的典型,返还了她们家几乎全部的土地和庄园。而且子嗣单薄,几个支系都传到了她的手里。时至今日,我的安娜表姐依然是这个国家最大的几个地主之一,甚至在拉美还有她名下的牧场和大豆种植园。” “叛徒喽?” 带着蛤蟆镜的女演员整个人走路时,几乎都依偎在旁边青春多金的白马王子的怀里。 她涂着蔻丹的手指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风情万种的涂了个烟圈,然后随意的说道。 “什么?”奥勒没太听清。 “你刚刚说她属于贵族里最温和接受新政府的那类,议会把伊莲娜家族当成了愿意合作的典型……” 女演员自认幽默的露出了一个迷人的笑容,“你们中的叛徒喽。” 奥勒神情尴尬。 这话倒也说的没错,但如今有钱就是老大。 安娜可能是他们圈子里财务状况最好的几个年轻女人之一。 别看从体量上和很多福布斯富豪榜动辄百亿的身家差上很多。 但家族财富传承的很稳定,尤其是资产很优质。 老欧洲的Oldoney们一直看不太上那些暴法户,风口来了,能在一两个十年内赚几十亿上百亿只能算命好,能一代代把钱传下去才算本事。 尤其是现在艺术品市场这么热, 光是伊莲娜家族画室里那数千张名家作品,花个几年逐渐卖出去,或者干脆找一支华尔街上比较大型的艺术品基金合作,换来的现金流就是多少上市公司都拿不出来的。 说实话, 奥勒还真的不太敢得罪他的这位漂亮的像是个仙女的表姐。 尤其是在人家的庄园里说这种话,未免也太不会读空气了。 他在心中暗骂了一下对方在推特上和别的女星撕B起来是一把好手,平时讲话真是完全没点脑子,真不应该带对方来出席表姐的生日会。 奥勒笑了笑,在对方摇曳生姿的臀部上拍了一把,一边下定决心,决定回去就把这个蠢女人踹掉。 他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眼前方穿着燕尾服的管家和白色衬裙的女仆,也不知道是职业素养还是真的没有听见,反正脸上没有露出什么不快的表情,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管家带领奥勒来到庄园会客厅的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听到屋中传来小姐的回应后,这才为他推开了房门。 会客厅内。 穿着连衣裙的女人恬淡的坐在地炉边的沙发椅上,窗边摆放着一幅沙漠主题的油画,手里拿着一本白皮书。 还有一只大狗安静的趴在她的脚下。 大家的批评我接受,但我真的是个相对的新人。很多剧情写的慢,但真的很用心,贸然改动担心阅读观感更不好了,希望大家能理解一下。 (本章完) 第二百零四章 求婚 会客厅中, 奥勒和女伴坐在树形的水晶吊灯之下,左手边的墙面向内凹陷,露出桃棕色的五层书架以及上方琳琅满目的烫金封面的精装古书。 奥地利式样的老派宅院会把图书当成建筑陈设的一部分,比如着名的新霍夫堡皇宫内就有超过240万册各种各样的古书和羊皮卷。 “我的天,这得有几百万页吧,搞不懂,这些书真的会有人看过嘛?” 进屋前自己手中未吸完的女士香烟连同打火机一起,被管家礼貌但非常坚决的没收走了。 那位从好莱坞来到欧洲发展的性感女郎稍稍有些不快。 不过对方的注意力很快就落在书架上层那套拥有深蓝色皮革外皮的1875年出版的《不列颠百科全书》上面。 她半是惊叹,半是不解的随口问道:“只是摆个样子唬人的吧?” “装饰而已,摆了一个世纪了。想来除非某天我对维多利亚时期的万国工业博览会里的某些词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否则大概想不出什么需要翻它们的理由。” 安娜对女郎大咧咧的语气不以为意,微微开了个玩笑。 “我猜就是这样。我在比福利山庄的某某家里作客时,那个婊子家里的大书架也几乎从来都没翻过,只是用来在记者面前装成知性淑女而已。” 女郎随口说出了另外一位同样以性感着称,曾经在A级大制作电影中抢了她的担任女主角机会的明星的名字,点点头露出果然这样的神情。 “呃……别介意,我不是在说你,没有其他意思。” 女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没礼貌。 她转过头来对安娜笑笑,“伊莲娜小姐,你的皮肤保养的真让我羡慕。” “自我的美国人。” 奥勒悄悄对着自己表姐做了个“这就是美国佬”的口型,摆出一副难道你还指望山姆大叔们懂得什么是教养的神情,悄悄耸耸肩。 他的目光也稍稍从四米高的书架上扫过片刻。 奥勒了解自己的表姐是个文艺气质极浓的人,她从小就保持着极自律的阅读习惯。 这种老式的书架很高,美观多于实用。 取上两层书架里的图书需要用特制的小梯子,安娜表姐的腿脚不方便,几乎是纯装饰作用的。 但是底层书架里的藏书,几乎每一次他来庄园里做课时,都会有很多被更换。 显然是被细细的读过。 奥勒在书架最中央的台子上看见了一本格雷厄姆·格林的《命运的内核》以及一本书页边角都稍微卷曲发黄的《小王子》。 这两本书看上去是被庄园的主人在昨天或者上午才刚刚的读过,还没有放回去。 这本《小王子》可是老面孔了, 奥勒悄悄挑了挑眉头。 从小到大,书架里的书已经换了好几茬,可他几乎都能在书架上最中央的位置看到这本童话书的存在, 他记得进门时, 安娜表姐手上拿着的那本崭新的白皮书封皮上也同样写着“Thelittleprce”这个名字。 看来, 表姐还是如同小时候一样,对这个童话故事有一种迷一般的依恋。 奥勒在女伴刚刚想要和安娜吹嘘自己的好莱坞往事的和八卦秘闻的时候,就适时的打断了对方,切入了正题。 “生日快乐,安娜表姐。很遗憾我的父亲最近在费城谈重要的银行收购案,没有办法来出席您22岁的生日会。” “他托我向我们美丽的女伯爵阁下问好,祝您身体健康。” 奥勒没有把礼物交给管家归档,而是直接将它递给安娜,“看看吧,我老爸特意给您挑选的生日礼物。” “奥古斯特,什么时候我带你去我家玩?我最近也养了一只叫瑞秋的金毛猎狗,她可是个性格温顺的大美人哦。” 奥勒同时朝着一边的大狗打了个招呼,伸出手想要摸对方的耳朵。 奥古斯特极为人性化的翻了个白眼。 它高傲用后腿挠了挠下巴,稍微向着一边蹭了十几厘米,就精确的避开了这个浪货的手掌。 “表姐,你的奥古斯特还和以前一样酷,就像你一样,简直高冷的没边了。” 奥勒无奈的摇摇头。 人们都说宠物像主人。 这只大猎狗在外人眼中简直高冷雍容的要命。 他从小时候就想要抓住机会摸对方一下,结果有两次都差点被它咬了手。 安娜不理会对方的调侃,接过了对方的礼物。 她年满20岁不久,就是在大学里修满了学分以优秀毕业生的身份毕业了。 到前段时间被《油画》杂志的掌门人布朗爵士停职为止,工作了大概一年多的时间。 今天是她的22岁的生日。 庄园里的大型茶话会,就是为了庆祝安娜的生日举办的社交宴会。 她从奥勒递来的小号油画筒中,抽出了一张十英寸的小品布面油画。 那是一张穿着宫装裸露着肌背的端庄小女孩的肖像画,旁边还有一张同样卷起来的文件。 这是一封保险存单,根据文件上的内容, 这张画曾在2007于柏林美术馆的洛可可宫廷特别展上展出过,当时保险公司的投保价格是十万零三千欧元。 “路易十六的女儿特蕾莎公主的画像,出自勒布伦夫人,有修复痕迹,我父亲前段时间在一家典当行里遇见的,花了大约二十七万欧元,不算贵,但估计你应该喜欢。” 勒布伦夫人是波旁王朝末期的宫庭画家,断头王后玛丽的闺房密友。 她的画技不像布歇、华特这几位洛可可风格的大画家那样有名。 但是她却是在近代印象派大师玛丽小姐之前,欧洲古典历史上仅有的几位出名的女性艺术家之一。 别有一番特殊纪念意义。 “很贵重的礼物,谢谢。” 安娜轻轻颔首致谢,“替我向克鲁格先生问好,如果方便的话,今年的圣诞节假期我想邀请他来家中做客……” 价值三十万欧元的生日礼物,在她们这种家庭中也算是很慷慨手笔了。 “当然,这指的是如果你父亲那个时候不忙的话……或者不生我的气的话。”安娜淡淡的说。 “呃……” 奥勒的嘴张了张。 “这并不难猜对嘛,关于海伯利安先生视频封面的事情,生气说的应该已经蛮客气了。要知道,今年没有来出席生日会的可不止克鲁格先生一个人。” 安娜倒是一副不太在意的样子。 她笑了笑,用手扶正了一下脑袋上的小纱冠:“我这里倒是清静了许多。” 托马斯视频像是一枚巨石砸进了安娜的生活中。 范多恩在社交媒体上的抨击和《油画》杂志的停职只是其中小小的涟漪而已。最大的暗涌反而是湖面下普通人看不到的部分, 那些老欧洲华族们的不满。 这倒和侦探猫或者范多恩没什么关联,是因为伊莲娜小姐的自我介绍的缘故—— “叫我安娜就好,我不是女伯爵,我并非那些喜欢和王室攀亲戚的英国人,我只是奥地利的一名普通公民,如果有什么特殊的,那也只是因为我是个天生的瘸子。” 托马斯在征得安娜的同意后,还把特别把这句话做成了海伯利安先生频道视频的封面,来吸引网络流量。 其实, 安娜这种发言蛮危险的。 托马斯所在的北美、加拿大以及法国这类对君主制和贵族制不太感冒的社会氛围可能还好。 但是在比较保守的欧洲地区,上层社会中公众人物喷王室蛮忌讳的。 国外照样也是有封杀的,也就是所谓的Cancel文化。 除了搞种族歧视、虐待动物这类发言,攻击君主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禁忌。 除非你的节目受众就是这类群体,否则喷王室很容易就被封杀了。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BBC的着名的外号大猩猩的主持人克拉克森,世界上收入最高的电视台主持人之一,汽车文化教父,就栽在这上面了。 他不久前因为在报纸上喷哈利王子夫妻,被亚马逊官方宣布取消了下一季新节目的合作。 亚马逊还是家美国公司呢。 考虑到安娜的身份,她这种话更是让伊莲娜家族的亲戚旧友们听上去有点大逆不道的意味。 刺耳极了! 如今早就不是二十年前了。 从西班牙到荷兰,甚至是三百年来都稳如泰山的不列颠皇室,这些残存的君主制国家的这一代的王室们都有些风雨飘摇的意味,民众的支持率不断的走低。 这个时间点, 安娜在点击量超过一亿的油管视频里说这样有个性的开场白,触怒了一些人也是很可以理解的。 “表姐,这么说话确实很难让人接受。” 奥勒摇头:“尤其是今年这么特殊。我听说您的名字没有出现在不列巅的新君在威斯敏斯特的登基加冕时受邀观礼客人的清单上,这是有原因的。” 他双手交叉抱在膝盖上,说道:“上一次出现伊莲娜家族没有被邀请的情况还是一个世纪以前的1910年,那次是因为战争,这一次则……” “这一次则是因为我说了大家都不爱听的实话。每个人都更愿意活在旧日的梦里,只是我有勇气独自醒来。” 安娜语气平静的反问。 空气中短暂冷场了片刻,奥勒表弟不再说话,低头玩弄着手掌上的指甲。 啪!啪!啪! 一边身材性感的女演员却小声的鼓起掌来。 她眼神中闪着星星:“哇,安娜妹妹,你好酷啊,有兴趣去电影行业发展嘛?你能成为下一个摩纳哥王妃的。” 她口中的摩纳哥王妃,指的是格蕾丝·凯利,好莱坞50年代最出名的女演员,希区柯克的御用女主角,以雍容高雅而闻名,并因此嫁入了王室。 奥勒的女伴属于那种很单纯自我的那类,带着些天真的傻气,典型的美国人的性格。 她刚刚进门前还随口称呼安娜为叛徒,甚至还带着些漂亮女人看见更漂亮女人的嫉妒。 转瞬间就被对方那种带着独立而强大的气场所征服了,开始叫对方安娜妹妹。 伊莲娜小姐的美不光是外表上的, 她就像一枚精致素白的东方艺术品象牙球雕,表面美丽润泽,内侧灵魂同样镌刻着华美的花纹,强大而深刻。 安娜向着对方随意笑笑,并不想回答这种没意义的问题。 她转过头望着奥勒表弟,主动岔开了话题。 “既然克鲁格先生对我这么不满意,却还愿意送来这么贵重的生日礼物,是有什么要我做的么?” 安娜随口问道。 “表姐想多了,我父亲就算有些小小的不满,他还是很关心您的。”奥勒讪讪的笑笑。 “到是卡拉舅舅的事情,可能需要和表姐你提一下。安娜,你之前有见过他嘛?” “卡拉舅舅?之前管家转达过他想要请我去看赛马的邀请,我拒绝了。生日会上短暂的见过一面,我就以身体不舒服的名义告辞了。” 安娜轻蹙眉头想了想。 过生日办宴会,或者欧洲旧日那么多舞会那么多沙龙。 主要目的都是请上流圈子里的人来增强一下人脉,联络联络感情,再彼此谈谈生意啥的。 属于传统社交礼仪的一部分, 和现代富豪喜欢打高尔夫球很像,都是潜在社交属性大于实际庆祝、健身属性的公众活动。 安娜属于那种收租地主婆, 只是和一般的地主相比,她的地比较多而已。 财产的方面,主要资产以各种不动产为主,现代金融方面涉足的反而不太多,也都有美泉宫事务所这类专业的财务经理打理。 她对这种社交聚会向来不感兴趣。 今天随便露了个脸说了两句话,就自己溜去胡桃林子里躲清静画画去了。 “现在你提起来……他那时倒是确实表现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安娜沉思了片刻,“他不会是要管克鲁格先生借钱吧。” 卡拉舅舅是安娜姨妈的弟弟, 性格却和安娜典雅大气的姨妈完全不一样,喜欢赛车,喜欢赛马,喜欢美女游艇,还喜欢玩德州扑克。 话又说回来, 这其实是挺老派的欧洲浪荡子的风格。 这种贵族子弟在十九世纪从圣彼得堡到柏林,无论是沙俄还是普鲁士,几乎到处都是。 连喜欢的兴趣爱好都和两个世纪以前的前辈没啥本质上的差别,败家都败不出啥新意来。 顶多赌博的工具从打古典惠斯特桥牌变成的打德州扑克而已。 只是败家子结局都差不多。 尤其在帝国崩溃贵族制衰落后。 基本上谁家出一个,孙子就要一边把爷爷的大头照绑在木板上当飞镖靶子,晚上咬牙切齿的扔飞镖,白天蹬自行车送外卖去了。 能败到今天的不太常见。 姨妈生前就和这个作风不正的弟弟不太来往,只是偶尔会接济几次。 安娜甚至都根本不愿意像见奥勒表弟一样单独和对方私下见面,只是中午草草的打了声招呼而已。 “差不多吧。他前阵子找到我们家参股的银行,想要活动一下搞到一笔450万欧元的无息的贷款。” “听说……” 奥勒表弟查看着安娜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听说是想建立什么【伊莲娜NFT数字艺术品区块链交易所】,风险投资部门看了他的企划书说,嗯,呃,不算太有可行性。” “不算太有可行性?”安娜缓缓的问道。 “风控经理的原话是可以拿去擦屁股的垃圾,对于想要获得一笔几百万欧元的无息贷款的人来说,就算是个骗子都不应该这么不敬业。不报警已经是看在您的面子上了。” 奥勒当然知道,对方只是想从伊莲娜这个名字在艺术品数百年积攒下来的声誉中敲出一笔钱来而已。 “好的。谢谢把这件事告诉我,我会处理的。” 安娜轻轻偏开了视线,盯着窗外的天空,慢慢的说道。 “当然,我们肯定是没有批给他钱的,不过卡拉舅舅看上去近来财务状况不太好的样子。我私人给了他十万欧元。” “做的很好。” 安娜点点头对管家吩咐道:“帮我拿一下我的支票薄。” 管家躬身领命。 “这笔钱我帮他还给你了。我会给你开一张十万欧元支票,等你离开的时候记得拿走。” “这倒不必。卡拉舅舅也是我的舅舅嘛!”奥勒笑笑。 他和安娜并没有很近的血缘关系。 之所以以兄妹相称是因为奥勒的母亲和安娜姨妈是闺中密友。 对方不仅是安娜的监护人,也是他的教母。 再加上奥勒的母亲去世的较早。 他小时候经常来到伊莲娜家族里居住,所以一直叫安娜表姐。 “不,我坚持。” 安娜说道,“以后这种事情请随时通知我,如果我没有接电话就联系我的管家。” 奥勒悄悄观察着表姐的脸色。 他非常了解安娜, 知道什么是对方心中的禁区。 安娜是个对待艺术态度近乎神圣,非常有洁癖的理想主义者。 对方会因为心中执着,在网红视频中得罪范多恩而选择那个网络画手为冠军,奥勒一点也不奇怪。 从小到大。 安娜表姐就是那种会干出这种事情的人。 她可以完全不在乎什么女伯爵的身份,却对伊莲娜家族在艺术领域数百年来的声誉看的非常的重要。 有人侵犯到了她心中的这处领土。 奥勒能想象到安娜心中此时的怒火,他以为对方会暴怒的失态,从她的眼神中看到燃烧着的狂怒火焰。 可是对方只是低下头,静静的在一张十万欧元的支票薄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看着强作震惊的伊莲娜小姐。 奥勒的心中突然涌上了一抹怜惜,他也不管旁边的女明星,切换成了法语,突然说道。 “安娜,要不然你嫁给我吧?” 明天开始高潮情节。 (本章完) 第二百零五章 旧日的船 安娜用钢笔在私人支票薄上填写着日期和后面一大长串零,头都没抬一下。 “求婚的话,还带着现在的女友,未免开放的让人无法接受吧。” 她也换成了法语。 “玩玩而已,表姐……安娜,大家谁不是这样呢?在我们的四周,清教徒式的富家公子就像零卡减肥巧克力牛油蛋糕或者爱好和平的极端分子,完全就是一个不成立的伪命题。” 奥勒根本不在意的看着身边不知道是今年第几任的女友。 “除非他是个GAY,否则你认识的人,谁那么纯情的没有两个女情人,我只是从来都很真实,不在你面前隐藏自己罢了。” “你可是从小都叫我表姐呢,奥勒表弟。” 安娜不在意的笑笑。 “那又有什么关系,我们的年龄只差了两个月,亲密的从小一起长大,之间的直接血缘关系不会比戴安娜王妃和王子之间的血缘关系更近……” 奥勒越说越兴奋。 他想要盯着伊莲娜小姐的眼睛,诉说他的衷肠。 可惜对方始终低着头,不紧不慢的处理着大额支票上的信息。 奥勒只得扭过头去看窗外的云海和大片的花田。 阳光开始慢慢西垂, 欧洲樱草花田从古典主义式样的非对称庄园园林中一直铺向远方的湖边,远方的晚霞将湖面的水汽染成了鲜血和胭脂之间颜色,似是一袭缠绵在古老庄园上空华美的绯色轻纱。 即使奥勒已经无数次在这里看到这样相同的画面,可每次他都会觉得这样的景象有美丽的不像人间的观感。 恰似奥勒每一次见到自己的表姐。 他们这一代年轻人中,有多少人垂涎对方的美丽。 从他们刚刚明白什么是漂亮的那一刻,安娜就毫无疑问的成为了他们心中的女神。 “我要娶伊莲娜小姐!” “不,伊莲娜女伯爵是我的!” “去死,你们都不许抢……” 小时候几个圈子内的小男孩彼此因为这种事情打成一团,这类如今想来简直白痴到冒傻泡的脑残事迹,他们这代人成长过程中发生过的何止一次。 因为教母的原因。 奥勒从小就是离安娜最近的那屈指可数的几位异性之一。 一想起对方可能会成为“某某夫人”,和某个见鬼的家伙在胡桃林子下亲吻。 他的胸中就像是被塞进去了闷烧的火炭。 除非这个称呼变成了克鲁格夫人, 那么瞬间奥勒就变的神清气爽了起来。 “……这些脑子还没有胸三分之一大的白痴荡妇,在我心中连安娜表姐您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了。我真的从小就喜欢您。只要你点头,我会立刻把她们全都一脚踢开,成为一个专一的丈夫。” 随着心中酝酿很多年的话一瞬间倾泻而出。奥勒觉得自己身轻如燕,整个人都变得放松了下来。 他认为自己和对方,这简直是天造地设再合适不过的搭配。 于情于理, 安娜表姐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难道还有任何男人比他更能走进安娜的内心么? “想想看,克鲁格和伊莲娜,这两个古老荣耀的姓氏间的结合,在我们的圈子里会是多么盛大的欢庆。安娜表姐您之前的小小错误更是不值一提,全世界的古老王室都会祝福我们。” “你不仅是我的表姐,还是我的妻子,伊莲娜家族世代单传,这一代只有安娜你一位继承人。但克鲁格家族则一直人丁兴旺。我自己就有七个兄弟姐妹,而且我体格健壮、聪明、各项体检身体机能优秀,我们应该会有很多个孩子的。如果你坚持的话,我甚至不介意让他们姓伊莲娜。” 奥勒已经沉浸在了幻想之中,他出神的说道。 “我们的孩子会有蓝色的瞳孔和凯撒般高贵黑色的头发,他们会如您一样漂亮的像是林间的精灵。男孩从事金融,女孩从事艺术。拥有这样高贵的血脉和优良的教养,即使帝国已经不在,他们也是这个世界天生的统治者。你知道我们家在金融业的能力,或许能建立起一支超过百亿欧元规模帝国一般庞大的艺术品基金呢。” 他从窗外收回视线,转过头,动情的望着安娜。 奥勒有些失望。 表姐似乎并没有被他激情洋溢的演讲所感染。 伊莲娜小姐只是平静的填写完支票薄上姓名等信息,她纤薄的嘴唇轻启,轻轻念着长诗式的文字。 “我不是你的奴隶,而是你的客人……不孕的女人,犹如干枯的河流,女人负有使枯木结果的责任,使荒地生气蓬勃,就像尼罗河滋润大地。我的乳房精于孕育爱与生命,双臀曲线分明而浑圆。我就是尼罗河。埃瑟斯女神通过祭祀告诉我神谕,我善于生儿育女,我们的孩子会统治从尼罗河到地中海的全部土地。” 安娜悠悠的念出伊丽莎白·泰勒在《埃及艳后》里所说出的这句人类影史上经典台词,似是清泉流响。 电影中, 埃及艳后全身裹着地毯涂着金粉,来到罗马的凯撒大帝的帐篷里,风情万种的说出了一番话。 她明明是在求欢,却又那么富有野心和魅惑,像是一杯飘荡着金粉的毒酒。 凯撒大帝这样雄烈的男儿都无法避免的将其一饮而下,为未来罗马的崩溃分裂埋下了伏笔。 “小姐,我这句台词没有念错吧?” 安娜侧过头去问一边因为听不懂法语,而对她和奥勒刚刚之间的短暂对话茫然不解的性感女郎。 “没错……嗯,只是太冷的一点,不够浪……呃,不够有风情,妹妹你要是想在演艺圈子发展的话,其实不适合走埃及艳后这种妩媚的妖精的路线。你不是这个型的。我觉得你的戏路更像赫本而非伊丽莎白泰勒。” 女演员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安娜,提出自己专业角度的建议。 “不必了,已经有人够浪了。他迫不及待的恨不得马上涂着金粉爬上我的床呢。” 安娜调侃着轻笑,转过头说道:“奥勒,要是我们某天去演舞台剧。看来我比你更适合扮演凯撒。” 女伯爵阁下似乎并没有继续谈论这个话题的兴趣。 “拿好你的支票,我要休息了。如果你想今天晚上住在这里的话,管家会带你去你的房间的。” 安娜朝一边的小铃铛按去,准备呼唤护工把自己推走。 “安娜表姐,我是认真的!” 奥勒有些生气了! 他明明是那么认真,如此深情的告白,他从来没有在安娜表姐外的任何一个人身上表达过。 要是奥勒在酒吧里凝视着某个姑娘的眼睛说出这样的情话。 这份情感投入程度,自忖都够他睡一个加强连的妹子了。 可是面对自己的表白,安娜却只把他当成了小孩子在表演舞台剧,这让奥勒非常的不满和懊恼。 他一把抓住安娜的手腕。 “奥勒·冯·克鲁格先生。你失态了。” 安娜慢慢地抬起头,凝视着身边的表弟。 伊莲娜小姐就算能站起来,也要比奥勒矮上一个头,手腕纤细柔弱无骨。 然而当这个只比他大两个月的女孩叫他的全名的时候。奥勒身上的肌肉还是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这一刻, 奥勒好像看到自己的教母的灵魂在表姐身上复苏,不必大喊大叫,而威仪自足。 而他则变成了那个在花园里罚站的小男孩。 “你知道嘛?其实今天在我接到那幅油画的时候,我就一直很生气。何必非要我把话说开,让彼此难堪呢?” 安娜的眼神中带着嘲弄:“向我求婚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你父亲的意思?” “这……” “难道我说的有错么?”她轻轻的说。 每年自己的生日或者圣诞节,女孩都能收到来自奥勒的父亲克鲁格先生的礼物。 通常会是一只镀金钢笔,一枚礼服胸针,或者一套骨瓷茶具。 从来没有今年这么贵重。 克鲁格先生这样的搞金融的资深银行家不像浮夸的奥勒表弟,日常行事风格蛮节俭严肃的,甚至可以称的上吝啬。 对方送给自己家人的礼物也大概都是这些东西。 安娜的记忆中, 克鲁格先生甚至连书房的天鹅绒窗帘破洞了都不愿意修补。 这类银行金融家每次大手笔的投入都要看到回报,至少都要富有深意。 这次也不例外。 安娜在拧开铝制画桶的一瞬间,就明白了对方想要表达的深意是什么。 一张十八世纪维瑞·勒布伦夫人关于特雷莎公主的油画——这简直是再巧妙不过的关于贵族制的兴衰、家族的荣誉与艺术家命运间的隐喻。 勒布伦夫人因为玛丽皇后的宠爱而成名,又因为波旁王朝的覆灭而流亡。 女画家勒布伦夫人后半生长期过着流亡生活。 她在欧洲战云密布的年代里被人误解为是君主政体的维护者,俄国因为她与波旁宫庭亲密的关系而奉她为上宾,成为了自圣彼得堡美术学院成立以来历史上第一位女性“荣誉教师”。 而画面肖像画的主人特雷莎公主则是这个隐喻的另外一部分。 特雷莎公主的母亲是安娜的老乡,拥有奥地利女公爵头衔的玛丽皇后,以浮华、对艺术的热爱和对社会的无知而闻名。 众所周知, 她死于自己丈夫所设计的断头台,而年仅十一岁特雷莎公主也因为长期的强暴和刑讯而终身失去了生育能力。 从历史学角度来看, 路易十六全家的结局当然并非多么无辜。但至少小女孩的人生命运像是上帝给她开了一次恶毒的玩笑。 当她出生的那刻,她的母亲曾把她抱在怀里,激动的痛哭:“你不是儿子,男孩属于国家,而你只属于我,你将应有尽有,平安喜乐。” 这个预言的有效期只有短短的十年。 在波旁王朝存在时,特雷莎是应有尽有平安喜乐的长公主,她有最好的私人老师教她礼仪与艺术。 当波旁王朝覆灭后,她所拥有的全部也瞬间被雨打风吹去,跟着沉没的巨轮一起跌入地狱的深渊。 “伊莲娜小姐。你应该要明白,家族才是你的一切,剩下的不过只是这支大树上缠绕的藤蔓而已。” 以安娜的聪慧, 她看到这张画的瞬间,简直能透过油画的表面,听见那位留着普鲁士八字胡的古板银行家嘲弄的声音。 甚至, 安娜根本都不觉得,奥勒提起卡拉舅舅的事情,是一次单纯的巧合。 卡拉舅舅想要从伊莲娜这个姓氏上骗钱的行为,应该倒未必是克鲁格先生的陷阱阴谋。 那个白痴简直主打的就是一个没脑子。 浑身上下都是破绽,干这种蠢事完全属于卡拉舅舅的一贯作风。 克鲁格先生只是适时的推波助澜了一把,然后又轻描淡写的像是个救世主一样将伊莲娜家族的声誉危机消弭于无形。 人家就是明摆着在告诉你。 伊莲娜小姐——你只是个单纯没脑子的小孩子,根本没有能力照顾好自己这么大的家业。 不如嫁给我儿子吧, 嫁给我儿子一切问题全都解决了。 “表姐……诚实的说,我父亲在我来的路上和我表达过相关的暗示,但我对您的感情是真挚的。” 奥勒讪讪的解释道。 他确实是在来庄园的路上,才接到了父亲打来的电话,暗示自己可以对着对方释放一下男人的魅力。 否则, 他也就不会还傻乎乎的带着女伴来了。 可能在克鲁格先生眼中,儿子是否专一或者滥情根本就无所谓。 他们这样家庭的联姻主要是为了展现彼此能带来的利益。 几个世纪以前如此, 几个世纪以后也是如此。 顶多结婚后各自玩各自的罢了。 这样反而显得不虚伪不做作。 “而且,请您想想看,艺术和金钱从来都是一体两面,这两者结合能绽放出多么大的利益吧。很快,伊莲娜这个名字将变的和巴恩斯和洛克菲勒一样闻名。” “不,在艺术领域,她早就已经和巴恩斯与洛克菲勒一样闻名了,不出二十年——” 奥勒神情向往,豪情万丈:“——不出二十年,她就会变成下一个美第奇……21世纪的美第奇家族。” 飞机上的电话, 老爹克鲁格先生只是简要的和他提了一下他的金融构想,奥勒就觉得心潮澎湃的不可抑制。 艺术品基金不像比特币、元宇宙这些如雷贯耳的名词这么人尽皆知。 它却可能是过去十年华尔街这类的金融投行们最关注、最火热的投资概念之一。 因为艺术品交易天生就具有避税、匿名交易的操作区间。 它常常被各种大型信托基金做为炒作的标的物。 再加上这些年艺术品市场的价格越来越疯狂。 2010年以前拍卖会上随便一件破五千万美元的艺术品,都是值得全球各大主流媒体跟踪报道的大新闻。 近几年则恨不得年年都要出上一件上亿美刀的天价拍卖。 他口中的巴恩斯艺术基金会、洛克菲勒家族艺术基金以及同类的古根·海姆家族艺术基金会。 都是曾经这个星球上最为富有的家族们创立的艺术品投资基金会。 甚至不光这种百年历史的老牌艺术品大基金规模在不断走高。 连法国国家养老基金这般真正超级巨鳄级的欧洲国家的开放式主权基金,都开始考虑在艺术品市场上的投资。 克鲁格先生意识到了商机, 何止是商机,这简直是一座金矿。 炒艺术品和炒贵金属本质上几乎一样。 往深层讲其中原理足够请几个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分析个三天三夜。往直白说,则无非也就是“囤积居奇”四个字的朴素道理。 做空做多白银或者黄金的时候,手里必须捏着足够量大的实体贵金属。 想要在艺术品行业里做庄,你手里也要拿着同样动够分量的名画,才能想拉高就拉高,想砸盘就砸盘。 论藏品的数量。 全天下哪里有比伊莲娜小姐更加富有的收藏家呢? 就算洛克菲勒艺术基金会的藏品规模上,可能也没有比伊莲娜家族的珍藏多多少。 “可惜,我不愿意。” 安娜声音寒若冰霜。 “艺术品基金?百亿欧元规模的金融帝国?” 她嘴角冷笑了一下。 “你们和卡拉舅舅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只是你们的野心更大,更专业而已。卡拉舅舅想要的不过只是几百万欧元的无息贷款,你们却想要伊莲娜家族数百年传承下的一切,就像是想要让罗马并入埃及的克里奥帕特拉女王。” 安娜摇摇头。 除了姨妈,每个人的眼中都是利益。 从来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她想什么,她又真正需要什么。 “我不需要任何人来教我做事,无论是你,还是克鲁格先生。荣誉和金钱腐朽的更快,这是我从小到大被教导的家训。家族的长辈也因为时代的局限,在很多事情上都犯下了无法弥补的错误。唯有一点,我们从来不靠着炒作艺术品而获利。艺术只因其恒久的美术价值而发光。” “我是缪斯女神的仆人,而非逐利的商人。我们是艺术家的庇护者,在祖先买这些画的时候,从来没想过挥舞的鞭子从他们身上获利,我也不会。” “我们不是想教您做事,只是您的观点太陈旧了。”奥勒有些愤怒:“艺术品放在仓库里有什么用?国家美术馆还有政府拨款的养护修理津贴呢,而你什么都得不到。” “如今早就不是这一套了表姐。”奥勒半是无可奈何,半是嘲讽的说道,“难道您还想发现下一个梵高吗?这真的太天真了。” “无所谓。” 安娜冷冷说道:“我虽然不是凯撒,但我也可以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 “如果这一套注定被世界所淘汰,那么我做好了和它一起沉没的准备。” (本章完) 第二百零六章 祖辈余荫的无知少女 汪! 汪汪! 趴在地板上的奥古斯特似乎感受到了主人情感的变化,它一个利落的轱辘就从地板上蹿了过来。 奥古斯特前掌前伸,后腿蹬直,棕色的后背似一张拉满的弓般向上拱起,喉咙中发出凶狠的汪汪声。 大狗狗像是个保护公主的真正骑士一样,做好了进攻的准备。 它时刻准备随着伊莲娜小姐的一声令下,就扑上去给这个让他不爽的小子在小腿上来一口。 “啊!奥勒,安娜妹妹,这是怎么了!” 女影星下意识的捂住嘴,低低的惊呼。 她没明白刚刚大家还言笑晏晏,相谈甚欢的样子,为什么安娜突然念了几句《埃及艳后》里的台词,气氛转瞬间就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没事,奥古斯特,没事的。” 伊莲娜小姐安抚了一下自己的宠物猎狗,然后冷声说道:“奥勒先生,今天我已经给予您充足的尊重和忍耐,现在请松开我的手,否则我就要请你离开我的家了,我也是非常认真的。” “克鲁格少爷?” 管家像是幽灵一样出现,轻轻拍了拍奥勒的后背。 安娜吩咐他取来支票薄之后,就没有要求对方离开。管家同样懂法语,他无声的站在会客厅的角落处,将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收入眼底。 “这是我和安娜表姐之间的家事。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即使教母在世的时候,都从来没有赶我离开过!” 奥勒更烦躁了。 他挥挥手,就想让这个碍事的男人离开。 “克鲁格少爷?” 管家抓住了他的手臂,带着白手套的手,像一双铁钳似的牢牢控制住他的手臂,然后一字一顿的再次说道:“小姐请您松开手。” 手被对方紧紧锢住。 奥勒的脑子稍稍从烦躁中清醒了一点。 他认识这位管家也已经很多年了。 管家和主人的贴身男仆女仆都是大庄园仆役中的灵魂人物。 尤其是前者, 甚至已经半脱离了仆人的范畴,在传统欧式大家族中,属于但凡主人家兜里还能掏出一个铜板,都不会将他们裁掉的职位。 这个老绅士般的男人,在庄园里工作了大半辈子。 在安娜的姨妈还在世的年代,管家的年薪就已经超过50万欧元,和一些小银行的独立董事差不多。 甚至连对方的家人日常医疗开支,孩子出国读大学的花销,找到合意工作,都是伊莲娜家族支付并安排的。 要的就是一个知根知底的自己人。 丰厚的薪水报酬带来的是忠诚,对伊莲娜家族主人的忠诚。 以前是忠诚于安娜的监护人,现在是伊莲娜小姐自己。 除了安娜表姐这个庄园主以外, 面对其他任何客人和家庭成员,管家的义务仅仅是保持足够的礼貌和尊重而已,却不需要服从任何对方的命令,即使是从小就经常来这边的自己。 看着对方严肃的样子, 奥勒并不怀疑管家现在已经展示完了“礼貌与尊重”的那一部分。 他再不松手,只要安娜表姐给个眼色,搞不好下次就不是叫他克鲁格少爷,而是一记膝撞顶在他腰上了。 这也就是21世纪, 时代变了。 宰相门前七品官,换成一百多年前,这种大贵族家的贴身管家比一些乡下的骑士男爵老爷都要威风。 别说叫手下的男仆过来把他驱逐出庄园,就算是主人命令他开枪,人家也会毫不犹豫的扣下扳机的。 奥勒犹豫了两秒钟,还是最终还是松开了抓着安娜手腕的手,悻悻然的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安娜表姐……我是为你好的啊。” 他无奈的举了举双手,“你简直生气的没有道理。” “很好,那我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安娜点点头,“回去替我向克鲁格先生转达问候。” “至于其他的提议,以后就不要再提了,我并不感兴趣,伊莲娜家族也不感兴趣。奥勒·冯·克鲁格,请您听好了,我没有嫁给你的打算,小时候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没有。” 空气中再次陷入了长长的尴尬沉默。 安娜不说话,奥勒不说话,连史宾格猎犬也一动不动。 只有茫然无措的女演员在几个人之间左顾右盼。 “果然是这样么。” 奥勒慢慢的低垂下了头,盯着自己的光亮鞋面。 他似乎彻底撕下了某些心结,慢慢的说:“这真的是表姐你的风格,‘小时候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没有’强大而又决绝,就像是法官在下达判决书一样,斩断了我所有念想。把我赶离这里。” 安娜原本已经准备以冷漠的姿态离开会客厅。 此时听见奥勒低沉丧气的声音, 她稍微有些心软了。 安娜看着自己姨妈的教子,摇了摇头:“奥勒,我依然欢迎你以表弟的身份来我的家中作客……” “呵……什么怜悯的发言嘛。” 奥勒竟然直接打断了自己表姐的话。 他也晃了晃脑袋,嗤笑了一下,像是在笑自己的自不量力。 “表姐,你看不上我的,其实不止你一个。” “我不是看不上……” “不必安慰我。” 奥勒挥了挥手:“你知道吗?来的时候飞机上,父亲打给我的电话中,他就觉得我搞不太定你。他说你是真正的女伯爵,而我只是个花花公子。” 奥勒偏过头,模仿着银行家说话时带着嘲弄的语气:“没有了金钱和家族的外衣,伊莲娜小姐依然是位高贵的女爵。而你——奥勒,我的儿子,你只是个会哭鼻子的小男孩而已。” “伊莲娜小姐那种高傲的烈马,怎么能是我的儿子这样孱弱而虚浮的男人所能征服的了的呢?就算是手中拿着最好的水果泥和鸡蛋清蒸煮混和而成的精饲料,她也宁愿嚼路边的青草,不会多看你一眼。” “高傲的烈马……高傲的烈马,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真是有趣至极的比喻。”年轻人恨恨的说,他的语气是那么用力,带着被拒绝后的恼羞成怒。 随着安娜不留下任何回旋余地的拒绝对方, 奥勒似乎已经彻底的陷入了破罐子破摔的状态,完全不在乎激怒身边的伊莲娜小姐了。 咬着牙念叨了两句。 然后他抬起头,望向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安娜,嘴角拉出了一丝说不清是冷笑还是嘲笑的表情。 “表姐,您知道这个比喻最有趣的地方在哪里么?” 安那一言不发的注视着这个表弟渐渐的变的越来越陌生。 “我父亲说,有一句普鲁士谚语,要想一匹马去你想要的地方。与其眼巴巴的抱着胡萝卜和鸡蛋渴望它的怜悯垂青——” 奥勒望着自己的表姐。 此时的他的脸上再也看不到贵族少年的温文尔雅,反而有些歇斯底里的阴冷和狡猾。 “——不如当一个擅用绳索和马刺的驯马师。” 安娜的脸颊依然光滑润泽,只是表情冷的像是一尊大理石塑像。 “奥勒表弟,你现在这种得不到想要东西,就崩溃了的模样,看上去可真丑。真像个哭鼻子的小男孩,看来克鲁格先生至少说对了一半。” 她语气依然平静:“我其实也蛮喜欢那个关于马的那个比喻的。但如果我真的是烈马,你也不是驯兽师,而只是一只因为得不到香蕉而上蹿下跳的猴子。” 女孩不在意的笑了笑。 “马刺?” “你们的马刺不会指的是我的卡拉舅舅吧。拜托,姨妈生前就几乎不和这个弟弟来往了。就算你们手中捏着巨额债务,可用他来威胁我,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什么【伊莲娜NFT数字藏品交易所】,这种捞钱的东西确实挺坏名声的。 然而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再说, 安娜本人也有专业的律师团队来处理这些问题。 很大概率上,即使卡拉舅舅真的搞到了钱,这种“李鬼”交易所真的能开起来来的可能性也极小。 “哦,老天,别误会,怎么会是卡拉舅舅呢?” 奥勒无奈地耸耸肩,怪腔怪调的说道:“表姐。我们都明白,卡拉舅舅这种垃圾,顶多用来恶心恶心人。他根本上不得台面,我给他的十万欧元也真的只是顺手给的,连借据都没要。” “要是想用他来要挟您,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安娜稍微有点疑惑,但她并没有说话。 奥勒从一边之前放勒布伦夫人油画画筒的深棕色普拉达男士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文件夹。 他抽出了其中的一张纸递给了安娜。 “表姐,本来想换个时间点再和您说的。过一段时间,我们可能就是同事了哦……” 他的语气嘲弄,带着些傲慢,阴阳怪气的说道:“嗯,希望那个时候你的停职已经结束了。” 安娜接过了那张折叠的复印纸, 展开。 这是一张股权转让意向书的复印页。 大致内容是奥地利国家出版集团同意将所持有的《油画》杂志社的部分股分转让给克鲁格兄弟银行。 “你们……买下了《油画》杂志?” 看着上面的文字,安娜沉默了几秒钟,轻声说道。 “准确的说,我们从奥地利国家出版集团中获得了26%的股份,加上一些杂七杂八小股东手里的股份,总共持有股份大约应该能达到三成半左右吧,预计这笔收购总共大约需要1亿7000万欧元。” 奥勒语气中充满了得意:“主要是说服这些家伙愿意出售股份费功夫,其实真的谈下来,没有投资部门想象的贵。17年梅乐蒂斯传媒集团为了买下《时尚》杂志,收购总额可是大约是三十亿美元呐。比起来,伊莲娜家族的《油画》杂志真要便宜的多。” 安娜脸上依然看不出表情。 可是当她看见这行收购意向书的时候,心中却立刻就翻起了惊涛骇浪。 安娜的脑海中高速的盘算着对方的目的。 这么大宗的股权变动,自己竟然没有事先得到任何的消息,这简直不可思议。 但从奥勒洋洋自得的面部表情上来看, 她并不觉得对方在说谎话。 严肃艺术肯定不如大众时尚关注的人多,1亿7000万欧元买杂志社三成的股份,已经算是个天文数字了。 难怪奥地利国家出版集团愿意出手…… 不对, “钱不应该是原因,至少不应该是唯一的原因。”安娜心中想着。 这种私人杂志社出售股份更多的和未来的发展战略有关。 上百年时间的发展, 《油画》杂志也合并了好几个同类的杂志,安娜依然是杂志社最大的私人股东,股份占比却已经被稀释到了15.97%左右。 除了奥地利国家出版集团、欧洲美术协会以及伊莲娜家族三方大股东之外。 还有一些协会的重要成员、理事手中也捏着《油画》杂志零星的股份。 克鲁格银行这一次像是大鱼吃小鱼般,从这些理事手中收购了几千万欧元的股份,绝对不是什么小动作。 而安娜这位最大的私人大股东却一点提前风声都没有听到。 这甚至要比克鲁格兄弟银行大笔收购股份这件事本身,更让伊莲娜小姐有一些隐隐的不安。 这就像…… 似乎所有人都在背着她,正在秘密谋划着什么。 “为什么我没有收到董事会的通知。” 安娜转头询问自己的管家。 “哦,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因为目前只是达成了收购意向而已,真正走完法律手续还需要几个星期的时间。” 奥勒无所谓的挥挥手,一副所有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的胜利者姿态。 “我不介意告诉表姐些内幕消息。” “奥地利政府的金融监管部门已经批准了国家出版集团出售持有股份的行为,布朗爵士做为欧洲美术协会的代理人,将在这个月中旬举行董事会会议。” 他打了个响指。 “当然啦,安娜表姐您这位最大的私人股东可以选择投反对票,遗憾的是,按照《欧盟竞争并购法》,除非您能说服超过半数的股东都反对,否则无权终止这次交易。” 奥勒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友情提示,我不建议表姐您这么做。搞艺术或许伊莲娜家族在行,但是搞金融收购则是我们的老本行。要是在董事会上您发现其他所有股东都抛弃了你,只有你一个人固执的说你NO。以您的骄傲,这一定会是很丢脸难堪的事情。我觉得要不然您干脆弃权出席好啦。” “炒作艺术基金会?以《油画》杂志的名义?克鲁格先生就是以这个想法说服的其他股东和国家出版社吧。” 安娜很快就猜到了这件事情的始末。 她在奥勒看不到的地方,指尖用力的掐着轮椅的扶手。 安娜必须非常的努力才能保持声线的平静,不让别人听出她内心的恐惧。 “聪明!不愧是我从小到大所崇拜的表姐。” 奥勒打了个响指。 “当然,我们更希望能以伊莲娜的名义建立这个基金会,如果您不乐意,那么以《油画》杂志的名义听起来也很响亮。 作为过去一百年内最有公信力的艺术品鉴赏评估机构。这块金字招牌简直就像是学术界的《SCIENCE》或者《NATURE》。我很惊讶你们这么多年竟然没有想以它为基础,开发一下它的金融价值。完全便是养了一只下金蛋的鸡,却只是想让它打鸣。” “唉,太暴殄天物了。”他装作叹气的样子。 “奥勒,我为你和你父亲的浅薄感到悲伤。你有没有想过《油画》杂志之所以拥有如此强大的公信力。就是因为,它从建立之初的那一刻,便是一家纯粹而公正的艺术评价杂志。” 安娜抬头盯着奥勒表弟的眼睛:“在艺术品市场上,你选择可以当裁判,也可以选择当选手。但你不能一边当裁判,一边当选手。就像《油画》杂志不能一边下场从艺术品炒作中获利,一边虚伪的装成客观公正的白莲花一样,言之凿凿的评价每一个艺术家水平的好坏。” “它下的每一颗金蛋上都沾满着我的祖先的眼泪。”安娜一字一顿的说道:“这是竭泽而渔的末日。” “竭泽而渔的末日?我更愿意将它称之为通向新时代的大门。除了您以外的所有股东也应该都是这么想的。有些时候表姐您的思想观念,老派的像是活在几个世纪以前。看看周围吧,如今已经是新时代了,也许需要转变思维的是表姐你。” “永远不要想着让我答应这件事——” “那你就不要答应好了,表姐,您在我们的计划中很重要,但伊莲娜这个名字也并非不可或缺。既然您对我的求婚不感兴趣,那么或许 奥勒微笑。 “下个月四月份的欧洲艺术国际年会,就在格利兹市本地的美术馆召开,您有兴趣做为贵宾和布朗爵士做一个联合演讲吗?” 欧洲国际艺术年会。 是每年欧洲最正式政府官方性质的大型艺术会议,《油画》杂志自然每年也都在邀请名单之中。 今年年会又在本市的新艺术中心召开。 《油画》杂志更是被分配到了最黄金的发言演讲时段,身后跟着的便是亚洲艺术的代表人物曹轩老先生,和活化石级别的艺术家格哈德·里希特。 那两位老爷子岁数加起来,都没比美国建国历史少多少年。 要自己演讲? 安娜记得,原本的日程安排中,并没有这一环。 在台上发言的应该只有布朗理事长一个人而已。 “稍稍做了一些调整。今年毕竟是《油画》杂志的大日子。主办方甚至愿意多给你们,哦,抱歉,现在应该说是,多给我们《油画》杂志几分钟时间。”奥勒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直接将整个文件夹都递给了安娜。 “这是布朗爵士的发言稿,表姐你可以事先准备一下。” 安娜接过了发言提纲,翻开了文件夹。 《从私人烙印到公众视角,从一家之言到百家之美——回顾《油画》杂志的世纪路程》 这是一份篇幅不短的演讲稿。 也不知道是布朗爵士还是他的私人秘书草拟的内容。 文稿上面还很专业的在不同的段落之间加上了动作的备注,用来提示演讲者发表讲话时,怎么和自己的肢体语言结合起来。 【……油画杂志由伊莲娜家族创立于十九世纪七十年代,距今已经有超过一百五十年代的历史。过去二十年间,在欧洲美术协会的统领下,《油画》杂志的发行数量。在这个纸制出版物萎缩的时代,稳定增长。(动作:握拳彰显力量!)并推出了电子期刊以及网……】 【……今年,随着克鲁格兄弟银行的收购,我们的管理层迎来了新鲜血液。(停顿向观众席示意,舞台灯光会在此刻照亮贵宾席,克鲁格银行代表将起立像大家挥手)。在未来,《油画》杂志将会以更加多元,更加中立客观的视角,解析世界艺术的潮流与风尚……】 【……回顾往昔,《油画》杂志的管理层中永远都不会缺少伊莲娜这个姓氏,即使一家之言并不总是正确,可谁叫人家的祖先建立了这个杂志呢?(露出无奈微笑的表情)。这没有什么,要是我有这个权力,我也想将理事长这个位置传给我的儿子,遗憾的是,他似乎执着的想成为一名帆船运动员……】 【……无论如何,我们仍然感谢伊莲娜家族在《油画》的建立过程中做出的贡献……经在海伯利安先生的视频中见过这位年轻的女士,我个人其实是不赞成参与这种可能对公众造成误导的不严肃艺术评选,但也要称认她真的相当迷人……不过你们可能不知道,她是多么的让人尊敬(停顿)……】 【……伊莲娜小姐出生时右腿的肌肉……她专业在护工团队和家庭医生的陪同下,每天坚持自我锻炼,有时需要在自己的庄园特别建造的康复室中,进行一整天的形体训练……而在学习艺术方面,她从小才华横溢,伊莲娜这个姓氏似乎赋予了她无穷的魔力,仅仅不到两年就成功的从她的太祖父曾经担任校董的维也纳艺术学院中以优秀毕业生的身份毕业……】 安娜读着读着,就死死的咬住了嘴唇。 安娜知道布朗爵士一直想要让《油画》杂志去“伊莲娜”化。 这篇演讲稿从表面上看,似乎像模像样,可是无时无刻都有一种阴阳怪气的对于伊莲娜家族以及安娜自己的嘲讽。 发言内容中对伊莲娜家族长辈对《油画》杂志的贡献,只是简要的一笔带过,几乎把所有杂志社成功的功劳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而将伊莲娜家族形容为了一个蛮横无力的傲慢权贵。 对于安娜, 布朗爵士则似乎“好心”的大加赞扬,可是总是有意无意的将她形容成了一位在大庄园里何不食肉糜的娇小姐。 通篇读上去,更是到处都在阴阳怪气的讽刺,好像她所获得的所有成功,都是建立在靠着“伊莲娜”这个姓氏上走了捷径,并非自己的努力。 她太年轻了。 布朗爵士就是明摆着要欺负安娜,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向公众证明她的眼光。 他文中还特地暗戳戳的对安娜以油画杂志的编辑身份出席托马斯视频表达了不满。 人家又没有明说。 只是一副冠冕堂皇的口气,将安娜对侦探猫的赞扬称之为——“可能对公众造成误导。”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七章 皆是星光 “伊莲娜这个名字,不是在谁的眼中,都像生命一般重要的。”奥勒语气阴沉的笑道:“有些人,他们巴不得将你们的所有印记都洗掉呢。” 安娜眼神冰冷,呼吸起浮。 奥勒站起身:“表姐,看看布朗爵士正在做的事情,现在您是不是认为,我刚刚是真的在关心你,之前的提议是都是在为你好?” 安娜心里一阵恶心反胃。 旁边的狗狗奥古斯特叫唤的更厉害了,安娜轻轻用手指抚摸着它的顶皮,安抚着对方。 她觉得这个世界真荒唐。 布朗爵士是如此,克鲁格先生和奥勒表弟都是如此。 他们永远是一副言之凿凿为你考虑的口吻,把你当成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进行管教,想要让你按照他们的归训和意志前进。 无论是用胡萝卜,还是用马刺。 你的反抗,你的坚持,你的抗争, 在人家眼中看上去,也不过只是一只会呲牙的小狗的汪汪而已。 伊莲娜小姐愤怒的想要大喊大叫,想要将手边的铝制画筒朝着奥勒表弟油光锃亮的脑袋上扔过去。 她却不能这么做。 安娜甚至不太愿意此时在对方眼前表现出任何出格的怒火来。 不是安娜不生气, 而是就像她曾经在网络连线中所告诉侦探猫女士的一样。 愤怒代表着你对局面失去了自己的掌控力,代表着你的软弱。 做为伊莲娜庄园的主人。 越是在这种时候,你越应该永远保持着从容和镇定。 只是安娜真的有点疲惫了。 “这就是你们的威胁?” 安娜强迫自己笑出来,即便那是刻骨的冷笑。 “好吧,我会考虑和布朗爵士做联合演讲的提议的。” 她不能在这种时候退缩。 安娜已经预计到了,年会的发言可能会被演变成一种公开的羞辱。 她或许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公开指责《油画》管理层的过失,但这样的意义其实并不大。 布朗爵士是行业内资深前辈。 对方曾任荷兰埃因霍温城市美术馆馆长,至今仍是法兰西艺术院的院士以及英国皇家美术学院的荣誉教授。 抛除立场和品德,任何人都要肯定对方是位学术权威。 布朗爵士的学术生涯中,光是A&HCI级别的美术论文,就发过三篇。 他还因为对古埃及壁画学方面的资深研究,以及《油画》杂志在美术领域所做出的社会贡献,极为罕见的以外国人的身份拿到OBE(大英帝国官佐勋章),并被特许头衔后方可以加上【爵士】的尊称。 社会地位上和着名英剧《是,大臣》里的汉弗莱爵士享有同样的尊荣。 这种荣誉等身的老学者面前,就算是首相也要客客气气的以礼相待。 和对方相比,安娜在社会舆论眼中,就只是一个徒有“伊莲娜”姓氏的无知少女而已。 人家敢邀请你上台在布朗爵士之后做联合演讲,就不怕你能翻出天去。 她的一切过激发言,在布朗爵士的讲稿和克鲁格兄弟银行注资的背景衬托下,都会像是一个即将被赶出马戏团的无能小丑,在舞台上进行的某种拙劣的表演。 可是, 安娜依然必须昂首挺胸的出现,以伊莲娜家族最后的继承人的身份出现。 如果今年的年会是一场伊莲娜家族对于《油画》的谢幕礼的话。 她这个主演当然别无选择的要站在告别舞台上,代表自己的祖先发声,这是安娜从出生那一刻就无法推卸的义务。 叮咚! 安娜沉默了很久,正当她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 身边的手机响了。 自己的联系方式只有为数不多的亲友拥有。除非必要,绝大多数日常往来,都由管家应付,更是只有很少数的人才会被安娜设置提醒铃声。 她往手机的屏幕上扫了一眼。 【凯特小姐向您发来了一条新信息!】 安娜常用的有两部苹果手机。 一部是以“伊莲娜女士”这个身份日常社交使用。 另外一部则是以“树懒先生”的名义,在她需要用来做节目、联系录制嘉宾,登录苹果播客后台验证时所使用。 两部手机都用这个社交整合软件进行串联,让她无论在哪部IPHONE上都能收发接受相应的消息。 安娜发现,现在铃声提示的,是树懒先生的社交账户上的新信息。 凯特小姐? 安娜微微愣了一下。 凯特这个姓氏(Kate)和猫眯(CAT)读音非常近似,是她在签约成为对方的经纪人后,思索后给画家侦探猫取的昵称代号。 庄园里的贴身工作人员都有保密协议,安娜也相信这些老人的职业道德。 但为了防止不必要的人看到手机产生无关联想,顺便避免麻烦,安娜一直将自己树懒先生的那一面相关的内容掩盖的很好。 它是属于安娜的私人小秘密。 对方这个时候联系自己吗…… 明知在会客的时候,查看手机并不太礼貌。但安娜还是没有太多的犹豫,就拿起了自己的手机,点亮屏幕。 每当她在和侦探猫女士聊天的时候,女孩都会觉得的非常轻松。 在虚拟世界的交谈中, 安娜只需要扮演好“树懒先生”的职责,没有太多的金钱与利益的存在——所有的事情,都只和艺术有关。 哪怕只有片刻休息。 安娜也很希望暂时能从眼前的泥潭一样杂乱郁结的事情中抽身片刻,获得短暂的喘息。 “嗨!我心中突然有些灵感,重新为《小王子》画了一张封面画。我觉得这张画的感染力比以前的作品要强上不少,您看看Schostic集团小王子项目组那边,能方便换稿吗?” 又画了一张封面画? 安娜微微歪了歪头,看见侦探猫的要求,有点哑然失笑。 “不必纠结过去,《小王子》这个项目已经结束了,你之前就画的很好。您这段时间可以稍微放松一下,我也会为您一直留意合适的下一份合同。封面画就算了,这种事情从来没有主动换稿的说法的……” 安娜也不搭理身边的奥斯本,就自顾自的在手机上打起字来。 以一个职业经纪人的角度,侦探猫这种提议其实显得很不职业。 插画行业从来都是甲方满意,就合格万岁的生意。 插画师这边完全没有主动给自己找事的道理。 就算安娜是个对艺术要求很高的人,她也不会在一项合同已经完成后,再去提出换稿。 大型出版社日常的工作就类似无数枚星型齿轮互相咬合。 人家有人家自己的一套工作流程。 工业流水线一般。 画师约稿完成后,要每页的精细排版,校对编辑的最终审核,然后开始走印刷流程,联系渠道商预热…… 每当交完稿,出版社方面审核通过后,这套插画就会被送入下一个工作日程中。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想要换稿,都不是《小王子》一个项目的工作组所能决定的。 很多事情都要推倒重来,会增加很多不必要的任务量。 连出版社方面都不会感谢你的精益求精,而是会觉得你这个画师有些过于画蛇添足了,是个事儿婆。 “这位姐姐真是个菜鸟。” 安娜能察觉到,很多行业内业务流程侦探猫女士是一点不懂。 这些要求实在是太不专业了,要是曾经在相关行业内摸爬滚打过,绝对不会说出换稿这种话。 简直青涩的冒傻气, 傻的…… “好可爱!” 安娜才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埋怨对方呢。 她非常喜欢对方这一点。 因为伊莲娜也并不是个要靠着从代理画家合同中抽佣金吃饭的职业中介经纪人。 或许十个中有九个半插画经纪人,都会批评画手在这些无意义的东西上浪费时间的行为。 安娜却蛮欣赏对方对待艺术的这份单纯和执着。 她轻轻笑了笑。 犹豫了一下,安娜打字道:“换稿可能不太合适,但既然您有一幅新作,我永远乐意以一名普通观众的身份欣赏您的作品。即使仅仅单纯从艺术的视角见证一幅好看的画,我也非常期待。” “我也一样。” 侦探猫回复道:“我完成这张画时就想到,如果没有树懒先生您的付出,无论如何我也完成不了这张作品。所以即使这张画只有您一个观众,我也非常满足。那么,我们就单纯的为艺术干杯。” 安娜嘴角露出发自内心的清甜微笑。 【即使只有您一个观众,我也非常开心。那么,我们就单纯的为艺术干杯。】 这是这个让人烦躁不快的下午间,安娜所听到的最让她感到舒心的一句话。似一缕凉爽的冰泉留入心间。 女孩甚至觉得, 自己完全不需要看画了。 仅仅能听到侦探猫说出这样一句和她有共鸣的话语,伊莲娜小姐就已经足够感到开心和欣慰。 几秒钟后, 对方发来了画稿的扫描图。 安娜的手机上提示接收到一张大体积照片。 伊莲娜庄园的网速很快,不过几秒钟的时间,手机就加载好了这张封面画。 “新的封面画,和上一张没有太大的差别……嗯?” 安娜慢慢呆住。 最开始看到画稿的第一眼的时候,她下意识的认为,这张画和之前的作品没有什么根本上的大变化。 完全是一样的构图设计,同样的画法,连抱着膝盖坐在沙丘上的人男孩造型都是一模一样。 然而, 几乎只是瞬息之间,安娜就已经察觉到了两张画其实截然不同。 甚至…… 这都不是一个量级的作品! 那种栩栩如生的感觉, 那种宛如要从纸面上涌出的深情和孤独, 即使伊莲娜小姐从小到大在自己庄园如海的名家收藏间漫步,也只有极少的作品能带给安娜这样的感受—— 一种直充心底的酥麻感! 无论这些画作的作者是否出名,技法是否杰出,所有能带给安娜直接的灵魂冲击的作品,都是她眼中最珍贵的收藏,千金不换。 这些作品包含着一位位历史上的画师苦心孤诣的努力。 画布表面覆盖的不只是颜料,同样浓缩着他们的快乐,他们的悲伤,他们人生中的激昂和落寞。 那是一位画师心血的终极结晶。 就算画卷上标签的作者只是米兰画派不出名的一个小画家,甚至干脆它的创作者根本就没有能够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伊莲娜小姐依然视这些收藏如珍宝。 这种身体情绪的共鸣,甚至比大脑的思维更快速的让安娜意识到—— 此时此刻, 她的手中就捧着这样的一幅杰作!一幅题材是她最喜欢的《小王子》的杰作!一幅在她的帮助下侦探猫女士所画出的杰作! “难以置信,如梦似幻。从技法上来看,这幅作品并不比上一张优秀,或者说,侦探猫姐姐原本的画刀画的技法水平就已然优秀到不可思议了。可是这样传神写意的目光,这种深深的堆积在画作表面的深情……到底是怎么画出来的呢?” 伊莲娜小姐甚至感觉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不久前, 她还曾在胡桃树下祈祷,希望某天侦探猫姐姐能透过两个人间的情感共鸣,画出一张能表现出她内心处所隐藏着的汹涌情感的画作。 几个小时后, 这样的画的照片就被她捏在手中……不,比她祈祷中的样子还要好。 安娜原本最大奢望,其实也不过只是盼望着侦探猫能捡起她心海间几颗细碎零星的珍珠。 将它们融入对方的笔下,偶而能撩动她内心最深处的几根琴弦。 那样安娜认为,就已经非常快乐和幸运了。 可是现在,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侦探猫画出的绝非随手捡起两根珍珠,清风般浮过安娜内心的琴弦这么简单的形容所可以形容的。 伊莲娜小姐觉得自己内心的海堤被对方打开了一个缺口,潮水倾斜而下,她像是化作了一尾游鱼,可以没有任何隔阂的融入眼前的屏幕之中。 侦探猫笔下的每一抹星光, 皆是她的所思所想。 伊莲娜小姐的心海泛起涟漪,后背的肌肉绷紧,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这一刻, 安娜的情绪波动甚至超过了刚刚被奥勒表弟逼迫的时候。女孩再也无法保持神情的镇定,眼圈都一点点的红了。 庄园的会客厅中最先发现安娜情绪异常的,是她的爱犬奥古斯特。 原本在旁边呲着牙吓唬奥勒的史宾格犬,扭回了它的大狗头。 它发现主人眼神中带着湿意,可是狗狗又隐约嗅到了安娜似乎并不伤心,而是散发着某种奇怪的……欣慰和喜悦? 奥古斯特是一条聪明的狗,不过安娜的这种奇怪的情绪变化,还是把它搞迷糊了。 它伸出长长的嫩粉色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黑鼻尖,困惑的转动着狗头,想要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本章完) 第二百零八章 借你之手 奥勒没有猎犬的敏锐嗅觉。 他只看到安娜随便摆弄了一会儿手机,眸子中就涌上了润泽的水意。 这是……无助的哭了? 奥勒认为表姐终于被他撕下了强装坚强的外衣,流下了眼泪。 “毕竟还是个女人。” 他在心里取笑道。 奥勒都有些惊讶他现在的好心情。 看到眼前的情景,他脑中竟然没有任何本以为会有的同情,反而混杂着奇怪的躁热和暗爽。 有些男人天生的基因中就流淌着关于战争和破坏的欲望,这是远古传来的狩猎本能。 奥勒姓克鲁格, 他的祖先们曾在战场上狩猎荣誉和土地,他的父辈们曾在经济领域狩猎金钱与财富。 可能, 从小到大,奥勒在心中的某一处,都埋藏着想要看到自己永远高高在上的表姐真正失态的那种场景。 就像是看到一支开在山崖上高不可攀的玫瑰,跌落尘埃。 终于可以让他俯视的随意的拾起。 奥勒站起身。 他没有尝试去主动拉表姐的手,而是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对方。 “看来,并非只有得不到玩具的小男孩才会哭泣。”他嘴角勾出刻薄的弧度。 真好, 父亲说的一点不错。 与其讨好对方,不如用马刺征服对方,只要掌握了合适的方法,手中握住拴在对方脖颈上的索套和缰绳。 他奥勒也可以反过来高高在上的嘲讽堂堂的女伯爵。 奥勒简直爽到了! 论纯粹的金钱数额和资产长期变现能力, 安娜依然要胜过克鲁格家族不少,但是表姐显然不会愿意快速抛售掉她心尖上的藏品去筹集资金去对抗一整家银行。 再说了, 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理念的问题。 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新时代, 《油画》杂志的大量高层管理者们,也已然厌倦了站在荒岛孤涯上。 当你日复一日的看着浩浩荡荡的美元如绿色的大海般从身边流过,却被某些固执的规则所阻挠,只能困在原地,当一个无法触摸的裁判,这对大多数人都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折磨。 背弃时代潮流者,必被时代所抛弃。 古希腊公民们用陶片放逐法杀死了聪明激进的苏格拉底。 今天,历史再一次重演。 《油画》的股东们用手里的股权投票,驱逐了古板而不愿意变通的伊莲娜家族最后的女继承人。 “其实如果安娜你不愿意出席今年的年会,我也可以理解。”他再次装作为安娜着想的语气,却用冰凉的言语封锁了对方任何可以回避的空间。 “布朗爵士认为,我们也可以请卡拉舅舅来代表伊莲娜家族发言。毕竟……”奥勒低下头,下了一计猛药,期待从伊莲娜小姐的脸色中捕捉出更多的崩溃和沮丧,“毕竟,卡拉舅舅无能归无能,恶心人,他还是很在行的。” 安娜依然没有理睬奥勒。 她都没有仔细听对方哼哼唧唧的在说什么。 安娜的心此刻是如此的激荡,哪有那个闲功夫听这种人的聒噪。 女孩长长的眼睫毛低垂,凝视着画面中那个坐在沙丘上的小王子的侧脸和眼神,满足间又带着难言的遗憾。 安娜曾经不知多少次的感慨自己缺乏绘画天赋,用画笔时隔阂而生疏。 伊莲娜小姐明白为这种事情伤悲春秋,在外人眼里显得分外的矫情。 如果有的选,别说是没有绘画天赋,右腿肌肉无力这些小问题了。 就算是高位截瘫,世界上也有的是美术天才想要用自己的人生和她交换。 但遗憾就是遗憾。 画不出她想画的东西,就是安娜永远的求不得之苦。 现在, 这样的遗憾没有了。 在世界的尽头,有另外一个女人穿过了层层阻碍,透过了她的心海,以相同的视角凝视着安娜所看到的一切。 脑海中的电波以完美的频率和鸣。 安娜借着这位姐姐的手,这位姐姐穿过她的心,画出这样震撼的作品。 通灵般的共鸣,让伊莲娜小姐的思绪不断的飘远,不断的飘远,想象着那位姐姐的音容相貌。 “真好啊。” 安娜现在的略微的遗憾则是,自己手中的终究只是冷冰冰的电子屏幕。 这张画作在大洋的彼岸被扫描仪拆分成了数十亿个字节的数据,通过海底的光纤线缆穿过山海来到自己的手里的小小的屏幕上,再次由数据重组成图片。 她拿的并不是侦探猫带着温度的一笔一画,而只是一串虚拟世界的字符。 照片上看的无论多么纤毫毕现,也还是不如真的有质感的颜料和布薄,拿在手里多了几丝隔阂。 唉…… 她低低的叹了口气。 “不必叹气。” 奥勒脸上带着朝红。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位已经把荒原上最出名的野马,用索套勒到窒息吐舌头的驯兽师或者西布牛仔。 马上就可以骑着猎物回城,赢得所有人羡艳的目光。 年轻人的脸上表情也恰恰如同是位刚刚喝了四分之一品脱龙舌兰烈酒的西部牛仔般眉飞色舞。 “表姐,选择权仍然握在您的手里。” 他得意洋洋的说道:“我们刚刚的建议永远有效,大门依然敞开。只要安娜表姐轻轻点点头,那么一切您不想看到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 “克鲁格银行依然会收够杂志的股份,但我们不会是你的敌人。《油画》杂志的所有股东也会热烈拥抱您的加入。伊莲娜这个名字,将继续成为我们的艺术基金前进的旗帜。” 奥勒诱惑道:“停职算什么?呵,表姐您可以立刻成为杂志社视觉艺术专栏新任主管的。不不不,何止是主管……你讨厌布朗爵士对吧,那我们就赶走他好了。” 奥勒潇洒的挥了挥手。 “等待收购结束,我们两方的股分加起来可是能够拥有杂志社的超过半数的表决权的。在您的太爷爷以一奥地利先令的价格卖掉杂志社80%股份的半个世纪之后,他的后人将再一次的全权执掌这家媒体。” “安娜,你会成为新的杂志社理事长。所有的一切,只需要你握住我的手就行了。” 奥勒稳操胜券的伸出自己的手,施舍般的伸在安娜的面前。 良久。 正当奥勒都开始等的不耐烦的时候。 “好的。” 安娜终于轻轻的开口出声。 表姐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心有不甘却哭的梨花带雨的拉起他的手,这让奥勒有些遗憾。 他还遐想着, 要是表姐识相的为刚刚的事情向自己道歉。 奥勒就会很有风度的用凯撒在《高卢战记》的名言回答:“没有关系,我们都是强大的人,强者的心永远只会向前看。” 这既能展现他宽广的胸怀,也是对于刚刚表姐对他的拒绝的小小的讽刺。 年轻男人有点遗憾没有让自己装到逼。 可当听到伊莲娜小姐说出“好的”的瞬间,他还是感受到了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激动。 年少时日思夜想的事情,就这么真实的发生了。 他成功了! 在合适的策略步步紧逼下,就算对方依然心有不甘,他奥勒还是成功的征服了伊莲娜小姐这头烈马。 等等? 奥勒的美梦,只仅仅停留了不到三秒钟的时间,就戛然而止。 他看到安娜表姐抬起了头。 女孩的眼角还挂着一滴泪水,奥勒却在对方的眸子中,看不到任何虚弱和悲痛。 伊莲娜小姐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他所看不懂的意味。 有些冷漠,有些孤高,唯独没有任何想要委曲求全的神情,宛若强者的心的真实写照。 奥勒怔住了。 他不知道伊莲娜小姐在刚刚的手机屏幕中看到了什么东西。 只是此时, 再迟钝他也清晰的意识到,事情和奥勒与他父亲所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伊莲娜小姐没有乖乖的服软。 那不是一个人低头认输后,应该会有的神情。 “你——”他皱着眉头。 “好的,既然这样,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复,我会出席下个月的国际艺术年会。并且……” 安娜的语气平静:“我会公开指责布朗爵士的失职,并告诉过去每一个因为伊莲娜家族的名字,而选择相信《油画》杂志的读者。我认为《油画》正在失去它的公信力。” “如果这是你们想看的,那么就如你们所愿。” 女孩紧紧的捏着手机。 她有一种很奇妙的感受,勇气像是有实质一般丝丝缕缕的透过手心,传导到她的心间。 “侦探猫姐姐的这张插画,真是一个绝妙的礼物。” 安娜心中想。 她不仅收到了一张贴合心意的插画杰作,也握住了一柄可以劈向敌人的利剑的剑柄。 还有什么, 比侦探猫的成功,更能证明自己的艺术眼光的呢? 从在托马斯手中接过蝙蝠侠插画的那天开始,安娜就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侦探猫的绘画能力。 她坚信这样的大师,只要有适合的舞台加上恰当的灵感,总有一天能在世界美坛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在真正恒久动人的美术作品面前。 原本诋毁、诬蔑这位女士的人,无论他是多么权威,都会变成一个笑话。 而安娜只需要在漫长的等待中,抱着充足的耐心,慢慢的引领对方,期待着她的成长而已。 至于这个具体时间是多长——通常来说或许是五年、十年、或许是十年二十年。 传统绘画领域。 一位艺术家真正成名,从无名小子到被大众认可,所需要的时间是很长的。 成功如毕加索,早年也在西班牙度过充满着忧郁与阴翳,相对贫寒落魄的蓝色风情时期。 安娜建议侦探猫参加新加坡美术双年展,就是想要通过这种艺术竞赛的外力,来缩短这段成名的荆棘之路。 而插画, 说句不好听的,终究只是小道而已。 艺术家各种论坛、年会里,听说谁是插画家出身,往往周围的人们脸上都会带着些莫名的笑意。 除非能获得一些顶级的艺术奖项,插画的艺术性和审美价值在社会舆论眼中,依然远远比不过正经的严肃艺术。 侦探猫之前为小王子所画的插画优秀是足够优秀了。 可画刀画不够主流,图书市场只是插画艺术非常细分市场,《小王子》又只是一年无数本出版的图书中普通一员。 在这些多重debuff的影响下。 《油画》的目标受众——关注严肃艺术的收藏家和美术爱好者心里,她依旧是不够分量的。 这样好的插画,依然靠的纯粹的美,来吸引一些艺术爱好者的目光,应该问题不大。 搅动美术风云什么的,就真的想多了。 要是侦探猫姐姐的浪漫主义、印象派的传统油画水平以及写实主义的水彩画技法能有这个水平,或许可以做到。 至少画刀画不行。 这类细分领域的小池塘里扑腾的再好。 布朗爵士和范多恩这样的主流权威,只要人家愿意,也可以轻松发动舆论,轻描淡写的就把她描绘为一只聒噪的格外用力的癞蛤蟆。 然则当安娜今天看到侦探猫新发来的画作以后,她突然改变了自己的观点。 伊莲娜小姐心中给原本侦探猫为小王子绘制而成的那套插画图稿,做出的评价是“经典”。 过去唯有像是《尼尔斯骑鹅旅行记》、《柳林风声》这样极少数超级温暖可爱的卡童插画,才能从安娜这里拿到这个的评价。 画法写意传神,观感深刻隽永。 是给她这样的资深书迷最好的礼物。 只要出版社的装订印刷质量在合格线之上,那么任何小王子这个故事的爱好者,就算家中已经有了旧版的图书,光凭这些赏心悦目的插画,都值得花个几十镑买套精装版摆在书架里收藏。 要是新版翻译的水准不高, 纯粹当一个书桌摆件,也是非常让人心情愉快,值得回票价的。 而侦探猫大姐姐所绘制的新的这张封面画,安娜所能想到的则唯有“奇迹”这个评语。 奇迹般的震撼,奇迹般的动人。 这样的插画才是真正的艺术品,才是有灵魂的插画师存在意义。 即使人工智能AI不断的迭代更新,在技法上可以拥有梵高的瑰丽,莫奈的温暖,荷尔拜因的严谨与徐悲鸿的大气。 可这些靠着关键词算法作画的电脑,永远无法创造出这样感人的插画。因为机器岂能用人类温情而热烈的眼神去感受作家笔下文字的灵魂。 侦探猫创作出的这张封面,在安娜的心目中,已经超过了普通经典的范畴。 它不再是《小王子》文本的附属品,而演变成了一种全新的简练视觉语言。 无需要读过《小王子》, 也不需要你对圣·艾克絮佩里有任何的了解。 一个不识字的老人无意间看到了《小王子》的插画,也能瞬间领略了数万字作品的三分真意。 这就是插画的最高境界——画家用富有深情的笔触来替作者写诗。 (本章完) 第二百零九章 仰光的新画室 “表姐,你就这么看不上我?” 奥勒嘶声道。 他不明白,为什么安娜宁愿被当成笑话,也不愿意乖乖的和他们合作。 何必呢, 对方的底气又在哪里,亦或者单纯她只是在强撑而已? “我建议你考虑清楚……”他冷笑。 “不必了。” 安娜这次不再迟疑。 她摇响了桌边的铃当,让管家叫来护工把自己推走,终止了这次谈话:“因为我根本不看好你们。” “我既看不上你,也看不上你们计划中的未来。” 安娜语气平静的说道,“抛弃艺术的人,也会被艺术所抛弃,认为美能被金钱所衡量的人,终会被市场所愚弄,财富只是通向永恒美的工具,不是我们踏上追寻缪斯旅程的原因。” “我原来想和你说,伊莲娜家族的眼光和坚持,漫长时间自然会给出证明。”安娜停顿了片刻,她眨了眨眼睛,“但现在嘛,用不了多久,你可以……嗯,我们四月份年会见就好了。” 女孩的心中的话其实是,建议奥勒表弟可以过段时间去书店里买一本Schostic集团新发售的《小王子》看看。 话临出口, 安娜认为还是别节外生枝了,就又生生咽了回去。 她知道, 其实就算和对方今天说了侦探猫的事情,应该也没有关系。 一个私人银行跑去国际巨头出版社,试图阻拦某本童话书的发行。有没有这个能力两说,但这事儿听上去也有点太无厘头了。 没谁会这么做。 奥勒这种性格,更是不会绝对不会把一个小小的插画师放在心上的。 他的想法本来也算不上错,只是碰到了一个全然不讲道理的画家而已。 若非这位姐姐的作品太过令人惊喜,就算是曾经的伊莲娜小姐,也不会认为一张童话插画能掀出任何风浪。 “就静等花开吧,结果如何,过段时间自然可见分晓。” 安娜心中转过这个念头。 伊莲娜小姐被推到了门口,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她示意让护工稍微停一下,把手搭在门框上,侧过身面对一边那位在他们开始争吵后,就一直茫然无措的女演员。 “对了,姐姐,我顺便说一句。”安娜语气促狭的笑了笑。 “不论他对你说了什么样的甜言蜜语,我个人不建议你对我的表弟这样的花花公子有什么太大的幻想哦,你知道嘛?他刚刚还对我说,你是个脑子没有胸三分之一大的婊子呢!” 安娜凝视着房间两秒钟。 她非常满意的看到有些天真单纯的性感女郎,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脸上瞬间变的一阵青一阵白。 表弟说的没错。 新大陆的美国女郎就是够狂野。 刚刚有多小鸟依人,现在就有多愤怒。 穿着高跟鞋后比奥勒还高一点点的女演员显然明白这位优雅小姐没有必要骗她。 她砰一下就火了! 一只手揪着奥勒的领带,一只手点着对方的胸口,嘴里恼火的嚷嚷明明你昨天晚上才说自己是爱我的这类的话,也不顾这是在别人家中作客,瞬间和奥勒纠缠到了一起。 “我们走吧。” 安娜点点头,松开手让护工推着她离开了会客厅,将所有的喧嚣都抛在身后。 “看上去,那位女士快要和克鲁格先生打起来了,小姐,我要派人阻止嘛。” 半分钟后, 管家就从身后追了上来。 老仆人言语间少见的充斥着幸灾乐祸的意味,只是出于职业道德询问一句,对阻止这场闹剧没有啥主观能动性。 安娜无声的笑笑。 收到侦探猫消息后的自己现在心情真的不错,这才有闲心临走前做这种小小的恶作剧报复。 对奥勒表弟不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伊莲娜小姐就是想要撕下对方脸上那种恶心的笑容。 安娜在心中替女演员悄悄喊了声加油,盼望对方能给奥勒表弟没有任何胡茬的光滑侧脸上来上两爪子,能扇两个大巴掌就更好了。 不过她终究还是摇了摇头:“算了,那姐姐还穿着高跟鞋呢,行动起来吃亏,把他们分开吧。” “我刚刚留了一个男仆人去盯着了。要是克鲁格先生还手的厉害的话,就把他们分开,然后报警。顺便我还认识几个不错的反情侣家暴的资深律师?”管家阴阴的笑了两下。 安娜思索后,点头应允:“嗯,那就这样吧。送我回卧室,我要休息会儿。” 伊莲娜小姐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让仆人离开后,就控制着轮椅来到阳台边,轻轻望了窗外的樱草花田。 真漂亮。 远方的紫色帷幔帐篷中,生日宴会还在继续,安娜则已经不想再下去接受那些人虚情假意的恭维和祝贺。 在安娜22岁的今天,无论有多少烦心事纷至沓来,多少人在阴影中对着伊莲娜家族的产业虎视眈眈。 她都已经收到了一份最满意的生日礼物。 伊莲娜小姐默默看了一会夕阳,就低下头拿出手机,想要和侦探猫商量一下换稿的事情。 这件事再如何的麻烦。 这样的插画, 也值得她付出这样的努力。 安娜这个时候,才发现对方在发完画稿后不久,还发来了一句留言,自己刚刚没有看到。 【爱不是相互凝望,而是凝望相同的方向——这是我画《小王子》的时,留下最深感触的心得。我明白您非常喜欢小王子,所以与您分享。】 “爱不是相互凝望,而是凝望相同的方向。” 安娜喃喃的自语。 爱么? 她明白这句话里的爱,与情欲或者男女无关,并非恋人之间甜蜜的爱,而是一种更厚重的东西。 它是更加高级的灵魂纠缠,也是一种相互陪伴的感动。 可是安娜还是觉得, 这句由同样的女人的侦探猫姐姐对她所说的话,比今天奥勒表弟所有歇斯底里的表白和各种利益剖析都要更加深情动人。 这是她所听过的最浪漫最打动她的情话之一。 安娜想起很多年前, 自己被姨妈第一次半扶半抱着爬上庄园里的塔楼,看着夕阳从天边落下,星空星星点点的从夜幕上出现。 那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默默的看天。 繁星似一块点缀着珍珠的大帕子,在头顶缓缓的展开,奇妙的温馨感将她所吞没,让她忘掉了疾病,忘掉了所有烦恼。 在姨妈去世了经年久月, 当安娜都以为自己不会再有相同的感受的时候, 她发现自己错了。 “奥古斯特……” 安娜用手轻轻抓挠着前爪搭在轮椅上的狗狗柔软的后颈毛,把手机捧在心间,眼泪无声的落下。 “我真是一个幸运的女孩,真的。” 奥古斯特用它那双棕黄色的大眼睛安静的瞧着眼前的女主人。 然后大狗悄悄的伸出舌头,轻轻的舔舐掉了安娜下巴上串着的泪珠。 温柔的好似曾经姨妈的手掌拂过了她的脸颊。 …… “叮,叮,叮!” 好运孤儿院, 连夜赶工的装修施工队工头亲自在梯子上将最后一米的挂镜线,钉在房间墙壁距离天花板下方两拳的位置,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我觉得……还不够直吧?让人用激光笔量量。” 头发花白,穿着西装的监工顶着两个黑眼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依然执着的提出自己的专业意见。 “够直了,再说,我们也没激光笔。” 工头用缅语嘟囔了一句,也不管对方听没听见,自顾自的就让小弟们收拾房间里的东西,准备撤了。 “昨天又装修了一晚上吧?这是第三天了。兄弟,你是哪家公司的包工?头发都白了,还这么拼,你们大老板给你提成不少于10个点吧。可是这项目总也没多少钱啊!” 一个面色黝黑的大汉溜了进来,瞅瞅原本裸露的水泥地面上都被铺上了深色的木地板,啧啧称奇。 大汉就是干工程这行的, 前段时间接到了这家老教堂现代化改造任务,趁着农民节的时间,刚刚让手下的兄弟们搞定了老水井净水设施和管道的安装。 结果他也算是开了眼了。 前天一个阿伯带着轰轰一票人也涌进了场地里,在一个小房间里忙活个不停,就这么硬生生的倒班干了三个白天加两个晚上。 这搞的大汉整个人都不好了。 现在干活的, 都这么卷了嘛? “而且……穿西装监工,这是你们公司的规定?不热么!”大汉费解的问道,想要摸清对方的路数。 东南亚的工资已经够低了。 还能碰上这种卷王进场,大汉觉得这行业生态简直他妈的不太健康了。 “没激光笔,我可以让人去酒店取。” 西装阿伯没理会一边的凑过来盘他来历的大汉。 他审视着墙上的施工痕迹。 阿伯嘴里这么说着,抬起胳膊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万国经典款的葡萄牙系列钢制手表,觉得时间确实也差不多了,就没有再苛求。 包工头? 阿伯对着旁边的大汉不屑的邪魅一笑,拍了拍自己被泥灰和粉尘染的灰一块白一块的手工正装。 扑簌簌的灰尘落下,高骄的露出两枚交叉的金钥匙来。 顶级酒店的贵宾管家,已经不再是普通的服务人员。 他们秉持着一站式全包服务的委托代办理念,在酒店的日常工作之外,同样负责替人生地不熟的阔佬处理任何在本地的生活需求。 安缦由将旧皇宫改造的独院行政套房,官网上的售价是500万缅币每天。 以安缦集团的全球市场的定价来说,不算贵,可在缅甸就已经相当可怕了。 这笔钱大约是巴黎、伦敦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或者本地人均年GDP的三到四倍。 就算美元付款有折扣,长租房也有优惠,但住几个月下来,怎么都够在本地买套沿海复式大公寓的了。 贵宾们之所以愿意选择奢侈品酒店, 他们所购买的不仅是酒店的设施,也是一种生活方式。 尤其是在一些讲究人脉的偏远城市,贵宾管家的生态位其实很类似于旧上海十里洋场里的包打听或者万事通。 阿伯多年前从入行那天开始, 耳边就听过关于无数前辈们在这行所碰到过的稀奇古怪的客人,以及的各种匪夷所思的要求。 大半夜给客户搞到一瓶特定产地特定年份的名酒,绕遍全城找到9999支紫色的玫瑰花,想办法在全市最大的视频广告牌上滚动播放求婚VCR,联系私人飞机租赁公司啥的,都是很初级的要求。 灰色些的,什么跨国集团的老总突然半夜心梗挂了,为了稳定股价,在家属和随行的私人律师的见证下,不报警,而是让管家将尸体化妆一番,偷偷送到私人医院啊。什么为一时兴起的中东土豪连夜找黑市购买80只孔雀顺带再买两只小老虎的。 还有更加热血传奇的,着名孟买酒店人质事件里,管家们为了掩护贵宾,和恐怖分子在大酒店里躲猫猫,拿着捡来的AK和极端分子激情对射。 很多都像都市传说似的, 不知真假。 阿伯入行这么多年,也算见过世面,但化身包工头搞突击装修的,还真是第一次。 谁让顾客是上帝呢? 有钱人想法真是难以理解,阿伯都告诉过那位大艺术家的妻子,无论酒井小姐需要什么样的画室,他都立刻可以找人收拾出来。 仰光河畔的安缦酒店,是城里最美丽,最悠闲的地方。 多少外国游客和伴游女郎以能在安缦的房间里拍张照片在INS上打卡而沾沾自喜呢。 直接在酒店里画画不好么! 人家却不乐意,依然固执的要装修这家贫民区的小房间。客人动动嘴,他要跑断腿。 管家阿伯这几天总共就眯了几个小时,骨头都要酥软掉了。 他最后检查着墙面的挂镜线,然后打开了房间内的电灯开关。 明亮柔和的补光灯光线,好像阳光般从天花板上洒下。 所谓挂镜线是宽约五厘米,中间有凹槽悬挂绳索和钩子的木质、铝制的轨道,专业的画室都会有,用来悬挂画作以及批量晾干油画。 实木地板和所有涂料胶料都按照酒井太太的要求,百分之百环保无甲醛的材质。 这些东西其实都不难,管家知道从哪里搞,甚至酒店的后勤库房里就有现成的。 铺地板之类的活,请个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几个小时就搞定。 真正费工夫的其实是画室的灯光,一水儿的飞利浦SKY300型管状补光灯。 包含色彩科学芯片。 色温从4000K到12000K,能够分别模拟人眼所捕捉到的月光和太阳光的光线感觉,不会在创作时产生任何的色差偏色。 钱是小意思, 住得起安缦的人,也不会在乎酒店账单上多一笔大几千美元的开支。 主要是难买,要不是酒店本身就和飞利浦的本地供应商有合作往来,短时间内还挺难搞到这些灯具的。 还有电力的问题。 铺光伏电路时间来不及,供电也不稳定。管家阿伯最后都准备请示酒井太太,要不然干脆先租辆供电车顶一段时间。 最后到是孤儿院的女院长说教堂地下室其实有台柴油发动机,只是功率不大,不够全孤儿院所用,她们也长期烧不起柴油。 于是阿伯和工头商量了一下后,采用了发电机加铅酸蓄电池的方式,来避免噪音影响到酒井太太女儿的创作。 “真是艺术家的任性,像是魔法一样啊。建这间画室的钱估计够这家孤儿院上上下下过一年的吧。” 阿伯最后看了一眼这宛如把一间高级画室在三天内凭空搬近了数百年历史的老建筑内的场面,感叹了一句。 他等待画室里最后一丝装修留下的灰尘也被人打扫干净,将两台壁挂式空气清新器开到最大,就关上了房间的大门。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章 酒井胜子の新体画独家改造 顾为经推开他小画室的房门时,心中已然有了准备,却还是片刻的惊讶失神。 论学习成本, 艺术生的相关领域中,其实玩古典音乐是最贵的。 不提教堂管风琴这类造价按小目标为单位计算的太不接地气的冷门专业。 一架好点的中高档三角钢琴,用不了什么斯坦威、贝希斯坦这类高端品牌,雅马哈批量生产的半工厂琴,去换辆A级奔驰轻轻松松。论租,真的要去弹几周很好的钢琴,再便宜也是东夏小县城普通人大半个月的工资。 美术这行, 则属于穷有穷的玩法,富有富的画法。 美术生学绘画的消费大头其实是耗材,以及高端些的飞去世界各地美术馆采风的花销。 场地限制不大, 画室的条件好坏不一,贵的超出想象,也便宜的超出想象。 法国南部,普罗旺斯这类传统大艺术家聚集地,那些光装修花了几十上百万美元的艺术家画室,都属于审美需求高于实用需求的场所,主打就是一个老子有钱,老子心里爽。 窗明几净的高端工作室能画,去马路边天桥下支个小马扎,搞个木头架子,只要你不怕喧闹,心理素质顶得住路人的围观,自然也能画。 事实上绝大多数面向市民开放的公共画室,赚的都是教培的钱。 不少干脆就是租一家百十来平公寓当作场地,摆几个石膏塑像和画架就算完事。 顾为经原本在好运孤儿院的画室就算此类凑合的过日子的,唯一的照明工具都是阿莱大叔管施工队要来的钨丝应急灯。 短短几天时间, 小假期后他再次来到这里的时候。 房间已经变得他完全已经认不出来了。 深色的柚木地板光可鉴人,温暖柔和的灯光和窗外洒落的阳光巧妙融合为了一体,让他一瞬间分不清,哪里是灯光,哪里是阳光。 两台霍尼韦尔的离子富氧空气净化器无声而高效的运转着,没有任何装修后留下的刺鼻异味。 推门走入呼吸的瞬间, 顾为经恍惚间有迈步走入森林的错觉。 墙边依次摆放着两、三只北欧极简风格的织物沙发,一只桶装饮水机,以及给画人体模特打光时使用的支架式反射补光灯。 更过分的是, 竟然还有一只小型的胶囊咖啡机! 顾为经从来都不认为,画家的绘画水平和画室的硬件条件会有任何挂钩。 但良好的环境, 确实能够轻松影响一个人创作时的心理状态。 走进焕然一新、鸟枪换炮的房间片刻,就让他感受到了神清气爽起来。 “1874年,不被主流艺术界所认可,刚刚参加落选者沙龙的印象派画师们聚集在法国的塞纳河畔,开始进行集体创作大量绘画。茉莉,来看这幅画里。艺术家马奈尝试着将传统固有色的画法打破,用蓝色的碎片状笔法来描绘湖面上的水波,着力于呈现瞬间的光和色给观众的感觉……” 一大一下两个身影正凑在窗户边的阳光里,对着的IPAD上的图像窃窃私语。 今天是节后上学的第一天。 酒井胜子照例是相当的自由,她下午直接翘了课,跑来了刚刚装修好的自己和顾为经的新画室。 胜子小姐做事很认真。 巡视了一圈,觉得没有什么大问题,记起了自己曾经答应过茉莉要教她欣赏艺术。 于是就捉住了被阿莱大叔下午从白象小学接放学的茉莉,拉着她在窗边给小姑娘上艺术史赏析课。 酒井胜子课讲的专注。 她没有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低头指着平板电脑上油画作品中那位穿着白衬衫手拿画笔,凝视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的络腮胡男人。 “这幅画还有个很有名的地方在于,我们的主人公,这位坐在船上的模特同样是位艺术大师,他是马奈的朋友,我们赏析过的作品中就包括他的画。告诉姐姐,你能猜出这个这个人是谁吗?” 酒井胜子拉着茉莉的小手,从屏幕上在渔船船头盘膝而坐的男人脸上扫过。 小姑娘黑亮的眼睛睁的大大的,有些迷茫,又稍稍觉得有些熟悉,绞尽脑汁的思索着。 “是莫奈哦。” 顾为经从后面揉了揉茉莉的小脑袋,瞥了一眼屏幕。 其实用不着看, 光是听酒井小姐的描述,他就能轻易的猜到,那是世界美术史上非常出名的由印象派大师马奈的所画的作品《莫奈在船上作画》。 “顾君?” 酒井胜子看见顾为经来到身边,脸上稍微带着一点红晕的给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她略显害羞却自然而然的将自己的手牵住了身边男孩子的手。 “你说服了酒井太太,同意你来这里画画?” “晚上8:30之前要回去,不能离开这个孤儿院院子围墙的范围,有任何其他情况要和妈妈提前沟通请示。” 酒井胜子点点头,说着自己和母亲约定好的内容。 “之前打电话和你提过,我妈妈还稍稍让人装修了下房间。我觉得还不错,你呢?”少女歪歪头。 “当然很好。看来我是沾了我们胜子大小姐的光,吃到软饭了。”顾为经眼神扫过四周装修的很精致的房间,微微调笑了一句。 他把目光落在旁边旁边的茉莉身上。 小姑娘正盯着窗台上几乎和自己一边高的平板电脑屏幕,手中捧着一只接着半杯咖啡的纸杯。 咖啡在孤儿院里可是非常稀罕的事物。 现在估计是茉莉第一次喝这种饮料,不管合不合她的口味,至少尝起来相当新奇。 小姑娘不舍得直接喝完,而是像小狗崽一样伸出舌头慢慢的舔着。 “也不知道她的年纪喝含咖啡因饮料好不好,我给她加了半勺糖精和一点牛奶。”酒井胜子侧过脸,解释了一句。 她给自己冲咖啡的时候,小姑娘不哭不闹,就眼巴巴的望着胜子看,手指互相勾在一起。 酒井小姐哪里受到了这个。 被小萝莉盯着心都要化了,所以也给小姑娘尝了尝。 “今天就喝一杯吧,你还小,我以后来的时候可以给你带鲜榨果汁喝呢。”酒井胜子摸摸茉莉的额头。 顾为经顺便问了问茉莉最近上小学生活的感受,就让她跑一边玩去了。 短暂的交谈后, 画室里陷入了安静。 顾为经走到一边,准备好自己的画具,将一张新的亚麻画布固定在画架上。 他和酒井胜子都不是那种谈了恋爱就要整天腻歪在一起的情侣类型,两个人很快都开始安静的做着正事。 酒井胜子在一边准备将前几天那幅临摹到一半就中途停止的《老教堂》完成。 顾为经则开始画他的《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No.3)》。 这次仍然照旧是从铅笔打草稿开始入手,然后用速干颜料上底图,再在底图上填加细节。 因为已经画过一遍的缘故, 顾为经对绘画的流程和难点全都了然于心,现在做的就是A、B、C、D……的按部就班一点点的推过去,一点点的磨,攻克难关。 有些时候, 绘画和做物理题一样,都是个熟练工种,要反反复复的重复刷题。 唯一的区别是,他现在所做的可能更像是物理奥赛的国家集训队试题。 普通学生,乃至普通的学霸,没有学过高阶的技巧与概念,大概率连题都读不明白。 即使顾为经如今在同龄学生中,绝对已经算的上是“学神”的量级。重复做这道“融合画”的试题的时候。 还是谈不上简单。 如今是画第三遍画, 顾为经想要的不是上一张原封不动的复制品。 他需要看到进步。 能不能这次将一些细节修饰的更细致一些?能不能将色彩之间的细微隔阂和毛燥变的更少些? 就算绘画技法没有本质改变。 这些星星点点改变和进步,积少成多,也能让瞬间让绘画的直接观感好上不少。 别的不说,如果你同样一幅画画了一百张,老天都会给你些面子,碰运气怎么也该能碰上几次超常发挥。 等技法升级了,再重新画一幅画家原本熟悉感就很高的作品,更是有珠联璧合锦上添花的好效果。 既然顾为经想要看到改变,这一次绘画过程依然谈不上轻松。 除了运笔间稍微多了些熟悉的感,压力依然从笔尖如潮水般向他涌来。 时间就这样缓缓的流逝。 很快, 他的额间又出了一点点的汗。 “似乎对现在的你来说,这样用笔有一点点难。顾君,我可以提一个小建议嘛?” 在一次他将手边的画笔放进洗笔筒的时候,顾为经觉得有温暖柔软的身体从后方贴在了他的背部。 酒井小姐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临摹,正在他的肩膀边盯着顾为经手前的画板。 她安静的瞧了几分钟, 就敏锐的看出了顾为经绘画过程中的那种吃力的感觉。 胜子甩了甩自己的头发。 “当然,要是你觉得我扰乱了你的思考,请直接和我说。这很正常,每个人都有都每个人不同的绘画习惯。不少人都非常讨厌做画时被别人打扰。” 酒井胜子温婉的笑了笑。 同样是美术生,胜子从小就从自己父母相处的状态里学到很多。 她知道对待美术生恋人聪明的相处的方式,绝对不是在对方画画时,冲上去不断的嘘寒问暖。 “Darlg!来喝杯水吧!” “你都画了二十分钟了,现在休息一会儿呗。” “我们来一起开局手机游戏!” “商量一下晚上去哪家餐厅吃饭。” “死鬼,就知道画画,都不知道关心我。” 这种事情你觉得在秀恩爱展示体贴关心,被打扰了创作思路的人心中却抓狂的怒气槽噌噌的往上涨。 热恋期干干可能还无所谓。 时间一长了,无论是对象是男方还是女方,绝对会因此爆发争吵。 老爸酒井教授沉浸在创作思路的时候,连饭都不吃,甚至也不回家。在工作室画板面前一坐就是一晚上,饿了就往嘴里塞各种甜食和垃圾食品。 巅峰记录是一晚上曾经干掉了29个甜甜圈。 酒井太太如何不满意,依然都会捏着鼻子什么都不说。 顶多等酒井教授画完了画睡醒了再教训对方,然后让人将工作室里所有的甜甜圈都换成无麸质无糖的版本。 艺术创作者真正需要的陪伴是灵感上的头脑风暴,创作路途上的互相扶持。 帮助自己的伴侣打破心灵上桎梏的牢笼,要比她为对方倒一万杯热茶都要对他更好。 酒井小姐一直安静的凝神细看眼前的画布,终于像是想到了什么。 她等待顾为经换笔的时候,这才轻轻的靠上去出声。 “胜子,你有什么好的看法吗?” 顾为经眼前一亮,想要转过头:“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给你讲讲我的画法思路。” “你不用看我,安心看画就行。” 酒井胜子拍了拍顾为经的肩膀, 她从身后用纸巾替顾为经拭掉了额头上的几滴浅汗,柔声说道:“不必告诉我细节,有些时候,就是要跳出旧有的思路,反而能获得更加不错的点子。” “我爸爸创作的时候,别人都不敢打扰。但我小时候就喜欢在他身边晃悠,还会发表些自己看法。我父亲发现,很多时候,都是些孩童的胡言乱语,但某些时候,多一个人视角,偶尔也能让他有些启发性的新思路。” “我发现你似乎很注意处理一些高光的边缘,希望它能够和四周的色块景物更加平滑的过渡,我对你的目标的理解有错么?” 酒井胜子问道。 “可以这么说。” 顾为经点点头。 他最想做的就是消除画面里的隔阂感。 而现在作品中不自然的隔阂感很大程度产生的原因,就是西洋画讲究的高光对比细节和中国画追求的自然清新没有阴影的色彩过度,两种美术哲学之间的冲突。 酒井胜子不知道新体画画法的内容详情。 然则她也比吴老头天赋高的多,又是近距离看顾为经作画。 瞧了几分钟,就敏锐的捕捉到了问题的关键。 “我的笔力还不够。” 顾为经老老实实的点头。 郎世宁人家可以用巧妙的用笔控制能力,硬生生的把这些难点平推过去。 他还没有这份本事。 所以顾为经才觉得,等自己按步就班的素描与中国画的技法都升级到了下一阶段,或许才可以消弥这种隔阂。 酒井胜子却有不同的新想法。 “顾君,你有想过换种绘画工具么?”女孩轻声问。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一章 手指涂抹法 新工具? “你指的是……油画刀么?”顾为经迟疑的问道。 不同的绘画工具,在亚麻画布表面所形成的最终观看效果也会有所不同。 柔软的笔刷无法处理的纹理和色彩,换一种不同的绘画方法,往往能起到另辟蹊径的效果。 比如说油画刀可以处理颜料的混合和过度,将厚颜料刮除,留下一个几种浅层颜料覆盖晕染所形成的条状色斑。 顾为经所掌握的画刀画就脱胎于此。 在漫长的时间里,画家的创作力是没有极限的。 除了常见的油画刀, 还有坚硬的笔杆、海绵、布片、报纸甚至是牛角梳、烹饪漏勺以及口红帽,都被各位前辈画家们研究过,拿来当作处理颜料的绘画工具。 每种绘画工具都能形成自己专属的纹理,很多常用的工具都被围绕着开发出了相应的独家技巧。 细分下来, 它们都未必比油画刀的相关技法要简单。 比如说20世纪早期印象派画家亨利·唐克斯在伦敦史莱德艺术学校任教期间,随手抓来一张早餐时买来的《泰晤士报》,用来擦除画布上被自己不小心涂上去的污物。 他偶然发现这种有一定吸水能力的旧报纸,在处理表层颜料细节时很好用。 就以此为蓝本,开发出了以报纸为作画方式的新画法,并以自己的姓氏将其命名为了“唐克法”。 时至今日, 很少有人专门用“唐克法”来进行画画。 但用废报纸来去除人物脸颊以及建筑物表面多余的纹理,依然是美术生画人物肖像和表面光洁的风景建筑时非常实用的技巧。 真论起来比画刀画还要常见和实用。 顾为经在得到《新体画精髓摘要》之前,就考虑过使用油画刀来处理色彩过度。 握着大锤子的人,总是想要敲钉子。 油画刀是他掌握熟练度等级最高的技能,只要有能派上用处的地方,顾为经便想着试试。 遗憾的是,油画刀的使用场景是用来处理奶油一样黏稠的厚颜料涂层。 它和中国画讲究的淡薄清新的绘画观点有所冲突。 同时,使用油画刀很容易在油画表面形成山脊状的凹凸纹理线路,这是画刀坚硬的天然属性决定的。 这种抽象肌理不是坏事,是画刀画的特色。 但和顾为经所追求偏向传统写实的画面效果不同,也与新体画的理念截然相反。 新体画是宫庭画。 你什么时候见过故宫里有任何画家会把康熙、乾隆皇帝的脸画的坑坑洼洼,全是折线棱纹的? 这不是大胆改革画法, 这是画家活腻了。 要是被康熙皇帝误认为是取笑他幼年天花留下来的痘坑,九族绝对恨不得掐死他。 “这种画面并不适合用油画刀,而且,用好油画刀也不容易。” 酒井胜子轻轻用手指在顾为经的额角戳了戳,“我说的是更加直接的绘画方式,我们的手指。” “应该这也不是顾君你的最终参展作品,那么,不介意我动吧?” 酒井小姐在征得顾为经的同意后,就用刚刚给顾为经擦汗的纸巾包裹住白皙的指尖。 她整个人靠在男生的肩头,从顾为经的胳膊上方伸出自己的手,直接将手指按在了油画的一处高光表面,轻轻的擦揉。 “如果这样的一幅画摆在我的面前,用笔能力达不到的话,我也许会采用这样的处理方式。” 胜子的动作有点像儿童绘画。 但她的指尖揉捻的非常的小心,一点点的从指面上拂过。 “手指是我们生来就带着的绘画工具。神经丰富,关节更加灵活,最原始,最直接,在需要展现微妙效果的时候,更胜画笔和画刀。不仅小孩子会用手指沾着颜料画画,达芬奇、提香、戈雅和透纳都很喜欢采用手指涂抹法的绘画方式。” 酒井胜子用手指肚,慢慢的将顾为经笔下的高光色彩过渡处的颜料揉进亚麻画布的深层纹理纤维之中。 她吐气如兰,在顾为经的耳边轻声解释道。 “我曾经在弗洛伦萨的Uffizi画廊,近距离观看大师提香的名画《乌比尔诺的维纳斯》,那时我就注意到过,提香非常喜欢用手指轻擦高光和重调子,来柔和画面的边缘,制造一些缥缈优雅的气息。” 顾为经开始时,还有一半以上的精力被身后传来的般温软的绝妙触感所分散。 只是过了十几秒钟之后, 他就认真了起来。 顾为经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胜子小姐的手指以及眼前的油画布所吸引。 酒井胜子的手指点的位置,正是画布表面的斜上角,那株有阳光射来的大槐树的位置。 此间的绘画细节,顾为经刚刚基本上已经画完了。 高亮的阳光在这里和树叶的阴影产生了强烈的视觉反差。 沙~沙~ 酒井胜子指尖沿着顾为经的用笔轮廓,从画布表面树叶的边缘处扫过,留下了雾蒙蒙的轮廓。 她像是正在处理不听话面团的家庭主妇。 一层层浓颜料和淡颜料相互在胜子的指尖挤压下糅合,产生了透亮而又模糊不清的画面效果。 天空与树叶相对,最上层的天空和树叶的边缘弥合在了一起。 大槐树的树叶又保留了浅淡却清晰的外轮廓。 “伱看看,这样的效果会不会好上不少?我其实觉得树叶的叶脉边缘处这种雾蒙蒙的模糊感就挺好的,但是如果你希望的话,也可以重新在这层底色上,把叶脉再补上去。” 酒井胜子花了三、四分钟的时间,将槐树所有高光部分的树叶边沿都认真处理了一遍,这才将手指尖泡进一边的稀释剂中。 她洗去透过纸巾染到手上的颜料,表功似的问道。 “胜子。” “嗯?” “你真是个天才。”顾为经看着画面轻声感慨道。 “你也是哦。”酒井胜子顺了一下头发,笑着回应。 不用等待系统最后给出的数据化的面板。 光看现在的画面效果,顾为经也能确定现在作品比起他上一次的绘制,绝对又有了不小的进步。 酒井胜子跳过画笔直接用手指处理颜料的方式,既大胆,又高效。 浅色和深色的层次十分自然的叠加在了一起,制作出了非常柔和的色彩渐变。 像是熹微的晨光。 顾为经的心跳的很快。 胜子小姐真的是给了他一份大礼。 手指涂抹法无法帮助顾为经直接消除画面里的全部的隔阂之处。 它也自己的局限性,用手指涂抹颜料,通常仅能适用于处理高光的色彩过度。 色彩过渡又只是占到画面不足的几个主要原因之一,处理树叶和天空可以,人物就不好用,手指一涂就花了。 但这依然是一个和金子般宝贵的想法。 别看酒井小姐只是拿着指尖在顾为经的画布上涂抹了几分钟。 顾为经还是马上就意识到,这幅画的价值比它的前辈有了翻倍的跃升。 这个说法丝毫不夸张。 美术画作值钱的地方,不仅仅是更好的画面观感,更是无法被替代的美术创意。 而创意无价! 艺术界百分百抄袭的仿作几乎是没有任何价值的。 大画廊和画展的评委对画家的诉求与豪哥不同,要求有原创性。 一个只会画《蒙娜丽莎》、《星空》、《日出·印象》的临摹者,画廊根本就看不上眼,市场也不会喜欢。 艺术品值钱就值钱在它的唯一性与艺术家在其上所注入的思想性。 杜尚曾花了几十法郎买了一幅《蒙娜丽莎》的廉价仿作,然后给它添上了几撇小胡子,并画作的表面用马克笔表面写下了“LHOOQ”。 LHOOQ的法语读法是“elleachandaucul”译为——她的屁股热烘烘。 这幅用时不到三分钟创作出的“热烘烘的屁股”,2014年转手就被卖了大约小一百万美元的价格。 收藏家们喜欢杜尚的偏激和特立独行,也喜欢这幅画背后的诸多争议和故事性。 但如果没有杜尚的几笔小胡子和颇为粗俗的提词。 原本那幅《蒙娜丽莎》的仿作, 就真的只值个几十法郎而已。 顾为经要是敢仿一幅“乾隆皇帝观画图”去给狮城美术展投稿。 哪怕他仿的再如何优秀,即使是郎世宁亲自从京西阜成门外的葡萄牙传教士墓地里偷偷爬出来画完再躺回去。 不好意思, 组委会的老爷子们也绝对会把画稿给扔出来,踩上两脚,再吐口唾沫。 主体原创性是最基本的参展要求。 而画法是否具有原创性则是加分项。 若是把“新体画”当成“印象派”一样的美术流派。 像顾为经如今所做的一样,仿照前辈的画法,创作新的作品,在古典绘画领域不算特别大的问题。 要是成名的画家可能会被批评缺乏新意。 对于远没有到“走出自己的路”的小画家们来说。要求他们连画法也要推陈出新,实在是太离谱了。 酒井大叔青涩时期的用笔画风,还和安格尔非常相似呢。 现代艺术界往往不再会给在世的画家们的绘画风格分出属于具体的某某美术流派,追求打破流派的桎梏,兼容并取。 可其实细看的话, 不少的艺术家们的笔法中都含有大量的印象派、唯美主义这些古典画法的影子。 顾为经原本只能算“新体画”的模仿者。 他所画的东西和清代的宫庭画没有任何的不同。 顾为经在画布上所做每一件事,从纸面的打稿到画笔的勾线涂抹,几百年前紫禁城画院处的画师们就都已经做过了。 直到—— 酒井胜子小姐趴在他的肩头,把自己的手指杵在眼前的画布之上。 “你真的太棒了,胜子。” 顾为经高兴的恨不得把酒井小姐抱起来举高高。 她不光是为自己提出了处理高光过度的好点子。 从这一刻开始,自己笔下的《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开始融入了一些崭新的创意。 一些前所未有的全新的画面元素! 无论这种变化能在画面中产生多少的效果,循规蹈矩和改良创新两者,在艺术圈子里从底子上就是根本的不同。 顾为经看着画面边沿的酒井胜子所创造出的柔软而缥缈的色彩过度,此刻这幅画的画法呈现出的最终效果是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 说的严肃夸张一点, 也就是光是用手指混合色彩边缘的技法可能有点太简单了,难以上升到美术理念的高度。 否则, 按照科学定理命名方式,这种画法就可以称之为“朗世宁——酒井胜子新体画画法。” 艺术界则更喜欢将这种创新称为【新新体画】或者【后新体画】。 历史上建立了新印象派的修拉、毕沙罗。 他们所做的事,无非也是对前辈们的画法推陈出新,用大量的混色色点代替原本的调色效果。 和胜子小姐手指涂抹的色彩过度,本质上是一回事。 “唉,我们不一样的。” 顾为经想起一个月以前,他们在停车场分别的时候,那时小松太郎刚刚撕了他的画。女孩追上来在他的耳边所说的关于“走出自己的道路”的话语。 他叹了口气,心中不由得泛上些难以掩盖自卑。 和人家这样真正的纯野生天才相比,他这样后天系统催熟的版本,就是少了些灵气。 为画作表面添加新的绘画元素听上去不难。 只要你不再乎画面最后的效果会“分外抽象”——贬义的那种抽象。 别说手指涂抹法, 拿支毛笔隔着几米的距离跟个精神病似的往上胡乱的甩墨点,也算是全新的艺术元素……行为艺术也可以说是艺术不是。 可要是想要最终呈现出相得益彰的好效果,就难上加难了。 修拉这些人用千万个小色点混色效应来改进印象派的原本画法,可是能被写进各国美术教科书里的伟大成就。 从基本的逻辑判断一下。 改进一种画法如果那么容易,历史上那么多聪明人,清代宫庭画院那么多希望得到幸进的卷王,早就这么做了。 改进底层画法,而且能带来很好的视觉效果,永远是非常难的。 看着眼前画板上柔和过度的高光色彩。 顾为经就明白,酒井胜子做出了超过前辈画师的成功改进。 或许只是小小的一点增益,在画展、画廊以及懂行的收藏家的心中,这幅画的价值和创作者的地位已经完全今非昔比了。 真是天才的金手指。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二章 顾为经与酒井胜子(求个票票哦!) 顾为经也试着稍稍上手,用指尖在亚麻画布表面揉了揉,丰富的触觉感受从手指尖的皮肤上传来。 他能察觉到膏状的颜料在指尖压力下的不断的向着画布深层渗透,并且和四周的其他颜料涂层混合在一起的感受。 相似的触觉,顾为经在画画刀画时也有。不同的是,手指皮肤对所直接接触颜料的感官能力,要比金属的油画刀敏锐上太多。 隔着一层介质还是皮肤上的感受器与颜料零距离的相接触,感受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在指尖的感受下, 油画的质感不再是一个视觉词汇,而变成了更加丰富触觉词汇,还能使得颜料的色层极其的轻薄。 “胜子,你觉得用食指还是拇指好?” “我喜欢用食指,拇指也有优点,皮肤画面接触的面积更大,相同的力道下能将颜料挤压的更加分散。” “有道理……真聪明。” “呃,顾君,你小时候画过指尖水粉画么?就是仅仅通过手指蘸着颜料画水粉。这两种画法的指法其实有相同之处。只是油画颜料更加有‘弹性’,可塑性也更强,指尖要稍微轻柔些。” “没有,好玩么?” “嗯嗯,幼稚园的时候,我觉得蛮有趣,有时间我们可以一起再尝试一下……” “……” 顾为经尝试着用手指来过度高光的渐变色彩,酒井小姐在旁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交流着意见。 气氛非常的愉快。 处理了几处不同的色彩,顾为经更加感受到了手指涂抹法和新体画相结合的优点。 然则在他欣赏画布表面因为手指涂抹的油画肌理,而变的颇有趣味,别开生面的同时。 顾为经看着自己五彩斑斓的手指,也渐渐的理解了为什么“新体画”的开创者们,那些清宫画师想不到这种这么适合的绘画改良方式。 不只是艺术技法的问题, 更多的是绘画场景的问题。 顾为经这样和软妹子依偎在一起,你一指头,我一指头的画画,看上去固然温馨脉脉趣味盎然的似是一场约会。 可要换成一个穿着高官袍服的小老头,拿着手指在画布上乱抹,这个场面就顿时变的古怪了起来。 提香、透纳、达芬奇画画时,都能看到不少用手指辅助画笔在作品上涂抹的痕迹。 而年代和他们相近,甚至比他们要晚上不少的郎世宁则从来没有想到这种处理色彩过度的方法。 未必是缺乏创意。 艺术是权力的附属品——顾为经再不喜欢这句话,他也要承认这句话从古至今,在东西海外,都是有一定道理的。 人类历史上,很多时候上层社会的审美情趣,决定了一个时代美术潮流的风向标。 印象派从旁门左道,到渐渐被世人所认可,再到取代它们的宿敌“学院派”成为画坛显学。 标志性的事件便是,印象派在没有世俗传统约束的新大陆美国受到了富人阶层的认可,又反过来影响到了巴黎乃至整个欧陆本土的审美趣味。 而在东方。 在宋代以后,东夏的绘画和书法非常讲究文人情趣。 它是士大夫陶冶情操的美学工具。 简单来说, 不仅画面画的好看,绘画的过程中也要求画的够帅,够文雅才可以,连最基本的握笔的仪态都有很大的讲究。 小时候,顾童祥就和他细细的讲过。 真正讲究大画家的用国画毛笔,要做到“指不动而运腕,腕肘俱悬,写时须通身着力。” 这种一板一眼的绘画方法被称为【龙睛法】。 而画画写字时,身体一动,全身上下都跟着乱晃,就只能是下下品的【猪蹄法】,被文人士大夫所耻笑。 按照明代大书画收藏家官僚汪珂玉所编纂的名书《珊瑚网》之中“书品”这一章的记载。 这种绘画书法的用笔方式是由蔡邕受神人托梦所得,传给蔡文姬,又由蔡文姬传给卫夫人、再传给王羲之、王献之等等好几十号人代代相传,最后在颜真卿的手中才发扬光大的。 东夏文化最讲究规矩,最基础的握笔姿势都是传承有序的一代代文人传下来的。 郎世宁是洋人不假,却和达芬奇,提香这种主要为富商服务的小画家有本质区别。 欧洲本土的小画家,依然是贵族和教士阶级的仆人与附庸。 郎世宁人家则最后做到过正三品,加侍郎衔,应该是人类历史上单纯靠绘画官位最高的人之一。 正经八百的朱紫公卿,绘画也要讲究体面。 另外, 乾隆皇帝也是个超级艺术票友,盖章狂魔。 执政期间,光是在《石渠宝笈》中有准确记载的被从民间搜罗到紫禁城库房里的各种艺术品就需要以多少万件为计算单位。起居录里,这位皇帝三天两头就要去画院处逛几圈,或者命令画师进殿面圣讨论一下绘画问题。 想想看。 皇帝要和你讨论艺术与画法,你这边端坛颜料出来袖子一挽,就要万岁爷和你一起把手指涂的乱七八糟五颜六色的,显然太不文雅了。 “胜子,你开创了一种新的画面效果啊。” 顾为经从发散的思维中回过神来,他望着画布,有点不好意思将之据为己有,“这种绘画改良是很难得的,你……” “哪有这么夸张,这是你的画法,我只是靠着直觉,在上面抹了几手指头而已。” 酒井胜子莞尔一笑,打断了对方。 “很多时候美术就这样,跳出原本的思维局限,用不同的视角一看,就容易灵机一动。你想不到只是由于你是作画者而已,如果我们换换位置,你也能想到的。”她抿着嘴说。 灵光一现? 顾为经苦笑。 所谓灵光一现永远是天才的专属特权。 苏轼能灵光一现的将书法的功力融入国画的风情之中。扬·凡·艾克能灵光一现的将蛋彩画改良为了油画,天才们的灵光一现是庸人一生都无法触及的极限。 酒井胜子说的轻松,好像她做的无非就是在一边看了几分钟,然后就用手指在上面轻蹭。 这其间的差别却是看到“水蒸气顶开盖子”到想到“发明蒸汽机”这之间的差别。 有些人生来就是吃这碗饭的,靠着天然的直觉就足以走到金字塔的顶峰。 在她们璀璨的光辉下,旁人只能觉得自己渺小。 顾为经的天赋其实也不差,可酒井胜子对艺术的敏锐比起来,就感觉他要是没了系统的帮助,简直什么都不是。 他的心情稍微有点失落。 “换换位置,我真的能想到么?”顾为经轻声问自己,好似问一位靠着作弊混到学神旁边的学渣。 “1865年的秋天,已经成名的马奈参加具有竞赛性质的法国艺术展。同年,于法国外省阿弗尔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市里长大,当年还青涩无闻的莫奈也参加了这次艺术展。这是文献记录中,两位大师的初次相遇。” 酒井胜子注意到了顾为经脸上所流露出的不经意的失落。 想了想,女孩轻轻的开口。 “嗯?” 顾为经皱了皱鼻子。 他没搞明白酒井胜子为什么要突然岔开话题,说起这件和他们并没有太大关联的事情。 “我今天下午的时候,在给茉莉上艺术史赏析课的时候,脑海里就回荡着这段故事。” 酒井胜子把她圆润的下巴放在顾为经的肩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 “历史上马奈和莫奈的初次相遇谈不上愉快。当时,马奈的名气要大的多。二人的家境也有天壤之别。莫奈算不上赤贫阶层,却也只是小商贩家的孩子。父亲是法兰西内务部首席司法官的马奈根本瞧不上莫奈这个从小地方来的乡下小子。” 酒井胜子不理会顾为经的疑惑,自顾自的娓娓道来。 “但是很快,莫奈让人惊叹的才华,作品充满魅力的笔法和丰富的画面表现就迅速引起了马奈的好奇。” “他越是了解莫奈,越是被这个年轻人所吸引。没有准确的记录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人们只是知道,在短短一年之后,马奈就邀请莫奈加入了在巴黎盖尔波瓦咖啡馆的他私密朋友构成的聚会小圈子。” 酒井胜子稍稍特意停顿了几秒钟,看着顾为经的侧脸,才说道:“后人能从同样属于这个小圈子里的一位叫做巴齐耶的画家,他笔下一张于1870年创作的名叫《画室》的画中,略窥几分马奈和莫奈的亲密关系。这张画中,手拿烟斗的莫奈站在一幅画作之前,凝神思考,马奈则站在他的身后,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顾为经心中轻轻一动。 他现在知道胜子小姐在他耳边提起这件事情是什么含意了。 顾为经也曾经见过那幅巴齐耶着名的画作《画室》。 水泥地面的房间里,摆放着大小不一的金色画框,零零散散的男人形成几个小团体,正在交流着自己关于美术和艺术的看法。 莫奈和马奈两个友人就是其中最亲密的一对。 有点像现在的他和酒井胜子小姐一样。 肯定没有他们之间物理意义上的零距离的接近和情感上的暧昧。 但是, 巴齐耶依然巧妙的捕捉到了两个人脸上的神态。莫奈叼着烟斗,沉思间望着身前的画框,马奈则将一根手杖反手提着斜靠在自己肩膀上,站在友人身边。 阳光透过深色的帷幔,从他们旁边巨大的落地窗上洒落,照亮了他们的脸颊。 任谁看到这张画,都会意识到,两个男人已经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两个人便是要好了一生的知己与至交好友。在莫奈最穷困的年代,马奈为他提供住处,和他一起画画,而莫奈又反过来影响了马奈。马奈一生中的笔下充满了和莫奈相关的印记。出名的作品除了我给茉莉看的那张《在船上画画的莫奈》以外,还有《莫奈一家在花园》。受到莫奈的影响,他开始采取更明亮的色彩,使用更细小的笔触,笔墨风情变得绚丽多彩。” 酒井胜子拉着顾为经的手,慢慢的说道:“多年以后,莫奈已经功成名就,在马奈老去病逝的时候,他悲伤的快要昏厥的过去,放下手头的一切的工作再度重返了巴黎,亲手为这位朋友抬棺,安葬在巴黎郊外的帕西墓地。” “Mo&Ma,我不禁在想,这两位名字都只差了一个字母的大师的相遇,真的和我们很像……当然啦,我从见到你的那一刻就没有瞧不起过你。这一点我比马奈的眼光要好。” 酒井胜子俏皮的笑笑,她可爱的轻轻朝着顾为经的耳朵孔吹了一口气。 “莫奈的初期的作品都带着些不成熟的稚气,也被评论界批评缺乏艺术性,他甚至需要为当地的报纸画讽刺漫画这类根本称不上严肃艺术的作品,来维持生计。”酒井小姐说道,“但只要给他一方合适的土壤,他就会结出让整个巴黎都美到窒息的花朵。” “我母亲学生时代,总是称呼我的父亲为‘她的拜伦’,那么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的莫奈’,我相信有一天你会创造出让世界画坛都为之震撼的作品,也请你相信自己。” 酒井胜子从身后双臂环抱,把顾为经揽在怀中,慢慢的说道:“我们现在在这间小小的画室中,讲着有关莫奈与马奈的故事。一个世纪以后,两个世纪以后,当我们都已经不在人间。或许也有青春靓丽的年轻人,站在星空之下,憧憬着属于顾为经和酒井胜子的这对爱人的故事。” “我记得和你说过有关画家的永生,我想,这也是另外一种永远相伴,你说呢。” 顾为经的呼吸都暂停了。 酒井小姐是他见过最有风情的女孩。 她固然五官精致,身材丰润,带着欧亚混血儿特有的的万种风情,连浑身嗅起来都是软软甜甜的草莓的味道。 可是和对方相处的久了,顾为经总是会轻易的忘掉,她那惊人的美丽。 有些人的魅力是属于皮囊的诱惑,而胜子小姐浑身则是散发着源于深邃灵魂的浪漫。 酒井小姐是那么的年轻,但当她说着关于一个世纪以后的畅想,关于永生相伴的故事的时候,语气中却如同僧侣般带着肃穆庄严的禅意。 随着酒井胜子小姐娇柔的声线, 顾为经穿过了时间的长河,慢慢的想象着女孩口中的世界。 他似乎真的看到了不知多少年后,一座灯火辉煌的美术馆里,两张挨在一起分别签着【顾为经】与【酒井胜子】两个名字的画。 一个为了安慰你,会轻声细语的在你耳边讲述有关马奈和莫奈的故事的女孩,就算她皮肤粗糙,五官平平,也会让男孩子无法抑制的喜欢上对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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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三章 模特 顾为经下意识转过身,看着身边的胜子小姐,酒井胜子也用丁香花色泽的明媚大眼睛宁静的看着自己所抱着的男孩。 两个人目光相接, 此情此景,不用老师教,顾为经下意识的慢慢低下头,追寻着本能就想要吻身边的姑娘。 酒井胜子感受到顾为经的动作。 她的瞳孔收缩,呼吸开始变的急促,胸口快速的起伏。 “还……没到时候。” 酒井胜子忽然低下了头,将额头贴在顾为经的胸膛,避开了他的索吻。 顾为经的嘴唇只嗅到了酒井小姐深色的头发上沾染着丝丝缕缕的护发素的植物气息。 “哦,对不起。” 看到酒井胜子的退缩,顾为经有点脸红,不好意思的道歉。 “不用道歉,我不想拒绝你的要求,只是……我希望我们的初次接吻可以更有仪式感和纪念意义些。” 酒井胜子耳垂红红的。 她刚刚犹豫了半天,脑海中激烈的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决定要听妈妈的话。 “再等一等,好么?” 酒井胜子将小脑袋在顾为经的胸口蹭了蹭,轻声请求。 顾为经笑笑。 他也不画画了,两个人就这么彼此挨在一起,抱了一会儿,直到酒井胜子突然开口:“对了,我也填了今年初秋新加坡美术双年展的海选投稿申请单。” 顾为经一愣,转而有些好奇。 “那胜子,你想要画什么主题的作品呢?” “具体的内容我其实还没有太拿定主意。今年画展的主题是【人间喧嚣】,要求的很宽泛。”酒井胜子松开手臂,眨了眨眼睛说道,“画人物也可以,画建筑也可以,但是画法的种类我到是想好了,你的画法创意启发了我……但不是你这种国画和油画相互融合的内容。” 整个东亚艺术都有相通的地方。 越南、缅甸有国画演变而来传统绢画,东瀛有基于唐画所演变而来的画法大和绘,也被叫做名和绘。 绘画方式比人们常常听说的浮世绘,要更加和东夏的传统书画贴近。 酒井胜子学过相应的画法。 她的汉语能力有限,却学过软笔书法。 东瀛的毛笔书法非常兴盛,汉字文化在文人雅士的群体中也很重要。 一直到二十世纪以后都出过如井上有一、古谷苍韵这类在全亚洲书法界都非常响亮的毛笔大师。 酒井胜子学书法走的和临摹绘画相同的路子,注重体、美、形,临帖时注重临摹书法美术价值,至于具体文字的含义,倒没有那么重要。 若非如此, 她也不会被老爸带着来参加缅甸的国际项目。 然则酒井胜子虽然爱顾为经作品中所展现出来的笔墨情趣爱的紧,谨慎思考过后,她还放弃了也走类似的路子。 酒井小姐不方便选择和顾为经完全相同的画法。 一来,她的毛笔绘画功底比起油画,毕竟还是要差上许多。 从长远的角度来看,如果是自己创作的情况下,酒井胜子还是更希望专注的把全部的作画精力都放在油画之上。 强行选择这条漫漫的长路,不一定适合自己。 二来,从参加美术展的角度。 她不希望去抢顾为经的风头。 两个人画的太像的话,尤其是冷门门类,相似的绘画水平,无论是入选,还是参展,组委会都会有所取舍的。 更加容易理解的形容是,大学宿舍四个姐妹考公同时报了同一个单位的同一个竞争激烈的编制岗位。 顿时好闺蜜就改行上演无间道,很难不勾心斗角。 “是什么?”顾为经问道。 “其实我刚刚讲述的有关马奈和莫奈的故事,不只是一个比喻。除了今年的画展,我也希望在未来很长的时间里,都专心走马奈的绘画风格,再吸收一定卡洛尔前辈对于阴暗色调的印象派处理。这是天然的融合画哦!” 酒井胜子微笑的说道。 顾为经点点头。 当然没错,印象派本来就是东西方亚洲艺术和欧洲艺术交融的产物。他们的论文给名叫《亚洲艺术》的期刊投稿的原因,可不只是卡洛尔画《老教堂》的创作地点在仰光而已。 印象派的每个画家,都或多或少受到过东方美术的影响。 但是与需要讨好士大夫阶层而获得清庭认可的郎世宁不同,印象派的技法则是纯粹油画性质的。 “马奈的画法……”他思考着。 “马奈的画法风格偏向现代主义,他主要受到两种美术潮流的影响,日本浮世绘与西班牙传统画格,大胆采用鲜明色彩,舍弃传统绘画的中间色调。我觉得这应该很适合我。” 关于画法思路,在决定要尝试参展之后,酒井胜子就都已经提前考虑好了,此时说起来井井有条。 马奈是法国人,然一生中影响他最大的两种绘画风格,一种来自日本,另外一种来自西班牙。 笔墨之间既包含伊比利亚半岛的热烈绚烂,也有浮世绘的二维平面化的特点。 这正是酒井小姐的两个家乡。 “马奈喜欢画非常鲜艳灿烂的作品,而我能在卡洛尔前辈的绘画风格中,看到用阴暗色调的笔触表达激烈色彩的思路。这两种画风某种意义上是可以调合的。我想以此为基础,摸索出适合我的绘画道路。” 酒井胜子神色认真,神往的说道。 “思路很清晰。”顾为经点点头,表示肯定。 他认为自己想不到任何更好的建议了。 “画法道路我已经有了,用笔技巧和熟练度则只能慢慢的提升,也急不来。”酒井胜子从一边放在沙发上的小书包里,拿来一个手掌大小的柚木相框,拿着纸巾又擦了一遍手指,才从其中拿出被保存的很好的素描插画。 “我总是学不太会,在画作中融入自己的情感。前几天我稍微觉得找到点感觉了,但在酒店练习的时候,还是有点没把握。” 她将素描递给顾为经,语气隐含期待的请求道:“你教教我,好不好?” 顾为经接素描纸。 他认出了这是自己在德威学校的自习室里,送给酒井胜子的小画像。 “我父亲告诉我,画家应该要亲近自然,感受生活。我还想想听听顾君你的意见,你是我唯一见到的一个能把情感处理的这么好的同龄人。” “哪怕这只是一张简单的铅笔速写,我常常在看这张纸间,也能感受到和画中的自己对视的感觉,似是在看镜子。” 酒井小姐站在顾为经身边,认真的求教道。 “你画画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呢?我觉得我笔下的线条就总是不如你画的那么灵动多情。” 在想什么? 看着眼前的素描纸, 顾为经回忆着自己创作出的第一张在系统面板那里拿到【心有所感】评价的作品时,内心中的感受。 “在想着画画,也没想着画画,在想着模特,也没想着模特。” “听上去似乎是在打禅锋。” 酒井胜子眼睛中透露出迷惑的神情。 “其实……我没太听懂,能更直观的解释下么。”她大大方方的表示,自己没有很理解顾为经话语间的含义。 “记得写论文的时候,我和提到过有关共情的观点么。”顾为经说道,“你需要和自己笔下的景物产生足够的共鸣,心和环境连为一体。当你心中充满了表达欲的时候,画画只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你心中空无一物,又全神贯注。你不必去特意追求笔下的情感是什么样的,就能轻易感受到情绪在笔尖缓缓流淌。” “这种共鸣应该也就是酒井大叔所说的感受生活与自然的目的。” “空无一物,而又全神贯注。” 酒井小姐喃喃自语,思考着这种绘画的感受。 顾为经轻轻摸摸酒井胜子脑后的头发,说道:“感受到这一切最快的办法,不是空想,而是找到一个能让你产生足够绘画兴趣的模特。不把模特当成石膏一样空洞的事物,他不是一团线条,而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去了解他,去关心他。多画画他,日常练习的多了,你也就能够找到感觉了。” 酒井胜子思考了几秒钟,嘴角勾了勾,望着顾为经:“顾君,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多画画你了?” “我觉得——” 顾为经并没有拒绝,也回以微笑:“大画家们笔下常见的模特,多是他们的情人,这是有原因的。” “嗯,那你不仅是我的莫奈,偶尔也当我的默兰小姐好啦!”酒井胜子随口说道。 “那就求酒井小姐包养哦。”顾为经顺口打趣。 默兰小姐是马奈笔下最常见的女模特,也是马奈长期的御用……呃,妓女。 十八、十九世纪文艺圈嘛,主打就是这个放浪不羁的调调。 性病和肺结核都属于艺术家们的招牌性特征。 感染或死于梅毒的名人雅士,梵高、莫泊桑、尼采、王尔德、舒伯特……脑中随便过一下就能凑出半个连的名字来。 马奈最喜欢画的女模特默兰,她连情人和交际花这类搞擦边的都算不上,正经的职业上班的卖春女。 酒井胜子愣了两秒钟。 等她在心中反应过来对方取笑的含义,脸颊立刻变的红扑扑的,羞恼的轻轻拍了顾为经的胳膊一下。 “不正经,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胜子小姐的声音细如蚊鸣。 顾为经看到酒井胜子小姐脸皮嫩,一开玩笑面颊就红的像是熟透的苹果般憨态可掬的样子,心中甚是喜欢。 他顺手就拉住对方的胳膊,把她抱在怀中。 酒井胜子象征性的挣扎了两下,也就又半推半就的伸出了手臂环住了对方的脖子。 两个人稍稍又耳鬓厮磨的亲热了片刻。 顾为经没有做多么过分的事情,只是拥抱,最多只是脸贴着脸说些悄悄话。 但同样是简单的身体接触,此时的郎情妾意和刚刚画画时的自然而然,带来的生理刺激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一小会儿的功夫, 两个同样青涩的初谈恋爱的年轻人就都有点浑身燥热。 顾为经只是领口和额角稍稍有点汗,胜子小姐则身上已经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害羞的,像被汗湿的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几缕被濡湿的发丝紧紧贴着鬓角,女孩呼吸急促的也像是脱离水池的鱼,连眼神都有些迷离。 看着酒井小姐可怜巴巴神色企求的样子。 顾为经终究以绝大的意志力,决定要做一个正人君子,没有趁机亲下去。 “我觉得……不……不太好。” 酒井胜子在一边的织物沙发上坐了好几分钟,胸口剧烈的起伏才慢慢的平息下来。 她从咖啡机里给自己接了半杯咖啡,又从制冷饮水机中往咖啡杯里加了小半杯冰水。 女孩也不着急喝,就把冰咖啡捧在胸前,小口小口的抿着,用胸前传来的丝丝凉意平复在费洛蒙下燥热的身体。 就这样, 她的声音还带着些没喘匀的气音。 “是我们刚刚太过亲密了么?” “不……我不是指的这个。”酒井胜子慢慢的说,“我指的是默兰,就是让你当我的模特的事情。” “我觉得这不太好。”酒井胜子摇了摇头。 两个人只是稍微亲热了几分钟,酒井小姐就突然改了主意。顾为经没有开口,只是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沙发上的姑娘。 “我每天可能都要大量练习,如果画你的话,这样用笔就太熟悉了。”酒井胜子看着顾为经。 “熟悉不好吗?” “不好。” 酒井胜子摇了摇头。 “这对艺术创作来说可能并不是坏事,但我不喜欢。” “熟悉就会让人失去最开始的激情,就会让我将它当成平常。而且,坦率的说,我必须考虑若要是连续很久都画不到我想要的作品的可能性,那么长时间同一主题的绘画,可能也会让我感受到疲惫和丧气。” 酒井小姐用指尖捏住一缕湿搭搭的头发,“我不喜欢在任何时候,把你的脸在我心中和疲惫与丧气这样的心理感受,联系在一起。” 心理学上, 人类的大脑中会产生关联效应。 当一个人听一首自己喜欢的音乐,却做非常让自己感到痛苦的事情,比如说吃黑暗料理。 久而久之, 再听到相似的旋律时,就会回想起黑暗料理的味道。 “顾君,我不要你当我的练习模特,就像吻一样,太轻易得到的吻会失去魅力。我希望未来当我觉得自己能感受到我们的情感像今天一样热烈而美好,我的心跳如鼓的时候,再提起画笔。” “我希望每次想要画你的脸的时候,都会让我激动,也会让我害羞。”酒井胜子看着顾为经的侧脸。 酒井小姐现在就很害羞,可她的语气很认真:“我希望到你白发苍苍的时候,为你画画的我,还会脸红。” “嗯……那你可以换个模特?茉莉怎么样。” “茉莉?” “她一直是个很可爱的小模特,而且我向你保证,她还一直很乖。”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四章 汉克斯的心理预期 Uber出租车驶上了仰光河的堤岸,鸣响了几下喇叭,从两个在街边卖热带水果的摊位之间钻过,驶入了左侧的商业街。 副驾驶的位置上, 翻译悄悄侧过头,打量着后排看上去有些瘦弱的带掐丝眼镜的金发男人。 未来的七天内,对方都是他的主顾。 专业的商务翻译在仰光,并不算太吃香,政局相对太平的年代,仰光其实是一座很悠闲的旅游城市。 欧洲寒冷的冬天,东南亚是传统的避暑胜地。 这里可能不如曼谷那样繁华,而消费水平也相应的要低上三分之一乃至三分之二。 大量快要退休的老白男,都会通过国际航班涌入这座城市。 他们坐着汽船沿着纵横的河道网深入仰光和曼德勒周边的原始丛林,或者被本地苦力用滑竿抬着游览这座古老的城市,手里用吸管啜饮着一杯新鲜榨取的芒果沙冰。 如果不担心安全问题, 这是一座很廉价就能获得优质服务的东南亚传统旅游目的地。 此间的官方语言就包含英语,不是人人都会说,但只要随便花上几十万缅币,就能获得一位前凸后翘的“伴游翻译”小姐。 偷偷塞上几张绿油油的美元当作小费。 白天的女翻译就会在晚上钻进你的被子。 无论是泰国还是缅甸,和这些东南亚城市已经被打造的像是城市名片一样的体贴服务相比。 他这种正经的商务翻译收费又贵,又不能陪睡,很少能接到个人生意。 翻译非常好奇, 从仰光国际机场外面接到机开始,这位客人既不去酒店也不去旅游目的地,而是直接递过了一个小纸条。 他在谷歌地图上查了一下。 那张小纸条上的地址定位,好像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画廊? “还有多长时间?” “五六分钟吧,地图上那家店铺就在仰光河沿岸的旅游区里,如果定位没错的话,我们马上就到了。” 后排座位上的汉克斯·马仕点了点头。 他目光带着几分警惕穿过四周暮色中依然喧闹忙碌的商贩们,手里伸向旁边座位上放着的公文包。 踏实而沉重的手感立刻传来,像是皮革公文包里塞了一枚健身房的铸铁哑铃。 汉克斯轻轻将工文包放在腿间,拉开了一角拉链。 青蓝色的崭新钞票,正上方印着缅甸中央银行的黄金狮子的标志,角落处用墨黑色的字体印着“TENTHOUSANDKYATS”英文字母和10000缅币的缅语。 这个国家有史以来所发行过的面额最大的钞票。 一百张一沓,这个中号手提公文包里总共放了二十五沓,也就是两千五百万缅币。 汉克斯下了飞机的第一件事情,就在机场的外币换汇处,登计兑换了大量的缅币现金。 出来之后他其实意识到自己应该被坑了。 在仰光, 美元、欧元其实都属于黄金一样的硬通货,用不着特意的换成本币,就能正常流通。 而且在这里的本地黑市里,汇率要比官方汇率值钱的多,他至少少换了大几百万缅币。 不过无所谓。 少了就点就少了点吧,这一大公文箱钱,关键时刻应该也已经够用的了。 画廊的经纪人和代理艺术家怎么处好关系,其中也是有门道的。 送的礼物的诀窍,要既能击穿对方的心理底线,也不能在没名堂的小画家身上花太多冤枉钱。 人人都有个合适的价码。 送酒井教授一块市场价格顶的上一辆保时捷911的理查德米勒手表,汉克斯眉头都不带眨一下的,因为这样的艺术家能给马仕画廊所带来的东西,不是十几万或者几十万美元能够衡量的。 然而要是什么样的小画家,都送块理查德·米勒,就实在太离谱了。 赞助商的东西再不要钱,也不是这么用的。 现金,从来都是居家旅行,买凶杀人,行贿送礼收买人心百试不爽的不二法门。 2500万缅币换算下来还不到两万美元,拿上去手中已经极有分量。 这是汉克斯给那位大概率根本没见过世面的顾为经小朋友准备好的签字费,特地不用电子支付,全部都是一水儿的现钞。 很多人都小看了一大堆沉甸甸的钞票铺洒在眼前时,对一个人内心的产生的冲击力。 人在拒绝一张轻飘飘写着一连串零的支票与拒绝摆在眼前一沓沓的实体现金时,所需要的意志力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 能摸到的财富有极大的冲击力。 看到这么多钱真的摆在眼前,大多数人腿都直接软了。 若不是这地方不安全怕抢劫,那么多现金实在又太重,他都想着用本地人更常用的1000缅币和5000缅币的钞票。 上万张纸币像海一样的铺过来,对方肯定乐的找不到北了。 “呵呵呵,顾小哥,你马上就是我的人啦!”汉克斯乐呵呵的在脑海中盘算着合同的细节。 “不知道这家伙懂不懂行,能不能干脆一点签他个十五年?”金发年轻人砸砸嘴。 马仕画廊从上到下,大鱼小虾,总共签了196位艺术家。 从利益角度来说,画廊和他们的代理画家在对外利益几乎一致的同时,内部又存在各种勾心斗角。 画廊主们看艺术家,就像是田间老农看地里的庄稼,大队长看生产队的驴。 它们签新人和英超足球队运营青训队,本质上没有区别。 只是欧盟规定,16岁以下运动员只能一年一签,18岁以下则只能三年一签,保护年轻人不会懵懂无知在黑店俱乐部,把自己后半辈子都卖进去了。 艺术产业就没有这样的规定了,水也就很深,正规的不正规的一大堆,阿猫阿狗的野鸡画廊也不少。 不管大小画廊,面对在生涯“低价期”的新人的时, 所追求的原则都是生是我的人,死是老子的鬼,能签五年就不签三年,能签十年就不签五年,最好直接一签一辈子。 艺术家则不太愿意长期将职业生涯都拴在一个歪脖树上吊死。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万一以后有更好的机会呢? 因此业内每一位艺术家的合约期间长短不一,内容条件也完全不同。 小型画廊普遍的合同期都是三年,但是马仕画廊这种站在行业金字塔顶游的一线画廊,一般只要好好谈都能签到五年乃至七年以上的合同期。 像这位名叫顾为经的小哥,这种完全青涩的新人,从培养到成名,再到开花结果。 要是短合同就没意思了。 汉克斯此行直接是奔着签一份十年以上的长期合同来的。 总不能马仕画廊这家生产队屁颠颠的把小驴崽养的白白胖胖,膘肥体壮之后,转头给别的生产队拉磨去了吧。 “应该没问题,70%的抽成比例,每年四万美元的创作津贴,再给3~5个点左右的津贴涨薪幅度,两千五百万缅币的签字费,真是够慷慨的了,哼,若不是要给酒井教授这个介绍人的面子,给个四类合同就够了……” 汉克斯微笑着拉上公文包的拉链,在心中憧憬着对方接到马仕画廊的Offer后,激动的热泪盈眶的样子。 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接到顶尖画廊的邀约,大多都是这个反应。 那天在从酒井一成教授得知顾为经的相关信息后,汉克斯在成田国际机场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有着急的直飞缅甸。 反正在仰光这种地方,日常也进入不了其他竞争对手的视线。 汉克斯稍微花了两天的时间,研究了一下自己应该给出一份什么样的合同。 马仕画廊的常规合同可以分为四类合同。 三类和第四类都是面向没有任何没有市场知名度的画家。 这类画家在被马仕画廊签约后,好听点,他们在市场营销中会被冠以“新兴艺术家”的称呼,不好听就是没有画廊,你什么都不是的无名小卒。 四类合同普遍抽成在百分之八十五以上。或者不愿意分成寄售的话,画廊会以大约1500美元左右一幅的价格买断他们的油画作品。 听上去画廊像是个凶狠的吸血鬼。 事实上或许十中抽九的抽成比例也真的挺狠的,但是这就是一线画廊的底气。 面对这样的参天大树, 普通底层小画家就是靠在大树下乘凉的……小蚂蚁,连用“缠绕在大树间的藤蔓”这样的形容都不够资格。 想想那些演艺公司拿着几百美元的月收入的偶像练习生,就明白了。 还有的是人想被吸血都没资格呢。 随便找位小画家问问,愿意在三线画廊里拿一个行业常规的50%对半开的分成比例,还是愿意在马仕画廊拿底薪,十个里有九个半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白打工也要跳上马仕这样的大船。 再高些的三类合同的抽成的跨度很大。 从60%~85%之间都是,买断制的买断价格也大幅度的往上涨,能达到四、五千美元一张作品,高的上万美元的也有。 属于闯出名气的新兴画家或者潜力极高的美术生才能拿到的合同。 这里的潜力极高往往指的是,知名美院优秀毕业生中最牛逼的那一小撮人。 类似说在学生期间,有在毕业优秀展、各种联展,以及某些城市双年展的学生组的参展经历的画家,这些人的自荐申请才可能被画廊所关注。 其他每年寄给马仕画廊的数以百计的自荐简历,直接就扔垃圾桶了。 很残酷的事实是,那些寄托着美术生们心血和期待可能包含着数百小时努力的刻录着作品集的光盘,在一线巨头画廊眼中,根本连花时间打开的必要都没有。 即使他们中的有些人甚至毕业于列宾美术学院、皇家美术学院这样的超级名校,也是如此。 成为艺术家以严肃艺术为生,就算仅是想成为最低层的艺术家,也永远只是极少数人的特权。 三类合同是普通画家的一生的天花板,从买断制的单价也能看出它和四类的不同,不只是金额上翻了两三倍。 四类合同画廊愿意给1500刀左右的底价,不是更低的价格它谈不下来,只是因为不太体面。 大型画廊不愿意在狗仔媒体眼中,营造出自己买一堆垃圾再高价卖给收藏家的印象。 几百美元的收购价,马仕画廊嫌丢脸。 而四、五千美元的单价,普通社区小画廊中找遍画廊都未必有这么昂贵的作品能成交。 三类画家在马仕画廊这里,依然被归类到新兴艺术家的层次。 放眼整个美术行业,却已经能过的比较体面了。 至少收入高于发达国家的平均水平不少。 而于二类和一类合同,则都是面向国际有一定知名度的成熟艺术家群体的大合同。 能得到这类合同的画家全球加起来也就将将不超过一千人。 把全球零零总总周边行业都算上,在数以千万从的美术产业的从业人口之中,称得上货真价实的万里挑一。 随便签一份二类合同,产量高一点。 画个一两年,就能住别墅开法拉利了。 这就不光是汉克斯一个人能做主的了,需要老板马仕三世亲自拍板。 再往上还有一些特殊的合同,比如酒井一成这样的大咖的合同,那就是一人一谈,一事一例。 钱可能已经不关键了,从全球办展,到和一些顶尖国家美术馆的个人展合作,再到和周边商业IP文化的打造,以及要不要在苏富比、佳士得举办联合拍卖会。 每个细节都要进行专门的敲定,牵扯的非常广泛。 不是行业内部的从业者,很难想象那些真正顶尖的大艺术家有多难伺候。 达米安·赫斯特最红的年代。 高古轩画廊成立一个包括市场营销、策展人、法务律师、助理经纪人、瑜伽理疗师等等160多人的团队小组,专门只为赫斯特一个人24小时提供服务。 酒井胜子从东京画廊+BTAP那里,拿到了少年艺术家合同,也属于这类量身定作的特殊合同。 当然,酒井胜子有资格让东京画廊给她专门打造合同,不意味着这个顾为经有,人家酒井胜子是酒井一成的女儿,从十岁开始就进入了亚洲艺术媒体的视野之中,这个仰光小哥却只是个泥腿子。 同人不同命。 十五年的合同确实有点卖身契的意味,但合同条件本身还是很有诚意的。 人家好说歹说,也是酒井教授介绍的人,汉克斯不好意思欺负没他没见过世面,已经给了个相当和善的价格了。 否则一份四类合同同样肯定能让对方感激涕零。 只是汉克斯想要做的是长期买卖而已。 画家不是奴隶,结个善缘,将来真成名了也更好相处。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五章 拉磨 汉克斯在顾氏书画铺的牌匾底下,稍稍停步片刻。 院子围墙已经开始斑驳风化了,透过玻璃店门和窗户往室内看去,乍一看似乎装修的还像回事。 不过打量片刻,其实细看无非也只是普通的街边咖啡馆级别的水平。 小门小户小画廊,不外如是。 “嗯,应该也就这样了。” 翻译为他推开店门,汉克斯撇嘴。 他有心想看看这位能培养出顾为经小朋友的家庭的深浅,所以迈步走入书画铺,没有着急去找店主说明自己的来意,而是像是个正常的买家一样,在店铺中闲逛了会儿。 书画铺店面本就不大。 两百来平的样子,被两三堵白色的展览墙切分成了不同风格的展区。 汉克斯走走停停,大多数作品全都似浮光掠影般一顺而过,偶尔才在某幅画之前端详片刻。 花了大约一刻钟, 他就把店里的大多数藏品都看了一遍。 “顾童祥,应该是那位顾为经的爷爷和监护人喽。” 汉克斯对照脑海里的信息,在一幅工笔花鸟画停步,将画框旁边的价签号牌拿走,和刚刚他随便挑的两个号牌一起,走到门口处的柜台边,递了过去。 谈不上惊喜,也谈不上失望。 要说这样的绘画水平,能调教出顾为经这样的青年才俊,汉克斯是不太信的。 成就艺术大师的要素,往往天赋和环境各占一半原因。 他没看到符合想象的环境。 那么就说明, 顾为经本人能画到如今的水平,十之八九单纯是这小哥的绘画天赋强的让人惊喜。 “其实,这老先生倒也不算差。” 在汉克斯眼中,顾童祥的画功离什么流落乡野怀才不遇的隐世高手差的远,可这里的有些作品本身的绘画水平倒还挺不错的,与酒井教授展示给自己的那张,他孙子顾为经的融合画笔墨水准在伯仲之间。 单拎出去, 也约莫有有职业画家的中庸水准,比欧洲一些小社区画廊的底层代理画家都要好,年轻时大概也下过苦功。 考虑到是缅甸这种兵荒马乱的地方出来的,更是分外不易。 若是早年间能有机会能去法国、德国或者东夏打拼磨砺一二,或许也能谱写出属于自己的故事。 遗憾的是, 动乱的艺术环境终结了这种可能。 家贫万事哀,国家亦如是, 天才泯灭于沉烟,这就是贫穷地方的悲剧。若非酒井一成教授的赏识,可能那位顾为经小哥也会重复这个循环。 这么一想, 汉克斯觉得自己真是个救苦救难的大善人。 “合计两百五十六万缅币,能用现金么?美元或欧元支付的话可以打八折,人民币日元我们也收。” 收银台后的中年妇女好久没见到这么的大方的客户了,美滋滋的快速将号牌录入电脑。 “Visa信用卡就行,顺便我想问问,这里有顾为经,顾先生的作品出售嘛?” 汉克斯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谁的?” 中年柜姐抬起头,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顾为经。” 汉克斯一字一顿的重复道,“我看到那边有一个空的展示框,上面名牌上标着【彩色铅笔画(11×15英寸)】,是被人买走了么?”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这位顾为经小小年纪展现出了这么出彩的笔墨风情,他们家又是自己开小画廊的。 汉克斯可不希望得知道,他的心心念念的驴崽子,小小年纪就挂上磨具,卖了大几百幅廉价画这样的消息。 那样的话, 他可能还要考虑一下能不能回购销毁,否则将来成名后,会是不大不小的麻烦事。 他还希望把这么好的底子的璞玉,将来打造成能走古典高端路线的精品画家呢! 精品画家好似高冷美人,产量不必高,但要精。 有些像是Deborahwalker这类透纳奖和国际水彩奖的得主,一年就画三四张画,每张画都能卖的很高,收藏家追着捧着,高冷的不行。 行业中,未成年时卖些廉价画不会太被计较。 可要是让收藏家们知道他们所追捧的冷美人,当年跟个印刷机一样,卖了一大堆作品。 也会有些卿本佳人,流落风尘的幻灭感。 不过…… “500美元一张算上画纸十几英寸的彩色铅笔画,这个价格可不低喔。卖的出去嘛?” 他疑惑道。 “噗呲。” 收银台后的中年大妈直接笑了出来,语气蛮不屑的。 “老头子心是偏的,变着法子给他的宝贝孙子零花钱呗。五百美元,哼,五百美元,他也配,给给给,干脆把这个家都给这小子好了,他孙子是大艺术家,孙女就是路边的泥巴……” 正在坐镇书画铺里看店的婶婶一想起查账时,老爷子给孙子汇的那五百美元,就心里不爽的牙痒痒。 这些天没少在丈夫耳朵边念道,他们家这些姓顾的,对不起她们母女娘俩。 婶婶像是个机关枪一样哒哒哒的表达了一大串对爷孙两个的不满,连一边的商务翻译都跟不太上火力全开的更年期妇女的语速。 婶婶唠叨爽了,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刚刚花了一千大几百美元买画的客人。 “那个顾为经是我的侄子。还是个高中生呢,画不出什么好画的。您如果想要约稿的话,可以找我们家老头子,他是仰光书画协会的成员……”” “嗯,这家庭氛围不是很好的样子呐。” 汉克斯在心中点头判断。 充满裂痕的家庭环境,这个出身条件相当有艺术家的气质。 属于大画家的常见开局之一。 汉克斯心中减少了些筹码,觉得自己预想的四万美元的每年创作津贴有点太高了。 可惜, 顾为经的监护人不是这个身前这个婆婆妈妈充满怨气的市侩中年妇女。 他也已经快要十八岁了,在法律上已经具有近乎完整的民事行为能力。 这个年纪签合同必须要征得本人的意见。 要不然的话,汉克斯有把握花个几千刀的好处费,就从对方手里买下合同。再以救世主身份带着顾为经离开他的原生家庭,去往更广阔的天空,既拿实惠也拿人情。 爽到爆好不好。 “女士,我希望能见一见顾童祥老先生,这是我的名片,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他商量。是关于顾为经的。” 汉克斯递过去一张名片。 婶婶皱着眉头接过名信片,她的英语水平一般,但还是认出了这张名片上的单词—— “Manac'hGallery?” 二楼书房中, 正在无聊看一本页角都有些发黄的港派旧武侠的顾童祥老爷子转过头,目光透过老花镜,落在手中的名片之上。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有设计感的名片,名片左下角两条边是直线,右上角两条边则是曲率不一的曲线。 四条边拼成了似长方,似圆弧,似扇形的一个非对称图形。 没有贴金嵌银的土气,又能让人一眼就记住,设计的非常巧妙。 “Manac'hGallery,Manac'hGallery,Manac'h画廊?这名片印的华而不实,上面连给地址都没有留。” 书桌边, 婶婶瞥着顾童祥老爷子手中捏着的这张在她看来花里胡哨的名片,语气有些警惕的说道:“爸,这家伙不会是新在仰光开的新画廊来探场子的吧,难怪他今天买了这么多咱们家的画,原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就没安好心!” “Manac'hGallery,我好像听这个名字有一点点的耳熟。” 顾童祥摸着胡子。 他隐隐约约觉得,这个名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可一时间,他又有点想不起来。 “对方有说来意么?” “是找为经的。”婶婶挑挑眉毛,“这孩子真不安生,前段时间刚刚惹上豪哥,这段时间又有这种人找上他来,你就惯着他吧!” 顾童祥挥挥手,打断了儿媳妇的啰嗦。 老爷子的手突然抖了一下。 “你说……找顾为经来的,Manac'hGallery,这好像是马仕画廊啊!”顾童祥终于记起了这个名字。 老头子喉结蠕动,狠狠的咽口唾沫。 之所以经营书画铺半辈子的顾童祥没第一时间没有将Manac'hGallery和马仕画廊联系起来。 主要是由于这个名字离他们家的小生意实在太远了。 港口开粮店的小商贩,也不会关心甚至都不会听说过【嘉能可】这样世界五百强中排名仅次于工商银行和壳牌石油的超级大宗商品外贸帝国。 每个行业是一株参天大树。 顾氏书画廊是扎根在根须泥泞的小买卖,小松家的小松画廊这种是大树坚实的躯干,而巨头画廊则漂浮在云端,在整个领域中呼风唤雨,滋养大地。 马仕画廊尽管这些年的颓势明显,有从云端重新跌落到树冠上的势头,却也不是顾氏书画廊能仰望攀附的起的。 以这种顶级画廊的傲气。 人家甚至看不上整个缅甸的书画产业,真要在仰光设立艺术创意园区什么的,也不会收购他们这种小杂货一样的画廊。 那么…… “名片上写着经纪人汉克斯·马仕。找我孙子顾为经?”老头已经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他的心跳的飞快,却不敢让自己抱太大的希望一会儿再失望。 “你马上去叫,不,你去好好请人家上来。我现去换身衣服。” 顾老头瞅了一眼自己身上这个被洗的松松垮垮的文化衫,吩咐了儿媳妇了一句,就急吼吼的往卧室里冲。 …… “顾童祥先生,久仰大名,你好。” 汉克斯拉着了顾老爷子的手,这句话不是英语也不是缅语,完全是用汉语说的,而且口音还真的挺正的,没有外国人常见的怪腔怪调。 他从酒井教授那里得知,这一家人都是华裔。 这年头有钱就是爷。 艺术市场最狂热的就是亚洲,东夏的交易额每年更是数一数二。别看整天哪个中东的王子,石油土豪动不动过段时间就要在交易场上拍个几亿美刀买画。 这里面不少都是海湾国家执行高调炫富的外交政策,展示对外国家形象的缘故,真要比整个市场上流淌着的热钱,沙特、阿联酋、卡塔尔这些着名的豪国加起来,也比不过一个东夏市场。 汉克斯多多少少找人教过两句汉语。 他不光会用普通话,还会用粤语来说个“恭喜发财”、“财源广进”这类吉祥话。 经纪人也是服务业,把老板们哄开心了,才好让他们为自己的代理艺术家掏钱不是? “不知……您这是。” 顾童祥这边就有受宠若惊的感觉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自己内心的猜想。“马仕画廊难道想要买我孙子为经的作品么?真是荣幸啊。” “这么说也不差,但我们不买作品。” 汉克斯摇摇头,直视着顾童祥的眼睛:“我这次飞到仰光,是希望专门签下顾为经先生的。” 咯噔! 话音入耳。 顾老爷子的椅子发出了一声吱吱呀呀的声音。 从市井街头摸爬滚打多年所带来城府,让老爷子还能保持表面上的镇定,但是眼角却俄顷间,就涌上了一抹难掩的湿意。 顾童祥此刻还有些不明白,堂堂马仕画廊是怎么找到他们家这种小门小户的。 他也已经不管这么多了, 老爷子此时心情思绪起伏如潮,有一股热乎乎的暖意从心口一直涌到眼眶,再从每一个毛孔里散出。 大概只有东夏那些望儿孙成龙成凤的家长,在接到清北招生办的电话的时候,才能体会几分顾童祥此刻欣喜若狂而又不知所措的感受。 马仕画廊! 顾童祥心中不断的回荡着这个名字。 是他妈的马仕画廊! 曾经和高古轩齐名的马仕画廊! 每一个握住过画笔的人,谁不曾有一个登顶美术高峰,签约顶级画廊,在世界各地的美术馆里开自己的个人展的梦想呢? 他顾童祥年少时也曾经在梦中幻想过这样的一幕啊。 只是梦想终究只是梦想,十几岁的时候,顾童祥就知道这样的梦是不属于自己的,也是不属于这片环境的。 自己的天赋不算差,但画的再好,那些高高在上艺术评论家们,也不会将目光落在此前片刻。 上限几乎已经被封死了。 搬个小板凳去天桥画画,就是他的职业未来,也是他的命。 到了后来成家立业,手上稍微有了点钱,顾童祥老爷子反而连这样的梦都再不做了。 他其实倒腾油画的年代里,有机会跟国外的投资商去亚洲发达的国家城市闯荡的。 顾童祥老爷子自己还是拒绝了。 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去追逐梦想去了,自己的家里的孤儿寡母怎么办呢? 年岁越大,对自己的心思越淡,对儿女子孙的心思越重。 顾童祥日夜都盼望着有一天,自己的孙子能加入那些大型的洲际画廊,成为真正的人上人。 这几个月来, 虽然孙子表现的越发出众,他渐渐觉得自己有生之年,或许真的能看到这样一幕。 可当马仕画廊的经纪人活生生的坐在顾老爷子眼前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有想要落泪的冲动。 老爷子低下头,装作拿着茶杯喝茶,稍稍用指尖不经意的抹掉眼角的泪水。 “哼哼哼,这就对嘛,我就喜欢老爷子这幅感激涕零热泪盈眶的样子。”汉克斯心中对顾童祥的反应非常的满意。 和知道马仕画廊的地位的行内人交谈,还是省事,这次签约应该不费什么事情。 “顾为经……他现在没在家,我给他打电话叫他回来。” “没关系,我们可以先谈。”汉克斯不是特别着急。 顾为经还没有成年,搞定了他的监护人,等小孩子回来也就是签个字的事情。 “呃,方便问一下,以我孙子的年纪,你们是正式代理他,还是……”顾童祥的心情已经平复了,有点不太确定的问道。 “我们马仕画廊带着十足的诚意而来,可不像有些同行搞养蛊的那一套,自然是正式的合同。” 有些大画廊会建立自己的一些针对青年艺术家的创意园,也会举办自己下属的艺术竞赛。 通过这些方法广撒网式的接触、培养、观察很多天赋不错的候选人。 只有少数非常优秀的,才能拿到正式的合同。 不少候选人的从开始接触,到画廊判定是否正式代理对方,能观察个三、四年乃至五年以上。 在此之前, 他们的名字都不会被挂在官方网站或者维基百科主页上的代理艺术家名单里,防止砸了画廊招牌。 严格意义上说, 酒井胜子目前就不属于东京画廊的正式代理画家。 这个问题,汉克斯没有太多的犹豫,就干脆说道:“若是签约一切顺利,顾为经就会是马仕画廊自建立以来第302位正式代理艺术家,将和美术史上无数璀璨的名字一样,成为一名光荣的马仕人。” 画廊从二战后一共代理了画家刚刚突破三百大关。 其中近十几来年来就签了快两百位,汉克斯也不在乎给画廊多签一个人,还能体现一下自己的重视。 “那个啥,要是,我侄子被签走了,一个月能拿给我们多少钱啊?”婶婶这时候按捺不住了,在一边伸着脖子问道。 婶婶是会计,对马仕画廊不太了解,在一边听着,也大致知道这家画廊好像蛮厉害的样子。 “马仕会给自己的艺术家一定的津贴,惯例是每年圣诞节给一张下一年的津贴支票,但是如果你想的话,按月打款也是可以的。” 汉克斯想了想,伸出了一根手指。 “我此行来的时候,特别申请了一笔创作津贴,一年可以给到一万美元。” 婶婶呆住了。 “他还是个学生呢?为你们画画,你们就给一万美元……每年嘛!你们不是骗子吧。” 中年妇女咧着嘴,完全是不敢置信的样子。 美元在仰光可是有非常强力的够买能力的,普通人两美元一天就可以涵盖衣食住行的生活花费了。 缅甸的消费水平相当于八十年代末的国内,日薪挣不了五美元的打工阶层大有人在。 一万美元的年收入,还是纯正的外汇,已经是本地跨国外企的中层管理者的水平了。 超过了人均的GDP的七到十倍。 疫情期间,生意不好做的时候,他们一家老小一年都未必能攒下一万美元的。 现在有人巴巴的跑上来,拿着相当于整个书画铺年盈利的钱,去签她那个还在上学的侄子。 婶婶觉得这个世界简直疯了。 汉克斯微笑。 他喜欢极了这个中年大妈这副小家子气的样子。 地主家也没余粮啊。 马仕画廊每年能有几千万美元的营收,也不意味着几万美元就不重要了。 该花花,该省省。 不光是钱的问题,画廊主其实不太喜欢自己手下的艺术家太富裕。要不然他们就会变的懒惰。 汉克斯眼中, 艺术家最理想的创作环境是,画家父母住ICU,儿女上私立公学,外面还有三个离婚前妻,每个月都像催命鬼一样管你要生活费。 于是他们只好把自己关进小黑屋,喝着凉水啃着干粮叼着画笔狂画画。 想要钱, 拿才华来换啊! 没有经济压力像小皮鞭般在后面抽着,不缺钱的文艺圈人士都没啥拉磨的动力。 巴尔扎克,福楼拜,毕加索这票人有钱了就在外面狂嫖烂赌,悠哉悠哉的勾搭小富婆,债台高筑了,才会乖乖的努力滚去写书画画。 巴尔扎克之所这么高产,人生中所创作的一大票作品,背后的故事全都是欠钱了被出版商甚至放贷的黑社会堵在公寓里写出来的。 美术行业,画廊给画家发薪水与津贴防止他们被饿死在街头,是最近一个多世纪才有的时髦概念。 法国阔少爷,保罗丢朗吕厄被誉为现代画廊的祖师爷,就是由于他当年觉得被打压的印象派画家们过的实在是太惨了,恨不得三天饿九顿,所以才发了善心,给画家们定期发钱维持他们的创作状态。 在那之前, 不努力画画,卖不出作品的画家,你就活该被饿死。 文艺复兴时期那么多画家动不动不眠不休的花几个月时间,花几十上百平米的教堂穹顶画,背后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们多虔诚,而是因为一个字,穷。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六章 汉克斯的大发现 “这是合同,如果您对法律术语有什么费解的地方,我也为您请好了专业的商务翻译。” 汉克斯从公文包的外侧公文包夹层中,取来一份打印好的合同。要来一根黑色签字笔,现场在关键处添上了几个数字,就递给了顾童祥老爷子。 “请您过目一下,可以看的慢一点。” “作品销售75%的抽成比例,一万美元每年的创作津贴,我觉得问题都不大。” 顾童祥扫了两眼。 对这两项福利待遇方面的内容没有什么太大的异议,店大欺客天经地义。老实讲,这个抽成比例也不过分。 唯一一个让老爷子稍稍有点顾虑的是:“二十年的合同期,会不会太长了点啊。” 艺术家的职业生涯比运动员长不少,二十年也基本涵盖了顾为经的整个青春年龄。 约等于对方的生涯大半黄金时期,就都绑定在了马仕画廊这条船上了。 顾童祥不是觉得能和马仕画廊,合作个二十年有什么不好。 然则以老头子的阅历,他知道什么事都有反面。 要是合作的不愉快。 这么长的合同,想半途跳船,就要支付把如今顾氏书画铺卖了,也凑不出来的违约金。 说句不好听的。 这种合同一签,他孙子顾为经就真成地主老财黄世仁家里的干活的佃户闺女了。 会不会过成白毛女,全看画廊的心情。 大画廊人际关系盘根错结,也更加复杂,得罪了不该惹的关系户给你雪藏个十来年的,真以为人家画廊做不出来嘛。 “您不必有顾虑,画家群体是我们马仕画廊最重要的资产,我们的利益高度一致。二十年的时间看上去很长,是因为以您孙子的年龄,我们不会过于急切的将他推向市场,在他大学期间,我们可能就会安排他去戴克·安伦这样的大画家工作室中实习,开始逐渐进入收藏家们的视野。” 戴克·安伦,水彩家和油画家,AWS协会评选的2017年国际水彩奖和巴塞罗纳水彩奖双得主,2019年安特卫普艺术双年展金奖得主。 去年全年的作品销售总额已经突破了五百万美元,占到了马仕画廊的全年营收的十分之一以上。 地位虽差酒井一成教授还有点距离,但也是国际一线画家,如今画廊最重要的优质资产之一。 汉克斯没有骗人。 大画廊能掌握的曝光资源全方面的吊打小型的画廊。 从进入大画家的工作室,到举办个人展,马仕画廊都能做到,唯一的前提是他表现的足够优秀,值得画廊这么做。 而要是签约新人表现的不够优秀或者低于预期——这样的家伙也就没必要考虑他们的感受了。 “你们可以考虑一下,现在的时间是晚上6:53……” 汉克斯抬起袖子看了一下手表,“我马上就要飞去阿布扎比国家艺术馆,下个月马仕画廊要在那里给戴克·安伦开个人展,我不想在缅甸呆太多时间。所以,若是能节省时间,今天晚上零点之前签约的话。” 他用力的提起公文包放在桌子上。 “我愿意给你们支付一笔签字费。” 这话半真半假。 拿着倒计时和诱惑要挟人也不是胖子的专利,酒井一成教授可以玩,他汉克斯自然也能玩。 经纪人在那天晚上回到酒店之后,渐渐的冷静了下来。 这位顾为经小朋友天赋喜人不假,但艺术市场天赋变数太多,往往只关心能看的到,摸的着的东西。 其实以顾为经目前的作品展现出来的东西,最大的亮点就是年龄。 仰光小地方的人,不像酒井胜子小姐,没人脉也没资源。 他的笔墨水准无非就是普通职业画家的水准,融合画固然新奇,但是太像郎世宁了,过于相似就会缺乏自己的新意。 汉克斯无法肯定,顾为经未来是否还能保持现在这个技法提升速度高速增长。 这事只能讲概率,三十岁以下是画家们快速成熟的黄金年代的说法,只是一个大数据的统计。 放到个体身上,绝非什么金科玉律。 有些画家就是年少时比较天赋出众。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伤仲永也不少。 而对于画法创新,想在原先前人的基础上画出新意这件事。往简单说可能只是拍拍脑袋,往难说真卡个十年二十年也正常。 德沙罗,莫奈,毕加索全都探索了三到五年以上,才开始尝试着走出自己的路。 顾为经这种酒井大叔无意间所发现的野生少年小天才。 中型画廊没有马仕的培养资源,比马仕画廊更大的画廊,酒井大叔就算把他推荐给对方,也未必就有多上心。 因此他这个买方有资格提条件。 汉克斯拉开了公文包拉链,整捆整捆的青蓝相间的钞票,赤裸裸的暴露在书房里所有人的面前,带着诱人心魄的魅力。 “签!我们现在就可以签!” 婶婶终于忍不住了。 她手掌哐的一声拍在桌子上,把旁边放着的茶杯盖都震的跳了一下。 这么好的条件,婶婶根本不懂老头子还在那里端什么架子。 她一开始听着都在心里悄悄嘀咕,怀疑是缅北诈骗园请演员搞绑架的新套路。 现在看见整整一公文箱的钞票摆在眼前,婶婶终于再无怀疑。 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都砸在脑袋上了, 不签不是人。 “十年一签怎么样?”顾童祥还在迟疑,犹豫着。 “二十年。” 汉克斯脸上表现的很坚定,语气中没有任何可以回旋的余地,“这一点没有什么可以谈的,你们可以先考虑着。” “而且就算你们同意这个条件,在签署合同之前,我还有个额外要求,你们家是开画廊的,这里有顾为经先生平时绘画的画室嘛?” 他想再多审视几幅顾为经的作品。 酒井一成教授推荐的人,造假的风险不大。 汉克斯还是想事先确认一下,那幅让他印象格外深刻的作品,确实是顾为经的所画无疑。 顾为经的作品和他爷爷顾童祥的绘画展示出的技法水平相近。 要是又碰上了什么爷爷给孙子带笔画画这类屌事,那可就乐子大了。 顾童祥倒是没有什么反对。 “稍等一下,我带您去我们家的画室,那里应该放着几幅我孙子的画。”顾童祥点点头。 刚刚走出书房门, 婶婶就忍不住用在凑到老头子耳边着急的唠叨咬耳朵:“爸,想什么呢,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听听,一万美元一年,什么都不用干,人家花钱替你白养着你孙子。” “而且更别说还有那么多的签字费可以拿。顾林和顾为经今年都要毕业了,去国外读书花钱的地方可是多着呢。爸我告诉你,我闺女可不能穷养,女孩子要是手头的生活费不够,被外国男人骗了怎么办。” 中年妇女继续在一边絮叨。 “可不是什么都不用干白拿钱啊……你不懂而已。这钱对马仕画廊就是九牛一毛,人家就是想用这笔钱买走为经未来二十年的选择权。”顾童祥看了一眼,望着快被那一大公文包的钞票,把魂儿都勾了去的儿媳妇,无奈的说道。 “选择权,要有人愿意签我,我巴不得签个百八十年的呢!真是的,当初就应该让小林也学画画的,这行当现在这么吃香了嘛。” 婶婶不满公公的优柔寡断。 “好了,还是等为经回来再说吧,你去下楼再给为经打个电话,催一下。”顾童祥把儿媳妇打发走。 顾氏书画廊附带的小画室是一楼画廊店面后方的一个四十来平的小厅,拉着厚厚的涤纶窗帘。 长期受到强烈的紫外线影响,会让油画表面的颜料变性或者开裂,所以油画不能在阳光下暴晒,只能在背光处室内存放。 顾为经所有画完的作品,除了给Schostic集团供稿的少数除外,平时只要完成后,全都会放在家里小画室的墙根处,贴墙阴干。 要是想要长期保存。 等完全晾干后就刷层保护画面颜料的光油膜,装裱进画框或者卷进收纳筒里,要是觉得没必要,就铲掉二次利用。 “就是它了。” 汉克斯将画室靠着墙的一个小画架翻过来,看见的第一张就是那张他几天前在酒井教授手机上看过的作品。 当时照片上的还仅是一张底图,现在这张画稿已经被全部完成了。 在现场直接看真正的原画, 汉克斯心中立刻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感受。 “线条优雅,笔墨清爽,确实很不错哈。”他在心中暗自点头,脸上却摆出一幅一般般的表情。 他看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拿出了个黑色的卡片机镜头一样的方形小盒子。 艾迪泰克公司生产的3R-MSA600S型书画艺术鉴定便携式显微镜。 山楂饼干般轻飘飘的小玩意,亚马逊上售价2000美元一台。 这玩意一般是和别的作品里的相同艺术家签名,彼此对照观察,确定画作真伪用的。 支持5倍、30倍、200倍变焦。 汉克斯将显微镜的夹在手机壳上,把它下方的小尾巴通过typeC接口连接到手机充电口上。 他调出镜头的图像,扒在画布前,一点点的看过去。 然后当着顾童祥的面,让翻译把自己在楼下画廊里挑出的三幅老爷子的画,放在旁边,也看了看。 “应该不是捉刀代笔。” 汉克斯暗自点头。 普通欣赏画作用不着显微镜。 他刚刚是在确定顾为经和顾童祥两个人的用笔习惯。 写字有字迹鉴定,画家的笔法也有笔法的鉴定。 人物眼神的线条勾线处理,边边角角的色块顺逆时针的用笔方式……现在有些学术观点认为,这些小的细节要比签名更能确定一幅画的作者身份。 达芬奇的那幅拍卖了五亿美元的《救世主》,判断到底是不是达芬奇的画的时候,大英美术馆的专家们就采用了相似的方法,对照《柏诺瓦的圣母》与《抱貂女郎》两幅历史上传承有序的达芬奇真迹,进行了笔迹认定。 当然, 这种显微鉴定方式的是否具有足够说服力,至今仍然有很大的争论。 汉克斯发现这幅画和顾童祥的作品,在大的笔法上有颇强的相似性,俩人本来就是爷孙,这也很正常。 好在在小的用笔习惯上,不同的地方还是挺多的,应该不是一个人的画。 “让顾为经回家后,给你在眼前画两笔。打个造型什么的,你看看他的线条、造型、色彩功力,不就得了?” 顾童祥在一边看着汉克斯忙活,不由得说道。 “不耽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汉克斯说着话,头也不抬。 鉴定完了用笔习惯,他就继续欣赏这幅画的细节笔法。 汉克斯工作起来,便如在牲口市场里用挑剔的眼光判断小驴崽子牙口驴蹄是否健康强壮的磨坊主,一丝不苟。 将来他的大帆船,养老金,去瑞士滑雪泡模特的钱,可都靠着这位小哥的努力奋斗呢。 汉克斯检查的非常敬业。 欧洲人的膝盖关节柔韧性决定了不少人很难久蹲,汉克斯也不嫌脏,直接就单膝跪在了画架之前的水泥地面上,仔仔细细的给顾为经打分。 “画面造型结构,在让视觉观感保持稳定的大前提下,不乏新意。恢弘大气有大将之风,不错。这个阳光的照射方向挺有趣的,嗯……阴影中的圣母像,故意的嘛?蛮大胆的。” “线条造型中蕴含的东方气质不同于传统的素描,但也能看出来他本身勾线控制力很好,这点可以给个大赞!” “色彩处理的一般,不好不坏。视觉焦点变换灵活,高低光的混色过度有所瑕疵,整体上依然称的上扎实……” “无论是素描,油画还是东方艺术技法,都很是不错,找不到明显的短板。” 随着目光扫过。 汉克斯脑中各种各样的信息全都自然的浮上脑海,在心中的表格里一项项的打分。 “呃……三千到四千美元之间吧。” 汉克斯悄悄在心中对自己说。 他靠着从业经验,判断这张画抹去其它的一切信息,仅凭借它本身的美,挂个3500美元左右的价签,放在欧洲普通的社区画廊里,就算没有任何的额外曝光渠道,卖这个价钱应该也总会有爱好者买的。 三千到四千美元是小画廊里的价格。 要是通过马仕画廊的渠道轻轻松松运作一下,卖不到五位数算他汉克斯没本事。 “我孙子画的不差吧。”顾童祥得意。 “在这里当然不差,否则我也不会专程飞过来。可在马仕画廊就算不得什么了,笔墨还是青涩,太青涩了。” 汉克斯有自己的小算盘,嘴上才不会顺着顾老爷子的话说呢。 “他还是个小孩子。” “艺术价值可无关年龄,以他现在的水准,根本卖不上价钱。马仕画廊真的要将顾为经推向市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再说,他的绘画方式完全仿照清代宫庭画,本身就决定了受众群体不会……Wait!what'sthat?” 汉克斯话说到一半,突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猛的睁大了眼睛。 他原意是不想在顾童祥的面前表现的对顾为经太过看好。 可是汉克斯话说到一半,不自觉的突然叫了出来。 为了防止落灰、被人衣角蹭到,画室里所有正在晾干的作品,按照好习惯全都是背过来画面对着墙摆放的。 经纪人说话间随手翻开旁边一支画架,却看到了一幅完全超乎他预料的作品。 那是—— 一张阴暗色调的……印象派画作? 把十九世纪以来的美术史当成一部电影,其中有关印象派画家的故事,就是这部电影的大主线。 它被誉为现代美术的开端和发源。 工业革命以来,各种美术流派层出不穷,印象派并非是其中绝对时间意义上最早的,在它之前还有浪漫主义、拉斐尔前派两个前辈。 在它之后,现实主义、分离派、唯美主义,象征主义潮流更是层出不穷。 但这些潮流和印象派一比,终究只是些空山幽谷的潺潺溪水,印象派则是真正席卷艺术史的惊涛骇浪。 纵观整个西方美术史,论影响力可能只有毕加索的立体主义能够掰掰手腕。安迪沃荷,草间弥生的波普艺术也许赚的钱更多,历史地位还是要差上不少的。 很多学术观点认为,如果没有印象派所诞生的融合客观现实和色彩感受的思潮,通过描绘强烈而微妙的光影变化的笔触风情,也许绘画艺术在那个时期会完全被新诞生的摄影艺术所击败,甚至完全取代。 汉克斯曾经见过无数让人印象深刻的印象派名画,可依然印象中找不到任何一幅作品的画面,像眼前这般的特殊。 黑色的雨,流动的雷,滚动的彩色烛光。 梵高也画过夜晚题材的作品,无论是《咖啡馆》还是《星空》,看上去全都是那种很“亮”的作品,眼前这么阴暗的基色的作品却完全找不到。 奇怪的是, 用了这么冷的颜料,画面看上去一点则完全并不忧郁。 整幅画都是用印象派式的短促笔触完成,只有那点明亮的烛光是个例外,像船锚般将整个画面凝聚了起来。 汉克斯直接差点给看跪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七章 酒井太太的拜访 假期时,酒井胜子告诉顾为经画室要装修。 他就拜托阿莱大叔帮忙叫了辆搬家公司的小面包,把比较重要的作品全部都拉回家了。 此时汉克斯眼前所翻开的《雷雨天的好运孤儿院》,就是顾为经第一幅临摹和大师二阶级别的原作比较,相似程度超过一半的高仿品。 创作一幅画与临摹一幅画,完全就是两件不同的事情。 画仿品的时候,你不需要费脑子,可以完全按照原作者的笔触构图,去还原光线的感觉,冷暖色调的变化与画面的意境。 更简单的理解。 画家们从无到有创作的艺术作品的过程是柴可夫斯基一般从头到尾编写钢琴奏鸣曲。 而临摹一些没有复杂技法的画作,只是对照五线乐谱把编好的曲谱在琴键上弹出来。 差别可大了去了。 所有的美术展不管大展小展,乃至有些面向中学生的普通美术竞赛,都会严禁临摹仿作。 发现立即取消参赛资格。 原因便是临摹的大师作品,在画面的表现力上,天生就具有优势。 画仿作就是作弊, 对其他原创作品的参赛选手是非常不公平的。 学艺术的美术生,其中有很多人人生中所画出的第一幅让自己满意到惊讶的作品,就是临摹出来的。 不是他们画的好,而是大师原画的过于杰出。 他们仅是仿出了一、两分皮毛,就借着大师的东风,画出了超过自己原本技法水平所能达到的极限的水准。 眼前这幅画, 顾为经在雷雨天的天时、老教堂的地利、系统加点的人和,三者共同帮助下才临摹出的这幅《老教堂》。 以系统面板这么挑剔的评价标准,他的这幅画作与卡洛尔前辈的原作观感相似程度也达到了59.6%。 这个数字在短时间内,具有难以复制的属性。 顾为经农民节假期中尝试重新临摹过。 没有当初暴风雨的特定场景的辅助,顾为经的现在正常的油画技法,能稳定达到百分之五十就不错了。 卡洛尔女士用笔水准的六分神似,不是普通画家的作品的画面观感所能比拟的。 还有这幅画本身层次丰富清晰的阴暗色调的处理,那种一点烛光和它在窗户上的倒影形成了绝美的线条之舞。 也都是极让人惊喜的画法。 汉克斯看的微微张大了嘴巴。 “这幅画最少值九千甚至一万美元。” 比起《阳光下的孤儿院》,这幅顾为经所临摹的《老教堂》,他直接给了双倍的价格。 “真是捡到宝了。” 从脑海中萌生出想要签到这位年轻画家的念头的时候。身为资深经纪人,汉克斯的心中就出现了一支天平。 天平的一端站着顾为经小朋友。 另外一端则是马仕画廊愿意支付的筹码。 筹码的数量会根据汉克斯所得的各种信息而相应的增加与减少。 欧亚合璧,东西皆宜的绘画方式,加注! 画法太像朗世宁了,稍稍减分。 年龄只有十七岁,狠狠的加注! 酒井教授的面子,继续加注! 西方人眼里小地方艺术荒漠来的画家,减分。 …… 刚刚他给顾童祥的报价,就是在他最后权衡各种方面的条件之后,认为足以签下顾为经给出的条件。 巴黎、南法、威尼斯、伦敦……汉克斯这些年见过数以百计的艺术家、职业策展人、美术馆馆长这样的高端从业者。 所亲眼目睹的名画数量更是难以计算,能惊起汉克斯心中波浪的事情已经很少。 融合画的画法顾为经目前的水平也许能算半个,这小子的年龄是一个,眼前的这幅阴暗色调的印象派作品又是一个。 叮、叮、叮—— 如果现实世界里真的有一支实体天平摆放在眼前,此刻漫天的筹码正像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砸在汉克斯的心中。 “这是顾为经对着一幅油画所临摹的仿作。” 顾童祥是个厚道人,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了一句。 “仿作……哦,仿作呀。” 汉克斯眨了眨眼睛。 “仰光这里的美术馆,还有这么优秀的作品么,难得啊。”他纳闷道。 “不是美术馆的馆藏,是我孙子在外面收上来的。” 顾童祥老爷子也没在马仕画廊的经纪人身前藏着掖着。 他走到外屋子从保险柜里拿出了卡洛尔的真迹。 财不露白, 既然这幅画一定头挺值钱,有可能会非常值钱。 顾童祥老爷子也就没准备挂在过自家的画廊店面里,让顾为经日常不需要临摹的时候,就偷偷收起来。 他们这种小店的目标顾客,是买不起这种高价艺术品的,别为了炫一手,再被抢了。 “这用笔。” “这线条。” “色彩也了不得。” 汉克斯看见卡洛尔的原画,口中啧啧啧的出声出个不停。 “如果是个仿作,就没法参展的哦。马仕画廊也不会销售仿作的。”汉克斯皱皱鼻子。 要是老子遇上这种情况——我就把原画捏在手里,仿作当成自己创作的,拿出去参展,应该也没人知道。 汉克斯心中暗戳戳的想。 “收来的?花了多少钱。”他好奇。 “2000左右,美元。” “好运的小子。”汉克斯舔了舔嘴唇,“这幅画你们店里也卖不出去,我收了,四万美元,怎么样?” “酒井一成教授出过六万。”顾童祥轻声说。 “六万美元,呵,酒井教授真是爱画之人。”汉克斯犹豫了一下,也就没再提买画的事情。 不知来历的无名画家的现代作品,这个数已经接近天花板。 用这么一大笔来买画的收藏家,除非是真的不差钱,更多的收藏家还是要考虑投资增值,而并非纯粹的欣赏。 六万美元可以买一套亨利·马蒂斯的随笔素描册,毕加索的拼贴画或者他制作的银盘、陶罐这样零零碎碎的杂项。 这些东西艺术价值肯定不会比这张油画更高,却都是真正超级大牌艺术家的作品,相当于花钱买个名字。 就投资预期来讲,升值空间比无名氏的精品油画要高上不少。 “就算是仿作,这仿的也是有点好的吓人了。” 汉克斯对比了一下原作和顾为经的仿品。 他现在也不想在一些小钱上计较了:“顾童祥先生。这样吧,津贴方面可以多给两万美元。我们和超过二十所欧洲的美术名校的视觉艺术系都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给顾为经解决大学名额,学习深造的费用马仕的基金会也给包了。” “如果您这个监护人同意,出门我们就签合同。相信我,你绝对找不到更慷慨的价格了。” 顾童祥真的觉得这个条件够给力的了。 尤其后面那个条件,真的让人心动不已。 国外美院的花费只比一些私立的医学院稍低。 和法学院差不多,一个小学期学费八千五百欧元,每学年分四个小学期,都是常有的事情。 拿不到奖学金的话,读完大学搞不好能在银行背相当于一套郊区公寓金额的负债去,而且外国人本身申请助学贷款就很困难,批的话利率也高。 算下来。 光是马仕画廊这项福利,就不比每年给的津贴少了。 “马仕画廊能保证会给顾为经开个展嘛?”顾童祥问道。 “只要他表现好,我们没有理由不倾斜资源给他。”汉克斯的回答依然很有语言的艺术性。 顾童祥还在迟疑。 就在这个时候,老爷子的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简单说了几声,转头对汉克斯说道。 “顾为经马上回来了,听听孩子的意见吧。” 汉克斯走出门的时候,他发现翻译稍稍落后了两步,给他使了一个眼色。 “我大概听明白了,你们要花几万美元,签一个中学生?”翻译转了转眼睛。 “So?”汉克斯面无表情。 “不如你给我点好处费,公文包里的钱归我,我帮你搞定这家人。”翻译又眨了眨眼皮,语气有些狡猾。 “你?你懂绘画。” 汉克斯纳闷的看着眼前的翻译。 “我不懂绘画,我懂规则。”翻译心中嘲笑这位老外不懂行。 他这样搞商务法律英语的,在仰光这样的人情社会,日常接触到的本地官僚见的多了。 自忖了解权力的运行方式。 “缅甸有很严厉的外汇管制法,公民个人持有超过相当于四百万缅币以上的外汇就是刑事犯罪。法条是这样的,其间具体的操作空间则就很大了。这些做外国游客生意的店铺,没有几个是完全合法合规的。我有些本地的人脉,想整他们很容易。” 翻译狡猾的笑笑,幽幽的说道:“只要稍稍用点钱贿赂贿赂,这种家庭,还不是您想怎么那捏就怎么那捏。” 汉克斯翻了一个白眼,以看傻逼的眼神看着这个翻译。 什么白痴山炮。 他要签的是艺术家,不是来买个漂亮闺女去当站街婊子的,真搞出仇怨来是双输的结果。 画廊产业真正的阴招大多数是放在合同里的。 类似扣除佣金的比例与分成结算的支付方式,画家是否需要承担策展花销,以及明显偏袒画廊方的违约金和免责条款。 有些画廊特别喜欢靠这种东西坑不懂行的菜鸟。 看上去内容很优渥,实际操作中全是陷阱。 最简单的方式。 画家每年艺术品销售额是十万美元,50—50的分成应该各拿一半,就是五万美元。这时候画廊方随便做个账告诉你,今年为了给你办个展,花了三十万美元的成本,先得把这钱扣了。 要是你签的合同约定中分成前需要扣除策展花销,搞不好画家白干活到头来还欠画廊的钱。 汉克斯不是多么纯良的人。 马仕画廊干挖坑倒逼签约艺术家赔钱的事情,真闹上法院起诉有点丢人,可埋几个这种条款捏在手里。 就算现在只签短合同,将来还不是他想怎么续签合同就怎么续签。 之所以没这么干的缘故,不是汉克斯不想给自己买来的小驴牢牢的套上的嚼子,主要是给酒井一成教授这位中间介绍人的面子。 欺负欺负没见识的小土鳖就算了。 大艺术家酒井一成教授所介绍的“朋友”,汉克斯不太敢坑。 他来仰光之前这段时间也做了相应的背景调查,知道酒井一成教授年初的时候在仰光呆了一个多月,参与了缅甸政府的大金塔修复项目。 汉克斯甚至知道顾为经和他爷爷也在这个项目的名单中。 他推测也就是这个时候,酒井教授无意间发现了顾为经的天赋,起了爱才之心,这才那天晚上举手之劳的把顾为经推荐给了马仕画廊。 以这家人的身份和地位,远远没资格攀附酒井一成这样的大艺术家,应该不会和酒井教授有什么过于亲密的关系。 就算如此, 汉克斯这份合同依然开的不错。 绘画圈真的是赤裸裸拿实力说话,销售额决定社会地位的一片大海。 艺术本质就是个大鱼吃小鱼的游戏。 大画廊吃小画廊,大艺术家吃小艺术家,谁在食物链的最上游,谁的话语权就越重。 这个顾为经的销售额是零,所以他只是只浮游生物。 戴克·安伦一年能卖五百万美元的画,他就是条能让马仕画廊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的锤头鲨。 酒井一成教授能卖出上亿美元的作品。 在这片水域里,就算他不是海底深渊里趴着的长着四十五根触手的克苏鲁大海怪,也绝对是只圆滚滚的胖蓝鲸。 这样的大师,签不到手,他也必须给对方足够的尊重。 哪怕酒井教授介绍了这个顾为经之后,就把对方抛在了脑后,汉克斯也不敢做的多过分。 可惜—— 也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电话里,酒井教授语气中非常欣赏这个小伙子,却并没有要收他当徒弟的意思。 要不然哪里需要安排顾为经去什么戴克·安伦的画室。 若是他能成为那种酒井一成私人画室里非常钟爱的亲传弟子的话,光是这一条,他的合约就值得大老板马仕三世先生亲自过目。 —— 戴着白手套的司机开起车来像是个隐形的透明人,车厢里没有开收音机,也没有播放音乐。 厚重的铝制车门和双层夹胶玻璃隔绝了路面上的绝大多数噪音,黑色的奔驰车行驶起来像是悬浮在空中一样。 静的让人感到尴尬。 顾为经自从上车后开始,就有点不自在的尴尬。 副驾驶位置,金发碧眼的酒井太太总是在透过汽车的后视镜打量着自己,目光在往日的居高临下的高傲中,又带着比以往更加强烈的审视的意味。 坐在身边坐位上的女孩看到了他的紧张,此时伸出了手,轻轻的拉住了顾为经的手心。 顾为经很确定。 这一幕落在了前排的酒井太太的眼里。 贵妇人眯了眯眼睛,眼神危险的让人联想到了猎人看在自家白菜田里撒野的乡下土猪时的目光。 正当他怀疑酒井太太会不会下一秒就让停车把自己扔进右边的仰光河里的时候。酒井太太却偏开了目光。 “中岛的扶手冰箱里有橙汁,觉得渴的话,想喝自己拿。”金发阿姨冷淡的说道。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八章 真正的大师 顾为经没想到酒井太太嘴里竟然冒出来这样一句话。 他有点不知所措。 “不必麻烦了,我不太渴。” “渴就喝,不渴就不喝,明明都不停在舔嘴唇了,还在那假惺惺的乱客气。一杯果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切,我就看不上你这一点,一点也不大气。” 酒井太太眉头一扬,不满的嘲讽道。 顾为经立刻放下心了。 很好, 这种语气和喷子战斗力,才是他所熟悉的酒井胜子妈妈正常的本色风范,刚刚问他喝不喝水的那刻,顾为经都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妈妈,好啦。” 酒井胜子打开后排的小冰箱,从中取出两杯鲜榨果汁,一杯递给顾为经,自己也抱了一杯在怀里捧着。 “马仕画廊的合同的事情,让我妈妈替你看看。这方面她是行家,很多时候,我父亲的合同和办展方面的问题,都是妈妈打理的。” 酒井胜子轻轻给顾为经咬耳朵。 “克鲁兹夫人,谢谢您,为我专门跑一趟,也谢谢关于马仕画廊的事情。我会努力画画的。” 顾为经诚恳的朝着酒井太太点头。 刚刚在接到婶婶打来的电话之前,酒井胜子就在画室里闲聊时告诉他,这两天可能会有经纪人上门来找自己,让自己别着急签。 如果他乐意的话, 她妈妈可以帮他看看合同。 “算你有良心。” 酒井太太心里想。 既然她想要给女儿做人情,自然不能只把顾为经丢给马仕画廊就算了事,这种时候肯定是要自己亲自出面的。 得知汉克斯已经上门之后。 酒井太太索性去孤儿院接女儿的时候,也直接把顾为经捎走了。酒井太太觉得这小子诚恳致谢的样子,态度勉勉强强还算端正。 她心中满意,嘴上依然有点刻薄。 “只是谢谢?向马仕画廊这样的大画廊推荐你,这可不是一封简单的推荐信所能比拟的……” “妈。”酒井胜子撒娇的叫了一声。 “胜子,你别打断我。”酒井太太才不理会脸皮薄的女儿。 不把给这小子的付出全都讲明白,她的人情不就白做了嘛! “你会努力画画的——呵呵,小顾,你不会真以为我们是因为你的才华才帮助的你的吧。这个世界上优秀的天才多了去了,一成他见一个就要花自己的人情拉一把?凭什么呀。我们家是开善堂的不成。” 酒井太太一撇嘴,分外傲娇的说道。 “天才?难道你的天赋不错,我们就非要看重你,哪里有这么轻易的道理!外面多少人拿着金山银山求我丈夫开次口呢,你觉得你的画就那么特殊?也太自作多情了吧,真以为我是为你专门跑一趟的嘛。” “呃……” 顾为经倒不尴尬,也不生气。 人家说的完全是没有任何虚头巴脑的朴实道理。 前辈艺术家也是普通人,是人就是复杂的生物。 看见有才能的后辈,会伸手无私的拉一把的是人,会抬脚猛踹害怕后浪逐前浪的也是人。 要是选择前者比例的家伙有那么高,也不会从诞生画家这个行业开始,贵人就被誉为艺术家职业生涯成功中,最关键也是最稀少珍贵的要素了。 好在, 他也不算太笨。 顾为经只是稍微思索了两秒钟,就知道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是什么了。 “酒井太太,谢谢您,我知道您不是为了我。能遇到胜子,真的是非常幸运的事情。” “油嘴滑舌。” 酒井太太终于觉得从这小子的口中,调教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把脖子一梗,得意的朝女儿始了个眼色,慢悠悠的说道:“这种事情,嘴上说没用。还是要以实际表现做数的。” “对了,小顾,你平常是跟爷爷生活,家中一起居住的还有伯伯、婶婶和堂妹顾林。顾林和你都在德威上学,今年毕业,对吧。” 车内又安静了一会儿,即将开到顾氏书画廊门前的时候,酒井太太才像查户口般的开口。 “嗯,是这样的。” “他们好相处嘛?”金发妇人问道。 “我觉得还好吧。可能婶婶的嘴有点厉害,但人不坏。”顾为经耸耸肩,他总不能这个时候说自己亲人的坏话吧。 想到这节, 顾为经就有点紧张。 酒井太太可不像酒井一成那样是个圆滚滚的温和无害胖大叔,她那嘴和刀子似的。 他所有接触过的中年妇女中。 酒井太太居高临下的刻薄挖苦,和他婶婶絮絮叨叨的道德绑架,堪称东邪西毒的两大喷子。 很难判断两位大妈谁的战斗力更强悍一些。 今天也算是见家长了吧? 顾为经有些担心这俩人别说着说着话,就互喷起来。 …… 他在和爷爷打电话的时候,简单提了两句酒井太太要来的事情,所以当黑色的高级轿车在书画廊的门口的河堤上停好的时候。 顾老爷子已经亲自在门口的台阶下等着了。 “你们两个小孩等我一下。” 酒井太太叫住了顾为经,叫司机打开后辈箱,从里面拎出来一个爱马仕的旅行袋。 她对着遮阳板上的梳妆镜整理了一下头发,这才下了车,哒哒哒的踩着高跟鞋,向着书画廊的方向走去。 “这是……克鲁兹夫人!老天。” 原本等顾为经等的有点不耐烦的汉克斯,在酒井太太下车的时候,神色就变了。 他花了三秒钟时间把这个金发女人和曾经四五年前在巴塞罗那美术馆里见过一面的丰韵少妇对照了起来,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 汉克斯顿时脑海中有些混乱。 行内八卦传闻, 酒井教授的夫妻感情很好,是大学里的青梅竹马。 酒井一成大师不论在外面多吊,在自己老婆面前都表现的超乖的,很多职业生涯的规划,说服酒井太太比说服酒井一成教授本人还管用。 只是据说对方的性格比较厉害,不是很好相处。 汉克斯希望签下酒井一成的时候,就曾想方设法的考虑过,能不能走夫人路线,见见这位克鲁兹女士。 奈何人家根本不接外人的电话。 给她的邮箱发邮件,也直接石沉大海。 他这才费了好大的功夫,决定去烧鸟店里,蹲酒井教授。 有心开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汉克斯在日本,心心念念使尽全身解数,想要见这位夫人一面而不能得,没料到来仰光签这位小土着的时候,竟然能正好撞到了酒井太太本人。 他来不及觉得惊喜。 就一个闪身直接从顾童祥身后钻了出来,弯着腰脸上的笑容要多灿烂就又多灿烂的冲上前去。 他发现,酒井太太不像传言那样难以接近,也很有礼貌的伸出了手。 汉克斯更是动容了。 “克鲁兹夫人,我是马仕画廊的经纪人汉克斯·马仕,我们曾经加泰罗尼亚风情艺术展的讨论会上见过一面,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我,您还像是以前一样漂亮……” 酒井太太灵巧的侧步,躲开了汉克斯谄媚的冲过来的脚步,轻描淡写的用手背拍开经纪人的伸过来的爪子,然后拉住了他身后顾童祥的右手。 “这应该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无论是我丈夫,还是我。我们都觉得顾为经是我所见过的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优秀年轻人,我一直很期待见见您这位能教出这样孩子的老先生,幸会了。” 酒井太太脸上丝毫看不出刚刚在车上,还对顾为经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样子。 她非常的客气的和对方握手自我介绍道。 “您好您好,夫人……” 顾童祥此时脸上笑的跟个包子似的全是褶子。 “我叫阿德里安娜·克鲁兹。是酒井一成的妻子,也是酒井胜子的妈妈。顾老先生,您叫我酒井夫人或者直接叫我阿德里安娜,都可以,您是艺术道路上的前辈老师,怎么方便怎么叫就好。” 完全目睹的这一幕的汉克斯,觉得这个世界的打开方式,一定出现了什么让他难以理解的变化。 艺术道路上的前辈老师?!!! 他盯着顾童祥的秃脑袋,眼睛瞪的像是两只铜铃。 这个老家伙唯一可能和前辈两个字搭边的事情,顶多也就是年龄比较大。 然则画画从来都讲究达者为师。 美术行业走到高处,老师比学生年轻都是常有的。艺术家黄永玉这种二十来岁就在央美当上了教授,学生里面甚至有眉毛胡子都白了的老爷爷。 汉克斯可是仔细判断过顾童祥的水平的,称不上有任何惊喜的不错。 可要是说值得酒井太太这么恭敬的叫一声老前辈,那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呃……您,您,您真的是太客气了。” 顾童祥也被这计如沐春风马屁拍的晕乎乎的。 他混了一辈子,也未曾得到这么高端大咖的赞扬。 老爷子抓着酒井太太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您不介意的话,我们进屋说话吧。” 酒井太太对着顾老爷子微笑。 性格恶劣归性格恶劣,她一直都是个高情商的人。 酒井太太在车上会指责顾为经这,指责顾为经那,在这种时候,她却愿意自己恭敬一点,给人家对方家里的长辈十二分的颜面。 要不然干脆就不同意他们交往,要同意就要花费努力维系关系。 真跟日剧里那种,公卿大宅门里的华族夫人一见面就对穷小子家的亲家阴阳怪气的冷言冷语,还不是将来把自家闺女放在火上烤嘛。 “今天是初次见面,我给你们带了一点小礼物。” 酒井夫人让司机将旅行袋放在柜台上,拉开了袋子的拉链,从中取出了几个小礼盒。 顾为经这个时候才知道,为什么车上金发阿姨问他的家里情况。 人家不是查户口,而是确定自己给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份伴手礼。 伯伯得到了一只青蓝草木灰釉的小茶杯,婶婶得到枚小指甲盖一半大小的红宝耳环,顾童祥老爷子得到的一幅小卷轴,连顾为经的堂姐顾林,都有一只京都清水寺「学业有成」的御守护身符。 汉克斯已经彻底看不懂了。 不是这些礼物有多么贵重的让人无法接受。 这些东西都很好,却也不算太贵。 汉克斯送礼送的多了,稍稍一看就认出。除了清水寺的御守没有准确的价钱,那只小茶杯应该是【三千家】的,耳环则是施华洛世奇去年出的纪念款。都比较不好买,公价应该在五百到八百美元之间。 这就很有嚼头了。 这个伴手礼明显是花了心思的。 既可以体现出心意,又不会过于贵重而有炫富的意味在其中。 对于酒井太太的身价和收入来说,这种认真挑礼物的态度,反而比几百美元的钱,更加让人吃惊。 更让汉克斯感到震惊的,是顾童祥手里的小卷轴。 顾老爷子解开卷轴上的绑带,展开后也两三平尺的样子并不大,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健康如意。 说实话, 这字写的一般。 肯定不如隔壁吴老头的字,也许没比顾童祥自己的书法好到拿里去,但下方的属名却是酒井一成本人的。 “多摩美术大学有几位教授是东瀛有名的书法大师,每尺能卖几万日元。一成就差远了。他本来是想管同事要幅字的,但我觉得这份礼物还是自己写比较好。不值钱,拿出去可能都有点丢人,就只是当个心意。” 酒井太太语气轻描淡写。 可此时连顾为经都感激坏了,以前酒井太太在他心中留下的小小芥蒂,顿时灰飞烟灭。 顾童祥老爷子更是觉得,酒井胜子一家人简直是世界上最有涵养,最温柔的大艺术家家庭。 他那张老脸都快要笑的抽过去了。 老爷子得知自己孙子可能在和酒井小姐交往的时候,心中担忧多过喜悦。 他总觉得他们过于不门当户对。 谈酒井小姐这样的女朋友,可能给孙子带来很大的心里压力,未必真的是幸事。 从本心上说,老爷子还挺喜欢那个经常来家里玩的莫娜小姑娘的。 认真,踏实, 这才是他心里,看的见摸的着,能陪自己孙子好好的过日子的伴侣的。 此时顾童祥却只觉得,酒井胜子小姐可爱,酒井大叔温和,酒井太太更是一位平易近人的大家闺秀。 完全没有他想象中的倨傲。 印度小姑娘什么的,早就被老爷子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莫娜是谁? “太……太贵重了。” 不知道是开心还是感动,顾童祥老爷子捏着手里的卷轴,连嘴唇都开始有点哆嗦。 “胜子,绿茶宫斗,收买人心,你还有的学呐!” 酒井太太看着在她的一套连招下都快要哭了的顾童祥,瞥了一眼自己身边单纯的女儿,心中得意的直哼哼。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九章 千里挑一 “诺,马仕先生是吧,合同谈的怎么样了。” 客套完毕。 酒井太太似乎这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一个马仕画廊的经纪人,随便的向金发年轻人扬了扬下巴,就算打了招呼。 酒井一成这个级别的艺术家,几乎都有自己专门聘请的私人经纪团队。 即使签了马仕这样的大画廊,也更像是商务合作而非隶属关系,完全不需要看画廊方或者画廊的经纪人的脸色。 外面的猎手经纪人,酒井太太从来都是心情好才搭理,没心情就让对方滚的态度。 “汉克斯,您可以叫我汉克斯。” 经纪人继续笑容灿烂。 他没想到酒井教授和这家人关系这么近。 他也是个通透的人,想了想,干脆直接朝扭头朝顾童祥歉意的笑了下,坦言说道。 “没骗您。刚刚在合理范畴内,我已经给了一个非常慷慨的价格。这其中空间确实有,但不多。任何一家画廊的投资都是要收回回报,签新人时既然要冒不确定性的风险,压价是行业内通行的规矩。” 汉克斯拿起桌面上放着的合同,犹豫了片刻,用签字笔在合同的背面写了几组数字,然后递了过去。 “慷慨归慷慨,既然克鲁兹夫人都亲自出面了,这份合同就作废。出于尊重,我愿意重新给出我的权限范围内最高的报价。若是这个数您满意,那么我们可以重新打印一份新合同。” 酒井太太没显得多么领情,似笑非笑的接过合同。 她看也没看合同后面汉克斯给出的新条件,而是把之前二十来页的合同从头到尾仔细阅读了一遍,这才点点头。 “确实还算大气,二十年的合约有点坑,但是是摆在明面上的真小人,不过分。” 酒井太太依然语气平静,“如果我在上面看到了某些奇怪的条款,我可能会置疑马仕画廊的职业道德,把它加入合作的黑名单,至少我也会要求换位值得信任经纪人来谈的。” “您多虑了,马仕画廊从来都把自己的艺术家当成同舟共济的合作伙伴,从来都不会在背后使阴招的,这一点您可以放心。” 汉克斯脸上还挂着微笑,话里说的冠冕堂皇,心中冷汗都下来了。 他知道自己刚刚在失业的边缘转了一大圈。 汉克斯·马仕姓马仕,也只是大老板马仕三氏的远方表亲。 画廊非常多都是家族传承的企业,姓马仕不是啥了不得的事情,同事间沾亲带故的多了去了。 就因为他姓马仕, 真要被酒井太太质疑职业道德有问题,老板开除自己顶锅,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见鬼, 你酒井一成大叔看上去圆滚滚似个憨厚憨厚的好同志,没想到在这里给老子玩阴的。 汉克斯在心中暗骂妈卖批。 酒井大叔要他妈的把话说清楚,这个仰光的小画家是您的通家之好,多么多么近的亲戚朋友。 就凭顾为经表现的绘画水平。 我早就屁颠屁颠乖乖的把所有能给的条件都给了。 结果您这电话里只是一副随手提携后辈的语气,签合同的时候,派夫人来查账。 有这么考验人的嘛! 汉克斯心中幽怨, 他知道人家是想试一试他这个经纪人值得不值得长期合作,自己应该没犯什么大错,还是后怕的紧。 他舔舔嘴唇,把目光落在身边的翻译之上。 汉克斯下定决心,如果今天没有搞定合同,自己回去就把他开了,明天换个人当翻译。 危险。 太危险了! 自己幸好觉得对方的建议太白痴,没有采纳。 真是好人有好报啊。 “二十年?行业内常见的合规往往只有三年,这个合同可有点黑店的意思喔。不行可以联系一下东京画廊。” 酒井胜子伸出脑袋,看着合同上的条件,向妈妈建议道。 “我可以让一步,只签十五年,酒井小姐,签这种没有名气的新……”汉克斯说到一半就乖乖闭嘴了。 他眼睁睁的看着进门后,就跟在妈妈身边的女孩,大大方方的拉起顾为经的手:“他是我的男朋友,画廊主理人田畑幸人先生从2002就在京城的798艺术区搞BTAP(京城-东京亚洲新世代艺术家工程)项目。当年愿意给我一份定制合同,对顾为经一定会感兴趣的。” 汉克斯看着两个年轻人拉在一起的手,脸都绿了。 除了苦笑, 真的做不出来什么其他的面部表情。 汉克斯在两个年轻人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们之间神色有些亲昵,心中就有所猜测。 可是他还是不太敢相信,看上去外表不算出奇的顾为经,真的能把酒井小姐这样的小公主搞到手。 如今事实摆在眼前, 汉克斯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不远处带着浅蓝色边框眼镜的清瘦男生,内心中的惊叹之情如涛涛江水,连绵不绝。 “我了个大操!这小哥牛逼!FUCK,高手,真是他妈的高手,绝对的情场高手。” 什么叫飞上枝头变凤凰啊? 什么叫吃软饭的宗师啊? 汉克斯这就终于搞明白眼前的这让他摸不太着头脑的一幕是怎么一回事了。 原来这是岳母来给女婿撑场子来了。 他顿时对初次见面的顾为经,肃然起敬, 比起画画的本事,能泡到漂亮小富婆,这才叫真正的牛逼。 文艺传媒界, 吃软饭,勾搭富婆,搞裙带关系是自古以来的传统艺能。 提香、巴尔扎克这类人都是吃软饭硬吃的代表。 后者搞有钱中老年的寡妇故事,简直可以专门写本“捞男”教程。上寄宿中学时,胸有大志的巴尔扎克看着繁华的巴黎街头,便在日记本里写下了宏伟的人生规划——我的人生有三个目标,发大财,搞文学,为了前两者,我应该娶位有钱的寡妇。 远的不说。 2022年上半年艺术界最重磅的消息之一,就是狗仔八卦出27岁的加拿大女画家AnnaWeyant正在和年纪比她爷爷还要大的高古轩画廊创始人拉里·高古轩约会。 消息灵通的人士立刻开始疯狂的收购Weyant的作品。 不少画作都在短时间内暴涨了超过百倍。 很快,接近耄耋之年的拉里·高古轩老头宣布,Weyant已经和自己交往了超过一年,并成为了高古轩画廊自建立以来代理的最年轻的艺术家。 截至目前, Weyant作品最高已经涨幅接近4000倍左右,屡屡有百万美元量级的作品成交。 军火市场都没这么疯狂的。 汉克斯心中丝毫没有对顾为经的不屑,反而只有十二分的尊重、敬佩和憧憬。 狐狸精,凤凰男,请别眼红,全都是硬桥硬马的真本领。 这个行业竞争激烈着呢。 能泡上一个上流艺术人士,你就少走二十年弯路。能泡上个画廊主或者大艺术家,你立刻就身价百倍,真能做到默多克的夫人邓女士那个地步,法国总统英国首相,也要待你如上宾。 酒井小姐要身段有身段,要脸蛋有脸蛋,要才华有才华。 能泡到这种白富美。 汉克斯恨不得以身代之,羡慕的都要哭了。 “十五年,70%的抽成比例,四万美元的创作津贴。”酒井太太看着合同背面上汉克斯写着的新报价,轻轻的念道。 这个数字是不是经纪人能给出的最好的合同,不好说。 对于新人来说,则绝对已经非常优渥了。 “四万?四万美元一年!” 伯伯没有说话。 他把想要看热闹的顾林赶回卧室去写作业去了,自己那边压抑着激动的心情,躲在换气扇前,大口大口的抽着烟。 婶婶却已经乐懵了。 四万美元。 四万! 这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往家里一坐,报价就翻了几倍。四万美元在发达国家都是一笔巨款,多少人银行中都拿不出这样一笔钱呢。 四万美元,十五年,就是六十万美元,换算过来奔着二十亿缅币走了。 对方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给出来了。 婶婶年轻的那会儿,这钱都购金三角搞场血流成河的小型武装冲突,打生打死了。 “小顾,你怎么看呢?” 酒井太太没有说这个价钱好或者不好,只是询问一边的顾为经。 顾为经思索了一下。 马仕画廊并不是第一个想要签下自己的画廊。 在海伯利安先生的视频在油管上线以后,他其实就接到过几家画廊的意向邀请。 再加上他们家自己就是干这一行的,底层归底层,顾为经对行业的大致情况,和合同内容的优渥与否,也有自己的认知。 “我觉得津贴给的有点太高了。” 房间内谁也没有想到。 顾为经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顾童祥惊讶的张大了嘴,汉克斯微微皱起眉头,只有酒井太太面色不变,轻轻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我觉得津贴给高了,分成给低了。” “四万美元,很多小画家一年的作品销售额,也不过就是这量级。我一点名气都没有,起步就是四万。我知道这是拿现金买我的未来。几万美元很让我心动,在和未来更大的利益之间,我希望能选择后者。” 顾为经轻声说道。 说实话, 面对这么大的一笔钱,顾为经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很想答应下来。 金钱观比较淡,不代表不需要钱。 系统更是一只吞金巨兽。 如果摆在顾为经眼前的不是四万美元而是四十万美元,他肯定二话不说的就答应下来了。 穷人嘛,没见过大钱,分成吃亏也是未来吃亏。 现在只要有钱,他的绘画技能就可以快速的提高。 但是下个月随着《小王子》上市, 他应该就能拿到一笔不比四万美元少的尾款。有了在插画这个来钱的兼职,几万美元,还不足以完全打动此时的顾为经。 “你是这么想的?四万美元,都不动心。现在年轻人口气真大,要是一成年轻的时候,可能都会答应的吧。就算是五五分成,也得卖小十万刀的画,才能分到这么多钱呢。” 酒井太太抬了抬眼皮,笑着打趣道。 设身处地的想想,当年酒井一成上大学的时候,要是有大画廊开出这么丰厚的条件,估计都不会拒绝。 这其中有那时的美元更值钱的缘故。 但同时说明,这小伙子的野心还挺大的。 “我知道只有艺术金字塔的顶层才能卖出这个交易金额的作品。”顾为经点点头。 “错,艺术行业不是金字塔,艺术行业是枚尖细的大头顶,最顶端的画家有多风光,下层画家就有多落魄。” “你能看到KAWS,达米安·赫斯特一年几个亿美元的挣,也要能看到无数人连几千美元都挣不到。” 酒井太太觉得自己最好告诉一下这个小哥这一行的残酷性。 “我听到有传闻,去年马仕画廊的193位签约画家中,有十来位的去年的销售额都是零吧。”她这句话,是对汉克斯说的。 “NO,外面的传闻不可信的,再说有些签约画家是搞先锋艺术的,创作的比较慢……” 汉克斯这话说的自己都没啥底气。 马仕画廊从衰落之后,就只会公布头部画家的销售额,剩下的……嗯,是商业机密。 “那总销售额超过10万美元的有多少人?” “39位。” 汉克斯迟疑了片刻,吞吞吐吐的说道,这个数字还不如一些二线画廊呢。 “但是我们有七位画家,超过了百万美元,包括达到了九百四十万美元的……”他立刻想要补充一些体面的数据。 “好了,我只是想告诉小顾一些简单的数字。”酒井太太挥挥手,打断了经纪人的宣传。 “马仕画廊也好,里森画廊也罢,即使是高古轩,也曾签过一些相对‘不那么成功’的画家。” 酒井太太幽幽的说道。 “这个世界一年上能卖十万美元的艺术品的画家不会超过一千人,能出卖五十万美元的画家不超过三百人,能卖百万美元的作品的画家不过就几十人,一年销售额超过五百万美元的,就能登上全世界的艺术家富豪榜前列了。” “十五年时间,你就这么相信,自己能成为了世界美术大头钉最顶端的一千人之一吗?” 她直视着顾为经的眼睛。 顾童祥在旁边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迟疑了片刻,还是把嘴闭上了。 能挣到十万美元的只有一千人? 顾为经听到这个数字突然有点恍惚。 不是觉得这个人数太少,而是猛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是这一千人之一了。 加上今年的长期的出版分成,Schostic集团给的《小王子》项目的报价,就超过了十万美元。 虽然严肃艺术上限巨高,下限巨低。 在中下层领域,插画师、游戏立绘和平面设计都要比纯粹的画家收入更高,挣钱更容易。 虽说《小王子》这种项目几乎是插画合同的天花板,没有神通广大的树懒先生,自己画的再好肯定也搞不到这样的优质合同。 虽说这么多的偶然性, 但他确确实实已经挣到了十万美元,达到了很多画家一辈子都达不到的成就。 未来十五年, 在严肃艺术领域,顾为经认为自己没有任何理由认为,这个销售额是他所无法企及的数字。 “酒井大叔愿意将我推荐给马仕画廊,是酒井大叔相信我的潜力,马仕画廊愿意出这个钱,也是相信我的潜力,认为分成比几万美元的津贴能获得更大的利益。” 顾为经轻声说:“他们都相信我,为什么我不应该相信自己呢?” “顾君,我也相信您。” 酒井胜子突然拍拍顾为经的肩膀。 当着外人和双方家长的面,说这种话让脸嫩的酒井胜子脸红红的,可她还是觉得,这时候自己应该要说些什么。 “嗯,放心,要是你挣不到钱,我养你哦。”她摸了摸顾为经的头发。 妈的, 谈合同谈合同,还带当中秀恩爱的! 汉克斯一边听的差点羡慕的一口血喷出来。 “这小闺女太棒了,为经能交往到这种姑娘,值得回卧室关上门,在祖宗牌位前烧柱香。”顾童祥老怀大慰的靠回在座椅上,看着酒井胜子的眼神要多满意,有多满意。 慈祥的都快要化了。 老爷子觉得,自己已经没必要开口了。 四万美元固然很好,他心中有点舍不得,可是人家酒井小姐都开口,就算他们家明天就快要饿死了,也不能眼皮子浅的要人家对方家里笑话。 “顾为经!家里最近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你们这些小孩子,不知道挣钱的辛苦,四万——” 婶婶就不赞同了。 她忍了半天,还是跳了出来。 婶婶觉得这是傻嘛,年纪轻轻的总是想当然,缅甸这种混乱的地方,画大饼啥的都是扯淡,只有拿到手里才真的是自己的。 人家都说了,全世界那么多人,能挣到这个钱的还不到一千人。 大家都是两个胳膊一个脑袋的,凭什么其他人都不行,就她的那个侄子能啊! 虚头巴脑的分成,哪有踏踏实实,旱涝保收,按年发的钱靠谱啊。 “我觉得既然是来签小顾,还是听听他自己的主见比较好。顾林小姑娘要是有兴趣,我也可以介绍画廊给她,到时候要是人家愿意签,可以听您的。”酒井太太只是瞥了一眼婶婶,就把对方噎了回去。 要是换其他人, 婶婶可能就要撒泼打滚了。 只是自从酒井太太上门,同样的年纪,人家又漂亮又贵气。 中年妇女也就喜欢攀比那几样。 比老公,比姿容,比首饰,比儿子闺女。 婶婶被人家吊打的都有点出血脉压制了。 “顾为经他是我侄子,我是他亲婶婶,国外留学的花销高,仰光换汇又不方便,有这笔钱……”她讪讪的还想说什么。 “是的,那我相信您一定是心里为了小顾好的。小顾是个优秀的年轻人,孩子有想法,我们做长辈的能帮就要帮。嗯,钱的事情不用担心,我可以帮忙给小顾建一个在海外开一个账户。”酒井太太说。 “顾为经还没有成年呢?” “花旗私行海外账户不需要年满十八岁。根本就不用在缅甸转手,将来他花着也方便。您既然为他好,应该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吧。” 酒井太太见多了艺术家发达后,各种产生的家庭纠纷。 酒井大叔发达后,各种找上门的亲戚也不老少。 她知道这种事情最开始就要分清,钱也要捏在自己手里。 婶婶被噎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几句话的功夫,一大笔钱就从眼前转了一圈,又跑掉了。她还不服气的想要说什么,却被看不下去的伯伯拉扯走了。 酒井太太不管这些, 刚刚顾为经的回答,她心中也很欣赏,想了想,在合同的纸面上也改了两个数字,给汉克斯推了回去。 “就按这个签吧。”她不容质疑的吩咐道。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章 办展 “七年合同期,合同持续期间,签约画家至少为画廊提供一百件作品,总销售额马仕画廊需承诺不少于20万美元。20万美元以下的部分,抽75%,20万到50万美元,抽成65%,五十万美元以上抽成调整为对半分成。合同期间内,最少每两年需参与一次马仕画廊所策划的学术展或者美术展,总次数不少于四次。若合同内所创作的作品总销售额超过50万美元,需要再额外为签约画家举办一次专题个人展,并出版个人画册。” 汉克斯看着酒井太太在纸上写着的阶梯状的数据。 他看到一半,脑袋就像拨浪鼓一样摇了起来。 “太荒谬了,实在是太荒谬了!” “保证总销售额不少于二十万美元,销售额是市场接受程度和艺术家水平决定的。这个条件我们办不到,难道他交给我们一百张白纸,我们也要承诺卖出二十万美元去嘛!” “行业内有一句俚语,粗劣的画廊能把黄金卖成狗屎,优秀的画廊能把狗屎卖成黄金。或许有夸张的成分在其中。然则,只要马仕画廊愿意把销售资源倾斜给小顾,比如说多办几次大型个人展。就算把一百张空白的纸卖出二十万美元,其实是很容易的。” 酒井太太轻飘飘的说道。 “噗嗤。” “多办几次大型个展?夫人,您这还不如要求我们自己花二十万刀,把他的作品都买走呢。” 汉克斯直接被逗笑了。 理论上, 新兴艺术家的作品和区块链交易所过段时间就会被开发出的无数种新型虚拟币一样。 只要舍得倾斜资源,有充足的媒体渠道曝光,舍得炒作。 白纸和空气都能轻易卖出天价来。 大不了无非胆子肥的收藏家们一起击鼓传花,赌泡沫不会自己手中崩盘而已。 但账不能这么算。 宣发营销本身也老鼻子贵了。 一次像样的个人展,画廊的成本开销随随便便就是十几万美元打底。 十几万美元是指那种很小型的小展。 真要上点规模,稍微投入些资源和一些大型博物馆合作一下,花个一两百万美元跟玩一样。 请注意, 用200万美元给大艺术家开一次能吸引一定公众和收藏家关注的个人展,是非常精打细算的花销。还得画廊方像马仕画廊般,有经营半个世纪的人脉资源和博物馆美术馆方面的关系,能以成本友情价办展。 否则费用还要上升。 如果真的想要办那种举世瞩目的大展,起到酒井太太口中的“把狗屎卖成黄金”的那种规模。 抱歉, 千万美元起步,上不封顶。 达明安·赫斯特2017年为了冲击心心念念的威尼斯双年展的至高荣誉金狮奖,花了十年时间准备,在威尼斯葛拉西宫里带来了个人参赛作品“TreasuresfrotheWreckoftheUnbelievable”《难以置信的残骸宝藏》。 它不是一张画作,而是一组189件个人展一样的艺术作品组合。 为了这次个人展,赫斯特背后的支持团队不算人工成本,场地开销,仅基础成本开支就超过了5000万镑。 不是5000万美元,是5000万英镑。 就这最后还没有拿到奖。 艺术挣钱的时候日金斗金,真到烧钱的时候,把新三板的上市公司丢进去,都连个水花都溅不出来。 与之相比, 酒井太太所提出的为顾为经出版个人画册的要求,就反而让人容易接受了。 画家的相关画册或者艺术专着出版,通常是为了在学术领域打名气。 艺术品画册销量不高,印刷却很贵,基本上必须要画廊全自费出版,几十万美元应该也是少不了的。 “我们不可能答应这样的条件,也没有任何一个同等级的大画廊会给没有名气的新兴画家,开出这样的条件。” 汉克斯嗤笑了一下。 “抱歉,我很尊重您,夫人,但这个要求实在是太离谱了。要知道,他是个新人,没有任何名气积累的新人!” 他特别加重的语气,敲了一下桌子,几乎是在嚷嚷了。 “这个条件从二线画廊,随便挖位成名的中高层画家,可能都够了。这条件简直是天方夜谭。” “小顾只是现在还是没有名气的新人,很快他就不是了。顾为经将要参加今年的狮城美术展,你所看到的那幅画,就是他为画展准备的参赛作品的构思。画面效果如何,你也有自己的判断。” “狮城美术展,哦,难怪……” 听到这个词, 汉克斯略微恍然。 他回忆了一下《阳光下的孤儿院》那张画,立刻发现,这张画真的超级适合参加今年的狮城的【人间喧嚣·双年艺术展】。 如果顾为经真的能参加新加坡美术展。乃至获奖的话,身价自然就能有一个大幅度的上升。 而这幅画, 虽然汉克斯认为笔墨稍显青涩,可在新加坡这种场合,选择合适的画法也许比画家本人的技法好坏更重要。 未必就真的没有让这小子捡到个小奖项的可能。 “不止如此,曹轩老先生目前最年长的弟子,中央美术学院的林涛林先生,也非常欣赏顾为经,想要收他做为弟子。” “去年胡润艺术家富豪榜排名第43位画家的林涛,真的?确定是弟子吗?” 经纪人心中对于顾为经拉人脉的能力,已经不只是震惊的两个字能够形容的了。 曹老的徒孙和酒井大叔可能的女婿? 他心中稍稍计算了一下,就忍不住狂舔嘴角。 “最后,顾为经正在和我的女儿合写一篇有关深色调印象派的论文。我有充足的信心,认为这篇论文将会被刊印在《亚洲艺术》这样的顶级AHCI期刊之上。” 这种时候并非什么表现出谦逊美德的时候。 有几分能力,就要展现出几分能力。 酒井太太将顾为经的优点一条条的展现在汉克斯眼前。 连论文也不放过。 “他不光有绘画潜力,还有学术潜力。过去半个世纪,有能力走学术路线的知识分子画家变得越来越吃香。这些优点,都是一个你口中的‘随便哪位成名的中高层画家’完全做不到的事情。” 汉克斯开始沉默了。 他意识到自己来之前,没有做好足够的背景调查,可能有些低估了这位小画家的潜力。 如果顾为经真的能在美术展上获奖,那么加上其他的这些信息。 酒井太太写在合同上的价码看上去依然非常的高,可是已经开始值得考虑一下了。 “有什么内幕消息?今年狮城双年展,他有特邀画家的参赛通道吗?” 汉克斯思索了一下。 他现在不敢小瞧顾为经的人脉渠道。 “我不觉得有这必要,靠自己实力参赛,才是最有含金量的成绩。” 酒井太太挑眉,一副不屑于搞这些小手段的样子。 这种冠冕堂皇的说辞,汉克斯也就随便听听,他才不信呢。 “唔……今年狮城美术展的竞争确实非常的激烈,场外渠道比较难搞。” 他思索后,还是摇摇头。 “以顾为经这幅画目前的水平,没有场外帮助的话,我认为他能不能参与到主展区大师组的竞争都不好说。” “他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可以改进作品,能入选大师组的概率,至少有百分之七十。” 酒井太太说道。 “可获奖的概率却不超过三成。”汉克斯耸耸肩,“夫人,您这是空头支票。” “三成机率你们赚到了,七成机率你们也不亏。” 酒井太太轻轻将两只小腿搭在一起,把话语的主动权握在手中,“如果你们画廊愿意用人脉资源帮助顾为经在参赛期间争取更高的曝光度的话,我认为获奖的机会远远不止三成。若非如此,为什么我们不等到画展后再待价而沽呢?” 双年展不仅是不同的艺术家之间的拼杀。 高端的大展,也是不同画廊之间比拼宣发资源之间的拼杀。 很多人可能都在八卦小报上,看到过专业的公关团队游说奥斯卡或者威尼斯电影节这种事情的发生。 其实,着名的威尼斯电影节就是威尼斯双年展的子单元之一。 在传统的严肃绘画展上,运行逻辑也差不多。 绘画艺术展比电影展,相对纯粹些。 赤裸裸的金钱交易很少发生,但影响组委会的方式也远远不止财务贿赂一种。 首先,画展持续期间,神通广大的画廊可以通过互联网以及传统纸媒,雇用艺术评论家撰写文章,给自己的代理画家造势。 很多收藏家和艺术爱好者都会花钱订阅一些知名的艺术报纸,比如说《艺术博览》、《Artreview》,还有《油画》。 这些大的传媒媒体每天或者每周,都会给自己的付费读者推送的专栏文章。 举个例子, 即使顾为经他们家的小书画廊的只是个草台班子般的小杂货铺,依然会按时订阅《油画》杂志的会员,这就像经营平面设计的公司要订阅Adobe全家桶一样。 近似于吃饭的必须品。 顾童祥所支付的每个月75欧元的会员费中,除了可以浏览买手指南版块的相应信息。 《油画》杂志的编辑部还会每周三推送一篇电邮新闻,到顾老爷子的注册邮箱账号之中。 这篇电邮里,会有杂志社资深栏目编辑挑选撰写一些重要的艺术行业新闻以及专业的美术分析,包括相应的投资建议和对某些值得注意的画家新评价。 这些评论文章的影响力是很大的。 历史悠久的《油画》杂志不差钱,人家做为这一行的老大哥,除了会员付费制以外,不接合作软文。 大多数这种艺术媒体则都是会接的。 尤其是免费的电子媒体,挣钱靠的就是商务合作。 顾为经想要参加狮城美术展,如果他身后有充足的资源的话。 就可以在如《狮城艺术观察家》这样在新加坡本地读者群体蛮多的媒体上,刊登相应的赞扬性质的文章,来给组委会施加外界影响力。 这是明码标价,五万新加坡币,大约3.5万美元一期电邮新闻的横批。 舍得花钱的话,主流的大众时政新闻的纸媒无特殊位置广告5~6万美元一期,愿意花十万美元,你就能在《每日新闻周报》上买到期首的双页大版块宣传。 还有更高端的玩法。 马仕这样的大画廊,日常就会在高级酒店甚至干脆租一栋古堡或者蓝水游庭,邀请有名的艺术评论家,收藏家,行业内的权威人士们开“招待酒会”。 通常的招待标准在3000美元每人以上,请一百人玩一晚上就是三十万美元。 这些钱砸下去,未必就能得奖。 这些钱不去花,也未必就得不到奖。 但获奖的概率两者真的不在一个量级上。 画廊行业的运行规则,一直被舆论界戏称为——Moneycantalk.(用金钱来说话)。 画廊用海一般泼出去的钞票来捧红自己的代理艺术家,收藏家又用手中的钞票来追捧有名气的大画家,再让画廊主获利。 万事万物, 只要你舍得花钱“润滑”,很少有得不到的。 威尼斯双年展这种美术史上最重要的大展,或许能在金钱面前保持清高,换作新加坡双年展这种新兴的美术展。 说句难听的, 要是真有艺术家和他的画廊,乐意花个几千万刀的成本来这里参展。 无论作品本身是好是坏,就凭这投入,不给颁发个金奖, 组委会都怪不好意思的。 酒井太太在得知后顾为经想要参加新加坡美术展之后,就盯上了马仕画廊的宣发渠道。 反正一家国际型画廊,各大洲的重要分店每年都有专项的公关成本都是天文数字。 高古轩、里森、PACE这类的龙头,预算都是以千万欧元为单位的。 这些预算不花白不花,能花给别的画家,为啥不就能给小顾冲个小奖啥的呢? 一鱼多吃, 酒井太太认为自己简直就是计划通! 酒井太太和汉克斯商量合同细节的时候,顾为经没有开口。 他知道胜子小姐的妈妈要比自己懂行的多。 人家说话也比自己说话管用。 顾为经安静的拿着汉克斯刚刚给出的合同副本在看,他正在专心研究【艺术家授权与义务】这几页。 中下层的画家签约的时候,通常得到的第一份合同不会对他约束太多。 这个段位的画家需要尽一切可能解决活下去的问题。 其实行业内签了画廊后,还在网上各种圈子里,自己偷偷卖画赚外快的小画家真的海了去了。 这种小钱,画廊也属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范畴。 但顾为经才不想玩这种火。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一章 发展路线与《小王子》换稿 插画师与严肃画家,是两个具有高度近似却又本质并不相同的行业。 插画师像是口水歌手,追求的是通俗易懂的下沉市场,至高的理想是成为一种流行的文化符号。 最挣钱的插画师就是KAWS这样走搞潮牌,做艺术玩具的职业路线。 每年各种联名的轻奢商品全球卖个几百万件,每件赚几十美元,纯收入上亿美元。 在购买KAWS联名的人群中。 拥有着大量的非潮流艺术爱好者。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是潮流艺术。KAWS艺术符号内涵这种东西,更是十个里有九个看不懂,只是在宗教式的狂热氛围与社会流行环境的裹挟下,自然会带来破圈效应。 本质上顶流的插画师,会希望作品像筷子兄弟的《小苹果》那样洗脑。 从幼儿园的小朋友到广场舞大妈,喜不喜欢都没关系,反正你都能哼上两句“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 这行业最苦力的底层在网上卖廉价插画。 中高层挣出版社、游戏公司和电影动画发行商的钱。 而顶尖的大佬,挣的直接都是大众流量的红利。达到“世界人民都给我一块钱,我就是大富豪”的目的。 严肃画家则是在金色大厅中指挥古典交响乐的作曲家,追求的是能够战胜时间的隽永作品。 他们希望能够开宗立派,用划时代的艺术作品来征服美术史。 插画的市场往下走,严肃画廊的代理画家的市场则是往上层走。 越挣钱,越高端,越容易曲高和寡。 你不需要要几十亿人都了解你,不需要像插画师一样考虑任何雇主的意见,不需要绘画出太多的作品。 只需要做到唯一一件事——以卓越的艺术性去征服最有钱的那一小撮收藏家。 潮流艺术家搞潮牌的,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就扑死了。 一位严肃的画家,每年卖个几千万美元的画,业内如雷贯耳,业外连听说都没听说过,真的再正常不过。 文艺复兴时期的大油画家,往往从来只会在乎大贵族和高级教士咋想的,他们本来就是上层权力的服务者。 大画家通常销量极低,单价极高。 能只画一张画卖破记录的一亿美元,就要比卖出十张一千万美元的作品的画家更有逼格。均价千万美元的画家也要比卖出一百张一百万美元的作品的画家更有逼格。 安迪·沃荷当年能够成为“神话”一样的画廊的心头肉,就是因为这哥们作品巨多,卖的均价又比得上莫奈。 某些时候,两种职业的区分会变的模糊,并且能够互相转化。 古典音乐里也有“运动员进行曲”这样在每个中小学生痛恨的跑操时间响起来的快要听吐了的东西。 流行音乐鲍勃·迪伦也能拿诺贝尔文学奖。 但以摆在顾为经目前的发展路线选择, 他明智的判断,把侦探猫的身份和顾为经这个名字,在聚光灯下重叠在一起,并不是很有必要的选择。 如果自己能在新加坡美术展上获奖,顺利成为曹轩老先生的门人弟子的话。 他就是妥妥的顶级“学院派”传人,根正苗红的严肃画家出身。 他的未来的潜在受众群体眼中,插画家的身份真不一定就是加分项。 而且更重要的是——画廊得知了消息之后,以后的代理合约中大概率是要求从自己的插画生意中分钱的。 能提供的帮助却不大。 别的不说, 马仕画廊固然在收藏家群体中极有声望,但服务群体不一样,真不一定能从出版社手里,搞到《小王子》这样的优质合同。 “画廊方承诺对艺术家进行包装和推广……并且具有排他性权利,代理地域区域包括全球范围内所有国家及所有地区……” 顾为经阅读着合约。 看到这种条款完全是预料之中,马仕画廊在这个行业干了快一百年了,不可能有什么明显的漏洞留下来。 “什么叫排他性权利?”顾为经问道。 “排他性,唯一性,随便你怎么说,签约之后,你不能为其他画廊工作,不能和其他画廊进行联合代理,不能投稿寄售。注意,是任何其他画廊,丑话说前面,你给自己家的书画铺供稿也是不被允许的。原则上你也不能参加其他任何画廊所举办的美术展、学术会以及艺术竞赛。” 汉克斯耸耸肩,“不过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事先取得马仕画廊的书面同意与授权。有门路正常去别家蹭蹭曝光,我们并不太介意。” “只有画廊么?” “只有画廊?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汉克斯突然有些警惕的想了想,“私自上拍卖公司也不被允许的喔!具体细则合同背后有附录。” “你想当赫斯特,还有点远呐。”他撇撇嘴半是开玩笑,半是警告。“你自己想偷偷开拍卖专场,也没正经大拍行会承接的。” 关于拍卖的限制,是马仕画廊在08年之后,紧急补上的条约。 行业内原本画家合同里“独家代理人”的说法,在过去的半个世纪中,往往都会且仅会限制画家不得和竞争画廊以及其他经销商合作一项。 除画廊外,无任何限制。 这是社会观念里,通常意义上认为的画家把艺术品变现的唯一渠道。 掐住这个源头就可以了。 惯例中,画家是不能直接上拍卖公司,拍卖公司也不得绕过画廊和一级经销商与艺术家本人合作。 这是行业内通行的潜规则,没有人会这么做,坏规矩,也不符合行业的良性发展。 即使马仕、PACE、高古轩这样的顶尖画廊。 合同内容也全都大差不差。 直到2008年,赫斯特绕过了当时他的代理画廊高古轩,直接说服了苏富比的高层,史无前例的搞了一场“没有中间商赚差价”的拍卖会,大概卖了2亿多英镑的作品。 这一违背市场规矩的行为,几乎震惊了整个美术届。 业内对于赫斯特这事的评价毁誉参半,这场交易各种半真半假的幕后新闻的坊间留言也传了十来年了,众说纷云。 有个很有市场的论点,认为这场拍卖会便是赫斯特与合作多年的高古轩宣布分手的重要导火索之一。 事件发生之后,马仕画廊就立刻在他的模板合同中,补充了相关的“反赫斯特”条款。 为什么画廊不合同里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所有的艺术家未来的商业代言,IP周边,乃至未来的潮流设计的商业所有权与所有可能的周边权益都要走? 不是画廊主心善。 而是因为现在不是中世纪,这又不是签卖身契,是有相关的法律规定的。 这类泛用性的霸王条款,起诉到法院后会不会因为合同法里利用模糊条款掌控最终解释权或者显失公平这样的缘由,被司法人员判定条款无效的风险也是不好说,不可控的。 画家偷偷挣的小钱画廊看不上。 能偷偷挣大钱的画家自然也请的起豪华律师团。 到时候这种条约有的官司打呢。 卡尔德案,杰夫·昆斯画廊案,亨利·马蒂斯基金会诉沃伦案,都是类似的前科之见。 有些经过冗长的诉讼后得到了结果,更常见的是面对节节攀高的律师方,诉讼双方都玩不下去了,达成庭外和解协议。 马仕画廊这样的大画廊,更加愿意签之前,把画家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责任和权利全都一条条的明明白白清晰的列出来。 “夫人,这分成太高了,我实在无法给出这样的合同……”汉克斯没把顾为经的询问太放在心上,转头面向酒井太太。 “不如这样,我们的报价放在这里,你自己晚上回去考虑,找能做主的人来谈。”酒井太太建议道。 汉克斯想想,索性也就不挣扎了。 他今天是带着,在“仰光乡下找无知老农买便宜的无主小驴子”期望来的。 汉克斯也只带了买泥腿子小驴崽的钱。 当他发现,这头小驴子身上骑着酒井小姐,屁股上盖着酒井教授和林涛两位大艺术家的火印。 无论交易能否达成, 这已经不是汉克斯这个普通猎手经纪人能够拍板了,他确实需要电话请示一下上级。 顾为经翻到了足足有几十条的合同背后的附录。 他粗粗看了一遍。 里面要求的很详细,拍卖,报税,包括连未来如果能上国际艺术博览会这类的高端销售展,画廊承担展费开销,而画家需要额外支付5%的销售分成这类小事都考虑到了。 然而并没有规定与出版社合作相关的限制。 画廊里严肃画家靠给出版社的图书画插画赚钱,行业内没有任何先例。 理论上,按这份合同的限制,自己未来似《小王子》这样的项目,应该不属于需要抽成…… 应该是这样的吧? 顾为经原本想要明确的问问汉克斯关于插画的事情。 他又怕自己弄巧成拙,原本人家没有相应的条件。自己一提,人家回去就顺手加上了。 反正今天看上去应该签不了。 顾为经觉得,这种事情,他这里也应该要和树懒先生商量一下。 …… “尊敬的女士。你们点的两份惠灵顿牛排,戈登主厨交待说,如果您愿意在餐厅门口的墙面上签名并留影,这顿饭就可以给您免单。” 穿着白色制服的服务生将一个白瓷盘被炸的金黄的蛋酥皮所包裹牛排呈到桌子上,轻声说道。 “你走到哪里,都是如此的惹人瞩目,小安娜。”奥斯本轻轻抿了口汽泡香槟打趣道。 传统印象里伦敦被誉为黑暗料理之都,不过却拥有世界上密度最高的米其林与黑珍珠上榜的高级餐厅。 其中RestaurantGordonRasay更是其中大名鼎鼎的一家。 它的主理人苏格兰地狱厨神戈登·拉姆奇曾在英国最有魅力的男人评选中,立压卷福排进了前十,抖音油管推特粉丝加起来超过五千万。 餐厅更是往来无白丁。 安娜扫过了不远处门廊贴满了各种签名照片的宣传板,其中不乏汤姆·克鲁斯,C罗这样的超级巨星。 “拉姆奇先生的餐厅不是只邀请百万粉丝以上级别的公众人物签名留念么。” “您出镜的视频播放量已经超过了三亿次,主厨先生认为,如果您这样让人印象深刻的美人,只要愿意开个账号,百万粉丝便是一小会儿的事情。” 腐国男人不像法国或者意大利人一样浪,但能在这种餐厅当待应生的人,随口奉承起人来还是小菜一碟。 “如果女士您方便的话,主厨先生还希望邀请您,参与下一期他的抖音料理课的录制。” “什么时候我有兴趣学烹饪料理,我会给拉姆齐先生打电话的,签名就算了。”安娜礼貌的摇摇头,打发走了这个服务生。 “嗯……就不考虑一下?” 奥斯本看着服务生远去的背影,有些遗憾的摇摇头,“这里的招牌惠灵顿牛排一份要89英镑呢,可惜没人来要我这种中年大叔的签名。” “我请客,奥斯本叔叔。”安娜微笑着说道,“谢谢您的帮助。” 她此行专程飞来伦敦,就是来见奥斯本的。 她答应侦探猫女士,能够搞定封面画的换稿的事情。 真的操作起来其实阻碍重重,远不是“困难”两个字能形容的。 《小王子》项目组那边,从上到下都没有什么换稿反工的动力。 安娜发了几封邮件后,看效果不大,干脆直接从奥地利飞来了这边,亲自面对面的找了奥斯本总裁。 她花了不少功夫,今天下午才把事情敲定。 “好吧,这餐我吃的心安理得。安娜,你不知道,这事儿有多麻烦。整个项目组都怨声载道,我们本来要赶复活节促销的档期,时间就非常紧,前期的宣发都已经开始了。印刷厂的生产线也全都是预定好的。其实重新排版还是小事,印刷老师那里才是要疯了。” 奥斯本笑笑,“我昨晚到今天,把他堵在办公室里,让对方一遍遍的改稿,到后来,这可怜的家伙都有点歇斯底里了,我简直毫不怀疑,他心中想要活吞了我。” 艺术品画册的印刷成本比普通出版物要高几倍以上。 除了本身的纸张成本外,贵就贵在校色上了。 业界印刷最通用的两种方式分别是单色印刷或者CMYK四色印刷。单色印刷就是用纯黑色来印刷一本书,最便宜的印刷方式。 而四色印刷, C代表青色(Cyan),M代表洋红色(Magenta),Y代表黄色(Yellow),K代表黑色(Bck),其他所有的色彩,都是用这四种基底颜料混色搭配出来的,市面上能见到的彩色图书,超过百分之九十九,都是CMYK四色印刷的模式。 但优秀的艺术家的笔触表现力,却超过了四种简单的颜色的覆盖范畴。 会出现灰不够灰,蓝不够蓝,紫不够紫的问题。 单色颜料根据保存条件的一不同,储存周期,环境温度等因素影响,还会在印刷中出现色差,不仅画家原画不一样。在大批量印刷中,从不同批次里抽出两本不同的书,也会有轻微的色差。 色差偏色的问题不严重,不少艺术品画册图为了更低成本,也全都是用CMYK四色印刷搞定的。 然而,如果出版方要求更苛刻,预算充足的话,那么就有更好的选择,使用特制定稿的特殊油墨和特殊的生产线来进行油印。 不仅印画册,印货币也会采用类似的方式,只是大批量印刷能够摊薄成本而已。 《无双》里,发哥所搞定的“变色油墨”就是特殊油墨的一种。 除了有油墨,还得有印刷校色的老师进行人工细微的微调,才能在最终的产品中带到和印刷文件里近乎一致的效果。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万事具备 《小王子》画册的封面画,就采取了这样的艺术品级的印刷方式,其他的作品页内插画,则依然是成本相对较低的CMYK印刷。 最后再装订在一起。 “要是能全部插画,都单独校色印刷就好了。” 安娜还有些稍微的不知足。 “我的小姑娘,仅封面这么印,已经很过分了。全部这么印,难道你希望作品最后的定价要定到50英镑以上吗?” 奥斯本哑然失笑。 全世界范围内,艺术品画册的成本都很高。 在图书印刷和人工成本最低的东夏,一本几十页薄薄的精美画册,往往也要卖到和套装的百科全书一个售价。 “19年我经手给J·K罗琳女士,出新版舞台剧《哈利波特与被诅咒的孩子》的图书剧本,也就才定在了25镑。就这,都已经收到了无数的负面反馈,认为我们在不要脸的吃粉丝情怀的黑钱。集团市场部的调查报告认为,想要获得更大的出货量,二十镑是个底线。定的再高,单件利润弥补不了总量下滑的损失,不值当。” “这又不是不得不买的教科书,读者并非只有Schostic集团一个《小王子》选择。”奥斯本耸耸肩。 “印刷成本其实不是大头,油墨再贵又能值几镑?我要是出版社,我宁愿挤压一些利润空间。” 安娜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柠檬水,建议道。 呵呵。 奥斯本呵呵笑了两下,翻了个白眼,不说话。 图书贵属于全欧美的社会现象,压利润什么的安娜说的不算,连奥斯本说的也不算。 各个出版集团在大方面上互有竞争,可是对搞价格战都没啥兴趣。 Kdle商城里的那些畅销电子书,星球大战的漫画,没有任何实体印刷成本的一小册,照样也要十几英镑。 “好啦,放心了。CMYK也已经是高端印法了,业内的通行标准色差度是正负10%,Schostic集团自己的生产线能控制在3%,效果不会差太多的。” 奥斯本随口闲聊道:“你对这套书真的是太上心了。他的经纪人,那个藏头露面的树懒先生和你有旧吧?” “你姨妈的同学?还是其他什么认识的朋友?” 女孩眨了眨眼睛,很有神秘感的给了奥斯本叔叔一个“你猜”的微笑。 “这张插画值得辛勤的付出,既然都决定好了重新反稿,不好好的校色,把每一丝色差都控制到完美,把侦探猫的笔触全都还原出来,就实在就太亏了。也辜负了这样的作品。” 安娜岔开话题:“尤其是那双眼睛,奥斯本叔叔,那是一双很有魔力的动人眼神,我没说错吧?” “所以,我想《小王子》项目组会理解的我的小任性的。”她说。 “新的插画是不错,可是旧有的插画也很好。”奥斯本不这么看,“不是每个人都有同意有必要重新换稿的。” “那么您呢?”安娜笑着看向奥斯本。 “我……我其实不清楚。” 奥斯本迟疑了片刻:“从艺术的角度来说,这张插画当然好。但安娜你知道,你叔叔我是个商人。商人更相信营销,更相信品牌噱头,却很难对艺术性这种东西抱有多么巨大的期望,因为这是不可控的。” 奥斯本将惠灵顿牛排切下一角丢进嘴巴里:“我相信安娜你的眼光,我也认为这是我从业这么多年之中,所见到的最棒的一张插画之一。可它只是一张插画,我并不敢寄托多么大的希望在其中。” “插画创造奇迹的场景在图书历史上并不少。”安娜轻声说。 “当然,奇迹永远有可能发生,只是这永远是一个概率问题。” “我总不能随便看到一张画的插画,就认为它能成为下一个《尼尔斯骑鹅旅行记》或者《柳林风声》吧。或许艺术性能够相比,只是商业逻辑是不同的。” “不,如果从艺术性的角度出发。” 安娜摇摇头更正了奥斯本的说法:“她不是下一个《尼尔斯骑鹅旅行记》与《柳林风声》,它要比那更高。” “美好的东西总是能打动人心的,这只是最简单质朴的生理感受,与艺术逻辑或者商业逻辑无关。” “安娜,看来你对这套书的销量很有信心。这样最好,我可是也很希望能领导下,出版一套未来畅销很多年的经典图书呢。” 奥斯本侧过头,“如果文字和插画能够相得益彰,最好不过。” “我阅读了牛津大学霍克院长的翻译版本,文字风雅,没有研究传统英伦文学的老学究常有的沉腐气和喜欢乱用诘曲聱牙的长单词的习惯,文字上很经典。” “侦探猫的配图,若是奥斯本叔叔您的口中的经典,前一套插画其实已经完美的做到了这个要求,现在的这张封面画——” “如果您需要的是一个奇迹,那么它便能够给你一个奇迹。” 安娜用白玉般的指节敲了敲桌子,说的信心十足而斩钉截铁。 奥斯本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坚定的安娜几秒钟,最后无奈的苦笑:“小安娜,我都不知道这种执着和认真,是你的优点还是缺点。我只能说,你还是和小时候一个样子。” 奥斯本轻轻用纸巾擦了擦嘴角,从口袋中拿出三星Gaxy的大屏手机。 解锁屏幕, 《小王子》的封面画就映入眼帘。 “这确实是一张让人印象深刻的作品。”奥斯本想。 他不知道安娜刚刚的断言是否只是对侦探猫的盲目自信。 至少有一点奥斯本相信女孩应该没有说错。 侦探猫的新插画确实是一张极有魅力的作品。 尤其沙丘上小男孩拥有充满魔力的眼神,连他接收到画稿之后,都下意识的把这张《夜晚沙丘上的小王子》设置为了手机封面。 奥斯本以前接到查理领导的美术部提交的稿件的时候。可是从来都没有过此般感受。 或许…… 真的有可能,伊莲娜小姐是对的。 “那就借您吉言了,安娜。” 奥斯本舔了舔嘴唇,也被女孩说的有些心潮澎湃。 “对了,说到营销,我这里有个可能让你感兴趣的东西,安娜你应该看看。” 奥斯本在手机上点了几下,然后就顺着餐桌将手机递了过去,“这是我们新的出版物广告。” 广告? 安娜用湿巾擦了擦指尖,然后接过了奥斯本的手机。 营销是图书出版相关专业必学的科目。 出版行业不仅讲“好书必火”,同样也讲“优秀的营销投入是出版物成功的先决条件”。 优秀的文本加上成规模的曝光策略,就能达到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效果。 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J·D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与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都是图书营销业必学的经典案例。 后者出版商在1925年在《纽约时报》上打出的宣传语“本世纪的划时代作品”,“美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20世纪的时代印记之浓缩”更都是非常经典的广告语,吸引了很多人进入商店选择购买一本《了不起的盖茨比》看看究竟,创造了当时的销量纪录。 Schostic过去二十年间,集团最大规模的图书宣传造势,是为了给哈利波特正传系列的收官作《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在投入图书市场前做的系列营销活动。 包括了开各种大型的新闻发布会,全球各地举办试点的签名会,邀请专业配音演员现场朗读某些剧情段落,把一些故事桥段编成舞台剧在活动现场搞小演出。 出版社更是直接安排J·k罗琳女士上“艾伦秀”,“今日秀”和“奥普拉秀”这些拥有千百万观众的顶级综艺搞座谈会。 仅伦敦地区的广告花销投入就要以百万英镑计算。这种大手笔的营销,更是将《死亡圣器》的销量推上了一亿册这个离谱到恐怖的数字。 安娜明白,《小王子》不可能有资格被集团投入如此巨量的资源。 她甚至没想到竟然项目组还为了这本书拍了一支专业的广告。 手机里的视频并不长,大约几十秒钟的样子。 只有简单的几个镜头,但不是纯明星带言推书的宣传类内容,而是带一个小小的简短的剧情,也就是所谓的故事性广告。 一个有关哭泣的小女孩的故事。 安娜现在手中所看到的视频,就是在摩根董事的批准下,出版社请BBC专业的广告团队根据【书店】里发生的事情,完成的作品。 导演团队根据出版社的需要,研究讨论后,简单的编写了剧本。 他并没有补拍任何的运镜,直接采用监控室所采集到的不同视角的镜头,用来保留真实的现场感。 团队通过专业的剪辑,快速在这段广告中,将“童话让哭泣的孩子微笑”这个主题概念完美的表现了出来。 有一说一, 视频里的舞台设计和灯光条件并不算好。 幸运的是,Schostic集团在欧洲总部大楼里的市场模拟书店的监控系统非常先进。两年前才刚刚装修过,足以看清顾客们购物时脸上的细微表情,不是马路监控能比的。 广告团队又将监控视频又在影视后期软件上进行了画质增强和算法补帧等等相应的后期处理。 手机中的视频画面、高光动态和专业的8K电影摄影机拍摄的效果仍有区别,却比常见的手机摄像头的效果还要好些。 对电视广告来说,也已经能用了。 安娜并不在乎画质如何。 她惊喜的发现,这支广告虽然场景简单的无以复加,创意也不算新颖,但所有演员的神态都非常的真实。 尤其是那个小女孩表情变化的瞬间——那个懵懂的、纯真的缺牙笑脸,轻轻松松就能浸润到人的心里去。 安娜将广告看了好几遍。 她重新将手机的进度条从画面的末尾处“Schostic出版集团,让孩子在读书中遇见美好世界”的宣传语上回拖,定格在黑人小姑娘身上。 “很真实。这小姑娘的演技真好,是哪个童星么。” “童星?哦,不,这是侦探猫和维尔莱茵市场调研活动里我们捕捉的现场镜头。我想没有比这更真实的事情了。” 奥斯本微笑:“你看到的这个视频是96秒的,会更新在集团的官号以及油管账户上。而还有两个分别是60秒和30秒的版本,内容都大差不不差。只是剪辑的取舍有所不同,会分别根据广告费的开销投放到城轨地铁,和不同的电视台的节目之中。” “导演团队建议——” 奥斯本甚至两手的拇指和食指弯曲举到胸前,比划了一个括号的手势:“我们到时候会在正式投放的视频底部加上【广告内容完全为真实采录,真实场景。非角本剧情演绎】的说明。BBC的团队觉得营销效果一定很不错。” “这么大的投入?在电视台买广告可不是一笔小钱。” 安娜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奥斯本,语气中充满了感激:“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用不着谢我。这不是我的决定。光是斯特拉特福和伦敦桥两个人人流量超过十万人的地铁站,视频广告每秒就要3000镑。《小王子》项目组的预算更是买不起昂贵的电视广告。” 奥斯本摆摆手:“你看到的是今年Schostic集团的企业宣传片和复活节购书季的企划广告,而不是《小王子》的宣传广告。” 市值逾百亿美元的出版集团每年都会制作自己的企业宣传片。 在复活节促销季,圣诞节假期,黑色星期五这类西方重要的消费购物的时间点,也纷纷会像东夏的当当图书季,双十一购物节一样,在各个传媒频道上,投放自己的购物推广广告。 摩根董事非常喜欢这支广告呈现出来的效果。 “我想摩根董事成功说服了北美的董事会,替换掉了原计划中的宣传视频广告,将它确定为了出版社今年的企业宣传片。它主要是宣传Schostic集团的童书业务——” “而我们的《小王子》则幸运的搭上了这趟便车。” 安娜在心中赞叹她和侦探猫女士的好运气。 女孩心中觉得这不止是幸运,也是必然,那位小姑娘的反应恰恰证明了侦探猫女士的优秀。 好运气只是让摄像机把这一幕记录了下来而已。 “便车?不,这不是便车而是免费的火箭。”奥斯本嘴角忍不住露出了被馅饼砸中的微笑。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三章 安娜的小心思 【火车慢悠悠的围绕着城市行驶,在黑洞洞的楼宇间穿行,明亮的灯火和冒着白烟的火车头映照出午夜的魅惑……】 手机轻轻震动。 车厢的扶手沙发上,安娜将的目光从手中保罗索鲁所写的旅行游记《火车大巴扎》上挪开,拿出手机。 窗外列车正缓缓提速启程,将伦敦的市中心丢在身后。 在结束了和奥斯本的感谢晚餐,安娜就没有了急迫的日程安排。 她并不需要赶时间,所以就让管家订了下一班“欧洲之星”列车的头等包厢。 没有什么别的理由, 财富除了可以让人坐私人喷射式公务机在四十五分钟内从巴黎起飞在伦敦降落,也可以让安娜多花一点时间,悠闲的沿着蛛网般的铁路交通线,穿过里昂,翻越阿登高地,最后抵达奥地利的圣安东阿尔贝格车站。 她喜欢慢慢的看着报春花和郁金香,在早春时节的欧陆平原的地毯似的草坪不断蔓延开放。 那就像是一位油画家用软笔在绿色的底色上,用色点洒出缤纷的弧光。 嗯? 安娜从容不迫的好心情,轻易的被手机上侦探猫所发来的新消息所打破了。 “树懒先生,我可能要签新画廊了。” 女孩怔住。 侦探猫要签正式的画廊了,这件事一直在伊莲娜小姐的预料之中。 安娜非常有人脉。 可惜她只是一个小姑娘,并非职业的艺术经纪人,更非一整个全球拥有上千雇员的现代化大画廊。 职业经纪人毕竟是要抛头露面的。 插画合约这种较为简单的合约,安娜在背地里兼职做一下,问题并不大。 但她一个人隐藏着身份,不可能完成办展,销售,联系收藏家,协调艺博会的展位这些专业的大画廊负责的细碎工作。 把伊莲娜小姐一个人劈成八瓣也不行。 术业有专攻。 要是一个人“树懒先生”就能做到这么复杂的事情,那还要专业的画廊团队干啥? 除非她决定要买家画廊,雇用整个专业的团队专门为“侦探猫”服务。否则,为了更好的发展,严肃艺术家的职业生涯永远是需要画廊的帮助的。 她当然知道这一点。 自己和侦探猫初次联系的时候,便提出过自己可以给对方介绍一家蛮不错的画廊。 自己和侦探猫大姐姐签约,就是在对方没有签画廊以前的替代和过渡。 并因此约定好了互相不探究对方的身份的君子协定。 安娜心中的某一处从来都很清楚的明白。 侦探猫这样优秀的画家,不应该满足于只在插画这个领域发展,终究是要脱离自己,往更加严肃的方面走的。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恭喜你。” 安娜轻轻咬了咬嘴唇。 她强忍着伤感,还是在键盘上打字道:“我很幸运到能见证到这么多优秀作品的诞生。就算只有短短的一个月的合作时间,这依然是非常珍贵的回忆。如果你将来需要什么帮助,或者继续想在插画一途上发展,即便我不再是您的经纪人,也欢迎联系我。” “Schostic集团是出版行业的龙头企业,我个人认为在争得画廊的同意后,您可以继续和对方合作。另外,我建议侦探猫女士,您最好等到到《小王子》的图书上市后,再和画廊签约,还有……” 安娜按下了回车,手指悬浮在屏幕键盘之上。 她犹豫着要不要和对方说, 自己应该在奥斯本那里,给对方争取到了【Schostic写作与艺术优秀贡献大师奖】的提名。 伊莲娜小姐坚信,只要给市场足够多的时间,新版的《小王子》插画一定能够似多米诺骨牌一样将震荡从浅层的读者一直传递给上层的收藏家群体之中。 同时, 插画固然不够严肃,出版社的【优秀贡献大师奖】却是整个行业内最严肃的奖项。 这两者都能够极大的提升插画家的层次,将“插画师”硬生生的拔高到“艺术家”的层次之中。 安娜觉得, 签约画廊当然是一件大好事。 只是侦探猫女士应该再等一两个月的时间,那时候知名度和收藏家的市场认可程度都上去了,这才能为她自己换取更大的利益。 顾为经看到屏幕上树懒先生回复的消息,他就知道这个大叔误会了。 “树懒先生,我们合作的很愉快,我非常感谢您的付出。我可没有更换自己合作的经纪人的理由,或者不再画插画的念头。” 顾为经解释着说道。 “那画廊?” “有一个朋友向一家历史悠久的大画廊推荐了我,画廊方并不知道我还曾在网上画插画,只是单纯的对我的绘画技法感兴趣。” “我只是觉得应该通知你一声,同时,我想知道,这对我们之间的合作不影响吧?” 这样啊。 伊莲娜小姐看到手机屏幕上的新消息。 她竟然心中有了些如释重负的踏实感。 童话书里,小王子在玫瑰上花了那么多时间,所以那是属于他的玫瑰。 安娜在侦探猫身上花了这么多的心血和精力,同样的道理,那是属于她的大姐姐。 她无论在指尖怎么敲着恭喜的话。 伊莲娜小姐心中都还是对自己养出来的有灵魂共鸣的画家,将会跟别的画廊主跑掉了的这件事,有着相当程度的不舍。 “我这边没有任何问题。” 安娜立刻回复道:“合同里说好的,我只是‘侦探猫’这个虚拟画师身份的经纪人,你和画廊的签约和我们不冲突。” “但我建议,你那边需要和画廊提前约定清楚,避免以后的麻烦。那家画正规吧?如果是很小体量的画廊的话,我不建议您签,或者只签那种每年续约的短期合同。” “真的想要签画廊,我或许可以为你找到更好的。” 安娜建议。 画刀画再不受主流艺术届待见,也得分人。 博格斯还是布鲁克林艺术学院的终身教授呢。 能画的好到侦探猫姐姐这样的程度,某些一二线的大画廊也会感兴趣的。 而且。 扣除画刀画,侦探猫本身的素描也是一绝。只要运作得当,有合适的推荐人,甚至签一些头部的大画廊也不难。 “要是早些时候就好了。”安娜心里有些遗憾。 伊莲娜家族和最顶尖的画廊有沟通渠道,但《油画》杂志为了保持自己的中立属性,和那些画廊的交往过去就不算密切。 和她与奥斯本叔叔这种关系比不了。 同时,安娜现在和《油画》的布朗爵士的矛盾,在上流艺术界不算特别隐秘的消息。 这种时候,那些大画廊主们签她所推荐的画家,一定会有所顾虑的。 尤其在侦探猫被《油画》杂志的买手版块所除名之后,更像是一种站队立场的问题。 这些画廊主全都精明着呢。 一个德容·范多恩的指责,他们可以不在乎。 但是站在《油画》这种,能在收藏家心中能起到决定性作品的整个杂志管理层的对立面,除非是他们吃饱了撑的嫌画廊经营的没挑战性。 给伊莲娜小姐来闭门羹不至于,也显得太难看。 如果现在安娜以资深收藏家的身份打私人电话。 连拉里·高古轩也会对她谄媚的笑脸相应的,无论是买画还是藏品交换,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若是推荐位代理画家…… 嗯,既然知道结果会是虚与委蛇,何必自讨没趣呢。 “这点不用担心,签我的画廊不光很正规,而且规模很大,是一家洲际画廊。问题就出在这里。我在对方面前没有什么谈条件的资格……” 顾为经和树懒先生说出了自己相关困惑——他不想让马仕画廊经手有关侦探猫的事情。 遇上困难, 无论是绘画还是其他方面的问题,树懒先生都是非常好的倾听者。 他清楚的记得,当初刚加上大叔的时候,对方就曾经提出过想帮自己看合同,他应该是很懂行的。 “明白了。” 安娜在手机上聊了片刻,就在心中对侦探猫女士的需求了然。 “既然洲际画廊……嗯,应该是独家代理人吧?”她想想后问道。 “对,是独家代理人,但是我看上面的条款,只限定了我不能和其他画廊合作,或者上拍卖会,似乎没有关于插画的限制。” “这样啊。” 安娜思索片刻。 她并没有立刻告诉对方能不能签,很多法律上的弯弯绕绕,不是社交软件上两三句话就能说清楚。 “不介意的话,可以把合同发给我看一看?” “稍等。” 对方回酒店以前, 顾为经就加了汉克斯的工作社交号,汉克斯也在邮箱里给他发了一份签约合同的PDF副本文档。 他在电脑上调出PDF,将合同里所有关于“马仕画廊”的信息全都马赛克掉,然后才将文件发给了树懒先生。 不是顾为经非要防备着树懒先生。 可既然他希望将顾为经和“侦探猫”处理成未来无法被外人重合联想起来的两个身份。 那么这种小事还是最好要注意一点,比较好。 马仕画廊再怎么广撒网捞鱼,也是走精英路线的头部画廊,百来年的历史,总共也不过签了三百来位画家。 万一消息流露出去。 只要谁知道了侦探猫将要签约马仕画廊,再在马仕画廊的全球官方网站代理画家的更新名单上,用眼神扫两圈。 轻轻松松就能锁定他的真实身份。 “我晚上要办一会儿公,请帮我拿个电脑?另外我还要一杯咖啡,不加奶不加糖。”安娜接收到新文件,拿出口袋里的迷你小对讲机。 十九世纪,上流阶层乘坐火车出行的时候,按传统中习惯主人家定一间头等包厢,再给贴身的仆人定车厢后部的一等或者二等铺位。 安娜腿脚不方便。 她索性订了两间挨在一起的独立包厢,贴身的两位护工大妈就住在她的隔壁。 两分钟后, 穿着黑白色衬裙的护工就将电脑和餐车上取的咖啡一起送到了安娜扶手沙发前的桌子上。 “嗯,看上去至少合同还算正规。” 伊莲娜小姐在电脑屏幕上一页页的看了一遍合同的内容,不停的翻页,有时稍微将一些特定的条款标亮。 女孩浏览合同时,首先重点关注的内容和酒井太太几乎一样。 每家画廊的制式合同,都带着独属于它的风格,一家画廊是不是那种卖人的黑店,看合同的条款就能看到个七七八八。 她没有看到那些很坑的条件,只是目光略微在分成和年限上停顿了片刻。 “15年,70%的抽成么?”安娜稍微想了想。 这份合同副本上,还是汉克斯最开始来仰光前,准备好的条件与报价。 抽成不好不坏。 只是年限有点太长了,但如果是侦探猫女士口中的洲际画廊的话,安娜也能理解。 她暂时先把这个东西放到一边,细致的浏览了一遍代理内容的相关领域。 “限制拍卖,这个合同条款不是很有利。” 安娜轻轻摇摇头。 插画师走到高处,如果想要破圈,也是避免不了要和拍卖行的合作的。 KAWS就是拍卖场的常客。 乃至和他的艺术风格上有相似性的村上隆,也经常会和画廊以及拍卖场联合宣发,用来炒作出单价在五百万美元以上的手办、潮玩、喷绘插画。 不说侦探猫未来会不会走这个路线,又能否走到这个地步。 只是这些条款就把这种可能性杀死了。 安娜再次拿出手机。 除了穿过海底隧道和翻越某些山脉的时候,欧洲之星列车作为全欧洲老牌铁路工业的骄傲,是全程有手机信号的。 安娜并没有着急回复侦探猫,而是在同学录中选择了一个名字,拨打了出去。 美术业,金融业和政治行业,三者都属于非常讲究行业人脉的圈子。 高端人士经常都是同一个学校里毕业的学长学妹。 牛津大学的某几个学院曾经提供了不列巅八、九十年代百分之三十以上的高级官僚。 而安娜大学所就读的WYN美术学院是欧洲最古老的艺术学院之一。 它以两件事闻名于世。 它拥有全欧洲常年排名前五的艺术理论与文化研究系,以及美术学院曾经在1907和1908连续两年拒绝了一位憧憬着这座学府的留着小胡子的青年美术生。 扣除后者这个曾影响人类历史的不愉快的小插曲。 二十一世纪以来,WYN美术学院在高端艺术行业依然培养出了大把的高端人才。 也有大量的上流社会的人士,把子女送到这里培养他们的艺术修养。 比如说安娜, 也比如说她曾经的舍友奥萝拉,对方如今是瑞士首都伯尔尼最大的私立画廊的高级行政经理,看艺术代理合同,完全是职业范畴之内。 其实光是看法务合同的话,安娜不一定非要找奥萝拉。 伊莲娜家族和格利兹市历史最有久的律师事务所有长期的咨询委托协议。安娜有专业的私人法律顾问。 但, 她心中有点忍不住的小心思。 “奥萝拉,帮我看份合同……顺便,你是专业人士,能看出这是哪个画廊所采用的合同模板和样式吗?” 电话一接通,安娜就忍不住好奇问道。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四章 抱大腿 “安娜?” 电话那端传来一个年轻女人大大咧咧的声音。 “我的好闺蜜,小妮子这么晚了竟然想起给我打电话。对了,生日时我寄的奶酪收到了吗,我们家最好的产品,几乎不含糖的。配火腿或者做成奶酪火锅都好吃,吃不了的要放在冰箱里储藏,哦,你那里应该有独立的地窖……” 奥萝拉有一点话唠。 安娜刚刚打了个招呼,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她就听对方哗啦啦倒水桶般说了一大堆。 能在奥地利最好的大学学习艺术的人,家庭条件都很好。 奥萝拉家里也很富裕,当然,肯定和伊莲娜家族没的比,却也是千万资产富翁的那种富裕。 伯尔尼的画廊就是她堂叔的产业。 她老爸则在阿尔卑斯山下有个百十来亩的奶牛牧场,出产瑞士着名的艾蒙塔尔奶酪。 上学时, 奥萝拉就告诉过安娜。 她高中时纠结了半天,才在学艺术去叔叔的画廊,还是学牧场管理将来回家做手工品鉴级奶酪之间,选择了前者。 “谢谢,我给你感谢卡片,应该过几天就能收到了。” 安娜记起她生日时收到的那块重达93公斤的圆形大奶酪。 她笑容温和的听着。 WYN美术学院的宿舍楼像是独立的三四层的小别墅,有分配给每个人的独立的小宿舍,大家合用一层的开放式厨房。 一个宿舍就像一个大家庭。 入学的时候,伊莲娜小姐就要比同级学生年纪稍微小一些。 有一张圆脸微胖,喜欢像个女牛仔一样穿紧身牛仔裤和套桶靴的宿舍长奥萝拉比安娜高三个年级,身上带着阿尔卑斯山下牧场里长大的天生热情。 奥萝拉是少数能给安娜像是大姐姐感受的学姐,是她学生时代的能称的上闺蜜的好朋友。 今年对方家里的画廊要办春季学术研讨会,所以没能来参加安娜的生日礼。 “哦,对了你想知道哪家画廊的合同,好奇怪的要求。把合同给我发到邮箱里了吧。” 奥萝拉想起了正事。 她也不问为什么,只是点开了文件。 “我看看,不是高古轩的合同,也不是佩斯的模版合同……” 奥萝拉在电话上小声嘟囔着。 “能更细致一点嘛?”安娜稍微扬了扬语调。 “更细致,嗯,肯定也不是我们家的画廊。”奥萝拉笑笑。 “奥萝拉,我很认真的。”安娜无奈。 “安娜妹妹,你这个要求本身就很诡异好不好。合同这种东西,又不是搞指纹鉴定,只能凭经验。这东西你不应该问我,应该发在Reddit上,去问问福尔摩斯同好组。” “我在高古轩实习过,也曾经经手过佩斯的合同,所以我才能排除这两家。看上去挺正规详细的,不是谷歌上直接找的模版改的,然而一些小画廊也会聘请专业的法务来写合同的。” 话筒里的奥萝拉无语的吐槽。 “要是实在找不到就算了。” 安娜本来也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思。 她答应过不去探究对方的身份,然而……实在心里痒。 “好啦,好啦。别着急,我会认真帮你想的。安娜,你还有啥别的信息嘛?”奥萝拉问道。 “应该是大画廊,也许是洲际画廊。”安娜说。 “这范围就小多了,能跨洲建立自己的分支画廊的,资本至少也得在一亿美元以上。我实习时看过报表,高古轩光在东京、罗马、巴黎、伦敦这些地方分支画廊,每间每年的运营开支成本都在2000万美元以上。行业内能真正有实力称得上洲际画廊的就是那几家。” “刚刚已经排除了高古轩和PACE,应该也不是贝浩登或者阿尔贝托,这两家画廊都非常为自己的巴黎属性而骄傲,听说连所有的法律文本都只有法语版……” 电话里, 奥萝拉鼓捣研究了几分钟,最后总结道:“我觉得,如果真是规模很大的洲际画廊,大概率应该无非就是萨奇画廊、马仕画廊、东京画廊或者纽约立木画廊之一。我的判断不一定对,你也可以找其他人再问问。” 安娜在电脑上调出记事本,分别写下了【萨奇画廊】、【马仕画廊】、【东京画廊】以及【纽约立木画廊】四个名字。 这四家画廊之一? 她觉得自己似乎捕捉到了侦探猫大姐姐神秘面纱下的一角。 “我只是研究合同时顺便的小发现,不算不守承诺的。”安娜在心中掩耳盗铃的安慰自己。 “替我向奥古斯特问好,你的那只狗狗超帅的,代我Rua一下它的狗头。” 奥萝拉打了个哈欠,就要挂电话。 “困了,我男友还在床上等着我呢。欢迎夏天来这里找我玩啊,你滑不了雪,我可以教你在牧场里做奶酪,让你坐后座上骑雪地摩托兜风,还有狗拉雪橇,可有趣了。” “稍等一下,我还有点事,记得奥萝拉你毕业后去北美进修法律了,你有律师执照的对吧?” “严格来说,我有法律硕士学位。我读的是一年期的LLM学位,不是三到五年的JD学位。” 奥萝拉在奥地利读完大学后,就在美国呆了几年。 她堂叔希望奥萝拉毕业后,将来能够来家里的画廊负责行政事务。所以奥萝拉除了在高古轩画廊实习以外,还在纽约大学读完法学课程。 北美往往研究生以上才有专业法学学科。分为LLM和JD两种学位,主要差别是后者能直接当执业律师。 “能咨询你一些法律问题嘛?”安娜问道。 “如果是关于你那让我羡慕嫉妒恨的庞大财产的,本着对咱俩都负责的态度,你最好别问我。不过如果是关于这份合同的,问老娘就没错喽!” 奥萝拉笑呵呵的说。 “海事法”、“知识产权法”这种常规课程,但凡是个法学院就会开设。 但纽约是现代艺术的中心之一,也是高古轩、立木画廊这些大画廊的国际总部,梵蒂冈、卢浮宫、大都会等几大艺术圣殿之一的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所在地。 高档艺术产业云集。 纽约大学因此是为数不多的开设有专门的【艺术古董代理、买卖与保险专项】的法律细分选修课的大学。 奥萝拉就是因此才去进修的。 “这份合同是一个姐姐发给我的,她想知道,自己签了这份合同后,在外面兼职给出版公司供稿,是不是没有关系。她觉得这份协议中,似乎只约定了不能和其他画廊和拍卖公司合作。” “她真这么想?” 奥萝拉咂了咂嘴:“这傻妞真的单纯的可爱。” “怎么说?” 安娜轻轻扬了扬下巴。 奥萝拉学姐日常的工作就是为画廊处理这方面的职务。 伊莲娜小姐相信对方的专业判断。 “当画廊主和放牧是完全一样的道理。我们家的西门塔尔大奶牛,从小到大,牛粪供应给有机肥料厂,挤出来的奶可以做鲜奶,做乳酪,年龄大了就可以当肉奶兼用牛供应给肉禽市场,牛皮扒下来揉制成家具,连骨头都要做成牛骨粉来挣钱。” 奥萝拉学姐发出属于黑心资本家的阴冷微笑:“哪有让它偷偷给别人挤奶的道理呢?” 安娜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反馈。 她没有学过法律,本来也只是担心侦探猫将来不能上拍卖行的问题。 现在按照学姐的意思,这份看上去平平常常的合同里面,还有坑的。 这个答案在预料之外,情理之中。 要是商业合同里的弯弯绕绕这么容易看懂,还要学法律的干嘛。 伊莲娜家族往日和律师事务所签定的咨询长约都是每年十五万欧元,只处理简单的公式性事务,专业的法律咨询另外再额外按分钟计费。 法务团队要价这么高。 让别人不知不觉中踩个坑什么的,再简单不过了。 “不可以嘛?”安娜奇怪的问道。 “很危险,就看画廊想不想从你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奥萝拉哼哼了两声:“比如你看,画廊约定,合同期间内,它天然享有自己代理画家利用画廊的美术资源所创作出来的作品的全部所有权。” “这条约看上去很正常,可是什么叫‘利用画廊的美术资源’?” “抱歉,安娜妹妹,可不是只有用画廊的纸笔画出来的作品才叫利用画廊的美术资源的。比如我们家给代理艺术家举办学术研讨会,他参加以后技法获得了提高,或者新萌生了创作灵感,这算不算利用了画廊的美术资源?” 奥萝拉随口举了个例子:“判断是否利用公司资源可复杂了,有的打关司的呢。早年硅谷,好多偷偷用公司发的电脑晚上干私活创业的程序员就在类似的条款上死的很惨。艺术就更复杂了。” “……还有这条,画家在合同期间内创作的作品的商业版权和改编权属于画廊。她要是画插画。这就容易和出版社产生纠纷。以及这几条,什么不得创作出违反画廊社会形象的作品baba……” 奥萝拉随口在合同中划拉着,有问题的条款一抓一大把。 “大艺术家签约的时候,都是自己雇人拟合同。他们从来不用画廊准备的模板合同,可不是闲的无聊。” “这样啊。” 安娜点点头。 自己替侦探猫询问一下专业人士,果然是十分明智的选择。 否则连安娜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些条款的潜在风险。 “总之,画廊主可把他们的画家看的很紧了。严肃画家给偷偷出版社供稿画插画的事情,行业内没有起诉的先例发生,只是因为这事比较罕见,基本赚不了什么大钱。画廊不希望为了最多几万美元的利益露出贪婪的嘴脸而已。 “要是出个KAWS,你试试看人家告不告你就完了。” “凭这些条款,赢不一定,从她身上撕几块肉下来不难,逼迫庭外和解也不难。” “真黑心。” 安娜抿了口咖啡,给出了自己的点评。 “当然啦,画廊这行就是吃这份钱的嘛。你以为谁都是赫斯特,有资格和自己的画廊谈条件?” 奥萝拉发了葛朗台般狡猾的微笑:“要是我手下签的画家出了这种事情,从她身上榨不出钱来,老娘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好吧。” “总之,妹妹,小钱看不上,大钱跑不了。” “那么怎么避免这种事情发生呢?”安娜只关心这件事情。 “最好就和画廊直接说清楚……要是你觉得他画的水平够好,或者干脆让她签我们家画廊?我可以不要她的插画所有权,我相信安娜你的眼光,签下这种画家一定不亏。” 奥萝拉建议道。 安娜笑笑。 这是一个选择。 她推荐不了侦探猫去高古轩,推荐她去奥萝拉家的画廊还是可以的。 只是奥萝拉家的画廊只属于那种城市独立画廊,资产几百万瑞士法郎的级别,享有的宣发资源尚且不如小松家画廊。 如果侦探猫女士真的能签一家洲际画廊的话。 还是后者的舞台更大,曝光资源更好。 “要是想要完全构建出一个匿名插画师的身份,完全不让画廊主知道这件事,可以做到吗?”安娜问。 “好吧,我就知道伊莲娜小姐是看不上我们家的穷作坊的。”奥萝拉假模假样的叹口气。 她并不好奇这个插画家的要求。 2010年以后,匿名插画师是很潮的事情。 大众喜欢有神秘感的噱头。 KAWS也不叫本名也不叫KAWS,这四个字母是此君在INS上爆火的时候,为自己取的代号。 而区块链NFT虚拟数字藏品交易所里的匿名插画家,更是多到根本无法记数。 “这样的话,我给你想想办法。” —— 顾为经晚些时候,邮箱中接到了树懒先生发来的一封邮件。 【侦探猫女士: 根据您的需求,我咨询了专业人士。 如果您希望将“侦探猫”的虚拟身份从画廊签约画家的体系中独立出来,比较好永绝后患的方式是,您需要在合同中明确注明如下的条款。 “特此注明,本人签约以前,2023年3月6日起,所享有的绘画作络账户,虚拟IP及周边知识产权都为本人持有。同时,在不借用画廊宣发渠道下,本人未来互联网络的匿名创作作品,及基于此所有产生的商业行为,都与画廊无关,所有权力及责任都亦属于艺术家本人——” 除了该项声明条款以外,还有一些签合同时需要注意的要点以及细则。我已经全部为您整理出来,备注在了邮件后方附录中的Word文档里。 我知道这可能与您不希望不引起画廊的额外关注的期望并不一致。 但生活的事情有些时候本身就没有最优解,只能视情况挑选最有利的选择。为了避免将来可能发生的麻烦,我强烈建议您将该条约备注在合同之中。 此外, 15年的合同期实在太长了,我建议您可以在分成和津贴上做出让步,换取更大的合同余量。 更短的合同意味着更多的选择空间,签十年以下的合约是个合适的选择。 我相信您拥有会让美术界和收藏家们震撼的才华。 第一份合同应该只是侦探猫您的进身阶梯,而非终身依托。如果您谈到三年左右的短合同,就算只拿10%甚至5%的分成换取大画廊的资源倾斜,也并非不可接受的事情。 祝您签约顺利! 您永远的朋友,树懒先生】 【——如果谈判过程不顺利,我和瑞士的一家城市画廊有不错私人友谊,虽然它并不洲际画廊,但它应该愿意给您一份中意的合约。这或许值得您所考虑的PnB。】 “果然不能直接签,还是树懒先生靠谱。” 顾为经从头到尾读了两遍邮件,又在附件里看到了树懒先生提醒他合约中密密麻麻所有值得注意的地方之后。 他就知道自己原来有点想当然了。 顾为经拿手机给树懒先生发了一条道谢的信息。 “嗯,看来得和汉克斯好好谈谈。” 虽说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但知道坑埋在哪里,肯定要比傻乎乎的直接去签好。 “我是直接和画廊提出要求,看看对方能不能答应,还是先和酒井太太商量一下?” 顾为经沉吟了片刻。 他觉得自己有一个更好的主意。 有一个真正汗毛比自己腰还要粗的大粗腿,可以等着他抱呢。 在艺术领域,自己最大靠山不是树懒先生,也不是酒井太太而是—— 曹轩老先生。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五章 曹老的期望 南亚和中欧差五个时区。 年纪大的人觉少,起的早,睡的晚。 当顾为经深夜给老杨发消息的时候,曹老还在院子的假山池塘间踱步。 不少外国人对于中式园林总是有一种神秘的迷恋情节。大都会博物馆就在它的展馆二层建造了一座名叫“明轩”的明式园林。 而曹老所住的院子,是他在多年前决定接受汉堡美术学院的邀请,出任东方艺术系主任以及终身教授的职位的时候,校方特地给这位荣誉等身的东方老艺术家准备的新家。 他们聘请专业的东夏施工指导,在汉堡内城的阿尔斯特湖湖边,仿照苏州园通禅院中的“茶轩居”建造出了一座仿古庭院。 这既是汉堡的建筑系一次对于明清两代园林法式一草一木的还原临摹作业,也是校董会对曹轩老先生的崇高致敬与献礼。 生于江南水乡的曹轩老先生,曾在园通禅院中借住度过了自己学画生活的童年时代。 老人家一生的礼佛情节也与此有关。 顺便一提。 园通禅院所在的苏洲东南十全街,在晚清民国,曾经是很多文人墨客的寓居之地。 从年少时曹老所住的小院子出门往右手边走三十步,就是当时刚刚成名的大千与善孖两位张氏兄弟的画堂大风堂。 “恍如隔世。” 看着熟悉的景色, 曹轩轻轻感叹了一声,在院中花池边坐下,凝视着池塘里的水波和莲叶。 校方同样费心的移植来了莲花,只因汉堡的纬度要比苏州高的多,三四月份的春风还带着湿冷的意思,江南此时应该已是莲叶遍地,早熟的莲花已经小荷露出尖尖角,这里却只有莲藕小叶两三朵。 终究非是故乡。 “还是……不甘心啊。”老爷子伸手拨动池水。 思绪连篇。 曹轩老先生之所以年愈古稀之年,还做出从清美转去欧洲讲学的决定,就是因为他心中依然有一口气没有吐干净。 这口气叫做不平气。 工笔、写意、园林、山水奇石,珐琅青花。 这些东西辉煌灿烂,惹人瞩目,在西方都掀起了一阵阵的东方热,华夏热。 宋元之交的移民书画,今天仍然是国际市场的天价抢手货,能引起旧欧洲的贵族精英阶层的共鸣。 明代的家具风格启发了设计师马歇·布劳耶创作出了包豪斯设计风格,并席卷全球。 清末民初天津织工所制造的手工地毯,远渡重洋到达纽约和旧金山,得到过家庭主妇们狂热的喜爱,不仅比土耳其地毯更受欢迎,甚至打败过路易·威登这类传统奢侈品公司。 如今拍卖市场上这样拥有百年历史的东方地毯,十英尺不到一小块,就轻易能卖出上万美元的价格。 可无论古玩字画多么畅销,卖出了多少张织物地毯。 西方美术界一提到东方艺术,永远总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古怪凝视。 也真未必谈的上什么歧视。 与其非要形容成是《霍元甲》里,两百斤外国大力士对于中国功夫的那种不怀好意的嘲弄。 不如说金发碧眼的外国艺术学研究专家,在欣赏东方艺术的时候,就像是摆弄一具生物学家解剖台上供人研究的尼安德特人的生物标本,或者埃及帝王谷所挖掘出的精美木乃伊。 他们似是在看一种已经死去的潮流…… “看看,他们的身体非常强壮。” “鼻子又高又宽,推测他们能在冰雪天气里高效的呼吸。” “哇塞,看看这颅骨,我觉得他们的脑容量甚至应该和我们智人达到差不多的水准。” 曹老说不清这种感觉是怎么来的。 但他知道自己从来都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如今东夏已经是全球最大的美术市场之一,西方人喜欢接受东夏的钱,却不喜欢接受传统东夏文化所塑造出的新一代艺术家。 即使在亚洲。 欧美收藏家更喜欢日本文化,日本人也把印象派当成半个自家女婿并以此骄傲自豪。他们更喜欢韩流文化,七十年代的韩国单色画派潮流也一定程度上的影响了现代艺术的发展轨迹,当代艺术更是称的上异军突起这四个字。 而世界当代美术画坛上,缺乏来自东夏艺术的话语权和发言权。 缺乏来自古老东方足够振聋发聩的美术声音。 曹老年轻时是如此,这个时代也是如此。 百年间改变了无数的事情,改变了积贫积弱的国力,唯独美术话语权和东夏艺术的世界影响力,却没有本质的变化。 甚至齐白石、黄宾虹、吴冠中、赵无极等等这些曾经在西方引起热潮的老一辈艺术家的名字也逐渐在时间中所熄灭。 一个接着一个故去。 作为从那一代人中活到今天的最后一只古老幽魂,曹轩老先生在注视着一代代的年轻人,希望找到一个足够强的接班人。 他在等一个能够替他见证下一个百年,能够在未来的世界中,用手中的画笔掀起世界的狂潮的后辈。 等了半个多世纪,死死的留在世间不愿撒手离去,曹轩觉得,他依然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那个人。 被崔轩佑拒绝,他真的一点也不生气。 对方愿意教外人也好,不教外人也好。 他能教出自己的儿子小崔这样受到媒体关注的带着东方印记的新一代小画家,本身就很好,非常的好。 即使小崔是德国人也无所谓。 莫奈、马奈、德加也都不是日本人,真正优秀的文化不是固步自封,而是海纳百川兼容并蓄的。 在曹老自己的弟子中。 天赋最好的其实是自己的大徒弟,无奈死于船难。 林涛这些徒弟,一个个画都能卖的很贵,但艺术水平也就这样了。特别到了林涛这个年纪,还喜欢喝酒无度,将来再过十年能手不抖不退步就烧高香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想都别想。 唐宁勉强算是曹老现在最看得上眼的徒弟。可惜,曹老判断,对方的艺术成就没有意外,这辈子顶多顶多就到自己这个水平。 还有一个问题,唐宁画的太像自己了,没有自己的风格,画的亦步亦趋。 最后也只能是“曹轩第二”。 “那个小子呢?” 曹轩想起了自己在仰光遇上的那个年龄上能当自己重孙子的年轻人。 有时候,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抛出“收徒”这个天大的橄榄枝。 约莫是有点在那个执着而单纯的小画家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又或者只是心中的那一口顶在胸口不愿意咽下去的不甘气,在悄然作祟。 曹轩老先生的那个赌约,真心想要收徒和激励年轻人的意思几乎是一半一半,既是认真,也是玩笑。 不过人老了,真的会更喜欢有无尽可能性的小孩子的。 曹老总是偶尔会在心中冒出,那个为了调出合适的颜料,把衣服染的红红蓝蓝一片的执着小家伙的影子。 他很好奇这孩子能做到哪一步。 这样的机会摆在眼前,他又真的能抓住嘛? “小朋友,能做我的关门弟子,半只脚就踏进了现代美术史。就看你有没有这个造化喽。” 曹老对着池面无声笑了笑。 老先生喜欢晚上坐在院子里的假山边看荷花池,所以老杨就让人在假山边加了一盏宫灯造型的照明灯。 曹轩从思绪中抽出心神,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张折在一起的打印纸,借着月光和灯光就阅读了起来。 《东夏艺术的逸神妙能》——这是助理老杨为曹轩先生草拟的四月份欧洲艺术年会上的发言稿。 几天前。 年会的主办方发邮件通知,稍微推迟了曹轩他的发言时间。 《油画》艺术杂志的理事长布朗爵士希望在年会上和伊莲娜家族的女继承人,做一个联合演讲。 老杨把这件事情告诉自己的时候,满脸都是神秘兮兮的八卦模样。 “无趣。” 小老头摇摇头。 曹轩听说这件事情与杂志社的高层和老牌艺术品大收藏家伊莲娜家族的内部政治斗争有关。 最近关于各种关于油画的全体高层理事会将要驱逐掉那个叫安娜·伊莲娜的小姑娘的流言蜚语,在上层艺术圈子里甚嚣尘上。 曹轩却没有什么了解的兴趣。 尽管《油画》是所有艺术赏析类杂志中,历史最悠久最有影响力的刊物,伊莲娜家族更是与当代乃至近代艺术史密不可分。 这二者之间的摩擦足以掀起一场席卷整个业界的飓风。 然则,曹轩老先生的地位已经不需要在乎这个了。 如果艺术是一片森林,他就是百米高的北美红杉。如果艺术是一片大海,他真的就是海沟里打盹的克苏鲁大海怪。 外面怎么浪潮汹涌,腥风血雨。 在曹老这样的活化石级别的老妖怪面前,也不过只是一阵清风拂面。 与其有功夫吃瓜看戏,不如再琢磨一会儿,自己在年会上的发言稿,连关注一下顾为经小朋友的画画进展,都比掺和进这种豪门破事里,更有意义。 曹轩一边想着要不要明天通过老杨过问一下顾为经小朋友的参展作品准备的如何了,一边拿出一根油笔,轻轻圈掉了“逸神妙能”四个字。 思索片刻,小老头又干脆将整个题目都从头到尾的勾掉,改成了【如何用心去发现东夏艺术的美】。 “嗯,题目是我起得不好么?” 助理老杨将一件唐装外套披在老头子的身上。 曹老在院子里散步的时候,他就一边在阴影角落里盯着。 见老爷子短时间内没有回屋的意思,就取了一件挡风的衣服过来,正好看见曹老先生对发言稿的改动。 “年会上发言,没必要搞这些中国人听不懂,外国人听不明白的词汇。除非是行内同行,谁能懂什么叫逸神妙能?这不是难为翻译和同传么。” “画家要把绘画水平往深里搞,把人们欣赏东方艺术的门槛往浅里降。” 曹轩老先生轻声说道:“年会会有很多外国元首到场,也会有电视转播和媒体报道。发言越浅显易懂,传播的效率才能越高,越容易让更多的人感受到东夏艺术的迷人魅力。” “您老真是年纪越大,越有些返璞归真的意思了!确实不是我这样的普通人能比拟的……” 老杨赞叹道。 “少在这里给我谄媚拍马屁,你跑过来有什么事情?”小老头翻了个白眼,把老杨没有说完的彩虹屁顶了回去。 自己散步的时候,不喜欢有外人打扰。 老杨是个很有眼力见的人,跑过来和自己说话应该还有其他的事情。 “嘿,我就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您的一双慧眼。” 老杨笑呵呵的竖起大拇指来。 助理说到底就是一个伺候人的活计。有些艺术家所聘用助理还会充当他的私人美术顾问,和经纪人一起构成艺术道路上的左右手。 老杨是央美92级的艺术生,英国皇家美院的绘画系硕士,教育背景过硬,响当当的顶尖科班出身。 但他自我认真很清醒,无论在外面怎么定着曹老私人助理的名头,狐假虎威的被那些大艺术家们称呼一声“杨老师”。 自己在曹轩老先生面前也都是个屁。 提美术建议什么的他根本就不配,老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日常把老爷子伺候的开心了。 听不听马屁是曹老的事情。 自己舔不舔是态度问题。 “马仕画廊找上那小子了,不愧是您看上的孩子,这才多大嘛,就吸引到了这样顶尖画廊的注视。” 老杨也不敢卖关子,赶忙给曹老先生报喜。 “顾小子?” 曹轩没想到自己刚刚才想起对方,此时就听到了顾为经的消息。 “对,是小顾先生。” 老杨笑着说道:“我当年大学时有个高年级的学油画学长签了一家欧洲画廊,还只是二线画廊,可都引起轰动了。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后生可畏。” “这么小,签什么画廊!艺术创作何必听画廊主的干涉。” 听到这个消息,曹轩脸上没有多少笑意,反而眉头不易察觉的皱到了一起。 “小心拔苗助长啊。” 老先生担忧的说。 世界上有三百年历史的美术馆,但没有三百年历史的画廊。 高古轩为代表的当代十大画廊,超过一半都是八九十年代才建立的产物。 【现代画廊—代理艺术家】的产业体系是二战后才流行起来的新兴概念,马仕画廊这种超过半个世纪以上历史的画廊,已经是历史最悠久的那一小搓了。 50年。 这几乎比百分之九十的画家的生涯全部创作周期都要更长,所以,现今的每一位严肃艺术家都是从这个培养体系里走出来的。 奈何曹老年岁太大,成名又非常早。 他是极少数那种从没有签约过画廊的大画家。 “就算小顾年纪小,可有包装终究不是坏事。”老杨想了想,“营销嘛,现在就讲究这个,将狗屎卖成黄金。” “不需要画廊的包装,我也依然是我。”曹轩摇摇头,“画廊再怎么为垃圾包上金箔。百年以后,时光吹散华丽的外衣,也会露出其中一滩烂泥的本来面目。” “皇帝的新衣可以糊弄市场一时,却不能糊弄人们的眼光一世。我依然觉得实打实自己画出来的名望,才是真的名望。” 曹老一辈子都在奉行这个理念。 他生于江浙,幼年时便跟随晚清苏州绘画名家的祖父学画。 14岁时被师长推荐去沪上拜访从当时巴黎归来的徐悲鸿,并在租界黄埔江边的ArtDe大厦边给人画画,以神童之名震惊魔都,给无数历史名人都画过像。曾有坐劳斯莱斯而来的犹太大班出一千英镑的高价,只为求还不到及冠之年的曹轩的一张工笔画像。 后来民国画坛南风北渐,曹轩北上北平。 时年清华园仿照汉末雅士月旦评,举行《明月评点》,一期一人点评天下书画大师。 张大千、徐悲鸿等名家尽皆入榜,其中曹轩得“笔墨雄浑,已入妙品”八字评语,成为了榜上有名的年纪最轻者。一时间名扬海外。 再后来,他远赴欧洲参加法国巴黎秋季艺术沙龙。 这是世界艺术的最高舞台之一,毕加索、保罗·塞尚都曾在此折戟沉沙,曹轩连续三年未能入展,第四年时则奇迹般的直接斩获沙龙的“最高奖”,从此正式迈入世界一线的大画家群体。 老爷子这辈子所有的名声都没有依靠画廊的任何外界销炒作帮助,靠着个人的努力,全凭一支画笔征服了艺术评委和收藏家。 实打实用一笔一画的真功夫在艺术竞赛中打出的声誉。 无论是从东方还是从西方角度来看,曹老先生都是一个相当古典的画家,他一直都和专业的画廊商业营销体系保持着距离。 商业画廊能让艺术家赚到大钱是肯定的。 然则这种商业主导的创作会不会影响到作品中纯粹的艺术性水准——这个答案就仁者见仁,见者见智了。 “老爷子,您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大菩萨,可是年轻的晚辈也得吃口饭不是?” 老杨觉得这一点上,自己应该给顾为经小朋友说句话:“林涛教授他们也都有自己的签约画廊。能签大画廊是好事,不是坏事。” “太年轻赚到了钱,心气就躁了,精神就容易不放到画上了。顾为经才多大,就这么急切的想赚钱?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穷一点,才能锻炼出一个画家的气魄和精神。” 小老头非常固执的撇撇嘴,批评道。 呵呵, 老爷子您这辈子可没穷过,解放前1000英镑都能在沪上弄堂里买个屋子当包租公了。 老杨在心中指责曹轩大师对待弟子有些双标,明面上疯了才会和曹老顶嘴,只得在边上苦笑。 “对了,顾小子有天赋不假。可是马仕画廊这样的顶尖的大画廊怎么会关注到一个仰光的小画家。他要是现在就拿我的名头,在外面招摇撞骗,可是有点太心急些了吧。” 小老头脸上的不开心神色更明显了。 年轻人想要挣钱,想要成名,曹轩老爷子不是不可以理解。 只要顾为经好好踏实的画画,能接住他递过去的橄榄枝,该是他的就是他的,他曹轩难道会不帮衬自己的弟子不成? 无论是求名还是求利,总有这小子赚的盆满钵满的那天。 可是要是现在就拿着曹老的名头联系大画廊,迫不及待的将其当成自己进身的阶梯……可真的就太让人感到失望了。 “哦,不不不,您想差了。” 老杨立刻摆摆手:“小顾这一点做的不错,就算马仕画廊上门,他也没有提您的事情,而是立刻来征询您的意见。” “哼,这还差不多。” 曹轩老爷子的脸色缓和了许多:“难道真的只是马仕画廊碰巧无意发现了顾小子的才华?” “呃,这倒也不是。” 老杨脸上一脸介于猥琐和惊叹之间的古怪笑意:“你猜猜是谁想马仕画廊推荐的他,您绝对想不到。” “不会是林涛吧,他为什么没有提前跟我说一声?”曹老疑惑。 老杨神秘兮兮的摇头。 “快点说,别卖关子。”曹轩也有些好奇。 “是酒井一成先生。” “酒井一成?” 小老头脑海中出现了年初时在大金塔共事过的胖胖的肉丸子一样的中年艺术家的身影。 曹轩思考了片刻,然后吹胡子一瞪眼,恼火的说道:“他有个好女儿还不够,这小胖子要和我抢人?” “不对……某种意义上您说的没错。” 老杨觉得有些时候,曹老先生真的像是个老小孩一样。 “顾为经搞定了酒井胜子小姐。” “搞定?” “这小子现在和酒井胜子小姐谈恋爱,画廊是酒井教授介绍的,谈合约的时候酒井太太也亲自去了。小顾先生真是这个——” 老杨挤眉弄眼的对曹老竖了竖大拇指。 听到这个消息,连曹轩都愣了一下。 老爷子沉默着,沉默着,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样啊,这小子,这小子……哼,和用我的名头有什么差别,人家画廊看上的又不是他自己。” 小老头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止不住还是露出笑意来。 老爷子年少时可是能在旧上海十里洋场闯出名堂的人物,吃过见过,不是什么没有没有女人缘只会抱着画笔的怪癖老画究。 心中对顾小子的这手本事,曹轩老先生还是相当赞赏的。 只是他嘴上说道:“心思多用在画画上,比什么旁门左道都有用,将来要是画画还不如自己的伴侣。我都替他丢人,自己没本事,侥幸借了大画廊的东风,也飞不起来。” “他联系你,就为了请示这件事情嘛?” “顾为经想让您能不能帮忙给马仕画廊转达一些条件,同时,他的参展作品画出了一些眉目,也想让您评点一下。” “画出眉目?呵,看来顾小子是对自己很有信心啊。我到要看看水平如何。先给我把他的‘大作’拿过来。要是画不好,你就打电话给我骂他。”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六章 我的弟子 老杨取来了顾为经的作品。 不只有IPAD平板上的电子版,还有一张打出来的16寸照片。 曹老年纪大了,对这个年纪的老人来说,还算得上耳清目明。 他略微有一点早期的白内障和老花眼,属于九十岁以上的耄耋老叟因生理老化而会出现的正常状况,没有到需要做手术的地步。 助理老杨却还是周到贴心的将顾为经发来的画作,放大后用屋子里的照片打印机印了出来,希望老爷子看的轻松些。 曹老接过手里的照片。 到底是大行家, 借着灯光和月色随便扫了一眼,小老头的眼睛就猛的亮了。 “嘿,让他去研究郎世宁,这还是真研究出点神魂来了呢。”曹老吧唧了一下嘴,在心中暗暗赞赏。 “收到照片的时候,我看也就觉得这画还不错。”老杨点头如啄米。 人们说,烧香烧多了还能在身上染上三分的禅意。 老杨天天跟在曹老这样的大佬身边,耳濡目染之下,艺术修养是绝对不差的。 当初在大金塔也就是老杨急火攻心,根本顾不上去看顾为经的画。 否则以老杨的眼光,要是静下心来,也能看出些门道。 今天晚上, 顾为经的这张作品刚刚发到他手机上的时候,就有点惊艳到老杨了。 真有几分中西调和的感觉了,更难得的是奇而不怪,并不显得如何割裂。 这个顾为经确实画的有东西! 老杨知道曹老肯定喜欢看到晚辈能创作出这样的画作,所以他才会在晚上曹老于院中沉思的时候,打扰对方。 “怎么样?我觉得同样想走这个风格,那个被媒体捧上天去的小崔,在顾为经的年纪应该没有这份功力吧!” 老杨没有曹老爷子这份大师的胸怀和宽容。 现在他还对崔轩佑在电话里敷衍他们而感到不满呢。 “这里的灯光不行,回屋看看再说。” 曹老没有回答老杨的提问。 他琢磨了一会儿画,却是直接从花池边的小椅子上直接站了起来。 老爷子卷起照片,一言不发的开始快步往屋里走。 “唉,您老慢点,小心台阶。”老杨急忙跑到曹轩老先生身前,为对方推开院子里的屋门。 进入中式装修的书房,他把灯都打开。 现在已经入夜了,老杨就没有给老爷子倒茶,而是让厨房端来一杯温枸杞。 曹老将照片放在桌子上,又将IPAD屏幕竖在旁边,慢慢的品鉴着顾为经的这张作品。 小老头这时看的很认真。 以曹轩的眼力,绝大多数作品好与坏就都是扫一眼,就能看到骨头里去。 但这次。 顾为经能画出这张作品,稍微有点出乎老爷子的预料。 他因此特意放慢了速度,不为别的,就是想仔细的看看这小子在这段时间中,具体长进了多少。 “我让他学线描速写,他也听进去了。” 老爷子眼神扫过桌子上打印出来的照片,时不时抿一口枸杞水,偶尔手指头稍微在照片与屏幕上面勾画两下。 若是顾为经此刻在书房,一定会惊掉下巴的发现——这位老先生手指的动作正是他在作画处理画布上的各处细节时,所使用的笔触细节和行笔方式。 自己心心念念对照着系统所提供的《朗世宁新体画精髓摘要》知识卡片才画出来的东西。 那份被他爷爷顾童祥当宝贝疙瘩一样的绘画技法。 曹老仅随随便便瞄两眼,就重现了出来! 一笔一画, 行云流水, 分毫不差。 这就是段位的碾压。 不止是碾压顾为经,曹老连郎世宁同志都顺带着一起给秒了。 老杨对此可没有任何惊讶的。 说实话, 扣除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以及将东夏艺术和油画相互融合,把西式绘画技法在东方古老的土地上发扬的这些学术上的贡献。 单论美术地位, 曹轩老先生真的不是郎世宁能够比拟的。 而要论绘画技法,呵呵,和郎世宁郎侍郎比绘画技法就属于欺负古人了。 即使在康雍乾三朝,郎世宁的技法也只占一个“奇”字,并不以精深闻名。 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 艺术和文学领域很多地方都有相通相似的地方。古时候李思训、郑思肖、八大山人这票艺术大咖,全都经历过国破家亡类似的事情。 曹老在这一代的艺术家,在西学东渐,家国巨变的环境下催生下,本来就属于东夏艺术史上的一座高峰之一。 张大千曾提出“血战古人”的口号。 而昔年《明月点评》中,民国艺术界对于徐悲鸿所画马的评价便是“纵始韩干、赵孟頫在世无非如是,郎世宁则差之弗许。” 这是在说, 徐先生画出的马,哪怕遇上了历史上最有名的画马宗师韩干和赵孟頫,也无非就是这样了。 清代画马名家郎世宁的作品,还要不如徐悲鸿的技法。 曹老先生之所以会建议顾为经去学习郎世宁的技法,就是因为他的融合画风格带着文明交融碰撞时,最初的印记。 而且由于是为皇家服务的原因,郎世宁笔法工整严谨,目前有大量保存完好的存世作品,在网上也能很轻松的欣赏。 可以方便于顾为经这个年纪的小孩子研究学习。 倒是曹老, 融合画的风格固然讨喜,到了曹轩这个地步,再学郎世宁就有些本末倒置了,没这个必要。 都不用老爷子本人。 林涛教授这些上了年纪的二代弟子,若是亦步亦趋的仿画郎世宁,都会被评论界笑话的。 他们这些已经站在金字塔顶部的大画家,要做的不是单纯的仿古稽古。 而是要绘出自己的个人风格,在艺术史的大树上,长出新的枝干,结出新的果实。 “哼,狡猾的小子,我让他学郎世宁,是学郎世宁的画面表现能力,可没让他完全把人家原封不动画法全都搬过来,偷奸耍滑。画的不怎么样,倒是这模仿学习功力,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嗯,构图也还说的过去。” 小老头仔仔细细把照片上的用笔和技法全都看了一遍。 老爷子也不知道是在批评还是在表扬,嘴里嘟囔着笑骂道。 “没有心意!” 那个顾小子能在短短一个多月左右的时间里,交出这样一幅作品当做作业。 曹轩老先生心中总的来说其实是满意的。 甚至是非常满意。 用笔方面还显的清涩,技法中没有属于顾为经自己的想法,色彩过度也不够圆润如意。 这些在高水准的艺术大师眼中,全都是缺点。 然而,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郎世宁这样历史有名有姓的大画家的技法摸准吃透。 这份水平和才思,就足够愧杀多少比顾为经年长的多的小有名气的画家了。 而且, 顾为经绘画的用笔水平,也比曹轩之前所见,又有了长足的进步。 学习能力和吸收外界知识的能力,比单纯这幅画画的好或者不好,更让小老头重视。 优秀的美术生就应该是一块海绵,每当一位艺术前辈的笔墨从身上从眼前流过,便能在自己心中留下存住几分精魄。 “能得您老一句‘还说的过去’,已经够了不得的了。” 老杨亲眼见过林涛教授因为曹老的一句勉强能看的评语,高兴个半天的。 “这么说,我看等再签了马仕画廊,这位小顾先生真是奔着要在新加坡美术双年展上获奖去了啊。” “啧啧啧,18岁能在大师组获奖,应该创了大赛的历史记录了吧。提香当年不到二十岁在弗洛伦萨声名鹊起,年少成名被传到今天,大概也就这样吧。” 老杨看出了老爷子现在实际心情不错,就开了句玩笑:“最开始看上的小伙子从好好的徒弟,变成了师弟,我估计林教授的心情一定会五味杂陈。” “你这是捧杀。提香这个年纪已经开始替大主教画最重要的教堂壁画,能和当时的大师乔尔乔内齐名。顾为经不过只是有几分临摹的天赋,和人家还是差不少的。”曹老哼了一声。 “获奖?这小子就这么仿照古人亦步亦趋的画,就算组委会心情好,侥幸赏他个三瓜两枣,那也应该把奖项颁发给人家郎世宁,而不是这个小家伙。”小老头没反对顾为经这张画已然有了在美术展上获奖的可能性。 “老爷子您要这么说,那么双年展就没法办了。借鉴本来就是绘画创作的一部分,毕加索还直接抄袭别人的画呢。” “以顾为经的年纪,学一些前辈大师的画法,根本就称不上缺点。” 老杨随口道:“若是我大学的时候能有这位小顾先生画的水准,我恨不得把作品穿在身上,走到哪里,炫耀到哪里。” “所以你也就最多只是我的助理。你看我什么时候想过收你当徒弟?”曹老没好气的反问。 老杨被噎习惯了,早就锻炼出了把老先生的嘲讽当表扬的厚脸皮的本事。 曹老这样的大师,别人想天天被骂还没机会呢。 现在多被骂几年,伺候曹老的资历将来放在外面就是大把的装逼谈资,跳槽去大画廊当经纪人时,便是大把的绿票子。 “别,能当助理我就满足了。当您老的弟子,我可没那么大的福分,约莫还得再修炼个两辈子呢。” 老杨随便就信手拈来的舔上两句。 “这水准,这年纪,签个画廊应该不算拔苗助长了吧?” 他接触一线艺术市场接触的多。 签画廊这事上,老杨和自己伺候的老先生的观点有点不一样。 老杨认为年轻,绘画技法好的画家早一点被推到舞台前,让收藏家知道有这么一号人,总不能是什么坏事。 名望是越养越大的。 只要没被一些顶尖的艺术品杂志和资深评论家天天逮着骂,大的市场环境和收藏家整体的信心不崩。 那么价格自然就会是步步登高的上升曲线。 顾为经这样的素人,上来便是马仕画廊这样的超高起点,若是他真的能成为曹老的最后一位亲传弟子。 营销十年。 就算纯靠泡沫堆,搞不好也得能堆出来一两张几十万美元的作品了,甚至更高的售价,都不是不能奢望一下。 想到这里, 老杨忽的悚然一惊。 他心中已经把顾为经的未来当成了能卖出几十万美元一张作品的画家? 放在东夏,能售出这样作品的人,怎么已经能进到胡润艺术家富豪排行榜前七十了。 放到四十岁以下的年龄区间,则就是坐十望五的水准。 艺术交易比较冷清的年份, 搞不好这个数据能真接进到前三。 这是什么概念啊! 那时候这家伙甚至可能还不是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人。 老杨心里说不出的羡慕。 能当曹老的助理,主要是获得赚资历,拉人脉这些隐形财产,曹老成名时老杨他爸爸都是液体呢,想拿抽成肯定是不可能的。 纯薪水当然也是妥妥的高收入富人。 然而每年不算扣税也就二十七、八万欧元左右。 打拼了这么久。 原本他连正眼都不会去看的小家伙,可能过几年说超就把他超了。 “真是好命,我搞不好正在见证下一位艺术史上的财富超新星的诞生呢。”老杨感慨。 他脑海中念头纷杂,摇头口中轻声道:“这么想一想,马仕画廊签了小顾先生,从长期的角度上看,还真说不好是谁赚了。” “当然是它画廊赚了。” 曹轩轻轻用指尖敲了一下乘放枸杞水的瓷茶盏,水波荡漾,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我之前说画廊看上的不是顾小子,而是酒井一成的面子,我现在要收回这句话。” 小老头笑笑,一拍桌子:“这么好的孩子,愿意和画廊签,是它马仕画廊的运气。” “您同意他签画廊了?” “既然是酒井一成介绍的,应该没问题。可那些商人心都脏着呢,还是小心点吧,你帮我去盯一下合同,别让小顾被骗了。” 曹轩老先生对商业画廊的印象一般。 他特意嘱咐了一下自己的助理。 老爷子亲自给晚辈崔轩佑打电话,是基于对求师问道的尊重。 对接商业画廊这种小事情,还用不着他亲自操持。 “得嘞。小顾先生有您这样的长辈,真是让旁人羡慕死了。” 老杨准备回去就给马仕三世打个电话。 有曹老的带话,画廊方不敢整什么幺蛾子的。 “对了,关于和画廊签约的事情,顾为经还有个要求,他怕自己谈画廊那里不答应,所以希望您能帮忙转达一下。” 老杨没急着联系马仕画廊那边,而是接着和曹老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这就使唤起我这个老头子来了,好吧,看在他确实交出了一张勉强及格的作品,是在踏踏实实用心画画这点之上,想赚钱就赚吧……” 曹老用瘦削的手指点了点红木书桌上的照片,轻描淡写的说道,“……他是想要更高的分成还是什么?只要不过分,你看着直接向画廊转达就是了。” “哦,不是,分成的事情听说克鲁兹夫人那里已经开了一个很不错的条件,前来签合约的经纪人正在请示画廊总部的意见。” “小顾先生是提了一些额外的条款,希望能把这些条款加到合同中去。他打算在网上继续匿名画插画,并且不想让画廊的独家代理合同干涉到方面的创作内容。”老杨挑了挑眉毛,提起顾为经联系他的时候的要求。 “匿名插画?” 曹老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顾小子还有个这个爱好。 “KAWS、NFT虚拟艺术交易所什么的嘛。现在年轻的美术生就好这些新潮的文化概念。” 老杨耸耸肩解释了一句。 “和我年轻时玩太湖石差不多?”曹老问道。 “差不多,大概是画些卡通图片或着潮流符号什么的。顾为经保证是匿名的,不会影响到他正常的绘画创作和学业。”老杨回答道。 他没把顾为经的要求当回事。 小孩子都喜欢玩嘛。 再说, 他也就是个负责转达的中间人,愿不愿意答应,得看曹轩老爷子的意思。 “不务正业。玩这些东西能玩出什么名堂来?画家,画家,最终还是要回归到用一支画笔,画出隽永长存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作品上。我现在就恨绘画之路太长,人生太短,恨不得把年轻时浪费的时间全都补在学画上。” 曹老对顾为经好好的康庄大道不走,把时间花到插画这种旁门左道的东西上,不太满意。 “想换换心情也可以理解嘛。毕加索不也喜欢玩陶艺,玩银器嘛。”老杨说。 “哼,那也是不务正业,你看看巴勃罗真正有艺术含量的作品,那些真正被收藏家们所认可的作品,哪一件不是一笔一画用心血画出来的。” “他整出来那几千件捏的歪七扭八的陶器,奇形怪状的银盘,和鬼都看不明白的作品,还不都是糊弄糊弄外行的。” 曹老摇摇头,不屑的说道。 巴勃罗是巴勃罗·毕加索的名字。 曹老年轻的时候在法国和毕加索本人有过接触,两个人是互相认识的。 那个时候曹老刚刚在秋季画廊赢得西方的艺术界巨大的声誉,毕加索则处在回首职业生涯,准备重新诠释各位历史上绘画大师作品风格的“田园风情”时期。 传闻,两位大画家的接触并不算多么愉快,很多理念上,都有些摩擦。 “唉唉唉,我的老祖宗,您这话跟我说说可以,可千万别在外面乱说啊。”老杨有些慌,“评论家喷喷可以。您这个地位,说这种话,会吵翻天的。” 艺术家互喷不是新闻,私下说说也无所谓。 可要是曹老突然在美术年会这样的正式公众场合兴致上来了随口喷一句刚刚的话,低端毕加索艺术品市场会不会重新洗牌,老杨不知道。 但是狗仔们一定会疯的。 老杨觉得自己也会疯的。 “出息,怕什么,当年我当着巴勃罗的面,我也是这么说的。”曹老撇嘴。 “你去给我告诉顾为经,收心,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插画看上去处在艺术鄙视链的下层,却也是一门精深的学问,光是怎么用绘画替雇主表现出自己的思想,门道就多着呢。看那些大插画家风光无限,这碗饭可不比严肃艺术简单。” “明白,让小顾先生专注于本职工作。” 老杨明白了:“那也就是我不用和马仕画廊提这件事了?” “为什么不提?” 曹轩奇怪的反问:“顾为经既然想要画匿名插画,就算我不看好他,也是我的事情。我可以要求顾为经收心,多把心思放在研究严肃艺术上,可他画廊算老几,凭什么从顾为经的插画中分一杯羹啊?” “这种与它画廊无关的事情,他马仕画廊就不该伸手。”曹老不怒自威的说道。 老杨只得苦笑。 相处了这么久,有些时候他都有点忽略了,曹轩老先生在老小孩的外表下,依然是那个相当护短霸道的顶级艺术宗师。 “对了,你通知马仕画廊的时候,可以告诉对方,我正在考虑要亲自教导顾为经,也许……会把他正式收做我的关门弟子。” 在老杨即将离开书房的时候,曹老又叫住了他,轻声开口。 老杨停步侧过身,惊讶的微微张口。 他想要说什么又不知道应该要如何开口,沉默了好几秒,最后只得再次询问:“您确定我要这么说?曹老,您知道画廊那边会因为这个消息多么疯狂的吧。” “你就这么告诉对方吧。让他们不要走露消息。” 曹轩轻笑着说道,“反正我说的是也许。” 离开书房的时候,老杨心中第一时间的想法就是…… 今晚, 马仕画廊里要多出来一群睡不着觉的人了。 —— 仰光, 第二天早上,顾为经清晨,刚刚推开大门准备出门晨跑的时候,他就被吓了一跳。 门刚刚打开,露出了一双遍布着红血丝的蓝色眼眸。 看上去好像遇到了鬼! “汉克斯·马仕先生?” 顾为经退后了一步,上上下下打量几秒钟,才认出对面这个金发经纪人的身影。 仰光三四月份已经有春蚊子了,汉克斯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整个人上上下下全是包,脖子上都肿了一大块。 “我们……我们……” 汉克斯见到顾为经,将公文包往地上一摔,喘着粗气说道:“顾先生,我们现在就签合同。”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七章 抛硬币 “签下他!!!” 汉克斯是昨天快凌晨四点钟,突然接到的电话。 商业管理学课程告诉我们,企业越大,就越臃肿,运行效率越慢。 马仕画廊不是那种雇员数十万的巨型托拉斯集团,却也算的上一家资产估值保守在几亿欧元以上的跨国私人公司。 整个公司的运营体系像是一枚复杂的齿轮组。 汉克斯这样的猎手经纪人直接领导是亚洲区的行政经理,行政经理上头还有设立于雷根斯堡的画廊总部里的资深行政总监。 总监则对大老板马仕三世负责。 像是酒井太太昨日所提出的那种不在汉克斯能答应的权限范围里的大合同。 就需要汉克斯将意见传达给经理, 再由经理传达给总部。 总部行政经理简单过目,因为酒井太太提出的内容中除了分成,还有个人展,出版专题画册这些的要求,所以要和运营部门以及展览部门进行综合沟通。 必要的话,还需要再请求法务介入。 又由于这里面牵扯林涛,酒井教授这样的大艺术家们。 所以等整个画廊高层商量出一个妥帖的意见后,最终需要呈递给马仕三世本人,由这位亿万富豪亲自拍板,做出关键性的决定。 这事情全都走一圈快的话,也得一周半周的。 赶上画廊有大展比较忙碌的时节,一旬时间能传来准确的反馈,就不错了。 代理大艺术家本来就是一件很繁琐、很细致的工作。 无论签合同之前,还是签合同之后,都务必做到事事严谨,这样才能降低未来可能产生的摩擦纠纷的基础上,拿走所有画廊能够拿走的利益。 顾为经本人不是大艺术家,可他身后所站着的人脉,让他足以享受一把大艺术家的待遇。 汉克斯原计划,这几天沿着仰光河游荡,逛逛大金塔,做做马杀鸡。 顺便他希望看看能不能和酒井太太拉拉关系,留个私人电话建立点人脉关系,也是不枉此行。 因此,凌晨时分接到画廊打来的电话的时候,汉克斯都惊了。 不只是震惊。 当汉克斯发现画廊不光黑灯半夜的就下达了指示,而且给自己打电话的,竟然是大老板马仕三世本人的那刻。 汉克斯脸都绿了。 那可是世界上最大的画廊之一的掌门人! 汉克斯也就仗着姓马仕,每年画廊年会时给能大老板举个香槟杯致意,人家在主席台上对着一大堆人泛泛的点个头,就算了事。 诸如圣诞节举办的家庭晚宴这类的活动,他这种旁系小亲戚,根本就是不会受到邀请的。 汉克斯甚至依稀记得,马仕三世在法国南部买了个小酒庄。每年这个季节,马仕三世都应该呆在在南法即将开放的薰衣草田间度假才对。 度假时熬夜打工作电话,当老板的也这么拼嘛? “签下他!” 马仕三世威严的声音从远端传来,唤醒了惊讶到不知所措的经纪人,“汉克斯·马仕对吧?如果你签不下他,我会非常的失望,你就别拿信托了。” “WTF……” 马仕是个大家族。 当年二十世纪上半叶的制糖业大亨也是马仕画廊的创建者马仕一世,在离世的时候设立了家族的信托基金,子孙后代可以按照血脉的远近拿钱,并用信托的钱上大学,看病啥的。 马仕家族早就不再经营工业领域,信托却留了下来。汉克斯这样的人,也能每个月从中拿到一两千欧元。 公司开除一个人很麻烦,还得给各种补偿,停用信托却是银行合约规定里马仕三世这一代的家长的权力。 这些旁系亲戚想给谁停,就给谁停。 “签下他,今年画廊的优秀员工和奖金就是你的,我也邀请你来参加今年的圣诞家宴。” 马仕三世不愧是资本家,深愔用皮鞭加萝卜,才能赶着小毛驴拼命拉磨的道理,随口许诺了好处。 “加油。” 汉克斯正纠结是应该高兴还是担心的时候,行政总监的电话就插了进来。 然后是运营总监和展览策划人。 再之后还有公司的法务负责人。 汉克斯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 他只是知道。 这个晚上, 马仕画廊的全体高层负责人都在为了一份艺术素人的合同,而熬夜加班赶工。 马仕三世都没有挂线,一直在电话会议中连线,偶尔会因为一些具体条款发表意见并给予指示。 让电话会议里所有人都觉得莫名其妙的是,马仕三世并不总是在为自家画廊争取利益。 很多时候他都在要求手下的团队给出更大的让步,将更多的好处和利益与那个顾为经分享。 尤其是在大老板最后说出可以答应对方的那项福利条件的瞬间。 连运营总监和展览策划人这两位为马仕画廊工作了超过30年的老人,都有些看不懂了。 一个没有名气的艺术素人。 就算和酒井教授与曹轩的二弟子林涛关系匪浅,但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新人。 马仕画廊又不是没有排的上号的大画家。 真的有必要这样吗? 电话会议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刚刚结束。 汉克斯索性也就不睡觉了,洗了两把脸,叫上计程车就直奔顾氏书画铺。 “冒昧的问一句,您是怎么做到的。” 汉克斯被顾为经让进了房间,在沙发上坐下的时,他还是忍不住说道。 “你指的啥?” “恕我直言,马仕三世先生亲自打电话连夜处理一位新签约的素人代理艺术家的情况,我工作这么多年还是初次遇见。”汉克斯椅着靠杯打哈欠,不要钱似的往脖子和胳膊上洒花露水。 顾为经没有回答,背对着窗外眺望着晨间的仰光河,留给汉克斯一个被初升阳光洒满的背影。 他不是故作神秘或者装的深沉。 顾为经确实不知道马仕画廊的大老板竟然对自己这么上心。 他能猜到这应该是曹轩老先生的手笔,但对于具体的细节,他了解的并不比汉克斯更多。 顾为经从口袋中拿出他的手机。 老杨不久前发来的回信,内容非常高冷的只有短短几个字——“曹老知道了,OK。” “按照您的要求,合同我已经都写出来了,我已经取得了马仕三世先生的授权,只要您愿意,我们随时都可以签约。” 汉克斯见从顾为经这里问不出答案,就收起了自己的好奇心,打开手边的密码公文箱。 “稍等,我已经给克鲁兹夫人发了信息,她一会儿就到。” —— “合同期五年?包括2024瑞士春季艺博会的展位上一个摆放自己作品的位置?” 酒井太太瞪着一双狐疑的眼睛,上上下下的扫视着面前的纸制合同,想要看蜂蜜蛋糕下方的陷阱出来。 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酒井太太昨天提条件的时候,就知道按照大画廊的习惯,是没有那么容易直接答应下来的。 双方肯定要彼此互相试探拉扯好一会儿呢。 酒井太太提了这么高的条件,就是给马仕画廊还价的空间。 什么个人美术展啊,出版专题画集啊。 这些条件就是用来谈的。 谈的好他们就捡到便宜了,谈的不好,反正顾为经也不会吃亏。 要是他自己够有本事,这些曝光资源没有约定在合同里,也能自己争取到。 要是自己烂泥扶不上墙,即使合同里约定的面面具到,人家画廊也可以敷衍了事。 能把主要的分成谈出来,就已经达到了让酒井太太满意的心理目标。 她给这小子的礼物,就也已经够他吃很久的了。 可是这……啥情况啊! 酒井太太看着下方马仕画廊的签字与授权印章。 要是这是日本漫画书里的场景,她的脑袋上已经出现了一整排的问号。 不仅昨日她所开出的每一项条件都得到了没有打任何折扣的满足,甚至画廊竟然破天荒主动将合约期,从自己所提出的七年调成了五年。 “熬夜赶出来的合同?看来你们真的很想签小顾。” 酒井太太用眼角余光奇怪的扫过坐在那里,疲惫的快要打盹了的汉克斯,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 “百分百的诚意,百分之一百二的耐心,只为马仕的代理艺术家提供最好的服务。” 金发经纪人耷拉个脑袋,不停喝从酒店前台买的半打瓶装雀巢咖啡,用咖啡因和尿意对抗着困意,随口背了一句画廊的宣传语。 看他那副迷迷糊糊的样子,酒井太太就明白,对方可能也是一头雾水。 “我看合同里,你们决定要带顾为经参加明年的艺博会?”酒井太太好奇的问道。 “嗯,画廊已经租了展台,我们可以承诺,到时候给顾先生不小于三张作品的上展名额。” 汉克斯伸出三根手指。 艺博会,是国际艺术博览会的简称。 自从1851年维多利亚女王在水晶宫中举办了备受瞩目的世界工业博览会不久之后,仿照世博会的艺博会就诞生了。 如今艺博会不像世博会奥运会那样每隔四五年办一次,而是每年全世界的主要国家和发达城市中都有几十场艺博会召开。 画家想要出名, 除了开专门的个人美术展这种门槛非常高的事情以外。 面向公众画家们的渠道无非也就是两条——参加人流量非常大的双年展或者参加能把作品卖出高价的艺博会。 两者没有高下之分,很多东西都比较相似。开展期间都会有大量的艺术大拿和富裕的收藏家前往。 硬要说区别的话, 前者更像是艺术性质的竞赛,后者更偏向纯粹的商业销售展。 茅台在某某万国博览会上获得了金奖,从此畅销海外,售出多少多少瓶的故事被吹到了今天。 艺博会也是类似的场合。 就是因为商业气氛更重,这个大舞台上的各个参展画廊都是为了大笔卖画来的,所以艺博会的参展画销成本非常的高。 参加双年展直接报名就行了。 只要能通过组委会的海选,身无分文带着画作也能参展。 艺博会没有海选,人人都能参加,而参加了基本上就一定能把画卖出去,小画家参加一次作品均价翻个一两倍都是寻常事。 一切都很美好,除了……展位都是要钱的。 赤裸裸的明码标价。 要很多很多钱,是非常多的那种。 酒井一成教授所在的大田艺廊,前年所参加过的美国圣地亚哥艺博会,就属于世界上比较火热的艺博会之一。 北美的几个大画廊几乎年年都会参加。 当时大田艺廊接到的报价——租一周边缘根本摆不下几个艺术家作品的狭小展台,60万美元。 稍微往中心走一点的铺位,80~100万美元,再往里直接翻倍,中央的大展台,甚至是直接竞价拍卖的。 不低于350万美元一周,相当于展览期间展台上的那些画作每在观众眼前摆一分钟,就要上千美元的开销。 多少美术生画了一辈子,还卖不出一张一千美元的作品呢! 高端艺术从始至终都是个疯狂烧钱的游戏。 艺博会昂贵到离谱的参展成本,几乎杜绝了零散的独立画家入展。 大型艺博会往往只有分配各个主权国家的国家队的展台,以及各个大画廊或者准备在艺博会这个处处流淌着金钱气息的魔法之地,想砸锅卖铁搏一把的中小型画廊官方租的展台。 每一位能被画廊带去参加艺博会的艺术家,都是画廊主的心尖肉。 他们是画廊最重要的优质资产。 废话, 搞一些没名气的小画家的作品过去,小画家是赚到钱了,画廊这边连摊位费都收不回来,亏的裤衩都掉了。 “2024瑞士夏季艺博会的展位?这里的春季艺博会指的是巴塞尔瑞士艺博会吧?” 酒井太太忍不住想要确认一下。 巴塞尔艺博会在《油画》杂志评估报告中,被列为2015年后游览人次和成交总价格增速最突出的艺博会。 每年会在东夏香江维多利亚港,瑞士总部巴塞尔城,美国迈阿密海滩以及巴黎塞纳河岸举办春、夏、秋、冬举办四期艺术博览会,方便欧洲,东夏和美国这几个拥有全球最多的收藏家和富豪群体的市场游客前往。 规模和体量都不比大田艺廊参加的圣地亚哥艺博会低。 “哦,当然,除了巴塞尔艺博会还能指什么呢?”汉克斯用困惑的语气问道。 “既然这样,请把艺博会准确的名称写在合同上。方便的话,保证给于顾为经超过三支作品的展台位置也写上。” 酒井太太怕是对方搞名称相近的野鸡展,滥竽充数。 话说到一半, 她自己都觉得没必要。 李鬼冒充李逵的垃圾廉价艺博会,行业内也有。 但参加这种展,马仕画廊的脸就别要了。 “好的没问题,我一会儿就把这条改一下,重新打印出来。我会注明给顾先生三支以上的艺术品参展名额。” 汉克斯不愿意在这种小事上纠结。 凌晨的电话会议上,他被全权授予了签约委托。 这种小事根本用不着和上级请示。 大老板马仕三世都一幅恨不得直接在电话里从南法飞过来的热切样子,他这个打工仔当哪门子恶人。 给画廊省下来的好处又落到汉克斯的口袋里。 “您看看还有其他问题吗,克鲁兹夫人?”汉克斯又打了个哈欠,满是任由酒井太太搓扁捏圆的乖巧模样。 “我是没问题,确是称的上很有诚意。” 酒井太太认为自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简直已经太有诚意了。 今天是上学的日子,酒井胜子没跟来,金发阿姨扫了一眼安静坐在旁边看合同的顾为经。 “这小子真有这么好?” 酒井太太在心中不停的哼哼。 既怕女婿过得苦,又怕女婿开路虎。 这个形容不算恰当,却蛮符合酒井太太此时复杂的心情的。 她是来当中间人替顾为经谈合同的,条件自己越优渥越好,可当优渥到了如此地步,酒井太太都有点酸。 她丈夫第一次被大田艺廊带着参加艺博会,已经是加盟很久后的事情了,大女儿酒井胜子都能在地上乱跑了。 还因为展台空间不够。 临场被撤下来了一张作品,只在大田艺廊租用的展台角落处,上了一张30英尺的大油画。 那幅油画被一个黎巴嫩富商以27万英镑的价格买走了。 那年艺博会也是酒井大叔人生中第一幅售价超过了三十万美元的作品,从此作品均价开始进入高速增长的阶段。 这种打拼这么多年才苦尽甘来获得的宝贵机会,马仕画廊刚刚签顾为经,就给了出来。 酒井太太回忆起自己当初和丈夫的艰苦奋斗史。 顿时觉得人生真他妈的不公平。 “20万美元的销售目标。运气好一点的话,一次艺博会就凑到了。”酒井太太撇嘴。 “这是直接保送进入国际艺术家的行列了。” 她当初之所以定20万美元这个数字,因为累计销售额超过二十万美元,一般就会被美术界认为可以算作有一定国际声望的画家了。 只不过是那种很下游的国际画家而已。 以顾为经的年纪。 画廊能给他卖出二十万刀的作品,即使完全不赚钱,他一分钱都拿不到,获得这份名声也是完全不亏的。 “顾先生,您还有什么额外的需求么,您提出的条款已经加到了合同的背后。如果是匿名的话,我们不会干涉您在网上的插画创作,也不要求任何权利。” 汉克斯挠了挠头发:“其实没必要这样的,马仕画廊也有往虚拟区块链艺术发展的意向,如果你愿意和我们合作的话,我们也有很好的资源和平台的。” 顾为经翻阅着合约上,按照自己的意见所加上的相应条款。 没有任何晦涩难懂的法律术语,很多都是朴实简洁的大白话。 简单直接,无任何花哨。 树懒先生在邮件中告诉他,越含糊虚头巴脑的专业词汇,就会在法庭上出现越多可以辩论的空间。 马仕画廊完全把顾为经提出的要求不加修饰的加到了合同里,人家应该也没想在里面做手脚。 “顾为经,你还在画插画?匿名插画可不容易,我了解的村上隆和KAWS,他们全都是一位能自我在媒体前疯狂营销的天才。” 酒井太太也看到这些出现在合同里的条款。 她终于又忍不住喷人的欲望,稍稍嘲讽了一把:“光靠画画,没有合适的展示自己的机会与舞台,画到海伯先生视频里的那位女画家的地步,还不是在网上卖十美元一张的廉价画?” “和胜子一起互相扶持的画严肃艺术。想玩,等成名有钱了,有的是时间来玩。” 她和曹老爷子的观点不谋而合,认为小孩子闲的没事干,玩票而已。 顾为经没有解释,只是对酒井太太露齿而笑。 “我也没有问题了。非常满意。” 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在文件上得到了体现,甚至还远远的超出。 顾为经没有任何对这份合同上的内容感到不满的理由。 “您可以现在就签这份合同,不过马仕三世先生认为,我们双方也许可以玩一个小小的抛硬币的游戏。” 说到这里, 汉克斯突然不困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一欧元的硬币,指着顾为经身前的合同。 “这是A面。” 然后他又从公文包中取出另外一份文件。 “这是B面。”汉克斯将它推到顾为经的眼前。 “既然您想要参加新加坡美术展,马仕三世先生说,如果您有足够的自信的话,可以选择更有挑战性的玩法。我们签个协议,如果您能够获奖,那么我们就执行A合同,如果您不能够获奖,我们就执行B合同。” “切,我还说为什么你们突然变的这么大方了呢,原来坑在这里。” 酒井太太嗤笑一声。 原来这么好的合同条件只是绑在眼前钓鱼的条件。 以顾为经目前这种让人眼前一亮却离完美还差的远的作品水平。 能不能获奖, 还不是看马仕画廊愿不愿意用成本营销? “B合同是什么,黑奴卖身契?这样的合同我们不签。”酒井太太不高兴了。 “不不不,夫人,再说一遍,我们带着十足的诚意而来,两份合同上的所有条款都是一样的,即使顾先生没能在画展获奖,我们依然愿意用您所提出的条件签下对方,我们也依然愿意带顾先生参加明年的瑞士艺博会。” “呃?” 这倒把酒井太太完全整不会了。 “只是B合同我们要签十五年的,马仕画廊真的很看好您,我们希望能够更长久稳定的和您合作。” 汉克斯直视着顾为经的眼睛。 “我知道您现在奇怪为什么不直接签a合同。” “您愿意对赌一下的话,如果你赌赢了,马仕三世先生喜欢有勇气的年轻人。18岁能在大师组获奖应该也创造了历史。” “对于这样杰出的艺术天才,能为您服务是我们的荣幸。马仕三世先生愿意给一份您不敢想象的礼物。” 汉克斯面带神秘的微笑,将一个精致的宛如圣诞贺卡一样的东西,递给了顾为经。 “说真的,当昨天我听到马仕三世说出他愿意给您的东西的时候,连我的上司都觉得马仕先生完全疯了。”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八章 至高荣誉 “……除了在作品集上下功夫以外。注意在校招会提交给面试官的东西,还要附带一份记录日常绘画作品集时,你们的心得感想的Sketchbook(创意写生本)。” “请不要忽视后者!同学们!这是你们学生向面试官证明,自己是独立完成的创意而非雇的枪手外包设计作品集的重要材料。关于Sketchbook的具体注意事项,我会在之后的课程上详细说明……” 尽管德威素描课的老师瓦特尔教授口沫横飞的在主席台上讲课,粉笔非常卖力的在黑板上“梆梆梆!”的狂敲个不停。 可在这个三月中旬暖洋洋的午后,提高班的众人还是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 能上的起德威,却又没有被选入酒井太太的天才班。 其实这里坐着的同学大多数的下家都已经确定了。 外国美院除了学费更高以外,和普通西方综合性大学模式没什么两样,宽进严出。 特别是意大利米兰、弗洛伦萨的一票大小美院,因为意大利文化部的政策的缘故,申请起来相对较容易。 当然进去了能不能顺利毕业是另一码事。 申请本身是不太难的。 对于瓦特尔班里普通学生的专业成绩,申请艺术类榜单排名前一百的顶尖名校,无论努不努力,反正肯定希望渺茫。 可怎么着也给私立中学交了这么多年高昂的学费。 在校招会上申请一些排名靠后和德威教育集团有合作关系的普通国外美院,拿到一个小Offer,他们还是有信心的。 最不济也能在仰光挑个大学上。 甚至不少人都很明白,自己根本没啥绘画天赋,非常现实的早就放弃了当画家签画廊,这些完全不切实际的奢求。 连他们的家长从上学时就计划,让自己的孩子用艺术生的身份当个跳板。 准备到大学后就让他们改行学室内设计、动画、游戏交互、土木建筑这些其他更容易挣钱的专业去。 即使台上的素描教授在德威的老师中,以古板严肃着称。 初时提高班的新鲜劲过后,大教室里的学生们还是开始忍不住摸鱼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让人感到瞌睡的气氛,不少人头都一点一点的,努力的和沉重眼睑抗争。 有个扎麻花辫子的姑娘将胳膊踮在腮帮子起,轻轻的打着小呼噜。 几个觉得课程实在无聊的男生,干脆在教室的后排聚拢在一起,搓着手机玻璃打《堡垒之夜》的联机手游。 “哼!” 头发自来卷,造型酷似金庸先生武侠里的金毛狮王的瓦特尔教授不满的扫视着台下的众人。 他发现自己再这么干巴巴的讲下去,就要把教室里的所有人都一起催眠掉了。 “这么重要的关于校招会的内容都不好好听!” 瓦特尔教授有点上火。 他本来想来一记狮吼功,咆哮一下给这些小混蛋们醒醒脑子,可又叹了口气。 “算了。” 这都已经十三年级的毕业季了,不少在做的学生都已经成年。 自己不想努力,他这个当教授的做恶人也没有什么意思。 “好言难劝该死鬼。” 除了教室里少数几个好孩子,瓦特尔教授也不指望这些高不成低不就的学生们能申请到多好的学校,给自己挣来优秀教师奖金。 最多百来天就从学校里滚蛋了。 不想听就自求多福呗! 心里这么想, 瓦特尔教授毕竟还是个师德不错,有责任心的老师。 他犹豫了一下,不再在黑板上继续干巴巴的讲作品集里的注意事项,准备换一些更有趣的内容。 “好吧,我们现在来谈谈校招会上面试的事情,往年的考官会在面试的时候,会现场提问一些关于美术史方面的考题,比如给你一幅画,让你说出他的来历,创作背景,收藏历史什么的。或者让你讲讲自己喜欢的绘画名家的作品故事。” 瓦特尔教授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投影仪。 “这种问题临阵磨枪没用,需要依靠日常的积累。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争取每天早晚各背一幅画。” “大家都是专业的艺术生。不是普通人,所以别指望考官会问你《蒙娜丽莎》、《夜巡》这样简单的考题。” “我们来做几个道题熟悉一下,顺便检验一下你们的知识储备。这些作品都是学校里以前讲过的经典画作,看看你们还记得多少?” 瓦特尔用触摸板打开电脑里的电子画册,在琳琅满目的绘画图谱上,挑了一阵。 最后他选择了一张穿红色丝绸外套,脖子上挂着环状项链,额头正中央用细发带绑着金黄色的黄金花卉配饰的妇女肖像。 “来,你们谁能告诉我关于这张作品的具体信息,越详细越好。” “蔻蔻小姐?” 瓦特尔走下讲台,用粉笔端轻轻在睡着的麻花辫小姑娘的课桌前点了点。 “你的脸都快要被笔尖的墨水染成小花猫了。” “啥?” 蔻蔻从甜美的午后清梦中惊醒,惊恐的直起了腰。 她扭扭头,然后从旁边的女生桌子上随手扯过来一只铅笔盒。 蔻蔻将脸凑过去,用镜面般光滑平整的笔盒内侧金属面,照了一下自己的脸。 发现皮肤像是刚剥皮的鸡蛋清一样白白嫩嫩的,蔻蔻呲牙乐道:“什么嘛,吓死姐姐我了。” “蔻蔻小姐!这是在上课!你昨天晚上干嘛去了。”瓦特尔语调上扬,非常的不满,觉得自己的怒气槽快要被填满了。 “啊,哦……教授,抱歉抱歉,不好意思。” 蔻蔻这才彻底从迷糊中清醒过来。 她猛然想起这是在上课呢,立刻站起身来,向瓦特尔教授道歉。 “有个法国美食大博主昨天晚上在tiktok上直播做泡芙,热度很高,我跟着学了一下,没想到这还挺费时间的,弄的有点晚。不好意思,教授,但做出来味道不错,您吃一个消消气嘛。” 蔻蔻说话间,真的从课桌底下的桌斗抽出来了一个贴着咖啡猫贴画的塑料食盒,可怜巴巴的向着瓦特尔教授递了过去。 教室里一阵哄笑。 瓦特尔教授也都被逗乐了。 看着女娃子递过来的小餐盒,想要继续发脾气,却又发不出来。 蔻蔻小姐就是有这个优点。 她是那种虚心接受,屡教不改的类型。 在走廊里滑滑板,在墙壁上画咖啡猫和《丁丁历险记》里那只叫做米卢的小狗的涂鸦……蔻蔻是德威校园里的违反校规校纪的小能手,也对学生会会长莫娜的管教根本就不屑一顾。 但每当被老师抓个违纪的现行,蔻蔻从来不犟嘴,认错态度非常好。 一边道歉,一边可怜巴巴的用盈满水波的大眼睛望着老师。 让风纪老师都不忍心用过于苛责的惩罚她。 反正也不是啥原则性的错误,女娃子这么诚恳的道歉,师长抬抬手就把她放过去。 放心, 只要一从老师眼皮子底下消失溜走,她绝对立刻我行我素的故态复萌。 “你呀。” 瓦特尔教授摇摇头,“算了,下次要睡觉去后面睡,别在我眼前碍事。现在,既然站起来,就回答一下我的问题,你能认出投影仪上的那幅画的来历吗?” “呃,教授……让我想想。” 蔻蔻抽抽鼻子,觉得投影仪上的肖像画有点眼熟,一时间又记不起确切的来历。 “好像叫‘漂亮的啥啥啥夫人来着’,我记得应该是那个达·芬奇的作品,大概是这个吧。” 蔻蔻迟疑的说道。 “不错,你能记得这是达芬奇的作品。”瓦特尔教授半是嘲讽半是打趣的说道,“至少没白上美院。” “校招会面试的话,如果你能说出‘那个啥啥啥夫人’完整的名字。我可能可以给你一个三分。现在的话,我只能给您一个一分或者两分。这意味着不及格。” “而不及格就意味着你可能失去了这个Offer。” “抱歉,教授,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蔻蔻吐了吐舌头。 “好吧,为了避免我们的蔻蔻小姐没有大学上。在场的绅士们,有人愿意伸出援助之手嘛?”教授扫视众人。 教室里沉默了几秒钟。 当瓦特尔教授已经开始觉得非常失望的时候。 一个声音从后排传了出来:“《美丽的费隆妮叶夫人》,被认为是达芬奇在米兰画室的练习之作,光影过度和女人唇角上的弧线有《蒙娜丽莎》的影子,所以也被学界部分人所推测为《蒙娜丽莎》的前身。” “Bgo!很好,这才是我想要的答案,顺便一提,你每次上交的素描作业也让我印象深刻。Mr.顾。”瓦特尔教授脸上这才露出满意的神情,他表扬道。 “蔻蔻小姐,恭喜你,你可以坐下了。顾为经,你还有什么能够补充的吗?” 教授笑着问道。 蔻蔻甩了甩辫子,朝教室后方意味不明的瞄了一眼,就坐到了座位上。 后排的顾为经稍稍思考后,他继续补充道:“关于这幅画的肖像主人的身份和是否是达芬奇的真迹,仍然有所争议。它曾一度是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的王室典藏,当时还命人画了一幅复制品,复制品目前藏于尚贝里美术馆中。而现在这幅原画则收藏于阿布扎比国家美术馆,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阿布扎比卢浮宫。” “Perfect!5分,这是一个毋庸质疑的5分答案,连传承都说了出来,太完美了。让我们给顾为经同学一点掌声。” 瓦特尔教授毫不掩饰自己的满意,轻轻的拍起了巴掌。 “加油,顾为经,继续努力,即便你没能被克鲁兹夫人挑中参加她的天才提高班,我依然认为,如果在座的诸人中,谁有潜力被QS艺术类排名前七十的名校所录取,那么就是你了。” 瓦特尔教授回到讲台上,按下了回车键。 投影仪的屏幕上就出现了《美丽的费隆妮叶夫人》的详细的信息,包括了创作者、创作年代、艺术画派以及现代馆藏的所属博物馆。 和顾为经所说,丝毫不差。 “关于这幅画,我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那么我们进入下一张……” 一个人坐在教室后方的顾为经,察觉到很多人正在用惊讶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们在悄悄的窃窃私语。 “哇,机器人吧,这都能记住,真的假的。” “Nerd(书呆子)呗。” “你是嫉妒了吧,瓦特尔教授可是说,他或许能申请到排名前七十的名校呢。” “教授就是那么鼓励一下,当真你就输了。你没听往届的学长学姐们说的嘛,没有一封足够有份量的推荐信开路,人家顶尖名校的面试官都懒得看你的作品集的,痴人说梦。” …… 顾为经面无表情摇头。 其实如果瓦特尔教授提问的是别的作品,他应该能答出来名称、创作者和画派就已经不错了。 他能提出这么完美的回答,真的有几分碰巧的成分在其中。 顾为经看见瓦特尔教授似乎沉浸在了课件之中,没有提问的意思,他就将一个无线耳机塞进了自己的左耳中。 他拿出手机,打开阿布扎比卢浮宫的官方主页,点开最醒目位置的宣传视频。 “阿布扎比卢浮宫——一场艺术史上史无前例的三十年伟大冒险,法国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海外文化项目,阿拉伯世界的逐梦之心。” 随着伴随着交响乐的配音响起。 视频开始播放。 宏大的由钢铁编织而成的建筑映入眼帘,这是在从摄影直升机上的航拍镜头鸟俯这座项目耗资近百亿美元而建成的博物馆。 博物馆由当代着名建筑师,普利兹克建筑奖得主让·努维尔设计,建造的水面之上,灵感来来源于一座名叫萨迪亚特岛的位于海洋和沙漠交界处的泻湖岛。 整体的外形看上去非常酷似东夏的鸟巢和卢浮宫前的玻璃金字塔的结合体。 几秒钟的俯视图过后。 画面先是浮现出了阿联酋的四色旗帜和法国政府的三色旗,以及美术馆的阿语与法语官方名称【阿拉伯语:,法语:LouvreAbouDabi】。 然后短暂的黑屏。 屏幕上像是有一支无形的钢笔划动,用金漆般的花体字母浮现出了新的文字——【Manac'hGallery】 “马仕画廊,现代艺术画廊业的开创者,艺术家摇篮。” “达蒙·克拉克森、维迪奇·布利特、莱纳德·弗兰克……” 视频中开始像翻开一本实体画册一样,一页页的翻过艺术家肖像和他们的代表作品的图片。 现代画廊业的开创者,这个称呼有一点马仕画廊在自吹自擂的成分。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这家历史悠久的大画廊曾拥有过非常光辉灿烂的历史。 屏幕上一闪即逝的名字中,不少都是现当代艺术史上非常鼎鼎大名的艺术家。每一个学艺术的人,都会在这样群星璀璨的名单前,敬畏的低头。 略显美中不足,若是谁用0.5倍速慢动作播放,仔细看一眼这些快速翻过大画家们加入马仕画廊的时间,就发现大量集中在八九十年代以前。 那是马仕画廊最群星璀璨的风光日子。 到了千禧年以后,就只有零星几个拿的出手称的上一、二线大画家的代理艺术家了。 画面最后定格在了【戴克·安伦】这个名字之上。 “这个夏天,阿布扎比,现代艺术画廊的发明者,将为您再次定义现代艺术。” 字幕流过。 交响乐的鼓点开始变的高亢激昂,当钢琴手在低音区敲出雷鸣般的鼓点的时候,画面浮现出了新一行的文字。 “阿布扎比卢浮宫,戴克·安伦个人艺术展。” “让现代艺术重新启航!” 视频随即进入尾声,开始跳转出定票渠道,个美术展展览展出时间这些详细信息。 “真好啊!”顾为经在心中感叹,微微捏紧了拳头。 过去的一周中,他已经无数的次的看过了这个视频,但是每一次播放,都让顾为经感受到血脉贲张心跳如鼓,激动的不能自已。 要是让一个画家无须讳言,赤裸裸的剖析自己内心最深的梦想是什么? 答案可能会很俗套。 艺术家也是人,无非是赚钱,赢奖,开美术展。 要是问终极梦想是什么? 那么,这个答案可能就会变成—— 赚很多的钱,把作品卖上一亿美元; 赢很大的奖,获得威尼斯双年展的金狮奖; 开巨牛逼的美术展,让卢浮宫为他召开个人美术展。 这是艺术界的至高荣誉。 要能集齐这三项中的随便一两条,是英国人搞不好就能葬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里,是法国人可能过个半个世纪,政府讨论议会提案,就可以把遗体迁入先贤祠了。 能在卢浮宫里开美术展,可一点也不比把艺术作品卖上一亿美元容易。 酒井大叔已经把作品销售额累计卖到了超过一亿美元,他也不敢说有生之年有机会在卢浮宫里开美术展。 诚然, 这个卢浮宫和法国的那个卢浮宫还是有不小区别的。 但别拿村长不当干部。 985分校也是985,阿布扎比卢浮宫也是卢浮宫。 这可不是什么山寨货。 阿联酋王室为了和法国合作,给自家首都的新博物馆注入足够让世界瞩目的文化象征。 人家博物馆也能搞联名。 单纯为了能使用“卢浮宫”这个名称,光是联名费阿联酋就给法国掏了六亿欧元。 还不是买的, 仅仅只是为了租来了未来三十年的使用权。 谁敢说阿布扎比卢浮宫就不是卢浮宫了?就算你问法国政府,人家也也不会给出第二种官方答案。 扣除“卢浮宫”这个噱头。 博物馆本身也是阿拉伯半岛上最现代化,最宏大,最瞩目的美术中心。 展品规模和法国卢浮宫、大都会美术馆可能没有可比性。但放眼世界,排不进前十,排进前三十或者前五十还是没有疑问的。 达芬奇的名画,租! 拿破仑跃马的经典画像,租! 梵高的自画像,租! 蒙德里安最经典的几何画作,全都给老子租过来! 阿布扎比卢浮宫应该是世界上最奇怪的美术馆。 学界把大英博物馆这种机构,形容为一群武装强盗冲进别人家把艺术品都掠夺走的抢劫式馆藏。 就算到二十一世界,它也有难以洗刷的帝国底色。 而头顶一块布,全球我最富的石油豪国土豪们,创造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开博物馆的方式。 用钱说话,能买就高价买。 是国宝你们不愿意卖?不愿意卖也没关系,那我们就高价租借过来。 阿布扎比卢浮宫2017年才刚刚投入运营,如今已经名画荟萃。 能在拥有这么多大师印迹的展馆开办个人美术展,对世界上所有的成名画家来说,都是一种极为崇高的荣耀。 顾为经从课本中抽出一张铜板纸印刷的的宣传页。 【马仕画廊代理艺术家戴克·安伦——“MeditationsonHistory”(历史的思考个人艺术展)】 【2023.5.9——2023.7.9】 宣传页印刷的极其精美,用黑白和彩色双拼色拼接而成。 一支无形的分隔线,劈开了阿布扎比卢浮宫的主展厅中,一左一右站着两个背对的着彼此的背影。 黑白那侧站着的是穿着肥大的麻布上装和长腿裤袜,拥有一头乱糟糟头发的老头。 这种打扮是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男士的最有普遍性的穿着,这个老头便代表着的是达芬奇。 而右侧彩色照片里侧身的中年男人,自然便是马仕画廊现在的当家艺术家戴克·安伦。 宣传页上有两个画框, 达芬奇面前的恰恰就是瓦特尔教授所提到的阿布扎比卢浮宫镇馆之宝《美丽的费隆妮叶夫人》。 戴克·安伦眼前的油画框则盖着神秘的棕色天鹅绒布。 这个极富设计感,拥有宗教仪式般肃穆氛围的宣传页,就是马仕三世大老板通过他手下的经纪人汉克斯送给顾为经的礼物。 马仕画廊和阿布扎比卢浮宫拥有长期的战略合作关系。 今年五月到七月份,赶在伊斯兰斋月结束之后,马仕画廊就要为自己的当家艺术家举办个人的美术展。 如果顾为经能够在狮城美术展上获奖。 明年, 马仕画廊会把这个机会给顾为经。 19岁在卢浮宫举办自己的个人艺术展, 史无前例!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九章 参赛目标与素描升级 顾为经用手指在课桌上随意转动着铅笔,对四周所有不怀好意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 做为一个即将能在阿布扎比卢浮宫里开画展的年轻画家。 他当然有足够的底气把所有嘲笑他的同龄人,当成小丑不去搭理。 好吧, 严格意义上来讲,与其说马仕画廊是想耗费重金给自己开个人画展,不如说,这个开展许诺,是魔鬼诱惑浮士德给他签下授卖灵魂的饵料。 只是汉克斯手中抛出的硬币的两面,并非什么地狱和天堂。 是一份极其优渥的合同待遇和另一份有点疯狂到离谱,行业内前所未见的合同而已。 马仕三世这位“魔鬼”实在是过于慷慨了。 慷慨到, 顾为经明知道他可能签下了涵盖整个职业生涯画金年代的卖身契,也不觉得如何烦闷,唯有兴奋和激动。 “这就是曹轩老先生的魔力么?”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是曹老爷子在其中使了力气,阿布扎比卢浮宫开美术展这种难以置信的选项,一定是不会出现谈判桌上的。 再天才都没用。 东京画廊也有自己合作的顶尖美术馆,它们却从来没有许诺过要给酒井胜子在美术馆里办个人展。 或许未来的某一天会出现类似的场景。 但那不是现在, 不是明年, 不是在胜子小姐19岁的时候。 绝非东京画廊对酒井胜子不重视,而是行业内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画廊是有自己成熟的培养梯度。 新人画家一般要和其他同事一起,签约后先参加画廊自己举办的一些学术讨论会,集体美术展,在收藏家媒体面前露露脸。 表现好的人就能获得更高的曝光资源,被推荐去以特邀画家的身份参加小型双年展,再去参加狮城美术展这样的大型双年展。 等都取得好成绩了,才可以考虑开始开个人展。 为了成本考量,最初的个人展规模都很小,干脆直接是网络线上的。 只当市场反馈够好,才能逐渐加大个人展的规模,换到更大舞台,考虑给机会参加艺博会…… 这条漫长到望不到尽头的天梯终点上的奖赏,才是能在大美术馆里召开自己的个人展。 就像在赛车运动里,要先开欧洲卡丁车,再开雷诺方程式,然后是在f4,f3,f2里拿冠军。搞不好还要去其他次顶级比赛锻炼两三年,最后才能坐进f1赛车的座舱里,让全球数亿观众为选手呐喊欢呼。 这是现代画廊经过时间检验形成的成熟商业培养模式。 正因为每一步都比前一步烧钱的规模翻倍的往上走,所以对待常规的新人画家,想要争取更多的曝光必须要进行层层筛选。 经过市场营销部门详细的评估考察,认为画廊值得为这个代理画家倾注更多的资源。 确定它们的投资能够收获回报,才会允许画家迈向下一阶梯。 酒井太太当初提出的个人展的条件,心中判断马仕画廊就算答应了下来,应该也不过就是那种很小规模,很初级的个人展。 能有个实体场地,而非那种网上办的总共浏览量也不超过一万人次的互联网画展,就已经很用心了。 更多的要求,就是难为人家画廊。 19岁这个年纪,太年轻,也太青涩。 给他这么大的场合,让全世界艺术爱好者的目光为他而瞩目,他自己都未必能掌控的住。 把6岁的卡丁车神童提拔进f1的终极驾驶舱里,搞不好赛车一起步直接就把自己撞死了。 光巨大的舆论和媒体非议,也很可能会如滔天浪潮般把画廊连带着他们的代理画家一起淹没。 想想看, 一个十九岁没有任何有说服力成绩的素人画家,上来就得到了无数人奋斗一生也得不到的东西。 那些还在艺术布满荆棘的天路上苦逼兮兮挣扎攀登的同行画家们,得眼红恨你恨成什么样子啊! 马仕三世居然给出了这个不可思议的许诺。 真不知道是无畏还是疯狂。 画廊方完全是把一切都押上了赌桌,能给的全给了。 和阿联酋王室的私人友谊,有和阿布扎比博物馆开联合美术展的资格,这是马仕画廊最大的底牌。也是这支逐渐像枯萎的参天大树一样的老牌画廊,再如何衰落,也能在人们的潜意识里被称作一线画廊的根本缘故。 隐隐还能压东京画廊+BTAP这样的洲际画廊一头。 纵然在成名的大艺术家眼里,这个机会也绝对够动人。 它是马仕画廊手中掌握的最强宣发资源和T0级别的曝光渠道,放眼整个美术史,也算得上T1里排名中下的荣誉之一。 这个舞台稍次于那些超级美术馆,和很多欧洲国立美术馆开画展的逼格相当。 大约和能在圣彼得堡国立艾尔米塔什博物馆,意大利佛罗伦斯的乌菲滋美术馆,这些三四百年历史的悠久老派强馆开展的诱惑相差仿佛。 马仕画廊想要签下酒井一成教授未来五年的合约,开出来的最核心的条件根本就不是几千万美元的合同报价。 就是愿意为酒井大叔在阿布扎比卢浮宫开一次个人美术展而已。 自从文艺复兴时期,美第奇家族建立起来人类历史上第一座美术馆的六个世纪以后。 这种机会大约是历史上首次被摆在一个未成年人身前! 哪怕明知道这是人家画廊钓自己签超长约的香饵,顾为经也决定要心甘情愿的乖乖的跳到碗里去。 理论上开这种画展的机会,要等论资排辈,要靠人脉关系,要看时机和运气,根本就不是你绘画技巧好就能开的了的。 要是按部就班的走,哪怕他画功强的突破天际,顾为经认为自己三十岁以前,也不可能再争取到这样的机遇。 顾为经实在无法拒绝。 “鲁莽的年轻人,恭喜你签下了一份十五年的卖身契。” 酒井太太没有阻拦,语气也没有嘲讽,只是耸肩,“这么长的合同,你就期望将来能和马仕画廊处好关系,不会被雪藏吧。好在看上去马仕三世先生看上去真的蛮喜欢你的。不过说实话,小顾,我不怪你。” “这样的合同摆在胜子眼前,我也会在纠结很久之后,让她签的。摆在年轻时的一成眼前,他会毫不迟疑的扑上去的,心中挣扎犹豫一秒钟,都是对在‘顶尖画廊开美术展’这个条件的侮辱。” “明知道达不到,还要向着飞蛾扑火一般的冲上去,只为了离这个目标更近一点点,卢浮宫就是这样的魅力。” 酒井太太说话时,胸口在剧烈的起伏。 明显她也被马仕三世先生开出来的条件震撼的不轻。 而旁边客厅另外一位长辈顾童祥,早就已经乐的人都傻掉了,陷入了接近范进中举时的癫狂状态。 昨天还是老泪纵横呢,今天只是坐在一边呆笑。 卢浮宫开美术展? 我的孙子? 顾童祥根本都不在乎是不是空头支票,顾为经很可能无法把这个机会抓在手心里。 光是【卢浮宫】和【顾为经】两个词汇组合在一起,就带给了顾老爷子颅内高潮一样的快感。 乐到癫狂,恨不得手舞足蹈。 这绝对是顾老爷子这辈子以来最乐颠颠的一天,当年倒腾古画发小横财的时候,顾童祥都没有这么爽过。 “我只希望你能明白,这仅是一个让你去努力的目标。完不成也不要气馁,就算没能在阿联酋开个人美术展,只要认真的画下去,总有一天能在巴黎的绘画馆举行一场属于你自己的绘画盛宴,也不是没有可能呢。” 金发阿姨站起身拍着顾为经的肩膀,安慰道。 巴黎的绘画馆是法国卢浮宫放置各国绘画类艺术品的主殿,有世界油画艺术之最的称呼。 毕加索生前画作被卢浮宫所收录,就摆放在绘画馆的大厅内。 “能不能得到,就看天意,尽人事听天命吧。” 在顾为经完成签约之前,酒井太太最后检查了一遍合同,并对几个条款做了更加细制的约定。 包括关于顾为经为狮城美术展准备的画作的归属权问题。 按照汉克斯带来的合同上的内容。 顾为经与马仕画廊正式的代理协议,应该在8月末狮成美术展闭展时生效。 从2023年8月27日0点开始,无论是执行A合同,还是执行B合同,顾为经都会正式成为马仕画廊的官方代理艺术家。 “参展画的所有权算谁的,顾为经本人的,还是马仕画廊的?合同里要说好。”酒井太太指出了合约里含糊的地方说道。 “马仕画廊会给顾为经投入相应的资源,享受了资源,理应就是画廊的作品。”汉克斯立刻说道。 “很公道,我没意见。”酒井太太笑笑,不反对:“只是相应的资源这个说法实在太含糊了。马仕画廊应该需要先给我们一份完整的营销策划。” “我只能说……可以视情况考虑。” 汉克斯苦笑。 马仕画廊已然提出这样对赌协议,再辛辛苦苦的花钱送顾为经去参展拿奖,然后再更加辛辛苦苦拿几百万美元出去给顾为经在阿布扎比卢浮宫举办大型个人展。 他们图什么啊! 顾为经是马仕三世的私生子不成? 私生子都未必有这个待遇,这简直像是马仕画廊的小祖宗。 既然马仕三世的祖宗们都已经乖乖的躺在家族的墓地里,没听说谁突然诈尸来着。 所以正常来说, 汉克斯嘴上说着视情况考虑,实际上既然签了这份合同,画廊方肯定不会多卖力的为顾为经营销宣传。 新加坡美术双年展固然今年很受学界艺术界的关注,可也只是个历史很短的新兴美术展。 国际上和它同级以及比狮城美术展更加重要的双年展不下十二、三个。 马仕三世更加希望能拿到顾为经长达十五年的长期合约,用这次失败,把曹老可能的关门弟子未来都绑在自家画廊的战船上。 等顾为经的艺术风格更加成熟了,得奖的机会多着呢! 到时候甚至可以考虑一些银奖、铜奖这样的双年展主要奖项,而不只是像今年一样只能冲击“最佳新人奖”,“奇妙创意奖”这类的很边缘的安慰性质的小奖杯。 汉克斯想想:“嗯,至少,我们可以承担顾为经去新加坡的所有花销,给他定个酒店什么的,我们可以给他参展期间五百美元每天的待遇标准,如何?” “那就算了,不劳您费心。酒店我们自己定,合同中把画作的所有权也归给顾为经自己好了。” 酒井太太笑笑。 不管能不能获奖,有大型双年展大师组参赛资历的作品,随便也能卖到保底7000美元以上。 一两万、三两万也是常有的事情。 蚊子再小也是肉,这样在未来在成名后很有纪念意义的画,为了几天豪华酒店就把所有权给了画廊,不划算的。 “想要完全靠自己的实力获奖,我现在的画画水平肯定只能去碰组委会的心情。若是能把画面的割裂感完全解决,再加上胜子提出的手指涂抹法的个人小创意,画出一幅【心有所感】水平的画,就应该有比较大的把握。” 此时德威课堂的后排, 顾为经回想着一周前签合同的场景,脑海里盘算着近期的计划,指尖在课桌上轻敲。 “要是能拿出一张情感更加丰富,或者有大师位阶技法的作品,那就好了。” 顾为经稍微遐想了一下。 唐宁女士在零几年魔都双年展上的参赛作品《百花图》,就是一幅中国画水平达到了大师一阶的作品。 顺顺利利斩获了当年的金奖。 从影响力和往届的办赛规模,狮城美术展都与魔都双年展相差仿佛。 除了一些偶尔特邀参展的大画家,被吸引着参展的画家群体水平也差不多。 顾为经现在有点领悟,在美术领域,大师位阶似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门槛。 就像系统为这个阶段所起的名字一样——迈过这道界限,你就是真正的大师,迈不过去,你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职业画家而已。 他回忆了一下在狮城美术展官网上的电子画册。 能够参加主展的画家中,只要是追求绘画技法的古典艺术领域的创作者,Lv.4几乎就是参赛的最低的底线。 能达到Lv.5的画家遍地都是,连绘画技法水平表现力有Lv.6职业三阶水准的作品,每年参展的都有七、八张。 双年展的大小奖项,多数情况下都被这些Lv.6的画作所包圆了。 可是能有大师阶段的绘画水平的作品,就极其极其的罕见。 与并不稀奇的职业三阶相比,明明只差了一个小阶段,人数则完全是断崖式的下降。 一年都未必有一张这样的作品出来。 顾为经只在2009年和2017年两届新加坡美术展上的电子画册上,看到了画面笔法生动的让他感到惊叹的画作。 使用书画鉴定术后,顾为经发现它们果然都是大师级的画作。 前者是素描大师一阶,后者是水彩大师一阶,一个来自狮城最大的本土画廊新加坡国立艺术馆,一个来自纽约立木画廊,全都算的上是绘画界的高门显贵,也都理所当然的拿到了当年的金奖。 要是能把《仰光下的好运孤儿院》任何一项提高到大师一阶。 今年夏天的竞争再怎么激烈,再怎么是全世界无数中端画家们拼杀的决斗场,得奖也是手拿把抓的事情。 “难啊。”顾为经摇头。 他明白一百天再怎么努力,提升到大师级的目标,也过于可望而不可及。 光是lv.5升到lv.6,就要用足足十万美元来堆,升到大师一阶应该消耗的更多。 他就是画美元,这么长时间,也画不来几十万美元。 “应该把重点放在情绪上。”顾为经思量着一个可行的方法。 现在更现实的方法是一边尽可能的弥合掉融合画里的割裂感。 另一方面提升不了技法水平,就去提升画面内部所蕴含着的情感深度。 曹轩老先生教过他。 一幅好的画作是由技巧、情感、知识三个稳固的支点撑起来的画面表现力。 他已经在自己所绘制的《小王子》上,感受到了在绘画情绪上升到一定高度后,所带来观众和作品之间堪称魔法的绝妙沟通感。 大师级别的绘画作品虽然少,可是能达到【呕心沥血】这个评价的绘画作品更少。 往届的作品中,顾为经连一个都没有看到。 连能达到【心有所感】这个评价都是少数中的少数。 绘画技巧的提升还有迹可循。 绘画心境和情感的注入,真的就只能靠生活阅历和缪斯女神的垂青了,莫奈都不感说随手就能画出心有所感来。 顾为经知道,也许在这个方面想办法,才是更好的选择。 【您的自由经验值已增加616.27!】 【您的自由经验值已增加701.13!】 【您的自由经验值已增加727.27!】 他正在思索画展的事情的时候,系统在耳边突然传来提示。 顾为经打开虚拟面板,看到了大笔经验值到账的提示。 “阿莱大叔办事真靠谱,这么快就搞定了。” 顾为经并不惊讶,只是微微一笑。 缅甸货币管制政策很严格。 外币换缅币随便换,想换多少就能换多少,只要能增加政府的外汇储备多多益善。 缅币换成外币就难了。 汉克斯打定主意要和这位大老板亲自关照的年轻人打好关系。 他提都没提现在已经过自己最初所说的签约时间期限的事情。 汉克斯还很识相的看出了那个婶婶比较难缠,喜欢占便宜。 所以在顾为经签完字之后,经纪人分别前,将那一大箱子崭新的缅币在私人场合亲自交给了顾为经。 算是——“小小的心意,请顾先生喝杯饮料。” 汉克斯一脸灿烂的笑容说道。 这钱和豪哥集团送的礼不一样,顾为经拿的心安理得。 他转手就将几千万缅币拜托了阿莱大叔,让他帮忙换成孤儿院比较急需的东西捐了出去。 阿莱大叔办事的很利落不打一丝折扣,眨眼的功夫,三笔物资已经变成了系统虚拟面板上的自由经验值。 加上新入账的两千点左右的经验值。 顾为经可供他分配使用的自由经验值达到了接近两千五百点左右。 经验值怎么用,他没有太多的犹豫。 顾为经之前就已经想好了,素描是美术造型的根基,在大量和绘画相关的场合都能用的上。 一法通百法通,适用范围极强。 把绘画的线条造型能力提高,任何时候都是不会错的选择。 海伯利安先生频道的那支视频,在那个叫做安娜·伊莲娜的漂亮评委小姐姐的颜值加持下,目前已经突破四亿三千万浏览人数。 每五个油管用户中,就有一位点击播放过这支视频。 沾世界第一网红的光,顾为经所绑定邮箱依然每天都能收到成百上千封新邮件。 他甚至不得不因此解绑更换了一个新注册的邮箱,专门处理这方面的订单事务。 自从在树懒先生的介绍自己,接到Schostic集团的项目以来,除非题材很合适且单价在八百美元以上的订单。 顾为经已经不太愿意再接Fiverr网上的生意。 三瓜两枣的挣的没意思,他想要逐渐脱离廉价插画师这个名头。 在没有土豪约稿的日子里,顾为经同样会每天都定时发动【门采尔的绘画基础心得】画些简单的图样。 不挣钱也要保持手感。 更主要的目的是,每次激活技能感悟用铅笔画画时的心得体会,素描技能都可以获得不菲的提升。 坚持锻炼的收获很大,顾为经过去一周的素描技法栏已经靠自己的努力终于已经填过了一半。 现在靠着这笔额外之财,应该就能直接进入下一阶段,成为他第二个达到Lv.5的技能。 “这可真是一杯夏日里冰凉的芒果汁,谢谢您啦,汉克斯先生,我领您的情。”顾为经对金发经纪人给的礼物非常满意,选择将刚刚获得的经验值,全都分配到了素描一栏上。 【确定为素描技法,分配2716点经验值?】 【叮,您的素描技法等级已提升!】 【当前等级:Lv.5职业画家·二阶(1/10000)】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章 驱逐 顾为经一把握住桌子上依然旋转的铅笔。 东夏有八大美院,日本有关东五美。 这些赫赫有名的美院无论是联考艺考,还是独立考试,都极其喜欢用静物素描来考察学生们的用笔水平。 甚至武藏野美术大学这所亚洲名校在过去十年间,每届油画,雕塑,工艺工业规划,建筑设计系的入学考试,要检验芸芸考生们绘画功力的时候,都会给考生几支铅笔,一张b3画用纸。 老师再在桌子上摆几盆水仙花这样的复杂静物,让考生在限定的时间里花出来。 通过学生们的素描作品的完成度,来判断他们是否有资格被录取。 这一方面作证素描对现代美术教育的重要性。 另一方面则说明,素描基础功最是糊弄不了人。 一人一个样,一个学生一个水平。 表现力的好与坏,在大道至简的色块与纵横交错的线条之间,轻而易举就能把一个美术生的用笔斤两展现的淋漓尽致。 线条和造型功力如何,在笔头上见文章。 观众们看到画家在纸面上用铅笔所渲染出的比例、变形、形式、颜色或者质地变化的那一刻,就会瞬间意识到某些画作是杰出的,另外一些画作是平庸的。 喜爱艺术的人心中,素描不需要阅卷老师来打分。 美丽与丑陋,纸张已经给出了答案。 好坏分晓, 一眼即见。 “我现在的光影,定位,造形,似乎和以往相比,要变得更加精确。”顾为经用手指间肌肉细细感受着技法提升后带来的新变化。 油画和素描在大体上,都是用比例关系和光影对比表现现实世界的绘画方法。 而在细节之处,二者用笔的侧重点还是不同的。 油画更加侧重于笔触和色彩之间的情感表达。 素描没有颜料,只有线条和色块,只有黑白灰的明暗对比。 素描的世界中,太阳不是橙红色的,天空不是蓝的,湖泊不是墨绿色的,一切都只有光影色泽的微妙变化。 而要做到这一点,素描铅笔的使用就要比油画笔更加精细,用笔的定位更加完美,笔触浓淡更加精确。 顾为经抬头望了眼讲台上的老师,随手就尝试在课桌上画了个人物素描。 实际上称不上素描,单纯只是画出人物眉眼的基础简笔画而已。 但是顾为经抓住几个处人物核心特征。 微微凌乱飞扬的头发,咬肌发达的方脸盘和日耳曼人种经典的尖鼻子,再加上眼角的几丝由一个原点发散,尾端又互相平行的鱼尾纹。 顾为经只随便用了几分钟时间,画了很简单的线条关系,整个瓦特尔教授在讲台上口沫横飞的样子就已经跃然于身前。 课桌并不是良好的绘画板材。 由三合木压制,表面喷涂着防水油漆的桌面既平且滑,毫无铅笔石墨的附着力。 不仅摩擦力低得笔尖像溜冰鞋一样难以控制,在上面用笔触调子构建明暗关系什么,也完全都是纯扯淡。 然而, 顾为经偏偏画的非常像。 他的笔触轻盈的似是位身怀轻功的武侠高手,在冬天里轻飘飘的踏雪而过,在桌面上留下了浅浅的但却足够清晰的笔痕。 起承转合间,毫无晦涩迟滞的感受。 “这就是职业二阶的素描水平啊。在职业画家的这个群体中,也算得上是正式能够登堂入室,在小地方也能算是位‘大师’了。” 顾为经看看桌子上的瓦特尔教授的画像,看看讲台上的瓦特尔教授本人,又看看黑板右侧之前上课的时候,老师当作事例随手画上去的“西奥多·罗斯福”的经典速写头像。 顾为经满意的点点头,用掌缘随手抹掉桌子的涂鸦。 “瓦特尔教授呀,现在我才是这个教室里素描最厉害的人喽。”他在心中得意的笑着。 顾为经研究感悟自己的素描技法所获的提高的几分钟里。 讲台上的瓦特尔教授已经讲完了今天的知识内容。 教授照例发下来他给每个同学印刷的格子纸,让他们锻炼用笔细节当作随堂作业。 顾为经拿到从前排传过来的格子素描纸的时候,不着急动笔。 他盯着眼前的素描纸几秒钟,脑海中冒出了一个新的想法。 “啪!” 顾为经轻轻打了个响指。 …… 与此同时。 德威东侧教学楼三层的美术教室,克鲁兹夫人的提高班。 小班教学的好处就是,酒井太太并没有设置专门的课程规划或者教学大纲,反正总共就那么几个学生。 她就把这间美术教室当成了一间小画室,让学生们自己完成自己的作品集。 酒井太太和她的助教则穿行在教室中。根据每个人不同的情况,提供创作指导和修改意见。 “小松先生啊,对了,你过来一下,我说件事。” 酒井太太哒哒哒的踩着高跟鞋从学生间走过,左顾右盼了片刻,发现了自己的目标。 她叫住了小松太郎,示意他跟自己走到角落处。 小松太郎愣住了一下。 酒井太太往日里一直喊他小松君或者小松桑这样更加亲近的称呼。 甚至偶尔会直接省略掉姓氏,用自家晚辈的口吻叫他“太郎”。 如今改用英式的小松先生的称呼,礼貌是更加礼貌了,却听着就带着一种隔阂感。 小松太郎挺不开心的。 老子老远为了你女儿辛辛苦苦跑过来,结果胜子小姐整天一幅对他爱搭不理的样子。 你不加管教就算了。 还在这里给我冷漠的脸色看,真把我小松太郎不当盘菜啦! 老子也是常常能让女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拉丝的钻石王老五好不好! “克鲁兹教授,正好,我也有事情要和你说。” 小松太郎心中一声冷哼,也改换了称呼。 他确实有点意见想要和酒井太太提一提。 小松太郎从开始追求酒井胜子小姐开始,一直走的是百依百顺的韩剧里经典的宠妻总裁的路线。 结果呢,换来的是什么! 是酒井小姐在深夜打电话给自己,告诉小松太郎“不会嫁给你”的发言。 一腔心血全部都泼洒在白眼狼身上了。 其实对被酒井小姐拒绝的怨气,在酒店的吧台灌了两杯鸡尾酒后,他就消散了许多。 喜欢胡思乱想的小姑娘嘛。 在酒井教授这样富贵的家庭中长大,想必是玉笼中的金丝雀。 小姑娘对社会与财富缺乏清晰的认识,不知道他这样的优质男人的好处。 对于自己和酒井胜子的未来,小松认为,就算现在有短暂的曲折,未来的前途也一定是光明美好的。 胜子小姐头发长见识短,胸大没脑子。 她妈妈酒井太太可从来都是一个相当明白事理的人。 知道什么东西是最重要的,什么才是最对女儿最好的处理。 从酒井太太主动把自己叫过来,在过去不断为自己创造和酒井小姐接触的契机,就能看出酒井太太的明智和高情商。 唯一遗憾的是, 胜子小姐有点油盐不进的意思,温情攻势的效果不算好。 这几个月, 酒井胜子并没有离自己变得更近,反而隐隐有要跑掉了的趋势。 那天晚上小松太郎灌下第三杯加樱桃的威士忌之后,就下定了决心。 他过去已经展现了过了温柔大哥哥的那一面。 现在,小松太郎准备改变方法,展现大和男儿专断雷厉,有武士般庄严的男儿气质的那一面。 他,小松太郎,从今天开始—— 要霸道起来了! “夫人,女儿不能这样宠了!”小松太郎都想好等会儿和酒井太太说话时,要用低沉的嗓音和不容置疑的语气,冷冷的说道:“再宠下去,心就野了,整天在仰光混,像什么样子。我觉得您现在是时候下定决心,把您女儿胜子送回日本了。” 谁还不是个邪魅狂捐的霸道总裁了? 既然酒井太太心中清楚,自己小松太郎无论是家世还是才学,都是无可替代的那个人。 想做小松画廊的儿媳妇, 还老端个架子没意思。 要小松太郎说,最好这周订返回日本的机票,下月就在大坂定婚。 女人完全可以先结婚再上大学,这种事情在不久前的昭和时代的女学生中并不算少见。 等过两年搞不好孩子都有了,心还能飞到哪里去呢? 小松太郎认为自己这个计划简直完美,只恨自己没有早点提出来。 “你也有事要和我说?” 酒井太太在教室门口走廊边站好,整理了一下额边的金发,疑惑的说道。 “你先说吧,克鲁兹教授。” 小松太郎勾了勾嘴角,准备先听听酒井太太准备说什么,自己再积累积累气势,随后发难。 “好吧,是这样的。” 酒井夫人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小松太郎。 她觉得这家伙现在的语气和神态有些奇怪,也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开门见山直接说道:“胜子想要参加今年夏末的新加坡艺术双年展,她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自己准备作品。” “因此,我和胜子都认为,时间有限,她没必要经常跑到提高班里来当助教了。你说呢?” 酒井太太话这么说,语气中可没有多少想要争取小松太郎意见的打算。 “啊?” 小松太郎愕然。 心中正不断积累准备发难的气势,宛若被一根针扎住的气球般,突然就萎了。 不来提高班当助教了啦? 这不是酒井太太说好的创造给自己和酒井胜子小姐多接触的私人机会嘛。 而且, 酒井胜子现在要参加今年的狮城美术展么,这么年轻…… “参展是好事,阿姨。酒井小姐要回日本画画嘛,我也可以多陪陪他。给她一些美术指导的。你们毕竟是长辈,我们这些同龄人之间相互沟通的较为容易。”小松太郎说这话还是有些底气的。 他也是获得过横滨美术三年展学生组三等奖的职业选手。 虽说获奖本身离不开小松画廊的营销帮助,但家世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自忖算得上是优秀的新生代画家。 “早干嘛去了?” 酒井太太在心中失笑。 “胜子在仰光创作的很开心,学期结束前,暂时不会返回日本。指点什么的,谢谢小松先生你的好意,但是不必了。” 小松太郎眉头皱的很紧。 “要是这样。我觉得我也没有必要呆在这里了,小松画廊每年春夏两季都是业务的高峰期,每个月销售额都有近一亿円,若是酒井胜子小姐继续这个样子,我就要考虑返回日本了。” 他这句话既是在点出他的不满,也是在提醒酒井太太,自己是多么大的画廊产业的继承人。 小松也是有脾气的好不好。 自己屁颠颠的从日本跑过来,可不是真的来当助教,教这些仰光山炮们的。 “这样也好。”酒井太太真接点头。 “什么?夫人您……”小松太郎可没预计会得到这种答案。 他这是只是表态立场和谈判的语气,不是真的想回日本。 就好比,古时候源平争霸权臣当道的年代,那么多的天皇动不动就喜欢往寺庙里跑,不是人家真的厌倦了权利,想当个和尚。而是表达对权臣大将军的不满,朝臣跑去道个歉,迎个陛下,天皇就又回来了。 小松太郎表达自己“你们再这样,哼,老子就回家”,无非也就是这个意思。 结果酒井太太真的就这样答应了。 “这样也好”是什么鬼? 就这样把老子赶走啦! 要是当年平安京里的天皇在朝堂上表示自己“厌倦了尘世的烦恼,想要去出家清修”,底下的公卿们大喜过望的啪啪拍两下巴掌,两个剃头师傅端着热水盆就噔噔噔上殿来了,说早有此意,这就请陛下剃度出家。 估计天皇也会很郁闷吧。 小松太郎现在就被有点整不会了。 “我要真回去,下次您再叫我来,可就没这么容易了。胜子小姐固然好,可我也不是让人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小松太郎告诉自己不要慌,酒井太太只是在端架子,心中肯定还是希望自己留下的。 “小松先生家里还有大买卖要操持,就不在这边为了这些小事耽误你了。替我向小松健太先生问好。等空闲时返回日本,我会和一成亲自去大坂拜会小松会长的。” “至于胜子,嗯,她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不值得您这样前途远大的年轻人多么挂念的。” 酒井太太面无表情的说道:“小松先生什么时候走,通知我,我来给你订个头等舱机票表示感谢吧。” 她是个很有决断力的女人。 当初发现女儿和顾为经走的很近的时候,把小松太郎从日本喊过来的时候有多么果断。 现在放弃小松太郎也就放弃的多么决绝。 成不了女婿,连一起吃个饭告别都没有必要。 这种时候再拉着两个年轻人,含情脉脉眼泪汪汪的说,你们两个虽然成不了伴侣。但是可以私下里继续做好朋友,互相来往,互相扶持的客套话一点意思都没有。 既然心中已经同意了顾为经和酒井胜子的交往,这边再在这里和小松家的年轻人拉拉扯扯,藕断丝连就显得很没品。 给了你机会,你不中用。 现在把话都说清楚,也是对小松太郎的尊重。 “我现在要去蹚洗手间。” 酒井太太婉转的表达了小松太郎可以离开的意思之后,她也不迟疑,转身就准备往走廊深处走。 “等一下,我想知道,是那个顾为经的原因么?” 小松太郎无法自欺欺人。 他已经很清楚的感受到了酒井太太对自己态度的变化。 只是,他现在还有一种不真实的荒谬感。 酒井胜子脑子抽了,酒井太太也一起傻掉了不成。 这个金发阿姨是多么精明的一个人啊。 怎么可能真的要赶自己走呢? “既然话都说到了这步,咱们索性就坦白说。比家世,比才华,比未来,哪一点我和那个所谓的顾为经相比,不是云泥之别?他难道也配和我比么?” 小松太郎咬着牙。 心中除了妒火中烧之外,更多的是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好吧,若是小松先生真的想知道答案的话。” 酒井太太原本是不想回应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问话。 念在小松太郎确实为了胜子专门跑来仰光呆了一个月的情分上,她还是停下了脚步。 金发女人侧过身。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胜子喜欢他。” “小松先生,我也不想打击你,你有你自己的优势,家世很好,普通画家一辈子的默默努力也敌不过小松画廊为它的少东家召开一次美术展,做一次营销推广的效果,因此,你没有必要去和同龄人比才华,生的好也是实力,然而如果您真的想比的话……” 酒井太太停顿了两秒钟,突然嗤笑了一下,玩味的看向小松太郎。 “你比生在穷乡僻壤的顾为经大了接近五岁,咱们不说未来的潜力,只论现在的绘画才华,你真的确定,自己比的过你口中的所谓的顾为经嘛?” 她说完这句话,就看也不看小松太郎,像是只骄傲的老公主般,趾高气昂的消失在了走廊的深处。 小松太郎在背后则像是被冻住的雕塑,沉默了十几秒钟。 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紫,想要发怒,却又不知什么原因忍住了。 良久, 小松太郎靠着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特别关注的好友一栏中点开酒井胜子前段时间更新的照片墙。 一张油画的底图便映入眼帘。 那真的是一张很让人眼前一亮的作品,笔触优雅,画面色彩清新祥和。 树叶的影子似乎正在被风吹动,形成层层叠叠的效果,画面的观感和谐统一。 小松太郎每天都会浏览一下胜子的Instagra,这张照片刚刚更新后不久,就被他所看到了。 不过,小松太郎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这是顾为经创作的底稿。 “何得何能啊,他何得何能啊!”小松太郎炸毛。 世界上确实有能将不同的艺术潮流在手中肆意融合的前辈大师,他自己就曾跟随父亲拜会过一位居住在横滨,如今已经年过古稀之年的绘画高人。 这位大师将名和绘的平面画法与南美带着强烈殖民地特点的巴西艺术风情巧妙的结合在了一起,在日本的艺术界,算是位德高望众的大能。 媒体谄媚的称他的成就为“印像派第二/再创印象派”。 扣除这里面本土媒体鼓吹造势的水分。那位胡子都白了的老先生,可是真真正正靠着半个世纪的细致打磨与孜孜不倦的艺术追求,才能驾驭的好这么新颖的绘画风格。 天底下七八十亿人口,不世出的天才也有。 十六岁从不列颠皇家美术学院里毕业的,二十七岁画漫画获得普利策奖的,三十岁卖出单价七十万美元的油画的。 酒井胜子就是其中的一个。 小松太郎知道自己其实都算不上天才,若非良好家世的帮助,让他能够从小就泡在超强艺术资源的温床中。 他自己顶多顶多能算上天赋还不错的绘画苗子,天才这两个字,他当不起。 小松太郎也不多么气馁。 那些真正能改变美术史的大才,谁不是天生地养,灵运滋生,五年、十年、十五年乃至五十年才能出来一位呢? 而且想要画出伟大的作品,他们的生涯也大多坎坷。 梵高不说,莫奈受过学院派的打压,曹轩经历过家国巨变,毕加索已经够风光了,可他既是老流氓又是厌女症。 那些让外人看上去羡慕不已的风流韵事,那些艺术家和他一打漂亮情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情愁。 后人看上去,每一页都沾满了鲜血和眼泪。 他的一生既是在折磨他的女人们,也是在折磨他自己。 天才是上帝嘴唇抿过毒药后留下的吻。 小松太郎没有这样的天赋,他也可以不去羡慕。 可他妈的顾为经凭什么有啊! 他也配在这个年纪,就画出如此杰出的作品? 尤其是酒井小姐在INS上照片上留着的含情脉脉的温柔配文——【Mylove】。 小松太郎看的整个人都好像是条带刺的胖头鱼一样,要被气鼓起来了! 他摘掉额头上带着的Ray-Ben的墨镜,狠狠的砸在了走廊地面上,任由这幅价值两千美元的法拉利联名款墨镜在地方上摔成碎片四散弹起。 “Fuck!顾为经。”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一章 曝光 酒井太太的教室内有一台喷墨打印机。 制作作品集的时候,不可能把原画稿装订成册直接交给面试官。 没有这么干的,大小也不合适。 顶多在里面夹两张小素描。 通常都是先将画稿、时尚设计,环保创意这类的内容,扫描、拍照处理成大小适中的电子图稿。和简历一样,装订成精制的小册子,方便面试官翻阅。 “莫娜,你的封面格式做的还挺精致的,是自己排版设计的么?” 打印机旁人来人。 有人看见了同伴没有关闭的PDF文档,赞叹的出声询问。 “实话说,并不完全是。” 女生站在打印机的喷口边,正在用订书钉装订着自己的作品集。 她随口道:“假期的时候,我爸就帮我找了一家杂志社的平面设计师,出了一套作品集的版面方案出来。我自己又在上面做了一些整理,加了修改和装饰。” 说话的人便是学生会里的俏主席莫娜。 她坦坦当当的微笑:“作品集就是要力求第一眼就吸引面试官的注意,我的画功和创意既然不够出彩,就只能在版面设计上下功夫了。” “旁门左道,你们用不着学我。”莫娜打趣的自我嘲讽了一下。 教室里传来一阵低笑。 这笑声里没有太多恶意,大多是回应女学生会主席的打趣。 还有男生脸上稍微有点红的鼓励道:“珊德努小姐,其实你已经画的很好了。” 人美天助, 漂亮小美人比起黄脸婆,总是会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占有更大的优势。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下来,除了对莫娜从来都有点嫉妒的玛蕾小姐和性格往日就很孤僻,近来不光孤癖而且阴冷怪异,人人面前都散发着生人勿近气质的苗昂温。 剩下的几名男同学都和莫娜相处的不错。 这也不奇怪, 莫娜本身就是一个聪明认真,做事宜体的姑娘。 在学生时代,谁会吃饱了撑的,忍心整天对这样一个小校花,小女神冷着一张臭脸呢? 开班时小小的隔膜被莫娜春风化雨般的消散后,大家早就把莫娜当成了酒井太太提高班正式的一份子。 “我假期的那会儿,根据平面设计师的建议整理稿件时,还多整理出了一份废稿。你们谁想要,可以从我的IPad上直接拷走。只有一份,先到先得。” 莫娜也真的很大气。 她理了一下利落扎在脑后的马尾辫子,环顾四周的同学们说:“事先说好,虽然那份设计我觉得也能看,但终究只是一份废稿,要是你们拿着觉得不满意,可别来找我退货哦。” “我要我要……我靠,我就很没排版的天赋,作品集里小图片摞大图片,整的跟砌墙似的!早知道有这样的好事,我还死岂白赖的研究排版干啥。” 立刻有同学毫不客气举手报名,想要收下这份意外之喜。 不是奉承, 莫娜画画水平不算突出,排版这类的工作还是很有一套的。 女孩当了这么多年的女子学生会主席,德威学校里的宣传板和墙绘这类的工作,珊德努小姐从七年级负责到现在,一直都做的很不错。 “你张什么嘴啊,没看人家杰瑞都还没开口呢。人家两个郎才女貌,恋奸情热的,真是不会读空气。你这家伙还是自己在网上随便找个模版凑合用用吧。” 旁边有人没好气的拉了拉那个男生的胳膊。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这次笑声的声音比之前更大。 连静静的坐在角落处,手拿一个平板电脑,正在研究双年展的绘画方向的酒井胜子都被影响到了。 明明和他们一样都是学生。 大家却都不约而同的在心中都把酒井小姐归类为老师和高不可攀的高岭之花,不敢过多打扰。 酒井胜子只是轻轻抬起头往打印机旁的小圈子望了片刻。 莫娜看到对方和自己目光接触的瞬间,嘴角似乎微微抿了抿。 她有点分不清,酒井胜子那一刹那脸颊上的表情是微笑还是嘲弄,甚至亦或只是莫娜自己的错觉。 转瞬之间, 酒井胜子小姐脸上情绪化的表情就又消失了。 她继续低下头,默默的看自己的大平板,像是只安安静静摆在橱窗里漂亮的大洋娃娃。 莫娜却觉得心中稍微被刺了一下。 另一个心中也有点不太舒服的是杰瑞。 他半个月前在学生群里分享自己和莫娜小姐的亲密合影后,年级里的所有人都觉得现在的他和莫娜是爱侣了。 杰瑞却知道, 莫娜对他私自在同学群里发这种引人误会的照片心中有点不快。 珊德努小姐嘴上没好意思澄清他们之间的关系,相处的时候却没有再近一步的打算。 “好了,都能要,谁要就可以拿着U盘去拷。现在教授有事出去了,但也是上课时间。这种机会每分每秒都很珍贵,大家有问题可以暂时去请教酒井同学。要闹下课再闹吧。” 果不出所料,莫娜制止了大家对于她与杰瑞的起哄,低下头藏起了自己的面部表情。 “不过,我再提示一遍,那只是一份‘废稿’。要是不满意可别怪我。”莫娜语气中微微加重了【废稿】这个词汇的咬字。 她似是在和同学们说话,又似乎只是在提醒自己——废稿只是废稿。 春节假期设计版面的时候,莫娜就花了大量时间认真做了两份。 自己作品集的版面设计用的是暖色调的配色设计和卡通风格的装饰,而另外一份的设计则用的是冷色调的版面和森系的纯色调风格。 没有什么废稿一说。 区别仅是一个适合女孩子,另外一个更加适合男孩子。 版面设计并本身是不是废稿一点也不重要,莫娜已经把它当成了自己抛弃的东西。 人们总是说, 条条大路通罗马,通向成功与上流社会的道路有长有短。 有些人像一边的那个酒井胜子一样,出生时就在罗马的煌煌宫殿之中,居高而下的俯视着世间的尘烟和泥泞,片叶不沾身,有些人则出生在缅甸这样离罗马十万八千里的地方。 漫长的路途需要一生的时间来追赶,选择对的路走十年就走完了,选择错的路却比你的一生时间都还要长,只能望着远方海市蜃楼般的美景客死他乡。 所以别怪珊德努小姐现实。 路途太远,人生太短。 当酒井太太坐着阿拉伯飞毯偶然从她的身边纵掠而过的时候,原本准备乘着顾为经这头小毛驴拉着的驴车的莫娜下定决心,说什么也要跳到飞毯上去。 哪怕是用尽全力被勒的手指流血,也要把飞毯的边穗握在掌心。 小毛驴或许很乖,傻乎乎的很可爱。 甚至是珊德努小姐亲手一把草料一根水萝卜的从小喂到大的。 可那又如何? 你只要被带着飞一天,就是小毛驴哒哒哒的跑十年也无法企及的路程。 既然这只小毛驴最近在关键时期还懒洋洋的嗅着路边的野花停步不前。 莫娜抛弃对方也抛弃的也毫无顾忌。 无非心有些痛而已。 “我其实假期里错怪了顾为经来着。”莫娜脑海里转过这个念头。 从那天回家孟买雇员的话中,珊德努小姐知道了顾为经真的是假期里换钱去孤儿院做好事了。 唉,白痴。 就算是混申请国外大学里的社会活动资历,也有的是比拿着真金白银去孤儿院散财更好,更有效的办法。 比如杰瑞这件事情就做的很聪明。 顾为经没人家拍微电影的条件,也可以用同样的钱,找个留学中介搞个“背景提升”这样的服务整几个光鲜亮丽的社会活动资历出来。 自己真的傻傻的去做好事,这个效益也太低了。 但既然去孤儿院的事情是真的,顾为经在外面画室里画画和有个央美的教授赏识他的事情,应该也都是真的。 “哼,努力都不知道该如何努力。画一张大画?他难道还不知道天高地厚想要参加什么画展不成么?” 想到这一节,莫娜就来气。 除了那几位大师招牌,央美的教师也比不上酒井太太的人脉和地位。 在酒井太太和两位助教的指点下,莫娜感受到了自己的作品集正在发生近乎脱胎换骨的变化。 就算没有推荐信, 她现在的作品集和参加天才提高班以前的作品集,能申请到的学校也完全不在同一个量级之上。 顾为经在外面画画,能有这么好的效果? 就算她误会了自己的小毛驴又怎样。 顾为经当初没有跳上酒井太太的飞毯,现在大家就不是一个道路的人了。 机会就那么一瞬,没抓住就是一生的错过。 莫娜摇摇头。 她刚刚把思绪从顾为经身上驱逐出后不久,突然间就听到了教室外面传来了一声脆响。 “顾为经!” 珊德努小姐隐约听见走廊里传来了这个名字,好像是那位小松助教所发出来的。 几秒钟后,她就看见小松太郎神色难明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在门口停步,死死盯着酒井小姐的位置。 酒井胜子不知是没看见还是不乐意搭理,连头也没抬。 小松助教也没有凑过去,而是转过身,拧开矿泉水瓶,大口大口的往嘴里灌着水。 又是顾为经。 莫娜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但这个名字简直就像是阴魂不散一样。 每当她下定决心要把对方驱逐出脑海,这个名字相关的事情就又会出现。 珊德努小姐犹豫了一下,她走到讲台上拿走了自己的IPad,调出了一张照片。 艺术生交的寒假作业,在开学后全都用大头针订在德威校园的走廊的宣传板中,和几个学雕塑的同学做的石膏像放在一起。 算是学校里的宣传文化建设的一部分。 学校也有把做作业用心的人不用心的同学,绘制的作品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让大家看看的心思在其中。 不少画作贴上墙的时候,都是莫娜亲自过手叫学生会里的干事所做的。 在粘贴顾为经的画的时候,她鬼使神差的把这张画照了下来。 “唉,算是我欠你的好了。” 珊德努脑海里一直有个念头,想着能不能询问一下酒井太太,她能从这张作品上看出创作者有什么不足之处。 她想知道,在克鲁兹教授这样高段位的大艺术家心中,顾为经的画到底缺点在何处,又为什么没有资格被选入提高班。 酒井太太看不上顾为经,校招会上面试官也可能会有相同的理由不喜欢顾为经。 犯错不可怕, 可怕的是,莫名其妙就被淘汰了,还傻乎乎的不知道原因。 珊德努小姐觉得自己替顾为经搞清楚了,再发条短信转达给对方,就不枉他们算是青梅竹马的一起长大。 她也不欠对方什么。 莫娜一直都有点下不了决心,为这种没有被克鲁兹教授看上眼的学生的拙劣之作,打搅酒井太太珍贵的时间是否合适。 会不会给对方恶感。 算了, 她今天竟然好像听到了对方和小松助教的谈话中出现了顾为经相关的话题。 不管是不是听错了,就当是某种感召好了。 莫娜也不准备直接去打扰酒井太太,她可以先问问两位助教的意见。 小松助教和酒井小姐的水平都远不是他们这些德威的乡下学生所能比拟的。 随便指点指点顾为经,应该很轻松。 “哼,要不是我,顾为经,你看看这里有谁会对你这么关心。”珊德努小姐咬咬嘴唇。 她踌躇着应该去找酒井胜子还是小松助教。 酒井胜子和莫娜她同是德威的学生,理应更为亲近。 然则不知道是因为她那次以失败告终的交朋友的尝试,还是酒井胜子刚刚看自己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 胜子小姐并不像外表看上纯真好接近。 她在原地踱步了片刻,还是打消了和酒井胜子谈话的念头,转去和脸色阴郁的小松太郎说话。 对方本来就是负责指点自己的管教助教。 “小松助教老师,非常不好意思,我可能要打扰您一下,这里有一副画是我的同学顾为经的,我想问问您,他的问题出在了哪里……” 小松太郎正在气头上呢。 如果胜子照片墙上的那幅油画底图是顾为经的作品的话—— 不止是画的好坏的问题。 自己心目中的未婚妻给自己甩脸色,拒绝了他的邀请,转眼就半夜就跑去跟一个野小子眉目含春的勾搭在了一起。 还在INS上发了【MYLOVE】这样赤裸裸示爱浓度高的爆表的推文。 武大郎都没有他妈的这么冤的! 小松太郎完全没有心情去指点什么作品。 他本来想直接挥挥手上莫娜滚的,听到她话说了一半,原本挥出的手又停了下来。 顾为经的画? 他愣了一下,低下头下意识的看向电脑屏幕。 一幅古董奔驰老爷车S220的画像。 以学生标准来看,勉强算的上差强人意。 油画图像的缩放和比例关系有某种程度上的可取之处,但是颜色把握的不够锐利,笔触边缘的线条有锯齿状凹凸不平的色彩溢出。 这是对油画笔没有充足自信,下笔时不够果绝的后果。 轮廓线打的还可以,但是画面整体构图却不够饱满。 这些问题最终造成了画面表现力的缺失,既缺少油画特有的情绪感,又缺少照片那种纤豪细致的感觉。 画法就更加不值得一晒了。 “画的这么写实,他怎么不去做个摄影师啊。”小松太郎嘲弄地想。 小松同学脑海中有两个小人在互相打架。 理智些的那个,告诉他酒井胜子在INS上更新的照片就是顾为经的画作。 即便不是,从客观角度来说,学生年代能画出眼前这样的造型和线条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自己在高中时代的作品,也未必能比这幅画优秀太多。 感性些的那个小人则在嚷嚷,平板电脑屏幕上的这种作品完全称不上天才的名号。 小松太郎宁愿相信这幅画的水准才是这个顾为经的真实水平。 对方只是不知道用了什么鬼蜮伎俩,给酒井太太母女灌了迷魂汤而已。 在心底的最深处,小松太郎知道这种事情的实际可能性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人类之所以能被称之为感情动物,就是因为人们生活中往往都是感性战胜理性,总是善于给自己找借口。 “就这样的作品,也配称的上绘画吗?实在是太可笑了。” 小松太郎拿过平板电脑。 他有些失态的将画作展示给教室里的所有人,像是只歇斯底里的败狗的无能狂怒,寻求某种程度上的情感认同。 “看看这里……笔法粗陋,颜色都糊成了一团,怎么调的色,知道的是想要还原时光磨损的质感,不知道还以为是涂了层狗屎在上面。这里阴影的色彩过度没有一点衔接,他画画的时候是在梦游,还是眼睛长屁股上了,从来就没见过阳光下的阴影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小松太郎死死的捏着手中的平板电脑,语气中带上了歇斯底里的兴奋。 他觉得自己不仅是在批驳这幅画,更是在驳斥顾为经这个人。 他要一点点将作品中的每一丝缺点都拆出来,展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让大家都清楚的意识到顾为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真可惜, 小松同学很遗憾自己现在手中拿着的是一张电子照片,而不是那天在地下停车场里那样,手中拿着顾为经的亲笔画作。 不然小松太郎一定要再来玩一次撕画的戏码。 这才能清晰的表现出他对于顾为经的唾弃。 “这样的作品我看不出任何值得关注的闪光点,我用脚趾头画的,都要比狗屁顾为经要强。” 不大的绘画教室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在看着小松太郎和他手上的平板电脑。 明显有些人察觉出了小松助教的情绪有些不太对。 这样指责不应该是一位长辈助教老师对学生们说的话。 严厉批评无所谓,谁让人家是日本来的艺术家,在双年展这种高大上的场合正式获过奖,听说家里还开着大画廊。 只是这种措词就显的非常没有格调。 “我们毕竟是小地方的学生嘛,入不了小松助教的法眼是应该的。顾为经同学在我们这些学生之中,已经成绩一直以来都算得上很不错的了。” 顾为经往日里有点不爱说话,却也不是那种很讨人烦的刺头。 有人开觉得这样不太好,开口试图缓和气氛。 “成绩,成绩是做不得数的。梵高还根本没有上过一天美院,是传教士出身呢。” 杰瑞在一边笑着开口:“死读书没用,小松老师看重的明显是更高端,更重要的东西,比如说创作灵感什么的,我们的顾同学明显就是因为缺乏这点灵光,才没能被酒井太太挑选进入自己的提高班。” “而我们在坐的各位,就都比顾为经更有灵光。” 杰瑞笑着说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反正杰瑞也只是随口乱说的,他一直把顾为经当成自己的潜在的敌人。 有人骂顾为经,他是爽到了。 杰瑞这一笑,班里的很多人也就跟着笑了起来。。 苗昂温神色则有些古怪,从心而论,他也很想赞同一下杰瑞的观点,可是想到了那位阴影中的大人。 他纠结了片刻后,又乖乖的选择把嘴闭上了,只是在旁边安静的吃瓜。 小松太郎不在乎这些土鳖的意见,但认同附和的笑声还是让他很有满足感的,他现在就需要这个。 他恶狠狠的说道:“除非猪油蒙了心,才会有画廊愿意签这样的画家!” 莫娜神情呆滞,她完全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小松太郎直接把顾为经贬损的一无事处。 那个在自己看来很有前途的小男朋友,在真正的上流艺术人士眼中,原来只是一块烂泥巴而已! 莫娜有点不敢相信这个答案。 从小松助教口中说出来,又让她不得不相信。 “我完全不这么看。”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女孩子的声音平静的传来。 “小松前辈,你完全被嫉妒冲昏了头脑。”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二章 笔势 仰光的午后的天气正好,窗户被开到最大。 温暖的风裹挟着阳光从外面中倒灌进来,浅蓝色的窗帘被风卷起,在洁白的墙壁上留下一片飘动不可琢磨的暗影,以及那个欣长窈窕的身影。 在人们喧哗间, 酒井胜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他们身后几米远的地方。 女孩就站在窗边,臀部的曲线微微依靠着窗台,凝视着那些脸上依然残留着还未完全被惊愕代替的嘲讽笑容的同学们。 “当妒火遮盖了双眼,人就会失去欣赏艺术之美所需的静气。” 酒井胜子一字一顿的慢慢说道。 “小松前辈,关于我们的事情,我很抱歉却不并感到任何遗憾。我感谢您对我身上的付出,但我也有拒绝这份好意的权利。我做好承受您对我的辱骂和怒火的准备,却不能接受你对于顾为经的侮辱。” “小松太郎,我,酒井胜子,完完全全,彻头彻尾,一点也不能苟同你的看法。” “你可以把怒火倾泄向我。” “但小松前辈,这么侮辱一位我的人生中所见过的最为优秀的同龄人,就实在太输不起了。” 她清脆的声音抑扬起伏间带着肃穆和坚定,像是喜马拉雅高原禅宗寺庙上挂着的一串风铃,叮叮当当。 教室内每个人都张大了嘴巴。 若非生理结构的限制,他们的下巴已经都整齐的砸在了地板上。 这是什么鬼的神展开? 今天世界的打开方式定然出了什么问题,四周熟悉的一切都变得难以置信的陌生。 艺术界有句俗语,美术无需评判标准,人们的双眼自然会给出答案。 这句话最多只能对一半。 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人人当然都有喜爱或者讨厌某件绘画作品的权利。 你可以爱梵高,你可以讨厌莫奈。你可以认为安迪·沃荷只是个九流的艺术投机者,把毕加索的《格尔尼卡》这样价值数亿美元的稀世珍宝撕成碎片,然后再把村口王大爷上厕所时的随手涂鸦小心翼翼的放进花旗银行的地下金库。 只要你有作品作品的所有权,有足够的财力并且足够的任性,你当然能够这么做。 在人类漫长的艺术史上,无论是炒作的营销把戏,还是单纯收藏家本人比较“肆意洒脱”。 比这些例子还要离谱的事情还要多了去了。 每个单独个体都有追求个性和审美差异的权利。 但是在社会的大潮之下,艺术是需要有统一的评价标准的。 美术馆们需要知道哪些画作不值一提,哪些画作值得用恒温恒湿的玻璃展柜珍藏,再顺便雇仨戴袖箍的老头24小时的分班倒的看着。 收藏家们也需要知道什么作品用卫生纸的价钱买了将来有机会能变成地中海的游艇和维密超模。 什么作品用地中海的游艇和维密超模的价钱买了,将来又有风险传到孙子手里就变成卫生纸了。 艺术界总喜欢给普通人营造一种氛围,认为这个评价标准是艺术品的美丑。 画的好看的就自然值钱,美术价值低的自然不值钱。 这当然是糊弄小孩子的屁话。 搞讲究技法的古典艺术的画家,评价方法还能有迹可循。 那些搞注重形式和概念的先锋艺术家们就扯淡了,凭什么你拿个树枝参展就要比我的那块石头更高贵,凭什么你整个小便池算艺术。我在梵高的画前尿尿,就被警察拖走了? 这个标准从来都不是美丑。 而是掌握审美权利者让人信服的权威。 在大清王朝,乾隆皇帝就是权威。在现代美术界,伊莲娜家族的《油画》杂志就是权威。 而在此时这间德威教室里,小松太郎就是绝对的权威。 他说顾为经是个垃圾,绘画水平糟糕的连他用脚趾头画都不如,大家就会立刻相信顾为经的绘画水平根本一无是处,一起跟随着对方嘲笑起哄。 任何来自学生们对此的反对和质疑,不单是显得情商很低,而且会轻易被小松助教的权威所碾碎。 除非…… 这个人是酒井胜子。 酒井小姐的父亲是享誉国际的大艺术家,母亲是德威学校提高班的教授,她本人更是以美术天才之名,从小不停的被日本本土媒体和一些亚洲报纸所提起。 这样的女孩在同学的心目中是飘在天空中的云中仙女。 同样也是丝毫不逊色于小松太郎的学术权威。 因此,当两个学术权威相互碰撞。 酒井小姐突然跳出来,以近乎保护宗教信仰或者心中禁忌般完全不肯退让的绝决姿态,维护顾为经的时候。 这些德威的学生们全都觉得自己简直傻掉了。 “顾为经——我人生中所见过的最为优秀的年轻人?” 咚的一声。 莫娜手臂扫过桌子上的订书机,将它碰翻在了一边。 订书机从一米高的桌面上砸落,猛的砸在学生会主席穿着小皮鞋的脚面上。 为了方便装订作品集,德威学校在教室里所放置的订书机不是那种可以拿在手心里的轻巧版本,而是完全由铸铁制造的台式印书机。 一个有七八斤重,像是灌铅的小哑铃一样。 从这么高砸下,立刻在莫娜白皙的脚背上磕出了深深的印痕。 学生会主席小姐的脚背立刻红肿了起来,隔着薄丝袜都能够看出血痕的样子。 莫娜依旧恍然未觉,一点也感受不到疼痛。 她认为酒井小姐的话,自己每一个字都听懂了,组合起来的意思却让人茫然,也让人不知所措。 顾为经,她喂大的小毛驴……最为优秀的年轻人? “酒井胜子,那你倒是说说,我刚刚的评价,有哪句说错了么。”小松太郎依旧咬着牙,狠狠的吸着气。 他刚刚一提顾为经这个野小子,就看见酒井胜子果然抬头走了过来。 小松太郎后面的那些评语,就是朝着酒井胜子说的。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他倒想看看,自己所指出来的这么多缺点,难道酒井胜子就能闭开这些不谈,把顾为经夸赞出一朵花来不成! 酒井小姐轻轻迈步往前走。 德威的围观同学们自动向着后退让开道路,似被摩西分开的红海。 只有珊德努小姐依然呆呆的站在原地,恍若未见。 “这些缺点确实存在,这不是一幅完美的作品。” 酒井胜子没有绞尽脑汁的找借口替顾为经辩驳。 她从小松太郎手中接过平板电脑,侧着头望向电脑中的画,温柔的摇摇头。 “呵,你妈妈不是喜欢把他捧上天嘛。原来我们的酒井小姐也看得到顾为经的垃圾……” 小松太郎的讥笑刚刚说到一半,就被酒井胜子打断了。 “可是没有人能画出真正完美的作品,就像没有人能仅仅靠着画面本身的美感染世界上每一位观众一样。这是上帝才有的权利。” “顾为经做不到,你做不到,我做不到,我的父亲也做不到。” “我们所有的画家都只是缪斯女神的仆从,我们只能竭尽自己所能的画好自己每一幅画,去在漫长的人生中,尽可能的碰触完美的边沿。” 酒井胜子转过头,直视着小松太郎的双眼。 “所以在你眼中,看到这张画满是缺点,在我心里,却能看出这张画布表面蓄满了一个男孩子认真执着的笔触。他画的有所稚气,却拥有良好的空间感,线条结构和轮廓线也打得很准。这些都是成为一个优秀画家所需要的特质,也是顾为经的优点。” “特质,哼,特质有什么用,拥有好的绘画特质的人天底下一抓一大把。他们有几个能真的能成为大画家,又有几个有资格签约我们家的小松画廊。” 小松太郎完全是不以为然的态度。 酒井胜子把平板电脑抱在怀中,轻声说道:“顾为经拥有的不仅只是绘画特质,而且正在以奇迹般的速度,将这份特质变成画笔下的美妙光影色彩。” “小松前辈,你看不起顾为经,所以来到仰光这么久,从来都没有认真的想要去了解过顾为经。如果你真的接触过他,见证了顾君那种不可思议的进步能力,你也会发自内心的被他所打动。” “他的画笔技法已经超过你,甚至也慢慢要超过了我。如果他能继续保持这样的进步速度,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能超过我的父亲也说不定呢。” 酒井胜子笑笑:“我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你——” “从来的那一天,你可能就已经猜到了,或许你还没有。但不管你知道与否,我都想明确的告诉你。顾为经,就是我愿意这学期远隔重洋来到仰光的原因。” 小松太郎…… 杰瑞…… 苗昂温…… 莫娜…… 教室里的众人脸上全都充满着惊愕的神色。 他们有些了解顾为经,有些人没有那么了解顾为经。 但是所有人听酒井胜子用赞叹的口吻形容那个他们往日眼中的那个削瘦的身影的时候。 都有一种好端端的同学,嘭的一下,变成了X战警或者蜘蛛侠彼得·帕克的荒谬感。 满场哗然, 举世皆惊。 德威的同学中,最正常的可能是苗昂温。 这已经不是苗同学第一次被顾为经刷新世界观了。 震惊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震着震着,也就觉得习惯了。 酒井小姐口中的话语再如何错愕的让人难以接受,还能比豪哥让人拿着枪顶着自己的脑袋扣扳机,更加对人有冲击嘛。 苗昂温只是觉得有点离谱。 TNND为啥啊! 豪哥也好,眼前这个漂亮的艺术小公主也好,为啥都喜欢的恨不得抱着顾为经像块宝贝一样啃。 喂喂喂,往这里看,老子画的也很执着,也很认真的好不好啊! 杰瑞则忽然莫名的觉得自己输了。 他心中一直有点不太看得上顾为经,自己长的比他帅,家世比对方好,资源比对方多,体格也比顾为经更大更壮。 杰瑞可以在腰旗橄榄球场上轻易的把顾为经掀翻在地,可以拍一部爱心题材的微电影,将一枚最高级的童子军徽章别在胸口。趾高气扬的让全学校的女孩子为他欢呼。 但当酒井小姐这种美好的不似凡间生物的女孩子跳出来,像是脚踩七彩祥云的仙女一样为顾为经辩驳的时候。 杰瑞还是完全没有来由的觉得,自己惨败了。 好像他出城去比武,吃着火锅唱着歌,正兴高采烈着呢,突然间就被一记如来神掌给拍扁在了地上。 他把目光扫过站在打印机边的莫娜。 莫娜依然像是一尊大理石雕塑一样站在原地,脸上的精致的五官从刚刚开始,就像被戴了一张铁面具一样镶在脸上毫无变化。 杰瑞还是能从学生会主席小姐紧握的双拳中,看出她的心境肯定不像外表那样平静。 莫娜依然脑子很乱。 她看着酒井胜子,眨着眼睛。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是什么心情才好。 莫娜觉得自己应该为酒井小姐口中的那一个杰出的顾为经感到高兴,心中的某一部分又觉得自己其实并不希望听到这样的顾为经。 从小到大,自己都是两个人里面,更加引人瞩目的那个。 所以她才可以拥有更加从容的心态处理他们之间的感情,若即若离,想要抛弃就会抛弃。 莫娜一会儿认为酒井胜子这样为她的青梅竹马仗义执言很好很酷。 灵魂深处却有个小恶魔在咆哮,恨不得叫她冲上去像学校里曾经那些小太妹一样,把酒井小姐的衣服撕烂,漂亮脸蛋抓花,再扯着她的头发叫她“Bitch”。 见鬼, 自己可是学生会主席啊,她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呢? 然而内心的深处,就是能清晰的听到这样一只小恶魔在呼噜噜尖叫的声音。 她连对往日里从来看不惯的蔻蔻都没有这种感受过。 所以莫娜只能待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像只木头一样,维持着空洞的五官表情。 酒井胜子小姐就站在莫娜身前几步远的地方,近的好像能闻到她身上草莓味道的气息。 暖春的热风将酒井小姐校服下摆的褶皱短裙一并轻轻吹动,露出袜子上光滑的小腿。 窗帘跳跃的阴影就投射在酒井胜子峰峦起伏的身体上,空气中浮动着窗外传来的草木和春天植物气息,和酒井小姐身上的气味融合为一起,把她衬托着好像一只林中的精灵。 连莫娜都不得不承认。 此刻的酒井小姐真的美极了。 “还给你。” 酒井胜子将IPad递还给莫娜。 “顾君这样的天才,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和信任。他自然会以百倍的光华绽放与你。你知道嘛,顾为经正在完成一幅我认为会让整个亚洲艺术界为之侧目的的大画。” “我说我为顾君来到仰光。而参加新加坡美术双年展的决定,亦是追寻他的脚步。” “我现在只是希望,在他将来光芒璀璨的时候,不要被他抛得太远。”酒井胜子微笑。 酒井小姐这句话是在对小松太郎说的。 可是莫娜还是觉得,自己没来由的又被当胸插了一刀。 …… 19世纪流传至今的艺术评论家姓名中,最有影响力的一个人就是吉奥瓦尼·莫勒里。 他是一个意大利人,达芬奇的老乡。 《油画》杂志创刊时的三位编辑之一。 那时候还没有视觉艺术版块这种笼统的新型词汇。三位编辑一位油画主笔,一位水彩主笔,一位素描主笔。莫勒里就是专门负责撰写素描评论的主笔人。 他研究发现,每一位大师的速写作品中,诸如描画手指耳朵等精巧的细节时,素描都会带着强烈的个人风格。 大师所画的素描线条,收放自如,绵密交织。 铅笔绘画出的精确艺术线条就像普通人的涂鸦般简单。 他将这种现象命名为“笔势”。 教室的角落处,顾为经现在就感觉到,他正在逐渐形成属于自己的笔势。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 他的心跳都有些加快了。 在素描中形成个人气场般的笔势,就是迈入素描专家领域的显着特征之一。 就像东夏在评点书法作品中,称这个书法家的已经登堂入室。往往会说他的笔墨骨架已经有了自己的“书体”。 素描和书法用的绘画工具和纸张不同,可都是用精妙的笔墨结构彰显风情的艺术。 所以在这一点上,两者的评价标准是很近似的。 万变不离其宗。 这不是顾为经第一次感觉到笔势这种东西,使用【门采尔的绘画基础心得】这个技能时,他就能感受到强烈的“笔势”。 门采尔最典型的个人风格是解剖明确、风情豪放。 笔法生动、富有表现力。 老前辈曾经将坚硬的铅笔、柔和的木炭、厚重的粉笔、轻快透明的水彩等工具融于他的素描之中,使素描产生非同寻常的视觉效果。 顾为经绘画彩色铅笔画时,就被这种强烈的个人风格所“塞满”了。 在海伯利安先生频道的视频中,那位评委小姐点评他的创作风格,评价他的用笔带着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插画家,洛克威尔的感觉。 不是顾为经画的和洛克威尔像。 而是洛克威尔是门采尔的亲传弟子,两个人都画的和门采尔像。 但技能带来的素描“笔势”只是一张几百秒钟的短期体验卡。类似老僧呼的一下给你灌了一甲子的功力,又呼的一下给你吸走了。 和真的由脚踏实地的素描进步而在笔尖诞生出的那种朦胧感觉时,心里的成就感,根本就不能同日而语。 “精确。” 顾为经画瓦特尔教授发下的素描小格子的时候,才发现Lv.5和Lv.4最大的不同依然是精确。 精确是形成个人“笔势”的基础条件。 只有将指尖的铅笔使用的如臂指使,才可以在这个基础上再谈什么绘画风格。 画的七零八落,大字写的一笔狗爬,只要坚持几年持之以恒的“丑”的一如既往,你也能形成自己的绘画风格与书法流派。 难看也是一种风格嘛。 然则这样的作品称什么“笔势”、“书体”当然就搞笑了。 能够画出受控制可以复现的美好景制,才是素描专家的本领。 职业一阶的素描水准在涂小格子的时候也很精确。 可是进入了职业二阶,顾为经下笔的时候,就已经有把刻板的精确进一步提升到“写意”两个字地步的意味了。 他之前画小格子的时候,画的只是快,却要全神贯注的盯着小格子的边沿,时刻控制着用笔的界限。 涂到后面,则形成一种死板的肌肉记忆。 要是瓦特尔教授素描纸上的小格子大小边长不同,亦或顾为经忽然想改变线条的长段,难免就有些手忙脚乱,笔迹在格子的边沿处形成出界或者留白。 现在不一样, 顾为经完全可以随心所欲的处理着自己的线条,想快就快,想慢就慢,想粗就粗,想浅就浅。 爱画多长就画多长。 他可以在任何地方将线条断开,也可以在任何地方将线条天衣无缝连接在一起,甚至在指甲盖大小的地方使用细制的叠笔。 “这样再继续涂小格子就没意思了。” 顾为经之前挺喜欢上瓦特尔教授的提高班的。 他现在已经对作品集格式这类的东西完全无所谓,但瓦特尔教授所总结出来的绘画小窍门还是蛮好的。 这种小格子练习可以获得素描经验值的同时,还能锻炼自己打磨用笔细节的能力。 此时同样还是在涂小格子,就对顾为经来说过于没有挑战了。 他决定增加难度。 顾为经刚刚就想到,自己可以尝试着在一张方寸之间的纸面上,用单色的素描调子构建出立体的复杂光影来。 他首先尝试用从中央点拉出发散的线条通向方格的四个角落,将方格纸切分成四个三角形的区域。 在四个区域用四种不同颜色的光影和笔法,使涂完后的小方格看上去像是从高空中俯瞰的金字塔。 然后是曲线, 用完美的海螺般的复调曲线填充住小方格的空间,四个角区域的留白再用更小的曲线填充。 这让整个画面看起来像是遍布着不同大小的漩涡。画面甚至会让人的眼神失焦,看上去像是盘在一起首尾相连游动的蛇或者海面里流淌着的涡漩,有点要掉San值。 试完前面两种画法之后,顾为经又尝试用更加凌厉难以处理的折线段。 “沙沙……” 他完全沉浸在了素描线条的世界之中的时候。 往日里喜欢在学生们做作业时,自己就回办公室摸鱼的瓦特尔教授拿着咖啡杯,又推门走进来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三章 壁咚 “刚刚课上忘了说。你,你,你……还有你,把你们几个准备好的作品集交给我。如果今天没带那么就下次课,周末我有点空闲时间,可以检查一下你们的作品集进度。” 瓦特尔教授折返回了教室,看都不看那些在桌子底下打游戏,或者偷偷睡觉的同学。 他只是在课桌间走过,点了几个名字。 从课程进行后一周以后开始,课堂作业实际上就收的稀稀拉拉的。 用素描铅笔涂格子是个相当劳神的作业。 从练习技法上来说不太难,比不上画复杂的静物排列,更比不上画老头老太太脸上的复杂的小褶皱。 但很枯燥乏味。 主要考验的是一个静气。 需要每个练习者都沉得下心来,耐得住寂寞。 想要涂的好且涂的快肯定很不容易,得要有职业画家的水准。这些高中学生们一味追求速度求快,更是容易顾此失彼,反而涂的一团糟。 可如果够认真,不怕画的时间长,能稳住心态慢慢的一笔一画涂。 那么纵然是刚刚学美术不久的初学者,也同样能够入手这样的练习,并且画的不错。 “就看他们有没有这个心思了。”瓦特尔老师心里想。 “老师,这不公平!您为什么只给这几个同学看,不给我们其他人看。”有同学对素描老师这么明目张胆的区别对待同学不满,小声的嘟囔。 瓦特尔教授甩着甩头,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上满是不屑。 “还有谁想要我看作品集的?你们所有人交的作业稿还都放在我的办公室里,现在就去找。能找出八张以上自认为认真的作业,我今天不睡觉也给你改出来。找不到就闭嘴。” 瓦特尔面无表情的用一句话,就把不满的意见全都给镇压了。 他对那些既没有天赋,连最基础的努力都做不到的躺平学生们完全喜欢不起来。 想要在美术行业长久的走下去,努力是成功的底线。 只有付出了99%的努力,才能有资格去博取1%几率的运气和贵人赏识。 否则你拿什么和那些才华横溢生下来就是吃这碗饭的天才相比呢? 这不是龟兔赛跑的游戏。 人家天才私底下搞不好比你还卷呢! 瓦特尔教授自己,就是那种付出了努力依旧没有等来足够的运气的美术生。 他知道自己的素描水平过了能签画廊的及格线,却没有被猎手经纪人看上的幸运。 最终只能在私立学校当一名月薪不高不低的美术教师。 因此瓦特尔教授对那些没有运气被酒井太太的提高班挑中,却依旧一丝不苟的努力的小孩子,心中多抱了几份理解和同情。 大家都只是那种足够努力而不够幸运的普通人。 他这几天计划着,在教室里挑选几个往日里认真听课,认真交作业的学生。 瓦特尔老师希望让他们把准备之中的作品集交上来,自己审一遍。 细致的跟进修改学生美术集也很耗费精神。 大班教学的老师没有提供私人指导的职责。 瓦特尔教授还是愿意给他们开个小灶,讲讲私人的创作经验和申请面试时的某些诀窍。 自助者天助。 愿意抓住每一分机会努力的小孩子,他这个当老师的,能拉一把的时候,便愿意费心的拉一把。 “顾为经?” 瓦特尔教授在教室里转了一圈,最后走到教室的角落处。 他看到顾为经正在用心的在素描纸上练习,心里满意。 刚刚准备伸手在课桌上敲一敲提醒这小子,瓦特尔教授的手突然顿住了。 素描教授盯着顾为经笔尖。 瓦特尔走进这里过程中初看时,只是发觉顾为经在素描纸上的画法不是自己要求的。 看上去最后的绘画效果似乎还不错。 更吸引教授的是,他整个人行笔用笔时,浑身上下有一种自信的气质。 “年纪不大,画画时的状态,却有点艺术家的范了啊。”瓦特尔教授心中善意的微笑。 可当瓦特尔教授站在顾为经的跟前,再凝神细品的时候。 整个人直接是一个激灵。 “呃……” 他的呼吸猛的暂停,瞳孔地震,一头蓬松凌乱的金发从发根快要炸开了。 瓦特尔教授觉得闷头挨了一个大嘴巴,被抽的头晕目眩,整个人都有点恍惚。 这是啥啊? 淦,这是我布置的素描课堂作业嘛? 这玩意还能这么画嘛? 咦, 这到底是怎么画的? 瓦特尔教授看着纸面上的被各种线条布满的方格,精细的线条从中心点宣泄而出,向着四周发散出,形成阴影细节不同的三角形平面。 二维的平面表现出了三维立体空间的质感。 明明眼前只是一个小小的正方格。 可瓦特尔教授甚至能艺术性的把它想象成落日下的埃及,从高空中俯瞰的胡夫金子塔的样子。 阳光流淌在表面。 四方金字塔的不同斑驳表面因为光照强弱的不一样,形成了不同的明暗对比。 这张素描笔法练习——不,这种被顾为经融入个人创意涂满的小格子,在瓦特尔教授眼中,已经可以脱离了练习的范畴,能算作简单的几何素描画了。 素描画本身不错虽不错,还没有达到值得瓦特尔教授这么震惊的地步。 讲道理, 不过是一个加上光影效果的四棱锥俯视图而已。 画几何石膏模型,圆锥圆球甚至各种歪七扭八的非对称图形,都是艺术生学习素描时的基本功。 底座是正方形的四棱锥没有曲面,光影变化不算复杂。 随便拉一个德威六、七年级艺术班的小孩子,就能画出这样的没有影子的俯视图。 真正让瓦特尔教授心头惊涛骇浪翻涌,震撼的想要把舌头吞进嘴巴里的是…… 他能看出来,这幅素描画从始至终,所有的笔触都是顾为经用一根普普通通的2B铅笔画出来的! 石墨铅笔由于制作工艺不同,B值越大则越浓越软,H值越大则越硬越淡。 笔尖质地的软硬,还能带来不同附着力的铅质,在素描纸上留下粗细不一的画面颗粒度。 理论上, 画画时描绘较为光亮的表面以及需要深入修改作品细部时,适合使用高硬度的铅芯。 背光处的平面使用浓一些的石墨笔。 通常6B到4H的铅笔都是艺术生在画素描时常备替换的选择,用来绘制不同的光影变化。 而眼前顾为经大概率是为了涂格子时的便捷,他仅仅使用了一根素描铅笔就完成了所有的工作。 还完成的很好! 图画中所能看到的四棱锥俯视图上所变化的黑、白、灰三色。 本质上都是由一根笔根据排线的疏密,下笔的轻重,使铅质附着在纸面上的层次不同,而表现出的光影梯度。 这份用笔的精细程度简直是妙到毫巅! “离谱啊。” 瓦特尔教授一直都为他的素描技法的水平而骄傲自负。 即使比起德威的开罗、曼谷、横滨这些更发达城市的校区里教授,瓦特尔自论他的素描水平也不妨多让。 放眼整个缅甸,能有他的这份用笔功力的人,绝对没有几个。 瓦特尔心中悄悄估量, 若是给他足够多的时间,可能也顶多将一根素描铅笔,画到眼前这个学生这般的水准。 而顾为经甚至是课堂上这短短的时间内,在一只处处受限制的小小方格里画出来的! 他所有留下的笔触痕迹都画的很“满”。 既不越线逾矩,也不欠缺丝毫。 干干脆脆的在方格的边界处戛然而止,似是撞到了空气墙一般。 而顾为经在另一些格子上所绘制的迷人漩涡线条,更是让瓦特尔教授直接想到了梵高。 只是顾为经的笔触漩涡里没有梵高的冲动和激情,但是比梵高要更加规整和简洁。 梵高喜欢用漩涡来刻画粗大紧凑的松柏。 顾为经笔下的线条则细密的宛如割过草地的细风。 静止的图片中带着流动的韵律。 曲线和曲线之间在半毫米的精度上无限接近却又彼此分离,让瓦特尔教授的目光好似轻易就能够陷进去。 老天! 瓦特尔教授开口,他有现在有千言万语想要说,脑海好像充斥着一整部十万个为什么。 这些话被堵塞在嗓子眼。最终鬼使神差的化做了他几年前,跟一位长期在仰光做玉石赌石生意的东夏商人家长所学的词汇—— “NewBee(牛逼)。” 老教授口中发出一声字正腔圆的赞叹。 顾为经画画画的好好的,连瓦特尔教授跑到了自己身旁都没有注意到。 这突然的一声“牛逼”却把他吓了一大跳,好悬没把铅笔都给一起扔出去。 他一扭头,就看见素描教授正瞪着双铜铃一样的大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他。 瓦特尔教授抽过了顾为经身前的素描纸。 老师也不说话。 教授只是瞪着眼前的素描纸几秒钟,转过头来瞪顾为经,然后接着瞪素描纸,再接着瞪顾为经。 就这么举止怪异的不停的循环,像是个卡了bug的机器人似的。 顾为经被老先生看的有点毛了。 “教授,抱歉,我自己想换了种画法试试,您有什么好的指导或者建议嘛?” 顾为经主动开口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气氛。 “抱歉?画成这样,你有什么要抱歉的地方。” 瓦特尔教授嘿了一下,晃了晃手中的纸张。“抱歉德威学校只能派出我这种水平的老师来教你?” “问我有什么好的指导意见,同学,这样的画我可画不出来。见鬼,我竟然还在台上大言不惭的讲了这么多天的课。”瓦特尔教授苦笑。 “要不然还是你来指导指指导我吧,这课你完全没必要上了。” 他的话是在开玩笑,语气中却有真情实意的意味在其中。 在现代学校里, 学生的学科实力比老师还要强,并不是多么值得奇怪的事情。 无论课外自学还是教培补习班的缘故,很多学霸都能做出来授课老师都不会解的难题。 要是打奥赛,能拿省奖甚至是进国家集训队的学神们,秒杀个普通高中物理高中化学老师,简直不要太轻松。 艺术却是个特例。 因为艺术真的是个纯粹的技术性学科。 无论是美术还是音乐,技法的积累都需要时间的沉淀。 同时学生们如果没有比他更加优秀的老师的指导。进步速度就会慢下来,甚至连努力方向应该在哪里都未必知道。 普通人可没有系统这么简单粗暴的加经验的手段。 通行的规则是,艺术学科经常学到了一定程度就要换老师。 那些历史上音乐天才艺术天才,交响乐队的首席小提琴手能考入四大美院的名校学生们——从小到大在不同的学习阶段换个五、六位私人教师只是寻常事。 一开始跟某个老师学,学的太好了老师教不了。开始被推荐跟着老师的老师学习,在艺术行业不稀罕。 要不然就像酒井胜子这样,从小的时候就跟着着名大师学习。 “现在一个学生都画成这个样子嘛。妈的,水平高成这样,我这个老师压力很大啊!” 虽然不想承认。 可瓦特尔教授在仔细研究过顾为经的作品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家伙的素描水平,应该要比自己要强。 瓦特尔老师的样子被所有同学都看眼里,德威的教室里也是一阵惊讶的窃窃私语。 他们在学校里上了这么多年的课,何时能看到过牛气轰轰的日耳曼人素描教授对待一副学生作品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顾为经是属于成绩不错的那类,素描课的评价经常是A。 只是能拿到A的人,又不只他一个。 那些被酒井太太挑选去提高班的人,也没见谁让瓦特尔教授这么失态过啊。 难道这小子他突然嚼仙丹了? “您过誉了。” 作为人们所议论的中心焦点,顾为经反到被瓦特尔教授夸奖的有点不好意思。 这个老先生往日里还是很照顾自己的。 “我也想过誉。线条造诣,有什么功夫就画成什么样,纸上的笔墨是最不会骗人的。这幅素描图,我很难画的这么好。” 瓦特尔教授嘴里啧啧称奇。 面对这样的素描水平,瓦特尔教授甚至心中有点愧疚。 自己教这样的学生真的不配,都有点去误人子弟,耽误人家的意思了。 除了不好意思,瓦特尔教授更多的是困惑和不解。 毕业年级的学生总体水平他是清楚的,顾为经算是个好苗子之一,水平依然还需要打磨。 这才一个假期不见, 瓦特尔现在手中这幅画已经从好苗子猛的就长出了树干与枝叶。 参天大树过于捧杀,能看出成熟艺术家的雏形真的一点都不假。 也发育的实在太快了。 “顾为经,在假期家里有给你外聘补习老师,或者参加一些美术集训班么?” 瓦特尔教授的猜测道。 他是在好奇什么样的素描课补习老师才能有这么好的效果。 要是真有名师调教,能进步的像是吃了春药一样的猛。 瓦特尔教授也准备转头给自己去报个班上,就算花个几百几千美元的,他也乐意。 瓦特尔教授终归在一根铅笔上耗费了大半生的时光。 他这个年纪,也就不太想着签画廊什么的了。只是单纯触摸到素描技法的更高境界,也总归是很好很好的。 “我就是自己琢磨的,画着画着就有了感觉。” “这样啊,那就是突然悟了。你这悟的可有点猛。” 瓦特尔老师的脸上流露出一层失落。 教授心中却也算有了答案。 艺术行业讲究灵感,讲究顿悟。 莫扎特小时候从楼梯上摔下来,磕到了脑袋从此变成音乐神童的都市传闻,可信度不高。 有哪个美术生画着画着突然像是开窍了,画功短时间突然猛窜了一个台阶的事情则真的时常会发生。 面对眼前的事实, 瓦特尔教授只能把答案归究在这个缘故之上。 “都看看这张画,我叫你们用铅笔涂小格子,你们还一个个的嫌苦嫌累,不愿意练。乍乍乎乎的都好似自己笔下那三瓜俩枣都已经能上得了台面了。” “看看同样是每天背着一个书包来上课,你们有的同学的素描,已经高成了什么样子!我不要求你们都能画成顾为经这般模样,但是要求你们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圆润的用笔,看看这精妙的控制力。谁说没被克鲁兹教授挑中,就不能自己发光了!” 瓦特尔教授看这张素描画看的有点爽。 他忍不住把眼前的纸张炫耀给在场的所有学生。 干教师这个行业的人,很少有不喜欢好学生的老师。 他们天天批不及格的课业批的有多头昏脑胀,看到一张满分的卷子时,就有多耳目清明。 除了教出名校学子能得到的“奖金”、“优秀教师”称号这些利益性的因素,单纯看看他们的作业也是很有爽感的。 就像游戏练号时,练出了完美的小号。 瓦特尔教授现在就真的很兴奋。 “真棒,这幅展示素描基本功的画简直可以直接挂在学校里的宣传板上,展现展现我们学校的素描教学成果!”他说道。 “哇,是好漂亮。” “这漩涡看的我眼睛都要晕了。” 有些学生们附和。 “您又没让我们这么画。不过是线条乱一点而已,慢点画,大家都能画出来。”也有些人还是有点不以为然。 鉴赏美也是一种修为。 而这样的修为从来不是每个人都拥有的。 “大家都能画出来?”瓦特尔教授气笑了,“不看别的,就凭这手素描,校招会上的面试官就要抢他,你们信不信。” 教授还有后面半句话没说出来。 就凭这手素描……在座的其他所有人中的大多数,没准可能是全部,终其一生的时间,可能都画出不来。 艺术业就是这样的残酷。 “我的作业以后你都不用理会,你的这张画我有用,我拿走了。” 瓦特尔教授没兴趣和那些把杰作摆在眼前,都不愿意低下头去好好欣赏的废柴们解释顾为经用笔的妙处。 他拿走了顾为经的素描纸,就转身走出了教室。 …… “喂,顾同学。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顾为经从开始变得闹哄哄的教室里走出来。 这本来就是一张课堂作业,他既然想这么画,就预计到了瓦特尔教授会感到惊讶。 只是没想到瓦特尔教授会这么高调的处理他的作品。 顾为经不习惯处理这种同学们围过来的场景,他快步饶过了几个拐角,形色匆匆的走入了一条僻静处的走廊。 他忽然感受到有人在拍他的后背。 顾为经转过头,就看见蔻蔻站在他的身后。 不得不说,穿着打扮的风范真的是有些女孩子与生俱来的能力或者说是天赋。 明明大家每天都穿着同样的校服,拉拉队长却天天都能穿出别样的效果。 蔻蔻今天没有戴她喜欢的标志性酷酷的小骷髅耳环,耳垂上粘了一枚小亮片似的耳贴。 头上带着棒球帽,长发编成麻花辫子从脑后垂到肩头。 她今天穿了画写生课的时候的裤子,膝盖和小腿上被蔻蔻磨出了几个洞。 别奇怪,女孩故意的。 蔻蔻手动把棉布校裤改造成了潮流破洞牛仔裤的效果,搭配胸口上所别着的那枚白玉兰胸针,看上去是时尚于运动的混搭风。 有些时候,真的让人感慨,蔻蔻将来不去当百变女明星都可惜了。 “瓦特尔教授其实现在不太要求课堂作业,班上很多同学都没有太认真画。所以我觉得蔻蔻你没必要找我写作业了。” 顾为经笑笑。 自从小半个月以前开始,他就特意避开了蔻蔻身边的座位。 蔻蔻给顾为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她上前迈了一步,把顾为经挤到墙边,伸出手倚住着墙。 练舞蹈学击剑,使得蔻蔻的形体很流畅,她的身材本来就要比酒井胜子更高些,有一米七二左右。踮起脚尖的时候,更是和顾为经持平。 蔻蔻一记壁咚成功。 “回答我的问题。”蔻蔻手臂前倾斜,一只手靠在墙壁上,直视着顾为经的双眼:“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四章 认定 顾为经确实有点要躲着蔻蔻的意思。 过去这段时间之中,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他发现蔻蔻对他有许多好奇。 或许在好奇中还搀杂了点好感,或许没有,也或许她对自己的所有亲近只是想给莫娜上上眼药。 蔻蔻的性格可爱而百变,能和谁都打成一片,也能和大多数男生和女生都相处的很好。 顾为经从来都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蔻蔻。 但这并不是他躲着蔻蔻的理由。 如今对男女感情还是个新手的顾为经,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个情景才好。 原则上, 顾为经认为,在他和酒井小姐交往后,自己就不应该和别的女孩子走的太近。 莫娜的通讯聊天记录,他能在手机里删除的一干二净。 难道面对眼前这个不久前才刚刚救过自己的小女侠,他要冲过去说——“喂,蔻蔻,我现在有了新女朋友,所以请你就不要上赶着再凑过来了。” 哪怕弗洛伊德说过,男女间的每一段感情,都带着强烈的自恋的意味。 但这种宣言,也实在自恋气息太浓郁的让人窒息,还显得分外没有礼貌。 他相信,人家蔻蔻肯定无所谓。 蔻蔻小姐就算心中有点朦胧的好感,也不至于到纠缠不清,要死要活的地步。 只是顾为经一想到这种场面,就尴尬的想要用脚趾头挖套三室一厅出来,把自己埋掉。 在一番思前想后之后,顾为经决定进行冷处理。 蔻蔻在学校里这么受欢迎,自己避着她一段时间,对方的注意力应该会被别的事情所吸引走。 好奇心一过,也就没事了。 奈何人家蔻蔻小姐也实在不是什么会按照顾为经的心理活动乖乖配合的主。 这位小八婆看出了顾为经的打算后,不光没有转头跑开,反而把他壁咚到墙角,准备一探究竟。 这就更尴尬了。 教学楼无人的僻静过道中, 蔻蔻直视着顾为经的双眼,顾为经眼神则不太自在。 麻花辫子的姑娘身体前倾,两个人的身体挨的很近,近的顾为经并非故意,还是能清晰看见脖子上挂着一串铂金项链消失在她没有系校服下领口起伏的胸口中,近的能让顾为经嗅到蔻蔻口中含着的泡泡糖的桃子味道。 “我好看嘛?” 蔻蔻注意到顾为经躲闪的眼神,调笑道。 正常历史上的大艺术家一生中都会经历数不清的风流韵事。 不是正在勾搭妹子,就是在去勾搭妹子的路上。 如果毕加索这种老色胚面对这种问题,搞不好就已经恨不得把自己化身为一串项链,埋藏在漂亮女孩的起伏的波峰间。 但顾为经受到的家庭教育在这种时候起到了战胜动物本能的作用。 他认为最好不要让这种暧昧的氛围再持续下去了。 顾为经决定无论合不合适,都要实话实说。 “抱歉,蔻蔻小姐,不是你的问题,你也很漂亮。只是我觉得现在的自己不适合和女孩子走的太近,应该保持一定距离。” “WHY?” 蔻蔻像一尾红鲤鱼一般吐了个泡泡。 “你改变爱好开始喜欢男人了,你是Gay?”蔻蔻奇怪的歪着头,从头到脚的审视着顾为经打趣。 “不,因为我现在有正式的女朋友了。”顾为经老老实实的回道。 他有点担心蔻蔻想要继续八卦下去。 顾为经现在不希望当众坦白和酒井胜子的关系。 人们中的议论不是关键。 德威国际学校也没有老师会闲的无聊管早恋。 只是酒井胜子那里还拿着东京画廊+BTAP的少年艺术家代理协议呢。 与汉克斯签合同的时候,酒井太太聊天中,就希望无论缅甸的绯闻会不会真的能传到东京画廊那里。 他们两个能在学校这样的公众场合还是最好要收敛、低调一些。 酒井胜子似乎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可恋情如果真的要曝光。 掌控的权利也应该握在人家女孩子的手中,不是由顾为经炫耀到满天下都是。 “哦,这样啊。” 蔻蔻轻轻哦了一声,沉默了几秒钟。 她脸上既没有看出任何失落,似乎又突然失去了八卦的兴趣。 她只是站在那里,用力的吐了一个泡泡。 嘭! 泡泡破裂。 蔻蔻收回手臂,转身就走了。 …… 瓦特尔教授连讲台上的电脑都没有拿。 他本来想把顾为经的素描作业直接叠几折放到兜里,看着素描纸上精美的图案,他犹豫了一下,走到一半又折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瓦特尔教授找了瓶素描固色定画液,上下摇晃两下后给顾为经的画稿喷了一通。 随便抓了本书,将素描画插书页之间,他这才夹着书又出了门。 瓦特尔走到电梯间,刷了教工卡后就坐职工电梯直奔顶层的校长办公室。 高中校长其实是个权利很大的职业。 尤其是所谓的私立贵族学校,校长更是像个校园里的小诸侯。 德威教育集团是国际私立学校行业的老牌龙头,各种人脉关系,校园资源四通八达。 王菲、木村拓哉等一票明星的子女上的也都是德威的不同校区。 或许比不上伊顿、哈罗这类从文艺复兴时期就建校,每年仅是来自各种优秀毕业生,同学校友会的捐款就几千万上亿英镑的超级名校。 但随便抽一个校区,德威一年办学经费也是大几百万美元。 在缅甸, 一个私立学校的投资完全可以和那些跨国企业在缅甸设立的工厂比一比,还未必会输。 能当上德威驻仰光校长的人,捏着这么大一笔外汇,即使学校开支并非能由校长随意取用,也是轻易就可以和政府市政高官谈笑风生的牛气人物。 校长办公室也奢华气派的很。 房门外铺着大片大片有着精美花纹的织物地毯,墙上和天花板上都雕刻着洛可可式样的仿古花纹。 门口摆放着一对白象的雕塑,雕塑的五官纤毫必现,两对长长的象牙是用一整块翡翠磨出来的。这是德威分校建成的时候,市政府送来的欢迎外资的礼物。 私立学校不讲艰苦朴素那套,校长的办公室越气派,和学生家长谈学费上调的时候,底气也就越足。 瓦特尔教授在顺手摸着光滑的象头,按响了办公室门口的铃声。 “叮咚!” 门铃响过,几秒钟之后,门后响起了校长的声音。 “请进。” “瓦特尔老师,是你啊。” 校长看到素描教授这个时间上门,他眼神略微有些惊讶,语气中没太表现出来。 他示意瓦特尔教授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然后才问道:“有事么?” “校长,我觉得您也许应该看一看这个素描。” 瓦特尔老师开门见山的从书本中,抽出素描纸,递了过去。 “教授你的新作?真不错。” 校长是加拿大魁北克人,说话时带一点奇怪的英语口音。 他接过素描纸的时候,心中略微有点不以为然。 自己每天的工作说忙也忙,说不忙也不忙,但是他确实没啥兴趣欣赏一张手下老师的绘画作品。 看在对面是瓦特尔教授的份上,校长还是勉强耐着性子接了过来。 德威以艺术教育起家,美术师资是学校资产中最重要的那部分。 这位素描老师的艺术水准,则是这里他手下独一档的。 那个克鲁兹夫人? 拜托, 人家只是来兼个职陪女儿上上学而已,无论是酒井太太还是校长,都不会天真的把他们间的雇佣关系当成一回事。 这年头纵然有偏远地区的津贴,比起魔都和横滨,愿意跑来仰光这么乱的地方教课的好老师可不多。 校长轻易不敢给瓦特尔教授脸色看。 “嗯,这线条还不错,上的调子也很工整……咦,瓦特尔教授,你的素描功力长进不小啊。” 说到后来,德威校长的脸色一肃。 校长原本只是随口的称赞,语气中敷衍的意味居多,就像是牧羊人随手给咩咩叫的山羊摸摸脑袋抚慰一下。 他心中有一半的心思都在警惕着这家伙拿着一张素描上门来,是不是想要闹着要求涨薪。 地主家也没余粮,惠而不费的语言夸奖无所谓,想要涨薪那是万万行不通的。 校长看着看着,忽然后背从椅子上立起来了。 德威的高层教职人员有一半都有艺术或者教育相关背景,可以不会画画,艺术鉴赏能力肯定不能低。 校长望着手中的素描纸,打量着打量着,慢慢就看出了门道。 线条极为工整,自有他的章法蕴含在其中。 一根铅笔就画出了四棱椎上柔和阴影过度的软边缘和界限分明,光暗分割的硬边缘。 这份对于笔尖的卓越控制力可见一般。 素描不是只讲用笔精准度的学科。 只是素描作品最后的画作表现力如何,用笔精准度常常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校长看着手上的铅笔画。 他以前可没觉得瓦特尔教授的素描水平有这么好,整个德威体系中,能画出这一手的老师都不算多。 校长咂吧着这幅素描的水平,慢慢品味着。 他都有点认为这张画有炫技的意味在里面了。 “画的好吧。” 瓦特尔教授撇嘴问道。 “整体的画作很协调,画作对于光影的特质也把握的很明确。不过说白了,这张画画的并不复杂,所以也看不出什么太多东西。” 不知来意的情况下,校长最多只肯警惕的给七分好评。 余下的三分, 自然是怕瓦特尔教授以此为筹码要整啥幺蛾子。 “不够复杂?NoNoNo。” “Sir,您也是专业人士,这么说话就很没意思了啊。这分巧功夫可是多少复杂的素描画里都没有的。” 瓦特尔教授不喜欢校长夸个人都不爽利。 他摇晃着满脑袋金发,看上去像是头不满的老狮子:“您就直接干脆说画的好不好,就完事了。” “是挺好的。” 校长瞥了一眼面前的素描老师:“但是嘛,我们德威对老师的教学要求也不是只有技法一项。你这张素描画的比外面那些培训班的老师好这么多,可家长也未必懂行啊。管理学校平常也蛮难的……” 他开始倒苦水。 校长下定决心。如果眼前这个老教师真的要加薪的话,最多给他每个月加200美元。 要不然250美元? 校长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素描画,决定底线是300美元,不能再多了。 再多其他的老师就要来闹了。 “漂亮吧,可惜不是我画的。” 瓦特尔教授等校长终于给了个准话,这才有点恶趣味的说道。 校长眉头一皱。 “您别着急,虽然这不是我画的,但是却是我们德威的学生的作品。”瓦特尔教授不是真的想把领导惹毛了,所以立刻补充道。 学生的作品? 我们学校的学生? 加拿大人就似是小县城的高中校长,突然听说自己学校的某个同学拿了奥赛金牌一样,整个人都惊了。 他捏着手中的素描纸,满脸写满了愕然。 “厉害吧,我初看到的时候,比您现在还要更加惊讶呢!” 瓦特尔教授看到这张自己特意喷了定画液,小心保存的铅笔稿被校长用力捏出了手印子,心里有些心疼。 等校长松手,就不动声色的把素描稿抽了回来,夹回了自己的书页里。 “莫非是酒井胜子小姐的画?” 校长没好气的看着瓦特尔教授。 酒井小姐这样的学生,又不是你教出来的。你在这里显摆什么呢。 不过大艺术家的女儿就是厉害,这才多大嘛,就能画成这个样子。 和人家一比,绝大多数艺术生都会觉得,他们的时间简直都花到狗身上去了。 “不是酒井小姐。酒井小姐画的再好也,我也沾不了光。您应该知道每年我都会在毕业年级的班里布置画素描小格子的课业练习。这就是今年一个同学交上来课堂作业。” “一个十七岁的本土学生,校长,你能想象嘛?” 瓦特尔教授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得意的笑道:“我敢打赌,您绝对猜不到这是哪个孩子画的。” “竟然不是酒井胜子。” 校长想了想,用手背在桌子上拍打了两下,“那么,难道是……顾为经同学的作品么?” 咦…… 校长这句话直接把手中握着个大秘密来炫耀的素描教授整不会了。 瓦特尔教授伸着个脖子望着眼前的校长,方脸颊上写满了愕然。 领导就是领导。 这也能猜中? “您难道提前看过顾为经的画。”瓦特尔教授不明所以。 “是他的作品吧?既然不是酒井小姐的画,那么我一猜就是他的了。” 瓦特尔教授点头。 校长也不显得如何惊讶,脸上反而挂着几分果然如此的微笑。 “既然你给我看一张素描画,那么我也给你看个东西。” 校长站起身。 他从抽屉中拿出了一串钥匙,走到墙边的文件档案柜边,拧开柜门从中取出了一个大大的棕色牛皮纸档案袋。 “这是三天前学校秘书处收到的档案,看到上面的文件内容简直把我吓了一大跳。” “你知道么,去年北美校区体育校队的棒球投球手被评选为了高中体育联赛的十佳球员之一,直接签了普林斯顿大学的NCAA职业棒球校队?我在电视转播中看过他的比赛,这家伙的速度简直像是野兽。” 校长忽然说道。 “抱歉,我是德国人,体育运动我更喜欢足球,不太关注这个。”瓦特尔教授耸耸肩。 普林斯顿大学是常青藤名校。 但他连MLB这类的棒球联赛都不关注,更不会收看什么大学生职棒发展联盟。 瓦特尔教授不明白校长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事。 “不……我不是让你收看棒球。我的意思是说,这名学生被全董事会认为是德威教育成果的极好代表。圣诞节假期前我去欧洲参加德威的校长会议的时候,北美校区校长的安德鲁先生洋洋得意的吹嘘了他的宝贝学生足足十五分钟。我只能捏着头皮在一边忍着。” “今年我不再用忍受这一切,因为在开校这么多年以后,终于……”校长脸带微笑着将手中的档案袋递了过来,“我的任期内,手上也出现了这种和高水平运动员同级的学生。” 瓦特尔接过手中的档案袋。 他发现深棕色的档案袋上刻着仰光文化局下属的仰光书画协会的英文标志,档案袋已经被打开了。 瓦特尔从中抽出了一大沓文件。 “高水平艺术家及仰光书画协会会员身份认定通知函。” 素描教授扫过文件上的内容时,目光略微顿了顿。 能加入一个地方的美术协会,对每个艺术从业者来说,都是很值得开心的事情。 文人自古相轻。 能够成为官方组织的一员,不仅是对你学术能力的认可,同样也是接受你成为大圈子里的一份子。 莫奈他们当初就是被学术大圈子排挤。 什么开展览、参加名流沙龙的机会都得不到。 于是这才一气之下决定单干,在塞纳河畔举办了所谓的“落选者沙龙”。 不敢说加入了美术协会就一定不会被打压,但至少比形单影只的飘在外面强多了。 牛一点的艺术家协会,甚至会定期给自己的会员开很大型的美术展。 相应的, 天底下的美术协会通常都不是你想加就能加的。 有些地方的美术协会只有大画廊的代理艺术家才能申请,有些艺术协会必须由几位老会员一起做推荐人。也有的协会则有专门的评审团审核推荐资格。 东夏的艺协为了公平实行严格的打分制。会给艺术家于国家级展览、地区级展览,和在不同等级的期刊上发表论文这类贡献分别赋于1到6分不等的分值。 累计得到9分就能够入会。 不少八大美院的教师和博物馆正教授级别的研究员,都达不到入会的门槛。 仰光书画协会比不了东夏、不列颠或者德国的艺协知名。 考虑到顾为经十七岁的年纪,还是非常的不错。甚至完全不是不错两个字所能够形容的。 “真好啊。” 瓦特尔教授看着文件上艺术家顾为经的名字,发出了一声由衷的感慨。 他的家乡汉堡的艺术家协会也是相当知名的老牌艺协,在美术史都留下过自己的一席之地,其中大艺术家辈出。 当然,汉堡艺协再好,瓦特尔教授也没有资格参加。 “以顾为经的用笔能力,能获得仰光书画协会的认可,我不觉得吃惊。” 他实话实说道。 “顾为经能够参加艺协,靠的可不是用笔能力哦。” 校长嘿嘿一笑:“看到后面的证明文件内容,可别觉得太过难以置信。” 瓦特尔看到了后面有关年初大金塔项目的文件。 他恍然的点点头:“原来如此,这倒真的是个镀金的好机会。” 瓦特尔年初假期回欧洲度假去了,但大金塔修复项目这么重要的本地艺术界盛事,他还是有所耳闻的。 那几天在仰光的大艺术家,比过去一百年仰光来过这里的知名画家总和还要多,美术史地位也是无与伦比。 可这种事情离瓦特尔教授就实在太远。 他对传统的东方艺术也只是一知半解,所以没有多上心。 没想到, 顾为经竟然能有这种机会去见世面了。 “顾为经同学何止是镀镀金嘛,简直是跳到黄金河里面洗了个澡啊。这份机缘,我都要羡慕的,你看看后面的壁画创作者。” 校长抿了口桌子上的红茶水,提示道。 瓦特尔教授翻到了文件后面那张《礼佛护法图》的壁画,看到了底下的创作者的名字——【艺术家:曹轩/顾为经】 我了个去! “这个‘CAOXUAN’是我脑海中想到那个曹轩嘛?”瓦特尔教授目瞪口呆的问道。 再怎么不知道东方艺术的美术从业者,也不会对曹轩这个名字感到陌生。 他在艺术领域的地位,就像是海明威之于文学领域。 “除了那个曹轩,还能有哪个曹轩呢?”校长摊开手。 他太了解瓦特尔教授此刻的心情了。 这可是一张联名画! 一张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和曹轩老先生的联名画!!! 校长都眼红的要死啊。 这也就是一张固定在那里的壁画,拿不走,卖不掉。 但凡是画到纸面上的作品,放到拍卖行上去,随随便便可能就是上百万美元。 要不是后面跟着的那个“顾为经”三个字,拉低了这张作品的格调,否则还能卖的夸张。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五章 神话 瓦特尔教授无声的翻动着手里的这份厚厚的档案,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发表什么样的评价。 瓦特尔教授来找校长,本意是看看能不能给顾为经聘请到一位更好的素描老师。 他不晓得酒井太太的提高班为什么没有选择招收顾为经做为学生,要是校长能够开口,把顾为经送进酒井太太手里去,那就再好不过。 最起码,校长也可以亲笔给顾为经写一封推荐信。 这样的孩子,天生就应该获得更好的舞台,将来去签画廊,走艺术路线。 世界排名前列的美术名校,才是属于他的舞台。 那里能找到大师级别的老师,也能轻易找到比仰光更好的成名机会。 美术史是个怪圈——科学界民科和研究院里的研究员,谁更加厉害根本就不值得讨论。 而学院派和街头修野狐禅的艺术家谁优谁劣,这个问题则没有准确的定论。 通常前者的技法会更强,然则能改写美术史的天才永远不在这个“通常”的范畴内。 要不然是东风压倒西风,要不然是西风压倒东风。 中世纪末开始,艺术潮流故事的主线总是相似的。 各种零散的艺术家和不得志的小画派自民间兴起。 从被主流画派和美术学院中的学究们打压,到靠着作品的表现力和牛的冒泡的才华征服市民,形成追随他们的风潮,再到受到某些当权者或者美第奇家族、斯克洛威尼家族,伊莲娜家族这些历史上有名的收藏家大金主的看重和赞助。 最后成为新的学院派,然后再开始打压别的小画家…… 从缠斗恶龙到变成恶龙,彼此不停的螺旋循环。 一段故事里掀起激进美术变革的新兴画派,到了百年后的下一段故事里,就变成了被新一代艺术家们叫嚷着要打倒的食古不化的学院派大BOSS。 有点朝代更替历史周期律的黑色幽默。 19世纪晚期,进入工业时代开始。 印象派、浪漫主义、唯美主义、批判现实主义…… 几乎东西方的历史大势都是各种民间非正统的艺坛小帮派,向坐在美术学院官方沙龙里的大教授们发起攻击和学术批判,并把他们揍的落花流水的大变革。 事情吊诡的地方则是。 很多外行人都没有意识到,同样就是从印象派这一代百花齐放的民间艺术家们退场开始,画坛之后诞生的所有艺术名家几乎一水儿的都是专业的科班背景,名校出身。 过去半个世纪里任何一位拍卖场上的宠儿,全都是大美院毕业的艺术生。 很少再会有像梵高一样从传教士跨业,或者雷诺阿这种瓷器店学徒改行的人。 达明安·赫斯特,KAWS这类艺术家的在大众媒体里公众形象已经相当“摇滚”了。 赫斯特年轻时完全直接就是个帮派分子,偷鸡摸狗,两次入狱。 这种履历很容易被当成什么胎教肄业的小混混。 但不好意思, 人家正经是常年世界排名前十的超级名校伦敦大学美术学院的科班毕业生。 画家开始又变得像律师、医生这样的技术类职业一般——讲究“上大学改变命运。” 越是名校毕业的越吃香。 知名的画廊往往会更优先考虑有名校背景的学生。 世界四大美院视觉艺术系的学生毕业后,只要水平说的过去,毕业展上的作品再展现出点自己特色。 高的不敢奢望,在大都会里的艺术创意园区,签一家不大不小的普通城市画廊还是不难的。 瓦特尔教授觉得。 以顾为经如今的绘画水平,要是没有申请到一些厉害的艺术名校,既对顾为经不公平,也对这份画功不公平。 现在看到手中的文件,他只得苦笑又苦笑。 自己已经完全没有开口的必要了。 在德威学校自己的评价体系里,加入本地职业艺术家所组织的官方美术协会,是能和被全美追捧的职棒体育生这类高水平运动员相提并论的成就。 虽然不是每一个欧美国家都认可缅甸文化部门下属的书画协会正式成员这个身份的含金量。 某些学校政策可以给免试破格录取,某些则只是面试时的加分项,或者面试官觉得你还不错,可以特批你一笔奖学金。 但这也是一个很漂亮的履历。 特别是那张与曹轩联合署名的照片,实际上就是最好的推荐信和敲门砖。 比他建议校长写封亲笔信、给面试官提前打招呼要有用的多。 无论是靠人脉还是靠真本事——大艺术家愿意和他联名画画,面试官不脑残,就不会把这种学生拒之门外。 “倒是我自作多情了,这小子已经给自己整好了响当当的背景。” 瓦特尔教授看着这张不现实的都有点玄幻的壁画照片和署名,摸摸鼻子。 若不是他知道好像年初的时候,曹轩老先生真的来到了仰光。 素描教授都会以为这张照片是PS合成出来的。 这里面的文件很厚,不止一张壁画的照片。 吴老头在通过入会认可的时候,为了把顾为经的履历做的厚实漂亮一点,看上去不是他公权私用给邻居家小孩走后门。 老头子将很多旅游局在大金塔项目过程中拍摄的宣传资料都放了进去。 瓦特尔教授看见了纪念碑上顾为经排名在酒井胜子之前的金漆鸣谢名单,看见了众位大佬围观评价顾为经素描画时的照片,甚至看到了一张曹轩老爷子现场指点顾为经画画时的抓拍。 这没准是某位旅游局雇用的摄影师用长焦镜头从远方拍下的场景。 一老一少两个人站在一处古旧壁画之前。 曹老手拿着毛笔,顾为经则像是个小跟班一样站在小老头的身边。 长焦镜头所拍出的照片背景虚化的厉害。 壁画上的内容只有模糊晕染在一起的色斑,曹轩老先生的五官却表现的很清晰。 老爷子脸色抿着嘴唇,侧头看着身边的少年人,脸上看不出多么和蔼,是那种很严肃的表情,却又不显得疏远。 图片中, 老先生神色没有一个成名艺术家对待来镀金的年轻人常有的那种冷淡和敷衍。 缅甸也没有哪个镀金的年轻人值得曹老敷衍。 瓦特尔教授莫名觉得,这位大艺术家面部的表情,让他无端想到了自己在教室里认真讲课时的模样。 小老头好像真的在给顾为经认真的传道授业? “难怪线条能力有了这么突飞猛进的提高,还在那里假惺惺的说全是自己悟出来的,没请私人教师。切,这不是私人教师是啥,还是一对一的那种精品课。” 素描教授羡慕的鼓起了腮帮子,心中嫉妒的挠啊挠的。 术业有专攻。 但东方的艺术大师,画线条的能力是非常非常高的,这个观点在西方学界也能受到认可。 人家画一幅作品,无论是工笔还是写意,不靠焦点变化,不靠近大远小的比例缩放。 靠的就是手中的一根根线条。 美术界曹轩不是没有批评者,但从没有任何一个评论家会认为曹轩的绘画技法不够强。 有这样艺术大宗师的亲自点化,悟性再好一点。 素描技法触类旁通,得到短时间内飞跃性的提高,就变得合理了起来。 “这份运气啊……这种老师我可请不起。” 瓦特尔心中五味杂陈。 他曾想着要是知道顾为经是哪里学的手艺,也给自己报个班去上上课。 现在想想, 瓦特尔教授庆幸自己幸好没有当着顾为经的面把这话说出来,否则他都替自己尴尬。 曹轩这样的私人老师可不是他几百几千美元就能请的起的。 把他卖了都请不起。 加拿大校长没这么复杂的心境。 他只是在一边用手拨弄着办公室上的地球仪。 校长没事的时候就喜欢转这玩意。 它是德威教师集团在校长会议上,下发给每个校区一把手的纪念品。 地球仪是黄铜制的,排球大小,上面有凹凸起伏的山脉和丘陵的浮雕,还用红色的油漆在不同的大陆上标志出来德威的英文缩写。 每一个英文缩写都代表着一家德威在世界各地的校区。 缅甸校区从来都是其中最不起眼的那个。 有些时候董事会都会由于没有优秀的教师愿意被派驻缅甸,再加上时局不稳定的考量,经常会有想要裁撤关停缅甸校区的风声。 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今年不仅迎来酒井胜子这位重量级的转校生,一名同学获得了英国童子军的最高级徽章,现在还出了一位“少年艺术家”。 后两者都是在德威上了好几年的本地学生。 比起和学校里的学生能与世界排名约莫前五的大师联合创作的荣誉。 校长眼里连杰瑞的慈善微电影都变得不香了。 “嗯,这样吧,这个顾为经本来就是享受着助学金定额学费减免待遇的学生。往年就算了,我觉得干脆把他今年交的学费全都退回去好了,算是学校给他的优待。然后,再把这些照片档案的资料都复印一份,给顾同学办一个专题宣传墙,你说怎么样?” 校长随口说道。 “我不知道,反正他以后可以不用来上我的课,我没本事教这样的学生,他爱干嘛干嘛吧。” 瓦特尔教授把材料全都放回了桌子上,兴趣缺缺的回答。 他本来是觉得顾为经很像自己,努力却缺乏几分运气,所以跑来帮一把。 运气不佳? 运气不佳个屁! 这机运旺的祖坟都快烧着了。 瓦特尔教授看着桌面上的照片,心里委屈的不想说话。 老子当年但凡有这小子十分之一的好机会,找个大师提点偷师个一两手,早就不是个缅甸的素描教师了好不好。 “那就这么办吧。把伱的那份素描留下,一并贴在宣传墙上去。” 校长本来也没有征求瓦特尔教授的意思,当即拍板下了定论。 —— 春暖花开。 一只皮球被从足球场高高的踢起,跃过了绿茵场边的围栏,在水泥地面上弹了几下,最后落在了校门口的空地上。 穿着足球校队号码的前锋擦着汗追着球跑了过来,又缓缓的放慢了脚步,一脸黑人问号。 视野中, 放学的同学们纷纷在校园门口的文化宣传墙边站定,不多时间已经聚起了老大一摊的人。 有些学生在踮着脚往里面看,有些人在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什么。 再加上四周的蝉鸣鸟叫,好像在开主题庙会一样热闹。 校园的文化宣传墙就是这样。 平常放在那里大家瞅都懒得瞅一眼。 若是突然有什么有趣的消息,从第一个人停步开始,宛如连锁反应般,每个人都会下意识遵循从众心理,想要看看上面到底有什么玩意。 难道又有什么比赛的通知? 要是今年能和哪个女校搞个联谊就太好了。 前锋迟疑了片刻,敌不过心中的好奇,抱着捡来的皮球,仗着体育社团成员的体格优势,在人群中左突右蹿了两下,他就在同学们抱怨的声音中挤到了前排。 “顾为经——青年艺术家,优秀德威人的好榜样?” 他抽了抽鼻子,缓缓的读出了宣传栏上的文字。 前锋有点失望。 他没有看到想要希望能见到的青春靓丽的小姐姐们的消息,而是看到了一张穿着德威校服身材偏瘦的男生学长的身影。 私立高中的校园活动很多。 校院门口的大宣传板经常会被各种机器人比赛,联谊舞会,天文馆参观,寒暑假去欧美大学的付费游学团的报名公告栏所塞满。 只有最前方的那块宣传栏是个例外。 那是属于校长的自留地。 德威校长喜欢把一段时间内最拿的出手的宣传内容放在这里,前段时间这里一直是属于酒井太太的提高班开班通知和录取名单的。 他听说那是个吊炸天的阔太太。 现在展板则被替换成了这位名叫做顾为经家伙的全身照,旁边除了“青年艺术家”这种干巴巴的不知虚实的称呼外,还有一张盖着文化局印章的文件复印件。 “我靠,书画协会的正式成员,十七岁,这岂不是能直接保送所有缅甸的大学了。” “这位顾学长,能和曹轩一起画画,也不知道家里是什么背景。大概根本看不上缅甸本地的大学吧。” …… “喂,这个什么书画协会正式成员的认定,有这么厉害么,能直接就上我们本地所有的大学?连缅甸最好的仰光大学也能直接上?只要参加这个书画协会就可以,还有这种政策,你们美术生真占便宜。” 足球社团的前锋和顾为经的堂姐顾林一样,是学校的普通生,不是上的艺术班的。 所以对这个身份没有太大的概念。 他听见人们的议论,有些嫉妒的拍拍旁边正在一脸羡艳的盯着“高水平艺术家”认定通知函的同学肩膀,询问道。 “占便宜?” 那位戴个眼镜的小胖子明显是艺术生。 他转过都望着手里那皮球的前锋,对他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行为分外不满。 他斜着眼睛:“你们练足球也可以占这个便宜啊。你要能踢到缅甸的U16,你也能保送免试上本国大学。欧洲名校都不难,你有这个水平吗!” “这么厉害。” 前锋被不软不硬的顶了一下,倒是明白这个学长的大致分量。 能踢U16青少年职业足球联赛的都是怪物,基本表现好的都是将来国家队,踢亚洲杯,世界杯预选赛的苗子。 他这种社团爱好者顶多是半业余,差的可太远了。 当然,能踢U16的人家几乎都走职业俱乐部的路线了,很少会选择上大学的。 “不能这么比,你们是美术生,我又不是体校生。” 前锋见这事儿和自己八杆子打不上关系,转头就准备撤了,挤出围拢的人群之前,他又停下动作,随口问了一句。 “这老头叫曹轩,干啥的,很有名么?” 德威校长十分鸡贼的把曹轩和顾为经一起创作的壁画也给贴到了宣传栏里。 他还把【曹轩/顾为经】这个创作者的署名加粗,加黑,放的很大。 整个宣传栏里除了顾为经的半身照片,就数这个联合署名最显眼了。 加拿大人就差立个小喇叭在这里,吧吧吧的循环播放:“大消息,大消息,我们的学生跟曹轩先生联名创作啦。大消息,大消息我们的学生跟曹轩先生联名创作啦……” 旁观剪贴板的艺术生人群,看见那张仰光书画协会的认定证书时,还愿意议论两句。 可一提到曹轩,大家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欲言又止。 “哦,曹轩。” “竟然是曹轩。” “真的是那个曹轩吗?” “曹轩老先生好像确实前段时间来仰光了一趟。” 这种气氛让前锋想起来黑道片里,帮派分子提起教父时的感觉。 好像“曹轩”这个名字的分量太过沉重,让大家连议论人家的勇气都没有。 “小胖,他和之前那个酒井太太谁更厉害一点。” 小胖子撇嘴,以一副打量艺术土鳖的眼神看着他:“啥都不懂,你可以自己去回去Google。” “这家伙还有维基主页?懒得查,你直接给我说下呗。” “克鲁兹教授的丈夫是亚洲一线的画家,可比起这个曹轩老先生来,还差一整个大档次。毕加索你知道么,安迪·沃荷你听说过么,这个曹轩的地位不会比他们弱太多的。” “毕加索我听说过,他们的作品加起来得上亿美元吧。能和这样大艺术家一起共同署名,这么吊的嘛。” 抱着足球的学生惊了。 “踢足球的能和梅西一起踢球,唱歌的能和泰勒斯威夫特一起开演唱会有多吊,和曹轩老先生一起联名画画就有多吊。” 小胖子把双臂抱在一起。 他一副对本校学长憧憬向往与有荣焉的得意的样子:“顺便和你说一声,毕加索和安迪·沃荷这些大艺术家生平作品,有多值钱没有准确的统计。然而一亿美元?呵,翻倍再加一个零是最起码的。” 这是一个足够听一听就让人刺激的瞳孔扩张的数字。 1亿美元翻倍再加零便是20亿美元。 仰光是缅甸经济最发达的地区,730万人口2019年的GDP总和4万亿缅币,差不多也是正好这个数字。 如果富可敌国这个词还有点夸张的话。 那么艺术行业最尖端的富豪一个人能顶的上一座百万人口的城市是一点水分都没有。 前锋努力的将四兆缅币这个量级的钱币到底有多少和那个宣传栏里干巴巴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然后他又将移到了旁边学长清瘦的脸上。 “我艹。” 他呆呆愣愣的站在原地,皮球从手里掉了下去。 没有人笑话。 这声卧槽也道尽了所有看到这张宣传板内容的同学心声。 这些围观群众中不少就是顾为经的同级同学。 他们看到宣传板或者学生群里转发的照片的时候,心中震撼的也唯有“我艹”这个词汇不停的循环。 我草? 我草! 我了个大草!!! 克鲁兹夫人和酒井胜子每天在学校里都能遇到,但是她们母女就像是天空中漂浮的一朵华美的火烧云。 很漂亮,但不真实。 说白了, 人家也与你无关。 大家不是快要成年就是已经成年,私立贵族学校校风原本就有点攀比,谁谁谁家里是什么阶层的同学们心中都清楚着呢。 没有谁会傻乎乎的相信大家是一个学生的同学,彼此团结友爱互助平等这类假大空的话。 阶级的鸿沟分割在每个人的心头留下了准确的刻度。 克鲁兹教授人家只是在你的头顶短暂的停留一下会儿,学期一结束,人家啪的就飘走了。 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在艺术道路上下一次相遇的时候。 克鲁兹夫人和酒井小姐光芒万丈的站在美术馆的舞台上,你只是舞台下,电视新闻前默默无闻的围观群众。 你一定会记得对方的名字,对方则一定不会记得你的名字。 顶多他们指着电视机前的转播镜头和家人朋友吹嘘,“漂亮吧,我当年可是和她做过半年同学呢。” 除了少数被选入提高班的人也许能拿到酒井太太的推荐信以外。 这就是绝大多数人和这对母女一生中的所有缘分。 阶级不同,人家艺术公主和您这种乡村小山炮怎么做朋友呢? 直到他们看到了宣传栏里,那位在年级里也属于小透明的顾为经和课本上才能见到了曹轩老爷子的联名童话。 怎么形容呢? 七仙女下凡嫁给放牛娃董永,老神仙张果老一屁股坐在了村口磨房里的小毛驴身上。 主打的就是一个神话。 他们知道, 从今天开始,到很多年以后。 这位顾为经学长恐怕都会成为校院里新的传说,被一代代德威学生口口相传。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六章 好奇的起点 “卧槽。” 小松太郎心中也正在骂街。 他被酒井胜子怼到自闭后,在德威的教工休息室里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小松太郎最后的存在的理智让他不敢在酒井太太的眼皮子底下太跳。 酒井大叔在整个日本美术圈里,无论是体重还是技法,都是那种吨位很大只的定海神针。 也是自己父亲在东瀛艺术协会派系内需要拉拢的对象。 日式的各个茶艺、剑道、美术协会里各种利益斗争在亚洲都是出名的。 真把人家酒井太太惹急了,到时候没做成一家人,反而逼到了小松画廊的对立面。 他父亲小松健太就第一个不会放过自己。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去死吧! 小爷不伺候了,老子要回家。 小松太郎直接订了一张今天晚上从仰光国际机场返回大坂的机票,也没给酒井太太打招呼,简单从办公室里取了几样东西,就准备直接润了。 他怒气冲冲的离开德威校院的时候,恰好看到学生会正在更新校园里的宣传板。 小松同学一眼就看见宣传板上顾为经的那张可恶的脸。 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本来都已经走到校门口了,还是又忍不住站住,情不自禁的转了回来。 提起顾为经这个名字,小松太郎心中便有一团缓慢燃烧的暗火,把他闷的心浮气躁。 想要撕碎某些东西。 “我倒要看看,这个顾为经又能整出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 他怒气冲冲的凑到了宣传栏之前,随便打量着上面的文字。 这么一打量就打量了接近十五分钟。 小松太郎的眉头松开又皱起,皱起又松开。 眼神一时不屑,一时惊讶,一时震惊,嘴巴微微张开,脸上的表情变换的丰富极了。 他发现酒井胜子说的完全没错。 自己真的从来没有好好了解过顾为经。 能和曹轩老先生一起联名画画的机会让小松太郎都要非常嫉妒。 但真正让小松太郎脚下似是被钉子钉在原地,好几次试图离开都没能成功挪步的,也不全是那张和曹轩的联名壁画。 小松太郎从小就处在最顶尖的美术环境之中,见过的大艺术家可以车载斗量。 他的眼光和见识超出了身周的缅甸本地学生太多。 有曹轩大师手笔的加持,画的再好也是应该的。 这张共同署名创作的作品或许有一定的纪念意义,但终究只是一张机缘巧合下为缅甸大金塔修复的古旧壁画。 拿不走也卖不掉。 比起传统意义上两位艺术家在画展里,以双方的名义共同创作某张重要艺术画作,这类人们习惯观念里的联名画,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外界媒体解读的含义亦会有巨大的不同。 曹轩与林涛教授一起作画,叫作艺术传承,画坛雅事。 和顾为经这样的小孩子一起画画,则只是老艺术家有几分童趣,随手提点小孩子。 没本事的人就算给自己镀上了“和曹老一起画画”的金漆,也变不成庙里的大菩萨。 小松太郎关注的重心,反而放在下方钉着的那张素描练习稿上。 “法度森严。” 他脑海里冒出了这样一个让小松同学分外不爽的评价。 素描是个精细活,从一组线条上就能看出很多东西了。 小松太郎从来就不喜欢画线条,他的作品中总是充斥着各种缤纷的色块,从而追去一种混沌不清、模糊暧昧的情感态度。 这玩意高情商的说法叫做奥地利分离画派的崇拜者,以历史上喜欢用色块表现情感的分离画派大画家古斯塔夫·克里米特的座下忠狗自居。 低情商的说法叫缺乏精确的控笔能力。 废话, 素描线条画的一团糟,他不画色块画什么,画空气? 小松太郎有苦自知。 他的素描能力已经成为了他继续进步的瓶颈,在职业画家中只属于最垫底的那类。 他在家庭晚宴上给酒井胜子送画的时候,就被对方指出了一箩筐的错误。 除了酒井胜子没把小松太郎放在心上,也有他自己用笔线条的问题。 人家大画家克里姆特喜欢用色块,却也不俱怕画线条。 克里姆特很喜欢使用带着紧张、微微颤动效果的直线布满画面,进行强调装饰性,颤动的,凌乱的,不安的色彩,使得画面充满了不稳定感。 明显线条功力已经到了极高的水准。 画的虚比画的实困难,画的散而不乱更是要比画的工工整整难度更高。 从写实到写神,前者都做不到,就不要想着什么后者了。 当初自己第一次和顾为经在地下停车场相遇的时候,他觉得顾为经的素描水准顶多就和自己在伯仲之间。 反正素描是他的短板,所以小松太郎也就没太放在心上。 这才过去几个月啊,就画成这个样子啦? 论油画论技法,有酒井胜子INS上更新的底图。 论纯粹的素描水平,他看到了宣传板上的这张素描。 “唉,我难道真的不如他。” 小松太郎脑海里像是有个小人在一边叹气,一边评价。 他现在在《油画》杂志的买手指南的版块上被评价为了“一星画家”。 那么这个顾为经的画功又能被评价为多少? 一星半? 还是更高? 小松太郎看着那张曹轩和顾为经挨在一起的名字,他莫名的想起了曹轩的关门弟子唐宁。 29岁时拿到了四星半的评价。 当时打破了过去半个世纪里亚洲最年轻的四星以上的知名画家的历史记录。 莫非他也有一天可能触摸到那个领域? “别逗了。这么扯淡的猜测,怎么可能啊。美术的道路未来变数太多了。没有够分量的画廊做为舞台,他什么也不是。” 小松太郎晃晃脑袋,将这个让他自己都觉得离谱念头扔掉。 可小松太郎还是忍不住在想—— 若是当初是他的手中的不是大金塔的速写,而是宣传板上的这张素描画,自己究竟是会选择依然撕掉这幅画。 还是会……忍不住替自家的小松画廊,签下这个新人? “八嘎!真他妈没出息!” 小松太郎在脑海中怒骂了自己一句,又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转身挤出身边围拢的学生群们,怒气冲冲的就走了。 …… 小八婆蔻蔻人生中第一次的失去了凑热闹的兴趣。 她清楚晚上还有个舞台训练,家里的警车也在校门外等着接她,可是她都当做不知道。 蔻蔻只想绕着跑道跑步。 一圈又一圈,好像就可以这么没有休止的转悠下去,什么也不想,便一直慢慢跑到时间的尽头。 什么都不想是不可能的。 进入了春天,德威学校绿树繁荫的校园里就变得吵闹了起来,布谷鸟布谷布谷的叫,知了蝉知了知了的鸣。 蔻蔻小姐的思维也是一样的乱。 她用力的将一只不知道社团还是体育课训练时留下的橄榄球朝着一边的绿植区踢起。 橄榄球飞入树林,只传来树叶浮曳的空洞回声。 恰如她此刻空洞的心灵。 撕心裂肺,刻骨铭心,蔻蔻是一点也没有感受到。 她甩过的女朋友比顾为经有过的女朋友都要多。 蔻蔻才不会像是韩剧里的恋爱脑女主一样,随便和哪个男孩子分开了,就哭的恨不得去卧轨。 她只是觉得心中很空。 似是蔻蔻当初刚刚摘掉牙套的时候,舌头总是无意识的从齿间舔过,你总会觉得少了些什么。 很多年前蔻蔻童年时母亲离世的时候, 她也有过类似的感受。 母亲去世前很长时间脑子都有点不正常。 古时候称这种状态叫做“心疾”,现代人将之称之为“精神病”,反正就是有点疯疯癫癫的。 人们都说这个女人的命不好,在丈夫发达前挂了。又说她父亲的命真好,升官、发财、死老婆,人生的大喜事直接一条龙凑了个齐整。 要不然的话。 这么一个前途无量的警界要员新贵的妻子是一个连孩子都不会带的疯婆子,像是什么样子。 蔻蔻不觉得母亲是个疯子。 不会带孩子约莫倒是真的。她对母亲在世的时候印象已经很淡了,回看小时候的照片的时候,发现那时候自己整天留个假小子式的丸子头,身上的衣服也老是脏兮兮的。 但她一直更愿意牢牢记得,母亲是唯一一个会在每年自己过生日的时候,在40℃的酷热里,连续站好几周,只为给她的女儿求一个平安喜乐的好妈妈。 蔻蔻的母亲去世时,她就觉得自己的心里很空。 什么都不愿意多想。 不哭不笑, 只是不开心。 “撕拉。” 她站在原地,又从口袋里取了一枚泡泡糖,扯掉包装纸塞进嘴巴里,用力的嚼着。 开心时吐泡泡,不开心时就也吐泡泡。 这是她小时候留下的习惯。 啪!啪!啪! 一个又一个泡泡膨胀又破裂。 蔻蔻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到底吐了多少个泡泡,直到她的目光扫见坐在操场边的身影。 “你好啊,莫娜。” 莫娜坐在绿荫下的长椅上,手中拿着一本希拉里·曼特尔的历史《狼厅》。这部讲述了亨利八世时代的跌宕的宫廷斗争并荣获了2009年的“布克奖”。 应该吧? 反正校图书馆的书封推荐语上是这么写的。 莫娜在操场边坐了这么久,依然盯着扉页,一个单词都没有看进去。 她只是随便拿了一本看上去够厚的书,用来当个样子,让自己可以有个安静的环境,静一静。 “我不后悔。” 莫娜轻轻对自己说。 是的, 她不后悔。 她也必须告诉自己不后悔。 选择了就是选择了,莫娜只是尽可能的执行着自己脑海中所设想的人生规划,艰难的往上流生活进发。 她发现自己看错了顾为经。 大概他那天来自己家中时说的话,并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痴心妄想。 怨不得任何人,只怨自己有眼无珠,在心底的深处不愿意相信这个男孩子而已。 可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又能如何呢? 刚刚才说了如此绝情的话,一次次用力的把凑过来的小毛驴用鞭子抽开。 如今人家终于不来烦自己,乖乖的如她的意离开。 结果,她莫娜发现这头小毛驴原来能跑的飞快,于是就又立刻上赶着转头凑过去舔着脸说刚刚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咱们还是继续和以前一样吧。” 别了吧。 这也真的太过市侩,太过恶心了! 莫娜只是在脑海里随随便便过一下那个场面,就对自己的这个样子一阵反胃的想吐。 她觉得她自己从来就没有这么“丑”过。 珊德努小姐愿意为了一个提高班的名额,用唾面自干的微笑着承受克鲁兹夫人不屑的轻慢。 唯独不愿意在顾为经面前这么做。 “他会再来找我么?” 莫娜心中像是有十五只水桶七上八下,她祈祷自己能再有一次机会。 只要顾为经愿意再来找自己,哪怕只是发一条短信,她也愿意好好的道歉。 “没什么可遗憾的,再选一次,我应该还是会这么做。” “自己强大才是硬道理,他能跟曹轩老先生一起画画,可我也靠自己的努力,上了克鲁兹教授的提高班。” 莫娜不停的在心中安慰着自己。 珊德努小姐强迫让她的脸上露出属于学生会主席的那份和往日一样大方得体的微笑来。 她想表现出顾为经的事情好像完全没有影响到她的样子。 然而,莫娜却还是紧紧拿着手中大部头的英文书,藏起了自己的脸。 她不想让任何人在此刻看见现在的自己! 不用想,莫娜也知道,在学校里长的比路边的杂草还快的八卦中,那些爱好阴阳怪气小女生在议论她这个女会长的语气是多么的难以入耳。 顾为经现在有多风光。 就显得莫娜有多么尴尬。 今天真的不是珊德努小姐的幸运日。 她不想见任何人,偏偏听见有人喊她名字的声音。 莫娜肩膀微微一颤,刚刚转过头,就看见蔻蔻站在自己身边。 如果有一个名单,能够列出珊德努小姐此刻最不想碰见的同学的名单。 那么蔻蔻的名字绝对是这个榜单上的第一名。 莫娜和蔻蔻就像是两枚互相排斥的磁铁,她从蔻蔻转学来的第一天开始,彼此就不太对付。 准确的说。 蔻蔻和莫娜不太对付。 明明这个姑娘和学校里的其他人都能相处的很好,却总是喜欢处处针对自己。 女生跳集体舞给自己编排在最角落的位置。开生日会时给班里的所有同学都发邀请函,偏偏“忘了”给自己。还假惺惺的道歉,然后把生日会上趾高气扬模样的照片发给自己炫耀,说“要是你在就好了”。 更何况前脚自己和顾为经刚出现裂痕,后脚她就和自己的小男朋友勾搭上了。 这种贱货不是婊子谁是? “讨厌”两个字,莫娜认为自己已经说得相当客气了。 “你好,蔻蔻。” 莫娜板着脸向蔻蔻点头,目光扫过对方裤子上“风骚”的破洞。 她心情很不好。 莫娜打定主意,蔻蔻若用顾为经来嘲讽自己,她就以对方未按校规着装反唇相讥,再把蔻蔻举报到风纪老师那里去。 算了,这倒显得自己被刺中心中痛处后过于色厉内荏。 要不然说“我很为顾为经高兴。祝你们玩的愉快,希望对顾为经好一点。” 妈的,这是什么可怜巴巴的败犬宣言。 莫娜思前想后,干脆站起身准备转身就走。 “等一下,你知道我曾经见过你吗?莫娜。” 蔻蔻抬起手拦了一下。 她的脸上看不到胜利者的神气活现的模样,莫娜意外的在她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萧索。 曾经见过我? 莫娜脚步顿了顿,这话把她都给听懵了,莫名奇妙的问道。 “我指的不是德威。仰光的皇后区靠近外交官大道那里有家叫做宁静谷的酒店,酒店一层是个儿童陶艺馆。大概是三、四年级的暑假吧,我们都曾在那里上过陶艺课。当时我干巴巴的很孤僻,没有人愿意和我一组……”蔻蔻轻轻的说。 “哦,你是,是那个……眼镜牙套妹!” 就算蔻蔻说的细节很清楚,莫娜都回忆了好久,才猛然愣了一下。 仰光是缅甸的经济中心。 就算缅甸很乱,有些地方像是人间地狱一般生活条件停留在前殖民地时代。仰光的市中心相对的富裕阶层,生活条件依然是很现代化的。 这里有西河会馆这样的人间仙境,有五星级的豪华酒店,有私立贵族学校,也有给小朋友们假期时培养兴趣爱好的陶艺馆。 有个年轻的警探长刚刚丧偶。 他才被调入要职委以重任,没有时间处理家事,就暑假给女儿报了一个兴趣班。想要个性孤僻的女儿学学陶艺换换心情。 心理研究表明,现代儿童普遍形成同理心往往是十二岁以后的事情。 人之初非善非恶,只是混沌懵懂。 因此很多时候在越是岁数小的时候,校园霸凌的事情发生的越普遍。 起个侮辱性质的外号,孤立某个皮肤黝黑,裙子脏脏,带着金属牙套和粗边框眼镜的女同学,更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小女孩那时的外号被叫做“眼镜妹”或者“牙套眼镜妹”。 甚至陶艺课老师都会偶尔叫她“小黑”,用她当时被阳光晒的有点发黑的肤色开个自认“无伤大雅”的玩笑。 小女孩是个死倔死倔的性子,还有点小孤僻。 她被嘲笑了也不会哭,也不会告家长。 她的警官父亲三天两头不着家,母亲又没了,连应该给谁倾诉都不知道。 她只是咬着金属牙套,瞪着一双和母亲一样漂亮却被大镜框遮掩住光泽无人发现的大眼睛,死死盯着那些嘲笑她,孤立她,以她的身体特征取乐的同龄人的脸。 就好似小小年纪就已经看透这个毫无暖意世界的冷漠与冰凉。 直到有一天,陶艺班上来了一对新同学。 “莫娜,我们要不要和这个同学一组啊?”男生问身边胳膊上带着一串小金环,看上去就蛮粉雕玉砌的小姑娘说道。 “为什么?两到三个人一组。我们两个一起就好喽。” “一起来玩嘛,我看她好像总是自己一个人一桌,捏什么东西都不方便。” “不要,不要。她看上去就好怪的,带这么老气的眼镜,眼泡肿肿的,像是只金鱼一样丑。她可以和老师一组嘛。” “别这么说话啦,我倒觉得牙套蛮可爱的。陶艺而已,我们和她一起做吧。” 他们就这么捏了两周多的陶艺,直到假期结束。 那位男生有点早熟,像是个小大人一样,极其温和有耐心。 陶艺课是小女孩人生中所上的第一个兴趣班,她做什么都笨手笨脚的。 他们组捏好的软陶泥从烤箱中拿出来的时候总是歪七扭八的不成样子,往往能引来一阵不算善意的笑声。 另外那位叫做莫娜的女生则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被嘲笑了就脸蛋发红,信誓旦旦的跺着小皮鞋,要求下次再也不跟她一组了。 却每一次都会被男生半拖半拉着拽过来。 有些时候捏的太糟糕,小女孩儿自己都眼圈发红觉得不好意思。 男生却很有小老头气概的摸了摸她的脑袋。 “协调能力这种事情,多练练就好了。别哭嘛,莫娜,我们来的路上是不是在报刊亭上买了点吃的?” 男生递过来了两枚泡泡糖。 自己嚼了一枚,另外一枚拨开糖纸塞到了女孩的手心里。 “喏,我教你吐泡泡,吐泡泡就不伤心了。” 男生费劲的吐了半天,泡泡没吹出来。 小姑娘却慢慢的笑了。 就像童话故事里,卖火柴的小姑娘看到了冬天里的那束温暖的火光。 童年是每个人人生的起点。 当儿童懵懂着睁开眼皮用双眸倒映着这个世界。世界是温暖的,人生就是温暖的。世界是寒冷的,人生就是寒冷的。 威廉二世、拿破仑、克伦威尔,万历皇帝……历史学家们在研究这些大人物史料时,都能发现他们童年的某些阴影贯穿了他们一生的重要决策。 有些时候, 把整个世界都烧成灰烬也无法弥补童年时的缺憾。 有些时候, 只需要一只火柴,一只廉价的泡泡糖。 明天就进入新的大情节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七章 败犬的对望 蔻蔻第二年又一次的参加了陶艺课。 那时她已经矫正好了牙齿,用角膜塑形镜摘掉了眼镜,皮肤也开始慢慢的变白嫩光滑了起来。 她不再孤僻,不再被取外号。 少女是五六月的玫瑰,从青涩带刺的枯草到绽放的鲜花,只需要一瞬间的时间。 越来越多的男孩子会把欣赏的目光放在她身上。 甚至开始有很多人愿意主动围在她的身边。 蔻蔻面带微笑看着所有人,寻找着,寻找着,但却并没有发现自己那个最希望看到的身影。 她甚至想方设法的搞到了去年的陶艺课暑期的报名名单,一个个对着时间表找了过去,依旧收获寥寥。 连那个叫莫娜的烦人精的名字都没有看到。 她去询问了陶艺课的教师,得知去年八、九月份有个两周的平价短期体验课活动。 有不少家长都送孩子来短期尝试了一下陶艺,不算正式的报班。 当时的登记表,也早就丢掉了。 击剑、象棋、声乐、拉丁舞、表演课、小提琴…… 蔻蔻后来又上了好多好多的兴趣班,反正老爹觉得对这个小闺女有所亏欠。而且乐意看得女儿变得越来越来开朗。 不就是交钱上兴趣班嘛。 上! 学不学得会,学成什么样子,都没有关系。只要蔻蔻开口,老爹是一定会拍板答应的。 奈何城市太大,人口如潮。 缅甸是东南亚第二大的国家。 光是仰光周边就生活的接近一千万人。想要在大海里捞一颗针,千万人中再次于某处相遇,谈何容易。 蔻蔻也不是真的想找到那个男孩子做什么。 她只是喜欢这种在城市中漫步,悠闲的学着一门又一门不同的课程。 就像小女孩幸运的熬过了那个冬夜,等到了南瓜车,住进了属于自己的城堡和宫殿。不需要再取暖,她依然会披着漂亮的狐裘,没事时划划火柴,看着磷火一次次在指尖升起。 在世界的某一处,时间的某一刻,她曾经见过那种干净又温暖的笑容。 或许在下一次转角,下一门课上。 蔻蔻就可以坐到他身边笑着说一声你好。 所以九年级父亲突然问她,既然这么喜欢报兴趣班,要不然咱干脆从白象中学转去本地的私立名校德威。 蔻蔻没有拒绝。 转学的第一天,本来蔻蔻早就没抱什么希望,却迎来了极大的惊喜。 实际上她早就很认真的判断过,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回忆总是能无限美化一个人。 那个姓顾的男生也许现在变成了小胖子,也许不再有温和的笑容,也许也会变得也喜欢嘲讽人,给别人取外号。 也许就算真的再次见到那家伙,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自己也早就认不出来了。 可是真好, 除了比记忆中的样子放大了,他几乎什么都没有变。 还是那般清瘦、还是那般温和,还是那样有些时候很可爱的喜欢故作老成。 从踏入班门的第一秒钟,蔻蔻就认出了对方。 虽然她知道,对方当然肯定早就把那个戴牙套的小姑娘给忘掉了。 唯一不太好的是,有点和小时候太一样了。 连身边那个烦人精莫娜都没有变。 当蔻蔻听自己爸爸说,顾为经给孤儿院的小孩子们捐一笔巨款的时候。 她不知道这家伙是哪里来的这么大一笔钱,却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这个男生就是那种会干出这类事情的人啊! “妈的,我就知道,这家伙这种滥好人的性格,早晚把外面的狼招进来。” 莫娜抽了抽鼻子,心中愤愤的想。 她尽力的回忆着曾经陶艺课上那个干瘪的小透明。 无论怎么想,莫娜都难以把黑瘦的眼镜妞和眼前这个,女大十八变,胸挺屁股翘,肤白大长腿的妩媚女妖精对照在一起。 她和顾为经确实一起上过陶艺课。 莫娜现在家里还有一个把手歪歪扭扭的小陶杯呢,那个跟狗啃的一样的把手,应该就是眼前这家伙的杰作。 说实话。 就算蔻蔻口中珍贵的回忆,莫娜真的都有点记不清了。 那种小透明一样的女娃子,谁会在意嘛! 也就顾为经这类中央空调会吃饱了撑的给人家释放温暖呢。 这下好了。 听到这个故事。 莫娜心中没啥“哇!原来我们小时候就认识”的感动,反而气不打一处来。 她终于明白蔻蔻为什么老是对她和顾为经的情感关系那么八卦。 原来这贱人一直就在围墙外风骚兮兮的盯着她家的小毛驴抛媚眼呢,她刚一不要,人家就冲过来牵走了。 甚至…… “你们是不是早就勾搭在一起了!Bitch。” 莫娜觉得自己莫名奇妙的被外面的小三戴了绿帽子,气鼓鼓的叉着腰。 要不是蔻蔻腰细腿长运动好。 论战斗力,她估计自己撕不过对方。 珊德努小姐都恨不得扑上咬蔻蔻一口。 “嗤——” 蔻蔻嘲讽的笑笑。 “第一,你清楚知道顾为经心中对你有好感,却从来没有真的确定过关系,就那么不近不远的吊着对方。论绿茶谁能比珊德努小姐你更像个婊子,即使我把你男朋友钓走了,我也是个好女孩。” “第二,就算这种情况下,我也没有勾搭过顾为经。我确实希望过顾为经主动喜欢上过我,但我从来没有主动破坏过你们的感情。我甚至还强忍着难受,提醒过你几次这样的男朋友要懂得珍惜。姐妹,是你自己看上了那个杰瑞,拜金的利欲熏心,充耳不闻的。” “你这不懂得他的好,我珍惜。你不要我就抱走了,怪我喽。” 蔻蔻对顾为经的观感一直很奇怪。 回忆的滤镜下——好感,感激,好奇,朦胧的情愫,重逢的激动……各种各样杂七杂八的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都混在一起。 似是萌新调酒师在吧台上各种配料都乱加一通的鸡尾酒。 让人喝下去后脑袋晕乎乎的,连蔻蔻自己都分不清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蔻蔻不是非一定要把顾为经吃掉。 她这样情感丰富的人,能清楚的意识到顾为经和莫娜之间青涩朦胧的美好初恋气息。 她不太想主动破坏这种感觉。 蔻蔻很感激顾为经。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在人家的恋情中横生枝节,以此来报答这个男孩子当初对他的微笑。 真比起卖弄风情,蔻蔻有信心认为,莫娜这样木头一样的冷美人一定干不过自己。 只是顾为经很可能会不开心的。 蔻蔻也觉得这像是对自己回忆的背叛。 蔻蔻最多所做的就是像以前一样,把自己变成一个光芒四射的万人迷,年级里每一个男孩子的春梦的情人,连女生都会为了她争风吃醋。 如果顾为经有一天喜欢上了自己,那时她也还没有找到自己心中能够替代对方的另一半,他们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走到一起。 若是顾为经和那个女子学生会会长就这么走下去了,修成正果。 蔻蔻也愿意用略带酸意的姨母微笑祝福这一对儿百年好合。 当然, 她的善意都是给顾为经的。 对莫娜这种绿茶婊蔻蔻是从来都喜欢不起来的。 所以她处处针对对方,处处和莫娜过不去。 排演话剧时让她扮演老巫婆,还以话剧老师的名义要求她必须戴一顶又丑又滑稽的假发。 把一双鞋根有裂痕的红舞鞋分配给对方,暗暗期待她会不会当众扭到脚。 发生日贺卡的时候少发一份。 …… “那些事情我都是故意的。但我不会为此道歉。我一点也不觉得我做得不对。因为是你在当初刚见面,就叫我丑金鱼的。” 蔻蔻语气中丝毫没有后悔的意思。 落在莫娜的耳朵里,更十足的像是在挑衅。 “这婊子抢了我男朋友还不满足!还要在这里耀武扬威的说以前所有给自己穿小鞋的事情都是故意的!” 瞅瞅, 这还是人话嘛! 珊德努小姐这么在同学面前讲究气度和涵养的女孩子,怒气槽都快要被蔻蔻此刻成功叠满了。 去他的。 莫娜实在忍不了了。 她捏着手里的大部头历史,捏的指尖发白。 今天就算是这个学生会主席不当了,莫娜也要把手中的大部头书狠狠拍在蔻蔻这个贱货的脸上。 珊德努小姐正在思考以什么姿势把这本《狼厅》丢过去比较顺手的时候。 蔻蔻的眼神却让她再次愣住了。 那种目光有点空洞中蕴含着颓丧,又有点不知所措的茫然。 莫娜有点被这个眼神触动了内心。 胸中沸腾的怒火不知道为什么就又消散的个干干净净。 那不是小三带着新男朋友找原配炫耀时,应有的眼神。 莫娜在这个眼神中,看出点同病相怜的感觉。 脑海里意识到这个让她惊讶的念头以前。 莫娜甚至从来都没有想象过,有一天自己会和蔻蔻产生某种程度上的默契。 “我今天愿意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你,是因为我并不明白,莫娜,你究竟有哪点好的让男人对你死心踏地。” “明明前脚才把人家一脚踹开,后面转过头随便说两句好话,勾勾手指,他就又跑到你的身边去了。” 喜欢一个人就像孔雀开屏。 你会努力的把自己变成对方喜欢的模样。 蔻蔻在感觉顾为经和莫娜分开后,心中咯咯咯的偷偷开心。 她是个百变的女孩。 她可以在舞台上穿着凸显身材的舞裙跳勾人的舞蹈,要是顾为经更喜欢莫娜的这一款认真型的妹子。 她也可以试着变成莫娜的类型。 她同样能够陪伴着对方画画,一起申请同一所大学,学着给对方做东西吃。 蔻蔻狠狠的捏着指尖内侧创口贴遮盖下的一处红痕。 她昨天晚上跟着直播做泡芙的时候,不小心被烤箱托盘上的热气撩了一下后。 水泡刺破留下了小小的伤口。 她当时并不在乎。 那晚自己哼着小调子,快快乐乐的在烤箱前忙活到了半夜,既没有忘记加糖,也没有忘记加奶,终于做出了甜咸适度,蓬松柔软的小泡芙。 蔻蔻有自信自己做出来的东西,绝对不比莫娜烤的纸杯蛋糕尝起来差。 遗憾的是, 已经没有人吃了。 蔻蔻注意到顾为经前一段时间,常常在校园里拿着一本《小王子》在看。 她在亚马逊上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这种白色封皮的《小王子》是哪个版本。 倒是闲来无事的时候,把2015年安妮奖获奖的法国版《小王子》动画片看了一遍。 导演改编的动画里,猴面包树偷偷暗恋着小王子。它知道小王子喜欢玫瑰,就慢慢的,慢慢的让自己的枝叶长成玫瑰花花瓣的模样。 希望能替代玫瑰在他心中的影子。 可惜,猴面包树就是猴面包树,玫瑰花就是玫瑰花。 当真的玫瑰花愿意回心转意的时候,你这颗“猴面包树”就像是杂草一样,被他从心中立刻拔掉了。 蔻蔻有点自虐倾向的捏着她手指。 手指中传来的灼痛,既能够填补她心中的空洞,也让她不停的自嘲。 青梅竹马真是青梅竹马。 她在莫娜面前竟然表现的如此不堪一击。 自己把所有能做的都做了,顾为经却依然更愿意选择这个珊德努。 “跑回到我身边,什么意思?蔻蔻,你是在嘲笑我嘛。” 莫娜气愤的盯着蔻蔻的脸。 两个人彼此注视着心目中的婊子与贱人。 凝视了几秒钟, 突然都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顾为经口中的女朋友,不是你嘛?” “不是你嘛?” 蔻蔻和莫娜几乎异口同声的同时问道。 然后又都沉默了。 气氛开始变得诡异而尴尬了起来。 她们这是,被别的小妮子偷家啦? 两只败犬四目相对。 蔻蔻是惊愕。 莫娜则是恍惚。 莫娜回想起了下午的时候,酒井小姐和小松助教之间的语言交锋。 她当时就觉得他们之间的措词非常有点……嗯,有点“奇怪”。 尤其是酒井小姐的话,让莫娜听起来心中不太舒服的发酸。 莫娜当时乍逢听到这种让她惊愕的消息,一时间没有缓过劲来,当作自己想的太多了。 酒井胜子和顾为经?这样的天差地别的搭配怎么可能呢。 酒井小姐最多只是像顾为经口中的那位央美的教授般,欣赏男孩子的才华。 谈朋友? 这又不是童话世界,童话世界能和公主走到一起的也是王子好不好。莫娜从来没有真的觉得堂堂酒井盛子会看上顾为经。 听到蔻蔻的话,珊德努小姐不敢置信的回想着这种可能性。 “真的是那个混血的小画家嘛!” 不要脸! 好好的跟那个小松太郎多好啊,门当户对,长的也不差。 酒井胜子明明有一片大海的珍珠让她爱怎么捡就怎么捡,却偏偏看上了她脚边的贝壳。 “哼,人家也只是随便玩玩,不会真的喜欢他的。看着吧,长久不了的。” 莫娜恼火的踢了一下长椅边的树干。 她也不理会还是满脸不解的蔻蔻,将书本夹在腋下,转身就走了。 —— “顾先生,您这幅牡丹图,用东夏的说法——‘花开富贵’,约莫有点郎世宁‘形神皆备’的意思了。” 顾为经还没有登上门前的小台阶,就听见书画铺子里传来带着浓重口音怪腔怪调的大舌头汉语。 推开玻璃门。 果然就看到了金毛经纪人汉克斯的身影。 这家伙明明之前还总是说自己有事要飞阿布扎比,现在却像是转过头就把这事完全忘掉了一般,赖在他们家的书画铺不走了。 汉克斯三天两头就往他们家书画铺里转悠。 有些时候带点小礼物,有些时候什么礼物都不带,经纪人也不打扰顾为经画画,就杵在那里和顾老爷子聊天。 不仅陪聊,而且陪舔。 顾为经都不是第一次,这般还没进门,就听见汉克斯在那里吹捧自己爷爷的笔法了。 “哎呀,原来画的有这么好嘛?” 顾童祥最近是在孙子的指点下摸出点西法重彩画法的门道。 可是听着汉克斯在旁边拍马屁,还是有点怪不好意思的挠脑袋。 他们家书画铺子原本就是专门做外国人生意的。 见到几个金发碧眼的老外,顾童祥老爷子一点也不稀奇。 稀奇的是人家天天上门是来用心舔自己的。 说句不好听的大实话。 顾童祥老爷子在仰光河岸生活了一辈子,也伺候了外国客户一辈子。 顾客是上帝。 从来都是顾老爷子洋溢着笑脸,谨小慎微的陪着发达国家的财神爷聊天,何时有过这样被舔的待遇啊! 风水轮流转。 顾童祥头发都秃了,却竟然享受到了这种反向服务。 “好极了——” 汉克斯马屁刚拍到一半,就瞅见顾为经进门。 他脸上笑容更灿烂了,像是把顾氏书画铺当成自己家一样,跑过去给顾为经倒了一杯茶。 “小顾先生。您回来了,今天回家的早啊。” 汉克斯停顿了片刻,然后似有意似无意的说道。 “要是我有您的水平和技法,还干嘛费那个事儿去上学。” “马仕画廊的总部在德国的雷根斯堡。我们和巴伐利亚州的文化部和教育部的关系都很好,您要是不介意去那边上大学的话,直接一句话的事情,我就帮您搞定个推荐免学费生的名额。” “距离新加坡美术展开展,也就一百多天的日子了。不如您多省下来一些时间,去研究研究参展画啥的?” 汉克斯认为,到了顾为经的这种水平,还在仰光上高中简直是浪费时间,荒废生命。 这时间用来研究参加画展的作品……哪怕是用来泡酒井小姐呢? 都不比这每天背着书包上学强。 若是汉克斯有点选,若不是压榨艺术家的才华不能简单粗暴,得讲究方式方法。 金发经纪人恨不得化身监工,每天把顾为经关进小黑屋里,啪啪啪用鞭子抽着给老子画画。 “还是要上学的。即便不学知识,搞艺术也要接触社会,画画可不是人生的全部。” 顾老爷子听到这里。 原本跟朵老菊花一样绽放的老脸上,笑容稍微淡了几分,望着顾为经认真的说道。 画家本来就属于精神病的高发职业。 历史上那么多大画家们都有多多少少的精神问题。 最首要原因当然是外面天天换妹子睡睡出来的梅毒。 其次就是因为,好多画家有点孤僻,不喜欢跟社会接触。 梵高把自己关在了他的小房子里,莫奈把自己关在了他自己修建的日式庄园里,《月亮与六便士》的主角高更把自己关在了布列塔尼的一座偏僻海岛上。 精神病很多时候就是把自己关出来的。 顾童祥白天盼,晚上盼,天天都盼望着自己的孙子顾为经能够收获成功。 然而他绝对不希望顾为经成为一个有着卓越画技却孤僻没人爱的疯子。 “那就上学好,还是上学好。” 汉克斯毫无立场和气节的就改变了自己的观点。 马仕画廊下个季度要为戴克·安伦在阿布扎比开画展。 汉克斯过去的日程里要跑过去打打酱油,刷刷脸熟。 现在考虑后,直接主动取消了这个行程安排。 戴克·安伦是马仕画廊如今的当家艺术家之一,他的经纪人苏西女士把他看的像是小心肝一样紧,一直防着哪个同事要来撬墙角。 他跑过去勾搭的成功率不大。 除了招人白眼,大概率也只是当个免费的零工劳力。 没意思。 不如好好的培养和这位让马仕三世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看中的年轻人的感情。 他现在工作的唯一重心就是和顾老爷子拉近关系。 猎手经纪人签下画家从来都不是一锤子买卖。日常维系感情也是汉克斯的本职工作。 之所以不是主要和顾为经拉近关系,是因为顾为经的年纪太小了。 这个年纪让汉克斯有点无从下手的感觉。 缅甸不是什么潮流的花花世界。 他想送演唱会门票,体育赛事包厢套票这类世界各大画廊经纪人和他们的艺术家间通行的拉关系的方式。 遗憾的是,仰光近日基本没啥大型集会。 送个电影票,有点拿不出手。 类似一起去酒吧喝酒,去泡妹子,睡姑娘这类成人社会常用的交际手段。 往往对青涩小男生往往很好用,有奇效。 可拜托, 当着酒井太太的面搞这种事情,汉克斯情商要多低,才会这么找死。 思来想去,汉克斯就把主意打到了讨好顾老爷子的身上。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八章 素描临摹 走长辈路线。 无论是艺坛还是体坛,经纪人这个圈子,早就总结出了一整套通行的规则。 面对年少成名的潜力股,多多拜访他们的家庭,获得对方家人长辈的好感,是非常事半功倍的舔法。 他们成名太早,挣钱太多。 家里的长兄、父亲、爷爷往往都会在他们往后人生中,充当某种意义上的经济顾问、人生规划师与律师的角色,影响他们的很多决策。 因为不是专业人士,这些决策通常来说可能未必是对的。 但就是要傻一点,专业的猎手经纪人才有更多操作的空间嘛! 小舒梅切尔、汉密尔顿、姆巴佩、哈里·凯恩这些体育巨星的人生轨迹都反复证明了这一点。 “小顾先生,您要画画嘛。” 汉克斯见到顾为经拿了一套颜料和画布,就往顾氏书画廊里的小画室方向走去。 经纪人眼睛亮了一下。 顾为经过去一周时间在家里画画的时间不多。 汉克斯想要亲眼看看顾为经作画的水平,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代理画家是画廊的重要资产, 原本汉克斯在签约一名素人画家前,按照流程,需要先花点功夫,好好观察观察艺术家在亲笔绘画时的工作状态,看看会不会有什么预料之外的问题。 就和足球运动员转会俱乐部以前要体个检同理。 然而。 马仕三世直接打电话拍板下达了签下顾为经的死命令,于是这些考察也就被省略掉了。 或许今天倒是个好机会。 完整评价一头牲口的拉磨能力,光看拉出来的面粉多少……也不是不行。 可是如果不亲眼看着它套上绳子在磨房里跑两圈。 汉克斯总觉得心里还是像是缺了点什么,非常的不踏实。 “我来拿我来拿,您要画画,我正好可以在旁边帮小顾先生顺便打个下手。” 汉克斯跑过去接过顾为经手里的东西。 他装作想要帮忙的样子,准备偷偷的跟在顾为经身边溜达进画室。 “马仕先生,年轻人画画让他自己画呗?没什么好帮忙的,你就别进去了。” 顾童祥轻轻咳嗽了两声。 就算顾童祥老爷子每天被马屁拍的美滋滋屁颠屁颠的,对待孙子的事情上,他依旧是从来不马虎。 古代大画家书斋、画室除了亲传弟子,连庶房的儿子小妾啥的都是不允许靠近。 私自溜进去就要按照族规打板子。 会靠着端茶送水的机会,偷师偷学的聪明人可多了去了! 在这个问题上,顾童祥更愿意当个明面上的小人。 依然是那句话,艺术领域偷你画法,偷你创意,抄袭这种事情,从小学生班里的美术评奖,到毕加索、莫奈这个级别的金字塔最顶层。 全都根本称不上新闻。 “我就随便看看,难道我还会把小顾先生的画法创意提前泄漏出去不成?他可是我们马仕画廊的人!” 汉克斯一脸幽怨。 年轻经纪人用“老子很乖的”的眼神看着顾童祥,心里直骂娘。 他这么费心的舔这老家伙,白天在店里赔聊,有客人上门还帮着推销画廊店里的商品。 晚上在多邻国(注:常用的学语言软件)上练汉语,还报了个网络一对一中文教师每天空闲时间练一个小时口语。 就为了把顾童祥拍美了。 光“花开富贵”和“形神兼备”这两个成语。 汉克斯昨天晚上就练的差点把舌头给说秃噜皮,自己舔这么有职业奉献精神,这老东西还像防贼一样防着他! “也不还没正式代理么。” 顾老爷子装作没看见汉克斯脸上的怨妇模样,扭过头去慢悠悠的说。 “算了,爷爷,汉克斯先生想要进来看,就进来看吧。” 倒是顾为经站在楼梯口,停下了脚步,对经纪人身边说道:“您进去吧。” 没必要藏着掖着。 他理解自己爷爷的小心谨慎。 画家在外面公共画室画画的时候,确实需要精明一点保护好自己,防止被谁抄袭了,还掰扯不清楚。 经纪人则和画家对外是利益共同体。 自己几个月后,已经板上钉钉的要正式成为马仕画廊的代理画家。 现在再防着汉克斯没意思。 多在马仕画廊方的人面展现自己的绘画实力,也能更多的加强画廊方面对自己的信心。 除了白纸黑字的合同上所约定好的那些曝光机会。 画廊方愿不愿意倾斜更多的资源来推你,给你办展在能省成本能不省成本的选择上,是否愿意花更多的钱办的更用心一些。 终究还是要归结到画廊方对他们的代理艺术家的信心的。 此外, 顾为经今天也并不准备画自己的融合画。 “好嘞!” 汉克斯立刻觉得,还是没被社会捶打成老油条的年轻人可爱有良心啊。 他也不等顾童祥再发表意见,就快步走进了画室。 顾为经随便给自己爷爷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安心,就也走了进去。 “我来给你绷画布。” 汉克斯没开玩笑。 他主要目的是来欣赏顾为经的现场绘画水平,但说打下手,他就真的打下手。 汉克斯展开从顾为经手中抽走了画布,手脚麻利的将画布的四角包好固定,然后用宽绷布钳一一将四边拉平固定。 刷刷刷几下,一张画布就被绷好了。 利落啊! 顾为经有些惊讶的看向汉克斯。 这位金毛经纪人外表看上去是那种每日和大收藏家举着香槟杯谈笑风生的类型,绷画布的手法可是真挺娴熟的。 绷画布既是一个技术活,也是一个体力活。 要绷的紧绷的齐,还不能变形。 秘诀要够用力,可是不能生拉硬拽,用力均匀的在四个角落进行十字固定。 稍微瘦弱一点的艺术生经常绷个画布就把自己绷的大汗淋漓。 顾为经戳了戳身前的画布。 他有些时候自己绷完后,都不能如汉克斯这般,达到让亚麻画布的经纬线和画架的四个边框完美平行的状态。 “我大学毕业后,在马仕画廊所代理的一位画家的绘画工作室中做初级助理,专门绷了半年的画布,这手艺杠杠的,又紧致又有弹性。一点毛病都不会出。” 汉克斯看见顾为经惊讶的眼神,得意的微笑。 画廊传统, 他们这些马仕家族出身的画廊雇员在成为专职的经纪人之前,常常会给大画家做一段时间的助理。 既能培养人脉,又能让你更加深入的贴近了解艺术家的工作创作状态。 有了这段经历,经纪人在未来的职业生涯内可以“想画家之所想,思画家之所思”。 这是大学里上多少节艺术评析课,都无法学到的实践理论。 画廊行业中,经纪人和专业的私人助理两这职业间是一扇可以相互转化的旋转门。 比如老杨。 他就希望能当完曹老的助理,借助这一块跳板,将来直接转为年入百万的顶级经纪人。 “除了绷画布,我大白粉刷的也好,要是你有需要,下次也可以让我来刷。”汉克斯展现着自己的优势。 顾为经用的画布都是半成品的丙稀画布。 表面出厂的时候就被机器涂好了丙稀。 有很多大佬们认为丙稀这种工业涂料缺乏“灵气”,死板而且没有油画那种阳光下沁润的光泽。 所以会使用半成品的生亚麻布,手工往上涂层大白粉和立德粉。 有些追求仿古的画家还会用坦培拉或者原生的动物骨头熬出来的天然胶料。 玩的就是一个高逼格。 大艺术家就是艺术领域的中心,有的是权利和财力来任性。 想要好的效果又嫌麻烦,雇几个小工助理来专门为自己绷画布,刷涂料,完全就不算是事儿。 “真厉害。” 顾为经羡慕的想象着一睁眼连画布和涂料都有人替你处理好的高端艺术家生活。 这贴心的就差画画时旁边雇两个理疗师替你按摩肩膀了。 爷爷和他这种穷人家出来的画手,以前却连一张画布都习惯反复使用。 这就是阶级差距啊。 “这算什么,艺术家们真正任性的地方,你还没见过呢……” 汉克斯好笑。 没见识的小地方画家真是蛮可爱的。 这才哪里到哪里嘛。 想要坐热气球环游世界采风的,突然脑子抽了要死要活哭着喊着非要想画廊给他找个团队,对照着古印度《诸王流派》、《罗摩衍那》这类经书,去印度洋上捞古代阿拉伯世界的沉船宝藏的。 随便想想那些巨婴们的“奇思妙想”。 汉克斯都觉得自己要心梗了。 若是大艺术家们每天脑海里的古怪念头,就局限在雇几个助理给他绷画框,涂大白粉这些物美价廉的爱好上。 大画廊主们晚上做梦都能嘿嘿嘿的笑醒。 “甚至要是您现在需要的话,我可以帮您务色一个助理?三万美元左右的年薪就能雇到帮您处理日常琐事,衣食住行,绘画时打下手都很专业的助理了。马仕画廊可以暂时帮你支付薪水,到时候再从艺术品的销售额里抵扣。” 汉克斯随口问道。 顾为经摇摇头。 他还没有奢侈到一年花三万美元就为了让别人伺候自己画画,给自己订机票订酒店的地步。 顾为经也有自己的助理了。 阿莱大叔那缺了一节小指指节的手,让他来帮自己干绷画布这么灵巧的活计大概率干不来。 平时却极有安全感。 不吃他的不喝他的,一个月五百美元都用不了,简直性价比爆棚。 汉克斯只是随口一说,顾为经拒绝他也不在意。 他现在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顾为经的动作吸引了。 “您不画参展画么?” “不,我今天想要再研究研究这张印象派的油画。” 顾为经打开墙上的补光灯,调整了一下色温,使墙上的卡洛尔女士的油画原迹看上去接近在清晨的日光下阳光斜射的状态。 顾为经已经在回家前,给爷爷发了短信。 让他帮忙从保险柜里取出来的《雷雨天的老教堂》,用墙上挂镜线在合适的位置上挂好。 顾为经今天没有去好运孤儿院,就是因为他希望在素描技法提升到职业二阶以后,再次临摹一幅卡洛尔的原画。 素描的进步除了可以在小方格中画出精妙的折线. 放在临摹画作的时候,好处同样极多。 临摹大师的作品就是把前辈艺术家的笔法搬到自己的画布上,把前辈艺术家的线条造型搬到自己的画布上,最终把前辈艺术家的灵魂也一同搬到自己的画布之上。 精准的素描造型功底,就似一汪平静的湖面。 它能够准确的将大师作品的线条造型,完美的倒映在临摹者的心湖。 “要临摹?” “对。” “临摹也很好啊,你之前的那张临摹画,看上就棒极了。” “谢谢。” “这张油画是您几乎没花钱,从书画地摊上捡来的?” “书画公盘,2500美元。” “那就是没花钱,这个眼光真厉害。我听说酒井小姐还在和您合写一篇论文,这简直……” “汉克斯先生——” 顾为经拿出一根碳条,准备替代素描铅笔在画布上打稿。 可他实在受不了汉克斯像是个好奇宝宝一样,在自己身边问这问那的。 于是顾为经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望向汉克斯:“我不太想表现的没有礼貌。只是我画画时习惯专心,所以请您不要出声,可以嘛?” 顾为经画画的时候喜欢安静。 未必非得要求绝对的安静。 关键是分人。 酒井胜子小姐在旁边偶尔闲聊两句,分析分析画布上的颜色,彼此交换一个默契的眼神。 顾为经就觉得很温馨,那是一种正向的情感支持。 换成汉克斯,纵使金发小哥一直在不停的赞扬自己,顾为经依然觉得有点吵。 “我的错,安静,明白,安静。” 汉克斯也不生气。 他捏住拇指和食指在唇边拉过,笑呵呵的比划一个把嘴唇拉上拉链的手势。 画家是画布前的绝对君主。 有些画家喜欢听着交响乐的画,有些画家喜欢在工作室的学生面前听着学生们的鼓吹拍马屁,越画越爽。 也有些画家像顾为经一样喜欢安静。 汉克斯还以为这个年纪的青年画家都喜欢别人舔他呢。 他不介意顾为经让他闭嘴。 只要画家拉磨拉的快,想怎么画都是人家的权利。 若是顾为经某一天的画能卖到酒井大叔的价钱。 就算他画画时要求自己在旁边边跳钢管舞,边唱歌剧《图兰朵》解闷。汉克斯也肯豪不犹豫的豁出去跳。 终于耳根子清静了的顾为经,这才用心在素描画布上用铅笔开始打稿子。 “沙……” 顾为经用碳笔笔直而轻盈的在亚麻画布上拉出了几组交差线。 交差线在空间中纵横交错,在画布上切割出垂直、水平和斜向的不同空间,最终又在画面的深处交汇。 随着顾为经在亚麻画布上认真的绘制出各种垂直繁复的脚手架一样的线条。 二维的亚麻画布,则立刻的就变得立体了起来。 汉克斯在旁边看着顾为经的素描底稿,微微睁大了眼睛。 “你是在定位灭点和视平线?临摹一幅油画,需要打这么复杂的素描稿嘛?”他忍不住出声询问。 灭点和视平线都是素描的术语。 灭点是指立体图形各点延伸线向消失延伸的相交点,视平线则是绘画者在观察景物的时候,上下分割视野的一条线条。 西方绘画比东夏传统画法更真更像,就是因为素描背后有一整套完整的基于物理光学的人眼成像原理。 在画建筑的时候, 无论是单点透视,双点透视,还是多点透视,都需要定位绘制灭点和视平线。 定位成像焦点不罕见。 稀奇的是,顾为经在处理一幅临摹画的时候,素描的线稿也打的太认真,太细致了! 除非是复杂的人物肖像画。 这种铅笔碳笔底稿,不都是草草的拉两条大概的定位线和轮廓稿,就可以直接开画了嘛? “搞得这么复杂,真的有必要吗。这还只是一张印象派的画。” “它可以带给我更好的用笔定位和空间结构。” 顾为经随口解释道。 汉克斯心中其实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当然是有必要的。 即使画油画时大家画草稿的时候往往只是草草打两笔,但好的素描画稿在后面绘画步骤里,能够带给创作者的信息也是非常多的。 别看印象派往往更加注重光影,而不会在写实这点上倾注太多的心血。 可真正的素描大师,能在打素描草稿的过程中将整个画面光影对比度变化都标注规划好。 等到换成软笔的时候。自己完全心中胸有成竹。 任它画布上的色点再零散,作品的绘画光影变迁再瞬息万变,整个画面也不会显得凌乱无序。 理所应当的,做到这个地步也绝对不会容易。 要是画不好,最后底稿上各种素描线将画面切的越乱,画起来后就越让人头大。 就像是拼一个乐高玩具,同样一个死星主题的模型,一个有三百个零件,一个有三千个零件。 在高手眼中,零件越多,结构越复杂,最后的效果也就越还原越细腻。 而普通人望着那么一大摊细碎的零部件,直接就吐血退货了,甚至连拼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强行拼也是一会儿少一块,一会儿多一块,手忙脚乱的下场。 在临摹中更少见这么细制的素描底稿。 临摹往往只需要抓住大体的轮廓关系,顾为经所做的则更像是将眼前的这幅画完全拆碎了自己从头创作。 汉克斯瞅了瞅顾为经。 对方是真的对自己的素描这么有信心,还是只是想要在他的面前秀一把? 这可别画蛇添足演砸了。 顾为经看了汉克斯一眼,再次提醒道:“请安静。” “不会有下次了。” 汉克斯拍了一下自己的嘴,严肃的盯着年轻人身前的画布。 无论顾为经接下来画的是好是糟,他都已经被对方钓起了充足的好奇心。 顾为经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在画布上。 这同样是他第一次打这么复杂的底稿。 因为素描造型能力的欠缺并试图加快进度。 顾为经最开始临摹老教堂的时候,喜欢直接用投影仪将《雷雨天的老教堂》的图片缩放到合适的大小,投射到空白画布上。 他再慢慢的根据图片,将卡洛尔笔下老教堂的几根简单的曲线描下来,做为上颜料时用笔的定位。 只是这么描着画,仅是一时的捷径,并非长久之计。 临摹了几幅卡洛尔女士的作品,渐渐地熟悉《老教堂》的结构,顾为经就扔掉了投影仪这根“拐杖”,开始自己尝试手工描绘卡洛尔女士的笔例关系。 以前顾为经临摹时,素描造型只会在正式用油画笔前草草的打个大致样子。 他不会特意追求画的多么精美。 随着素描技法的提升,顾为经改变了主意。 顾为经发现,雷雨与烛光这种非常讲究油画笔法和颜料调和的要点所在,现在都取得了不少的进步。 唯有主体的建筑,还存在着很多不完美不协调的地方。 素描应该可以帮他改进这点。 建筑与素描是从诞生起就互相纠缠着一对。 CFD各种电子图形建模软件如此发达便捷的今天,素描课仍然是绝大多数建筑专业必修的课程。 普通文化班考进大学里学生也要学素描。 如果发现没有美术天赋,素描怎么都画不好,以前不少大学里是要被强制改专业的。 往前推到21世纪前, 素描、作图这些技能对建筑师、制图师来说更是如同吃饭喝水般的必须的专业技巧。 不会画素描的建筑师就像是不会开枪的士兵,根本就称不上建筑师。 所有杰出建筑所诞生的图形,都是纸面起草的一笔一画的素描线条。 中世纪有句谚语,地球重力和碳笔线条是城堡、宫殿与教堂的父亲和母亲。 画师的造型能力支撑着建筑图纸核心中的线型灵魂。 “素描技法:Lv.7大师一阶。” 书画鉴定术对于卡洛尔女士笔墨水准的评价,无论油画、还是素描都是大师级别的水准。 油画用笔能让她捕捉到混沌的亮色雷云和好似彩色丝绦编织而成的缥缈烛光。 素描用笔则定义了建筑结构,并把握住了画面整体的光暗氛围的对比度。 顾为经抬起头,凝视着墙上的画框。 他能从眼前的油画布里,想象出隐藏在颜料下方的细腻底稿。 他想象着当年拥有着一头金红色头发的女画家卡洛尔小姐,用布满了雾蒙蒙的、层层叠叠的铅笔线条,一点点的画出教堂圆形的穹顶,编织出这座造型清新的红墙建筑呈现在画布上的样子。 顾为经自己的手里也开始行动起来。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九章 报信 炭笔在屋檐的立柱上卷出海螺般的花纹。 顾为经快速的在自己已经搭建好的“脚手架”之上,继续添加结构上的细节。 以他现在职业二阶的素描水准,说是能像是十九世纪专业的制图建筑师借助绘图工具产出的图纸一样,将建筑的内部骨架比例画的丝丝入扣,画完后可直接可以拿去开工有点夸张。 二者都是素描,追求的内在画法和画画用途本身就不太一致。 可是,要让他画完后的炭笔线能够在亚麻画布表面,展现出一种井然有序的美,却是不太难的。 汉克斯就逐渐感受到了这种美好的吸引力在顾为经的笔下诞生的过程。 他初时还要时刻按耐着想发表什么评论的冲动。 到了后来,顾为经越画越快,越画越精细,汉克斯越看却是越沉默,只是眼神变得像是两只白炽灯泡一样亮。 汉克斯已经惊讶的不想说话了。 “他的素描技巧……好像又提高了耶。” 汉克斯注视着顾为经指尖炭棒行云流水的纵横轨迹。 他心里兴奋。 大师级别的素描水准,在马仕画廊中也属于受到绝对重视,值得开一场单人素描展的强者了。 这种的画家都是极优渥的良田,舍得下营销资源去浇灌,开花结果十里飘香不奇怪,没有收藏家问津才奇怪。 或者说。 任何一项绘画达到大师的水准,都是画廊主眼中的香饽饽。 所谓一万小时定律,就是一位画家在某一领域花费十数年乃至数十年才有资格触摸到的领域,方能称的上是大师。 除非像乔治·伯里曼这种在纽约艺联研究素描和人体解剖研究了大半辈子的专项画家。 一般画家不可能这么长时间专门只研究素描。 有这工夫去研究色彩,要比抱着枯燥的黑白光影更容易出头。 好的素描往往能让专业人士高潮,而好的油画、水彩则更加容易吸引普通观众的眼球。 所以真正的素描大师,整个马仕画廊里可能也找不到超过五指之数的。 汉克斯原本判断——纯粹的素描水平,顾为经在马仕画廊历史上应该排到两百五十位左右。 再往后的就是那些搞先锋艺术和几位搞雕塑的艺术家了。 而现在,汉克斯回忆着他在画廊内部所接触过的画家们的大致情况。 “眼前的素描水准,在画廊三十三岁以下的年轻画家中,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优秀了。”他在心中念叨。 放眼整个马仕画廊都不算拖后腿! 马仕画廊是世界最有名的画廊之一。 马仕画廊的代理艺术家中所谓的“不差”,放到一家小的美术大学里都可以轻松驾驭素描教授的岗位。 “好棒啊。” 汉克斯按照习惯,下意识的就要拍马屁。 也算不太上拍马屁,他这次的赞扬绝对是真心实意的。 自己签约时就已经尽量的高估了顾为经的艺术水准,居然还是有点低估了。 难怪马仕三世先生这么看重这个年轻人。 也不知道远在南法的大老板,是如何看出他的未来潜力无限的。 话临出口前,汉克斯记起了顾为经要求他安静,又强行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他就是在旁边盯着顾为经笔下的画布,眼睛眨都不眨的。 顾为经终于完成了素描稿。 他放下手中的软炭笔,对照着眼前的卡洛尔女士的原画,又在心中想了想好运孤儿院的实景图。 “建筑结构把握的还挺写实。” 自己眼前的素描稿打的顾为经他还算是满意。 油画、水彩与素描的知名画作中,观众们所见到的建筑结构通常分为两类。 一类是以莫奈的教堂系列画作以及梵高画作里常见的倾斜扭曲的建筑。 那是一种凌驾于现实世界之上的乌托邦式的情感视角。 谁都知道扭曲的教堂尖塔是不符合物理结构的。 他们画的不是建筑,而是自己眼中所观察的世界。 画家将个人激烈的情感世界和画笔下的图案相互重合。 你的心灵压抑而扭曲,你笔下的世界也就压抑而扭曲。 另一类,则是以门采尔、路易·布雷和历史上最着名的西班牙建筑师高迪所留下的大量绘画手稿和建筑设想图里的那种写实风格的画作。 他们的大脑像是一台精密的图形计算机,笔下画作中的线条造型永远精确的契合着现实世界的真实景物。 无论是篱笆上的花纹,围墙的形状,穹顶的曲率,全都完美贴合着自然界的绝妙光影。 不多一分。 不欠一分。 这些美术馆里的名画,似乎画家将建筑构图的主轴稍微偏移一丝一毫,观众就会惊恐的觉得整个作品里的建筑顿时变得不稳定,下一息就会倾斜而下,倒成一地的瓦砾尘埃。 他们的作品有一种秩序的美,属于物理学和牛顿定律的稳定与庄严。 纵使这类作品之中有时也会有一些绝对无法实现的肆意狂想的虚构的建筑图样,收藏家们也会觉得,只要雇佣海一样施工队花费一千年的时间,那么那些如同地上天国般的幻想之国就会真的出现在人间。 卡洛尔女士的画法风格偏向于前种,而整个建筑的结构却偏向于后者的写实感。 她的用笔结构非常的精确严谨,像是一位精通土木结构学的建筑师。 《雷雨天的老教堂》的构图中,远景中的雷云是不稳定的,近景中的烛光是变幻缥缈的,独独教堂的建筑主体是稳定而扎实。 顾为经在这两个月不断的临摹、书画鉴定术的帮助和与酒井胜子写论文的讨论过程,逐渐的感受到—— 卡洛尔女士的构图中将三者相互中和,沸腾的雷海和圣咏的烛光被一座威严的宗教建筑所分割,画面构图似是被塑造成了某种被封印的激烈情感和叛逆快感的隐喻。 无论画面怎样威严,雷云如何翻滚。 画面最深层次所传达出的终极意象,依旧还是那么的温暖。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顾为经放下手里的炭笔。 一边取出油画笔将它泡进装着松节油的筒子里润润笔毛,一边随意的想着。 到底要经历怎样的人生过往,才能在笔尖随意共情流露出这每复杂的内心情感? 好在, 把构图的隐喻抛到一边。 在素描技法获得提高后,再要完成这样的一座复杂的建筑骨架图,竟然没有顾为经想象的那样的困难。 他原本的空间结构就很好,现在素描的熟练度也上来了。 有两者放在文艺复兴时期,不去搞建筑设计个教堂、王宫,都显得有些屈才。 完全是个建筑师的好苗子。 “想要得知有关卡洛尔女士的更多消息,还是得等论文在期刊上发表,引起学界热度才行。也不知道等论文刊登出来,是石沉大海,还是会传来什么新的收获。” 顾为经在素描稿前沉思了一小会儿,就收起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弯腰伸手想要拿来调色盘,准备用稀释剂调节颜料。 他身体刚刚做出这样的意图。 一只调色盘就已经被贴心的塞进了他的手中。 “唔……” 汉克斯紧紧闭着嘴巴,指了指调色盘,又指了指眼前的画布,轻轻的唔唔了两声。 专心画画! 仅仅是画布上所打着的这个素描稿,都已经把他看的爽到了。 汉克斯现在就像看着电影逐渐步入高潮的观众,迫不及待的希望顾为经赶紧画下去。 “也不是非要您一句话都不能说……算啦,我画您看,彼此这样安安静静的互不打扰也蛮好的。” 顾为经吐槽了一下。 他转过头,拿起了油画笔。 顾为经开始慢慢的给画布上颜料。 上颜料的过程就是用涂料把素描稿逐渐覆盖的过程。 这种时候,眼前的这张蕴含着丰富信息的素描稿,就能给顾为经省去很多麻烦。 他只需要用不同的笔触颜料表现出素描稿线条切面里已经设计好的变化色彩。 他可以有更多的精力可以如同雕刻师打磨石膏雕塑一般,用油画笔将建筑的细节打磨的更加精致。 “有点紧了?” 顾为经照着他之前的绘画习惯,习惯性的涂了两笔雷云,又停下了笔。 不局限于线条造型。 油画里里的明暗对比填途,光面和暗面的关系,和素描里的涂法没有什么的区别。 无非是阴影的起伏,明暗关系的变化,由黑、白、灰三色变成了五彩斑斓的油性矿物颜料。 画素描稿的时候。 顾为经就已经在脑海中设想好了上颜料时的明度和色彩。 此时顾为经发现,他的颜料调的色彩问题不大,但是下笔涂在亚麻画布上的油性涂料,有点过厚了。 眼前的雷云的感觉,稍稍有点太暗。 相比以前,素描达到职业二阶后,顾为经把握颜色色差对比度的感觉要更加的敏锐,他已经不再满足于这种大差不差的观感。 “唔?” 汉克斯忍不住呜了一声。 他纳闷顾为经为什么突然画了两笔后,就又不动了。 莫非是因为,素描稿打的太细腻,野心太大,结果驾驭不住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细节了? 汉克斯刚刚就不太看好顾为经把素描稿画的这么细。 建筑图设计的再好,施工队开工的时候,没有这个建筑能力,还不是白费功夫啦。 汉克斯却也不会脸上流露出嘲笑的表情。 不说别的,光是能看到这笔素描,就不枉他在顾为经画画的时候,舔着脸杵在旁边。 “用笔有点重,颜料有点厚,色调太深。” 顾为经轻声解释了一句。 原来是色调深嘛? 汉可斯瞅了一眼卡洛尔的原画,又看了看顾为经身前的画布,轻轻摇了摇头。 经纪人不是质疑顾为经对于画面判断力。 他自己也不太晓得顾为经的判断到底是否正确。 汉克斯说到底只是做过艺术家助理,不是画法精湛的知名大画家。 让他鉴赏两幅画的整体效果或者大一点的细节,画的孰优孰劣,汉克斯没啥问题。 可要对着刚刚在画布上点出来的两笔是不是厚了几分。 他就有点无从下手。 不过,涂厚了就用油画刀铲掉重新涂呗。 这也不是无法修改的钢笔画,画错了就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那些油画大师们创作的过程也经常需要涂涂改改。 顾为经拿起了旁边的油画刀。 他选了一柄刀面较短,刀面较宽的油画刀,感觉了一下,轻轻将油画刀从刚刚画好还没有结油膜的颜料表面推过。 顾为经采用了油画刀的平压刀用法。 平压刀在油画刀的技巧中不算复杂,简单来说,也就是使油画刀和画布表面平行,轻轻削去了浅浅一层颜料。 顾为经在这种技巧的基础上,稍稍做了点变形。 他将油画刀推到笔痕的末尾处,顺着平压刀的刀触,轻轻将油刀侧立而起。 他随着绘画雷云天笔触造型的感觉,在画布侧面用油画刀顺手塑形出了流云一样的纹路。 油画家们用油画刀处理没有画好的笔法的时候,通常都是直接铲走重新画的,正常来说油画刀哪里有画笔顺手。 就算有些画家能够用油画刀来塑形,也是一种泛泛的感觉。 根据历史上詹姆斯·惠斯勒这样的画刀大师和友人的信件以及一些画室流传出来小道消息。 据说一些真正用油画刀的高手,能清晰的判断自己刮掉的颜料厚度。 他们能准确的控制自己只刮掉了1~2毫米厚的表层颜料。 也有不少画家认为这只是单纯的吹牛逼。 顾为经在获得了传奇级的画刀画技法之后,就能真的做到这一步,乃至更加精确。 想怎么抹就怎么抹。 想要切的多细,就可以做到切的多细。 顾为经实验过。 他现在甚至可以用油画刀轻轻蹭去颜料表面和空气结触,将凝未凝的那一层薄如蝉翼的氧化膜,而几乎不影响到颜料的明度丝毫。 这在别的画家眼中,谁说自己能做到这件事,简直就跟开玩笑一样。 当一个技法熟练度达到最高处,它能够绽放出来的魔力,本来就是让没有达到或许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见识到这个领域能力的普通人,觉得不真实到玄幻。 历史上,熟能生巧故事里那个倒油翁,庄子口中那个能用巨斧切掉别人鼻尖的石灰而不伤皮肤分毫的“匠石运斤”故事里的持斧者,全都让旁人觉得无法相信。 传奇本来就是一个领域最杰出的佼佼者,才能被赋予的尊称。 不论你信或者不信,人家就是能做到。 比起顾为经在画小王子时,用刀背技压油画颜料进行混色的那一份疯狂,小小的修一下涂的过厚的颜料而已,什么都算不上。 “不是……这油画刀用的有点吊啊。” 顾为经眼里“平平无奇”的技法。 汉克斯在旁边已经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像是在开玩笑一样了。 “非常抱歉。但你……你们高中还专门开过油画刀的课程么?”汉克斯终于无法保持安静了。 他可以接受画不好用油画刀铲掉重新画,可以接受用油画刀费劲的在上面途途改改。 只是这种简简单单举重若轻的一涂一抹,就让汉克斯不能接受了。 汉克斯看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汉克斯观察着顾为经画布上的油画刀触,他的眼光不足以完全看出顾为经油画刀的全部妙处,只能看个大概。 这个大概已经很吓人了。 印象派常常使用厚涂法,使用的颜料比较厚实。 然则“厚涂”是一个基于古典“薄涂法”的相对概念,不是颜料厚的有多夸张。 最多也不过几毫米的厚度,比不过专门画画刀画的时候那种厚奶油般的质感。 顾为经刚刚下笔时没有蘸太过黏稠油光的颜料。 画布表面的笔触也就那么浅浅的一层。 在汉克斯眼中,顾为经手中的油画刀掌控的恰到好处,不仅将油画颜料打了一层下去,而且一点也没有露出画布的原色与纤维底纹。 它准确的维持在了将要透过却没有真的透光的幅度。 若是这还可以用碰巧撞运气来解释,那这位年轻人随手用油画刀在画布表面修饰出了雷云状的细腻清新的刀触造型,就完全是对于油画刀的纹理极度熟悉的效果了。 “我只是用油画刀用的比较习惯而已。” 顾为经随口说道。 他也无需解释太多。 顾为经敢在汉克斯眼前这么画,就不怕别人能看出他的油画刀用的有一手。 世界上油画刀用的好的人不多,也不罕见。 至于传奇级的画刀画的深浅,那不是画画时随便拿着油画刀抹两下能看的出来的。 就算汉克斯将来看过新版《小王子》,也很难因为一个油画刀就把他和侦探猫联系起来。 “真是专门这一碗饭的。” 汉克斯再次把嘴巴闭上前,难以克制的啧啧称奇了两声。 事实摆在眼前,除了天赋,汉克斯也想不出其他答案。 有些人精通数学,有些人精通乐律,也有些人就是一双灵巧的手。 世界上学美术的人成千上万,能被马仕画廊选中的代理艺术家,其实或多或少都有很多不平凡的地方。 画廊里就有一位艺术家擅于用手指尖沾着颜料画点彩画。 汉克斯还见过另外一位纽约立木画廊的画师,对方从小到大没有经过任何特殊的训练,左右手画出来图纹却同样的精巧。 现在在仰光又看到了一位油画刀用的很好的年轻人,也不是难以接受。 世界上讲究些的老派美术高中名校,可能会在油画课上将油画刀的塑形技巧做为一个绘画分支教授给学生。 然则练到这样精妙的水平。 汉克斯相比于是“学”出来的,更愿意相信这是天然“生”出来的。 行家,这油画刀的水平绝对是行家!搞不好放在马仕画廊内部也是行家! 他用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顾为经。 除了制造某些坚硬的金属纹理,其实汉克斯不觉得用好油画刀有什么大用。 类似画素描你能把一块橡皮玩出花来,完全没用不至于,却也真有点鸡肋。 画刀画的盘子太小了,终究只是个难练又路窄的二流画法。 马仕画廊的经纪人压根就没有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过。 他只是觉得眼前的顾为经真的是一个宝藏男孩。 每当汉克斯认为自己已经对他有了大概的认识,对方则总是能像哆啦a梦的次元口袋般,拿出新的东西惊讶到自己。 汉克斯又看了一小会儿顾为经和素描同样杰出的油画技法。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上的指针,又算了算时差,突然蹑手蹑脚的从画室中退了出去。 汉克斯本来真的只是想在顾为经画画的时候,在旁边欣赏鉴别一下。 最好能确认自己之前所见到融合画和临摹的油画,都是这个年轻人正常的平均绘画水平,而非是灵光一现的难以复制之举。 汉克斯的一颗心现在已经踏踏实实的放在了肚子里。 然而,在经历这么让他“高潮迭起”的创作过程之后,汉克斯脑海里难以抑制的萌生出了新的念头。 汉克斯走出画室,靠在墙上,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通行录里一个刚刚保存上的私人电话号。 想来可怜, 老杨能够随手就把电话号码打到马仕三世、高古轩这类大佬的私人手机上,几乎二十四小时都畅通无阻。 而汉克斯这种正经同一个祖宗的旁系亲戚,往日是绝对没有资格拥有马仕三世的联系的方式的。 眼前的这个电话号码,还是沾了这个仰光小画家的光,那天酒店里熬夜打完工作电话后,马仕三世让他保存下来。 如果有关这个“顾为经”的年轻人有什么值得关注的新消息或者新变化——必要的情况下,汉克斯可以直接向大老板跳级汇报。 汉克斯不知道这位身家几亿欧元的族长眼里,什么样的消息才值得对方亲自关注。 但他心里, 顾为经在临摹油画时,所展现出的比他原本最乐观的估计还要强的绘画实力,应该就属于这样的消息的一种。 大老板应该非常乐意知道这种信息的吧? “先生,我有件事……”他不敢打电话打扰人家的度假,而是编辑了条短信。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章 新的中级宝箱 画室中, 顾为经反复确定自己修整后画布上的颜料明度终于没有让他不满意的地方。 于是继续开始按照临摹的既定顺序,从深到浅描绘《老教堂》这张画作的远景、主体与近景。 无论是色点还是色带。 印象派作品笔触的特点总体是就是起起伏伏,笔法风格细短,色彩明艳。 表现不同光线条件的笔触,有适宜的不同画法。 顾为经用混合了钛白和柠檬黄的斜锋画笔,来表现出建筑主体的色彩与纹理变化。 这是为了塑造教堂墙体的坚硬威严,又能体现受到了时间侵蚀后的细微风化。 在描绘建筑屋顶的时候,他轻微搀杂了一丝酞菁蓝。 酞菁蓝可以让部分屋顶从暗红色转变为洋红色,把天空雷云的冷光反射在教堂弧面穹顶的玄妙感觉,处理的恰到好处。 “素描的技法,果然是西方艺术的根基。” 顾为经轻轻点头。 他现在进行这些颜料搭配时的想法,和他刚刚使用油画刀将原本暗色的天空涂抹的更加松驰,变的更有呼吸感的原因一般无二。 都是遵循着内心的直觉。 画家的感觉听上去又玄又不靠谱,实际上则是艺术家在经历了成千上万次练习后,由日积月累的经验所化做的第六感。 非常有用。 素描技巧提升以后,顾为经对于明暗细节精准的掌控力,让他临摹的时候可以更加有想象力,修缮过去的不足。 《雷雨天的老教堂》这幅画,顾为经已经临摹过无数次。 整个画面的宏观结构在他心中称得上是滚瓜烂熟。 现在只需要将这些细节往更深层次的强化,他就轻松得到了一幅笔法肆意而细节程度惊人的画作。 “【当前临摹画作——《雷雨天的老教堂》已经完成!】” “【本次临摹相似度:61.2%,您已获得系统中级宝箱一枚。】” 随着顾为经用油画笔最后在亚麻布表面添加上些许雷雨天的水汽感,做为临摹的收尾之笔。 虚拟面板上就适时的传来了系统的提示。 “又拿到了一枚中级宝箱。” 对于这一点,顾为经觉得是情理之中。 他更多的是把注意力集中在“61.2%”的临摹相似度的评价上。 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他和胜子一起临摹时作品时,相似度达到过59%。看上去顾为经费了这么大的劲就获得了百分之二的提升。 事实上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印象派是追求在野外实景创作的画派。 那天晚上临摹气象条件和卡洛尔女士所创作《老教堂》里的画面场景极度还原。 顾为经平常创作时,很难再重现那样好的外部条件。 没有天气的帮助,他在过去几周的临摹中,也只获得了一次中级宝箱的奖励,剩下的全是初级宝箱。 现在顾为经面前画架上的作品,完完全全在自己家里的小画室里闭门临摹出的仿作。 这不光意味着他第一次突破了60%的大关。 也意味着以顾为经目前的绘画技法,能够不依靠外部环镜的辅助,非常稳定的画出达到具有卡洛尔大半笔法神彩的临摹画。 获得中级宝箱的频率变高了的同时,他也向着这个任务的终级奖励更进了一步。 “【雷·诺阿——人间百态幽魂残片。】” 顾为经眼馋的看了一眼,系统所能给予的这个印象派限定任务的最高奖励。 他还不清楚“幽魂残片”底是什么。 酒井胜子聊天的时候曾说过——在她心中,当一个艺术生在前辈大师的道路上勇往直前的走下去,走到终点。 那时再创作时,就宛若坟墓里的前辈大师穿过历史的尘烟,附着在你的身上替你落笔。 达到某种意义上死而复生的效果。 顾为经不知道这个系统奖励,是不是和胜子口中的话语是相似的概念。 反正看上去就是很厉害的样子! 他还记得,自己获得那颗传奇级的百艺树的时候,抽奖书页上就浮现过【亨利·卢梭的“稚拙”幽魂残片】的字迹。 所谓的幽魂残片,应该是和百艺树是同等级的传奇级物品。 亨利卢梭非那个着名启蒙先驱,法国先贤祠里躺着的卢梭。 只是同名。 他虽然也是十九世纪的重要画家,在后印象派的大画家里应该能排近前十。 但无论画法实力与美术地位,都完全无法和雷阿诺这种开宗立派的巨匠相提并论。 这么比较下来。 理论上系统面板上的这个奖励应该更牛逼才对。 顾为经心中含着暗暗的对未来期待,随手就打开了手边的中级宝箱。 “希望能再开出一个赐福小蜡烛。” 之前的那个中级宝箱,他当时开出了四百点左右的油画经验值。 比初级宝箱常常开出的50~300点左右的经验值范畴要多上不少,换算下来也是好几千美元。 却无论如何也比不得小蜡烛有用。 这种能够增加灵感的小蜡烛,终究还是常常备着点多多益善。 顾为经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用上。 令人怅然的是,系统面板终究不是顾为经的声控游戏。 中级宝箱打开。 不是经验值,也不是赐福小蜡烛的一次性技能。 顾为经面前悬浮出了三张银色扑克牌一样的卡片。 【从三张知识卡片中任选其一,作为本次中级宝箱的奖励。】 【奖励一:《奎尔宫宫殿建筑图纸与十九世纪装饰艺术详解》——安东尼·高迪】 【奖励二:名画《摔跤手》中的肌肉发力体态解读——托马斯·艾金斯】 【奖励三:《宠物读心术——发现你的猫猫与狗狗是否开心的十二种诀窍》——路易·皮奎特】 中级宝箱就是不一样。 眼前的所开出来知识卡片比起初级宝箱,居然变的良心许多。 不再是系统随便给他塞一张奇奇怪怪不知道什么才能派上用场的冷门知识卡片。而是给了顾为经三个选择让他根据自己的需求挑选。 顾为经扫了一眼三个选项。 这些知识卡片实际上都还挺有用的。 看上去就比他以前在初级宝箱里开出来的什么《紫蓝金刚鹦鹉羽毛标本和骨骼解剖图》这见鬼的玩意,对于画家们来说,要靠谱不少。 在艺术道路上,都可以带给顾为经不少的帮助。 很明显, 奖励一与奖励二两个选项,分别对应绘画题材中建筑画与人物画两个主要的常见门类。 安东尼·高迪是建筑艺术史上达芬奇一样的奇材。 他既是建筑家,也是素描画家,新艺术运动里代表人物。 哪座建筑的设计图纸上签有这位大师的名字,就几乎等价于世界文化遗产级别的名胜古迹。 西班牙的奎尔宫,放在整个十九世纪,也以丰富的细节装饰性和拥有巧妙曲线的马赛克瓷砖这些创新性设计,而变得闻名遐迩。 如果选择这项奖励。 他将来想要创作以奎尔宫宫殿为宫殿主体的建筑绘画,一定能极度的写实准确。 想要画诸如神圣家族教堂、米拉公寓这种每年都有无数美术生蹲在外面画写生的同样由高迪设计创作的其他着名建筑,也可以触类旁通。 奖励二更是不差。 一般来说无论搞艺术还是搞文学,欧洲人基本上都天然瞧不上美国的土佬帽亲戚。 这种隐性歧视从独立战争到二十世纪末的文化圈依旧存在。 《摔跤手(Wresstlers)》是个例外,它属于美国历史上少数拿的出手的本土油画画作。 托马斯·艾金斯则是美国的艺术之父,所有北美学生学习艺术史绕不开的人物。 他在刻画人体线条上的贡献并不比伯里曼老爷子低,但他的创作方向更加偏向于表现“人体运动时肌肉发力”的细分分类。 无论是UFC还是WWE,山姆大叔们对于壮汉赤膊扭打的戏码,一直拥有着其他国家民众难以理解的热情。 《摔跤手》几乎将油画画家对于人体肌肉发力时的细腻表现力拉上了一个新台阶。 最不起眼的是系统所给予的奖励三。 前两个选项, 高迪和艾金斯两位大师艺术生们全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知识卡片的价值更不无需多言。 奖励三则是直接把顾为经看愣了。 “这是啥啊?” 他拿出手机查了一下,才在网上找到了这个“皮奎特”应该是加州大学的一名兽医系的终身教授。 这家伙连个维基主页都没有。 倒是他任职的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兽医系过去三年都在QS专业类排行榜上排名第一。 那本《宠物读心术——发现你的猫猫与狗狗是否开心的十二种诀窍》名字听上去不太正经,像是亚马逊上那些让家庭主妇闲暇时打发时间的垃圾读物。 网络的相关介绍却说。 它其实是一本相当严肃的有关宠物行为学的学术大部头书籍,还是加州大学兽医系的学生们的必修课本之一。 顾为经还在网上的一节皮奎特教授的视频公开课上,看到有自称是加州大学的学生吐槽——这家伙简直像是变态一样,每节课都给他们不同的宠物表情图片,甚至还有X光下的骨骼结构和解剖图,让学生课后提交关于此课件里猫或者狗行为模式分析的小论文。 实在太折磨了! 他研究女朋友的面部微表情都没有这么痛苦! 根据这些信息,顾为经明白了皮奎特教授是一位兽医领域关于动物行为学的顶级老专家。 兽医与画家是完全不关联的两个职业。 似乎皮奎特教授再吊,也和前两位伟大的艺术家没有可比性。 既然如此。 顾为经在手机上研究了一会儿,全部搞明白三个奖励的内容都是什么之后。 他完全没有任何犹豫的,就选择了…… 奖励三。 开玩笑! 前两个奖励也很好,但放在奖励三前一比,完全就不香了。 这可是能告诉他如何画好猫猫狗狗的奖励! 任何一个美术生,都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 “系统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光是听说这里面有和伯里曼老爷子的素描人物卡片同类的猫、狗肌理解剖结构,就已经足够让顾为经感到惊喜。 建筑与人体无论多么复杂,美术生们未来都有专业的学习机会。 解剖尸体的画家中世纪不少见。 研究解剖猫狗…… 嗯,这就有点难以被现代公众所接受了。 开个玩笑的说法。 在如今西方社会的舆论环境,得知那位画家买猫猫狗狗回去解剖研究,判的很可能要比偷偷去法医停尸房里偷偷剖具尸体切着玩,更加判的狠。 当然啦,研究猫狗也不必亲自解剖。 只是美术生通常完全没有学习这方面内容的渠道。 画画的时候又经常需要用到。 历史上被画家搬上画布表面最多,最常当作模特的动物,毋庸置疑的当然就是人类。 其次就是猫、狗两种宠物。 对东方的文人画家来说的话,会画马也很重要。 剩下的犀牛、大猩猩、鲸鱼、老虎、骆驼、梅花鹿也都有人画,但是加起来名画的数量都比不过一根狗毛。 艺术家在笔触中为动物所赋予的情感并不比为自然所富裕的情感少。 宠物被人所蓄养的历史,至少能追溯到15000年以前。 从七千年前古埃及壁画里,尼罗河两岸的居民用尖锐的石砖往墙上尝试镌刻些简单的花纹开始,宠物的形象就开始出现。 画猫与画狗,贯穿了整个人类的艺术史。 屡屡有猫狗为主题的天价艺术品在拍卖行出现。 艺术家们也往往泾渭分明的分为了狗派和猫派两个流派。 以洛可可艺术为代表的风格细腻的宫庭画派里,经常能看到各种各样品种的猎犬身影。 而到了近代,安迪·沃荷,甚至香奈尔的老佛爷这种时尚设计师,则都是一水儿的纯正猫奴。 毕加索则属于猫狗都爱、都喜欢画的骑墙派。 总的来说画猫画的更多。 《多拉·马尔与猫》、《坐在椅子上的杰奎琳和猫》、《吃鸟的猫》……这些成交均价目前在5000万到9500万美元之间的世界名画,全都离不开猫的身影。 毕加索本人最崇拜的法国画家巴尔蒂斯,更是专心观察各种流浪猫,画了半辈子,被美术馆高价买来珍藏的名画无数。 画宠物是一门大学问。 动物也是有自己的神态和表情。 甚至很多些时候,人类能从猫眯和狗狗这些宠物身上获得的情感抚慰,要比从同类身上获得的更多。 不光是绘画。 B站、抖音、油管上动辄百万粉丝、千万播放量的云吸猫,云吸狗视频,就是这种大众心理的体现。 顾为经的手指在系统面板上奖励三的选项卡牌表面虚点了一下。 另外两个奖励直接消失不见。 而第三项奖励则和以往的顾为经得到的那些知识卡片一样,化作了更加详细的介绍面板。 【物品:《宠物读心术——发现你的猫猫与狗狗是否开心的十二种诀窍》——路易·皮奎特】 【品质:知识卡片】 【特效:获得知识类卡片后,你将会明悟通晓其所对应的内容。】 【装备要求:无】 【内容简介:培根说,当你了解一个人的内心,学会以对方的方式思考的时候,才能让你真正能够用文字在纸面刻画他的轮廓。 同理,只有当画家真的了解宠物的神态心情的时候,他们才能准确的用画笔捕捉它们的神魄。 当代动物行为的专家们,已经逐渐掌握了解读它们身体信息的钥匙。与一只会思考的宠物做朋友,胜过结交浑浑噩噩的人。】 【备注:艺术是人类的,艺术也是猫的,但是归根结底,是猫的——喵。】 顾为经感受到大量的信息像是电流一样涌入脑海。 他的脑袋被塞的有些刺痛,下意识的扶住了身边的墙壁。 这张知识卡片蕴含的信息量,在以往他所获得过的那些知识卡片中,都算得上非常多的。 以前顾为经获得的信息要不然是与绘画领域息息相关,他从小接触到大。 要不然则是一张或多张解剖图。 而这次的知识卡片,系统像是把一个大教授多年总结出来的学术成果,一门完整的陌生学科完全塞进了顾为经的心中。 他的脑海中瞬间充斥着各种各样关于宠物的知识。 弓腰,呲牙,摇尾巴,舔鼻子。 无数陪伴性宠物常见的体态动作代表的含义。以及它们在做出这些动作时,浑身的肌肉骨骼如精密的齿轮组一般的运行收缩舒张规律,就似千百张带着详细备注说明教学幻灯片,从顾为经心中依次播放。 巴尔蒂斯被称为艺术史上的“画猫专家”受收藏家追捧,就是因为这位画家习惯坐在塞纳河畔的公寓楼门前观察各种流浪猫,并把猫咪运动、进食时候的不同状态在随手的素描本上记录下来。 这个习惯巴尔蒂斯一生中坚持了四十年。 应该是所有艺术家中对猫的了解最深的人。 可惜,巴尔蒂斯没有系统,开不了挂。 顾为经有把握,巴尔蒂斯对猫四十年的观察和积累,依然敌不过一张知识卡片的效果。 画猫的就是不如研究猫的动物学科学家专业。 知识卡片里将宠物的神态分为了喜怒哀乐、捕猎、防卫、警惕、求偶等不同的情绪表达,每种表达又瞳孔扩大以捕捉更多的视觉信息、毛囊中的微小肌肉收缩,使毛发竖立等等对应的身体状态。 他所获得的丰富知识信息,简直可以去给宠物们做专业的心理医生了。 顾为经拿出手机。 他点开自己的Fiverr主页上的头像。 他们家是开书画铺的,也不像富贵的大艺术家能把家庭环境和工作室分的很开,养个猫猫狗狗还有专人伺候。 爷爷顾童祥认为养个宠物平时不安生。 各种乱钻各种掉毛,要是猫眯发情期再给画廊里那些没有保护的画作来上两爪子,简直让人头大。 所以禁止家里养宠物。 平心而论,顾为经本人挺喜欢小动物的。 他在注册匿名画师账号的时候,顺手取的名字就叫“侦探猫”,头像也一只带着单片眼镜的母猫。 顾为经对于猫的了解比他创作侦探猫的头像时可高多了。 此时的脑海中有一部猫眯的百科全书,有英短猫、橘猫、狸花猫,布偶猫,有睡觉的猫,打哈欠的猫、追蝴蝶的猫,捉虱子的猫。 他看向自己的Fiverr头像,立刻看出自己当时随手所画的那是一只…… 半身不遂,奇模怪样的杂色痴呆猫。 顾为经缩了缩脖子。 他看的浑身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 毛色不对,没有自然界的毛发配色和条纹长成自己彩铅素描里的样子还是小问题。 关键是眼睛的比例不对,双眼和鼻头间的距离过宽。 蝶骨过长,下颌骨又太窄,而且猫眯在明亮的阳光下竖瞳应该像是一枚颜色渐变的染色橄榄,自己笔下的猫眯瞳仁很怪,脸上的整体表情也很怪。 这张画不是真的猫,而只是顾为经根据当时他脑海里的对于小动物的刻板印象拼接出来的作品。 换作主体是人, 这张画就是一张嘴歪眼斜,没有脖子,下巴地包天,脑门突出,鼻子距离上嘴唇巨长,半张脸板着,另外半张脸露出诡异的微笑,整的跟克苏鲁古神似的,让人心里直犯恶心。 很多身材比例,肌肉线条不对的卡通动物插画或者严肃艺术品,也能给观众带来负面情绪。 乱画人物肖像观众觉得慎人恶心掉San值。 乱画动物肖像往往没有这么大的反应,只是因为普通人对动物远没有对人那么熟悉。 只要你对动物足够熟悉,看不对的动物画,也能看出恐怖谷效应来。 纵使觉得不恶心。 眼前的这种动物画,也只是单纯的是能传达出“这玩意儿是个猫”这种抽象的概念。 观众无论如何也无法从中看出那种属于毛茸茸软乎乎的小精灵特有的让你不由自主心生欢喜的萌萌哒的心里感受。 它缺乏属于真正大自然的“灵气”。 顾为经看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他无语,画个猫而已,以前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他觉得自己的头像实在是太难看了。 他暗暗的下定决心,过几天就换一幅新的头像。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一章 顾童祥的春天 “现在就试一试呗?” 顾为经思索了片刻。 他此时满脑子都是各种可爱的猫猫和狗狗,不画点什么看看效果,实在有所缺憾。 顾为经从手边找了一张水彩纸,用磁铁吸在一边的柜子上,又随手拿着起软炭棒。 纵使他现在不缺乏专业的动物学知识。 画猫画狗, 最好还是也要找个模特。 “模特?” 吴老头文玩手串铺子那里应该养着一只用来抓院子里老鼠的中华狸花猫。 不过那只猫眯有点凶,不是很好接近。 顾为经以前还被它挠伤过,去专门打了疫苗。 算了! 还是网上找吧。 顾为经打开油管,以“可爱的猫”为关键词搜索,他简单的选择了一个UP主所上传的名叫【万物有灵】的视频。 这是一个超过五百万播放量,吸引了上万人评论的云撸猫视频。 “热度这么高,就它吧。” 顾为经开始播放。 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只上学前班的小朋友抱着一只黑白花短毛猫,逗它玩的样子。 猫咪不是特别名贵的品种。 但是肥嘟嘟的有黑白杂色的双拼毛发,像是只小奶牛一般。 不开玩笑的说,真的很可爱! 顾为经被萌的抽了两下鼻子,然后专心开始仔细的观看短毛猫和小主人嬉戏玩闹的样子。 “真的不一样了!” 他惊讶的发现,自己不仅能够想象出短毛猫每个动作背后被隐藏在皮肤之下的骨骼和肌肉如何协作的。 顾为经现在还可以清晰的通过对方的体态,准确分辨出短猫毛流露出的兴奋、焦躁还是有些不耐烦这样的小情绪的改变。 “宠物读心术,这个名字倒也不只是个唬人的噱头。” 与B站一样, 油管的评论区里也有各种网友留下的时间戳,用来标记自己心中视频里最好看的片段。 顾为经翻了翻评论区,选择了一个老哥在视频2:06秒处留下的坐标点。 他的附带评论是“Unbelievable!她简直太可爱啦!” 这层评论区还有603条回复。 来自世界各地五花八门的什么地区,什么语言的回复都有。有些评论顾为经完全看不懂。 不过没关系。 翻两页就知道,这六百层回复总体含义都可以准确的概括为四个字——“阿伟死了”。 顾为经将进度条锁定在这几秒反复观看。 视频的镜头里,恰好便是短毛猫用鼻尖拱到一小粒猫薄荷球,开心的在餐柜上滚啊滚,一直从餐柜滚到了地砖上的内容。 难怪网友的少女心受不了。 确实极萌! 顾为经把视频慢速播放,让手机屏幕恰好停留在猫猫在半空中翻滚的那一帧定格。 他偏过头,用拇指和食指指尖夹住炭笔。 顾为经手腕悬空,尝试着在水彩纸上画出这一刻猫猫姿态的轮廓。 猫眯翻滚时全身的肌肉骨骼都在像面条一样扭动,似是一块充满弹性的大面筋。 手机的摄像头记录这种高速落体的姿态也比较困难。 各种残影模糊在一起,只能勉强看个大概。 对于现在的顾为经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他脑海里对于猫眯的运动体态实在是太了解。 顾为经知道简简单单一个翻滚落地,在专业的生物学领域里,可以从身体肌肉和骨骼运动方面拆分成五个完整的步骤。 身体准备、扭转动作、投掷动作、重心转移和陆地着路。 顾为经用炭笔在纸张吸水性的表面,拉出一条带着奇妙弹性的扭转曲线。 这便是在手机屏幕这一帧里,英国短猫毛脊椎骨的状态。 半空中的猫眯,姿态介于重心转移和陆地着路之间。 它正在通过脊椎和四肢的扭动来推动身体向一侧滚动,利用身体的柔韧性和协调性来控制平衡动作。 “猫眯的颈部肌肉高度发达,打滚时头部和身体协调旋转。腹直肌收缩成球状。短毛猫拥有专门脊柱旋转肌群来扭转身体,尾巴则是重要平衡辅助器官……” 如果有专业的兽医在旁边听到他的自言自语,一定会感叹这个年轻人对于猫眯身体的了解惊人的准确。 顾为经心中将短尾猫这不到0.1秒钟的活动拆分成无数个肌肉细节。 顾为经没有将猫眯的每一丝肌肉皮毛纹理细节都画下来,他有这个知识储备,但随手练习画的这么精确有点没必要。 主要是神采。 “刷刷刷……” 他在水彩纸上信手拈来的寥寥几笔,就用简单的线条,将猫眯整个身体的体态关系给捕捉在了纸面之上。 画法不复杂。 知识卡片里的海量信息已经赋于这些线条天然的灵魂。 不到一分钟时间随手画出来的仅由炭笔线条构成的黑白简笔画,却比他之前他那么努力认真画出来彩铅插画头像,要生动的太多。 曹老说一幅优秀的作品的三要素是知识、技巧与情感。 变得更强的素描技巧和动物学知识相辅相成下,前后两只猫眯的素描插画,立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水彩纸上, 小奶牛猫如同没有骨头的液体一样在空中灵巧的张牙舞爪的打滚的样子,完美的被这几条线条表达出了精髓。 顾为经放下画笔,略微退后几步。 他看看手机屏幕,又看了看贴在画柜上的水彩纸。 顾为经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可爱的融化了! “咦?” 此时顾童祥老爷子推开小画室的大门,迈步走了进来。 他本来想说些其他的事情,随便瞥了一眼孙子的炭笔画,然后又忍不住瞥了好几眼。 老爷子是那种对小动物从来无爱的人。 战乱年代过来的老人了,小时候人都吃不饱,哪里有什么多余的爱心去分给猫呀狗呀的呢? 再加上顾童祥对于宠物毛发有点过敏,容易引起鼻炎。 和自己孙子一样,顾童祥跑吴老头那里下棋的时候,手贱想要抓人家尾巴,也被吴老头院子里那只小老虎似的暴脾气狸花猫跳起来一爪子扇在了脸上。 从此,他彻底对宠物失去了好感。 走在大街上,遇见流浪狗不踹两脚就算好的了。 顾老爷子这么对陪伴性宠物没感觉的人,都难得觉得墙上自己的孙子画的简笔画好萌的。 顾童祥对画马有兴趣,剩下的猫狗从来都没画过,也没啥了解。 他只是本能的就觉得,孙子顾为经的简笔画完全吸引到了他的兴趣。 人类魂灵深处男女老少,对于萌物的喜爱程度都是相通相近的,只看能不能捕捉到它们可爱到你的那一瞬间而已。 优秀的画家,就能将这短短的一瞬间在纸面上永恒的保留下来。 这些线条可比吴老头家里那只没教养的狸画猫,看上去可爱的多啊! 老爷子心里转过这个念头。 “之前只是觉得不方便,你要真想养宠物,也不是绝对不能养嘛。”顾老爷子犹豫了一下,摸着下巴说道。 顾为经放下画笔。 他奇怪的看了爷爷一眼,不相信这是爷爷说出来的话。 顾童祥是那种典型的东方式家长。 他什么好的东西都会紧着孙子给,但平时对待自己最看重的孙子,依然要拿着范儿。 不允许干什么就是不允许干什么。 顾为经可是知道顾童祥对猫猫狗狗没啥好感的,突然之间就改了口。 自己的一张简笔画,有这么大的威力嘛? “算了吧,马上就要上大学了,有宠物也没时间自己养。” 顾为经摇摇,直接问道:“爷爷,您是有事儿要和我说么。” “为经啊。倒是有件事,不过,你不用考虑我的意见。这个主意需要你来拿……” 顾童祥看到顾为经古怪的神情,老脸微微红了。 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有点踌躇的开口:“那个……那个……” “爷爷,您还是直说吧。” 爷爷少有的在他面前流露出这种神情,顾为经更加困惑了。 他一边将临摹好的画架对着墙角放置阴干,将那张水彩纸也收好,一边轻声问道:“发生了啥事情?” “算了,咱们还是出来到客厅里说吧。” 顾老爷子在那里吭哧了半天没吭哧出所以然。 他干脆打开了画室的大门,走到了家里的小客厅。 马仕画廊的经纪人汉克斯也没有走,金发男人坐在桌边脸上一脸神秘的微笑,看着走过来的爷孙两人。 “马仕先生,你直接把建议给为经说吧。” “是合约有什么问题?不是签的好好的?”顾为经用询问的眼光看向一边的经纪人。 “是这样的,小顾先生。我们之间的合约没有任何问题,但我希望可以再签一份代理合同,代理顾先生,也就是您的爷爷顾童祥的书画艺术品。” 汉克斯用手掌指向一边的脸色紧张的顾童祥。 “老爷子说要征求你的意见。” 马仕三世先生收到了他的短信,这次没有亲自打电话回应汉克斯的汇报。 但汉克斯却在十几分钟后,收到了马仕三世的秘书发来工作邮件,让他——【继续和顾为经处好关系。】 听着这意思。 汉克斯大概率判断,大老板丝毫没表现出因为自己以“一个刚刚签约的小画家临摹画作时展现出来卓越技艺”为由,打扰对方而产生的不耐烦。 反而哪怕看到这种不起眼的小消息,也看得挺满意的。 天底下任何一个大型画廊的掌门人心中,都有一张写满美术圈子里各个知名画家名字的清单。 清单上的名字,根据画廊主对于艺术家们现在以及将来的市场行情判断预估,分成不同重要性的梯度。 通常至少销售总额要在三百万美元以上,最多只差酒井教授一、两线水准的艺术家,才能享有马仕三世亲自关注待遇。 这种人整个美术界不超过一百五十人。 马仕画廊里不超过双手之数。 这意味着在艺术巨擘马仕三世心中,尽管顾为经要在几个月后才会正式加盟自家画廊。 他如今地位也完全不弱于那些销售额百万级别的大画家。 “这就很值得玩味了啊。” 读完邮件的时候,汉克斯舔着嘴唇,揣摩大老板奇怪的态度中能反应出来的信息。 顾为经画的当然够好。 然而, 收藏家们是否愿意为一张作品掏钱,不仅要看这张画是否值钱,也要看这张作品画布之后的故事。 画布之后的故事是否有嚼头,甚至比画的好不好还要重要。 顾为经那张从书画公盘里捡回来的印象派作品,技法优秀的让汉克斯完全惊为天人。 他的估价也就最多不超过10万美元。 有些被毕加索赶出师门的弟子、齐白石的学生画的仿品,同样都能卖到这个价钱。 收藏家们没机会拥有达芬奇的真迹,有机会也掏不起动辄几亿美元的成交价格。他们只能去买其他与“达芬奇”关联的事物。 而文献可查的那几位达芬奇学生的精品画,卖个几十万百来万美元也很轻松。 所以有没有故事可以炒作,在美术界真的很重要。 并非汉克斯不相信这个仰光年轻人有一天能把作品卖的很贵,只是美术行业变数太多。 顾为经现在一来太年轻,二来啥奖都没获过。 汉克斯纳闷极了,马仕三世到底凭什么对他有迷一样的信心? 心中困惑归困惑,汉克斯情商完全不低。 既然画廊的东家都相信这个年轻人将来能给画廊赚大钱,他这个猎手经纪人也必须坚信这一点。 “签下顾童祥。”——这就是汉克斯体现自己信心的方式。 沙场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艺术社会是人脉社会,最亲近的人脉关系除了师徒和夫妻。 父子血源也是重要的艺术纽带。 你可以说借父之名走了艺术成功捷径,也可说虎父无犬子。 无论收藏界愿意怎么解读,书画艺术史上的大人物们,不少都是一窝一窝生的。 文艺复兴先驱皮萨诺父子、威尼斯画派的贝利尼父子、德国国宝级画家荷尔拜因祖孙三代,当然东方也有李思训父子、大小王王羲之王献之…… 随随便便这般例子就能举出百八十对来。 这些画家因为亲缘关系,艺术理念近似程度很高。 一人得道, 鸡犬升天。 只要出一个世界级的大艺术家,就能像串蚂蚱般,将这一串艺术家的身价都抬起来。 汉克斯知道酒井小姐在和顾为经是一对情侣后,那么的震惊。就是因为如果他们真的修成正果。 一个女婿半个儿,酒井一成教授和顾为经也能被收藏界归类到这样的“父子组合”。 唯一不足就是,顾为经和酒井大叔的画法风格不是一类的,沾到的光就少了多。 这段时间汉克斯发现,顾童祥和顾为经的笔法,绘画风格都很像,都是东西方艺术兼修并蓄。 活脱脱就是一个“小顾为经”。 这话听起来有点怪。 但谁让汉克斯认为,顾童祥的笔法实力要略微逊色于现在的顾为经呢。 艺术道路达者为先。 子凭父贵的多,父凭子贵的也不是没有。 老荷尔拜因的作品拍卖行那么火,纯粹也是因为他有个德国版“文艺复兴三杰”之一的儿子小荷尔拜因。 光凭借他们两个是亲爷爷和亲孙子,画法风格的用笔习惯很像这点。 若有一天顾为经真的能成为售价百万美元的大艺术家。 多的不敢说,打个一折。 孙子的画卖一百万美元,爷爷的画卖十万美元,怎么着都会收藏家愿意买,愿意炒的。 这样的话,还在缅甸小地方卖画,就可惜了。 汉克斯此前就萌生了要签下这个老家伙的想法,接到马仕三世秘书发来的邮件之后,他就坚定了这个想法。 顾为经是艺术素人,签合同的时候,拿的却货真价实已然是国际二线艺术家的合同了。 算是阿布扎比卢浮宫的奖励条款,这都接近一线了。 这么大的合同,汉克斯反而拿不到多少比例的抽成。 签下顾童祥的事情,他自己就可以拍板,从中拿的抽成比例也要高的多。 汉克斯把自己的想法和顾童祥说了。 他心中以为能有机会成为马仕三世的代理艺术家,这老家伙一定乐得恨不得一蹦三尺高。 谁知道, 顾童祥确实表现的非常兴奋,脸都胀红了。可是竟然忍住了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要征求自己孙子的意见。 “你们竟然要签我爷爷,我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顾为经替爷爷感到高兴。 马仕画廊的可比他们家这种小画廊的舞台大了何止十百倍倍。 这完全是在小区联赛踢野球,还是去皇马打拼的区别。 就算缅甸国家艺协里的那几位“国宝级”艺术家,可能都过没有签约马仕画廊的机会。 老爷子内心一直有心结,觉得他这一辈子都没有获得过展现自己的机会,在小地方默默无闻了一生。 临老临老,却突然梦想成真。 还有比这更让人欣慰的事情? “爷爷您是对合同的细节有什么不满意的吗?”顾为经扭过头去望着家里的老爷子。 “呵,我这个年纪还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汉克斯·马仕先生给我了两个选项让我自己选。一万美元每年的创作津贴+每月保底一张3500美元的收购画。或者津贴不变,以寄售代理的形式二八分成,我二、画廊八。这两个条件对我这大半个身体都埋进黄土堆里的老东西来说,都已经很好了。” 代理合同是三+五的形式。 先签三年,再看情况,画廊有权利选择是否继续执行后面的五年条款。 这种合同在画廊产业也不少见。 顾为经在汉克斯心中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要是顾为经傻乎乎的不在乎,汉克斯恨不得给他签个三、五十年的。 到了顾童祥的年纪。 反而是画廊这边不愿意签太久了。 老年画家未来有很大的不确定性。 乐观估计有可能再画个半甲子,职业生涯像曹老那样的世纪艺术家一样漫长。也可能过两年就画不了画了,画廊不搞慈善,也不想光发津贴养着。 先签三年看看情况。 考虑到顾为经这层关系,汉克斯直接给了顾童祥一份对普通新人极优渥的三类合同。 顾童祥没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 签一家洲际画廊在顾老爷子心中简直像是完成了遗愿清单上的一项执念。 一分不赚白打工他都乐意干。 只是…… “你们要签的不是我顾童祥,你们要签的只是为经的爷爷。”顾童祥看了看顾为经,又看了看一边的汉克斯。 “有什么区别?” 汉克斯耸肩:“你和小顾先生之间的关系难道能够拆开嘛。” 顾童祥轻轻摇摇头。 “不一样的。” 顾童祥知道自己的画功称不上不堪,也没有那种牛出天迹的本事,属于放在缅甸很好,放在东夏或者欧洲,就完全变个小透明。 他也就混混普通城市画廊的水平。 在真正的大画廊眼中,屁都不算。 高古轩这样的画廊代理他,人家都嫌弃丢人,马仕画廊哪怕这些年放弃了超级画廊的派头,广撒网捞鱼,四线、五线的小画家签了一堆。 可是他顾童祥放在国际上,连六线都算不上。 要人脉没人脉,要技法,就是普通职业画家的技法。 从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变成了香喷喷的鸡腿。 还不是卖的是自己孙子的脸面! 顾童祥没本事给自己孙子更好的家庭条件,寻思着眼看自己的孙子要起飞了,总不能为了自己圆梦,这种时候再拖孙子的后腿。 “如果你们签了我,肯定会要求我继续画西法重彩的融合风格的作品吧?”顾老爷子问道。 “当然,我觉得这是你们爷孙的优势风格。顾先生不是在你们家的书画铺里,也画这些风格的作品?” 汉克斯摊开手。 传统的中国画马仕画廊的旧有受众群体的接受程度一般,让顾童祥画油画? 更是笑话。 汉克斯打个响指就能在欧洲找到一个加强排比顾童祥画油画画的更好的艺术家跳着脚排队想签约马仕。 他何苦找一个东亚老头子来画油画。 “不是我们爷孙的优势风格,是顾为经的优势风格。”顾童祥认真的更正了汉克斯话语中的错误。 “这个画法完完全全都是属于顾为经的,我这几天在自家书画铺会练习几张画,更多的只是完成当年我仿郎世宁失败的心结,等为经上了大学,我就再也不会碰这种画法。”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二章 第一册《小王子》 物以稀为贵。 顾童祥知道把一个画法变得最值钱的方式,就是做为开宗立派祖师爷,将这个画法变成美术领域的显学。 比如毕加索的立体主义,透纳的浪漫主义或者雷诺阿印象派。 其次,就是会这个画法的要画家越少越好。 最好除了你,其他的人全都玩不了,拿着天底下独一份儿的手艺。 曹轩老先生给崔轩佑打电话求教时,崔轩佑宁可不要曹老的人情,也不愿意指点顾为经,给自己儿子小崔多找一个竞争对手出来。 无论可能性大小如何,顾童祥也不想分润打在自己孙子身上的聚光灯。 即使他是对方的爷爷。 即使他坚信顾为经未来技法一定会比自己成功的多。 老爷子依然宁愿放弃梦想,也不愿意让这种事情发生。 “呃……问题不大,这种特色的绘画风格本来就很紧俏,画的人这么少,多一个顾老爷子不会有大问题的。只要顾为经将来的画功能更上一层楼,步入真正大师的层次。从长远来看,其实是利大于弊的。” 汉克斯笑着解释道。 汉克斯是专业的经纪人,他对艺术家的职业规划,比艺术家本人还要更加完善。 在他心中,理想状态下,顾为经和顾童祥未来职业规划不应该是竞争关系,而是梯度关系。 只要顾为经的技法水平能够明显超过顾童祥的层次。 以马仕画廊的营销实力,就能给这对爷孙俩个打造出一个作品销售的层次来。 就是那种类似迈巴赫和奔驰,劳斯莱斯和宝马,这类在同一个总集团下,使用完全一致的发动机和底盘组件的超豪华品牌和豪华品牌之间的销售梯度。 顾为经的目标客户主打老派资深收藏家。 顾童祥则针对想要投资艺术的城市中产,做为买不起顾为经版本“融合画”的平替。 拍卖行里的印象派也有这种隐形的销售梯度。 买不起莫奈,可以买雷诺阿或者马奈。 再买不起的可以考虑毕沙罗或者德加。 然后就是相对更便宜的莫里索、修拉和唯一的女性印象派大师玛丽小姐…… 汉克斯这是一个非常长远的远期构想,完全是建立在顾为经这个名字将来会变的足够值钱的基础上。 现在说出来就太早了。 “不,如果你们不要求我的画法种类,单纯的让我自由发挥。只要为经同意,我求之不得。如果你们还是要求我吸自己孙子的血,我宁愿不签。” 顾童祥依旧像是倔驴一样顽固。 “老爷子……” 汉克斯无奈的想要点化点化顾童祥的榆木脑袋,一旁的顾为经却笑着开口,打断了他。 “爷爷,不用担心。新体画的发明者是郎世宁前辈,我只是一个模仿者。您要在外面说这是我的画法,会惹人笑话的。马仕先生说的没错,既然有郎世宁的珠玉在前,也不少您一个。其次——” 听着之前爷爷的话, 顾为经暖意不停的涌上心头。 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也真是只有亲亲的长辈,才会这么周到的为自己考虑,生怕耽误到他的前程。 “——我也在尝试着不停在新体画画派的画法中融入新的艺术元素,形成属于自己的艺术风格,不会在单纯的模仿上消耗太多的时间。所以您就放心的签约的吧。” 顾为经笑了笑。 一味的模仿前人的画法,成就最多也仅仅成为新时代的“郎世宁”的替代品而已。 要在艺术高峰上攀登的更高,就必须画出属于他顾为经的特色。 胜子已经给他指了一条明路。 手指涂抹法只是一些绘画细节上的小改变,无疑却是一个非常好的开始。 “融入新的艺术元素,形成属于自己的艺术风格——这话当真?” 顾童祥还没说什么。 汉克斯的眼睛则已经像是两只雪亮的探照灯一样扫了过来。 —— 【从小我就听着各种有关艺术的名词长大,在我刚刚会叫父亲、母亲的年纪里,我已经知道了米开朗基罗、拉斐尔和乔托。四岁时,女仆带着我骑着桌子高的矮种小马在庄园的宴会草坪上散步,那时我已经能说出洛可可、巴洛克,《雅典学院》这样的词汇。 犹记得每当这样的单词从我口中说出,庄园里的客人就会朝我的父亲频频举杯,大叫伯爵阁下,您的儿子会和您一样,成为下一位艺术家的庇护者的,父亲则会开怀大笑。 但我依然不明白什么是艺术。 1876年圣诞节的前夕,姑姑带我去梅尔克修道院参加弥撒。那天皇帝约瑟夫一世也来了。我对此没有任何的印象。我只记得,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站在教堂的穹顶之下有意识的往上看。 水晶吊灯散发着白金色的光泽,穹顶上的一切都像是不可琢磨的秘境。雅典娜驾驭着狮子战车在沸腾的云海中掠过,我几乎能看到车轮和云彩接触间那抹来自遥远天际的闪光,教堂空气中漂浮着松柏木和油漆混合的味道,那一刻我却把它当成了奥林匹斯圣山上的奇怪香料。 烛光,雅典娜、松柏木——即使那年五岁的我对于绘画出这幅壁画的奥地利巴洛可大画家保罗·特洛格一无所知,我也明白,原来那就是艺术。】 奥地利是典型的温带阔叶林式样的气候条件。 三月中下旬的格利兹市,平均气温只有几度。 安娜穿着一件浅棕色的织绒大衣,头戴暗粉色的软帽,静静坐在轮椅上。 她的身前就是她的曾曾曾祖父,《油画》杂志的创办人,老伊莲娜伯爵的纪念青铜雕塑。 格利兹市的人们喜欢伊莲娜家族。 在二十世纪初,老伯爵刚刚去世的一个月里,他们就自发的筹集到了1.2万奥地利克郎。 市政府聘请当时的德国慕尼黑雕塑大师M.克布鲁兰铸造了这座两米七高的宏伟雕塑,放置在了油画杂志社的大门前,让老伯爵先生永远的和热爱他的市民们留在一起。 今天是《油画》杂志社针对克鲁格兄弟银行收购股权一事,正式召开股东会会议的时间。 会议地点就定在杂志社总部的顶层。 安娜做为目前最大的个人股东,她早早的来到杂志社大楼后,并没有着急上楼。 女孩已经在先祖的雕塑前坐了不短的时间。 她的眼神落在雕塑下方的铭牌刻纹上,目光温和而深邃,看不出悲伤或者急躁,只是很平静,平静的似一汪深谭。 安娜抬起手,指尖从青铜雕塑的铭牌下划过,感受着指尖凹凸起伏的触觉。 “原来,这就是艺术。” 女孩慢慢的重复着这句老伯爵很多年前,在《油画》首期发行的创刊杂志扉页上留下的寄语。 她试图想象着在150年前的那个圣诞节的落雪夜,她的祖先站在梅尔克大教堂的穹顶下,看着雅典娜驾驭狮子战车从云海上掠过的庄严神圣的肃穆感受。 “从那时起,已经一百多年过去了啊。” 眼前的青铜雕塑就像是某种关于兴衰不定的隐喻。 它默默见证了帝国的崛起与分裂,日耳曼的铁骑踏碎整个欧洲,冷战双方的灭世对峙。 无论政治家们怎么搅动着世界的风雨,铁灰色的战争阴云怎么黑压压的覆盖在每个人的心中让人们压抑的无法呼吸。 伊莲娜家族,依旧在这座红墙蓝顶的巴洛克式样的老式办公楼里像是隐士一样自顾自的研究着艺术。 恰如黑白电影里的那一帧闪过的亮色。 艺术与诗歌,是人们心头燃烧着的希望火焰。 古希腊的先哲们说,只要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依然愿意谈论艺术的灵魂之美,那么灭世的神罚就不会降下,人性的光辉就会永存。 即使在战争年代, 格利兹市的市民们也有一种蜜汁信念,只要伊莲娜家族的成员还在这栋建筑里工作,那么时间就像是被定格了一样。 天塌不下来,生活依旧可以继续。 只是今天, 这个《油画》杂志的创建者,熬过了漫长19世纪的巨变,挺过了奥匈帝国的分崩离析,战胜了NC德国对于堕落艺术的打压。 终究输给了新时代的金融浪潮,要被从杂志社的管理层中彻底驱逐出去。 天蓝的发青,风也有些萧索。 远方的街头管弦乐团少见的拉着柴可夫斯基的《悲怆交响曲》。 管弦乐的声音自风中传来,连空气中都蕴含着一层落寞的悲意。 “汪汪。”猎犬轻声叫了两声。 奥古斯特今天也跟了过来。 史宾格犬在外面是相当有活力的犬种。 它们每天除了睡觉,往往会保持6~8小时的撒欢时间。 安娜的爱犬也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读懂了女孩的心情。 奥古斯特既没有跑出去追蝴蝶,也没有溜达着要去呲牙咧嘴吓唬其他狗狗玩。 它非常乖巧的趴在女孩的脚边,偶尔轻轻伸舌头舔甜安娜的脚踝用做安慰。 “嗨,如果可以的话,麻烦让先生们换一首有活力些的曲子。伊莲娜家族不是失败者,也不需要这么悲伤的调子做为送葬的挽歌。” 安娜将手放在奥古斯特毛茸茸的脑袋上,轻声命令道。 年轻的女人很轻,她说出的声音立刻消散进了风里。 但是伊莲娜小姐的意志立刻得到了不打折扣的满足。 随行待立在旁边穿着灰色职业套裙的秘书,从口袋钱包里掏出了一张蓝色的100欧元的纸币。 秘书走过去。 她将手中的钞票对折弯腰放进了街头乐队身前的黑色高礼帽之中,轻声说了些什么。 几秒钟后, 柴可夫斯基的音乐声便停止了,取而代之的则是《蓝色多瑙河》前奏的快活音符自小提琴的琴弦间倾泄而下。 它创作于战争时期,却代表着如刺破黑暗的黎明一样美好的寓意。 无论听众是奥地利人、匈牙利人还是来自波兰或者斯洛伐克,任何一个前奥匈帝国的主体民族都能在这首施特劳斯的圆舞曲中找到属于自己民族的元素。 格利兹市大大小小的几十个街头的交响乐团,全都会熟练演奏的这首奥地利的第二国歌。 安娜缓缓的用左手打着拍子,右手慢慢的挠着奥古斯特的后颈毛。 让它发出舒服的哼哼声。 “奥古斯特,我可没还没有认输呢。” 安娜默默的自语。 她从手边的小包里拿出一本被柠檬色调的条纹礼品纸包裹的长方状物体,这是昨天晚上所收到的奥斯本所寄来的礼物。 礼物上方的丝绸蝴蝶结上挂着一张小卡片—— 【致亲爱的安娜·伊莲娜女士: 我听说了油画杂志的收购提案的事情,我很为你抱歉。金融方面的事情,我很难能够帮助到你什么。这是我给你寄来的礼物,只希望它能让你变的开心一些。 : 1、印刷老师看到成书后的效果原谅我了,他说这是他这些年制作过的最还原,最完美的插画配图。我同意他的看法。 2、曾经给你看过的Schostic集团的商业宣传片也将从本周三开始全线投放。 爱你的奥斯本叔叔。】 安娜读过丝绸带子上的小卡片,她撕开礼品纸的包装,一本精致的童话书就从包装纸上露了出来。 【作品名:《小王子》】 【原作者:圣·艾克絮佩里(法国)】 【译者:查理·霍克(英国)】 【插画作者:侦探猫(阿尔及利亚)】 安娜手中的是一本新版《小王子》的童话书。 这不是之前市场调查那种简单将打印出来的照片装订在白文本上的样子货,而是一本货真价实的可以发售的《小王子》。 出版社在加班加点的赶工下。 新版《小王子》的印刷流水线已经开动了。 伊莲娜小姐眼前的这本还带着油墨味道的童话书就是第一批印刷好的成品。 此时此刻, 在集团位于荷兰的大型印刷工厂,正在源源不断的生产着成千上万本同样的书籍。 《小王子》的第一版印数是三十万册,未来几天内就可以全部印完。 其中英文版二十五万册,还有采用侦探猫女士的插画和圣·艾克絮佩里法语原文的法语版的五万册。 这些书籍将被血管一样物流网络运往集团在欧盟区和英国的各个下属的渠道商,另外部分书籍将被打包发上渡轮,顺着巴拿马运河到达北美,投放到美国和加拿大的市场。 Schostic集团做为全球体量最大的图书出版商之一。 它们将会把《小王子》做为“复活节童话童书季”的一部分,在三月末全球同步发售。 “好看嘛?” 安娜把撕掉的礼品纸放进提包中,将手边的图书展现给奥古斯特看。 奥古斯特“汪”了声。 “我也觉得很喜欢。” 画的再好,印刷校色再努力,也得最后看看成本的效果才能判断他们的付出有没有效果。 在看到这部《小王子》的瞬间。 安娜就知道侦探猫女士的作品没有被辜负,她为大姐姐读书的心血没有白费,连印刷老师快要被安娜的强迫症逼疯了也物有所值。 正像奥斯本所说的那样。 这是一本非常完美的作品,完美到会让印刷老师能为做出这样一本漂亮的图书而自豪的出版物。 安娜翻动着手里的书页,检查着每一张插画的成像质量。 厚实的书页里, 数十张插画宛若快放的幻灯片闪过,每一页都带着油画颜料的踏实质感,清晰的可以看到油画刀在画布表面所压出的最细小的花纹。 “很不错。” 纵然是MYCK四色印刷,Schostic集团所隶属的投资数千万欧元的先进印刷工厂的输出标准也达到了500PPI(每英寸像素数量)。 比行业内通行的插画300PPI的输出清晰度高了近乎于一倍,比早期IPHONE手机的屏幕成像像素还要高,已经达到了一些照片店洗照片的质量。 肯定称不上比原画还要好,达到画师原作七分的神彩不算夸张。 而安娜合上书本,看着天鹅绒蓝和沙漠金色两个主要配色画出的封面插画。 “除了过于光滑,对阳光的镜面反射有点强,这样的印刷质感已经和手中真的拿着一张油画画布差不多了!” 安娜用指尖拂过光洁的图书封皮,满意的点点头。 和真的油画画布差不多——在专业美术画册出版方眼中,能得到这样的评价,便是对它们努力最高的赞誉。 安娜闭上眼睛,将这本刚刚印刷出场的《小王子》举到鼻端,轻轻嗅了嗅油墨和书页的味道。 “我的曾曾曾祖父的艺术启蒙是烛光,雅典娜、松柏木,我相信这一代的无数孩子会伴随着书本这样的油墨味道,让他们在星光、沙海和小王子之中,意识到艺术的美并因此爱上艺术。” 艺术是源于人们灵魂深处对于美好的渴求与向往在现实世界的具象化表达。 世界上没有人不喜欢艺术。 只是有些人生性木讷,或者被生活的琐事遮掩住了他们那颗落满灰尘的心。 因此人们爱上艺术需要一次所谓的“神启”,用一瞬间的震撼洗去心中的尘埃与麻木。 可以如伊莲娜小姐的先祖的一样,在圣诞的弥撒圣歌、水晶蜡烛的照耀下和穹顶上的雅典娜对视这么充满了仪式感。 也可以只是在忙碌的工作之余被公交站台上的艺术插画引发的片刻感动。 只要一张广为流传的插画足够的美,并被足够多的人看到,它自然就能震撼到无数人,成为数以万计孩子们的艺术启蒙老师。 看到这本成书后,安娜对手中的作品能做到这一点,再无任何的怀疑。 她鼻端嗅到的不是油墨的味道,而是艺术的味道,是缪斯女神神殿祭坛的香木所飘落的丝丝禅烟。 金钱可以买走《油画》杂志的股份,却买不走人们心中的感动。 安娜当然没有认输。 如果不是侦探猫姐姐的资历过于单薄,安娜相信这本书的上市后有足够的资格问鼎今年出版行业今年的最佳插画。 历史用30年的时间,证明了保罗·丢朗·吕厄对印象派的眼光,用了20年时间,证明了拉里·高古轩对于安迪·沃荷的信心,用了10年的时间将毕加索蓝色风情时期所受到的非议吹得烟消云散。 伊莲娜小姐认为,自己比这些人加起来都要幸运。 她仅仅是等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就等到了手中这样一套插画。 这本童话书是她手里的利剑,足以斩断任何对于伊莲娜小姐眼光的非议。 “伊莲娜小姐?” 穿着一身灰色的职业套装,面容文静的艾略特抬起手腕上的积家月相手表,看了一眼时间。 艾略特是安娜小姐的私人秘书。 如非紧急情况,她不愿意打扰自己的雇主。 尤其是在伊莲娜心情不好的时候。 只是现在时间确实不早了,距离股东会会议开始只剩下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小姐还是在青铜雕塑前发呆,没有上楼的意思,不由得让艾略特心中有些焦躁。 更让秘书小姐感到焦躁的是,今天这么重要的会议,涉及到上亿欧元的收购提案以及伊莲娜家族可能会被赶出管理层此般令人不安的消息。 安娜小姐竟然保持了如此的镇定。 艾略特敬佩于女主人的镇定,可是连财务和法律顾问都不携带,只带自己一个私人秘书是不是有点镇定的过分了! 面对可是这么大的财产以及伊莲娜家族几个世纪所积累的声誉。 她一个更加偏向于处理安娜小姐生活方面事务的私人秘书,真的能够处理的好么? “您的法务团队就在两条街区外的咖啡店里待命,如果您改变了主意,可以随时叫他们。” “不必担心,艾略特,今天的事情不会很复杂的。简单的法律常识我都清楚,股东会的议程也已经交到我的手中。既然双方心中都很清楚将要发生的事情是什么样子的。无论他们是什么提案,我都会投反对票,然后再因为股份占比不足而被否决。” “既然世界上最好的律师也无法凭借口舌改变简单的股份比例,那么就省下这个步骤吧。” 安娜面容平静的摇摇头。 “对了,请帮我把让你准备好的花束,放在这座雕塑的脚下。”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三章 向卡拉致敬 艾略特从身后停在马路边的SUV后备箱里取出一束白色的玫瑰花,放在雕塑之前。 秘书站定了片刻。 “小姐?” 她总觉得在重要的股东会前夕,在伊莲娜老伯爵的青铜雕塑前摆上一束白色玫瑰花,像送葬似的有点丧气。 艾略特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女孩的脸色。 终究她只能微不可查的的叹了口气,将花束递给了伊莲娜小姐。 安娜接过花束。 她弯腰将白色玫瑰摆放在了雕塑脚边的台子上。 “我有点不太肯定,你觉得——” 女孩娜挠着奥古斯特的耳朵,让它的粉色大舌头追逐着自己带着黑色丝绸手套的指尖。 艾略特有一瞬间的迟疑。 她不是很确定,对方此时是在问自己问题,还是是在与她的猎犬自言自语。 “——新的管理层会把这尊青铜像挪走销毁么?” “怎么可能!这是市民捐献给杂志社的礼物,他们有什么权力可以做这种事情!” 听到后半句话,秘书小姐直接就叫了出来。 因为过于震惊和愤怒,年轻的职场女郎脑海中一阵空白。 她的脸上翻涌出惊愕至极的神情:“就算布朗爵士有这个打算,市政府和格利兹市的居民们也不会愿意答应这种事情的!” “真的么?” 安娜自嘲的笑了笑:“我这个伊莲娜家族最后的女儿,都没有艾略特你的信心啊。” “可是……伯爵先生的雕塑已经在这里竖立了超过一个世纪了。它是世界人们心中艺术家的庇护神。” 艾略特用力的捏着手指,不安的说道。 “这座雕塑是《油画》杂志的一部分,也是格利兹市的一部分。” 秘书小姐的语气越来越坚定:“它理应和茜茜公主的博物馆,莫扎特的故居,维也纳茨威格写下《昨日的世界》的那间咖啡馆一样,成为奥地利文化永恒的印记。” “没有老伯爵对美术的贡献就没有《油画》杂志的今天的辉煌,他们不仅要赶走小姐您,难道卸磨杀驴的连一座可怜的塑像都容不下嘛!” 19世纪的奥地利依然被誉为欧洲的文化心脏。 那时人们总是说。 伦敦偏安一隅,巴黎的只不过是一个王国首都的格局。 只有当一个欧洲人来到奥地利,站在约瑟夫皇帝在霍夫堡皇宫外修建的英雄广场上,看着高耸的纪念碑,重达数吨的青铜雕塑,百米宽的笔直街道。 只有当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宏伟皇宫在他的面前徐徐展开的时候。 他才会真的明白什么才是鼎盛帝国的气象。 那时西方世界的名流大师们超过三分之一都曾在这里生活定居过。 如今那些音乐家们的故居,文学大师三五成群聚会的咖啡馆,哲学家们举行辩论的图书馆,很多都做为永远性文化遗迹留了下来。 奥地利人以它们追忆怀念那个曾经在世界的舞台上无限风光的时刻。 身为土生土长的格利兹市人。 艾略特从小就看着《油画》杂志社之前的这座青铜塑像长大。 这已经成为了她对于这片土地文化认知的一部分。 怎么能够消失呢? 别说伊莲娜小姐觉得无法接受。 她这个秘书都无法接受!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亲爱的艾略特。我的曾曾曾祖父只是一个喜欢艺术的爱好者。如果不是更有钱一点,他确实没有办法和茨威格与莫扎特这样的大师相提并论。” 安娜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多么的落寞。 “既然是昨日的世界的一部分,在杂志社想要整体翻篇大步转型走向他们眼中的未来的时候,移走这座塑像便是一件很有象征意义的事情。” “连奥地利内阁的财政部门都批准了这次国家出版集团出售股份的行为,市政府也会做出必要的让步的。” 她只是轻轻的用手指节敲打着青铜雕塑的底座:“所以我今天才想多在这里呆一会儿。以后可能就见不到它了。也不知道他们允不允许我把这座雕塑挪回我自己的家里去。我现在有点理解小时候和姨妈一起拜访奥托先生(注),对方拿着着昔日旧皇宫的照片给我看时的心情。” (注:此处奥托指历史人物长寿的奥托大公,奥托·冯·哈布斯堡,一战时他是奥匈帝国的末代皇储,一直熬到了2011年才去世,欧洲着名复辟派人士。) “子孙无能,愧对祖宗,大概便是此般感受了。” “可是……这怪不到您。” 秘书艾略特,心疼得抿住了自己的嘴唇。 那些银行家们都是些擅于把别人的家业拆成碎片的豺狼虎豹。 伊莲娜小姐这么清冷,固执且不愿妥协的年轻女孩儿,怎么可能斗的过他们啊! “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伤心,只是有点感慨而已。没有什么可惋惜的,我的祖先当年在创立这座杂志社的时候,绝对想象不到自己会变成一座雕塑在这里杵了一百年。” “相反,当年觉得他是纨绔子弟的人也不少。” 安娜出神的自言自语。 “你知道嘛,我的曾曾曾祖父是家族里第一个在公众宴会上说出,‘如果有的选,我宁愿去当一个画家,也不愿意去皇帝身边的骑兵团当个上校军官’的怪咖。当时差点把他的父亲气疯了,连他自己身边的友人和幕僚都觉得难以理解。” “历史上,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年冬天,老伯爵本来身体就不太好的父亲就去世了,很难说这两者没有直接的联系。” 安娜用讲冷笑话的语气说道:“听上去真是个不务正业的花花公子对吧?” 艾略特略微尴尬抽了抽鼻子。 她不知道伊莲娜小姐会在这种时候,提起这样的事情。 女秘书能想象出。 老伯爵说出这种话的时候,当时宴会上的氛围一定冷场的落针可闻。 “怪咖”的评价真准确。 在那个军事贵族气氛那么浓重,每一个数的上号的贵族子弟都会用尽办法的钻营人脉,把自己送进哈布斯堡的宫庭里当差的特殊时代里。 说这样的发言, 就好比于东夏封建时代,哪个大官家里的嫡长子宣称自己宁愿去搭台唱戏,也不会去宫里当御前侍卫伺候皇帝老子。 被当场叫仆人拖下去打死都不冤枉的。 诚然艺术家、音乐家、文学家的社会地位远比下九流的伶人要高的多。 可到了核心圈层的大贵族家庭。 就两种职场规划。 要不然像是德军将领鲁登道夫这种走传统的军事贵族路线,要不然像政治家俾斯麦这种走从上议院入阁的高等文官路线。 其他的都是花花公子的纨绔行径而已。 说实话。 无论是一战名将鲁登道夫,还是铁血宰相俾斯麦。 他们都是逐渐没落的小贵族出身,论家世显赫程度差伊莲娜家族何止一筹。 有喜欢发出这种完全不符合时代气质的宣言的儿子,把老爹给气死了,确实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的。 艾略特揣摩着伊莲娜小姐的心情。 她在犹豫。 安娜是此时希望听到她赞同老伯爵是个气死父亲的花花公子呢,还是希望听到自己反驳呢? 真的好纠结呀! “老伯爵阁下眼光比较超前而已。” 艾略特最后还是决定选择后者。 秘书小姐认真考虑了一下她旧日印象里,自己的雇主对于艺术的虔诚和向往。 把伊莲娜女士扔到那个年代。 想必这位小姐,也是会搞出同样在大家眼中看来奇奇怪怪的事情的人。 “这点倒是没错,反正一战大家输的很惨,二战中奥地利的角色也同样毫不光彩。从长远来看,伊莲娜家族真的需要感谢老伯爵将家族的重心彻底转向艺术领域。这反而无心插柳的让我们家祖上从战争的泥潭抽身而开。那场在盘根错节的军事贵族体系的崩溃的浪潮下得以保全。” “更不用说,充满的黑色幽默意味的是,如今艺术家反而是比什么贵族啦,伯爵啦,更加受人尊重的群体。” 安娜笑着说。 从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再到二十一世纪,艺术家的社会地位一直是水涨船高。贵族制则在不停的分崩离析,风雨飘摇。 艺术已然融入了每个人的生活,皇帝陛下侯爵阁下这类旧日的糟粕,却早就变得可有可无。 早在1899年音乐家施特劳斯去世的时候。 奥地利的公民们就以埋葬君主般的崇高礼遇安葬了这位挚爱的艺术家,超过10万市民出席了他的葬礼。 而到了现代。 连伊利莎白女王曾经邀请一位她喜欢的意大利画家在白金汉宫里和她共进晚餐的时候,人家艺术家甚至反倒要端着架子。 邀请了好多次,诚意堪比三顾茅庐,大师画家才施施然的答应见见自己的这位“粉丝”。 反倒是欧洲大陆上,护照上顶着个冷门男爵、伯爵头衔的小哥,每天骑着自行车在大街小巷送达美乐披萨,真不罕见。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平常百姓家。 没了祖先财富的庇护。 如今贵族只是假上流,一画千金的大艺术家们才是真正的名流。 伊莲娜家族之所以依旧这么受人社会尊重,手中《油画》杂志起到的贡献,绝对功不可没。 比那个可有可无的伯爵尊号和安娜·伊莲娜小姐,姓氏中被奥地利法律去掉的中间名“冯”,要重要的多。 “就像《油画》管理层现在觉得您固执不愿变通,但是未来终究会证明您才是对的一方,我觉得您和您的祖先身上带着同样的气质。” 女秘书希望打消四周环境那种有些压抑的肃穆氛围,小声称赞道。 “谢谢你,艾略特,我很感动。” 伊莲娜小姐扭过头,看了眼身后穿着职业套裙的年轻女孩,朝她点头致谢。 “不过,我刚刚想表达的不是赞颂我的曾曾曾祖父的决定是多么的英名,我想说的是别的事情。” “既然今天可能是我被从这栋大楼里彻底赶走的日子……那么你想听听我的祖先创建这家杂志社时,背后的故事么?” 安娜将双手交叉,昂着头和面前的先祖雕塑对视。 “有一些传记作家写这一段故事的时候,用信誓旦旦的语气,将我的祖先刻画成为了一位精明的政治家——说他在哈布斯堡王朝最后如烈火烹油般的半个世纪里,提前读出笼罩欧洲上空的阴云。” “在其他欧洲传统贵族家族还对未来抱有乐观的期待的时候。老伯爵就已经预言到了战争必将发生,并很早就从政治斗争的漩涡中心抽身离开,布局深远……” 安娜眼角忍不住流露出古怪的神情。 “Goodreads上竟然还有个历史传记同好者的讨论组,专门为了【老伊莲娜伯爵狡猾如狐的政治嗅觉】这个专题讨论了好几十页。我大学时曾经匿名留言,说也许他当时脑子里根本没想这么多东西,还被讨论组的成员嘲笑过。” 伊莲娜小姐轻轻吸了口气,脸上的神情说不清是苦笑,还是别的什么更复杂的情感。 “我猜,他当年创立《油画》杂志社,只是想气自己的父亲。就是这么简单的原因,仅此而已。” “这是我曾曾曾祖父的一场报复,对自己的父亲的复仇,对整个家族的复仇。”安娜摇摇头。 “复仇?” 女秘书艾略特对这个答案完全出乎预料。 她不明所以的皱眉。 “过来,艾略特,请站在我旁边来,看着这尊塑像。” 安娜轻轻拍了拍手。 艾略特再次抬起手,看了眼腕表的指镇针,欲言又止。 “别担心,我心中清楚时间。再说今天这场盛宴,我这位主菜没有上桌,他们吃什么呢?股东会的先生们是不会介意抽出他们宝贵的时间,稍微等我几分钟的。” 今天,伊莲娜家族最后的女继承人名义上统治油画杂志的最后一天,在先祖青铜像下。 向来性格冷清的伊莲娜小姐看上去少有的表现出了谈性正浓。 她不在意的朝自己的秘书挥挥手。 艾略特想了想,还是乖乖的从轮椅后面几米的地方走到安娜的身边。 她是个格利兹市人,对城市里文化象征一样的神秘又光荣的伊莲娜家族非常的好奇。 毕竟若非是今天这个特殊的场合。 她这样的秘书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能够听到这样的传奇大家族阴影之下的秘闻。 说心中不想听故事那绝对是假的。 “你可以看雕塑手里拿着书页上的铭文,不用我说,你也知道那句话是什么。” 伊莲娜小姐伸出手指给自己的秘书看。 艾略特抬头望过去。 二十世纪的雕塑主体浪潮更加偏向于表现主义,但雕塑大师M.克布鲁兰则偏向喜欢塑造雕塑人物力量感和块面感,艺术风格偏向古典主义的写实雕塑。 这座《正在抽烟、阅读杂志的伊莲娜伯爵》是克布鲁兰的生涯代表性作品。 雕塑家花费了很大的精力,去表现老伊莲娜伯爵的身材和样貌。 连衣角最细微的一丝褶皱都塑造的纤毫毕现。 当艾略特站在两米高的塑像面前时。 这位艺术史上的重要人物就像是突然活过来一样俯视着秘书小姐。 她敬畏的抬起头,顺着安娜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这尊格利兹市的市民所献上的铜像造型里,老伯爵终于脱下了他穿了一生也讨厌了一生的严肃无趣的骑兵团高等军官制服。 他像一位出席宴会的艺术家一般,换上了拥有长长下摆的燕尾服,胸口别着胸针。 伊莲娜先生左臂弯曲指尖夹着烟斗,右手则举着一本杂志放在眼前。 烟草和《油画》杂志,老伯爵一生中所倾注心血最多的两样事物。 化作塑像以后依然忠实的陪伴在他的身边。 雕塑大师的技法极其高超。 艾略特甚至能够看到《油画》杂志被翻卷到背后的书页上,所镌刻的德语文字。 “高贵的艺术品无法被评论家所诉说,它自会说话。高贵的灵魂亦无法被尘世所约束,她自会寻找自由。 ——向K.女士致敬!” 秘书小姐一字一句的念道。 实际上,哪怕艾略特看不清铜书页上被雕刻出的德语字母。 她也可以非常清晰背下了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单词。 从一百五十年前发行的第一期杂志开始。 无论早期的德语刊物,还是后来加发的英语、法语等不同的版本。 每一刊《油画》杂志的卷尾页,全都印着相同的句子。 “向K女士致敬!” 这句话被印刷了数百万册,被全世界每一个订阅过《油画》杂志的读者和收藏家所熟知。 在美术领域就像圣经故事般被家家户户所知晓。 【高贵的艺术品无法被评论家所诉说,它自会说话。高贵的灵魂亦无法被尘世所约束,她自会寻找自由。】 这句格言警句一样的话大概率是杂志社的办刊宗旨啥的,并不难以理解。 只有一个持续百年的迷团,悬浮在不少收藏家的心中。 困惑了很多人许久的问题是——向K女士致敬中的“K”,她究竟代表的是谁? “老伊莲娜伯爵的遗嘱原件至今还躺在我的庄园的档案室里。上面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求后世的子孙后代无论是谁继承了《油画》杂志,都必需要让这个传统得到保留。每期的最后一页都要印刷上这样一句话,直道颂念千千万万遍。” 安娜想起了自己曾经看过的那张纸页泛黄的遗嘱原文。 “这蛮像是杂志社的官方和天下收藏家与艺术爱好者们玩的一个捉迷藏游戏,到底谁是K?有人猜测是我曾曾曾祖父年少时遇上的情人,有人说是一位教导他艺术启蒙的老师。还有人说是德语里【艺术】这个词的首字母。时至今日,杂志社依然能每周收到世界各地各种各样读者有关K的真实身份猜测的信件。甚至杂志社还为此专门发过公告,说明他们也不知道这件事的详情。” “那么,你不想知道这个K.女士到底是谁么?” 秘书小姐艾略特的灰色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小鸡啄米般的点头。 K.女士究竟是谁。 在艺术领域,这就像那幅五亿美元的《救世主》到底是不是达芬奇亲笔画的一样。 是个永远会在网上吵起来的八卦。 各种看上去有头有尾,事实上捕风捉影的自媒体解读,网上满天都是,但大多数都显得不太靠谱。 艾略特都以为这会是个永远的谜团,直到今天安娜居然向她主动提起了这件事。 “并非是重要的秘密,老伯爵时代知道K.身份的人并不少,只是这绝非什么光彩的事情,大家都不愿意提起罢了,其实迷底就在迷面之上。” 伊莲娜手指指向雕塑下方的铭牌。 “她的名字叫卡拉,就是《油画》杂志卷首语里,我曾曾曾祖父提到的带他去梅尔克修道院的那位姑姑,她曾经非常大胆去法国当画家去了。” “这样啊。” 艾略特吐了吐舌头。 老伯爵的姑姑。 这个答案说不上好或者坏,属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 没有艾略特想象里那种荡起回肠的富家公子和灰姑娘之间的罗曼蒂克爱情啥的。 褪去了神秘感之后,她甚至有些失望。 “女画家?呃……很值得敬佩。” 艾略特本来想问问她有没有啥比较有名作品。 不过高情商的秘书小姐考虑到那个年代有名有姓的女性艺术家总共就几个名字,稀少到恨不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专题传记+纪录片。 还有几个都被改编成了文艺电影。 既然她想不到里面有谁叫卡拉的,有伊莲娜家族的资源还混不出头。 只能说大概,应该,确实……职业生涯不是很成功。 “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吧?她几乎没有作品留传下来,甚至没画几年画就被管家带着仆人抓了回来,被关在家里的地窖中直到死去。” “我曾曾曾祖父的父亲,那个曾经因为客人称赞他是个艺术家的伟大庇护人而开心的大笑的伯爵先生,仅仅因为自己的妹妹成为了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就和自己的父亲一起亲手逼死了对方。” 安娜梦呓一般的轻声开口:“所以伊莲娜家族这个姓氏背后,也不像大家想象的那样高贵和干净,对吧?” 电脑有点卡,这章码的很慢。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四章 安娜的大发现 (更新啦,月末求个票票!) “老伯爵和这位小时候经常带自己出去玩的姑姑感情很好。他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在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下死在自己身边。那一定对他产生了极大的情感冲击。” 安娜身前的白色玫瑰花束在风中微微的摇曳。 艾略特则不安的用脚尖点着地板。 她是那种有一点点豪门情节的小姑娘,从小就很喜欢浪漫的十九世纪。 中学课本上的记载中将这段历史称之为“流金年代”,那是美好的旧欧洲在战争前最后的繁荣时光。 她脑海里想象往往充满着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般的场景风格。 穿着马靴带着佩刀和手枪的英俊青年军官在夕阳下的沙龙里,与胸口别着银质胸针穿着百褶裙的少女沐浴在华尔兹的音乐中翩翩起舞。 可是想象与现实永远是不同的。 当伊莲娜家族的继承人在艾略特的耳边诉说这段往事的时候。 带着粗砾、血腥气的历史烟尘将扑面而来,将秘书小姐当头罩下。 她才瞬间意识到。 人们回忆历史人物的时候,总会习惯性的带上主观的滤镜。 历史书上多少以慈仁为名的国君领主们,都会视人命如草芥。那些被梵蒂冈封为圣的主教与修士,也曾售卖赎罪卷,将焚烧女巫的火刑架遍布莱茵河两岸。 连伟大而不朽的托尔斯泰,都曾在回忆录中为他青年时代随意用鞭子如抽野狗一样抽打仆人农奴的行为而不断忏悔。 封建时代就是封建时代。 即使是贵族们最温和、最文明,最热爱艺术的伊莲娜家族,他们也做过这样残暴没有人性的事情。 “那位卡拉女士就这么死了?什么也没留下?一张画也没有?” 安娜沉默了几秒钟,摇摇头又点点头。 “记载中,卡拉奶奶没被囚禁几年就死于肺结核。不好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如果她再多撑几年也许就能把自己哥哥熬死,也可能死亡对那时的卡拉奶奶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我学生时代曾经阅读看过一组照片,那是上世纪法国警方曝出了一起非法囚禁案的新闻照片。一位千金小姐被自己的母亲在阁楼关了十六年,照片里原本漂亮的像是仙女一样的女孩,已经被拘禁折磨的如同厉鬼。” 安娜脱掉头上的呢子软帽,用手捏着帽檐。 “我想说,伊莲娜家族并非是什么高洁的圣贤,我的祖先做了很多对的事情,也做了很多无可挽回的错事。所以《油画》杂志并不是非要和伊莲娜这个名字绑定在一起不可。” “只是这个杂志是从创立那一刻开始。它便只是盛放艺术家灵魂的容器,而非操纵艺术市场的双手。在老伯爵眼里,杂志社的编辑并不真的是在撰写艺术评论,只是充当优秀艺术品和观众之间的桥梁,让画作将它自身的美讲述给世界的听。 同时他们将秉承执着之心,无论贫富贵贱、出身以及性别的将天涯海角的优秀画家展现给全天下的收藏家。帮助到下一个可能的卡拉奶奶这样的画家。 如果失去了这种执着的特质,《油画》杂志就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是空洞的躯壳。这就是为什么我明知道股东会议的结果,依然今天要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为了……向卡拉致敬。” 安娜对青铜塑像行了一个脱帽礼,然后又侧过身对不远处为她演奏《蓝色多瑙河》的街头乐团微微弯腰表示谢意。 女孩转身让轮椅向着油画杂志社的大门行去。 —— 十分钟后,杂志社的顶楼,大会议室。 “赫莱菲先生,听说你成功说服了大都会博物馆的基金会,调用了3655万美元的资金,在年初的保利巴黎春拍上,买下了莫奈的一幅《干草垛》?可真是大手笔啊。如果我的记忆力没有因为年迈出错的话。大都会博物馆原本就已经有一幅《干草垛》,以及两幅《睡莲》了吧。” “一点不差,布朗爵士,放心,您的记忆力和年轻的小伙子同样准确。我一直认为印象派是艺术投资领域里的稳定而保值的黄金,可比相似价位的波普艺术要稳定的多了。能拥有一幅莫奈的机会永远都非常的珍贵,更何况19年时,就有另一幅《干草垛》卖出了1.106亿美元的价格。” “唉,我听说你们买到那幅《干草垛》保存状态不是很好,有后期修复的痕迹?”另外一个人穿着深蓝色正装的亚裔面孔开口。 “一分钱一分货,3600美元也要比一亿美元要便宜的多了。四幅莫奈的画,两幅德加,一幅雷诺阿,两副修拉,一幅玛丽小姐,三副马奈。算上这幅画,大都会博物馆目前的藏品数量已经可以开一个小型印象派专题展。” 大都会博物馆的首席艺术顾问赫莱菲偏过头去问道:“说到这里,樱井力也教授,您是资深策展人,对印象派的艺术风格也很有研究,您在《亚洲艺术》上的关于毕沙罗的作品色调分析,让人印象深刻。如果我在此刻邀请您的话。不知樱井教授有没有兴趣来操刀这个专题展呢。” “呃,可能时间上不太合适。抱歉,我还想要争取一下下届威尼斯双年展的日本国家馆主策展人的职位,很难再抽时间……” 随着伊莲娜小姐到场,杂志社的所有股东们都已经全部列席。 艺术界大咖云集。 任何一个野心勃勃的美术生走进这间会议室,顿时可能会激动的晕过去。 艺术家的职业生涯需要贵人。 而这里列席的每一位股东,都是这样的贵人。 美术教授,艺术专家,顶级策展人……他们有的人还兼任法兰西学院的院士或者透纳水彩奖的评委。 随便任何一位,放到外面,都是那种动动手指就能让人原地飞升,少走十年弯路的大佬。 《油画》杂志股东构成很零散。 在克鲁格兄弟银行入场以前,大股东只有奥地利国家出版集团、欧洲美术协会以及伊莲娜家族这三方。 而小股东不少。 近乎于全是着名的美术大咖与艺术评论家。 这种股权结构是《油画》杂志社的近些年的特色。 足够份量的顶尖专家学者,平常的时候,都会身兼要职。谁有空平白无故的花那么大的精力,来为一家杂志社写稿? 过去半个世纪,安娜的祖父和姨妈管理这家机构的时候。 为了聘请到一些足够分量的学者来主笔或者担任特邀评论员。 他们有些时候便给出以比较低的价格购买杂志社一定份额股权的机会,吸引那些世界级的专家学者为《油画》长期撰写评论文章。 除了为了保持独立性,他们拒绝了画廊主们的注资入股的请求。 剩下所有种类的高端艺术人士。 《油画》的股东们几乎都占了个齐全。 甚至还包括了一位由学界从政,现在的西班牙文化部的高级顾问。 有传言说对方和某位首相候选人关系密切,有希望在下届政府中入阁成为文化部门的一把手。 若说五百年前,掌握欧洲社会艺术审美的是教会。 三百年前是国王。 那么过去一个世纪,就是这家《油画》杂志社的股东们。 如果此时有恐怖分子,在这间会议室里引爆一颗炸弹。 那么这颗炸弹消灭的不仅是肉体,而是“艺术审美”这个抽象概念。明天早晨就会引发一场波及全球美术界的超级大地震。 《油画》杂志社的管理层手中攥着着艺术市场这样一个每年有超过百亿美元资金流入,数额还在不断节节攀高的超级金矿中,鉴定金子成色如何的至高权利。 整家杂志社的盈利率却不高。 在克鲁格银行考虑入股之前,连市场估值也仅仅停留在保守的7000万~1亿欧元左右。 或许这在整个杂志传媒领域能排进世界前十。 可股东们想要的不仅仅是什么狗屁的世界前十,以他们手中的资源,完全可以轻松成为最值钱的那几家杂志之一。 比起北美《VOGUE》这种和《油画》创刊年月相近,同样有百年历史的时尚龙头杂志。 却可能连人家被华尔街上的投行给出的品牌估值的一半都没到。 商业价值还有海量可挖掘空间。 与在艺术领域的杰出建树比起来,伊莲娜家族确实在金融上表现的未免过于小心谨慎了。 人心总是贪婪的。 因此, 从安娜的轮椅被艾略特推进会议室开始,房间里的气氛就分外的古怪。 会议室的面积很大。 有红色的帷幔、厚实的地毯,中间摆放着一条古色古香的条形胡桃木桌将房间分割成两半。 一把把舒适的扶手椅在长条桌的两边相对放置。 长条桌的一侧坐着一群平均年龄在五十五岁以上的老男人。 对面一排则孤零零的坐着两位加起来还不到50的年轻女孩。 老头子们白发苍苍。 女孩子们嫩的能掐出水来。 此时会议室里的场景,看上去不协调的就像是枯死老树们对峙着两朵鲜艳的风信子。 构图的宛如某种带着奇怪寓意的宗教画。 这些能影响当代美术潮流的艺术巨擘们,彼此窃窃私语的交谈间,眼神总是不由自主的看向桌子的对面。 他们始终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和安娜说话。 股东会没有经历过任何的提前彩排。 所有人的座位都是自发形成的。 这些人那种小声窃窃私语,彼此互相攀谈,而特意把桌子对面的两个女孩孤立于外的氛围也是自发形成的。 “唉……可惜了。” 有人在心中悄悄的叹气。 他们中很多人都对安娜小姐没有任何个人成见。 甚至过去,和安娜的姨妈还有着良好的私人友谊关系。 只是在今天,都在奇特的默契下,保持了与伊莲娜特意的疏远。 甚至连对方眼神看过来的时候,也主动侧过头去,完全是把对方当成了无形的幽灵。 “何必还非要跑过来出席,见证自己被赶走呢?”坐在安娜斜对面的樱井教授脸上流露出同情和不忍的色彩。 股东会议还没有正式的召开。 过一会儿的投票结果如何,就已经完全一目了然。 “太过分啦!这些老东西实在是太过分啦!” 坐在桌子对面艾略特把牙咬的咯咯响。 她看见安娜挨个向对面的那些老家伙问好,对方却完全当作视而不见的时候。 秘书恨的不能把手里的热茶杯砸在对面这些老梆子的脑袋上。 艾略特开始后悔没有说服伊莲娜小姐带上一个法务团队来了,就算不干事,壮壮声势也是好的啊。 或许…… 眼前这个场景,可能直接弃权缺席这次股东大会,才是比较明智的选择吧。 “对了,伊莲娜小姐……” 女秘书难以忍受此时她们身边让人尴尬的平静,便取下了平板电脑上吸附的ApplePencil。 艾略特在电子手帐上滑拉了几下,调出自己想要找的文件。 “您之前要我关注【萨奇画廊】、【东京画廊】、【纽约立木画廊】以及【马仕画廊】这段的新增代理艺术家成员信息。我从它们的网站官网上把这几家画廊最新艺术家名单的更新内容全都扒下来了。但我只能统计到所有的公开消息,不知道这份名单能不能让您满意。” 艾略特将平板电脑递了过去。 她是伊莲娜小姐聘请的专职私人秘书,几周前小姐特意吩咐她关注一下这几家画廊的代理画家名单。 她要求自己把所有的新增名字,都整理下来,最好能写出一份详细的个人资料。 这个要求很奇怪。 艾略特不知道小姐神秘兮兮的要干啥。 她也没有多问。 她只是个负责做事的人,只需要关心如何执行安娜的命令。 工作本身并不复杂。 大画廊签约新人后,都会立刻在它们的官网主页上更新相关的签约消息,给新的代理画家建立他们的个人网页。 个人主页上往往直接会附送一份详细的创作履历,增加收藏家们对这位画家的了解,方便用来将来卖画。 艾略特只需细心一些,每天都盯着网页,有什么新的消息直接复制粘贴下来就好。 会议室里,自家小姐被晾在原地无人问津的场面,实在太过悲凉。 艾略特便想换个话题,随便什么都行。 最少别让安娜看上去无人理睬的呆在那里。 “哦,有什么新消息么?” 沉静的像尊冰雕的安娜眼神亮了一下。 她纤细的眉毛微挑,带着激动和好奇的生动神情从女孩的脸上一闪而逝。 艾略特捕捉到了这一幕,心中奇怪。 她隐约觉得…… 相比于涉及到几千万欧元资产的变动,好像这张小小的名单,更让安娜小姐关心。 “嗯,除了东京画廊的代理名单没有变化。剩下三者这个月都新代理了一位艺术家的作品。” “这样啊。” 安娜接过平板。 只有三个人? 不, 应该说竟然会有三个人? 顶尖的洲际画廊每位所代理的艺术家都经过了长期以来的精挑细选,高古轩画廊恨不得一年到几年名单都没有任何变化的,赶上有三家大画廊最近这段时间都签约了新人。 看上去这个月高层艺术市场还蛮热闹的。 “有非洲……总共只有三位,我自己看吧。” 安娜快速的滑动着平板电脑上秘书整理好的文件。 三个画廊的新人都被单独归档成一份文件,还附带了照片。 【画廊:萨奇画廊】 【姓名:马留克·约翰列维奇】 【年龄:35】 【油画买手评级:两星】 第一份文件是位中年高加索男人。 照片上他留着很有艺术家气质的大胡子,从外表看,无论和侦探猫大姐姐的信息是一点都不挨着。 安娜也没有立刻关闭这个文档。 “THEDetectiveCat”只是一个网名。 Fiverr上登记的个人信息不一定是真的。 既然自己能在网上把自己变音成一个中年大叔,侦探猫也未必不可以是个俄国人。 然而,女孩读了两页马留克的个人信息,就失望的摇摇头。 “气质不搭,这家伙已经在艺术画廊混迹很多年了。” 这家伙毕业于列宾美术学院,主攻水彩画,而且早就签过一家东欧的中型画廊,今年是被萨奇画廊给挖过来的。 马留克的情况很正常,洲际画廊眼光很高。 除非有靠谱的推荐人或者在双年展上一鸣惊人的超新星。 他们很少会从底层的艺术市场签约素人。 大多数都是从小画廊以及有联合代理协议的中型画廊里,挖走一些已经有一定名气积奠的中层画家。 而侦探猫女士这样的反而是少数。 无论从话语里的信息,还是言辞中带给安娜的感觉。 她心中都认为,这位大姐姐都更像是从来都没有签过正经画廊的青涩新人。 伊莲娜小姐换到了下一份文档。 纽约立木画廊的“新”画家,也和马留克差不多的情况,一位四十一岁的法国女画家。 年纪和性别都对的上。 阿尔及利亚又是法国在非洲曾经最重要的殖民地。 按理来说她是侦探猫的可能性最大。 伊莲娜小姐却只是画了几秒钟扫了一下档案,就干脆关掉了。 这位是走先锋艺术风格的艺术家,她的代表作甚至不是画,而是一只放在水族箱里的用福尔马林浸泡的旗鱼标本。 安娜不相信对方能拥有侦探猫般的杰出技法。 更重要的是。 人家在本月加盟纽约立木画廊之前,就是《油画》杂志买手指南上的三星画家,加盟后直接被调整到了三星半。 光是那个旗鱼标本就曾以17万欧元的价格,被一个黎巴嫩商人买走了。 这种画家跟本就范不上去网上画十美元插画。 “就剩下一个了啊。” 安娜带着忐忑的心情打开了最后一个文档。 于是一张脸上笑的跟肉包子似的秃头老脸,就映入了女孩的眼帘。 【画廊:马仕画廊】 【姓名:顾童祥(GuTongxiang)】 【年龄:68】 【油画买手评级:一星】 “顾童祥?” 安娜揣摩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女孩浏览着这个老爷子的个人信息。 它的创作履历非常的单薄,看上去马仕画廊那边已经绞尽脑汁希望把这位高龄代理艺术家的背景资料编的唬人一点。 遗憾的是, 这位顾童祥先生虽然年龄要比名单里的前两位要大二十岁以上,创作背景却单薄的可怜。 没有任何有分量的作品或者奖项,以前也没有被正经画廊签约过。 甚至连大学都没有上过。 是现代少有的野狐禅类型的画家。 背景资料里介绍他居住在缅甸仰光,生活在这片曾被联合国认定为全世界最贫困的土地。 “……在市井中从事绘画和美术经营领域多年,有着超过年轻画家的丰富阅历,对亚洲艺术潮流有着自己深刻的独道见解……” 看着马仕画廊给这位顾先生费尽心思编写出的履历资料。 安娜都有点想笑。 这是签画家又不是签经纪人,什么时候,从事美术经营领域多年也能算的上创作风格的优势了? 后半句话,换一个低情商点的表达,更是分明在说虽然我签的这位老头子是个无名“小”子,但他年龄大啊! 一个快七十岁的人当然要比一个三十岁的画家阅历更丰富了。 伊莲娜小姐了解这些画廊的行事风格。 这明显就是这位老先生的过往资料实在没有什么能拿的上台面的,只好写这种虚头巴脑的文案了。 安娜还注意到。 这位顾童祥在《油画》杂志买手指南上的推荐页都是新建的,只有“马仕画廊代理画家”这一个消息,购买画作的成交价也是0。 这意味着连《油画》的编辑部,以前从来都不知道或者没关注过这个老头子。 一星画家的评定更评上去还没有三天呢。 《油画》杂志社的买手指南的星级评选采用的“市场客观+编辑主观”的双重赋分制。 能被马仕画廊签中的人,有超级画廊的百年信誉背书,起步最低就是一星。要是能被高古轩签中,甚至起步就是三星半。 顾童祥纯粹是沾了马仕的光,才被《油画》所关注到。 “能在穷乡僻壤被马仕挑中,这位老先生倒也真的不容易,不知道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安娜将页面下拉。 一幅牡丹图跃入眼帘,她不由得又眨了眨眼睛。 (本章完) 第两百四十五章 安娜的鼓励 “笔墨风情,别具一格,确实有些意思。” 顾童祥在马仕画廊个人主页上留下了一幅笔法秀美的中国画《富贵牡丹图》。 安娜凝神细看。 牡丹艳红、花蕊金黄,枝叶鲜绿。 安娜知道梅、兰、竹、菊与牡丹花,这些景色都属于东方艺术文化里有特殊寓意的植物意象。 传统的东方画师,想要画好牡丹更有诸多讲究。 和常见的草本花卉不同。 牡丹花是木本植物。 因此,行笔枝干要非常有气势,饱满圆润中蕴藏着抑扬顿挫的变化。 这位顾童祥先生的笔墨之间,极有雅趣。 他整体是传统的东方毛笔画,运笔的筋脉之间却透着油画颜料搭配的色彩原理,这种感觉似乎像是—— “嗯。” 伊莲娜小姐思索片刻,在平板电脑的浏览器上打开了《油画》杂志的买手推荐版块。 她进入资料库,指尖点击搜索框。 油画杂志被称为全球任何一个从事艺术品领域工作的用户的必备工具指南。 一个月75欧元的会员费,老实说,真一点也不便宜。 对高收入、高福利的欧洲人来说,也非常贵了。 可连顾为经他们家这种节俭的家庭环境。网飞、HBO啥的常用的电视剧会员都不舍得开,全部是网上下载看盗版。 顾氏书画廊却雷打不动的会掏出一笔经费来订阅《油画》。 就是因为它的功能实在是太强大、太专业了。 几乎涵盖了任何艺术品经营领域的方方面面。 杂志社拥有极度丰富完善的功能,与诸如ARTNET、ARTPRICE等几家着名的艺术数据库都有深度合作。 买手推荐栏目除了能查到杂志社对于艺坛主要画家的推荐星级,还能覆盖世界上90%以上的正规拍卖会的成交结果。 它提供了数十万件艺术品的历史成交记录,价格波动曲线,以及图像质量很高的电子画册。 安娜根据脑中对艺术品的记忆,在键盘上输入“GieppeCastiglione/Turkey(2017)”这行文字,点击搜索。 网页立刻被导向了一则2017年保利大拍的成交记录。 “果然,这两幅画的画法给人有同源同流的感觉。” 安娜点点头。 五年前,保利拍卖上了一幅朱塞佩·伽斯底里奥内(注:朗世宁本名)的清代宫庭画《火鸡图》。 这幅画上世纪很早以前在纽约的小拍卖行就上过一次拍。 当时的成交价只有区区几万美元。 后来随着艺术市场对于郎世宁绘画风格的追捧,并且在清宫《内务府造办档案》的文献中,找到了关于这幅画来源的准确认定。 前几年拍出了大约1200万美元的天价,在艺术市场上引起了很大的关注。《油画》杂志还写过专门的评论文章。 从技法角度来说。 这位宫庭画家论笔墨水准,意味悠长比不过东方同时代唐岱,冷枚、丁观鹏,论写实造诣和色彩华丽,更是被巴洛克风格吊打。 可郎世宁的名字却就是越来越有成为拍卖场上的顶流的趋势。 他独特的绘画风格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功不可没。 没想到现在世界上竟然出现了第二位,走这种复古艺术路线的东方画家。 安娜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叫顾童祥的名字。 “嗯,难怪马仕画廊能看上这位老爷子。在油画市场同质化的今天,这种绘画风格很容易让藏家一眼就留下印象。而且比什么卖张白纸的达达主义这些剑走偏锋的艺术流派,更加能体现出属于画手的真功夫。” 安娜赞许的点头,又稍微蹙起了眉头。 可是细说的话…… 扣除新颖画法的优势。 论这幅《富贵牡丹图》的用笔水平,按照伊莲娜的小姐心中的评价标准,仅仅只算是及格。 这还是念在毕竟人家是来自缅甸这样远离艺术潮流的小地方。 能画出这样的画法已经很不容易了,安娜不好意思说出些更毒舌的评价,才在心中给顾童祥打了个及格分。 从笔墨线条架构的角度出发。 这幅《牡丹图》的水准可和严谨的足以印在教科书上侦探猫姐姐的素描水准差了很远。 “不过,这种画法本来也不太注重体现素描的水平。” 伊莲娜小姐不清楚这个缅甸老先生有没有几分可能,是那个和自己连线的侦探猫。 看这个情况。 更大的概率也许是……侦探猫姐姐根本就不在这份名单中? 艾略特贴心在她整理出来的每份文档上,都附带了画廊主页的跳转链接。 安娜抱着看看总没有坏处的心思,跳转进马仕画廊的官网。 翻阅了一下。 她没有找到任何关于“顾童祥”值得注意的额外信息。 画廊也不会把和代理画家到底都签了什么样的合同挂在主页上。 她此时既不对这位顾童祥是侦探猫抱有什么希望,又不能将这位老先生像前两位一样完全排除可能性。 安娜有个意外发现。 马仕画廊的官网上,这幅《牡丹图》正在出售。 类似EBAY上的限时网络拍卖,底价500欧元价高者得。 距离拍卖结束还有不到75个小时。 十三小时前已经有人出价到了850欧元。 别的不看, 光是说不到一千欧元的价格,够买到一幅马仕这样一线画廊的代理艺术家的作品。 这本身还是有一定吸引力的。 安娜思索了片刻。 她有马仕画廊的官网会员。 在页面上方登录了自己的账号密码后,女孩随手填了个5200欧元,点击报价,然后将手中的IPad归还给了自己的秘书。 “帮我盯一下,我想买下这幅画。两万欧元以下不用问我,你直接出价就好了。” 她吩咐道。 “好的。” 艾略特看了一眼网络拍卖会页面上只有寥寥两三次的出价记录。 她无奈的吐了吐舌头,“这种没名气的小画家,就算有些人想要压着截止时间出价,您的5200欧也足够吓退他们任何出价的欲望了,甚至1200欧元就已经足够了。” 女秘书耸耸肩。 “其实要是真出到3000欧元以上,大概率只可能是画廊自己雇用的枪手来抬价的。” 除非那种尺寸特别大的作品。 油画杂志给“一星级”的画家的市场成交价的建议参考金额,最高通常也不会超过2000欧元。 以这幅画的篇幅来说,伊莲娜小姐给出的报价已经高的离谱。 “这幅画还不错,它值这个钱,现在不值,将来也会值的。” 安娜并不在意多花还是少花一两千欧元。 即使这位顾童祥先生和侦探猫没有任何关系。她还是愿意买下这幅画来收藏。 用笔能力确实不太够强,但瑕不掩瑜。 若她现在依旧是杂志社视觉艺术版块的编辑。 单凭那幅《牡丹图》所表现出的,画家能比较圆润如意的驾驭的好东、西方两种艺术风格碰撞的能力。 安娜便愿意给出一个两星到两星半的评价。 她一直固执的认为。 应该由艺术价值决定市场价格。 而不是像很多艺术投机者喜欢的那样,反过来用市场价格去衡量艺术价值。 在伊莲娜小姐的眼里,这张《富贵牡丹图》可比什么用福尔马林泡个旗鱼标本,更加贴合“艺术”两个字的本意。 这张画本身现在肯定不值这么多钱。 这几千欧元,安娜她心中就当作是早期投资。用来奖励给这位老先生,鼓励他继续在创作时坚持自己。 亏? 安娜不认为给一个努力在绘画技法上做出探索的老先生一点钱,她有什么可亏的。 出不了名也没关系。 而且就这么画下去。 这位老先生的作品将来应该是有不少程度的升值潜力。 拥有优秀艺术修养的评论家,甚至比他们看中的画家本人,还要更加相信对方作品的美术价值。 毕加索还只法国街边一个有点小名气西班牙小伙子的时候,就曾有一对年轻情侣极度看好他的未来,认为这种画法有潜力改变世界。 并从他们个人积蓄中,分出了很大的一部比例用来购买毕加索的艺术作品。 青年情侣当年财务状况最多只能算中产,却砸锅卖铁花了几千法朗购买了毕加索数十张作品。 到了千禧年前后准备出售这批画作的时候,市场价已经超过了2亿美元。 接近一万倍的投资回报率。 买一幅“对”的画家的作品,就是有这么大的升值空间。 安娜没有想着卖画。 对侦探猫姐姐爱屋及乌的同时,她单纯的也愿意鼓励一下这位绘画风格有新意的老画家。 而从文艺复兴时期至今的历史记录已经一次又一次的反复证明了一件事情。 能被伊莲娜家族看中的艺术家,作品价格将来不会升值的反而在少数。 伊莲娜家族庞大收藏中,名画无数。 真的是像中东石油王子一般,花了几百万欧元,上千万欧元从拍卖市场上拿重金砸下的作品也不是没有。 但只有很少的一小部分。 过去几百年间中,伊莲娜家族充当各个画派画师的赞助人、投资人、保护人,画师们则赠予了大量自己的作品以表达对他们的敬意。 除此之外,剩下的大部分便是眼前安娜这种,发现了一个让她眼前一亮的作品,就拿出一笔在自己心中九牛一毛,在画师眼中足够丰厚欣喜不已的钱买下对方的画。 她们家族收藏里有一张造型大师保罗·克利的《石中花》,如今上拍估价至少在三百万欧元起步。 她的家族在1903年“高”价购入这张画的时候,只花了不到200奥地利克郎外加一顿晚餐。 据说。 当年保罗·克利边叼着可颂面包的时候,边往嘴里灌咖啡的时候,简直感激的痛哭流涕。 伊莲娜家族获得了自己钟意的艺术品,而这笔钱又能成为小画师们在艺术道路上坚持下去的动力。 是一笔非常双赢的投资。 “顾童祥……” 安娜还在脑海中揣摩着这个名字。 现任的《油画》理事长布朗爵士深沉的嗓音就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女士们,绅士们。” 布朗爵士拍了拍手掌。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大家都是熟面孔,不用过多的互相介绍。比较遗憾的是,我们的老朋友西涅克先生,因为这周欧盟文化总署和西班牙文化、体育与教育部有一场部长级会议要召开,他无法脱身,所以缺席了本次会议。” 布朗理事长朝着坐在长桌尾部的年轻律师点头:“好在,亲爱的西涅克先生也派了代理人来执行他的股权。” “剩下的《油画》杂志社全体重要股东都已经到齐。客套的话不必多说。大家都是整个领域最杰出,最优秀的人才,很荣幸能与你们一同共事。只是在开始之前,有一件事情我想特别额外说明一下——” 一头银发,穿着笔挺的修身西装,打扮的像是上议院的世袭贵族议员的布朗理事长站起来环顾四周。 他略微清了清嗓音。 “每个人都清楚,我们是一家正在处于重要转型时期的杂志社。” “我相信坐在我身边的绝大多数人都有足够的魄力对自己的决定负责,并且愿意展现出大家一起协手,让《油画》迈入更加灿烂辉煌新时代的决心。” 爵士的目光忽略过了对面的两位女孩,扫过他座位下手处,那些着名专家学者的身影。 “基于此。我希望无论结果如何,本次会议的所有股东决议,会议日志以及大家的表决签名都会向着公众公布。并且作为杂志社发展规划的一部分,发送到每一位《油画》杂志订阅客户的邮箱之中。” 理事长伸出一根食指:“这便是我们今天的第一个提案。” 会议室的角落处。 已经有一位书记员正在笔记本电脑面前飞快的打字,将理事长口中的每一个字都用文档记录了下来。 房间中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男人们沉默了片刻,彼此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油画》杂志社不是一家上市公司。他们这些股东加起来拥有它100%的所有权。 它可没有任何义务对公众公布企业财报,发展规划这些东西。 而且这项提案根本没有出现在股东会议日志上。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种不打招呼的突然袭击,甚至有违反“公司法”相关法条的嫌疑。 但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指出这一点。 大家都是聪明人。 布朗爵士真是深谋远虑的老狐狸。 他现在所提出的希望将今天的股东会议内容,下发给每一个杂志受众的建议,非常的精明。 还有什么比一份有这么多顶级专家签名背书的文件,更能明确的彰显杂志社将要做出改变的决心呢? 同时, 这也代表着在这份股东会的决议对外公布以后,大家在公众媒体眼中就是一条战船上的人了。 每个人都在把伊莲娜家族踢出的决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们现在做出了非常明确的切割,将来就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不签? 呵,不签的话,那么想方设法被踢出管理层的可就真未必只有长桌对面的那个年轻的女孩了。 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 要么选择克鲁格兄弟银行所代表的新势力,要么选择跟着伊莲娜小姐一起滚蛋。 没有骑墙派左右逢源的空间! 赚钱则一起发财。 真要将来有了什么问题,大家一起翻船,也别想着什么把布朗爵士一个人踢出去顶锅的美事。 然而, 这么多定海神针一样的艺术巨擘肩并肩的站在一起,怎么有会有任何可能性会真的翻船呢? “我赞同布朗爵士的提议。诸位,既然来到了这里前,大家心中想来都抱着同样的信念。既然想要大步向前,就不要婆婆妈妈畏手畏脚的,该割舍的就要割舍。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今天的这份股东会议就会塑造出新的财富神话。” 来自美国的赫莱菲先生举起了手,“它会像艺术界的《费城宣言》一样,成为杂志社从伊莲娜家族统治下解放的里程碑,我们每个人都会以在它上面签字而为荣。” 这位身上带着北美冒险精神的胖老头,本来就是杂志社股东里布朗爵士最大的支持者。 他率先附和了理事长的提议。 胖老头扭过头看向桌子对面的安娜,耸肩一摊手:“很抱歉,美丽的伊莲娜小姐。我们都清楚这并非个人恩怨。” “如果您愿意改变主意站在我们中间来,我愿意跪下来亲吻您的手背的。”赫莱菲做出了一个颇为滑稽的面部表情。 在他的带动下。 开始不断的有股东举手。 本来便是参会之前就想好的事情,现在也没有什么可以犹豫的了。 最后连樱井教授和那位西涅克股东的代理律师也举起了手来。 “赞同提议的12票,反对意见的1票,那么就可以……” 布朗爵士见达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除了伊莲娜家族女继承人外的所有的股东都和自己的意志保持了一致。 这对清除伊莲娜家族的印记来说是一个好的开始。 他都可以想象这份股份决议对外公布的时候,伊莲娜小姐尴尬的样子了。 就在理事长正准备就这么宣布第一项决议通过的时候。 “布朗先生,请停一下。”安娜终于开口了。 “伊莲娜小姐,我理解您现在有不同意见,但赞同决议的股东股份占比已经超过了三分之二,恐怕……” 布朗爵士彬彬有礼的回答,他在心中冷笑。 小姑娘, 你现在不开心也没用,大势站在我的背后。 “不,我的意思是您统计错了投票。” 安娜微笑摇摇头。 “我觉得您这个提议很好。当戏剧上演到高潮的时候。确实需要一位画家,将舞台上每个主演的神态都惟妙惟肖的画下来。这样将来回首这段往事的时候,观众们才能反复体会每个角色的善恶忠奸。” 伊莲娜小姐也施施然的举起手来。 “所以应该是13票赞同,0票反对。” “哼,是《费城宣言》还是暴民们杀死苏格拉底的狂欢,现在可还说不好呢。” 艾略特在旁边恶狠狠的抽了抽鼻子,恨恨的在小姐身边帮腔:“如果每一枚同意处死苏格拉底的陶片上都刻满了始作俑者的名字。这种犯下铁铸成罪孽的人,也会被历史唾弃很久的吧。” 对面的老人们又是一阵沉默。 只有早春带着寒气的风声,从窗户传来。 “好了,成年人的世界里,大家都会固执的坚持自己是对的。这里不是辩论赛,口舌争论没有意义。我们还是用手中所握有的股权,替自己发言吧。” 布朗爵士用力的敲了敲桌子,缓解了室内让人尴尬的氛围。 “那么,时间宝贵,让我们直接进入正题。你们每个人身前都有一份关于克鲁格兄弟银行收购杂志社股份的协议书。想必已经仔细看过了,奥地利国家政府已经批准了银行的收购提案。现在是由大家表态愿不愿接受一位新的大股东加入我们的时候了。” “1亿7000万欧元,获得35.4%的股份。虽说你们不少人会因此减少自己的股份占比。但这笔注资同样意味着《油画》杂志的品牌价格估值来到整整5亿欧元。” 奥地利的公司法规定,这种向外部出售股份的行为,需要过半数股东同意。 布朗爵士挥舞了一下手臂,毫不掩饰自己想要促成这笔收购的决心:“不用我向诸位提醒,这是个多么慷慨的报价了吧。” 五亿欧元。 大家的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起来。 每个人都知道如果把《油画》杂志放上金钱的天平,肯定不止保守的1亿欧元的估值。 但这可是直接翻了五倍。 能做在这里的股东最次也是百万富翁的层次,可是五亿欧元,对他们来说依然是个足以让心跳加速的数字。 “在大家投票前,我想要先说一些话。” 伊莲娜小姐这时却突然扶了一下桌子,将轮椅向后退。 在大家惊愕的目光中,她让秘书艾略特推着自己来到长条桌的对面。 “布朗爵士,您是埃及研究领域的泰山北斗,虽然我的姨妈当年就和您有一定理念的不合,但她从来极为敬佩的学术贡献。” 安娜竟然伸出了一只手,和摸不着头脑的布朗爵士握了握手。 “樱井教授,我高中时就拜读过您在《亚洲艺术》上的那篇关于毕沙罗和修拉笔下的色彩科学对比分析论文。您能获得洛克菲勒基金会的赞助奖金,实质名归……” “赫莱菲先生……” 伊莲娜小姐似乎根本没有读出那些人身边冷漠的气氛。 她竟然就这么自找没趣的开始和他们一个又一个的打着招呼。 (本章完) 第两百四十六章 侦探猫tmd是谁? 安娜就这样一个一个的走过去,伸出手和每一位杂志社的股东握手。 “呃……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感谢您的家族在《油画》杂志社的发展中做出的贡献……” 有专家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出来。 不过商场如战场。 更多的股东们此时的反应就称不上绅士了。 他们的面容冷淡,甚至还冷言冷语的,说的话很不好听。 “奉承我也没有用,我是不会改变支持理事长的决定的。” “小女孩儿不懂事,伊莲娜小姐,别怪我说话不好听,如果你的董事席位还是属于你的姨妈代理的话,一定会比你这种不知道变通的年轻人,做出更加精明的决定……” “……” 听了两句那些人的嘲讽,秘书艾略特就气的脸色发青,安娜依然恍若未闻。 无论股东面上的冷笑多么的刺眼。 她都极有礼貌的向大家问好,并挨个称赞对方的学术成就。 连那位角落的代理律师,安娜也拜托对方替自己转达她对西涅克先生的问候。 “现在再拉关系未免有点晚了吧,小姑娘家家的这个年纪可以去多读几年书,长长社会阅历,整天被关在象牙塔里,对你可没好处。” 胖老头赫莱菲干脆旗帜鲜明的转过头去。 他抱着胳膊完全不理会安娜伸出来的手。 现在这个时间点,还想要打感情牌。 说是她单纯呢? 还是说她傻呢? 自找没趣! “白痴!这帮美国佬就是没教养。” 布朗爵士望着眼前的场面,嘴角抽搐,心中暗暗的骂了两句。 这些整天坐在办公室里搞研究的老家伙,他们好多人论情商还不如一个小女孩儿呢。 初时的错愕后。 爵士现在已经想明白了安娜非要这么热脸贴冷屁股的目的。 人家不是做给这些人看的,也完全不是妄图想要靠几句问候,就改变股东投票的结果。 伊莲娜小姐这幅唾面自干的样子,是正在作秀给所有的《油画》读者们看呢! “抛除其它不提,她真的很聪明。有女政治家的风采。” 就一家媒体的经营来说,公众形象真的很重要。 这般一堆老头子刁难一个漂亮且有礼貌的小姑娘的样子,实在是太不体面了。 布朗搞的这出把会议记录发送给《油画》杂志每一位读者,甚至除了安排书记员外,还有全流程的录音录像附赠,就只有两个目的。 将股东们全体绑上自己的战船。 以及将伊莲娜家族和杂志社切割开,甚至将安娜这个年轻姑娘和过去整个伊莲娜家族做出的贡献也切割开。 表决是否同意克鲁格银行入股只是会议日志里的一项。 后面的日程里还有什么以渎职,在网络视频采访中做出损害杂志社公众形象的表达,并且能力不足以胜任管理职位为由,罢免伊莲娜女士在董事会的席位等等一系列的提案等着呢。 布朗爵士准备好了一大堆东西,就是用来在公众眼中佐证说明——如今的伊莲娜家族已经不适合统治这家杂志社。 而安娜这样青涩的小姑娘,更是不配和她的长辈的贡献画上等号。 这下好了。 本来好好的大家团结起来反抗伊莲娜家族强权,争取杂志社独立自主的主旋律情节。 眼前的场面被公众看在眼中。 一定更像是一大堆老男人合起力来欺负一个我见忧怜的小姑娘。 太难看了! 布朗爵士给安娜挖好了坑。 结果她就立刻开始在公众眼里展现自己柔弱无助的那一面,用来博取同情心。 找出漏洞。 快速反击。 这哪里是什么柔弱的小姑娘。 分明是个极有应变能力的女强人嘛! “咳咳,伊莲娜女士,请您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就我个人而言,我很感激您对我的学术成就的肯定。就杂志社理事长而言,我则有义务引领这家历史光辉悠久的媒体走到正确的道路上。” 布朗爵士只能微微斟酌了一下措辞:“就像赫莱菲股东刚刚所说的那样,这并非是个人恩怨。我们只是希望让《油画》变的更好。” “将艺术杂志变的更加商业化,投机化就是更好?” 女孩侧头看向一边会议室里的摄影机。 “我更愿意称之为将杂志社变得更加年轻化,贴合现代的潮流。而且,我再说一遍,现在不是讨论这个事情的场合。” 理事长不耐烦的打断了安娜的发言:“现在重要的是表决是否同意引入克鲁格兄弟银行这个大股东。伊莲娜董事,您有权利投下自己的反对票。同时,我们也有权利中止伊莲娜家族继续进行一言堂式的统治。” “如果真的是什么一言堂的话,哪里还会出现现这种收购投票么?新的股权架构下,仅克鲁格银行和布朗理事长您所代表的股权加起来。就超过了全部股份的百分之六十。相反,那才是真正的一言堂。” 安娜侧过头,面向身前的各位股东。 “绅士们,你们很多人都是我的长辈邀请加入的《油画》杂志,学术成就等身,是我个人的前辈和老师。” “我的长辈信任你们,而我尊敬你们。” “此时此刻,《油画》杂志社的136年的历史和命运便攥在你们的手中。我不想说什么伊莲娜家族的祖先正从天国注视着此间这种的空话。身为受人尊重的学者,这家杂志社真正的灵魂是什么,我相信前辈们比我要更加清楚。难道我们真的要为了一时的金钱利益背弃我们过去多年的坚持么?” 安娜双手交插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对着桌子旁边的股东深深的鞠躬。 “我恳求各位长辈,帮帮我好么。” “少在这里卖可怜,道德绑架……”赫莱菲撇嘴。 安娜摇摇头:“如果你们真的不愿意继续持有部分《油画》杂志的股权的话,我正在挂牌出售名下两处位于澳洲和北美的牧场,加上我现在所有可以短期变现的资产。在两个月内大约能筹集1亿2000万到1亿3000万欧元的现金流。你们可以考虑把手中的股份出售给我。” “我知道这和克鲁格银行提出的收购案,总数额还存在几千万欧元的资金缺口,但这已经比当初你们从我姨妈手中买走股分的价格翻了超过一百倍。” 当初伊莲娜家族的长辈将杂志社超过半数的股份出售的时候,就曾考虑过被外人鸠占鹊巢的可能性。 相同的报价下, 安娜手中握有股份的优先购买权。 但他们想象不到,在几十年以后,《油画》杂志随着规模不断的扩大,已经从一家价值百万奥地利克郎的杂志社,估值飙升到了数亿欧元。 伊莲娜小姐真的拿不出这么多的钱。 她或许可能是奥地利最有钱的那个地主婆之一,也从纯数额来说,要比克鲁格家族更加富有。 但是金融市场和个人行为不同。 银行家和地主婆也不同。 克鲁格先生掌握着欧洲历史最悠久的私人银行,手中还有各种私募基金,可以轻易动用超过几十亿欧元的大现金流强行收购那些他想要的公司。 而即便是福布斯排行榜上的那些大富翁,随便能拿出上亿欧元的也没几个。 同时。 这个事情发生的也太突然了。 就算有各种遗产税的稀释,传到安娜手中的伊莲娜家族的总资产应该肯定不止1亿7000万欧元。 或许也不止5亿欧元。 但不动产短期内想要脱手,就算大幅度折价也很难,还牵扯到计税,跨国资金转账等一系列的问题。 安娜能筹集到的资金只有这么多。 “《圣经》里说,‘若那地有十个义人,索多玛之城就不会灭亡’,今天只要有任何两、三位前辈愿意秉承心中的信念,站在我身后。那么《油画》杂志诞生之初的那份——让每一个美好的艺术品自己说话,让每一个美好的灵魂得以发声的信念就不会熄灭。” “我,《油画》杂志董事会成员,安娜·伊莲娜投票否决克鲁格兄弟银行收购杂志社的提案。” 伊莲娜小姐身上再也看不到任何的柔软。 她的眼中带着坚毅的神彩,高高的举起了自己的左手。 随着女孩的话音落地。 会议室里变的安静的落针可闻,唯有窗外传来的风声越发清晰。 一个人说话都没有。 很多人都在安娜小姐这份掷地有声的宣讲前呆住了。 “真正执着的英雄,纵使身上的蜡制的双翼注定被日光所溶解,也会如伊卡洛斯般,义无反顾的飞向远方。” 布朗理事长看着安娜。 老爵士脑海里莫名想起大学里读到了尼采的随笔集里,一段歌颂英雄伊卡洛斯的句子。 伊卡洛斯是古希腊神话传说里大发明家第达罗斯的儿子,心中怀着飞行之梦,用蜡作的翅膀飞向天空,最终却因为蜡被阳光烤化而坠亡。 这位野心勃勃的银行家一起亲手主导操纵了这场收购计划的布朗爵士,也为这一刻,伊莲娜小姐脸上闪过的执着信念所动容。 真是个优秀的姑娘。 “该说不愧是大贵族家里养出的女孩嘛?” 天底下的富二代海了去了。 此般处事的果断和从容,可不是平常的暴发户所能比拟的。 无论是道德还是金钱,安娜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给出了一个足够让人动心的解决方案。 换成布朗爵士,他也不能够比此时的面前的女孩做的更好了。 站在长者的立场,布朗爵士简直想要为安娜这么精彩的发言鼓掌。 他发自内心的羡慕和敬佩那位已经离世的安娜姑妈能把自家姑娘教的这么优秀。 站在敌人的立场。 银发绅士扫了一眼,那些脸上带着踌躇和纠结,最终还是无人真的举手回应的股东们。 他摇头冷笑。 “就算她真是伊卡洛斯,终究也只是必将失败的努力而已。” 一秒钟,两秒钟……十秒钟过去了……半分钟过去了。 除了安娜举起了手臂。 再也没有第二位股东的附和。 一票反对与十二票赞成。 2023年3月19日,维也纳时间上午9时17分,克鲁格兄弟银行收购《油画》杂志社这一提案,就此通过! 这是本世纪金额排名前三的单一独立杂志刊物的收购案。 会场里所有人都有一种正在书写历史的感觉。 每个人都清晰明白,伊莲娜家族主宰杂志社持续一个世纪的过往,在这个瞬间正式宣布结束。 现在是属于强力的克鲁格银行的新时代。 当投票表决结果从主持会议的布朗爵士口中说出的时候。 女秘书艾略特不忍看着小姐脸上的表情,特意偏过头去看着窗边浮动的帷幔。 安娜面旁上其实并没有露出多么情绪化的表情。 谁都知道她现在在内心一定非常煎熬。 但偏偏没有歇斯底里的哭闹。 她只是抿着嘴角,用钢笔一笔一画的在股东决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化作了一位沉默的冰雕。 这反而让很多人觉得这位年轻的女孩子,坚强的让人心碎。 “切,我还当什么嘛。看来某人的演说不像她想象的那样有用。靠几分钟的演讲改变一切,她把自己当成了什么,肯尼迪还是小胡子?” 赫莱菲比较铁石心肠。 他也是能从收购案里获得最大利益的那几个股东之一。 刚刚的某一瞬间,他真怕自己身边有些耳根子发软的家伙被安娜小姐说动了。 现在大局以定,胖老头心中也有一块巨石就此落地。 “看来伊莲娜这个姓氏,不像安娜小姐想象的那样,顶得上几千万欧元的真金白银……” “好了,赫莱菲股东,你也适可而止吧。” 赫莱菲原本还打算说出几句更刻薄的讽刺出来,却被身边的自己人打断了。 “我很抱歉,安娜。” 樱井力也沉默的在赞同提案一栏签上自己的名字。 然后他抬头直视着女孩的眼睛,“伊莲娜家族非常的伟大,只是这真的不是单纯几千万欧元的事情。您的理念值得尊敬,却已经不适合这个时代了。” 选择伊莲娜家族,还是克鲁克银行,完全不是估值的问题。 本质上是在选择不同的游戏规则玩法。 是继续站在金钱大海的岸边,当一个孤独的旁观者,还是下定决心成为这个赌桌牌局的台边一员——这是政治立场的抉择。 克鲁格银行入股仅是《油画》杂志驶向金海的庞大计划中,桅杆上所升起的第一片船帆。 接下来跟着的就是大刀阔斧的加强与头部画廊间的深度合作,并且成立以《油画》杂志所命名的第一支艺术基金,一系列复杂的金融运作。 它的经济价值也会在不断深化的商业改造中,如同一只膨胀的热气球般不段被投资市场的“热钱”吹起。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将是它腾飞过程的受益者。 全球超高净值家庭约持有2.34万亿美元的艺术品收藏,数额介于五常中法国和俄罗斯的GDP总量之间。 欧美规模超过十亿美元的艺术基金遍地都是。 《油画》基金没有任何理由成为不了下一个财富神话。 就像樱井力也教授所说。 不是大家不愿意给伊莲娜家族面子,而是这真的不是多少几千万欧元的区别。 说句更加现实和残酷的。 奥斯本大叔来信里可以充满了同情,因为他不是《油画》杂志的股东,自然能够在站着说话不腰疼。 换他做在这些股东们的位置上,也很难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今天股东会议有这么多的股东都站在了安娜小姐的对立面,就算没有克鲁格兄弟银行,也会下一家投资机构替代它的角色。 伊莲娜小姐一切的努力,都是推石头的西西弗斯。 结局早就已经写好了。 “好了。” 布朗爵士微笑端起茶杯,用骨瓷茶盖刮了刮杯壁,抿了一口茶水微笑的说道:“那么进行下一项议题,罢免安娜·伊莲娜董事的董事会席位。” —— 股东会议一直持续到了午后。 除了布朗爵士最开始的提议外,任何一项会议议题都再也没有出现过全体股东们能达成一致的场景。 没有什么跌宕起伏的戏剧化情节。 十二位股东赞同,一人反对,每一项议题都是同样的结果。 提出提案, 大家举手表决驳回伊莲娜女士的反对票。 股东们在形成新决议上签字。 像是一部放映机卡了BUG的胶片电影,反反复复的循环。 即使如此,因为涉及上亿欧元庞大的收购计划和股份变动,会议也进行了好几个小时才接近尾声。 “先生们,杂志社员工已经送来的冷食工作餐。不过,我觉得还是处理完这最后一项议题,我们一起去外面聚个餐吧。或许可以开一瓶香槟,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好的意大利菜馆,我还在那里存着一瓶没有喝完的2003年的罗曼尼康帝。” 布朗爵士翻到了手中会议日程的最后一页。 “现在说是安娜·伊莲娜股东可能更加贴切一些。” 理事长笑笑。 尽管投票结果和预计的没有太多差别,今天的股东会还是没有百分百的达到布朗爵士的预期。 现行的法律,并不要求董事犯下过错,只要股东会能取达多数股权的一致,就可以罢免董事会里的任何一位董事。 乔布斯当年就是这么被从苹果赶走的。 布朗爵士还是非常精心的炮制了一份,他所认为的“年轻的伊莲娜女士在履行董事职责期间犯下的错误”清单。 原先这会是群起而攻之一个的攻讦安娜的好机会。 想要用放大镜挑一个人的错,还不简单。 然而大概是安娜之前的宣言还是引起了一些股东们的愧疚之心。 不管布朗爵士的使眼色,大家讨论的热情都不高。 除了赫莱菲附和了两句,整个挑错的环节就结束了。 “算了。” 大势已成, 布朗爵士也不太计较。 下个月的欧洲美术年会是个更大的公众舞台,反正他所准备好的联合演讲稿,可是相当的“精彩”呢。 他的目光落回会议日程的最后一页。 望到了“侦探猫”这个名字,布朗的眉头挑了挑。 这次股东会议以前。 安娜只提交了唯一一份议题,他本来以为会是关于反向收购股权的事情。 法律规定——任何一家公司经历了改制、重大并购、商业投资等行为时,投反对票的股东可以执行退出条款。 要求董事会全体必须以合理的价格收购走该股东所拥有的全部股份。 算是给高层斗争的失败者一个体面退场的余地。 乔布斯被驱逐出苹果公司的董事会的时候,就卖掉了他手中的所有的苹果股票,只留下纪念性的一股,并以这笔钱创立了着名的皮克斯动画工作室。 理事长以为安娜应该会要求执行这个条款。 他和克鲁格先生讨论过,愿意追加一笔投资,以不超过4000万欧元的价格吸收掉伊莲娜小姐手中的全部股票。 这笔钱不多不少。 伊莲娜小姐大概会卖的。 被逐出董事会的大股东很容易成为待宰的羔羊,被各种各样的骚操作侵吞掉财产。 布朗爵士这边也想花钱省麻烦。 安娜并不相外表那样柔弱可欺。 拜托,人家也有自己的法务团队,手里拿着这么大的股份飘在外面,各种找由头给你到金融监管部门疯狂举报。 实质作用未必大,但真的很恶心。 没想到安娜竟然从始至终都没有提相关的条件。 “莫非这个小姑娘还对自己对这家杂志社的所有权,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问题是, 一个连董事会席位都被投票剥夺的大股东。 她就是有这心,又能作出什么妖来? 本次股东会,唯一一个由她所发起的提案,也让布朗爵士摸不清楚到底是啥路数。 “伊莲娜女士要求,《油画》杂志社恢复对于网络插画师侦探猫(FiverrID:THEDetectiveCat)女士的买手指南推荐评星。并且提议《油画》杂志管理层对于将侦探猫女士无故从买手指南栏目上封杀删除一事上所犯下的过失,在杂志社官网上公开置顶道歉。” 布朗爵士一字字的读着会议日志上的这条提案。 四周的股东们也全都露出困惑无比的面部表情。 侦探猫? 侦探猫是td谁?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七章 股东会结束与宣传造势 “侦探猫?应该是那位前阵子在网上蛮出名的插画作家吧,热度不低。” 布朗爵士非常随意地说道。 对这个名字,他脑海中还有些的印象。 自己给安娜罗织罪名中,很重要的两项,分别就是关于她未经过杂志社高层的审批同意,私自参加杂志社以外的艺术鉴赏栏目,在托马斯视频中表现失当。 以及伊莲娜董事史无前例的将一个毫无根基的网络插画师,在没有提交出任何在管理层眼中“有切实说服力”的证据情况下,私自破格提成为了两星半画家。 布朗爵士认为,这两件事对《油画》杂志在收藏家心目中的含金量,都造成了不良影响。 《月亮报》的社评和范多恩写给油画管理层的联名抗议信,便是安娜的罪证。 而它们都和这个侦探猫有关。 “她很有名嘛?抱歉,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家伙。究竟是哪家画廊旗下的代理艺术家?” 一位身为法兰西学院院士的股东用布片擦着手里的眼镜,晃头说道:“侦探猫,真是好怪的名字。” 这位股东和维尔莱因拥有着相似的生活习惯。 日常的娱乐是骑马,灵修,在莱茵河上划船和听歌剧,几乎不接触互联网。 所以对油管爆款视频也没啥概念。 刚刚罢免安娜董事会席位的提案仅是一掠而过,便进入了投票环节。 大多数股东都没关注也不关心,手中会议材料里那个被提到过几次的小插画师叫什么名字。 “您可能误会了。据我所知,她不属于任何一家画廊。这是一位网络插画手——那种网上接单给别人画画的画师。我口中的热度高指的也是推特上的讨论度。” 布朗爵士解释道:“不知道您懂不懂……所谓的网红画手。” “原来是个网红?” 院士先生嗤了一声。 “有没有搞错,你让我们这么多专家学者花费宝贵的精力,去讨论一个网红画师的作品?大家的时间有这么不值钱吗!” 老先生有点不满。 国外的网红在互联网上的整体印象也不是非常的正面。 传统的社会精英阶层更多的把他们当成了电子小丑。 网红插画师什么的,也许在互联网上被人捧的人五人六。 放到法兰西院士高端的严肃鉴赏家这里,则连提这些“侦探猫啊狗啊”的乱七八糟的网名,人家都觉得跌份! 归根结底。 学院派大佬和街头起家的小画手,从历史上渊源上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把KAWS这样艺术背景不是很严肃的画师放过来。 院士阁下可能都要高低冷嘲热讽两句呢。 何况一个侦探猫。 这个议题在他看来,纯粹是在浪费时间。 简直是让主职鉴定阿拉伯纯血名马的专家们,拿着放大镜去研究一头杂色小毛驴的蹄子是否健康。 他们讨论这个议题的每一分钟,都要比这家伙一辈子画出来的所有作品加起来还要更值钱。 “我也没有办法,谁让这是伊莲娜股东提出的议题呢。我们只能按照规章来。”布朗爵士无奈的摆手。 “呵,拜托,什么时候我们《油画》栏目的买手专栏也会向收藏家推荐一个网红画手了。推荐指数两星半,谁审核通过的这个提案啊?这家伙完全是在犯罪。” 法兰西院士撇嘴。 “除了伊莲娜女士了,还能有谁可以如此任性呢?或许有的股东现在还不清楚,亲爱的安娜小姐不仅给出了两星半的评分。她还在油管数亿人浏览的视频中,认为这位侦探猫的艺术功力足以比肩安徒生奖的获奖者简·阿诺先生。” 布朗理事长装成对安娜无法理喻的模样,不停的摇头。 噗嗤! 这次院士先生彻底没蚌住,直接笑出了声来。 “这都哪跟哪啊。伊莲娜女士,您不会手中恰好握着大量这家伙的作品,或者把这位网红画手签到了你自己名下了吧?” 院士说了一个冷笑话。 “小姑娘,我教你一个乖,就算想要炒画,也不能直接在网上随随便便拉个阿猫阿狗这么不讲究,对吧?” 股东说完这句话,捋着下巴上的一小撮山羊胡,自以为幽默的笑了起来。 身边很多股东都传来了一阵哄笑声。 会议室里传来一阵快活的气息。 大家当然知道院士说的是狗屁。 伊莲娜家族的继承人如果想要从艺术品生意中赚钱。她有一百万种比这么错漏百出的行为更好的选择。 只是…… 他们完全想不明白安娜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大概真的像布朗爵士所说,是年轻女人一时兴起的任性吧。 既然气氛都已经烘托到了这里。 刚刚他们都没有主动攻击安娜的过失,此时女孩把光洁的脸蛋主动凑到身前让他们抽。 无论是真心还是假笑。 不顺便附和的嘲笑一下安娜展示大家立场的团结,并踩在这个无人在乎的侦探猫身上,向即将上任的大股东克鲁格兄弟银行表表忠心。 也实在说不过去。 街头廉价插画师而已,能有几分艺术修养? 说一千,道一万,就算那家伙破天荒的真的几笔才华。 现在被他们这些艺术巨擘集体的否定和挖苦,也注定会在大收藏家心里变的一文不值。 要怪就怪自己被伊莲娜女士殃及池鱼罢吧。 毁灭这可怜的侦探猫,只是推翻伊莲娜家族旧印记时顺手附带的而已。 就似《三体》中毁灭太阳系的二向箔顺手毁掉了小行星带上的一粒宇宙尘埃。 毁灭你,与你何干。 能被这么多大佬一起讨论嘲笑,一般的两星三星的画家们,还没个资格呢! 只有零星两、三个股东没有笑。 他们都是在油管上看过侦探猫作品的人。 人人心中都有杆秤。 网络视频里的截图虽远不如拿在手里鉴赏清晰。 可哪怕仅仅只是看到个大概。 这些资深的艺术专家也都明白,为了能画出那般结构严谨,肌肉线条流畅的素描作品背后需要付出的努力。 安娜的打分只能说不够圆滑,真的并不过分。 “没有亲眼见过作品,依照心中的刻板偏见,便对一个艺术品妄下评论,将一位画家艰辛的付出贬低的一无是处。这样的行为既傲慢且无礼。” 会议桌边,安娜将腰身挺的笔直,丝毫不在此处退让。 这场股东会上,她是第一次如此强硬的回怼在场的美术前辈。 “清者自清。大家都是经验丰富的艺术评论家,不如现在调出侦探猫女士的画作的图片,现场判定一下,我给这位女士定为了两星半的评级,到底有没有任何的偏私。” “伊莲娜女士,我不知道您抱着什么样心思,要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不休——一位画十美元插画的网络画手,艺术水准有没有达到简·阿诺大师的水准,这个问题都不需要专业的艺术评论家,随便找一位有脑子的普通人都知道正确的答案。” 布朗爵士敲了敲桌子:“而且您给对方的评级行为是不符合杂志社的惯例的。” “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位单纯的网络画手获得过这样的殊荣。管理层在例行审查的过程中,发现了这个问题。所以撤销侦探猫的推荐网页,同样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我本来基于对您姨妈的尊重,想要为你保留一些颜面。可伊莲娜小姐你非要死缠烂打的把自己的渎职行为放到股东大会上讨论,我也没有办法。只是希望您现在不要再无理取闹的耽误大家的时间了。” 布朗爵士才不愿意把这种事情拖到“判断侦探猫的艺术水准”这个让他心都有点虚的领域里。 10美元比得上100万美元? 开什么玩笑。 私下里说句大实话——就算真的比得上,你也不能在公众场合说出来啊! 反正收藏家里真正懂行的也只是少数。 这种明确的表态,则会动摇艺术市场价格梯度的整体根基,让收藏家们对自己花大笔掏银子买大师画作的行为,是否真的明智产生怀疑。 “那些年纪大的股东已经很累了,让我们现在就开始投票,然后终结这次股东会议吧。” 现在直接的以不符合规章为由,将安娜连同侦探猫一棒子敲死,才是最干脆利落的好办法。 “不需要举手投票表决。我恰巧从朋友那里得到了一份Schostic出版集团马上即将推出的新版《小王子》样书。这套童话的插画作者正是你们所嘲笑所不屑的网络画手侦探猫。” 安娜从随身的手包中取出了奥斯本给他寄过来礼物。 推给桌子对面的法兰西院士。 “请您看看这幅画,然后再直视我的眼睛,明明白白的告诉我这种优秀的画家不值得一个两星半的评级。这件事是我做错了,那么我以后就再也不会提起相关的议题。” “你的信心来源竟然是一套童话书的插画?它甚至连一张正经的艺术品都算不上!” 法兰西院士眼角露出讥笑。 他满不在乎的随手接过图书。 “好吧。我希望这个无聊的议题可以快点结束,如果伊莲娜女士您真的喜欢这种被当面拒绝的感受,我完全不介意如您所愿……” 院士的眼睛余光扫过童话书的封面,语气忽然微顿。 这张画…… 他猛抓住自己的胡子,似是中了定身术突然喘不来气了一样,鼻子抽啊抽的。 法兰西院士诡异的举动仅仅持续了很短暂的时间,还是引起了身边其他股东们的注意。 旁边不少人都侧过头去,看向院士手里的作品到底是何方神圣。 然后就是一连串的倒抽冷气的声音。 布朗爵士就坐在离院士稍微有一定距离的地方。 理事长心中没来由的有些不安。 他知道侦探猫的素描确实够好。 莫非她又画出了一幅杰出的素描? 按道理, 对方擅长的那种严谨的解剖式素描与童话书的气质不是很搭。 而身边这些人又都是见过大市面。 就算一般的素描大师级作品实物,也不值得大家这么稀奇惊讶吧。 布朗爵士初时脸上还可以维持住风轻云淡,不以为意的样子。 过了几秒钟,他听见会议室里集体倒抽冷气的声音,非但没有停止的势头,反而愈演愈烈。 似是所有人都齐齐的吞下了一张加了过多魔鬼椒的墨西哥卷饼。 于是理事长也有点维持不住脸上的淡定。 他终于同样伸长了脖子,皱眉望向院士手中所捏着的书籍。 哇塞! 看到《小王子》插画封面时,理事长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张画了不得。 那种朦胧梦幻的颜料气质和笔墨间的沟通感。 尽管是照片印刷品,也让银发爵士全身上下打了一个激灵。 杰作——印刷到图书表面还有这么强大的表现力,原作超出正常水准的有点太多了。 他回过味来后的第二反应是生气。 妈的, 这帮老学究,现在是研究画的好不好的时候嘛! 这种时候重要的是立场。 立场懂嘛! 无论她画的是好是坏,现在也只能说画的不好。 布朗爵士一把抽过了那本《小王子》,将它放在桌子上。 “竟然是画刀画,好吧,确实很罕见的画法,难怪能让大家稍微有些惊讶。可惜,伊莲娜女士,你把罕见和优秀混为一谈了。” “我们都清楚,用油画刀来作画具有很大的局限性,这个领域里骗子云集。这幅画初看上去有几分唬人,细瞧则遍地都是缺点。” “所以,我替你回答这个问题,把这样滥竽充数的画家评选为二星半,你错了。” “我想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就这一点达成共识。” 布朗爵士在桌子 这种时候需要有些更多人站出来带队,让被这张画震惊到的股东们脑子清醒一点。 赫莱菲面色复杂的接过了手中那本童话书。 他几次张嘴,想要说出对于这幅画刻薄的讽刺出来,却发现自己竟然一时半刻挑不出来它的毛病。 “唉,画刀画嘛,懂得都懂。” 胖老头吭哧了半天,只说出了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来:“我同意布朗爵士的观点。伊莲娜小姐你错了。” 赫莱菲将手中的书本推还给安娜。 “这张画看起来确实唬人,可我们这些老头子毕竟比你一个小姑娘阅历更丰富,我们是不会错的。” 他脸朝着安娜。 语气中潜在的含义却是在似有似无的提醒身边的股东们。 这种场景下,他们绝对不能给出别的意见。 这些德高望重的前辈刚团结一致的把安娜赶出杂志社。 决议还没捂热乎。 就集体掉态度转一百八十度承认他们对待安娜的处理犯了错。 整个管理层的判断和眼光还不如人家一个小姑娘。 丢人到无所谓。 可天下的收藏家会怎么看待《油画》杂志的可信度,怎么能相信油画基金的市场潜力。 现在宁可昧着良心,他们也一步退不得。 一个网络画手和一部童话插画而已。 翻不了天的。 —— 风吹起街边的杨树落下的棉絮。 马路上的车流缓缓停下。 格利兹市是一座生活节奏很慢的城市,午后的空气中更是弥漫着一股懒洋洋的氛围。 阳光在古老城区间投下迷蒙的光影,黑色的柏油路从市中心通向远方的山丘。 有几十年历史老式红绿灯,每次绿灯、红灯转换间漫长闪烁的黄灯,都有一种让急性子的人喘不上来气的焦躁感。 好在这里的居民早就适应了了这种节奏的生活。 他们过马路也过的慢悠悠的。 只有一对刚刚参观完新艺术中心的外国游客站在人行横道前,不耐烦的刷着TIKTOK。 男人侧过头看了一眼依旧没有变化信号灯。 他忽得似是看到了什么感到惊讶的东西,拍了拍身边女友的肩膀,并立刻举起了手机。 他指着停在斑马线前端,那辆车牌号非常罕见深色梅赛德斯GLS600型SUV。 奥地利与很多欧洲国家一样,支持车牌付费自定义。 格式为州名+字母或数字的形式。 这辆奔驰SUV的车牌开头上的G就是格利兹州(Graz)的首字母缩写,这里街头上跑着的车基本上95%以上,全都是G开口。 可是后面跟着的数字就很了不得了。 【G·01】——这代表了整个州的一号车。 东西内外,无论再怎么有钱,有些车牌的号段也是寻常人碰不了的。 欧洲国家10以内的阿拉伯数字一般都是王室或者顶级政客的御用号段,看到这些车牌就意味着遇上了超级权贵。 比如说荷兰王室的资产就包括01到06的车牌号。 奥地利首都维也纳州的一号车【W·01】则不属于任何个人,是每届总统的御用专车。 “Noway!亲爱的,你看那辆车的车牌,我们这是遇上州长出行了嘛?赶紧发个推……” “州长坐GLS600?这种豪车起步配置就要二十万欧元吧。这市政府就这么花纳税人的钱的!要在我们那里,他们就只能坐丰田皇冠。” 旁边的女生一边羡慕的发推特,一边很有正义感的谴责官员的奢靡。 这边推特还没有发完,前方的马路上就出现新的变故。 信号灯刚刚由红转变为绿灯,黑色的奔驰车才刚刚松开刹车,一个穿T恤衫的背包客就猛冲两步。 “咣!”的一声。 背包客义无反顾的一头撞在了奔驰车的前引擎盖之上。 旁边准备过马路的情侣都直接看傻了。 “碰瓷碰到了州长头上,这是真敢玩啊……值得敬佩。” “先生,您还好吧,需要我为您叫救护车么?” 副驾驶位置上下来不是警卫,而是一个穿着灰色职业套裙的年轻女孩。 “见鬼!今天这都是什么破事啊。” 艾略特看着跟个癞蛤蟆一样趴在奔驰车前不起来的背包客,心中不住的嘟囔。 这辆车牌号为G·01的SUV,不是外国游客所以为的什么州长的官车,而是属于安娜的座车。 为了感谢长久以来伊莲娜家族对格利兹市财政税收、就业岗位和城市形象所做出的贡献。 市政府把本地编号第一的号牌赠送给了伊莲娜家族。 除了这张【G·01】以外,安娜还拥有一辆同样是特殊牌照【G·lgelde(油画)】的劳斯莱斯古斯特,定制防弹款。 那是姨妈去世前的用车。 因为空间更大,能进行无障碍化改装,车顶的旅行顶箱可以自动收纳电动轮椅,安娜则更喜欢使用这辆全尺寸的奔驰SUV。 “喂,先生。” 看着小姐在股东会上受了一整天的委屈,女秘书已经够烦的了。 现在又遇上了这种破事,她所剩不多的耐心已经快要被消磨干净了。 艾略特忍住向眼前这家伙肚子上踹一脚的冲动。 她拧着眉头说道:“我奉劝您最好不要抱着赖在地上不起来的打算,我们宁愿上法庭,也不会为您这种没有道德的行为支付一欧元。。” “抱歉,抱歉,是我的问题。” 背包客竟然没有诈人,却也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从口掏出了记者证和录音笔。 “我是《经济学评价家》的特约调查记者,恳请伊莲娜女士抽出宝贵的时间,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艾略特沉默了两秒钟,然后直接被气笑了。 欧洲社会在传统的三权分立之外,作为舆论制衡的第四权力,记者一直被称为社会上无孔不入的“无冕之王”。 他们是无所畏惧的英雄和低俗下贱的狗仔之间的混合体。 记者们可以为了一则新闻报道穿着轻型防弹衣在子弹乱飞的战区狂奔,和FBI与CIA斗智斗勇,也会干出翻明星垃圾桶里的避孕套这么没品的事情。 至于怎么获得采访大人物的珍贵机会。 一代代记者朋友们已经归纳总结出了文、武两种路线。 温和些的路数包括故意几天不洗澡,把自己打扮的像个流浪汉,蹲在希尔顿这类豪华酒店的停车场,等采访对象的车开进来时冲上去摆出一副“日夜苦等,只为了获得采访您这样的大人物的机会”的模样赚同情分。 也可以走那位机场行站楼里的大叔用抓拍范多恩的照片威胁采访这类的强硬的办法。 但在斑马线上一头撞上来拦车的莽汉……艾略特秘书还是第一次见。 “抱歉,我也不想这么做。但伊莲娜庄园拒绝了所有记者的采访申请,我实在没办法,才想要出此下策。求您了,就让我问几个问题吧。” 记者双手合十,可怜兮兮的请求道。 艾略特懒得理会对方。 她打开手机翻照通讯录,准备联系律师和格利兹市警局里所熟悉的人脉。 欧洲监控摄像头覆盖率不高,可安娜小姐的车肯定是有行车记录仪的。 大不了上法庭解决呗。 秘书电话号码都已经拨出来了。 她的目光扫过马路边已经开始围拢着举着手机的吃瓜群众们。 艾略特稍稍犹豫,又按断了电话。 她走回到已经在马路边靠边停下的汽车车窗跟前。 “怎么了,我看到似乎有人撞上来了,他有受伤么?” 安娜降下了车窗玻璃,随口问道。 “是个主动撞上来的记者。” 艾略特快速将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从《油画》管理层发生内斗的传闻开始以来,各种媒体的采访申请和庄园外像土拨鼠般从地里冒出来的调查记者就是一波又一波的。 伊莲娜小姐以前全部都让秘书回绝。 没想到开股东会回去的路上,又碰上了一个撞上来的。 “让他离开吧……等等。” 伊莲娜忽然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在《小王子》上市以前,为侦探猫宣传造势的好机会。 “这样啊,知道是哪家刊物的记者么?” 安娜思考了几秒钟,反问道。 (本章完) 第两百四十八章 画猫 “他说是《经济学评论家》的特约记者。” 《经济学评论家》是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经济学刊物之一。 它在金融市场里的地位,就相当于《油画》杂志在艺术领域的地位。甚至如今连股份构成都很像,都是部分私人家族持股加金融集团控股的组合。 要不是这位莽撞的背包客来自这样的老牌大影响力的杂志。 艾略特根本不会有任何的犹豫,对方拿出记者证的瞬间,就直接让他滚蛋了。 “经济学评论家……是家大型媒体,好吧,那就让他上来吧。” 安娜低头看着手里的那本《小王子》,心中已然有了一个完善的计划。 她需要一个曝光渠道。 今天的股东会议后。 《油画》杂志社的股东们不可能希望侦探猫能靠着这本童话书打出一个翻身仗,正常来说,或许会想办法继续用自己的影响力,诋毁侦探猫的艺术水平。 没关系。 伊莲娜小姐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 它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但也不会有那么糟。 艺术行业和电影行业有点像。 艺术评论家和职业影评人团体权利非常大,手中握着给不给你评奖的权利,得罪了电影学会,这辈子基本上就和影视大奖绝缘了。 但事无绝对。 最关键的依旧是票房与货真价实的质量。只要作品够硬,苏联的主旋律电影也能拿让奥斯卡评审团捏着鼻子给他颁奖。 艺术评论的影响力分场合。 如果是一张普通画家用来参加国际双年展或者举办个人展的油画作品。 遇上这些大师们的集体否定。 直接就是灭顶之祸,场面会很灾难的,乃至双年展海选的时候看到你的名字就给否了,拒绝你入场也是有可能的。 但插画不怕诋毁,不怕批评,只怕没有足够的曝光。 这就是位于艺术鄙视链底端不多的好处。 黑红也是红。 只要你画的够好,被足够多的人看到。 那么在更接地气的插画行业里,把喷子转变为自己的粉丝,并非什么不可能的任务。 而这个年代。 一个大型经济学领域的刊物,在社会面上的影响力是很高的。 安娜以前看过杂志社的数据分析。 《油画》杂志面对的中上层艺术爱好者读者们,拥有高净值资产的收藏家,和会看金融报纸的受众人群。 它们在统计学上的重合度很高。 艺术与财富,二者是DNA双螺旋上两条交错缠绕的多核苷酸链,从诞生的那一刻就彼此纠缠不清。 特别是《经济学评论家》还不是那种非常晦涩的学术商论。 它偏向大众化的刊物,新闻选题方向也很通俗。 把这家媒体当成一家面向中产以上家庭的新闻报纸也可以。 它的一篇关于时评文章,曾经影响过HBO旗下热门电视剧《继承之战》的播放量,让其有望摘得今年的艾美奖。 也曾让泡泡玛特与KAWS所联名的潮玩礼包在一个星期内多卖了数万份。 此时路上等个红绿灯,都能等到《经济学评论家》的特约记者自己跑上来。 瞌睡时,就有人送枕头来了! 安娜浮现出采蘑菇的小姑娘走在森林里,看见一只狂奔的胖兔子一头撞在身边木桩子时,那种意味深长的微笑。 “算你运气不错,上车吧。未经明确允许不得录音,如果要拍照的话,照片也要先让我审核一下,规矩懂吧?” 得到小姐那里肯定的答复。 艾略特走回了坐在地上的小记者身前。 女秘书毫不犹豫的从他手上拽走了录音笔,关机没收掉。 小记者站起身,惋惜的看着离自己而去的录音笔,却也不太纠结。 《油画》杂志社处在艺术市场漩涡的中心。 不仅是艺术报刊,全天下的金融报刊也在此刻将目光的焦点,落在了这家奥地利的杂志社的收购提案身上。 大家都从空气中嗅到了金钱的那份油墨香气。 能第一个采访到漩涡中的一个重要主人公。 就算没有啥特别的大爆料,这条新闻就放外面至少就能卖出一万欧元以上。 赌对了。 自己莽这一次,对未来职业道路的帮助,比往常太阳底下风里来雨里去的跑三年还要更大。 “关于股东会,我会给你想要的新闻,但是,你的撰稿内容和倾向也必须让我满意。” 车身长度接近6米的GLS600后排空间大的像是一间会议室。 小记者刚刚上车。 安娜就直接开门见山。 “伊连娜女士,我非常感激您能够接受我的采访,我会公正而客观的记录你采访中的原话,但是您不能够干涉我的文章报道内容。” 小记者讪讪的笑了。 他当然很清楚,现在主流舆论导向对眼前的这位女孩是多么的不利。 漂亮的女富二代被赶出公司,兼具了财经和八卦的双重属性。 金融领域里。 他上一个所能想到的非常近似的例子是威廉姆斯车队。 2020年,过去几十年来的传统F1豪门车队,在威廉姆斯爵士交给自己年轻的女儿克莱尔·威廉姆斯后,因为连续的经营不善,濒临破产而被无奈出售给了多乐利资本集团。 威廉姆斯家族从此被踢出以自己名字所命名的车队。 换资本集团入主操盘,借着F1复兴的东风,短短三年后,威廉姆斯车队的估值就翻了五倍,再次超过了十亿美元。 风光的背后也反衬出了黯然离场,被从掌门人的位置上开除出局的克莱尔女士和整个威廉姆斯家族的落魄。 他还只是个实习记者的时候,《经济学评论家》当年就曾以这个话题写过一篇言辞凌厉的商论。 小记者很难不把安娜和曾经的克莱尔·威廉姆斯联系起来。 两件事有很多地方都太像了。 都是年轻女儿接手巨富长辈留下来的庞大家业,都是在她们的手中创始人家族被踢出董事会,也都是资本集团的入股接手。 虽说二者的情况并不完全能代入。 可那位克莱尔女士如今的公众评价,在很多人眼中都很负面。 “无能的决策者和混乱的管理者,家族的罪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这些刻薄入骨的社会评论能加在当年的威廉姆斯女士头上。 很难想象,那些爱好八卦的公众就会对现在的伊莲娜女士嘴下留情。 不过, 这和他这个《经济学评论家》的特约记者,有什么关系呢? 他自己就是组成社会舆论的一环。 小记者心中嘲笑眼前的伊莲娜小姐过于单纯,竟然会妄图让他违背新闻道德。 要是要求撰写的采访报道必须要对方满意。 不就他妈的成了他跑过来上门,给人家当免费的劳力写洗地软文了嘛! 他愿意舔着脸往车上撞拦车,换取一个采访的机会,可不愿意平白无故的当伊莲娜家族的肉喇叭。 虽说《经济学评论家》在大众领域,本来就属于那种政治立场忽左忽右,偶尔喜欢和同行唱唱反调的类型。 可让它们这种量级的杂志写洗地软文。 成本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 即使是世界五百强的董事长,你可以不理睬我们的采访申请,我们也可以想怎么屌你,就随手写文章怎么屌你。 在大型媒体工作,就是有这点爽。 “我可以给《经济学评论家》独家新闻,只接受你们一家媒体的采访。顺便附带送你一份股东会的所有书面决议和未来杂志社的发展战略。” 安娜不以为意的许诺,反正这些东西都是公布的。 大独家? 小记者舔舔嘴唇。 这个提议让他有点心动。 独家报道和普通的报道在新闻领域的量级截然不同。 可是…… “伊莲娜女士。” 小记者轻轻吞了一口唾沫,迟疑了两秒钟,觉得这个条件也还不足以收买自己。 要是编辑知道了他私自和采访对象搞这种幕后交易,自己会被吊销记者证,丢掉工作的。 考虑了一下投资回报比。 他强忍住心动,还是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样子,“小姐,你误会我了,我真的是有新闻道德的。《经济学评论家》是一家……” “那么就换个条件,荣恩·威廉对吧?” 安娜看了一眼手边的记者证,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威廉记者,我可以长期和你保持专线沟通,将来有关杂志社的一系列的内部变动和发展规划,情况允许的话,我都愿意提前透露给你。” 这是在说, 伊莲娜小姐愿意成为自己在《油画》杂志内部的情报来源了? 威廉记者意识到对方的许诺是什么的时候,心跳都慢了半拍。 众所周知。 每位能搞出重要独家新闻,搅动风风雨雨的记者,前提条件就是你得有自己掌控的情报来源。 当军政记者可以用绿卡收买反对派武装控制区下的民众。当财经记者也可以收买一些底层职员,获得正在调查的公司的动向情报。 代价是前者容易挨子弹,后者容易被警局的金融调查科当商业间谍带走。 不过, 只要能挖出猛料,一切都是值得的。 “您的意思是……伊莲娜女士,你愿意当我的长期线人?” 威廉记者整个人都被巨大的幸福感所笼罩。 他那三瓜俩枣的新闻调查经费,在奥地利这种世界上最富裕的国家,收买个扫地大妈帮他偷偷垃圾桶里的废弃文件都困难。 而现在。 竟然有一位大股东愿意亲自当他的独家情报源,和他保持沟通,告诉他未来《油画》杂志的发展动向。 愿意挖自家墙角的大股东——即使新闻界这里碰上什么怪事都不出奇,威廉记者也还是差点要给这位思路清奇的安娜小姐跪了。 “线人?我更愿意说是朋友。” 安娜对威廉记者温和的微笑。 她从奔驰后排的独立酒柜中,取出一瓶冒着漂浮着小气泡的浅沙色酒瓶和两只香槟杯。 “听好了,我的友谊不是《经济学评论家》的杂志,而是给你个人的。” 安娜将一只高脚杯优雅的递给了面色挣扎的男人,“威廉先生,请问你愿意成为伊莲娜家族的朋友么?” 于是, 威廉记者真的给跪了。 “为了保证新闻的公正客观,我会把写完新闻稿件给您这位采访对象看一遍,听听您的意见。” 语言的艺术。 被权贵收买成为利益链条下的喉舌,是记者中的败类,是对新闻尊严的亵渎。 可是愿意吸收采访对象的反馈,“不偏不倚的”表达自己的观点,那么就是道德高尚的好记者了。 威廉记者深深的吸气,接过了香槟杯,一饮而尽。 没直接跪下来亲吻人家的靴子,威廉记者都觉得自己真的已经很有骨气了。 无他, 给的实在太多。 记者界能搞到新闻的就是爷,只被自己掌握的线人则是记者手中最重要的资产。 两个记者同行为了抢某条重要新闻线上的线人的联系方式,直接在办公室里打起来的都有。 威廉记者要是能一直搞到《油画》杂志的重要情报,他才不在乎什么狗屁编辑呢。 老子可以连主编都懒得理。 要是能隔断时间整几个关于风闻中即将成立的那支油画基金的猛料出来——也就是财经记者很难拿普利策新闻奖,可几个次一点的报业大奖,几乎已经在向他招手了。 热门政治剧《纸牌屋》情节里, 那位佐伊女记者将一位民主党众议员发展成了她的长期线人,她就是整个白宫新闻厅里最风光的那个人,连老总都要笑脸相迎。 有渠道联系重磅线人的记者,就是这么的牛气。 “我……我需要写些什么,伊莲娜小姐,可以有偏向,但不能太离谱,要不然编辑会扣下稿件的,读者也不会买账的。” 威廉记者艰涩的张开嘴。 等价交换。 人家给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价码,那么所图谋的要求一定小不了。 纸牌屋里的佐伊记者,又卖屁股又送裸照的,才让那位民主党议员同意给她独家消息。 威廉肯定是非常乐意出卖一下“色相”的。 但这种美事, 也只能留着梦里流口水了。 “放心,我不要求你表现的太明显,该怎么写报道,就怎么写报道。” 伊莲娜也举了举酒杯。 从小身体就不好,所以安娜生活非常的自律。 她平常不碰任何酒精饮料,必要社交场合用这种通常供应给穆斯林世界的无酒精香槟或葡萄酒做为替代品。 也就是气泡糖水和加了调味香料的葡萄汁。 安娜轻轻抿了一口甜滋滋的饮料:“我只要提到几个关键点就可以,这并不困难。” 女孩轻笑了一下。 威廉记者的变化从他上车那一刻起,就被伊莲娜小姐所全部预料到了。 OldMoney家里的继承人是天底下最会和记者打交道的全体。 安娜的家世模版扔到不列颠去,就是妥妥的世袭上议院的贵族议员。 几乎从光荣革命开始,他们的职业就是辩论,演讲和与媒体记者打交道。 不管肚子里是否是男盗女娼,都能把自己在民众眼里装成一副为国为民的样子。 怎么和记者相处,几乎是刻在贵族世家基因里的东西。 她知道怎么样向记者出价才是最合适的。 要用金钱收买可能得砸十几万欧元才能有这样的效果。 而且下次合作对方只会变得更贪婪,想要的更多。 现在,安娜只是随便几句话,就把威廉记者成功的捏在了手心里。 对方获得了一个长期线人,自己在《经济学评价家》的大媒体中获得了一个长期的喉舌,不付出一分钱,就收获了双赢的局面。 “除此之外,最为重要的一点事。” 安娜直接翻出了股东决议书上的最后几页:“我会让秘书将这份资料复制一遍让你带走,不管你怎么报道这次的股东会,都必须要让读者的关注点落在这本即将发行《小王子》童话书的争论上。” “《小王子》?” 威廉注视着手中干货满满的股东会决议,用手指沾了点口水,快速的翻页。 金融媒体把报道重点引在一本即将出版的童话书上,会略微有点怪异,但既然这是股东会议上的一项提案,做到这件事也不算太困难。 “你不需要站在我的立场上夸奖你这本书,但你需要让看这篇报道的读者,至少萌生出买一本书来看看,它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兴趣,这一点你应该是专业的……” …… 花了十来分钟时间,和伊莲娜女士敲定了写作大纲和几个问题的细节之后。 威廉记者便准备回酒店奋笔疾书,尽快把这篇稿件赶出来,抢在下周末《小王子》正式上市之前发表。 虽说他现在兴致勃勃的恨不得立刻就要写出文章来,威廉还是谨慎的拒绝了安娜派车送他回家的提议,下车自己去打了Uber。 被人联想出什么的概率很低,威廉记者依旧不想在公众视野里,表现的和伊莲娜家族过于亲近。 “那个非洲女画家,值得您这样的付出么。” GLS600后座和前排之间的液晶电视挡板缓换落下,女秘书从座椅前转过头来,神色复杂的问道。 刚刚伊莲娜小姐并没有要求艾略特下车到外面去等,所以对方和威廉记者的所有对话,都落入了她的耳中。 艾略特不了解安娜和侦探猫之间的隐秘故事,她依然能听出小姐正在想方设法的替对方进行宣传造势。 女秘书有些愤懑不平,替安娜觉得非常不值当。 这个见鬼的侦探猫已经给小姐添的麻烦够多的了,若非对方视频那档子事,布朗爵士未必有机会做出这么多的文章。 “你指的是和刚刚记者的谈话?没关系,各取所需,和某些记者保持良好的私人友谊不是坏事。我姨妈在世以前,也有两三个报业的朋友。” 安娜轻笑的解释道,“至于侦探猫,经过了股东会这档子事,艾略特你还没看出来么,现在帮她就是在帮我自己。” “而且侦探猫的作品,也值得我为她做这些事。” 伊莲娜说话间,从车座的扶手箱里取出一根钢笔,翻开她手中《小王子》的扉页,在上面用娟秀的英文字母写道。 “高贵的艺术品无法被评论家所诉说,它自会说话。高贵的灵魂亦无法被尘世所约束,她自会寻找自由。” 安娜签上【树懒先生】这个署名,拿出手机,联系自己在美泉宫事务所的专职助理。 “帮我寄一件东西给侦探猫女士。” —— “喵?” 一只圆脑袋,圆鼻头的狸花猫转了转耳朵,懒洋洋的尝试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扒在地上。 生物学上一般统一将猫科动物归类到夜行动物的范畴,白天休息,晚上进食捕猎。 但家养的宠物猫其实没有非常固定的作息时间。 它们一天到晚都在睡觉,也一天到晚都会活动。通常每睡眠65到78分钟,就会起来活动26到35分钟。 如果没有外界条件影响,保持睡觉——活动——睡觉——活动这个规律反复循环。 狸花猫阿旺已经睡够了。 她完全不想扒在这乖乖的不动,刚刚有麻雀在院子里叽叽喳喳,还有蜻蜓在不远处的仰光河边沿着低空捕捉小虻蠓。 阿旺是个有野性的捕食者。 往日这个时间,她不是在赶麻雀,就是在拍蜻蜓。 要不然跳起来给手贱乱摸自己尾巴的邻家大爷脸上来一巴掌也蛮有意思的。 可是今天。 阿旺不得不继续老老实实趴在这里当雕塑。 纵使没法出去玩,无处发泄的精力烧的阿旺有点不耐烦,她还是决定继续等待。 只因为—— 一只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后肢,很有技巧性的稍微挠了挠。 “喵!喵喵!” 阿旺的瞳孔瞬间涣散,尾巴摇啊摇的一阵抽搐。 对, 没错! 就是这种感觉! 就是这种FEEL! 那只人类的手准确的从它的髋骨、股骨、胫骨充满神经的骨头缝之间拂过,像是一场手法高妙的泰式按摩。 整只猫的灵魂似乎都被这只手给抽走了。 爽! 实在是太爽了。 爽的阿旺瞄瞄叫个不停,好像她整个猫生,就是为了这一刻而活的。 “阿旺乖,继续等一小会儿我就带你出去玩,我马上就画玩了,再做我十几分钟的模特哦。” 顾为经挠了两下,就从吴老头家里养的狸花猫身上收回手,重新拿起素描铅笔。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九章 去往威尼斯的捷径 顾为经让阿旺继续乖巧的在他的身前趴好。 他收回视线, 回想着刚刚眼前的那一幕,用笔尖活灵活现的将狸花猫放松的快要魂魄出窍的场景,变成铅笔线稿速写,记录在素材本之上。 刚刚那神奇的一幕不是魔法。 《宠物读心术》里提到,猫和狗的习性存在非常大的差异,狗被驯化的程度更高,而猫则对陌生人比较戒备。 然则两种宠物天性都喜欢被温柔的抚摸。 这会让它们联想起小时候被妈妈用舌头舔舐皮毛的感觉,脑海中会自动释放多巴胺。有些时候,人们会观察到宠物在他的腿上蹭啊蹭的,这就是想让你亲近它的外在表现。 知识卡片里还教导了一种抚摸宠物,增进情感的按摩手法。 人类按摩的历史有上千年,给动物按摩也不是什么新鲜的概念,不过更多是一种实用性的按摩达到刺激肌肉增长的作用。 很早以前神户和牛的养殖过程中,就会加入给牛听音乐,用特制的刷子给牛按摩的步骤,甚至已经发展成了流水线式的作业。名贵赛马在比赛完之后,也会有理疗师给赛马作理疗。有学术论文表明,和对照组相比,经过按摩的马匹短时间冲刺速度和耐久力可以提升近10%。 但给猫和狗这种没那么名贵的动物按摩,还是相当少见的。 《宠物读心术》里,将动物按摩分为了压、伸、搓、揉、挤、点六种手法,每种手法都作用了它们的肌肉和关节的特殊位置。 有些收费昂贵的宠物中心和宠物医院或许有这类项目。 但绝对没有顾为经这么好的效果,因为他现在对宠物的骨骼肌肉已经达到了“庖丁解牛”的层次。 庖丁解牛,为经解猫。 解牛只能用刀,而解猫则可以用手指,也可以用铅笔。 【作品名:《未命名速写》】 【素描技法:lv.5职业二阶(357/10000)】 【中国画技法:Lv.4职业一阶(2252/5000)】 【情绪:心有所感(圆满)】 “轻轻松松就能和宠物共情,不光可以画出精妙的肌肉纹理,也能画出它们的小情绪。让他们化作笔端的精灵,如果卡通电影请我去画海报,或许效果会很不错的。” 他发现自己的动物画情绪也能和模特发生共情。 而与宠物心有灵犀是画动物的最高境界。 历史上画马的,画仙鹤的,画猫猫狗狗的。 每个画家都宣承自己笔端流露出了动物或激昂,或桀骜,或孤独的情感。 大多数全是胡吹乱扯,是画家主观情感的牵强附会。 而顾为经真的将这种境界变成了现实。 唯一小小的缺憾,就是如果他使用【门采尔的绘画基础心得】的时候,绘画情感会被固定为【朴实之作】。 从情绪这一点上说,反倒开始拖自己的后腿了。 顾为经将这幅素材随手命名为了“狸花猫·放松”。 他翻了翻自己前面的素材本。 他依然保持着画线描速写的好习惯,用来锻炼自己的线条能力,顺便积累创作素材。 插画家都会建立自己的素材库,方便以后随时取用,就似学生上学时整理自己的错题本。 这两天自己没事就来找阿旺玩。 除了刚刚的那张,还创作了很多诸如“狸花猫·打哈气”、“狸花猫·睡觉”、“狸花猫·摇尾巴”等等一大堆采风留下的积累材料。 “下一次就可以让树懒先生替自己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宠物题材的插画约稿。嗯……这应该不是多么复杂的要求。” 因为可爱。 在严肃艺术领域,画动物只能算一个门类分支。 而放在插画领域,画动物则是最常见的显学了。 名作有多少几乎数都数不清。 比如说安迪·沃荷的猫眯系列,比如《尼尔斯骑鹅旅行记》,再比如《柳林风声》和迪士尼的《米老鼠》系列。 天下插画名作,动物题材能占一小半。 只要你有本事,在高端领域的订单都能吃到撑。 “吴爷爷,你们家阿旺,被我带出去玩了啊。” 顾为经看了看时间,把狸花猫抱在了怀中,就准备出门。今天是周末,他和胜子一起约好了要去好运孤儿院里画画。 他准备把阿旺带过去给茉莉小朋友玩。 孤儿院外就有流浪猫,女院长有些时候还会喂喂它们。但那些猫猫身上寄生的蜱虫,还可能有携带有狂犬病毒。 阿莱大叔从来都不允许茉莉接近。 所以小姑娘只能眼巴巴的望着。 今天茉莉小朋友一定会很开心的。 “有这本事就行,你小心它抓你奥。我们家猫认生的,除了我们吴家人,谁也不认。” 吴老头趴在门口摆放着文玩手串的玻璃柜子上算账,随口说道。 老头子从来以他们家的猫有看家的本事而得意洋洋,自称养了一只小老虎。 阿旺和邻居家的宠物掐架从来没输过,还把一只体型更大的柴犬赶的跳到过河里过。 唯有他这个主人才镇的住对方。 吴老头宣称他们家猫“极有风骨”,连顾童祥被阿旺不给面子的挠了一爪子,他都损了老友好久。 “你说对吧,阿旺?” 吴老头在计算器上按完一串数字,傲娇的抬起头,正好望见阿旺顺从的被顾为经抱在怀里,媚眼如丝的对着男生瞄瞄的叫。 那副样子要多谄媚就有多谄媚,琥珀色的瞳孔都快要拉丝了。 阿旺对吴老头的呼唤根本不理睬,只顾得伸出舌头,想要讨好的舔顾为经的下巴。 “阿旺,乖哦。” 顾为经摸摸狸花猫的脑袋,从书包中拿出了一只鱼肉火腿肠,剥开塑料封皮,塞进它的嘴巴里。 火腿肠盐分较高,对宠物来说属于垃圾食品,好吃不能多吃。 顾为经这是奖励它当了自己这么长时间的模特,所给出的报酬。 “哼,养不熟的白眼狼。” 吴老头脸色一黑,气鼓鼓的小声嘟囔:“顾家小子,少给阿旺喂这种东西,嘴巴养的刁了,不捉老鼠了怎么办!” “吴爷爷再见。有空去找我爷爷下棋。” 顾为经对吴老头笑笑,就抱着狸花猫走出了老头子的文玩铺子。 他知道吴老头今天心情不好。 每个月……呃,不……吴老头每年都总有几天这样不爽的日子。 人家不是针对自己或者真的生他们家猫的气。 而是吴老爷子的官瘾又发作了。 最近快到了仰光书画协会领导层换届以及他曾和顾老爷子提到过的,向缅甸国家书画协会推荐新成员的机会。 国家画协的正式成员行政待遇和社会地位都比地方画协有质的飞跃。 出差坐飞机都能报销商务舱的那种。 或许仰光画协还有些草台班子的性质,在欧洲各国只是小孩子过家家,比较水。也就申请大学时有点用。 顾童祥仰光画协成员的身份马仕画廊提都没提,也没必要提。 在洲际大画廊眼中,有和没有完全一样。 要是换成国家画协……可能也没什么卵用。 毕竟这又不是东夏的艺协或者皇家美术协会啥的。以高古轩、马仕的体量还是能够不在乎的。 只是认可度多少适当的变高些。 毕竟再矮子里拔将军,也是五六千万人里选出的那几十个,多少都会有些可取之处。有些时候甚至能直接引来一些亚洲二、三线的中型画廊的关注。 国家画协的名额在民间有“涨一半”的戏称。就是说,对于普通的缅甸画家,无论是谁成为了国家画协的一员,市场价格至少能涨50%。 特别是对于艺术家来说,最有吸引力的一点不是金钱,而是双年展的名额。 国家画协手里握有某些国际双年展的特邀画家的推荐名额。 新加坡双年展,魔都双年展,甚至是世界上最重要、最富盛名的文化展览……传说中那个至高无上的威尼斯双年展。 没错。 国家画协能直接送一位本土画家去参加威尼斯双年展。 这就涉及到艺术界的一个小BUG。 威尼斯双年展参展人员由两部分构成,分别是代表国家队和代表大画廊的国家展与主题展。 村上隆、达米恩·赫斯特、达利、草间弥生……这一大票加起来身价过百亿美元的艺术家们都曾经被威尼斯双年展拒之门外。 可缅甸、阿富汗、叙利亚这么动乱,有名有姓的艺术家身价全部都加起来,还未必能到人家一个小拇指零头的地方。 由于是主权国家,因此文化部门就能直接推荐他们最高级别艺术家协会里的画家,直接走特殊通道参加双年展。 威尼斯双年展组委会会给不同的国家的一定名额。 落在每个国家手里的名额多寡不一,竞争难度也不一样。 有点像足球队世界杯预选赛,欧洲区和亚洲区的区别。 东夏,日韩,法国意大利这些艺术发达国家虽然可能国家馆的规模更大,但是也大佬云集。 销售额没有百万美元量级的艺术家,想拿到门票简直是痴人说梦。 每年这里是国家间的艺术奥林匹克运动会,为了彰显国家艺术底蕴,威尼斯双年展办展成本都是天文数字。 赫斯特砸了快一亿美元,都没砸出个水花来。 而缅甸这种地方则是菜鸡互啄。 非洲画家还有种族政治正确的因素,能获得一定程度的评奖倾向。缅甸、越南、柬埔寨这些东南亚的小国则几乎都是纯打酱油的。 大家其实也不再乎, 再打酱油也是去威尼斯双年展上打酱油。 谁又说能说陪跑诺贝尔奖就算不上荣誉了呢? 甚至为了双年展的名额,美术界每年都传闻会有些骚操作。 欧美艺术大国会从本来也无心参赛的小国手中,通过免除国家债务,外汇投资等手段,交换取一些更多的参展名额。 这种听上去就扯淡到极点的不靠谱的传闻,却真的是行内不明说的秘密。 威尼斯双年展就是有这种不讲道理的魔力。 即使有这条隐藏的登天捷径。 吴老头、顾童祥也不可能会做这个唯一名额的馅饼能砸在自己脑袋上,这类完全不切实际的美梦。 他们人生中的最高期望,就是踏进坟墓前,能在国家画协名单上挂一个自己的名字。 就可以告慰祖宗了。 奈何国家画协就不是吴老头的能力能影响的了的了。 想要加入其中,得能拿的出一些过硬的实力。 卖不出2000万美元的画,怎么着也得能卖的出单张2000万缅币的作品,或者类似难度的成绩,才有可能能过的了审核门槛。 整个仰光书画协会上一位进入国家画协成为缅甸的国宝级艺术家,已经四年以前的事情了。 吴老头每年都会把自己的名字加在审请名单上,然后又会例行公事般的被刷下来。 托关系,找人,送礼,走后门。 能想到的办法老头子都试了一遍。 眼瞅着下一届他都未必能继续担任地方画协的常任理事了。 一次次期待,迎来的还是一次次的失望。 树上的大苹果明明就挂在眼前,老爷子腿都快蹦达瘸了,总差了那么几厘米。 吴老头因此很烦,很忧伤。 顾为经不理会焦躁的吴老头,他背着书包,一手夹着素材夹,一手抱着黏在他怀里瞄瞄叫的阿旺,就准备坐车去孤儿院里找妹子玩。 走到自己家门口的时候,正碰上快递员挨家挨户的送快递。 穿着“DHL快递,快人一步”红黄两色企业文化衫的小哥蹬着三轮车从仰光河岸的林荫马路上蹬过,链条发出老鼠啮咬般的吱吱吱的声音。 “仰光市永盛区北仰光河路36号顾氏书画廊,顾为经先生是哪位,出门拿快递。” 快递小哥抽了一眼门牌号,将三轮车后斗里的包裹哐的一声扔在了书画铺门前的台阶上,然后继续吱、吱、吱的蹬向下一家。 顾为经已经习惯了本地的快递服务态度,无力吐槽,将阿旺先从自己怀里撕下来。 然后弯下腰捡起身前的包裹,抖落灰尘。 他解开黑色的包装,露出了里面一本童话书的封面来。 “这就是树懒先生的那本新版《小王子》了?” 树懒先生已经和他沟通过,他从出版社那里得到了《小王子》的样品书,这几天会通过美泉宫事务所寄给自己。 应该就是这个了。 顾为经满足的看着这本印刷效果好的出乎自己意料的童话书。 绘画的过程几经波折,最后的成品摆在自己眼前时,还是非常的有成就感和收获感。 这是顾为经人生中里程碑式的一刻——他正式的完成了一次高端的约稿合作。 从此至少在插画师这个群体中,他就不再只是个网络插画师,而是有拿的出手的大项目作为工作履历。 这就好比拍短视频的网红向正经的电视剧明星所做出的职业转型。 社会地位有质的升级。 画过“海伯利安先生”的侦探猫只是网红画手,而顺利完成过Schostic集团“小王子项目”的侦探猫,在雇主看来则是含金量超过90%的插画同行的艺术家。 这种隐性的镀金升级,比小王子项目本身能获得多少金钱上的收益,也许更加有帮助。 完成了从0到1,他以后从1到2就简单多了。 “感谢树懒先生,第一个任务就能给自己找来这么给力的项目。” 顾为经一边想,一边翻开小王子。 他看见了树懒先生在扉页上的那句赠言,字很漂亮。 这还是顾为经第一次见到神秘的树懒先生的字迹,顾为经的眼前一亮。 外国能写一笔漂亮字的人其实非常稀少。 耶鲁牛津里离开电脑键盘,在纸上写的字乱的像狗爬的高材生遍地都是。 也不奇怪。 绘画美术是所有人类文明都会发明出来的东西,新石器时代就有壁画了。 而基于形声汉字的毛笔书法体系,则是东夏人民基于文以载道,书以载骨为基调独有发明的艺术创造和审美潮流。 全世界范围内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连同样文字有大量象形元素的古埃及人,都没有书法这种东西。 非要硬算的话,拉丁语系也有基于商务铜板体,帝国大写体、歌特世俗体/速写体等等这些分类,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花体和圆体,但和东夏文化圈已经被拔高到写神、写意的书法层次比过于原始。 论书法理论体系和审美造诣的深度,英文书法和在科举制度下不段催生改进的汉字书法体系的差距,就和莱特兄弟发明的飞机和F22隐形战斗机之间的差距差不多。 可这么漂亮的字,还是很有辨识度的。外国只有很少的上流阶层有钱有时间,才会培养自己孩子练练字体的好坏。 这完全符合顾为经心中,对于树懒先生是个“风度翩翩,温文尔雅,上流社会的中年大叔”的想象侧写。 “高贵的艺术品……高贵的灵魂……” 顾为经读了一遍上面的文字。 他对这句大名鼎鼎的艺术格言并不陌生,为了节省几欧元的材料费,他们家没有订实体版的纸制杂志。但每期《油画》杂志的电子刊物,也会有同样的这句向K女士致敬的话,做为后缀。 理所当然的,这位树懒先生也是《油画》杂志的读者。 顾为经在书包里把这本非常有纪念意义的《小王子》样书收好,他发现刚刚快递小哥所扔下的还有另外一个包裹。 这个包裹很薄,也不算重,外侧还包着一层海绵。 是啥? 顾为经不记得自己最近曾经在网上购物过。 他带着好奇拆开外层的海绵,发现里面竟然是一个红木相框。 相框的玻璃下方压着一封色泽的清雅的便签。像是被谁写完之后,被秘书封装在相框里,寄过来的。 便签上只有很短的一行字。 【顾为经小友: 我听说你加入了仰光书画协会,恭喜你。能和曹轩先生一起作画,自古英雄出少年。如果你将来画出了更大的成绩,想要加入国家画协,或许可以考虑给我打个电话。另:好好准备新加坡双年展,一个无法拒绝的价格,我说话从来都算数。 ——陈】 顾为经凝视了相框里的文字几秒钟,才把这个陈先生和那个自己曾经在好运孤儿院中有过一面之缘的文雅的中年商人联系在一起。 陈先生是慈善商会的主席,又是本地最知名的大收藏家,能消息灵通的得知自己的事情不奇怪。 稀奇的反而是人家居然愿意继续关注自己。 当初在孤儿院的时,陈先生许诺若是自己真的入围了狮城美术展,人家愿意给一个很好的价钱买下他的画。 顾为经没太往心里去。 能和丰田合资开汽车工厂的大藏家,想要买什么样的画买不到,大概率只是随口那么一说。 没必要过于当真,从而患得患失。 过了这么长时间,陈先生还能记得自己的名字顾为经都觉得意外,没想到还特地寄来了一封亲笔便签。 看来他不认真, 人家却是认真的。 “一个无法拒绝的价格,有多无法拒绝?” 顾为经一直要求自己要追求在技法上努力,不要过于的把艺术品的价值和金钱完全画上等号。 看到这张便签,依旧让他有点怦然心动。 以他现在的绘画功力,获奖不好说,达到参展的要求则已经不困难了。 层次不同,眼光不同。 对于城市里的普通居民,花十万缅币买画很贵了。 而能让身价上亿美元的收藏家称之为无法拒绝的报价,恐怕怎么着也得十万美元往上走了。 这个年代。 缅甸画协的主席,人生中卖出的最贵的一张作品,都未必有这个数呢。 这不只是销售额,也是陈先生对他绘画技法的肯定和投资。 近代大画家的职业生涯中,一定伴随着大富豪买家对他艺术水平的认可和追捧,生前没有,死后也要有。 东瀛明治时期总理大臣长子松方幸次郎之于莫奈,拉斯维加斯米高梅赌场大老板科克里安之于毕加索,阿联酋王子之于达米安·赫斯特都扮演了这种角色。 没有这些把钱不当成钱看的收藏家们的海量资金,就成就不了大画家的站在云端上的逼格。 “陈先生,他会成为我人生中第一位大买家贵人嘛?” 顾为经脑海里转过这个念头。 (本章完) 第两百五十章 针管画 顾为经专门回了家一趟,把陈先生寄给自己的红木相框在床头放好。 将大收藏家的许诺放在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的地方,用来激励自己努力,免不了显得有几分俗气。 毕竟顾为经性子再淡,也只将满十八岁,不是对万事万物都能轻飘飘宠辱不惊的仙人。 曹轩老先生说,画家心头要养三分气。 真要仙人来画画,除了恬淡外,估计也创作不出有什么动人情感的画作。 今天双喜临门, 《小王子》即将上市,而靠着自己实打实的绘画进步,又吸引到陈老板这类商业大亨的喜爱。 他胸中现在多少有点意气风发的感受。 所以等顾为经把这些东西都处理好,来到好运孤儿院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了。 茉莉小朋友依旧正和她的酒井姐姐黏在一起。 这话反过来说也不差。 酒井胜子听进去了顾为经要她找个活生生的模特去亲近的建议。 她只要来到孤儿院。 往往就会围绕着茉莉小姑娘打转。 有些时候胜子也会耐心的看看其他孩子,陪胖娃娃布稻叽里呱啦的说两句外星话,不过显然,酒井胜子更喜欢茉莉。 扣除心理上的偏见。 没有人会讨厌茉莉。 她是那种永远乖乖巧巧,不哭不闹,你陪她玩她就对你笑,你不陪她玩,她就安安静静的走开,懂事的让你连对她瞪眼都有负罪感的小姑娘。 这才几天, 酒井胜子已经快要把茉莉当成亲妹子养了。 来到孤儿院后。 她和茉莉呆在一起的时间,比和正牌男友顾为经呆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 “嗨!” 顾为经刚推开他们小画室的大门,正看见一大一小两个妹子在并排坐在窗台前的豆包沙发上笑成一团。 她们身边摆放着蜡笔和白板,大量的素描纸像雪片一样铺撒在地上。 酒井小姐应该上午刚刚给茉莉上过艺术课,现在两个人都在休息,身边的茶几上摆放着装寿司和饭团的食盒,一片干柠檬在水杯中逐渐舒展。 姑娘们的手里则一人拿着一支NS游戏机的手柄,盯着身边的小主机屏幕,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成为了对方的恋人后, 顾为经发现了酒井胜子很多生活中的以前不了解的小习惯。 胜子小姐创作时喜欢用榛形的画笔和偏冷色系的颜料,吃饭时喜欢喝一杯柠檬水,每天早上会跳两千个绳。 甚至她还是对战类卡通格斗游戏《任天堂明星大乱斗》的骨灰级粉丝! 当得知酒井胜子这么古典到不用化妆品,平常对绘画以外别的事情都不太提的起兴趣的小画家。 每天竟然都会玩一小会儿游戏的时候。 顾为经顿时觉得胜子小姐有点可爱的反差萌。 事实上, 酒井胜子手指很灵活,玩得非常好。 她是卡通游戏《明星大乱斗》世界战力分排名前1.7%的大高手,擅用一手游戏里有“玻璃大炮”之称的猫耳宝可梦胖丁。 他和酒井小姐休息的时候一起玩了五局。 前三局被虐的哭爹喊娘,后面两局则打的势均力敌。 没办法, 谁让酒井胜子是那种温柔到和他玩游戏,都会让着他的女孩子。 发现女朋友在偷偷放水这一点的时候,顾为经的自尊心一度很受伤。 “嗨,你来了?我给你带了份酒店的新鲜寿司……哇,她叫什么名字?我可以抱抱它么。” 宠物在多数情况下,都是谈恋爱时讨女孩子欢心的助功神器。 性格清冷如胜子小姐,偏过头看见了顾为经怀里的阿旺,眼睛都微微弯了一下。 茉莉则已经捏着衣角跳了起来。 她顾不上刚刚还玩的开心的游戏机,黑珍珠般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的望着那只条纹色的狸花猫。 “当然,乖一点哦。” 顾为经轻轻在阿旺的脊椎骨上捏了两下,就将狸花猫递酒井胜子。 酒井胜子放下了手柄,像抱小孩儿一样,将阿旺接到了自己的怀里。 阿旺不满着翻了个身,抬起爪子呲了下牙,试图表示她不是只随便的猫。 可惜,它挣扎犹豫着瞥了一眼顾为经,最终还是认命般老老实实的把头埋在了胜子峰峦起伏的怀中。 “这只猫好重。” 酒井胜子盯着怀里的阿旺。 酒井教授对宠物没有什么特殊的情感。但酒井太太是死忠的猫党,他们在日本的宅子中,养了六只不同品种的猫眯,有专门的佣人照料。 胜子小心翼翼的挠了挠阿旺下巴上的软肉,让猫咪痒痒的忍不住张开了嘴巴。 “她吃坚硬的食物有点过多,牙龈受损导致轻度的口炎,她会觉得不舒服的。” 胜子轻轻从食盒里拿了一块细软清淡的三文鱼寿司,丢进了猫猫的口腔中,有些心疼的说道。 “我的姑娘,您刚刚往它嘴里丢的那块手握寿司顶它平常一年伙食的开销花费了。” 顾为经耸耸肩。 他坐在沙发上,把刚刚她们打游戏时碰落在地方的稿纸一张张的全都捡起来。 里面有些茉莉笔法青涩的蜡笔画,还有两张完成度很高的钢笔速写。 【作品名:茉莉(No.16)】 【素描技法:Lv.4职业一阶(30/5000)】 【情感:朴实之作】 “已经画到16幅了。” 顾为经看着素描纸角落处的签名编号。 “总共画了大约有20来张吧,有几张我不太满意,就把它从中删去了。” 酒井胜子期待得到顾为经的评点。 “你看看我画的怎么样?” 顾为经将曹老指点自己练习素描的思路分享给了酒井小姐。 胜子给自己制定了一个三十天为茉莉画出一百张素描速写的练习计划,陪茉莉玩的过程中,什么时候心里有感触了,就立刻动笔。 平均每天都要画三张钢笔速写。 “画的真不错。” 顾为经看着手里的整齐有韵律的钢笔线条,轻声称赞道。 “那是你这个老师教的好,而且少奉承我了,还是没有你作品的那种感觉。” 酒井胜子把阿旺交给望眼欲穿的茉莉,自己用湿巾擦干净手,靠着顾为经坐下。 “张嘴,我喂你吃。” 她从食盒里拿着寿司,一边投喂男朋友,一边说道:“要是你能告诉我问题出在哪里,比夸奖我更加让我开心。” “没有什么问题,并非奉承。是我真实的感受。事实上,我觉得你需要的仅仅只是时间。” 顾为经的评价发自内心。 胜子的素描技法比当初一起画大金塔的时候又有提升,从数值上已经很接近打破通向Lv.5的瓶颈了。 当然。 系统列表里数值上两个人只差了几百点的经验值差距。 落到笔端后,两个人再画同样的作品,感觉上现在的顾为经还是要明显强上一筹的。 或许Lv.4(00/5000)和Lv.4(4999/5000),画出来的素描观感很接近。 可Lv.4职业一阶(4999/5000)升到Lv.5职业二阶(1/10000)的差距不只是数值上的一两点。 更像是一种全方位的升华。 系统划分下每一个阶段技法熟练度的晋升,都是一个打破瓶颈,迈入全新层次的过程。 要不然也就没有分级的必要了。 正常画家总是会遇上瓶颈的。 可能是因为天赋不够,可能是因为努力不够,可能更残酷的只是因为运气不够。他们就会在某个技法等级上卡很久,难以突破到下一个层次。 时间久了。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即使声名煊赫如雷诺阿,1900年也是他职业生涯中的一道分界线。 二十世纪以前的雷诺阿喜欢以鲜丽透明的色彩,表现阳光与空气的颤动和明朗的气氛。 那时的他独具风格,几乎创造出了职业生涯的所有重要作品。 到了1900年以后,雷诺阿也遇上了个人生涯的创作瓶颈,迟迟无法做出突破。 老头子后来干脆改行专门画裸体女模特去了。 至今仍有观点认为,雷诺阿晚年裸女画无论情感还是技法深度,都不如年轻的时分。 这些作品虽然也被挂入了卢浮宫,但充其量只是第二个肉欲的鲁本斯,而非那个印象派清新的雷·诺阿。 要知道1900年的雷诺阿依然属于职业生涯的黄金期,也没有像莫奈、德加这样有身体上的问题。 却依然被绘画瓶颈所击败。 系统能够不声不响,像是不存在一般无视等级间的瓶颈,将顾为经直接提升到下一个等级的绘画层次,本身就非常不可思议。 “你的问题只是画的太好,美术理论太扎实,用笔太工整了。我没有什么可以教你,非要说的话,就是不够‘散’,画面紧绷着像一根拉到最长的弓弦,没有松弛的余量,也就没有情感的空间。” 顾为经给出了过来人的经验。 他的手指弹了一的线条,弹的更加松散一点。 天才是汗水加努力的结晶。 每天都要画大量同样的速写,酒井小姐对每张画都依然都极为有耐心。 这张《茉莉》的钢笔速写画法不复杂,可是也是花了大心思的。 用笔之外。 无论是焦点变化,动作捕捉,构图结构……无一不精。 顾为经也就沾了点用笔熟练度的光,剩下的好多方面还是不如胜子的。 顾为经才得到系统虚拟面板多久。 酒井胜子则从小就接受了这个世界上最优质的美术教育。 从艺术理论上,他可没有资格在酒井小姐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 然而从另一方面。 这种名师环绕的美术教育,讲究“规矩”的用笔,反而成为了酒井胜子在画面中融入自己情感的阻碍。 画画是张三丰打太极。 有些时候就是要忘掉规矩,才能自成方圆。 该规矩时能规矩,该逾矩时敢逾矩。 忘掉名家的指点和套路,遵循内心对于笔尖的指引,才能真正的让自身的情感与激情充斥整个纸面。 东夏上世纪大文艺评论家傅雷在写给儿子的《傅雷家书》中就认为—— 这一点跳到法度之外的灵光,恰恰是野路子画家相比名门大画派弟子真正的优势所在,梵·高、高更等大师就是历史上把这一点做的最好的佼佼者。 否则的话。 艺术家要是能像工匠一样,完全按照一定之规来培养,大画家们早就被教庭或者皇家画师的培养体系给垄断了。 顾为经画出第一幅“心有所感”级别的作品也不容易。 但回想来, 他做的也无非就是茉莉跳了一下午的舞。 酒井胜子这么久还迟迟没有突破,很大程度是因为她的底子更扎实更厚重,想要对抗胸中桎梏所需要做出的努力,也远比顾为经要多。 “看到这些画,你已经离正式突破不远了。” 从推门时听见酒井胜子咯咯咯的笑声,顾为经就意识到,瓷娃娃一样的胜子小姐正在逐渐从封闭的艺术人生中走出来。 她越发的贴近生活。 在绘画以外的领域,也在变得更加有生气。 画家,画家, 人与画是一同发生改变的。 顾为经那过素描本,翻动的这些天里胜子画的16张钢笔素描,把这16张素描连起来看,明显能看到有一种勃勃的生机在笔端不断的汇聚积累。 纸面之上正有什么东西在生根发芽,酒井胜子笔下的茉莉正变得越发有灵动鲜活。 应该都用不着画满这一百幅钢笔速写。 等这股不断累积的生机真正在笔下汇聚成型,冲破纸面的那一刻——就是酒井小姐突破自己,将共情融入笔端,画出【心有所感】的作品的那一刻。 “画的散?你来画一张吧,顾君,我喜欢看着你画画。” 酒井胜子转了转头,声音中带着几分娇憨的将画板塞到了顾为经的手里。 “不用管我们,你自己和猫猫玩就行。” 顾为经原本是准备现在再画一副新的画展画,检验检验两种技法都升级到了职业二阶以后,能否对融合画的观感产生大幅度的提高。 可他实在无法拒绝胜子的要求。 他朝看过来的茉莉打了声招呼,旋转了一下手里的水笔。 “咦?这笔?” 顾为经摘掉笔帽。 刚刚看到素描纸上的图案的时候,顾为经就发现酒井胜子用的墨线非常的细,像是用头发丝编织出了茉莉的人物轮廓。 现在他才发现,他手中拿着的是一支印刷着【UNI三菱株式会社】标志的针管笔。 钢笔速写只是个区别铅笔速写的通称,指不能被像皮擦掉的墨水性绘画硬笔工具。 不是一定要用钢笔。 确实有些老一代的画家所有的钢笔画都是真拿钢笔画的。 不过更多的是用绘图签字笔,圆珠笔,中性笔,有什么拿什么。 胜子小姐桌子上用的是笔尖恰如医院注射针的纤维针管笔,论拍照发推、发INS的逼格比不过派克、百利、万宝龙的玫瑰金绘图钢笔。 它却比那些奢侈品级的玩具更专业。 针管笔专门为绘图所打造。 这种笔对压力的变化要比滚珠水笔敏感的多,能够在纸面上留下独特凹陷的印痕,还能画出丰富的深色光泽。 旅行时必要的话,能将笔管直接剪开,混入发胶等酒精质地的化妆品浸染,就是一种简易的液体颜料,可以制作单色印刷品。 缺点是好的工具,必须在好的画家手里,才能发挥出足够的魔力。 这种笔的笔尖极细,画出的线条极其精密。 手不够稳的画家,线条就不会听他的指挥。 画的线不够整齐,就会像乱细毛线一样污在一起变得非常灵乱。画的线过于一板一眼,则会失之灵动。 个中分寸,难以把握。 总之就是一件对使用者的线条技法要求很高的工具。 顾为经微微坐直了身体,用美纹纸胶带将一张素描纸固定在了身前的画板上,随手拉出了一条线条。 “我准备先从右侧画出茉莉和猫的动作关系,加强形体的刻画,接着画出人像的基础光影色调,最后再强调画出影子细节的纹理轮廓……” 顾为经说了两句,才笑着对酒井胜子说道:“当然,这种事情其实不需要我和你解释,你自己肯定比我还明白。” “你准备连阴影也画出来?要我给你拿只铅笔嘛?” 酒井胜子听着顾为经讲解绘画思路,捕捉到了关键词。 因为每天都要画不少张速写,她给茉莉的那些画,都只画了人物轮廓和线条关系,没有光线的变化。 只要愿意花心思,钢笔画也能通过有技巧的交叉复调线条,画出很好看的黑、白、灰对比。 工作量也会相应的大很多,容易用笔失误的地方也更多。 论画面复杂程度,都算不上速写了。 酒井胜子画的这16幅茉莉的过程,都因为用笔的失误,画出了三、四幅的废稿。 顾为经画的好,胜子知道。 只是顾为经既想要画的那么细,又想要画的体现出线条的松弛感来,难度曲线就开始直线拉升了。 铅笔画错了能用橡皮擦,炭笔画错了可以用面包皮一点点的蹭。 若是钢笔画的线条出了问题。 要不然就当没看见接着话,要不然把画干脆扔掉从头画,没有第三种选择。 “没关系,增加几组排线的事情,细笔有细笔的好处,铅笔再怎么削,也画不出如此细腻均匀的线条。” 说话间, 顾为经的笔尖已经开始按照脑海中的思路,开始编织起线条结构出来,看上去胸有成竹的样子。 他心中确实有信心。 职业二阶的素描水平,好比能在英冠这种二级联赛鱼腩球队踢球的替补前锋。 不值得媒体过于注意,在整个行业中则也已经算得上登堂入室了。 只要在素描范畴内,无论工具种类如何,能够让顾为经产生畏难情绪画法已经不多了。 相反,他可以开始考虑根据不同笔法的特点,因地制宜的打造更加适合的绘画策略。 弱者被工具掌握,强者掌握工具,大师改造工具。 用毛笔画素描画的听说过没有? 民国时期上海美专的大师当年就曾经开发过“渲染混合法”,将钢笔的线条和毛笔的柔顺结合在一起。打破了传统两黑白两极分化的素描效果,使画面兼具铅笔素描的细腻和钢笔画的挺拔。 顾为经还没有到能改造工具的层次。 发挥针管笔细线条的精致,调整不同的光影排线疏密,在处理暗部的时候细心,在处理亮部时,用适度的留白烘托出来。 这些要求,他认为自己还是能做到的。 ……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过。 顾为经捕捉住了茉莉抱着猫,和狸花猫头顶着头,两两对视时这可爱的一幕。 阿旺的体重接近6公斤,小姑娘抱着它像是抱一只面口袋。 阿旺的两只后腿搭在地上,神情有点“老子td不愿意陪玩,又逃不掉,可恶!”的那种小小的不耐烦,头偏向一边,胡子一晃晃。 茉莉则满眼都是撸猫成功的兴奋和激动,快活洋溢的感觉,都快要从头顶冒出粉红色的小桃心了。 顾为经呼吸一样自然的就阅读出了两个人的情绪状态。 开始用合适恰当的光影把人物的体积感和疏密感完全的呈现出来。 他用钢笔短线勾出茉莉抱着猫的体态,用不同层次的排线方法,表达了出了小女孩和大猫眯皮肤的不同质感。 阿旺的毛发是非常独特的,面部的毛发细短,身体和四肢的毛能有五六岁孩子尾指的长度。 或银或黑,细长成束。 因此它的毛发绘画的要点是要“松”,蓬松而不紧凑,又没有到要打结的地步,也只有针管笔这么细的笔触,才可以把这种毛发完全画出来。 而茉莉相比于狸花猫则皮肤要光洁的多。 虽说小姑娘有点黑,但对室内光线的反射也要比毛茸茸的猫眯强的多。 这使得在人眼中,茉莉的形象会更亮。 所以顾为经就用倾斜的直排线来展现茉莉的人物细节,有些地方干脆用留白来表示高光。 针管笔比铅笔画,省去了削铅笔和不断涂改的流程,单纯的线条数量也不如后者多,画起来费心神,画画的时间并不长。 大约过了几十分钟。 除了中间还因为用完了笔水换了一只新笔,顾为经就顺风顺水的完成了所有排线。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一章 突破与驾驭融合画 酒井胜子看到顾为经开始画画,就不再说话打扰。 她捧着一杯柠檬水,侧着头安静的看着。 胜子小姐嘴里含着一根吸管,从素描纸上的作品开始逐渐成型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很久都没有真的在喝。 酒井胜子牙齿不自觉的啮咬着纸吸管的管壁,液面随着呼吸轻轻上下起伏。 窗外午后的阳光正好,柚木地板流淌着琥珀色的光泽。 小女孩抱着猫猫与世无争的坐在地板上玩耍,耳边能听到的只有笔尖落在粗糙纸面上的摩擦声和偶尔两声狸花猫不耐烦的“喵喵”。 胜子小姐觉得四周的气氛平和安详中带着金色的朦胧光泽,宛如一幅哈德逊河画派的水彩风景画。 时间在这一刻都变得很慢,好像能在这常年饱受战乱和动荡之苦的第三世界国家里,将这安宁到不真实的美好一幕永远的保持下去。 同样显得不真实的还有身边男孩子手中的钢笔画。 “这不像是一个年轻人能画出来的作品。” 胜子心中想。 这句评价经常被媒体安插到她自己的身上。 但和眼前顾为经的作品相比,她觉得对方才更有资格被这样称赞。看顾为经画画,酒井胜子觉得像在看落叶古寺,小僧诵经。 不会因为老套而觉得陈腐,青春中又透着与年纪不一致的禅意。 酒井胜子眼前,顾为经正在用鱼网一样交错细密的阴影调子,编制着猫猫前额处的一处斑痕。 笔墨中有属于自己的笔势笔魂正在形成。 大概用不了多少年,就会形成自己独有的笔法风情。 似是大潮时天边泛起的第一抹水痕。 总有一刻, 会化作接天的海浪拍岸而来。 胜子开始微微的出神。 她想象着。 多年以后,傍晚时分,他们手挽着手走走某间辉煌壮丽的美术馆之间。 那是一间非常宏伟的展厅,记者的镁光灯闪烁,身边都是他的画和她的画。 展厅柱子上悬挂着流动的多媒体屏幕上写着“祝贺顾为经&酒井胜子艺术家夫妇在某某艺术馆开办主题美术展云云”。 某某? 她出神的想着那间艺术馆应该是梵蒂冈、大都会还是卢浮宫。 无所谓。 这其实一点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时顾为经正侧过头和自己说着什么,她听不清楚具体的话语,只觉得两个人四目对望,想象中自己脸有点微微发红。 酒井胜子现在的脸也有点红。 她没有羞怯的让这种女孩子的梦呓从脑海中滑走,而是鬼始神差的让身体跟随着心的悸动,开始想要画些什么。 酒井胜子甚至不愿意花时间起身再去寻找其他的画具,顺手拿起手边的IPAD。 她打开Procreate绘画软件,调好笔触下意识直接在电子屏幕上画了出来。 —— “我觉得自己有点显老啊?不过……下次你弟弟再说,所有用IPAD画画的都不算真正的艺术家,你就可以把这幅画给他看,然后再抽爆他的狗头。” 顾为经放下自己的画板。 他看向酒井胜子手中的IPAD屏幕,不由得挑了挑眉头。 “胜子。” “嗯?” 酒井胜子也在盯着自己面前的画板,她把一绺头发别在耳后,发出一声轻微的鼻音。 “你真的是个天才,发自内心的评价。我之前还以为你要再画几个星期才能完全找到感觉,可你现在就做到了。” 顾为经轻声说道。 【作品名:未命名作品】 【蜡笔技法:普通】 【情感:心有所感】 酒井胜子为了抓住心中那一刻的感觉,随手使用了Procreate里作画最简单最迅速的蜡笔笔刷。 她仅仅只描绘出了一个男人的侧脸,五官都只是淡淡的几笔。 蜡笔和油画棒不同,叠色能力较弱,画出来的画不会过于写实。 顾为经能在侧脸上看出自己的影子。 不知为啥,额间似乎有浅浅的抬头纹,看上去估摸着大概得有三十岁了,关键是侧脸上的眼神。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酒井胜子这张画有大半精力都花在侧脸的眼神上了,眸子中像是有纷飞的彩光从中映出。 扪心自问, 顾为经认为自己是很难做出这么有女儿家气息的眼神的。 现实里,外部要多么复杂的光照条件,才能在人的眼睛上反射出这么缤纷的色泽? 然而毕加索还把他的妻子画的有三只腿呢,这一点也不妨碍这是一幅很有感染力的画作。 早在看到IPAD屏幕上的画作的第一眼。 顾为经就立刻明白——酒井胜子终于成功的将自己的情绪和用笔相互融合,画出了能让观众共情的画作。 使用书画鉴定术一看。 果不其然,他便看到了【心有所感】的评价。 “啊。” 酒井胜子这一刻才彻底从脑海中的遐思中抽离而出。 她看着手绘板上刚刚自己画出的作品,凝视了几秒钟,轻轻惊叫了一声。 这些年来迟迟困扰自己的艺术难题,父亲口中绘画“有体无魂,难成大师”的评语,她在画室中努力多年也难以打破的困扰。 在这张画完成的这一刻, 全部烟消云散。 酒井胜子一言不发的轻轻搂住顾为经的肩膀,把头埋在男孩子的怀里,就这么抱着。 茉莉小姑娘和阿旺齐齐转过头来,望着沙发上的一对青年情侣。 “哥哥姐姐的事情,小猫眯乖乖别乱看。” 茉莉像个小大人一样,不顾阿旺极度不满的抗议喵声,用手掌挡住狸花猫的眼睛。 小女娃自己却用力的瞪大了眼睛,带着羞怯和好奇,眨也不眨的盯着酒井姐姐与顾为经哥哥。 没有小朋友想象中的什么激烈的少儿不宜的场景。 酒井胜子只是沉默的抱着顾为经,抱的很用力,像是想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我很开心。谢谢,顾君,你真是一个好老师。” 半分钟以后, 酒井胜子松开了胳膊。 她的呼吸依旧急促,脸上的还带着未消去的红晕,整个人则已经恢复了镇定。 “其实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激动,我以为我会哭的。”酒井胜子摸着自己发烫的脸。 580分的学生,突然踩上的狗屎,高考查分上了清华才容易像范进中举一样乐得抽过去。 酒井胜子本来就是700分的考生。 当酒井小姐按照顾为经的指点,开始不断的练习,感受到心灵和模特不断接近的时候,她就隐约预感到了这一刻。 酒井小姐在IPAD的上画画的过程,她甚至完全没有考虑任何绘画技法方面的问题。 只是心中那么的温馨,让暖洋洋的感觉顺着笔端不断的流淌。 她的灵魂沉浸在现实和想象之间的中间地带。 整个人平安喜乐,温暖的如同回到了母亲的羊水之中。 因此,当回过神来,望见自己真的画出了一幅非常好的作品。 初时惊喜过后,酒井胜子只有自己种下的果树在孜孜不倦的浇灌下,终于开花结果的平静。 “真可惜,竟然是在IPAD上画出来的电子版,而且我也不是很精通蜡笔画。” 酒井胜子遗憾的抽抽鼻子。 缺了纸面作品那种能摸到细腻纹理的触觉感受,多多少少还是差了几分意思。 “反正只是随手的涂鸦。有的第一幅作品,找到方法,多回味这种感受,以后再画就简单很多了,不用多上心,不喜欢就删掉好了。” 顾为经的宽慰道。 “只是不完美,没有不喜欢。这么有纪念意义的画,我可不舍得删掉。”酒井胜子白了一眼作出不懂女孩心思钢铁直男式发言的男友。 她将这幅蜡笔涂鸦小心的保存。 不光在Procreate软件本地保存,还小心的在苹果的ICloud云端做了备份。 “这幅画叫《明天》?这个名字还挺有趣的。” 顾为经看见酒井胜子为作品命名的时候,沉吟了几秒钟,输入了“Toorrow”这个标签。 “嗯,就叫这个名字。我画画时许了一个小小的愿望。” “是什么?”顾为经好奇。 “不告诉你,浅草寺卖平安御守的老和尚和我说过,这种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酒井小姐少见的带着俏皮的微笑,拒绝了顾为经的请求。 她没有向男朋友解释这幅画的含义。 酒井胜子暗暗期许。 她希望有一天,他们真的一起开联合画展的时候,无论那时候自己的技法进步到了什么样的地步,画展多么的隆重。 到时候这张蜡笔涂鸦的《明天》,都会是画展上的第一张作品。 “别光看我啦,把你的画也拿过来,让我们一起看看吧?” 酒井胜子刚刚只感觉到顾为经肯定也画出了一张极为优秀的作品。 对方画到最后,她这边也开始画自己的蜡笔画,还没有好好欣赏过顾为经笔下的茉莉。 “给。” 顾为经从豆包沙发边拿起画板。 他连美纹胶带也没处理,直接原封不动的递给了女友。 酒井胜子目光慢慢的沿着钢笔线的轨迹从素描纸上滑过。 她欣赏着钢笔画,顾为经则欣赏着酒井胜子。 女孩认真的样子永远很好看,漂亮的鼻梁骨精致玲珑,长长睫毛好似浅色的蝴蝶,随时展翅欲飞。 “唉……” 正在看画的胜子突然叹了口气。 “画的出错了?” “没有,很可爱。茉莉可爱,猫眯可爱,画的也很可爱。” 酒井小姐将顾为经的画放到了IPAD屏幕旁边,注视着两张画作,微不可查的失落摇头。 真是要再努力一些了! 酒井胜子心中升起了浓浓的紧迫感。 顾为经进步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不仅素描画比她要好,对肌肉纹理的熟悉程度完全像是用解剖刀“切”过人也一样,自然的不可思议。 论春节后,这段时间里,酒井小姐所见过的对肌肉线条刻画程度。 最厉害的是【海伯利安先生频道】视频里的那位侦探猫,实至名归的医学教科书级别的精确。 其次,竟然就是身边的顾为经。 “切”过人也就算了,竟然像是连猫眯都“切”过! 从毛发到神态。 钢笔画的线条,都似是狸花猫跳到纸面里滚出来一样。 有些画家专注于物像的精确,连一根头发丝都要精确的把握再三;有些画家放弃小关系,抓注大关系,精研动作捕捉;还有的画家追求光线明暗对比,执着刻画画面明度和透光性…… 条条大路通罗马。 这些方法没有对错之分。理论和绘画的入手点不同区别可以滔滔不绝的讲个三天三夜,可殊途同归。 不论是那一种画法,画面活不活,一看就知。 这幅钢笔画就“活”了。 针管笔细线条的优势被男生完全体现了出来——猫眯在空中颤动的胡须,轻轻呲起的虎牙,小女孩脸颊上清浅酒窝上的小阴影…… 一颦一笑,无不传神。 酒井胜子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开心还是失落。 明明她才刚刚做出这么大的突破,作品还是要逊色于身边人良多。 “画的真好,我还记得当初在停车场分别时。我大言不惭的说要你不要被我抛下太远,这才过了两个月,被抛下的就要变成我了。” “你画的……”顾为经想要开口。 “不,不需要你安慰我,不如就是不如。” 酒井胜子坦坦当当的转头,将头发甩了甩。 她是骄傲的女孩,不需要别人的给她找借口:“我为你的进步而开心,却不需要你止步不前来等我。” “茉莉,你今天作业做完了么?如果做完的话,劳烦你再当姐姐一小会儿的模特好么?” 酒井胜子将画板放下起身,朝着茉莉招招手。 “我要去画画啦。顾君,你尽管大步向前好了。” 女孩转过头来,身体前倾。 胜子将鼻端在顾为经的脸颊上蹭了蹭,她用温柔而坚定的语气在对方耳边轻语道:“我会自己追上来的,我保证。” 妈妈说的没错。 恋爱就应该像是孔雀一样,尽可能把自己最光彩华丽的一面展现给恋人。 酒井小姐希望和身边的人相伴的走到艺术的最高处。 她的骄傲可不愿意中途就被别人抛下。 “走吧,茉莉,现在阳光不错,今天我们去户外院子画画,我想要感受到风流动在脸上的感觉,你可以带着猫猫一起来。” 顾为经不知道自己无意中激发出了酒井胜子的斗志。 他看着酒井胜子哒哒哒的踩着白色带粉花的运动鞋,一只手拎着自己的画具,一只手牵着茉莉。 茉莉抱着猫。 两人一宠物就这么消失在了门口。 顾为经笑笑,站起了身,他将一个浓缩咖啡胶囊填进咖啡机里,冲了杯咖啡后,整个人伸了个懒腰,亦是取了卷画布出来。 画家职业似乎很悠闲。 三年画一幅,一画吃三年,这个说法其实有夸张的嫌疑。 除非要花个三年、五年准备一个非常重要的美术展。 否则基本上还在创作周期内的职业画家们,每年都一定要拿出新的艺术品,以保证市场热度和收藏家对你的名字的熟悉感。 另外还有个吃饭的问题。 市场里你过去的作品多么热,涨幅多少,都是收藏家和画廊赚钱。 画家作为艺术品的生产者,通常只能赚新作品的钱。 大画家看上去收入高,但人家消费也高。 有私人飞机要养,有名模要泡,有太平洋上的小岛要买。 若是想要开个天马行空的大型美术展,画廊不愿意掏钱或者不愿意掏全部的钱的话,又动不动上百万成本就扔进去了。 画家经常是很缺钱的。 马奈这类除外,他那个大法官老爹留下了大约开一百万法郎的遗产。当时别说玩游艇了,直接买艘主力战列舰都够了。 而莫奈,马蒂斯,修拉……他们几乎到了生涯的晚年,仍然要经常画新作品卖给画具商和相熟的收藏家。 然则有些大画家能做到一年画三、四幅画,一幅画吃几个月。 这在行业内并不少见。 一幅油画、丙烯画,水彩画,快的情况下几个小时,慢的情况下扣除等待晾干的功夫,20个小时的纯工作时间,应该也够用了。 一个季度就累计的工作时间还不到一天,听上去很让人羡慕。 事实上, 功夫在戏外。 这种重要的精品画背后往往是上百张的废稿与被画家所销毁的练习之作。各种时间成本要比最后那张完成的作品本身所花在绘画上的几个小时。 多了何止十倍。 毕加索跟个没有感情的印刷机一样,一辈子整了接近四万件艺术品,每天完成一件,都要搞个一百多年。 可老毕那些真正精品的作品,无一不是反复练习,反复构思,反复重绘,画了几周甚至几个月才完成的心血之作。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绘画既追求当头棒喝的瞬间名悟,也追求反反复复,把铁砚磨穿墨池尽染的苦功夫 顾为经有系统的帮助,省下了锻炼用笔熟练度的繁锁。 有些只有画个十遍、百遍,才能画到心里去的感悟,还是省下不了的。 就拿他最新画完的《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No.5》和最初收藏家陈先生指点时,画下的草图做对比。 画还是那幅画,很多小的细节则已经变的更加精致。 树叶的起伏更加自然,人物的面容更为丰满。 就好比3A游戏厂商在作品发售后,加上了拥有更高清晰度的贴图模组。 特别是酒井胜子开发出的手指涂抹法对于画面的改造——胜子小姐提供了一个非常的好的思路,具体操作则还需要顾为经自己在实践中不断的体悟。 顾为经绷好画布,用笔随意在画布尾端的留白处,写了一个阿拉伯数字6的编号,就动笔画了起来。 草稿、底图、上色。 按部就班。 画家画画时能够按部就班,其实就已经值得庆贺。 超常发挥什么的,属于遇上了能烧三烛高香的好事。 能够按部就班的将作品画完,就意味着自己的绘画实力完全得到展示。 美术生画画的时候,总会遇上这样或者那样预料之外的情况,颜色调的淡了,稀释剂加多了,美女画的像朱元璋了…… 艺术生的创作,就是在各种各样的错误做搏斗。 越是难的画法越是如此。 会出问题的甚至不只是画面内,也会出现在画家身上。 碰翻了画架,手抖铲错了油料,乃至每年重要的美术考试,都能碰上自信满满只带了暖色调的颜料去考场,然后发现题目是让用冷色系的颜料画一幅画,不敢置信痛哭流涕的粗心考生。 事实上, 按部就班是一件比想象的要困难很多的事情。 要是在艺术联考,按部就班就意味着自己所有努力都没有被辜负。 要是在毕业展上,按部就班就意味着自己的作品,通常能够正常的毕业。 要是像顾为经这样画一幅融合画——按部就班就意味着自己正在逐渐能完全掌握手中的画法。 “掌握融合画?咦!” 顾为经发现这一点变化后,整个人都精神了三分。 他前段时间画融合画,好像开重卡下坡,无时无刻不在和手里的画笔搏斗。 如今似乎这种画法变得没有那么难了。 很多以往需要斟酌良久的细节,现在三两下就能画了出来,完全不需要太多的思考。 用笔随心所欲,画的更快,也画的更好。 “素描技法的作用。” 顾为经用画笔点出了中景树干的色块,用笔触线条轻松切出了树叶和教堂远方屋顶瓦片的分割。 构图中树叶和屋顶共同组成了一个中景向远景过渡的大色块。 即使是同一个渐变色块,顾为经也不希望他们看起来像一团浆糊,没有区分度。 这一处用笔就能看出,职业二阶的素描技术在绘画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 素描带来了精确的草稿,精确草稿带来了更加有信息量的底图,更加有信息量的底图又带来了画画过程中的轻松。 画师绘画用笔时,因为这些信息变的更加有信心。 素描将整个绘画的骨架都直接撑了起来,画面的效果不能变得精神许多,才是咄咄怪事。 顾为经不知不觉间,绘画的速度就开始越来越快。 曾经他打一个底图,都需要两三个小时的时间。 今天当顾为经最后用手指染开天空中的云层间的过渡,将第六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展现到眼前的那刻。距离他动笔的时候,也才度过了不到五个小时。 甚至黄昏的夕阳还没有完全从天边褪色。他这幅画就画完了。 系统提拱的虚拟面板出现在顾为经的眼前。 【作品名:《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 【素描技法:Lv.5职业画家·二阶(501/10000)】 【油画技法:Lv.5职业画家·二阶(701/10000)】 【中国画技法:Lv.4职业画家·一阶(2921/5000)】 【情感:朴实之作】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二章 参展安排与宣传片上线 “完成了。” 顾为经望着虚拟面板上的展示,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系统数据只是一个辅助的打分的工具。 具体画的好坏,顾为经创作的过程中就已经有了大体上的判断。 绘画的过程画的这么顺,整幅画的完成度就低不了。 这种绘画的画面效果,若是用来参加普通美术学院的毕业展的话,妥妥的能被安排到C位出道。 即使把眼前的这张画现在就拿去参加双年展。 没碰上那种特别挑剔的评委,就不会认为这种融合画的绘画风格有什么隔阂的地方。 甚至水平低一点的。 让他看都看不出来问题。 只是系统属于那种特别严格、吹毛求疵的评委。 顾为经刚刚看上去时,他以为不同技法之间的分割线全都完全消失掉了。 细细检查后发现。 虚拟面板上,还是留下了一点的影子。 其中【素描技法】和【油画技法】之间的分割线只有一点淡淡的浅痕,类似是指甲盖在塑料外壳上刮出的一小条印子。 像是只要再随便用力一抹,就会消失掉了。 而【油画技法】与【中国画技法】之间的印痕相应的更加深一些,也不过是同色缝衣线在布片上缝过的感觉。 “最近应该更加侧重一下中国画方面的练习。工笔用笔渲染方式这点再和林涛教授多请教请教。我的国画绘画的风骨和素描与油画搭配起来,还是要弱上一筹。” “出版社合同里的《小王子》的尾款,连同复活节销售周的分成,四月中下旬一起结款。进度快的话,应该靠自己,我就能赶在那之前把【中国画技法】也升到职业二阶。补齐最后一块短板。” 顾为经盘算着最近这几天的计划。 “一切顺利的情况下,五月份前就可以给新加坡双年展的组委会投稿了。不会耽误到投稿最晚的截止日期。” “只是……我要不要再添一张画呢?” 他摸着下巴,在脑海中想到。 能够确定,自己最重要的参展画肯定是这张《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 而新加坡、魔都、横浜等等些大型国际双年展,大师组每位画家都可以投递两张到五张作品稿。 特邀渠道的画家没有数量限制,在合理范畴内,可以非常多。 顾为经原计划只准备投稿一张画。 现在练习融合画的进度比他想象的要快,他迟疑着或许到时候可以再画一张另外主题的作品。 反正若是通过了海选,分配给自己的展台空着也是浪费。 要不要再加上一张同样风格的小品画,和这张《好运孤儿院》凑一个主题拼搭? 或者画一张正统的印象派作品,给组委会展示一下自己风格的多变? 当然。 他心中真正主打有望获奖的作品,肯定是这张《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 美术展贵精不贵多。 只投一张作品未必获不了奖。 同时参展一大堆作品,组委会也未必会觉得你过于辛苦,同情你而给你颁个水奖。 越是大型的双年展,越是如此。 看质量不看数量。 达米恩·赫斯特当年参加威尼斯双年展的时候,最多曾协带了189件艺术品,人家一个国家一个主题馆,他自己一个人一个主题馆。 结果,照样没获奖。 这就很尴尬了。 —— 夕阳西下, 一位穿着深色的正装,戴着墨镜的女人坐在院子里的靠墙的椅子上。 有只深色的枪柄从西装外套的下摆中露了出来,引的不少院子里的义工和小孩子频频侧目。 还有两个胆子肥的小屁孩跑过来想要摸摸枪柄,没等浑身上下散发着肃穆气质的女人说话,就被孤儿院的女院长不好意思的拖走了。 顾为经从孤儿院里走出来,看见酒井胜子朝女人挥挥手。 女人就从一边的雷克萨斯车后备箱里,拎出了两个外卖盒。 很有分量的两个深色的金属保温桶,在这位很有力量感的女士手里,就像两只轻飘飘的塑料哑铃一样,拎起来很是轻松。 酒井太太知道女儿每天要往孤儿院里跑。 她是个好妈妈,既然已经把该说的话都和女儿说清楚了。 这种时候人家每天和男友腻歪在一起的时候,她再跑去当个电灯泡,无端惹女儿厌烦。 孤儿院所在莱雅达区在仰光属于比较贫穷的下城区。 因为居民普遍信仰比较平和的佛教的缘故,其实论恶性事件的发生率不算多。 至少从统计数据上看,远远没有布鲁克林黑人区、墨西哥提华纳这类联合国榜上有名的枪战每一天的街区那么夸张。 可毕竟是缅甸,酒井太太还是不放心自己宝贝漂亮女儿乱跑的,干脆给酒井胜子请了一位私人安保。 缅甸的私人安保业务,就和它的商务伴游业务一样,都非常成熟。 以前军阀还没宣布停火的时候,招个雇佣兵都不费劲。 如今雇佣一个靠谱公司有足够信誉背书的全职保镖,大约四、五千美元一个月就足够了。 女保镖要贵两千美元,会说日语再贵两千美元。 九千美元一个月的薪水,放在哪里都是高薪,和女儿酒井胜子的安危比起来则连根毛都算不上。 酒井大叔随便啃两个甜甜圈的功夫就挣出来了,还没她们住的酒店套房贵。 酒井胜子现在每天出行都跟着安保人员。 人家每天也不去画室,就在 有些时候在车里,有些时候院子里,除非胜子有命令吩咐,什么话也不说,沉默的跟个《终结者》里的女机器人似的。 这辆雷克萨斯也是保镖建议下租的。 往日每天出行都坐安缦礼宾部的大奔驰,方便归方便,只是太扎眼,容易被心怀不轨的绑匪给盯上。 换成浅蓝色的雷克萨斯,就不引人注目了许多。 此时酒井胜子也画完了画,耳朵上带着耳机,正在看手机上所播放的一则视频。 阿旺终于逃脱了小姑娘持续半天的魔爪打扰。 对于猫眯们来说,陪上小学年级的女孩子玩,是要比捉老鼠,拍蜻蜓更为耗费精力无数倍的工作。 它累惨了,正趴在酒井胜子的脚边,快活的打着小呼噜。 “我刚刚还在想要不要上去叫你。妈妈订了餐,送了过来,一起吃完再回家吧。” 胜子见顾为经出来了,立刻转过头来招呼道。 顾为经闻到了食物浓郁的味道。 焦化的脂肪和黄油被热气激发出来的香味,隔着保温筒依旧传透了出来。 他随便嗅了嗅,肚子就咕噜咕噜的叫了两声。 顾为经不由得问道:“什么东西这么香?” “勃垦第红酒煨牛肉配芝士焗法式薄饼……中午看你只吃了两个寿司,晚上要妈妈点的菜稍微硬了一点。” 酒井胜子在手机上翻了一下外卖餐厅发来的菜谱定单,随口说道。 酒井太太这样精致的贵妇,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从小就是富家女孩,点个外卖都很讲究。 收入层次到达到每年近千万美元的艺术家家庭,愿意像酒井大叔这样还吃街边小馆子的才是异类。 现在正是饭点,可在孤儿院的院子里吃这么高档的饮食有点不太好。 所以女保镖就近将香气四溢的食盒端到了阿莱大叔的门房小屋里,借用那里的桌子。 “我们去屋子里吃吧,叫上茉莉,把门关上,就着夕阳一起吃饭。” 酒井胜子没有不食人间烟火到要请孤儿院里的所有孩子和义工都吃大餐。 她有爱心,却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帮助所有的人。 胜子只是把茉莉带上,奖励对方当做自己这么久的模特,就和顾为经走进了门房小屋。 青口贝的汤汁里加了提味的八角,炖牛肉的调味汁和融化的油脂混合在一起,形成了膏质的胶体物。 随着食盒盖子打开,更加显得香得满屋子都是。 女保镖手脚麻利的将法式餐馆外卖盒里附送的塑料烛台和小蜡烛都点好。 她自己提溜着另外那个袋子里专门买给她的两只M7和牛汉堡做为工作餐,悄悄走了出去,将安静的用餐环境留给雇主。 保镖女士提着两只汉堡出门后,她并没有着急吃饭。 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女人最终在不远处孤儿院排队刚打完晚饭的人群中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先生?” 保镖心中充满了警惕,拍了拍一位身材高大皮服黝黑的跛足男人的肩膀。 工作习惯。 这种每天陪着富家千金转悠,就能拿高薪的工作可不多见。 前段时间有个PMC(私人武装承包商)的人在缅北诈骗园解救人质的时候,被人拿AK扫了,差点瘫痪。 不算战斗津贴,那家伙的月薪也才不到5000美元呢。 每年退伍士兵那么多,什么年薪百万的雇佣兵、保镖、兵王都是骗鬼的。 缅甸又不是阿富汗,她们这样的人,只是对比普通人挣的更多些。 尤其当这位富家千金,每天不乱跑,不泡吧不逛街,就非常省事省心的乖乖呆在一家孤儿院里的时候。 面对这种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优质雇主,女保镖还是愿意自己平时工作的更用心一些。 保镖是防御性职业。 她进入工作状态的时候,都喜欢把四周环境内可能对雇主造成潜在危险的目标在心中标记出来。 讲道理, 孤儿院的人员构成就是一群小孩子和上了年纪的义工。 天底下很难有比这里更平和的场景了。 论危险程度的话,她心中这位酒井小姐身边最危险的其实是身上带着HIV标记的茉莉。 但酒井胜子自己都没说话,论不到保镖来多事。 其他的……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能在这个跛足男人身上嗅出非常危险的味道来。 “聊两句?” 女保镖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汉堡,递了过去。 公司培训时,更常见的与目标攀谈关系的方式是递根烟过去。 她这次任务的雇主是未成年人,怕有残留的烟气熏到人家,女保镖工作时就没带烟。 所以她今天订餐的时候,特意多要了一份工作餐。 一只售价五万缅币喷香四溢的和牛汉堡,也可以在这种时候拉近关系,做为香烟的替代品。 “你要问什么?” 跛足男人伸出手接过了汉堡。 女保镖递汉堡的时候,用指甲盖轻轻刮了一下对方内侧的指缘,这可不是调情。她在对方的内侧指肚上摸到了一块坚硬的茧,枪械扳机和指尖摩擦所留下的茧。 女人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果然是个危险人物。 阿莱大叔面无表情的看着保镖在他面前折腾,只是眼神似笑非笑的样子。 “我的车的引擎出了点问题,您能帮忙搭把手嘛?”女保镖调整好表情,露出职业化的微笑问道。 “好了,小姑娘,你想知道我是不是受过军事训练就直说吧。” 阿莱大叔伸出自己的手掌,将手心的痕迹大大方方展见给她看。 自从当了顾为经的助理,就像人生中翻过了新的一页。 阿莱大叔似乎开始对自己的过去变得越发能够坦然面对,他从容的笑了笑:“你想的没错,这不是汽修工的六角螺丝刀留下的痕迹,就是枪磨的,我曾经是一位军人。” “退伍军人?赚钱的方式有很多,能问问您为什么在这里……看大门呢?”女保镖脸上还挂着职业化的微笑,整个人手已经不自觉的搭在枪柄之上。 绑架集团的内应?打手?线人? 保镖警惕的推测着这个和四周环境格格不入的家伙,倒底是干啥的。 “那么你又为什么在这里呢?” 阿莱大叔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对面身材矫健的女人。 “我其实一直认为,穿西装的安保人员都属于好莱坞电影看多了,若不是需要壮声势的商务政务场合,把‘我是个保镖’写在脸上,既降低了隐蔽性,也会无形中影响雇主的日常生活。” “如果说,服装还能算得上是公司规定的话。那么在缅甸的环境,要不然配真枪彰显武力,要不然干脆不配枪降低在外人眼中的攻击性。这都是比在腰上别这一把泰瑟电击枪四处逛悠更为聪明的决定。” “你有读过论文么?”阿莱大叔用指教小孩子的和蔼语气说到。 “啥?” “关于枪支威慑力与犯罪心理的论文,好吧,看来不仅你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培训,你的教官也没有和你提起过,唉,现在的年轻人啊……” 阿莱大叔看着女保镖手里用力捏着的塑料枪柄,很无奈的摇头。 “对于真想干什么的亡命徒来说,一把电击枪人家根本不在乎,反而觉得你没有勇气动用致命武力。吓唬普通人则有些过了。而且有研究表明,近距离射击的情况下,泰瑟枪的电极无论射在哪里,电流引起心脏骤停猝死的风险其实是很大且不可控的,完全得不偿失。这种任务最优的装备选择,反而应该是用真枪,弹夹前三发压橡皮防爆子弹,后面压实弹。” “当然,也有可能你背后的防卫公司没有能力搞得使用特种子弹的许可。” 阿莱大叔看着脸上寒毛都要炸开的保镖小姐,随意摆摆手:“Caldown(保持镇定),别紧张,我没想做什么。只是觉得现在干安保行业的后辈有点显得太业余了,才忍不住多说两句。” “时刻保持警惕是好的。只是小姑娘,我和你说句心里话……以后干活之前多观察观察。” “就算我真是坏人,你这么盘道就是真盘出什么来了,也得确定你能打的过我再说啊,是这个最朴实的道理,对吧。” “打草惊蛇,惊出只老虎来,可不是那么好玩的。” 阿莱大叔将汉堡扔进女保镖手里的袋子,也不理会都快要听傻了的对方,笑眯眯的就走了。 —— 蜡烛跳动,门房小屋的空气中弥漫着融化的黄油的香气。 一分钱一分货。 顾为经轻轻撕下一角带着火腿和芝士味道的薄饼,塞进自己的嘴里,好吃的根本停不下来。 “胜子?” 他注意到桌子对面的酒井胜子,即使在吃饭的时候,也不停的低头看向手机,时不时的皱一下眉头。 顾为经好奇的问道:“在看什么?日剧嘛。” “《油画》杂志社的股东会议决议。你有关注最近这家老牌艺术评价杂志的人事变动嘛?” 酒井胜子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到。 “我们家的订阅邮箱,好像收到了一封什么杂志社改制的声明。不过,没细看。” 顾为经莫名其秒回答,“《油画》杂志出了什么事情么?” 缅甸太偏僻了。 任何艺术市场上的惊涛骇浪,传递到这里也只剩下了一阵微微的涟漪。 “对,就是这个改制。你可以关注一下,我爸爸说,这此应该是过去半个世纪,自从毕加索离世以来,美术史上最重要的时刻。就算高古轩画廊明天就宣布解体,也不会比这件事更加引人关注。” 酒井胜子耸耸肩:“据说,他们即将成立自己的艺术品基金,应该买了就能赚钱。我爸爸妈妈身边的很多人,都在想要上搞到一张能上船的船票呢。” “船票?” 酒井胜子想了想:“预计油画基金的产品落地规模将超过五亿美元,个人投资起步门槛600万美元。对有兴趣的投资人的背景审查也非常严。” 艺术品领域的很少有面向普通民众的公募基金。 超过90%以上的金融产品,全都是专门面向上流阶层的私募基金。 私募是富人游戏。 一般普通人想要参与到任何一家知名私募基金中,投资单只基金的起步资金门槛,行业内在20万美元上下浮动。 600万美元的门槛,放在私募领域,也是相当的夸张了。 顾为经对这个离谱数字没有太大的反应。 他是那种典型的目前还没有成功达成阶级跃迁的穷人家的孩子。 没渠道,没本钱。 就算酒井胜子现在告诉他了有关油画基金的内幕消息。 顾为经也凑不到600万美元,权只当听故事了。 “天底下还有买了就能保证赚钱的基金?他们请了巴菲特来操盘当管理人不成。” 顾为经困惑。 “《油画》的招牌比巴菲特的信誉更好。要是你把家里下金蛋的鹅拿来上市,也能赚不少钱,就是不知道还能下多长时间的金蛋而已。” 酒井胜子摇头。 大家不是傻子,明眼人也很清楚这件事长远的对杂志社未来的影响。 但赚钱嘛,不寒碜。 明知道是庞氏骗局或者传销,愿意赌一把的都大有人在,有风险也是十年、二十年以后的事情了。 反正短期内肯定能赚钱,大家也逐渐变得疯狂了起来。 “不过这次那位刚刚火起来的侦探猫有点要被殃及池鱼的意思了……”酒井胜子叹了口气,“唉,其实这位姐姐画的真不错,艺术修养也蛮高的,真是可惜了。” “啥?侦探猫,那个网络画家?” 顾为经心里“咯噔”了一下。 《油画》杂志社如同高悬在天边的一片云,雷霆雨露都不是他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人物所能关心的。 这几个亿美元的大生意,关自己什么事情啊。 “你还不知道么,等等,我把视频链接发给你,我们一起看。” 酒井胜子想想提议道:“嗯,我们直接在油管上看好了,有人已经把股东会决议上传了,我把视频分享给你。” 顾为经打开手机,果然看到胜子发来的油管链接。 他点击进去。 在进入正经内容前,先是来自谷歌官方所投放的一段广告。 说来也巧。 顾为经并没有开通3万缅币一个月的油管Preiu会员,因此他每播放一段视频,都需要强制观看一段广告。 这段广告是根据广告服务商和用户的后台记录,在大数据算法模型下自动推荐的。 企业给谷歌的广告费的不同,投放的频次也有不同高低。 喜欢看妹子的推荐约会软件,喜欢看手机评测的推荐热门手游,喜欢看音乐会的推荐1对1的声乐教培班。 为了画好插画。 顾为经的搜索记录中,绝大多数内容都和艺术和《小王子》童话书的领域相关。 而在后台算法中,与这些关键词所匹配的今期最大额的广告推广合同,恰恰在本周三刚刚更新。 那就是—— Schostic集团的复活节图书季的企业推广宣传片。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三章 微笑的魔力 “图书广告?” 酒井胜子率先注意到了手机屏幕上率先闪过的Schostic集团的商标。 她随口说道:“顾君,你有发现么,现在真是越来越多的出版销售商和电影公司,开始把宣传中心调整到互联网上相关领域。我弟弟纲昌想要收集一幅今年上映品相不错的《灌篮高手》宣发插画海报留作纪念,都跑了好几条街才找到。” 国外各大图书出版商都有自己历史悠久的传统宣发方式。 常见的从街边贴宣传海报,到举办读者见面会,这些方法哪怕在十九世纪莫泊桑、小仲马出书的年代,都已然发展的非常成熟。 顺便一提。 别小看出版商那些贴在街边海报插画。它们一直以来都是插画艺术品的一种很重要的交易品类。 不仅有宣传价值,也有收藏价值。 早期的米老鼠、噗噗熊,猫和老鼠、钢铁侠这类宣传海报在北美的各种典当行、跳蚤市场,都有不少爱好者愿意收集。 着名的拉里·高古轩的艺术商业帝国,就是在纽约红灯区的阳台上,倒卖50美分一张的插画,从而起家的。 而随着油管、TIKTOK开始占领人们生活中的社交中心。 图书宣发渠道重心也开始向着互联网广告转移。 去年北美最大的实体书店销售商Barnes&Noble,成功将旗下一本无聊的狗血玛丽苏校园恋爱《我是如何在夏天变美》,靠着TIKTOK上的营销推流,吸引到了接近一百万读者的关注。 在它因此蝉联了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六周的榜首,获利超过千万,并被亚马逊流媒体宣布买下版权改编成电视剧之后。 甚至在图书营销学中,专门诞生了“BOOKTOK”这个营销方案的术语。 无论书本质量如何。 只要能在自媒体视频平台这个兵家必争之地上,吸引到足够多的观众们的讨论热度。 就意味着销量的成功。 “可惜,或许在商业上是个创新,但这种视频的宣发越来越同质化,很难吸引到我的关注,还没有街边一张足够漂亮精致的海报,能吸引到我的兴趣。对插画师也未必是好事。” 酒井胜子切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对屏幕上正在播放的内容没有丝毫兴趣。 她对这种网络图书营销的观感有点负面。 酒井小姐还是第一次看到油管上的这支Schostic集团的广告。 可如今纸制出版行业这么卷,所有的大型出版商主打的新书,都会拼命的在短视频网站上推。 只要接触推特、抖音的人,几乎就避免不了刷到类似的引流曝光。 相似的广告,酒井胜子看过不少。 各种各样相似的学者推广,请几个影视明星,体育明星这样名人拿本书做在镜头前代言,大谈特谈自己多么多么喜爱这本书。 同一个剧本套路把书名一换来回拍。 在最初的新奇过后,人们都已经疲倦,看腻了。 酒井胜子是个画家。 在她心中,这种图书的互脸网推广方式,甚至还没有原来那些由一线插画工作室精心设计出来的色彩缤纷的插画海报隽永深刻。 以前的宣发插画可以保存一百年,两百年。 早年间插画师为雨果的浪漫主义戏剧《欧那尼》在1830年2月25日于法兰西歌剧院公映时,所绘制的插画海报,如今还精心的悬挂在歌剧院的大厅中。 而这些自媒体的推流广告,不过是碎片化时代的一支燃烧的尼古丁香烟。 初时的麻木刺激过后,就会被完完全全的遗忘。 它们在人们的大脑中的平均停留时间真的也只有一根烟的时间。 酒井胜子也不看好这个Schostic集团,能拍出什么有特殊新意的宣传作品。 “我的油管家庭会员账号,还有两个可以共享的名额没有人用,等会我给你发个邮件,点击链接就可以把你拉进来。这样以后就可以不用浪费时间,直接跳过这些无聊的推广广告了。” 酒井胜子一边建议,一边用没有接触食物干净的左手悬停在顾为经立在窗边的手机屏幕上。 她准备在等最开始强制观看的十秒钟以后,就直接跳过这段广告。 说话间, 出版社的商标隐去,广告已经开始正式播放了。 完全出乎女孩的预料。 没有无聊的促销消息。 也没有出现什么酒井胜子预料中的女演员詹妮弗·劳伦斯坐在椅子上,拿着本科林·胡佛的新书大谈特谈怎么从中汲取到了女性身中蕴含的力量的镜头(注)。 (注:这是如今最经典图书推广广告模板。科林·胡佛是2021、2022年西方最有名抖音网红作家,年销售额接近1亿美元。前段时间巅峰时,TIktok海外版图书推广专栏三分之二都是关于这位畅销书女王的广告。) 第一个画面便是哭鼻子的小女孩的特写镜头。 “哇……” 所有镜头都是真实场景剪辑。 但是配音由于技术原因,哭声是广告团队后期补录配音的。 小姑娘那种特有的委屈巴巴的哭腔从手机的扬声器里传来,吓了正在吃饭的酒井胜子和顾为经一跳。 “这是什么不走寻常路的神展开?” 酒井胜子挑了挑眉头。 在同质化严重的广告领域,放一个痛哭的小女孩,简直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可无论怎么说。 正在等待跳过广告的酒井小姐,整个人的想要看下去的期待感,却被这奇奇怪怪的广告开幕拉了起来。 顾为经刚刚正在取盘子里的青口贝。 他没有盯着屏幕,被这声突兀的小女孩的哭音惊得差点手指按在了依旧很烫的酱汁里。 顾为经的第一反应还以为是茉莉小朋友哭了。 他转过头看见坐在他们旁边,矮矮的个头只能刚露出一个头加半个脖子的茉莉正好好端端坐在那里,埋头对付一叠白松露小面包。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吐槽道:“啥?上来就是小女孩哭,这是图书广告还是尿不湿广告啊。” “茉莉比这位小朋友乖,她可从来都不哭的。” 酒井胜子拍拍茉莉的小脑袋,笑着说道。 他们这么一打趣,算上开头展示商标的那几息,时间就已经过了十秒。 跳过广告的【Skip】标志,在油管视频的右下角已经出现。 “稍等一下,再看几秒钟,似乎还蛮有趣的。”酒井胜子对男友说到。 她并没有立刻就跳过。 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心里是相当难受的。 人们刷短视频的时候,看到某个特别夺人眼球的标题,就算手指已经不经意的把这条视频刷过去了,也会特意倒回来看看。便是这个道理。 而酒井胜子现在就准备等看完这个小女孩到底怎么了,再跳过这则广告。 尤其是当广告左上角浮现出了一行【本广告内容为真实采集,真实场景捕捉,非剧情演绎效果】的英文说明之后。 酒井胜子心中的那种想要看看广告团队到底在玩什么名堂的探究心理,就被勾引的更盛了。 偏偏拍摄团队不愿意按照套路出牌。 广告不是冗长的电视剧,要点是快准狠,要在寸秒寸金极短的时间内将所有信息灌输给观众。 刚刚吸引起观众的兴趣。 屏幕就像电影预告片一样毫无预兆的突兀变黑,迅速插过了一行金色的宣传文字—— 【这个复活节,130本插画集,987本科普读物,3753本青少年与成人图书,无数永恒的文字经典,与您相约。】 然后又立刻切回了小女孩的镜头。 此时画面中,一个金发姑娘递给了缺牙小女孩一本彩色的童话书。 黑人小女孩在妈妈的怀里蹭了蹭头,小心翼翼的接过图书。 情节简单直接,不需要任何配音或者字幕辅助,任何人都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只是接下来几秒钟的镜头堪称魔术。 随着那本金色的童话书在大人和孩子手中传递。 哭声渐弱, 逐渐归于寂静。 黑人女孩静静的望着手中的插画封面。 眉眼间的哀伤就那么自然的化开,消散于她的脸颊之上。 女孩的面庞上还挂着清浅的泪痕。 最后一滴未流尽的眼泪依旧挂在嘴唇边,可眼角已经像是月牙一样弯了起来。 冰河破碎, 春暖花开。 这么剧烈的的面部表情变化,如果是舞台剧的演员来表演,定然会被评论家冠以用力过猛的批评,认为表情不自然,情绪不连贯。 可当一切都是没有剧本安排的真情流露。 那么取而代之的就只有震撼了。 小女孩的微笑是天底下最动人的意象。 它根植于人类的基因里保护幼崽的本能,无论男女,即使是穷凶极恶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只要心中的最后一丝人性还没有被泯灭干净,那么也会被这样的笑容所打动。 “好漂亮啊。” 酒井胜子轻叹,脸上也不由得流露出母性泛滥的神情。 那种懵懂,纯真,又发自内心的微笑。 哪怕请少女演员专业户,新一代好莱坞最着名的演技派童星麦肯纳·格瑞斯来出演,也演不出那么天然不经雕饰的效果。 这是一个足以沁人心脾的微笑,将胜子小姐的心都沁润化掉了。 “很美。” 酒井胜子只觉得这个笑容,让她无端联想到一张自己曾在伦敦的泰勒美术馆看到的丹特·罗塞蒂的佳作《微笑的小天使》——那幅画里,天边云端有一束光打在脸颊红扑扑的少女的面容上,融化了画中少女脸上悲伤的情愫,喜悦开始从心底中泛起。 “我见天国,见人间百善,见圣光普照,笑意自上心间,无垢无尘。”她轻声呢喃着罗塞蒂在画布角落写着的带着宗教味道的随笔。 从立意来说,罗塞蒂的作品其实是一张启示画,也就是刻画所谓“神启”或者记录“宗教显圣时刻”的作品。 早期的西方画家,很重要的政治任务,就是画这类宣传画,来做为教庭的传声筒、肉喇叭。 画作创意称不上太多的新意。 无非表达了无论生活怎样艰难,天父都爱着世人,当来自天国的光辉照耀而下,自有平安喜乐在其间生发云云。 那个年代的宗教画,画面主角当然也一定是白人。 胜子小姐还是觉得眼前的黑人少女面颊上的表情和那位宗教启示画的主角是那么的相似。 笑意自上心间,无垢无尘,这个形容放在此时此处,无比的贴切。 童话书是孩子的神启。 那种小孩子看见艺术的美,眉眼间流露出的迷醉与开心。 酒井胜子这样的画家,无论看多少次,都看不够。 “顾君,这笑的真可爱。要是哪一天,我能画出让小孩子露出这种笑容的画作,那一定是我一生中最有意义的作品之一。” 酒井胜子捧心说道。 顾为经没有答话,从金发姑娘拿出童话书的那刻,他的神色就有点古怪,正一言不发的望着屏幕。 倒是旁边忙着往嘴里塞手指土豆一般大小的法式火腿小面包的茉莉小姑娘,也被这个笑容的特写所吸引住了。 她眨巴着眼睛,好奇的问道:“姐姐,那个女孩手里拿着的书是什么?” 听到茉莉的提问。 酒井胜子想要将画面暂停,将这个笑容做为绘画素材保存到手机上。 她也很好奇这本让小女孩化哭泣为微笑的童话书书名。 到底是哪本童画书,封面插画要画的好成什么样子,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简·阿诺又和Schostic集团合作推出新书了么? 抑或童话书没有什么特别的。 只是天时、地利、人和下,恰好形成了打动这位小朋友的巧合? 酒井胜子按了下屏幕,发现没有暂停。而是跳转到了Schostic集团在亚马逊上的促销主页,这才猛然意识到这是一则无法暂停的广告。 酒井胜子连忙退回了页面,想要同时按音量和菜单键将屏幕截屏。 遗憾的是。 这一刻广告又变黑,进入了新的宣传语。 【Schostic出版集团,让孩子们在读书中遇见美好世界。】 有关黑人小女孩的实景正片结束。 再次亮起后,屏幕开始播出广告片里唯一一段由电脑特效合成的镜头。 一间巨大的书店中。 视频镜头快速的在货架上推进,镜头里每一本书都是由Schostic集团出品的经典书目。 《哈利波特与魔法石》、《绿野奇迹》、《火车大巴扎》、《第二次世界大战回忆录》…… 无数知名文学IP从镜头前一略而过。 镜头闪过的速度越来越快。 一开始还能看到全须全尾的图书封面。到后来,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直到最后画面停留到了小女孩手中那本书的封面之上。 “这是……”酒井胜子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图书的名字,嘴里喃喃自语。 广告镜头短暂的微微停顿,又瞬间下沉,没入图书的封面中。 让那片插画上金色的沙滩占据屏幕的每一个角落。 之前的宣传语都是黑底金字,此时广告团队却巧秒的颠倒了过来,变成了金色的沙漠上写出的黑字,给观众留下更加深刻的印象。 【复活节图书季,Schostic集团主打书目,3月25日,震撼上市。】 【各大图书经销商,亚马逊电商平台,均有销售。】 【与您,不见不散!】 刚好时常三十秒,宣传广告正式结束。 开始正式进入油管视频的正文。 “等等,震撼上市?喂,震撼上市什么了嘛,怎么为什么连书名都不说一下,还特意模糊处理了,可恶。” 酒井胜子现在也不记得她原本是想跳过广告的。 见这则Schostic集团的宣传片居然就这么没头没尾的结束了,她的心中涌现出了巨大的失落感。 “啪!”的一下。 胜子小姐就把刚刚开始播放的视频正篇内容暂停了。 “这是哪个团队设计的广告啊。”她无奈的吐槽。 似乎广告团队专门为了勾引起人们的好奇心,然后再贱兮兮的来一句“想知道嘛,就不告诉你”一样。 刚刚小女孩手中的那本童话书的特写,只在镜头前停留了不到半秒钟。 广告团队还非常下贱的给镜头打了一层磨砂质感的滤镜,根本看不太清具体的内容与文字。 酒井胜子只能隐约从朦胧的印象上,感觉到那应该是一幅设计的很精巧的插画。 然而就是让她看不清楚具体的内容。 广告将所有的氛围都铺垫好了。 最后却突然只公布一个上市时间,让观众们在期待中自己去等待。 太贱了! 说白了,这其实是广告心理学中一个典型的塑造“神秘噱头”的手法。 财大气粗的电影工业用这种方式用的不多,更多的是一些科技厂商或者时装秀的宣发会用的手段。 类似某大厂发布会之前几个月,各种科技KOL都频频放出风来,到时候该厂要搞出什么“划时代的狠货”。 或者每年E3游戏展之前,同样都会有传言,某某厂商要制作全新的3A级游戏IP等等。 这种手法的优点是用相同的宣发成本,博取更大的关注度。 神秘感能像病毒一样传染,大家的好奇心人传人,本来对这个领域没有兴趣的非目标人群,也能被勾引起兴趣。 缺点是,大家好奇心起来,裤子都脱了,结果你给人家装神秘。 若是最后的商品质量达到不了预期的效果,那么立刻就会激发起逆反心里。 本来还能勉强达到及格线的产品,在这种营销放式下,一旦观众被拉高的期待感最后没有得到满足的释放。 绝对逃不出骂声一片,差评如潮的结局。 广告采取这种手法,也是在出版社多方考虑下的共同结果。 这支广告片的投放预算是360万美元。 比不得大制作电影动辄上亿美元的营销预算,也和集团为罗琳女士最后两本哈利波特《混血王子》与《死亡圣器》出版前全球预热的阵仗相差甚远。 《小王子》这个IP再经典,也只能算得上是老饭新炒。 财务部门的会计们不是傻逼。 每本书定价20英镑,今年第一批三十万本就算都卖光了,也才600万英镑的预计总收入。 未来二十年不算通货膨胀,能卖出3000万英镑的总销售额,就已经是图书市场排名前万分之一的成功案例了。 《小王子》原本的营销预算也就40万美元,请牛津大学的霍克院长上在英语区的几个主要的国家的大型实体书店里开十几场读者见面会,签售会,节俭些30万美元勉强能搞定。 用剩下十万美元上几个时髦的推书播客,雇图书记者写两篇文章,就算完工。 这360万美元的广告预算不是《小王子》项目组,而是整个出版社复活节图书季的广告预算。 董事会可以让小王子搭一搭顺风车,要是主要的大头名目张胆的宣传某个集团子项目,其他平行的项目组是要造反的。 其次,奥斯本也对《小王子》的成书质量也很有信心,所以在和广告团队的沟通下,就定下这种宣传方案。 不透露主打图书是什么。 只是让读者们自己去猜,自己去想,去网上讨论组上讨论。 被勾引出好奇心的人,费了这么大功夫去自己找出答案。 最后等图书上市,总会克制不住冲动,想要去买一本看看的,对吧? 油管上投放的广告30秒广告应该达到了奥斯本的预期。 只是在那个黑人少女的本色出演的帮助下,效果可能有点好过头了。连酒井胜子这么温柔平和的人,心里都痒痒的像是有只猫在挠啊挠的。 她要怎么找它呢? 酒井胜子忍不住打开自己的手机,打开谷歌浏览器,输入“Schostic集团,复活节图书季”等相关的关键词。 浏览器上就自动跳出了一大推的联想条目—— 【Schostic复活节图书季的主打书目是什么?】 【求问,Schostic集团3月25日要上线的新书的是什么?】 【Schostic广告宣传片里,那本小女孩笑出来的童话书,到底是啥?】 …… 不少有关这些关键词的问题,由于多次被不同用户所输入,被谷歌浏览器后台专门抓取了出来。 女孩的刚刚敲完Schostic这个单词的英文字母,已经有大量相关的提问词条在下方出先。 注意到广告里的神秘噱头,被勾引出兴趣的人,绝对不止酒井胜子一个。 “不用查了,我知道,是《小王子》。”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四章 黎明之前 顾为经对酒井胜子说道:“是今年Schostic出版社推出的新版《小王子》,会在这个复活节图书季里正式上市。” 市场部调查的事情,安娜事先都未曾告诉过顾为经。 因此他对出版社居然拍了广告片,而且还投放到了油管之上,心中还是很惊讶的。 毕竟是自己画的作品。 顾为经就像是幼儿院放学时在几十上百个奔跑着吵闹着小孩中准确抓住自己生的娃娃的家庭主妇。 镜头中虽然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自己为《小王子》画出的封面画。 “顾君,这么肯定?我刚刚什么都没有看清,你的眼神这么好。” 酒井胜子困惑的抬起头。 “不会错的。查理·霍克的翻译,侦探猫的插画,应该就是这本书不假。记得之前我们一起看到的推特上Schostic集团和侦探猫的互动嘛,就是关于这项合同的合作。” 顾为经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 酒井胜子也太没在意。 美术业圈子小,流言多,各个网上的讨论组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职场八卦。 男友可能比较关注侦探猫,在网上瞧到些她不知道的消息,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如果你说的不差,这本书竟然就是那本《小王子》……哦,从模糊的影子上来看,确实很像,难怪,难怪……” 听到“侦探猫”与“小王子”两个名字。 似乎引起了酒井胜子什么联想。 她口中呢喃了好几个难怪。 “就是那本《小王子》?你之前听说过它么。”顾为经听出胜子语气的不同。 女孩耸耸肩:“我的意思是,要是这本书真的有让小女孩微笑的魔力,就不奇怪,那位董事女士抓着它不放,和整个杂志社的股东都产生了明显的意见分歧。” “哪位董事?” “之前在【海伯利安先生】频道上给侦探猫打了一个九分评价的女评委。顾君你有记得那个视频吧,真是个漂亮小姐姐呢。” “确实很让人印象深刻。” 顾为经点点头。 精致的像是一尊冰做的雕塑的漂亮女孩可不常见。 偏偏她还坐着轮椅。 他印象里,那位视频里的女评委,是那种只要你看一眼,就一生都忘不掉的类型。 关于十美元水彩纸的评价,能看出有一点何不食肉糜的大小姐性格。 整体来说在他以侦探猫这个身份面具所接触到的人中,毒舌的评委大小姐虽说不如树懒先生温和可爱。 但顾为经对她的印象也不差。 谁又能讨厌一个仗义执言夸奖自己的美人呢? 顾为经还因为《Moon》报刊开的低俗嘲讽,在推特上怼过《月亮报》和范多恩。 连他决定上树懒先生的艺术评论播客,也是因为此事而起。 “你们男生都觉得,她是你们见过最漂亮的神颜吧?”酒井胜子语气似乎完全不在意随意提道。 顾为经刚想随口回答一句当然。 张口前。 有人在桌子底下轻轻踢自己。 “茉莉?咋了。” 他疑惑的偏过头去。 顾为经看见茉莉小朋友给自己翻了一个“白痴,连小学生都知道这个问题答案是什么”的大大的白眼。 “我觉得酒井姐姐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孩了。我长大能有姐姐你三分之一好看,我就做梦都能笑醒。” 小姑娘喝了一口桌子边的果汁,非常高情商的替直男顾为经哥哥把酒井胜子随口挖的坑给填了。 “茉莉真可爱。” 酒井胜子爱怜的摸摸小朋友的的脸蛋。 “我其实只是随口问问而已,没有别的意思的。” 酒井胜子拖长了尾音,语气听上去就不是很让人信服的样子。 “茉莉说的没错。当然不如你漂亮了,胜子。” 看着对面女孩似笑非笑的表情,顾为经猛然意识到,刚刚自己差点就掉到陷阱里了。 顾为经心中有些幽怨。 攀比是女孩子的天性嘛? 酒井胜子以前多温婉,多不食人间烟火的一个姑娘啊!谈恋爱后也给自己搞这种突然袭击。 “茉莉说的是真话,因为她没见过那位伊莲娜小姐的样子。顾君你说的是假话,因为我对自己有自知之明。” 酒井胜子浅笑了一下,从竹片编织的小篮子里,拿出了最后两粒小面包。 一粒塞进茉莉的嘴里,一粒投喂给桌子对面的顾为经。 “但是假话我也爱听,因为我在乎你。在乎你才会愿意这么无端的吃些飞醋。” “如果天底下有哪个女孩子不希望自己是男友眼中最漂亮的那个,只可能因为她不是真的喜欢对方。要是对面是小松太郎,我就不会提这样的问题。” 酒井胜子俏皮的露出酒窝:“因为爱你,所以才会有小性子。所以,顾君,不要生我的气好嘛。” 顾为经摸摸鼻子苦笑。 他现在又能说什么呢? “我还没明白,侦探猫的《小王子》和油画杂志以及那位伊莲娜小姐又有什么关系呢?”顾为经很明智的转移走了话题。 “她姓伊莲娜,还是贵族后裔。你听说过奥地利创建《油画》杂志社的那个伊莲娜家族吧。看到海伯利安先生的视频介绍时,我爸爸就有所猜测。果然后面就有媒体曝光了出来,这位安娜小姐便是那个古老的伊莲娜家族最后的继承人。” “这次油画杂志的改制,一个很重要的议题,就是要将想要坚持旧式的杂志社运营模式的伊莲娜家族清除出杂志社的管理层。谁也没有想到,将她赶出董事会的股东会会议上。这位伊莲娜女士唯一所提出议题,竟然是关于那位侦探猫的。还现场拿出了一本据说是《小王子》的样书让大家评价。” “很遗憾,似乎除了对侦探猫有迷之自信的伊莲娜小姐。那些德高望重的大师们,对侦探猫的评价都不高。” “我刚刚就在看股东会议的录像,你想知道更多细节的话,不如我们一起把它看完好了。” 酒井胜子点击了视频的播放键。 油画杂志社将股东会议纪录和杂志社的全新发展战略,发送到了每一个付费订阅者的邮箱中。 但论话题热度,其实还是公众平台上参与讨论的人数更多。 现在油管上已经有好几个的博主,上传了相关的视频。 有的还配上了专家对这次股东会上决议未来影响的解读,它们正在互联网上不断的流传发酵。 比如说酒井胜子分享给顾为经的这个链接就是其中之一。 这是一个主页介绍是正在投行上班的金融打工狗兼职up主上传的视频。 标题为——【来看看真实的商战,估价五亿欧元的杂志社股东会投票。海伯利安先生视频里的女评委再次出场!】 视频标签是【金融/艺术】两个字。 自从昨天上传,到现在为止视频的播放量已经超过323K。 金融和艺术在油管上都属于冷门标签,半天时间播放量超过30万,已经是热度很高的视频了。 而且观看人数和评论数,还在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的攀升。 酒井胜子直接拖动视频的进度条,定位到了安娜·伊莲娜要求《油画》的管理层向侦探猫道歉,并且拿出了一本侦探猫的样书展示给股东们观看的镜头。 “这些视频内容应该是由会议室角落的固定机位拍摄的,对焦看不太清伊莲娜小姐手中那本《小王子》的真容,但你这么一说,确实和刚刚广告片里小女孩那本童话书的配色极为近似。” 酒井胜子看着法兰系院士手中黄色的书封。 她点点头肯定了顾为经的判断。 “没错,那本书应该就是《小王子》。唉,无论是不是立场原因,被这么多艺术评论界的大师集体否定,这几乎已经宣判了侦探猫艺术生涯的死刑。” 酒井胜子惋惜的摇头:“从我内心来讲。她那笔素描真的让我感到惊艳,树懒先生的艺术评论里,侦探猫大姐姐对于印象派的解读同样让我受益匪浅。我其实挺同情这位非洲画家的。” “不过,我可没有伊莲娜小姐和这些大师们唱反调的勇气,这些话,我也只敢私下里对你说说。顾君,我们未来要保护好自己,这些人都是我们不能得罪的。有些时候这些艺术评论家想捧你难,想毁掉一个优秀的画家,只需要轻飘飘撰写几篇评论,随便说几句话而已。” “连那些大画廊主,都畏惧这些知名的艺术评论机构三分。” 混在红尘中,谁也不得自由。 酒井胜子对艺术也很认真,但她没有安娜的家世,也没有任何必要在公众场合替侦探猫发声。 她就算不替自己考虑,也要替自己的父亲考虑。 画家的现代社会地位很高,他们可以特立独行,甚至放浪形骸,不鸟政府官员的命令,嘲笑那些和自己不对付的收藏家是土鳖。 到了酒井大叔的吨位,连画廊主都可以不那么在乎。 反正没有大田艺廊,还可以去高古轩,不去高古轩,可以去东京画廊、里森、PACE,大不了还有马仕画廊眼巴巴的挥舞着支票等着。 只要不被行业封杀,有的是闪转腾挪的空间。 知名的艺术评论机构,则能有近似“封杀”一位画家的权利。 画猫专家巴尔蒂斯晚年被曝光出有恋童癖的嫌疑,画作中有大量刻画小女孩肉体的内容,这几乎已经触及到社会容忍程度的底线了,可作品依然能卖的很贵。 就像那些珍贵的用藏羚羊的毛、大象的牙齿、翠鸟的羽毛做的首饰品,只要作品本身够美,无论道德还是不道德,都会有收藏家买单。 但2012年,大艺术评论家罗伯特·休斯仅仅撰写了一篇针对刚刚在佳士得大拍上卖出天价的艺术家维特金涂鸦画的评论,认为他缺乏真正的创造力,只是在商业上迎合市场需求。 就把倒霉的维特金作品均价骂的瞬间腰斩。 连续五年,几乎都没有大收藏家愿意买维特金的画。 “顾君,你还好嘛?”酒井胜子突然注意到顾为经的脸色有点难看。 顾为经没有说话。 他望着手机屏幕,视频中正好是播放到了那位被大家称作“Sir.Brown”的爵士点评他的作品的绘画风格,属于骗子云集的画刀画流派,根本上不得台面的说辞。 随着扬声器里一声声“伊莲娜女士,你错了”的宣判声。 顾为经的眉头越皱越紧。 “听《油画》的股东们的评价,似乎《小王子》上侦探猫采取了画刀画的绘画方式,这种绘画方式不被批评界所接受,我也不奇怪。” 酒井胜子望着屏幕点评道。 “不。” 良久, 顾为经缓缓摇头。 他像是回应酒井胜子的观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不是画刀画的问题。” 画刀画整体给人们的印象不佳,行业确实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但是能被系统评价为传奇的画法。 任何一个有足够修养的艺术学者都轻易能判断出,自己的作品和那些忽悠艺术爱好者报班卖课的骗子,完全不是一个东西。 自己的作品能够征服树懒先生,没道理征服不了这些评委。 唯一的可能是, 他们并没有诚实的给出艺术评价。 顾为经缓缓的握紧了拳头。 他心中三分觉得庆幸,三分觉得荒唐,剩下的四分则是觉得生气。 庆幸是因为侦探猫毕竟只是他的一个马甲。 评论界对街头画家侦探猫的封杀,与立志要参加画展,成为学院派泰山北斗的曹轩老先生关门弟子的顾为经有什么关系? 而荒唐和气愤,则是因为——他从小心中对于《油画》是有一种憧憬的心情的。 这是世界上最权威的艺术评论机构,理应光辉灿烂且公正严明。 天底下任何一个美术生都以得到《油画》杂志的赞许为荣。 人们对油画杂志股东会里的那些德高望重兼任美术院士、策展人、大评委们敬重,恰如每位科研工作者对于评选诺贝尔奖的瑞典皇家科学院里的科学家们的敬重。 他们怎么能不可以不是德高望重的君子呢? 自己爷爷顾童祥人生中想要实现的美好愿望之一,就是在《油画》杂志上获得自己的专栏评分。 如果连评价艺术水准好坏的裁判们,都选择昧着良心说话。 这个行业不就成笑话了嘛。 这两周必须要回一蹚老家处理一些事情,几乎都泡在路上了。 更新不太稳定。 等回京就好了。今天就先更4000字吧。 见谅。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五章 舆论 残酷的现实直接扇了顾为经一记响亮的耳光。 此前被《油画》除名的时候,顾为经的心里还没有太多怨气。 反正自己被评为“两星半”画家的过程也如同做梦一样。 自己只是一个没有任何正经插画作品代表作的网络画家。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顾为经愿意抱着美好而天真的期待去相信,杂志社更多的只是在纠结迟疑,自己到底算不算正式的艺术工作者。 只要自己所画出真正优秀的严肃作品,被《油画》的高层会看到的,将来恢复自己的页面也完全顺理成章。 此时眼睁睁的看见布朗爵士在视频里这么语气飘忽的扣大帽子扯淡,顾为经觉得自己有种偶像破灭的感受。 “原来堂堂油画杂志社的股东们,也不过是一群普通人而已。” 他无奈的甚至有些想笑。 其实大评论家这种职业,本质上和学阀权威没有太多区别。在放大镜下看,总会看到无数人类的缺点。 尤其上升到审美立场之争的时候。 他们的表现不会比打压遗传学的李森科,或者诋毁交流电的爱迪生更有道德。 唯一的区别是,艺术成分难以定量分析。 实践可以证明科学理论的对错。 放到完全个人主观判断的美术审美领域,想要证明评论家们是错的,就难了。 就是因为说错了也不会有什么代价,他们打压异己的时候,往往也可以表现的无所顾忌。 “如果……《油画》杂志社的评论家们在说谎,就有没有什么办法惩罚他们了么?” 顾为经烦闷的问道。 侦探猫是他目前最大的赚钱提供经验值的渠道。 刚刚才在机缘巧合之下闯荡出了名声,莫名其妙的就引来了这些随手就能捏死自己的大佬们的针对。 顾为经也很无奈。 再努力也不一定能画出好作品,画出好作品也未必能出头——艺术行业的残忍就体现在这里。 “你很关心侦探猫么。” 酒井胜子困惑的问道。 这种破事儿,不常见也不罕见。 批评界就是以批评为生,某家美术报刊骂个画家什么都简直太正常了。 只是侦探猫能凑齐这么多大佬评委的集体否定,也算是艺术史上的一场奇观了,毕加索可能都没这本事。 画刀画……嗯,听这个绘画流派,酒井胜子本能的就不太看好侦探猫。 她甚至有七分觉得可能这些评委们的评价没啥错。 剩下的三分迟疑, 还是因为那个屏幕上一闪即逝的封面插画模糊印象。 酒井胜子认为,能让小女孩露出那么纯真的微笑的作品,再差也不应该能差到哪里去。 “只是觉得这些评委,似是悬在我们每个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你说,我们创作绘画作品的终极目的,到底是为了表达自己,还是为了讨好艺术评论家呢。” 顾为经语气飘忽。 他是个少年人。 以前也碰上过豪哥、范多恩、田中正和这些档子的事情。 大体上所见到的世界依旧是蛮温暖的。 老小孩一样的曹轩,国画大师林涛,圆滚滚的酒井大叔,毒舌而公正的评委小姐,温和高雅的树懒先生。 连看上去尖酸刻薄、高高在上的酒井太太,接触久了也有挺可爱的一面。 美术高层的阴暗面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赤裸裸不经修饰的展现在了顾为经的眼前,让他有些说不出的丧气。 “绘画终极目的是为了给世界带来一种全新的独特的美术视角,让尘世间的每个人都被触及片刻的灵魂悸动,最终影响世界。当然,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画家更应该做的是表达自己,还是讨好评委。” 酒井胜子叹气,看着烛台上的火光跳动:“这就是个哲学问题了。我相信拉菲尔选择了后者,他赢得了大主教们的赏识,也就赢得整座佛罗伦萨上流社会的追捧。我也相信梵高选择了前者,他一生只卖出了几荷兰盾的画,死后却成为美术史上不可逾越的高峰。” 女孩发现了男朋友身上笼罩着的低气压。 “其实对现在的侦探猫来说,未必就没有真正一画成名的机遇。” 酒井胜子端起手边的果汁杯,轻轻和顾为经捧了下杯,眨巴着丁香色的大眼睛说道:“只要她能证明他们错了,就可以了。艺术评论家吃的就是【权威】这碗饭。权威破灭,在收藏家们眼中,没了公信力的评委也就一文不值。” “如何证明呢?” “两个方法,能否定权威要不然是事实,要不然是更大的权威。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被这个领主讨厌了还可以去找另外的国王,惹斯洛克维尼家族不满,可以去找美第奇家族。” 酒井胜子竖起两根手指:“如果有更顶级的艺术巨鳄为她发声,那么之前的质疑就不值一提,正如地区主教不会有勇气否定教皇喜欢的御用画师的造诣。遗憾……” “遗憾的是,《油画》杂志就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大的权威,它就是那个至高无上的教皇阁下啊。” 顾为经顺着酒井小姐的语气说了下去,摊开手。 能够份量驳斥《油画》整个评委团的人,天底下勉强能凑出几人。 拉里·高古轩愿意豁出去可能勉强够了,曹轩,草间弥生也能被算上。 而达米安·赫斯特与村上隆这些,论销售额可能也够个大几亿美元的,但美术地位还有所不足,只能算半个。 就算他和曹老先生坦白。 难道他连拜师都没拜呢,就要去开口曹老为自己的一幅插画去出头和《油画》对着干? 顾为经哪里有那么大的脸啊! 情分也远没到这一步。 “除了至上而下,也可以至下而上。绘画的最高境界是触及人们内心最深处的悸动。如果侦探猫的作品能够掀起社会整体喜爱的热潮。面对这样的事实,评论界的任何舆论都是无力的。高高在上如热罗姆都曾被塞上河畔的一群无名小子给击败了。” 胜子小姐口中的热罗姆被誉为新古典主义画派的继承人,法国艺术史能排近前十的大人物,出身优渥,巴黎官方沙龙上获奖成名,和政府高层关系密切,妥妥的学院派超级大佬的人生轨迹。 法兰西议会在他去世和诞辰100周年时,都发行了专题纪念邮票。 老先生显赫辉煌的一生中,只翻了一次车,以前辈学院派评论家大肆大压印象派画家出头的机会。 他用自己个人的影响力让所有重要展览,上流沙龙,以及法国政府的荣誉评价都将印象派画家驱逐在大名单之外。 若非印象派的绘画技法实在优秀的不讲道理,在学院派的大肆打压诋毁下,他们的“落选者沙龙”画展依然在巴黎街头引起轰动,并吸引了美国大收藏家们的关注。 热罗姆几乎就成功了。 成王败寇, 这也成为了热罗姆人生洗不去的污点。 至今仍有观点认为,如果不是打压过印象派,这位先生甚至有机会希望能像另外一位新古典主义大师安格尔一样,享有进入巴黎先贤祠的待遇。 当年热罗姆和印象派,就像是如今的《油画》评委团和侦探猫写照。 “只要侦探猫画的足够杰出,非常非常杰出的那种,那么就可以让这一幕再一次上演。”酒井胜子总结道。 “或许,那位伊莲娜董事,就是抱着这样的信念,才会在《油画》杂志的股东会上,提出这样的提议吧。” 酒井胜子推测着视频里,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大姐姐的心情。 她用这项提案,把自己和油画的其他大股东们都逼上了赌桌。 一面是伊莲娜家族的荣誉,另一面则是十二位艺术前辈的审美权威和学术信誉。 孤注一掷。 伊莲娜小姐与侦探猫没有退路。 这些德高望重的艺术评论家们也没有了退路。 “真是一场豪赌啊。”酒井胜子在心中想。 连那位非洲的小画家恐怕也完全无法预料到,自己的一幅小小的插画,可能将会影响到未来整个美术行业的走向吧。 她真的有机会创造奇迹么? …… 天空中在夕阳下呈现出一种柠檬和火焰混和在一起的橙红色。 晚饭后, 女保镖收拾走了餐具和外卖盒。 酒井胜子走出门房小屋,默默的注视了天边的火烧云几秒钟后,就改了主意。 想要努力提升自己绘画水平的决心可不是说说而已。 看到这么美的晚霞。 胜子小姐支起了小画架,决定给自己增加一个练习,把这抹火烧云画下来,再回酒店。 睡醒了的阿旺则趴在她脚边满足的啃着一块酒井胜子专门给它留下来的小牛肉,对旁边跑过来想要继续和它玩的茉莉不理不睬。 猫猫已经生气了! 孤儿院出身的小朋友可没有拿法式大餐喂猫的败家习惯。 刚刚阿旺闻到小屋里传来的诱人的香气,想方设法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往小屋里钻,每一次都被茉莉赶了出来。 td没良心! 老子陪你玩了一下午,结果连口好吃的都不舍得给! 还是人家这位身上有草莓清新味道的大姐姐可爱,跟着她有肉吃。 阿旺用头蹭蹭酒井小姐的脚踝,继续快活的用前爪按住牛肉块,小口小口的撕咬。 顾为经也没有回家,他没有太多心情欣赏眼前这宁静美好的一幕,不停的翻看着手机屏幕。 今天被酒井胜子无意中提起。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此时网上一查才发现,网络上对于油画股东会和侦探猫的讨论热度,在相关领域已经不低了。 甚至除了他们晚饭时看到的视频,还有博主专门将伊莲娜小姐拿着《小王子》样书的录像片段,剪辑下来做成视频。 他以“神仙姐姐的剧情后续”的名义将链接发在了海伯利安先生【从一美元到一百万美元·绘画挑战】的节目评论区里。 海伯利安先生的节目上线不短时间,热度依然不减。 如今每天仍然能有超过百万人次的播放量。 在世界第一网红的引流下,这个话题关注度正在节节攀升。 连在Reddit社区的艺术版块上,也已经有了【#说说看,侦探猫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艺术家】这个专题版块。 眼前屏幕上闪过世界各地网友的留言。 “《油画》杂志真的要变天了,没有了伊莲娜家族印记的《油画》,难道还是以前的《油画》么?我决定不订了。” “真讨厌你们这些不专业的爱好者。我们尊重的是伊莲娜家族的艺术修养,不是这个姓氏,一个才成年没多久的小姑娘,怎么能和伊莲娜家族画上等号!按这个道理,爱因斯坦的儿子也必须是大科学家了。” “我不管。我才不在乎什么伊莲娜家族呢,我昨天看了股东会的视频。这么多老男人欺负一个漂亮小姐姐。可怜,我好想抱抱她啊。” “Bro,收收味。知道人家是谁嘛,安娜·伊莲娜。没文化就算了,你看过Netflix的热播剧《王冠》嘛?开篇伊丽莎白二世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登基加冕典礼上,做右手第二排西班牙亲王旁边观礼的那位特型演员,扮演的就是人家的祖父。她老爸曾经是欧洲议会的议员。人家出生的时候,奥托大公亲自去产房祝贺过。身家保守来说也有几亿欧元。她私人飞机烧一晚上的油钱,够你送一辈子外卖了。同情这种公主殿下?你是昨天晚多嗑多了药,还是膝盖跪久了站不起来?” “???你们的关注重点好奇怪。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好奇,这侦探猫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能让《油画》杂志的股东会单独拎出来讨论。这么大的收购提案场合,转过头去讨论一个网络插画家的水平,两边的观点差距这么大,真是吊诡。” “还能有什么,这位伊莲娜小姐出现了误判,还嘴硬呗。之前海伯利安视频播出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么年轻的女评委太不靠谱。前不久范多恩也出来闹了。她自己随便说两句话,就把范多恩大师这么多年的声誉给毁了,真是小人。” “我不懂,为什么不能是那些股东们出了错?” “楼上,我是艺术生,相信我,看视频时看这些老先生的脸,我就有想要跪下的冲动。” “兄弟,把冲动两个字去掉。我也是从事画廊产业工作的,光看到这些股东的名字,我就已经跪了。我100%的确信,这位侦探猫已经彻底完蛋。她的职业生涯已经可以选择重开了……” “……” 页面不断的刷新。 无论是Reddit讨论组,还是推特,整体的舆论反向一点都不好。 人们总是更愿意相信专家的话。 板块上还有版主开了一个名叫【你是否看好侦探猫的艺术水准】的投票,目前有1631个人选择了否,选则了是的只有197个人。 看舆论。 这些投票“是”的人,大多数还都是因为伊莲娜小姐给他刷的同情分。 “嘿,放轻松。如果侦探猫真的画了一幅够美的作品,美好的艺术品自会发声。” 酒井胜子画画的过程中就在不时的看着身边人的脸色。 顾为经似乎对侦探猫,有点过于在意了。 女孩看着顾为经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她忽然放下了画笔,走过去揽住了男友的脖子。 酒井小姐把顾为经抱进了自己怀里,轻声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我不知道顾君你为什么这么担心。但别害怕,虽然你们都是小地方出来的画家。但你不一样,你不是无依无靠的侦探猫,你是我的男朋友。所以我不会让相同的事情出现在你的身上的。” 本来今天应该能写到《小王子》上市的,但明天还要做火车,明天再更吧。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六章 小王子上市 “如果一件艺术品本身就足够优秀,那么任何诋毁它的诬蔑,都只是被马尾巴扫走的一只苍蝇,无足轻重亦无需挂齿。美丽本身就是画家所掌握的最能直达人心的武器。” 酒井胜子语气轻柔的像是哄小孩子。 她误以为顾为经的失态只是因为看到侦探猫被人打压,而从心底所泛起的伤悲春秋与兔死狐悲。 没有人脉的画家想出头就是要看老天爷的脸色。 你在家里吃着火锅,唱着歌,快快乐乐的画着画,也可能被任何一个嫌你碍事的大人物,一巴掌随手拍死。 酒井胜子看来。 顾为经真的没有必要担心这种问题。 自己会照顾好他的。 想要收他成为徒弟的林涛教授,也能给予他足够的庇护。 别看顾为经和侦探猫一样出身偏远。 但等他一上大学,这些社会关系逐渐展现在艺术界眼前,他立刻就会没有什么阻碍的成为绝大多数学院派艺术评论家心目中的“自己人”。 顾为经只要别自己主动跳去作死,就没有大问题。 来自学术角度的艺术批评,每一个画家的职业生涯都避免不了。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要是文艺领域的从业者,就会有批评的声音。能让所有人都把你爱的死去活来的,那不是画家,那是上帝。 而批评界的主动集体恶意的封杀打压,其实就完全不必去杞人忧天。 大批评家们就算手痒了想随手挑个倒霉蛋拉出来骂骂解气,也不会去挑选【酒井一成——林涛教授】这个以顾为经为纽带的利益团体。 实话实说。 要比艺术人脉。 大艺术家酒井一成的女婿真的无需害怕所谓的“黑恶势力”。 只要父亲想,胖嘟嘟的酒井大叔往顾为经身后一杵,他们自己就是黑恶势力。 不主动去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这种《油画》杂志社股东们的集体表态,则是十几年都未必能出一次的小概率事件。 “去看看晚霞吧,夕阳多美啊。” 酒井胜子明明比顾为经要矮,却有点小蛮横的把他拉进自己的怀抱里,在他的耳边温柔地说道。 漂亮妹子的怀抱是世界上最好的抗抑郁的特效药。 顾为经全身被一种软乎乎的触感所包裹。 天边的最后一丝灿烂的夕阳落在胜子乌黑的头发上,火红色的阳光和火红色的云彩融为一体,难分你我。 些许工业化的尘烟已经开始侵染仰光莱雅达区上空的天空,但是依然难掩壮丽的天色。 看到这一幕。 顾为经的心情渐渐的就变好了。 胜子说的没错。 美丽本身就是力量,一种足以穿透最深的心底的力量。 当年在塞纳河边打出漂亮绝地反击的印象派画家们。 油画技法又有几个人能达到【传奇级】的称谓呢? 顾为经应该相信自己,也应该相信系统【传奇级】的备注,以及【呕心沥血】的情感评价。 绘画流派有冷门热门,人们心中对于视觉美的欣赏,可没有这种说法。 就像此刻的夕阳。 无论怎么看, 都是壮丽的。 退一万步说,如果连【传奇级】的技法水平,都无法对抗艺术评论家的非议。 那么世界上就没有任何其他人能做到了。 他顾为经不如看清现实,及时止损,也别想着什么拿侦探猫的身份赚钱了。 老老实实的努力参展,专心成为曹老的弟子搞人脉,攀关系。尽早把自己也打造成“艺术权威”的一员,才是正途。 想想看, 自己还是缺乏面对变故的经验。 似乎连那位根本和自己没有多少交集的伊莲娜小姐,都要比顾为经自己,更对他的画有信心。 “谢谢你,你真好,胜子。” 顾为经的心定了下来。 他实在忍不住轻轻亲了一下酒井胜子的侧脸,拎起书包,大步向着孤儿院的大门走去。 “我还有点事要做,先回家了,明天再见。” 他朝着脸蛋像是沁血一样红的酒井小姐摆摆手,从口袋中拿出手机。 “《油画》杂志的变故,我很抱歉。然而,我相信股东会评议的事情,不会成为《小王子》的阻碍。美好的艺术品自会发声。” 顾为经切换账号,在侦探猫的聊天账号上编辑了一条短信。 经纪人最讨厌雇主在重要商业行为的履行过程中,出现什么舆情事件的了。 坎耶智商欠费发言或者威尔·史密斯冲上台抽人耳光这吊子事,广告代言商还能解约,经纪人没直接猝死,就算心理素质够强大的。 《小王子》将要上市还未上市关键点,突然就被网上一群人喷了。 即使伊莲娜女士在股东会上突然掏出一本《小王子》样书的事情,是顾为经完全不能控制的无妄之灾。 他也应该给树懒先生道一声歉。 “请您不要说对不起。” 树懒先生依旧很有修养的秒回了他的消息。 只不过树懒先生似乎有点迟疑。 明明对方显示就在线,还是犹豫了很久措辞,等到顾为经都快到家了才发来了第二条消息。 “不必理会《油画》杂志社的压力,我来想办法解决。就像之前所说,美好的艺术品自会发声——请您一定相信这句话的力量。” “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陪在您的身边。” 顾为经收到手机消息,从书包里拿出《小王子》的样书,看着扉页上的那句赠言。 以前他以为,树懒先生写下这句着名的艺术格言,只是由于对方也是《油画》杂志的订阅者的无心之举。 现在看到了伊莲娜小姐在油画杂志社股东会议上的发言录像。 顾为经有一种隐隐约约的联想。 没准树懒先生和《油画》杂志社的关系比他想象的要深。 很可能早在寄给他这本样书的时候,这位中年绅士就已经知道了什么。 —— 三月二十五日。 几乎是一晃,时间就到了。 短短几天时间,网上对于侦探猫和《小王子》的讨论不仅没有减弱,而且正有变得愈演愈烈的趋势。 Schostic所投放的精彩广告不止影响了酒井胜子一个人。 实际上, 360万美元的推广预算中,除了160万的花销投在了类似各地公交地铁站,英国、北美、加拿大等地的电视台上。 剩下的200万美元额度,全部变成了油管和TIKTOK上的网络推广。 Schostic的广告部门和谷歌等互联网公司有长期的合作协议,上百万美元的广告大合同下,CPM(每千次曝光播放量付费单价)成本能压缩到4美元左右。 200万美元足足能在公众面前将广告视频播放5亿次,比传统广告投放平台确实要物美价廉太多。 基本上这几天内在大数据模型算法眼中,任何后台行为与消费习惯能和出版社图书促销季以及《小王子》产生关联的视频网站用户,全都播放过了小王子的宣传片。 有的还不止一次。 Schostic集团这一次的广告宣传片的效果出奇的好。 哪怕很多人依旧习惯性选择跳过广告,还是有不少用户被吸引的认真从头到尾看完了30秒的视频。 那本让小女孩微笑的童话书到底是什么,这个哑谜勾动了无数人的好奇心。 连集团在亚马逊等电商上的促销连接,都被点击了接近上百万次。 “Schostic集团宣传片”这个相关关键词词条,在北美和欧洲一些地区的浏览器每日搜索量排进了前三百。 推特后台统计的热词甚至进入了前一百五。 童话书不是能占据头条的A级商业大片与明星八卦。 Schostic集团广告固然新颖,也和超级碗那类百万美元一秒钟的中场广告没有可比性。 能有这样的影响力。 连油管处理相关事务的工作人员看到每日的广告反馈率都被吓了一跳。 网友的眼光是雪亮的,人民群众中也不缺少福尔摩斯的出现。 很快就有同时观看了广告片和【油画杂志社股东决议】录像的人,敏锐的发现黑人小女孩手中童话封面与伊莲娜小姐口中Schostic集团即将推出的《小王子》样书。 从远处看上去观感完全一致。 破案了! 于是,这件事情迅速在各大艺术论坛上传播。 愿意关注这件事的人们,本来就是好奇心比较重的人。 他们不少人都在3月25日这一天打开了亚马逊上的Schostic出版公司的官方电商平台。 甚至连很多金融圈子的人士都刷新着手机。 未必要购买,他们至少打算要瞧一瞧,热度不停攀高的这本《小王子》的成色到底如何。 能被大师们集体批评,也是一种本事嘛! 这些人中就包含了英国皇家艺术学院服装设计系的大三学生凯莉。 “唉,凯莉,你就不应该拽着我来……” 圆脸的闺蜜惆怅的看着伦敦地铁窗外划过的漆黑的地下轨道,一脸遗憾忧怨的说道:“下午是柏林时装周的开幕仪式,校3号楼那里有个露天放映派对,有这时间挤地铁,就算不学习新的服装设计的灵感,我们配着薯条和啤酒,看看裸上身帅哥他不香嘛!” “好了。我保证你去了不会后悔,晚了我还怕买不到了呢。” 凯莉看了看手腕上的电子表,一脸期待的双手抱在脑后,对闺蜜说道:“没有亲眼见过,很难向你准确安利,那是一本多么完美的插画奇迹。” 自从参加了Schostic出版集团的市场调查会。 金发姑娘心中就牢牢记住了那本笔法,或者说“刀法”漂亮的不像人间之作的《小王子》插画。 什么是艺术? 这就是真正的艺术啊。 这版《小王子》凯莉说什么也是要买回家来收藏的。 参加完市场调查的每时每刻,她都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侦探猫这一整套插画完整的真容。 她懒得等亚马逊英国区缓慢的物流配送速度。 今天下午一点半,伦敦牛津街上的“水石”书店会举办《小王子》的签售会。 翻译作者查理·霍克将亲自出席到场。 凯莉准备直接去签售会现场买一本新版《小王子》捧回去慢慢读。 从学校出发前,凯莉还把自己同宿舍的闺蜜半拖半拽的也给拉走了。 “买不到了?哼,妞啊,上了个广告片确实很了不起,但是呀,你已经陷得连一点自己的基础判断力都没有啦。” 闺蜜看着坐在自己身前的舍友,哼了一声,恨铁不成钢用脚尖踢了踢她。 恰好此时。 地铁缓缓停下,窗外的电子宣传板上又浮现出了Schostic出版集团的宣传广告里凯莉的身影。 身为广告片上的两个主要人物之一。 凯莉也算过了一把明星的瘾。 这次复活节宣传片,可比那些在观看人数也就几万人的冷门电视台的冷门时间,出演了个小啤酒作坊的广告就自称是明星的七线演员们,曝光量大多了。 闺蜜也得小小的羡慕一下凯莉的好运。 世界摇滚之乡,娱乐泛滥的不列巅,谁还没有一个大明星梦呢? “凯莉,和姐妹说句实话,广告片里的镜头真的不是演的或者摆拍?” 闺蜜看了两秒大屏幕,低下头悄悄的压低声音问道。 她明知道有广告法在那里摆着,Schostic集团这种百亿美元的市值企业,不可能蠢到冒着被判“欺骗消费者”巨额罚款的风险弄虚作假。 闺蜜还是有点不能相信。 她可是看了股东会评议视频的。 《油画》杂志社的股东团里包含了目前英国最重磅最权威的美术奖项透纳水彩奖组委会的一位评委。 人家甚至还是她们所就读皇家艺术学院的副校长。 名副其实的英国美术界的国宝。 连这种人都给予了负面评价的作品,怎么可能蕴含着这种改变人心的力量呢? “如果你曾亲手拿起过侦探猫女士的作品,相信我,你也会被瞬间她的魔力所征服的。” 凯莉眼神中闪烁着回忆的光芒。 “可是《油画》……” “他们说的假话,就这样。”凯莉斩钉截铁的说到。 “妞,听我的话,这话你可别在学校里说。” 圆脸闺蜜吐了吐舌头,对凯莉比了个鬼脸。 艺术精神崇尚百花齐放,开放而自由,但和主流学术观点唱唱反调,也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 特立独行往往意味着孤立,甚至是隐性的霸凌。 直到凯莉和闺蜜沿着阴暗的长廊走到牛津街地铁站的地面上的时候,她们两个人还在为这个问题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咦?” 地面的阳光洒在闺蜜脸上,圆脸女孩轻轻眨了眨眼睛。 她意外的发现。 水石书店之前,到场准备参加签售会的读者比她想象的要多的多。 此时书店门前竟然已经排起了长龙。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七章 寂静 红色的双层巴士从凯莉的身前驶过,她隔着玻璃向街对面看去。 黑色外立面上挂着白色英文字母W招牌的水石书店前,已经聚集起了长长的队伍。 “人好多啊,这次的签售会竟然能聚集起这么多的读者?” 连早就对《小王子》期待感拉满的金发姑娘,都被眼前熙熙攘攘的场面吓了一大跳。 有句英伦谚语说。 传统的上流绅士的生活永远避不开三个牛津——牛津大学、牛津皮鞋、牛津街。 他们在世界上最悠久的学府牛津大学读书,穿最体面鞋头拥有雕花般精致的翼纹设计的牛津鞋出席正装宴会,周末陪太太在最繁华的商务街牛津街上购物。 凯莉面前的商业街就是英国代表性的购物街。 日不落帝国早已分崩瓦解。 但站在这条商业街上的行人,依然能感受到乔治·艾略特、柯南·道尔笔下的那抹属于老大帝国的残影。 建筑外立面上众神的雕像栩栩如生,挑高的楼顶雕着精致的花纹装饰,巨大的立柱被各种漂亮的浮雕所环绕,大型的格子窗户展台外,来自不同国家不同肤色的游客正在用各种语言彼此交谈。 新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的建筑艺术风情,交相辉映。 奢侈品品牌巴宝莉总店斜对面二十米,就是全英国最大的连锁书店水石书店(Waterstone's)的分店所在地。 牛津街是和巴黎第五大道、京城王府井齐名的顶级购物街,这种大小的店面出租出去,每年的租金保守估计都在八百万英镑以上。 用来开书店。 与其说是为了赚钱,不如说是水石书店想要彰显实力所打造出的一块的给来往游人看的实体招牌。 甚至曾有媒体拍到登基前的查理三世国王、贝克汉姆、大卫·鲍伊这些名流都会以普通的读者的身份,走入过这家书店的黑色招牌下的门脸。 传统中, 历来英国乃至全球英语区最重磅最受期待的图书作品,才能把作品的签售会开在这家水石书店之中。 论段位。 上一个在这里开签售会的童话文学作家是2022年布克奖的获奖提名作品《糖浆沃克》的作者艾伦·加纳,他是英国历史上最重要的童话写作者之一,刚刚以87岁的高龄打破了这项英语文学最高奖项的提名年龄世界记录。 再版的《小王子》毕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新书,还是有点不够资格。 好在奥斯本确实很给力。 他是想办法托了好多关系,才靠着集团人脉渠道,把《小王子》项目组第一场有重要纪念意义的签售会安排到了牛津街上。 无论是销量成功还是失败,这场签售会的成果都会被成倍的放大。 算是他的权限范围内,送给此时备受压力的安娜一个小礼物。 紧闭的深色的玻璃店门里。 穿着书店制服的工作人员悬挂着彩带,准备着给参加签售会的读者们的小纪念品以及宣传海报。 为了下午给英伦着名学者、翻译家霍克院长举办读者见面会和签售仪式。 早就中午的时候, 牛津街水石书店就短暂的关闭了店门,开始布置场馆。 等到签售会开始前5分钟,才会重新安排外面的读者入场。 凯莉和闺蜜来到的时候,店铺门前的队伍保守估计也有上百个人了。 队伍一直都从水石书店黑色的招牌下排到了隔壁爱马仕的店面之前。 大家议论纷纷的像是在开派对一样。 “我说什么来着!现在还不到一点十分,就已经聚集起了这么多人了。来晚了的话,搞不好真的就参加不了侦探猫的新书发布会了。” 凯莉庆幸的吐了一口气,急忙拉着闺蜜在人群的最末尾排好队。 “是圣·艾克絮佩里的书,签售的是翻译家查理·霍克。论这本书的重要性,侦探猫这种插画作者只能排到第三位。光凭她,可没资格在牛津街开读者会。” 闺蜜在一边更正。 “不一样,其他书也就罢了,《小王子》是一本从诞生那刻就图文并茂的童话。连圣·艾克絮佩里本人都对外界表态认为,插画和文字在这本书的内容中同样重要。” 闺蜜撅了撅嘴,这次没有找出话来反驳。 她非常困惑的看着四周的人群。 就算是顶级购物街,这里的人也比她所预计的多了两倍以上。 牛津街店铺上排队抢购的场景毫不稀奇,天天都在发生。 村上隆与LV的联名包发售的时候,光是队伍就被各种黄牛代购熬夜排到了两百米长。 稀奇的是这里可是书店! 不是卖包包、鞋子、化妆品、香水的地方。 啥时候人们开始对知识这么热衷了? 闺蜜看见不仅有专业的记者在对排队的人群拍照。 甚至最前方还有两个英剧里很常见的那种穿着绿色反光背景,头戴印着银色警徽样式高筒头盔的女警察从巡逻的特种车辆下来,站在了水石书店旁边。 Bckliveatters游行运动兴起以后,伦敦警署在2021年的出台新规定,为了防止0元购或者抢劫骚乱波及到牛津街的正常运作。 一旦在交通摄像头里发现商业街上有人群聚集规模超过一定限度,就会有街上的巡警赶来协助维持秩序。 警力有限,这可是最热门的店铺才有的待遇! “这些警署的警察们,执行命令全都是死脑筋。真有人来搞零元购,放着隔壁的爱马仕、巴宝莉不抢,过来抢书店的童话书?抢回去干嘛,自己看看培养文学修养?” 闺蜜想象着一群小贼洗劫了书店回去一人分一沓看的场景,不由得把自己都逗笑了。 她嘟囔了两句:“要我说,别看这里人多,搞不好都是出版社雇过来的托,撑场面的。要是牛津街上的签售会无人问津就太难堪了。那些出版集团为了营销,无所不用其及的!” 可能是因为生气,好好的喝啤酒看帅哥的机会被凯莉搅和了。 也可能是心底最深处,对于舍友莫名其妙的上了一次大广告,产生的不能说出来的复杂嫉妒。 圆脸闺蜜就是有几分对于那位侦探猫的不爽和成见。 凯莉笑了笑。 “喂,姐妹,你也是来买《小王子》的嘛?”她拍了拍前方穿格子衬裙,带着粉色耳坠,看上去就很文艺青年的女孩。 女孩点点头。 “我是查理·霍克先生的忠实读者。他是非常伟大的翻译大师,之前的《巴黎圣母院》和《三个火枪手》两本法语着作,霍克翻译的都很经典。这次他要举办签售会,所以我就跑过来了。” “原来这里是《小王子》的签售会?” 旁边另一个手端星巴克,背着书包,程序员打扮的黑人小伙听见凯莉的询问,惊讶的抬了一下眉毛。 “您居然不知道嘛?不买书干啥来的。”闺蜜狐疑的询问。 “我是今天第一次和朋友来伦敦牛津街闲逛的皇家霍洛威大学的留学生,回郊区校院火车晚上才出发,奢侈品我也买不起,看见大家都在一家书店前排队,反正我也没事干。所以也就在这里排排队喽。” 小伙很自来熟的也笑着说道,“新版《小王子》,我好像这两天约莫在网上看到这个消息过。” “不过买书就算了。大概我只是看看不会掏钱的。我不是文艺爱好者。你们英国图书好贵啊,光是教材费都快要让我吃不上饭了。” 凯莉朝闺蜜摊开手,露出“你看吧”的灿烂的笑容。 牛津街一年各种游客人数加上去接近半个亿的人次,什么人都能碰上。 然而这种真实的回答,听上去就肯定不是什么雇的托儿。 “一个不会买书,另一个是为了霍克院长而来的读者,都和你心心念念的侦探猫没有半个便士的关系。” 闺蜜“切”了一声。 她看不惯凯莉那种“我家侦探猫真是好厉害”的白痴表情。 得意什么, 你这个小妞又分不到一文钱。 “我参加了新版《小王子》前期的市场调研会,我只能说这次的插画配图棒极了。那位侦探猫画出了我目前见过的最优秀的插画之一,你们一定会喜欢的。” 侦探猫看上去有变成插画爱好者凯莉心中的全新偶像爱豆的趋势。 “平装版只要一份炸鱼和薯条的钱,精装版也只是一份12寸披萨的价格,相信我,买下来绝对会让您觉得物超所值。”她不厌其烦的替人家非洲大姐姐给其它排队的读者打着广告。 “我其实更希望能买到霍克院长与圣·艾克絮佩里亲笔配图的版本,那才是最原汁原味的符合故事感觉的图片,后补的画的再好都缺失了意境。更不必说,侦探猫只是一个被人非议网红插画师而已。” 文艺女青年很有主见的摇头:“可惜,原着的插画版权在Schostic集团的主要竞争对手汤森斯曼出版社那里,它们拿不到。” 黑人小伙只是咧着嘴一呲白的发亮的牙齿:“我不懂插画,倒是曾经抢购过一件潮牌阿米答的创意绘画T恤。好像画师也是个非常有名的艺术师。不过穿上去和AJ或者椰子没有任何不同。如果真有的选的话,我绝对会挑12寸披萨。童话书是小孩子读的东西,披萨却能让我快乐一整天的。” “那是你们还没有亲眼看过侦探猫的作品,侦探猫和范多恩的作品风格完全不一样。” 凯莉固执的摇摇头:“只要不是过于迟钝的人,都会被那种美好的感觉所感染。。” 金发姑娘很有神棍气质的看了身边欲言又止似乎忍不住要吐槽些什么的闺蜜一眼。 “你也一样。玛卡,当你走进书店的,看见侦探猫笔下的小王子摆放在货架上的那一刻,你一定会忍不住拥有它的。” 凯莉语气似是一位正在下达预言的先知。 “说的言之凿凿,它又不是大麻叶子,还能让你看了就忘不了了?” 闺蜜玛卡才不信呢! 她抽了抽鼻子:“要是我没买书的冲动。这学期我们小组作业里服装打板及裁剪的手工活,凯莉你都包圆了敢不敢?” 服装设计系也是艺术生。 然而课程作业除了需要美术设计和绘画功底,经常需要自己在缝纫机前穿针引线。 这些苦活累活也被皇家艺术学院的人戏称为“缝补匠”的工作。 “要是你想买呢?就由你干了。” 玛卡半是好气,半是好笑。 “想买?要是那个侦探猫真有这么大诱惑,姐姐我不仅都做了,而且嗯——” 她的随口在凯莉身边小声说道:“哼,而且老娘到下个月末都不跟男朋友上床了。” 女孩子闺蜜们在一起的时候,污起来男生都受不了。 开个荤笑话黄段子,也是信手而来的事情。 玛卡能说出这种保证,说明她也是认真起来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哦。” 凯莉捏捏玛卡的圆脸,露出了促狭而又同情的神秘笑容。 玛卡鼓起腮帮子就要反唇相讥的斗嘴。 这个时候,她忽然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 咦? 她侧过头,踮起脚尖向着前方望去。 玛卡隐约觉得,人群前方气氛忽然开始变得奇怪起来,似乎……突然变得安静了下来。 几秒钟后,她就发现那不是她的错觉。 书店门前的队伍是人们自发排起来的,原本就闹烘烘的有点乱。 大家都在等待中无聊的闲谈,吃着街边小摊卖的热狗,喧闹纷纷。 突然之间,就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喧闹的人声就这么消失了。 玛卡能听间远方一家百货商场前的DJ音乐,能看见不远处的牛津街上其他区域的人们依然在熙熙攘攘,谈笑不休。 有情侣在吵架,有拿着氢气球的小朋友在奔跑笑闹,最远处的广场上还有阿三小哥在边吆喝边向围观的游人表演着印度飞饼。 牛津街一切都很正常。 只有水石书店四周,突然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从整片繁华的商业街上切割开来。 从队伍的最前方开始,那种寂静的感觉不断的绵延向后传染。 “真奇……” 玛卡话说出一半,突然停顿住。 园脸女孩看见,水石书店里有工作人员,拿着支架式的宣传海报,从书店的门口走了出来。 那是一张——她一时间无法形容的作品。 知道在这里断章大家看不爽,不好意思。 但今天真的是生死时速的码出来。 简单改完错字的现在,离12点就剩下了100多秒钟。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八章 震撼与销售目标 海报尺寸比普通人略高,是高约两米,宽约一半的大型宣传页。 由聚乙烯树脂印刷。 树脂不是多么高端的印刷材料,因为油墨的附着力和光线的折射率的不同。树脂上打印出的宣传海报色泽与原本电脑里工程文件的色号有一定色差。 它在印刷过程中,也有少量很难矫正的偏色。 树脂的优点是胜在方便,印刷的成本很低。 打印出来后根据不同的需求,既可以放在电影院橱窗玻璃框里当做电影的上市预告。 也可以像现在水石书店的工作人员这样,在后面用背胶在铝合金支架上固定好,放在外面的马路边当作宣发招牌。 所以在印刷行业内使用的很广泛。 水石书店的工作人员将好几个海报招牌立起来叠放在小拖车之上,沿着店铺外排队等待的人群的线路。 隔个几米就会放一个。 工作人员准备了琳琅满目的各种海报。 有用花体字母写着【Schostic集团《小王子》新书上市/签售会】的招牌。有坐在桌子后双手交叉踮在下巴底下正在沉思的翻译家霍克的大头照和他的个人资料介绍。还有签售会流程注意事项之类的内容。 这些都不重要。 真正让人群产生静默魔力的,是放在小推车最里侧那张对着队伍的宣传海报。 一张放大的《小王子》的书本封面。 金色的沙漠在黑色的夜幕下缓缓展开,小男孩侧身坐在沙丘的顶端,仰望着寂寥空灵的星空。 银纱一样的薄薄的晚雾轻柔的覆盖在小王子身前。 朦胧神秘似是流动的水银。 这张卓越的画面表现力……真的是人可以画出来的么? 工具, 竟然还只是一柄坚硬的油画刀? 圆脸闺蜜玛卡突然觉得,自己以前是不是对以粗糙业余着称的画刀画有什么误解。 玛卡仿佛能感受到那种带着丝丝凉意,丝丝湿气的雾霾从宣传海报中溢出,吹拂在她的面孔之上。 她忍不住轻轻捂住脸。 太不可思议了! 沙海,星空,迷蒙的雾气,孤独的王子…… 海报上的景色像是一块深色背景上的亮色浮雕,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压缩式的立体感。 “这种显色效果,应该是立体的拼色技法,可能类似马奈在创作作品《奥林皮克》时使用的那种手法,通过外部压力使颜料成为有层次的扁平状态,只有这样才不会在反复涂抹厚颜料的过程中,影响到人物的深度和真实感。” 玛卡心中再对侦探猫有成见,她也是皇家艺术学院的顶尖科班的艺术生。 美术鉴赏的修养,不自觉得开始让她解析这幅看上去有点难以理解的作品。 越是科班出身。 玛卡越是觉得无法相信眼前的插画展现出的水准。 从小学习绘图,在印象风格画家中都以技法精妙高超闻名的油画大师马奈,用极为精细的笔触才一点点的调出来的颜料风格。 有人用一支坚硬的油画刀就细腻的表现了出来。 这是开玩笑的吧! 仔细想想,在浓缩奶油一样的膏状颜料上做雕塑和镌刻。 这种只有画刀画才能表达出来的独特感觉,放在这里简直再适合不过了。 不仅如此。 这幅画的奥秘绝绝对对不仅如此。 可玛卡已经难以继续分析下去了。 她对于画刀画技法的知识储备,不足以让玛卡这么细致的拆分阅读出这幅画的深层信息。 她只是在有一种宏观上的整体感觉。 似乎插画师不仅在向观众们表达画卷表面绘画出来东西,还在表达着一种独特的诉说感。 油画刀笼罩住了没有边际的空间和时间。 侦探猫——她不是在画画,而是如翡翠商人观察打磨原石一样,用油画刀切出了这一方宇宙的小小切片。 这张宣传海报就是读者们观察圣·艾克絮佩里笔下童话宇宙的切口天窗。 宣传海报上。 小王子与天边闪烁着的极星之间间隔的短短的一英尺距离,不是二维的油墨涂料,而是一个真实的宇宙。 有无数光年的星空,悬浮着的宇宙尘埃,燃烧的恒星,死寂的黑洞,日月星辰潮起潮落,却又被一个深沉的眼神所全部填满。 玛卡的思绪跟随着那个眼神。 飘飞万里。 圆脸闺蜜安静闭上了嘴巴,目光接触的那一刹那,她甚至忘了自己刚刚原本说的话是什么。 没有批评。 没有攻击。 玛卡连一丝想要发表评论的欲望都没有。 她只想静静的以宁静的姿态,欣赏这幅宁静的插画。 时间流逝都在这一刻放缓了。 如果此时此刻顾为经就站在牛津街这里。 他一定会对“美丽本身就是一种力量”这句话和传奇级技能的功效有一个更加深刻的新认识。 据意大利小报夸张的说辞,当年奥黛丽·赫本第一次被化妆师打扮好走进罗马假日的片场的时候,全场的男人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生物都被赫本小姐充满古典气质的美丽所震慑的忘记了呼吸,连窗外的麻雀都停止了鸣叫。 宛若这个场景的昨日重现。 3月25日,午后的伦敦,出现了那么一个短暂的瞬间。 整条牛津街水石书店区域四周的每一个人都在无声凝望着小推车上的插画。 连马路边拎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路过的家庭购物团,无意间望见水石书店手推车上的宣传画,都突然扭着脖子,中断了交谈。 像是在上演默片的现场。 不列颠的人们自诩绅士,他们骨子里依旧埋藏着类似足球流氓的好动基因。 约翰牛们该闹腾的时候,不比他们的美国亲戚安静多少。议会里上演过全武行,连前不久查尔理三世加冕典礼这种严肃场合。 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外都喧哗声震天。 而这里——可是英国最喧闹的商业街! 想要让这里的人都宁静下来,连出动防暴警察都td做不到。 但一幅插画海报居然做到了! 虽然那只是转瞬即逝的一个刹那,连采访的记者都被《小王子》的宣传海报完全吸引了心神,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但它真的做到了。 艺术比强权更能润化人心,这个真理再一次得到了验证。 “嘿!” 前排黑人小伙被插画吸引的太过入迷。 手中的星巴克热饮一个没拿稳洒在了小腿的裤子上,烫的他不停的跺脚。 他的抱怨声,如锤子敲碎玻璃般,打碎了四周结界一样的奇怪氛围。 众人这才从刚刚那种莫名的安静中抽身。 随着心绪一断,不少人终于才能将视线从《小王子》的插画海报上移开。 他们都有些无法准确言说的感觉。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哇哦,我喜欢它。Aazg,Unbelievable……” 小伙的腿明明被烫着了,可是黑人小哥眼睛依然盯着前面的宣传页。 他厚厚的嘴唇里天女散花般的喷吐着各种感叹词,像是一首快节奏的说唱。 “好奇怪啊,好奇怪……” 粉色耳环的文艺女青年也盯着宣传海报,皱着眉头体悟着这份插画带来的冲击,嘴里小声的念叨。 文艺女青年觉得。 这张封面配图,感觉非常特别。 明明距离法国作家创作这部童话作品的年代,已经大半个世纪过去了。 一幅后补的插画, 却给她一种和小王子童稚迷离的文字气质配合的相得益彰的观感。 就像它和自己以前读过的《小王子》是天造地设的原配一对。 不对, 何止是配合的好那么简单。 “这张宣传封面……我竟然真的感觉好像比圣·艾克絮佩里原版插画还要贴合作品的感觉,难以置信。” 凯莉轻声说出了文艺女孩的心声:“望见这幅画,就好像在一秒钟内又读了一遍《小王子》,看着万千星河在眼前流淌而过。” “真是醉人。” 她眼里充满着喜爱。 “喂,朋友。签售会的纪念礼物里,有这张插画海报可供选择么?” 水石书店的工作人员把《小王子》的封面海报从小拖车上拿下来,就放在了凯莉和她的闺蜜身前几米远的地方。 见到这一幕,凯莉便急忙问道。 凯莉是插画爱好者兼业余插画师,平常收集过各种各样的插画海报,不乏一些很难得的插画作品。 目前最酷的一张插画海报收藏,是纽约插画师德鲁·斯图克为2001年蜘蛛侠大电影绘画的电影海报。 德鲁·斯图克在插画界的地位比维尔莱茵还要更老资格的一线艺术家。那张电影海报里蜘蛛侠在双子塔间织网的形象在同年911恐袭后成为了孤品。 同好交流会上曾有人出220英镑想要购买,凯莉都没有舍得卖。 看到这幅海报第一瞬间。 金发姑娘就知道,自己最喜欢的海报收藏品名字,要发生更换了。 “抱歉,纪念礼品应该是一支印着玫瑰花的小书签,总共有200份。” 工作人员看了一眼店铺门前长长的队伍正在拍照的记者,讶异的挠了挠头发。“按现在排队的人数来看,大概率只能先到先得了。” “活久见啊。” 工作人员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这次等待的顾客人数比店员们想象的要多。 也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牛津街上的水石书店外号叫做“名人书店”。 在这里上班,每天都可能遇到各式各样的名人名作家,连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都有好几位在这里开过签售座谈会。 堪称图书领域的奥林匹斯圣山。 比这大的多的场面,他也曾经见过。 出版行业里,作家的影响力有限,每家书店的容纳量也有限。 按照英国出版界大家的共识,通常一场图书签售会能有200位读者参加并购买,就算大卖。 小作者卖出三、四十本乃至更少的尴尬场面也时有发生。 只是在牛津街的水石书店,首日签售会圆满成功的认定标准比其他分店要翻一倍是至少的。 考虑到全英的水石分店分布数量和过去销量统计模型所总结出来的经验。 一般的图书新上市。 在牛津街书店的签售会上现场卖出多少册书,把这个销量后面加一个0,大概率就可以粗略的估算一下这本书算上电商平台的全英总出货量。 也就是说如果这里的首日签售会卖书了两百本书。这本书的整个英伦三岛的全天销量就是大约两千本。 艾伦·加纳的《糖浆沃克》在牛津街上的签售会上卖了497本书,全英的首日销量是5321册,首周销量是1.5万册,位列那时的月亮报的图书周销量排行榜第六。 2022年《糖浆沃克》的年销量大约26万册。 在童书中属于很不错的,而在能在牛津街开首日签售会的图书作品历史销售记录里,也就算是个能勉强及格的水准。 按照这种估算模式, 新版《小王子》的今天的签售会的销售量到达400册以上,才也许能达到董事会制定的年销量30万册的目标。 基本上所有的超级畅销书,在水石书店的首日销量都超过了一千册。 历史第一的销量记录是在十五年前由Schostic集团的持续至今的当家摇钱树《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创造。 卖了3200本,J·k罗琳甚至签到天黑,也只来得及签其中的一小半。英国的首日销量530万本,美国首日销量670万本。第一天就卖了1200万册,比无数大文豪一辈子卖出的书加起来的书还要多。 这种怪物级的销量只看书店有多少本存货现货,就能卖出多少本书来。 能够给出版社带来这样收益的创作者,值得Schostic集团董事会全体跪下去叫祖宗。 不是《小王子》和侦探猫能够碰瓷的。 按奥斯本预计,今天签售会能卖出600册书,首日销量在五千册以上,就不枉他这么费心的忙前忙后了,董事会也会对这个成绩大体上满意。 真正让工作人员也惊讶不已的是刚刚的所有面前的观众一起发呆的场面。 是他工作了十几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一幅插画产生了这样离谱的效果。 他这样的书店员工看见一本本《小王子》童话书的时候,也顿时被封面插画奇妙的视觉沟通感给震撼到。 然则, 目之所及全都是一本本码放起来《小王子》。 几秒钟冲击感之后,他也就习惯了许多。 拿出来展现给人群之后,效果就已经不仅仅是震撼可以形容的。 完全像是巫术一样! 隔壁巴宝莉的新品发步会没有做到。 《糖浆沃克》没有做到。 连传奇的《哈利·波特》,也没有做到。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九章 你好,小王子 在书店工作久了的职工。 都不会低估一幅好的宣传画对图书销量的影响。 只看封皮样子挑书的读者比例,比大多数人想象的还要多。 电子泛滥的时代里,依旧愿意在实体书店买书,阅读纸制书籍的人,心中都对书本有一种收藏式的情怀。 他们买书不仅是在买文字,也是在买一件心爱的藏品。 尤其是在书店没有目的闲逛的,喝咖啡,发INS展示小资生活情调的时候。那些文青男女手边一本足够漂亮可爱的书籍更是必不可少的摆件。 甚至水石书店的展柜里,专门就喜欢在显眼的位置摆上两本封面足够漂亮的图书。 文字质量粗糙,是个谁都没听说过的冷门作家的处女作,或者是非常晦涩的纯意识流或者有关灵修的书籍也没关系。 只要封面画够有格调和意境。 每周总是能卖出几本的。 一年下来,零零总总也能卖出不老少。 在图书圈,这些书本就属于靠“颜值”吃饭的那类。 “或许这本《小王子》的长期销量,比很多人想象的都要高呢!”工作人员脑海里冒出了这个念头。 “不过小姐,若是你愿意等到下午签售会结束的话,就可以把这张海报拿走。”他转过脸望着凯莉,随意的耸耸肩:“反正水石书店留着它,也需要处理掉的。” “那就谢谢啦。” 凯莉满意的点点头。 她侧头调笑了一句闺蜜:“玛卡,就准备和男朋友过一个月的柏拉图式恋爱吧。” “画的也许是还可以,要这就说能打动姐姐,倒也没有那么好。” 玛卡嘴硬的哼哼了一声。 她不得不说,侦探猫的封面插画效果,真的有一点出乎自己的预料。 可这个约定从最开始,玛卡她就立于不败之地。 有没有买书的冲动,还不是自己说的算——一本童话书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嘛! 老娘说不买就不买。 玛卡傲骄的偏过头,将视线从那幅古怪的宣传海报上移开。 “觉得漂亮是因为你的审美修养能力不行,世界上真正有水准的艺术评论家们,都觉得侦探猫的作品很拙劣。” 她悄悄的在心中默念这句话。 为了强化着内心的信念,玛卡甚至拿出了手机,输入了这个网址。 这是个教授推荐她们关注的收集艺术咨询的门户类网站。 本身不生产任何艺术评论,但会收集各种主流报刊上的新闻链接和内容摘要,方便观众阅读相关信息。 玛卡输入了“侦探猫”这个名字。 立刻就有大量相关的艺术报道,从屏幕上浮现了出来。 【为什么说新版《小王子》是一部注定失败的作品:放弃原着插画,是Schostic集团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艺术空间》 【非主流的“艺术投机者”?网红插画师侦探猫的奇妙成名之路】——《伦敦美术对对碰》 【“从互联网噱头到商业炒作,这场由不专业的艺术评论家和三流画师引发的闹剧,到了该画上休止符的时候了”】——《月亮报》对德容·范多恩的最新采访。 【画刀画是什么,详解它真的是一种艺术形式么……】 …… 这些新闻报纸中,但凡提到侦探猫的名字,超过90%的媒体都是一水儿的负面观点。 很奇怪。 看上去,每一家艺术评论媒体都迫不及待的想要在上市前,就用笔去撕烂《小王子》和它的插画作者。 有些做出评论的媒体可以理解。 过去半个世纪,《小王子》总年均出货量几乎就没有低于小一百万本的时候。Schostic集团的老对手汤森斯曼控制的报纸喉舌,自然要对试图从这只现金奶牛里分一杯羹的竞争对手冷嘲热讽。 而《月亮报》和范多恩对侦探猫从来都是嗤之以鼻,抓住这个时间点跳出来上上眼药也很正常。 只是《艺术空间》、《伦敦美术对对碰》、还有《文艺星期日》这些报纸。 它们都是很受读者好评的老资格艺术评论媒体。 通常来说, 这些报刊的笔者再讨厌一个画家,也不太愿意在真的见到对方的画作之前,就发表这么言辞激烈的观点鲜明的评论文章。 这会显得它们似乎不够专业,看上去过于有主观偏见。 万一出现小概率的打脸事件,被竞争的媒体抓住攻击,可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能形成这样的舆论风潮,更多的是《油画》杂志社股东们的影响力。 艺术圈子是一张由人脉所编织而成的大蜘蛛网。 《油画》杂志社的股东们就是网络中央的大蜘蛛。 他们的徒子徒孙,门人故旧,遍布整个艺术评论体系。 股东们可以过一根根蛛丝将自己的理念从内到外传达出去,将对侦探猫的负面的预期提前植入每一个关注艺术领域的爱好者和收藏家的心中。 所以布朗爵士也在一些艺术家的闲谈中,有个“美术教皇”的外号。 他是缪斯女神在人世间的代言人。 油画杂志的大股东们则是他手下的红衣主教团。 《艺术空间》、《伦敦美术对对碰》这些下层杂志,则是以人脉为桥梁纽带的各个小的教会司铎。 或许它们每一家艺术媒体内心最深处,都有想要取《油画》杂志而代之的野望,但大体上扯旗唱反调的勇气是没有的。 别的不说。 光被《油画》杂志天天逮着骂艺术眼光不佳,是迎合中东买家、石油暴发户们搞艺术投机的媚俗杂志。 这就足以让这些报刊在收藏家心目中的信用全部破产。 布朗爵士就是有这样的影响力,能用自己的意志让一些原本持谨慎观望的艺术杂志也放下气节,对侦探猫以及背后的安娜形成统一论调的口诛笔伐。 这些杂志也不在乎什么竞争对手来挑错了。 反正你在骂,你的竞争对手也在骂,怕什么翻船呢? 类似《艺术空间》和《文艺星期日》就都是主要读者群体同在英伦三岛的竞争报刊,彼此往日多有摩擦。他们过去在先锋艺术、达达主义,潮流玩具这些观念上,都是针锋相对互相看不顺眼的媒体。 但在侦探猫的问题上,口吻则保留了高度的一致性。 倒是《油画》杂志本身,竟然在这个问题上保持了沉默。 除了股东会决议的录像以外,日常的正刊一个字都没有提及与侦探猫有关的内容。 沉默是最高级的轻蔑。 “哦,侦探猫,我本人其实挺欣赏她的,谁没有追求自己业余爱好的权利呢?只是她被不合适的人在不合适的时间点推上了不合适的高度。仅此而已,并非个人恩怨。” 前几天,在克鲁格兄弟银行的股权代表奥勒·克鲁格正式取代伊莲娜小姐,成为《油画》杂志的执行董事的欢迎仪式上。 布朗爵士对提及这个问题的记者这么说道:“我们是一家权威的严肃媒体杂志。很遗憾,网络画手的水准不在我们正常工作的讨论范畴之内。” 与被侦探猫搞得鬼迷心窍的舍友不同。 玛卡的性格中就有敬畏权威的那一面。 平常课业设计服装的时候,她都会花很长的时间研究香奈儿、路易威登这些高奢品牌设计师今年的艺术语言,并再亦步亦趋的把它们在自己的设计中表现出来。 艺术评论大家在玛卡心中很有分量。 从看见媒体文章的第一瞬间,她就是这些论调的忠实拥护者。 每次和凯莉争辩批判侦探猫,玛卡都能觉的好像有无数前辈大师站在自己的身后,和她一同发声。 此时阅读着这些文字。 渐渐的,侦探猫那幅古怪插画,在她心中刚刚营造出的魅惑吸引力,就又被她驱逐出了心中。 “拜托,我可是个皇家艺术学院的学生,我才不要像那些没品味的山炮一样,把什么网络插画手的作品买回家去摆在书架里,一点格调都没有!” 玛卡用力的撇嘴。 她这次说话的声音有点大,其实不是嘟囔给闺蜜凯莉听的,而是说给莫名有些动摇的自己听的。 看到那张宣传画报的时候,真的有一刻,她有点喜欢上了这幅画刀画。 见鬼! 玛卡很生气自己的艺术品位竟然和大师们,差了有这么远。 “签售会差不多开始了。” 工作人员将所有的广告招牌都放置好。 他看了下时间,走回去摘掉了水石书店门前“暂停营业”的招牌。 观众们开始慢慢的涌入。 玛卡一声不吭的跟着凯莉走到了书店的大门前。 站在店铺写着【Waterstone's】的黑色招牌下,即将踏入黑色玻璃门前的那刻。女孩不由自主的还是回头望了一眼远方那只侧对着人群的广告插画。 再次看上去,它依旧很美。 恰好马路对面一个举着氢气球的小学生指着宣传画说了些什么,然后就拉着父亲一起朝书店走了过来。 这一幕落在了玛卡眼中。 玛卡的心中第一次对于艺术评论家们的权威观点,产生了一丝丝难以控制的动摇。 “这幅画……真的艺术造诣非常低,拥有说不清的缺点,只是因为我的艺术修养不够,所以才看不出来么?” “至少,也没有那些媒体所说的那么糟吧。” 产生这样吸引力的插画作品还不够优秀。 那么, 她以前所见过的其它插画师的作品,又算的了什么?—— 凯莉从门口处的工作人员的手中拿到了一张购买意愿调查卡,就迫不及待的走入了正厅。 书店已经被打扮的焕然一新。 牛津街水石书店的店铺面积不小。 它们承接各种新书签售会的经验又非常丰富,此时在工作人员的精心布置之下,立刻像是走入了《小王子》的童话世界。 直径一米看上去像是个圆形奶酪的橘红色星球从头顶的天画板上垂下,这是小王子的家乡天文学代号为B612号小行星模型。 模型的表面有巧克力色的火山突起。 旁边的展示橱窗里,放着一支当年圣·艾克絮佩里在二战时期驾驶水上侦察机所使用的有深色皮革绑带的飞行眼镜和属于他的钢笔。 还有一只50厘米高,手中抱着长在玻璃防风罩里的玫瑰花的小王子工艺蜡像。 射灯光照下,小王子蜡像玩偶的样子栩栩如生。 连四周承重立柱上的墙纸,都被更换成了玫瑰花的主体。 最吸引凯莉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四周的放着图书的展柜。 水石书店里有专门的分区,从最外面的畅销作作品区、儿童区、科幻区,到内侧的情感读物区……应有尽有。 由于今天是《小王子》的首日签售会。 所以工作人员昨天就撤掉了书店最里侧,摆放着拥有前凸后翘暴露女郎等黄暴封面的R18+限制级作品区这个和童话主题不太搭的区域。 并在门边摆放了四个全是《小王子》实体书的大展柜。 一本本崭新的《小王子》封面对外的整齐码放在书架上,书页之间还残存着刚刚从印刷厂的流水线上滚出来的油墨香气。 这里足足有280套平装版的《小王子》,以及70套印刷纸张更厚,拥有坚硬书皮的精装版《小王子》,供参加签售会的读者们一进门时就能放便的拿到。 凯莉迫不及待的随手捧了一本书在手里。 嚯! 金发姑娘突然扭了扭脖子,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OMG。” 她和《小王子》封面上的插画里小王子对视的瞬间,如同出现了幻觉。 金色沙丘顶端坐着的那位小人儿,好像眨了一下眼睛! 凯莉也用力的同样眨了眨自己的眼皮。 这次,插画还是那幅静止的插画。 四维空间无法打破,小王子也没有真的活过来。 可是她视野中那种仿佛小王子随时都要真的从画面里走出来的感觉,没有一同退散。 真的实在是太生动了! 凯莉低下头,情不自禁的朝封面画里的人物,打了一声招呼。 “Hello,小王子阁下。” 在出版社的模拟市场调查中,凯莉就见过了这张《小王子》的外皮封面。 她更多的期待点本来都集中在书籍内的其他插画作品上。 此时此刻,把实体书拿在手里。 她忽的觉得,眼前的画作和自己之前看到过的装订在白文本的相片。 看上去一样又不太一样! 再过几天回家,应该更新就好了。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章 签售会大火 侦探猫女士真是把油画刀玩出了花来。 凯莉以为她之前所见过的教科书般的画刀画绘画方式,已然是想象中这种技法的所能达到的极限了。 现在, 百尺竿头, 更进一步。 这张画里被侦探猫注入了一股勃勃的生气。小王子童话里的一切景物,都融入了色彩缤纷的颜料中。 画家笔下每一缕巧妙的刀触,每一层色彩的叠加,都往插画中撒下了与真实世界联通的种子。 随着读者们的目光凝视而不断生发。 画面的沟通感是最顶级艺术大师作品的专利,还得是极少数的精品。 连达芬奇、拉菲尔,米开朗基罗存世的作品真迹中,能和观众产生足够互动感觉的画作,也不足十之二三。 古往今来,整个意大利有哪位画家谁能在宗教作品中,为耶和华,圣母玛利亚的彰显神迹的画像中注入生气。 他就会立刻成为整个教皇国眼里最闪亮的崽。 “这封面设计的真巧妙,保留了圣·艾克絮佩新原本的构图,又用油画刀注入了新的风情,1+1大于2啊。” “妈妈妈妈,这本童话书制作的好精美。” “真好看,不管外面的评论怎么说,我觉得这套插画的制作水准还是不错的,比汤森斯曼的版本强。老实说,我一直都觉得原作者的那些儿童简笔画显得有点冒傻气。” “神乎其技。” “……” 不停的有走进书店的顾客,从门口的货架上拿起童话书。 从最开始的寂静,到惊讶,再到此时的震撼。 走入书店的人群无数议论之声越来越响,所有手里拿到《小王子》实体书的人,都在情不自禁的对周边同伴发表着意见。 赞扬的声音不绝于耳。 有些评论还相当的专业。 愿意跑到牛津街来参加首日签售会的读者群体,类似那位皇家霍洛威大学的黑人留学生一样无意间凑热闹的,终究只是少数。 绝大多数人本来就是圣·艾克絮佩里或者翻译家查理·霍克的粉丝。 很多人都对《小王子》的文字剧情非常熟悉。 一幅插画到底和名着搭配的好不好,符不符合整部作品的气质。 随便看两眼,每个人的内心都能告诉他们答案。 “大家请不要堵在门口,注意,注意。参加签售会的读者朋友们,请走到里侧的阅览厅,本书的译者牛津大学的查理·霍克先生已经在这边准备开始宣讲了。” 工作人员指引顾客的广播声响起。 水石书店里面有一个面积不小的阅读厅,地毯上摆放着很多宜家风格的浅色豆包沙发。 最前方的讲台上霍克院长,手边放着签名用的钢笔和一本新版《小王子》的图书,低头望着文件夹里的讲稿。 和明星带货不同, 签售会不会一上来就嚷嚷着签名卖书。 这显得铜臭味道太重,没有文人情怀。 霍克院长会先进行个小小的宣讲,聊一些自己翻译这本作品的时心得体会啥的,和读者进行一些交流沟通。 时间不会太长,大约二十分钟。 凯莉找了一个角落处的沙发安静的坐下,她环顾了一圈四周。 牛津街水石书店给顾客读书喝咖啡的区域比普通书店大了一大圈子。 快和一个小的街梯教室差不多大小。 才过几分钟左右的时间,能够容纳不少人的阅读厅,已然被涌入书店的顾客们填充的满满当当,连后面的缝隙中都站着围观的群众。 人真的好多啊。 凯莉吐了吐舌头。 人群坐的差不多了,讲台上的霍克院长就拿出了讲稿,开始了发言。 “咳咳,感谢大家愿意参加这一次的签售会。读者朋友们大概对我并不陌生,《小王子》也不用过多的介绍了。我知道在前几天在图书上市的过程中出现了些不算愉快的小插曲。但能够翻译出版这本总销量超过一亿册的世界名着……” 凯莉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位德高望重的翻译家身上。 有个座位坐,随便听了几耳朵之后。 金发姑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就在怦怦的心跳声中,翻开了心心念念很久的《小王子》书本。 【我六岁那年,在一本描写原始森林的书上,看见过一幅极为精彩的插画,画的是一条蟒蛇在吞吃野兽。我现在把它照样画在上面……】 文字映入眼帘。 除了售价昂贵的典藏套装和部分有收藏价值的精装版漫画,水石书店里的大多数书本都没有任何塑料膜保护封皮。 这家书店兼具图书馆和文艺主题咖啡厅的作用。 店商很大一部分利润来源,除了书本以外,是那些在这里歇脚读书的顾客买的蛋糕咖啡的钱。 只要不损坏,无论买不买,顾客都可以在这里随意取书的阅读。 凯莉翻开书本的扉页。 《小王子》这本书,开篇第一行第一句话,就是圣·艾克絮佩里在回忆幼年画插画的故事。 金发姑娘目光立刻就被书页右侧侦探猫为这段文字创作插画配图《蟒蛇吞吃野兽》给吸引走了。 凯莉凝视着这张主体是盘旋成海螺一样的大蟒蛇。 在Schostic集团先进的印刷流水线下,连油画刀在绿色蟒皮上按压出的微小鳞片痕迹也都清晰无比。 “不是一个美术风格啊。” 凯莉抽抽鼻子。 她看了看第二页的插画,又翻过书本再看了眼封面。 两张画作都是那么的漂亮细腻。 只是这张“蟒蛇吞吃野兽”的配图,与封面画拥有截然不同的视觉观感。 它的技法同样的精巧,但没有过于炫技的技法。 与表现力极尽瑰丽,技法无比繁复的封面画比较,第二页的插画透露出一股童质朴拙的感觉。 既有那种森林生物野性的生命力,又巧妙的将“六岁小孩子的作品”这个主题表现的淋漓尽致。 世界上没有小孩子能画出这么漂亮的画刀画。 侦探猫的画刀画的第一印象又让人感觉就是小孩子亲笔所画。 这个听上去说的很饶难以理解——可是这种能与不能,是与不是之间的界限混沌的分寸感。 恰恰是大师和凡人之间的微妙差别。 “真是厉害啊。” 凯莉记不清她今天已经是第几次称赞侦探猫了。 除了难以置信,她很难想出更准确的概括自己心情的形容词。 这位插画家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仅仅是正文里的第一张插画,就展现出了侦探猫技法收放自如,轻巧百变的控制力。 特别是对画作主旨把握的极准。 没有对《小王子》文章意境足够深刻的体悟与见解,也无法画出这么恰当的作品。 凯莉见猎心喜,加快了翻动书页的速度。 【蟒蛇吞吃野兽】、【戴帽子的天文学家】、【生长着的猴面包树】、【小行星上的国王】……一张张插图从她的眼前流过。 圣·艾克絮佩里创作这本童话书时,连同一起创作了很多张简笔插画底稿,有的被出版社选取刊印,有的没有。 世界上这些现存画稿目前分布的国家艺术品收藏家手中,在插画界是七龙珠一样的顶级收藏品。 最大的收藏家是法国国家政府,过去二十年征集到了其中的60幅画稿。 而汤森斯曼集团的旧版《小王子》的出版书中收录了其中的39幅。 Schostic集团构想这个图书项目的时候,就希望增加彩色插画在其中的比重作为卖点,用来吸引它在儿童和文艺青年中的吸引力。 所以经过各方面的讨论和沟通。 包括封面。 凯莉手中所拿着的这本童话书里总共有56幅配图。 大约有三分之二的配图和封面以及【蟒蛇吞吃野兽】一样,是以圣·艾克絮佩里的原作构图为蓝本用画刀画重绘的。 也有十几张插画,是顾为经在树懒先生为他读书的过程中,心中有所感悟,自己原创的作品。 每一张都让凯莉看的极为满足。 “都不用看文字,单独把这些插画拿出来当做漫画看,都是一个极为精彩连贯的故事。侦探猫靠着绘画功力和对圣·艾克絮佩里笔下童话人物形象的深刻理解,直接把这部童话书的美学意蕴靠着色彩给撑了起来。” 凯莉抬头看了正在讲台上涛涛不绝的翻译大师一眼,撇撇嘴:“可惜,若是签名的不是牛津大学文学院院长而是侦探猫姐姐就好了。” 诚然。 这句话有点辜负了翻译家多年磨一剑的心血。 查理·霍克院长的翻译水准极佳,鉴词造句在英文本土化的过程中,保留了法语文章细腻精准的构词特点。 深得信、达、雅三味精髓。 连Schostic集团这次真正的招牌卖点,都是院长深厚的文字功底。 侦探猫的插画,只是原着文字的附属品。 可从阅读感受来说。 凯莉反而觉得,被侦探猫和圣·艾克絮佩里所贴合的丝丝入扣的插画配图一衬托,霍克院长历经多年苦功所打磨出来的文字内容就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插画更像是新版《小王子》真正的骨架,而文字则是附着在骨架上的血肉。 金发姑娘开始时还会粗粗的看两眼正文内容,很快,凯莉就觉得效率太低,开始只欣赏插画。 然而就像插画师在替圣·艾克絮佩里在用图画讲故事。 她明明无心文字,看着侦探猫的插画,旁边配文的经典句子就像是水到渠成一样自然而然的流入她的内心。 【人们早已忘记了这个道理。可是你不应将它遗忘。你必须永远对自己所驯服的东西负责。你要对你的玫瑰花负责。】 【你就这样静坐在草地上,离我稍远的地方。我用眼角瞅着你,你什么话也别说。语言是误会的根源。但是,每天,你可以坐得离我近一些……】 【夜晚,我喜欢聆听星星,它们就像五亿个小铃铛一样。】 侦探猫的一张张图画像是一场流动的盛宴,那些隽永的文字则是这场盛宴的伴奏,二者配合的天衣无缝。 从头到尾翻过56张插画,只看个大概的印象,只需要很短的一小段时间。 凯莉却越翻越慢。 《小王子》全书总共二十七个很短的小章节。 她翻到第二十三节的时候,凯莉就捏住了页角,犹豫了一下,又开始从后往前反回去翻页。 很多人刷剧或者的时候,都有这样的感受。看到很精彩的段落,明明心中期待至极,却又不舍得看完。 凯莉现在就是这样。 她有点不舍得这么快就把所有的插画都看完了。想要退回去,再把这些先前作品都仔细仔细的再回味一下。 阅读厅中,正在欣赏《小王子》的插画,甚至反复品味的读者。 远远不止凯莉一个人。 “……玫瑰是圣·艾克絮佩里笔下重要的意象,在哲学上这个人物童话人物形象具有多重的含义和隐喻……” 讲台上的霍克院长正投入的讲解着《小王子》的哲学观。 他突然觉得整个宣讲会的气氛有些安静。 宣讲会不是菜市场, 闹哄哄的不像个样子,可是现在莫名的显得有点太安静了,气氛静的都有点诡异。 霍克院长自己在大学里上课时,也没有这么安静过。 自己的声音以外,几乎只能听见一片细密的纸张摩擦声。 他的视线从讲稿上移开,望了一眼坐在前方豆包沙发上的读者们。 沙,沙,沙。 每个人都认真的捧着《小王子》,在不停的翻书。 “看来读者们还是很认可我的翻译水准的。” 看到所有人认真而投入的模样,连大翻译家霍克心中都忍不住觉得美滋滋的。 “只是我现在讲的其实也没有很高深的内容……难道听着都这么全神贯注的嘛?” 喜悦之余, 查理·霍克也不禁心中有一丝的纳闷。 当凯莉从二刷插画中回神的时候。 霍克先生的宣讲会已经结束了。 有兴趣想要购买新版《小王子》的读者,需要先去前台付费,然后再拿着购买凭据去工作人员处找查理·霍克签名。 二刷都没有看尽兴。 凯莉心神依旧完全沉浸在侦探猫笔下美丽的插画中,一边拿着书看,一边在已经聚集起长长的队伍的收银台前排队。 就在这时, 凯莉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自己看书太投入。 她的闺蜜玛卡去哪儿了呢?—— 有人欢喜,有人纠结。 凯莉阅读《小王子》时有多欢喜。 玛卡现在就表现的有多纠结。 圆脸的姑娘站在水石书店里侧,暂时无人问津的摆放着健身指南类的书架之间躲清净。 她怀里抱着本《小王子》,指甲放在嘴巴里啃呀啃的。 “我……到底应该买不买呢?” 玛卡用力咬着手指,脑中好像有两个小人在你死我活的打架。 好看耶! 不买! 画的真的好漂亮好漂亮啊! 老娘不买! 这种漂亮的童话书,复活节假期送给家里的弟弟妹妹,看上去真的很和适的!比送什么乐高积木好多了。 妈的,废什么话,老娘说不买,就是不买。男朋友还约我下个周末去苏格兰高地度假钓鱼呢。 可是…… 玛卡觉得自己中午的时候,没有在学校里看裸上身帅哥,被闺蜜拉出来参加什么唠子的签售会。 真是个极为错误的决定。 但凡之前表现的更强硬一些拒绝了凯莉的邀请。 现在也就不用这么纠结了。 玛卡踌躇间一不小心咬劈了指甲,疼得稍稍倒抽了一口冷气。 “神烦!” 她重重的跺了跺脚。 眼不见心不烦。 女孩想要下定决心将这本《小王子》随手插进眼前货架的角落深处,再头也不回的冲出水石书店。 手都抬起来了,又犹豫的停了下来。 一般人很难理解玛卡此时的心情。 童话书而已嘛。 世界上不存在任何一本插画或者童话书能有海洛因般的效果,看了眼就拔不出来,买不着就要死要活的。 普通人面对这样的赌约,不争馒头争口气。 拍拍屁股也就走了。 玛卡不是普通人。 她虽不是凯莉这样的插画迷,也是皇家美术学院的学生,是世界四大美院之一顶尖学府的艺术生,一名在美术道路上孜孜不倦的追梦人。 能靠真本事考进四大美院的人,谁还没有点艺术追求呢? 崇拜权威也只是她追求自己艺术道路的这一过程的外在体现。 玛卡或许有些时候在老师们眼里有点缺乏灵光一现的想法和创造力,但是她的成绩一点也不差,甚至比凯莉还要略好一点。 在高手如云的大学校园里,GPA也能排进前15%。 真正热爱艺术的人都或多或少有点强迫症,会为了好的艺术品做出一些在外人看来匪夷所思的决定。 前世界首富保罗·盖蒂是那种典型的葛朗台铁公鸡,亲孙子被绑架,劫匪送来一只耳朵,都冷酷无情的不舍得掏一分钱,为艺术收藏花掉22亿美元连眉头都不眨一下。 安娜愿为素不相识的侦探猫得罪范多恩,还操心的动用珍贵的人情,只求奥斯本给她一个试稿的机会。 玛卡没有怪到这种地步,然而她却有自己的小坚持。 赌约并非什么大事。 但自己骗自己就很没有意思了。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一章 逆势增长 别误会。 玛卡现在依然对侦探猫没有什么好印象。 如果网上随便画画的草根业余画手都能博眼球出头,还要她们这些寒窗苦读的名牌美院学生做什么? 圆脸姑娘的职业立场天生就和艺术评论家们保持一致。 到了此时此刻。 玛卡依然更愿意相信原本的观点。 从深刻的艺术构思和美术哲学上来说,侦探猫的作品肯定像是《油画》股东们所评价的那样,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庸俗之作。 碰巧碰巧……侦探猫把它们画的很美。 仅此而已。 真正的伟大的艺术品需要如《战争与和平》一样,文武并济。 同时拥有杰出的技法和深刻的精神。 互联网上的草根画手,偶尔也能画出让人眼前一亮的漂亮画面。 但是他们普遍缺乏成体系的美学教育和对艺术哲学的深刻理解。 美丽的画面以外,更深层的艺术内涵相对困乏。 侦探猫被大佬们看不上的问题定然便出在此处。 皮相美好,精神空洞。 侦探猫不过只是位画匠,不是位画家。 玛卡其实也没想出,在那些艺术评论大家心目中,一张为童话作品创作的插画应该画成什么样子,才能被称作拥有深刻的艺术深度。 但这是她现在所能想象到的唯一靠谱的猜测。 无论画刀画怎么不受待见。 把这本新版《小王子》拿到手里以后,让玛卡再说手里的这些插画是技法上错漏百出的业余之作。 玛卡真的不信。 纵使这套插画唯一的优点就只是漂亮,能漂亮到这种地步——她的内心最深处也真的被触动了。 侦探猫缤纷的油画笔触颜料,如伦敦郊外铁路边早秋飘落的层层风信花。 落花与铁轨缝隙里的逐渐枯萎的杂草并无本质的高下之分。 可就是能让人失神的凝视。 好比面对小李子的盛世美颜,难道女孩子们真的很在乎美国电影工会曾经持续长达二十年认为他的表演空洞无物,用力过猛,只靠颜值吃饭的批评嘛。 “或许……我就买一本吧。” 随着玛卡盯着《小王子》的插画封面的时间变久,赞同买书的小人就有渐渐的把持反对意见的小人脑袋按进水里淹死的冲动。 同样被插画打动改了主意的,不光是玛卡。 玛卡在去洗手间时候,遇见了那位带粉色耳坠的文青少女,文青少女一边在镜子前补妆,一边在拿着手机给男朋友打电话聊签售会的事情。 明明进门前还和她们言之凿凿的说,更喜欢原汁原味的配图插画的妹子,一小会儿的时间就变了卦。 谈话间语气里充满了对侦探猫插画的喜爱。 她在旁边洗手的时候,几乎就没听见对方怎么提见到翻译家查理·霍克时的激动。 这还是热爱翻译家霍克先生专程赶来的读者粉丝呢! 都啥粉丝忠诚度啊。 更过分的是,玛卡还在排队的人群中见到了那位黑人留学生。 这个囊中羞涩的家伙不仅正在排队买书,而且还拿着的是用料更扎实的精装版! 拜托, 花着钱出门左拐买个大披萨啃着吃,它不香嘛。 “玛卡?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凯莉在书店里转了好几圈,终于在偌大的书店的角落深处,找到同来的友人。 金发姑娘望见玛卡捧着童话书,在那里低着头狂啃指甲。 身为同一个寝室里一起生活的朋友,她一眼就看出了玛卡四周环绕着的纠结气氛。 “好看吧,不骗你的。侦探猫的艺术水准来我们学院当教授都够了。” 凯莉叉着腰,一脸“早就告诉你的”神情。 分外得意。 “切,我们学校当教授基本上都要博士学位,还得是排名靠前的美院才行,她一个网络画家可没有资格。而且……咱们学校也没有画刀画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选修课。” 玛卡犟嘴。 “那你是不喜欢喽?”凯莉不信。 “哼哼哼,算他这次侥幸画的好。姐姐我一码论一码,虽然不喜欢她,但这本书本事也没有那么糟糕。皇家美院的学生看这种插画实在太幼稚了,给小孩子们看一看问题不大。说清楚,我可不是为自己买,只是准备一份复活节礼物而已。” 玛卡拿着书,就往收银台走去。 “死鸭子嘴硬。” 凯莉笑眯眯的捅了捅闺蜜的腰。 “你这小妞笑什么笑。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姑娘我可不是那种打赌输了不认的人,这学期的裁缝匠活我都干了。” 玛卡输人不输阵,当着凯莉的面就掏出了手机,直接拨通了男朋友的电话号码。 “喂,亲爱的。下周末我们约好了一起去苏格兰高地钓鱼对吧,嗯……我没事,你那边旅店改订两间房吧,就这样……我没生气,不是你犯了错。晚上我再和你解释……别多废话,你不说爱我嘛,不睡一起又怎么了。让你多订一间就多订一间……” 玛卡懒得理电话那端莫名其妙加不敢置信的男友的嚷嚷,直接下达了判决:“不是一个周末,整个下个月,我都不会和你保持亲密关系,什么为什么?老娘愿意不可以?” “侦探猫这次确实有点意思,但是别怪我打击你,凯莉,《油画》杂志已经判了它职业生涯死刑,她不会有什么好前途的。” 玛卡扫了一眼凯莉。 “我不这么看。插画能被观众喜欢,就是天底下最硬的道理。我倒觉得《油画》的股东们,可能这次要栽下一个不小的跟头。” 凯莉笑着摊摊手。 “时间会告诉我们答案。” 玛卡拿着《小王子》走过门口收银台前的货架去排队的时候,又突然停下了脚步。 妈的, 既然买都买了。 要不—— 换成精装版,反正也就贵了十几镑。 呃,或许……干脆一步到位,直接买套《小王子》的典藏礼盒算了? “小姐您好,一个典藏礼盒,您总共消费了96.99英镑,请问您是水石书店的会员么……苹果钱包还是PAYPAL,需要使用现金抵用券么……” 20分钟后。 玛卡和凯莉一人抱着一个深色的典藏版实木礼盒出现在了收银台面前。 收银台的柜员看见这种大客户,脸上的笑容都灿烂了几分。 典藏礼盒的定价从60英镑到数百英镑不等,是生产给硬核读者的礼物。 Schostic集团这次的典藏礼盒中包括了精装版的《小王子》实体书,一个小王子的手办玩偶,一套专门的插画集以及一套插画明信片。 英国区的定价96.99的英镑。 一百英镑就买这点东西,听上去利润率高到有点割韭菜的嫌疑。 可放在典藏礼盒的领域不算黑心。 千金难买粉丝喜欢。 龙与地下城这类的桌游典藏礼盒卖到几千英镑的也有不少。 《小王子》同期上市的动视暴雪旗下的《暗黑破坏神4》的游戏典藏礼盒套装也是差不多的定价。 那里面甚至连本体都不含,玩家还需要再花多几十英镑单买游戏,依旧卖了几万套。 “反正估计自己以后很难会再购买侦探猫的画作了,这次就当发发善心。” 玛卡不等凯莉调侃自己,就心虚的提前开口表态。 她的指尖在实木礼盒盖板上喷上去的沙丘上的小王子插画封面,越看心里越心动。 “真的好漂亮呐!” 玛卡将礼盒装进购物袋,抬头瞥了一眼金发姑娘:“凯莉,你还要等签售会结束以后,拿走海报对吧。” “对,预计最晚下午五点签售会结束。这里人太多,我去街对面的星巴克一边喝拿铁,一边等,这段时间我可以好好的把整本《小王子》都看一遍” 凯莉点头:“你要着急,也可以先回学校。” “算了,现在这个点,我回去了也赶不上看帅哥走秀了。来一趟牛津街,我正好去旁边的商场逛逛。” 玛卡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 “我们下午4点55在书店店面门前汇合,那时签售会应该已经差不多要结束了。” —— 黄昏时分, 玛卡再度在水石书店门前找到自己的闺蜜的时候,她已经手里已经变魔术一样拎着各种大大小小的购物袋。 香水,眼霜,口红,高跟鞋…… 这个年代能学艺术的学生父母大概率都薄有家资。 玛卡拿着的信用卡额度不低,再加上今天打赌输了的纠结和不爽。 她自然刷刷刷买买买了一下午。 等到再买都快没法拿的时候,才给凯莉发了条消息,转悠回了购物街东边的水石书店。 正常来说。 签售会最火爆的时候是开始刚刚入场的时候。 大多数真正想要与作者、译者见面的死忠粉丝都会提前排队。早入场还能听创作者的宣讲,发言交流提问。 晚来的话,单纯就只是买签名书了。 所以英国的签售会很少会连场开上下午的,大多数都只是半天,或者持续两小时、三小时。 除了作者需要休息。 还因为第一个小时就能卖掉整个签售会70%的书集,之后的客流量就会变得越来越少。 到了快要结束的时候,往往作者想继续签名,书店里也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哈利波特》、王子与梅根的夫妇皇室狗血八卦自传《备胎》这种全民热议的首日销量就过百万的绝世猛书,能做到从头到尾签个不停。 然而报纸新闻照片上这种图书宣发签售会,门口的队伍能排出两里地去,真正的人山人海锣鼓喧天。 玛卡和凯莉见到今天开门时水石书店前的人群也很多,是普通意义上的多。 和那种需要有救护车和医疗急救团队守在现场防止晕倒和踩踏事故的顶流火书比读者的绝对数量,却连根毛都比不上。 入场前等在门前排队的队伍还没人家的十分之一长。 玛卡估摸着她回来的时候,水石书店门前应该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搞不好查理·霍克先生都已经准备离开了。 但万事都有例外。 当水石书店店门前不仅没有丝毫变短,反而看上去和开始时长短差不多的队伍出现在她的视线中的时候。 玛卡震惊的长大了嘴巴。 胳膊上挂着的一大堆购物袋都差点全部掉在了地上。 “Holyoly(卧了个大槽)!” 玛卡将购物提袋放在星巴克店铺门前的白色蹬子上,用手指着晚餐时分,依然苦苦的在书店门前傻乎乎排队的人群。 “这些人全部都是来买《小王子》的童话书的嘛。” 她不可思议的说道。 “我和你一样的惊讶。饿了么?” 凯莉将一盘还剩下一大半的蓝梅煎饼推到了玛卡身边,示意对方可以做下等着:“吃点东西吧,看这阵势,我觉得这场签售会需要再过一会儿,才能结束呢。” “就算是网上的舆论很火,翻译大师霍克先生也有不小的号召力,还是有点太夸张了吧。” 玛卡坐在椅子上,往嘴里塞了一块沾蜂糖的煎饼,边嚼边拿出手机。 她对街对面的书店前的人群拍了张照片,选取视角的过程中不经意的把桌子上拿一大推购物袋和凯莉放在桌子上的童话书,都拉入了相机取景框。 然后她编辑了一条推特短文——【被好闺蜜凯莉拉来参加《小王子》的签售会。下午5点还有这么多人排队,难以理解。】 “《小王子》侦探猫画插画的那个?热度这么高!” “买了圣罗兰·铂金之镜特调花香香水,得180镑吧,羡慕g。另外桌子上的就是新版《小王子》嘛,比我想象的要漂亮好多呢。似乎没有网上说的那么糟糕。” “不好说,手机图片看不太清楚,等回学校我跑你和凯莉宿舍那里看看。” “确定这张照片是现在拍的,都这个点了,书店之前还有这么多人排队的么?” “……” 随着推文下方浏览人数的增加,不断的有校友开始点赞和评论。 玛卡笑眯眯的看着这一幕。 按照这个趋势,估计用不了多久,这条推特就能成为近期她点赞和转发数量最高的推文。 凯莉这几个小时已经把《小王子》的全部插画都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的欣赏了一边,看得分外满足。 尤其是典藏版礼盒里那本单独的插画集。 每一页拿出来,都可以单独的裱在相框里,挂在卧室的墙上。 金发姑娘也看到了玛卡的新推特,知道对方主要目的是要凡尔赛一下新买的化妆品,她还是想了想说道:“海报的原因。” “啥?” “我是说,水石书店门前现在还有这么多人排队,大概率应该是店铺门外宣传支架上的插画海报的缘故。” 凯莉抿了一口咖啡。 这些游客全都是被插画所吸引来的——即使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这个结论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可能的答案。 金发姑娘这几个小时以来一直都坐在对面的咖啡店门口。 书店发生的一切情况都发生在她的眼皮底下。 最开始她刚刚提着购物袋出来的时候,读者人群确实有变少的趋势。 可也一直都有新的游客走入书石书店的店门。 不断有人走,也有人来。 过了一段时间以后,进门的游客和走出店门的顾客数量似乎保持了一种和谐的平衡。 店铺里不算太过拥挤,但在工作人员的控制下,门口又始终有正在排队等待的人群。 凯莉的观察中,如今这个时候依旧等在门口的读者,和她们参加霍克院长宣讲会时的人群,可能完全就不是同一类的读者群体。 这些人更像那位无意中走进书店凑热闹的留学生。 复活节是不列颠三岛仅次于圣诞节的重要节日。 临近复活节假期,牛津街上的客流量每天都超过了20万人次。 无时无刻都有密集的人群从书店门前走过,几乎每一妙钟都有人被门口漂亮的宣传海报所吸引。 圣经故事里,神明摧毁了巴别塔,从此世界上有了语言的隔阂。大陆上的人们被不同的文字、民族和口音所分割,从此再也无法有一种世界语言可以联通所有人的心脏。 那么祂大概忽略了绘画这种方式。 当美丽被升华到了一定的浓度,视觉艺术就能没有任何前提条件和文化积淀的沁润每一个人的心间。 现在等在书店门前的群众,他们应该只是单纯来购物的游客。 游人可能从来不知道今天这里要举办签售会,不关心网上的舆论风波,没有听说过查理霍克与侦探猫,乃至连圣·艾克絮佩里和《小王子》都完全陌生。 这样的人才是世界上的大多数。 大概他们今天早上起床坐在餐桌边吃早餐麦片的时候,也决计想不到下午的某一刻,会走进书店买一本童话书。 逛街购物的原意本来就是如此。 在悠闲的散步中,发现让自己怦然心动的商品,然后买下来。 只不过大多数情况下人们乐意陶腰包的商品可能是橱窗里模特身上的衣服,印度阿三散发着烤面粉味道的飞饼,圣罗兰体验店里花香四溢的瓶装香水。 实体书店买书……这种选择有点老派的跟不上时代。 比起散发着油墨和纸浆木香的书页,人们开始喜欢电子阅读。 实体书最辉煌的年代,街上人人包里都装着本口袋读物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和Schostic集团有良好合作关系的水石书店已经是全球财务状况最好的大型实体图书商,它每年出货量的份额也在逐年下跌,乃至需要靠着卖咖啡来开源节流。 今天。 一张震撼的插画海报,则成功的向前拨动了半个世纪的历史齿轮,唤醒了无数人已经很久不曾拥有过的,捧起一本实体书的冲动。 原理上,水石书店门前的插画海报和隔壁巴宝莉店面招牌上的全球品牌大使体育巨星孙兴慜的照片没啥两样。 唯一的不同点就是,此刻侦探猫的插画比英超金靴的灿烂微笑更能魅惑人心。 而且买本书也不会像买件巴宝莉的深色风衣,需要让普通人吃土半年。 人们目光扫过—— 注视, 停步, 怦然心动。 …… 书店中,霍克院长浑身冒着热汗。 老先生从墨水瓶吸完墨水,拧好钢笔,用面巾纸擦掉17K玫瑰金笔尖沾着的几丝碳素墨水,用找人特殊设计过的字体在书本的扉页下签下了龙飞凤舞的“HAWK”这几个姓氏的字母。 爽啊! 霍克院长感受着手指和腕骨处传来的麻酥酥的酸胀感觉,整个人的精神却还是高度亢奋的。 签售会就是图书人的首映礼。 看着书店里人潮如海,每个人面孔的眸子中都闪烁着憧憬的光,大家歌颂念着你的名字,赞扬着你的成就。 任何一个作家心中都会为了这个成就感而快乐到窒息。 翻译被称作对于图书的二次创作,在外文名着本地化的过程中,翻译作者绝对是最关键的人物。 查理·霍克贵为牛津大学英语文学院的院长,英格兰排名前三的大翻译家,译过的世界名着不计其数,也出版过一本复调式的《破碎的随机世界》。 只是无论是翻译作品还是个人创作,霍克的写作方向都偏向读者平均年龄在35岁以上的传统严肃文学。 往往《权力的游戏》、《指环王》、《暮光之城》这类通俗奇幻签售会上才能有的火爆场面。 霍克院长也还是第一次碰到。 “我的粉丝原来有这么多。伦敦本地的读者的文学品位这些年看上去变高了许多!” 老先生惊喜不已的将手中的图书递还给身前的大婶,心情大乐之余,随口感谢道:“感谢您参加我的签售会。” “嗯嗯,这套书的插画选得真漂亮。” 大婶也对牛津院长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呃。 霍克院长嘴角微微抽了抽。 这已经不是老先生第一次听到这个称赞了,甚至还碰上了有读者找工作人员问,能不能找那个插画作着签名的。 插画很漂亮,霍克肯定承认。 圣·艾克絮佩里的很多故事情节,都离不开插画的辅助。 当老先生从出版社处得知,这次拿不到原作的那套简笔插画的时候,需要后配的时候。 霍克还有诸多担心,这次的插画师能不能体悟到《小王子》的意境,会不会给自己托后腿。 幸好那个侦探猫应该对《小王子》的剧情本身就有比较深刻的理解。 他第一次见到这套插画的时候,也被画面的表现力给惊艳到了。 但这本书的重点是什么? 是他细腻隽永的文字啊。 签售会上老是听到赞扬插画,霍克先生心中多少有点被喧宾夺主的酸溜溜感觉。 恰巧有工作人员拿着一大筐回收的参加签售会的读者购买意向统计单从身边走过。 霍克院长就暂停了签名,朝工作人员招了招手。 之前放出来的二百六十章在单章提示前面。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二章 数据起飞 参加签售会的顾客们每一个人进门前都得到了一张硬纸板卡片做成的调查表,用来统计他们购买童话书的原因,以及他们心中这本书的优点在哪里。 为了让大家认真填写。 收银台交费时,该卡片可以充当2英镑的现金抵用券。 Schostic集团的市场部会回收这些卡片,从中分析出集团出版每一本书的销售情况和读者意见反馈,进行填充自己的业务数据模型。 “先生,我需要把这些立刻都送给经理。” 工作人员看表情似乎有点着急。 “没事我就拿一把,剩下的你去送吧。” 霍克院长随手从筐子里抓了一把十来张的调查卡,挥挥手示意对方去忙自己的事情。 调查表从上到下分布着四项—— 【您是否有定期购买实体图书的习惯?以前是否购买过汤森斯曼集团出品的《小王子》?】 【您了解本次签售会的渠道是什么?】 【您以前是否听说过翻译家查理·霍克?】 【基于什么原因,您做出了本次购买图书的决定?】 每一项下方都有一排打印好的可能选项,让读者方便的可以直接勾选。 霍克院长随意的目光一扫,就在前面看到了一排否。 翻译家不由得拧起了眉头。 如果不是乱填的,从这张调查表上来看。 这位购买《小王子》的读者,平时不买书,不了解签售会,甚至连他查理·霍克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跑来参加签售会,结果连我也不知道!” 霍克先生不快的揪着下巴上的胡子。 诚实的说,自己也不是什么世界名人。 乔治RR马丁、斯蒂芬·金他们走在路上还一堆人不认识呢。 可这位刚刚还找自己签名的读者,居然此前还对自己的文学成就完全一无所知。 霍克先生难免有些说不出的怅然。 最后一栏中,驱使顾客购买图书的决定的栏目里。 被读者打钩的不是圣·艾克絮佩里在文学界的声名,不是牛津院长三十年翻译生涯的功力,也不是出版社的营销广告,而竟然是排在最后的侦探猫的插画。 插画。 又是插画! “买椟还珠的家伙。老子的翻译的语言多清新童真啊,这才是实打实的真功夫。喜欢图片不如去看漫画好了啦,翻看每一页满眼都是画,就几句嗯嗯啊啊……” 老先生无奈的吐槽。 霍克院长随手把这张调查卡扔在一边,拿起下一张。 然后又是一愣。 下一张卡片上所勾选的信息和之前那张卡片完全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若不是下方填写的阅读回访联系电话号码不一样,他都觉得是一个人提交了两张调查表。 “奇怪。” 霍克院长将手里的调查卡片在桌子上全部都一字排开。 这次他倒是不皱眉了。 他眸子微瞪,嘴巴轻张,整个脸都因为震惊而扭曲了一瞬间。 老先生面前的桌子上总共摆放着十一张调查小表格。 只有一个提及曾经听说过自己的名字,一个的购买原因是因为是《小王子》的粉丝。 剩下十张没有任何例外的全都齐刷刷都和第一张调查卡填的一模一样。 每个人的购买原因中都在【插画漂亮,包装精致】这个选项后面画了勾。 这…… 霍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望着身前书店中签到黄昏还人头攒动的读者们,心情极度复杂的咽了口口水。 可怜的牛津院长此时的心境就好比饺子店的包饺子大厨。 苦练十几年的功力,包出来的羊肉水饺皮薄馅大,汁水四溢。开业那天,确实人流如织,大家赞不绝口。 但细听下去,每个食客都在夸奖饺子店里的这醋可真香,打听不知道能不能打包二两回家。 想必大厨心中的情绪定然分外的难以言说。 开心也不是,不开心也不是。 难道……居然是我沾了那个网络画手的光? 霍克院长将视线转到手边新版《小王子》的童话封面之上。 【插画作者:侦探猫(阿)】的名字就堂而皇之的挂在自己的署名下方。 老先生为了翻译好这本经典童话,从零几年就开始准备了。 十年磨一剑,得知一个新雇来的插画师享有和他相同位置的署名权时,霍克院长有点没说出口的不乐意。 不过是画几张画的人,他认为在扉页上加一行小字备注就很给她脸了,没资格在图书封面上提名。 上市后这种情况,则是查理·霍克完全没有想到的。 一个两个读者是因为插画购买的图书还可以说是巧合,但十张调查表的主人全部都因喜欢插画而付费买书,就不是巧合了。 其实, 连唯一那个因为是《小王子》粉丝而买书的读者,他的购买意中总共画了两个勾。 除了勾选了是圣·艾克絮佩里的粉丝,另一个勾也画在了觉得插画漂亮的这个小方格里。 顾客认为插画让他们心动的概率是百分之百。 那就没有任何借口了。 再不愿意相信,霍克也必须相信。 似乎是侦探猫插画的牛逼才造成了眼前这样火爆的场面。 看着店铺里那些翻动图书时赞叹不已的笑脸,再联想到自己之前在讲台上宣讲时台下的反应。 查理·霍克脑海中破天荒的涌出了一个图书上市前连想都没想过的念头。 “我去,我这位堂堂大翻译家,不会被侦探猫给带起飞了吧。” —— “先生!先生!出事了。” 提着篮子的工作人员火急火燎的冲进了二楼的经理办公室,气喘吁吁的说道。 “《小王子》……卖的非常火热。这已经是第三筐收回来的读者调查卡了,准备好的意向调查卡已经都发完了。” “都发完了!” 正在坐在电脑边喝红茶沟通工作事宜的水石书店牛津街店长,差点被茶水呛住,他咳嗽了两下问道。 “咳咳,全部2000张卡,连一张都没剩下?” 店长本来并不是很关心这次《小王子》签售会的情况。 一场签售会而已。 这家书店三天两头就有重磅大作者开签售会和读者见面会。 大场面见的多了。 最近总部正在协商安妮·埃尔诺下个月在这里开读者见面会的事宜。 自去年对方成为第16位女性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之后,水石书店就想请对方举办一系列读者见面活动。 但是因为埃尔诺身体不好而没能成行。 这次女作家要来伦敦进行学术交流,正好补上。 店长正在和总部专员跟进这个重要工作的方方面面的事宜,没什么功夫去盯着楼下的签售会。 他下午时确实听见窗外似乎一直挺热闹的。 但牛津街嘛! 全年就没有不热闹的时候,店长也没往心里去。 所以猛的听见调查卡片都已经发完了的消息,书店的负责人属实有点不太能相信。 两千张调查卡,意味着这几个小时有两千位读者顾客入场。以一家书店的承载能力来说,这已经很接近满负荷运转了。 水石书店在签售会之前几乎没有做什么大规模的预热活动,竟然还是有这么多读者自发涌入了书店。 想到这里,店长倒抽了一口冷气。 “是都发完了,入场的顾客已经突破了两千一百人。”工作人员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 这个数字不由得店长不重视,他暂时顾不上研究那位诺奖得主的读者交流会上的细节了,和总部的专员说了一声晚上再谈,就中断了电话会议。 “出货量呢。我们卖了多少本新书?” 店长走到墙边掀起窗帘,看着书店招牌下还在排队的人群,啧啧了两声。 “有没有过六百本,不,这阵仗应该肯定有了……你告诉我,有没有过八百本?” 店长好奇的问道。 寻常签售会走进书店的人群中肯定有不少是凑热闹的只看看不买的白嫖怪,或者是陪家人朋友一起来的。 不可能两千口子人,人人都会消费。 正常的付费转化率区间在30%~40%,非常畅销的作品偶尔能突破50%。 “电脑后台的出货量已经超过了1200本,准确的说是1236本,60套限量典藏礼盒开售没多久就卖光了。600本精装版就在刚刚也已经卖完了。700本平装版书籍出货了576本,预计剩下的一百来本也撑不了多久。” 工作人员苦笑:“先生,我知道您下午有重要的电话会议。我就是因为几乎仓库所有的存货都被买干净了,没法往里补货了,才来找您。” “刚刚我和伦敦西区的配货总仓打了电话,他们说另外两家位于伦敦的水石书店的超过百本图书现货,也都被买完了,正在要求调货。” “全都……卖完了!” 店长有点懵了。 牛津街的商铺租金寸土寸金。 水石书店的后台库房的面积被压缩的很小,平常日子里一般的书籍只有2~5本备货,卖完了再补货,有些冷门一点的书籍,干脆更是直接就只有摆在店里书架上的唯一一本。 但今天是首日签售会。 他们已经额外备了很多货了。 出版社方面奥斯本总裁最乐观的预计,也只是能卖出去600套书。 水石书店备了将近1400套货,是这个数字的足足两倍半,如此的冗余额度,还是硬生生给卖爆了。 等等, 店长越咂巴这组数字的味道,心就跳的越快。 2000名顾客排队买了快1400本书,这付费转化率已经超过70%了。 往往付费转化率越高,代表着这本书长线潜力越强。 能使超过一半的进店的客户都付费。 意味着要不然这本书有全民话题性,要不然这本书的本身的内容对读者有非常大的吸引力。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不会是三分钟热度,整个销售周期的出货数据曲线不太会有明显的疲软。 再加上首日就卖了超过1000本书。 他所见过的符合这两种数据的畅销书,在《月亮报》的每周图书销量榜上,几乎就没有呆着少于10周。 甚至还有些更猛一点的,能直接连周登顶。 如果说出货数量和付费转化率,店长还见过更猛的,那么库放的出货比例就让他真的不知该如何评价。 典藏礼盒,60套全都卖完了! 每套可是要卖100英镑耶。 伦敦的人均工资收入断崖式领跑不列颠三岛,一百英镑也是大多数人大半天的劳动报酬。 放在市区郊外,好多人不吃不喝两天才能挣到一百英镑。 这是献给不差钱的硬核读者的礼物,平常一周也未必能卖出几套,现在竟然跟不要钱一样。 “今天的销售额快五万镑了吧,连精装版也卖的这么快,你以前听说过这样的事么?”店长错愕的问。 “没有。”工作人员摇头。 典藏礼盒的基数毕竟太小,签售会现场气氛火热,来牛津街逛街的人出手相对阔绰。 存在少数人热血上涌脑子抽了,每人拿一套就拿完了六十套的可能性。 可精装版竟然先于平装版卖完这件事,就让店长直接完全看不懂这书是什么神仙路数了。 水石书店平均同一本书的精装版和平装版的售出数量比例大约是1:4。 偶尔刚刚上市的热门图书能够达到1:3。 在实体书店买书的顾客大多都是爱书之人。 这个精装书的出货占比实际上要比亚马逊网店上销售的数量多上不少。 结果今天更贵的精装版反而几乎和平装版达到了1:1的出货数量,比平装版还多卖了十几本。 离谱, 实在是太离谱了! 精装和平装差价超过10磅的图书上,这种事情以前真的都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不是猛不猛的问题,而是这个数据完全违反了图书行业的基本规律。 这个世界都疯了么! 大家都转了性子,非要买本书拿回去收藏? 店长看不懂数据,但是他的心跳已经快的像是鼓点。 忽然他拉开抽屉,掏出一张周一发行的《THEMOON》。 直接翻到报纸第九版的文化版面。 每个星期一,月亮报的编辑部都会在这个页面更新全英的图书销量数据。 所有出版人都会时刻关注的这个榜单。 目前排名第一的依然是哈利王子的自传《备胎》,上周的销量是72321册,连续20周登顶图书销量排行榜的榜首,连续20周每周销量超过5万册。 无论是《月亮报》的图书销量排名,还是大洋彼岸的《纽约时报》畅销书榜单,它都是断崖式的领先第二名几万册的销量。 《备胎》已经成为了人类历史上最畅销的非虚构类图书作品。 并有希望成为出版行业自《哈利波特》完结以后,千禧年以后第二畅销的作品。 无数书评人都预言,它在今年的图书领域将没有任何对手,年度总销量很有可能能拉开第二名100万册以上的差距。 第二名是抖音网红作家胡佛的言情《真实》,这也是长期霸占畅销榜的老面孔了,周销量39721册。第3名则是一名备受期待的业界新星上周一刚刚上市的作品《校园终局》,销量36521本。 店长的目光只扫到了榜单前10名就停步。 正常的光景,挤进周畅销榜前十差不多就需要5位数左右的销售数据。 没有什么大作上市的冷淡月份,可能七八千本也有希望。 这周第十名是一本老书,是随着BBC关于都铎王朝的历史纪录片播出而重新翻红的历史宫斗《提堂》。 它上周销量10098本,正好是榜单上最后一本周销量超过一万册的。 而新版《小王子》光是这家书店三、四个小时就卖出了1400套,哪怕刨除牛津街客流量的加成。 搞不好零零碎碎都加起来,今天的首日销量就能突破一万套。 那么一周呢? 店长望着表格前三的销售数据。 他忽然隐隐有种预感,今天自己可能卖出了一本了不得的作品。 或许没准……被那个《备胎》连续上百天罢榜各大报刊畅销榜榜首的位置,可能要动了一动了。 “《小王子》和哈利王子的自传,这算是什么?王子之战?” 店长喃喃自语。 哈里王子的自传可没有在水石书店开新书发布会,店长心里当然更希望《小王子》能赢。 他泛起了非常非常浓的期待。 店长推开窗,把头探出去,看着窗外依旧有记者守着的门口。 这些记者很多都是Schostic集团自己请来的。 也有一些伦敦的图书记者是通过行业内的各种人脉消息,听说了牛津街《小王子》签售会的火爆,自己主动跑过来跟新闻的。 现在门口看上去快像是明星要走红毯一样,聚集了十几家媒体的记者了,连英国国家广播公司的采访车都开来了。 “不,不要调仓库补货了,签售会时间能往后拖的时间有限。都这个点了,就算从别的区调货也卖不出多少本书去,不在乎多那一两百本。” 看着那些记者,店长下达了命令。 “从现在开始,你们做好准备,等一卖存活完,立刻在所有橱窗上都挂上【Schostic集团新版《小王子》全部1400本都已售罄,请您明天再来!】的标志牌,尽量挂的醒目一点,用我们最大的宣传板。整个牛津街上的人都能看到的那种。” 图书宣传也注重话题性。 在新闻领域,疯狂的读者们把整个牛津书店的图书全都给搬空,可要比卖了1400本书还是1500本书的区别,更具备媒体卖点。 久经图书市场考验的店长是个聪明人。 他准备给记者们创作一个炒作新闻热度的机会。 —— 2023年3月26日,凌晨1:30分。 依旧灯火辉煌的伦敦金融街,Schostic集团欧洲区总部大厦41层。 “Countryroads,takeho……” 破锣般的嗓子在办公室里唱约翰·丹佛的着名民谣的声音,透过隔音办公室的大门传到秘书间办公桌前的文员女士耳中。 她不经意间偷偷按住了耳垂苦笑。 领导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怪癖。 奥斯本总裁的怪癖就是莫名的很喜欢哼这首老调牙的70年代老歌《乡村路带我回家》。 越是开心,越要唱,还总跑掉。 秘书是跟着奥斯本总裁的老人,他最信任的手下。 上次秘书女士听见奥斯本大声哼这首歌的时候,对方刚刚结束了和董事会的会议。那场会议里,他被从区域经理提拔成了欧洲区副总裁。 回去的车上就这么唱了一路。 今天是奥斯本总裁挂名负责的《小王子》上市的第一天。 十点多吃过外卖夜宵后开始,总裁办公室里传来了“Countryroad”的跑调歌声就断断续续的没停过。 从声音的响度和持续时间以及奥斯本总裁放飞自我的程度来推测。 看这情况,《小王子》卖的不是一般的好。 此时的总裁豪华办公室里,奥斯本已经化作了一个快乐的英伦中年大叔。 除了头发有点秃以外。 奥斯本简直年轻了二十岁,和当年上中学时第一次和妹子约会一样的兴奋。 他一边哼着歌,一边玩着着办公室高尔夫,时不时扫视一眼自己的四周的屏幕。 身边桌子上、窗台上,柜子上摆放着好几个展开的笔记本电脑与IPAD用来看新闻。 连墙壁上悬挂着的用来关注集团股价的大电视上,此时都定格在BBC晚间新闻的频道上的某一帧。 所有新闻界面几乎不约而同的显示着一个同一主题——【SOLDOUT(售罄)!!!】 BBC的晚间新闻镜头演播室的配图里, 黑色的牛津街水石商店的招牌下的橱窗里,工作人员正往上悬挂写着“SOLDOUT”巨大宣传版。 旁边还用人头大小的阿拉伯数字写着1360册这个数字,并加上了三条鲜红色的的下划线。 醒目的程度站在马路对面都能一眼看到。 这张配图已经成为了今天整个英文图书领域里,最重磅的一张新闻照片。 【新版《小王子》上市首日,水石书店门前抬起了长长的队伍,儿童文学领域的龙头老大,Schostic集团的打出了新一张的童话王牌!】 【SOLDOUT——狂热的抢购人群,新版《小王子》的首日销售数量毫无疑问已经超过1943年4月6日原版作品。或许你也应该买一本看看】 【四小时1360本存货全部售光,刷新2023年水石书店单日卖出的同类童话书的新记录!】 【巨头间的对抗,汤森斯曼出版社对决Schostic集团,谁能独占《小王子》这个金牌IP在英文世界里的独家所有权?】 【舆论中心的插画童话书——众多质疑之下,新版《小王子》的首日销量有望超过一万册。】 如今大众传媒省去了纸质排版印刷的时间。 一些高效的电子媒体的网页版块从记者交稿到在网站APP上更新出报道的时间能控制在30分钟以内。 《小王子》是这个复活节假期最重磅的出版物。 过去的几个小时,所有的英国图书媒体几乎都报道了牛津街上的抢购盛况。 连月亮报的晚间文化版块都不得不酸溜溜的提了一句“首日销售的成功或许并不能归功于插画水平之上,文字内容才是重点。” 奥斯本总裁不在乎。 销量起飞就是起飞,再阴阳怪气也无法遮掩《小王子》的首日销量大爆的事实。 连他都没有想到。 这个新版图书项目第一天就能交出这么完美的答卷。 奥斯本现在再等一个电话。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三章 冠军与提名 墙上的挂钟时针快要指到子夜2:00点时候,办公室内的电话铃声终于响了起来。 时有时无的哼歌声音这一刻戛然而止。 奥斯本已经在10英尺长的室内高尔夫果岭球道上摆好了球,他正在准备推杆的摆臂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这个动作差点扭到了总裁先生的老腰。 “Oooh。” 奥斯本大叔一边捂着自己的后背,一边转过望着桌子上正在滴滴滴响的黑色的电话座机。 是Schostic公司的内线电话。 这年头几乎也只有政府机关和大企业内部才会依旧使用这种固定电话,将各个职能部门串联在一起。 奥斯本等的就是这个来自公司内部的汇报。 今天晚上,总部大厦午夜时分依然亮起灯的。 除了他的总裁办公室,还有下方市场部所在的整个楼层。 市场部会统计好全英伦三岛上《小王子》童话书的首日销售数据,然后第一时间汇报给总裁本人。 奥斯本连球杆都没有放下,快走了两步,一屁股直接毫无形象的坐在了办公桌之上。 他低头看了一眼液晶屏幕上所显示的电话号码。 深深吸了口气后,总裁就以守在产房之外的父亲迎向护士小姐的心情接通了电话。 “喂,您好,这里是总裁办公室,我是奥斯本。” 电话连通的那一刻,奥斯本的语气恢复了平静。 “嗯……是的,我在听……稍等,我拿笔记录一下。” 总裁大叔将高尔夫球杆夹在了自己腋下,拿起了办公桌上夹着的油笔和便签,刷刷刷的写着。 “这个数字经过确认了,消息可靠么……好的,我明白了……首日销售成绩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跑赢整个销售周期才算笑到最后,还需要大家一起多多努力……嗯,市场销售部的同事们辛苦了。” “多和Ofsted(英国教育标准署)的人沟通一下。如果能进入明年公立学校的教材推荐书目,我会给你们争取到一笔额外的奖金……就这样吧,大家回去早点休息。” 奥斯本总裁将高贵冷艳的平静声线保持到了放下电话前的最后一刻。 他放下座机听筒。 慢慢将手中的便签纸条举到眼前。 “呵。” 总裁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接着第二下,第三下……直到笑意像秋天一夜间由青变红的柿子一样,从面颊上由里到外的沁透了出来,变为了掩饰不住的开怀大笑。 “哈……哈哈……” 奥斯本跳下桌子,走过去抽出球杆像打棒球一样的用力挥杆。 他任由高尔夫球弹出砸在似圣诞树一样挂满百万销售里程碑的装饰树上,然后又反弹把一台戴尔笔记本电脑屏幕砸的花屏。 总裁大叔恍若未觉,只是仰天大笑。 他将手中的便签和高尔夫球杆一起向四周一抛,张开双臂。 在装饰树上的奖牌叮当作响的伴奏声中,咧开大嘴以一个男高音的音量吐气开声。 “~Countryroad!” 这个巨大的声音差点让套间外的秘书女士以为总裁办公室的房间里有狼在嚎。 若非他的办公室在百米高的高空,四周也都是光滑的玻璃幕墙。 就凭这声帕瓦罗蒂一样的大喊,全伦敦城的麻雀可能都要被惊的飞起来。 “爽啊。” 奥斯本继续傻乐。 飘落的便签纸上,标示出了三组不同的数字,分别来自排名今日前三的三本书的销量统计。 【《真实》作者:科林·胡佛(今日销量6537)】 【《备胎》作者:PrceHarry(今日销量12256)】 【《小王子》作者:圣·艾克絮佩里(今日销量12296)】 以仅仅40本书的微弱优势。 他所领导发售的《小王子》项目,登顶全英销量本日冠军! 是td冠军! 这肯定不是奥斯本职业生涯经手过的项目中,第一次拿到销量日冠军。 去年给费德勒出的传记《绿荫、红土、大满贯》也拿过销量日冠军。 甚至在科林·胡佛的言情被TIKTOK炒作起沸沸扬扬的热度之前,还短暂的拿了两周的《月亮报》周销量冠军。 当然。 后面就被人家给吊打了。 可这肯定是奥斯本职业生涯中,拿日销量冠军拿的最爽的一次。 给费德勒出传记,各种媒体预热,制作经费,渠道推广花了多少钱!《小王子》总共成本才多少钱! 这种名人传记销量都很高。 但就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销量一定不低,出版社也就赚个名声和成本费。亏本肯定不至于,但利润大头都是人家名人自己的。 反正你不出,也有其他出版公司愿意抢着来出。 而进入公版领域的图书是公共资源,卖出去的都是纯收入,连给原作者一毛钱都不用。 也只有翻译和画师十来个点抽成。 卖出去的钱几乎实打实的都是集团欧洲区的收入,甚至连宣传推广的经费都是从总部白嫖来的。 奥斯本能不开心么。 而且名人传记这玩意儿就开头热,卖上两年,读者也就不新鲜了。 当年《乔布斯传》多火啊,全世界的地铁里都恨不得人人都抱着一本书读,同样是首年销量近千万本的怪物。 十年后,连畅销榜单前100都排不进去。 世界名着前期销售不温不火,长劲很足,卖个十年搞不好还能有首年30%以上的销售数据。《追忆似水年华》这么又臭又长,整个不列颠都未必找得着一万个人从头到尾认真读完的书。 从1913年卖到今天,全世界居然每年还能卖个十万本。 特别是《小王子》已经够爆炸的了。首日拿到全英了销售量的榜首,它不爆炸谁爆炸。 三十万册的预计总销量,光是第一天就完全了年度销售计划的4%。 按照这个速度,都不用卖一年,卖上一个月就第一批印刷书就全都卖完了。 当然了,之前积累的很多销售需求和来自《小王子》死忠粉丝的网络订单上市第一天就释放掉了,后面几天难有首日的盛况。 过两天销量会持续有不小的下跌,五六天后才会得到一个稳定的销售数字。 可那也是板上钉钉的销售榜前三。 做出了一本爆款书,打击了美术总监查理的嚣张气焰,增强了董事会信心。 奥斯本总裁他不开心谁开心啊。 “好吧,安娜小姐,既然你推荐的画师这么争气,那么……”奥斯本乐够了,滑动身前的IPAD,在邮箱中找到了一封已经被提前编辑好的邮件。 【至:Schostic写作与艺术大师奖评选委员会。集团欧洲区获奖候选人提名——插画师侦探猫】 他凝视了邮件标题两秒钟,然后摁下了发送键。 —— 德威国际中学。 这是愚人节前的最后一周,此时校园礼堂里的舞台上人满为患。 多色的射灯在干冰营造的烟气中,折射出的迷离的光,像东夏的瓷器匠人用画笔描出的釉上珐琅彩。 学校将在5月14日的玫瑰情人节照例和另外几所国际中学一起举办联谊晚会,七年级以上的学生可以参加。 每年这都是德威学生们最喜欢的校园庆祝活动。 重要程度甚于校队比赛,兴奋程度甚于寒暑假。 除了各个社团的表演,排练话剧,还有做为做为压轴大戏的男孩女孩的一起随意挑选舞伴跳交谊舞的环节。 年轻的肉体隔着一层晚礼服蹭来蹭去,耳鬓厮磨。 整个空气中都会弥漫着香水、汗水与荷尔蒙飞扬的味道。 连学校的生理卫生课,都会安排在校园舞会开始前几周每周增加一节,打打预防针。 就算校方已经如此的努力。 每几年校园舞会过后不久,还是总是能听见某某女同学意外怀孕的八卦消息。 总而言之。 联谊舞会是低年级组学生迈入正式社交场合的第一步,也是毕业班的学生们中学时代最后的狂欢节。 等5月份的联谊舞会结束。 高年纪的学生就要全力以赴的拿着作品集,准备招生面试的环节,申请心仪的大学。彼此的人生就此踏上正式的分野。 天各一方,异地恋的男女朋友分手概率接近100%。 毕业季的舞会就是他们中学时代人生中,最后的青春回忆。 可想而知。 德威学生们心情中的激动和荡漾。 如今距离舞会召开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大型的彩排练习就已经开始了。 “顾为经,我们到时候一起跳舞呗?” 拥有性感小麦色皮服的舞裙少女和身边拉拉队的小姐妹们叽叽喳喳的耳语嬉笑了两句,然后走到了角落处坐椅边拿着一本国画教材《天雨流芳》在看的男生面前,大大方方的说道。 顾为经从书本上移开了视线,脸上浮现出了无奈的表情。 【Ifyou'refaoenough,theneverythgwillbeeasyenough.(如果你足够出名,那么一切都会变得足够容易)】——体育明星詹姆斯·亨特面对电视台记者询问他到底有多少个女朋友时,曾留下了这句新闻史上很有名的格言。 这位老哥是1976年F1世界冠军,也是体坛和篮球界的张伯伦齐名的两代种马花花公子。一生中约了超过5000位女孩,巅峰记录是F1日本大奖赛期间,连续35天奋战睡了35位不同的英航空姐。 希尔顿酒店套房是他的行宫,整个航空公司的空姐都是他的后妃。 面对八卦记者惊叹的采访,亨特只是甩甩放浪不羁的披肩金发,潇洒的表示不是他太浪,而是泡妹子实在是太容易了。 西方社会的文化氛围与含蓄内敛的东方人完全不同。 几乎很多人心中都有一个和名人交往的罗曼蒂克情节。 国际学校就像是一个小一号的西化社会。 以前看电视,顾为经总能看到表现校园青春题材的欧美剧里,常常有校园里的风云人物掌握着学校里的优先择偶权,想睡谁就谁,想和哪个妹子拍拖,就和哪个妹子拍拖的桥段。 他在国际学校里一直像个小透明一样上了这么多年的学。 直到自己的大头照被校长醒目的挂在了校门口的宣传栏上以后,才终于彻彻底底的体会到了校园文化里属于学校名人独有的优越感。 校园里的社会地位提升了何止一点半点。 顾为经的印象中。 步入高年纪以后学校的乐队主唱女朋友轮流换,校队主力杰瑞的女朋友轮流换,连拉拉队长蔻蔻小姐也女朋友轮流换。 现在, 他要够浪的话。 顾为经自己搞不好也能过上女朋友轮流换的日子。 眼前的妹子叫米莎。 仰光港是缅甸唯一的海运港,也是东南亚为数不多的能停泊十万吨级巨轮的大型港口。每年都有大量装满稻米和纺织物的集装箱从这里运出。 米莎父亲是法国GEODIS国际船运公司驻缅的供应链管理专员,本人法国籍,有八分之一的南非黑人血统。 除了嘴唇稍微有一点厚以外,基本看不太出来这一点。 她的五官不算精致,但身材前凸后翘很有看点,尤其是配上经常运动被阳光所浸润出来的健康的小麦色皮肤,整个人称得上一句热辣。 这样的妹子在校园里从来都是会有不少人追的。她以前可能看都不会多看顾为经一眼,现在却主动来找顾为经做自己舞伴,话语间的暧昧感觉不言而喻。 甚至……米莎已然是找到顾为经的第三个想要当他舞伴的妹子了。 其中还包含了一个低一年级的小学妹。 顾为经不算帅,决计也称不上丑。 他只是平常不太打扮自己,普普通通的校服,普普通通的圆寸头。 整个人细看之下还蛮有味道的,还有一种国际学校里的男生们不常有的和煦和内敛。 以前不太有人关注他。 少数稍微有点想法的,也慑于珊德努小姐的威严。 校园里比顾为经家境更好,更风流多情的男孩子遍地都是。她们不太愿意伸出蹄子去勾搭学生会主席小姐家里拴着的小毛驴。 投入与回报不成正比嘛! 现在不一样了。 似乎有不少校园里的妹子们都对这位新鲜出炉的仰光书画协会的青年艺术家,心中抱着点若有若无的小心思。 “米莎,抱歉。如果需要和你跳舞的话,可能需要先征求我女朋友的同意。” 顾为经用此前已经说了好几遍的已经轻车熟路的标准回答,笑笑说道。 “Who?莫娜嘛,我可最近没有看到她和你在一起。” 米莎浑身洋溢着法国妞的浪漫大胆。 她没有像前两个女孩一样面对顾为经礼貌话语中隐含着疏远,反而悄悄上前了一步,舔舔嘴唇。 胸前将校服衬衣撑的突起的曲线几乎怼到了顾为经的脸上。 “顾,我承认珊德努小姐是挺漂亮的,但是我也不差的哦。”米莎姑娘魅惑的眨巴眨巴着大眼睛。 早点睡觉。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四章 融合画的最后一步 米莎凑到了顾为经身边。 女孩悄悄的在他的脸侧咬耳朵,非常妩媚的说道:“我可不像莫娜那家伙那么冷哦。晚上我家里有个小派对,我卧室有个大浴缸,而且父母都不在家。” 世界上存在一些男生,喜欢像收集癖般对友人吹嘘,被自己得手的女孩子。 同样也有一些女孩子,喜欢让自己的无可抵挡的魅力将四周的帅哥和名人都征服。 尤其在男女观念较为开放的地方。 欧洲工业时代社会上就有一大群漂亮姑娘,愿意无偿的和贵族子弟,大工厂主家的继承人保持“床上的亲密关系”,教会他们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她们是很多像波德莱尔或者马奈这样的富家公子的性启蒙。 甚至传统中,有些大家庭的长辈到了孩子的青春期,就会特地找这样身家干净漂亮的女性成为子弟的贴身侍女。 这些女孩大部分甚至根本就不是所谓的“职业交际花”。 她们不追求任何物质的回报,只喜欢这种和名人交往的感觉。德语中还有一个专有名词“甜妞”来概括这种社会风尚。 米莎就是这种“甜妞”类型的小姐姐。 放荡谈不上。 只是她是那种“名人迷”的性格,像盖戳一样喜欢在自己的前男友长长的名单中集齐所有的校园名人,睡到每一个帅哥。 有点类似女版的杰瑞。 理所当然,米莎和杰瑞非常早就曾经搞到过一起。 那段几个星期的短暂感情经历中,男女双方谁占了谁的便宜,认真讲,其实也不太好说呢。 非常有老司机气质的讲出了这段诱惑力拉满的发言,米莎像个骄傲的小天鹅一样,侧头扫了一眼舞台的角落处。 莫娜·珊德努正叉着腰,指挥着手下的干事布置着舞台,忙碌核对着联谊晚会的节目表,一如既往的干练和从容。 从外表看上去。 校园里那些女孩子间的流言蜚语和八卦传闻,完全没有影响到这位小女王日常的学习生活。 然而。 顾为经这样的男孩子可能不懂,以拉拉队小女生的敏锐心思。 米莎还是察觉到莫娜心情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正常。 这家伙给人有点色厉内荏,强装镇静的感觉。 就拿今天举例——米莎好几次都望见莫娜在失神的偷偷往这边看。 “有故事。” 米莎才不管这么多有的没的。 无论是从珊德努小姐眼皮子底下挖墙脚,还是换换口味,从运动健将换到这种文雅性质的男孩子尝尝。 她都觉得蛮有兴趣的。 “抱歉,或许你可以找给别的舞伴,但不是我。” 初哥面对这种发言,心跳不加速是骗人的,但顾为经分的情欲望和爱情的区别, 这次拒绝的话说的就很干脆了。 “要是酒井胜子能大大方方的坐在身边就好了。”顾为经忍不住在心里想。 他其实是不太想参加联谊晚会彩排的。 酒井胜子就没有参加这类活动。 胜子小姐自从画画找到感觉后,便进入了工作狂人的模式。 女孩甚至都不怎么来德威学校了。 她整天泡在孤儿院的小画室里画呀画的,寻找着自己想要拿去参加新加坡美术双年展的绘画主题。 另外,酒井太太也不太乐意自己女儿在大庭广众之下和男孩子大秀双人舞。 胜子身上还有东京画廊的合约。 而顾为经这边,在画出了那张卓越的钢笔素描,并且仰光书画协会的认定通知单寄给了校长办公室之后。 瓦特尔教授就找他私下里谈过。 反正升学方面,顾为经没有什么压力,那么自己的课程他愿意来来,不愿意来不来。 最好别来。 看到水平比自己还要高上许多的学神坐在讲台 顾为经现在在学校里的时间也很自由。 理论上他不想来学校可能也没人管。 爷爷顾童祥却还是特别要求顾为经要保持足够的校园社交,集体活动什么都要参加。 画画以后可以画一辈子。 中学的校园时光就这么两三个月,不好好体验,以后长大再追忆的时候就会觉得可惜。 “看来米莎这个小妖精也没能成功。她还信誓旦旦的说一上马就手到擒来的呢。” “送上门来也不吃,还是不是男孩子,他是GAY不成?难道珊德努小姐就是她把别人当男朋友,别人把她当姐妹。无法接受,才一怒之下把这家伙给踹啦。” “不像不像。我表哥就是弯的,相信我,这家伙只是瘦弱了一点。身上没有那种妩媚的气质。” “单纯就是米莎的魅力不够而已。有些男人就是纯看脸的,米莎衬衫拢得比莫娜高半个档,脸蛋却比学生会主席弱了不止一个大档次。吃过细糠的人,才不愿意改口吃麦麸子呢。” “……” 见性感热辣的米莎都迟迟没有拿下,吃了瘪。 远处旁边观战的蔻蔻手底下一大帮子小八婆,立刻就开始叽叽喳喳的八卦议论了起来。 米莎虽然听不太清姐妹们在说什么。 但是压低声音的笑闹声一波波的传来,弄得她有点下不来台。 见到嘴边的肉都不吃,是男人嘛。 “切,端什么架子嘛。你就给莫娜当一辈子舔狗,在她一根歪脖子树上吊死吧。” 法国姑娘羞恼的撇嘴。 “懒得理你。” 她甩着胳膊就走了。 米莎不信顾为经有个神秘兮兮的女朋友的说法。这就和那些学校里阿宅的那些二次元老婆一样不可信。 她见到学校里的男男女女多了。 学生时代这年头真谈到恋爱的,恨不得一天有36小时都腻歪在一起。 神神秘秘的连个名字都不说,莫非他在和哪个女明星谈恋爱不成! 面对米莎的羞恼。 顾为经不以为意也无能为力。 他只是重新新将国画教材举了起来,从书签处翻开安静的看了起来,用书本将自己从喧闹的礼堂中隔绝开。 酒井胜子的东京画廊的全球少年艺术家代言协议,一直从小学时代签到了十八岁成年以前。 漂亮女画家,在单身状态下能获得最好的宣传资源。 歌剧,管弦乐团,芭蕾,绘画,雕塑以及当代的艺人群体。 任何和艺术相关的领域,单身女性总能吸引到年少多金的风流收藏家。 掏钱捧场一掷千金的凯子多了,市场也就成功的炒起来了。 旧社会沙皇俄国芭蕾舞台上的女首席,情人名单上没有哪个伯爵、侯爵、公爵的,都根本镇不住场子。 老色坯的荷尔蒙是艺术领域的第一生产力。 酒井太太本来很愿意让女儿单身的名号多向外保持一段时间。 艺人圈子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为了笼络那些男友粉,女友粉,恋爱粉,还在媒体镜头前保持单身形象的艺人数都数不清。 完全没必要放弃这么大的优势嘛! 胜子小姐在一点上则很是坚持,她不喜欢这么阴影中搞地下恋爱——顾为经是她的男朋友,不是见不得光拿出去会丢人的野小子。 她希望能够吸引到收藏家的她的艺术作品,而非什么唠子的“女性魅力”。 看在女儿这么努力拼命的画画的份上。 酒井太太也就通情达理的退了一步,若是顾为经和酒井胜子他们两个真的能一起参加今年的新加坡美术展大师组。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爱怎么曝光恋情,怎么在媒体镜头以前秀恩爱,就随小孩子们去了。 酒井胜子享受到的艺术资源已经够好的了,也不是非得要营销单身这个大众娱乐化的卖点不可。 一切日程的要点,又都回归到了双年展之上。 而顾为经距离画出一幅接近让自己满意的参展最终作品,就剩下了一层窗户纸的距离。 【中国画技法Lv.4:职业画家·一阶(4131/5000)】 他打开系统虚拟面板,看着上面的数字。 顾为经最近几乎所有创作精力都投入到了有关中国画的技法方面练习之上。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门绘画技巧是孤立的。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东方绘画艺术和西方绘画艺术,具有完全不同的美术哲学、文化积淀。 但绘画三大项,对于结构、色彩和线条空间的处理方式,又有不少可以相互借鉴的地方。 像是用笔的熟练度,对边线和轮廓的感知,对阳形与阴形的刻画,对比例与透视的了解和运用。 这些都是同源同流,大差不差的技巧。 在已经有两项技法都升级到了职业二阶的基础之上,再去重新揣摩职业一阶的国画技法。 就像让一个本身体魄就很强健的手球运动员去学习足球。 上手会比零基础的时候,快上太多,能达到一通百通的效果。 顾为经专心冲刺一下,花了不长的时间,中国画技法就被提升了上千点。 连每周固定时间都会给他上微信视频课的林涛教授,都有点被顾为经笔下肉眼可见的巨大进步给惊艳到了。 然而。 在3500点经验值以前。 经验值像是树尖上熟透的苹果一样,稍稍一晃,就噼里啪啦的自己滚了下来。 几乎每一次提笔画画,随便临摹两笔唐宁女士的《百花图》,他都能感受到对毛笔的掌握能力的提升。 经验槽被填到三分之二以后,提升的速度就开始显着的减缓。 到了四千点以后,这种放缓的趋势,就变得更加明显。 并非他练习出了问题,临摹的不够认真,而是相同的练习量带来的经验值的提高变为了往日的几分之一。 瓶颈! 顾为经慢慢的感受到了那层职业一阶和职业二阶技法之间的瓶颈的出现。 无论是瓦特尔老师,他爷爷顾童祥,还是四周书画协会里绝大多数的艺术家,这辈子就都被卡在职业二阶的瓶颈上了。 到了职业画家的地步和入门的菜鸟不同。每一次突破都是一次脱胎换骨般的蜕变,一次顿悟和升华。 世界上的大画家们通常只精研两到三种技法。 以素描为基础,再加上油画或者水彩两者中的任何一项。 艺术技法跨界说容易也容易。 因为可以一通百通,你的审美能力和美学素养在那里,所以入门提高的很快。 说难也难。 因为打破瓶颈的过程该有就还是有。 不会因为油画方面是个大师,练习两年多后画幅《七十二神仙图》就能和吴道子画的一样好。 任你是达芬奇在世,毕加索复生,也得一步步学,也得一步步悟,也可能像是其他学画者一样,被某处无形无质的瓶颈拦在某处,数年而不得寸进。 基于这个原因。 融合画才那么难,才能那么的受收藏家们的青睐。 这类画家每一个全都是绘画的活的博物馆,行走的教课书。天南海北,欧亚大陆的绘画技法在他们的胸中熔为一炉。 哪一项技法单拎出来都能画的好,没有明显的短板。 其实放眼美术历史上,同时把油画和水彩两种绘画方式都提升到较高等级的大画家,就已经可以获得为风格灵活多变,技法繁复瑰丽的美誉了。 门采尔老先生之所以被称作普鲁士历史上最重要的美术家,甚至没有之一。除了因为他和霍亨索伦王室深厚的私人友谊,为了腓特烈大帝画了很多珍贵的宫庭历史主题的画作以外。 就是因为门采尔是素描、油画、水彩、版画等诸多美术类别都精通的全能大画家。 顾为经可以缓缓,等《小王子》的画稿分成到账,一口气用系统加点都堆过去。 但他更愿意靠自己的能力,实打实的突破这个瓶颈。 系统能够直接增加他的用笔熟练度。 但是很多更深层次的感悟,漫漫求索的勤奋也好,当头棒喝的顿悟也罢。 只有自己想清楚了,画明白了,才真的是自己的。 在靠近职业二阶绘画瓶颈的过程中,顾为经隐隐绰绰的感觉到——他听曹老讲解壁画时的感悟所获得的经验值,和系统加点强加给自己的用笔熟练度的经验值。 似乎都是一样经验值,却多了有没有自身思考沉淀的差别。 这有点像武侠里是靠着自己的潜力和天赋突破的境界,还是靠吃什么进补的大药,天材地宝硬生生堆上去的突破。 职业二阶、职业三阶这种等级低的时候还不明显。 越往美术高峰上攀爬,是技法驾驭人,还是人在驾驭技法。可能落到笔端后的绘画的差距就会越明显。 也不知道系统会不会提供弥补的方法。 顾为经昨天曾将自己面临着瓶颈与困惑向林涛教授请教。 这位中美的招牌级教授看上去没有任何的惊讶,看上去对顾为经面对的困难早有预料,直接给了他两个寻求突破时方向上的建议。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五章 紫气东来 “想要更上一步,无非从两者处下功夫,务虚和务实。虚实结合,才能刚柔并济。” 视频电话里,林涛教授当时摸着胡子,摇晃着一根手指这么指点道。 艺术是个很个性化的学科。 理论上, 困扰每个画家个体的难点都不一样。 限制画家迈入下一等级的瓶颈也会因人而不同。 适合一个画家的突破之路,未必就适合另外一个画家。外人所给的建议无异于刻舟求剑。 这种时候,身边有大佬级别的师长可以随时请教的好处又开始显着的体现出来了。 林涛本人经历过这个阶段。 他的师兄弟姐妹,画室那些从央美的天之骄子中精挑细选的学生,大多也都经历过这个阶段。 他虽然不能直接三言两语就帮顾为经勘破“业障”,但能够根据半个世纪的绘画经验,以高屋建瓴的视角望闻问切,给出很有可行性的真传建议。 【务虚】和【务实】。 看上去虚头巴脑毫无含金量的说辞。 可是千万不要小看这句话的价值,多少东夏画协里单独走在外面也是一幅画几万块钱起步的老师们,在过年时提着几千块一两的正山小种,带着后备箱里成箱的飞天茅台,上门老老实实客客气气的以弟子之礼向林教授请教。 所图的就是为了给自己或者给自家晚辈求林教授开开尊口,这么指点两句。 国画、书法,传道授业从来都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经。 江湖骗子能口若悬河给你忽悠的昏头转向却毫无营养。 林涛这样的大师,轻飘飘几个字就切中要害,价比黄金。 顾为经这种的后学晚辈,纵使是天纵之才,这个年纪也只是一根小树苗。远远还没有到想要思考如何开宗立派,自成一体,自成一林的时候。 小树苗长不大,大概率是因为根扎的不够深。 小画家突破不了瓶颈,大概率是因为自身的积累不够。 艺术从业者所谓的务虚无非读书,所谓的务实无非画画。 怎么读,怎么画。 其中则有大讲究。 林涛教授没有挑任何教绘画细节的教材,艺术技法上的东西,自己平常教就已经足够了。 在他心中。 顾为经最缺乏的不是绘画经验,而是正统的国学素养。 这个小孩子祖上虽是宫庭画师。 但是举家迁徙至东南亚太久,从小生活环境中缺乏曹老或者唐宁师妹这样大文人世家耳濡目染的文化环境沁润。 顾为经从小跟随爷爷学画,学的也更多的是“术”,而非“道”。 东方艺术相比西洋美学,最重要的特点就是笔下所画出的不仅仅是图案,也是画家的本人风骨和精神。 所以他特意挑了选了杨仁恺先生的《国宝浮沉录》与东夏宝岛台北故宫博物院的曾经的副院长李霖灿先生的《天雨流芳》。 这两本都是相对较为冷门的绘画书籍。 前者概括了大量东夏国宝的典故以及抗战时期保护这些流佚文物的故事,读起来让人时而意气风发,时而扼腕叹息,且悲且喜。 后者则成体系的梳理了华夏历史上的艺术脉络,从绘画、书法,到陶艺、建筑、雕塑、生死观,无所不包。 林涛教授要求顾为经每天都要读这两本书。 可以读书不求甚解,但要反反复复的看。不局限于某一章节的咬文嚼字,而是注重整体的书籍氛围。 渐渐的将阅读时这种笔墨文字字里行间传来的意蕴神形全都融入到心中。 当年曹轩老先生教林涛他们这几个师兄妹们画画的时候,就反复强调认为,只有当一位东方画家明白艺术传承的责任,明白每一张前辈名画作品所蕴含的情怀与雅趣,根植于五千年的文化积淀—— 方能做到一笔入神,万劫不毁。 读书的过程中也要画画。 老先生让顾为经继续临摹唐宁小师妹的那幅《百花图》,但不必临摹全画。 其它的花卉都略过不画,只画紫藤花。 东方传统文化中最具贵气的就是“花开富贵”的牡丹花,其次就是有“紫气东来”之称的紫藤花。 刻画紫藤没有画牡丹的雍容繁琐,用画笔表达意象的过程,比刻画梅、兰、竹、菊这类承载着更加深厚的美学意象与文化内涵的经典花中四君子也要简单许多。 却又能和国学文化相互勾连贯通。 李白曾经以“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的诗词名篇赞颂紫藤的缠绵垂丽。 乾隆皇帝更是一个紫藤爱好者,一辈子写了有关紫藤题材的诗词论打计算,只是水平大多有限。 更重要的一点是。 紫藤花花枝成串,单花如蝶,花蒂如托,花柄如兰。 小小的一片紫藤花,在绘画的过程中画藤蔓要用到中楷、画花瓣时要用的小楷,勾填叶脉时要用到最小号的勾线画笔。 还有不同的侧锋、中锋、逆锋的笔势的区别。 几近涵盖到了花卉绘画中绝大多数需要用到的技法。 练好紫藤花,就练好了十几种不同的行笔用笔。就像书画爱好者临帖时的“永”字八法,写好了“永”字,就同时写好了横竖撇捺折钩。 想到林涛教授在电话里的指点,礼堂中的顾为经翻过了手中的一页书。 好鸟枝头亦朋友,落花水面皆文章。 顾为经今天恰好读到《天雨流芳》第九章,有关花鸟画与文人情怀的章节。 他看李霖灿先生讲宋人写实,讲唐人写意,讲如何在用胸怀应和自然,讲古人以什么样的心态把笔下的凤尾草叶画的披拂有致,将野草闲花都画的可亲可爱,看得有些入迷。 顾为经手指自然而然的开始在学校礼堂座椅的织物扶手上勾画了起来。 【中国画技法经验值+11!】 【中国画技法经验值+15!】 【中国画技法经验值+12!】 【中国画技法经验值+9!】 …… 系统虚拟面板上,不断有一连串的提示消息浮现。 经验条又开始以不快但肉眼可感知的速度,向着职业一阶的终点进发。 明明所读的文字内容并无与绘画技巧的直接瓜葛,顾为经还是能感受到一种潜在的变化升华,在自己手指勾画的无形线条间发生。 “有个电话里的随身老爷爷,真方便。” 顾为经现在每一天都能感受到林涛教授给他布置的练习任务时的良苦用心。 借他人文字意蕴,滋养自己心中笔墨风情。 尤其在他读到明代三大才子之一徐谓徐文长,一生命运坎坷,怀才不遇,只得寄情于书画山水之中,在徐文长所绘的《紫藤花图》中,用放荡不羁的狂草题词言曰:“乱抛乱掷野藤中!” 用此语隐喻自己这枚明珠,被无情的世事和明末黑暗的文人官僚体系抛弃,与杂草混为一谈。 书本上那幅紫藤花蔓的绢画,画的极尽精巧而又极尽寂寥。 尽管这仅仅是书本上的插画照片而非实物,尽管原作绢帛上的矿物颜料在三百多年的岁月变迁中已经褪色成了一汪污色的墨迹。 顾为经还是对紫藤花“紫气东来”这个四个字意象背后所蕴含的花语与情感寄托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乱抛乱掷野藤中,乱抛……乱掷……野藤中。” 顾为经嘴里喃喃自语的念叨着这句不知道蕴藏着多少愤懑和无奈的题咏。 他的指尖时作大笔泼墨,时作小笔晕染,在脑海中想想的宣纸上点出了一束束一从从紫藤花。 顾为经眸子微眯,从喧哗烦躁的校园礼堂里出神远游。 他觉得自己漫步在紫藤花海之中,四周都是纷飞的花瓣,鼻端仿佛能嗅到若有若无的花香。 花影摇曳如紫色的瀑布。 就在顾为经正在离紫藤花的绘画精义越来越近的时候,他查觉到了有人站在了自己的身前。 “不约,我有女朋友,找别人。” 他直接头也不抬的从嘴里蹦出了几个单词。 别怪顾为经语气有点没礼貌。 他正在沉浸在这种难得的绘画经验条快速自然增长的爽快感中,实在不想被什么馋他身子的莺莺燕燕所打扰了。 不约? 原本正站在顾为经身前,酷酷的斜着眼看向他的苗昂温直接有点破防。 不约是什么鬼? 小苗同学自从抱住了豪哥这位身价九位数美元以上的金光闪闪的大粗腿之后,也算是彻底的鸟枪换炮了。 校园联谊晚会不用穿统一的校服。 以前砸锅卖铁,勤工俭学才能租一身正装礼服的苗昂温,现在可是变得金光闪闪了起来。 手腕上带着劳力士迪通拿手表。 表带是纯金的。 身上穿着阿玛尼的深色正装,领撑是纯金的,袖钉还是纯金的。 膊子上挂着金镶玉的翡翠菩萨挂坠,连脚上踏着的舞会皮鞋,都是来自老牌意大利手工制鞋品牌铁狮东尼。 当年在舞会上他站着如蝼蚁。 而现在。 他,苗昂温,真正抖起来了! 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豪哥外表外表看上去儒雅清瘦,是位喜欢烧香拜佛的慈悲居士。 这位枭雄放到古代封建王朝,则绝对是能在聚义厅里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马贼头领类型。 他对手下杀伐果断的同时非常豪爽大方,不仅自己发财,也愿意带底下人一起发财。 虽然说小苗同学现在这身穿着打扮,看上去有掩饰不住的郭德纲穿范希哲式的暴发户气质。 但反过来说, 真正社会舆论眼中的艺术家,从来都是不看衣服只看谁穿。 大艺术家穿全是破洞的马甲,媒体也会赞美为放浪不羁。 达米安·赫斯特整天穿肩膀上镶嵌钉子的大皮衣,戴粗大的银链子。在聚光灯下把自己捯饬着跟下一秒就要上街骑上摩托去飞车抢劫亡命天涯的暴走族似的。 同样也不耽误人家曾经全地球天下第一的身价。 “哈哈,苗哥,你这个同学还蛮有趣的。” 旁边挽着苗昂温胳膊的带着耳环,化着妆看上去颇为妩媚动人的女孩子趴在他肩头打趣。 她是本地另外一家私立中学的学生。 德威和本地好几家姊妹私立学校都有校园共建的协议。 联谊晚会除了德威本校外,还有几家其他学校的学生。 人靠衣衫马靠鞍,苗昂温这套价格昂贵的外皮还是很能吸引那些捞女小姐姐的青睐的。 “好了,你先到一边去,我有点事情要和他说。” 苗昂温拍拍身边女伴的脸,挥手示意对方离开,自己将目光扫到身前椅子上坐着的顾为经身上。 对于这个同龄人,小苗同学怎么说呢? 三分嫉妒,三分嘲讽,两分害怕,还有一分的看不上。 校园宣传板上的那组素描铅笔画,苗昂温是看了的。 画的确实还可以,认真的想来自己大概率是画不出来这样的作品的。 没想到他甚至还和曹轩老先生一起创作过。 难怪豪哥这么看得起他。 然而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个画家想要成名,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看贵人五看财。 绘画技法是非常靠后面的东西。有本事没出头的人多了去了,顾为经这两笔素描真的什么都算不上。 五百万美元的牛黄结石做成的酒杯,一千万美元的NFT区块链像素点,两千万美元的鲨鱼标本。 人类的艺术投机史浩如烟海。 以一百年一个世纪为单位进行衡量,每个世纪都是一场大浪涛沙,具有恒久的美学价值,曾经价比黄金的艺术作品坚持到下个世纪,依旧还能价比黄金的,连一半都没有。 大部分的艺术品都无非是一场击鼓传花的庞氏骗局而已。跟豪哥混了这段日子,苗昂温已经看明白了一切。 美术史上的地位什么的。 拜托, 想那么多干嘛,这种东西天生就和世界上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画家绝缘,只有挣到手里的钱,才踏踏实实的是自己的。 “顾为经,你是觉得自己现在很风光,很牛气,对吧。” 苗昂温阴阴的笑着。 顾为经小子,你不知道你放弃了什么。 想到自己眼前的大好前程,那家韩国美院的为期一年的预签约合同与通向威尼斯美术展的特别通道。 苗昂温现在走路都带着风。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一个名额两个人 “你又要找我麻烦?” 顾为经被打断了看书,有些不爽,耐着性子问道。 他也有些不懂。 不是一条船上的人。 小苗同学发他的财,他顾为经画自己的画,道不同不相为谋,老过来招惹他干什么嘛。 “呃……不不不,千万别误会。” 苗昂温脸上的阴笑立刻没了,条件反射的直接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那柄贴在脑门发射的左轮手枪依旧让苗昂温每当回想起来,都感到从尾椎骨蔓延而上的刺骨凉意。 豪哥这路人从来都不懂什么叫开玩笑。 黑社会,出来混讲究的就是一个信誉。 说杀全家就杀全家,说下次再敢惹顾为经的麻烦,下次枪里有子弹,就真有子弹会被射出来。 这可是要死人的。 冷静! 只要我不从物理上惹他麻烦,豪哥也不会怪罪的。 “顾为经,我看到了校园宣传版上的公示内容了。未满十八岁的少年艺术家,确实让你在德威里有受女孩子欢迎的资本。” 调整好情绪,苗昂温嘴里很玩味的说道。 “不过嘛,仰光画协只是小孩子过家家的草台班子。不容易,但也不值得尾巴翘到天上去。放在德威学校,骗骗小姑娘上床睡觉可能不难,放到外面那些正经的大画廊的眼中,人家根本就瞧不上的。这种带着乡土气息的基层书画组织,搞不好还是减分项。” “再说,你能入选书画协会。几分是你自己的真才实学,几分是沾幸运的能和曹轩老先生一起画画的光,又有几分是各种人情往来利益关系的效果,恐怕真的还不好说的吧。” 苗昂温阴阳怪气的说道。 地方的画协嘛,完全上不得大台面的东西。 他现在完全不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如果不是意外的话,他苗昂温马上也将是仰光书画协会的正式成员了。 赞美无所不能的豪哥! 没有了张屠夫,也不会吃带毛猪。 面对不识抬举的顾为经。 豪哥似乎开始将书画炒作的资源和物力放在了苗昂温这个“平替”品之上。 加入仰光画协只是他苗昂温辉煌灿烂职业生涯起步的垫脚石。 他的目标是缅甸的国家艺术家协会——以及那个通向威尼斯国际双年展珍贵的国家队名额! 苗昂温以前的人生偶像就是达米安·赫斯特。 自我营销的高手,炒作之神,时不时就喜欢在媒体公众视野中搞个大新闻搏眼球。 论画面表现力,用笔基本功,光酒井大叔一个搞不好就能打三个赫斯特。 但人家就是能靠着各种吸引目光的新闻,把作品能卖的比曹轩还要贵。 苗昂温如今的人生偶像当然是豪哥。 同样的年纪, 赫斯特还没从青少年监狱里出来多久呢,苗昂温则已经在豪哥推动下,开始考虑参加明年的威尼斯美术展了。 马蒂斯60岁才能参展,毕加索首次参展时67岁,草间弥生更是87岁的高龄才获得了参加威尼斯艺术展的机会。 东南亚小国的国家馆,再怎么是打酱油去的,一个仅仅年满十八岁的参赛选手,也足以轻松引爆全球艺术媒体的话题讨论度。 连大名鼎鼎的《油画》杂志,到时候都会愿意追在他的屁股后面,给自己出一期首页专访的。 东南亚国宝级艺术家,历史上最年轻的威尼斯双年展的青年画家参赛选手。 有了这些实实在在的履历背书,加上豪哥手下的大笔资金在赛场外艺术市场里为他炒作,苗昂温的身价会像超新星爆炸的速度水涨船高。 到时候顾为经在他眼前,还算个屁啊! 简直是生命层次上的不同。 “真是有点感慨,跟了豪哥之后,才知道世界原来有这么大。” 苗昂温睥睨着顾为经,他轻笑着开口说道:“顾为经,你真别觉得一个仰光书画协会的背书有什么了不起,我们这些人想要在艺术道路上走的够远,能签约画廊才是硬道理。” 苗昂温加入仰光书画协会,靠的并不是什么人脉往来,而是一封在仰光近五年来史无前例的跨国代理艺术家的签约合同。 如今数万亿美元规模的艺术市场中,到底有多少是投机的泡沫,是洗钱的黑手的推动。 这个问题谁也解释不清。 可是俗话说,越是被人诟病什么,越要遮掩什么。 拍卖会这种二级市场上怎么炒作,怎么抬高价格,怎么在金融体系上虚构高价交易,大家不管。 但那些大画廊往往都是极其爱惜羽毛的。 如今的画廊不少都是家族代代传承的生意。 在现代画廊行业兴起以前,很多画廊主的祖父曾祖父那一代人,就是欧洲有名的画具商。 这些Oldoney群体很喜欢借着艺术市场整体走高的态势,赚到更多热钱。 可让他们自己跳进泥潭里,挣会将多年信誉毁为一旦的脏钱,就算把手枪顶在人家脑袋上,他们也不干。 画廊的招牌比什么都重要。 拍卖公司卷入洗钱官司里都算不上新闻。 而一旦有源头的画廊参与进来,就是很严重的丑闻。 被钉死在耻辱柱上的画廊,管你过去多少年的信誉的积累,都完全翻不了身。 2019年的纽约迦纳维尼画廊洗钱案,以及2017年的伦敦索德恩画廊洗钱案。使得两家价值数百万美元欣欣向荣的现代画廊直接消失在了艺术市场,连个扑腾水花都没有挣扎出来。 豪哥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隐性的资源和资金。 竟然帮苗昂温疏通了位于韩国首尔的“(立体宇宙)”现代艺术中心的关系。 这可不得了! 随着单色画派的兴起,首尔在亚洲现代艺术领域是很有名的百花齐放的温床型城市。 立体宇宙画廊在首尔排进前十可能有点困难,排进前十五应该问题不是很大。 放在国际上,它都是勉强能排进亚洲二线的大型画廊。 单论资产规模超过了60亿韩元,比迦纳维尼和索德恩画廊都要大。 一份韩国大画廊的代理合约,比什么和大师一起画画这种鬼知道里面有多少水份的履历,要有含金量多的多的多。 千万别小看外国人信誉背书的魔力。 缅甸目前唯一在国际上叫的出名头的国宝艺术家,那位国家艺术家协会的黎副会长,签的也就是一家法国的二线画廊。 在艺术领域的影响力,和【立体宇宙】画廊在伯仲之间。从加入的画廊这一点上来看,苗昂温已经是整个东南亚的顶流了。 仰光书画协会根本没有可能拒绝这份申请信。 甚至以这份国外大画廊的信誉背书,再加上豪哥使出一点小手段,加入国家艺术家协会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嗯嗯,你说的都对,请问还有其他事情么。” 面对苗昂温的语气中的挑衅,顾为经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苗昂温挑了挑眉毛。 仰光书画协会的正式成员,这应该是他心中顾为经目前所取得的最值得夸耀的成绩了。 无论有多少的运气成分在其中,放在学生领域还真是相当吊的事情。 他设想中,面对自己的冷言冷语,对方绝对会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 毕竟, 谁最大的装逼倚仗被他人贬低的一无是处,不会生气呢。 苗昂温到时候就笑笑不说话。 当再过一段时间,自己国家画协的成员资格审批下来,曝光让众人明白,他苗昂温才是这间学校里真正隐藏的大菩萨的时候。 顾为经脸色一定会非常的难看的。 结果,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怂成了这幅德性,跟泥捏的一样,完全不按剧本的直接赞同了他的发言。 反而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堆里,他有点不知所措了。 “没有。你不会跑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的吧?” 顾为经真不觉得苗昂温说的有什么问题。 爷爷顾童祥签了马仕画廊,画廊方都没好意思把仰光画协成员的身份放进宣传页面里去。 他只是非常莫名其妙苗同学,趾高气扬的跑过来在自己面前撂下这套话干啥。 苗昂温的嘴角抽搐了两下。 “嗤!” 沉默了几秒钟,这位皮肤有点黝黑的本地小哥突然嗤笑了起来。 “说实话,顾为经,我心中还是有点佩服你的。” 在西河会馆见过真正什么是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之后,苗昂温回过头来发现,这个顾为经能拒绝豪哥堪称礼贤下士的三番五次邀请,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超级怪咖。 豪哥也是让人奇怪。 手下不知道沾满了多少鲜血的黑道巨寇,面对一根手指就能捏死的小年轻,流露出了生平罕见的极大耐心。 豪哥似乎从来都没有真正的生气。 每次被拒绝,仿佛都会对顾为经变得更加欣赏。 苗昂温偶然听到过豪哥在他那宝贵的大鱼缸之前,提起顾为经的名字。 对方语气中充满了期待和赞赏。 掌控着阴影艺术帝国的教父面对顾为经不知死活的冒犯,只是反复感慨这个小家伙真的“很艺术”。 “很艺术”到底是什么鬼? 苗昂温并不知道。 他只知道豪哥那时的眼神让他抓心挠肝的嫉妒。 小苗同学做梦都想这种豪哥看重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就像是私生子想要跟父亲证明,他比对方想要培养的婚生子更优秀,更值得唯以重任。 遗憾的是。 豪哥会挥挥手给他珍贵的赛道玩具,大金表,送他能成为人们目光焦点的全套舞会正装。 但是偶尔落在苗昂温身上的眼神,依旧永远是冷淡的。 大概所谓的“艺术”性格,就是那种他小时读到古时候东方故事里食古不化,软硬不吃,死活不论。你可以宰了我,但老子就是他妈的渴不饮盗泉之水,热不息恶木之阴的死学究气质。 这点苗昂温确实学不来。 他不像对方那么脑残,也不像对方那么…… 有勇气。 所以在三分嫉妒,三分嘲讽,两分害怕,一分不屑的九分之外的最后一分——其实是苗昂温自己也不太想承认的佩服。 如果说天底下最希望顾为经这么清高下去的人。 可能不都是顾为经自己,而是苗昂温同学。 “平替”这种东西,只有在得不到最好的时候,才能够价值最大化。 能穿的起三叶草的人,谁会愿意多看阿迪王一眼呢。 苗昂温最害怕的就是顾为经那天真的低头了,认输了。 豪哥给自己所倾斜的资源,肯定教父阁下连眉头都不眨一下的给予了顾为经。 那才是苗昂温的地狱恶梦。 上流世界的生活,过过一秒钟,一辈子你都忘不了。 见识过世界之大的青蛙,重新被人抛回深井之里,这比把它做成干锅牛蛙更加无法接受。 “兄弟,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真的无所谓。我是苦命人,有机会在我眼前我就要死死的抓住。你要是能一辈子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才是真正的牛逼。可千万千万不要活成自己以前看不起的人哦。加油,我看好你。” 苗昂温难得冒出了两句心里话,伸出手想要去拍顾为经的肩膀。 一只拿着书的手挡住了他。 “免了。” 顾为经面无表情的说道。 苗昂温也不气恼。 他只是又“呵”的一声笑了一下,耸耸肩转身就朝着旁边正在等待自己的妹子走过去。 此时此刻, 应该是德威教育集团百年建校以来取得的艺术界社会地位最高的两名青年学生,在分别的时候,心中都在骂对方脑子有坑。 “一会儿嘲讽,一会儿佩服的,这人神经病吧。幸好酒井胜子现在不在提高班里和他有接触了。” 顾为经望着苗昂温离开时拽的二五八万似的步伐,抽了抽鼻子。 苗昂温和豪哥之间纠缠不清的关系的事情,他此前就和酒井太太提过。 酒井太太现在心里有数。 到了酒井太太的社会地位,不想招惹豪哥,也绝对不怕豪哥。 酒井一成教授那快250斤的肥肉,放在外面还是很有压迫力的。 豪哥在缅甸在有权有势,只要不是日子过得太舒服想要整点国际压力,联合国对缅甸政府施压什么的,绝对不敢动酒井大叔这类艺术顶流的家人。 和酒井胜子谈朋友,也是给了他身上加了一层无形的护身符。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七章 新发现 舞台上依旧很是热闹。 顾为经重新拿起了书本,想要继续读一会儿书。 苗昂温的对话微微打断了读书的意境。 阅读艺术类书籍像是听雨后老僧讲经,流水滴答,禅音袅袅,沉浸入梦,便是万千佛国。 中途被俗事俗物所打断,想要再续上,就总会觉得欠缺三分意境。 顾为经读了两行书,觉得心有点烦。 他干脆直接把眼睛闭上,慢慢观想着刚刚脑海中浮现出的遐想场景,重新体悟此前有点摸到门道的用冥想和指尖画画,接近紫藤花花卉真意的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为经终于渐渐的再次触摸到了脑海里的那片紫藤花海。 紫藤花, 紫藤花, 花影摇曳。 他脑海里应景的配上了戴望舒名篇散文诗《雨巷》的旁白朗诵作为BGM,自动将诗词里的丁香和丁香姑娘全都换成了紫藤。 顾为经的嘴角露出微笑。 没想到这次沉浸入的意境比刚刚还要真实很多。 他仿佛撑着油纸伞漫步在江南烟雨小巷中的年轻书生。 紫藤树的花枝从青砖黑瓦的水乡宅院里垂落。 他凑过脖子在花瓣处轻轻的嗅闻,落花夹杂着细密的雨点,而身边也跟随着一位紫藤花一样的姑娘牵着他的手。 鼻端花香扑脸。 触手摸在手心里细腻柔软温柔。 唯一的美中不足之处在于,远方氤氲的空气中传来的配乐声有点太洋气了一点。 那似乎是黑管和萨克斯组成的爵士乐伴奏。 虽然节奏不算太快,但这种时候不是古筝竹笛管弦和鸣,稍微显得有点不伦不类的古怪。 等一下,不太对劲!!! 顾为经突然心里咯噔一声。 爵士乐……为啥会有爵士乐。 他本来有点迷迷糊糊的神游物外,在意识到这未必全是想象的时候,突然一下子清醒了。 顾为经带着几分惊恐的睁开了眼睛。 德威礼堂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切换了音乐,从林肯公园的《Fat》变成了经典的爵士乐《情不自己》,带着复杂和弦的配音音乐从学校的大喇叭里流淌出来。 “Hi,你醒啦?” 黑色大礼帽,印花白衣,黑色外套,再配以潇洒的黑色金线长裤,黑色舞鞋。 一个穿着中性打扮,酷似迈克尔·杰克逊的家伙正握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右手高举手机正在自拍。 “看镜头,说茄子。”杰克逊同学很欢快的对他说到。 “蔻蔻?” 果然世界上没有这么真实的幻梦。 再怎么沉浸在图书世界中也带不来如此现实的五感。他之所以能摸到光滑柔若无骨的感觉,是因为他真的在拉着蔻蔻的小手。 而那种让人迷醉的花香…… “蔻蔻,你今天用的是什么香水?”顾为经想起自己探出鼻子去嗅墙外紫藤花的场景,鞋子里的脚大拇指不由自主的抽紧了。 “祖·玛珑的伦敦夜雨系列。”蔻蔻黑色大礼帽下的大眼睛望着顾为经,眨巴眨巴着。 “听不太懂?我没做啥很奇怪的举动吧。”顾为经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雅诗兰黛下属的高端子品牌。调香是紫罗兰加薰衣草、紫藤花,好闻吧,你刚刚探着头像小狗崽一样在我的颈间嗅个不停呢,我可全都给照下来了。” 蔻蔻拿出手机。 她给顾为经展示她相册里的图片,示意自己可没有乱说话。 “米莎这个小姑娘魅惑力完全不行呢。她们还有些人对我不服气。看姐姐这个队长一出马,你就自己乖乖的跳到碗里来了。” 蔻蔻右手叉腰,以白雪公主后妈问魔镜的骄傲语气说道:“顾为经,顾为经,你说谁是学校里最有女人味的妹子呢?” 嘭! 顾为经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炸了。 心中像是有1000只鸭子在叽叽喳喳的乱响,如果说招惹一个拉拉队的姑娘就像招惹到了一大群只鸭子。 蔻蔻这位八婆领袖的战斗力可绝对在一千只鸭子以上。 “我要把这些照片都发在同学群里去,你来给我参谋一下,哪张照片最可爱。这张像刚刚睡醒的小狗,这张拱鼻子的像小猪……” “求你了,姐姐……别玩我了好吧。我——” 他还想最后再挣扎一下。 “知道,知道,你有女朋友的对吧。可是顾同学,你要搞清楚,是你自己主动抓着我的手又摸又蹭的。我没怪你耍流氓,你自己反而在这里嚷嚷,好像自己吃了亏似的。你有良心没有啊。” 蔻蔻瞪着大眼睛,以非常不敢置信的眼神望着男同学,那眼神好像在看一个摸了姑娘反而自己在那里大叫非礼的变态人渣。 “呃……” 顾为经无言以对。 “好了,我不逗你玩了。” 女孩似乎没有受到那天壁咚顾为经失败的太大影响,她反而有一种蛮轻松的感觉。 以蔻蔻这种情感经验丰富的专家的视角来解读分析。 初恋是最难撬的。 初恋是青涩的小男生心中萌生的第一丝朦胧的好感。 在某时某刻的某一天,他们会突然不讲道理的喜欢上身边的某个人。 他们喜欢上青梅竹马的小女孩那刻,就像上帝说要有光,盘古用巨斧劈开一颗颗小男孩的榆木脑袋,从中开出一束束爱情的花朵。 那是一种混沌初分,开天僻地般的感觉。 同时兼具爱情的浓烈和宗教的肃穆。 初恋的墙角永远是最难挖的,或许他们自己突然间就失去了情感的羁绊,平平淡淡的分手了。 但在面对外人的时候,青涩的爱情永远会无限的在心中美化一个人。 手机通讯录里养着一个大鱼塘的海王渣女们,也曾以为自己会和生命中的第一个真正的爱人厮守到老。 在蔻蔻眼里,莫娜这种贱人又装又鸡婆,还是整天自命不凡的端着个架子的绿茶婊。可是在第一次心中萌生出好感的没见识小男孩眼里,对方就是这也好那也好,哪哪都好的白月光。 她和莫娜之间的斗争,就类似在电子游戏里和一个被各种美好回忆加了Buff的狐狸精战斗。 蔻蔻小姐就算有手撕绿茶婊,脚踢白莲花的勇力,也有点使不太上来劲。再加上初恋实在是太美好了,蔻蔻不忍心可能伤害到顾为经。 现在,莫娜这碍眼的家伙终于滚蛋了。 啰啰啰啰啰! 蔻蔻小姐心中开心的敲起了小铜锣来,只要不是顾为经死缠着初恋不放,蔻蔻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 学校里能威胁到自己的小姐姐就没有几个,就算是顾为经在外面认识的野妹子,能玩过自己的也没几个。 她倒要看看是哪个家伙,敢在眼皮子底下,偷她的家。 再说啦, 别的不管,光没事逗弄逗弄顾为经玩,也是很有趣的事情啊。 “别害羞,我现在可是很忙的,找你可是有正事要说的哦!”看着顾为经手足无措的样子,蔻蔻笑弯了眼睛。 联谊舞会是拉拉队们的主场。 顾为经这样子的内向男孩子,也就艺术班上的集体舞台话剧上跑个龙套。 蔻蔻则是每年都会艳压群芳的舞台女神。 德威的拉拉队长在整个仰光的中学生群体中都很有名的,每年校园门口的保安处都会抓住不在联谊名单上的外校学生偷偷溜进他们的校园,就为了偷偷看蔻蔻一眼。 男学生和女学生都有。 看穿着打扮,今年蔻蔻似乎妩媚风格玩的够了,她一改往的穿日性感热辣的穿着,女扮男装准备走中性路线,压轴节目是由她跳一段以MJ的太空步为基调改编的帅帅哒爵士舞。 这套非常专业的舞会服装都是家里花了大价钱租来的定制的演出服。 不出意外的话。 蔻蔻依然会是全场最吸睛的姑娘。 她彩排的过程中忙的脚不沾地,好不容易抽出空才从礼堂后台里跑过来找顾为经。 “我刚刚在舞台上的时候,好像看到了苗昂温又跑了过来,他没有欺负你吧。”蔻蔻脸上的笑纹褪去,难得很严肃的问道。 “没啥事。只是我有点不解他的来意。” 顾为经实话实说。 “无所谓,不用怕他,无论他想要做什么,都得意不了太久了。”蔻蔻拽着顾为经的胳膊,在他的面颊边轻声咬耳朵,“我听我四周的大人说,豪哥快完了,整个仰光警方联合泰国和老挝,三国要对地下钱庄进行大型联合清理活动。” 蔻蔻已经好几周都只能偶尔在周末见到父亲几面。 她那个警界要员的父亲最近很亢奋,几乎全部时间都泡在仰光警局的私人办公室里,全力协调着各种犯罪打击的筹备工作。 为了联合行动,专项组已经布局了几个月,就准备到时候开展雷霆一击。 那个豪哥就是这个打击名单上的第一位。 东南亚的政治生态极为复杂,军阀的私人武装、军方的代理人,警方的高层,各种各样的势力缠的和泥潭一样,分不清谁是谁的人。 但无论如何,打击洗钱对公利国利民,对私是一桩泼天且青青白白的功劳。 她父亲是这个代号【大象行动】项目的负责人。 等待将豪哥这颗毒瘤从城市的地下世界里剜出,借着这个功劳,更进一步,甚至是直入政府中枢高层都是很有可能的。 豪哥要完了! 这个消息,让顾为经错愕了两秒钟之后,紧接着就是巨大的惊喜涌入心间。 即使他现在已经不像之前那样能被豪哥当成野草一样随手拔走,如果豪哥倒台,也能清理掉始终笼罩在他头顶的那块乌云。 看着顾为经惊讶的模样,蔻蔻终于满意的松开了顾为经的胳膊。 松手的时候,蔻蔻小姐手指还是调皮的在顾为经的手心里挠了两下。 “乖一点,有姐姐罩着你,不会有事的哦。” “我要去躺厕所。” 顾为经有点受不了拉拉队长的热辣大胆。 面对兴冲冲来找他报喜的蔻蔻,他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只好以上厕所为名,准备尿遁走掉。 “依旧青涩可爱。看来他的那位正牌女友表现也没比莫娜好多少,现在都还没吃掉他。” 望着顾为经被自己带着调情意味的一挠,耳垂都红了,窘迫的找借口离开的样子。 蔻蔻又咯咯笑了两声。 女孩伸了个展现万分美好曲线的懒腰,也站起身准备去接下来的彩排。 蔻蔻的动作有点大,旁边顾为经上厕所时没有携带的书包倒了下来,于是一本扉页写满赠言的书本从书包开口里滑落。 蔻蔻弯腰捡起童话书,翻到封面,眼神瞬间就被吸引住了。 好漂亮啊! 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精致的童话插图。 “Thelittleprce!”蔻蔻看着封面的上的英语书名,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的轻轻读道。 奇怪, 她之前网上看了好多个版本的《小王子》。 为什么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一册?—— 【伊莲娜与我们同在。】 【要伯爵,不要爵士!】 【阻止《油画》杂志社短视的商业化改革!】 【克鲁格兄弟银行滚出格利兹市,这里不欢迎你们!】 【布朗理事长正在将格利兹市的骄傲的公主,变成靠卖弄风骚挣钱的婊子,我们绝不接受!】 风吹过《油画》杂志社总部的大楼。 头戴黄色安全帽的拆迁工人,正无聊蹲在大楼门口老伯爵青铜雕塑不远处的阶梯上,手里啃着三明治抽烟刷TIKTOK。 旁边的工程吊车已经被游行的市民团团围住了。 场面其实到并没有多么激烈。 奥地利不像它正西边隔着瑞士相望的革命老区法国那样,三天两头就是波及全国的抗议示威。 但奥地利居民其实也蛮喜欢三天两头就游行一下彰显一下存在感的。 只是现在格利兹市的市民的游行,更像是一场有几百人参加的大型散步活动,七大姑八大姨,街坊大爷们扛着标志牌,溜着狗,抱着猫,慢悠悠的就把在董事会的决议下,准备移走《油画》杂志社面前青铜塑像的工程车给围了。 奥地利官方可以批准克鲁格兄弟银行对杂志社的收购案。 格利兹市的市民们也可以脚踏实地的走上街头,表达自己的不满。 “你就这么干等着!” 油头衬衫青年看着坐在雕塑前的那群大爷大妈们,觉得自己脑袋上上火的蹭蹭往外冒疖子。 移走老伊莲娜伯爵的塑像——这是《油画》杂志社改制后,第一件正式的决定,拥有巨大的象征意义。 正像安娜小姐所猜测的那样。 董事会希望以这个行为向外界彰显它们对于去除杂志社伊莲娜家族统制时代所留下的一切痕迹的坚定而无可撼动的决心。 哪怕一尊雕塑也不可以留下。 他们以极高的效率联系好了施工团队,取得了市议会的批文。 连伊莲娜家族那边都看明白了董事会没有任何回旋余量,很识相的没有选择螳臂挡车的挣扎,只是淡淡表示,请将铜塑像移到家族庄园的草坪上去。 油头青年就是《油画》杂志社统率该项目的负责人,克鲁格兄弟银行的董事会席位代理人,安娜小姐的表弟奥勒·克鲁格。 奥勒很开心能在这个意义重大的行动中充当马前卒,彰显一下自己的影响力。 “时代变了,安娜表姐。” 要是有一天,油画的艺术品基金成为了金融市场上的庞然大物,搞不好自己也能搞一尊大雕塑代替表姐的曾曾祖父站在这里。 那时候。 安娜恐怕会后悔拒绝自己的好意,而坐在轮椅上可怜的失声痛哭吧。 带着1亿7000万欧元之威降临杂志社的奥勒,美滋滋的用力砍出了《油画》杂志新时代的第一刀,准备在把安娜逐出董事会之后,彻底切断《油画》和过去伊莲娜家族最后的联系。 然后, 这刀就直接十分干脆利落的卷了刃。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八章 崩溃帝国 “Fickdich(淦)!” 奥勒暗暗的咒骂了一句德语国骂。 他真的不是那种只知道躺在家里的信托账户上,玩跑车,泡明星的二世祖。 银行家生活中一向表现的很葛朗台,给擦皮鞋门童的小费都只给50欧分的硬币。但每年过生日的时候,他都会给子女每人一张一万欧元的大额支票,培养子女的理财观念。 有些兄弟姐妹喜欢拿着这笔钱开派对,去马尔代夫的豪华岛屿上度假。 而他六岁时在监护人陪同下开设了第一支股票账户,靠着在欧洲原油危机中的火中取栗,银行家的每年一万欧元的生日礼物,到了奥勒成年时账户已经滚雪球一样滚到了接近了一百万欧元。 在金融市场上乘风斩浪无所不能的他,没想到竟然被一群散步的大爷大妈给拦住了! “你必须要想想办法,我可是付过了钱的。” 他对着带着安全帽负责搬运雕塑的工人烦躁的说道。 “我能有什么办法?吊车被围住了,动不了就没法抬。老板,我也是很着急的。” 施工大哥悠闲的咬着三明治抽着烟,眼神紧紧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小姐姐跳舞,看上去可没有半分着急的样子。 他吐了口烟圈,强调道:“工程车辆在这里是按日算钱的,遇到这种事情是不可抗力,不算违约,您要不愿意我们就解约撤走。啥时候协调好了,再联系我们。” “能不用车辆直接用人工抬嘛,我可以加钱。” “人工抬?” 施工大哥嗤笑了一声,手指向老伯爵拿着油画杂志的塑像:“你有概念嘛,那玩意是纯铜的,接近七吨重。我都说了,工程车辆开不到跟前,想强行施工都没有办法的。要不然就只能想办法把它分解一块块搬。与其在我面前着急,你不如去问问市议会或者警察局。” “狗屎。” 奥勒气的鼻子都要歪了。 市议会和警局那里他早就联系过了,人家议会很干脆的给了施工批文。 只是这雕塑竟然是格利兹市艺术品清单里的受保护文物,可以移动到伊莲娜庄园那里去,用气切暴力拆除是万万不行的。 警局也派来人了。 那位执勤的Officer阁下头发都白了,看上去一副混吃等死就等着退休的毫无战斗力样子,此时正凑在散步的大娘间逗猫呢。 人家说了。 要是游行的人群表现出有攻击性的意图,或者阻碍了城市的正常运转,他可以按规定呼叫总局寻求支援。现在大家只是在吊车前散散步的温和抗议,恕他无能为力。 “该死,该死,该死!” 奥勒想起表姐对她的不屑,抬起头看向身前的雕塑上伊莲娜伯爵沉思的面孔,越看越不爽,总觉得的那是对他的无能无声的嘲讽。 油头青年想要朝雕塑吐口唾沫从精神上解解气。 吐到一半, 他突然再次意识到这东西是受保护文物。 那些散步遛弯式的抗议人群中搞不好就有记者,这种行为被拍下来放到报纸上可有点不妙。 奥勒又只得硬生生的把唾沫又咽了回去,口水呛的他直咳嗽。 拖也拖不走,砸也砸不得,连发泄一下都不可以。 这尊7吨重的大铜疙瘩,真的把他有点搞的有点没脾气。 “怎么了?杂志社门前为什么有这么多人群聚集。” 奥勒的手机响了。 他接通电话,听筒里传来布朗爵士的声音。 “我……” “我现在就在门口,上车上来说。”杂志社的理事长挂断了电话。 油头青年环视了一周,发现街边的树荫下停着一辆深色的沃尔沃XC90,布朗爵士今天上午去格利兹市的新艺术中心主持了一个为欧洲美术年会准备的新展馆的落成发言,此时才刚刚回来就看见了眼前这一幕。 奥勒拉开了车门。 “我看见了标志牌,事情办得不顺利么。只是移个雕塑而已。”布朗爵士皱着眉头开门见山的问道。 “有一些唱反调的格利兹市民,人不算多,但我们必须要快速反应,做出相应的应对。” 奥勒斟酌着措辞,他现在不仅是杂志社的执行董事,也是《油画》第一大股东克鲁格银行的代理人。 尽管和布朗爵士在主要利益保持一致。 奥勒还是不想在对方面前表现的太弱势,更不想听起来是个连这么简单事情都办不好的低能儿。 “哦,你想怎么快速应对?” 布朗爵士才不吃他这种放在财报上糊弄人的套话,冷静的反问道。 “要不然……和格利兹市的议长吃个饭?” “今年是地方洲的竞选关键年,这种敏感时期,他是不会答应的。再说,你想游说议会,未免有点过于兴师动众了吧。政治影响力应该用在关键时刻,只是一尊雕塑而已。议会已经给了批文。”布朗先生摇了摇头。 “工会的领袖呢?”奥勒绞尽脑汁的回忆着父亲和那些工业实体的掌舵人在餐桌上谈论的只言片语。 “拜托,克鲁格先生,我亲爱的朋友。这又不是什么美国卡车司机们的罢工示威。格利兹市是一座工业化程度很低的文艺旅游城市。你以为那些大爷大妈有几个是工人,他们会听工会领袖的话?” 这些方案都太教条了。 布朗爵士失望的摇头,把目光扫向举着各种标志牌的游行人群。 这些大爷大妈们简直就像是黏在鞋底的臭狗屎一样,蹭不掉,甩不走,处理起来真的是一等一的恶心。 “还是有点低估伊莲娜家族根植于这座城市的影响力。” 理事长是个经验丰富的政治家。 他不像身边的油头青年一样缺乏足够的社会实践阅历。 这些七大姑、八大姨们是自发组织起来的概率很低。 大概率是有幕后黑手推动的。 布朗先生的目光透过车窗,扫视着那些围在吊车前抗议的人群,很快就锁定了一个举着标志牌年轻女孩的身影。 年轻女孩也认出了路边的车牌。 她扛着“克鲁格银行滚蛋”的标语,就悠哉悠哉的溜哒了过来敲敲窗户,从布朗爵士打开一条缝隙的车窗里递过一张传单。 “格利兹市的市民们,团结起来,保护我们珍爱的《油画》杂志。老婊子布朗想要去卖,就自己去卖屁股好啦!”女孩用充满恶趣味的语气,当着布朗爵士的面说道。 布朗爵士挥手制止了快要爆炸了的奥勒。 反而大气的将车窗全部都降了下来。 他打量着宣传单上穿着欧洲妓院里那种老鸨嬷嬷式打扮的自己,旁边还站着个荷兰橱窗女郎式打扮的婊子,看五官和那头金发依稀和身边奥勒有点像。 “这么有冲击力的美漫风格的讽刺漫画,应该不是伊莲娜小姐画的吧。安娜天生就不是一个好的画家,她的作品总是让人感觉情感和技法之间隔着一层纱。而且这幅画太有市井气息了,不像她这种大小姐的作品。” 他温文尔雅的评价道。 “是我画的,咋样,布朗爵士你的胸够大,屁股够翘吧!”女秘书艾略特骄傲的斜睨着车座上的理事长。 她今天没有穿那日股东会上那种白领律师一样的蓝灰色职业套裙。 花T恤,紧身牛仔裤,银色的椰子运动鞋。看上去完全就像是一个“正好”在参加游行活动的女学生。 “嗯,蛮有绘画天赋的。” 布朗爵士风度翩翩的笑了笑:“可是既然股东会上大家已经都做出了迈向新时代的决议,安娜小姐至今仍然是油画杂志社最大的私人股东。” 理事长指着几十米外抗议的人群,做出了一个悲伤的面部表情:“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旅客。就算不愿同舟共济,也可以好聚好散,现在搞这一套未免太让我伤心了。” “布朗爵士。我们小姐说过,一个人要不然选择干脆当维京海盗,要不然选择当一位道德圣人。你不能跳上别人家的船,把主人从跳板上扔下去,然后再冠冕堂皇的讲什么同舟共济、好聚好散的话。这就太可笑了。” 小秘书艾略特眯着眼睛,也朝着车厢的老绅士微笑:“听说你伤心,真是太让我开心了。” “说的很精辟。安娜小姐真应该考虑考虑去从政啥的,或许比和我的杂志社死磕更有前途。欧洲议会里那几个可怜的保皇旧党太需要这样外貌条件优秀,又有公众亲和力的新血液了,搞不好会把她推举为多瑙河联邦的女王。如果伊莲娜小姐哪天宣布想要复辟旧帝国,我会考虑给她投票的。”布朗爵士依旧面带微笑的讲着冷笑话。 他只是用加重的语气,点出了“我的杂志社”这几个字。 “如果小姐她不想当女王,只想让祖先的雕塑继续留在杂志社之前呢。”艾略特轻声说。 “一尊雕塑而已,何必这么执着?”布朗爵士说道。 “一尊雕塑而已,何必这么执着?”艾略特反问。 车厢里沉默了两秒钟。 双方其实都在明知故问。 那并不只是一尊青铜雕塑,而是一面和旗帜一样的东西。雕塑在杂志社的大楼面前竖立一天,伊莲娜家族的旧日阴影就不始终压在布朗爵士的心头。 “好吧,如果你们这么坚持,那么我的答案是不。” 布朗爵士缓缓的摇头。 “那么我们明天见喽。大概我应该印一幅更大一点的海报,或许您能在在晚间的电视新闻上看到自己的大头照也说不定呢。” 艾略特无所谓的摇摇头。 “别想着晚上可以偷偷施工哦,告诉你,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有人在这里盯着的。” 布朗爵士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他表情平静慢条斯理说道:“伊莲娜家族在这座城市里可能确实很有影响力,可那又怎样。他们难道能像围困特洛伊城一样,在这里呆上几年么。人群总有会散去的那一天,他们在这里呆十天,我就在第十一天移走这座铜像。他们在这里待一百天,我就在第一百零一天的早晨让老伯爵的铜像消失。” “我可以慢慢等,但伊莲娜家族的任何印记都将消散在历史的丛林中,这是未来必将发生的事情。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而是时代的力量,任何的反抗都是无谓的挣扎。” “这是你的预言?历史上所有乱当预言家的人,结局都是火刑架。”艾略特看着布朗爵士的双眼。 “杂志社的决定不容更改,如果你们愿意,可以把这当成兼具圣人意志和海盗决心的誓言。” 布朗理事长沉声说道。 谁都能听出老绅士语气里的决心。 “那么……明天见。” “明天见,替我向安娜问好。最后再说一句,漫画画的不错,艾略特小姐。” “免了,收起你那虚伪的客套吧。我可当不起布朗爵士的称赞。我知道你心中恨我恨的要死。”艾略特随意点点头,重新拎起了手里的抗议标语。 布朗爵士点头回礼。 他朝司机挥挥手,XC90电机无声的起动,沃尔沃缓缓的滑行进入杂志社下方的地下停车场。 “爵士。我说……她们可能是认真的。” 旁边的奥勒就没有布朗爵士这么深的城府了,看着手里自己在橱窗里站街的宣传页,想象一下这张海报出现在晚间新闻时的样子。 油头青年的嘴角抽了两下。 从小到大,安娜表姐都说到做到,说会和他们死磕,就会和他们死磕。 “没关系,你继续盯着好了。我也是认真的,时间在我们。”布朗爵士脸上看不到任何的急躁。 对于格利兹市的绝大多数市民来说。 伊莲娜就只是个遥远的名字,新一代的年轻人都没有见过这个家族最辉煌的那些过往。 城市自豪感什么的,大多数只是挂在口头上说说。 安娜的先祖是在二战时对抗德军对“堕落艺术”的清剿方面出了力,保护了不少艺术家。但这些故事已经是过去式了,除了纪录片,没有人会在提起。 伊莲娜家族的艺术帝国在股东会决议对外公布的那刻已然崩溃。 那尊杂志社前的雕塑是最后一座供人凭吊的亭台。 哭坟又能哭多久呢? 难道还能把人哭活过来不成。 真让布朗爵士现在担忧的其实是,他此前突然接到的那通电话。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九章 布朗爵士的恐惧 《战争与和平》、《齐柏林飞艇》、《奥林匹亚》、《草地上的午餐》、《夜行》、《西斯汀圣母》、《雅典学院》…… 电梯门打开。 布朗爵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长廊尽头的独立的办公室。 股东会结束的第二天。 理事长就迫不及待的把那幅自己办公室里已经看得碍眼许久的老伯爵画像给处理掉了。 市民们无法跑到理事长的办公室里举牌抗议。 所以。 不像那尊难搞的雕塑还得调吊车来,随着布朗爵士的命令,挂在墙上接近一个世纪画像就乖乖的躺在库房角落里吃灰去了。 “终于没有人在耳边絮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与艺术有关这类单纯到可笑的发言了。” 搞笑。 她有什么资格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训斥我。伊莲娜家族的财富和土地是怎么来的?总不能是靠画画画来的吧。 在讨厌的画像被摘下的那刻。 布朗爵士顿时神清气爽,有一种翻身农奴当家作主的轻快感。 不过原先的办公室看久了,空荡荡的墙面总是看上去少了点什么的样子。 杂志社刚刚迈出改革的第一步。 爵士终究没太好意思整幅自己的画像安在墙上。 他让工人安置了个展示柜。 将那枚已故女王在白金汉宫所颁发的OBE官佐勋章以及《AFRICANARTS(非洲艺术)》、《BURLINGTONMAGAZINE(柏林顿艺术杂志)》、《CONNAISSANCEDESARTS(艺术与文艺复兴)》三篇有自己论文发表的AHCI级别的重磅杂志的期刊并排陈列在一起。 这四件东西是他人生中最大的骄傲。 只要踏足走进杂志社的访客,看到这些高山一样的学术荣誉,立刻会知道他不是安娜那个连毛都未必长齐的黄毛小丫头。 自己有足够的学术水平和社会经验,担负起油画杂志掌门人的职责。 至于办公室的墙面和外面的长廊,他则取“新时代杂志社非伊莲娜一人一姓所有,大师与我同在”的潜在含义,挂上了世界各地的名画的仿品。 每当布朗爵士走在这间长廊里,都像是在巡视他的领地里的臣民。 毕加索、马奈、莫奈、门采尔、伦勃朗、乔尔乔内这些曾经各领风骚显赫无比的艺术家们的时代都已经消散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现在整个艺术市场上,他才是那个最大的国王。 想搞谁就搞谁,想捧谁就捧谁。 布朗爵士的好心情在打开办公室的大门,看到座位后大都会博物馆首席艺术顾问赫莱菲忧心忡忡的又胖又圆的大脸那刻,被悄然蒙上了一层阴霾。 “赫莱菲股东。杂志社门前的喧闹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小风波,用不着这么担心。” 布朗爵士摆好骨瓷茶具,一边将烘焙红茶包放进茶盏中,一边心平气和的说道。 理事长觉得这家伙有点小题大做。 他今天中午本来还要和新艺术中心的馆长共进午餐,商量一下年会的事情,却接到了这家伙急吼吼的电话,有些很重要的事情要求一定要见面详谈。 理事长只得推脱了应酬,乘车赶了回来。 “杂志社前的喧闹?” “不,我不是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来找你的。”赫莱菲股东摇摇头,“爵士,我关注了好几天了,可能有点不太妙,你最好花时间看一看这个。” 股东从手边的提包里拿出一套已经开封了的实木匣子。 他清理好了桌面,打开匣子盖板,将盒子里的东西全都一样样依次摆放在桌子上。 一本童话书,一只小玩偶,一套插画集和明信片。 “《小王子》纪念礼盒,目前在英国本土已经销售出了接近1200套,而你眼前的就是我所购买的其中一套。” 赫莱菲敲了敲桌子。 “1200套?” 布朗爵士抿了口茶水,巧妙的压抑住了心中听到这个消息时的震惊。 他把目光扫过了那套礼盒。 股东会上他就已经见到过伊莲娜小姐手中的侦探猫新书。 然而此时看见它静静的摆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没有摄像头拍摄的顾虑,布朗爵士的眼神中也流露出了一瞬间欣赏的表情。 不谈那些有的没的。 这本书画的插画确实很漂亮。 可…… 光典藏礼盒就卖出了1200套这个数字,还是布朗理事长的心情咯噔了一下。 这才开卖几天啊! “别担心,大概是《小王子》本身的读者比较多吧。毕竟是经年累月的畅销型世界名着,整个英国找一千个钟爱圣艾克絮佩里的读者还是不难的……” 布朗爵士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话说到一半,他还是看向对面的赫莱菲抿了抿嘴唇,忍不住的强调道。 “我不是已经让股东们发动关系,在主流的艺术类杂志上都唱衰这本书的绘画水平了么。而且之前还请你联系布鲁克林美院的博格斯教授写一篇专题艺术评论,现在有发表出来吗?” 布朗爵士日理万机。 新的人事结构的任命,杂志社下属基金会的成立,身为格利兹市本地东道主筹备即将有总统和各国政要出席的美术年会…… 极为重要的日程安排一项接着一项。 他面对记者的采访发言真不是装腔作势。 现在连一些身价十亿美元以上对艺术品投资有兴趣富豪想要和布朗爵士见面聊聊,可能都要预约到两周以后了。 皇帝不会在意一个乞丐的命运。 侦探猫这类上不得台面的网络画家,真的不值得被《油画》杂志的掌门人多么挂念。 他只是吩咐了一下各个股东稍稍引导一下舆论,就忙碌自己的事务去了。 理事长还在心中嘲笑了一下安娜想要靠一本童话书翻盘的痴心妄想。 真正能拿出大笔资金决定艺术市场走向的收藏家大鳄们,有些人选择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些人选择相信权威。归根结底,在两者产生分歧的时候,绝大多数买家依旧会选择相信权威。 能够引导收藏品市场价格的永远是艺术评论杂志的赞誉、双年展上的获奖经历,透纳、巴塞罗那水彩奖的入围名单。 在最世俗的插画领域,真正有说服力的其实也是安徒生奖、写作与艺术大师奖、比利时金钥匙奖这些业内大奖。 只有这些东西,才能真正将一张张成本几欧元的亚麻画布变成艺术品成交市场上不断走高的成交额。 而非什么“我看着喜欢”。 审美风向被掌握在布朗爵士的手中,他有什么可担心的。 为了以防万一。 布朗爵士还谨慎的拜托了在美国艺术界极有人脉的赫莱菲股东,联系一下画刀画领域专家博格斯教授写一篇艺术评论。 专门就用来抨击侦探猫的绘画的缺点。 连世界上七十亿人中,唯一一个能把画刀画卖到5万美元以上价格的画家都否定了侦探猫。 少数想要搞艺术投机的绘画炒手,也会收起不该有的小心思。 特别是《小王子》是一本世界名着。 稍微操纵一下舆论,就可以让市场认为它的销量低是侦探猫拖累的,销量高则是圣·艾克絮佩里写的好。 只有那种近乎于奇迹一般的非常爆炸的销量,才能让艺术评论的权威评价产生动摇。 现在开售才几天,典藏版就卖出了1200套? 有1200个不差钱的付费买家不算非常爆炸,但这可不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一本书的销售周期很长。 要是让那些喜欢炒作手办礼盒的黄牛团队注意到《小王子》这本书有一定热度,恐怕之后的销量反而还会越来越高。 “博格斯教授拒绝了我的要求。”赫莱菲股东摇摇头。 “拒绝!他为什么会拒绝?任何一个画家都期望能够讨好我们《油画》杂志社,而现在这个机会就摆在他的眼前!”布朗爵士皱皱眉头,不悦的说道。 “话是这么说没错。博格斯教授上周已经答应了我的约稿邀请,他本来挺开心获得我的私人友谊的。忽然又改了主意,那正好是《小王子》上市的第二天。” “博格斯没有明说,但听他话语里潜在的意思……我总觉得,他可能有点……害怕。” 赫莱菲圆眼镜下的小眼神飘忽,回忆起了博格斯教授电话中的奇怪语气。 害怕? 写一篇艺术评论有什么可害怕的。 除非。 在那位博格斯教授心中,他看到了一幅完美无瑕的好像上帝的杰作一般的艺术品。 “孬种。侦探猫画的越好,他越应该在此时站出来。画刀画这么冷门,本来艺术市场里的份额蛋糕就很小。他不会喜欢多来一位绘画高手,分润自己的利益吧!” “你再多去游说一下,现在不方便,但过几个月,如果他写的效果好,我们可以考虑给他在《油画》里出一篇正面的专访。” 理事长沉声吩咐。 原本博格斯教授这类均价也就几万美元的中层画家,布朗爵士有用到对方的地方是给他脸。 敢不知好歹的拒绝。 理事长根本就懒得再搭理对方,甚至都懒得给动手指给这种小角色穿小鞋。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愿意为他布朗爵士效劳的大画家朋友遍地都是。 偏偏侦探猫画的是画刀画。 博格斯是这个领域唯一能叫的出名字的学术权威,由他来举旗攻击侦探猫的效果是最好的。 布朗爵士这才耐着性子许之以利。 “我估计效果不大,我之前电话里就隐约透露过,愿意考虑给他在纽约办一场个人美术展做为交换。” 赫莱菲耸耸肩示意他知道《小王子》这件事上己方输不起,所以已经下了重金许诺。 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是纽约乃至北美地区最有影响力的艺术团体。 博格斯这类受限于画法题材限制矮子里拔将军的画家,要是有机会能由赫莱菲亲自经手办一场个人美术展,几乎能起到鲤鱼跃龙门的效果。 搞不好甚至能把“小众偏门画家”这个帽子摘掉,身价得到大幅度的提升。 此间的诱惑力不比《油画》杂志的一封首页专访要少多少。 “一篇文章就能获得开个人展的机会,他这都能不心动,这家伙疯了吧。”布朗爵士也惊了。 “心动,他当然很心动。我能听见这位画刀画专家在电话听筒里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结果还是拒绝了?” “对,沉默了足足三分钟,依旧拒绝了。他回答说——” 赫莱菲搓了搓胖手,“这不是利益的事情,这只与美术相关。他已经65岁了,有终身教授的职位,不想因为攻击一套有可能能载入历史的插画,被当成后人的茶余饭后的谈资。” 卡崩—— 办公室的椅子发出一声脆响。 “布朗爵士?您还好吧。”赫莱菲担心的望着桌子对面的体面老男人。 布朗爵士一言不发的端坐在那里。 赫莱菲能看见对方捏着茶杯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指尖微微发白。 湖泊色的茶水荡漾如海潮。 首席顾问认识这位学术界的泰山北斗已经很多年了,能被欧洲美术协会和奥地利国家出版集团同时青睐,并且聘请为了《油画》杂志的掌门。 他的政治智慧与学术成就一样深。 在赫莱菲的印象里,老朋友一直是喜怒不太显于外的阴谋家老狐狸,这么失态的场景还是生平第一次见。 “我,我没事,我还好。”布朗爵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将茶杯放在桌子上,“足以载入美术史册的插画么,真是够抬举这位侦探猫了。” 真正让布朗爵士反应剧烈的,实际上并不是可能是当前世界上最有声望的画刀画教授对于侦探猫的赞美。 而是对方那句——这不是利益的事情,这只于美术相关。 “这间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都与艺术相关。” 布朗爵士耳边难以克制的回响起在这间办公室里上一次和安娜见面的时,对方转身离开前铿锵有力的清脆声音。 进门之间,他还在得意自己铲除掉了伊莲娜家族的所有印记。 结果转瞬间,现实就在爵士脸上抽了一巴掌。 他能对艾略特的低俗插画当成小孩子过家家的手段,瞧不上眼不放在心上。 而这轻飘飘的这一句话,差点把老爵士给干的破防了。 死去的记忆开始攻击他——它简直像是某种阴魂不散的诅咒,某种纠缠不清的预言。 开什么玩笑! 就算侦探猫的插画真的有能力载入史册。与他为敌,布朗爵士也要用墨笔亲手把它涂掉。 理事长的左手不由自主的握紧成拳,似乎想要捏碎心中的那一丝不该存在的恐惧。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章 郁金香与自闭症 “还有什么糟糕的消息嘛,就一并说出来吧。”布朗爵士看着赫莱菲欲言又止的样子,缓缓的说道。 “嗯……销售统计算不算?” 赫莱菲打开《小王子》的扉页,从中取出一张纸条:“刚刚我给出版业的朋友那里打了一个电话,得到的它的首周销售数据。” “预计卖出了多少本,2万本?3万本?” 理事长已经有了不太好的心理预感,展开手里的字条。 “不好说,因为首周还没有结束,但我想应该要比那更多。” 布朗爵士盯着字条上的数据,陷入了沉默。 【第一日:12296本】 【第二日:7531本】 【第三日:6212本】 【第四日:6197本】 【第五日:5621本】 【合计:37857本】 “前五天就一共卖出接近四万册图书,应该已经创造了历史上最畅销的童话书的新纪录。还仅是英国本土的销售成绩。” 赫莱菲脸颊抽搐了一下:“要不然我为什么要亲自见你当面去谈?我们可能有点搞错了策略,应该进行冷处理的。不少读者都有好奇心理,各种网上的讨论氛围像是给这本书上市前就进行了免费的先期宣传。” “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从股东会上,安娜把《小王子》从手包里拿出来的那一刻,就没有给他冷处理的机会。 布朗爵士将纸条揉成一个团,扔进另一边的茶托中。 他沉吟了片刻:“我们应该看到更乐观的一面,我们的宣传还是有效果的,在最开始的舆论热度被释放掉以后,现在《小王子》的日销量已经跌掉了60%。” “卖的这么火热确实稍微超出了大家原本的预料。不过事情还在可控的范围内,至少主流的艺术评论界的舆论观点都在我们的掌控里。赫莱菲股东,你说的对,我们现在最应该是灭火和切割。” “切割一下销量成功和插画家之间的关系。再想办法切割一下这件事和《油画》杂志之间的关系。不要让舆论场中形成把这本童话书的成功等同于杂志社的误判的风潮。” 优秀的政治家能进能退。 布朗爵士脑子已经冷静下来。 既然《小王子》的销量非常成功的客观事实已经出现。 现在当务之急不是继续头铁的攻击买新版《小王子》的人都是土鳖,激起读者的逆反心理。 他必须要想办法把侦探猫从《小王子》的销量的荣誉上扣下来,顺便让杂志社从这个不利的话题战场上脱身。 主流的舆论依然掌控在自己手中一天,完成这件事情就不算难。 话术是现成的。 若是销量多少能轻易和艺术性的高低画上等号,那么世界上最艺术的杂志不是《油画》,而应该是《花花公子》。 等这件事的风头过去了。 他布朗爵士有一万种方法收拾那位侦探猫。 “恐怕这不像您想象的那么容易。我的朋友,你最近没有看报纸吧。主流传媒界已经有一些不好的声音出现了。” 美国股东眉眼耸搭着,用很小的声音悄悄提醒。 “哪家杂志在和我们唱反调!想靠一个侦探猫就和堂堂《油画》唱对台戏,恐怕有点太心急了吧。”布朗爵士震怒了。 一个个都觉得他这个“艺术教皇”好欺负还是怎么的。 《油画》杂志在艺术评论领域是没有任何对手的报业老大。 论含金量能把排名前十的另外九家杂志社加一起都给秒杀了。 敢在这种时刻捅自己的刀子,简直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不是艺术评论杂志。而是金融杂志,你有订阅《经济学评论家》或者《经济学评论家商论》嘛?连美国的CNN有线电视新闻网,今天早间新闻时段都源引了它们的文章。你可能真的应该看一看。” “这种热度已经不是我们能压下来的了。” 布朗爵士脸色阴沉的拿起桌边的固定电话,说了几句。 立刻就有文员拿着一套报纸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高官巨贾看报纸是每天的必修功课,为了和高净值的读者群体们保持一致,《油画》杂志社的职工公共休息室里就订阅有各种欧洲主流报纸。 送来一份《经济学评论家》这种头部的金融报刊,只需要几分钟的时间。 报纸封面上入目便是一张占据了整个版面的巨大漫画。 那是一台写着“油画”两个字的黄金天平。 一端天平的托盘上站着一大堆的白胡子老头,所配上了一对话提示框是:“伊莲娜小姐,你错了!” 把天平的另一端只有一位孤独坐在轮椅上的小姑娘,对话框上的发言是:“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侦探猫是个糟糕的画家。拜托,你们这些人,真的懂艺术嘛!” 天平现在的状态正在向着一大群白胡子老头的方向倾斜。 但是轮椅小姑娘身边正有看上去就很沉的砝码,即将从天空落下。 砝码上面写着《小王子》的书名和【首周销量:Morethan40K(超过四万册)】的标语。 《经济学评论家》还给它的封面漫画配上了导语——【头版头条:历史悠久的油画杂志即将成立自己下属的艺术品私募基金,但是在富豪们匆忙拨通私人财务助理的电话准备转账之前,不妨先看一看这场有趣的插画之争。】 布朗爵士翻开报纸的第一页。 《经济学评论家》这篇新闻评论写的很长,足足占据了两个版面。 它详细梳理了《油画》杂志的大改革的前因后果,以及股东会议上他们双方关于侦探猫的艺术水平的争执。 从整个行文的主旨上看,报纸实际上并没有非常哗众取宠的看衰传闻中即将成型的【油画基金】。 和所有主流的金融分析师的一样。 《经济学评论家》同样持有正面的谨慎向好的态度。 只是行文读起来让人总觉得有点阴阳怪气的。 怎么形容呢。 就像读持有绿色环保主义观点的报纸描写沙特阿美石油在碳中和方面做出努力的社论那种感觉。 明明整篇文章是在夸你,总是要冒出些奇奇怪怪的词要刺你一下。 而对于杂志改革的长期走向,《经济学评论家》甚至给出了比较悲观的负面态度——【1637年6月,阿姆斯特丹的一株名为‘永远的紫色皇帝’的郁金香被卖出了三万枚荷兰金币的价格。这相当于一艘风帆战舰,一座沿海庄园外加四十匹战马的价格之和。】 【而交易市场里逐渐卖红了眼的投机家们并不知道。此时距离历史上着名的‘郁金香崩盘之夜’只剩下了不到一百天的时间。此次同样由荷兰人乔斯·布朗爵士领导的油画杂志的商业转型,不知能否吸取前辈的教训。让我们来听听本报对油画杂志社创始人后裔,前董事会成员安娜·伊莲娜的独家采访——】 记者:“难以置信,伊莲娜女士,从刚刚的交谈中,我能听出您对油画基金未来难以掩盖的悲观情绪。这和市场里迫不及待的加入这场金融盛宴的投资群体,几乎是完全相反的态度。而此时此刻,您甚至依然是整家杂志社最大的私人股东。外人一致看好,自家人说自家坏话,这真是我整个采访生涯都从来没有见到的咄咄怪事!” 伊莲娜女士:“客观事实是,我就是那个因为不同意见被从董事会扫地出门的人,我并不避讳这一点。一家杂志社不可能既公正的发表艺术评论,又替投资者在金融市场里玩金钱游戏。” “一个最简单的判断题,如果说实话可能意味着亏损。那么怎么选择?艺术责任和盈利,二者中只能选一个。在侦探猫的事情上,杂志社做出了让我感到羞耻的决定。能因为这件事情被停职,这是我的荣誉。” 记者:“侦探猫,又是侦探猫。伊莲娜女士,您在之前的交谈中反复提起侦探猫这个名字,并把杂志社将这位非洲女画家除名,当成了您祖先所创立的杂志社背离艺术责任的标志性事件。” “恕我直言,无意冒犯,但是艺术没有一个成体系的判断标准。关于侦探猫的问题上,可不可以存在一种可能性,《油画》杂志社的股东们是对的,而您反而是错的那一方呢?” 伊莲娜女士:“艺术没有一个统一的评价标准,但是和大家所熟悉的判例法一样,是可以类比的。大家可以关注一下博格斯教授的作品。他是在《油画》杂志社买手指南上推荐程度为三颗星的画刀画画家。” “我在此处没有说博格斯教授的作品粗陋的意思,正因为他是极为优秀的画刀画专家,作品对比之下,更能看出侦探猫的优秀。还有一个更简单的办法,博格斯教授曾经给迪士尼出过一本童话插画集。” “我相信用不了多少时间,无论读者评价还是销量,都能区分出这两套插画作品之间的口碑的差别。当然,也有人可以说艺术造诣无法用简单的销量多少的金钱来衡量,对吧?” 记者:“哦,女士,您把我想说的话已经说了。这个观点有什么问题么?” 伊莲娜女士:“恰恰相反,一点错误也没有。我本人就是这样的观点的持有者。在某些时候,金钱是艺术价值的外在表达,但艺术价值与金钱不能直接挂钩。” “那么又回到了我们最开始的那个话题。一个认为艺术与金钱无关的杂志社下属领导着盈利性的私募基金,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露着让人无法理解的黑色幽默。” “……” 布朗爵士已经不想再读下去了。 他低估了安娜。 理事长自己是一个擅于玩弄舆论掌控媒体的人。 可是他的对手是伊莲娜家族的继承人,安娜并不是那种只会在记者面前哭鼻子或者露出嗑嗨了的傻笑的二世祖。 她同样善于和媒体打交道。 伊莲娜小姐避开了布朗爵士占有优势的艺术评论界,选择了同样有影响力的金融报纸接受专访。 早在自己萌生出想要这件事切割开的想法之间很久,安娜就已经动手了。 她在媒体采访中将侦探猫事件变成了伊莲娜家族和油画管理层角力的关键点,就像战役双方所争夺的军旗。 报纸的边角被手指用力捏出了几个小洞。 “嘿,布朗爵士,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想撕了这张报纸。相信我,我读到这篇报道的时候,心情绝对不会比现在的你要好多少。” 赫莱菲叹了口气:“但是我不得不建议你捏着鼻子读完它,至少看完最后那节。我不得不说,恐怕,那才是这篇报道最糟糕的部分。” “4万册的首周销量。还能怎么更糟糕,就算你告诉我《小王子》斩获了这周的销量榜榜首,都不会让我觉得更难受了。” 布朗爵士耸肩无奈的说。 老绅士说着话,眼神还是扫过了报纸结尾处的段落。 【……很多读者可能对油管、抖音、电视台或者地铁站上Schostic集团复活节图书季的号称真实拍摄的企业宣传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少人都已经知道那个让哭泣的小女孩微笑的图书正是新版《小王子》。然而,被广告宣传片吸引到注意力的除了普通读者,还有来自伦敦大学国王学院以及ASD(自闭症医学缩写)信托研究基金会的科学家们。】 【众所周知,自闭症患者被称为来自星星的孩子,自从上世纪30年代“艺术疗法”这一概念被提出以后,绘画与音乐结合的早期智力干预,一直是自闭症研究领域的最普遍所使用的治疗方案之一。】 【科学家们一直寄希望于寻找一幅足够能走进患儿内心的作品,成为自闭儿童和外界链接的纽带。侦探猫的插画在广告里的效果,吸引了研究者的关注。】 【请注意,基于一家新闻媒体的职业道德,我们不能在没有经过FDA等权威机构的认真的情况下,鼓吹某种新疗法有效或者无效。只是据电话咨询的内容得知,Schostic集团已经向国王学院捐助了1500本童话图书,进行辅助研究。】 【愿患儿早日康复!】 “这家伙的绘画还能治疗自闭症?这么鬼扯的嘛。” 以布朗爵士的涵养,他都实在忍不住骂了一句很难听的脏话。 这算什么? 老天爷都要和他作对?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一章 画刀画奇迹 自闭症的发病率大约为千分之二至千分之五。 世界卫生组织估算,全球大约保守有1500万名自闭症患者,除了少数幸运儿之外。 绝大多数小患者终生都被隔离在正常社会之外。 科学家们对于自闭症的成因和疗法的探索,已经有超过半个世纪的历史,世界各地都有治疗自闭症的疗养院与研究所。 遗憾的是,和很多精神类疾病一样。 在科学高度发达的今天,自闭症的治疗方案依旧停留在经验疗法的范畴。 医生们只能大致根据过往的病例实验判断出哪种治疗方案有效,哪种治疗方案无效。 少数开发药物也只起到辅助性的作用。 除了统计方法更科学,不会找教士来用圣水驱魔以及拿一根探针从眼角扎进去把你的前额叶搅成一团浆糊制造人工痴呆以外。 二十一世纪和几十年前甚至百年前治疗精神病的方法没有本质上的不同。 “竟然有研究人员认为,新版小王子能沟通患者的内心!它凭什么。” 布朗爵士妒忌极了。 他清楚的知道一旦这个猜想是真的,会是多么大的荣誉和关注度。 插画能治疗自闭症未必是什么天方夜谭。 自闭症最麻烦的一点就在于——患者经常有语言文字或者社会交流障碍。 他们三十岁了依然像个小婴儿一样恐惧外界,只会和父母等近亲属用非常简单的单词交流。 似是有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了自闭症宝宝和外部世界的感知,也阻断了医生对他们的了解。 连经验最丰富的心理医生在设计医案时,也需要和患者进行足够的沟通交流。 而得了自闭症的小患者们,可不会理解你的话,乖乖给你填什么《精神问题自我分析调查表》或者《孤独症儿童ABC行为定量分析表》。 图画这种非语言非文字的表达方式,就成为了世界公认的患者与外部世界沟通的最好桥梁。 插画只需要很少的或干脆不需要任何口头互动,都可以打开沟通的大门。 全世界的自闭症干预教室,都会配备水彩笔、油画棒和童话插画书。 这已经成为了约定俗成的规则。 甚至有些相关领域心理医生会学习一定的专业绘画知识。 比如说着名的肯尼迪治疗中心,这类超牛的医院就直接配备了一整个专业的插画师团队进行艺术干预,疗效非常的好。 肯尼迪治疗中心在被誉为世界上最好的自闭症儿童“脱帽”(注)的魔法之地的同时,也带来了每个疗程动辄数十万美元的治疗费用。 (注:自闭症儿童行为有很大改善,能融入正常生活。在患者家庭群体中被称为脱帽。) 几个疗程下来轻轻松松上百万美元就花出去了,比在梅奥、安德森这种私立医院治癌症还贵。 关键是一个无底洞。 一般金领精英家庭购买的孕妇商业保险都不敢涵盖这么昂贵的医疗项目。除了全世界十万分之一的富豪以外,没有人能支付起这么昂贵的开支,所以没有任何普世推广的可能。 全世界的心理医生和干预疗法的专家,都在寻找更能走进所有患者内心的插画作品。 以前世卫组织下属的一个子项目,甚至还联系过《油画》杂志。 以油画的格调,有点看不太上插画领域。 布朗爵士的回信中还幽默的建议这种事情,对方可以去联系一下迪士尼。 只是。 世界上有那么多画家,为啥偏偏是这个侦探猫呢! “缺乏艺术性”是件很好用的大帽子,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你画的漂亮,我可以骂你艺术性不足。 你卖的贵,我可以骂你艺术性不足。 单纯看你不顺眼,我照样可以骂你艺术性不足。 世界上只有两样东西真的高于艺术。 权力与灵魂。 艺术的土壤依附于权力,艺术的本质服务于灵魂。 古代这两样东西全都依附于教会,因此文献记载一个小小的地区教士,就可以指着鼻子呵斥米开朗基罗的雕塑不符合他的心意,位列文艺复兴三杰的艺术大师都不敢还嘴。 到了现在社会,以布朗爵士如今的社会地位,他其实已经有了藐视权力的资格。 自己在欧洲美术年会发言的时候,奥地利国家总统和欧盟的重要高官都要一同起立鼓掌。 然而。 当他听到有医学团队认为,侦探猫的画可能能够触及到自闭症儿童在层层封闭中的孤独内心这个消息,依然有不安从布朗爵士的心底泛起。 他靠坐在椅背上深深的吸气,缓缓的吐气。 已经多少年了…… 理事长自从执掌杂志社以来忽然第一次觉得——衡量作品美术价值的权柄,好像未必全然握在自己的手中。 古色古香的办公室里一片静谧。 只剩下了两个男人粗重的呼吸声。 “这就是博格斯教授害怕的宁可放弃办展的机会,也不愿意与之为敌的作品的魅力吧。布朗爵士,我不知道您会不会恐惧。但在读到这个新闻消息的时候,我真的觉得有点害怕了。” 率先开口的是赫莱菲股东。 “我没和任何人提起,看到这本《小王子》的瞬间,我其实也有片刻迟疑。真的要和这样的画家为敌么?但凡摆在我面前的不是一幅冷门画刀画画作,而是传统的正宗油画。可能我也会失去攻击这样艺术品的勇气。” 赫莱菲站起身,眼神望向窗外,慢慢的说:“我知道,当时在场的股东中,和我抱有同样想法的人,肯定不止我一人。” 布朗爵士“哼”了一声。 “现在才后悔恐怕有点晚了吧。决定都已经做出了,半途而废的结局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朋友,我们已经踏上了同一条战船,哪里有后悔的余地呢?” 赫莱菲摇摇头:“我只是不止一次的回忆那天股东会投票时的场景。” “那天下午,我们十二个人股东集体撒了谎。这是我们在驱逐安娜董事会席位后的第一次投票,我不是个多么诚实的人,但这总不像是个好兆头,总能让我忍不住联想起一幅名画场景。” “雅克·路易·大卫的《苏格拉底之死》?” 布朗爵士想起女秘书艾略特的话,没好气的说道,“就算真是暴民驱逐苏格拉底。苏格拉底死后,距离雅典的真正衰落也还有上百年呢。别担心,反正估计我们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不不不,我的朋友,不是《苏格拉底之死》,而是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 赫莱菲走到墙边,抬头望着金光闪闪的勋章展示柜的上方,原本挂着老伊列娜伯爵画像的位置。 在琳琅满目可供挑选的名画之海里。 布朗爵士最终选择了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摆放在此处。 这张画记录了圣经故事里耶稣在门徒犹大出卖钉死在十字架上之前,和12位门徒共进了最后一次晚餐的场景。 不是什么巧合。 若是用一张画来概括代表整个西方艺术史。 所谓的世界三大名画中《蒙娜丽莎》实际上过于小家子气,《宫娥》和《夜巡》的知名度则弱了几分。 反而是达芬奇生平耗费时间精力最多的作品,米兰教堂里的宗教壁画《最后的晚餐》的复制品,更有其独特的历史地位。 布朗爵士的这个选择完全在情理之中。 只是—— “今天我走进办公室里的时候,看到你竟然把这幅画摆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里,这更让我觉得莫名心慌了。” “你知道,我是一个相信预兆的人。算上你和伊莲娜小姐,那次参会的投票股东正好十三个人。” 赫莱菲挺着大肚腩站在画框面前。 他解开马甲的扣子,从衣领处扯出一枚银质的十字架锁链放在嘴边亲吻。 “你说,我们每个人都在这场变局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苏格拉底死后雅典依然繁荣了100年。而神话故事里,背叛的门徒从拿到出卖救世主的三十枚银币报酬到吊死在树下只过了三天。” “天父在上,宽恕我不诚实的罪孽,但愿我不是犹大。” 来自大都会的首席艺术顾问十分深沉的说道。 嘀嘀嘀…… 布朗爵士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 “无论你有什么消息,我现在很忙,请过一会再打来电话。推迟之后的议程。”他没好气的对打电话的私人助理说道。 “先生,抱歉,但安东尼先生打过来的电话,可能您需要给他回个电话。”助理语气急促的说道。 “……说下去。他联系我有什么事情么?金融方面的事情都由克鲁格银行负责。” 理事长耐着性子说的。 安东尼是里约热内卢有名的富商,光手里握着世界上最大的铁矿石生产商淡水河谷集团1700万股的股份就可以想象他到底多有钱。 属于那种100美元掉在地上都没时间捡的阔佬。 理所当然的,这种富豪无论对艺术品投资还是对基于艺术品基金避税活动都很有兴趣。 安东尼是油画基金筹备阶段最有投资意向的富商之一,初期投资就在九位数欧元以上。 这种人的电话,布朗爵士实在难以回绝。 “安东尼先生看到了今天早晨的新闻,他想知道,关于那本《小王子》插画的事情……”助理紧张的声音从电话听筒里传来。 “告诉安东尼不必担心,我一会儿亲自打电话过去。” 没等秘书说完,布朗爵士烦躁的按掉了的电话。 他匆匆站起身。 现在可没有什么闲功夫陪赫莱菲去代入什么神话故事了。 那些世界富豪们,真的不比上帝好伺候多少。 —— 有些新闻的热度就像秋天里干枯落叶中拉过的一丝静电火花,会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席卷成燎原之势。 原本《小王子》的话题之争已经很火热了,但也仅仅只局限于美术爱好者和文艺青年的圈层之中。 受到油画杂志社的收购案影响,部分金融投资者也在关注这个领域的消息。 而《经济学评论家》的新闻则直接引爆了整个媒体舆论场对于这个话题的讨论度。 不少能影响到上百万人日常生活的大型报业,都纷纷转载援引了这则消息。 《纽约时报》——【普世性艺术疗法的新希望?一则由童话书的无心插柳引发的科学探索】 《泰晤士报》——【圣·艾克叙佩里的百年遗泽:让小女孩微笑的插画,能让千万自闭症家庭微笑起来么?】 《费加罗报》——【在即将来到了4月2日,国际自闭症关爱日之前,让我们把目光聚焦在一则刚刚在英国发行的新版童话书之上。】 其他诸如柏林日报、悉尼先驱晨报这类报纸,都或多或少的提了一句这本新插画书的趣闻。 一般来说,普通的疾病很难吸引到这么高的关注度。 但自闭症和阿尔兹海默症两者是个例外。 50年前最受关注的疾病是癌症,30年前是艾滋病,近10年则转向了神经领域。 它们往往发病率高,影响力大。 一个普通的社区居民总会有患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和患自闭症的儿童。 连癌症都还有靶向药呢,精神类疾病时常发生在每个人的身边,却只能进行外界的干预治疗。 过去每当有一款制药公司宣称的关于阿尔兹海默症的药物进入临床三期,临床四期时,往往都能吸引到社会面的全面关注,公司股价狂涨。 自闭症对家庭的折磨可不比阿尔兹海默症少多少。 而且即将到来的4月份,除了是很多欧洲国家的复活节假期以外,4月2日同样也是联合国大会所选定的世界自闭症日。 各大全球主要新闻媒体年年都会在这个时候,照例出一些篇有关“自闭症”话题的专项报道。 电视台往往也会推出专题特别节目。 伦敦大学国王学院对《小王子》插画的研究,恰巧吸引到了各大媒体的关注。 再说,一幅带有医学疗效的神奇插画,这本身也是很能激起读者好奇热潮的新闻消息。 一时间。 连坐在伦敦金融街顶层办公室里的奥斯本总裁,看到汇报上来的销售统计,眼睛都瞪得像铜铃。 这已经不是唱不唱“Countryroad”的问题了。 就算心中有了事先心理准备,总裁大叔依然人都傻掉了。 一本书非新人作品有一定热度的图书,首日销量是销售生涯销量的最高锋。 有些时候能第一天就能卖出全部销量的2%以上。 之后会不断的下跌。 《小王子》就呈现出这样的态势,到了发售的第五天,英国本土的销量已经跌到了5000本每天。 来自评论界的负面态度,在拉高了热度的同时,确实也打消了一部分人的购买热情。 对此奥斯本原本还是很乐观的。 销售数据已经比想象的要好的多了。 要是四月份最后能稳定在3000本每天的出货量,一年卖个一百万本的美梦,就可以开始愉快的做了。 可事实告诉了奥斯本——什么叫做幸福来的如此突然。 2023年3月31日,小王子开售的第六天。 可能是因为周末的原因,实体书店方面有不少增长,销售数据重新回归到了6300本。 而到了这周的最后一天。 4月1日,新闻界的关注开始慢慢反应到了市场销量上,销售数据开始再次被拉升,来到了8100册。 《小王子》上市第一个销售周,总销量被定格在了46721册这个数字。 这个数字往年是有机会能问鼎图书销售榜榜首的位置的。 无奈今年碰上了引起全球吃瓜群众狗血八卦浪潮的《备胎》。它上市超过上百天,依然斩获了75000册周销量。 好在《小王子》赢了第三名,那个去年把自己出的费德勒自传挤下榜首的言情《真实》超过一万册,也算是虽败犹荣的替奥斯本总裁出了一口迟来十几个月的恶气。 若说四万册的销售成绩,让奥斯本感觉像是被轻微脉冲电流按摩器拂过那种又刺激又爽美滋滋乐不停的感觉。 那么下一周的销售成绩单…… 则直接电的奥斯本大叔要高潮的翻白眼晕过去了! 四月二日,进入了全欧洲大多数国家的复活节公假,也进入了真正意义上的“复活节促销季”。 和每年的黑色星期五一样,复活节促销季也是各大图书商集体大批量出货的日子。 它们都会下发各种图书代金券,购物抵扣卷。 类似Saraiva、水石、Barnes&Noble这类实体图书商有些时候会实行和畅销榜连锁的动态折扣活动。 所谓动态折扣,是指这些书店运营方在复活节假日期间的店内销售折扣,会与图书销量排行榜实时绑定。 比如说《纽约时报》、《月亮报》或者Goodreads这类权威图书统计网站榜单上的作品,前50~10名购买时打九折,前10~3名打八五折。 前三名则直接打七折,用来刺激销量。 这也是为什么Schostic集团一定要提前一周上市图书的主要原因。 在各种促销手段的刺激下,形成了马太效应,往往过去销量越好的图书,在复活节假期就卖的越爆炸。 而各大媒体对于《小王子》的宣传,也在此刻发挥出了真正的功效。 可能《备胎》真的是回首过去一千年图书商业市场里,继《哈利波特》之后的人类历史上第二个欧洲首日销量就超过百万册的图书,彻头彻尾的怪物级选手。 不少数据分析师都曾预言,它将会持续上千天统治每周销售榜的王座。 或许连Schostic集团的董事会高管们最美好的梦镜,都没有想象过自己旧饭新炒的《小王子》能和这样的畅销书来扳一扳手腕。 然而奇迹这种东西,就是在觉得最不可思议的时候才会发生在身边。 从四月二号这一天开始,“小”王子和“备胎”王子的争夺就呈现出了绝对焦灼态势。 星期一,《小王子》销量13571册。 不仅在一周之后重新反弹回了一万册的日均销量大关,同时,也刷新了《小王子》英国日均销量的最高记录。 《备胎》则更加凶猛。 复活节假期,Netflix再次在自己的流媒体客户端上,为与图书配套的专题纪录片【哈里与梅根】引流。 这只仅签约费就高达上亿美元的纪录片,全球总观看时长累计超过了十亿小时,登顶网飞历史上最成功的纪录片。 在流媒体和各大电视广告的轮番轰炸下。 《备胎》的销量以恐怖的28751册的日成绩,傲视群雄。 星期二,《小王子》的销量继续增长,达到了17521册。《备胎》的销量则为28329册。 星期三,《小王子》的销量达到了20036册。 《备胎》则以23569册的数据继续领跑。 双方的英国本土的日均销量差距被缩小到了3000册以内。 新版《小王子》成为了英国史上第五本日销量超过两万册的童话书。 从这一刻开始,所有图书人都明白,这个复活节假期的销量冠军,只会在《小王子》和《备胎》两本书之间产生。 其实大多数人都觉得,销量冠军已经没有悬念了。 即使《小王子》像是吃了春药一样猛,而《备胎》毕竟已经上市了很久,观众对这个王室八卦已经产生了一定的审美疲劳。 但是促销三天以来就拉出了《小王子》接近三万册的销量差距。 四天追三万册……可能嘛,很难的啦! 人们唯一的看点就在于这场复活节假期的王子之战里,Schostic集团的《小王子》有没有可能再一次的将《备胎》拉下单日销量冠军的王座。 甚至有无聊的博彩公司为此开出了专门的盘口。 Schostic集团也惊叹于《小王子》取得的成绩。 这么厉害的日销量对百亿市值的出版社来说也是很稀奇的场景。 董事会后知后觉的紧急又拨款了一百万美元,开始为在各种渠道为《小王子》造势。 各种书评文章,广告,促销消息开始轮番疯狂轰炸。 主流图书购物商城上首页也纷纷打出横幅推送。 市场的不可琢磨之处在于。 真正在大众领域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弹的不是Schostic集团的第二笔百万美元的专项宣传经费。 而是在油管上一则爆火的短视频。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二章 香槟与喧嚣 有一位身为星妈(自闭患儿的母亲)UP主上传了一则记录家庭生活的视频。 这位妈妈独自抚养一个七岁大的自闭宝宝。 她的孩子从出生开始就存在情感互动缺陷,被长岛医院的心理医生评估为了五级自闭症患者。 现行的ICD-11自闭症分级体系中,这是第二严重的等级。 这一等级的宝宝的外在表现医学上被概括为——有中度的智力障碍,几乎没有语言能力。 过去三年中,星妈上传了上百条抗击自闭症的视频。 平均每条的播放量都不高,最多的有1000来人播放,最少的只有个位数的点击数。 单亲妈妈也不是为了挣钱。 她明显把油管当成了一个倾诉树洞,记录自己带孩子时的发生的点点滴滴,用来缓解压力和焦虑的情绪。 单亲母亲是一名本地公立学校的音乐老师,家庭条件不好不坏,不富裕不贫穷,就像很多普通的自闭症家庭。 也和很多自闭症家长的心境一样。 这位星妈在过去三年中,完整经历了希望、失望、绝望、麻木的情绪四步走过程。 什么六岁黄金期疗法,自闭症干预辅助课,益智乐高玩具,放古典音乐,给孩子拉小提琴听,甚至请摩门教的草药师做法。 靠谱的不靠谱的,各式各样的治疗方案都试了个遍。 钱是没少花,改善是一点没有。 孩子永远只会像木偶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隔绝了所有交流。不会做算数,不会打游戏,不愿意看动画片。 视频中这位母亲的笑容和精神也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枯萎。 一开始的视频里,她还对着摄像头谈论着要攒钱给孩子报哪个哪个医院的康复课,今天又在社区的自闭症家长讨论小组里听说什么什么疗法对他们的宝宝有效。 后来连星妈自己都放弃了。 上传视频的频率也变得越来越少。 从隔几天就上传一则视频,到每周一更,再到一个月也不一定更新频道一次。 直到三个月前最后一次上传视频里,星妈对着镜头眼神空洞的摊开手—— “结束了。这就是她的人生,她的外婆,外公,我的邻居同事所有人都这么说。可能小孩子本身都比我更早的接受这个现实,不愿放弃的只有我一个人。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从此这个频道再也没有了新增视频。 直到4月1号,那则名为“ITREALLYWORKS!!!(它真的有效)”的新视频出现。 视频里自闭宝宝抱着一本Schostic集团推出的新版《小王子》童话书。 这本童话对七岁的小孩子来说有点过于深奥,更遑论是一个有中度智力问题的自闭患者。 她本来应该是看不懂的。 可尽管她一页页的翻动的速度很慢。 但是每一个播放视频的观众,都意识到了孩子竟然真的在看书。 镜头外传来星妈带着哭腔的声音。 “我的女儿生平第一次被插画图书所吸引,她真的在看书,人生第一次主动读书。今天是愚人节,但我拿上帝起誓,这不是一个愚人节玩笑!” “ITREALLYWORKS!” 这则短短21秒钟的视频,很快在网络上的自闭症讨论小组的关注,并在自闭症患者的家庭聊天群里不断传播。 在4月2日,自闭症患者关爱日的当天,甚至还登上了油管的专项曝光推送。 不过, 真正让这则视频彻底火起来的是4月2日晚上,短视频健身大网红、与施瓦辛格齐名的好莱坞肌肉猛男硬汉代表人物西尔维斯特·史泰龙在推特转发了这个视频。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 镜头之外的史泰龙是位自闭症爸爸,他的儿子Seargeoh自从3岁时就被诊断为了是孤独症患者。 “它看上去很棒,也许我也应该买一本。”全网粉丝关注数超过5000万人的威尼斯电影节终身成就奖影帝,在推特上如此评价道。 瞬间, 舆论真正被引爆了。 短短四十八小时的时间,诸多舆论大V,国际影星转载了这则消息。 4月5日,星期四。 《小王子》售出30215册,《备胎》售出26531册。 小王子销量直接突破了三万册的日销量大关,打破了以前由《爱丽丝梦游仙境》和《巧克力工厂》保持着的童书童话日销售量记录。 《哈利·波特》、《冰与火之歌》、《指环王》这些作品的销售分类其实都被划归在了青少年奇幻分类,而非童话分类。 因此,新版《小王子》也正式成为了历史上英国本土日销量最高的童话。 Top1! 销量还在奇迹还在继续。 4月6日,星期五。 《小王子》售出33215本,《备胎》售出25674册。 4月7日,星期六。 《小王子》售出37521本,《备胎》售出26509册。 到了4月8日,星期日,复活节促销周的最后一周。《小王子》直接狂卖42153本,而《备胎》则只售出23517册。 随着星期日子夜12点0分,复活节的促销季正式落下帷幕。 一个新的图书神话就此正式诞生了! 《备胎》整个复活节假日一共卖了151018册。 英国图书界畅销书的评价标准是年销售量超过15万册以上。哈利王子的个人自传一个星期就卖出了这个数出来。 这部现象级的图书怪兽依然保持着它极为恐怖的销售势头。 看上去今年卖个两亿美元的销售额是个极为轻松的目标。 《备胎》的销量在出版界被称作在市场上横冲直撞的怪兽。 而《小王子》的销量,则用《泰晤士河读书报》的早间新闻标题就可以概括整个图书市场的普遍反应。 “宛如耶稣复生的神迹!看,这个复活节假期,上帝真的降临了。” 《小王子》在整个复活节图书季足足被卖出了194321册,差一点点达到20万册的周销量。 要知道《小王子》总共的第一版的印刷量也只有三十万册! 还要知道,这仅仅只是《小王子》在英伦三岛一地的销售数量而已。 此外还有加拿大区,澳大利亚区、美国区、法语区,最少的都卖出了数万册。 实际上。 一方面出版集团已经开出了五倍的出工资和奖金,让Schostic集团下属的各个印刷工厂在复活节的假期中,加班加点的印刷着第二批加印的一百万册《小王子》图书投放市场。 另一方面,在复活节假期的最后几天,各大实体书店里的《小王子》现货就已经全部售罄了。 连亚马逊商城上的购买链接,都显示着现在购买后,暂无确切发货时间的消息。 这依然无法阻挡《小王子》的火热程度。 甚至连倒卖《小王子》的黄牛代购都出现了! 世界上永远不缺想要花点钱满足一下自己好奇心的富人群体。 诸如Ebay这样二手商品跳蚤市场上,一本新版《小王子》一度被加价到超过70欧元的价格。 开售一周多第一批印刷的书本全部售罄,而实际付费订购人数多于书本印刷数目,这两件事情大概创造出了图书出版行业前所未有的新奇观。 另外的一个更大的奇观,发生在世界上最大的书籍评分网站Goodreads之上。 Goodreads和Idb、豆瓣这样的网站一样,实行观众打分制。 满分是5分。 书评网站普遍比影评网站要更加严格,一般能有万人打分超过4分的书籍,就算是口碑相当好的出版物了。 两位王子在复活节假期的销量上杀的难解难分。 在好评率上则呈现一面倒的吊打态势。 不是《备胎》不够好,而是新版《小王子》实在太强。 西方网友其实普遍文化水平没有很多人想象的那样高。 他们一样不是很爱看那些晦涩难懂的严肃文学。 从Goodreads目前“永恒的最佳文学名着”版块评分最高的前三甲分别是《哈利波特与魔法石》、《饥饿游戏》、《暮光之城》可见一斑。 类似《尤里西斯》、《幽灵之家》这类巨作的评论区一大堆认为“根本看不懂”的网友给打了一分。 而像《小王子》这样文艺清新,插画动人,又有逼格又没有阅读门槛的读物则高深的恰到好处。 原本汤森斯曼集团的《小王子》就以4.31的评分,位列总榜单第7名。 《备胎》目前有26万人给予了评分,总分3.91分,略低于传记类排行榜首位的《乔布斯传》的4.12分。 算是普遍好评。 但对比《小王子》就寒酸的连提鞋都不配。 目前Schostic版《小王子》评分高达4.87分,空降总榜单排行榜榜首。 领先了排名第二的《哈利波特与魔法石》接近0.37分。 这固然有《哈利波特与魔法石》有870万人打分,而《小王子》刚刚上市,只有不到三万人评分的缘故。 另一方面也说明了这本书的销量口碑两开花。 连已经准备从掌门人的位置上退休的Schostic董事会主席,都亲自从坐公务机从纽约飞来伦敦,为整个小王子项目组带来了庆功的香槟。 —— 在《小王子》火爆销量还在继续的同时,欧亚大陆的另一端。 蜻蜓压着草坪低低的飞过,长翅高速颤动,黄绿色的腰须和四周的环境混为一体,反射着天空中的阳光。 几英尺的水汽与薄雾之外,来自死神的琥珀色瞳孔正在不远处牢牢的盯着它。 看到在草丛中风骚飞舞的妖艳贱货们的那一刻,来自血脉中的捕食者记忆在它的身体中苏醒了。 屁股和肚子上这几天新长出来肥肉难以阻挡它充满野性的内心,被小哥哥捏的快要舒服的散掉了的筋骨无法消磨它的雄心壮志。 300万年前。 它的祖先剑齿虎在树丛里追着南方古猿嗷嗷叫的上蹿下跳,四千年前尼罗河畔,它被视为神秘象被埃及祭祀在祭台上供奉为神。 在毛茸茸的尾巴和圆圆的脑袋下方,流淌着老虎与花豹同源的血。 它才不是雌性人类幼崽的肉玩偶,它是整片孤儿院最大的王! 死神骄傲的昂着头,毫不避退缩的直面着午后的刺目的日光,它的身体慢慢崩紧,像被被上紧弦的强弩,全身的肌肉纠结起来,瞳孔收缩成细线,真如一只花色的小豹子。 就在猛兽即将如离线之箭射出去的刹那。 就在猛兽即将如离线之箭射出去的刹那。 一只讨厌的爪子抓住后颈的软肉,把它提了起来。 “喵!喵喵喵!” 死神看着自己观察了好久的小玩具消失在了草丛之中,发出了一声哀婉幽怨至极的呻吟。 茉莉用力将猫猫抓着后颈毛提在空中。 “阿旺!人家蜻蜓和蝴蝶在院子里飞来飞去飞的好好的,你老去祸害它们干嘛呀!” 小姑娘任由这个大肉团张牙舞爪的在空气中无能狂怒的乱抓,训斥道:“院长阿姨说再这样下去,都没有飞虫给院子里的野花传粉了。” 不! 老子的蜻蜓! 也就是猫猫的指甲昨天刚刚被那个身上有草莓味道的大姐姐剪掉了,要不然说什么也要扑上去邦邦给这个恶毒的小姑娘两爪子。 老子好端端的在院子里扑蜻蜓扑的好好的,这家伙老他奶奶的来祸害我干什么呀! 阿旺不开心。 阿旺很生气。 阿旺想咬人。 阿旺选择—— “剪掉你的爪子就是不让你乱抓东西吃,很脏的。而且酒井姐姐说了,你已经有口炎了,就是吃硬骨头太多吃出来的。再这样下去你的牙龈会流很多血的,她特地给你买了猫罐头,最近你只能吃这个。” 茉莉一只手抓着阿旺的后颈毛,另一只手拖着她的屁股,如抱一只大口袋般将她抱到了门房小屋旁边打开的罐头旁。 “诺。” 茉莉小姑娘拿起一边头端用鱼线吊着塑料蜻蜓的猫咪玩具,教训道:“酒井姐姐还买了逗猫棒。以后想扑蜻蜓可以扑这个,但是学校里的老师要我们背雪莱的《西风颂》第五节,做完功课后才能陪你玩,这段时间你要乖一点,吃自己的猫粮,知道吗!” 风中传来进口无谷物鸡肉芝士金牌配方猫粮的味道。 阿旺舔了一下自己的鼻头。 它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那么的生气,不是不可以选择暂时性原谅一下对方。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为了猫粮,暂时陪小女孩玩玩也并非什么无法接受的事情。 天可怜见。 阿旺身为抠门老头养在院子里用来抓老鼠的田园家猫,吃块别人啃干净的排骨就是改善生活了。 哪里能受的了特调配方芝士猫粮的腐化堕落的考验。 这几天的生活简直像是灰姑娘穿上了水晶鞋,土猫进了大观园。 除了要伺候恶毒小女孩玩过家家以外,阿旺过的蛮乐不思蜀的,几乎一秒钟都不想在吴老头那里呆,日日夜夜都盼望着被顾为经带去孤儿院里。 连腰身和屁股都圆了好几分。 茉莉将猫罐头倒进一边的猫食盆里,又倒了一瓢碗水,见阿旺低眉顺眼的吃的香甜。 她自己也从书包里取出课本读了慢慢的读了起来。 “…… Thetrupetofaprophecy!(把昏睡的大地唤醒) OhWd,(问西风) IfWteres,canSprgbefarbehd?(若冬天已来,春天还会远么?)” 不远处孤儿院的院子里,支着两个挨在一起的并排画架。 即使在认真画画时,姿容仪态也照例风雅动人的少女听着颂念雪莱英文诗的童稚嗓音,炭笔笔尖在画布上行云流水的打着草稿。 新加坡美术展的主题是“人间喧嚣”。 静态画室里的摆拍模特既不够“人间”,也不够“喧嚣”。 渐渐已经画出了感觉,学会将作品融入现实情感的酒井胜子小姐决定要画户外采风画。 脑中不预设固定的主题。 采几缕人间百态之轻风,吹入自己的画笔之下。 随心所欲。 随想随画。 眼前茉莉小姑娘对猫读诗的场景,显然触动了胜子温柔的心境,她的炭笔快速的画板上勾好的线。 犹豫了片刻。 女孩又轻轻捏着炭棒,在画布的空白处写下了几句简短的短歌。 “薄雾,槐树荫下,一个女孩在教猫读雪莱诗——酒井胜子。” 胜子轻轻用日语的独特的长短音韵脚哼哼了两声,念出了这首句子。 这首短歌改编自1820年江户诗人小林一茶的俳句名集《一茶,猫与四季》里的代表诗歌“春雨——西瓜藤下,一个小孩在教猫跳旋转舞。” 酒井胜子随手改编了一下,配上眼前的场景,别有一番风趣。 “你在说什么?” 顾为经听见了胜子嘴里的浅吟清唱。 他听不太懂日语,所以好奇的问道。 “随手改的一首徘句,你想听听么。” 酒井胜子把短歌翻译成英语,又轻唱了一遍。 “蛮漂亮的,很好听。” 拉丁语系和汉藏语系的韵脚完全不同。 不过毕竟整个日本文化都脱胎借鉴于东夏文化,顾为经勉强能听出这些文字意象所组合出的三分风情。 酒井胜子是个心思非常细腻的文艺女孩,能有这一手完全不值得奇怪。 “一个女孩在教猫读雪莱诗,一个女孩在教猫……读雪莱诗。”胜子小姐又把这句话在嘴里反复轻唱了好几遍,丁香色的眸子越来越亮,“顾君,茉莉在给阿旺读诗——这就是我眼中的人间喧嚣。” “新加坡美术展上的第一张参展画,就是这个主题了。” 胜子小姐似乎突然下定了决心。 “你不打算去仰光港了?”顾为经挑了挑眉头。 酒井胜子原本计划着过几天要再去一趟海边。 仰光港是这个城市里最忙碌,最喧嚣的几个地方之一。 如果说泥泞的金三角可以用“人间炼狱”四个字来概括的话。 仰光港既不光明,也没有那么混乱的生态用“人间喧嚣”来形容,更加和适。 同样的人,在同样的谈话、咒骂,嬉笑嘟囔的喧嚣声中,被切分开了截然不同的世间百态。 那里有漂浮着的翡翠珍宝船,满载着稻米和织物衬衫的集装箱客船,升起风帆追逐日出的私人帆船。 衣冠楚楚的商人和睡大街的乞丐只隔了一条街的距离,扛着稻米赤裸黝黑上身的力工和同样露出大片肌肤,往身上涂美黑霜等待上游艇的比基尼女郎在通向不同码头的分叉小道上擦肩而过。 气笛声昼夜不歇。 酒井胜子原本为新加坡画展所选定好的实地采风所在,便是那里。 酒井太太听说女儿要在仰光市井间采风的打算之后,还盘算着要不要再联系加强一下安保团队呢。 没想到这么快,酒井胜子就改了主意。 “‘人间喧嚣’的主题,去港口画市井百态是有点太刻板影响了。我觉得现在这个题材想法其实要更好。而且少了三分俗气,多了三分禅意。” 顾为经摸着下巴点评到。 类似市井生活的投稿,组委会不说三五百份,七八十份作品肯定是能收到的。 看得多了,画的再好,也就不新奇了。 “嗯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文章本天成,妙笔偶得之。 绘画同理。 酒井胜子端详着画面上自己所捕捉到了茉莉和猫咪并排坐在门房台阶上的构图。 一时间怎么看怎么喜欢,满意的不行。 “是我的错觉么,我突然发现,我的素描技法好像——”酒井胜子盯着眼前的画板上的素描炭笔稿,轻声开口。 顾为经在这个时候也发现了酒井小姐笔下素描的画面表现力和以前的差别。 “——素描技法好像提高了一大节!” 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默契说道。 画板上眼前的素描画笔势灵动,细节精巧。 虽说只是粗略的一个大概的主体轮廓,形式、质感、空间和光的处理都处理的非常恰当。 当初酒井胜子为大金塔画的钢笔速写也很精巧,却欠缺了此时素描画稿的那一丝生动的活力。 顾为经丢了个书画鉴定术在上面。 【读诗的女孩与猫·草稿】 【素描技法:lv.5职业画家·二阶(16/10000)】 “恭喜你。这不是错觉,你有点把握到笔势的门道了,这是素描大师的起点。”顾为经叹声说道。 酒井胜子在Lv.4职业画家一阶的领域瓶颈已经停留了不短的时间了。 绘画讲究缘法,像是爬雪山。 一层山是一重关。 每勘破征服一个关隘巨岩,都能迎来技法高速增长的绘画阶段。 林涛教授认为顾为经缺乏足够的艺术积累,所以他的修行方式是读《天雨流芳》,画紫藤花。 巴蜀、米兰、巴黎、普罗旺斯、佛罗伦萨…… 酒井胜子从小就走南闯北,拜访各路大师,足迹遍布世界各地的艺术名城,连仰光这么偏远的地方都溜达到了。 她走油画领域,最不缺的就是艺术文化的积累,缺乏反而那一丝博物馆、美术馆之外的鲜活的生命气息的滋润。 绘画情感的虽然和绘画技法是两条截然不同的艺术路线。 但是,打破那一层包裹着内心和绘画作品之间的屏障之后的新奇绘画体验,也顺便替胜子小姐将阻碍她技法提升的瓶颈消弭于无形。 特别是, 酒井胜子最近练习的格外勤奋。 在茉莉小姑娘的读诗声中,将绘画技法提升到职业二阶也就直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三章 指导画 “是啊,我做到了。” 酒井胜子放下炭棒,拉起了顾为经的手,侧头望向画布上的素描稿。 这种水平的素描技法是无数普通画师终其一生苦苦追寻都求而不得的领域。 对于酒井小姐来说,则只是职业生涯的小小起点,就像人生中攀登上的第一座小小的山丘。 很多很多年以前。 酒井胜子就有勇气在人来人往的巨大美术馆中,对世界上最着名的艺术大师说出,有朝一日她会成为比村上隆还要伟大还要出名的大艺术家的宣言。 酒井胜子从来就不曾怀疑过自己有一天能战胜困扰自己的美术瓶颈。 艺术领域的最高峰,无论山有多高,雪有多深,她都终将会一步步的走上去,直到天的尽头。 只是连胜子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会如此的迅速。 在这个十七岁的春日午后,在她决定向着新加坡美术双年展发起冲刺的时候。 因为身边的男孩子,一切都发生的恰到好处。 酒井胜子微不可查的悄悄踮起脚尖,很温良贤淑的把脑袋踮在了顾为经的肩膀上。 “顾为经?” “嗯?” “以后我们也可以一起养只猫。阿旺看上去就很可爱,不知道给她买个猫眯蝴蝶结头饰带着会不会更好看。” 酒井胜子本想谈谈素描,谈谈艺术,谈谈即将到来的画展上的竞争与挑战。 话到嘴边时,却失去了说这些事情的兴趣。 女孩微微眯起了眼睛。 该来的总会来,而现在,她只想享受着这个宁静的春日从脸颊上吹过的微风。 生活真是美好。 “阿旺?它有点凶。对了,顺带一提,吴老头对你娇生惯养他的猫的行为非常的痛心。他现在已经盯上了我拿过去的芝士猫罐头,恨不得自己拿走当零食给嚼了。” 顾为经回想起一件趣事。 邻家老头上次拿着手机扫描出自家土猫身前的口粮肉罐头,竟然在亚马逊上要卖到116刀一罐的时候,吴老头连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的表情。 说真的。 阿旺现在的伙食费,比这个国家普通人的人均月工资还要高,也吃得不这个国家90%以上的人都更好。 在这样下去。 阿往和她的主人为了吃罐头打起来的日子,就不远了。 “老先生要吃什么我给他买,让他别抢阿旺的东西吃,好不好?”酒井胜子只是抿着嘴,调皮的笑笑。 顾为经和酒井胜子稍微笑闹了一会儿。聊天时,他眼神则一直时不时的盯着胜子身前的画板上草稿在看。 “Hi,你在想什么?” 酒井胜子注意到了顾为经欲言又止的神情,理了理头发,她主动开口询问。 “我有一个小的建议。”顾为经走到画板之前,“如果这就是你的参展画的草稿,我在思索,也许可以……” 他伸出手,掰下了桌子上一小块的燕麦面包。 燕麦面包不是绘画时的加餐,而是画具的一部分。 在油画布上用普通橡皮很难擦干净素描笔迹,烤过的面包表皮充满了独特的纤维纹理,是极好的吸附炭粉的物品。 从达芬奇绘画的时代开始。 画家和制图师工作时手边就会时刻放着一块面包用来修改图稿。 这个传统被延续到了今天。 从效果上来看,松软的面包屑和炭粉几乎是一对绝配,那种对黑色粉末的吸附能力不是PVC橡胶橡皮可以替代的。 顾为经有些时候会使用辉柏嘉这类的绘图铅笔的厂牌出品的油画布橡皮,代替面包来画画。 并非效果更好,仅是完全出于成本的考量。 一块工业品橡皮充其量也就几美元的价格,而常年累月的用松软的面包来擦画,从中世纪到现在,都其实是蛮奢侈的行为。 酒井胜子绘画方式则很古典很任性。 她依旧和几百年前的大画家一样,画架边总是准备着几块燕麦小面包。 “你想修改我的画稿?有什么更好的建议么。” 酒井胜子问道。 不是她骄傲自满,而是她对自己的稿打的真的挺满意的。 “不做大的改变,只是一些人物的线条比例,稍微调整一点大概会更好。” 顾为经见酒井胜子用眼神示意他可以在这张画布上直接操作。 于是,他小心翼翼的用粘去了一些线条,又用炭笔补充上了一些线条。 以顾为经现在的眼光判断,女孩的构图和绘画思路没什么问题。 既生动有趣,又有禅意蕴含在其中。 比在陈老板指点之前,他原本《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的构图创意,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只是素描线条中,蕴含着一丝丝不太和谐之处。 按理说,两个人都是LV.5的素描水准,线条结构能力半斤八两,美术积累和艺术眼光方面还是酒井胜子更占优。 奈何顾为经拥有《人体结构解剖》与《宠物读心术》两张完全不讲道理的知识卡片。 单论对人物和猫眯肌肉的解剖学绘画知识掌握,这个世界上能够战胜顾为经的画家就没有几个。 纵使职业二阶的素描功力没有办法发挥出知识卡片的全部威力,替酒井胜子稍稍改改画,还是很轻松的。 草稿没有复杂的炭粉阴影,本来画的就很轻。 顾为经花了很短的时间,略微改动了十来根线条,就放下炭笔点点头说:“好了,这样是不是更好一些。” 酒井胜子盯着画布,久久都没有说话。 凡事就怕对比。 小松太郎再不精通于线条,在同龄画家之中,素描也并非那么拿不出手,可是给酒井胜子献宝的时候,就被说的错漏百出。 胜子小姐画过的石膏模型和人物模特,怎么也有千八百个了,她对自己刻画肌肉形体的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 然而现在酒井胜子在顾为经面前,则又一次的感受到了被才华暴击的心情。 很难说顾为经对线稿进行了什么大型改动。 眼前的画布上,还依稀残留着自己原本修改前,线条的灰扑扑残影痕迹。 新旧线条的走势几乎完全重叠在一起,只有轻微的弧度曲率不同和一两毫米之间的方位偏移。 实际上画布上的大体人物草稿,酒井胜子的线条本来就打的很好。 要有什么大的改动反而才是值得奇怪的地方。 就只是这一两分的偏移,素描小样中就产生了肉见可见的表现力效果的不同。 很难说和自己之前打的线稿相比,到底是哪处修改产生了作用。 男孩子所有的改动都很细碎。 茉莉的脊柱弧度被增大了了一分,脚尖和脚面足弓处的顶点上拉了几毫米,猫猫尾巴摆动的方向、耳朵和圆脸接触的相切弧面都有轻微的改动。 就在这些零碎的线条偏移之间,画面豁然开朗——亚麻画布上的草稿小样如同拨云见月般灵动了起来! “真是画龙点睛啊。” 酒井胜子把顾为经的胳膊抱进自己怀里,抽了抽鼻子。 “这算什么画龙点睛,和真正能让整幅画都活过来的大师作品比起来,我只是凭感觉略微调整了几处线条。你原本已经画好了99%,我最多算是补上了最后1%的不足。” 顾为经并非在谦虚。 他曾经见识过真正的画龙点睛。 在曹轩老先生对大金塔前壁画所做出的奇迹效果面前,自己对照知识卡片改改线条的行为就被女朋友称赞为“画龙点睛”。 未免有些关公门前耍大刀的汗颜。 可惜, 酒井胜子是女生,所以大金塔的部分佛门殿宇和区域是不能进入的,因此无缘亲眼看见那无比震撼的一幕。 “素描是个人情感和经验在纸面上的反射。你这1%的灵气,比我那99%的努力都要重要。和现在的画稿相比,我的原画不过是百货大楼里的塑料人偶和商场里卖的猫猫形状的毛绒玩具。” 酒井胜子认真的更正。 她知道顾为经肌肉线条画的极准极好。 但只有当他亲自动手为自己改画的时候,胜子才这么清晰的感受到了两个人之间的对于肌肉线条认识的差距。 “真”与“活”的作品,画面对观众的吸引力完全是两种天地。 这是感性认知的差别。 顾为经几分钟的修改,就至少为这幅作品的最终效果增色了三成以上。 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 酒井胜子小姐现在连脚趾头都惊讶的在袜子里蜷了起来。 “对肌肉线条解读的领域,你足以当我的老师。”裙装女孩的语气中少见的带上了几丝发自内心的崇敬。 爱情是各种热情的混合物。 雨果认为,它包括对肉体的崇拜和对精神的崇拜。 胜子这样骄傲的天才。 喜欢上一个人很难,真正憧憬乃至崇拜一个同龄人更难。 越是懂行,越是骄傲,揣摩着眼前的作品,越能品味出那一丝丝可怖可畏的味道来。 自己画面存在不足并不可怕。 真正可怕的是,原本她甚至都没有意识到问题的存在! 胜子此前觉得自己已经画的很协调,很写实了。 因此刚刚草稿上的人物形象,就是自己刻画肌肉线条能力的极限,甚至也是她的眼光和认识的极限。 顾为经却发现了问题。随手就轻描淡写的把有问题的线条给改正了出来,画了一幅“指导画”。 浑然无知、发现问题、改正问题。 它们分别对应三种完全不同的对于绘画解剖学的掌握境界。 每种境界之间的差距,都如同云泥。 “很高兴能成为你的女孩。”酒井胜子脸颊带着要滴出来的爱意,微微闭上了眼睛,在顾为经的胸口前蹭蹭。 顾为经看胜子可爱,促狭心起,忍不住用手指捏了捏妹子粉扑扑的耳垂。 酒井胜子脸红了。 但她并没有躲闪,反而微微侧过头,让顾为经捏的更顺手一些。 “也很高兴能成为你的男朋友。” 顾为经觉得胜子真的好玩的不行,实在乖巧听话,忍不住想要咬一口。 他不知道。 其实只有在自己身前,胜子小姐才会流露出这种软乎乎,糯乎乎的感觉。 酒井胜子从来都不是那种羽毛一样依附在别人身上的软性子。 她或许性格很好。 然而在外人的眼里,胜子身为顶流大艺术家的宝贝闺女。 她既自信、又强大、而且高不可攀。 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酒井纲昌脑袋染的花花绿绿的很非主流,胜子却能把他治的服服帖帖的。比起嘴巴跟刀子一样毒的酒井太太,酒井纲昌反而从心里有点怕从小到大干什么都比自己强的老姐。 和风光无限的姐姐比起来,酒井纲昌认为自己简直像是充话费附送的。 德威学校也是如此,在最开始对转学生的好奇消散以后,无形的阶级壁垒就出现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无论是家世、容貌、才华。 方方面面酒井胜子都美到自带难以接近的气场光环。 稍微自卑一点的人连坐在和胜子靠近的桌子上吃饭都会觉得不自在。除了有点社牛属性,同为女孩子的蔻蔻靠着厚脸皮加到了酒井胜子的聊天软件好友。 如杰瑞这种情场浪子。 他敢在开学典礼上组个乐队当众像莫娜表白,然则甚至连和酒井小姐搭讪的勇气都没有。 小松太郎认识酒井胜子的时间远比顾为经要久的多,可惜他永远没有机会见到胜子小姐这么小鸟依人的温软样子。 同样, 小松同学也不会相信自己眼中难以接近的清冷女神会侧着脸,顺从的让男孩子挠她的耳朵。 能让酒井胜子做出这样姿态的只有顾为经。 只有这个同龄人,从见面的第一刻开始,就不断带给自己一个又一个惊喜,一次又一次的刷新着自己对他的认识。 这种如同云遮雾绕的神秘感,偶尔露出让她都崇拜的神奇能力,在胜子小姐的人生中所认识的所有男生中,仅仅只有顾为经一个人做到了。 以至于,女孩有种被征服的感觉。 所以也只有顾为经一个人有这个福分和幸运,能看到酒井胜子这样动人的一面。 酒井小姐靠在顾为经的身边,紧张的全身微微发麻,她闭着眼睛等着一会儿,心跳如鼓。 见顾为经的手似乎执着在蹭她的耳垂。 酒井胜子又重新带着三分庆幸,三分遗憾的睁开了眼睛。 顾为经不清楚自己刚刚错过了一个去亲酒井胜子的好机会。 以胜子小姐刚刚的心境,如果男友真的要索吻,她实际上是不会拒绝的。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四章 枪声回荡 “可惜,你给我修改后,这幅作品其实有作弊的嫌疑,并非独立创作。” 酒井胜子用手指从画布上方虚虚的抚摸过,吐了吐舌头。 “如果这算是作弊的话,那么你帮我用手指处理颜料色彩之间的明度过度,其实也是作弊。” 顾为经无所谓的说道:“你帮我,我帮你,你不说,我也不说。评委怎么会知道呢?” “嗯。” 酒井胜子轻轻点点头,发出了一声可爱的鼻音。 她也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 就和各种大画廊和艺术家们总是想把自己的代理画家,亲近子侄靠各种场外手段走特殊渠道塞进画展中一样。 作弊代笔也是大型美术展中的传统保留节目。 中小学生级别的艺术竞赛中,若是没有家长帮忙或者中介机构代为创作作品集,简直就像缺少了足球流氓参与的欧冠比赛。 少了些味道。 所以像是一些大画廊组织的选拔青少年艺术家的项目,半决赛决赛都是要求现场创作的。 否则天知道获奖选手里会混进什么牛鬼蛇神出来。 而美术双年展则要求提交一系列的Sketchbook(灵感写生本)、StudyProposal(创作目的记录)……这些花里胡哨的附录表格。 并且还要求准备包含个人绘画的草图、创作照片、现场绘画视频等大堆的电子辅助性文件,来证明参赛作品是全部由创作者个人完成。 新加坡双年展甚至有聘请鉴定团队和作品审查委员会,负责挨个审查和验证参赛作品的真实性与原创性。 效果…… 最多也只能说是聊胜于无吧。 有总比没有好,完全消除作弊行为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 说白了,一张画作,外界到底介入到了什么地步算是参赛者人品有问题,什么地步算是正常的美术指导。 学界连一个最基础的统一标准都没有。 古往今来,代笔画画这件事和美术史几乎就是完全纠缠在一起的,不仅有老师替徒弟画的,还有徒弟替老师画糊弄收藏家的。 前者是为了扬名,后者是为了卖钱。 提香当年就替师兄乔尔乔内画画,因为乔尔乔内名气更高,作品卖的更贵。同时,提香和乔尔乔内这对师兄弟又一起模仿老师贝利尼的作品卖给弗洛伦萨的收藏家。 这三位大师的某些作品绘画风格会非常的类似,甚至连签名都是彼此模仿的。 现代的博物馆都未必能分清哪幅是原作,哪幅是代笔。 不过倒有一点。 往往越是低层次,越是和升学挂钩的艺术竞赛,作弊代笔的情况发生的越普遍。 类似着名的伦敦艺美几乎一年一个申请规则大改,招生办的负责人面对媒体采访时,都快要被留学中介机构批量生产的代笔作品集给逼的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而像是透纳奖、威尼斯双年展这种大奖。 场外游说听说过,捉刀代笔作弊的丑闻几乎闻所未闻。 这就和没有二傻子会替别人写诺奖级的科研论文,同样的道理。 总而言之,酒井大叔这200斤肥肉没有亲自上场替女儿画画,已经表现的很有气节了。 两个年轻人之间的互帮互助,在艺术这潭子从来都不算清澈的莲花池中,根本就不值一提。 “你能帮我改画,教会我怎么把情绪融入作品之中,而我能帮到你的也只有用手指在颜料上涂抹两下。” 酒井胜子眼神扫过旁边桌子上的笔墨纸砚,语气遗憾。 “我能看出来你在尝试着想要在笔端融入某种花卉风情,不过东夏国画并非我的主项——” 说是好运孤儿院的院子里并排放在一起的两个小画架。 顾为经身前的其实是一张小桌子。 镇纸在桌面压着裁好的一大张宣纸,上面点满了指甲盖大小的紫藤花。 没有枝叶,只有花瓣。 他这几日日日都在尝试着在这上面练习着紫藤花的画法。 数以百计的紫色花瓣早已经爬满了白色的纸页,微风吹拂着从小桌子边缘处的宣纸微微浮动,像是流动的紫色瀑布。 孜孜不倦的练习之下。 系统面板上,顾为经的中国画技法经验值已经来到了【Lv.4:职业画家·一阶(4326/5000)】的地步。 距离唐宁女士纸面上那一份《百花图》上的紫藤画的感觉,只差了最后一点什么东西。 他正在苦苦的思索之中。 酒井胜子会写毛笔字,能欣赏蜀中云海,看懂峨眉神光,她能信手拈来两句徘句,跪坐在亭台前,吃三千家的茶点,听浅草寺里的大和尚讲《妙法莲花经》。东方文化将她沁润很深。 但对博大精深的国画仍然有充足的敬畏之心。 隔行如隔山。 她在大金塔外依照着长辈们给出的图册小样,用炭条和毛笔勾勾线没啥问题,可是指点顾为经画国画就算了。 最不会添乱的方式反而只是当一个安静的旁观者。 “嗯,再抱一下吧。这是我能给你的奖励。”酒井胜子伸出胳膊,踮起脚尖,用力的把顾为经的身体,拉进自己窈窕起伏的怀中。 —— 嘭! 嘭! 连续两声枪响,惊起一大片的飞鸟。 穿着蓝色纱裙带着呢子太阳帽的女人坐在椅子上,熟练的掰开手中那支拥有胡桃木握柄和皇冠双头鹰镀银装饰的1899型“德拉康”双管古董猎枪。 她用带着真丝手套的手指抽出深色枪管里两枚温热的覆铜钢弹壳,任由它们跳跃着滑入地上的草坪中,又重新将两枚新子弹推入枪膛。 闭锁枪管,掰开击发拉杆,将镶嵌着象牙肩托板的抵在自己的肩膀上。 女人轻轻的吸气,瞄准,吐气。 在悠长的呼吸到达尽头的那瞬间,她扣下扳机。 数十支钢珠被火药燃气推动,以超过枪声的速度割裂了空气,像一柄重锤打的数十米开外的树林里叶片乱飞。 一只听到不断响起的枪声还没有跑开,站在低矮的枝头蠢乎乎左顾右盼的胖鹌鹑被鹿弹钢珠抽的凌空翻了个跟头。 在漫天炸开的羽毛中,它连叫都没叫一声的就干脆的栽在了地下的泥土。 “Bravo!” 端着银色托盘的管家将咖啡杯和华夫饼放在女人身边的小桌子上。 恰好看见了这精准的一枪,有四分之一的意大利血统的管家忍不住以意大利人的习惯,鼓掌赞叹。 “鹌鹑好可爱的!您又不吃它,何必开枪呢?” 旁边的女秘书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了。 她看着被猎犬冲过去衔在嘴里叼回来的胖鹌鹑残破的身躯,有些遗憾的摇摇头。 被12号鹿弹击中鹌鹑——如果不想被骨骼和肉块里镶嵌着的钢珠硌掉牙齿的话,显然已经没有了什么食用的必要。 “艾略特,你知道叶卡捷琳娜和安妮·博林两个人有什么区别么?” 女人抖落弹壳,伸出手拍了拍猎犬奥古斯特得意洋洋的大狗头以示鼓励,然后她转过头看向秘书,神色平静的问道。 “呃?国家不同。” 听见小姐的问题。 女秘书艾略特一时间有点懵逼。 叶卡捷琳娜是沙俄国王彼得三世的皇后。 安妮·博林是英格兰之主亨利八世的皇后。 两位皇后都曾在欧洲的历史上以后宫斗争中的超级强者着称,放在东夏很可能是武则天式的人物。 “她们的性格习惯不同。叶卡捷琳娜喜欢骑马,打猎,文献记载中她喜欢带着侍卫骑快马在牧场上追逐黑熊,太后甚至认为这种习惯阻挡了她诞下皇子。而安妮·博林则喜欢宝石、上流沙龙与绘画艺术。所以叶卡捷琳娜二世成为了俄国历史上第八位皇帝,而安妮博林则被断头台斩下了脑袋。” “我是个瘸子无法骑马奔驰,恰巧艺术也是我挚爱。所以从小姨妈就告诉我,除了能拿画笔,必要的情况下更要能拿起枪。” 安娜侧过头,再次开火。 双管猎枪的另一只未击发的枪管里喷吐出明亮的火焰,枪声在整个伊莲娜庄园的云层和湖泊之间反复回荡。 艾略特陷入沉默的深思。 只有奥古斯特格外兴奋的摇着尾巴,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毕竟,史宾格犬的本职就是狩猎犬。 “这把枪是哈布斯堡王室督造皇家御用枪匠设计给茜茜公主的60岁圣诞节礼物。设计师花了三年时间设计并用精美的象牙、金银和天然胡桃木装饰它,是世界上最早能使用现代定装鹿弹的猎枪之一。1899年是它完工出来的年份。但就在它从枪匠手中出厂的前夕。茜茜公主在日内瓦旅行期间死于刺杀。后来,它成为了我父亲的挚爱收藏。” “我姨妈把这把枪交给我的时候,那年我只有九岁,那是我第一次打猎。” “九岁?” 艾略特把目光移向了安娜手中的武器,这把女用武器在猎枪中不算很大,但也有接近80厘米的长度。 她想象了一下自己9岁时的身高,狐疑的说道。 “嗯。” 安娜随口说道:“与其说是打猎,不如说是哭泣着胡乱开枪。因为即使是装填了子弹都是只有1/3火药的特制减装弹,我也根本无法操作如此‘巨大’的武器。” “以至于必须随时有一位枪械教官,用身体抵住我的肩膀在一边辅助,才能让我不被射击时巨大的后坐力掀翻过去。姨妈说一定要打完30枚子弹,否则就不能回家。” 艾略特想象了一下膀大腰圆的射击教官强行控制住一个轮椅上哭泣的文静小女孩,让她开枪的场景。 “小姐,虽然奥地利国家狩猎不犯法。但这种事情要是说出去,搞不好您的姨妈很可能牵扯到了一两项虐待儿童的重罪指控,要在监狱里待10年以上不得假释的那种……” 女秘书嘴角不由得剧烈抽动了一下。 “不止如此,姨妈甚至还命男仆牵来了一头被激怒的公牛,让它朝我冲了过来。你能想象坐在轮椅上,无能为力的看着一头半疯牛以25英里每小时的速度朝你冲过来时的感受么。尽管我知道旁边就有手持军用步枪的护卫,我依然快要吓疯过去了。” “后来呢?” 好吧,看来这已经不是简单的10年以上了。 艾略特放弃了替那位坟墓里的贵妇人计算刑期够不够的上终身监禁。 这是有啥深仇大恨啊! “在我歇斯底里的尖叫昏过去之前的最后一瞬,我成功命中了对方的脑袋。”安娜轻轻笑笑,眼神中的情感比起后怕,似乎更多的反而是追忆。 “时至今日,我依然不喜欢打猎。但我记住了姨妈以前对我常说的话。打猎并非为了享受杀戮的乐趣,而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即使身为一个女孩,我依然要记住自己必要时有朝狮子、棕熊或者发疯的公牛扣动的扳机的决心和勇气。” “在过去的宫廷中,一个只会弹钢琴画画的漂亮女人不过是男人在床榻上解闷的消遣品。狡猾如安妮博林,国王新鲜劲过后,也会把她丢上断头台。无论你喜爱与否,会用猎枪打狮子的姑娘才会让人敬畏。至少丈夫在玩腻我去找情人之前,要考虑被从身后来上几枪的风险。” “更重要的是,只有当第一声枪声响起之后,才没有人会再把我当小孩子看。” 嘭! 打完手里的最后一颗子弹。 安娜这才开始将双管猎枪拆开,用火药残渣稀释剂清洗枪膛。 她胳膊上的皮肤嫩的像是豌豆公主,动作娴熟的却像经验丰富的老猎手。 伊莲娜小姐细致的亲手保养着这支猎枪,擦枪布从枪柄上银亮的双头鹰标志上拂过。 这种老式猎枪生产时每一个零件都经过了手工的打磨和调试,滑膛枪管也没有膛线磨损的风险,使用寿命非常长,所以2023年的今天依然像是它刚刚制造出来时那样的危险而致命。 安娜性格细腻感性。 但她并非那种看见受伤的小羊就会落泪,或者会举着素食横幅冲进牛排馆里的动保人士。 她平时坐在轮椅上的样子,祸国殃民的像是那位让斯巴达和特洛伊的男人打生打死十年,掐的脑浆都快要出来的海伦公主。 但当她拿起猎枪的时候,便有凛然的气势从身上漫出。 艾略特恍惚觉得坐在轮椅上的海伦公主,变成了坐在狮子战车上的雅典娜。 无论她将来的丈夫是谁,任何敢把安娜当成消遣品来处理的男人,估计都会死的很惨。 “懂了,那位侦探猫是枪,《小王子》是您操纵下射出的子弹。而此时此刻,布朗爵士和油画的管理层就是森林里听见枪响后惊慌失措的鹌鹑们。” 女秘书心中有所明悟,缓缓开口。 刚刚最后有点乱码。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五章 委托的格调 新闻媒体是随着风向而动的旗帜。 艺术界是什么风向不好说。 整体的普通社会舆论对于侦探猫和《小王子》的风向,这几天则正面的不要不要的。 没有比治病救人更大的政治正确了,尤其涉及到了未成年人领域的时候,更是起到了化学反应般的效果。 甚至翻译家查理·霍克前几天专门飞去了北美,以访谈嘉宾的身份登上了平均收视率超过200万人的NBC环球电视台的当家节目“吉米今夜秀”录制的特别节目。 这是环球电视台的临时邀请。 播出日期挤掉原本节目单上的对基努里维斯出演的大片《疾速追杀4》的访谈。 老美的脱口秀就和东夏的晚间新闻一样,属于国民级家家户户都会收看的节目,地球上最有影响力的综艺之一。 总统候选人都绞尽脑汁的想在电视上拉拉选票,而脱口秀永远只会采访最有趣的热点新闻。 没有足够的公众兴趣做为基础,出版集团给一百万美元都上不了这种节目。 上一次“今夜秀”采访Schostic集团下属的签约作家,还是2011年时代华纳的《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电影上映时,采访的JK罗琳呢。 可以预见的是,等电视台播出特别节目后,必将引起新一波对于《小王子》的购买热潮。 当然。 在无限风光的背后,也还有一些隐藏的危机存在。 比如最后证明治疗自闭症什么的,只是一场无聊的炒作闹剧的话。 愿意跳出来朝侦探猫甚至Schostic集团吐口唾沫,再踏上一万只脚的刊物报纸也不要太多。 若有证据表明出版社有主观引导消费者相信它们的插画书有医疗效果的嫌疑。 集体诉讼申请巨额赔偿啥的都会接踵而至。 但是至少在此时此刻。 纵使最跳脱刻薄的新闻报纸都会变得谨言慎行了起来。 油管、推特上都开始连续出现嘲讽《油画》杂志的声音。 布朗爵士的股东会会议视频上那句“伊莲娜小姐,你错了”还被有的人做了鬼畜。 大象有大象的行动方式,蚂蚁有蚂蚁的生存智慧。 这些艺术小报和艺术类自媒体,恰恰因为体量太小,反而根本无需去顾虑布朗理事长的感受。 布朗爵士这种大人物对它们吐口唾沫,都是它们的胜利。 管你是谁呢!老子就是要骂。 要是《油画》杂志愿意亲自回应它们的嘲讽,简直是血赚不亏。 体量更大的正规艺术杂志也不愿意在此时去打逆风口水仗,罕见的纷纷开始集体缄默。 连《油画》杂志都对外间舆论保持了安静,似乎外界关于《小王子》的讨论,根本和它们不处在一个时空一般。 同样是沉默——此时的冷处理比起刚开始的不屑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任谁都能看出掩耳盗铃的意味来。 杂志社充满雄心壮志的转型才刚刚开始,就挨了伊莲娜小姐又准又狠的一枪。 就算这一枪还没有伤筋动骨。 但想必杂志社的高层们,宛如此时面前的枝头所站立着的胖鹌鹑一样,也会惊慌的手足无措,蹦蹦跳跳的乱成一团。 “真棒。” 想象到整天故作深沉,好似在艺术领域无所不能可以言出法随的布朗理事长麻爪窘迫的样子。 艾略特就非常想叉着腰仰天大笑三声。 仅仅两周之前,谁要说在这场斗争中《油画》杂志社会是输的那一方。那么人们大概会觉得他完全不懂艺术市场。 包括自己这个女秘书在内,每个人都不看好侦探猫,除了自己家小姐。 从股东会决议,到销量火爆,再到自闭症的风波。 坐在轮椅上的年轻女人一步一步的将向着杂志社股东们倾斜的舆论天平给硬拉了回来,想到此处艾略特简直有点崇拜安娜了! 世界上的一切都按照她的意志而发展,宛如被写好的剧本。 她说侦探猫能创作奇迹,于是,对方就真的创造了奇迹,就像枪响之后就会有鹌鹑应声落下。 “射出的子弹?” 倒是安娜在这里闻言怔了一下,然后她哑然失笑。 “我不知道你胡乱脑补了什么东西,艾略特,我所说的枪声指的是先祖雕塑前的游行。你是我的秘书和助理,所以你才是我的子弹和猎犬,而非侦探猫啊。” 伊莲娜小姐伸手将保养好的猎枪递给管家,自然会有男仆把它收到枪盒之中。 她端起身边的咖啡微微抿了一口。 杂志社的管理者,那些老头子们总习惯性的因为年龄和性别轻视自己。 她只好做一些大人才会做的事情给他们长长记性。 布朗爵士喜欢以老派政治家的形式风格自居。既然这样,安娜就以很政治家的行为方式,丢了一大堆抗议的居民给他。 汪! 奥古斯特听见了安娜口中的猎犬两个字,以为是主人叫自己。 它今天在树林里撒够了花儿,狩猎本能得到了满足,兴高采烈的伸出大舌头来舔安娜的脚面,逗的安娜咯咯咯的直笑。 “嗯嗯,说的对。我才应该是您的子弹和猎犬。” 艾略特骄傲的抬了抬下巴。 欧洲文化中,狗象征着忠诚。 被比作狗在很多时候并非贬义的含义,托马斯克伦威尔就曾经被亨利八世在宫廷中亲昵地称之为“我的小猎犬”。 在这个大庄园中,和安娜关系最亲近的,唯一能让经常冷的像一块冰的小姐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的,恐怕就是那只名叫“奥古斯特”的大狗狗了。 如果庄园的雇员中,有谁能有这个殊荣被伊丽娜小姐亲密的比作猎犬和子弹。 除了老管家,生活中可能也只有自己这位女秘书。 那个才跳出来没几个月的非洲野女人。 哼! 她可不配呢。 听到安娜的话,艾略特得意的像是一位刚刚在争风吃醋中成功手撕小三的原配夫人,扭动着脖子间顾盼生辉。 过去这段时间,小姐在那位非洲插画家身上倾注了太多的心血,让秘书艾略特心中有些说不出来的复杂感受。 现在看起来—— 那家伙有本事归有本事,论谁最能受到安娜的亲近和倚重,还是自己这个得力的贴身大丫鬟嘛! “和我比安娜小姐的宠爱,你肯定是没有胜算滴!” 艾略特对那位远在阿尔及利亚的插画家在脑海中示威性的哼哼。 “侦探猫么?她啊……” 安娜看着远方的云海,轻笑着出神。 那个人当然不是她的子弹。 对方是她心中燃烧的那一束火焰,是云端闪过的霞光,沙海中发现的宝石,大海中捞起的珍珠,是钧窑瓷器上那抹淡青色的紫韵。 是她在茫茫人海中找到的梵高。 艾略特撅起了嘴巴。 伊莲娜小姐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在那里对着云霞发呆。 看着小姐脸上那种好像喝了一整杯蜂蜜贵腐酒一样,蕴满着说不出的神彩与光泽的眼神。 女秘书忽然觉得。 似乎当安娜小姐的狗,也不是那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合同尾款和复活节假期的销售盈利分成,等出版社那边市场部计算清楚了,就会打到账户上。大概也就是这两周的事情,记得关注一下。” 打猎归来的安娜,在被护工推回家中的路上,给侦探猫发了一条短信。 出版社拖欠插画家的稿酬回款业内很普遍。 好在Schostic集团是大公司,还有奥斯本的亲自敦促下,付账付的很爽快。 原本已经可以打款了。 但《小王子》销售的太火爆,各种印刷厂的加印,新的宣传推广花销,亚马逊和实体书店的利润率计算,海外销售的换汇一系列的事情稍稍拖延了汇款时间。 “嗯,我看到了销量统计,应该是一笔我以前想都不敢想象的大钱。很多网络画师挣一辈子,都达不到这个数。”侦探猫大姐姐回复到:“谢谢您给我争取到了这个机会,树懒先生。” 预计出版社最少也将会开出一张超过20万美元的大额支票。 在插画领域已经是真正的顶流巨款了。 当Schostic集团美术部里那些了解侦探猫的合同细节的插画师们,通过销量估算一下一今年的分红有多少钱的时候,嫉妒的连眼珠子都要变红了。 简·阿诺一年都未必能挣这个数出来。 德容·范多恩坐得起私人飞机,是因为他是时尚顶流,而非是因为他是插画顶流。 当年他给《冰雪奇缘》设计电影的宣传海报,也就是30万美元的打包价而已,人家那里还有一整个工作室的团队要养呢。 “不客气,我也能从中拿到不少钱的分红,我和你一样为了挣到钱而开心。” 安娜在手机上打字。 她这位经纪人确实能从中抽不少呢! 伊莲娜小姐的总资产甚至大约因此巨额增幅了……嗯,大概0.02‰吧。 不过钱和钱不一样。 这些钱摆在眼前,可能奥古斯特都懒得瞅一眼,然而这确实是安娜目前为止所挣到的最愉快的一笔收入。 “对了,关于你之前拜托我寻找的新绘画合约任务,我一直都在给你留意。”安娜提起了之前她们就讨论过的事情。 距离侦探猫女士交稿,现在也快一个月了。 安娜一直在试图寻找新的合约。 合约本身是不难找的。 插画本身是买方市场。 但当插画师的知名度高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变成了卖方市场。 好的插画师永远不会担心没有画来画。 光Schostic集团每天都有大量的绘画任务需求的涌现,而舒伯特副总监也希望能把侦探猫当成自己的旗下的主将来培养。 几乎整个任务库都可以开放供侦探猫的代理经纪人挑选。 但是优秀的高收益任务就很难挑选了。 尤其是像《小王子》这样和侦探猫所掌握的画刀画风格搭配的天造地设的任务,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否则, 安娜当初也不会打电话求到奥斯本的头上了。 伊莲娜小姐挑了这么久,也就零星挑选了几项能勉强看得入眼的任务。 “目前Schostic集团欧洲部优先级最高的任务,是为言情畅销作者佐拉·佩斯的即将出版的新书《蓝色之月》绘制配插画,6万美元加3%的销售分红。这本书原本美术部也是要外聘一线插画工作室来做的。出版社表示,若是你要想画,可以优先让给你。” 6万美元,很典型的优质插画任务的价格。 佐拉·佩斯也是近几年蛮火的言情女作家,生涯累计总作品销量也超过了300万册。 3%的分成比例对畅销作家的新书来说,几乎是行业内的均价,卖的好的每年算下来分成其实不是个小数目。 《小王子》这种算是异数。 说真的,要是出版社知道这本书能卖这么火爆,以及有安娜的面子在其中,可能干脆都不会提分成的事情。 以侦探猫当初的声望和境遇让她白画,她都要感恩戴德的谢谢出版社给她一个展现自己的机会。 这份合约已经很慷慨了,只要插画的张数不是非常多,请到维尔莱茵这样的插画工作实出手,豪无问题。 舒伯特愿意把这个插画任务交给树懒先生,本身就存着促进双方关系,展现合作诚意的部分。 只是…… “这确实是Schostic集团目前最大的插画合同,合约本身也没有任何问题,然而,我其实并不建议你接下它。” 安娜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我觉得它的格调和您的绘画风格比较不一致。” 安娜得了《蓝色之月》的样稿。 佐拉·佩斯这种言情家的畅销书就是时下最火的内类。 怎么说呢? 霸总文+狗血戏+身体写作的畅销模版,大约类似什么《50度灰》那类。 这种书的销量是不会差的。 但是插画的尺度从来都不小,和画刀画清新童致的风格不太一致。 安娜相信到了侦探猫的功力,驾驭这种风格应该也不是不行,但好莱坞有句名言,当一次花瓶,当一辈子花瓶。 这是说一个女演员接了一次商业片香艳卖肉角色,戏路就走窄了,脱掉的衣服很难穿回来,以后就很难在演别风格的角色,比如《变形金刚》的女主。 而插画家也是有品牌效应的。 格调, 格调比几万美元更重要。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六章 新任务 画师选择插画任务,好的插画任务也只会选择合适它们的主人。 参与动画电影的制作和与潮牌潮玩生产商进行联名。 几乎是当今这个时代插画师们的作品产生社会热度、上限破界,打入大收藏家内心,被走的最成功的两条路。 这两条路都需要插画师在具有社会知名度的同时,也有一定的个人品牌形象,才能吸引到合作厂商的青睐。 路从一开始就要走准。 比如迪士尼公司的品牌基调就意味着它们不可能和本子里番画师产生任何的联动。 而要是村上隆、或者KAWS曾画过一些很low的作品,路易·威登、优衣库这类的潮牌服装公司也不会挑选他们的艺术设计元素,进行全球推广。 当然, 必须说明的是,言情的插画任务和本子画师还是有本质的区别的。 Schostic集团的这个插画约稿放在外面也并不LOW。怎么都比侦探猫以前在Fiverr上接的任务单高端多了。 但是嘛。 安娜还是有点看不太上,太不艺术了。 和Schostic集团合作意味着一个职业生涯的新开始,《小王子》好不容易把格调拉上去了,还是不要轻易再降下来的好。 只是她身为侦探猫在出版社方面全权委托的代理人,伊莲娜小姐不能不经过和大姐姐商量,就替人家拒绝这么大的合同。 “题材比较暴露?E……我相信你的判断。” 对面的侦探猫女士还是挺听劝的,她看上去却是有点好奇,“可是,我听说范多恩不是也画过很多这种题材的内容?” “都是做情人,篷巴杜夫人和巴黎街头的站街流莺是两种不同的生活状态,这本书的位格不值得您来动笔。从严格意义上说,范多恩画过无数张情色插画,但没有画过一张色情插画。画过暴露插画的画师很多,而这一点的差别,就是范多恩比其他人更加聪明的地方。” 安娜给侦探猫解释着这两者其中的很轻微又很关键的区别。 还是那个问题。 《蓝色月亮》不够艺术,也不够逼格。 不够艺术实际上并非是因为尺度问题,而是深度的问题。 尺度从来都不是严肃绘画艺术的阻碍——从古希腊时代西方的审美哲学来说,健壮的男人和妩媚的女人的身体曲线,就是神明赐给人家最美的弧度。 昔日大官方沙龙里画了一辈子裸女的大艺术家们有的是。 热罗姆、鲁本斯、晚年的雷·诺阿的作品尺度比现在一般的互联网色图作者可夸张多了。 克里姆特更是以情色画家的身份而扬扬自得。 但是情节和写作风格的问题则是致命的。 “我看了Schostic集团给我的一些试稿选段,艳俗的缺乏想象力,甚至缺乏让人长久回味的性张力,不过是写给女孩子们看的《花花公子》,评论界是不会记住这样的书的。” “需要我连线念两段给您听嘛?看看有没有创作感觉嘛。” 虽说以树懒先生的声音读这种书给侦探猫姐姐听有点尴尬, 但都是女孩子,安娜心中不在乎给对方念两段小黄文啥的,然而就像自己的所说的。 那些文字除了苍白的肉体碰撞和空洞的床上描写外一无所有。 身体写作的段位有高有低。 一本以安娜的文学修养,读起来完全都不会勾引的她脸红的畅销书。 实在没有让侦探猫破例转型的必要。 “免了。” 看上去侦探猫反而比她要更害羞。 “您的素描功底不错,如果想要画这种情欲题材的作品的话,倒也是个扩充绘画风格的好点子。”安娜并不羞怯于讨论作品尺度的问题,“Schostic集团正在进行大规模的公版名着再度译制发行的‘无枯之木’计划,今年下半年就轮到重新出版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情人》与《广岛之恋》这两本书。我可以为您看情况接下这两个任务。” 和东夏的出版社动不动就喜欢搞个名家名译系列赚文青钱一样。 Schostic集团战略规划中就包括了整理包括柯南道尔、列夫·托尔斯泰、玛格丽特·杜拉斯……这些经典大作家的作品进入到公版领域的图书重新刊行。 名为“无枯之木”计划。 侦探猫所画的《小王子》,就是隶属于这个战略的重点子项目。 同样是画大尺度插画。 为《蓝色月亮》画就是卖弄肉欲风骚,为龚古尔奖得主,身体写作领域的大宗师玛格丽特·杜拉斯的代表作配图就是艺术家的高雅与隽永。 这就好比同样是脱衣片段。 女演员在电影节金奖的文艺片里面脱衣服,还是在卖肉直播里脱衣服,前者是为艺术献身的女神,后者是放荡的婊子,完全是不一样的概念。 现在的侦探猫对比那些真正的大画家来说有一个问题。 从之前的《蝙蝠侠》,到现在的《小王子》,她的绘画风格都有点太过面向青少年读者化。 伊莲娜小姐不希望让公众在视野里,完全把侦探猫的艺术形象和绘画风格,等同于一个只会画儿童插画的童书画家。 这样的艺术路线太过局限和低龄。 可能上限也就是去给迪士尼或者任天堂做做合作,参与动画电影、卡通人物的制作啥的。 世界上已经有了一个童话大师简·阿诺,不需要第二个复制品。 必要的时候,伊莲娜小姐想让侦探猫姐姐画一些专门“给成年人看的东西”,来更多的吸引艺术收藏界的目光。 给《情人》画插画,就算比不上那种非常晦涩的专题文艺片里哀伤的肉体,至少也能相当于《泰坦尼克号》里给露丝画无衣素描的香艳表演。 归根结底。 这么好的绘画功力,就算现在有来自布朗爵士和《油画》杂志社的压力。 安娜还是希望将来侦探猫姐姐的作品能走向画展和艺术界的重要奖项的。 插画只是一块跳板,美术馆的展柜才是大艺术家的终极归宿。 “我想一下,到时候再看看吧。” “好。” 有趣…… 安娜微微挑了挑眉毛。 她敏锐的感觉到——面对这种话题,对面侦探猫似乎有点放不太开。 完全不像是一个三十多岁正处于荤素不忌年龄的大姐姐的反应。 当然,更不像是一位60多岁历经世事的老画家。 她的脑海中想起了那位马仕画廊新代理的叫做“顾童祥”的老头子,微微摇摇头。 严格意义来说。 这种年纪的画家会在互联网上接单,并且取名叫“TheDetectiveCat”这类比较青春洋气的年轻化网名的可能性也很小。 不过画家群体就是一朵朵由各种性格怪异的奇葩所汇聚的植物园。 有些画家特别善于在媒体面前自我推销夸夸其谈,也有些画家和外人说两句话,就给人感觉随时都会害羞的昏过去。 他们本来就不能以常理推测。 “既然这样,下半年再说。我把《蓝色之月》的稿件推辞掉。现在这段时间……您可以看看这个任务。比起言情,我觉得它的风格更合适。” 安娜打开电脑上的一封邮件。 这是另外一封同样来自Schostic集团“无枯之木计划”的约稿,是为一封名叫《炽热的世界》的配套插画。 这本知名度极低,说实话读起来也并不流畅,但是优点是逼格很高。 世界上最着名的封建时代科幻是1818年玛丽·雪莱所出版的《弗兰肯斯坦》。 不过早在两个世纪以前。 1666年查理一世王后的宫廷女官兼婚礼伴娘纽卡斯堡公爵夫人卡文迪许就出版了世界上第一本女性科幻《TheBzgWorld(炽热的世界)》。 公爵夫人卡文迪许本人的科学素养比同时代的普通贵族女性要高的多,甚至还是刚刚成立的英法两国的皇家科学协会的赞助人之一。 它是世界第一本乌托邦,结合了幻想、科幻、浪漫、架空政治理论以及哲学和神学辩论等元素。 一本拥有如此之高的学术地位的同时,又不被外人所知。 那么唯一原因就是,这玩意真的读起来门槛很高。 它并不像莎士比亚戏剧那样平易近人,有些修辞还带着1453年以前中古英语的构词方式以及大量外来的法语词汇。 安娜觉得其实恰到好处。 伊莲娜小姐小时候就曾经跟自己的家庭教师读过这本书。 那种炽热瑰丽、迷幻的文风,含糊而混沌的世界观,云遮雾绕的修辞,同样很适合画刀画来表达。 它和走量的《蓝色之月》几乎是两个相反的极端,出版社出它只是为了提升一下无枯之木项目的逼格。 这种东西出版后销量绝对好不到那里去。 类似那些咖啡小店喜欢摆在店面最醒目的橱窗中,很漂亮但几乎没啥人真的会买的精品骨瓷展示茶具。 “正适合侦探猫姐姐来画。” 伊莲娜小姐非常清楚。 现在《小王子》项目的火爆是因为圣艾克絮佩里的图书早就是世界上最畅销的童话之一。 它拥有着大量读者基础,又碰上互联网上各种机缘巧合形成的预热讨论,最后是侦探猫本身绘画实力,三方因素加成在一起的奇迹产物。 很难具有复制性。 世界上只有一本《小王子》。 所以无论侦探猫下一本插画书是什么,都无法获得同样大的关注度和销量。 《风沙星辰》、《夜航》这些圣·艾克絮佩里其余的代表作,读者基数都要远逊色于《小王子》。 而只要销量会有下滑,就会给布朗爵士这些人唱衰侦探猫的机会。 既然如此, 干脆完全抛弃图书销量,去换一个赛道。 从畅销童话转到严肃文学,从商业片拼票房,转到文艺片拼逼格,看看能不能追求一下插画界的奖项什么的。 文艺领域——评委为了体现自己和普通观众的眼光不同,冷门的销量在评奖时反而是加分项。 《泰坦尼克号》、《低俗》、《楚门的世界》、《海上钢琴家》……这些深度与票房双双能进入影视前一百甚至前十的超级大片全部都诞生在同一年,堪称神仙打架。 结果照样在同年奥斯卡颁奖典礼上,最佳男女主角奖项的争夺中,全部输给了一部名叫《尽善尽美》的小众文艺电影。 《炽热的世界》就是安娜所挑选的给侦探猫的冲奖作品。 “不过您要有点心理准备,这种作品的薪酬是不会高的,包括封面画,合同全套的打包价格是……2700美元。我最多应该可以多谈几个点的分红,但其实想想销量,也没有太大的意义就是了。” 安娜打字时,嘴角苦笑。 高阅读门槛和良好的销量是互斥的选项。 想既要有艺术深度能够评奖、还能销量爆火赚大钱。呵呵,你又不是出版社的亲爹,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的便宜馅饼可以捡。 《蓝色的月亮》今年预估的销售数据也在30万册以上。 而《炽热的世界》嘛…… 能卖出3000本出去,出版社就烧高香了。 若非Schostic集团这样的巨头出版社出书时可以平摊很多仓库储存、物流运输和工厂印刷的成本。 小出版社做这种书,赔的裤衩都剩不下来。 就算是Schostic集团。 在保证良好的印刷质量的同时,平摊下来可能每卖出一本书,也要倒亏个几英镑,甚至十几英镑。 本来就是要体现出版社“关注图书文学价值的出版责任”和“发掘历史上不被人知道的优秀女性作家的社会使命”——这种争取政治正确声音赔本赚吆喝的买卖和面子工程。 给出超高的约稿价格怎么可能呢?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这本书从来就并非外聘插画师的那类商业项目,美术部计划是要让自己的全职画师做的。 是安娜在对方给出的庞大的出版日程清单里一项项翻,翻到的这本书的名字后。 她主动跟对方联系,美术部看在侦探猫这两天风头正盛不愿得罪的份上,才象征性的给了个2700美元的报价。 若非合约的价格太低。 伊莲娜小姐也没必要留在后面再说。 “钱虽然低,但我们换个思路想想,就当作出版社免费替我们出宣传画册了。绘画机会还是不错的。奇幻风格、古老的历史、较高的学术价值、女性作者的女性力量,您这位画师还是个女孩子。除了没有种族元素以外,这几年插画评委们最喜欢的宣传要素全都凑齐全了。” “这么多BUFF加在身上,就算有《油画》这档子事,只要画的够好,就有机会能赚到几个插画界的大奖项。”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七章 来自简·阿诺的请求 “好的,那就它了。” 安娜并没有耗费太多的精力,就说服了侦探猫大姐姐接下了为这本《炽热的世界》配一套插画的任务。 “嗯,那我会挑一些的写作背景和资料给你发过去,这两天最好先读一读,建立一些对于作品的先期了解,还是老规矩,我们每天都要抽时间打个电话……” 她们又简单的沟通了几句任务的细节。 安娜给出了一个阅读清单,要侦探猫在开始正式创作之前先全部浏览一遍。 之前完成《小王子》的时候。 安娜希望侦探猫可以化繁为简,放空自己,忘记网络之上所有关于《小王子》的文学讨论。 什么专家解析一点都不要看。 要像一张白纸一样用自己的心去投射渲染出圣·艾克絮佩里的文学思想。 这个任务则恰恰反其道行之。 《小王子》是零阅读门槛的童话故事。 《炽热的世界》则是一部艰涩的乌托邦式,虽然行文风格也很贴近童话,字里行间却充满了科学与政治隐喻。 这一点很类似《格列佛游记》。 如果不做任何积累就直接看,就只能看到一些无聊的大人国、小人国打架的冒险桥段。 如果对照一定的文献积累,则完全能读出另外一篇截然不同的作品。 格列佛游记影射的是英国议会里辉格党和托利党的党争。 而炽热的世界的情节的则是在含沙射影罗伯特·胡克与艾萨克·牛顿之间的政治斗争。 罗伯特·胡克是弹性定律的发现者,波动学的提出者,显微学的奠基人,着名的格林尼治天文台就是他设计的。 他也是牛顿爵士在皇家学会里的主要政治对手,胡克和牛顿之间的斗争堪称科学史上的甄嬛传。 相传,牛爵爷甚至在接替胡克成为皇家科学学会会长之后,很小气的下令毁掉了协会内所有有关胡克的油画画像。 卡文迪许夫人写这本架空科幻。 当年就是用来讽刺1666年正如日中天的罗伯特·胡克的。 在阅读这本比《小王子》还要更短的小册子之前。 安娜给出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辅助资料,包括《皇家学会编年史》、《微粒说》,《从绝对主义到实验主义》这三本蛮艰涩深奥书目。 读不完读不懂没关系。 至少要把它们长长的维基词条都看一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 结束了聊天。 安娜有一点意犹未尽的感觉。 《炽热的世界》是个很简短的故事,预计总共只需要十张以内的插画配图,完成这个任务应该不会太久。 从体量和影响力上来说,它注定很难和《小王子》相比。 只是一个在没有合适选择时候的冲奖替代品。 伊莲娜小姐更希望能找到对侦探猫的职业生涯产生全方面意义上重大提高的珍贵任务。 其实…… “这样的任务也并非没有。” 安娜犹豫了一下。 她打开自己的树懒先生账号的电脑邮箱。 有一封被女孩特别置顶的信函就躺在电脑屏幕的最上方。 严格意义上说,这封邮件不是什么插画约稿,而是——来自一个老父亲的求助邮件。 【尊敬的树懒先生:】 【我阅读了侦探猫女士的新版《小王子》图书,让人印象深刻。 在我的职业生涯中,很少能见到如此才华横溢的新人和如此让人惊艳的绘画作品。首先,恭喜您以及您的代理画家制作了出了一本会为很多孩子的人生增添亮色的插画童话! 在我的心中,这就是我们行业存在的意义。 我知道此时此刻,《小王子》刚刚上市会伴随着大量的宣发活动,并且创作出这样动人的插画之后,侦探猫女士可能会很希望享受一个相对悠闲的假期。 很抱歉这个时间打扰到她。 然而我的私人医生建议,为了我患有自闭症的儿子托尼的健康考虑,希望能联系到这位拥有魔法般画技的插画家本人。 今年三月份,托尼刚刚度过了四十一岁的生日,希望您可以体谅一个被自闭症折磨了四十一年的老人的心情。 我在新西兰翡翠湖滨小镇有一座小房子,那里能看见漂亮的让人心旷神怡的绝美景色,不知道是否有这个荣幸能够邀请侦探猫女士来我的家中作客。 期待您的回信。 再次为打扰到你们感到抱歉。 ——您忠实的简·雅克·阿诺】 伊莲娜小姐在上周末,看见自己的邮箱里出现的这幅邮件内容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小王子》是否在治疗自闭症领域具有神奇的效果还有待考量。 可家长期盼的心已经被点燃了。 在有些焦急的家长还在亚马逊上求购新书的时候。 有些人则已经神通广大的把邮件发到了侦探猫代理经纪人的邮箱里。 考虑到邮箱最后的那一个简短的署名。对方能联系到自己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简·雅克·阿诺。 二十一世纪第一个二十年之中诞生的最伟大的插画家,没有之一。 Schostic集团写作与艺术杰出贡献大师奖,安徒生奖双料获得者。 他是一个将童话画到极致的艺术家,一个能将一幅插画能卖到一百万美元的价格的插画界“皇帝”。 人们说, Schostic集团从二战后创立以来,合作过创作者中,个人赚钱能力最强的不是奇幻女王J·K罗琳。 而是波普艺术教父插画家安迪·沃荷。 《哈利波特》系列的销量,电影IP,甚至包括了全球环球影城有关霍格沃兹主题公园的门票收入,加起来大约也就80亿美元左右。 而安迪·沃荷一个人那超过万张的肖像画、草图、实验性作品——在波普艺术最兴盛的那几年里,按照比较激进的估价统计,没准真能摸到一百亿美元的边。 这其中有多少是泡沫成分不谈。 单说能将插画这种大众题材作品,卖出上千万美元的价格,也堪称艺术史上的奇迹了。 Schostic集团北美总部有一间纪念展厅,墙上贴满了曾经有过合作的着名文学家、插画家本人签名的纪念海报。 展厅左侧位置是图书作者,右侧是插画艺术家。 荣幸能登上最中央墙面的不是三位出过回忆录的总统,不是JK罗琳,也不是安迪·沃荷。 而是托妮·莫里森(注:199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和简阿诺。 罗琳女士和波普教父只能分列三、四位。 托妮·莫里森被集团排在首位,很难说没有她是黑人女性民权运动代表人物的政治加成。 有些人把她称作女性文学家版本的马丁路德金。 而简·阿诺能够压过安迪·沃荷一头,就纯粹靠的是个人实力了。 他们两个人在商业市场上的身价没有可比性,但是在插画界的认可程度和获奖履历上,反而是简·阿诺要更胜一筹。 尤其是在2013年,插画集《绿野奇迹》同时获得了艾森最佳插画奖、插画年度奖、世界幻想奖、卡尔迪克特奖、Schostic集团写作与艺术杰出贡献大师奖和安徒生奖,六项顶级奖项。 业内将2013年称之为“简·阿诺的加冕之年”。 这位老先生之所以作品价格没有安迪·沃荷高,和他比较低调不喜欢在公众媒体之前展现自己的性格息息相关。 他欠缺的只是被商业炒作的运气,而非绘画实力。 可以说, 简·阿诺就是达到所有插画师梦想的极限的满配人生赢家了。 “这位艺术大师的儿子竟然是一位自闭症的患者么?” 伊莲娜小姐也是读到这封邮件,才知道了这个让人惊讶的消息。 回想起来, 简·阿诺先生在媒体面前从来都非常的低调。 公众称他为“不善交际的木讷天才”、“艺术界的爱因斯坦”。 老先生和范多恩这样天天出席时装周,跨着身材火爆的比基尼美女的胳膊出现在全球各地沙滩上的狗仔镜头之前的公众形象,几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设。 连在丹麦安徒生奖的颁奖典礼上,也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出现。 除了个性内敛以外,想来未必没有保护家人免受媒体侵扰的这层因素在其中。 和这样的插画大师搞好关系没有任何的坏处。 能够获得简·阿诺的友谊甚至感激,对于整个职业生涯的助益是难以想象的。 艺术是人脉游戏。 与曹轩老先生同量级的大画家,在当今的严肃艺术界三、五位还是能挑出来的。 简·阿诺在插画领域中,甚至连甚至稍弱一线的对手都没有。 突出的就是一个小庙里的大菩萨。 布朗爵士想踩侦探猫可以爱怎么踩就怎么踩,要是换成简·阿诺,搞不好从最开始就会受到质疑。 更加功利的角度来说,安娜推荐奥斯本大叔把侦探猫提名为今年的Schostic集团写作与艺术大师奖的候选人。 按照评选规则——写作与艺术大师奖由公众和部分集团高层提名。 然后由出版社所邀请的包括插画家、媒体人、批评家、作家和策展人的五人评选委员会,在候选大名单中选出四位优秀贡献奖和一位杰出贡献奖。 过去几年中, 简阿诺一直是这个五人评选委员会的主席,在整个获奖名单的决策过程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 总而言之, 如果侦探猫的画真的能帮助到简·阿诺。 那么这肯定是一个比《炽热的世界》和《蓝色月亮》加起来都更加值得关注的任务。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它甚至要比为《小王子》配插画的机会还要难得。 面对简·阿诺的邮件邀请,安娜还在犹豫的主要原因目前有两个。 一来侦探猫女士非常执着于对自己的身份进行保密。 这几天有好几家电视台都想要采访到侦探猫,不乏几家来自知名综艺节目的邀请,都被侦探猫给推掉了。 二来, 插画能治疗自闭症这件事情真的可靠么? 伊莲娜小姐坚信侦探猫的绘画作品拥有能走进人们内心的力量,但是是否能够在自闭症疗法中发挥显着的作用。 她也不太确定。 插画介入干预,阅读彩色童话书确实是自闭患者的常见的治疗方案。 然而简·阿诺本人就是地球上最优秀的童话插画大师。 要是一般的插画就有效果。 简·阿诺自己又何必去卖着面子求人呢? 希望越大,失望可能就越大。 伊莲娜小姐还在斟酌考虑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伦敦大学对于《小王子》插画的研究还在继续,这将会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 插画疗法比起某些药理学成分复杂的新药临床实验和推广要程序简单的多。毕竟看看插画最坏的结果也顶多是没有效果。 想有把人毒死的副作用都难。 但是无论是美国的FDA还是欧盟的EMA,或者不列颠的MHRA这类医学监管机构,效率都不算高。 一款新的实验疗法从论文发表到获得批准,再到投入医疗市场每一步都要经过复杂的手续和审核。 涉及到医学命题,一年半载就要得到准确的结论是很难的。 甚至研究组对外的口风都会很紧。 这种东西可不是忽悠人的保健品,是完全和学术信誉绑定的。 一般人想要探听点消息很难。 但安娜不是一般人。 谁让伊莲娜小姐是这个国家最大的几个地主婆之一呢?当你有了足够多的钱以后,很多问题都能轻松的迎刃而解。 安娜之所以刚刚没有和侦探猫姐姐提这件简·阿诺事情,就是她这几天正在打探消息。 女孩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伦敦大学外事部的电话。 “这里是安娜·伊莲娜,请问我能和你们的亨特常务副校长聊一聊么?我对你们的一个医学项目很感兴趣。” 伊莲娜小姐前天刚刚给伦敦大学国王医院捐了一张500万欧元的支票。 安娜家族的产业规模,无论是合理避税还是回馈社会,自然很早就建立了挂在家族名下的慈善基金会。 法律规定,慈善基金会都要最少拿出一定比例的财产用于慈善事业。 这张500万欧元的捐款也就相当于用掉今年的额度了。 如果让会计部门做做账的话,可能能够两年的开支审核。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八章 巫术 给学校捐款通常不会亏到哪里去的。 无论是将来子女的上学,或者在国王学院下属的医学院就医的便利,有形的无形的回报很多。 “伊莲娜女士,感谢您对教育行业的无私支持……” 不过十几分钟后,电话里传来了亨特副校长热情洋溢的声音。 他的语气甚至有些谄媚。 按理说国王学院也是全世界享有声誉的顶级名校,下属医学院在东夏的万历年间就开设了,比北美独立还要早200多年。 它的常务副校长放在外面也是威风八面的大人物。 可是面对能随手掏出天价支票无偿捐赠的大富豪,亨特还是有点紧张的。 国王学院每年也能收到大几百万欧元的校友捐款。 然而捐款大多都是那些掏个十几万二十万欧元,想给自家孩子买个招生倾斜的交易性捐赠。 一般在校园大厅的感谢牌上加一个名字,并且给你家的公子千金拿到特别录取的名额的捐款。 五十万欧元已经足够了。 500万欧元捐款相当罕见。 所有能掏出这笔钱支持教育事业的外国富豪,通常都会选择名气更大的牛津、剑桥,或者伦敦政经、帝国理工。 国王学院就比较冷门了。 亨特副校长把伊莲娜慈善基金会的名字输入谷歌,顿时发现这是一个资产规模不小的私人慈善基金,它在教育行业的资助很慷慨。 新闻报道过。 2017年的时候,就是这个伊莲娜基金会,曾经给皇家美术学院的校园美术馆捐了包括三张马蒂斯的版画、一张爱德华·蒙克的油画在内的总计11张艺术品。 放在拍卖行保守估计总价值也在1200万英镑以上,是当年不列颠教育界排名前五的大手笔捐赠。 自己学校能被这种阔佬盯上。 亨特副校长觉得幸福极了。 “您之前希望了解的【自闭症谱系障碍与大脑皮层视觉反射关联及脑微型三维模型测试】项目,我已经联系了我们医学院的负责人教授。冒昧的问一句,请问您是有家人想要参与到这个实验料法之中么?” 亨特副校长试探的问道。 “这个很容易安排,只是毕竟仍然在探索期,我们不敢保证最后的效果。” 捐款方的大富豪自然有权利提出各种各样合理或者不合理的要求。 除了校园里一座乔治五世时期的古老的图书馆改名叫伊莲娜图书馆之外。 校长还亲自打电话来邀请过这位伊莲娜女士去参观他们美丽的校园并发表演讲。 不过对方全都拒绝了。 这位女士唯一的要求就是打听了解一下,医学院下属的一个研究项目的内部进展。 这不得不让副校长产生啥别的联想。 “嗯……可以这么理解吧,但是不需要参与到实验之中,我只需要询问几个问题。”安娜平静的吩咐道,“方便么?” “当然,当然可以。事实上,负责项目的教授现在就在我的这里。我让他亲自给您说。” 副校长立刻说道。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学者正坐在常务副校长的办公室里,不耐烦的填着报纸上的数独游戏。 在校园外事部接到伊莲娜小姐的电话后,他就派秘书把这位医学院的教授给叫了过来。 500万欧元的支票除了能在图书馆门前挂一块牌子之外,自然也有资格要一位冷门的教授亲自来讲解一下研究进展。 亨特按住电话。 他脸上笑容收敛了一些,以常务副校长的威严对身前的老头说道。 “对方刚刚给我们学校捐了500万欧元,所以……你懂的,人家问什么你就说什么。” 给投资者画大饼,给学校拉外界的研究资金。 本来也就是西式大学科研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她想要知道什么?我之前已经给她发了邮件,能对外公布的信息都在里面,她自己看不就好了吗。浪费时间。” 老学究放下铅笔,语气不太友善。 他挺烦这种伺候阔佬的社交日常的。 亨特敲了敲桌子,在他威胁的目光下,教授这才像是被牵住脖子的老公羊一样,老老实实接过电话,低头有气无力的说道:“喂,您好,我是这个项目组的负责人。之前给您发过邮件联系。” “我收到了您的研究梗概,但是我本人没有医学背景,看不懂那些复杂的图表和研究数据。您在最后的结论认为,阅读《小王子》的过程以及之后的半个小时内。和对照组相比,自闭症患者核磁共振扫描成像照片上,大脑皮层OFC(内眶额皮质区)的受激发程度有显着的提高。” 伊莲娜小姐打开了电脑里的一个文件。 女孩一直翻到最后一页结尾处,研究人员所得出的初步结论,拧着眉头询问道:“我可以认为这是一件好消息么?” “可以认为?如果这都不算好消息,还有什么能算是好消息!” 提到主要的研究领域,老教授的语气明显变得兴奋了起来,“这是非常显着的研究进展。” “请给我解释一下?” “嗯,具体说起来很复杂,谁让伱是没有专业背景的外行——” 咳! 亨特副校长重重咳嗽了一声。 “好吧,我就这么简单的和你解读一下吧。大脑皮层与视觉相关的共有160个不同的功能区。神经科学家们试图在大脑里面找到与审美最有强关联性的那个区域。而OFC就是人类欣赏艺术、产生视觉刺激时,反应最强烈的那个。” “也就是说,它在科学家眼中,用来定义‘美’的模块。” 安娜轻声说道。 “没错!什么是一幅有吸引力的作品,什么是一幅没有吸引力的作品,内眶额皮质区的受激程度就能告诉我们答案。” “我们有位同事做过一项调查。他抽取了不同的志愿者样本,在电脑屏幕上播放16组不同的图片。结果发现,在观看油画作品的时候,他们的大脑皮质相应的区域都被激活了。对于其中的一位美术生来说,看安格尔的《泉》甚至比色情女郎的图片,让大脑反应更加强烈,这说明了什么?” 老教授口沫横飞的说道:“这说明,他脑神经网络中,油画的艺术刺激要更甚于异性裸体的生理刺激。” “换句话说,我们探讨绘画的艺术性,讨论的无非是某些视觉刺激引发的特定的化学物质和神经递质从分子结构上造成的大脑皮层的活跃反应。加州大学甚至因此成立了神经美学的研究项目。你懂了嘛!” “我个人认为艺术品自有其复杂不可推测的超验性哲学,且我们所能欣赏到的美学刺激有画家和观众之间独特的灵魂纽带链接在其中,并非简单的分泌化学物质可以解读。”伊莲娜小姐顿了顿。 女孩的目光扫过电脑屏幕上的各种大脑核磁成像图,饶有兴致的说道:“当然,我尊重您的科学视角,请您继续。” 无论是安娜,还是她的姨妈,她的先祖,乃至布朗爵士。 他们美术理念可能不一样,但这些圈层的人从小生活的环境和到受到教育,对艺术都是一种充满感性的认识。 审美能力是神明赐予人类用凡人的灵魂和天国沟通的工具。 科学主义的理性解读可能有道理。 但是如果欣赏美丽艺术品时的身体战栗,等同于给小白鼠的大脑插上几片电极后的感受。 未免实在太没有美感了。 当然,安娜第一次听到这种从大脑皮层上出发的解读,也还是蛮有趣的。 “超验性哲学,灵魂纽带,切,你怎么不去相信上帝真的存在呢?”老教授随口哼哼。 “咳咳!” 亨特副校长咳嗽的扁桃体都快要吐出来了,在一边狂使眼色。 “我不知道上帝是否存在,但我真的会相信艺术家在画出伟大作品的那一刻,是缪斯女神降临在他们身上,赋予二维的图像与真实的生命,而非只是一两个粉刷匠灵光一见的涂鸦。” 安娜没有对冒犯感到生气,只是笑笑说道。 “说回正题,这能证明什么,侦探猫的作品治疗自闭症确实有效果对嘛?” “可以这么说。你或许知道,高位截瘫的患者因为身体机能受限,被称作被关在躯体监狱里的人。可与脊椎断裂的残疾人相比,自闭症的孩子更像是被关在身体里面的人。关住他他们的不是萎缩的肌肉,而是木然的大脑。” “因此医学专家想要通过艺术或者音乐来刺激他们,建立和外界的感知。” “自闭症患者对外界的刺激非常麻木,或者说,他们只对少数特定的视角物象能产生反应,但这很难寻找。而新版《小王子》插画恰恰就是这样的物象。” “其他童话书不行么?” “也行,但是没有这样惊人的效果。” 老学究赞叹的说道:“如果您看的懂核磁共振图上的图标数据就能明白,若是普通的童话书的反应效果比作是在湖面上用嘴吹了一口气产生的波纹,那么《小王子》就是丢了一块石头进去。我们在播放一些交响乐的时候,也曾观测到相似的图像。所以古典音乐曾经是我们研究的重点。但现在《小王子》的效果要比莫扎特更强。” “懂了。” 安娜点点头:“所以侦探猫的插画确实能给患者产生很好的疗效。” “嗯……不过需要给您说清楚的是。新版《小王子》最有趣的一点是,它可以以很低的成本就刺激患儿的大脑。毕竟无论是莫扎特的音乐,还是小王子的插画,它们都不是专门为哪一个独立的病例所打造的,创作本意也并非是治疗自闭症。我们探究的是一种低成本的普适性治疗方式——” 不善社交,也有不善社交的优点,那就是诚实。 若是一个长袖起舞情商很高的人,面对大财主,科研项目的负责人自然是把手下的项目越吹得天花乱坠越好。 但老学究迟疑了好几秒钟。 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的说道:“……所以以您的财力,您既然能给大学捐款500万欧元,比起给小孩子买一本《小王子》去看,或者送来我们医学院参加什么实验性疗法。还不如把孩子送去肯尼迪医疗中心这类的疗养机构。那里有一整个艺术团队配合心理医生为患者提供专项服务,这种因人定制的疗养方案效果会更好。” “若是我能请到侦探猫在心理医生的指导下,为某个患者专门画一些可能有所帮助的插画,效果会比送去私立康复中心更好么?” 听到话筒里女孩子清脆的声音。 负责人沉默了下来。 请到侦探猫么……他还是低估了这些大富豪们的任性程度。 既然《小王子》有效,为患者专门定制的插画疗法也有效。 确实,两者结合应该效果是最好的。 “或者我们更直接的说,您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结论。真正发挥作用的是《小王子》这本童话书,画刀画的画法,还是侦探猫这位插画家?这三者哪一个才是真正能解开患者心防的钥匙?” 伊莲娜小姐开门见山的问道。 负责人继续沉默。 这也是最让老学究现在在研究中最为不解的地方。 画刀画、小王子、侦探猫。 按理说这个问题控制变量,设计出几个对照组做做实验一下子也就得出结论了。 实际操作也是如此。他和自己的学生很轻松的就排除掉了《小王子》的选项。 在童话领域,它本来就有点过于成熟和高深。 阅读门槛虽低,却也不是《白雪公主》那种读给孩子的睡前故事类型。 无论是《小王子》的文本,还是圣艾克絮佩里的原版插画,自闭症的小患者们都不是很感兴趣。 唯有新版童话书上的几十张配图,才有激活他们大脑皮层做出反应的能力。 那也就是画刀画的功劳了。 想想也是个很合理的答案,这种厚奶油一样的颜料质感和明艳动人的画面效果。原本就是最能刺激人大脑发生反应的视觉图案。 问题是,就像是巫术一样,似乎只有侦探猫的那些画刀画才有这么好的效果。 这说不通啊!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九章 新西兰 世界上有很多医学研究都是非常偶然的情况下,才发现某物拥有某一领域杰出的治疗效果,从而带来了大量财富和社会地位上的回报。 比如培养皿上无意落下的霉点可以杀菌,一项治疗腹泻的药物有降血压的良好功效,或者本来好端端开发用来降血压的特效药,结果变成了治疗生理障碍的伟哥。 他先期推测认为。 画刀画这种画法由于太过冷门而常常被心理医生所忽视,这才一直没有被人关注到比起常规的水彩插画,它更能引发大脑皮层的活跃。 看情况,也许画刀画——就是自闭症行业里,那块未被发现的那块新大陆。 为此,他找来各种各样的画刀画图稿,甚至还有两位学生亲自学习了如何使用油画刀来作画的相关技法进行测试。 画刀画在过去很长的时间内,就以可以让没有任何美术功底的素人快速上手而着称。 可看到研究结果的那一刻,委实让学者有点摸不到头脑。 他的猜想是对的。 遗憾的是,只对了一半。 鲜艳的厚涂画法确实能刺激自闭症患者的大脑,但是效果并不显着。 打一个不算恰当的地方。 如果对照组的普通童话插画的效果是1,新版《小王子》的效果是10,那么他找来的那些画刀画图片,普遍的效果只能在1.5~3之间的大分徘徊。 为了控制变量,学者甚至用有限的经费雇佣了一位画刀画专家,重新临摹了一张《小王子》的封面插画。 虽说画面观感有肉眼可见的差距,但大体侦探猫原本插画应该有的元素和构图,复制品也都有了。 可复制品也只能达到原版一半左右的效果。 这就很吊诡了。 所谓科学,应该是那种天行万物,不以尧存,不以桀亡的坚硬踏实的客观规律。 它和神秘学最大的区别是,神秘学因特定的宗教载体而存在,而所有的科学研究都是可以复现的。 这也是目前限制老学究发论文的主要制约。 他要怎么和学界解释,只有那位侦探猫用油画刀画的插画,才拥有这么好的效果这个诡异的现象? 那新版《小王子》不就成了科学版本的“都灵裹尸布”这类的圣遗物了嘛! “是画刀画这种画法的作用……但目前在侦探猫的作品的研究中,效果表现的比常人更加显着。”老头艰难斟酌着措辞。 “是因此侦探猫比其他画画刀画的画家技法掌控水平要更高,对吧?她的作品更能沟通灵魂。”安娜微笑的说道。 侦探猫画的更好——这也是伦敦大学国王学院的研究团队目前所能想到的最靠谱的答案。 如果把插画疗法当成一场针对心灵的外科手术或者精神按摩。 那么这个结论并非无法接受。 为什么有些高端的外科手术只有那一两位权威医生能做? 为什么有一些曼哈顿区的顶级瑜伽理疗师,一节两个小时的理疗课就可以卖出10万美元的高价? 《奇异博士》电影里,全天下只有一位外科医生能治疗主人公斯特兰奇复杂的手部骨折,可并非是漫威虚构的情节。 现实世界中一位或两位外科医生垄断了某个特定医学领域的所有高端病例,一年手术费就挣上亿,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尤其是眼科或者运动骨科这类专项领域。 医学教材和手术方案就在那里,为什么他能挣这个钱,别的医生不行?归根结底就是因为他拥有更好的手术技术。 但是在老学究心中潜意识认为,外科医学是要比什么绘画啦,音乐啦复杂的多的多领域。 拉拉琴弦,在画布上刷刷颜料能有什么深奥的。 而且画的好这个说法太抽象了,没有一个具象化清晰明确的科学标准。 所以他非常不喜欢这个答案。 “我更愿意认为,侦探猫的绘画效果中,有一些我们还未探究出的绘画细节原理,引发观众的视觉反射,毕竟大脑科学如今依然是个充满未知的领域……灵魂什么的,还是太扯了。” 老学究艰难的咩咩叫着。 世界观不同,伊莲娜小姐也没有过多的争辩。 女孩又在询问了几个问题后,就愉快的放下了电话。 500万欧元的捐款还有很多后续的日程,需要基金会和国王大学方面进行交接。 这些事情自然有手下的工作人员处理。 安娜现在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既然画刀画确实是有很好的治疗自闭症的效果,而且侦探猫大姐姐的技法具有珍贵的不可替代性。 她这个经纪人所能辗转斡旋的余地,可就实在是太多了。 “不愧是我的梵高,姐姐可真棒!” 安娜才不在乎,这件事有多么的不合情理。 艺术从来都是一件不合情理的事情,那是灵魂和灵魂之间的碰撞,思维和思维之间的交融。 天底下有趣的魂灵和直触人心的笔触技法,本来就是如黄金般珍贵的。 普通的画家怎么可能能够轻易复现呢? “约个时间我们打个网络电话,有个任务我需要和您聊一聊。”安娜给侦探猫发了一条消息。 随后她就坐在电脑面前,开始编辑起回复简·阿诺的邮件草稿来。 —— 蒸汽轮机运转,烟囱中冒出蓬松的烟尘,和天空中的雨云混为一体。 新西兰, 瓦卡蒂普湖畔的湖滨的皇后小镇农场。 白胡子的农夫面对着宛如碧色翡翠一般镶嵌在大地上的水面,在雨中孤独的拉着一柄中提琴。 助理举着伞站在漂泊着小雨中,听着灵动的莫扎特的曲目从琴丝之上跳跃而出。 “我小时候就学过音乐,曾经梦想成为一名能在交响乐乐厅演奏的提琴手,直到12岁那年,家人付不起私人家庭教室的费用,这才终止了我的音乐梦,不得不改行拿起画笔……” 农夫叹了口气。 “这就是艺术天赋么?或许您当年去上音乐学校也很有前途,现在也可能成为一位真正的提琴大师呢!” 助理舔了舔嘴唇。 这话说的当然是在拍马屁。 不过,身为一名大艺术家的贴身助理,就像是身为一名顶级运动员的贴身理疗师。 除了正常工作内容以外,让雇主保持长久的心情愉快和正向的情绪引导,也是他们工作的一部分。 以眼前老头子的身份,想要客串一把音乐家也没有什么难度。 新西兰首都的音乐厅都是可以对外出租的。 请本地专业交响乐团来伴奏配乐拉拉协奏曲也没有任何问题,只要你足够有钱,或者足够有地位。 这位老头既足够有钱,同时也足够有地位。 “不不不,一个真正的提琴大师是不会在雨中拉琴。” “琴是他们的第二生命,他们怎么会舍得让珍贵的意大利云杉木发音面板在雨水中受潮呢?就像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在太阳下举办露天美术展,让强烈的紫外线伤害到颜料的光泽。你对艺术的虔诚程度,是决定你艺术高度的第二重要的要素。” 老头转过头平淡的说,“12岁时转学,是我人生中最幸运的时刻,没有之一。” “我现在还在拉琴,只是为了偶尔拉给托尼听听而已。” 他的目光扫过助理雨伞下的太阳椅下的那个“孩子”。 托尼体型硕大,身高超过了1米80。 他穿着休闲的体恤衫和喇叭裤,头发被打理的一丝不苟,坚毅的方下巴上一丝胡茬都没有,从穿着打扮看上去,像是那种在翡翠湖畔随处可见前来休假的商业精英。 然而, 当任何人和这个魁梧的男人对视的瞬间,就会发现,他那双灰色的眼瞳深处藏着一个长不大的小孩子。 不是人们常说的那种童稚的眼神。 童稚的眼神应该是清澈而灵动的,而太阳椅上的男人的眼神中,只带着几岁孩子式样的青涩和迷茫。 他的身体年龄四十一岁,大约已经是东夏人口中的不惑之年。智力发育水平则不比正常的四岁孩子要强多少,还有一定情感缺陷。 而这样的人,却是插画大师简·阿诺唯一的孩子,也是现在唯一的那个亲人。 “托尼,我教过你如何系鞋带的?记得嘛?” 简阿诺低下头看着运动鞋上散掉沾着泥的鞋带,摸摸自己儿子的头,像是哄一只小狗一样的说道。 “鞋……鞋子……” 托尼灰色的眼睛也像迷茫的小狗一样眨了眨,嘴里含含糊糊的吞吐着应该是鞋子相关的单词。 抱着猫咪毛绒玩具的41岁的大孩子,迟疑着把眼神盯着自己的足足41码的大脚掌。 他的目光带着畏怯和好奇看向鞋带,像是科学家盯着某种复杂、精美而危险的实验仪器。 他三次伸出了自己的手,却又三次像触电一样把手缩了回来。 最后那双迷茫的灰色大眼睛里竟然闪过了泪水,畏畏缩缩的望着父亲。 “要……猫猫,要……艾……米。” “系好鞋带我们就去找猫猫。记得应该怎么系鞋带嘛?把两只绳头交叉系紧,再打个蝴蝶结。唉,算了……” 简·阿诺摇头叹气。 同样的话在托尼4岁时他说过,14岁时他说过,24岁,34岁时他都一遍遍的说过。 日复一日,千千万万遍。 四十年前的简阿诺说这句话时充满了初为人父的惊喜。 三十年前烦躁焦虑的他,有些时候想要把那个愚笨的家伙在卧室里用枕头捂死。 二十年前的简阿诺会指着苍天赌咒发誓,谁能教会自己儿子自理日常生活,他愿意拿出两百万美元送给对方做为感谢。 到了今天。 爱也爱过了,恨也恨过了。 宠爱、心疼、痛苦、焦躁、憎恶……当世间的七情六欲通通从老先生心头流过一遍之后,反而剩下的只有四十年来陪伴下沉淀的亲情。 就像他最近在和托尼一起读的那本叫作《小王子》的童话书上的一句经典名言——“你在一朵玫瑰上,花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它就是你的东西,胜过天下千千万万朵玫瑰。” 这句话说的多好啊。 托尼是他的儿子,他的最重要的亲人。 这不是因为他身上流着自己一半的血,也不是因为亡妻去世前拉着自己的手,要自己保证照顾好托尼。 而是因为在这个小家伙身上,他花了四十年的心血来照顾。 哪怕是一块石头挂在身边四十年,也沁入了自己的体温。 蠢一点就蠢一点的吧。 就算自己的儿子连鞋带都学不会系,就算外面有千千万万人哭着喊着想当他儿子。 老先生也是不愿意换的。 简阿诺抖掉深红色中音提琴上沾上的水珠,随手就将这把价值上万新西兰元的手工琴放在旁边的草地上,阻止了旁边助理想要帮忙的举动。 亲自单膝跪在地上,认真细致的系好了儿子脚上的鞋带。 “猫猫……艾米。” 托尼牵住父亲的衣角,嘴里含含糊糊的说道。 不用老先生吩咐,助理拍了拍手掌,立刻就有菲律宾女佣抱着一只毛发鲜亮的小小猫咪走了过来。 那是一只毛发鲜亮的纯种苏格兰折耳猫。 它明显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品种,萌萌哒的像是一只白色的小天使。 在新西兰获得这样的一只贵妇猫的包括领养手续和全套的猫舍和驱虫疫苗等开销超过了5000纽币。 托尼眼神亮了一下,可是几秒钟后,神情中有带上了疑惑。 “不……不是,不是艾米。” “艾米在你怀里呢。”简阿诺耐心的指着儿子怀中的布偶。 “不是猫猫。” 这位智力重度障碍,语言能力残缺的中年大男孩此时少见的表现出了话语里的逻辑性,他看着手中的玩偶,认真的重复道:“它,这个,不是,猫猫。” 然后又把目光扫向菲佣怀里的布偶猫,再次加重了语气:“那个,不是,艾米。” 托尼拉住了简阿诺的衣服袖子,像是万圣节家门之前那种得不到糖吃就会捣乱的小朋友,反反复复的说道。 “要艾米,猫猫,猫猫,艾米……” CAT和AMY两个词间歇性的从大男孩的嘴中跳跃而出,倒是挺有节奏感的,宛如一首只由两个音节构成的说唱歌曲。 看到这尴尬又滑稽的一幕,一边的助理好悬没有直接笑出声来。 他当然知道这两个词的含义。 托尼小的时候,20世纪八九十年代还是宠物疗法挺兴盛的时候。 医生们认为重度自闭症的患者的智力水平也不比家养宠物高多少,可能比起焦急的父母,聪明的宠物更有耐心,更能成为陪伴自闭症小孩走进他们内心的朋友。 一只叫做艾米的折耳猫,就成为了托尼从小到青春期,整个智力发育时间内最好的玩伴。 这个疗法有一定效果。 只是有一点医生们可能没太考虑周全,折耳猫这种东西,寿命几乎定无法超过15年。 艾米注定是无法陪伴它的自闭症小主人一生的。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章 天赋 陪伴性宠物的死亡是每个主人都避免不了会遇到的问题。 当一只寄托了你的快乐,你的悲伤,你的生活,像是小尾巴一样出现在你的生命中每一分每一秒的动物朋友猛然离开人间。 真的会像是有一块积木被从心里抽走,巨大的空虚感涌来,让人体会到亲人离世般的悲伤。 有些人能走出来。 有些人则不能。 不开玩笑,每年世界各地都会时不时的,有因为宠物去世而自杀的病例被报道。 所以心理学上有个专有名词“PETLOST(丧失宠物症候群)”来形容因为宠物离世后导致主人陷入抑郁低落的情绪状态,而造成的一整类心理问题。 当一位自闭症儿童遇上了从小陪伴自己长大的老猫的骤然故去。 稍稍被撬开一丝的心防门闸就再一次的轰然落下。 这次干脆直接被铁水将门缝给浇死了。 托尼康复的最好的时候,甚至能和艾米一起玩猫咪玩具,在草坪上和护工进行一些手抛球这样的简单运动。 随着艾米的离世。 他又变回了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子,呆呆傻傻的管父亲要猫猫。 简·阿诺和心理医生当然不是没有想过,给托尼整个新宠物。 说真的, 老先生都快要把整个新西兰宠物市场所有种类的猫猫都买一遍了。 只要他儿子能开心,别说是5000纽币的纯血猫了,就算他想整只价值三十万美元的小豹子幼崽牵着玩,他也能把儿子打包送去迪拜的私人动物园满足他的要求。 事情要命就要命在,托尼小朋友不要肉乎乎的波斯猫,不要风度翩翩的俄罗斯蓝猫,不要蠢萌蠢萌的布偶猫,也不要另外一只苏格兰折耳猫。 人家只要艾米。 “明明只有几岁小孩子的智商,偏偏在这种事情上却执着的紧。” “倒也和简·阿诺老爷子真是一对父子,一个不愿再婚,不愿领养,只有自己这个自闭症的儿子。而另一个……他只要他的那只猫。” 助理又唏嘘又好笑的想:“早知道当年简阿诺老先生应该给儿子整只巴西龟养,那玩意能活的时间长。” 他注意到简·阿诺正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自己,立刻收敛了心神。 助理回想了一下,确定自己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会被大艺术家当成嘲笑的表情之后。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宗教信仰、政治倾向、生理问题……每个人都有心中的禁忌区域。 做助理的最需要注意的铁则,就是不能触碰任何禁忌话题。 简阿诺的禁忌就是他的儿子。 老先生上一位的助理是位跟随他十几年的老人,就是因为在偶尔一次私人场合说笑间,没过脑子把托尼比作本地报纸漫画里的一个知名滑稽角色而丢掉了饭碗。 这才有让他上位的机会。 “之前金医生让我联系的几位画刀画专项艺术家,你那里有接到回复消息么?” 简阿诺没关注助理的心理活动。 他将袖子从儿子的手中抽了出来,招手叫来女佣暂时照顾一会儿托尼,往旁边走了几步,轻声问道。 金医生就是简·阿诺聘请的私人心理医生。 对方在新西兰本地拥有一家很有名气的私立心理诊所。 除了偶尔给大艺术家做几次心理咨询之外,金医生从十年前开始,就接手了托尼的治疗方案的设计与安排。 这次也是这位金安庆医生提的建议,认为《小王子》能治疗自闭症的消息有一定可信度,可以让简阿诺平常陪伴儿子多翻翻这本书。 要是能请到几位画画刀画的专家来参与疗程,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枣核空间画廊的联合创始人安雅女士和布鲁克林艺术学院的博格斯教授都欣然接受了我们的邀请,来新西兰度个短假期,我已经订好了头等舱的机票,应该这两天就能飞过来。” 画刀画小众品类里,有名的画家总共就没几个。 安雅·多尔蒂是爱尔兰一家名为枣核空间的城市画廊的创始人,搞新艺术流派,主要画手指画。 不过她画刀画画的也很好,曾经一幅包含五种不同绘画方式的先锋艺术品,卖出过10万欧元的高价。 而博格斯教授则是画刀画领域的扛鼎之人。 能把这两个人一起请过来,也相当于是直接搬来了画刀画领域的半壁江山。 应该只有简·阿诺这样的艺术巨擘,才能有这么大的面子。 “翡翠湖是新西兰最有名最漂亮的旅游景点,他们不会失望的,我会让佣人收拾两个宽敞的卧房出来,如果有要求的话,住皇后镇的那家希尔顿也行,看两位艺术家自己的意思吧。”简·阿诺随说了两句,然后语气变得期待了起来:“侦探猫女士呢?她有答应我的邀请么。” “侦探猫……” 助理犹豫了一下,咂吧咂吧嘴。 “她不方便么。” 简·阿诺挑了挑眉头,神色中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倒也不是。只是侦探猫的经纪人回复邮件说道,对方一直是个匿名画家,不喜欢出现在公众场合,从来不接受任何社交活动的邀请。但是——简·阿诺老先生是她所非常敬重的老前辈,很希望能帮上您的忙。不知道方不方便直接用网络沟通,无论您需要她画什么,她一定会尽自己所能。” “人家摆谱不愿意飞来新西兰呢。” 助理不开心的哼了一声:“名气还没扬两天,架子就这么大。要是这种人将来再能得几个奖,尾巴还不是直接跳到天上去了!” 简阿诺是足以载入美术史级别的艺术家,侦探猫只不过是一个刚入行没多久的网络画手。 论成就,论地位,给他的雇主提鞋都不配。 老先生眼巴巴的求到你身上,是给你脸。 你不答应,就是给脸不要脸。 给顶级艺术家当助理,舔自己雇主是个辛苦的差事,但面对外面那些普通的画家和求上门的出版商的时候,却是相当爽的降维打击。 奥斯本这类Schostic集团的大总裁,接他的电话的时候,都要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 就说画刀画。 人家安雅女士是一家画廊的联合创始人,博格斯先生是美术学院的终身教授,哪个不比你牛气。 接到简阿诺的邀请,还不是二话不说就推掉一切事务,屁颠屁颠的跑过来了。 倒是最没资历的侦探猫反而最会摆谱。 虽说对方的经纪人只是希望能够通过网络沟通绘画需求。 可话说的再漂亮,骨子里,不还是不愿意为了老爷子专程跑新西兰一趟嘛! “这样啊……也不是不行,只是和托尼见见面,效果应该会更好。算了,先这样试试吧。” 插画大师没有像助理一样生气。 他仅仅是稍微有点遗憾,“如果到时候真的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主动带着托尼飞去非洲拜访一下这位侦探猫女士。至于隐私方面的顾虑,我拿我的职业声誉保证,一定会为对方保守秘密。” “我看倒未必有这个必要。既然博格斯和安娜两位艺术家都答应了我们的邀请,侦探猫也就并非不可替代的。她才多大?三十岁?连算成中生代画家都勉强。” 助理面露不屑。 他更多的是处理商务和生活上的事务,不是学艺术的出身。 可艺术也要讲究基本规则。 年龄资历深浅是评价画家很重要评价标准,收藏家喜欢买老画家的作品,可不光是因为老画家们死的早,升值快这么简单粗暴。 古典画家只要身体不出问题,往往越老技艺越是精进。 曹轩、格哈德·里希特全都是20世纪30年代以前的生人,活到今天还能创作。 一门技艺打磨一个世纪,一块顽石也要被打磨的流光水滑。 侦探猫才成名了几个星期?真的和那些久经市场考验的老艺术家相比,技法水平有多大的优势? 那本《小王子》是不错,画的很惊人。 可是若说不错到天底下独一份的地步,倒也不一定嘛! 再说了, 之前大网红海伯利安先生的那个视频里,这个网络插画手侦探猫居然和简·阿诺老爷子拿到了同样的评分。 尽管有并列冠军这个台阶下,到了简阿诺这个地步该得的荣誉早就全都拿遍了,也不和你小孩子计较。 可要说他这个私人助理对这件事心底没有什么看法。 那就是睁眼说瞎话了。 “我觉得干脆不请她就好了嘛,您这样的艺术巨人平白欠个人情,何必呢?她不懂事,有的是人做梦都想要这个机会——”他撇撇嘴,讨好的看向老爷子。 既踩了一脚侦探猫,又不着痕迹的舔了一舌头简老先生,这就是所谓的高情商。 “狗屎!” “艺术方面的事情,以后你不要在外面发表评论,这话会让人笑掉大牙的。年龄小?”简阿诺老爷子以看白痴一样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助理,“无论是安雅女士,还是博格斯教授,连他们都不会赞同你的观点的。” 助理愣住。 他知道自己可能说错了话,一时间又没太理解到底错在了哪里。 雇主不满自己对侦探猫的评价……凭啥啊。 明明这种后学晚辈架子大的要命,简·阿诺老爷子似乎反而是一幅郑重其事的态度。 这位老先生固然素来低调,心气可一直是很高的。 在外面也并非那种没有火气的好好先生。 “抱歉,但您给说道说道?” 助理彻底看不懂了,他有点委屈,更多的是迷茫,试探性的问道。 简阿诺直视着助理无辜可怜的小眼神,清楚自己刚刚的语气有点吓到这个年轻人。 老先生叹了口气。 自己这个新助理其实挺好的,做事伶俐说话圆滑,方方面面都很聪明。 美中不足的缺点就是,眼界有点太小了。 “你不是学艺术的,所以我不怪你。” 简·阿诺叹了口气,拍了拍助理的肩膀:“我生气单纯是这话听起来实在是太蠢了。我刚刚说虔诚是决定艺术高度的第二要素。那么你知道第一要素是什么么?” “人脉?资源?努力?” “或许也没错,但我心中更愿意把天赋两个字放到第一位。到了我这个地步你就会明白,有了一定的艺术高度,人脉总会有的,资源多有多的画法,少也有少的画法。唯有天赋这件事,是多少钱也换不来的。” “我在安徒生奖的颁奖典礼上致辞,讲我如何昼以继夜的练习了六个月的素描,把指纹都磨掉了,拼了半年时间从而通过了巴黎美术学院的招生考试。记者们都在报道里将它形容成了一个只要努力就会成功的励志鸡汤故事。无数小孩子寄信给我,说听到我的故事很受鼓舞。” “可我从来都没有和人说过,我小时候同样努力的拉琴,然而连给家长展示学习成果的儿童表演会都没资格上场。” 简·阿诺拨了一下手里中提琴的琴弦,发出一声空洞的琴音。 “莫扎特8岁时能写出交响乐《巴斯蒂安与巴斯蒂安娜》,我8岁时拉个《小星星》都磕磕绊绊的,是因为我不努力么?不,是因为我没天赋。” 老爷子无奈的笑了笑。 年轻的时候简·阿诺还不觉得。 越是年纪大,越向着艺术山颠攀爬接近,就越能察觉出天赋在职业生涯中所发挥出的作用。 尤其是他这样转换过专业的人。 不成功的提琴学徒简·阿诺和插画大师简·阿诺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人生故事。 他学琴时简直是一颗榆木疙瘩,被小提琴团降为替补又被赶去拉更简单的中提琴。大概也因为确实没有天赋,将来去郊外的社区教堂演出或者成为某个小学的音乐老师就是他人生的极限,家庭教师才死活不愿意给他的学费打任何折扣。 转去学画的简阿诺,则直接成为了世界上最成功的插画家。 一批跑得如同闪电的马儿,总能找到愿意赏识的伯乐。 而好天赋,却是求也求不来的。 “可是,侦探猫毕竟只画了这样一套画刀插画,博格斯教授却已经成名了几十年。再有天赋也得讲道理吧。” 助理抽了抽鼻子。 “有些人为了一幅画专研了三年,毕加索只瞄了两眼,花了半天的功夫,就把它的精髓抄了个底朝天,而且还推陈出新,画出了比原作更好的作品。有些人头发都白了还只能当个小画工,拉菲尔17岁就独立完成了教堂的穹顶画,哪件事情讲道理了。” 简阿诺回想起自己初看《小王子》时的惊艳,心中不由得把《小王子》和自己的得意之作《绿野奇迹》做了做比较。 “真羡慕这种……完全不讲道理的……天赋啊。” 老爷子再次叹气。 他转身看着不远处的儿子,轻声说道:“看着把,我其实有一种感觉,若说真有哪一位画刀画画家能帮到托尼,那就是这个侦探猫了。”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一章 枯木逢春 顾氏书画廊的门口。 头发半秃的老头子脚边放着水桶,正在拿着一块大海绵给外形虎头虎脑的老雷克萨斯LS洗车。 “嘿,看看这车漆,这造型,多劲道啊……” 老头子洗着车,嘴里哼哼唧唧的自言自语。 洗车和下象棋一样,是顾童祥老同志为数不多的,从年轻时一直保留到今天的生活爱好。 别的老头开心了喜欢跳广场舞,顾童祥喜欢拎个水桶站在街边呼哧呼哧的洗车。 洗车除了可以省一点洗车费以外,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愉悦。 当着老街坊面前保养他的爱车,获得的虚荣感和那些开着小跑车在街边对姑娘们吹口哨的年轻人没有本质的不同。 三十年前在仰光街头能开的起这种4.0升v8大排量发动机商务车的人,风光程度不亚于开个保时捷、玛莎拉蒂。 第一代的雷克萨斯ls售价本来也不比这两者便宜。 那真是一段鲜衣怒马的风光岁月。 “为经,来一起来洗洗车。洗完今天咱们爷俩出去开开车,兜兜风?”顾童祥叫住了从门前走过的孙子,手指在自己爱车的车顶上拍了两下。 顾为经胳膊下夹着一个厚实牛皮文件袋,刚刚从外面回家。 他正准备进院子里,听见爷爷的声音,闻言侧过头来,就发现爷爷正在街边打理着他的那辆老爷车。 印象中爷爷有一阵子没洗车了。 看上去今天似乎心情格外的好。 “有喜事?” 顾为经好奇的问道。 “你爷爷我呀……” 顾童祥老爷子犹豫了一下,左右看了看,街上没什么人,于是压低了声音贼兮兮的说道:“你猜猜我一幅画卖出了多少钱?” 老爷子悄悄的伸出了手掌比划了一个数字, “五十万缅币?”顾为经想了想。 “瞧不起谁呢这是,我以前一幅画卖个五十万缅币,签了马仕画廊,还能再卖五十万缅币?看不起你爷爷,还是看不起马仕画廊?” 顾老头祥装不快。 “您挂在马仕画廊里的那张画被卖出去了?”顾为经知道签约之后,汉克斯就拿走了爷爷的一幅牡丹图挂在了画廊的主页之上。 “当然,卖了整整5000。” “欧元?” “人家欧洲大画廊也不收缅币啊不是?” 顾老头得意洋洋的抬了抬下巴,满脸红光焕发,额头上为数不多硕果仅存的头发高兴都快要像蛐蛐的触须一样立起来了。 “5000欧元一张小品的《牡丹图》,童叟无欺。” “竟然有人花了这么多钱,真的不是画廊的托?” 顾为经确实有点被震惊到了。 他见过那张《牡丹图》,只画一只花的国画,就算花卉画的再雍容,又能大到哪里去。 大概全画也就1.3到1.4平尺的样子。 5000欧元1.4平尺…… 就算3500欧元1平尺好了。 这价钱和齐白石、张大千依旧没啥可比性。 可一些齐老先生的亲传的徒子徒孙,名气小些的,还真的未必能卖到这个价格。 外国买家喜欢融合画的风格不假,这价钱也确实比想象的要高不少。 “这话说的,人家是欧洲有名的大买家,大概是被你爷爷精湛干练的用笔给征服掉了吧。” 顾老头将海绵丢进一旁车轮边的水桶中。 他擦了擦手,满脸都是绽放的笑容。 在仰光曾经的城市双年展上,卖出过一张500美元的素描画,被老爷子奉为生平最得意的事情之一。 现在一张五千欧元的小品画,更是让顾童祥美的要上天。 “呵,我就说嘛,要不是被困在仰光一亩三分地,没有好的宣传渠道,你爷爷我的成就可绝对不是就开个小画廊而已的。” 老爷子骄傲极了。 连马仕画廊那边的汉克斯,也被这个网上拍卖会的成交额惊的够呛。 特别是,他真的准备了抬价的托。 而就算是托,汉克斯也只安排了1800欧元左右的成交价格。 毕竟新签约的画家的第一炮。 要是无人问津,或者真就卖了个一两百欧元的成交价格,马仕画廊这里面子上也有点难看。 按照惯例。 汉克斯安排的几个托,他们会在网络拍卖会的中途参与几次出价烘托一下气氛。 然后在拍卖会结束的一分钟内,要是价格还是太低,就会压线给个1800欧元的出价,买走这幅画,算是营造一个开门红的氛围。 有了1800欧成交这个参照物, 以后无论是宣传,还是给顾童祥的其他作品定价,都可以围绕着这个价钱上下来开展。 当然,抬价的托一般也就只安排这一次,给一位画家定下一个大致身价的基准。 以后能不能卖出去作品,就得看画家的真本事了。 否则马仕画廊里也不会出现那些年销售额是0美分的杂鱼画家。 他们就属于有价格,但没人买,画廊也不愿意再倾斜资源推广的类型。 结果突然蹦出来一个买家,直接出手就是5000欧元的报价。 怎么形容呢? 这个价格实在太假,反而有点不像是托了。 尤其是当汉克斯查阅到这个出价账户的个人资料的时候,最后一丝是不是顾童祥那边自己下血本找枪手买的的顾虑,也就彻底消散了。 马仕画廊的网上拍卖会系统是和佳士得的网拍系统联合搞的,双方的客户可以共享。 这位大买家的账户上显示,她是那种VVVIP级别的客户。 大型拍卖行的客户级别一般和交易额直接挂钩,高权限的客户在拍卖场拥有专门的客户经理一对一服务,可以交更少的保证金参与竞拍。 如果遇上一些急需用钱,不愿意等待或者因为其他私人原因不想上拍,但手中握有珍贵藏品的客户。 嘉士德、苏富比也可以优先联系这些VIP客户,询问他们是否有兴趣购买。 某些非常少见的藏品只要有实力马上用现金吃下来,过一段时间倒手一卖就能赚不少钱。 达到这位买家的账户信誉级别,需要至少累计在佳士得旗下的拍卖行内,购物金额超过3000万欧元。 这种级别的账户背后的人往往不是中东王子,就是硅谷巨富。 参与竞拍莫奈、塞尚的画,仅靠着购买信誉就可以出价,都不需要提前交一分钱的保证金那种。 这种贵宾是不可能会被雇来当枪手的。 5000欧元或者50000欧元的出价对她们的差别并不大,游艇派对出次海的燃料费都不止这个数。 “顾童祥”这个新签约的代理画家能被这样的顶级收藏家所看上。比一张5000欧元的支票本身,更加能够证明这位画家的价值。 就像民国时期,被大军阀看上的上海滩歌厅舞女。 过夜费几何反而已经无关紧要了。 本来签顾童祥更多只是因为他是顾为经的爷爷。 在这次网上拍卖会之后,汉克斯心中对顾老头的重视程度又不得不悄悄往上调高了一大档。 顾童祥非常享受自己孙子那幅没见识的惊讶样子。 这段时间。 老是孙子顾为经的进步震惊自己这个做爷爷的了。 这次终于让老头子威风了一大把。 以前顾童祥也不是没卖过上千美元的作品,可那都是他用尽心血打磨的大画,得在店里挂上十天半个月,可能才碰上一个准备回国的外交官或者财大气粗的翡翠商人,愿意来当这个“冤”大头。 这才是在马仕画廊卖出的第一张画,随便一卖就是5000欧元。 融合画的难点更多的是画法诀窍。 《牡丹图》这样的小品画作,可能一两盏茶的时间就画完了,算算这个效率,画一年搞不好就是百万富翁了。 当然,画家的收入是不能这么算的。 而且顾老爷子的合约中大头都被马仕画廊给抽走了,但和以前相比,职业生涯还是进入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要是往常, 这种事情以顾童祥的性格是不太愿意和晚辈分享的。 富贵使人懒惰。 孙子孙女知道了他这个做爷爷的现在能赚大钱,家里没啥经济压力了,可能就会和很多德威学校里的同学一样,生出纨绔气来。 但是嘛…… 不说这个融合画的画法还是顾为经指点他画的,顾童祥如今的内心中,也更多的把自己的孙子当成了真正的大人。 他相信顾为经不会被这件小小的金钱所迷惑,将来的成就也会比自己大的多。 五千欧元相比马仕画廊为他所准备的合约,也不算什么。 “找人少的地方让你练练手,你马上也能拿驾照了。男孩子总是要学开车的。”老爷子建议道。 仰光的地方法规,学开车并不需要参加特定的驾校。 顾童祥可以自己教孙子开车,只要在满十八岁以后,参加一个本地交通管理局授权的两日道路安全培训课,然后再申请一个路考。 通过之后,就能直接获得驾照。 “明天晚上吧,今天我约好了有点安排。”顾为经捏了一下子怀里的大牛皮纸信封,盘算了一下时间。 “看你吧。” 顾童祥重新把海绵从水桶中拿了出来,开始擦汽车的挡风玻璃:“为经呀,别觉得你自己现在有多厉害,需要跟长辈学的东西可还多的呢,姜还是老的辣……你爷爷我呀,当年可真风光着呢!” 如果说年轻时在动乱时代倒腾廉价的二手艺术品,是顾童祥老头人生中第一个重大的转折点,让他脱离了贫困,勉勉强强成为了本地中上层阶级的一员。 那么这次签约马仕画廊,就是老爷子生命中的第二个转折,职业生涯到达了前所未有的新高峰。 卖出了几千欧元一平尺的作品后,整个人的心气就完全不同了。 事业是男人的春药。 在邻居家大爷们日渐衰老,养猫逗狗和广场舞大妈打情骂俏的时候。 顾童祥却换掉了他那个破着洞的灰背心,松散的大短裤,现在给自己整了一套篮底绣花的唐装,干练的黑色布鞋。 他春节时有幸见到曹轩老先生,人家那股大艺术家的气质和打扮,给顾老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简直太有型了! 身为曹老的小迷弟。 顾童祥也偷偷摸摸的COSPLAY了一把。 现在是国际画廊的签约画家了,不说走颜值路线,也不能太磕碜吧。比起曹轩的年纪,顾童祥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打拼打拼呢。 人心思一活,整个人都变得年轻了。 他久违的拿出了已经快要干涸结块的头油,开始重新养护自己的秃头,最近每天甚至动了要植发的念头。 也不知道自己脑袋后枕部的毛囊,还有没有全部萎缩枯死,能不能再抢救一下。 晚上躺在床上,偶尔回想一下自己的变化,连顾童祥都觉得不可思议。 半年前,他还是那个觉得把孙子送上大学就可以闭眼入土的老爷爷,半年后自己竟然在想着去植发! 所谓枯木逢春,千金难买老来俏,大概就是形容他现在的心态吧。 唰…… 沾着水的大海绵从车身上滑过。 顾童祥看着光洁的车漆上反射出的那张自己的脸庞,好像看到了年轻了二十多岁时的样子从黑色的车身间浮现了出来。 荣光焕发。 他真的好像回到了年富力强的日子。脚步轻快了许多,路过街边的易拉罐都恨不得踢两下。路过邻居家的死猫,都恨不得踹…… 喵? 吴老头家的猫眯跟着刚刚回家的顾为经溜达的过来,瞅着顾童祥,舔了舔自己的脚。 顾老头脸颊一阵幻痛,悄悄的偏过了头去。 算了。 老子和畜生计较什么呢?谁让自己孙子喜欢,就放过它好了。 “来日纵使千千阕歌,飘于远方我路上,来日纵使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 口袋里的手机里响起了陈淑桦的老歌。 顾童祥将海绵在汽车引擎盖上放好,掏出了手机,发现是汉克斯打来的电话。 “喂,马仕先生?你今天要过来嘛。” 自从顾老头也签了马仕画廊的合约,汉克斯跑到顾氏书画铺的次数就变得少了。 现在汉克斯不需要每天都跑过来端茶倒水,靠伺候顾童祥画画说漂亮话什么的拉近关系。 如今他也是顾童祥正式的经纪人。 经纪人和代理画家之间是比普通的阿谀奉承更加紧密的利益共同体。 “不,不是。顾先生,记得之前那个买你《牡丹图》的那位大收藏家么?”汉克斯的语气有些紧张兮兮的。 “这笔交易有什么问题么。” 听见话筒里经纪人急促的声音,顾童祥也变得紧张起来。 他可不希望自己在马仕画廊里卖出的第一张画,就闹出任何幺蛾子。 “没有问题,是很大的好事。听说那位收藏家非常欣赏您的作品,所以她今天联系了马仕三世,希望能加一下您的联系方式。” 汉克斯语气变得严肃了,他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气:“顾先生,这是我们的机会,你要把握住啊。”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二章 情感聊天室 “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尽可能讨好她呗。” “估计人家会让您讲讲创作心情啊,灵感内涵啊啥的,你怎么画的就怎么说,必要的时候。你也可以提一提自己即将在马仕画廊上线更多的作品的事情……算了。” 汉克斯犹豫了一下,还是改了主意:“这个还是先不说了,至少不要第一次聊天时就说。显得您迫切想要粘在人家的钱包上。” “懂了。既希望让人家捧自己,又不希望立刻就表达出来,这样就太露骨了。”顾童祥点点头。 他这样在东南亚历经世事浮沉的老头子,完全没必要让汉克斯这个小年轻来教他为人处事。 “就是这个意思,反正和这样的大买家搞好关系,永远只有好处。”汉克斯在电话那头傻笑了两声。“您以前开画廊时,也会留一些出手大方客人的联系方式,维系维系客户,培养自己的基本盘,和现在是一码事。” 顾童祥彻底明白了汉克斯打这个电话的来意。 不仅画家是个人脉为王的职业,画廊其实也是个人脉生意。 马仕画廊、高古轩画廊这种业界顶级画廊,它们最大的资产其实不是每年九位数或者十位数的销售额。 而是那份和画廊有着良好关系和交易记录的大买家名单。 顾童祥Whatsapp、微信聊天软件上最置顶的好友,就是一位约翰内斯堡来的南非大使馆参赞和一个东夏的宝石商人。这两位仁兄曾经支撑起了顾为经与顾林好几年的德威学费。 南非参赞后来高升去了俄罗斯,失去了这位热爱东方艺术的大客户,顾童祥老爷子真的好遗憾的。 “我还以为成为马仕画廊的代理画家,会有些不同呢……比如说更高冷一些。”顾童祥摇摇头。 “我们对普通买家是挺高冷的,但真正的阔佬除外,你是没见过大老板马仕三世在一些名流社交晚宴上的样子,简直像是只疯狂传播花粉的大凤蝶,不停的交换着电话号码,推销着自家的画廊,毕竟人脉就是财富嘛。” 汉克斯嘿嘿了两声,说道:“只是我们这种大画廊的野心更大。顾先生你以前加客户微信,是为了多卖千八百美元的画作。我们现在的终极目标是看看让她能不能资助你开个人画展什么的。” “你知道买走你作品是谁么?”电话那端的汉克斯舔舔嘴唇,“是安娜·伊莲娜小姐,《油画》杂志的那个伊莲娜哦。” 其实收藏家直接加画家社交软件的事情,并不常见。 普通的白领中产就算舍得在马仕画廊中买画,也没资格要画家的联系方式。 真正的大买家很注意个人隐私,画廊方想但不敢冒昧的打扰人家。 连汉克斯也只知道这个买主是位超级VIP,直到对方今天主动联系,才知道她的具体身份。 拍下顾童祥《牡丹图》的竟然就是那位如今陷身在艺术界的舆论漩涡中心的伊莲娜小姐。 这不是坏事。 无论伊莲娜小姐和《油画》杂志社管理层最后的争论结果孰是孰非。 伊莲娜家族的钱包还是很香很香的。 “是这个家族啊。” 顾童祥闻言肃然起敬。 他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和这种美术史上的传奇人物有直接的接触。 “所以说让你把握机会嘛!你不知道她们买了一个您这样默默无闻的……客观陈述,没有恶意……的小卒子画家,还主动希望了解画师本人这种事有多难碰上。人家手指头缝隙里随便落下点钱,就够你去开个人画展了。” “遗憾的是,你的运气也不太好,现在听说这位伊莲娜小姐和《油画》杂志的掌门人布朗爵士闹翻了。放在以前,要是能在《油画》主刊上视觉艺术栏目混一个几百词的主编推荐,那才叫赚呢。” 挂掉电话的时候,汉克斯的语气依然有些惋惜。 结束了和经纪人的通话,顾童祥也不洗车了。 老头子靠在车门上,先拿出手机在谷歌搜索了一下安娜·伊莲娜的名字。 “这女娃子真标志,原来是她啊。” 顾童祥捋了捋头发。 纵使老年人记忆力不太好,可是看到几张媒体照片以后,他依旧立刻记起了自己几个月前,曾经在家里餐厅网络电视上看到的那个油管视频内容。 当女孩子漂亮到了这个地步,而且还坐着轮椅,那么想要故意忘掉,都有一定的难度。 顾老头抽了抽鼻子,背部像是老毛毛虫一样,顶着车门得意的扭了好几下。 不是顾童祥老爷子闷骚或者老不正经,他当然没有什么别的念头。 单纯的志得意满。 所谓才子佳人,才子佳人,古今中外,东西南北。 大艺术家的人生戏码中,一定都有用才情征服漂亮妹子的故事。 苏轼、王维两位东夏文人画家的高峰,其实在历史上都是极有女人缘,尤其是讨贵妇小姐姐喜欢的风流人物。 唐伯虎、柳永就不用说了,臭名昭着的钱谦益钱老头还有个柳如是陪着呢。 西方的大画家大文豪更是个个都是行走的打桩机,性病传染源,一个赛着一个的放浪。 甚至有些画派干脆就有“能征服漂亮妹子的作品,才是好的作品”这种风骚的宣言流传。 艺术家职业中就蕴含着潜藏的闷骚基因的。 曹轩老先生当年在上海滩十里洋场混的时候,也是很风流的人物。 “怪不得为经能勾搭上酒井小姐,还是老子的基因好,像我。可惜我老了啊。” 顾老爷子撬了撬胡子,看着安娜的照片,脑海里没有啥龌龊的念头,只是被巨大的虚荣感给塞满了。 你爷爷就是你爷爷。 能吸引到伊莲娜家族的女继承人的青睐,可把孙子又比下去了。 当年王维行卷时,一曲诗文征服了玉真公主,传为千古风雅美谈,想来也不过如此嘛。 玉真公主又不以姿容见长,长的一定没有这位伊莲娜小姐漂亮。 顾童祥在原地傻乐了一小会儿,终于收敛了心神,打开了聊天软件Whatsapp,点击汉克斯已经发过来的一个链接。 Whatsapp为了保护隐私,可以不经过手机号码,通过生成的特定链接来加好友。 【您确定要申请添加联系人安娜·伊莲娜于您的通讯录?】 手机屏幕跳转了到了社交主页,弹出相应的聊天提示。 社交主页上非常的干净,没有任何多余的备注或者乱七八糟的网名,只有简简单单的安娜·伊莲娜这个德语名字。 她的头像既不像马斯克的推特主页那种充满了二次元动漫阿宅风格,也不像很多商务人士或者明星一样是一张个人的大头照或者生活照。 安娜的主页相片是一只拥有着黑白斑点的大狗狗的印象派油画造型,倒能体现出青春女孩子的感觉出来。 顾童祥不记得有这个样子的名画,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亲手画的。 “咦?竟然不是人家助理或者秘书的账号,看上去好像是安娜小姐使用的私人账号唉。” 顾童祥更加觉得惊喜。 他点击确定加了对方的好友,几乎是立刻,申请就通过了。 顾童祥还在绞尽脑汁的思考怎么写一个合适的自我介绍做为开场的白,对方已经有新信息发了过来。 【BonjourMonsieurGu,vosdesss'ipressionnent.(您好,顾先生,您的绘画作品让我印象深刻)】 一大行自己根本不认识的拉丁字母出现在了屏幕上。 奇怪, 那是……法语嘛? —— 与此同时, 顾为经迈步走入自己的卧室,锁上门,打开电脑上的变声卡试音后,便进入已经预约好的ZOOM网络聊天室。 树懒先生此时已经等在聊天室中了。 “Bonjour(你好)” “Bonjour。” “能够用插画来治疗自闭症,如果成功的话,会是一件很轰动的好消息,侦探猫女士请您加油。” “当然。” 两个人随口互道了一声问候。 他们平常都是用英语交流的,偶尔也会用和现在一样用点法语单词。 树懒先生能说很流利的法语。 学西方艺术学到高深处,有几个国家是绕不开的。 艺术史上英国美国只能算是二、三流的国家。 美国收藏家比较阔,各大艺术基金会在拍卖会上收购艺术品的魄力可能只有东夏的买家能比一比。 但毕竟历史比较短,艺术文化底蕴就差很多。 时至今日,它依旧没有完全摆脱暴发户土老帽的国家形象。 英国的不足在于,只有20英镑纸币封面上的那位透纳一个可以照耀世界的名字,剩下的托马斯·庚斯博罗、威廉·布莱克、伯恩·琼斯……当然也全都响当当的大画家,但和那种真正拍在桌子上让人抖三抖的巨擘,依旧欠缺了几分意思。 德国和俄罗斯的各有独特美学风韵,也有资格去试图坐一坐第一把交椅。德国在哲学领域上固然独步天下,但真正一枝独秀的其实是素描、版画和水彩。 缺少了传奇的油画画家,就像没有百米冠军的田径强国。 另外,就是二战时期不光彩的历史的拖累。 俄国其实问题和美国佬一样,艺术史实在太短了。 在反法联盟、普希金那一代人以前,圣彼得堡的文人雅士一直都把法国当成他们的精神祖国,连他们自己都瞧不起充满乡土气息的母国沙俄文化。 它几乎是从雪原上的蛮子猛的一下没有任何过渡就进入了辉煌灿烂的黄金时代。 当然这种像是雪原中炸响的大炮弹一样,用无比夺目的方式让全欧洲侧目匍匐的特色,也是俄国文学艺术独有的迷人之处。 只有法国的艺术史,属于在西方世界“老子双手插兜,找不到对手”的类型。 英法这对百年宿敌,谈文学约翰牛们还有莎士比亚、狄更斯、王尔德可以招架两下,谈绘画艺术,法国人往英吉利海峡对面多看一眼,都算法国人输了。 德加、塞尚、莫奈、高更、雷诺阿,毕加索也可以算是大半个法国人……事至今日,南法依然是全天下美术生心目中的圣地,吸引着数百万艺术爱好者年复一年的去那里朝圣。 巴黎便是西方美术界的耶路撒冷。 在德威要求每名学生都要选修一门小语种做为必修课目的时候,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学生都选修了法语。 顾为经的法语课成绩一直不错。 他的父亲也在法国工作,十一年级的时候DELF(类似法国版本的雅思)考试就拿了A2的成绩。 在遇到曹老之前,顾为经心中的梦想其实是大学时申请一所法国的美院,法国的留学费用在欧洲比起英、美、澳大利亚也要相对低廉不少。 他挑选阿尔及利亚作为侦探猫的所在国籍,除了因为按字母排序在前面以外,也是因为那是一个法语国家。 “呃……请问二位,方便用我听得懂语言交谈么。” 有一个略显粗哑迷茫的男声用英语说道。 聊天室里有第三个人,也是唯一一个开着实景摄像头的人。 他是一个看上去五十岁左右的亚裔男人,头发被发蜡向后固定,穿着黑灰色的条纹西装,温莎领的白衬衣。 哪怕背景是一间陈设温暖的私人办公室,领带依然打的一丝不苟。 这样打扮的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他是一位学术型的知识分子,律师、大学教授或者高级医生。 “金安庆博士。” 男人举了一下手,简短的自我介绍道:“简·阿诺老先生的私人心理顾问,托尼的心理治疗的负责人,也是我提议邀请您来介入托尼的治疗过程的。考虑到我会的语言种类,出于礼貌,我建议要不然大家都说英语或者新西兰毛利语怎么样?” “抱歉,当然,我只是习惯了。” 没等顾为经回答,树懒先生就已经开口表示歉意。 三人会议的时候两个人用别人听不懂的语言交流本来就不礼貌。 “英语就很好。” “别拘束,刚刚我只是开了一个小玩笑。其实你们谁要真会毛利语,我也听不懂。我仅仅只是会在大学足球队的上场环节跟着一起嚎两嗓子而已。会多种语言总是让人羡慕的,法语是很美的,无需为我的无知道歉。” 金安庆博士温和笑笑。 顾为经也跟着笑了一下,金医生不愧是一个心理学领域很有建树的专家,只用了一个小玩笑就活跃了聊天室的气氛。 “那么我们进入正题,大家都拿到了托尼的病例调查表了吧?那里面已经把病人的情况概述的很详细了。”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三章 封闭内心与不可能的任务 每个季度简·阿诺先生都会邮寄给金安庆医生的私人诊所一张十万纽币的支票,风雨无阻。 做为回报。 无论是否真的有效果,金安庆博士则都会每个周六为托尼进行一次心理评估。 “他看上去有感到焦虑吗?会不会对外界的声响或者光线变化产生明显的抗拒反应?有摔打东西的现象嘛……” 因为托尼有语言和智力障碍,无法正常的沟通。 所以金医生往往选择询问护工菲佣或者园丁一些关于托尼生活上的问题。 他每次也会拿出一些彩色插画图片,用IPHONE连接上房间里的蓝牙音箱播放一些音乐,长久的盯着托尼蠢乎乎的灰色大眼睛,观察有没有眼神躲闪。乃至带一只小口琴,让托尼随意吹几个音符。 他将患者的所有反应根据经验,形成一张张专业的调查表格和回访报告。 尽管这些数据的效果有限,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纱布往小屋子里看。 可这些病情分析日积月累的下来,依然足足有数千页之多。 顾为经拆开了牛皮袋上的系绳,纸页倾泄而出。 他手中就握有托尼近几年以来的所有评估报告,因为数据档案实在太多。 顾为经刚刚还专门跑到了外面的图文打印店,花了九万缅币才把这些数据和报表全都印在了手边,方便翻阅。 “现在需要我的代理画家做什么?” 顾为经这里浏览着这些资料。 树懒先生就已经开口询问了:“金博士,用插画治疗自闭症,对于我们来说是第一次。您是心理问题的专家,由您来安排我们的工作内容,无论您需要侦探猫女士画什么,我们这边都很乐意配合。” “这是一个非常错误的观点。为了提高我们接下来工作效率,请注意,有一观点必须要被提前更正。” “如果把我们现在所做的事情,形容成一场精确的外科手术。那么主刀的大夫便是侦探猫女士,我的角色最多只是一个负责拿工具和擦汗的男护士。” 金安庆医生双手交叉。 他将胳膊放在办公桌的台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扫过电脑屏幕上的两只动物的卡通虚拟形象。 “所以正确的说法应该是——这次治疗内容的设计,不是我需要你们来做什么,而是侦探猫……就称呼您猫女士好了,而是猫女士您需要我来做什么。” “我不太懂,您才是托尼的主治心理医生。” 顾为经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困惑的望着摄像头:“我完全对心理治疗领域毫不了解啊。我个人没有任何相关的学术背景,甚至连应该怎么着手都不清楚。” 树懒先生建议他接下这个任务。 能获得大艺术家简·阿诺的友谊是从任何意义上说,都很珍贵的机会,所以他才来了。 但如果没有明确的指示。 自己这个外行应该画些什么呢? “猫女士,很多人都有一个误解,把心理咨询和心理治疗当成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盲盒,好像一种能够操控精神的奇妙巫术。” “一个充满痛苦的抑郁症患者来到我的诊室,敲门坐下,四十五分钟后,在他留下一张1000美元的支票做为巫师施法的礼金后,一个全新的愉快灵魂经过了这个盲盒的洗礼,哼着歌走了出去。” “而我——” 金安庆用指尖点向自己:“而我是那个掌握着高深的洞察人性的智慧的人,那个让所有魔法发生的人。在外人眼中,哪怕我随口的一声‘嗯哼’或者一个哈欠,也带着意味深远的禅意。” “难道不是么?” 顾为经好奇。 心理医生在缅甸还是相当稀罕的行业。 这个国家穷的要命,医保覆盖不足。 绝大多数人即使发高烧都未必舍得去大医院看医生。 心理问题在他四周的社会共识里,更像是那种发达国家的少爷、小姐才有空关注的软弱富贵病。 心情不好挺一挺就过去了。 就算是受到了重大的精神打击,按照民族习惯,缅甸的居民也会往往诉诸于宗教安慰。 在一个佛教国家里去寺庙里烧炷一百缅币的轻香,在蒲团上磕个头,比看心理医生,要物美价廉的太多。 心理医生这种职业,在顾为经的固有认识中,还是相当高端且充满神秘感的。金博士的形容概括的非常准确。 “当然不是。相反,这是一个很经典的刻板印象。” “我每次新患者开始咨询以前,我都会明确的告诉病人,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如果要加一个定语。那么相比于绝大所数没有受过训练的人,我更加富有经验,富有耐心且擅于倾听。可我依然还是一个普通人,而不是《惊天魔盗团》里,能把人像提线木偶一样控制的催眠大师。” “那些把我当成魔法师的人,真应该看看我在离婚法庭上的狼狈样子。” 金安庆温和的说道:“若是我真的精通读心术且心理强大到不可摧毁,那么我就不会偶尔被前妻折磨的想要找个海边的山崖跳下去了。老天爷呀,她结婚前是多么温柔可爱的一个姑娘啊。” 顾为经看着屏幕里心理医生无奈的笑脸。 他不知道金医生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话,又隐隐感觉好像抓住了什么难以明说的东西。 “您是想说……真正让患者做出改变的是他们自己,而非你这位医生。”树懒先生轻声替他开口。 “Perfect!” 金医生赞叹的打了个响指,用手掌轻拍了两下桌子。 “你真是一个敏锐而聪明的人。不是奉承,我所经历过的形形色色的来访者中,能立刻意识到我在说什么的是少数中的少数。” “心理治疗说到底,无非就是让病人内在的情感宣泄出来。” “适度的紫外线对健康有好处,心理问题也是同理。” “如果每个人都能定期把自己的把内心掏出来晒晒太阳,那么一定能从中汲取正向的力量。我们心理医生所做的就是这个沟通疏导的过程。”医生说。 “虽然我读了七年医学院才拿到了博士学位,虽然在新西兰得到心理医生的职业执照需要经过数百小时的专项培训才能凑足行医资格所需要的小时数,虽然我是收费上千美元一小时的业内专家……但这所有一切的一切,都并非是一次良好效果的心理咨询的必要条件。” “有些时候病人去找父母、情侣甚至教堂的神父、信友歇斯底里的哭一场的效果,比我写一千页的医案的效果都要更好。而他们甚至根本就没有听说过心理学这个概念。” 金安庆博士伸出了两根食指,彼此慢慢靠近,直到指尖的皮肤互相抵在一起。 “我一直相信,是病人与外界的沟通和灵魂之间的相互的链接,才让转变的魔法发生,而非厚重的心理学教材上的知识。” “而在这个聊天室里,最有希望能建立这个链接的,显然不是我。自闭症患者有其特殊性,过去十年我尝试了各种办法,都没有能够打开托尼的内心。”他缓缓的说道。 “所以我才建议简·阿诺邀请您。猫女士,您是一个神奇的人。” “我通过私人渠道了解到了一些病例和研究进展。不得不说,如《小王子》一般能侵润孤独症候群患者封闭内心的作品,从业这么多年,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真的很惊人。若是托尼今年是5岁,治疗自闭症的黄金年龄,可能一本《小王子》就能解开他的心房。” 心理专家摇头说道:“但他今年已经是41岁,自闭症患者的精神状态在这个年纪已经完全定型了。” “举个不算恰当的例子,这个大孩子内心的钥匙孔已经被锈死了。他需要的不是一柄钥匙,而是一柄能砸开大门的铁锤。我需要您可以画出某些对托尼本人来说更有穿透力的画作。” “就像阑尾炎微创手术在肚子上要先钻出去一个小洞,我这样的医生才有把工具伸进去的可操作的空间。” 金医生比划了一个用手钻钻孔的动作。 “您需要我自己想出要画什么作品?”顾为经迟疑的说。 “对,任何作品,任何题材,任何的尺寸,任何数量……我不能告诉您应该去画什么,因为我也不知道要画什么,我的要求反而会形成限制。” 金医生耸耸肩:“我唯一能建议您的就是,希望可以继续采取画刀画的绘画方式,因为有先期研究表明,这种绘画效果比较受到自闭症的患者们的喜欢。” “剩下的需要猫女士您自己天马行空的发挥。我们三个人中,是您这位艺术家有让魔法发生的力量,而非我这个医生。你手中托尼的过去的评估病例,就是我为您准备的‘施法材料’。” 顾为经似乎听明白了。 他翻阅着手中的厚厚的材料。 《ADOS自闭症儿童诊断工具表格》、《SCQ行为和社交沟通问题调查评估卷》、《梅克尔儿童发展量表》…… 一张张白色的打印纸上,清晰的侧写出了这位叫做托尼的中年人,过去很多年的人生。 心理评估表格的内容并不晦涩。 读着手边的文件,顾为经能轻易的在脑海中想象到对方在生活里是什么样子。 时常盯着自己的手臂发呆,不愿意说话,语言能力欠缺,孤僻没有朋友。 想想看。 顾为经对这样的情绪状态并不陌生,他身边就有类似熟悉的例子。 孤儿院里的那位胖娃娃布稻的生活便是此般。 大艺术家简·阿诺的儿子不过是一个年长了三十年的放大版本的布稻而已。 托尼既要比布稻幸运也要比布稻不幸。 他的物质条件要比布稻好无数倍,但是病情也要更重许多。 布稻的语言障碍并不严重,自闭症更是比较轻微的类型。 把布稻抱在怀里,对方会张牙舞爪的要巧克力吃。 而简·阿诺的儿子则最常做的事情只是一个人坐在太阳椅上抱着毛绒玩偶发呆。 一天、一年或者一辈子。 在托尼身上的区别看上去并不大。 他甚至整个人活的就像是一只任由护工打扮的大木偶。 这些治疗日志中,医生记录中佣人对托尼的形容措辞,字里行间都让人明显感到,托尼缺乏足够“人”的情感。 “那只叫做艾米的猫,它或许是个良好的契机。” 寂静的聊天室中,树懒先生忽然开口了。 安娜手中也有一份简·阿诺的助理所发来资料。 她出声说道:“侦探猫女士,你之前有看到那张游泳池所拍摄的照片么?我觉得这张照片看上去与众不同。” 顾为经知道树懒先生所指的照片是哪一张。 经纪人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也正停留在牛皮纸档案里,一张打印出来照片之上。 那是被扫描成了电子版的老实胶片相片,昏黄中带着菲林曝光颗粒的质感。 背景在一个室内游泳池中。 那时候真正年龄意义上还是个孩子的托尼环绕着粉色的充气游泳圈,旁边是灰色毛发的猫猫。 照片上还有一行备注:“托尼和艾米在游泳,米兰威斯康缇宫大酒店,1993。” “艾米?” 顾为经翻页的手指悄然停顿。 通常意义上宠物猫并不是很喜欢水。 但这只相片上的猫除外,看上去游的蛮是欢快。 男孩在水中胡乱的扑腾,猫猫也在水中胡乱的扑腾。 水花凝固在猫猫湿漉漉的毛发上,水花也同样凝固在穿着游泳衣的托尼湿漉漉的头发上。 泳池跃动的波光中,一人一猫的情景在相机的镜头里悄然定格。 拍摄时间已然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也是牛皮纸袋的所有照片中,历史最久远的一张。 档案袋里还有托尼成年后的其他照片,顾为经却单独把这张照片抽了出来,在凝视间陷入了深思。 它和其它所有的照片都不一样。 “相片上的托尼,有一个真正小孩子的那种快乐。” 顾为经明白了这张照片哪一点吸引到了自己,他对树懒先生说道。 资料中包含着不少张托尼的生活照。 那些照片里的多数上面,托尼的打扮也很体面,不像很多精神病人一样衣着破烂,造型邋遢。 以简·阿诺的财富,请个专职的护工维持儿子外形的整洁干练毫无难度。 要是托尼在镜头下看得很糟糕才是咄咄怪事。 然而。 所有的那些照片顾为经看到的第一瞬间就能看出托尼不是一个正常人。 或许是没有焦点的躲闪眼神,或许是空洞混沌的气质,或许是别的什么东西。 对于一位心思敏感的画家来说,绘画对象灵魂的残缺和缺胳膊少腿的灵魂残缺一样惹人注意。 无论多么衣冠楚楚,托尼成年后在照片里的样子,都像是被删去了某个重要工程文件或者程序代码的电子软件。 他似乎能够以人的身份正常运行,但是无时无刻都在散发着和健康人不一样的感觉。 唯有这张照片是不同的。 托尼在笑,发自内心的笑。 从他的在泳池里的姿态、动作,眼神,都和泳池里的其他同龄人没有本质的区别。 乃至脸上高高长出的红色的青春痘都是那样的普通。 普通的那么平凡。 平凡的那么可爱。 这一刻镜头里所捕捉到的托尼就是一个普通的,平凡的即将要上中学的少年人模样。 “这一刻和猫猫在一起的托尼……他是完整的。” 顾为经慢慢的说道。“艾米是他的宠物么?” “是的,我就知道你们会注意到那只猫。没错,艾米是小时候陪伴托尼长大的苏格兰折耳猫。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简·阿诺大师为他自己的儿子所聘请的无数位心理医生中,最成功的那个。” 金安庆不奇怪插画家能够注意到那只猫咪对托尼的与众不同。 若是这位插画艺术家连这一点洞察力都没有,他反而要怀疑邀请对方参与疗法的决定是否正确了。 只是他的语气中也没有太多欣喜的意味。 “只是我不得不提醒你,以艾米它为抓手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可能会比你们所以为的要困难许多。” “为什么?” 树懒先生听出了金博士语气里的复杂含义。 “因为每个参与治疗托尼的心理医生。我,我的前任,我的前任的前任……只要但凡研究过这个病例,我们每个人都知道艾米是走进托尼内心的关键。” “心理学中有个术语叫做意识反射,这个概念很类似生理学上的膝跳反射,或者巴普洛夫与狗的生物实验里的条件反射。不过是这件事发生在意识层面。它是提到听到一种针对性的特定刺激物时,在人们内心深处所形成的应激反应。” “无法回避也无法掩盖。” 顾为经微微皱眉:“能说的更加通俗一点么?” 金安庆博士沉吟了片刻:“人们在面对刻近灵魂深处的场景的时候,会立刻变成儿童时的样子。” “比如说父亲总是用某种特定的口头禅侮辱打击儿子,他就会对这个特定的词汇产生愤怒和自卑的情绪。又比如说某个小男孩在小时候遭受过神职人员的强奸,那么即使他成年后成为了一名体重200磅的重量级拳击手,听到某次教堂的钟声响起的瞬间,他的第一反应依然两股战战,想要逃跑。” 金医生坐直了身体。 “我刚刚只是举几个例子。意识反射并非一定是负面情感造成的。比如在托尼的病情中,我们就可以把‘艾米’的那只猫当成美好的意识反射。” “那时候正式简·阿诺的事业忙碌的上升期。我甚至根据这么多年的治疗和回访判断。”医生慢慢的说出了他心中酝酿许久的猜测,“也许艾米在年幼的托尼心中留下的深刻程度,要比他的父亲简·阿诺更深。” “这有什么不好的?”顾为经询问。 “没有不好,只是正如同那句俗话所说,最显而易见的解法往往可能是最难的解法。” 金医生抿起了嘴角:“艾米这个关键词如此的明显,便意味着在您之前,已经有无数个人用无数种方法想要用‘艾米’这个形象,走进托尼的内心。可能是用艾米的样子为模版制作毛绒玩偶,寻找另外一只苏格兰折耳猫……类似的例子我可以给你举出很多很多。” “这种事情越是后来接手的医生越是吃亏,你可以大致理解为,对于药物成瘾的抗药性?不知道猫女士您能否GET到我在说什么。心理疗法也是有耐用性的。每一个失败的尝试,都让下一次的难度变得更高。到现在越尝试去替代艾米,托尼的戒心也就越高。” “想要做的这点最好的办法是在艾米刚刚去世的时候,就为它在托尼心中的形象寻找替代物。或者干脆最开始就多养几条猫。” 金安庆博士的声音中带上了遗憾:“他的第一任或者第二任心理医生可能有机会做到这一点,但不是在三十年后的今天。机会在我接手治疗时其实已经溜走了。” “我们想通过取代艾米为渠道走进托尼的内心,而这只宠物猫偏偏又住在托尼内心最无法接触的最深层……于是,这一切就成为了某种黑色幽默的悖论。” 树懒先生提议道:“若是不替代艾米,而是通过艺术创作用艾米的童话形象走进患者的内心呢?” “当然,当然你们会想到这么做。只是,不是我打击你们的信心。”金医生轻笑了两下:“你们有看过《绿野奇迹》么?” “你指的是艾丽莎?” 简·阿诺最负盛名的童话插画集讲述的便是一群野生动物在森林里冒险的故事。 说是漫画也没有错。 但是每一页都画得精美的可以单独拿去充当艺术品。其中的主角团里就包括了一只叫做“艾丽莎”的灰色折耳猫。 “艾丽莎的原型就是艾米么。”树懒先生语气中充满了破案的恍然。 “没错,简阿诺身为托尼的父亲,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个点子呢。”金安庆吐了口气:“这部插画集温暖了全世界无数小孩子的内心,独独没有温暖到简·阿诺大师最希望的那个孩子。”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四章 刻画艾米的方式 Zoo聊天室里片刻的寂静。 简·阿诺已经是这个时代艺术家所能奢望的巅峰,一座难以被逾越的丰碑,插画师们心中信仰一般的存在。 他都没有做到的东西。 那么这件事就可以被认定为根本不可能。 无论那完全就是艺术性所无法触及的禁地,还是是技法所无法攀登的高峰。 本质上结果都是一码事。 “所以,我建议你们最好换个入手点。我还在发过去的档案中特别标注些别的没准值得关注的细节。如今艾米已经被证明了是一条走不通的绝路的情况下,可能退而求其次是个更明智的决定。” 金医生语气低沉。 顾为经依旧在盯着手中的照片看,一言不发。 其他所有的文件的触动力,都不如手中这张简单的照片。 他想象着三十年前米兰的一间酒店里,嬉闹玩耍的一人一猫。 想象着在这张菲林胶片上,那个男孩子是如何被一只小小的猫眯打开了内心。 猫眯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与她的小主人相处。 “艾米。” 他知道。 如果吴老头家的阿旺若是在大街上追蝴蝶时跑丢了,顾为经亦会伤心。然而阿旺对他来说绝非是不可替代的,对它的所有者吴老头也是如此。 为什么这只猫如此的特殊? 她知道自己身边的男孩子的与众不同嘛?知道自己或许是这个世界上走进托尼内心最深的一个灵魂嘛? 在这只苏格兰折耳猫的心中—— 那个游泳圈上的男孩子是给它打理毛发的铲屎官,一起游泳的玩伴,陪伴的长大的朋友。 亦或者只是一个每天投喂自己的普通直立猿? 以及那个玄而又玄触及灵魂,又因为情感的载体是猫,而有些奇怪的终极问题——“它爱托尼么?” 顾为经盯着手中的照片,眉头慢慢的皱了起来。 他确实拥有系统所给予的《动物读心术》,在了解宠物内心的方面有超出常人的能力。 但是金安庆博士这样声名赫赫的心理医生也会坦然承认自己并非拥有什么“催眠巫术”一样。 “动物读心术”什么的,也只是出版物的一种夸张性的修辞手法。 他所能掌握的知识,更多是在判断猫咪或者宠物狗,是否饥饿或者发情,是否觉得痛苦或者受伤这些外在的观感。 判断宠物心情的好坏也是一个偏向笼统的概念。 想要靠一张并不清晰还有轻微过曝的老照片,就判断一只猫是否爱着他的主人,也太高难度了。 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 爱这种说法,本来就太过含糊不清,又太过深邃沉重。 对人们来说,所谓“爱”,它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到今天依然是个可以滔滔不绝的讨论三个世纪的哲学问题。 对于猫来说……哪怕无数童话故事和动物、卡通片中,都会赋予猫眯近似于人的情感。 可它们真的是否有类似爱的感觉,还是个非常值得深思问题。 考虑到猫眯的记忆力并不长,有些种类的猫到个新环境两三天就能忘掉主人,这个答案是否的可能性更大。 “猫女士?” “我想要试一试。抱歉,医生,我依然觉得艾米是我所能寻找的最好的题材。” 当沉默的时间久到金安庆医生都开始怀疑是不是他那边的网络是不是断线了的时候。 顾为经才终于开口。 他知道自己的长处。 从这些材料上看,毫无疑问,艾米就是最对托尼的心锁有穿透力的“关键词”。 恐怕他很难找到更好的抓手。 而且,画猫可能也是自己现在最擅长的题材。 顾为经很尊敬乃至有些崇拜简·阿诺大师所取得的成绩和成就。 但是他也有简·阿诺所没有的条件。 如果不尝试一下的话,真的是一种遗憾。 “我理解。每个画家都会觉得自己是最与众不同的那个,这就像我在足球队的时候,每个男孩都固执认为最漂亮的那个拉拉队妹子会喜欢他。” 金安庆医生露齿而笑:“没关系,您想试一试就试一试好了,也许……画刀画真的能带给我们的托尼一点惊喜也说不定呢。” “那么,除了这些资料,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呢?”他问道。 “我想要一些托尼小的时候的心理状态评估表,对了,还有照片,有关艾米的生活照,越多越好。”顾为经提出自己的要求。 “评估表以及宠物猫的照片……没问题。托尼有非常完善专业的医学档案,从1986年那个夏天第一次被诊断出自闭症开始到今天,都保存的很好。早期的纸质档案也都被扫描成了电子版。要多少有多少,留个邮箱,我一会儿就给您发过去。” “照片也没有问题,我会向简·阿诺大师转达您的要求,应该没什么难度。” 树懒先生在Zoo的聊天框里发送了一个谷歌邮件地址。 金医生记录下来以后,用指节敲了敲桌子:“那么就这样了。侦探猫女士,期待您的作品。无论是我、简·阿诺大师还是那个可怜的托尼,我们都真诚的盼望您会是那个让魔法发生的人。” “再见,有问题随时沟通。” 纵使客套的话,金博士说的非常礼貌。 可挂断网络视频电话以前,不需要会读心术,仅凭听语气,顾为经和树懒先生就都能听出,此刻金博士的信心并不是很足。 实际上,连顾为经自己的信心也不是很足。 系统给予自己的画刀画技法,当然有过人的地方。 问题是简·阿诺老先生的绘制童话的功力,可能也是天底下独一份的存在。 托尼更是人家老先生亲儿子。 这都没有成功。 顾为经有一种预感,如果他的作品要是想要达到《绿野奇迹》所没有办到的事情。 那就绝对不是找几张艾米的照片,把它们在纸面上复现出来这么的简单。 换到系统情绪表的评价,至少要达到【心有所感】乃至【心有所感(圆满)】的地步。 甚至不同于他画阿旺。 顾为经绘画阿旺时,刻画生动的多是外在体态的生动。 而这次应该更加追求精神上深层次的浸润。 画形易,画骨难。 这就更复杂了。 他现在还完全找不到头绪。 “稍等一下,我有点事情想和您说,侦探猫女士。” 似乎感受到了顾为经的纠结和犹豫,树懒先生并没有跟随心理医生一起离开聊天室。 等到在Zoo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 她开口叫住了准备关闭电脑的顾为经。 “您也觉得我选择艾米这个切入点不太好?连简·阿诺都没有成功的事情,我想要尝试确实有一点自不量力的感觉。可是实际上我对于画猫……” 顾为经准备耐心对树懒先生说明一下自己选择的初衷。 “不,无需解释。无论你选择什么题材,我都相信您。” 树懒先生轻声打断了顾为经:“只是我本身就是一个很喜欢宠物的人,有些心得体会,可能对您有所帮助,不知道您是不是想听听。” 远方的伊莲娜庄园的卧室里,带着耳机的安娜朝房间门口地毯上趴着的狗狗招了一下手。 奥古斯特刚刚被两个佣人伺候的洗完澡。 它被吹水机烘干的毛发蓬松柔顺,黑亮的大眼睛中显示出人性化的安逸和高冷。 奥古斯特可是一只长在金玉堆里的狗狗,连旁边那只它用来喝水的雕花铜碗,都是货真价实的古董。 若是忽略奥古斯特时不时的咬两下小西瓜配色的卡通磨牙玩具。 那种冷漠淡然的感觉简直像是刚刚出浴的皇帝。 就差两只贵妃在旁边侍寝了。 看见安娜的招呼,奥古斯特身上高冷雍容的气质立刻消失不见。 它吐掉嘴里的磨牙玩具,在地上打了个滚站起身,快活的摇了摇尾巴。 小步快跑到女孩的身边。 狗狗后腿发力跳上旁边松软的古典雕花立柱床。 奥古斯特嘴里发出一阵讨好的呜咽声,翻了个身将雪面一样纯白的小肚皮露给女主人RUA。 顾为经听见网络会议,远远的传来了两声狗叫声。 “您养宠物么?我很期待您的观点。” 他不知道其他的经纪人和画家相处时的状态是什么样的。 在周边的例子中,自己和树懒先生相处的时候,完全不同于汉克斯和自己爷爷的相处模式,和曹老和老杨之间的关系,也很不一样。 树懒先生的神奇在于,他不仅能够给自己带来《小王子》这样难以想象的优质合约。 同时,他也像是一位博学的朋友。 树懒先生永远能通过比自己更加深邃,更加深刻的视角来解读一个故事、一张画作。 有些时候某些敏锐的头脑反应和年轻化措辞,让顾为经觉得那个棕色树懒的卡通头像背后,是一个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同龄人。 更多的时候,对方的谈吐和学识,又让顾为经觉得对方年龄比中年的声线听上去要更加苍老。 一个人, 他要读过多少书,经历过多少事情,才能拥有这样深刻的知识积淀? 这种上流世界的优渥绅士会选择当自己这个小画家的经纪人,也真的是非常奇妙的事情。 可以说没有树懒先生,他既接不到《小王子》的插画,也画不出那样深刻的作品。 “树懒先生,请问……您觉得宠物真的会理解人的丰富情感,还是只是被我们当成了某种拟人化的情感寄托?” 顾为经不等树懒先生开口,就率先问出了他心中最想知道的东西。 “这真是一个好问题。侦探猫女士,能问出这个问题,能已经摸索到了人和宠物关系的核心要素。” 安娜低头挠着奥古斯特温暖的软肚皮。 腹部的皮下组织是犬类动物神经最丰富的所在,史宾格犬此时已经被Rua的摇头晃脑,在席梦思床垫上爽的开始吐舌头了。 “我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宠物既是人类情感的寄托,同时它本身也是一个拥有丰富情感的灵魂。” “你有没有思考过一个问题,为什么没有人,或者说除了很少的虫类爱好者以外,几乎没有人选择养一只蟑螂做为宠物?” “恶心?” 顾为经想了想养一只蟑螂做为宠物的感觉。 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除非是周星驰《唐伯虎点秋香》里的恶搞情节,正常人养蟑螂实在是难以接受的事情。 “恶心这个情绪其实包含了生理上的厌恶和心理上的厌恶两种情感。生理上的厌恶很容易理解,蟑螂这种生物在我们的历史中,常常伴随着腐败、邋遢、疾病传染源等等负面情感。” “这就是我们给予它的情感画像。” 安娜淡淡的说道:“但在现在社会,这种生理上的厌恶并非是不可克服的。很多地方都在养殖着药物用途的美洲大蠊,这种蟑螂比你在马路上所能看到的大多数的流浪汉都要更干净。” “倘若有一只绝对无菌无尘的蟑螂存在,我仍然不会选择它当做宠物,这就是心理上的厌恶。” “心理上排斥可能是因为它不外表不够可爱,但更多的,是因为它很难被‘驯化’。” “驯化?” 顾为经反复揣摩着这个词汇的含义。 “记得我曾经给你反复读的那个《小王子》章节么——你驯化了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就是属于你的。圣·艾克絮佩里的这句名言,也是人类和宠物之间非常好的比喻。” 安娜伸出手。 奥古斯特非常通灵的从床上滚了起来,把脑袋趴在前爪上,开始舔伊莲娜小姐的手指。 “人与动物的存在关系彼此渗透,加之人复杂纠结的感情与行为,人类和动物的道德困境在生活中也随处可见。” “我年幼时上女……男子公学时。”安娜差点顺口说错了话,“有一个玩的很好的密友。他当年读了一则动物保护主义的宣传广告,认为养宠物是人类自私且不道德的行为。所以她把圣诞节前父亲送给他的五彩金刚鹦鹉放生了。” “同时,时至今日,他依然是一个狂热的动物保护者,不吃任何含有动物肉类或者动物油脂调味剂的素食者。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鱼肉。原因是她认为鱼的动物感等于零,不会感受到痛苦的存在。” 安娜笑了笑:“我一只认为,他向我说明了什么是人们对待动物时典型的‘情感上令他满足但是客观结论上却十足荒谬’的行为。因为一只名贵的家养鹦鹉寿命可达60年,而放生到野外通常活不过两个月。同时,现在的研究表明,鱼类不仅能感受到痛苦,甚至连他吃的植物也有类似的生物学上近似的反应。” “我更认为他误会了驯化的关系。” “驯化是一种人类和动物双向的信任。艾米是托尼的猫,托尼也是艾米的‘人’。”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五章 你的名字 “他们互相信任,也互相驯化。” 顾为经思考着树懒先生的话。 这个观点是他以前从来都没有听到过的,人类和野兽的互相信任,互相驯化。 这种温情默默平等的相处之道,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也违反生物学的常识。 “是不是听上去有点过于理想化的圣母?毕竟这种相处模式不符合我们的平时的思维习惯。” 安娜随口说道:“在自然界里,动物和动物的相处模式是优胜劣汰、弱肉强食的达尔文法则。人类最早驯养宠物的记录可以追溯到上万年以前的石器时代。尼罗河畔的壁画上就有王公贵族们驯养猛兽作为捕猎工具的例子。” “它们和强权、尊贵、绝对的控制力这些词汇被联想在一起。” “王公贵胄们表现得能支撑宇宙,以此显示他们的力量。而这个宇宙的要素之一就是囚禁在笼中的兽群。” “这种驯养和我之前所说的驯化并不是一个概念。这种驯养是以优越性和权力为基础的。而艾米和托尼之间的关系则是一种更加紧密的情感纽带,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特殊之处。” 伊莲娜小姐斟酌着措辞:“宠物是人类的朋友,这句话没有什么新意。但朋友永远是一面镜子,人对待宠物之间的关系就是他自身品德的投射。” “支配和感情,热爱和虐待,残忍和仁慈。选择不同,结果就不同。” “我觉得艾米和托尼之间的相处关系,也许和大多数人想象的都不同。长时间的相处让它们更加贴近人类社交关系中的亲朋好友,以及非性意义上的爱人与伴侣。” “所以,如果你问我艾米和托尼之间存不存在爱,我的答案是肯定的,爱是动物界最高尚和最无私的情感关系。宠物也会爱一个人。” 安娜抓住奥古斯特的大爪子,轻轻抽掉它脚掌上沾着的蓝色织物地毯上的一根羊毛。回想着姨妈当年,在宠物商店里提着便携式宠物箱,将里面小小的一团傻乎乎的土狗交给她抱着,告诉她“要学会爱什么东西”时的语气。 “爱让一切变得特殊。” 侦探猫重复着这句听上去宛如抖音上鸡汤短视频的话。 “正是这个不可琢磨的爱,让一切的关系都变得如此的特殊。如果把艾米当成一个充满复杂情感的人,那么就很好理解我们所面对的情况了。侦探猫女士,想象一下若是谁朝夕相伴的好姐妹‘艾米’去世。你总不能随便去大街上牵个人回家,管她叫艾米,就能无缝替代她的地位吧。” “那么您觉得我应该怎么做?”侦探猫询问。 “我觉得若是您不以绘画卡通宠物的心态,而是以给人画肖像画的心态处理这个任务,也许结果便会与众不同。” 伊莲娜小姐无声的张开怀抱。 奥古斯特就跳到了她的怀里。 女孩抱着沉甸甸毛绒绒的狗狗,转头望着电脑屏幕上Zoo聊天室的侦探猫头像。 她并不催促,慢慢的等待着对方的思考。 “画肖像画而非画宠物画,我觉得自己有点懂了。”良久,耳麦中才传来中年女人的声音。 “嗯,这只是我的个人想法,期待您能把它演绎出不同的光彩。” 安娜愉快的点点头:“Onn'apasdeuxcurs,l'unpourl'ho,l'autrepourl'anial.Onaducurouonn'enapas.” 在挂断电话前。 她用法国诗人拉马丁的名篇《湖》中的诗词做为这次对话的结尾。 它是法国浪漫主义艺术运动中的一个重要的名字,影响了透纳、吕德等重要的画家,也是如今现任法兰西大统领在媒体采访中最崇拜的人。 而这句诗歌译为“我们胸膛中只跳跃着唯一的一颗心,爱动物即是爱人类。”正是拉马丁墓志铭上的话。 侦探猫女士大概听懂了。 聊天室里的文字提示框里发来了一个笑脸,然后她就退出了聊天。 “真是个神秘的人呢。看来找到这位侦探猫女士,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安娜一只手摸着奥古斯特的耳朵,另一只手拿起手机。 手机上的聊天框里已经出现了好几页的社交消息。 那是安娜和顾童祥的聊天,之所以选择在靠近Zoo网络视频会议的时间点,联系对方。她心中也存在着几分查岗的心思。 她只是开始时随便询问了几句。 那位叫做顾童祥的老画家看上去就很是激动。 到现在依然正在兴致勃勃的给自己讲述着牡丹花在东方艺术中的艺术地位和画法历史。 安娜却稍微有点失望。 一来侦探猫很难一边参与着网络聊天,一边发这些消息,时间上存在不在场证明。 二来从最开始打招呼时,她就发现。 这位老先生应该是完全不懂法语的。 总之, 那位仰光的国画画家顾童祥,基本上可以确定和侦探猫女士并非同一个人。 “谢谢你的讲述,你的画法非常的少见和特殊,请继续坚持自己的道路。不是说油画不好,只是在千篇一律的国际绘画市场上,如果画家失去了自己的民族特色,那么就更难出头。将东方艺术和西方风情相互融合,模仿郎世宁是一个不错的开始。或许考虑参加一些亚洲的画展——” 伊莲娜小姐翻了翻消息记录,依然以前《油画》杂志社视觉艺术版块责任编辑的专业眼光,耐心的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让自己失望并非这位叫做顾童祥的老先生的错。 人家的作品方向本身还是值得鼓励的。 能够从缅甸这样的小地方吸引到马仕画廊这样的一线大画廊的目光,对这位六十多岁的老爷子来说,也一定蕴含了数十年奋斗的努力。 “——我愿意长期关注你的作品。”她回复道。 “谢谢,谢谢。” 对方显得颇为受宠若惊的样子。 仰光老画家似乎有些犹豫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在安娜准备关闭手机屏幕的时候,他又发来了一行新消息。 “其实我的画法上有很多地方,都是来自于我孙子的指点。” “他今年可能就要在画展上出道,不知道您这样的收藏家是否会愿意去关注他的作品。若是您能给他些指点,我会非常的感激。” “这样么?你的孙子也是一位画家啊。他今年年纪应该不大吧,叫什么名字。”安娜随意的问道。 “他叫GU·WEIJING(顾为经),今年十八岁。” 大概连这位老画家也意识到,介绍一位十八岁的画家给大收藏家认识,可能有点过于……奇怪了。 除了少数存在。 这个年纪的创作者不应该叫做画家,叫做艺术生或者古典些的美术学徒可能才更为贴切。 “他虽然年纪小,但我保证,这孩子是一个真正的天才。看看他的画,您是不会后悔的。”老画家立刻补充道。 天才。 女孩无奈的笑了。 “唉,这些人啊。”她叹了口气。 老师推荐徒弟,父亲将儿子推荐给知名的收藏家,这是艺术社会人脉关系的传统体现。 安娜这种事情见的太多了。 说实话。 她很理解这位顾童祥先生的心情。 可怜天下父母心,小地方的画家嘛,有个结识人脉的机会,就要迫不及待的攀上来。 别说顾童祥了。 那些在画展、拍卖行上风光无限的大画家。 往往面对伊莲娜家族的成员的时候,也会忍不住用讨好的语气让她们鉴赏一下自己所看重的子侄的作品的。 挣钱嘛,不寒碜。 尤其在《油画》杂志社还由伊莲娜家族掌权的年代。 看对眼了,搞不好能少走个十年八年的弯路呢。 不过安娜当然能想到一个所谓十八岁的“天才”,他的艺术作品的造诣大概是什么样的水准。 真正优秀的少年艺术家就像连一根天生杂色毛发都没有的阿拉伯名马一样少见。 而世人口中的大多数天才,只是被用油漆刷成的纯色而已。 连安娜她自己,不也只是天赋非常平庸的那类人么。 她心中的深处对所有的天才既敬重,又羡慕。 前提条件是,他得是一个真正的天才。 “他是真正的天才,还是只是你心中的天才?算了吧。这个年纪的画家,比起钻营人脉或者参加画展,练好基本功可能更重要。” 安娜已经顺手在聊天框里输入了这行话。 在外人眼里,尤其是像范多恩这样的画家心中。伊莲娜小姐其实是挺难相处的一个人。 或者更直白的说法——安娜漂亮的外表下,真的挺毒舌的。 个人修养是一码事,艺术评论是另一码事。 艺术评论家更正式的说法应该叫做艺术批评家,本来就是一个以批评人为生的的,是比较刻薄严厉的职业。 对《油画》编辑来说,骂人比夸人要频繁的多。 特别是有了伊莲娜家族的身份,需要注意的事情就更多。 她哪怕单纯是出于人情世故,客套敷衍的说了一声“这画还不错”、“也许天赋还可以”。 那些想出名想疯了的画家们是真的能干出顺杆爬,对外宣传自己是“才华被伊莲娜家族给予高度认可”、“继造型大师保罗·克利之后下一位被伊莲娜家族看重的明日之星。”这类夸张的说辞的。 而要是自己给对方一些创作建议。 那么搞不好被媒体传着传着,对方就成了自己弟子,或者这张画是“由伊莲娜家族”指点创作的作品。 然而堂而皇之的以这个名头参加画展。 千万别觉得这些事情不会发生,各行各业都有龌龊事,这都是过去一个世际经营油画杂志社的长辈所留下经验和教训。 这种事情就像鞋底的狗屎,真的非常的恶心人。 艺术行业的名人效应也许更甚于演艺圈。 传说中。 拉里·高古轩在纽约的一场慈善晚宴上和哪位新人画家多交谈了五分钟,结果回头,那个画家的作品价格就顿时涨了五百美元。 这种艺术上的刻薄也是伊莲娜在人际交往中,给她自己建立的保护色。 安娜喜欢顾童祥的作品风格,并不意味着女孩有什么闲工夫去看顾童祥孙子的画。 可是话都打出来了。 她忽然又想到,自己现在已经和《油画》杂志管理层决裂了,被顺竿爬的可能性低了许多。 而聊天框对面可能正是一个慈祥老人对待自己孙子的拳拳之心。 “毕竟是偏远地区的小画家啊。” 安娜抿起了纤薄的嘴唇。 人脉资源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难得了,全世界的艺术风潮几乎完全吹不到那种不受关注的角落。 侦探猫女士不也就是这样一个生活在非洲的大姐姐嘛? 她在网上可怜兮兮的画十美元插画的背后,又是否曾经把自己的作品寄给一些艺术评论家。结果看到包裹上没名堂的寄信人,被人连看都不曾看一眼,就扔进了垃圾桶里过? 无论《油画》杂志,还是各大画廊的办公室,年年都能收到成百上千封这类自荐的光盘和画作包裹。 每一件东西后面都是一颗期待伯乐赏识的心。 残酷的事实是,超过一半的光盘没有被播放过,超过七成的包裹也根本没有打开,就直接丢进了垃圾桶。 念到这一节。 伊莲娜小姐的心又有点软了。 安娜凝视了【顾童祥(仰光,马仕画廊)】这个聊天名的备注足足十秒钟,终于删掉了原本输入好的话。 改成了——“参加画展么,好吧,什么时候他的参展作品准备好了,可以发给我,我愿意适度的提一下创作建议。” “希望我没有帮错人吧。” 伊莲娜小姐抓着奥古斯特的大耳朵,慢慢的说道。 史宾格犬盯着女主人的手机,只是茫然的“汪汪”两声,做为回应。 …… 新西兰和缅甸的相隔了5个时区。 挂断Zoo网络电话的时候,新西兰已经是深夜,仰光却还只是天色擦黑的黄昏时分。 顾为经结束了通话。 他坐在电脑前思考了几分钟,就给阿莱大叔发了条消息,取下了墙上所悬挂的外套准备出门。 原计划顾为经想着和《小王子》画稿一样,在家里就把这次插画任务全都完成。 现在他则稍微改了下主意,有了更好的灵感。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六章 我的猫 顾为经走出门厅的时候。 顾童祥依旧是红光满面的靠在车身上刷手机。 “我要出一趟门,可能今天晚上会晚点回家。” 顾为经知会了自己爷爷一声。 “自己玩去吧。爷爷现在重要的公事要谈,没空理会你。”顾老头根本头也不抬。 他正乐颠颠的在按手机,完全没空关心孙子晚上出门要干嘛。 看样子, 老爷子都未必听清楚了顾为经在说什么。 顾为经寻摸了一圈,并不费力,就随手拐走了正在他们家画廊前溜达的阿旺。 他朝着黄昏的最后一缕微光,顺着仰光河的河堤往大路上漫步走去。 “你爱吴爷爷嘛?” 路过吴老头的文玩店铺的时候,顾为经挠了挠阿旺最近被吃出来的下巴上的软肉,随口问道。 晚风中,狸花猫立刻跐了一下牙表示对这个抢他食吃的老家伙不屑。 当然。 阿旺也可能单纯的只是正好快要愈合的口炎发作,牙龈痒痒。 反正无论如何,这样的反应大概都很难和树懒先生口中高贵的爱扯上半毛钱的关系。 “好吧,咱是一只未被驯化的高贵的自由猫眯。” 顾为经点点头,用手掌贴和着阿旺的脑袋按了两下。 这是《宠物读心术》里的诀窍。 撸猫头部的时候要轻轻的挤压而不是揉捏。 这期间的差别在于,揉捏会让宠物感受到疼痛,而适度挤压则会唤宠物小时候在母亲身旁的肢体触觉。 阿旺的小胖腿舒服的乱蹬了两下。 整只猫在顾为经的怀里翻了一圈,从趴在顾为经的胳膊上变成了像一个十斤的大婴儿一样,平躺在了他的臂弯里。 顾为经稍稍停住了脚步,站在河堤的树荫下,奇怪的凝视着怀中胡须颤动的猫猫。 阿旺正在慵懒的瞅着他,四仰八叉的躺的很是安逸。 电影里《加菲猫》里,那只主角异国短尾猫经常喜欢用这样的姿势来躺在毯子上睡午觉。 现实中。 猫咪仰面躺在怀里由于肚皮朝上,会让猫咪很没有安全感。 只有极为亲近的人和极为温顺的猫才可以解锁这种抱猫姿势,否则这么抱猫容易被咬。 谁说阿旺是只温顺的猫,顾童祥脸上的抓痕和那5针狂犬病疫苗,一定有不同的意见。 而现在。 阿旺就这么毫无攻击性的躺在他的怀里,张开嘴却不是咬人,而是伸出舌头想要舔自己的手掌。 “它在想什么呢?” 顾为经在心中问自己。 自然界里的猫猫表达善意的时候,面对体型更小的幼崽喜欢舔舐,打上自己气味的印记。 面对体型更大的主人喜欢拿脑袋去蹭,表示臣服。 其实,阿旺这段时间经常舔顾为经和喂它肉吃的酒井胜子,只是他很多时候都没有深想。 在听到树懒先生的见解后。 顾为经忽然有一种直觉。 阿旺现在舔自己的行为,既非臣服,也不是把自己当成了幼崽,而是一种非常有亲切感的情绪表达。 大概树懒先生并没有错。 当人类和宠物的亲密关系达到一定,就会出现超脱丛林法则以外的精神链接出现。 产生这一切的缘由,归根溯源,可能是自己的精妙的按摩手法以及酒井小姐那里好吃到连吴老头都要嘴馋恨不得就着青椒黄瓜给炒了的进口芝士猫粮。 这类很物质很世俗的东西。 所产生的情感却是脱离于动物的原始生物本能以上的超脱之物。 所谓“爱”的萌芽。 爱能让金刚化成绕指柔,也能让一只猫猫失去猫科动物的野性,变得乖巧而温顺。 宠物界有个既冷酷,又有趣的常识。绝大多数养在公寓里宠物猫或者狗,会在主人猝死后,因为饥饿啃咬他们的尸体。 却也有守在主人旁边不吃不喝一周的例子。 “你喜欢我么?你会被我所驯化么?” 顾为经把怀里的狸花猫举了起来,放在眼前几厘米的地方。 他盯着阿旺在此时并不强烈的晚霞下,舒展成圆形的翡翠色瞳孔,问出了这句让周围的路人听上去非常无厘头和神经质的问话。 喵? 一人一猫相互对视。 阿旺可能听懂了,也可能没听懂。 最终只是伸出粉白的舌头舔了一下顾为经的鼻尖。 “好哒,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猫了,我会把你从吴老头那里要过来的。” 顾为经点点头。 —— 顾为经晚上出门的时候,为了等待金博士把托尼的资料发过来,稍稍耽误了一会儿时间。 他走到大街上的时候,阿莱大叔的车已经提前等在那里了。 一般来说。 顾为经要用车的时候,阿莱大叔都会把车停在河堤尽头的商业街的茶摊旁边。 仰光景区商业街的街头有很多专门给司机之类的人歇脚的小茶摊。 老板或者翡翠商人谈业务的时候,他们的随从可能在外面一等就是一天。 夏天缅甸最高气温可达四十度,等在车上是会热死人的。 老板当然不可能同意让司机们浪费油钱开空调,这些树荫下的小茶摊就应运而生。 不光卖茶水,也卖炒面、缅甸酸粉这类的东西。 甚至还有印刷着穿着暴露的女郎的时尚杂志提供解闷。“时尚”和“色情”这两者的微妙区别在仰光司机圈子心目中的差别并不大。 只要你不嫌那里的卫生条件可疑的话,1000缅币就可以消磨一整天的时候,换算下来不到50美分。 以前莫娜和顾为经一起出去玩的时候,他们金店里的孟买仆人就经常呆在这类地方。 珊德努小姐将它称呼为——“第三世界人民的星巴克”。 顾为经曾经劝说过阿莱大叔没必要等在那里,他现在给自己的助理兼司机报销一杯咖啡钱还是没啥问题的。 不过远离了当年的恩恩怨怨,波澜云诡的政治斗争的看门人到是有点超脱于俗世之外的出尘意味。 他对外界的环境丝毫不在意。 比起小资咖啡店,反而蛮享受这类市井生活的体验。 阿莱大叔在这种地方总是很醒目。 除了他的格外高大的身形和脸上的疤痕让他看上去像是老虎坐在了猫眯群体。 他手中的那本琼·狄迪恩沉重忧郁风格的《奇想之年》在四周一众丰乳肥臀、屁股大腿的杂志封面中,同样显得鹤立鸡群。 可能就是因为他看得实在太怪,连四周茶摊的座椅都空出了一大圈的人。 其他茶摊上的顾客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动物园里的某种奇怪野兽。 “我们去孤儿院。” 顾为经举着阿旺,朝阿莱大叔招手。 看门人站起身,为他拉开了后座的车门,然后自己走到驾驶位上发动了汽车。 顾为经将猫猫在旁边的坐位上放下。 最近他把阿旺带去好运孤儿院的次数比较多。 不用他吩咐,看门人就非常贴心的在后排放了一个织物垫子,防止有猫毛掉落。 “对了,阿莱大叔,我可以您涨工资了,一个月一千美元。” 顾为经系好安全带。 他以前约定好给阿莱大叔开五百美元的“黑心”薪水。 那是因为系统经验值兑换面板是个无底吞金兽,每一美元都要掰成两半花。 现在《小王子》大卖,阿莱大叔这么给力,他也应该涨涨工资。 至少已经可以不在乎多少这五百美元了。 “明白了。” 正在开车的中年男人既不拒绝,语气也不显得多么的欣喜。 他只是用那特有的深沉声线,平静的给予了回应。 “还有一件事,我此前答应好的给‘茉莉’基金会每个月捐一万美元。这个月应该会有一笔款打进来,数额预计会比想象的要多不少……” 顾为经说是让美泉宫事务所帮忙注册了一个基金会。 实际操作中。 无论是孤儿院的翻修,或者让阿莱大叔去把马仕画廊给的那一提箱的签字费换成福利院比较急需的生活用品,都是直接图方便以他的私人名义做的。 但几十万美元量级的捐款,就应该做的更加正式一些了。 别的不说, 其实想找一个靠谱的,利用率高的方式,踏踏实实的把几十万美元在慈善方面花掉,也没有普通人想象的那样容易。 小打小闹的话可以买买衣服,买买好吃的。 几十万美元总不能买一百万个面包送给孤儿院吧? 真正能吃掉的都未必有浪费的多。 这笔钱对好运孤儿院的体量来说,有点过大了。 顾为经以前是计划着,网上多找几个靠谱的慈善组织,每个都捐一百美元。 哪一个基金会的转化率比较高,就把钱都捐给它们。 现在他已经成立了自己的基金会,很多事情就要亲历亲为。 美泉宫那边的戴森小哥,给他出了一个涉及到联系社区医院,给本地超过十五家孤儿院提供免费看诊的大计划。 但他需要一个负责财务监督和实地考察的得力人选。 能看懂复调式艰涩的助理,可不是只有为他开伊兰特一个用处。 “……那里事情比较多,我希望捐款能够快速落实下去,所以有些事情可能需要您来跟一下。我一会儿给您一个联系电话。” “我对财务并不专业。” 干就要干好,阿莱大叔从来都不应承自己能力范围以外的事务。 “事情并不复杂,只是需要多跑一跑,审账又专门的财门。说白了,您不需要会看钱,只需要会看人。”顾为经解释了一句。 “好。” 阿莱不在说话,平静的打灯转上城市高速路。 过了几秒钟。 他突然开口问道:“顾先生,方便告诉我,比想象的多,到底是多少钱么?” “应该不少于二十万美元吧。后续还会有钱打进来,到今年年底应该能有五十万刀,乐观点的估计……没准有一百万美元吧。” 顾为经估算出了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非常惊讶的数字。 他潜意识里知道《小王子》能带来很多钱,可真的把这个数字说出口,则才能真的感受到这笔财富的冲击力。 连好似一位黑曜石雕成的冷硬巨人的阿莱大叔,握着方向盘的手都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小雇主不简单。 然而…… 这委实有点太不简单了吧。 一个月能捐一万美元的年轻人,和一年能拿出一百万美元的捐款年轻人,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也就是阿莱也是见过大钱大场面的人,才能保持基本的镇定, 心却还是砰砰砰的狂跳了几下。 他忍不住用探究的眼神透过后视镜看向了后座上逗猫的男孩子。 阿莱大叔看不透的人很少,这位爷就是其中一个。 做过领导人保镖的男人是不能有不该存在的好奇心的。 然而这么古怪的事情,在他的职业生涯中都真的非常少见。 “你很奇怪?” 顾为经发现了阿莱大叔古怪的神情,有些好笑。 他原本以为只有蔻蔻这样的青春期少女才是小八婆。 原来,像阿莱这样成熟强大的男人,也有忍不住想要八卦的时候。 “是的,顾先生。好奇心是人类最基础的欲望,无法改变,但我受过专业训练,可以控制住自己。但是既然您的表情看上去愿意提起这个话题……我想知道,是那位酒井小姐的钱么?” 阿莱大叔的语气非常复杂。 他看人是很专业的。 他以前还曾推测顾为经是那种家里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大工业家的子弟。 仰光是个一半天堂、一半地狱的地方。 虽然缅甸穷的要死,但是这座城市里像豪哥或者收藏家陈老板这样,身价数亿乃至十数亿美元的大富豪,二十位还是怎么都能找出来的。 阿莱大叔最风光的年代,酒桌上也见过真正的大人物。 顾为经身上本来是缺少那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娇贵感,但他有一种艺术家式的恬淡和从容。 所以让阿莱大叔初时看走了眼,以为是低调的顶级富二代。 接触后,他才知道,这家伙说的实话,家里真的只是开小画廊的。他甚至远远的看过顾为经的家人,都只是普通人而已。 阿莱大叔不得不把猜测,放到那位和顾为经一起在好运孤儿院里画画的女孩子身上。 以他看人的眼光,见面的第一瞬间,阿莱大叔就知道只有真正富贵人家,才能养出这种举手投足间充满优雅气质的千金小姐。 阿莱大叔相信,那位酒井小姐真能拿出一百万美元。 “没有别的意思,这真的很厉害,很……牛逼,无论从任何意义上来说都是。” 中年男人为了防止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讽刺自己的小老板吃软饭,他立刻补充道。 开玩笑。 无论是顾为经能吃到一百万美元的软饭,还是把这些钱投身于慈善事业。 细想来都是一件牛逼破天际的事情。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七章 信任与城市采风 “是我在网上画插画,赚了一点钱。” 顾为经思考了片刻,决定稍微透露一点口风。 总需要选择有些人去信任。 阿莱大叔应该就是个很值得相信的人,既有眼界,又有原则。 “一点钱?顾先生,一百万美元可不是一点钱,那是很多很多很多的钱。”阿莱大叔似乎难得的想要吐槽。 只是以他深沉的语气风格。 吐嘈听上去也不紧不慢的,似是老和尚在念经。 “您的家人知道么?”司机又问。 “不知道。我不清楚应该怎来开口,而且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我赚了钱,又把钱都捐掉了这回事……您应该懂我在说什么,这种事情总是很难让长辈理解的。” 顾为经靠在椅背上,挠着阿旺的耳朵:“特别是,我网上插画师的身份本身就是匿名的,保持足够的神秘感对这行有好处。” “阿莱大叔你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如果您有顾虑我赚钱的渠道是否干净,我可以把我的匿名身份告诉你。” 一个月能挣一万美元的插画师并不稀奇,而一年能赚一百万美元的插画师,全世界本来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个。 以这个中年男人的能力,真的想要调查的话,很容易。 与其大家猜来猜去,不如索性坦荡一些。 阿莱大叔愣了一下,心中微微一动。 他的人生观中,信任是一件比黄金还要难得的事情。 在很多场合,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在他以前干缉毒的时候,要是卧底线人告诉你什么事情只有你一个人知情,就意味着他的把命交给了你。 而干VIP要员保护的时候,要是领导突然告诉你什么秘密,往往也不是什么好事。 它不光是代表着信任,潜台词也是要把你绑入他的政治阵营,不好好听话就要被干掉灭口。 看门人的目光透过后视镜,落在后排的年轻人身上。 这家伙大概没有除掉自己的想法,也肯定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能力。 大概……只有在这个年纪的天真少年人心中,才会把信任这么珍贵的东西,轻易的交给别人吧? 他们还没有被背叛过,不清楚信任的重要和份量。 自己竟然莫名奇妙的就被托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一个价值一百万美元的秘密。 “类似班克斯呐?” 看门人大叔忽然问道。 顾为经呆了一下。 他本来以为阿来大叔会继续追问他的身份,没想到对方突然问了这个问题。 “谁?” “我说,顾先生,您现在工作类似班克斯那种,就是画《手持气球的女孩》的那个?” “很贴切的例子。对,就是类似班克斯那种。不过比不上人家。”顾为经惊讶的点点头。 班克斯是一个匿名画家的代号。 世界上最着名的现代艺术家,也是最神秘的艺术家之一。 除了Banksy这个代号之外,公众对他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甚至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他的对外媒体形象是一个脑袋上罩着棕色快餐纸袋的神秘人。 神秘感成为了他最重要的公众自我营销的方式之一。甚至历史上唯一的一个登上《时代周刊》杂志封面的匿名人物。 收藏家们爱极了班克斯的神秘和古怪,他的拍卖行的成交价格屡屡超过一百万英镑的大关。 《手持气球的女孩》就是班克斯最有名的代表作。 文学领域写《那不勒斯四部曲》的费兰特和现代画坛画《手持气球的女孩》的班克斯真实身份到底是谁,堪称文艺界最有名的两大未解之谜。 顾为经没想到阿莱大叔竟然立刻就能举出班克斯这么贴切的例子。 尽管,班克斯在BBC2019年的调查中,靠着公众对于朦胧的神秘感的无尽痴迷与媒体永远不会休止的对他真实身份的讨论热度。 甚至一举超过了莫奈、毕加索和透纳,成为了英国本土受欢迎艺术家排行榜的第一位。 但这个画家在公众领域的知名度其实并不算太高。 不懂行的人可能根本就不知道。 连顾童祥这种离艺术潮流比较远的仰光老画家,提起班克斯这个名字的时候,没准都要反应好一会儿。 “您竟然知道班克斯?” “顾先生,我不是军阀手下发杆枪就上战场的童子军,有些时候我会执行一些外交方面的任务,代表国家的脸面。” “因此在以色列受训的时候,接受过外交礼仪和艺术、宗教通识的培训。从1900年到今天,艺术领域最有名的一百位画家和他们的代表作,我可以全部都背下来。” 阿莱大叔的语气中听不出炫耀的感觉,单纯的只是在陈述事实。 “懂了,顾先生,我想大概明白您是干什么的了。您不必告诉我你的身份。”司机默默的点点头。 信任的分量太重。 阿莱大叔愿意当他的助理,帮他跑腿处理一些麻烦,却依旧还没有做好接受顾为经捅破那最后一层窗户纸的准备。 既然顾为经愿意相信自己。 哪怕不可思议了一点,阿莱大叔也愿意相信对方的钱是干净的。 百万美元的秘密就算了。 那已经超出普通的雇佣关系太多。 一个受过太多苦,经历过世事沧桑的老男人有自己的做事的尺度和准则。 有些秘密是要用生命去保护的。 如今顾为经捐款,他为对方拿着低薪做事,这种等价交换就很愉快。 顾为经不在乎说,看门人却知道分量,不愿意将他们的关系升级到雇用以上的太多层次。 打工仔变成信任的奴隶,那样就太累了。 “如果钱很多,就代表了事情不少。我可能会花非常多的时间在基金会上,未必有时间每天接你。有安全上的问题需要顾虑么?” 阿莱大叔并线超过了路上的一辆破旧丰田,主动岔开了话题。 “应该还好。” 豪哥还真的挺守信用的,说到做到,他说不打扰自己安心创作。 不仅光头没有再来找过他麻烦,连苗昂温也顶多跑过来放放嘴炮止步。 顾为经已经很久都没有安全方面的顾虑了。 “而且,蔻蔻和我说……蔻蔻您知道么,我在德威的同班同学。她的父亲是仰光警局的高级警督。她说豪哥就要倒霉了。” “豪哥,就要倒霉了?” 阿莱大叔挑了挑眉毛。 “大概警方有什么雷霆行动吧。”顾为经猜测。 “似乎豪哥还是一无所知的样子呢,应该离倒台不远了。” 顾为经通过学校里苗昂温还是一副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讨厌样子可以见微知着。 他大概能够推测豪哥那里还是一幅“岁月静好”的安逸模样。 丝毫没有紧张的氛围。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对大型犯罪集团也是如此。 估计这位大名鼎鼎的豪哥离从仰光黑道舞台头把交椅上退场不远了。 “明白了——” 阿莱大叔踌躇了几秒钟,还是开口说道:“但是顾先生,您这段时间最好也要注意安全,不要大意。” “你不看好这件事情么?” 顾为经听出了男人语气中的另一层意思,皱着眉头问道:“大叔,您脱离了政界这么久,还有自己打听消息的人脉渠道?” “不是我有什么消息,是这座城市的氛围不太对劲而已。” 阿莱盯着挡风玻璃外向后掠过的城市,轻声说道。 “氛围?” “你们这些当画家的,画画时讲究刻画人物形象的艺术氛围。一个城市也有一个城市的氛围与气质。”男人斟酌着措辞,“有些城市阴郁,有些城市开朗,有些城市在缓慢腐朽,有些城市血脉中永远流动躁动的液体。仰光的气质则……是一座闷烧的炉子。” “稍等一下。” 顾为经随手打开手机的录音日志。 知识、技法、情感——是曹老心中构成一幅作品水准的三个要素。 知识不仅是大金塔的建筑图纸、解剖学上的肌肉线条这类知识卡片才叫知识。 一个城市的风土人情也是知识的重要组成部分。 画家的生命只有一次,他一个人生活再精彩,也不可能能体悟到不同年纪,不同环境下的百样人生。 所以就需要采风。 文艺工作者采风除了采一些实地的景色,这种环境的质感和附近居民的心态也是构成作品“颗粒度”的重要基础。 比如说针对城市环境最本源的感悟,更是文艺作品里最高深,最深邃的东西。东夏的大师余华在创作的一部作品的时候,往往就伴随着大量的实地访谈,乡野民歌民俗的记录。 文学与艺术最根本的内核永远是相通的。 优秀的肖像画师能画出人物表象外的灵魂气质。 杰出的肖像画师则给动物画肖像,给城市画肖像,画出动物和城市的精髓特质。 阿莱大叔丰富的人生经历,所酝酿出的对于城市的认识,对于本地画家来说,是像桂花树下尘封数十年的琥珀色酒浆一样深刻的领悟。 千金不换。 他知道这都是重要的绘画原始资料。 林涛教授从拜入曹老师门开始到如今,随身都会带一个纸制笔记本记下各种各样的见闻和田野调查的感悟。 顾为经就偷一点懒,直接用手机录音代替了。 “仰光的气质是一座闷烧的炉子。大叔,您这么形容是这里的城市,是因为战乱的原因?天地如火炉,百姓如薪柴?” “不,我的重点不是烧,而是闷。” “仰光是一座古老的城市,温和的佛教和良好庄稼作物的生产条件伴随了过去的十个世纪。所以这座城市的特色和别的城市不一样。以色列的特拉维夫也常见遭受战乱的威胁,那里的场面要比这里大的多,国家级别的军队对抗,似有似无的核战争威胁,世界的火药桶。” “但那里像是一团燃烧的烈火。” 阿莱大叔右手松开方向盘的档杆,五指聚拢又舒张,做出了一个燃烧的手势。 “大街上穿行的持枪安保部队和便装的摩萨德特工,机场边昼夜呼啸喷出烈焰起降的F15重型战斗机。咖啡店、杂货店里身着棕绿色军装,身边放着比利时FN公司制造的制式自动步枪的女兵,那里关于战争的所有事情,都是摆在台面上的。” “就算是极端分子的恐怖袭击,天空呼啸而过的火箭弹,也是往往像是烈焰里哔啵炸开的竹节一样干涩而直接。” “仰光则是一座被火炉炙烤出水汽的桑拿房,一切都是雾沉沉的。” “当这里的发生会让豪哥这样黑道教父倒台的巨变的时候,悄无声息而又风声鹤唳。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又都在发生。如闷烧的煤块,下层的核心温度已经逼近能熔化合金,外层依旧看上去灰扑扑的。” “我至今仍然记得96年1月份坤沙决定投降时的前几周。那时我被调回了仰光,办公室就在联邦政府办公厅大楼的旁边。那些日子看上去大家的生活很往常没有不同,可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一种紧张的氛围,行色匆匆的政府高官出入大楼,军车警车在街道上呼啸而过。” “可偏偏什么准确的消息都没有传来。” “我经常能听见云层里有米24武装直升机编队飞行的螺旋桨声音传来,仰头望去却只能看见厚厚的阴云。青灰色的云层好像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让大家心神不宁。” 阿莱大叔目光透过挡风玻璃,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人群,缓缓的说道。 “坤沙也好,豪哥也罢,这样的巨擘是不会悄无声息的倒台的。那种空气中的难以摆脱的湿热感,才是巨变前夜应该有的感觉。我现在没有在四周的环境中读出这样的感觉。” “而且我不了解这次警方行动的细节,但我只是觉得,一个连学校里的女学生都能知道的秘密形动,对付豪哥这类的黑道大亨,听上去就不是很靠谱的样子。” 顾为经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无论蔻蔻那里的消息准确,还是阿莱大叔的经验之谈更对,他都对这种大事无能为力。 “这样啊,我会小心的。”他还是很听劝的。 (本章完) 第两百八十八章 猫猫画像 十几分钟后。 阿莱大叔将车在孤儿院的大门前缓缓停好,顾为经打开车门,让坐车坐的有些不耐烦的阿旺从后排跳出来。 狸花猫嗅嗅地面。 熟门熟路的冲向门房的屋檐下的一间棕色碎花的防雨布小棚。 那里是一个便携式的猫舍。 放着小玻璃瓶装的猫薄荷碎末香氛,罐装的罐头,和猫猫玩具。 对于阿旺来说,分别代表着好磕的,好吃的和好玩的。 它正晃着尾巴快乐的往自己在孤儿院里的据点跑过去,眼角的余光阴影中就看见了一个提着油灯的身影。 阿旺下意识的觉得不妙,试图收力。 奈何此前被酒井胜子用指甲刀剪掉的爪子降低了它脚掌的抓地力,再加上最近啃高热量猫粮噌噌往上涨的体重略微限制了狸花猫的灵巧程度。 它脚下在门房小屋前的地砖上微微一滑,整个人像一滩液体肉球一样在地面上打了一个滚。 等阿旺再次想要跳起来的时候。 已经晚了。 “喵!” 阿旺发出一声悲痛欲绝的喵声。 一只魔掌无比精准的抓住了她脑袋后方的软肉,把她从地面上抱了起来。 狸花猫四肢乱蹬,张嘴作势欲咬。 但是她胖胖的四肢对于人类的胳膊来说太短了,只能在空中张牙舞爪的很是可爱。 “老嗅猫薄荷会让你的耐受力降低的,酒井姐姐离开前特意嘱咐了,这几天不让你去接触到猫薄荷粉末,小猫眯要乖哦。” 茉莉将提灯放下,当着阿旺的面取出了便携式猫舍里的薄荷香薰瓶,拧紧瓶口收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这个周末酒井胜子并不在仰光。 算算时间,胜子小姐也已经转学来缅甸不短的时间了。 酒井太太有点心疼每天窝在画室里画画的女儿,为了防止胜子在缅甸这种穷乡僻壤呆的长白毛了。 这两天她被妈妈扯着去曼谷着名的暹罗百丽宫购物逛街换换心情去了。 周三的飞机,下周一早晨再飞回来。 酒井教授的收入买架喷气式公务机有点奢侈。 但是周末去周边国家旅游,还是很平常的。不少缅甸本地的大商人,工作在仰光,生活却在不远处更繁华的曼谷。 而且只要打着采风的名义。 东京画廊的合约就直接可以把机票全都报销了。 茉莉抱着阿旺对顾为经哥哥问了一声好:“今天这么晚过来,还要画画么?” “嗯。” 顾为经点点头,“今天的阿旺可能不能陪你玩,我想找一下布稻。” 自闭症患儿和猫眯,想要画好艾米的肖像,没有比这更好的实地模特对象了。 …… 小画室中。 “C—CA—CAT。” 胖娃娃布稻一个人坐在柚木地板上,指着一边房间角落处的猫猫,艰难的吐出的单词。 阿旺则警惕的蹲在后肢上,旋转着脑袋打量着这个陌生的胖娃娃。 酒井胜子没有做作的请福利院里的所有人一起吃法式大餐。 但胜子小姐同样不会介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一些需要帮助的人。 好运孤儿院每个月的开支大头不是食物,而是这些有先天疾病的小孩子们的治疗费用。 茉莉的艾滋病的鸡尾酒疗法有联合国的专项医疗资金承担,基本上花不了什么钱。 但是布稻的情况就不在联合国的帮扶项目以及本地医保覆盖范畴之内了。 要是一边喂给阿旺吃160美元的罐头,旁边小孩子们连治病的钱都凑不出来,实在有些太可怜了。 她在孤儿院里这么受欢迎不仅因为她是顾为经的女朋友。 同时也因为她像是天使一样慷慨的承担了布稻语言康复训练班以及另外两个小朋友斜视矫正手术费用的全部开支。 布稻现在每周都会跟着一些特制的文字卡在培训师的辅助下,进行声带发声和读音的辅助训练。 他毕竟年纪还小。 如今正是学习能力的黄金期,而且本身的自闭症病症就偏向比较轻的症状。 在康复训练的帮助下。 虽说还是会叽里咕噜的说一些普通人听不懂的外星话,但是也有几个简单的单词能够磕磕绊绊的发出相对标准的发音了。 猫眯就是他掌握的最好的几个单词的发音之一。 一墙之隔。 顾为经坐在门口走廊的豆包沙发上,通过手机看着小画室里所发生的这一幕,身边准备好了IPAD上的画板软件。 进入4月上旬以后,孤儿院整体建筑水电现代化改造已经基本完工了,而且还有了无线网覆盖。 终归是存放着一幅至少价值六位数且有特殊意义的作品《百花图》的地方。 而且别看酒井胜子年纪小,人家的作品也值个大几千美元呢,最贵的作品甚至能卖到上万也说不准,未来的升值潜力更是难以估计。 谨慎起见,这间小屋里装了高清的网络摄像头。 他以及酒井小姐都能通过密码访问摄像头的后台实时查看情况。 为了观察自闭症患儿和狸花猫间最自然相处模式,顾为经留下了阿旺和布稻在房间里面玩。 他自己则把空间完全让给他们。 搬了个豆包沙发在走廊里通过摄像头观察着两位小模特间的感情进展。 迄今为止。 摄像头中两位小模特之间还没有诞生任何看上去像是“亲密链接”的火花的东西。 布稻似乎对猫猫很感兴趣,问题在于——他的胆子有点太小了。 茉莉虽说是乖巧的女娃子,但是第一次见面,征得他允许之后,就兴奋的扑上来把阿旺拖走了。 阿旺就是她手中的毛绒玩具,想怎么撸,就怎么撸。 到了布稻这里,只是试探性的向着角落里的狸花猫走了两步。 在阿旺随意示威性的跐了一下牙之后。 他就被惊得跌坐在了地上,指着阿旺一个不停的喊着“猫猫”,却不敢真的再次靠近。 阿旺反而得意自己的威严。 她觉得在茉莉那里丢掉的自尊,全都在这个胖娃娃身上找了回来。 猫猫蹲在那里一个劲的挤眉弄眼抖着胡子,时不时的就呲一下尖尖的虎牙,吓唬布稻吓唬的兴高采烈。 看着手机里,布稻似乎下一秒钟随时都会哭出来的样子。 顾为经无奈的扶额。 自从接下这个任务以后,他也抽时间读了很多有关自闭症患者的资料。 顾为经知道胆子小是很多自闭症患者的典型表现。 他们处理外界环境的感觉和正常人的感知完全不同。 既封闭自己,又很容易对一些过于强烈的刺激产生出惊恐的情绪。 街边响过的鞭炮,头顶炸响的雷霆,甚至是人们的高声说话,以及阿旺的瞄瞄示威叫声。 总之,他们生活中就像一群容易受惊的小兔子。 以前顾童祥喜欢听的单田芳老先生的《隋唐演义》评书。 那里面李世民的弟弟大高手李元霸,是上界大鹏金翅鸟转世,武功天下第一,擅使大锤,所向无敌。 连大反派宇文成都都揍不过他,历史演义里一下午能将隋末十八路反王百万人马杀的只剩一小半,保守估计平均每分钟锤死三千多号人。 这样的大高手却是天生的傻子,尤其极怕打雷,听见雷声就瑟瑟发抖。 如果能从评书里捕捉历史真相的一鳞半爪,那么很可能李元霸就是一个重度的自闭症患者。 “也许这不是一个好主意?” 顾为经看了看手中的屏幕里阿旺趾高气扬的样子,又看了看一边画室的大门。 开始认真判断自己是不是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听说折耳猫的性格普遍比较软,也不知道那个艾米是不是一只非常温柔的猫。 布稻第一次接触宠物,就面对阿旺这只脾气很臭的小老虎,别在被吓出什么心理阴影出来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值得庆幸的是,布稻小朋友终究没有真的哭出来,他只是眼巴巴的望着角落里的猫猫,既不敢靠近,也不愿意逃开。 布稻没有进一步的反应,阿旺似乎也就厌倦了呲牙咧嘴的逗他玩。 估计在猫猫的心中,这个只会坐在那里Cat、Cat的叫的娃娃也是相当奇怪的人。 类似一个只会复读特定语句的大公仔。 虽说不会像那个烦人的小女孩那样让阿旺分外不爽,但吓唬这样的木偶般小孩子,也真的分外没有成就感。 狸花猫站了起来,从窗帘下方滚出一只蓝色的塑胶逗猫球,开始自己玩她的猫猫玩具。 它很喜欢这种能自己在木地板上滚来滚去的东西。 “唉……” 看来这次采风失败了。 艾米和托尼的关系具有不可复制性,布稻又陷入了那种自我封闭的状态之中,现在连猫猫都不叫了,就那么呆呆傻傻的坐在那里。 屏幕外的顾为经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女院长给这个娃娃取名布稻,是缅甸国花紫檀花的缅文,紫檀花的佛教花语是内敛而富贵吉祥。 这名字就没取好。 未来富贵吉祥与否不知道,内敛倒是真够内敛的十足十。 都自闭了还不够内敛么。 几次追逗猫球玩的阿旺就从布稻身边擦着它跑过,毛绒绒的尾巴都快要扫到胖娃娃的小腿上了。 阿旺乐不乐意先放一边,那个小朋友还是连伸手摸一下猫猫都不敢。 那只在地板上滚来滚去的蓝色塑胶球,都要比布稻看上去更加有活力。 顾为经又这么耐着性子在门外观察了小半个小时,正当他都以为今天晚上就要白白的消磨过去的时候。 改变终于就这么出人意料的发生了! 阿旺一个人追逗猫球,追的腻了。 旺盛的精力消磨了大半,在旁边的水碗里小口小口的舔了舔水,注意力则放在茶几下放的铝制的猫眯罐头之上。 她钻进茶几下层,朝罐头拍了一爪子,就把一只200g的主食罐头给推倒掉到了地板上。 阿旺很聪明,学习能力很强。 她甚至能学会自己用爪子按开电动逗猫球上的按压按钮,也知道这个铝罐头里面就有好吃的。 只是开罐头这种事情,确实超出了猫眯的能力范围。 她尝试用牙齿咬罐头的边角,不好发力,只是轻微的在罐头外壁上留下了几个凹陷下去的痕迹。 阿旺端详了一小会儿,又尝试把主食罐头给侧过来。 酒井胜子买的这个牌子的猫咪罐头不像常见的宠物罐头那么扁。 它是个圆柱体,所以阿旺尝试了几遍之后,就成功的把它“滚”了起来。 叮、叮、叮…… 罐头一遍遍的撞击着画室里的墙面下方的大理石踢脚板。 外面的顾为经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莞尔一笑。 小学课外读物上说,中型猫科动物需要捕食刺猬的时候,会聪明的找个高处的大石头或者小山崖把刺猬丢下去摔死。 这样它们就能吃到被尖刺所保护下的软肉。 遗憾的是,铝制罐头并非刺猬,画室里也没有足够高的山崖,阿旺这么撞是砸不开的。 叮叮当当的脆响声中,阿旺忙活的脚爪爪肉垫上的汗腺开始冒汗,在香槟色的木地板上流下了一小串梅花样的湿印子。 对待吃的。 阿旺从来都不知道放弃是何物,它撞了半天撞不开,生气的一爪子敲在了罐头的表面。 又被坚硬的金属所摊开。 “喵!” 阿旺吃痛之下,烦躁的想要在地上打滚儿。 突然阿旺的耳朵转了一下,从墙角扭过头,向后看去,盯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心翼翼凑过来的胖娃娃。 它的身体下意识的拱起,瞳孔警惕的收缩,两只前爪牢牢的扣住罐头的外沿,将猫粮互在身下。 透过摄像头观察画室里情况的顾为经心中顿时暗道坏了。 布稻小朋友什么时候鼓起勇气去和猫猫玩不好。 偏偏是这个时间点。 阿旺是一只院子里吃剩饭抓老鼠长大的猫,过过苦日子,和受过训练的宠物相反。 护食几乎是刻在它骨子里的动物天性。 时至今日。 阿旺吃饭的时候,依然只有极少数和她亲近到一定程度的人才不会防备。 大概可能只有顾为经和酒井胜子靠近阿旺,能够不被驱逐。 因为罐头的事情,吴老头和他的猫简直掐的鸡飞狗跳的。 若非它的爪子被酒井小姐给剪掉了,不知道这位仰光的知名瘦金体书法家脸上要添上多少道新伤疤呢。 在狸花猫想要吃饭的时候,陌生人靠近她,她真的是会扑上去咬人的。 顾为经已经能想象阿旺跳上去给布稻脸上来一口的场面,他顿时紧张的站起身,就要推门而入中断这次绘画观察。 手已经握到了门把上。 他忽然又停顿住了。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九章 《猫保姆》 安静的画室中。 应该是无形中的第六感发挥了作用。 布稻的身形在距离缩短到某个会引起狸花猫攻击反应的界限以前,停了下来。 阿旺依旧把肉爪搭在罐头的外沿上,保持着攻击预备状态,警惕间随时都准备蹦起来来上一爪子。 在那之前。 她圆圆的眼睛眨也不眨的在布稻的脸上游移,似是想要搞清楚这家伙到底是来干啥的。 “喵?” 这一声喵叫竟然是布稻发出来的。 胖娃娃缓缓的单膝跪到地上,身体前倾。 他张开嘴学着阿旺的叫声喵喵的叫着,像是在用童音唱一首由各种奇怪的音节混响成的耳歌。 “肯,喵喵,叮,叮叮,肯肯,喵……?” 布稻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指向阿旺。 门外的顾为经通过摄像头望着这难以理解的一幕。 他足足思考了半分钟才明白布稻想要表达什么样含义。 “肯”应该是罐头“Can”这个单词的谐音,它在布稻奇怪的声带震动发声方法下,就变成了肯。 喵喵是模仿阿旺说话,叮叮是模拟罐头撞在大理石踢脚板的声音。 组合起来。 胖娃娃布稻约莫是想要帮助阿旺打开罐头。 也多亏了顾为经以前常常会很有耐心的和布稻小朋友叽里咕噜的说上半天外星话,对他颇为熟悉。 这才能把小朋友深层的含义连蒙带猜个七七八八。 喵喵是什么鬼? 顾为经无奈的叹气。 这样像谜语一样无厘头的儿歌,成年人类来猜都要破解个半天,智商程度不过像个小孩子的猫眯能听懂么。 布稻嘴里传来的喵喵声让阿旺也听迷糊了。 大概狸花猫此刻的心境和普通来到孤儿院帮忙的义工初次听见布稻嘴里的鸟语时,是差不多的感受。 他好像是在说猫话,又好像只是在那里莫名其妙的乱叫。 “喵——喵?”阿旺试图和这个奇怪的人类沟通。 “喵。”布稻继续在那里喵。 “喵喵?” “喵。” 小画室里喵喵声一片。 如果不看屏幕里的情景,只听画室门板里传来的喵成一片的声音推测,可能会误以为里面在开喵咪演唱会。 顾为经心中惊讶于这个意料之外的神展开。 布稻喵喵声估然让人忍俊不禁,同时竟然也无意中降低了阿旺的攻击性。 狸花猫咪现在已经不再把背部如拉满的弓箭的绷起了。 整只猫的肌肉松了下来,尾巴摇晃间在执着着跟着胖娃娃激情互喵。 布稻悄悄往前爬了几步,手指头又指向阿旺前爪底下的罐头,喵了一小声。 这次阿旺明显的犹豫了一下。 不知道是布稻无意义的喵喵声误打误撞上了什么,还是阿旺聪明的读懂了他的手势。 它挪动了一下上半身,将被护住的食物让了出来。 只是一只前爪依然不舍的搭在它的宝贝罐头上面。 布稻望着阿旺,阿旺也用它椿色的瞳孔望着胖娃娃。 一人一猫相互对视。 良久。 可能阿旺终究相信,一个会喵喵叫的人类怪咖是怪咖了点,但终归应该不是像吴老头一样的坏人。 她往罐头上拍了一爪子,让它朝着布稻的方向滚了过去。 布稻接过罐头,阿旺也往前走了几步,趴到了胖娃娃的腿边。 “真棒。” 门外的顾为经暗暗的叫好。 他清楚阿旺会跑过来更多的是在监督,防备着要是这小家伙抢了它的罐头,就立刻扑上去咬一口。 但两个模特不抗拒相互的接触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顾为经取下了平板电脑上吸着的applepencil,不知道是否应该把这一幕画下来。 踌躇了一下。 顾为经觉得自己还没有抓住他们相处时,最本质最精髓的东西。 心中的直觉告诉他,也许应该再耐心观察一会儿。 贵有贵的道理。 酒井胜子买的猫粮罐头包装开起来很轻松,并不需要专门的罐头刀。 但布稻年纪小,力气也小,拉拉环有点吃力。 他尝试了半天将自己胖乎乎小萝卜条一样的手指塞进罐头开口处的铝环无果后。 布稻也不介意上面还沾着猫猫的口水,也和阿旺一样,抱着罐头啃了起来。 胖娃娃艰难的把 阿旺则在旁边时不时喵几声以作加油鼓励。 经历了一番耗费九牛二虎之力的战斗后。 布稻终于成功的把罐头开口撬了起来,他将罐头的铝盖吐到一边。 “吃?” 布稻把猫眯罐头放在身前的地板上,试探性的问道。吃和猫一般,是他为数不多发音掌握的比较好的单词。 面对好吃的食物,阿旺从来都不知道客气为何物。 它瞅了布稻一眼,就算是对他帮助的肯定,然后哐的往罐头前一趴,就呼噜呼噜的小口吃起东西来。 布稻慢慢的伸出手,小心的将手掌搭在猫眯的肉乎乎的背上。 阿旺的尾巴轻轻抖了一下。 然则狸花猫并没有反抗,而是轻轻往旁边挪了几分,让布稻帮忙伺候挠挠它尾巴和背部交界处比较痒痒的地方。 自己则一边爽着,一边啃猫粮吃。 “阿旺认可了布稻。”顾为经露出了姨母式的微笑。 自闭症患者很难和正常人相处。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赢得阿旺这样充满野性的猫咪的好感。 吴老头从小养阿旺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培养出这份亲近感,吃东西时靠近,阿旺那爪子呼呼的抡起来毫不留情。 布稻则用这样预想不到方式,和猫咪达成了奇妙的相处模式。 每次茉莉都会把阿旺抱在怀里撸来撸去,一会挠挠肚皮,一会摸摸胡子,一会儿抚摸一下尾巴,把阿旺搓扁捏圆,怎么开心怎么来。 布稻的胆子就和兔子一样大。 能摸到这个肉乎乎的猫猫,他就已经相当的知足。 他的手一下一下的挠着阿旺的后腰,小心的程度就像是在触摸一碰就要融化的雪团。 阿旺被挠的安逸。 它凶猛的吃饱了罐头,就趴在布稻的腿边享受着对方的伺候。 忽然。 狸好猫又站了起来,扭头望着布稻,疑惑的嗅了嗅他的裤子,溜达了两步用脑袋蹭了蹭布稻的右手小拳头。 顾为经这才注意到布稻这段时间一直在用左手撸猫,右手一直攥成拳头的样子。 流血了? 这只酒井太太购买安装的价值1200美元的摄像头清晰度很高,还有三个不同的物理焦段可以变焦。 顾为经拉近镜头隐约能看见,胖娃娃浅灰色的裤子上有两个小小的深色血点。 应该是……那个罐头皮的原因。 被冲压成很薄的金属罐头盖的边缘就像刀片一样的尖锐,布稻刚刚一顿又撕又咬,应该不小心轻度割伤了手指。 阿旺用头蹭开了布稻的拳头,黑色的软鼻子在对方食指侧缘的伤口处非常认真的嗅过。 然后它就张开嘴,轻轻舔着他的手指。 一下又一下。 面对突如起来的接触,布稻整个人都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猫咪唾液里的防御素、溶菌酶和铁蛋白刺激着伤口有些痛。 猫咪舌尖软软的小突起又刺激的他的皮肤有些痒。 他不敢动,整个人像是被石化的雕塑一样,呆呆的坐在那里,任凭阿旺在那里舔个不停。 罐头划伤的伤口有点深,但并不大。只是开始时刺破了手指上丰富的毛细血管而流了几滴血,现在已经开始凝固了。 阿旺舔了一会儿伤口,见到不怎么流血,就停了下来。 不过身为一只高贵而活泼的猫猫,她对布稻这种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屁一样的闷闷的性格很不满意。 她溜达了一圈,叼来了刚刚玩过的逗猫球。 电动逗猫球已经没电了。 阿旺把逗猫球丢到布稻的身边,用尾巴扫了扫他的脚脖子,然后一爪子把它扇滚到地板的远处,斜睨着身边的胖娃娃。 布稻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阿旺又耐着性子把它叼了回来,重新丢到布稻的脚边。 “喵?”阿旺叫唤了一声。 这声音和之前狸花猫的叫声都不一样。 不像开始时呲牙得意的吓唬布稻玩,也不像开罐头时一人一猫宛如是在比赛谁的声音更大似的喵喵竞赛,这一声叫声听上去…… 竟然有些温柔? 连顾为经似乎都读懂了阿旺这声极为人性化的叫声的含义,那声音分明是在说—— “崽崽,呆愣着干什么,一起来玩啊。” 这次布稻胆子大了一些,他拿起了逗猫塑胶球,轻轻朝着房间的另一端滚了过去。 阿旺轻轻一个纵跃,就跳过去扑住了逗猫球。 她用前爪按住了浅蓝色的圆球,让它在原地定住,这才继续扭过头来盯着布稻看。 布稻站起身,小步移过去捡起球。 再抛。 阿旺再扑。 一人一猫就在这狭小的画室里玩了起来。 布稻的胆子越来越大,时不时的发出一些意味不明的单词和意味清晰的笑声。 布稻的笑声像是被空气托起,穿过了墙壁的阻隔,传达到了门外顾为经的耳朵边。 听到那样欢快的笑声的瞬间。 顾为经心中的某一块,像是被闪电击中了。 他和布稻相处的时间并不短,但从来都没有听过这个自闭症小患者发出过这样的笑声。 那么明快。 又那么的开朗。 “照片里,三十年前在米兰酒店里和艾米一起游泳的托尼,那一刻也是这么笑的吧?”顾为经脑海中不可抑制的跃出这个念头。 无需打电话在请教树懒先生或者金安庆博士。 这一刹那,顾为经突然就明悟了艾米和托尼之间的关系。 不是托尼喂养了艾米,而是艾米在照顾托尼。 在这双方的关系之间,猫猫才是那个被依恋的保姆。 婴儿的宠物保姆并不是多么新奇的概念, 很多时髦的家庭都会养一只宠物陪伴着小孩子一起长大。 照顾宠物可以培养小孩子的责任心。 而宠物又可以在大人上班忙碌的时候,替代长辈给予小婴儿情感支持。 宠物保姆常见有猫猫或者金毛猎犬,也有黄金蟒蛇这样比较温顺的爬行动物品类。 听说中东玩的比较狂野的还有用黑猩猩或者猎豹幼崽的。 古罗马的建国神话中,就相传建立罗马城的那对孪生双胞胎兄弟罗慕洛和勒莫是被母狼抚养张大。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大家都把这当成全然扯淡的神话听。不过现代有西方学者指出,在食物绝对充足的环境情况下,就算是食肉的猛兽攻击欲望也没有那么高,甚至往往会展现比较温柔的那类。 有些动物园里,老虎吃饱了甚至可以让游客付费骑乘合影。 看着手机屏幕上不知道是布稻在逗猫,还是猫在逗布稻的场面。 顾为经突然明白了自闭症患儿和宠物之间的情感链接是怎么形成的了。 即使是有野性难驯的阿旺,有些时候也会展现出比大人更大的耐心,也会比人类的世界更好接近融入。 有些时候是你陪猫猫玩。 有些时候则是猫猫在主动陪你玩。 顾为经点开绘画工具。 专门为IPAD系统所打造的Procreate是一个功能相当强大的绘画软件,不少插画师都已经脱离了纸笔,就用它来完成自己的全部工作流。 比起更为娇贵的绘画数位板。 这个软件处理笔触压感细节的能力略有欠缺,但是自定义程度更高,而且只要导入特定的自定义笔刷,也能在屏幕上留下近似于油画刀涂抹颜料的时的质感。 可能和真正的膏性颜料与画布的组合还有些差距,模拟个七、八分问题不大。 胜在便捷。 毕竟是传奇等级的绘画技巧,些许的不顺手,依然可以用绘画技法来补足。 顾为经选择一个合适的颜料搭配组合,先用来在空白画布涂了几笔,觉得大致满意,就新建了一张作品,开始快速的画了起来。 吹拂的窗帘外露出的星光,柚色的地板,橘黄的猫眯和胖胖的娃娃在追着球跑…… 一墙之隔的景色流入了顾为经的笔下。 这惟妙惟肖的一模迅速的在平板电脑的显示屏上开始成型,阿旺的形象前所未有的丰满起来。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章 进步 画刀画以作画过程迅速而着称。 在平板电脑上画画又省去了诸多绘画繁琐准备的过程。 不过十来分钟的时间,屏幕上就被艳色瑰丽的笔触所填满。 油画刀的坚硬平面涂抹出的作品,无论是画什么,都有一种充满童话气氛的朴拙美。 顾为经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屏幕上的那只阿旺依然肉乎乎的很萌,但是多了一种立体的灵动质感。 责任与慈爱,动物养护幼崽的本能全被灌注到了狸花猫橘黄色的身影中。 日本动漫二次元文化里,很喜欢把动物拟人化,创造出一系列可以随时变身为美少女猫娘、狗娘、赛马娘的角色。 如果真有这样一个阿宅平行世界存在。 顾为经一直以为阿旺会是那种拥有小麦色皮肤,在山上打家劫舍,高喊此山是俺开此树是俺栽的桀骜不驯的绿林女土匪。 但这一次给阿旺画它的“肖像”画时。 顾为经脑海里把阿旺的气质和一位穿着橘黄色外套,肥肥圆圆脸上带着深邃川字纹的胖阿姨联系在了一起。 和布稻在一起时的狸花猫,展现出了它很少能见到的野性之余的另一面。 【作品名:《猫保姆》】 【绘画技法:画刀画·传奇级】 【情感:心有所感(圆满)】 顾为经凝视了自己画作片刻,点点头表示满意。 他以前也很爱看《加菲猫》、《狮子王》这些脍炙人口的动物卡通片。 如果从这些着名的动画电影里抽出一帧经典镜头和眼前的他画的阿旺来对比。 不妄自菲薄的评价。 顾为经认为自己画的更好。 动画电影里的动物主角们纵使也很可爱,但那更多的只是单纯的拟人化的虚拟角色,就类似《复仇者联盟》中的火箭浣熊、树人格鲁特,制作过程中都是真实演员的面部捕捉、特效再加上配音演员,通过电脑拟合成的卡通角色。 那些都是带着动物头套的人类。 而自己画出了真实动物的情感和气质。 这样的猫咪肖像画,大概便是那位托尼先生所需要的作品。 他终于推门走进了身后的画室中。 门轴发出轻轻的摩擦声,画室里的两位小模特都被吓了一跳。 他们的反应完全不同。 阿旺才是更人性化的那个。 它瞄瞄了一声就叼着逗猫球窜到了顾为经的脚边,胖胖的尾巴摆来摆去的,似乎在为了照顾布稻而向他表功。 “乖!” 顾为经蹲下身,将IPAD放在地板上。 他用口袋里放着的小木梳给阿旺梳理猫毛,又轻轻在它的顶瓜皮上抓了抓,给它松快松快筋骨以示奖励。 左手则捉住了想要偷偷溜去角落里缩着的胖娃娃布稻。 随着大人进屋。 布稻脸上开朗的笑容开始像是阳光下的残雪一般,飞速的消失殆尽。 比起和动物呆在一起,自闭症患者和人相处的时候,总是让他们觉得畏惧和不自在。 “晚上好啊,布稻,和你相处了这么久,还带来猫猫陪你玩。你却还这么怕我,真让我伤心。” 顾为经扭过头,把布稻抱了起来,不让他跑开。 “晚上好,布稻。这种时候你应该对我说什么?” 他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俏皮的说道。 布稻在他的怀里像毛毛虫一样扭了两下,发现实在跑不开,就眼神躲闪偏到一边。 鼓起了半天勇气。 这才吞吞吐吐的说出了大概是晚上好之类的含含糊糊的单词。 有些重度自闭症患者强行和对方交流会吓到对方,但是医生觉得布稻的病情程度,好好进行康复训练。 他还是有可能在十岁以前脱帽,融入正常人的社会的机会的。 特别嘱咐了要多和布稻交流。 至于什么时候能有显着的效果,那就说不准了。 若是没有智力受损的话。 自闭症患者的学习能力并不比正常人差,颇有一部分还展现出了不错的数字天赋或者音律天赋。 他们看上去傻傻的只是思维方式和正常人不同,并非没有足够的言语基础。 平常孤儿院里的来帮忙义工叔叔阿姨哥哥姐姐,都经常会抽时间专门陪着布稻说话。 以顾为经的经验来说,和布稻沟通得看运气。 有些时候这位小爷心情好,就会发善心和你交流一小会儿。 有些时候他“自闭”了,任谁使用千般解数,都不会赏脸搭理你。连女院长抬出不说话就不给吃饭的绝招都没用。 给布稻小朋友闭急了。 人家就小嘴一扁,委屈巴巴的开始在那里开始一声不吭的抹眼泪,倒是让你感觉自己像是个恶人。 “喜欢阿旺么?”顾为经小声问道。 “旺?” 布稻困惑的重复着这个音节。 “阿旺,陪你玩的猫猫名字叫做阿旺哦,她很聪明很好玩吧!” 顾为经将胖娃娃放在地上,拍拍一边狸花猫翘起的尾巴。 阿旺享受的对着布稻摇头晃脑,露出“对,夸的就是老子哒”的表情。 这次布稻小朋友立刻像小鸡啄米一样狂点头。 “阿……阿旺……乖。” “乖?” 顾为经抽了抽鼻子,惊讶的竖起了大拇指:“布稻,你真厉害,这是医生教你的词汇嘛。” 有语言障碍的自闭症患者说完整句子的能力很差。 迄今为止,无论是缅语还是英语这两种常用语言,布稻都只能零星的从嘴里蹦出一些非常简单的短音节名词。 “我去下楼玩”在他们嘴里,就会含糊的缩水成“楼,玩”这样跳跃的词汇。 而对待一件事情,无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在布稻口中从来就只会缩减为Good和Bad这两种最简易的表达。 像Anable(乖巧的)这么复杂的多音节单词,顾为经印象里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布稻提起。 布稻这次又不说话了。 顾为经也不在意。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 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布稻和之前相比变得更加开朗了一些。 或许是这段时间酒井小姐花钱给他上的康复课的作用。 但是顾为经更愿意认为是阿旺的功劳。 猫咪真的是很高效的心理医生。 “等回去调一点蜂蜜水,给你喝,再给做一套完整的马杀鸡。”顾为经赞许的对脚边的阿旺说到。 “猫猫好玩,以后她会常来这里的,你可以和茉莉姐姐一起陪着阿旺玩。但是现在,哥哥给你看一张插画,让你这个小评委帮忙给顾为经哥哥鉴赏一下,好不好?” 顾为经领着布稻,在正对摄像头的地方坐下。 这样手里IPAD显示的内容恰好无法被镜头捕捉。 虽说摄像镜头再昂贵再高清,也很难通过它来欣赏到绘画作品的细节。 而且此时此刻。 酒井胜子应该正被她的妈妈拉着在暹罗宫血拼呢,酒井太太好久没有愉快的买买买了,翡翠镯子首饰买上几次就腻了,网上购物哪里有现场购物解压。 她们不可能会查看仰光小画室里所发生的事情,但小心一点总没有错。 顾为经将自己刚刚画好的《猫保姆》展示给布稻看。 阿旺从另一边跳进了顾为经的怀中,也探着脑袋瞅着平板电脑的屏幕。 “喵?” 狸花猫被这块会发光的屏幕里封印的那只猫猫吓了一大跳。 高傲如阿旺。 它或许打心里从来都认为自己是整个仰光城方圆范围内最酷,最威风,最漂亮的猫猫。 要是阿旺有个童话里的魔镜,肯定三天两头在哪里抱着镜子问“魔镜,魔镜,谁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猫猫?” 现在,它似乎遇上了敌人。 阿旺一呲牙,试探性的伸出爪子,触碰显示屏幕上的那只看上去的很拽的胖猫。 “阿旺?” 看见狸花猫的反应,顾为经觉得今天晚上的惊讶真的是一个接着一个。 除了白鲸、海豚、大猩猩、猪和猴子等极少数的哺乳类动物。 猫咪狗狗和18个月大形成自我意识以前的人类婴儿一样。 都是很难分辨光反射镜像这类的东西的。 也就是说, 如果它们照镜子看见镜子中的自己。 那么猫就会误认为附近有另外一只同类的存在,开始试图和对方交流或者攻击驱逐出自己的领地。 绘画也能产生近似的效果,只是要比镜子难的多。 想要让动物误以为绘画作品里画家笔下创作的是活生生的同类,往往前提条件就要求写实到相当程度。 顾为经画猫画的很活灵活现,这是针对画刀画这个领域来说的。 画刀画从来就是一种偏向于刻画氛围的画法,对于写实领域并非强项,比不上正经用细腻小号笔刷画出的油画,更差了写实水彩很远。 另外,阿旺是猫科动物。 她拥有极佳的夜视和动态视觉能力,但是对色彩的捕捉能力就要弱上人类不少。 顾为经所使用的橘橙、香槟红等颜色基调固然都在阿旺的能分辨的视觉光谱色阶上,看得多么清楚就未必了。 理论上在猫猫的视野里,iPad屏幕上画作应该只是一团模糊的橙色光团而已。 即使这样自己这张画依然能被阿旺认出画的是一只猫咪? “这就是绘画的气质内核的作用?” 顾为经只能将其归结于,是树懒先生口中为猫咪画肖像画的方式所起到的效果。 绘画是一种勾连万物的神奇语言。 它不光可以跨越民族和国界,也可以溶解物种与族群之间的生物界限。 当画家和动物共情,把动物所流露出的情感融入纸面,不仅人类能够被打动。 连动物们也能够读懂艺术作品缤纷颜料之中的情感内涵。 “布稻呢?你喜欢么。” 顾为经注意到布稻自从看到《猫保姆》这幅画之后,深黑色的瞳孔就一直盯在屏幕上,既不笑也不哭,就那么默默的看着。 他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蛋沉静极了,什么话也不说。 只是那么看着。 顾为经没有着急的催促。 他能感受到这幅画正在布稻建立某种奇特的情感连接。 以前也给布稻翻过别人捐来的《尼尔斯骑鹅旅行记》的插画书。 对方翻那些书的感觉更像是走马观花的摆弄五颜六色的卡片。 现在他的反应是不同的。 布稻正在“阅读”这幅作品。 这几秒钟,顾为经忽然就体会到了油管视频里,那个星妈看见孩子在翻《小王子》时,发出那声“ITREALLYWORKS!!!”的喜极而泣的尖叫的感受了。 他的画刀画确实对于这些被封闭在自己内心世界的孩子们,又奇妙的吸引力。 顾为经安静了下来,连呼吸都尽可能的变得轻柔。 他耐心等待着布稻这位评委的审判。 这个从小就在福利院长大的胖娃娃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他接下来的反应不仅关系到顾为经的努力是否白费,也关系到大洋以外的另外一位41岁的大娃娃的命运。 若是简·阿诺大师在此,恐怕都要紧张的喘不来气的吧。 什么安徒生将评委团,什么出版社的高层,什么身价亿万的土豪收藏家……那位插画界的泰山北斗一辈子面对的所有艺术巨擘的评价。 此时此刻,都没有这位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小评委的意见重要。 这真是要感叹命运的奇妙。 “猫猫很好,阿旺很乖,我喜欢猫猫。”——当顾为经等的有点因为缺氧而感到窒息的时候。 布稻小评委将手掌盖在阿旺的爪子上,看着屏幕上的画作,眼眸安静。 一字一顿,慢慢的,一点点的,说出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完整的句子。 …… 布稻真的很喜欢那幅漂亮的插画。 顾为经让茉莉小姑娘过来把布稻拎走的时候,布稻表现出了像是离开某种好玩的玩具似的不舍。 不过茉莉还是一手牵着看不到插画后有些不情愿的布稻,另一只手抱着看到茉莉后,极为不情愿的阿旺走了。 布稻的手指刚刚被罐头皮破了,猫咪口水只是自然界没有办法情况下的消毒方式。 何况阿旺刚刚吃过生肉罐头,嘴里也不是多么干净,不去处理一下万一真的感染就不好了。 自己的画法和感悟得到了验证。 顾为经就调出了自己所得到的托尼的病情报告,和那些对方小时候的生活照片。 他在平板电脑上打开了两个分屏窗口。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一章 插画素材 顾为经翻阅着这些材料。 他准备仿照刚刚的那张《猫保姆》。 和阿旺与布稻玩逗猫球的场景类似,以托尼和艾米日常的生活照为蓝本素材,构思画一整套情景插画,用来勾起托尼对艾米的回忆,走近他的内心。 他手中的相片都是由很有年代感的胶卷扫描翻拍的。 不少都拍摄于20世纪八、九十年代,那时数码相机刚刚脱离实验室不久,消费级市场还是柯达称霸的年代。 发过来时,它们就被非常贴心的按照时间排过序。 顾为经屏幕左侧的文档里显示着家庭医生对托尼的治疗进展和心理评估。 右侧的文档里,则是一张张对应的这段时间里托尼和艾米的生活照片。 手指在屏幕上一张张划过,入目所及皆是托尼和猫猫相处的点点滴滴,以及他的心理侧写评估变化。 读这些资料。 让顾为经有一种一侧看到的是生活,一侧看到的是灵魂的错觉。 第一张有艾米出现的照片拍摄于1986年9月。 照片里的小小的托尼坐在草地上,头上顶着猫咪,灰白色的小猫崽像是一顶由小团绒毛所织成的毛线帽子。 托尼眼神上翻,用力看向头顶的猫猫,斗鸡眼式的露出大片的眼白。 左侧的屏幕上,显示着三周前,托尼刚刚被判断为自闭症时的诊断通知。 完整的医学报告很长,好在概述重点已经被高亮标注出来了。 【患者情况——CARS评分(注):45分,ABC评分:103分】 【显着情感障碍,模仿能力差,视听反应轻度异常,语言能力无,智力障碍(疑似?),对外界环境处理能力冷淡……】 (注:CARS是儿童孤独症评分计量表的缩写,评估总分大于30分可诊断自闭症,低于36分为轻-中度自闭症,总分大于36分为重度自闭症。ABC量表同理,评分越高,自闭症表现越严重。) 【建议:培养患者和外界环境相处的能力,可以培养音乐、艺术等爱好,可尝试动物疗法,以吸引患儿的注意力和对外界的关注度。】 “这便是你们最初的相遇了。” 顾为经歪歪头,不知道是无意中的抓拍,还是特地摆出的造型。 反正小朋友顶着猫猫的造型真的很萌的。 照片里托尼翻白眼式看猫猫的样子,丝毫看不出来他缺乏对外界环境的关注度。 托尼喂小猫的照片、托尼和小猫坐在秋千上的照片,托尼追小猫跑的照片,小猫追托尼跑的照片…… 一张张照片滑过。 每看到一张值得化为绘画素材的照片,顾为经就把它们从图片集中单独标注出来。 在艾米身边,这个男孩子脸上永远更容易绽放出难得的笑容。 只要和他的猫呆在一起的时候,托尼总是会表现的比平时更像正常人一点。 随着这些年复一年的照片的划过,左侧的诊断报告和每年随访的内容也在不间断的发生的变化。 CARS评分:45分、43分、44分、42分、40分、41分、39分…… 自闭症患者的评分有个1~2分的波动都属于正常的误差范围,但是这种整体向着正常的界限靠近的趋势可是很难得的。 越是严重的自闭症患者,每朝脱帽的界限前进一分都非常的珍贵。 布稻的CARS评分恰好是30分的临界范围,将来能不能成功过上普通人的生活都是未知数。 十岁以上的重度自闭症患者几乎完全与正常社会绝缘了。 而托尼的病情则一直在以年为单位稳定的好转。 除了智力障碍从疑似变成了确诊,这个生下来就基本没法子的事情。 无论是对外界的感知,还是情感的自我表达能力都在稳步好转。 甚至连语言能力都由无变成了较差,又变成了中。 连当时负责治疗的心理医生,看到这种线性变化的时候,都要发自内心感叹——托尼和艾米这对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与猫,真的是难得的契合。 托尼十六岁的那年,他的CARS评分来到了35分的史低,这已经到了降为中度自闭症的界限。 当时的治疗医生用钢笔在评分表上龙飞凤舞的写上了Unbelievable(难以置信的奇迹)这个评价。 做完检查后的托尼、艾米、简阿诺和主治医生一起在诊所外合影留念。 右边照片上的猫咪跳在托尼的肩膀上,小爪子温柔的放在他的头顶,侧头瞅着镜头。 托尼手扶着猫猫露齿而笑。 他们这一对,竟然要比旁边正在和主治医生握手道谢的简·阿诺更像是长辈和孩子间的亲密。 看着这样灿烂明媚的笑容,顾为经没来由的觉得心抽了一下。 在巨变发生以前,人们永远都会以为生活就会这么轻易的美好下去。 他读《三国演义》往往只愿意看到刘备夺得巴蜀之地就停止了。 这是蜀汉政权的最巅峰,在这以前一切都像是军师诸葛亮的预言一样鸿图霸业徐徐展开,主人公们是宿命之子,似乎兴复汉室的诺言实现真的只在明天。 在这以后。 关二爷死了,张将军也死了,主公刘备被烧了八百里连营后也死了,桃源结义三兄弟白茫茫一片死的真干净。荡气回肠的巅峰段落之后,便是一个又一个接连的悲剧。 就像他知道《三国演义》的剧情一样。 顾为经能从空气中嗅到厄运来临前的味道。 他知道此时的艾米已经是一只很老的猫了,很快就它就不能像现在这样灵巧的跳上托尼的头顶,像慈祥的姆妈一样把爪子搭在他的大脑袋上。 很快这个故事就会急转直下。 他清晰的记得金安庆博士给的最近的一张CARS评价单上46分的评分。 在十来年的快乐时光后,托尼即将再次封闭自己的内心。 顾为经缓缓的吸了一口气,继续将资料往后翻。 最后一则影像则拍摄在2001年腊月,在艾米来到这个家庭的十四年以后。 最初扫描的胶卷照片已经进化了一小段VCD摄录机拍摄的短影像。 猫咪和托尼都已经长大了。 不止是长大,按照猫的年纪,那时的艾米已经是一只年逾古稀的老猫了。 因为疾病的缘故。 它奄奄一息的躺在摇篮里,往日里灵巧矫健的身形干枯的厉害。 幸运也是不幸,良好的医疗条件让艾米比一般得了绝症的猫咪要活的更久。 顾为经看到视频的时候,才第一次知道平常肉嘟嘟的猫咪竟然可以像是捡来的柴火杆般的削瘦。 视频的背景里。 穿着蓝色制服的医生和护士在暖色的房间布置着鲜花和卡通图案,音响里播放着舒缓的古典乐。 千禧年的时候,艾米的脑袋内被检测出长了一颗瘤子。 为了这颗瘤子,简·阿诺在给他儿子的宝贝猫猫身上花掉了几万美元的治疗费用,放在缅甸能买一千只阿旺这样的土猫,不能不说不用心。 但艾米已经实在太老了,折耳猫在猫咪中就不是多么长寿的族群。 物力有时穷。 让她安详的在这里离开世间,反而是更加人道的选择。 此间是新西兰最好的宠物医院。 不仅拥有专业的资深兽医,也会为上流社会钱多的没处花的爱宠人士提供宠物临终关怀和动物安乐死的项目。 与其说是给宠物做临终关怀。 不如更准确的说是给那些主人提供情感支撑。 护士们会将房间布置的温暖舒心,还会贴满各种可爱动物的照片,最后会在安乐死后把猫咪的骨灰罐罐和一缕剪下来的猫毛交给主人。 它可以根据客户要求不同,定制一些猫咪项链这样的配饰。 过去有一位本地电视台综艺歌手就哭得稀里哗啦表示的希望要一枚中空装着爱犬毛发的手环,唱歌的时候带着,认为那会带她好运、温度和信念。 甚至还有给动物做临终弥撒的动物“牧师”提供。 反正只要有钱,除了没法起死回生,各种服务应有尽有。 精英宠物医院的理念就是主打一个死亡并不可怕,爱宠并没有离开,而是升上了天国,以另外一种方式陪伴着主人。 这则名为“爱的仪式”的录像也是宠物医院拍摄的。 视频中,托尼就站在摇篮不远处,伸头看着他的猫猫。 旁边一个看上去就像是执行兽医或者祭祀的人,一手拉着托尼,一手拉着简·阿诺,温言细语的说道。 “艾米现在很痛苦,它只是即将去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等一小会儿它就会重新出现在你的身边的。我们请记住,艾米是一只好猫,她的心与灵魂会忠诚的陪伴在它所爱主人身边……” 托尼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从体型上来说长的比他爸爸和旁边的医生都还要高半个头,可是脸上的神情无助的像是个脆弱的婴儿。 他就那么抿着嘴,目光紧紧的盯在前方的摇篮里。 顾为经不清楚托尼是否能够理解即将要发生什么。 医疗病例上的情况有标注,托尼和布稻的情况不同,托尼是真的有物理意义上的重度智力障碍的。 大脑发育的角度上判断,他未必就比摇篮里的那只猫猫要聪明多少。 能沟通一些日常生活的常用句子就是他的理解能力的极限。 理论上他应该蛮难了解“安乐死”这件事的具体含义。 可分辨率不算清晰的视频摄像头里,托尼哀伤的眼神却让顾为经感到心碎。 说完了也不知道是安慰还是祷告的话语。 医生放下了简·阿诺和托尼的手,就准备把猫咪摇篮抱走。 “节哀,先生,如果没有想要陪伴动物到最后一刻的特殊要求的话,‘睡眠’过程通常建议您不要看的。” “好,我们不去看。”简·阿诺拉起儿子的手。 “最后确认一下,骨灰种在绿植里,另外要一个和艾米同色的猫猫毛绒玩偶,对吧?” 医生对照着摇篮旁边的清单表,最后一次查看客户选择的项目。 插画大师用询问的目光看了沉默的孩子一眼,等了几秒钟,就转头对医生说道:“嗯,就这样吧。” “请您在这里稍稍休息,大概需要二十五分钟左右的时间。” 医生将撕下来的确认单递给简·阿诺,然后就准备拎着摇篮离开。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抓住猫咪摇篮的另外一端。 “先生?” 医生望着抓住摇篮的大孩子。 “NO。” 托尼摇晃着脑袋。 “先生,艾米并不会离去,他只是换了另一种形式和你在一起,请节哀。这是每个生命都必经的过程。” 医生宽慰道。 托尼依旧固执的摇头说NO。 医生耸耸肩,并不生气。 他知道简·阿诺的儿子的情况,客户是上帝,再说和自闭症永远都长不大的小孩子计较争执什么呢? “先生,帮忙劝说控制一下您的儿子。”他这句话是对一边简·阿诺和其他护工们说的。 男人伸出手,就准备直接从摇篮里把艾米抱走。 “Oooh——fuck” 医生突然发出一声难以控制的痛呼。 托尼紧紧抓着摇篮的边缘,不让别人把它抢走……这个魁梧的小孩子,忽然张大嘴巴,直接在那位试图抱走艾米的医生胳膊上用力咬了一口。 “先生!先生!来人,他发疯了。” 真是鸡飞狗跳,无比让人尴尬的一幕。 托尼竟然把医生给咬了。 一时间镜头里人影晃动,医生、简·阿诺,宠物医院的护工,简·阿诺的私人助理。 各种形形色色的人们在镜头以前晃动,连摄像师都跑上去帮忙。 喧闹声、嘈杂声完全掩盖了背景舒缓的古典音乐,场面乱糟糟的混成一团。 这一刻的托尼被吓的哇哇大哭起来。 他再一次的被隔绝在了这个普通人的世界之外,却依然固执的紧紧抱住摇篮。 他抱的那么紧,似乎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去阻止命运将他和自己的艾米无情的分别。 他大大的张着嘴,似乎去咬每一只伸过来手。 艾米看上去掉毛的厉害,宛如是秃头的老叟一样在毛发下露出肉色的皮肤。不过在魁梧的托尼的怀中,体型被衬托的像是比十四年前脑袋上小小的一团更加袖珍。 “真是一个被猫照顾大的小孩子啊。” 顾为经感慨。 托尼已经十九岁了,单说体格搞不好是这个宠物病房里最强壮的男人,可此时此刻,他却只能下意识的像一只可怜的小猫一样,用牙齿攻击每一个试图把艾米从他身边残忍带走的“坏”人。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二章 直面魂灵 托尼抱着他的猫猫缩在病房的角落。 大男孩用力张着嘴,试图凶狠的表情吓退在场的每一个大人。 口水、泪水和鼻涕从他的下巴上交织成黏糊糊的一团,他的凶狠并不让人感到畏惧,而是让人觉得滑稽。 滑稽中又透出刻骨的无助。 望着屏幕上那张五官全都扭曲到一起的脸,顾为经叹了口气。 他想起树懒先生给他读《小王子》的时候,曾经和自己说过。 过去老欧洲培养继承人,教她们如何展露出的所谓的精英贵族的“气质”修养。 很重要的一个练习诀窍就是不要在脸上表现出生气、恐惧、凶狠这样的情绪。 能永远保持着对一切事物都感到提不起精神倦怠的样子的人,比口袋里叮当作响的金币的人更让人感觉到深不可测。 被冒犯了的国王应该平静且从容的悄悄抓住复仇的剑柄,拔剑生死也面不改色。 炸炸呼呼的破口大骂是泥腿子才会做的事情。 奥匈帝国的伊丽莎白王后在日内瓦被街边突然跳出来的刺客用磨尖的锉刀捅入身体的时候。 文献记载里,茜茜公主中在人世间所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也只是很平静的问道:“先生,请问您有什么事么?” 一个生活中把愤怒轻易写在脸上的家伙,说明他通常无法对四周环境做出任何改变,只能诉诸于最无能为力的情感表达。 张牙舞爪就是弱小的他对生活最无能为力的反抗。 若是张牙舞爪代表着人对生活的无能为力。 那么咬人简直便是将“无能为力”这个概念发展到了让人绝望的地步了。 就算强大如拳王泰森。 当他站在96年拳击台上节节败退,被打急了跳上去一口咬在对手耳朵上的时候,所让电视机前的观众感受到的也不是野兽般的狂野和凶猛,而是落魄英雄的沧桑和无奈。 无论是拳台即将落败的泰森,还是抱着猫咪的托尼。 除了嘴里的坚硬的牙齿。 他们再也没有其他东西能够用来守护自己所珍视的东西。 顾为经觉得如果有一天他要以“无助而绝望的灵魂”为主题,画一幅画,此时的托尼简直是再好不过的现成题材。 他的无助甚至都根本没人关心。 插画家的助理在慌忙的给被咬的医生赔礼道歉,有人在抱着讥笑的心思看热闹,有的人叫嚷着实在不行就让托尼把艾米抱回去算了。 连简·阿诺也被儿子突然这么一出给整烦了。 当年还只是中年人模样的插画大师,厉声命令他不要再闹了,快点把艾米交给医生。 阿旺的呲牙咧嘴尚且能把布稻小朋友吓的一屁股坐到地上。 托尼的呲牙咧嘴却无法吓退这间病房里任何一个人。 即使吓到了又有什么用呢? 想要把艾米从这个大孩子身边带走的并不是那个遭受了无妄之灾的兽医,而是死神。 死亡是一切生灵最不可违抗的伟力。 他可以一口叼在医生的胳膊上,却不能一口叼在死神的咽喉上。 托尼也许是听不懂大家的话,也许单纯的是被吓到了。 一颗颗泪水一连串的从他的面颊上流下来,眼睛红肿的像是两只大桃子。 “喵。” 猫猫摇篮里的艾米轻轻喵了一声。 猫咪的叫声打破了托尼和那些大人之间的对峙。 镜头里,男孩怀中那只瘦骨嶙峋的猫尾巴轻轻的晃了一下。 “艾米?” 盘子的猫咪摇晃一下脑袋,用前爪支撑起身体,看上去她似乎想要和以往一样跳上他的肩膀或者脑袋。 但是她虚弱了,又失败的跌回了篮子里。 托尼小心的把猫咪摇篮端到眼前,从口袋里取出一根冻干羊奶棒试图喂给艾米。 艾米脑袋转了转,嗅了嗅,然后伸出舌头。 她并没舔那根羊奶食棒,而是轻轻的温柔的舔着托尼的脸颊。 一下,两下,三下。 成串的眼泪从托尼的眼角流下,又被猫猫舔走。 宠物病房里慢慢的安静了下来,兽医们惊讶的看着那一幕。 艾米换成人类,现在已经是躺在ICU里浑身插满管子的临终病人了。 几个月以前它大脑里的瘤子已经压迫神经影响到了艾米的视力。 换句话说。 她是一只瞎猫。 刚刚艾米一直躺在摇篮里雕塑一下不动一下,医生们甚至都觉得艾米已经陷入昏迷状态了。 真是一个难以被科学解读的事情! 艾米的动作还可以解释为这只猫应该是靠着残存的嗅觉,闻出了主人的味道。 可是她为什么要舔眼泪而非奶棒? 猫咪确实是一种会哭的动物,然而那也只是泪腺被刺激后的应激反应。奶棒是食物,眼泪在猫咪的世界观里应该只是含盐的水分一样的东西。 没人知道为什么。 那只猫猫就这么轻轻舔着他的脸颊,舔掉了托尼的泪水。 “喵。” 艾米轻轻喵了一声。 “喵。”托尼也轻轻喵了一声。 他们两个像是做完了最后的道别。 艾米缩回了舌头,尾巴轻轻放在身边,再也不动了。 摄像镜头里。 医生最后抱走猫咪摇篮的动作很小心很轻柔,刚刚那一幕竟然有一种让人难以克制屏住呼吸的沉重而肃穆。 每一个看到这样场景的人,心中都像是压了一大块石头。 他们理应见惯了爱宠人士和动物之间的生离死别。 宠物医院的收费很贵,能到这里来的客户往往宠物对他们来说基本上就像是一名正式的家庭成员。 主人哭的像是自家亲生孩子去世的狗爸猫妈们,每月医生都能碰上一两个。 可刚刚的某一瞬间。 他们真的恍惚中误以为有一个人类般情感丰沛的灵魂附着在了猫猫摇篮里的折耳猫的躯体上。 那不是一只猫在告别他的主人,倒像是母亲在告别他的孩子。他们之间情感链接牢固的难以理解。 托尼就静悄悄的坐在一边的椅子上。 简·阿诺拉着他的儿子的手。 托尼不吵不闹,不哭不笑,失焦的眼神被抽离了某种神彩。 似乎和分离的不光是艾米,还有他灵魂的一部分。 顾为经关上了IPAD屏幕,缓缓的吐气,想要把胸腹之间的压抑感觉都从喉咙中吐出。 眼前的这则叫做“爱的仪式”的视频,比想象的宠物去世的过程,要更加沉重的多。 悲伤如实质的雾气一样弥漫在顾为经的四周。 对于顾为经来说,这种悲伤只是基于同理心共情而产生的很轻飘飘的难受感,可是在那个叫托尼的自闭症患者心中,这种雾气又在此后的二十余年里,凝固成为他心房四周与世间隔绝的帷幔。 心灵的防线比铁水铸成的壁垒更加难以逾越。 顾为经坐在画室的角落处。 他静静的思考着。 想要在这层壁垒上钻出一个足够让心理医生通行道路出来。那套插画的穿透力必须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才可以。 而顾为经不知道自己是否和适把以这幅照片为主体的插画,加入到他的备选插画集之中。 这种悲伤的情感传透力强度或许是够了。 但是难道再经历这样不愿回首的一幕,对托尼来说是一件好事情么? 顾为经有点把握不好其中的度。 “我有一个问题,想要咨询您的意见。面对无力承受的痛苦回忆——逃避是否是更明智的选择?” 纠结了一刻钟。 顾为经决定求助他心目中更有智慧的人。 他选中了这个视频,并连同他的绘画想法一起发给了树懒先生,征询对方的意见。 “我应该怎么画?” 良久,手机上多出了树懒先生发来的三句话。 “历史上最有名的心理学家之一卡尔·荣格说,逃避是一种人类本能的保护反应,回忆的痛苦会将人从里到外的摧毁,所以人们会想尽办法,用各种荒谬的理由,来避免面对自己的灵魂,这是我们的自我保护机制——这句话通常被心理医生用来安抚面对丧夫、丧父而陷入抑郁症的人群。” 几秒钟后,新的内容刷新。 “但是,荣格还说过另一句话——只有直面灵魂的人,才会觉醒。” “侦探猫女士,我有一个不错的想法。” —— 即使这几天来已经多次来到艺术家的工作室。 助理推开房门的时候,依然被那瑰丽的场景给震惊到了。 早在枣核空间画廊的联合创始人安雅女士的班机降落在新西兰奥克兰国际机场以前。 简·阿诺的翡翠湖牧场里的一间专门的客房就已经按照艺术家的要求清空成专门的工作室。 床,桌子、电视机柜、花瓶、茶几…… 一切家具陈设都全部搬走。 壁炉被清理干净用木板封了起来。 墙上被包上一层洁白的墙纸,沙发被推到一边的角落处,连厚实的羊绒地毯被卷了起来,换成了素色的垫子。 原本温暖舒适的客房在包墙纸的施工小哥离开后,就变成了一间纯白色的,好听的说很有星际飞船科幻感,不好听的说,像是医院冰冷停尸间的光秃秃的板房。 牧场里的佣人们有点搞不懂,想要知道这个折腾的要求有什么意义? 这里是简·阿诺的家。 牧场里当然有属于插画大师自己的专业工作室,一切绘画用具应有尽有。 现代的,古代的,从电子数位板到版画的印刷工具,还有各种各样的补光灯。 此间地产价值比不上南法普罗旺斯那些毕加索、塞尚、马奈用过、拜访过的已经带上文化符号意义的名胜级画室珍贵。 但设施条件当然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 直接就在那里工作不好嘛? 再搞一间新的工作室,那不就是和裤子放屁一样,纯属没事找事嘛。 对这些外行的困惑,助理呵呵笑着表示对没见识土包子的不屑。 助理是伺候艺术家的专业人士。 他专业就专业在,虽然他也搞不懂……不过他压根就没问。 助理从入行后明白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试图搞明白大艺术家们的想法念头是天底下最没有意义的事情。 不要把生命浪费在研究他们天马行空的思维之上。 那从来就不是凡人可以理解的。 安迪·沃荷有收集日用品的习惯,无论是吃过罐头皮,读过的早报,用过的餐巾纸,甚至酒店的枕巾,都会有专人给它们用收纳箱整理好带走,到他去世的时候这些成百上千的收纳箱已经堆积满了一整间仓库。 贝多芬喜欢在客厅放个大澡盆,在里面泡着一边玩水,一边构思交响乐。不过这都比不上席勒,席勒必须要嗅着烂苹果的味道才能够灵感勃发的创作。 朋友歌德拜访他的家的时候,差点被腐烂水果的味道给熏吐了。 大画家里像是酒井大叔那种就喜欢嚼着甜甜圈和鸡胸烧鸟创作的人真的算是超乖巧超正常的。 如汉堡学院那样,在德国的湖畔不算本校师生的人工和设计费用,花了数百万欧元成本1:1复制一整座江南园林,只为了让曹轩老先生住的舒心,也算是常规操作。 艺术从来就是一件极为抽象的产物。 这个圈子从来不看意义,只看艺术家的社会地位和他的名字所蕴含的价值,能不能够带动足够的资源。 越厉害的艺术家,世界上不能被满足的要求就越少。 你要是到了赫斯特这个级别,无论是想去唐宁街十号吃晚餐,还是想去国际空间站上吃晚餐,只要你提出这个要求,都是有办法花时间做到的。 如今商业太空旅行除了大富豪,就是大艺术家群体最感兴趣了。 助理、画廊和经纪人,就是协助承载艺术家所绽放着灵感之花的容器。 安雅也算是不错的中高层的艺术家。 再加上她是应简·阿诺的邀请才特地飞来的新西兰,一间纯白的画室不算多么过分的要求。 他只需要当好这个容器就好了。 若是简·阿诺那里不反对,就算人家要求把屋子拆了,助理也会默默的找来施工队研究建筑图纸的。 这几天安雅女士开始工作后。 他才恍然发现,要一间纯白的工作室并非安雅的创作怪癖。 不愧是一家偏向现代艺术风格的画廊的联合创始人,就是有自己独树一秩的特殊创意。 人家那是憋着放大招呢!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三章 现代艺术的解法 似是有一枚被灌满颜料的气球炸弹在房间的正中央轰然爆炸,颜料以喷射状的形式向着四面八方泼洒。 目之所及的一切空间都遍布着五颜六色的装饰色彩。 白色的地垫上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彩色脚印,墙壁上布满了或大或小的掌印。 它们有的似是人类的肢体,有的则是非人的肢体。 掌印和脚印有的掌纹清晰,有的模糊不全,有的迷你的像是小鸡踏雪,有的巨大的如同神农架上的野人足迹。 整间房间呈现出一种拥有巨大冲击力的视觉观感,像是有一个白色的混沌宇宙在其中孕育。 让人着迷。 连花板上都有看上去应该是被画笔甩上去的颜料,宛如有缤纷的星光在其中孕育。 劳斯莱斯和宾利造价不菲的星空顶在这种艳丽张扬的艺术家笔触之前,看上去真的是弱爆了。 “杰出的艺术创意,雄浑而激情,兼具《创世纪》式壁画的恢宏和卡通墙绘的灵动。” “大作!无可质疑的大作。” 助理看着眼前的墙面,发自内心的赞叹道。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安雅女士并不要求提供画布和画架,却要求助理找来非常大量的颜料。 还一定要求使用无毒的儿童颜料和纯天然的罂粟油稀释剂。 安雅女士不拘泥于任何有边际的画布。 原来在艺术家最开始的构思中,整间房间就成为了一张任她所涂抹的巨大画布。 无所束缚,随心所欲。 助理口中的赞赏真的不是在拍马屁。 大艺术家助理通常都有一手说漂亮话的技巧,精通舔人的七十二种姿势,呼吸之间马屁声信手拈来。 然而,真不是谁都有资格听到他们的马屁声的。 艺术助理的谄媚往往只是针对雇主、同级的大画家、超级画廊主、中东王子,石油土豪这种大收藏家的。 若是简·阿诺是“插画皇帝”,经纪人是他的皇后,那么他的助理这个职业就是整个插画国度的宰相。 当然, 也有些时候会把经纪人比作宰相,把助理比作太监的。 不过即使是太监,那他也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这种宦官中的老大。十常侍、魏忠贤这类牛气的人物,放到艺术品市场的人际交往社交聚会中也是被人吹着捧着的。 他们是依附在大师这颗巨木上的藤蔓,完全不需要鸟那些普通小花小草怎么想。 安雅女士是一家城市普通画廊的创始人,其实受尊敬程度与艺术圈的社会地位也只和简·阿诺的助理差不多。 这还是因为插画大师吸金能力比较差,论创造财富的能力简·阿诺可能还不如酒井大叔。 为安雅女士满足要求是助理的本职工作,但他没义务在旁边吹捧漂亮话。 他是真心觉得为安雅女士的创意想要喝彩。 这才是真正从现代艺术市场里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精英艺术家。 这种打破次元的想象力,跳出界限的创造力,确实有寻常插画师所远不能及的过人之处,更是突然靠着好运气名声大噪的网红画手所无法比拟的。 唯一遗憾的是。 等艺术家离开后,这间房间可能要重新装修……个狗屁。 普通客人在客房墙壁上乱涂乱画,那叫破坏公物,会被要求赔钱。 艺术家往墙上乱涂颜料,那就叫增值装修。 这些五颜六色的图案,比什么实木家具,百寸彩电,镀金马桶都要值钱的多。 装修是有价的,艺术是无价的。 新具象主义发起人丽吉亚·克拉克1966年在巴西一家小旅店里随手在墙上画的签名涂鸦喷绘画。 六十年后的今天,那面墙比整家破旅店还要值钱。 这至今仍然是里约热内卢每个经营民宿的老板都会烧香拜佛期待类似的馅饼能砸在自己头上的传奇故事。 只要讲个配套的好故事。 安雅在墙上画的就并不是壁画,而是一张至少价值十万美元以上的现金支票。 简·阿诺当然不缺这个钱。 但是比起摆谱端着的侦探猫,和来之前明确说明不想让这次的作品在市场上流通的博格斯教授。 这位安雅女士,这个结善缘的态度是相当上道的。 对方巴巴的跑过来,又费心劳力的画这么大型的作品,这才是助理理想中普通艺术家面对巨擘简·阿诺的邀请,应该有的作为。 “您的这幅作品叫做什么名字?” 助理换上了一个透明的塑料鞋套,小心翼翼的走到房间中正在工作的安雅女士身边。 “《宠物之爱》,另外,你踩到一梅花鹿的脚印上了。” 安雅头也不抬的在那里画画,随口说道。 她脚边放着几只用罂粟油调配好的各色颜料小桶,左手拿着一支油画刀,右手戴着一只硕大的天蓝色织物手套。 她刚刚用油画刀在壁画中勾勒完一只金刚鹦鹉的轮廓,现在正在用右手沾着颜料,一点点的用食指在鹦鹉的脖子上拖出环绕的羽毛纹理。 这位女艺术家绘画风格百变,不仅精通画刀画,手指画也很有名。 她还曾经用锅铲、搅蛋器、粉底刷子等等数种家庭主妇的常用工具,创作出一幅名为《厨房、卧室、天空》的女性主义画作。 “啊,抱歉,抱歉,不好意思!” 助理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脚掌边缘处正踏在一个紫红色的不规则色斑之上。 这大概就是安雅女士口中的梅花鹿的脚印? 他脚掌一哆嗦,宛如是踩到地雷一样,猛的把脚抬起,迟疑的把它挪动到了另外一处空白的地方。 讲道理,这个操作并不容易。 因为地板上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色点。 助理必须把大拇指弓起,像是跳芭蕾一样保持着平衡。 “非常不好意思,我真的很抱歉。” 他呻吟了一声。 破坏艺术家的画作,不管是完成的,还是没完成的,都是助理这行最大的雷区。 别管地位的高低,虽说他只是不小心踩坏了一个意味不明的色斑,就算此时安雅女士恼火的将脚边的那一桶颜料当着他的脑袋倒下去。 简·阿诺都不会说什么,只会郑重的向人家道歉。 不过这种事情嘛,常在河边走,经手的艺术品多了,总是很难避免的。 东夏超写实主义大油画家一幅超过百万美元的油画,在创作的过程中画布就被画室里进修的学生给踩了一脚。 类似的篓子捅的最大的是K.克科里安,米高梅赌场的老板,九几年时他收藏的一幅毕加索的作品卖出9600万美元的价格,成交后保险公司取走画作前,他邀请亲朋好友来家中最后一次欣赏这幅大师真迹。 在品鉴会上,拉斯维加斯赌业大亨手一抖,没站稳给接近一亿美元的画作上面捅了一个洞出来。 珍品直接就秒变修复画了。 “没关系,不重要。” 不知道是不是助理刚刚说的漂亮话发生了作用,相比那些通常比较暴躁的艺术家们,安雅女士就好说话了许多。 她用油画刀在脚边的桶里轻轻点了几点颜料,蹲下身,随手在地毯上抹了抹。 那枚被毁掉的梅花鹿的脚印污渍就立刻变成了一轮灿烂的太阳,这一手尽显一位画刀画高手的技法风范,简直有妙手回春的能力。 不要问地板上为什么会有一轮太阳。 对于一位从事现代艺术的画家来说,是否合理一点也不重要。 “真好看,托尼也会喜欢这张画作的,对吧?” 助理稍稍退后,离远了些地板上色彩比较密集的区域,这才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这面墙壁。 四面八方都有彩绘图案。 但整个空间的重点便是这张正对着大门的白墙。 任何一个访客进入到房间中的一瞬间,视觉焦点就会被它所吸引。 一般油画的画布的尺寸48厘米×72厘米以上的就算篇幅很大的了,宽度超过100厘米就没有制式画框可以选择。 最宏大的巨幕大画,通常也不会超过两、三米的样子。 但是在去掉画布的限制之后。 安雅的作品就遍布了整个十几平米的墙面。 那是一片可爱动物的海洋。 鹦鹉振翅而飞,猎犬在彼此追逐,灰色的兔子们在啃着胡萝卜和洋葱,旁边一群仓鼠正在暗地里偷兔子们的蔬菜吃…… 五彩斑斓成千上万的由手指涂抹出的色点和油画刀拉出的独特的棱形色带,拼贴出一幅动物乐园的场景。 她是搞现代艺术的。 现代艺术侧重形式、不侧重内容。 安雅女士比较出名的作品里,有超过一大半是由让观众不明觉厉的线条和色彩构成的抽象作品。 助理还曾经担忧过对方的作品对于托尼来说会不会过于深奥晦涩了些。 现在发现他多虑了。 人家优秀的艺术家画起小清新的作品来,也很有自己的一套方法。 他的艺术眼光不算很专业的,却也觉得这些动物的形象可爱而不幼稚,清新而不媚俗,是非常非常厉害的创作技法。 更厉害的是,眼前这是一张联合作品。 它的一位创作者当然就是眼前的安雅女士,而另外一位创作者…… 助理把眼神扫向旁边角落里那位正在盯着颜料桶发呆的大小孩。 托尼脑袋带着透明头套,赤着双脚,脚上沾着乱七八糟的颜料,身上也沾着乱七八糟的颜料。 大脑袋的耸搭着垂下。 额头上那几个浅浅的小皱纹表示着虽然他的智力停留在了小孩子的阶段。 四十一年的岁月,已然在他身上开始留下中年衰老的刻痕。 如果不去对视那双稍显茫然失措的大眼睛,那么眼前的这幅场景其实蛮有艺术气质的,像是一个哲人正在对着壁画深沉的思索。 “天才般的创意。” 助理由衷的为安雅大师级的想法而喝彩。 金安庆博士不仅和侦探猫以及她的经纪人进行了网络视频会议,在博格斯教授与安雅女士来到新西兰以前。 同样都进行了详谈,将相似的内容告诉这两位艺术工作者。 “一幅对托尼有足够穿透力的作品。”——面对这个题面,三位艺术家各有各的解题思路。 联合创作便是安雅女士交出的答案。 “让托尼自己以创作者的身份,参与到这张作品的绘制过程中来。欣赏一幅画作所获得的体悟永远比不上亲身从无到有的创造一幅画作,还有哪位观众能比画家本人更被他笔下的作品所打动?” 这真是一个让人情不自禁拍案叫绝的想法,也是侦探猫这种远程创作的人,永远也没有的巨大优势。 托尼本身语言能力有问题,难以进行沟通。 然而人只要活在世间,一举一动,每一个笑容,每一个眼神,都是一种身体语言,一种内心情感的真实流露。 若是安雅女士在一边做出合适的引导,那么和托尼一起画一幅画,就是很好的走入他的内心的桥梁。 能让他体悟到艺术作品的美好所在。 助理端详着眼前的房间。 “有哪些部分,那些图案是托尼先生完成的呢?” 可以确定到的是托尼四周那几个地垫上那一圈几个大脚印应该是他踩出来的,安雅女士的脚掌要小巧的多。 另外墙上有几个手掌印子,或许也是托尼的手笔。 助理将目光盯在壁画之上,这上面的图案每一个都很漂亮,艺术造诣应该都不低,看上去不像是个长不大的痴呆孩子能随手画出来的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安雅女士在托尼信手涂鸦之上,加工出来的。 “是不是觉得对于一个自闭症孩子参与创作的作品来说,画面有点过于整洁了?” 安娜女士继续用手指修剪那只大鹦鹉,像是有读心术一般的问道。 “那是您的绘画功力足够高。可以将一些凌乱的原始线段也处理的非常精巧。”助理高情商的回答。 “不必恭维那我,我很清楚自己的能力,比起博格斯教授在此道浸淫半个世纪的绘画技法,我还尚显的稚嫩。同时,我也比不过那位侦探猫让人惊叹的天赋和才华,所以我才想着另辟蹊径,画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安雅女士兴致并不是太高的样子,她转过头看了托尼一眼,淡淡的说。 “结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失败了。” 女艺术家说道。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四章 抛砖引玉 这番言语表态让助理直接就原地愣住。 还未说完的话卡在嘴里,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对方的自语。 艺术家就这么认为自己失败了! 为啥啊? 都是画刀画的名家,绘画技法上的差距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呢? 就算侦探猫和博格斯教授真的画的更好好了。 那也应该只是成绩单上95分和98分之间的可以忽略的细枝末节。 面对简·阿诺大师此前的训斥,助理不可能去和雇主反对争辩。 然而在他心中,侦探猫就不说了,对比古板无趣的博格斯教授,助理其实更看好这位安雅女士。 这种新颖画法上的优势应该足以抹平技法上些许的劣势。 她怎么就突然自暴自弃了! “可是……您还没有完成这幅作品呢。” 助理摊开手,试图去劝说一些什么。 “就像我刚刚和您说的,不重要了,这幅作品对托尼来说,肯定无法达到打开他的心灵的效果。” 安雅女士的语气中没有太多的颓唐,听上去倒像仅是在陈述一个必将发生无法改变的客观事实。 助理忽然醒悟。 刚刚面对自己踩坏的梅花鹿脚印,安雅女士说的那句“不重要”——并非是他踩坏的脚印不重要,而是整幅作品已经没意义了。 “古典艺术重技法,现代艺术重形式,先锋艺术重概念。” “听说东方的画家绘画有一种说法叫作画龙点睛,可以最后对一幅画加工几笔而拔高整幅作品的意境格调。我不知道这种说法的可信度怎么样,至少我没有这份魔力,这幅作品也不行。” 安雅点完鹦鹉的羽毛,就摘下了手套。 “出于对于艺术的尊重态度,我依然会在这几天把这幅《宠物之爱》全部画完,但是,我能感受到托尼并不喜欢我的画。” “也许等这幅宏大的作品全部完成,结果就会不一样,就像评点电影的好坏,总需要看到结局。” 助理还是在不死心的劝说。 女艺术家将手套丢到了一边的塑料纸上,转过头凝视着旁边的托尼,轻声说道。 “现代艺术不同于电影,最精髓的就在于创作形式。” “如果创作这幅画的过程无法点燃托尼先生的好奇心和对艺术的热情,那么这面墙上最后多几个或者少几个动物,结局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女艺术家走过去,像怜悯的修女一样环绕住托尼的脑袋,无奈的拍了拍他的后背。 “可怜的孩子,我真的很抱歉,听说你和我一般大,但我可能帮不了你什么了。” 安雅今年正好也是四十一岁。 她外表比托尼要年轻不少,在工作室里只穿着一件写着【学画画不如躺着】的文化衫个性睡衣和灰色的沙滩裤,丰满的一节大腿露在外面,赤着双脚踏在地面上。 这位金发披肩的女艺术家长的不算漂亮,但眼眸深邃,偶尔又带着孩子气,女人味十足。 助理经常喜欢往安雅的工作室跑。 不光是来旁观她的艺术创作的过程,他也是在抱着能不能约这位至今依然奉行单身主义的画家姐姐出去喝杯咖啡的念头。 遗憾的是,托尼只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这个令助理蠢蠢欲动的魅力拥抱,反而让托尼有些害怕的往后缩了缩,还一脚踩翻了一个脚边放着的调色板。 “就是这样。我宁愿看到他拿着颜料在那里活泥巴玩,也好过这么呆滞的在旁边光站着。活泥巴玩,意味着他仍然对外界的事物有所好奇心。呆滞的站在这里,只是一尊木偶,我和他就无法建立任何的精神沟通。” 安雅女士摇头叹息。 “画刀画是一种很好入门的绘画方式。” “我和金医生构图过,认为托尼即使画些呓语般的符号,我也能将通过绘画交流,尝试着慢慢的将他所流露出的情绪放大。” “我可以将泥巴变为一座童话城堡,将被踩坏的梅花鹿脚印改成一座燃烧的太阳。就算是一些儿童涂鸦的乱七八糟的线条,我也可以改造成宇宙天空中滑过流星。唯独他什么也不画,那么我就得不到任何反馈。” “1的100倍是100,0的100倍还是0,托尼就像是一座苍白的雕塑,这就是我尝试失败的原因。我们的脑电波完全就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安雅指着墙面上最下方的一处图案。 “这是我最后的尝试,但依然不是很成功。” 地板门口处就有一连串清晰的小猫脚印,小猫的花瓣一样的掌印由彩虹般的弧光点缀而成。 它从门口一直通向墙壁最中间的位置。 一只灰色的猫咪正趴在那里,体态悠闲,毛发漂亮,侧着头墨色的瞳孔望向虚空的深处。 “那真是一只可人的小家伙啊,对吧。” 安雅环抱着手臂,审视着墙壁上的画像:“你有看过那个告别视频么,我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你觉得我画的像么?” “艾米么?挺像的。” 折耳猫对助理来说长相都差不多,无非是胖一点瘦一点之间的差别。 他实际上没看出来这只安雅女士画出来的猫有什么特别,不过他当然知道对方说的是那只猫。 “托尼是个有爱心的小孩子,艾米是只有爱心的好猫。金医生觉得希望不大,但是我还想画只艾米试试看。” “老实说,我是个狗狗党。我一直觉得猫咪对待人类有点冷漠,养不熟。但艾米完全刷新了我对于猫猫这种宠物的认识。我也想有一只那样深情的猫咪。” 安雅摇摇头。 “你说我画的像,我觉得我画出了我心中的艾米,但那肯定不是托尼心中的艾米,否则他的反应一定不会那么平淡。” 她抱起了自己胳膊。 纠结了一两分钟,艺术家颇为少女感的扁起了嘴:“算了,无所谓。” “是无所谓。托尼已经四十一岁了,面对四十一岁的自闭症患者,我们所能做的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本来这次邀请就源于金医生不成熟的建议。可能画刀画对我们的托尼根本没有效果。” 助理宽慰道:“皇后镇依然是个很美的地方,您就当成来这里旅游一两周好了,不知道周末您有没有兴趣……” “咦?你在说什么。” 他约小姐姐的话才说到一半,安雅就皱着眉头表示不解。 “呃?” “你可能误会了。我说无所谓的意思是,我画不好没关系,因为这里还有博格斯和侦探猫两位大师参与创作。不管《油画》杂志怎么评价,和他们相比,我不过只是抛砖引玉一下罢了。” 安雅女士眼中有期待感的小星星闪动:“我很想知道这两位艺术家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 博格斯完全不同于看上去风蕴十足的画廊联合创始人,他的年纪只比简·阿诺稍微小一点,外表完全已经是一个老头子了。 他同样没有去简·阿诺的工作室里创作,但也没有要求改造一件特别的工作室出来。 博格斯教授只是让人往三楼的客房卧室里,送了相应的画架和画具。 助理和安雅谈话的时候,老头子正缓缓的在书架上层摆放着的一打民谣老唱片中挑选出一张。 唱针落下,抒情的慢节奏音乐就从老式留声机中传来,混入了窗外碧蓝如翠玉的湖泊之中。 音乐的声音慢悠悠的,博格斯教授站在画板之前的动作也是慢悠悠的。 像是一则60帧格式拍摄的升格视频,以24帧的格式播放出来,房间中的一切都显得都显得不急不缓。 连那只托尼不要,却被博格斯教授抱到自己房间里的可爱的白色折耳猫,都趴在窗台上懒洋洋的打着小瞌睡。 西方大学社会。 从岗位设计上来说,与和普通教授人数1:9左右的稀有比例对应的是,终身教授是一种可以站立在躺平食物链顶端的生物。 在拥有终身教职之前,会有各种各样的教学KPI,各种各样的考核,研究资源的倾轧,校园里的各种各样的政治斗争。 还会因为教学成绩不达标,面临被大学扫地出门的风险。 无论东西中外。 大学里体面的教职总是很抢手,竞争非常激烈,一个中下游州立大学讲师的岗位,可能就会收到很多顶尖藤校博士生的申请。 但当你成为终身教授之后,生活节奏便会立刻慢了下来。 所谓“终身”的意味就是。 只要他不犯罪,不性骚扰学生,不搞很低端的种族歧视和学术不端,对校方的声誉造成打击,他在躺平上面就是无敌的。学校几乎对他没有任何绩效上的要求,永远不会被解雇开除。 理工类院校的教授可能还有要从校方那里搞个几百万美元经费做实验维持研究的压力。 文学艺术科目教授们只要愿意,就可以直接放飞自我了。 布鲁克林美术学院不算多么好的美术学院,但博格斯教授依然拥有年薪14万美元的基础工资搭配各种补助津贴。 实行弹性工作制,每年五周的额外假期,每工作四年的周期内,可再另外搭配7个月的全薪旅游假期。 所谓的工作,不过是每周2.5小时的授课时间,以及去自己的小画室带带几个看上眼,对方也想要花时间在画刀画这个冷门领域上另辟蹊径闯出一番天地的年轻学生而已。 各种艺术会议,交流活动的邀请当然永远是会塞满他的工作邮箱的。 只是博格斯教授早已过了年轻时,会兴奋不已的计划如何去法国、瑞士混公款旅游和免费滑雪的岁数了。 假期太多,人也是会疲倦的。 现在对他来说,还能让他保持刺激感,让他胸膛里那颗日渐衰老的心脏重新像是二十岁的小伙子一样,剧烈跳动的只有极少极少的提议。 比如说这次简·阿诺的邀请。 又比如说此前那个来自大都会博物馆的策展建议。 “唔……侦探猫。” 博克斯教授拿着油画刀的手臂轻轻停顿了几秒钟。 老人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叹,然后又以他那特有的0.5倍速的节奏,在画板上涂了起来。 教授的手部动作像老爷爷在打太极拳,然后亚麻画布上的图案成形速度一点也不慢,认真对比一下,甚至要比楼下安雅女士在墙上绘制各种动物绘像的速度,还要再快上三分。 美术领域并不追求速度,画的快并非一定等价于画的好。 一般来说,画面成型的比常人更快的画家通常无非两种人,极端的鲁莽,或者极端的自信。 他的动作不算迅速。 画的却极准,也极稳。 油画刀本身就难控制,而且在就算是普通艺术生在用油画刀修饰涂改画作的时候,刀面也会在画布上留下颜料遭受挤压和金属推移后的的线装痕迹。 这些画刀痕迹有些可以保留成为画布上特有的质感,有些不需要的则会被二次修饰掉。 博格斯教授完全省略掉了修饰和涂改的这个过程。 他的脑海里有一张完整的网,将每一刀的颜料应该从哪处起,又该止于何处,或浅或薄,或浓或淡,完全的笼罩在了其中。 一张油画完整的样子,在博格斯教授的心中已然像是计算机建模分析一样,被拆分出数以百计的油画刀刀触线路。 他只需要按照1、2、3、4、5……迅速而高效的画下去就好。 不, 计算机这个比喻放在真正站在画刀画这个领域最强者的人身上,显得太过机械和古板了。 纵使画刀画是一尊很小很小的小庙不假。 在侦探猫突兀的出现以前,博格斯教授便从来就是这座小庙里最大的那尊金身菩萨。 每一种绘画工具都是画家思维的延伸,都是一汪迷人的海洋。 大部分画家会选择用油画笔做为通向自己梦想的承载之舟,也有如安雅女士一般,穿着比基尼在各片海洋的沙滩边玩水嬉闹,试图取五洋之水,化成属于自己的一方海峡。 少有如博格斯教授这样。 从幼时在乡下社区里,每个早晨都会觉得好玩的用勺子背面将果酱、奶昔、外婆煎好的流心的蛋黄在早餐面包上涂抹出各种各样的图案开始,他这一辈子都和用纤薄的金属平面表达灵感创意建立起了不解之缘。 他年少时便化作了一尾游鱼,从画刀画的海崖边纵身跳下,试图探究海底最深处的瑰丽景色。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五章 传奇级与简·阿诺的礼物 选择手中的油画刀这方浅海,当做自己的终身志向。 客观上让博格斯失去了很多机会。 他终其一生精品级别的画作也就只能卖到五万来美元,取得的最重要的奖项也只是06年西雅图双年展上“最佳绘画创意奖”这种不痛不痒的二流双年展上的二流绘画奖。 博格斯教授倒是有幸参加过两次位于纽约艺博会。 销售额加起来也不过就是一辆低配保时捷911的价格。 收藏家们有点拿不太准这种非主流的绘画方式未来的升值潜力,反响都较为冷淡。 别说和简·阿诺这位百万美元插画家相比。 个人成就比起年纪更轻的安雅女士都要逊色不少。 但也让博格斯教授获得了很多主流油画家难以得到的好处。 油画笔太过细腻精巧纷繁复杂,“使用油画笔的第一人”这个称呼根本是所有主流画家想都不敢想的。 连达芬奇或者毕加索,都不会有评论家胆敢冠以这样的称呼。 博格斯却是公认的“使用油画刀的第一人”。 没有谁觉得这个称呼过于狂妄。 《油画》杂志的股东们想到画刀画领域里,有谁可以用权威否定侦探猫的艺术造诣的时候,脑海里出现的名字就是这位老教授。 他不断的下沉,不断的向海底游去。 艺术是一场大鱼吃小鱼的游戏,阅历、年龄竞争都是一位画家不断吞吃成长的资粮。 半个世纪的光景足以让一只小虾米长成庞大的蓝鲸。 头生发白以后,他渐渐的看到了这项技法的终极。 他详细对比过提香、爱德华·琼斯以及詹姆斯·惠斯勒这些擅于在作品中巧用油画刀塑形的艺术家作品,这些前人本就是老人学习画刀画过程中的教材和阶梯。 单论油画刀技法,他们也稍微逊色于自己。 博格斯教授以为自己早已经走到了历史上从未有人踏足的新境界。 极渊深处的无人可见的风光便是他的努力的回报。 没想到。 举世无敌了快二十年,他竟然在身边看到了另外一个和自己并驾齐驱的身影,甚至……她走的还要更远。 “有趣。” 博格斯教授放下了手中的油画刀。 脑海里的万千思绪并没有打扰到他作画的动作,须臾过后,眼前画布上的作品已经全部成型。 那是一方刻画窗外景色的《湖景图》。 刀刃压出的棱形轨迹巧妙的化成了水面的波纹涟漪,堪称精妙之极。 若是有人能同时在旁观博格斯教授和远在仰光的顾为经作画的过程的话。 就会发现忽略年龄上的差异,二人的手法过程之间有着极强的相似性。 连涂抹油画刀的动作都带着相同节奏的韵律感。 同样不加思索。 也同样的行云流水,熟极而流。 博格斯教授轻轻哼了一声。 老人端详了手边作品几秒钟,又重新拿起了画刀,做出了一个会让他画室里的熟悉他的学生们惊掉下巴的大胆动作。 他轻柔的用刀锋侧面刮压翡翠湖和天空交界处的颜料,让颜料被外界压力推动间,在渗入亚麻画布的纹理过程中,彼此混色。 这是博格斯教授刚刚领悟不久的新技巧,来源嘛……便是那位侦探猫。 优秀的画师总是和葡萄藤蔓上的果实一样,一串一串的。 历史上的杰出的文艺工作者们往往会自发的形成一个又一个小团体,小帮派,抱团出现。 恰如席勒与歌德、马奈与莫奈,伯牙与钟子期。 哲学家们彼此跟吃饭喝水一样的报刊骂战,也在另一种形式上,把他们的命运彼此深刻的绑定在了一起。 这不仅只是因为有趣的灵魂会互相自发的吸引,也是因为高手之间的良性竞争会激发彼此的创造力,互相成就。 普通画家的绘法技法的提高靠着勤学苦练,和严格的规范化美术培养。 绘画大师的技法提高靠的是一次次顿悟和一次次面对瓶颈的自我突破。 画刀画半瓶水的骗子不少,叫得出名字的总共就那大猫小猫三两只。 成为某种技法最强者的坏处就是,很少有同领域的画师能够有资格给予他启发。 年过五十岁以后,他更多的是期待从其他美术形式上试图触类旁通。 直到侦探猫的出现。 不但给了博格斯教授压力,也给他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那套新出版的《小王子》,博格斯教授喜欢的爱不释手。 细细的研究过后,他像是被点透了一层窗户纸一样,在布鲁克林美术学院的教授休息室里开怀大笑。 原来还可以这么画! 原来油画刀还能这样运用! 博格斯教授困于画刀画的终极领域门外十余年,《小王子》将这扇门悄悄打开了一个缝隙。 他便轻易靠着雄浑的绘画功力撞开了大门,望见了漫天星光。 教授抬起手。 奶油一样的颜料彼此在博格斯的控制下顺从的咬合混色。 翠绿色的湖面尽头和翠蓝的天空融化在了一起,天空被染上了几分湿气。 连云霞也被水雾卷入,沾上了深邃的霞光。 “便是如此了,真赞。” 教授得意的点点头。 老头子在旁边抱起了猫,一边用手指逗弄着它的下巴,一边傲娇的晃着脑袋:“那个侦探猫画的是很好,有灵气,但是掌握了技法,还是我这样的老教授更胜一筹的,对吧!” 博格斯教授手指上的无意蹭上去的颜料,沾花了猫咪雪白的绒毛。 若是他抱的是阿旺,可能已经一口咬上去了。 然而苏格兰折耳猫这种20世纪中后期,特地育种培养出来的宠物猫的性子就是比抓耗子的土猫要软萌许多。 白色的小猫迷茫的睁着眼睛,不知道这个怪老头突然发的哪门子疯。 “小猫呀,小猫,你不知道……我有多期待能看到她的作品呢,我相信我会赢的。” 博格斯教授抱着猫,在屋子里转圈。 他确实足够有自负的资格。 因为若是顾为经往那张老教授刚刚画好的作品上放个书画鉴定术。 他就会看到系统面板上出现这样的提示—— 【作品名:《翡翠湖的黄昏》】 【绘画技法:画刀画·传奇级】 —— “皇后镇的码头有整个新西兰唯一仍然正在运行老式烧煤游轮,很有地方特色,那种呜呜呜冒出的滚滚煤烟总有让游客误以为闯入维多利亚时代的错觉。本地的环保组织一直在抗议它的炉子污染了整个翡翠湖的空气质量,让整个地区的居民都在抽‘游轮公司的二手烟’,可能继续运营不了几年了,你们要不要去体验一下?” 插画家大师餐桌和普通人家的餐厅里的陈设并没有本质的不同。 墙上悬挂着的电视机以最低音量播放着本地的晚间新闻,桌子上摆放着附近饭馆叫来的泰国菜。 晚饭时,虽然两位艺术家都是跑过来给他的儿子治病的。 但简·阿诺这位父亲依然保持着很好的涵养,并不急切,随口向着他的客人问道。 “嗯嗯。” 安雅女士埋头对付着眼前的一盘泰式炒豆腐,想了想,举了下手:“我之前看到牧场里有马,我可以骑着玩么?” “当然可以,您随意就好,我会安排经验丰富的牛仔带带您的。” 简·阿诺本来就只是随便找了一个话题引子,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 “对了,顺带一提,我和悉尼艺博会的欧洲艺术总监是老交情了。今年九月份Carriageworks艺术社区上我有一个独立的大型插画单元,然而我其实用不了那么多展位,大概有三、四个空缺的展台。安雅女士,您不介意再帮我个忙,带给我几幅有趣些的作品么?” 悉尼艺博会? 安雅差点被豆腐呛到了。 这当然不是帮忙,而是一份价值不菲的礼物。 女艺术家从来没有参加过大洋洲的艺术博览会,但只要是正经的大型艺博会就基本上没有展台空缺这个概念。 每一个陈列作品的位置都是非常抢手的。 很多画家奋斗一生,都没资格在艺博会上拥有自己小小的陈列一幅画的位置。 简·阿诺随口就许诺了整整三、四个展台。 价值千金的美术资源轻易的就被以“帮个忙”的名义赠送给了安雅。 顶级艺术巨擘就是有这样的权柄。 “我非常荣幸。” 安雅女士放下了叉子,语气中充满了惊喜。 她来之前清楚。 真正的艺术大佬不太愿意欠晚辈人情。 自己只要愿意帮忙,收获一定要比付出多的多。 如果是靠近艺博会核心区域的话,光是展位费就要比她的那幅《宠物之爱》要值钱的多,而且基本上都是属于大画廊预定好的VIP展台。 拿着钱都租不到。 而分配给简阿诺这个量级艺术家的展位,又怎么可能不够核心呢? “托尼的事情,我很遗憾没能做的更好。”她歉意的摇摇头。 简·阿诺大师已经知道了她对托尼的病情无能为力,没想到依然给出了这样珍贵的回礼。 插画家挥挥手示意不妨事。 “请问,我能以枣核空间画廊的名义参加艺博会么?我签了几个很有趣的画家,他们需要展现自己的机会。” “我就这么一提,要是不合适就算了。” 安雅试探性的问道,语气紧张。 不管是三个展台还是四个展台,都能摆放不少的画作。 要是能变成枣核空间画廊的专题展,打开它在大洋洲富人群体里的知名度,各种长期的好处和利益是不可想象的。 大型艺博会上的单价作品成交均价可能都在十万美元往上。 一次良好的艺博会营销,就能从长远上说,也许能带来数百万的收入并直接成就一整家画廊。 “这样啊。” 简·阿诺略微沉吟了一下。 “嗯……我需要给主办方打几个电话对接一下,我不敢保证,但我认为应该问题不大。” 老先生点点头,看向自己的助理:“当事情有了结果,我让他再联系您,好么?” “没问题的。我来对接就好。您去牧场里骑马,我也可以来教。”助理立刻自告奋勇。 简·阿诺转过头看向博格斯教授:“那您呢?” “不,算了。煤烟味很呛,马粪味很臭,就像这盒不酸不甜的泰国菜一样,我都不喜欢。” 博格斯教授摇头,对刚刚的利益交换充耳不闻。 饭桌上的氛围诡异的安静了片刻。 一边的助理和今天跑过来给托尼做心理评估,顺便一同留下来吃晚饭的金医生相视无奈的笑了笑。 很多人心中艺术家都是情商低,读不懂说话的氛围的一群人。 事实上,这算是大众对艺术行业最典型的刻板印象。 艺术家情商两极分化,梵高高更这样的怪人有,非常聪明善于和收藏家与媒体打交道的圆滑人精是更普遍现象。 后者往往更容易获得成功,艺术职场也是职场,是职场就有人情世故。 前者嘛,则像是一个过滤器。 脾气臭,人怪的小画家一般在艺术市场里存活不了多久,画廊主们也不是抖M,不愿意手下签画家一个个跟签个大爷一样。 但是若是闯出一翻名气后,怪脾气就会成为人设的一部分,被市场所包容,乃至成为个人“品牌”的一部分。 没人在乎毕加索是个渣男、厌女症患者。 画刀画大师加上终身教授的身份,让博格斯在社会绝大多数场景下,都有不去阅读人情世故的资格。 “那我们明天可以换着点个宫保鸡丁,也可以用牧场里的牛肉自己烤着吃。” 简·阿诺笑笑,不生气。 他的性格中也有傲气,可在大画家里属于比较有耐心的那类。 毕竟被一个自闭症儿子磨了四十年,脾气再爆炸的人,也得被磨出耐性来了。 “博格斯先生,我非常感谢您能来这里作客,但恕我直言,真正让您专程跑过来一趟的原因……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是那位侦探猫女士吧?” 简·阿诺沉吟了片刻,索性就将话给说开了。 他是插画大师,在严肃艺术界也有不少的朋友,但毕竟有领域区别,博格斯如果有些利益上的需求,简·阿诺当然能给予方便。 但他有种预感。 博格斯教授和女艺术家不同,他不是为了这个而来的。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六章 猫咪与禅 “我?” “我当然是来打败她的。” 博格斯教授嘴里嗦着冬阴功粉丝汤,头也不抬的说道,看上去并不像对泰国菜提不起兴趣的样子。 “打败她?这可能不太容易。我觉得《油画》杂志对侦探猫女士的评价,失之偏颇。两位都是画刀画领域的专家,你们说呢?” 简·阿诺顺着话头说到。 都是艺术家,餐桌上聊天难免聊起相关的八卦。 “政治斗争而已。” 安雅理了一下耳朵后面的头发。 插画大师刚刚送给了自己一份大礼,她不想打官腔敷衍,实话实说:“我对《油画》的态度稍稍有点失望。并为侦探猫的遭遇感到伤心。当然,出了您的客厅,我就不这么说了。” 她既是一位画家,也是一位艺术画廊经营者,当然不敢得罪《油画》杂志社。 “这种事情在艺术圈子里每天都在发生,并不稀奇,唯一的不同只是这次表态的是《油画》杂志的董事会而已。”助理摊开手。 “就是因为是《油画》,才那么令人失望。我学生时代在其他女生盼望着成为《时尚芭莎》或者《VOGUE》的封面模特的时候,我的梦想就是登上一次《油画》的封面。” “这是又一次的对我们女性艺术家的无耻打压,相同的事情历史上已经发生了无数遍了。” “没想到连《油画》杂志都这么没有底线。” 安雅一幅气鼓鼓的样子。 助理偷偷撇嘴,这可是一顶大帽子,要说《油画》杂志打压侦探猫是因为对方是女性,他可不信。 现在不是两百年前。 因为政治正确,恨不得各大美术奖项获奖名单里有一大半的身份都是妹子,生怕被骂性别歧视。 侦探猫不过是一枚正好被杂志社拿来和伊莲娜家族博弈的倒霉棋子罢了。 “她很强。” 博格斯教授打断了他们的交谈,抬起了头,“非常的强,是我这些年见过的最好的画刀画画家,比之前的我更好。” “您可是说要来打败她的。”助理提醒道。 “说了是比之前的我更强,但是比不过现在的我。” 博格斯教授抿抿嘴角,缓缓的说道:“她就像是那个什么绿巨人,我是蜘蛛侠。” “啥?” 安雅没听懂老教授嘴里突然蹦出来人名。 “电影剧情里总需要一个宿敌一般的反派人物来证明英雄的强大,就像教会和哥白尼,热罗姆和印象派。如果对手不够强大,拿什么来证明我已经站在了有史以来的画刀画最高处呢?” “您说的那个应该是绿魔。绿巨人和蜘蛛侠是一伙的。” 助理小声提醒这个老爷子搞差了漫画人物。 “无所谓是谁,我等了二十年才等来了这样的有意思对手。这是艺术女神赐给我的礼物,后世的人无论是谁,提起画刀画的时候,都会记住我是怎么打败侦探猫的。” 他在提起侦探猫的时候,眼瞳明亮的像是燃烧着的两团火。 孤独求败是很没有意思的事情。 博格斯教授接到大都会博物馆首席艺术顾问的电话,让他写一篇批评文章的时候,本来只当是一件小事。 反正不特意针对谁。 画刀画领域里的所有在世的画家,有一个算一个,在老教授心目中都是垃圾。 然而,在当老教授真的看到那本《小王子》的时候。 博格斯立刻就改变了主意。 他几乎瞬间意识到了,这套《小王子》的插画,是足以载入画刀画历史级别的作品。 所以就算面对在大都会博物馆开个人展的诱惑。 他依然回绝了赫莱菲股东。 博格斯教授今年65岁,在年龄变大,物质生活接近应有尽有的生活环境里,老教授开始追求更加纯粹的欲望。 他不想因为攻击一套有可能能载入历史的插画,被当成后人的茶余饭后的谈资。 也想给予这位对手应该有的尊重。 书写美术史的后人记述他是如何击败侦探猫的过程,应该像是威灵顿公爵击败拿破仑一样,荡气回肠。 而非是博格斯教授击败了一位艺术小丑。 相信自己现在技法,已经绝对不会弱于那位侦探猫了,而和托尼亲身面对面的交流接触,再画画,则是他自己的优势。 想到得意处,博格斯教授忍不住露出笑容。 “嘿嘿嘿。” 教授嘴角还沾着粉丝。 他就那么出神嘿嘿的笑了起来,比旁边被佣人喂饭的托尼更像是个真正的精神病。 若是展厅里的用餐的客人们有谁看过周星驰的《功夫》的话,就会觉得这个眼角带着鱼尾纹的老头子不像什么蜘蛛侠彼得帕克。 反而与那位要求打死别人或者被打死的火云邪神颇为神似。 “侦探猫还没有交稿么?” 博格斯教授笑够了,向着简·阿诺问道。 插画大师摇摇头:“还没有,她的经纪人说,她要画的作品比较多,所以会慢一点。” “她画的多?我画的也不少,而且已经画完了。算了……还是画慢点好。要是草草交些作品,反而让我失望。就凭那套《小王子》,她就有资格摆架子压轴出场。” 博格斯教授抹了一下嘴,干脆的站起身。 反正他心中侦探猫无论如何也比不过自己,对方画的越精益求精,反而能衬托自己的作品艺术造诣越高。 “既然这样,等大家吃完饭,就来到我的房间里吧。” —— 博格斯教授的屋子里靠着墙,一字排开的摆放着十二个正在晾干的画框。 与安雅天马行空用房间作画的创意相比。 教授的创作场景看上去平凡了太多。 每一张作品的画布都是30×40的小品画布,面朝墙壁,等待着被翻过来展示给众人。 “艾米。” 博格斯教授说道。 “什么?您指的是那只猫么?” 助理挑了挑眉头。 “我是说,我的这组画的名字,就叫做《艾米》,这都听不明白?” 博格斯教授不喜欢他的鲁钝,随口敷衍的回应了一句。 老头子从扶手椅的垫子上抱起乖巧的趴在那里的小猫,晚餐时间已经有佣人喂过了它,教授用左胳膊托住猫,右手从猫咪的顶毛一直撸到后脖颈。 “当然,这个小姑娘现在也叫艾米。” “情感替代法并不好用。我们用非常多的办法尝试过,都没有起到预想中的作用。托尼并不会因为它也叫艾米,就把这只白色的小猫,当成那只曾经陪伴着他长大的猫咪。” 开口的是金安庆博士。 既然要评估博格斯的作品对托尼心理刺激的作用,心理医生晚饭后就没有离开。 牧场里有的是空屋子,他就直接在插画家的家中住下。 博格斯教授膊子一梗,表示不屑,又在那里酷酷的不说话了。 “教授应该琢磨出门道来了,他对他自己的画作有信心。”简·阿诺非常熟悉博格斯站在一排画架之前的气势。 这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 插画家创作的时候,也会有这样的感觉,打心眼里认为自己就是天下第一,世界上最好的童话插画作者。 简·阿诺一点也不觉得被冒犯了。 插画大师很喜欢博格斯教授身上的这股劲。 有信心当然是好事,没信心的画家怎么能画出能创作奇迹的作品呢? 无论是毕加索生平最喜欢看漂亮妹子为自己打架,还是达利的名言——“作为一名画家,最幸运的事有两件,第一他是个西班牙人,第二他叫达利。这两件幸运的事都被我碰上了。” 很多大画家都是一个极度自恋的人。 “如果画刀画真的对自闭症患者有用,那么我的作品就有用……若是没效果,那也是画刀画本身的问题,它的能力范围便是这般。” 教授想了想,咂巴了一下嘴,补充道。 “画的好是您的功劳,画不好是画法的问题?” 助理忍不住开口。 “当然如此了,我就是这个领域最好的那个。现在的我,便代表着画刀画这门艺术的极限。” 博格斯教授似乎完全没听出助理语气中的嘲弄,整个人理直气壮极了。 简·阿诺用严厉的目光,瞪了一眼助理,示意对方闭嘴。 得知顾为经想要挑选艾米作为自己的绘画题材的时候。 金安庆博士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表示,这种行为就像这就像他足球队的时候,球队里每个男孩都固执认为最漂亮的那个拉拉队妹子会喜欢他。 若是有哪支拉拉队里,最漂亮的妹子名字叫做“缪斯女神”的话。 这个例子放在艺术家身上一点也不错。 甭管你的作品是价值5万美元、50万美元,还是500万美元。 艺术家到达一定境界之后,不少人往往都会固执的相信,自己才是那个被缪斯亲吻的独一无二与众不同的幸运儿。 博格斯教授,还有此前想要进行最后的尝试的安雅女士。 他们没有画猫技巧的加持,却没有一个人愿意避开“艾米”这个最接近正确答案也是最困难的选项。 即使安雅明知道自己的画功比不上另外二人。 在真的失败以前,她也会期待着自己笔下的艾米,有着与众不同的效果。 “提前说好了,要是最后没效果的话,这只小猫让我带走吧,她喜欢我。” “喜欢您么?” 助理瞅了瞅趴在怪爷爷手里瑟缩成一团的小猫咪。 “对,小动物们总是亲近两种灵魂,一种是有天生缺陷的,一种是天生富有魅力的。前者让她们的生育本能而怜惜……抱歉,我不是有意针对托尼先生。” 博格斯教授的情商最多算是轻度残疾,还没有差到离谱的地步,说到一半朝简·阿诺点了点头。 “无妨。”简·阿诺耸耸肩。 “后者呢?” 听着这家伙言之凿凿的理论,助理好奇的问。 “后者……后者会有谁不喜欢呢?他们天生就是大家崇敬目光的焦点,无论是人,还是动物。” 博格斯教授骄傲的抬了抬脖子的,脸上一幅“老头子我就是这么天生可爱招人喜欢”的表情。 助理是反反复复的默想他那四十万纽币的年薪,以及将来跳槽去做艺术经纪人后大把大把赚钱的美好生活,才把“您是哪一种?”这个问题咽回了肚子里。 一口老槽被卡在嗓子里,想吐又吐不得的感受,让助理差点被憋死。 “教授,我们先来看画吧。” 饶是以简·阿诺的耐性,都有点受不了博格斯教授现在格外浓郁的自恋气质了。 “这是我目前画过的最好的一组画,你们可以慢慢的好好欣赏。” 博格斯教授站在画架之前,扫视着房间中的众人,将最左侧的第一个画架翻了过来。 那是一个顶猫的小孩。 小孩只露出了半张脸,双眼上翻,一只手扶住头上的猫咪。 高饱和度的纯净油彩,造就了画面上极强的锐利的的明暗对比。 猫猫毛发是纯白色的,鼻端是黑色的,小孩的眼白是纯白色的,瞳孔是偏黑的。 上半部分的阳光是白色的,下半部分的被猫咪笼罩的阴影是黑色的。 这不是一幅黑白的素描画,但是整幅画面却被大量对比度很强亮色和暗色分割成了阴阳两面。 大量使用黑白配色的画作往往会像古老的黑白的照片一样,带着沧然的古意。 但博格斯教授的这幅画完全没有这样的观感。 人们总是说画如其人。 除了老教授他自己,恐怕屋子里在场的几人中没有谁觉得这个老头有哪点可爱了,但是他的画是真的超可爱。 黑白变幻的森然古意和油画刀的童稚迷幻完全的被巧妙的结合到了一起。 两种完全不一致的风格,就像博格斯教授油画刀控制下所混合出的颜料一样,一点也不显得违和与混乱。 只是很美。 只是很有禅意。 画面像是一尾被油画刀巧妙分割深浅二色所混合成的太极阴阳鱼。 在这幅作品映入眼帘的时候,房间又一次的安静了。 “真是一幅绝妙的童话,这种技巧,是我所完全画不出来的,实在是太棒了。先是《小王子》,又是眼前的这幅画。” 简·阿诺端详了画面片刻,轻声说道:“看到博格斯教授这幅作品的瞬间,我竟然动了要学习画刀画的念头。”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七章 轮回 插画大师绘画风格偏爱于水彩画,也会画蜡笔画,钢笔画或者油画,千禧年左右甚至尝试过用数位板和早期的PS软件画画。 近些年又被画廊劝说改回了传统的纸笔。 毕竟他的纸质作品除了给出版公司交稿,还是可以单独拿去上拍卖会和画展的。 独独画刀画在他的涉猎兴趣范围之外。 在《小王子》的事件之前,简·阿诺甚至根本就没关注过这种小众画法。 现在看来。 在童话领域,油画刀的刀触纹理表现力真的有独到出众的地方。 “您要学习画刀画么?” 旁边的助理无比惊讶的出声。 简·阿诺若是尝试着用油画刀作画的话,可是一件大事。 甚至能引起整个插画界的新风尚的。 然而。 看到那幅意味悠长的作品,助理又觉得并非难以理解。 他甚至忽然觉得——和这般绝佳的画面表现力相比,博格斯教授自恋完全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问题。 有才能的人,有资格放浪不羁。 现场观看这样的油画作品是十分震撼的,尤其是画家的好坏最怕直接的对比。 助理馋人家安雅姐姐的身子不假。 可把女艺术家墙上那幅宏大的《宠物之爱》和博格斯教授细腻精巧的小品画相比,直观感受下,他依然会捏着鼻子承认,他更喜欢博格斯教授的画作。 “这老东西真的有点本事啊!”助理抿起了嘴唇,在心中悄然感慨。 “可惜,我已经太老了。”简·阿诺意动片刻,长长叹息一声。 老先生明白,两个月速成班都是骗鬼的,非数十年日积月累的苦功无法达到这份卓绝的技法。 他年纪对于将一门新技法学习到高处已然太大。 最多只能尝试做到浮光掠影的取一些油画刀的笔法线条,融入到自己的绘画创作过程里。 安雅女士是众人中画刀画技法最为接近博格斯教授的人。 女艺术家也是在画框前沉默最长的时间的人。 她长久的站在画框前,想要下意识的伸手去触碰画布上的颜料。 “咳咳,颜料没干。” 博格斯教授轻轻咳嗽了两声。 “抱歉。” 女艺术家立刻像触电一样缩回了手。 安雅当然知道以画刀画的画布表面厚实的颜料,完全干透需要三个星期甚至一个月的时光。 她只是看的有点过于入迷了。 安雅望着博格斯教授,又看了看眼前的画框,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只是发出一声惊叹。 “哇。” 当情绪的冲击积累到了一定地步的时候。 除了这声惊叹。 她已经找不到更准确的词汇来概括此刻的心情。 “在这幅作品面前,我再度变成刚刚学会拿油画刀的小孩子。” 安雅抽抽鼻子,苦笑的说:“这幅画的水准足以让我仰望。这种一层层介于完全混色和部分混色之间的色彩,到底是怎么画出来的呢……嗯,现在我相信您是来打败侦探猫的了。” 博格斯教授转着脑袋,左右扫视之间顾盼自雄。 若是得意这种气质有形有质的话,老教授现在一定会像一只吹起膨胀的气球一样飞到天上去。 他很满意安雅女士的反应。 外行终究只能肤浅的觉得这幅画漂亮,同样是高手,才能明白这是怎样不可思议的境界。 安雅看到这幅画的反应,恰如他看到《小王子》插画时的反应。 因为是新鲜刚刚画出来的油画的缘故。 也许感触更深。 博格斯教授甚至小气的不愿意把这套插画留给简·阿诺。 他来之前就约定好了。 这套作品不能在市场上流通,甚至所有权都不会交给简·阿诺。 如果他的画稿真的效果,可以存放在插画家的牧场里一段时间。 但是终究还是被自己拿回去的。 博格斯教授将会把这十二张绘画作品钉在自己的办公室墙壁上。 日日看,夜夜看。 怎么看怎么美。 任何一小处细节,博格斯教授都已经自信做到了能够做到的最完美的地步。 当年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二世面对设计师呈上来的新天鹅堡精致的粘土设计模型落下泪来,认为自己拥有了世界上最梦幻的艺术品,大概就是老教授完成这套插画时的心情。 要是能再把侦探猫的作品摆在旁边做个对比就更好了。 很多年后。 这套插画将成为画刀画历史上里程碑一样的纪念物,纪念他如何战胜那个侦探猫。 从事画刀画一行的学生们会拿着放大镜研究对比两位画家之间的绘画细节差别,并写期末论文论证他博格斯的伟大。 就像如今那些发表在美术期刊的上的对比研究马奈和莫奈作品特色与艺术水准的论文一般无二。 “猫猫?” 一个声音轻轻叫了一声。 这个声音小的像是幻觉,几乎是瞬间淹没在房间内众人的窃窃私语之中,不引人注意。 但是简·阿诺的心中似是有闷雷一般的巨响。 插画家的手臂有片刻的僵硬。 他转过身来望着身边的儿子,脸皮抖动了一下,轻声呼唤道:“托尼?” 托尼目光羞涩的盯着脚尖没有反应。 似乎博格斯教授和安雅女士两位相处了几天的“陌生人”共处一间不大的房间,还是让他有些不太适应,胆子有一点小。 就当插画家都失望的以为,或许这是什么幻觉的时候。 他就看见,托尼飞快的抬起头,悄悄往博格斯教授手边的画框上扫了一眼,小声的叫道:“猫猫?” 天可怜见。 简·阿诺老先生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从丹麦王室玛格丽特二世女王手里接过安徒生奖的金牌的时候,简·阿诺都是一幅风度翩翩的样子。 这一声轻轻的猫猫呼唤,却让插画大师瞬间有点红了眼眶。 老先生为了这个儿子,真的是什么办法都尝试过了,简·阿诺自己都亲笔画了一套以猫咪为主角的童话插画集。 托尼却对所有的这些图片性质的绘画作品或者照片反响都非常冷淡。 他对其他的小动物也没有太多特别的情感。 偶尔会抱着那只宠物医院提供给他的灰色猫咪玩偶恍惚发呆。 更多的时候连猫咪玩偶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人家托尼小朋友只要那只叫做“艾米”的猫猫。 插画大师邀请画刀画名家们来他的牧场做客时的心情,就像一个绝症患者又听到某某实验新疗法进入临床观察的消息。 他们已经为了类似的消息一次又一次的激动过,又一次接着一次的迎接失望。 到后来心中只有三分期待奇迹发生,剩下的更多的仅是尽人事听天命的麻木心情。 这一声儿子口中的猫猫,则重新瞬间点燃了老先生心中的期望。 画刀画这种独特的厚重的颜料观感。 真的有用!!! “金博士?医生?托尼……”简·阿诺老先生激动的想要手舞足蹈的大喊大叫。 “小声一点,别吓到他。” 金安庆医生一直都在留意托尼的状态,同样注意到了他望向博格斯教授作品时与众不同的眼神。 他担心众人的议论声会打扰到这位大孩子好不愿意建立起来的对图片无比珍贵的好奇心。 医生立刻把手指比在嘴唇边,向着四周的围观群众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金医生让除了博格斯教授和托尼以外的众人往后退几步,离开托尼的视野余光,创造出一个相对安静私密的空间。 “对的,就是猫猫。” 心理医生牵着托尼的手站在画框之前,柔声引导道:“不仅是猫猫,她是你最想见到的艾米哦。” 医生清楚,只要这幅画能吸引托尼的好奇心,就是一件极大的喜事。 自闭症患者,最麻烦的就是根本不和外界进行交流。 好奇心就是托尼心灵和外界环境的第一丝微弱的联系,就像黑暗中的第一束火花。 处理得当的话。 这束火花就能缓慢蔓延,照亮他尘封的内心。 “你不一直要你父亲给你找艾米么,现在这位爷爷就带着它来见你了。” 金医生提醒道:“你还记得吗,当初父亲把艾米第一次带回家中的时候,你就非常喜欢这么顶着猫和她玩。” “她是艾……米么。” 托尼的眼瞳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他手里依然抓着那只已经开始褪色掉毛的猫眯布偶,目光扫向眼前的画板,睫毛一下又一下的颤动着。 思维深处那只温柔的猫咪的身影,慢慢的画板上白色的影子重合在一起。 有点激动。 有点困惑。 也有点迟疑。 “是啊,她就是艾米。” 金医生挥挥手,博格斯教授开始一块接着一块的翻过剩下的画框。 所有画布上的主题都是托尼和艾米。 他们一起散步,一起追逐,一起嬉闹。 每一张画布都像是一方琥珀,用童话般的色彩凝固着一小段托尼和艾米相处的往事。 博格斯教授是在艺术领域沉浸一生的画刀画大师,对这种绘画方式的优点了解的淋漓尽致。 顾为经能够想到的画法,他如何想不到呢? 同一个主题,同一种画法。 失败的画家画的千奇百怪,足够杰出的画家,连最后画出的画面都是相似的。 在这一张张画刀画间,时光悄然流逝,艾米和托尼的身影都在逐渐的长大。 画布的尺寸并不大。 博格斯教授画面的重点放在了艾米身上,表现托尼的部分往往只有半个身体,一只手臂和一片模糊的色彩。 但是托尼体会到了博格斯教授的创作意图。 他好像真的看进去了。 托尼的那双整天迷茫而混沌的灰色大眼睛终于有了焦点,嘴角慢慢的勾起了出神笑容。 画布上的作品牵动了托尼心底的记忆。 他的手用力抱着手中那个老旧的毛绒玩具,看向博格斯教授作品的眼神中,有温情的水波在闪动。 转瞬之间,博格斯教授已经翻过了前一半的六幅画作。 第六幅画。 博格斯教授同样选取了那张他们在托尼的第一任心理医生私人珍所之前的合影照片为题材。 那是猫猫艾米患病前,和托尼最后一张健康的合影。 似是某种奇妙的命运对仗,这张照片上的艾米和初遇时一样,同样跳在了托尼的头颈之上。 在这张画稿以前,托尼的静立了很久。 他的肩膀颤抖了一下,看着画架上那只趴在他肩膀上侧着头气质温柔的猫眯,刚刚开始被喜悦充盈的眼神变得恐惧了起来。 “猫猫……要病了。” 四十一岁的大孩子用呻吟般的语气,慢慢的说道。 “托尼。”简·阿诺的心猛的揪了起来。 他知道。 艾米的去世是自己儿子心中最大的不愿回想起的梦魇。 从那只猫眯的安乐死病房出来后,托尼的病情便急转直下,艾米带给托尼的所有快乐,又随着她的离去,被全部带走。 时至今日。 这个傻乎乎的孩子回忆里的某个部分,依然清晰的记得,在眼前画架上绘画的场景发生后不久。 他的猫咪就生病了。 简·阿诺用询问的目光看向金安庆医生,想要和对方讨论一下剩下的插画现在是否适合接着看下去。 “放心。我对我的作品非常有信心,不会刺激到这个孩子的。” 博格斯教授难得的看懂了简·阿诺大师的眼神,摆摆手,轻描淡写的说道。 “这组绘画,不仅是我迄今为止美术技艺的巅峰,也是我的创作哲学的巅峰。”博格斯教授手抓住了第七幅作品的画框。 他忽然问道:“你们相信轮回么?” 房间里异常的寂静,在场的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的准备看看,博格斯教授到底会掏出来什么样石破天惊的作品。 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好像一击天外飞来的如来神掌,直接把大家全都打迷糊了。 “我曾经参加过一个禅修旅行团,去东夏苏杭灵隐寺烧香的时候,那里面的大和尚告诉我,人世间的生灵就像是一个循环。前世的国王可以脱胎成乞丐,生死仇敌可以转世重生成失之不渝的爱你,所以要众生慈悲。” “而我的这组画除了《艾米》之外,另外一个名字,便叫做《轮回》。” 博格斯教授神秘的一笑,就将画框翻了过来。 抱歉,抱歉,抱歉。 我的错。 我真的以为,这章能写到侦探猫的作品曝光呢。 大家批评的对。 抱歉,抱歉,抱歉。 顺便提一句,早期在绘图软件不发达的时候,千禧年左右,欧美的不少插画师常用的电子软件就是PS,并非笔误。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八章 艾米 “这便是我心中的《LUNHUI(轮回)》” 博格斯教授的这句话是用颇为怪异的普通话腔调说的。 看他把猫咪放在肩膀上,双手合十的摆POSE的样子,和那些成天盘着手串文玩佛珠,在各路名山古寺上烧香遛弯的东夏大爷大娘没有任何的不同。 “我是个外门居士!” 见到大家奇怪的眼神,博格斯教授挺了挺胸。 这位美术学院的终身教授竟然见鬼的是个外国的佛学爱好者。 也不奇怪。 西方艺术圈子向来是各种大杂烩的宗教信仰的集合地。 艺术家里面的禅修、灵修、瑜伽爱好者和素食主义者一样泛滥成群。 伊莲娜家族的长辈们过去常年向梅尔克修道院捐献善金,只是艺术和宗教相互依附的关系的一个小小的缩影。 神道教、拜火教、印度教、摩门教、欢喜禅、真言宗……什么稀奇古怪的大小教派都是有人信的。 佛教作为世界上最主流的几个宗教之一。 文学艺术圈子里的外国信徒比普通人想象的要多不少。 阿瑟·克拉克、杰克逊·波洛克、约翰·凯奇等等这一大票名人全都创作过受禅宗影响的文艺作品。 众人纷纷被博格斯教授话语提起了兴趣,伸着脖子凝神细细的观察,想要看看博格斯教授到底画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竟然能和“轮回”听上就很不明觉厉的名字扯上关联。 第七幅画架上。 主题依然是以托尼和猫眯艾米生活场景为素材所创作出的绘画作品。 晚霞从天边落下。 托尼和猫咪并肩坐在秋千上。 他们的影子被拖拽的很长,一直到画面的边缘,那里是地平线的尽头。 被博格斯教授掌握了的用油画刀压合混色的绘画技巧,实在是太适合表现这种迷蒙的光影效果了。 夕阳在白昼和黄昏的交界处,被混色成了混沌的雾气,光明和黑暗互相晕染。 阳光被折射成了灰色,灰色里又透着一点点的霜白。 宛如不存在在于人世间的冥界之地。 “就这样?” 静静的看了几秒钟,助理非常困惑的抬起头。 他心中其实有点难以抑制的失望。 并非这幅作品画的不够好。 眼前的这幅画刀画依然保持着博格斯教授一贯的高水准,单拿出来便是一幅极好的油画艺术品。 但是刚刚的博格斯教授言之凿凿,又是禅宗,又是居士,又是美术哲学的最高峰的。 助理心中的期待感已经被够到了极高的地步。 纵使眼前的这张画作很漂亮,但和前面的作品比起来,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出奇的地方啊! 博格斯教授口中的所谓的高大上的“轮回”。 他更是一点也没看出所以然来。 “这哪里禅宗啦?” 艺术作品取一个唬人的假大空名字,也属于画展上为作品命名上的常规操作。 尤其是那些昂贵的先锋艺术品。 名字占据了卖点很大的一部分。 光是《热乎乎的屁股》、《01010》、《可乐与血》、《弥尔顿》这些正常人根本看不懂的无厘头名字,评论家们解读它们都恨不得写出无数篇卷帜浩繁的论文。 若是说博格斯教授也是如此…… 助理理解是可以理解,遗憾还是难免的。 “画的极好、极巧吧!”博格斯教授高昂着头。 他满脸你们能亲眼看到这么吊的作品的诞生,真是赚大了的表情,等待着大家的赞扬拍马屁。 “刀触线条还是挺有味道的。” 助理见简·阿诺没有说话。 看在刚刚这些绘画作品确实吸引到了他的份上,他好心的随口敷衍了一句。 “只是挺有味道的?” 博格斯教授反而还不乐意了起来。 老头用鼻孔看着助理,不屑一顾。 看到这么棒的作品,竟然就这个反应,连拍马屁都拍不到爽点上,真是迟钝的烂泥浮不上墙。 这小子要是布鲁克林美院自己的学生,这样的美术鉴赏能力,就等着拿不到毕业证吧。 “我在相关材料里,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应该是博格斯教授您虚构的。而且……” 安雅女士喃喃的开口。 牧场里就有大量现成的洗好的照片集,她翻阅艾米的照片要比顾为经更加方便,连扫描成电子版的功夫都省去了。 她印象里。 到了正常人上中学的年纪以后,托尼就再也没有和艾米一起坐在过牧场里的那支小秋千以上了。 绘画艺术记录的并非是死板片段。 它是画给所有观众的凝固电影,是世界的另一个展开维度。 大画家所追求的最优秀的艺术作品,仅仅一张画,就蕴含着完整的世界观和哲学观。 她没猜错的话。 博格斯教授创作思路应该是前六张作品都是以艾米和托尼一起度过的真的发生的现实故事为主题创作。 中间略过艾米去世的伤心情节。 后六张画则全部都应该是虚构的想象场景。 一半真实,一半虚幻,将大孩子代入教授所构建起的童话空间,弥补托尼的伤痛。 多么绝妙的想法! 特别是,当第七幅画框上的图案出现在安雅的眼中的刹那,她心中立刻涌上了一层说不清的感悟。 这种感悟是如此的强烈。 安雅朦朦胧胧觉得这幅画绝对不是初看上去那么简单。 博格斯教授似乎在画面里安插了一个极为精巧绝伦的设计。那些线条和色彩之下——隐藏着一个无比邃密华美的谜团。 只要能找到那个线头,就能瞬间豁然开朗。。 “构图设计?光影对比?到底是什么呢。”女艺术家用脚尖拧着地板,心里痒痒的。 她目光扫过前六张翻开的画稿。 连着一起看,安雅女士的艺术第六感就变得更加强烈。 “不,不是技法,不是构图。” “是某种更加本源的东西,更加近似于艺术哲学的……不需要绘画的知识,只需要欣赏艺术品的本能和直觉,应该是——” “毛发的灰度。” 简·阿诺平静的说道。 插画大师赞叹的看着身前的画框,轻轻的鼓起掌来,“无比巧妙的隐喻,作品的光影设计真是艺术品级别的,宛如一则用油画刀写出来深邃诗歌,让人沉醉。” 原来如此。 助理还不明所以的挠着头,女艺术家却已经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 “我大概知道剩下五张画稿的内容是什么了。如此简单又如此深邃,这个设计实在是太棒了!” 被插画大师一点,安雅女士也发现了这套画的秘密。 风韵犹存的画廊创始人像是看到魔术师从平平无奇的高顶帽里变出璀璨鲜花而雀跃的小女孩一样紧紧攥住双手。 她的脸上浮现出醍醐灌顶的激动和喜悦。 可笑。 安雅还一直非常喜欢和来画廊的收藏家说,现代艺术的精髓在于作画形式的探索和创新。 和博格斯教授这套画稿所蕴藏着的厚重哲学内涵比较起来。 她所精心设计的和托尼一起画画的创作形式,就变得非常肤浅和等而下之了,宛如欧洲老城区街边吉普赛妓女的情色杂耍和歌剧院的芭蕾首席间的天壤之别。 “哦,原来是……这样嘛。” 几秒钟后,连金安庆博士都发出了一声轻轻的惊叹,朝博格斯教授竖起了大拇指表示佩服。 “怎么回事?” 助理直接都傻掉了。 他挠着头,向着四周看去,一脸你们怎么就TMD都懂了,都TMD懂了甚么的震惊表情。 “你不喜欢宠物吧,没有近距离观察过猫猫?” 安雅女士朝助理歪了歪头。 “这?” “你没有爱过宠物,所以你才不会懂的。” 女艺术家淡淡的下了结论。 博格斯教授绘画哲学的精髓就蕴藏在这些画稿上的猫眯色调灰度之上。 不少了解猫咪的人都会奇怪的发现,他们家的小猫咪养着养着就变色了。 好好的小白猫一晃之间就变成了小煤球,像是被小偷给替换了一般。 其实天底下所有的猫咪都只有黑色和红色两种颜色。 至于为什么大多数普通人见到猫咪都是橘黄色,蓝灰色,奶油色,巧克力色。 黑红的非常正的猫咪反而罕见。 这是因为不同猫咪体内起到淡化色素功能的修饰基因的影响。 不少刚生下来的小猫仔以及幼猫的颜色,就像博格斯教授旁边的那只小猫咪一般,都是洁白如雪的纯白色。 她们会随着毛发色素的显现,在每年春夏两季的猫咪退毛季里,发色越来越深,也越来越接近猫品种统一的颜色。 常见的橘猫、土猫身上会出现咖啡色的条纹斑点。 艾米这个品种的折耳猫,则会保留毛发的底色,但是随着年龄长大,灰度逐渐加深,就像在清晨的薄雾里打了一个滚。 小猫6~7个月体型就可以长大成人,毛发的颜色则是确定小猫、老猫年纪很好的判断方式。 博格斯教授将这个猫咪的生理特色巧妙的融入了自己的创作思路中。 每一张画都是以黑白二色为主体。 猫眯一直都是那只猫。 唯一的区别就是,博格斯每一张画面都巧妙的安排了不同时段的光线照射条件。 从清晨灿烂的阳光、宴会厅水晶吊灯洒落下的光线、午后穿过窗棱的暖光,再到深沉的幕色里,心理诊所前的那盏闪烁不定的路灯。 博格斯教授用精密化学实验一般的控制力,轻柔将极少量的墨青和赭石颜料混合成的灰色压染进珍珠白的底色中。 最后形成了逐渐加深的灰色色阶。 从左到右。 细细的观察就会发现,不光是猫猫,其实从环境的光照,托尼的肤色和服装……整体画作的色彩纯净度和对比度都在不断的降低。 每一张作品的改变都不算显着。 积少成多。 最左侧的第一张画布上,亚麻画布上的画稿还像一尾黑白泾渭分明的阴阳太极鱼,到了第六张作品,氛围已然灰扑扑成一一团晦暗难明的光影。 所有的色彩变化,博格斯教授都圆润天然的处理成了外界光照的变化的阴影效果,发生的……润物细无声。 原本第六张画。 暮年时分的艾米已经是一只毛色灰黄的老家伙了,毛色远远没有小时候漂亮,换成人类就是所谓老年秃头了。 到了第七幅画。 秋千上的猫咪依然是一只大灰猫,但是猫咪的毛发在夕阳的照射下又变得白了些。 并非晚年色素分泌不足长白色杂毛那种白猫毛。 那是一种更加年轻,更加光泽的亮色,似是时光逆转。 “仅仅这十二张画,就可以支撑起一个大型画展的重量了。我很幸运能成为这套伟大的画稿创作的故事背景的一部分,这是身为画家的荣幸,也是身为观众的荣幸。我没猜错的话,剩下的五张画稿的画面,应该会再次又混沌的灰色,分化成泾渭分明的黑与白。完成一个阴阳的改变,也就是您所说的……轮回?” 简·阿诺挑了挑眉毛。 博格斯教授终于满意的颔首,给能GET到画稿妙处的观众展示自己的作品,才有足够的成就感。 他翻过剩下的最后五只背对着众人的画架。 追风筝的猫咪和青年、在牧场摇摇椅午睡的男人和趴在他膝盖上的猫咪、做在头中年男人顶看晨曦的猫猫…… 从日升到日落,从日落又回到日升。 十二张回文式对仗式的画作。 托尼在简·阿诺的画稿里日渐老去,变成了如今渐渐长出皱纹的中年人,而画布上的猫猫毛发越来越亮,越来越白,越来越有活力。 在最后一张画稿上,又变成博格斯教授肩膀上那只毛发雪白的小猫的模样。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轮回的世界观,就被它的瑰丽和迷人吸引住了。那个灵隐寺的老和尚告诉我,所谓轮回的极致,便是此时此刻天地间的所有人,都是由同一个人不断的无数轮回而成的,人们不过是在和过去的自己,或者未来的自己相处罢了。” “所以爱他人即是爱自己。” “我觉得猫和人没有什么不同,在佛教世界观里,人世间的猫都是又同一只猫猫,不断的生老病死,转世而生。” 博格斯教授拖住肩膀上的小猫,用哲人般的深沉说道:“托尼心中的那个永不褪色的影子是艾米,只要他能明悟,这只小猫便也可以是艾米。”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九章 改变 诚实的说。 佛法高深,生死玄奥。 人家灵隐寺的大和尚,口中的轮回未必就是这个意思。 但被博格斯用这十二张通俗的猫咪画稿,诠释他心中的佛门世界观。 真的禅味十足。 当前后十二张画稿全部展现在众人眼前之后,助理也终于琢磨出味道来了。 “原来是……《公牛图》嘛。” 他吐出了一个名字。 这种一整套画张张关联,每张都以前一张画稿为基础,调整部分笔法和构图,最后形成“渐变画”的方式,用最直观的方法给观众讲述一个抽象的美术概念的绘画形式。 并非博格斯教授首创。 毕加索最昂贵的作品应该是卖出接近2亿美元的《阿尔及尔的女人》,最知名的作品当然是被称为画在墙壁上的“战争与和平”的《格尔尼卡》。 然而如果要评选老毕生涯最能概括他美术理念的代表作。 那么《公牛图》一定会在这个榜单的最前列。 《公牛图》是一组共计十一张的画稿,十一张画都是同一只公牛。 第一张画是一幅极度写实膘肥体壮的公牛画像。第二张画则以第一张为基础,更加细致的重点突出了公牛的壮硕,增加了公牛的表现力和原始神秘性。 从第三张画开始,毕加索开始不停的删减公牛的表现细节,通过通过简化和轮廓化,解构公牛这个美术概念。 到了最后一幅画,画稿上的公牛已然被抽象成了儿童一笔画一样的几根零星线条。 博格斯教授这组《艾米》画稿和毕加索笔下的《公牛图》绘画思路如出一辙。 六十年前,毕加索用十一张公牛画,深入浅出的说出了抽象主义和立体主义的美术哲学精髓。 今天皇后镇的这间牧场中,博格斯教授用十二张黑白水墨风情的画刀画,以童话般的猫咪画像为载体,道尽了老美居士心中的阴阳生死轮回观。 简·阿诺就是读懂了这一点,才会如此的惊叹。 眼前画架上的作品何止是一套画稿那么简单。 根本可以说是一则格律工整而优美的描绘生死的佛偈。 “生由死而来,死由生转变,就像麦穗和麦子的不断转化。” 安雅女士柔声念出了一句诗歌,概括出了在场很多人的心声。 “您真有艺术气质。”助理赞叹道。 “不是我的话,这是圣雄甘地在贝拿勒斯梵文大学演讲时的开场白。” 她的一位开科技公司的印度客户对他们的民族英雄推崇备至,曾经把这句当作了推特主页上的个性签名介绍。 安雅对那位客户的观感一般,早就取关了对方的推特。 此时。 女艺术家看见博格斯教授的绘画作品,被作品的世界观带入,忽然没来由的便想起了这句话。 天地下的道理到处都是,并不值钱。 格言没有足够的阅历和恰当的情景,初时听上去往往都是流于表面的肤浅体悟。 博格斯教授的这十二幅画稿,张张都是精品,组合起来看过去,更是有让人心有所感的力量。 安雅几近有一种进行宗教仪式般的肃穆感受。 似是看过这些画,灵魂深处就会多了几分明悟。 “简·阿诺先生的观点没错,这十二张画,便是我今年所看过的最为震撼的绘画展览。” “若是您同意的话,枣核空间画廊愿意出场地,拿出经费来,专门给您开个个人展,就以这十二张画为核心就行。”她迫不及待的发出了邀请。 明知道现在场合并不合适。 安雅女士那面属于艺术商人见猎心喜的感觉,已经让她一秒钟都不愿意等了。 女艺术家嗅到了一场能吸引很多欧洲文青和灵修爱好者注意力的经典画展的味道,连名字她都想好了。 就叫《一只猫的轮回》。 为十二张画,就专门开个画展,看上去很夸张。 但这套画稿完全值得。 画展的规模和画展的影响力不能挂钩。 很多所谓的“小”画展,规模并不小,尤其是那些美院为毕业生举办的毕业展,展示作品成百上千的有的是。 根本就没啥流量。 画展关键要看作品的质量,作品数量的优先级并不高。 牛羊成群,猛虎独行。 甚至业内有个戏称——展品越少的画展越重磅。 因为主办方和策展人有信心,仅仅依靠寥寥这几张作品,就能吸引到足够数目的游客,不至于无法收回成本。 东夏最大、最有名的艺术创新园区798艺术院区。 近些年来的最常见玩法就是能找关系,“请”到一张莫奈、德加、毕加索的作品。 仅仅一张,就可以开一个专题画展了。 靠着给被吸引来瞻仰大师真迹的各路游客,卖这张画的文化周边,赚的盆满钵满。 博格斯这十二张画稿,便给予安雅女士愿意承担数十万欧元的办展经费开销,举办一整个大型画展的充足信心。 “再说吧。” 博格斯教授高傲的挥了挥衣袖。 他的画画的这么棒,大都会博物馆这类最牛逼的美术馆开画展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 想要承接自己作品的普通画廊还是有的是的。 这套画稿在老教授心中就如他养出来的漂亮闺女一样。 他才不会轻易的许给旁人呢! “怎么样?” 博格斯教授将期待的目光落在了托尼的身上。 托尼是正主。 还有什么比打开一位四十一高龄的自闭症患者的心扉,更能说明一幅艺术品的魔力与价值? 托尼仍然站在画架之前不出声。 刚刚简·阿诺情难自禁的掌声,包括安雅女士迫不及待的赞叹和邀请,大家的声音都压的很低,怕惊扰到了这位大小孩好不容易沉浸去的思绪。 直到现在为止。 托尼还在那里静悄悄的看画。 心理医生踌躇了片刻,想要张嘴为托尼解释一下博格斯教授这套画作里的哲学寓意。 博格斯教授抬手制止了他。 老教授依然认为,无论画作里隐藏了多么复杂的设计和惊天动地的思想深度,都应该能够浅显的被观众所读出。 画刀画从诞生那一刻,就是童真朴拙的画法。 思想可以深度,赏析的门槛不必有深度。 需要在美术馆的展台前,搭配一本厚厚的长篇累牍的评论家赏析才能让目标观众看懂的作品。 要不然是画家的技法感染力不足以支撑起他的想法。 要不然是画家在装腔作势的故弄玄虚。 无需注解,优秀的画刀画本身就足以振聋发聩。 助理刚开始没看明白,仅仅只是因为,他不是目标观众,他不喜欢猫咪。 博格斯教授骄傲的相信,托尼本人一定能看出他的作品的所蕴含的真意。 “猫猫……艾米……玩。” 托尼喃喃着谁也听不懂的自语,他站在十二张画框的最中间,目光扫在第六张和第七张画框之间。 那是真实和虚幻之间的分界线。 灰扑扑的大眼睛盯着灰扑扑的画作,月光的洪流从画框后的玻璃窗外洒落,照在了他的瞳孔上。 如博格斯教授油画风格的转变一般,给那双孩子气的混沌双眼上添上了几分霜白的亮色。 托尼的眼神里似乎真的有什么实质般的光在燃起。 心理医生小心观察着他的表情。 眼神是心灵的窗户。 观察自闭症患儿眼神和外界的沟通,本来就是ABC孤独症定量分析观察表上重要的评估项目。 金安庆博士自从接手托尼的治疗以后,他从来没有见过对方流露出这么出神的表情过。 有那么一瞬间。 医生真的相信了,这个懵懂的大孩子,能够读懂博格斯教授这套画稿的深意。 “抱着这只小猫吧,虽然她喜欢我,但是她现在是你的艾米了。”老教授有几分不情愿的往前走了一步,将手边的小猫咪递给托尼。 托尼犹豫着缓缓的伸出手。 “艾米?” 他轻轻试探性的叫道。 众人都感受到了这个历史性的时刻,纷纷屏住了呼吸。 简·阿诺激动到需要紧紧抓住助理的衣袖才能够站稳。 金安庆医生也很激动,他觉得一篇可以发表在《认知学趋势》的心理学顶刊论文已经在向自己招手了。 “诺,抱着艾米吧。” 博格斯教授将小猫塞近了托尼的怀中。 “喵?” 托尼把小猫举到眼前,轻轻喵了一声。 柔软的白色小猫好奇的睁着眼睛,望着这个小主人。 啪哒。 托尼松开手,猫咪摔落在了地上。 这个高度对可以爬高窜低的猫咪来说完全不是问题,但是小猫还是被吓了一跳。 噌的一下,就钻到了房间角落里去了。 “它不是艾米。” 托尼缓缓的说道。 “她就是艾米。”博格斯教授猛的往前跨了一大步,生气的说道。 托尼不说话了。 他继续低下头,羞涩的盯着自己的脚尖。 托尼眼里的光。 消失了。 他拒绝接受博格斯教授的世界观。 —— 午后的牧场,宁静又祥和,只是偶尔有牲畜鸟鸣、牛仔吆喝的声音。 简·阿诺在皇后镇西侧有一大片沿湖的草场,抬头便能看见翡翠色的河水和远方连绵起伏的低矮山丘。 安雅女士穿着棕色的高筒马靴,小心翼翼的抓着缰绳,被一位老牛仔和助理簇拥着,骑着一匹温顺的小母马哒哒哒的从河边的浅滩上跑过。 女艺术家已经彻底放松了下来。 虽然并没有起到预料中的最好效果,稍微有些美中不足,但是能亲眼看到《艾米》这么优秀的艺术作品,依旧让安雅感叹不虚此行。 更别说还有九月份悉尼艺博会上的展台这个意料之外的大礼,这趟新西兰的旅程收获满满。 侦探猫尚未交稿。 安雅心中已经没了什么期待。 她现在连画完那幅墙壁上自己的《宠物之爱》,都显得兴致缺缺。 领略过最伟大作品的杰出,就像已经见证了世界至美,余者便只是粗糙的残花败叶罢了。 论技法,论构思。 正如博格斯教授的自称一样,他都已经做到了画刀画这项技艺的极限。 女艺术家想象不到,侦探猫到底还要画出怎样的作品,才能表现的比这套《艾米》更好。 连简·阿诺脸上都多了几丝笑容。 他这几日正忙着和金安庆博士沟通,托尼接下来治疗方案。 固然情感替代疗法又一次的宣告失败。 虽说博格斯教授的作品极尽构思之巧妙,托尼小朋友依旧死倔死倔的不愿意把对待艾米的深情转递到其他小猫身上。 不过前面六张画作,还是成功吸引到了托尼的注意力,这已经是前所未有的进步了。 虱子再小也是肉。 简·阿诺想着能不能以前半套画稿为基础,去做些什么。 现在插画大师每天见到博格斯时候,语气和神态间都多了几分郑重其事的尊敬。 甚至助理看到昨天吃烤肉的时候,看见简·阿诺客客气气的主动将一个白胡椒粉瓶递给了博格斯。 以前简·阿诺的客气更多的是对远方客人的礼貌,现在则是对于一位伟大艺术家的尊重。 即使博格斯教授的社会地位远远无法和自己比较。 但那是画刀画的小众桎梏,绝非博格斯教授的画技不够优秀。 简·阿诺甚至不再提想要给予博格斯教授回礼的事情。 《艾米》这般的画作,并非金钱价值可以衡量,也不是简单的利益交换可以换到的。 艺术无价。 人家愿意过来为托尼画画,纵使主要目的大概是打败侦探猫,也是很大的人情。 简·阿诺愿意把这样的情分铭记在心间,而非以他艺术巨擘的身份,像是给小朋友米花糖吃一样,高高在上的赐予某种奖励。 大概牧场里唯一对现状不满意的就只有博格斯教授本人了。 此时的老教授正躺在湖畔阳光下的遮阳椅上。 他身边乳色的塑料小茶几上趴着白色的小猫,脚边放着宠物航空旅行收纳箱,以及相关的领养文件。 新西兰有专门的宠物回访官员,想要把家中的宠物送人需要些手续证明。 助理这几天已经把文件都办好了。 教授飞回纽约时,就可以拎着这只猫咪一起。 “艾米?” 小猫轻轻的喵了一声。 “你是艾米?你不是艾米?不,你是艾米……”博格斯教授瞪着一双眼睛,撇着身边的小猫,嘴里嘟囔个不听。 小猫见惯了这位怪爷爷这两天神经质的模样,将自己缩成一个绒毛球,继续在阳光下安逸睡着午觉。 普通人会不理解,觉得反正托尼是个智力发育障碍的长不大的孩子,看不懂他的画就看不懂呗,纠结个什么劲啊。 可自恋如博格斯教授。 他打心眼里就相信,他的绘画作品就是应该有点化朽木开花的神奇魔力。 要是是画刀画的能力问题,托尼从始至终都看不进去,也就罢了。 但明明都已经被自己的作品吸引住了,却死活都不愿意走进自己所塑造出的世界观中,就让博格斯教授非常不能接受。 他嘟囔了几句,低下头。 看着自己手机上亚马逊商城购物车里Sutra(英文佛典)、TheTheoryofKara(业力原理)、四圣谛……等一系列的英语宗教书籍,点击了下单。 博格斯教授把这解读成了自己对禅理的理解还不够深入。 他准备回去再报一个灵隐寺的国际化英文佛学网课,未来十年,继续钻研佛法,争取早日感悟大道。 正当博格斯教授浏览着购物车,将有限的生命全情的投入到无尽的禅宗知识海洋里的时候。 手机上弹出了一个新消息提醒——是那位助理发来的消息。 “一半个小时后,来三楼客厅,侦探猫的画作到了。” (本章完) 第三百章 势均力敌 博格斯教授有点困惑,到了就是到了,没到就是没到,为什么欣赏一些艺术品,还要专门等个一个半小时。 莫非还要焚香更衣一番不成? 很快, 这个问题就有了答案。 当博格斯教授顶着猫咪,满肚子狐疑的来到三楼的会客厅的时候。 相关人群已经基本上都到齐了。 房间中传来电钻钻入墙壁加强筋的声音,穿着皇后镇镇子上那家最大的连锁电器店制服的工人小哥,正在“邦邦邦”的往客厅的墙上钉一套黑色的铝合金电视支架。 “这是在干啥?装修。” 博格斯教授揪了一下胡子,摸不清楚到底是啥路数。 “Mi-LED显示屏,九十八寸。苏富比贵宾厅的线上艺术品交易时用到的同款,我也曾经想过给自家画廊里的数字回廊换成同样的电视。不过这是这两年新出的技术,比普通电视贵了好几倍,想想看,钱还是应该花到更加需要的地方……” 安雅女士经营着一家画廊,对各种前沿技术了解的比较清楚,随口解释道。 数字技术越来越广泛的被用在各种博物馆、美术馆之中。 越来越逼真、色彩还原的显示设备,让虚拟艺术展,线上画展成为了可能。 工人小哥正在安装的电视就是如今几种比较潮的设备之一。 和传统的电视不同,它的背板上有超过百万颗迷你LED灯珠,能以像素为单位独立显色。 这一优点在表现锐利的色彩变缘和颜料对比度的时候,极为重要。 比普通屏幕带来更加沉浸的观影体验的同时,也和播放艺术绘画、摄影作品非常搭配,受到不少画廊和美术馆的喜欢。 “所以……侦探猫的作品是电子版喽,喵。” 博格斯教授没兴趣了解电视机技术的发展细节。 显示屏上播放着的画作再酷,也比不上踏踏实实的颜料在亚麻画布上的染色反应。 他捕捉到了安雅女士话语里的含义。 老教授不爽的抓住脑袋上小猫的爪子挥了挥,让猫咪发出了一声瞄叫,替他表示自己的不屑。 助理斜眼瞅了瞅博格斯怪里怪气的模样,觉得这老家伙离走火入魔彻底疯掉不远了,悄无声息的挪远了脚步。 还是简·阿诺亲自解释了一句:“应有之意,以画刀画的颜料厚度,等到油料干燥到可以运输的程度,需要不短的时间,再加上运输时间成本。就算侦探猫发的是实物,安雅女士和您……也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再说,人家是个匿名插画家,可能也有隐私方面的顾虑。”插画大师推测道。 “谁说的?我完全可以等的,回去也没事干。” 博格斯一脸不爽的开口。 他对侦探猫搞电子版画作的“自甘堕落”感到痛心疾首。 “电子版……哼……电子版,这家伙是真的完全把自己当成一个插画师而非严肃画家了嘛!不争气,太不争气了。” 若非残存的一小撮情商拼命的拽着他,提醒自己身前的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名的插画师。 博格斯教授已然要这般大喊大叫了起来。 发来扫描的电子版——她难道不知道这里有两个世界上最好的画刀画艺术家想要和她一较高下嘛! 博格斯教授认为他受到了轻视和侮辱。 专程来到新西兰,他是为了打败画在亚麻画布上的《小王子》,并非是为了打败印刷在数十万本童话书封面上的那张《小王子》。 此间的细微差异,对于顶尖高手的过招来说,已经足够分出高下了。 “反正您已经画出了这个主题下,最完美的一套画稿。侦探猫的画稿是实物,还是扫描的电子版,其实并不那么重要。” 安雅看出了博格斯教授脸上快要滴出来的不满意,贴心的劝说道。 艺术家可以爱钱,可以爱名。 求名求利是每个普通人基因中无法逃脱的天性,但优秀的艺术家和艺术爱好者灵魂深处永远有三分痴意。 这三分痴意是对杰出艺术品和大师级的艺术技法最本质的向往和尊敬。 博格斯教授已经靠着作品完全征服了女艺术家。 安雅女士在看过《艾米》以后,瞬间变成博格斯教授的小迷妹一枚。 原本和侦探猫都是女孩子的那份同气连枝的香火情,全然敌不过博格斯教授作品的魅力。 她已然彻头彻尾的站在了博格斯教授的那一方。 “哼,没劲。这还有什么意思嘛。” 这话博格斯教授很爱听。 然而,无法改变他心中那股气依然宛如被戳了一个洞的足球一样,泄了下来。 人们不会对注定的结果有什么期待感。 击败一个非完全体的对手,所获得的成就感也会大打折扣。 这就如同威灵顿公爵和拿破仑会战以前,法军全体拉稀吃坏了肚子,赢是肯定能赢的,但是那种史诗感和英雄感,就少了太多。 这本该是博格斯教授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 同一个领域,同一个主题,他把侦探猫踩在脚下。 是他真正在画刀画这个领域加冕为王的日子。 博格斯还准备要把侦探猫的画作想办法讨回去钉在他的《艾米》旁边呢。 电子版这个答案,完全破坏了他的兴致。 教授怎能不遗憾万分呢。 “准备好啦,来看看侦探猫到底画了什么吧,我们把大灯关了。” 助理将手中的IPAD上的文件准备通过数据线导入到Mi-LED显示屏中,他的语气也有点提不起精神。 装腔作势的侦探猫和让人无语的博格斯教授。 助理同学不知道他现在讨厌谁,讨厌的更多一点。 对他来说,看这两位之间的争执就像是看狗咬狗一样,助理还是很愿意在旁边鼓掌拱火加油的。 特别是发现冷淡的安雅小姐姐黏在博格斯身上,那种让他羡慕嫉妒恨的憧憬而又热络的眼神的时候。 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 助理还是非常希望侦探猫的作品能一拳打在这个眼高于顶的老梆菜脸上。 现在连最后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在发现侦探猫发过来的只是一个电子版画稿的时候,也被消弭于无形。 他可能是这个房间里最失望的那几个人之一。 助理虽然按照简·阿诺的吩咐,搞来了欣赏艺术品时更加震撼的近百寸高级显示器,却连提前打开检查一眼配色文件的兴趣都没有。 都这样了,爱咋地咋地吧。 窗帘拉紧,照明灯被全部关闭,三层的会客厅中陷入了电影院一般的深沉氛围之中。 电视机开机后,屏幕上先是闪过绿色的开机动画,冰冷而绚烂的光流恣意的被百万颗LED小灯珠依次点亮,像是流淌在每个人的眼前。 效果很赞。 充分展现出了这台价值数万美元,电器店里最贵的镇店逼格之宝的显示效果。 助理在IPad上操作了一番,选择了个文件。 侦探猫的画稿里的第一张作品,就被投射到了众人眼前。 “咦?” “哇,这是……” “等等。” “艾米。” 当大家看清屏幕上的画稿的时候,各种各样的嘈杂声瞬间淹没了整间安静的会客室。 助理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他第一时间以为自己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为什么博格斯教授的作品会出现在电视机的屏幕之上。 大屏幕上出现的是一张他已经见过的作品。 白色的猫被顶在托尼小朋友的头上,托尼和猫咪彼此好奇的对视——除了光影、动作和构图角度的些许差异。 侦探猫的这张画稿和博格斯教授的作品竟然相似度达到了极高的地步! 他们难道创作以前,私底下有事先沟通过么? 女艺术家安雅并没有夸张到张大了嘴巴,但是她依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满脸皆是郑重。 因为从不同角度欣赏艺术品,亚麻画布纵横粗糙的纤维纹理与颜料的不同厚度会造成入眼光线不同程度的漫反射。 而再高科技、再昂贵的先进显示屏表面也是平整的一个水平面。 所以电视机、投影仪和照片永远无法100%的模仿出原汁原味的和艺术作品面对面的观感。 用业内比较粗俗的俚语来解释,屏幕上看画永远是——“隔着保险套的灵魂冲击。” 但是抛除玄之又玄的氛围。 单纯赏析一幅作品的技法,显示屏的效果并不差。 英文出版社发行的图书,往往字号偏小,同一本书汉语版和英语版比较,外文印刷风格都是又小而厚的类型。 这也和拉丁字母和象形文字的信息含量不太一致有关。 《小王子》的封面尺寸只有32开大小,也就是一张A4纸裁剪一半的尺寸。 博格斯教授的《艾米》系列插画也只是30厘米×40厘米的标准小品油画布的大小。 眼前的大电视的显示面积是前者的数十倍,后者的十几倍。 展现出的侦探猫的画作尺寸也要大的多。 油画作品放大并非是件好事。 虽然等比例放大之后的作品,通常能带来更大的视觉刺激,但是作品上任何一丝的缺陷和失误也会被等比放大。 真的在美术馆博物馆近距离看过《蒙娜丽莎》、《最后的晚餐》这些作品实物的人,就会发现,油画表面的笔触并非毫无疏漏。 《蒙娜丽莎》胜在篇幅很小。 《最后的晚餐》这样年代久远的大壁画就糟糕了,因为风化颜料剥落的原因,眼睛贴上去看,坑坑洼洼真的挺糙的。 普通画家的作品更是经不起放大。 小画面还不觉得什么,一般放大50%后,各种身材比例的不协调,阴影处理的失误,笔触的不顺畅,会非常明显的让人膈应。 这就和拿着放大镜看苏菲·玛索,也能看到皮肤表面全是毛孔一样的道理。 眼前画作完全打破了安雅女士的固有观念。 “完美。” 女艺术家盯着眼前的电视机屏幕足足十五秒钟之后,脑海里便只有这一个念头。 博格斯教授的《艾米》也很精致,也很完美,也很震撼。 可是当扫描版的绘画作品,放大到这个地步的作品,安雅女士还觉得完美无缺,每一丝油画刀和画布所接触的笔迹都尽善尽美,毫无瑕疵。 就不只是完美了。 这都漂亮到有些惊悚了。 虽说是电子照片,安雅女士还能想象的出这幅画的原作是多么的精致。 简直不像是真的存在在世间的事物,宛若一座极品羊脂玉塑造的美人。 放大后依然入目全是细腻晶莹的玉质。 更加让人惊悚的不是技法上的无可挑剔,而是和《艾米》第一张插画比起来……身前电视屏幕上的这一幅作品,让安雅女士竟然感觉要更好。 放着一套看得见摸得着,不久前才断言过仅仅十二张画就能支撑起一个专题画展的新鲜画作在旁边不管,却说电视机屏幕上的作品给她的感觉更好。 是一件非常没有道理的事情。 安雅女士也说不清楚那是为什么。 博格斯教授的画刀画,她当然也挑不出缺点。 或者说。 无论是博格斯教授,亦或者侦探猫的绘画技法,都远比自己要好,好到他们的缺点都不是安雅可以置喙评论的地步。 然而。 安雅的第一感觉就是,她真的要更喜欢电视机上屏幕的画作。 不讲道理,又清晰的知道这并非她的错觉。 别说提前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了。 在真的看到侦探猫的作品前,安雅连想象都无法想象的。 博格斯教授的作品的评价已经是画刀画技法的极限了……可是,竟然还有高手? 她在脑海中回忆比较《艾米》和电视屏幕上这张画稿的区别。 若是非要说出个所以然的话。 大概是这幅画要…… 要更真。 也要更润? “奇怪,没道理,怎么可能,怎么做到的。” 博格斯教授眉头跟旋转的发条似的,一阵松一阵紧,嘬着牙盯着眼前的屏幕,脖子深的像是要探进电视机里面去了。 安雅女士的感觉不是错觉。 他第一时间也感受到了这幅作品的不得了……甚至,不比他的《艾米》要差。 “不比我的画要差!!!” 当他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后,博格斯教授撑大了鼻孔,从中喷出两条又粗又热的呼吸来。 他要抓狂了。 很简单的事实。 若是一位对手吃了了泻药都能和你打成平手,完整状态下的她岂不是要上天啊! (本章完) 第三百零一章 合伙人 不对啊。 博格斯教授自信自己的技法不输于古往今来能喘气的不能喘气的任何玩油画刀的画家。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的目光盯在眼前的绘画作品。 比起安雅女士,他接收到的信息就多了。 博格斯脑海里可以清晰还原出显示屏上每一道颜料轨迹的色彩变化。 他甚至能想象出来,这张画作画时油画刀推在画布上颜料填充渗入深层植物纤维时的那种轻柔的手感。 任何一抹,任何一推,全都轻松写意,恰到好处。 这种感觉不让博格斯教授觉得惊悚,只让他感到兴奋。 无论侦探猫的作品再漂亮,技法有多高。 博格斯也都可以做到。 别的不说,他自己的那套画稿用放大镜看过去,也有类似此般的没有瑕疵的地步。 色彩,构图? 侦探猫的画作色调更暖,更加偏向于表现画面的动感。 乳白色的猫眯在光线下有一点点偏向橘红的感觉。 画面核心处的颜色处理更有温度。 而边缘的部分色彩纯度则较低,所有面向太阳的事物都产生了明显的高光。 这些处理都让画作显得比较真实。 自己的《艾米》则选择更加黑白分明的画法,冷暖两种色调在画布上彼此撞击,彼此融合。 这一点上侦探猫和自己确实采取了截然相反的处理习惯。 然而,博格斯教授并不觉得他做的有任何不如侦探猫的地方。 一个略微写实。 一个略微写意。 两种不同的作画思路而已,谈不上好坏高下的分别。 自己的十二张画作是一套互相对照的哲学整体,就美术立意而说。 博格斯教授还觉得自己要更胜不止一筹呢! “究竟……侦探猫往作品中加了什么灵丹妙药呢?” 博格斯百思不得其解。 这种线条,技法,色彩,哪哪都不比对方做的差,画出来就是缺了几分意思的感觉简直糟糕透了。 他的脑袋晃的像是波浪鼓。 头顶的猫猫觉得脚下不稳,就从教授枯瘦的手指中用力抽出了肉爪,从老头子白发沧然的头顶上跳了下去。 房间里关着灯,很昏暗。 博格斯教授的全部心神都被眼前的电视机屏幕所吸引。 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 黑暗里,那只从他头顶跳落的小猫崽并没有和被托尼丢下时一样,缩到角落中去。 它在地上打了滚,试探性的往前溜了几步,在电视机下方的阴影里找了一双皮鞋脚边的夹缝里找到空位,就坐在尾巴上。 小猫昂起圆圆的小脑袋,眼睛眯成一条缝,好奇着端详着屏幕上的画面起来。 它既困惑,又认真,带点迟疑的盯着电视,时不时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粉鼻头,宛如美术馆里站在美人肖像前出神的观众。 简·阿诺感受到了脚踝处隔着袜子传来的温暖柔软的触感。 插画大师低头。 他一言不发的凝视着脚边多出来的猫猫几秒钟。 他俏俏往旁边挪了一小步,给小猫留下了一个前排看画的位置。 然后简·阿诺抿着嘴,重新抬起了头,四下环顾,在房间中搜索着自己的目标。 此时金安庆博士也在看向简·阿诺。 两个人的眼神在空气中交接,片刻后,都读出了双方胸膛里快速跳动的心跳。 “艾米。”——当屏幕上的画作亮起的刹那。 医生和插画大师,都听见了托尼小朋友口中的那声轻唤。 一幅有吸引力够强的作品,让人们爱上它只需要一个眼神。 是否喜欢它,心跳与脉膊就会告诉你答案。 安雅女士在房间里忙活多日的那幅《宠物之爱》,不管助理怎么拍马屁,托尼都像是位木头人般没有任何反应。 博格斯的画作却能吸引起托尼的不低的好奇心。 这就是观众对绘画作品感性认知的差别。 而差不多的画。 托尼看见博格斯的作品喊的是“猫猫”,在侦探猫女士的画作跟前,根本就不需要金安庆博士的语言引导,唤的就是“艾米”。 尽管不能排除是一回生二回熟的缘故。 简·阿诺大师依然觉得这又是高下立判的进步。 身为童话大师的他,可能比博格斯教授,对这幅作品不得了的地方,认识的还要深刻。 博格斯教授当年以能够用细腻的画刀纹路,描绘雪夜树林里松针在将化未化的积雪道路上的独特质感而闯出的名气。 直到今天,这位布鲁克林艺术学院的终身教授,最擅长画的题材依旧是风景画。 简·阿诺则对画童话时出现的各种各样的动物形象,早已熟悉到了骨子里。 插画师就是吃这碗饭为生的。 猫咪、猎狗、河鼠、天鹅、蛤蟆、棕熊……简·阿诺画过的见过的绘画作品里的卡通动物形象不计其数。 简·阿诺几乎是第一瞬间,就发现了匿名插画家的这幅作品最精髓的地方。 牛逼的就是那只猫。 那只……艾米。 哪怕是自己。 作品《绿野奇迹》中刻画的角色也全都是拟人化的卡通猫,而这张作品上猫眯所流露出的可爱的形象,竟然自然到宛如和栩栩如生的真猫一般无二。 有些骨子里的气质,是虚拟的卡通角色很难表现出来的。 那种和小主人相见时好奇而又亲近神态,鼻端在托尼的头皮上轻轻嗅探的小动作。 简·阿诺真的也恍惚间觉得,好像穿越了数十年的光阴。 那年他刚刚在纽约和Schostic集团敲定了一笔五年期的大合同,却接到妻子打来的电话,告诉自己四岁的儿子确诊了自闭症,于是他急匆匆的拒绝了签约酒会飞回了家。 他满心都是对环境冷漠的像雕塑一样的儿子的担忧。 车停到家门前的那刻,却发现托尼坐在刚刚修剪好的草坪上,身边放着只皮球,脑袋上正顶着只小猫玩耍。 于是,他用公文包里带着的用来采风拍摄素材的相机将这一幕随手照下。 这张画仿若一则可以让时光逆转,昨日重现的咒语。 插画家大睁着眼睛,回忆的一切在侦探猫的笔触面前,都显得历历在目。 他的鼻端甚至都能依稀感受到除草机刚刚推过后,被割断的草木汁叶的略显刺鼻的春天味道。 好像下一秒钟,电视机屏幕上的那只猫眯,就会对着镜头叫唤上一声。 “画上的……真的是我儿子的那只艾米啊。” 插画家慨叹。 艺术竟然能做到把每只动物独一无二的神采,都彰显的纤毫毕现的地步么! 要对猫咪了解到什么样的地步,才能画出这样的作品? 这是练习还是天赋? 若是练习,简·阿诺很想知道对方练习的秘诀。 若是天赋——别是从小就长在猫猫群里,不……靠一张照片和纸质的资料就画成这样。 用二次元一点的说法,说是画家是猫咪成了精所变身的猫娘。 插画家都相信。 “侦探猫、侦探猫,难怪给自己取这个网络名称,真是位猫咪一样的小姑娘啊。” 侦探猫在FIVERR上的个人简介里,标注她已经三十多岁了。 从年龄和地位上说,简·阿诺依然有资格称呼她一声小女孩。 “要是我能有这么好的画猫技巧多好啊……” 也就是安徒生奖每人一生只能获一次,否则它就要改名叫简·阿诺奖了。若是和泡泡玛特、迪士尼、优衣库这样的公司搞搞动物联名,搞不好,就算是吸金能力,他都已经成为第二个安迪·沃荷了。 简·阿诺甚至有一种,此般灵动到足以萌杀无数人少女心的画猫水平,被侦探猫这样的小画师拿在手里,实在有些暴殄天物的感觉。 画刀画画的再好,依然是冷门画法。 画小动物也能画的这么生动,简·阿诺就要羡慕了。 应该说,没有一个插画行业里的画师,不会羡慕嫉妒的。 “要不然看看,能不能把她招到自己的插画工作室里来?”插画家心中一跳。 简·阿诺当然有自己的绘画工作室,但模式和维尔莱茵画室不同。 维尔莱茵的体量更大一点,有接近十位画手员工,类似包工头模式,出版插画、电影海报、广告设计,游戏立绘,他们靠着维尔莱茵的名气和人脉吸引约稿,什么任务都接。 维尔莱茵不仅自己画,也分给手下的画师画,给予相应的报酬或者抽成。 这也是目前最常见的插画工作室的运营模式。 简·阿诺则因为他太特殊了。 他是在世的最好的插画家,他本人就是一个巨大的商业IP和活体广告。 基本上所有找到工作室的客户,都是那种愿意付出高额的数倍合同溢价,只为了换取和插画家本人合作的甲方。 换句话说,客户都是来找他的,而且也只会要他。 因此,他的工作室里便仅有自己一位画师,剩下的人都是给他打下手的服务人员。 其实员工们干的都是偏向于助理的活。 插画工作室要是突然多了一位画家,本身就是一个行业内的大新闻。 此般念头只是在简·阿诺的脑海中闪了一下,就被驱逐出了脑海。 招侦探猫进来,对方怎么定位——是雇员?还是合伙人? 是给自己打工的手下雇员的话。 人家侦探猫本人愿意吗? 以简·阿诺所知的内幕,她这套《小王子》可在Schostic集团那里能拿到天文数字般的报酬。 自己开多少工资才能让她心动? 要是合伙人的话,只是因为对方画猫画的好,会不会有点不值当。 他很清楚,侦探猫身上依旧牢牢绑定着《油画》杂志社那里的负面影响呢,也是个非常大的麻烦。 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插画家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自己的儿子身上。 在这张作品出现在屏幕上的那刻,托尼的神情就已经变了。 他眷恋又追忆的盯在画作上的小猫身上,那双灰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不属于自闭症孩子的深遂来。 “艾米……莱因克尔、别拉诺夫、马拉多纳……玩球。”托尼嘴里慢慢的嘟囔着。 “他在说什么?”安雅好奇的问道。 “好像是球星的名字。”金安庆医生大学时踢过球猜测道,“应该是非常老的球星了。” “1986年世界杯上的明星,马拉多纳和莱因克尔一个金靴奖、金球奖,别拉诺夫则被称为苏维埃闪电,对战比利时时完成了帽子戏法。艾米来到我们家的那个季节,正好是世界杯。全新西兰的电视机和广播电台都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这几个名字。让人耳朵都要磨出茧子来了。” “那时候,我记得医生让托尼多融入外界的环境,所以经常收音机在旁边放着体育广播,佣人陪伴着托尼和艾米在草坪上玩手推足球。”插画大师幽幽的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从来都没想过,原来托尼至今还记得。” 有多少人还能清晰记得四、五岁大时发生的事情? 30年前的往事那么久远,连简·阿诺脑中都很模糊了,这个智力问题的中年人却依然能记得小时候和猫咪玩手推足球时的故事。 大概, 这只叫做艾米的母猫,真的曾经照亮过他童年时的人生吧? “玩球。” 托尼靠近了电视屏幕,伸出手轻声呼唤。 遗憾的是。 绘画作品再逼真,也再也不可能会有小猫真的从屏幕里跳出来,和他一起推皮球了。 托尼伸出手去,想要触摸猫咪的毛发,却只摸到了一座平整的电视机屏幕。 简·阿诺轻轻挥挥手。 电视机上的画稿开始一张接着一张的滚动播放。 除了没有黑白对照的哲学观,完全是和博格斯教授的作品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绘画思路。 电视机上变换的光影映照着会客厅里每一个人的脸。 因为已经看过了教授的《艾米》,所以这一套作品形式众人很熟悉了,欣赏的时候都很安静。 只有托尼时不时的喃喃自语一些大家听不懂的词汇。 负责播片的助理盘算了一下。 其实就目前为止,以这个电子版图片为标准和博格斯教授做对比的话,两者的画作还没有分出胜负来。 侦探猫的作品胜在真实,博格斯则胜在立意。 用更加通俗的解释。 从画面的表现力来说,侦探猫的作品要更好,更受托尼喜欢。 但如果这是一次艺术竞赛或者双年展的评选,那么获奖的反而大概率会是博格斯教授。 (本章完) 第三百零二章 分别之画 侦探猫说,她要准备不少作品,所以耗费的时间会更多一点。 这句话并非虚言。 电视机屏幕上正在显示的这套画集中,所包含的生活场景丰富度,要比博格斯教授的《艾米》更多。 从艾米的相遇到分别,博格斯教授一共画了六张作品。 侦探猫则画了接近二十张作品。 没有人觉过于冗杂漫长。 因为每一张画稿上的猫咪神态都不一样,欣赏感受也不尽相似。 每当屏幕闪动,将目光放在下一张画稿的过程,观众就是在阅读一个崭新的故事。 最奇妙的是眼神交流时的观感——和画稿上的猫咪进行眼神交流,这个形容有点古怪。 安雅女士的目光与侦探猫笔下猫猫的深色瞳孔对视的瞬间,却都会有在和猫咪沟通的错觉。 它的眼神会说话! 坐在秋千的猫咪画稿上,艾米的眼神是雀跃的;和托尼一起追逐皮球的猫咪,她的眼神既带猎食者的野性,又带着保姆般的爱怜…… 最让女艺术家印象深刻的,是侦探猫那第三张画稿。 那张画的模版是艾米来到简·阿诺的家中半年以后的照片场景。 画稿中。 暖色的阳光下。 托尼和艾米分别在院子中葡萄藤蔓下的遮阳椅上睡着了,阳光被葡萄架子切的稀碎。躺椅上,一人一猫的睡姿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一样的四脚朝天。 一样的肚皮朝外。 新西兰的平均气温不算高,看上去人与猫都有点冷,轻微缩起了脖子来。 这张画稿上画家依靠着想象,还原出了猫咪刚刚睡醒时的场景,艾米耸哒着眼皮,扭着脑袋看向屏幕以外,眼睑微微张开了一条缝。 画面非常写实。 乳白色的颜料被油画刀起落间,织出了折耳小猫脸上交错的白色绒毛,还带着些许的水汽。 侦探猫将小猫崽刚刚咪了个好觉,似醒未醒时,脸上所充满的那种萌哒哒的茫然和困惑展现的分毫毕现。 它润泽的眼神湿湿的,软软的,看上去像是个睡迷糊的小婴儿一样。 小猫的尾巴轻柔在摇晃。 安雅女士的心也在轻柔的摇晃。 不开玩笑。 实在是太可爱,太好玩了! 与那种让人充满了呵护欲望的小眼神对视的时候,安雅女士心中简直母性泛滥。 纵使女艺术家是个单身主义者和不婚主义者,凝望着屏幕上小猫迷蒙神情的时候。 她也有冲动想要生个娃养着,体会一下这种为人妈妈,注视孩子午睡起来迷迷瞪瞪可爱样子的喜悦。 博格斯和侦探猫。 他们都是充满灵气的艺术家,都找到了心中的锚定点,来为观众表现画稿上猫咪艾米来到家中后,不同年纪的区别。 教授非常巧妙的通过毛发灰度的隐喻,一语双关的表现了艾米从小猫长成大猫,又逐渐老去的过程,还暗示了生死轮回的转变。 侦探猫则简单直接的多。 没有费尽心思的渐变设计,没有黑白调和的构图。 她只是采用最简单也是最难的办法,为了画稿上的猫咪和艾米相处时,配上了不同的眼神。 十五年的时光。 从懵懂到成熟,从陌生到慈祥…… 无论环境怎么变化,只需要一双眼睛就可以表达。 这便是属于画家的大巧不工。 每当画面上出现和《艾米》的那六张画稿所重合的场景的时候。 众人就会把目光情不自禁的投射在博格斯的脸上。 博格斯教授已经表现的疯魔了。 他时不时手在空中乱挥乱抓,时不时狂揪着胡子,被小猫挠乱的白头发让他的造型介于爱因斯坦和邪教领袖之间。 赞叹,惊愕,困惑,恍然,不解…… 各种各样的神情交替出现在他的脸上。 他的嘴角一会儿勾起,一会儿下撇,眼神时而不屑,时而叹服,再加上阴暗的会客厅里电视机上变换的光线照在他的身上,映照着博格斯教授的面颊晦暗不明。 所有的一切。 都让老教授的气质看上去鬼气森森的。 助理看到这一幕,心中邪魅一笑。 “真漂亮,欣赏这么高清的绘画作品和看印在书页上的插画,完全是两码事。我本以为博格斯教授的作品技法已让人高山仰止了。没想到侦探猫女士的技艺,竟然找不到任何不如教授的地方。” 他名义上是在冠冕堂皇的称赞两位艺术家的技艺,暗地里实在拱火。 “我是相对的外行,但我依然觉得,这次能看到博格斯教授和侦探猫女士,两位艺术家作品不分伯仲,交相辉映,是多么大的荣幸。” 助理伪装成一位深受画刀画打动的普通观众的样子,就差感动的流眼泪了。 冷知识。 艺术家是很怪很傲的,在不熟悉他们性格的情况下,贸然把两位同题材画家放在一起称赞,就有点挑事。 很多人都知道马奈和莫奈是好朋友。 但在他们相互认识以前,马奈曾经因为评论界说巴黎有个新出名的小画家画的风格很像自己而暴跳如雷,觉得他被侮辱了。 这有点像私下场合恭维两个女明星长的一样漂亮,结果对方觉得某个婊子怎配和自己比较,于是任性一点的可能一杯香槟就泼了过来。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博格斯教授言之凿凿的是来打败侦探猫的,现在画出来作品和人家的电子版半斤八两。 听自己这么一夸。 这老东西心里能舒服的了? 助理对画刀画的认识远远不如安雅。 但完全不妨碍论情商和对人情世故的圆滑处理能力,可能他随便就可以把除了金安庆医生以外的房间里的所有人,加起来都一起秒了。 看博格斯教授一副要爆的样子,他先不着痕迹的添把火再说。 “SHIT!外行就闭嘴。” 博格斯教授果然就被点爆了。 他直接受不了低骂出声。 “不分伯仲的技艺?什么狗屎一样的形容。”博格斯教授的眼角跳动。 助理正准备风度翩翩的表演一下——“抱歉,我只是一个普通观众,没想刚刚的恭维触怒到了您,我真的很抱歉,只是由感而发,觉得您两个人画的都一样漂亮”的茶艺的时候。 他就听见博格斯教授接着说道:“我哪里配在这套作品前,谈什么技艺上的不分伯仲呢?” 咦? 助理一呆。 他觉得是不是听错了,事情似乎和设计好的展开方式不太一样。 博格斯教授这理会众人的愕然。 他双手交叉,西子捧心一般,目光中有崇敬在闪动:“她的猫画的太美,太有灵气了。她画画的双手一定被缪斯女神亲吻过。” 助理脸皮抖动了一下。 老家伙真因为受不了打击疯掉了? “您画的也很好。当然,她的猫确实很有灵气。”安雅说。 “不,对于一套以猫为主题的画稿。猫就是一切,单凭对‘艾米’这个主角的表现,侦探猫比我那肤浅的描画,优秀到十万八千里去了。”博格斯教授摇头。 助理从一开始就搞错了一点。 博格斯是个又怪又自恋的老头不假,但是教授从来都是一个很纯粹的美术家。 真正纯粹到一定程度的美术家,往往都是常人心中不可理喻的怪咖,是艺术无脑的信徒。 他是那么的骄傲。 骄傲到只会为了侦探猫交的电子版画稿敷衍了事,不认真而生气,却不会为了侦探猫画的好而生气。 就算博格斯教授千里迢迢跑过来,是信心满满的要将侦探猫踩在脚底。 但只要他已经拿出了自己最好的绘画状态,结果就算是被侦探猫一爪子踏在脸上。 博格斯教授失望有,遗憾则谈不上。 甚至会像抖M一样依旧很兴奋。 不疯魔,不成活。 在痴人心目中的滑铁卢巅峰会战上,如果他注定当不了威灵顿,做个被打败的拿破仑也很荣幸。 关键是艺术。 关键是……这套画稿又再次教会了博格斯教授,他本以为自己玩油画刀已经到了极限,原来还可以这么画! 天外有天。 《小王子》为博格斯教授推开通向至高技法的大门。 眼前电视机上的画稿,则为博格斯教授打开了如何用画刀诠释一个好的故事的新领域。 以抽象和朦胧为特色的油画刀,竟然真的可以生动写实到这个地步么! 这种猫咪的精巧灵动程度,已然脱离了画刀画粗犷写意的桎梏,客观上不输于一些水彩作品写实的表现力了。 博格斯在查觉自己的画面不如侦探猫以后,刚刚苦恼的揪着胡子,手在空中乱挥乱抓。 不是他犯了帕金森。 老教授正在脑海中奋力的还原侦探猫作画时的情景。 超过五十年全神贯注于单一体裁的绘画功力,即使没有油画刀、画布与颜料,也可以支撑他无实物凭想象来临摹一幅油画。 博格斯教授发现。 侦探猫作品每一笔一道,他都能完美的做到,但是这些笔触纹理在脑海中组合起来,却就是和屏幕上的画稿差了几筹意思。 类似照着说明书用一堆电子零件装电脑,一板一言的组装好了,电脑就是点不亮。 他缺少了情感内核。 博格斯教授到现在为止,实际上还是没有想明白。 都是对着照片画画,侦探猫是怎么在猫猫的一眨眼,一抖胡之间,便注入了生气勃发的魔力。 但他已然意识到了,人家画的要比他更“高级”。 这么明显的差距。 助理说他和侦探猫的作品技艺在伯仲之间,博格斯教授听上去觉得是在骂自己。 “可惜,还是太草率了,作画前没有好好思考,完全是凭借天赋打人嘛。” “她本来能够做的更好……要是来找我,让我调教她几年的话……” 博格斯教授又是一吹胡子,满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愤慨。 “您刚刚生气和抓狂,是觉得她作品的创作设计不够?”安雅女士明白博格斯教授的意思。 若说这幅画又哪里还有可以商榷的地方。 那么就是创作思路了。 博格斯教授的黑白轮回,创作前显然经过非常用心的考量和设计的,每一幅画面间的关联和呼应,虚拟与现实之间的轮转变化,似是一枚巧夺天工的九心象牙球雕,被细细打磨过。 一幅作品的创作设计和绘画技法同样重要,是作品的两条腿。 《艾米》的第一幅画入眼,观众就能读出禅味来。 看画如入寺拜佛,在明悟“轮回”这个主题进入大雄宝殿以前,就先嗅出了空气中飘荡的香灰味。 侦探猫的作品则没能跳出画布的局限以外。 只是依靠她超卓的画猫技巧,将生活照片里的场景用油画刀复现出来罢了。 也就是博格斯教授口中的“光凭天赋打人”,没有自己的创作思路。 《艾米》创作设计和绘画技法都可以打十分。 侦探猫的绘画技法也许是十二分的超满分,但是创作设计方面花的心思连六分都没有。 “哼,画连环画的,浪费。”博格斯教授气的直哼哼。 在他看来,大概也只有两个因素会造成这样的原因。 一来,侦探猫还缺乏名师指引。 二来,侦探猫就是干多了插画师这种替雇主开出租车的“司机”活机,才会这么没有自己的作画理念。 博格斯教授恨不得飞去非洲,把侦探猫女士绑回来,关在自己学院的画室里,狠狠的教她几年画画。 告诉她,只有形成自己的美术理念,才是真正的艺术家。 “再看看吧。她应该有自己的想法。” 简·阿诺笑笑,没太在意自己好好的大艺术家职业,在博格斯教授嘴里就变成“画连环画”的了。 “有什么用,艾米的结果我们都知道,她已经……” 博格斯耸肩:“不过是注定要被毁灭的美好失误,如果侦探猫的作品在这里戛然而止,那么不过只是让托尼回忆起了一段段裂的记忆。如果她继续这么画下去,那么结果就是让托尼在受到一次伤害。” 他指着屏幕。 “侦探猫现在画的越好,托尼被勾起回忆后,所受到的伤害也就越严重。” 十八张作品依次播过,现在电视机屏幕上的是侦探猫版本的私人诊所前的合影。 猫咪爪子搭在托尼脑袋上,看向镜头的眼神温柔如往昔。 而站在电视机屏幕前的托尼,已经完全沉浸在了那段记忆里,众人的议论声完全与他无关。 托尼静静盯着画稿,眼神里有晶莹的泪光在闪动。 众人皆是肃然。 画家不是拥有时间宝石的漫威电影,这个匿名画家叫侦探猫又不是机器猫。 即使她是哆啦a梦,在《万能灵药》那一集中,机器猫拥有能治好世间一切疾病的药片,唯一治不好的,却只是死亡。 艾米已经死了。 在这个无可改变的事实之前。 回忆有多么美好,分别就有多么痛苦。 “还有下一张么?”简·阿诺轻声问道。 助理滑动了一下屏幕,电视机上就出现了下一张画稿。 那是宠物病房里的场景。 托尼抱着猫咪摇篮缩在房间的角落。 画稿的边缘处,露出了几只伸向他们的胳膊和手指,那是想要把艾米带去安乐死的人群。 第一次的,侦探猫作品画稿上的颜色搭配变得有些凌乱。 不是新手面对调色板上色彩手忙脚乱,色彩科学管里乱成一团糟的凌乱。 画家似乎是有意的画出一种沉闷、烦躁、压抑的情绪,暗暗的呼应这幅“分别之画”的主题。 为了营造温馨没有伤痛的氛围。 “爱的仪式”的视频里,宠物病房的墙壁都是淡粉色的,而侦探猫则明显的调整了画面的色调,整个病房都变成了镉橙色。 镉橙在颜料表上是很特殊的颜色,它是一种带着一点泛黄,一点泛白的红色。 一般由不同比例的柠檬黄和茜红色搭配而成。 它特别的一点在于,不同比例的混色搭配,可以让它在冷暖色调之间自由的切换。 想象一堵石墙,太阳只照到了一小半。 暖光下镉橙给人以温暖的感觉,冷光下镉橙则会给人以冷色系的森冷观感。 病房里大人们伸出的手臂方向,还是较为暖色的橙光,随着往画面主体核心处的蔓延和过度,画面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暗。 当到了托尼抱着猫的主题的时候,画面灰的像是连空气中的风都凝固了。 恰如猫咪灰暗掉毛的身体。 也恰如托尼哀伤到死寂的眼神。 (本章完) 第三百零三章 燃烧的画(中秋快乐) 凌乱的色调堆积成凌乱的心情。 画稿中的氛围迅速阴郁了下来,忧伤的的气氛充满了整个房间。 表达悲剧——是艺术作品中永恒不灭的美学主题。 生与死之间无法洗刷的哀伤感,则是这个主题中,最能震撼心灵的情景。 安雅痛苦的皱起眉头。 以前一位印象派前辈曾经和女艺术家说过。 当画家将对美术的热情倾斜在画布之上的时候,观众们会很轻松的能感受到你的兴奋。 画家的笔触越热烈,观众的绘画观感就越愉悦。 唯有悲剧题材是个例外。 创作悲剧,就是一种受虐式的自我折磨。 所谓悲剧的迷人之处,就是把最精美的瓷器摔碎给别人看。 它是一片摔碎的“雨过天青云破处”的钧窑残片,每一分纤薄如纸,每一分澄澈如玉,都反而让捧起的观众感受到命运的无情。 深沉的悲伤是一团黑色病般的浓雾,危险而带着强烈的侵蚀力。 它们不仅会摧毁阅读画稿的观众的好心情,也会摧毁创作者本身。因为画家,永远是作品的第一个观众。 所以那位前辈从四十岁以后就选择当一个纯粹的印象派风景画家。 他再也没有创作过任何一张阴暗基调的作品,甚至没有参加过任何一个有悲剧元素的画展。 前辈说,他统计过一个很有趣的数据,印象派是当今北美和欧洲大陆上最长寿的画派。 不是画法历史的长寿,而是生物意义上的长寿。 莫奈活到86岁,德加活到83岁,雷诺阿享年85岁。现今也颇有几位接近百岁的高龄印象派名家在世。 比起最喜欢搞些颓废、苦闷、孤独、彷徨的忧郁死亡调调,动不动就画些《死亡之岛》、《天使之死》,三、四十岁就挂掉的象征主义画派的画家们能苟的多。 毕竟前者是刻画阳光的美学,后者是刻画哀伤的美学。 干这种活,每天情绪快快乐乐健康向上的说明画家不够优秀,连自己都打动不了。 足够优秀。 容易画着画着,就把自己画死掉了。 这当然只是一个戏谑的俏皮话。 可若是前面侦探猫画稿上艾米猫咪都是萌萌的,好玩的,让安雅女士雌激素分泌的有想要养个崽子来玩的冲动的话。 对视这张画稿上艾米无神的灰黄眼神的瞬间。 她就被顺着画作所涌来的压抑深邃的气息给压的喘不上气来。 刚刚女艺术家才体会到什么是为人母的喜悦。 几分钟之后。 安雅就开始和一只猫共情,代入到艾米的视角,感受到了一只母亲一样的猫,和她所相伴一起长大的孩子告别时的悲伤。 女艺术家扭过了头,闭上了眼睛,不愿意再和画稿上的艾米对视。 她想象着侦探猫画出这张画稿时的场景和心情。 窗外一定下着阴蒙蒙的小雨,铁灰色的天空像是老式黑白电影的片段,一个坐在阴影中,分不清肤色的中年女人正沉默着用油画刀往画布上涂抹的颜料,就在她身侧的屏幕视频上,一只猫咪和她的孩子正在告别。 空气中都涌动着幽灵一般压抑到化不开的哀伤。 宛如实质。 那位侦探猫女士是不是也经历过相同的事情,才能把一只猫的心绪,表达的这样刻骨铭心? 会客厅里传来一阵哭声。 托尼一开始还是在压抑着抽泣,很快,小声的哽咽就变成了嚎啕的哭声。 眼泪哗哗的流下,将他的衣襟染的湿润。 侦探猫的画稿把托尼带回了二十一年前那个残忍的分别之夜。 托尼伸出手,想要从屏幕上把猫咪抱走。 手掌在电视机上抓出一阵涟漪一样的水波。 显示屏似是一面分割虚拟与现实的湖面,冰冷的切开了他想要跨越时光的手指。 它告诉托尼, 那是他再也无法回到的过去。 “唉。” 简·阿诺心里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他把托尼从屏幕前拉回来。 侦探猫的画刀画能深入自己儿子的内心,可让托尼再经历一遍这么悲伤的事情,大概并非是一件好事。 他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金医生。 见金安庆博士没有阻止的意思,便轻声问道:“还有么?” “有,一共发来了二十七张画稿,这才是第十九张。” 助理点点头。 “那就继续吧。” “还有八张?”博格斯教授忽然来了兴致。 这十九张作品已经概括了艾米和托尼的所有往事。 剩下八张,应该都是侦探猫发挥想象的作品了? 似乎侦探猫也没有放任自流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也有着自己独有的创作想法。 尽管再怎样的设计都不会有自己“轮回”的美术主题高妙。 但有总比没有好嘛。 这说明插画师那种放弃思考,雇主要什么才画什么的职业“陋习”,还没有侵染她侵染的太深。 “也是一半现实,一半虚拟么?” 博格斯教授摸着胡子。 他以似是给那位远在大洋彼岸的女画家上课似的语气说道:“这个构思的重点不在前一半作品,而在后一半作品。痛苦只是过程,明悟才是关键。” “画家不仅要能让托尼沉入进作品的营造的旧日世界回忆里去,也要能让他从痛苦中抽身,走入画家的虚拟世界观里来。” “所以关键是——进的去,也得出的来。以这个主旨来判断,就没必要画这张宠物医院里分别的作品。” 博格斯教授高屋建瓴的指点道:“首先,这会时刻提醒着托尼,他已经与他的猫分别了。其次,悲伤的情绪太过浓重,就丢不掉了,反而会影响到画家之后的叙事。这个分别的场景极有穿透力,但会破坏画作整体的情感连续性。” “所谓得不偿失,就是这样了。” 他的《艾米》中,在【现世】和【轮回】的六张画作之间,放弃了在中间插入宠物医院这个明显托尼印象最深刻的场景。 不是博格斯教授没有信心画好这个沉重的题材,而是他已经深思熟虑过的。 纵使情感刺激是好事。 若是加入这张画,托尼在明悟猫咪轮回这件事的时候,始终会带着他已经和艾米分别的悲痛情绪。 那么还不如不画。 “当情绪太过沉重,就会成为了压在生活上的负担。对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来说,更是如此。” 安雅深有感触的点点头。 这张画稿所凝结的情绪,让她都喘不过气来。 遑论托尼本人呢? “还是年轻,没有足够的阅历。要是我是她,这里处理的方法就会……FUCK。” 博格斯教授的建议才说到一半,忽然卡在了嘴里。 我了个去! 他看到了什么? 博格斯教授用力揉了揉眼睛,看着屏幕上助理所切换到的新画稿。 他整个人突然都傻掉了。 那是一片橙光。 很多作品都有主题色。 印象派的画作倾向于使用大量明度较高、暖洋洋的单色,拉菲尔前派则常用于青、紫、绿调子构成忧伤、静寂的意境。博格斯教授的《艾米》则使用了非常多的黑与白以及不同配方的高级灰。 眼前这幅画的主题,则是一片赤橙。 和宠物病房墙壁处近似的镉色,被像不要钱一样填充满了整个屏幕。 这些暖色调、冷色交替的短线条密密麻麻在屏幕上编织成一体。 成百上千较短的线条,像是越动飘逸的火星,更长更优雅的螺旋型刀触则缠绕在一起,像是火舌中缠绕的猫咪毛发。 整幅画稿在数百万小灯珠的点亮下,宛若一团会有节奏律动的火焰。 “不,错了。” 博格斯教授倒吸一口冷气。 并非“宛如”律动的火焰。 侦探猫就是画了一团火焰在屏幕之上,火焰似乎在屏幕中凝聚成了一只猫的形状。 中心处的火焰最亮,橙的近似红色。 MINI-LED灯板显示屏的重要优点就是,它最高能在单位区域内提供接近1500尼特光通量的亮度。 用人话来说就是。 甚至比一些低瓦数白炽灯还要更亮。 侦探猫在画面的中心好像画了一轮太阳在上面,刺得博格斯教授微微眯起了眼睛。 而画面的边缘处,火焰渐熄,色温由热转冷,光线由转紫,形成了一小块深色的带着焦意的色条。 这…… 博格斯教授眼睛瞪的像铜铃。 那是——半条被烧焦卷曲的猫尾巴! 侦探猫似乎还生怕自己表现的主题不够明显。 他还非常“贴心”的在画稿的最下端签上了一个名字。 目前这套画稿中,唯一一个被画家命名的画作,它的名字是…… “C、R、E、M、A、T、O、R” 安雅女士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在脑海中拼写着这个单词,她甚至在心中乞求自己拼错了。 那个单词她肯定认识。 但在这个场景读起来,这八个字母则像是一则地狱笑话。 《Creator(焚尸炉/火化者)》 “焚尸炉。”——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反而让观众只感受到了刻骨的寒意。 助理看到博格斯教授的《艾米》,脑海中第一个联想到的艺术家是毕加索。 黑色幽默的是。 女艺术家看到侦探猫的这张画,脑海中想到的关键词,居然同样也是毕加索的作品。 毕加索早期生涯作品常常和“蓝颜料”这个要素绑定在一起。 大海一样忧郁的蓝色,是这位立体大师最常用的主题色。 年轻时一位经常和他一起嫖妓的画家朋友,在一家蓝色装潢的酒吧里,忽然掏出了左轮手枪。 先在女友头上来了一枪,然后又在自己头上来了一枪。 自杀时准备不打招呼就拉着女友一起死,当然是个人渣不假。 但挚友的离世,抑郁同样传染了毕加索的绘画风格。 这场悲剧给毕加索的心灵重重的一击。他开始认为,蓝色是一种忧伤的通向地狱的颜色。 恰好这种颜色在埃及传统中代表着地狱,象征着死亡。 所以从那开始,毕加索就经常用苦涩的蓝颜料填充满自己的画布,绑定着各种给人以心灵压力的主题。 它形成了艺术史上非常着名的“蓝色风情时期”,这段毕同学的创作经历,也会被学界称之为“蓝色忧郁时期”或者“蓝色悲伤时期”。 侦探猫油画刀下燃烧着的镉橙色,恰如毕加索笔下大海一般忧郁而哀伤的蓝色。 画稿上燃烧的火焰,配上艾米焦黑的尾巴。 不仅完全无法给观众心灵中传导出任何的光明与热量,反而冷的如站在漫天的大雪中,被悲伤所沁透。 耳畔的哭声,应和着每个人的低沉的心情。 托尼已经不是在哭了,他简直是在像愤怒的猫咪一样嚎叫。 成年人的社会,即使是痛哭也是压抑的。 托尼则是一种小孩子式的痛哭,野兽性质的哭。 无所顾忌歇斯底里的哭声宛若一顶粗声粗气的扩音喇叭,哇哇的在会客厅里回荡。 良好的家庭环境,佣人环绕的物质生活,再加上自闭症的影响。 让托尼在四十一岁的年纪,依然被呵护的像是个小孩子一样。 情商欠费如博格斯教授,在托尼面前提起艾米的时候,也只会用一个大家都懂的眼神,代替艾米已经死去了这个事实。 谁会忍心将血淋淋的残酷事实,硬生生的撕扯给这个小孩子来看呢! 侦探猫确这么做了。 她不光这么做了,还td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画了一幅艾米在炉子里被烧成焦炭的画稿出来。 侦探猫画的越好,刺激托尼就刺激的越深。 托尼正用指尖像是只用爪子抓黑板的猫咪一样抓挠着电视机昂贵的显示屏,指尖和屏幕摩擦,发出吱吱的刺耳声音。 女艺术家并不怀疑。 如果电视机里的真是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的话,托尼也会毫不在乎地扑上去,把他的猫从烈焰中抱出来。 安雅再佩服侦探猫的画技,此时心中也涌上一丝对这位画家的愤怒情绪。 那个侦探猫,她难道没有心,不会心痛么! 女艺术家都在心中,把侦探猫当成了和毕加索一样的人,同样的才华横溢,同样的有性格缺陷的人渣。 “这家伙搞不好有反社会人格。” 祝大家中秋、国庆双节快乐! (本章完) 第三百零四章 直击魂灵 托尼哭的忘情而投入。 泪水不要钱般从眼眶淌出,脸上湿哒哒的一片,狼狈的分不清是口水还是鼻涕。 写红楼的曹公,要是能看到一个四十岁外表的大叔能哭成这样,恐怕应当会生出原来“男人也是水做的”的感慨。 会客厅里的众人神态各异。 听到这样纯粹的哀伤,在场的每个人心情都不算太好。 “简·阿诺老爷子还说,若是三位画刀画家中真有哪一位作品能有帮到托尼的魔法,那就是这个侦探猫。” 助理想起之前雇主对侦探猫信心满满的样子。 他心中满是嘲讽的冷笑。 “算是开眼了,这作品是挺魔法的。将一个蔫呆呆的自闭症患者打击的哭成这样,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本事。” 安雅皱着眉头,心生愤慨,拳头捏紧,指缘发白。 她恨不得从电视机里揪出那位非洲画家的衣领,质问她为什么要画这么恶毒的作品。 她残忍的伤害了一个天真混沌的小孩子。 倒是只有一边博格斯教授震惊过后,依旧有些痴气的望着屏幕上的颜色。 “嗯。” “这橙色玩的得劲,火苗也画的出神入化……毛发在火焰中略微卷曲的质感也很好……对于悲伤和狂乱的情绪刻画,水准还是很高的嘛!” 怪老头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激赏的情绪。 能被载入美术师的超级大画家,超过一半的人都是半个疯子。 博格斯教授之前还担心。 侦探猫当多了插画师,已经被生活磨平了性格上的棱角,创作时只会功利化的讨好甲方。 现在看来自己错了。 能不在乎得罪权威,给简·阿诺这种艺术巨擘的约稿作品,都我行我素的交出这样一套反骨十足的画来。 何止是没被磨平棱角。 这家伙简直是太有棱角了!全身上下全都长满了棱角! 在外人眼中神经兮兮如博格斯教授,此时在心中都觉得这个侦探猫实在是疯的够可以。 “我喜欢这小妞的疯狂。” 博格斯教授悄悄扫了一眼脸色阴沉、铁青的站在痛哭流涕的儿子身边,拍打着他的后背,在那里柔声安慰的插画家。 老头心中哒哒哒的敲起了小算盘。 艺术家性格疯一点渣一点通常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这家伙原本就被《油画》杂志社所讨厌。 好在插画画手本来就是严肃艺术行业里的下里巴人。 她还能抱着Schostic集团的出版社大腿,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扑腾两下。 现在又把简·阿诺这位插画皇帝,Schostic集团董事会心头捧着含着的艺术招牌大宝贝给得罪了个十足十。 要是简·阿诺计较一点。 搞不好这幅画就能直接给她画失业了! “好事啊。” 博格斯教授摸着下巴,眼神直冒贼光。 这种时候自己是不是可以雪中送炭一把,把她拉到画室里给自己做助教? 六十五岁的终身教授。 只要他不再想着靠卖画赚大钱,在大美术馆里开画展。 博格斯教授完全可以厚着脸皮,闭起门来一头扎在画室的小天地里,把很多社会上的舆论压力通通当成臭狗屁。 不知道侦探猫有没有正经美院的文凭,也许布鲁克林美院校董会会卡她教职的编制……也没关系。 博格斯教授觉得这家伙目前满打满算就画了《小王子》一套插画,还是和Schostic集团这样的顶级出版发行商合作,应该赚不了太多钱。 若是整个艺术界都没有了侦探猫的容身之所。 就算自己以学生的名义特招她,她没饭吃的情况下,都未必会拒绝呢。 “自己的学生?嘿。” 博格斯老头畅想着那样的画面,摸着下巴,嘴角慢慢的露出了贼兮兮的笑容。 “过去了,都过去了。我们不哭了,不哭了哦。艾米其实一直都陪伴着你的……爸爸给你买小猫好不好,它们也很可爱啊……” 简·阿诺完全没有博格斯教授的好心情。 托尼比他还要高不少。 老先生伸着脖子,凑到痛哭不止的儿子身边,一边抚摸着他的后背,一边压抑着怒气,轻声安慰。 看到这幅画的时候。 简·阿诺的脸色就已经难看的要死了。 他这个当父亲的,为了能够最好的体会到儿子看见这些艺术家作品时的感受和心情。 无论是博格斯的《艾米》,还是侦探猫的发来的画稿。 出于对职业画家们的信任和尊重,简·阿诺都没有提前检查过。 他心里想着高低都是在社会上有一定热度和讨论度的画家,再怎么着都有限度,不会整些太离谱的作品的。 谁能想到…… 这侦探猫还见鬼的真给他整了一个大活。 简·阿诺对自己之前的决定,肠子都悔青了。 他请侦探猫来是为了给自己儿子治病的。 她不愿意画可以不画。 这么给托尼填堵,是什么意思啊! 自己儿子平常是蠢了点,呆了点。可是现在哭的这么可怜,插画大师心里依旧难受的像是有刀在割。 简·阿诺非常的恼怒。 老先生甚至心中还有些委屈——老子顶着《油画》的压力,礼贤下士恭恭敬敬的请你这个小画家来牧场里作客。 面子给的十足十,你就这么回报我? 真以为他平常比较低调,就整不了她了? “关了,关了,把电视机关了。立刻!我们不看了!”简·阿诺暴怒的命令道。 “等等。” 金安庆医生忽然开口了。 这个心理医生在托尼看画的时候,就一直表现的很沉默。 他在旁边紧皱着眉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这个时候金医生却突然开口,阻止了助理准备关掉电视的动作。 众人皆是愕然。 心理医生走了几步,走到简·阿诺身边凝视着托尼布满泪水的脸几秒钟,轻声开口:“不是坏事。” “金博士?” 简·阿诺抚摸儿子后背的手,停顿了一下,神色困惑。 “心理治疗师之间有个说法,一个好的治疗师的桌子上任何时候都备着纸巾。引导客户哭泣永远不是坏事。相反,流眼泪也许是最健康的感官行为之一。” 金安庆医生果真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纸巾。 “哭不是坏事?你没有看到这个可怜的孩子都伤心成什么样了!” 安雅忍不住出声指责。 哼! 这些一个个人,全都是铁石心肠。 “她是因为艾米的离开而伤心。眼泪是结果而非原因。” “人们会因为失恋、疾病、丢掉工作,各种各样的负面压力而伤心,哭泣则是把这种压力宣泄出来的一个过程。最危险的是那些把各种压力憋在心里祥装微笑的人。” 金医生摇摇头:“哭泣的客户,往往只需要一叠纸巾,一个理解的怀抱就能觉得好受很多。而那些强装坚强的人,反而容易患上抑郁。” “我在医学院曾经见过一个案例,一个35岁的律所合伙人在亲朋好友齐聚的订婚酒宴上,拥吻年轻漂亮的未婚妻后,在去厕所的间隙,从十七层的高楼上一跃而下。” “人们在他随身的遗书上,才发现他常年饱受压力和抑郁的折磨,并且验尸官发现,他有用刀片自虐和药物成瘾的习惯。而直到他从天台上纵身一跃之前,所有的亲戚朋友印象里的他,都是非常开朗爱笑健康的人。” 医生将纸巾递给了插画家,让他给自己的儿子擦拭眼泪,轻声问道:“你有多久没见到托尼这么痛彻心扉的哭过了?” 简·阿诺又是一愣。 凭心而论。 托尼作为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子,日常生活中哭闹的次数不老少。 被鞋带绊倒了会哭,没拿稳摔碎了咖啡杯会哭。 有些时候睡到半夜,牧场里也会响起托尼哭着要找猫猫,找艾米的声音。好几任护工都被折磨的精神衰弱。 但是那些哭声往往要不然惊慌,要不然彷徨,来得快去的也快。 这么撕心裂肺,痛彻心底,死去活来的哭声……已经很久不曾出现过出现过了。 这么纯粹厚重如水的哀伤……也很多年都不曾出现过了。 艾米死去的那个晚上,就像是永远带走了这个孩子灵魂的某个部分一样。 “做为一个医生,我很少会在没拿到检测报告以前就下结论,但我看到托尼痛哭流涕,情绪崩溃模样的一瞬间,我就知道,这是一场价值2分的哭声。” 金医生点点头。 “什么叫价值2分?” 助理还在疑惑,简·阿诺脸上已经闪过了惊喜的情绪:“您是说……” “对,我觉得光就是这一场情绪发泄似的痛哭,结束后就能让托尼在ABC自闭症量程评估中,自我封闭严重程度的评级减轻两分。” 金医生点点头:“看来,侦探猫的想法应该是对的。” 插画家听出了心理医生语气里的深层含义。 老先生稍微眨了眨眼睛:“博士,您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侦探猫,会画什么样的作品了么?” “树懒先生,就是那个侦探猫的经纪人。” “他事先跟我有过简单沟通,大致的绘画想法有过提前的交流。这是一个很大胆的想法,大胆到有些出格。然而,他还是说服了我。” 金安庆博士看着屏幕上的火光,耸耸肩:“当然,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画作的实物。事先我完全没有想到,侦探猫的作品会这么有,这么有……” “这么有穿透力。” 心理医生斟酌着措辞。 在那天安娜和侦探猫沟通后,决心要画出一幅“直面灵魂”的作品之后。 伊莲娜小姐立刻就将她们的想法告诉了金安庆博士。 这既是沟通,也是聪明的找人来背书。 侦探猫身为刚刚有登堂入室迹象的新人画家。她可以单纯,可以青涩,可以傻白甜,可以只关心绘画作品感染力的好坏。 伊莲娜小姐身为侦探猫大姐姐的经纪人,却是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的。 别的不说。 事先不打好招呼,万一像刚刚那种场景,简·阿诺暴怒的直接关闭了电视,把侦探猫拉入了艺术巨擘心中的黑名单。 善缘没结好,辛苦努力画完画,结果成了仇人。 这不就麻爪了嘛! 画家人生的几大错觉通常就包括——你以为自己努力就一定能画好,你以为自己画好了就一定能达到获奖水平,你以为达到了获奖水平就一定不会被内定人选挤掉名额。 艺术最忌讳的就是“你以为”。 就算在绝对公平公正的情况下,一张优秀的作品也不一定就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每个观众都是一个主观个体。 伟大的艺术作品能赢得绝大多数观众的赞扬,却就是会有人就是对不上脑电波。 千好万好,都敌不过一句“我不喜欢”。 阴暗点说。 最保险的情况下,就算托尼真的没能被这套画稿所打动,甚至用力过猛,打动的过了头。 那侦探猫大姐姐也是提前征询得到了主治医生的同意,并非善作主张。 背锅的是金安庆医生。 初次听闻,安娜口中的绘画思路的时候,金医生也觉得可能这个想法,有些过于冒险了。 安娜用一句话,就打动了对方。 “医生,我是一个喜欢宠物的人,我最亲近的长辈离世以前,将一只小狗交到了我的手中,让我以爱她的心情,去爱护这只小狗。所以某种意义之上,我能理解托尼的心情和感受。” “从宠物医院里所谓‘爱的仪式’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在小心的维护着一个谎言,告诉他,他最亲爱的猫咪,那只名叫艾米的猫咪没有离开。这个谎言维持了三十年,托尼也这么自我欺骗了三十年。” 树懒先生接着说道:“也许托尼在这漫长的时光中,心灵的某部分已经意识到了艾米已经永远不可能出现在他的身边。但是他依旧让自己维持着寻找艾米的幻想。” “逃避和酒精一样,都是安慰剂。它们是心情天平上通向快乐的砝码。人们可以靠着不断的逃避短暂的战胜痛苦。但它永远只是一则有时效的短期杜冷丁。” “但当它暴露在阳光下,被蒸发干净的那一刻,失落会一次又一次顽固的卷土重来,不得解脱。” 本来作天作家感言里想说。 双节本来是一个欢快的节日,只是恰好写到了这么悲伤的剧情,不好意思,应该今天这个情节就能收尾了。 幸好没这么说。 我有一次错估了情节推进的速度。 不过应该、大概、可能,明天这个情节就全部写完。进入新剧情了。 (本章完) 第三百零五章 猫咪的影子 金安庆医生见惯了各种各样生离死别后的创痛。 外科医生每天面对的是各种血淋淋的伤口。心理医生面对的则是各种鲜血淋漓的心灵。 他才是真正的专业人士,却依然被对方平静而富有哲理的话语给说动了。 “您有心理学背景么?” 对方把托尼的情况分析的那么清晰深刻。 一瞬间金博士以为在和学界的某位教授说话。 “不,我并非受过心理学培训,只是长辈教给我的人生道理,经年积累下来的家庭教育的经验。”树懒先生平静说道。 “博士,就算是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子,也可以在直面伤痛时觉醒。他只能要不然选择在这个长达三十年的梦境中溺死,要不然就选择在痛苦中的醒来……” 明知道逃避是一针短效杜冷丁。 也有太多的人会毫不犹豫的一针又一针的打进自己的身体中,扎着生活千疮百孔,也在所不惜。 人在情绪痛苦的时候,只想获得片刻的宁静。 逃避一时,便可安眠一夜。 侥幸逃避了一辈子,便可以一辈子都不去面对,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 尤其是在面对拥有亲密关系的家人去世之后的逃避——比如侄子幻想自己最亲近的叔叔还活着,在圣诞节给一个不存在的人多买一份礼物。年轻的母亲反反复复梦中幻想自己换尿布的时候多注意一下厕所外的动静,在小宝宝掉进游泳池里淹死之前避免了悲剧。 金安庆博士在读医学院的时候,下发的职业诊断手册里,对这种情况有一项专有名词称呼叫做“居丧排异反应”。 人类心灵的保护机制,会像排除异物,攻击不配型的外部器官一样,自我隔离造成痛苦的记忆。 心理学家认为。 其实超过70%的人群,无论他有没有意识到,在丧亲两个月内,都会经历不同程度的“居丧排异”。 并随着记忆被时间冲淡逐渐模糊。 少数人的悲伤幻想能持续六个月到一年,部分人甚至会以某种形式持续一辈子,在逃避和失落之间反复挣扎。 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真相后仍然热爱生活。 金安庆医生第一次看到“树懒先生”这个网名的时候。 他心中暗戳戳的觉得这个名字幼稚的像是本地少儿电视台,面向学龄前小孩子的卡通主持人的名字。 树懒先生和侦探猫这一对名字,听上去就很不专业。 现在却有点被对方的强大气度给镇住。 金医生明知道这么激进的创作思路,或许会让他这个主治医生冒一些不该冒的风险。 富豪的财富、社会地位往往和难伺候程度呈正比。 美剧《豪斯医生》、《门诊部故事》、《良医》那种,拽的不行,什么创新的奇思妙想都直接往病人身上硬招呼的医学人士。 现实中这么干的结局往往是背上巨额赔偿,吊销执照乃至锒铛入狱。 给简·阿诺这般有权有势,能持续掏出大笔诊费的上流客户家人看病,不犯错维持住稳定客源才是最重要的第一守则。 以他现在的声誉。 也早不是那些需要在这个行业里靠着冒险行医,标新立意来一炮走红扬名立万的年轻医生了。 但听树懒先生娓娓道来,一条条的陈述侦探猫为什么必须要画这套作品的理由,宛如在听一位充满智慧的司铎讲道。 他实在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脑袋一热就答应了下来。 等关掉聊天会议。 金医生往嘴里灌了两杯红茶,诊所里的女会计拿来财务表格,看到那风雨无阻的每季度十万纽币的简·阿诺签名支票的时候。 “该死,要不要告诉插画家,这位侦探猫的作品可能……有点刺激。” “我是不是做出了个错误决定?” 心理医生纠结的想去找人预约个心理咨询。 —— 幸好。 此时看见托尼流眼泪的样子,金安庆博士发现效果并不差。 顽疾用猛药, 能歇斯底里的哭泣,就把心中的负面压力宣泄了很多。 金医生也暗暗松了口气。 “艾米……死了。” 会客厅里,托尼把他的那张大脸埋在手中的猫眯玩偶之上,吭哧吭哧的哭个不停,“她那天晚上……就……告别了,我……知道。你们都在……骗我。” “对不起,对不起,爸爸不好。艾米不在了,但是还有其他猫咪会陪着你的。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受多了。” 简·阿诺擦着儿子的泪水。 他口中在不住的道歉,老先生的心情已经忽然变好了。 插画家发现。 在失声痛哭之后,儿子伤心归伤心,然而和外界的沟通交流感似乎变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往日里一两个月。 托尼可能才会愿意说上一两句这样结构复杂,逻辑清晰的长句子,而非几个单词几个单词的往外乱蹦。 “还能这样?” 助理望着这峰回路转的魔幻一幕。 这好比其他被邀请艺术家,都小心翼翼的安慰呵护着简·阿诺的公子,想尽办法编着故事糊弄他开心,连沟通的语气都再三斟酌,生怕刺激到对方。 就这位侦探猫大姐。 冲上来就抡圆了啪啪用现实扇了两耳光。 结果怎么着…… 还真能给这位智障小爷,扇醒了几分? 他斜着眼瞅了瞅哭泣不止的托尼和一边道歉,一边脸上流露出美滋滋表情的插画大师,又瞅了瞅屏幕上中燃烧卷曲的尾巴。 助理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 “莫非,这家伙这次真的要好运的抱上简·阿诺的大腿了?” 他忽然觉得,有些时候生活真是扯淡。 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是一个十足十的抖M。 “真是杰出的技法,大胆的构想,直击灵魂的创作三位汇聚于一体。难怪这位插画家能在《油画》杂志恶毒的偏见与打压下,依旧声名鹊起。江山代有才人出,新一代的插画师们,比当初同样年纪的我,可要优秀太多了。” 简·阿诺看着呜咽的儿子,感慨道。 助理的眼皮又是一抖。 刚刚还愤怒到爆炸呢,这就已经夸上了? 相处的久了。 助理知道,就公众眼里的简·阿诺是那种梵·高般低调朴素只关心创作的艺术家。 事实上生活中老爷子挺聪明而精明的。 不像助理他这样喜欢社交,长袖擅舞,却有自己的生活智慧。 无论是出版社还是合作的画廊,谁敢把沉默寡言的简·阿诺当成不懂人情事故的社交白痴忽悠,绝对会吃大亏的。 就拿一点举个例子。 别看简·阿诺在餐桌上一幅非常欣赏侦探猫的慈祥长辈的样子,其实人家说话讲非常有分寸。 尤其是提起《油画》杂志和侦探猫矛盾的时候。 安雅女士被艺博会上的展位,给感动的掏心掏肺大肆抨击杂志社的行为,表达布朗爵士失望的时候。 简·阿诺这个挑起话头的人就那里乐呵呵的笑。 插画家最多最多也只是轻飘飘的提了一句,自己不是内行,只觉得《油画》可能失之偏颇,就了事了。 家庭晚宴上的私人谈话被博格斯或者安雅传出去嚼舌头的概率几乎没有。 可这就是这位顶级艺术家的谨慎性格。 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说了就树敌得罪人。 什么事可以做,又做到什么限度。 老先生心里头清楚着呢! 能做到一个行业的第一人,其间门道多了去了。 他可以欣赏侦探猫,却不沾亲不带故的,绝对不愿意为此就得罪《油画》杂志。 甚至助理可以保证。 若非侦探猫恰好关系到简·阿诺儿子的病情,插画家根本就不愿意和这个处在风口浪尖的名字,产生任何的关联。 甭看博格斯一幅要发誓要把侦探猫踩在脚底的样子。 牧场里的三位艺术家里,从心灵深处最冷淡,最事故圆滑。 若非必要最想和侦探猫敬而远之的保持界限的。 恐怕还得是这位简·阿诺老先生。 此时口中那句“《油画》杂志恶毒的偏见于打压”,虽说大概率只是激动下的脱口而出。 恐怕也反映出了情绪上极微妙的变化。 “唉,看来,我当初太过草率了。今天过后,似乎真的要对侦探猫,在心态上放尊重一些啊。”助理私下里揣度插画家的心态,轻轻叹气。 “唉,看来,带托尼去宠物医院里做安乐死并无必要,花了那么多钱,可能还不如在院子里做一个小墓,把艾米埋掉效果更好。” 插画家也在同时叹气。 还是太画蛇添足了,若非他想保护儿子,早一点让托尼认清现实,就不会让他活在虚妄的幻想中。 “至少有一点,他应该再也不会,哭着闹着要找艾米了。” “也不好说,选择逃避是保守疗法,直接面对是剜骨疗毒。”金安庆医生端详着屏幕上焚尸炉里的猫咪,轻叹,“在托尼十几岁的那个冬天,就把这样一幕赤裸裸的展现给他看,这个孩子未必就承受的了。” “归根结底,还是要谢谢博士您。在您之前,托尼的心理医生恐怕也懂这个道理,只是他们从来没有一个人,愿意有足够的担当和勇气,尝试去让他面对现实。”简·阿诺认真的恭维,“无论是邀请画刀画师的建议,还是这张画的创作过程的赞同与支持。您都是这些人中最负责的医生。” “谢谢我的赞同与支持么……” 金医生出神的看着画作,并未虚伪的推托。 承担了风险,自然要收获好处。 “更应该谢谢的恐怕是那位神秘的树懒先生吧。” 金安庆的脑海里,又出现了那位莫名其妙就说服了自己,话语间兼具古希腊哲学家的雄辩和修道院老经师的禅机的中年男人。 有些人真的天生适合演讲,充满了人格魅力。 听众明知道可能被忽悠了,依旧要大着胆子听从他的安排走下去。 什么样的家庭教育能培养出这样的人,那些在历史上挥斥方遒的国王、议员、将军们。 恐怕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吧? 金医生还特意在谷歌上搜索了一下Mr.Folivora这个名字,好奇想要看看对方是何方神圣。 结果只搜到了一个苹果播客上的艺术沙龙音频节目。 说来好玩。 优秀的心理医生在日常咨询服务以外,职业守则也包括了不要和雇主和客户有太多人情上的直接私人往来。 金安庆博士已经被地球上最有名的插画艺术家雇用,当了好几年的长期医生,他本人其实对艺术不太感冒,是个挺艺术小白的人。 这次却忍不住把这则播客加进了听单。 这段时间夜间开车的时候,汽车CARPALY音响里,树懒先生艺术沙龙的节目代替了往日常听的提神摇滚。 “艺术确实是有力量的,我们接着把剩下的最后几张画看完吧。我只知道一个简单的创作思路,现在也非常好奇,在把现实残酷的撕开以后,画家将会给我们讲述一个怎样的故事。” 剜骨疗毒之后,鲜血淋漓的伤口总是要再缝合起来的。 金医生已经做好了自己接手的准备,但他还想要知道,单凭剩下的几张画,侦探猫能把托尼心上的伤口给缝好么? “我也一样好奇。我一直都相信,自己是世界上最会讲温暖故事的童话绘画作者。”简·阿诺擦掉儿子衣领上的一抹鼻涕,“现在,我则无比希望这个说法名不副实,侦探猫才应该是那个当世第一。” 助理切换了IPAD上的文件。 于是, 他们看到了澎湃流动的色彩。 出乎所有人意料以外。 侦探猫的最后几张画稿并非像博格斯教授预测的那样,摘取了脑海中的虚构想象画成的作品。 或者说,在侦探猫的这套画稿中,仅仅只有那张被命名了的《焚尸炉》是虚构的画作。 在沸腾的烈焰之后,侦探猫又回到了以实景照片为主题的创作。 那是一张艾米死后一年,托尼被简·阿诺带去欧洲阿尔卑斯山散心时的照片。 若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她的画面中光线和明度开始扭曲,从写实风格转向了洛可可式样的装潢设计。 画面被油画刀雕刻出纤巧、华丽、繁琐、精美的艺术风格。 连光线都在侦探猫的控制下形成S形的漩涡曲线…… 夕阳中,橙光折射, 在托尼脚下, 形成了猫咪的影子。 (本章完) 第三百零六章 潘多拉 这幅画初看之下,众人一时间都没说话,轻轻压抑住了呼吸,觉得颇有嚼劲。 没有《焚尸炉》的那般出格,却也有风情暗藏。 也许是由于画刀画表达人物精细的面部表情比较困难。 也许是侦探猫对人物五官的刻画,还没有达到她画猫时那么入神的地步。 更有可能的原因是,在艾米离开后,托尼在照片里的表情,总是一副千篇一律的无神而茫然的样子。 总之。 画稿上的人物的主体是模糊的。 画布中的主要人物由艾米变成了托尼后。 侦探猫反而与她之前对猫眯极尽精巧漂亮的刻画相反。 她只是用梨形油画刀扁平的边缘沾着颜料,简单的为人物点上了五官。 眉、眼、耳、鼻、口。 画家都只是在画布上简简单单的一扫而过,随手画上。 它们存在的唯一意义,只是让画作看上去不是一个奇怪的无面人。 如果单把托尼的形象从画布上摘出来。 那么这个肖像画就完全比不上前面十几张画作里艾米的灵动。 也与侦探猫曾经创作的《小王子》封面画里那个小正太眼神里的温柔多情不在同一个水平线里。 这是一个非常敷衍而呆板的人。 但是整幅画的背景气氛一点也不敷衍而呆板。 亮点是背景——明明实拍照片里的背景只是纯白的群山,在侦探猫的笔下,描绘的气质华美瑰丽的如腓特烈大帝的宫庭夜宴图。 雪山漂亮的如同童话里的仙宫。 白色的飘雪在空气中凝结出的花纹和阿尔卑斯山脚下,欧洲中南部四季常春的山毛榉、椴树与挪威枫的不同叶片,都被油画刀涂抹的纤毫毕现。 托尼的侧脸正对着太阳。 侦探猫所选取的绘画角度下,天空和群山都变得扁平了,阳光从不同角度照射到了树叶上,创造了一种闪烁不定的奇景。 “棒啊。” 她所表现出的油画刀对于环境的精妙刻画能力,搔到了风景画大师博格斯心中的痒处。 看得老头高潮迭起,爽的不行。 他口中啧啧赞叹。 这份用刀的细腻程度为底子,打磨打磨,专门往自然风光画专项发展也是一个好苗子! “童话般的场景,如梦似幻,光影摇曳。她给同样的色彩赋予了不同的意义。”简·阿诺微微颔首。 他认为,画稿里真正有趣的是对光的处理。 雪地像是一片聚焦着天空夕阳的镜子,红色的日头映着地面呈现出粉扑扑的独特质感。 细看下去。 侦探猫依然大量的使用了个镉橙色作为画布上的主题色。 同样的颜色。 不同光线下不同明度完全表现出了不同的效果。 《焚尸炉》里的燃烧的炽烈火焰,明明是足以将一切湮灭的高温,只让观众们感到冷到了骨髓之中。 现在这幅画里,雪地上浅淡的、流淌着的粉橙色的光线。 侦探猫分明画的是雪地,依旧能让观众们感受到一种从屏幕里溢散而出的暖洋洋的氛围。 镉橙色在雪地上不断的汇聚凝结,最后凝聚在托尼的脚下。 本该是漆黑的影子的地方,形成了一只燃烧着的灵动着的猫咪幻影。 观众乍看上去会以为那不是影子,而是一只猫咪匍匐在他的脚下。 “我大概明白她的想法,有趣……很少见的处理……太少见了。” 博格斯教授眉头微拧。 油画题材。 但凡有人物出现的画作,重点永远是人,也只能是人物。 优秀的人物肖像画,应该主动引导观众们的视觉焦点始终停留在人像的面部乃至人像的眼瞳上。 旁者皆是杂波。 若是环境太过复杂,人物太过单薄,画作的观感就会让观众感觉主次不定,喧宾夺主。 博格斯教授的《艾米》,画作的主体始终是猫。 以至于,他所有作品里,托尼都只出现了部分身体。 发际线下露出的一双眼睛,推皮球的一只胳膊……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人物和猫眯打架,争夺观众的注意力。 然而, 这张画作的主体明显是托尼,绘画重点却是人物周围的环境,就不符合教科书式的美术哲学。 在无关紧要的绘画细节上用力过猛,是美院里初接触肖像画的学生们常犯的经典错误之一。 博格斯教授见过的有不知多少。 他之所以在口中喃喃自语,就是因为,眼前侦探猫有违常理的绘画思路,表现效果并不差。 更准确的形容。 就这张画稿的表现力来讲。 与其说它繁简无绪,人物和景物的气氛塑造割裂,不如说……侦探猫的处理很有东方情调。 也很有古风。 这牵扯到西方美术史上,对于油画人物塑造的理念的分野。 美术史上人们谈到荷兰的画家和美术风格,便会提到“两个梵(van)。” 荷兰历史上诞生的最知名的画家无疑是梵·高,但论对美术发展的深远影响力,也许五百年前的同乡梵·韦德会更胜一筹。 韦德是西方绘画史上第一个把丰富的面部表情添加到油画作品人物形象上的人,被誉为情感的表达大师。 因为社会理念、宗教传统,绘画流派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原因。 在韦德出现以前,无论是康平、还是学界冠以油画发明人称呼的扬·艾克。 他们一个个固然技艺精湛,才华横溢。 但是观察中世纪晚期的绘画作品,无一例外会有一个共通点,垂死的耶稣、博爱的圣母玛利亚,狡猾的犹大……这些人物一个个在画布上全都是面无表情的。 这倒与东方人物画里讲究的“宝相庄严”有异曲同工的所在。 人物所有的或喜或悲。 中世纪晚期1400年左右的画家们,全部都是用环境光影的变化,色彩的表达,面部的阴影,凝望的眼神和体态动作来替代表现。 而非五官上简单的哭与笑。 宗教题材的艺术造像这么处理,在世界范围内早期都很常见。 这是一种神秘化的哲学处理。 不同的神明或者佛陀坐在莲花台上神色肃穆,面容沉静,祂们四周的空间环境内,则有龙象互搏,地狱烈火,极乐净土的种种景象。 以平静的表情,映照出万千大小世界。 因此, 其实甚至有一些激进的观点认为。 西方画派的作品意境不如东方画派,就和韦德开始侧重于面部表情的描绘,从而因此“走了捷径”有关。 眼前侦探猫的作品,就很有中世纪第一代油画画家创作习惯的风格。 画稿上托尼物理意义上的身体在空洞的站在雪地中,魂魄的精髓却融入了四周的环境中。 魂魄在脚下的猫咪影子之上。 过去的几个世纪里,西方油画界已经极少再采用这么“古雅”的画法了。 毕竟将人物情感表达融入环境细节,和莫娜小姐那张被酒井太太批评的《自画像》之间的微小界限,很难把握。 通常情况下,玩这套“灵魂精髓在人物之外”的美术效果还并不如老老实实的去描摹人物的五官。 然而此时此地。 搭配上托尼这个呆呆的自闭症患者,却是出乎意料的合适。 “这画,禅味也足啊!影子在佛学里,是因果映照的缘法。莫非,侦探猫也专门研究过东方的佛教壁画?” 博格斯教授双目放光。 这位美国居士以为找到了一位同样热爱禅修的道友。 实际上。 老教授有点解读过度,把这件事想的太复杂。 顾为经创造这套画稿的时候,确实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曹老笔下《礼佛护法图》的佛教艺术的影响。 但更多的建议却是伊莲娜小姐给的。 画稿所描绘的并非佛教因果轮回的世界观。 让一个四十年的有智力障碍的自闭症,明白转世这种观念,还是太复杂。 伊莲娜小姐希望侦探猫描绘一个简单的代际传承的人生观。 用更简单的说法来解释。 从创作构思的开始,侦探猫的画稿就不是博格斯教授的《艾米》那样,隐含着复杂禅机的宗教说教画。 它只是一套用来教会一个失去亲人的大小孩,如何勇敢的走出来的家庭亲子画。 这套画稿最重要的作品是那张《焚尸炉》。 它用烈焰让托尼勇敢的直面灵魂中的苦难。 从这个转折点开始,剩下的作品则只是一个不断在面对现实后,坚强的走出来的过程。 父母是孩子的影子,孩子是父母精神的延续,家族的继承者。 姨妈离世前曾和安娜说。 每当你念起伊莲娜这个名字,过往一千年里所有的祖先和家人,都在呼声与你同在。 生育和传宗接代是一个家庭,一个姓氏乃至人类这个种族通向永生的基因“魔法”。 就这一点上。 无论是东夏的儒家世界观,西方的天主教亦或者清教徒式的世界观,并无任何本质上的不同。 树懒先生直接将猫咪当成了一个母亲的形象来处理。 艾米永远不会再次活过来。 世界上也不会有另外一只猫,能代替那只从小陪伴到大的苏格兰折耳猫在托尼心中的地位。 但是。 只要过往记忆仍然在他的心中鲜艳如昔,艾米始终就在你的旁边陪着你。你永不孤独。 你依然可以大胆的勇敢的去爱这个世界。 明白了作品想要传达什么样的理念,剩下的情节构图设计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树懒先生给顾为经提了几个创作建议做为参考。 可以在托尼脚下形成猫咪的影子,也可以让托尼站在镜子前,镜子里反射出艾米的样子。 还有类似的选取翡翠湖边的照片,用荡漾的水波反射出折耳猫的形象,也很直观。 顾为经斟酌后选取了第一种画法。 仅仅只是因为水波和镜面,各种空间反射想要写实实在是太复杂了,是写实类油画作品里最难处理几种光照条件之一。 还是猫咪影子来的简单直接。 经历跌宕起伏的做过山车一样的赏析过程之后,会客厅里的观众们都有些累了。 大家沉默的看着屏幕上最后七张画稿依次滑过。 静静的体会着侦探猫笔下流露出的珍贵的宁静而温馨的情绪。 阿尔卑斯山脚下的托尼、罗马咖啡店里的托尼、翡翠湖游船上的托尼……这些年,老先生带着儿子走南闯北,四处散心。 无论四周的景色,如何的优美如画。 画稿上的托尼永远都用空洞的目光凝视着远方,呆呆愣愣的看着地平线与天空交汇处的边际线。 他执着着等待着人群中会钻出一只温柔的折耳猫,对他轻轻喵叫一声,像妈妈般怜惜舔舔他的耳朵。 这只猫已经永远不会来了。 但是画稿上的托尼只要低下头去,凝视自己的影子,就会发现无论春夏秋冬、天南海北。 永远都有一只猫咪形状的影子,静静的趴在他的脚边。 每一张画稿里的托尼的外表都非常的简单粗陋,甚至有几张画稿里,他已经被省略成了一团模糊光影的无面人。 唯有那只燃烧的猫,越发的灵动鲜活。 “设计的实在太美了,真温馨。” 多愁善感的安雅女士轻轻用指尖擦了擦湿润的眼角,用重感冒一样的鼻声说道:“我错怪了侦探猫,她一定是一个非常有爱心的姑娘。” “也不知道这幅画的名字叫什么?和博格斯教授一样,都叫《艾米》就很好。” “《潘多拉》。”金医生开口。 “嗯?” “这套画稿是侦探猫的经纪人取的名字,树懒先生说,如果这套画稿效果好的话,就可以叫做《潘多拉》。” 潘多拉。 古希腊神话传说中打开世间一切悲痛之盒的女人。 金安庆博士曾经莫名奇妙,到底出于什么样的恶趣味,才会把一套画给自闭症儿童的画稿,叫做这个名字。 看到最后这几张画稿的时候。 他渐渐明白了树懒先生的深意。 潘多拉魔盒里隐藏着世界上一切伤痛与创伤的盒子。 它在神话的设定中,盒子里不仅包含了瘟疫、疾病、灾祸这类天灾,也包含可友情、爱情,亲情等诸多会让人受伤的欲望。 诸神之王宙斯认为,真正至高的痛苦,恰恰是由爱为基础,生离死别转化而来的。 所以“懂得爱”——便是这位奥林匹斯圣山上的君主,给予人世间的惩罚。 (本章完) 第三百零七章 希望与情侣旅行 托尼泪眼婆娑的看着屏幕,屏幕上的光影照亮了他长着轻微皱纹的脸。 画稿里的他日渐老去,慢慢的衣着样貌和如今的他融和为一体。 侦探猫发来的最后一张画稿,停留在了牧场的卧室里,题材是一张拍摄于三个月前的照片,他穿着薄毛衣站在门廊前,脚边是一间斑驳古旧小巧房屋。 那是艾米的旧猫舍——儿时的他用木料,鸭毛和一个旧信箱在佣人的帮助下做的小手工。 距今正好三十年。 他凝视着屏幕,像是凝视着一场三十年前的梦,眼神中映照着电视机的光微微闪动。 金安庆医生则在紧盯着托尼的眼神。 树懒先生说,一个人只有在直面灵魂的时候,才能觉醒。 心理学上没有一个准确的医学定义,可以定义何为“觉醒”这么模糊且文学的修辞。 然而, 以金博士的从业经验来判断,当某个人下定决心,要对生活做出重大改变的时候。 眼神总是很有趣的。 他见过一位本土畅销剧的导演,经历了这么多年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以及漫长的出轨后,明悟了他最爱的还是处在离婚边缘的妻子,下定决心要不顾一切的去挽回婚姻。 那一瞬间,导演已经被常年的酒精和“叶子”麻醉的双瞳简直亮的吓人。 金安庆医生读出了那种想要付出一切,留住美好事物的信念与希望。 所以结束心理咨询后,他把这个消息打电话分享给位于奥克兰西郊的另一位心理治疗师。 对方是导演妻子的心理医生,他和金博士恰好熟识并位于同一个行业督导小组之中。 做为夫妻双方的心理医生,他们会在一定程度上互相沟通,聊聊对导演婚姻状态的判断。 “他不会成功的。” 电话里,听完金安庆的叙述,导演的心理医生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总结道。 “为什么?这次是不一样的,我看出他真的下定决心了。而且他们的家庭收入很好,导演是体面的上流人士,业绩优秀,收入颇丰。没有外部压力,只要他愿意做出改变,为什么不能祝他成功呢?” 金博士奇怪的反问。 行业内通常来说,一对夫妻长期处在婚姻边缘,又长期纠缠不清没有离婚,并且双方都在进行心理咨询调整状态的话。 这桩婚姻是有不小的挽回可能性的。 至少丈夫和妻子内心的某一处,都有对对方以及美好往事的依恋。 “不,我不会祝他成功,这对我的客户来说不是好事。而且,这次是不一样的。米莎终于想明白了她的丈夫是个人渣。她已经要下定决心摆脱这种挣扎的生活了。” “她要摆脱这一切,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你很肯定这不是气话么?” “米莎已经绝望和厌烦了,她用眼神告诉了我。”对方在电话里轻声说。“和那双已经哀伤到死心的眼神对视,我便明白了她的决心。” “博士,恋情终结了,一去不返。他的妻子永远不会再回头了。若是导演决心做个好丈夫,他或许能度过下一段成功的婚姻,和别的姑娘白头偕老,然而,不会是米莎。”同行笃定的说道。 金安庆医生想要通过眼神,来判断托尼到底有没有达到树懒先生口中的“觉醒”的地步。 若是“觉醒”了,又会在这个刹那流露出什么样的神情呢? 是像那位导演一样,明白艾米始终在他身边,重燃生活的渴望。 还是像他的妻子米莎一般,认清逝者已逝,无可挽回,无论过往的回忆多么的美好,都要鼓起勇气,开启新的人生? 金博士直视了托尼的眼睛很久。 他发现自己好像有点拿不太定主意了。 好像都是,又好像介于两者之间,又似乎都不是。 侦探猫的画稿无可置疑的对托尼的心绪造成了极大的冲击,灰色的瞳孔下有什么激流在涌荡。 绝非某种纯粹想要挽回或者摆脱的单一想法,无数种思绪像是无数种激流一样缠绕在一起。 忽然之间。 这个四十一岁的智障儿童的眼神就复杂的让金医生看不懂了。 或许对于托尼来说,觉醒这件事可以用一个同样模糊的文学化词汇来概括,那就是…… 希望。 “潘多拉。”金医生揣度着这套画稿的名字。 树懒先生给这套画稿取这个名唤作《潘多拉》,大概不止是在说,爱是人类痛苦的惩罚。 传说里,众神送给人类潘多拉的盒子中,战争与饥荒暗潮涌动,瘟疫和灾祸飞舞激荡。 在一切的厄运之后。 盒底被藏着的最后一样东西,则是“希望”。 爱除了会带来痛苦,也会带来希望。 《潘多拉》酷似那枚伊甸园里的智慧果,托尼混混沌沌自我欺骗的生活恰如被吞下禁果之前的亚当和夏娃。 生活、开悟、觉醒,本来就和阅读这套画稿一样,是非常苦痛的事情。 但只有勇敢的坚持到最后,便会有希望从盒中飞出。 “真有味道。” 金医生缓缓点头。 艺术的韵味果真的有冰冷的医学表格所不能企及的地方。 那天晚上,托尼在电视机前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长时间的凝望着屏幕上的画稿,又低下头去,长时间的望着脚下被光亮拉出去的影子。 托尼就这么一言不发的站着,像是沉默的老僧入定,要直站到海枯石烂去。 但就算是性格最怪异的博格斯教授,都没有跳出来作妖,每个人都安静的陪伴在四周,压抑着激动的心情,想要目睹这套神奇画稿的最终结果。 “我们、大家……饿了,去吃饭去吧。” 漫长的时间停滞之后,托尼终于转过头来看向自己的父亲,他将手中抱着的灰色旧布偶放在会客厅的桌子上,轻轻摇头。 这句话并不是既平凡,又普通。 听上去根本配不上侦探猫笔下这么有故事性的画稿的观看心得。 甚至在众人安静肃穆的期待氛围中,托尼的这句话还显得有点无厘头。 可是刹那间, 简·阿诺闭上了眼睛,面颊间老泪纵横。 这句朴实的话语落在插画家心中,无异于马丁路德金说出“Ihaveadrea”或者约翰·肯尼迪对着镜头挥舞着手臂呐喊出“Wechoosetogototheoon”这样隽永和伟大鼓舞人心(注)。 【注:‘我有一个梦想’和‘我们决定登上月球’都是西方文化氛围里,最经典最耳熟能详的演讲名言。】 “好,我这叫厨房去做,你想吃什么,我们就做什么。”老先生拍着儿子的后背,哽咽的说道。 看到插画家痛哭流涕的样子。 在场的众人心中都有些酸涩。 天底下的父亲,谁不对自己的子女望子成龙呢? 简·阿诺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为成功的插画家。 他不盼望着儿子成为伟人,不期待着托尼能像阿姆斯特朗那样登上月球。 简·阿诺的财富,也足够托尼安宁的过上几个世纪的好日子。 他只希望孩子能正常的自理生活,高兴了会笑,伤心了会哭,饿了会去吃饭。 这就足够了。 老先生已经很满足了。 真的很满足。 大家从会客厅鱼贯而出,金医生今天晚上依旧留了下来,一起吃完夜宵后,他还有些后续治疗工作需要准备。 “奇迹一样的画作。”安雅女士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场伟大的演出。 助理则机灵的多。 他是个行动派,他心中托尼的反应没有那么重要,然而看见雇主感动到哭的表现之后,已经决定开始舔了。 【侦探猫女士,恭喜您,简·阿诺老先生很喜欢您的作品,托尼也喜欢。透露您一个消息,三位艺术家中,您的作品《潘多拉》的表现是最棒的。 我悄悄和您私下说,连声名赫赫的博格斯教授都自叹不如呢,(可别告诉别人)。 说实话,其他人觉得不可思议。但我——我个人对这个消息我其实是一点也不惊讶的。 看到作品发来那刻,我就知道您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画刀画家。 我本人简直超爱您! 实在是画的太漂亮了。尤其是猫咪转变为影子的设计,完全是我今年见过最妙的情节安排。 大赞!!! 我就知道简·阿诺挑选您邀请,是再英明不过的选择。 ……】 助理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走路间,哐哐哐就是一通猛敲,毫不脸红。 插画界在艺术圈子里是比较独立的一亩三分地。 有Schostic集团和简·阿诺愿意站在身后,《油画》杂志的负面影响,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眼瞅着这个大姐就要腾飞。 此时不伸着舌头冲上去,难道要真的等人家起飞后再舔嘛! 只要搞好关系,这些全都是将来可以变现的黄金人脉啊。 皆大欢喜的场面下,博格斯教授显得略微遗憾。 在大家都走出会客厅以后,只有教授又一次回望电视机上依旧停留着的画稿。 “大概……挖不了她过来当我的学生了吧?” 老头惋惜的晃了晃脑袋。 “哼,至少还有猫咪。” 博格斯溜达了一圈,在桌子 “当不了我的学生,是她的损失,你说对吧。” 博格斯教授重新把猫咪顶在脑袋上,撅着嘴说的。 —— 几个时区之外,阳光照样的东半球。 从德威学校的大门处往西走两条马路,仰光最大的火车站便坐落于此。 从早六点到晚八点,每隔半个小时都会有一躺去往城市四周各个景点的绕城小火车。 那种足以躺进铁道博物馆的古董级的无门小列车,在车厢和车厢的链接处,挂满历史感的黑霉斑下,足够细心的游客,甚至还能找到1942年日占时代“久留里线鉄道株式会社”的字样。 比铁道和列车更加有古旧感是仰光中央火车站本身,1882年的英国派驻远东的总督下令修建,货真价实的维多利亚时代产物。 当年乔治·奥维尔就曾在这座车站周边担当一名享有特权的英籍警长,并目睹了血腥的殖民地往事,从而构思写成了《缅甸岁月》。 这种古旧的建筑当成纪念馆还是蛮有感觉的。 当成一座数百万人口的现代化城市的贸易枢纽,就有些过于不便利了。 “通行许可……NO,NO,斯米马塞,不是护照……需要许可……” 澄静如洗的天空下,大胡子的警察正在对着酒井胜子的女保镖叽里咕噜的说些什么,似乎为了表现出自己的专业性和国际化,明明保镖能说很流畅的缅语,警察却偏偏要在话语中加入几个磕磕绊绊的英语和日文单词,并对看过去的酒井小姐频频摇晃着手指。 “有什么问题么?” 酒井胜子背着小书包。 她望着几米外,纠缠着保镖的警察,担忧的侧过头望着身边的男孩子。“我带了护照,坐火车难道还需要什么特别许可么?需不需要我给妈妈打电话,让她联系大使馆?” 顾为经用手掌安抚着挂在胸前被冒着蒸汽的机头,惊的喵喵乱叫的阿旺。 今天是他和酒井小姐严格意义上第一次的情侣周末双人旅行,去仰光皇家植物园里采风。 路途并不远。 而酒井胜子建议想体验一下观光火车。 谷歌地图上说,铁道沿途的风景很好,在茂密的森林和跨河桥梁间穿行,似是穿行在一幅印象派的风景画中。 而且客观上。 这里可能是整个亚洲最古老的仍在运行的旧式机车线路之一,别的地方很难有这么复古的体验。 准确的说,这甚至称不上复古,而是真古。 酒井太太研究了一下行程,植物园距离仰光市中心只有小几十公里的路程,早上去,晚饭前就能回来。 她评估认为不存在偷偷被土猪拱了白菜的风险。 金发阿姨大手一挥,就勉为其难的批准了胜子和顾为经一起做采风旅行的想法,不过酒井太太这个家长可以不去当电灯泡。 保镖是必须要带的,这点完全没的商量。 除了跟着保护安全,当劳力背一些画具,也可以做为酒井太太的间谍,随时跟踪汇报二人的行程,避免一下意外“擦枪走火”的风险。 既然肯定过不了二人世界。 顾为经就熄灭了旖旎的心思,顺便就让阿莱大叔也捎上了茉莉,连猫也没忘了带,为了防止阿旺跑丢。 把它像挂了个小婴儿般用宠物背带挂在了胸前。 情侣旅行就变成了一个托家带口的彻底的采风踏青旅行。 (本章完) 第三百零八章 春日小插曲 酒井太太让两个年轻人带上保镖,看上去是个非常正确英明的决定。 春天的仰光是个出游的好时间。 距离正式进入连绵潮湿的雨季还有几个星期的时间。 东北方面的群山阻挡了寒冷空气南下,南方广阔的河口冲积平原让来自印度洋的暖流可以畅通无阻的沁润城市里的每一处空气。 除了有点炎热,户外气温经常攀升至35℃上外,天气还是很美丽的。 不过换一种思路想想。 在寒冷的冬春季过后,欧洲大量游客都会每年涌入马赛、里斯本、瓦莱塔这样的海滨城市享受日照和阳光。 阳光不因发达与否,以公平公正的态度照耀着大地。 仰光能提供一样的日光,一样的海风,人均消费则只有欧洲那些阳光之城的百分之五,还是很划算的。 碧蓝的天空像是用画笔刷上的一层半透明的颜料,身边的小姐姐嫩的像是从油画里走出来的。 这本来是应该让人由衷的感慨青春美好的时候。 唯一不太美好的就是,在治安条件混乱的国家进行公共旅行,永远会和麻烦不期而遇。 正在一行人等待阿莱大叔去售票处排队买票的时候。 遇上了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一位警察要求把酒井胜子带走到安保处,接受搜查。 “你们是外国人。”警官挺着小肚腩,拉了拉身上的枪带,很是威风。 受军阀武装的影响。 仰光的军警有部分是携带着MKIII型步枪的,这是仿制的以色列加列尔式自动步枪,缅甸政府军的统一配置。 缅甸的军队的重型装备坦克战斗机都是苏系配置,但上世纪曾接受过西方的大量军事援助,轻量化装备不少都是以色列的型号。 阿莱大叔还是高级军官的年代,也是因此派驻的特拉维夫受训。 “这位女士……要跟我走!我需要检查她的特别通行证。” 警官用词保持着相对恭敬,但是语气非常笃定而不容置疑。 他还没有摘下身后的步枪,光是背后枪口处闪烁着寒光的折叠刺刀,已经足够有说服力了。 特别通行证——在仰光,这不是一个新鲜名词。 东南亚是不少外国游客所选择的廉价旅行、享受风俗服务的地方,但是时至今日,缅甸仍然还远没有完全停火。 混乱的时局和政府貌合神离的军阀,金三角永远缴不灭的毒枭……即使放眼整个国家,仰光是座相对平和的旅游城市。 周边也有不少名义上需要特别许可令才能让外国人进入的管制地区。 问题是—— “Officer,我们不去军事管制区,只是去植物园。”女保镖第五次的说出了相同的话语。 连她自己的语气里,都并没有太多能够通过沟通解除误会的自信。 保镖很确定自己的表述,只要有正常理解能力的人都能听明白。 巡警还像是根本听不懂话一样,认为他们形迹可疑,坚持要带他们去火车站安保处接受盘问。 并且要求检查酒井胜子白皙脖子上悬挂着的那只精致的徕卡M11相机的储存卡。 “专业的摄影器材,入境需要进行特别审批。”他神色中充满了抓到他们小尾巴的得意。 看上去像是故意来找麻烦的。 保镖的神色越来越紧张。 让酒井胜子这样的小姑娘去安保室接受搜查,明显不是啥聪明的选择。 要真有什么事情。 傻呆呆的等大使馆工作人员跑来抗议,黄花菜都凉了。 但是因为要乘坐公共交通的缘故,她并没有携带任何武器,打扮的就像陪酒井胜子出行的佣人。 话又说回来,就算拿着自动步枪的是自己。 合法安保也不可能在主权国家和对方的官方暴力机关诉诸武力对抗。 那不是敬业的贴身兵王。 那是嫌活腻了。 “别担心,我能处理。” 顾为经制止住阿旺乱蹬腿的动作,轻轻拉了拉胜子小姐的手,示意对方别害怕。 至于身边的茉莉,小姑娘嘴里含着根棒棒糖,乌黑发亮的大眼睛好奇的转动着瞅着警察的大肚腩。 在小女孩的迷信的世界观里,天底下的事情就没有什么是顾为经哥哥解决不了的。 她一点也不害怕。 “顾先生,解释没用,他是故意听不懂话的……” 阿莱大叔去售票口买票回来, 他拿着五张刚刚买到的五张一等座车票,走回到了他们身边,听了几秒钟双方的话语,就轻蔑的笑了笑。 他微微低头,压低了声音,在顾为经耳边轻声说道:“……你们看上去太有贵气了,他想要索一笔钱当作贿赂而已。” 仰光是个贫富差距巨大,社会割裂感很严重的地方。 顾为经的家庭条件,在德威学校里是个不起眼的小透明,放到整个社会里,看穿着打扮也是很有钱的那批。 酒井胜子更不用说。 这样的妹子走到哪里,人群的目光就被吸引到哪里。 火车站巡警也不是愚蠢到看见有钱人就冲上来的勒索的。 估计是酒井胜子和保镖之间的几个日语单词的交流,以及胜子小姐腋下夹着的那本日文版的《缅甸古迹百科介绍》。 让巡警把他们当成了人生地不熟的东瀛肥羊,准备狠狠的敲一笔。 “很贪心。” 顾为经估算着,这家伙大概想要多少钱。 刚女保镖试图偷偷塞过去一张50美元的钞票,却被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对方甚至拿出手拷来,指控保镖想要贿赂公职人员。 然而。 顾为经分明看见这位“秉公执法”的警官先生瞥了一眼酒井胜子胸脯前的相机。 那神气活现的小表情分明在说“能用得起2万美刀莱卡的人,就拿这点钱出来,欺负老子不懂行,瞧不起谁呢?” 缅甸遇上敲诈,都不算是新闻了。 今年年初就有外国的珠宝商被敲诈了十几万美元曝光出来。 仰光交警敲诈司机,通常两百缅币就满意了。 勒索富人游客,高风险高收益。 警察必须小心惹了不该惹的人,所以往往出手一次,遇上那种有钱又好欺负的,就要赚够足够的钱。 顾为经估计这阵势,手铐都拿出来了,没有十来张富兰克林很难收场。 “顾先生,给钱,您带着珍珠般的女伴,不要吃眼前亏。”阿莱大叔小声提醒。 在东南亚,黑道和警察,在有些人心中代表了水火不容的正义与邪恶。 对有些人来说,除了黑社会搞文身,巡警穿制服外,却都一个样。 不同点在于,黑道是武力能解决的,警察是武力不能解决的。顾为经应该很有钱,但这种握着权利的小官僚不怕你有钱,要是没有足够的本地人脉和势力,人家反而会想要榨出更多的钱。 阿莱大叔不畏惧动手。 即使跛了一只脚,打这类身材发福走样,估计跑个一千米都要累得不死的腐败警察,他也能打十个。 然而优秀的助理需要懂得克制,给雇主提供最明智的建议。 这种情景就算你是伊森·亨特或者詹姆斯·邦德,动手也都很不聪明。 磕着碰着了吃亏的永远是你们这方。 阿莱大叔有点担心顾为经年轻气盛,在女友面前穷讲面子。 对方拿着枪,现在老老实实给钱不丢人,有什么事情回头再说。 说白了。 其实对方就算把酒井胜子带走搜查,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顶多关几个小时小黑屋,扣扣海关条例的某些细则,指责酒井胜子携带昂贵的专业相机入境,有没有提前报备。 酒井阿姨的能量,应该能直接联系上使馆的高级官员。 等使官派人来沟通,等到晚上,也就放了。 不过就是毁掉了一个出行假期而已。 好歹是警察。 好歹是旧首都仰光。 性侵和勒索可不是一个概念,也不是一个罪名。 这里又不是金三角。 金三角军阀控制区有地方武装兼职干劫匪要赎金,这里还不至于。 就算是普通游客,对方也没这胆子,毕竟旅游业也是仰光重要的财政支柱。 但关键是,你愿意赌吗?值得赌嘛? 人家吃定的就是你玉器不愿意和瓷器碰而已。 “要是气不过,等酒井小姐回酒店了,就可以让长辈给仰光旅游局打个投诉电话。肯定会有人给您一个交代的。” 阿莱大叔示意顾为经别冲动。 顾为经也已经准备掏钱了事了。 阿莱大叔说得对,好汉不吃眼前亏。 这种情况,回去都不用给旅游局打电话,让酒井大叔发个推特@一下外交部,关注度上去以后,搞不好会有外交官亲自上门道歉的。 就是很气。 而且地方警察蛇鼠一窝。 缅甸军警系统都很独立,最多不过是备个处分或者随便找个人出来顶缸,说真的人家敢敲你,就不在乎风险。 还是那句话。 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大事。 只是和妹子快快乐乐的出去玩,遇上这类事情总是很恶心。 尤其是,顾为经钱包里也只带了几千缅币和一百美元,可能还要向酒井胜子借点钱去行贿。 “或者我可以打个电话?” 顾为经慌倒是一点也不慌。 他不是没办法。 最差不过就是打个电话而已,不是给美泉宫事物所打,虽说它们看上去很吊。 蛇有蛇洞,鼠有鼠道。 它只在仰光有个小小的办事处,解决问题的效率也许还不如大使馆呢。 德威是这里最好的私立学校。 除了像顾为经这种想要专业往艺术发展的学生以外,这里的生源也有不少是想让孩子培养人脉,为将来发展铺路的本土权贵。 最简单的,给蔻蔻打个电话,她大概率能帮的上忙。 问题是。 和女朋友周末情人旅行遇上了困扰,去找这个小八婆求救有点说不出的违和感。 顾为经稍微犹豫的时候,恰巧头顶的广告牌映入眼帘。 仰光火车站上遍布着各种各样的宣传语和招牌。 缅甸有法律规定,不允许广告牌上没有缅语,以及缅语所占面积必须要超过60%以上。 类似他们家的书画铺,就是汉、英、缅三种语言的。 不过英语可以例外,直到今天,英语都是这里的官方语言,上流社会和大学的教育环境也是纯英的。 所以一个很有趣的事实是,越在火车站这种游客和本土居民汇聚的所在。 往往光看广告上牌上的语言,就能区分他们所面向的人群。 英文招牌上遍布着宝格莉、劳力士、香奈尔的时装模特,豪华酒店,豪车租赁和面向外国游客的特许赌场的宣传语。 缅文招牌上则是廉价的商品,几十缅币的汽水,从东夏大批量披发而来的最便宜的服装市场的宣传语。 还有穿着人字托的年纪不过和顾为经一般的小哥用缅语吆喝着售卖10缅币一只的廉价气球。 10缅币。 按照最最慷慨的官方标准汇率,约合0.005美元。 他要这么辛苦在三十度以上的气温里,卖上整整一百万只气球,才能换到安缦酒店里一顿自助餐的消费。 明明鲜艳的广告招牌就相隔了几尺的距离,伸手就能摸到。 但火车站里来往的每个人,包括气球小哥自己都很清楚,那样的人生,注定与他无关。 富人醉生梦死的天堂和穷苦百姓的柴米油盐摆在一起,无需任何修饰,这幅场景本身就是一幅魔幻现实主义的绘画作品。 《镜报》上曾经有评论家刊锐评,从广告牌就能看出这个城市的社会割裂。 “恩?” 酒井胜子看见顾为经神色有点恍惚,轻轻发了一声鼻音,视作询问。 “稍等一下。” 顾为经盯着头顶的广告牌出神。 他愣神倒不是因为眼前这样的一幕心生忧国忧民的慨叹,而是因为他发现在一片灯红酒绿的宣传牌之间,有一张格外大的巨型广告标语。 【从现在开始,就让我们脚下的城市做出改变!】 【ThereisnobettertitoakepositivechangethanNOW!】 那是一位宣布要进入政坛,竞选明年仰光市议员的参选广告。 这种标语在仰光不算少见。 能在中央火车站占据最好的宣传位,说明这位候选人蛮有经济实力的。 议员有没有经济实力和顾为经无关。 只是他在宣传牌上,那个西装革履的议员身上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顾为经目光下移,果然在标语的右下角,发现了【仰光慈善商会主席、工业家、爱国人士——陈生林。支持陈生林,您的每一张选票,都是支持仰光更加阳光明媚的明天。】这行文字。 他忽然想起。 自己钱包里还有那位说要买下自己参加新加坡画展作品的大收藏家的名片呢。 那位身家亿万的慈善家,也极有能量。 顾为经在准备给钱以前,抱着试试看的心思,拨通了电话。 事情不大。 顾为经也没好意思打那张名片上的号码。 那天孤儿院里,陈生林的秘书也主动和顾为经交换了号码,他现在拨打的就是这个。 “顾为经先生是嘛?您好。之前的陈先生寄给您的寄语,有收到么?” 电话响了三声后,便被接通了。 没有等顾为经自我介绍,对方就主动叫出了他的名字。 “呃,收到了。” 对方这么客气,顾为经这里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纠结了几秒钟,要不要开口。 “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么,陈先生正在和日本来的供应链投资商会面,不过您有急事的话,我可以帮您留言。” “也不是什么大事……” 顾为经用最简短的话语,把面临的问题快速叙述了一遍。 “这样啊,我明白了。” 秘书轻轻沉吟了片刻:“这样,无论他有什么要求,你都配合他,不要冲动,但也不要让酒井小姐脱离您的视线,稍等几分钟,我来处理。” 女保镖此时已经被手铐铐起来了。 她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顾为经正在给人打电话,神色间的忧虑和紧张情绪却没有缓解太多。 保镖的认知里,酒井小姐的男朋友只是本地的普通人。 或许能认识几个街区的片警,却大概率解决不了任何大问题。 顾为经仅仅只是抱着有枣没枣打两杆子的心态打了个电话,结果事情得到解决的速度,比他想象的要快。 而且快的超乎想象。 秘书口中的几分钟,实际上仅仅只过了大约两百秒左右的时间。 他都开始在军警得意的眼神中,摸索钱包里的现金了。 结果仰光火车站的站长,安保处的警司就带着大大小小的一帮人,走进了候车厅。 算算打电话沟通和找人的时间,这速度快的简直不可思议。 果然有用。 顾为经的心中一松。 剩下的事情自然就是道歉,历声训斥手下,笑呵呵说是误会……从来如此,无非如此的那一套。 女保镖神情惊讶。 阿莱大叔呵呵冷笑的望着这一切。 顾为经忽然觉得无聊。 军警赔礼道歉的样子很无聊,站长慈祥的笑着让他像陈先生问好的样子也很无聊。 误会是假的。 处处透露着小权利撞上大权利的诚惶诚恐到是真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 真正的顶级大富豪,在这座城市里能产生的影响力和与之为敌的可怕程度,丝毫不逊色于豪哥。 是非对错不重要,他们的态度才是最终要的,这才是权利的可怕之处所在。 他们这行人中,唯有酒井小姐非常认真的接受了军警的赔礼道歉。 她听说过缅甸乱。 然而其实以她的生活圈子和安缦酒店四周环境,其实治安条件并不算差。 今天算是让酒井胜子见识到了这里的另外一面。 向来温婉的胜子,难得的板着一张脸,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的听完巡警像她道歉,这才点点头扭脸走开了。 麻烦刚刚处理完。 顾为经的手机就又响了起来。 “风流才子总多情,顾为经小朋友。老实说,你能泡到酒井一成的漂亮闺女,这比你和曹轩老先生一起画过画还让人羡慕啊。” 收藏家的声音入耳:“为国争光,可喜可贺。” 短暂的接触里,顾为经印象中,陈生林是个威严博学而严肃的人。 他没想到私下里还有这么有趣的一面。 “陈先生,谢谢——” “叫我陈叔叔吧,我喜欢有趣的晚辈,你是我见过这个年龄的人中,最有趣的一个。”陈生林气度极佳,笑呵呵的说道:“我刚刚和日本供应商交谈完,还要安排他们去酒会招待,叫些年轻姑娘来陪。空气中都弥漫着腐朽的金钱与性的味道。想和年轻人聊聊天,清醒些脑子。” 有些大叔在酒桌上讲黄段子,粗俗油腻的让人喘不过来气。 可是陈生林讲的如此直白,听上去反而不觉得如何反感。 “这种事情总是很恶心的,让我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奋斗,依旧像是个不入流的皮条客。皮条客从年轻女孩张开的双腿中抽几百缅币的成,我多抽两条丰田汽车的生产线,本质上没有啥不一样。” 电话听筒里传来风声。 听上去陈老板正在去酒会的车上:“播通你电话的时候,我心里就在想,他们这样的阔佬年轻貌美的女孩没有在接吻时吐在他们脸上,只是因为我花了钱。你这样的年轻人,能与酒井小姐这样的佳人交往,则是因为你的魅力和优秀。” “只要有运气,有机遇或者有个好爹,谁都可以像我这么有钱。真正有人格魅力的人,却是很难的。这一点上来说,你要比我厉害。” “陈先生,您太幽默了。” 顾为经也被收藏家逗笑了一下。 “陈叔叔。”话筒里的中年人更正。 “陈叔叔,谢谢您。” 顾为经知道这个城市里能找到一百万个想要喊这位实业家叔叔的年轻人。 人家是看得起自己,才和他这么说话。 他也不是给脸不要脸的人,乖乖的改口。 “不,你让我从心中觉得,我们本地人要比那些外国来投资的鬼佬更加优秀,所以我要谢谢你。好好准备你的画吧,我非常看好你,但我依然期待着它能够震惊到我。记得我们的约定。” 陈生林轻笑:“对了,替我向酒井小姐道歉,仰光是一座很美丽而温和的城市,毛姆、奥威尔吉卜林和安德烈·马尔罗都曾经被这里美丽的自然风光所打动,很抱歉,让她见到了我们城市的另外一面,希望没有吓到她。” (本章完) 第三百零九章 昨日的世界 陈生林从始至终都根本没有提过任何有关处理火车站事件背后的事件。 似乎这完全就是一个随手而为的小事。 不值一提。 收藏家只是在挂断电话以前,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用饶有兴致的语气询问顾为经了一个问题。 “顾为经,你看见了我的竞选招牌?你是个画家,人们说文学和艺术比政治家的宣传口号,更能反映出城市一座城市的风土人情。春江水暖鸭先知,艺术家要比社会活动家对生活的环境更加敏感。我很好奇,你这样的年轻人,要怎么看呢?” “怎么看什么?” “对我们的国家怎么看,对我们的城市怎么看?以新一代年轻人的角度。” “陈叔叔,这个话题太大了。” 顾为经犹豫了一下。 他没有敢借着机会在陈老板面前夸夸其谈,表现自己。 “说实话,我不仅没有能力谈论这个话题,我也没有能力代表仰光的新一代年轻人。真正能代表他们的人是大街小巷骑着二手机车卖水果的小商贩,港口里抬外国游客滑竿的挑夫和刚刚与我擦身而过的卖气球的小哥。” 一方面。 他的家庭条件在陈生林这种大富商面前,就是路边大街上跪着要饭的。 另一方面,顾为经上私立学校,用新款苹果iPadPro当手绘板,假期和莫娜小姐姐一起上陶艺课,去水上乐园玩。 即使在认识酒井胜子,拥有侦探猫这个赚钱的网名,日常所接触的社会层次被一日千里的火箭拔高以前。 顾为经的生活依然是飘在云端的。 说白了。 他的所有喜怒哀乐,面临的那些困扰。 放眼整个动荡的缅甸,都是既小资又带着文青气质的矫情。 同样被豪哥看上眼的苗昂温,就一定打心眼里,觉得顾为经是个装腔作势、不知好歹的大傻叉。 与自己比起来。 身边抓着他衣角的茉莉,乃至他爷爷顾童祥四十岁以前的辛酸奋斗史,反而更贴近这里真实的生活。 “那就谈谈今天的事情好了。这种事情在城市的任何一处角落,在旧皇宫、在大金塔、在港口和火车站,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仰光如此,更不必说混乱程度更加厉害的其它地方了。遇上这种事情,你怎么看?” 陈生林问道。 “嗯……像是昨日的世界。” “茨威格?” “不……仰光是座繁华和陈旧并存的城市,有些时候漫步在灯红酒绿的街头,你能看到这个城市包罗万象的那面。有些时候,你又会觉得沉闷的难以呼吸,空气都飘荡着两百年的昨日的世界悬浮至今的烟尘,一点点的被你的肺叶吸进去。” “昨日的世界,这说法有意思。”陈生林咀嚼着这个词组。 在欧洲上流社会,单独提起“昨日的世界”这个说法,一般特指19世纪末到一战爆发以前的五十来年。 那是老欧洲贵族和文人精英眼中浪漫美好的流金岁月。水晶宫里的万国博览会灯火辉煌,巴黎街头的路灯一盏盏的照亮这座城市。 那是安宁,享和,进步的美好年华。 这种客观上的安宁与进步,是建立在殖民主义的累累白骨之上的,但那确实是旧欧洲最风光的年华。 海明威称其为“流动的盛宴”,茨威格最着名的代表作之一《昨日的世界》,就是用来怀念战争爆发以前,他在维也纳所度过的美好时光。 此时电话里,年轻人的昨日的世界,明显和旧欧洲为这个特定的词组所赋予的种种美好截然不同,也与茨威格对逝去历史的怀念,是完全相反的感觉。 “这里和《缅甸游记》里的昨日世界,很多事情变了,很多事情则停留在了原地。” “有些是物理上,比如说您看到的好运孤儿院,这家运行至今的火车站。有些事情则是精神上的,比如勒索敲诈的特权警察,最大的差别只是从说英语的殖民者变成了本国人。”顾为经踌躇了一下:“而且……” “说下去,很精彩,我或许可以把它加进我的竞选宣传语中。让我们一起,对昨日的世界宣战,不错的政治口号,既发人深思,又包含了对西方殖民历史的政治隐喻,很妙。” 陈生林兴味盎然的鼓励道。 “而且,其实我看见他们点头哈腰道歉的样子,我就觉得又无聊,又可怕。或许那位军警先生,能挺着脖子狡辩嘴硬说自己只是按照条例检查,都让我感觉更好一点。我不知道您是怎么做到的,我甚至能看到警官给酒井小姐道歉的时候,连手都在发抖。” “我相信要是跪下去磕头,能让酒井胜子把今天这件事情当成没有发生过,他一定会这么做的。” “他都这个样子了你还觉得害怕?觉得可怕的应该是那位警官吧。大多数年轻人在你的位置上,只会觉得兴奋。看到腐败的警员受到惩罚,有什么不好的么?”陈生林奇怪的反问。 若是去年的顾为经。 他大概率也会像陈生林所说的那样,看见自己打了一个电话,就让警官变得前倨后恭,诚惶诚恐的样子也会很兴奋。 但是他今年已经见识到了太多事情。 眼光不同,格局不同,从不同角度思考问题,最终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 “因为从始至终,法律也好,善恶对错也罢,在这种事情上都是没有意义的,只有利益链条在后面发挥着作用。我在想,要是我刚刚给豪哥打一个电话,恐怕也会有一样的效果,甚至他们会更加害怕也说不定呢。” “豪哥?是我知道的那个人?14年时以2亿3600万美金价格买下仰光地王西河会馆新任的主人?你还认识他么。” 陈生林的打断了顾为经,询问道。 “您也认识么?”顾为经心中一紧。 “行业不同不太熟。但见过面,毕竟我是个收藏爱好者,没准是仰光最有钱的几个收藏家之一。而这个豪哥握有这个国家最丰富的艺术品资源。我们不认识才是值得奇怪的。”陈生林说的既轻松,又坦然。 “曾经有人牵线,要卖一幅莫奈的睡莲给我,莫奈创作过的251幅《睡莲》里的第87幅,篇幅在所有《睡莲》中排行第二。历史上最后一次出现,是1986年在瑞士被匿名买家以460万法郎价格买走,之后就杳无消息。现在市场正常估值大约在4000万美元到7000万美元之间吧。” “当时给我的报价只有980万美元,但必须采用卖方所指定的付款方式,用公司股份分红的名义分三笔支付或者现金,并且考虑时间只有36个小时。卖方就是那个豪哥。” “真是传说中的《睡莲》。” 顾为经啧啧称奇。 时至今日,这种上千万美元的顶级艺术品交易对他来说,依旧只是个遥远而模糊的概念。 莫奈的真迹。 东夏魔都、京城的一些顶级美术馆,隔几个月就能借来一幅展览。 可是整个东南亚。 缅甸、越南、老挝、泰国、柬埔寨加起来,也只传闻在资产规模达几百亿美元的泰国王室私人收藏中,握有一张《睡莲》和一张《埃特尔塔的象鼻子》。 豪哥竟然能量大到能搞到这种东西。 这种量级的藏品一张就能秒杀整个仰光国立美术馆。 但凡方圆一百公里范围的美术馆内有一张够分量的大师真迹。 顾为经面对“临摹印象派名家”的系统任务的时候,也就不至于想要去书画公盘里碰碰运气了。 谁能想到。 可能就在仰光。 离他们家书画铺直线汽车路程不过半小时的西河会馆里,某个不为人知的金库储藏箱中,就静静的躺着一张传说中的睡莲。 这玩意在艺术品圈子里,就像倚天剑和屠龙刀一般,已经有很大象征意义了。 只要别遇上《蒙娜丽莎》、《清明上河图》这种超模,不能用金钱衡量的国家宝藏。 《睡莲》就是收藏家眼中,最顶尖最有面子的那一批藏品。 市场冷的年景,有些便宜的莫奈百十来万美刀就能拿下。 但2010年以后,《睡莲》这么有代表性和文化符号的作品,保存不出问题的通常就得有八位数了。 豪哥手上那张篇幅据说在两百多张《睡莲》中能排到第二。 那碰上对的拍卖会和对的买家,别说7000万美元了,九位数都是有可能的。 “脏画?假画?” 他知道豪哥可能是东南亚最大的几个洗钱商之一,也可能是世界上最大的艺术品造假集团的主人。 音乐界有个传闻上百年之久的冷笑话。 世界上所有经过认证的价值百万美元的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加起来,要比文献记载中这位造琴大师制作的小提琴总数多上30%。 放在艺术界。 所有明的暗的,合法的不合法的收藏家手中的莫奈《睡莲》、《向日葵》加起来,会不会比这位印象派画家创作的总数更多,不知道。 然而,莫奈确实是世界造假画师最中意的大师。 梵·高,达芬奇可能更有名,均价更高。 问题在于。 这两位画家传世作品就那么几张,几乎每一张现世的作品都传承有序。你仿一张《蒙娜丽莎》对客户说卢浮宫里挂的是假的,老子手里的才是真的。 挺没有说服力的。 类似《救世主》这种没有准确传承的画作。 就算被中东王子花了5亿美元买走了,到底是不是达芬奇的真迹,至今卢浮宫仍然在和学界打口水仗。 毕加索则离现在太近了,也不好仿制。 莫奈就不一样了。 这位画家又有名,活的又久,最棒的是还很高产,动不动同一题材就百十张的画。 不少造假画具商就指着仿莫奈吃饭呢,只要骗到一个想捡便宜的肥羊阔佬,就能吃个好几年。 “这种价格当然肯定是有问题的了,但我想不至于是假画。不仅是因为除非他想砸招牌,否则不敢在千万美元级别的藏品上糊弄我的,同时,我亲眼看过那张画,我从欧洲和日本包机请来的三位鉴定专家和我自己,都倾向于认为那幅画就是真迹。” 陈生林叹了口气。 “一千万美元就能买下这么顶级的藏品,虽说当时我在成交前的最后一刻退缩了,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还是很心动的。” “您是一个真正正直的人。” 顾为经发自内心的赞叹道。 真正懂行的人,才能清晰的意识到顶级美术作品,放在一个艺术爱好者面前有多么大的吸引力。 它就像是一个漂亮的绝色佳人,就算来路不正不能示人,乐滋滋的抱回房室里,自己在灯下欣赏也是极美,极妙的。 豪哥拍一把宾利的车钥匙来拉拢自己,他把持的住。 要是对方拍一幅《睡莲》真迹出来,无论是财富价值还是美术价值,当初顾为经真的都未必守的住本心。 若非如此,世界范围内交易见不得光的地下艺术品黑市,也不可能这般的火热。 “这话我爱听,但别把我想象得太清高,钱其实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只是这幅画里的水太深。一天半的时间,我取爆几家银行也筹不出一千万美金的现钞,豪哥不接受缅币。我是不想要自己的公司卷入他的洗钱生意。” “再说,一千万美元,我再稍微加一点也能在正规拍卖行买到一幅普通的《睡莲》了。买黑画几乎就和豪哥绑到了一起,将来万一资金链紧张,想脱手变现换成现金也还要找他做为中间人,我觉得不值当。” 陈生林笑呵呵的说道:“顾为经,你能和曹轩一起画画,能泡到酒井小姐。会被豪哥盯上,我一点也不意外。” “有些话我本不该说。不过,既然你喊我一声陈叔叔。我就以长辈的身份,提醒你一句。” “顾为经,你要想发十年纸醉金迷的横财,找找豪哥无妨,听说他对有才华的年轻人,出手从来都不吝啬。可是你要想安安稳稳的当一辈子大画家,就最好不要和豪哥有过多的关联。” 陈生林的语气依旧温和。 “年轻人想发财,当然没有错。只是能不能踏踏实实的发一辈子财,就是一门大学问了。” “您说的非常对,我一直都拒绝了豪哥的招揽。”顾为经赶忙解释了一句:“我提起这件事,只是想说。为人是否正派,事情的是非对对错如何,只要您随便一个电话,社会便会按照您的意志运行。无论是豪哥还是陈叔叔您,都握着相同的权力,这其实是挺可怕的一件事,您的秘书甚至都没有确认我有没有说假话。” “……当然,我没有指责您的意思。” 顾为经说着说着,都觉得自己的话听上去有点不知好歹。 “不,人永远不需要为了自己的诚实而道歉。想听假话的话,我一天可以听到一万句,唯有实话,是很难得的。我很高兴你能和我这么说,这才是我想听的。” 陈生林轻笑了两声,对顾为经的真诚颇为赞赏。 “可是顾为经,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世界运行规律本身就是这样的,那你要怎么办呢?公平和正义就不是社会远转的内核,童话书教导小孩子善良,而是成年人的社会中,只有利益。” “你觉得什么样的社会才是一个好社会?美国吗?我们隔壁的越南,有世界上最血腥的战争纪念馆,里面珍藏了上百万张,被美军炸弹炸的五花八门的人体残骸,被橙剂致残的老太太和畸形婴儿的照片。简直是一部关于战争惨剧的百科全书。世界上最残忍的一张地狱众生会的画稿。而这些炸弹,都是以正义的名字投下的。” “我这些年去过各个城市,去过很多国家,最大的感受就是警察杀人,黑道杀人,参议员也会杀人。” 顾为经沉默了。 “艺术家的人生可以光风霁月,诗情画意,但是政治家不行。我们根植于这个城市的方方面面,如果缅甸是一支被小火煮着的铁锅,你觉得不舒服,就可以跳出去换一座城市生活。而我不可以,这里是我的家。” 陈生林说着说着,也查觉这个话题有点沉重,他笑了笑:“好了,这是老头子才应该聊的话题。现在,顾为经小朋友,你最应该做的事情是和酒井小姐一起享受阳光和春天。对了,记得年底给我去投票站,投一张选票。” “豪哥的事情不用担心。论影响力,我不敢说在仰光比得过豪哥,但让你安心画画准备画展,还是不难的。” “谢谢您,陈叔叔,如果那时候我还在缅甸的话,我会的。” —— 火车拉响了汽笛,慢悠悠的向着远方驶去,开离了城市。 窗外茂密而斑驳的丛林从窗外慢悠悠的飘过,像是被横向拖动的幻灯片。 去往植物园的路程并不远,放在北美那种住在车轮上的国家,或许只是周末郊外小镇开车去市中心沃尔玛超市采购生活用品的距离。 他们却有接近两个小时的车程。 毕竟,总不能指望在这种年龄比顾童祥还要大的老旧铁路上,运行出现代火车的时速。 它还能够风雨无阻的以半个小时间隔运行。 就已经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不知道是因为1000缅币一张的一等车厢车票超出了大多数普通人的购买能力。 亦或者是火车站的站长把他当成了陈生林的子侄,为了讨好顾为经而特地净空了车厢,这间被阳光洒满的老室的宁静车厢里只有他们这一行人。 上车时。 工作人员还贴心附送了百合套餐——一盘有苍蝇围绕的西芹百合炒牛肉片,加上一壶放在磕的全是小坑的掉漆保温壶里的速溶咖啡。 这种老掉牙的列车上,竟然还挂着一列小餐车。 百合套餐是送给一等厢乘客们的,与之对应的是本地月季牌饼干构成的月季套餐,供应给二等和三等厢。 除了不挑食的阿莱大叔以外,在场的几个人都没有对这盘卫生条件可疑的牛肉片有什么兴趣。 唯有阿莱大叔端着盘子坐在角落里,一边嚼着牛肉片,一边喝着咖啡,拿着火车上附送的《仰光镜报》,看得是津津有味。 “喵。” 阿旺圆脑袋从宠物背带里钻出来,挥舞了一下小爪子,提醒顾为经。 它阿旺也对那盘炒牛肉很有兴趣哒。 吴老头院子里养大的土猫,就这点好处,胃口从来都是杠杠的。 上百美元的猫粮罐头它吃得。 苍蝇乱飞的炒牛肉,阿旺也能吃得。 她用爪子挠着胸口到后背的棕色绑带,身为一只向往风和自由的勇敢猫猫,这种绑带的束缚感让它很不爽。 “把她放出来吧,现在车厢里没人,我给阿旺带了小罐头,以我妈妈养猫的经验来说,带猫咪出去玩撒欢之前,要把她喂饱。咱们要去植物园里采风,若是它在那里乱咬东西,吃到什么有毒的浆果,就糟糕了。” 酒井胜子用拇指轻轻抓了抓阿旺软软的耳朵,柔声建议道。 “嗯嗯,我来抱着她,保证不会让阿旺跑丢的。”茉莉也从前排座椅中,转回了头。 小姑娘一双黑色的大眼睛里看着顾为经胸前背着的大猫咪。 这是茉莉小朋友第一次出门玩。 对于好运孤儿院里的很多人来说,“旅游”从来都是一个很抽象的概念。 甚至人们需要花钱远行去满足精神愉悦,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非常让人费解的事情。 漂亮的自然风光,新奇的铁路旅行,现在已经完全征服了这名小萝莉。 她眼瞳中满是兴奋的情绪,伸出小手想要抓阿旺的肉爪子:“我能和猫猫玩一整天呢。” 大约真的是一物降一物。 胖乎乎的狸花猫余光看见茉莉的伸过来的手,立刻就不闹腾了。 它翻了个身,把脸缩进了宠物背囊中,装起鸵鸟来。 遗憾的是,顾为经此时已经松开了胸带,把阿旺从身前放了下来。 “茉莉多可爱啊,你们两个一起去玩吧。” “喵喵。” 阿旺嫌弃这家伙没原则。 茉莉可爱,老子就不可爱嘛! 哼,有小朋友没猫咪。 狸花猫极为人性化的白了没原则的主人一眼,它刚刚一落在座椅前的桌子上,不等茉莉来抓它,就噌的一下跳进了酒井胜子的怀里。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章 天下第二的采访 她坐在酒井小姐的胸口,往胜子曲线玲珑的领口里钻,讨好似的用颅顶的软皮蹭酒井胜子的下巴,逗的她咯咯直笑。 阿旺在酒井胜子的身上滚了滚。 调整好姿势,狸花猫就在女孩的胸口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睡了下去,爪子夹住胜子的衣服,抓着不下来。 她非常聪慧的知道。 若是她必须当一个玩偶手办给别人撸着玩,找香香软软的酒井姐姐,可比给活力十足的茉莉当陪玩,要安逸的多。 “阿旺要乖,不准乱跑,小心掉下去。要是从火车上跑丢了,我们想找都没有办法找你。” 酒井胜子揉揉狸花猫的柔顺的后背毛发,小声叮嘱了几句。 “在想事情么?刚刚小小的不愉快已经过去了,我没事的。” 酒井胜子侧过头望着男友。 女孩察觉到了,自从刚刚火车站候车厅里的事件以后,过去的半个小时里,顾为经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经常愣神和发呆。 “呃……我没事,只是在思考一件事。” 顾为经并非是因为军警索贿的时候而留下了阴影。 他只是在思考陈生林收藏家的那句反问。 【顾为经,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世界运行规律本身就是这样的,那你要怎么办呢?警察杀人,黑道杀人,参议员也会杀人。公平和正义就不是社会远转的内核,教科书教导小孩子善良,而是成年人的社会中,只有利益。】 这句话像是一口铜钟,嗡嗡嗡的在他的耳边响个不停。 顾为经清楚。 很多人心中,为黑道大亨服务都是一件非常光荣有排面的事情。 好坏并不重要。 就像阿莱曾经那句,恶贯满盈的大毒枭,杀人如麻的割据军阀,大家在联合国调查小组的见证下签个停火协议对着记者开个发布会。 摇身一变就成了新闻稿上让人爱戴的高级官员。 由邪恶的化身变成秩序的维护者。 也许对错,从来都是很模糊的概念。 对待这个问题,陈生林的表现要比顾为经成熟而深刻的多。 只是对于他这个年纪,从小就接受爷爷顾童祥“君子”理论,儒家世界观的年轻人来说,这种真相或许有点太阴暗、太压抑了。 “胜子,如果伱发现,这个世界的本质若是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美好,运行的模式或许黑暗阴森很多,我们应该怎么办?” 他出神的问道。 “嗯?” 酒井胜子愣了一下。 她并没有问顾为经为什么突然问这么奇怪的问题,而是静静的思考了几秒钟,回答道,“我会做个善良的人,然后画好自己的画。” “就这样?” “顾君,就这样,我们是画家。我没有什么拯救世界的伟大志向,我只想当个画家。人生很短,光是艺术一件事情,就足以让我徜徉一生,实在没有什么精力让我顾及别的事情。” 酒井胜子轻笑了一下。 “所以不要纠结了。” 她拍拍男友的肩膀,凝视着他黑色的眼睛:“你只需要知道,这个世界是一张天父笔下的油画,如果它是温暖的,我会在你身边。如果这个世界运行规则是森然的冷色,那么我也会在你的身边陪着你。” 她看出了顾为经还有点出神,就把安静的空间留给了他,抱着眯缝着眼睛的猫猫从座位上站起了身。 “我带着茉莉去车厢后边的空地上喂猫,今天我们是一起出去玩的,等我回来,你就要开心点哦。” 酒井胜子轻轻像揉阿旺猫毛一般,揉了揉顾为经的脑袋。 顾为经点点头。 他其实心情已经好起来了。 “我会画好自己的画,做个善良的人。”——酒井胜子非常有智慧的回答让顾为经感觉豁然开朗。 这个说法真棒! 顾为经发现就像自己没有能力代表整座城市的年轻人一样,他也没有必要思考这么深沉的问题。 他不是陈生林,也不是市长。 他只需要扮演好一个画家的角色,善良正直的过好自己的人生就足够了。 再说。 一个莲花般清纯可爱的软妹子,在耳边说无论这个世界或暖或冷,都会陪伴在你的身边,真的想不快乐起来都很难。 顾为经看了一小会儿窗外的风景,掏出手机来准备播放一首轻快点的音乐换换心情。 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微信上有一条未读消息。 与需要和各种五花八门的客户维护关系的顾童祥老爷子一样,顾为经手机上也有大大小小各种社交软件账号一大堆。 处理工作消息的谷歌邮箱,和树懒先生以及用侦探猫这个身份认识的各种人士联系的Whatsapp,他还加了汉克斯的Telegra以及酒井胜子的Le。 有些时候。 他真的害怕自己登错了账号穿了帮。 顾为经都在想着,要不然再买一部手机,把侦探猫的社交人际圈层专门独立出去。 他的微信上联系人不多,常用的只有两个,但都分量十足的发到网上去能引起无数艺术人士的羡慕。 一个是每周给自己的上课的林涛教授。 另外一个,则是曹老的私人助理老杨。 曹轩老先生本人的微信,顾为经还没有资格加。 这则新消息是林涛教授发过来的。 教授首先发来了一个老年人常用的费玉清双手摊开,露出神秘微笑的表情包。 和林涛教授日常相处的多了,顾为经已经明白了。 就算如林涛这样享有国际声誉的央美招牌教授,身价千万的大艺术家,对表情包的品味上,依然只是一个普通老头。 “是关于上课的事情么?” 顾为经记得提前和林教授商量过了,因为周末要和酒井小姐出去玩,所以今天的课程推迟到了明天。 实际上,林涛教授直言,在顾为经悟出这层瓶颈以前,他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他的了。 师傅可以领进门。 进门之后,想要登堂入室,那么最后那道门槛,除了老老实实的自己迈,别人是替代不了的。 顾为经现在的中国画技法,已经来到了【Lv.4:职业一阶(4898/5000)】。 距离职业二阶的界限,始终就差了一口气。 这口气都到了嗓子眼,却死活就是吐不出来。 “你的《百花图》里的紫藤花,临摹的怎么样了?”林涛教授发来一段语音。 “还那样,就差这点意思,估计还需要过几天吧。” “呵,过几天,某些窗户纸,想明白了就是一刹那的事情,困在原地,就是几星期,几个月,乃至几年。” “失之毫厘,谬之千里。”林涛教授语气中并不显得失望,“年轻人啊,有的磨呢,想当我的师弟,可没那么容易。” “对了,小宁,你去网上搜一下,唐宁师妹的采访。” “嗯……你可以自己看一下,她应该在今年的春拍上提到了你。”林涛教授语气神秘的一如表情包里费玉清的微笑。 唐宁女士? 顾为经和这位亚洲着名女画家,其实没有太多的交集。 那幅《百花图》也是通过林教授才寄给了自己,她竟然在采访上提到了自己!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甚至是敌人,虽说顾为经没有资格成为人家这种量级大画家的敌人。 可若是曹老真的多收了一个徒弟,受到利益损失最大的,恐怕就是唐宁。 顾为经心下好奇。 趁着火车还没有完全脱离城市里的信号覆盖,断断续续的还有网络,立刻在浏览器间输入了“艺术家唐宁”与“春季拍卖会”这两个关键词。 ———— 【时光的花语·苏富比国际联合艺术家唐宁香江春季拍卖专场,总交易额破两亿六千万!】 【疑似豪掷千万港币买首饰,大师曹轩关门弟子乘坐豪车深夜现身中环太古购物广场,保镖相伴,神色紧张!】 【HK$263,700,000!魔都双年展历史最年轻金奖获得者,她的奇迹,仍在继续。】 【东夏女画家交易新记录,李超人长公子为何对她笔下的梅花,情有独衷?】 【抓拍!女艺术家和天王巨星携手现身维多利亚港,共进烛光晚餐,疑似多年老友。八一八唐宁在香江娱乐圈的人脉关系。】 【……】 根本无需特意搜索寻找。 顾为经只要输入唐宁这个名字,琳琅满目的消息就像瀑布一样完全填充满了手机的屏幕。 今年这种国际艺术品市场态势并不明朗的背景下, 唐宁。 这位曹老年纪最小的弟子在刚刚结束的由苏富比国际在香江为她个人的五十二张作品举办的专题拍卖会上,依旧创造了2.6亿港币的成交金额,举世侧目。 一位仍然在世的女画家,一场专题拍卖会就卖了4000万美元的画,足以引起全球性的轰动。 《小王子》什么的,和唐宁女士的香江春拍的阵仗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唐宁的苏富比春拍是整个亚洲艺术界三月份最受关注的新闻之一。 若是不考虑即将成立的油画基金,以及《油画》杂志社和伊莲娜家族各种风雨欲来的暗潮汹涌。 那么放眼整个世界美坛,也是过去几个月以内最有讨论度的劲爆消息。 总成交价格两亿六千三百七十万港币。 其中,春拍中所出现的“标王”《云·花》仅这单幅国画作品就卖到了五千四百万港币的天价,大幅刷新了唐宁个人艺术品交易的新价格记录。 这次拍卖会结束之后,无论是价格记录还是交易总额。 唐宁女士都轻轻松松的进身世界身价最高的艺术家拍行榜前一百。 女艺术家细分领域里的前十,仅次于德加的红颜知己,女性印象派大师玛丽·史蒂文森·克萨特小姐排在历史第七人。 若是只统计在世的“活人”画家的话。 甚至在亚洲范围内,唐宁已经可以自称天下第二了。 哪怕无论均价、名气、地位,都和在美术史上的地位甚至能稍微压曹老半头的草间弥生仍然有非常大的段位差距。 但是往好的方面去看。 对比剩下的像梁慧圭、帕斯塔(PacitaAbad)这类韩国、菲律宾同样是目前亚洲一线的女画家。 也已经明显拉出一个大身位的领先优势,完全不再是一个量级的了。 草间弥生今年93岁,唐宁则只有43岁,还没有草间老太太一半的年纪大,这是一个放在中生代画家都略显青涩的岁数。 曾经有日本的本土艺术媒体,把唐宁称之为20年后的酒井胜子,把草间弥生称之为70年后的酒井胜子。 胜子小姐俏俏告诉过顾为经,那其实是东京画廊花钱雇人为她写的鼓吹软文。 听着一笑就得了。 她不配。 每年艺术圈子里都会诞生大批的“年轻版的毕加索”、“下一位达芬奇”、“安迪·沃荷、草间弥生之后第三位引领波普艺术的变革者”。 这种宣传词都是骗艺术小白的。 类似篮球领域的“全美最强高中生”,“加利福利亚五星级高中生”,“划时代的校队全能弹跳野兽”。 野兽同学和最强高中生,每年都有一大把,乔丹和科比NBA20年才真的能出一个。 不管你喜不喜欢这种充满铜臭味道为艺术家一、二、三、四排序的统计方法。 艺术圈子最有含金量的,永远都是拍卖市场上收藏家用真金白银所买出来的成交额。 打篮球,把球丢进篮框里就能得分。 伟大的球员手握篮球,就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 画家身价却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在其中。 酒井胜子说自己不配。 顾为经知道,女孩不是指的她没有在美术道路上敢为人先的锐气。 她相信自己四十岁的时候,绝对不弱于前人,能够拥有足够优秀的绘画技巧和画面表现力。 甚至也有足够的自信,以酒井家的人脉资源。 她的画便宜不了。 但是没有人敢保证说,她能成为下一位她父亲酒井一成那样的画家,更不敢说,成为草间弥生了。 画的好和卖的贵,只能说有一定关系,但……也没那么有关系。 一百万美元以下的作品看努力,看获奖资历,看画廊的运作,有成熟的商业化套路可以追寻。 一百万美元以上——酒井大叔曾经在饭桌上叼着饭团和女儿戏称。 他自己的作品累计能卖到一亿美元,最主要原因是命好,第二是娶到了个好老婆,画技什么的,最多能排到第三。 归根结底, 还是命好。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一章 我是曹老的接班人 圆滚滚的胖大叔这话用心不纯。 他主要目的是用土味情话,拍老婆马屁,哄太太开心了批准能多啃两个鸡肉饭团。 但也是朴实直白的对画家生涯的概括。 最简单的例子,同样是曹轩老先生的弟子。 在艺术圈子和媒体报刊里或有意或无意“关门弟子”和“曹轩接班人”这个概念的营造下。 这次香江拍卖会以后,唐宁已经是师兄妹中,身价最高的那个了,能顶N多个林涛教授。 唐宁的绘画技法真的比年纪能当她爸爸的林涛更好嘛? 就算更好? 又真的能好出几倍的差距来? 当然不可能。 光是唐宁小师妹是亚洲艺术圈眼里曹轩的最小的关门弟子,拥有这份厚重的特殊含义。 林涛教授虽然年纪最长,却不是开山大弟子。 收藏家就会更加天然的认为,唐宁的作品更加有投资价值和升值潜力。 这种身份带来的巨大优势和画技无关。 这就像林涛教授要是跟别的普通画家相比,也同样享有天然的身份优势一样。 整个亚洲文化界,把所有对于百岁大宗师文化传承的厚望和期待,全部都寄托在了这位女画家身上。 同样年纪。 女画家混成枣核空间画廊的安雅女士那样,就已经是最成功的万分之一了,唐宁现在的身价却是对方的将近100倍。 等她到了草间弥生同样的岁数,极限又在哪里? 唐宁女士在香江开拍卖会的这段时间,几乎享受到了王菲这种歌后在红馆开演唱会的待遇。 从下榻的酒店到出行购物,24小时无死角的有狗仔蹲守。 这也是在这个泛娱乐化时代,类似赫斯特、村上隆这样最顶流最有话题度的超级艺术家,才有的待遇了。 顾为经下拉着页面。 他在一大堆的唐宁在奢侈品店包场买买买和被拍到与老牌港星一起在维多利亚港共进晚餐的各种八卦花边消息中。 找到了那则应该是林涛示意他看一眼的采访。 【专访唐宁:一个不惑之年的艺术天才的43岁——人生下半场,路在何方?】 本次主题春拍,唐宁专门来到了拍卖现场。 拍卖会不是歌星登台卖艺。 记者能采访到艺术家本人的机会并不多。 唐宁也只是配合苏富比,在TVB香港无限电视台上做了几个简短的宣发,访谈内容都比较简短而公式化。 倒是《油画》杂志不愧是最有份量的艺术大众杂志。 拍卖会完全结束以后,它获得了一个直接面对面采访唐宁的机会。 完整的专业性的长篇访谈将以人物封面新闻的形式在之后五月份的《油画》付费杂志上放出。 能够登上《油画》杂志封面人物。 这份荣誉对美术从业者的意义,不逊色于登上《时代周刊》的封面人物,甚至会更重。 比如班克斯就是《时代周刊》的封面人物。 但油画杂志社就认为他的名声更多的来自于神秘化的人设炒作,以及大众娱乐对于艺术家身份的解构。 本身作品所蕴含的艺术性和美术价值,都不足以支撑起一片封面专访的份量。 只是一位“藏头露面的二流画家”罢了。 此次唐宁在拍卖会大爆以后,紧接着就收到了《油画》杂志的专访申请,算是双喜临门,迎来了财富和美术地位的多重认可。 在完整的封面长篇报道放出以前。 按惯例, 《油画》杂志会剪辑采访中最有噱头和话题性的几个问题,以预告片的形式放出来,吸引更多的非严肃艺术爱好者订阅购买。 顾为经眼前的这则采访视频,就是《油画》杂志社所放出的采访预热。 “唐宁小姐,两个月前我们在伦敦才刚刚见过面,不过以《油画》杂志社编辑的身份采访您,若是没记错的话,那应该已经是六年前在苏杭水乡了?” 采访的记者本人是《油画》杂志社视觉艺术栏目,负责亚洲区的一位专职编辑。 一位新加坡华人。 和《油画》杂志社的所有编辑一样,记者本人就是位履历雄厚的艺术评论家。 双方都是亚洲艺术圈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上流人士,语气间的交谈非常熟络。 “对,在老头子的寿宴上,我们做过采访。” 镜头里的唐宁鹅蛋脸,下巴微圆。 她有点像民国时期的当红女星胡蝶中年时的模样,五官严肃中略微带着点小女孩气,穿着一身没有牌子的灰色薄风衣。 文人气质十足。 “我还记得那年的场景。当时传出曹轩老师似乎想要封笔的消息,整个艺术界的人们都很震惊。我们《油画》杂志社,想要借这个机会时隔近三十年之后,为曹轩老先生再次做封面专题采访。” “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那是曹轩第四次登上《油画》封面。这个数据创造了新记录,达利和安迪·沃荷,也都只是并列三次而已。” “这当然是很伟大的成就,但是老头子一直私下里说,这是因为他活的最长。不过,别误会,老师当然是比达利和安迪·沃荷都伟大的艺术家,一百年后的人们会明白这一点的。” 唐宁很有镜头感的一指摄像机。 记者大笑:“抱歉,你知道我们是一家中立的艺术媒体,可不敢赞同这么有,有‘话题点’的说法。当然,我也不能否认,这个答案如何,恐怕真的得等到一百年后的人们才能回答了。” “但无论怎么说,一个传承十九世纪光绪年代绘画技法,绘画巅峰期从二十世纪延续到二十一世纪,要到二十二世纪才有可能盖棺定论的绘画宗师,世所罕见。” 曹老这一门的画家还都挺长寿。 唐宁的师公是晚清光绪年间成名,曹老先生也和唐宁一样,是他那一代的师兄弟姐妹里最小的一个。 师徒三代手拉手就直接能见到梵高了,在美术史上这种事情都找不到第二桩。 记者感叹:“一位艺术影响力身前身后可以跨越四百年历史的绘画宗师。光这件事本身,就已然足以让曹轩这个符号,成为是美术史上最伟大的名字之一了,不是嘛?” “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巨匠,距离我们也只有五百年的时光而已啊。” 这句话既是恭维,也是真情实感。 【我的老师比达利和安迪·沃荷更强】——这句话由普通人说,大家都只当是哗众取宠的疯人梦呓。 由一位身价千万美元的绘画大师赞颂,她那位身价亿万美元的绘画大宗师老师,听上去只让人觉得霸气侧露。 不服? 拍卖会和画廊就在那里,谁不服,谁去画好了。 “抱歉,我不能认同您的观点。” 谁知,唐宁竟然摇了摇头。 “您说传承十九世纪光绪年代绘画技法,不,这个说法错了。” 圆脸女人盯着记者愕然的脸,笑着说道:“往近的说,我们一门的山水花鸟水墨风情,来源于宋代苏东坡将书法骨架与绘画笔法相结合,所开创出的士大夫文人画体裁,从苏轼、米蒂到元代的赵孟頫、黄公望,明清两代的戴进、陈洪绶、八大山人,再到我的老师曹轩,三十多位大师,这便是一千年。” “往远的说,还可以往前推到阎立本的笔墨恢弘,王摩诘的鸟语画香、顾恺之的春蚕吐丝、以形守神,可以说整整五千年的家国风情都蕴藏在一支画笔上,这是西方美术界所望尘莫及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历史底蕴。” “无论是五千年对四百年,还是一千年对四百年,这都不算多。” 唐宁耸耸肩:“文艺复兴算什么,我们的画的画,要至少再去被讨论一千年。” 记者和唐宁又是齐齐对视,发出一阵大笑。 “精彩,这段论述真的太精彩了,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要把它放到专栏采访的最开头。” 油画的亚洲区编辑,轻轻鼓起掌来。 “来谈谈你的师父对你的影响吧,六年前寿宴上,曹老牵着你的手,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寿’字,一个‘静’字。这张照片被我们照了下来。” 记者从手边的桌子上拿起了一期六年前的《油画》。 “我记得那是你第一次登上我们《油画》的封面——” “是的,我千禧年左右的时候,差一点成为史上最年轻的《油画》封面人物,遗憾的是——”唐宁插嘴。 《油画》杂志封面人物最年轻的记录是一位意大利画家,他也是威尼斯双年展上历史最年轻的获奖者。 27岁获奖。 那一届威尼斯双年展,这些年来非议不小。 一直都有评论认为评委会特意倾斜了本土画家,是因为他的户口本优势才获了奖。 唐宁曾经距离打破这个记录只有一线之遥。 她21岁的时候,获得魔都美术双年展的金奖,油画差一点就选择了她作为当时的封面人物,采访都采访完了。 可惜最后一刻,因为觉得她还是太青涩了,就被替换下来了,放到了二刊。 “没错,当年的事情真是很遗憾,没想到让您记挂了这么久。”主持人苦笑。 “不,我一点也不遗憾。当然,你们是应该遗憾替换我,否则的话,这本该是《油画》杂志社传奇历史上的另一段佳话的。” 唐宁淡淡的说:“这是你们损失。” “好吧,那时做主的陈主编已经退休了,否则我会和布朗爵士反馈,建议他开除掉我的上司的。”记者风趣的笑了笑,“至少您放心,这次不会有人替换掉您的封面专刊了。” 他一点不因为唐宁话语里的攻击性而生气。 有些人真的天生就适合挣大钱。 唐宁年纪小的优势不仅在于,她是曹老的关门弟子。 同时比起林涛这些年华老去,已经是个老头老太太似的师兄师姐,更擅于在互联网时代和媒体打交道。 强大、霸气、自信。 这年头谁不喜欢采访更有话题度的大艺术家? 聚光灯不围绕他们转,围绕谁转? “让我谈回刚刚的话题,当年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评论界几乎是众口一词的将它称之为‘传承’,上一代大师牵起下一代大师的手。” 记者咂咂嘴:“是堪比绿茵场上,罗纳尔多背起梅西那张球王背起球王的经典照片。那时只是有媒体这样预测。六年后,我们看到了真实的结果——一个奇迹。” “单场拍卖会2.6亿港币,单张作品五千四百万港币的奇迹。” “时至今日,曹轩大师已经正式宣布封笔,而您几乎已然成为了中生代画家中,身价最高的那位。”记者询问道:“我是不是可以这么说,从今天开始,您已经正式接起了曹轩老先生手中画笔,由他的关门弟子,正式成为他的艺术衣钹的继承者?” 本来记者认为,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这只是一个顺理成章的回答。 镜头里的唐宁女士却陷入了沉默。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人们只能看到,她的眉头剧烈的跳动了几下,几次想要开口。 良久。 “当然……”唐宁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抬起了头,直视着镜头:“这个说法没有错。” 圆脸的女艺术家似乎是在回答记者的问题,又似乎是在对着远方别的什么人说话。 “我便是老头子的衣钵继承人。” 圆脸女艺术家的脸上浮现出了自信和骄傲,她轻声说道:“一定是我,除了我,还能有谁呢!” 从社会地位上来说,唐宁已经是师兄妹中成就最高的那个。 从私人关系上来说。 唐宁也是和曹老先生最亲密的一个徒第和晚辈。她还是个小丫头片子在地上乱跑的年代,就被家族长辈送入了曹轩宗师的门下。 这么多年来。 她和曹老的亲近程度,甚至要更甚于和亲生父母的亲近程度。 曹轩就像是她的爷爷,唐宁就是像曹老爷子的亲生孙女。 师兄弟姐妹每个人提起曹老的名字,都像是提其一尊让他们又敬又怕的大菩萨。 唯有唐宁会叫他“老头子”。 而曹轩会叫她“小宁”或着“唐丫头”。 从称乎就能看出这对爷孙之间关系的亲近程度。 于情于理,天底下打着灯笼找,都不会有人比自己更有资格去接曹老的班了。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二章 画宗掌门人 “社会各界艺术人士早在十年以前,就几乎已经确定了这件事情,但是现在听到您亲口承认,还是让人心跳不由得加快了。这真是历史性的节点。” 记者脸上满是有幸能见证这一幕,亲生参与历史的那种与有荣焉的兴奋神采。 曹轩是否是比达利更伟大的画家不知道。 但他敢确定。 曹老爷子正式交班这件事的本身的意义,并不弱于达利于1974对西班牙媒体宣布因为健康问题,将淡离艺术创作这种轰动性新闻在社会上造成的影响。 艺术家宣布交班,封笔什么的,从来都是一件大事。 这意味着他的美术生涯已经画上了句号,不会有新的作品产生。 从此之后。 曹轩便只是一个活着的文化符号,而非画笔抵的上一台美联储印钞机的超级大画家。 注意。 这不代表着“曹轩”的价值降低了。 完全相反,这对所有手握曹老爷子作品的收藏家们来说,都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说句不好听的,这则消息让他们的兴奋程度,仅次于他们在周六的晚间电视新闻上看到曹老离世的讣告。 交班和离世,都代表着他艺术家创作人生不同程度的终结。 从今天开始,所有市面上带着曹轩印章的作品都成为了绝版物。 大画廊和美术馆就可以开始筹备老爷子的生涯回顾展。 而世界各地美术学院,都可以正式开始为曹老的生平艺术风格和创作历史制作编年史。 甚至已然可以开始筹备为这位当代美术宗师写人物传记,拍《梅兰芳》这样的记录电影了。 嗯……以曹老的出生年代算,学界也有可能把他和徐悲鸿一样归类到现代美术名家,而非当代美术名家名单里。 反正不管怎么说,拍卖行和艺术市场燥起来就对了。 物以稀为贵。 宝可梦卡片绝版了价格还翻倍呢,更何况大艺术家。 通常知名艺术家一被枪击,一翘辫子,翻个几倍都是常用的事情。 18年时,曹老宣布封笔,市场价格已经大涨过一波了。 这次交班的消息,上涨的不仅是已经是天文数字的曹轩所画的画作均价,同样涨的也是记者眼前这位43岁女艺术家的身价。 若是当代东夏书画界,还和民国年间一样,搞南派画宗,北派画宗,沪上画派,京城画派这一套的话。 曹轩将他屁股下的位置正式让给他的女弟子以后。 唐宁女士的名衔后面,就可以冠上“南派画宗掌门人”这样的尊号。 南派画宗是士大夫阶级的文人画,必须既清且贵。 郎世宁这样都差点意思。 其间很多名家本身都是朱紫公卿或者皇亲国戚,什么二李,八大山人,一水儿正经的宗室子弟。 历史上,有这个尊荣的画家,大多都是皇帝的座上宾,牛逼到爆炸。 “唐宁小姐,您现在是我们买手指南里十六位五星画家之一。” “来采访前,我原计划想说,恭喜您在艺术市场上取得了这样喜人的战绩,但是很遗憾,我个人评估,《油画》杂志社并不会因此上调您的推荐星级。毕竟抛去绘画本身不谈,五千四百万港币的作品峰值对于一位43岁的中生代画家来说,实在已经太高了。” 记者抽了抽鼻子:“老天!我看到了媒体报道,我干一辈子评论家,薪水加起来都只是您手腕上随便一只镯子的钱。” 艺术品刊物的买手指南是面向投资者的提供购买建议的版块。 为每个画家定星的时候,并非只会考虑画家本人的艺术品美术价值,也会考虑买家的投资回报率。 在三星以上的中高星领域,卖的更贵的画家《油画》杂志社给他们的定星,并不一定就更高。 赫斯特08年时,单场拍卖会也和唐宁女士一样大爆。 唐宁不过是卖了两个多亿港币。 十五年前,人家刚刚四十岁的赫斯特一场拍卖会就干了两个多亿美元,那个春天,他是这个星球上史上最风光的艺术家皇帝。 同样是那个春天, 《油画》杂志社却公然打脸唱反调一般的,下调了赫斯特的推荐星级。 从六星下降到了四星半,并在买手指南中注明——【目前,市场上存在大量等待急切出售的赫斯特作品。同时,与高古轩画廊分道扬镳带来了职业道路的不确定性,请谨慎观望。】 于是09年开始,赫斯特的作品便进入了漫长的冬季,即使不计算通货膨胀,当时收藏家重金持有的赫斯特作品,大多也都是负收益。 《油画》杂志社,像是个逆流而行的预言家一样,在市场行情最火热的时候,就以冰雪般的冷静预测了这一切。 当然啦。 也有很多观点认为,像金融危机,雷曼兄弟银行破产一样,《油画》这种投资风向标杂志下调推荐星级这件事本身,也在赫斯特行情崩盘中扮演了至关重要的推手。 两件事互为因果。 《油画》觉得某个艺术家要崩,想不崩都很难。 哪怕你是天下第一的达米安·赫斯特,也难逃这个定律。 总之,唐宁在这次身价大幅度上涨之后。 《油画》杂志依然愿意保持五星级的推荐不变,给予投资者比较乐观的评价,就已经很能提振买手信心了。 “但是,现在我觉得很有必要要收回这个说法。五星级对于曹轩老先生亲自选定的继承人来说,并不算高。恐怕我要恭喜所有在今天拍卖会上买到您的画的人,曹轩老师这句话就足让您的作品瞬间再上涨10个百分点。” “我认为,在布朗爵士接到我传回去的新闻稿以后。您将和您的师父曹轩一样,成为我们屈指可数的几位六星画家之一。” 按规矩。 在《油画》高层拍板之前,记者是不应该说出可能极大影响市场价格波动的话的。 侦探猫这样的小角色,伊莲娜小姐打个电话就能直接破格提到两星半。 五星、六星的画家。 加起来,找遍买手板块也找不出三十个。 这种量级大画家的评星变动,以《油画》杂志的金字招牌和信誉背书。 瞬间就能在投资市场上掀起亿万美元的资金海啸。 即使伊莲娜小姐的姨妈还在世的时候,想把谁晋升到六星的推荐程度,也需要董事会的全体股东的排版同意的。 但是记者还是破例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曹老的正式选定的接班人,值得《油画》杂志给这个面子。 董事会是不会在这种时候,这种事情上阻拦横生枝节的。 如今正是《油画》杂志社改制和权力斗争的关键时期,董事会疯了才会得罪曹轩老先生这种拥有极大象征意义的文化符号。 想想布朗爵士会做人的程度。 记者觉得,理事长甚至会趁这个曹老宣布交班的时节。 把曹轩提到在1967年安迪·沃荷受枪击以后,已经空悬了半个世纪的代表吐血推荐七星级宝座,来卖好做个顺水人情。 以前的《油画》杂志是很高贵冷艳的,不太乐意追逐艺术市场上的金融热点。 此次香江春季大拍还在预热筹备阶段,他就接到采访任务,《油画》要在拍卖会结束之后,为唐宁做一个封面专访。便是有隐含着的示好唐宁,以及更重要的是示好唐宁背后的曹轩的含义。 花花轿子众人抬。 我抬你一手,你也给我个面子。 不期望曹老爷子在伊莲娜家族和《油画》杂志的斗争中站到布朗爵士那侧。 只要安安静静坐在那栋江南园林小院里做您的学术研究。 大家相安无事,就很好了。 “一对师徒,两个六星级。我想这也是一种传承和接班?不是嘛。” 记者转过头来看向镜头,对正在播放视频的读者们摊开双手:“如果这都不算杰出,还有什么算杰出呢?美术史没有记住安迪·沃荷的徒弟或者毕加索的儿子是谁。但我想,历史一定会记住,曹轩女士和唐宁这样的一门双杰。” “我想到了我们这次封面新闻的标题应该是什么——【Legend:LiketheMaster,LiketheDisciple(如此师徒,方为传奇)】” “咳咳。” 唐宁女士清了清嗓子,暂时打断了记者充满感情的发言慨听。 “呃,其实,老头子还并没有正式宣布,要我,嗯……按你的说法,要我从他手中接过画笔。” 女艺术家望着记者愕然的眼神,不情愿的耸了耸肩:“至少在现在,此时此刻,还没有。” “那您说……” “但这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老头子有没有亲口说出来,有什么区别呢。我肯定就是最合适的那个。” 唐宁的语气不知为什么,让人能看出几分明显的不满。 “恐怕,唐宁小姐,严格意义来说,这其间还是有不小区别的。至少艺术投资者的信心会有不一样的地方,您懂得我在说什么。” 记者愣了几秒钟神。 他也是个老油条了。 记者突然发现,唐宁在提起继承人这个问题的时候,情绪似乎有点反常的波动。 咦? 有趣。 记者眯了眯眼睛。 社会各界早就觉得,由唐宁来接曹老的班,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可是现在—— “除了我,还有谁?老头子有没有亲口说出来,又有什么区别呢?” 记者揣摩着面前中年女人那丝微妙的语气差别。 他的第一反应是,别是曹老突然离世了吧。 不对。 曹老爷子今年的公众活动挺多的,年初时去了一趟东南亚,过段时间还要在欧洲美术年会上发言。 身子骨一直很硬朗,没听说过有啥不好的传闻。 那么, 也许曹老师门内,没他想象的那样平和,继承人的问题——还会再起波折? 他的心猛的一跳。 本以为采访到的是一出大师牵起大师感人肺腑的正剧,没想到,搞不好挖出了一出艺术画派暗潮汹涌的宫斗剧。 这简直实在是……太赞啦! 大师继承人彼此掐架的场面,有趣程度和话题性,一点不弱于香江太平山那一栋栋别墅里的豪门抢家产的场面。 毕加索的妻子情人私生子婚生子,争来争去,骂来骂去,各种吞枪、上吊,剥夺探视权,被开除出家门的戏码从老毕挂了那天,一直被艺术媒体八卦到今天。 不同当视人视角的自传都出了一堆。 难道这一幕,在2023年要再次上演? 艺术圈重传承,亚洲艺术圈尤重传承。 曹轩继承人名号背后的含义与利益,可丝毫不比毕加索的家产小。 “冒昧的问一句,您的师兄林涛先生……” 记者思索着,到底是那位徒弟,让曹老爷子忽然就动了别的心思。 最有可能的就是林涛。 年纪最大,而且还是央美的招牌,做为东夏最牛逼的美术学院,各种关系盘根复杂,未必就没有把林涛教授推出来接班的念头。 这么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回家把股票清仓了,换几张林涛的画抱着? 嗯,也有可能是那位四师弟刘子明刘先生。 坊间盛传,曹轩最小的两位弟子一直都有较劲想要接班的心思,目前唐宁的成就更高,但四弟子刘子明也有个人优势。 他虽然是大马人,曹老唯一在海外收的徒弟,却也是师兄弟间家境最好的那个。 能拜入曹老门下的几个入室弟子,几乎全是书香门第,家境没有特别差的。 只是这位刘先生不是一般的好。 人家是曾经马来西亚华人老船王家里的三公子,爱艺术不爱商业的风雅人士。虽说庞大的航运集团早就被他的哥哥继承了,但也绝对是极有钱的阔大叔。 艺术行业,底层逻辑就是财富就是实力。 他要有心,真未必就已经从这场继承之战中出局了。 “你可能误会了。” 唐宁看到记者恍惚的目光,就知道对方想多了。 女人没好气的直接摇了摇头:“师兄师姐们都很好,他们也很宠我,不会和我抢的。只是老头子年纪大了,小孩子性子,有些时候,说话不作数而已。这就会给一些人不该有的念想。” 她这段时间,非常困惑一件事情。 当年寿宴上明明已经拉起了自己的手,别说外界,那一刻,连唐宁本人都相信,自己就是曹老的继承者。 为什么又突然动了再招一位弟子的心思? 疯了吧。 招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孩进师门。 他也配?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三章 庸才 “让有些人动了不该有的念头。” 正在看这则的视频的顾为经微微皱眉。 示威? 他不会故意把头埋在砂砾里面装鸵鸟,若非有人恰好在这段时间触了唐宁前辈的霉头的话。 人家话里夹枪带棒影射的对象就是自己。 “可能也谈不上示威。” 顾为经苦笑。 两个段位相似的人之间互相放狠话,才称的上示威。 别说表面看上去没有任何值得一晒的成绩的顾为经了。 唐宁刚刚成为亚洲身价最高的女性艺术家,就算是他最拿的出手的那个侦探猫身份,对方也能一只手打十个。 这样的差距,人家朝自己脸上吐唾沫,外人都会觉得是抬举自己。 唐宁只是在对镜头表达不满而已。 即使这份不满,也是更类似是一个父母手上的掌上明珠朝着长辈发小性子,质问对方“难道老爷子你不疼我了吗?”的那种撒娇。 唐宁的不情愿是针对曹老的,顾为经只是顺带着提一句而已。 “唉。” 顾为经抿起嘴。 他明白曹老关门弟子是多么大的馅饼,也是多么烫手的位置。 原本郁郁葱葱苹果树上最大,最甜美的果实,板上钉钉是唐宁的,忽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个野孩子可能要来抢着吃。 换位思考,唐宁有所不满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事情。 “曹老的继承人?”——顾为经脑海里回味了几息这个名头,他心跳一阵加速,然后又立刻收敛了心神。 顾为经是一个年轻画家,在得知自己也许有机会拜入曹老门下,午夜梦回时对这个名头没有心动过肯定是骗鬼的。 机遇和才华,是支撑艺术道路高度的两根支柱。 成为“曹老的继承人/画宗掌门人”这种概念已经大到不能用得到机遇来简单形容。 这甚至是某种意义上的艺术版本的“天命加身”。 毕竟,她继承的是一整个源远流长的艺术帝国的神魂。 不是顾为经的夸大。 拉里·高古轩、布朗爵士,一个天底下最富有的画廊主,一个天底下最有威望的艺术评论家。 《纽约时报》很多年前,就将他们两个人一个冠以艺术沙皇的名头,一个冠以艺术教皇的名号。 曹老爷子在出席演讨会,国际学术会议这类活动中的座次,甚至能排到这两位沙皇、教皇之前。 这些年亚洲市场一直是各大画廊谋篇布局的重点,高古轩做梦都想能把曹老签到自己的名下。 八卦小报传闻,08年赫斯特出走后,高古轩就和曹老有过接触,那份未曾流出的意向合同金额据说高的“足以买下帝国大厦”。 不论这顶冠冕被曹轩老先生,在公众面前最后放在了谁的脑瓜顶上,。 那个人少奋斗三十年? 别逗了。 全天下数千万美术从业者中的大多数,就算给他时间从新石器时代卖到现在,也敌不过这轻飘飘一个名头带来的好处。 随便想象了一下那种场面,顾为经的心里就痒痒的不行。 可他也是一个有理智的人。 顾为经非常明白的知道,在自己成长到一定地步以前,完全就不应该想这些。 太遥远了。 接班继承艺术帝国这种事情,是要讲实力的。 有实力的太子登基叫皇帝,没有实力的人,就算馅饼砸在他脑袋上,他也只是个傀儡。 现在的自己根本不配和唐宁女士对比。 即使曹轩老爷子明天对全球媒体宣布,由一个叫顾为经的人来接他的班。 也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琢磨琢磨怎么画好紫藤花,从而在新加坡双年展上获奖,要比空洞的遐想这些有的没的,现实靠谱的多。 顾为经随手端起桌子上的纸杯里火车附送的咖啡,往嘴里灌了几口,苦涩的咖啡冷却了他胸膛中躁动的血液。 他缓缓的变得平静了下来。 手机上的视频仍然在继续播放。 这个预告片分为三个部分,选取了对唐宁采访中三个最有话题点的片段。 顾为经刚刚看到的,就是名为【唐宁·下一代亚洲艺术女皇?】的部分。 接下来则是五六分钟的记者询问女艺术家,是否有野心征服威尼斯美术展的叫做【唐宁·明日站点】的专题对话。 顾为经本以为林涛教授叫自己看的只是采访的第一部分。 没想到。 在视频的最末尾,女艺术家再次提到了自己。视频的第三部分名为【唐宁·给年轻艺术家的话】 “我想,现在是时候,让您以前辈的身份来谈谈年轻艺术家发展的问题了。” 记者拿过了最后一张采访卡。 “二十年前您当初以一幅名为《百花图》的作品,第一次赢得魔都美术双年展金奖的时候,评论界曾将您和一位芝加哥的女画家Louistroy并列为【艺术双姝】。当初的你们真是很相似,你们都是二十岁,都是名门高徒。” “您是亚洲国画宗师的弟子,Troy是北美波普艺术运动名家的高足,甚至你们都以画花而出名。您擅长将国花百花融为一体,她则用百种颜色的色点,点出一朵千变万化的波普之花《玫瑰》在芝加哥双年展获得大奖。对了,您还对Louistroy有印象嘛?” “Troy……当然,我们没见过面,但是有那么几年的时间,人们总是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名字,想没有印象都难。” 唐宁摸了一下头发:“很遗憾,我听说她——” “是的,她的艺术道路并不顺利。《百花图》只是您艺术生涯的起步。芝加哥双年展获奖,却是Troy一辈子所达到的美术最高峰。” “这个说法可能对Troy稍显冷酷,但客观上说,回过头来看,实际上你们这对双姝的职业生涯并非媒体设想的两条镜像的复刻曲线。你们只是在20岁那年有过一个短暂的交点,然后便从擦身而过,此渐行渐远。” 记者抬起头,盯着唐宁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据芝加哥警方报道,Louistroy在去年早些时候,由于非法持有武器与违禁药品,以及和一桩枪击案有关的一级谋杀重罪指控,被判处121年监禁,期间不得假释。” “是的,我当时看到了新闻报道,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不知是真的心痛,还是在镜头面前作秀,唐宁捂住了嘴,轻轻抽了一下鼻子:“我为她的堕落感到惋惜。” “犯罪,药物成瘾,洗钱,乃至枪击……我很不愿意这么说,但其实在我们艺术圈子里,这并非稀少的例子不是嘛?连达明安·赫斯特都进过监狱。”记者很尖锐的说道。 “同样是以画花出名,曾经如此相似的两个人。20年后,您的国画花卉一画难求。听说连一向对艺术品投资比较谨慎的李超人,都多次在采访间,被拍到书房悬挂着您笔下的国画花卉。” “而Troy,则用一桩枪击案,为自己职业生涯开出了一朵鲜血淋漓的死亡之花。唐宁小姐,您觉得,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区别?您又有什么,想以艺术前辈的身分给订阅我们杂志的年轻的美术从业者们说的呢?”他问道。 “首先,以一个公众人士的角度,我对Louistroy的事情感到痛心和难以理解。然而,我必须澄清一点,从始至终,我们两个人的作品就没有任何的相似性。我们的区别,从一开始就很大。” 唐宁双手交叉,放在翘起膝盖之上。 “怎么说?” “我的《百花图》,是有情感的,每一种花卉,都有珍贵的风情和神魂蕴含在其中。而她的《玫瑰》,抱歉,用数千个色点构成玫瑰的花叶,这个技法或许很炫,但是花叶本身是空洞的,没有足够的情感支撑,一朵有神的花和一朵无神的花,真正了解艺术的人,就会知道其间的差距在哪里。” “任何一个执着有耐心的人,都可以锻炼出很精巧繁复的画面设计。” “而捕捉花绘绽放那千分之一刹那的神采,并将它赋予独特的气节,嗯,欧洲的朋友们更喜欢叫它花语,需要的是万里挑一的灵气。这就是我和Louistroy的区别,也是很多普通庸材的区别。” 唐宁骄傲的点点下巴:“我不是因为Louistroy锒铛入狱后,要在这里落井下石,即使她的作品今天和我的作品卖的一样的贵,我也会指出其中的区别。庸材,很多人都会觉得这句话刺耳。可我的性格就是一个很坦率,很Keepreal的人。” “有些时候我的师兄会对画室里的小孩说,努力加油,只要好好用功,就会收获回报,将来的某一天,他也会成为很成功的画家。我从来都不会这么说,这个世界从美术这个概念诞生以来,能把单张作品卖到100万美元以上的画家不超过三百人。事实从不是只要努力,就能成为杰出的画家。” “事实是,绝大多数人注定都是庸才。他们不是只要努力就会成为我。不,不,不,千万不要有这么虚妄的念头。他们一辈子都注定成为不了我。” “乱给小孩子微笑,是一件很虚伪的事情,反而会给他们一些不切实际的野望。” “等他们认清自己的位置的时候,会崩溃的,也许是枪击别人,也许是朝自己脑袋上开一枪。”唐宁意味深长的说。“您也知道这个道理不是么?只是很少有人这么坦然的说出来了而已。” 记者不置可否的耸耸肩。 这是暴君一样的冷酷发言。 要是学校里的老师说这么社会达尔文风格的话,明天就能被找上门的家长投诉到死,但愤世嫉俗是艺术家的特权。 这便是人家的风格,或者说是人设。 谁也不能说唐宁说的有错。 “当然,把我和Louistroy相提并论,不是她的错,甚至也不是公众媒体的错。很多时候,分清‘看上去似乎很优秀的画家’和‘真的很优秀’的画家,从来就不是容易的事情。” “越是对于年轻的画家的判断越是如此,公众甚至会把偶尔的灵光一现错误当成他们的本来样子。我想,那位波普名家把Troy带到自己的画室收徒时,只看到了她精巧的笔法,却忽略了她空洞苍白的灵魂。实际上即使是我的老师那样伟大的艺术家,也不能完全避免犯这样的错误。” 唐宁玩味的笑了笑。 不过,她并没有展开这个话题,而是接着记者的问题说道。 “你刚刚询问我,有什么给年轻人的建议。我能给他们最好的建议就是——请踏实一点。无论是设计自己的艺术作品,还是设计自己的职业道路,都不要好高骛远,更不要想象拥有太多,注定不属于他们的东西。这样才不会被现实打倒。” “我记得您是新加坡人对吧。今年秋天,新加坡有一个美术双年展?” “对,国立艺术中心,我们的美术盛事,八月底《油画》应该也会跟踪报道,到时候您会去新加坡么?”记者点头。 “再说吧。我提起这件事,是因为前一阵子,听说有个小孩子想将油画和中国画的风格结合起来,搞一幅融合画,去参加画展。” “哇,我觉得很大胆,但也很有想法。” 记者想象了一下,眼睛亮了起来。 做为狮城本地人,他一下子就感受到了这个想法的妙处,东西方风情相互结合的作品本就很美。 何况主办方恰好便是新加坡这般地处东方世界和西方世界影响力杂糅的城市国家。 他能想象到,这个构思一定是花了非常大心思的,确实是一个相当有趣的想法。 这么棒的点子。 没想到唐宁就这么当众说了出来。 “或许对有些成熟的画家来说是吧。只是我现在提及这件事,并非要如某些长辈一样夸奖他,我反而认为这是一件很搞笑的事情。不会走就想跑,他连油画和中国画本身就没画明白,就想要把二者混为一谈。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功利性导向的决定,结局注定不会太好的。” “绝大多数年轻画家,认真画好画,要比投机取巧,钻营奉承一些讨好评委会的邪道有用的多。踏实,对所有年轻画家来说,踏实都很重要。” 唐宁扭过头看着镜头。 “玻璃心承受不了,想要哭鼻子了?我的话很不好听,但我不会给那些觉得被我冒犯的人道歉,因为我只是说出了真相。” “嘿,不服气,我的《百花图》就在那里,所有人都可以画画试试嘛。现实会告诉你们,庸材和天才的差别。” “请记住,我完成这幅画的时候,也只有20岁,也只是一个和你一般的年轻画家。” 唐宁翘着腿,对摄像机露出玩味的笑容。 “小朋友,你知道我在说你。”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四章 心乱 一阵风吹过,荡起水面的涟漪。 顾为经从背包中拿出两个小木盒,在酒井小姐的保镖所支起的野餐桌上打开。 木盒是介于女孩子的腮红饼和月饼盒大小之间的那种微型盒子。 一方青蓝,一方嫣红,在阳光下似是两方闪耀的红宝石和蓝宝石印章。 蓝的那方是花青,红的那方是胭脂。 国画颜料的复杂程度并不弱于油画颜料,但是每种独立的花卉题材,只会用到几种单一的色彩。 顾为经和酒井胜子来植物园采风,就是奔着现场临摹紫藤花而来的。 画紫藤花主要需使用花青和胭脂两种颜色。 加上需要控制颜色浓淡的钛白和叶绿,备用上一小枚桐油所烧烟加工制成的油烟墨锭。 所有的颜料一个小小的背包就都提走了,倒是方便的很。 顾为经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塑料文件架。 出门采风成卷的熟宣纸不好带。 他是练习画一些小巧的碎花瓣,不像当年去公园画画的顾童祥一样,还要考虑吆喝着卖画。 因此他昨天晚上就在家中把宣纸全都裁剪成了一尺见方的长方形纸片。 顾为经将纸在桌子上压好,环顾四周。 “今天一定能画出个所以然来的。”他对自己说道。 他们身处这间植物园原名为皇家植物园,占地177公顷。 名字中虽带有“皇家”两个字,但和封建时代的贡榜王朝没毛钱关系,指的是爱德华七世国王位于远东的“休闲园林”以及日不落帝国总督和高级文官们曾经的避暑庄园。 它和位于伦敦西郊着名的大英皇家植物园从建筑设计来说,甚至是一座姊妹园林,一座地地道道血统纯正的英式园林。 约翰牛们修的园子,大都千篇一律。 英国人们基因中带着永恒的对于各式各样的喷泉和五花八门的花坛的热爱。 凡是看过一座。 此后无论是走进退休的上议员老爷小洋楼外的花园,还是走进几千英里以外的异国他乡的植物园,都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膜纹花坛、英式长廊、中央喷泉,最多再加上湖泊和歌特复兴式的雕塑。 这些元素互相排列组合。 几乎就能概括百分之九十九的设计要素。 顾为经一行人就在湖边的草坪上的一座坏掉的且缺了一个脑袋的林间仙女的喷泉雕塑边扎好了充气帐篷。 保镖用折叠水桶就地取材,从湖边提来了一桶湖水。 顾为经把毛笔在水间润湿,调和好花青和胭脂,慢慢的纸面上用中锋追寻着脑海中的设想,从下而上的点出花根。 某些配方的大白粉或者赭石类的色彩,为了更好的溶解和纸面附着力,蘸颜料的时候需要搭配适量的明矾。 花青素和传统胭脂,都是从植物根茎和新鲜榨取的红蓝花植叶所提纯出来的水溶性颜料。 用这种活水,画画就可以了。 先用颜料点出最艳丽的几点花瓣,等笔尖的颜色由浓转淡之后,再描出含苞待放的花蕾,然后换成小号的构线笔描上叶脉和花根。 画叶脉时。 牢记林涛教授所教导的“中锋嫩绿,笔带三分弧度”的口诀,这样画完的叶脉才能青翠不失劲挺,表现出花瓣长在枝头,随风摇曳的感觉。 最后再换回小笔,用胭脂调和中墨,点出花萼。 这样一步步工序完整的流程过后,一串紫藤花,就算是正式完成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紫色的小花,渐渐的爬满了顾为经身前的纸页。 “沙。” 顾为经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被太阳轻微晒出的水汽。 【作品名:《紫藤》】 【中国画技法:Lv.4职业一阶(4902/5000)】 【情感:朴实之作】 他略显失望的摇摇头,画的多么失败谈不上,紫藤花的技法并不复杂,有林涛教授的名师指点,掌握要点不难。 不过绘画和摄影作品最大的区别就是。 照相机照的作品一定像。 画的不仅要像,必须要带着画师本人所赋予的情感,方可在纸面上活灵活现。 唐宁的那幅《百花图》,最炫技的一部分就在于一枝树上开了三十六种花,便展现出了三十六种不同的花语,三十六种不同的风骨。 人家骄傲有骄傲的道理。 这一手的千娇百艳气象。 确实要比用上千点渐变的色点,细密的在纸页上排列,点出一朵眼花缭乱的玫瑰,这种浮于表面的画法,要困难的多。 他哪怕是照猫画虎,对着原画临摹。 顾为经所临摹出的也只是皮毛,而非神魂。 唐宁女士这份对于国画景物画神点睛,收放自如的从容百变,完全不比她二十岁就能达到大师一阶的绘画技法容易了。 顾为经面临的最大难点也就是在这里。 如果对紫藤花的掌握,只停留在眼前这些【朴实之作】的表面程度,无法深入把握到微妙的情感状态。 这种水平的紫藤花,他四月份以来已经不知道画了多少。 到现在,他可能要连花十来串这样的小花,才能看到系统面板上的中国画进度条,不情不愿的往上跳一点。 无论是想要临摹好唐宁的《百花图》,还是要借此一举突破到职业二阶的领域,都还不太够。 他在读《天雨流芳》时,曾有一刹那,觉得自己找到了感觉。 等顾为经凝神回想那种状态时,又陷入了更深层次的迷茫之中。 正统国画的意境里,紫藤花所代表的是紫气东来的富贵气。 李白的《紫藤树》里“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则处处透露着春日山花似锦的繁华气。 《天雨流芳》里,所选取的徐谓“乱抛乱掷野藤中”的画法,透露出的则是明珠蒙尘的萧索气。 而唐宁女士的《百花图》上,那几朵牡丹和梅花之间,所点缀的紫色小花,又像是繁花烂漫间几滴清新悠远的紫色雾气般,难以琢磨。 此刻的顾为经,宛若站在一条被雾气所笼罩的十字街的交叉路口,四面八方每一条道路看上去都可以通向远方,每一条道路的尽头,也都有一条绳子延伸过来牵在他的身上。 这几种解法,似乎任何一种都有道理。 当他迈步朝着某条道路前进的时候,却仿佛有被莫名的阻力彼此拉扯,各种各样的意境缠绕在一起。 顾为经发现。 他反而有一点想不明白,要画出什么样的花卉意境才合适了。 便是由于这个缘故。 自己才动了念头,要来植物园,站在真正的花树下,体会一下藤蔓花植像紫色的流水般,从肩头批落,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 来了以后才发现,对于画画采风来说,此间的环境真的很不错。 春天的植物园,是它最美的季节,姹紫嫣红,百花盛开。 行人却不多。 缅甸的热季还没有完全过去,国际旅客只有零散的几人。 本地人忙碌于生计,仰光城外就是茂密的原始丛林,大多数居民也对坐火车跑过来专门看植物,没啥兴趣。 除了风声和水面起伏渗入岸边圆形的大理石河堤间的空隙,有缓缓流出的声音以外。 顾为经和酒井胜子四周似是进入了一个宁静的小结界。 女保镖和阿莱大叔在十几米外的地方,用木炭和固体酒精点燃了一个便携式的烧烤托盘。 两个年轻人都在画画,看上去并不想吃烤肉。 他们也没有来打扰顾为经,就自己在那边有一搭没一搭的不知道聊些什么。 自从那天短暂的交谈过后,保镖女士就对这个跛足男人既好奇,又恭敬,两个人相处的还挺融洽的。 茉莉稍微在草坪上追着阿旺小跑了几圈,就把阿旺追得彻底放弃抵抗了。 四月份是猫咪爆毛的季节。 狸花猫不是波斯猫那种生活在高纬度地区像个大毛线团一样的长毛猫,但阿旺的毛发也很漂亮。 她向来觉得自己有型的不行的小老虎一样的姜黄色斑点毛发和这个月啃猫粮啃出的肥肉,让此时她在灿烂的阳光下,变成了累赘。 一动就被高温晒着有点体温高,脚掌湿哒哒的全是汗,没精神。 阿旺找了个树荫处一趴,就选择躺平把自己这十来斤的软肉全都交给了茉莉搓扁捏圆。 要陪玩没有,要猫咪一条。 你爱咋撸咋撸吧,反正老子要睡觉觉。 总的来说。 这是完全没有外界打扰,一个让人能静下心来从事艺术创作的好地方。 唯一的问题是,酒井胜子的颜值还是蛮醒目的,有些时候走在仰光街头,都会被春心萌动的外国游客索要合影。 不过现在的顾为经和酒井胜子,远远望看上去就是一对儿的情侣或者兄妹。 也就基本没有人会自讨没趣的跑过来搭讪。 一上午除了有几位胆子比较大比较浪的意大利背包客,凑过来想要询问能不能有幸邀请他们一起过去喝啤酒听音乐。 主要是邀请酒井胜子,顾为经便是顺带着附属品。 他们还没有成功靠近,就被保镖女士提前拦截下来,婉言谢绝了。 然而。 这么好的景色,顾为经还是有点被打扰的不在状态,心情也有点烦。 最重要的问题是。 花呢? 他妈的,旅游攻略上辣么大两株紫藤花树,跑到哪里去啦! 没错。 事与愿违,他们刚来到植物园时,就得知了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紫藤花的花期在东夏是每年四月下旬到五月上旬。 仰光的气候比东夏更加湿润温暖,开花时间会稍微提前几周,算来这个时间点,正是欣赏紫藤花的时节。 美中不足的是。 紫藤是生长于亚洲的非常廉价的普通花卉,在东夏的江南、韩国的首尔,日本的奈良都生长着很多。 偏偏就在仰光,它并非是常见的植物。 顾氏书画廊四周的街区,和仰光市里面的几个城市公园里,都很难寻觅到这种紫色小碎花的身影。 幸好,酒井胜子特意查询了植物图鉴,发现皇家植物园修建的时候,英国人为了展现日不落帝国的气象,想要如植物博览会一样,将国王的远东花园打造成无所不包的植物赏析园。 他们曾专门请皇家学会的博物学家,移植来了亚洲常见的数百种的植物,仅玫瑰花就有二十余种之多。 那时社会氛围的就是这样。 英国人想要宣称他们不仅统治着五大洲的土地上的居民,也统治着所有种类的动物和植物。 除了类似的植物博物馆,还有更充满种族偏见意味的人种动物园。把五大洲主要是亚洲和非洲不同肤色的居民关在动物园里,让人像看猴子一样收费参观,也是那个年代的产物。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至少两百年前英国人的收集癖,帮到了顾为经的忙,仰光皇家植物园的官方植被清单中,就包含了紫藤花。 他们兴冲冲的坐火车跑过来,转了一大圈,结果根本就没有看到紫藤花树的影子。 阿莱大叔特地跑询问园区里的栽培研究员才得知。 19年的时候,植物园重新整修,要以中央水系为基础建立一个环行水道,方便泼水节时举办划船比赛,吸引国际游客。 两株大紫藤树修建游船码头时,被伐走了,他们晚来了三年。 “见鬼,这都什么事啊!” 顾为经心浮气躁的用手将桌子上放着的裁好的小宣纸揉成一团,丢到一边的草坪上。 还没有到午饭时间,顾为经脚下这样画满失败的紫藤花叶纸团,就积攒了五、六个。 就像是老天爷都在和他作对。 早晨车站的事情如此,火车站上的那个视频如此,到了植物园里还是如此。 事事都不让他顺心。 要是早知道植物园里的紫藤的花数树已经没有了,他才不在大热天里跑过来呢! 顾为经隐约察觉到了,自己现在的心态不太多劲。 实事上,外出采风时,遇到这种问题算不上什么大事,画室里请来的模特不敬业,在那里乱动,或者你脑海中设计好了想画古希腊战神阿瑞斯一般优美流畅的线条,夸张有爆发里的肌肉纹理。结果画室老师带进来的模特是个瘦骨嶙峋的小老头,告诉你,看个意思都一样。 这种糟心事都是常常会有的事情。 外出采风不确定因素更多。 没有紫藤花树,看看这美丽的植物园,原本也是很好的绘画体悟。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五章 思维如水 任它四周山花烂漫。 顾为经的心情却就是沉不下来。 思维是天底下最顽皮的小孩子,它会在你最需要宁静的力量的时候,敲锣打鼓的影响你的创作状态。 偏偏你完全无可奈何。 世界上最孔武有力的综合格斗冠军,也不可能把名叫“烦躁”的可恶小鬼,从思维殿堂里抓出来打一顿。 他不是在和有形的敌人战斗,而是在和颅骨内所包裹的由灰质、白质、脑室所组成的重达1400克布满蛋白质沟壑的“大核桃”战斗,是在和自己战斗。 自己和自己角力,越用力,越是南辕北辙。 最后除了思维枯竭,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顾为经其实只是遇上了皇家植物园里的紫藤花树被移栽走了而已。 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绘画路途上的一个每位画师都可能随时遇上比这更不凑巧小插曲。 黄宾虹失明,贝多芬失聪,莫奈得了白内障,马蒂斯晚年因为严重的关节炎,右手继续失去了任何作用,必须要重新学习用左手持笔。 比起历史上这些大艺术家人生中所遇上的悲剧,真的这什么也不是。 可顾为经也真的超烦。 植物园里的花树只是他烦躁的引子,真正让他沉不下心的原因,还是唐宁女士采访中的发言。 顾为经看完视频,表面上来到植物园的过程依旧保持着平静,心底的某一处,却被唐宁女士高傲的语气给刺痛了。 年轻人的自尊心,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原因。 他这种穷乡僻壤长大的小孩子,自尊心其实也没有那么强,爷爷顾童祥年轻时,什么样的苦没吃过。 被唐宁踩一脚,顾为经可以不在意。 他真正被刺激到的,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那几分自卑。 “你只是个庸材。” “你注定一辈子都成不了我。” “乱给小孩子微笑,会给他们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不服气?《百花图》就在那里,去尝试画一画好了!” 采访中的话语,似是无法消散徘徊不去的回声,在他的大脑中反复的游荡。 每落一笔,声音就愈发响亮一分。 顾为经想象。 如果设身处地,酒井胜子遇上了类似的嘲讽,女孩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应该会坦然的提笔应战。 你想要我画给你看? 好。 我就画给你便是了。 一天不行就画两天,两天不行就画两个月,再不行就画一年。总有一天,酒井胜子一定能把一幅画的惟妙惟肖的作品拍在对方的脸上,高昂着优美的脖颈,迎接世人的掌声和喝彩。 不,大概更有可能的,其实是一笑了之。 真正的天才内心足够强大,强大到她早已不需要非得做到某件事,去证明自己的能力。 顾为经不清楚酒井小姐会做何反应。 但他相信,胜子一定不会像他一样烦躁,也一定不会像他一样…… 一样恐惧。 因为唐宁前辈说的真是大实话。 曹老眼中的顾为经是个灵气盎然,仅仅凭借一中午的尝试,就能调配出最合适壁画颜料的美术好苗子。 酒井胜子眼中的顾为经,年纪轻轻就技法出众,油画、素描、国画,样样妙笔生花。 因为天才和天才之间的相互吸引,胜子小姐才喜欢上了那个能给她带来其他同龄人所没有的新奇感受的男孩子。 唯有在夜深人静,独处一室洗脸刷牙照镜子的时候。 顾为经才清楚。 镜子中的那个男孩子,真的不像二十岁就能画出《百花图》的唐宁那样才华横溢,也不像酒井胜子那样锐意进取。 没了系统。 他什么也不是。 顾为经的所有技法,全都是靠着加点堆上去的。曹老看上的,酒井小姐喜欢上的,都是系统那层虚拟的外衣。 如果人生是场童话。 那顾为经他拿到剧本肯定不是《小王子》,而是《灰姑娘》。 他就像是童话故事里,那个突然得到水晶鞋和南瓜车的灰姑娘。 顾为经在一个偷来的舞会上扮演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角色。 唐宁前辈的每一句话,都真的很正确。 在这场舞会里,每一个角色都很艳丽,都很强大,唯独只是假装强大的,只有他自己。 这么一想,他顾为经搞不好还不如灰姑娘呢。 人家辛德瑞拉小姐颜值是实打实的好,把王子迷的五迷三道的。 而他顾为经最值得称道的《小王子》封面画,其实也只是窃取了树懒先生的感悟而已。 换个人,谁来都能做到。 顾为经以前和酒井胜子一起画画的时候,就被胜子小姐妙手天成的画面创作力给震惊到勾起心底的自卑过。 艺术行业,1%的灵感要比99%的汗水更重要。 真正天才随便想想就想到用手指涂抹来处理油画和国画之间色彩过渡,而他只会吭哧吭哧在画架面前死画画。 从那时起,顾为经就发现自己缺少了些灵气。 只是当时他的自卑和恐惧,被酒井胜子那个有关马奈和莫奈的充满柔情蜜意的故事给压制了下去。 顾为经也觉得,反正随时有系统可以加点,也许是他自己太做作矫情了点。 他这些天一直苦苦思索如何画好紫藤花,却求而不得。 直到火车上,他看见记者采访唐宁的视频时。 顾为经才猛然意识到另外一种可能——也许,花是同样的花,人却不是同样的人。 李白的繁华似锦,徐谓的萧瑟苍凉,唐宁女士的小桥流水,意味悠长。 都对。 没有哪种画法是错的。 只是顾为经都悟不出来,也都画不出来。 因为需要靠自己实打实感悟突破瓶颈的时候,他既不是李太白,也不是徐文长,更不是唐宁这种江南书画世家集万千灵秀养出来的女儿。 错的是顾为经。 错在,他只是仰光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土着而已。 客观来看,这才是他始终画不出来想要的作品,最合理的解释。 龙生龙,凤生凤。 爷爷顾童祥一辈子都停留在职业一阶的绘画瓶颈,历经一甲子的光阴而不得寸进。 他顾为经何得何能,按照林涛教授给想象中的那个艺术天才“顾为经”准备的道路,随便读两本书,就如同当头棒喝一样,猛然开悟。 “安静,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画画……我要画画……现在你需要做的只是画好紫藤花而已。” 顾为经痛苦的闭上眼睛。 他知道,越这么想,越钻牛角尖,越是完蛋。 他尝试着将脑海中那些思绪回声和自怨自艾的杂波,像是丢垃圾一样丢出去。 然而顾为经完全做不到。 东方艺术家讲究思维沉静澄澈如水,《梦溪笔谈》中记载那位梅妻鹤子的林逋,每次动笔写诗画画前都要沐浴、焚香、更衣,就是为了调整好沉浸的心态。 顾为经仓促之间,他越是努力的想要割裂某处思维,脑海中的回声就变得越发清晰。 一开始还是视频采访里的台词,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随着这样的回声渐渐的填塞满他的心灵中的每一处角落,脑海中的那个聒噪的小人,悄无声息的就从唐宁女士的声线,变成顾为经自己的声音。 “加点吧,直接加点就解决了,这才是我应该走的道路,人何必为难自己呢?” “别人不知道你是什么情况,难道我自己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嘛!” 顾为经急促的呼吸。 他喘息着打开系统的虚拟面板,《小王子》插画任务的稿酬还没有通过茉莉基金会,转化为可以分配的自由属性点。 好在。 他还稍微留下了一点日常用来使用书画鉴定术的自由经验值。 堆掉最后一百点的缺口,直接将中国画技法,堆到职业二阶还是足够的。 “呵,技法的杰出不能掩盖灵感的空洞,这就是我和Louistroy最大的区别。你或许可以糊弄自己一时,也或许可以糊弄曹老,糊弄有些观众,但你总有露馅的一天。你不可能整个职业生涯都这么糊弄过去。你以为加了点,就能明白紫藤画的画意嘛?” “不,不,不,小朋友,这是彻头彻尾的两件事。经验与熟练度是替代不了感悟的,那才是艺术家真正的神魂。” 当他的目光投向面板的时候,脑海中的小人又从用“顾为经”的声音自语,变成了唐宁的冷笑。 “你永远也成为不了我。庸材永远是庸材,永远都是。你最好的结局,也只是成为Louistroy。” 顾为经牢牢握着的毛笔端颤动了一下,一滴淡紫色的墨水从毛笔的尖端滴落,变为宣纸上的一缕污墨。 “不能加点,加点本身或许不是大问题。但现在这种心态下加了点,这道门槛,就会成为心灵上永恒的阻碍,你一辈子都再也跳不出去。” 他隐隐有这样的感觉。 “顾君?你有不舒服嘛!” 不知何时,酒井胜子担忧的站在身边,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酒井小姐并没有管保镖索要调色盘和画具。 女孩刚刚拿出了一只深绿色的素描板。 茉莉小姑娘抱着猫咪在大树的绿荫下玩,酒井胜子就抱着画板坐在不远处的大石头上画画。 她要为脑海中那张代表着“人间喧嚣”的《给猫读诗的女孩》打出几个线稿,设计出最适合的画面构图。 几分钟前。 酒井胜子本来想询问顾为经要不要中午一起去吃点东西。 胜子就发现了男友的情绪有些不太对劲。 他的脸色太红了! 顾为经的指尖捏着毛笔微微发白,眼角则微微充血,嘴边急躁的喃喃自语,胸膛一下接着一下剧烈的起伏的。 额角全是细密的汗珠。 “嘿,看着我,你还好么?”酒井小姐轻轻提高了音量。 “不……胜子,不要打扰我。让我把它画完,我能做到的。顾为经,你一定可以的。”他轻声自语,盯着眼前的白色宣纸,似是盯着一场席卷而来,跑不出去就会埋葬其中的大雪崩。 酒井胜子犹豫了几秒钟。 她跪了下去,在顾为经脚边在散落在地方的纸团一个接着一个捡起展开。 酒井胜子把手中画稿全部认真翻了一边,又看了看男生眼前的宣纸。 “别画了,你的心太乱了,这么画下去是不会有提高的。” 胜子将手掌浸末在一边盛满湖水的软桶中,走到顾为经身后,轻轻抚摸他发烫的额头和太阳穴。 “先别画画了,我们去划一会儿船吧。等放松下来,心平气何,神意所至,自然而然就可以画好画了。走吧,我们去玩一会儿。”酒井胜子安慰到,她试图让顾为经换换心情。 这么画下去是不会有提高的。 顾为经心漏跳了一拍。 是啊。 就算人家胜子对国画是个外行人,她还是一眼就看出了自己这么画下去就不会有提高的。 “若是我永远都不会有提高了,怎么办?” 顾为经终于从宣纸上抽回了视线,扭头望着身边娇艳的女孩,只是眼神有些绝望。 酒井胜子眉头微皱。 她能感受到身边男友情绪的低落,她不清楚顾为经为什么早晨还好好的,忽然就掉到了这样的情绪状态之中。 但那个空洞、颓然而沮丧的神情,让酒井胜子内心充满了怜惜。 女孩上前一步,展开双臂,试图像以前一样给身边人一个拥抱,让他暂时忘掉使他烦躁的一切。 “怎么可能呢,你当然能做到的,你的天赋让我的父亲都感到惊叹,你是我的莫奈啊。你难道不相信自己么。” 顾为经却往后退了一小步。 “胜子,若是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才华横溢,你还会喜欢我么?”他忧伤的问道。 “嘿,嘿,嘿,别想这些有的没的。顾君,你的才华和你这个人是一个整体,我爱你的每一部分。” 酒井胜子用力的用手指刮过他的额角,希望让他清醒一点。 收效甚微。 顾为经只是重新把目光移回桌子,眼神悲凉到心碎。 “胜子,或许我并不是你的莫奈。” 他慢慢的说道。 若是顾为经能够冷静下来,用足够聪明透彻的第三方视角旁观者来看,他就会发现,其实自己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不堪。 他只是突然陷入到了低沉情绪的洋流漩涡之中。 这种自我怀疑的情绪漩涡,往往是每一个大艺术家职业道路上的最大的绊脚石,也是很多文艺创作者,在痛苦中往自己头上开了一枪的直接原因。 佛家称其为业障。 道家称其为心魔。 艺术家行业,则往往是对才华消散,江郎才尽的恐惧和对未来不确定性的迷茫。 不是每个画家都会遇见,但是绝大多数大画家人生中的某一阶段,都避免不了被这种情绪所缠上。 或着说, 这才是真正画家职业道路上的大屏障。 少数人能够堪破它们,不破不立,涅盘重生。 大多数人都会被这种感受击倒,并且,这一份自我怀疑,成为职业生涯中永恒的痛苦感受。 这才是唐宁女士,采访中对记者说出这样一番话的主要目的。 她可不是放放垃圾狠话而已。 拜托,人家分分钟几百万的人,时间宝贵,有必要闲的当着重要采访的面,给什么仰光土包子放狠话嘛? 唐宁当然不知道,顾为经有系统。 系统这个作弊器让顾为经在内心的最深处,让他无论取得了什么样的成就,依然无法摆脱原生家庭环境所带来自卑情绪。 有什么关系呢? 就算强大如梵高,还整天在和高更的交流中,透露出对生活的绝望,对灵感流失的恐惧,对世界的迷茫,充满了对自己的不自信。 再对自己脑袋开上一枪前,差点把高更折磨疯了。 莫奈也没好上多上,他在信中自称自己是灵感的木偶的傀儡,乃至他晚年都已经功成名就的时候。 莫奈给友人的信中依然会偶尔冒出“我生活中的有些时候,自信满满,觉得自己像是天使一样,带着特殊使命降临人间,无所不能。可又有些时候,觉得自己不过是好运的获得了缪斯女神的一个吻,若是有一天,她不在吻我,我失去了自己的绘画魔法,那么我就只有自杀一条路可走了”这类奇怪的自卑措辞。 唐宁知道,越是小地方,出身不好的画家,就越是难以摆脱这种心魔。 梵高、高更都是如此。 他顾为经何德何能,可以例外呢? 但凡顾为经心中有一点点这样的负面情绪,就会被她的话语不断的扩大,不断的撕裂,最后被思维纠缠着像泥潭的深处堕落。 当一个画家开始自我怀疑的时候,他就失去了动笔创作的勇气。真正的天才在这一刻,也坠落与庸人无疑。 这便是艺术行业的攻心之术。 要不然不放狠话,要不然就下狠手。 唐宁女士太了解画家这个行业了。 顾为经远比他所想象的自己要强,他虽然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画家。 唐宁却已然从曹轩老先生提起顾为经的语气和心态,以及她特意装成无意提到顾为经时,林涛教授对这个男孩子的欣赏,感受到了危机感。 所以, 她便一击致命。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六章 心魔萦绕与宁静之吻 从寄来《百花图》的那一刻,唐宁便在为顾为经此刻的绝望布局。 她要毁掉这个竞争者。 林涛教授是央美的大教授。 一方面他的年纪比小师妹唐宁要大上二十岁。 另一方面比起这些年在欧洲各个国家旅居办展的唐宁来说,林涛反而是师兄妹们间,更活在象牙塔里的那个。 他真没什么恶意。 这次微信告诉顾为经看看采访,单纯只是想激励一下年轻后辈,提醒他想要做曹老的关门弟子没有点过人的本事,绝非易事。 甚至在林教授心中,认为对于曹老可能选定的关门弟子人选来说,这点打击算个屁。 毛毛雨啦! 央美是东夏最好的美术学院。 能考上央美,还能被挑选进入林涛画室的学生,在天之骄子中也都是优中选优之辈。 不说人人都是酒井胜子这种媒体聚光灯下长大的艺术小天才。 至少也是心高气傲,自信不弱于人的杰出学生,在千军万马中靠着顽强的个性,成功挤杀过独木桥的那种考试皇帝。 在东夏这种高强度竞争的卷王环境下选拔出来的人才。 别的不吹。 光是心态和基本功两点,放眼整个世界美术环境,其实都是蛮强的。 那些娇气的欧洲学生,关起门来搞一两个月绘画集训备考冲刺,搞不好心态就直接给画崩了。 甚至林教授往常接触的不少学生,性格中或多或少都有些自恋气质。 自恋——这种品格,对艺术家来说绝非坏事。 天底下最成功的文艺工作者,往往就是两种大的性格分类。 一类是梵高、本雅明、蒙克为代表,早上起来照镜子,动不动就潸然泪下,感叹“啊,妈妈,我就要死了”的敏感流艺术家。 另一类就是达利、安迪·沃荷、毕加索这种,早上起来照镜子,瞪大眼睛惊叹“卧了个大槽,镜子里的人真他妈牛逼,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完美,这么可爱的人呢?这对别人太不公平了,所有妞都该无条件的爱上我”的艺术家。 人家主打的就是一个自恋。 敏感的艺术家更倾向于将环境融入自己的笔下,春夏秋冬,伤悲喜乐,似一面干净的镜子一样,将每一丝情感的变化,都通过作品反射的纤毫毕现,观众看他们的画作,像是经历了一场深入的远行,穿行在万千片段之间。 酸甜苦辣,皆上心头。 自恋的艺术家则自己强大而热烈的灵魂讲给世界来听。 他们不用向外求索,他们自己的心灵就是一个色彩纷呈的大千世界,作品也更具有侵略性和征服性。 敏感的画家希望引导观众慢慢走近自己的作品。 自恋的画家则像一位气势雄浑的演讲家和意见领袖一样,作品就是一把大喇叭,要巴拉巴拉的把自己心中的世界观和激荡的情感灌输给所有人。 两种情绪没有好坏高下之分,都可以在艺术道路上走的很远。 但后者的人数比例上要更多。 一大堆知名大画家都像博格斯教授一样,性格中充满了让人难以适应的自恋风格,并非偶然。 自恋的艺术家,更容易摆脱“自我怀疑”与“自我摧残”的这个大过滤器筛选的影响。 林涛教授心里,顾为经小小年纪才华这么出众,学习能力这么强,还有美人相伴,他定然是一个自恋的人。 实际上。 顾为经则属于敏感感性型的画家。 感性的人是一切情感的温床。 当他快乐的时候,笔下的世界就快乐,当他忧伤绝望的时候,压抑的负面也会如培养皿上的细菌一样,疯狂的自我繁殖,无法克制。 就算这个负面情绪的引子,不是皇家植物园里被移走的紫藤花树。 只要唐宁在他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也会在别的时间点,被负面情绪滋润的破土而出。 “静心,你没有想象的那么差,你一定能画出来的。不要想,不要想这些,平静下来。我要平静下来,去想一想林涛教授教我的紫藤花的口诀。现在只想这个,把其他事情都忘掉。” “都忘掉。” 顾为经挣开酒井胜子拉着他的手。 他用手用力的拍了拍发烫的脸颊,再一次的抓紧了手中的毛笔。 顾为经现在像是一头斗牛场上伤痕累累不愿意倒下的公牛。 哪怕心灵被自我怀疑的利剑一次次的贯穿,依然红着眼睛,撂起蹄子,朝着眼前的斗牛士冲了过去。 斗牛士手里抖动的红布,便是顾为经心中从小燃烧着的大艺术家之梦。 这段时间。 《小王子》大卖,新加坡画展上的巧妙构思,曹老收徒的许诺……他才刚刚感受到了这个梦已经近在眼前。 顾为经又怎么能允许它从自己的身飘远? 有些那么美妙的东西,只要看过一眼,一辈子就忘不掉。 都是出身低微,都是“小镇绘画家”,所以顾为经此刻忽然发现,在灵魂的某一部分,他真的和苗昂温同样是一样的人。 一样的在得到之后害怕失去。 一样的自卑而充满恐惧。 苗昂温所害怕失去的豪哥所赐予的富贵生活。 顾为经害怕失去的,则是那个成为大画家的梦。 害怕系统所赋予他的东西,到头来却是海市蜃楼一样的幻景。 他最多只能成为一个技法超绝的匠人。 因为他拥有的都只是外部条件,欠却了那颗至关重要的……那颗唐宁女士这样真正的天才才所拥有的…… 艺术家的通明之心。 “羊毫敷钛白,笔尖调胭脂,侧锋点花瓣,花勾两笔成……” 顾为经尝试着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脑海中诵念的紫藤花画法口诀上,努力用专注来压过脑海里的杂波和恐惧。 他甚至直接打开了系统面板。 画画的时候,眼神就盯着面板上的中国画技法一栏。 顾为经已经不在乎要画十几串紫藤花,才能让进度条的经验值跳动一点这件事情了。 无所谓了。 现在只有往上跳动的经验值,才能让他感到片刻的安心和踏实。 如果剩下的一百点经验值的差距,需要他画一千串紫藤花才能够弥补,那么他愿意就这么画上一千朵。 这至少说明了。 一个没有灵气的人,靠着一根筋的死努力,也还是有希望突破绘画瓶颈的。 艺术这种残酷的靠天赋吃饭的行业,勤能补拙有用这件事本身,就是顾为经现在所最需要的安慰剂。 可惜。 绘画状态不是体测跑步,只要持久练习总能提高。 它是被人抓在手心的沙子,刻意的想要握住,就会流失的更多更快。 “羊毫敷钛白,笔尖调胭脂,侧……” “顾为经,很遗憾,您没有成功入围新加坡双年展海选名单,感谢您对项目组委会的支持和信任。” “羊毫敷钛白,笔尖调胭脂……” “唉,就这个水平,也想当我的关门弟子?一点灵气也没有。我要收一个会画画的复印机有什么用。” “羊毫……” “顾为经,不是说好了我们要一起走到高处,你要我做我的莫奈。你的绘画之心在哪里?为什么我完全看不出来。” 随着他诵读绘画口诀的声音,脑海中的杂音没有任何偃旗息鼓的趋势,反而也在跟着变大。 顾为经开始时,只是在心中默读口诀,把紫藤花的绘画技巧当成禅宗“静心咒”一样的东西,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一小会儿之后。 他已经几乎是在喊了。 可随着他的声音歇斯底里,脑海中那个小人的音量,则同样变的震耳欲聋。 它不再仅仅只是唐宁和自己的声音。 新加坡组委会的拒绝信、曹老失望的目光、酒井胜子质问的眼神——各种各样的幻影鳞次栉比的出现又消失,最后形成了一场巨大的合声交响乐在顾为经脑海中回荡。 那是一首有关无法逃离的悲剧的乐章。 佛经说。 心魔萦绕,百苦俱生,如坠火狱。 可笑顾为经几天前,才刚刚画了一幅有关猫咪的画稿,来为简·阿诺的儿子治疗心理问题。 转瞬之间。 他自己就被潮水一样的负面情感所淹没了。 托尼可以逃避进自己封闭的心中。 而顾为经乱的就是心。 所以他天涯海角,无路可去。 若是那位金安庆博士目睹了这一幕,心理医生定然会意识到顾为经正在经历一个无比经典的教科书式的抑郁场景。 它也是抑郁情绪最典型的伤害敏感型人士的方式。 托尼所面临的问题,在心理学上被称为居丧。 顾为经现在的状态,则被称为“PLOM”,即“可怜而又弱小的我”这句话的缩写(注)。 (注:PLOM-Poorlittleold) 最开始只是一件情绪上的小小波折,就像从山顶被震落的第一片雪花。 然后, 连锁反应就开始了。 负面情绪会在雪花朝山下滚落的过程中不断的累积叠加,越来越快,越积越多。 从雪花变成雪球,然后随着情绪席卷如潮,变成漫山遍野崩溃的大雪崩。 客观上患者也许职业顺利,家庭圆满,可在负面情绪不断扩大的过程中,患者会像一个扮演游戏玩家一样,不断在脑海中扮演各种“悲剧的我”的角色。 他们不断的想象自己会面临的悲剧场景,再一次次的被这样的场景所伤害。 彼此循环往复。 这个游戏最可怕的地方在于。 如果患者不能以无上的毅力和明慧的觉察,在宛如被引力吸引着向地心坠落的过程中抽身离开。 那么他就真的会变成“PLOM”这个扮演游戏里那个可怜而又弱小的“我”。 大多数抑郁症患者,就是这样搞砸自己生活中的一切美好事物,然后走向自我毁灭的。 是幻想还是预言,皆在一念之间。 顾为经手里的毛笔因为他不由自主的用力,而咯咯咯的响,竹管甚至有一点弯曲的意思。 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外出游玩的时候,顾为经是不舍得带那套顾童祥交给他的祖上传下来老笔的。 或许。 如果今天他用的是那套翡翠色泽的毛笔,坚硬而冰凉的触感能让他成功的静下心来。 也或许。 那套珍贵老笔玉质化的笔身,会在顾为经无意识的用力中,因为缺乏水分和韧性而从中断裂。 【作品名:《紫藤》】 【中国画技法:Lv.4职业一阶(4902/5000)】 【情感:朴实之作】 …… 【作品名:《紫藤》】 【中国画技法:Lv.4职业一阶(4902/5000)】 【情感:漫不经心】 …… 【情感:漫不经心】 …… 【情感:敷衍了事】 【情感:敷衍了事】 【情感:敷衍了事】 “静心!静心!你td的给我静下来,静下来好不好!” 顾为经忘记了继续念什么绘画口诀。 他呆呆的看着系统面板上的评价由【朴实之作】变为了【漫不经心】,然后又不受控制的从【漫不经心】再度跳成了【敷衍了事】。 敷衍了事、敷衍了事、敷衍了事…… 这四个字由如跳不走的魔咒。 无论顾为经画的多么努力,系统都会用冰冷冷的事实告诉他。 他倾注在紫藤花上的心血,只配得到敷衍了事这个最低级的评价。 这一刻。 顾为经清楚他真的真的不能再这么画下去了。 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他的精神是那熊熊燃烧的火苗,眼前的紫藤花就是火苗燃烧的薪柴,正在将他的思绪和灵感,从内而外的烤焦。 酒井胜子拒绝把顾为经当成她日常练习时的模特,女孩就是聪明的意识到了—— 万一绘画练习时不顺,就会把糟糕的心情和顾为经的脸练习在一起,影响到他们之间的恋情。 现在,他再这么画下去。 眼前紫藤花乃至国画本身,就会成为顾为经的负面情绪之锚,每当他再次提起画笔,就会被情景带入到自卑和自我怀疑之中。 放下笔认输,尽管放下了艺术家之心,放下了成为大艺术家的梦想。 他仍然还能做一个靠着系统堆技法的匠人,还能做那个Louistroy。 认真想想。 Louistroy也挺不错了呢。 人家虽然判了终身监禁,好歹也还当年混了个芝加歌双年展的奖项呢。 虽说成为曹老接班人啥的,估计这辈子没戏了。 但是酒井小姐性格这么好,也许人家不会嫌弃自己呢?软饭不也挺好吃的吗!混一混,这辈子也就混过去了。 若是再不放下笔,或许这种负面情绪就会蔓延的绘画的各个领域,他就像那些从阿富汗回来听见枪声就发抖的PTSD美国大兵一样。 拿起笔,脑海中就会回响起这些聒噪的杂音。 他连当一个技艺杰出的匠人都当不了了。 可是顾为经就是放不下笔,就是…… 不甘心。 仿佛握住笔,他就抓住了儿时梦想的一片衣袖,牢牢抓着,死死的抓着,用全身力气扑是抓着,哀求着不让它溜走。 会不会有那么千分之一的可能性,上天垂怜,他真的能握住呢? 顾为经握住的不是希望,而是绝望。 不仅情绪表的指针,牢牢锁定在【敷衍了事】这个评价上,连晃动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甚至连技法也开始倒退。 【中国画技法:Lv.4职业一阶(4857/5000)】 【中国画技法:Lv.4职业一阶(4632/5000)】 4321、3532、2613…… 他画出来的紫藤花,经验值技法开始如逆水行舟一般,向下跌去。 3000、2000、1000一直跌破了职业一阶的水平,回到了Lv.3半专业。 艺术家的绘画技法,本来就和画家的情绪状态呈现正相关。 画家绘画作品的时候,作品比他本人技法水平高或者低,都是正常的。 能遇上超常发挥,就能遇上发挥失常,总不能指望一个情绪糟糕到连手都在抖的画家,绘画出多么精妙绝伦的笔触。 顾为经关掉了系统面板。 他不是成功静下了心来,而是顾为经终于绝望了。 一幅绝望的画作同样可以震撼观众的心灵,就像西班牙画家戈雅·卢西恩特斯那幅黑暗怪诞的阴郁的《农神食子》。 可一个对自己画技绝望的画家,则只能画出无比糟糕错漏百出的画作。 比如说,此刻顾为经笔下那些好像密密麻麻颤抖着的小色点扭曲成的紫藤花。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顾为经,求求你冷静下来好不啊,真的求求你了。” 顾为经绝望的想道。 于是,他真的冷静了下来。 物理意义上的那种。 一盆冰冷的湖水从头被倒了下来。 冰凉刺骨。 仰光三十五度的夏天正午,被这样的凉水一激,顾为经觉得心中有一根绷紧的弦终于被扯断了。 手边的毛笔自由落体式的掉落。 顾为经也无力的软到下去。 他并没有跌倒在身下的草地上,而是跌倒在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没事了,好了好了,我们不想了,没事了,已经没事了……”酒井胜子跪坐在草地上,轻轻用指尖理过他的头皮,哄小孩一样的安慰到。 女孩的身边放着一个空掉的水桶。 “对不起。胜子,我努力了,我真的真的好努力,可是可能,我也就真的不是能扮演马奈的莫奈的人。” 顾为经眼神空洞茫然的看着天空,嘴中不住的轻声道歉。 “对不起。” 他被打败了。 “没事的。”酒井胜子轻声呢喃。 “小姐?顾先生还好嘛?”阿莱大叔已经跑了过来,他刚刚就和女保镖,意识到了顾为经有点不太对劲。 只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艺术家的心理问题。 “你们离开这里,立刻。” 酒井胜子头也不抬的说,她贴心的把顾为经的脸贴进自己的怀中,用手指抹掉对方脸颊上和湖水混在一起的眼泪。 胜子不愿意让顾为经这幅狼狈丧气的样子,出现在外人的眼中。 “他是身体不舒服么?癫痫?需要叫救护车么!”保镖女士手在衣服上搓了搓,建议道。“那是鼻涕嘛?我有纸巾。” “滚!我让你们离开这里!听不懂话嘛。”胜子小姐非常少见的粗暴怒声命令道。 这一刻。 女保镖才忽然意识到。 这个软萌软萌向来很好说话的妹子,是亿万富翁家里的千金小姐。 要威严的时候。 胜子她也可以很威严,连空气都像是被冻住了。 “抱歉,我的心情不太好。” 一瞬间的生气之后,胜子反而恢复了正常,她的语气柔软了下来,“请你们离开一会儿,对了把茉莉也带走,带她去吃点东西吧。她不适合看到这样子的顾君,等你们回来,我能把她的顾哥哥照顾的好好的原封不动的还给她。” 女保镖还想要说什么,却被阿莱大叔拉走了。 顾为经双眼依旧茫然的看着天空,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若无睹,像是不在乎了,也像是根本就没有听见。 酒井胜子把顾为经的脸放在腿边,对视着他黑色的瞳孔。 顾为经眼神迷茫,完全没有焦点。 胜子小姐并没有移开视线,就这么执着的对视着,像是要看到海枯石烂。 良久。 酒井胜子轻轻点点头。 “不说的对,你确实不是马奈的莫奈。” 顾为经的眼神眨了一下,似乎心底的最后某处也碎裂了。 酒井胜子却笑了。 “你不是马奈的莫奈,你是我的顾为经。酒井胜子小姐的顾为经。” “顾君这么可爱,给个莫奈,我才不换呢。” 酒井胜子轻轻吻了下去。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七章 尘尽光生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迅哥儿。 —— 酒井胜子的这个吻平静而长久。 她与顾为经一坐一躺。 女孩跪坐在草坪之上,顾为经则软软的躺在地上,额头被胜子放在自己的腿上,湿漉漉的头发一绺一绺的贴在额前。 他全身的衣服都湿透,连带着也濡湿了酒井胜子的衣衫。 胜子腿上的男孩子真的看上去一点也不英俊好看。 现在那幅狼狈又落魄的模样,倒像是他是酒井小姐刚刚跳进旁边的湖里,把他捡上来的。 这样的画面完全不罗曼蒂克,不符合任何偶像韩剧里会出现的让少女春心萌动献出初吻的场景。 此时此刻的顾为经从心里都觉得,他的表现的宛如一个十十的Loser。 哪个优秀的女孩子会希望亲吻一个被挑战所打败的废物呢? 然而, 酒井胜子这个吻还是亲了下来。 她没有亲在顾为经的嘴唇上,而是像一个慈悲的修女嬷嬷一样,亲在了他的额头。 或者说, 这是一个母亲般的吻。 顾为经的瞳孔微微震动,呼吸在那一刹那间就陷入了片刻的停滞,连时间都在女孩柔软的嘴唇亲上来的瞬间,被按下休止符。 身边的喷泉上,背生双翼的林间仙女用她残破的大理石头颅无声的凝望着这个嘈杂而又充满求不得之苦的世界。 像是已然保持了这个动作一千年。 雕塑下的草坪上。 风吹着风,水接着水。 人世间姑娘亲吻着膝盖上男孩子的额角,两个人的皮肤彼此相连。 这一刻,万籁俱寂。 顾为经已经很久很久都不记得,被谁这样亲过了。 莫娜和他之间的若即若离的分寸感拿捏的很好。 她会主动牵起自己的手,会在海边的沙滩长廊步行的时候伸手挽过他的胳膊。 莫娜也拥抱过他,顾为经也曾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贴的很近。 唯有吻。 在国际学校这么开放的环境中,他们从来没有彼此亲吻过。 顾为经是不敢,莫娜大概是不愿。 主席小姐不愿意轻易踏过介于满分朋友和六十分恋人之间的小小界限。 有些时候。 可以在她的引导和掌控下,稍稍过界一点点,稍稍有一点点小小的情欲和暧昧。 但亲吻……亲吻就越界走的太远了。 可能上一个吻过自己的女人,还是他的母亲。 但那已经是非常遥远的记忆了,久得他都记不清,到底有没有真的发生过。 顾为经是那个被父母抛下的人。 他隐隐约约明白。 其实他的父亲并非爷爷口中的国画天赋不好,但是在仰光当年混乱的时局里,画画真的并非是多么有前途的专业。 所以他父亲讨厌画画,讨厌他们家的书画廊,讨厌这里的贫穷和混乱,讨厌顾童祥嘴里想让他拿起画笔继承家学的念叨,要拼了命的冲出去改变自己的人生。 并且永远都再也不回来。 顾为经甚至知道。 当年他三岁的时候,父亲得到就职的法国银行晋升他去本土总部上班的岗位的时候,曾经执意要带顾为经一起走。 他要让他的儿子不要经历这个国家的一切,经历他所经历过的痛苦。 拿法国国籍,读法国学校,成为一名发达国家的社会公民。 成为那些在东南亚坐在“滑竿”上的人,而非抬“滑竿”的人。 将来当医生或者律师,或者学金融去当个GoldenBoy也不错,这才是他理想中的儿子应该过的人生。 而非一代又一代的经营着那家仰光河畔陈腐到让他感到窒息的祖业书画铺。 是顾童祥阻止了这件事。 老爷子当初哐哐哐拍着桌子和儿子大吼,我们是书画世家,我父亲当初把书画铺传到了我的手里,我就有义务要把他传下去。 你像一个懦夫一样逃避了自己的责任,你的儿子就必须背起来。 这是你选的! 如今看上去慈眉善目的顾童祥老头子,在那时竟然扬言祖宗的手艺传到他这一代要是断了,他明天就去跳仰光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件事错的是顾童祥。 他表现的和顾为经闲来时逛东夏豆瓣那个着名的“父母皆祸害”讨论小组里,经典的东方式不讲道理的威权大家长的行为一模一样。 从根子上来说,顾童祥也真的是一个威权式东方大家长的性格。 但另一方面,顾为经也并不怨恨。 因为爷爷真的对他很好。 连顾为经都要承认。 在他和堂妹顾林之间,老爷子的心确实是偏的,这一点婶婶有怨气也没什么可说的。 顾童祥可能一直对顾为经有一份,没有让孙子去过“更上等的生活”的内疚,所以一直在拼命的加倍补偿他。 只是。 这样的顾为经从小就缺少来自父母的爱。 他的父母到法国后几年便分居了,过的都还不错,也都没有再回来过。 顾为经有些时候会在节假日和身在法国的长辈通个电话。 双方客客气气的互相问好,父亲祝他学业有成,顾为经祝父亲身体健康。 接着顾为经会等父亲客客气气的询问他假期要不要去巴黎玩。 他再客客气气的拒绝,说等下次有机会再说。 然后互道晚安,挂断电话。 整个流程双方都处理的非常熟练。 不像是父亲和儿子,倒像是两个客气按照一张设计好的客服表格通话的陌生人。 唯有顾童祥这个时候在电话旁边总是不停的搓着手掌。 表现出紧张兮兮、欲言又止的样子。 当老头子得知,顾为经原计划想去法国美院上大学的时候。 顾童祥一方面拍着胸脯保证孙子尽管去念书,学费生活费什么的,他是一定能拿的出来的。 另一方面,老爷子明显变得更紧张了。 甚至连日常生活中,老头子都小心的不愿意提起顾为经的父母,饭桌上偶尔会对着新闻冒出些“银行工作好枯燥无聊的”,“投行的人都是吸血鬼,这钱挣的没良心。”这类古怪的试探发言。 每次看见顾童祥表现出这种纠结的样子,顾为经都觉得有些好笑。 他知道爷爷在害怕什么。 他爷爷害怕自己恨对方,也怕自己萌生了放弃艺术道路的念头,就像他的那位二儿子一样。 从很久以前,他就想跟爷爷说,您放心,我是不会接受父亲的邀请的。 即使顾为经去法国念书,也会继续在绘画道路上前进,而非改去当什么银行职员。 这不是因为学了十几年艺术,大学转去学金融很奇怪。 好吧。 奇怪确实挺奇怪的。 但法国的商科申请并不难,德威每年也确实有艺术生,在父母的要求下大学申请类似的专业。 当然更不是因为顾童祥那套“银行无聊,投行吸血鬼”的暴论说服了他。 而是因为他是个敏感的孩子。 他从很多很多年以前,顾为经就明白了他是那个被抛弃的人。 十五年前的那个夏天,父亲登上飞往戴高乐国际机场的波音7洲际客机的时候。 就把他三岁的儿子,连同缅甸高温多雨的天气一样,永远的抛在了人生的被翻过的角落。 被丢掉的野孩子,再也不会被家长回头抱回去。 顾为经能和好运孤儿院里的孩子们相处的这么好,能茉莉一起跳舞,能以绝大的耐心抱着布稻和对方说一下午的话。 不光是因为他有钱,也不光是因为他有善心。 可能顾为经自己都未必意识到,他在这些小孩子,看到了某些他自己的影子。 老头子顾童祥不懂。 实际上每次打电话时,双方都挺尴尬的。 电话听筒里传来“为经,我的儿子,伱还好嘛?”的问候,本质上就和网购客服“亲,注意身体健康,记得五星好评哦!”这种话语里的情感含量没啥区别。 这个事实顾为经明白,他清楚……自己的父亲也明白他明白。 要是顾为经哪天点头答应了他的邀请,电话那端的那位中年男人,反而才会觉得不知所措。 这对父子双方现在都不希望,对方再去侵入他们的日程生活。 顾为经的父亲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新的环境,新的秩序。 顾为经……他从小被爷爷带大,和爷爷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时候,对方就是他最亲近的亲人,世界上对他最好的长辈。 他怎么会忍心,让对生命中他最好的长辈失望呢? 只是。 这种留守儿童式的被父母抛弃人生,从侧面构成了他的压力。 构成了他肩上的担子。 也构成了他内心中的自卑。 当顾为经被心魔击倒的时候,诸多幻象皆生,他以为自己再一次被像是从高空中抛下,向着无尽的虚无里坠落。 15年前他被父母亲抛下。 他还可以像爷爷希望一样,捡起画笔,去用笔下燃烧的艺术之光来取暖。 15年后,若是艺术之光也被人拿走。 他将一无所有。 这种诸多负面情感缠绕的恐惧本该无药可解,直到酒井胜子的吻,直接融化了他。 酒井胜子不知道顾为经糟糕的情绪从何而来。 没关系。 女孩在和顾为经长久的对视中看出来了顾为经心中萦饶着的恐惧。 酒井小姐从他迷茫的眼神中,看到了他巨大压力下缺爱的内心,技法腾飞后莫名奇妙忽然涌出的不自信。 看出了那双黝黑眸子下,那个——“可怜而又弱小无助的”顾为经。 所以她吻了下去。 所以她吻的那样轻柔,又吻的那样认真和深情。 她亲在了顾为经的额间,也吻在了那个被杰出画技外衣武装之下的,畏惧而又自卑的小小的孩子心间。 苏格拉底的诗歌里,赞颂过一位名叫柯罗诺斯的神明。 柯罗诺斯是超越一切掌控时间的终极之神,他手中拿着镰刀,时间像一枚无始无终的铁环,围绕着他的四周旋转。 祂的神名,也是拉定语中表达“永恒的时间”这个单词词根“chron-”的来源。 人世间,能够通向永恒的,便只有爱。 有些时候,穿透时间的除了柯罗诺斯手里可以斩断时间的镰刀权杖,一个少女的吻,便能穿过顾为经的外表,印在十五年前的那个小娃娃的心中。 这是个迟来十五年的母性之吻。 也是一个迎接新生的恋人之吻。 顾为经整个人都感受到了一种宁静的力量从额头扩散。 它带着湿润的触感,带着温柔的热意,从他头顶向者脸颊,脖颈,躯干和四肢传递。 顾为经呆住了,神情恍惚。 他能感受的四周被花香起充满,后脑枕在柔软的地方,额间似有温暖的水波荡漾。 这种花香,这种柔软,这种暖意。 一点点的从酒井小姐的身体中传来,以他们间的身体的接触为桥梁,一点点的被女孩强硬的塞进他的身体中去。 顾为经感受到了一种紧实的支撑感。 思维如水,暖流也如水。 如水的热意在他的胸膛间回荡,缓缓的挤占走那些属于负面压力的空间。 这是多巴胺和荷尔蒙分泌的力量么? 顾为经奇怪的在心中问着自己,他感受着身体瞬间的改变,顾为经并没有从这个吻中被激发情欲。 他只是觉得很踏实。 他只是觉得,身边抱着自己的酒井小姐,简直暖得像是一抹阳光。 原本情绪像是大雪崩一样坠落和崩塌,顾为经站在山间,看着压力和恐惧铺面而来,他不知道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和它抗衡。 突然之间,太阳就那么升起来了。 日出东方,阳光普照,漫天的雪花在这一瞬间被溶解成潺潺的流水,杂音消散,烦恼退去。 瞬息之间,只剩清风拂面。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而今尘尽光生,照破青山万朵。 顾为经忽然之间,发现自己的手不抖了。 他静了下来。 他打开了系统,重新看向了那个【中国画技法:Lv.4职业一阶(4903/5000)】的那一栏。 在心绪极度繁杂的时候,别说是职业一阶的中国画技法。 即使是传奇级的画刀画,恐怕他在手中的能发挥出来的水平也还不如安雅女士的效果。 但是在现在。 重新安静下来的顾为经,觉得自己应该不至于再画出半专业水平的紫藤花了。 他又有了再试试的勇气。 “顾君,看着我,现在不要想其他的事情,你会画好的,但至少不是现在。”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八章 心境如瓷 酒井胜子抬起了头,她歪着脑袋盯着顾为经的双眸,似是看到了有勇气重新从他的眼底深处慢慢的渗了出来。 那颗破碎的心一点点的被她的吻接了回去。 眼神从空洞再一次的转为明亮,正午的阳光穿过胜子披肩发丝洒在顾为经的脸上,在其中倒映出细碎的闪光。 “很好。” 女孩子满意的点点头,用手指轻轻摁着他的脑门,“现在安静下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不可以。” “我觉得状态好极了,前所未有的好。我脑海中弥漫着两种感觉,我的心告诉我,现在动笔,立刻便能画出我想要的东西。” 顾为经缓缓吐了口气,笑了笑。 难以理解。 他回想刚刚半个小时内,心中发生的变化,简直恍若隔世。 移走的紫藤花树,临摹的失败、瓶颈前的挫折、唐宁的不屑、原生家庭的影响、天才面前的自卑,传承家业的压力…… 连顾为经都没有发现。 原来从小到大,他的内心中已经积攒出了那么多的负面压力。 过去几个月里。 当和曹老的那个赌约,让“成为大画家”的梦想,从以前只是一个口号性的虚无目标,变成似乎终于若有若无的能被顾为经望见的时候。 这种压力并没有释放出来,反而开始呈献指数级的增长。 人不会为了高不可攀的云朵而激动,却会为了踮着脚有机会够到的苹果而患得患失。 这就好比朱元璋老兄还是个讨饭的乞丐时候,他或许脑海中也有做过当皇帝的美梦,但那只是一个轻飘飘没有重量的梦而已。 二十年后。 老朱功成名就,已经从凤阳的小叫花变成闻名天下的大英豪,带着手下兄弟去鄱阳湖准备操家伙和陈友谅玩命的那个深沉的黑夜,却焦燥的寝食难安,不能入眠。 因为朱同学忽然发现,妈的,原来老子真的有可能要当皇帝了。 接近梦想的过程,便是一个接近压力的过程。 朱同学南征北战这么多年,心理已经被磨炼的足够强大,顾为级技法却提升的太快,也太轻易。 一直以来。 他的技法水平已经成为了一个成熟的职业画家,他的心却还没有做好准备。 所以当负面压力被引爆的时候,顾为经几乎没有什么抵抗能力的就被摧毁了。 幸好。 在顾为经在负面情绪前溺死之间,被酒井小姐又给捞了上来。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若没有这次唐宁女士的采访,那么赤裸裸刺进去的把心结挑了出来,顾为经或许还要很长时间才能意识到自己的心理问题。 这种负面情感并非唐宁赋予的,本来就从在于他的心间,曹老的这位女弟子只是巧妙的插了根引线点燃而已。 它原本会积攒、积攒、积攒…… 直到在某一个充满压力的关键时刻,再轰然爆发。 情绪炸弹,炸了,哭了,也就宣泄出来了。 越是深埋,摧毁心理堤防汹涌而出的时候,便越是猛裂。 这次的爆发,只是差一点摧毁了顾为经绘画的勇气。 若是再深埋多年,或许就会变成一颗物理上的血淋淋的子弹,一声十年后轰然炸响的枪声。 就像影响毕加索一生的那位艺术家朋友,就像梵高、本雅明、海明威、福斯特……就像Louistroy所开出的那颗猩红之花。 一如所有艺术界的惨剧。 或许冷静下来,回想发现根本没有啥大事。 然而瞬间的自我否定,足以摧毁天底下最勇敢的人。 即使海明威这样的硬汉中的硬汉,在某一刻觉得灵感消退,认为他再也无法写出《老人与海》这样伟大的文字的时候,也会绝望对自己举起了猎枪。(注) (注:海明威的悲剧众说纷纭,无法接受灵感消退说只是其中一种解释。) “不许画。” 酒井胜子又轻拍了一下顾为经的脑袋,轻笑了一下:“两种?和我说说另外一种想法。” “另外一种啊。” 顾为经扯了扯嘴角:“我脑海中另外一种念头,便是什么也不做,就想这么一直躺下去。这么被你抱着,我就觉得很温暖,也很平静。想要躺到时间的尽头。闭上眼睛睡一会儿也很舒服。” 情绪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事情。 不久前。 他站在35摄氏度的阳光下,满头大汗的画画,却觉得寒冷彻骨,有一种从心底蔓延出的凉意好像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 此时此刻。 顾为经全身上下都被冷冰冰的湖水所浸过,他却觉得很暖,温柔的阳光似有实质的轻纱一样披在他的身上。 他躺在酒井胜子的怀里,宛如躺在软棉棉的海绵之中,暖意要从体表一直渗透到骨头缝之中。 有这么阳光一样的女孩陪着。 似乎就这么躺到地老天荒,什么也不做,也蛮好的。 酒井胜子并没有说话。 她笑了笑,支起身体,把顾为经抱的更紧了一点。 顾为经觉得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或许十五分钟,或许半个小时,或许更长。 他果真闭上了眼睛。 时间在此时此刻,都像是没有了意义。 一个毛绒绒的东西,跳到了顾为经的肚子上。 不用睁眼,顾为经都知道那是阿旺。 茉莉小姑娘被阿莱大叔牵走的时候,贴心的把猫猫留了下来。 猫眯大爷很给面子的没有乱跑。 它一直安静的趴在酒井小姐的脚边。 此时,阿旺大概是被顾为经身上湖水蒸发的凉意所吸引,也可能狸花猫同样想被大姐姐这样抱着。 它用肉色的鼻子在顾为经的身上嗅嗅,用舌头舔了两下顾为经脖子上的水滴,又蹭了蹭酒井小姐的胳膊,让她给自己也留一个位置。 阿旺就挤过来。 它把尾巴塞在顾为经的脖子间,大摇大摆的在他的身上侧躺了下来。 身下枕着酒井小姐,胸膛上趴着他的猫。 顾为经笑了笑,他觉得生活真是美好。 古人说,美人是英雄坟。 顾为经有点理解,那些沉迷后宫,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昏君们的感受了。 再热烈的拥抱,都有结束的时候。 当顾为经觉得身上的水汽都开始有被蒸干的迹象,阿旺的尾巴也开始不安分的乱动,差点塞进自己鼻孔里的时候。 说实话。 他发现,阿旺现在确实被酒井胜子养的有点肥了。 所以,顾为经还是睁开了眼睛。 他推了推阿旺的肥屁股,把幽怨的猫咪从自己的身上推走,然后直视着酒井胜子。 酒井胜子也正在看他。 “我还是练一会儿画吧,我现在真的感觉很不错。别担心,我觉得状态非常好,就画一小会儿。” “不会有问题的。” 顾为经不知道胜子为什么老是执意阻止他练习画画。 身为一个画家。 合适的绘画状态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现在他经历的每秒每分,都是刚刚的自己痛哭流涕求而不得的绝妙状态。 他相信,只要他动笔,就算没有合适的紫藤花树现场采风感悟,这次画出【心有多感】级别的作品,应该并不算困难。 将这么好的情绪和突破的契机白白浪费掉。 顾为经心中总是有很大的罪恶感,觉得他正在暴殄天物。 “嗯,我相信。现在的你的状态,一定能画出很好的画。”酒井胜子嘴角抿起,脸颊上显示出两点浅浅的酒窝,很俏皮的笑了一下。 “但是还是不行。”她话风一转,认真的说道。 “为什么?” 顾为经从酒井胜子怀中直起了身,困惑的问道。 “因为你刚刚经历了情绪崩溃,现在的顾君就像一个刚刚结束了长跑的运动员,你觉得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其实情绪的余波还没有完全的退去。这不是一个练习画画的好时候。” “胜子,我真的已经好了过来。真的,你不明白我的感受,我现在觉得很踏实,也很宁静,思维却很活跃。就画五分钟,我觉得五分钟就够巩固我现在的情绪状态了。好不好?” 顾为经摇着头询问道。 酒井胜子平静的晃了晃手。 “我父亲说,画家的心境像是只瓷盏。每次激烈的情绪波荡,就像是这只瓷盏被重锤所敲碎,有些脆弱的画家,心中永远只留下了扎着自己生疼的瓷片,散落一地。有些勇敢的画家,则能重新回归宁静。” “回归宁静的过程,就是妙手匠人把这堆瓷片粘回去的过程。无论是否修补的好,再在次用它受力喝水饮茶之前,都要给这只茶杯足够胶水凝固的时间,否则就会留下暗伤。” “你觉得自己已经恢复好了,却在某次被倒入冷暖交替的冰泉与热茶之间,在你猝不及防之下,怦然炸裂。” 酒井胜子拉起顾为经的手,轻声的解释道。 “酒井大叔说,画家的心境是……一只瓷盏?不妥善养护修复,就会受压裂开。” 顾为经回忆着自己刚刚的情绪状态,咂巴着酒井一成教授这个比喻里的余味深长的意境。 “嗯,胜子?” “你说。” “你父亲有说,若是恢复的好,那么他还能回到原本的情绪状态呢?”顾为经稍稍有些纠结。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经历这样剧烈的心态问题。 他现在的感觉很好。 但顾为经担心,自己的未来会不会笼罩在这次情绪崩溃的阴影下。 “不,这是不能的。” “一只瓷器裂开了就是裂开了,凡是过往的事情,皆会在每个人的心中留下印记,除非像电视剧里一样失忆,否则不可能回到事情没有发生过的状态。” 酒井胜子从口袋里取出一只小木梳,拍拍大腿,让顾为经躺过来自己给他稍微整理一下被湖水淋乱的头发。 “但是千万不要担心,这并不意味着你会从此变成了一个脆弱的人,如果一个画家能够从激荡的情绪中汲取力量,有所明悟。他就会变得更加强大。” “有一只裂纹的瓷器,并不意味着它变得廉价。心境上每一道裂缝都是只属于你的故事,也是独属于你的力量。你可以选择将裂缝变成你永远的弱点,也可以选择让它变成你独一无二的花纹。” 酒井胜子慢慢的推着梳子。 女孩让手中姜黄色的梳齿一点点的从顾为经的发间推过。 身为在顶级艺术家庭里被呵护长大的姑娘。 在如何进行心态的调理,怎么处理职业生涯有可能遇上的情感波折,这些问题的家庭教育上。 从小有些缺乏父爱、母爱的顾为经和他的女朋友之间的差距,可能比他们两个人之间表面的家境差距要更大。 “选择将裂缝变成你的花纹?” “顾君,你听说过哥窑么?”酒井胜子想了想。 “嗯,当然。五大名窑中最贵的那个么,听说在佳士得一只杯子要好几千万呢。” 顾为经点点头。 他大概明白酒井胜子的想要表达的意思了。 哥窑是历史上五大名窑中烧制成本最高,成品率最低的瓷盏,以表面带着黑色的裂纹闻名。 据说,宋代的龙泉工匠烧制时,有生死一线天的说法。 要不然开炉时,回因为剧烈的热胀冷缩在瓷器表面形成独特的裂隙纹路,要不然就会因为瓷盏内的应力不均,直接炸成一地的碎瓷。 在古玩热的当下,哥窑和元青花几乎牢牢占据着最值钱瓷器记录名单中的好几项。 “一直没有任何花纹的白瓷是寡淡无味的,同时,一只表面布满裂片缝隙的瓷盏,可能是一只连五十美分都不值的伤痕累累的破茶器,也可能是一只五百万美元都买不到,缠满绝妙开片纹理的精品东夏哥窑。” “如果你把它仅当成裂纹,它就仅仅只是你心境上的弱点。如果把它当成你的‘金丝铁线’,你的‘墨纹梅花’,那么,它就是一件古玩界的瓷中至尊。无数人愿意一郑千金,只为看它一眼。” 酒井胜子抚摸着他的额头。 “从女朋友的角度,我希望你经受了刚刚的折磨后,有更加充足的休息。” “从艺术伴侣的角度,既然你已经被痛苦折磨过了,我不希望我的顾君只收获一朵好看的紫藤花的收获。刚刚你有多么伤心,你就能从中汲取多么大的力量。” “我很贪心,你理应得到的更多。”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九章 突破契机 一只不知品种的黄色飞鸟,降落在水边残破的雕塑上,用虎皮色泽的瞳孔好奇的打量着草坪上的那对贴在一起的年轻人,心中盘算着不远处那袋保镖开封放在草坪上的膨化小麦脆能不能允许自己跳过去啄。 “喵。” 黄鸟转过脑袋,发现有一只百无聊赖的大猫正蹲在雕塑下盯着自己。 估计在它心中,自己也被当成了饭后的小麦脆一般的零嘴。 鸟儿被吓了一跳,喳喳的叫了两声,又跳起来飞走了。 阿旺呲一下牙,挥挥爪子,心中有些挫败感。她还没肥起来的那会儿,扑这种不知死活的蠢鸟,一扑一个准。 她盯着黄色小鸟在远方消失的小树林,犹豫了几秒钟。 算啦,放过它好了。 每天往脚边一趴,打打滚,伸出脖子蹭蹭卖萌就有大姐姐喂好吃的,本猫猫也懒得和这些家伙计较了。 她扭回视线。 顾为经依旧平躺在酒井胜子腿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酒井小姐正在俏皮的用一根小皮筋将男友前额处最长的那一小丛头发编成小辫子。 顾为经则整理着思绪,品味着女孩告诉他的‘心境如瓷’的说法。 阿旺瞅着这充满恋爱酸臭味的一幕,皱了皱鼻子。 这只向往自由的猫猫,忽得觉得她受到了生活的恶意孤立。 她白了顾为经一眼。 刚刚对方把它嫌弃的从胸膛上推下来的动作,让阿旺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 猫猫不开心,猫猫不理你。 阿旺跳到酒井小姐的身边,舔舔小姐姐的手背。 等酒井胜子把目光移过来后,她在地上滚了滚,讨好的轻声喵喵的叫着求抱。 “老子好可爱的,别抱他,抱我,抱我!” 阿旺非常人性化的转着圆脑袋,想要把顾为经从小姐姐腿上拱开。 “起来吧,我们去划船,我刚刚看到这里可以租那种双人木渔船。我们可以一起去玩一会儿。” 酒井胜子张开怀抱,让阿旺跳到她的怀中黏过来,一边用手指挠着猫猫尾巴处的软肉,一边建议道。 顾为经这次并没有拒绝。 “那我什么时候算是做好了准备,调理好了心态,可以再次拿起画笔?划完船回来可以嘛?” 他不确定的问道。 “可能可以,也可能不可以。回答这个问题的不应该是我,应该是你的自己的心。” “我爸爸妈妈只是告诉我了这个概念,具体怎么样才算养护好了那只‘瓷盏’,世界上没有人比顾君你自己更加清楚自己的心了。” 酒井胜子抱着猫站起身,“我父亲曾经也有一段时间遇上过类似的问题,那段时间,妈妈和他经常一起去浅草寺里求签。” “有一天。他们在浅草寺遇上了一位禅师,对我父亲说。混沌则暗,觉醒则明。” “他说,酒井居士,当一个人入魔时,万念俱灰,百乱具生。当一个人成佛时,则日出东方,心安神定。” “我父亲当时觉得很晦涩,也很扯淡。” “成佛和入魔都是一个很抽象的概念,历史上东京都,奈良城那些吹的神乎其神的老和尚,别说成佛了,能活过七十都少。但我父亲说,后来,他感到开悟的那一刻,真的有平安喜乐,立地成佛的感觉。” “那一刻,他简直不敢相信,笔下这般完美的作品,是他能够亲笔画出来。他真的觉得自己‘成佛’了。” “我想,当你决定自己准备好的那一刻,大概会是一种从里到外,从心灵到身体都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受。那个瞬息刹那,你便知道自己准备好了。” 酒井胜子拉起顾为经的手,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 “我保证,那时的你,完全不需要五分钟的绘画练习去巩固心静。真正的成长,只需要一次慢慢的眨眼,一次有力的心跳,一次平静的呼吸。” 平安喜乐,立地成佛。 顾为经挑了挑眉毛,曹老爷子这种仙气飘飘,落笔能使菩萨睁眼的画坛大宗师,身上有佛性他能相信。 毕竟快一百岁的老头子了。 放在封建时代的民间故事里,那真的就是将来能塑金身、立地成佛的得道之人。 《晋书·郝超传》里那位充满神话传说气质的青城山上的道教创始人,张道陵天师,也就活了一百来岁。 酒井大叔? 顾为经脑海努力的回忆着那位圆滚滚,腰围都快要赶上身高的酒井教授像仓鼠一样卖力的啃鸡腿的样子。 除了身材和弥勒佛有点像之外,这哪里有佛性啦! 再说了。 酒井一成教授的绘画风格和绘画选题,都受到了古典主义的极大影响。 哪怕到今天。 酒井大叔也会在很多的艺术杂志上被称为“东方的安格尔。” 那么古典主义和安格尔最有名的绘画特点是什么呢? 学术上可以概括为,用完整的轮廓和严谨的构图和细腻的色彩来绘画女性人物的赤裸肌肤,表达极其精巧缠绵的肌理之感。 简单点说,美术馆里去看看安格尔最有名的作品,百分之七十都是小姐姐。 其中再有一小半的小姐姐都是不穿衣服的。 说人话就是。 酒井大叔当年就是以画漂亮妹子赤裸的肌肤画的好而闻名的。 从高雅的方面来说,酒井大叔将肉体上升到了情而不色,美而不艳的艺术地步。 往低俗方面说…… 嗯,这和网上的色图画手,除了酒井一成教授笔下的小姐姐,贵的能卖到上百万美元一张以外。 也没有太大的本质区别嘛! 往这个角度一想。 在整个东瀛艺术界,与十九世纪在维也纳到处宣传“艺术就是情色”的奥地利画家克里姆特风格最近似的小松健太,会找过来试图和酒井教授建立更深层次的合作。 也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 东瀛的克里姆特和东瀛的安格尔,反正大家都是研究画小姐姐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 当然,这种绘画方向选题在艺术领域太正常不过了。 喜欢画妹子怎么了? 妹子就是艺术!小姐姐就是行走的缪斯女神。 从安格尔到毕加索,从洛可可主义到先锋艺术,哪个西方大画家不画妹子啦! 但是这样一个每天职业就是画各种小姐姐的人,拍拍大肚腩,睡一觉起来就感觉自己要成佛了。 拜托。 浅草寺的大和尚回去问问你家佛祖,祂真的同意嘛。 顾为经扯了扯嘴角。 他真的是看在酒井大叔是酒井胜子的老爸的份上,才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去。 算了。 现在想想刚刚的情绪状态,顾为经还是有点后怕。 既然胜子要他顺其自然,那么他就先等一等好了。 他相信自己的女朋友定然是不会无的放矢。 “走吧。我虽然不能帮你完成最后的明悟,但可以帮你理理思绪,我见到我妈妈帮爸爸做过类似的事情。” 酒井胜子把怀里的阿旺交到顾为经怀里抱着,自己去旁边翻倒的桌子边整理了一个小包,“我们到湖面再说,那里的环境更幽静。” 阿旺还有点生气。 狸花猫把脑袋偏过去,不去看顾为经,不过却俏俏把背挺直,脖子也伸长了,示意他捏。 “好啦,好啦,下次不推你了,说真的,你确实有点胖了。” 顾为经轻轻伺候着猫眯,在它的骨头缝上点摁了几下,爽的阿旺开始吐小舌头了,这才停手。 “日出东方,心神安定。” 顾为经想着酒井胜子口中形容的那个状态。 “胜子?” “嗯?怎么了。” “我觉得不用那么麻烦的,你再亲我一下,什么紫藤花啊,《百花图》的,看我一下子就给秒杀了。” 他是在开玩笑。 顾为经现在的心情真的很不错,忍不住想要逗逗酒井胜子。 酒井小姐把整理好的小书包背在身后,她身形一顿。 刚刚亲下去的时候,酒井胜子很有勇气,脑海里什么多余的都没有想,仅想着要把顾为经从低落的情绪海潮里“叼”出来。 此时回味起来,脸蛋却是沁血一样红扑扑的。 虽然害羞。 酒井胜子没有表现出多么扭捏羞怯的样子,反而看上去似乎非常认真的想了想。 “这个嘛——” 正当顾为经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的加速的时候。 “这个也要看你之后的表现喽!” 酒井胜子可爱的对顾为经眨了眨眼睛。 年轻男女四目对视,感受到一阵柔情蜜意在双方的心中回荡。 所有爱情最初的萌芽,都起源于神经递质间荷尔蒙的分泌,而这种小小的情绪波折,却能让两个人的心贴的更近。 顾为经忽得笑了。 “你笑什么?” 酒井胜子好奇的问道。 “我想起刚刚我们的对话,竟然有点老夫老妻的味道。” “有么?”酒井胜子眉头轻皱。 “刚刚我请求去画五分钟的画,你干净利落的摇头拒绝我的样子,让我想到了我的伯伯请求去和客户打台球,却被婶婶骂的样子。” “我就打几盘,应酬嘛,推脱不了的,十二点前一定回家!而我婶婶每次都回答。” 顾为经学着中年大妈的语气:“不可以,你要今天踏出了门,这周就去睡沙发。” “胜子,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孩子。没想到,刚刚那种拒绝人的威严模样,竟然和我的婶婶有些神似。酒井同学,顺带一提,原来你也有这样严厉的一面呢。” 顾为经点点头。 “嗯……是吗,我一直都觉得自己还是挺温柔的。” 酒井胜子白了顾为经一眼,她不满意自己被形容成了一个中年大婶。 “我也顺便一提,顾为经同学,我刚刚说要看你表现。你现在的表现就不太好。”酒井胜子淡淡的说道。 “别生气,我是开玩笑的。” “我也是。” 又是一阵愉快的笑声。 仰光皇家植物园里水系发达,除了公园中心的湖面以外,还有四周的环湖水道。 两百年前修建的时候,就考虑到了当时的不列颠派驻东南亚的殖民地高级文官们的休闲需求。 在这里,他们可以和在伊顿、牛津读书的年代一样,喝完午后的一杯红茶,休闲时玩玩英式赛艇,维持一个上流英国绅士的体面。 时至今日,收费划船,依然是皇家植物园日常最重要的创收方式和员工们的津贴来源之一。 园区里那两颗让顾为经魂牵梦萦念念不忘的紫藤花树,就是在前几年码头扩建的时候,被伐走的。 所以。 当他踏着码头上的木制浮桥,牵着酒井胜子的手踏上一只小船的时候,总有一种很奇怪的心情。 酒井胜子并没有去租那种身材细长,可以像羽毛疏水的黑鸭子一样快速略过湖面的双人独木舟,而是租了一只很有本地特色的类似东夏乌篷船那样的小渔船。 这种小渔船可以坐一到六个游客。 船上有遮阳的篷子,中间还铺着类似榻榻米式的竹席可以午睡。 可以自己划,也可以10美元一小时的价格请一位专业划手,还可以再花30美元的价格请一位拉本土乌木弯琴的琴师做在船头拉琴。 反正坐这种船的游客,体验本地风情的兴致要多于划船的兴致。 在东南亚所有主打服务业的城市,只有有钱,基本所有体力劳动都可以找到本地的劳工替代。 酒井胜子是要帮助顾为经寻找合适的突破契机的。 女孩想要营造一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可以清心静气的二人世界,连阿莱大叔和茉莉都没有叫。 所以也没有雇人来当电灯泡的兴趣。 他们就两个人一条猫,独占了一条渔船,一开始顾为经稍微有点手忙脚乱,和酒井胜子才划出去了十几米,就在湖面上转了好几个圈。 好在他们两个人相处的久了,潜移默化间已经培养出了挺好的默契,稍稍练习了几次就心意相通。 两个人也不求快,就那么慢慢的悠闲的将渔船划到了湖水的正中央。 “好了,我们就停在这里吧。” 酒井胜子拍拍手,示意他们可以将船顺在广阔的湖面上,任由它随着水面飘荡。 “现在,顾君,你可以去寻找你想要的绘画状态了,但不要拿画笔,而是用心。” “用心?” 顾为经手指交叉:“你的意思是,就让我对望着湖面,就这么空想么?灵修?” 一叶扁舟,孤悬于水波之上,文人雅士独作船头,参禅悟道,感悟绘画真谛。 这么有艺术感的画面,顾为经以前确实听过。 然而。 这种魏晋名家式的风流玩法,想让他这样十八岁的小伙子来尝试。 难度有点太高了吧!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章 湖之禅 “差不多对了一半。” 酒井胜子从背包中翻找了片刻,找到了一个粉色的遮光眼罩。 她带着这只眼罩,原本是计划中午画累了,在树荫下小憩片刻。 刚刚上船前也特意放在了身边。 胜子将眼罩递给了顾为经。 “把它带上,躺在我身边来。我妈妈有些时候会放一些普拉提的冥想磁带,或者轻柔的古典音乐,但是我觉得现在,安静一点更好。” 女孩盘腿坐在渔船的遮阳棚下,拍了拍身边的的竹席。 似乎真是瑜伽。 “躺下就行嘛?” 顾为经接过眼罩,摸了摸自己的老腰。 他觉得自己柔韧性不是很好,处理不来一些太困难的动作。 “当然躺下就行了,你觉得我爸爸的体型,他那种弯腰都有点费劲的人,能摆出什么高难度的体位?让我老爸反手摸肚皮,不是难为人嘛。” 酒井胜子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我妈妈早就放弃了让他摆出普拉提教练所推荐的冥想姿势了,你就乖乖在我身边躺下就好。侧卧,闭眼,双手自然搭在身边,这在佛教里叫做卧禅。” “当然,你也可以忘记什么普拉提、瑜伽、或者禅宗这些名头。” “所谓这些修行方式,从科学方面来说,不过都是前人所总结好的更好的让一个人进入静心状态的方式。平躺可以减缓你的血液流动速度和耗氧量,平缓交感神经的兴奋。” “如果你口中默背《静夜思》就能能静下来,也可以背《静夜思》,它们都只是手段。” 胜子解释了几句,“当一个画家足够安宁,便能更容易的照见内心,明白自己到底想要画什么,也更容易明晓自己的艺术道路。” “记得,那天在停车场里,我对你说,我们这样的画家,想要走到职业生涯的高处,终究都是要走出自己的画家之道的么?” 顾为经点点头,他接过眼罩。 正准备带到脸上的时候,酒井胜子又轻声叫住了男友。 “等一下。” “躺下时面对着我,嗯……不介意的话,最好把上衣也脱掉。”酒井小姐语气尽力装的平静,耳垂又一次俏俏的红了。 顾为经愣了一下。 身为男孩子,人家胜子都不介意,这种时候他再扭捏做态就很没意思了。 夏天本来他就穿了一件短袖,刚刚被湖水淋湿,还没有干透,现在也就正好把它脱了下来。 他带上眼罩,侧躺在酒井胜子身边。 “有点伦布朗的感觉哦。”胜子悄悄瞥了一眼顾为经的胸膛,俏皮的说了一句。 顾为经有点不好意思。 伦勃朗笔下的人体画像偏向骨感。 他的体型属于清瘦的那类,不至于像酒井大叔那种肉球一样,但也没有明显的腹肌雄肌,称不上多么健美的身材,反而稍微能看出点肋骨。 酒井胜子这么说,明显还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感觉。 “要是我是伦勃朗,胜子漂亮的身材就是鲁本斯了。”顾为经心中默默的回答了一句。 鲁本斯的笔触比安格尔还要肉感细腻。 这句话是由衷的赞美,只是他觉得有点轻浮,所以没有敢真的说出口。 酒井胜子也用刚刚的打趣缓解了不少她的羞赧神情,她轻轻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贴在顾为经的胸膛上。 反正刚刚亲都亲了,现在手指皮肤接触的冲击感还没有嘴唇强。 她缓缓的把指尖从锁骨的下沿着胸膛的正中央往下拉去,一直拉到胸骨和腹部的交界处停止,然后再缓慢上提。 有节奏感的彼此往复。 “顾君,让你的呼吸跟随我手指运动的节奏,我下拉时呼气,上提时吸气,呼、吸、呼、吸……感受着氧气充盈着你的胸膛,然后又被肺叶缓缓的吐出。” 酒井胜子回忆着她母亲的动作。 呼吸,呼吸…… 顾为经感受着胜子的手指在自己的胸膛上,像是一只小蚂蚁一样缓缓的爬动。 开始时他尚觉得痒痒的,身体很热。很快,随着胸膛在一次次深呼吸间,被酒井胜子引导着极有韵律的呼吸。 他慢慢的觉得安静了下来。 “耳朵去听船板下湖水流动的声音。无需目光接触,用心感受外面的湖景,想象着阳光在涟漪上闪烁跳动,如碎钻洒满湖面,想象着你自己就是那座湖,宽广,平静,感受着静美的力量从身体间弥漫而出。” 酒井胜子似乎正贴在他的耳边说话,他能感受到温热的吐息喷洒在他的耳垂上,又像是从很远地方传来的背景音。 顾为经安静的侧躺在竹席之上。 侧耳倾听着水流从船体滑过的起伏之声,远方不知名的游船上传来琴师手中若有若无拉动的幽怨弯琴。 人的五感呼通。 顾为经慢慢的在眼前,准确的说,慢慢的心中浮现出了外面的湖景。 湖水缓缓的沿着植物园里修建好的环湖水系起落,阳光把它染成了一块巨大的淡金色缅甸丝绸。 顾为经在河边长大。 却很少能感受到水波拥有如此平和的力量。 仰光河河面宽阔,在入海的河段,平均每公里海拔仅下降半米,并非什么气势磅礴、激昂起伏的急流。 但是仰光河永远永远也不安静。 白天河面上始终会有各种各样的观光游轮和轮渡拉着汽笛划过,即使在相对安宁的日出或者夜幕,也会有大量的女人带着小孩,带着脸盆用力浆洗着衣服。 一开始旅游局觉得在旅游河段大量妇女用湖水洗衣服,有点影响市容市貌,还出过相关的告示禁止。 后来他们发现,游船上的外国游客们很喜欢观看亚洲人像是乱哄哄的小鸡群一样,拖家带口洗衣服的模样。 很稀奇。 每次游轮的船弦上总能挤满一大推人对着远方的河景拍照打卡留念,旅游局的官员也就放任自流了。 那种大棒捶打湿漉漉的衣服上,布料用力的从搓衣板凹凸的木纹间摩擦而过的声音,成百上千的混和在一起,隆隆如仰光寺庙里早晚功课的钟声和梆子声,却带着化不开的俗世烟火气。 顾为经心中的水波永远是充满各种各样杂音的,就像他此前的心境。 现在。 他慢慢的在胜子温柔的声线中,感受到湖水之静美。 “就像我刚刚所说,所有冥想,不过都是让人更容易静下心灵的手段。当你足够宁静的认识自己,就会感受到欲望和困惑在心灵中交替浮现,这便是直指本心。当你对自己回答完这些问题,你的画家之道,自然就会出现。” 胜子皱皱眉头:“这是我妈妈的理论,也是现在艺术界非常主流的理论,不知道顾君你以前有没有接受类似的说法。” “静下来,然后感受心灵的力量。” 艺术圈子里,每一个画家都期望能获得更好的作画心境。 所以各种各样的塔罗牌,占星术、灵修、正念、禅宗学习组、瑜伽普拉提盛行了好几百年。 酒井阿姨是此道的爱好者并不奇怪。 不少艺术人士,都抱着管他有用没用,多少练着试试的心思,报过类似的课程,就当请私教健身了。 连德威中学的选修课表中,都开设了如今非常时髦的【正念调理课】,让学生们调理心情,激发创作灵感。 你还别说。 顾为经以前真的接触过瑜伽。 传闻里说,每一个印度姑娘或多或少的都练习过瑜伽或者普拉提,这就和很多俄罗斯少女都或多或少的练习过芭蕾舞一样。 顾为经他们高中英文文法课的推荐阅读书目中包括了一整套着名旅行作家保罗·索鲁的游记。 课文上。 那位笔锋刻薄的英国文学家描写他在孟买旅行的印象时,曾听一个本地人把印度所有的漂亮姑娘全形容成“妖娆床上的天才,修行爱经充满性张力的魅惑使者”。 这些年,珊德努小姐所在学校里面临的狂蜂浪蝶的追求困扰。 客观上就有这篇课文所带来的香艳幻想的功劳。 不少脑海里全部都被无处安放的雄性激素填充满的小男生们,都充满遐思蠢蠢欲动的想象着。 谁有幸拨开主席小姐高岭之花冷美人的情感外衣,会不会能看到让人喷鼻血的热辣一幕。 顾为经不晓得。 印度人都是瑜伽高手,是不是和每个东夏人都会功夫,每个巴西人都能跳起来凌空抽射足球一样,属于老欧洲的刻板印象偏见。 但他知道。 莫娜确实真的有练习瑜伽的习惯。 他甚至还曾经被珊德努小姐邀请着,在她家里金店充满阿三民族风格的音乐里,一起练习过几次瑜伽。 不知道是莫娜练习的瑜伽不太正宗,还是保罗·索鲁老兄当年所接触的瑜伽不太正经。 反正除了腰细腿长的小姐姐穿着瑜伽服,抬腿下腰,露出水波一样靓丽腰线的场景本身颇为赏心悦目以外。 实际上整个过程非常的正经。 一点都不香艳,反而正经到有些肃穆。 他被莫娜带着一起做瑜伽的场景,就和两个人一起玩动作难度更高,躯体拉伸幅度更强的任天堂“舞力全开”游戏,没啥两样。 主席小姐练的家传瑜伽,还有配套的让人清心静气的冥想方法,就是防止你练习时心猿意马,胡思乱想。 但顾为经和瑜伽似乎天生有些合不来。 他浅尝辄止的练了两天,竟然就主动拒绝了这个让学校里的男孩子们羡慕嫉妒恨的机会。 表面上的原因,顾为经不是个腰段柔软,手脚协调能力有多强的体育爱好者。 论运动天赋,篮球校园明星杰瑞能打他好几个。 莫娜的那些动作看上去简单,对身体柔韧程度的要求比蔻蔻的拉拉队舞蹈训练还要更高。 顾为经做的腰酸背痛,每次回家洗个澡,躺在床上都觉得自己第二天爬不起来了。 另一方面。 顾为经对艺术圈子里这些五花八门的修心方式,有一种很奇怪的拧巴态度。 虽说艺术家可能是当今社会主流职业里,神叨叨疯子最多的职业。 NBA明星欧文这种反疫苗,信地平说的神棍大仙儿,扔在艺术门类里蛮多的。 然而顾为经做为一个接受了良好教育,相信现代科学的人。 他其实不太信这些乱七八糟的灵修方式真的有用。 同时在心中的某个角落。 顾为经又隐隐有点担心,万一……这玩意真的有用,他给练成了咋办? 是的。 顾为经就是莫名有些担心,这些训练修心的方式,真的会完全磨平了他的性格。 几乎所有的冥想,那怕是关在小黑屋里狂练欢喜禅的。 最高的境界一大半都是如何静心宁气,成为一个平静的人。 莫娜的那套瑜伽心法,追求的就是“将愤闷、嫉妒、不甘、怒火,焦躁……”等负面的情绪,全部在肢体的拉伸和呼吸吐纳之间排出体外。 身体像一块海绵,慢慢的把所有“有毒”的情绪挤出来,最后认清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 天生万物,自然有序。 仆役是仆役,老爷是老爷。 不嫉妒高位者,不欺压低位者,最后成为一个宁静而心怀慈悲的人。 某种意义上来,瑜伽的修行追求有些躺平。 若是莫娜口中的那个家传瑜伽的修行方式,像是顾童祥老爷子酷爱的港派武侠里的武林内功一样有具体的段位区别的话。 顾为经这种心中充满了成为大画家的渴望,改变命运的追求的俗人肯定就是天生没有修行的蕙质兰心。 连莫娜那种抓住一切机会,想要成为一个上流社会生活悠闲富裕的小仙女阔太太的校园卷王,也完全还没有修行入门。 什么时候。 能像是圣雄甘地那样,被一颗子弹贯穿胸膛,依然平静的双手合十,念诵着《博迦梵歌》缓缓死去停止呼吸,才应该能算的上是真正神功大成的修心高手。 他当然没有资格对甘地这样世界闻名的杰出政治家去妄加评论。 能澄澈平和到将自己的生命都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对待,大概也应该是极高的心境修为。 可是顾为经并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一章 职业之路 文化环境不同。 西方艺术家和受汉文化圈影响的艺术家,所追求的心灵状态其实不太一样。 西方艺术家当然也不乏有梵高、高更这些用燃烧生命,激烈的和这个世界对抗战斗的人。 但是近几十年以来。 类似约翰·列侬这样将艺术构思超绝于现实社会以外,追求更加慈悲平和,普世性的爱与和平理念的更加主流。 愤怒和悲伤——在这些艺术家的心中,是一种负面的情绪。 国画看上去山水闲适,意境悠远,然而顾为经觉得,画家所追求的心境,无论是做人还是做画,其实都要更加的激烈。 曹老说,画家心头要养三分气。 是见世事不平,想要拔刀相助的正气。 是见家国破碎,苍生流离的怒气。 是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的喜气,也可是见枯腾老树,西风瘦马的萧瑟气…… 胸膛中燃烧着的怒气,便正是这三分气里需要养的一种。 顾为经见到豪哥做恶多端,却风光无限很生气。见到欧洲游客带着租来的本地漂亮姑娘,坐在滑竿上从仰光河的河堤上被抬着走过。他们在本国只是一个懒惰的小屌丝、猥琐的糟老头,仅仅只是靠着汇率差和社会福利,就跑来这里当人上人很生气。 哪怕是今天早上遇上了本地巡警的勒索,他也很生气。 从骨子里顾为经是个愤怒的人,并非是个平和宁静的人。 胸中撕咬着自己的,涌动的不平气,方是顾为经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 这种躁动的火焰,才是他和这个世界共情的源泉。 爷爷顾童祥的偶像是个叫郑思肖的画家。 南宋灭亡后的遗民画派的代表人物,他名字里的肖,在古时候和赵宋的“赵”是同音的异体字。 这家伙的人生简直就诠释了什么td是“宁静平和”的反义词。 郑老头是东夏历史上最有名的花卉画家,尤其擅于画梅花。 这家伙好以笔下无根的墨梅自比他们国破家亡之后飘零流落的人生。 苏州陷落后,他每天哭哭笑笑,疯疯癫癫,据说画画的时候经常泣血,笔下的梅花,幽邃的就像是干涸的血迹。 甚至生活中也有诸多怪癖,每次坐下都必定面朝南方,以示不望故国,老头子连病的都快死了,还要亲自嘱咐立一个牌位,上面写着“大宋不忠不孝郑思肖”这九个字,然后才撒手人寰。 小时候。 顾为经听爷爷讲这个有关郑老头的故事时,脑海里总会出现一个电视上播放的老版三国演义电视剧里祢衡那样的疯老头。 长衫贴在他瘦瘦巴巴的骨头架子上,每次来到一个地方,先昂着脑袋背着手盯着日头转一圈,跟个人体指南针一样琢磨出了南方在哪里,再拍拍屁股坐下,一边画画一边咳血。 在那时沉迷于看动画片的顾为经心中。 郑思肖老头笔下的梅花从来都不是用毛笔画出来的,而是很有卡通感的,宛如观音菩萨沾着玉净瓶里的符水点向世间充满生机的杨柳枝一样。 画家的血喷向纸面,便从中长出了星星点点的朵朵墨梅。 那时的顾为经还不理解,他爷爷口中的这个故事,大概就是一代代东夏文人所苦苦追求的“风骨与气节”的浓缩。 但他觉得故事里的郑老头很酷,很有范,或者说…… 很艺术。 一声声带血的咳嗽和一朵朵洁白纸面上所长出的墨色梅花,就是顾为经人生中对于艺术家这个行业的第一抹职业印象。 即使到了今天。 顾为经也觉得这位哭哭啼啼的郑思肖,要比滥交色批毕加索,收集狂魔安迪·沃荷这些绘画大师人生中被无数媒体所称道的“艺术家们的特殊怪癖”要更加有型,更加行为艺术。 完全艺术到爆好不好! 郑老头虽然一辈子都不曾获得过片刻的宁静,何止是不曾获得过宁静。 他的心境简直天天都像是有十八面铜锣一起狂敲那样凌乱破碎。 在那个爷爷诉说的故事里,画梅大师是如此的痛恨这个世界,也是如此的热爱这个世界。 可顾为经的心中就是觉得,这样的东夏传统画家要比端坐在莲花台上平静慈悲的灵修大师们更加鲜活、亲切和真实。 不是说顾为经有多大的勇气,想要成为郑思肖。 这种挣扎纠结的人生,未免有点过于行为艺术了。 除非受虐狂,没人想要过这种自我折磨的日子。 顾为经只是不想丢掉这么炽烈的愤怒和不甘心的能力。 他不想把它消磨掉。 顾为经甚至有些恐惧自己真的变成了那种对待万事万物都笑呵呵的,无忧无虑,向着世界宣传——宽恕、爱与和平。 虽然这是当今画展的得奖秘诀和政治正确的标准套路。 可是顾为经还是不喜欢。 获得那样的人生,走上那样的艺术道路……那位每天似是得道飞升一样心中轻飘飘充盈着爱于和平的老禅师,还是他顾为经自己嘛? 无喜无悲的是菩萨,是佛陀。 唯独不是活生生的人。 酒井胜子说,当一个人足够安静的时候,就可以照见本心,当他的心境像湖面一样澄澈平静,便能清晰映照出最适合自己的职业之道。 顾为经安静的吐息,他望着湖面上的倒影—— 他看到了一团燃烧着的烈火。 “胜子……若是我觉得,自己胸中永远洋溢着无法消磨的愤怒和躁动,永远无法成为一个宁静平和的画家,那么我该怎么办。也许我永远也不会日出东方,心神安定,平安喜乐的感觉。” 顾为经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呢喃。 酒井小姐告诉他,冥想是一个认识自己的过程。 随着欲望和困惑在心灵中交替浮现,回答完这些问题,便是完成了开悟和修心。 他感受到了胜子口中的欲望和困惑。 却又好像被第一个问题就难住了。 大概本质上的他不是公园里杨柳依依的园心湖泊,他的心湖中永远有各种激流和漩涡回荡。 酒井胜子感受到了顾为经匀称的呼吸有片刻的停顿。 女孩却笑了笑。 “我想,那就不要消磨。” “我让你想象着自己是湖,并不是让你变得永远古井无波。宁静与平和只是很多艺术前辈所选择的道路,并非代表它是唯一正确的解,我也希望我的顾君拥有自己的性格。” 顾为经耳中感受到酒井小姐的声音,似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是一面湖,可深可浅,可绿可蓝,可浊可清,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自己有足够的坚强去承载这一切,去感受愤怒在你心中流动,感受各种涟漪和波浪一样来来去去的快速闪现,就像春夏秋动,雨晴风雪的各种变化。” “无论潮起潮落,心中依然有足够的静气去观察这些情感,去拿起画笔诉说,而非像顾君刚刚那样被情绪所控制。你应该能回忆出这两种情绪之间的差别。” “我妈妈说,真正能抵达艺术高峰的人,永远是情绪的主人,而非情绪的奴隶。她说强大的艺术家,不是不会被情绪所影响,他们——” 酒井胜子嘴角抿起笑意。 “纵使心乱如麻,也可笔绽莲花。” 这些道理都是酒井太太一项一项的讲给女儿听的,并很小的时候,就要求她必须要记下来。 就算胜子是一个玉质玲珑的女孩子,以她十八岁的人生阅历,也未必对这些理论有多么深刻的领悟。 她只是记住了而已。 很多道理初听时,仅仅只是道理。 只有真的一项项的经历过了,哭过了,笑过了,才算真的懂了。 话虽如此。 然而,艺术生真的像顾为经这样遇上事情的时候。 有没有长辈未雨绸缪的将这些总结过的千金不换的道理教给他。 往往就是打磨心灵难易的天壤之别。 天底下优秀的绘画教材琳琅满目。 油管上也遍布着“草间弥生教你波普艺术”、“英国皇家美院油画系网课三十六讲”、“齐白石的美术风格赏析”这类全是名家出品的大师课。 从技法学习上来,互联网时代普通人也能接触到非常优秀的教育资料。 然而,相比大多数艺术生。 大画家的子女就是更容易成为大画家,绘画宗师的徒弟十有八九还是绘画大师。 除了人脉技法的代际传承以外。 起到关键作用的就是这些口口相传的理念总结。 这是绘画“心法”一样的东西,让他们的子女晚辈能更好的在情绪低谷时,磨砺出自己的心境。 酒井教授夫妇不可能让他们的女儿一辈子都不经历情感波折。 却早已准备好了方法,让胜子遇上心槛时,不至于让她像顾为经一般轻易的被击倒。 好比同样是想要烧一炉哥窑的瓷器出来。 一边是拿着父母师长用人生经验所总结好的粘土配方、炉火温度,开窑时间的画二代。 另一边是自己抱着破碎的碎瓷片苦哈哈摸索的土包子。 双方的良品率和成材率,天生就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之上。 如果说, 树懒先生曾经为顾为经掀开了传统欧洲大贵族家庭教育的一角。 那么现在,酒井小姐就给他补上的是属于大艺术家才有的“家庭教育”。 “所以很小的时候,妈妈就让我想象自己是京都城外的琵琶湖,静美、磅礴,风云变幻,纯洁依然。风暴与灰尘都无法削减它的明净。她让我不但与湖表,也要与整个‘水体’都产生共鸣。外面风雨大作的时候,水体深处永远是安静的。情绪激荡不安的时候,内心的深处依然有小小的一方天地可以让你拿起画笔。” 胜子望着透过遮阳棚洒下的阳光出神。 “你心中湖泊的水体就是由你所有爱过的人,所有恨过的人,所有的辛酸苦辣,七情六欲所构成的。它便是你人生经历的投影,足够深的湖,才能掀起足够大的波浪。” “唯有经历过足够多的事情,有足够多的人生感悟,才能画出最深刻的画作。” 顾为经恍然大悟。 他被酒井胜子这个精妙说辞里的蕴含着的意味深长给迷住了。 足够深的湖,才能掀起足够大的波浪,这可比爱与和平,无喜无悲的那一套打动自己多了。 这是酒井太太的人生感悟吗? 人真是个复杂的生物。 那位看上去高高在上,喜欢用鼻孔看人的老仙女式的金发阿姨,竟然还有这么哲人诗意的一面。 “所以,你需要让自己的内心沉浸下来,去进入心灵的最深处,去追问自己踏上画家这条道路最大的欲望是什么,最大的恐惧又是什么?” “欲望和恐惧,是一个人心灵的阴阳两面……”酒井胜子吐气如兰,“也是一位艺术家任凭湖水汹涌,惊涛骇浪,也可以牢牢抓住手里画笔的锚点。” “我想画好画,成为大画家。” 顾为经几乎是一意识的条件反射的回答到。 他听见酒井胜子在他耳边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胜子,抱歉,是不是这个答案有些俗气了。” 顾为经的这个答案真的没有什么特色, 若是到大街上随意捉来一个艺术生询问他的梦想是什么。 大多数的人都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相要不平凡的梦想,通常在所有人类的梦想里,反而是最平凡的那个。 顾为经有些时候,也真得觉得他确实是个俗人。 “不,我叹气并不是因为你的回答俗气,而是你的回答和我曾经的回答几乎一样,这可能也是你静不下来心的原因。” “顾君,你还不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酒井胜子爱怜的摸了摸顾为经的额头,似乎感受到了她妈妈当初摸那位萌哒哒的小女娃时的感受。 “画好画?还是成为大画家?最大的欲望只能有一个,而这……这是两码事。” 酒井小姐凝视着顾为经的脸:“很多人都把他们误以为了一件事,但是这其实根本不一样。一个人画好画,不意味着他能否成为真正的大画家。同理,一个人画不好画,也不意味着他成为不了世俗意义上的大画家。” “我父亲就一直私下里认为,安迪·沃荷只是一个优秀的艺术投机者,亘古以来的艺术投机浪潮里的最优秀的弄潮儿。他是最有钱的画家,而非多么伟大的创作者。相反,他也见过太多优秀的画家被埋没一生。”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二章 心锚 “我们的论文主题,那张在街边被捡起的画。或许在历史的某一刻,某一个时间线的某一种世界打开方式里,那位卡洛尔女士成为了玛丽·史蒂文森·克萨特一样伟大的名字。无论是用笔还是构思,我们都在那张陈旧的《老教堂》上看到了这样的潜力。” 酒井胜子轻叹了一口气:“遗憾的是,那些美好的可能性都没有发生。艺术史上没有属于她的那一页。没有熙熙攘攘的排队游客在美术馆前的防弹玻璃前,用憧憬的目光瞻仰她的作品。” “现实的故事里,有的只是一张流落街头布满灰尘低价处理的旧画而已。” 艺术史背后有太多沾着血的辛酸故事,有擅于钻营的投机者宣赫一时,也有妙笔生花的大师隐没于茫茫人海。 最优秀的画家不一定出头,出头的画家不一定是最优秀的。 这是命运给艺术家们留下的残酷悖论。 “所以,顾君,在人生的最初,你……是为什么要拿起画笔呢?” 顾为经愣愣的出神。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个目标坚定,执着于艺术本心的人。 此时被胜子一问,他忽得有些恍惚。 自己的艺术本心到底是什么? 成为一个大画家。 似乎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树懒先生说,孩子是父母的影子。 他和他那个去巴黎开启新生活的老爹对待绘画艺术的态度天壤之别,对待人生的态度,却未必没有相似的地方。 振兴家业,摆脱贫困的命运,做个真正的人上人,这些念头顾为经也都有过。 要他真的仙气飘飘到带着笔、墨、纸、砚一壶酒一壶茶,去山野间做个安贫乐道的隐士高人,只为画好他的画。 这种事情就太难为他了。 可是他想要的难道只是成为一个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人士,把一幅画卖到几十万美元,一百万美元那么简单么? 当顾为经靠着《小王子》赚到了人生中第一笔一万美元、第一笔十万美元。 放眼整个今年,也许这个数字将会变成一百万美元的时候。 他当然很激动,很开心。 可似乎也没有他想象的那样激动到夜不能寐的地步。 顾为经发现,他享受的是那种技法提高的获得感,画出形神兼备的小王子封面画时候的满足感,以及出版社支付这一百万美元支票背后所代表的认可感。 钱对顾为经来说很重要,然而他真的看到账户里不断累加的数字的时候,他反而很从容的就把它捐掉了。 人,有些时候确实很难准确分清自己真的想要什么,将追求的过程和追求的结果混为一团。 “在人生的最初,你……是为什么要拿起画笔呢?” 顾为经跟随着酒井胜子的声音,向自己的心湖沉去。 他想起了自己在空无一人的古寺里,看着大金塔素白墙壁上那幅笔法精美,美轮美奂的壁画时,胸中泛起的难以抑制的动笔冲动。 想起了面对豪哥手下绘声绘色的许诺,如何靠着洗钱和炒作,把他打造成东南亚的国民艺术家时的下意识的拒绝和厌恶。 想起了还是个小孩子时,头发依然乌黑的爷爷顾童祥握着他的手,在纸面上点出第一朵梅花时候,他脸上的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 …… 顾为经不断的在心湖中下沉,下沉。 时光倒流。 人生中的一幕幕,在他的眼前划过,各种各样的场景似是一本快速翻过的小人书,最终重新又定格在了今年春节刚过的阴沉沉的午后。 他得到足以改变人生的系统以前,面对黑道团体上门的邀请,他依旧选择了拒绝。 而那……可能是原本的顾为经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通向大画家道路最现实的道路。 过去的顾为经日夜渴望的功成名就的职业生涯。 此刻,他却忽然如此清晰的意识到了,成功很好很重要,然后还是有些东西,在他心中是比财富和社会地位更加重要的存在—— 他想做个好人,他想画好他的画,这便是他踏上这条道路最大的欲望。 当酒井胜子的手指从顾为经的胸膛上抚摸而过,感受到从指肚之间传来的心跳声变的舒缓而悠长。 她便感觉顾为经懂了。 酒井胜子从来不觉得他会在这个问题之前迟疑迷茫。 从日日相处间,从这个男孩子看向油画布认真而沉静的眼神,从他写论文时固执的字字考据所能收集到的文献资料,只为了离“卡洛尔”这串字母所代表的无人问津的历史真相更近一点的时候。 酒井小姐早已比顾为经自己更加懂他对艺术的态度。 实际上, 一个只执着于营销自己,功利的奔向成功的画家,往往也不会像顾为经刚刚那样,为笔下的鲜花而伤神至此。 仅有虔诚的人,才会愿意倾注此般心血。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现在,是个好时候,让他认清自己,不再迷茫了。 “所以顾君,没有什么好怕的不是嘛?我们只需要画好自己的画就行了,剩下的,管它呢。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每个艺术家刚拿起画笔的时候,都是一个在了望塔里看星星的孩子。 他们年少时,或师长引领,或闲来无意,抬头望见了那条艺术银河的壮美迷人。 从此魂牵梦绕一生。 他们后来不断的成长,考学,签约画廊,参加画展,功成名就步步登高的过程就好像不断的在了望塔上登高,穿过层层的晚雾,离星星更近一点的过程。 只是有太多人爬着爬着,就错把攀登了望塔这件事,当成了追求本身。 当云雾消散的那刻。 他们执着于攀比着在塔上的地位高下,忽视了抬头仰望欣赏那抹静美震撼的星空。 画家一生会遇上太多让人心浮起躁的东西,决定嘹望塔上地位论资排辈的高低,要攀比许多东西。 比师门,比人脉,比运气。 比谁签约的画廊和媒体关系更好,营销推广能力更强。比谁被某位大艺术评论家青睐有加。比都是优秀的画家,谁更能登上《油画》杂志的封面专访…… 让画家无可奈何的外界条件太多。 画作的水平好坏,不过是这支长长的比较链条中小小的一环。 无奈的人永远是焦躁不安的,他们只是万千洪流中被裹挟着一颗小小的沙尘。 失败的想要成功,成功的害怕失去。 能宁静下来的画家,通常都是虔诚于艺术本身的信徒,行而不得,反求诸己。 任世事百变,沧海桑田。 他们只想画好自己的画。 “胜子,连我自己都分不太清楚,年少的我最初拿起画笔的时候,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我的爷爷开心,会不会很不纯粹?”顾为经问道。 “梵高和戈雅曾经想成为一名神父,马奈想到律师,雷阿诺最开始转行画画的原因,仅仅因为比起他在东方瓷器店里当学徒的收入更高。只要你有纯粹想要画好的欲望,为什么拿起画笔并不重要。” “成为我父亲那样的那大画家,也是我绘画的动力啊!” 酒井胜子怜惜的把脸颊贴在顾为经的胸膛上,特意拿着自己举例子,“我们想要画好画的欲望,本来就是由很多因素构成的。” 她知道因为原生家庭的差距。 顾为经有些时候像是个执着的艺术家,又有些时候又像是个害怕的小孩子,处处担心自己不如别人。 “顾为经同学,你真的是个很优秀的人。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至今还在画一些空洞乏味的作品。我过去的人生是一枚玻璃弹珠,遇上了你,这枚弹珠方才有了中间彩虹的螺旋。你是我的心头的亮色。一万个小松太郎也比不上这一点。你有什么可恐惧可自卑的呢?” “恐惧……” 顾为经感受着光滑的肌肤在自己胸口所传来的暖意,胜子身体很暖,似是化成一汪热水,要融化进他的身体中。 “你问我最大的欲望和恐惧是什么。胜子,愿意听听我的恐惧是什么么?” 胜子小姐趴在他的胸口,轻轻蹭了蹭:“只要你愿意和我讲,我永远愿意听。不过,我其实已经能猜到了。” “我担心失败。” 顾为经摸摸胜子的头发。 “既然画家的命运有这么多不由他自己决定,甚至不由画作本身决定的地方,要是我真的是个无法走向美术最高峰的人,那该怎么办呢?你妈妈让我们扶持的走下去,可是如果,我无法做到呢?” 胜子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只是这对顾为经来说并不容易。 让一个敏感的人将自己最大的恐惧,最深的怯懦讲给别人听,无异于让他脱光了衣服示人。 只是酒井小姐实在太温柔了,温柔到他愿意把这些内心深埋的情绪讲给对方听。 “我妈妈威胁你了么?”胜子眉头微皱。 “倒没有,阿姨曾经给我约法三章,完成了某些目标就答应我和你在一起。后来阿姨再也没提过这些事,但我能看出来,在你妈妈的心中,胜子的另一半,一定要是一个无比光芒璀璨的男人。我能画好画,然而否光芒璀璨,有些事情并非我能决定。我想我做不到的话,她会很失望的。” 顾为经轻声说道。 “不会的。”酒井小姐摇头。 “你觉得我一定会成功吗?原来你对我这么有信心。”顾为经笑笑。 酒井胜子伸出手,抚平了遮光眼罩之下,依然能看出因为忧虑而皱起的眉角。 “不,顾君,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光芒璀璨,你是我的爱人,如果你真的无法走到高处,你也是我的爱人。我喜欢的是你,你是否能够功成名就,并非我们感情的基石。若是无法闪耀世界,你也可以去做我的彩虹。” 女孩似乎想起了什么。 她浅笑了一下,对着顾为经的耳边俏声说道:“如果你真的很担心我妈妈的话。告诉你个秘密,我妈妈其实是个非常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她比外在表现出来的要感性的多。只要你真的努力了,她是不会怪你的。” 感性? 顾为经回想起了那位约他在办公室见面,非常傲娇的告诉他作品卖不到一万美元,就不许碰她女儿的克鲁兹教授。 实在无法把那张刻薄的嘴和“感性”这个字眼联系在一起。 “给你讲个故事吧,我之前和你提起过,我父亲年轻时也遇上了类似的问题。他和你的心境很像,失败,被批评家评判,自我怀疑,彼此恶性循环。当时他和大田艺郎的合约只有半年。日式的大画廊比欧式的画廊更卷,签长约,但是画廊普遍在第一个半年后有权无条件解约。给点资源推不起来,就赶紧拎铺盖滚蛋,别在它们的金字招牌下招摇撞骗。” “所以日本每一个成功的画家背后,都是累累失败者的枯骨。我爸爸差一点就变成了这样的被画廊放弃的失败者。” “他这样没有根基的画家,得到大田艺廊这种大画廊的合约千难万难。可要是搞砸了,也不会再有任何画廊主会给他第二次机会。他的人生都系在那张几十页的合同之上,而他正在一点点的丢掉那份合同。” “那是我父亲人生中最黑暗的半年,被评论家骂,画廊方面撤销了推广,想要参加横滨美术展,结果连入门海选都被拒了。到后来,自信心崩溃了的他甚至常常一个小时,一个小时的凝视着画布发呆,因为他大脑一片空白,连怎么动笔打稿都不会了。” “一开始经纪人给他请了心理医生,后来经纪人都放弃了他。我妈妈就托着他去浅草寺烧香。才发生了那段禅师给他讲经的对话——” 酒井胜子语气平缓的娓娓道来。 顾为经出神的听着。 他隐约在网上听说过曾经成名前的酒井大叔,有被批评家批评,没有自己特色的时候。 只是没想到心宽体胖,体重200斤,身价超过等重黄金,风光无限酒井一成教授,当年竟然如此落魄。 “后来呢?你爸爸听听禅师讲经,就大彻大悟,也是很有慧根的啊。”顾为经叹服的说道。 “哪有啊。我不跟你说了吗,他根本不信京都和尚的这一套。觉得老禅师们都在放狗屁。” 酒井胜子歪了歪头。 “那时,他网购了一盆木炭,他决定再拿到画廊解约通知的那一天去死。”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三章 观众 顾为经心中一动。 他静静的听着酒井小姐讲述着她父亲的故事。 这是世界上任何一个艺术报刊里都不会记载的东西,酒井教授人生中的至暗时刻。 在酒井胜子叙述里,没有圆滚滚笑呵呵的亚洲最顶级大艺术家,只有一个焦躁的年轻人和一颗破碎而绝望的心。 他没有经历过酒井大叔类似的际遇。 但顾为经还是可以想象一二,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场面。 类似的事情,在艺术行业三天两头都在发生。 新闻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相似的报道。 甚至有人说,每一个大艺术家的人生中,都会遇上一两个自杀的朋友。 他想象着在那个胜子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在那座大坂的小画室里,一个年轻的画家抱着一盆炭火,独自面对着空白的画布。 墙上的日历一天又一天的被撕下,似是一声响似一声的丧钟。 酒井大叔的人生正在脱轨。 他失去了作画的魔法,也失去了掌握命运的能力。 所以他决定去死。 在丧钟声的最后,是他职业生涯的葬礼,也是他人生的葬礼。 这样的反差实在太大。 所以顾为经难以抑制的在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画卷。 这幅画卷大阪的天空不是日漫里永远的蓝天白云,阳光热烈。 而是宛如仰光的阴天一样沉沉闷闷的,似乎颜料调的饱和度太低,灰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年轻的酒井教授侧对着镜头,脚边放着阴烧的木炭,正在用厚实的胶条堵死门窗的缝隙,想要将灰色的天空中的最后一抹光线也堵死在室外。 留给他的只有阴郁的死灰。 “我父亲当年,甚至准备好了一本《春逝》在自己的手边,那将是他的遗物。”酒井胜子抿了抿嘴唇:“那本英文诗集至今仍然被我妈妈放在我们家的书架最顶层。” 《春逝》是一首拜伦描写他被爱人所抛弃的名诗。 顾为经猜测,酒井大叔大概是以此来表达他被自己的缪斯女神抛弃了。 因此。 他的春天也结束了。 像是某种暗喻和反差。 日本历史上那些着名的文艺工作者,几乎是一茬接着一茬的选择用自杀来结束生命。 太宰治光跳河就跳了五次,川端康成、芥川龙之介、田中英光、有岛武郎,当然还有着名的发动兵变然后在电视机镜头直播间痛苦切腹的三岛由纪夫。 然而生命的终结时。 酒井一成教授并没有选择日本人常见的切腹或者上吊,他选择烧炭这样沉闷而忧伤的方法,身边还带着一本忧伤的诗集。 顾为经记起艺术媒体报道过,酒井大叔昔年远渡重洋去欧洲念书的时候,同学们会管他叫“来自东方的拜伦”。 或许。 那并不只是因为,酒井大叔曾经外表是个英俊的瘦小伙。 大概在他进化成如今这个心宽体胖的肥仔之前,他确实有一颗诗人一样多情而敏感的心。 酒井大叔也真的曾经拜伦过。 “后来呢?”顾为经出神的问道。 “后来,我妈妈发现了这件事。”酒井胜子笑了一下。 “那时我外公非常不看好妈妈和爸爸的恋情,妈妈跟爸爸来到日本发展以后,就断掉了她的生活费。” “我外公说,西班牙是个自由的国度,她可以选择爱情。但既然她选择了跟一个黄皮肤的鞑靼人结婚,就要和她原本的包包、口红、奔驰小车说再见。她在丈夫和父亲的期望之间选择了前者,就应该管她的丈夫要这些东西,而不是父亲。” “不想当一个乖女儿可以,但选择自由的好处,就要担起自由的责任。”酒井小姐说道,“大画廊给卖不出钱的画家的创作津贴极少。妈妈主动放弃了艺术道路,去大坂一家广告公司应聘了平面设计。当时他们两个的生活开销几乎都是我妈妈承担起来的。” “她的工作很忙,经常加班,也很少会打扰爸爸的创作,为了给他创造一个安静的绘画环境,几乎不去画室。” 酒井胜子说道:“只是她觉得我爸爸那段时间整天魂不守舍的,有点担心,所以请了假想要带他一起去看电影。推门而入的时候,正好看见放在敞开柜子里还没收好的炭盆,以及一边痛哭,一边写遗书的我爸。她冲了过去——” “我明白了,阿姨冲了过去,她也像你一样给了酒井大叔一个吻。那对酒井大叔来说,一定是个很震撼很受感动的场景。” 顾为经点点头插嘴。 他猜到了这件事的发展。 爱人的吻是世界上最温暖的东西,他刚刚就是这样被拉出来的。 “呃……” 酒井胜子反而愣了一下:“那倒没有,我妈妈那时简直要气疯了,她后来说,老娘辛辛苦苦的要养一个男人,结果突然撞见他就这样蔫哒哒的决定去死,换谁来能不生气呢?她冲上去抡圆了就啪啪抽了我爸两个耳光。” “啥……两个耳光?”顾为经惊了。 “对,他们结婚这么多年中只动过一次手,就是我妈给了我爸这两个耳光,打非常的用力,她手指上的婚戒的突起把我爸的脸都划了一个很深的口子,流了不少血。到现在仔细看,他脸上都有一道非常浅的印子。” 这也是下手够狠的呀。 “然后就酒井大叔给打清醒啦。” 顾为经抽了一下鼻子。 挨了妻子两耳光,反而不想死了,酒井教授也是一位奇人。没想到性格中还有隐藏的不被世人所知的受虐倾向。 “也没有。” 酒井胜子继续摇头:“都说了,那是我妈妈第一次打人,我爸爸都被抽懵了。甚至都不觉得疼,只觉得很恍惚,觉得自己的妻子突然变的陌生了。连死都死的不顺心,他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在和他做对,他真的是什么事情都做不好的废物。” “嗯,胜子,你继续说,然后呢。大叔到底是怎么走出来的呢?” 顾为经觉得他确实把握不住酒井夫妇这对“神仙”眷侣的脑回路。 还是不要乱猜了。 “我妈妈揪着我爸的衣领,用她的原话说,像是牵一只迷路又彷徨的无助小狗一样,把我爸牵到了旁边的一座烂尾楼上。当时我爸爸的脸上还在一边流血一边流泪。他们后来才知道,甚至有一个看到那一幕的热心市民以为我爸被家暴,给警署打了电话报警了。” 酒井胜子莞尔一笑。 “大坂是一座‘在衰败中暗自成长’的城市。在城市的建设中,有很多各样的烂尾楼留下。东野圭吾还以此为题材写过《白夜行》,他们去的那时候就是本地有名的自杀圣地,两周前刚有一个失业中年从那里跳下。” 酒井小姐握住顾为经的手,十指交叉:“妈妈把他牵到未完工的楼顶。她对我爸说,烧炭自杀有抢救回来的可能性,死的不爽利。我很爱你,然而我真的很累了,不愿意一边拼命的工作,一边守在病房外惶恐不安等待医生抢救自己的丈夫。” “但我真的很爱你,所以如果你做好了准备,我愿意陪你一起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这里有十七层,五十米高,摔下去死亡的概率是100%,只是一刹那的事情。” 酒井胜子的语气不急不缓,慢慢的把那对绝望的年轻夫妇的对话,讲给男朋友听。 这个故事在她小时候,听过无数遍,可能是她父母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场对话。 此时由他们的女儿亲自复述起来,顾为经几近有身临其境的错觉。 “我妈妈率先脱掉了高跟鞋,站在了栏尾楼的预制板边缘,背后就是大坂的夜色。我爸爸说,那时的她好像就站在都市的无边霓虹夜色之中,随时有一阵风,就会把她吹的飞走。” “我妈妈说,她是个做出决定就不愿意回头的人,她不会低头去找老爸哭着鼻子说她错误的嫁给了一个错误的男人。反正你死了,我也会跟着你跳下去。而她又是一个天主教徒,在她的宗教信仰之中,自杀的人会永坠地狱,不得解脱,所以请酒井先生帮她一个忙——” “可是你真的准备好了这样草率的结束自己的人生——就请先把我推下去,然后再自己跳下去。只是你永远要记住,我把我自己从我爸爸那里交给另外一个我相信会呵护我的男人,你的怯懦杀死的不止你自己,还有另外一个爱你的人。” “我不会责怪你,也不会后悔。但我们的灵魂永远不会再次相拥,我会上天堂,你会下地狱。我已经用自己的生命为我的爱情买了单,从此,生生世世,我都不愿意再和这样怯懦的人相伴一起。” 顾为经躺在船板上,呆呆的望着天空。 他依然带着眼罩,反而更好的能想象酒井小姐话语所描绘出的那个场景。 一个漂亮的金发女人站在布满水泥屑和灰尘的楼板之上,身后是现代都市的万家灯火,脚边则是她的高跟鞋,身前则是那个陷入忧郁泥潭的丈夫。 她赤着脚站在悬崖边,衣角被风吹的飘然欲飞,整个人说着深情而决绝的话。 我愿意为你而死,但我们的灵魂不会相伴。 顾为经对刻薄尖酸的酒井太太,印象其实很一般,可他也觉得脑海中想象的那一幕酷极了,美的不可思议,简直像是歌剧舞台上才会发生的对话。 “但是,如果你还有勇气,为自己的人生画上不同的结尾,就把我拉回来。你画的画不好并不重要,评论家的喜恶也不重要。无论你的作品是否有人懂得欣赏,无论你是否能找到下一份合约,下一家愿意签你的画廊,这些都不重要。即使这个国家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欣赏你的作品。” “我也会做你唯一的观众。” 酒井胜子一字一顿的说道。 “胜子。” “嗯?” “你妈妈真棒。”顾为经被震的简直汗毛都要立起来了。 “是啊,她其实心里是个很温柔的人,她是个很好的妈妈,也是个很好的妻子。我能感受到,我爸爸这一辈子都离不开她了。” 酒井胜子认真的点点头。 “那天晚上,我爸爸就那么在楼顶的寒风中站了十分钟,然后一把把我妈妈抱了过去,一边嚎啕痛哭,一边发了疯似的亲她。生怕她从自己的生命中跑掉。他回家之后就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了七天,除了吃饭和警察上了一次门以外,一个星期都没有离开过画室。然后他画出了自认为自己生命中最牛逼的一幅作品。” 两周后,经纪人带着大田艺廊的解约通知敲响了工作室的大门,面带虚假的不好意思,递过来了合同让他签字。 酒井大叔平静淡然的接过合同,指着画架上正在晾干的作品,询问经纪人要不要看看这张画再做结论。 经纪人本来想拒绝的。 这种被画廊放弃的年轻画家接到解约通知时,总是会想出各种办法再挣扎一下,就像好不容易看到一角外界花花世界的广阔天空的青蛙,被重新丢回井底以前。 总会尽力的扑腾一下的。 类似的场面他见的多了。 他见过有歇斯底里撕毁合同就是不愿意签字的,见过有跪地磕头企求画廊再给他一次机会,再给他办一次推广会试一试的。 拿出一张画来,就想让画廊改变主意,委实是太过天真了。 经纪人本来是不想搭理这个年轻的失败者的。 解约终止的决定是大田艺廊高层决定的,就算对方画出一朵花来打动了经纪人也没啥作用。 他只是一个通知者,顺便告知酒井大叔要尽快清空离开这间画室,因为这间工作室本身,也是画廊的资产。 在解约后就要被立刻收回,分配给下一位试签约画家。 酒井一成只是点点头,表示理解,就接过合同通知刷刷刷的准备签字。 大概是这家伙与众不同的淡然和从容惊到了经纪人,也可能只是突如其来的好奇,经纪人踮起脚尖,透过画室的门缝望了几眼面朝大门的画架。 凝视了三秒钟后。 他劈手夺过了酒井一成手中的合同。 豪不犹豫的将其撕成了碎片。 “酒井桑,你会留下来的,我虽然不是能做主的人,但我向你保证这一点。请给我打个电话的机会,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 二十分钟以后。 酒井大叔便得到了人生中第一次参加艺博会的名额。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四章 酒井同学,我要画画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唐·温庭筠《菩萨蛮》 —— 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美丽的艺术品和艺术家会明珠蒙尘,这个道理很对。 是金子总会发光,杰出的艺术品自会发声,这句话同样也对。 翻开关于美术演变的教科书,就会发现古往今来的艺术史就是由这两种彼此矛盾的叙述方式所构成的。 一半是现实,一半是童话。 整个人类的美术历史就是在一朵现实和童话之间的夹缝中生长的希望之花。 它没有那么浪漫的哲人想象的那么好,也没有忧郁的诗人描绘的那么绝望。 当酒井大叔平心静气的以淡然的态度面对笔下的画作和他的人生,安安心心的在画室里啃着饭团画画,日益长起小肚腩的时候。 给生活一点时间,好运终究会敲响他的大门。 那张画上展的过程被屡次延后。 像绝大多数被通过画廊初次筛选的年轻画师一样,他一开始只是被安排在了东京艺博会的先期预展的展台,在经纪人的努力游说之下,升级成了一个来年的主展区台。 在上展前最后的筹备阶段,又被大田艺廊的画廊主亲自拿了下来。 这位日本着名的美术商人,看出了这幅画的潜力,破格给了酒井大叔一个机会。 将它带去了三年后的2006年伦敦艺博会,和当时已经声名赫赫的草间弥生一起,成为了大田艺廊花费巨额资金打造的欧洲巡回展的一部分。 三次延后成为了命运的三级跳板。 芝麻开花节节高。 三年后,这张油画卖给了一个中东石油商人,卖出了27万英镑的价格,成为当时那届伦敦艺博会上卖出的第七贵的作品,一时间聚光灯璀璨,酒井一成这个名字,名震亚洲。 那时。 他们第一个女儿酒井胜子都已经出生了。 “27万英镑,我爸爸从来不觉得这个价格有什么值得惊叹的地方。他说,对于当时还不太有名的酒井一成来说,27万英镑高的像是一个奇迹。对于那幅画本身来说,这幅画又太低了。” 酒井胜子告诉顾为经:“后来的十年里,我爸爸的作品卖到过50万美元,100万美元,300万美元。但是这些作品全都比不上这张画。那张画记录他人生最大的蜕变。那是他人生作品的最高峰,这辈子画过的最牛逼的作品。” “这件事与技法无关,只爱和痛苦有关。” “我曾经在餐桌上问过我爸爸,画出这样的画是什么样的感受,是不是非常激动。卖出人生中第一幅相当于500万円能换东京的一间公寓的作品是不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酒井胜子拍拍顾为经的脸蛋。 “他回答我,胜子,不是这样的。当我把这张画的时候,我只是很平静。我知道它很厉害,倾注了我如此多心血的作品,怎么可能不厉害呢?我也知道它应该能卖的很贵。但是,这都一点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知道这幅画是画给谁的。我的心已经安定了下来。对于那时的我来说,这幅画能卖30万英镑还是30万日元或者3000日元,能换一间公寓还是手边这样的一碗拉面,都不重要。甚至我能不能留下来,也已经不重要了。我有了你妈妈这样的观众,即使做个只为她画画的街头画家,我也很开心。” “媒体总是说,那次艺博会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我得到了伦敦艺博会的机会,就好比莫奈决定参加印象派沙龙,达利在1928年卡内基美术博览会上声名鹊起,大田先生是我人生中最大的知己和贵人。” “不,我的贵人永远是你的妈妈。我的人生的转折点,不是伦敦人潮汹涌的摄政公园展览馆,而是大坂的那间叫不出名字的烂尾楼。被你妈妈牵进烂尾楼时,我只是一只伤心、自卑而又可怜的无助小狗。当二十分钟后,我们从烂尾楼里走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成为了今日的艺术家酒井一成先生,成为了一个宁静而又快乐的人。” 酒井小姐轻轻挠了挠顾为经的耳朵。 “这就是我父母的故事,现在你懂了么?” 【被你妈妈牵进烂尾楼时,我只是一只伤心、自卑而又可怜的无助小狗。当二十分钟后,我们从烂尾楼里走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成为了今日的艺术家酒井一成先生,成为了一个宁静而又快乐的人。】 顾为经出神的想着,那位身材圆溜溜的胖艺术家对着女儿说出这样一番话时的场景。 没有什么感天动地的发誓,没有什么热血漫画里赤膊着的男人握着拳头大喊些战天斗地的宣言。 事实上,除了某些特定的美食番以外,应该没有任何一个漫画家会安排让一个男人在晚餐桌上就着拉面汤说出感悟人生的话的情节。 大概说话的时候,搞不好酒井一成教授还在一边嗦溜着拉面,嘴边挂着些洋葱碎吧? 就算如此。 依旧是那么平静,又那么的回味悠长。 他此时脑海里浮现出的酒井大叔四喜丸子一样圆溜溜肉乎乎的脸宁静的竟然……真的有几分禅意,像是一尊心神安定的弥乐佛。 听完这个故事,顾为经终于懂了。 为什么酒井大叔觉得自己成佛了。 这种“成佛”和他喜欢啃鸡腿无关,也和酒井大叔经常画穿衣服和不穿衣服的小姐姐的职业方向无关。 酒井夫人便是酒井大叔他的佛,他心中的禅,他的心之锚。 他永远的不动之境。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酒井大叔身处纸醉金迷,物欲横流,想怎么放荡就可以怎么放荡的顶级艺术圈层,这样一个爱好画妹子的大画家。 过去十数年中竟然见鬼的一直保持着0绯闻的记录。 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无论成功还是失败,事业的起起伏伏,评论界毁誉无常。 只要酒井太太在他身边。 他就从来也不会害怕。 “我妈妈是我爸爸心湖里的锚点,这是我们这些年来见到过的听到过的最浪漫的故事。我希望有一天,当我们已经长大,有了孩子的时候,某天我做完饭后的餐桌上,你也能拉着他们的手,一边看电视,一边讲述一个同样这般温馨的故事。” “甚至比那更好,我们两个人互相成为了对方的心锚。无论经历了怎样的挫折,只要拉起了对方的手,你就会觉得握住了整个世界。” “这将是我们未来几十年努力的目标。如果我们做到了,那便会是一段绵延一生的罗曼蒂克往事,也会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成就。” “今天这个故事,与顾君共勉。” 皇家植物园湖心的小渔船上,湖水蓝的像是一场迷人的梦,凤首箜篌的乌木弯琴弹奏着巴莱调式的悠扬音乐。 渔船里十八岁的女孩和十八岁的男生十指相扣,诉说着有关他们一生的故事。 “无论我们的心湖或平缓或激荡,只要心锚是定的,那么一切困难便都只是人生旅途里的小小注角与挑战。如果湖水平静,我们可以就一起像今天一样泛舟,若是暴风骤雨,那么我们就享受冲浪的乐趣。” 酒井胜子把上半身虚趴在顾为经的赤裸的身上,两个人隔着一层轻薄的布料肌肤相贴,脸对着脸,鼻尖对着鼻尖,心跳贴着心跳。 “我今年只有十八岁,这是我人生中经历的第一段恋情,我希望也是最后一段。这个年纪的我不能保证,拥有我妈妈一样从楼上跳下去的勇气和决绝,但我向你保证……若是你真的失败了,那么……” 胜子又一次温柔的吻了一下顾为经的额头。 “我养你啊。” 顾为经深深的吸气,缓缓的吐气。 在一次悠长的似乎持续了一个世纪的呼吸之后,他伸手一把拽掉了眼罩。 两个人四目相对。 他凝视着女友丁香色的瞳孔:“酒井同学,我想画画。” 这次。 酒井胜子没有在顾为经的瞳孔中看到任何的焦燥和恐惧,也没有看到任何兴奋和跃跃欲试。 她只看到了如身下湖水一般宁静深沉的眸子。 于是。 酒井胜子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去画吧,不用靠岸,我在背包里就特意带了毛笔和颜料。” 她知道这个男孩子终于已经做好了动笔的准备。 她的父亲一生的蜕变,起源于大坂那座十七层蛛网密布,灰尘朴朴的烂尾楼。 她的男友的蜕变,则在她的眼前发生在这只小小的渔船之上。 在顾为经戴上眼罩之前,他是一个内心敏感,技艺杰出的小男孩。 在顾为经摘下眼罩之后。 他已经做好了成为一名真正大画家的准备。 —— 小渔船的船底平而吃水浅,是典型的静水船,船舷最低处只略微高于湖面十几厘面的高度。 阿旺的脖子上带着一个充气的橘黄色救生颈圈。 公园里有不少旅行时也不忘记带上他们的猫猫和狗狗的外国游客,所以这里的公园管理处,竟然有简易宠物救生圈出租。 他们上船的时候,酒井小姐就整了个宠物气囊,套在了狸花猫身上,这让它看上去像是一只前颈处长满鬃毛的小狮子。 猫猫对她的新装备十分满意。 尤其是从上船开始,她就趴在船舷边,盯着自己在水面上映照出的倒影左顾右盼,时不时还试探性的想要伸出爪子把水下那只同样英俊漂亮的猫猫给捞出来。 猫眯和狗一样天生就会游泳。 阿旺稍微有一点怕水,探出半个身子几次肉爪刚刚接触到水面,又立刻受惊的缩回身体,看着水面上的破碎成阵阵涟漪的倒影,在那里百思不得其解的挤眉弄眼。 连顾为经在旁边的背包里找画具的时候,都只是朝这对沉迷于耳鬓厮磨,忽视猫猫感受的狗男女,翻了个不屑的白眼。 继续在那里像个哲学家一样对着水面做沉思状。 顾为经乐得没有电灯泡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他瞅了一眼阿旺身上酒井小姐系在船蓬子上的宠物背带延长绳,把它的活动范围限制在船弦的边缘,阿旺不会真的一声不响的打滑掉下船之后。 便专心的在背包里翻找了起来。 他找到了一根纤细的勾线毛笔,一小盒胭脂。 “似乎没有宣纸哦,胜子,你放在书包的夹层里了么。”顾为经翻来翻去,都没有看到宣纸的影子。 “不,我并没有带,我觉得在船上画画,不需要宣纸。” 酒井胜子轻咬下唇。 “不需要宣纸?” 顾为经眨了下眼睛。 船上画画不需要带调颜料的水容易理解,没有宣纸,画到哪里去呢? “我总不能画在船板上吧。” 顾为经不明所以的问道。 画在船板上也不是不可以,有些艺术家就跟随地大小便的狗一样,会随时随地的在各种地方留下他的“墨宝”。 餐巾纸上,广告牌上,出租车的头枕上,酒店的墙上。 有这种习惯,走到哪里画到哪里的艺术家挺普遍的,尤其是以一些帮派街头喷漆涂鸦画家为代表。 想想根据清代内务府《石渠宝笈》里记载,乾隆皇帝一辈子在17000多件书画作品上盖了印章题了诗,写了自己的名字,大概就能明白一些这种艺术家圈地式的流墨心态是什么样的了。 不评价这种行为本身的对与错。 这么有纪念意义的画作,顾为经不想随便画在公园里一个不知名的小船的船板上,他还想把这幅画带回家里收藏呢! “我。” 酒井胜子轻声说,她闭上眼睛,平躺在船篷子里的竹席上。 “嗯?” 顾为经困惑的看向女朋友,不明白对方是啥意思。 “好吧,我收回刚刚的评价,有些方面顾君已经做好了成为大画家的准备,有些方面他现在依然是个小男孩。” 酒井小姐都已经躺好,闭上了眼睛,见到男朋友在某些情调方面,确实有些鲁顿没太开窍的样子。 她只得在心中无奈的吐槽了一句,又一次的睁开了眼睛。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当你的宣纸……顾同学,像古人画眉一样,给我画一朵胭脂花吧。”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五章 胭脂花 第325章胭脂花 《宋书》里记载,南朝的宋武帝刘裕生平有两个很牛逼的地方。 首先,他是纵观整个东夏古代历史上屈指可数的几个由南向北北伐成功的军事家,打仗猛的批爆。 刨除朱元璋从乞丐变为皇帝的特例。 和他祖宗刘邦一样从一个街头混混靠着能打进化成了皇帝,刘同学一生实现的阶级越升跨度之大,排不进历史前三,前十估计还是能排得进去的。辛弃疾词中“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说得便是此君。 其次,刘同学不仅打仗有本事,生女儿也生的极有水平。 女儿们一个个极美,极媚。 民俗传说中,宋武帝的长公主寿阳公主不仅样貌绝色,而且还是由一支梅花所变,是位梅花精大小姐。 她每日卧于含章殿檐下,偶然有几片梅花落在公主额头上,汗水晕染之下,便在她的额头鬓角留下了梅花的叶脉。 久洗不去,香风迎面。 后世宫人贵女纷纷效仿,均以各色红蓝花颜料,在脸部前额点出各色花钿的形状。 若缀寿阳公主额,六宫争肯学梅妆。 梅花公主梅花妆,这便是东夏历史上女孩子往脸上身上点出各色各样的胭脂花瓣的起源。 到了武周时期,这种习惯风行一时,上至太平公主,宰相贵女,下至青楼歌妓,乡野村妇都喜欢用不同的花卉图案装点颜面。不仅有梅花妆,还有牡丹、月季等不同的画法,每种画法都各自有讲究。 直至清人入关,这种旧时画花钿的装扮方式,才逐渐消亡。 酒井胜子静静的躺在湖心飘荡的小船之上,瓷娃娃一样的少女呼吸悠长,脸蛋的皮肤温润的像是一块暖玉,两腮上带着自然的绯红色。 顾为经觉得他从灰姑娘片场转瞬间穿越到了《白雪公主》的高潮一幕。 童话里的王子好奇的走进城堡,看见床榻之上美的让人不禁屏住呼吸的漂亮姑娘,忍不住就要撅着嘴耍流氓。 大概便是他此刻的心情。 不, 就算是真的睡美人公主也没有胜子身上的温度和暖意。 这是恰到好处的性感和清纯调和在一起才有的妩媚效果,像是一杯用冰块和足以点燃的威士忌辅以草莓和橄榄,混和成的入口即醉的鸡尾酒。 他瞬息之间跨越了千年时光,变成了繁华的大唐长安城里的一个误入宫禁的旅人,撞见了一位卧于竹席之上,刚刚睡醒的东方公主,等待着情郎亲手为她描眉画鬓。 顾为经也像是饮了过多的酒一样,嘴唇发干,脸旁发红,有点要醉了。 “顾君,我都准备好了,你还在等什么?” 酒井胜子轻轻侧了侧头,她的声音清冷而羞涩,落到顾为经耳中,则变为了既诱惑又紧忌的邀请。 妖精! 顾为经第一次觉得酒井胜子的风情,让他有点把持不住了。 酒井小姐这样的纯情处子偶尔的展示风情,和男朋友生涩的调起情来。 这种欲拒还迎的感觉,简直比豪哥马仔大光头拍在桌子上的宾利车钥匙,诱惑力大了何止十倍。 顾为经狂舔嘴唇,脸热的可以烙烧饼。 手都有点抖。 此刻他画画前的手抖,和刚刚临摹紫藤花时的肌肉发抖,肯定不是一个原因。 后者是因为自我怀疑摧毁了他的信心。 而前者,单纯只是因为青春男生身体中所涌动的浓度高到爆表的荷尔蒙。 他用力的回想自己和酒井太太的约定,酒井胜子以前在画室里所说的那个关于她要在恋情的每一步都做好准备的表白。 才勉强镇定下来。 此时此刻,还能发于情止于礼,顾为经自己都觉得他确实是个正人君子。 就自己的这般的自制力。 将来成不了大画家,他都觉得没天理。 顾为经用微微颤抖的手拿出胭脂和毛笔,准备走进船蓬子里的时候,又犹豫了一下,重新扭过头,用手指伸进脚下湖泊间,鞠了一捧清凉的湖水拍打在他脸上。 见鬼。 这湖水咋的突然变得不够凉了? 顾为经盯着旁边波光粼粼的湖面,认真的思忖,要不然干脆把脑袋埋下去清醒一下,省得他的身体躁动的烧起来? 他的眼神往小渔船甲板上寻索了一圈,最后重新盯上了正趴在船弦上盯着倒影玩得不亦乐乎猫眯。 “抱歉,阿旺,借你一用。” 顾为经解下支柱上的宠物绳,一只手拿着毛笔和胭脂,另一只抓住狸花猫的后颈软毛。 把它滴溜到了怀中,弯腰一起走入了遮阳船篷。 “喵!” 阿旺正在那里玩水玩的开心,胆子越来越大,爪子试探性的一下一下拍打的水面,将湖面拍打着水花四溢。 突然就被人给抓走了。 阿旺对顾为经逐渐像茉莉化的表现很不满意。 之前猫猫主动凑过去撅着屁股让你抱,你不抱,现在我在这里玩的好好的,非要打扰我。 阿旺岂是那么随便的猫。 她不开心的跐了下牙,小胖腿在顾为经的怀里一瞪,准备跳起来一爪子就拍到这没眼力劲儿的家伙脸上。 刚刚你对猫猫爱搭不理,现在猫猫就让你高攀不起。 “你还是当个小灯泡,到里面去陪陪我们吧。”顾为经跪下身,将毛笔和胭脂在酒井小姐的身边放好。 他一把捉住了阿旺挥舞的小爪子,抚摸了一下狸花猫的顶瓜皮,把它放在旁边温声说道:“就当请阿旺帮我们一个忙了。” 瞄瞄? 阿旺的瞳孔忽然狐疑的收缩了一下。 她嗅了嗅顾为经怀里的气味,又伸长脖子把肉鼻头凑到胜子小姐发丝间粉红色的耳垂旁嗅嗅。 不对劲! 就算猫咪没有猎犬那种在空气中准备捕捉到零星几个漂浮的气体分子那种超出人类想象的变态嗅觉。 身为和老虎狮子同中同源的肉食性动物。 宠物猫无论是嗅觉细胞数量,还是鼻腔里的嗅觉面积,都是人类的接近一百倍。 它们能够在十几米开外准确的捕捉到主人身上的香水,或者女人的经期这类隐私味道,甚至是某些疾病的气息。 也能像现在这样,在近距离的嗅探中,模糊的感觉到身体分泌激素的改变。 简单的解释来说。 所谓“恋爱的酸臭味”,对于阿旺来说不是个形容词,她是真的能感受到顾为经和酒井胜子恋奸情热的气味的! 这种味道只要顾为经和酒井小姐姐在一起的时候,阿旺就能嗅出来,只是有时浅有时深。 此时此刻。 已经不是深浅的问题了。 这种属于恋爱的味道,在双方身上简直都到达了一个史无前例的程度。 阿旺好奇的瞅了瞅两个人,朝着窗外的湖面瞄了一眼。 犹豫了两秒钟,它还是迈着小短腿跑到了酒井胜子的头顶上方几十厘米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来。 你们两个随意,本猫猫要吃瓜。 顾为经沾着水,用笔尖像是使用方便墨一样,化开了盒子中心处的一小块胭脂。 他端详着女孩的脸。 酒井胜子当然很漂亮,他一直知道。 顾为经认为他对女朋友的好看程度有非常清晰的认知。 身为混血的女孩,既有东方的美,又有西方的媚,毫无疑问的写真杂志模特封面级别的长相。 在他身边认识过的所有漂亮女孩中最漂亮的。 比起蔻蔻小姐要胜之清冷,比之莫娜要胜之丰腴。 然而当女孩眼睑轻垂,长长的带着些许卷曲睫毛微微颤动,向上抿起的嘴角在脸颊上窝出两汪酒窝。 当她完完全全的躺在身前,把身体交给他,让他作画,任由他一寸寸的打量的时候。 顾为经方才清晰的感受到了,胜子十八岁刚刚发育成熟的身体中,所绽放出的那种足以惊叹造物奇迹的美好。 她今天只穿了一身酒红色的轻薄短袖T恤衫,身下穿着一条只略微超过膝盖的同色A字裙,还带了一条几乎没有重量的米黄色披肩,用来遮挡四月份仰光天生炽烈的阳光。 她躺在竹席上。 小腿玲珑修长,膝盖和大腿闭紧的没有一丝缝隙,到了腰部曲线陡然向外剧烈突起,变的玲珑起来。 卧着的时候,披肩已经被她叠好垫在后脑的发鬓之下,双肩和胳膊处的平滑肌肤被全部展现在他的目光之中。 她刚刚抱着被浇透的顾为经的时候,湖水也濡湿了她身体上的衣服。 尚未干透的衣服完美的勾勒出了她身材的弧度,以及若隐若现的贴身衣物的纹路。 实际上。 酒井小姐的穿着一点也不暴露,和仰光港口处那些穿着豹纹迷你短裙,乃至干脆只穿着比基尼,任由大片大片的肌肤裸露在外的应招女郎和游艇妹相比,保守的简直像是讲究三从四德的古代少女。 但更显诱惑。 这种羞答答的身体张力,似是而非的联想,更加让人遐思万千。 “你在想什么?”酒井胜子闭着眼睛问道。 “你想把花叶画在眉心还是画在鬓角?” 顾为经目光盯着酒井胜子天鹅一样优美的锁骨看了几秒钟,重新看向女孩如画的五官。 他不敢往下看了。 害怕鼻血直接喷在女朋友的脸上。 “嗯……你看吧,你来画,也是画给你看的,我相信你的审美能力。”酒井胜子用几分娇憨的鼻音回答道。 “眉心吧,鬓角也可以画上一朵花枝,顺着发际线可以一直绵延到脸侧的位置。只画一边。你的脸是鹅蛋脸的脸型,这么画看上去更加俏皮可爱。” 顾为经像是一个造型师一样,端详了片刻后,建议道。 “好。” 酒井小姐乖巧的点点头。 顾为经蘸着胭脂的毛笔笔锋擦到酒井胜子的皮肤的那一刹那。 两个人的身体都是不受控制的抖动了一下。 幸好顾为经国画是从小学到大的童子功。 他绘画时已经有了静气,刚刚心猿意马时手有点抖,真到落笔时,肌肉还是很稳的,这才没有让笔尖在胜子的脸上随意涂一道。 顾为经缓缓的点起花瓣来。 日本曾经派遣唐使东渡,处处学习中华,仿照中华,曾经也有华族贵女使用胭脂的习惯,酒井胜子小时候看《平家物语》,看到过类似的情节,所以才大胆的提出了建议。 女孩子在她爱的人面前,胆子往往比男孩子还要大。 胜子虽然有玩这样情调的雅致,但是真的被毛笔画在脸上,感受着羊豪在皮肤上摩擦的痒痒的质感,呼吸着顾为经吐出的温热空气。 她反而变得紧张的要命了。 女孩是水做的。 她全身上下软的没有一丝力气,双手抓着身下的竹席,整个人都在出汗。 顾为经看到胜子身上紧贴着的衣服,并非只是源于未干的湖水,也是因为胜子的紧张。 刚刚顾为经的挣扎和冲动,酒井胜子都偷偷的瞧在眼里。 她心中也纠结的要命。 若是男友真的控制不住,冲过来想要求着她做些什么,她未必会拒绝,也未必想拒绝。 不清楚。 顾为经如果知道了,他错过了将今天变成他人生中大日子的机会会不会遗憾…… 呃,当然,从绘画意义上来说,今天本来就是他的大日子。 但是这份尊重让她感动。 这样的男人,才是值得让她尝试着将对方变成自己心锚的伴侣。 脑海中胡思乱想着,酒井胜子身体的燥热感,也慢慢的平复了下来。 她不再羞涩的闭着眼睛装睡,而是睁开了眼皮,用亮色的瞳孔望着身上的顾为经。 “这么悬着胳膊,俯不俯,趴不趴的不好发力,你可以大大方方的把身体搭在我身上,刚刚我在顾君身上趴了那么久,现代正好反过来。” “可以么?” 酒井胜子微微抿着唇:“男女平等嘛。” 顾为经心又被勾的一荡。 他轻轻把上本身趴在酒井胜子身躯上,不敢多想胸膛处传来挺翘的诱惑力,静心凝神,认真的一点点在胜子的鬓角点出了一朵胭脂花枝。 胭脂嫣红,皮肤雪腻。 酒井胜子手在竹席上蹭了两下,然后展开双臂,轻轻揽住趴在她身上的男朋友的腰,轻轻哼起了一首不知名的映景日文朦胧小调子。 【私の君衣が濡(ぬ)れることを待って、君衣は不可分で(待我君衣湿,君衣不可分,愿为山上雨,有幸得逢君)……】 两个人四目相对,身体相贴,顾为经反倒是渐渐的心静了下来,不再有过多的情欲,只慢慢的享受着此刻的静谧和美好。 直到。 他听到了耳畔传来的系统的提示音。 【您获得了3721点中国画经验!】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六章 气质 市中心,火车站外,一辆黑色的奔驰GLE酒店用车穿过车水马龙的马路边,像是一块巨大的礁石分开潮水般的人流。 “……道歉?我不需要他们登门道歉,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干嘛?呵呵,我到忘了,这次找麻烦的就是警察。这群腐败官僚,就会在事后搞这种表面文章!你参加大金塔项目的时候,可是由文化部门官方承诺我们日常的安全的!” 金发阿姨坐在SUV后排的宽阔老板椅上,两只小腿交叉,叠在一起,对着电话里一阵嘟囔。 她眉头拧着,墨镜被推到脑门上,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凌厉的气势,连豪华SUV的双层夹胶车门都阻挡不了她的连珠炮一样的吐槽声,那幅威风凛凛的模样,恰如准备出征的女将军,又好似—— 一千只正在聒噪的鸭子。 “所以,这是一起外交事件!” 长达十几分钟口沫横飞的吐嘈后,金发阿姨用不容置疑的口吻下达了论断。 “老婆说的对呀!” 电话那端耳膜承受了了鸭子嘎嘎乱叫般的狂风骤雨轰炸的酒井大叔抓住这个机会,立刻小鸡啄米一般的频频点头附和。 “嗯,这就是一起外交事件。” 说真的。 那位今天早晨想要扣下酒井胜子发笔小财的火车站警官明显是出门没看黄历,踢到了铁板。 就算陈生林没有出手,只要有足够的时间让事件发酵。 酒井大师的宝贝女儿也完全不是一个东南亚的小警察想勒索就能勒索的。 在顾为经和酒井胜子还在植物园的湖心小船上你侬我侬的时候。 接到保镖汇报事情经过的克鲁兹夫人火冒十丈,一个电话打过去,拎着正在大坂独自逍遥的丈夫耳朵一顿耳提面命,让他确保这种事情以后不再发生。 被老婆训了的酒井大叔挂下电话。 转头就打了当初邀请他们参加国际项目的日方外务省官员一阵咆哮,使馆方面对仰光也私下传达了非正式的抗议,提醒他们保证在本地公民的安全。 艺术家酒井一成也算是整个亚洲的大文化名人。 他的女儿被勒索,这件事可大可小,还是挺受各方重视的,这么复杂的一系列流程,竟然小半天的时间就跑完了。 不管私下怎么处理,仰光旅游局的态度还是很好的。 虽然官方口径表示那只是一次例行检查造成的误会,但依旧会派专人对酒井胜子进行登门道歉。 酒井大叔见反正女儿也没出任何事,觉得这个答复也可以了,就打电话向老婆大人汇报情况表功。 没想到,被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阵臭骂。 “这次是胜子没出什么意外,不是我矫情,万一姑娘有什么事,你着急不就晚了嘛……” “嗯,嗯,说得对,很有道理。老婆批评的对。” 一千公里以外。 酒井大叔一边悠闲的躺在工作室的懒人沙发上,看着电视机上今年引起日本全民关注的甲子园黑马应庆义塾对战舞冈中学的棒球转播回放,腿上放着两大盒油炸洋葱圈,一边随口附和。 他很乖巧的,基本上所有家里的小事,从来都不会和老婆顶嘴。 这么好的夫人,打着灯笼都难找,挨两句骂收不会掉几斤肉。 像是一只性格温顺的一百二十公斤的胖山羊。 老婆闺女不在家,儿子丢去上寄宿制学校了,想怎么快乐,就怎么快乐。 就算躺平在沙发上吃着会掉渣的垃圾食品,睡眼惺忪的看着高中棒球,感受镜头里久违的热血和美好,都没有人来管。 时不时,还能溜达的吃顿热量爆表的小烧烤。 什么叫中年男人的快乐? 这种不用自律,慵懒的似是要长毛的生活,就是属于中年男人所独有的乐趣。 过去的两个月,酒井大叔爽的都想要咩咩叫了。 “但是,既然事情已经得到了解决,人家旅游局也不容易,让他们道个歉也就得了。反正最多也就呆一个学期,要不然你要实在不放心,我们再多给胜子请两个保镖啥的?” 酒井大叔吃的心宽体胖,近来日子又过的很快乐,心态很好。 大叔很佛系,大叔不生气。 他以前也去过非洲肯尼亚艺术园类似的欠发达地区,一个国家在逐渐发展的过程中,就会遇上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 胜子没有少根毛,他也懒得再去找外务省的官僚们吵了。 这种鸡毛蒜皮事情,使馆愿意非正式的抗议一下,已经很给面子了,上升到更高的层面。 既没必要也无意义。 严格意义上较真来说,他和胜子拿签证走国家通道,所去的【古迹修复大师项目】已经结束了。 现在他女儿依然待在缅甸没有回来是个人行为。 即使自己找日方衔接的小官员继续咆哮,对方除了鞠躬说几句“斯米马赛”,也没有什么更多能做的了。 酒井一成最近心情好,就放过这个可怜的家伙了。 “别用这种语气来敷衍我,你就对咱闺女一点也不关心……” 道理是这个道理。 酒井太太却对丈夫这种一点也不硬气的处理方式不太满意,她又埋怨了好几句,引得电话筒里似是定好的自动应答器一样,传来了一连串的嗯嗯啊啊的应答声。 金发阿姨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 “一成?我这里天已经黑了,算算时间,现在你那里大概六点半?” “嗯,6:37,咋了。” 酒井大叔往嘴里又丢了只洋葱圈,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随口说道。 “你在干什么。” “看电视转播,你在缅甸可能不知道,冈昌所上的应庆义塾今年有望时隔103年再一次杀入甲子园总决赛,现在日推上体育相关的全是这个话题……” “我知道,我在家长群里看到校友应援团的活动,我是说,现在不是晚饭时间吧?你说话时嘴里在嚼什么?洋葱圈?” 金发阿姨发挥了听音辨形的本事,这耳力改行去练暗器也是好本事。 “嗯,呃,哦……是果蔬纤维饼干,对,纤维饼干,减肥专家说了,胖人就要少食多餐,控制整体的卡路里摄入。粗粮的,味道还不错呢。” 啪。 手中的洋葱圈落回了盒子里,干涩的咽了口唾沫。 酒井大叔唯一的缺点就是管不住嘴,这些年和老婆斗智斗勇的“偷吃”,编谎话的水平也锻炼出来了。 虽然和老婆说好了要减肥。 但是得过且过嘛,人都到了这个年纪,何必难为自己呢? 反正老婆女儿还有好几个月才会回来,控制体重的事情后面再说吧。 吃饱了才有足够力气减肥。 大不了把全身的肥肉往那一摊,卖卖萌装装可怜,妻子是那么温柔可爱的一个女人,训自己两天也就完事了。 “嗯,亲爱的,说回刚刚的事情。我觉得你说的很对,这件事不能这么算了,得给他们一个教训,看你的丈夫我,这就在网上去骂他们。” 酒井大叔立刻转移了这个危险的话题。 不好意思。 算你们运气不好。 “呵。”金发阿姨对着电话听筒发出了意味不明的一声冷笑,笑得酒井大叔全身上下一阵肉颤。 “算了吧,我和胜子还要在这里呆不短的时间,也不要太得罪人了。” 金发阿姨看着从火车站里手拉手走出来的男孩和女孩,嘴里又是一声冷哼,语气却变得柔软了下来。 “好好好,我就知道亲爱的你是最为通情答礼的了。” 酒井大叔毫不犹豫的选择一记马屁舔上。 “那……仰光那边,还让他们登门道歉么?” “这还用问。当然需要,我不愿意让他们进门是用来表达我的愤怒,他们来不来是他们的态度问题。他们不登门道歉,我还怎么把门摔在他们脸上,赶这些人离开呢?” 在这些问题上,酒井太太还是一如既往的霸气。 “胜子从火车站出来了,我现在去接她。爱你,这件事就这样吧。不过……” 她叫住了觉得逃过老婆查岗,正松了一口气的酒井大叔。 “一成,你还记得‘性感糖果’嘛。”她玩味的说道。 “嗯哼!嗯哼!” 酒井大叔一怔,眨了眨眼睛,立刻挺着大肚皮,从懒人沙发上坐了起来。 所谓性感糖果。 是一场维密收视率非常高的性感内衣走秀的主题关键词,创造了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转播记录。 去年家里的佣人在收拾房间时,在酒井纲昌的书柜底下,扫出了不少大尺度杂志。 他们夫妻双方都并非古板的人。 酒井太太只是叹了口气,表示纲昌也长大了,就让佣人把这些杂志重新藏回书架 酒井一成教授倒是饶有兴致的翻了翻杂志,并带着暗示性对老婆大人表示,儿子的品味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那本杂志就是关于“SexyDelicio”这个主题系列的衣物的。 老婆大人一直表示的不置可否,这让酒井大叔心里暗自失望,以为她没听懂呢。 “你喜欢嘛?”金发阿姨语带诱惑。 “喜欢的,喜欢的。” 酒井大叔狂舔嘴唇,伸伸吸气,大肚腩像是皮球一样一弹一弹的,连心爱的羊葱圈都不管不顾的丢到一边。 纲昌是酒井家的种。 酒井家男人的品味,一脉相传。 “那好,我在购物车里买了一整套SexyDelicio,回去就让我的拜伦品鉴一下,哪一套更加Delicio一点。” 克鲁兹夫人的语气中透露出拉丁女孩的浪漫风情来。 “老婆最棒了!” 酒井大叔长长的呻吟了一声,快乐的直拍肚皮,整个人都沉浸在了充满桃色小爱心的想象之中。 生活真美好。 “你们应该七月份就可以回来了吧。”大叔期待的问。 “我们已经有段时间没过过亲密生活了。胜子需要留在这里,上到学期末,我自己可以下下周就抽两天时间飞回家里,也就不到三个小时的飞机而已。” “呃。” “有问题吗?” “没问题,没问题,我巴不得你今天就飞回来,只是老婆,我和你说件事,你知道我是易胖人士,我已经……”酒井大叔试探性的话语才说到一半,就被金发阿姨毫不客气的打断了。 “所以,看在你这么努力的减肥份上,我才要奖励你的嘛。” “拜伦同学,我不让你失望,你也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说好了,要是我踏进家门,看到了一个正在努力健身减肥的丈夫,我就穿你喜欢的让你看。要是看到了一个体型圆滚滚的‘章鱼烧’,那套甜蜜糖果,你就留着往自己的大肚皮上套吧!” “老婆,老婆……” 金发阿姨不理会话筒里进退两难的丈夫,直接挂掉了电话,推开车门,向着那对吸引人们视线的瞩目男女走了过去。 喜欢吃纤维果蔬饼干? 酒井太太冷笑了一声。 那就准备吃纤维饼干吃到死吧! 混蛋。 这位年过四十,依然身材窈窕如少女,风韵犹存的阿姨刚刚三两下收拾了丈夫,把墨镜推到鼻梁下,走出车门,准备伸出手臂拥抱女儿。 忽然她的脚步就顿住了,墨镜下透露出莫名的闪光。 咦? 她的目光首先停留在女儿的身上。 胜子脸上点着两朵胭脂花,画枝从眉眼一直延伸到耳垂。 花枝娇媚动人,少女也娇媚动人,吸引着行人的万千羡慕迷恋的目光。 酒井夫人只是随便瞅了两眼,就移开了目光,在她心中胜子本来就是完美的小天使,人见人爱的好像美元上的富兰克林,可比富兰克林这种毛茸茸的老男人要可爱的多。 真正让她感到惊讶的反而是女儿的男友。 顾为经长的绝对不丑,却也称不上多帅,即使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女儿的恋人,看到他们走在一起,酒井太太不止一次的感慨,她娇滴滴的女儿被野猪给拱了。 而现在, 酒井太太眨眨眼,她忽然觉得今天的顾为经,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明明这个小混蛋和早晨把女儿从酒店里拎走的时候,没什么两样,鼻子还是这个鼻子,眼睛还是那个眼睛,一天出行过后,连头发都变得有些乱。 然而,她就是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因为,她突然在顾为经身上,感受到了几分她丈夫的那种气势。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七章 叮咚作响 一个人气质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 说不清,摸不着,又那么真实的存在。 酒井太太记得。 她十五岁时的生日礼物想要一席漂亮的连衣舞裙,那种衣袖衬有蓝色天鹅绒织花和珍珠胸针的手工长裙。 还是个小女孩的克鲁兹夫人准备靠着它,在踏入高级中学后的第一次校园舞会上去闯出一番艳名。 这种向私人裁缝定制的手工连衣裙一件就要五万多比塞塔,相当于工薪阶层半个月的工资。 此般奢侈品级的衣物,对于给女学生的生日礼物也许有些过于名贵。不过,她老爸是巴塞罗那勒科尔茨区的梅赛德斯代理经销商,以他们家的收入水平,这个小小的愿望也并算太不过分的要求。 她盼望了好几个月,暗示了半天母亲,结果过生日的时候,仅仅只收到了一本价值不到一百比塞塔的玛格丽特的长篇《乱世佳人》。 酒井太太好几天都摆脸色,臭着张脸没有搭理胜子的外婆。直到有一天晚上她终于翻看了那本书。 开篇的第一句台词就是“斯嘉丽长得一点也不漂亮。然而,男人们纷纷被她迷的欲火中烧时,却极少有人意识到这一点。” 这句卷首语被母亲用柠檬色的记号笔标注了出来,并写上了一行赠言—— 【女人的气质对于男人来说,是一种永恒的诱惑,甚于天使般精美的五官,也甚于魅魔妖娆的体态。当然,也比一件裙子更加重要。】 【穿着裸背舞裙的漂亮女孩未必能吸引男孩子,大气优雅气质迷人,才是情场永远的赢家。读完这本书,去把学校里的男孩子们迷得神魂颠倒吧。当我的女儿真的像一朵带刺的玫瑰花绽放时,你会得到你想要的裙子的。】 【华美的衣裙,应该是一位女王加冕的礼袍,而非交际花勾引男人的手段。】 一件价值五万比塞塔的舞裙,穿不了几个夏天就会不再时尚款式过时。 而一本五百页的长篇,却是伴随了酒井太太之后三十年人生的礼物。 她是个拉丁美女,却像《乱世佳人》里的主角斯嘉丽一样的个性自我,敢爱敢恨,认定了目标就不择手段,且愿意付出一切。 酒井太太可以觉得女儿的男朋友不够“上等”,就叫小松太郎过来当面撕毁他的画。她也可以认准酒井一成这个丈夫,就不在乎把生命压上赌桌,站在十七层的高楼边沿准备为爱情一跃而下。 这种独立且神秘的气质,就是陪伴了她这些年的“舞裙”,比她的容貌和身材更加迷人且富有魅力。 当年酒井大叔在西班牙读研的时候,真的是帅到掉渣的美男子,纯情诱惑的小狼狗。 校园里不是没有其他身材同样火辣,眉眼妩媚的小婊子想要来勾搭这位兼具“诗人哀伤的眼神”和“武士般棱角分明身材”的亚洲帅哥一夜风流啥的。 她却能把男友迷的乖巧且听话。 纵观整个日本上流艺术圈,他们这样家庭和睦,夫妻恩爱,幸福且忠诚的例子,也几乎都找不到第二对了。 除了酒井太太调教丈夫,调教的御夫有术以外。 她身上这种不会因为岁月变迁,容颜老去而褪色的魅力,也是像磁铁一样,牢牢吸引着丈夫躁动的内心的利器。 不会有美女永远年轻,却总有年轻的美女出现。 但是酒井太太每次走进有年轻女模特凹造型的工作室的时候。 即使那些二十来岁的年轻小女孩们胸更大,腿更细,屁股更翘,穿的也更少。从灯光师到艺术助理,所有人还是会不经意的把目光落在克鲁兹夫人的身上。 当同龄的贵妇人腰身赘肉,开始私下讨论已经和丈夫暗地里分居了多久,包养的小白脸情人是否足够“给力”的时候。 生了两个孩子的克鲁兹夫人随便买了一套维秘衣物,就能把见过万千美人的酒井大叔引得心跳加速,肥肉乱颤。 这就是气质对一个人进行的改造和赋能。 女人的气质是女人最好的妆容,这句话把主体换成男人,也是同一个道理。 很有趣的事实。 冷战历史上那些被曝光过的执行勾引任务的“男色”间谍,无论来自东西两极的哪一侧,是斯塔西还是军情六处的特工照片,实际上能称的上帅哥的人很少,很多人都是外表平平无奇,毫无特色,身材也毫不健美。 《007》里那些又奶又狼的詹姆斯·邦德们,明显是好莱坞工业对于艳情谍战的浪漫化想象和艺术化加工。 一个真正内心成熟强大的男人随便的一个眼神,就要比莱昂纳多的青涩笑容,更加让女孩们觉得内心荡漾。 他们是战胜生活与内心,经过磨炼和捶打的战士,给人以强大的安全感。 虽然现在的酒井大叔,是只体重两百多斤的战士……嗯,谁说相扑运动员不算战士了呢。 但那种在爱与痛苦中顿悟后的平和气质,深邃而稳重的眼神,不必故作放荡或洒脱,随心所欲,即使肥肉乱颤,嘴角沾着烤肉的油渍,也显得威严十足。 比当年那个喜欢哭哭涕涕的小男生睡在枕边,让金发阿姨踏实多了。 疯疯癫癫不洗澡,不理发动不动就喊着要死的是假艺术家,不少人甚至是做给外人看的。像酒井一成这样气质端庄稳重的,才是酒井太太心中永远的拜伦。 别看酒井教授变得又圆又肥,其实今天的他在女人圈子里,依然很受欢迎的。 那些表面上嘲笑打趣她会不会被肥肉压的喘不过气来,私下里嫉妒酒井太太好运,想要以身代之的塑料老姐妹们可不老少呢。 曾经的小狼狗变成了胖山羊。 要是谁拿当初那个忧郁青涩的亚洲小帅哥和现在这个圆滚滚的丈夫换,酒井太太可不会舍得换的。 郎才女貌这种说法有性别偏见的嫌疑。 但是,内心的蜕变,破茧成蝶,确实是一个人最宝贵的勋章,是男人们最迷人的特质。 天主教的传说中。 上帝将一些天使降临在人间变成凡人,他们每个人出生时都英俊而强大,带着特殊的使命而来,脑袋上悬浮着俗世众生不可见的灿烂光环。 这种人在被特称为Apostle(受差遣的使徒)。 使徒只是一个宗教传说。 酒井太太从来那些真正气质强大的男人,就是最像宗教故事里使徒的人们,气质就是他们头顶永远燃烧着的光环。 无形无质,又能瞬间吸引所有的人的目光。 现在,她觉得自己女儿的小男友头顶,就亮起了一盏这样的光环。 “我们的打扮很奇怪么,为什么很多人都在看我们?” 顾为经牵着酒井胜子的手,将用完的一等厢的环城火车日票,丢进车站大理石立柱旁边的垃圾桶,随口问道。 “没有吧,可能是我脸上的花?” 酒井小姐一只手拉着男朋友,另一只手牵着茉莉。 女孩环视着人来人往的人群片刻,轻轻摇头:“我觉得挺正常的,和早晨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 “顾先生,您说的没错,您看上去变得更自信了。”沉默寡言的阿莱大叔忽然忍不住开口了,“大概是这个原因吧。” 阿莱大叔对于气质,没有身为艺术家的酒井太太这么敏感的洞察力。 但他是个对环境观察很细致的人。 看门人从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发现了自己年轻的雇主,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顾为经的感受不错,确实有很多人正在用目光若有若无的打量他们。 酒井胜子没有感觉出变化,是因为以她的容颜和姿色。 从进入青春期开始,从亚洲到欧洲,走到哪里几乎到处都会有路人忍不住瞅两眼这个瓷娃娃般的娇俏少女。 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探究的视线,所以当然不会觉得今天和往日有所不同。 顾为经以前是小透明,他没有这份吸睛的本事,哪怕在学校里,他也只是个没啥特色的普通人。 就算和这段时间和酒井小姐手牵着手,他身上挂着的牌子也只是从“无名氏”变为了“被漂亮小姐姐牵着的无名氏”。 他以前一直是女朋友的附属物。 除了嫉妒和惊讶的视线外,几乎得不到什么关注。 用直白的话来讲。 看见大街上这一对手牵着手走过来。 人们的第一反应普遍是“好白菜都被猪拱了,为啥是他呢?真td该死。为啥没有小姐姐看上我啦。” 第二反应少部分人是“妈妈,我又相信爱情了。”更多的人则应该是“这家伙老爸应该很有钱”。 没错。 尽管酒井胜子可能比顾为经家里富裕一千倍。 人们的第一印象反而是顾为经才是更有钱的那个。 因为按照社会的普遍刻板印象追求门当户对。 双方资源平衡。 这样容貌差距悬殊的男女,丑的那一方肯定是更有财富的那个。 人们不会关心顾为经的绘画技法有多么优秀,只会觉得能泡到这么漂亮的小姐姐,这狗日的肯定不是一般的阔。 心态会直接影响到一个人的肢体语言。 而现在。 或许是顾为经的步态更加的大方,目光更加沉静,腰背挺的更直,身体语言更加自信从容。 总之, 开始有更多的人的目光从酒井胜子身上转移向顾为经,而且,他们走在一起,甚至显得……终于有几分外表上的般配了。 “这样啊,我还觉得我以前也挺自信的呢。” 顾为经自我打趣了一句。 他扫视着火车站四周的景象,顾为经的注意力并不在人们的视线,而是正在用自己的目光“采风”。 顾为经心乱的时候,身处环境清幽的植物园,却烦的无法动笔。 此刻他心神安静,即使四周人们来往如潮,鼻端嗅着小吃推车摊上酸酸甜甜的缅甸汤粉味道,不远处还传来大爷大妈因为占座的吵架声,却依然觉得这样的场景可以捕捉入画。 【油画经验+131】 【水彩经验+29】 【素描经验+35】 【……】 系统玲珑叮咚的声音,像是悬挂在屋檐下的小风铃。 随着顾为经目光转动叮叮当当的响起,从植物园里返程的这一路上,几乎就没有停过。 以前很奇怪,很多艺术家的传记中,甚至一些古人记述画家作画心态的明清笔记中,都会有提到,某某某画家在静室中顿悟,或者对着一枝梅花,一只丹顶鹤相面三天三夜,甚至只是偶尔看到潮水与朝阳,从此技法大进,脱胎换骨的说法。 曾经的顾为经觉得这是蛮难理解的一件事情。 你说同样开窍了,将情感融入笔下,画出的东西引观众共情,这件事能理解。 然而。 绘画技法本身,却是非要花时间,下苦功的磨炼才能提高的,对着一朵梅花能想出什么所以然呢? 他小时候还专门拿这个问题请教过爷爷顾童祥。 顾童祥嗤之以鼻,认为这些说法全都是扯淡,不过是古人打机锋和艺术家们在个人传记里的自我贴金。 老爷子相信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让顾为经踏实一点,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捷径。 画家画家,绘画技法全都是要一笔一画的在纸面上练出来,才会安心踏实。 当系统经验值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在脑海中滴答响起的时候,顾为经才发现,自己爷爷还是太年轻了! 顾童祥抱了一辈子画笔。 但是毕竟只是个地方乡土小画家,绘画技法和思想境界都有限,眼光和格局也有限。 老头子也许一辈子都没有经历过类似的心境突破。 只是吭哧吭哧的在那里一个劲的死画画。 因此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表示,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大师们画的好,只是因为他们的天赋更好而已。 不,不是这样的。 顾为经发现,一个人经历过痛苦的沉淀以后,看世界的心态有了不同,有了静气,很多以前觉得无聊的事情,都变得津津有味了。 观察的更细致,收获当然的也就更多。 乃至出现他这样走在大街上,系统面板上就往出跳经验值的现象。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八章 敬故人 他心中像是有一根用不完墨水的画笔,和能伸展成无限长的画布,不停的解构着身前的世界。 顾为经盯着火车站悬挂着老式铜制大挂钟的立柱。 只要他愿意,脑海里就可以自动把眼前的景象非常雅致有文人情趣的拆分成无数的缠绕在一起的点、线、面和各种各样的色块。 想象着用不同的绘画笔触把它描摹下来。 他可以用钢笔交错的灰线画完立柱大理石砖被水泥啮合填充的缝隙,那只铜钟则用刮刻技法,把画面涂黑,用扁平的油画刀或者锋利的雕刀进行提白和刮边,表现出被岁月侵蚀,略微氧化腐蚀的金属色泽……也可以干脆用钢笔画中的反白法,直接将物体亮面以外的所有暗部进行涂黑,这种画法虽然没有灰面,只有明暗两个面。但是黑白分明,画出来很有气氛感,用来表现这样的场景也不错。 一个简单的大理石立柱,就能拆解出这么多的学问。 不是以前的顾为经不知道这些知识。 是他没有那份观察世界的静气,心沉淀不下来,每次动笔只会想着完成当前的目标,无论是准备新加坡画展,还是为《小王子》画插画,往往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 偶尔也会心中有感悟,那也是环境主动影响到了顾为经,很少是顾为经主动将自己融入环境。 艺术本就源于生活。 忽略了时时作画的心境,也就没了时时收获的喜悦。 不仅是那根冰冷的大理石柱子,四周的人群也是很有趣的题材,那位吆喝售卖气球小哥,可以用写实主义的画法,表现生活在他身上蚀刻的沧桑和眼神的温度。 旁边那位带着墨镜,穿着高跟鞋,走起路来甩着胳膊忽忽带风的中年阿姨,则和气球小哥形成了两个生活的极端。 看上去就有一种凌人的气势,这样的画面构图就有一种反差美。 那位阿姨? 顾为经眨了眨眼睛。 胜子此时已经松开了他的手,小步跑了上去,投入了母亲的怀中。 “妈妈,你怎么专门跑来接我了?我以为只是酒店的司机来就好了。”胜子小姐把脸埋进母亲颈项间,俏皮的蹭蹭。 “早晨出了那么大的一桩事,我当然要跑过来接自己的女儿了。之前吓着了吧。” 金发阿姨摸摸女儿的脸蛋,摘掉墨镜,眼神却盯在顾为经的身上。 顾为经安安静静的旁边,注视着母女相拥的这一幕。 他见酒井太太的目光扫过来,大大方方的对女人笑了笑,点点头。 “阿姨好。” “嘿,这小子……” 酒井太太在心中哼哼了一声。 以前顾为经面对她的审视的目光时,总有几分小家子气的躲闪,她这倒不怪顾为经。 年轻人面对上位者缺乏底气,总是不太愿意和他们进行眼神交流,学校里的老师瞪着双大眼睛盯着你,你还觉得后背发凉呢。 何况酒井太太从来就是那种不好伺候,且目光凌厉的人。 能用目光杀人是假的,吓哭人是真的。 金发阿姨曾经一言不发光靠凌厉的视线,就把丈夫工作室里茶里茶气,动了歪心思,想要靠姿色上位少走五十年弯路的实习妹子看哭过。 别说顾为经生性有些羞涩。 连小松太郎这样声色犬马的情场浪子,被酒井太太盯上几秒钟,都会非常不自在的移开视线。 偏偏现在这个小家伙,酒井太太盯的眼睛都有点酸了,依旧平静的微笑,向她问好。 “这是吃了啥仙丹啦?” 对于顾为经身上忽然出现的从容气度,金发阿姨心中欣赏是很欣赏的。 生性高傲的她却也生出几分不服输的赌气来。 “顾为经,伱是怎么照顾的胜子!我信任你,才把自己的宝贝女儿交给你,带出去玩。结果就遇上了事?将心比心,你说我应不应该生气。要是我的家乡,男孩子约会的时候没有照顾好女伴,是非常非常丢脸的事情。” 克鲁兹夫人摸了摸怀中女儿的头发,板着一张脸,向顾为经质问道。 “妈妈,今早的遭遇,不关顾君的事,而且他已经处理的很好,我也没有被吓到。我已经十八岁了,不再是那个要妈妈抱在怀里怕磕着摔着的小姑娘了……” “酒井小姐,你保持安静,我现在再问顾为经话。” 酒井太太呵斥了胳膊往外拐的女儿,转头瞅着顾为经,得意的撇了一下嘴。 小朋友。 你跟我在这里装什么气度从容的大尾巴狼啊。 既然你要泡我女儿,就要跑过来羞答答的拍马屁,说好话。把丈母娘哄开心了,才会赏你带胜子出去玩的机会。 这就叫卖方市场! 顾为经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微笑的酒井太太忽然语气就变得严厉了起来。 不过。 印象里这阿姨说话从来就跟吃枪药了一样,他也不奇怪。 “对不起,我下次会更加小心的照顾好胜子的,她也是我的宝贝。”顾为经认真的说道。 他没有犹豫争辩,直接就道歉了。 刚刚和酒井太太打招呼时大大方方,现在道歉时大大方方,没有任何做作和扭捏。 这话不仅说得让酒井胜子眼神中全是爱意,连酒井太太又欣赏的高看了他几眼。 有趣。 见顾为经应对的确实好听,酒井太太也就熄灭了和他计较的心思,甚至非常非常难得的,从心中生出几分对这个小孩子的欣赏和喜欢出来。 “好吧,光道歉可没有用哦,要看你下次的表现。” 酒井太太罕见的伸出手,想像是揉女儿头发那样,摸摸顾为经的头顶。 “胜子梳了半天才给我梳好的。” 谁知,顾为经竟然退后躲开了。 胜子梳好的? 切, 酒井太太不开心的一撇嘴,心中有些嫉妒。她的宝贝女儿,可从来没有给自己这个妈妈梳过头,我可把她当心头肉一样养了十八年呢? 他才勾搭上了我女儿几天! 你不让我摸,我还偏不摸了。 人家小松太郎想让我摸,老娘都不摸的,我女儿软软滑滑的头发不比你头上两撮杂毛好摸,我还不是想怎么RUA就怎么RUA。 不知好歹。 酒井太太示威的当着顾为经的面,在胜子的头上狠狠的揉了两把。 “走吧,胜子,我们回家。” 你不给我摸,我女儿也不给你摸。 哼哼。 酒井太太得意的瞧了顾为经几眼,报复性的制止了她女儿分别时想要拥抱对方的举动,就把酒井小姐拖走了。 “你脸上的花还挺好看,古典风情,是让顾为经给你画的?” 酒井太太上车前,忍不住和女儿咬耳朵。 “嗯。”胜子轻轻点头。 “我回去让你爸爸也学一手,来给我画,这可比纹身酷多了。”酒井太太见四周几米范围内无人,忽然伸出手,轻轻扯了一下胜子的衣领,伸出脑袋往下瞄了一眼。 “你没被偷偷上垒吧?” 她不放心的小声问道,生怕看着画着胭脂花的雪腻肌肤,不止脸上那一处。 “没有没有,顾君很尊重我。好啦,比起男朋友,妈妈你怎么跟个流氓一样。”胜子抢回自己的衣领,不满意的埋怨道。 “切,小姑娘,你跟妈妈害羞个什么劲啊,都说了,女孩子要矜持一点……” 阿莱大叔望着远方酒井小姐和她母亲打闹间走远,就在顾为经旁边问道:“你要回家吗。” “不,我们去孤儿院,先把茉莉送回去,我今天……也想向一位前辈敬一杯酒。”顾为经回答—— 月光从窗外洒入孤儿院小画室的房间内。 顾为经独自一个人站在窗边,端着一杯热茶,就着城市的夜色,端详着手里的童话书。 【高贵的艺术品无法被评论家所诉说,它自会说话。高贵的灵魂亦无法被尘世所约束,她自会寻找自由。】 他轻声读着《小王子》扉页上的赠言,手指从扉页上的蓝色墨水间抚摸而过,似乎能感受到树懒先生钢笔笔锋从纸页的纤维纹理上沙沙写过时的感觉。 顾为经从小就很多次的见过源于《油画》杂志的美术格言。 登录油画杂志的官网时,也能在WEB主页的角落处,看到这句向K.女士致敬的德语版落款。 初看时,顾为经觉得体会寥寥。 等到和《油画》杂志产生了分歧和矛盾以后,他甚至觉得这句话矫揉造作。 和它们理事长布朗爵士为人处事的方式比起来。 这种印在每一本杂志封底上标榜自己杂志社格调的冠冕堂皇的格言,很有说一套做一套的虚伪感觉。 他觉得树懒先生把这句话送给自己,既是鼓励,也肯定是出于对《油画》杂志社的幽默讽刺。 距离顾为经今年的生日还有几周时间。 经历了植物园里的痛苦抉择,在这个四月份的春天,顾为经依然在心灵上的成人礼间,悄然长大。 现在再回看这句赠言,细细品味。 又是一种别样的滋味。 大概。 树懒先生把这句话送给自己,并非是为了讽刺《油画》杂志社吧? 这也是一种“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劝勉和抚慰,只是他在真实的经历了内心的醒悟和蜕变以前,他过于青涩而没有读懂而已。 抽出他对《油画》的主观恶感。 别的不说,至少一家艺术评论杂志在一百年前建立时,能以“高贵的艺术品无法被评论家所述说”为立社的格言,也是真的很有气魄的事情。 顾为经笑笑。 画室的角落处就放着他最近的一张临摹好的《雷雨天的老教堂》。 他看着画,看着月光,想着1876的圣诞前前夕,同样的夜色也笼罩在那位名叫“卡洛尔”的女画家身上,想起了今天他内心中的恐惧与挣扎,不知道那位卡洛尔女士是否也一样经历过。 命运似是一个环。 相同的夜色在相同的教堂里,时隔一百五十年后,又罩在了相似的年轻人身上。 应该,那位那位卡洛尔女士,也是一个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都会在深沉的夜色里,安之若素的画好自己作品的坚强画师吧? “前辈,你说……我这一生能等到迎接日出东方的时候么?” 顾为经扫视着自己临摹的作品,对着百年前的灵魂轻声发问。 他的语气平和,没有那种惶恐不安的对成功的渴求,而只有是一种面对人生挑战的微笑淡然。 顾为经已经不害怕了。 卡洛尔即使一辈子都没有等到全世界的聚光灯像是灿烂的日光一般,照耀在她的身上,她依然将自己对于世界和艺术的热爱,化作流动的闪电,凝固在了无人问津的尘封画布之上。 即使他没有真的走到艺术的最高峰。 他还有爱自己的爷爷,像是领路人一样支持着自己的树懒先生,和陪伴在他身边的胜子小姐。 他也可以做个幸福的人,做一个善良的人。 再说,即便仅仅是侦探猫这个网名,顾为经其实已经比那位卡洛尔女士要成功,要好运许多。 只要认清了他已经拥有了这么多珍贵而美好的东西,他就无需害怕。 “向您致敬!卡洛尔女士。” 顾为经对着天空中的月亮举起了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苦涩的茶水。 无论是十八岁的成人礼,还是向一位百年以前的可敬前辈致敬,似乎都要是用酒水才够应景。 顾为经确实回来的路上,也拜托阿莱大叔开车去外交官大街的礼品店,买了一瓶红酒回来。 仰光很少有拉菲、红颜容这类大名鼎鼎的波尔多葡萄酒出售,最贵的是一款叫做啸鹰的美国酒。 一百八十万缅币一瓶。 顾为经也算小小的冲动消费了一把。 然而买回来酒都开开了,顾为经又想到,曹老要求他不要沾酒、色、财、气,这样年纪大了才能握的稳画笔。 顾为经天人交战一小会儿。 小酌一杯可能也无伤大雅,他至少再过半个世纪才需要担心帕金森的问题。 他还是最终决定不要破戒了。 那位卡洛尔女士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能选择跑到远东画画写生,应当也是一位洒脱的奇女子,不会在意这些小节。 他以茶代酒敬了卡洛尔女士一小杯。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九章 签名 莱雅达区是城市里现代化改造程度最低的一个区。 好运孤儿院已经通上了电,四周那些棚户区还是黑沉沉的一片,湿漉漉的街道上闪着蜡烛和提灯的微光。 偶尔有行人模糊的身影被微弱的烛光拉的很长,晃动摇曳。 一切都仿佛尘封百年的无声老胶片。 没有声响,色调陈腐,闪烁烛光火焰为眼前的场景独上了一层老化的棕黄色质感。 有那么几个呼吸。 顾为经甚至能想象着下一秒钟,孤儿院门前的长巷尽头,就会有一位阳光般金红色头发和希腊雕塑一样精致五官的女画家走出来。 她穿着茨威格里经常出现的那种对开襟式的女性系扣长裙,带着延伸至手肘处的黑色的蕾丝手套,一手提着瓦斯气灯,身后背着写生画板,在孤儿院门前站定,凝视着院子里那尊圣母塑像,斟酌着眼前的场景是否可以入画。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这天晚上。 顾为经站在卡洛尔女士曾经站过的地方,盯着和1876年缅甸天空同一轮的明月,就那么看了很久的月亮。 他站在窗边捧着茶杯小口小口的抿着,喝的很慢,一直等到手中冒着热气的琥珀色茶叶变的和窗外仰光的夜晚一样温吞。 他总想着自己应该要做些什么有纪念意义的事情。 顾为经不懂喝酒。 这个点临摹一幅《雷雨天的老教堂》的油画,已经太晚了,他觉得也有些刻意。卡洛尔女士无需这么套路的纪念方式。 最后,他想到了一个不错的主意。 顾为经将手机掏了出来,打开推特的页面。 推特的主页上默认挂着的是许久未曾登录的侦探猫的主页账号。 顾为经随手清了一下后台的私信消息,有几十条谩骂他的垃圾消息,也几条不知名的艺术小报发来的采访邀请,还有几位油管UP主寻求合作的私信。 他滑动屏幕,一一点击删除。 唯一值得惊讶的是。 在这些五花八门的私信中。 他发现自己收到了艺术周编(Theweekart)的栏目邀请,询问他愿不愿做为嘉宾参加电台节目的录制。 谈一谈他心中艺术和精神疾病之间的关系。 【艺术周编】是苹果播客上艺术分类中订阅数量最高的几个栏目之一,目前有五十六万的订阅听众。 和【树懒先生的艺术评论】这种小众精品路线的私人电台节目不同。 【艺术周编】实际上是佳士得拍卖公司旗下的官方艺术新闻频道,也算是比较主流的艺术媒体中的一家。 大概……是那期沙龙鉴赏评论的效果不错,他才会收到这样的邀请吧?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他两个月前,注册这个账号时,唯一的发言就是怼几句开那位伊莲娜小姐黄色玩笑的《月亮报》。 几乎没有更新什么消息内容,没想到受到公众舆论的影响,不知不觉也已经有了五千多位粉丝的关注。 甚至还收到了【艺术周编】的访谈邀请,若非受到了《油画》杂志的迁怒,可能类似的邀请还有更多。 转瞬之间。 不论美名恶名,“侦探猫”已经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文化人物了。 “感谢您的邀请,不好意思,我最近并没有参加节目录制的计划……等以后有机会,再合作吧。” 顾为经心动了几秒钟后,他还是用委婉且客气的措辞,拒绝了【艺术周编】的录制邀请。 有主流艺术节目,愿意邀请他参与录制并非坏事。 然而,顾为经有自知之明。 他对于艺术潮流的理解并不领先于普通的高中生太多。 佳士德的节目比树懒先生这样评点粉丝投稿画作的聊天沙龙要更严肃,他也没有办法靠着书画鉴定术提前作弊。 最好还是别去露怯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这种体量的记者,跑过来采访‘顾为经’而非‘侦探猫’——或许,最少也要真的在新加坡美术展上拿到奖项,才有这种可能性吧?” 他心思转动间,已然点击设置,切换了账号。 用户名从【侦探猫】变成了【顾为经】的本名,账号瞬间就变得冷清了。 关注的粉丝数量一下子从5803变成了24人。 这个推特账号还是当年学校里的自媒体运营课上注册的呢。 原本有25个粉丝,几乎全是课上的同学。 在莫娜取消掉和他的互关后,就变成了24人。 艺术家的推特账号非常的重要。 它代表了画家在互联网上的网络形象,艺术市场上,知名度就是金钱。 西方美术界,画家和画廊没有比在推特上宣传,让大家认识自己,知道自己更加便捷成本更低的方式了。 大多数人可能一年都未必去几次画展,但每个人每天都会刷手机。 要是像简·阿诺这样的关注数上百万的大艺术家,关注了谁取关了谁,都能被艺术报纸和粉丝们八卦来八卦去。 虽然顾为经本人的账号数量少的可怜,但当时一切都弄的很正式。 选修课的老师曾经拍着黑板,严肃警告大家互联网上的一切都是可查的。 没有哪个大艺术家愿意成名以后,突然被狗仔翻出十年前没脑子在网上发表类似“老子要拿枪去崩几个黑鬼”,或者把他的老二分享在了推特上,这类能让他们公众形象瞬间死亡的旧闻。 哪怕没有这么极端。 要是被人发现,你的账号曾经的关注列表是一长串福利姬小姐姐,也不太体面不是? 虽然你们没有啥几率真的成为公众人物。 但是还是最好不要亲手杀死这种可能性。 马仕画廊的经纪人汉克斯也特别提到了,他们画廊签约新人画家的时候,是会做背景调查的。 有爆雷风险的画的再好也不会签。 小画家还好。 像酒井一成教授这样量级的大买卖。 不仅社交账号里发送过的消息会被一个字一个字全部浏览一遍,要是行业内曾经听到一些不好的风评的话,马仕画廊甚至会不惜花费十数万美元雇用专业的私家侦探进行前期的资料收集和审查。 艺术家是画廊主手里最重要的昂贵资产。 要是花费了数千万美元签了位定时炸弹回来,结果过两个月还没在手心里捧热乎呢,反手就被“Metoo(注)”了。 那么画廊方简直跳楼去死的心都有了。 (注:Metoo是席卷整个欧美文艺届的反性侵运动,造成了路易CK、凯文史派西等诸多文艺顶流被卷入其中,造成多部价值数千万乃至上亿美元的脱口秀合约和大制作电影重拍,删减,投资方损失惨遭。) 汉克斯甚至还专门在推特上搜到了顾为经的主页,翻了两眼,惊讶的表示。 虽然没什么粉丝,但弄的还挺“有模有样”的。 马仕画廊有专业的网络运营部门,等他们正式签约,可以不用注册新的艺术家主页。 要是顾为经愿意的话,直接把这个账号交给经纪团队运营管理操作就好,保留一些学生时代的青涩印记,反而让未来的粉丝觉得更加可爱和真实。 汉克斯觉得他的账号像模像样不奇怪。 因为这是在德威校园里有“认真小姐”之称的莫奈对照着满满三页课程笔记,一手给他做的。 顾为经只想糊弄糊弄学分,珊德努小姐则按着他的头,表示要做就要做好。 选修课的老师建议。 艺术家主页千万不要用中二爆表的二次元头像和动漫人物做为网名。 等你三十岁的时候,就知道取个“战斗暴龙”的名字,有多么非主流了。 艺术家的推特主页,最好就大大方方的使用本名和本人的头像,这才正式。 顾为经的推特主页就叫做【顾为经(GUWarner)】 之所以英文名是顾·沃金,而非顾·为经,是因为莫娜表示,教科书上说了,一个利于传播的名字是让观众瞬间记住你的第一要务。 “WEIJING”这串汉语拼音读起来太绕口。 很多天生大舌头不会发后鼻音的欧洲老外,念两句舌头就开始打架了。 所以就用Warner这个英文本土化的谐音代替为经的发音。 和外国人来东方发展,往往也要取一个本地名字,都是相同的道理。 而且,沃金这个名字寓意很好,听她的准没错。 顾为经的头像也是被莫娜拖着去捯饬了一个发型,然后带他去仰光街头一家主打INS小清新风格的艺术照相馆,花了五十美元照的相。 相当于十万缅币一张照片顾为经当时有点舍不得。 莫娜小姐表示原价八十美元,两个人一起照才能打折,算下来相当于每人打了六折,划算着呢,就当帮她的忙了。 别的不说,照相馆虽然收费黑心,照出来的效果是蛮好的。 摄影师照了小二十分钟,各种打灯布光,换假领子衣服道具,还给他带了一副圆形银色细边的眼镜,然后又在Photoshop上磨皮美颜了半天。 顾为经的原本是平平无奇的普通长相,最后的成片结果,整的跟好莱坞影星丹尼尔·雷德克里夫小时候出演的《哈利·波特》似的,看上去很有几分青涩可爱的小正太的味道。 照片是九年级时照的,这些年顾为经一直都没有换过。 除了照片,老师还要求每个人都要想一句个性签名,来彰显自己的艺术家气质。 莫娜知道顾为经喜欢雷诺阿。 所以她给顾为经挑选的是雷诺阿的经典格言——“人生就像小河里飘荡的软木塞,我们只能无知的飘向未知的远方。” 顾为经实在觉得,以他年纪选这么沧桑的个性签名,实在是文青的让人酸掉牙了。 就自己偷偷改成了“一个想要考上巴黎第一大学的艺术生。” 他曾经想要去法国留学,顾为经以前盘算觉得,什么巴黎国立美术学院,凡尔赛美院这类世界前几名的知名美院,他肯定没戏。 私立专业美院太贵,巴黎第一大学这种享受法国政府补贴的有艺术系的综合性大学正好合适。 此时此刻,仅是一个春节的时间。 他以为会和自己长长久久呆在一起的莫娜小姐已经分开了,曾经心心念念想要申请的巴黎第一大学倒是应该变得唾手可得,顾为经反倒却看不太上对方了。 颇有物是人非的感觉。 顾为经点进了个人资料的编辑页面,他踌躇了几秒钟,最终还是鬼使神差的没有修改Warner这个英文名,只是重新编辑了一组个性签名。 【高贵的艺术品无法被评论家所诉说,它自会说话。高贵的灵魂亦无法被尘世所约束,她自会寻找自由——】 在这组格言的最后,顾为经没有选择向无数油画杂志一样,附缀名写上“向K.女士至敬。” 他敲击键盘,将其改成了【——向卡洛尔女士致敬】。 做完这一切,顾为经将旁边的茶水一饮而尽,打开小画室里的日光灯,拉紧窗帘。 走到墙角放好的保险厢之前。 今天晚上,他让阿莱大叔开车把自己带回好运孤儿院,除了缅怀一下那位女画家前辈,他还有另外一件正事要做。 他转动保险柜上的密码盘,输入了三组数字,打开了保险柜的金属门。 在经历了一整天的流水叮咚的经验增长提示音后,到了晚上,顾为经的依然有小额的个位数经验收获,整体系统面板上的数值已经基本稳定。 【人物:顾为经】 人物面板—— 【素描技法:lv.5职业二阶(2710/10000)】 【中国画技法:lv.5职业二阶(5039/10000)】 【油画技法:lv.5职业二阶(3223/1000)】 【水彩画技法:lv.3半专业(274/1000)】 【版画技法:lv.3半学者(21/1000)】 收获最大的无疑是中国画技法,厚积薄发厚积薄发,顾为经从小就练习画国画,一朝有所明悟,给酒井小姐花胭脂花时,第一笔经验值就是三千多点,再加上后来零零总总的收获。 职业二阶的进度条,都直接被填满了一半。 胜子说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就应该收获的多么丰厚。 这可相当于五万美元所能兑换的自由经验值,也几乎相当于他从小练到大的所有国画熟练度的总和。 直接在他原本经验条上来了个加倍,而且这还是他实实在在靠自己的领悟得到的。 素描和油画技法也都有连带的上千点的涨幅。 剩下的水彩和板画两项,他平时积累的最少,练习的也最少,本来就不是很熟悉,能提升到半专业的水平。 意外之喜。 顾为经取出了保险柜里的被丝绸系好的国画卷轴。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章 竞技 卷轴展开,带起一阵花香。 顾为经收到快递时,被海绵填充保管箱里除了这个国画卷轴外,还附带了一小块拇指指甲盖大小的黑黢黢的木头。 收藏界有个说法,纸千年,绢八百。 意思是,纸制收藏品可以传承千年,丝锦绢帛的画作反而传承个八百年就会腐朽。 国画宣纸日常只有两样天敌,一怕潮,二怕虫。 他们家的书画铺里祖上总共传下来了三件镇宅的宝贝。 分别为玉、金、木。 玉就是那套明澈如玉的竹笔,和那几个玉石印章,爷爷已经交到了他的手中。 黄金则是帮助他们家几经动乱,最困难的时候也没全家饿死的那几条小黄鱼,在顾童祥手里也已经全花完了,顾为经只是听说,生下来就没有见过。 最后一样木,则是三口小叶樟的木头箱子。 樟木可入药,有怯风散寒,强心镇痉的功效,更是天生可以驱虫防蛀,虫蚁不侵,其间又以鄂皖巴东等地区深山中所生长的小叶樟最为名贵。 传说可以隔水隔潮,保存名贵书画上百年,封存如新。 小叶樟制成的箱子是风雅贵人、大收藏家宅子里必不可少的至宝,不比黄花梨,小叶紫檀便宜了。 搁明清两代,祖上传下来东西里,当时最有价值的并非十几两金灿灿的小黄鱼,而是那三口老沉老沉的厚实雕花箱子。 反倒是到了现代,小叶樟的价格并没有被炒起来,树种也现存了不老少,开采方便,价格也下去了。 再不济,在网购平台上买十美元一百颗,买两袋还送一袋的樟脑卫生球也是一样的效果。 那三口大箱子反而只是成了一个纪念先祖的念想。 听长辈讲,当时他的太太太爷爷,听闻同僚都在传,东南亚那片鬼地方,闷热潮湿,还多桃花瘴和疫病,离京前紧急出手他们家在大栅栏西侧百顺胡同的一套二进的四合院子,才捧回来了这三口宝贝箱子。 他爷爷顾童祥每当瞅着床底下这三口黑不溜秋的箱子,想想他们家那套在老京城皇城根里的祖宅,再算算房价,都觉得td亏得要抽过去了。 虽然顾氏家族在木头箱子上留下的回忆不算多么愉快。 但是,顾为经和他堂姐顾林从小就学着帮长辈打理养护各种书画艺术品。 古人说墨香墨香。 客观上说实话,大部分墨水,无论是松烟墨还是油烟墨,徽墨还是晋墨,绝大多数墨料的味道都不好闻,甚至有的还有刺鼻的臭味。 那些被收藏进樟木箱子里的画卷,放的时间久了,取出来时便会有一种清清爽爽的植物味道,古意十足,颇有韵味。 唐宁女士这张《百花图》上的浸润的香气,就是用类似的方法染上去的。 也有些轻微的不同。 21世纪可能是古往今来艺术家社会地位最高的年代。 唐宁女士是身价千万美元的大画家。顾为经的祖宗这样的三等画师,说白了在紫禁城画院处靠给贵人画画养家糊口的中下层小文人。 大家玩的段位不一样。 顾为经收到《百花图》的时候,就发觉画卷上的香气不是常见樟木的味道,要更清新,也要悠长的多。 那一块上面像是海绵一样全是小孔的小木头,散发出来气味,甘甜而纯净,香而不腻,层次丰富。 仿佛是春天被风吹落的层层花海的味道。 老爷子把玩了那小块木头研究了半天,然后又小心翼翼的把那块木料放了回去,啧啧感慨了几句,曹老的弟子真的会玩,也真的有钱。 “这里面加了有香氛?”顾为经猜测道。 “香氛?哼,土了吧唧的。人家玩的就是一个传统范儿,用香氛,你不嫌丢人,人家也嫌丢人呢!” “年轻人,阅历不够。你以为会画两笔画就算文人画家啦?风雅,重要的是风雅,你呀,要跟你爷爷我学得东西还多着呢!” 当时顾童祥瞧了一眼。 彰显了一下身为爷爷的权威性之后,老爷子这才显摆的向顾为经解释道。 “若是我猜的不错的话,这应该是传说中虫漏沉香。”他用指尖点点色泽黝黑的小木头。 虫漏沉香是沉香木中的圣品。 沉香是由树木受外力损害,香木分泌油脂将创口所包裹住所形成的的特殊香料。 分为生结、熟结、脱落、虫漏四种。 以后者最为名贵,也最为悠长甘甜,不像木头,倒更为近似花香。 虫子很聪明。 一片土地上的两棵沉香,它只会咬最甜最香的那棵,不同的沉香木上的菌种,不同虫群啮咬所分泌的酸性物质,最后结成的香料,也香气不同。 清代《崖山志》里说:“虫漏者,虫蛀之孔,结香不多,内尽粉土,是名虫口粉。肚花刬者,以色黑为贵。佳人配之,香气袭人,如百花俱见。” 一两奇楠十两金。 纯黑色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虫漏沉香,这一小块就要二、三十年的时间才能结出,这种香木在古代就是最名贵的木料之一。 到了当代,和贬值了的小叶樟木不同。 正宗的琼岛古物虫漏沉香是按克卖的,拍卖市场上每一克一千块到三千块不等,曾有大块的沉香拍过大几百万的价格。 用这种东西来防虫蛀,确实真的是大手笔。 “沉香木不就是虫子蛀出来的么,它还能防虫蛀?”顾为经很困惑。 “很简单,大概是虫子都来咬木头了,虫子吃饱了,就不会咬画了。就和仰光港口那些远洋轮船上镶嵌的防腐蚀的锌块,海水侵蚀锌块,反而就不会腐蚀船上的金属了。” 顾童祥撇了一眼没见识的孙子,言之凿凿的判断道。 其实老爷子也是在鬼扯。 他也不知道这种沉香木的具体用途,毕竟这东西太高级,他只是以前看过类似的古籍,在艺术圈混的时间更长,听说过类似的事情,具体的情况离他的社会层次太遥远,只能说个似事而非。 顾为经隐约觉得自己的爷爷不太靠谱。 他特意请教林涛教授才得知,他们爷孙两个半斤八两,都是个在那里想象皇帝会拿金锄头耕地的大小土狗。 那块随快递附赠的小香木,是唐宁女士送给他的。 用途也不是和牺牲阳极氧化法的锌块一样,拿来防虫蛀的。 而是直接拿来烧的。 古代王公贵胄在邀请士林名流,赏画赏诗,开艺术品品鉴会时,都要沐浴焚香,还要让漂亮艺伎小姐姐在旁边弹个古筝琵琶啥的。 达到眼、耳、鼻的多层次感官统一。 只有火焰的热量才能把木料里不同层次的香气全部给逼出来。 这幅画作在创作设计的时候,就要焚一块香木,眼中看百花盛开,整个人就要醉了。 就算你是个俗人。 为了看一次画,就烧了一小块黄金,没醉可能也得强行说服自己醉了。 这烧的不是香木,烧的是货真价实的Money! 比《英雄本色》里,周润发大哥拿富兰克林美元点烟,还要豪气! 东夏的文人追求雅,已经到了一个极致。 当今的顶级美术展,有些装置艺术家在布展的时候,就会加入特别的香薰系统,把气味做为美术展览的一环。 说白了, 这种看似新潮的玩法都是魏晋唐宋时期的那些清贵的大文人们,玩剩下的。 顾为经终究没有体会到古代公卿们的赏画方式,得知那小块沉香木是哪来烧的时候。 顾童祥就撅着嘴嘟囔,这实在是太败家也太骚包了,就毫不客气的把那块香木给抱走了。 上千美元呢! 车成珠子都显浪费了边角料。 老爷子准备找根链子拴好了挂手腕上,拿给吴老头去显摆。 他那整间文玩铺子,可都找不到这样的好货,有钱也买不到。 哼。 非得把吴老头活活馋死! 在顾为经得到寄来的《百花图》之前,它应该没少在香气中被唐宁的艺术家朋友鉴赏过。 宣纸的纸页已经被植物的烟气熏蒸的很透。 画卷一点点的展开,顾为经没有烧香木,依然花气扑鼻。 艺术作品的好坏,和作品主人的品格有一定关系,也没那么有关系。李绅这样的都市传说里每顿饭要杀几十只鸡吃鸡舌羹的大贪官,照样能写出《悯农》这样伟大而传照千古的歌颂农民的好诗。 唐宁做人小肚鸡肠了一些,画画真的不错。 她画这幅画的年纪没比顾为经大上几岁,已然是名家大师级的手笔,每每打开,都令顾为经感到叹服。 花香木香,都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细枝末节,雅气和豪奢富贵气,效仿起来都很容易。 这种笔触却实打实的绝妙。 植物枝叶处,运笔圆厚温润、雄强旷达,始终保持中正挺拔的中锋用笔,达到圆润劲挺又恣意挥洒的艺术效果,将这株不会在人间出现的百花花树旺盛的生命力,表现的淋漓尽致。 唐宁女士估计从小就有书法功底。 此般挺拔苍劲且坚硬的用笔方式,凌厉处仿佛老僧用斧凿刻碑,火花四溅,极少出现在女性画家手中,更遑论一个年芳二十的小女娃。 让顾为经这样的男孩子画,他都完全画不出人家这份老道出来。 而花树上的百花缤纷,又是笔锋一转,表现出了江南水乡女子小桥流水的秀气来,飘逸飞动、线条劲细,气象高华。 大师一阶的书画技法,不比系统给予自己的大师知识卡片里的郎世宁本人差了。 从笔法上来说,至今仍然领先顾为经两个大的段位。 曹轩对顾为经最大的期待,也只是希望他能在新加坡美术展获个小奖,最佳新人奖啦,最佳艺术品创意奖啦。 千禧年以后,国际双年展的组委会设立的奖项变多了。 大家好不容易来参个展,就那三瓜俩枣的没意思,多的能设个二、三十个奖项,主打一个重在参与,雨露均沾。 当然,新加坡美术展的奖项水是绝对不水的。 即便是雨露均沾,也只会沾到一棵茂盛大树上最头部,最尖顶的十几片叶子,对顾为经来说依旧极有难度。 唐宁当年可是直接在参展的名家如云的魔都美术展上斩获了第一名的金奖桂冠,把一大堆年纪五六十岁的前辈画师衬托的黯淡无光。 这可不是靠着给画卷熏上两斤香料,或者她的老师是曹轩走的后门。 实实在在就是画的好。 唐宁女士愿意把作品寄给顾为经来面对面的临摹,其实非常的大气。 上千元一克的琼岛沉香烧了也就烧了,在这种顶流艺术家心中不值一提,换算收入比例,也就和普通人点盘蚊香烧查不多。 但这幅画的原作可是真值钱。 以前顾为经觉得也就值辆保时捷911小跑车,现在,在上个月香江拍卖会唐宁身价成倍暴涨的背景下。 考虑到这幅《百花图》的纪念价值。 保时捷911跑车已经变成了伦敦金融街外的一套复式公寓了。 这么珍贵的一幅画,唐宁女士听说他要临摹,就轻飘飘的直接寄到顾氏书画铺里来了。 往阴暗的揣测,搞不好女画家存了顾为经要是没保存好,把这幅画给伤了,赔不起背上巨额债务,从此成为任劳任怨的小傀儡,任她摆布的心思。 最可能的答案,还是人家根本不在乎。 就是要把《百花图》寄给你,再清清楚楚的告诉你。 你这样的人,就是照着画,也画不出来。 顾为经将卷轴小心的将挂在墙角垂落下来的悬镜线之上,在灯光下揣摩了片刻。 抽出一卷宣纸,在桌案上铺好。 将各式各样的国画颜料一一摆在手边。 以前的顾为经,确实绞尽脑汁也仿不出《百花图》的几分皮毛和精髓。 今天晚上,从植物园里归来的他,专门跑回好运孤儿院里,就是觉得自己是时候再试一试。 支撑绘画作品高度的是知识、技法、情感这个三角。 画花卉的知识该讲的,林涛教授都已经讲过了。 两人的技法差距有鸿沟。 但是在剩下的一个方面,顾为经并非难以企及,甚至…… 他现在有信心画得比唐宁还要更好。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一章 《紫藤花图》 夜深了。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又低又冷的雨云,遮蔽了天空中的月亮。 街区棚户间的蜡烛和汽灯一盏盏的熄灭,仿佛野外被混沌晦暗的晚雾吞没的萤火虫。 好运孤儿院二层的那间临街的小画室,依然还亮着灯。 雾气沉沉的冷风,从窗户留的一角透气的纱窗灌了进来,吹动着窗边的格子布帘微微摇曳。 仰光四月份的平均温度二十四、五度,看上去是个冷暖宜人的好天气,实际上温差却很大。 白天气温高的时候最多能攀升到四十度以上,而这样下雨的天气,则偶尔能低于15度。 因为城市里水汽重的缘故,体感上冷热温差比天气预报里的要更大。 细雨绵绵的夜晚,说是寒气冻人,要开暖气有点夸张,身子虚一点的人,盖一床薄毯子,被风雨一吹,肯定要轻轻打个寒颤。 正在画画顾为经一点也感受不到冷。 香风,春意。 花枝缤纷,紫气盎然。 顾为经下笔很快,摇曳的花树似是被窗外的风雨吹过,一时三刻之间,已然在宣纸上绽放出漫天花雨。 酒井太太教导女儿说,一个画家应该心安神定,即使情绪最激荡的时候,也要给自己留下小小的一方安静的空间。 用七分情绪翻云覆雨,剩三分静气妙笔生花。 顾为经发现,这真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他的心绪正处在一种“静”与“不静”的中间薛定谔的状态。 他明明在小画室里临摹墙上悬挂着的大师国画,全神贯注,一丝不苟,心静如平湖。 整个人的思绪却有高度活跃,神游于万里之外。 画画、出神。 两不耽误,相安无事的恰到好处。 他以前每一次尝试临摹《百花图》的时候,都拼尽全力的让自己平心静气,心无二物,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对比自己和唐宁女士每一处用笔轮廓的是否相同,大师的意蕴神形是否被自己学到了几分皮毛。 不像画画,反而类似一位捧着习题集的答案本,绞尽脑汁,一丝不苟的钻研物理奥赛的高中生。 一笔一画,都仿的思索再三。 试图追求原汁原味的唐宁女士的“大师味道”。 顾为经以前也画过很多【心有所感】乃至一幅【呕心沥血】级别的作品。 不过要不然靠的是情绪和环境一瞬间的共鸣共响、 要不然是系统小蜡烛点燃后,被那种半梦半醒,似真似幻的情绪状态给堆上去的。 直到今天晚上动笔画画的时候,他才对画家的情绪状态有了一个更加清晰的感悟。 若是想要做一个画匠,追求画出【朴实之作】级别的作品,那么全神贯注心无旁骛没有错。 朴实的作品最重要的就是认真。 别小看认真两个字。 徐悲鸿,齐白石也画过那些很敷衍草率的画作。 做好了认真,就已经胜过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同龄人。 【朴实之作】的作品,放在世界四大美院之中,也是绝对不丢人的作品。 然而。 若是想要的更多,想要那种百分之一的杰作,甚至新加坡这样发达国家的美术双年展几年也得不到一幅的震撼动人的【呕心沥血】的情绪画作。 那么仅仅认真还远远不够。 百分百的认真等于百分百的匠气,莫娜小姐的作品就存在这样的问题。 光顾着认真了。 除了认真,笔下也就填充不了其他情绪了。 心境需应该要放松一些。 松弛了下来,才有让情绪在心间流淌入笔下的空间。 回忆一下。 他之所以能把《小王子》的封面画画的那么入木三分,便是因为他那时思绪正在圣·艾克絮佩里笔下的文学空间里环游宇宙,根本就没有想着应该要如何动笔画画。 此刻的顾为经画的就很放松。 他不再试图杀死心海中的每一丝杂波。 而是似乎是一位将紧绷即将拉断的琴弦调松了三分的巴洛克小提琴手,放任羊肠细线在指尖有一丝不受控制的俏皮灵活的跳跃。 又仿佛一位仰面躺在湖底的潜水员,放空自己,舒服的躺在水草摇曳的湖底。 欣赏心湖表面所回荡的道道水波。 以前很多困扰顾为经的细节处理和用笔转合,反而被他圆润如意的画了出来。 这次临摹《百花图》的时候。 他甚至有闲心想起了被很多儿时所读到的东夏古代大画家的绘画故事,和描写他们心境的文献记载。 与自己现在的作画心境相互印证。 画龙点睛,妙笔生花。 东夏古代士大夫喜欢将寄情于笔墨,将自己的精气神和哲学观融入书画之道中,留下了很多亦真亦幻,瑰丽莫测的民间故事。 儒家文化里的祖先就是每个现代人融入血脉,不可分割的宗教信仰。 爷爷最崇拜的大画家郑思肖连吃个饭喝个水都要面朝故国而坐。 老爷子顾童祥不至于这么行为艺术,但为了防止顾为经忘记了家乡,失去了文化根性和历史魂魄。 从小就找来了很多关于历史上那些大画家生平的故事传记让他来读。 顾氏祖籍无锡。 他们家自称是无锡顾氏顾恺之的后人,是否是给脸上贴金已经不可查了,但是他小时的儿童读物很多都是关于这位大画家的。 顾童祥希望自己的孙子能学出几分,正直高尚,浪漫雅致的文人气质来。 他仍然记得《世说新语巧蓺》里写过一个有关“邻女针刺夺神”的故事,以赞叹顾恺之的技艺高绝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传说中,顾恺之邻家有一女孩,“神清貌美”是个漂亮妹子,顾同学瞅了几眼就爱上了,多次挑拨,人家看不上他所以不答应。 于是顾同学便在墙壁上绘其形象,并且用荆棘钉在其心上。 因为他画的实在太像了,所以墙上漂亮小姐姐的画像,已经带上了她的几分魂魄。 结果该女患上了心痛病。 顾同学告诉思慕之情,于是漂亮妹子这次就答应跟他,顾恺之则悄悄地把针拔去,从此之后这个女孩心病就好了,世人以此为画家的传奇。 小时候看白话注音版《世说新语》的顾为经小朋友不懂事。 爷爷说什么是什么。 只觉得这篇文章里顾恺之真是像个仙人或者茅山道士一样,画的到底有多么相似,才能把人的魂魄摄于其上? 长大后的顾为经回想这个故事时,差点一口老血就喷了出来。 见鬼。 人家漂亮妹子看不上你,就回家狂扎小人,让她乖乖听话。 这个故事到底哪里“正直高尚”,哪里“浪漫雅致”了!!! 这和男生间流传的那些日式色情漫画里,拿着催眠遥控器躲在家里嘿嘿嘿狂摁按钮的秃顶变态大叔有任何本质区别嘛? 这要算是浪漫。 本子里的变态大叔也能算得上纯爱了好不好。 这个记载很长时间都给顾为经蒙上了不小的心理阴影,颇为困惑所谓的“士大夫文人情调”到底是个啥玩意。 虽说同样是顾家人,他内心中其实更喜欢《唐朝名画录》里关于吴道子的画八十七神仙图的描述,那就客观了许多。 说吴道子画到高妙之处,有“天雨流星”,“凤凰清鸣”,“龙吟方泽”的声音响起,还说有坐下画童端茶送水在屋外听道主人有激烈的交谈声不听的传来。 他匆匆跑进屋内,就发现宽阔的大厅里除了正拿着毛笔画画的吴道子外,再无他人。 吴道子皱着眉头询问急吼吼的跑过来有什么事,童子回道,主人画画喜欢安静,听闻屋内有声音,怕是进了贼,所以才进来看。 吴道子稳言大怒,把毛笔扔在了童子的脑袋上,怒斥道,哪里有贼人。分明是画中的仙人走出来与我谈天论道,正谈到高妙处,却被你这蠢才惊走了,搅和了雅兴。 民国时节,有美国汉学家读到过这个故事,以此为文献论证,推测吴道子此君要不然患有和当时的挪威画家爱德华·蒙克和后来的草间弥生老太太一样,先天所带的精神分裂性质的疾病。 作画时能看到诸多幻觉。 若非如此,就是吴道子深谙现当代艺术界所流行的炒作之道。 故意在做画时弄出各种各样的怪响,再由童子流传出去,为自己在长安城里扬名,是个艺术行业自我营销的大高手。 汉学家言之凿凿的论断,唐代的吴道子可以因此称之为整个艺术宣发行业的老祖宗。 顾为经曾经对这个论点深信不疑,奉为圭臬。 到了如今,他知道那位汉学家没准在心理学领域有些研究,也有不错的文献功底,但肯定不是一位成功的艺术专家。 他一定没有像吴道子一样画过画。 也没有体会到画师们心态最不可言说的那份妙处。 当情绪酝酿到高妙处,让手中的画笔牵引着自己的心灵,在纸面上信马由缰的肆意撒欢的那一瞬间。 画家是能被画笔真的牵引进纸墨间的艺术世界里的。 顾为经此时此刻,手中在画着画,心灵却好似站在一望无垠的草原,身前只有一株接天连地的紫藤花树。 它的姿态如王母娘娘的仙树一样婀娜,又如北欧神话里的支撑天地世界树一样雄伟。 画室的窗外下着雨,顾为经心中的紫藤花树也就下起了雨。 数百万万片紫色的花叶从摇曳的树枝间一同洒落。 像是一片紫色的云雾从空中缓缓降下,笼罩在整个大地上,俯仰之间,天地之间都尽染紫霜。 自亘古以来,人世间便不会存在的壮观花雨降于顾为经的心间。 他所做的不是用心画画,而是随手从空中的花雨间接住一朵,抛洒于面前的宣纸之上,便将花叶画的前所未有的生动可爱。 仅此而已。 似真似幻。 连仰光的皇家植物园里的紫藤花树都被伐走了,顾为经可能从小到大都从未在现实中亲眼见过真实的紫藤树,他却在心中能看见漫天花雨。 那么技法高绝的吴道子前辈画神仙图时,能听见鸾鸟齐鸣,能投入创作中,产生神仙从画笔下走出来亲口和他交谈的感觉。 也未必真的是假的。 唐宁女士的技法曾让顾为经高山仰止。 然而已经有所明悟的顾为经,察觉出来了,她画面情绪设计时,有取巧的成分在其中。 大而不精,博而不深。 每一种情绪都不够入神。 牡丹的雍容,梅花的高洁,紫藤的紫气东来,芙蓉的照雪凌霄……每一种情感都浅浅的挂上了一点。 像是一枚用过期失色的香味剂,调整成的果茶,确实有水果的味道,却也不是很多。 顾为经以前模仿唐宁女士的《百花图》只能摸仿到皮毛,而唐宁女士的《百花图》相比那些震撼动人的传世精品。 也只是一幅浅止于皮毛的仿品。 每种花的十分颜色,她最多也只画出了一两分。 否则也不会百画盛放,只在系统面板上得到了【心有所感】的评价,连圆满都没有代到。 这种地步的情绪捕捉,顾为经也可以做到。 当他的心湖足够平静,一切情绪的波纹便会清晰可见,每个人无时无刻不活在七情六欲之中。 无论是李白的繁华,徐谓的沧桑,还是唐宁的贵气,顾为经心境中也都有,只是深深浅浅,激荡出的水波幅度不同而已。 他若是摘取这些波纹融入笔下,和唐宁一样画出个【心有所感】并非难事。 顾为经他已经看不上这种临摹式的感觉了。 经历了那么多,他要把自己心境瓷器上纹路拓印在宣纸纸面之上,要把心间缤纷降下的紫藤花叶带到纸间。 顾为经画着画着,就不再看墙上唐宁的原作了。 他现在不是在模仿画《百花图》,而是在画属于他自己的紫藤花。 俄倾。 他最后一笔落下。 心中的花云消散,宣纸上则出现了一株灿烂辉煌的紫色花树,紫色近红,树植如墨,似是有心血在其间涌动。 系统面板上浮现出提示。 【作品名:《紫藤花图》】 【中国画技法:Lv.5职业二阶(5056/10000)】 【情感:呕心沥血】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二章 献给曹老的礼物 顾为经将画笔扔进一边的洗笔筒。 他低下头看着纸页上尚且湿润着的画卷,连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都被小小的吓了一下。 画的是真漂亮啊! 顾为经为了画出那幅《小王子》,在烛光中穿行于无边的星云,和沙丘上的小正太看了四十四次日出,才得到了上一幅“沤心沥血”级别的作品。 眼前。 人生中的第二幅同样水准的国画就活生生的躺在他身前的桌子上,墨色殷红似血。 绘画过程一点也不痛苦,他只是略微精神上有些疲惫。 那种神游千里归家后的微微的困倦。 他瞅着自己画的《紫藤花图》,又侧过头看向墙上悬挂着的唐宁的《百花图》,随手拿起旁边一支挂在窗台上晾干中的毛笔,放在嘴里轻轻咬着。 这个举动很有孩子气。 顾为经小时候帮爷爷护理艺术品时养成的习惯,国画很娇贵,既怕潮,也怕干,正常情况下环境湿度不能高于60%,为了颜料的润泽光亮,也最好不要低于48%,用舌尖感受一下毛笔的笔尖,不涩不湿,松软适度。 轻轻舔舐,能在舌苔上感受到一丝湿意,却绝对不可以真的有水汽,便是放置书画作品的理想条件。 这是一个长辈们一代代传下来的土办法。 长大后,顾为经画完画,偶尔还是喜欢咬笔。 酒井胜子发现男朋友的这个小癖好之后,有点担心,这两个星期很多次的想要让顾为经矫正掉这个喜欢咬笔的坏习惯。 历史上画《千里江山图》的北宋宫庭画师王希孟,相传就是没事干,喜欢舔舔颜料挂掉翘辫子的。 中国画的植物性颜料还好,胭脂这样的植物萃取物没啥伤害性,不过深红色系的颜料几乎一水含有汞,黄色系的颜料几乎一水含有砷,和砒霜是近亲。 而油画里的速干性考试颜料,更是有一个算一个,都有锰、铅、镉这几样重金属做为让油性颜料快速凝固的添加剂。 尽管抛开剂量谈毒性全是耍流氓,洗净晾干的画笔里毒性物质微乎其微。 可也不是啥嘬着玩的小零食对吧? 喜欢看湿度,现成的湿度剂到处都是,那不比舔个毛笔准多了。 顾为经画画的时候,酒井胜子从来都不会影响他。但每当看到顾为经准备拿着毛笔往嘴里塞的时候,都会轻轻拍一下他的额头。 小画室的笔筒上插着一排柠檬味棒棒糖。 那不是给茉莉小朋友的,而是胜子小姐给男朋友准备的。 她认为顾为经那是一种无意识的啮咬咀嚼异食癖。 这是病,要改,他喜欢咬东西,就每当咬笔的时候,胜子小姐就贴心的在旁边剥一颗棒棒糖喂进他嘴巴里去。 和巴普洛夫的狗一样。 以后养成肌肉记忆条件反射,男朋友就不咬笔,改咬棒棒糖了。 酒井胜子的男友养成计划,目前收效甚微,习惯的力量很强大。 在夜深人静,酒井小姐不在身边的时候,顾为经依然喜欢和年少时一样,轻轻用牙尖咬着毛笔尖。 测试湿度只是附带的事情。 他更多是喜欢这种舌尖传来残留在毛笔缝隙之间的零星残墨,初入口时苦涩,后味轻轻回甘的味觉。 中世纪虔诚的修士会用镶嵌着荆棘的藤条皮带,抽打他们赤裸的脊背,认为痛觉能让他们的肉体和天空中的神明更好的建立直接的沟通。 而顾为经喜欢这种苦意。 苦意是一种冥冥中的桥梁,将画家和他所作的书画作品链接在一起,像是一种若有若无的纽带。 柠檬味棒棒糖给他不了这样的踏实感。 顾为经咬着笔尖,舌尖的感觉清晰传来的感觉,提醒着他,眼前这幅震撼动人的画作是他亲手画出来的。 这幅作品也许不是他一生中最牛逼的作品,却是他快要迎来十八岁的这个暮春的完美收官。 那些栩栩如生的紫藤花叶,永远的将他的心境凝固在了纸面之上。 从此之后。 再也不会随着时间枯萎。 “现在室内的湿度稍微有一点点高,却还没到七八月份雨季那种墨迹干不透或者潮湿的会损害画作的地步。等明天白天雨停了,气温上去,应该到中午,这幅画也就干的差不多了……嗯我应该提一些什么字比较好呢?” 国画讲究题跋。 顾为经先是取来一方他的篆体印章,刻在宣纸的角落,作为落款,然后挑眉思考着。 顾为经也是破而后立,但他的心态和酒井大叔在相似中,也有着本质的不同。 酒井一成教授画出那幅画之后,整个人就平和放下了,不太在乎这幅画有没有人看,也不太在乎能卖出多少钱出来。 因为,他已然有了克鲁兹夫人这个最重要的观众。 斯人若彩虹。 余者皆杂音。 顾为经不一样,他这幅画就是为了迎接唐宁的质疑的,就是画给别人看的。 酒井大叔画的是宁静之画。 顾为经画的则是迎接挑战的竞技之画,放下恐惧和自怨自艾以后的新生之画,成人之画。 他要用手中的画笔在唐宁那里,画出自己的尊严来。 题跋写——“致前辈?” 有点软了,唐宁可没有和他这么好好说话。 要么写——“画给你看?” 又有点俗了,而且顾为经的古文功底一般,写白话文,还跟泼妇骂街一样的提词,不知道唐宁看到了是何心情。 顾为经自己都觉得辱没了这幅这么棒作品。 嗯…… 他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自己上的是欧式的英文国际学校,文言文功底本来就有不足,一时难以想起很能表达他心境的信、达、雅的题词。 顾为经咬着笔。 画都画出来了,竟然提词难倒了自己。 他思前想后,犹豫着要不要明天早晨去拜访一下隔壁的吴老头。 这老爷爷是练书法的,三天两头就给人家题这种东西,术业有专攻,他应该懂。 咦? 顾为经忽然拍了拍脑袋。 他猛然发现自己想差了。 《教父》里老教父说,一个能瞬间明白事情本质的人,和花半辈子也看不清一件事本质的人,自然是不一样的命运。 顾为经沉下心来,忽得自己搞错了这件事情的本质。 唐宁朝自己示威,是因为人家女画家讨厌自己?不,这个说法太抬举他顾为经了。 是因为曹老表现出了对他的喜爱。 事情的本质永远是曹轩老先生的态度而已。 剩下的对顾为经都完全不重要。 因此,人家说你不画不出来她的神意,他所做的不应该是画一幅很棒的作品回击。 在画卷上提倡一些示威性的言语,把它交给唐宁,对方也许根本不在乎。 他应该献给的……是曹老先生。 想明白了这点,顾为经就知道自己现在怎么去做,怎么去写了。 他抬起头,望了一眼《百花图》,这张作品也很有创新性,和一般的国画形制不太一样,除了一个小小的“宁”字署名之外,没有任何题款。 唐宁在画面的右侧的留白处,用端端正正的楷书,提了“琼葩结翠”这四个字。 他也是听林涛教授讲,才知道这四字的来历不凡。 琼葩结翠,这不仅是在说她绘画的花树,色彩缤纷,霜白点翠,同时也是用典。 江南四大才子中,文征明成名年纪最大,成就最高。无论是书、画、文章,文徵明都能排到唐伯虎、祝枝山这些人前面。 被很多学者认为是有明一朝,艺术造诣的第一人。 文徵明年轻时在天水赵氏作客,画过共计八册的《花卉图》,包括兰草野花、海棠月季,全画简笔不简韵,清新可人,意味悠长。 这套《花卉图》的首页,便提有“琼葩结翠”这四个字。 唐宁女士不仅是在仿古、稽古,向古代画花名家表达敬意,也同样是雏凤初啼的艺术超星新,赶超古人的气势和野望。 今人不必不如古人。 唐宁希望自己这简简单单的一幅《百花图》就担当的起“琼葩结翠”四个字的提语,胜过文徵明繁复的八册的花卉图。 后世文人墨客再提起这个典故,先想起她唐宁小姐,再之后,才是明代的大才子。 瞧瞧。 仅仅这四个字,就有这么多门道,既彰显了气度格局,又有古意雅致。 书香门第的家学渊源,当真有顾为经所比不上的地方,让他想,他是绝对想不出此般精巧的文字游戏的。 顾为经沉吟片刻。 将毛笔尖从嘴里抽出,在旁边的砚台上沾了沾,平心静气,在最后在宣纸的表面写下了。 “晚辈顾为经献给所崇敬的曹轩老先生,祝曹老师好似百花魁,年年称寿杯。” 曹老师,这个称呼就觉得恰到好处。 晚辈叫长者师长为老师很正常,他没有僭越的自称弟子,又表达了他的真实心意和愿望。 他考虑了两秒钟,又在这行字的下方写上了“白发盈簪笔毓秀”这七个字。 还是唐宁女士启发了他。 唐宁喜欢用文徵明的典故,顾为经也可以用同样的文徵明的典故。 白发盈簪笔毓秀,便是对文徵明生涯成就的赞誉,他是东夏封建历史上寿元最长的大画家,可能没有之一,从明朝中叶一直活到晚明。出生时还是成化年,去世的时候,努尔哈赤都已经出生了。 文徵明年轻时在同龄人中艺术水准并不向唐伯虎等人一样出名,但是活的巨长,越老用笔反而越是老而弥坚。 三十岁才出名,五十岁成宗师,六十岁已经是江南画宗第一人,到了八九十岁以后,前看一百年,后看一百年,几乎再无一人是文徵明的对手。 返璞归真,越画越有仙气。 同样的表示用来称乎曹轩先生,也是恰如其分的合适。 顾为经的这几行字有点不要脸的在拍马屁的嫌疑。 可是没错。 他就是在拍马屁怎么啦! 唐宁女士有文人的雅致,他这样的小孩子也有市井长大的通明。 小孩子嘴甜一点没坏处。 顾为经已经想明白了,油管上的情感大师恋爱教学里说,爱一个人就要大胆的说出来。想拜一个人当老师也是这样的。 要认真搞好绘画的本职工作,也别光自己在画室里闷头狂画画一声不吭,搞的好像人家抢着收你这个徒弟一样。 向这般时常拍拍马屁,画幅画献给曹老先生,表达表达自己希望能拜师的渴望,他开心,曹老也开心。 多好啊。 顾为经微微一笑,觉得他真是一个计划通。 —— 德国,HFBK(汉堡艺术学院)包豪斯风格的老式综合楼前,一片群众演员的排练打破往日的宁静。 摄影师不停调整着手中索尼电影机的静头运镜,头顶还有一架正在设计编程空中路径点往复飞行的大疆spire3型专业无人机。 穿着绿色露背长裙的漂亮妹子,在学校大门前的雕塑前方,尝试着凹出一个导演口中“忧郁而又性感魅惑”的造型。 性感魅惑不性感魅惑不好说。 在汉堡四月份不足十度的室外寒风中,虽说在正式开拍前妹子的骨感的裸背上披了一件用来挡风的披肩,依然被冻的脸色有些发白,忧郁是够忧郁了。 不过导演迟迟没有示意开拍,摄影场地内却没有一个人抱怨。 连女主妹子也没有跑到就在几十米开外,开着暖风的摄影车里避避冷风,所有人都在凝神屏息,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 空气中传来了从教学楼里发出的简短的一声“嘀”的电子音。 这是汉堡大学下午第一堂大课的统一下课铃声。 这声铃声仿佛裁判的打响的发令枪,整个片场所有人立刻都变得忙碌了起来。 助手抽走了妹子背上的披风,扔到了一边的道具桌上,无人机腾空而起,镜头也被定焦员控制着将焦点汇聚在教学楼的大门之前。 “快快快,今天有曹教授的东方艺术学简史,报了那门课的兄弟说是正点下课,曹教授已经出门了,再过3分24秒,老教授就会走出这扇大门,并从侧面穿过楼前的草坪,摄影师准备,把这个镜头抓下来,只有一次机会。” 导演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消息,他在抽签抽到曹教授课程的同学中安排了内应,立刻在口中命令道。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三章 会做美甲的老爷爷 “外面在干什么?” 曹轩扶了一下镜框,从教室的窗户外面看到了门口的喧闹,随口问向自己的助理。 “稍等……过一会儿再说,我还有件事。” 他朝准备过来收拾教具助理老杨挥了一下手,转头望向一位戴厚眼镜的栗色头发的女学生,笑笑问道:“我记得你叫克莱赛尔?法国来的留学生。” “嗯嗯,萨沙·克莱赛尔。” “我有印象,名字挺好听的,成绩也不错。” 女学生萨沙没想到曹轩这样的大艺术家,竟然真的能记住她的名字,连厚镜片下日常羞涩不擅与人沟通的眼睛都亮了几分。 “我是个单亲家庭,住在普罗旺斯的乡下,从小跟妈妈姓的,克莱赛尔是我外公家的姓、姓、姓姓氏……” 女学生有点紧张,她慌乱的自我介绍。 说到一半,猛然想起曹老这种大人物哪有时间听她说这么乱七八糟的琐事,觉得自己搞砸了这次难得的私下交流,更加慌乱。 本来就有些小社恐的艺术女生头狠狠的低着,看着脚尖,紧张的连话都说得磕磕绊绊了起来。 “放松,小姑娘,我觉得我上课表现的挺和蔼可亲的啊,难道我长得很吓人么?” 曹轩老先生见惯了这样的场景,无奈的笑笑。 “没,没,没有,只是我我我很崇拜您。” “那就抬起头来说话吧。作为今天班上唯一一个能记得齐白石所画的《小鸡争蚯蚓图》里上面‘他日相互’的四字题词,和东方哲学家荀子所蕴含的‘性恶论’世界观之间关联的学生,这场私人谈话是你应得的。” 世界上艺术从业者功成名就以后。 只要想,几乎都可以很轻松的在美术或者音乐学院里挂个教授的虚职。 这就和某些经济学家得了诺贝尔奖之后,多的能全世界七、八高校或者MBA挂个客座教授,荣誉教授的头衔。 这些头衔几乎都是虚职。 不会真的全情投入的跑过来从事研究或者授课工作,甚至有些连每年为数不多的几场讲座都是线上办的,念几分钟稿就了事。 学校招生宣传页上多几笔可以吸引优质生源的金字招牌,学者们则多拿几个荣誉头衔,多领几份薪水白嫖恰饭。 各取所需,两全其美。 酒井大叔是多摩美院的教授,但到了他的段位,校方几乎从来不会给他安排任何授课任务,也很少会在多摩美院里挑学生教。 花钱养尊镇院的大佛而已。 唯有年初大金塔这类指名点姓发来邀请,酒井大叔自己也看上去有趣的项目,他才会愿意屈尊挪动两百来斤的胖胖身体,以学校的名义带队走一趟。 整个日本文艺圈子里。 口碑最好,传说中艺德最高,做事最认真有口皆碑的名人是亚洲摇滚天王教父谷村新司。 谷村老先生最有被人津津乐道的事迹之一便是,他在零几年得到东夏魔都音乐学院的荣誉教授的头衔之后,真的非常认真的开始主动跑到魔都来备课教学生。 被称为“德艺双馨”的典范。 曹老也是一个这样德艺双馨的人。 他身上有老派东方传统士大夫的气质,他们这一代人都极其重视“老师”这个称呼和名号所代表的含义。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这对老师和学生双方来说,都是一种神圣且不容亵渎的关系。 九十年代末。 他的二弟子林涛当年正乘着东夏经济高速腾飞的东风,忙着赚钱,他答应成为央美的教授,想的也只是当个头衔,在外面林教授、林老师,叫着好听而已。 课程糊弄糊弄就得了。 结果这件事被曹老知道后,把林涛叫过去劈头盖脸的一顿臭批,也是三十老几的人,差点被曹老给训哭了。 好好的一个已经在亚洲范围内有所声誉的大画家,硬生生被曹老管教的像范错小孩子一样,面壁站了一晚上。 第二天。 林涛教授就飞回了京城,开始准备下学期负责一间画室,全职带学生。 要知道,当时高古轩方面的经纪人已经开始和林涛有所接触了。 为了这个央美的教职,他打乱了全部的职业规划。 因此放弃了去欧洲巡展捞钱的机会,也许也放弃了成为高古轩画廊历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第一位东夏籍代理画家的机会。 他可能错过了一个亿。 以高古轩全球第一的宣发营销能力判断,货真价实的一个亿估计是有的,单位是人民币还是美元不好说。 林教授也后悔,但曹老不允许。 合同不是他逼着林涛签的,可既然答应了当老师,就要踏踏实实的把学生带好,这是原则问题。 汉堡美院邀请曹老当系主任,也只是想沾沾这位亚洲顶流的仙气。 快一百岁的人了,谁敢给这样的老先生安排教学指标? 疯了吧。 这真上课被学生气出了问题,责任谁来担?谁又敢担? 曹老这种大佬,恨不得出门走两步都要有安保团队跟着的,每学期能举办一场千人讲座,校方觉得就很物有所值了。 面对邀约,曹老来来回回思考犹豫了接近一年时间。 当他真的答应了下来,来到德国之后,校方才发觉他们所有的付出和等待都是值得的。 何止是值得,简直是捡到宝了。 曹轩老先生是真的奔着当一名教书先生来的,那思考的一年时间,曹老就是在花时间,编写了一整年的《亚洲艺术讲义》。 思考如何将东方艺术讲给世界听。 这门课一教,老先生就教了五六年。 学生们也极其喜爱这位平易近人的老先生,能考进汉堡美院的艺术生,素质不会太差。 大家很喜欢他们学校里多了一名享誉世界的东方大画家。 曹轩在学校里就像是一尊会行走的吉祥物一样。 普林斯顿大学以曾拥有爱因斯坦为荣,皇家艺术学院以他们拥有市值天下第一的苹果集团的首席设计师乔纳森·伊夫当荣誉院长为荣。 而HFBK,也拥有了他们的绘画系主任,艺术家曹轩。 校方和学生形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在校园里遇上曹轩教授的时候,学生们会自发的保持安静,没有一个人会跑过去打扰曹老的日常生活。 甚至,学生们主动拦截想要溜进校园拜访这位大艺术家的游客或者记者。 绝非这里的孩子们不重视曹老。 以曹轩的社会地位。 三十年前就已经不需要靠什么见到偶像歌手狂热呐喊似的冲动粉丝和二十四小时闪烁的聚光灯来证明他的成功了。 曹轩就是独一无二的曹轩。 这种普通人式的相处模式和学生们愿意主动留给老人家足够私人隐私和思考空间,才是这些艺术生们对于曹轩教授的至高礼遇与维护。 只是,曹轩毕竟不真的是普通人。 在课堂结束后。 还是永远会有数不清学生拿着作业本,作品集,守在讲台旁边,用各式各样的理由找他请教问题。 学生们知道,一个画家所有梦想中成就,眼前的老教授几乎都得到了。 他们希望能得到和曹老先生直接相处的机会。 乃至能够得到曹轩先生的一个亲笔签名留念。 这可能是一个艺术生一生,离美术史最接近的机会,估计当年普林斯顿的物理系学生,也是这样对待他们的爱因斯坦的。 曹老也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老爷子。 他制止了每次看到曹老被一群学生近距离的围在中间,紧张的心脏病都要犯了的老杨,多次希望和校方沟通,在课堂里派驻安保或者拉警界线的建议。 被警戒线围着的只能是远离凡尘的大佛。 只有有温度的,贴近学生生活,有“人气儿”的老师,才能影响到学生们的生活和人生,将课讲到小孩子们的心里去。 他曹轩想当大佛,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当的仙气飘飘,高不可攀。 何必要专门跑到大学美院里当。 曹轩随便用了一个办法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他和所有申请到了“亚洲艺术史”这门课的同学们约法三章。 一学期开课前。 老爷子都会公布长长的一列阅读清单,和几十张东夏历史上最有代表性的艺术作品,从魏晋到现在都有,做为这些欧洲学生们的课为拓展资料。 每周上课间,曹老先生都会从这些清单中,随意的抽取一些问题提问。 或许是列出盛唐时期最为重要的十位画家的名字,或许是说说越南绢画和东夏绢画二者的渊源与艺术风格的差异,或许是问问颜真卿何以能成为东夏历史上名声唯一能和王羲之一较高下的书法家…… 交上来的答案中,回答最好的人,就能在课后和曹老私下聊上几句,并有亲笔签名附送。 这些问题都不难。 没有特意艰深怪异,若是对东方艺术没有足够的兴趣,课后花过精力阅读过大量拓展资料,也绝对没有那么好回答。 今天的课程正式进入了亚洲现、当代绘画潮流之中。曹轩的课堂提问只有一个名字“齐白石”,让学生们随意挑选一幅白石老人的作品进行艺术赏析。 这个戴眼镜的女学生答的最好。 甚至还说出了白石老人在两只小鸡争抢蚯蚓吃旁边的提字,用的是“今日相争,他日相互(护)”的典故,不仅是在画鸡,也画出了万物生灵的美德养成之路。 让曹轩老先生非常的欣赏。 “要签名对吧?签在哪里?”曹老问道。 女学生猛的点点头,从书包里费力的抽出了一个巨大的相框,小心翼翼的捧给了老爷子,期待的问道:“可以么?” “原来是有备而来嘛。”曹老笑笑。 他的签名是真能卖钱的。 曹老和学生们约法三章的时候,就说好了。 这个游戏唯一的要求就是。 他不会在任何书画作品,有政治、商业宣传目的的海报上签名,如果是在书上签名的话,只能是学校里的教科书。 学生们也抓住了这个能拿到大艺术家亲笔签名的好机会。 在界限内各显神通,任课期间他在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上签过自己的名字。 他在请假条上签过名,在篮球、足球上签过名,还在给学生们的情书上写上祝福语。 当曹老第二次的名字签在在一个雕塑系的男学生光肚皮上以后。 就不得不增加了一个新约定,要是签在身体上的话,只能是手臂。 正在从投影仪上取下电脑,收进提包的助理老杨瞅了瞅大相框里的那张明信片贺卡。 他撇撇嘴说道:“这种东西不行,谁知道你会回去在这空白的明信片上填什么东西。换成课本来吧,快点,别耽误时间。曹老的行程很忙的,要不签就算了。” “哦,哦哦,抱抱,抱歉,明白了。”女学生立刻又重新低下了头,脖子根都因为不好意思而红了。 “好了,别吓唬人家小姑娘了,课堂上没伱的事。我给我的学生签名,我自己判断,你算老几。” 曹老轻瞪了一眼插话的老杨,主动接过了大相框,从背后打开,抽出其间的明信片,说倒:“这是要寄给谁的,在法国的男朋友嘛?” “我妈妈的。她也是您的粉丝,她下星期过生日,所以……”学生妹子解释道。 【致克莱赛尔太太,您有一个很优秀,很认真读书的女儿,祝您生日快乐,心想事成——曹轩。】 老头子点点头,已经拿出钢笔龙飞凤舞的写了起来。 学生妹子偏过头,看了一眼那个神色尴尬不招人喜欢的助理大叔,又看向身边的老教授,眼睛里已经有憧憬小星星在浮动了。 曹老先生比她想象的还要平易近人,简直,简直……妹子一时间想不到好的形容词,只觉得怎么会有这么好,这么可爱的老先生呢? 她觉得曹老先生太酷,太有型了。 连用笔签名的姿势都那么有帅,连握着钢笔的指甲都…… “咦,教授,您的指尖修剪的好漂亮啊,是涂过亮油么?”她不由得好奇的问道。 “学校往西侧走一个街区,NeueWall旁边有一家美甲店手艺不错,收费也很便宜,你可以去试试哦。” 曹老收回钢笔,随口说道。 普通人很难想象,一个这么大年纪的老头子还会做美甲,做皮肤护理,甚至偶尔会定制不同的假发。 除了他已经九十多岁了以外,和很多现代都市精致的男生没啥不同。 老杨刚当上曹老助理之后,发现曹轩老爷子这个很“反差萌”的习惯之后,吃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没想到老爷子还这么新潮?” “新潮?我解放前就在上海滩和洋行大班一起做过指甲了,怎么,老了反而不能做了?我还没觉得自己有那么老呢。” 曹老淡淡的表示对助理大惊小怪的不屑。 曹轩非常讨厌,把亚洲艺术家都当成刻板无趣,不修边幅,没有魅力的老男人的偏见印象。 亚洲画家也可以很帅,很有魅力的。 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听说那位仰光的小孩子把酒井一成的漂亮女儿泡到手了。比他在大金塔项目里的表现,更加让曹老先生高看一眼。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四章 顾为经的小麻烦 曹轩将手里的明信片还给萨沙妹子。 “祝你母亲生日快乐,克莱赛尔小姐,悄悄暗示你一下,下个月的期末课堂测验,也许我会在近当代亚洲艺术人物方面出大些题,不妨多回去准备准备?这次考试在学期成绩中会占很大比重,我记得来年你还想申请全额奖学金的。” “是今天讲的齐白石,徐悲鸿,亦或者渡边省亭、林中正、松方幸次郎?”女学生试探性的问道。 “看我心情吧,这谁能说的准呢?”曹老俏皮的朝讲台边的学生眨了眨眼皮,“或许是曹轩也说不定,到了我这样的岁数,看着底下的孩子们写论文夸夸我,读起来也是很能满足老家伙虚荣心的一件事嘛。” “那我一定有很多东西可以写。” 戴眼镜的女同学发现曹轩教授真的是一个很平易近人的人。 羞涩的她也大着胆子开了一句玩笑,把明信片小心的插回相框,在书包里收好后,就消失在了走廊外的人群中。 “稍等一下。” “这位同学?” “不卖的。”她看也不看走廊外那些守在门口想要花钱收藏曹老签名的学生。 萨沙迈着轻快的脚步,蹦蹦跳跳的就走掉了。 汉堡美院有没有能抽签摇中曹老亲自授课课程的学生,日常开设的跳蚤市场收购曹老的亲笔签名。 她随手一卖,就能卖个两、三百欧元,甚至还可以再谈。 以普通德国年轻人的消费习惯,抛除那些有钱的亚洲和北美留学生,一个月能攒下一百欧元的,真的已经很多了。 一转手就是好多的零花钱。 可萨沙才不会卖呢。 EBAY上一件有卡卡亲签的AC米兰22号周边球衣,至少也得600来欧元。 曹教授亲自给她家人写的祝福语,更不是金钱所能衡量的。 这个生日,她的妈妈一定会很开心的。 “您辛苦了。司机已经把车在外面停好了,这个点回家,吃完饭,正好是您睡午觉的时间。” 老杨将电脑包斜背在肩头,递给曹老他的拐杖,另一只手搀扶着他的胳膊。 “我这两年,越来越喜欢和年轻的小孩子们呆在一起了。和他们相处的时间久了,觉得整个人都年轻了起来,我甚至现在一点也不困,觉得身体状态很好。” 曹老望着门口二十来岁的年轻学子走过的身影,用拐杖敲了敲教室地面上的瓷砖,轻声说道:“有时我想,没准我还能真的再活十年,也说不定呢。” “十年哪里够,您老身子骨倍棒儿。现在医学科技这么发达,您要争取再活一百年。”老杨笑着恭维道。 “人活百载,古之罕见。” “才华横溢的画家巴齐耶,一辈子才活了三十岁。我的人生长度已经是他的三倍有余,该知足了,再活一百年,就真成老乌龟了。” 曹老笑笑,对生死之事很是坦然。 他叹了口气:“我还想再向老天爷讨几年时间来活,是有些贪心了,只是我总是想,要是还能再多活十年,也许就能够……唉。” 老人的话语,又消弥在一声叹息。 听话听音。 曹老只是说说。 老杨能从行业内万千从业者中杀出来,成为曹轩先生的私人助理,他可不会只是听听而已。 就能够什么? 够看见中国画艺术再度成为世界美术界最为火热的新浪潮? 能够送一程,让门下的几个弟子中的某位稳稳的接过自己在艺术圈子里的地位? 还是……再活十年,就能培养出一个更加让老人感觉钟意的弟子来? 老杨扶着曹老往外走,心思转的飞快。 这句话的后半句,填上不同的答案,从中透露出的味道,可就真的大不一样了。 相比那几位已经在天南海北各处闯荡的大艺术家弟子。 他这位二十四小时待命的私人助理,才是日常和曹老先生相处时间最长的身边人。 曹轩的几个徒弟谁是省油的灯呢? 私下都有过找老杨探探口风,乃至收买拉拢他的举动。 就近的说,那位刘爷春节时邀请老杨一起带着妹子出海钓鱼,钓完鱼回港后随手把码头管家叫过来,带着船位的租赁手续,表示他自己现在更爱玩操索帆船,这艘游艇买完就没用过几天,各种养护水手的费用却没少花钱,实在浪费,不如就先在自己这里放着。 可以让老师闲暇下来的时候,出海看看蓝天白云,呼吸呼吸带着潮湿海风的新鲜空气,做个海滨疗养,换换心情。 他这个当弟子的也算尽尽孝心。 船王家长大的少爷真是视金钱如粪土,不把钱当成钱看。 说是给曹老用的,只是场面话而已。 哪家百岁老人还整天在海上玩游艇呢? 还不是给他老杨拿去玩的。 那可是一艘“丽娃”家的40英尺蓝水游艇,怎么着也得两、三百万欧元呢。 就算他将来去顶级画廊,当那些年薪百万,大把大把赚富兰克林的头部经纪人。 行业内除了有限的几个,慧眼识珠,从当年挖到小画家如今的大画家手里合同中能抽到百分之二三十抽成的好运家伙。 又有谁舍得玩这种大玩具?谁又玩得起? 老杨对着大游艇咽了半分钟唾沫,口水都要咽干了,这才痛心的把视线从码头上的游艇移开,扭过头很有气节的表示,既然是弟子送给老师礼物,他做不了主,会把话带给曹轩老爷子的。 他老杨也不是多有风骨,富贵不能淫的家伙。 只是他有脑子。 知道什么东西能拿,什么东西拿了就过界了。 人家是钱多的没处花,送游艇给老杨玩的么? 他老杨算个屁嘞! 还不是看重的是他是曹老唯一的私人助理的身份嘛。 和漂亮模特妹子一起出海钓钓鱼,这种程度的糖衣炮弹,老杨吃完可以拍着肚皮再要几份,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刘公子不在意,老杨不在意。 曹老知道了,也可以不在意。 吃干抹净,把人家大游艇一起抱走了,性质可就变了。 拿人手短,老杨从此就成了这位四徒弟刘子明的人了,日常还不时要在曹老身边给他吹“枕边风”? 这话有点奇怪,但大体上这个意思。 真当人家的游艇是这么好拿的。 艺术圈收藏家里,人们敬刘子明出身大马豪门,也会称呼两声“刘爷”、“刘老板”、“刘公子”的叫着,曹老也会拿这些称呼来和徒弟打趣两句。 可老杨心中分外明白。 只要他今天真的敢收,那明天,对方就真的会变成他的“爷”了。 收下大礼以前,他能和曹老的弟子一起吃着鱼子酱,喝着香槟酒,看着甲板上穿梭的比基尼小姐姐一起平等的谈天说地。 收下以后。 自己立刻就打上了对方的标记,成了对方的小弟。 刘子明家里金山银山,每天都有带着集装箱的远洋货轮穿行于马六甲海峡给他家挣钱,汽笛声声中烟囱喷涌的都是钞票,是分分钟就挣上百万的家族。 刘先生自己也出手豪迈大气,唯度痴迷爱画。 放《霸王别姬》里,说不得就得是袁四公子那种人物。 老杨打心眼里,不介意给这样的刘公子当小弟,只要对方愿意抡着钞票把他砸晕,当狗也行啊! 可惜……这钱,拿着太烫手了。 看得摸不得,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 他就是想当刘子明的狗,也不好当,还当不了几天。 他是把唐宁、林涛他们几个当成吃素的,还是曹老真的老糊涂脑子不清楚了? 为了玩几天自己根本没啥时间享受的游艇,把工作玩没了,不值当的。 他在外人眼中的所有的身份价值都来源于工作,而不是他这张大叔的丑脸。 等曹老爷子把他扫地出门。 看着吧。 这位天天和他拍着肩膀称兄还道弟,关系好的恨不得要拜个把子的刘大公子,根本就不会愿意多看他一眼的。 给大艺术家当私人助理的。 可以不是科班出身,可以不懂艺术,哪怕手脚笨一点,也可以多练练,这都不重要。 唯独不可以不懂人情事故。 同理,今年四月份复活节前的周五“耶稣受难日”是全德公假,曹老爷子也计划着给老杨放个短假期。 唐宁女士邀请他一起去香江作客几天,也被老杨婉言谢绝了。 接近权力的人总会误以为他们拥有权力,这是再危险不过的事情了。 老杨从来都把自己的位置摆放的很清楚,知道有权力的是曹轩,没有曹老,他什么也不是。 这就是他最聪明的地方。 他越是这样,那几个弟子反而对他越是热络。 老杨有些时候,觉得都他妈的21世纪了,竟然会让他体会到了宫斗戏里九子夺嫡,被几个皇子阿哥们争相拉拢的帝王身边的得宠……大太监的感受。 最黑色幽默的一点是,那几个弟子都觉得他老杨知道些老师的口风。 可是曹老是何等人物啊! 他最重师徒关系,连给上大课的学生签名,都不会理睬老杨。 老爷子心中无论动的什么念头,做出的什么主意,也会和他这位助理商量,让他这个外人来插一脚么? 他也配? 曹轩老先生的继承人问题,老杨这个“李连英”和他们一样好奇。 否则。 老杨也不太介意,吃上某一家的好处的。 “对了,顾为经入学的事情,需要我和招生办公室打招呼么?” 既然想到此处,老杨随口问道。 “打什么招呼?” 曹轩随口问道。 “有个麻烦,就是入学录取的事情。汉堡美院这两年竞争分外激烈,很多优秀的学生想申请都不容易。尤其是,招生办本来分配给东南亚留学生的名额就很少,我看到了资料。我们系过去十来年,也就招了三个泰国学生和一个越南籍的学生而已。” “他申请恐怕不容易。” 德国大学不像北美名校一样,有控制亚洲学生录取数量比例不超过某些限制的招生规则。 招东南亚学生留学生数量较少,同样也是客观事实,很多时候,一年招生办公室也不会通过一份申请。 当然,客观事实归客观事实。 若是说顾为经上学有麻烦,会被录取政策和招生名额限制,进不来HFBK,那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德制大学是全欧盟最难毕业的,教授的权力同样是整个欧洲大学界最大的。 如果看上了哪个孩子的话,基本上和校方打个招呼,就都能无视成绩,特招进来。 都不用曹老操心,老杨自己给招生办发封邮件,就算今年校方脑子抽了,准备PASS掉全部东南亚学生的申请信。 他也能硬生生给顾为经无中生友,加个名额进去。 按照往日的习惯,这种事情老杨已经顺手给办好了。 不仅办了,还务必要办的漂漂亮亮的。 给这位顾小哥把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准备好,所有应该有的不应该有的奖学金项目全都勾选上,准备所有应对移民局审查测试的申请资料,顺道连大一应该要申请那些课的建议课表都给研究好。 连顾为经大学里的宿舍,也保准是最宽敞,最舒适的那一间。 就等这位小朋友跑过来直接提包入住了。 老杨一点都不觉得这种事情很繁琐,反而乐在其中,他绝对会绞尽脑汁的把这位顾小哥大学生活伺候的舒舒服服,顺顺利利。 然后再用不经意方式让他知道,这些事情,全都是老杨忙前忙后给跑腿儿办的。 什么是人情?这就是人情。 他从来都很珍惜能给小树苗浇水的机会。 给小树苗随手浇一抔水的情分,就要比给参天大树大汗淋漓的修剪一下午的枝叶的苦劳还要深厚。 曹轩老先生喜欢的年轻人,理应未来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人情慢慢培养,将来就会变成人脉。 果子是不会凭空砸的他的头顶的。 只有趁着树苗还是小草叶的时候,用心的浇水、施肥,驱虫,将来果树上红艳艳的大果子,才有伱跳起来咬上去的份儿。 老杨美滋滋连给招生办的邮件都写好了。 接了唐宁的一通电话,他却稍稍改变了主意。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五章 站队 老杨也是看了网上《油画》采访的预告片的。 不仅看过,还细心反反复复播放了好几遍。 唐宁女士提到“接班人”的问题时,每一丝表情眼神的变化都没有放过。 林涛这些大学象牙塔里的画家教授,人生阅历差肯定不差,只是心思会相对纯粹一些。 不如老杨这位红尘尘烟中打滚的俗人对名利场上的各种恩恩怨怨微妙的小情绪揣度的伶俐劲儿。 这是他的职业。 老杨一眼就看出了唐宁女士在镜头前对那位顾为经小朋友心中怨气和不满。 合理。 实在再合理不过了。 报纸上百万富翁家里继承遗产哪个孩子多分几个百分点,少分几个百分点,还打生打死买凶杀人呢。 曹老的美术地位价值又何止一百个百万富翁。 毕加索死后。 那些情人、前妻,老婆孩子们,打的头破血流,争的你死我活,用左轮自杀的都不知道几个,让整个美术界无不可怜可叹。 豪杰家门总不幸,曹老又何能例外呢? 当曹老在仰光的大金塔下做出那个赌约的时候,老杨就猜到了这一幕不可避免。 不是多分点钱,少分点钱的问题。 位置就那么一个,换到古代官场上,这就叫夺道之仇,这份怨气真不比杀人父母少了多少。 唐宁生气意料之内,情理之中。 老杨非常能理解这位从小就受尽宠爱,光芒万丈的画家心情。 她生气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 该是她的东西,凭什么被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分走? 人家只是不愿选择当个圣人而已。 无论唐宁也好,顾为经也罢,老杨都希望,能别招惹就不招惹。 他们都是曹轩这位老神仙座下的弟子,他不过是端茶倒水的小鬼。 就算厚此薄彼,厚哪个,薄哪个,也都是曹老爷子自己的事情。 神仙打架。 他这个小鬼只管笑脸相迎就好。 要是能两不得罪,他乐得当个八面玲珑的润滑剂。 遗憾的是。 人家唐宁女士可不愿意和顾为经相安无事。 《油画》的采访只是明面上的攻心。 背地里唐宁两周前直接给老杨打了个电话,实实在在的出招了。 “老爷子年纪大了,有些时候不像以前那样精明了,这种时候,老杨你这样的私人助理就要多操心一些,这是你的本分、职责和义务。我的老师一生都投身于艺术,越老越单纯。可这世道人心坏着呢,不要让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靠近曹老身边沾便宜。” “这样最后老师伤心,我们这些师兄妹也都伤心。” “要是老杨,你能帮老师把把关,不要让老师受伤,把那些不该来的人赶远一点,我们所有这些个做弟子的,都打心眼里感念你的一份情。”唐宁电话里的语气很是玩味,“将来我有计划要自己开画廊,也许还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职业人士来当联合创始人呢。” 老杨只是一味笑着应是。 他听的出,唐宁那份话里话外,想让老杨帮忙给顾为经下下绊子的心思。 毁掉一个艺术生的办法多了去了。 什么在曹老身边说顾为经的坏话,打低他在曹老心中的印象分,都是很小家子气的手段。 风险高,收获小。 太低级了。 老杨根本懒得用,也不屑用。 他让顾为经轻而易举的拿到世界名校的录取通知书是打个招呼的举手之劳。 让顾为经莫名其妙无论成绩多好,就是的读不了汉堡艺术学院,同样也只是轻轻飘飘一句话的事情。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都不用任何太露骨的手段。 老杨一样会看上去费心费力的给顾为经准备申请书,批准奖学金,只要稍微在递交审查的背景材料上动些手脚就好。 普通人不了解的是。 所有请德国大学的东南亚学生,按政策都需要专门的校方审查面试。 面试官会给这个人打分。 包括语言,家庭条件,犯罪记录等多个方面,以一套不对外公布的复杂计分系统进行赋分,通过基础安全审查的才能拿到德国外交部颁发留学生签证。 老杨只需要在材料里,把顾为经描绘的勤奋简朴,用功努力,虽然家境贫寒但志向高远,这些基本都是实话。 顺便写上校方已经决定给他提供最高档的奖学金,学生本人也会在汉堡一边勤工俭学,一边维持学业云云。 这些也可以是实话。 把这份看上去跟电影《风雨哈佛路》里励志故事一样的背景资料一提交。 最好后面附录上再写上两句,他对缅甸仰光混乱政治环境的愤懑和对欧盟发达国家优沃的福利生活的向往。 这样政治正确的好学生,想拿到德国的学生签证,自然就是…… 可以等下辈子吧。 背景审查拦拦恐怖份子啥的,都是顺带手的事情。 这种面试审查主要目的其实是考察一下学生的家庭环境,判断一下他们的移民倾向。 留学生是西方大学的最重要创汇业务,也是整个教育体系非常重要的收入来源之一。 整个欧盟成员国对他们招收留学生的最理想画像,就是富裕阶层的公主少爷。 东方互联网上觉得留学生群体普遍很有钱,并非刻板偏见,大学招生部门的筛选结果就是倾斜于这类学生。 校方希望他们的留学生越富有越好。 最好一过来就买高档公寓,开超级跑车,大学吃喝玩乐几年高消费拉动了地方经济,然后毕业之后赶紧滚蛋。 德国政府才不希望,他们招过来的学生,拿着德国财政部门的奖学金,读着德国人的大学,享受着本地社会福利和教育资源,还抢着德国本地人的工作机会…… 真当大学是搞慈善啊? 就算是搞慈善,凭啥慈善给外国人呢。 这些看上去的优点,全都是背景审查中的扣分项目。 当然,这种具体的打分标准肯定是不会对外公开的,知道这些事的人不多。 老杨就是其中一个。 再加上似乎顾为经的老爸本人就拿了法国的永居。 这种学生在面试官心中,移民倾向简直高到爆炸好不好。 搞不好跑过来读几年大学,就赖在他们的国家一亩三分地,呆着不走了。 都不需要老杨特殊打招呼。 正常的家庭背景打分,顾为经申请德国的大学就不太容易。 人心如鬼蜮。 害这种没背景的小孩子太简单了。 随便一操作,就能让顾为经那里掏心掏肺的痛哭流涕的感谢着他老杨的好,一边莫名其妙,一年接着一年的被面试官PASS掉。 保证连曹轩老爷子那里都看不出来,是自己做的手脚。 顾为经当然可以去其他国家留学,去法国,去日本,去东夏读央美。 只是别想读曹老所在的汉堡艺术学院了。 好学校遍地都是。 人情关系却是处出来的,师徒间的情分,也是非得日复一日朝相相见,大手握小手才能教出来的。 不能在曹老爷子眼前上学。 哪怕初时这小子好运获得了曹轩先生的青睐。 日积月累相隔万里下来,这份情意又怎能比的过其他那些老弟子,又怎么可能亲近得过从小就被曹轩亲手带大的唐宁? 所谓把那些不该来的人赶远一点,便是这般阳谋。 “都是聪明人,真是好算计。” 老杨心中感慨。 挂下那个电话的时候,他才清晰意识到了,曹老“可能”要多收一位小弟子,的这个可能性。 到底给那位目前整个亚洲身价排名第二的女画家,心里造成了多么大的危机感。 连那位远在仰光的顾为经小朋友自己可能都不能想象。 为了让他离曹老远一点。 唐宁甚至愿意许诺出了给了老杨“画廊联合创始人”这样的好处。 顶级艺术评论家、顶级艺术创作者、顶级艺术市场推手,谁能将这三个身份合而为一,毫不夸张的说,他就是活在人世间的艺术“上帝”。 让任何一个大收藏家都双膝跪地,谦卑的亲吻他的脚背的三位一体的无上之神。 达芬奇、伦勃朗、透纳、莫奈这些人的社会地位太低。 不过只是为美帝奇家族或者欧洲宫庭王室服务的艺术伶人而已,他们是无力决定上层社会乃至整个时代审美风向潮流的。 严格意义上来说,人类历史上离这个目标最近的……也许是宋徽宗赵佶。 路易十四也有机会靠近这个评价。 他做到了影响整个欧洲的艺术时尚风潮,但本身艺术创作水平实在不咋地,所以只能算半个。 十全老人乾隆皇帝也有同样的问题。 宋徽宗和太阳王同样这类炫艺术,把江山给炫没了的代表性耻辱人物,九泉下有知,应该也不会为了这项荣誉而多么沾沾自喜。 可也侧面说明了,在艺术家为权贵服务的封建时代,也只有真正实际意义上的帝国统治者,才有资格触碰这样的影响力。 现代社会,艺术家的社会越来越高,本身也半只脚成为了权贵的一部分。 但整个艺术市场形式诸侯并起,大家都不希望有这样“艺术之神”踩在所有人头上,在这样的阻力下,别说三位一体,能同时整合顶级艺术创作者、顶级艺术市场推手这两个身份的也只有四位半人。 安迪·沃荷是高古轩打造出来的招牌,波普教父,却不能脱离画廊的影响。 毕加索和曹轩老先生,没有固定的画廊自成一体,却也因此对这个艺术市场的财富影响力有些单薄。 达米安·赫斯特最为接近成功,2008年野心勃勃的想要脱离高古轩,带着他的团队成立自己的艺术招牌单干,却在很多画廊的孤立和《油画》杂志的抨击下,折戟沉沙,售价疯狂缩水。 买了他作品的收藏家,亏的比赚的多。 所以这四位顶尖画家都只能算“半人”,他们超出了画家这个职业,又没完全合二为一。 基本上画家自己成立画廊,干成枣核空间的安雅那个模样,就已经是业界天花板了。 即便困难重重。 仍然有无数顶部艺术家,心中从未熄灭过自己创立画廊,建立艺术品牌的野望。 不喜欢被抽成,有没有中间商赚差价都是小问题。 真正关键的是,给画廊干活,挣的再多也只是高级打工仔,自己成立画廊,才能把命运完全攥在他们的手心,成就艺术史上的神话。 过去五十年,一代代大艺术家潮起潮落。 唯有高古轩、里森、PACE这些名字才会战胜时间,经久不衰的熠熠发光。 赫斯特才扑街了一次,几年间,声势就已经不足巅峰时的三成,这辈子都未必重新爬得上去。 马仕画廊已经扑了三十年,都没诞生一位足够划时代的大画家,依旧是头部那几家洲际画廊,没有被摘掉帽子,资产大几亿欧元。 唯有进化成一个品牌,艺术生命力才能永远年轻。 要是非要唐宁和顾为经之间选边站。 老杨肯定是要站在唐宁那里的,论地位,论成就自不必说。 即使论和曹老爷子的亲密程度,就算唐宁有些闹小别扭,认识时间不过几月的小孩子,也配和被曹老当闺女一样的关门女弟子相提并论么? 太天真了。 孰重孰轻, 显而意见。 看上去废掉顾为经,换一个唐宁的善缘分外值当。 画廊联合创始人,这个诱惑力比抱艘游艇回去玩大的多,大到便真是鱼线上的诱饵,老杨也忍不住想要吞下去。 只是终究,老杨踌躇再三,几次想要开口,直到那通电话挂掉。 他还是只是对唐宁笑笑,没有接对方的话。 快到知天命的岁数,人的胆子也就小了。 大概是他这些年来“多交朋友,少做恶”的圆滑处事信条起到了作用。 也可能是听闻到酒井小姐和顾为经的恋情,给老杨提了个醒。 没有曹老这条线,顾为经这小子也并非任人揉捏的池中之物。 艺术家的恋情是当不得真的,离个四、五次婚的艺术家到处都是。 从一而终的初恋,在圈子里也跟神话传说一个样。 然而,万一呢? 酒井小姐她爸妈就是少见的恩爱夫妻,或许是演给外人的,但能一演演二十多年,也很不容易了。 真没准过几年,顾为经直接成为了酒井一成的女婿。 可能他一辈子也不会知道是自己害了对方,老杨却不想后半生脚下有颗地雷,过得提心掉胆的。 不使绊子是一码事,他也不会顶着唐宁女士的直接压力,再把顾为经往曹老身边送。 他们师徒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拿主意吧。 “哼,用不着,顾小子连申请个大学都做不到,还有什么好说的,让他自己考,少走这些歪门斜道。” 曹轩一敲拐杖,随口淡淡的说道。 “明白了。” 曹轩老先生不喜欢用人脉走后门。 新加坡画展这么大的事情,他都让顾为经老老实实的从海选给组委会投稿。 否则任今年狮城双年展的竞争在激烈,曹老开口给顾为经要个大师组参展席位,也没有任何难度。 老杨点点头,也没提移民签证的事情。 他既然把这个问题抛出来,就放弃了帮顾为经这个忙,知道是此般答案。 “还有,他昨天想寄幅画给您。”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六章 莫向外求 “画?” 电梯门向左右滑开,老杨伸手用手背挡住门沿,曹轩脚步却停了一下,扭过头望了过来,“还有这事么,你说,他怎么想起要送我画了?” 还能怎么,心不静了呗。 老杨心中笑笑。 危机感从来是双向的。 谁的地位更低,谁的心中就会更加惶恐不安。 大艺术家唐宁担心顾为经分润走了老师的宠爱和关注。 那个尚未成年的艺术生若是愚钝一点不懂人情事故的书呆子也就罢了。 若是有那么几分小机灵,能看出唐宁本质上对他的敌意并非争的是艺术高下,而是对他身份赤裸裸的不屑和对老师的“谏言”。 怎么能不怕呢? 得到后的失去,比从未得到过,难以释怀的太多。 刚刚接受自己可能踏上一步登天的青云之路,捧着那张大馅饼,还没乐呵几天。 转过头来发现,所有美好的想象终究可能是黄粱一梦,过眼云烟。 设身处地的想想。 老杨觉得换作他自己,想想都怕得要死。 恐怕患得患失,觉都睡不着了。 “约莫是在担心,做不成您的关门弟子,想要讨好您吧。小地方的孩子,活了十八年,偶然好运看到一条藤蔓从云端垂落,大概说什么,都要哭着喊着,牢牢抱着不撒手。思前想后,就不知所措,想送幅画来让您开心。小聪明,小天真,却也是人知常情。或许是他那个开小店的爷爷教他这么做事的吧。” 老杨搀扶着老先生,走进空无一人的教师专用电梯,淡淡的说道。 【讨好】 这两个字不好听,听上去有些年少老成事故。 老杨可以把顾为经美化一下。 捡老爷子开心的词说。 什么给曹老先生尽尽孝心啦,画了一幅得意之作,请老先生品鉴指教一下技法水平的进近云云。 他也能够随口修饰借题发挥一下,把顾为经描绘的更加功利,投机。 乃至油滑恶心一点。 给曹轩老先生送画? 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老爷子家里缺他的那幅画么! 听说仿的是《百花图》,那就说他电话里已经有点处处以曹老的关门弟子自居的感觉,看不上唐宁前辈的作品,尾巴已经撬上天去了。 听那口气。 顾为经虽没明说,老杨猜对方可能想拿这幅画当敲门砖,让曹老先生开心了,给他直接在新加坡那里要个展台。 人活一张嘴。 反正电话里对方的语气是什么样的,还不是让他这个中间人随便编,随便猜。 想走捷径。 稍微认识个大佬,就觉得他已经拥有了高人一等的“特权”,狂妄自大,投机钻营,这类人本来就是艺术圈子里一茬茬永远出不完的土特产。 老杨见过类似的事情,比顾为经画过的画还要多。 送幅画拉关系算什么。 送漂亮老婆、年轻女友和大佬偷情,丈夫的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道,反而乐见其成,只为了得到了一个成名的机会。 这类被人传的津津乐道的桃色新闻,老杨在酒桌上没听过十桩、八桩总是有的。 搞不好觥筹交错,一杯杯啤酒下肚中,大家还绘声绘色的讲些荤段子,描绘丈夫回家怎么和女人探讨大佬的床事,为老婆出谋划策呢。 谈笑风生间,就算闲话传到了当事人耳中,人家可能也根本不在乎。 没准。 男人还觉得能和大佬做个床上连襟,是很威风的事情呢。 艺术行业和所有行业一样,这里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 清高的人可以很清高,油画恶心的人也可以随便听他讲两句话,就恨不得能从耳窝里刮下两斤滑腻腻的地沟油出来。 孰是孰非,何去何从。 你想为成功付出什么去交换,努力、尊严还是老婆。 无非都是个人选择而已。 老杨对这些擅于钻营拍马屁的人没啥偏见,他自己同样不是每天都想法设法的哄老爷子开心。 画的狗屁不是,单靠玩人情事故,奉承阿谀,狐假虎威能走到高处,也是人家羡慕不来的真本事。 老杨还挺佩服的,因为真能走通这条路的人,连十之一二也没有。 剩下的十只八、九如何? 自然落个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下场。 曹轩却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一套风气,乃至称得上深恶痛绝。 艺术圈里古往今来最恶心的那个臭水沟,这种风气就是泥潭最底部根源的污泥。 他这种话一说,顾为经当然可以争辩,那不过是在曹老身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虚伪说辞罢了。 曹老也很可能不太信。 然则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总有三人成虎的那一天。 老杨还当真不觉得。 顾为经十八岁的年纪,在被人坑个几次吃大亏以前,能小心谨慎到会给他们每一通电话都录音的地步。 他当初大金塔毫无察觉的就踩进别人设下的坑里,从结果上来看,无疑是因祸得福。 从过程上来看,则透露出顾为经的青涩和尚不成熟。 相反。 老杨这些年外出谈业务的时候,经常会带着录音笔,从来也只用打工作电话时可以方便随时录音的安卓手机。 全都是满含血泪辛酸教训,防人不心不可无的经验之谈。 好话与鬼话的一念之间。 老杨选择了和曹老爷子说实话。 不说好话,顾为经不配,他又没有吃过顾小朋友家的大米,凭啥啊,自己的一句美言,值钱着呢。 没说鬼话, 是因为看酒井胜子小姐的面子。 也是因为这家伙懂事,每次电话里都杨哥,杨先生的叫着,比起唐宁、刘子明这些人的高高在上的教他什么是助理的职责和本份。 老杨能感受到一份尊重。 他不在乎称呼是什么,就算对方喊他“乌龟王八蛋”,他也不会计较。 在货真价实能拿到的收益面前,尊重与否也不重要。 但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喜欢伺候祖宗,谁又会讨厌有礼貌,嘴又甜又客气的年轻人呢。 顾为经不知道,他待人接物的方式不仅温暖了孤儿院的小孩子,也在老杨这里,从私人角度为他加了不少的情感分。 【人之常情】——在唐宁那里的压力和诱惑下,老杨愿意说出这四个字的还算公道的评语,他都打从内心深处,认为自己是个大善人。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曹轩走入电梯。 老爷子盯着电梯里明亮的镀铬面板,将这四个字轻轻念了几遍。 他沉吟了片刻,忽得开口问道:“是有谁对那个孩子说了些什么么?原本好好的画着画,怎么会突然担心了起来。” 电梯下沉。 老爷子用手指轻轻有一下,没一下的哒哒点着拐杖,淡淡的问道:“林涛和那小子关系不错。是子明,还是小宁?” 今天是四月份曹轩最后一次在汉堡艺术学院给普通学生授课。 过几天,他就要飞去奥地利参加年度艺术讨论会。 老爷子从仰光回来。 除了上课以外,就在围绕着这项有国际影响力的日程忙碌。 网络上的采访预告,老爷子没怎么关注,甚至唐宁在香江创造历史的春拍之夜,他都没有亲自到场,只是第二天中午打了一通私人电话,表示勉励和期许。 曹老爷子自己没关注。 老杨也不会画蛇添足的,有挑拨人家师徒感情的嫌疑,把唐宁女士发小性子的视频,转发给雇主去看。 唐宁那边也没提。 反正她在《油画》杂志上正式完整的封面专访出来之后,每期必读的老师肯定是会看到的。 “是唐宁女士,在直播采访中嗯,嗯……激励了一下顾为经小哥。”老杨斟酌着得体的措词,“大概的意思是表示差不多的年纪,他的水平和当初的唐小姐,差距不小。”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在《油画》采访这么重大的场合,顾为经听到唐女士的话。心中大概有些惶恐。” “我就猜是小宁,我那几个徒弟里,就她依然是小姑娘的性子。这种事情,是小宁能做出来的。” 曹轩并不如何惊讶。 他抿起嘴巴,盯了老杨一眼。 “先生?” 老杨被看的有点发毛。 “你收了小宁多少好处,这么替她说话。忠言逆耳?这应该拆分成两半来听,以阿宁的性格,恐怕没什么好心情去‘激励’那位小朋友创作的吧?我猜,她的原话,逆耳应该是挺逆耳的,是不是忠言嘛,估摸着大概不太好说吧。” 曹老爷子揶揄的问道。 老杨攥起了拳头,手心有点出汗,只得尴尬的苦笑。 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唐宁和顾为经之间应该怎么选。 没有给顾为经下黑手,老杨已经够对得起自己良心。 唐宁这里,他自然要捡好听的说。 与个人情感喜好无关,只与实力有关。 那位顾小哥也别怨别人,谁叫他没本事。 别的不说。 他要能啪啪啪画完画,干净利落的也从狮城美术展上捧个金奖回来,老杨至少能做到两不相帮,他要再能啪啪啪画几幅画拍在唐宁脸上,身价反超对方,老杨保准怎么舔唐宁的,就怎么扑上去舔对方。 可惜。 这怎么可能呢。 年龄、阅历、出身,大家都是天壤之别,画家终究是要用画来说话的。 画纸内画纸外,顾为经一项不占, 那么就踏踏实实的认命,别怪被别人毫不客气的踩脸。 不过,被曹老清澈到看不出任何浑浊的那双眸子,似笑非笑的看着。 眼前百岁老人这份洞穿人心的明慧判断力,还是吓的老杨有点脖颈冒冷汗。 和老先生相处久了,熟悉了。 让助理话语间不自觉拿出来外面职场上那一套,忘记了眼前的曹轩不是行业内那些生活能力难以自理的大画家。 老先生一辈子见过无数的高潮低谷大风大浪。 是谁给了自己勇气,敢在曹轩身前面对面的搬弄口舌,以为曹老看不穿自己? 老杨心中有些庆幸,他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乱嚼舌根。 否则。 最倒霉的未必是顾为经。 “曹老,我……” “好了,不怪你。小宁从小就是骄傲的人。她喜欢的东西,师兄师姐没有任何一个抢的过她的。她有这样的反应,我不奇怪。” “只是……有点小任性而已。但我这个老东西,也能理解孩子们的心情。” 曹轩见助理有点手足无措,也就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人非圣贤,有个人情感倾向,愿意帮唐宁说话,很正常,换成任何一个人在老杨的位置上,都是差不多的选择。 老杨听见曹老的话,心中也是一松。 就算唐宁对老先生有怨气,对顾为经有恶意,曹轩除了开玩笑似的评价了一句“任性”,连额外的重话都没有说。 看看! 老人家心底,还是更亲近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女徒弟的。 果然他没站错队。 老杨低下头用手背擦汗。 他没有注意到,曹轩老先生被电梯壁所映照出来的眼神,在这一瞬间流露出的无法控制的失望。 “人之常情。” 曹老心中叹气。 短短的交谈中,他的助理所说的话中,最有道理的就是这四个字,最让曹老失望透顶的也是这四个字。 自己的女弟子唐宁,不愿意当一个关爱晚辈,传道解惑的前辈,选择对顾为经打压和攻击是人之常情。 顾为经被大画家在公众场合骂上几句,就患得患失急吼吼画个画出来,像求偶孔雀开屏一样心急火燎展现自己。 也没有错,也是人之常情。 可他曹轩挑选弟子,难道只想着挑一些“人之常情”的普通人出来么?普通的常人,有凭什么能接过他肩膀上挑着的责任? 绘画天赋当然很重要。 绘画天赋,努力和运气,这些因素加起来,顶多顶多,也只能堆出一个一线的大画家出来。 要想当他曹轩的接班人,乃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最关键的不是天赋,不是技巧……而是“心态”。 曹轩当然非常期待能看到晚辈的进步。 可是这种心浮气躁的情况下,送过来的画。 能有什么静气? 孔雀开屏,又真的能开的出来任何所以然么? “顾小子,我是多么希望你听闻小宁的嘲讽,风雨不动,安之若素。任凭外界潮起潮落,都能平心静气的画好自己的作品。这比你忐忑的画一万幅凌乱的画,都更让我开心。” “唐宁也好,顾为经也罢,什么时候【人之常情】这四个字,能被替换成【莫向外求】这四个字。那样,我就可以放下担子了吧。” 曹老真的觉得自己累了。 我知道剧情有点慢,但今天发烧,迷迷糊糊的。 下一章就能让曹老可以看到画。 不保证下一章在明天,看看明天早晨起来,烧有没有退吧。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七章 规矩 “想要送幅画来讨好我,也要看我收不收啊。” 曹老沉默不语了片刻,轻声问道:“那顾小子,不知道我以前立过的规矩?” 曹轩喜欢收藏书画艺术品。 废话。 真的把艺术热爱到骨头里的富裕画家,古往今来,谁不是兼职半个收藏大师? 老爷子年轻时玩太湖奇石,收藏叶仲三的内画鼻烟壶,邵大亨的紫砂闻香杯,青年时在沪上,还喜欢收藏万宝龙牌的铂金钢笔以及风行一时的各种雪花膏的插画包装。 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都只是用以解闷的闲情雅趣。 曹老爷子家里最丰富,最严肃,最重要的藏品,当然肯定是画。 老爷子喜欢赏画,鉴画。 识货也舍得花钱。 他收藏艺术品,不看画家的名气高低,价格的多寡,只看对不对老爷子胃口。 真正最地道的传统收藏家,从来只看眼缘。 遇上中意的,无名氏的寥寥几笔也可一掷黄金万两。 遇上看不对眼的嘛,即使被人白送市价千金的名家书画,他们也觉得摆在家里俗气糟心。 文玩、文玩,玩的是画中的“文”气。 要是将其一味变成白蜡当柴、丝绸铺道的拍卖场上争奇斗富的举动。 反而落了下乘。 所以曹老先生的收藏名录中,既有亨利马蒂斯的美人图,毕加索的《吸烟女人》,也有一些似乎不是那么“值得”收藏的作品。 从当上助理以后,老杨就亲眼看见。 曹老的画室中始终摆放着两幅水墨画。 一幅是2007年曹轩在翰海花了1亿2600万拍下的国画大家黄宾虹的山水画《秋光水色》,另一幅是1941年他在巴蜀仙女山采风时,机缘巧合中从一位虚岁八十六的老道长那里,购得的一幅《天霜草木飞》。 不算装裱,总计花了十三块七角五分钱。 两幅画价格相差一千万倍的作品,在老先生的画室里,相临而挂当了十几年的邻居,却都是曹轩的心头好。 笔墨辉煌的国画宗师和风轻云淡的无名道士,比邻而居,也算是一种奇景。 上有所好,下必献之。 曹轩喜欢艺术品收藏。 无论是文艺圈的艺术家朋友,各种大画廊经纪人,想要拉关系的富商们,逢年过节,都喜欢画些买些书画作品来给老先生品鉴。 自古书画如美人。 曹老说,把画收回来,藏在箱子里任它生灰生霉,即使是再好的艺术品储藏箱,也不免有“红颜未老恩先断,明珠蒙尘蕴悲凉”的所得非人感觉。 他从来不是谁画的画随随便便都收的,收只收喜欢的。 若是一些画着功利,看着难受的作品,捏鼻子拿了回家。 摆出来他糟心,扔掉对方伤心。 与其不摆出来扔进箱子里,永远不会再展开看一眼,做这种虚伪的表面文章。 不如干脆点,开始时便别要,对大家都是一种尊重。 大艺术家的宅子是那文艺界的高门大院,王侯府邸。 一幅幅书画作品便如那乡间选的“秀女”,谁能进入曹老的藏品目录之中,若是在世画家的作品,代表着曹轩对他的认可,脸上有光。若是现代已故名家的书画,能被他曹轩收藏,再盖上自己的印章乃至提字,这种传承故事,也是一种增值。 口口相传的段子里,某位画家和拉里·高古轩合影身价就会涨。 而要被媒体拍到,谁的作品能被曹轩如此大加赞赏,摆在客厅书房日日把玩,市场价格肯定也会提高不小。 也就是那位仙女山的老道长死了快一甲子,无法考证姓名和来历。 连还有没有其他的画作流传于世也不得而知。 否则曹老爷子爱他如爱黄宾虹,一幅画在身边挂了一甲子的轶事流传出去。 就凭这种青睐,身价真能比上黄宾虹夸张了。 多的不说,翻个十万倍,还真有戏。 艺术市场炒作就喜欢炒各种概念。 买不起大艺术家本人的画作,买大艺术家喜欢看好的价格没那么“吓人”的小画家的作品,也是很值得期待的投资嘛。 曹轩清楚自己是位香饽饽,别人送他画,自己也会升值。 他成名以后,就给自己立了一个规矩——“三不买,五不收”。 所谓三不买。 他自己购买艺术品时,哗众取宠者不买,莫名其妙者不买,属于流失文物的也不买。 剩下的五不收。 则是指别人送上来让他品鉴收藏的画。 笔意媚俗者不收,矫揉造作的不收,意境陈腐者不收,暮气沉沉者不收,不合眼缘者不收。 曹老的任何私人收藏,都是这几条原则筛选的产物。 每一条背后都大有文章。 哗众取宠的艺术品大多是如很多NFT,球星卡这类炒作的产物,是否有投资价值不好说,美学价值肯定很少。 莫名其妙的艺术品则针对现代先锋派的画作。 曹老对先锋主义整个流派的评价有好有坏,毁誉参半。 他还蛮喜欢一些涂鸦画的。 但若是一幅画老爷子研究半天,发现自己根本看都看不懂。 那无论宣传的多么天花乱坠,能被解读出多少高妙深奥的大道理出来,他也不会有兴趣去碰。 没准这幅画千好万好,但是反正不适合他,就当他没文化好了。 最后海外的流失文物不买,则是因为曹轩在这点上有点小心眼。 别误会。 他对海外那些抢救带回流失文物的爱国商人还是很佩服的。 仅仅老爷子自己觉得。 强盗冲进家门把原主人家中欺负一顿,把传家宝夺走。过几十年一百年后,再让发愤图强后,重新富裕起来原主人掏一笔真金白银,把本来就属于他们的东西花大价钱重新买回来,强盗的后人再拿着这笔钱去花天酒地。 前前后后赚两次好处。 天底下不应该有这样子的道理。 不仅是东夏的流失文物,古埃及的彩绘木乃伊石棺,古叙利亚的国王石碑,此般事物一直是拍卖场上的紧俏物品。 为了这种事情,埃及的文物追还部已经和英国外交部吵了三十多年了。 类似的东西。 他再喜欢,再想要,价格看上去再合适,老先生也是不会举牌购买的。 后面的五不收,更多针对的就是顾为经这种,无论是讨好也好,给自己镀金也罢,或者是单纯的迎来送往,亲笔画了画想要送给曹轩老爷子的书画圈内部人士的。 笔意媚俗、矫揉造作、意境陈腐,暮气沉沉——这十六个字基本上,就可以把所有想要靠着曹老自抬书画身价,心怀鬼胎的人驱逐在大门之外。 剩下的“不合眼缘”这个余头,则是留白。 毕竟是送礼上门。 曹轩把人家的作品退回去不收的时候,双方都有个台阶可以下。 未必是你画的俗气不好,没准只是因为不合他的“眼缘”而已。 然而,想法是好的。 现实是,在当今东方的艺术市场,听说某某某画家不合曹轩的眼缘,与这个人的作品俗气不好,是否在收藏家们的心中有任何区别…… 这就不是曹老能控制的了的了。 当初。 他订立这个规矩的时候,蛮得罪人的,被曹老打入冷宫的绘画作品可不只有想要博博名声的晚辈。 只要老先生觉得不好,就算是一二线的大画家也照拒不误。 就因为这码事。 老爷子让不少想要附庸风雅的老板和官员觉得没面子,也一度和某位胡润艺术家百富榜上排名前列的大画家关系闹的很僵。 曹轩依旧我行我素,不改原则。 他可以在其他事情上糊弄,唯独在书画一道上,黑白分明,眼里容不得任何沙子。 很多年前,在一次画展,他经人介绍结识了马来西亚的刘老船王。 船王家里的宴会上,爱好艺术的刘船王准备拿一幅自己的画当作伴手礼,要知道这样的富豪贵人赏识是每一位成名期的画家可遇而不可求的大财主。 曹轩却跟死硬死硬的太湖顽石一样,任旁人怎么劝说,都摇头不收。 老船王问为什么。 曹轩只得回答,画的不合眼缘,他不喜欢。 刘船王脸色难看,拍着桌子怒声说,老子刚刚用可以在吉隆坡市区买一整条街商铺的钱,买了你的画,结果你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不知好歹。实在太不会做人了。 曹老也很硬气的回道,买了自己的画,是船王对他的作品品格气节的欣赏,他感谢这一点。 自己却对船王的画实在欣赏不起来,所以他不收,这是自己的原则,要是轻易违背了原则,他的画,也就不值吉隆坡的一整条街了。 船王您也大概不希望让自己的投资这么快就缩水吧。 船王本身是个艺术票友,跟不少名师学了十来的绘画和书法,他一连让女佣从书房取来了五幅画轴,张张都是让他自鸣得意的作品。 曹老却一连在老船王越来越阴沉的脸色里,拒绝了五次。 到最后。 曹轩连表面文章都不作了,直接说,这些画都很俗气,没有收藏价值。 餐桌上同来的画家朋友脸都绿了,坐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老船王不仅是大马几百万华人里数的上的大富豪,也是政商两界手眼通天的权贵人物。这么啪啪啪当面狂抽刘富豪的脸,真不怕被装麻袋沉海啊。 正当他们开始担心,今晚还能不能平安走出庄园的时候。 刘船王反而看上去不生气,只是平静的问道,这些年我请教过不少艺术家朋友,人人都说我的作品气质凛然,笔墨有序,若非俗事太多,无瑕他故,已经可以出道办展,名扬东亚了。 他知道这话有水份,最多只能听三成。 可船王从来都觉得,他要去安心从艺,从小往艺术圈发展,一、二线画家什么的不敢说,当个在本地小画廊里谋生,讨口饭吃的职业画家,还是轻尔易举的。 唯有伱曹轩说我的作品俗不可耐,这是为何啊? 当时还不是老人的曹老反问道,你是信他们的,还是信我的。 刘船王想了想,点点头说我信你的。 于是曹老回答,以您的绘画天赋,想靠不饿肚子,不是不可能,得看运气。 不过这些画作平平无奇,唯有其中一幅《日暮海风图》上的题字,笔法稚嫩了一点,但是单拿出来有灵气,不俗气,与众不同。 看上去应该不是您写的吧? 老船王闻言沉默几秒钟,忽然哈哈大笑,直接扔下满座宾客,站起了走出了宴会厅。 少顷,他牵着一个不到十岁的小男生走了近来,朝曹老鞠了一躬,然后让小男生跪下给曹轩磕头。 这件事至今仍然被刘子明奉为生平最得意的事情之一。 这么多年日积月累以来。 高端的艺术小圈子里已然习惯了曹老的“规矩”,要是对自己不够有信心的人,极少敢送亲笔作品给曹老爷子。 同样。 要是曹轩家里的墙壁上挂上了谁的作品,哪怕是胡润艺术百富榜排名前三十的大画家,也是个值得发朋友圈长脸面炫耀的事。 “顾为经,估计是不知道这事的。” 老杨摇摇头。 曹轩的三不买,五不收,不是什么大秘密。 但也仅仅局限于能和曹老有日常接触渠道的上流圈子里流传。 毕竟,谁想要送画给曹轩,也得够能有机会找得着他才是嘛。 顾为经爷孙两个,定然没有人脉能接触这种上流八卦的高断的趣事秘闻的。 “您这意思,让我直接回绝了他?” 老杨心中暗道,曹老确实现在内心深处,还没有把顾为经当成他的亲传弟子看。 曹老的原则是面对迎来送往的外人的。 林涛、唐宁这样的徒弟是一家人,自然不在此列。 自家徒弟,画的差,得埋怨老师教的不好,怎么能往外推呢? 老杨本来就是想要看看老爷子的态度,到底收不收。 当然,要是顾为经的作品能跳出那十二字之外,别开一方天地,这个问题也不存在。 即使是街边乞丐所画,曹老肯定也会视若珍宝。 若是真正足够杰出的画家,画出的足够杰出的作品,就算人家的目的本来就是从他这里扬名,曹老也觉得甘之如饴,甚至这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但是,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了。 老杨用脚跟想一想,也觉得顾为经在这种心态下画出的献礼作品,即便侥幸能逃脱“矫揉造作”这四个字,“笔意媚俗”也肯定跳不出去。 曹老低下头,思索着没有说话。 顾为经到底算不算外人,面对这个问题,老先生心中也少见的有些踌躇不定。 电梯门滑开。 老杨读出了雇主的犹豫,也识趣的没催促,他低头看了眼手机,主动岔开了话题。 “曹老,稍等几分钟,楼外的事情我刚刚询问行政办公室了,他们回复说,应该是上周有摄影系的学生,希望拍摄以大学为主题的校园背景,想要把您作为校园文化环境的一部分作为运镜拍进去,他们的申请被校方已经拒绝了,外面应该是私自行为。” HFBK的绘画系是最近十年,才能挤近各种榜单前十名的新锐科目。以前的摄影系才是学校里最招牌的老牌强势院系,出过不少在柏林、威尼斯电影节上获大奖的文艺片名导。 校园里的学生拍起电影来也很是正式,像模像样。 “您在这里稍等几分钟。我给安保办公室打电话驱散他们,或着我直接让司机把车开到后门去。” 老杨很烦这些节外生枝的事情,建议道。 让老爷子参加他们的学生电影,再成为免费宣传的工具,主意打的是不错,这些人付肖像费了嘛! “驱散这些孩子干什么,我这张老脸长得见不得人?可惜,他们应该事先知会我些,早知道应该戴顶精神些的假发来。” 曹老爷子摇摇头,用手摸了一下头顶,轻轻将老人又细又软的头发整出一个好看的发形。 “您就宠这些孩子们吧。”老杨无奈的摇摇头。 曹轩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步来,瞅着自己的助理:“对了,你走后门,这两步路我自己走。” “为什么?”老杨懵了。 “那样不好看。” 老爷子昂了昂脖子:“我才不要,在镜头里看上去像是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子,走路还要让人搀扶,我还没那么老呢。” “好勒,您悠着点哦。” 老杨无奈的停下了脚步,他自然不会立刻去走什么后门,就站在原地,目送着老先生一步步走近室外的阳光里。 “对了,那幅孩子的画。” 当曹轩的步伐恰好迈在明暗交界的分割处的时候,老先生又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 “您说。” “让他向以前一样,先把照片发过来吧,要是画的太糟,别怪我没好脸色。” “明白了。” 老杨点头。 如果是外人,这幅画不当收。 如果是弟子,这幅画应该收。 让顾为经把画的照片发过来,即是曹老想看看他在心烦气燥之作品会不会差到无法入目,也是一种“法外开恩”的机会。 “小朋友,看你的造化了。既然有胆子给曹老爷的寄画,多少也得有两把刷子吧,否则自己没脑子,怨不得别人。画的好是机会,要是画的太烂,谁都救不了你。” 老杨心思转头,掏出手机打起字来。 一个小时后。 当曹老在家里吃完午饭,喝茶的时候,老杨已经拿着还带着打印机温度的画稿,走了过来,放在了他的眼前。 曹老随手拿起老花镜,抬眼看去。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八章 技法可爱 汉堡,仿“茶轩居”园林。 安静的书房里。 老杨将手里的打印照片递给曹轩后,没有立刻走开,而是笑着说道:“好似百花魁,年年称寿杯。小伙子似乎还挺会说话的。” 他拿起桌子上茶杯,给老爷子倒水,眼神似有似无的落在曹轩的脸上。 老杨忍不住好奇。 当他的雇主看到这幅,如此“特别”的作品,到底会做何反应。 小伙子似乎还挺会说话的。 老杨这话只讲来一半,他的心中原本还有剩下半句没说,似乎……也还同样挺会画画的嗷。 老先生对这幅紫色瀑布奔涌而下的画卷是何感受,老杨不清楚。 反正是把他吓一跳。 开玩笑。 助理不像经纪人那样是艺术道路上共同进退的伴侣。 行业内确实也不乏只干些订机票、订酒店,端茶倒水买咖啡,对接客户这样专职伺候生活的助理和生活秘书。 老杨自诩可是个高雅的文化人! 职业规划中,曹老先生百年以后,他可是去要高古轩这类的画廊里当高级经纪人挣大钱的。 经纪人这个职业。 有人脉有资源的经纪人有发展客户挣钱的渠道机会,但能成为头部经纪人的人,有几个人手中没有握着些大佬人脉和合作门路。 否则凭什么画廊主花上百万美元一年的超级高薪养他们。 人脉、资源迈过这条职业天堑的门槛的基础线,艺术行业想要在高端领域同样脱颖而出。 无论是画家还是经纪人,靠的是什么? 既然叫做艺术行业,浮华散去,各种职场阴谋诡计机关全都算尽以后。 最后到头来,真想要一捶定音,仍然要回归到“艺术”简简单单两个字之上。 舔狗舔技,人脉资源,从业经验,这些东西都可以效仿,学起来也都很快。 唯独艺术作品的理解,对画家行业的脉搏的体悟,都是花钱花时间也买不到的根本立身学问。 知识是最宝贵的财富。 能对艺术两个字吃的极透的家伙,才能成为艺术们最离不开的左右手和灵魂伴侣。 画家和经纪人的关系能够比夫妻更加亲密,更加忠诚,可不是嘴上光说说而已。 对不少在行业内合作多年的王牌搭档来说,他们心中也许尺度大到老婆能和别人换着玩,能够给他们独特艺术见解的经纪人是万万不肯换的。 甚至还出现过。 有的王牌经纪人一辈子只代理过一位画家,而画家合作多年的经纪人因为意外去世,艺术家本人就对外宣布封笔,不再画画的事情发生过。 画家和他们的职场伴侣。 对的人相互遇上,便是俞伯牙碰上锺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的美好故事。 以前捧红了莫奈和雷阿诺的艺术经纪卢埃尔,当代俄罗斯的艾伦娜·索伯利亚,奥地利的塔尔乌斯,东夏的陈女士。 这几位目前收入按亿来算的王牌经纪人,全都是以艺术家的身份改行出道,并在他们手下画家的职业生涯中,扮演过“导师”和“教父”般的重要角色。 放在艺术大宗师身边当这么多助理,如何也要耳闻目染,学几分真本事。 光顾着苦练拍马屁和泡咖啡。 曹老不介意,老杨自己也觉得亏的慌。 他没那个福分当曹老爷子的伴侣,但凡学出个一成本事和眼光来,将来去给个二、三线画家当教父,也是很有前途与钱途的一件事。 老杨曾经就在顾为经的艺术作品上吃了一次亏,没太在意对方调配出的颜料的出彩之处。 怒火攻心,劈头盖脸就把他臭骂一顿。 吃一堑长一智,顾为经这样项目里打下手的没见识小闲鱼,眼窝浅容易满足,一套昂贵的定制画具,便能亡羊补牢修复了关系。 曹老身边往来无白丁。 他以后再犯类似的错误,眼拙得罪了某些成名的牛逼艺术家,就算老杨舍得送辆敞篷小跑车,也得人家能看得上才行。 因此,曹老吃午饭,老杨打印顾为经发过来的照片的时候。 哪怕心中已然认定了这幅画好不到哪里去。 他还是特意花了几分心思,研究了几分钟顾小哥给曹老的献礼作品,就当等会儿和曹老的评价相互应照,做题锻炼锻炼眼力了。 老杨抱着随便看看的两眼的心思,浅浅的扫了过去。 这么一看, 我操! 眼睛差点就拔不出来了。 “漂亮。” 这两个字是老杨心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笔意清雅,错落有致,用笔中正而华美,娇而不妖,气度从容。 真是漂亮啊。 老杨见多了大师级的笔法,说是这份笔力能让他惊为天人,叹为观止,肯定是不至于的。 可想想顾为经的年纪。 再思考一下他两个月前在大金塔时,尚显青涩的用笔表现,老杨还是多少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顾为经在大金塔开始的时候,能被曹轩带在身边,最大的优点是颜料调的地道,古香古色。 老杨觉得有点意思,却也没太大的意思。 有灵气不假。 说白了,也不过是恰好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场合,遇上了合适的人,运气的原因占据了多数。 再说颜料调的好又有什么用? 壁画修复是因为领域小众,现代工业颜料已经发展的非常发达了。 艺术家又不是绝命毒师,正常画家画画谁整天闲的没事干琢磨原料配方啊,小心把自己搞重金属中毒了。 老杨也不是非要看低顾为经。 能钻研出地道的颜料,这份对色彩搭配的把握和直觉肯定是不差的,大概这就是曹老愿意定立那个赌约的原因。 但是想要将这种直觉转化为踏踏实实的技艺,还是有非常长的路的要走。 动辄以五年乃至十年为单位,只有真正的天才才有机会将这个时间缩短一二。 而此时此刻,两三个月后,这份已经担的起“登堂入室”评语的技艺就明明白白的出现在了老杨的眼前。 笔墨该枯的时候枯,该润的时候润,灵动而有章法。 国画重神,想要画好被风吹落的花叶,其实是很难的。 因为既要追求花叶飘洒的洋洋散散气势,又要有整体的脉络,看上去形散而神不散,不能让观众觉得,画家作画时跟甩个墩布一样,拿根棍子在宣纸上乱戳。 顾为经这幅画笔法就很好的做到了这一点。 老杨看到照片的第一印象,觉得那些遍布纸叶上的花叶,像是被一枚炸弹轰开的一样,膨胀散落的漫天都是。 稍稍定神。 他又品出那种更深层次的味道出来了。 宣纸上所有的花叶都是有自己的脉络的。 飞舞,旋转,似是紫色的花团漂浮在空中,透过飞叶落花的轨迹,就能捕捉到风的气息。 老杨闭上眼睛就能想像出那种春雨之后,带着潮湿水汽和花朵清香的气流似有似无吹拂在他的脸颊上的感觉。 那种带着颗粒感的空气,连若有若无的雾气都是和紫藤花的花叶一样的鲜紫色,花叶连花叶形成巨大的紫色云团,云团的中央,是一棵纠结苍劲的巨大千年花树。 照片里的花叶被风吹的螺旋流转,老杨的心也跟着一起螺旋流转,飘了起来。 地道! 实在是太地道了! 简单用一句话来概括这画的笔法到底有多么的地道——那就是他老杨觉得,凭自己的手艺,无论如何也是画不出这样墨色清重有序,层次清晰,立意严谨的作品的。 别拿村长不当干部,豆包不当干粮,看不起能给曹老端茶倒水的老杨。 能在九十年代考上央美,拿着公派出国的名额去皇家艺术学院读研究生,从天地下艺术生最卷最拼的地方,卷过一众小镇绘画家,从而走上人生巅峰的人物。 谁拿画起笔谈起画功,没有几把刷子啊。 在他自己的人生故事里,老杨也同样在邻居家眼里,大大小小是个“梵高”好不好。 就是扔到年初去仰光大金塔的那一票专家大师名单里。 多的不说。 以技法论,无论是国画、油画,老杨都不见得要比顾为经的爷爷顾童祥这样用来凑数的本地户口本画家要弱几分。 要是论社会地位和对美术潮流的把握能力,呵呵,等闲把三个顾童祥捆在一起绑一块,走到大街上遇到了,老杨都不带抬头看一眼的。 这个评价真真一点都不低了。 一想想顾为经的年纪,想想当年他在外出集训寒风中打着手电,啃着馒头,练造形能力的暗无天日的岁月。 老杨就觉得狗日的老天爷真td不公平。 都是两条腿走路,一个鼻子出气的人,咋能差距就可以这么大的呢? 他原本非常非常不看好,顾为经在唐宁抨击下,急匆匆画出来的作品。 【笔意媚俗】这四个字。 老杨都已经给事先盖在顾为经的脑门上了。 现在瞅瞅这画,他又说不得想要扒上去给重新舔回去了。 这笔法实在够劲道。 关键是,这幅画的妙处,还绝对不止笔法画的好。 单说还隔着一层照片,明明紫藤花叶飘落在纸叶之上,却似有漫天花雨扑面而来的冲击感,还有盯着那幅画盯着久了,老杨心中就范起了心血来潮,眼神放光。 像是有个林子祥在旁边拿着麦克风高唱:“傲气面对万重浪,热血像那红日光,胆似铁打骨如精钢……”的BGM,让他有一种想要和天公试比高心绪。 这两点就不是笔法高低两个字,能简简单单概括的了的。 这是一种连美术馆大师级作品中,也只有很稀少,很罕见的那一小部分,才能表现出来的渲染力。 老杨能感觉出它的震撼人心来,想要再往深了,把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又是怎么画出来的……那就已经超过他能够置喙评论的领域了。 要是他有这份水平,干嘛去当依附大树的助理。 自己办画展,当被助理伺候艺术家,那不香嘛。 “了不起。” 老杨从来就不曾认为,绘画造诣的较量,顾为经和唐宁两个人,现在有任何能相提并论一较高下的地方。 这样会让人笑掉大牙的念头一刻都没有出现过。 乃至他觉得,应该连曹轩老先生本人都不曾动过此般念头。 曹老欣赏他归欣赏他。 或许顾为经真的走狗屎运拜入了曹轩的门下,老爷子也能在熬过十个年头,把顾为经带在身边。 十年后的顾为经没准有机会能和二十年前的唐宁较量较量。 但那一定不是现在。 画家不必妄自菲薄,说什么古人定然比今人强,崇古贬今的丧气话。 但是对于年轻、中生代,绘画技法仍然在学习增长的画家们来说。 每年长个十来岁,笔墨风情的成熟度,就会有一个明显的变化。 这绝非龟兔赛跑,只要努力就能追赶的童话故事,你在努力,前辈也在拼命的努力,天赋和环境条件没准都比还要更好。 你凭什么追得上? 以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年龄差距,顾为经想要真正和唐宁有面对面说话的资格,就算一切顺遂,也得等他五十岁开始长白头发时再说。 老杨甚至因此有点心酸。 无论顾为经能不能真正成才,那都是身边这位老先生去世很多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曹老是肯定等不到那一天的。 现在。 顾为经的这幅《紫藤花图》和唐宁当年所画的那张《百花图》放在一起,老杨在记忆里比对了一下。 若是有人给个机会让他选一张的话,那……肯定是别废话,老杨抱着《百花图》就跑,犹豫一秒钟都是对唐宁价值百万美元的市场价格的不尊重。 可如果说,哪幅画画的更好,更让老杨喜欢。 老杨真的有点说不准了。 站《百花图》是因为立场与利益。 站《紫藤花图》则是因为……它画的可爱。 可爱。 老天爷呀!他竟然觉得这个仰光的小孩子画出的作品,要比他所模仿的原作《百花图》更加可爱。 那可是唐宁人生中最为重要的成名作。 这岂不是说,顾为经的绘画水平,也已经达到能在魔都双年展这样的美术展上拿金奖的水准了! 他甚至比当年的唐宁还要年轻两岁。 老杨发现脑海中的这个念头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要疯了。 不管大家喜不喜欢这个配角,这个刻画都是必不可少的,不写老杨的反应,前面干嘛要花篇幅塑造他,那才会变成纯粹水文了。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九章 阅得花卉三千卷 茶水涓涓一线,倾泄入杯。 一层极薄水汽凝结在老杨的眼镜镜片之上。不影响视线,却恰到好处的遮盖了他的镜片之后闪烁的眼神。 除了茶水阵阵涟漪颤动。 无人能知老杨此刻心情里的惊涛骇浪。 唐宁面对采访镜头时的高傲不屑的眼神,依旧历历在目。老杨明白,人家女艺术家表示,她的《百花图》就在那里,让没有能力认清自己的平庸之辈可以模仿画来试试。 这话就不是什么艺术较量,或者考察晚辈。 “我画出这幅的画的时候,同样只有二十岁,也只是一个和你一般的年轻画家。” 听听。 说的多有嚼头。 唐宁只是想让顾为经人情现实后,赶紧圆润的滚开而已。 女艺术家就是要打击对方,碾压对方。 别什么五十年后再较量。 唐宁根本不想承担任何的风险,准备以最稳妥万无一失的方式,在她如今两个人差距最大的时候,从心理和技法上,都给顾为经双双留下足够影响一生的心理阴影。 人际关系真是很奇怪的事情。 明明一个人嘴里说着最不屑,最轻蔑的话语,反而在内心深处警惕这个晚辈,警惕的要死。 印象里唐宁带个大墨镜,和他有限几次私下相处谈论事物时,抬头看窗外掠过的麻雀的次数,都要多过正眼瞅他的次数。 待人接物这方面,林涛有点古板,刘子明是那种阅尽千帆,享受过人世间所有美好金玉的公子气。 而唐宁年纪最小,身上所透露出凌人的气势,表现的比她的老师曹轩还要强。 曹轩耄耋之年后,返璞归真,多数时候给外人的感觉就是位精神矍铄,身材干巴巴的小老头子。 而他一手带出来的女弟子则像一柄打磨的寒光闪闪的出鞘利剑。 四十岁的年纪,正是一个画家职业生涯,体力和心态结合的恰到好处的最顶点。 她成名太早,师承太硬,身价太高。 整个职业生涯走的就是一路火花带闪电,摧毁任何不幸和她生在同一时代的艺术天才信心的神仙路数。 Louistroy,北美那位和她齐名的艺术双殊,波普名家的高足。 零几年那会儿唐宁刚成名时,就在一次电视访谈里,面对主持人提起这个名字的询问几次面露茫然,反问她是谁? 这因此被老美那边的艺术评论家很有好莱坞娱乐撕B精神的解读为——“这亚洲妞儿是在装傻充愣,主动挑事儿。”引起过一阵骂战。 那位评论家一定不认识唐宁本人。 否则就知道。 她大概真的不是玩那种影视圈里常见的“引战绿茶”博取流量把戏的人。当年的唐宁应该是真不在意Louistroy是谁。 二十年间在画展上锋芒毕露。 同龄人间所向无敌养出的心头的骄傲,对于她看不上眼不在乎的人,根本就直接无视掉了,连名字都懒得记。 唐宁绝对不是个容易相处的人,但她骄傲的非常纯粹。 纵使当时她们两个的身价差不多,履历、背景、过往从纸面上也很相似。 想要看不上你,就真是很赤裸裸的看不上你,连一点注意力都不会花费在你的身上。 老杨都怀疑。 他认识唐宁认识了这么多年,对方没准到现在,都叫不出自己的全名。 唐宁这辈子真正唯以让她敬佩崇拜的,应该就只有亦师亦父的老师曹轩吧? 曹老看重顾为经。 所以唐宁二十年前记不住Louistroy,现在记不住他老杨。 顾为经这个只是被师兄林涛随口提起几次的名字,她就牢牢记着,一抓住机会就要踩死对方。表面上看似轻描淡写的每一句话可能都经过慎重的深思熟虑,句句都要落入他的心槛之中。 曹轩愿意和顾为经打一个关于狮城双年展的赌,林涛初次听闻只当是开玩笑,老先生指着天上的星星,激励年轻人呢。 唐宁却是真的在意。 参展构思和创作思路,都是画家最大的秘密。 在公众场合当着媒体镜头的面,把人家精心准备的参展构思提前当众说出来。 干这种事,走街上被对方泼硫酸都不冤。 等观众回过味来,也多多少少都会觉得有些“奇怪”。 这种行为吧,不大不小。 真说唐宁“下贱”可能也谈不上。 毕竟两个人段位差距太大,可以被公众当成前辈在指点误入歧途的晚辈。 但即使是当成指点,严格意义上,这事儿干的也真挺没品的。 对唐宁的声誉肯定没啥好影响。 连一些艺术家朋友,表面上不说,心里深处多多少少也会觉得,她处理的有点“不太讲究”甚至“太不讲究”。 从此多了一层戒心。 不再邀请她去自家画室做客都是有可能的。 唐宁是身价千万的玉器,顾为经只是仰光河边的土坷垃。 他们两个人之间云泥一样的地位差距,若是她真觉得顾为经的作品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笑话,何必干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亏本买卖。 曹佬在几个徒弟里。 大概只有唐宁真正打心眼里相信,既然老师愿意打赌,那么这个年轻人就一定真的有希望,在新加坡美术展上获个奖回来。 事儿干的再不讲究,她也要干。 现在声誉小小的受损,比起几个月后家里多了一个小师弟,关门弟子这个冠冕被别人戴走了,可划算多了。 “奈何有人不太讲道理啊。” 老杨将茶壶放在一边。 似乎……这种最万无一失的方式,现在似乎同样有点要阴沟翻船啊。 老杨神色古怪。 内心深处,唐宁和顾为经之间选择倾斜的天平,在看到这幅《紫藤花图》的瞬间,重量相差悬殊的两端,出现了一丝几乎微不可查的动摇。 “嘴甜?你看出些门道来了?” 曹老将手中的一小叠几张照片拿起,一张张的看去,抿了口老杨递过来的茶水,似乎从助理的动作察觉出了什么,眉头微挑。 “没有,没有,我没太看懂。” 老杨立刻笑着摇头。 他没有和老雇主说出内心这些想法。 曹老的弟子,会不会画画,轮不到他一个小助理来当着老先生的面发表意见。 仅仅一幅让老杨眼前一亮的画也未必能说明太多事情,唐宁女士成为老爷子的接班人,也是大势所趋,整个艺术界都盼望的事情。 老杨只清楚两点。 一是,曹老看到这幅画,应该无论如何也生气不起来,很可能会答应把这张画收下。 二是……老杨以前对什么样的画家,才是绘画经纪人“梦中情人”的模版,还没有一个准确的概念。 现在顾为经发来这幅画。 他豁然之间,就有点明白了曹轩老先生在大金塔项目时的心情。 对头! 是这个味! 妈的,就是顾小哥这个味! 这种默默无闻的背景,这种神乎其技天赋,这就是黄土地里长出的玉白菜啊!这样的璞玉,每块都是经纪人梦寐以求的金脉。 也不知道老子有没有这样的好运。 要是他将来当经纪人的时候,能遇上这样的例子,说什么也要张牙舞爪的扑上去,把大白菜抱回自己家里供着去。其他经纪人敢伸爪,老杨绝对狠狠一口叼在那些妖艳贱货的大猪蹄子上,说什么也不能让。 “不好。” 咦? 老杨还在那里出神呢,就忽得听见曹老批评的声音响起。 曹轩凝视着手里的照片,指尖在顾为经的提款上轻轻弹了一下,摇头不满:“好似百花魁,年年称寿杯。这写的是什么玩意呀,要体没体,要骨没骨,软软绵绵,大肥墨猪一头。” 油画画家给女朋友情人画画的时候。 经常也有画师在边角留白处用颜料签上“啊,我永远的爱”、“啊,我的缪斯”这类肉麻情话的。 然而除非拍卖行鉴定真假,欣赏油画艺术品的时候,没有谁会有兴趣研究这些签名落款。 国画书画一体。 序、跋、落款,赠言,收藏感想,后人附诗……这些东西同样属于绘画作品艺术造诣的组成部分,占比还不低。 去博物馆里看过画的人都晓得,有些古画,画的主体篇幅非常小,反而真正占篇幅的是后面接上去各种文人墨客的提词感悟。 同时,那幅书画模本有幸留有米芾、董其昌的题字在其上,几个字的款,艺术赏析价值要比画作本身还要高上不少。 反过来。 这也是乾隆这么被人诟病的原因,这老哥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收藏票友,而且巨能提,恨不得见一幅画盖个章提两句诗,艺术造诣都不咋高,被学者狂喷毁坏文物。 说句公道话。 乾隆的诗的水平真的不咋的,矫揉造作,字写得其实还是很不错的,至少称不上不堪入目,只是和有限的行楷大师比起来,有差距而已。 顾为经的书法就很不行了。 老杨挺专业的把画稿的卷头和主体,以及各个细节都裁剪放大,分别打印成了照片,方便先生依此赏析。 曹轩手里最上面的照片,内容就是顾为经写给曹老的赠言。 顾为经也练过字,难看是不难看的。 拍照发个朋友圈,还能获得不少点赞,但在专业人士眼中,则连门还没入。 书法鉴赏的门槛比绘画高很多。 没有足够文化素养的人,连到底什么算是美的标准都不了解。 善笔力者多骨,不善笔力者多肉,多骨微肉者谓之筋书,多肉微骨者谓之墨猪。 多力丰筋者圣,无力无筋者病。 顾为经这一团墨迹和唐宁百花图上“琼葩结翠”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长的都像毛笔字而已。 放到曹轩这般专业人士心中。 他这样的字写上一千个堆一块,也比不上小宁一个字看的顺眼。 曹轩皱着眉头对老杨说道:“你回头告诉顾为经,让他好好练练字去,以后要是再写这一笔破字,就别给我送了,我嫌丢人,也嫌不入眼。” 刀子嘴豆腐心。 曹轩口边这么说,心里看到这句“好似百花魁,年年称寿杯”,还是有点舒服的。 年纪大了的老人,对生死看得再怎么淡然,还是乐意看到健康长寿的吉祥话。 可惜。 这小子,会说话有什么用,心不在正途上。 他把研究吉祥话的心思,放在踏踏实实,静下心来练画上,不说这些话,曹轩也开心。 若是不好好话话,整天研究这些投机奉承的言语,就算侥幸靠着标新立意,在狮城双年展上获了奖,老爷子都懒得多看一眼。 念到此节。 曹老又觉得这幅题字有点碍眼,随手把它丢到一边,更换了第二张照片,开始看顾为经笔下的紫藤花。 “唉,现在的年轻人啊,难道我当初看错,嘶……” 只是一刹那间。 曹老的背悄悄的挺直了,瞳孔急剧收缩了一下。 老杨一直在悄悄关注曹老的反应,心跳加速,他有一种即将看到老爷子露出往常从未出见过的神态的反差萌的期待感。 老先生往日里仙气飘飘,跟一尊行走的菩萨一样。 想要看到他的失态,千难万难,小女徒弟的作品在香江卖了几个亿,曹轩也是一幅云淡风轻,不为所动的样子。 连晚上上床睡觉的时间和往日一分钟都没差,等到第二天中午空闲了,才打的电话。 老人有一点和顾为经到是很像。 年少时都是从混乱时代过来的人,当年也曾被青帮的大混混用枪顶过头,目睹过八宝街朝天宫的人横行霸道,当街杀害进步人士。 处变不惊的心境修为,已经到了化境。 可是—— 连老爷子实在没有想到,他能在此时此地,看到这样的一张画。 曹轩已经大体上保持住了平静,然而书房内太安静了,老杨时时刻刻都全神贯注的观察着雇主的反应。 所以。 他分明真真的听到了,曹老刚刚……倒抽了一口冷气。 阅得花卉三千卷,便知风雨也知晴。 看的国画花鸟山水多了的文人,仅仅从一片花叶的姿态,就能看出画师所临摹采风的气候和湿度条件。 曹轩在艺术高峰上所处的高度,比助理老杨高太多,一眼能看到的东西更多。 受到的冲击也就更大。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章 讲究 知名英剧《神探夏洛克》里。 卷福靠着一颗油画背景上位置不对,不应该存在的星星,判定一幅拍卖价格3000万英镑的荷兰画家约翰内斯·维米尔的名画,是后人仿造的赝品。 很多IMDB上电视剧的观众影评留言,就在纷纷感叹过西方油画家,写起实来真是还原的可怕,一幅四百年前的古画,连天空上的画卷背景星星每一颗都不是随意点上去的,才给了主角卷福的发挥空间。 这份对星象捕捉强迫症般的准确,画家都可以改行去当天文观测学家画星图了。 无独有偶。 几乎和约翰内斯·维米尔是相同的时代,十六世纪大洋彼岸的东夏,也留下过颇有几分类似的故事。 晚明书画第一名家。 徐文长的《玄抄类摘》的小品文里,就提到过说,前宋苏东坡和友人赏画,看见友人拿出来的一幅田园山水图,神色几变,先点头后摇头,叹息不已。 友人不解,忙问苏轼何故如此啊。 苏同学回答道,这画画的本算不错,只是有一个缺点。 画中的两株水稻,一株稻穗圆而润,是庆元府杏花江的贡米形状,而另一株水稻稻穗欣长,分明是巴蜀眉州才有的米,二者一处天南一处地北。 “南辕北辙,比邻而居。” 岂不奇哉怪哉? 曹轩拿着顾为经的画,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脑海中就不自觉的想起曾经所读到过的这个故事。 老爷子吐出一口气。 他眼神盯在手中的照片上,枯瘦如干柴的手指从花叶上一片片的抚摸而过,似是想要触摸到年轻人笔尖的那一分润泽。 “春蚕吐丝,春云浮空,春水融冰,涓涓缕缕,意在传神,方为画家之道啊。”曹轩轻声自语。 旁边老杨嘴巴一勾。 听听。 他果然想的一点不差,在这幅画面前,连曹老爷子都会觉得惊讶。 春蚕吐丝,春云浮空,春水融冰。 这到底是在形容画家什么样的境界,他不太懂。 但老杨这么多年从来都没见过,曹老面对哪个四十岁以下的年轻“小孩子”们,甚至愿意说出了“暗合画家之道”这么高的评价。 一次都没有。 这幅画惊到自己,不是他老杨没见识,连曹老不也动容了嘛? 这画你就看吧。 主打的就是一看一个不吭声,一看一个惊掉下巴。 助理毕竟只是外人。 他不会知道,老杨尽管已经竭尽所能的高估了顾为经。 实际上依然低估了老爷子这句话的分量。 若是跟随老师最久林涛教授,此时此刻就在身边,定然会被震撼睁大眼睛,揪着胡子不知所措。 刘子明大概恨不得拿出一幅珍藏的明清古画交换老爷子把这个评语放到他的身上。 唐宁? 她早已抓狂的捏着手指,嫉妒的把牙齿都咬碎了好吧。 这已经不是老头子欣赏顾为经,或者评价画的好坏的原因。 大家都是成名已久的知名艺术家了。 换成任何一个其他说辞都无所谓。 曹轩就算把顾为经夸的和花一样,看画时老怀大慰仰天大笑。他们心中情绪如何复杂五味杂沉不知道,表面上的城府肯定都是不缺的。 但曹老刚刚那句话,拥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只有曹老的入室弟子们才知道的秘辛——【春蚕吐丝,春云浮空,春水融冰,涓涓缕缕,意在传神】。 这看上去意味深长的二十个字,那是曹轩的老师,他们的师祖,在苏杭病故以前,最后为曹轩写下的二十个字。 既是赠言,也是期许,从此阴阳两隔。 换成普通国画画家,这句话听来可能只是一句夸奖,放到曹老的徒弟几人中,意义也许比天都大。 “看这紫藤花,有点老师所说的苏轼看麦穗的意思了。”曹轩点点头。 那位光绪年间声名赫赫的画坛大师,生平有两爱。 一爱看戏,二爱读书,收集各种宋版书,明版书的珍贵刻本。 这篇徐渭的小品文章,就是老师在故纸堆中找出的心头好。 晚清文人欣赏点评文章,极喜欢钻研文字的结构和用典。 以奇以怪以难为荣。 唐诗、宋词虽本来就是达官贵人,文人雅士用来消遣寄情的所在,但读起来通常朗朗上口,也不乏白乐天、杜甫先生,这样老妪能解,童子可歌这般朴实动人的行文风格。 清代就不成了。 几乎篇篇都要看一大堆注释才能看懂,奇字,怪语,冷门偏门典故多多益善。 士大夫阶层审美喜欢的诗词文章,脱离了百姓阶层,已经变成了小圈子里几人,互相问答解谜的游戏。 客观上这造成了清代文章的传播生命力不太强,却也是当时的风行的社会时尚。 曹轩曾经很搞不懂。 自己的老师为什么这么喜欢这篇看上去没啥嚼头的小品文。 甚至责令他学会背诵,每月初一十五,还都要抄写个好几遍。 搞的老爷子指尖茧子都磨出来了! 小时候对这个三百来字的小文章,比什么《菜根谭》,《增广贤文》还要熟悉的多。 他觉得这很没有道理。 徐渭的文章经常语出惊人,但算不上冷门。 这不是什么能拿出来聚会炫耀的知识,行文也不够华丽有趣,不够怪,不够奇,乃至于这个故事本身。 既然是徐渭写的,那么连真实性都是非常值得怀疑的。 徐文长有魏晋狂士的神意。 画家是时代和个人共同塑造的产物。青藤居士徐谓则属于少数那种放到今天现代社会来,照片板上钉钉一定也能出大名的不世出的天才。 他本人的很多行为和语录都非常的“行为艺术”,是那种媒体最喜欢的,最痴迷的,刻板印象模子里扣出来的艺术家式的性格。 简单来说—— 徐谓有点疯。 他和李白的疯不同,李白的豪放带着酒气酒香,徐谓的狂放不羁带着生活的苦涩,英雄失路,托足无门的悲伤苍茫。 误杀妻子,自缢九次,锥刺肾囊,徐谓先生一辈子用整个人诠释了什么叫做用生命来搞艺术。他也喜欢动不动说些“书法灭亡久矣”这类在普通人初听上去有点标题党,后品上去惊世骇俗的震撼言论。 小时候曹轩生活在名儒毕至,大师云集的文化环境和社会层次。 与顾为经这种对东夏文化典故一知半解,看着世说新语上写什么就信什么的土狗,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曹轩早早就知道世人都说青藤居士有一怪癖,极爱纂辑前人书说。 他笔下的各种故事,什么颜真卿谈书法啊,张旭的狂草心得啊,大半都是他假借古人语录自己杜撰的。 这倒颇有现代人发个微博,动不动就“鲁迅说过baba”的感觉。 有次临近春节,同龄人都去逛庙会看社戏,曹轩在清冷的烛火下,独坐黄昏,抄的和笔下毛笔字相看两烦,听外面不断响起的爆竹声,实在受不了了。 他转头特意找来了江南水稻,又花钱拍了封电报拜托同乡想办法通过邮局寄过来去年秋收留下的蜀中未脱粒的稻穗,拿给老师看。 曹轩表示,现在都民国了,报纸上讲究的是德先生和赛先生。他非常有科学精神的向老师指出,这两地的水稻从品种上来说,差异不大,生长更多的是受到光照和降水的影响。 即便苏东坡爱好烹饪,又是蜀中出生南方做官。 想要靠画家的笔法,就分清这两种稻米的差别,恐怕也是极难极难的一件事。这篇文章根本就是胡诌的传奇故事而已。 要是为了练字,他可以去临帖。 非要是说这篇文章里蕴含着什么大道理,那么就还要请老师指教。 因为读了那多遍,曹轩也一点没看出有多少开卷有益的地方。 老师正在聚精会神的听堂会。 对方只是把目光从院子里的戏台上看了自己的关门弟子一眼,用扇子在曹轩的后脑勺上轻轻敲了一下,随口说了两个字。 “讲究。” 就挥挥手,让爱徒滚蛋,别打扰他听戏。 东夏封建时代的传统师徒关系就是这样。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大师只会在关键提点你一下,那层最关键的窗户纸,非得自己来悟,自己来捅破才可以。 嚼碎了喂进去填鸭式灌输的教育,远没有钻研顿悟来的深刻。老师说出来的只是耳边道理,自己想明白的,才是踏踏实实胸中的学问。 曹轩很多年后,走南闯北看了很多很多的画,遇见了很多很多的人。 有一天坐轮船从巴黎回国的黄昏,站在船舷边对着翻滚的海浪吃一份桂花米糕,偶然太阳从云海中破开。 似是有佛光普照大海。 那时,他那刻恰好低头看见米糕的包装纸。 日本大正时代,商人想出了用日式的浮世绘,作为东瀛产的漆器,茶叶,屏风的装饰和包装,既好看,又宣传了日本文化。 一时间浮世会艺术风行于欧美。 到了日寇侵华时期,为了抵制日货,也为了清本正源,改变很多西方人士把日式文化当成亚洲文化代表的偏见,民族爱国企业家们也开始采用精妙的中国画,做为商品的商标和外包装。 船上陈设、售卖的物品,多以“水”为主题,包括他正在吃的那份姚生记的桂花米糕。 包装纸上刻着的,便是袁枚的绢本《层波瀛海》图。人传袁枚的笔法气势磅磅礴,又兼具宫庭画家下笔细腻雅致的特点。受限于当时工业印刷品的工艺问题,油纸包裹上的繁复的笔墨线条被删减的只有十之二三,剩下的也黑黢黢的腻在一起。 说的印的是画,基本上也就看个大致的轮廓。 但是曹轩对袁枚很熟悉,甚至他的老师就认识《新报》主编,袁枚的亲孙子袁祖志,这幅《层波瀛海》图,他便见过真迹,对这幅画很熟悉。 袁枚的画画的不错,但这张画则有些古怪,把波浪画的律动无序,线条长短交错,分明错把国画画山水里画山才会采用的以柔韧中锋勾出的“皴法”用到了画水。 犯了一个错误也就罢了,更何况很多线条明暗闪烁不定,清浊混沌,望之和整幅画的技法不搭。 然而。 整幅画的气势反而因此更加磅礴,让人费解。 而现在,潮涨潮落,日月交辉。 天地间大海似一幅水墨画卷往人间倾斜而来,海浪如山,山光无定的场景印入眼帘,真是酷似绢本画中的场景。 曹轩把吃完的米糕纸抛入大海。 那一刻恍然便明白,那天老师用扇字敲他的脑袋的时候,嘴里那“讲究”两个字。 应该要如何来解。 技法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画能够“活”起来。 稻谷可以代表很多事情,可以是稻谷本身,也可以是观众读画情绪,画家笔墨之间所蕴含的意境。 文中苏轼看画,一稻于天南,一稻于地北,两种不应该出现在一起的稻谷齐聚一图,所以苏轼觉得这画不连贯。 不讲究。 袁枚以磅礴心血作画,采大海间风光入笔。 他是用山法画水,还是以水法画山,完全无所谓,波浪的线条是否尊崇法度定式,也无所谓。 所有气势,所有笔法,都是连贯的,所以笔墨被一个一以贯之精神,像纵横的织布机一样连贯到了一起,在画卷上相得益彰。 这便是讲究。 观众们看上去,自然能好似听到潮声阵阵。 这个故事到底是不是徐渭编的也完全可以不再意了,哪怕真是编的,也融入了青藤居士对整个东方艺术神髓的概括,说的深了,可以卷之浩繁,投入一生时间去研究,也触摸不到这份学问的边界。 可是浓缩下来,那便是【讲究】这两个字。 当曹轩在轮船上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后脑似乎又感受到了檀木扇骨敲击的感觉,他下意识的转头,方才惊觉老师已经故去很多年了。 又是一个多甲子以后。 当曹轩拿起顾为经的画,笔墨技法有亮点,亦有不足,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值得鼓励。 唯有这株花树本身,让他觉得很有趣。 “这花树临摹的极好,选的极劲挺,画的极传神。” 曹轩慢慢的点头,竟然一连说了三个极字。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一章 逸神妙能 “是的是的是的,不知道顾小哥在哪里找的这么大的花树。看样子,估摸多少也得有几百来年的树龄了吧,运气还是很不错嘀。” 老杨一个劲的点头附和。 他拿到照片的时候,就觉得画面上的那颗大花树分外的得劲。 想要画花。 采风时恰好遇到这么棒的景物,可是非常看运气的。 就拿林木举例,不一定要多么名贵、古老,但如果生的鹤骨松姿、浓郁苍劲,那么稍稍画下几分神采来,作品自然就更容易的让人觉得不凡。 类似着名的黄山迎客松,眼巴巴的跑过去采风的艺术生年年都成百上千。 紫藤树遍地都是,但能否发现一颗这么棒的老树入画,还是要凭机遇。 顾为经小哥,老杨看来,明显就属于运气不错的那一类。 曹轩抬起脸,皱皱眉头。 “老爷子,咋了?”老杨不由得抽抽鼻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安静,别说话。你要在旁边站着,就好好学,不要不懂装懂,在那里乱发表评论。” “我说他花树临摹的好,选的极劲挺,指的才不是他找到花树找的有水平。” 曹老瞪了对方一眼。 “俗气!” 他看画时,心底并不介意别人在旁边发表意见。 三五好友,文人墨客齐聚书房,一人一杯清茶共赏名画,交换看法。 从来就是士林生活的重要乐趣所在。 此间乐趣,可比勾栏听曲这类荤场的酒气,烟气,俗粉气,要值得回味太多了。 千里之外,那座真的苏州“茶居轩”里,曹轩就目睹过、参加过邻居张大千、张善孖两兄弟举办的品画茶会。 回味七十余年,名家大师们的妙言妙语,仍然余味无穷。 自己的助理比不上大师的皮毛,曹轩当然知道,也不会期待他能有什么惊人之语。 在旁边摇旗呐喊,拍个马屁也不是不可以。 那些过去大师们赏画局,鉴书局。 重要的爽点除了高手间的互相切磋共进,也来源于围观的徒子徒孙小孩子们惊叹“老师好厉害”、“真大师也”的赞叹声,旁边要还有两、三个报刊记者在场笔走龙蛇的记录,就更美了。 谁没有点小虚荣呢? 大音乐家傅聪回忆中记载,年少时候印象里钱钟书伯伯就是一个在生活中非常妙语连珠,博学喜欢逗小孩子开心的人。 做客和他父亲翻译家傅雷探讨研究文学时,常常会把他们这些小孩子带在身边,在小孩子圈子里非常受崇拜。 自己的助理专业能力不差。 曹轩评价一般的艺术品时,平常在旁边说些“老爷子好棒”的漂亮话,当个捧哏烘托气氛的小厮,还是够用的。 但是到了这般笔法的高深精妙处,天资不高,就不够有悟性了。 能力所限。 即使他在旁边已经绞尽脑汁的表现自己的崇拜,看不明白别人的画,搔也搔不到痒处,拍不到点子上。 曹老爷子听着就有点小不开心。 给他这样的大师当舔狗,也是要很高的学术素养的好不好! 气氛烘托的不好,反而煞了风景。 老杨食指和拇指合拢,拉拉链一般在唇边一拉,示意他这就听话闭嘴。 不过。 老杨转念一想,却笑得更加灿烂,跟只全是褶的肉包子一样。 他又低声以极快的语速开口。 “老爷子要不指点指点,教教我如何看这幅画的妙处?不愧是您老看中的小伙子,年纪轻轻,水平就高到天上去了,也让我长长见识,开开眼嘛。” 曹先生明显现在心情很不错。 现在不是抓住机会,赶快学两手本事的时候,什么时候才是? 曹轩犹豫了几秒钟。 这幅画当真完全超过了他最乐观的估计,让他胸中有点好为人师的冲动,不介意提点提点助理,它到底好在了哪里。 可惜了。 顾为经那孩子能怎么不在自己身边呢! 要是现在当面指着画,一点点的分解画中的道理,面对面享受那位小朋友崇敬崇拜的神色,才能让曹轩真的完全抒发出心中的所有爽感。 曹轩瞥了一眼老杨,看着那张宛若看到鸡腿的老年吉娃娃一样渴望的小眼神,终久没有挥挥手让他滚蛋。 算啦。 就当平替好了。 自己的助理确实需要提高提高艺术鉴赏的水平,否则带在身边出去容易丢人。 “你之前写的欧洲美术年会上的发言稿,原来的题目是什么?” 曹老轻轻开口,抛出了一个问题。 “应该是《东方艺术的逸神妙能》?”老杨回忆了一下,“您不是想着,教教外国佬们,应该要怎么正确的方法鉴赏中国画么,所以我就起了这个名字。” 东夏的古代书画收藏家,获得了一幅好到无以复加,处处皆是完美,超过他们评点能力的艺术作品的时候。 按照规矩,往往就会在画卷书法佳作末尾提一个“神”字。 或者也有写“神品”、“无上神品”这两种写法。 取天机迥高,思与神合,创意立体,妙合化权的意思。 神格,是东方书画作品的至高评价。 此外还有次一等,笔法妙处如步步生莲,意境冲霄而上,直上青云的“妙品”,以及再次一等的笔法入微,形象生动者的“能品”。 能品、妙品、神品。 这三种步步登高的绘画境界,就是东夏古往今来每一位试图在市井朝野间,留下属于自己名字的艺术大师所孜孜不倦追求的三个人生目标。 到了武则天时期,稍稍又发生了些许不同。 艺术评论大师阴阳家李嗣真评点全天下名家绘画功力,写出了《画品》一书。 有点类似武侠里盘点江湖十大高手一般。 他将全天下从古至今的共计八十六位知名绘画大师分为了十等。 除了原本的神妙能三格,每格各分为上、中、下三品以外。 李嗣真又前无古人的在原本造诣高的已经与天平齐的“上上神品”之外,提出了高出天外的“逸品”一说。 古往今来。 自王莽篡汉算起,到武周一朝,合计七百年间,唯有顾恺之等寥寥四人,被他定为了“逸品”。 老杨写出这个题目的时候,觉得可得意,自己可有文化了! 没想到却被曹老批评,这玩意等闲东夏人听不懂,外国人听不明白,在大会上发言是在为难翻译。 给他一盆冷水从头泼下。 改成了通俗易懂的“如何欣赏东方艺术的美”。 “你也是学艺术,从小练习画画的。同样是绘画,顾小子的一张画,画的东西,技法、心气不知道要比你高端到哪里去了,完全是云泥之别。” 曹老爷子怜悯的看着自己的助理。 “拽词时,拽的文绉绉的看上去唬人,当一幅真的有点逸品意思的作品摆在眼前,却又有眼不识泰山。真是可怜,可怜。” 老杨嘴巴微张,茫然的眨了眨眼睛。 WTF! 他有点被老先生的这句话直接给砸傻了。 老杨不是因为受不了曹老的评语,才作出这般呆滞的表情。 他又不是唐宁,心态摆的很正,顾为经画的比他高,应该的。 否则,曹老咋不看中了他老杨呢。 顶多酸两下,也就完事了。 真正让老杨不解,乃至不可置信的是那“逸品”两个字。 这可是逸、神、妙、能中为首的“逸品”唉! 清朝阁臣拍皇帝马屁的时候,都没谁敢称赞乾隆的书画造诣达到了这个评价的呢。 这玩意实在太难得。 难得到了除非天下共认的画宗领袖,或者真的牛气到了《春江花月夜》这般孤篇压全唐的艺术造诣,否则即使自恋到了乾隆这个地步,也会听上去怪怪的。 大臣就算想要不要脸的夸,夸的太离谱,被皇上当成你小子在阴阳怪气的说反话骂他,这不就麻爪了嘛。 当今东方画坛。 唐宁身价已经到达了最前列的一小撮人物中。 可她要敢对外宣称自己的画已经到了“逸品”,保准还是会被评论界扣上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批语。 哪怕是曹轩本人,这么被称呼,也许不会引起轩然大波。 一是地位在这里。 二是达利、毕加索这类比较自恋的顶级西方画家,一生中也发表过不少,“老子古往今来天下第一”的自恋宣言,现代社会画家大都活得比较张扬,不像传统式的内敛,人们已经见怪不怪的。 然而,老杨觉得也就是不会引起激烈的反弹而已。 想要能服众,纵使曹轩照样很难。 “真的有这么高?” 老杨伸长了脖子,脑袋都要好奇的探入那几张照片里去,呆呆傻傻的开口。 得亏这是曹老私下说的。 换一个人,换一个场合,老杨百分之二百,会立刻当成心怀叵测的捧杀。 在十八岁的年轻孩子身上谈这两个字,会很容易被旁人笑掉大牙的。 “你想什么呢。” 曹轩用指尖敲了敲桌子。 “首先。逸品未必必须要高过神品。这个问题争论了上千年之久,逸品专注飘逸,神品专注法度,宋徽宗赵佶就专门特意重新排序过四字品格,认为应该是神、逸、妙、能最为妥当,后又被邓椿重新改回,到了近当代,吴冠中先生认为,逸品中的‘逸’乃放逸者也。既可以高过神品,也可以低于能品,因当自成一体……” “可那也是好吓人好吓人的呢!” 老杨依旧觉得费解,实在忍不住的开口。 别觉得能品是最低的品阶,就瞧不起它。 任何一个能谈的上这四种评价的人,起步最起码都是大师中的头部有数的高手。 大师中的大师。 徐悲鸿的《巴人汲水图》,四十年代也曾经只在一位很有名的东夏评论家那里,仅拿到了“能品”的评价。 这张画后来拍卖了大约2680多万。 “其次,我也只是说,顾为经的这幅《紫藤花图》有点逸品的意思,并非真的达到了这个评价的标准。单论笔法气势,这小子离能品,还远着呢,只是这株花树确实画的好,真的有点味道了而已。” 曹老缓缓的说道。 “原来如此。”老杨这才点头。 这听上去稍稍能够被他接受一点了。 当然。 只是稍稍能接受。 老爷子的这个评价依旧让他心潮起伏,激荡不休。 真的有点味道了“而已”。 这哪里而已了? 张果老屁股下的毛驴,纵使只占上了三分仙气,也不是千头万头拉磨的土驴能比较的,同样,一幅有点逸品“意思”的书画,也已经和凡夫俗子的作品有了云泥之别。 唐宁在《油画》里夹枪带棒的打压顾为经,说他是平庸之辈又怎么样。 今天这个书房里评语但凡传扬出去,听到媒体耳朵里,只要倾刻之间,就能让顾为经名声大噪,声名鹊起。 而顾为经要是干脆直接那着这张被曹轩评价为“有逸品味道”的作品,给新加坡双年展去投稿,被组委会知道了。 老杨很怀疑。 那些组委会的专家们,哪怕不喜欢,亦是否真的有勇气,不给他颁个奖啥的。 “我们来看这幅画,我不知道这幅画是否是顾为经照着某颗花树画的,也许是,也许不是,但这幅画的妙处不在这里。初看时,我的目光聚集在四周飘碎的花瓣上,这些紫藤花瓣,技法不拘一体,有些甚至做了简笔或者近似杨柳琼枝的画法。” “笔触润泽饱满处,有溶溶水光溶溶月的富贵气,破碎残缺处,有杨柳堆烟的自怨气。饱满处豪放,枯萎处沧桑,卷曲处沉闷。这是我所注意到的画面的第一层亮点。” 曹轩嘿了一声,指尖在照片上那些飞散的落花上点了一下。 能把这些巧妙的酸、甜、苦、辣的情绪共溶于一堂,当然是很难得的事情。 若顾为经只是止步于这种程度的情绪表达,那么也就得不到老爷子这么高的评价。 因为树也罢,人也罢。 世界上很难出现一种主体开出百样情绪。 炫技多过写情。 这么多种观感杂糅一体,就像是同时拥有眉州水稻和蜀中水稻的故事一样。 不讲究。 他的女徒弟的《百花图》,最大的问题就是在于此处。 顾为经的《紫藤花图》比起唐宁的作品,情绪上更加高妙精彩的地方就在于—— “这柱中央的花树把四周散乱的所有情绪都穿成了一条线,四周所有凌乱的情绪,都在为了中间这颗茁壮的树干做铺垫。” “树上生枝,花上开花。”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二章 少年朝气 “这株花树像一枚定海神针一样,把整幅作品的情绪给‘定’住了,无论四周的花叶多么的散乱,都被这株巍然不动的主干凝结到了一体。由此一来,原本杂乱无章的杂糅情绪,就成为了花树主枝上蓬勃生发的情绪的铺垫。” “落红不是无情物,花作春泥更护花?”老杨望着桌子上的照片,似懂非懂的说道。 “嗯,勉强算有点入门了。” 曹轩稍微点点头,觉得老杨并非榆木疙瘩一块那么不堪点化。 “不过还是稍微偏了一点。要是让我来写鉴赏词,我大概会用义山先生的‘池光不定花光定,日气初涵露气干’这句诗来提字,更加贴合赏画时的心境。这幅《紫藤花图》,虽未有诗中波光水面,闪烁不休,但是四周散乱的花瓣就恰如无定的水波。” “技法上用‘花光’叠‘池光’,情绪上用激昂灿烂的‘日气’叠含怨带雨的‘露气’,两两对仗,层层递进,初看时情绪散乱,再看时,如晓日辉映,露气初乾,少年的朝气便流溢而出。” “就像是日出东方,映照在枝头。既不显得骄狂缺少静气,又有一股自强自信的感觉蕴含在其中。” 曹轩很看重莫向外求这四个字。 画家重要的是要守的住本心。 天行健,君子有自强不息。 守不住本心,走了歪路,患得患失。如果单纯只是自怨自艾也就罢了,伤及一人而已。 他还见过更糟糕的。 还是那句老生常谈的话——国家不幸诗家幸。 微信公众号上总是说,民国那样剧烈动乱的环境,是人心血与火的试炼场,所以多出大师。 这话也可以反过来听。 能走过试炼熔炉的人能不能成大师,不好说。 走不出来的一大堆,却也都很容易成了炉渣。 曹老爷子这一代人中从来不缺风骨卓绝之辈。 然而。 他的同辈,乃至前辈中,颇有几个曾经才华横溢,被文坛画坛认为足以担当大任的大才子,求名也好求利也罢。 或许是想要压别人一头,亦或者觉得人生太短,想把三十年的成名路短短几年就走完。 心思不定,鬼迷心窍。 就给侵华日军以及汪伪政府当了那最令人不齿的文化汉奸。 一失足成千古恨。 这种事情只要沾上一次,任你是传承多么悠远的画派,多么显赫的书香门第,江南有数的豪族郡望。 名声就直接变的臭不可闻了。 老师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柱子上,祖宗也会羞愧的恨不得从棺材里爬起来,再跳一次河。 追本溯源。 这些人未必真的没有想到他们选择可能造成的后果,却往往也只是心中小小的动摇,小小的那一丝不静,造成的道德滑坡。 以画看人。 曹轩觉得,顾为经的这幅画就画的真棒! 从容不迫,不卑不亢,这树是心血之树,花是心血之花。 有傲气,也有静气。 大赞! 连带着原本瞧不上眼的旁边的提字,都变得顺眼了太多。 字写无神,画画的有魂。 无神就无神吧。 谁的本事还不是学出来呢?以后大不了多临几十幅上百幅字帖,不也就练出样子来了嘛! 可是这毕竟透露出了小孩子的一片心意。 不能轻易忽略了。 “这小孩子嘴还挺甜的,可爱!”曹轩摸着胡子。 “小宁、子明他们这些人,一个个长大后,都端着大艺术家的架子,显得不可爱了。”老爷子在心中点头评价道,嘴角微笑。 “妙啊!”老杨咂巴着嘴,在旁边恰到好处的摇旗呐喊,配合着老先生的鉴赏。 “画画的是天才,赏画的是大师,相得益彰。” 他刚刚是绞尽脑汁,想要说出几句比较别出心裁的精妙马屁出来的。 奈何。 这画顾为经画的高端,曹老先生赏的也高端。 老杨连续两次没拍到点子上,机灵如他,立刻不再乱自己发表评论,改走专职扮演喊老爷子好棒的小迷弟的朴实路数。 “琢磨出味道来了?” “嗯嗯。果然不愧是称得上有‘逸品’神意的大作。还是老爷子您的眼光准啊。” 老杨点头如啄米。 他也不是只为了拍马屁而拍马屁。 这样功利心太重,他拍的不够真,老先生听的不够爽。 拍马屁也是技术活,最好扮演小迷弟时,要足够忘我的全情投入在其中。 助理老杨本就是存了一份在旁边学本事的心思,曹老爷子鉴赏眼光的高屋建瓴,一针入血。 他也是被引导的,真的看出点这幅《紫藤花图》的门道来。 欣赏漂亮的名画,就和欣赏漂亮的妹子本质上是一码事。 好看不好看,往往第一眼就看的出来。 一见钟情的爱上容易。 之后想要说清楚到底漂亮在哪里,讲清楚用笔,造形,造型里面的门道,就和走秀专家天天研究漂亮妹子的五官,眉眼、粉底、口红、步态、体脂率……是个极其考验鉴赏审美能力的大学问。 老爷子随口来一句“池光不定花光定,日气初涵露气干”,就入骨三分的把顾为经这幅画里最精妙的点,给分解了出来。 这不比他刚刚心里左一句地道,右一句得劲,来得深得“信、达、雅”三味? 这点评的真是有水平啊! 老杨舔舔嘴唇,把曹老的每一个字都牢牢的重复了一遍,记在心间。 将来要是他带小画家,或者在美术展上的场合。 遇上别人请教怎样画画,才能画出高水平的作品时。 他拿这幅《紫藤花图》举例,把曹老刚刚的话记下来哐哐哐拍在桌子上,然后再邪魅一笑,双手背后,慢吞吞的吟上一句古诗。 这么牛气冲天的逼往外一装。 谁敢说他杨老师,不是个艺术鉴赏评论大家呢? 想想就威风啊! 老杨出神,不由得高兴的呵呵乐了两笑。 曹轩侧过头,望着在那里傻笑的助理,莫名觉得这家伙笑得有点猥琐。 他挑挑眉毛,打断了老杨的意淫,皱眉问道。 “哦,你既然已经看出了门道,那就说说看,逸神妙能,逸神妙能四个字整天被你挂在嘴边。其中神品的标注,是天机迥高,思与神合的意思。那么你口中的逸品,应该如何来解呢?” “呃。” 老杨立刻又乐不起来了,脸上浮现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苦笑。 逸神妙能。 这个说法太古雅了,也太玄乎了,和中国的水墨画一样,这套评价标准更重意境感悟。 有点类似那种懂的人自然都懂,不懂的人就根本不配懂。 不懂,说明你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人家就没打算画给你这样的山野村夫看。 现代社会美术界很少使用这个评价系统了。 更多的效仿西方美院,通过更加清晰通俗的笔法如何如何,光线如何如何,构图节构如何如何。 诚实的说。 就算特意想要采用,可行性也不大。 不仅是因为此四字评语,注定与绝大多数从业者一生无缘。 也是因为,所有重神不重形的审美方式,都非常看重慧根,大规模普遍性采用不容易。 几乎无法想象。 现代美院的授课教授会在学生交上来的绘画作业上,一人批一个“想要进步,立求天机迥高,思与神合”类似的评语,让学生抱回家去自己悟。 没有任何实际操作性。 老杨单纯就是觉得这个说法听的好听,写起来文绉绉的有趣,看着就很有学问,才特意拽出的词,做为标题,震震外国佬们。 外国人来亚洲演讲时,动不动引两句旧约,新约里的词开场,逼格直接就上来了。 真当那些东夏、日本、韩国人,有几个人能搞的懂,那都是啥玩意。 老杨上学时大概了解逸神妙能是咋回事,夹着根圆珠笔,对照着大纲替曹老写发言初稿的时候,可能也查过些资料。 但要谈及细节上的学问,这么长时间过去,除了对这四个字粗浅印象外,早就忘的差不多了。 “你呀你,不求甚解。” 曹轩无奈的用指节敲了一下桌子,“很多东西,写稿写起来似乎还像那么回事,结果稍微深一点,一问就三不知。幸好我没直接用你写的初版讲稿。” “否则的话,你这个写稿的人写的知其然不知其所也,听稿的人,听的云山雾罩似懂非懂,唯有我这个演讲者,在台上讲的一口之乎者也,摇头晃脑。这不就是天大的笑话了,不是?” 曹轩笑笑自嘲:“那不是演讲,那是大家在会场里正襟危坐的看耍猴,我就是那只猴。” “我的问题,我的问题,老爷子您别生气。” 老杨双手合十,拜佛似摇晃道歉,乖巧的像面对训狗师的哈巴狗一样说道:“和我这个俗人置气,不值当的,我回头今天晚上就赶紧查查专业书,学习一下。” “免了。” 曹老挥了一下手:“既然要教你,我就把这幅画给你讲清楚,只是以后啊,少高谈阔论一些自己根本不明白的学问。无论是逸神妙能,还是谢赫‘六法’,要是未来有一天,东夏传承千年的绘画品鉴知识,就像拉丁文一样,成为了摆在神坛上的死语言,死学问。就是你这样信口空谈的人给谈的。” “学问是放在心里琢磨的,不是放在嘴巴上吹嘘的。瞧瞧人家为经,年纪都够当你儿子了吧,却比你强了多少!” 得。 老杨还能说什么呢。 曹老先生两句话好悬没给他按在民族的耻辱柱,再踏上一万只脚去。 他只得厚着脸皮,在那里继续苦笑着应是。 “切,刚刚还训人家是墨猪,要他以后别来寄画呢,转瞬间就一口一个为经,亲切跟那啥一样。真换顾小哥儿过来,以他的年纪,要是能讲出逸神妙能的所以然来,老子当场把眼前的照片都蘸着酱油一口一个给吞进肚子里去!” 老杨高情商的不敢和老先生顶嘴,只好在暗自腹诽。 堂堂大艺术家变脸也这么快。 唐宁女士说的不错。 曹轩有些时候就像老小孩一样,说话不作数。 “呵,顾为经是一块宝,我老杨就是一根草,您老在哪里就双标吧!”老杨委屈巴巴的在肚子里吐槽。 “你别不服气,顾为经回答不回答出来我的问题无所谓,这小子的一幅画,就已经不知道胜过了多少无用的千言万语。” 曹老看出了助理的小情绪,斜着眼说道。 哼。 曹轩自己也轻轻的哼了一声。 也就是自己心情好,他的宝贝徒弟们又都不在身边,否则老杨这样鲁钝,没灵气,没悟心的家伙,他才不乐意花时间提点两句呢。 “所谓逸品的逸,除了吴冠中的放逸一说,古往今来,更传统的观点认为,拙规矩于方圆,鄙精研于彩绘,笔简形具,得之自然,莫可楷模,出于意表,曰逸格尔。这是在说,只有超出天地规矩之外,不追求于色彩和笔法的准确,用最简单的笔墨,捕捉最生动的自然心绪。即使这样的画作就在眼前,也无法临摹,想象绘画的神妙方式,才称的上是逸品。” “当然,这个评价里的不追求于色彩和笔法的准确,不是让画家胡画乱画,而是一种先守规矩,守到极致,法度森严到了极致,再转过头来跳出规矩方圆之外,不在三界内,不在五行中的玄妙地步。” “技法水平不够,想要强行效仿,只会贻笑大方。” “我的老师说,全清一代的书画名家中,只有白描派的内廷供奉禹之鼎,四十岁前,用笔徐缓如银钩铁画,力透纸背。反而到了中年以后,趋向沉着精练,带有兰叶描法,到了晚年那最后几幅画,轻逸飘洒,流走畅快,有花枝漫天,无所定形的感觉,看上去有那么点逸品的意思。” 曹老沉吟道:“其余几个像康熙帝亲封的‘画状元’唐岱,京派‘佛画师’丁观鹏,乾隆最爱的两位盛世画师一土一洋,徐云亭和郎世宁,这些人的技法水平不是不高,却也仅仅只在妙品和神品之间徘徊。” “甚至,单以东方绘画技法来论,说句不太恭敬的话,名气比天大的郎世宁,能否称的上能品,都是值得三思的。” 老先生把几张照片一推。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三章 师道传承 “哦,哦哦!” 老杨听的心神摇曳,把曹轩的每一个字都奋力的记在心间。 禹之鼎……最牛气,画佛丁观鹏和画状元唐岱,稍稍差之一些。 单论技法相对而言,郎世宁不够牛逼。 他拼命默默的背着这些说法。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不同于后人好事者,往往单以名头大小和市场价格高低而论,所评选出的有清一朝,绘画十大画家,十大宫庭画师此类编纂出来的榜单和收藏口诀。 谈画论道。 唯有站在最高处。 至少也是和那些声名赫赫的大画家,差不多的地位,才有资格加以评论。 这种青梅煮酒,纵论天下书画名家的绘画得失的行为,非要大气魄,大学问者才能做的,往往也只有大师身边的亲传弟子,和他这样的身边人才能好运听得其间秘辛。 因为有得罪人的嫌疑。 连他们的自传,记录片,都不会提及此类细节。 学到就是赚到。 “老头子这一生,不必妄自菲薄,规矩两个字,我做的不差,小时候打童子功,如今练了九十年,铁树也该开花了。可也因此拘泥于规矩法度之中。到了我前几年放下笔为之,到底有没有能够跳出樊笼之外,我也说不准。” 曹轩摇摇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纵横笔法间的是非得失,恐怕得要后人去评说了。” “且看着吧。” 老杨没有耍小聪明,在这里接口溜须拍马。 老爷子虽自称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可老杨不会脑子抽了的认为,他自己有什么资格去当那个旁观者。 “你说,在你这个外人看来,我自己现在的那几个徒弟中,谁的天赋最高,将来的成就最大?最适合当我的接班人?” 曹轩轻声问道。 老杨呼吸停了一拍,眼神中晦暗难明。 我来看? 这可是个轻易答不好,就站错了队的送命题。 曹老先生高深莫测的心思,他那几个徒弟恐怕也发了疯似的想要知道这个答案吧。 论获得的荣誉和成就,年纪最大和最小的两位,林涛和唐宁两个人半斤八两,前者胜在资历,后者胜在身价。 不过论财力,四个弟子里其他三位打包加一块,也比不过四徒弟刘子明。 这些人中。 其实也只有年纪仅次次于林涛的三师姐周茗,有点不显山,不露水的意思,几乎已经跳出了争斗。 老杨很好奇,要是自己把今天这段书房里的谈话,曹老的口风,透露给那位刘先生,能换多少好处。 老杨更想问问,对方愿意花多少钱,为了让自己在现在这样的场合美言几句? 百八十万的,应该怎么都不会吝啬的吧。 可惜,问不得。 “不会是顾小哥吧?” 老杨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奇怪的心思,鬼使神差的说出了听上去最离奇,最不可思议,看老爷子今天的样子,又似乎没有那么不可思议的答案。 “我说的是我的弟子,为经那孩子,现在还不算我的弟子呢,头还没磕,茶也没敬,我怎么好把位置交给外人?” 曹轩笑笑。 他脸上那幅和蔼的样子,看上去丝毫都不像是把顾为经当成什么外人的样子。 “当然我把他排除在我们今天的讨论之外,不是因为他没有这个资格,而是二十岁以下的画家,放在东方绘画职业传统观念里来看,就像是一个未长成的小婴儿。可塑性高,变数也很大。要是我明天就去世了,我是不会放心把我的所有绘画遗产都交给一个小孩子来继承。” “稚童携千金行于闹市,对我,对为经,对其他几个孩子,都不是什么好事。他的事情,我还要再去看看个五六年,才好说。” 曹轩指尖捏着《紫藤花图》的一角。 “当然,话也不能说死,今天能画出这样一幅画出来,也算是鲤鱼跳了龙门了。这样让我都觉得心潮起伏的画,他要能拿出三幅出来。我的位置,就是给一个小孩子来坐,又有哪个敢不服气?”曹轩又补充了一句。 老杨想想,开口说道:“那我扪心自问,觉得应该就是唐宁小姐了。” 曹轩没有反对,也没有立刻点头。 他缓缓伸出了两根手指:“二十年。” “二十年?” “雏凤清于老凤声,想去接我的班,做不得禹之鼎,多少也得去做个丁观鹏、唐岱。”老先生轻声说到:“小宁天赋最高,正常讲,也要再打磨二十年,也许才能把法度文章做好。” “子明家境最好,含金衔玉,浪荡红尘,很有灵气,心气不低,天赋其实也不差。但也是因为如此,少了一分定力。就算到了我这样的年纪,能不能达到我的绘画技法,看运气。” “唐宁和子明两个,一个差静气,一个差定力。” “他们个谁能用大毅力捅破这一层窗户纸,谁就有资格去担起我身上的担子。” “到是周茗这个女娃,是我故人的女儿,才情家境都只是中庸,但却是在顾为经以前,几个小孩子里,让我觉得最静的一个,苦心人,天不负。也不是真的没有机会后来居上。” 曹轩没有提二徒弟林涛。 戒不了酒,手稳不下来,六七十岁的年纪的画家,以后也就很难再步步登高了。 提起这个头发都秃了的“小孩儿”作甚? “总之,他们在等我做决定,我也在等几个孩子们,有谁能够给我惊喜。” “惊喜?” “一张……像为经《紫藤花图》一样的惊喜。重新总结一下这幅画,这幅画里笔法尺度皆一般般,唯独他以心血作画,以心声入墨,随心而动,随神而走。这一点上,有点‘得法自然’的意思。” “顾为经画画,所画的最好的一点,就在这里了。” “在这个闪光点之前,其他技法上的不足都只是小节。朱景玄在《唐朝名画录》里谈,所谓逸品,最精髓便是不拘常法这四个字。这说的不是技法,而是画家的心。保持下去,我对小宁的期望,是让她成为下一个技法无双,画出《圆明园四十景册》的状元唐岱。而顾为经,我则希望,没准他能更进一步……” “成为下一个禹之鼎。”老杨恰到好处的接口。 “不,比那更好,是成为下一个顾为经。”曹轩神秘的笑笑。 “他这幅画的真棒啊,我有点后悔,先看到的是照片,而不是绘画的实物了。” 中午的时间,说了这么多的话,曹老先生看上去似乎也有些疲倦了。 “让顾小子快点把画寄过来吧。我的客厅,正好还缺一幅花卉图卷做为装饰。” 曹轩挥挥手。 “真好。”他站起身,最后一次的感慨道。 “大师教的好,学生学的快,都好。我觉得,这便是师道传承。”老杨一边收拾着桌子上的照片,竖了竖大拇哥,笑着说道。 曹轩本来都已经站起身,准备去午休了。 听到这句话,神色突得有些茫然。 耳熟啊。 助理老杨只是习惯性的随口一舔,却恰好舔进了曹轩的心里去了。 好像多少年前…… 似乎当年周肇祥与齐白石先生所创立的民国艺术评论杂志《湖社月刊》上,有一期记者的文稿标题,也是大致差不多的说法? 只是那时的曹轩,不是言传身教的大师,而是后面那个被赞叹为美术神童的学生。 曹轩想象着他的那位老师要是能够活到今天看见一幅顾为经这样的小孩子,画出来的作品,又会说些什么? “南辕北辙,不讲究。这画啊,讲究。” 他脑海中出现了那位在晚清剃寸头,穿西装,曾被人指指点点是那假模假式的假洋鬼子,到了民国反而开始上换回长袍马褂的老先生的音容笑貌。 老师一定会轻轻拍拍折扇,这样评价吧。 恍惚间,已经大半个世纪过去了。 一代新人换旧人。 思兹念兹。 曹轩不自觉的红了眼圈。 上了年纪的老人,脸上的皮肤松弛,眼睑的张力低,蓄不住眼泪,一滴泪水就顺着曹老的眼角慢慢的滑落了下来。 这一幕恰好被老杨望入眼中。 刹那间。 这位助理如遭雷击,大惊失色。 整个人都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刚刚无论他表现的如何惊讶,也只是针对于曹老对于顾为经的超高评价的。 曹轩本人的神态反应,则大致仍在老杨的预料之中。 乃至于老先生的那声倒抽冷气的惊叹,听到老杨的耳朵里。 他还有几分“我一瞧就知道这画厉害,这不,连曹老也得抽几口气,老杨我真棒!”的复杂暗爽。 但现在的这幅场面,已然不是惊讶了,而是……惊恐。 老爷子为什么忽然哭了! 曹轩这样似仙似佛的大师,难道也有会忍不住落泪的时候嘛? 可是仅是一幅晚辈的书画而已啊。 就算画的再好,水平再高,即便高出了天外好了,又何至于如此呢! 老杨胸膛中的小心脏一个劲的在那里扑通扑通的直跳。 这位可怜的助理整个人都被曹老突如其来的反应,给直接吓呆了。 “老爷子,老爷子您怎么了,看个画而已,不至于的,真的不至于的,您是有什么不舒服么……” 老杨手忙脚乱的递过去两张纸巾,眸子落在曹老的脸上,一刻也不敢挪开。 他已经开始翻口袋,找随身携带的速效救心丸了。 打定了主意。 老爷子但凡看上去有任何情绪激动的过头的地方,他就立刻去打电话叫急救车。 “不,我书架上层,深色的檀木盒子里,有一张钻针老唱片,1935年百代唱片公司录制的京剧传统唱段,正反双面的版本。” 曹老仍然坐站在桌边,怔怔出神。 他没有接老杨递过来的纸巾,而是低声吩咐到:“你去把它放出来,放A面,小心点。” “老爷子,其他事情等会儿再说,要不然我先叫家庭医生……”老杨看着曹老的状态有异,有些放心不下,建议道。 “我没事,去拿。” 曹轩的声音很轻,但语气不容置疑。 “好的。” 助理拗不过老先生的性子,只得乖乖的跑去打开了书房的柜门。 老爷子书房就有一套装饰收听两用的老式唱机,还有不少的各式唱片收藏。 从索尼出品黄金典藏版海顿的《时钟交响曲》到美国电影配乐大师亨利·曼西尼的经典唱片《DearHeart》,还有一些六、七十年代的摇滚和英文民谣。 说来很奇怪。 老杨印象里,和他们那一代很多人不同,曹轩老先生并非是一个多么热衷于东夏传统戏曲的人。 偶尔撞见老先生听唱片,也多是一些英文歌曲,反倒是他的二徒弟林涛教授,平素里向来喜爱哼两句《沙家浜》或者《武家坡》的唱段。 联想到老爷子后来有很长时间的留学西洋的经历。 老杨还以为曹轩的音乐品味比较西化呢。 这种时候,却突然要听什么京剧老唱片? 助理心下困惑不解,手里的动作丝毫不慢。 书柜里最上层有一个深色的木头小匣,匣子一尘不染,上头还挂着一把上了精致的黄铜小锁。 锁身只有拇指大小,看上去上了年头,然而并没有锁上,似乎被主人常常拿出来取用。 老杨取下盒子,小心翼翼的打开。 里面放着一张老式京戏黑胶唱片,上面非常有年代感的印刷有EMI(百代)商标以及【杨小楼、梅兰芳新编旧戏《霸王别姬》,英商东方百代唱片公司为您收音】的封面标题。 “霸王别姬,这可是名戏啊。这是1935年的原版唱片?您玩的可真地道。”老杨习惯性的赞了一句。 京剧老唱片可都是票友心目中的宝贝。 要是谁手中有东夏第一张戏剧唱片,1908版谭鑫培的《卖马》,那是可以在拍卖会上换一套房的。 到了1935年,唱片在京沪等地,已经不是什么罕见事物了,但《霸王别姬》这么有名的戏剧,依然非常有收藏价值。 “这……” 老杨小心翼翼的这张年纪有两个他大的唱片放入了留声机之中,然后整个人又是一怔。 这张被曹轩精心收藏,带在身边的盒子里,并非只有一张唱片。 他取走唱片后。 一页被夹在盒子里的,曝光的很厉害的黑白照片就被带的掉落了出来。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四章 霸王别姬 老杨蹲下身,小心的捡起照片。 那是一张大合影。 很多人在一座中式的两层茶楼前排三行。 他们神色各异,相貌也各异,从留着山羊一样垂落在胸前的长长胡子的佝偻老人,西装笔挺,带圆形掐丝眼镜的中年青年,以及最穿着褂子的五、六岁大小的小孩。 应有尽有。 背景的茶楼上挂着上下两张横幅。 靠上面一张的写的是“丙子年,东夏南方画派第三次探讨展览纪念。” 靠上陈记大舞台,登台献艺。” 老杨眨了眨眼睛。 东夏南方画派第三次纪念展? 他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近代美术史。 这种老照片的纪念大合影——有的是按照片里合影的站位顺序,有的是按照参展名单的资历高低,从大往小。 按习惯里都会在下方的留白处,印刷上镜头里所有人的名字。 老杨扫了扫照片下的一行署名。 在那五十几个名字中。 有的名字震耳欲聋,是在近代美术史教科书上能专门占一个单元的,有的是文化评论界的名人。 也有几个,老杨需要对照着名字,好好想想,才能隐隐约约记起这一号人物是谁。 总的来说,这一行名字放在一起…… 星汉灿烂! 让任何一个艺术爱好者,都会无法自抑的心绪激荡。 只是这份名单中。 并不像在如今各种学术会议里,老杨已经司空见惯的那样,只要有曹轩的名字出现,一准排在最头名的几把交椅之一。 连牛逼如《油画》的历史长,那位欧洲王室亲封的布朗爵士,都照样要略矮一头。 这次。 他直到名单上最后几位相对不那么有名的署名中,才看到了跟在一位名叫涂平之的画家之后的【曹轩】两个字的小尾巴后缀。 看到了这个预料之中的名字,老杨重新把目光放回照片上,寻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就算曹老的名字缀在末位,可找到他不算太难。 甚至位置出乎意料的好找醒目。 照片最中央的位置,站着一位穿着袖着团花对襟褂子的老头子。 老头子白发苍苍,精神矍铄,一只手拿着折扇,另一只手牵着一位少年郎。 少年人年岁不大,也就十来岁的模样,却宛如大人般一本正经的穿着衬衫和马甲。 小孩子火气壮。 大概他觉得有些热,正装的黑色外套被挂在胳膊上,他的脸上有些朝气,有些稚气,就像所有十来岁在外人面前被父母拽在身边的小孩子一样,甚至有那么点对被牵着手的不耐烦。 少年人眯着眼睛,皱着眉头,侧脸看向镜头。 “老爷子?这是您么。” 照片上的光敏粒子会随着阳光的照射而逐渐轻微褪色。 民国二十几年的老照片,已经泛黄、发脆,像是有点被漂白了,面容不算太过清晰。 八十多年过去。 小孩子成了老头子,形貌大变,照片上的绝大多数人,更是早已不在人间。 老杨还是通过推算了一下年龄,以及那依稀相似的眉眼,大致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是啊,不是我又是谁呢?这次参展带家属弟子来凑热闹合影的大师不少,照片上的小孩子中,有资格留下名字的只有两个,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一个叫做涂平之的家伙。他太爷爷是清末的两江总督涂新胜,好像又和香帅张之洞沾着亲戚。我觉得他能排在我身前,还不是沾了老子的光。那天我一直非常不爽。” “所以这么多年了,我都一直记得他的名字,听说后来,日军侵华时,他好像去了南美,再后来就没消息了。也不知道还画不画画了。” 曹轩接过照片,语气温柔。 少年时的小小纠结,早就已经在时间中散去更无影,到了他这样的年纪,再回首,唯有缅怀二字而已。 老杨调整着唱针和黑胶,听着老先生的话,神色复杂。 原来曹老这样的人,也会为了一个名次的顺序,而纠结不爽? 也对。 哪个垂垂老矣的老爷子,又不曾是一位充满少年意气的年轻人呢。 “可是您的合影不在最中间嘛,我可没看到那涂什么的。” 老杨笑着说道。 小时候胖不是胖。 年少时被压一头又算什么?熬到快一百岁,同龄的画家,还能正常喘气的都不到五个。 老先生不是天下第一,谁是? “那可不。”曹轩也笑了笑。 “我的老师,在外面是一个非常护短的人,他看出了我的埋怨,那天开完纪念展,大家先合影,然后在陈记茶楼听戏吃饭。因此合影的时候,老头子特地抓着我的手,把我拽到他身边,正对摄影师镜头的位置,用现在实兴的话怎么说来着……” “C位。”老杨接口。 “对,就是把我抓到了C位。” “而我反倒开始尴尬不好意思了,我又觉得我参加了纪念展,就是大人啦,不方便被老师这么拽着,所以不识好歹的臭着一张愁眉苦脸的苦瓜相。唉,真想能回到那时,亲口和先生说一句对不起啊。” 书房里安静了下来,只有曹轩感慨的声音在其间回荡。 多少人都曾在年少时身在福中不知福过。 等到有一天为人父母,念起了长辈们的好,想要转回身朝他们为自己曾经的小性子道一句歉,才发现,早已没了机会。 人世间最大的求不得,便是生死之隔。 没来得及说爱。 也没来及说对不起。 曹老坐回在桌边,慢慢的看着这张老照片,眼神中有水光闪动。 老杨也不愿意再逗机灵,打断曹老的思绪。 良久。 老杨终于差不多跳好了唱针的长短。 他这才出声询问:“曹老,这么珍贵的老唱片,真的要放来听么?要不然我给您放AppleMic上的版本,那个听得最清楚。” 黑胶唱片圈和HiFi音响圈,被并称为现代都市,两大玄学爱好者集散地。 很多音乐爱好者不惜重金,研究各种镀晶线材,还有说放音乐用火电厂发的电听的燥热,水电厂发的电柔顺的名梗。 黑胶圈子也是差不多的现状。 论坛上经常有人宣称,越古老的黑胶唱片听起来越有味道,声音越真实。 其实越古老的唱片越贵是真的,那是因为老唱片拥有古玩属性。 声音更好,从物理学的角度来说是不可能的。 不仅上世纪灌胶的工艺和对声音频率的采集范畴一定没有现代录音室收音能力强。 其次,黑胶这种靠着唱针,在胶片上的纹路中物理摩擦发音的方式,每播放一次,对唱针和唱片两者都是一种磨损消耗。 这样一出年纪快顶的上老杨两个的老唱片,每放声一秒钟,都是十几块钱泼出去了。 钱无所谓。 再贵曹老肯定也不心疼,但这种脆乎乎的老古董,放着放着突然碎了都是有可能的。 老杨真的有点舍不得。 “放,既然听一次少一次,那么就是现在了。”曹老点点头。 唱针落下,琴师的京胡,月琴,三弦声依次响起。 时代感在声波之中。 扑面而来。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 曹轩靠在椅背上,和着留声机里发出的音乐声,轻轻哼唱。 老杨沾了雇主的光。 他竖着耳朵,认真听着1935年的老唱片,想要长长见识,看看这么珍贵的音乐能不能唱出花来。 这可比什么维也纳金色大厅成本高多了。 普通的交响乐团,一般位置的门票,金色大厅也就10欧元,非常便宜。 这唱片,放一分钟就要上千元。 真的老贵了! 唱片背景带着沙沙的杂音,以及唱针划过那些变脆不规则的小纹路时,无法避免的炒黄豆一样的爆豆声。 老杨听了两耳朵。 没有惊喜,甚至觉得有点失望,觉得呕哑嘲哳的听不懂。 就这? 老杨撇撇嘴,一幅不太有文化的样子。 杨小楼是武生出身,京剧杨派的创始人,真正的名角大师。 不过杨小楼、谭鑫培、汪贵芬,这些戏剧名家的老唱片里的唱腔和经过百年发展以后,现代梨园里的唱腔都有轻微的不同。 现代的京戏较为平顺。 听起来如大江东去,酣畅淋漓。 清末民初时的戏剧长篇的名家戏腔则一音三折,一声三变,百转千回。 幽咽宛转,若断若续,所谓“咿咿呀呀”的京剧,这个形容的起源就在此处。 老式唱腔欣赏的门槛相对更高一些。 比如本雅明,就曾经吐槽说,他听东方京剧就像听猴子乱叫,完全听不明白。 也有些驻京的公使,外交官,听了几耳朵后,就彻底迷上,离不开了,成为了资深的票友。 俗话“没有君子,不养艺人”,懂行会听的的听众听的极喜欢,没接触过的人则需要练练耳朵,熟悉一下。 老杨听不懂。 曹老却听进去了。 他眼眸微闭,靠在椅子上,手掌一下下和着唱腔的节拍。 随着历史的声音从留声机里传来。 曹老的思绪,也在时光长河里缓缓逆流而行,回到了那个动乱的年代。 很多老爷子觉得已经模糊的记忆,在月琴梆子的激烈声线中,逐渐的变得再度清晰了起来。 他的先生爱戏成痴,曹轩小时候被师傅管教的印象里,都伴随着戏台上的背景音。 大概是逆反心理的缘故。 他这辈子从小就不是很爱听戏。 先生总是说:“小轩啊,你这孩子啥的好,咋就不会听戏呢。戏、画相通,名角唱戏,大师画画,所唱,所画的,都是魂。什么时候学会了听戏,画画嘛,也就能入神了三分了。” 就和那篇永远抄不完的小品文一样,曹轩一直觉得,戏是戏,画是画。 这种动不动就说戏如书画,戏如人生的说法,全是扯淡。 《武家坡》里薛仁贵调戏试探结发妻子像是个流氓,《白蛇传》的唱段里,许仙简直像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至于什么《双投唐》、《天雷报》更不过是些愚忠愚孝的短子。 听这些东西,有啥营养啊? 而且那个时代嘛。 文人清贵,唱戏的则是些下九流。 报纸报刊上也颇有些时局糜烂,就是因为达官贵人把大量的时间花在看戏听曲之上,疏于国事,戏子误国的论调。 甚至有好事者,将听戏,喝茶,打麻将,并称为三恶,还有加上大烟,称之为四恶的。 每天把时间用在戏楼看戏,茶楼饮茶,陪小姐太太打麻将身上,怎么能治理好国家呢? 没有人能够超脱于时代背景以外。 很多论点,如今看来颇为可笑,就像亡国的昏君将过失归咎为红颜祸水一般,然而小时候的曹轩就是从心底对唱戏的有看法。 那次南方画派的茶会,是他第一次耐着性子走进戏园之中。 那也是他和自己的老师,生平最后一次,坐在一起看戏。 如果那时曹轩早就知道这一点,他一定会渴望时间过的更慢一点,把那天的时光,过得更久一点。 印象里,那时老师一直拉着他的手,在曹轩身边说了好多好多的话。 现在想来, 有些人生中关键的道理,老师那天其实都已经说给自己听了,只是他太年轻,年轻的没有听懂罢了。 他还记得,开场的时候,有几名小武生热场,从戏台的两边一连翻了十八个跟头,翻的人眼花缭乱,脸不红,气不喘,极为利索。 曹轩下意识的喝了一声“好”。 结果被很多人用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还被老师用扇子在他后脖颈上敲了一下。 等到杨小楼和梅兰芳梅先生出场的时候,明明只是在戏台上简简单单的溜达了一圈,全场却掌声雷动,叫好声几乎要将陈记大舞台的房顶,都一同给掀翻了过去。 还有人直接扔银元子打赏的。 老爷子笑眯眯的问他,知道这里面的说头在哪里么? 曹轩有点倔。 他由着小性子说到,还不是因为主演是名角,翻跟头的却不是,说白了和普通人家里“嫌贫爱富”又有什么区别。 戏都没演呢,就通过名气分出好坏来了。 就和大家把自己的名头排在别人之后,是因为老师你的名字够厉害了,可比不过人家祖上做大官的威望。 一个道理。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五章 回赠 先生摇摇头说不然。 过去伶行的规矩,戏台最不值钱的角儿就是这种翻跟头的,一般都是初入行的小武生新上台,资历浅,也开不了口,所以就从翻跟头干起,和观众混个脸熟。 翻的花团锦簇,热火朝天,却没啥嚼劲,在戏台上,只是噼里啪啦演个热闹而已。 想看武术,可以去京城大栅栏,想看杂耍,不如去沧洲吴桥。 多的是人玩花拳绣腿,干额头顶碗,胸口碎大石的活计,省着点花几枚铜钱就能能看一整天。 先生从荷包里摸出两块银元,轻轻一磕,发出了一声轻鸣,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那十六个跟头,这份卖力气的辛苦,倒是值这样的两块大洋,却也仅此苦劳而已,想要赢得好声满堂,且有得熬着呢。” 那时曹轩对戏园里的门门道道无甚了解。 却也被老师的勾起了兴致。 梨园和书画一样,也是那收入贫富差距大的匪夷所思的行业。 他在报上依稀看到过类似的描述,老师那两块大洋的比喻,还是往多了说的。 这种翻跟头的小武生熬到能出名开腔唱戏前。 往往一个月只能拿半块大洋,多的也不过是一块大洋的薪水,比最末等拉琴的琴师都不如。 就这,还要谢谢那些梨园里的那些台柱子们。 因为这一块、半块的大洋的活,是人家前辈赏给你吃饭的,不是你挣来的,要靠你卖门票,班子里大家就全都喝西北风,给饿死了。 而一代宗师梅兰芳梅老板,早在二十年前的时候,戏班就给他开过2000块大洋的天价薪水。 注意。 是2000块银大洋每个月,而不是每年。 梅老板甚至一度在报纸上博得了一个“梅半城”的称呼。 这次南方画派开纪念展,请恰好在沪上演出的桐馨社来表演, 一次演出,仅戏班出场费,不算打赏,南方书画协会就是上千块大洋泼水似的撒了出去,还是人家杨小楼给面子,才愿意来演。 名角儿和普通戏子的待遇差距,如同天堑云泥之别。 “就算翻跟头没什么门道好了。可他杨小楼不过晃悠几步路,脸不红,气不喘,汗都没出,就能拿普通小孩儿几百倍的收入。他那几步路,真有别人翻的跟头,几百倍那么好?” 年轻的曹轩斜着眼看着戏台上的人影交错,语气中依旧有些揶揄。 啪! “什么叫他杨小楼!没教养,叫杨老板,杨先生。” 他又被先生毫不客气的用折扇敲了一下额头。 “怎么不服?就许这满座的高朋,不少卖一幅画,写一幅字,是潘家园琉璃厂那边卖书画,替人写信,代笔写对联的落魄书生的润笔费几十倍,上百倍,就不允许人家从小辛辛苦苦练嗓子,踏踏实实唱戏,唱出名堂,熬出头来,挣大钱?” 先生依旧笑眯眯的看着曹轩,只是老人的语气中,同样有些揶揄讽刺的意味。 “小轩,这个道理不太对吧,为师怎么不知道,何时你长了一双狗眼睛啦。” “呃……不一样的。” 曹轩神色依旧有些倨傲。 他大概知道说出来,又少不了头上挨扇子敲,这才强行把已经到了嗓子边的“一个是清贵文人,一个是卖唱戏子”的论调憋回了肚子里。 “有什么不一样,你看戏时心沉不下去,所以你看不明白杨老板的好。” 先生两根手指点在茶桌上,像是比画出了一个小人走路的样子。 “杨小楼所扮演的楚霸王,从屏风背后绕出来,绕到台前正中,是两丈三尺三寸的距离。左脚迈出曰跬,右脚迈出曰步。以前传统这出戏的唱法,这两丈三尺三的距离,刚好要常人分成八步来走。” “杨老板认为项羽是何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豪杰,走八步步子太小,太密,走不出来西楚霸王的气势,于是就首创了将台步由八步简为六步。步步气度从容,步步虎虎生威,步法凛然,望之便有英雄气概。” 先生在茶桌上,用双指演示方步,讲解道:“后来,杨老板演了两年,又研究认为。项王毕竟是兵困垓下,战势渐颓,虽豪气不减,但终究不负往日气吞天下的雄风,所以就又加了半步,变为了今日戏台上的六步半。” “短短两丈三尺三的距离,台步的一增一减之间,整个角色就入了魂,谁看了不得说这戏演的好,演的活,演的好似那西楚霸王栩栩如当面?不得大声发自肺腑的喝一句彩?” 学艺在京城,成名在津门,挣钱在沪上。 这是梨园的行话。 京城天子脚下,多王候公卿,多达官贵人,也就多戏班子。 京戏,京戏,自乾隆五十五年徽班进京算起,京城就是天下京剧伶人的根脚和祖地。谭、杨、梅等人,皆是在京城学的艺。 成名在津门,是因为天津卫的百姓好热闹。 观众最懂行,多票友,多艺术爱好者。 清末民初,津门捧红了无数戏剧名伶,相声大师,鼓乐大王。能在那里出名,说明天底下最挑剔的资深观众,也挑不出你的错去。 戏已经演得炉火纯青,入木三分了。 挣钱在沪上,则是因为南方自古多豪商巨贾,多传承悠久的书香门第。魔都更是内外交汇的大都市,整个东夏以至整个亚洲最为繁华的明珠所在。想要拿着麻袋整箱整箱的往回挣银元,唯有在魔都才可以。 这句行话,京城和津门的观众都爱听。 唯有沪上的百姓听的不顺耳,觉得有点嘲讽他们是只懂钱,不懂戏的土老帽的意思。 凭什么南方的观众,就不如津门的观众懂行呢? 人争一口气。 所以在沪上听戏,大家都听的走心,看的认真。 年少曹轩看见翻跟头的,就在那里炸炸呼呼的鼓掌。 看见杨小楼这般精妙的步法,却不懂的得欣赏,正好像一个刻板偏见里,不懂的戏的外行山炮的样子。 偏偏又坐在他的先生那种资深大票友戏迷的身边,这才被其他人用玩味的古怪目光盯着看。 听老师拆分的说清楚,曹轩那时才有点明白些个中关键,凝神往戏台上看去。 但那时胡琴哀婉,已经到了项王坐看虞姬舞剑的环节。 他无法再去回过头揣摩先生所说的台步的了。 “可戏,看戏如看画,需要分解的讲出来才能看明白所以然的人,终究不是有缘人。小轩啊,翻跟头和走台步的区别,你还有的要琢磨呢……也不知道什么你能想得通,看的懂喽。” “这出好戏,让你这样心浮气躁的看下去,真是浪费。” 先生的神色有些落寞,微微摇头,叹了口气。 那一次。 老师没有用扇子敲他,曹轩看到老师那种惆怅的神情,却比扇子骨敲在额头并不算太痛的感觉,更让他心情发堵。 时光如流水。 曹轩早已功成名就,成为了被无数人敬仰的大师和画坛领袖。 他从心底依然没有很爱上听戏,却时刻记着先生的教诲。 这些年。 他不常听戏,可只要走进观众席,无论是国家大剧院的专业演出,还是一些海外业余票友小剧场里的搭班演出,乃至家中播放的唱片。 但凡曹轩听见夹杂着胡琴鼓点的戏腔入耳,他总是会听的很认真,也总是会想起,他的先生,折扇缓缓和着台上的唱词,在手中微拍哼唱的样子。 台上的电灯灯光洒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那时的他,总像一尊石头雕成的塑像。 “先生。我后来想明白您要说的意思了。” 曹老爷子微微叹息,泪水顺着他的脸颊一滴滴的滴落了下来,滴在了这张珍贵的老照片之上。 那天自己的老师话语中的隐藏的含义—— 戏台上杨老板埋的那六步半台步的一减一增,和国画大师绘画作品的相似点,不就都是那“讲究”两个字嘛。 银元千枚,只买讲究。 这里面的味道足啊。 老师其实早就把该说的话,都已经用他特有的方式告诉过自己了,只是自己晚了很多年,才想明白。 顾为经早早的就画出这样一张这么“讲究”的画。 曹轩却没有让自己的老师等到,他交出那份醒悟的答案的时候。 这一点…… “真让人羡慕,我倒是比那顾小子差远了的。” 曹轩缓缓说道。 那若戏罢茶歇,他们离开的时候。 曹轩的老师取出了一枚贴身把玩的玉如意交给戏板的管事,说今天看戏,看的愁肠百转,也看的酣畅淋漓,不虚此行。 感谢桐馨社所奉献出的如此精彩的演出,宝剑赠英雄,这方玉如意特地是赠给杨小楼杨老板的谢礼。 这方玉如意是老师的收藏,品质绝佳,年代不算太长。 不是那种特别珍贵的秦玉汉玉,是一方晚明时的如意。但是珍稀就珍稀在它是传世玉,而非那种墓葬里挖出来的出土玉,通体温润清亮,没有任何一丝土腥气。 年轻时光买这方玉,就花了八百多两白银,还算是捡了大漏的那种。 曹轩眼馋老师的这方玉好久了。 他在旁边看到这一幕的,就像如今唐宁听见曹老可能要再收一个徒弟,把家里没准属于她的大宝贝败家的往外送时的心情一般无二,嘴都快嘟到天上去了。 只是震慑于老师威严的目光和手里的折扇,没太敢提意见。 管事也是相当识货的人,看光泽就知道便宜不了,作揖唱诺道谢爷们的大赏。 先生摇头特意更正,这不是赏,今日在戏台上,他领略了那活霸王的风采,这是谢礼。 管事又问,你们不去后台和杨老板梅老板,一起去饮杯茶吗?他们也很想见见您们这些大画家。 先生再次摇头,回答君子之交淡如水。 台上见了霸王虞姬,台下再唠些有的没的家长里短,反而俗气了。 如今时局不易,世事艰难。 戏如人生,他在戏词中已经听出了那慷慨悲壮之意,佩服不已,只是他如今的心境不太想要画画,故用玉佩相赠。 “经此一别,各自珍重,有缘再见。” 君子一见如故,便以千金相赠。 而这一别。 山河破碎,也就变成了永别。 两年后,日军侵华战争全面爆发,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打响。 7月29日,京城陷落。 同年11月12日,淞沪会战结束,魔都市区正式宣告沦陷。 一代宗师花旦梅兰芳为摆脱日寇骚扰,远赴香港,后蓄须明志,誓不为日本人演戏。 江湖传闻离开京城前,他曾苦劝杨小楼南行避难,你身体本就不好,日本人来了,京城可就呆不成了。 杨小楼答曰,人们抬举我,称我一声生赵云,活霸王,西楚霸王可以死,可曾逃过? 在那个乌云密布,漫长到几乎看不见尽头的冬天里。 杨小楼死于京城和平里笤帚胡同36号,马连良等数百位名家联袂前往吊唁,痛哭声三日不绝。 陈导演的《霸王别姬》里,张丰毅饰演的段小楼对张国荣哥哥的一句经典台词:“我是假霸王,你是真虞姬”,成为了华语电影最为经典的荧幕台词之一。 历史上的传闻中的杨小楼,却毫无疑问,堪称戏台上真霸王的代名词。 同年。 同样不愿意远离故土避祸的老先生,病故于苏杭,画坛震动,弟子们按照老师遗愿,居中负责处理老师后事,以及继承了绝大多数藏书和艺术珍藏的“丧主”人选,不是那些已经小有声名的年长徒弟,也不是已经嫁出去的女儿。 而是当时年纪最小,尚未成年的曹轩。 老一辈的大师们,曹轩的先生们,无论是画画还是做人,都用生命践行了他们宁折不弯的艺术理念。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义气尽,妾妃聊何生。” “呀呀啊!妃子,不可……” 汉堡安静的书房之中,只有咿咿呀呀的唱片,依旧忠实的还原着它们主人多年前的声线。 霸王已自刎,意气如往昔。 “磨墨。” 曹轩睁开了眼睛,望向呆滞的助理老杨:“给我取纸笔过来。” 先生听了一出讲究的戏,便以价值千金的玉如意相赠。 自己收到了顾小子这么讲究的画作为贺礼,曹轩忽得也有了久违的要动笔的念头。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一枝独秀 封笔已久的曹老先生,忽得要求磨墨。 老杨哪敢怠慢。 他几乎是以冲刺的速度一路小跑的取来了砚台和宣纸,然后打开储藏厢的一个盒子,思虑了一下,就抱哑铃似的,把整个上面贴着标签写着汉德双语的“墨(Tte)”字样的收纳盒抱回了书房。 大艺术家合作的画廊,不少是和画具商有代言合同的。 像是酒井一成要是签了马仕画廊的话。 平常画画所用的器材,颜料,画笔。 尤其是在媒体的镜头前,就基本上只能使用一家来自比利时南部的小众艺术品文化厂牌的东西。 人家花赞助费就是干这个的,要是愿意深挖一下市场消费潜力的话。 没准过两年还能再出个“酒井一成”联名系列,限量个一千份,割割不差钱的小韭菜啥的。 不仅画画如此。 越大的艺术家和画廊,身上和各种文化公司的IP合约就越多。达利联名过奢侈品珠宝匠商,村上隆身上有路易斯·威登的合约,马仕画廊旗下的大画家们,公众场合只能佩戴理查德·米勒为他们提供的手表…… 只要名气够大。 基本上他们的衣食住行,尤其是涉及到绘画相关领域的方方面面,从每天一睁眼开始,就被商业公司、画廊全部包圆了。 曹轩没有签过画廊。 但正因为如此,老爷子每年各种各样的节日,都会有奇奇怪怪的画具公司,给他寄来琳琅满目的绘画用品,作为礼物。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堆了一屋子,顾为经那套大师画具,就是曹老不要,被老杨抱去废物利用,借花献佛的。 老杨接手曹老的私人助理活计以后。 他发现老先生其实对用笔没啥讲究,新笔老笔,有啥用啥,差点的笔也流不到曹轩的手中。 却对墨锭和颜料的品质很讲究。 去年曹轩答应出山,领导负责大金塔项目时,只提出了很少的几个要求。 其中就包括了所有所用的墨条、朱砂等颜料,都要他亲自过目。 这样才能达到画旧如旧,修旧如旧的复原目的。 他手里这一大盒子多数都是12年时,受邀徽州国际文化节,逛黄山时,百年老字号的胡一阁制墨厂赠送的礼物。 曹轩一直用的顺手。 “老爷子,您今天要用哪块?民国十一年的,53年的,78年的,还是把那两块清墨拿出来磨了?” 老杨用好似古代询问“圣上,今儿翻哪块牌子,睡哪个娘娘,东宫还是西宫娘娘”的大太监的语气,小心翼翼的问道。 曹老忽得又要动笔。 老杨激动的心颤抖的手,也真蛮像看的久无子嗣的陛下,忽然又想要夜宿后宫时的心境。 曹轩沉吟了片刻。 国画、书法爱好者圈子里有一个共识。 那就是羊毫、狼毫也罢,哪怕是更加昂贵的紫毫笔、少见的鼠须笔,只要是同一个画家用同一品类柔软度写出来的笔峰,几百块和几千块的笔画出来的画,线条都大差不差。 即使顾童祥宝贝的跟什么似的,那套祖上传下来的玉质化老笔。 更多的提供的也只是使用者的情绪价值,而不是技法价值。 而墨水和颜料,就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了。 老墨比新墨画出来更好,味道更清雅,行笔更顺畅,这不是啥很费解的走进科学式的玄学问题。 首先,墨锭的重要性,现代社会和古代社会确实没有任何的可比性。 它的地位已经从主流的书写工具,退化成了小众艺术爱好者才会用到事物。 市场太小,制墨厂就无心精研好墨。 明清两代制墨是高度发达,工序流程非常细分化,精细化的产业。 炼烟、和料、制作、晒干、描金……每一项工序都有专门只精研这一样儿的大厂子,而且是一干就是好多代人,都能活的很滋润。 当代这么玩的墨厂早就倒闭了。 其次,就是工艺问题了。 百年老松根,鹿角胶这些传统原料,要不然是挖不到,加不了,能加也太贵,只能用松枝和凝胶代替。 民国十五年开始,徽州制墨厂开始大量引入德意志低成本炭黑代替更繁琐的炼烟法,后来八十年代的制墨法降本增效的改制。 几乎全都使得成墨的品质下降了不止一个档次,也使得这些年限的老墨,每往前推一个时代,市场价格就会立刻上涨一个大的台阶。 当然了,年代太老的古墨也会有保存方面的问题。 听说过有不差钱的富商用元明代砚台的,没听说过谁用元代墨块的。 曹轩身前的这一箱墨,价值千金夸张了。 但每一块都是优中选优的精品,即使年份较近的那些,也是高端路线的全手工墨。 “我记得箱子里有一方仿‘仿明名花十八品墨’的锭字?”曹轩想了想。 名花墨。 这是东夏传统经典墨锭样式,从明朝中叶时期就已经出现。 墨十锭、十二锭,或者十八锭一组,嵌装黑漆描金盒中。 每一只墨锭上都被巧手匠人用运用阳线与浅浮雕相结合的形式,再加上极细的描金线,绘制上诸如薝卜、芍药、沈丁、茉莉等花卉。 既展现出花卉的俏丽,描金又增其华贵。 盒背会饰有云纹、浅草纹。根据十锭、十二锭、十八锭,小、中、大三种墨盒,中央分别用隶书写着【名花十友】、【名花十二客】或者【名花十八品】。 “有的有的,我应该收在 老杨闻言,立刻在收纳箱中翻找了一下,找出了一个长条形的漆器小盒。 盒子本就不大,里面说是放了十八块锭子,每块墨锭都小巧可爱极了。 只有小指长度,不比学生们使用的文具橡皮擦大上几分。 说白了。 这种昂贵的墨块,自从生产时文玩收藏属性就多于使用属性,经常被作为文人士大夫走亲仿友时的伴手礼。 曹轩打开盖子,从里面挑捡出了那块描着“紫藤”图案的墨块,交给老杨。 “磨了,紫藤墨回赠紫藤花,倒是相得益彰。” “只磨一锭?” “一锭就够用。” 老杨舔了舔嘴角,答应了一声,用砚滴取来清水,斟入石砚之中,挽起袖管,用拇指和中指夹住墨条,食指顶住上沿,缓缓磨出砚心里。 “可惜了了”。 这盒名花十八品墨,不是两块清墨,却也是民国早年的生产日期,算来年岁比唱片还大。 就算只是磨去一品,剩下十七品不用。 放出去,市场价格也得折损个四到五成。 老杨可惜的不是这墨条。 普通爱好者用这些墨,大多都属于暴殄天物,行笔如烧钱。 曹轩用这些墨,则是大师配好墨,好马配好鞍,行笔如印钱。 而是老爷子只让他磨了一小块墨, 看色泽,这方老墨胶质已然脱水,写出来墨线苍劲有焦烤感,似乎更适合写毛笔字,而非画画勾线。 再加上曹轩只让他磨了一个小墨条,看上去也不像是要画水墨画的样子。 “您是想写幅字送给顾小哥?” 老杨猜到了答案。 今天已经够惊喜了,曹老的字写的也极好,也极贵,每平尺也仅比启功先生低上几千元。 可终究还是画更有意义。 “封笔就是封笔,大金塔已然是看在菩萨的份上,破例一次。左画一幅,右画一幅,像什么样子呢?传出去,大家肯定觉得我在勾连市场抬价。算了,已经该是年轻人的时代喽。”曹老笑笑。 “齐白石七十多岁时,他还每天早晨起来画三十幅画呢,您的年纪,只要愿意,还有的画呢。”老杨还想要劝说。 纵使曹老画了幅画,回赠给顾为经——这种事情在脑海里随便过一过,他就觉得嫉妒的要心梗了。 这家伙才认识曹轩几天,他老杨鞍前马后跑了多少年,曹老咋不想着送他老杨幅画嘛! 年轻人固然小嘴蛮甜,可他老杨也舔的那么用心的。 然而身为助理,抛除这些杂念以外,老杨还是很渴望老人家的艺术生命能够再长些,更长些。 曹轩不再搭理助理。 他站起身,取来桌子上放着的今年的日历,翻到用鎏金字体写着大金塔项目铭谢艺术家清单的封面,看着上面【曹轩】、【顾为经】两个名字。 老人伸出手指,轻轻将那张泛黄的黑白照片斜靠着立于挂历的老侧方。 甲子光阴。 两对师徒。 都是一头一尾,老师在最前方,弟子在最后方。 历史像是一个循环往复的轮回。 师传徒,徒成师,一代人去,一代人又来,生生灭灭,只有艺术之魂,代代传承,星火相继。 曹轩神色温柔。 东夏自古高门学派,讲究那门户之见。 绘画也如此,自两晋起便分为南宗和北宗。 南宗圆柔疏散,北宗方刚谨严。 南宗气局尚平淡混穆,北宗体势尚奇峭突兀。 南宗倾向于自如而随意,北宗倾向于刻画而着意。 江南江北,互相对峙,互不服气,相互想要胜过一头,甚至门户之间,南北之隔,使两帮人互相宛如仇寇。 表面上这种现象,到了清亡以后,现代美术学院体系建立,取代了过去一位先生带几位弟子,在书房里秘密传艺的传统授课形式,才日渐消亡。 事实上。 即使到了民国中后期,美术的南北之隔,各种艺术小帮派,小团体之间的地域偏见,在大画家的人际交往关系中,依旧是暗流汹涌。 京城人孤高,岭南人傲气。 沪上风气则排外,不容外地人。 最为典型的代表就是那“南张北齐”一说中的北方画师代表白石先生,是湖南人北上入京,就曾因身份受尽打压和排挤。堪称百年前的北漂辛酸史,齐先生到了晚年回忆的时候,每每谈及,还会因此感慨良多。 直到今天,曹轩仍然被不少人认为是继张大千以后的下一位南方画宗的代表人物,掌门人。 自古以来。 头上能带的起这顶帽子的人,有七成都是南方士林的领袖,没有官身也是白衣傲王侯的人物。 正因为这层意义,唐宁才会如此眼热老师屁股下的宝座。 连很多时候,曹轩自己都有点忘了,他祖籍顺天府,严格意义上,他其实是个正宗的北方人。 老师去世之后, 一个北人到底能不能视作南方画派宗师的衣钵传人,就曾经引起过极大的争论。 三位老师生前的好友前辈一同当着众人之面,朗读了先生特地留下的遗书。 提及此处,老师说。 世人愚昧,北宗大画家,戴进、吴伟、蒋嵩、刘松年等人,尽数皆出生于南方,而南宗大画家赵干、关仝、李成,则又都是北方人。 乃至一直被南方山水画派骄傲的当作祖师爷的王维,其实也是个北人。 董其昌虽是画坛百年一出的画坛大材,可他以南北来论高低,实在可笑。 “故国不可因东西而分,画不可因南北而鄙。” 在先生的心中,画法的地域之分,与其非要因为画家出生地不同而把人放进不同的箩筐,不如以佛法中的“南禅”与“北禅”这样不同修行法门来喻推和类比山水画的两种习艺方式、技巧特色和创作倾向。 所谓南方画派平淡混穆,自如而随意的绘画精义,如何要画的讲究? 一曰静,二曰真。 静的深处听心响,真到妙处画如生。 顾为经交出来的这幅《紫藤花图》,比起唐宁那幅更加重于技法的《百花图》,更加让曹老先生看的顺眼,看的觉得有南方画派的真意。 “能画成这样,这份心境的打磨真是不容易,先生手把手的教我,我也到了三十岁才心境有所突破。他十八岁,竟然就已经到了这一步,想来我却还没的及提点他太多。当师傅这件事上,我不如我的先生。” “罢了,就好好夸夸他吧,这是这小子应得的。” 曹轩口中轻提一口气。 转瞬间,三十八个大字,竟是笔走如龙,一气呵成。 【夜光之珠,不必出于孟津之河。】 【盈握之璧,不必采于昆仑之山。】 【千岩竞艳,万壑争流,却要一支独秀。】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七章 印章与审查 “裱了,给那孩子寄过去。有奖有罚,能有心力画出这样一枝独秀的紫藤花,那么这幅字就算是我这个当长辈的回礼。” 墨迹厚重,笔力苍劲。 一幅酣畅淋漓的大字写完,只过了几分钟时间,曹轩的额头上竟然出了一层薄汗。 老杨取来坎肩披在曹轩的肩上,默默诵读这一页提字。 夜光之珠,不必出于孟津之河;盈握之璧,不必采于昆仑之山,这是《世说新语·言语》里的名句,意思是光芒璀璨的夜光明珠,不一定非要孟津河中才能出产,倾世光盈的明玉,也不是只有昆仑山巅才能出产。 这两句话很好理解。 顾为经这样出身在世界上穷乡僻壤所在的年轻人,不必为了出身而自卑。 英雄不问出处。 至于这其中有没有老先生更深一层,表示顾为经和书香门第的掌上明珠唐宁之间,纵使出生家境条件迥异,却并非不能比唐宁更好,更优秀,乃至成为曹老更加看重的接班人的意思? 天晓得。 剩下的一行字,就更有讲究了。 千岩竞艳,万壑争流,原本是形容绘画名家顾恺之笔下重峦叠嶂的名山大川的,后世也被比作书法、绘画名家的争奇斗艳。 李思训、文徵明都曾专以此为题,创作过绘画作品。 曹轩偏偏在这句话后面加上了“一枝独秀”四个字,对顾为经的夸奖、喜爱和鼓励,已然溢于言表。 “要用印么?” 老杨询问到,赠字书法,有没有用印,就是随便练笔和正式的作品的区别。 那些都市传说中翻启功家们垃圾桶,翻出千万家财的拾荒者,所捡回家的大师字迹,清一色的就是没有用过印的弃稿。 弃稿也值钱,可每尺价格能有正式作品的三成,也就顶天了。 曹轩不同时期的作品,大大小小的各种印章有几十方。 如今常用的包括篆体的【曹轩】,两方田黄石的姊妹印章【青雘生】与【白壁客】。 前者较为正式,后者较为稀罕。 能盖有【青雘生】与【白壁客】这两种印章任何之一的,据统计也不过只是79幅作品而已。 市场价格反而更是理所当然的物以稀为贵。 “盖【曹轩】,嗯……再盖一方【静和斋秘笈】吧。” “静和斋秘笈?”老杨不解,有点想不起来这是哪方章。 “对,这印章不太常用,我单独收起来了,你去取印泥来,我自己来盖。” 曹轩看出了助理的不解,平静的说道。 静和斋秘笈,后面带有“秘笈”两个字,不是这是在什么武林神功如来神掌上盖的戳,而是代表的它是一方收藏印,藏书印。 历史上此类最有名的藏书印,便是书法家米芾最爱的私印“米芾秘笈”和“宝晋斋秘笈”两方印。 这类印章,后世也偶尔会被在其他场合使用,比如曹轩也有一方“听茶轩”的藏书印。 静和斋是先生书屋的雅称。 这方印章是老师留给曹轩的纪念。 当初那幅【春蚕吐丝,春云浮空,春水融冰,涓涓缕缕,意在传神】的遗字,上面所盖的私章,就是这方【静和斋秘笈】。 曹轩的书画生涯中,用上这方印章的时候极少,也就十余次。 甚至比同时盖齐【青雘生】与【白壁客】的两方章的作品,还要少。 只是所有作品都是赠送给了其亲近的友人,从未在市场上有过流通,所以才声名不显。 “你再给我加上顾为经的微信,我今天中午不午休了,我要和他聊聊。” 曹轩盯着手边的字:“我很想知道,怎样的感悟,才能画出这样的花朵。大概,是苦的吧。” —— 欧亚大陆的另一端。 顾氏书画铺,又是一个祥和的早晨。 “问世间,是否此山最高,或者另有高处比天高……” 架在洗衣镜前的手机屏幕上,滚动着老年人爱刷的营销号标题党短视频【郭靖和张无忌打起来到底谁能赢?往下看,原来终极高手另有其人!!!】。 扬声器怒吼着老派武侠片里的主题曲,惊起了两只落在卫生间窗外梳理羽毛的小麻雀。 顾童祥嘴里叼着牙刷,津津有味的盯着AI配音的抖音账号,一边喷泡泡,一边跟随着旋律一起摇摆。 “唔,这说的不对,噗噗,就算张无忌的乾坤大挪移能够借力而打力,可是郭巨侠的降龙十八掌本来就是刚猛至极的路数,噗,绝非什么玄冥二老能比的……” “外行。” 顾老头盯了一会儿手机,摇摇头,含含糊糊的吐掉嘴里的漱口水,昂昂脖子表示对视频里观点的不屑。 他又哼了一会儿武侠歌曲,用毛巾擦了把脸,并没有立刻从卫生间里出去,而是从浴室架上拿出了一瓶【米诺地尔生发擦剂】小心翼翼的往自己秃的发亮的脑门上擦了起来。 金钱是英雄胆,事业是男儿装。 人到花甲。 峰回路转,春暖花开。 顾老头这段时间的人生,简直像是踩了大狗屎一样,运道旺起来,挡都挡不住。 签了大画廊,还被漂亮的奥地利小富婆收藏家看上,怎一个爽字了得! 顾童祥开始重新注重于打理自己的“艺术家老型男”气质了起来,特地网购了各种生发药剂。 “也不知道秃了这么久,毛囊还能不能被养起来哈!” 老头小心翼翼的围绕着他前额上那仅有的珍贵两撮毛,又擦又点了二十多分钟的护理药剂,这才满意的放下了那些瓶瓶罐罐。 “真精神!靓啊。” 他对自己容光焕发的样子很满意,望着架子上的白毛巾,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好意思把这条毛巾搭在脖子后面出去。 唉。 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学周润发了。 想当年他也是缅甸一枝花,仰光河滩小马哥来着呐。 “早上好?爸,出来了,听歌呢。吃早餐吧?我特地榨了五谷杂粮豆浆,现在都讲究喝这个,补充膳食纤维,养生!” 婶婶的招呼声从厨房里传来,见到老爷子已经洗漱好从卫生间里出来,就立刻端出了一大锅热气腾腾的豆浆。 “加糖了?” 在晚辈面前,顾童祥立刻严肃了起来,拿出装模作样大家长式的威严来。 “加了。” “下次不加,吃甜食太多,血糖容易高。”顾童祥摇摇头,想了一下:“为经吃过早饭,出门了?” “对,周末一大早他就出去了。我管也管不住,交了女朋友,心就有点野了。” 婶婶点头,习惯性的开始打小报告,“爸,您得多管管他,快要升学了不是?再说,我也不是非要说他,只是嘛,毕竟是长辈,要是……” 婶婶说话间,想起自己的女儿顾林,还在餐桌上边吃饭,边玩手机,忽的住嘴。 “切,妈,我刚刚还听我弟出门的时候,你在厨房里嘟囔,说要是他祸害人家女孩子怀孕了,不是让人戳我们老顾家的脊梁骨嘛!” 顾林头也不抬的按着手机,吐槽道:“不就是床上那码子事。我是上过生理卫生课的好不好,去年德威还有的高年纪的学姐休学了呢,老师说是哮喘,我们大家都知道,她是怀孕了了。” “闭嘴,我不管别的学生是什么样子,要是顾林伱敢搞出类似的事情来,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中年妇女立刻用手掌拍了一下自己的女儿。 婶婶至今有点不太相信。 自己那个看上去内向,普普通通的侄子能勾搭上酒井胜子这样“超高规格”的女朋友。 凭啥啊。 现在女孩都这种审美么? 这真是学艺术的嘛! 之前的那个莫娜,婶婶心中就暗暗腹诽,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的小姑娘,估计眼神不太好,竟然喜欢她的侄子。 可谁让他们是青梅竹马呢。 情人眼里出西施,婶婶捏着鼻子也就想明白了,只恨自己没有从小给女儿物色个高富帅金龟婿当玩伴。 但和现在这个酒井啥的一比。 那个印度裔小女娃,又直接成了除了脸蛋,一无事处的乡下的土丫头了。 要是这世道顾为经这种货色,都有这样的好运。 自己的女儿顾林,岂不是非得领回家里一个摩纳哥王储啥的,才能比的过。 婶婶一边惆怅欧洲王子啥时候会登他们家的家门,另一边对顾为经和酒井胜子这一对,打心眼里发酸,也打心眼里的不看好。 哼,年轻人。 现实不是童话故事,这么门不当户不对的一对儿,恋爱的冲动期过后,又能维持几年呢? 听说她老爸是个巨有钱的大画家。 她侄子想当凤凰男无所谓,别枝头没飞上,没伺候好女朋友,把人家得罪狠了,不掉过头来把他们整个一大家子都记恨上了就好了。 当初酒井小姐上门的时候,婶婶就想跑过去插话。 结果那位酒井太太,实在太有威严了。 那皮肤,那气质,那身段,那小眼神,那明明在跟你说话,却好似不容置疑的命令一样的语气。简直是婶婶梦寐以求,却想模仿都模仿不出来精髓的感觉。 直接三言两语就把婶婶打发走了,震慑的她竟然都没有勇气去作妖。 瞧着吧,女人了解女人。 现在能来送礼,将来要是那位酒井小姐伤了心,这种阔太太发起飙来,同样是超可怕超可怕的呢。 整个家里,婶婶觉得只有自己众人皆醉我独醒,脑子够拎得清楚,有危机意识。 “怀孕?” 顾童祥不知道儿媳妇复杂的心理活动。 老头只是一怔。 想想就觉得……好让人期待啊。 听说混血的小孩最漂亮了嗷,以酒井小姑娘的姿容,要是将来能和顾为经修成正果的话,给他生下来的重孙儿一定超可爱,超好玩的。 “爸?” 顾童祥美美的意淫出神了片刻,傻乐声不断。 直到婶婶一脸狐疑的出声提醒,这才回过神来。他自觉刚刚的想法有点为老不休的意思,尴尬的咳嗽了两声。 “咳咳。”顾童祥板起一张脸,说道:“该说的话,我都已经和为经谈过了。他马上就成年,是个大人了。该有的尺度,我相信他能把握的住。剩下的既然你管不了,就别管了,年轻人的生活也要丰富多彩一点。” 婶婶一口气没喘上来。 她不敢相信,这样的话,竟然是一向古板威严的公公说出来的。 管不了,那就别管了。 就这! 这老伙以前可不是这个口气的。 “对了,还有,为经现在比较忙,就不要让他每天跑出去买早餐了。咱们家里像今天这样自己做也挺好。” 顾童祥想了想,特意又补充了一句。 “什么叫也挺好。活就那么多,他不去买,不就得我来干……” 婶婶偶尔做个豆浆还好,要是让她天天早晨起来做早饭,她还是很嫌麻烦的。 “就这样吧。” 在顾童祥不容商量的语气下,婶婶不管怎样不开心,还是嘟囔的甩着手走掉了。 舒坦! 老爷子望着走回厨房的儿媳妇,喝了一口黑乎乎的豆浆,满意的点点头。 他知道自己这儿媳妇市侩。 市侩也有市侩的好处,是属弹簧的。 你越有能力,她就越会来巴结你。当年大儿子刚把她领进门那几年,自己倒腾老油画,手里还攒了不小的一笔钱的那会儿,这女人就挺乖巧的。 这些年人吃马嚼,送两个孩子去上本地最好的国际学校,再加上筹算他们去国外留学的学费,艺术市场上也再也没有大漏能捡,手头逐渐拮据,儿媳才逐渐抖了起来。 忽然之间,自己和为经又签了马仕画廊,似乎过几年,又要能赚大钱了。 婶婶嘴上横挑脖子竖挑眼的语气还没改正过来,心气其实又恭敬了下去。 以前他刷牙放音乐,儿媳都嫌吵,更别说去为公公准备啥豆浆了。 “呵呵,再过两三年为经彻底出息了,将来一口一个好侄子的也是她。男人啊,就是得有本事。” 顾童祥哲学家似的咂巴一下嘴。 “玩什么呢?这么投入。”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孙女。 顾林随手锁掉屏幕,将手机丢进兜里,躲开了自己的爷爷,“我玩的东西,你看也看不懂。爷爷,还是去关心您的为经吧。” “你玩吧,缺生活费管爷爷要。” 顾老头也不生气,大气的一挥手,取了个保温杯,倒了一壶豆浆,又把那块从孙子那里抢走的沉香揣怀里,就溜达去了外头。 顾童祥记起一事。 又到了每年仰光书画协会理事换届和往国家协会推荐会员的时节了,前阵子吴老头和他说。 顾为经的审查资料那里。 好像出了点问题。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八章 资格与回稿 顾童祥提着豆浆,溜溜哒哒,走了两步路,就逛到了隔壁吴老头的文玩铺子里头。 “老吴啊,老吴?” 文玩店院子的占地面积要比顾氏书画廊略微大上一圈,地上贴着墙根,放着各种各样青不青,灰不灰的石头。 有些石头被从当中切成一半,有些石头放的久了,上面已经长满了一层绿色的苔藓。 吴老头的铺子里玩的杂。 手串楠木,铜钱奇石,文化服饰,啥都卖点,也啥都没什么特别上等的货色。 十年前流行赌石的时候,吴老头托关系联系在矿坑当小管事的外甥,托关系搞来了一批翡翠原石。 这位老街坊有自己的生意经。 他卖石头给仰光河畔的那些外国游客切着玩,自己却从来不解这些石头。 吴老头说,切石头一刀穷,一刀富,切的是赌博。 卖石头卖的细水长流,卖的才是生意。 靠着这份做买卖的精明和亚洲人特有的勤勉,吴老头攒了不少家底。 从来都是这条街上各种铺子里生意最好的几家之一。 经常有脖子上挂着链子,碗上盘着佛珠,怀里抱着石头,身上再披着件缅甸传统服饰长袍“笼基”的欧洲游客被笑眯眯的吴老头竖着大拇指,送出大门。 曾经顾童祥只得一边撇嘴吐嘈,这是什么洋不洋土不土的见鬼打扮,一边在自家门前伸着脖子眼红。 奇怪的是。 今天吴老头似乎没有做生意的意思。 院子的大门没锁,但很安静,一个客人也没有,招牌上的灯箱也没有亮。 “喵……” 顾童祥走进院子里的时候,只有一只趴在墙角本田250踏板小摩托旁边的橘色大猫叫了一声,吓了他一跳。 “呵,阿旺在这里啊,今天为经没带你?” 大猫认出来了这个老头子是谁,没兴趣跑过来卖萌,就翻了个身,用屁股对着顾童祥。 舔舔爪子,玩弄着不手里不知道从河畔哪个草丛里摸出来的无毒小蛇。 阿旺虽然胖了圆了爪子没了,扑不了鸟,身为仰光河畔的街头恶霸,按死条小蛇啥的,还是轻轻松松。 “嚯,这猫现在真肥,要是当初小时候饿的吃不上饭的那会儿,和它脚下那条蛇一起,煮一锅龙虎斗,哼,鲜啊。” 顾童祥打了疫苗,忘了疼,打量打量阿旺的肥屁股,啧啧啧了两声。 “老吴,老吴在么?今天咋不开门忽悠鬼佬了。” 顾童祥走到屋门前,拍了拍门,“对了,和你说这件事,你家猫我替我们家为经要走了奥。” 他想起来,孙子前阵子和他说,能不能下次下棋的时候,帮忙把吴老头家里的猫要过来养。 这种事情长辈开口更方便。 这段时间,吴老头基本上就没跑过来下过棋,顾童祥正好串门过来,就把这事儿一并给说了。 门内没有任何回音。 过了好几分钟。 站在门前的顾老爷子已经准备掏出手机,打个电话,看看是不是碰巧昨天吴老头出门没回来的时候。 房间里才传来姗姗来迟的脚步声。 “想抱就抱走吧,唉,当一只猫每天闹着要吃进口猫粮的时候,它就已经娇生惯养堕落的不是一只好猫了。” 吴老头沧桑而忧郁的声音从房门内响起。 哐的一声。 文玩铺子的铁门被从内部拉开,吴老头虚着眼睛,一幅“卿本佳人,奈何作贼”的神情望了他的看家迟迟不愿捉老鼠吃的猫一眼,深深的叹了口气。 “唉。” 老吴头那张胡子拉碴,头发凌乱如鸡窝的脸,那种落魄萧索的气质,枯槁的身形,给人的感觉活像……阿旺爪子下的那只死蛇。 “嚯,老吴伱怎么了。这么热的天,家里也没开空调,不怕中暑了。” 顾童祥看见几天不见,自己的老街坊成了这幅鬼样子,吓了一大跳。 这还是那位精明强干的老街坊嘛。 顾童祥觉得他自己这些天越活越年轻。 而往日里在老太太群中风骚的不行的街坊,却宛如衰老了十岁。 吴老头看了顾童祥,微微点点头,转过身,像幽灵一样慢慢的走了回去。 “没吃早餐吧?来喝点豆浆,我儿媳妇新榨的。” 见对方这幅样子,顾童祥也就不好意思再去炫耀什么虫漏香木了,把保温杯放在柜台上,关切的说。 室内拉着窗帘,没开空调,却开了台灯。 空气弥漫着一阵烟味,很不好闻,写字台满是烟屁股的烟灰缸边,散落着几张稿纸,还有各种发票,似乎老吴头一宿没睡,就在干这些东西。 吴老头坐在沙发上,也不说话,盯着保温杯发呆了半晌。 然后从沙发垫子里摸出了一盒香烟和火机,抽出里面最后两根香烟,递给顾童祥。 “不了。” 顾童祥摆摆手,扫了一眼烟灰缸里的烟屁股的数量,皱眉道:“老吴,你也别抽了。一晚上抽了这么多,小心尼古丁中毒。” 吴老头恍若未闻。 只是自顾自的衔上一根,点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有这么严重?什么情况。” 顾童祥心中的好心情彻底没了。 他只是接到吴老头的微信让他过来,具体的事情并没有说。 顾童祥原本想着,这事儿顶多也就是补两个材料的事情。 看街坊的反应。 也许比他料想的要严重的不是一星半点。 吴老头点点头。 “有审计再查我,我可能当不了这个仰光书画协会的常任理事了。顾为经的那个会员身份,也可能会被撤销掉。” 他吐了一个烟圈,神色空洞的说道。 “审计?审计跑来查仰光书画协会这样的小衙门?你没搞错吧。”顾童祥都惊了。 “谁说不是呢。我前两天开始接到通知,发现事情不对劲的时候,简直都懵了。”吴老头同样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仰光书画协会,虽然是城市文化部门的下属单位,但其实是个半官方,半公益性质的机构。 吴老头这样的常任理事是没有薪水拿的。 只是每年开学术讨论会的时候,会有一定数额的拨款而已。 仰光大大小小的官僚机构那么多,各种权利关系盘根错节。 就没听说过整风,整到什么艺术协会来的。 而且国家书画协会不整,曼德勒等其他城市艺术协会不整,偏偏只整这里,甚至……只整他。 吴老头指着桌子上摊开的文稿。 “上面说有人举报我以权谋私,通过私人关系出售书画协会名额,而且有挪用公用经费的嫌疑,要求我把每项问题都交待清楚。否则可能会提起司法诉讼。” “顾老弟,你和我说句实话,你们家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这事从头到尾都透着不对劲儿。” 吴老头偏过头看着街坊。 嘴里的烟头明灭不定,他的眼神也明灭不定。 他当协会常任理事这些年,说清廉如水谈不上,但这种协会本来也就谈不上什么多有油水的性质。 顶多也就把公家水果往家里带,拿公家加油卡给自己车加油,以开讨论会的名义公款旅游一番而已。 大家都这么干。 缅甸的清廉指数在联合国常年倒数前三十。 去个火车站都能碰上警察敲诈勒索,他吴老头在其中连只小蚊子都算不上。 这次上门的调查人员,很清楚的暗示了他,只要交待清楚他今年刚刚批准的顾为经入会的申请表,是拿了灰色收入的。 调查很快就会结束,他绝对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话都说到了这里。 要是吴老头还想不明白其间有什么弯弯绕绕的门道,他也就白在市井混了这么些年了。 “老吴……” 顾童祥神色难看。 他几乎立刻意识到了这其中的风险。 对于自己孙子现在来说,仰光书画协会又不是缅甸国家协会的会员,顶多算是锦上添花的名头而已。 有没有并不重要。 可要是被扣上以权谋私,利益交换,为了升学造假买通关系,那就是影响一生的大丑闻了。 他立刻想起了那位春节时找上门的豪哥。 这么长时间的相安无事,让顾童祥都以为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呢。 “这件事——” “……不必说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谈这些没有意义,我只是知会老弟你一声。” 吴老头看见顾童祥欲言又止的样子,就轻轻摆摆手,“这件事我干净,你也干净,查到天边去,一个大金塔项目和曹轩共同作画的资历,也足够入会了。” “那群白痴。” 提起这件事,吴老头就生气,他狠狠的咬着香烟:“好几个理事都在那里昧着良心去说话,他们非说曹轩愿意和你孙子一起画画,是因为国家项目提供了这个平台而已。就像和足球明星踢友谊赛。换谁来都可以,不是顾为经自己的本事,不符合有突出成就,破格入会的相关条款。” “我呸!共同署名和友谊赛是一码事,还不够说明问题嘛!” 吴老头吐着烟圈,“换谁来都可以?他们自己怎么不去画?舔着脸凑上去,曹老爷子又会多看他们一眼!黑心,混账,说我以权谋私,怎么不查查说这些话的人,私底下有没有收些见不得光的钱!” 吴老头喷了两句,知道在这里发狠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气也就泄了。 他意兴阑珊的摇摇头。 “放心吧,咱们这么多年的老街坊了,为经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会毁他的,这些人就算想咬,也顶多只是撤销掉他的会员资格而已。抱歉,本来想给你们帮个忙,倒是我弄巧成拙了。” “剩下的,今年理事团换届,我原本就应该要下了。再加上我一直挺谨慎的,协会会用大钱的地方,每一项都是几位理事一起签字的。顶多是把我撸下来,想靠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把我丢进号子里。” 吴老头在烟灰缸里拧掉烟头,吐出一个字。 “难。” 话说的硬气,他神态里的落寞还是挡不住的。 吴老头为了他这个常任理事的身份得意了这么多年,猛然间官帽子就没了,搞不好还有一大堆的麻烦事儿。 谁又能不伤心呢。 “顾老弟,我今天叫你过来,除了会员身份的事情,主要是想向你提个醒,这事儿水深着呢,一边在查我,一边协会里又来了过江龙。明摆着背后有人。” “怎么说?”顾童祥问道。 “上周协会名单里多了位新成员,年纪不比顾为经大多少。这也就罢了,听说仰光书画协会只是他随便踩一脚的跳板而已,人家是奔着国家美协去的。” 吴老头舔了一下嘴角。 “今年我们仰光的提名名单,每位常任理事两个提名名额,我知道好几个同僚都会提名这个人。” “凭什么?他爹是将军?” 顾童祥很不服气。 不是他自卖自夸,全缅甸差不多的年轻艺术生挨个找,顾童祥认为,找不到比自己宝贝孙子更优秀的了。 “不凭什么,就凭人家正经八百的签了大画廊,国际上赫赫有名的那种。”吴老头微微摇头,“听听,年纪不比顾为经大,就有这种门路,不是手眼通天,又是什么?” “赫赫有名的大画廊,高古轩?PACE?”顾童祥费解的问道。 “那不至于,想什么呢,要是我们这里能出一个高古轩的签约画家,市长也得亲自接见,把他捧到天上去。有这门路的神仙,还他妈在仰光画协混个屁啊,会长直接他来当好了。” 本来心情很抑郁的吴老头被老街坊的想象力给逗乐了。 “听说是韩国首尔的一家叫什么立体宇宙艺术中心的画廊吧,正经的国际大画廊。很厉害了,我们那位缪副会长在巴黎的签约画廊都不比这个立体宇宙规模大多少。” “签画廊就能被推荐去国家画协?预签约合同行么。”顾童祥的神色有些奇怪。 “看什么画廊了,普通的画廊可不行,至少也不能立体宇宙艺术中心差太多。”吴老头侧头看了过来,嘲讽的笑笑,“我知道你心里着急,可着急也得讲究方法。像你们家顾氏书画铺肯定屁用不顶,别生气,这是实话。” —— 午后,城市的另一边。 小画室里, 空调安静而无声的运转着,为已经彻底步入夏天的城市送来一阵清凉的风。 从植物园里返回的那个小雨夜,晚风中还带着一丝凉意。 转眼间,才过了一周的时间,温度已经像是高烧病人腋下的水银计读数一样,彻底冲了上去。 连飞鸟都被热带季风气候日间的桑拿式的高温,给熏蒸的没有了活力。 站在窗边,偶尔能听见孤儿院院子里的小鸟“扑棱扑棱”展翅的声音,凝神看去,却不见任何羽毛的踪影。 穿着酒红色短裙的姑娘斜倚在地板上摆放着豆包沙发上,双膝并拢,将脚踝搭在一边小脚托上,露出裙摆下窈窕的大腿曲线。 “困了。” 女孩用力的眨眨眼。 今天白象小学组织去市政府大楼参观,茉莉跟着去春游了,所以顾为经过来的时候就没带猫。 少了茉莉和阿旺两个好玩的活力源泉。 画室里的气氛立刻安静了下来,画了一上午画,吃过午饭,午后的酒井胜子明显有些瞌睡。 困倦的酒井小姐同样很可爱,像是那种靠在窗外枝头上懒洋洋的小麻雀,沙发就是她的大树。 头歪歪的靠着,眼皮搭下去,搭下去,渐渐的成了一条小缝。 然后突然奋力的睁开,摇摇头,抿两口咖啡,翻两页书,抖抖羽毛,让自己清醒起来。 不过几分钟后,又开始在困意的笼罩下,打起了小哈欠。 “你要觉得累了的话,要不然今天就先回酒店休息了?” 顾为经站在画架边。 尽管这幅样子的妹子显得很软萌软萌的,可在他的眼角的余光注意到酒井小姐开始第四次重复这样的循环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 “我今天想把这张画画完,还要不短的时间呢,估计画完,至少也得到晚餐时间了。” “嗯……算了,我不在这里躺着啦,不然一会儿就真睡着了。” 酒井胜子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是在对自己说话,她直起腰,把脚边地板上放着的纸杯咖啡一饮而尽。 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双手抱在脑后,做了几个大概是日本中学生国民健身操里的动作,让自己的血液流通的快一点。 “我稍微休息一会儿,过了下午这个困劲儿就好了。下午我再给《给猫读诗的女孩》打个稿,抓紧时间,画展越来越近了。正好,等我们一起吃完晚饭再回去。” 酒井太太把胜子看的紧。 不允许女儿和男朋友在日常学校里,做出太亲昵出格的举动,因此胜子总是很珍惜周末二人相处的时光。 一分一秒都不愿意浪费。 她拿过背包,将手里的书本放进去后,取了Switch出来,准备开两局明星大乱斗提提精神。 恰好就在此时。 夹层里的手机发出了收到新消息的震动提示音。 “啊。” 酒井胜子只是随手在锁屏界面上扫了一眼。 女孩就忽然用手背掩住嘴,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 “怎么了?” 顾为经被胜子小姐的叫声吸引的注意力,停下画笔走了过来,好奇的询问道。 “是我爸爸转发的《ArtibAsiae》编辑的审稿回信。” 酒井胜子语气有些紧张。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九章 《亚洲艺术》 惯例来说。 一篇国际上SCI或者AHCI论文,编辑收到投稿以后,会安排审稿,并在15到25个工作日里给出答复回信。 然而。 文科论文普遍要比工科、理科论文长不少。 《ArtibAsiae》又属于那种一年总共才磨磨蹭蹭发两刊的佛系刊物,时间拖了一个月,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酒井胜子和顾为经期待这份姗姗来迟的回信已经好久了。 【胜子:】 【我刚刚收到了期刊的回稿,我没有打开看。我想,无论结果是好是坏,是欢喜还是失落,既然是你们的论文,那么第一个见证人都应该是你们两个孩子。和顾为经一起分享打开这封邮件吧,祝你们成功,祝伱们好运,即使没有得到期待中的答复,也希望你们享受这个过程,这是宝贵的人生阅历——爱你的老爸,酒井一成】 身为期刊联系人的酒井教授,在转发的邮件时,下方附了一行话。 酒井一成把女儿扔到仰光来,就是因为不想介入这篇论文创作过程太多,被外界当成他替女儿代笔写论文。 但最后,论文通讯作者和通讯地址留的还都是酒井大叔的信息。 论文的第一作者是这项科研成果的主要贡献者,是对论文贡献最大的人。 论文的通讯作者则是这项成果的责任者和受益人。 酒井一成不是占两个孩子的便宜。 类似这篇论文出现了造假、学术不端等行为,通迅作者是需要负法律责任的。 很多年轻的大学导师最发愁的就是手下的研究生胡编乱写制造学术垃圾,还要挂他们的通讯地址。 求求了,导师不指望您什么,请不要害我好不好! 不让发吧。 毕不了业的人太多,导师也可能挨系主任吊,让发吧,这种玩意将来万一被挖出来,全是大地雷。 此外日本学界类似的事情是有前科的。 声名赫赫或者说臭名昭箸的日本女科学家小保方晴子2014年干细胞论文造假风波,自己脱离学界换种生活方式过日子去了。 导师却自杀了。 酒井一成是用个人的声誉,给这篇论文做的背书。 两个高中生的论文,又是这种打破共识,提出了早在玛丽小姐以前,就有不为人知的女性印象派大师存在的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争议性研究观点。 没有够分量的学者和单位给这篇论文背书,很可能期刊是不愿意采纳的。 虽然这封论文也附带上了酒井大叔的学术声誉,好在酒井大叔见过世面,语气表现的很平淡。 他在多摩美院当教授,也是水过些论文的人。 高规格的论文,投稿量其实是很不少的。 尤其这个《ArtibAsiae》虽说是一家瑞士刊物,但在所有的AHCI索引清单中,是对亚洲的研究者出名的比较友好那类。 毕竟人家的名字就叫《亚洲艺术》不是? 非常多的东夏、日韩学者,水平不管高低,都极爱往这家期刊投稿,有枣没枣打两杆子,试试又不会掉两斤肉。 高逼格的期刊,所接收的超过百分之六十的论文,都会以非常快的速度被打回去。 在执行编辑、副编辑手里扫一眼,就因为研究方向,论文水平,乃至英文语法水平的问题,被直接打掉了。 没准都交不到主编手中,更不会分配审稿人审稿了。 对于两个还没上大学的孩子投稿的论文来说。 长时间的等待里,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表明这篇论文的内容至少初审上没什么大问题,能够迈过门槛,正式进入审稿流程之中。 如果是这样的话,即使被打回来了,在艺术论文的领域,也可以再改改换家期刊再试试。 没准换个审稿人就过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 可当期刊编辑的回复就躺在酒井胜子的邮箱中的时候,他们的心情依然像是期待第一个孩子B超结果的年轻夫妇一样紧张。 “我拿笔记本出来,方便看完邮件,根据审稿人意见直接写回信……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酒井胜子彻底不困了。 何止是不困。 简直像是刚刚瞌睡的小麻雀忽然发现阿旺正趴在树下舔爪子一样心跳哐哐哐的狂跳。 她取笔记本电脑的手,都有些发抖。 她原本会跑仰光上学,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这篇论文。 能否通过发表,邮件一打开就会知道命运的判决。 编辑综合审稿人意见给出的邮件,只会存在四种答案—— 直接通过,小修,大修,直接否绝。 直接通过和直接否决这两者就是字面意思,一个最好,一个最坏,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小修的话,也就意味着这篇论文基本上符合期刊的上刊标准,回答几个审稿人对论文中不涉及核心论点的质疑和问题后,通常估计也就过稿了。 事无绝对,运气太糟,或者回信的语气太吊,小修被看不顺眼变成大修,然后再拒掉也是有可能的。 大修工作量就非常大了,代表了审稿人或者主编觉得论文有根本性的问题存在,核心论调无法成立,需要对数据、补充更多的,更直接的证据。 大修一篇论文的工作量不比重新写一篇论文的工作量,轻松几分。 即使艺术类论文没有那么多实验数据要做。 审稿人提的意见稍微多一点的话,一篇3000词的论文,光是写回复邮件,轻轻松松就能干出五、六千词去。 改完能不能过全看运气。 所以,如果看出审稿人的意见特别负面,乃至提出质疑论文论点本身是否存在创新性此类根本性的原则问题。 投稿人基本上就可以直接联系编辑撤稿,不再费功夫写回信。 意义不大。 与其说重写论文,放弃换一家期刊投稿,反而更加节省时间。 话又说回来,“小修肯定上,大修换期刊”的潜规则,是针对普通论文的。 一篇AHCI的论文,在艺术类学科中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牛逼轰轰如《油画》的布朗爵士,都会把他发表在《非洲艺术》上的期刊论文和伊丽莎白女王颁发的OBE官佐勋章一起,放在办公室的展示柜里,在来访者前大秀特秀。 对于所有非母语英语国家的人来说,更是难上加难。 圣彼得堡美术学院,或者东夏的竞争激烈的大美院,即使原始学历,毕业院校很一般,一篇AHCI,也够资格拿到教职了。 嗯, 严格意义上讲,顾为经生活的是缅甸,按照官方语言分类的话,他倒和印度人一样,是亚洲少数属于母语为英语的国家居民。 但这种便利仅限于申请英联邦大学时,不用提交雅思成绩而已。 就生产高级论文数量这一点上,缅甸能不能比的过大清,不太好说。别瞧不起大清,光绪年间,徐寿徐老爷子就发过顶级神刊《Nature》了。 而缅甸这样动乱国家,全国5400万人口,每年能不能凑出一篇AHCI,是非常值得怀疑的。 面对这种量级的刊物,即使编辑要求非常大面积的修正,很多投稿者也会愿意从头修改的。 毕竟俗话说,只要没被直接退稿,就有上刊的机会。 顾为经抱着胳膊,注视着酒井小姐在电脑屏幕上输入密码,登陆邮箱,耳边听见女孩嘴里一个劲不自觉的小声念道。 “通过、通过,通过……小改也很好,嗯,算算时间,小改小修我们应该就有机会赶上上半年的版面。不,我不能期望太高,只要别是直接退稿,我就满意。哈利路亚,我许愿,只要这次能发稿,我回头就去浅草寺把今年的压岁钱全部捐成大和尚的香油钱……” 妹子双手合十,在胸前摇啊摇的。 “哈利路亚和浅草寺烧香结合在一起,神仙不会打架吗?” 顾为经笑笑。 谷歌上说,日本是很典型的庆生在神社,结婚在教堂,下葬在佛寺的国家,主打的就是啥神仙菩萨都拜拜,顾为经还是忍不住想要打趣。 “一个是爸爸家的神仙,一个是妈妈家的上帝,雨露均沾,我不贪心,谁来保佑我们都行。” 酒井小姐浅笑了一下。 她抽了抽鼻子,眼神依旧紧紧的盯着邮箱界面,手指抓着顾为经的衣角。 “我们写的这么用心,一定不会被退稿的,对吧?”她转过头,可怜巴巴的望着男友。 “不,胜子,能不能退稿和是否用心没有关系。所有有勇气给《亚洲艺术》投稿的项目组,就没有不用心的。” 顾为经思考了一下。 竟然没有顺着酒井胜子的心情,说什么漂亮话。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成熟和长大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曾经被唐宁的一番尖刻言论,骂的患得患失茫然无措过。 此刻高中生的论文如果能登上《亚洲艺术》,背后所带来的成就和认可,绝对不会比能在新加坡美术展上获奖来的少。 顾为经心情却很平和。 平和的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我之前看到16年的亚洲艺术的封面论文的媒体专访,和我们的写作内容类似,但那是一个中澳越三方组成的艺术家团队花了十三年时间,跟踪走访了越南从十六世纪开始,遗留至今的上万幅名为‘snài’的手工漆画,甚至连项目负责人都得了寄生病,差点死掉,才最终成功发表的论文。论付出和心血,我们两个并不算多么突出的。” “但我们写的这么用心,一定会有收获的。” 顾为经拉起酒井胜子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如果你不跑来写论文,我就没有机会有这么优秀的女朋友了。不是吗?这在我心中,这两个月的时光。可比一篇论文的成功与否,有意义的多了。” 他主动凝视着胜子的眼睛。 “而且别担心,那天和你从植物园回来后,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美好的艺术品自会发声,即使你担忧我们的写作水平,要有相信卡洛尔前辈的绘画水平嘛。这么美的油画,亚洲艺术的编辑部看不上,是他们的损失。” 酒井胜子回望着男友,稍稍愕然,然后有笑意从她的眼瞳深处荡漾开,也用力反握住顾为经的手。 酒井胜子的生日比身边的男孩子早几个月。 他们两个人在游船相处的时候,酒井胜子有点像姐姐,那个雕塑下的吻里,顾为经总觉得夹杂着些属于女人母性的呵护味道。 此时此刻。 酒井胜子却觉得忽然之间,自己反而成为了一个小小的姑娘,身边男孩子平静的语气里,有着让她分外安心的踏实力量。 “说的真好啊,顾君,若是不是妈妈三令五申的告诉我,要吊着男孩子,亲他亲的太多,会让他觉得麻木和理所应当。我现在一定会吻你的。” “酒井阿姨的理论,我觉得相当不妥——” 酒井小姐把头靠在顾为经的肩膀上,岔开了话题:“我现在还是紧张,你来看吧,我把眼睛闭上,你把结论说给我听。” 顾为经点点头。 他挪动触控板,双击邮件,特地快速的跳过了回稿的编辑写的开头,跳到了长邮件后面审稿人意见的部分。 “总共有三位审稿人的审阅了我们的论文。回信上第一位教授认为……认为关于梵高《夜空咖啡馆》作品观点过多的引用了现成的研究资料,不够有独立性,和《雷雨天的老教堂》的色彩唯独对比也不够充分。” “结论呢?”酒井胜子攥住了手指。 “最后的结论是:orrevision。” 【orrevision】就是小修的意思,与之对应的则是【ajorrevision】大修。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酒井胜子轻轻挥舞了一下拳头。 “第二位教授有点鸡婆,提了六点缺点,还认为你的有些英文修辞不够有专业性……但最后的结论也是小修。” “真好,第三位教授?” 酒井胜子吐了下舌头,一颗心有大半都已经放回了肚子里。 期刊的主编会汇总全部审稿学者的观点,结合个人判断给出最终结论。 三位审稿教授中的两位给出了小修的观点,被编辑退回的概率就很低了,但如果第三位学者提出的意见太多,也可能会被打去大修。 “第三位教授。” 顾为经扫了两眼屏幕,吐出一口气,“第三位审稿人的意见很短,他认为这篇论文可以直接过稿上刊。”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章 封面与任务 至今为止。 仍然有不少知名期刊采取的是单盲审稿。即投稿者不知道审稿人是谁,但审稿人知道投稿者的来历。 某些专业的艺术方向细分研究,是否双向匿名的意义也并不太大。 专家就那么几个,研究团队也就那么几个。 明的暗的,大家想猜想查,终归是有办法看出来论文的作者是谁的。 稿件投出去了,作者私下打电话联系审稿人求情,或者反过来,审稿人主动偷偷联系论文作者,搞权利交换,乃至“私信求合作”,理论上全都是很严重的学术不端的行为。 但这种看上去不可思议骚操作,在东西方学界都是屡见不鲜,频繁会有非常知名学校研究者曝出类似的丑闻。 很多人在网上骂亚洲是个人情社会,不讲规矩。 直白的讲。 至少欧洲的文科艺术领域,特别是西班牙,意大利这些地中海沿岸的国家,即使是庄严肃穆的学术界,人情往来也比很多人想象的要普遍的多。 人家也是人情社会。 艺术类论文可上刊可不上刊的情况常见极了。 版面就那么多,除非是有大量数据支撑的考古类。 否则很难比较一篇诸如分析南亚佛教造像和希腊艺术关系的论文与另一篇研究埃及壁画造型的论文,哪篇的水平更高一点。 有些情况下,大家真的就是在比谁的“学校牌子”更硬,谁的英文八股拽的水平更高。 顾为经不晓得酒井一成教授到底有没有在审稿的过程中发力,审稿人是否知道他们两个作者的身份。 但从编辑部得到的反馈,无疑是非常令人惊喜的。 没有人因为他们年纪小,而刁难他们。 三位审稿人。 两个小修,一个直接过稿。 基本上这已经是初次投稿者所面临的最好的情况。 只要你情商没低到回信把主编臭骂一顿,成功上刊是必然的结果。 “胜子,我觉得你已经可以睁开眼睛啦。”顾为经笑呵呵的说道。 “我们做到了,我们做到了。” 酒井胜子已然跳了起来,脸上激动的红晕似是晨间天边淡淡的朝霞。 她像树袋熊一样双臂挂在顾为经的脖子上摇啊摇的,胜子身上特有的那种草莓味道的香气将顾为经完全笼罩了起来,粉红色的HelloKitty小发卡就在他的脸侧摇晃。 “我要给我妈妈打电话,她说论文确定能过稿时,要订一个三层的庆祝蛋糕纪念一下。嗯……等一下,我们还是最后看一下编辑怎么说吧。” 编辑才是做出决定性结论的人。 原则上就算审稿人没有挑出错误,编辑也有权利无任何理由的要求大改乃至退稿,只是发生的概率很低。 AHCI期刊的编辑通常也是拥有不错学术素养的专家,但他们只是审稿人的意见汇总者。 顾为经并不紧张。 真整什么幺蛾子出来,挂着通讯作者名字的酒井大叔那两百来斤肉肉,纵然是《亚洲艺术》这样的知名刊物,也不是很好打发走的。 没有任何意外。 这位名叫亨利·戴维斯的编辑顺理成章的给出了【小修】的最终结论,行文中对顾为经和酒井胜子分外的客气。 他还热情洋溢的介绍,《亚洲艺术》刊物每年都会接到过不少大学生的投稿,历史上最年轻的投稿者,是1972芝加哥艺术学院的一名大二的学生。 而第一作者是位高中生的投稿——据戴维斯的了解,应该刊物过往一百年里的第一次。 恭喜他们两个很可能创造了历史。 印象派是1850年以来,人类历史上诞生过的最重要,最有影响力的美术流派。 女性画家的角色在画派中所受到关注,向来比较缺失。 两位学者在如此年轻的岁数,就能做出此般有突破性的发现,可喜可贺,感谢他们愿意选择投稿给《亚洲艺术》。 看言语中的意思,编辑几乎已经明示,把这篇论文当成已经确定可以上刊发表的作品。 “咦?” 酒井胜子凑到顾为经的脸侧,一起一个字一个字的阅读屏幕上的回复。 她的睫毛突然颤了颤。 “看这里……这位戴维斯编辑先生询问我们,能不能尽快给予审稿人提出的修改意见答复,同时还询问我们是否考虑补交5600欧元,和一张以论文中《雷雨天的老教堂》为主题的,7×11英寸的美工照片?” 胜子拉拉顾为经的袖子。 “这是刊面费嘛?5600欧元,这么黑心。”顾为经困惑了一下。 学术论文期刊和杂志期刊的不同点在于。 杂志征稿要给专栏作者钱。 论文投稿作者要给期刊方支付版面费,而且都不便宜,往往在万元上下。 期刊是要靠登论文挣钱的。 有些赫赫有名的水刊,类似知名的某某四大垃圾、某某六大公交车,所谓给钱就让上,指的就是给版面费。 每篇SCI或者AHCI级别的论文,版面费约莫在1500美刀左右。生物学的顶刊《cell》系刊物一直以5200美元单篇的超高价格被吐槽为黑心工厂。 但其实课题组能登上《细胞》正刊的研究成功背后,动辄就是花了百万乃至千万美元级别的研究经费。 大家也就是骂骂开玩笑而已,没谁真舍不得这个钱。 “不,我之前查过,《亚洲艺术》的正常版面费只有900欧,人家还让让我们交一张大照片。这应该是封面,封面啦!” 酒井胜子忍不住小小的欢呼了一声。 “太棒了。我们的运气这么好。看来我回去后真的要去浅草寺捐钱还愿了。” 封面论文? 顾为经终于姗姗来迟的反应到了胜子小姐话语里的意思,他抿了下嘴角,也惊叹的发现,似乎…… 他们两个的运气确实很不错。 发论文最爽的就是发论文被期刊选中,能够登上这一期的头版封面。 任何人翻阅杂志的时候,纸媒或者电子版,最受关注,最吸引眼球和注意力的,就是杂志上的封面图片。 从诞生那一刻开始,封面是流量和曝光率的代名词。 这一点只要杂志。 任它是《花花公子》上裸露大片肌肤白花花的比基尼女郎,还是《柳叶刀》上被解剖到一半裸露大量白质和血管白花花的大脑。面向读者全体是北美手拿卫生纸大腹便便的卡车司机,亦或是穿着白色衬衫在显微镜前手拿刀片的瘦削学者。 没有任何的不同。 从心理上来说,你写的论文被杂志社印在了封面上,拿给亲朋好友炫,给同行分享学术成功时会更爽更有成就感。 从收益上来说,有SCI级别的论文专门研究过,封面论文的引用数往往会显着高于非封面的论文。 这也和能被编辑推荐成为这一期刊物的封面的论文,往往是这期杂志中最有重量,最有话题讨论度的论文有关。 总之。 一篇论文能登上封面,百利而无一害。 就因为封面如此的重要,Schostic集团向侦探猫约稿《小王子》时,封面画的单独报价能够占到合同总价的四分之一。 《亚洲艺术》的封面版面费,也会要比印在普通位置的论文贵的多。 “编辑这么看重我们的论文?” 顾为经暗自啧舌。 他设想过这篇论文能成功过稿。 却真没想到,他们的论文能在投稿者高手如云、大师如雨的《亚洲艺术》里,也有被选取成为封面的潜力。 诚实的讲。 这篇论文,90%的价值在那幅被顾为经在书画捡来的画上,剩下10%里的七成是酒井胜子的英文文笔,他们两个高中生的“学术研究”和那几个关于卡洛尔身份的推断,意义能占到剩下可怜的一丢丢就不错了。 写作难度很低。 而这类期刊。 投稿里有几个法兰西院士,皇家美院的终身教授,央美的大牛都是很常见的。 “是我们年龄的作用因素?还是我们论文踩到了女性主义和印象派,这个如今的艺术圈的风口上了?” 回过头来认真思考……好像也不是无法理解。 女性画家的作品在政治成确的加持下,从15年以后从学术到市场都是最火热的专题。 别说印象派这种画坛显学。 拉斐尔前派的那几位女画家作品,十年前在拍卖会上,只是作为某某艺术家妹妹和妻子的名头以附带品的身分出现,大概四五万欧元就能买到精品。 如今再上拍,没个四十五万欧,想都不要去想。 都已经快赶上毕加索的普通作品了。 少见女性艺术专题,再加上自己和酒井胜子的年龄,论文一发表问世,想不出名都很困难。 扔到其他国家,十八岁的小孩能发篇AHCI的论文,也够的上央妈、BBC、NBC电视台的记者跑过来搞个专访的。 但凡那张画和教堂修士的手记材料,不是他们两个为了别有用心伪造的,这篇论文的分量,其实只要别赶上哪里挖出了一个秦汉王候大墓,埃及哪里开出具黄金木乃伊这类超牛的研究。 此般发现吸引学界和媒体关注的能力,并非全然没有资格,成为一期《亚洲艺术》的封面论文。 若是伪造的? 亚洲顶尖大画家女儿深陷造假风波,那简直不能更有爆点了好不好。 “快点快点,我们要赶紧写回复,答应下来,嗯,《雷雨天的老教堂》整体的色泽偏向深色的冷色调,不清楚会不会配上《ArtibAsiae》的蓝底标题,会出现对比度不够明显的问题。” 酒井胜子先给爸妈各发了一条短信,分享这份喜悦。 随后便立刻兴致勃勃的把笔记本抱在大腿上,开始编辑答复。 每个期刊选择封面的标准不同,《亚洲艺术》这样的编辑部会挑三五篇重要论文的出来,挨个要一张底图作为备选。 在都愿意支付版面费的情况下,哪个封面美工漂亮,选哪个。 其实也就是挑顺眼的。 5600欧元一张封面固然有点黑心,然而再加一个零,56000欧元换一个上封面的机会,别说酒井太太会在睡梦中笑醒的。 就是顾为经转头和他爷爷顾童祥说,老爷子也愿意眉头都不皱一下的砸锅卖铁,勒紧裤腰带拿出来。 别人伸着手想掏这个钱,还没有机会呢。 酒井胜子嘭嘭嘭的在键盘上敲着言辞诚挚的回复。 女孩随口问道:“关于梵高的那部分,我们要解释一下作出结论的原因?会不会显得口气有点强硬,要不然直接改改吧?我下午不画画,把那一小段重新修一下,不麻烦的。” “我觉得都可以。” “那就直接改吧,我爸爸说,天大地大,审稿人最大,只要不是太刁难的要求,就最好不要和审稿人对着干。” 顾为经点点头。 他坐在胜子的身边,看着她编辑邮件,两个人时不时的交换一下意见。 不管是答复编辑,还是答复审稿人意见,都有成熟的套路化模版。 酒井胜子一会儿就列了完整的提纲出来,然后对照着模版,全神贯注的码起字来。 顾为经在旁边看了一小会儿,发现考究文字水平的时候,他帮不上胜子什么忙。 就站起身,走回了画架边。 上面有一幅刚刚被打断前画到一半的油画,《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No.12》。 这是他对融合画的第十二次尝试。 顾为经打开了系统面板,看着上面已经停留的蛮久的任务。 【连环任务:融合画——海纳百川(2/3)】 【当前任务:完成一幅包含有中国画技法、素描技法、水彩技法、油画技法、版画技法,五项中任何三项技法的画作,要求尺寸10英寸×10英寸以上,情感至少达到心有所感评级。】 【当前任务奖励:水彩画基础绘画技能】 “在旁边陪陪我嘛,画什么时候都能画,我想让伱看着我写。” 酒井胜子侧过头,用手指拨了一下头发,娇憨的邀请道。 这篇论文就像他们的孩子一样,酒井小姐想要和顾为经分享创作它的每一个过程。 男朋友的融合画太复杂,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有事情叫我就好了。我今天状态不错,想把这幅画收一个尾。” 顾为经笑笑。 如今,素描、中国画、油画三样,全部都突破了职业二阶的界限。 差不多也到了正式完全迈过融合画技法门槛的时候了。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一章 光的美学 房间里重新回到了静谧的氛围。 酒井胜子看了画架前面的男朋友几秒钟。 犹豫了下,乖乖把头挪回了眼前的计算机的屏幕上,继续认真的码字。 刚刚有一瞬间,其实她是开口想要再说些什么的。 胜子是真的蛮希望,顾为经像是在德威校园的图书馆阅览室一样,坐在电脑前,陪在她身边度过一个心连着心的下午。 父亲让他们享受这个过程。 一起创作论文。 在胜子小姐的心中,就是属于他们两个人“四手联弹”的二人约会。 它所带来温馨幸福感在她悄悄列出的“浪漫”小清单里,更甚于去电影院中相伴的看电影。 仅次于未来某天,酒井胜子心心念念所期待的他们一起联合创作同一张油画,举办同一个联合艺术展。 新加坡画展的作品嘛…… 反正还有百来天呢,抽其他时间去画就好了。 酒井胜子自己也不是随手就把下午的绘画计划给推掉了么,再说了,大体的框架结构打好后。 多画一幅,少画一幅,很难说会有什么本质的差别。 要是她是组委会的评委的话。 抛出情感加分,顾为经的以前的那些《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也达到了海选突围的水准。 今年的竞争再激烈,也只是能不能获奖的问题。 此般有特色的画作,入围主展厅正常来说,肯定是一路绿灯。 如果没有画出更好的作品的话,他们甚至可以明天就去投稿。 酒井胜子和顾为经他们这个年纪,又没有新加坡本地的户口本优势,定下能够参展的目标,就已经表现的非常有野心了。 想要把更高的目标当成他们的囊中之物,就有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嫌疑。 酒井胜子不知道顾为经和曹轩那个关于收徒的惊世骇俗的赌约,只当是因为马仕画廊定下的阿布扎比美术馆画展的对赌奖励,所带来的压力。 “唉,这种极难完成的目标,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顾君随它去就好了。” 融合式画法是绘画冠冕上的明珠不假,难度同样也像是攀登雪峰般挑战重重。 莫奈、雷诺阿他们只是吸收了东方的美术哲学融入了油画艺术。 本质技法上,还是传统油画的那一套。 而更近代些的韩国单色画派,或者某些日本的浮雕版画艺术家,同样是搞融合。 也是将印象派的方式倒转过来,用本土式的传统绘画语言,融入了西方的美术哲学而已。 酒井大叔就一针见血的评价,融合画的画法很聪明,但她的小男朋友顾为经的创作方式,也给自己增加了很大的技术难度。 简单的来讲。 【本土技法+异域哲学】是融合画里难度比较低的部分。 旧瓶装新酒,类比到音乐里,大概就是用琵琶、古筝弹指爱丽丝,或者用小提琴拉二泉映月,钢琴弹十面埋伏。 换个谱子的事情而已,上手难度较低。 只要不跑调,大体上听起来不会太难听。 【本土技法+异域技法】的组合,难度就陡然升高了。 创意,灵感,体悟,对不同流派画法的高熟练缺一不可,已经触及到了不同艺术底层语言交融,类似同时用古筝和小提琴两个声部共同构成一首交响乐,亦或者唱一出《霸王别姬》,但采用了音乐舞台剧式的唱法和现代配乐灯光。 这种艺术改造的模式更为彻底,是从最底层重新创建一种新颖的艺术形式。 冲击力和颠覆感都更强。 演起来成功可以很成功,翻车也可很翻车。 顾为经目前所画《阳光孤儿院》效仿的郎世宁的“新体画”画法思路就是此类。 国际上,能以此成名的大师,无一不是花了几十年时间的付出和研究,才最终有所见树。 女孩听出了顾为经话语里的跃跃欲试。 酒井胜子不怀疑顾为经有一天,有资格和这些大师们站在同一个位置,但胜子也会觉得。 那大概不会是今天。 酒井大叔还告诉过胜子。 最难的是哲学和哲学之间的碰撞。 那已经脱离了有形之物成载,完全进去了形而上学的领域,当这样的作品诞生的时候,在创作者心中,人世间的每一条星河都在他的创作间闪烁,颜料也好,音符也罢,围绕着他们而旋转璀璨。 到了这个地步,艺术载体如何完全不重要,纵使是粉笔随手画出的街头涂鸦,也能像一柄利剑一样,刺入它的目标观众的内心,让她们没来由的鼻尖一酸,泪水扑簌簌的落下。 历史上有没有存在过艺术家真正能将抽象化的不同哲学,完整而自如的捏合在一起,连酒井大叔都不太确定。 抽象派立体主义的大师毕加索,与追求打破壁垒,将梦境和现实在油画布上化为一统的达利侯爵,都非常挑观众。 不够具有普遍性。 反倒是酒井一成教授能在德彪西的《大海》与《月光》中,听出几分类似的味道。 不提这种父亲口中,古往今来都没几个大师能做到的神仙领域。 男朋友这个年纪。 在结合中国画和油画双重技法的领域。 能把笔下的作品做到画的“不怪”这个要求,就已经胜过了世界上绝大多数人。 即使在日本或者东夏、美国这样的美术产业非常发达的国家,也称得上一句没有任何水分的“人中龙凤”的评价。 或许从情感深度来说,不如她的《给猫读诗的女孩》。 给很多评委留下深刻的印象还是足够的。 技术难度分摆在那里呢! 都是差不多的水花,空中向后翻腾两周半转体两周半屈体和直上直下的跳冰棍,最后的得分当然天差地别。 想要做的画的“感人”,可能有些太急了? 国际上那位大崔崔轩佑的儿子,崔小明。 他的父母恨不得在他穿纸尿裤的年纪,就有意引导自家孩子牛奶狼奶一起喝,叼着毛笔,抓着画刷,在墨水和颜料堆里一同打滚,就为了养出心间一口圆润自如的绘画灵性。 后天练起来,岂能容易的了。 男朋友刚刚才在小渔船上经历了那么大的心绪波折,现在想要再做突破,没准过于勉强和冒险。 酒井小姐在胡思乱想着。 她心中有点担心,手里不察,一时间连续按错键盘,打了好几个错误的字母出来。 Wdows自带的错词标注功能立刻在屏幕上留下了几条醒目的红线。 胜子敲了几下删除键,从旁边沙发上抓过一只印着兔子图案的小抱枕塞在怀中,还剥了一根棒棒糖含在嘴里。 酸酸甜甜的滋味入口,这才抑制住了想要开口的冲动。 很小她就知道。 尊重对方的艺术选择和给予对方充足的绘画空间,是艺术生情侣双方相处的第一原则。 一个好的女友或男友,发现伴侣状态不对的时候。 要勇敢的给对方按下暂停键。 胜子在植物园里看到顾为经那幅鬼样子,直接就霸气的一盆水浇了下去。 更多的时候,你则要学会放手。 特别当她相信自己的情人已经足够成熟的时候,胜子再不看好对方的尝试,需要做的也只是失败后的及时鼓励和送上怀抱,而不是扯着他的耳朵告诉他“别试啦,反正你做不到的。” 记忆里,妈妈就从来未曾对进画室前的爸爸说过任何的批评。 哪怕是酒井大叔某些时候,女儿胜子都看出来明显是打着画画的幌子,躲到画室里偷偷啃抹茶大福和麻薯团子去了,妈妈都翻个大白眼,撇撇嘴忍了。 胜子也在此刻忍住了自己的担忧和想要和男朋友腻歪一下的冲动,投入的改起了论文。 “反正顾君上午已经画了一上午,精神状态挺不错的,神采奕奕。顶多没有画出想要的效果,应该不会给他带来太大的负担。” 酒井小姐小声的自语了一下。 …… 轻柔的水流声响起。 顾为经随手把手中的画笔放进身边的装着稀释剂的洗笔筒中。 轻轻摇晃。 笔刷间残留的颜料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漩涡,然后再向着四周扩散,将刚换好的洗笔水染成了画布上的天空一样朦胧分层的海蓝色。 他中午吃饭前就完成了这幅画的底图,顾为经本想着再花个两三个小时,就能完整的填好颜色。 同样的画他已经画了十二幅,相似的笔法描摹了十二遍,放在流水线上早就是熟练工种了。 融和画技法繁琐的是理念,而非绘画工序。 最近的几幅画,最快的一幅,连上打稿到收尾,一共也只花了四个半小时。 这次中国画技法再做突破,顾为经计划着他的运笔速度照理应该更快。 谁知。 仅仅是描摹天空的湛蓝色远景,就花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 顾为经要是知道酒井胜子正在为他感到担心,一定会在感动之余,笑着摇头,示意对方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事情。 心乱如麻的时候,紫藤花花瓣在笔尖潦草的一点即成,可他依然画的疲惫不堪,烦躁的想把画纸撕碎,再全都抓着吃下去。 当他宁静祥和的时候。 虽说简简单单的天空就画了这么久,但顾为经依然觉得状态轻松无比,整个人被艺术的乐趣所包裹,几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画的变慢了,整幅画上色后的画面表现力,却和之前的那十一张《阳光孤儿院》产生了质变般的变化。 一开始。 顾为经只是按照往常的习惯,用钴蓝调和好的颜料,为天空涂上颜色。 最初只是肌肉记忆一般的涂抹,渐渐当阳光偏移,一束日光从云朵的缝隙间钻出,恰好照在他的侧脸上的时候。 他下意识转头凝望着天空。 顾为经突然觉得侧方窗外的天空颜色发生了变化。 天空不再只是蓝色,还是柠檬黄色的、淡青色的,以及别种变化复杂,不可名状的色彩,化成着一种美妙的配合。 天空像是一块巨大的染布。 日光、云彩、海面的反射。 千变万化。 那是一种五彩斑斓的蓝,琉璃焕彩的蓝。 德威美术课教材上,他和胜子所看过的那些长篇累牍的学术论文中。每一个老师,专家教授都不厌其烦的用一个相同的句子来重复概括印象派画法的主旨—— “印象派是关于光的美学。” 顾为经正在画的作品是基于郎世宁画法演变而来,和印象派不是一码事。 可艺术或许地域分天南地北,理念总是殊途同归。 他看到窗外的天光,看着自己面前的颜料,想起了他用书画鉴定术欣赏那幅雷·诺阿的《煎饼磨坊的舞会》时,耳畔听到“我们只记录阳光和空气”的声音。 恍然之间,就像是开悟了一样。 他便明白了——什么才是属于光的美学。 顾为经改变了惯例采用的颜料搭配。 他把临摹卡洛尔笔下那种流动的雷云色彩,用在了这幅《阳光孤儿院》的上色之间。 不停的调整的每一部分颜料的色彩,靠近太阳的部分,增加明度,让蓝色的天空发出特别鲜明的光辉,而某些被薄薄云彩覆盖的阴面,则用较为深沉的颜色。 还有蓝色的天空和青色的大树之间的美丽调和,树叶间破碎天空的那种被剪碎的天鹅绒一样的色泽。 越是观察,越是美丽。 越是美丽,越是描摹不尽。 一草一木,三千世界,其妙无穷。 他预计到了中国画技法长期以来,从他绘画技法的短板,一夕之间变为他的最长板之后,大概率能带来不小的帮助。 他预料对了结果,没预料对过程。 职业二阶中国画技法没有让他在写意之类的地方或得重大突破,却让他察觉到了光线的百转千回,似是一颗从完全没有料想过的地方射出的子弹。 贯穿了一直阻挡在顾为经身前的融合画壁垒。 天永远是那抹天,只是蓝天下的画家,拥有了不同的心境。 以前的他绘画时,即使看到了天边光线的变化。 当他被手中的画笔,眼前的画笔占据了全部的精力之后,就完全没了足够的精力去欣赏揣摩。 现在顾为经的用笔不轻松,心情却很轻快。 生平第一次的在绘画融合画的时候,感受到了举重若轻,圆润如意,信手拈来的感觉。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二章 苹果哲学 顾为经精神振奋。 他换了一支画笔,继续行云流水式的给底稿上填起色来。 天空,树木,大槐树与槐树下的阿莱大叔。 他用下笔的线条又短又快。 该繁复的地方繁复,该精简的精简,该绚丽的地方绚丽。 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同的色层彼此叠加,大量的细节逐渐填充在了亚麻画布之上。 “画面的层次感,一下子就被拉出来了,整幅画的景深也被凸显了出来,像是从二维的平面,建立起了3D的立体空间!” 酒井胜子抱着笔记本电脑,走到了男朋友的身边。 嘴里的棒棒糖早就被吮吸的化了,胜子还是忍不住轻轻咬啊咬的口中的塑料棒棒。 “好棒啊。” 她不知不觉中,已经在顾为经的身后站了二十多分钟了。 差一刻钟四点的时候,酒井小姐就已经搞定了给编辑写的简单答复信。 提纲列好,写给编辑的回复就很模板化了。 她端着电脑悄悄走到顾为经的身后,想等着他画画暂时告一段落的时候,让顾君看一眼。 确定他对自己的措辞没有意见以后,就提交给《亚洲艺术》的方面。 她好接着去改论文。 结果,这么长时间,顾为经画画顺畅的一气呵成,一直没有要休息一下的举动。 酒井胜子同样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 画还没有完成。 胜子就已经感受到了这幅画和之前男友所创作的那一系列《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都有本质上的不同。 她感受到了这幅画卷所蕴含的非同一般的吸引力。 “这幅画究竟是哪里吸引到了我?是远方景色的壮丽辽阔,还是天边霞光的多变绚烂?是树干上层层叠叠枝叶的摇曳如波浪,还是槐树下看门人侧脸上深邃的皱纹和像是神秘巫术符号一样的疤痕?是它能让感受到了午后阳光的惬意安宁,还是能让我感受到了春日的悠远清新?” 酒井胜子抱着电脑站在那里,花了很长的时间,一直在询问自己这个问题。 最后。 女孩心中得出了答案—— 都是。 顾为经笔下正在诞生的这幅画和以前的那些作品,最大的不同便是,处处都有不同。 同样的底图,相似的画法,却绽放出了完全不一样的神彩。 酒井胜子就站在那里注视着顾为经画画,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很是迷人。 除了情人眼里出西施,专注工作的男人最帅这些陈词滥调,单纯看一幅能够沁入人心的作品在画家笔下诞生,就已然是一件分外赏心悦目的事情。 这就和美食爱好者,看着油管上那些千万粉丝的美食博主柔情蜜意的拍打牛排一样。 女孩伫立不动,看着顾为经将窗外的天光印入亚麻画布的纹理之中,百看不厌,丝毫不会觉得疲倦。 直到顾为经画完了阿莱大叔身上的纹理,换了一根新笔,后退半步,不自觉的就又要把笔头往嘴里送的时候。 妹子才不开心的皱了皱眉头。 …… “顾君,这张画画的和以前的那些作品好不一样啊。” 顾为经听到身后传来胜子的声音,手里一空,嘴里叼着的笔就被人给抽走了。 “张嘴。” 酒井小姐走过来,伸出一根剥好皮的棒棒糖,就准备投喂。 “抱歉,忘了,棒棒糖就不吃了,我下次注意,笔是干净的。”顾为经发现胜子就在旁边,揪了他一个现行。 只得不好意思的摇摇头。 顾为经总觉得这个年纪,还和茉莉一样,吃棒棒糖显得有点幼稚。 “不可以,张嘴,必须让你形成新的肌肉记忆,要不然你总有画出神了,把没洗干净的画笔含进去。” 酒井小姐此刻脸上固执的神情,颇有几分她妈妈抓住酒井大叔偷偷吃烧烤时的风采,语气不容置疑的说道:“张嘴,啊……你要不喜欢棒棒糖,下次我就换成鲜柠檬,伱自己选。” “那还是棒棒糖吧。”顾为经见没办法,只好作听话状。 “乖。舔颜料容易掉头发的。我们一起改掉这个坏习惯。” 酒井胜子把棒棒糖成功塞进顾为经的嘴巴里后,满意的点点头,抬起胳膊,摸了摸他的头发。 “是邮件写好了么?” 顾为经望见了胜子抱着的电脑。 女孩点点头。 “不重要,这事儿一会儿晚饭时再说。我中午时确实不应该打扰让你和我一起去写什么论文。你说的没错,顾君,你今天的状态真好,画的也很是漂亮。” 胜子端详着眼前的画稿,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阳光从被日头从画面的斜上方洒下,从云层中穿过,流淌过蓝色的天空,透过婆娑的树影,引导着观众的视线逐渐移动,直到画面正中央阿莱大叔的脸上。完成了进入画面的流程。” “接着又通过阿莱大叔的眼神导向洗头中的小女孩。” “最后又通过茉莉指着圣母雕塑的肢体动作,让视线从画面右侧阴影中的暗部回到构图高点,形成一个三角形的环形欣赏回路。” 酒井小姐站在画架边,揣摩了片刻,点头又摇头。 “顾君,你的作画思路我清楚,以前的那些画稿也是如此,这张作品的光线却如此的生机勃发,是调色的问题么?教教我好不好。” 酒井胜子一副充满求知欲的表情。 她一眼就发现了这幅画光线的奥秘。 顾为经画的是融合画,她的那幅《为猫读诗的女孩》可是正经八百的正统印象派作品。 胜子心里不痒的像是有猫咪在抓,那是才奇怪了呢。 顾为经沉默了片刻。 他很乐得把自己的绘画经验和女朋友分享,可是心得是很玄乎的说法,他在斟酌着怎么才能表达的更加精确一点。 “我在画苹果。” 他思考了一分钟,终于给出了自认最精确的概括。 “画苹果?” 胜子以为自己听错了,眨巴眨巴了好几下眼睛,神色茫然。 “没错,就是画苹果。这是前段时间,林涛教授给我在微信上上课的时候,所告诉我的说法。” 顾为经认真的点点头。 初时,他只是注意到了漂亮的天色变化。 越画。 他所琢磨出来味道也就越多。 林涛教授上课的时候,讲到绘画哲学,说到前辈大师曾言,治大国如烹小鲜,而画水墨山水亦如画苹果。 “卖苹果的小贩每天见过苹果形形色色,不计其数,所以看一枚苹果,无论美丑,早已可以淡然视之,小孩子看到一枚苹果,或许会吞咽口水,若是苹果太青,或者有虫蛀,觉得厌恶,也未曾可知。唯有画家面对苹果的态度与众不同。” 顾为经盯着眼前的画架,一边在调色盘上技着颜料,一边慢慢的分解道。 “胜子,我们这样学艺术的,从小到大的造型课上,都画过很多苹果对吧。” “嗯。有些是真苹果,更多的则是些蜡质、塑料的水果模型。” 酒井胜子点点头,苹果,橘子,葡萄酒杯啥的,几乎可以说是艺术生练素描的时候,最熟悉的东西了。 “林涛教授和我说,在所有的职业中,画家看待写生时的苹果时的心态是不一样的,他们不会卖它,所以像小贩关心它的品种贵贱,不会吃它,所以像馋食的小孩关心它的酸涩与否。画家看到苹果,则要郑重其视,我们只关心它本身的美。” “杰出的大画家,身前即使只放着一枚烂掉的苹果,也要平心静气,屏绝杂念,用谦恭的态度,虔诚的姿态,把它当作一种素来不曾见过的珍奇现象而观察起来,描写起来,描写它枝叶上的尘土,盘中的倒影,虫眼上的渐变色彩,未成熟的青涩纹理。” “当你用微观的眼神观察世界的时候,总能看到自己未曾注意过的美。当一个人宁静到可以在烂掉的苹果中发现无限的美好时,于是新世界的大门就向你轰然开放。” “你会发现自然的美好隐藏在世界的方方面面,在苹果中,于瓶花里,在院子里在田野间,无限的世界潜藏是无限的颜料,无限的美景。水墨写意,便是如此。” 顾为经看着窗外的天空。 “即使有一天你给西斯汀大教堂画穹顶画,也应该抱着画一枚苹果的心态,这就是林涛教授的苹果哲学,我现在也开始明白林涛教授在说什么了。”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画功了,我能感受到自己画功的进步,心态决定作品的上限,画功决定作品的下限。” 想要从技法层面,巧妙的将不同流派的绘画方式自如的结合起来,确实很困难。 除非…… 像顾为经一样,全部都达了职业二阶的水准,才会感到轻松写意。 职业二阶看上去不厉害,至少没那么厉害。 唐宁二十来岁的时候就已经是大师水准了,而酒井胜子没有系统,绘画技法中的长板,照样也达到了这个等级的评价。 新加坡画展官网上大师组的历年参展选集中,更是职业二阶水准的画家遍地乱走。 事实上。 这就是典型的幸存者偏差。 不提唐宁、酒井胜子两位,都属于绘画没开挂,人生开挂的典型。 谁说老爸、师父是顶级艺术家就不算活生生的外挂啦? 一个绘画经验值的辅助系统和生下来老爹趁九位数的美刀,两个选择放在网上让人投票选。 认真的讲道理,胜出的还不一定是谁呢好吧! 拥有了门采尔的素描功底,顾为经开始不也要在网上兼职卖10美元一张的插画赚外快? 画家能不能成名,技法只是一部分,不是全部。 至于新加坡国际双年展这种发达国家文化名片一样的项目里,说什么职业二阶不出奇,这就宛如在清北校园里大谈特谈高考650分很平常普通一样,对普通人来说,无理且傲慢。 谁抱着一张此般技法水平的作品,拿给顾童祥这样在小城市开的小画廊里当主心骨,并在职业一阶水准上蹉跎半辈子,若无意外,还将长久继续停留在职业一阶水准的老画家看。 表示这个水平稀松平常,随便画画就画出来。 顾老头嘴上笑呵呵,心里肯定恼羞成怒的恨不得跳过去,一口咬在你的鼻子上了。 太羞辱人了! 在整个艺术生的圈子里,职业二阶的水准线,就是那个大过滤器。 职业入门拼努力,大师入门看天赋。 绝大多数愿意认真努力的艺术生,只要愿意投入时间,投入精力,达到Lv.4职业一阶的水准都是有机会的。 因此职业一阶水准的画家在艺术家的世界里,并不少见。 就算酒井太太完全看不上莫娜的天赋。 女子学生会主席小姐只要愿意长久的努力下去,或许到了二十八九岁,或许三十五六岁,总有能达到职业级水准那一天的时候。 当然。 在这个过程中会不会因为挣不到钱饿死,或者坚持不下去,早早转行,放弃了纯粹的画家这个职业,这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说句可能政治不正确的话,艺术家的生活就不是给穷人准备的。 欧美女性艺术爱好者的群体中,富裕阶层的家庭主妇的占比超高的。从十九世纪开始,农场主,工业家,律师医生家里的白人小姐就既爱画画,也是画廊、画具商消费的女性人群画像中的主力军。 就是因为她们又有闲,又有时间,还有钱不需要真的想靠画画来挣钱。 只是陶冶陶冶情操的艺术爱好。 有了这三要素,艺术的门槛在你面前,就要比平常人低了许多。 这批家庭主妇从用笔熟练度的角度来说,往往都不会太低,乃至比不少搞先锋艺术的职业画家,还要强,都是常有的事情。 莫娜早早的就把这样的生活当成理想,也是对人生拥有很清晰明确的定位规划,是有主见典型。 大师就反过来了,许多美院教授教课的时候,都喜欢会把大师和顶级运动员放在一起比较,告诉大家,想要培养出大师级的画家。 关键不是怎么教,而是怎么找到的他。 生下来有这个天赋,有这个悟性,你就能吃这碗饭。 没有足够的绘画天赋与创作灵性,就像许多人注定没有机会百米跑进9秒6,你就成不了博尔特,也成不了绘画大师。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三章 奇男子 谈努力没有意义,每一个能成为绘画大师的人,都很努力。 西班牙黄毛达利与南法老淫棍毕加索,读传记的时候,你觉得这些家伙一个个过的跟网上Galga小黄游主角似的。 仔细想想,他们整个一生其实只干了两件事。 不是在泡妹子,就是在画画。 每一样都足足占据了生命的一半,干这两件事情时候的专注度都不低。 职业二阶这个分段,恰好是已经开始要求一定程度的灵性体悟的时候了,将大量只有努力,没有感悟的艺术生驱逐于大门门槛之外。 顾为经的中国画、油画、素描。 任何一项单独拿出来,在仰光这座人口世界排名前五十小一千万的世界大都市,都是坐五望三的水平,放在缅甸等任何一个经济不发达的国家,已经能算上最顶级画家了。 放到隔壁的泰国,算一流。 就算在肯尼亚这类经济不发达,但堪称非洲艺术中流砥柱,以马拉松和艺术产业园两者作为自身文化名片的南半球艺术新兴的重点大国,也许都能算上二流。 只是可能在东夏、老美这类上百亿美元规模的艺术大市场里,不算特别突出而已。 酒井胜子是知道这一点的。 她这一次又花了很长的时间,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画架上的那张半成品作品。 良久以后。 胜子才小声的“哦”了一声。 这声介于嗓音和鼻音,肯定与叹息之间的呼唤。 既包含了酒井小姐对于男朋友技法的进步的赞叹,也有小小的遗憾自己好像已经尽力往前奔跑了。 但总是恍惚之间,发现顾为经在艺术之途上的前进速度,总是要比她更快一点。 “我有点明白顾君你在说什么了。” 胜子看看画布,又看了看窗外的天空,手指伸入透明PVC塑料制成的调色盘,蜻蜓点水似的拨弄了一下,望着水波在阳光中荡漾中百种涟漪。 她在顾为经耳边说道:“我以前画过的苹果数量,多的连自己也数不清,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么有禅意的观察事物的方式。” “画画就是画苹果,画阳光也是画苹果,真好。” 胜子轻轻地鼓了鼓掌,似乎从顾为经的话中,有不小收获的样子。“我可能想到自己的作品,下一步的改进方向,应该在哪里了。” “我就知道胜子最聪明了,你要实践一下看看,或者接着看我把这幅画画完么。” 顾为经发出邀请。 酒井小姐有点意动,她把手里的笔记本放在桌子上。 想了想。 女孩忽然似是记起了什么,忽然踮起脚尖把嘴唇凑到顾为经的耳边,说到:“嗳,顾君,伱知道嘛,我爸爸也很厉害的。” 顾为经本以为胜子凑过来是想要亲他。 耳边的小汗毛都立起来了,没想到胜子嘴里冒出来的,竟然是这句话,反而论到他感到些许的困惑。 “这是当然的啊。” 酒井一成教授全亚洲排名前列的身价放在那里呢!连现在市场价格突飞猛进后的唐宁,比起酒井大叔来,还是要矮上半个座次。 在偏向新古典主义美学的画法领域,酒井大叔的地位根本无需多言,伟岸的就像是一座大山一样。 顾为经不知道,酒井胜子给他说这个干啥。 “听说你每周都要上林涛教授的微信课?” 胜子浅笑了一下,语气有点小小的不服气:“或许林涛教授的中国画技法更好,但我爸爸主业画油画,浮世绘也画的很好。对东西方美术都有广泛的涉猎,画法驳杂而情感深邃。妈妈说,无论是艺术还是人生,我爸爸都已经被生活打磨成了一个坚强的奇男子,充满男子汉气质的艺术哲学家。”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顾君,你愿不愿意我开个小直播,你就在这里画画,我把你的绘画过程录给父亲看,让他给你提提建议?” 酒井胜子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顾为经。 妹子的眸子里的神情有点好胜,也有点挑逗。 “顾君,林涛教授教给了你苹果哲学,我觉得我父亲也许也能给你提一些有用的点子?” 顾为经惊讶且惊喜的立刻点头。“当然可以了,没有任何问题,这是我的荣幸。”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绘画时,有大艺术家在旁边上指导课,帮助是非常大的。 普通留学中介请个美院讲师在设计作品集的时候,给你上1对1的VIP课程,还要卖200美刀一个小时呢。 远程上网课照例打个八折,也得160刀。 酒井一成这样的画家,更是请都请不来的。 听到答复,胜子眨眨眼睛,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虽说先来后到,是林涛教授先看上的男朋友,她可以理解。 但胜子心中。 自己的老爸永远才是更好的那个。 这方面上,温婉的酒井胜子还颇有一点生活中不常显露出来的争强好胜的那一面的。 “好。我这就给我爸爸打个电话,妈妈说,他这段日子跑到东京去了,现在日本6点了,不知道是不是在画室里带学生,忙不忙。” 胜子掏出手机,按下了电话拨号。 —— 东京都,多摩美术大学。 五百来平的大房间墙壁上,乔布斯“Stayhungry,Stayfoolish(保持饥渴,保持谦卑。)”的格言横幅和加拿大健美冠军克里斯·巴姆斯特德虬枝盘曲的裸背照片比邻而居。 作为和东京艺大、武藏野美术并列称为东瀛美术御三家,亚洲排名第五的超级美院。 早在1991年藤谷宣人任校校长时。 为了整顿平成阿宅们在炸鸡和二次元的轰炸下日益虚浮的身形,就提出了“尊重艺术的自由和毅力”的建学口号。 立志将学生们的身体塑造和意志磨练成为校园培养的一个部分。 下令在学校里兴建了多家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健身房。 时过境迁。 如今。 年号已经从平成变为了令和。 早已退休多年的藤谷老校长要是现在碰巧走进这间健身房,看着史密斯机边那个滚圆滚圆的身影,一定会感慨。 ——唉,八嘎,早知道,当初实在是应该把控制学校里聘用教授们肥胖率,一并放入校风建设方针里的。 健身房永恒的躁动音乐里。 穿着紧崩在大肚皮上的健身背心的白胖子生无可恋的摊在地上,任由身边私人教练怎么鼓劲,都死活动不了一下的样子,有一种躺在屠宰场传送带上,随它炒炖蒸煮,放血电击,老子就是躺平不动的肉猪美感。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再这样下去……就要死掉了。” 胜子口中——坚强的奇男子·充满男子汉气质的艺术家哲学家·酒井一成,此刻正呆呆的躺在健身器械下的黑色皮质座椅上,双眼无神的望向天花板,身体时不时的抽动一下。 那天他挂下妻子电话后。 翻出儿子的杂志和他钟爱的小零食,放在他身前禅定冥想了20分钟,最终决定可以在老婆回家之前,再尝试着挣扎一把。 为了逃离舒适圈,逃离抹茶大福和油炸洋葱圈,逃离像诱惑着他不忠的小三般散发着无尽魅力的烧鸟店。 他特地计划找了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定了趟新干线溜达来东京。 先去神奈川县应庆义塾随意瞅了眼丢在寄宿学校里的酒井纲昌还在喘气,就跑到他上任的学校边住了下来,报了个三星期魔鬼速成减肥营的私人课程。 纵使交费的时候,酒井大叔肚皮拍的山响,豪情万丈的下定决心,表示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 魔鬼训练开始之后。 酒井大叔忽然觉得,没准还是把那套维密内衣留给自己穿,更加舒服一点。 “加油!根性,拿出你的根性来,趁现在,再做一组无氧燃脂训练,再做一组就可以休息了!Coon!当年我手底下的小伙子们,这个训练量也只是每天早餐后的热身而已。” 教练在大吼的拍打着史密斯机鼓劲。 这家健身房的私人教练都是学校的正式雇员,每一个都是业内小有名气的健身导师,负责特训酒井大叔的更是王牌中的王牌,猛男中的猛男。 被多摩聘任以前,曾经操刀过多支棒球甲子园强队的体能特训。 至今在健身房仍然留着以前甲子园男子校队统一的和尚式光头,额头上带着一只白色的束带,上面用墨色的楷体写着“根性”两个字。 在东瀛的文化中,这两个字代表男儿可以靠着毅力,战胜所有身体上的困难。 “做不了,没戏,放弃了。” 酒井一成头摇的像波浪鼓一样,送上否认三连。 “把你身体中的潜能燃烧起来,男儿的根……” “根性也是有极限的好不好,当年太平洋战场上,黑心政客谈笑风生间把愚蠢国民送上战争的血肉磨盘,用来为他们的野心和罪恶买单时,也是最喜欢用的根性这个词美化宣传,太扯了。别燃烧了,教练,我整个人都已经快要烧着了。再烧,我担心就要把横纹肌烧溶解了。” 酒井大叔虚着眼睛撇着猛男大哥,深恶痛绝的像是在看着用刺刀拉壮丁上战场的战犯。 他用力晃晃大肚皮表示,肥宅的世界和痛苦,是对方这样的壮汉所无法想象的。 酒井大叔说的也没有错。 减肥营是封闭式的。 会不会因为短时间的大剂量运动,而练的身体横纹肌溶解他不知道。 反正过去三天,酒井大叔的主食除了甘蓝果蔬汁,甘蓝果蔬汁,还是td甘蓝果蔬汁。 不感觉胃里反酸烧得慌的才怪呢。 “不会的,我盯着你的身体数据呢,这运动量从哪里到哪里啊。多注意补水,补充电解质就好了。” 光头体能师不屑的摇头。 “不行了。我已经喝了三天的这种鬼东西,整个人闻起来,就像一颗绿油油的大甘蓝。除非我能吃到些正经的食物,否则我是连一个也做不下去了。”酒井大叔滩软的像是一团扶不起来的烂泥,无视了教练的专业意见。 “夹心巧克力可以嘛,我看到了柜台打开的抽屉里放着的包装。把那个拿给我。我出一万円。”酒井一成许以重金诱惑。 面对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 教练也有些无奈。 要是搁以前,他搞不好就要动手抽人了。 日式的校园是个等级非常森严的地方,至今不少高中的棒球强队,仍然保持着严苛的军事化管理,教练打人稀松平常。 早年间什么在凌晨时把棒球涂上反光石灰在黑暗中练习投球啊,训练时不让喝水以锻炼意志啊……上世纪曾有高校外从美国MLB大联盟聘请考察团的洋教练,看到甲子园的训练,瞪大了眼睛,大骂日本鬼子玩的变态。 不可置信的表示这么干是会死人的。 没错,甲子园虽然是个诞生校园超级明星的地方,哪个男生入选学校校队,就意味着拥有了全学校的优先择偶权。 但历史上还真练死过人,教练的打骂更是平常。 奈何光头训练师知道,眼前躺平的肥仔是整个多摩美院的吉祥物和文化招牌,校方花费重金请来的大宝贝。 面对酒井大叔这副你敢让我练,老子就敢当场死给你看的样子,还真有点狗拿刺猬,无从下手的感觉。 “巧克力不行,你进行的是无氧燃脂训练,三分靠练,七分靠吃。主要产生作用,让你快速瘦下来的不是我们的训练,而是饮食,以及训练后所带动的人体自身的高速新陈代谢。” 体能师犹豫了一下,还是很有气节的拒绝了酒井教授的钞票。 “一板巧克力的热量超过了500大卡,你要吃了它,我们就得在午饭后,再加一组训练,把它重新练掉……” 光头看见酒井大叔绝望的小眼神,还是后退了一小步。 “不过。若是你再做一组无氧,等会可以喝一杯健身房的特调奶昔。” “特调奶昔?” 酒井大叔叹气,一脸苦大仇深的握住了训练器的横杆:“你所谓的奶昔,指的就是甘蓝汁吧。算了,还是别告诉我了,给我留个点念想。” “加油!记住发力步骤,1,2,3,再来,1,2,3……” 酒井教授浑身的肥肉乱抖,训练起来时整个史密斯机都在颤动。 因此他并没有注意到。 自己健身包里的手机,此刻也恰好震动了起来。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四章 成熟 二十分钟后。 劫后余生且瘫软如泥的酒井一成坐在健身馆的休息区,小心翼翼的用双手捧着那一小杯惨绿色的可疑液体。 他小口小口啜饮的模样,活像原始丛林里遗失道路的探险家,找到可以食用的熊粪时候,那种既恶心又稀罕的复杂心理。 “是加了维生素和矿物质的蔬菜汁,我特意将配料从甘蓝成了芹菜。口感更好吧?顺便可以补充一下纤维。” 教练也在旁边捧着一大杯加了少量牛奶和天然动物奶油的蔬菜汁,呼噜呼噜喝的津津有味。 酒井大叔没有力气说话。 他挪过自己的健身包,从里面拿出毛巾胡乱的抹了一把汗,然后便掏出手机和耳机,想要看一会儿手机。 屏幕亮起。 屏保封面便是2022维密以“疤痕女神”为主题内衣秀的海报美图。 酒井教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向后靠到了椅背上,眼睛滴里咕噜的转了两圈,稍稍多了几分神采。 在脂烧燃烧的苦痛中,也只有对老婆许诺奖励的遐想,才能让酒井教授重燃对生活的希望。 “现在维密天使的造形都稀奇古怪的,艺术可以搞形势大于内容的先锋主义,可内衣就不必了嘛。别的不说,这上面布灵布灵的水晶镶嵌,摸上去不觉得的硌手吗?还是早年的性感糖果和俄罗斯宝贝两期秀最好看。” 酒井一成先用批判的眼神挑剔了一下维密策展师的审美堕落。 正当他准备打开INS刷刷超模小姐姐的时候,就注意到了状态栏里的女儿的未接来电。 “我打个电话哈。” 酒井大叔朝教练挥舞了一下胳膊,就用小胡萝卜般的胖手指,把电话拨了回去。 女儿可是他的贴心小棉袄,比正值青春叛逆期的纲昌可爱多了。 特别是胜子在《亚洲艺术》上的基本上已经确认过稿的消息,让酒井一成过去几个小时,哪怕在像吊在引体机上的死猪一样的时候,目光看向来上健身课的其他同校教授。 他那小眼神也是带着傲气的。 到了他的地位,野心依然是有的,不过作品多卖一两亿円少卖一两亿円,也就是那么码事。 真正能让他得意骄傲的,不还是一双儿女嘛。 在其他大艺术家的儿女们忙着玩豪车,去非洲打猎,抽叶子,在s和油管上晒家里的奢侈品收藏的时候。 自己家的胜子已经要发AHCI了。 人到中年,老婆漂亮身材好,女儿又乖又可爱。 酒井大叔不得意谁得意。 “喂,胜子啊,恭喜恭喜,我看到了你的信息,好棒棒的……”酒井一成低下头,嘬了一口芹菜汁,“嗯……嗯……什么,要我指点一下顾为经的参展作品唉?” 面对这个要求。 酒井教授拍了一下肚皮,故做思考状。 “这种事情你让那小子自己来求求我喽,再说,他有自己的老师的,那小子老不肯跑过来当我的学生,我也很难做的哦。你老爸我也是要面子的人呢。” 酒井大叔大半是开玩笑,小半是认真的和胜子说道。 酒井一成教授从最开始见面的时候,就挺欣赏顾为经的。 扛着撬棍哼哧哼哧挖了半天林涛教授的墙角,都没挖过来。 看着自家女儿相中的小土猪,总是要往别人家的猪圈里钻,这让连体胖心宽的酒井教授,都有点不快乐。 妈的。 老子真的好牛逼好牛逼好牛逼的! 林涛那家伙上赶着给伱找画廊嘛?关键是……林涛家里有漂亮女儿给你泡嘛? 咋回事嘛! 我堂堂酒井一成想要指点你,你还不屁颠屁颠的跑过来拜师。再说,酒井一成心目中,说难听一点,中国画真的全世界各地都是亚洲人或者亚裔移民在玩,油画才是市场上限更高的康庄大道。 纵使想脚踏两只船,同时享受林涛和他酒井一成两边的好处,两边的人脉。 也总是要跑来求他几次,拍拍马屁,等酒井大叔享受到了恭维,被拍开心了再勉为其难的指点指点这小子。 胜子这么上热络的胳膊往外拐。 搞的似是他酒井一成这个名号不值钱了一样。 “哼哼,小鬼,你知道日本的企业家,想往老子的画室里塞个学生,要托多少关系,花多少钱嘛。” 酒井一成撇着嘴,晃悠着大肚皮,觉得自己的价值没有在女儿男朋友那里,得到充分的重视。 “爸爸,帮帮忙嘛,你最厉害了。”女儿软软糯糯的声音从电话听筒里传来,“我也从顾君那里学得了很多东西,今天他给我讲了一个关于苹果的理论……” “嗯,嗯,嗯?” 酒井一成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懒洋洋的听着女儿的声音。 他本来只是想要好好逗逗胜子,调侃拿捏一番,听听女儿的称赞,最后才答应对方的要求。 可听到后面,酒井一成却微微挺起了身子。 “画阳光如画烂苹果,呃,这说法还挺有点意思的。” 酒井大叔轻声赞了一声。 他摩挲了一下刚刚因为三天的高强度训练,减肥减到了五层的下巴,咂吧了一小会儿味道。 “不过,漂亮的大道理谁都会说,能不能画出几分真意,就不一定啦。” “算了,这样吧,看在那小子非常懂事的把你列到了共同一作的份上,你老爸就费心点化点化他好了。上次看他的底图,胜在创意,但想要在今年狮城双年展上打出足够的风采来,还有不少的空间可以发挥。” 最后论文提交给期刊的时候。 顾为经主动把酒井胜子的名字放在共同一作的位置上,而非第二作者。 亚洲很多学校博硕士毕业时,都只承认排名第一的那个“共同一作”,而西方世界(尤其欧洲)普遍认为,即便共同第一作者,对科研成果以及文章的贡献也是不同的。 默认写在前的作者在全过程贡献超过60%,写在后面的对过程贡献为30%左右。 即使如此。 一作就是一作。 排在最后面,也和第二作者有非常本质上的不同。 这篇天上掉下来的重量级论文,胜子能捡到一个共同一作的位置。这一点,从酒井一成到他老婆,都对顾为经很是满意。 想想看,这小子也还算是会做人的。 “胜子,你弄个faceti会议,把摄像头打开,看你老爸出马,怎么调教你的小男朋友,绝对让他崇拜的五体投地,水平蹭蹭的往上涨。告诉顾为经,我可是相当严格的。” 酒井大叔信誓旦旦的许诺道。 “那就拜托您了。” 他想起自己也有段时间没看过顾为经画画了,特意打开女儿酒井胜子的INS,又搂了一眼她前段时间所上传的那半张底图。 马仕画廊的经纪人汉克斯初见时,都能看出顾为经画法的青涩之处。 酒井大叔认为,虽说他接触此类画法的机会不多,然而格局眼光在这里,能高屋建瓴的提供批评的地方也有很多。 艺术领域,有批评才有进步。 曹轩教林涛他们这些弟子时,往往都是劈头盖脸的训斥,当年他给他师父做弟子,也是这么做过来的。 心态不好,受不得骂,就不要挣这个钱。 真开始闯出一番名气以后,国际上有名气的艺术评论杂志,骂起人来少有不够毒舌的。 “小鬼,准备迎接狂风暴雨一样的批判吧,就当是下半年登上展台前的预演好了。” 酒井教授在老婆大人面前,是只会绵绵叫的乖巧胖绵羊。 可在学生面前,则还是很有威严的,有过好几次,把画室里的体格雄健的阳光少年也骂的眼泪嗒嗒的哭泣的时候。 酒井大叔高昂着脖子,瞳孔中透露出危险而凌厉的光芒。 —— 酒井胜子拿着手机,从走廊里走回画室。 此时。 顾为经也依据线稿和底图,完成了画布上的全部主体结构造型的绘制,只剩下一些最后的小小混色和整体颜料调整的处理。 到了这一步。 油画最终样貌就已经全部画出来了。 要是采取传统薄涂法,或者是油料覆盖丙烯的罩染法,需要等个一两天,让画布干下来,再最后上一层色。 他现在融合画的方式,不需要让颜料分层,只要在上面再做一点点缀就能完工。 顾为经画的很细致。 三种职业二阶的技法,经过了一个下午的互相磨合,越发处理的圆润如意。 他脑海中似是书页快速沙沙的翻过,闪过知识卡片上《郎世宁新体画》里的一张张范本。 纵使有系统的知识卡片提供帮助。 顾为经曾经也会偶尔有所困惑某些笔触为什么画上去让人感到奇怪。终于,当三种绘画方式的熟练度全都被补齐以后。 他彻底明白了这位清代十大画家之首是怎么作画的了。 历史上,郎世宁的绘法方式很杂。 顾为经这种祖上就是宫庭画家的人,最是清楚,干这行吃皇粮的人,想谈艺术自主权就是搞笑了。 陛下让你画啥,你就画啥。 让你采取什么样的绘画方式,你就必须采取什么样的绘画方式。 郎世宁在作画的时候,不少情况下,是写形还是写意,要不要“西洋气”。 清宫档案里乾隆皇帝的诏书里全都给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所以他遗留下来的作品中,既有油画,也有国画,甚至会有少数情况下用毛笔画油画,或者用油画笔勾勒工笔线条的案例出现。 这种不走寻常路的独特工作方式,使得郎世宁的画法笔触极为百变,将很多不同的美术理论融为一体。 独特的宫庭画师体系,很多时候本就是在要求他打破规则。 明白了这一点。 扇形笔刷、榛形笔刷,平头笔刷。 拍、揉、线、扫、跺…… 各种各样的笔触被顾为经信手交替的在不同的地方用出。 有些时候,甚至他手中拿着油画笔,但并不仅是拘泥于油画笔的用法造型,用上了毛笔才会使用的侧锋勾勒。 所思所想,自在一心。 随着最后一层窗户纸的捅破。 顾为经整个人完全沉浸在了作画的乐趣中,嘴角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浅笑。 “顾君?我爸爸接进来了,想要看看你画的怎么样。” 酒井胜子轻拍了下肩膀,把顾为经叫到旁边,翻转手机。 “酒井大叔,晚上好。麻烦您了。” 顾为经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油画笔,朝着屏幕里酒井大叔那张标志性的几乎能填充满整个屏幕的圆脸礼貌的打了声招呼。 也不知道胜子的爸爸正在做什么,整张脸看上去油光水滑的。 酒井一成低沉的嗯了一声,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 “顾为经,我指点你,可以……不过,我不知道林涛教授是怎么教你的,我是一个很高要求的人,指点学生画画时说话从来都不客气。丑话说到前面,如果说你觉得难听,可以挂掉电话,还是我女儿的男朋友,我还是和和蔼蔼的酒井大叔。如果愿意让我教你,那么我就不再是什么大叔,至少在打电话的这端时间里,你要把我当成老师!面对批评,你也要——” 酒井一成偏过头瞅了旁边光头体能师一眼,挺胸叠肚的说道:“嗯,你也要拿出男子汉的根性来。把挫折当成动力,可以做到嘛?” “爸爸,顾君画的很好的。”胜子在一边抽抽鼻子。 “安静,胜子,这是我们男子汉间的约定。好与坏那只是你觉得,既然你开了口,我就你不能以艺术生的标准要求他,二是要拿出狮城美术展评委的标准。我就是你们的评委,而在这个标准前,你们还太稚嫩。”酒井大叔凶巴巴的说道。 顾为经又点点头。 严师才能出高徒,从小他爷爷顾童祥也是这个理论。 “好吧。你继续画画,胜子你举着手机在旁边拍,用后面的主摄来照。” 顾为经一边画画,一边听着酒井大叔指点江山的声音。 “想要获奖,在我看来,你们的几率有,但不大,包括你胜子,只能看运气……拉近点镜头……即使我去托关系找人也一样,为什么?因为新加坡画展是一个非常成熟的艺术展览,而你们的画法太过稚嫩,像是高中生小心翼翼的驾驶着横冲直撞的赛车,除非……对焦一下,把人像模式关掉,我是看画不是看你男朋友的……” 酒井教授的声音磕巴了一下,中气十足的声线陡然变小。 “除非……拿出这样一张作品。” “画的棒啊。”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五章 获奖方法 “这画的很可以哦!” 酒井一成教授猛吸了一大口芹菜汁,肥下巴晃啊晃,大肚皮也晃啊晃,整个人一阵波浪摇曳,看上去活像是一只装满水的大气球。 大叔刚刚也像一只充满水的气球一样,在胸中攒足了气势。 准备开场时,便要劈头盖脸的说些凶狠而凌厉的指摘。 酒井教授要告诉这个年轻人,他或许可以靠着天下掉下来好运,捡到一篇《亚洲艺术》的论文。 画展则是完全不一样的事情。 画家与评论家,学者策展人都是艺术圈子重要的组成部分。 有一定的行业共通性,也有不少不同的地方。 画家兼职发一篇重量级的论文当然很炫,很狂霸酷炫拽,对社会地位的提升非常明显,也方便画廊的宣传和拿到美术学院的终身教职,乃至以后评论家想要喷他的时候,也多少会斟酌一下言辞。 估计一下自己在学术届的权威性到底有没有人家高。 这些实实在在的好处当然多的数也数不清。 否则,他们夫妻两个,干啥要没事闲的绞尽脑汁的给女儿安排篇论文出来。 但不能搞错了一点。 就和体育明星跨界参加综艺节目一样。 这些都是锦上添花的由头,是跟随在主业之后的一连串让他们身价知名度大增的倍增器。 笔下的作品才是最实实在在的东西,才是主业。画展才是艺术家们最无法投机取巧的战场。 顾为经可以捡到一篇AHCI的论文,捡到一幅珍贵的十九世纪印象派作品。 但他一定无法只靠着好运和人脉,就捡到一个新加坡艺术展的奖项。 大叔的成名史就是一把辛酸泪。 酒井一成差点连命都丢了,才得到了一个参加伦敦艺博会的机会呢,那幅让他声名大噪的画,画的真的老厉害了。 百分付出才能换回这样的回报。 酒井一成觉得,自己有义务要让这小家伙清楚,顾为经和当初自己这般天下少见的坚强优秀才华横溢的奇男儿,还是有相当大的差距的。 “小鬼,就这水平还想拿奖嘛?你的作品我看过,创意打个85分吧,算是优秀,但是画法效果,我可能只能打个40到50分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运气好一点,有些评委会喜欢你这幅画,甚至会把你列入获奖的备选清单。运气差一点,碰上看伱不顺眼的,这就是一幅不及格的画知不知道!你甚至可能会在海选时就被淘汰。” “呵,你要把自己的前途与命运,全部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运气上嘛!” “我承认你给胜子讲的那个关于苹果的故事很有趣,可没准一只烂苹果色泽也有百般可爱,你现在的绘画能力却只是亮点寥寥。你有没有沉下心来作画?大叔我当年,为了画画可是把自己憋在画室足足一周,除了啃饭团,连澡都不洗。现在的年轻人,已经没有我这样的根性与毅志了。” “马仕画廊开出的奖励再诱人,拿不到,抓不住,剩下的也只有遗憾。” 酒井大叔嘴都咧开,口水都酝酿好了。 话到嘴边,说出来的就变成了另外一番画风的东西。 “这下笔很利落啊,长短笔触的搭配从容有序,表扬一下。” “颜料的搭配也点个赞。类似厚涂法的单层颜料画法,能表现出这样百变的色彩,算是用上心了。” “嗯,胜子把焦点对的画布的上半部分,放大一下……树林和天空间的过渡是不是没有做弱化处理?边缘清晰的风景过度更加适合进行哈德逊河水彩画派这样比较宏大的场景主题,除了雷斯费尔德与丹尼尔·加伯这两个人的风景画喜欢用清晰的勾线以外,我的印象里,如今现代的主流审美中,风景画家似乎更加偏爱采用浪漫而柔和的过渡边缘?” “是这样的,酒井教授。这里的过渡,我希望留到最后用手指涂抹法来处理,构建一种更加独特平滑的颜料纹理效果。” “手指涂抹法嘛,我想想……咕噜咕噜……倒是有趣,赞。” “是胜子小姐提的建议。” “胜子呐?哦哦哦,大赞。我女儿超棒的。” “笔法进步真的很明显哦,看上去确实是用功猛练了。对了,你有什么好的训练用笔熟练度的方法嘛,让胜子推送给我,我看看能不能在画室里开开课。” “嗯……有些就是自己练的,有些感觉似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这样啊,那就是努力和感悟并存了,倒也没错,是挺不错的。” 光头体能师也在旁边竖起耳朵俏俏的听着。 便是在日本的央美,超级名校多摩美术大学的历史上,酒井一成教授这样的身价,也是挺稀罕的,而且也不会在学校真的教课。 只有少数非常好运的学生,才能有机会进入到酒井教授的个人画室。 教练很好奇,这种顶级画家,日常教起学生到底是什么模样。 听了以后,光头心下恍然。 艺术生确实和体育生有很本质的不同。 酒井先生刚刚语气那么凶,没想到教起人来,其实是个相当温和好说话的胖子呢。 温柔胖子·酒井一成一手抱着手机,一手嗦着芹菜汁,心中也觉得此刻“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展开方式有点奇怪。 我明明是想批判这小子,让他可怜巴巴的舔我的。 奶奶的。 咋好像反过来了呢。 酒井大叔心下有些淡淡的忧伤。 顾为经画法的实在太成熟了,画功在他的年纪也算的上超模。 画架上作品的进入镜头后,像是一根针一样刺入他的胸膛,把他酝酿良久的喷人之情,全都给泄掉了。 现在的年轻人好可怕。 这个年纪,就能画成这样,连酒井一成都觉得,自己再去喷他,就有点过分了。 “爸爸,顾君是不是画的很好?”酒井小姐哧哧笑道。 爱屋及乌。 看到连大艺术家的父亲都这样的称赞男朋友的绘画水平,酒井胜子自然没有理由不感到开心。 “嗯。”酒井一成嗯了一声。 “教授,您觉得,我这幅作品已经可以在新加坡美术展上获奖了么?” 顾为经放下画笔,小心的用手指在冷暖色过渡交界的边缘揉搓了起来,手部动作不停,随口问道。 他可以通过书画鉴定术,大致估算一下大概什么样的作品,才能达到美术展入围的标准。 但论到评奖这样的主观判断。 肯定还是胜子老爸丰富的经验阅历把握的更加准确。 酒井大叔这个咖位,可一点也不比他在树懒先生的播课节目上遇上的那位策展人,唐克斯馆长来的低。 还别说。 人家酒井一成前两年还真的当过横滨美术展的组委会主席,以及魔都、新加坡美术双年展的海外组评委。 一个大洲国际美术展有很多,顶尖的艺术名校教授,顶尖的艺术家大佬都只有那几个。 能把作品总额卖上一亿美元。 可以说,几乎大多数所在地域的美术展都会给他们发邀请函的,只是有没有时间,愿不愿意来当评委,看人家自己的意思而已。 今年因为亲生女儿要参展的缘故,酒井一成教授反倒估计是要避嫌的。 “嗯,你手指的纹理可以灵活一点,既然都特意选用手指而不是油画笔处理,就是要有那种灵活浪漫的触感……” 镜头里的酒井一成先指挥了一句。 他终于捉住了顾为经还比较稚气不熟练的地方,维护住了自己的师道尊严,这才摸着肚皮想了想。 “五成?” 酒井一成打视频电话以前,认为顾为经能有个一成半到两成左右的获奖可能,就很乐观了。 说个比较暴论的话。 真正的金银铜主奖竞争的太激烈,他就不要想了。 酒井大叔心中,顾为经在今年八月份的美术展上,总共有机会能触碰的应该也就是那两个奖项。 一个是狮城美术展上的最佳美术创意奖,另外一个则是UBS新人绘画奖。 顾名思义。 前者是颁发给整双年展中,最让评委们耳目一新的美术创意的奖项。 可以是艺术理论创新,也可以是画法方式创新。 历史上获得此奖的作品大部分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包括有立意反对主流文化,反对虚假和媚俗,用破碎的像素点组成的星云。 也有干脆脱离了传统油画。 用剪纸、板画、水彩等多种绘画元素拼贴而成的另类融合画,甚至还有结合了立体空间的造型艺术。 枣核空间的安雅女士,就靠着她用手指画和画刀画杂糅的作画方式,早年时斩获了欧洲好几个美术展的此类艺术创意类奖项,而打出的名声。 这种奖项原则上不评价艺术家们线条、色彩、结构这些传统的绘画技法的高低。 只讨论参展作品的美术创意,优点是门槛低。 对年轻艺术家非常友好。 应该是整个美术展上最容易获得的奖项。 缺点是顾为经骨子里仍然走的是重技法的古典艺术的绘画道路。 而在这种奖项里会面临大量现代艺术、先锋艺术的跨专业竞争。 论追求绘画方式的新颖程度,人家显然专业更加对口。 另外就是所有美术创意奖几乎全都遵循一个原则。 就是这种奖项获奖难度的下限有多低,上限就有多高。 运气成分巨大。 能出现“这?我了个去,连这玩意也能获大奖,组委会的关系户吧,黑幕?我上我也行。” 就能出现“这!我了个去!连这玩意都获不了大奖!组委会疯了吧,黑幕?我是画家我已经哭昏在厕所了!” 真的有竞争较小的历史年份。 有幸运儿就靠着两盏极简主义的白炽灯作品《helightsgogonandoff2000》拿到了英国艺术界的至高奖项透纳奖,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办展的物料成本不到十英镑。 也会出现诸如赫斯特这样,狂氪了好几千万英镑的经费,搞巨型宏大的青铜雕塑拼创意,结果硬生生一无所获,只好酸溜溜的对BBC纪录片导演表示“哼哼哼,不给我颁奖是威尼斯双年展的损失”的悲惨案例出现。 越是重要的美术大展,你越不知道和你竞争的是什么牛鬼蛇神,妖魔鬼怪。 不清楚人家到底为此花了多少办展成本。 很容易一群参赛者正在那里对着画架吭嗤吭嗤拼的你死我活呢。 突然这届碰上有不差钱的主憋了个大招出来,一记如来神掌从天而降“哐”把所有人都给拍平了的事情。 上届狮城双年展上斩获走最佳创意奖的就是一个来自澳洲的艺术团队,展出了的概念性作品《黑白之梦》。 他们从工业界特殊定制的颜料作画,把作品安置在一个空的房间,当打开和关闭灯光时,整个空间在点亮和黑暗中交替,不同的波长的光谱洒在画框上,就能显色出不同的画作,最后这些画作又能串联起来,形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已经从传统意义上的美术,迈入了玩光学和玩化学的领域了。 仅仅是定制这些颜料,就花费了身后的画廊几十万美元的补助津贴,一届艺术展碰上一个这样的主。 顾为经的画就很悬了。 不是说传统的绘画方式没有竞争力。美术展美术展,组委会再怎么表示,不看重绘画技法。 可你画的足够好到一定程度。 那么面对什么样的对手还是都不怕。 但是只要融合画创意的加分项被抵消了,获奖难度就被立刻直线拔高。 挑这个奖,就是因为它好拿。 纯拼功力想把“最佳美术创意奖”拼下来,还不如琢磨琢磨能不能拿到一个正经八百的铜奖主奖,更有性价比。 考虑到此次狮城美术展的受关注程度“一成半”的评价已经是给顾为经面子了。 另外一个更加有含金量的奖项,UBS瑞银财团所冠名赞助的最佳新人奖。 UBS是世界上最大的财富信托机构之一,每年会赞助各种音乐会、艺术展和体育赛事。 下半年狮城最大的两项文化活动,第一大洋赛新加坡站和艺术双年展,瑞银财团都是主要赞助商之一。 所有35岁以下的参赛选手,共同角逐这一个获奖名额。 以及一份UBS的个人赞助合约。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六章 任务完成 35岁的新人奖,这个说法放在艺术和科学以外的任何一个行业,听上去都有点奇怪。 联合国1985年时,所认定的青年年纪范围是15至24岁的人群。 三十五岁的岁数,在体育场上已经接近要退役,放在电子竞技领域老的像是史前古猿,都是太爷爷级的人物了。 而唯有在艺术这个需要时间来锤炼的市场上,那是真的正经八百的青年。 刚刚能脱离“小孩子”这个称呼而已。 连说是中生代画家,都有些勉强。 酒井一成这种四十啷当岁的大叔,厚着脸皮非说是自己是青年画家,问题都不大。 青年画家往往是画家群体中最穷困的人群。 这个岁数,他们还年轻,还耐得住寂寞,还能喝着冷水就着馒头,仅仅依靠着对艺术梦想的虔诚,亦或对未来飞黄腾达香车美人的意淫,就在这条路上蹒跚着走下去。 再老一点,还不能闯出一番名头,没至少在社区画廊找个饭碗。 就算他们自己想继续依然年轻,依然热泪盈眶下去,社会的毒打也会逼着他们早早改行。 画家好养活,大不了当流浪汉派送领救济金睡教堂呗。 老美街头贫民区随便抓一把流浪汉出来,总是能找到一两个自称自己是艺术家的。 但艺术梦想是需要真金白银支撑的。 音乐、美术,这样的行业烧起钱来是真烧钱。 搞古典音乐的很多知名乐团年轻乐手的工资也就三千美元,一把私人定制的意大利或者法国小提琴一万美元起跳,斯特拉迪瓦里、瓜奈利,斯坦威的定制钢琴,百万美元上不封顶。 光是极品的琴弓。 一支就是一辆奥迪Q5出去了,他们想用么?当然想。 可凭什么用的起? 美术你可以说不玩大型雕塑,不玩造型艺术,不玩动物标本和宝石贵金属,连出门采风都免了,远离一切烧钱的项目,就采用最朴实无华的画法,似乎听上去不要什么太高的成本。 然而即便他节省到了每天在桥洞 机票的钱总是要掏的吧? 不开玩笑。 别以为这是什么小的开销。 早年间国际上很多画展,不给学生组、业余组报销机票的那会儿。 不少第三世界国家的画家真的会面临,即使他们成功入围纽约、伦敦一些艺术节的展览项目,结果发现掏不起机票去不了,只能放弃这个让许多人求而不得的成名机会。 这甚至是个普遍问题。 连非洲最牛逼的大画家之一,拿过威尼斯双年展大奖的迈克尔·阿米蒂奇都疯狂对英国皇家艺术协会吐槽过年轻时代,去欧洲的参展成本实在太高了,根本玩不起。 青年艺术家,因为出不了名而穷,因为穷而出不了名。 这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从古至今,穷困的艺术家们打破循环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等待一位希望中的“天使”出现。 此天使肯定并非从云上跳下来头顶带着布灵布灵的光环,长着白翅膀的那种。 而是指的是天使投资商,天使赞助人。 让它来替自己掏这个钱,负担生活与创作开销。 达芬奇、拉菲尔、提香、贝多芬、莫扎特……这些西方大师艺术生涯成名的背后,全都站着诸如美第奇家族、奥地利王室,罗马教庭这些金光闪闪的大财主赞助人在身后狂洒币。 莫扎特十几岁就在去欧洲各国疯狂走穴拉赞助。 他的赞助人名单上包括一大串各种主教、国王、公主、皇后,乃至当时的教皇英诺森十二世本人。 有这些牛逼赞助人。 艺术家想不牛逼,身价想不高,他的赞助者都会不答应。 现代社会,欧洲封建领主和教会从赞助者的角色上退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金融财团,工业托拉斯,奢侈品厂牌和中东石油土豪。 它们会在各种大小的美术展,青年创意孵化项目、艺术竞赛上提供赞助合约做为冠名奖品。 当年奥地利玛丽王后赞助莫扎特,是想体现自身王室的高雅,华贵与富裕。 如今的奢侈品厂牌年年在威尼斯双年展上打架,捧着钞票冲上去哭着喊着抢着给大艺术家洒币赞助,也是为了体现自身的高雅、华贵与富裕。 千变万变,底层的商业逻辑是不变的。 只要艺术这个概念在富人群体的观念中,仍然和优雅与财富绑定在一起。 无论是十五世纪,十八世纪还是二十一世纪,这样的情景就会一次又一次的反复发生。两百年前,两百年后都一样。 当某位艺术家表现的足够有潜力,就会有天使赞助人找上门来主动替你烧钱搞艺术。 音乐行业提供给青年艺术家的赞助一般是某些上百万美元的高价值乐器三年到五年的免费使用权。 徕卡、富士、索尼会给摄影奖项的获得者每年邮寄他们最新款的全画幅微单相机。 美术行业的赞助最简单粗暴。 通常是直接给现金支票。 酒井胜子从十二岁拿到全日少年艺术家大赛冠军金赏以后,坐着商务舱世界各地到处转悠,光烧掉的机票钱就够买一辆豪车了。 她家里不在乎这点开销,但也几乎一个子都没掏,全都是由东京画廊的赞助合同报销账单。 艺术生所能接触到的赞助合约中。 爱马仕、巴宝莉、施华洛世奇这类奢侈品赞助听着厉害,但主要好处在于逼格高,有数不清的奢侈品用,有红毯可以走。 小女生激动激动也就完了,钱不算多。 而且比较麻烦,约束多。 基本上同时也只能接一个,尤其是不能穿戴竞品。 其实还要属金融财团和石油王室最为大方。 这两是真的是为了知名度,不把钱当钱看的主。 某些西方画家会觉得拿中东王子的赞助,伴随有文化政治上的风险。 所以最喜欢的还是各种银行的赞助。 UBS新人奖便是大家最爱的那种奖项,奖项所附带的赞助合约要比美术展的5000新币的奖金值钱的多。 它不足以让一个青年艺术家实现财富自由。 但足够让得奖的画家在未来五年内,过上近似于“财富自由”的生活。 瑞银集团这种大银行的赞助约束非常少,只管闷头洒币,闷头报销。 把创作津贴打到你的账户上,至于他是把钱花在了创作还是饮酒享乐上。 人家财务审核根本懒的管,只要他最后画的画别出性别歧视,种族歧视这样的大地雷就不会追究。 这也直接导致了UBS新人奖,名义上是提供给青涩的艺术家展现自己风采的机会。 实际上年年都是竞争的最为惨烈兵家必争的奖项,是除了金银奖项外含金量最高的奖项,未来亚洲艺术的风向标。 它是青年艺术家们所能够角逐的最高荣誉。 能在35岁以下入围美术展大师组就没有平凡的人。 在这些人中也拔得头筹难度之大,让每一位获奖者都可以被冠以亚洲美术的超新星,天才中的天才的称号。 成为被顶尖画廊所追逐的对象。 UBS新人奖获奖作品的在艺术市场上的成交价格,普遍要比主奖区的铜奖作品价格更高,升值潜力也更大。 这么牛气的奖项。 酒井一成上大学的时候,也只能看着哗啦啦的流口水,渴望而求不得。 大叔对今年狮城双年展最美滋滋的设想。 就是顾为经的投稿,用融合画的画法创意和一些踩狗屎的运气,嫖到了一个最佳创意奖回来。 剩下的UBS新人奖? 那还用问,自然是胜子的嘛。 酒井太太嘴上冷酷无情的告诉胜子,今年她想要参展只能靠着自己的努力,父母不会也没法帮她任何的忙。 那是让胜子全情投入努力用功的说辞。 私下里克鲁兹夫人转头拎着丈夫的耳朵,耳提面命,让他务必想办法看看该发动东京画廊游说游说,该雇记者写软文写软文,该和评委策展人约饭就赶紧约个饭,吹吹耳旁风。 现在就别端着大艺术家的架子了。 没有办法也要创造办法。 他们宝贝闺女的艺术生涯出道之战,当爸妈的不疼,谁疼她呢? 要是能帮的上顾为经的话,也要顺手帮一下。 现在镜头里出现的这幅画作,猛然之间让酒井一成发现,没准…… 在这样一幅画面前,获奖已然不太需要去赌运气了。 胜子发在INS上那张作品,创意优秀,画法本身只有40分。 现在顾为经身前画架上的画,连画法的熟练度,酒井一成也能给打个七八十分。 把画架前忙活的那个年轻人的身影挡住。 光看画,酒井教授丝毫看不出这是一幅18岁的小孩子所创作的作品,也看不出他刚刚涉足这个画法才两个月的时间。 说这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画家专项打磨了十来年,最后才创作出的作品,酒井大叔也相信。 整幅画的完成度高的令人发指。 …… “五成?” 顾为经轻轻复述了一句酒井大叔的观点。 “就是说……一半一半啊。”他叹息了一声。 “小鬼,有一半的概率能在国际级的美术大展上获奖,伱还不觉得开心?你知不知道自己才是个高中生!” 酒井一成被顾为经不知好歹的样子给逗乐了。 “莫不是非要明天早晨起来,就拿到威尼斯终生成就奖,你才觉得满意?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你还年轻,一口是吃不成胖子的。” 酒井大叔摸着自己身上的软肉,在电话的那端极有说服力的言传身教。 “是不错了。” 顾为经点点头。 他没有因为这个结论而对自己沾沾自喜。 有一半的机会能够获奖,换种说法就是,有高达一半的机率,双年展上的奖项与他无缘。 阿布扎比卢浮宫的个人展,曹轩先生的弟子——这次美术展上所寄托的东西太多,负担的期望也太大。 顾为经并不是在患得患失。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得之淡然,失之坦然。 前提是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和努力。 顾为经不希望这种一生也许只能遇上一次的鱼跃龙门的机会里,只把一半的命运握在手里。 “时间紧迫,希望……到真正交稿的时候。能画出一幅更加优秀的作品出来吧?” 顾为经暗暗给自己鼓劲。 “哼,年轻人真有野心啊。” 酒井一成在那里吸着芹菜汁,哼了一声,小眼睛转了两圈。 他没有特意说明。 五成的获奖可能性,酒井教授说的仅是“最佳创意奖”的获奖概率罢了。 创意这种东西,只要还是在纸面上画画,五成就是极限。 而这个完成度。 不光是最佳创意奖,考虑到UBS新人奖乃至主奖区,酒井一成都觉得不是没有机会去碰一碰的。 都算下来,多少也有个七八成的机会。 美术展这类的由评委主观喜好评选出来的最终奖项,难道顾为经还没投稿呢,酒井大叔就要告诉对方,一定能获奖不成? 除非黑幕内定好了人选,或者酒井一成这个地位的画家,亲自用实名参赛。 否则没谁敢这么说。 顾为经不晓得酒井教授心中的小九九。 他继续埋头用手指处理好画架上所有的色彩过渡,尽力按照酒井教授的指点,让手指变的更加灵活,涂抹出的纹理柔和而浪漫。 “对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联系一下安雅,问问这位女士有没有对手指塑造纹理时的技巧更有心得的地方?” 顾为经忽然想到。 他给简·阿诺交稿的时候,博格斯教授和安雅女士都加了他的社交好友。 博格斯这段时间三天两头的想找他探讨画刀画心得。 安雅倒是打了个招呼后,双方都没太说话。 那位画廊的主理人才是手指画真正的行家。 不清楚人家愿不愿意抽空指点一下他。 顾为经这样想着,随着他用手指涂抹完最后一处树林枝叶间的颜料过渡,耳畔就听到了系统所传来的任务完成的提示音。 【连环任务:融合画——海纳百川(2/3),当前任务已完成!】 【恭喜您获得奖励:基础水彩画技法】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七章 评委 “爸爸,这幅画,你有什么好的修改建议么?”胜子看出了父亲傲娇的模样,好笑似的问道。 酒井一成这才醒悟。 他打电话过来,可不是为了夸奖顾为经或者告诉这小鬼他达到了获奖标准的。 自己是来以疾风骤雨的态度批评对方,给他改进建议的。 “能够改进的地方还是有很多的……嗯,确实不少……实在太多了……” 他稍稍坐正了一些,脑袋前倾,换上了一副严厉的神态。 整个人宝相庄严的宛如综艺达人秀上要开始对选手吹毛求疵的评委,然后—— 憋了几分钟。 酒井一成教授硬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完全看不出来么?嗳,我可是刚刚告诉顾君,我的爸爸最厉害了。” 顾为经还在等待。 胜子已经在旁毫不客气的拆穿了老爹光摆Pose不出声的真相。 妹子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遗憾,摇了摇头。 “这是哪里的话嘛!我刚刚不是已经指出了他手指纹理呆板匠气了吖,这就已经够他练的了,胜子。” 酒井大叔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光辉形象在丫头心中破碎的声音,好像胸口被射中了一箭,立刻着急的拍拍肚皮争辩道。 这能怪他? 分明是怪你男朋友好不好。 谁能料想到顾为经的绘画技法提升的这么快,这就像国家队的足球教练跑去指挥岛根、秋田这类比较穷乡僻壤的乡村校队的足球队,无论是训练方式,体能计划,战术动作,只要随便套用些成熟的经验,一个星期就能获得快速的提高。 也就是所谓的降维打击。 可一旦面对是成熟且职业化的足球人群,哪怕只是U13,U15这样的小孩子,想要三言两语,靠着几个正确的拉伸动作和跑位逼抢,就瞬间带来脱胎换骨的提高,完全是不可能的。 因为他们已经足够成熟了。 日常接触到的随队助教和体能训练都非常的专业,再提高,只能是日积月累的水磨功夫。 40分提到80分,与80分提到100分,难度和工作量截然不同,换其他大艺术家来同样不是电话上三两句就能想出来的。 酒井一成教授心中很委屈很委屈,只得用力又嗦了两口芹菜汁。 早知道。 他就不这么随意的打这个电话了。 “问题不少,这样吧。你拍几张高清照片给我。算他运气好,我亲自列个问题清单出来,过段时间发给伱好了。” 为了维护女儿的崇拜。 酒井大叔只得使出了缓兵之计。 如果说这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达到了在他眼中完美无暇的地步,实在是高估了顾为经,太低估了酒井教授的专业水准。 仅仅只是用笔方法。 酒井一成想的话,也能挑出一箩筐的问题出来。 但没啥意义。 和青涩到一看就没怎么练过的手指涂抹法不同,职业二阶级别的绘画技法想要指出缺点,谁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一来这是网课。 说些“线条不够圆润,不够柔和,不够浪漫”的话很简单,但酒井大叔又不真的是在美术展上当评委写审议词,指点对方画法的时候,这话就太虚头巴脑了。 想要清晰的画出质的区别,酒井大叔也得亲自到画室里拿根画笔做示范才行。 二来,示范出来的画的更厉害又怎么样?示范出来了顾为经学的会嘛,总不能让对方一笔一笔的照着画吧。 用笔熟练度这种东西,提高是很慢的,有没有他教,肯定有区别,区别不太大。 林涛教授的那个“苹果审美”珠玉在前。 酒井一成也得憋出些短促精悍的美术理论来,才能对的起自己在女儿面前吹的“让顾为经崇拜的五体投地,水平蹭蹭的往上涨”牛逼。 酒井教授也是要面子的人。 光靠着美术经验,在用笔技法方面无脑碾压他,大叔觉得太跌份了。 “唉,中年男人的日子好难啊。”酒井一成肚皮抖动。 老婆要他减肥,就得要死要活的健身。 在女儿面前装的逼,就得跪着也要把它装完。 生活不易,大叔叹气。 酒井教授抱着手机,对着照片绞尽脑汁的挠着头,不由得感到一阵悲从心来。 连光头体能师这样的猛男兄,听到酒井一成教授被生活压榨发出的叹息,没来由想起准备步入婚姻殿堂的女友,想起东京圈附近23区高额的房贷,似是被利剑刺入内心,那棱角分明的八块腹肌也是跟着一阵的颤动。 “酒井先生,好好休息一会,晚上咱们做点力量就行,就不再加练无氧了。” “嗯。” 或许人和人的悲喜注定并不相同,阶级也宛如鸿沟。 可此时此刻。 年收入530万円的猛男和一纸打包合同报价5000万美元的胖子四目相望,两两无言,竟然共情了起来。 气氛前所未有的融洽。 只有健身房的音乐无论人们的气氛心情如何,依旧噪动火热,颇有一种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沧桑。 —— 健身房的音乐火热依旧。 一年收入2500万円的雨田力也哼着小调,将手里的宝马M4跑车钥匙丢给前台寄存,脚步轻快的走入了训练室内。 身为多摩美术大学艺术史论系的终身教授,日本着名的美术展职业策展人。 雨田力也脸盘方,眼睛长,鼻头大,头发花白,相貌有几分像是着名作家村上春树,整个人的生活习惯也酷似村上里时常会出现的那种酷爱运动,纵使发着高烧,也每天6:30起床定时跳健身操的运动狂人。 坚持健身的习惯带来好的身体,虽然已经到了快要退休的年纪,整个人依然精神头十足的样子。 他是那种可以被印在参议院推出的《改正高年龄者雇佣安定法》的宣传海报上,证明日本已经做好准备开始向“70岁退休”时代摸索的典型外貌。 雨田力也丝毫也不觉得自己年纪大了。 有些城市永远保持着年轻的活力,即使老龄化严重也照样灯红酒绿,躁动依旧,比如脚下的东京。 很有意思的是,作为燃油车主要工业国之一的日本曾经准备调查统计过。 在日式较为压抑的社会环境中。 东京街头会轰轰轰的开着大马力性能车从涩谷、千代霓虹街头驶过的,最多的是两种人。 一种是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肆意用父母的金钱挥霍着青春的美好。 另外一种就是些穿着皮夹克,带着墨镜,叼着香烟和雪茄的老爷爷们。 他们的子女大多已经大学毕业或者干脆没有子女,没有生活压力,选择用多年的积蓄来追忆在辛苦工作中度过的青春。 在此地生活多年的雨田里也染上了大都会的气息,甚至可以说是有意为之。 做为很顶尖的美术策展人。 雨田先生希望自己在这个日本年轻人网络氛围逐渐“厌老”的年代里,在社会媒体中的形象更加酷一些,更加潮一些,也更加艺术一些。 他是铃鹿赛道车友会的会员,今年还特意从伦敦沃金订购了一台价值不菲进口的迈凯伦,即便它会花掉自己一整年的收入。 想想酷炫的鸥翼门,以及自己推开车门出现在记者聚光灯下的瞩目样子,雨田教授认为多少还是值得的。 当然。 艺术并非夜店。 他能成为多摩大学的终身教授,肯定不是靠着腰带上所别着的水晶车钥匙,而是曾经策划过超过五次包括横滨三年展在内的大型美术展、艺术节的光辉履历。 他在日本的地位就好似唐克斯馆长在英国的地位。 严格来讲稍稍有所不如。 毕竟他只是多摩的终身教授,不是艺术史论的系主任,更非多摩的校长。 可在等级感更强的东瀛,雨田力也所受到的恭敬程度,比起唐克斯馆长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看健身房前台小哥鞠躬的样子,就能窥见一二。 雨田力也也微微躬身回礼,然后就接过前台递给他的健身包,到更衣室换好了衣服。 “酒井教授,今天你又来健身了啊,晚上好,一起去跑会儿步嘛?” 雨田往耳廓上挂骨传导耳机的那会儿,就注意到了休息区正抱着一个小沙槌练划船的酒井大叔。 酒井一成这样的体格,在健身房的显眼程度,和只穿着三点式泳衣的比基尼女郎都不遑多让。 想不受到关注是不可能的。 他像前两天一样,立刻动身走了过去,主动朝酒井大叔打了一声招呼。 大策展人的牛逼程度可以分为三个阶级。 最牛逼的是定义了美术历史级别的大咖,比如威尼斯双年展的曾经的组委会主席阿基尔·奥利瓦,开创了卡耐基美术展阿尔诺德·博德,或者和策划了安迪·沃荷首个回顾展的蓬杜艺术中心馆长蓬杜·于尔丹。 第二个级别就是国际上推动了一个国家艺术发展的顶级策展人巨犇,类似意大利国家文化中心的主席温琴佐·桑福,以及日本策展界毫无争议的NO.1,发现了东夏蔡国强和伊朗纳莎特的国际策展人南条史生。 再次一个级别才是雨田力也和唐克斯这样的地方知名策展人。 定义美术史要看运气,参展画家比策展人重要。 雨田力也不敢奢望。 但他这样的大牛和巨犇之间的界限并不是那么难以跨越。 最大的差距就是有没有机会主刀策展过,威尼斯或者卡耐基这样的顶级大展。 就像拉斯克奖、邵逸夫奖、沃尔夫奖这些奖全都很牛逼,可听上去终究和诺贝尔奖有所差别。 相似的人生,相似的阶级,雨田力也连职业生涯所面临的瓶颈和困扰都是和唐克斯相似的。 唐克斯馆长希望靠着今年的新加坡双年展打响国际知名度。 雨田力也则把希冀的目光盯在了肥嘟嘟的酒井教授身上。 他一直都很希望,酒井一成能把下一次个人大展的机会交给他来操刀设计。 “雨田教授,晚上好。” 酒井一成笑了笑,点了个头:“不了,今天晚上我要歇会儿,等会洗个澡,做个放松肌肉的按摩,就睡觉了。” 打完招呼。 酒井教授想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继续训练,和旁边的体能师招了一下手后,便站起身,主动朝雨田力也走了过去。 “雨田前辈,方便聊两句么?” “哦,方便方便。到外面咖啡馆去,还是就在这里。” 雨田力也有点受宠若惊。 日式社会长者有序,但美术界可不将究这个,达着为尊。酒井一成应该是整个多摩美院过去十年里身价最高的艺术家了。 人家愿意叫一声前辈是给他面子。 倒谈不上他非要冲上去求着酒井一成让他来办展。 但是酒井一成就算是想要请南条史生这个量级的大师给他开个人展,只要谈的好不是没机会。 雨田力也这个量级的策展人,国际上能够由他选择的空间有很多位。 “我很想请您喝杯咖啡,可惜在减肥训练结束前,这里不让我出去。”酒井一成笑笑,“就在这里聊两句,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的。” “好的,不知道酒井教授您……” “是这样的。如果我想的不差的话,您大概也收到了新加坡双年展组委会发来的评委邀请函了吧?” 酒井大叔随意的问道。 新加坡双年展的获奖名单,由组委会和评审团共同决定。 组委会就是美术展的主办方,总共只有十几位专家学者,具体名单好几年前就已经公布了,整个展览的选题和规划,都是由组委会负责的。 为了尽可能的维护公正性。 美术展官方还会在展览期间,邀请国内外诸多艺术专家,美术评论家,还有媒体记者共同组成一个大的评审团。 “哦,是的,当然。他们请我八月份过去当评委。好几个人都收到了。” 雨田力也不知道为什么酒井一成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他有点茫然的点点头,“不过我还没想好要不要答应。呵,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他们当初既然不选我当艺术总监。我可能也未必乐得跑过去当什么评委。” 他撇嘴吐嘈了一句。 几年以前,雨田就和新加坡文化局接触过,他甚至一度有机会成为新加坡美术展的国际策展人。 只是那边最后选则了英国人米卡·唐克斯,才让他遗憾的和这个今年夏秋之季,亚洲最受关注的艺术展失之交臂。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八章 敲边鼓 酒井一成笑眯眯的说道:“我没想错的话,全日本上一个集齐了横滨三年展,狮城双年展艺术总监和威尼斯双年展策展人的还是南条前辈吧,恍然间都小二十年过去了。南条先生当年可真是辉煌啊。” “是啊,应庆连着好多年,美学与艺术史学系的招生主业上都挂着南条桑的大照片,可让他们那些少爷仔得意坏了。” 听到这句话,雨田力也心情复杂的叹了口气。 应庆义塾是去日本最好的私立大学,可能也是最有钱的学校。 学界地位略低于东大,学生社会地位反而会更高,能上的起应庆义塾高校和大学的学生通常非富即贵,有点类似于英国伊顿+美国哈佛换到日本社会的地位组合,在互联网上被戏称为“少爷仔”“应庆帮”。 应庆主要牛在政治学领域,批量生产参议员和高级文官。 美术系一般都是觉得考不进美院御三家的人才会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不过那是在南条史生以前的事情了。 能成为日本第一个如此受到国际广泛认可的策展人,这个消息对本土国民尤其是美术圈人士情绪的提振,不亚于听到谁获得了诺奖。 东瀛的诺奖得主还有二十几个呢,南条史生的地位可就是一根独苗。 连带着他长年供职的应庆义塾都扬眉吐气了起来。 “应庆出首相,多摩出大师。要是应庆连大师都一并出了,还要我们专业的美术学院干什么了呢?” 雨田教授终于忍不住了。 他直接试探性的说道:“要是酒井教授愿意把画展交给多摩来做?校方应该会批不少经费的,拿出两三个亿円赞助,估计不是什么难事,就放在多摩美术馆……” 学校给教授开画展的事情比较少见。 但到了酒井教授这种级别以后,很多约定俗成的规则都已经不再是束缚了,应庆随便一个媒体设计展的经费就是百万美元级别的。多摩再不如应庆富裕,只要酒井一成敢要,校方就敢给全额酒井一成办展。 谁占谁便宜,还不好说呢。 “喔,这未必是我想交给谁,就交给谁的,我签的是独家,得看画廊的意思啦。应该不太可能以学校的名义办展。” 酒井大叔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不过嘛,谁又说的准呢?至少我们两个可以以个人的身份抽空好好聊聊,约个时间?我知道一个不错的烧鸟店。等下个月?初步谈谈,不过最快能有准确的答复,怎么都得明年。我最近在和画廊谈续约合同,下半年又得专门去一趟新加坡。” “好啊好啊,聊聊总是好的。”雨田教授开心的点头。 他注意到了酒井一成的日程,想起他叫住自己时说出的话,挑了挑眉毛:“酒井教授要去狮城当评委嘛?” 酒井一成已经好几次提到了新加坡美术展。 闻弦歌知雅意。 能值得酒井教授开口的事情,应该不会太小。 “哦,我倒想,可是我有晚辈要参展,听说今年竞争的蛮激烈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入围。”他挠挠下巴。 原来是这个啊。 听到酒井教授这么说。 雨田力也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他还确实有点怕酒井一成有什么难到天上去的要求。 如果只是小辈参加画展的事情,竞争的再激烈,对雨田教授来说,其间也会是有不小的操作空间。 “是胜子小姐的事情啊。那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去评委团那里挂个名。” “不过,您也知道,评委团主要负责的是评奖工作。在画展开幕前的海选上,可能说不上太多的话,发挥空间有限。” “没关系,让我想一下啊……酒井教授,建议您可以考虑去找一下武藏野的绪方系主任,我和他是多年的老朋友,记得绪方教授应该就在组委会的成员名单中——” 当时接触后。 新加坡双年展还是给了雨田力也一个国际艺术副总监的邀约。 也算是特意照顾了他的面子。 是雨田力也自己觉得,给别人打下手没什么意思,也就把它直接推掉了。 武藏野和多摩这两家大学同气连枝,历史上就是由帝国美院分裂出来的,其中武藏野的绪方系主任是专业的艺术史论专家和美术评论家。 他本职工作就不直接涉及策展领域,也就没有给别人打下手顾虑和不快。 雨田记得,对方应该就是海外组委会的专家,是很说得上话的人。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选择。我也和今年的策展人米卡·唐克斯同样有些私人交际,要是您觉得有必要的话,我可以为您引荐一下。” 雨田力也思索了片刻,认为自己刚刚的发言听上去有要把酒井大叔往外推的嫌疑,立刻展示了一下自身价值。 “胜子是亚洲很有名的艺术童星,即使年轻了一些,可美术展永远渴望足够优秀的新鲜血液。我想,只要她展示出一些个人风采来,拿到一个特邀画家的位置,应该还是不难的。”他暗示道。 最高端的艺术圈子就那么大,日本一个国家十几二十号人,全世界三、四百人都是往多了说的。 雨田力也和唐克斯馆长主要是竞争关系不假,有一定的私人交际也是实话。 大家都眼巴巴的望着威尼斯双年展的总策划刺刀见红的同时,私下里有人情往来也很常见。 大家在各种国际会议,各式各样的美术展览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不认识谁啊。 多的不敢说。 一个特邀画家的名额,雨田力也跑去卖脸,只要他下的去本钱,怎么也能卖回来的。 “谢谢谢谢,但别别别,千万别,用不着您为了胜子专门跑去画展挂名,那太麻烦了。您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小孩子们各有各的缘法,拔苗助长反而不好。” 酒井一成笑呵呵的摆手。 招呼打到了混个脸熟就可以,太刻意了反而不美。 雨田力也能卖脸卖回来特邀画家的名额,酒井大叔靠卖肉肯定也能卖的出来。 酒井大叔想着,女儿酒井胜子和顾为经的年龄,纵使是平常的年份也很醒目,今年竞争这么激烈。 多少媒体聚光灯盯着呢! 走特邀画家的参赛渠道,被大家嚼舌根,说闲话,定然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能靠自己真本事进去,就不要靠人情。 就算用人情,也应该用在最关键将沸不沸的阶段,添上一把猛火。 现在还处在热锅的阶段,提前敲敲擦边鼓,有那么个意思就好。 反过来说。 会不会因为这次招呼,让踌躇不定的雨田前辈决定去新加坡双年展评委团挂个名,乃至主动和老友绪方主任说上两句话。 这酒井大叔就管不了,也没法管了。 “谁让胜子的老爸是这么优秀,这么有名,这么有魅力的大艺术家呢?” 人家拼命想要卖他人情,酒井一成也很无奈嘛。 他特意在健身的时候和雨田前辈谈起这件事,而非咖啡馆乃至私下请客拜会,除了减肥营不让他出去胡吃海塞以外。 本就是因为谈话内容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酒井教授,那您这是……” 雨田力也盯了酒井大叔好几秒钟。 待确认了这个胖胖的家伙脸上的笑容很憨厚真诚,估摸着真不是假意推脱的演给他看的。 这才好奇的问道。 “是这样的,雨田前辈,有个小孩子画了幅不错的画,想要参加今年的新加坡美术展,您方便给看看嘛,我想听听您这样的专业策展人的建议,给他挑挑错,指一指问题。” 酒井大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指着一边休息区的沙发。 “占用您一点健身时间可以吗?我觉得这种画法,您应该很有发言权。” 职业画家不一定非要是全才,甚至可以说,大多数都只要精研一两门细分画法的细分领域。 在艺术工业高度分支化的当代。 和科学领域近似,已经很难出现亚里士多德、托勒秘这种从艺术到天文,从几何到化学全知全能的哲人了。 实践证明,这样的牛人经常会动不动的就被教科书翻出来钉在耻辱柱上。 画家领域。 能同时玩好油画和水彩的就已然很不容易。 大多数画家都只有一、两种代表性的画法。 艺术评论家和策展人不一样,他们不需要练习画法,但需要懂大多数画法,对整个美术体系有一个宏观的概念。 这样在成百上千的投稿作品中,分出不同的画法,不同的画派,不同的主题,到底谁画的好,谁画的不好。 才能分的清该舔谁,该骂谁,该给什么样的投稿去颁奖。 到了如今。 其实连评论家和策展人也有逐渐细分的趋势,但目前国际上大多数策展名家,都是从亚欧非到拉丁美洲的殖民地融合艺术,都能搞的转的见识广博之辈。 酒井一成已经在健身房抱着手机研究了一会,就觉得自己完全没必要在这里死琢磨。 何苦嘛! 大把的资源明明就在他的身边晃悠。 日本大学等级森严。 教授们地位超然,有豪华餐厅,专用的停车位。 连这间大健身房和下方的恒温泳池,都是专门建造给最高级别的教职工的。 终身教授、系主任和校董会成员一级的职工才能使用。 不仅器材一流,普通的私教课和补剂、蛋白粉、维生素功能饮料全部免费。 只要他随便抓来一个合适的壮丁当苦力,不就好啦? 优秀的猎人总会以猎物的模样出现,偷偷馋酒井一成教授身子的雨田力也不知道,他今晚按时开着他心爱的宝马车在健身房门口停下之前。 他就已经被酒井一成盯上,准备薅来干活了。 “当然可以,呵呵,能把我们多摩吉祥物级别的大艺术家看上,是我的荣幸嘛。” 雨田教授以为对方口中的小孩子,指的就是他的女儿酒井胜子,自然没有任何不答应的道理,幽默的回答道。 “其实啊,想在今年的狮城美术展上出名,我个人可以给您家千金提一个建议,那就是印象派。” 雨田力也一边走,一边随口讲道:“我几年前还在展览筹划期的时候,就和新加坡方面谈过,他们那边文化部门很看重本土特色……东夏、马来、印度、人口杂糅。国家太小,又离大马太近,因此,非常要求展览能代表新加坡的美学之魂。” “印象派画法不算困难,而且诞生那刻,就是亚欧美术哲学交汇的产物。你别看这是十九世纪的画法,看上去古老,不过你要统计如今能靠美术这行吃饭的画家,说实在的,可能先锋艺术人数最多,因为门槛最低。但是嘛,说不好听的,饿肚子的也是最多。印象派的画家饭碗最稳,要是统计欧美中产以上的画家群体,印象派依然是独树一帜的存在。” 雨田力也咂了一下嘴:“我一直和我的学生们说,将来从多摩毕业,想当画家且不被饿死。往两个方向发展是最简单的。一个是画企业家挂在客厅里的那种写实肖像画,最方便找到客户,另外一个就是画印象派风景画,观众们的接受程度最的高。” “听我一句话,画印象派,如果可以的话,尝试融合一些浮世绘,大和绘的线条进去,很有搞头的,容易获奖。酒井先生,这要是普通人,我可不舍得告诉他呢。” 他发表着自己的真知灼见。 什么样的画容易获奖,雨田教授是专业的。 “要是我有孩子要参展,我就让她这么画。” “很有道理。不过雨田前辈,这并非胜子的作品,而且……”酒井一成邪魅的一笑,“可能这幅画的画法,还要更加东方更加古老一些。” “更加东方?更加古老?” 雨田力也愣了一下。 他坐到沙发上,接过了酒井一成递过来的手机,然后更是一愣。 “郎世宁?” 这三个字是雨田力也是直接用汉语说的。 多摩长期有和东夏的合作项目,他很多年前就代队在清美的前身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做过长期访问学者。 算是个东夏通级别的人物,还会写毛笔字。 术业有专攻。 酒井一成因此才会觉得,顾为经的作品找雨田教授来看,要比自己发表的意见更加专业。 “18世纪初的画法啊,酒井先生,你说的没错,确实更加传统,也更加东方。”雨田教授舔了一下嘴唇。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九章 融合 雨田教授讶异的滑动着手机屏幕。 那是一组不同角度所拍摄的画架上的油画作品,画作刚刚完成,雨田力也甚至能从镜头下读出那种颜料尚未凝固的新鲜气息。 画法却相当古老。 老到似是从美术馆中陈列的凝固历史中走出来的一样。 苍劲悠远。 “唔……新体画么。我相信您说的话,这确实应该不是胜子小姐的作品。” 雨田力也瞅着屏幕上的画作,又瞅了一眼旁边的酒井大叔。 “倒不是别的,只是它太少见了,借鉴了工笔重彩形式,又利用环境色的相互影响造成丰富的色调层次,让颜料保持了相对的真实性。” “没有对东夏艺术很深的了解和热情,大概是极难挑中西法重彩和线稿的结合,这么有挑战性的画法的。我印象里,贵千金还是更偏向于传统油画方向的吧。” 这家伙眼光这么吊? 连酒井一成都惊了一下。 即使是策展方向的专家,他设想到对方应该有的说。 没想到这位雨田前辈作为薅过来的壮丁,只是三言两语就把顾为经的画法道出了个干净。 这也实在太专业了吧? 酒井一成当初看到顾为经的作品的时候,第一反应都没想到郎世宁。 很多专业名词还是他后来网上查了查,才大概通晓的。 酒井一成从来觉得自己挺有知识储备的。 难道他无形之中……不仅拉高了多摩终身教授们的平均体重,还拉低了大家的平均文化水平? 胖大叔摸了下肚皮,认真担心起来,自己是不是该考虑要补补课啥的了。 “哈哈,酒井桑,不是我有多厉害了。你可能不知道,这甚至能一度说是我的本业之一了。” 雨田力也看着酒井教授,愉快的说道。“巧了不是?” “您大学……” “不怕别人笑话,我博士是在维也纳读的日本画。听这专业您也知道,当初是奔着学校排名高,好毕业混文凭去的。” 雨田力也坦率的说道:“但是嘛,我后来拿到了多摩的教职,想评副教授的时候,总得认真下力气搞些研究,研究方向的选题就是东夏的清代宫庭画家了。” 东夏的艺术长久以来在海外都有特定的人群和市场,生命力从来都没有断绝过。 尤其是雨田力也上学的那会儿,学术界是有一定的东方艺术研究热的。 期刊很渴求接收到类似的投稿。 黄宾虹这些名家,都是海外专家专门盯着研究,定期在纽约之类的地方开讨论会的。 甚至类似“中国画的山”“中国画的水”这种无边无际,写个三百万字论文都未必能说的清楚的宏观题目。 如今艺术史系的研究生搞这种宽泛选题,大概率会被导师直接拍回去。 就算让选了,也是个以五年到十年为单位,需要做大量卷秩浩繁的文献共作,才能搞出一篇成熟的优秀论文。 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知名的学者,稍稍写个几千词的综述,就能在海外发表《亚洲艺术》这个量级的期刊了。 他当年的课题的选题,研究的就是《清代宫庭画师的画法探索变迁》。 做为清代最有名的绘画大家,又是西法东渐的代表性人物。 郎世宁的绘画方式,肯定是研究的重中之重。 “厉害,能得到雨田前辈指点,这孩子赚到了。” 花花轿子众人抬。 气氛烘托到了这里,酒井大叔也是不介意笑眯眯的一个大拇指送过去。 “说起厉害,不是我厉害,而是这幅画厉害。我刚刚说什么印象派结合大和绘,您就当个笑话听好了。” “这个设计,这个想法,不比我那三言两语来的精巧?” “投机取巧,别误会,这不是批评。同样是在投机取巧,这投机的好,取巧的更妙,能画成这样更是一种本事。” 雨田力也滑着屏幕,嘴里啧啧了两声,“我还是做过专题研究的人呢,想法还是被局限到了。郎世宁,新体画……你说,他要参加新加坡画展的小孩么?这心气是直接奔着今年的最佳新人去的啊。” 策展人扭头望向酒井大叔。 “是我们学校的学生,还是您画室里的弟子?线条、结构、造型都如此优秀,活脱脱的未来亚洲艺术之星。” 雨田力也半真半假的开了个玩笑。 固然他这么说是在给酒井一成面子,可酒井教授口中的小孩,估摸着顶多也就二十四、五的样子。 能在这个岁数达到这样的绘画水平,笔墨之间拥有此般气势,还是酒井一成的晚辈。 将来的成就,是不会低的。 策展人比画家更加看重画家的美术创意。 这个想法真好! 郎世宁这么复古的画风,雨田力也过去的印象里,一直只把它当成一种学术研究的主体,一种已经可以躺进美术历史里的“过去式”画法,博物馆展台上的陈列物。 介于它的难度。 几乎没有现代画家会把它成自己的艺术方向来潜心研究。 或者说。 它是一种非常知名,又已然死去的画法。 知名意味着价值,死去意味着稀有。 从来物以稀为贵,能想到把这样的画法投稿到狮城美术展上,天时地利皆备。 人和? 酒井一成教授现在找到了自己,这难道不就是人和么。 最厉害的点在于,这甚至不是一张他心中那种所谓“只是目标获奖”而特意把不同的绘画元素强行捏和在一起的作品。 不是为了画郎世宁而仿郎世宁。 整个画的画法高度成熟而从容。 丰富的色彩层次和重彩的颜料配合的恰到好处,二维化的工笔画体系被素描线条的焦点透视系统支撑了起来。 还有那种修拉式的短促有层次感的刻化光线的繁密线条,和用指尖皮肤所拖拽出来的细腻纹理。 年轻的血液融入了古老的画法。 新体画已经在策展人的美术视野中消失了许多年,却在忽然之间,再度焕发生机。 “野心勃勃啊野心勃勃。” 算算年纪。 雨田力也都可以笃定,这家伙大概率身后一定有高人在指点……没准就是这位看上去胖乎乎的酒井一成。 这家伙当年不也是在艺术盛事上一画成名的主嘛。 应该已经摸索出了一套成熟路径了。 这孩子很可能从十五、六岁的年纪,就在为今年的画展在做准备,试验画法了。 十年磨一剑,光寒十四州。 “酒井教授,这样心思缜密的家伙,多么可怕啊,他能走到今年这一步理所当然,身上的不仅是肉,也全是心眼。而现代的年轻人,为了能够成名,真是够卷的。” 雨田力也在心中感慨。 他越琢磨,越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猜中了真相。 这样一来,画功这么优秀的家伙,长时间以来在日本年轻一代的美术界上不显山不露水,也就有了很好的解释。 分明就是在那里暗搓搓的攒大招呢! 人家要的就是不出名则已,一鸣惊人的效果。 十年苦哈哈的日子,换一个聚光灯下的大新闻,值得么? 肯定值得。 当画家和当演员一样,在横店干十年群演横漂,也不如随便一个电视剧的女二刷脸赚的多。 艺术行业赢家通吃。 在通向成名的路上吃了多少苦,成名之后就有多么的爽。 “搞不好画出这幅画的画家再过二十年,等到了您这样的岁数,要是我还工作的动的话,就要像今天这样,跑过去求着人家开画展喽。” 雨田力也开始时还只是在说迎来送往的场面话。 想着想着。 他反而开始变得郑重其事了起来。 “这么优秀的年轻人,画展前不方便,等他获奖后,可要引荐我认识一下啊?” 雨田力也说着话,甚至站起来直接鞠了一躬。 “拜托了,酒井先生。” 但凡压对了一次宝,一位顶级艺术家逐渐被市场开发的过程,不仅能让他的画廊挣大钱。 也能让和他长期合作的策展人直接支楞起来。 曾经的南条史生走的就是这样的路子。 “呃,噢,喔喔喔……好的好的,这话说的太重了,雨田前辈,您不必这样。” 心思缜密的胖子阴谋家·酒井一成有点手足无措。 他都没搞明白好好的看着画,为啥突然气氛这么严肃了起来。 为了配合对方,只能也得从座位上蹒跚的站起来,挺着做卷腹卷的肌肉酸痛的肚皮,呲牙咧嘴的俯身回礼。 “能问问,您这样的策展专家看来,这孩子想要继续往这个画法方向发展,下一步的艺术道路应该在哪里呢?” “酒井教授,您真的想要征询我的意见么?” “哪里的话,我专门请您过来,当然是想要听听您的指点了。” “这样啊……” 雨田力也直视了酒井一成的双眼片刻,又把目光重新落回了手机屏幕上。 这次。 策展人沉默了不短的时间。 “嗯,他的画法到了这一步,已经相当成熟了,他自己才是手中画法的主人。外人能够指点的地方不多,我只是提一些建议,可以听听看。” “技法方面就不谈了,有酒井教授在旁边,能指点的地方比我多,班门弄斧的没意思。只是看这幅画的时候,让我想到了一件事情。” “哦?” “不知酒井教授,你曾有读过《红楼梦》么?” “红楼梦。” 酒井大叔不明所以的扭了下脖子,“我高中时看过一些章节。大学时,东方艺术概述课上,《红楼梦》是教授推荐的必读书目,也浅浅的看过伊藤漱平翻译的版本。印象不太深。” 四大名着中,《红楼梦》几乎是在日本最受极端对待的读物了。 《三国演义》这种几乎是家喻户晓的存在。 不提光荣社看家的作品《三国志》系列游戏上千万份的总销量,老版电视剧印入日本时连天皇都惊动了的万人空巷。 实际上哪怕网上被吐槽最多的新版三国电视剧,在日本年轻人中的评价也还蛮好的。 乃至网上讨论组的好评率胜过了同年的NHK重金巨制的大河剧《平清盛》。 水浒和西游,也有各自在通俗文化中的拥趸。 红楼梦则非常受到冷遇,大概对普通日本人来说,属于勉强听过名字的级别。 但在专业的艺术文化领域,《红楼梦》身为四大名着之首的地位,依旧是无可取代的。 日本仍然有不少专业红学家的存在,在艺术生和文艺青年中的阅读人数很广,甚至早在明治时代,曾被选为学习汉语最重要的官方教材之一。 雨田力也笑了笑:“上世纪末的时候,我在东夏京城做访问学者。和大家整天聊艺术,聊各自的文化。东夏的一位教授提及说日本艺术的内核,用一部《平家物语》就可以概括,祗园精舍钟声响,诉说世事本无常;婆罗双树花失色,盛者转衰如沧桑。所谓物哀,便是如此。” “我点头说很有道理,颇有一种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的美感。听闻说丰子恺先生曾说,《源氏物语》是日本的《红楼梦》,我一直认为把红楼梦当成痴男怨女的爱情故事就太浅显了。倒是荣华富贵恰如春夜梦一场的《平家物语》更酷似一点。上学时,红楼就是我的最爱。” “唯有一件事,曹雪芹诗词终究难掩清诗艰涩匠气的局限,比起真正盛唐李杜的气势差了几分的颜色。” “对方告诉我,错了,红楼中的诗词恰好是妙处。” 雨田力也回忆了片刻,“他告诉我,东夏的一位艺术评论大家说过,曹雪芹的诗文是《红楼梦》里的水草——” “放在水中,漂亮,拧干水分,就只剩下了干巴巴的草叶。” “我有点明白雨田前辈您在说什么了。不过,还是请您再说的清楚一点。”酒井一成眼神中有些恍然。 “伱让我看的这幅画,就像是曹雪芹的诗。” “无论是油画、素描还是工笔画的技法,单拎出来,不能说是平平无奇,但在整个画家群体中可能算不上突出。它最大的优点就是在恰当的场合下互相融合,就像水草遇上了河流,整幅画突然就活了起来。” “这是美术的化学反应。想要做出突破——重点也应该落在此处。”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章 进步之道 “你指的是……那种汇聚而成的整体感觉,技法搭配组合在画布上所形成的艺术活力,要比绘画技法本身更加重要?” 酒井一成托着下巴揣度。 艺术氛围听上去有点玄,却又是美术创作的重中之重。 它是阳光,是空气,是画笔毛料间沾上的松节油上的松木香,是水彩中的阿拉伯树胶在灯光下变化的色泽。 是观众欣赏这幅画时,胸膛间一次猛然加速的心跳。 普通的画家描摹技法,杰出的大师描摹空气。 顾为经这幅画真正的冲击力,其实就是一些由不同地域的美术理念的画法相互交融,所绽放出来的别样魅力。 某种技法以外的东西。 “差不多。” 雨田力也点头以赞许酒井大叔跟上了他的节奏。 “技法只是水草。水草是生活在水中的,而技法则是浸泡在艺术风格之内的。” “笔势。” 酒井一成一语道破其间玄机。 “没错。” “有些画家喜欢叫它笔势,有些学者则把它当成一个画家的用笔习惯,书写风格,使用色彩的独门癖好。东夏画家则喜欢叫它书画之体,书画之道。”雨田力也缓缓的说道:“不过这些无所谓,都只是一个名字而已。说到底,就是个人风格。” “任何一个进入成熟期的画家,所画出的作品都必定带着强烈的个人风格,那是作品间只属于他们的味道。比他们常用的香水还要持久和显眼。” 雨田力也比划了一个喷洒古龙水的姿势,“画家可以隔一个星期换一瓶香水用,却没有人可以每隔一周换一种笔势,任何一种绘画性格的形成都伴随着长年累月练习磨合形成的肌肉记忆。这便是刻画在艺术家血脉之中的‘艺术DNA’。” “我听学生说,现在像是Stablediffion这类的AI模型经过训练,可以模仿梵高、莫奈这类的画家画画,经过算法拆分作品的笔触和构图,能画出近似于他们原画构图造型的画作。但……计算机很难理解这种似乎并不存在,但又无所不在的笔法魂灵。因此,他们所画出来的作品只是相似,永远达不到把画家从坟墓下揪出来的地步。” 酒井一成想想,“要是有一天梵高真的在0和1所组成的数据流间重生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那大概就是我们艺术行业崩塌的一天吧。” 胖胖的大叔难得的看上去有点深沉。 “是美术伦理的崩塌,并非艺术市场的崩塌。至少您这辈子,是不需要担心饿肚子的呦。” 雨田力也倒是十分乐观的样子。 市场价值和审美价值是两码事,即使艺术本身不复存在,资本市场照样可以玩的风声水起。 不提计算机能不能赋予作品活的魂灵。 一千块随便买的仿制的青花瓷质量还更好呢,照样不耽误元青花能卖个天价。 AI作品不具有稀缺性,也就没有价值。 就算底层画师全部都失业了,画展上原来能出名的人,还是继续能出名。 酒井一成这种顶尖画家照样一年该赚几千万,就赚几千万,优哉游哉的不行。 当任何人成为全球顶级大艺术家的那一刻开始,社会阶层就几乎立于了不败之地。 只要他自己别作死,这辈子想穷下来都很难,只是会随着市场的冷热不停的起伏罢了。 最冷也冷不到哪去。 所谓赫斯特的市场崩了,从零几年初一幅画上亿欧元的高点,崩到现在几千万美刀,确实雪崩的一塌糊涂。 但说人家会穷,就太搞笑了。 “绘画因灵魂而伟大。没有自己个人风格的画家,永远只是个庸人。”雨田力也谈回了屏幕上的油画,“这位画家笔法线条之间,已经形成了自己身的笔势,是个非常好的消息。如果有什么可以吹毛求疵的地方。那么问题也出现在了这里。” “技法的搭配很成熟,但笔势的融合程度,就一般了。” 酒井一成抬起头看了雨田教授一眼,这次是货真价实的有些佩服。 这家伙竟然真的这么快就就找出了清晰明确的改进方向。 顾为经这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里,笔墨技法搭配衔接的堪称圆润,只是三者技法间艺术氛围处理的还有缺陷。 他画中国画有中国画的体悟,画素描有素描的固有风格,画油画有油画的习惯笔势。 这些全部都是长年的绘画练习和不同的人生际遇,逐渐打磨所形成的个人习惯。 只靠仿照知识卡片,能仿照出来很多东西。 唯独不能完全画出来地方,就是这种艺术风格的巧妙融合。 世界上不存在两片纹理相同的落叶,不存在两幅一样的画,也不存在两个一样的人。 朗世宁有朗世宁的艺术风格,顾为经也有顾为经的艺术风格。 他可以学郎世宁的画法,却没法完全百分百复见郎世宁的灵魂,就算能做到,那也就真成了郎世宁第二了。 大概豪哥会对手下的造假画师有这样的水准,而欣喜不已。 但绝大多数艺术行业的从业者,踏足画家道路的时候,从来就都不是奔着成为某某某第二去的。 大家又不是搞赝品文物骗钱的。 为啥不去做自己呢? “无论是水草还是海草,都很好。但你可看到有一株既生长在咸水,又生长在淡水中的水草嘛?这幅画就是这样。” 雨田力也总结道:“东西方艺术风格的碰撞,就像泾渭分明的河水和海水纠缠在一起。泥沙和盐分翻腾不休,什么时候能这位画家能把笔势也像技法一样理顺了,融合成圆润如一的一方碧湖,那么观众和评委眼里的艺术氛围就能再上一个大的台阶。” “到那时,他或许真的可以成为下一个被市场所追逐的吴冠中、赵无极呢。” 酒井一成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轻轻的拍掌鼓了起来。 “下一个吴冠中、赵无极,真是很高的评价,我替那位孩子谢谢您这么看好他。也谢谢雨田前辈给出了这么中肯的建议。” “您对艺术理论的解读,堪称鞭辟入里,真的价值千金。” 酒井大叔抓壮丁,抓出这个结果出来,全然是意外之喜。 相比林涛的那个画大画如画烂苹果的说法,雨田教授的融合之道,堪称是为顾为经量身打造的专业建议。 既有逼格,又有可行性。 回去哐哐哐的说给闺女一听,胜子怎能不觉得老爹巨高大伟岸?吹出去的牛逼这样不就被自己装回来了。 酒井一成美哒美哒的鼓掌,身上的肉肉一阵摇曳。 “想要将个人不同的绘画风格在同一幅画上处理的协调统一,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但是慢慢来,既然选择了这么有挑战性的道路,现在的每一步,全都是走在通往大师的道路上。” 雨天力也被酒井教授抬了一句,也有点小得意。 “估计今年秋天,我能在新加坡看到这位画家的身影,到时候酒井教授可要记得我们今天说的话,介绍我们认识一下哦?” “那也得他们有没有本事,能够通过组委会的筛选,得到参展名额才行。”酒井教授稍做矜持状。 “这难道会是一个问题么?”雨田力也幽默的反问,“只要到时候,别因为采访太多,各种各样的邀请应接不暇,炙手可热的忘了我这个老年人就好。” 两位终身教授四目相对,都是呵呵笑了出来。 气氛异常的融洽。 …… 晚上,酒井大叔腰上围了条大毛巾,走入了健身房配套的低温桑拿浴室。 随便往火炭石上浇了捧水,就往长条椅上一瘫。 “舒服。” 健身后的适量高温可以提高人体的造血能力。 减肥要冷热搭配,训练建议里也有用来缓解肌肉酸痛的冷水浴。 酒井教授实在怕冷,就给免了。 他看了一眼时间,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老婆老婆,睡了嘛?嗯嗯嗯,我可一直在用心的健身呦……” 他竖起剪刀手,打开摄像头,拍了张自拍发了回去。 酒井大叔眼皮微眯,听着电话听筒传来的妻子甜言蜜语,整个人一阵蠕动,爽快的都要咩咩叫出来了。 男人吃了这么多苦,喝着芹菜汁,在健身器材边死去活来的装死猪。 他所为的,不就是在家人那里牛气起来嘛。 酒井一成每天坚持训练减肥的最大动力,就是晚上听到老婆大人的温柔鼓励。 “嗯嗯嗯,我最厉害了吧。这周五训练营就结束了,老婆你来接我好不好?嗯……我看看有没有合适时间的机票,大不了,包架公务机就好了,就两个半小时的时间。带胜子一起回来,一家人一起过个周末。” 酒井大叔豪气而任性的要求道。 若是不能从健身房一出来,就投入到老婆的怀抱,顺便让她看看自己在健身房的辛苦模样,他岂不是有点亏的慌。 酒井太太笑着答应了丈夫的请求,又轻轻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美的酒井大叔又快乐的拍了两下肚皮。 在电话里继续腻歪了几分钟后。 酒井一成才问道:“胜子在伱身边么?去隔壁叫她来接一下电话,她今天让我帮忙指点一下顾为经画画……画的怎样?一般般吧。有点意思,但也得看是给谁看,你丈夫出马,能指点的地方就太多了,小菜一碟啦。” “胜子,嗯,你听好了哦,说让那小子绘画技法提高,就必须让他提高,当时老爸只是忙着健身,没功夫罢了,你可别误会。” 酒井教授语气间睥睨捭阖:“说起这里,我就要告诉你我年轻那会儿,看《红楼梦》……什么,这当然是我的见解啦,你爸爸读过的书可多了,我的艺术理解太高深玄奥,你男朋友听到就是赚到……” 那天晚上,大叔十分得意的笑声,一直传到了桑拿浴室之外。 —— 翌日,德威校园。 又是一个普通的上学日。 该打球的打球,该读书的读书,只是随着玫瑰情人节舞会的逐渐临近,空气中多了几分躁动的春意。 工作压力陡然大增的学校的风纪委主任连夜增派了几队校工,专门定时巡逻各处花园,池塘,小树林,停车场等地方,防止出现有伤风化的场景。 连德威约定俗成的“恋爱圣地”图书馆四、五层的阅览室,也需要向学生会提前一天提交合理书面申请,才能够被批准使用。 “缅王孟既被迫于1826年2月签订《杨达波条约》,其中规定:缅甸割让阿萨姆、曼尼坡、阿拉干和丹那沙林等地;准许英国派遣外交代表常驻缅甸都城,英国军舰可在缅甸港口自由航行……” 教室里。 老师在讲台上照本宣科的念着PPT,学生们昏昏沉沉的在讲台下摸鱼划水。 十三年级的学生们除了美术课以外的三门必修主课,便是体育、文法和世界史,剩下的则是针对某些申请所需的大学,语言成绩尚未达标的同学所选修的葡语,西语这样的小语种课程。 顾为经曾经有点想抓紧时间,赶紧选修一下德语啥的。 后来又听说德国和街头说英语根本没人鸟你的法国不一样。 它是整个欧盟英文普及率最高的几个主要国家之一,自己所准备申请的【汉堡美术大学——皇家美术学院】共建项目里的所有课程都是纯英文授课。 即使是留学签证审核考试,在得到录取通知书的情况下,也可以选择使用英语答题。 他也就不太着急了。 最主要的原因,德语是一门非常复杂的语言体系,确实不是两三个月就能突击出来的。 太占用时间也没必要。 等自己成功去了汉堡,生活个一、两年,锻炼着锻炼着,估摸日常的沟通交流不算啥大问题。 顾为经听了二十分钟的课,被环境传染,也不得不打了一个哈气。 所有的必修课中,只以仰光教育部门所硬性规定的世界史的课程最为无聊。 顾为经一直认为,在一所英式国际学校里学系英国人的殖民史,有点黑色幽默的感觉。不过他的成绩一直不差。 然而既然走神了,他也就偷偷从书包里那出了IPAD。 打开软件,新建了一张画布。 想了想,顾为经这一次选择了水彩颜料作为笔刷。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一章 组合技法 顾为经随便转动了一下手腕,随便在画板上画了一枝水彩细树枝,感受着Applepencil在画布上拉出雾气一样透明的色彩的感觉。 水彩是西方艺术的皇后,德威的主课之一。 他日常接触到的水彩课程并不算少,但他个人更喜欢素描和油画。 因此除非老师有特别的要求,顾为经常常都会使用彩色铅笔+水溶的方式来偷个小懒。 普通家长给小孩子买彩色铅笔画画的时候,不会分心注意商标和上面的小字标注。 顶多是好奇一下,同样是彩色铅笔为什么价格差距这么大。 人们常常能接触到的彩色铅笔分三个大类。 油性彩铅,色粉彩铅和水溶彩铅。 它们最大的共同点就是都叫彩铅,但在美术领域里的分类天差地别。 就和鲸鱼和鲨鱼都叫鱼,但从生物学分类上差了老远的哺乳动物和鱼类,这个老生常谈的道理一般。 顾为经常常使用的水溶性彩铅里并没有任何石墨成分,它本质上不是铅笔,而是被木头笔杆里所包裹的固体水彩颜料。 正常采取干画法作画的时候,和普通的油性彩铅色泽没有太本质的差别。 最多只是光泽感稍淡一点。 直接拿来画彩色素描也没啥问题。 但是一旦加水水溶后,铅笔的纹理会被溶解的水彩颜料连成一片,瞬间就成为了一幅水彩画。 因此素描和水彩不分家。 顾为经这次获得的系统奖励,也和素描有点关系。 【物品:水彩画基础绘画技能】 【品质:名家】 【特效:可选择直接装备该技能,也可选择以此为基础,升级现有技能。】 【装备要求:素描等级Lv.4、水彩等级Lv.4】 【大师简介:无】 【备注—— 1.该技能可与“雷杜德的绘画基础心得(未拥有)”组合,获得限定水彩技能:《花之拉斐尔》 2.该技能可与“透纳的绘画基础心得(未拥有)”组合,获得限定水彩技能:《浪漫的雨》 3.该技能可与“门采尔的绘画基础心得(已装备)”组合,获得限定水彩技能:《真实世界》】 顾为经开始看到这个奖励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以往系统所提供的奖励不是简单明了的知识卡片,就是直接拿来就能用的现成技能. 虽说他也曾开到过【缪斯女神的赐福小蜡烛】这种一次性消耗品,或者【百艺树】这种氪经验摸奖的东西。 这类组合式的技能的出现,依旧是第一次。 不过。 连环任务奖励的成色还是极好极好的。 郎世宁的新体画知识卡片,只是为他打开了通向这种古老画法的一条道路,当然是十足的珍贵。 可若是一位同时拥有大师级中国画、油画绘画技法的画家,不介意拾前人牙慧,每天都对照着各种清代历史文献和美术馆的真迹研究新体画画法。 在投入了相当大程度的时间与精力以后,也应该能成功画出相同的门道出来。 现实世界发生这种事情的可能性肯定是微乎其微。 油画和中国画兼修的画家在东夏不稀罕,但都闯出名气达到一定绘画高度的就很稀罕了。 同时能在技法层面达到大师等级的大画家加起来,就算名家卧虎藏龙,市场竞争激烈的如东夏美术界,满打满算都未必能超过阿旺四只肉乎乎爪子的指头数。 几乎每一位都是胡润艺术家富豪榜榜上有名的亿万富豪。 到了这个地步,大家谁不是奔着成为天下第一,开宗立派引领独一无二的艺术潮流的目标去的? 完全还原郎世宁画法的难度,未必就比从头研究出属于自己的画法的难度来的低多少。 他们本身的绘画水平也许就已经比当年的郎世宁更高了。 没谁有兴趣去效仿古人的画法的。 但概率再低,依旧是有可能性存在的,然而顾为经每次使用门采尔的绘画技法,那种好似大师的灵魂附身,如有神助的感觉。 除了拥有系统的自己。 天底下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体会到这种奇妙的感受了。 就珍惜程度与不可替代性来说,这次的奖励的宝贵程度,是要比郎世宁的新体画卡片更高的。 “是不是连环任务的每一步,所得到的奖励都要比前面的更好?” 顾为经小小的期待了一下。 系统没有详细的介绍。 光看这些组合的名字,顾为经还是稍稍有些困惑,不知道每种升级分别代表了什么样的效果。 为此。 他特意把花之拉斐尔、浪慢的雨,真实世界以及三位画家的名字发给了树懒先生,问问对方在水彩领域,有没有什么说法在里面。 树懒先生看上去稍稍有些困惑,为什么他会问起看上去有点无厘头的事情。 但身为顾为经心中的随身艺术史万事通。 树懒先生还是不负所托,没费啥劲,随手就解释了他的疑惑。 似乎这三种限定技能名称,应该分别是三种不同水彩的发展方向。 雷杜德、透纳、门采尔来自法国、英国、德国。 它们也恰恰好代表了十九世纪以前,世界上最特点鲜明的三个水彩大国。 水彩在文艺复兴初期多以单色水彩画为主,曾被艺术家们抨击为难登大雅之堂的作品,但在逐渐的发展演变间变得百变而绚丽,很受上流贵族的喜爱。 水彩画家的社会地位很高。 系统提到这三位画家,全都和欧洲皇室有着比较亲密的关系。 雷杜德准确的说是比利时生人,很早来到了法国巴黎发展,并得到了拿破仑的赏识,专门为他在黎郊外的梅尔梅逊宅第建造了一座宏伟的玫瑰园,他也成为了法国皇后的长期私人画师。 树懒先生告诉顾为经,“花之拉菲尔”便是当时的艺术家送给雷杜德的尊称。 这位水彩巨匠,一生寄情于植物,被誉为“西方水彩画第一大师”和有史以来最棒的花卉绘画专家,以十分丰富的色彩和极为真实的色彩质感而出名。 它的作品的仿制印刷品至今仍然是法国外交部送给各国元首的国礼。 看上去如果所料不差的话,这个升级方向应该就是专门往植物绘画和风景绘画的专项发展。 透纳是独自支撑起大英帝国艺术颜面的招牌。 身为能和伊丽莎白二世一起登上现版英镑的男人,这家伙在水彩界的名声不需要树懒先生任何介绍,顾为经从小就如雷贯耳。透纳水彩奖是目前最牛逼的水彩奖之一,被称为通向百万富翁的快车道。 哪个画家拿到了透纳奖,他就是今年整个英联邦国家里最风光的艺术家。 穷小子也能瞬间身价增值百万。 不过树懒先生倒是解释了“浪漫的雨”这个说法的来源。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当年维多利亚时代有部很有名的艺术评论杂志叫做《Fraser》,评价透纳的绘画风格是由“浪漫的雨和复杂的光”组成的。 他所表现关于空气微妙关系的绘画,影响了印象派代表人物莫奈与毕沙罗的艺术创作,被誉为“印象派先驱”。 而与透纳相反。 门采尔的水彩风格恰似他如同锋利手术刀一般准确而凌厉的素描笔触。 他的作品从来没有任何浪漫化的加工与修饰,写实写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门采尔重视对于普通人的描绘和对大自然真实美在纸面上的复现,只描绘和记录自己眼界所及的事物。 总而言之。 顾为经推测三种限定技能,应该是没有品质的高下之分,雷杜德是专项升级,植物绘画的天花板,技法封顶级别的大神。 门采尔与透纳,一者浪漫,一者写实。 浪漫浪漫的无以复加。 写实写实的登峰造极。 都是水彩界的一代宗师。 如果有的选的话,他很好奇自己要是用雷杜德的水彩憋出一幅另类《百花图》出来,唐宁女士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或者以透纳本人的技法画一幅水彩画,丢到英国去匿名发表。 看看一个毫无名气的画家到底能不能获得透纳奖。 想来也是相当有趣的社会实验。 不过,也不知道按照系统任务的速度,自己开出这两位画家相关的技法要等到什么时候。 前两者都只是系统画在树上的诱人的果子,短期内自己所能够指望的就只有“真实世界”这一个限定技能而已。 当然。 也已经足够好了。 光是原本的门采尔的绘画基础心得就帮他在网上闯出了那么大的名头,这要是再升级一下,还能得了了! 有好消息就有坏消息。 系统提供的奖励如此给力的同时,装备的条件也稍显变高了。 过去所有的奖励都是给了,顾为经直接就拿来用就好,装备条件一栏几乎形同虚设。 如今这个技能面板上,除了雷杜德和透纳的绘画心得提示未拥有以外,水彩画技法Lv.4的装备条件也是灰色的。 提醒他暂时无法装备。 顾为经切换去看了一眼,他目前的绘画五大类的用笔熟练度中,水彩画一栏目前只是——【lv.3半专业(276/1000)】 其实也怪不到系统。 听上去就这么屌炸天的技法,使用条件只需要达到职业画家入门就可以了。 其他辛辛苦苦对着大师的画作临摹的水彩画家,要是知道有系统这么Bug的存在,一定得哭死。 顾为经原来绘画方向就偏向重视油画而非水彩。 这段时间水彩更是碰都没碰过,如今的半专业的评价,还是中国画突破瓶颈的时候,靠着那点触类旁通,给硬生生的拉起来的。 类似水彩这么专业而精巧的绘画技法。 没有付出就没有回报。 想要不接触,不精研,就靠着其他技法提高顺带的感悟,就运用的信手拈来,明显是不可能的痴心妄想。 “还是得多练啊。”顾为经低声自语了一句。 他想了想,重新新建了一张空白画布,抬头瞄了一眼讲台上的老师。 外教仍然在那里哼嗤哼嗤的对照着电脑用毫无起伏的语气陈述着贡榜王朝的历史,看上去既不关心缅甸曾经称霸中南半岛的光辉历史,也不关心被英国殖民地往事,一副毫无热情的薪水小偷模样。 连带着讲台下的学生到到底听不听课也不关心。 反正留学也不看这项成绩,大家从这间教授里一出去,这辈子可能都和课堂上学的这份PPT再无关系。 大家都乐得安逸的混日子。 顾为经也就带上了耳机,从语音备忘录中选择了一个名为“树懒先生的趣味小课堂(4.16)”的音频,回听了起来。 他每周都过的忙碌而充实,不仅要准备画展的绘画和酒井小姐约会,按时上林涛教授的微信视频课。 同样。 顾为经依旧保持着定期和树懒先生进行语音沟通的习惯。 聊一聊他为Schostic集团交稿的合约内容进展,树懒先生再为他读一些书中的章节。 《炽热的世界》全文大约只有四万个单词左右,是《小王子》的几分之一,但和《小王子》他们一两个月就全部搞定合同内容的超高效率不同。 进入到这本书以后,他们的工作效率反而慢了下来。 这位纽卡斯尔公爵夫人的写作的人类历史上第一部女性乌托邦,和当年上层贵族的书写习惯一样,保持了大量晦涩的政治隐喻和诘曲聱牙的法语乃至希腊化的单词词汇。 读起来阅读难度要比在高中做什么Sat(美国高考)文法大题难多了。 或许是一部优雅的公爵夫人手稿,但真不是什么浅显易懂的通俗,顾为经随便读了两段之后,简直头都要大了。 是树懒先生一再的坚持和耐心的解读,才让顾为经没有在中途就早早的萌生退意。 伊莲娜小姐从来都只是引导侦探猫的创意习惯,只是再对文本的解读上,不愿意放低任何要求。 容易获奖和能够获奖完全是两个概念。 世界上聪明人不是只有她一个,发现《炽热的世界》这个文本踩中了获奖风口的也不止她一个人。 两年前,美国导演卡尔森就和安娜观点不谋而合,带着以次为灵感改编的电影《炽热的世界》野心勃勃的登陆圣丹斯艺术节,准备嫖两个大奖回来。 结果拍的糟糕。 票房和评价一塌糊涂,IMDB上只有4/10的可怜评分。 插画家是图书的第二个作者。 没有对文本深刻的理解,就没有优秀作品的诞生。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二章 水彩练习 “纽卡斯尔公爵夫人从来不特意在行文中掩饰她的政治野心……毫无疑问,她笔下所创造的乌托邦新世界,是对当时哥伦布发现的美洲新大陆的映射。不过,在文章中,这种地理大发现,是由我们的主人公,一位漂亮的年轻女士所完成的。而她在剧情中,又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新世界的统治者和女皇……” 耳机里传来昨天晚上所录下的树懒先生的温柔声音。 这部里《炽热的世界》的文献信息量庞大而驳杂。 经纪人建议顾为经可以把每次晚上他们之间交谈的内容录下来,时常有空时回听复习一下,用来培养绘画时的心境。 演员扮演某个角色时,会反复阅读剧本,揣摩人物的心情和行为动机。 低端的插画约稿如今已经是工业流水线式的状态。 但优秀的插画家接到高端插画约稿合同时,也会进行类似的体悟和揣摩。 因为这看上去有点像是上网课。 顾为经一时好玩,就把他们之间的音频文件,按时间顺序命名为了【树懒先生的趣味小课堂】系列。 他们昨天晚上,刚刚梳理完了整本书的大致脉络。 在将一个个书中的人物以及某些特别意向所代表的含意,全部都拆分清楚以后,不考虑一些章节中对皇家科学协会政治斗争的含沙射影。 《炽热的世界》的主体剧情故事并没有想象中的复杂。 以至于可以说…… 它的“现代化”程度远远超出了顾为经原本的预计。 整本书看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龙傲天流爽文的即视感。 这是一部纽卡斯尔公爵夫人以想象中的自己为主角,写下的半自传体奇幻。 一位年轻的女人遇上了海难,穿越到了一个前人没有探索到的平行维度大陆“炽热的世界”。 那里不仅有人类的王国,还有巨人、鸟人以及海怪。 女主人公靠着来自英国皇家协会的先进技术,以及“她美丽的光芒、青春的激情和众神的保护”一路过关斩将,手撕小婊子,脚踩白莲花,加冕成为了国王的王后。 然后又靠着自己渊博的知识,成立并领导异世界里的皇家科学学会,掌握军事力量击退了外域的入侵。 自我加冕成为了万民敬仰的女皇。 从此权倾整个异域,走上人生巅峰。 没错,整个剧情就是这样简单粗暴。 顾为经磕磕绊绊的读完了整部之后,差点一口老血喷在出版社提供给他的单行本素皮书上。 这真的是一本四百年前的科幻古典么? 这和中外互联网如今所流行的《回到过去当地主》,《穿越女尊之我是最强王后》这类主流的流行穿越文本。 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嘛! 不管是汉语,日语轻还是英文世界,网上最受欢迎的爽文连载,很多都是走这个套路的。 “这位纽卡斯尔公爵夫人好时髦啊!说这是一本现代人在亚马逊上写的连载故事,我都不奇怪。” 顾为经感叹。 “侦探猫女士,嗯,我明白你的心情。看的多你就懂了,这种事情很常见。” 树懒先生笑笑,并不对顾为经的大惊小怪感到讶异。 她说自己当年上文学鉴赏课的时候,就有过和他相似的感受。 树懒先生很早就发现了这件事。 《炽热的世界》不是个例。 不少古老的剧情情节都并不陈腐,非常贴合现代人的阅读口味。 曾经风行一时的歌特、骑士与当代好莱坞工业的编剧套路高度近似。吸血鬼文学的鼻祖《德古拉》是一本用“旅行日志”拼接而成的伪新闻式的时髦。 爱伦坡和史蒂芬·金的不少故事,读起来更是有相似的氛围感。 就阅读喜欢偏好而言,四百年前和四百年后的社会,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现代文学领域一直有一种说法。 世界各国的几个世纪的发展以来,从希腊神话,源氏物语,红楼梦到莎士比亚、雨果,再到俄国文学的黄金年代。 自不朽的列夫托尔斯泰和伟大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为止。 世界上的就已经被全部写完了。 这肯定不是指的没有新故事诞生,而说的是所有驱动剧情主人公行动的欲望,有张力的情节设计模版,都已经被前面的大师探索用完了。 现代的家每一种自认为新颖的创意,都只是在用类似的剧情结构,套上不同的故事外衣而已。 因此现代严肃文艺领域想要玩出新的东西,在剧情已经被锁死的情况下,只能在叙述结构上下手。 复调式写作、现状结构、网状结构、象征结构……过去大半个世纪的大作家们纷纷在文体结构上创新。 文艺不分家。 艺术领域也同样拥有相似的困扰。 古典艺术重技法,现代艺术重形式,先锋艺术重概念的直接原因,就在于有部分观点认为,技法方面19世纪及以前的古典画家们都已经玩的登峰到极。 到达了绘画水平的天画板。 所以到了现代社会,不少艺术家们只得从绘画形式和美术概念两方面下手,创造出新的艺术形式。 “我对这个观点持有保留意见。高妙的创作形式当然是一种杰出的创新,但复杂的表达手法,也同样使得严肃和先锋艺术离普通人的生活渐行渐远。” “艺术的演变未必能够承受脱离普通人的日程生活这样的代价。那会造成创作者生命力的枯竭。” 树懒先生评价道,“话又说回来,侦探猫女士。这本《炽热的世界》从思想深度和文学成就上远不如《小王子》,但考虑到当时的男人为主的社会环境,一位妇女能够写出这样的还是可敬的。” “至少我们的美人小姐一步步走上女皇宝座道路的过程,相当让人扬眉吐气。我小时候就觉得,若是当年安妮·博林王后能有书中女主人公的果决和刚毅,她可能就用不着上断头台了?我,呃……您身为女人,应该很喜欢这样的段落吧。” “嗯,还好了。” “我小时候看这本书的时候,多数情节只留下了浮光掠影一样的浅淡回忆,倒是对这本书在1666年第一次发表的时候,作者玛格丽特·卡文迪什写在扉页上的赠语记忆犹新——尽管我注定不能成为查理二世或者亨利五世,但我会努力成为属于自己的玛格丽特一世。” “很强大而勇敢的表达。”顾为经颔首。 “女人要做自己的国王,多么孤高,多么动人。” 昨天晚上聊天快要结束的时候。 树懒先生曾经兴致昂然的说道:“让我们为女性主义的伟大萌芽而干杯,我会帮助您努力的成为艺术领域的侦探猫一世女皇的。这是我的野心,也是我的期望。与您共勉,加油哦,今天就到里吧。” 侦探猫一世女皇? 顾为经扯动嘴角,无奈的笑了一下。 初始他只是在网上为阿宅们画手办接单方便,而选择的妹子性别。 现在阴差阳错的在“大姐姐”的外衣下越走越远。 有些积重难反的态势。 好吧,管他呢。 反正能不能活成自己的主人应该和男女性别没有关系。 当不了女皇,当个国王也是一样的。 顾为经内心的某一处,稍稍有些觉得树懒先生最后谈及女作者时的口吻有些中性化。 不过他并未多想。 只觉得树懒先生很多时候给他的印象成熟而强大。 但有些时候,也还蛮可爱的。 他导入了一张名为《海上的大力士》的画稿,这张画稿是他在树懒先生读书期间,为这个插画项目完成的第一幅画刀画作品的扫描件。 屏幕里, 巨人站在海岸边,泡沫翻涌的海浪只绵延到巨人们的腰部位置,三桅的风帆战舰在他们的手边,好似制造给小孩子们的儿童玩具。 燃烧的红日边,依稀有长着铁羽的飞鸟,呼啸而过。 顾为经以的后半部分,女主人公指挥巨人和鸟兵击败了入侵她的领土的敌军为题,创作了这幅绘画作品。 尽管树懒先生认为。 侦探猫同为女人,应该对主人公这样的大女主为自己加冕的过程有不少的共情。 但是顾为经确实不是妹子,也对啥才是他应该表达出“属于女皇风度威仪”没有一个准确的概念和想法。 所以, 他选择暂时跳过了有关女主人公的部分,用文章中的战争场面浅浅的试了一下水,画出了这幅作品。 【《海上的大力士》】 【绘画技法:画刀画·传奇级】 【情感:朴实之作】 系统面板上跳出了这幅画的详细信息。 第一幅画就画成这样,顾为经整体来说还算满意。 他对《炽热的世界》的理解深度肯定不如《小王子》。 而且,这套书注定销量不会高。 冲着评价去的专项插画稿里一些细枝末节的画作,画成这个样子,也算达到要求了。 他之所以把这幅画调出来,是因为既然要练习水彩。 顾为经想借着他对它的样子已经熟悉了以后,可以尝试用水彩画笔重新再画一幅相同《海上的大力士》。 整体上构图线条和色彩搭配都不变,单纯的只改变画法。 看看实际效果如何。 顾为经转动触控笔,开始快速在屏幕上勾线,填色。 他并没有用彩色铅笔配合后期水溶的画法。 平板电脑上的Procreate是一种款强大的软件,能够实现的功能已经超过了前几年的有些专业的绘画数位板。 但它只能导入彩铅或者水彩这些不同的种类的笔刷,不能像现实绘画一样,改变颜料的化学性质。 更加主要的原因在于。 用彩色铅笔画水彩,类似婴幼儿使用带两侧辅助轮的防摔自行车,是一种非常入门初级的画法,除了单一的笔触纹理外,很多复杂的色彩效果都无法实现。 平常用来偷懒交作业,问题不大。 想要专门当作职业道路的发展方向,还是要更加严肃的对待的。 勾好线稿后。 顾为经采用了罩染法,做为此次练习的画法。 罩染法是先将颜料一层层的在纸面上均匀的刷上去,一层层的叠加,画好了一层以后,再以此为基础,在上面修饰。 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最基础,也是最常用的画法。 不仅水彩常用,画油画的时候,也三天两头都会用到。 动笔前。 顾为经都已经设计好了。 他主要画的是站在海水里的巨人,最低层的颜料是淡蓝和土黄色,再根据光线的变化,在底色上增加熟褐和黑色。 一旦加入了阴影,画面的立体感就强了。 立体效果强,写实效果就强。 然后,再轻微的勾勒出五官的细节,不一会儿,整幅画就算…… “糟糕,彻底糊成一大团了。” 顾为经才画了一小会儿,就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事实上半专业级别的水彩效果谈不上丑,在德威整个学生群体中也算是优秀的了。 奈何顾为经经过这小半年的锻炼,眼光高了很多。 见识过诸神饕餮的人,从此人间的美味尽数变的味同嚼蜡。 同样的效果上学期顾为经画出来还会沾沾自喜,现在在昨天晚上他所创作出的传奇级·画刀画的技法身前。 差距就犹如乡野村姑撞上了埃及艳后。 足以让他羞愧的无地自容。 完全菜的飞起。 顾为经也没有抱着半专业级的水彩画出来效果比传奇级的画刀画还好,这么不切实际的期待。 但他原本希望,自己能画出水彩的特色。 画刀画画童话题材比较擅长,但水彩也有独属于水彩的优势。 水彩最牛逼的一点。 就在于只要采取合适的画法方式,它就几乎可以完美的驾驭任何种类的绘画题材。 画面想要有童话感就有童话感,想要有沧桑感就有沧桑感。 水彩的颜色轻薄水润透亮,最小号貂毛笔刷只有针尖那么大。 通俗的来理解,如果把绘画作品当成一张摄影照片来看的话,水彩画天然就在主流画法中聚有最高的分辨率和像素密度。 油画写实也可以很写实。 但底层笔触在画布上塑造的纹理的物理特性是无法改变。 水彩画画够牛逼的大神,能画的和摄影照片一模一样,猛然看过去发现不了区别的绘画作品。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三章 罩染 顾为经思考了一会儿,就把屏幕分屏,将这幅未完成的作品和上一幅《海上大力士》放在旁边。 仔细对比问题和差距到底出现在了哪里。 传奇级的绘画技法完美的体现了顾为经的创作意图。 扫描照片里,太阳似是橘黄色温吞吞的荷包蛋。 天和海则宛如由各色的丝绸拼贴而成。 连咆哮的巨人、破碎的战舰燃烧的烈火,都显得有几分柔软可爱。 所有由梨形油画刀所抹过的浓浓的奶油似的膏状颜料,都似是剪辑师傅处理后期的时候,在摄影镜头所前加上的或忧郁或奇幻的朦胧透镜。 画刀画的优点和缺点都在于那种摆脱不了的迷幻似的气质。 举个例子,同样的厮杀场面。 画刀画的表现方式,使得它画出的插画作品最后形成的风格,有点类似于《指环王》或者《哈利波特》这样合家欢的青少年电影。 顾为经的画笔下,永远是一张浪漫化加工后的奇幻战争。 而水彩画只要画家想,就可以变的类似战争纪录片乃至《黑袍纠察队》那般走成熟化的现实风格。 呈现出更强的情感冲击力。 或鲜血淋漓,或黑暗深沉。 这套插画任务肯定不必画什么限制级的血腥内容。 动笔前顾为经把水彩绘画的重点放在“史诗感”的表现营造上。 他试图让笔下的巨人眉眼间的神情,身躯上的灰尘和疤痕,贲起的手臂纹理,更加灵动有生命力。 纽卡斯尔公爵夫人对战争中她麾下巨人的强大和力量,花了不少文笔进行描述。 顾为经曾经和树懒先生讨论过,“海上巨人”这一形象,是不是脱胎于希腊神话中的海神波塞冬或者和稍晚它几十年出版的晚辈《格列佛游记》里的巨人国、小人国近似,都是对英伦政治党派的影射。 树懒先生没有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 然而。 她其实更愿意抛离这些似是而非的复杂解读。 结合整部的女性主义的调性,直接把所谓巨人当成公爵夫人对于“男人”这一象征的文学性表达。 真实历史上,她是第一个获准踏足皇家科学协会的女人,但比较不受胡克会长的待见,所以就在里便组建了异世界的皇家科学协会,用来暗戳戳嘲讽胡克的科学观点,并由主人公自己来当会长。 同样。 她身为大贵族,皇后的密友和伴娘,考虑到当时欧洲的社会环境,并没有让“玛格丽特一世陛下”发挥的政治空间。 只好寄情在文学世界里。 想象着男性议员,将军们都乖乖的听她的话,由她来指挥纵横异域,在写书中过一把性转恺撒的瘾。 顾为经很想画出巨人朴素刚毅,铁血沧桑的外表和健美的肌肉曲线,表达出足够的男子汉战士的气质来。 画刀画处理这个方面,稍稍就有点“软”了。 对于肌肉生动细致的刻画,宽度以厘米为单位的金属油画刀玩的再娴熟,也不如小巧精细铅笔和水彩笔刷来的方便。 能用九环大刀在豆腐上雕刻花纹只是代表着武艺高强。 有的选的话。 术业有专工,即便技法层面弱了两、三个大段位,大概依旧是用专业的小笔刷效果更好。 问题也出在了此处。 比起油画刀来,顾为经的水彩画技法明显不止弱了两、三个大段位。 看最后的绘画效果,搞不好五、六个大段位都不止。 水彩最长长板对比画刀画最短的短板。 结果还没比过。 这就很尴尬了…… 顾为经目光在IPAD屏幕上左右两侧的画稿间扫来扫去。 他画画刀画时从来都是想好基本的画面构图后,直接上手画的。 在平板上画水彩的时候,则提前认真的打了一下轮廓草稿。 草稿没有大问题。 纵使没有使用门采尔的基础绘画心得。 职业二阶级别的素描技法不算多高,可在位于绘画艺术鄙视链下游的插画师群体中,还是能秒杀掉不少同行的。 配合《人体结构解剖》的知识卡片。 他在勾线打草稿阶段,比较忠实的还原出了想象中的巨人身体细节,特别是那种战斗时充满力量感的舒展身体。 差错出在了填色之上。 一层层的罩染涂色听上去简单,其中蕴含的学问并不小。 德威的水彩老师常说,画油画像是泥瓦匠往墙上糊水泥,画水彩则是圣诞节时用一层层近乎透明的彩色蕾丝花布装点房屋。 要精巧细腻的多! 以作品细节的丰富程度当作评价标准的话。 绘画皇帝的宝座应该由画水彩的画家来坐,那些画油画的才是王后。 顾为经一直认为,这句话有水彩老师对油画老师的刻板偏见,以及美术名校油画系和雕塑系往往比水彩系的艺考成绩要求更高,乃至和油画系合并干脆不单独开设水彩系的眼红嫉妒。 但话糙理不糙。 它也侧面说明水彩的透明度非常高,轻薄如纱。 理论上不存在任何一种水彩颜料是完全不透光的,无论上面覆盖了多少层的颜料,下方的底色都会发生混色后透入观众的眼中。 由于这个特点。 画风景画的水彩画家,有些时候会特地使用土黄色的原浆水彩纸而非纯白色的水彩纸当作绘画底材。 这样最后水彩纸透过层层颜料后,混色处理的好,就会有平原泥土或者日落夕阳的独特质感。 在透光的同时,水彩又很娇气。 画油画罩染能罩染很多层颜料。 文艺复兴时期,达芬奇、拉菲尔那一代的画家喜欢用薄涂法,把每一层颜料涂的很薄,涂很多层。 极端的情况下,修复师用X光扫描一些文艺复兴时期的古董绘画作品的时候。曾发现过被反反复复罩染提白涂了三、四十遍的画布出现过。 水彩很难有这种事情发生。 一旦罩染时颜色的明度没有把握好,或者罩染的层数过多的话,水彩作品就会像是一只溶解了过多颜料的水杯一样,直接污浊成一片混沌。 物理领域,五颜六色的光混在一起能变成纯净的透明色。 艺术领域,五颜六色的水彩颜料混在一起就成了黑黢黢脏兮兮的失败品。 顾为经常常用彩铅画素描,就是为了避免多层颜料的罩染混色难题。 此时。 这么糟糕的事情就发生在顾为经刚刚画出的那幅水彩画上。 有些地方太透亮了,巨人雄健的胸肌散发着半透明的质感。 娘娘腔的要命。 有些地方则混色失败。 眉眼口鼻五官和身上的衣袍又黑又脏,看上去与其说是为女皇征战的勇士,不如说……是刚从那个黑煤窑里上来的苦力矿工。 还是伪娘般的。 “呃,调配的色彩不太对,绘画的笔法也不太对。” 顾为经转了下触控笔,摇头叹息。 iPad上对于水彩的混色罩染表现的较为友好,这幅画看上去这么脏,主要是压感的问题,他下笔的力度控制的不够好。 可换成真正的水彩也一样,乃至只会表现的还不如现在在IPAD上效果呢。 “现在看……这么对比着练习的效果不算太好。” 自己的水彩技法和画刀技法的差距太大,只是被疯狂碾压的结果,反而得到不了什么对比提高。 画的不好。 顾为经还能忍受。 可刚刚他上课摸鱼大半节课的巨人,系统面板上水彩技法只获得了【+7】的提高。 这个进步幅度就有点慢了。 说明练习得到的提高同样不算太多。 “嗯,看来,得找个好老师带我一下了。” 林涛教授国画油画都有涉猎,水彩并不出名。 树懒先生是艺术经纪人,给予自己的更多是知识上的建议,技法就不擅长了。 而且,侦探猫这个身份,素描和画刀画都这么屌。 结果一笔烂水彩,虽说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在树懒先生面前,顾为经还是稍稍有点偶像包袱的。 再说,他还指望装备技能以后,看看能不能拿水彩技法接单挣钱呢……最好,还是换个人。 “胜子?我记得胜子的水彩应该至少也有职业一阶的水平了。” 酒井小姐大概率不会嫌弃自己水彩画的菜,也肯定乐意教自己。但他们相处的时间多数都在忙碌的准备新加坡画展,此外,她说自己这周还要回日本,看望一下老爹…… “嗯,等等?” 指尖旋转的Applepencil被顾为经一把抓住。 他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很好的现成人选。 “就这个了。” 顾为经把平板电脑收入背包,又趴在桌子上打了一小会儿的盹。 十五分钟后,下课铃响。 顾为经立刻头也不回的走出课堂。 —— “Onpartsanssavoir(我们来到世上却不知)。” “Oùurentlessouvenirs(将葬身于何处)。” “Notreviedéfile(我们的人生)。” “Enl’espaced’unsoupir(如叹息般短暂)。” Nospleurs,nospeurs(不要眼泪,不要眼泪。)” “……” 轻哼着音乐剧的声音在整个空旷的礼堂后台回荡。 女孩歪着头,波浪长发披散在她的脸侧。 她精心的化过了妆,镜子面前的补光灯中,连脸上最细小的汗毛都白皙的近乎透明,整个人的皮肤都像是用一块丰润的透明凝脂雕刻而成。 “镜子,镜子,谁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妹子?” 她终于打理好了头发,侧着脸盯着镜子,语气深沉的问道。 然后女生又把手放在耳边,自己粗着嗓子回答道:“主人,主人,当然是您蔻蔻啦,啪——” 她鼓起腮帮子,红色的泡泡糖从嘴里膨胀炸开,发出彩带筒喷射时的那种气泡音。 蔻蔻就是这样百变的女孩。 她刚刚哼音乐剧的样子,空灵的像是在歌剧院里排徊不去的魅影幽灵,此时搞怪的模样,又像是日本的综艺里面的搞笑漫才女演员。 连旁边正在换衣服的其他姑娘们,都被她们拉拉队队长可爱的模样给萌翻了。 有女生跑过来,忍不住捏了一下蔻蔻的脸蛋,调笑的说道。 “蔻蔻真可爱,来,张嘴,为娘赏你一个苹果吃。” “死开啦,别捏别捏,捏多了两边脸蛋不对称了怎么办,下次要付钱哦。”蔻蔻一把拍掉挂在自己身上的爪子,“十美元捏一次,概不赊账。” “嗯哼,还挺贵的,但这姿色值得,来,让我先摸个一百刀的,买的多了,有没有特殊服务赠送啊。” 大家又是一阵的嬉闹笑声。 如阵阵银铃悦耳。 英、美式国际学校里,拉拉队几乎是女生们里最酷,最受欢迎的群体。不少男生都以学生阶段,能够交到一个拉拉队员当女朋友为荣。 与此同时。 整个拉拉队的训练强度也是非常高的。 不仅竞争激烈,有专业的舞蹈老师授课,严格要求体脂率和形体的优美,而且像德威这种有钱的国际学校,拉拉队主业并非是在体育场边加加油啥的。 它们和专业的校院乐团一样,寒暑假会有专门的冬夏令营,做飞机去欧美乃至开罗校区这些有合作关系的高校大学参加交流访问活动。 还会参加一些专业程度很高的拉拉队竞赛。 在这些竞赛上获奖和能各种在物理数学竞赛上获奖一样,都是简历上的亮点,申请大学的时候可以加不少分。 顾为经的堂姐顾林,就很眼馋拉拉队的位置,但一直被拒之门外。 话又说回来,就算她加入了。 以顾为经他们家原本的生活条件,也未必交得起单次百万缅币左右的纽约夏令营的报名成本开销。 能加入拉拉队,是漂亮女生的特权,也是压力。 就算到了毕业的年级,很多时候在同学们午休放学的时间,如果没有选择退出社团的话,还是要照常训练的。 “真累。过不了多长时间,就要开校招会了,还得准备作品集。如果不是想在最后一次的校园舞会上再风光一把,我都不想训练了。” 旁边的拉拉队妹子也是13年级的学生,随口吐嘈道。“蔻蔻,你准备申请什么学校啊。我们好多人都准备申请鹿特丹大学,对了,你这个家庭条件,在本地念书也不错嘛。搞不好以后能当女市长呢。” “算了吧,从政那压力就太大了。我准备继续读艺术,混混日子喽。” 蔻蔻甩甩头发,满不在乎的说到。 “听说汉堡大学不错,也不知道能不能申请到……应该可以吧。”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四章 初版 “蔻蔻你有偷偷学德语么,咱们不是一起上的法语课?我还记得老师说你的口音有标准的巴黎味道呢,而我像是从外省或者北非来的黄毛丫头。” 旁边的拉拉队员吐了下舌头,叹了一口气。 “老土了吧,人家德国大学是有英文授课专业的哦。”蔻蔻对着镜子揪着一根细软的呆毛,随口回应道,“你们也可以去看看,还有联合双学位呢,读一次大学,拿两个学位证书,多赚啊。” “蔻蔻好棒。排名这么高的大学面试官肯定是不会要我的,要是我有伱的条件,就申耶鲁艺术系了。常青藤名校,多好听啊。每天就把自己打扮的美美的在校园里采风,随便钓到哪个潜力股书呆子或者未来的科技新贵,这辈子就搞定了。”有妹子在一边抱着胳膊畅想道。 “哪里。要是能通过录取的话,面试官看重的也肯定不会是我啦。” 蔻蔻呲了一下小虎牙,很有自知之明的吐槽道:“怎么是我棒,要棒也是我老爹棒哒。” “有啥差别,不都一样的。” 姑娘们笑闹了一小会儿。 “你刚刚唱的是《摇滚莫扎特》?” “我去年和我妈去魔都旅游的时候正好赶上法扎来亚洲巡演,现场感觉可热烈了。”有女孩随口称赞的说道,“没想到蔻蔻你唱的还蛮好听的呢!” “好听吧好听吧!姐姐我可是专业学过的呢。刚刚还是嘴里含着东西,嗓子打不开。认真唱起来,更好听。” 蔻蔻找了块纸巾,把红色的泡泡糖在手边吐掉,又轻轻哼了两声音乐剧的主题曲《纵情生活》。 果然, 气息真的变得更加明亮了几分。 她各种兴趣爱好学的磕磕绊绊,三分钟热度。 音乐剧会唱的曲目不多,唯有这首旋律,既有现代改变的嗨到爆的摇滚节奏,又不失古典音乐的庄重优美。 她确是当初偶尔听见的时候,一耳朵就喜欢上了。 “可惜,汉堡美院没有音乐剧专业。” “我人生愿望清单之一,就是演一次《摇滚莫扎特》。” “戴着假发套演那个莫扎特的初恋情人阿洛伊西娅?” “怎么可能。要演,姐姐当然是演莫扎特本人了,莫扎特在舞台中央撅着嘴吻遍所有参演的漂亮小姐姐还有帅哥的那一幕简直太爽了,合法揩油。我好喜欢这个剧情。” “蔻蔻,不要脸,你真是个女流氓。” 女孩们笑着打趣。 “其实我更喜欢剧中那首哀婉一点的《玫瑰》,配一本合适的童话书,放这个BGM录文艺风格的短视频,最近还蛮火的。用不了太多功夫,就能在Tiktok上嫖到不少的点赞。” 有人从一边的书包里拿出一本书。 分享她所掌握到的流量密码。 大家转头。 那是一本非常娇俏可爱的童话书,书本的侧面有着《ThelittlePrce》的书名与Schostic的出版社标志。 书封上面。 穿着正装的小男孩抱着膝盖坐在沙丘上望着星空,想着玫瑰。 他的五官似乎笼罩在淡淡的雾气中,并不算清晰,然而那双清亮的眸子不由得让在场的所有姑娘们心中忽然微微一动。 后台莫名的安静了片刻。 “画刀画嘛?”几秒钟后,有人开口。 场中的姑娘们绝大多数都是德威学校里艺术专业的。 她们还是有识货的人存在的,道破了童话书的画法。 “油画刀还能这样的嘛,这基本功也太强了吧。” “哇,说的我都想学画刀画了。” “你们不知道这个插画作家嘛,侦探猫,这两个月挺有名的呢。艺术新闻版块上好多关于她的消息。还有人说,这套《小王子》似乎对自闭症儿童有特殊效果,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反正传的是神乎其神。” “哦,哦,哦,这么一说我就突然想起来了,这个侦探猫不就是在海伯利安先生频道上出名的那个女网红嘛。以十美元的插画和价值一百万美元的简·阿诺的约稿作品打平。踩中热点,瞬间就暴红了。” 拉拉队员们被同伴提醒,一下子便想起了这个插画家是谁。 上个月这位侦探猫还是艺术媒体口中站在风口浪尖上的热议人物。 她们刷手机时,多少浏览过相关的新闻。 “《油画》理事长和那位伊莲娜小姐,好像差点为了她在董事会上打起来。有媒体甚至把她称为下一个时代的班克斯。” “班可斯?评价这么高。班克斯一幅涂鸦插画得七、八十万欧元吧。侦探猫不是个才出名没两个月的小网红。” “小网红可没本事让《油画》杂志丢个大脸。” “如果是我是她的话,我一定要抓住机会,开个直播画画,借这个东风,也许能吸几十万的粉丝呢。” 有人心生向往。 “醒醒妹妹,俗了吧,人家要的就是个神秘感。再说,要是画手是个胖大妈咋办。”旁边的姑娘说着说着,自己也稍稍意淫起来,“嗯……她可以请我做脸替,我可以不要钱的。” “臭美。” “……” 蔻蔻原本在一边摆弄着头发的发型。 她一直试图留个酷一点,有型一点的头发。 奈何被学生会和风纪主任给用校规无情的镇压了。 这次还是借着集体演出的名义,才成功假公济私的烫了个迈克尔·杰克逊式样的波浪卷发。 她正对着镜子得意。 听到大家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好奇的转过了头。 “你手中的……是那个新版的《小王子》嘛,还挺漂亮的。” “是的呢,漂亮,但真的很抢手的。” 最初拿《小王子》出来的姑娘见队长感兴趣,立刻递了过来说道,“我可是在网上蹲了好久,才成功拍到一本。” 在德威里,蔻蔻也是女生们中家庭条件最好的一小撮人之一。 能有蔻蔻都没有的东西。 妹子把书递过来,语气中带上些不经意的炫耀:“我找了黄牛代购,有点小贵,可能这星期都要吃土了,但点赞数量超高的,我的Tiktok直播好久都没有三位数的观众了。” “搞不好是全仰光第一本哦。” “真的么?” 蔻蔻的语气有些困惑。 “还能是假的,你打开手机瞧,我上周发的短视频,点赞量都超过一千了。”对方兴致勃勃的说道。 “不,不是说TIktok……我指的是,你确定这是仰光的第一本。我好像见过这本书啊。” 蔻蔻脑海里泛起些回忆。 “是网上看过别人秀?” “不,应该就是这本书,实体书,在一个……朋友那里见过。” 蔻蔻青葱的手指扶摸过《小王子》的封面。 她有些不太确定的样子。 “怎么可能呢?这书破了童话书的历史销量记录。很紧俏的,再加上是英文版,人家亚马逊根本就没怎么给亚洲区配货。以我们这边正常渠道,就是想买都买不到的。” 妹子笑笑说道:“我收货地点填的是美国的代收仓库里,然后邮寄到的我家。应该已经是最快的渠道了,光是加急运费都要赶上书钱了。” “可是,我真的分明见过一模一样的唉。” 蔻蔻抿了一下唇,翻开书。 她一开始还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记差了,随着她沙沙沙的翻页,反而坚定了自己最初的看法。 一点不差。 她绝对在顾为经的书包里无意间看到过这本书的存在。 这么漂亮的绘画插画本,艺术生们只要见过一次,就很难忘记。 “我有一个朋友很喜欢《小王子》这套书,我大半个月前,就在他那里见过这本书,真的。” 她舔了一下嘴角,舌尖从擦着的唇彩上滑过带起水润的质感。 蔻蔻当时还困惑过。 自己发现顾为经上课看小王子以后,专门网上查了一下,没有看过类似版本的书籍。 原来,是刚刚出版的新书。 “大半个月,那就更不可能了。这书是出版社赶在复活节的促销发布的。” 拉拉队妹子以为是蔻蔻认为自己抢了风头,才故意质疑自己。 她有点不服气的说道:“三月份的时候,它都没有上架,哪里可能搞的到……除非,是有小贼从印刷工厂里顺手摸出来的。” 说到这。 妹子自己都被她的观点给逗乐了。 “蔻蔻呀,你要喜欢就直说嘛。你下个月过生日,我看看能不能再搞来一本当你的生日礼物。做为交换,你家的大泳池要借我来拍视频哦。那么大一个心型冲浪泳池,真漂亮。” 蔻蔻没有答话。 她仍然盯着手里的童话书看。 蔻蔻相信对方没有说假话,她也十分确定自己的记忆没有出差错。 她眸子扫过书籍扉页上2023年3月的第一批首次印刷的标识,想起曾经课间时,撞见顾为经手上架着的那套奇奇怪怪的白色封皮的《小王子》单行本,想起那辆顾为经登上的宾利轿车。 蔻蔻眨了眨眼睛。 真有趣。 —— 此刻,校园的另外一边。 顾为经迈步走入西侧校区的小道。 仰光的土地不算值钱,德威教育集团又是全球私立国际学校里的头部龙头企业。 学校的占地面积是非常大的。 有各种各样的操场,绘画室,游泳馆,图书馆,校园水吧。 宣传栏上不同社团招新和交流项目的海报层层叠叠覆盖在一起。气膜网球场像是一只倒扣的白色巨蛋,黄色的绿荫长廊油漆鲜亮,宛如是用一块块乐高积木搭建而成。 而眼前的这栋教学楼,则是古雅的英式建筑, 它中间是方方正正的拥有雕花立柱的长方形主体,两侧是稍高一些的副楼,整套建筑呈现出字母H的形状。 绿油油的人工藤蔓从大楼土黄色的砖墙上垂落,为这座在仰光建校时间实际上没几年的学校,伪装出了几分百年名校的气势。 “就是这里了。” 顾为经扫了一眼楼边的标志牌。 他在德威度过了整个少年时期,但来学校这里的次数总共也没有几次,可能莫娜来这里的机会更多一点。 这里是校院职工老师们的办公楼。 那位加拿大校长喜欢离学生们在距离更近一点,没事在课间溜达。 校长的办公室就在顾为经他们上课的主楼顶层是个例外。 其他大多数学校教授们的办公室,依然被单独独立了出来,创造出相对私密静谧的环境。 “也不知道教授在不在。” 顾为经坐电梯上了三楼,按照依稀的印象找到了门口铭牌上写着【奥利维拉·瓦特尔】的那一间,按下了门铃。 “瓦特尔教授,您好。” 门铃响了三声之后,办公室的大门就被打开了。 房间中露出了一颗头发被梳的很整齐的脑袋。 顾为经点头向老师问好。 “顾……顾为经?” 素描老师挑了下眉头。 他完全没想到午间时分会有一位学生登门造访,神色中难掩惊讶。 “你是来……算了,先进屋再说吧。” 瓦特尔教授把顾为经让进了屋子,指了指旁边靠墙摆放着的小沙发。“你想要喝点什么么?” 顾为经四下打量着这件办公室。 德威老师们的办公室都不小,瓦特尔教授的房间没有网上传闻中的那种德国人的严谨,稍微显得有些凌乱,却也乱中有序。 身后墙上的挂着大大小小的各式画作,桌子上摆放着电脑,几只画板倾斜着靠窗而立。 办公室对面的墙上还摆方着一面液晶电视,电视上正以静音播放着足球比赛,结合搭在椅子上的正装外套和桌上的开封的百威啤酒来看。 他敲门的时候。 老师正在中午休息时分,摸鱼看球赛。 “这个不行,顾,虽然缅甸没有法定饮酒年龄,但毕竟你还是学生。” 瓦特尔发现自己在学校里偷偷喝酒,被学生撞见,略显尴尬。 他关掉电视,抓起酒瓶丢到了小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递给顾为经,开了个玩笑,“希望你别认为这是品行问题。在我的家乡,喝啤酒就和喝水一样,中午休息时来一杯,是不算酒鬼的。” “当然。老师,我是来请教您问题来打绕您的。” 顾为经开门见山的说道。 绘画领域素描和水彩不分家。 德威的授课体系也是一样,素描课和水彩课全部都是由眼前的瓦特尔老师担任。 (本章完) 第365章 地心引力 墙上挂着的画作有素描也有水彩,期间还夹杂着一张水粉画的校园风景画。 同为水作为颜料溶液的绘画方式,水粉和水彩是画法的近亲。 西方世界的美院教育体系分为两派。 以列宾美术学院为主导的苏系美院,与以意大利、英法体系为主导的西欧教育体系。 德威采用的是后者。 它的课程分类中,水粉(gouache)课程的官方名称甚至直接就叫做“不透明水彩”,当做水彩课的一种分支门类来授课。 瓦特尔教授注意到顾为经的眼神,不自在的办公桌下踮起了脚。 被学生发现中午时偷偷喝酒看球,心中多少会有些尴尬。 可被学生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墙上的画作看,那么就是另外一番截然不同的感受了。 一般的学生面前,瓦特尔还是相当有底气的。 他带了很多届学生。 孩子们一茬茬的来,一波波的走。 说句不好听的。 不少以美术为跳板,大学转去学非绘画专业的艺术生们。 他们一辈子能够近距离接触到的技法最为高超的画家,可能就是他了。 别看有些吊儿郎当的学生上课摸鱼,不好好听讲,还觉得瓦特尔教授过于古板严厉要求高。 那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身边的教学资源得来的太容易,不懂得珍惜罢了。 德威一学期的学费比很多本地普通家庭一年的总收入都要高。 贵有贵的道理。 将来等他们成年步入社会,四五十岁时要是想在闲暇时重新想捡起画笔,去上那种五六十美金一小时的成人绘画课的时候。 课上老师大概率是达不到瓦特尔的绘画水准的。 更没有他的丰富的授课经验。 在这些学生面前,瓦特尔教授的底气当然很足,想怎么屌就怎么屌,想怎么调教,就怎么调教,爱听听不听滚好了。 只是……现在坐在沙发上的那个年轻人是个例外。 在这个学生面前。 他所有的优越感,就像是被针扎漏的气球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瓦特尔是见过顾为经在他的课堂上画素描的。 那用笔,那技法,那线条描摹的——他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见过些牛逼的学生。 能牛逼到这种程度的,稀罕。 美术圈技法不是一切,可是在艺术学校里,技法几乎就是一切。 老师和学生最大的区别,就是老师能带给学生绘画能力的提高。 若是双方技法等级倒了过来,那么当艺术老师的,还能有什么底气? 瓦特尔确实可以板着脸,摆出一副为人师长的架子出来。 但是。 在一个能和曹轩一起联名作画的学生面前,搞这种装腔作势,有任何意义嘛? “顾,你想申请什么学校啊?” 瓦特尔抿了一口茶杯,日耳曼人古板方正的国字脸上挤出不太协调的几抹笑容,亲切的问道。 “汉堡美院。” “啊,我家乡的大学啊,非常好的学校,那里的牛肉卷和山柑肉丸子都很不错,可惜我当时的申请没过,大学时是在丹麦读的。” 瓦特尔教授想了下,试探性的问道:“是想要追随曹轩先生的脚步么?以你的成绩,gpa和目前的履历,不读一下四大有点亏了吧。我记得你以前好像说过,自己有兴趣去法国读书。” “考虑一下巴黎国立美院,也不错哦。” 汉堡美院这两年的排名不错,偶尔还有几年能在某些教学榜单排名里窜升到排名 名气仅限于艺术生和他们的家长群体之中流传。 有点近似去美国留学时,选择布朗大学这类在常青藤名单中不显山,不露水的低调学校,而非哈佛耶鲁。 知名度和学历认可度。 国际四大美院仍然是最高的。 跑到世界任何一处地方,巴黎国美,列宾美院等这几所学校,都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艺术生眼中神一样的存在。 瓦特尔教授提醒也是有小私心的。 按照德威集团的政策,要是学生们能考上四大美院,给校区和授课教授的奖金都是最高档的,来年招生忽悠家长报名时,也方便宣传。 听着最能唬人。 “欧盟教育部门这几年在汉堡有个和皇家美院联合培养的项目,我觉得不错,想要试试。” 顾为经目光依然在打量着墙上的画框,随口回答道。 “噢噢噢,这样啊,伱心中有数就好。” 瓦特尔教授点了下头,没再说什么。 今年德威能有顾为经和酒井胜子,还有克鲁兹夫人的提高班与推荐信,在他们这些教职工的心中,已然是从天上往下砸大馅饼了。 教出鹿特丹大学的学生,是德威这个平台好,也是老师们的功劳。 再往上。 那就是学生自己的本事,是这样的学生报了他们的学校,不是学校培养出了这样的学生。 至少他们的仰光校区,已经连续很多年没有出过这样的孩子。 别说学生了。 就是让瓦特尔教授现在的水平,去申请世界上最顶尖的那几家美院,他都没有多么大的信心,能够得录取。 身为吃免费馅饼的人要能够学会感恩。 无论厨子往你嘴里塞什么口味的馅饼,是牛肉饼、披萨还是苹果派,擦擦嘴,伸出大拇指说“verygood”就够了。 还挑三拣四就表现的太不识趣了。 就顾为经现在的绘画水平,城里任何一家国际高中都恨不得扑上来抢人,把他含在嘴里的,双手奉上奖学金的。 想到这一节。 顾为经长久的盯着墙上的画的表现,就让瓦特尔更加有点坐立不安。 好比小县城里十几年才出一位,连县里父母官都晓得名字,还特批了十五万块奖金的清北保送生,某天突然脑子抽了,不趴在教室后排睡觉看小说和妹子谈恋爱。 这尊大菩萨突然溜达到班主任办公室里,盯着简件相框里的二本师范学院的毕业院校名字,眼神奇怪的打量时。 在班主任的心中带来的无形巨大压力。 老师的尊严能否维系,仅仅看牛人的心情如何。 “你,你要请教我什么?” 瓦特尔心情忐忑了良久,见到顾为经迟迟没有开口说话,本着抬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的态度,主动询问。 他绞尽脑汁的思考,自己能有信心教对方点啥。 画画? 别逗了,对方不反过来教自己素描就好了。 大概…… 嗯,这位小同学估摸不可能是专门跑过来和他探讨精酿啤酒的口味,和拜仁慕尼黑的战术风格的。 “应该是吧,没准他也是个球迷也说不定。”教授不确定的盘算。 “当然是画画。” 在瓦特尔已经忍不住考虑顾为经是更喜欢莱万还是凯恩做为主队当家球星的时候。 顾为经终于开口止住了他的胡思乱想。 “先生,您的水彩画画的真好,让人印象深刻。” 顾为经刚刚的片刻沉默。 就是在偷偷往墙上的水彩丢书画鉴定术。 德威的水彩老师是他能想到日常人际交往圈里最合适的人选。 水平不会太高,引领自己向着职业画家的道路上入入门,也肯定够用了。 果不其然。 墙上所悬挂的水彩作品绘画技法等级和素描在伯仲之间,看上去比素描可能稍微要高一点点,也没高到lv.5。 应该是被职业一阶到职业二阶之间的瓶颈拦路虎,给拦在那里许多年了。 “谢谢,谢谢。” 瓦特尔都没想到,被一个学生称赞自己画画令人印象深刻,心中的 就好像很多年前还在上学的时候,被画室里的师长夸了一句那样脸上放光。 暗爽了两秒钟后,瓦特尔才反应过味道。 他摸了一下自己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奇怪的问道。 “顾,你难道要练习水彩嘛?” “不可以嘛?” 顾为经也是一怔,反问道。 “哦,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没想到你还有这个兴趣。”瓦特尔摇摇头。 他连顾为经是来找他看球的可能性都考虑了一遍,唯独没想到“水彩”这个看上去显而易见的答案。 主要是因为即使水彩和素描是一家,在艺术生中,这也不太符合常理。 印象里顾为经的水彩成绩不算突出,而他的素描技法又太突出。 这就宛如一个打数学奥赛已经开始打出成绩的学生,忽然找人去专门补习物理课一样。 怎么说呢。 不是不可以,但是非常没必要了。 不如发挥长项,继续钻研数学,看看能不能参加国家集训队,拿到亚洲或者世界级的奥赛奖牌,来的收益更大。 “要是我十八岁素描这么牛气。就啥也不干,每天专门只画素描,不谈女朋友,不参加派对,不看球,一天练他个十个小时。一到大学就参加各种素描竞赛。冲到列宾大学生素描金奖,就找个大画廊包装,原地出道。” “那样的话,今天我都开上保时捷了,何苦苦兮兮为了三瓜俩枣的津贴,跑仰光当老师呢。” 瓦特尔神往的想。 艺术生是为了申请到大学,才各种画法全涉猎,都好打基础的。 像顾为经这样,从大学挑他变成他挑大学以后,就应该努力的发挥长板优势。 艺术生希望当画家,如何在千军万马的竞争者中变得更加醒目,被画廊挑中出名才是 练水彩啥的,哪有出名重要啊? 真要喜欢,也完全可以等素描被艺术星探经纪人注意到了,将来有时间再学嘛。 “教授,我最近对水彩非常的感兴趣,想要特别提高一下,只是遇到了些问题,能麻烦抽一点时间为我解惑嘛?” 顾为经猜到了瓦特尔教授的想法。 他觉得没法解释自己拥有系统这么不可思议的辅助,就直接跳过了可能的询问和敷衍,直入主题。 “哦,当然,这就是我的本职工作。” 瓦特尔看见顾为经的眼神,犹豫了一下,无可无不可的耸了一下肩膀。 天才的世界凡人不懂。 没准,这就是人家的任性呢! “我这学期三点后都没有课,我的办公室大门随时为你敞开。”瓦特尔教授笑了笑。 没有老师不喜欢教牛人。 别的不谈,像顾为经这么牛逼的学生,跑在求自己指教,让他心中相当有成就感。 曹轩带过的人,自己再私下一对一的教,四舍五入一下,他不也和曹轩大师有过跨时空的合作了。 以后和朋友喝酒的时候,随便加工加工,就是一桩吹牛逼的上好本钱。 …… “我有个问题,你一直以来,都是在ipad上练习水彩画的嘛?” 十五分钟后。 听完顾为经隐去具体绘画内容,大致说清楚他所面临的难题后。 瓦特尔教授摸着下巴反问道。 “是的,肯定不如真正的纸和画笔塑造出的效果好,但是用起来很方便。” 顾为经点点头。 “呵。” 瓦特尔不明所以的笑了一下,“你们这些小孩子,实在是太……呃,还不够专业。” 他习惯性的想嘴臭一句业余的菜鸟,话到嘴边看着顾为经,心中还是有些压力。 临时换成了更温和的说辞。 “老师,我以前也常常使用ipad来画油画或者素描,效果都还可以,也都能感受到练习的提高。我看好多国际知名插画家都用平板来交稿。” 顾为经说到。 主流苹果触控笔的4096级,对画家笔刷力度的呈现称的上精确,能1:1的还原出绝大多数笔刷在纸面上的纹理与笔峰。 “这么练习有问题?” 他注意到瓦特尔教授神色间对自己说法的嗤之以鼻,心中一动。 顾为经以前在ipad上画画曾被胜子的弟弟酒井纲昌嘲讽过,以他对瓦特尔教授的了解。 对方是个非常严谨的人。 他这幅态度大概率不是对数位绘画板的刻板偏见,估计是有自己的理由。 “你也说了那是插画家嘛。” 瓦特尔教授咧开了嘴,“你可见过任何一位专业的水彩画师用ipad的画过画?没有,一个都没有,这是不可能绝对存在的。” “你可以用平板电脑练习素描,练习油画,练习蜡笔画,唯独练不出来水彩,ipad上不可能诞生任何一位水彩大师,再过一百年也一样,我对这个结论负责。” 教授吹了一口茶杯,看着上面的水波阵阵。 “水彩是关于水的艺术。” “顾,想要练好它,你必须要在拿起笔的那刻,就让自己在脑海变成液体,然后——” “去用心感受地心引力。” 第366章 平涂练习 “教授,地心引力?” 瓦特尔点点头。 他拿起一边的茶杯瓷盖托在手掌心,上面有一层水蒸气遇冷凝结成的细小液滴。 素描老师倾斜旋转着杯盖。 液滴逐渐彼此融合,汇聚成为了几滴水珠。 水珠又最终彼此碰撞在一起,形成一滴黄豆大的晶莹水球。 顾为经注视着水球在白色杯盖圆弧形的表面,随着瓦特尔手部的摇晃滴溜溜的打转,觉得自己好像在看某种奇怪的平衡游戏。 “懂了嘛?” 倾斜摇晃着手里瓷盖的老师停下了掌心的动作。 “您让我感受到颜料的流动……落笔后随着地心引力的流淌的感觉。”顾为经猜到了些素描老师的想要说什么,不太确定的问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能在平板电脑上练习水彩。” “对头。” 瓦特尔点头。 “这就是水独特的魅力,它是活着的。顾,水彩最大的魅力就在于水的灵动。油画颜料的黏性太强了,那种牙膏一样的色彩涂在哪里就粘在了哪里上,所以在笔端和底材接触那一瞬间就已经定型了。” “嗯,用你所熟悉的话来形容……就像仰光河边正骨店开的狗皮膏药,吧唧,就贴在画布上了。” 他按捺不住,露出赤裸裸的学科歧视嘴脸来:“你想想,你能指望一块狗皮膏药拥有艺术的空灵通透的感觉嘛?当然不可以。水彩不一样,它是一种时刻都在流淌的画法。” “颜料在纸张上流淌,就宛如液珠在瓷杯上流转。” “画家用画笔绘画的同时,颜料会沿着画板的倾角在引力的作用下流动,扩散,最后再被纸张吸收,渗入植物纤维的缝隙之间。” 日耳曼人哐的一下,把手中的杯盖盖回在了茶杯上,一撇嘴。 “水彩从骨子里,就有着油画所不具有的精巧属性。自然定律和画家同时拿着画笔的两端,一起在纸面上作画。” 说起自己的老本行,瓦特尔教授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得意。 他大学学的就是水彩,干一行爱一行,自然认为水彩最牛逼。 水彩在欧美的美术圈子,从中世纪到今天的六百年时间里,长期坐在天下 不能说不受重视。 可事情常常坏就坏在这个天下 从画家人数、受评论家关注程度,市场热度无论哪个方面,它总是要稍微逊色于油画一筹。 连透纳这种水彩画师们精神领袖般的代表性大师。 他笔下的油画还是要比水彩卖的更贵。 尽管这有他一生水彩画了五万张,油画只有几百幅的原因,而非技法的因素。 但终归不管水彩画家们乐意不乐意,拍卖市场里,透纳成交价格单价在五千万美元以上的作品,清一色的都是油画。 想想看。 一个自认更漂亮的女人当了连续六个世纪的二房小妾,纵使头上挂了个“如夫人”“平夫人”这样的好听名头。 心中怎能忍得住想要撕一撕大妇的冲动。 水彩画家就是这个“小妾”, 所以画家们要不然水彩与油画左右开弓。 专职画水彩的画家,总是有忍不住嘲讽两句油画家的职业病。 瓦特尔此刻有意想要激发顾为经的兴趣,防止这位天赋异禀的学生坠入爱好油画的“魔道”之中。 他方正严肃的脸上忍不住眉飞色舞了起来。 “水是纸张的天敌,两种相生相克的元素在我们的笔下巧妙的融合为一体,这是什么样的奇妙而高贵的画法!那些只会往画布上涂颜料的粉刷匠小工比的了嘛?” “要我说,画家呀,在美术学院里学好素描和水彩就行了。对技法没信心的家伙,才去学油画呢!”他吹嘘了一下。 “别看市场上水彩画便宜,画一幅水彩可比画油画快多了。按工作时薪来计算,混的差不多的中层画家里面,我们画水彩的是最挣钱的。” 顾为经笑了一下。 得。 三两句话的功夫。 油画画家已然在瓦特尔老师的口中,由仰光河边贴膏药的正骨老中医,变为了给别人搞装修的刷房小工了。 他轻轻沉思了起来。 顾为经肯定不是在思考,瓦特尔教授这套论调放在外面去,会不会挨人揍。 扣除对油画阴阳怪气的那部分,素描老师的说法确实很有意思。 流动的色彩—— 顾为经以前没有太重视过水彩画的这个特点。 无论是他用彩色铅笔画水彩,还是在ipad上画水彩,也都客观上没有办法表现出这种水彩画的特点。 “教授,以前您在课上,好像没有和我们提到这些说法啊。”顾为经奇怪的问道。 “没意义。如果是在这个办公室里说的话,我倒还真觉得伱们这个年纪,上高中的时候,练素描是必须的。但若非是为了考学,专门上水彩课,还是上油画课,区别和意义都不大。” 瓦特尔摊开了手:“你们通常也难以把复杂的画法画的好到哪里去,都是在打基础。能打好线条、结构、色彩的基础就很好了,更多延展性的画法,到大学美院里再说。” “超过一半的艺术生,大学都不学绘画了,知道不知道,没有本质的差别。” “只是国际学校嘛,不多开些课。怎么能让你们爸妈觉得钱的值呢。”他笑了一下,“顾,这话你可不能跟校长说。要是德威哪天要消减开支,搞裁员,就惨了。” 顾为经知道老师在跟他开玩笑,也还是被逗的乐了一下。 相似的论调。 林涛教授在上微信网课的时候,也提到过。 艺术和音乐,在古代,东西方都是一对一,一对几这样师徒相传的小班教学,就是因为这玩意因人而异。 天赋不同,学生们的差距特别大。 顾为经学习十多年的艺术,在获得系统以前,最厉害的技法也就是半专业,依旧停留在打基础的阶段。 这是一个在艺术生里很普遍的现象。 受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传统观念影响。 东夏绝对是整个地球上家长最向往让孩子上好大学,美术生最用功,技法练习最卷的地域,美术人口也最多。 年年参加美术类艺考的学生总人数在65万人上下。 林涛教授说,这茫茫人海里,届届都会有学生人像默写,静物写生写的特别牛气,画的让判卷老师都自叹不如的尖子生存在。 但整体上来讲。 这整整六十五万艺术生源中,别的不谈。 最基础的做到能把人画的像是个人的学生,其实不多。 甚至少的可怜。 顾为经画的半专业水平,都能让豪哥看上他的天赋,派光头小弟提着成捆现金上门来扩充旗下造假画师的新鲜血液来了。 瓦特尔教授认为,艺术生在高中阶段,只需要打好线条、结构、色彩的基础,具体技法方面没有特别的必要额外了解太多,也不奇怪。 “但是我想你是不同的。” 瓦特尔身体前倾,双手踮在下巴上,凝视着顾为经的脸颊。 “我觉得你既然说了自己想要特别提高一下水彩,应该是想要听到一些不一样的观点,一些更加本源的观点。” “是的,先生。” 顾为经点点头表示感谢。 “那么,我应该怎么样获得提高呢,在纸上练习水彩?” “在水彩纸上练习水彩,感受液体的那种灵性流动。不要图便宜用素描纸,不同的纸张吸水率不一样,这是最基础的。只有在水彩纸上画出来的水彩,才是真正能称得上‘水彩’这个词汇的作品。” 瓦特尔教授思考了片刻,“你说自己是在罩染的时候,发现控制不好颜料的混色?” “对,我想用一些简单的画法。所以没有尝试渐层法、湿画法、干皴法这些比较进阶的画法。就从基础些的画法入门。” “罩染提白这类的技法,我在油画里用的比较多——” “不,不要罩染,错了。” 瓦特尔一挥手,就打断了顾为经。 “什么?”顾为经不明所以。 “油画是油画,水彩是水彩,不要练习罩染。对于还没有找到十足门道的人来说,最基础、最本质的画法才能带来最为显着的提高。”瓦特尔教授说道,“罩染法还不够基础,你要把难度放的更低一些。” “比如?” “比如平涂法。” “不练罩染法,练习平涂,涂一些简单的方舍,烟囱这种基础类的大块图案。就像在课堂上练习用素描铅笔涂小格子一样。” 顾为经轻轻哦了一声。 平涂法。 确实,他想象不到世界上还有没有比平涂更简单的画法存在了。 它已经简单到了不需要特别解释的地步。 顾名思义,所谓平涂,就是用笔刷蘸上单色的颜料,从左到右刷的一下依次涂过去。 瓦特尔教授讽刺油画家干的活是用粉刷匠,但平涂法本质上其实和用油漆滚桶刷房子没有太大的区别。 它简单的连三岁小孩都可以在幼儿院里自己练习,简单到甚至都称不上是一种具体“画法”。 “练习平涂法就能让我提高?老师,我没有别的意思,但这可能有点太基础了,更加类似于用毛笔画横,用铅笔学着写1,这种基础的用笔方式。”顾为经有点不信。 “它虽然基础,但也是应用范围最广。任何文字都是由笔画构成的,写好笔画,是写好字的基础。而练好了平涂,就有画好罩染、渐层、湿画、干皴这些进阶技法的绘画基础。” “而且顾,平涂法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难的不是平涂,真正困难的,在于让你的心也跟随画笔流动起来。” 瓦特尔站起身,推开了办公室里侧的一间屋门。 “eon,百听不如一试,我们画起来,你大概就应该会懂了。” —— 学校里大部分像是瓦特尔这样的外籍教授都是拿到比欧洲本土、或者日本,魔都校区高2~3成的基础薪水和偏远补助,并保证提供良好的工作环境,才被德威请来派驻到仰光的。 他们不仅有住房津贴。 办公室还带一个面积不小的套间,供教师们在学校举办些大型社团活动,学生作品展时直接休息在学校,以及中午进行午休。 瓦特尔租住的商用公寓就在德威校区的旁边,骑车五分钟的路程。 他办公室的套间里没有单人床,反而被布置的像是一个小的绘画工作室。 墙上依然挂着各种画框,没有油画画架,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很大实木的工作台,占据了房间内绝大多数的空间,桌面上摆放着一张相框,还有一个原木色的支架和几个装满水的塑料喷壶。 “让颜料流动扩散不是指让它不受控制的在纸面上乱滴,架子是让我找人定做的,绘画支架和水平地面呈现15度的角度,让地心引力发挥魔力的完美倾角。” 瓦特尔两掌相对,模拟出了倾向平面角度的样子。 “我建议你练习水彩时,也要使用这样的水彩支架,或者用那种可以调节倾角的定制工作台。当然,没条件的情况以及户外采风的时候,同样可以用简易的泡沫垫板代替。” 他拍了一下工作台上的架子:“等你画的年份多了的时候,直接拿起画板放在腿上,也能够精确的摆出想要的平面倾角。” “当然,这是以后的事情了。” 瓦特尔从外面取来一支画板和水彩纸,递给顾为经。 “练习涂格子?” 顾为经把水彩纸在画板上固定好问道。 “哦,不,平涂法简单,但你也不需要这么简单的练习。以你的线条功底,咱们可以稍稍上点难度,不用从最基础的练。” 瓦特尔拿起桌子上的画框,递给顾为经。 “博物馆岛——柏林的地标性建筑,在城市市最中心的小岛上,由新、老博物馆、国家画廊、佩加蒙博物馆、博德博物馆等诸多美术馆组成。其中的老博物馆是防造希腊神殿建造而成的。包括球形的拱顶和布满复杂雕的立柱,曾经是歌德的最爱。” “别害怕,我不是魔鬼。不至于让你上来就挑战这么高难度的风景画。” “看到画面最右边,沿河而建的廊桥了嘛,简单的长方形建筑,我们今次就画它。” 第367章 两种追赶 “用铅笔简单打个线稿,把具体的轮廓关系画出来,以你描绘捕捉素描结构的能力,留出十分钟左右,就应该够了吧?” 瓦特尔把手中的文具递给顾为经。 他咂巴了一下嘴,额外提醒了一句:“拿出你最好的绘画状态来哦,一会儿我回来检查。” 见顾为经已经开始一声不吭的削铅笔了。 瓦特尔就走出套间,在办公桌边坐下,犹豫了几秒钟,他也从抽屉里再掏出了张素描纸,开始闷声画了起来。 风景照片瓦特尔教授交给了顾为经。 没关系。 这次博物馆岛的风景练习又不是他随手乱选的。 那张相片之所以会摆放在他的工作室桌头,便是因为他经常会以此为题材,隔一段时间便会画一幅水彩静物来进行练笔。 早就养成了习惯。 同样的景物素描,画了几十次,瓦特尔已经画的熟能生巧。 应该怎么打稿,怎么起笔,怎么落笔,全都被清晰记在了脑子里。 有没有照片在旁边都一样。 他落笔的速度很快,按照用笔习惯,先画大的景物关系,再画小关系。 只是三两笔就打好了沿河而建的白色长廊的地基轮廓,然后开始不断的添加各种各样的建筑细节结构。 “必须要再加快点速度。” 他抬头瞄了一眼挂钟,轻声嘟囔了一句:“呵呵,我八分钟以内,就能打好稿,不……如果全力以赴的话,六分钟,嗯,只需要六分钟就能搞定。 这种对笔下景物的了解和熟练,便是瓦特尔想要和顾为经比较一下素描稿完成速度的底气。 绘画不是短跑。 画的好和画的快肯定无法完全等价。 但打稿的快慢与否,还是能在相当程度上,从侧面彰显出一位素描画师的技法水平。 马路上给人画人像画的街头画家,人流量大的情况下,打稿速度直接决定了客单量。 对于学生们来说,画的快画的慢,就意味着能不能在美术联考时在规定的时间交卷的区别。 绘画速度是他们用笔熟练度和自信心的体现。 顾为经和酒井胜子画大金塔的钢笔画那场比赛,比较的就是在相同时间内,谁的稿打的最准,谁的细节画的更多。 瓦特尔现在就是同样的想法。 高中美术老师怎么了,高中老师就不是人了? 高中老师难道就愿意被学生用技法骑在头上,嘎嘎乱杀嘛。 身为德威集团的派驻仰光的素描老师,以往自认方圆十公里内的素描技法 他也是有自己的尊严和傲气的! 素描课上,顾为经露的那一手着实有些惊艳,让瓦特尔自叹弗如。 他心中清楚,对方的素描技法很可能要在自己之上。 可转念又有点不服气。 要是克鲁兹夫人的女儿,那位转学生酒井胜子画的比他好,瓦特尔教授无所谓。 人和人天生就不一样。家庭条件也好,享受的资源也罢,某些人出生就出生在大多数人一生也达不到的终点上。 他真的认了。 和这种飘在天上的人较劲,那活得未免也太累了。 可换成顾为经,瓦特尔心中就难免有情绪。 别误会。 他没有小家子气到妒嫉眼红自己带出来的学生程度。 那样瓦特尔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就个人情感而言。 顾为经这样努力用功的小孩,他这么多年都挺关照喜欢的,不然也没必要曾经专门叫过去想批改对方的作品集,以及现在指点他的水彩入门。 答疑解惑是老师的工作内容。 这般用休息时间,一对一的现场指点补课可不是。 校长又没额外给他加工资。 若非心中的欣赏和善意,这时间用来喝冰镇啤酒看个球啥的,它不香嘛。 瓦特尔就是单纯的对这种进步程度本身的不服气和羡慕。 凭啥呀? 凭什么对方年纪轻轻就能和曹轩一起画画。 凭什么上学期技法水平还是一般,开学回来一个爆种就把他这个老师直接秒杀了。 凭什么他能爆种,自己苦兮兮的学了这么多年美术,练了好几十年素描,就遇不到这种好事。 他娘的,素描之神也搞种族歧视嘛! 瞅瞅他方正的国字脸,宽大的骨架,发达的咬肌,自己是纯种的日耳曼人好不好。无论是素描天板门采尔,还是有“法兰克盆地的达芬奇”“素描之神”之称的丢勒,清一色的都是他们德国的大师。 在家乡,素描可是他们国家名片一样的画法。 “哼,当久了老师,已经很少有拿出百分百的绘画实力的时候。当年,我上学那会儿,可就是靠着画出一手漂亮的素描,泡到女朋友的。加油,今天要给年轻人好好上一课。” 瓦特尔心中给自己鼓气,手下的动作却一点也没停,用笔还有越来越流畅的趋势。 不知不觉间。 他已经拿出了前所未有的专注度和全力以赴的绘画状态。 眼神坚毅,运笔如飞。 在心中瓦特尔把对顾为经的重视程度,俏然提到了二十多岁去见 那种挖空心思,绞尽脑汁,拼尽一切,也想要征服对方获得认可的程度。 自己这个当老师的,总不好堂而皇之的抓学生过来搞素描比赛。 那么此时此刻,这张底稿,就是赌上老师职业尊严的一战。 瓦特尔教授不认为自己真的完全比不过套房里的学生。 固然。 他承认顾为经的素描技法很牛气,可他也不差。 瓦特尔是真的不愿意相信,都是两只手,一个脑袋,用鼻子呼气的人。 这么短的时间里。 自己的绘画技法已经被对方拉扯出了质的差别。 没准那天上课时,对方的用笔状态格外的好呢? 没准对方天生就适合画格子呢? 没准……今天中午自己喜欢看好的球队在欧冠进了两球,他瓦特尔心情好,忽然就直接超神了呢? 绘画从来就非常吃状态。 只要两位画家技法大体上还停留在一个差不多的状态上,谁画的更好,就要看运气了。 人就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 他们能轻而易举的接受,某些各种条件远超自己的缥缈天才,一溜烟的飞驰而过,挥挥衣袖,不带走一丝云彩。 却很难相信。 某些就真实生活在自己身边非常熟悉的人,忽然一下得到了飞跃性的巨幅提高。 猛然超过他们远去,只留下让人仰望的背影。 他们总是习惯性的觉得,别人能做到的事情,自己也能做到。 至少, 在被现实反复碾压之前,他们依然觉得自己能够追上去。 —— 人和人的境界不能一概而论。 瓦特尔教授还在办公室里咬着铅笔奋笔疾书,希望能够追上顾为经小朋友的时候。 正在站在宣传板前接受合影的苗昂温,已经没来由的感受到了一阵高手孤寂。 “真的是挺无聊的。” 苗昂温盯着眼前市三台采访团队伸出来的采访话筒,长时间的没有说话。 身前女记者神色激动的对着摄影镜头介绍着他。 缅甸是个娱乐匮乏的国家,性和毒品,占据了很多金三角地区贫困人口业余生活的全部。 没有生活,没有希望。 联合国统计的世界上最不发达国家列表清单中,缅甸、老挝、柬埔寨难兄难弟三兄弟永远在亚洲国家中的头部三席抱团取暖。 新闻中充斥着没有尽头的军阀战争。 销烟永不停歇,暴力永不停歇。 国际上的各种救济补助一波波的来,唯有人们的生活水平永远停滞不前。 电视台为数不多的娱乐内容,也完全被隔壁的泰剧所占据。 在这种情况下,一位年方十八岁,就已然进入国际画廊视野的天纵奇材,当然值得市电视台记者团队神色激动跑来的大肆专访。 何况。 这一切的背后,还有豪哥这位城市教父的推手操纵。 记者已经提前收了一个一千美元的红包。 实际上。 以豪哥的能力,随便托人找台里领导发句话,这些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们,也没有一个敢整什么幺蛾子出来。 但是豪哥从来不在处理人际关系时小气。 他狠起来是真的狠,如毒蛇般冷血无情。 同样。 慷慨起来也是真的慷慨。 为他办事,无论大猫小猫,一定会有额外的好处拿。 不光是记者,整个摄制团队也都有三百到五百美元大小不一的红包送上,连司机大哥都被小弟派到了一整条未拆封的香烟。 “……观众朋友们,这位来自德威国际学校13年级的苗昂温同学,他所签约的画廊是建立在首尔的‘’画廊。这家艺术中心有韩国当代艺术孵化场的美誉,曾经诞生过了诸多斩获美术大奖的绘画名家,影响力遍布整个亚洲。这是历史上,这家画廊 一手萝卜,一手大棒,恩威并施的效果是喜人的。 从采访开始,记者就对吹捧苗昂温吹捧到了不遗余力的地步。 舌灿莲。 若非行内人的话,普通人乍一听这个报道的内容。 那个位于首尔的【立体宇宙现代艺术中心】宛如比一些跨洲的超级画廊还要牛气,简直像是和高古轩同级的全球艺术领导者。 换个角度想想。 没准就此时此刻给围观群众们的冲击力来说。 签约苗昂温的是立体宇宙这般的二、三线国际画廊,是东京画廊,大田艺廊这样的精品高端画廊,亦或者是pace、里森、高古轩这样的艺术航母的操盘舵手。 未必会有什么差别。 对这种说不好听的堪称现代艺术荒漠地方的一个高中生。 无论是接到哪家画廊的offer,都实在是过于超模了。 好比普通人挨超出承受能力的全力一拳。 这挥拳头的主人,叫做泰森,彼得·帕克,还是克拉克·肯特,结果都一样。 都是被打爆罢了。 被拳王打死和被超人打死,都是一码事。 站在苗昂温身边合影的德威校长,在得知这个消息的表现,也没比挨了泰森一拳好到哪去。 欢喜到整个人都被惊呆,对着镜头笑的嘴角都快要咧到脑袋后面去了。 “苗昂温是校园里最为优秀的学生,每门课的成绩都非常顶尖,是艺术家的好胚子。他这次能被立体宇宙艺术中心挑中,纳入旗下‘新时代艺术家培养计划’。不光是苗同学突出的个人能力的彰显,同样也是德威教育集团,创新开拓,自由发展的立校宗旨的体现。自从德威进入东南亚以来,我们不断把创新性的艺术教育理念带入……” 校长亲切的拍着苗昂温的肩膀,谈话之前,这个贫困出租车司机的儿子俨然已经成为了他最得意的学生。 又是采访车,又是电视台记者。 校门口宣传栏这幅锣鼓喧天的大场面吸引到了越来越多的学生们的汇聚。 为了不影响拍摄采访的正常进行,有老师指挥着校工紧急拉起了红色的隔离尼龙绳,组止围观观众们离的过近。 “怎么了,怎么了,这么多记者都来了,出什么事情了嘛?” “有同学获奖了吧。上次乐高机器人竞赛咱们学校的社团获奖,好像记者也来了,但是场面远没有这次大,校长也没有亲自出现。” “切,什么见识,一个机器人社团获奖能和这次的场面比嘛。苗学长加入仰光书画协会了。” “书画协会?就之前没多久,十三年级组不好像也有位学长加入了。瞧,那边宣传栏上还贴着他的照片呢,好像叫顾为经吧。这个书画协会这么好加入的?” “觉得好加入你怎么不自己申请试试,看看人家要不要伱就得了。另外开玩笑呢,这两个怎么可能是一回事。那个顾为经不过是沾了点国家项目的光,听说他爷爷本来就在那个项目名单里,顺手给他也塞进去了。这位苗学长,货真价实的签了家韩国画廊。” “立体宇宙,听起来有点冷门。” “冷门不冷门的无所谓。你知道对方开了多钱么?各种保障性合同加起来,人家韩国画廊给苗昂温学长的合同,总额超过了十万美元!”有消息灵通的人士立刻分享自己刚刚得到的说法。 “十万美元?”一阵惊叹哗然。 第368章 成名之路 苗昂温听着身边校长和女记者间的相互对他的吹捧,看着四周围观同学们震惊羡艳的议论声,不断闪烁着的聚光灯打在他的身上,校服衬衫领带处的褪色金属色领夹都镀了一层亮色的辉光。 他眉头挑了一下,摘下在自己的领带领夹。 把这枚褪色的小配饰放在掌心,恍惚记起,这好像是他父亲给他的东西。 为了做有钱的国外的游客的生意。 苗昂温父亲也总是这幅尽力让自己打扮的看上去衣冠楚楚的样子,再去街上拉客。 开着一辆三手的丰田,带丝绸白手套,一身山寨的阿玛尼尾货,金色的塑料领带夹微微掉漆。 每当在酒店的大门前停下车,他都会从驾驶位下来,小跑的打开后备箱为乘客取出行李,然后递给他们一张名片,躬身用口音拙脚的英语说道:“sir,感谢您乘坐我的车,您和您的朋友下次想用车的时候,请打这个电话,7天24小时为您服务,全年无休。sir。” 父亲洋洋自得的将称其为“贵族式服务”。 苗昂温也不知道父亲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一套东西。 他们家祖上八代应该都和“贵族”两个字扯不上关系……老爹只有小学文化水平,大概是模仿的哪出泰剧里的富人区司机和一点皇帝金锄头似的脑补想象? 出租车司机里,有不少人觉得苗昂温父亲怪里怪气的模样很可笑,对他们一家指指点点。 父亲从来就对此不屑一顾。 “我拉一趟车拿的小费就够他们拉五趟的,这些杂碎是在嫉妒。我能供自己儿子上私立,做上等人,他们的儿子将来也只能继续开车。” 他曾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用力拍着苗昂温的肩膀,对他说道:“你知道自然界,什么动物最牛逼嘛?” “是大象。大象最厉害了。”他说。 大象是缅甸的国宝,地位相当于东夏的熊猫。仰光人的传统文化里,认为看到大象能给他们带来好运。 甚至有的老人,敬畏大象如敬神。 苗昂温本以为这是一场无聊的随口谈话,随口嗯了一声。 他那时脑海里盘算着怎么管家里要点钱去换个手机,苗昂温直到几年前都还在用那种老式的按键诺基亚老人机。 在缅甸学生中可能不算差。 在德威校园里,就直接卑微到了泥土里。 话到嘴边,苗昂温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父亲认真钻研出的那一套滑稽戏一样的服务流程并非无用功,再加上很多仰光司机根本不会英语。 他们家还是积攒了不少驻仰光外企员工做为老客户。 巅峰时候,父亲出一个月车能有一千大几百美元的纯收入,很多直接就是拿的外汇,让不少同行都在眼红。 否则就算有助学金,他都上不起这样的国际学校。 转眼间。 他们家的收入这几年在不断下滑锐减缩水。 不是父亲跑车跑的不努力,也不是他日渐佝偻的腰肢鞠躬的动作不再标准,而是时代变了。 外国人更加习惯直接用uber这样的打车软件直接叫车,简单方便。 只要在手机上点两下,无需沟通一句话,哪个司机都能轻易做外国人的生意。 没谁再会特意费心介绍来附近旅游的朋友,某个会说英语服务好的出租车司机来专门认识。 互联网下,众生平等。 小人物的挣扎努力,在时代车轮碾过时是非常可笑的。人力车夫拉车跑的再努力,也阻止不了被汽车取代的命运。 就像他父亲一句句“sir”喊的再诚挚,也改变不了定车的人数日益减少的事实。 “儿子,你要做大象。” “大象,什么意思?”苗昂温没听懂。 父亲看上去并没有对生活质量下降的忧虑。 也没有像以为的那样,对他讲那些流传在城市之间大象能带来好运这样那样神神鬼鬼的民俗传说,而是递给他了一根香烟。 父子二人站在屋檐下,一人一根烟的抽着。 两根烟头似是夏日里的荧火,在夜幕中闪烁不定。 “对,大象,非洲象。电视上说,它们的爆发力是老虎的五倍,负重能力是马的二十倍。听说,非洲象从出生到死亡,一生无时无刻都在奔跑和迁徙,平均一个象群每年能行进16000公里,相当于从南到北再从北到南贯穿跨越两次非洲大陆。” 父亲吐出了一口烟雾。 “每一个族群都在首领的带领下走啊走啊,停下脚步的那一天就是死去的那一天。它们在原始丛林间行进,穿越流淌的小溪,踏过泥泞的沼泽,警惕着随时会出现的狮子和河流湖泊旁的鳄鱼,甚至天上的秃鹫。” “成年的非洲象几乎没有天敌,但是它们对幼年小象的威胁是致命的。而小象则是族群的希望。” “只有最聪明,最强大的领袖。才能带领它们的家人走到水草丰美,气候宜人的栖息之地。这是每一个象群绵延一生的远征。” “我的爷爷,我的父亲,我们一生都生活在这个无边泥潭蹒跚行进。我只读过四年书,一辈子最大的能力就是为那些人模狗样的有钱人开车。但你不一样,苗昂温,我的儿子,伱是要做人模狗样的有钱人的。” 父亲嚼着香烟,在夜色的反光下,带着红血丝的眼睛瞪的比燃烧的烟头还要亮。 “我很久以前听那些外国人聊天说。欧洲最有权力,最富裕的上层家庭都是送子女学习音乐和艺术的。所以我当时就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你送进本地最好的艺术学校。” “因为我是大象?” “是的,我的儿子,你就是他妈的大象,那只带领族群走出沼泽的大象。”父亲挥舞了一下拳头。 “我努力了一辈子,到了四十岁时在点头哈腰的给外国人开车。而你接受了我所能给予你的最好教育,你到四十岁时,会有外国人点头哈腰的给你开车的。艺术家最受人尊敬了,你一定要做人上人。” 苗昂温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今天突然想起这件事来。 他有些想笑。 自己老爹送他上学时估计不知道。 即使在欧洲,也是有钱有名的艺术家才会受到社会极高的尊重。 没钱的艺术家顶多去当个美术老师什么的而已。 “父亲可能只说对了一半。我没有用四十年,只用了十八年,就得了这一切。” 苗昂温微微眯起眼睛,对自己说道。 “我就是那只终于走出泥潭的大象。” 今天就是他彻底的穿越丛林,把那个身影彻底踩在脚下的时候。 苗昂温本以为他会兴奋的不能自已,四周所有的一切,那种成为人群中瞩目的风云人物感觉会让他爽到发疯。 从踏入校园那一刻,这就是他心心念念所渴望的东西,不是么? 可苗昂温看着镜头,突然有些意兴阑珊。 太轻易的成功总会让人感到无趣。 缺乏挑战性的无敌,又是多么的让人寂寞。 苗昂温曾经把追逐那个人的身影当成人生中的里程碑事件。 他以为自己和对方很像,是好莱坞电影里的那种互为镜像的宿敌人物。 同样低人一等的出身,同样的用功努力,他与顾为经就像两头都在原始丛林里乱撞的迷途小象。 公子千金们纸醉金迷,前月下的富家生活,是困在他们心间,让他们自卑,让他们寸步难行的泥沼与束缚。 但当他真的穿越了丛林以后,回首发现,那只是广阔天地间一个小小的草丛水滩。 格局真的太小了。 有了豪哥的帮助,整个城市都是自己的资源。 顾为经这样的人,连成为他的对手都根本不配。 背后随便一发力。 何止是让他追上顾为经,还能让自己踩的对方永世不得翻身。 “苗同学?苗同学?” 记者挥了挥手,打断了苗昂温的出神:“我们还有几个问题,您是累了么?我们可以休息几分钟,暂停先休息一下。” “没事,直接问吧。” 苗昂温转头看着镜头。 此时校长那边已经采访完了,正一脸祥和的看着自己。 “你刚刚说什么?” “据了解得知,立体宇宙现代艺术中心网站和官推所发出的欢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签约画家加入的新闻通稿中提到。您在给他们画廊投稿的作品集中,表现出了让他们非常看重的‘充满奇思妙想的创新性,野性,自由,奔放和思想表达’,这让画廊下定决心,不惜重金邀请您这位艺术新星,成为他们大家庭的一员。” 记者翻了一下准备好的提词卡:“我想请问苗昂温同学,您觉得,艺术道路上是谁带给您的创作灵感和才华横溢的美术天赋呢,是学校还是自己的生活和思考?” 苗昂温思考了片刻。 无视了旁边疯狂使眼色,对他笑得脸都抽筋,差点想要冲过来抢走话筒,替学校做招生宣传的校长。 他微微上扬了一下嘴角,说道:“可能是我父亲吧。” “您父亲也是位充满野性的画家么?”女记者惊喜。 “差不多吧。” “音乐家,摄影师?” “他是位充满野性的司机。”苗昂温笑笑,大大方方的把手里褪色的廉价塑料领夹,当着摄影镜头的面,夹回到了领带上。 “我是个出租车司机的儿子,我从他身上学到了不少事情。” 有采访。 他今天没有带自己那个黄澄澄大金表,绿油油翡翠牌的装扮。 豪哥觉得玩玩可以,但这幅打扮的品味实在是太土鳖了。 身为自己推出的旗下艺术新星,这幅暴发户的样子上电视,豪哥觉得丢人。 他让苗昂温表现的朴素清爽一点。 过两个月,等高中毕业正式准备以青年画家身份出道了。 就把他送去韩国首尔专业美容街,从头到脚请专家设计一个不错的造型出来。 毕竟。 签约立体宇宙画廊,可不是终点,只是让苗昂温的身价像是点燃的火箭一样快速上涨的一个起步阶段而已。 豪哥甚至打算重金,聘请专业的经纪人与造型师团队,只围绕他一个人进行服务。 苗昂温也开始对机车,手表,翡翠啥的没兴趣了。 他不是真的喜欢这些东西,一来咸贫乍富,没见过希望享受一下。二来本质上,他还是很缺乏安全感。 需要这些很能直接代表财富的东西,支撑自己的信心。 现在。 当他走出自卑的泥沼,变得足够强大以后,这些虚头八脑的外物就变得画蛇添足,无所谓了。 韩国画廊的一纸十万美金的合约,以及书画协会新任理事的身份,比什么有的没的,都能给苗昂温带来昂首挺胸的底气。 豪哥在他的身上下了重注。 他已经不再是顾为经的“平替”。 苗昂温相信自己是某种更加优秀的存在。 此时此刻,虽说苗昂温依旧黑黑瘦瘦,可他对着摄影镜头微笑的样子,确实有几分艺术新星的气势从他的身上涌出。 竟然在不少围观的女学生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们觉得这位学长,不英俊,可有几分潇洒的意思。 “出租车司机的儿子,真是个令人感动的答案。您应该有位很伟大的父亲。” 记者赞叹的说道。 “我在这里得到一个非常重磅的消息。” 她更换了手中的题词卡,特意戏剧性的沉默了片刻,等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好奇集中在她身上,等待着接下来的发言的时候。 女记者才用郑重其事的语气,一字一顿的说道:“不知道这位父亲,当他得知自己的儿子,将会入选今年的国家美术协会,并有希望带表国家,参加下一届的威尼斯双年展的时候,会是怎样喜悦的心情。” 四周的德威学生们,刚刚都在或羡慕,或惊叹,兴致勃勃的议论着场中的苗学长。 这句话过后。 宛如记者吐出了某种咒语。 大家一个个张口结舌的看着场内的年轻人,似是被石化失去了语言能力。 场内只剩下了一连串的倒抽冷气的声音。 “威尼斯双年展?” “威尼斯双年展!” “是哪个我想象的威尼斯双年展么?” “老天,不可能吧。” 良久过后。 场内才有很小音量的议论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呆掉的不知是校长,还有所有围观的同学。 这就像哪个小县城高中里,听说某某同学得了奥赛金牌,大家一幅羡慕嫉妒恨看神仙的表情。 可要是早上看新闻,看到新闻中诺贝尔奖今年的候选名单里出现了自己同学的名字,还有记者冲过来采访。 大家的 而是…… 直接就傻掉了。 别看神仙了,这家伙真的是外星人吧? 第369章 丑闻 “威尼斯双年展每年缅甸国家馆的参展人选和名额,是由政府高层领导人和文化部门共同从国家美协中选定的唯一人选。美术协会里值得尊敬的大师名家有很多,他们每个人都是我的长辈,我未必能得到这届的名额。” 苗昂温表现的很有礼貌,笑笑:“可能只是风声。” 他想在镜头前表现的客气些。 所有采访内容都是事先通过气的,他当然知道,没啥意外的话,下届国家队的名额肯定就是他的了。 纵使对那是无所不能的豪哥,可这样的结果还是太梦幻了。 条条大路通罗马,跟着豪哥混,他的艺术生涯出道便直接在罗马,所有艺术家梦想中的终极之地,世界上最大、最顶尖的国际舞台。 顾为经? 不值一提,他算什么东西。 事实上,等自己登上威尼斯的舞台的那刻,他就连给自己提鞋不配。 对方只是一头在树丛里迷途的小象,而苗昂温他已经到达了水草丰满的天堂。 威尼斯就是这样的天堂。 即使学校里那位酒井小姐,若无意外的话,她这辈子能参与日本国家馆的机会,也未必能超过三成。 日本当然名额数量比缅甸多,竞争也激烈的不止几个数量级。 她父亲酒井一成都没有轮上的名额,她凭什么? “可我听说,艺术领域从来不会出现没有真凭实据的空穴来风。”女记者也笑笑,“至少,苗同学。你不仅加入了仰光书画协会,还马上就要加入国家美术协会。” “这应该不只是风声吧。” “我想这到不是。” 苗昂温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豪哥让他在媒体镜头前表现的有礼貌,但过度的谦逊并非属于艺术家的美德。 “如果今年没有更有资格的人选的话,为什么不可以是我呢?” 他朝镜头眨眨眼睛,反问道。 “1800年,经时任英王乔治三世批准,透纳得以加入英国的国家美协,那年他24岁。成为了整个英联邦历史上,古往今来最为年轻的艺术候补院士。而你,你取得了相似的成就时,才只有18岁。” “不可思议。真是难以想象,我正在和一位如此年轻的艺术院士说话。苗同学,不,我不应该叫您苗同学,这听上去未免过于轻浮。苗昂温先生。这实在让人难以相信,不是吗?” 女记者笑脸如。 东夏只有科学院和工程院,两种院士。 而在欧洲国家中,还设有专门的文学院或者美术院。 或者说,不少国家美协和工程院是合并在一起的。 常说的皇家艺术协会(rsa)全称就是英国皇家学会工艺院,就包括艺术领域和部分工业制造的领域。 类似说居里夫人,还有一百美元上的头像,小学课本上那个拉着风筝引闪电的富兰克林,在被授于外籍荣誉院士称号的时候,授予的都是皇家艺术学会的院士,而非皇家科学协会的院士。 女记者用好听的“艺术院士”的说法称呼苗昂温,并没有错。 他和透纳加入两个国家美协的含金量,两种“艺术院士”在世界认可度的范围内肯定还是天差地别的。 但在各自的国家,受尊敬认可的程度和加入难度还是差不多的。 英国和缅甸的人口总量相差仿佛,国家美协的人数后者比前者还要少不少,每一个都是百万里挑一的人选。 就个人而言,加入了国家美协。 几乎就拿到了他在本土社会官方组织中,所能取得的终极荣誉。 更简单直接一点的说。 豪哥愿意的话,把一位仰光书画协会的成员打包丢去喂鳄鱼,连眉头都不需要眨一下。 至于把一位“艺术院士”丢去喂鳄鱼…… 说实话,应该也不是不行。 但多多少少还是会皱皱眉头,考虑一下,这么做所带来的负面社会影响,值不值当来着。 “我可没资格和透纳这样的画家相提并论。” 苗昂温继续露出礼貌而不失幽默的微笑:“但另一方面,我想艺术行业是非常讲究天赋和灵感的行业。18岁加入国家美协,并非不能理解的事情。莫扎特去欧洲巡演,被教皇看重亲自加封的时候,比我现在还要年轻两岁。欧洲能有自己的音乐王子。” “难道一个出租车司机的儿子。就不可以靠着努力成为我们国家自己培养出的艺术王子么?” 苗昂温觉得这个说法很妙。 “我们本土自己的艺术王子”——这是豪哥所拍板决定的宣传口径。 既有噱头又能勾起电视观众的民族自豪感。 一个出租车司机的儿子还能博取大家的同情心和普通民众的喜爱,淡化高中生加入美协这件事,对普通人世界观造成的冲击,减小各种有关阴谋论、走后门的猜疑。 一举多得。 “好帅啊!” “真有风度,举止得体。” “哇,苗学长有女朋友么?” “我忽然觉得这一款,也有点合我的口味,就像平民王子一样。” 在巨大的成功面前,外貌就真的不重要了。 苗昂温说实话有点丑。 可眼见就要冲天而起的艺术新星这个身份衬托下,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日本知名搞笑艺人一个长的比一个丑,可他们不少人的妻子都是货真价实的大美女。 私立学校的学生们见过世界,反而要更加现实。 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优质股。 德威学校里很多妹子都曾梦想过成为大艺术家的夫人,站在聚光灯前走着红毯,出席各种名流酒会。 现在这个机会就摆在她们的眼前,不少姑娘都心生憧憬,甚至暗暗怨恨自己没有早下手。 “竟然是威尼斯双年展……” 校长也在盯着摄影镜头,神情和四周的学生们一样错愕。 他是教育集团用高薪请来派驻东南亚新校区的负责人,德威这样的私校没那么多有的没的,一切都跟金钱挂钩。 教学成绩越好,他的绩效奖金也就越高。 反之,教学成绩糟糕,财务报表入不敷出,校区就可能会被裁撤关闭。 酒井胜子想要在毕业年级转学过来时候,简直把他高兴坏了。 一个能轻易考进世界级名校的学生——这样教学成果,足以让他在提交给校董会的年度报告以及每年的校长级碰头会议上扬眉吐气。 十来万美元的奖金自不必说。 运作的好的话,有机会晋升调去伦敦、悉尼这样生活工作环境都更加优渥的分校当校长也不一定。 那么一个能参加威尼斯双年展的学生,校董会会是什么反应? 抱歉。 校长甚至连想象也想象不出来。 比不了校友名单中一堆堆国王、王子,首相,亿万富翁和诺奖得主都不稀奇的伊顿、哈罗这种真正高端的顶级贵族学校。 德威历史上培养出来的最牛逼一档的学生,是两位美国国家科学院的院士,前些年还有位在悉尼双年展上拿到金奖的知名艺术家。 这些成就都很厉害。 不过得到这些荣誉的时候,他们全都已经四、五十岁了。 在从高中毕业几十年后,再被校方拿来做宣传,总有些隔靴瘙痒的遗憾。 即使如此。 校董会的大佬们也恨不得把这些牛人的大相片,印在所有的宣传页上,再塞满自己的办公室每一处角落。 只要遇见有投资人和记者上门,就啪啪啪拍着照片,大谈特谈他们是“德威精神”的代表与象征。 一个还在上学读书时期,就拿到威尼斯双年展入场券的学生? 整个学校建校历史上都没有出现过任何一桩类似的事情。 开玩笑。 这是什么概念! 别说德威只是所私立国际学校,就是大英皇家艺术学院从建校以来,有没有过这么屌炸天的学生。 校长都不太确定。 理论上,得知这个消息,他应该是狂喜才对。 最偏僻的仰光校区抽中了这样的超级大奖,没有比这更加适合给校方用来做宣传的大好材料。 他都已然能想象的出,自己身为功勋卓着的教育家,深色的红铜塑像被立在德威总部大楼下,在阳光中熠熠生辉的样子了。 然而。 这个惊喜实在太大,大到他甚至忽然有些不安。 “这苗头,不太对劲啊。” 苗昂温获得首尔画廊的签约,校长能接受。 立体宇宙现代艺术中心他听说过,确实是一家正经的大型画廊,声誉还算不错。 既然如此,这就绝对是好消息。 他不清楚这个学生的作品集是怎么进入一家跨国画廊的视野范围的,没准真的是画廊慧眼识珠,没准是背后有什么人脉关系。 无所谓,校长全然不在乎。 克鲁兹夫人的女儿还是更高规格的东京画廊的签约画家呢。 美术嘛,绘画水平占一半,另一半靠背后的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小地方路子野是特色。 越是穷乡僻壤的地方,路数越野,不管用什么办法,能野到把自己送进跨国画廊的签约名单上,人脉也是人家牛逼的一部分。 可威尼斯双年展…… fuck! 这路数也实在太他妈的野了,野的校长的心跳嘭嘭嘭的狂跳。 跳的让他都感到了些许——害怕。 他在这个行业中混迹的太久。 艺术领域最让人心动的特点就在于神秘,大新闻年年都会有,伱永远都不知道下个引领世界风尚的天才会不会在明天一画成名。也猜不透风光无限的大画家会不会在下一秒被曝出的丑闻中,全线崩盘。 但校长知道,每一位画家的成名都不是偶然。 艺术投机奇技淫巧也好,才华横溢妙笔天成也罢,每个人都已经为此支付了价格。 越是不走寻常路的成功,价格也就越是高昂。 有些价格你付得起,会让你变成下一位安迪·沃荷或者赫斯特。 有些价格付不起。 会把所有相关联的人都炸进无底深渊。 校长觉得四周的空气凝滞的氛围和那一声声威尼斯双年展震惊的议论声让他感到不安,悄然退后两步。 他脸上依然带着公式化的笑容,不过已经不太想着借着这个机会上电视了。 “见鬼,要不要玩的这么大。把十八岁的高中生推去参加威尼斯双年展?疯了,这是整出举世瞩目的超级大新闻的苗头,不敢玩了,撤。” 他远比场内的惊讶崇拜的学生们阅历丰富,成熟的多。 因此,校长没准是场内唯一一个嗅到“造神运动”苗头味道的人。 艺术、体育都是非常喜欢推出“某某之神”的行业,梅西、c罗、舒马赫一个人所蕴含的商业价值巅峰时旗都是按10亿美元为单位计算的。 安迪·沃荷的作品总估值高点时,可能能超过一百亿。 这还是能交易的。 达芬奇呢?梵高呢?整个缅甸的gdp才多少钱。 这里面蕴含的各方利益实在是太大了。 体育造神还需要实打实的运动成绩做为根基,艺术造神……只要有足够多的现金流,营造出足够多的利益网络,什么的作品都是能炒作起来的。 冷钱,热钱,黑钱,白钱,无数国际刑警追查不出的资金账户洗钱洗的飞起。 水实在太深。 缅甸可不是什么安生地方,这里面的利益关系,校长稍稍多想一点就有些害怕。 安安心心的当一个小校长,认真想想,也挺好的呢。 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敏锐的嗅到了空气中躁动不安的气息,他已经准备转身溜掉了,却被旁边的记者叫住了。 “校长先生,请您稍等一下。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是询问您的,想要请您回答一下。” “哦哦,威尼斯双年展是整个美术行业的无上圣殿。身为校长,我只能说苗昂温是课业成绩非常优秀。如果苗昂温同学真的能够以艺术家的身份参展,给一个德威人都会为他感到骄傲。但是这么大的事情,并非我们学校能够决定的,同样,对具体的内幕细节我也不太了解,相关消息您可咨询国家美协的办公室和威尼斯组委……” “不,不,不,您误会了,校长先生。我们电视台不是想要了解您对这件事的看法。”女记者神秘的笑了一下。 “哦?”校长奇怪。 “我们除了来采访苗昂温,还想要了解一下另外一名同学。他是我们从书画协会了解到的近期另外一种传言的主角。” “他叫做顾为经。”女记者吸了口气。 “说实话,这两件事凑到一起真的让我很惊讶。在苗昂温加入美协的同时,对于你校学生顾为经陷入的履历造假丑闻一事,您有什么想要表示的么?” 她图穷匕见,露出獠牙。 第370章 银锣 校长脸色非常不好看。 他望着电视台的摄影镜头,半天都没有说出来话。 仰光总共就那么几个台的直播信号。 所有的好事坏事,都会瞬间传遍整个城市。 “呃……” 是拒绝采访?用套话敷衍?还是其它? 超出预计的场面,让校长一时间手足无措。 他身为教育家的职业生涯有五分之一的时间,都在和不同的媒体打交道,却从来没有觉得这般尴尬过。 实际上。 一般情况下,德威集团这种在本地投入资产规模过几千万美元的大型的外资教育项目,他们校方和政府的关系很不错。 常见的媒体新闻采访内容,都会事先和校领导通通气。 似这次突如其来的采访直播非常罕见。 这可是仰光市的官媒,采访的主基调从来都是四平八稳你好我好大家好的那种。 惯例极少会抛出这么尖锐的问题。 自己还是太大意了。 “来之前,我们看到校门口的宣传栏上,至今依然挂着这位同学的大照片。校长先生,我认为德威方面,应该对此事肯定是知情的对吧。” 女记者随口就杜绝了校长考虑是否要打马虎眼的念头。 “顾为经么,我知道这个学生。” 校长觉得自己再沉默下去,镜头形象就太难看了。 “也知道一些他和苗昂温一样加入仰光书画协会的事情。据我们校方得到的文化局所发来的材料,他是在今年政府进行的一场亚洲跨国合作项目中表现突出,被批准入会的,并非经过德威的渠道。这就是所学校方面能了解到的全部信息。另外,他在学校里的成绩是很不错的,并不比这位苗同学差,甚至更好。” 他想挑拣能说的说了说,就准备快速结束这次味道变的越发诡异的采访。 “所以您不否认,这位顾为经确实有可能在入会审查的过程中,可能存在造假和相应的舞弊行为喽。” “您刚刚在镜头前谈论了很多学校的建校理念和校风校纪,在校长您看来,在本该庆祝的时刻,陷入这种丑闻风波,是否有可能对您口中的‘德威精神’这一概念,造成巨大的负面影响。” 记者步步紧逼。 她清楚,怎么样的提问才能在节目播出的时候给观众她最想要的引导效果。 这都是那位大佬特地安排好的剧本。 苗昂温风光无限,顾为经坠入谷底。这既是豪哥给予手下的奖励,也是对违背他意愿人的警告和最后通牒。 小朋友。 拒绝豪哥送给你礼物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校长那边则神色数变,骑虎难下。 如果只是传闻,学校那里倒是可以先否认。怕就怕,自己一否认,对方反手就把造假的证据拍在他的脸上。 这也是采访记者们用来搞事的常规操作。 另一方面。 要是问校长心中深处相信不相信那个叫做顾为经的学生,存在造假丑闻类似的操作。 校长是偏向相信真有这码事的。 印象里顾为经是个没啥特色的学生,成绩单还算不错,学校素描老师也挺欣赏他的绘画水平的。 但是德威更加看重的各类暑假组织的去欧洲参加的美术竞赛,和各种学院的交流访问工作,他都不曾参加过。 这样的学生在校园里本就称不上多么突出。 用些手段给自己履历镀金,太好理解了。 “具体详情……”他迟疑着。 “是或者否,校长先生,您只需要给电视台的观众朋友们一个最简单清晰的回答就可以了。” “yesorno。请您不要回避问题。” “不不不,这不是回避。我并不知情。我们学校没有接到任何撤销顾为经同学高水平认定的相关通知——” “如果接到了呢?”她反问。 “那么,校方一定会进行严肃处理的。” “您说的是开除么?开除在您所谓的严肃处理的范畴之中么。” “嗯,或许吧……” 校长慌乱的擦拭着头上的汗水。 好好的喜报采访,突然之间气氛急转直下,四周的同学们也是瞬间哗然了起来。 “什么情况,不是来恭喜我们学校的么,怎么突然搞出这么一出。” “丑闻造假?” “宣传栏上的那个顾为经学长加入仰光书画协会的材料好像有问题。这下丢人丢大了。” “听这口气,会被开除?!” “不至于吧。不是只是传闻,校长说学校里目前没有接到任何消息么。” “白痴。要是没有准确的消息,记者怎么可能会在采访中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众人们议论纷纷。 阴谋论天生就受人喜欢。 同龄人获得了超出常理的成就,让人眼红,可如果这种成就是靠着作弊偷来的不属于他的东西。 就很容易接受了。 德威的学生们本来就是家境不错的人群,对社会上各种四通八达的人脉往来很熟络,喜欢用“成年人”的方式思考问题。 很多人立刻选择接受了顾为经仰光书画协会会员身份,其间确实有黑幕猫腻的说法。 本来就是嘛! 顾为经这种连酒井太太的提高班都没有入选的平凡学生,怎么可能够资格靠自己的本事加入城市的书画协会呢。 找关系不丢人。 找关系不够硬,被人曝光出来了,可就真的丢了大人了。 也有些人冷静思考后,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劲。 “可是……那位顾学长,不是和曹轩大师一起联名创作过作品的,能得到曹大师的认可。这大概不比签约一家画廊来的简单吧。” “什么叫获得曹轩的认可?” 立刻旁边有学生指出了同伴话语中的逻辑漏洞。 “你有证据么,见过大金塔项目的现场么?” 有人理智客观的分析道,“这种事情太好造假了。在一起拍几张照片而已。s上到处都有粉丝分享他们和水果姐、埃米纳姆演唱会后台的合影,难道这就能说明,他们一起联名开了演唱会?” “至于什么后面的署名,估计也是他自己找关系做的吧。曹轩这种量级的大艺术家,怎么有空盯着这种小地方发生的事情。” “是的,很多人为了出名,就没底线。” “我想,搞不好曹轩大师本人都不知道他自己和一个高中生联合署名做画了。曹大师莫名其妙的就给他人做了嫁衣。类似的事情一点也不少见。” 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不休。 记者笑呵呵的看着四周围观群众中引发的糟乱。 她不再理会被逼着慌乱应对,估计榨不出什么更有价值的油水内容的校长。 女人打了个手势,示意摄影师可以多拍几组校长脸色的运镜,回去剪辑处理。 然而就转过头来面对镜头。 “观众朋友们,在这里我要认真的和大家解释一下。为什么在加入本地书画协会的过程中存在造假,是一件性质极为恶劣的行为。” “苗昂温同学和顾为经所加入的书画协会,是一个半官方性质的政府组织。它的会员身份远远不只是一种荣誉那么简单。” “同样,它也是一种特权,一种政府机构对伱艺术水平的高水平认定,一种官方的背书。获得这个背书的人,不仅能够免试就读所有的国家公立大学。同时,在申请海外大学的时候也会获得非常大的优势,甚至享用财政系统专项拨款的公费奖学金。” “这是极为严重的学术腐败问题。是对我们整个教育体系的亵渎。” 记者言之凿凿的说道:“出于新闻从业者的职业道德,我们暂时还不能武断的下定论认为丑闻一定存在。但同样,出于新闻记者的职业道德,即使顶着来自各方的层层压力。我们也必须要选择,讲事实,说真话——” “而真话就是,据本台可靠信源了解到,顾为经本人在艺术界的背景非常深厚。他家庭住址不仅只和某位仰光书画协会的常任理事的居所,间隔了20米的距离。同时,与苗昂温相比,他则非常的富裕,从小出行所坐的就是一辆售价高达5亿缅币的雷克萨斯ls级行政轿车。” “5亿缅币!” 记者对着镜头伸出五根手指,“这是普通工薪家庭一百年收入的总和。只是他们家随手带步的一辆车而已。我想,这已经很能说明某些问题了。” 她对着镜头,意味深长的笑了两声。 “至少财富和特权,是真实存在的。天哪,说到这里,我都开始有点怕了。希望我不会因为得罪了顾同学,明天就丢掉新闻记者的饭碗,或者出门就被车撞死。” “但我愿意承担这样的责任和风险。不畏强权,这就是我读书时学到的,做一个好新闻人的责任与代价。” “苗昂温,我们再采访一下。您是顾为经的同学对吧?顾为经在学校里也享有特权么?我了解了一些,知道有些时候,他甚至都不去上课。而刚刚校长却说他的成绩比你更好。我不是非要质疑什么……” 女记者巧妙引导着话题:“只是,我想观众朋友们很难相信,一个喜欢逃课的富家公子,会比您这般,用苗同学自己的话说,会比您这般出租车司机的儿子,更加努力和用功。” 她暗示道。 “你问顾为经。” “他是一个挺难相处的人。我不是要故意说他坏话什么的?相反,人家上学时期就有漂亮女朋友相伴,还是我们学校里的学生会长呢。这一点算是特权嘛。至少我很羡慕他。”苗昂温笑呵呵的说道:“话说回来。我其实要在这里为他说句公道话,印象里,他的绘画能力其实挺强的。” “真的?” “真的,只是欠缺了些灵气。或许没有可能像我一样签约大画廊,但是嘛,只愿意踏踏实实的走正道,一步一个脚印。以他的家世背景,只要绘画水平在及格线以上。总归是能有应该不错的发展前景。” “唉。” 苗昂温一声深沉的叹息。 “我不太了解事情的内幕。在我看来,也没必要对这种事情过多的苛责,他的水平还是有的,只是太急了,可以理解。” “苗同学,你实在是太过宽容大度了。” 记者认真的摇摇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说:“但我必须更正您的一个说法。如果,这件事情是真的,那么它是无法被理解,也无法被原谅的。” “社会学家们总是说要理解年轻人犯错。给予他们改正错误的机会。可是,在这里,我想和社会学家们去唱唱反调。有些错误是可以被谅解的,有些则不是,因为他们的错误不是只关系自己,同时也伤害整个社会的公平和秩序。” “每一个造假丑闻的背后,都是一份被侵占的公众资源。每一个被侵占的资源,又会导致社会不公的加剧。国家奖学金总共就那么多,每一分钱都是辛苦的农民、工人、手工业者,整个国家5500万公民的血汗钱。它们寄托着的是贫寒学子获得教育权利的希望,也是整个国家未来的希望。” “我们难道能够容忍这份希望被玷污么?我们难道能够容忍贫寒学子的努力被践踏么?当然不,所以,我们必须向这种恶行说no。” 记者深情的说道:“这种事情多一次,我们的国家,就会少一次诞生苗昂温这样优秀年轻人的可能性。” “电视新闻报纸媒体,一直以来都从早到晚的在谈论公平。现在,公平却被特权阶级践踏到了脚下。”记者脸上浮现出怒气勃发,为民请命的样子。 “新闻媒体是行使舆论监督的 “bitch!” 清清脆脆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出来。 那是一句凌厉的骂声。 字正腔圆的低俗俚语,本该让人觉得污浊粗野。 可那个声线实在是太清脆干净了。 似是一支棒槌敲在了像银锣上,自天地间回荡了开来,竟然有些悦耳的味道。 整个采访现场都在这个声音中安静了下来。 女记者整个人足足愣了好几秒钟,才回过神察觉来那是有人在骂自己,转瞬间勃然大怒。 第371章 交锋 踏,踏,踏。 德威女生们配套的黑色小皮鞋脚根落在校门口的石板路上。 人群波浪般从两侧分开,仿佛是《出埃及记》的故事里,被摩西神力劈开的红海。 转动的镜头里,她走出人群的地方正是光线照射的方向,正午的阳光高悬在她的头顶,摄影师来不及操纵缩小机器的光圈。 过曝引起监视器屏幕上录制的一切都披洒上了明艳的亮黄色光泽。 唯有女孩白净的皮肤柔化了打在眉眼五官上的日光。 她的声音清清脆脆的,人也长的脆生生的。 那一刹那,摄影团队的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眯着眼睛看着镜头。 因为这样的一幕。 真的好像是旧日古代宫廷妖艳志怪的小说里的场景现于世间。 妩媚多情的宫娥画像在术士的施法下,明澈的玉人由金粉铺成的影壁画中步步摇曳走出,朝着帷幕里的旧日君主展颜一笑。 除了她笑的有点冷。 以及实在很难想象,什么情况下招出的宫娥妹子开口就会撕别人“bitch”……估计术士学艺没到家,招魂招出来的不是杨玉环,招成了会外语的武则天。 这点小小的瑕疵以外。 大体上,这就是摄影大哥此时此刻内心中的真实感受。 “哇,她怎么跳出来了。” “蔻蔻小姐。” “在采访当面骂人家记者婊子,也就这位大小姐能干出这种事情了。” “蔻蔻最酷了。” 在场的很多吃瓜群众都惊叹今天的采访现场真的是一波三折。 这热闹看的真的值。 现场的同学已经开始各种拍照在朋友圈上分享事件的最新进展,更加新潮的自媒体达人,甚至已经开始打开tiktok做现场直播了。 有人惊叹,有人吃瓜。 事情的另外一个主角,被骂作婊子的记者心情却是非常不美丽的。 何止是不美丽这么简单的说法所能形容的。 她代表的可是仰光的官媒。 收黑钱喷人或者洗地的事情,自己干的不止一桩两桩。 但后面有市台这个大旗扛着,被攻讦者顶多面色阴沉的拒绝采访,当面抽她脸的这是职业生涯里的 记者简直火冒三十丈。 她张嘴就要喝斥回去,转念一想,又在心中冷哼了一声。 小妹妹,你太年轻了。 以为骂人就能震慑住自己? 别逗了,她生气归生气,当记者的怎么会害怕采访中被人骂呢。 对方这反应,不正好能从侧面完美说明了“顾为经团伙”在校园里怎么的势焰熏天,横行霸道,飞扬跋扈嘛。 她一直想的怎么有意引导电视机前的观众。 完全用不到了。 此刻先成的节目效果自己就送上了门来。 “摄影注意,录下来,这些镜头一秒也不要放过,全部都给我拍下来,我们要拿今年台里的最佳新闻奖了。”记者沉着脸按耳侧的无线蓝牙耳机,吩咐了两句。 然后拿起手里的话筒。 “……我现在在报道顾为经事件的现场,就遇到了攻击和辱骂。事实胜于雄辩。作为本市收费最为高昂的私立名校。德威学校的整体学生素质无疑是令人失望的。” 她三言两语间,就准备把这个跳出来的小贱人和顾为经一起钉上的耻辱柱上。 德威不少学生家庭在缅甸非富即贵。 她没准家境真的不错,但她不知道自己得罪的是谁。 记者背后身靠豪哥这棵最为粗壮的大树,她能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当众用污言秽语攻击官方媒体的新闻记者,也不说开除,至少一个课后留堂的处分,已经称的上是往轻里算了吧? 这妹子现在看上去神采飞扬的样子。 哼。 等她被校方停学了,就等着可怜巴巴的一个人找地方抹眼泪去吧。 “蔻蔻小姐。你表现的太失礼了。你的修养在哪里?道歉,立刻给这位女士道歉。” 和媒体打交道经验丰富的校长先生已然意识到了,当众攻击记者可不是什么小麻烦。 这场舆论危机开始由顾为经这家伙身上向整个学校的社会形象蔓延。 他立刻站出来,神色严肃的呵斥。 “关于今天的事情。我会抽时间打电话与伱的父亲谈谈的。” 校领导的反应全然在预料之中。 女记者心中得意,语气更加来劲了。 “我想,这可能也是触及这种富家子弟的利益团体不可告人一面时,所必须要承担的风险。”她在镜头抽抽鼻子,“幸好,来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不不不,先生,你们搞错了,刚刚我绝对没有任何想要骂人的意图——” 蔻蔻的语气中没有了此前的盛气凌人。 似是终于意识到她激动之下可能闯了祸。 切,这就怂了。 记者女士还期望对方再骂的难听一点,要是她敢冲上来抢话筒,那就更好了。 看来这小姑娘还是有些理智的。 现在害怕想要退缩了吧? 晚了,小婊子。 女记者在心中冷笑。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骂了她所得罪不起的人,可不说两句“对不起”这样的软话就能收回去的。 “刚刚全程有摄像机在拍,有没有说那个不可饶恕的词汇,姑娘,可不是由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女记者轻蔑的提醒。 “bitch!” 蔻蔻瞅着记者,随口说道。 “你说什么!” 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 纵使记者女士计划好了以弱示人,被这么蹬鼻子上脸的反复羞辱,也有点忍不住要破防。 “无法无天,你们简直无法无天……” “我叫你bitch,但我没有骂人。bitch在牛津字典里的官方解释,本意是为了金钱出卖肉体做皮肉生意的女人。我觉得可以适当引申一下,为了金钱出卖灵魂的人,也应该可以概括在这个范畴之内。你既然收黑钱想当别人的狗,那么我只是用最简单精确的说法,把你正在做的事情精炼概括了一下。” “客观形容应该算不上侮辱人,没教养吧。” 蔻蔻冷冷的说道:“当然,女士你要更喜欢被称作hooker,whole,或者更加书面化的prostitute,我也没有意见。但我觉得使用如今形容站街女常用的中性词‘身体工作者’称呼就不太妥当了。” “毕竟,你和那些难以温饱,用身体交换生存资源的本地可怜女人不一样,你这种人主动卖的是灵魂——” 女孩很有逻辑的进行分析。 “所以你是个彻头彻尾的贱人哒。” 整个采访团队从来没见过此般牙尖嘴利的小丫头,他们直接全都听傻掉了。 “你,你,你……”女记者气得嘴唇颤动。 言语是属于她的武器。 她本来最擅于把各种诬蔑加之于攻击对象之上,凭借着巧言擅辩,使得对方有口也难言。 胸中有怒焰千丈,也只能浑身颤抖的说出些苍白无力的喃喃反驳。 此刻。 相似的感受被反过来施加到了她的身上。 女记者感受到了百倍的愤怒与羞辱。 她气急败坏,一时间就像刚刚的德威校长一般。 竟然什么说也不上话来。 “你看,‘彻头彻尾的贱人’,我这句话才是在骂你。刚刚顶多顶多,也只称得上是客观形容。你竟然还是个新闻工作者呢,这样的语言理解能力,实在让人担忧。” 蔻蔻在旁边继续补刀。 “血口喷人,这是污蔑,我会起诉你的,我一定会联系律师起诉你的。”女记者盯着蔻蔻的双眼,血压上涌,太阳穴突突的狂跳不止。 那表情似乎有火叫要喷出来。 “诬陷别人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小姐。”她咬着牙。 “发布虚假新闻,同样也是,女士。” “尤其是在为黑社会团伙充当喉舌的情况下,这就是共犯。” 蔻蔻毫不退缩:“拿沾着鲜血的黑心钱,自然有后悔的一天,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人世间自有因果报应,你在这里鼓吹苗昂温,我管不着。可在这里搞捧一踩一的戏码。实在恶心的让我无法接受。媒体的公权力,就是被你这样的人给败坏的。你刚刚口中信誓旦旦的公平两个字,也如此。” 女记者的瞳孔猛然收缩,手也抖了一下。 她当然不是被蔻蔻一番挖苦,就唾骂的幡然醒悟,开始从灵魂的深处唾弃自己。 而是…… 从蔻蔻的话语中,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见鬼,她知道?” 蔻蔻保持了边界,没有当着采访众人的面,提及“豪哥”这个禁忌一样的名字。 女记者还是能听出来。 对方好像真的知道自己在为谁工作! 既然知道自己是谁,是在为什么样的大人物服务,她难道不害怕被卖到乡下当婊子嘛。 女记者不晓得她单纯是无知者无谓,是年轻人热血上头的天真和鲁莽,还是真的连豪哥也不怕。 反正她是没啥热血的。 她只晓得…… 要是后者,估然自己是在为豪哥服务,狐假虎威。 可一个敢在电视机前明目张胆的说出,为豪哥这样的黑社会团伙服务,是拿黑心钱,会遭报应的千金小姐。 自己约莫也真未必能得罪的起。 婊子无情。 既然做出了奴颜婢膝,收钱说话的职业选择,腰已经深深的弯下去,再谈什么新闻工作者在强权面前气节和操守。 就很搞笑了。 自己干这活不就是为了捏软柿子的。 她是个狡猾如狐的人,在清醒的意识到,她可能撞上另外一个强权的时候。 女记者立刻有点怂了。 她忽然感觉高血压好了,太阳穴也不跳了,就这么算了……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小姑娘,你还是个未成年人,和你计较没意思。清者自清。有什么事情我会和校领导谈的。” 女记者面对采访车。 准备看差不多,就可以结束这次采访工作了。 “站住。”蔻蔻冷冷的呵止。 “怎么,校长,你们还想限制我们采访人员的人身自由不成?这里到底是学校,还是黑帮?” 女记者不搭理蔻蔻这块硬骨头,转头直接质问校长。 “当然当然,你们当然可以随时离开。采访结束了,就走吧。”校长巴不得要赶紧把这一大坨烫手的山芋赶紧从他的地盘里丢走。 “采访当然还没有结束,这么精心炮制出来的新闻现场。才录制了一半,就离开,是不是有点太可惜了?” 蔻蔻直接上前了几步,拦在了记者之前,逼视着对方。 “采访结没结束,小姐,你没有任何权力指挥。这是大人们的事情。”女人后退了一小步,握紧了话筒。 “你刚刚看上去,还对顾为经的事情很感兴趣的样子,装模作样的想要深挖新闻现场,现在,有当事人跳出来让人采访,我这么多同学都在旁边拍着呢。你反而不问了,是不是很奇怪违反常理,莫不是心虚?” 蔻蔻歪歪脑袋。 “采访你,你有什么资格让我采访。” “你是那个顾为经的女朋友?难怪这么着急忙慌的跳出来想要发声。” 记者觉得她应该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女朋友,呵,不是啦。他前女友在一边当乌龟看热闹呢,她那么斤斤计较的人。哪有我这样的勇气跳出来说话了。”蔻蔻撇撇嘴。 她跑过来的时候。 就看见莫娜在一边人群里脸色苍白的纠结着望着场内。 想要爱,又没有勇气。 想要逃,又放不下 这么纠结拧巴的人,她蔻蔻小姐才瞧不起呢。 “可你刚刚既然连苗昂温这种又脏又丑又猥琐的人都要采访,想要添油加醋的特意吹到天上去,好去赚黑心钱。” 妹子一叉腰,对着镜头明媚一笑。 “我这样有漂亮,又可爱,性格还好的女孩子主动让你采访,你凭什么就又想不拍摄了?你不是想要了解到一个真实的顾为经嘛。” 可爱?性格好? 妹妹,听听你在说什么鬼话好不好,被左一个bitch,右一个贱人反复抽脸的记者差点一口血喷了出来。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厚颜无耻的人。 “我连他的女朋友都不是,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为他昧了良心说话不是?” “至于我能不能代表整个德威的同学们发言,对顾为经的评价有没有说服力。” 蔻蔻像是t台上走秀的女明星,朝着四周的吃瓜群众们一挥手。 “你们说呢?” 第372章 真话的另一半 传统东方家庭的孩子拥有茶一般的内敛和含蓄。 越接触,才会越能捕捉到属于他的热烈和色彩。 在普通外人眼里。 顾为经性格有点敏感,有点羞涩,不擅于打扮,以往生活中比较沉默,学校里很多同学 不, 准确的说。 大多数人 只有拿起画笔,谈到艺术的时候。 他才会在眼中多上几分灵动的神彩。 “和学生会主席走的比较近的那个幸运的男生。”——简简单单的这一句话,就能够概括,上十三年级以前,绝大多数人在这个名字上所贴上的全部标签。 他是那个会珊德努小姐一起在校园树下散步,在图书馆讨论问题,上课时在讲台边完成小组作业的空洞人偶。 至于这只人偶长什么样,什么性格,好不好相处。 他皮肤保养的好不好,是丹凤眼还是双眼皮,喜欢喝可乐还是芬达,爱读什么书……拜托,老兄,你又不想上他,你真的在乎嘛? 除了有些荷尔蒙萌动的男生,会在教学楼窗边望着楼下走过的情侣,主要是盯着莫娜,然后再羡慕嫉妒恨的斜着眼瞅两眼旁边那个碍眼货。 最后低头一阵猛扎写着“顾为经”三个字的小人以外。 他就是个透明人物。 一年到头,往往也只有考试周前后,很多学生能在布告栏优秀成绩榜上,对这名字产生些浮光掠影些的印象,可惜德威不是那种学风狂热的市立中学,考试并非校园生活的主旋律。 本地考试能考到的最好的仰光大学,以这里的学生普遍阶层来说,也没啥吸引力。 校园竞赛,社团交流,演讲比赛,出国游学,恋爱舞会,夏令营……这些缤纷多彩的学校活动才是大家关注的重点。 顾为经三个字也就顺理成章的在玫瑰色的青春记忆中,被反反复复的不停遗忘。 记者收到的那份有关顾为经的背景资料里提到了这一点。 她仔细研读后认为,可以把采访就安排在德威校园中,即便不采访苗昂温,随便从校园里揪与此事无关的路人出来提问题。 适量引导,定然能轻易得到她希望的负面评价。 诋毁个性强烈在,学生里朋友众多的风云人物,可能会面临现场舆论失控的风险。 诋毁一个根本没什么印象的小透明,还不是四周谈话氛围把他泼成什么颜色,就是什么颜色喽? 至于碰巧撞上了对顾为经有些印象的同学。 怎么? 他心中的白月光,高岭之的主席小姐整天和一个他看不上的书呆子泡在一起,不趁机上上眼药,已经算的上宽宏大量了,难道还要在镜头前美言几句不成? 这是什么样感天动地的舔狗精神啊。 可以说。 女记者计划的很好,她的盘算没有打错。 若非顾为经和莫娜是青梅竹马,从小时候就一起陪伴着长大。若非顾为经是个共情心太强的烂好人,上陶艺课的时候,忍不住可怜旁边那个没有父母照顾,没有人陪的小黑丫头。若非他 以他的外貌条件和性格,都很难在茫茫人海中吸引到对方的关注。 但蔻蔻在从人群中跳出来的瞬间,形势就发生了天翻地覆一般的变化。 顾为经是那个站在很多人青春记忆舞台被遗忘的角落的小龙套。 蔻蔻完全相反……她就是很多人玫瑰色青春记忆本身。 在台上唱歌的拉拉队长,是无数个懵懂青春岁月中—— 那抹缥缈的、朦胧的、荡漾的绯色霞光。 每个男生、女生的学生时代都会遇见在身边来了又走,飞来又飞去的缤纷蝴蝶。 它是那样漂亮、百般的可爱。 因此即使你从来没有机会让它停留在伱的掌心,即使你连和她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从来都是远远的看着。 甚至毕业多年,即使你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对方,成家立业。 还是会在你二十岁,二十五岁,三十岁清晨的梦中,蝴蝶一次次的飞入你的脑海。 更重要的是, 蔻蔻真的是那种又美又飒,又非常容易和她相处的女孩子。 她张扬而不傲慢,古灵精怪又不盛气凌人。 她会有闲心私下里一本正经的和相貌平平,身材臃肿,戴大眼镜,最不受重视的女同学讨论八卦,再从口袋里摸出根唇彩为对方涂好,最后用脸在眼镜妹子的脸颊上小猫似的蹭一下。 拍拍对方的脑袋,告诉对方,妹妹你五官蛮可爱,可要注意保湿哦,嘴唇干裂就不好了。 徒留下身后一个脸颊绯红,眼神恍惚呼吸急促,感觉自己人生中 而哪怕你是那种和顾为经一样只知道读书用功,班级里“特别不酷”的那种阿宅,也能收到她生日宴会邀请你去家中坐客的请帖。 于是,你生命中初次穿上了校服以外的正装,喷上了古龙水,摁响了那间分配给蔻蔻家里的小别墅。 不知道是紧张,还是脖子上的领带被反反复复的打过,收的太紧的缘故,你甚至呼吸都有些困难。 结果被佣人带进去才看见,所有人都穿的很休闲,甚至还有人带了泳衣,在院子前方的水池边打水仗。 刚进门就被一支水枪跐中了衣领,淋成了落汤鸡。 正当你开始惊恐的发觉原来派对不是约会,是不需要穿正装的,在大家异样眼神审视的目光和似笑非笑的表情中,羞涩的想要落荒而逃的时候。 有妹子跳出来递给你一块大毛巾,说你今天穿搭的还挺有想法,玩得开心一点,并一边笑嘻嘻的用手指往你脑门上涂奶油。 你擦干头,坐在太阳椅上,望着她穿着紧身连体泳衣在人群中嬉笑打闹的样子。 看着玉色的丰腴大腿起起落落,在波光粼粼的泳池边,似是被反射的涂上了一层蜜蜡。 有些失落,有些释然,也有些开心。 你知道自己不是她特意邀请等待的人,却也觉得青春本该就像今天这样美好。 整个学校里,除了莫娜觉得她是个伪装的很好的大贱人,她觉得莫娜是个连装都不装的绿茶婊,以及在拉拉队漂亮女生中,有几分你争我夺的塑料姐妹情以外。 几乎找不出来任何一个人会讨厌蔻蔻。 人群中刚刚对苗昂温的吹捧,属于那种突然有一个莫名奇妙的人,以莫名奇妙的方式,获得了莫名奇妙的奖项。 他们只知道听说这玩意超牛逼。 牛逼到能把所有其他学生都秒成渣滓,正常人一辈子都渴望而不可及,所以跟着一起欢呼、震惊、喊欧耶就好了。 至于苗昂温这个人……他比顾为经还透明呢,大家都没什么特别的感触。 蔻蔻不一样。 她是在他们身边长大的可爱姑娘,每个人看见她,都会下意识的想要微笑。 “蔻蔻!” 随着蔻蔻的挥手。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人群有人开始尖叫,还有人在鼓掌。 “蔻蔻最棒了!” “蔻蔻我爱你,和我约会吧。” 竟然有声音夹杂在人群中假公济私的大胆表白,听声线,那好像还是一个小姐姐。 “妞,过会儿等采访结束,要是你有勇气站出来当面,把这话再和我说一遍,姐姐我就认真考虑一下喽。”蔻蔻调笑着回应。 所有人都在笑。 只有苗昂温是个例外。 他眯着眼睛,神色阴郁的盯着和记者对峙的漂亮姑娘。 蔻蔻越众而出的时候,他的心就被抓紧了,当他心中的女神从嘴里吐出那句——“苗昂温这种又脏又丑又猥琐的人都要吹捧的时候。” 苗昂温的心脏简直都像是被蔻蔻拎起来一刀攮了上去。 太欺负人了。 凭什么顾为经被踩了你就要怒气冲冲的跑出来说话。 换到我就是又脏又丑又猥琐? 我哪里脏了!我那是被晒黑的好不好,我隔两天就洗一次澡的好不好!校长呢,校长怎么就在旁边装死了? 喂喂喂,这么明显的外貌歧视,就没有人管管嘛! 皮肤黑就要被阴阳怪气,换个非洲兄弟小姐你这么说话试试。 然而。 此刻纵然是女记者都顾不上理会尴尬无比的苗昂温,她有更麻烦的场面需要应付。 这个女生一出场就是一呼百应,甚至隐隐有一个人就可以代表整个德威校园的同学发声的态势。 眼见实在回避不了,她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小姐,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别的想要补充的。这里是严肃的公众采访,不是校园里学生们模拟联合国这类的过家家。每一句话都会被记录留档。”她咬文嚼字的说道:“我刚刚所报道的一切,都是真话,经受得起考据的真话。” “同样也只是仅仅说了一半的真话,藏头露尾,断章取义,误导公众,更是特别的可误。” 蔻蔻不假思索的就指出了女记者搬弄文字游戏的小伎俩。 “你告诉公众顾为经从小就坐着豪车长大。没错,确实是一辆价值五亿缅币的豪车,不过那是在1990年事情。如今在大街上,想找到这么上年纪的老旧几手车,恐怕是很困难的事情。” “你并没有告诉公众。顾为经的家境并不比苗昂温要好。他能上德威,因为他能靠好成绩拿得到奖学金和助学金。后者,是德威教育集团审核每年贫困同学的家庭资料,才会颁发的。你为什么不报道报道这项事情呢,要是贫困生资料作假,也是很大的丑闻吧?还是你发现顾为经家里在德威同学中,实在谈不上富裕,才只好选择在一辆破二手车上弄文章?” “谢谢小姐你的举报,节目组会核查这件事情,如果我们发现有必要的话,会进行跟踪报道的。” 女记者用眼角的余光望着旁边拿手机录像的众人,只好强撑着说道。 “你有心给公众塑造出顾为经是特权阶层的形象,苗昂温这个烂人还阴恻恻的攻击他难以相处,傲慢,而且缺乏灵气。我却要说,我心中的顾为经是一个非常优雅,温和,充满爱心的人。对,顾为经家里不算富裕,但我就是要用优雅这个词汇来形容他。” 蔻蔻眼睛里流溢着清亮的光泽。 “优雅不是财富的集合,而是一种有静气,有耐心,处变不惊的含蓄和坦然,一种善良而高贵的生活态度。他是有那种自己有十分力,就会对别人十分好的人,如果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可以去采访莱雅达区一家名叫好运孤儿院的社会福利机构。他在那里画画,做义工。那里的院长,孤儿,义工们都愿意给出相似的答案。没有比这更有说服力的事情了。” “我相信,若是愿意报道这些,观众们一定都会了解到,顾为经是多么有爱心的人。” “至于缺乏灵气。呵呵呵。我都要被这个评价逗笑出声来了。” 蔻蔻一指旁边的宣传栏。 “他课堂的绘画作业就贴在那里,懂的人自然就懂画成那个样子,需要多么强的用笔能力了。要是还不清楚……你今天不是来吹捧苗昂温的嘛?让这位被你夸上天的艺术新星现场也画一幅同样的作品,看看他有这份对铅笔的控制力,不就好了嘛?” “如果画不出来。苗昂温这路人都要被你们吹捧到去参加威尼斯双年展了。顾为经成为仰光书画协会的成员,有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记者闻言。 微不可查的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苗昂温。 她并非学习美术的人,看过宣传板上的素描练习,很漂亮,很规整,但说白了她也不觉得是多么复杂的画法。 一些简单的直线和曲线而已。 她是真的觉得,要是可以的话,苗昂温直接掏出一副更好的把顾为经拍死,万事大吉。 就算画的差不多,自己也可以就是主观认为他画的更好。 能被豪哥看重的人,实力肯定是在线的。 女记者以她的世界观,觉得都是一所学校里的学生。 再差也不可能比同龄人的绘画实力弱到多少。 苗昂温也注意到女记者在看自己。 等他意识到对方这种艺术素人可能根本没意识到宣传栏里那幅素描的难度。 苗昂温的脸色直接就绿了。 第373章 羡慕 “我觉得……” “我觉得不行。”苗昂温在事态向不可控发展前,斩钉截铁的说道。 场面有些尴尬。 女记者用难掩惊讶的目光瞧了过来。 四周的人群中,也有一阵阵难以抑制的短促笑声。 苗昂温意识到了自己此刻的语气表现的有点太怂了。 他只得淡淡找补的说道:“现场搞什么艺术比赛,太可笑了吧。你们有时间搞这些有的没的,我下午还有课要上呢。我心中的艺术是一项复杂而精密的严肃学科,不是马戏团钻火圈的滑稽戏表演。” “我也觉得……这太儿戏了。” 女记者职业操守早就被卖尽了。 好在成功压下了被蔻蔻跳出来打脸的怒意,冷静下来之后,临场反应能力尚且在线。 她注意到苗昂温不知来由的退缩。 记者也立刻把到了嘴边的说辞,拉了一个转弯。 “小姐,你想的太天真了。学校里的成绩对一个艺术家来说说明不了什么。连普通人都知道,画廊往往看重的是某种更大更稀有的东西。就像立体宇宙官方通告所说的那样,它们所看重的是苗昂温所表现出来的奇思妙想的创新性,野性,自由,奔放和思想表达。” “比起这些黄金般宝贵的重要特质,学校里的素描练习根本就上不得台面。” 记者找到了攻击的话术,“苗昂温是位受到国际瞩目的艺术新星,顾为经是位普通的同学。两个人根本就不站在同一个台面上。他有什么必要通过儿戏课堂练习来证明自己?” “你在特意混淆概念。这就像让一位数学家和小学生比较一百以内的加减法谁运算的更快一样,不是么?” 她大声质问。 “ “我们是艺术生,艺术生不比绘画比什么?比野性,在旁边像猴子一样干嚎嘛?” 蔻蔻侧过脸。 赏了身旁苗昂温一个大大的白眼。 “伱在看什么?” 苗昂温已经鲜血淋淋的心脏觉得被这个看大马猴一样的眼神再一次的给刺痛了,忍不住皱眉问道。 “没事,你已经够野的了,用不着去钻火圈,比野性我相信你一定能赢。”蔻蔻收回视线,语气中的揶揄之意无法隐藏的流露了出来。 对了。 蔻蔻甚至曾经还上过辩论课。 此外,就算没有经历过辩论比赛的洗礼,记者想要靠言语撕逼撕的过每天手下管着一大群叽叽喳喳,勾心斗角女孩子们的拉拉队长,也是相当困难的。 “其次,就算是一百以内的加减法。有没有说服力是一回事,连比较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她露出皎洁的微笑:“也不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吧。” 女记者不由得被怼得微微呲牙。 她完全没料到一个学生妹子会这么难缠,从蔻蔻出现以后,整个采访的节奏就在逐渐脱离她的掌控。 “最后。” 蔻蔻扳着手指,发出最后一击,“刚刚质疑顾为经在学校里的成绩的也是你,现在反过来说成绩对艺术家无用的也是你,正话反话好的赖的,全让你一个人说了。人们说女人擅变,但记者擅变成你这个样子,未免有点太不要脸了吧!” 全场沉默了片刻。 “啪!” “啪啪啪啪……” 不知是谁带的头,随着 掌声像是浪潮一样席卷而来,大家齐声叫喊着蔻蔻的名字,。 像目睹了她刚刚在校际篮球比赛上完成了一个罚球线飞跃扣篮般的热烈。 这个小姐姐实在太有趣,太好玩了。 年轻人喜欢敢于唱唱反调的英雄。 他们会为苗昂温刚刚所取得的成就欢呼,也会发自内心的拥护蔻蔻在镜头面前的精彩表演。 勇敢,自信,进退有度。 他们以课本上公民大会给予赢得争论的古希腊雄辩家们般的掌声和欢呼,用来拥护自己校园里的小女王。 连校长也在旁边微笑的拍着巴掌。 他不喜欢女记者口中艺术家的成就完全脱离校园学习的那一套言论。 要是一个人在画廊里所取得的成就完全没有学校的功劳。那家长大价钱把孩子送进德威这样的学校学校,还有什么意义呢? “刚刚的镜头,录下来了吗?” 他压低声音,转身揪过来身后不远处脖子上挂着单反照相机的校长办公室助理,偷偷询问。 “录?没有,您没跟我说啊。” 办公室助理纳闷的问道。 学校里有新闻采访的时候,他这种助理也会临时充当一下校园记者,做一些拍摄宣传照片,更新一下招生官网上的新闻墙的内容。 采访苗昂温的时候,助理还拍了不少照片,后来眼瞅着情况不太对。 可怜的加拿大校长冷汗直冒,恨不得脚底抹油,当场就溜之大吉的模样。 他自然也就识趣的不拍了。 “这么好的采访镜头都不录,你录什么,一点镜头感都没有。赶紧补几张照片。”校长皱眉,不满意手下对捕捉新闻的钝感,有点生气。 助理委屈巴巴的不敢回嘴,只得端起相机,一阵狂按快门。 “苗昂温的内容就先别往官网上放了,先观望一下情况再说,不过,要是那个造假事件最后没有被明确的证实或者是空穴来风的话。那么蔻蔻采访的内容,可以放到德威的宣传页上去。找找同学们拍的视频,我和总部商量一下,油管官方账号上,也可以放一份。” 他小声的嘱咐。 这记者刚刚这么不给他面子,校长也不想给对方留什么面子。 私立学校宣传上最希望培养出来的,实际上不是顾为经这类成绩好,性格闷的学生,而是蔻蔻这种属于有独立性格,思辨能力,以及社会影响力的公众人物。 再加上蔻蔻外貌条件这么好,天然就有舞台相。 校长此前表现的吭吭巴巴,手足无措,主要原因是他嗅到了这事苗头不对。 水有点深。 校长不想陷入泥潭被人利用,更害怕让德威的形象受损。 又不是他真的怵了一个小记者。 普通的本地中学可能面对采访镜头害怕。 他这样大型国际教育集团派驻仰光的分校校长,和政府教育部门谈合作的时候,对接的都是市里的主要领导。 一个仰光电视台而已。 他还真不太在乎。 蔻蔻相当享受着四周的欢呼。 “你说事实胜于雄辩,公道自在人心。这四周同学们总不能都是钱请来的演员吧?” 她骄傲的着叉腰,趾高气扬的昂着脖子,顾盼称雄,得意的小模样都快要长出尾巴翘起来了。 “对于顾为经,大家的反应就是事实,也就是人心。是好是坏,一望便之。” “最后,真要谈论绘画作品中的灵气。曹轩先生亲自指点顾为经作画的作品照片就挂在那里。曹轩大师喜欢他,觉得他有灵气。你苗昂温觉得顾为经不行,你算是什么东西?” 蔻蔻认真的说道。 “名人合影而已,哪里像是一纸国际画廊的合约,是那么踏实可靠的证据。碰巧能和曹轩一起画画,只是说明运气好。首尔的画廊,签下苗昂温,却了十万美元!” “到了顾为经这里就全是运气好,苗昂温那边就全是努力所得。你是个新闻工作者唉,你不觉得自己预设的立场倾向性太明显了么。知道的你是收了黑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苗昂温的老妈呢。” 女记者刚开始还能表现出客观中立,为民发声的外衣。 到现在,被步步逼退到了墙边,已然无法掩盖她话语里的倾向性了。 她也意识到了这场现场采访的效果在逐渐崩盘。 可她能有什么法子? 自己收了大佬的钱,该说话的时候,就必须要说话。 她也没得选,只能在不断强行挣扎。 “至于什么踏实可靠的证据,哼哼。” 蔻蔻想起遥远记忆里的那场永不褪色的陶艺课,想起那本从书包里滑落而出的童话书,她眼睛弯弯的,明艳的像是天上的日光都被溶解到了其中。 “我知道,可我才不想和你们说呢。” 她喃喃的说道。 苗昂温觉得有些累。 今天本该是他最荣耀,最风光的时刻,蹒跚的小象在此刻冲出了沼泽和丛林。 布满泥泞和挣扎的童年灰色回忆被甩在了过去,迎接自己的将是水草丰满的金色之地。 可在那个女生的笑容面前。 他忽然感受到,青春的某一个部分某一丝遐想,永远的,无法追赶也无法挽回的,就那么破碎掉了。 这个笑容实在太甜了。 什么鬼的我才不想和你们说嘛…… shit! 即使是个傻子。 也分明能在她的脸上的笑容中读出“顾为经最厉害了!”、“他好棒啊”、“他喜欢不喜欢我不知道,反正我就是喜欢他。”“被我发现的小秘密,是属于我的东西,我才不愿意和你们这些白痴分享呢”……等等一千六百三十五句关于青春恋爱的宣言。 原来被一个人喜欢和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这么好。 苗昂温发现,自己之所以会觉得萧瑟,并非是他把顾为经彻底的踩的脚下后的高手无敌,独坐高山的孤寞。 他是真的只是寂寞。 自己最风光的时候也没有爱人去分享内心最深处的感受,而顾为经纵使踢到路边的阴沟里落满灰尘。 也会被路边跳出来的小女侠小心翼翼的抱出来,拍拍灰,和天底下人大声的说我心中的顾为经最棒了,我喜欢他,不怕世间所有人都知道。 对方甚至连他的正牌女朋友都不是。 这实在是太他妈的搞笑了。 明明他身后有豪哥,有新闻鼓手,有韩国的牛逼画廊,有十万美元的天价合约,有威尼斯双年展在远方等着自己。 顾为经他什么都没有。 可苗昂温还是觉得,被衬托的一无事处的是自己。 他那么恨顾为经。 他那么嫉妒顾为经。 他也……那么羡慕顾为经。 采访还在继续,苗昂温没有兴趣在这里当个大马猴了,他一言不发的挤出了人群,头也不回,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经过路边的宣传板的时候。 这位前途无量的艺术新星微微停步,凝视着顾为经照片旁边所悬挂着的素描练习。 按照设计。 苗昂温将走一条类似非洲未来主义的先锋艺术道路,先锋艺术几乎不需要太高的绘画技法,甚至连画笔本身都并非必须。 先锋画家往白宣纸上尿尿拿去的卖的都有。 他只要作品中表现出足够鲜明的特色就好了。 毕竟,作品只是一只陶罐,豪哥只要用源源不断的现金流往里面灌水,价格自然就能水涨船高。 思妙想的创新性,野性,自由,奔放和思想表达——这画廊通稿上的宣传词,是豪哥亲笔写的。 那本来只是无所谓的噱头。 然而此时此刻,苗昂温心中真的好像有一只奔放的野兽在歇斯底里的咆哮和嘶吼。 他是那么想把眼前的照片和素描都撕成碎片,然后再提笔画出一幅更好的作品,拍在记者、蔻蔻,和四周的所有人脸上。 堂堂正正的告诉他们。 自己就是要比什么狗屁的顾为经更好,更优秀。 然而,他做不到。 苗昂温宁可选择画人像速写,静物写生啥的,还有主观发挥和混淆是非的空间,可基本功这玩意。 能画出来就是能画出来。 水平达不到就是达不到。 有钱能使鬼推磨,钱能买到世界上99.99%的东西。 豪哥的钞票能使全天下绝大多数的人都相信他就是那个万里无一的艺术超级天才。 可唯独他无法欺骗自己。 他只是个假货。 用笔技法和喜欢女生的感情一样,都是那仅剩的无法买的到的万分之一。 “抱歉,你做不到。” 苗昂温轻声告诉自己心中那个咆哮的怪兽,他踢了踢宣传栏旁边石板缝隙间所钻出的小草,转身离开。 “fuck。” 第374章 素描 苗昂温在宣传板前恼火的说出我做不到的那一刻。 他决计无法料到。 非常巧合的是,在校院的另外一端,爬满绿色藤蔓的英式教学楼里,也有另外一个人正捏着顾为经的素描画稿,神色呆滞的像是一尊木偶。 若是他知道连教授了他素描的瓦特尔老师,现在都在那里喃喃自语的怀疑人生中。 也许他会感觉到安慰。 亦或许,苗昂温会彻底对在绘画技法上追逐顾为经这件事,感到冰冷的绝望和死心。 讲道理。 二三十年在素描一道上孜孜不倦的探索和练习,被年龄不及自己一半的高中生轻而易举的踩在脚下的时候。 用常理来判断。 瓦特尔老师应该感觉像苗昂温一样愤怒,至少也应该有几分难掩的颓然和丧气。 但是。 此时此刻。 这位德国教师一点也不愤怒,甚至也没觉得太多颓丧。 他拿到手中这幅素描画已经好一会儿了,该情绪激荡,也已经情绪激荡过了。 在历经了—— “去他喵的,这是一个高中生该有的水平,好离谱!”和“去他喵的,为啥我画出不来这样的作品啊。好羡慕!”以及最后“去他喵的,这幅画真的好棒好棒,不管了不管了,我一定要收藏下来。”等连续的多重复杂的微妙心理变化以后。 他现在只想静静的欣赏,手里这幅水上廊桥那种线条之间,妙不可言的精巧之处。 他就那么捏着手里的水彩纸,在椅子上坐了很久。 直到有风从教师办公室的窗户缝隙中渗了出来,贴着瓦特尔教授袖口高高挽起的皮服上滑过,让他不由得伸出根手指,搔了几下痒。 春日的暖风本来应该相当温和的触觉。 素描教授的裸露的皮肤上,却不清楚何时已经起了一小层鸡皮疙瘩。 他抓了两下痒,拿过刚刚未喝完的喜力黑啤,捏着手中的水彩纸,看几眼呷一口啤酒,然后再看几眼,再抿一下口。 体味到细腻巧妙处。 嘴中舌头忍不住在教授的上牙膛间舔过,发出啧啧的声音。 “这比看球赛还要更加带劲啊。” 瓦特尔缓声感慨。 这场和学生的竞赛,他输了。 若是从判卷老师的角度,一笔一画,每个结构的稳定与否,每个线条的流畅程度,每个笔尖的转折和造型塑造,全都挨个拎出来一项项打分的话。 瓦特尔输的可能不算太多。 每一项都稍稍逊色几分。 起码,顾为经的线稿作品从这些拆分出来的细节上,谈不上把他衬托的一无是处。 可是当所有的“欠缺三分”汇聚集合到一张画作的时候。 结果, 就变成了云泥之别的碾压。 在手中捏着的这幅堪称精妙的素描画搞面前,瓦特尔自认输的心服口服。 顾为经与他的素描技法,确实已经不在同一大的段位上了。 “可笑,我原来还信心满满的思量着,今天这幅铅笔稿子打的不错来着呐。” 瓦特尔将空的啤酒罐放到一边,摸摸头发,哑然失笑。 半个小时以前。 他伏案在水彩纸上,胸有成竹的勾勒出柏林博物馆岛湖波间,围绕帝国博物馆的希腊式大殿一圈的规整素白建筑的最后一笔。 在完成这幅水上廊桥的时候。 瓦特尔老师特意瞄了一眼手边的闹钟。 6分57秒。 比他预想中的绘画的速度稍微慢了一些。 没有达到6分钟时间内搞定的目标,稍稍超出了一分钟的时间。 “无所谓,慢了,但值得慢。” 他站起身,就向着里屋套房的工作室中走去,在心中给出了对绘画过程自认公允的评价概括。 脱离了准确度,去谈速度没有意义。 比想象中画的慢,也比想象中画的更好。 他的每一笔都很流畅,每一笔都很精确,自己对素描这项艺术的所有的职业沉淀与练习经验,都在手中的这张8开的水彩纸上表现了出来。 谈不上超神。 他所拥有的十分功力也发挥了九成八出来。 “126根线条。” 瓦特尔甚至默默记下了自己所画下的全部线条数量。 勾线过程中总共也只用了130笔出头的样子。 其间仅有寥寥数笔的效果他不太满意,进行了些许删改。 130余笔,126根线条。 对他所选择绘画在笔下规整但不简单的水上廊桥此般静物主题来说——能压缩到这样的笔法数量,控制出这种程度的下笔准确度。 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瓦特尔教授认为他的素描技法,当真能称得上“老辣”这个评语。 素描底稿的线条数量,在差不多的作品整体观感下,是不是越精简,越压缩,越干练,就越能说明画师的水平更为贴合素描的灵魂,越能够捕捉出景物最为传神的那几根线条……这件事学界一直是有争议的。 直白的说。 目前认为,有且仅有在德威学校这样教授欧式的素描画派的艺术环境,谈论线条的数量多寡方才是有意义的。 苏派素描与欧式素描,谈不上谁优谁劣,但特点非常鲜明。 苏联的美学体系和整体审美方式,传承自一套有别于西方社会的独特脉络。 历史上。 整个俄国封建时代的文化和艺术,都深深的受到了华丽的法国风尚的侵染和影响。除了安德烈·卢勃廖夫这仅有的一位中世纪圣像画家,和同样独苗一根的一部中世纪大部头着作。 整个俄罗斯的历史上那些最辉煌,最耀眼,让世界都为之震颤的美术、文学和诗歌,都是在短短的一个半世纪内伴随着激烈的社会变革而诞生的。 1811年。 法国向沙俄宣战。 这是历史上法兰西帝国最为巅峰的传奇时刻。 在拿破仑的领导之下,欧洲传统强国奥地利、普鲁士、英国接连被其击败,法国以占领意大利全境、西班牙北部的姿态雄霸欧洲大陆。 年初时拿破仑的皇后在杜伊勒里宫诞下王储,巴黎城内灯火不休,礼炮连续鸣响了一百声。拿破仑亲自赐予了其“roidero”的封号,意味“这个男孩将像古罗马之王一样统治世界。” 恍惚之间。 似乎那个曾经的罗马般庞大的多元帝国,将在一千年以后又一次的重现整个欧洲。 还有谁能阻挡这位所向无敌的战神的神威呢? 欧洲各国在经历连续五次的失败以后,匆忙之间, 没有人能料到。 沙皇俄国在付出了莫斯科城焚于烈火的代价以后,几乎以一己之力,靠着西伯利亚雪原上的冬日永无尽头的寒风,葬送了拿破仑的五十万远征军,以及重建罗马的野心与梦想。 这是俄国人精神文化之上的立国之战。 从那一天开始。 他们发现自己这些来自雪原上没文化的蛮子土老帽,也能把代表最灿烂的文明之光的法国佬掀翻于马下。 那么他们还有什么必要以学习西欧的艺术和文化,以能够说法语为荣? 他们为什么不能拥有自己独特的美学理论和文化审美? 此后的一个半世纪。 斯拉夫人以欧洲传统艺术为根苗,在西伯利亚的寒风中,开出了属于它们自己独树一帜的鲜。 苏系的绘画方式,厚重而严谨,庄严到了沉郁的地步。 似乎它将莫斯科郊外冬季永远不化的积雪和圣彼得堡十二党人广场上四十吨重的青铜骑士雕像,全部都融化到了自己的笔墨之中。 俄国体系的素描,拥有着其他所有国家的素描教育所没有的绝对理性和绝对严谨。 有个不太恰当的说法。 相同的人像素描画。 是不是苏联体系画家画出来的连普通人一眼都能看出来。苏系的画家画出来的更厚重,更灰,因为他们的铅笔线条数量要比欧洲素描画家多上50%出来,注重用浓重的笔墨和精确的型体塑造对象。 为了严肃地剖析绘画对象,从内到外,笔画像是御寒衣的针织绸密的衣角一样。 密密扎扎的画过。 与其把苏系素描的笔触比作雪原上的军大衣的衣角,不如说,它们有着莫斯科街头七姐妹大楼的古典主义的平衡和稳定性(注),那种纵横如织,纹繁复如巴洛克式宫庭,又遵循着绝对对称,绝对的平衡的建筑理念,恰恰本就由来于俄国传统的审美意趣。 (注:莫斯科七姐妹,以国立大学主楼为代表的七座莫斯科地标性建筑,庄严厚重的钢筋混凝土结构,苏式建筑美学的代表性产物。) 暴雪,战争,地震,无论何种动荡苦难,都无法摧毁美术作品里的天然的协调和至高的平衡。 欧系的素描,则是相反。 它是阿尔卑斯山下的轻泉流水,是维也纳公园里小提琴琴弦上悦动浮空的音符,是凡尔塞宫的舞会和沙龙间,贵妇人的低胸裙装裸露的雪白锁骨的微妙弧度。 要更加轻盈,更加优雅,更加飘忽不定。 绘画难以捉摸的艺术性,要比所谓的平衡之道,优先级远远更高。 或者更直白的说。 在欧系的素描理论体系中,优先级最高的其实就根本不是素描,而是油画以及水彩。 素描为油画服务,素描为水彩而服务。 练好素描的线条是为了在画油画和水彩时打出更准确传神的轮廓稿,练好黑白明暗阴影是为了把握好画油画时,颜料色彩的对比度搭配。 因此,如何用最少、最干练的线条,刻画出最微妙传神的景物轮廓,就成了评判一位素描画家水平高低的重要标准。 无论是西欧还是苏联的艺术体系,都有它者不能企及的优势,也都存在自身的局限性,主要还是要看落笔画家的技法水平。 俄国的素描高手也有线条很灵动传神的。 门采尔这样的德国大师则以手术刀一般的结构严谨而闻名。 条条大路通罗马。 杰出的大师的线条技法是分不出流派的,他们可以用自身的才华,超跃地域自身所属的局限性。 想繁就繁,想简就简。 不过。 要让手里的用笔风格随心而动,这般要求距离瓦特尔或者顾为经这个水平的职业画家来说,还是太高了。 他们走的欧式素描路线,如今还停留在给作品做减法的初级阶段之上。 “最最理想的状态下。有几处的过度可以再处理一下,顶部的拱形结构也可以一笔拉出来……” 瓦特尔预计以他的造型能力。 完美无瑕的情况下,总勾线数量能压缩到120条左右,错漏和修改能控制到三处以内。 但这只是想象情况。 画家十成功力能发挥出九成八已经是非常理想的状态了。 就算是考试型选手,也不可能在逢大考、竞赛的场合去碰巧撞那一百次都出现不了一次的超常发挥的大运。 只要能稳定发挥九成以上,就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瓦特尔他如此。 工作室内的顾为经也是如此。 博物馆岛的稿件他打了不少次,很多线条都已然应该像是记在心中般的流畅。 可实际上,他以前虽没有认真数过数,但应该能被压缩在130笔内一气呵成的次数并不多。 这次有好几笔。 他都觉得分外的传神。 当一个画家完成了一幅非常让他满意的作品,他心中最清晰的感受不是洋溢的自得,而是一种释然和酣畅。 瓦特尔教授走入工作室的时候。 他就有一种在足球场上完成了一剂见血封喉的单刀突破,微微喘息,目送足球翻滚入网时的那种肃穆的喜悦。 果然不出所料。 顾为经依然还没有来得及完成全部作品,尚且在用铅笔在倾斜的水彩板上画着些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 瓦特尔教授觉得自己已经赢下了这场较量。 “没画完?水上的廊桥应该不算多么困难的联系吧。我可已经打完相同的稿了。”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按捺不住想要炫耀的冲动。 “差一点,老师,快好了。这里的结构对我来说有点复杂,我还要稍微收个尾。”顾为经头也不抬的说到。 “嗯,没关系。对我来说简单,不代表对你也是。还有时间,别着急,好好画——” 瓦特尔教授背着手,往工作台那边溜达了几步,想要看看顾为经画到进度比自己慢多少。 三秒钟后。 他脸上高深莫测的得意笑容被粗暴的杀死于望见对方水彩纸上素描稿的瞬间。 第375章 顾为经的草稿 那是怎样的一幅线稿作品啊? 工整,规矩,精确。 太阳高悬于天边,因为只是线稿,所以日光没有颜色,天空也没有颜色,只有最简单的线条。 没有颜色不代表这幅画因此而变得乏味。 素描本就是用最简单的画法,用简单的外形和轮廓,书写出真实世界样貌的绘画技能。 顾为经画的就很些有想法。 他用不规则的椭圆形勾画出了阳光的璀璨。 又用图画上方所浮现出的一线礁岸似的云彩和水波上的褶皱。 巧妙描绘出了属于风的形状。 一线长廊隔空穿行于水波之间,低矮的小灌木在廊桥的桥墩之间随风摇曳。 草叶低垂,桥影斑驳。 整幅线稿像是在阳光下照样过久提前曝光的老照片。 没有多余的细节,只剩下了最简单干练的浅浅轮廓,宛如是一幅因为年代过久而褪色的真实世界。 素描老师伸长了脖子在一边探头去看的时候。 顾为经正在用笔尖在水波之上拉出廊桥的简单倒影,在收尾间,为笔下的世界刻画出最后那一丝真实的刻痕。 “抱歉,有点慢了……打成这样的稿可以嘛?” 顾为经放下铅笔。 他注意到瓦特尔教授还在身后抿着嘴唇,看着自己,于是便随口问道。 “慢?或许吧,慢好啊,值的慢。”瓦特尔教授眼神还在盯着纸面上的素描画,嘴里不知不觉间,就缓缓的把他刚刚放在自己素描画上的评语给说了出来,“老师在课堂上要求你们注重速度练习,一来你们所面对的美术联考,ap,大学入学考试,都是有速度要求的。” “没有在规定的时间内交卷,就是零分,那么画的再好也是没有意义的。另外,更重要的是,绝大多数学生能力水平也就能画的那样,既然给更多的时间,也只是在磨洋工。” “至少也可以把速度这点先练起来再说。” “若是能画到这个地步……”瓦特尔教授抽动了一下鼻子,“这样的作品。那么画的再慢,用了多长时间,怎么等都是值得的。” 从最简单的景物数量上。 顾为经在纸面上所打的稿,就要比他的那幅作品多上不少。 水彩的涂色练习而已,他们所画的廊桥就相当于素描涂格子时的那个格子。 因此,瓦特尔教授本来让他打稿的意思是,只要画出一个廊桥的大体轮廓样子就算合格了。 瓦特尔也真的只打了一个孤零零的廊桥的轮廓。 水面的倒影,天上的阳光,朦胧的云彩,以及桥面底下的小灌木……这些景物全部都是他的线稿所不具备的。 都是些很简单的线条。 可是这些陪衬,一下子就把画作整体全部的支撑了起来。 把瓦特尔教授那种从小孩子在照片垫着硬纸板上剪出来的卡通纸片,变成活生生飞跃湖面而过的廊桥。 有足够的时间的话。 瓦特尔教授也能把这些外景全部补上。 问题就是,足够的时间? 素描教授装作不经意的抬起手腕,瞅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然后又算了算。 对方研究景物构图得画时间吧,确定大小比例关系得画时间吧,万一线条没画好,重新修改也得要画时间吧? 而且。 说不得中途还得停下来削一次铅笔啥的。 瓦特尔教授已经画的嗖嗖的快了。 他给的十分钟本来就是照着自己画廊桥的时间往上加了一分钟、两分钟的富裕量给的,就没想着能有空让顾为经画的这么复杂。 结果摆在眼前,对方就是画的很细腻,用时也就比他长了一点点。 那么除非对方也恰好每天晚上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狂练素描,且其正好练的就是柏林市中心博物馆岛西侧的水上廊桥。 就只剩下了唯一一个靠谱的解释。 眼前这个学生,对线条的掌握和理解,已经到了无需专门费心思考构图、比例关系的地步。 对方上手就直接能画,同时,画景物时的用笔流畅程度并不比自己低多少……即便,他才是 全然是熟极而流的肌肉反射。 念及此节,瓦特尔教授直接就不想说话了。 什么是差距,这就是差距啊。 如果有人突然掏出一把枪出来,指着瓦特尔的脑袋,递给他一支铅笔,一张从来没接触过的风景照片。 让他不许思考,立刻就开始动笔打稿,画不出来就去死。 他靠着这么多年的素描经验,也不是不能硬着头皮动笔就画。 可要是对方还要求,对方必须要画的快,画的好,画的流畅规整,用笔期间不能犯错……老兄,要不然您还是直接开枪吧。 lv.4和lv.5都是职业画家级别的绘画熟练度。 最大的区别在于,所谓的职业一阶,只是初窥职业画家的门径,靠着勤勉和练习达到了能用画笔勉强吃饭的基础线。 这就类似,lv.4好比东夏体育生达到了百米跑进11.5。 国家二级运动员的水准。 对于普通学生来说,二级是很厉害很牛逼的水平,随随便便就能引起妹子们的欢呼和尖叫。 对于想走单招考清北的人而言,二级是敲门砖,最低要求就是二级。 但要真的想在赛场上练出成绩,靠练体育开上小奔驰,住上大平层。那么在这个领域二级资格人人都有,屁都不是。 职业画家二阶,就是在运动员中也开始慢慢练出成绩,能够登堂入室的层次。 无论是用油画笔轻松的勾勒出烛火透过教堂间彩色玻璃窗的那一丝迷离的炫彩,还是素描涂格子的小游戏时,用完美的海螺般的复调曲线填充住小方格的空间,亦或提起毛笔轻松的将胸中的紫藤点于纸面。 除了画法变的更细腻以外。 这个阶段画法最大的改变就是,精细的用笔像是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无需特意追求,它已经融入了你的身体一部分,它是伱赖以生存千锤百炼的生活技能,自如的宛若呼吸。 瓦特尔教授的那张素描线稿,就好像普通人在无数次练习后,终于在顺风的条件下跑出了11秒半的成绩。 得意洋洋的跑出来炫耀。 就撞见一个职业短跑选手,随便热热身,拉拉筋,就在塑胶跑道上跑了一个11秒出来,还在那里觉得他跑的有点慢。 看情况。 似乎连汗都没有怎么流。 哼,太欺负人了! 顾为经不晓得老师心中的惊愕,他看见了瓦特尔教授手里拿着的水彩纸。 “老师,您说,您那里也打了个草稿,是专门为了拿来给我演示的么。”他笑笑,“真是麻烦您了。” 瓦特尔的鼻子抽动了一下。 他可是老师呢! 这张画作珠玉在前,他手里的那张水彩纸就被衬托成了毫无亮点的灰瓦砾。 瓦特尔教授有点抹不开脸,不好意思再把它拿出来了。 转念一想。 拿!怎么就不能拿出来了! 只要我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瓦特尔突然嘴角勾了勾。 “你这张稿从素描上来说,打的确实不错。可我还是要批评你。我们画这张画的目的是什么?” “不是水彩平涂法练习?” “对,可这张素描稿对于平涂法练习,你不觉得有点太复杂了嘛!我之前都特地嘱咐过你了,平涂练习,入门时最重要的就是大面积,规则的同色图形用来填色。你画这些低矮的灌木和水波,不就是在画蛇添足了嘛。” 瓦特尔板着脸,严肃的指出顾为经的问题。 “审题,顾,一定要注意审题!我在课堂上讲课时多少次的反复强调过这样一点,每年ap考试上,都有卷子上要求你用冷色调颜料完成一幅作品,结果学生自己太自信了,看也不看题目,就在上面用了暖色调颜料。” 素描老师浮现出痛心疾首的神色:“我告诉你,千万别不在意,会犯这种想当然错误的孩子,很多都是绘画能力非常强的那批,强又怎么样,没有按照老师要求完成任务。还不是连及格的c-都拿不到。话得再好,也顶多只能拿个安慰性质的d+?” 顾为经一怔。 他没有想到,随手多画了几笔东西,这么简单的一件小事,竟然能在瓦特尔老师口中变得如此严重。 虽说。 他隐约觉得自己的行为和考试时不审题,拿错了颜料还是有些本质性的区别。 不过。 在课堂上的顾为经从来都是那种乖乖听话的好学生。 老师费心单独抽下午的时间来教他画水彩,顾为经当然没必要不识好歹的和老师犟嘴。 “抱歉,先生,下次我会注意的。” 他询问道:“那么我把这些倒影和灌木的部分空出来不画,这样子就可以了吧?” “哼,没必要,老师早就知道你们这些年轻的小孩子们会犯些毛躁的小错误。因此已经提前给你打了一张稿做为参照,以后,再来我这里画画,打成这样把廊桥的轮廓画出来就好了。节省时间,你离能把握好画出完整的湖景,还早着呐。” 啪! 瓦特尔一脸“就知道你会犯错”的表情,把手里的水彩纸拍在顾为经的脸上。 然后面不改色的抽走了顾为经身前的那张。 “好了,你去拿水彩画具来,工作台抽屉里就有现成的颜料。这张水彩纸我就收走了,以后要是你还有学弟学妹们犯了类似的错误,我就把它拿出来当做教具给他们看,告诉他们,画的好并不能等于画的对。” 素描教授随手取来水彩画笔。 他对顾为经嘱咐了两句练习平涂法时的用笔细节,以及怎样去体误觉查颜料在纸面上流淌扩散的轨迹,最后亲自画了两笔现场演示一番之后。 就把顾为经打发去画画了。 他抱着嫖来的水彩纸,转头走回办公室的时候,方正的国字脸的嘴角上,不由得邪魅的笑容。 “小朋友,我承认你画的好。可要比人情事故,社会经验,呵呵,你还有的要学呢。” 此时坐在桌边的瓦特尔把啤酒瓶丢进垃圾桶。 取来定画液小喷壶,噗噗在这张水彩纸上上下下一阵狂喷,然后从书架上取来一个文件夹。 小心翼翼的把它放进里面的塑料夹层中,得意的隔着塑料膜弹了一下。 “搞定!” 上一次课堂那张课堂练习,被校长那个不要脸的老家伙抢走钉在学校门前的宣传版上了,瓦特尔教授没少在心中喷对方。 现在嘛。 他有了更好的替代品。 素描老师收藏这张画,也没有什么特别功利的想法。 顾为经的使用铅笔的熟练度,是他在德威教这么多年学,数一数二的强。 若如凭此就判断。 这个学生将来会在美术圈子里闯出些名声,乃至想着他的作品会不会值钱,就有点太离谱了。 瓦特尔除了是那种类型当老师的看到一张卷面规整,字迹漂亮的满分试卷,忍不住见猎心喜想要收藏起来的纯粹欣赏之情外。 更多的是因为。 这样的一幅画同样题材,却“妙他三分”的线稿画作,对于他的素描能力来说实在太难得了。 是极好的教材和进步的资粮。 想要看到线条能力更好的画师作品。 随便出门买张票,去个欧洲的美术馆,能够单纯以黑白素描被美术馆收藏的名家,就是想要找出比顾为经画的更差的,都不太容易。 达芬奇的传世的素描,基本上任意一张市场价格都在一千五百万美元左右,扣除99%的名气加成,达芬奇的素描本身也实在实很牛逼的。 尤其他对绘画对象观察入微的洞察力,刚柔并济的线条,和那一手特有标志性的疏密程度不同的斜线排线。 堪称把线条玩弄的出神入化。 随便google一下,就能知道大师的素描是什么样的。 可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段位差了这么多,你知道了就能画出来么? 武侠小说里,小兵和郭靖交手,除了大喊一声“啊!”被秒掉,难道能看懂降龙十八掌的真意。 反而是顾为经这种,瓦特尔能看得懂的牛逼,能够带来直接的进步。 第376章 落笔无悔 更加难得的是,他所画的是瓦特尔已经练习了很多次的熟悉题材。 瓦特尔数了一下。 扣除那些外景,整个廊桥顾为经大约用了112根线条进行描画。 十几根线条的差别。 肯定有部分是因为他们选取的绘画角度导致的廊桥结构,比例关系的轻微差别的缘故。 更多的就是绘画技法功力的高下之分。 为什么他已经觉得自己每一根线条都经过了千锤百炼,被压缩成了最本质的骨架,顾为经还能够用更少的笔法支撑住整幅作品的精神? 这里的转折和过渡是怎么一笔就拉出来呢? 瓦特尔教授收好文件夹,又一次的取出一张水彩纸,拿出铅笔,皱褶眉头,偷偷吭哧吭哧的照着印像画了起来。 嗯。 头好痒。 要有脑子长出来了! 若是瓦特尔也有系统面板这么牛逼的东西,他此刻想必就能在耳边听见经验值增加,叮咚作响的声音。 …… 一墙之隔的工作室内。 正有经验值在叮咚做响。 技法经验值获得提高的提示音不间断的从系统面板上闪过,恰如大珠小珠落入玉盘。 【水彩经验值+1】 【水彩经验值+3】 【水彩经验值+2】 顾为经用12的平头笔尖小心缓慢的蘸着灰色调的颜料,从廊桥桥墩的上缘慢悠悠的拉过。 换成了真实的画笔和纸张。 他几乎是立刻体会到了瓦特尔口中,让地心引力自由的发挥魔力,这句话到底应该是什么意思。 水彩纸和水彩画笔是天生的一对。 这好似罐头要搭配开罐器,红酒要搭配红酒杯般,是天经地义顺理成章般无需解释的形容。 只有画过的人,才知道大有道理在其中。 水彩纸对颜料的吸收和亲和性,要比亚麻画布对油画颜料的亲和性更高。 无论是粗纹还是细纹水彩纸,它表面都遍布着吸水的纤维。 笔尖在接触到纸面的瞬间,溶解到笔刷上的含水颜料,立刻就开始在纸面上溶解扩散。 同时。 现代水彩纸很厚。 它的纸张纤维之间,又夹杂了一层硫酸铝做为夹层,也就是所谓的明矾涂层。 这使得水彩纸拥有很好的保水性,不会被像被濡湿的素描纸、卫生纸一样,水渍把整张纸都给轻易的泡透了。 只要颜料别稀的太离谱。 使用平涂这类干画法完成整幅作品的时候,把水彩纸拿起来,它背面和工作台接触的那部分,应该还是干燥且素白的。 多余的水彩颜料附着到纸面上以后。 它们会在明矾涂层上方顺应着一定的规律小幅度的向下流淌。 画油画的时候,若是一笔湿啪啪的糊上去,颜料还在往下滴,这幅画已经离被宣判死型不远了。 水彩不同。 水天生就是要流淌的。 流淌是水彩的灵魂,单位面积内的纸张吸水蓄水能力有限,没有倾斜画板,过多的水彩颜料涂抹出来的区域干燥的会很慢。 干燥的慢到还无伤大雅。 不可接受的原因是,过厚的浓稠颜料涂抹出来的区域会反光,区别于其它区域,形成一些不是很好看的光点。 一旦干燥后,厚厚的颜料层还会结块,容易裂开从画纸上掉渣。 所以必须要让颜料倾斜的流淌起来。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似是拿着一只小卡片般将多余的颜料推入旁边的纸张纤维缝隙里,进行均匀的染色。 地心引力就是画家身边,那只最温柔,最稳定,最亘古不变的 无论是在枫丹白露宫里吃宫女妹子喂的点心,给正在挥斥方遒的红衣主教黎塞留绘制画像的水彩大师。 还是尚未成名艺术生苦逼兮兮的站在萧瑟的冬雪中,冒着鼻涕泡,冻的手腕都在发抖。 地心引力都会不离不弃的站你身边,以9.8/s^2的重力加速度,恒定的吸引着颜料向着下方流淌蔓延,沿着画板固有的弧度,将颜料均匀的铺平。 让笔触变得灵动、瑰丽而明艳。 从这个角度来说,它对待所有的水彩画师,真的有一种母亲般无视贵贱的慈祥和耐心。 在顾为经这种半专业还没有窥得职业门径的水彩画家身边,瓦特尔教授算得上是一个很不错的老师。 他肯定不是最好的,但是很合适。 如何引导顾为经这种低水平的“初学者”慢慢入门,把握地心引力的奥妙,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 何况,人家就是吃这碗饭的。 瓦特尔老师没有什么天才式划时代的创新性,却拥有着几十年教学生涯所磨炼出来的经过实践论证的授课方法。 磨练用笔精确能力的素描格子练习如此。 提高对水彩画笔熟悉程度的平涂法练习,亦是如此。 简单的说,想要把国家级短跑运动员培养成博尔特,瓦特尔教授这种授课老师肯定是水平、见识、格局都不太够。 他没法将一个超级天才磨砺成寒光闪闪的绝世神剑。 都到了那种技法水平。 还跑来找一个高中老师训练,对方得都想不开啊。 可要是把普通学生在体考带出一个能走单招考进211的专业入门成绩,告诉手下的艺术生怎么样在低水平阶段最快的充分深刻理解他所使用的艺术技法。 瓦特尔是非常专业的。 他为顾为经设置的15度的工作台倾斜角度,就很温和。 适合现在的顾为经上手。 所谓的把握地心引力,也就是把握控制这种颜料自然流淌的规律。 画板倾斜角度越立,颜料流淌的速度也就越快,画板放的越平,颜料流淌的速度也就越慢。 这和随着素描老师手腕倾斜的幅度差别,在杯盖上翻滚不休的小水珠一样,都是最简单朴素的物理定律在发挥作用。 大多数水彩画家,画板的倾斜角度往往都设置到25度左右。 30度、33度,35度的都有。 为了追求更高的绘画效率,平面工作台的倾角设置的超过40度的也不少见。 有些对手中画笔拥有绝对信心,认为自己所调配出来的颜料的粘稠程度恰到好处。画板上所发生的一切都在自身控制范围内的水彩大师。 他们甚至在户外画水彩采风的时候,会采取和油画画家几乎相同的画架,让画板几乎完全垂直于地面。 这种时候。 落笔和颜料的流淌扩散几乎在一个瞬间同时完成。 随着笔刷在纸面上滑过,当画家抬起笔的时候,笔触的流淌晕染也已经结束,可以马不停蹄的进行下一次落笔的动作。 这固然是妙到毫巅的绝艺,可同样也过于激进,没有错误的冗余空间。 顾为经上来就去挑战这么大的倾斜角度,既是在难为自己,在手忙脚乱之中,也未必能有多么大的提高和收获。 “用笔还不够平滑,颜料也有点稀。” 顾为经抬起笔,看着刚刚他为桥面铺陈上的灰色东南调子,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现在很喜欢15度这样的小倾角画法。 像是一杯浅度数的清酒,温和,轻柔,上手很容易,浅饮也不会觉得酷烈或者头晕,有心神去感受精细的谷物、乳酸和水果香气在舌尖扩散的味道……反正这个说法是酒井小姐告诉他的。 顾为经也没喝过什么酒,大体应该是这样的感觉不差。 这个角度。 他在抬起画笔后,还能注意到颜料在沿着他落笔的底边缘,向着下方继续缓慢扩散,似是有一层灰白色的薄雾在纸张上缓慢溢散。 落笔是轻,还是重,都能有清晰的反馈和控制。 而这种反馈又能带来直接的技法熟练度的提高。 水彩笔刷中的颜料调色是一门复杂而且精确的学问。 刚刚那一笔。 顾为经还是有点担心颜料在纸面上乱流,所以他下笔的润泽度不够,有点过于干燥。 浓稠不平的颜料会在纸面上形成色泽不一的小光点,过于干燥的笔刷则会使颜料无法充分均匀的津润水彩纸的吸水纤维,导致色调脏而乱,深深浅浅,白白灰灰。 顾为经发现自己下笔的力度也没有掌握好。 平涂的过程中,因为手腕处的用力不均匀,本该涂上去是一个规整的长方体的笔触,最后笔道的下边沿,随着颜料的晕染和扩散,则变成了海浪一样不规则的起伏曲线。 延着这样波浪似的轨迹起笔,在下方进行下一笔直线平涂的时候。 没处理好的话,颜料覆盖不够的部分会透明的好似无色,而两道笔触反复相交的部分,则会因为色彩的叠加,而变得更暗。 这样铺陈完的整个底色。 有观众近距离观察这幅画的时候,就会在画纸上看到一些细微的深浅不一的小色调、小色条和小色点。 色点并非一定是坏事。 顾为经完成那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其间,融合了苹果哲学和印象派画家刻画光的方式于画布之上,有层次感的细碎小笔触营造出了光线破碎的效果,带来了非常好的视觉观感。 印象派的思路也可以用在水彩画之上。 透纳的美术风格就是印象派绘画理论的重要根基来源之一。 优秀的水彩画的作品肯定也需要足够的层次感做为支撑。 但却不是顾为经现在纸面上的那种因为失误所带来的“层次感”。 太凌乱了,也太不可控了。 这种凌乱的层次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高水平的平涂练习,最后形成的效果,上完色的纸面应该像一面光滑的镜面,或者无风时绝对静止的水潭一样圆润如意。 如果顾为经什么时候涂完一整张水彩纸,晾干后,拿给观众。 对方手持放大镜,也无法发现他是在何处起笔,何处提笔,看不出任何笔法的起承转合。 没有轨迹。 没有色彩的差别。 没有色调和色调之间的区分。 甚至观众连这张纸到底是横着涂,竖着涂,斜着涂都猜不出,乃至推测这生产出来的时候,根本就是一张灰色的纸张的时候。 不说顾为经他已然堪称水彩宗师,至少,就平涂法这种基础画法而言,他肯定已是一代宗师。 空气的涟漪,水波的震荡,古树的斑驳,北极天空绚烂的极光,美人浅笑时的泪痣与酒窝。 水彩画家眼里,世界的一切颜料的层次,色泽的起伏,都可以通过罩染、渐层、湿画、干皴等特殊的绘画技法来勾点。 唯有在水彩平涂练习里。 落笔无痕,它就是最高的美学。 顾为经这种失误带来的层次不叫层次。 视笔刷的枯燥程度和选则的颜料不等。 最后所呈现出来的画面效果,介于换了白癜风和牛皮癣的病人皮肤之间。 顾为经凝视着自己已经涂完的一小部分廊桥上的斑斑点点,一幅得了皮服病的水彩画,肯定难称漂亮。 他却看的很认真,也没有任何想要修改的念头。 一来,这只是信手的练习之作。 二来,他也没有办法修改,素描有像皮擦,碳粉有面包屑,油画有油画刀。 水彩画什么也没有。 画的好也罢坏也罢,在笔刷和纸张接触,颜料渗入晕染纸张那刻,笔触的最终效果就已经定型了。 除非时光倒流,否则没有人有办法把画面上的失误从纸见涂抹而去。 油画领域有专门的画刀画,放在水彩门类就根本不成立了。 虽说艺术生画水彩画的时候,也有在旁边准备刮刀的,可这和特殊画法是两回事,它是因为现代的水彩纸普遍质量太好了,也足够厚。 所以在没有办法的时候。 真在考试时发现画错了,也可以亡羊补牢的尝试刮掉不想要的部分重新画。 因为油画刀刮的是颜料,水彩刀刮的是纸张画布本身。 所以让画面最终失色是不可避免的,和卷子上写了错别字,用胶布沾着扯掉本质上完全一样。 一不小心真能刮出一个窟窿来。 “确实得用画笔画画啊。” 顾为经心有所感。 他发现在工作台上画水彩和在ipad上画水彩,确实是完全两种截然不同的画法。 不光是颜料的自然流淌。 同样还有心态的微妙差异。 ipad上绘画软件上所有笔触都是可以无损擦除和撤销的,而在纸面上用画笔作画。 一笔就是一笔,一画就是一画。 落笔无悔。 这就是水彩这门的技艺的精细而残酷之处,也是它最为华美的迷人所在。 第377章 一气呵成 顾为经尝试着感受这种不受控的错误。 他捕捉着每一丝笔尖不受控制的颤动,体悟着笔尖的尼龙毛在纸面上拖拽时的质感,那种干枯和过度汁水淋漓间,好似用牙签从中支起一根筷子的界限的精确平衡点。 “绘画的技法提高——从来就来自于发现错误和解决错误。” 他心中响起,某次微信课堂上,林涛教授告诉他的话。 几个弟子间,林涛是唯一一个及冠之年后,才投入曹老先生门下的。 也就是古时候所谓的带艺投师。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林涛在央美中国画系读书。 一手出色的鸟工笔在当时很受到关注的国家美术馆“新时代全民美术大赛艺术展”上,在全国成千上万的全民投稿中脱颖而出,获得了金奖。 小有名气的他,本来都已经拿到了故宫古书画鉴赏与研究岗这样极为稀罕职位。 却又放弃了珍贵的编制,因缘际会,成为了曹老的二弟子。 林涛说,他大四时经院主任引荐,有一个拜会当时已经风头无量的曹轩先生的机会。 心高气傲的他拎着包稻香村的肉松蛋糕,胳膊下夹着幅自己画着的《墨竹图》,对着导师给他手写的地址,倒了三趟公交车,才找到曹老在京城的宅子。 然后…… 就被拒了。 他在曹老家吃了顿饭,聊了会儿家长里短,送了礼。 曹老收了他的肉松蛋糕,却只把国画卷轴打开瞅了一眼,出门时就让家里的保姆把卷轴退了回去。 林涛当时就恼了。 那年代能上的了央美的都不是简单人物。 京城爷们儿有傲气,他年少成名不久,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看着那些风光的大师就觉得彼可取而代之的年纪。 这个曹轩。 他不就是生的早,老师牛,留过洋,名声大,得过大奖,中西域外,墙内墙外都开都飘香的大师嘛,也算不得…… 嗯,这么一想,实诚点说,倒真的是老牛逼老牛逼了。 可你牛逼归牛逼,也不带这么瞧不起人吧。 别的不说。 林涛自认自己的工笔技法,已经触摸到了“大家风范”的边沿。 比作品中的洒脱风骨,意蕴神情,没准确实比不过老一辈的画家们,可比起手上文章的精巧细腻,林涛是有“血战古人,一分高下”的底气的。 我是来代替导师看望老前辈来了,又不是非要求你什么,怎么这么不给爷们面子。 “操,这老东西太过分了!”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你看不上我的画,打我的脸,那我也就看不上伱。 他脸上的神色很不好看。 看在院主任的份上,才没有当场发作。 曹老看出了林涛的傲气和不满,出门前笑笑,在《墨竹图》上点了四下,又用食指做笔,沾着龙井在桌子上一提一画,并说了句“墨竹枯劲,不要曹衣出水,要学吴带当风。”就挥手示意送客。 林涛返程的公交车上,抱着手里的画作琢磨来琢磨去。 他腹中生了一肚子闷气不假。 可曹轩送客时的那句话,也真的有点吓到他了。 所谓“曹衣出水”,说的是北齐的白描造像大师曹仲达,他的笔法稠密,线条圆润多姿,最显着的绘画特点在于,这人笔下的人物衣衫像是从水中拎出来的一样,有润泽厚重的质感。 林涛最得意的事情。 就是他自认创造性的将白描的衣衫画法线条,融入了鸟植物的勾线之中,画出来的梅兰竹菊。 无水却有水情,墨色却有翠意。 他精心钻研,反反复复磨练,才取前人绘画之精意,形成了自己独一无二的笔势风骨。 被这老家伙随便瞅一眼,就像没穿衣服一样,给瞧的赤条条明明白白啦? “什么叫要学吴带当风?” 他当然晓得吴带当风。 这说的是在画坛和曹仲达相对的画进吴道子,他的笔下白描人物的衣带法度圆转飘逸,宛若迎风飘逸之状。 比起线条圆润如一的曹仲达。 吴道子的白描线条明显更加凌厉豪放,注重线条的轻重变化。 曹轩临走前那句话,是在提醒自己走错了路? 应该注重表达墨竹的枯劲根骨,而非水润多情,白描线条没错,可应该去学吴道子,而非曹仲达? 林涛抱着画,一直坐到了公交车的终点站都没有下车。 他皱着眉头,回味琢磨曹轩在饭桌上的那一提一画,这么事后回想,越想越觉得羚羊挂角,禅味十足。 有点懂了,又没太懂了。 琢磨着琢磨着。 满肚子的怨气,已经变成了满心的惊叹,他越发觉得那轻描淡写的两笔,回味无穷,就是他所苦苦追寻的感觉。 到了一定的绘画水平,想要明确未来的道路,是多困难的一件事啊? 曹轩在《墨竹图》上所点的那四处,同样一针见血,分别恰好是自己气息不畅,用笔不够连贯的地方。 而那演示的笔法……一条康庄大道铺在身前。 只恨自己当时没认真多留心,后悔的想要扇自己两个耳光。 售票员望着车上这仅剩的一位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发呆,一会儿微笑的乘客,半天确定这家伙不咬人后,才提醒对方都到终点站了。 林涛二话不说,就买了张车票,坐了回去。 当天晚上就老老实实,恭恭敬敬的在曹老的宅子前站了一个晚上。 他当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操,这老东……先生也太牛逼了。这么神,我一定得跟他学两手啊,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后来。 林涛终于拜入曹老门下以后,有两年的时间,吃住都在曹老的家里。什么也不画,什么也不练。 只画最简单的竹节脉络。 只练最为朴实的白描线条。 每练一幅,曹轩就用笔勾出线条的气息不畅之所在,打回去重画,开始是只有最基础的长短直线,圆线,螺旋线,波纹线。 两个月后,开始在行笔间加入力量,转折,顿挫,强调线条的弹性和韧劲。 力图做到笔顿神不顿,形散气不散。 四个月后,练习笔间平扫出现的飞白和疏密的变化。 半年以后开始画单支竹子的躯干。 十个月后开始加入枝叶和竹林。 …… 那是林涛教授一生中学画最苦的两年,也是他一生之中,学画进步幅度最大的两年时间。 林教授告诉顾为经,那是他人生中的 好似一个井底的青蛙, 拜师从来如认父,学艺本就似投胎。 两年以前,林涛走入老师的宅子前,他只是一个触摸到“大家气象”就自得自满,心比天高的无知青年。 竹影摇曳间,他悄然成长。 两年以后,当林涛画完了不下三千根涛涛竹海,把所有的缺点和毛躁都细细的打磨一遍以后,他行笔落笔间,已然成为有了真正名家法度的国画大师。 足足拜师二十个月以后。 曹老才收下了林涛 “气息凝聚,竹根深扎入纸,笔法一气呵成,终于有点意思,可堪一玩了。”曹轩如此点评。 “一气呵成?” 顾为经想着林涛教授的学画故事。 有点出神。 他在做水彩平涂的练习的时候,也不自觉下意识的将手中笔刷填色的节奏对应上自身的呼吸节奏。 呼,吸,呼,吸…… 提笔,落笔,提笔,落笔…… 顾为经自己都没注意到,他涂着涂着间,手逐渐变的越来越稳,笔触间不受控的颤抖和斑驳也逐渐变少。 不是他受到了水彩之神的偏爱。 而是顾为经误打误撞的逐渐发现,虽然笔法、底材,颜料都不尽相同。 可其实…… 水彩和水墨中国画,有着异曲同工的妙处。 除了画水墨国画时,不需要特地将纸张倾斜,吸水能力极强的宣纸自身就能直接完成颜料渲染的步骤,以及国画的画法潇洒写意,水彩的画法轻薄写实之外。 分别诞生在欧、亚大陆上的两种传统画法。 冥冥间有着某种殊途同归的相似性。 同样的强调笔法的精妙,强调对画师使用软笔时的手腕稳定性的训练,同样的水染纸张,一笔一画,白纸染墨如刻刀凿石,落笔后要顺势而下,一气呵成,再无给画家转圜踌躇的空间。 在调整好呼吸之后,明明他涂色涂着涂着,做这种重复性的工作有点走神。 可顾为经反而画的更加轻松了。 水彩画笔他所接触的训练不算多,毛笔他几乎是从小就开始拿到大。 更不必说,他的中国画从纯粹的数值上来说,是目前他所有的绘画技法中最高的那项。 毛笔和水彩笔的持笔、运笔方式都有很大的不同。 画家的心境心态却都是相似相通的,当他不再考虑如何在画纸上删删改改。 他用思考国画勾线填色的方式思考水彩的笔触。 用水墨画的运笔的力度控制,来思考水彩在纸板上的晕染控制。 纸面上涂到一半的水上廊桥,在顾为经的眼中,开始变的有趣了起来。 【水彩技法经验+303!】 他注意到系统面板上闪过一个高额的经验值增加的提示。 顾为经微微愕然。 比不上他在皇家植物园时那次顿悟代来的数千点天文数字般的收获,可瞬间三百点的收获,也真的很多了。 要知道。 他原本的水彩经验值总共也就在半专业两百多点左右,这还是进两个月得到系统以后,其他技法增加,所带来的雨露均沾的提高。 顾为经从小上的就是艺术学校。 水彩是德威的主课,纵使顾为经本人没有在闲瑕时在这门技法上投入太多的时间、精力来练习,日常接触的机会,也不算太少。 刚刚顾为经随便一个觉得有趣的想法和呼吸节奏的感悟,就基本上顶的上他整个中、小学学生时代,在水彩技法上练习所获得的全部收获? 固然。 普通学生很难有lv.5级别的国画技法这么好的底子,但这也足以让顾为经感到喜出望外。 “美术真的是一种追求灵性感悟的学课。气息……没准我发现了绝大多数软笔绘画时,控制用笔的共通之道。” 顾为经轻轻笑了起来。 他能明显感受到,在绘画间,加入了手部动作和呼吸节奏的整体控制以后,水彩纸上的平涂线条几乎瞬间变得流畅和听话了起来。 平涂和毛笔的控笔方式相差不算太大,只是它手中的线条是一根宽度为12的粗线条而已。 看来,他的代入想法并没有太多错误。 东西方的画家都是人。 文化差异固然存在,艺术的共融共通之处,反而更多。 技法隔阂,也没有很多人想象的那样不可逾越。 研究印象派画家的用笔方式受到日本画的影响和东方画的相似之处。 已经算是老生常谈毫无新意的研究了。 算是学界没有争议的定论。 至于其实是有不少研究书法的欧美艺术评论家。 文言文能力很一般。 甚至都不认识几个汉字,而纯粹把书法当成了一门绘画学科。 单纯是从笔画行笔力度和用笔结构解读作品,甚至把毛笔的行笔拆分出来,加到其他先锋艺术创作的过程中。 这几年都蛮有建树的。 不偏不倚的说。 顾为经从小就学国画,可他还是觉得水彩的色彩科学和细腻程度,以及整个的比例关系、透视焦点体系,都要比国画先进不少。 但论行笔用笔。 在苏轼开创了文人画体系,将汉字的书法根骨植入到东方绘画系统以后,基本上在所有的绘画方式之中,根本就双手插兜,找不到任何的对手。 何况,在郎世宁将水彩画的绘画方式带来东方的时候。 早期不少东夏画家本来就是在用毛笔在画水彩的。 时至今日,一些艺术学校给初学者的建议中,也建议可以使用传统的毛笔来蘸着水彩颜料进行作画。 吱扭…… 顾为经涂色练习接近尾声完成的时候。 门轴合页的转动生响。 瓦特尔教授双手插兜,走进了屋来。 第378章 水彩提高 “画的怎么样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素描老师扬了扬下巴,随意的问道,藏在口袋里的手指不停的区张,拉伸。 美术从业者指关节磨损的厉害,或者得腱鞘炎,都快要变成常见职业病了。 工作量比较大的插画师,听说还有专门练了左手,画起来左右开弓的。 左手疼了换右手,右手疼了再换左手。 想想都充满了苦逼打工仔的血与泪。 瓦特尔教授右手食指的 好在还不到关节炎或者滑膜炎的程度,积液也不严重,没到需要额外治疗的地步。 医生建议,日常做好热敷和按摩就足够了。 他在办公桌前全神贯注的练了十几分钟的素描勾线。自己画写生时,讲究写意轻灵,模仿他人的作品的临摹线条时,则是一个力气活。 用不着力透纸背。 也最好要下笔又准又稳,稳稳当当,厚重平滑的把别的画家在纸面上的过渡转圜线条,重现在纸面以上。 瓦特尔练了几张以后,手指开始有些酸涨。 肌肉关节的酸痛归酸痛,精神还是相当愉悦的。 诚然。 高中老师乃至普通画家,绘画技法的些许提高,未必就能赚到更多的钱。 但任何一个美术从业者,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的追求,看着自己落笔画出了一幅更好的作品,都会觉得心生欢喜。 瓦特尔教授这般远离艺术中心,也不再是“涨画”黄金年岁,水平不高不低的职业画家,想要获得技法的提高,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啊!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一张作品练习时,在前后的练习的铅笔线条中,感受到肉眼可见的进步了。 虽然。 这个“肉眼可见”的进步幅度不大。 得眼神比较好的评论家,斟酌一番过后,才能约莫、大概、估计……确定线条功力可能有一小扣扣的前进,甚至会被当成了画家发挥好坏的正常波动。 换算成系统面板上的经验值,前后也就提高了十几点,总计不超过20点的进步。 但是瓦特尔教授心中有数,提高了就是提高了。 再小的进步也是踏踏实实的进步。 “真爽!” 不是谁都是毕加索,一生中能被拆分出六、七个不同的绘画时期,到了老年还能做出绘画风格的突破。 瓦特尔的岁数,没有追求的普通从业者。 谈什么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就是骗鬼。 别说他们也称不上百尺竿头。 就那十尺的小竹条,想要保养好原本的长度都不容易,很多人一离开学校,都已经是逆水行舟,到了“不进则退”的技法衰退期了。 雷阿诺晚年改行去刻画无衣妹子的肉体去了。 缩在他的乡间别墅里,每天就画各种穿衣服,不穿衣服的小姐姐。 不少评论家怒喷他的画法变庸俗无趣,从独一无二的雷阿诺,变成了 但也不乏有学者充满同情心的推测,这是因为他到了晚年愈发严重的关节炎和痛风,使得他的控笔能力下降,笔法不足以再支撑起他早年那般充满了细腻短线条的画法高度。 即使顾为经这样身体机能正在巅峰期的青少年。 在面对职业画家·一阶最后几百点的瓶颈时,也把他折磨的要生要死,在湖边画了半天,经验条都不给面子的没个动静。 如今一点点逆着年龄的增长势头,怎么能不让瓦特尔爽到飞起? 他感受到了年轻时学习绘画时那种久违的兴奋感和愉悦感,好像逝去的时光重新在他笔下重新开始倒流。 他充满了想要找人炫耀的欲望,溜达了过来。 瓦特尔站在门口,伸展曲张的手掌,然后把手掌抵在胯骨上轻轻下压,在微微酸痛间,听着手指关节间的小气腔发出犹如握着一把大豆缓缓摩擦挤压般,那种微不可查的弹响,来让手指筋络充分的拉伸。 可惜,无论在脑海中如何的盘算。 找屋子的学生说“我抄了你的画,技法一下子就提高了呐!你画的线条很好,现在它是我的了。” 似乎想想场面都有点尴尬。 这让瓦特尔教授这个表面古板,内心的闷骚的德国人胸中的表达欲,无法得到十足十的宣泄。 “还好,有明显提高,进步很快。”顾为经点点头。 “我的训练方式有用吧,有提高就好了,这可是我教学的精髓,就是让每一个学生都在日积月累的训练中,慢慢的开始感受的到提高和进步。” 瓦特尔对顾为经的称赞蛮受用的。 使劲的点头,想了想,又轻轻哼了一下。 明显提高? 呵,年轻人。 水彩练习和素描涂格子相似,都是一笔一画水滴石穿重复性的水墨功夫,就宛如早晨起来做过广播体操一样。 我的教学方式什么效果,我自己不知道? 有效果,但也见效慢。 一般艺术生初始时至少要练习一个月以上,才能慢慢的在平涂过程中让自己对画笔有足够的熟悉感。 只有在反复练习笔画涂抹间,对颜料的扩散流淌方式有个大体上的判断,才能逐渐让手指稳定下来。 才画了十几分钟就说自己练到了门道,呵,年轻人就是口气大。 他咋不上天呢。 所谓网络名梗“你竟敢用我的魔咒来攻击我,波特?”——顾为经用瓦特尔教授自己所创造的绘画方式,谈论什么进步神速。 是挺幽默的。 虽说是有礼貌的客套恭维,可素描教授自己听的都有点脸红。 我刚刚在外面学着伱练习勾线,那种进步才叫明显的提高,你在这里练平涂可不算。 “觉得有进步是好事,不着急,日行一善,每天进步一点点就好了。” 瓦特尔溜达了过来,笑呵呵的说道,斜着眼瞅了两眼顾为经。 “这种画法,常练常新,闲的没事的时候,就提起笔,拿起颜料涂上两笔,总不会有坏处。你多去感受地心引力,感受颜料的流淌,大地母亲才会张开怀抱去拥抱你。” 瓦特尔拿起画笔。 “来,我再给你涂两笔做个示范,刚刚讲解的有些匆忙,你可能还不太清楚,平涂法练习的标杆是什么样的,到底要得到怎样的笔触,才可以被算成是很好的平涂。” 素描老师右手接过水彩笔,左手依然自信的插兜,昂昂下巴,示意顾为经到一边去,把工作台前的空间给他让开。 凝神屏气,低头潇洒提笔。 瓦特尔教授望着倾斜着的工作台上那张几乎已经完成的涂色练习。 素描老师一手插兜,一手提笔,脖子向右下方倾斜45度凝望着画板,这pose照下来,当真很有艺术家的格调。 奇怪的是。 瓦特尔摆了五秒钟pose后,又不声不响的重新把笔放下了。 “呃……顾,你以前练过平涂法嘛?”瓦特尔教授转过头来看着身旁的顾为经,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最后整个人都扭了过来。 就是因为熟悉水彩。 瓦特尔才更觉得不可思议。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水上廊桥最后的那三分之一左右的填色。 下笔柔,提笔轻,行笔顺。 整个笔触的笔触轻重掌控的恰到好处,倒不说夸张到什么像是用尺子笔的画出来的那般笔纸。 但就是很顺。 特别是。 从最后一笔的颜料流淌扩散的下边缘来判断,整个笔触是在一条顺畅的直线上的,整个颜料的扩散流淌几乎都差不多,这代表着画家的手腕用力也极为稳定。 平涂是水彩里最基础的画法。 瓦特尔自己来画,这样简单的线条,实际上也很难会有非常明显的提高了。 “不对不对。” 不等顾为经说什么,瓦特尔自己就已经摇晃起脑袋来。 以他的授课经验,分明看到,顾为经最开始涂色时的笔触线条还有明显的起伏和色差,就属于那种水彩控笔不够熟练的艺术生在纸面上最常有的表现。 而这种表现在灰白色的调子铺陈满纸面上这条水彩廊桥的过程中,飞速的提高。 这种提高速度,连肉眼可见这个词,都未必能准确的概括。 属于把完全没接触过的普通人薅过来看,都会明显觉得廊桥的前半部分,和后半部分完全不是同一个画家画出来的那种地步。 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众所周知。 一个人技法提升最迅速的阶段,往往是刚刚接触某种画法的阶段,一张期末卷子,让一个智商正常的学生从0分提升到10分,是很迅速的。 有些学校,你把名字写在正确的位置上还有3分呢。 问题是,顾为经在水彩课投入的精力不算多,但也完完全全不是什么水彩初学者。他在纸面上呈现出来的提高,谈不上90分到100分的精益求精,也是50分到60分的质变。 开始时。 顾为经明显还对水彩颜料的溶解扩散感到陌生,笔下的线条被收的很紧。而最后几笔,自如洒脱,已然对这种涂色练习到达了达标的程度。 瓦特尔老师原本觉得,就算再有天分,上手的感觉非常好。 也得要三周到一个月的练习,才能画到这样的程度。 现在,常人几十天练习才能有的改变和进化,被全部浓缩到了眼前的同一张画纸之上。 素描老师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离谱。 若不是他教了顾为经不少年,对这个学生有些了解,特别是对方没有这么做的任何理由。 他都要怀疑,顾为经今天跑过来求教水彩,是专门过来演他来的了! wait! 若这不是来演它的,莫非…… 自己的绘画教学方式有这么吊,只是他自己一直没有开发出它的完整效力? 瓦特尔想到一种可能性,心脏抖了抖。 难道,他瓦特尔本来能成为皇家艺术学院的水彩系的堂堂大教授,却跑来德威这种私校,被明珠蒙尘了。 “唉,话说,我怎么教你的来着?” 素描教授出神的回忆着他今天中午和顾为经的所有交流对话,思考着,他是不是无意中说出了某句“芝麻开门”一般,足以载入艺术教育史的至理名言,却被他自己无意间忽略遗忘了? 嘎嘣—— 手指在腰上抵的太用力,指节软骨发出一声脆响。 瓦特尔教授有些吃痛,急忙从兜中抽回手指,也顾不上痛,看看自己的手掌,又看看眼前的画板。 恨不得立刻也赶紧做一组平涂练习。 这玩意儿真有那么神,效果这么好? “我没有专门练过水彩平涂。” 顾为经的声音打断了瓦特尔的畅想:“但是,我本身就有软笔的底子,我觉得是这个经验,帮助了我不少。” “软笔底子?” 瓦特尔又是一愣。 中国画,日本画都是独立的绘画路线,很多欧洲大学也开设有类似的学课,但若非是专门向往东方艺术研究方向发展的艺术生。 正常的欧美学生是接触不到类似的美术理论的。 另外,德国历史上就根本没有书法这个概念。 传统上他们也用狼毫,尼龙的软毛画笔,但那只是油画或者水彩的一项必备工具。 瓦特尔一时间没太理解,软笔底子是啥意思。 顾为经想了想。 他从画具里,挑了一根小号的鸡距笔。 鸡距笔是水彩笔的一种,中间笔毛长,外层笔毛短,整个笔尖呈现橄榄形,可以用来在平涂时铺色,也能够用来在打好的底色上勾画细节,适用范围蛮大的。 它造型和毛笔唯一的差别,就是它的笔端要比传统毛笔略胖胖一点。 除此之外,别无二至。 很多时候。 图省事毛笔和鸡距笔完全可以互相带替。 顾为经用鸡距笔沾着些颜料,随手在水彩纸的空白处,几点几提,就勾勒了一朵灰白色的月季出来,想了想,又用行楷在旁边写上了【顾为经】三个字。 “喏,老师您看。这就是软笔底子,” 顾为经展示他的说法所言非虚。 书法鉴赏得分人。 曹轩非常看不上顾为经的书法功力,要骨没骨,要体没体,要筋没筋,将其称之为墨猪。 瓦特尔则都看惊了。 这啥啊。 像是大家一起练击剑呢,刚刚这家伙还在学刺击格挡,转瞬间,就用剑尖舞出了一个标准的六芒星出来。 第379章 门票 “气息,用气息控制用笔的节奏。这是童子功,我从小就练,如果您想控制用笔的话,可以尝试的临摹一下赵孟頫或者颜真卿的字贴,爷爷让我从小临的比较多。” 顾为经耸了耸肩,说出了他控制画笔的诀窍。 “breathe?(呼吸)” 瓦特尔挑了挑眉毛,神色间有点困惑。 这次。 他盯着纸面上的飘逸的楷书盯了不短的时间,当他终于再一次扭头,把目光落在顾为经身上的时候。 似乎懂了。 又似乎没懂。 那神情颇像当年 一半正在惊叹东方的巫术。 一半则想要报警了。 不过,说到底。 素描教授心中还是惊叹更多一点。 艺术家们本来就是神叨叨的一群人。 有画画前必须要练普拉提的瑜伽师父,有博格斯那般报名东夏旅游团间,沉迷禅法,从此皈依我佛的老居士,还有酒井太太这般爱好正念观想法的女艺术家。 反正说到底。 都是一种心境的锤炼和肌肉绘画稳定性的控制。 瓦特尔就把这当成了某种玄乎其玄的传统功夫,充满不明觉厉的意思,在嘴里啧啧称奇。 不看功效看疗效。 从结果来说,眼前用笔的流畅和稳定是做不了假的。 素描勾线。 瓦特尔还能偷偷拿铅笔学习模仿一番,可那朵中国画的月季,和顾为经三个字的流畅感,在他眼前就像是魔术了。 他清楚自己就算拿过鸡距笔来照着临摹,自己都临摹不出来。 “嗯,我还觉得圆头的水彩笔,要比平头的基础画笔更加难以控制呢,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一手。” 瓦特尔竖了一下大拇指,又叹了口气。 在搞明白原来不是自己教法屌之后。 他心情有点说不出的复杂。 蛮像在洗衣机里翻出来一张超过兑奖日期的500万双色球彩票,最后发现,有一个数字错了,原来根本没有中奖的那种五味杂陈之感。 至少。 他自己不用为错失了刚刚脑海中所畅想的皇家美院大教授,感到多么的遗憾了。 “我每周三、周五下午都有空。”瓦特尔想了一下近期日程。 “看你吧。要是有时间的话,就可以跑到我这里来画画吧。我可以给你上上小课。水彩难点就在于,它要比油画笔法更加细腻,伱有这么好的——嗯——‘软笔功底’。我们应该用不了一个月的时间,就能把水彩领域,所有能遇到的常用绘画方式全部的过一遍。” 瓦特尔搓着手,建议道。 哪怕顾为经这手对水彩笔的控制能力,他练不出来。 但是自己教对方画水彩时,继续偷偷摸摸的琢磨琢磨他的素描线条,也还不错。 “嗯,谢谢,麻烦您了。” 顾为经想了一下。 老师主动抽时间教自己,他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自己画展上的画和侦探猫的约稿都已经步入正轨,是时候抽时间把水彩学起来,增加一项常用技法了。 他现在在德威的大班教学中,技法方面已经学不到太多东西。 免费的一对一指导,依旧是很有用的。 系统提供的大师技法,等级实在太高。 高的像是一座云遮雾绕看不到尽头的大山。 有些踏实朴素的绘画原理。 反而是瓦特尔教授这般,在旁边提点一下,他学习的更快。 系统会专门提供知识卡片做为奖励的一项,便是因为经验性的绘画技能,无法完全取代知识学习。 光是最简单的平涂法,今天顾为经就收获了良多。 应该都用不了一个月,等他把整体的水彩技法全部都系统的梳理一遍。 就到了水到渠成正式突破职业一阶的时候。 “你回去以后。尝试在已经涂好的颜色上继续用同色的灰白颜料,往桥面柱子上涂一层色,等干后,最后再一次用同色涂一些斑驳的砖石,用来强化颜色。” “观察颜料不停的覆盖叠色所逐渐加深、变暗的色彩效果。” “你之前提到在罩染时感觉到了困难,所谓的罩染,就是平涂法的不断叠加。” “同一种颜料,依靠反复叠加在纸面上呈现出从轻到重,从油亮光滑到斑驳昏暗的四种色彩层次。这是油画所达不到境界。” “掌握好了颜色,困难也就不复存在。” 瓦特尔教授即使在布置课后作业的时候,也不忘暗暗的踩一脚油画画家:“对了,还有一点也是和油画不同,你用的水彩颜料品质不能差了。你用的是学生级颜料嘛?” “就是按照每年学期开始时,学校发给我们的耗材清单买的。”顾为经点点头。 “换了。换贵一点的。品牌无所谓,史明克、辉柏嘉、温莎牛顿、荷尔拜因的都行,但要买专业级,或者大师级以上的那种,这个钱不能省。”素描教授提醒。 “我这里还有两盒没开封的水彩,你要需要的话,可以拿回去。” 艺术生学习是蛮钱的。 像是最常见史明客的固体水彩,学生用的普通水彩颜料,也就几美元一盒。 大师级的颜料一小盒基本上都要100多刀往上,这已经超过仰光周边普通家庭的全部月收入。 瓦特尔记得顾为经的家庭状况一般,所以好心的提醒。 “没关系,家里有,练习颜料有这么重要么?” 顾为经礼貌的摇头,拒绝了老师的好意。 他已经过了需要在意颜料销的时候了。 坦白说,从金钱角度。 不考虑那些欧洲校区的公子哥,就他们德威的仰光分校,应该历史上都没有比他手头更加富裕的学生了。 “重要,很重要。” “油画颜料主要是干的快慢的差别。而水彩不同等级的颜料,配方是完全不同的。业余等级的颜料里会加填色剂和有机色素,会降低色彩的鲜明感,这在基础熟悉笔法的时候,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真正严肃创作就不必要了。” “更加重要的是,它在混色时,会影响创作者对颜料的掌控。” “专业级水彩的两种颜色反复叠色可能会变成深沉的暗黄色,给人以高温的感觉,而学生级或者儿童水彩套装中,叫同样名字的两种颜料混色,就可能变成棕红色。练水彩,就不能在耗材处节省。” 瓦特尔摸了摸下巴。 “给你个忠告,颜料和画笔,对画家来说,就像曲棍球运动员和他的球棒,网球运动员和他的球拍。你要随时看好自己的东西,别给别人做文章的机会。” “哪怕在我上学的那个年代,都不乏有人心生妒忌,偷偷在夏季艺考前,替换了同学写生盒里的固体水彩的传闻发生……” 他随意感慨了一下学生时代听过的阴暗传闻,又拉开一边工作台旁边的小抽屉,拿出了一打儿绿绿的订在一起纸板出来,递给顾为经。 “对了,这个也给你。” “这是色彩明度表,每种纸板上的颜色都从浅到深,都分为了八个阶段。比如说就拿灰白色为例,8最暗,代表着深沉如墨的铁灰色,编号为阿拉伯数字1的色板最亮,几乎已经是纯白色了。” “你刚刚调出来的涂在廊桥上的水彩颜色。明度就在刻度2左右。” “你回去练习的时候,每种颜料都尝试着慢慢的加水,从浅到深,争取都调出界限清晰的8种明度出来,亮度和光泽都力求和这些卡片相当。” “当你把这些卡片都记在了心里,每次提笔前,就会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要的颜料。” 瓦特尔呵呵笑了两声说道:“顾,你知道把颜料的明度把握的准了,一个最大的优点在哪里么?” “对色彩的洞察力更加敏锐?” 顾为经思考了片刻。 “错,是容易挣钱。” 素描教授朝眼前的学生神秘兮兮的眨了眨眼睛。 “呃……您说的是单色水彩画?”顾为经大概猜到了瓦特尔老师是什么意思。 水彩画的画派分类不像油画那样复杂。 毕加索、达利这些艺术大师一生中多多少少也偶尔创作过一些水彩作品。 但整体而言,专门的水彩画家门类里,绘画风格少见有太抽象的作品。 这门技巧从诞生那刻,就无时无刻不在追求着登峰造极的写实能力。 就像印象派分为前印象派,后印象派,以及所谓的新印象派一样。 同样是写实。 不同时期最受市场投资者所追逐的写实方式,也有冷热之别。 19世纪以前最牛逼的水彩风格的代表,肯定是透纳、雷杜德,这些以受到浪漫主义影响的学院派画家为代表。 到了一战结束以后。 西方艺术市场重心由传统的欧洲大陆开始向北美变迁。 那些受到市场追捧的水彩画家,变成了以安德鲁·怀斯,法兰克·韦伯等为代表的受到哈德逊河风景画派影响的新写实主义风格画家。 他们的创作直接影响到了“照片写实主义”这种对水彩笔下的景物还原,达到了吹毛求疵地步的水彩风格的诞生。 美国也被艺术界誉为新水彩王国。 城头变幻大王旗。 最近五十年,水彩的艺术风尚又开始有从欧美向亚洲转移的趋势。 就像现在不少先锋摄影师,放弃了先进的单反,放弃了彩色摄影,开始玩老古董级的大画幅相机、银版相机,黑白相机。 水彩的发展也有点往复古走的感觉。 在“写实”这件事已经被画家们发展到了极致以后,艺术家们开始在颜料上做文章。 他们不再追求鲜亮的画面效果,不少画廊和策展人很喜欢得到一些单色调的,雨汽朦胧的,色彩简单但个性鲜明的水彩作品。 这也属于普通小画家比较容易赚到钱,闯出名头的“成功公式”。 “这种技艺练的高处,一种颜料,在画家心中也能化成百般色彩。比如目前水彩画市场上最受追捧的几个画家。无论是画黑白风景画的13年透纳奖得主naoitydean,还是受到韩国的单色画派影响的几个亚洲城市水彩画家。他们都对颜料的明度掌握的很好。” 瓦特尔点点头,有点惋惜的说道。 “若是我可以重新度过一遍自己的学生时代,比起绘画技法,我没准会更加努力的去锻炼自己的颜料色彩的把握能力,这点做出特色,可能是我当年能签到一家不错画廊的最好机会。” “玩颜料和玩技法,从骨子里也许是一码事。但也许后者对天赋的要求太高了,而我……可能不具备这样的天赋。” “顾,你是我所教过的最让我感到惊艳的学生。也许只有你这样的人,才是天生为绘画而生的。希望,你可以比我走的更远一些吧。” 顾为经听出了素描老师语气中那种文艺式的忧伤。 那种忧伤中,带着藏不住的遗憾。好像上学时和一个漂亮的富家千金在画室的门廊前擦肩而过,你对她微笑,她也对你微笑,可你心中清楚,自己注定与她无缘的遗憾。 顾为经顺着瓦特尔老师的目光向着墙上看去,那上面挂着三幅深色的像木画框。 倒不是金发碧眼的日耳曼妹子,瓦特尔教授心尖的遗憾和白月光啥的。 标准的风景画。 中午的时候。 他刚刚走进这间办公室里的套间时,就注意到了墙上的挂画。 如此醒目的作品,想不注意到都有些困难。 有别于外面办公室所挂的那些水彩和素描的作品,这见工作室里的所有大大小小的相框,都是关于同一个主题的水彩画。 内容就是工作台上所拜访的那张关于柏林博物馆岛的相片。 每一幅画框上都在不停的重复这个主题,最让顾为经感到奇怪的一点是,相比其他大大小小的博物馆岛风景画。 被瓦特尔教授最郑重其事的挂放在正对着工作台的墙面上的,只有三幅画。 这三幅画,细节处的颜料都像是褪色了一样,太浅了。 不, 看景物的罩染的细节,应该说这三幅画其实都没有画完。 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缺乏最后几层细节的雕刻,就被瓦特尔收进了相框里。 “冒昧的问一句,先生,这三幅作品都没有完成吧?” “对啊,是的,这是一张通往艺术家殿堂的门票啊,可惜,我了十年时间,依旧没有能力走到那扇金光闪闪的大门前。” 第380章 世纪赌约 “门票?通向更高艺术技法的门票么。” 顾为经研着墙上的三幅画框,想要从中看出什么关于绘画的更多奥秘出来。 即使它们是几幅没有被真正完成的画。 依然瞧的出。 素描老师的每一笔一画都画的很用心。 一张全神贯注拼命的想要画好的画和一幅茶余饭后的随心信手之作。 赏玩的艺术性趣味上未必能分的出高低。 但就像被家庭主妇绞尽脑汁精心剪裁,布置在水晶瓶里的山茶插,与林荫小路边芳草萋萋中的野玫瑰一样。 往往从画面风格上,一眼就能被熟悉对方的观察者轻易的看出分别。 墙上的三幅画,准确的说……这间工作室里的顾为经看到的每一幅挂到墙上的水彩作品,都是前者。 瓦特尔教授和他那一代很多德国的水彩画家一样,在成长阶段,都受到了照相写实主义的绘画风格的影响。 这是一条与极简风格和抽象主义艺术浪潮背道而驰的绘画路线。 笔法繁复无极限,画面精确也无极限。 他们喜欢采用极其精细的笔法创作出纤毫入微的绘画细节。 画家寄希望用手中的画笔,挑战现代玻璃镜头以及数码光学os的成像极限,将一张张照片里的景象以创作者为媒介,转移到身前的画布之上。 不断的贴近照片的成像捕捉效果,不断的还原,不断的接近,最终达到来源于照片,却超越照片的精细程度和思想深度的终极表达目的。 顾为经稍稍把视线落在墙面上的那些作品片刻,就能看出,身边的瓦特尔先生是多么拼命,多么努力的向着这个目标奔跑。 对方在精心雕琢着水彩纸上的每一处细节。 佩加蒙博物馆外墙上凹凸不平的棕灰色的墙砖,博德博物馆巴洛可风格好似倒扣着的红铜巨钟一样的宏伟弧线穹顶,阳光照耀下老国画画廊前熠熠生辉的弗里德里希·威廉四世昂然马上的伟岸金属雕塑以及雕塑下方拉出的长长阴影。 连顾为经刚刚所临摹过的灰白色廊桥下方的施普雷河河面的层层涟漪,都是被极细极细的貂毛笔,一点点的勾上去的。 比旁边桌子上的照片里的河水的波浪,还要更加的清晰。 无需书画鉴定术的拆解。 顾为经就轻易的能在脑海里想象出,瓦特尔教授袖管高高挽起,露出体毛稍显浓密的苍白胳膊,极其小心的用细小的水彩笔,一点点的在画板上反复勾勒修饰,似是一位德国的钟表工匠用微小的镊子和修理一只精细且复杂的手表机芯。 或许。 素描老师画一小会儿,还会把旁边的相框里的照片取出来,放在画板面前皱着眉头反复比较。 如果瓦特尔教授所说不假,他在这幅波光粼粼的风景照片上画了十年时间。 那这幅寂寞而枯燥的场景,一定在过往三千多个日日夜夜中,在这间办公室的套间里反反复复的出现过。 日升日落。 唯有工作间的闹钟滴答作响相伴。 “惊讶吧,绝大多数的作品,画完我都销毁了,这里挂着的,只是我觉得画的最好的那一小部分。” 瓦特尔依然在盯着墙上的画框们在看。 他没有回头。 但好似已经有太多人流露出和顾为经相似的表情,他完全清楚此时此刻,顾为经心中的惊愕。 “天哪,画了十年,全是这个主题,您总共画了多少幅《博物馆岛》?先生,您……” 难道不会觉得枯燥么? 顾为经不由得出声感慨,同时也很是疑惑。 艺术史上不乏有一些特定的画家,喜欢把某个特定主题反反复复的画来画去。 他们把这种行为可能当成检验自己绘画技巧进步的锚定物,也可能单纯就是很偏爱某个风景,或者干脆是因为这种画的销量比较好,被画具商和客户订购的比较多。 代表性的就是达利手头缺钱的时候,就习惯给世界名着画素描插画,用来挣快钱。 光相同的“堂吉诃德挑战风车”的插画稿,达利侯爵就画了192幅。然后发现,这玩意卖的实在好,恰饭恰的香,就和印刷厂一合计,制板印了3万多幅复制品出来,改卖签名版画。 梵·高的向日葵也画了11幅。 世界着名绘画大师中,最着名的坚持不懈钻研某一单一绘画主题的艺术家。 应该还是当属莫奈。 他职业生涯的最后三分之一,从1899年到去世的1926年中,已经卖画卖成百万富翁的莫奈买了个大宅子,在家里修建的一座日式园中。 几乎整天整天都把自己关在宅子里,从头到晚的就琢磨池子里漂荡着的植物。 也就是那着名的“睡莲”。 莫奈大约完成了小300幅有关睡莲的油画,平均每一个多月就要完成一幅睡莲出来。算是艺术界的对某个景物喜爱到了极致的典范。 北宋时写《爱莲说》的周敦颐同学,要是知道晚他八百年,有个法国小朋友喜欢莲喜欢到了如此痴狂的地步。 约莫一定会相见恨晚的引为知己。 虽说莫奈画了300幅睡莲画了27年听上去很夸张,但其实每一幅名为《睡莲》的图画,都是不一样的。 每一张都是一幅全新的作品,全新的尝试。 他的睡莲画,还可以从大方向上分为《睡莲》系列、《柳下的睡莲》系列、《日本桥》系列,零零总总一大串的不同色调,不同风格绘画诠释的作品集。 《油画》杂志上世纪出版的莫奈诞辰百年特刊上,封面语开篇就评论道——【这位印象派大师并非在单一的植物上倾尽了三十年的时光,他不是在把握某种草木的生长枯荣,而是尝试把握整个春天。事实证明,他做到了,这是他献给世间的春之交响曲。莫奈把诺曼底庄园(注)的春暖开,永恒的留在了人间。】 (注:莫奈的东方园的名字。) 画家仅仅是在同一个名字下,进行肆意的创作。 那么就算画了二十七年,想要画腻也并不容易。 然而瓦特尔教授办公室里挂着的每一幅画,都完全是同一个模子,同一个绘画思路里创作出来的。 这位老师是货真价实的一幅画重复画了无数遍。 卖画? 除非这位德威教授还偷偷摸摸在网上兼职卖十几美元一张的廉价水彩装饰画,还得是那种销量不错的小店。 否则真不是顾为经有了系统,就瞧不起这位教了他不少年的老师。 恕他直言。 就算以目前“侦探猫”的招牌ip,这么海量的单一作品创作量,放到画廊上去卖,哪怕是绘画技法比瓦特尔高上一两个段位。 搞不好好不容易打上去的身价,照样都要崩盘。 再说。 要是单纯的想要卖画赚钱,在没有知名度的情况下,照相现实主义的绘画性价比真的很低。 瓦特尔这个名字,除了德威学校就没几个人认识了。 一幅照片一样精致的水彩画顶多比普通的水彩风景画,单价多卖个20%~30%,每张能卖出个200欧元,都真的谢天谢地了。 而画法所耗费精力、心血程度,则要多出一倍都不止。 没必要。 练画? 为了参加新加坡双年展,顾为经的《仰光下的好运孤儿院》也已经画了十来张,他不觉得什么。 这点练习量到不了觉得乏味的阀致。 再加上画技的迅速提高,也冲淡了重复的机械性练习的枯燥程度,还有酒井胜子这么可爱的软妹子陪伴在画室里。 至少现在,他还能感受到练习的乐趣。 可要是把十几幅变成一百幅,两百幅,几百幅呢? 要是把时间单位拉长到十年呢? 要是绘画技法迟迟像瓦特尔教授一样,卡在职业一阶的瓶颈无法提高呢? 顾为经自认是一个对艺术创作态度很端正认真的人。 可想想这种事情,他也会觉得……自己大概从看到博物馆岛照片的那一刻,就已经想要吐了。 系统情绪表评价中,呕心沥血需要的不仅仅是认真和努力,还有画家本人和笔下作品灵魂和绘画合一的深刻感悟和足够动人的艺术深度。 单纯的认真,最高评价也仅仅只能触及到“朴实之作”的等级。 可顾为经不得不承认, 他的这位高中老师对待这幅风景画的态度,也达到了生活意义上的“呕心沥血”了。 瓦特尔教授,这位喜欢喝啤酒看足球的中年老师,看上去脑子很正常,并不是梵·高那类充满了艺术家气质的偏执狂疯子。 那么…… 到底是什么,支撑着身边的老师,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在这方小小的照片上,倾注着他所有的心血? 这张普普通通的照片,又有什么魔力,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他不愿意放手? “一千张?” “什么?” “我没有准确数过,但我想,这幅水彩画我大概肯定画了有一千张了。”瓦特尔伸出一根手指。 “没准有一千五百张,更多也有可能。” 顾为经轻轻吸了一口气。 相同尺寸的水彩画起来时间要比油画短的多,很多精品画廊的签约画家,一年只往市场上放几张水彩出来,那是特地为了控制供需关系。 不管是一千张还是一千五百张。 练习了十年时间,有个个数量都很正常。 不过要是代入到瓦特尔老师的日常生活中,还是显得很可怕。 也显得很残酷。 十年时间足以在平常事情上,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 所谓的一万小时成为大师的定律。 十年时间,规划一下,可以凑出好几个一万小时出来。 十年时间去练跑马拉松,普通人也能跑到3小时以内。 可十年时间去练习艺术。 旁边的德国大叔依旧还死死的卡在职业一阶的瓶颈上,不能寸进。 换句话说。 瓦特尔的素描、水彩,他爷爷顾童祥的中国画,都练习了数万个小时,但lv.4和lv.5的边界,不是马拉松跑进3小时,而是跑进2小时30分以内。 到了这个水平,练习的边际效应已经很明显的,不再是在画室和跑步机上一味的堆时间就能迈过的。 必须在足够的感悟和机缘中孕育。 “顾,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枯燥。我上学时,学校里会拼魔方的男孩子很酷。” “而画照相写实主义的作品这就和拼魔方一样。” “拼完三阶、还有四阶,熟悉了四阶还有五阶。两千美元买一只全画幅相机,轻轻按下下快门,你就能够得到一张拥有两、三千万像素颗粒密度的数码照片。而一幅22x30英寸的基础画稿,总共画上一千笔就不错了。万分之一的差距,想要实现相同,乃至更好的视觉效果。这是一个很有乐趣的事情。” “不断的琢磨怎么在画纸所能容纳的笔触极限下,拼出最好,最写实的画面效果。这就像拼一只永无止境的精巧魔法。好吧……咱们坦白的来说,说到底,它还是挺枯燥的。” 瓦特尔教授坦率的笑了一下。 “呃……如果只是技艺的话,我可能也不会在同样的一幅画上消耗十年之久的光阴了,早就放下这种执念,每天上上班,闲暇时抱着冰镇啤酒和球赛消遣。毕竟,我也没有多么崇高的艺术追求。” “在德威偏远国家的分校当教师,加上补助津贴。收入不比一些大学美院的副教授低。这些年我也攒下来了一笔不多不少的小钱。” “三年前,我认真考虑过到辞职,到曼谷的海边买做小房子,那里气候温暖,是个很繁华的大都市,消费却比较低,人人都说是个性价比很高的养老去处。我挺喜欢阳光、海风和冲浪的。闲瑕时,在海边支个画板画画充当画家。我一辈子都没有当过真正的画家,年老了在沙滩旁装出艺术家样子总归是不难的。没准……还会有泳装姑娘邀请我给她画一幅画什么的。法国导演拍的文艺电影里总是会有这般的经典镜头。” 素描老师抿起嘴角,畅想了一下美好的退休生活。 “当绘画真的从工作变成了消遣,我放过了艺术,艺术也放过了我。那时,大概率反而能找到小时候的那种纯粹的绘画快乐。” “但我做不到。” “我说的金光闪闪的门票不是艺术性的修辞。而是现实意义上的‘金光闪闪’,你有听说过kih的米勒会长和老伊莲娜先生之间的世纪赌约嘛?” 第381章 写实之道 “kih……呃,是汉堡艺术家联合会?” 顾为经是稍稍在脑海中思忖了片刻。 才成功把瓦特尔口中的字母kih会长,和汉堡美协的缩写——“kunstverehaburg”对应上。 各个国家的美术协会,根据不同的地域和历史传统,名称多数时候都是长长的绕口令式的一大串,而且正式名称历史上往往变来变去。 比如rsa皇家艺术协会早期的官方名称就是艺术、制造和商业鼓励协会,因此在大家言语交谈间,常常会直接使用首字母缩写来统一简称。 汉堡美协被人们所提起的次数和机会要比皇家艺协少上不少。 所以顾为经需要思考了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那代表着什么。 但。 也只是短短的几秒钟。 “这是整个德国最厉害的艺术家协会了吧?” 德国是传统的欧洲美术强国之一。 按理来说,两德合并后,影响力最大的艺术组织应该是世界五大顶尖艺术展之一的科隆美术展的主办方bvdg(德意志联邦画廊和艺术商人联合会)。 但听这名字也知道。 这其实是一个艺术商人和德国文化委员会的联合机构,还会负责部分非法艺术品伪造、走私、洗钱的司法调查事务。 与画家们的直接关联不大。 其次,就是各个城市的独立美协。 “曹轩老爷子好像就是这个协会的会员呢。” 他记得,曹轩先生去汉堡美院担任系主任的时候,就入乡随俗的在本地美协挂了一个名字。 到现在好像都是它的艺术顾问。 即使曹老爷子没有在其中任职,顾为经对kih这个名字也不会感到多么陌生。 每一个德威上过西方艺术史的学生,都很难陌生起来,它是德意志乃至全欧洲所有同类机构中规模最大,影响力最深远的顶级美协之一。 汉堡在整个欧洲艺术史上都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 大多数欧洲国家的艺术心脏都是他们的首都。 阿姆斯特丹之于荷兰,伦敦之于英国,维也纳之于奥地利。 搞地域歧视最拿手的是法国人。 平等、包容虽然是革命老区法兰西的文化传统,但他们也许不太歧视外国人,自身却很喜欢自己斗自己。 直到二十世纪以前,巴黎艺术家看外省艺术家,准确的说,所有的巴黎人看外省人的眼神都像看石器时代的猩猩差不多。 司汤达、大仲马、莫泊桑……那一代巴黎人的餐后文学读物里,但凡出现个有钱没文化的土鳖,通常都要言语挖苦好几页,再三强调,这老兄一定是外地暴发户土财主来巴黎开眼界见世面来了,可千万不是“姆们土生土长的老巴黎伐!” 唯有德国是个例外,它没有很明显的艺术中心。 搞摇滚音乐可以去柏林。论绘画艺术,汉堡和慕尼黑一南一北,都很牛逼,论艺术氛围可能后者更好,但因为它曾经恰巧是某位元首的重要艺术宣传大本营,所以有历史包袱。 汉堡则胜在历史悠久。 很巧合的是,和俄罗斯老乡类似,汉堡的现代艺术文化,同样起源于1812年拿破仑的溃败的那一年。 好吧,其实也不是巧合了。 200年前哥萨克骑兵挥舞着战刀在雪原上中纵马狂奔嗷嗷砍人的时候,汉堡的大贵族们正是在撒丫子狂奔,嗷嗷被砍的那一方。 没错,他们全是法军的同盟, 一鲸落,万物生。 随着反法联军攻入德国,汉堡成为了维也纳会议所规定的三十九个自治邦国之一。 书本上,唯物史观告诉我们。 随着老派的封建皇家和贵族统治被一扫而空,来自市民生活的艺术创造便会蓬勃发展。汉堡很快就有了最早的艺术家协会。当柏林美协诞生时,汉堡美协已然在风霜雨雪中发展成熟。 至今,仍然和维也纳一样,是欧洲中心的重要艺术城市。 汉堡艺术协会的领导层可是个艺术圈子中很有影响力的重要大人物。 判断一个外国美协的含金量如何。 最简单的方式,看看官方网站上,他们的会员清单里有没有足够分量的艺术大师,就能简单的判断一二。 美协的成色太水。 就算哪个大画家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都不会乐得在会员里挂名字,嫌弃拉低了他的格调。 容易影响个人品牌价值。 相反。 要是某个艺协影响力很大,能够给画家的职业生涯带来足够大的裨益的话,那么人人都想削尖的脑袋在里面挂个名字,以成为它的会士或者院士为荣。 法兰西艺术院、皇家艺术协会都是此类。 都是美协。 仰光书画协会草台班子的气息明显。 别说官网了,连个维基词条都没有,乍看上去像是什么忽悠人的野鸡协会,就只能请到顾为经爷爷顾同祥这种货色的画家,当协会顾问。 年初时的大金塔项目,大师云集。 来到来了,却没听说有谁乐得跑他们书画协会里,兼职一个外籍会员的。吴老头还琢磨着能不能去搞个仪式,主动扮发几个荣誉成员,提高协会含金量啥的。 哪怕混几张握手合影回来,挂在店铺墙上呢? 让顾客认为不明觉历,也是很好的嘛。 结果被仰光旅游局那边认为搞不好人家会直接拒绝,有失国体,直接就给想要作妖的吴老头一巴掌打了回去。 而汉堡美协。 则直接就能请到曹轩这种在拍卖画作品单价超过千万美元的超级画家,聘请成为正式的协会顾问。 成员的影响力大,协会能发挥的影响力,也就顺理成章的水涨船高。 和隔壁吴爷爷这种整天偷拿公家橘子吃,报销私家车油卡,每年混混公款旅游就心满意足的仰光美协的常任理事不是一个概念。 这些欧洲知名美协都是很有权力的。 传统上。 从建立开始的协会理事结构中往往包括了市政官、市长本人提供权力庇护。 本地的巨富商业大鳄,老派收藏家担任赞助人。 由最为德高望重声名显赫的艺术家或者策展人,大美术馆馆长担任会长,共同决定协会的发展方向。 形成了权力-艺术-财富的稳固三角支撑。 也许不如每一代皇家艺术协会的领袖和庇护人都是不列颠的国王或者女王。 但他们手中都握着真正意义上的财富,以及真正意义上让人成名的权力。 这些美协不单单是一个美协,他们有自己历史悠久的美术展,有自己的基金会,有定期的大型协会艺术展以及为协会的优秀成员举办单独的个展的权力。 个展! 对世界上99.99%的艺术从业者来说,都是一个逼格拉满,注定高大上到他们无法触碰的词汇。 那种野鸡展不算。 正经的个展需要一个庞大的团队和资金,专门为画家本人服务,每一次个展都是履历的镀金和提高。 马仕画廊在和顾为经所签定的一纸合约中,让胜子的妈妈都觉得眼热的终极奖励,就是在阿布扎比开一次个人展览。 而汉堡美协就是拥有这样的财力和影响力,给他们的优秀成员开设个展。 此外。 它们还和欧洲各个重要美术馆,乃至影响力和知名度都能与威尼斯双年展齐名的卡塞尔文献展有着良好长期的合作关系。 也就是它名义上一个非盈利性的艺术组织,而且没有强力性的合同可以把他们的成员都拧成一股绳,为己所用。 否则。 马仕画廊,里森、高古轩这些画廊巨头,在这些美协面前,都只算的上后生晚辈的小画廊而已。 “德奥是近亲。” “二战后,《油画》杂志的 慕尼黑是战争期间,德军做文化艺术宣传的艺术大本营。 做为着名落榜美术生,小胡子一生都熊熊燃烧着对艺术的“别样热情”。 某位元首自然也不会放过另外一个艺术重镇汉堡,只是比几乎洗不去罪恶底色的慕尼黑稍微好一点而已。 目前的官方宣传口径里,kih在战时无奈不得不落入德军政权的控制。 迫害了大量当时的艺术名家。 这已经是非常好听的说法了。 不好听的说。 当时kih的领导层,一直和小胡子保持着密切联系,是戈培尔很重要的艺术帮手,他们掠夺收集各国“堕落艺术品”的数量超过数十万幅。 经过七十多年的层层追讨。 直到几年以前,税务部门对老会长儿子在慕尼黑的某间私人公寓进行突击检查的时候,依旧又查抄出来了1400幅在战争中被掠夺走的名画。 “挨打要立正,战后的德国本土艺术背负了很大的包袱。kih的新任会长米勒女士,邀请在二战时被监视居住,并庇护被迫害的艺术家中发挥了重要贡献的《油画》理事长,来到汉堡做演讲。” “众所周知,小胡子越是讨厌,越是迫害的对手,战后的名声也就越好。” “那位理事长三次被投入监狱,两度被考虑以政治犯的身份处决,甚至他在瑞士流亡的家人,都一度上了盖世太保的暗杀清单。这样的人,活到了战后,你能想象会受到怎么欢迎么?” “能猜到一些。”顾为经点点头。 “传记记者说他是艺术界的丘吉尔。老先生曾是维也纳美术学院的校董,而小胡子则连踏进校院的资格都没有,而对方偏偏一辈子都喜欢把艺术挂在嘴边。” 顾为经想起了曾在网络论坛看过的段子。 “有人说只要他还活着,那小胡子在大谈德国艺术和日耳曼人的民族性的关联,装文化人的时候,每当想起那张脸,他就会想起自己其实只是个连大学都没上过的落榜美术生。他在欧洲战场上挥斥方遒的时候,那颗自卑的艺术之心,依旧会让阿道夫感到刺痛。” “或许他可以让整个欧洲都一同俯首低头,把不乖乖为他听话的艺术家们全部都丢进集中营,以及盖世太保的特别监狱,但同样整个欧洲都知道,他1907和1908两年,都被一所学校无情的拒绝了,认为他不够资格在其中读书。那是阿道夫同学永远也无法改变的过去和遗憾。” “或许吧,想想理事长所做的事情,比起艺术圈的丘吉尔。我倒觉得更像艺术领域的辛德勒。当然《辛德勒的名单》要再过半个世纪才能上映。在1946年的春天和秋天,老理事长的知名度远远要比辛德勒本人要高,也要风光的多。” 瓦特尔笑笑。 “听我的爷爷说。上世纪四五十年代,那位老先生的名声几乎到达了艺术界古往今来的顶点。尤其在德国,因为不光彩的历史,每个艺术协会都想邀请他来做演讲——‘好像从圣人’那里够买用来赎罪的东西。” 素描老师用双手比划了一个清点赎罪券的姿势。 “这并非夸张的比喻,要是他是一位神父或者主教,他死后教廷搞不好真的会讨论给他封个圣啥的。理世长在来汉堡做宣讲的时候,在研讨会上和米勒会长发生了一些意见分歧。” “理事长认为——古典艺术不死。印象派只是对古典主义美学的另外一种传承和诠释。画家仍然要回归笔墨技法之上。” “而kih的米勒会长则是另一派经典艺术理论的拥护者。她认为自从照相机诞生以来,技法的精进和发展……不能说没用,但已经不像以前那样重要了。超出常规的创作形式,才是未来艺术的发展发向,比如当时已经是首屈一指的绘画名家毕加索,就是一个很有力的证据。” “两个人争论不休,最后打了一个赌。赌到底会不会有下一位写实艺术的水彩名家出现。” “米勒会长拿出了一张水彩画《柏林王宫》出来,门采尔的画作精品。” “德国收藏界有一句老话。每一个有实力的男人,都应该收藏一张门采尔的作品放在客厅。” “《柏林王宫》是米勒会长私人最重要的个人珍藏,写实艺术的代表之作。当时大概价值400万帝国马克,一辆劳斯莱斯的价格。” 第382章 月亮与六百万英镑 “谁成为战后下一位写实派的水彩名家,谁就能获得了这张画的所有权?听上去是个蛮有趣的约定。价值不菲。” 顾为经评价道。 出于避税、资产保值等原因。 在艺术品收藏,典当行交易之间私下里搞实物交换,或者以实物当作礼品赠送。 这么干在美国的有些州会犯法,但在欧洲大陆或者收藏家群体私下操作中,并非罕见。 门采尔和郎世宁类似,都属于绝大多数藏品都被国家主权画廊收藏,传承有序的艺术家。 博物馆岛上的那间老国家画廊主要藏品就是门采尔的画作,也被人称为“门采尔的博物馆”。 这种宫廷画家流落在外的藏品数量很少,每一张都价格不菲。 若真的和他的猜想一样。 这确实是个非常慷慨的艺术赞助。 画家们会为了画展疯狂,肯定是因为参加画展能带来非常丰富的物质收获。 但这种收获主要来源于身价的提升和画展本身所带的卖画交易属性,并非画展的奖金有这样的吸引力。 大部分发展给予获奖者的奖金,并没有多少。 5万美元就已经很高了。 尤其是某些历史悠久的展览和艺术沙龙,奖金很多很多年才会调整一次。 一九零几年设立的时候,组委会给予优胜者的奖金最顶格也就设在2500美元左右的档次。 当年这钱省着点,真能买艘帆船游艇环游世界了。 到现在,连个好一点的苹果笔记本,都买不起。 过去大半个世纪,艺术品升值的速度,要比货币通货膨胀贬值的速度快的多。 顾为经不知道那张《柏林王宫》的尺寸大小如何。 想来四十年代能值一辆劳斯莱斯的话,如今如何保守估计,两辆新款劳斯莱斯,也是应该有的。 如今身价最高的水彩大师,就算透纳、威尼斯水彩节,明细水彩奖,巴塞罗那水彩奖这些大奖全部都拿遍了,他也绝对不敢说,自己的一幅水彩画能比门彩尔的还要值钱。 这在美术界,属于最丰厚的奖励之一了。 只是…… 顾为经有点好奇。 赌注数额如此巨大的赌约并非儿戏。 那么两位艺术大佬是怎么他们口中的写实风格的水彩名家呢? 什么才算“写实”,什么才算“名家”? 纵使战后的艺术格局正如那位米勒会长所说的那样,越来越偏向写虚,越来越注重创作形式而非绘画技法。 但水彩毕竟是个热度非常高的主流画法。 专长写实的知名画家,随随便便报出十个、八个的名字出来,依旧没有任何难度。 顾为经目前还从未听说过,某家艺术媒体报道过,这个大馅饼砸到了哪位水彩画家幸运儿的脑袋上。 他甚至是今天,才 奇怪? 如此大的奖励,被媒体的聚光灯整天照着关注,才应该符合常理。 “如果这个赌约只有这样的一半,那么它一定是当今最受关注的艺术奖项之一。顾,只有很少的汉堡本地艺术家才听说过这个赌注的原因。不是因为这个赌注不够大,而是它实在是太大了,大的有点过了头。” “大过了头?” 顾为经的眉毛眨了一下。 他很难想象。 到底什么样的赌注,才会让《油画》杂志社和kih的管理层如今都会感到头痛,《柏林王宫》大概率没这样的资格。 门采尔的作品当然是极好的艺术收藏。 可不谈技法谈价值。 门采尔的受关注程度顶多和雷阿诺相差仿佛,比莫奈、透纳还差之一筹,更比不上达芬奇或者梵高。 一张风景画而已,又不是《蒙娜丽莎》。 放在拍卖会上应该也就大几十万美元就到顶了。 对普通人来说是巨款,可不管伊莲娜家族这样的老钱豪族,还是kih这种顶尖的美协。 谁又会真的放在心上呢? 直觉告诉他。 那一定是某种昂贵到离谱的东西。 “别着急,听我把话说,都说了这是伊莱娜家族和kih打的一个赌,既然是打赌,自然不可能只有一方出价。你还没听那位老理事长的许诺呢。” “赌注出价的另外一方,则拿出了更加珍贵的筹码。与它相比,一张德国国宝画家的作品,亦只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瓦特尔特意顿了顿,在旁边的年轻人的眼神中,瞧到了预料之中的难以抑制的好奇之情。 被学生的绘画能力震了一下午的素描老师,胸膛中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这才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两声,缓缓的说道。 “战后,那位理事长正在拉拢奥地利国家出版集团,各个头面的艺术机构的代表,加入《油画》杂志的管理层。期望能一手将他爷爷所创立的家族杂志,变为一家权威、多元,能成为艺术评论领域的《圣经》一样的权威指南。” “而他则是这架艺术航母的掌舵人。” “说白了,前些年拉里·高古轩这些艺术教父们心心念念想去做成的事情。对方半个世纪以前,就已经构建出了雏形。” “作为那张《柏林王宫》的交换,理事长则拿了两千股杂志社的股份出来。” “按当时盟军占领期间的贬值汇率计算,每股在此前的交易中估价2100帝国马克左右。股份只占杂志社不多的一部分比例,加起来差不多恰巧与一张门采尔水彩精品相当。” “双方互相交换。” “理事长得到了一张心心念念的精品名画。汉堡美术协会则靠着手中持有的股票,成为德国艺术界的代表,进入到了《油画》杂志的董事会和管理层之中。” “既洗脱了 瓦特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出了这个来自七十年前的天价赌约。 “若是在合同履行开始计算的一个世纪以内,原话是来自kih的会员中,‘有谁能以在生壳上雕刻出月亮上的环形山般的精妙写实’的水彩笔法,在一年中连续获得汉堡美协周年展、科隆美术展,和同样以摆脱二战德国文化印记为目标,当时还在筹备之中的“卡塞尔文献展’三项展览的最高奖项。’” “那么,他将自动从伊莲娜家族手中获得《柏林王宫》的所有权。而kih一方,将支付一笔相当于手中被赠予的《油画》杂志股份等值的金钱,作为该艺术家的创作资金。并且无论股份在当时价值几何,《油画》杂志是否依旧存在。该创作资金都不得低于400万帝国马克或者其等额的英镑。” 1946年的两千股《油画》杂志社的原始股份? 当顾为经意识到。 当年的理事长把何等贵重的东西用来打赌的时候,他忍不住微微战栗。 或许…… 在七十年前,《油画》杂志社的股份还不算什么。 两千股也就和一张门采尔的风景水彩差不多,在世人眼中,是很正常的等价交换。 打赌嘛! 你们家出一个橘子,我们家出一个苹果啥的。 虽说《油画》杂志社在二战前已经是老牌的文艺期刊,但那时依旧是依附于伊莲娜家族而存在。 而且在因为战争原因,在二战期间还停刊了一段时间,远远没有今天这般声名显赫。拥有在艺术领域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地位。 建立赌约的时候。 那位理事长明显担心杂志社在未来变动中,估价贬值的太厉害,或者干脆《油画》直接因为运营不善而倒闭掉了。 后世人倒顾为经显然不必担心《油画》杂志运营不善的问题。 他虽然很讨厌这家杂志。 但……他同样也知道,这可能是如今商业价值最高的纸制媒体之一。 持有门采尔的画作会让投资者觉得还不错,至少能跑赢了通胀,没让家族的财产缩水的话。 那持有《油画》杂志的原始股票,升值速度简直让人爽到想要起飞。 在老理事长手里,杂志社只是祖上传到他手中一项用来赏玩消遣的媒体。 政治意义远大于金钱意义,在他的财产组成中,只占很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两千股股份换给kih,还换回了一幅《柏林王宫》呢。 很划算了。 卖给奥地利国家出版集团和欧洲美术协会的大半股份,总共也只卖了象征性的一先令而已。 没有人能想到。 七十年的时光过去了,伊莲娜家族果园里随手摘下的果子,变成了缪斯女神的金苹果。 就算安娜小姐本人考虑挂牌出售她位于南美和澳洲的主要地产,穷尽所有能调集到的流动资金储备,都没法把杂志社三分之一的股份重新从董事会那里买回来。 战后400万德国马克,也就大概两万英镑的样子。 到如今。 很可能上百万都不止了。 “你猜猜到今天,当初汉堡美术协会所持有的杂志社,这是多么大的一笔钱么?”瓦特尔用形容黄金王所罗门的宝藏般的语气,忍不住吹嘘道。 素描老师伸出左手的巴掌,然后又把右手的食指竖在旁边。 “我高中的一位外聘教授,恰好就是汉堡美协的会员,早在我上学,听到这个故事的年代,就已经价值六百万英镑了,所以他又把这称为关于‘月亮与六百万英镑’的世纪赌约。” 顾为经既惊叹于油画杂志社股份的升值速度,又感慨这真的是一个天文数字般的奖金。 六百万英镑的创作资金。 这笔钱都够在太平洋上买个岛,自己跑在那里当国王了。 这还是瓦特尔教授上学时的价格。 以近些年《油画》在金融市场上动作,估计再翻上一两番都不止。 “改制以前,汉堡美协是《油画》杂志社的 “最开始的十年,双方都把它单纯的当成一个激励的赌约。会告诉每一位加入kih的画家,这个奖励约定。很快,当kih突然发现,手中所持有的《油画》股份,忽然变成了协会最重要的资产之后,心态就微妙变化了起来。” “主人不介意送出一粒甜美的果子,给予干活最卖力的果农。” “可大概率不会有哪位主人,愿意慷慨大方到把自家的果园整个都送给别人,对吧?” “伊莲娜家族也愿意维持《油画》杂志社的整体稳定,因此,在老理事长去世以后,双方几乎不再提起过这样的约定,甚至有意对此秘而不宣,控制着这个消息的扩散。” “很多汉堡本地的艺术从业者,都听说过类似的故事。也有些不鸟《油画》杂志的媒体小报,八卦过这个故事。但赌约的双方这些年都乐意维持原装,保持着默契的缄默。不肯定,也不回绝,根本就不理这样的消息,进行冷处理。” “久而久之,这就像是海盗船长黑胡子被绞死前所留下的宝藏一样,似乎有这么回事,可又没有多少人,发自内心的相信,这事儿是真的。除了很少数的人。” 瓦特尔得意的指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您就是这样的少数人?” 顾为经瞅了瞅旁边的德国人。 他在德威上了对方好几年的课,没看出这个古板方正的授课老师,在他的家乡,竟然还是蔻蔻小姐这般消息灵通的八卦人士。 “嘿,德威的老师,对艺术从业者来说,也是很不错的工作好吧。” 瓦特尔注意到顾为经怀疑的眼神,自尊心受到了打击,没好气的用力敲了一下桌子。 “再说,瓦特尔可是汉堡艺术圈的大姓,我们家可能没出过什么大画家,但是从我太爷爷开始,就在本地教堂当画匠了。” “美术最讲的人际关系,我们家在汉堡本地不缺。那位外聘教授还是我们家的远方表叔呢。这个故事是当年对方在圣诞节餐桌上偷偷告诉我的,他笑着让我学好水彩。说他曾有机会看过放在保险柜里的原始文件,这个赌约是货真价实存在的。” 第383章 入会考试 “您因此拼命的练习。十年如一日的绘画,这张博物馆岛的相片,就是为了这个奖励嘛?” 顾为经询问。 “呃……” 瓦特尔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他嘴角抽动了一下:“其实,告诉你这个赌注,只是想解释一下,我是怎么踏上写实水彩道路的而已。这就像小孩子总会相信,圣诞节时,把袜子挂在圣诞树上,半夜就会有乘坐糜鹿拉着的雪橇的白胡子老爷爷,往里塞礼物。” “那只是儿童时代的一个天真的梦,长大了,梦也就该碎了。” “大人知道圣诞老人是不存在的,送你德亚一百欧元礼品卡的是你的爸妈。远方表叔在餐桌边偷偷告诉我这个故事,也只是为了激励我。就算那个价值千万的赌约真的存在,也是高悬于月亮般的东西。我?” “难道我是那个能顺着月光最终爬到月亮上的人嘛。” 他直接被自己这个说法给逗笑了。 “为了这种事情努力十年?我也得配啊。” “顾,伱也实在太看得起我了。那不是一个在高中教书的素描老师有资格幻想的东西。我很清楚,自己这辈子和卡塞尔文献展最为接近的时候。就是我2017年休假时,买了张门票,去展会的现场参观了一圈而已。展台上的区域,是我如何踮着脚,也无法触碰的。” “你难道觉得,我是那种疯到认不清自己的偏执怪人?” 顾为经也不由得跟着微微笑笑。 每一个梦想都值得尊重。 但一个艺术从业者如果不想被求而不得的偏执,将生活的秩序破坏成一团乱麻的话,那么最好定一个现实一点的目标。 与完成这个“月亮与六百万英镑”的赌约的内容相比起来。 靠画画成为亿万富豪,都算是一个非常脚踏实地的理想。 说句刻薄一点的话。 瓦特尔根本没有资格以此为目标来努力。 现在的顾为经也没有。 想要谈论这种难度的奖项内容,而不会引起哄堂大笑。 至少圈内地位也得到了酒井大叔的位置,还仅仅是让媒体觉得不会过分好高骛远而已。 这未必是当初打赌的两位艺术前辈的本意。 一个很高的要求配合超水准的奖励,能起到激励所有从业者斗志的作用。 而一个近乎于超出现实的要求,即使搭配的是天文数字般的奖励,也只能成为大家茶余饭后好玩的谈资。 类似有富豪或者运动服装公司,为了鼓励人类体育事业的发展,忽然提出,某天谁能 这一定会引起全世界界头部的职业运动员的疯狂努力。 可目标如果定在突破一小时,就算奖金是十亿美元,大家反而就没热情了。 因为,大家只能等待美国队长或者外星人来参赛了。 七十年的时间,疯长的不仅仅只有《油画》杂志社的股价,完成赌约的难度,也长到极难触碰的地步。 在一年中连续获得汉堡美协周年展、科隆美术展,卡塞尔文献展的最高奖励。 其实前两项还好。 不是不难。 但都在很合理的范围之内。 汉堡美协这样的大美协,每年都会给自己的优秀会员举办年度展览,通常只是些年轻的中小艺术家参加。 曹轩这个量级的大画家,就算是会员,也不太能打的起兴趣,参加什么本地的城市展览。 竞争激烈程度乃至都不比上顾为经希望今年所参加的新加坡双年展。 科隆美术展作为世界上最古老的双年展之一。 知名度和受关注程度比亚洲的大多数顶级美术展要高不少,但也只是半个量级而已。 属于值得大画家们郑重其事的对待,也会有让小画家们一画成名机会的传统大展。 要命就要命在了最后一项卡塞尔文献展上了。 不知道米勒会长是否是知道些内幕故意的,当年打赌的时候,卡塞尔文献展还只在规划筹建阶段,但如今卡塞尔文献展不仅是世界三大艺术展之一。 同时,更关键的是,相比于威尼斯和圣保罗双年展。 卡塞尔文献展名义上没有任何参展方向的限制,但实际上它已经变成了先锋艺术的最高舞台和圣殿。 是先锋艺术的大本营! 让一幅传统的写实派水彩画,在人家先锋艺术的大本营获得最高认可,此间难度不亚于让传统相声演员,去拿什么新兴脱口秀大赛的冠军。 挑衅意味拉满了。 这可不比去拿威尼斯双年展的终身成就奖什么的,难度要低多少。 还要在一年之内,同时斩获这三项奖励。 如此累计叠加起来,已经完全不亚于古希腊神话传说里,为了得到至高无上的宝物金羊毛,英雄伊阿宋要完成从火龙身边,取走宝物的终极试炼。 这个世纪赌约这么多年来依旧无人问津。 不光是因为《油画》和汉堡美协的冷处理,同时更多的原因也需要归咎于设置的难度太高。 否则,足以挥霍一生的财富就在那里。 总会有不信邪的水彩名家想要去试试的,从汉堡美协那里虎口拔牙,取走宝藏的。 当然。 但凡是美术展这样的评委靠主观判断评奖的展览,那么就一切皆有可能,任何离谱的事情,都有概率会发生。 机率总是要比哪天美国队长或者外星人,冒出来报名参加柏林马拉松的机会大一些。 可此时此刻。 两位仰光美术高中的师生在这间小画室里讨论怎么斩获这项水彩的超级大奖,就仿佛两个民科在网络论坛上辩论牛度力学的漏洞以及哥德巴赫猜想的证明方式。 都是毫无实际意义的。 “我很喜欢施瓦辛格,我们德国裔的超级影星,报纸上说,他小时有个梦想……” “嗯,知道,当美国总统嘛,他给自己定下了职业规划,想当美国总统就要先当州长,想要当州长,就要有政治知名度,大家才会投你的票。有知名度的最好办法,就是当电影大明星,可惜,当时好莱坞工业不愿意给有浓重德国口音的移民机会。所以,他想以世界健美先生的身份出道,每天在健身房里拼命的练肌肉,对着健美冠军的海报奋斗。” 顾为经接口。 这个故事一直被当成西***传说之一,反复被媒体报道。 一个穷小子想要逆天改命的总统梦,这样分解成的1、2、3、4的人生计划,无异于把大象放进冰箱里的冷笑话。 离谱的是,尽管施瓦辛格是外国移民,根据出生地,他根本就没有成为总统候选人的资格,可他真的当上了加州州长。 差点真的成功的把大象装进了冰箱。 “学生时代我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被这种挑战命运似的勇敢壮举给感染到了。无知者无畏,我也给自己定了一个职业计划,想要拿到巨额财富,就要获得三项奖项,想要获得三项奖项,最基础简单的就是汉堡美协周年展,而展览只向kih的会员开放,所以人生的 瓦特尔舔了一下嘴唇,回忆起小时候的往事,他依旧觉得心情起伏。 “然后呢?” 顾为经顺着话头追问。 “然后还能怎么样,就被这个小目标卡住了,一直卡到了今天。否则还能如何?”素描教授斜睨着这个没读懂空气的学生,“若是我能成为了牛逼轰轰的kih的会员,我还用的着跑缅甸来教你们这些小孩子画画?” “您是个很好的老师。” 顾为经替德国人挽回了一下,刚刚被他所刺痛的自尊心。 要是看两三遍励志演讲就能实现的东西,那就不叫是梦想了。施瓦辛格倒在人生规划的最后一步,已经是和达芬奇画鸡蛋一样,被媒体口口相传的传奇了。 大多数人都像瓦特尔一般,还在梦想的 他们料想到把大象切片装进冰箱会很难,真正去做后才发现,别扯了,他们连大象都找不到。 kih的会员也不是个个都能靠着画画实现财富自由。 也有不少人是本地的有钱收藏家或者小画家。 然而不谈红酒佳人。 能加入kih的普通画家,以专职艺术创作为生,过上城市中产的小资生活,都是不难。就算原本无人问津,只要能成为汉堡美协的正式会员,也有大把的城市画廊愿意跑过来签约。 “对我来说,加入汉堡美协是一个最现实的人生目标,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别的不说,教了这么多年的书。我的线条、结构、色彩能力的底子都算是扎实,最少也要比一些专门搞先峰艺术的创作者要好。” “kih实行推荐制,理论上不看艺术家的过往履历,但至少要能获得三位汉堡美协正式成员的引荐,并提交一幅让理事团领导们认可你,能证明你达到了加入美协资格的作品。” 瓦特尔挠了一下脑袋,“和你提到过。我们家在汉堡有点小人脉,认识不少人。推荐信我早就搞到了。2013年的时候,我就已经进入到了kih的候选名单之中。当时我被叫去美协的办公室,去拜访一下现在的会长。” “说是拜访,其实就是恭恭敬敬的聆听一下教诲而已。会长是美术圈的大人物,《油画》杂志的董事。能和这样的人物交谈是我的荣幸。对方很忙,日理万机的那种。我们只单独谈话了不到十五分钟。” “我能看出,他对我的创作方向的不太看好,也不太重视。当然,人家是很有礼貌的淡淡建议我可以考虑选择一个更能彰显自身艺术特色的绘画道路。告诉我,不怕画不好,就怕没想法。” 这意思表达的已经很明显了。 如今是现代艺术和先锋艺术更加吃香的年代,在全民创作的背景下,成为艺术家的门槛在降低。 技法的比重和在创作中的优先级,也在不停的下降。 另外。 人顾为经也必须得承认,瓦特尔老师这类lv.4职业一阶的绘画技法,不能够说是什么烂大街。 可要是让汉堡美协的会长惊为天人,扫榻相迎。 也实在有些自作多情。 “我犹豫了。我明白会长的意思,可我还是觉得,写实才是水彩的归宿,也是我个人心心念念,从小到大所选择的艺术画法,为了创新而进行创新,我反而会迷失自己。” “人家也没生气,或者说,我这样人也没资格让他生气,根本就不必放在心上。会长只是点点头,表示尊重和理解。告诉我,我选择了一条比常人更加困难的美术路线,这是非常有勇气的行为。” “然后,他从抽屉里递给我了一张照片。就是你身前的那张。” 瓦特尔取来桌子上的相框,指着上面在日光中阴影斑驳的老旧建筑说道。“门采尔是德国写实画家的集大成者,可惜,他喜爱的取景地柏林王宫,在二战时期毁灭于轰炸之中,取而代之的德国建筑风情的代表,便是博物馆岛。” “恰好,那也是收藏门采尔作品最多的美术馆所在地。” “因此,kih希望想要从事风景水彩写生的画家,提供一张博物馆岛的风景水彩,算是后辈们对于门采尔先生的致意。若是能画出让观众分不清现实还是画作的作品,哪怕只有片刻的恍惚。那么——” “kih理事团永远愿意对这样优秀的画家扫踏相迎。” 素描老师轻轻吸气,又缓缓的叹息。 “一晃已经十年过去了,我依然还没有能交出一张这样的作品。画着画着我就明白了,不是每一个玩熟三阶魔方的人,就能同样拼好四阶魔方。水彩的透光性导致,每一层颜色,都会对画面造成天翻地覆一样的变化。” “这三张未完成品,就是我十年来,控制着自己在绘画过程中不出错的极限。在保证画面协调的基础下,水彩技法所能完成的最复杂的画作。” “不同的线条,不同的笔触,不同的色彩,以极为复杂且尽可能严谨的方式交织在一起,一旦尝试再往上叠积木,整幅画作直接就乱了。” 顾为经盯着墙上的画框。 汉堡美协的入会测试。 他在想, 如果是自己……他能处理好这么复杂的线条么? 第384章 命运之声与朋友 苗昂温坐在学校的天文台上。 夕阳如燃烧的流星一样,向着远方的云海缓缓坠落,一丝风也没有,悬浮的云层如被时间所凝固的火焰。 德威是一所自诩西装男人的盔甲的英式学校。 没有古板到某些老牌欧美公学,到了21世纪,还把爱德华七世时代带小尾巴的燕尾服当作写在校规里学生常服的地步。 但他们的夏季校服依然和欧洲的本部一样,配备有衬衫领带,绣着校徽的单排扣正装外套。 三件套一丝不苟。 少了一样,就缺了体面。 这样的校服在高纬度的欧洲,恰好能彰显小绅士们的风度。 在缅甸的热季,就显得太过闷热了。 好在,私立学校的设施永远是最好的,包括恒温气膜网球馆在内的每一所设施都配备了大功率的中央空调。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书上有写过,东夏古代的高官显贵没有冬天,王候公卿们在财富和权力的堆积中,在对平民的压榨和驱使中,四季如春。 而在热带的缅甸。 一切都反了过来,真正的富裕人家的生活是没有夏天存在的。 他们的家里二十四小时开着冷气,学校里也整日整日的开着空调,教学楼里就有卖冰饮的水吧。 每天还有保姆、司机开着专车接送。 你在红绿灯边的老旧公交车里,一边擦着汗,看着身边停下的沃尔沃或者宝马轿车后排上衣冠笔挺穿着正装以及套裙的德威学生。 只看衣服,就能感受到财富所带来的压迫力扑面而来。 一个天空,两种气候。 泾渭分明的社会阶层。 这就是德威校方所想要营造出来的“尊贵”概念。 贵族学校里的学生所需要的汗水,是那种在20c的恒温体育场里,上完一节网球课后流下的汗水,而不是在大太阳下从事体力劳动,所带来的汗流浃背。 但是。 即使德威学校财大气粗,也有些是每年以百万美元为单位来计算的电费,所照顾不到的地方。 比如天文台用来观看环形山和土星环的露天平台,就没有冷气设备。 这里能看到整个学校周边的繁华景色,流淌的金色仰光河带子一样的从视野远方穿过,地平线的一半是苍茫的原始丛林,另外一半,则是蓝色的大海。近处则是仰光为数不多的几处能称得上繁华的商业区域,餐馆,商店。 引进德威学校,便是吸引高消费人群,购买周边房地产的市政规划的重要一环。 当太阳西沉而下,夜色彻底笼罩世界的时候,那幽幽亮起的璀璨霓虹灯光,会比白天的仰光河更加波光粼粼。 天地就像是被银河和灯光夹在中间。 温度宜人的时节,天文台同样是校园里情窦初开的男女恋人的约会胜地,两个人在灯火下读书,靠在一起从一对耳机里分享音乐。 比进行爱的一发的阅览室,更加浪漫的纯粹,纯粹的浪漫。 那样的浪漫是从来没有苗昂温的份的。 “大概顾为经和珊德努曾无数次的来过这里。或许蔻蔻也和她的众多男女朋友们来过。” 苗昂温每当想到这一点,他胸中反而有一种带着奇妙刺痒感的痛快。 他反而常常会在闷热的傍晚,来到空无一人的天台。 蔻蔻讨厌过于强烈的阳光,舞蹈崇尚白皙如玉的肌肤,过度强烈的紫外线会损害她细腻的肤色。 身为卧室里唯一的降温设备,是一台二手风扇的穷苦人家的孩子。 忍耐这样的阳光,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现实是生活最好的导师。 “你千万别学他这样虚荣的样子,猪鼻子插大葱。学人家穿高级礼服,结果连怎么系扣子都不知道……” “才挣了几个钱,就在大家面前装大尾巴狼,谁知道你的钱是怎么来的!” “苗昂温这种又脏又丑又猥琐的人……” 校园里的孤立和冷漠,舞会里一颗不知礼节土老帽般全部系紧的纽扣,校门前的耳光,采访时的难堪。 零零总总。 生活从未拥抱过它。 它是冰冷的刺刀,是凌厉的鞭子,它是布满泥潭的丛林。 每当他萌生希望和幻想的时候。 就无时无刻不在用冰冷的痛苦,提醒着他,提醒着苗昂温并不属于这里,浪漫而平凡的人生与自己无关,提醒着他,父亲是用了全部力气,才把自己推到了德威这样的平台。 他必须一刻都不能停歇的向前奔跑,永远不能停下。 跑啊跑啊,一直跑,怀揣着巨大的愤怒。 直到冲入水草丰美的天堂的那一天。 所以。 苗昂温非常喜欢独自一人的坐在烈日下的天文台上,一腿盘坐,一手抱膝,像是西域密宗里进行特殊打座的番僧。 这是这个校园里唯一独属于他的罗曼蒂克的领域。 被阳光炙烤的能够摊鸡蛋的天台石板,是他的温泉石板,从身下传来的热量,传来的痛苦,能够平息他心中的烦躁和痛苦。 从而带给他足够的宁静。 今天也是一样,苗昂温下午没有去上课,有豪哥的帮助,普通课上不上都一样。 他孤身一人在天文台上坐了很久,心绪逐渐平静了下来。 无所谓。 顾为经已经永远都不能比得上自己了。 采访出了点意外,但总体来说,还在控制范围之内,又不是直播,录制团队回去后期剪辑加工一下,还能够正常使用素材。 至于蔻蔻…… 如果这是成功所必须的代价,他愿意接受。 爱情太幼稚了,那是有钱人才有资格去考虑的风雪月,为了改变人生,苗昂温已经下定了决心把命都可以压上。 一个无法得到的女孩。 又算得了什么呢? 苗昂温勾起嘴角,轻轻笑了笑。 他站起身,给自己的司机发了条短信,准备下楼,苗昂温听到了空中传来的呼啸声,于是他又停住了脚步。 微微闭上眼睛。 那是喷气式飞机的声音,德威五公里外就是仰光国际机场的t2航站楼,飞机起降时的备用的五边飞行航路,恰巧就从西侧教学区的上空穿过。 白色的波音737或者空客a320像是巨大的鲸鱼,低低的游曳而过他的头顶,偶尔会遇上波音747这样的巨型洲际干线客机,四台罗罗发动机同时工作的轰鸣声,能够让天文台都微微的颤动。 每当这个时候。 苗昂温都会这样闭上眼睛,他从没见过非洲象在草原上的迁徙,但他想象里,那就是这样的感觉。 它们迈着沉重的步伐,从容不迫的从林间穿过,一公里,一公里的向前推进。 大地也在因为这些庞然大物的移动而微微震颤,它们卷起鼻子里所发出的嚎叫声,要比喷气式客机划过天际的呼啸声还要震撼。 “顾为经,伱去听啊,这无可阻挡的命运之声。” 苗昂温无声的大笑,张开双臂,像是要把四周的震荡全都拥入怀抱。 都是大象, 缅甸是世界上对大象最崇敬,最温和,也是最残忍,最冷血的国度。这里有最好的野生动物园,大象被当作神明对待,被印在每一张老版钱币之上。 同时,林业公司拥有5000头工作象作为丛林搬运工,过劳、疾病和虐待大大加速了它们的死亡速度。 人和人的命运都有天差地别,何况大象呢? 苗昂温唇边露出一丝无比痛快的笑意。 当顾为经选择拒绝豪哥邀请的那一刻,他就必将被无可阻挡的命运所撕成碎片。 …… “苗先生,我们现在就回家吗?” 他下了天文台,走出校门口,立刻就有人走到了他的身边,拉开了一辆深色轿车的大门。 如今。 跟在苗昂温身边的不再是 一位叫吴琴莱的手下得力干将。 不仅做事谨慎,而且还是仰光大学法律系的高材生。 现在算是苗昂温的生活助理兼合同律师。 这其中肯定有豪哥要安插人监督他的接下来各种财务和商业合同,防止苗昂温猝然成名后,见钱眼开,生出什么不概有念头的心思。 但豪哥把这样的人派给苗昂温做小弟,也体现出了对苗昂温的重视和爱护。 “你身上有零钱嘛。”苗昂温坐进车里,想想,突然问道。 “零钱?” 一副衣冠楚楚的商业精英打扮吴琴莱神情错愕。 不过他连原因都没问,直接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拿出一张翠绿色的信用卡出来。 “佑玛银行的外币贵宾信用卡,豪哥给您办的。” 秘书双手把这张精巧的信用卡递给苗昂温。 “他说让你拿去玩的,不用问他随便。十万美元的额度,如果不够用的话,只要不太多,我再打个电话就行了。” “但最近有警察在盯着豪哥各处的人手,风头比较紧。而且您马上就要以艺术家的身份出道,所以我还是建议你想要玩的话,最好还是去我们自己的场子里玩,比较放心。”秘书吴琴莱恭恭敬敬的小声提醒。 “替我谢谢豪哥的信任。” 苗昂温已经习惯了老大的大方。 理论上,韩国画廊给他的新人合约总报价才十万美刀,还包括了各种绩效目标节点,全部完成才能拿到全款。 就这,应该也已经创造了仰光青年画家的新记录了。 豪哥随便一出手,就是相同的数目。 光是这张信用卡本身就价值不菲了。 佑玛银行是缅甸市场占有率最大的商业银行,缅甸实现极为严格的外币管制政策,理论上个人持有美元、欧元等外币总额等值额度,不能超过2000美元的限制。 但很多高消费场所,外资酒店,都是能够直接使用外币的。 因此这种外币贵宾信用卡非常的珍贵,审核难度极高,能够凭此出入各种航司的贵宾厅,以及在和银行有合作的超豪华酒店享受免费的升房服务。 苗昂温手中的卡片的编号是no.000096。 整个仰光,同等级信用卡的持卡人应该也不超过三百位,每一位都是商界有名的显贵要员。 他盯了几眼这张代表着身份和地位的翠绿如玉的高级信用卡,思考了几秒钟,竟然把它交还给了吴琴莱。 “吴哥,你帮我先收着吧,我最近没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过几天抽空请大家喝酒。另外。你会错意思了。我要的现金,一张纸币,面额无所谓。但不要美元,老版的缅币,背面印大象的那种。” 这个要求反而难住了秘书。 豪哥的高级心腹们收入很高,消费也很高,缅币不值钱,央行发行最大的5000缅币纸钞的实际购买力也就2、3美元。 老版的缅币面额又比较小。 他掏遍了口袋。 最后才从司机那里的手套箱里,找到了一张老久50缅币纸币,递给了苗昂温。 “苗先生,给您。” 苗昂温将这张纸币举在眼前,凝视着上方造型精巧穿戴着华美配饰的神圣白象的图案。 这张纸币在国际市场上价值几乎等于废纸,连1美分都兑换不了。 苗昂温看的依旧那么认真,眼神深情而专注。 “吴哥,麻烦去接一下我爸,我今晚想请他吃个饭。” “好的。你有什么要求的餐厅么,还是直接就安排在西河会馆?”吴琴莱掏出记事本,准备打电话安排行程。 “chilehabanero(哈瓦纳辣椒)。”苗昂温报出了一家墨西哥餐厅的名字。 “哦,在使馆区么?” 吴琴莱踌躇了一下。 他的手机通讯录里保存着城市里绝大多数高级餐厅的联系方式,却对雇主口中冒出的名字,没啥特殊印象。 “不,在德威学校大门口西侧50米的奶茶店楼下,挂着霓虹灯招牌和墨西哥卷饼海报的那个就是。听同学说主厨是个越南老头。” 苗昂温笑了,“不是多么高级的西餐厅,我学校里的有钱同学经常会在那里聚餐打卡,我曾经很羡慕。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我无数次从那家餐厅前,走过去坐公交车。但一次都没有进去过。所以……” 他耸耸肩:“方便么?” “有什么问题?儿子和父亲吃个饭而已,我们是合法市民。就算当着便衣警察的面又能怎么样。安全方面不会有事的,放心吧,我能安排好。” 吴琴莱不屑的晃晃脑袋。 吃饭这种小事根本无所谓。 老板说了。 过两天这事儿就会过去,那些条子根本蹦跶不了多久。 “哦,对了。如果可以的话,接我爸的时候,让个外国佬做司机,不要越南、泰国或者日本人,要金发碧眼的一看就是老外的那种,男女无所谓。”苗昂温补充了一句。 “呃……没问题,西河会馆那边就有外籍女侍者,她们很可靠。” 吴琴莱跟了豪哥这么多年,什么纸醉金迷的场景没见过。 他见惯了大人物们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安排个金发碧眼的漂亮小姐姐陪他们吃晚饭实在是太稀松寻常的事情。 可安排个金发碧眼的漂亮小姐姐跑来专职当司机,就算以吴秘书的阅历,也实在有些无厘头。 但无所谓。 苗先生是豪哥看中的当红新人,要培养成为真正的大艺术家的那种头面人物。 大艺术家当然有资格任性。 豪哥叫自己给他当助理,合理范围内有什么要求照做就是了。 在这座城市里豪哥办不到的事情少的可怜,别说看看纸币上的大象,喜欢找个老外做司机。就算他要找头活生生的大象来当司机,给他们拉车。 吴秘书都有办法来实现。 “麻烦吴哥了。” 苗昂温把手中的纸币叠好,收进校服的胸前的口袋,重新推开车门:“和我爸爸说,6:50的时候,我们在餐厅里见面。” “苗先生,您要出去?” “对,看见个学校里的‘朋友’,我这里你就不用管了,就两步路的距离,我走过去也会不费事。” 苗昂温挥挥手,关上了车门。 他盯着街对面的那个身影,过了马路,主动打了声招呼。 真巧。 第385章 纠结少女 “珊德努小姐,在等家里车?” 放学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苗昂温走过马路的时候,正看见那位学生会主席小姐正背着她的小书包,捏着手机,站在校门口的树荫下,似乎正在等待家中来接她回家的汽车。 莫娜低着头。 幕色中。 她脑后在学校里从来扎的一丝不苟的像是个假发套般的头发,少见的被她取下发圈,披散在了肩上,看上去一幅被重重心事困扰的样子。 她沮丧的样子,是那么的明显,整个人都被低压气团笼罩。 不时马路边会有车停下,车上的同学邀请送她一程,或者跑过来想要安慰她。 学校里希望能和珊德努小姐交朋友的人并不少。 全都被莫娜婉拒了,甚至直接挥手挥手就算敷衍。 莫娜非常注重在公共场合的形象,她极少会表现的这么失礼。 事实上,除了少数能让少女亲近的人。 以前的她是不太愿意在众多学生面前流露出这样心烦意乱的样子,除了抿起的嘴唇,连明显的情绪起伏都不会出现。 她在学校里被称为冰山美人。 一个能通过姓氏就区分阶级的大家族里长大的姑娘,从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知道“体面”才是生存的唯一意义。 莫娜六岁就来仰光生活上学,只是有限的几次假期,跟随做生意的长辈回过老家。 她家里在班加罗尔的郊外有一片不小的祖田,据说,能追溯到孔雀王朝时期,过往几个世纪,无论统治者是英军还是甘地,都没变过。父亲骄傲的告诉她,他们家族会拥有这片土地的直到时间的尽头。 这在印度完全不算什么。 和很多人在互联网上留下的“干净又卫生”“来一杯恒河水”的刻板印象完全不同。印度也许是世界上最好的国家——对总人口中前千分之一的百万人来说,真是这样的。 它拥有世界上最发达的服务业,最豪华的酒店。 和埃及、中亚很多外表辉煌壮丽,内部就跟乡村招待所似的“五星级酒店”不是一个概念,印度的豪华酒店是真的豪华,银质的餐具,拥有意大利调酒师的行政餐厅,布满奢侈化妆品的梳妆台和飘着玫瑰瓣的浴缸,1对1的男仆。 标准比一些欧洲大酒店还要更高。 同理,豪华车厢,豪华餐厅,豪华社区,豪华汽车…… 超级市场、超级公路,超级航母、超级碗,超级飞机,超级工程以及超级英雄,如果人们说自恋的山姆大叔们最爱把自己国家的国民标志,冠以高人一等的“超级”两个字,连天上飞来飞去的穿红裤衩的超人都要把“super”印在内衣上一般。 那么印度人则对“豪华”两个字有着谜一样的兴趣。 连他们的国民神话里,“珊德努”这个种姓的起源,都是贴满金泊的黄金王。 所有标志豪华的东西,都是真的豪华,班加罗尔的高科技公司里办公的员工,工作环境丝毫不比东夏、新加坡、美国的程序员来的差。 甚至更好。 在旧金山湾区,年收入40万刀的精英程序员家里请个保姆都要心痛半天,而以印度的人力成本,你都可以请一个排的仆人抬着你去上班了。 唯一值得担心的是。 一旦你的阶层滑落。 哪怕出行仅仅从有列车员管家专人伺候的豪华车厢,坠入到二等的卧铺车厢之中,那么伱就会没有任何过度的从发达生活,来到前现代国家的生活环境之中。 莫娜有一次春假,因为火车晚点改签,跟随大人坐过一次南迪山到班加罗尔的二等车厢,那简直是噩梦。 车票上理论属于她的床位,躺着两个不知名的男人,床位的地板下,也躺着一个不知来历的男人,她甚至都不太确定,对方是否还在呼吸。 所有地方都是邋遢的,凌乱的,乱轰轰的一大片。 没有人查票。没有列车员,没有空调,屎尿排泄物的味道混杂着汗水,吸入在鼻尖,似是整个人置身于巨大的过期发酵牛奶的罐头里。 两个叔叔护着她,在车厢的角落里坐了四个小时,阻隔各种来自四面八方不怀好意的视线。 莫娜一直很讨厌那种乡村女性出门必须要带的那种头巾。 印度有些男子会佩戴头巾是因为锡克教的缘故,至于女性的传统头巾则无关宗教,单纯是因为需要遮挡脸庞,不让除了家人外的别的男人看。 她从小就把这当成落后男女不平等的象征。 还在德威的小组作业上交了一篇小论文,声情并茂痛斥这种落后社会对女性权力的压迫。 但那是生平中的 莫娜有点后悔,没有在火车站外面卖传统服装纱丽的地方,买一只面巾再上火车。 听说,英国铁路公司在报纸上建议乘坐二等、三等车厢的时候,妇女应该在随身的行李中携带一支两英寸长的大号缝衣针。这是因为在晚上或者列车经过比较长的隧道的时候,用来保护自己面对随时可能发生的侵犯。 但那是福尔摩斯和大侦探波罗生活的伦敦。 1880年。 莫娜永远无法忘记她小时候的见闻,她的家庭教育。 天堂或者地狱。 主人或者仆人。 体面或者不体面。 yesorno,没有所谓的普通中间生活,要么你拼命的去做人上人,要么你就滚去做下等人。 这就是莫娜的世界观。 所以她要永远的微笑,永远的镇定从容。 即使巴巴的跑上前去,迎来了克鲁兹夫人不屑一顾的冷嘲热讽,她也只会跑到草坪的角落,一个人偷偷的抹眼泪。 只有镇定从容、井井有条、有大将风度的姑娘,才能获得老师教授们的信任,才能在11年级时的学生会竞选中胜出在履历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才能在校招会上获得面试官的青睐,才能在人生中的一次次向上或者向下选择中,有权力对着美好生活说yes。 莫娜坚定的认为,她不后悔自己所做出的任何选择。 如果生活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也会再做一遍同样的事情。 可是她今天心真的乱了,她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却汹涌而来,淹没的自己无法呼吸。 她不想回家。 不想给自家的司机打电话。 甚至不想在意旁人的目光。 两个月前,自己这样心烦意乱的时候,顾为经找到了自己,安慰她,画画哄她开心。 她现在就想这么站在树荫下,一直站到地老天荒,好像只要这么站下去,下一秒,就能等来一只手,拍拍她的肩膀,问她为什么伤心。 就算等来了又怎么样? 这家伙现在惹出来的麻烦,让电视台都找上门来了,看那幅样子,搞不好要被退学都说不定呢。 如果他真的像以前那样跑过来了。 莫娜会毫不犹豫的张开怀抱,揽着他的脖子告诉她,没关系的,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没关系的,我不在乎。 我不在乎你的会员资格是不是伪造的,我也不在乎你考上的是皇家艺术学院还是本地的野鸡大学。 只要你还是那个顾为经。 我们就依旧能像以前那样,重新开始。 还是会继续冷着脸,再一次把画稿揉成一团,让这个麻烦精离自己远一点。 会做出哪种选择? 连莫娜自己都不清楚,也猜不透。 她轻轻揪着坛灌木里长出来的小草。 仰光地处缅甸最富饶的伊洛瓦底江三角洲。 四月份时,这里正是万物疯狂生长的时节,彩草叶沿着街边种植着低矮灌木的坛一直蔓延到了远方的地平线。 彩叶草是片拥有心形叶片的小,因为外部边缘是深邃的棕色,靠近根茎部的位置,又变成鲜艳的亮粉色,两种颜色反差极大的色彩同时出现在一株植物上而因此得名。 “一半鲜血仍在喷涌,一半混沌已然枯寂。” 曾有位本地的诗人用不无忧伤的语气形容这种随处可见的野草:“这就是我们的国家啊。” 莫娜对脚下的土地没有诗人那样深沉的情怀。 她此刻复杂的心情和那位几十年前的诗人,却有几分相仿。 莫娜亲眼目睹了校门外的采访。 心中理智些的那一半,她认为自己应该庆幸,早早的和顾为经分割了个干净,省的被一起连累进了这滩泥潭之中。 她想要若无其事的和旁边女生说笑,想要用事不关己的心态表现自己的清醒和明智。 甚至如果能的话。 莫娜完全想要在同学们面前,冷冷的呵呵上两声,用高傲的语气表示,自己和对方分开的那刻就预见到了类似的事情会发生。 如果感情是一场基金。 她珊德努小姐就是位优秀而冷静的基金经理,发现持有股票效益不佳,前景堪忧的时候,就早早撒手抛出名哲保身。 绝对是位优秀的金融家。 可惜。 感情就是感情。 买入一个人用的从来不是金钱,而是真心。 她不能在胸中装一只小算盘,通过一会儿把小木珠拨到这边,一会儿把小木珠拨到那边,来计算心情的好坏。 所以,莫娜完全笑不出来。 实际上,她心中是有一点暗戳戳的开心的。 操场上那次以后,她就猜到了没准、可能、大概,有那么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酒井小姐和她的小男孩之间,有那么点点暧昧的情愫。 莫娜很清楚,自己在酒井小姐面前,几乎没有任何的优势。 当然,胜子确实很可爱。 可莫娜是完全不相信,以对方的家境门庭,能够和顾为经有什么实质性的走下去的可能。 日本没有种姓,生活却自有阶级。 酒井胜子和别的德威看上去也裙带飘飘的富家小姐不一样,她的条件已经超越了通俗意义上的“有钱人”,酒井小姐是真正意义上的千金之女。 瑞幸的财富报告显示,全世界有84490名富豪的家庭身价超过了一亿美元。而这个星球上总共有81亿人生活。 酒井小姐不是千分之一,甚至不是万分之一。 她是十万分之一。 人类社会自古以来最高不可攀的上流阶级的一员。 即使是好莱坞的浪漫电影,《罗马假日》里,最后一幕依然是欧洲公主和记者乔,深情的对望中说了声再见。 就因为酒井小姐实在太好了,好的无法触碰。 所以她的威胁性还没有蔻蔻这贱人大。她妈妈看上去就是那种精明、市侩气场强烈的女魔头。 两个人顶多背着父母搞一搞地下恋情。 莫娜都动过心思,要不要把这事儿透露给克鲁兹教授知道,这威严的中年妈妈一指头肯定就把他们两个摁死了,后来觉得这事儿有点太婊了,她也不想得罪胜子,这才熄灭了脑海中很有诱惑力的冲动。 如今,顾为经深陷丑闻之中,想来,他和酒井家的小姐更没啥可能性了。 也就自己这种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人,才不会嫌弃对方。 可能还有很讨厌的蔻蔻就是了,哼,她不去当拉拉,勾搭小帅哥,老围绕着顾为经转悠,算是怎么一会事嘛! 然而,在对方从人群中跳出去的一瞬间。 莫娜又很羡慕蔻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管不顾的洒脱。 她的心中有一部分是那么希望,跳出去对着镜头慷慨直言的是自己。 蔻蔻说自己在扮演乌龟,骂的一点也没错。 她的勇气缺只足够站在人群中,神色担忧的望着采访,进退两难。 莫娜很多时候,自己都在痛恨自己黏黏糊糊的纠结。 无论是和大家一起对顾为经冷嘲热讽,还是跳出去横眉冷对千夫指,都是一个干脆的解脱。 可莫娜就是做不到。 一半感性,一半理智,两匹小马一左一右的拉扯着她,像是要把她的心扯的五马分尸,彻底的劈成两瓣。 珊德努小姐不知不觉间,已经将手里捏着的彩叶草撕成碎片,红色和棕色的心型草叶碎片彻底混在一起,将白皙手指和手机的外壳,都一同染的五彩斑驳。 她打开手机。 盯着屏幕上一条已经反反复复编辑了好几遍的短信。 【顾为经,我有点担心你,你还好嘛?给我打个电话。】 犹豫了良久,莫娜终于还是没有点击发送键,重新将手机锁了屏,装回了口袋中。 第三百八十六章 坏人好人 “没事,我还好,不用了。” 莫娜刚刚把手机放进口袋,就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准备挥挥手打发了。 忽然。 她意识到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是。 姑娘脸色一肃,微侧过身看向那个最近在学校里声名鹊起的身影。 “苗昂温。” 莫娜微不可查的皱皱眉。 “聊两句?像朋友一样。”苗昂温玩味的笑笑。 “我不觉得我们关系好到有什么私下聊天的必要。学校里的事情,学校里说。” 莫娜的脸色很冷。 她和苗昂温在学校里的交集并不多。 大概是她也听出了今天记者的明显偏向性,意识到了些什么,同样也是因为前段时间,校门前的那场围堵。 她心中对苗昂温非常厌恶。 转身就准备直接离开。 “嘿,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问一个问题……”苗昂温无所谓的耸耸肩膀,“睡你一晚上,要多少钱?” “你竟敢——” 莫娜脸若冰霜。 生气的她从来都懒得跟这样的烂人废话,转身就走,顺便掏出手机就要拨打报警电话。 “开个玩笑而已,你其实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蔻蔻。”苗昂温摆摆手,“我并非有这个意思。单纯只是想看看激怒伱是什么样子的。” 苗昂温下意识的想要拿烟。 一摸一个空。 这才想起来,他的香烟也被豪哥收掉了。 仰光的司机十个里有九个半都是老烟枪,这里在2016以年,连烟草管控法都不存在,苗昂温很早就和老爸一样,吞云吐雾了起来。 这是他当年替校园里的富家子弟做作业,跑腿,考试作弊赚生活费的年代,为数不多能混在一起的爱好。 当然。 还有家境不错,脑子不好的人,玩的花玩叶子的。苗昂温又不傻,哪怕是以前,他也知道自己不能碰,也碰不起。 豪哥更是禁止手下沾毒。 不贩毒,更不允许吸毒。 豪哥给苗昂温立的规矩,不准私下招惹顾为经是一条,不准碰毒是另外一条。 豪哥最酷爱电影《教父》里的马龙白兰度在黑道谈判时的经典名言:“我只经手妓院和赌场这种正派绅士们的合理消遣,毒品是被上帝唾弃的存在。”当然,这通常是黑社会们的自我美化。 并非妓院和赌场社会危害性有多小,而是金三角这里真正的毒品市场和罂粟田都被武装军阀控制了。 干这行的人都已经不是人了,他们不在乎别人的命,也不在乎自己的命。 真是动不动就红着眼睛杀人全家的狠人。 豪哥炒炒艺术家,仿仿艺术品,搞搞金融黑市,随随便便就把钱挣了,真没必要跨行业发展和拿着炸药包贩毒的人,比比谁的手更狠谁的命更贱,性价比太低。 沾毒品的人,更是不可靠,不忠诚。 都嗑药了,咱真的就别装什么义薄云天,两肋插刀了好吧。粉嗑不上,他们连妈妈都能卖,大哥算老几。 恩义永远喂不熟的白眼狼,豪哥只好请他们去死了。 再说毒品是控制人的很好手段。 但艺术家又不是干黑活的打手。 苗昂温现在已经成为了豪哥准备想打造成的优质资产,他绝对不允许资产私自自我贬值。 别看贾达(注)天天在自传纪录片传记里回忆怎么在高中时和2PAC一起贩毒抢劫当雌雄鸳鸯大盗,美剧里大学生派对,不嗑两支就不是正经派对,神探夏洛克里福尔摩斯各种管制药品吸的飞起。 (注:文化名人,威尔·史密斯妻子。西海岸嘻哈天王2PAC的前女友和中学同班同学。后者是说唱历史上销量最高影响力最大的西海岸教父,并于1996年9月13日死于黑道火拼。他和约翰列侬的死,被誉为音乐艺术史上影响力最大的两起枪杀案。) 事实上,上流艺术圈毕竟和匪帮说唱或者地下摇滚有区别,即使在那些叶子合法化的国家,得知哪位公众艺术家沾大麻,也会让人不由得眉头一皱心生厌恶。 天变地变,道义不变。 法律不同,人类的社会伦理感是共通的。 至于海洛因,摇头丸什么的,谁碰谁完蛋,天底下走到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国度,这些玩意都是可以直接和无可救药的烂人画上等号了。 烟草会不会影响到艺术家的市场身价,主要看创作的风格和受众群体,村上隆这种全年龄段手受众的创作者,吸烟可能在爱马仕、LV选择联名画家卖奢侈品时,受到影响。 但先锋艺术领域还好。 能不能抽烟,要等韩国的造型团队来了后,为苗昂温设计公众形象时再决定。 但豪哥还是觉得,穿个校服叼个烟卷,万一被记者拍下来的话,实在太烂仔了。 所以,苗昂温连香烟都被豪哥收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盒医用尼古丁口香糖。 “看上去这个开场白的效果不错。” 苗昂温抽出了一支口香糖,丢进嘴里慢慢咀嚼,“生气么?生气就对了,我是故意的。你生气了,我很开心。” 他对着学生会主席露出报复得逞的灿烂笑容。 “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这是位大佬教给我的规矩。” “苗昂温,这一点一点都不好笑,我没有把耳光甩在你的脸上,只是因为我个人的修养好,并非你刚刚的话,不值得一记耳光。我会向学校里的老师报告这件事情的,这是很严重的性骚扰行为。” “随便你了。我想校方应该是不舍得开除一位冉冉升起的艺术新星的。当然,你也可以报警,但其实我不建议你这么做。珊德努小姐,说真的,这没有意义,你也没有证据。” 苗昂温眯着眼睛,平静的说。 他的话大概是真的。 苗昂温看向学生会主席小姐的眼神中有嘲讽,有冷笑,但并没有太多欲望夹杂在其中。 “实话实说,长久以来,我一直都很恨你。你真应该感谢,我选择一句幼稚的狠话作为我们两清的方式,我本来可以采用更加‘成人的手段作为报复的,那些真正属于社会阴暗面的东西。” 苗昂温吹了口口哨。 “相信我,现在的我,真的做的到这一点。也相信我,你这样的人,是绝对不愿意想象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境遇的。” 一个还在上高中的学生说出这般阴狠的话,往往会显得像看多了《古惑仔》的中二少年一样,既滑稽又可笑。 可是莫娜看着身前皮肤黝黑的年轻人,后背莫名的有些发寒。 苗昂温举手投足之间,无时无刻不在尝试的模仿着那位大人的言谈举止,仅仅学到了三分皮毛。 可也从一个小混混般的暴发户,在说话之间,带上操控人生死的跋扈气势。 看到对方的眼神那刻。 莫娜莫名的相信,这句话是真的。 “恨我?” “你曾经把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好不容易想要努力捡起来的尊严,当众摔在地上用脚上的高跟鞋碾碎。” “你还记得十年级时,我们第一次的参加高中舞会……算了,你肯定不记得了。你只在乎顾为经嘛。想来,这事也不全怪你。” “希望靠着一件租来的礼服就获得尊严,实在是太幼稚了,就像绵羊靠着一件捡来的狼皮,就混入狼群之中。” 苗昂温舔了下嘴唇。 “礼服是能租来,尊严是租不来的。你只是替我认清了这个现实而已,从这一点上来说,你也未必做错了什么。” 苗昂温露出轻描淡写的笑容。 他的脸上的表情一会儿狠厉,一会儿阴森,一会儿又笑的风轻云淡,让人琢磨不定。 看上去就不由得让人心里畏惧。 “所以啊,珊德努小姐。我也没有那么多的理由去恨你。你当年嘲讽了我一句,我就在今天羞辱你一句。一句换一句,我们两个两清。” “我要离开了。” 莫娜没太听懂苗昂温在说什么,也没什么兴趣了解,她本能的觉得和对方待在一起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似是和一只斑驳的蟒蛇同居一穴。 她转身就准备离开。 “别紧张,我不会做什么的。刚刚说了,我们两个已经两清了,没有恩怨。你要想离开,随时都可以走。我刚刚也只是恰好看到你,觉得有些事情,告诉你的话,大概会很有趣。” 莫娜停住了脚步,大脑急转,不知道这家伙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你知道吗,我们的主席小姐。我今天的这个位置,本来都应该是顾为经的。”苗昂温道破天机。 “什么意思。”女孩没听懂。 “就指的是韩国的画展啊,国家美协的名额啊,威尼斯双年展的机会啊,以及未来身价千万的前途啊……这一切的一切,全部都曾经摆放在顾为经面前,只要他想的话,点个头。那么如今,那个被媒体所追逐的风光无限的人,就应该叫做顾为经。” “可惜,因为你,他失去了这一切的可能性,注定只能坠入深渊。” 苗昂温摊开手,语气中充满了陶醉。 “不妨告诉你,顾为经或许真的是那种少见的艺术天才,他的仰光书画协会的资格没有造假,嗯,听说也确实在今年年初的大金塔项目中获得了曹轩的几句称赞。喔!多么的令人羡慕啊,不是么。遗憾的是,有些决定拒绝了,他就无法回头了。” 他微笑的说道。 “你们要做什么?” 莫娜嘴抿的紧紧的,腰也绷的紧紧的,脸上笼罩着一整层的寒霜,她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针对顾为经的恶意。 她很愤怒。 下意识的就想要发火,想要做些什么,可又有些手足无措。 报警? 有意义么,珊德努小姐是个聪明的姑娘,她知道对方既然敢明目张胆的说出来,就不怕她报警。 可除了报警,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她家里只是家连锁金店的老板,在老家算是个小地主,在仰光,莫娜什么都不是,她在德威里也只属于家境中等偏下的那类,比蔻蔻都差远了。 “我曾经一直都很搞不明白,顾为经为什么会脑子抽了面对这个机会说NO,太莫名其妙了,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天哪,这简直不可思议,怎么会有人拒绝那位大人慷慨的金光闪闪的橄榄枝呢?他难道疯了么。” 苗昂温夸长的挥了挥胳膊,像是个心理专家试图去理清一个精神病人的心路历程。 “不,他没疯。” “直到刚刚,我在学校的天文台上看夕阳的时候,我才意识到,顾为经不是疯了,他只是过于幼稚了。问题出在了你身上。他胸中本该像我一样,燃烧着熊熊的愤怒。我们尊敬的珊德努小姐。你年少时错误的牵起了他的手。让他错以为生活是温柔的。让一个斗士变成了一个温暖的小男孩。” “他错以为像他和我这样的人,可以靠着所谓的‘才华就出人头地。可以去和学校里的其他富家子弟一样,不去弄脏手就功成名就,有靠着父母和家境任性的资格。让他以为,他可以衣冠楚楚不必弯腰,就走出荆棘和泥沼。” “我们不属于这个学校,不属于这个阶级。但当你拥抱他的那一刻,他误以为了自己是你们的一员。大错特错。” “我一直从来都很羡慕顾为经,因为我们两个同样的家境,却过着不一样的生活。现在,我不羡慕他了。生活对我,要比对他严厉的多,所以我也要比他清醒的多。我吃的更多的苦,所以我理应获得的更多,也走的更远。这是我应得的奖励。” “听说你和顾为经分手了对吧?说真的,我一点也不奇怪。当他坠入谷底的那一刻,你这样的人自然会离他而去,因为你们这样的富人的本质都是利己而自私的。你这样的女孩,肯定是这幅本来面目而已。” “富人是狼,穷人是羊。除了让自己学会吃肉,否则羊是无法变成狼的。即使他误以为有一头小母狼爱他,可当他失去价值的那一刻,他无法提供养分的那一刻,他就会被无情的抛弃。” “Bgo,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珊德努小姐,你以为我是跑过来专门侮辱你的么,不不不,你不值得我这么做。我只是突然觉得,应该把有些顾为经没有说出的话,来告诉你。我很讨厌他,但我们都曾是两只在校院丛林里迷途挣扎的小象,所以,这些话我觉得我应该说。” 苗昂温打了个响指:“你给他升起了不切实际的虚无幻想,又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离他远去,把他抛弃在冰冷的寒冬里。” “所以不要装成这幅道德君子的样子。” “我算是什么坏人啊。比起我,你才真是个坏人。莫娜·珊德努,你毁了顾为经。告诉你这件事,也是我对你的报复。比骂你是个婊子更加让我愉快。当然,从我的角度,我要说一声谢谢。” 苗昂温拍拍手掌,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充满恶趣味的微笑,干净利落的转身离开。 身后, 只留下脸色苍白的莫娜。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七章 愧疚 莫娜捂着嘴,站在原地,如遭雷击。 她的五官线条是女孩子们里比较精致的那类,配上淡淡的浅妆,往往给校园里的同学们一种难以靠近的冷静。 把姑娘们比作名酒和鲜花,是被无数歌词情书玩烂的修辞。 可德威的男生们私下里还对此乐此不疲。 在他们心中,蔻蔻肯定是那种度数高到足以被点燃的特调龙舌兰,每个勇士都会甘愿冒着牙蹚被燎出水泡以及胃溃疡的风险,也要一饮而尽。莫娜则像是那种冰窖里的气泡酒,笼罩在淡淡的白霜和厚实的冰块之中,寒气逼人。 可现在。 莫娜缓缓坐在墙边的花坛上,苍白的脸色不显得任何高冷,只有一种让人害怕的憔悴。 苗昂温已经挥挥衣袖,不带走一丝云彩的走了。 或许只是他碰巧的兴之所致,或许他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他都成功的完成了漂亮的复仇。 时隔三年后,他终于让那个高高在上嘲笑他纷碎他自尊的人付出了代价。 苗昂温的话似是一把尖刺,狠狠的扎入到了莫娜的内心中,那处最自以为强大的地方。 珊德努小姐一直在心中,不停的告诉自己,她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 爱情在生活面前,不值一提。 她喜欢福柯对工业时代现代社会情感关系的理性解读。 在快节奏的都市中,爱正在从田园牧歌式的浪漫,逐渐变的商品化、展示化和现实化。 人和人的亲密关系可以拆分成,实际的生活价值,互相的情感价值,照片墙上秀恩爱的展示价值……等等无数多种大大小小的价值。 既然是价值,那么理所应当的都可以像拍卖行的商品一样,给予一个合适的价格标签,待价而沽。 这些恋爱元素中,莫娜认为最重要的就是生活价值。 她长的更漂亮,家庭条件更好,愿意和顾为经走的近,自然就给他提供了大量的情绪价值和展示价值。 莫娜给予了对方这么多东西,感情双方,拥有的更多的一方自然有资格傲慢任性,有权力要求他拿出相应的回报出来。 她只是做出了一个每个聪明人都应该做的抉择。 有价值就在一起,没价值就分开。 蔻蔻只是个任性的恋爱脑,她才是生活的大女主。 莫娜在做出决定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在低谷时的抛弃,可能存在的对顾为经造成的伤害。 在苗昂温今天赤裸裸的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她之前,她从来不知道这一点…… “好吧,莫娜,别骗自己了,你是知道的,一直都是知道的。” 珊德努小姐一点点的用力抓着腿边画坛的边沿,指尖在砖石粗砾的缝隙间抵的发白,却几乎感受不到刺痛存在。 她这么聪明,这么理智,这么冷静。 在做出决定之前,若是愿意换个角度想想,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把对方的联系方式决绝的删除,让从小到大的陪伴和感情付之东流,对情感的另外一半意味着什么? 顾为经一直是那么敏感的一个人啊。 可她还是毫不犹豫的这么做了,冰冷的不留下任何挽回的空间,连一起的公共账号的每一笔开支和收入都计算的清清楚楚。 甚至她都没有考虑一些更加温和的方式。 莫娜仅仅只是特意不愿意往这个方向想,装的洁白无瑕,装的清纯天真而已。 只要告诉自己不知道,她就没有错。 她就能在学校里变的言笑晏晏,变的风轻云淡,变的高高在上。 莫娜其实真不算什么坏人。 真正的坏人是无需靠欺骗自己而获得安宁的,她只是个不够有勇气的普通善良姑娘而已。 因此。 当苗昂温将她所有的伪装,全部都赤裸裸的撕破之后。 愧疚像是海水一样,将这个十八岁的女孩给彻底吞没。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莫娜眼神空洞的喃喃自语。 “小姐,我一直都在找你,你爸爸给伱打了好几个电话。你一直没接,喔,您还好吗。” 当开着店里的那辆沃尔沃XC60的打工人孟买小哥终于在德威校园的花坛边,找到莫娜,看到她的样子的时候。 简直被自家老板的闺女的模样吓了一大跳。 莫娜的手指上沾着草叶碎片的枝叶,嘴角也蹭上了些殷红如血的草浆,看去像是挨了一巴掌一般。 孟买小哥从来就没见过她表现的这样狼狈过。 莫娜摇摇头,她拿起书包,一言不发的拉开车门,坐上了家里车的后排。 “学校有点事,回家吧。” 莫娜从扶手箱里掏出湿纸巾,轻轻擦了擦脸, 她无意中发现车上所用的湿纸巾还是上学期她和顾为经一起去海边乐园玩时,随手买的,上面还印着摩天轮的Logo。 珊德努小姐的心中,不由得又是一疼。 “我是不是很不堪?” 莫娜抬起头,忽然问向前排正在开车的司机,孟买小哥正在低头调着汽车电台,准备换一首劲爆一点的音乐。 他闻言一愣,下意识的说道:“当然不是了,您只是脸上沾了些东西,擦干净就好了。” 她所询问的不是这个意思。 莫娜却没有解释。 她只是慢慢的摇头。 珊德努下意识的想要找人诉说,打开手机,几乎半是肌肉记忆一般翻找着手机通讯录。 望着映入眼帘的那个【yBoyFriend】的备注,手指遵从直觉间,想要摁下绿色的通话按钮的时候,才恍然惊觉。 自己已经不适合打这个电话了。 她摇下车窗,任由城市的晚风从窗外灌入,吹拂在她的耳边。 很多时候,她都以为自己已经和对方断了个干干净净,将他的所有痕迹都拿着小扫帚宛如清除垃圾一样,从自己的生活中清理了个干脆。 可当她开始流泪的时候。 身体依然在告诉她,她还是有很多没说完的话,想要去说给对方听。 莫娜盯了很久窗外的霓虹灯,直到眸子里的湿意全部被游走的晚风蒸干,吹得她眼睛发痛,这才从窗户外收回了目光。 重新打开手机,在那条编辑好的信息上多敲了一行字—— 【我真的很抱歉很抱歉很抱歉,对不起,原谅我好么。】 然后点击发送。 一个个输入那个被她记在心中的号码,轻轻拨出。 车上彩铃声响,久久无人应答。 —— 屋内彩铃声响,久久无人应答。 一只胖胖的条纹狸花猫正舒舒服服的趴在她柔软的猫咪睡垫里打盹儿。 阿旺自从被顾童祥要过来,从吴老头的院子里把家搬到了顾为经在书画廊二层的卧室里以后,生活质量指数再度上升了两星半。 至少这里没有傻得冒泡的老头,让去她上班抓老鼠,觊觎她的精品芝士罐头了。 再加上虽然猫猫们整体习性耐热怕冷,可是却喜欢干燥。 仰光整体湿乎乎的环境让阿旺的毛发得不到充分的干燥,容易长小疹子。 反而是有除湿机工作的顾氏书画廊,更让阿旺中意。 她现在除了偶尔溜达到外面一圈,摁住两只蜻蜓,扑扑两只蝴蝶,呲牙咧嘴的吓唬树上的蠢麻雀和邻居家里被链子拴住的土狗,维护她领地霸王的威严以外。 阿旺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叼着垫子,在阳光能晒到的地方趴着打呼噜。 饿了吃罐头,没事睡觉觉。 自由的猫猫,生活就是这样安逸哒! 阿旺这两周肚子上至少又成功长了一两软肉。 她觉得响个电话声有个吵,随意的在垫子上打了个滚,用后爪挠了两下下巴,“喵”了一声。 指挥铲屎官没死的话,赶紧去接个电话呀喂。 打扰本大王就寝的话,把你拖出去问罪。 十秒钟后。 电话声依旧没有停止,阿旺圆乎乎的脸蛋上终于睁开了一条疑惑的细缝,懒洋洋从垫子上滚了起来。 “喵?” 阿旺发现顾为经就在房间里,他手中抱着一个快递箱,安静的盯着桌子上的边震动,边响铃的手机。 既不挂断,也不接听,脸上的神情很奇怪。 阿旺是一只极为擅通人性的猫猫。 但顾为经脸上此时此刻的表情,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味,依旧是一种所无法阿旺所无法理解的感觉。 有点像是他和酒井小姐在一起时的给阿旺的感觉,又很不一样。 “喵?” 阿旺困惑的挥舞了两下肉爪子,见到小顾子整个人蠢呆呆的坐在那里不动。 她晃晃脑袋,不理会像是突然变成一尊宁静的石像一样的小主人。 自己跳上椅子,然后又以此为踏板跳上桌子。 准备自己往那个发声的小盒子上忽两爪子,看看能不能关掉这个叮当乱叫的东西。 “乖,阿旺。” 顾为经将手里拆到一半的有着【嘉通万运艺术品物流】标志的快递盒放到一边,轻轻捉出上蹿下跳的阿旺的腰肢,把它捉在手中。 他盯着手机屏幕。 见到它因为超时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机后,又一次固执的响起,他才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把手机拿了起来。 轻轻摁住红色的挂机键,拖动挂机。 【谢谢您,珊德努小姐,我很好,不必担心,那只是个小问题……也千万不必道歉,从始至终,您都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我很感激。但我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去喜欢。】 顾为经慢慢的,一个字接着一个字的在手机上编辑好这条信息,点击了发送。 他不是特意在安慰莫娜。 采访的事情没有外人看上去那般严重,哪怕书画协会的资格,对他来说,同样都是小问题。 以前认为是天塌下来的祸事,过不去的难关。 当顾为经站的越来越高以后,发现那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让人惶恐,不过是生活中小小的波折而已。 有点恶心,可也就是那么回事。 在能频繁接触到曹轩、酒井大叔,这类拥有世界影响力的文化巨人以后,顾为经发现,在整个仰光,能使小孩止啼的黑道教父的手段,也没以前他想象的那样可怕。 能过就上完高中最后的几个月。 过不了大不了就直接开润嘛。 他还特意给飞去东京,为终于成功从减肥魔鬼训练营里逃出生天,越狱成功的酒井大叔接风洗尘的胜子发了条消息,说了下大致的情况。 出乎意料,还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酒井太太就特定亲自打电话来询问他的情况。 胜子说的没错。 她妈妈真的是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性格,整天这看不上那看不上,指挥你做这个,不让你做那个,像是趾高气扬的老公主。 可相处的久了。 你会发现这位金发阿姨嘴不好,对待自家晚辈,真的称得上温柔。 这次打电话来,依然开口就对顾为经一顿的埋怨,很不讲道理的责怪他不应该招惹到这些麻烦的人物。 顺便非常傲娇的以“我不是在乎你怎么样,只是担心说胜子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有啥差池,就剥了你的皮的名义。”询问他家需不需要搭配安保,或者“干脆搬来日本上学就好了么。一家人都来。” 他们家在京都还有一套空闲的宅子,她很发愁。 “京都的租售比一般。” “做民宿爱彼迎啥的又很麻烦。” “古建每年都要交一大笔养护费。” “宅子放久了没人住,反而容易坏掉。日本人还传说容易让不干净的东西进来。” “……” 总而言之,听上去那不像是个能远望到金阁寺,让小网红们打卡的宅子,反倒像是个《阴阳师》里百鬼夜行的阴宅,要是顾为经一家人碰巧愿意过来暂时住一住的话,倒算是帮了酒井太太的忙了。 房子在大正时代,主人曾把它改造成远近闻名的茶舍,如今前楼还有个小门脸。 顾为经他们家也可以把那里直接改造成书画廊。 “当然,一码归一码,胜子虽然喜欢你。住可以,要是经营书画铺可是要收费的。至少要460万円一年。” 顾为经想着酒井太太一边趾高气扬的训斥自己,一边在心里多少盘算多少钱他们能接受,又不会觉得难堪的样子。 就觉得好笑,又觉得很温暖。 不过,他最后还是婉言谢绝了金发阿姨的好意。 “最低给再你便宜50万円,不二价,暂时拮据的话,可以免三年的租金,但要算利息。哼,爱要不要。” 酒井太太在电话那头哼哼。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八章 曹轩的礼物 顾为经听出了话筒里酒井太太的不开心。 他笑着解释,安全方面问题并不大,豪哥那里要想做些什么,早就做了。 对方明显也查觉到了顾为经逐渐构建出的人脉关系网,所带来的压力,这才迟迟束缚着他不敢使用一些更加强硬的手段。 顾为经目前不太担心生活上遇到实质问题。 要是发现苗头不对,他一定不逞强,肯定立刻携家带口的开溜,寻求酒井太太的帮助。 只是现在嘛。 胜子应该和阿姨您说过,他的作品取景地全部都在仰光的孤儿院,实景采风对着照片画画,依然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瓦特尔那十年的练习,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 顾为经从画面的观感上来看,觉得对方可能过于想要写实,过于去追求“照相写实主义”来源于照片的摄影感。 这才反而给予了作品一种不够现实的感觉。 那些刻意追求圆满的湖中波纹,老派古典建筑上过度清晰的斑驳风化,明度对比呈现出明显阶梯的树荫和草坪……一切都是一种教科书式的刻板。 好像对照着一本《摄影光圈大全》在画画,反而缺少了生活中应该有的自然与朦胧的留白。 瓦特尔若是能每天对照着博物馆岛的日落,现场临摹,也许长时间的练习,就能带来不一样的效果。 另一个角度来说。 瓦特尔肯定也不是特意画成这样。 以顾为经半专业的水平,都能看出来的问题,大概德威素描老师本人也不难看出来。 但还是那个说法。 技法有限。 对方所挑选的这种画法,就仿佛一个一生只在唱诗班里,指挥社区孩子唱《哈利路亚》赞美诗的青涩指挥,突然想要在大型交响乐厅,指挥一支三管编制的百人专业乐团,演奏一整场莫扎特的交响乐。 不同的色彩叠加,不同的画法拼接,貂毛笔,平头笔、扇形笔……不同的色彩组合就像不同的木管乐组、弦乐组、打击乐组等等在他面前一起同时徐徐铺开一样,让瓦特尔手忙脚乱的要命。 指挥着指挥着,各个声部就混在一起乱成了一团。 学我者生,像我者死。 将摄影的精细视觉元素融入绘画之中,本身并没有错,有错的是瓦特尔的水彩水平不足以支撑着他真的能画好,只能得到一幅处处不如摄影的“山寨照片”出来,所以才显得一无是处。 若瓦特尔教授用笔技法猛的一批,三下五除二,就把照片上每一丝跃动的毫光全部都能在纸张上还原出来,无不明澈,无不光照传神。 那一定会是另外一番截然不同的绘画光景。 当然,顾为经没有把这个猜想告诉对方。 这种超越实现能力的大道理说出来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 理论到处都是。 “只要能把每一丝光线都揣摩还原好,就能画出让人满意的作品,成为杰出的画家”就和“只要百米能跑近9秒6,就能赢得奥运会冠军,成为体育英雄”、“只要高考能考700分,就能上清北”并无本质不同,都属于成千上万句非常正确的废话之一。 道理本身没有意义。 只看有没有人真的能把它实现而已。 纵使是顾为经,他认为自己也得能装备成功进阶后的水彩技法后,才在笔端驾驭这种复杂光影时,会有些许把握。 而参加新加坡画展的《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自然是要在好运孤儿院里反反复复的现场临摹,揣摩阳光从树梢上撒下的微妙变化,才能获得更大的提高。 酒井太太听了顾为经的解释后。 也松了一口气。 没有再强求他搬家。 至于书画协会什么的,反而告诉他也没必要太顾虑。 “仰光画协?它算是什么东西,能给你帮助是好的,不愿意在意就可以直接挥挥手让它滚。”酒井太太一撇嘴。 德威的同学们听上去觉得画协的调查审查有多么的让人畏惧,那只是因为他们从小生活在这座城市。 而仰光书画协会已经这座城市里影响力最大的艺术家组织了而已。 理想中每一个城市都有自己的艺术传统,每一家艺术风格都值得尊重。 缅甸也属于传承有序上千年的亚洲古国了,各种佛教造像艺术和本土的绢画达到的艺术成就并不低,在周边国家中可能不算突出。 但所能被挖掘出的艺术底蕴和历史深度。 应该不会比可口可乐瓶和拉斯维加斯1970年的筹码,都能作为重要古董艺术品交易的北美艺术圈低。 然而,现实并不是乌托邦。 说句不好听的实诚话。 也许美协天生没有贵贱,但是社会影响力和世人眼中的受追捧的程度,则如同天壤之别。 艺术市场是否繁荣,很大程度上,都和经济发展水平直接挂钩。 北美仍然是世界上影响力最大的艺术市场,艺术潮流的重要引领者之一。 而缅甸已经不是普通的第三世界国家能够形容的了,身为联合国年年官方挂牌认证的世界最不发达经济体之一。 在整个国家从混乱的泥沼中走出来以前。 缅甸的画协非常难在整个世界艺术的洪流中,发出自己的声音。 它不是汪洋大海,不是深潭或者大湖,甚至连小溪都算不上,在酒井太太这样眼高于顶的人心中,此时此刻的它只是一口萎靡的枯井。 井底之蛙。 会认为井口那一小方日光,就已经比天还大。 可换成酒井太太这样的大咖,根本就瞧不上眼,若不是本土画协的会员身份,在各种国际交流合作项目中,能够得到不少好处与便利。 破事儿这么多。 她都主动要求顾为经退出协会了。 开除又怎么样?你没有足够强的艺术之声,所以也意味着,你想给人泼脏水,干坏事,同样也能力有限。达米安·赫斯特浪子回头以前,还因为频繁盗窃,被伦敦警方以少年犯的身份逮进去好几次呢。 不过啦,老娘瞧不起伱,不等于你可以随便恶心我。 酒井太太让顾为经根本不需要搭理这些有的没的,只要他没有安全上的风险,那么就踏踏实实的在那里冷眼旁观就好。 她保证顾为经不会在履历上留下污点的。 顾为经只需要拿出足够优秀的成就来就好了。 这种小事。 都不必在新加坡双年展上获奖。 单纯只需要等他和胜子在《亚洲艺术》上的论文成功发表,所有怀疑他,质疑他,想在这件事上做文章的人都会变成笑话的。 这样的人加入东南亚城市小画协都需要造假的话。 “那么仰光画协的会长,估计得把达芬奇从意大利贝尔教堂的地下刨出来当,才够的上相应的分量呢。”阿姨在电话里发挥她一以贯之的阴阳怪气。 挂掉了酒井太太的电话以后,顾为经心头上也放下了一桩大事。 倒是莫娜突然打过来的电话,让他手足无措的踌躇了很久。 “谢谢您,珊德努小姐。” 顾为经抚摸着阿旺圆乎乎的脑袋,看着手机上信息已发送的标志,轻声说道。 他从来都没觉得,莫娜做错过什么事情。 对方是自己整个学生时代里的那一抹璀璨的亮光,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 正因为如此。 他觉得更不应该接听这个电话。 不是莫娜有任何不好。 而是说好断掉了,就是真的断掉了。 黏黏糊糊不把话讲清楚,吊着人家养鱼的人,才是对双方的不负责任,是对酒井胜子的辜负,也是对他和莫娜美好儿时感情的亵渎。 酒井胜子没有一边要和小松太郎做什么蓝颜闺蜜,一边和他谈恋爱。 连酒井太太那么拼命想撮合女儿和小松画廊少主的阿姨,在女儿和他真的确定关系以后,都干干脆脆毫不客气的把小松太郎打发回家滚蛋了。 尊重从来都是相互的,这是男孩子的道德责任。 同样,他不是傻子,顾为经真的很感谢中午的时候,蔻蔻跳出来为自己说话。 他放学时知道这件事情以后。 也只是编辑了一条绝对充满礼貌却又疏离感十足的聊天信息做为答谢。 蔻蔻是很酷的。 人家只随手回了个——“嗯拉嗯拉,我看记者那张蠢脸在镜头前胡扯就生气,和你没关系。记得生日时送我个礼物做为回报哦。我可没跟记者说,看上去你现在发达了。放心,知道你有女朋友了呢,我不要心意,只要贵的。啥金条啊,手机啊,包包啊,我都不介意的呢!(Ps.上次排练时我的iPhone13磕在地上屏幕碎了个角。大款,这个暗示够明显的了吧。)下个月带你女朋友一起来玩哦。姐姐先帮你验验成色。” 想到蔻蔻潇洒无比的回复。 顾为经微微笑笑。 “她们都是超好的女孩子对吧。所以都值得有人全心全意的去喜欢她们。” 顾为经抱着怀里的阿旺,对着空气轻声说道。 阿旺本来正在顾为经的怀里蹭,脊背在他的胸口顶啊顶的,示意按摩师傅小顾子可以伺候的更加卖力一些。 听到顾为经的叹息。 阿旺好奇的抬起头,嗅着空气里淡淡生物求偶荷尔蒙和伤感情绪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思考了片刻,虽然她依旧无法理解人类恋爱时的复杂情感。 不过还是一爪子就忽在了他的下巴上。 “切,犹犹豫豫,纠纠结结,一点野性都没有,就这还艺术家呢?”——若是阿旺有一天能完全理解顾为经面对的处境,定然会对此发表此般锐评。 她阿旺是世界上最漂亮,最帅气,最厉害的猫猫。 着名的仰光河恶霸。 想挠谁就挠谁,要是看见顺眼的猫咪面首,想临幸卖汽水的大爷家的里英短猫,就不会去睡卖炒粉家大娘的大橘。 奈何四周大爷大娘的家猫大多做了绝育,中看不中用。 否则阿旺定然已经欺公霸母的组建起了一支庞大的猫咪后宫团。 一爪子小公猫,一爪子肉罐头。 江山美人,尽数收入吾彀中矣。 见小顾子这纠结的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阿旺从顾为经怀中跳了出来,撅着屁股对着他,非常轻蔑的舔着爪子。 顾为经不知道自家猫猫正在对他表示失望。 他摇摇头。 把手机放回到了桌子上,继续用美工刀艰难的开着旁边的快递箱。 那天他把《紫藤花图》寄出去以后,竟然收到了曹老爷子亲自打过来的电话,电话里曹轩大师详细的问了问他画出那幅中国画的经过,两个人聊了不短的时间。 临挂电话的时候。 曹轩说自己也给他寄了份回礼,让他注意签收。 顾为经原本以为是什么美术教材、绘画心得之类的东西,今天签收快递的时候,发现快递上有着“艺术品托运”的标示。 竟然是有物流公司的专员,携带着快递,从汉堡飞了过来要他签收的时候。 顾为经简直被惊到了。 “艺术品快递……回礼……我去,不会吧。” 他是个能很静得住心的人。 想到没准正手里托着一辆布加迪在拆封的时候,心脏都开始不受控制的扑扑直跳。 顾为经目前经手过的最贵重的作品,应该是卡洛尔的《雷雨天的老教堂》,其次是唐宁的《百花图》。 从绘画技法和审美价值上来说,顾为经更喜欢老教堂一些。 从市场价格上来看,那幅画更值钱一点不好说。 卡洛尔这样没有名气没有来历的画家,酒井大叔愿意开个大几万刀的价格,真的是爱画之人的良心价。 要是论文成功发表。 或许翻个十倍不难,参考一下玛丽小姐的精品书画,50~100万的价格区间是有可能的。随着时间发展,要是学界能够认可这是第一幅女性印象派作品这样的结论的话,还能再提升不少。 但那需要时间来讨论和沉淀。 在唐宁女士身价大涨的现在,《百花图》可能也能卖到几十万美元。 古董艺术品市场,炒的是画家名气,不是绘画技法。 这钱毕竟都可以考虑咬咬牙,上莫奈了,那是稳定投资,没必要赌一个不知准确来历的画家。 可如果是打着曹轩名字的艺术作品,那就真的不好说了。 很可能能超越这个价格范畴。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章 微商·顾 感慨归感慨,同情就不必了,顾老爷子还没有那么幼稚。 开玩笑呢。 人家身价N多亿,单位还是欧元,那种金玉滚出来的女士,顾童祥吃饱了撑的才有那份儿闲功夫去同情人家。 她们家的财富没准比缅甸一大半城市的GDP都高。 人家漂亮小姐姐一不开心了,挥挥手把门前整条仰光河买下来,天天就只让她一个人在河岸上打水漂玩,想捡圆形石片就捡圆的,想捡扁的,就捡扁的。 顾童祥每天在梦里流着哈喇子的时候,都不敢憧憬,生下来有十个世纪可着造都花不完的钱,到底是什么样的美好生活。 他在仰光看着新闻同情这位大小姐。 不亚于农民抡着锄头幻想皇帝天天吃韭菜盒子吃到撑,会不会容易便秘。 顾童祥还真没有闲到那种地步。 当然,伊莲娜小姐这样的大金主,出于对财富的尊重,肯定是时刻被顾老爷子放在心尖上的。 “漂亮富婆看上我呢!” 他打开手机,盯着hatsapp通讯录里的那个被他置顶了的联系人【安娜·伊莲娜】,舔舔嘴唇。 这可是目前老爷子心中的“榜一小姐姐”。 给其他仰光画家看见手机,搞不好玄幻到以为是顾老爷子P的图。 顾童祥对自己的水平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若非签了马仕画廊,他这种老梆菜何德何能可以拥有这么吊的联系人。 别看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通讯录社交好友。 在艺术领域,那便是流淌着黄金的人脉。 早期印象派的突破性创新画法诞生的时候,也在评论界引起过大量争议和打压,因此通常意义上初代印象派收藏家,是一帮城市中产,而非传统意义上的大收藏家。 类似着名的加歇尔医生,糕点师Eugneurer,还有批评家、旅行记者TheodoreDuret等。 其中比较有名的是关税税务员维克多·肖凯,他只是一个政府小官僚,收入连法国当时的普通教堂的神父的三分之一,却能经常请来塞尚、雷诺阿这种量级的大画家,量身为他定制肖像。 这也另一方面说明了当时印象派的台柱子们,通常都过的比较惨。 饥一顿饱一顿的那种。 基本上有点钱的人,都能请到他们来画画。 唯一符合传统大收藏家概念的可能是以松方幸次郎为首的这一票RB实业家。 但也是特例。 按照国立西洋美术馆松方藏馆宣传口径表示,松方先生当年来到法国后,几乎立刻就被印象派不同寻常的,如同用画笔切割细碎的阳光一般的画法所俘获。 因此慧眼识珠的收藏了大量印象派画作。 也有学者大煞风景的指出,当时RB着急想要脱亚入欧,有钱人为了彰显品味,在欧洲一阵买买买,但是他们当年的财力远不如欧洲的老钱家族。 透纳、丢勒、荷尔拜因这些名家作品的售价早在十九世纪已经顶的上巴黎的一间公寓地产了。 根本让他们无力承担。 只好退而求其次批量购买一些不贵的印象派用来替代。 所以真正把印象派“炒”起来,让它成为顶级富豪的身份象征,收藏圈里的爱玛仕,几乎是巴西的富二代保罗·丢朗·吕厄一个人拼命用了20次逼近破产的代价,硬生生用钱给推上去的。 甚至被后世人认为,这位大收藏家兼艺术品经纪人才是印象派能够成功的关键人物。 他对这个画派的贡献超过了所有在画布面前工作的大画家。 足以被冠以“印象派之父”这个尊称。 伊莲娜家族无论是财力,还是地位,影响力,都不是丢朗·吕厄这种全部身家当年也就十来万法郎的“城乡结合部富二代”能够比拟的。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嘛。 要是他们老顾家,能踩到狗屎运,被伊莲娜家的继承人看对了眼。 随便从手指缝里漏点钱出来捧捧自己。 他顾童祥说不得,也得过过顾·诺阿,顾·大画家的瘾了。 之前那幅刚上架,就被卖了几千欧元的中国画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胡润财富榜排名一百位左右的东夏艺术家,普通的作品也就这个价格区间。 要是寻常的客户。 顾童祥此时说不得就要赶紧发几条慰问关心的消息,嘘寒问暖。 他们家这种连微型画廊都算不上的迷你书画铺,其实做的就是老客户的生意,主打一个情感陪伴。 不仅日常朋友圈里看见头疼脑热要关怀一下,遇见邻里纠纷去当一个热情的调解大爷。 离得近的的大客户,往往逢年过节还要送点小点心,小礼物什么的。 人情往来。 你吃了我家粽子,买年画总不好意思在别家买吧。 维持好关系,就是维持好稳定的财源。 当然,现在就不适合这么做了。 还是那句话,认清自己有几斤几两很重要,这个客户实在太大了,他顾童祥算是老几啊。 听说家里还有真有爵位呢。 倒退两、三百年,想舔这种家里有地有庄园,过生日能去渔夫堡跳华尔兹的女爵阁下小皮鞋的人,说什么起步也得是皇帝身前禁卫军的少校,骑马时身后飘着披风,头盔上镶嵌着鹰喙造型的鎏金装饰,动不动就要为了她拔枪决斗的那种。 他这老胳膊老腿的算了吧。 人家不缺自己谄媚讨好的几句漂亮话。 临近年会,《油画》杂志近来这么多糟心事。 伊莲娜小姐忙起来随便一个抉择资产很可能就有几百上千万欧元的变动,分分钟账户上就一个顾氏书画廊扔进仰光河里打水漂了。 回复他客套花的时间,顾童祥自己都替伊莲娜小姐感到不值当。 更大的可能性是,自己一大坨消息丢过去,对方根本没工夫搭理他,看都懒的看,见到手机上的红点多嫌烦,随手就把他删除拉黑了,岂不偷鸡不成蚀把米? 知道市侩无用,怎么扑上去开舔,他也舔不成这位安娜·伊莲娜位于异国他乡的暖心知音老大爷。 顾童祥下定决心,要表现的形象高贵冷艳一点。 绝不主动找对方说话。 也不能完全不冒泡。 不冒泡过两天就被对方给忘到脑后了,那就浪费了这份得之不易的资源。 顾童祥掏出手机,对着书桌上刚刚练习完的宣纸,吭哧吭哧一阵猛拍,各个角度一连拍了三十多张照片出来。 然后靠在椅背上。 嗦着保温杯里的茶,一张张的筛选过去,挑选出了照的最满意的三张照片,选出来发了一条社交动态。 【牡丹:花中之王,富贵、荣华、高贵和美好的体现,象征着源源不尽的财富和兴旺的家族。忧郁失落的时候,看看笔下的牡丹花,往往就会变的心情愉快。】 【听说,房间里挂一幅牡丹花,连不顺利的财运都会变的好起来呢!】 顾童祥审视了一下他的生活动态。 联想刚刚看到的艺术新闻,犹豫了一下,他听说欧美大藏家很迷信艺术品转运啥的,可这条消息显得有点刻意做作。 最终顾老爷子还是没有厚着脸皮把它发出去。 把最后一句,修改了成了【笔耕不辍,又是绘画技法精进的美好一天呢!】,这才点击发送。 “差不多了。”顾童祥看着新动态更新的提示,摸摸下巴。 就等伊莲娜小姐能不能在刷手机的时候看到,乐意翻他顾童祥的牌子了。 唉,可惜。 hatsapp不如微信好用。 西方社交软件里,朋友圈的功能被独立出来的INS分担掉了,只能查看好友过去24小时内更新的生活动态。 动态又不好意思三天两头的更。 否则以顾童祥搞朋友圈微商所锻炼出来的销售功夫,他自认是能玩出花来的,搞不好真能钓来伊莲娜小姐的好奇心。 说是钓鱼也不太准确。 严格来说,拿着金钓竿钓鱼的是人家。 顾童祥只是河里成千上万条在河里扑腾,渴望能被安娜抱回家养在温暖池塘里的野鱼中,格外老的一条。 最好买一送一。 爷孙两个一起被打包钓走,真那就安逸了。 别的不说。 顾童祥认为就凭他天天研究发动态努力程度,在伊莲娜小姐面前扑腾来扑腾去的这般妖艳,就值她再买自己一、两幅画……三幅就最好了。 咚咚咚,三声敲门声响。 “进。” 顾童祥稍微收拾了一下脸上猥琐的笑容,将烟灰缸放进一边的抽屉里,扭头望向门口。 书房的门被推开。 先是一只猫扭着拽成二万的步伐溜达了进来,随便在房间里审视了一圈,就准备跳上去一屁股占领书桌这个高地。 “走走走,我新画好的画,都是要去卖钱的呢!” 顾童祥连忙把阿旺捉在怀中。 “真胖!看上去跟只小猪一样。” 他把猫眯放在沙发边的地毯上,对着身后跟进来的孙子说道。 “为经呀,让你的猫别四处乱跑,家里都是艺术品,伱爷爷我现在身价也要上去了,人家欧洲大买家冲着‘顾童祥的名头买回家去,发现上面沾的都是猫毛,会觉得我们不专业的!实在不行,给它整个笼子啥的嗷——” 阿旺一尾巴抽掉顾童祥想要揉它屁股的手,趴在那里直跐牙,斜睨着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顾老头。 猫猫自认来到顾家以后,凭借自己的可爱,受到了帝王般的欢迎。 顾林这样的高中女生,肯定是兴奋的想要撸猫咪的。 这种小迷妹阿旺见的惯了,这妞比茉莉胆子小多了,随便露两下虎牙,就不敢伸手,只敢眼巴巴的看了。 婶婶嘴上说的养猫麻烦,开销大,心底女性大多数都对毛茸茸的小动物没啥抵抗力。 私下里口嫌体正直还煎了条带鱼段,放在餐巾纸上,想要贿赂抱她。 切,女人…… 也不看看她阿旺每天伙食都是啥标准的,吃的比你好好不好!岂是一条鱼就能收买的了的。 阿旺大王一嘴叼住纸巾上的鱼块,在地板上打了个滚,就躲开了婶婶伸在半空中的手,头也不回的就滚走了。 “嚯,这猫还蛮有趣的呢。” 徒留下望着背影,捂着心口,喃喃自语惊叹的婶子。 唯有这小顾子的爷爷老顾子没有感受到她阿旺的王霸之气,三天两头未经允许的就想要摸她。 一点规矩都不懂! 这老东西目前还欠调教,显然是不知道吴老头胳膊上的爪痕都是咋来的。 “阿旺很乖的,你和她说清楚就好了。” 顾为经摸摸两下阿旺小耳朵表示安抚,让它不要琢磨着给自家爷爷的脸上添新伤疤。 然后从胳膊下那出曹老寄来的卷轴。 “干什么呢。” “我,维护客户,为经啊。”顾童祥脸上都是那种既得意,又神秘的微笑。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马仕画廊能给你平台,却不能给你阅历。你要跟爷爷多学着点,怎么去和真正的大买家打交道。知道这是谁嘛!安娜·伊莲娜,其他同行有这资源得活活馋死他们,而且有了,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利用。” “我?我还离接触大买家早着呢。再说,人家画廊都会配专门的经纪人和助理的。” “哼,年轻了吧。画廊接触到的人脉全都是画廊的资产,画家自己能聊出感情来的买家,才是画家自己的资源。咱家自己就是做书画生意的,你还不懂这个?” 顾童祥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 “再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把什么事情都交给别人来做,倒时候被别人卖掉了,还在那里替人家数钱呢。学着点,这种社交软件要玩起来,将来这种事情都要交给你来搭理。” 顾童祥教育道:“你能学会爷爷为人处事的三分的水平,就足够你吃用不尽了。这是啥?” 顾童祥扫了一眼。 看到了顾为经胳膊下的卷轴。 “你画的画,还裱起来了,煞有介事的。” 他也没太在意,兴致勃勃的招招手,对着桌子指点江山。 “来来来,欣赏一下你爷爷新画的作品,我准备画半个月到一个月花一幅《花卉十开》出来,怎么样,一眼看上去不比你的作品差的太多吧。你看看,我可是很厉害的。”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一章 出息 顾为经认出了桌子上的作品。 花卉十开。 原指的是晚明大文人项圣谟的工笔花鸟精品集中的单独一册,依次画千叶桃花、石榴、白色桃花、海棠、莲蓬莲藕等十种花卉盛开的景象。 纸本设色、淡彩没骨。 后来。 中国画画家们一连画十种乃至十余种花卉盛开的景象的时候,也都可以被统一称为《花卉十开》图。 与唐宁女士的《百花图》的区别在于,后者是多种花草开在一树一画之上,《花卉十开》每一种花卉都是单独成册,是合起来的一个集子的统称。 算是最正统的花卉画之一。 顾为经不陌生,他练习的画过这个题材,从小也见到自己爷爷画过几次。不过后来这种一整套花鸟集子的销量不太好。 单独拆分出来卖,又显得画蛇添足了。 所以顾老爷子渐渐画的也就少了。 看上去, 最近顾童祥又野心勃发了起来。 此时桌面宣纸上所呈现出的,正是其中的牡丹一图。 这种绚丽雍容且没有复杂焦点、线条变化的草本植物,正适合郎世宁技法中的西法重彩发挥专长。 怎么说呢? 顾为经看来。 依旧是自己熟悉的顾童祥。 熟悉的职业一阶级别的中国画技法,熟悉的职业一阶级别的油画技法。 但两者以西法重彩为骨架互相融合协调,取长补短。 全新的创作方式,再加上爷爷拿了大半辈子画笔的经验驾驭的不错。 最后完成的视觉效果要比等闲的二阶中段级别的作品,更加让观众耳目一新。 估摸着也能相当于一幅Lv5.5级左右左右的单一风格的画作。 胜在新颖。 也难怪老爷子觉得开心。 “确实还可以。”顾为经点点头。 “就还可以?觉得好应该发自内心的夸出来。这牡丹花瓣开的多贵气啊。瞧瞧这颜色,娇艳欲滴。” 老爷子一斜眼,用手背敲敲桌子。 这孙子啥都好。 就一点,可能是从小父母不在身边的缘故,性格太闷了。 顾童祥边用牙根嚼着菊花,边发表着意见,“我告诉你哦,风骨啊,清贵啊,画牡丹时都不要想,艳俗艳俗,还别说,这花就要画的媚一点,俗一点,才看着喜庆。牡丹不是梅花,这种花不要画的枯枯瘦瘦的,越肥越胖越好,让观众看着就觉得吉利,兴兴旺旺的。” “像阿旺一样,把肚儿养的溜圆对不?” 阿旺在沙发边埋头舔着尾巴,懒得搭理自以为幽默顾老头。 “嗯嗯。” 顾为经知道自家老爷子正处于技法提高的兴奋期,满肚子都是好为人师的欲望,笑着敷衍了两句。 “爷爷,你的画一会儿再说,我觉得您应该想看看这个,上周你不是让我把马仕画廊的合同复印件递给伱,说是吴爷爷那里拿着有用?” 顾为经将卷轴托在手里。 “对,吴爷爷那里要拿着去拍人。他还反反复复确定想跟我确定,合同不是我编的,说什么假冒公章是刑事犯罪,直到我把自己在马仕画廊官网上的艺术家页面,拿给他看,他才勉强相信。” 想到老棋友打开马仕画廊的官网。 吴老头看着代理艺术家名录里,顾童祥的照片和主页,羡慕嫉妒恨的快要抽过去的见鬼神情。 顾童祥就得意的直想笑。 “哈哈哈,你真该看看老吴那幅瞠目结舌的样子,咱也不怪他没见识,仰光的普通画家哪里能见过这么高大上的事情啊!不是吴爷爷眼界低,谁让咱爷孙两个太牛气呢?对吧……” 他忍不住吹嘘了两句,然后看着孙子递过来的卷轴,有点不明所以的意思。 “复印件我已经拿去了,你这是——”顾老爷子摸摸脑袋。 “当时除了合同,爷爷您还问我,能不能在每周上课的时候,管林涛教授要开一封推荐信出来?” “主要你看看方不方便和林老师开这个口了。别强求,实在觉得不方便,人家嫌麻烦就算了,找找酒井一成先生也可以。” 顾童祥一个劲的点头,怕自家孙子惹烦了林涛。 仰光书画协会那里,一封马仕画廊的合同复印件,就已经跟圣旨一样,足够有说服力了。 目前调查方面的压力,主要来源于顾为经通过协会审核材料里——“在国际交流项目中,做出了相对突出的贡献,保护了文物修复时的完整性,并得到国际专家们的广泛认可。故达了特别入会资格。” 这个评语,是否含有水分。 为了以防万一。 吴老头那边还希望他们能提供更多踏实有力的证据,能说明顾为经的贡献和能力的那种。 要是能请林涛教授开一封亲笔的推荐信,提交上去,就显得更有说服力了。 曹老爷子二弟子的一句话,比吴老头磨破了嘴皮子都管用。 “推荐信林涛教授答应了,亲笔手写的,过两天寄航空邮件发过来,但是……我觉得,或许这个东西,比一封推荐信更有用处。” “更有用?你画的画没意义的。呸~” 顾童祥以为自家孙子天真的以为画一幅优秀作品,提交上去就有说服力。 把菊花根吐在一边的的杯盖上。 他没好气的说到:“你还不懂这些官僚机构嘛,胡说八道是基本功。仰光书画协会和马什画廊不一样,它才不管你画的好坏呢,就算达芬奇交一幅画作上去,人家想整你,也可以说画的是垃圾,达不到会员水平。” 他随手想要去拿卷轴,顾为经却没松手。 “咋,啥大宝贝,还不舍得给你爷爷看了。”顾童祥一吹胡子。 “不,我是想着,爷爷你血压控制的不是很好,要不然先准备点降压药啥的?”顾为经松开手,踌躇的建议。 曹老的亲笔提字不是闹着玩的。 顾为经一直没有开口,就是因为他心中确实有点担心,自家爷爷像范进中举般,乐的给抽过去了。 “嗯?这卷轴。” 不用顾为经提醒,顾童祥接手时,自己也愣了一下。 他们家这种小书画铺,肯定不会像画廊一样专门雇人维护打理店里藏品的。 光是人工成本,家里就负担不起。 创作、收画、联系画家,维护客户、洗衣扫地……从画家到经纪人到扫地阿姨的活,全都被店主一个人给干了,所以方方面面都得是行家。 顾童祥仅仅是手里摸到卷轴,光从皮肤的触感,就立刻意识到,这装裱大概不是他们书画店里的手艺。 他们家店里所有作品都是用工业粘合剂与热熔胶,放进专门的机器里,加热拉平机裱的。 装裱的材质也称为绫或锦,但这其实是装裱店糊弄客户的潜规则,仰光绝大多数小的装裱店,所谓的绫、绢、锦,指的其实是“韩锦”,某种进口的化工尼龙材料,和传统意义上绫罗绸缎,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而这幅卷轴。 顾童祥从入手的触感,就知道这是上好的真丝,两侧露出来的木杆也不是纸筒芯两层钉钉子的木头把手。 轴头凹陷,木质深沉。 看上去应该是用小叶檀的内芯,加上传统的榫卯结构直接手工契合可拆卸的那种轴。 就这份工。 换到他店里来,不收个五十万缅币的材料费,都说不过去。 再说。 就算有客户拿着钱来裱,顾童祥都没自信给装出来。 他以前是会手工装裱的,甚至手艺不错。 小时候长辈画画,女人和小孩子就要学着装裱,还会在外面接活补贴家用。装裱三张出来,母亲给他买一根冰棍吃。 但现在顾童祥早就不手工裱了。 东夏从古时候,就有三分画、七分裱的说法。 手工裱虽然效果更好,但是个考教眼力和手法的技术活,有些时候要切画给切斜了,拉歪了,或者改变了构图留白,客户不满意,嚷嚷着赔钱。 稍不留心,干出来的成效,未必就比得上机器裱出来的卷子。 他们家和吴老头合买了一套装裱机。 自己这边用的多,出了七成钱,也放在自家店里,邻居需要裱个大字啥的,就跑过来用。 两家都自己准备材料,耗材各论各的。 “这工艺?” 真丝绢底,深色实木轴,卷前有绫天头和黄绢隔水,腹背纸需要上两层手工纸…… 顾童祥要是没猜错的话,这不是普通的一色装、两色装,而是非常讲究的宣和装的手法,因为是宋徽宗赵佶所开创的,所以又被称呼为宋时装。 “很讲究啊。” 顾童祥暗暗赞了一声。 他不愿意在孙子面前表现的眼圈浅,所以依旧勉强沉住了气。 “呵,在你心中你爷爷我就这副定力?浅薄了,老爷子我从上世纪过来的好吧。什么大风大浪的没见识过。你以为你能从书画公盘上买到一副让酒井大师看中的作品就牛气了?好吧,是挺牛气的,这点值得夸夸。可一两次只能算运气,而且你这好眼光是遗传的。也就是我以前急着出手换饭吃,你老爸也要上大学。否则当年我用小黄鱼掏换捡漏出来的书画,如今听说,也有几张贵的,能卖到小十万美刀呢。” 比林涛的推荐信更有用? 顾童祥觉得自己应该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他心跳加速,血往脸上涌,手里依旧四平八稳的解着卷轴上的系带,在心里告诫自己。 不要慌。 稳住,稳住,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自己没经手过名家书画,美术馆里总是亲眼见过的,千万不能在小辈面前跌了份儿。 “这不是我的作品。” “嘿,知道。真是好福分,要多谢谢老师,嘴甜点懂嘛。不就是——” “也不是林教授的作品。”顾为经小声补充道。 “——咳,唔唔?” 顾童祥的手臂颤动了一下,宛如被以0.5倍速播放的电影镜头。 老爷子展开画作的动作缓缓的停止,连带着嘴里没说完的话都卡在嗓子眼,变成了唔唔叫了两声。 他缓缓低头望着手里宣和装的卷轴,又慢慢的扭过脖子看孙子。 顾为经对上爷爷的眼神,温柔且坚定的点了两下头。 顾老爷子猛的吸了一口气。 好吧,你爷爷承认,是自己没见过世面。 顾童祥重新把卷轴裹好,塞回了顾为经的怀里,扭头审视了自己的书房,盯着书桌上半杯菊花茶觉得不安稳,扣上盖子放到了窗台上。 想想又把纱窗关上,窗户严丝合缝的锁紧,最后又把窗帘全部拉好。 不是顾童祥谨慎。 万一碰巧外面有小麻雀冲进来拉鸟屎怎么办,万一有外星人见财起意,开着UFO来抢他家大宝贝怎么办!!! 想想就觉得不安稳。 顾童祥连阿旺都想赶走,看着阿旺对他直呲牙的模样,终究没敢伸手去抓。 “你在这里抱着画不要动,我下楼去吃个降压药就回来。” 顾童祥扭头出门。 回来的时候,手里还多了一小瓶速效救心丸,搁在旁边。 “打开吧。” 老爷子幸福的期待着,他也不自己动手了,直接激动的搓着手,吩咐顾为经。 顾为经缓缓展开了卷轴。 “夜光之珠,不必出于孟津之河,好!盈握之璧,不必采于昆仑之山,好!千岩竞艳,万壑争流,却要一枝独秀。好,好好,好好好好好……” 顾童祥眼里几乎射出两道实质的精光出来,靠坐在椅子上,上下嘴唇喃喃颤动,止不住的在那里说好。 尤其望见卷轴露出的尾款上的姓名,和【曹轩】两个字的印章的那刻。 老爷子的眼圈都红了。 他的年纪林涛相仿,略大几年,基本上算的上是同代人。 他这代人谁不是听着曹轩的传说长大的,见到曹老先生就像见到偶像明星一般。 他年少时画画,也曾幻想过投入大师门,步步登青云的场景啊。 谁又不曾梦到过,能得到曹老先生的认可和夸奖呢。 在艺术领域,能获得曹轩的认可,又何异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的传奇事迹,只是这授的不是长生,而是一条金光璀璨的无量前途的大道。 梦中的这一幕真的出现了。 而主角却是他的孙子。 噫! 我孙子大出息了!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二章 杨扒皮 “一枝独秀!一枝独秀!曹老先生说我们家为经一枝独秀,曹轩大师钦点的一枝独秀!” 顾童祥快乐得在书房里直转圈。 美的全是褶皱的一张老脸上甚至洋溢出了几分有些孩子般“童真”的笑容。 像是粉红色的小心心,要从他身边漂浮而出,逆着重力漂浮而上。 很多年前他发第一笔财,人生第一次看到一大捆的一百美元时,顾老爷子都没有这么激动过。 客观来说,曹老的作品也肯定比一大捆一百美元要更加值钱就是了。 阿旺眯着眼盯着顾童祥,纳闷在那里直舔尾巴,它用脑袋蹭蹭顾为经的小腿,示意小顾子快看快看,这个老家伙是不是要疯掉了。 “爷爷,这是曹轩老先生的勉励,却要一枝独秀与说称赞我一枝独秀,还是有不少本质区别的。你这么说,会让外人笑话的。” 顾为经小声的提醒。 “我不管,曹老就是亲自给你写了一枝独秀。白纸黑字。” “曹老是什么样的人啊。他不觉得你这孩子好,怎么会给伱写这样的字!” 顾童祥完全不想讲道理了,霸气的一梗脖子,“其他人酸不拉叽的想说怪话,让曹大师也给他写一幅啊,少在那里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了。” 他想伸手去接这幅字,又担心一激动手上有汗,一个劲儿的把手掌放在胸口蹭。 倒是这幅面红耳赤的神情勾起了阿旺的好奇心。 它大概把手中的卷轴当成了逗猫棒一样好玩的东西。 顾童祥这幅没出息的模样,不比乡下土猫第一次见到布灵布灵五颜六色的逗猫棒时的表现,好上多上。 “喵。” 阿旺坐起来,伸爪子扒拉一下顾为经的裤子,想要够到卷轴的下边沿玩。 “别,爷,爷,小祖宗,阿旺大爷,您是我亲大爷,这可不是你能玩的。” 顾童祥寒毛都立起来了。 这一刻。 老胳膊老腿,关节炎,钙质流失的顾老爷子仿佛时光倒流。 一个顺畅的下蹲。 以四十年前去乡下收画,倒霉遇上有人火并,狗吃屎飞扑进街边田埂里躲噌噌乱飞的流弹的迅捷程度。 弯腰前捉一气呵成,就把脚边的阿旺抱在了怀中。 速度快到竟然连阿旺都没来得及咬他。 “还是在这儿呆着吧。您可别折磨我的老模喀哧的脆弱心脏了。你在这儿挠两下,我那里就该心梗了。” 顾童祥早就懒得管自己刚画完的花花草草了。 噗嗤一下,就把阿旺抱到了他刚刚精心设计的《花卉十方》图上趴着,顾童祥的牡丹确实画的又大又肥。 其中最艳的那一朵,刚巧被猫猫齐齐整整的坐在屁股底下,好似神话故事里,一朵坐在牡丹宝座上的猫猫真君。 阿旺低头好奇的扭了扭屁股。 猫毛沾着未干透的颜料,在白色的宣纸上拖拽出了小扫帚扫过般的痕迹,顾童祥则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无所谓了。 我孙子得了一幅曹老亲笔的提字,大爷我还在乎这? 在这幅字面前,他的那幅《花卉十方》图,也就只配丢给阿旺当垫屁股的布。 “好好好,收好了,等会儿我让吴老头过来看。这幅卷轴肯定不能给他拿走,应该拍几张照片就够了。” 顾童祥示意顾为经先把这幅画给卷起来收好。 他想让自己严肃一点。 脸上的笑意就是怎么也都收不住,嘴角咧的都快要到脑袋后面去了。 “他们想要证据,这就是证据。呵,吓不死他们的。” 顾童祥手托背后,扶着腰,得意的扭着。 面对审查,他想要得到林涛的一封推荐信,就好比老式武侠里,有人遇上了困难,往往要登山求世外高人传他两手越女剑法,武当七剑啥的。 仰光这样的小地方,就是牛家村、李家庄、王家堡,这类最高武力值很低的地方。 外国超级名校入学申请的时候,家长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经常面试官那边,什么牛逼Ps的大佬的推荐信件都能收到,可能看的有些麻木。 可林涛的推荐信放在这,怎么也足够秒杀一地肖小,震掉一众眼球的了。 而这幅卷轴。 宛如求来的不是武当七剑,而是抬头望天,就瞧见一记从天而降的如来神掌闷头拍了过来,质子二维展开三体人说你们是虫子的那种降维打击。 连顾童祥这个当爷爷的都给看傻了。 对那些仰光书画协会的会员们来说。 从你来我往,我泼你脏水,你据理力争,这种一招一式的武侠片,瞬间进入到了奇幻恐怖片的领域。 顾童祥想想那些人看到这东西,脸都绿了的场面,就觉得好笑。 “得好好的谋划一下呀。这么好的材料,只解决一个本就莫须有仰光画协的造假丑闻事件,未免实在是太亏了些。” 别管了, 炫个朋友圈先。 —— “我收到了曹老寄来的回礼,真的很贵重。” 顾为经一手拎着阿旺脖后的软肉,控制着她不要逃跑,一手将快递已经签收的回信发给老杨,把手机随手丢到一边,快速捉住它想要凌空飞踢自己下巴的后爪。 然后将猫咪像濡湿一大团毛线球般,浸入了身前塑料盆中所接的小半盆温水之中。 “你今天洗也得洗,不洗也得洗。等下周酒井小姐回来,看看你都脏成什么样子了!毛上沾着的都是颜料,再这样下去,你都要臭掉了!”顾为经斥责。 阿旺真不是那种爱干净的萌哒哒的小软猫。 大概上辈子是一生只洗了两次澡,觉得洗澡多了会死的太阳王路易十四转世。 每次洗澡都跟打仗一样。 酒井胜子上个月花了足足一下午的时间,抱啊哄啊,还拿出小刷子轻柔的刷,才给它打理干净,此时又变成了一只胖脏猫。 每天早上她往顾为经床上钻的时候,他就闻到阿旺身上已经开始有味道了。 尤其是后颈等猫眯舌头舔不到,不能自我清洁的位置。 姜黄色的毛发都有点变灰了,从顾老爷子心爱的《花卉十方》图上滚过,身上又染了不少的国画颜料。 顾为经终于下定决心,今天说什么都要给阿旺洗个干净。 “喵!” 阿旺哀怨满满的张牙舞爪。 它忽然发现,搬家也不都是好事,脸上的神情介于“咱们说好了不洗澡的,小顾子,你不爱我了么!”、“护驾,护驾,铲屎官要谋杀猫主子啦!”以及“滚开,我才不要你像刷猪毛一样刷我,老子要香香软软的小姐姐给我洗!”之间。 有些猫天生怕水。 而且统计表明,每六只宠物猫之中,就有一只猫天生患有心肌肥厚的遗传病。 算是猫咪中的常见病。 这些猫,遇到让它们情绪波动剧烈的应激反应,会出现掉毛、呕吐、食欲不振的情况,严重的还会因为心脏衰竭而丧命。 因此胜子给阿旺洗澡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像是养护一件易碎的瓷器。 又是喂罐头,又是猫抓板,又是猫薄荷的,那幅母性泛滥的样子,就快要给阿旺唱儿歌了。 顾为经冷眼旁观阿旺那享受的样子,按照《宠物读心术》的知识分析,严重怀疑它怕水是装的。 从小在河边长大的猫,会怕水? 鬼扯嘞。 它在植物园的小船上,玩水玩的不是蛮开心的嘛。 顾为经上周还特意让阿莱大叔带着阿旺,去仰光为数不多的能给猫做心脏超声的宠物医院里预约了个体检。 阿旺这种吴老头院子里捉老鼠的土猫,可不是酒井太太养在宅子里动辄大几千美元一条的那些血统娇气的比赛级观赏猫。 主打的就是一个名贱好养活,皮实又健壮。 除了大夫表示,这猫的体重超标,需要考虑减肥以外,全身上下一点毛病没有,连原本轻微的口炎都被精品猫罐头养的差不多了。 倍儿健康无比。 这顾为经就没啥好客气的了。 他用力的控制住第六次想要从塑料盆里跳出来的阿旺,对着它的脏兮兮的屁股就是一阵猛搓。 顾为经分析,阿旺讨厌洗澡。 主要是因为它这样活力十足也野性十足的猫大王,很不喜欢塑料盆这种让它施展不开的封闭空间。 这也没辙。 顾氏书画廊装修的时候,可没装浴缸这么浪费水的东西。 他考虑过把阿旺抱去仰光河上洗,不谈容纳了各处生活用水和工业用水的公共水域是否干净。 门前的仰光河,其实水流的速度不算很低。 顾为经不光担心猫眯掉进河里万一出个好歹,也怕自己和阿旺搏斗的时候,掉进河里。 “将就一下哦。” 顾为经和阿旺尽力讲着道理,从Spa店的放松技师,化身洗浴店的搓澡大爷,在给阿旺打沐浴露的时候,一阵揉搓。 终于把阿旺舒服的眯哒起了眼皮,愿意的呆在盆子里不再闹腾了。 这时才留意到,刚刚被丢在一旁的手机响了,是老杨打过来的电话。 “呆在这里不要闹,再泡一会儿,把毛泡干净了,等会我给你吹风,洗完澡,奖励根纯肉火腿肠吃。” 顾为经安抚好了阿旺。 拿过手机。 “杨老师好,现在是汉堡那边的午餐时间吧,打扰您了,还让您专程打了个电话过来。” 顾为经按下接听键,礼貌的问了声好。 “哪里哪里,顾老师,你这话上来可就让我没法接了。”电话里的中年人语气温和,详装有点生气,“我可当不起您的一句老师啊。你要叫我杨老师,我可就也只能叫你顾老师了。反正林涛教授他们,我可都是这么称呼的。” “您叫我顾为经就行了,顾同学也可以。”顾为经笑道。 “那您叫我老杨就行了。不介意的话,继续像微信上一样称乎我为杨哥也很好,这称呼我听的热络。” “杨哥,中午好。” “顾同学,中午好。” 中年人豪爽的大笑。 引得几千公里之外,格利兹市中心一家名叫Nerua的走性冷淡风格的现代料理餐厅,桌子对面的顾客一阵好奇的侧目。 他很好奇。 是什么的信息,让老杨谈重要的合作谈到一半,突然打起了电话来。 看对方脸上邻家大叔般恶心的笑容,可丝毫看不出这家伙最喜欢把任何想要从“曹轩”身上获得商业价值的公司或者画廊,刮下三层油,再用力撕下两块肉的狼一样狡猾的模样。 所谓粗俗的西方商业俚语——“凶狠到会用双手从你屁眼里攥出最后一滴油”的人,说的就是这路人。 想想吧。 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什么样冷漠残暴的艺术助理,才在圈子里的外号能被叫做“剥皮者”。 正在和老杨一起共进午餐的商业精英不懂汉语,没读过军旅作家高宝玉的《半夜鸡叫》。 否则他会知道,这其实是东夏解放前一个叫“周扒皮”的地主的称号,老杨当年在东夏的艺术市场上打拼的时候,人送诨号就叫“杨扒皮”。 但不影响他听上去,就觉得这名号很像弗拉德三世这种喜欢用尖桩虐杀俘虏,外号“穿刺者”的古欧洲暴君,或者《权利的游戏》里,那种让人捉摸不定的血腥变态。 顺便一提。 “穿刺者”弗拉德三世一直以来,都是西方吸血鬼鼻祖德古拉的历史原形。 而商业精英从他见到老杨的那一刻。 就觉得自己正在和一只活生生的吸血鬼,在共进午餐。 见鬼? 这该死的吸血鬼竟然笑了! 还能笑的这么阳光。 若是一只普通的吸血鬼会让人谈判对象觉得心痛的话,那么一只竟然能笑的这么腻歪的神经质吸血鬼……无疑是令人惊恐的。 咕咚~ 商业精英用力的咽下了一口唾沫,想了想今天的谈判计划,不由得觉得遍体生寒。 “顾同学,曹老的字你收到了吧?我现在格利兹市,不在汉堡。曹老先生这两天有重要的日程安排,你可能在电视里已经看到有关欧洲美术年会的事情。” 电话听筒里的老杨依旧听上去一贯的热情洋溢。 似乎能被顾为经叫声杨哥是怎样的荣幸。 “不麻烦,不麻烦的。曹老先生今天还跟我提了一句,就算你不打这个电话,我也有事情要特别找你。”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三章 后一份礼物 “收到了,我爷爷脸色都涨红了。” 顾为经在话筒里笑着说。 “嗯呐,嗯呐,搁我我的脸色也得涨红啊。我跟了曹轩先生这么久,都没得到过这么好的东西。别说我了,这么年来,曹老给小顾您这般的晚辈写字的,我还是头一次瞧见。” 老杨在话筒里附和。 他用餐巾纸擦了一下嘴。 “顾同学,不是老杨我猪鼻子插大葱,非要指点你做事。不过我还有必要和你说一声,曹老先生的这幅字,千千万万可要收好了。也别动什么拿出去卖的心思。缺钱管你杨哥开口,等闲百八十万的,我还是能拿的出来的。曹老的书法是值钱,但是嘛,这情份可比这钱本身贵重多了。” “既然好不容易得来了这种天底下打着灯笼都难找的机缘,咱就把它拿稳了,握好了,万万不能往外赶。” “我在外面打拼了这么多年,就总结出了一个千金难买的道理,人要惜福。人这辈子有几分福分不容易,能把它牢牢抓在手里更难。” 老杨笑呵呵的说:“话不好听,道理是这个道理,伱说对吧,小顾。” 让曹老喜爱的青年才俊不是没有过。 可年过古稀以后,还能让老人家生出此般心思的,真就天地下独一份儿了。 曹轩的书法不值钱。 那是特指跟老爷子的画比的。 举个例子。 晚清画状元宫廷画师唐岱,他的徒弟吴仲谨,吴仲谨的徒弟,唐岱的外孙赵显庭,三代人都是宫庭画家。 早在乾隆年间,收藏界就有个共识。 吴仲谨的作品上有些有老师唐岱提款的,字比画金贵。 赵显廷的作品上偶尔有吴仲谨提款,也是字比画金贵。 坊间传说有一幅赵显廷儿时的练习之作,卷轴背面有唐岱随手写的“腊月初二”四个字,该作品几经风霜,重裱了五次,每代主人都再三叮嘱重裱时,装裱师傅务必务必要把后面那四个字留下。 人家藏家直言,玩的就是这四个字。 至于赵显廷的画,不过百来块袁大头的东西,无所谓了。 虽然这师徒祖孙三代,听上去有点鲁迅《风波》里的九斤老太最爱的口头禅,“一代不如一代”的意思。 事实大体也是这般,可是这没有太多值得嘲笑的。 文徵明、唐寅这些名动整个东夏艺术史的大才子,又有哪个普通人听说过他们子孙、弟子的名讳? 就算魏晋大小王,唐代大小李,这几对父子都侥幸闯出偌大艺术名声的,依旧是长辈的名声更大几分。 整个艺术圈的规律都无非如此,师徒传承如那王侯公卿袭爵的递减。 公降为候,候降为伯,伯降为子。 在收藏家心中,照例分量总是多少要降一等乃至数等的,即使是堂堂“画壮元”也跳不出这个圈子里。 未必是晚辈生在富贵声名显赫之家,就练画不努力了,也未必是虎父犬子教导无方,三代画家的画功笔墨传承间就丢了神运。 而是一个画家的地位。 是由机遇、运气,时代环境等等无数因素多方面一起组成的。 作品的好坏,只占其中的部分因素,更多的则是外界机遇。 只能说是时也运也。 光是康熙在乾清宫里钦点了唐岱为“画之状元”这一句话,甭管这家伙是不是踩了狗屎,康熙皇帝的艺术审美眼光的高低能否足以评定天下画家的好坏。 就这合适场合下的一句话,直接胜过了画宫处里无数如顾为经祖辈那样的小画师同僚们,一辈子的努力。 像小荷尔拜因和老荷尔拜因这样,强爷胜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山更比一山高的事例,则绝对属于祖坟冒青烟。 是让老爹躺在巴伐利亚的乡间墓地里,都恨不得重新蹦起来跳三圈舞再躺回去的美事。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酒井胜子画的再好,也没有人敢说,几十年后她能真的代替她老爸酒井一成的地位。 同样是因为这个原因。 顾为经到底能走到最后,石破天惊的成为曹轩的徒弟,还是林涛当年所说的——当他的徒弟,哪怕曹老实在喜欢,有兴趣了时而亲自提点一下呢。 听上去对学画来说没准差距不大。 可对于画家本人的市场价格来说,差距就真太大的了,不是跌一两个等级的差距。 无异于北大的本科,还是北大青鸟的专科,大学时去北大课堂旁听,含金量的区别。 老杨还真担心,顾为经他们爷孙两个或是眼界太小,或是鬼迷心窍,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把这幅字拿到外面去卖了。 曹老一定会很伤心的。 连老杨都会觉得是暴殄天物。 别说不可能。 在货真价实,拿出去就换钱的东西面前,根本就没有不可能。 好的坏的,高尚的,险恶的,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老杨多多少少都见过。 有些人能拿住曹老的礼物,有些人则在手里拿不住。 知道顾为经家里不宽裕。 老杨才特意有此一说,既是点醒,也是好心。 “自然的,谢谢杨哥。我爷爷把他自己拿外面去卖了,都不会舍得把这幅字拿出去卖的。”顾为经开了个小玩笑。 “那倒不至于。”老杨也笑笑。 “他嘴里一直嚷嚷的要把这幅字每年祭祖的时候,拿到祖宗排位前给先人们看。这幅字以后就和一套祖上传下来的老画笔一样,是我们顾家代代相传的传家宝了,压宅镇风水的重器……” “至于我。”顾为经在话筒里轻声说到,“我明白老人家的激励,很感激,也很愿意惜福。” 换成以前的顾为经。 他肯定要恭恭敬敬的在此刻的电话听筒里,表示自己能收到这封曹老的亲笔题字,有多么多么惶恐难安,多么夜不能寐。 再说自己担心自己不配大师赠予这样的期许,一定小心小心再小心的保存,啰啰嗦嗦的患得患失一番。 非如此。 都不能表现出他心中对这封厚礼的重视。 从植物园回来后。 顾为经长大了许多,也看开了很多事情。 他想清楚。 曹轩题这幅字给他,他就必须担起来。 老先生写字就不是希望他去夜不能寐的。 自己要是焦虑不安,畏首畏尾的样子,那就太小家子气了。 “我爷爷说曹老称赞我一枝独秀,我知道老先生不是这个意思,但——我会尽力让自己变得真的一枝独秀的。”他说道。 “有志气,就凭顾同学你这句话,就真比我老杨强。”老杨在电话的那端真的比画了一个顾为经见不到的大拇指。 他语气中笑意不少,话里还真没多少调侃的意味。 设身处地的想想。 就算以今日老杨的阅历心境,换到电话对面那个年轻人的位置上,没准都未必有勇气说出那句“尽力让自己变得真的一枝独秀”的话。 这可不是什么闲聊时乱吹牛逼的地方。 “大气,这小伙子有前途。” 老杨不由得在心中对顾为经再次高看了一眼。 曹老目前最年轻的弟子唐宁和这位十八岁的“准弟子”顾为经,老杨心中不恰当的比喻,一个宛如旧社会的大家闺秀,一个好比小家碧玉。 曹老的师门,就是艺术界最大的一座王候宅邸。 他们各有各的风格。 艺术家里多了去那种从来不在乎其他人心情好坏,生来就以自我为中心的主。 也有不少小心翼翼处理着社交关系,脸上永远挂着笑容,生怕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天天精打细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人。 大家闺秀自然盛气凌人。 小家碧玉从来谨小慎微。 与生俱来的事情,谈不上优点缺点。 至少在现在而言,老杨反而觉得和顾为经聊天听得亲切热络,更让他舒心。 只是小家碧玉嫁入豪门往往就两种结果。 有些人生来野心勃勃,想要凭风借力一举飞上枝头变凤凰。 也有些人穷惯了,小心惯了,每天颤颤巍巍跟鹌鹑一样,活得还不如婢子如意。 把野心写在脸上不可怕。 可怕的是连野心都不敢有。 毕竟吃了一辈子杂粮馍馍的人,忽然改吃了白米饭,自然想着闷头吃饭,主家赏什么就吃什么,日子总好过滚回去重新吃剌嗓子黑馍馍。 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固然不是什么好词。 但要是顾为经是那种馅饼都递过来了,连往上瞄都不敢瞄的人。 老杨反而有些看不起他。 曹轩的关门弟子,岂能真的是温吞的软泥人能坐的。 有些东西你生来没有,连争一下的心思都不敢起,只期望王冠能直接砸在你头上,凭什么。 凭你脸长的白么? 顾为经这话说的有野心,有朝气却不傲慢,恰到好处的漂亮。 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 老杨心中不由得喝了两声彩。 此时再想起曹老爷子两天前在飞机上,对他说的那个让他几乎要惊掉下巴的决定。 老杨在感叹老爷子以画看人看的真准的同时,也觉得这件事不是那么难以想象了。 “顾同学。曹轩先生现在在酒店里休息,不过,他有些话让我转达给你。算是个惊喜吧,所以我本来想着明天晚上再打给你的。”老杨声音严肃了很少。 “嗯,杨哥,我在听。” 顾为经点点头:“这幅字还不算惊喜?” “算,当然算,但那不是全部,也许只能算是一小部分。相信我,论困难程度,我后面要说的事情,一星半点都不比一幅大字低。毕竟……” 老杨停顿了片刻,缓缓说道,“……这可是欧洲美术年会。” 电话那端开着免提,正在给猫刷毛的顾为经愣了一下就停下了手头工作。 惹得阿旺不满的“喵”了一声。 顾为经摸摸阿旺的脑袋,侧着脸看向电话。 “能麻烦您解释的清楚些么,我没太懂。” “曹老爷子说,他知道唐宁《油画》采访镜头前说的话,让你心中有委屈,也有怨气。但是他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婆婆妈妈的安慰你。画家的生涯就是这样,起起伏伏。承受得住苛责,才能承受得住赞美。想在艺术路上走的远,这是必须经历的事情,哭哭涕涕求大人抱,就不必了。他说你的《紫藤花图》已经交出了一份很好的答卷。” 顾为经将手上的泡沫在阿旺的后背上蹭掉,拿起手机,放回耳边。 “杨哥,我已经不在意了,就像曹老先生说的,我想事实胜于雄辩,只是唐宁女……” “停!” 老杨苦笑的示意顾为经打住。 “小顾,你愿意叫我一声杨哥,那我也掏心窝子和你说一句实诚话。” “我相信你说的是实话。可无论你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在心中对唐宁小姐满肚子埋怨,都正常,也都不必跟我说。她是受人尊重的大画家,你是曹老爷子喜爱前途无量的年轻人。” “您两位的事情,最好您两位自己解决,或者找曹老倾诉,都可以。” “俗话说,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杨哥我就是一个小助理,在这边复述一下老先生的话而已。找个工作不容易,顾同学您就别难为我在夹在中间当小人了,好吧。” 老杨可怜巴巴的说道。 “曹老先生说,但是话又说回来,看到你的那幅《紫藤花图》是他今年目前最让他开心的事情。老爷子开心了,既然你上次的采访受了委屈,所以嘛,他说你可以在网上看一看后天的艺术年会的开幕直播。” 顾为经有点出神。 从老杨话里说出“欧洲美术年会”这个词的时候,他就恍惚了一下,顾为经本以为这次事情已经就差不多结束了。 能收到曹老的一幅字,他早就该知足了。 可老杨让自己收看开幕的直播,这个说法未免让人浮想联翩。 年会开幕式嘛,政治性大于艺术性,宣传性大于学术性的东西。 为什么曹轩特意要求自己收看? 若不是老先生老小孩性子犯了,让晚辈们收看自己在年会上发言的英姿的话。 那么,答案显而意见。 这次曹轩先生的闭幕发言,会和自己有关。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四章 天文开价 “Thehuanracehasonereallyeffectiveeapon,andthatisughter.(人类最有效的武器之一,就是微笑。)” 奥勒·冯·克鲁格风度翩翩的将盘中最后一块鸽肉百里香的饺子放入嘴中,缓缓咀嚼,“这是我当年在宾夕法尼亚大学上商业谈判课的时候,教授第一堂课时,走入教室,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的句子。听说,好像是马克吐温说的。” “他说笑容是让人放松戒心,棒极了的武器。” 奥勒抿了口酒,露出了一个同样棒极了的微笑,“杨,你知道它最妙的一点在哪里么?” “不要钱?” 老杨挂断了电话,大马金刀的坐在对面,随意的挠挠下巴,以杨扒皮的吝啬本色回应道。 “答案是Free,哇,正中靶心。”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去当个银行家,也会很有前途的?”奥勒语含惊叹的说道,“我很少能在一个人的脸上,看到层次感那么丰富的笑容,实话实说,伱笑的我都有点心慌。” “刚刚看你接电话的时候,我就在脑子里想,能让曹轩大师最信任的私人助理露出这般笑容的人。要不然他对你很重要,要不然他的地位很尊贵,杨,方便透露一下,是哪种情况么。”奥勒好奇的问道。 “一个有趣的小伙子而已。” 老杨含糊其词的回答道,用力扯了下嘴角,“克鲁格先生,我觉得我对你笑的也挺灿烂的。” 他对着旁边酒桶中未开封的香槟瓶努力一呲牙,看着自己在蜂蜜色的玻璃上荡漾出的扭曲笑容,保持了几秒钟。 老杨点点头,自我评价道:“真的很灿烂了,再笑脸都要抽筋了。” “叫我奥勒就好。” “那可不一样。杨,从我们坐在桌子两边开始,你都始终没有彻底真诚起来。”奥勒厌烦了对方这幅软磨硬泡,油盐不进的态势。 他终于耐心耗尽。 “要不是你刚刚说的应该是汉语,我简直忍不住要猜测,电话里那会是伊莲娜家族抛来的橄榄枝。” 奥勒耸耸肩,他准备要换个方式,直入主题。“毕竟,现在这时间场合,都很特殊,我们双方都应该很期望能谈出一个结果的,不是么?” “那是1988年的唐培里侬香槟。很好的年份,很好的酒。” 奥勒看到老杨饶有兴趣的盯着瓶身上字母发呆的表情,随口说道:“我成年礼的时候,父亲特意送了我一批。你知道么,他生活中一般可小气了,那种标准刻板观念里的传统普鲁士银行家。有次圣诞节时,只送给了我们子女每人一张50美元的苹果礼金券。而这样的酒,一瓶就要15000美元。” “这么贵,抢劫啊。”老杨盯着桌子上的酒瓶,用力抽抽鼻子。 奥勒从一边的香槟桶中取出酒瓶,放在桌子上,“是很贵,它天生就是为了大场面而生的。我今天带过来,就意味着我真的很想很想能把它开掉。我一直带着满满的诚意而来,但是杨,恕我直言,我一直都没有在你们的身上,感受到足够的尊重。” “你这家伙,怎么血口喷人呢,不地道啊。我可接你一个电话,就急匆匆的跑来吃饭了,连酒店都没送曹老过去,够真诚了吧。” 老杨不满的直嚷嚷,那幅委屈巴巴的小表情,好像一腔真心全部都被眼前这个金发负心汉给错付了。 “3亿3000万美元,10%的股份。” 奥勒脸上也没有了笑容。 他直视着对面曹轩助理的双眼,双手撑住桌面,身体前倾,希望给予对方谈判压力。“这种条件可一点都称不上尊重和真诚。” “3亿3000万美元,你知道这是多少钱么?这能直接买下我们脚下的这条街。从来没有任何一位画家拿过这个数字的签字费,从石器时代到今天为止,都没有,达芬奇没有拿过,毕加索也没有拿过。这是一个太过离谱的数字。曹轩先生的胃口也太大了吧。” 《油画》杂志明天会有大新闻要宣布。 他们很想顺便宣布,曹轩会被杂志社列入未来的发展计划之中,至少双方已经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 是的。 不是画廊。 而是一家杂志社,一家艺术品基金签下当世最重要的画家之一,这几乎是一个石破天惊的合作方式。 可是。 不够具有爆炸性的新闻,怎么能给已经起飞的《油画》杂志,下方再点一把火,吸引到全世界的媒体关注呢。 他们本来要做的就是石破天惊级别的事情,赚到石破天惊级别的钱。 本以为是双赢的事情。 结果这段时间的洽谈很不顺利。 对方那边倒是没拒绝,开口就要了几亿美元的签字费,外加杂志社10%的股分。 虽然这么大的交易,肯定有很多合作细节都需要两边的经纪团队的协商打磨。但光是这主要两个条件,要是曹轩那里不松口的话,《油画》方面就已经觉得没什么必要深度协商下去了。 这也是真敢开口。 光签字费几乎就等于草间弥生职业生涯全部作品加在一起的总价格了。 奥勒看到这个条件,简直都要气疯了。 又进行了这么长时间的无营养谈话,奥勒觉得自己还没有把手边的芥末酱扣在这位杨助理的脸上,那是相当好的涵养。 然而老杨脸上依然还是在笑。 那种温暖的,灿烂的,露出牙齿菜叶的,恨不得让人一拳砸上去的笑。 他这种面对一瓶香槟王都会表现出夸张的惊叹的人。 换到商业谈判的时候,咀嚼着嘴里动辄几亿美元的数字,却像在面对斗地主的欢乐豆一样的轻描淡写。 也算是一种少见的奇观了。 “那是因为达芬奇没有活到今天,毕加索也赶上如今艺术品市场这般繁荣的好时候,不是他们不值这个钱。否则要是你今天想签下毕加索,没个十亿咱就别张嘴了好吧。3亿3000万美元而已,克鲁格先生这样的银行家,指尖里随便露点沙子啦。你们老牌私人银轻轻松松就是几百亿,上千亿美元规模的储蓄。” 老杨用牙签剔着牙缝里的菜叶,发表点评:“洒洒水的啦。” “储蓄的钱是储蓄的钱,克鲁格家族的钱是克鲁格家族的钱,《油画》杂志的资金是《油画》杂志的资金,三者根本就不是一码事。” 奥勒懒得和这家伙普及金融知识,语气烦躁。 “就算是巴菲特在这里,相信我,3亿美元也不是随便就能从指甲缝里露出来的。r.曹如果胃口这么大,不如开三十亿美元好了,他甚至可以要整个地球嘛,反正都是不可能达成的谈判。”他反讽道。 “地球你们给不了,三十亿美元曹老也拿不下。” “但3亿不同,我们心中都知道这是有可能的,这笔钱难道很多么?虽然圈里很少有人能拿到这样的合同,但其实赫斯特随便两场拍卖会,就已经能卖到这个数字了,那可是在20年以前。安迪·沃荷,毕加索,都是两三张画的事情。” “你们渴望曹老先生来给你们当救世主和摇钱树。而这笔钱,甚至只能买到《救世主》的半张脸。真的很良心了吧。”老杨依旧是那副无所谓懒洋洋的样子。 “合作共赢而已,不选择曹轩,我们也有其他人来替代他,这是他的损失。《油画》不需要任何救世主,也没有任何人可以给《油画》来当救世主,每一个脑子正常的投资者,都知道油画的崛起是不可阻挡的。” 奥勒语气冷淡:“相反,伊莲娜家族倒是一个缝缝补补,四处漏水的破船。Reddit甚至有投票,安娜表姐和莱昂诺尔公主,两个人到底谁更惨一点。我愿意投安娜一票,虽然血缘关系上莱昂诺尔公主也勉强算是我的远方表妹,我还是理论上西班牙排名前一百的王室继承人呢。” 莱昂诺尔公主是西班牙下一代的女王,不过网上对她关注度比较高的原因,是比起荷兰、英国、挪威、瑞典这些亲戚们,西班牙应该算是最风雨飘摇的欧洲君主立宪制国家。 搞不好等这位公主长大成人以后。 忽然发现议会开始转头搞共和了,家里的王位直接没了。 西班牙王室本身已经是客观上整个欧洲最穷权力最小的王室之一,就算是王位没了,更多也只是荣誉性质的身份相征。而且王室已经度过了12年以来,几次比较惊险的危机时刻。 而安娜看上去,似乎丢掉家族代代相传的《油画》这顶“王冠”,丢掉她们在艺术领域一言九鼎的话语权和祖辈们所打造出来的超然地位,已然成为了定局。 连董事会席位都在她手里,被搞丢了。 “相信我,即便如此,我也不觉得伊莲娜家族有能力拿出同样的钱,去签曹先生。就算有这个钱,也没有这个必要。” “《油画》杂志能和曹轩这个IP发生化学反应,创造互利的价值。安娜表姐签下曹轩做什么呢,她总不能拉着曹先生去创立一个《国画》杂志吧。我想不出足够的利润点。” 奥勒替老杨深入浅出的分析着现状,理清现实,希望他们能认清现在的状况。 “说的一点没错。所以我才先来和你见面。” 老杨一个劲儿的点头,一副“少年加油,我很看好你”的样子说道,“等会吃完饭才去和伊莲娜小姐的代表约个下午茶喝,很重视了吧。” “伊莲娜家族也在和曹老接触?她们见到曹老了。”奥勒愣了一下。 “这不明摆的事情,曹老爷子这样的香饽饽,谁不想着试着谈一谈呢。放心,曹老专心准备年会上的事情,这两天累了,不想见人。你见不到,伊莲娜小姐也见不到。你是和我谈,伊莲娜小姐的艾略特秘书,也是和我谈。几方都是助理之间的谈判,很公平的。” “要是克鲁格先生你代表布朗爵士点个头,我当场就把伊莲娜小姐的邀请推了。诺,现在就打电话,宣布曹老已经和你们达成了合作。” 老杨把手机放在餐桌上,豪迈的拍胸脯保证。 奥勒有点恼火,他想嚷嚷自己是替克鲁格银行在《油画》杂志社里执行股权的董事。 和布朗爵士是平等的合作关系,可不是对方的助理这样跑腿的下人。 不过话题已经聊到了关键点,他也顾不上这个了。 “两亿美元,2%的股份上下,有几个小数点的浮动可以后续商意一下。这是个真实的底价,也已经是一个史无前例的价格了。如果你觉得可以,我们立刻对接剩下来的细节,速度快的话,年会开幕以前,就能拿出第一版的草拟合作意向出来。我们后天就能向全世界公布这个消息。” “你看,克鲁格先生,我们又回到了话题最初的原点上。我们双方对曹轩的价值认知是不同的,所以开价根本就不在同一个基准线上。” 老杨也缓缓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你说曹轩不是不可替代的,可我认为曹老爷子就是无法替代的。你们能请到谁,替代曹轩的位置呢?是去签草间弥生,还是把达米安·赫斯特重新推上去?” “为什么不?” “杨,《油画》杂志需要一个里程碑性质的大画家。他也将成为未来艺术世界的领头羊。但领头羊永远只有一个,《油画》也只需要一个,我们希望这个人选是曹轩,但不是一定非要是曹轩。”奥勒平静的说道。 “你所要的价码,足以打动世界上任何一个活着的画家。这些画家的艺术地位,没有一个比曹轩要低,甚至更高,我相信他们的经纪团队一定都非常有兴趣和我们接触一下的。或者说,此时此刻,接触就在世界各地进行之中——” “呵呵,美术地位和市场价格从来都是两码事,我没有不尊重草间弥生这些大师的意思,可是他们有谁能代替曹老在东夏艺术市场的地位呢?” 老杨直接打断了奥勒的话。 “我们谈论的是全球第二大的艺术品交易市场,是每一年以百亿美元为单位来计算的庞大市场。” 【感谢大佬的盟主,年末实在是太忙了。最近可能还要请假,我想想办法,尽力找时间加一更出来,再次感谢。但我具体时间真的真的无法保障,不敢在这里许诺,见谅。】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五章 神圣公牛 “这既然你想聊的坦诚,那么我们就彻底坦诚的说开了好了。” 老杨打了个饱嗝。 他以地主家狗腿子审视想要借家里大牲口去耕地的隔壁佃户的挑剔眼神,审视着面前的商务精英。 “《油画》杂志社想要以曹老爷子为杠杆支点,撬动整个亚洲数千亿规模的资金流,却只想拿出三瓜俩枣来打发我们,是谁没有诚意了?” 老杨冷笑了两声,把牙签用力点在桌布上,宛如武士把明晃晃的怀剑插在身前。 “沙阿搞体育经济战略,还愿意拿三个亿欧元去签职业生涯末期的C罗呢。相比起来,我们的要价真的高么。你们要找领头羊,就不能只拿出随处可见的野草。” 杨扒皮露出狰狞的阴森面目。 那副阴险狡猾的语气神态,拍下来,活脱脱就是解放后黑白老电影里那种开头发表“听说你家闺女白白胖胖的,正好我抓来抵账”的恶毒台词,最后在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欢呼掌声中,在结尾被打倒踏上一万只脚的大反派的模样。 “克鲁格先生,希腊神话中,为了得到那只最洁白无瑕的神圣公牛,克里特岛的王后是怎么做的,不用我多说吧。”他语气悠然的样子,提醒道。 奥勒想了两秒钟,然后脸都绿了。 老杨不愧是从各路商务酒桌打拼锻炼出来的能手,阴阳起荤段子来,完全能够无缝切换不同的文化背景。 希腊神话传说中,克里特岛的王后爱上了公牛,为了接近它,命令最杰出的工匠代达罗斯用木头做了一个栩栩如生的母牛模型,趁着夜色运到了无人的沙滩上,王后自己钻了进去,然后…… 咳咳。 奥勒觉得菊花一紧,差点把刚刚吃下去的饺子恶心的都吐了出来。 “喝两口水,别噎着了。” 老杨好心的递过水壶。 奥勒真的有点崩溃了。 他犹豫着要不要把水壶朝着对方直接砸过去,不过看对方的厚脸皮的腹黑程度,恐怕区区水壶,很难造成伤害。 不值当的。 搞不好这人真能干出在地上撒泼打滚,让他赔钱的事情来呢。 奥勒深深的吸气,拼命安慰自己这是家族的大生意,别和对方一般见识。 “我很讨厌伱这个笑话。但我同样也承认,你说的有道理。” 冷静了几秒钟后。 终究还是银行世家的血统发挥了作用。 “好吧,既然这样……” “那么让我们跳过这些所有无聊的试探阶段吧。” 奥勒真的安静了下来,他重新抬起了头,对视着对面曹轩的私人助理。 他的脸上不见了任何笑容,却也不见任何怒容。 商业谈判就是这样。 漫天要价,落地还钱。 笑也罢,怒也罢。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出来混,谁还不是个奥斯卡影帝了呢。 奥勒其实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生气和无力,老杨表现出来的态度,原本也在他的预料范围之内。 无所谓。 他刚刚开出来的同样也不是真的底价。 奥勒只是想试一试而已,他想展现出自己的业务能力,在《油画》杂志社的董事会里站稳脚跟。 目前欧洲美术协会的代表布朗爵士和克鲁格兄弟银行的利益一致,但谁为主,谁为次,还真未必。 反正奥勒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跑过来是来当唯布朗爵士马首是瞻的小弟和跟班的。 安娜表姐被赶出了自己的家族产业,要是他奥勒能把《油画》整合为己用,不恰恰能说明他的能力么? 能在其中省下一笔九位数的签约费,何乐而不为呢。 要是没成功,也无所谓。 就算安娜表现的对她这个表弟很不屑,可并不说明奥勒有多么不堪。 相反,他是天生的商业动物,从小的家庭教育,让他所拥有的城府和见识绝对优于99.99%的同龄人。 到现在为止。 其实整场谈判,依旧没有超出他掌握的节奏。 他从座椅边取来随身携带着的路易斯威登的棕色Dandy公文包,打开,从公文包的内层里抽出一张折叠在一起的A4复印纸。 “我将重新发起最终报价。” “3亿6000万美元的签字费。对,杨,你没有听错,是3亿6000万美元,比你们所要求的还要多3000万美元。” 奥勒饮尽了杯中的红酒。 刚开口就显得石破天惊。 “不过第一笔只会履行合同总金额的13,也就是其中1亿2000万美元,剩下的2亿4000万美元将在未来十年,分批次支付。” “作为交换,我们最多能给曹轩3.56%的杂志社股分。欧洲美术年会,克鲁格兄弟银行和奥地利国家出版集团,各拿出1.1%,剩下0.26%由董事会其他股东承担。至于您方所需要履行的主要义务,也写在 奥勒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将手里的A4纸顺着桌面推了过去。 “杨,拿稳了。” “加上股份,你手中的纸张的价值绝对在五亿美元以上。你知道这张纸有多重么?7.5吨,六辆i-oper轿车叠在一起的重量。在银行金库里,五亿美元堆在一起,就是这个重量。” 他慢条斯理的说道。 当这张纸从公文包里拿出来的那一刻,奥勒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 瞬间,主客易位。 他已经成为了这场谈话的主导者。 奥勒对他手中这张纸上协议的威力有清晰的认知。 他公文包里放着这纸最终授权,就好比斗地主时手中握着大小王,打德州扑克时,手里拿着皇家同花顺。 刨除刚刚双方都没有诚意的互相试谈。 奥勒已经给出了美术史上,最为重量级,也是最慷慨的合约。他心中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钱海功势。 在他翻开底牌的这一刻。 就已经直接杀死了谈判游戏。 老杨接过手中的A4纸,展开它,一行一行的认真看过去。 “确实很慷慨。” 他慢慢点了点头。 老杨知道,这应该确实是《油画》所能给出的最优价码和最后底线了。 若非现在这个微妙的时间点,和对面着急营造出一个爆炸性的新闻,天时地利凑在一起,就算是曹轩,也几乎没有可能得到这么慷慨的出价。 奥勒慢条斯理的说道:“我来之前,得到了《油画》董事会的授权。这个授权是一次性的,我们所能开出的最优条件,这个协议只在今天晚上12:00以前有效,过期作废。” “看看时间。” 奥勒看了一眼自己腕上的积家月相手表,“你们大约还有十个多小时的讨论时间。” “说实话,我认为你只需要给曹轩打个电话,现场就能得到答复。” 奥勒把桌边的香槟一并推了过去,用君王般的语气说道:“喜欢的话,这瓶酒送给你,杨,我等待着你亲自打开,为我们干杯庆祝。” “数额没有意见,股份还得再谈谈。百分之三点几实在太少了。”老杨不好意思的挠挠下巴。“股份举牌线还5%呢,再加点呗。刚刚我那个克里特岛的王后的例子,举得多棒啊。” 老杨觉得这家伙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那可是他压箱底的酒桌荤段子之一,一般人他还舍不得轻易给对方讲呢。 “你看,这个例子的妙处在于,只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嘛。双方才能安心嘛……” “够了!我已经足够容忍你的无礼了,请不要在这里继续撒泼了。”奥勒不耐烦的摆摆手。 他是真的有些愤怒了。 这家伙到底是不是白痴,知不知道他手里拿着的是多么大的一张意向合同,竟然还在这里像老太太去菜市场买菜一样,试图这边饶根芹菜,那边顺颗大蒜那样斤斤计较。 疯了吧。 “签字费我们这里可以适当的让步,但是10%的股份——” “S,现在已经结束漫天要价的阶段,你再这么说话,我只能认为你们是在故意羞辱我了。” 奥勒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抓狂的一挥手,“难道真的需要我给你解释,这是一个绝对无法达成的条件么?你们不就是想要以此为筹码,让我们在签字费上松口么,现在你们已经成功达成了目的,做人不要太贪婪,该知足了,真的。” 开玩笑。 克鲁格兄弟银行费了多大功夫,才搞来百分之三十多的股份,才拿到控股权,把表姐赶出了董事会。 曹轩这老家伙开口就要三分之一。 这怎么可能呢? 请尊重一下银行家们好不好啊! 他们是黑心资本家,又不是三角贸易的黑奴,忙前忙后,跑过来专门给别人打工的,扯淡的嘛不是。 “我再重申一遍,这是董事会的最终出价。所谓最终出价,代表着这张纸上的一切都没有可以探讨商议的空间。你们只需要回答,是YES还是NO,就可以了。” “好吧,看来真的只能如此了。” 老杨有些失落的摇摇头,在奥勒的强势面前,这位声名赫赫的剥皮者·杨,也只能选择退缩。 “那么,目前我们的答复是。” 老杨将手中的A4纸重新折好,推了回去,“很遗憾,我们拒绝这份意向合同,NO。” 奥勒脸上胜券在握的表情凝固了。 这一刻,银行家少爷不像是克里特岛上的王后,倒酷似是被美杜莎所凝固的石像。 “今天你约我来吃饭,按理来说,是你付钱是吧?对了,你是这边的家生仔儿,熟悉这里的交通。艾略特秘书约我在FensterCafe的咖啡店里喝咖啡,就是据说茨威格写什么《昨日的世界》的那家,你知道那应该怎么……” 老杨已然收拾东西,准备开溜。 “我不懂。” 呆滞的石像开口,奥勒盯着被老杨推回来的纸页,轻声说道。 “啥叫不懂?你约饭你付钱,这不是天经地义的餐桌礼仪嘛?老弟,你可不能在这里吃完饭了装糊涂哦,我最多能把小费……” “杨,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你甚至都没把这份报价拿回去给你的雇主看一眼,你这是在犯罪。”奥勒根本就没有理会这家伙插科打屁的兴趣。 “我会通知曹老先生的,但是,我现在给你的答案只能是NO,并且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在12点前改变主意的概率,其实也不大。”老杨摇摇头。 “抱歉,那我就更不明白了,你不清楚这真的是最终报价么?没有谈判技巧,没有让步空间,这就是《油画》方面所能给出的底价。” 奥勒盯着面前的A4纸,似是盯着21世纪十大未解之迷。 困惑而迷茫。 老杨这不按常理出牌的路数,真的把他给搞晕了。 “要是你现在还想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一来这没有用,二来这太幼稚了。” “百分百诚意的底价,也是无可退让的底线。任凭沧海桑田,海枯石烂,你们都不可能得到第二次这样的出价了。我想不明白你们怎么可能不答应。” 奥勒摇着牙,试图进行最后的努力。 “就像你说的例子,C罗加盟沙特换算每赛季也不过不到一亿欧,那年他37岁。前前后后,沙阿搞不好能吃十年这样足球流量红利,算上去这是一笔很划算的投资。恕我直言,曹轩已经快要100岁了,他真的都未必能再活十年,这都不满意,那么他到底还能想要什么东西呢?” “你看,克鲁格先生,终于你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曹老爷子已经快要一百岁了,先生确实未必能再活十年。” 老杨停下脚步,叹了口气。 “所以,一个百岁老人到底还能想要什么东西呢?多3000万还是少3000万美元,关系真的大么?他就算可着劲的花,每年换一架新的私人飞机,买一架丢一架,曹老都未必花得完他的财产。终久不过是留给晚辈的东西而已。” “所以,他有什么动力非要临老临老,还要掺和进《油画》和伊莲娜家族的斗争风波中呢?要不然真的是超出想象的一笔出价。能用钱砸的我们说不出NO来,算你牛逼。要不然也就算了。” 奥勒愣了一愣。 老杨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虽然和草间弥生的团队接触的不多,但我想情况也是大差不差。克鲁格先生,难道,你真以为,在这样敏感的时期,格洛德·里希特的团队早些时候,忽然要对外宣布,他们将缺席此次欧洲美术年会,只是因为对外宣称的身体原因么?”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六章 世界观 【再次感谢RockRobot的盟主。非常感谢!】 “克鲁格先生,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不是专业的财务团队在和你谈。虽然日常的商业活动都是我负责的,但以这个合约的规模,曹轩先生连面都不露一个,随便通几次电话,我拎个包就跑过来和你吃饭了,是不是在伱心中觉得我们这里太草率了一些?” 商场如战场。 艺术合同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买卖。 尤其在涉及到千万美元以上规模的大合同的时候。 整个谈判现场应该的场面,理论上应该像是瑞士精密钟表的有数百个零件的擒纵齿轮间协同转动的复杂机芯内部。 会计所,律所,财务专家…… 从高级代表到底层文员,两边都有庞大的团队互相咬合,僵持,再一点点的把合同给磨出来,甚至双方合同期间要不要履行某些环保公益活动,参加多少次,预选多少。 要不要以艺术家的名义成立慈善基金。 这些普通人想不到的小细节,都会明明白白的谈好。 酒井一成教授的新合约早在两年前就一直在和各方初步洽谈了,谈到今年,都还没谈出个最终结论。 当年高古轩画廊长期维持着一个140个人左右的长期团队,就单单只是为了处理和他们当家招牌达米安·赫斯特之间的各种合同关系的。 而从《油画》杂志开始联系曹轩方面以来。 奥勒就感觉,对面的反应淡淡的,提不起精神来的样子,有点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感觉。 似乎对这次合约能不能成,不算上心。 但这是违背商业直觉的。 《油画》还不放心,专门派人考察了曹轩的健康情况,确定不会把这老家伙签过来转头就挂了。 不过,年初的大金塔,现在的美术年会,日常在汉堡美院的授课工作……曹轩今年出席的公众场合很多,看上去活蹦乱跳的,董事会也就放心了。 奥勒只会安慰自己,毕竟曹轩是在这个时代绝无仅有的那种,没有经过商业画廊包装而成名的艺术家。 准确的说。 他这个岁数的画家,是世界上最后一批成长岁月依旧有着浓厚十九世纪,也就是莫奈、雷诺阿那个年代时代印记的画家。 一位旧时代的遗民。 那年代艺术领域的商业开发成熟程度,连今天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就算毕加索这些人,通常也就是把合同都打包委托给自己的经纪人、助理,相熟的表哥,干会计的侄子,就算了事。 看上去曹轩的团队像是个草台班子,也可以理解。 再加上毕竟只是谈一个初步的合作意向,因此奥勒当时没往深处想。 现在想想…… 有些时候,想要靠着利益打动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和打动青春正茂的二十郎当岁的青年人,难度其实是不一样的。 这是艺术行业的特殊性,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商务谈判课上,永远不会教授的内容。 青年人中年人,哪怕五六十岁的小老头。 你都可以和对方谈未来,谈理想,谈商业规划,谈“让我们一起去改变世界”、“为梦想热血沸腾!”,在私人飞机上谈,在蓝水游艇上谈,在夜店搂着模特一起快活。 签完合同摇晃着香槟激情互射。 可是九十多岁的老古董呢? 他们真的已经彻底老了,快活不动了,蹦不了迪,热血沸腾一下搞不好半条老命就直接没了。 人在年轻的时候,很容易变成赤裸裸的逐利商业动物。 但垂暮之年以后,思维自然而然就发生了变化,也许不是老杨在装腔作势,而是曹轩那里是真的不太在乎他们开出的条件的。 可能对于他们口中那个“未来艺术世界的领头羊”的许诺,也没有《油画》高层所想象的那般在乎。 “因为没有这个必要啊,克鲁格先生。你始终都没搞明白曹先生那里是怎么想的。你说10%的股份,是我们随意要价,让你们多花点签字费的么。不不不,错了。” 老杨叹了口气:“我相信你递过来的那张A4纸上的,是《油画》方面的底价。可是其实我们在电话里谈的条件,也是我们的真实底价,没有什么水分和退让的空间。” “你们愿意给,很好,有钱就是牛逼,我们签,谁也不他妈真是圣人对吧。拿到这个合同,未来结果好也罢,坏也罢,我们也都没有任何可以矫情的,自己的选择,自己承受就好了。” “如果你们不愿意给,那也无非是保持原状不掺合而已。我真不是要在这里威胁布朗爵士,这个道理不光针对于《油画》,在伊莲娜家族那里,同样是这样的。” “就像你所说的,Yesorno,行或者不行,就是最简单不过的选择题。这件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因此,曹轩不认为有任何理由,花个上百万美元,请专业的团队兴师动众的谈来谈去。” 老杨拍拍这个脸上似是被人打了一拳的年轻人的肩膀。 “所以啊,你从一开始就抱着错误的想法来的。” “有没有和草间弥生、赫斯特那里对接谈判,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这并非几只绵羊争抢一块草场的囚徒博弈,从来也都不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游戏。这是我们的卖方市场。独一无二的曹轩,独一无二开价,这就像一卷珍贵的达芬奇作品。5000万美元,5亿美元还是10亿美元,都可能是它。只看卖家愿意标什么样的价格,有没有富豪感兴趣而已。” “就算你带着金山银山而来,达不到我们的心理价位,那么依旧是NO,也只能是NO,所以,很遗憾喽。” 老杨打了个响指。 走到了餐厅门口,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要紧的事情,小步快跑了回来。 “对啦对啦,之前这个你说送我的。说话算话,我拿走了奥。” 老杨用餐巾纸擦掉冰桶里酒瓶上的水汽,把那瓶1988年的唐倍里侬香槟王拎在手里,愉快的抱走了。 差点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听说一瓶酒要顶的上一辆丰田小汽车呢。 有凯子要装冤大头非要送给自己。 要是忘了拿,岂不对不起他堂堂那扬扒皮的外号。 “曹轩到底想要什么?” 奥勒忍不住扭头,对着已经重新走出去好几米的老杨大喊。“我不信他一点都不觉得心动,就像你所说,人人都该有个价码,能搅动整个亚洲艺术市场半个世纪的人,我不信真的有可能是个淡泊名利,无欲无求的圣人!” “你说的对。人人都有个价码,可以让别人投其所好。比如你送我酒,我就觉得老弟你很有前途。” 老杨停下脚步,喜滋滋的看着怀中的蜂蜜色酒瓶。 又想起曹轩老爷子前段时间收到那幅《紫藤花图》时,喜悦而生动的面部表情。 “曹老爷子当然也有。” “可惜他想要的东西,克鲁格先生你给不出来,整个《油画》杂志社也给不出来,不过,对你来说应该算是个好消息的是,整个伊莲娜家族,应该同样也给不出来。” “唉,即使是站在行业最顶峰的那一小撮人,也有用钱所买不到的东西。每当想到这种事情,整个人奋斗的动力就少了很多呢。” 老杨抽了抽鼻子。 以不符合他职业形象的深沉萧瑟语气调侃道:“有些时候,真是惆怅的让人想要出家啊。” “你之前问我,刚刚我正在电话里聊天的对象是谁,过两天你去看看年会上的开幕式,应该就会懂了。” “相信我,奥勒老弟。” “你们所开出来的5亿美元的合同,真未必比得上一个身在仰光的小孩子,更让曹先生感到有趣。” 老杨一手拎着公文包,怀里抱着香槟王,伸手将头发撸成一个自认能展现出中年男人帅气和沧桑的发型。 踩着皮鞋。 就踏踏踏的出门找艾略特秘书喝咖啡去了。 留下身后面部僵硬的商务精英。 5亿美元?比不上一个小孩子来的有趣,那小孩子是曹轩私生子嘛? 别扯了。 奥勒不知道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小孩子值5亿美元,反正他对自家老爹很有信心。 要是哪天自己被绑架了,给克鲁格银行打电话要5亿美元的赎金……那么老克鲁格先生一定会用非常平淡且礼貌的语气,请绑匪先生们撕票的。 他们这些能代代传承到今天的传统巨富老钱家庭,其实都挺残酷的。 别说什么狗屁私生子了。 就是他兄弟姐妹里,真的不成器那些想要混吃等死的,老爹在将来遗产中能给他们留50万欧元放银行里吃利息,都算是难得发发善心了。 和洛克菲勒家族在艺术界齐名的石油大王保罗盖蒂,全美几大美术馆之一的盖蒂艺术中心创建者,曾经蝉联二十几年的世界首富。 1950年就能拿出几千万买喜欢的艺术品的人。 亲孙子盖蒂三世被绑架了,切了只耳朵送回来,保罗盖蒂还能以商业君王的铁公鸡风范一毛钱都不想给。 老杨口中的事情,简直就是在挑战奥勒的世界观。 他足足在桌子面前呆立了十分钟,才把侍者招呼过来买单。 “算上一瓶您要的产自纳帕赤地区的鹦歌葡萄酒,账单合计3732.62欧元,您是刷卡么?” 奥勒点点头,递过了自己的白金银行卡,然后又打开钱包在帅气的男服务生显而易见的失望目光中,从钱包里拿了一张20欧元的钞票,放在桌子上当作小费。 见鬼。 他看着空空当当的冰桶,用力搓了搓眼角。 奥勒真的不敢相信。 合同没谈成,老杨还能无耻到就那么堂而皇之的在离开的时候,真把他的生日香槟给顺走了。 人可以不要脸都这个地步的。 “Fuck,这些人都他妈有病吧。” 他暗暗咒骂了一声,掏出手机,开始给布朗爵士打电话。 —— 顾为经用毛巾擦干阿旺的毛发,又用小风筒细心的吹了一遍之后。 把东西收好,就准备开溜。 “喵。” 阿旺一屁股跳入他的怀中,舔着尾巴卖萌。 “晚安哦。我也要去洗个澡。” 顾为经拍拍猫眯的脑袋,若无其事的将阿旺重新摆回了垫子上,心虚的哼着小调,转身想走。 见铲屎官在那里揣着明白装糊涂。 阿旺也懒得费功夫在这里扮可爱营业了。她身为一个灵活的胖子,一咕噜就滚到顾为经的身前,拦住去路。 坐在门口的木地板上不挪窝,斜着眼,用看睿智的眼神,瞥着他。 ?? 顾为经在那里端着盆扮无辜。 阿旺开始含着威胁的舔爪子。 在一人一猫的短暂对视以后,试图耍赖的小顾子终于颓然的败下阵来。 “好啦好啦好啦,答应给你火腿肠会给你的。”顾为经无奈的把脸盆放在一边,嘟嘟囔囔的打开一边的小冰箱,从里面拿出一根真空包装的肉肠出来,不满的教育道:“这对你来说是垃圾食品知不知道,又高盐,又高油的。人家家里爱美的猫猫都要主动减肥的!” 阿旺才不理会顾为经的嘟囔呢。 它趴在旁边,喵瞄叫着示意顾为经多切点出来。 猫和狗不一样。 狗已经完全被人类驯化了。 而猫咪是纯肉食性动物,依然保持着猫科动物旺盛的捕食习性,有些好吃的猫猫,吃起东西来没一个够的。 所以甲状腺功能正常,没有糖尿病的宠物狗,大多体型都差不多。但是喜欢囤积脂肪的猫猫们,胖起来真的能圆滚滚的。 阿旺一点都不觉得它需要减肥。 咱家这是富态美! 由其是跟酒井胜子在一起的时候,那真是三天两头的被投喂。 有些时候,顾为经真的觉得,酒井大叔能被喂的溜圆,也是有外在原因的。 听说拉丁裔家庭的男子肥胖率高到爆炸,女人们日常的生活爱好就是在厨房里烹饪各种千层面等高热量食品。 酒井太太看上去是个蛮严厉的女人。 可他看过酒井小姐手机里,她妈妈在家里养的那些猫猫们,一个个都和小猪一样有些夸张了。 但一两只猫胖一点正常,一连七八条猫全部都是体态圆润的小胖子,就不是什么偶发性事件了。 至少说明,酒井太太喂食也是很有一手的。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七章 千里之外 别看如今酒井太太天天拎着酒井大叔的耳朵,发愁怎么把丈夫丢去控油减肥。 当年低谷期。 在日本这种食品消费蛮高的地方,能靠着在广告公司上班的那点收入精打细算,就把体脂率百分之十五左右,拥有八块腹肌的丈夫,快速催肥成功。 金发阿姨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居功至伟。 家学渊源。 这绝对是家学渊源。 “这一想,我岂不是,也是身处在相当危险的肥胖边缘之中。” 顾为经看着自家的猫猫的屁股,略有忧虑。 他幻想了一下。 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 没准很多年以后,他终于和胜子修成正果,混的功成名就了,某个重要的美术展,西装革履的策展人向大家介绍“” 于是现场掌声雷动。 穿着长裙的酒井小姐一脸幸福的抱着小胖子阿旺,挽着大胖子自己。 像是牵着一大一小两个圆嘟嘟的肉球从后台滚了出来,就好比今天酒井大叔和酒井太太站在一起模样的翻版。 那场面…… 还别说。 莫名的有些温馨呢。 可顾为经还是打了个寒颤,觉得最好还是不要滚着走路的好。 “自律,要自律啊,要把曹老的生活教诲时刻记在心中,否则,搞不好将来要是像是阿旺一样胖起来,那就没有公众形象可言了。” 顾为经将手里的肉片丢给阿旺,在轻声的告诫自己。 阿旺喵了一声。 神气十足的朝小顾子翻了个白眼,那活灵活现的表情,分明好像是在说跟阿旺一样又咋了,人家可是只超帅气的猫猫呢。 阿旺又在碗边卖了会儿萌,确定自己眼睛眨的再可爱,顾为经也不准备再给它搀杯牛奶,把它夜宵火腿片拌一拌之后。 就失望的转转小脑袋,把头埋在碗里,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小吃货。” 顾为经撸了两下阿旺的还带着轻微湿意的毛发,吐嘈了一句。 自己真是从吴爷爷那里抱了条与众不同的宠物回来。 大多数宠物猫只能听懂主人话语里那些让它们感兴趣的单词。 比如猫眯的名字,“开饭了”、“上床”这些简单的指令。 即使布偶猫这类公认比较笨,少部分连埋屎这些最简单的操作,都永远也学不会的人工育种培育出来的温顺小傻猫。 听的多了,也能听懂。 在它们的世界观中。 这些单词大概就和巴普洛夫和狗里面所敲的铃铛一样,只要听到类似的音节,一会儿就有两脚兽端东西出来吃。 条件反射。 狸花猫的驯化程度较低,是所有宠物猫品种中最闹腾的,也是最聪明的。 阿旺更是其中比较聪明的一条。 顾为经就发现,阿旺是真能搞懂并理解人们的一些话的含义的。 最少在食物领域。 所有自己见过的猫之中,她能算得上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美食专家。 顾为经就很确定。 对方能准确分辨出从火腿到牛肉,以及她的那堆拥有六种不同口味的宝贝罐头之间配方名称的差别,甚至能听懂几个本地常见的牛奶品牌名称的单词。 而且还是汉语,英语都能听懂的双语猫。 顾为经正在那里操心研究,自家阿旺是不是把所有智商,都全点在吃东西上了的时候。 他注意到自己的手机屏幕上震动了一下。 【树懒先生向您发来了两条新消息。】——他看到了信息栏上的消息提醒。 “侦探猫女士,您休息了么?” 这条消息是不久前就已经发来了。 那时候顾为经一边给阿旺洗澡,一边给老杨通电话,所以他忽略了这条聊天提醒。 树懒先生似乎也有点犹豫。 隔了十几分钟,刚刚又给自己发了第二条信息。 “能和我打个电话么?当然,如果您方便的话。”树懒先生问道。 顾为经止住了准备去浴室洗澡的打算,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 奇怪。 树懒先生的日常生活非常的规律。 这不是通常情况下树懒先生联系自己的时间,今天也不是每周他们通电话的日子。 自己这位神秘且神通广大的经纪人。 忽然, 表现的有些反常。 —— 7600公里以外,欧亚大陆的另一端。 郁郁匆匆的的山谷丛林之间,不断有男仆女仆们的身影从布满整齐细密的窗棱的窗户中,一闪而过。 伊莲娜庄园里,正是一片分外忙碌的景象。 “下午三点,预约好的诺丁汉医生会来登门,替庄园里的动物们检查身体。谁有看到奥古斯特上一次的体检报告了?” “先生,两百零三号房间的玻璃,今早有佣人检查出现了裂缝,看上去像是被鸟撞了,已经联系工人更换了。” “昨天晚上下了雨,保险公司的人想要登门检查艺术品陈列室的湿度条件,我已经告诉他们,这没有必要。所有的藏品都被保护的很好,庄园里拥有世界上最专业的恒温恒湿系统,就算没有,伊莲娜庄园从几百年前就开始打理收藏油画作品了,那时候连保险业都还不存在呢,不需要他们教我们做事。但是他们坚持要求派专人上门,表示这是合同的一部分……” “……” 这类占地上万英亩,包括了平原,森林,湖泊和部分山脉的大型庄园。 每一座都像是一座小型的国度。 设计的时候,甚至连应付蒙古骑兵进攻的防线布置,都考虑到了,在主体建筑群中,还有一个独立的军营以及配套马厩的设置。 当然。 几个世纪的风风雨雨,不断有建筑和陈设被废弃,也有新的房舍被修建。 军营的一小部分被改建成了储藏室,剩下的早就被拆除了,倒是马厩完整的保留了下来,前代主人在此养了几只漂亮的小马。 不是那种比赛用的阿拉伯名马,而是温顺的腓特烈斯堡马。 安娜的姨妈很喜欢骑马,骑术很好。 但是安娜本人因为腿脚不方便的缘故,来这些地方的次数比较少,有些时候,管家会骑着马巡视一下整个庄园的领土的方方面面。 伊莲娜家族不是排场很大,出行前呼后拥的非洲军阀。 庄园的人员构成不算冗杂。 但这么大的私人领地范围,人员再怎么精简,也日常需要维持着包括维护人员、司机、男女仆人,厨师,搬运工,安保团队和一名古董钟表匠在内的126人的庞大团队。 时时刻刻,都有大量的事物出现。 有草坪需要修建,下周到访的客人需要安排,损害的设施需要修缮处理。 这也是为什么。 管家从来都是《简·爱》、《唐顿庄园》或者《蝙蝠侠》这些文艺作品中不可缺少的灵魂人物。 因为缺少了他们宛如是指挥军队作战一样,梳理着庄园里所发生的方方面面。 那么这些杂七杂八的生活琐事,会像海浪般瞬间将主人家淹没,而让他们疲于奔命,无法享受生活。 “维修的账单发给我看一眼,问问园丁有没有在花园里捡到鸟类动物的尸体,或者受伤的麻雀。203号客房是北侧二层那间包豪斯风格装修的吧,我记得距离地面并不高,再去清点一下确认没有财产损失。对了,小姐觉得奥古斯特最近有点没精神,想知道要不要给它额外补钙还是多晒晒太阳就行了,这件事记得通知一下诺丁汉医生。” “剩下的……” 管家坐在桌边,井井有条的安排好了即将上门的兽医,批示了客房窗户的更换事宜,正在皱着眉头听女仆长汇报保险公司的事宜。 庄园里拥有着伊莲娜家族过去一两个世纪所积存下来的数以千计的精品艺术品收藏。 每季度光是相关的保费,就是几百万欧元的开支账单。 最近和伊莲娜家族合作的保险商,有点跳,总是想找到一些提高保费的理由出来,让管家有点头疼的厉害。 “也许,应该找个时间和小姐提一下,是否应该换一家保险公司合作?法国的AXA安盛保险一直很想和伊莲娜家族达成合作的来着,表示他们能给到保价0.03%的……” 他正准备在记事本上写个条子的时候。 叮叮。 手机上有新邮件的提示。 管家扫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消息,脸色明显的变了一下。 他伸出了手,阻止了因被质疑了养护艺术品的专业性,而正在喋喋不休表示气恼的女仆阿姨。 “你过一个小时,再来找我谈这件事。我有事情要找小姐。” 他直接站起身,快步向主人的卧室走去。 他懒得管想在那里跳脚多要几十万欧的保险公司了,这个消息,管家觉得自己有必要赶快通知安娜。 伊莲娜小姐的卧室里,并非只有她一个人。 顾为经正在威逼利诱着洗涮阿旺的时候,恰巧,安娜也抽出午饭后的闲暇时间,刚刚给她的狗狗洗完了澡。 奥古斯特洗澡可比阿旺乖多了,阵势也气派的多。 这年头配备有私人医生的富豪不稀罕。 见过有私人医生的狗么,奥古斯特就有。不仅有兽医专人负责它的身体检查,连洗澡都是有佣人帮助的。 它正雍容的趴在地上,由两个穿着黑白色衬裙的老女佣替它烘干净毛发。 最后甩甩尾巴,懒洋洋的把将狗头伸在主人的身边,主动把自己的大耳朵凑到安娜的手上,让她捏着玩。 “冬宫办公室打来电话。一号的专机将会在明天下午4:30准时降落在格利兹机场。” 在得到安娜的许可后。 管家刚刚走进卧室,立刻就急匆匆的说道。 奥地利有冬夏两宫。 夏宫就是“美泉宫事务所”的那个美泉宫,哈布斯堡家族的皇宫,在二战后修复成为了旅游景点以及维也纳爱乐团的演出地。 冬宫则指的是霍夫堡皇宫。 也是哈布斯堡王朝旧时代的冬日行宫,同样有部分被改造成为了博物馆,但是更多的区域则不对外开放。 因为它成为了这个国家的行政中枢以及总统官邸的所在。 “我在听。” 安娜听到总统官邸的消息,神色依然是淡淡的。 她从仆妇手中的托盘里取来那颗被和狗狗一起清洗干净,定期灭菌处理的网球,放在手心让奥古斯特咬着玩。 随口说道。 “冬宫哪里,大概回绝了我们的建议吧。” 管家点点头。 “我们一直想邀请车队来庄园过夜,只是官邸方面表示,感谢伊莲娜小姐您的好意。但是特勤局考虑到伊莲娜庄园离年会举办地新艺术中心的车程较远。同时,庄园的占地面积太大,环境条件复杂,安保警卫工作不好处理,也不想打扰到您的日常生活,所以婉拒了我们的建议。” “他们将落宿本地的雪绒花酒店。” “不方便警卫安保?历史上曾有超过二十位欧洲君主、王储,外交大使,来到过这里座客,除了有一位巴伐利亚的王子骑马摔断了腿以外,好像印象里没有什么发生过更严重的事情了。只要总统阁下不想要亲近动物的话,我觉得安全问题不应该是什么阻碍。” 安娜挑了挑眉头,语气揶揄。 一部锁屏的手机放在一边的桌子上。 她说话间随便望了一眼桌子,见到屏幕依然是暗着的,稍显失望的摇摇头。 管家注意到了这个面部表情的变化。 小姐曾让他再拿了一部私人电话过来,管家知道伊莲娜小姐有两部手机,至于那部专门的电话是干什么用的。 小姐没说。 他也很礼貌的没有多问。 “我收到的邮件里,就是这么说的。”管家想了想,此时额外补充道。“至少名义上是这个原因。可能是……” “没关系,我不是在责问您。只是随口说一句而已。” 年轻女人并不对这个结果感到意外。 她依旧专心的逗弄着她的狗狗,午后的太阳穿过窗户照在脸上,把她整个人逼人美丽映照的像是一团光。 “上一个踏入这个庄园的政治家,是带着盖世太保查抄这里的是特务头子希姆莱,再往前则是末代皇帝卡尔一世,那已经是1919年亡国前夕的事情了,我的曾曾祖父想劝说他放弃皇位,他则想说服我们和他一起流亡瑞士谋求复辟。冬宫官邸那里,觉得有政治风险,情理之中。”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八章 安娜 看上去,霍夫堡这样的答复,似乎在安娜原本的预料之内。 历史遗留原因的缘故。 她们家在奥地利的政治生态的地位很微妙。 老贵族的旧日欧社交圈,有人觉得她是平民主义的叛徒,就是因为她们这种人的存在,才导致了旧欧洲政治秩序的崩塌。 但现代国家政府,也对她们保持着不近不远的游离态度。 要是在德国。 哪怕是在砍了国王脑袋的法国,有政治家宣称自己是保王党都不奇怪。 当然到底保哪个王。 拿破仑·波拿巴还是路易王室,波旁王朝还是奥尔良王朝,大家保王党彼此小圈子之间还互相掐了上百年了,经常有小酒管里的保王党聚会,聊着聊着,互相就打起来了。 有没有民众真的信放一边。 反正年年组织起来散个步,卖个纪念品周边,筹集筹集活动资金啥的,还挺闹腾的,经常能混个媒体新闻。 奥地利的情况特殊。 它地处欧洲心脏,地方不大,却属于那种四战之地。 从第一共和国的年代,就是最警惕的对待旧贵族参与政治活动的欧洲国家。 还有一个外在客观原因,奥匈帝国的王储真的巨能活。 正经一战时期的王储,硬生生的生挺到了几年前才挂。 想想看, 他小时候被卡尔一世带着见过安娜的曾曾祖父,到安娜出生的时候,竟然还拄了根拐杖,亲自去产房祝贺了。 确实是挺会养生的。 跑在电视节目上宣传保健理念一定会很让人信服。 可惜。 这位王储并不致力于推销保健品这么有钱途的工作,反而一直想着搞什么建立“多瑙河联邦”的庞大复辟帝国。 所以奥地利对这事还真挺复杂的。 说敏感吧。 这也都一百年过去了,即使近年来保守主义横行,但要说重建奥匈帝国啥的,明显也太不靠谱了,人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说不敏感吧。 当年做为少数被返还了财产和土地,并被允许继续生活在新政府土地上的大贵族代表,伊莲娜家族是被要求签过法律协议。 他们将放弃在奥地利范围内的一切特权和筹备的政治运动,放弃爵位和贵族中间名,并且在世的所有家族成员承诺终身不参与竞选奥地利共和国总统的席位。 伊莲娜家族的主人也不是代代都爱艺术不爱江山。 安娜的父亲在罗马死于飞机空难之前,就是一个政治活动家。 不过他是欧洲议会的议员。 却很难参与到本地的政治生态之中,就是这个原因。 霍夫堡那里的幕僚团队,肯定会觉得,在这个时间点,在新闻媒体眼中和伊莲娜家族走的太近,会冒不少的政治风险。 “不过我们依旧有好消息,《油画》杂志那边签下了很多知名画家,并和四家洲际画廊达成了深度合作的意向。” “但他们依旧缺少一个足够响当当的名字,一个标志性的符号。听说,高古轩方面不愿意放走刚刚达成二度合作不久的赫斯特。和曹轩方面的谈判,同样进行的不太顺利。他们正在紧急寻找替代者。” “另外,总统虽不会拜访伊莲娜庄园,但也不愿意表现的过于冷淡。距离雪绒花酒店四分钟的车程外有一家牛排馆,他们晚上5:45,会在那里吃饭。并邀请小姐您一起共进晚餐,我们大概得到了一个小时十五分钟的私人会面时间。” “官邸那边特别表示,阁下很喜欢狗,如果您愿意带着奥古斯特一起去吃饭,他会非常开心的。当然,这只是私人请求。” 管家低头查看记事本。 确定自己没有遗漏什么重要事项。 “我已经把它所接种的疫苗清单和日期,一同都提交给对方了。”他随口补充道。 安娜低头,挠着史宾格犬的耳朵。 “你想去见见总统嘛?一个小时十五分钟,就趴在餐馆的桌边,会有些闷的吧。”她凝视着自家狗狗棕色的眼睛。 奥古斯特用鼻子蹭蹭安娜素白的手,优雅的一趴,眼眸微垂。 它像是宫庭绘画中陪侍君王身边的爱犬,毛发油亮如最好的锦缎,体态似是用工笔一点点勾勒上去般的雍容宁静。 又似是正在小憩的君王本人,一动不动,却又威仪具足。 带着一种森森然的高傲。 嘿,白金汉宫里那只着名的女王柯基,都没自家这狗狗来的神气! 管家内心悄悄的给自家这只拿古董碗吃饭的大狗狗的气质点了个赞。 什么是天生贵气,这就是天生贵气嘛。 史宾格犬固然是很好的猎犬品种。 但它是姨妈留给安娜从小带在身边的陪伴犬,而不是专业用来打猎的工作犬。 奥古斯特这种高高在上的气度,完全是生活中自然而然的养成的,甚至没有经过训犬师的特殊教导。 这不比那些整天琢磨买只云豹,整只老虎带在身边吓人的土大户们,来的有派头? 谁身边带只老虎,都会天然觉得可怕,但能把家中的宠物狗都喂得像是位典雅的君王的,那才是真真正正的本事。 难怪能被特别点名去面见领导人。 “好吧,看上去你答应了。” 安娜拍拍史宾格犬白棕相间的脑门,转头望向管家:“回复给那位阁下,我会带着奥古斯特一起,参加晚宴的。” 随着主人指尖点在它脑门上的瞬间。 雕塑一样宁静的狗狗,一下子就再次活了过来,粉色的舌头讨好的在安娜的手心上舔着,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雍容的君王又在主人面前,变成了拥有两只喜庆大耳朵,一脸讨好模样的土狗。 “那是一个七八十岁的小老头,应该挺无聊的。事先说好,是你自己要去的,所以伱觉得他讨厌也不许咬人,否则一些人会紧张的心脏停跳的。应付起安保,也是麻烦事。被新闻记者拍到了,搞不好我放狗咬人的消息,明天就能登上报纸头条。” “女伯爵意图放猛兽行刺政府要员,复辟战争重燃战火?狂犬病疫苗效果存疑。” 管家想了想,用冷幽默的语气接口道:“有点《纽约时报》的意思,我会打电话,嘱咐记者把奥古斯特在照片里拍的威猛一些的。” 安娜思考了几秒钟。 握住奥古斯特的爪子。 她低头补充道:“这样吧,要是实在觉得他摸的你烦,你可以呲牙吓唬他,可以吧。” 奥古斯特一咧嘴,露出森寒的雪白牙齿,凶横的汪汪叫了两声。 不知道吓唬总统的效果怎么样。 反正吓哭街上手贱的小孩子,问题是不太大的。 “既然官邸把晚餐的时间空了出来,代表我们有七十五分钟的私人会晤时间,可以劝说总统考虑重新审核国家出版集团出售股份的行为。” “这次晚餐的邀请名单只有您一个人。所以艾略特小姐不能随行。她已经替您草拟了一份‘餐间谈话大纲,放在书房桌面的红色文件夹里。” 管家想了想,微笑的说道:“我个人建议,您可以把奥古斯特当作大杀器,要是总统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您再把奥古斯特放出来吓呼他。” “很好的提议。” 安娜也被逗的笑了一下。 “对了,还有一件正事。明天天气预报没有雨,但晚间气温会比较凉,气温14~18度之间。因为并非正式的晚宴,所以我让女仆准备了三套衣服。” “经典的羊绒套裙,搭配您姨妈留下的祖母绿短项链,会比较严肃。如果想要时尚一点的话,复古金属风的那条蓝色Dior,看上去也不错,可以搭配一些小点的珍珠耳环,更符合您的年龄。” 虽然管家一年四季,都穿着差不多的衣服,但他受过专业的服装搭配训练。 “最后我等会儿让人送来了Zara和ango目前在售的全套服装,考虑到布朗爵士即将在年会上的发言稿,我觉得……” 他停顿了片刻:“您或许不想搭配任何首饰,会希望穿着更加平易近人,公众形象贴近普通人的生活一些。” “谢谢。” “为您服务是我的工作。” 安娜望着窗户外的湖光山色出神,没有说话。 这位年轻的小姐应该正在思考着要不要冒险尝试一些新的穿着风格,穿着打扮总是漂亮姑娘们心头的头等大事。 管家觉得。 伊莲娜小姐完全不必为了这种事情担心。 有些美丽的东西,在他的心中是春雨冬雪,风雨不易的。 比如阿尔卑斯山上白色雪线,仲夏夜划过天际的彗星。 以及庄园里的安娜。 她是那种无论穿什么衣服,都不会让人觉得不协调的人。 羊绒衫也好,迪奥的长裙也好,平民些的服装品牌也罢。 纵使她有天穿着中世纪修道院里的隐世老嬷嬷的黑色罩袍,坐在轮椅上从巴黎的第五大道前行过。 也会被路人怀疑,那是否是什么最新的复古穿搭风尚。 因为什么样的服饰在这样完美无瑕的佳人身上,都会变的苍白失色,成为她的陪衬。 她的姿容漂亮的能让人心生畏惧,带着宗教般的肃穆。 有些时候让人感慨幸好她的腿脚不便。 否则的话,她会在下一秒钟,悬浮的向着云端飞去,似是美神阿佛洛狄忒踩着浪花,迎着阳光,飞向奥林匹斯圣山。 你不会在乎玫瑰身边的草叶,也不会在乎安娜到底穿着什么样的衣服。 他觉得。 既然布朗爵士攻击安娜是个无脑富二代花瓶。 那倒不如穿个Zara这样的连锁服装品牌,等狗仔扒一扒穿搭理念的时候,赚一点平民化的形象分。 如今不少王室成员,都是这么搞的,效果真的蛮好的。 但管家没有开口。 因为他又觉得,安娜并不是在为要穿什么衣服,漂不漂亮而操心,她只是单纯的有点出神而已。 管家甚至有一种感觉。 从他进门开始,面前的女孩也许并没有完全将他们正在交谈的事物放在心上。 她在想一些别的事情。 为了更重要的事情而出神。 很难相信,到底什么样的事情,才能够比和一个国家的一号人物会面而更加重要呢? 那可是总统先生啊! 奥地利的行政规划里,最有权势的政治家,政府的首脑应该是总理。 但总统仍然是法律上的国家元首和行政中枢的象征。 若是对方愿意在此时,站到他们的一方,乃至授意法院重新审核仍然在进行中的收购提案。 所能带来的帮助,不言而喻。 就在这时。 桌子上的那部电话亮了,简短的两次震动,安娜拿起手机,扫了一眼屏幕,眼瞳眨了两下。 管家不好形容那一瞬间安娜的神情。 说是开心并不准确。 开心这个形容过于轻浮,小姐的神色有点期待,有点忐忑,有点轻松。 她似乎一直都在等待的屏幕上的消息。 在看到它的时候。 一种管家只在安娜的姨妈依然在世的那些日子里,偶尔能从她的脸上所看到的珍贵神情在小姐的脸上浮现。 仿佛是一盏被逐次点燃的水晶宫灯,浅淡的笑意从她的脸上漫卷而出。 在宫殿般的庄园里的伊莲娜小姐,永远是伊莲娜家族这个奥地利的大地主,享誉世界的收藏巨擘,艺术家们的伯乐,璀璨辉煌而日益人丁稀落的家族史上最年轻的族长。 也是在世唯一的,最后的家族成员。 安娜几乎可以和这个古老家族在世的所有印记画上等号。 她还活着,这个家族就还是依然鲜活的。 而要是她现在突然故去。 伊莲娜就会像是曾经的美帝奇、波吉亚、已经那些在漫长而动荡十九世纪中,被雨打风吹去的所有名字一样,成为历史上一页泛黄的符号。 她就是整个伊莲娜家族。 所以小姐在外人面前,永远是那么冷冷的,不悲不喜,不生气不发怒,也不会像坐在电视机前看脱口秀的同龄姑娘一样哈哈大笑。 她整个人都笼罩着一种淡淡的沧桑感。 她曾告诉过侦探猫,优雅即是冷淡和倦怠的结合体。 明明是大学刚刚毕业的年纪,却表现的像是一幅逐渐褪色的油画。 即使管家刚刚讲了一个放奥古斯特咬人的笑话。 他知道,自家小姐也不一定是真的开心。 更多的只是一种受过训练展现出来的“必要幽默感”。 而现在拿起电话那刻。 她似乎又变成了一个正常的刚满二十二岁年轻女孩。 脸上的那是独属于安娜的生动表情。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九章 调情 “您先出去吧。” 安娜拿起手机,轻轻朝管家点下了头,“我晚上再给你答复。” “你们也一起离开吧,把手中的毯子留下,最近奥古斯特午睡的时候,喜欢盖点东西。” 管家微微躬身。 带着两位佣人从书房走了出去。 转身推门前的一刹那,他眼角的余光扫过了安娜手机屏幕上闪过的联系人姓名。 优秀的管家是不应该窥伺主家不愿意分享的隐私的。 这间书房里,或许谈论过土地部的改组,隔壁普鲁士威廉二世和俾斯麦政策貌合神离的矛盾,以及总参谋部的将军们为了应付俄国人的秘密扩军计划。 乱打听不该他知道的事情,搞不好是要命的。 不过。 毕竟也不从前的年景了。 他不是有意,可管家实在忍不住好奇。 走出房间行到四下无人处,管家将被他瞧见的单词埋藏在心底最深处,再盖上两铲子土,确保永远不会再翻出来以前。 他还是疑惑的喃喃重复了一遍那个手机上的名字:“凯特小姐?她是谁?” —— “你好?” 顾为经清了清嗓子。 从耳反里听到自己经过声卡变声处理的声线有点奇怪,像是胸腔里藏了另外一个女人或者腹语者一样。 但顾为经已经用了很多次,所以他很好的适应了这种违和感。 他更好奇。 树懒先生忽然联系自己的原因。 “稿件我还在画,稍稍有几个场景,需要再斟酌一下。章节主角的女王感,我认为自己塑造的不满意。但进展的速度在预期之中,是出版社那里……” “不是出版社的事情,单纯的想要找个人聊聊天,有打扰到您么?” 安娜盯着窗户忙碌的人群。 为了迎接可能到访的总统车队,从仆人到厨师,庄园从上个星期开始,就已经从上到下的演练了很多遍。 此时尽管行程已然被取消了,可是这种忙碌感依然正在延续。 安娜知道不光是她身前的庄园。 整个城市乃至整个国家都在向一座开动的巨大行政机器开始运转。 现代的奥地利是很小的国家。 即将所举办的欧洲美术年会,基本上就是未来几个月内,最重要的大型对外活动了。 此时此刻。 全国上下无数个部门,数以万记的公务员和后勤职员,仿佛筑巢的工蚁一样,为了年会而熬药忙碌。 那架喷涂着红白二色涂装,尾翼上绘制着黑色独头雄鹰国徽标志的福克-100型老式喷气式总统专机,应该开始提前一天,进行执飞短途任务前的例行机械检修。 特勤局的安保,则已经协带着爆炸物气味分析仪和排爆犬,忙碌的在那家牛排馆里排除可能存在的危险因素。 在更远些的地方。 欧洲、北美、亚洲。 高古轩画廊的拉里·高古轩,贝浩登画廊的曼纽·贝浩登,东京画廊的田畑幸人,马仕画廊的马仕三世……所有大画廊主和他们的代表,都将在两天内抵达格利兹或者已经抵达了这里。 一架架国际航班和私人飞机将像是迁徙的燕子一样,从世界各地飞来这里。 格利兹国际机场是奥地利最大的国际机场,拥有三条起降大型喷气式飞机的主跑道。 即使如此。 接近饱和的航班量,依然会让指挥塔台繁忙嘈杂的像是证券交易所的大厅。 会有买不到机票的国际游客,艺术爱好者。 以及因为公务机起降数量实在太多,而没有配套的机位停放的大收藏家和大艺术家们,不得不选择改坐慢悠悠的乡间火车来到格利兹市。 二十公里外。 市中心的咖啡店里,她的秘书正在和曹轩的助理进行私人接洽。 布朗爵士也正在西装革履的坐在他的那间理事长办公室的真皮座椅上,《最后的晚餐》的大画框前方,一个又一个忙碌着接打着电话,下颌上银色的小山羊胡可能会因此沾上桌边的茶水。 这仅仅是所有明面上正在发生的事情。 安娜知道。 还有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 花旗银行的艺术品投资部、洛克菲勒家族基金会、阿布扎比国家主权基金,法国公众养老基金……金光闪闪的玻璃大楼中,伦敦的金融街上,华尔街的投资人办公室里,无数或明或暗的视线都在投向开幕式的会场。 德勤前年的报告显示,从1995年到2021年的二十年中。 全球当代艺术品价格年化增长率达13.8%,远高于同期标普500指数、环球股票、黄金、北美房产的10.2%、5.7%、6.2%、4.2%。 高端艺术品投资至今仍然是高净值人群财富继承和避税操作的最优选择之一。 而过去二十年,艺术品市场上所有的内幕消息引起的涟漪,加起来都没有即将成立的《油画》基金会的影响力大。 全球的热钱都在紧紧的盯着布朗爵士即将在开幕式上放出来的大消息。 安娜坐在家中的书房中,都能在耳边想象出那一笔笔上亿美元的资金,从一个账户流淌到另外一个账户,最后像是奔腾的河水一般形成大潮的水波之声。 嗅到那些职业投资人办公室里,燃烧的烟草和雪茄的味道。 要是把此时此刻。 所有正在开会研究“布朗爵士的大消息”的金融家们嘴边的释放有害气体的烟草全都集中在一起,那一定会形成一垛足够照亮城市夜空的熊熊火炬。 或躁动,或不安。 紧张和兴奋的气氛都在飞速蔓延。 “真是燃烧的世界啊。”安娜心声感慨。 比金钱流淌的更快的只有流言蜚语。 当Reddit和推特上连各种各样普通散户网友,都开始在拍着胸脯,神秘兮兮的谈艺术品市场即将发生的变动的时候。 无数的传言像蛛丝那样编织成了巨大的蛛网。 布朗爵士和伊莲娜小姐,就像爬在蛛网中心的两只大蜘蛛。 不,布朗爵士是大蜘蛛,她只是一只被蛛线粘住,看着螯牙口器即将插进身体,而无可奈何的小蜻蜓或者蝴蝶而已。 “陪我说说话吧,猫女士。我想听伱说话。” 安娜对着手边的话筒请求道。 她很少用这样柔弱的语气和人说话,即使是以年轻女人的身份面对克鲁格银行的步步紧逼的时候,也没有。 可她真的有些疲惫,也有些厌倦。 理智上说。 她觉得自己应该有比和人聊天,以及盯着窗户外的蓝色天空发呆出神,更重要的事要做。 类似给秘书发个短信,问问和曹轩谈判的进展,或者潜心研究一下怎么在一个小时的晚餐时间内说服总统这样的大事。 现在这个时间点。 一寸光阴一寸金来形容,毫不为过。 一盎司黄金也才两千美元,她在窗前举着话筒,浪费掉的每一分钟,都是多少金钱所无法弥补的。 蛛网缠身的蝴蝶,也会尝试着扑腾两下呢。 可安娜就是提不起精神来。 很奇怪。 她对这些事情的兴趣还不如给奥古斯特洗澡的兴趣大,她现在只想放下伪装,找一个人随意的,不加掩饰的聊聊。 她考虑过给自己大学室友奥萝拉打个电话,可是犹豫着,犹豫着,还是鬼使神差的拿起了和侦探猫联系的手机。 安娜只认识了对方几个月。 可她发觉,对方已经成为了她心中,更让自己感受到亲近的人选。 经纪人树懒先生和她所选择的画家。 未曾谋面。 却又是最纯粹的关系。 “呃……” 让自己说话? 电话那端的顾为经有些迟疑,他从来都没听到过树懒先生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也没有听过这样古怪的要求。 他心中自己的经纪人可是能轻易为他搞定Schostic这样出版业头部的百亿美元规模上市公司的人,谈到一些行业趣闻和艺术的秘辛,更像是一部行走的百科全书一样,无所不晓。 树懒先生在他的心中简直可是无所不能的叮当猫。 突然之间。 他的叮当猫的语气中突然透露出了疲惫和困扰,这让顾为经手足无措了起来。 “如果不方便,就算了。我只是有点烦躁而已。很抱歉,这种负面情绪打扰到了您。下周三,我们继续研究《燃烧的世界》的稿件的事情,上次咱们说到那里……”安娜听出了顾为经语气里的踌躇。 立刻飞速改口。 无论外表有多么强大,安娜内心仍然是个细腻敏感的人。 敏感的人永远害怕受伤。 她们隔着重重窗户,在内心的城堡中,把鼻尖顶在冰冷的玻璃表面,警惕着观察着世界。 偶尔,偶尔。 她会小心翼翼的打开心房的一角,尝试把自己说给亲近的人听。 但一旦被拒绝或者察觉到对方的不耐烦。 她会立刻像是发现危险的小乌龟一样,快速而乖巧的将自己缩回“伊莲娜家主”的强大冷漠的壳子里,不给别人伤害她的机会。 安娜有点后悔,自己冒冒失失的就拨通了这个电话。 她不愿意在侦探猫那里听见拒绝或者敷衍的答复,所以就主动想要结束这次无厘头的谈话。 “不不不,我很乐意听,也很乐意说,只是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侦探猫的声音快速的从听筒里传来,“您是……” 顾为经那边想了想。 想到了可能的答案。 “您是失恋了么?我只是害怕对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好的建议,我也不是很懂感情的事情。” 大概只有失恋。 才能让树懒先生这么强大的人,在内心觉得此般疲惫。 他不知道树懒先生的具体年纪,他心目中对方应该是那种三十七、八岁的酷大叔。最开始接触的时候,顾为经认为这样温文尔雅的气质尤其是略带沧桑感的声音,树懒先生应该是那种五十岁左右的富裕绅士。 聊的多了。 纵使顾为经没有询问年龄,他也隐约觉得从聊天的内容,谈吐的语气来看,对方还蛮有年轻感的。 以至于有某几个瞬间。 若非这个词放到树懒先生的身上,会显得怪怪的。 他甚至感觉对方有点“反差萌”。 会有那种妙龄女孩的感觉,从一个大叔的声音里冒出来。 像是深灰色的铁树开出了一朵娇艳的鲜花。 “失恋?” 安娜玩味了片刻。 “也可以这说吧。”她点点头,竟然承认了。 “格雷厄姆·格林说,恋爱的双方情侣,在经过短促而甜蜜的热恋期后,要不然成为灵魂伴侣,走向虔诚的神圣化。要不然,互相认清彼此在琐碎生活中的丑恶嘴脸,在鸡毛蒜皮的争论中,走向庸俗化,没有第三种可能性。” 她想起董事会里的那些曾经小时候很熟悉,甚至很亲近的伯伯阿姨们。 哪怕是布朗爵士。 他和姨妈就算有些观念的分歧,在十几年的合作中,也是一对不错的搭档,诚实的说,《油画》杂志千禧年以后的蓬勃发展,是有人家布朗爵士的很大的一份功劳的。 曾经。 对方也是伊莲娜庄园里的常客,还带着还是小女孩的她,一起在庄园后方的湖面上玩过帆船。 时过境迁。 当大家踏上了不同的道路,每个人都在渐行渐远,确实是一种恋情的终结。 “若是你口中的伴侣,是指的某种抽象的美好幻想的破灭。那么,失恋是个很好的说法,你说的也不算错。”她笑笑。 “没懂。” 顾为经很诚实的表示,自己没听明白。 “没事,说说你吧。” 安娜好奇的问道,“猫女士,我不想表现的失礼。但你的资料上说,你今年36岁了,不应该对于感情问题毫不了解吧?就算没有结婚,您总该谈过几次恋爱吧。” “谈过的,谈过的!” 顾为经意识的自己字里行间不经意所流露出的形象和他网络上的人设不符,赶紧手忙脚乱的找补到:“谈过恋爱的,也有过心动的人。我情感经历很丰富的!” “真的么?” 原本因为《油画》的事,心中充满淡淡的哀愁的安娜,现在实在忍不住,被对方这种青涩的模样给逗笑了。 青涩到让人想咬一口。 只有非常稚嫩的感情初哥,才会在面对这种问题的时候,着急忙慌的这么回答。 “您实在太可爱了。” 安娜咬着嘴唇说道。 话出口,她意识到自己也有点失言了。 对方表现的不像是个如狼似虎的中年大姐,自己今天表现的也不像是一个稳重的艺术博主。 闺蜜聊八卦无所谓。 用中年男人的声线这么给一个妹子说话。 有点轻佻。 也有点……嗯,调情的味道。 (本章完) 第四百章 安娜的择偶标准 “不是不是不是,只是我自己有时候也很犹豫,感情问题我说不准的,就那么懵懵懂懂顺其自然的状态。我现在还在头疼,怎么给一个异性朋友选择生日礼物呢。连个礼物都是如此。所以我才说,遇上失恋的问题,自己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好在。 侦探猫那边听上去比她还慌。 整个人陷入在被人质疑情感史的懵乱中,快速的解释着,根本没有在意安娜她话语的异常。 “选择礼物困难症么?” “对方暗示手机坏了,想要个新款的iPhone14,包包啥的也行,只是犹豫过生日送这种东西,是否合适……” 顾为经想起蔻蔻的事情。 “呃,事先声明,我不是说男人不能管女孩子要生日礼物。要个苹果手机我理解,可要个包包,是不是太缺乏男子汉气概了一些?” 安娜兴致勃勃的问道。 她用食指下意识的缠绕着奥古斯特耳朵上丰满顺滑的批毛,指尖微微挠着。 史宾格犬困惑的把脑袋顶在主人的小腿上蹭蹭,棕色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一抹对她反常的表现极为人性化的好奇。 汪汪? 奥古斯特从宠物店里的小土狗,被安娜像是抱个小毛线球一样抱在怀里抱走的那天算起。 它从来都没有在小主人的身上察觉到这样的情绪。 当然。 这种人类身上的感觉,它是丝毫不陌生的。 安娜带它去参加的各种社交聚会。 包括前段时间庄园草坪上所举办的生日宴会,连绵的紫色帷帐下,觥筹交错言笑晏晏间。 除了那些散发着谷物味道的杜松子酒,牛排在高温下微微焦化,所带来的美拉德反应的油脂香气以外。 聚会上人们的身上最多的,就带着女主人现在给奥古斯特的感觉。 当然,那要更浓的多。 在它比人类灵敏百万倍的鼻子构建出的世界里。 奥古斯特每次迈步跑进这样的场合,就像是跑进一层淡淡的奇怪雾气之中。 可惜。 史宾格犬的智商能仅相当于6~8岁的小孩子。 如果再高一点,能成功步入青春期的小孩子们就会知道“八卦”是何物。 它就会明白,自己那是闯入到了一片何等汹涌流淌的“八卦之海”之中! 没有错。 安娜现在就是很八卦。 女孩子嘛。 有事没事喜欢下,又不是蔻蔻的专利。 这是性别天赋。 任你是不列颠女王的宫廷晚宴,还是乡间牧羊女的山野篝火之旁,只要有让自己感兴趣的八卦传闻,大家都是爱听的。 可能你觉得有些上层贵妇,冷若冰封,高不可攀。 别误会。 那是因为人家对你不感兴趣,不是人家对八卦不感兴趣。 尤其是娱乐匮乏的十九世纪。 所谓男性贵族的三大普遍消遣,去打猎,看戏剧,睡漂亮的芭蕾舞女和身材婀娜的咖啡店女仆。 相对的贵族夫人们的三大爱好,办文艺沙龙,看戏剧,背着丈夫和英俊的军官小哥、工业家的小儿子或者艺术家以及浪漫诗人偷情。 三者全都是大批量流水线式产生八卦和交换八卦的绝妙机会。 类似《红与黑》的主人公于莲,或者和华伦夫人爱恨纠缠了一辈子的卢梭。 全都是走夫人路线,混到上流社会,靠裙带关系实现阶级跃升的典型。 而小姐和闺蜜们在餐桌上。 她们就纯纯指着没有老处女般阴森恐怖的教养嬷嬷相伴的短暂空隙,靠聊些艳情八卦活着呢。 安娜原本的人生应该也是今天在维也纳跳个舞,明天飞去巴黎参加个酒会,下周再冲去伦敦见证一下哈里王子大婚啥的。 标准的名媛生活。 但是长辈们的过早离世。 让她整个纯真的少女时期都在学习如何继承家族产业中度过,错失了极多的社交机会。 另一方面。 身为庞大家产的唯一继承人,财富即是馈赠,也是枷锁。 于情于理, 安娜都不得不用警惕带有戒心的目光,盯着身边任何一个尝试接近自己的男生。 想要说爱她的人千千万万,并不在乎金钱多寡。 其中能有真心几许。 谁又能猜的透呢? 当她以树懒先生的身份和侦探猫聊天的时候,放下的不仅仅是伊莲娜小姐的伪装。 连压抑了很多年无处施展的少女八卦之火,再一次的被点燃了。 虽然安娜自己的情感经历也跟白纸一样。 唯一走的离家里较近异性,姨妈的教子奥勒,前不久才亲自被她驱逐去了庄园。 但丝毫不妨碍。 安娜自认自己可是位情感“理论派大师”呢! 所谓理论派大师。 特指的就是那种人们生活中时常能碰到的,自己亲自上阵实操,搞不好羞涩的一塌糊涂,从脖子红到耳根,白给的让人难以直视。 可一旦指点起朋友来就变身无敌超人,永远分析的头头是道,井井有条,理论看上去天衣无缝的纸上谈兵专家。 伊莲娜小姐还不是一般的理论派大师。 爱——爱自己,爱伴侣,爱众生,几乎是艺术领域,最核心也是最永恒的那个命题。 安娜从小接触过无数个有关这个内容的课程。 “伱觉得他有恋母情节么,那种想要睡你,或者你想要睡他的小奶狗。在哪里遇上的,方便讲讲,我可以帮你分析一下。” 她忍不住好为人师,想要给害羞的侦探猫好好的补上一堂安娜的青春小课堂。 “咳咳。您是我的代理画家么,我害怕你上当受骗。”安娜清清嗓子,为自己找了个堂而皇之的八卦理由。 “女孩子,对方是姑娘了。”侦探猫在电话里匆忙说。 “姑娘?咱们聊的不是情感话题么,哦,难道您是拉拉……” “不,不是这样的。”侦探猫的语气陡然拔高。 “没关系,大胆的说出来,我支持您的。” 安娜在话筒里笑。 转念一想,她的语气又有些困惑,“咦,您刚刚不是说,是异性朋友吗,到底是男是女?还是对方有心理性别认同的偏差——” “男的!” “嗯?” 话筒里沉默了几秒钟。 “异性朋友是男的,他是我的朋友,最近正在考虑怎么给一个姑娘送礼物。这是……我朋友的事情,让我来参谋。我开头就说,怎么给一个异性朋友选择生日礼物。你可能有点误会我的意思。” 顾为经举着电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我指的不是我要给女孩子选礼物,是人家让我帮着提建议的。” 老天。 一个慌言总需要更多的慌言来圆,他又不是什么受过特殊培训的间谍,只是随便想找理由解释一下自己并不是很精通失恋问题。 谁知道。 今天的树懒先生这么闲。 竟然对待这种小事情抓着不放,好悬都快要编不下去了。 要是一开始说实话还好。 装了这么久,突然被揭穿那就太尴尬了,被当成女装变态了怎么办! 危险! 极度危险! 顾为经决定,以后不要轻易聊聊涉及到自己日常生活中的话题,这太容易掉马甲了。 “懂了,男生不知道怎么给女生挑礼物,感情中的常见疑难杂症。嗯,这种事情,要具体事件,具体分析了。那对男生女生年纪多大?要是你愿意和我说的更清楚一点的话,我可能能给你一个好的点子。” 准备找机会结束这个话题的顾为经,听到树懒先生这么说,他又迟疑了。 他确实不知道怎么处理类似的事情。 顾为经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去参加她的生日宴会,还是干脆冷处理。 他不敢接受蔻蔻的好。 推出去,怕她伤心。 再靠近下去,又觉得会对不起酒井胜子。 反正好不容易提起了这种事,为什么不借这个机会,问问神奇的树懒先生呢? 人家是过来人,肯定比自己更懂女孩的心思。 “年纪都不大,是我的……呃,好吧,刚刚说是我朋友,实际上是我的远方侄子的事情。” 顾为经鬼使神差的又偷偷扯了一个谎。“女孩今年刚满十八岁,我侄子也是这个岁数。” “您懂的,小孩子们总是会为这种问题烦恼的。”他特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老气横秋。 “校园恋爱啊。如果不是那种非常好的家境的话——” 安娜想了想曾经要靠着卖十美元插画在网上谋生的侦探猫姐姐,觉得对方的侄子,应该家庭条件也不像多么好的样子。 “开口就要苹果手机和包包,会不会有点拜金。您的侄子在学校里很爱炫耀么,女朋友会管他要这个,还是他觉得您有钱了,就想让你给他买?” 安娜的语气变的有些严肃了。 穷在闹市无人闻,富在深山有远亲。 球员,艺术家,歌手明星这些行业,突然出名后都有两大来自亲戚的巨坑。 一个是觉得“外人不放心”请亲戚朋友而非专业人士去当经纪人,给他们处理合同。 另一个就是扑上来吸血借钱了。 基本上这两种事情,只要发生了,最后的结果通常都不太好。 东西内外,都是如此,而且不管怎么处理,都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无数大师功成名后,过得都不快乐,就是因为家里的那一堆的破事。 一个手机无所谓。 但连带着的猜想,让伊莲娜小姐有点不放心,也有点生气。 有人欺负她的侦探猫么? 她这里多不容易的,才给这位羞涩的大师铺好了路,他们竟敢朝自己的梵高乱伸爪子。 也就是当初说好了是匿名合同,不通过合同调查双方的身份的。 她很有契约精神,否则,她现在就要给美泉宫事务所打电话。 让那些安娜脑海中扑上来的七大姑,八大姨们通通给她滚蛋。 “要是您有家庭财产方面的顾虑,无论是什么,你都可以打电话给和你签合同的财务专员,相信我,他们处理这些事情很专业。”安娜冷声说道。 “倒不是了,家境不是问题,我侄子攒了……攒了不少零用钱,算算也够买个苹果手机。至于那个姑娘,家庭条件更是非常的好,是本地显赫官员的千金。至少一个手机根本不会被放在心上。” “这件事情,最大的问题在于,他们双方不是恋人关系,我的侄子已经有女朋友了。” “有女朋友?还整天琢磨着怎么给其他姑娘送礼示好。猫女士,您的侄子还挺渣的。”安娜用开玩笑式的语气调侃道,“那是个浪荡公子,唐璜式的人物吧,莫里哀笔下的那种,估计他很受女孩子欢迎。” 唐簧有两个经典形象,拜伦笔下的唐璜是个挣扎在情网无法逃脱的牺牲者。 莫里哀版本就惨了。 他戏剧里的唐璜是西方最经典走肾不走心的风流好色之徒,却对女孩子有着致命般的吸引力。 行走的荷尔蒙以及超级渣男的代言人。 大致相当于位于西门庆和浪子燕青之间,取个中间点。 就是欧美老百姓眼中的唐璜了。 “不,不,不,就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才会显得这么纠结。”顾为经连声的苦笑,“而且,在我眼里,他身上一点也看不出能英俊到让女孩子一见钟情的影子。他可不配被比作唐璜般的帅哥。” “谁说受女孩子欢迎,就要长的很帅了。” 安娜笑吟吟的反问道。 “难道不是么?” “不,猫女士,帅是帅,有魅力是有魅力。英俊是魅力的一环,却不是全部,甚至连最重要的一环都称不上。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差别。” 安娜决定有必要替侦探猫提升一下鉴赏男人的品味,避免这位对待感情如同青苹果一样稚嫩天真的猫姐姐。 将来识人不明,落入一无事处的小白脸的魔爪之中。 光看脸可不行。 失败的婚姻和吸血的亲戚一样,都是对艺术家人生的重大陷阱。也有可能是他们拿着手枪对着自己脑袋开火的首要原因。 没听说亲戚借钱把拿个公众人物借破产的。 而在西方,离个三四次婚,再有个孩子,想不破产都难。 给抚养费的可不止是前夫,要是女方的家庭条件更好,男方是没有工作的家庭主夫,照样是要按个人收入百分比给钱的。 “唐璜之所以成为唐璜,是因为他的魅惑而非他的英俊。一个丑八怪在合适的条件下,也值得让最漂亮的女人心生爱意。我相信《泰坦尼克号》里,露丝爱上杰克,不是因为杰克的扮演者是莱昂纳多。同样,我也相信《巴黎圣母院》里,卡西莫多抱着艾丝美拉达化为飞灰的时候,若是那个吉普赛女郎泉下有知,也会爱上卡西莫多,即便只有短短的一瞬间的略微心动。” 安娜悄悄给侦探猫灌输她的择偶理论。 “我心中所谓男性魅力三要素。惊艳,善良,心有灵犀。这是你找到一个让人值得去爱,能和他幸福度过一生的金标准。三者满足之一的,就算达到了有魅力的及格线。” 嚯! 顾为经举着电话,听的都惊了! 树懒先生何止是过来人啊,他简直是经验丰富的情感专家啊。 这都已经开发出了一整套完善的ISO评价体系出来了,听着搞不好能写篇论文出来。 “惊艳能带来好奇,好奇是爱情的起点和最初的火花。惊艳指的是茫茫人海中有那个异性让你觉得与众不同,完全打破了你的预期。可以像是划破夜空的闪电,也可能只是枫叶遇上了秋天的那种淡淡的诗意与浪漫。” “通常最容易吸引人眼球的是英俊的外表,但也可以是某种恰到好处的共同语言,某个格外勇敢的举动,某个雨天的撑伞,某个交错的眼神,反正,只要能让你心中微微一动就好了。” “考虑到你可能会和他共度一生,所以他让你觉得有兴趣探究,有神秘感和期待感。而不是一想到就作呕。这一点很重要。” “能画一幅好看的画算么?” 顾为经至今觉得,当初酒井小姐能对他产生好感,是像天上大馅饼猛得砸在他脑袋上的好事。 酒井阿姨把自己叫到办公室里专门谈话的时候,惊愕多于惊喜。 他爷爷顾童祥到现在,都觉得这事情不现实到有些梦幻。 现在想想。 从大金塔时的绘画比赛,到他截胡了酒井大叔在地摊上看到的作品,再到阅览室里的一次次讨论。 结合树懒先生此刻的魅力理论。 颇有些拨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 “当然算了,我们从事艺术领域的工作者,才华横溢难道不是比皮囊好看,更稀少,更加让人动容么?” 安娜笑笑。 “不过,一幅画想要画的让人超出预期的惊艳,可能并不比长的让人惊艳,要容易多少。” 至少。 那个画家想要让安娜都感到惊艳,那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画的好不难。 大师天底下也有的是。 难的是打破预期。 伊莲娜小姐这么多年来,也只有在海伯利安先生的拍摄项目中,看到那幅十美元的素描作品,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超出预期极限的冲击。 那一瞬间。 让安娜有了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她的梵高之感。 那幅《小王子》的封面画,也算一幅。 遗憾的是。 侦探猫只有一个,所以这样的事情,是完全无法复制的。 安娜知道,她这一生应该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情况了,不过能遇上一个能画出她的心声的人。 即使不能成为她生命中注定的另一半。 她也已经很满足了。 (本章完) 第四百零一章 幸福 “说真的,那种古板的银行家在我心中从来都不是建议女性们所选择的理想伴侣人选,因为他们身上没有找到能让心动的点。就算相伴很多年也无法滋生出惊艳的感觉,也就没有了任何可以让爱情萌生的火花。” “女性对他们的能产生的好奇,还没有对公园里拉小提琴的胖大爷产生的探究欲大。有些人天生只对金钱和数字有兴趣,那么就抱着金币过一生好了。” 安娜生活中很冷淡。 可她讽刺起人来,还真的是挺毒舌的。 也不知道。 可怜的奥勒先生,要是在此刻在卧室里听到表姐和别人谈论的话,会是感觉恍然大悟,知道问题出在了何处。 还是会觉得心口被插了一刀。 安娜淡淡的说道:“当然,无需讳言,也有很多人觉得金钱本身就已经足够让人惊艳了。” “这也难说有错,不用指责浅薄或者拜金。美丽的外表和富裕的财富,都是稀缺资源,也都会让人在社会地位上天然占有优势。人各有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好。选择了金钱就不要为了错过爱情而埋怨。” 安娜轻轻又补充了一句。 只是这些她不在乎。 她当然有资格这么酷的说话。 一般人说什么不在乎有没有钱,长的俊美与否,要不然纯粹是不谙世事的天真,要不然纯粹是炫耀性的装逼。 无论男女,漂亮的外表当然是社会上打拼的天生加分项。 金钱更是一个人安身立命的本钱和通向美好生活的筹码。 贫贱夫妻百日哀,没有人能喝着西北风谈爱情。 伊莲娜小姐却能把这事说的自然而然,风情云淡,且底气十足。 就个人享乐而言。 只要不赌。 财富到了一定程度以后,边际效应就很明显了。 安娜也不需要富豪榜上的排名彰显社会地位的高低。 从她生下来那一刻,钱就只是账户里跳动的数字而已,九个零或者十个零,很难带来幸福感上的直观变化。 至于漂亮的帅哥,则是因为麻木了。 电影业里那些俊美如天使的国际影星们,伴侣的另一方相貌平平的比例,要远比帅哥布拉德·皮特和美国甜心安妮斯顿这样曾经的经典金童玉女组合,要高的多。 日本的国民媳妇广末凉子连续几任丈夫都是有点“千奇百怪”的大叔。 苏菲玛索则找了个平庸的小导演,对方还婚内出轨了。 好莱坞某知名八卦小报,曾经采访一位影星的时候。 对方就提到,最开始来到洛杉矶,年少成名,就像是走入了迷幻而堕落的天国。 酒精和性。 每天晚上开不完的派对,随便走进酒吧,走进导演、制片人,哪个哪个影星响着音乐的豪宅,私人俱乐部……敲敲门,直接走进去,永远都有欢呼和尖叫等着他。 你甚至根本都不记得每天起来自己身边的人的姓名是谁,当然,对方看上去也不太在乎。 影星告诉自己。 “欢迎来到好莱坞。” 一开始他玩的很快乐,周而复始的七八十次之后。 空虚就像连续宿醉后的头痛,附骨之蛆般的找上了他。 他每天都觉得莫名很抑郁,只有晚上那片刻的纵情享乐才是生活的唯一重心。 床伴是巴西名模,还是片场的青涩的牙套场记小妹,并无高下之分,重点只是大脑那片刻放空的欢愉。 只有那一刻,他才觉得自己真的活着。 欢愉过后,便是加倍的空虚。 沉浸皮囊的享乐就像是赌徒在拉斯维加斯贵宾厅里的一掷千金。 筹码不是金钱而是他的喜怒哀乐,他知道自己终将一无所有,却仅仅想要享受将筹码在香槟碰撞间推出去的那一刻的爽感。 而空虚就像漂泊在无尽汪洋上的干渴旅人。 你知道身下的海水是致命的,喉咙的火烧感却折磨着你。 越渴越饮。 越饮越渴。 那位影星后来被折磨的想要自杀,不得不求助于心理医生的疏导。 后来有一天,他在停车场里遇见了一位前辈,这位前辈曾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以影、剧、歌三栖风靡整个美国和阿尔帕西诺演过对手戏。 是一代家庭主妇的春梦情人。 如今虽然早已比不过黄金年代时的风光,却依然有自己一批忠实粉丝。 能拿到二线中下的片酬。 他很想知道对方到底是怎么在这个行业里坚持了半辈子的,所以就冒冒失失的推开了他的宾利轿车车门跑了过去。 前辈听过他的讲述,微微一笑。 笑的谈不上沧桑或者同情,是那种已经有一百个人在不同的场合,问过他相同的蠢问题的笑容。 前辈什么也没说,只是拍拍影星的肩膀。 “欢迎来到好莱坞。” 采访的最后,影星对着记者说。 伱知道这个行业里为什么忽然宣布出柜的同志或者蕾丝的比例那么高么? 不全是为了追求政治正确或者制造媒体话题。 因为漂亮的男人、漂亮的女人,遍地都是,生理需求实在是太容易得到满足了。初始时你觉得乱花渐欲迷人眼,但你能想到的一切玩法全都玩了一百遍以后,就算是狂躁的种牛也会变得厌烦和疲惫。 通常来说。 要不然选择一些玩的更加放纵堕落的玩法,很多人因此药物成瘾。 要不然,他们便会开始追求更加纯粹的灵魂伴侣,只寻找灵魂层次的脑电波重合,和性与性别都无关。 安娜的生活环境虽然比好莱坞要更加严肃也更加冷淡。 但她从小到大,生活圈里任何一个自认英俊的男孩子,几乎都尝试过隔空释放一下男性魅力。 有鱼没鱼甩两竿子。 万一真钓上了,岂不是赚大了。 伊莲娜家族以后跟自己的姓,昔年哈布斯堡皇帝都没搞定的伟业,被他谈个恋爱就搞定了。 不得活活美死。 冰山美人又怎样。 哪个帅哥都不曾相信,自己的微笑拥有阿里巴巴般的神奇魔法,能仿佛喊出“芝麻开门”打开黄金宝库的咒语一样,让学校里的女伯爵为他打开心房。 从这一点来说。 他们想要泡到安娜的心态,和德威学校里想要泡到学生会主席珊德努小姐的男孩子们,完全称得上是一丘之貉。 只是后者的范围,是整个全欧洲英俊的风流的贵公子和大家族的继承人们。 尽管。 到安娜二十二岁为止,任何一个想要做出此尝试的勇士都失败了。 但后遗症就是,当她的大学舍友奥萝拉满脸星星眼的在她耳边小声尖叫,一位维也纳美术学院里女孩们口口相传的澳大利亚帅哥留学生,还在英联邦运动会上拿过板球铜牌的健美男神,正在端着玫瑰花向她们走来。 奥萝拉知道对方大概率不是来送自己花的,依然幸福的摇摇欲坠,快要晕倒的时候。 安娜依然能冷静的继续在校园咖啡馆里完成一篇有关“蛋彩画到油画演变”的课堂小论文,并头也不抬的和满脸哀怨的闺蜜小声吐槽。 “诺,又一只求偶的猩猩,来这里展示红屁股来了。这个礼拜的第三只。” 任谁从尚未成年开始。 每场宴会,每次聚餐,每堂课,乃至每次走在路上,都会有前仆后继的男人们来要她电话号,或者干脆只是想要找她合影就心满意足以后。 再英俊酥到掉渣的帅哥,放到她面前,也只是小时候长辈留下的一整套1837年的锡制兵人玩偶那样的换装手办那样的东西。 或者—— 在她身前扭哒扭哒的红屁股猩猩。 “善良也很重要。我的姨……长辈告诉我。选择伴侣一定要选择一个高贵的人。没有人喜欢自己的枕边人是个心狠手辣,无恶不作的人。也没有一个嫁给心住着恶魔的人,能获得幸福。无知少女喜欢坏小子,是喜欢的是他们的神秘和特立独行,不是喜欢他们敢在大街上对着警察开枪。这也是感情中的重大欺骗性陷阱。” “善良的人让人值的去爱,而爱上一个善良的人,无论结果是否顺利,往往都不会是最坏的那种。” 安娜想起姨妈在病床上对她说的话。 她知道。 那时候,姨妈已经清楚自己的时日无多,来不及看着自家的小女孩长大,恋爱,嫁人。 所以她一定要把某些至关重要的人生道理,讲给安娜听。 惊艳、善良、心有灵犀。 这不是安娜自己看书总结出来的道理,而是当初姨妈让她记住的感情标准。 “话又说回来,猫女士,您是不是疑惑,什么是善良?这个标准是不是太宽泛了一点。” “嗯。” “有些人在生意场上不择手段唯利是图,却对自己的家人很好很好,是个好的丈夫,好的父亲。历史书上腓特烈大帝是普鲁士历史上最英明的主君,生活中却冷漠无情,他的儿子连听到父亲的声音,都会身体颤抖不止。到底哪种人才是善良的呢?在小丑女眼里,可能小丑要比蝙蝠侠更是个英雄。”安娜想起自己问姨妈的话。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非要说的话,你想起他的脸,会不由自主微笑,觉得温暖的人,对你来说,就算是善良的。” “那么什么是心有灵犀呢?等一下啊,我记一下。” 电话那一头。 顾为经已经咬着铅笔,掏出本子来奋笔疾书了。 【……让胜子想到自己的脸,会不由自主的微笑……】 他掏着铅笔,龙飞凤舞的在记事本上写着,顺便在善良的那一栏上打个星号。 没想到自己在孤儿院里陪小朋友,这种无心插柳,在女朋友心中,还是这般的加分项! 想想看。 大金塔上的相遇算是惊艳,孤儿院里的善举算是善良,那么理论上他们在画室里的一起画画,阅览室里的讨论,那些一幕幕的场景中,心有灵犀不好说,怎么有好几次应该能算是很有默契了。 这不全对上了么! 握草,666!!! 树懒先生好牛逼。 顾为经以前觉得,他是那种感情中懵懵懂懂的,有馅饼掉过来,就张着嘴迷迷糊糊的乱咬一气的恋爱初哥。 现在。 忽然有理论严谨的美食家主厨,为他细细分解,这菜品到底是如何烹饪,如何调味,到底是为什么好吃的了。 顾为经越是一边听,一边对照,一边倒抽冷气。 对树懒先生佩服的五体投地。 真大师也! 不愧是无所不能的小叮当,不仅在艺术合同上纵横捭阖,连解读起感情问题来,也一针见血的一塌糊涂。 太厉害。 顾为经决定了,以后这位经纪人就是自己遇上恋爱问题的,狗头,呃,树懒头军师了。 “怎么做才能让感情的双方,让伴侣觉得心有灵犀呢?” 顾为经在电话里期待的提问。 像是等待大师答疑解惑的鲁钝小沙弥。 “不,心有灵犀就是心有灵犀。” 军师叹了口气,这样回答他这位小沙弥。“一个人可以努力让他自己变得惊艳。可以时常展现爱心,让自己变得受人欢迎。” “唯有心有灵犀。这是最简单也是最难的事情。变得让爱人觉得心有灵犀,这个说法并不成立。” “每个人都像是宇宙中的一台跳频收音机,波段无时无刻都在飞速的变化,无法捕捉。时间的某一瞬,人生的某一刻,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的电波对上了。无需说话,就有千言万语在他们之前流淌。” “每个人都不可能把自己频道记下来贴在脑门上,甚至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身的电波到底是什么。所以你也不能把自己主动调到某一频道上。可能越努力,错的越远。” “世界上有个人能和你以拥有相同的心跳,相同的呼吸。这是生命中最浪漫的事情。无法求,也无法努力。每个人都只能为这样的瞬间默默向上帝祈祷,初此之外,别无它法。心有灵犀是终极的默契。” 七年前。 十四岁的安娜座在病床前,询问姨妈。 要是某天,她遇上到了让她觉得心有灵犀男生,倒底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其实我也没有这样的幸运。所以我也不知道。” 骨瘦如柴的姨妈拉起她的手,笑着道:“但我向你保障,那一天,我的安娜,你就不会问这样的蠢问题了,你不会彷徨,不会迷惑,你甚至不会想起我这个姨妈。你只会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会抓住他,不让他溜走。” “因为抓住了他,你也就抓住了自己的幸福。” (本章完) 第四百零二章 蔻蔻的礼物 安娜拿起桌子上放着的小梳子。 温柔的为奥古斯特梳着胸腹部乳白色的绒毛,这一刻在诉说浪漫的时候,她身上给人的气质是温温热热的。 似是热泉流于冰石之上。 眼瞳中极少有流露出少女春心懵懂的样子,暖意盎然,湿汽氤氲。 她说的那可是“爱”呀。 每个强大的女王都有过少女的一面,而少女的情怀总是诗,每一个少女都曾经懵懂的憧憬过自己的丈夫。 李治同学在皇家禁苑感业寺里乱溜达,遇上还是自家老爹妃子的武媚的时候,他看见的一定是个温温热热的生动女子。 300年前。 叶卡捷琳娜二世的马车穿过奥地利的重重河谷,向着远东冰天雪地中的未知命运进发的时候,也同样一定默默祈祷过,那个未曾谋面的丈夫是个闪闪发光的英雄。 安娜当然也不曾例外,她现在依然都还是个少女。 只是她想要的更多,更浪漫,也更求不得。 有整个动物园扭哒着腰肢的红屁股猩猩让安娜选择。 有奥勒这样的银行家,有板球明星,她却不希望嫁给猩猩,只希望能遇上自己等待的那个她想要说“我爱你”的恋人。 这是伊莲娜小姐人生中第一次把她的心声说给外人听。 以树懒先生的身份讲给侦探猫听。 要是她真的是听筒里的那个中年的树懒先生的话。 安娜可能会忍不住,尝试的追求一下对面这个羞涩的女画家,也可能根本就不会说出今天的话。 没有可能的情况下,人们会变得更加大胆和洒脱。 她们一生都不会有机会在现实中相见。 所以她的话就像是一束发射向宇宙中没有回音的电波,或者小王子坐在沙丘之上,凝视星空,寻找着属于他的玫瑰的目光。 深情, 又遥远到隔着整个星空。 至少此刻的安娜心中,她是这么想着。 “希望你能好运的找到这样的人。” 安娜像是在对着电话听筒的那端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摸摸奥古斯特的狗头。 奥古斯特傻乎乎的伸出粉白色的舌头舔她的手掌心。 电话里短暂的沉寂了几秒钟。 “对了,咱们回归最开始的那个问题,一个男生如何给女生准备生日礼物。大体上也可以遵循惊艳、善良、心有灵犀这三个原则。” 安娜觉得她们聊的有点远了,主动重新提起了侦探猫的问题。 “所以送她觉得惊艳的礼物,送她觉得男生阳光而温暖的礼物,送她觉得两个人心有灵犀的礼物,这就是女孩子们所最期待的东西。” 安娜大师提供远程技术指导。 “可是,你说伱的侄子已经有女朋友了,还不是个花花公子,却又为讨别的女孩子欢心而痛苦,实话实说,这关系听起来有点复杂,我没太搞懂他是怎么想的。现在的高中生玩的这花?” 伊莲娜小姐抿了下嘴角。 “不是的。那个女孩子对他相当好,帮了他很多的忙。又担心他有心理压力,所以主动要求送个贵重些的礼物当好处费。男生知道对方根本不在乎这些东西,他觉得内疚,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顾为经解释了一下自己复杂的心理活动。 “懂了,那姑娘喜欢你侄子。” “应该。” 顾为经只是青涩又不是智商有问题。 蔻蔻就差把好感写在脸上了。 “很好,问题的关键很直接了。你侄子对她有好感么?” 顾为经沉默了两秒钟。 “我不清楚,他有女朋友了。” “有没有女朋友和喜不喜欢是两码事,一者是客观,一者是主观。喜欢不喜欢一个人,是不受控制的。你可以问问自己的侄子。”安娜提醒道。 顾为经明白,树懒先生说的没错。 其实在沉默的瞬间。 自己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本人以为自己可以斩钉截铁的说没好感的,他当然只对也只应该对酒井小姐一个人有好感,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来。 当一个问题只有Yes或No两种答案。 你发现自己说不出来No的时候。 结论是什么—— 昭然若揭。 “树懒先生,我大概知道我侄子是怎么想的。你可能不明白。那是一个非常非常可爱的姑娘,就像是明媚的阳光一样。谁会不喜欢阳光呢?我侄子喜欢她,我喜欢她,她所上的艺术学校,身边的环绕每一个人都喜欢她。她是那种从你身边走过,就会让你不自觉的露出微笑的人。” 顾为经想象着蔻蔻小姐的样子。 嘴角不由自主的轻轻上翘。 他对着电话听筒诉说道:“如果您见过她的话,就会明白,单纯想要讨厌这样的人,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但他同样也很喜欢且珍视自己的女朋友。女孩不是自助餐,能让你一边吃着西冷牛肉汉堡,一边再点一份芝士焗龙虾尾什么的。” 吃完夜宵。 正百无聊赖的趴在垫子上,咬挠着怀里的鱼形解闷逗猫棒打发时间,准备一会儿继续睡觉觉的阿旺。 听到顾为经的话,动了动耳朵,忽然滚了起来。 她丢掉手里的逗猫棒,窜到了顾为经的书桌边,对着小顾子挥了挥爪子,左顾右盼。 咦? 喵喵? 何处有小牛肉?哪里有芝士焗龙虾尾? 找阿旺啊。 阿旺她全都能吃掉的。 阿旺两只琥珀色的瞳孔里精光四射,喵喵叫着上蹿下跳。 顾为经无语且尴尬的看着自家的吃货猫。 他伸手轻轻把它推开,摇摇头:“他知道自己没有这份胃口,也知道,这不仅会撑坏自己,也是对两个极好极好的女孩子的伤害。” 废物。 连吃饭都吃不了,还能干什么? 阿旺都看不起你。 猫猫轻蔑的瞅了瞅自己无能的铲屎官,无聊的舔舔毛,失望的溜达回去打盹了。 “很成熟的想法,懂得节制和自律是不容易的,你侄子虽然只有十八岁,但已经比很多人都要聪明了。尤其是在艺术相关领域,这是很好的美德,让他继续保持。猫女士,你知道酒井一成么?” “呃呃,啊?” 话筒里传来几个意味不明的连续语气词。 “一个亚洲蛮有名的大胖子画家,画新古典主义风格作品的,他的妻子是西班牙人,很漂亮,丈夫却像是圆滚滚的相扑运动员。” 在素食主义风潮横行的大艺术家群体中,类似维尔莱茵那种瘦的有轻微骷髅像的人不少。 能胖成酒井大叔这样的,则是独一份儿的。 即使伊莲娜小姐。 提起酒井大叔的时候,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关键词,也是圆。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听说他和老婆从学生时代认识的,一直相伴的走到今天。我前年曾在一次美术展结束的私人聚会上见过这对夫妻,我觉得他们两个脸上笑容,不像很多媒体口中的模范夫妻那种,是演出来的。他们笑的比四周所有人都幸福。” “在高端艺术领域,能拥有从一而终的伴侣和幸福的家庭,是比作品卖到一千万美元,还要让人觉得了不起的事情,在场的很多人其实都很羡慕他们。” “有些时候,为了一棵树,放弃一整片森林,看上去很愚蠢。但一棵春夏秋冬永远只为你绽放的花树,也是那些花丛浪子永远无法触及的风采。你可以查查他们夫妻的采访,每当面对感情抉择和诱惑的时候,看看这一对脸上的笑容,总能让人清楚自己最想要什么。” 安娜想起,堂而皇之的带着欧洲艳星来自家里做客向她求婚的奥勒。还有天天勾搭未成年女学生上床的毕加索。 想要满足享乐对她的生活环境来说,是非常容易的事情。 奥勒从小到大的床伴。 光是伊莲娜小姐见过人的,一个连有点夸张,一个排总是有的。 就因为纵欲容易,才显得自律的人弥足珍贵。 短暂的快感和长期的幸福。 人永远只能选择一个。 安娜对猫女士侄子的聪明,表达了相当的赞赏。 “他应该是喜欢那个姑娘的。却不敢喜欢的太多,他想让对方开心,却又怕双方的喜欢不受控制的发展到了爱的程度,让两个人都受伤。没我想象的复杂,心思敏感,受人欢迎的小男生常见的问题。” 分析专家安娜·伊莲娜给出了自己的病情诊断。 “你侄子的核心诉求,应该是想要将双方的关系,维持到一个安全的范围内。见面相视一笑的普通朋友,双方谁也不受伤,就最好了,对吧。” “对的对的。树懒先生,您分析的实在是太准确了,他就是这么想的。” 顾为经像是小鸡啄米一样的疯狂点头。 觉得自己像是一枚被层层拨开的洋葱,内心中每一层起伏的纹理,都被树懒先生解读的丝丝入扣。 和蔻蔻变成相视一笑的普通朋友,或者互不受伤的普通人。 虽然从男人的虚荣心的角度来说,难免有些让他失落,然而这是顾为经能够想到的最好的结果。 “我,我的侄子应该怎么做呢?” 顾为经心中的期待感,像是一只被吹气的膨胀的气球,迫不及待的对着他的树懒头军师问道。 “很简单。” “嗯。” “他做不到。”安娜干净利落的说道。 啪! 顾为经听到自己胸中的气球破碎的声音,嘴巴微张,面容呆滞。 什么叫做不到。 刚刚树懒先生分析的不是很头头是道嘛!又是“青春期男生的常见问题”,又是心理侧写解读的,听的顾为经心潮澎湃。 结果。 最后冒出一句做不到是什么鬼。 聊天不应该是这么发展的好吧! 这就好比一个人感冒了去看医生,医生一脸轻松哼着小曲的读着他的检查资料,一会儿说“常见毛病啦,好多人都会得的。”,一会儿表示“病情很简单,我见的多了”。 正当患者觉得吃两片药,明天早晨就好了,背着书包去上学的时候。 医生把报告一推,来个“告辞,治不了,等死吧”的扁鹊三连。 患者肯定都傻掉了。 顾为经现在就觉得,他已经傻掉了。 “您不是说这种情况很简单么?”他呆呆的问道。 “情况简单是情况简单,容易解决是容易解决,两码事。”树懒先生理所当然的说道:“感情扭成了一团乱麻,哪有那么容易去抽丝剥茧。” “尽善尽美是不可能的,但通常来说,这类情感问题都有两种很简单的处理方法,安全的方法,以及让对方开心方法。看他想要什么了。” “安全的方法是什么?” “安全的方法就是送最恰当的礼物。她暗示你买个IPHONE14就算偿还了对方的帮助和付出。这就最好办了,要是金钱上不算负担的话,那就买个苹果手机就好了。既然是善解人意的姑娘,人家大概率至少表面上,会表现的很开心的。” “双方都不尴尬。” 树懒先生淡淡的说。 “要是还觉得不放心,就把这事儿让你侄子和他女朋友原原本本的说一下。女朋友答应送这样的礼物,就去买,最安全了,傻子都能读懂其中的距离感。” “会不会不答应呢?” “我怎么知道您侄子的女友是怎么想的。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感情中的人总是自私的人,你是女人,你上学的时候肯定不喜欢自己男朋友给别的女孩精心准备礼物吧。”树懒先生语气笃定。 “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不送了呗。女朋友说什么是什么。既然有了恋人,并认为对方是最重要的,那么何必去再关注其他女孩是开心还是快乐呢。你喜欢我,愿意为我付出,与我何干。我可以有权利不在乎。” 树懒先生的声音睿智到让人觉得残酷。 “可这也太可恶,太无情了,太渣了吧。”顾为经受不了这个答案。 蔻蔻不止一次,暗示过自己过生日的事情。 顾为经想象着,蔻蔻小姐哼着歌,踮着脚,鼓着腮帮子,期待着他的礼物的样子,最后迎来的只是冰冷无情的回应。 他都替蔻蔻觉得可怜和不值当。 自己绝对值得拖出去,安排一个狗头铡伺候。 “不,你可以评价无情,却不能评价他渣。” “拉拉扯扯,纠缠不清才是真渣。想要斩断一段你侄子觉得危险的感情,当然要用最冰冷的刀斩开。相信我,让姑娘立刻难受的离开,要比让两个人互相深陷下去,对女孩好的多。真正的渣男,只想着占有,他们是没有分割的勇气的。” “而你侄子能在心中分得清楚亲疏远近,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谁,要比婆婆妈妈的人,更有前途,也更有勇气。” 顾为经再一次的沉默了。 (本章完) 第四百零三章 技术支持 他知道树懒先生所说的应该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可顾为经还是忍不住问道。 “那么要是想让她开心呢?” “理论上也同样很简单。” “送她心中更加重要的礼物,比普通IPhone14更好的礼物,更浪漫的礼物。”树懒先生平静的说道,“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嗯?更好的礼物。” 顾为经沉吟了片刻:“买一部512G的iPhone14Proax呢?” 噗嗤。 安娜手一抖,差点把奥古斯特腹部一小撮微微卷曲的绒毛给梳下来。 惹的狗狗瞪大了眼睛,嗓子里发出一阵委屈巴巴的呜咽。 她无语的看着电话。 真的真的。 想让伊莲娜小姐失态是很困难的事情。 伊莲娜家族的继承人,从在婴儿房里玩芭比娃娃的年代里,就有嬷嬷教她如何控制自己的仪态,笑的时候不能露牙出声,生气的时候要如何面无表情而不怒自威。 老欧洲人是瞧不起卡戴珊家族那样土包子式的美国豪放女的。 她们也可以玩花,但重要的是优雅。 优雅代表着对自己身体的绝对掌控,在大多数时候,都可以和冷若冰霜或者扑克脸一定程度上画上等号,情绪永远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 连打喷嚏的时候,都要舌尖轻抵上腭,将整个面部肌肉的起伏控制在一个最小的范围内。 更不能为了拍个短视频当网红就在那里大呼小叫,扭腰摇屁股的。 但现在这位侦探猫姐姐用她对于恋爱理解的白痴程度。 差点成功让安娜破了防。 如果每个人对感情的体悟都像是画家在作画。 普通三十多岁的成熟女性,经过一次次分分合合的恋爱,处理感情的能力约莫是没有上过艺术学校,但靠用笔经验和大量社会实践在旅游景点前,也能画出一幅像模像样素描肖像的小商贩。 或者像那些靠浏览抖音小红书学画的文艺中产艺术爱好者。专业理论上比较业余,但实操方面,该从社会这所大学上学到的,也都学到了。 安娜自认,她自己就如透纳这种经过系统教育的学院派大师一样知识丰富。 她原本想着。 侦探猫女士画起画来这么深刻。 对待感情再青涩,好歹也应该是上完义务教育阶段的美术课水平。 什么嘛? 这哪里是中学毕业的水平。 这连有些天赋的小学生都不如,这分明还停留在幼稚园里用蜡笔歪歪扭扭的画棒棒糖的阶段啊! 对面的到底是是不是如狼似虎年纪的小姐姐啊。 以女性对待感情与生俱来的细腻天赋和敏感。 自己费了半天劲,给猫姐姐上了这么长时间的“安娜情感小课堂”,她怎么能回答出这种令人无语的答案呢。 浪漫。 她懂什么叫浪漫么。 这样天真的白痴走在大街上,真的不怕被渣男随便给拐了卖掉么! 她是从那个隐世修道院里蹦出来的么! 不说像自己姨妈一样成熟了,表弟奥勒十二岁时,这种单纯傻气的姑娘,他就能同时骗三个了。 安娜忧心忡忡的想着,觉得给她自己的签约画家上感情选修课的任务,还是非常任重道远。 女孩歉意的揉揉委屈的直用狗头蹭她的史宾格犬的耳朵。 然后十分没好气的气恼说道:“不是不是不是,不是iPhone14Proax,不是IPAD,不是acBook,忘记这些电子产品吧。不关512G还是1TB的事。这错的实在太离谱了,您难道根本没有在听我之前告诉你了什么么?” “浪漫,浪漫的关键是心有灵犀,让她开心的关键还是心有灵犀。” “更重要的礼物,不是更贵重的礼物。这两件事连一星半点的关联都没有。那姑娘的家庭条件既然都不在意苹果手机,难道买高配低配会有什么区别么!” 导师安娜的语气无奈,“我指的是那种让她觉得两个人的心意连在一起的礼物。觉得什么也不说,却已经胜过千言万语的礼物,觉得有满足感的礼物。” “心有灵犀,心有灵犀,心有灵犀。” 她一连把这个单词着重语气的重复了三遍。 “它可以是一幅雷·诺阿的画,一缕阳光,一束烟火,一抹雨后的彩虹。可能价值亿万欧元,也可能一分钱都不必花。” “钱从来都不重要,关键只是心有灵犀。单纯的恋爱关系中,只从爱情来讲,在特定的环境下,你即使买下整个苹果公司送给伴侣,可能都比不上一只画着笑脸的红苹果,让对方更感动,让她更浪漫,更开心。” “哦,喔喔喔哦。” 顾为经举着话筒,像是做不出来题,交出不合格数学考卷的小学生听班主任批评一样,虚心听着树懒先生的讲解。 觉得自己的恋爱经验条正在蹭蹭的往上涨。 学到了呢! “那什么样的礼物才算心有灵犀呢?哪个姑娘喜欢跳舞。送她一双舞鞋呢?不过她还喜欢唱歌,打过排球,练过击剑。兴趣爱好很广泛。” 顾为经觉得自己似乎表现的对这件事过于关注了。 赶紧解释了一句。 “我侄子已经为这事缠了我好久了,犹豫不定,他对待这种事情就是让人感觉冒傻气,他不懂女孩子的心思的,我得帮他一把。” 猫姐姐。 侄子傻气。 您这个当姑姑的也看上去好不到哪里去。 伱们家的情感白痴搞不好是遗传的呐。 安娜在电话扮演树懒先生的角色的时候,整个人真的很松弛放松,翻了个生动的白眼,在心里默默吐槽道。 “我不知道。” 她摇摇头:“我也不可能知道,猫女士你同样不可能知道。这是你侄子和那个女生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心有灵犀是一个人给自己设了密码,让她喜欢的人去猜。我只能给他理论,却不能替他解锁。又不是我在和那姑娘谈恋爱。” “外人能给他一把割断情线的快刀,却不能给他解锁对方心灵的号码。那就成巫术了。” “这就是为什么,再专业的情感大师,婚姻问题咨询专家,他们能够解决夫妻双方很多情感矛盾,提供有丰富大数据支撑感情建议,却永远也无法替一个人寻找他的灵魂伴侣。花多少钱,一千万、一个亿、十个亿,都做不到。钱能买到最好皮囊,却买不到真正的浪漫,也买不来最微小的幸福。” “而让人发自肺腑的开心,本来就比让人离开,要困难且费心的多的多的多。” 好复杂啊。 顾为经听着话筒里树懒先生的声音,有些敬畏。 原来想斩断感情容易。 想让一个人发自内心的开心,是这么困难的事情。 世界上有数百万种可以被选择成为生日礼物的商品,偏偏只有极少数能贴着“心有灵犀”的标签。 想要挑的对。 不亚于传说中奥德修斯张开神弓,一箭穿过12道斧柄上的交错圆环正中百米外靶心的英姿,或者在撒哈拉沙漠中寻找一粒金沙的难度。 “我能确定排除的是,可以让您的侄子别往苹果手机上猜了,这是个唯一确定错误的答案。” 树懒先生的语气半是挖苦,半是认真。 顾为经嘴角抽了一下。 安娜不全是在开玩笑性质的揶揄。 鉴于这对姑侄两人,很可能是同一个模子里出来冒傻气,伊莲娜小姐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再多指点两句的。 “即便我不是……女人,也不认识那个姑娘。但我或许对富裕家庭出来的女孩子是什么样的有一定发言权,能大致猜到一些她们的心思。” 安娜缓缓的说道。 “相信我。她会各种暗示你给她买各种各样的礼物,裙子,首饰,化妆品,或者这次的苹果手机。这些往往都是不会错的礼物,但不是最好的。女孩子们不会把内心最想要的说出来,尤其在你侄子的这种情况下。他们双方都在控制着分寸,所以她应该更不会说。” 伊莲娜小姐想象着。 在遥远的阿尔及利亚校园里发生的青涩校园恋爱。 一位女孩站在无法跨越的山崖一岸,眺望着远方那一对言笑晏晏的情侣。 仿佛是隔着淡淡的雾气。 她只能笑着跟对方说,我喜欢你,但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你送我个新款手机吧,虽然我并不需要,但送个手机就算两清了的场景。 莫名的觉得有些让她同情和怜悯。 也让她有点来气。 安娜骨子里是个强势的人,她有点受不了这种可怜巴巴的女孩。 “她会把最想要的礼物藏在心里,让对方去猜,慢慢的期待着。如果她足够喜欢你侄子的话,应该会给过对方一些暗示,肯定不会是送我什么样礼物的暗示,而是那种淡淡的,随口闲聊的,像云雾一样转瞬即逝的提示。” “你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我不能讲真心话给你。只能用最平平常常的语气,把内心的期盼当玩笑一样随口讲给你,既希望你听的懂,又怕说的露骨。大致就应该是这种心理了,我猜的。猜对猜错都有可能,领会一下意思就好。男孩喜欢女孩,女孩喜欢男孩,都不外如是。猫女士,你可以注意一下四周那些和你开玩笑的人,或许其中就有暗恋你的人呢。”她好心的提醒。 顾为经微微恍惚。 他思索着蔻蔻。 那是个像猫一样在学校里溜达过来,蹿过去的女孩儿。 蔻蔻小姐很喜欢笑。 她几乎无时无刻,脸上都挂着笑容。和同学开玩笑,和老师恶作剧,调戏拉拉队里的妹子。 她对自己开过的玩笑,讲过的冷笑话,到底有多少个。 顾为经根本就记不清了。 难道某一个言笑晏晏的笑脸背后,隐藏着的却是一颗无比期待的少女心? 到底是什么呢。 他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 顾为经在认为蔻蔻想要的应该不是一支训练用的冷钢花剑,或者一本戈登·拉姆齐出品的《家庭烘焙、烹饪料理百科》以后,就先决定,暂时将这个复杂的问题放在一边。 反正顾为经觉得。 目前来看。 树懒先生初时的第一个建议才是更明智的选择。 他不应该再这么黏乎下去了。 一个苹果手机而已,酒井胜子这样温婉的女孩子,99%是不会介意买个送给帮了自己这么多的蔻蔻的。 双方都有个台阶下。 “咦,那要是想明白了让那姑娘开心的礼物,再让侄子把这事说给他女朋友听,征得同意,岂不是既不冷酷,保持了足够的安全距离感,还让三人都开心。” 顾为经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广阔新大陆。 “大错特错。典型的情感白痴型错误。要么要好感,要么要安全。你不能又要好感,又要安全。就像你刚刚说的,一个人不能既点一份小牛肉汉堡,又要一份龙虾尾。” 安娜抽抽鼻子。 她以老师驳斥幼稚园里刚刚学会一个苹果加一个苹果等于两个苹果,下一秒就兴致勃勃的和同学们宣布,自己证明了1+1=2的哥德巴赫猜想的小朋友的姿态。 冷酷无情的戳碎了顾为经的幻想。 “且不说心有灵犀的礼物,不是一个手机而已,再温婉富有的女孩,可能会不再乎自己男友给别的姑娘送一个IPHONE,甚至价值上更贵的礼物,没准也能皱着眉头原谅了。但要是明显情意绵绵的礼物,那是绝对无法容忍的。这不是金钱或者宽容的问题,这是态度上的原则性问题。” “她一定会想撕烂小三的头发或者给男友脸上来一巴掌的。除非她根本就不爱对方。” 顾为经心中一凉。 “其次,喜欢是爱的安全表达形式。女孩可以远远注视着一个她喜欢的人而不靠近。但是当好感被累计到了真爱的地步,就变的危险且完全无法预测了。” “喜欢要比爱安全得多,它不需要哪个人为它牺牲。而对一个你爱之极深的东西你是无法控制它的。你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轻率地冲上一座断桥,一条废弃的车道,即使对着万丈深渊跳下,一头冲进未来六七十年战栗且惊恐的一生。也完全在所不惜。” 安娜冷静的说道。 “所以您应该明白了,为什么没有既保持安全,又能让人开心,增进好感的选择。这就仿佛减肥奶油蛋糕,或者善良的变态杀手一样,完全是个伪命题。” 顾为经彻底蔫了。 (本章完) 第四百零四章 抱抱 顾为经静静的坐在桌边。 举着电话。 眼神向四周环顾,他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应该放在何处,似只是迷茫中下意识的内心反应。 最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阿旺身上。 吃完夜宵的阿旺已经重新开睡了,她正在以一个极其嚣张的姿势,四仰八叉的躺在她的垫子上,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小呼噜。 瞬间,他有点羡慕阿旺。 一个人一生中大概只能拥有有限的几次幸运,打出这么无忧无虑,绝对纯净而又绝对快乐的小呼噜。 阿旺却能永远如此的洒脱而自由,无拘无束。 从皇家植物园回来以后。 顾为经以为自己内心已经足够平稳和镇定,无论做出什么生活上的抉择都不会瞻前顾后,彻夜难眠。 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 酒井小姐教会了自己很多人生的道理,她却永远也无法像树懒先生一样,教会自己处理像是一团乱麻的感情问题。 医者不自医。 她和自己本身就都是这个线束上首尾相连的一环。 树懒先生说,处理感情需要像是快刀斩线,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顾为经却觉得,这像是拿着钳子,去掐嘀嘀乱叫的定时炸弹倒计时上的保险丝,无论他把手放在红线,蓝线哪根线上,都觉得彷徨难安。 “对了。” 安娜悠闲的从一边桌子上精致的点心塔上,拿起彩色的圆饼马卡龙轻轻咬了一口。然后又拾了一小块骨头型的狗狗饼干,摊在手心里,喂给奥古斯特吃。 开心! 她的唇角微微勾起。 在人们心烦意乱的时候,单纯的找人说说话,也会感到放松轻快许多。 伊莲娜小姐更是久违尝到了和“闺蜜”聊八卦的乐趣。 神清气爽! 安娜不知道侦探猫口中“我有一个侄子”系列的故事主角正是他自己,正在那里纠结呢。 她自觉帮助猫女士长了见识,弥补了情感缺陷,心中好为人师的冲动得到了满足,还顺便聊了个八卦,一鱼多吃。 除了奥古斯特的胸脯上掉了一小撮毛以外。 完美。 安娜只觉得身心舒畅,一脸的满足。 她轻轻抿了口水,想了想。 “嗯……我也想起了有关……一个圈子里朋友的事情。想要寻求一下你的建议。” 安娜忽然慢慢开口说道。 她脸上愉快的笑意略微收敛了一些。 “猫女士,您能告诉我,你有过彷徨不安,患得患失,无论做出怎样的人生选择,都害怕自己做错了的时候么?” 顾为经愣了一下。 当然有了,先生! 他现在此时此刻,就正在彷徨难安,患得患失,无论做出怎么样的人生选择,都害怕自己做错了的呢。 莫非,树懒会读心术不成? “你能画的这么好,可从拿起画笔的第一天,就相信自己一定会成功么?即使日复一日的在网上卖着十美元一张的插画?伱会不会担心,自己的未来?在成功前觉得前方曲折而迷惘。” 树懒先生接着在耳机里说道。 “哦,问这个呀。” 顾为经出了一口气,原来树懒先生已经没再和他讨论两性情感话题了。 这他就完全不怕了。 从那艘湖心飘荡的小渔船上进修回来以后,对这个问题,他超级有发言权的。 “一个朋友?您圈子里的朋友也会遇上这种问题么。” 顾为经以为这属于他这样的底层土老帽曾经才会有的面对成功时的踌躇和困扰。 树懒先生言谈举止就仿佛金玉堆里滚出来的样子。 对方那些对于老派旧精英阶层生活方式的见解解读,可不像是从书上读出来的,再说Schostic集团这么牛逼的庞然大物,人家随随便便都帮自己搞定了。 各种活动能见到的都是酒井一成这样的大艺术家。 就算大概率比不上酒井一成这种艺术圈顶流,应该勉勉强强也能大致算同一阶层里的人物。 还有那个美泉宫事务所…… 顾为经对树懒先生的财富,已经有一个大概的判断。 他心中。 对方是可以住在带小花园的两层洋楼里,甚至能每周都去的起高级餐厅用餐,想切几片黑松露,就让服务员给他切几片黑松露吃的上议院绅士画像。 顾为经有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测。 这位神神秘秘的树懒先生,搞不好本身就是Schostic集团的高级管理层。 按这家龙头出版社的资产规模,高级管理层肯定是年薪能有上百万英镑的那种金领。 对方是用了职务之便,才为自己搞来了合同。 这才有意遮掩身份,不方便让自己知道。 理解。 他以前就听说过类似的操作。 “每个人都会遇上这样的问题,这和社会阶层无关,只是表现形式不同罢了。”他问的奇怪,可树懒先生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 “那个朋友。她遇上……嗯,简单的来说,您可以理解为某些财产继承上的困扰。是关于很大很大的财产的处理,大到连她都会觉得踌躇无措的财富。” 安娜看着窗户上自己的倒影。 似是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 “所以,她现在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想要勇敢起来,又怕稍有不慎,长辈们的心血和期待就付之东流。她知道自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又担心做出了无法挽回的错误抉择。” “豪门恩怨?” 顾为经倒抽了一口冷气。 没想到今天晚上,树懒先生找到自己还有这么重要的事情。 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豪门恩怨? 要是蔻蔻那样的小八婆听到这种言情里的经典恩怨桥段,恐怕现在已经兴奋到要跳起来了吧! “很大的一笔钱,得有好几百万美元吧?” 安娜沉思了一下。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钱。 她的绝大多数资产都是以股票、债权和不动产的形式存在的,不真的出售的话,都难以给予准确的估价。 还有庞大的艺术品收藏。 伊莲娜家族过去三百年的藏品数量之和,完全不亚于很多知名的美术馆。 格利兹市被誉为奥地利的艺术馆之都,而她脚下的伊莲娜庄园在绝对数目上不敢说第一,但论藏品丰富程度和风格流派最博杂的集中地,那是独一份的。 有些藏品都买了上百年了。 市场价值也一变再变。 比如当年她曾曾祖父买一幅马蒂斯的画,可能只用花几十银克郎,现在价值几何,则根本难以估算。 要是用最简单粗略的方式,用保险公司的保费通常大约是藏品总价值的0.1%来计算的话。 那么…… 伊莲娜记得自己以前好像看过管家提交给她的类似报表。 大约有23亿欧元? “是啊,很多,她的亲人刚刚去世,大概牵扯到了继承一笔1200万美元左右的家族信托基金吧。”安娜不想要吓到对方,于是随便编了一个数字。 顾为经无言的听着电话。 1200万美元? 这就是树懒先生所生活的世界么,安娜特意往小了说了,可还是有点震惊到了顾为经了。 这对酒井太太他们可能都是一笔超级巨款了。 《小王子》或许总共能给自己带来百万美元左右的收入不假,但是这个畅销数字和特殊的分成比例,都是天底下百年难遇的狗屎运的典型。 一份高薪插画合同几万美元,才是行业内大合同的常态。 同样的大狗屎,他需要连续踩上十二个,才能相当于这个遥不可及的数字。 而要是普通人。 他们家的顾氏书画铺想要挣到这个营业额,得一直从万历皇帝在位的年代,经营到今天。 “实际上钱并不是关键。关键是有些家族生意场上的前辈,把我那位朋友当成了一个无知且单纯的女继承人,想要把她从家族产业里赶走。我那位朋友在外面一直表现的非常冷静从容。但当我和她的眼神相互对视的时候——” 安娜咬着嘴唇。 看着玻璃上的自己,栗色的眸子看上去是那么的柔软。 “我知道她是怕的。” 安娜轻轻开口。 变音器一刻不停的工作,静静的房间里,她的声音在耳返里回荡过来,仿佛是有一个飘渺的幽灵在她身边回荡,用一种戏剧舞台上的旁白似的冷漠的旁观者身份。 讲述着属于她的故事。 “她怕自己守不住这份家业,她更害怕,万一那位在行业内德高望重的前辈说的是对的怎么办?会不会真的把家族产业交出去,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如果……如果她真的只是一个无知单纯而幼稚的女继承人怎么办?将祖先留下的家产挥霍一空,让他们的期待像夏日的荧火一样,消散在夜空之中。” “谁又能猜的透。自己所坚持的,一定是正确的呢?错误的抉择一旦做了,就无法回头了。”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支冰冷的手术刀一样拆分着她的内心。 浑身赤裸躺在解刨台上的是她。 握着刀。 把自己切割的鲜血淋漓的还是她自己。 这是一种无比复杂的感受,既无比痛苦,又带着一种冰冷的释然感。 这些话,这些恐惧,这些担忧,这所有的一切……从姨妈离世的那刻开始,已经堆积在伊莲娜心头太久太久了。 她永远不能表现出恐惧和踌躇。 那是不应该属于伊莲娜家族继承人的软弱情绪。 她的祖先在反法同盟,在三十年战争的枪林弹雨中,顶着老禁卫军海浪般的咆哮冲锋和亚音速链弹在耳边的呼啸。 用男人的鲜血和女人的眼泪堆积出了伊莲娜这个名字。 高昂的心永远比伯爵的爵位更加重要。 她姓伊莲娜, 所以她即使不是女伯爵,她也不能是一个哭哭唧唧的女孩子。 可她真的很怕很怕。 从小缺乏父母照顾的孩子,永远是缺乏安全感的。姨妈是很好的人,却要求她手中应该拿着上膛的猎枪而非擦泪手帕。 安娜的内心其实是和顾为经一样细腻而又敏感的人。 唯一不同的是。 顾为经可以躺在酒井胜子的膝盖上,歇斯底里的像是个十足的LOSER一样痛苦的发泄,而安娜是女王,女王生来就失去了这样的资格。 她想要倾诉,在姨妈死后,举目茫茫,竟然连一个合适的倾诉长辈对象都找不到。 管家? 管家很忠诚,可对方能为她服务,却不能成为自己的依靠,她才是这所庄园的主人。 安娜要是表现出了害怕,那么整个伊莲娜庄园都会动荡难安。 奥萝拉? 那是个表面上大大咧咧的爽快女孩子,但内心很聪慧。 双方都知道好朋友的界限在哪里。 对方不可能也不会敢在涉及到伊莲娜家族主要财产的时候,给她提什么建议,那是一个商业帝国般天文资产,聊的深了,双方都觉得拘束且尴尬。 无比讽刺的是。 安娜从小到大,所能回忆起的做接近父亲角色的人,来家里做客,带她一起划船,风趣的给她讲艺术史上的种种故事的那个人,竟然是布朗爵士。 直到遇上了侦探猫。 她才遇上了一个能够开口的人。 可开口的怎么样了? 一个对待简单的情感问题,都那么羞涩稚嫩的人,难道面对人生抉择的时候,就会陡然成熟起来吗。 安娜完全不觉得对方能理解自己。 那只是一个梵高一样的天才而已,如梵高一般才华横溢,也如梵高一样羞涩且不通世事。 安娜并没有抱任何期望。 她只觉得,说出来自己的心情就会好受许多,等挂掉电话,忘掉此刻的软弱,她依然是那个强大且从容的伊莲娜小姐。 安娜用力的咬着嘴唇,对着话筒的未知远方倾诉,像是对一个深沉的树洞。 “你大概会觉得很可笑对吧,很多人这件事都是这么想的,明明生下来就拥有绝大多数人一生也无法触及的条件和资源,她却在那里纠结彷徨,我知道很多四周的朋友都觉得她特别矫情做作——”安娜笑着说道。 敏感的人会把自己的真实情感藏在深处,用开玩笑的方式说给别人听。 害怕受伤,又希望别人听的懂。 安娜刚刚还在同情别的小姑娘,此时却又做着完全相同的事情。 “不——树懒先生。” 侦探猫竟然打断了她的话。 “这一点也不可笑,她好可怜啊。” “我真想要抱抱她。”话筒里的那个人轻声的说道。 安娜的肩膀猛颤了一下。 她如遭雷击。 (本章完) 第四百零五章 年会开幕 安娜想到过很多可能。 好的,坏的。 她做好了承受嘲笑的心理防御,也期盼着能获得宽慰和鼓励。 什么样的结果。 她都能够从容接受。 唯独这句话,不在她心中所列出的可能的长长回复清单上。 这是不在餐馆菜单上的一道妈妈做的核桃蛋挞,一件永远不会出现在拍卖名册上的稀世珍宝。 所以安娜瞬间哭了。 很多年了。 时光如水,世人如海。 她一个人坐在高高的宝座上,孤独的望着茫茫潮水从她身边流过,像是坐在老式电影院里看黑白默片在滚动播放。 每个人都是不生动的,都是苍白没有颜色的,似是舞台上扮演特定角色的木偶。 包括她自己。 骄傲尊贵的伊莲娜小姐,高雅漂亮的伊莲娜小姐,强大从容的伊莲娜小姐……她和老谋深算的布朗爵士,浮华的浪子奥勒表弟,忠心耿耿的管家先生……这些所有的角色一样,都在那道黑白色的屏幕的那一面。 而捧着小王子,抱着洋娃娃多愁善感的小女孩,她是不属于那个世界的东西。 那个世界里。 没有人把她当成一个需要怜惜的人,她也不能是一个需要怜惜的人。 所以她就只能把自己关在影院的角落,关在心灵的最深处,在沙沙的放映机胶片转动的声音中,柔弱看着屏幕上发生的喜怒哀乐。 这个影院里,曾经也是有其他人的。 她身边曾经坐着自己的父母,只是父母很小就不在了。 也坐着自己的姨妈。 在姨妈也在几年前离世以后,就只有一个小姑娘和三具墓园里的十字架一起坐在屏幕前,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 如果还有其他什么东西,也勉强能算是鲜活的话,那可能就只有奥古斯特了。 奥古斯特换算成人类的寿命已经快要五十岁了。 是一条十足的老狗。 安娜天天把奥古斯特带在身边,给它洗澡,给它刷毛,给它配备专门的宠物医生。 她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奥古斯特有一天也离她而去。 那么这个世界,就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穿行于黑白无声的冷清空间之中,连个让她喂爆米花的同伴都没有了。 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 荧幕上都有一张张灿烂又带着情欲的笑脸,对着那位带着纱冠的伊莲娜小姐说想要爱她,想要得到她,想要吻她的手。 当她都以为同样的剧情,会永远无休止的重复下去的时候。 直到有一天。 忽然有人没有去望着高高在上的伊莲娜家主。 而是她扭过头,视线透过电影的幕布,轻声说道:“可怜,想去抱抱你。” 刹那间。 她成功穿越了幕布的屏障,走入影院的屏障,把那个小姑娘揽入怀中。 这是黑白世界中两个彩色的人影的相遇。 机缘巧合又命中注定,贯穿了伊莲娜心中两个维度的热烈拥抱。 所以,住在伊莲娜小姐心中的那个小女孩,毫不顾忌的扑了过去,投入到了这个跨越时空的怀抱中。 放声大哭。 拿着电话的安娜却是在笑。 她用手背轻掩着嘴,抿着嘴唇笑,笑的洒脱而姿意,笑得微微弯下了腰。 一滴泪水,滚过脸颊。 从她光洁的下巴上滴落在地毯上,仿佛早春的第一抹融化的泉水,流过奥地利群山上的皑皑白雪。 奥古斯特嗅嗅地毯上的泪水。 它把前爪搭在安娜的椅子上,伸出了大狗头,有些慌乱的汪汪小声叫着,用舌头一下一下的舔舐着主人的额头。 “我没事。” 安娜拍了拍奥古斯特的鼻子,轻轻摇头,示意自己并没有什么事情,单纯的只是很开心。 “嗯?” 她不想让侦探猫从自己的语气中听到异常。 所以只对着电话发出了一声略带娇憨的鼻音,让对方接着说下去。 “她很可怜的,您说的没错,她心中肯定很害怕,很恐惧,既怕什么都不做,又怕做错了,彷徨无依。我懂这种感觉,我也有过相同的感受。” 顾为经语气带着同情。 他听到树懒先生话语里的那位年轻的继承人,好像看到了几星期前,在湖畔哭泣的自己。 “树懒先生,您知道么?” “有位朋友跟我说,无论世事几变,都要认真的去当个画家。功成名就了,你是个认真的画家。失败无人问津,你也是一个认真的画家。做好自己的事情,找好自己的心锚。潮起潮落,怡然不动。” “而无论结果怎么样,她都会陪在我身边,这是我所听过的最动人的表达。” 顾为经省去了瑜伽和禅修的那一部分。 尽可能把胜子小姐所表达的意思,表述给树懒先生听。 “心锚?” 安娜擦了擦脸,轻声在心里复述这个说法。 “树懒先生,您刚刚还说,我侄子最需要明白的不是做出选择,而是知道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我想,对您那位朋友来说,应该也是完完全全一样的情况,不是吗?” 作为刚刚经历过类似情况的敏感型人格拥有者,顾为经开始讲起这件事时,就变得滔滔不绝。 “她要明白她想要什么,做她自己,成功了她是她自己。失败了,她还是她自己。” “无论选择正确与否,她至少都在朝自己想要的东西前进。所以不后悔,也不不害怕,那就是她的心锚……” 他连续说了几分钟。 稍稍些口气,喝了口水。 “道理是这个道理。空口白牙说起来可能有些苍白无力,但是只要愿意仔细这么想想,我每次觉得彷徨的时候,就会觉得好受很多的。” 顾为经笃定的点头。 “伱问我是不是画十美元插画的时候,就坚信自己一定能出头?当然不。没有人拿起画笔的那一刻就能预见到成功。至少那不是我,我肯定没有这么强大而坚定的内心的。”他笑笑,“但我想,我可以在拿起画笔的那一刻,就决定去做我自己。为我所爱的人而画。那样就不怕了。” 安娜一直没有说话。 她坐在轮椅上,神色温柔的静静的聆听。 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人能够三言两语,就说服他人改变命运的重大抉择。 讲台上夸夸其谈的宣传成功学的骗子讲师们不行,新西兰那位时薪一千美元的心理专家金博士不行。 顾为经…… 实际上他也没有这个本事。 可是安娜也从来不需要被别人说服才能够做出决定。 真正的决定,她早已在心中做出了。 她需要只是一点迈步勇气,一束阳光,一点启示。 她需要的只是一次共同的呼吸和一个温暖的拥抱。 只需要等待那个能带给她强大安慰和心理依靠,把她拥入怀中的人。 如果安娜的姨妈还活着,当然那是更加适合张开怀抱的人选。 顾为经这样有点敏感脆弱的人,本来是没本事给出这样强大的信念和支持的。 但是那次神奇的情侣旅行之后,他就有了这个资格。 比安娜认识的任何大人物都有资格。 其实信念和支持也不是来自顾为经,甚至不是酒井小姐,追本溯源来说,应该是酒井太太。 那位抛下奔驰小车,抛下优渥生活,义无反顾的跟着丈夫来到亚洲打拼。 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奔向未知的命运。 做出决定后,即使从楼下跳下去也从来不会后悔的拉丁姑娘。 可以说她刻薄,可以说她毒舌,可以说她是个难以相处的“老仙女”。 但酒井太太真的是一个心理超级强大且超级坚定的人。 她是能毫不在意的扔掉一切,一手把酒井大叔从底层“调教拉扯”大,喂向顶峰的成功女强人。 万里挑一。 即使伊莲娜那位睿智而博学的姨妈,都不会有这种宝贵而坎坷的人生阅历,因为对方和安娜一样,同样一辈子都是一位金玉堆里的千金贵女。 二十年前。 金发阿姨狠狠扇在酒井大叔脸上的一剂清脆耳光,在光阴的长河中酝酿回荡,化做了植物园里的深情长吻,又化做了虚拟电波里跨越时空的拥抱,抱在了安娜小姐的心间。 至今, 仍回声不绝。 “我不知道这些话会不会有用,但我能想到的,就这么多,我也不敢在人家那么大的家产继承上乱发表意见……” 因代入感而充满同情的猫女士,在声情并茂的发表完个人见解之后,又变得羞涩了起来。 毕竟是1200万美元的事情呢。 “有用的。勇敢做自己,充满哲理的建议。谢谢,我会把你的话转达给对方的。” 安娜温温柔柔的打断了侦探猫。 一定很有用的。 我向你保证。 有没有哪个刹那,你会觉得在被某个人抱入怀中,你就会有无尽的勇气去对抗整个世界? 安娜就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想要问问猫女士,无论结果怎么样,都会陪在自己身边么? 只是她张了好几次嘴。 都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立场去说出这个有些暧昧的话语,最后只能遗憾的互道再见,挂断了电话。 安娜把手机放回一边。 推开卧室的窗户,拿起桌边插在一只毕加索1965年制作的一只陶艺罐子里的月季插花,一瓣瓣的从窗户上抛下,看着它随风自由的消散在庄园的田野之中。 “我后天要做一件大事。” 女孩扭过头,望着身边趴着的奥古斯特,无声的笑笑,“为了做我自己,也为了侦探猫。” 安娜收拾好了情绪,按了下桌边的询唤铃。 等衣着笔挺的管家敲门而入后,她吩咐道:“给瓦利塔先生打个电话,告诉他,我需要取消明天上午的拜访预约,向他表示我的歉意。” “好的,我会给瓦利塔陛下的办公室打电话的,考虑到日落时分就要准备和总统共进晚餐,再加上来往的车程,明天的行程确实太赶了些。”管家躬身领命。 他们口中的瓦利塔陛下,不是欧洲哪国的君主,而是梅尔克修道院的院长。 这种地区大主教正式称乎是能够被称为陛下的。 隔壁德意志历史上的选帝候制度里,就有两位投票的诸侯是特定教区每一代的大主教。 大主教也是如今奥地利国土上唯一一位能在公众场合被称呼为陛下而不犯法的人。 当然。 即使贵族制不复存在,但在梅尔克修道院中或者和英联邦国家的世家们书信往来的时候,为表示尊敬,安娜自己也经常会被遵照古礼,加上殿下的头衔。 安娜摇摇头。 不是时间的问题。 伊莲娜家族的传统,做出重大决定时,要前去梅尔克修道院面对雅典娜驾驭狮子战车的穹顶下,慎重思考做出决定。 这大概是某种心理暗示般的习惯。 她取消去梅尔克修道院的打算,则不是因为来往的旅途疲惫,时间紧凑。 而是安娜已然不需要战车上的雅典娜女神给她启示和勇气了,她有了自己的灵魂依靠。 侦探猫姐姐。 就像那句脍炙人口的名言一伴。 为你, 千千万万遍。 她等待管家离开了书房,这才又拿出手机,从联系人清单上找到了一个名字,点击呼叫。 只是几秒钟的等待。 电话立刻就被接通了。 “伊莲娜小姐,中午好!”电话里传来一个恭敬且客气的声音。 “《经济学评论家》的荣恩·威廉记者么,我在年会上有一个重大消息想要宣布,你或许希望提前写个新闻稿出来——” —— 四十个小时后。 周日清晨。 古老的城堡和钟楼沐浴在刚刚升起的朝阳之中,而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市中心那个怪异的建筑。 表面呈现出某种特定曲率弧线的巨大蔚蓝色新艺术中心,给人一种不真实的科幻感。 当地人亲切称它之为“友善的外星人”或者“异性虫”。 对这个时代而言。 它太新,而这座城市建筑太老。 所以它本身就像是一座占地面积1.688万平方米的宏伟造型艺术,仿佛一艘巨大的宇宙飞船,停泊在了四周中世纪层层叠叠的红砖小楼之间。 两种错位的时空相互碰撞,带着奇怪的太空歌剧的感觉。 此时游客们已经在艺术馆门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连绵不断的出租车和uber经过下客点,刹车又加速,尾灯连成一条连绵的霓虹灯带。 几乎一夜未睡的威廉,刚刚在车上小咪了一会儿。 当他推开车门,伸了个懒腰下车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一片车水马龙的喧闹景象。 明天会请假一天。 (本章完) 第四百零六章 天王巨星 威廉整理了一下衣领,抬起手腕上的电子表,看了眼时间。 距离正式开始,还有26分钟。 没有迟到。 他将《经纪学评论家》的媒体证别在领口,把身上的录音笔开机,拎起背包,穿过汹涌的人流,向着新艺术中心的入口走了过去。 媒体和参展的来宾无需排队入场,都有专门的贵宾通道。 威廉将背包递给了带黑色大盖帽的警察,举起双手,让金属探测仪和坐在一边排爆犬嗅嗅他的身上有无携带危险物品。 中欧、东欧。 这两年不算安定,因为最高级领导人出席的缘故,这次年会一切都是最高级,安检程序也很严格。 只是威廉下意识觉得。 那只深色背心上印着Polizi(德语:警察)的排爆犬似乎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有点蔫蔫的。 排爆犬也是一只史宾格犬。 她早些时候,刚刚见到了一只极为气派的同类雍容华贵从隔壁走过去。 那皮毛,那打扮,那个神气劲儿,出行前赴后拥还有专人抱着,顾盼间甚至高冷的对她呲了下牙。 这只训练了五年时间,才成为犬界强者,累死累活成功吃上公家饭的史宾格姑娘,好似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又像是女打工人看到邪魅狂捐的总裁对她轻蔑一笑,顿时备受打击。 生出同狗不同命的感慨。 有的狗生来是牛马,有的狗出生在罗马,有没有啊! 太损害打工积极性了。 狗狗有气无力的摸鱼工作,被训导员督促了好几句。 威廉却不在乎。 他饶有兴致的混在等在排队过关的记者同行之中,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各处八卦,这种重大的年会场合,记者们永远是消息最灵通的群体。 “嚯,你知道刚刚有人看到谁了么,说是十分钟前刚从旁边进去。” 有人在小声的议论。 “谁,赫斯特?他不是还没来呢么。《艺术新知》那伙计已经蹲了他的团队三个小时了,从天还没亮就守在美术馆旁边,目前还没蹲到呢。” “蹲什么?想蹭采访,没机会的。这种场合人家不可能给你做专访的,等散会的时候,倒是能在采访区堵住问一两个问题,前提运气够好的话。” 有相熟的人对这种不专业的菜鸟行径表示鄙视。 “人家又不是想要混采访。单纯以粉丝的身份和偶像合个影,混个脸熟可以吧。多露露脸,以后搞不好就能说上两句话。再说,混个赫斯特的签名,没准也能卖个两三百块的呢。” “在冷风中熬半宿,就混个酒店的房钱,太卷了吧,不值当的,这又不是拍女明星私会情人的大独家,老板给他多少奖金这么拼啊。这样下去,以后大家就在那里比谁能熬,能蹲人,就都别睡觉了。” 有记者谴责这种恶性竞争,哄抬从业难度的内卷行为。 “也可以不混个房钱,要是赫斯特心情好,你能舔到他给伱画幅30秒的简笔画,直接就可以不用工作了。人家也许觉得自己很能舔呢。赫斯特不曾经在纽约有过先例,给出租车司机用通讯录便签花了幅速写,当做车费么。”旁人语气向往。 “想peach呢。那要不是做秀炒作,我把舌头割下来。赫斯特的速写直接能就地在马路边换辆车了。那次只是在个展前,高古轩配套的宣发工作而已。哪个艺术家有病作秀作到我们这些当记者身上的啊……” “唉,兄弟,你还没说,刚刚进去的那是谁呢?” 威廉从警察手中拿回自己的包,听到大家的话题越聊越歪,忍不住凑过去拍拍最开始开口的那个媒体哥们的肩膀。 “诺,你应该认识。” 媒体哥拍拍脑袋,打开工作群里的发来的照片,他团队中的摄影师已经安检完成,进入会场了,会分享一些精彩的照片出来。 他快速滑过一大堆的漂亮小姐姐照片。 最后指尖在一张会场前部的广角镜头视角上停下。 “注意看,认识那个人么?第一排中间偏左的那位。” “嘶!” “我去…… “不是吧,是他么?我没看到嘉宾名单里有他啊。” “确实没有,你看他原本坐的位置,是比利时最大的艺术商CBX画廊的创始人的。连座位前的标牌都没改。” “竟然什么妖怪都冒出来了。我去年还听八卦小报传,这家伙在尼泊尔攀登雪山时遇上山难挂掉了呢。” “《油画》的大新闻,是关于他的么?” 威廉微微皱眉,盯着手机屏幕上照片最左侧的那个人影。 在所有参会嘉宾一水儿的西装革履的精英范,头发被固定的到苍蝇落上去都会劈叉的主会场里。 想不注意到对方都很难。 因为对方瞩目的就像万花丛中的一点绿,或者油光水花的头型上……突然落下的一只劈叉的苍蝇。 乱糟糟的络腮胡子,邋遢打卷的灰白色头发。 身高一米八左右,体重200磅以上。 不胖。 非常壮实,极度的壮实。 外表有点老,可手臂隆起的壮实肌肉依然把那身灰扑扑的风衣衬托着好像是紧紧绷在他的身体。 即使镜头里只有一个沧桑的侧脸。 可他的神情看上去多少有点神经质,眼神有一种过分的警觉感。 脖子上甚至还挂着一个电子烟的喷嘴。 威廉是财经线的记者。 刚刚被主编调过来转过来做跟踪报道,对艺术领域的名人了解肯定不如只在专项领域做艺术新闻的同行。 他抓紧恶补过一些相关知识和会出席本次年会的嘉宾情况。 此时还是难以像其他人一般,一眼就认出对方的身份。 但怎么说呢? 屏幕上的这个人的形象,依然给威廉带来了非常强烈的熟悉感。 一方面说明。 这个人或许曾经非常非常有名,他在一些场合里见过对方的照片。 另一方面。 这家伙的形象……实在是太富有纽约街头、公园长椅上晚上常见的那种流浪汉街友的生活气息了。 脏风衣,络腮胡,打卷的长发。 流浪汉落魄艺术家标准三件套。 能忽悠几个游客画画,就骗几个钱。 忽悠不来。 搭配上压低帽檐的棒球帽和便于逃跑的耐克运动鞋,以及一把美利坚街头火拼祖传可靠又耐用的1911手枪,等夜黑风高之时,随时都可以找一家无人值守的自动售货机或者24小时营业的炸鸡店,化身绿林好汉,来一场酣畅淋漓的零元购,去解决温保问题。 标准的所谓俚语中的hitetrash(白人废柴)是也。 可是? 什么样的流浪汉白人废柴能不请自来,并且毫无阻碍的就大剌剌地坐在会场的第一排? 似乎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主办方在内,没有谁觉得这一幕有什么违合的地方。 仿佛他天经地意的就应该出现在那里。 连被他占了自己座位的CBX画廊的老板,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直接坐在旁边,正在和这个让人一时间分辨不清具体年纪的灰尘仆仆流浪汉笑容满面的谈论着什么。 老天。 威廉恶补的知识里。 这位身价超过五亿美元的画廊主,传闻中有严重的洁癖和强迫症,曾经可是被人拍到过和别人握手后,就转身就在角落嫌弃的反复擦手的新闻照片的。 好在没等心里痒的似是有猫在挠的他,绞尽脑汁的搞清楚这位和其他人画风都不搭的艺术家到底是谁。 他就听见有人语气带着敬畏的说出了答案。 “那是亨特·布尔,2005年威尼斯双年展终身成就奖得主,注意不是金奖,而是终身成就奖,史上最年轻的一位。” “天哪,是他,我知道他。他少年时代,曾经在毕加索的画室里工作过,后来又转行去搞波普艺术,美国的三大波普教父安迪·沃荷、罗伊·利希滕斯坦,排名第三的就是他了。” “当年,听说他突然对日进斗金的艺术创作生涯丧失了兴趣,想要追求人与神灵更高的灵魂统一,扔掉了他即将结婚模特女友和位于长岛的超级豪宅,头也不回去罗马尼亚的隐世修道院里出家去了……” “我知道的可靠报道是寻访吸血鬼。” “我采访过的他前女友的表哥,内幕情报是他在研究和外星人的第三类接触。” 威廉摇摇头。 当布尔这个名字出现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这个流浪汉一样打扮的家伙到底是谁了。 亨特·布尔,外号“猫王”布尔。 他出身富庶,年少时曾被父母送去毕加索的画室当过学徒,本来这也顶多能只算是履历上的一项闪光点而已。 毕加索被称为现代艺术的开创者。 他的弟子和学生并不少,指点过的,受他影响的人更是多了去了,颇有些混的不如意的,只能以“毕加索学徒”的名号,讨一分中层艺术家的普通营生。 而据说布尔在画室里也不是什么努力勤奋的学生。 话又说回来。 毕加索当年天赋异禀,不到15岁就被誉为西班牙的艺术神童,特许进入大师云集的皇家费南多美术学院学习。 但老毕同志从小到大,都不是什么乖巧可爱的好好学生。 上世纪70年代。 垂暮之年的毕加索或许在布尔身上,看到了当年他和同学一起逃课去四只猫咖啡馆喝咖啡的日子。 晚年的他去那间画室的日子相当稀少,但似乎毕加索对还是小孩子的布尔表现出了青眼有加的感觉。 纵观大师的整个人生,毕加索从来不曾是那种喜欢提携后辈的好好先生。 他却在布尔身上展现出了相当大程度的耐心和关注。 可能是小报的附会编造,也没准真的确有其事。 据传。 毕加索曾经摸着布尔的脑袋,对旁观者说道——“知道嘛,他会成为艺术家里的埃尔维斯·普雷斯利(注)的,他会是下一位活着看见自己作品摆进卢浮宫里的人。” (注:摇滚明星,猫王)。 这句话像是冥冥中缪斯女神,透过如风中残烛般的年迈艺术宗师的嘴,做出的来自天国的谶语。 纠缠了这个孩子往后五十年的半生。 他先是搞立体主义和抽象艺术,几年后,正当大家以为他会按部就班的向着超现实主义绘画风格前进的时候,他转去从事新达达主义,当时还有学者把新达达主义称之为“堕落风格”。 很快,一个更广为流传的名字取代了它们——波普艺术。 整个二十世纪西方有两种革命性的画法可以和黄金挂钩。 立体主义。 波普艺术。 种族问题,平权运动……无需讳言,当代欧美的艺术领域是有一些特别的“画法风口”存在。 在这些方面踩中风口的画家会更加容易获奖和受到关注。 这很正常,艺术本就是有反应社会热点问题的功能。 但如果一个人能连续踩中两个过去整整一百年来最大的艺术风口,那么,他几乎注定会成为美术史上最瞩目的天王巨星。 整个二十世纪的最后两个十年,全都是亨特·布尔的身价疯狂上升期。 在毕加索做出预言的三十年后。 2005年。 波普艺术的早期代表作品,以电影照片为原型丝网印刷作品《猫王三重影》在纽约苏富比拍卖出了8000万美元的天价,刷新了同类画作的新记录。 同年,亨特·布尔个人作品单价突破1730万美元。 人类历史上所有在世画家中,名列第二,当时只离赫斯特1850万美元的记录仅仅差了120万美元。 但是他成功在赫斯特渴望多年而颗粒无收威尼斯双年展上的斩获了终身成就奖,那一年,他才42岁。 正好是人类历史唱片销量排名第二的摇滚巨星,猫王去世的年纪。 似乎是某种宿命的诡异轮回。 历史上,猫王长期受到情绪问题的困扰,疯疯癫癫,精神状态不太稳定。猫王的经纪人回忆中说,对方曾经在一次圣诞节送给了所有的好友一辆当时最新款的梅赛德斯轿车以及……一把恐吓性质的装满子弹上了膛的左轮手枪。 这位小时候就被毕加索预言,职业生涯将会像是猫王一样闪耀的艺术家,也有相同的心理问题。 好吧。 心理问题不能准确的概括亨特·布尔的情况。 艺术家们群体中出些精神病疯子和呓语的神棍,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然而像这位布尔先生这么才华横溢而又这么特立独行的人物。 百年难遇。 比他疯的没有他这么成功,和他差不多成功的又远没又他们疯。 大艺术家们多多少少都有些小怪癖,草间弥生,爱德华·蒙克,梵高,这些人甚至都真的确诊了精神问题,住过精神病院。 但他已经脱离了怪癖的范围。 直接把“发疯”这件事,升华到了抽象的地步。 他喜欢极限运动,曾经设想要不带降落伞,不带保护措施和教练,孤身从一万米的高空跳下最终落在一张被支架撑住的橄榄球场大小的缓冲巨网之中。也曾打扮成一个流浪汉,在街角漫无目地的游荡,一位好心的先生大概是出于人道主义请他吃了一只热狗,他则随手写了一张巨额支票做为回报。 基本可以确定这并非什么营销戏码。 因为没有任何摄像头,或者狗仔记者报道过这件事,连那位热心先生本人也以为是一场幽默玩笑,得亏他把这张支票扔到了橱柜放杂物的鞋盒中,而没有扔掉。 直到三年后,浏览《纽约时报》的采访时,发现头条上专访艺术家的照片有点面熟。 才跑到银行里尝试的兑换了一下。 发现这张支票是真的。 虽然早已过了180天的个人支票时限,但按照美国法律,在联系并征得布尔的委托律师同意后,依然成功兑换了这张价值100万美元的天价支票。 新闻被曝光出来的那个夏天。 整个美国东海岸的人都经常乐于闲的没事,请街边游荡的流浪汉们吃热狗,期待对方是一位隐藏的超级富豪。 布尔的疯狂也成了他迷人特质的一部分,在全球各地吸引到了大量的粉丝和追随者。 社会学家他当成了某种社会性事件进行研究,认为这是他受到追捧的现象,是高压力、快节奏都市生活下的群体性呓语。 他恰恰完全满足了人们对于“艺术家”这一角色的所有刻板印象和想象期待。 而媒体印象里,布尔职业生涯的高点和终结都发生2005年的同一年。 他没有像赫斯特那样遭受市场的冷遇和泡沫破裂,也没有搞出性丑闻啥的被etoo掉,但布尔的职业生涯突兀的停止,是那种“物理”性质的。 正当大家快要对这位艺术家的怪诞举止逐渐接受,并感到习以为常的时候。 他玩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大狠活出来。 正站在荣耀的巅峰的大画家,他……直接把自己给疯没了。 有一天,正在筹备婚礼的亨特·布尔从长岛的家中开车去曼哈顿超市买单身排队时会用到的抽拉礼花。 他出门前和管家说大约一个小时时间会来,并拒绝保镖的陪同。 然后。 他就消失了。 人们在麦迪逊大道的停车场上找到了那天他开出去的那辆法拉利F430轿车,并在车窗的挡风玻璃上找到了布尔用女士口红,写给巴西女友的留言—— 【珍,我想了很久,婚姻让我感到恐惧,就像自由的鸟落入了尘网之中。我想要花几个月去思考,想想一些事情,一些关于我们这个世界,更加深刻的事情。】 (本章完) 第四百零七章 大新闻 初始的时候。 亲友、经纪人和画廊方面都很紧张。 大家以为,是有劫匪盯上了布尔,把他给绑架了。 纽约警方如临大敌的抽掉了大量人手,派出了经验最丰富的警探走访目击证人,挨个察看四周公交系统以及营业店铺的监控摄像头。 连FBI都介入了调查这起可能的大案之中。 失踪的黄金72小时过去了,96小时过去了,5天过去了……经过了一周紧锣密鼓的调查,他们遗憾的告知家属,未发觉任何犯罪行为可能实施的痕迹。 不等愤怒的家属和心脏骤停的画廊方用唾沫淹没无能的警方,威胁要在媒体里怒斥“这像是做掉JFK一样的阴谋”的时候,一通遥远的中欧不知名小旅馆里打来的国际长途,让大家都哑了火。 长途电话里。 布尔细心解释了为什么抛下女友——“无聊结婚会让我的创作力枯竭。而且,实际上,我心里一直觉得你的臀线隆的太高了。” 温言安抚了想要劝说他冷静,在事情彻底闹大前回来的画廊老板——“他妈的滚蛋。我马上会在个人网页官方宣布和你们终止合作。我已经给你们赚到了足够足够多的钱,想以违约起诉我,随便。” 最后耐心讲解了自己对未来的人生规划——“伱们别想找到老子,永远。” 挂掉电话的5分31秒以后。 他的主页上更新了一则个人视频。 早在扎克伯格还在哈佛宿舍里当黑客攻击学校档案网络的年代,为了抢占和公众的宣传阵地,顶级画廊就已经为他们重要的大画家们,建立了个人网页与博客主页。 大概是由手持DVD拍摄的视频里。 亨特·布尔全身披着那种类似中世纪苦行隐士,或者美国南北战争时期3K党举着火把集会时那种宽大的粗布罩袍,神神叨叨的大谈特谈,他要去追求灵魂的高度升华和统一云云。 那也是迄今为止,他最后一个面向公众媒体的镜头。 自由的小鸟从此飞向中欧的山野之间。 一开始。 还有人分析布尔是不是偷偷嗑大麻,把脑袋嗑海了,等药劲下来清醒过来,就该回来了。 谁知。 一飞,就是整整十七年。 威廉记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家伙是何方神圣。 因为他恶补的只是过去几年仍然在媒体镜头前被反复曝光的重要艺术家的面孔。 竞争激烈,各种新消息一天到晚的轰炸文艺领域。 通常消失了三年,不少新接触这个领域的年轻人,就已经不知道你是谁了。 消失了十七年,就跟古人差不多了。 然而威廉依然能反应出这个名字。 因为“亨特·布尔”这个名字,就像是会场里那位正在受到全场瞩目的艺术家的缩影,带着相同的特质。 并非废话。 明明算算年纪,对方二十年前曾经是史上最年轻的威尼斯终身成就奖得主,如今也是六十上下的小老头了。 爱因斯坦这个年纪在媒体前的形象已经是公众所熟知的那位白发苍然,皱纹深刻的思想者。 而这位艺术家。 威廉看到他的瞬间,依然会觉得,对方会在昏暗无月的深沉夜晚,冲进街角的一家7-11便利店里,从裤裆里顺理成章的摸出一把手枪,抬枪就射。 这不是贬义。 肯定也算不得称赞。 算是某种客观形容,亨特·布尔身上似乎永远带着野性的能量。 那种17岁的少年人才拥有的能量,灰尘和汗水混合在一起能让四周的空气都变得噪动和闷热的蓬勃能量。 这种能量不随着年华老去而消散。 所以他永远青春。 其实毕加索大师也是这样的人。 对方62岁时还能勾搭艺术学院里最漂亮的青春女学生上床,过两年还无怨无悔为他生孩子,真的真的不全凭他的名气和财富。 甚至不是才华。 固然,他有点胖,一点也不帅,甚至长的可以说有点凶,渣的举世难寻。 但是但是但是。 重要事情说三遍。 他从来一点都不老,他对女人从不温柔,但时光对他格外的温柔。 那些年轻的情人们在回忆录中甚至意识不到,对方的年纪可以当她爸爸的爸爸,交往时他能像最青春正茂的小伙子一样,发掘出她们身上所有的美好和活力。 油管上有毕加索六、七十岁时在画室里赤膊作画的黑白视频。 即使被拍摄时,毕加索年纪很大了,可当人们看到对方胳膊舒展的用炭棒拉出优美的弧线,汗津津的水渍从他油亮的胸肌和肚子上流下的时候。 纵使老毕的身材和健美两个字半毛钱的关系都扯不上,依然能莫名感受到,仿佛正午日头下在水田里流畅插秧的光膀子农人。 有一种磅礴的美感,从他的身上蓬勃而出。 健壮的生命力像是蝴蝶,举手投足间,从他那具应该已经苍老的身体里翩翩飞出。 那一瞬间。 似乎就觉得这胖兮兮的老家伙能同时和三个以上的比他年轻的多情人保持亲密关系,让她们迷得给自己生孩子,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亨特·布尔传奇生涯的开端,和毕加索传奇人生的末尾,只有很短时间的短暂重合。 他实际上并没有继承毕加索的绘画衣钵,严格意义上,他主动叛离了毕加索的绘画风格,但是他几近完全继承了对方这种旺盛而燥热的生命力。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有些人的天性就带着对于动荡的向往,血管中的热意折磨的他们坐立不安。 他们对自由的渴望胜过了一切。 他们渴望着徒手攀岩时摔死,高山滑雪时撞死,从同温层中以自由落体的形式冲下,在以312.16k/h的速度亲吻地面的时候砸成肉饼。 渴望着带着荆棘的皮带抽过脊背时,留下的痛苦和疤痕。 唯独觉得。 安安稳稳的躺在家中,结婚,老去,最后在那张Kgsize的昂贵棕榈床垫上安详的去世,是一种无法被忍受的巨大罪孽。 亨特·布尔。 无可争议。 他就是这样的人,重量级画家。 “他竟然来了,‘猫王’布尔重新在媒体镜头前出现,这本身就是一个值得上头版头条的艺术新闻啊。” 有人喃喃自语了一声。 于是。 锡人模型上紧了发条。 裁判打响了发令枪。 这句话像是脑海中有一个无形的开关被拨动了。 一瞬间的寂静后,入口处围拢在一起的记者们提着手提包,一个个头也不抬的向着新艺术中心里的主会场快步走去。 大家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甚至有人开始跑了起来,边跑,边拿出手机给编辑部的同事打电话。 毫无疑问。 布尔突兀的重新出现,肯定值得一个头版的特别报道。 而且。 稍微动脑子想一想,原本不在参会名单上的亨特·布尔怎么会突然像是从石头里蹦出来一样,出现在这次欧洲美术年会的现场呢? 所有记者脑海里立刻就想到了传说中《油画》理事长布朗爵士,即将要在年会现场所宣布的大新闻。 甚至还有些消息更灵通的媒体人,知道《油画》正在和草间弥生、曹轩这些大艺术家们的经纪团队私下里接触。 稍稍做个小学生水平的逻辑推理。 他们心中立刻就得出了一个让自己呼吸都短暂暂停的大消息。 很可能。 《油画》已经和亨特·布尔方面达成了什么私下里的协议。 他便是布朗爵士所准备的那枚重磅炸弹。 这些年来,布尔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公众视野之中。 但他的作品价格仍然在不断的升值攀高。 他的名字在特定的粉丝群体内经久不衰的传播,从未沉寄,已然像是化为了一个蕴含着迷人含义的社会符号。 他的那个告别VLOG,成了互联网圣地巡礼的网络地标,累计播放量超过五亿次。 粉丝把他的消失本身,称为一战后人类史上最伟大的行为艺术。 极限运动员把布尔的画作元素印在自己的头盔上,埃米纳姆将他写入自己白金唱片的说唱歌词,泡泡玛特想出周边潮玩,大画家KAWS称他为自己成长阶段的精神教父…… 无数他的忠实拥趸,都想以自己的方式向他致敬。 也有很多人想要联系他,乃至宣称见过他。 尼泊尔混迹在夏尔巴人登山向导中的一个模糊的背影,罗马尼亚修道院里的壮汉神父,墨西哥原始丛林间玛雅金字塔前短暂停留的登山客的长焦照片。 死于登山事故,或者类似信了邪教,被人在哥伦比亚血祀掉的奇怪传闻年年都有。 真真假假。 众说纷云。 有新闻期刊开出二十万美元的长期悬赏,只为能得到他的准确线索。 被科技媒体报道过的花费上亿美元,购买SpaceX未来的船票,预计将携带毕加索画作和几位艺术家一起,进行绕月飞行的日本巨富前沢友作。 多次在各种场合公开喊话,想要有这份荣幸能够邀请到亨特·布尔与自己同行奔月。 但都如石沉大海般。 再无回音。 这只飞翔了十七年的自由珍贵飞鸟,再度出现在阳光下的镜头中。 光这一点。 就是如巨石砸入湖面一样石破天惊的消息。 若是这只飞鸟,再度露面的第一个举动,就是停留在《油画》杂志社的梧桐枝上。 那么…… 这将不是巨石砸入水面。 而是整座喜马拉雅山崩塌砸进湖中。 因为心里有准备和预期,即使《油画》杂志社今天官宣签下赫斯特或者曹轩,都不会产生这样火星撞地球一般的新闻效果。 史无前例的大手笔! 也不知道《油画》方面是怎么做到的,记者们只知道,这艘即将驶向财富顶点的巨舰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挡在它的身前了。 任你是什么历史悠久的伊莲娜家族也好,人脉广博的画廊主联合会也罢。 每一个想阻挡在这艘巨舰前的土鸡瓦狗,都将会像万吨巨轮辗过海浪一般,被无情的碾成泡沫。 这就是风潮,这就是大势。 而大势即是人心所向,不以任何一两个旧时代的顽固份子的个人喜好而转移。 布尔和《油画》的强强联合的消息,将会这个春天,下个春天,从今往后十个春天,无数个春天里,成为艺术领域最轰动的财富神话。 打破赫斯特生涯顶点时的单场2.007亿美元的拍卖记录,以及画作摆放进卢浮宫里珍藏,似乎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即使知道。 此时此刻无数新闻同行都在疯狂的爆料着这个消息,无数家媒体编辑部里,都有人在电脑面前敲新闻稿敲到冒烟。 大家仍然在如丧尸出动一样,飞奔的冲向媒体的新闻工作区域。 只为早一秒能排到一张亨特·布尔的现场照片,早一秒把现场消息发出来。 “哼哼。” 最早将这个消息分享出来的人没有跑,他供职的单位是整个新艺术中心会场里,反应速度最快的几家新闻媒体之一。 他在把这件事八卦给其他人之前。 自家的关于猫王“布尔”出现在年会现场的媒体快讯,就已经发表出去了。 他犹如提前交完考卷的学霸,看着其他正在铃声响起前奋笔疾书赶答案的普通学生似的,朝着奔跑的同行们哼哼的得意笑了两下。 就在这时。 他发现旁边还有一个人,也正提着手提包,也若有所思的看着狂奔的人群。 “你好。天气不错。” “嗯,你也好。是不错。” 仅剩下的两名记者对视一眼,互相说了一句没有营养的问候。 “这两天新闻真多是吧,唉,要是能搞到某个大独家出来,那可真是发达了。只要提前一个星期,能搞到布尔的新闻,编辑部给的奖励就赶上年终奖了。咦,《经济学评论家》,兄弟在大报纸工作哈。连你们这些搞经济新闻的,也闻着味道赶过来了。我同事刚刚还看到了卫报和哈佛商业评论的媒体车呢……” 他试探了两句。 他想要知道,真是因为这些每天盯着股市和期货的数字看的媒体同行们天生有一颗处变不惊的大心脏。 还是是由于旁边这家伙是个不熟悉业务的菜鸟,有些迟钝,完全没有意识到会场里出现了亨特·布尔,到底意味着什么。 “谁说不是呢?”威廉也跟着笑笑。 “这次年会很受关注的,重要的新闻消息此起彼伏啊,安娜·伊莲娜要和布朗理事长在这种暗潮汹涌的情况下做联合宣传,史上第一位来自亚洲的艺术大师做闭幕演说,大新闻真多。” “是啊是啊。” 旁边的记者兄弟默默接口,心中却松了一口气。 白痴。 原来是菜鸟。 他还没有意识到亨特·布尔出现,就已经是本次年会最重要的新闻了。 对方已经为《油画》的内幕争斗填上了最后的判决书。 其他任何消息。 什么总统还是曹轩的发言,在这一点之前,都根本不值一提。 这位记者没有注意道。 那位来自《经济学评论家》的威廉脸上的笑容是如此的意味深长……就是那种踏入考场前,已经从出卷老师那里提前拿到本次考试最后一道答题答案的作弊生的笑容。 (本章完) 第四百零八章 唐宁的要求 记者们天生为追逐大新闻而生。 他们做梦都想能像个真正的超级英雄一样,孤身深入,冲进层层迷雾之中,挖掘出惊天动地的大消息。 揭露内华达沙漠里的美国空军秘密的邪恶研究,潜入地下黑市浓缩铀黄饼交易的现场…… 如果实在找不到绿皮服的外星人或者走私核设施的军火商的照片来拍的话,揭露个爱泼斯坦的性侵丑闻也蛮不错的。 举起间谍相机稀里哗啦的一阵狂拍,然后挥挥衣袖,头也不回的走掉。 从此功成名就,走上人生巅峰,化身新闻教科书上一页绕不开的传奇丰碑,受到学弟学妹们的崇敬和向往,每天过着在世界各地演讲就能开上保时捷的生活。 要是有好莱坞投资人、制片商能以自己为原型,拍个孤胆英雄和世界对抗的商业片就更好了。 睡觉时想想都美得流哈喇子。 威廉记者二十岁在哥大新闻学的阶梯教室里流着口水睡觉的青涩年代,连到时候给导演写信建议请谁来扮演自己,都意淫好了。 莱昂纳多不是他的型,阿汤哥有点过于帅了反而有点不真实感,最好是布拉德·皮特或者马特达蒙,才能演绎好自己这么有内涵的角色。 当然,要是出于冲击奥斯卡和政治正确的角度,请黑人演员来扮演他,也不是不能够接受。 但至少也得是丹泽尔华盛顿,或者掌掴丑闻以前的威尔史密斯。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残酷。 毕业以后被社会哐哐摁在地上抽大嘴巴的威廉记者迅速认清楚了现实,当调查记者或者战地记者真的是要玩命的。 而财经记者和艺术狗仔们。 日常所能接触到的最刺激的事情也不过只是在红绿灯前,看到千金小姐的GLS驶过,心一横,一屁股扭在人家的钢琴烤漆前保险杠上,可怜巴巴的求一个采访机会。 最像间谍的生活也不过是摸黑,顶着被门卫暴打的风险,偷偷溜去艺术家伦敦公寓边的垃圾桶,翻翻用过避孕套,然后评头论足一番。 所以。 威廉心中是相当理解,那些发足狂奔向着会场内冲去,只为能提早一秒拍到一张亨特·布尔近距离照片的同行们。 换以前。 他已经要开始冲了。 在大学健身房里每天坚持练跑步,不就是为了这一幕的么。 那可是“猫王”布尔呢。 有些新闻消息,就像大学派对里穿着比基尼在台上热舞的小姐姐那样,天生就注定惹得所有人呼吸急促的瞩目。 比起明星家门口的避孕套型号。 布尔和《油画》杂志的强强联手,便是这样的新闻热点。 然而。 威廉没有和所有的同行们,一起仿佛恶狗抢食一般,争夺这个消息能带来的新闻流量。 他作弊了。 一个人要是开了挂,还在这里抢这三瓜两枣的曝光很没意思。 威廉是背包里带着核弹来了,不是意图刺杀总统的那种,而是新闻行业的核弹。 早在年会还没有正式开幕以前,本次新闻之王的无形桂冠就已然扣在他的脑袋上。 他知道真正的大新闻是什么。 那份详细的新闻稿,正躺在他的背包里。 与这个消息比起来,即使是布尔和《油画》的联姻,也会被衬托的像是卡戴珊姐妹和NBA球员的分分合合一样的随意在饭后电视上扫两眼的新闻甜点。 一个半小时后。 全世界所有艺术从业者。 都会像是研究美国《独立宣言》一般,拿着放大镜,一个字一个字彻夜不眠的研读他敲上去的每一个标点符号。 念到此节。 威廉看着旁边哥们眼神中对新人的轻蔑和嘲讽,一点不生气。 竟然有点同情和寂寞。 他由于似是看到曾经那个忙碌的争抢并不很重要的新闻消息的自己而同情。 又因为这样重要的消息打个电话就知道了,得到的太容易而寂寞。 “玩内幕消息的新闻狗就是招人恨啊,也……真是爽啊。” 威廉下意识的想从口袋里掏根烟抽。 随即便意识到,自己可不是没人拦有特殊通道的参会嘉宾,新艺术中心全场馆禁烟,无论是电子烟还是打火机,安检的时候,全部都被没收掉了。 他耸了耸肩。 遗憾的朝会场内部走了进去,准备重新检查一下他遨夜赶出来的新闻讯息。 按照他和那位伊莲娜小姐所达成的约定。 保密协议维持到布朗爵士的演讲结束。 他获得了主编的授权。 当伊莲娜家族的继承人登上演讲台的那一刻,他的新闻稿就会登上《经纪学评论家》的网站主页,以及APP客户端的头条。 身后传来高跟鞋从大理石地面嗒嗒踩过的响亮声音。 威廉和旁边的记者哥们几乎是同时顺着声音的方向,扭过头看去。 普拉达的刺绣公爵长裙、江诗丹顿的三问复杂机械表、优雅而女人味十足的JIMMYCHOO高跟鞋,手腕上看不出品牌,但应该出自知名珠宝工匠亲手设计的阿拉斯加红宝手饰,爱马仕80年代的经典款黑金配色手包…… 他在哥大上学的年代也不是完全在睡觉度过的。 时尚鉴赏课甚至是威廉就读的新闻学的必修课。 记者是公众人物,需要知道在镜头前怎样穿搭。 更需要能在几秒钟内,从一个人的衣着品牌快速的判断采访对象的社会地位和财务状况。 类似安娜·伊莲娜这种。 威廉的时尚鉴赏知识就有些不够看,因为她的衣着并不潮流,车上见面那次,对方从头到脚的衣着都没有任何的商标,面料大多以纯羊绒为主,是传闻中古典的OldMoney家族最爱的那种。 威廉只知道那一套第一眼,普通人瞧上去甚至会觉得有点平常的东西,全套下来肯定超级贵。 至于多贵,他就没有概念了。 只听授课的新闻老师说,欧洲的有些顶级裁缝,甚至是不对外营业的。 媒体曾八卦过传媒大亨默多克的一件类似的羊绒大衣,在伦敦萨维尔街的周边的某家店铺里定制时的,裁缝给的报价表加上面料是21万欧元。 好在。 这位大概是参会嘉宾身上的穿着款式,威廉还是能够简单认出来的。 他在心里随估价了一下,就知道这是个大人物。 穿搭优雅而又练达,衣品很不错。 这不是关键。 关键是,这套穿着打扮下来,市场价几乎已经能顶得上一辆宝马五系轿车了。 那只江诗丹顿的手表除外。 它单只应该应该就顶得上两辆宝马七系。 女人优雅的从媒体入口隔壁被红色丝带间隔开的贵宾通道走过,威廉情不自禁的盯着她的侧颜久久出神。 这是一个并不漂亮而又很漂亮的女人,一个并不年轻而又很年轻的女人。 虽说这个形容听上去有点奇怪。 但她就是给外人以这种观感,论容貌,她下巴有点圆,东方或者西方的审美里,这都不是一位能冠以美人坯子这样形容的女性。 外观平平,相貌平庸。 可你就是不管如何,都是无法在心中把“平庸的中年大妈”这个标签贴在她身上。 就像磁铁的N极和S极永远在相反的两端。 她身上带着一种凛然而骄傲的气势,强大到年龄和容貌都无法将她束缚住,纵使眼角带着浅淡的皱纹,可她竟然还是有一种淡淡的少女感。 “那应该是唐宁……” 不用询问任何人。 威廉记者立刻把这张脸和心中的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对应上了。 这个月的艺术圈的新闻热点是欧洲美术年会。 那么这个月以前,整个高端艺术圈的焦点,全部都集中在了那位从贵宾通道进入会场的女人身上。 曹轩关门弟子,也是身价最高的弟子。 要是威廉连这位大咖都认不出来。 他也就别混了。 什么关于侦探猫的争吵,也就是网络上吵的欢腾些而已。 侦探猫是个插画师不说,她的身价连唐宁的零头的零头都未必比得上。 侦探猫和唐宁之间的地位差别,就恰如唐宁和她的老师曹轩或者那位亨特·布尔之间的地位差别一样。 听上去都有知名度。 不太了解严肃艺术圈的人士,甚至因为油管网红的视频,觉得侦探猫更加有名。 但三者从来根本就不是一个维度的创作者。 小丑和大师的区别。 “是啊,就是她。曹轩的关门弟子,亚洲女画家里的当红炸子鸡啊。不说她老师,她本人也是会场中能排进前十的大画家。今天能来到这里的,可都是神仙人物啊。” 旁边的记者哥们同样立刻认出了这位显贵女人的身份。 “现在这里没有其他记者,你说我跑过去喊,她会停下脚步,让我问个问题么?” 记者哥在原地踌躇了片刻,觉得人家应该不会理他,又想起会场里此刻那些璀璨的群星,他遗憾的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兄弟,希望不大,这机会让给你了。” 他拍拍威廉的肩膀,真真假假的说了一句,也步履匆匆的朝会场内行去。 威廉并没有真的跑过去。 他是带着使命来着,伊莲娜小姐的任务是今天最重要的新闻,也是唯一重要的责任。 旁者。 在威廉心中都完全无关紧要。 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位亚洲女性艺术大师消失在主会场贵宾通道的入口处。 不知怎的。 他觉得这位贵气逼人的艺术大师看上去似乎有一点不协调的违和感。 似乎他觉得对方……有点生气的样子。 —— 唐宁很生气。 她喜欢当场内最重要的人物感觉,喜欢闪光灯为她而闪烁如日光,人潮拼命的向她涌来,所有的话筒都伸向她,每个人都大喊着他的名字,像哈巴狗一样企求着她的回眸的瞬间。 而现在。 从贵宾车上下来开始,因为亨特·布尔的轰动性出现的原因,连一个等待着采访她的记者都没有。 别误会。 她没兴趣停下脚步,也不会耗费自己宝贵的时间施舍给那些外围记者们提问题。 然而她有没有兴趣是一码事。 会不会被人当成大明星一样追逐围拢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码事。 从她二十岁那年。 在魔都美术展上一鸣惊人的那一天开始,这样的感觉就时刻环绕着她。 准确的说,早在她正式出道以前,在她成为曹轩最小的弟子的那个拜师的清晨以后,她就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媒体眼中前途无可限量的艺术天才。 往后二十年。 无论是东夏的大陆还是香江、宝岛。 海外的欧洲,北美。 她永远都是最受关注的话题人物。 画廊的重金追捧,展览上的无限风光,佛罗伦萨的数百年历史的美术馆里的个人画展……她枕着记者们的菲林入眠,所有的一切美好事物,都如期而至的接踵而来。 这个月她的专访将登上《油画》杂志的封面。 那本该是唐宁荣耀的巅峰,全世界的聚光灯都应该为她而闪烁,她将在这个标志性的时候,迈入世界一流的大画家殿堂之中。 可是, 这种空空荡荡,无人问津的感觉,在清晰的告诉唐宁——在这里,她没有那么重要。 她又回到了成为那个江浙历史悠久的书香门弟里,一个排行第三的不太受父母重视的麻花辫子小姑娘。 记者说。 她在整个嘉宾的名单中,大概都能排进前十。 换另一种方式来表述。 这也是在说,此时此刻,这座美术馆的主会场里,有足足双手之数的大艺术家,每一个拿出来都和她拥有相似的地位,甚至还要比她更重要的多。 她极度讨厌这种感觉。 总有一天。 她会成为艺术圈里无可争议的女王,东方画宗的掌门人,人类艺术史上最重要的女性艺术家。 超过印象派的玛丽小姐,超过波普艺术的草间弥生,超过什么“猫王”布尔。 超过这些所有人。 包括…… 她的老师,曹轩。 至于顾为经的小家伙,唐宁都已经不太关注了,她就仿佛那位已经向太阳系投掷二相箔的歌者文明。 虫子的毁灭与否,她莫不关心。 唐宁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拿出手机随手拨了个号码。 “我想确定,我下个月在伦敦《山野之望》艺术展的事情,会在闭幕演说上被老师提起,是这样对吧?” (本章完) 第四百零九章 历史瞬间 《时代周刊》、《油画》的封面采访,能起到西方艺术媒体里的风向标的作用,即使班克斯随便往脑袋上罩了一个棕色的外卖纸袋,也能瞬间让这幅打扮成为艺术爱好者们心目中愤世嫉俗的画家的标准画像。 各路潮人和地下画家们争相效仿。 一时间,在某些纽约艺术街区的周边,看到头上罩着一个纸袋的,你都分不清他是班克斯的Cospy,还是准备去商量着抢银行的。 也就是肯德基外卖袋类似的东西实在太过常见,也太过便宜,每天大城市的街头都会产生上百万个类似的垃圾。 否则搞不好连外卖袋都会变得紧俏起来,酷爱联名的LV会出个班克斯联名款环保外卖袋都是有可能的。 洛阳纸贵,这就是顶级杂志的宣传影响力。 今天年会上的演讲,就像是《时代周刊》的采访的放大版和专业版。 艺术杂志记录潮流,追随潮流。 而艺术家年会产生潮流。 所谓潮流,不是一滴水珠,而是大量的水珠汇聚在一起,才能产生转动时代水轮的力量。 法国的印象派落选者沙龙集会,苏黎世的达达主义风尚,巴西的新具体主义运动……无数影响时代的艺术浪潮,都是在类似的场合中孕育出第一缕火苗的。 而今天。 新艺术中心的会场中。 大河奔流。 无论是《油画》的大消息,还是她老师的闭幕演讲,都太过重要。 唐宁知道,这很可能将会是往前数十年,往后数十年里最经典的一届欧洲美术年会。 或许开始时人们还不觉得什么。 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 等曹轩、里希特这样的战前的百岁大画家,与布尔这样毕加索时代流传至今的最后一抹余晖,一个个在天边消散,将会从而愈发酝酿出别样的味道来。 很简单的一点。 这大概有可能是这帮大师最后一次在同一场合的集体亮相了。 今天这种场合。 光威尼斯双年展、卡塞尔文献展、巴西圣保罗双年展的金奖获得者加起来,都超过十人人了。 后世的艺术生们,会向物理系的同学追忆包括爱因斯坦、居里夫人、普朗克、玻尔、泡利、海森堡、薛定谔……等等十七位诺奖得主齐聚一堂,在布鲁塞尔所举办的群星闪耀的第五届索尔维会议般的心情。 带着无比的崇敬和缅怀追忆着这次年会上大师们的一举一动。 追忆艺术大师云集的流金年代。 当然。 肯定不能忘了,这应该还是历史极为悠久的伊莲娜家族在美术领域里影响力落幕的日子。 他们的“退位典礼”和布朗理事长新皇登基的现场。 时代交错,王朝更替的历史定格瞬间。 每一位登场艺术家的经典发言,都会在视频网站上反复播放,乃至被印在一些艺术教科书上,作为课外拓展阅读的材料,被学习艺术的高中生们反复阅读。 就像马丁·路德·金“我有一个梦”的经典演讲。 有没有人想过。 要是马丁路德金在林肯纪念堂前演说的时候,登场先来段“Bro,推荐我最爱吃的经典黑人餐厅”的口播。 或者物理学研讨会上,居里夫人和爱因斯坦合影照片头顶,有小哥高举着“老比利时地道酒心巧克力,传统美味,买一盒送一一盒,吃了让你更聪明哦!”的植入横幅,会是什么样的场面? 那一定会是人类广告史上,最为牛逼的传奇广告,没有之一。 香奈儿花6000万美元请妮可·基德曼拍的5号香水广告,比起这个创意来,简直也弱爆了。 在那些场合想要植入广告,别人会觉得你疯了,画风略微显得有点奇怪。 然而今天不一样。 老师随便提起刚刚创造佳绩的弟子的艺术展,宣传两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没有谁会觉得过份。 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自己是曹老爷子最有出息的弟子,未来的接班继承人。 老师不偏爱提携她,提携谁呢。 唐宁知道,这是她走向美术史的最好跳板。 正常来说,她也会借这个机会,定格成为历史瞬间的一环。 每当人们播放讨论这一届美术年会上的压轴发言的时候,唐宁这个名字,就会顺带着被提起一次,关注一次。 站在风口上起飞。 就是这个概念。 昔年能和莫奈、马奈一起参加第一届印象派沙龙的人。 就算他只是一个机缘巧合出现在那里的画技拙劣的幸运儿,也能够被冠以印象派早期画家之一的伟大荣誉。如今作品怎么也能卖个六位数。 可是现在情况有点不太正常。 老师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昨天晚上更是直接没有接她的电话。 这让唐宁只好烦躁的把电话拨给老杨。 “嗯?伱也不清楚是什么意思?你不是我老师的助理么,这是你的本职工作,你一年拿那么多钱……” 唐宁忍了一下。 才没把接下来那句“干什么吃的”这句的骂人话,顺理成章的丢在对方的脸上。 她还是有一定的养气功夫的。 要是她自己的助理敢给她这么敷衍的答复,她已经要开始训斥了,老杨毕竟是老师身边的人。 唐宁愿意尊重一下。 当然。 老杨这个私人助理的价值,也仅仅最多只值得她不直接把太难听的话,当面扇在对方脸上而已。 她在原地微微停步。 格利兹市新艺术中心的外表玻璃结构上,镶嵌着917块可以变换色块的荧光板,在媒体中心的程序控制下,可以充当显示屏的效果。 毕竟是老建筑。 分辨率清晰度上和拉斯维加斯新建的那座巨型的球形建筑银幕没有任何可比性,本质上也只是917个独立的像素色点而已。 显示些简单的色块和文字,倒也算是够用。 显示屏上正变换着奥地利历史上最重要的大画家,维也纳分离画派的创始人克里姆特的代表作《朱迪斯》系列作品。 大量的金、粉色构成了旧约圣经里那位着名的美艳寡妇,充满肉欲的精细笔触被917块荧光屏稀释,投影在整座建筑的表面。 看上去与其说是克里姆特标志性的情色,不如说,有一种赛博朋克式的迷幻感。 光怪陆离的色彩被抛洒在唐宁的脸上,更加显得她的面容阴晴不定。 唐宁又听了一会电话,耐心终于被耗尽了。 “进去当面说。” 她整理了一,这才迈步走入了会场之中。 唐宁是年会上的受邀嘉宾的一员。 但是,她没有在开幕式上发言演讲的机会。 所以她的座位分区和老师不在一个区域。 唐宁微笑的伸出手,和相熟的艺术家和画廊主们打了一个招呼,转身对着媒体区也漫不经心的停了片刻,确定留给摄像机一个优雅又不显得刻意的侧脸以后。 这才找到位置坐下。 “我在B17,来找我。”她在微信上快速编辑了一条短信。 唐宁感觉自己刚刚点击了消息的发送键,一晃神的功夫,助理老杨那张充满谄媚笑容的脸,就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唐老师,唐老师,您最近可是空中飞人,昨天早晨还在伦敦,今天就又跑来格利兹了,这行程真赶。您是不知道,最近的机票可太难买了,恨不得提前三个月头等舱的机票全都给买空了,现在这有钱人可真多,唐老师您知道不,前几天有凯子约人谈事,光是是餐桌上的一瓶香槟,您猜猜?就得……” 西装革履的老杨一路小跑的跑了过来。 “是挺忙的,Swatch集团想今年邀请我为他们的艺术家系列腕表设计一个花鸟工笔联名款。今年是他们每年一款艺术家限量表计划的第五十周年。不过我觉得这未必是最好的选择。我的经纪人觉得斯沃琪的用户画像太年轻化了,她希望能和斯沃琪旗下的高端子品牌宝珀合作,而非走平民路线出货量更大的Swatch,到昨天中午,我依然在和他们商量这件事。” 唐宁看着手机,头也不抬,只是打断了老杨的碎碎念。 “为了赶上这次年会,我特地向刘师哥借了家里的公务机,昨天晚上八点多才落地。累到是不累,不倒机的话,飞过来也就只需要1个小时,但是老师不愿意见我,就太让人伤心了。” “以前老师常说,中国画很大程度上都是亚洲人自己在玩。论对现代艺术的影响力,某种程度上,甚至要弱于日韩。话真的很难听,很刺耳,可刺耳也要听。这不是涨他人威风,而是正视差距。所以更要一步一个脚印的追上去,每一个机会都要抓住。这是使命,也是责任。” 能走到唐宁这个地步的顶尖亚洲大画家。 有资格任性,有资格傲慢。 但绝对不会是一个只会发怒的白痴人物。 简单的情绪管理后,唐宁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却又很有威仪。 “所有人都在讲包容,讲平等,讲不区分画派、地域和种族,每一位画家都手拉着手,走向人类的新时代。这话嘛,半真半假。艺术圈是挺包容的,反正比起一百年前肯定是包容的多。比起女艺术家不能登台或者老美搞种族隔离的年代也要平等的多。时代在进步,这倒不是骗人的。” 她笑笑,分不清是感慨,还是冷笑。 “我不知道一百年以后会如何。但我知道今天,无形的沟壑依然存在每个人心中,存在在那些表面上对你笑容满面的画廊主心中,不是亚洲画家不被允许走到最高处,但你必须要犯更少的错,付出更多的努力,比所有竞争者都更为成功,才能得到应属于你的东西。老师是这么教我的,我深以为然。” “老师能在一个被冠以欧洲美术年会名字的场合,压轴登台,这是他辉煌一生的大成就。但我自己的每一次拍卖会,每一个画展,每一个赞助合约,得来的也并不容易,也是我自己的努力所换来的。我每向前迈一步,身价多提高一美元,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在替身后的姐姐妹妹们撞开无形的天花板。我为此而骄傲,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老杨,你说,老爷子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怪我,不想见我的吧?” 老杨面容拘谨。 在艺术圈里八面威风的杨扒皮。 讪讪的笑笑。 不知道怎么接口,也不敢接口。 这话根本就不是说给他听的。 面对唐宁的要求,曹老始终没有给出准确的答复,让唐宁心中多少有些看法。 她昨天晚上飞到格利兹市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想到酒店去看看曹老爷子,顺便敲定一下发言的细节。 结果, 竟然被曹老爷子挡回去了。 她可是最受老师宠爱的女弟子,唐宁自己也确实争气。 林涛他们学画的时候,谁没被老爷子气鼓鼓的撕过两幅画,骂得狠了,恨不得被老爷子把墨水糊在他们脸上的时候,也并非没有。 唯独到了唐宁这里,老爷子连句重话,都很少说。 这次这种挡下不见她的事情,更是之前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 唐宁心中不开心了。 这话分明是借他的口,讲给先生听的。 老杨根本就不想听。 被两位神仙师徒夹在中间的他想跑,想用脚大拇指在铺着红地毯的地板上挖个坑出来,把脑袋埋进去装鸵鸟。 可现在他不听谁来听。 顾为经的电话他可以挂,唐宁的抱怨……他敢不听嘛? 曹老在第一排那里眯着呢,说是想睡一会儿,在正式开幕前不要打扰他。 真睡着,假睡着,不重要。 重要的是老爷子摆明了要在开幕前,把唐宁晾在这里,遇上这种破事,就算心中骂了不知道多少句MMP,老杨也得硬着头皮跑过来当这个恶人。 “怎么可能呢,您是曹老最有出息的弟子,老先生毕竟年纪大了,这几天舟车劳顿的,好不容易想要睡一会儿,仅此而已。” 老杨手在裤腿上抹啊抹的。 “我也觉得是这样。” 唐宁点点头,放下手机,从爱马仕手提包抽出一张对折好的纸片交给老杨,“那么我希望,你能够确定,这张纸片上的内容出现在曹老爷子登台时的讲稿上,无论结果如何,做好了,我都感激你。” (本章完) 第四百一十章 直播 “使不得,使不得感激。讲稿的副本已经提交给组委会了,曹老没有用上我写的版本,是他这几天一个人删删改改完成的……所以我不太清楚老爷子具体要演讲的是什么内容,也帮不上太多的忙……” 老杨望着唐宁伸过来的纸片,犹豫了一下,没敢接,而是小声的解释道。 “老杨,你不诚实。” 唐宁用涂着蔻丹的手指一指助理。 从进入会场以来,她第一次正脸盯着老杨看,眼神玩味,语气平淡却气势逼人。 不给对方留下任何像泥鳅一样逃避的空间。 老杨的语气戛然而止,眼睛转啊转啊的,手里却捏了一把汗。 他确实没有说实话。 曹老在年会上发言的文稿没有和任何人商量过,可具体内容如何,老杨心中是知道个大概的。 毕竟。 给组委会提交的讲稿副本,还是老杨经手送过去的。 就他偷偷扫了一眼的内容来看——上面既没有关于顾为经的事情,同样也没有关于唐宁的事情。 不过讲稿是讲稿。 演讲是演讲。 艺术家性格一个个洒脱奔放。 这种研讨会性质的年会,再古板的组委会也不会对他们的演讲内容干涉的太多,临场发挥的空间极大。 交上去的讲稿副本仅仅只是一个内容提纲性质的东西,演讲分几个部分,每部分大概多少词,占用多长时间。 备案的目的主要是组委会担心谁讲的兴起,一讲讲半个多小时出去,挤占了他人的发言时间。 说实话,像曹轩或者拉里·高古轩这个量级的嘉宾,就算你真在台上一讲讲了半个多小时,也不算什么大事。 不管心里耐烦不耐烦,表面上肯定照样得装成聚精会神的面带笑容模样忍着。 就宛如高中运动会上碰上了巨爱长篇大论的教育局领导在台上发言。 你费劲的把人家请过来,人家愿意喋喋不休,伱又能怎么办呢? 内容方面的限制更是可有可无的。 基本上你别在台上明目张胆的讲什么优等民族、劣等民族,抬起胳膊发神经喊个“HI,Hitler!”,这些触及到社会规范伦理的容忍底线,会拖着全场嘉宾一起玩完过于离谱和恶劣的内容。 组委会才不愿意得惹得一身骚,顶着被媒体狂喷“不够包容”的风险,管这些千奇百怪、朵朵奇葩的大艺术家们到底要说些什么。 唐宁有一点没说错。 不管大家心里怎么想,如今这些正式庄重的国际场合,表面功夫都是做的很足的。 就算谁讲了个不合时宜的低俗黄段子,社死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而且。 谁给了权利让格利兹的组委会来定义,到底什么算是低俗黄段子呢? 在场的参展嘉宾,无论男女,没有画过裸体异性模特的,寥寥无几。早两三百年,在罗马教会眼中,这全部都算是低俗的行径。 这方面的事情,组委会这些年来已经被媒体喷的很乖很乖了。 反正社会民众对艺术圈的底线容忍程度很高,他们根本懒得管这些刺头画家们,就让他们自己的经纪人和助理团队一起头疼去吧。 大纲不重要。 想讲什么,不想讲什么,终究还是要看第一排那位正在闭目养神的老人家的心意。 直到曹老上台的前一秒钟,他都是可以改的。 曹轩为什么会突然表现出这幅态度,老杨心中能猜出一二。 有奖有罚。 顾为经能交出那幅“很不人之常情”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作品,老爷子心中开心,要给鼓励。 唐宁女士在《油画》采访里“很人之常情”的使小性子。 曹轩大师也自然想要敲打敲打她。 可是这话,老杨怎么好说呢。 所谓疏不间亲。 曹轩心中再如何对自己的女徒弟不满,也不是他一个当助理的有资格评价的。 抬花轿不容易,拆花轿一根指头的事情。 真把这些人得罪狠了,曹老百年以后,无论是哪位弟子继承了老先生的衣钵。 想毁掉老杨银行里大把把存着绿票子,地中海上飘着小游艇,西班牙海滩上躺着的大洋马小姐姐的朴实梦想,让他在高端艺术圈子里混不下去。 不用多。 一句话的事情。 乃至都不用等到曹老百年以后。 就现在。 光唐宁以曹老弟子的身份,说出一句“你做事不诚实”的评价,就是很严重的指控和传到外面的污点了。 阳奉阴违的私人助理,是不可被容忍的。 老杨彻底堆笑不出来了。 明明是恒温恒湿,温度宜人的美术中心,中年人的额头上却毕竟渗出了汗水,脸色惨白,大气都不敢出。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么?” 唐宁却忽然笑了。 “老杨啊,我和CDX画廊那里,正在谈在伦敦设立第一家【唐宁&CDX】泰晤士画廊的子画廊。初步意向接触都有了消息,预计第一笔投资1100万英镑,明年三月分就可以开工。结果,我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处理业务的前辈带一下,你满口答应,却又没有了回音,这样给我耍花头,不太好吧。” “还是你杨扒皮,嘴里说着好,胸中却在那里口是心非的腹诽,觉得我唐宁只是在那里空口白牙的给你画大饼吃,根本不会有什么准信?” “杨德康,别骗人,你心中那点小心思,就是这么想的吧。” 唐宁收回了手,优雅的把两只小腿搭在一起,抬起眼皮,慢条斯理的说。 高高抬起。 轻轻放下。 本名有点土气,叫做杨德康的老杨,原本已经准备好唐宁会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硬着头皮,迎接接下来的暴风骤雨。 恍惚之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怔怔的呆在那里。 似是被唐宁“杨德康”那三个字,叫丢了魂儿。 几秒钟后。 终于意识到发生什么的老杨先是松了一口气,下一瞬间,大喜过望。 老杨知道唐宁一直想要摆脱“超级打工人”的身份,跳出束缚,开一家属于她的画廊。 顾童祥、顾为经爷孙还因为能签到马仕画廊的合约而欣喜若狂的时候,唐宁已经开始有资格谋划,自己做书画一级市场的主人了。 唐宁也曾有几次,在不同的场合表达过,想要拉他有空帮忙参谋参谋,做一个画廊的合伙人。 老杨答应归答应。 心里中也确实和唐宁所说的一样,觉得只是给他画个没影子大饼而已。 天底下经验丰富的经纪人和助理多了去了,老杨从来不觉得人家非得请自己不可。 “坐。瞧瞧你头上出的汗,我有那么可怕嘛,让你吓成这样。” 唐宁拍了拍身旁的空椅子,随口说道。 “哪能呢。人到中年了,身子骨虚了。我早近还老想着,啥时候回京城挂个中医,贴两副膏药,在腰上贴一贴呢哈。” 老杨用袖子擦掉额角的汗,屁股小心的坐在唐宁的身边,扯着嘴角笑了笑。 紧张感一过,他身上的那股机灵劲就又冒出来了。 难道。 他还真有机会,捞一个画廊的合伙创始人当当。 也不知道曹老那里会不会同意的…… 他脑海中思虑杂乱,心乱如麻。 “老杨,我对你很生气。但我也知道你心中委屈,这是老爷子那边的意思,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你头上。” “给我使绊子,你杨扒皮这么机灵的人,也得有这个胆子啊?” 唐宁没有假惺惺的在那里给老杨道歉。 语气听起来,一如往日的盛气凌人,高人一等,可反而显得真实。 光是那句“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入耳,不知怎么的,老杨心里积攒出来的几分怨气,一句话之间,就消融了大半。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还要对你生气么?” 唐宁平淡的说:“因为你没有当好一个助理的本份,私人助理的本职工作是什么?当好曹老爷子的左右手,思他之所思,想他之所想。历史上金朝太祖完颜旻在大臣劝说下,盛怒杀了自己的儿子后,曾悔恨不已的说过一句话,‘劝父杀子,天诛地灭’。” “我从小就在老爷子身边长大,我相信老师就算心中不知为什么突然对我有些意见。可老小孩,老小孩,不过是一时的误会罢了。归根结底,老人家还是爱护我的,对吧?” “劝长辈打孩子的那个人是最傻的。就算你纯粹只是抡板子,被打的人怨你,打的重了,当父母的心疼了,到头来,还是照样只好责备埋怨抡板子的人不懂事。” 老杨点点头。 是这个道理。 亲疏远近有杆秤。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么多年的陪伴,曹轩大师和唐宁他们之间早已是亦师亦父的关系。 就算现在,老爷子装睡一样避着唐宁不见的小孩子一样的赌气行径。 何尝不是一种独有的偏爱呢? 老杨犯了错,曹老会就这样给他摆脸色? 别逗了。 他哪有这样的机会,早就被打发收拾铺盖,有多远滚多远了。 无论顾为经画的多优秀,要是短短几次接触下来,他和曹老的关系就比唐宁更加亲近,老杨肯定是不相信的。 拿着顾为经敲打敲打唐宁正常,说什么心中那个仰光的小孩子已经变得比唐宁更加重要,那纯属自作多情。 在老先生的心中。 或许唐宁依然才是最有出息,最可能继承曹老一切的那个弟子。 “所以当恶人也得有脑子。你跑过来可怜巴巴的当恶人,我不怨你,只是老杨你心中得明白个轻重。我和曹老的事情是家事,我就算有错也是关起门来的小错。今天年会上的事情才是大事。无论小事如何,大事上,老爷子心中一定还是喜欢我,想要帮助我的。” “老爷子自己都没说,不会在演讲上提携一下我。你老杨在这里从中作梗,你算老几?等老爷子后悔了,你以为他不会怨你嘛?杨扒皮,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能犯这种糊涂。” “拿着,我怕老爷子不知道我最需要什么,把这些内容交给曹老。劝他加上去,这才是聪明人。要是老爷子睡着了,你就自己把它夹在演讲的讲稿人。我念你的好,老爷子也会觉得你懂事。” 唐宁一扬手里的纸。 老杨盯着那张纸,神色纠结而挣扎。 “放心,不关你的事。有什么事情曹老会找我的,再说,你只是个传话的人,讲与不讲,应该怎么讲,到时候,不还是要看老爷子自己的心情?你尽好自己的本份就行了。”唐宁神色自若的说道。 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老杨用力的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点点头,一把接过那张卡片:“明白了,唐老师,我尽力。” —— 顾为经从厨房端着一杯泡好的果珍回来时候,发现自己盘子里的鸡翅少了一只,锅贴少了一块,奶盖少了一层,粽子被咬了一口。 他艰难的吸了口气,视线下移。 果然看到。 一只竖起来橘色胖尾巴,在椅子上摇啊摇的。 早晨起来去外面撒欢,溜达着巡查领地的阿旺已经起驾回宫了。 看情况。 刚刚检视完御膳房太监小顾子呈上来亲身验过毒的膳食,正在那里悠闲的享用起自己的早午餐。 从阿旺嘴边的小骨头渣来判断。 他早上起来精心泡制的,一会儿看直播时的零嘴香炸鸡翅,已经变成了阿旺肚子里的便便。 它现在正昂着脖子,准备个顾为经变第二块物质转换的戏法。 “唉……” 顾为经把果珍放在一边的桌子上的IPAD旁边,叹了口气。“我就不说你明明有自己的罐头不吃,为什么偷我好不容易做好的鸡翅和锅贴的事情了,谁让我自己没看好粮食呢?” 他无语的拍拍额头。 “可你非要连老子的粽子都要祸害一口,是要闹那样啊。阿旺,记得咱是肉食动物来着不,不爱吃谷物的呐。” 滚圆油亮的猫猫扭过头来望了顾为经一眼,悠然的舔着毛,瞅瞅铲屎官,又嫌弃的把脑袋转到别处,那小眼神分明是在说—— 知道不爱吃还端上来,朕不满意,服务态度差评。 顾为经又只能继续叹气。 报复性的把剩下一小口奶盖一口喝完,把豆沙粽子抓在手里啃了一大口,左手又从旁边拎了一把椅子坐在旁边。 按下了TIktok上的《直击现场——2023欧洲美术年会》的官方直播间。 旁边的评论区。 已经像是流水一样,开始被各国的网友刷其评来。 “哇,来了,来了。” “开始了。” “前排那个就是传说中的亨特·布尔么,怎么也不给个近景直播镜头啥的,摄影师中午没饭吃。” “鲁美的学生前来报道。” “+1” “猫王这么看上去还是好有型啊,太酷了。男神我抱走了,我要给他生孩子。” “哇,这个小姐姐好漂亮。摄影师中午加鸡腿,我也要给她生孩子。” “LOL。” 顾为经看了一眼上面的标识,现在才刚刚开始致辞时间,已经有2.2万名观众在这个直播间中同时观看。 (本章完) 第四百一十一章 缪斯计划 世界各地正有几万人正在观看一场美术年会的直播。 XQC、SPEED……这些知名大网红们开个直播间,能有几万人同时在线不奇怪。 然而放在艺术的这个冷门直播领域,已然是一个可观的数字了。 准确的说。 对于一个学术类似意义重大,但又相对严肃枯躁的研讨会来说,仅仅Tiktok一家平台上,就有2.2万人正在观看。 “可观”两个字根本不足以形容热烈程度。 仿佛是汹涌的人潮拥入了一家忧郁文青气质的慢节奏主题咖啡馆。 人数简直多到令人不能置信。 这里没有焰火表演,没有穿着性感的小姐姐迈着猫步在T台上走秀,没有太阳马戏团的驯兽员骑着狮子跳火圈,也不是NBA或者世界杯的激情四射的比赛。 有的仅是一堆平均年龄在62岁的白胡子艺术家们,在台上对着话筒干巴巴的发言。 重要不重要是一码事,无不无聊是另外一码事。 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也很重要,甚至耳熟能详、人尽皆知。 可除了某些硬核物理史的爱好者,有谁会愿意把他在1916年发表的《物体的惯性取决于它的能量含量》的论文原稿,原文拿出来从头到尾的读一遍呢? 此时此刻。 就有来自五大洲的几万名极度硬核的艺术爱好者们,涌入小小的直播间之中,准备现场聆听大画家们的重要发言。 考虑到时差,这一点更是堪称奇迹了。 顾为经可以悠哉悠哉的炸个鸡翅,做个锅贴,捧着饮料悠哉悠哉的看着直播。 但是在北美的很多地方。 现在是太阳还未升起的凌晨,甚至是漆黑的子夜时分。 格利兹举办的学术年会,依然散发着一种难以阻挡的魅力,让成百上千的国际友人们早早从被窝里爬出来,乃至干脆彻夜未眠,顶着黑眼圈,按时守在了电脑屏幕之前。 “真热闹。” 顾为经望着评论区,刷刷滚动的网友留言,感慨了一句。 世界各地的不同语言汇聚在一起,页面更新速度快到甚至都来不及留意,大家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不清楚。 这一届会议,仅仅是开场的一瞬间。 在整个欧洲美术年会的举办历史上,已经像是08年奥运会开幕盛式在整个奥运会的历史上一样,创下来收看人数和受关注程度的多重历史记录。 “你要跳过来,一起看嘛?” 顾为经吃完了粽子,调大了IPAD的音量,然后张开怀抱,对着一旁椅子上的阿旺问道。 阿旺打了个小饱嗝,歪头瞅了瞅顾为经两眼。 好吧,好吧,既然吃了你的零食,本猫猫就赏给你抱抱好了。 真粘人。 可谁让阿旺这么可爱呢? 天生丽质,铲屎官离不开伱,没法子的事情。 阿旺爪子一蹬,就像一头小猪一样黏进了顾为经的怀里。 她屁股在怀中拱了拱,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示意小顾子赶紧伺候着。 顾为经微笑着用指尖挠着阿旺的软下巴,手上有了解闷的消遣,望着IPAD屏幕上的直播。 “大家好!谢谢。谢谢你们。我很高兴今天能站在这里,参与一年一度的欧洲美术年会。我同样很高兴能在台下看到这么多影响着我们时代审美发展、影响着人们对待如今这个多元社会方式和角度的伟大艺术家们的面孔。” “能以奥地利总统的身份和这些划时代的大师站在一起,是我的荣幸。” “不过在这之前,我还要感谢新艺术中心在场的所有工作人员和志愿者,为了这次年会提供服务的所有警察、政府职员,以及整个格利兹市的市民。没有你们出色的组织和安排,就没有我四周难以置信的一切。” “请你们为自己热烈鼓掌。” 兼任会议主持人新艺术中心的馆长,已经把话筒交到了开幕致辞的嘉宾手中。 那是一个穿着正装,满头银发的小个子先生,也是整个奥地利的国家元首。 他的台风很好。 当然,演讲是政客的基本功,能到了他的位置的人,台风不好才会令人吃惊。 短暂的掌声过后。 他继续低头说道。 “格列兹州即是本次年会的举办地,也是舒伯特的故乡。今年对我们整个国家来说,都是一个非常不同寻常的年份。很多人都知道,奥地利历史最悠久的艺术杂志《油画》迎来了新鲜血液的注入。尊敬的伊莲娜小姐与布朗爵士也将在这个会场做联合演讲……” 随着总统低沉有力的声音。 整个会场里都变的安静了下来,连直播间评论区的网友留言速度,都慢了下来。 顾为经有一搭的没一搭的听着。 奥地利总统是位老练的政客,欧洲老练政客们发言其实都差不多一个样子,四平八稳,又滴水不露。 听上去让大多数人都很舒服,心生好感。 但要说什么特别有营养的地方,实际上倒也未必。 现在并非什么激烈的竞选以及政策辩论的场合。 更像是BBC神剧《是,首相》里,哈克首相在英国戏剧界国家晚宴致辞的经典场景。 人家总统是过来露个脸,以艺术爱好者的身份,刷一下文艺届人士和高级知识分子们的好感度的。 自然在发言中有什么明显的倾向性,要的就是一个中庸之道。 反正。 他的出席代表的只是来自奥地利官方的支持。 没人在意他对艺术本身能发表出什么深刻的见解来。 真正艺术圈内部的重头戏,还在后面。 顾为经轻轻打了个哈欠。 就在那里撸着猫,准备等最后的时候,曹老爷子上台演讲了。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开幕致辞落在顾为经这样的升斗小民耳中,是一个模样。 落到新艺术中心会场里,前排那些真正懂行的高端人士耳中,又是另外一个意味。 会场靠近过道的位置的坐位上,一只狗正冷眼打量着发表着开幕词的老人,用后腿不爽的挠了挠下巴。 奥古斯特朝主席台上昂起头,下意识的就要继续一呲牙。 急忙被牵着它的艾略特秘书拍拍脑袋,低声安抚,让它安分一点。 理论上这种场合安检时,肯定是不能带狗的。 然而这就和亨特·布尔脖子上挂着的那支同样严禁入内的电子烟一样,重要人物的特事特办。 贵宾通道管理的并不严格。 再说伊莲娜小姐的大狗狗在格利兹本地还是相当有名的,连领导人也能见得。 新艺术中心特地给奥古斯特制作了一个参会来宾的身份牌,还准备留了一个椅子。 艾略特秘书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网球,塞进狗狗嘴里,让它咬着玩别闹之后。 就忧心忡忡的抬头望着主席台上。 昨天晚上,小姐和总统共进晚餐的事情,在现在记者到处都是的格利兹,不是什么秘密。 也不需要保密。 能和国家元首一起吃饭,对于伊莲娜家族如今风雨飘摇的处境来说,被报道出去,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好消息。 但是。 艾略特很清楚。 无论在那家牛排馆里,奥古斯特无论怎样努力的对着总统横眉冷对,呲牙咧嘴。 都没法改变她们计划受挫,在晚宴上无功而返的结局。 总统先生非常礼貌,也同样非常直接的表示——克鲁格兄弟银行收购国家出版集团的股份是纯粹的商业行为,也并不能适用于反垄断法的相关条例。 就个人角度,他对安娜表示理解与同情。 就国家角度,他将会选择尊重自由市场。 不方便要求重新审查此次商业收购案的合法性。 “无论您接受与否,我看来,这件事必须要告一段落了,从好的方面来说,您现在仍然是《油画》杂志社最大的私人股东。如果您觉得您的股份权利受到侵害,我很乐意帮忙,但是其他的,安娜,你应该要向前看了。” 这是总统最后给的正式答复。 艾略特清楚的知道,她不应该对这种事情抱太大的期望。 但仍然在心中难掩失望。 在《油画》大楼前,组织个游行散步啥的,都是些治标不治本,恶心布朗爵士用的小道。 政府官方的介入,是她们唯一能够想到的,扭转局面的方式了。 现在。 最后的努力也破灭了,艾略特秘书在心中难掩的升起一抹强烈的无力感。 开幕致辞上,总统虽然对伊莲娜家族的态度依旧很和善,但他在讲稿里第一件事,就是欢迎新血液的到来,无疑也是在向全场的所有观众们,表达一种官方力量不会参与到《油画》内部的争斗之中的表态。 最后一只靴子彻底落地。 参会的嘉宾很多人都彻底的放了心。 不少人听出了话中玄机的人,都把玩味的目光投向会场的第一排。 连摄影师也给了一个短短两秒钟,却已经足够意味深长的画面特写。 精神矍铄,山羊胡打理的非常有型的布朗理事长,看不出属于胜利者的趾高气扬,完全是位英挺而富有涵养的老绅士。 年过七十,依旧温和动人。 他坐在椅子上,沉静的凝视着主席台,整个人目光深邃的就像是从西班牙画家委拉斯凯兹创作的那幅着名的《教皇英诺森十世》肖像画框里走出来的一样。 布朗爵士身边坐着的,则像是从《宫殿里的茜茜公主》的画框里走出来的安娜。 伊莲娜小姐今天照样美得冒泡,她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属于失败者的沮丧。 镜头交错间。 不知是否是故意的。 布朗爵士扭过头,慈祥的拍了拍安娜的胳膊,安娜则回以一个浅淡的微笑。 不了解的内幕的人。 绝对会错以为这两个人是一对令人羡慕的父女,而非什么势同水火的政治敌人。 在镜头面前。 双方都表现出了极好的涵养和气度。 至于内心深处的酸甜冷暖,只有两个人自己才知道了。 场内的嘉宾们,大多数真的也不认为,伊莲娜小姐和布朗理事长之间的矛盾就多么不可调和。 安娜被驱逐出了董事会,伊莲娜家族失去了在艺术领域的影响力,然而真金白银的股份只要安娜不想卖,就没有人能逼着她卖。 到现在为止。 她仍然是《油画》杂质社最大的私人股东。 如果《油画》必将的腾飞,那么布朗爵士肯定能获得了无上的权力,论个人经济收益最大的,事实上可能还是安娜。 因此。 这件事从头至尾,很多旁观者都充满同情的把布朗爵士当成了铁血宰相俾斯麦一样的有大志向的人物。 安娜? 她,当然是那个扮演既无能又嫉妒,想要靠着血统从兢兢业业的宰相手里夺权把大家一起拖入泥潭,不招人喜欢的威廉二世的角色了。 欧洲列强的末代君王里,威廉二世应该是公众评价最低的那个了。 大概相当于做掉诸葛亮的阿斗,在老百姓心中的地位。 很多学者会把德国失败,乃至一战爆发的责任都归咎在威廉二世开掉俾斯麦,转变对方定好的外交政策的原因上。 无独有偶。 伊莲娜小姐和威廉二世同样都是天生的残疾人。 似是历史做出的隐喻判词。 庆幸的是, 这次布朗爵士的手腕足够强硬,直接把这个二世祖和伊莲娜这个名字都剔除出了董事会,把杂志社的邻导层,从上到下都打造的像是坚硬的铁板一块,再也无法阻挡他大刀阔斧的改革。 无愧于“艺术教皇”的威名。 从始至终。 都有不少旁观者,觉得安娜是那种既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挣了大钱还要作妖的绿茶婊。 总统的开幕致辞不长,就在掌声中走下了主席台。 此次年会开幕式名义上发言的艺术人士不以登场次序而论高低,每一个演讲的嘉宾都很重要。 事实上和很多正式的场合一样,最前面和最后面,越往两头的上台者,在艺术领域的社会地位也就越高。 颇为吊诡的场面在于。 本次欧洲美术年会上,除了开幕致词的总统以外,首位和大轴登场的来宾都不是“欧洲”人。 最后一位登场的嘉宾是曹轩。 而现在登场的则是位美国人,拉里·高古轩。 “高古轩画廊将加入《油画》杂志社所举办的‘2023新纪元缪斯计划’,成为该计划的一员合作者。” 高古轩刚刚登场,第一句就产生了轰动性的效果。 (本章完) 第四百一十二章 无人可挡 高古轩在讲台上稍稍等了几秒钟,才让台下沸腾的议论声停歇。 红扑扑的皮肤,粗大的脖子。 他站在新艺术中心的会场前的发言台上,仿佛是一尊红铜塑成的雕像,整个人外表反射着台下相机闪光灯的光泽。 拉里·高主轩是个二代纽约移民,有一半的中亚血统和一半的东欧血统,这使他的眉眼看上去依稀有点公众印象里憨厚朴实,策马扬鞭的草原汉子的影子。 但很简单的事实。 任何一个能靠站在纽约红灯区妓院隔壁公寓的小阳台上,卖五十美分一张鄙视链最低端的插画海报白手起家,最后卖出几十亿美元身价的商人。 都不会是什么憨厚朴实的简单人物。 比起他创业的那个三平米的阳台。 顾童祥家里传下来书画铺都豪华宏伟的像是一整间卢浮宫。 而五十年以后。 当顾童祥对顾为经回顾这一生,为能让身价从15美元升值到500美元,顺便把儿子送去留学,把家里的老宅重新装修了一遍的功业而沾沾自喜,且老爷子确实真的已经是四周环境中较为幸运的佼佼者的时候。 同代人高古轩。 他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世界艺术浪潮最顶端的掌舵者之一了。 用更简单的句话来说。 他实在太td的不简单了。 如胖胖的古典主义油画家酒井一成,工笔大师唐宁,插画巨人简阿诺……当公众媒体给读者介绍这些艺术大人物的时候,往往会加上一些前缀和外号,来彰显他们的成就。 然而高古轩这里,不需要任何前缀。 高古轩就是高古轩。 他就像布朗爵士、伊莲娜家族,或者毕加索、达芬奇,这些名字一样。 所有人听到这个名字,就应该立刻意识到,对方是高古轩画廊的主人—— 世界第一画廊主。 因此,他上台发言的第一句,就在整个年会现场里,引起了海浪一样的连锁反应。 布朗爵士的尊称叫做“艺术教皇”。 高古轩则因为他格外强硬的行事手段,以及和俄罗斯超级富豪们较为密切的关系,被冠以“艺术沙皇”的称呼。 纵观整个会场。 如果说有谁的财力能够接近伊莲娜家族,同时地位和影响力直逼布朗爵士的话。 那么就只有高古轩了。 他也是场内唯一一个有资格,也有充足理由可能选择站在安娜这一边,对《油画》杂志社的改革心怀不满的人。 因为布朗爵士做的事情,一直就是高古轩靠自己的强大影响力拼命想要完成的东西。 铜锣湾只能有一个浩南。 艺术圈也只能有一个皇帝。 高古轩人家在艺术市场的商业竞争里独领风骚,将全球的艺术品交易额成倍的节节推高,花了十几年的时间就是为了统一市场。 统一的成不成功先放一边。 比赛选手们正在市场里掐的你死我活,砸的钞票乱飞的关键时刻,场边叼着哨子的裁判突然就热身亲自下场了。 这是要闹哪样嘛! 还能不能好好玩下去了! 教练,教练,我要举报,FUCK,有人想搞黑幕,报警了好不好! 高古轩这些顶级画廊主们能觉得心情愉快,那才是有鬼。 在台上阴阳怪气的讽刺几句是正常操作,就算是跳着脚直接开骂,也未必真的干不出来。 艾略特都抱着狗狗,准备好花生瓜子,在台下期待着开始看撕B了。 虽然无助于缓解小姐在杂志社内部的压力,光是看看这一出“双皇会战”的好戏,想象一下布朗爵士难堪的心情。 秘书小姐觉得这两天因为心烦意乱,缺乏睡眠,而受损的皮肤都变得亮堂润泽了好几分! 结果,就这? 还堂堂拉里·高古轩呢,打都没打,上来就直接跪地打白旗了。 这沙皇也不怎么样啊。 艾略特紧紧的握着拳头,恨不得把奥古斯特油光水滑的皮毛当成一块大毛巾,把脸埋进去大哭一场。 白在对方上台之前,还在心中给他加油打气了半天。 “不,不不不……” 艾略特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她忽然就明白了。 布朗爵士既然私下里能联系想要签约的重要艺术家,怎么会忘了把这些超级画廊们纳入自己的版图呢。 对方的野心比她们想象的还要大。 布朗爵士不光是在整合《油画》杂志社的内部……他想要整合的是整个全球的艺术市场!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在伊莲娜小姐被驱逐出董事会的最近这段时间里,一定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看讲台上高古轩面带笑意的样子。 那不是一个不战而降的失败者举白旗投降时应该有的表现。 双方一定私下里达成了利益交换的条约。 不重要了。 现在这些都已经全都不重要了。 无论布朗爵士付出了什么。 在高古轩站在台上宣布旗下画廊加入《油画》未来计划之中的那一刻,他都已经赢了。 大赢特赢。 恍惚之间,西方美术市场上像是时光倒流。 四、五百年前有人能以个人无上的权威统治整个艺术领域的时代再次回来了。 这一次。 不再是波光粼粼的罗纳湖畔,教皇宫城堡里的那位穿白袍的陛下,而是这位在新艺术中心中西装革履的老人。 他已经是艺术媒体界最有权势的人。 即将成为整个艺术领域最有权势的人。 布朗爵士会变得比任何一位大艺术家都更加有钱有名。 因为他能轻易毁掉或者捧红任何一位艺术家的口碑以及高端商业合约,就像是上帝一般随心所欲,无所不能。 而她们已经输无可输。 布朗爵士已经成了艺术的上帝。 谁又能阻挡上帝呢? 喧哗和议论不仅是停留在了年会的现场,也随着摄影镜头和光纤以30万千米每秒的速度向全球各地扩散。 在整个互联网上产生了指数级增长的爆炸效果。 顾为经停下了蹭猫眯顶瓜皮的手指,阿旺眯起来的眼睛张开一条缝,疑惑的望着微微皱眉头的主人。 喵? 顾为经轻轻摇头。 以他对行业的敏感程度内和对业内风险的捕捉能力,远不足以通过高古轩的一句话,就搞清楚其中的关节。 他只是依靠本能的直觉,对这件事情感到不安。 整个《油画》杂志,可都对他的“侦探猫”马甲没什么好印象。 敌对的关系已经产生了,只是《小王子》卖的太火热,才不得不让布朗爵士他们把这件事情压下去,冷处理掉。 高古轩画廊和《油画》达成更高层次的深度合作。 从他个人的利益出发,应该也不是什么值得顾为经高兴的事情。 TIKTOK的直播留言评论区,此时更也是已然直接爆炸。 成百上千的讨论,在几秒钟间一同刷新。 要不是IPAD的芯片解码能力在移动平台的范畴里确实足够强大,甚至会因为评论数量增加的实在太多,而变得卡顿。 “拉里·高古轩这是在向《油画》举手投降么?太失望了,这可不是他的性格。” “布朗爵士已经无敌了,不投降怎么办。解决掉伊莲娜这个麻烦以后。我宣布,艺术圈正式进入了属于布朗爵士的时代。” “这就是艺术教皇啊。” “有没有想要解释一下,到底那个‘2023新纪元缪斯计划’到底代表着什么,为什么你们讨论的这么热闹。大佬求带。” “……” 顾为经一言不发的盯着平板屏幕。 讲台上的高古轩伸手下压,让四周的讨论和喧哗声都被压下去了一些后,抬起头,从讲稿上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 “咳咳。” “这是个大消息,我知道很多人都有问题想问,我有太多的内容和合作的细节能够分享。相信我,我也很想说。但是嘛,布朗理事长现在就在 “鉴于从今以后,我们很多画廊主可能就要看他的眼色吃饭了,你们懂得……” 高古轩撇嘴。 “我可不敢抢了接下来布朗理事长的风头,在这里喧宾夺主。” 台下也是一阵会意的轻笑声。 布朗爵士对着镜头的耸耸肩苦笑,似乎对高古轩的说法并不认同,却又无可奈何。 “所以,接下来伱们有什么问题,等着去烦布朗理事长好了,他才会是今日的舞会女王,这个会场里最风光的那个人。我只是正好很荣幸能在这里第一个宣布,成为《油画》未来版图的一部分,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现在,请允许我卑微请求大家从对于《油画》大计划的好奇中暂时抽身出五分钟时间,听听我从美国画廊产业兴衰的角度,来谈谈一二级市场对艺术家身价……” 高古轩的说法很风趣幽默。 换在其他任何一个场合,能够听这种从底层逆袭到社会顶流的大佬,对行业态势的看法分析,都会是非常有收获,且不可多得的机会。 但是现在。 他讲的再好,都已经没有人在听了。 即使牛逼如高古轩,今天也很不幸的成为了陪太子读书的伴读,或者舞会女王出场前垫场的短腿眼镜妹。 场内场外的关注重心,早就偏离外他的讲稿以外的事情上了。 网上直播讨论的愈演愈烈。 “这家伙在说什么?快点下去吧。Whocares,谁想听这个。我就等布朗爵士上台了。” “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这个说法在艺术领域是行不通的。沙皇在教皇面前也得跪了。” “什么意思?为什么我听不懂。” “到现在怎么还有人不知道伊莲娜家族和《油画》管理层的斗争,Bro,你家里刚通网?”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来看漂亮小姐姐的,她在哪一方,我站哪里,抱抱!” “少在这里发癫!”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聚光灯锁定在铺着红地毯的演讲台上,一个个举足轻重的显贵人物在掌声中上台,又在掌声中鞠躬下台。 人影摇曳,掌声如潮。 占据格利兹城市心脏位置的新艺术中心建造时,曾经因为诡异的科幻外观设计而被不喜欢的人抨击为“异形虫的卵”。 没准连设计师都不会想到,它有一天会成为整个欧洲的艺术心脏,乃至整个西方世界的艺术心脏。 牵动着所有美术从业者的目光。 这天。 台下媒体区《纽约客》的新闻记者,在发给总部的新闻快迅中,以诗意的笔法写道——【潮湿的空气吹过格利兹市的清晨,高座在奥林匹斯圣山上的缪斯女神,朝着中欧的心脏,投下一抹月光。飞向新时代的彩蝶,正在异形虫的腹腔中孵化,在我眼前摇摇摆摆的准备破茧而出。奔向下一个百年。】 【我们错过了浪漫主义和印象派的浪潮。没有能见过梵高和毕加索当面。但在这一刻,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从未如此清晰的感受到,全新的艺术纪元,就要来了。】 即使是处于“艺术荒漠”的顾为经,也开始从大佬们的演讲中,嗅到了大浪将至前的海风味。 没有人再去在意高古轩演讲里到底说了什么。 但他那句“我很荣幸能在这里第一个宣布,成为《油画》未来版图的一部分,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的谶语。 在接下来三个半小时的时间里,被反复的应验。 里森画廊、立木画廊、贝浩登画廊、CDX画廊、单品拍卖纪录仍然能压唐宁一头的伦敦女画家CecilyBrown、西班牙国宝级实验画家MiquelBarcelo、汉堡美协的副主席AlbertOehlen…… 整个年会现场受邀嘉宾中,至少有三分之二,宣布加入《油画》开展的“缪斯新纪元”计划。 一开始。 评论区还在记算到底有多少位艺术家和画廊代表,宣布成为油画的合作者。 很快,人们甚至都已经感到麻木了。 仅当少数嘉宾登上讲台时,没有宣布自己成为“缪斯计划”的一员,才能让人感到吃惊。 “已经多少个了?”评论区有人问。 “算上台上的这位CDX的创始人,目前有六家洲际画廊和八位顶级艺术家,被《油画》纳入发展版图了吧。”有计数君汇报。 “这次欧洲美术年会干脆改名叫‘《油画》杂志签约新闻记者招待会’好了,除了这个内容,也没有别的内容了。组委会就允许他们这么借台唱戏?” “能引起这么广泛的响应,无论《油画》想要进行什么举动,都已经可以算是整个欧洲美术行业的集体风尚了。组委会有什么理由阻拦?”有网友解释道:“不过,我猜,能让这么多艺术头部大佬都加入,所谓的缪斯计划约束应该不会太过严格,更像是一种画廊主联合会一样松散的行业联盟,否则的话,未免也太过可怕了。” “现在已经太过可怕了。我之前在网上看人传过,油画团队正在和很多大艺术家接触。当时,我还以为会像是沙特试图签下内马尔、姆巴佩一两个球星一样的引流曝光手笔。刚刚高古轩登台的时候,我发现自己错了,原来《油画》杂志手笔大到买下了整只皇马。”有人惊叹,“看到现在,我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油画》的可怕程度,他们何止买下了皇马,他们还买下了巴萨、曼联、切尔西、阿森纳和AC米兰。” “这不是要组只银河战舰去拿欧冠,《油画》这是要自己攒出一个欧洲超级联赛来,自己和自己一起踢着玩!加不进这个小圈子的艺术家门只有失去失去曝光和关注,死路一条的份,这是所有不跟布朗爵士一条船上的人的末日。”其他网友明白了对方在说什么。 “可惜,不会有人站出来,像英国首相宣布立法阻止欧超一样,阻止他们的野心了。”有人在评论区幽幽的感慨。 此时镜头里。 深沉如布朗爵士这般的老狐狸,望着天下英雄入我彀的场面,也忍不住嘴角露出得意的弧度。 他突然愣了一下。 因为他发现,身边的安娜也同样在笑。 (本章完) 第四百一十三章 烟火 布朗理事长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期待中安娜可不应该露出这样的表情。 诚然。 最乐观的设想里,他也没盼望着伊莲娜小姐会在旁边泪眼婆娑,拉着他的袖子期期艾艾的抽泣请求自己的宽恕和怜惜。 纵使随便想想这样的场景,布朗爵士都觉得自己马上就会被巨大的成就感和征服感淹没。 但他知道。 那就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安娜了。 安娜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强大和坚韧。 这一点遗传自她的姨妈。 ManofSteel(钢铁之躯)——这句话指的不是钢铁侠。 在华纳2013年把它选定成为新版超人电影的片名以前,公众形象里通常用来形容那些留着络腮胡,红脖子,赤裸着上半身挥舞镐头的煤矿冶炼工人们的,认为他们是地球上最坚不可摧的强悍男人。 有些女人身体柔弱,神经却似是用钢铁铸成。 在他成长的年代,《泰晤士报》这类倾向于保守党的报纸,曾经很喜欢用这个词形容铁娘子撒切尔夫人,可布朗爵士在听到这个词的瞬间,想起的永远是安娜的姨妈。 虽说双方称不上志同道合的朋友。 但布朗爵士一直对那个共事二十年,从未见过见过落过一滴眼泪,临终告别前还笑着调侃他的帽子有点太老气的女人心怀欣赏以及极高的尊敬。 安娜的姨妈活着一天,布朗爵士就压抑着自己胸中的野心一天,全心全意的为她领导下的《油画》杂志工作。 一个一个国家和地区的用老式艺术媒体人的那一套,扩展着他们的媒体版图。 即使漫长的等待和《油画》杂志老派的古板和固执,错失了很多让布朗爵士看上去扼腕叹息的腾飞机会,也让他从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英俊学者,在等待和消磨中,成为了胡须雪白的老人。 他依然忠实的扮演好了一个可靠左右手的角色。 这是他选择回报她知遇之恩的方式。 但布朗爵士所有的尊重和忍耐,都是给予安娜的姨妈的。 而非伊莲娜小姐的。 没有人能仅仅通过血脉就夺走他手中汇集了自己一生功业的杂志社。 他凭什么要以阉割自己的抱负的代价,像一位忠实的老仆人一般,继续辅佐年纪还没有孙女大的小姑娘? 就凭一个伊莲娜家主的身份么? 讲道理,现在是2023年的格利兹,又不是1823年的格利兹。 他有自己的野心,也有自己的理想。 布朗爵士终于到了将以自己无上的意志,让杂志社,乃至整个艺术界遵循着他的命令而行动与发展。 今天就是他向世界宣告自己的成果的日子。 一个又一个个超级画廊和大艺术家在台上宣布加入布朗的麾下,既是极好的宣传策略,也是检阅末日舰队一样的当众示威。 向那个侦探猫示威,向身边的安娜示威,向草间弥生、向里希特,向曹轩……向全世界每一个敢于向上帝说“不”的违逆者示威。 时代不同了。 布朗爵士没法子把所有让他不开心的人挂在火刑架上烧死。 但他能把绝大多数让他不开心的艺术工作者的艺术生命吊在火刑架上烧死。 台上CDX画廊的创始人是他和曹轩演讲前,最后一位嘉宾。 曹轩就坐在他的不远处。 他看不出那位眉眼低垂,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的小老头到底心中在想什么。 他猜对方一定在后悔。 后悔前天拒绝了《油画》杂志的橄榄枝。 布朗爵士不知道网上的评论,否则他一定不会赞同别人说他是在攒一支欧超联赛出来的说法。 太软了。 他会告诉整个世界,他拉出来的不是和欧冠抢夺市场的足球马戏团。 而是一整支用来征服艺术世界的超级舰队。 光台上这些嘉宾的身价加起来就超过一艘尼米兹级核动力航母的造价了,而能够顺带撬动的资金流,则足以买下整个地中海第六舰队司令部。 安娜讽刺他是个海盗。 那么。 他就是史无前例的,手下拥有一整支无敌舰队的超级海盗,可以凶狠的抢走艺术市场上的最后一美元,最后一丝媒体关注的热度。 无论多么重要历史悠久的美术展。 要是没有了《油画》杂志旗下的画家和画廊参加,瞬间就会成为无人问津的草台班子。 他手下的一个艺术编辑,随手的一个专栏评论,就将足以决定威尼斯双年展金狮奖的最终归属。 高古轩画廊的赫斯特不是什么都有了,只缺一个金狮奖么。 那么明年就颁发给他好了,做为高古轩很识相,没选择和他作对的回报与见面礼。 威尼斯双年展又算什么呢? 要是他想。 他明天甚至就可以自己办一个比威尼斯双年展更加权威,更加群星璀璨的“油画双年展”出来。 曹轩怎么能不为自己有眼无珠,拒绝了登上这艘舰队的船票而痛苦悔恨? 他拒绝了登上诺亚方舟的机会,那么就唯有被洪水所淹没的命运。 算了。 考虑到东夏艺术市场的海量现金,布朗爵士决定再给这个小老头一个机会好了。 等年会结束,他要是愿意亲自登门请求原谅。 他还是愿意大度的表情欢迎的。 原来的条件肯定是别想了。 只是显得宽宏,仍然能够创纪录的2亿美元的签字费,还是被压在1亿美元以内,以示惩罚和鞭策,布朗爵士还没有想好。 布朗爵士更没有想明白的是——安娜凭什么还能笑的出来。 他从来没有低估过这个小姑娘。 她很多方面都像是她的姨妈稍显青涩的翻版,美貌除外。 她姨妈是个丰润犹存的中年女人,漂亮是很漂亮,但确实远远不足以和伊莲娜小姐比肩。 所以他才一定要在对方彻底成熟起来以前,借着“侦探猫”的由头,先给她停职,然后在董事会上把她扫地出门。 不给她去深入掌控这家杂志社一丝一毫的机会。 他相信以安娜的涵养和家教,在这种情况下依然能维持外表的仪态,强言欢笑并不算困难。 可布朗爵士自认是看着安娜从小长大的长辈。 对方是真笑、假笑。 外人看不出来。 他却一眼就能判断出个大概。 他可能永远也无法准确形容,安娜脸上的这两种笑容有什么区别,那更多的是一种感觉。 有时候,你会觉得这个姑娘脸上的笑容棒极了,美的让人醉心。 剩下的时候,你会觉得她的笑容…… 是完美的。 沁人心脾,周遭的空气都像是被描上了金边。 那才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开心和快乐,像是蝴蝶飞向高空,飞鸟轻盈的掠过水面。 从他今天入场见到伊莲娜小姐的面的时候,布朗爵士就在对方的身上察觉到了这样的感觉。 可人怎么会因为家族的基业,在自己面前崩塌,而感到开心? 老谋深算如他,也对此只能表示百思不得其解。 “安娜,听说媒体的朋友们抬爱。管我叫作艺术教皇?” CDX画廊主演讲结束,把话筒交给了主持人手中。 这时布朗理事长忽然张开嘴,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我有点不太确定,被叫做教皇,对一个应该以包容开放的品格为美德的艺术工作者来说,是否能算一种赞扬,爵士?” 安娜一边轻轻鼓掌,一边笑着反问。 “我的缪斯计划的签约画家中包括先锋主义,实验艺术,古典主义等多元艺术,我还在尝试和曹轩这样传统亚洲绘画风格的大画家接触,我真心觉得自己其实挺包容的。” 布朗也不和小姑娘置气,对安娜的揶揄一笑置之。 “但你知道嘛,我心中一直很喜欢这个称呼,真心的。‘教皇’这个外号可比马龙·白兰度的‘教父’更威风。我以前读过一些有关教宗继承的文献资料,每代教宗故去后,新教宗的选举在哪个殿里举行的来着?” “120名枢机院红衣主教所举行的选举会,会进入梵蒂冈西斯廷小教堂的选举厅。门上会被贴上封条,教堂内只留一部电话供紧急联络使用,其余电话全部被掐断。所需用的食物、医药等均通过设在“青铜门”上的两个转盘送进来。直到新一代的教宗诞生,密室才会被重新解封。”安娜背诵出了选举的规章。 “对对对,伱们家祖上是诞生过红衣主教的,安娜你肯定比我熟悉。” 布朗爵士笑笑。 “这些具体的内容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几百年前历史上有一位红衣主教曾经说过这一句话。当我们走入那扇青铜大门之前,我们只是约翰、亚历山德罗、莱昂纳多和弗朗切斯克,一个个白发苍老,肉体凡胎,褶皱满身的普通人。” “但当我们走出这扇大门的时候,我们中的一位,已经成为了本笃五世、若望十三世、英诺森三世或者波尼法爵八世,冠以圣人之名为自己尊号的上帝权柄的代行者。整个基督教世界里,最有权柄的君王。(注)” (注:通常新教宗会放弃本名,更换一名圣徒的拉丁语名称,为自己的名称。) “我当年读到这里的时候,就觉得这话说的太酷了。进入那扇大门前,我只是个俗气的普通人。从那扇青铜门后走出的那一刻,我已经成为了神的意志的代行者。多么强有力的宣言。” “你不觉得今天就是这样的日子么?” “您是在说,现在是你的加冕典礼吗,爵士?”安娜接口。 “是啊。虽然听上去有点自大,但这难道不就是事实么?”布朗爵士看着CDX的画廊主走下讲台,微笑的开口:“这些一个个宣布加入缪斯计划的艺术诸侯们,就是在向我投票的红衣主教。在我登上年会讲台以前,我只是莱文森·布朗,一个普普通通的丹麦人。当我演讲完毕,走下舞台的时候,我将成为整个艺术世界最有权势的人。名副其实的艺术教皇。而在这个过程中——” “我将会彻底的摧毁你。安娜·伊莲娜小姐。” 布朗爵士的笑容依然慈祥,微微摊开手,“我很遗憾,真的很遗憾,安娜,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这不是私人恩怨。” “我对此表示怀疑。祝您成功,先生。” 安娜风轻云淡的说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安娜,我比你想象中的要更加了解你。”布朗爵士的语气稍显烦躁,“你觉得大家不会喜欢垄断,总有一天民众、画廊主、或者别的什么,会站出来推翻《油画》的统治,就像学院派和民间草根画家们一代又一代的斗争。” “反抗的浪潮不会熄灭,他们或许会成功,或许会失败,但总有一天,他们会成功的。抱歉,这对您来说,不像是什么好消息,对吧?” 安娜微微颔首,对布朗爵士的明智表示赞同。 “是啊,任何一个王朝都会在崩溃中终结,这对这样的开创者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我不在乎。您的奥勒表弟告诉我,曹轩的助理说,曹轩已经90多岁,所以他只会在乎对自己真正重要的事情。很有启发性意见的观点。” 布朗笑笑,“我今年也已经七十岁了,所以,我同样只在乎对自己真正重要的事情。安娜,我和你最大的区别恰恰在于,我和你看待企业方式的不同。对你来说,《油画》杂志社是和伊莲娜这个名字绑定在一起的东西,传给子孙后代的家族老店。对我来说,则只是一家即将攀上市值巅峰的传统龙头媒体,我是它的CEO。” “我不在乎它存续的时间有多长,只在乎它的高点有多高。那将会是我一生功业的巅峰。” “至于这样的高点是不是给一个百岁老人打了兴奋剂和强心针强行推上去……说实话,我不在意,我们的投资人们,应该也不会太在意。” “难道柯达或者诺基亚要把今日的落寞归结于几十年前曾经带领他们成为世界第一的职业经理人么?当然不,他们至今仍然是哈佛商学院里的经典案例,被人们津津乐道的商业巨子。” “《油画》终有一天会崩溃落幕,但那不是今天。” 布朗爵士轻叹。 “或许是10年后,或许是20年后。” “《油画》今天的名字和它一百年前一样闪耀,但到了一百年后,我知道或许就没有人会再记得这个名字了,如果失去公允是走上巅峰必须的代价,我很乐意支付。我不会为此忏悔,历史上消亡的老牌杂志实在太多了。伊莲娜家族也该知足了。” “你说我们能在《油画》杂志社被时代抛弃倒下之前赚到多少钱?500亿?我觉得1000亿都是个很可能的数字。真让人期待。在你的手中,再过一千年,杂志社也赚不到这样的回报。” 布朗爵士站起身。 整理了一下衣服,就向着主席台的上方走去。 两个人人影交错间。 他对伊莲娜小姐面带讥讽的低声说道:“安娜,我不会把这叫做杀鸡取卵,我会把它叫做璀璨的燃烧,准备好看一场烈火烹油的烟花表演了么?” 有那么几秒钟。 布朗爵士都做好了安娜会暴怒扇他一个耳光的准备。 他相信要是她的姨妈在这里,是有可能会这么做的。 无所谓。 愤怒是对现实无可奈何的体现。 一个镜头下失态蛮横的女继承人,对他接下来的演讲内容来说,算是很好的开场白。 可惜。 或许是安娜没有这样的勇气,或许是对方的城府比他想象的还深。 伊莲娜只是静静的盯着他。 没有浅笑,也没有怒容,就那么宁静的看着他,轻声回道:“我拭目以待,爵士。” 忽然间。 布朗爵士觉得自己可能没有他所想象的那样了解眼前的这个姑娘。 这让在演讲开始前,他的心头忽然就被埋上了一层阴霾。 —— 长达三个半小时的年会演讲。 阿旺已经睡着了,随着顾为经的手指在她的胡须边的来回律动,有规律的发出很有节奏感的“咕噜”“咕噜”的响亮小呼噜。 似是某件造型奇怪的先锋演奏乐器。 顾为经则终于微微做起了身体,挺直腰杆,好奇的盯着屏幕,真正主菜终于开始上场了。 所有看直播的观众们。 等待的全都是这一刻。 “你好,艺术。” 布朗爵士站在主席台前,看着四周的媒体镜头以及台下的艺术家们,拿着话筒说道。 这句话听上去有点奇怪,也有点语病。 顾为经却还是听懂了对方想要表达的含义。 布朗爵士不是在针对在场的某个人说话,而是在和整个艺术世界演讲,在和艺术女神缪斯对话。 考虑到本次年会的极高含金量。 对场内的这些大画家们说话,也几乎可以等价于和“艺术”这个抽象概念说话了。 这个开场白,颇有些懂王媒体电视演讲前,最爱的那句“HelloArica”的风采。 现场的观众们则回报以热烈的足够掀翻新艺术中心屋顶的掌声。 不管是真心假意。 此时几乎大多数嘉宾们都以近乎于讨好的姿态,向这位艺术世界的君王表示祝贺和恭维。 虽然布朗爵士只说了一句话。 但喧闹的掌声几乎持续了30秒的时间,完全是如同偶像见面会一样的场景。 “维多利亚时代的报纸上曾连载过一个很有趣的小故事,大概讲述了一个古板害怕新时代的特工想要向着‘科学’这个概念宣战,所以他决定策划炸毁整个格林尼治天文台。今天,如果有恐怖分子想要抹去‘当代艺术’这个概念的话。他不需要炸毁那座美术馆,只需要往我们这个会场里安一枚炸弹就好了。” 布朗爵士念着讲稿。 “放心,这是一个笑话,而不是袭击宣言,所以请大家笑一笑。” 场内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哄笑声。 (本章完) 第四百一十四章 担忧 布朗爵士的演讲稿很明显经过了千锤百炼的打磨。 如果是奥地利总统开恐怖分子炸毁会场的玩笑,显得稍微有些出格。 对于他这样身份的风趣而犀利的艺术评论家来说,尺度把握的恰到好处。 轻松诙谐的小段子。 让所有直播观众精神一震的同时,几乎每个在场的嘉宾都对“他们加起来可以等同于艺术本身”这个说法,产生了强烈的心理认同感。 “这个段子我应该给网飞的制片人打个电话,让他加到崔娃今年的单口喜剧流媒体专场中。” 台下的第一排的高古轩更是挥着手,大声回应道。 每个人都知道。 高古轩在好莱坞和纽约百老汇的人脉众多,混的很开,很多大导演和超级影星都是高古轩画廊的长期客户。 “记得让他们给我打版权费哈,我的银行账号你知道。” 布朗爵士瞬间一指高古轩。 短暂的机敏临场互动,又是一阵爆炸般的如雷笑声、掌声和欢呼声。 布朗爵士登上主席台了两分钟,只讲了三句话,剩下的时间几乎都因为掌声太过剧烈,而根本无法让演讲继续下去。 这自然不全是他笑话讲的好原因。 光听这阵式。 再迟钝的人或者刚刚打开视频直播,不知道此前发生了什么的观众,也都会明白——现在正在舞台上的这位老绅士,他和此前登台的所有嘉宾的份量都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布朗终于伸出手,仿佛乐队指挥家画上乐章休止符一般,在斜上方虚握了一下拳头。 喧闹声渐歇。 “玩笑的时间告一段落,不过认真的,今年会议的嘉宾阵容实在有些梦幻是吧?” “我很难想象我这样一个白胡子的老头要叫谁Oldan,但今天,我见到曹轩大师的时候,依然有六十年前上寄宿学校时,看到学校校长般的感受。甚至会觉得下一秒,要被人家拿着拐棍敲我的小腿。” “感谢曹先生,在这些德高望重的老先生面前,让我觉得自己依然年轻,依然懂得谦卑,依然是个在聆听教诲的年轻人。” “当然,还不能忘了很遗憾,因为身体原因,缺席了本次年会现场的里希特先生。1971年第一届欧洲美术年会召开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在世界范围内卓有声誉的艺术工作者了。50年后的今天,他们依然还在这里。” “时光的侵蚀风化是艺术作品永远的敌人。但我们同时代最伟大,最杰出的那几位璀璨的艺术大师,他们却成功战胜了时光。没有他们的贡献,就没有今日世界的艺术格局。” “请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向他们表示致敬。” “很荣幸能够和夜空中最为明亮的星辰,同处于一片星空下。我们因你们的光辉而闪亮。” 布朗爵士第一个在演讲台上,率先鼓起了掌来。 心里怎么想,合同怎么谈是私下里的事情,演讲稿上的表面文章,布朗理事长做的一点都不含糊。 他今天只有一个敌人,安娜。 也只有一个任务,铲除伊莲娜家族的最后一丝笼罩在他头上的印记。 饭要一口口吃。 一个敌人没彻底踩断气前,纵使心里对这些不给他面子的老古董们不爽,乱树不必要的大敌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野心家应该有的举动。 谈合同时他会以商人的本色,锱铢必较。 聚光灯下能给的态度,还是要给的,漂亮话又不要钱。 再说。 他想要赚东夏市场的大钱,总不能吃饭砸锅。 该有的惠而不费的赞美,只要曹轩想听,他能面不改色的一直吹到对方耳朵听的起茧子出来。 只要不被他当成敌人,其他人就算不喜欢他,往往也很难讨厌的起来他。 虚伪也好,狡猾也罢。 但布朗爵士从来都是一个足够老练的政治家,这也是他强大的地方。 连顾为经这话听着都觉得舒服。 若不是阿旺的肥屁股压在他的胸口,他可能也要跟着鼓起了掌来。 摄影机的近景镜头被推给了曹轩。 全场连绵的掌声中,曹老爷子在助理的搀扶下,站起来先朝台上的布朗爵士挥了挥手。 然后转过身,对着全场向他鼓掌致意的嘉宾们微微躬身以回礼。 “除了老一代的大师,还有新一代最有权威,最有建树的年轻艺术学者。” 布朗爵士的语气微微停顿,笑容满面的看着台下。 “我们美丽的安娜·伊莲娜小姐。当然,你们有些人和她很熟了,有些人还对她不熟。这可是一个相当优秀,相当厉害的天才姑娘呢。顺便一提,听伊莲娜这个名字,大家应该也知道了,她还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富有的艺术品收藏家之一。” “去年纽约佳士得引起大家沸沸扬扬关注的微软创始人保罗·艾伦生前遗留下来艺术品遗产,拍出10亿美元天价的‘保罗密藏’收藏,和这位年轻女士所拥有的财富比起来,只如同是冰山一域而已。” “伟大的伊莲娜姓氏,这一代的拥有人。我们行业内最杰出的女性代表。大家鼓掌欢迎。” 镜头转向一边的安娜。 安娜脸上看不出表情,在掌声中,矜持的向大家挥了挥手。 布朗爵士则给了安娜一个意味深长的玩味眼神。 “捧杀啊。” 曹轩坐回了椅子上,喃喃自语了一声。 “反正不是对着您来的,关我们什么事?您是当的起这个称呼的。我到开始喜欢上这位布朗爵士了。”老杨笑呵呵的说道。 话都是漂亮话。 别人听起来,可真就未必如何舒服了。 称乎曹轩、里希特、草间弥生这个岁数的白眉毛老爷爷,老婆婆为我们这个时代最璀璨的星辰,完全没谁会觉得不对。 他们还能活几年呢? 再心胸狭窄,小肚鸡肠的人,也不会对这些曾经能和毕加索坐而论道,开创了整个现代艺术风格的大师们,地位被排在他们的脑袋上感到不满。 人到七十古来稀。 到了接近一百岁,就是传说中人瑞了,那都是些彭祖、陈传,孙思邈、张三丰这类半人半仙的神话人物了。 艺术成就先不说。 光是能活到这个岁数,放到古代,在西方搞不好能给伱当成天父显灵,现场给你封给圣,到儒家文化极重孝道的东方,就算他在百叟宴上去揪乾隆的胡子去,会不会私下里九族宁古塔雅间一位不好说,至少在明面上,皇帝都不敢和你计较。 他们已经成为了某种代表天象的政治符号。 尤其在曹轩宣布封笔以后。 这样可以提携你,又几乎不和在场的任何参会嘉宾产生直接的利益竞争关系的大师。 这可就真彻底成香饽饽老神仙了。 布朗爵士能用合同敲打曹轩的前提条件是,他觉得对方内心深处还是想重新提笔赚钱,成为艺术领袖的。 要是一个真的已经无欲无求的曹老。 到了这个位置。 布朗爵士也只能把他恭恭敬敬的摆在祭台上,早晚三柱香,祈祷人家过人家的神仙逍遥日子,千万别来妨碍自己。 他已经彻底无敌了。 但安娜不一样了。 马克·吐温说,在他那个时代的美国,年轻漂亮的女性几乎是纯粹用来欣赏花瓶的代名词。 越年轻,越漂亮。 这在人们的心中越是和“不专业”画上等号。 职场的性别歧视至今仍然存在,这是客观事实,而且某些情况下艺术学者行业和老中医行业有很强的共通性。 他们不歧视年轻女性。 他们平等的歧视所有年轻人。 如果在大众视野里。 一位学者,无论男女,青春、漂亮与专业性三者加起来总和共占一百分的话。 那么伊莲娜小姐这样的情况。 专业性大概是负数了。 就差在额头上贴一个“我是白痴,我什么都不懂”的绑带了。 听上去有点何不食肉糜的造作,但漂亮的外表在很多情况下,会带来更多的行业资源和关注度的同时,也同样会带来困扰。 安娜会用变声器,以树懒先生的虚拟身份创作一个匿名播客,她在《油画》杂志社任编辑的年代,署名简写是中性的而非全名。 就是因为这样的困扰。 再说。 退一万步说。 就算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她是真的才华横溢,学富五车。 那又怎么样? 今天是什么样的大师云集的场合,若是没有伊莲娜这个名字,她能算老几? 安娜又凭什么能够大刺刺的享受“行业内最为杰出的女性代表”这个称呼? 不提里森画廊的女创始人,以及目前在女艺术家中身价历史前三的CecilyBrown,就坐在她的身边。 就算布朗爵士把这个称呼放在后排的唐宁的身上。 都要比安娜更有资格。 大家就当是给那位曹老神仙的关门弟子的面子好了,也捏着鼻子认了,不会产生太大的争议。 伊莲娜家族的影响力全部源于《油画》杂志社和慷慨的艺术赞助人两个身份。 参加这次年会的都是成名已久的大师,是不会缺画展赞助的来源的。 而被逐出杂志董事会的女继承人,就宛如被禁卫军赶出京城的落难君王。 大家凭什么还要给你面子? 当然。 能进入新艺术中心的全部都是站在行业最顶点的高端人士,大多数人都没有那么容易被布朗爵士三言两语所引导。 甚至很多人都清楚的意识到了布朗爵士在做什么。 坐在身边里森的联合创始人女士不知道是不想场面搞的太难看,还是单纯的出于好心。 特意在摄影镜头打过来的时候,温柔的搂了一下安娜的肩膀,以示鼓励和表态她并不会因为这个说法而感到冒犯。 但是坐在家中,通过电视上的新闻媒体和网络直播的数以万计的艺术爱好者们,已经开始有些人皱起了眉头。 顾为经眼前的TikTok评论区中。 成排成排类似“小姐姐好漂亮”、“AWSL”、“截图成功”的评论里,出现了一些其他论调。 “传说中布朗爵士和伊莲娜家族的关系不太好,有不小的矛盾。看上去传说并不可信,至少在私人关系上,这位理事长还是相当尊重和爱护那位伊莲娜小姐的。” “这辣妹谁啊?看上去大学还没毕业吧。要是说她是人体模特届最有权威,最有建树的年轻姑娘我信。艺术学者?呵呵。” “笑了,裙带关系呗。听说高古轩不是和莱昂纳多一样,相当专一,永远喜欢20岁的年轻姑娘,矢志不渝的个人爱好。和他谈一场恋爱,身价能上涨一千倍呢。” “白痴。你是不是搞错人了。没听布朗爵士说,人家是伊莲娜家的么。传奇的大收藏家族。高古轩谈黄昏恋真敢谈到这个安娜(注)头上,我还真敬他是一条汉子。他们俩谁走谁的裙带关系还不好说呢。” (注:重名梗,八卦新闻里,和高古轩谈黄昏恋的20多岁加拿大女画家,恰好名字也叫安娜。) “投了个好胎呗。你要生下来姓伊莲娜,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牛逼的个人艺术收藏,就算你是条狗,也能做在年会的第一排。真替CecilyBrown敢到不值,打拼了一辈子,还没人家什么都不用干地位高。” “我不喜欢她。长的漂亮又如何,太傲慢了,我都能隔着屏幕闻到那种精英阶层的腐朽气。人家曹轩大师90多岁的人来,还站起来向着全场鞠躬回礼呢。那才是大艺术家谦逊的气度。这姑娘就那么挥挥手就得了?” “傻【哔——】,你不知道她的腿部有残疾么,键盘侠敲个键盘,倒是最容易了。” 激烈争吵,不知不觉间,开始在网络评论区里蔓延。 这年大家上网时,戾气都重。 当一颗火星被埋下的时候,网络暴力就开始在像是从山顶滚落的雪球,不知不觉间,变得愈演愈烈。 “你说她能怎么办呢?” 顾为经有些担忧伊莲娜小姐的处境,双方素不相识,但这位小姐姐在一定程度上确实是他的伯乐。 不是那份特殊的机缘巧合的话。 他现在可能还在网上卖十美元一份的插画。 阿旺不能理解人间的纷扰,继续发出响亮快乐的呼噜声以回应他的轻叹。 他吃力的把猫猫丢在一边的垫子上,摸出手机,编辑了一条信息给树懒先生发了过去。 (本章完) 第四百一十五章 大师与小丑 顾为经能想象到那种看着局面逐渐脱离自己掌控的无力感。 他帮不上什么忙。 但是哪怕只是出于礼貌,他还是和树懒先生提起了自己的此刻心情。 伊莲娜小姐是他侦探猫这个马甲职业生涯所遇上的第一个贵人,要比树懒先生还要早。 这位收藏家小姐非常喜欢他的画,无论是素描,还是《小王子》。 对于一位年轻的渴求认同小画家来说,被人喜欢被人尊重,是对一个人心生好感,再充分不过的理由了。 千里之外。 安娜放下手,正向旁边的搂着她的画廊主表示感谢。 “谢谢您。” “我喜欢你,在你的位置上,我也很难做到更好了。至于布朗爵士,我一直觉得他深沉的可怕。” 里森女士无所谓的笑笑,“但是,生意归生意,父亲教我,生意场上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找一些深沉而可怕的人当你的合作伙伴。伱应该知道,高古轩和好多人一起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很难有说不的空间。当一个看上去强大无比的商业联盟出现的那一刻,我只能用最快的速度在里面找到一个合适的定位。” “理解。”安娜微微颔首。 “我知道你在《油画》那里不会舒心。我这里一个高级合伙人兼艺术总监的职位,还是能拿出来的。放心,虽然你不会在意,但年薪一定给你开的比我高。这个Offer长期有效。” 女人笑笑,“妹子,我向你保证,那个缪斯计划不会干涉我们里森的发展方向。用你挖掘出来的画家去抽让你不爽的人的脸,让伊莲娜这个名字重新焕发光彩,会是非常有成就感的事情。” 八面玲珑的人物啊。 明明屁股坐在对面,私下里亲切的又似是好闺蜜。 两不得罪。 人家能带领着至今创立刚满十年的年轻画廊,成为超级画廊里的佼佼者,都是有原因的。 “我想,现在已经有了对我来说很重要的工作了。呃……我有消息要回一下,以后聊。” 安娜婉拒了里森所抛出的橄榄枝。 拿出手机对还想要继续说什么的女人摇晃了一下。 她脸上挂着的微笑,让四周的空气都一下子变得明亮了起来。 “要是是高古轩给你发的道歉短信,小姐,相信我,别理那个喜欢老牛吃嫩草的老顽童,记得里森永远是你更好的选择呦。” 里森女士调笑了一句,礼貌性的也移开了视线。 女人了解女人。 她相信能让安娜这种看到联系人,就露出似是漫卷的玫瑰一样,层层叠叠,美的让她都心惊的笑容的人。 一定不会是那老东西。 高古轩当然是很有魅力的一个人,即使很老了,也要比无数正直壮年的小伙子更富有性张力。 但是嘛。 要是说他能成功攻陷伊莲娜小姐这般超高难度的目标。 里森根本不信。 “年轻真好啊。又是哪个幸运儿呢?”女画廊主偏头看回讲台上的时候,心中在悄然的感慨。 还别说。 拉里·高古轩真的在下台后,向伊莲娜小姐发来了一条长长的信息,也不知道是他自己写的,还是让助理提前编辑好的。 因为安娜压根就没有看。 安娜随手就忽略掉了这条价值千金,无数艺术家们一生时间都在梦寐以求的来自艺术沙皇的私人消息。 “猫女士,您现在也在收看美术年会的现场直播么?” “嗯。” 安娜侧过脸,往媒体区和舞台角落处的摄影镜头上看了一眼,似乎感受到了那道来自远方的期待中的目光,通过一种特殊的方式,落了在她的身体上。 今天她为了一会儿的登台,特地把头发扎了起来,并尝试用了一点点的睫毛膏。 换了一个不同的穿着打扮。 安娜特意向媒体区的镜头凝视了几秒钟,这才重新把身体坐回了椅子上。 “我觉得没必要为她感到担心。” 当然,有你这句话让她感到很开心。 安娜轻轻在脑海中补充了一句,就继续以树懒先生的口吻发表着评论,“毕竟——她看上去还挺不错的,不像是很令人感到担心的样子,对吧。似乎,她今天还特意刷了睫毛膏呢?” “我说不太好。” 屏幕对面的侦探猫似乎正在斟酌犹豫:“毕竟,老实讲,那位伊莲娜小姐都看上去光彩照人,光洁润泽的样子。” “光彩照人,光洁润泽?这听上去不像是形容一个女孩,倒像是博物馆里的一件东方瓷器。” 安娜指出了侦探猫的语病。 她这一生中听过无数比这更优美,更动听称这赞她的言语。 奥勒上寄宿中学的时候,就能够给她写肉麻且格律规整的十四行情诗了。 可她依然掩着嘴,轻轻笑了起来。 “倒也不差。” 顾为经回复树懒先生发来的消息。 他的脑海中,从来没有把树懒先生和他们正在讨论的伊莲娜家主联系在一起,也没有把前几天对方口中富有而令人怜惜,和他“同病相怜”的女继承人。 与安娜本人产生任何的联系。 连一秒钟,一个刹那,一个呼吸间的深思都不曾有过。 并非因为顾为经天生迟钝,而是伊莲娜小姐在电视镜头前的形象实在是让普通人太有距离感了。 高贵,精美,巧夺天工……嗯,虽说“巧夺天工”这个词汇用来形容一个年轻的姑娘,听上有点怪怪的。 顾为经心里就是这般的感受。 雨过天青云破处,夺得千峰翠色来。 她真就像是一件完美无瑕的宋代瓷器。 更重要的是,十足珍贵且风蕴悠长。 但问题是。 有谁会怜惜,一件放在博物馆的防弹玻璃后方的精美瓷器呢? 谁敢怜惜,谁又有资格能高高在上的给她“怜惜”这种情感呢。 那应该是你永远也可望不可及的事物,一件完美夺目的工艺品。 他把视线挪回IPAD的屏幕上,望着台上那个正在演讲的老人。 伊莲娜小姐对着摄像机回眸一望的惊艳瞬间抹杀了不少新闻记者的手机内存,以及摄影媒体人脖子上挂着的索尼、尼康全画幅相机的SD卡空间。 但遗憾的是。 顾为经并没有能够欣赏到这个安娜特意笑给她看的惊艳瞬间。 因为直播的主视角镜头在短暂的在安娜身上停留后,已经被重新推回了布朗爵士的身上。 布朗爵士要是知道,他特意出招给伊莲娜小姐心中埋下的刺,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安娜的现场状态。 人家妹子正在那里兴致勃勃的和猫姐姐讨论,有没有看到她新抹的睫毛膏,估计会多多少少的感受到一些丧气。 不过。 他现在已经开始进入了演讲的正题。 “我刚刚说,每当站在在场的很多前辈大师身边,我都会觉得自己是一个正在寻求教诲的年轻人。” “所以,我今天没有带来任何的演讲题目,只带来了一个问题。关于艺术本源的问题。”视频里的布朗爵士停顿了一下,似是给观众留下思考的空间,“什么是艺术?艺术又是什么?哲学家告诉我们,只有认清自己是谁,才能知道我们将要走向何方。” “这就是艺术世界的终极之问。” 他挥了下手。 “我们正处在一个信息和创作媒介疯狂爆炸的年代,每一个人都可以在油管或者抖音上成为网红。” “日新月异的AI大数据模型,能瞬息间绘制出成千上万的类艺术图片。任何一丝线条结构都绝对完美规整,永远不多一毫米,也永远不少一毫米。什么荷尔拜因精妙的控制力,丢勒的严谨和规整,门采尔的传神,和计算机绝对不会出错的0和1的编码程序比起来,似乎都已经过时了。” “苹果曾经有一句宣传广告语——屏幕前的每一个你,都是艺术家。” “诸位,请不要假惺惺的装作为这个说法感到开心。我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害怕的恨不得把手里的电脑砸掉,在杂志社的每一间卫生间厕所的角落,都贴上‘本公司严禁使用科技产品’的广告。如果有的选的话,我甚至想一头扎回十九世纪,那个画家拥有都只用货真价实的画笔决定技法高下的时代。” 布朗爵士挑挑眉头。 “我曾在无数次的考虑过这个问题。” “每一个人都成为了艺术家,那么我们艺术家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看看我们的四周吧。在随便一个网红视频,就能让从没有经历过市场考验的普通爱好者声名鹊起,拿到出版社的合约赚的盆满钵满。在电脑屏幕前,敲几行提示词人人就能成为达芬奇的时代里。” “达芬奇的画作,何以能摆放在卢浮宫的展厅之中?” “它何以不同……我们又何以不同?” 布朗爵士的声音在偌大的艺术中心会场里回荡,反弹,直到将这个残忍的问题无可阻拦的反弹进在场的每一个嘉宾的心中。 他沉默片刻。 仿佛是话剧台上紧张兮兮的男演员一般用袖子虚擦额角。 然后他侧过头来,望着台下的顶级艺术家们。 “我很吃惊,大家竟然还能坐在这里开什么研讨会。” “老天!” “我们这些人还坐在这里干什么,现在不应该像是好莱坞那些谈AI色变的同行们一样,举起罢工抗议的牌子,在媒体前散步示威么!要是大家准备去包围油画杂志社总部的话,请跟我来好了。相信我,我和那里的门卫很熟的,绝对不骗你。” “顺便再把账户里剩余的存款赶紧都买成苹果的股票,以后,它的股票分红,就是我们大家的失业救济金了。” 妙语联珠的爵士又在舞台上抛出了一个段子。 踏入会场的所有艺术家,都是经过大浪淘沙市场选择的结果。 每一位画家的名字除了具有艺术价值以外,还具有金融价值。 这些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亿万富翁,乃至能排的上福布斯富豪榜的顶级超级画廊主们,再落魄,纵使艺术行业在明天就彻底消亡了。 他们照样可以过着人上人的日子。 只是这次。 没有人为此感到庆幸。 大家的气氛肃穆的有些阴郁消沉。 媒体区有寥寥几位记者刚刚下意识的笑出了声,发现状况不对,又立刻收敛调整好了表情。 寂静似是幽暗的海水,缓缓的把会场里的众人全部淹没。 顾为经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固然布朗爵士举的那个例子——“随便一个网红视频,就能让从没有经历过市场考验的普通爱好者声名鹊起,拿到出版社的合约赚的盆满钵满。在电脑屏幕前,敲几行提示词人人就能成为达芬奇的时代”,他听上去大概是在赤裸裸的阴阳自己。 他也要承认。 布朗爵士说出了行业从业者心中普遍的困惑,以及……普遍的恐惧。 今天人人都是艺术家这个说法或许有些危言耸听。 再精美的AI模型算法所生成的图片和艺术从业者精心手绘的画作,还是能看出不少的差别的。 AI绘画所能取代冲击的,只是低端的插画师职业,对于这些拿着画廊天价薪酬的大师们来说。 他们的工作被普通人所取代,还是相当遥远的事情。 但五年后呢? 十年以后呢? 如果坐在电脑面前动动手指,就能够变成达芬奇,那么他们从小到大的艺术培训和成百上千的绘画练习。 意义又在哪里? 曹轩这个年纪的画家完全可以不在乎,老爷子大概一辈子都等不到AI的海啸拍来的那一天。 可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在担心会看到艺术行业终结的那一天。 人人都是艺术家,意味着艺术家会变得泯然众人矣,电脑一秒钟能画20幅的东西,你又为什么要走进高古轩的店面,花上二十万、二百万美元去购买? 显然光是装修装的豪华,是不可能支撑的起这样的售价的。 布朗爵士真的不是那种只会玩弄政治手腕和数字游戏的酒囊饭袋。 他的爵士头衔。 货真价实是靠学术的卓越贡献换来的。 他说自己演讲内容没有任何题目,但他讲稿的切入点,比之前那些参会嘉宾们要深刻的多。 “我知道我们很多人都一直都在逃避躲闪这个问题。一边心怀恐惧,一边在采访中假惺惺的说自己多么豁达,会微笑的拥抱未来。而我不能这么说,因为我并不愿意微笑的走进那个没有卓越艺术家存在未来。如果没有人愿意直面这个问题,那么我,身为《油画》出版集团的理事长,莱文森·布朗,我必须要站出来,当面回答这个问题。这就是《油画》杂志存在的意义,也是美术年会存在的意义。” “这是我所肩负的责任和历史任务。” 啪、啪、啪…… 曹轩率先认真的鼓起掌来。 之前所有的嘉宾演讲的内容百花齐放。 从美术市场的发展结构,谈到波普艺术的新浪潮。 讲什么样的内容的都有。 有风趣幽默的,有手舞足蹈的,有慷慨激昂的,也有看上去敷衍了事,在讲台上打官腔的。 但唯度没有一个人,选择愿意直面这个问题。 因为大家不知道该怎么谈起,又怎么回答。 布朗爵士说的是笑话,也不是笑话。 艺术家们之所以还没站起罢工,是因为好莱坞编剧罢工,大家现在就没有《谍中谍》或者《海王》看。 画家和画廊主罢工了? 能有什么用? 大家害怕他们的抗议吸引不了公众的目光,更害怕,突然从社会阶构上消失,会让人们发现…… 原来。 他们的存在。 并不重要。 布朗爵士愿意选择在此刻直面这个问题,无关个人情感,也无关曹轩是否赞同对方接下来的演讲内容。 光是这份勇气。 曹老爷子就愿意在此刻为他鼓掌和喝彩。 下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开始鼓掌。 只是亨特·布尔表现的依旧很……“猫王”,他似乎对四周突如其来的掌声感到摸不找头脑。 看着台上的眼神,与其说是深邃,不如说是迷茫。 他把电子烟喷嘴叼在嘴里,吸了一口,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嗓子里发出了“哦”的一声响亮打嗝声。 “要寻求未来,必要追溯历史。让我们来看看艺术世界的发展变迁。世界艺术史有多种不同学者所给出的分类。我们就采取最简单的,将艺术发展分为原始艺术、古典艺术、现代艺术三个大阶段的分类好了。” “最早的艺术萌芽出现大概出现在5.3万年前一些考古发现的奇怪艺术线条,如果能把那称做是艺术萌芽的话……目前西方最早能够辩认的绘画作品,则是17000年以前,位于法国的拉斯科洞穴,一位大概是位宗教祭祀的超级天才,选则用黄铁矿石,将狩猎动物的集体生活场面绘画在洞窟石壁上。” “在那一万年中,亚欧大陆,非洲美洲……各式各样的部落族群,都不约而同的选择让他们的祭祀刻画,在各式各样的活动中,用石块和石矛,用树枝和投石索,用弓箭或者陷阱狩猎的场面……总之,就是在用不同的方式捕猎伤害野生小动物,这幅如今会让环保主义者给你扔臭鸡蛋的场景中。哈利路亚,艺术就诞生了。” 布朗爵士猛的攥紧了一下拳头。 “心理学家荣格就研究过大量的原始人类的艺术图腾,他认为这个时期的所有艺术画作,都是一种集体的无意识行为,和早期宗教祭祀的仪轨息息相关。这一时期,从事艺术家这个职业的工作者,通常会是部落里礼祭或者巫婆。” “狭义的古典美术指17世纪起源于法国的复兴古希腊罗马艺术的思潮。这一时期艺术开始逐渐引入二维、三维写实的空间概念。整个绘画风格以写实为主,当然,如果能脱离欧洲中心论的窠臼,把视野移向东方,那么就会发现早在宋代时期,中国画提供了另外一种写实的思路……” “这个时期的画家依然围绕着我们这个社会中最有权利的美术家族而运转,在东方表现为皇权,在西方则表现为教权,还有那些王室和诸侯贵胄们。正坐在你们中间的那位年轻的女士,就属于这种艺术结构下的核心。在那个年代,伊莲娜家族这样的慷慨的赞助人,就是我们曾经的恒星和太阳。” “有人认为现代美术起源于印象派,有人说,现代美术起源于毕加索。总之,我们通常相信,现在艺术是起源于19世纪后半叶的事情了,是存在年限最短暂的一个艺术时期。若是采取后一种说法的话,请注意。我们中的曹老先生几乎经历了现代艺术的所有阶段。我们正在和历史的活化石息息相伴……” 布朗爵士一口气。 念完了讲稿上的一大段话,这才抬起头来。 “放心,我讲这些话,不是要给大家补上美术史的课程,在场的有些专家学者要比我更加专业的多。只是只有站在历史的洪流中,我们才能更好的展望未来。” “当我们的思绪穿过上万年的历史,在脑海中回顾那些伟大的艺术家们的名字,那么,我们心中的恐惧,就会逐渐消弥。” “人人都是艺术家?史前文明时旗,那些渔猎为生的男女部族成员们,难道没有用石头在山崖上写写画画的权利么?但是宗教祭祀们的作品,留了下来。” 布朗爵士的目光扫过台前的苍老的脸孔们。 “古典艺术时代,巴黎街头的小商人,水管工,伦敦的药剂师,骑士团的领主,东方路边的农人,难道没有随手用纸笔记录生活的权利么?考虑到识字率和当时书写用具,这听上去有些困难。但简单的线条,随手的涂鸦,也不需要知识和经验做为依托,甚至只需要一块尖锐的石头。” “但是只有提香、达芬奇、拉菲尔,极少极少的名字,成功留了下来。” “而在这个艺术家的门槛被无限的拉低,在网上随手卖卖插画,就能自称艺术家滥竽充数的年代里。留下来的将会是你们,还是他们?” “到底是曹轩。还是侦探猫?” 见鬼。 顾为经在从年会这样庄重的场合,听到自己的名字的瞬间,就意识到要糟。 他开始真正的意识到布朗爵士想要干啥了。 “选则权就在我们每一个人的手中。” 布朗爵士张开双臂,似是要拥抱整个会场,唇角挂上了一丝诡秘的微笑。 “别误会,我个人很欣赏侦探猫的作品,我对她没有意见,相反我对她很感激,认真的。听说她的作品像是某种灵丹妙药,对某些小孩子很有帮助。这当然很好,但是今天,我们谈论的是艺术,也只有艺术本身。” (本章完) 第四百一十六章 卓尔不群的少数人 “艺术,只是艺术。” 布朗爵士感受到全场的目光全都落在他的身上。 他用那种德高望重的学者特有的深沉语气说道:“它不是医学的,它不是通俗的,它也不是业余的。不是说侦探猫画的不好,而是说她不是艺术的。” “她可以去当个儿科医生,可以去当个塔罗牌占卜师,可以去当个替雇主服务的广告绘制员。唯独艺术家,抱歉,我迄今为止,我仍然没有在她身上看到属于艺术家的那一面。” “必须声明。我不是歧视插画。我能在简·阿诺,以及范多恩这样卓越的艺术家们身上,看到艺术性在闪闪发光,每一笔上都流淌着艺术之光。但不是侦探猫。她的画作我感受不到艺术性的存在。” “我明知道这个观点,会产生大量的社会压力,可我必须要以《油画》的杂志的严肃立场,做出代表杂志社的官方判断。” “艺术杂志永远不能光说好话。” “在这个娱乐至死的年代,引导公众区分高贵艺术和低劣艺术之间的区别,提高大家的艺术鉴赏水平。教会他们什么是符合我们欧洲文明世界源远流长生活方式的艺术,这便是《油画》杂志社创刊之日起的伟大初衷。为此,我甘愿去做那个被暴民驱逐的苏格拉底,也要来唱唱反调。” “这是属于艺术评论家的战争。” 布朗爵士一脸热血激昂,像是随时便要慷慨就义,走向火刑架的样子。 “这就是民俗谚语中,Dieorhonor(选择战死,或者选择荣耀)的光荣时刻。” 随着他的话声落幕。 网上评论区也已经炸了锅了。 “什么鬼,侦探猫是得罪什么人了吧。在这种场合,被当成庸俗艺术家的靶子拉出来打,这是嫌她死的还不够快啊。以后谁还敢和她谈合作。” “Ooooooh!我就觉得网上对她的炒作过了头,《小王子》卖的那么爆,肯定是营销团队在后面操盘。有资本想推第二个班克斯出来捞钱。吹她是什么狗屁艺术家就过了,还真有傻子信。布朗爵士好样的!他终于站出来了。” “嗯?我怎么觉得布朗爵士慷慨激昂的样子有点假?他可是《油画》的理事长,侦探猫充其量成名了也才一百来天。布朗爵士是什么地位,侦探猫是什么地位,两个人根本就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明明就是捏个软柿子而已,看他的演讲,感觉像是走下台后就要被侦探猫买枪手做掉一样。” “人家是向整个那些混在画家群体中,滥竽充数的艺术家宣战。而且不好说呢,这些藏头露尾的地下画家,搞不好就有匪帮背景呢。东西海岸的说唱天王们,不全都开完粉丝招待会,出门就被枪手干掉了吗?他的勇气让我敬佩。” “Idiot,你有看过侦探猫的画嘛!她是画儿童插画的好不好。这和那些RAP歌词里左一句今天出门杀掉个软蛋,明天在路边干个小妹的美国帮派艺术家是一个调调的嘛!谁家td冷血杀手整天画粉红色小猫啊。” “喜欢画Hellokitty冷血杀手,岂不是超级变态的冷血杀手?” “欧洲文明世界……嗯,就算是欧洲美术年会的现场直播,我其实也不太喜欢这词,听上去真是很傲慢。凭什么由这种富裕的上流老白人,充满优越感的教一位非洲画家怎么高贵的画画?现在难道还是殖民地时代么。他说自己想一头扎进19世纪,不用扎,他自己的发言就挺19世纪的。” “我觉得布朗爵士说的很好,很真实。现代艺术市场上最优秀的油画家们,大多数不都是诞生于欧洲么。非得像政客一样,说些虚头巴脑的话才开心是嘛!你玻璃心,不爱看可以关直播滚,没人求着你去看。” “……” 顾为经看着弹幕上那些激烈争吵的评论。 满脸苦涩。 “布朗爵士要把我,和上流严肃艺术市场对立起来。”他给树懒发了一条信息。 风水轮流转。 “侦探猫”这个马甲,似乎天生就有吸引流量和话题度的魔力。 无论是好的,坏的。 总之就是能在各种意想不到的场合里出名。 刚刚他还在直播镜头前,担忧人家伊莲娜小姐呢。 转眼之间,在家里吃着瓜,这大瓜就哐的一下,砸到自己头上来了。 人家女继承人没了杂志社,照样可以天天在家里数钱数到手抽筋。 他这个侦探猫,要真的被整个艺术市场所孤立了,可就真的到了职业生涯的末路了。 总不能……次次都碰上伊莲娜小姐跳出来为自己说话,对吧?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我们。我们一直在一起。”树懒的回复很短暂。 顾为经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种时候,神秘的经纪人先生还这么坚决的表态,咬文嚼字和自己站在一起,令他心里有点暖。 但可惜。 树懒先生固执的善意并不解决问题。 对方就算真的是Schostic集团的高层,在顾为经目前是响当当威风八面的大人物。 放在布朗爵士和伊莲娜家族斗争的顶层风波之中,依然什么用都不顶。 “别害怕,没事的。” 树懒先生几乎是瞬间,发来了第二条消息。 “谢谢。” 顾为经倒也沉的住气。 他现在的心理素质蛮不错的,退一万步说,他不要侦探猫带来一切,也还有曹老的大粗腿还可以抱。 “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今天这种场合。”他在键盘上打字。 顾为经现在最搞不懂的就是这事。 他就像是正在自己那小小的一亩三分地上啃薯条碎屑的快乐蚂蚁。 乎的一下。 就被正在举着帝国大厦和金门大桥摔跤的金刚和哥斯拉踩了个半死。 布朗爵士和伊莲娜小姐谁是金刚,谁是哥斯拉不关键。 关键是现在是欧洲美术年会,多重要的场合啊! 分秒如金。 自己画那幅《紫藤花图》画的多不容易,呕心沥血,死去活来,才让曹老暗示可能会随便提自己两句。 兴奋的他都有点睡不着觉了。 结果布朗爵士,这位爷大方极了! 听了两句,顾为经茫然且震惊的发现整个演讲竟然都是围绕着自己展开的。 堪称VIP服务。 这人他妈的有病吧? 这么闲的嘛? 堂堂布朗爵士烘托了大半个月的大新闻。 他不去谈那支传说中摇钱树、黄金船一样的炙手可热的《油画》基金,不去谈全世界观众都翘首以盼的,那个看上去牛气无比的“缪斯计划”。 有这么多无比重要的事情都不讲。 哐哐哐。 按着他“侦探猫”这个小画家在那里狠踹。 多大仇多大怨啊。 布朗爵士肯定不待见他。 但是顾为经很有自知之明。 自己的社会地位,在人家心中最多也就是围绕着耳畔嗡嗡嗡乱飞的苍蝇。 现在却享受到了在全世界最高端的艺术大师面前,被黄金圣枪大刀阔斧的钉死在十字架上的结局。 布朗爵士把这么宝贵的演讲时间全花在喷他身上了。 都不用明天早晨。 等对方的演讲一结束,自己的名字就会出现在各大报纸之上,也算是黑红了一把。 要是本着艺术家的知名度就是金钱的原则。 顾为经都不知道是应该觉得愤怒,还是觉得荣幸。 更觉得很莫名其妙。 关键的一点,现在同样是侦探猫这个名字,在网络上风头正劲的时候。 顾为经也不妄自菲薄。 论地位,布朗爵士就是最顶级的。 论技法,他的传奇级画刀画可同样也是最顶级的。 再怎么小众。 至少在这个热度没有完全褪去的时间点,顾为经相信,真正漂亮的作品,依旧能为他吸引到了不少的大众粉丝。 而且因为自闭症的事情。 很多公众媒体之前也是站在自己身边的。 布朗爵士这么聪明的人,何必选择去打逆风仗呢? 好吧。 逆风仗这个说辞有点主动往顾为经脸上贴金的意思了。 以布朗爵士的顶级影响力,人家什么时间过来踩他,都算不上打逆风仗。 可就是什么时间都能踩。 干嘛偏要在柿子最硬的时候硬捏呢,和之前一样的冷处理不是更好的选择么。 顾为经现在就能在直播的评论区,看到几条。 “怎么,我凭什么要听这种老头子教我喜欢什么作品。我就很喜欢新版的《小王子》。” “啊啊啊啊啊!布朗爵士为什么要这么说话啊,伤心了。侦探猫画的画超暖心的,我爱她。” “我是油画的忠实读者。但我同样很喜欢侦探猫。” 类似的几条留言。 就算这只占到整体数量十分之一都不到的很少一部分。 但这每一条都是不愿意被布朗爵士裹挟,甚至在质疑对方的权威性的评论。 今天本来会是对方在艺术世界竖立无上权威的加冕仪式,却选择了这种争议性质的发言。 让他的“苍蝇血”黏在了对方珠光宝气的冠冕之上。 不值当的。 很奇怪。 顾为经这个被喷的人,都有些看不懂了。 “因为您已经成为了他心中的一根刺。《油画》杂志社董事会改革后第一个审议的内容,就是关于您的推荐评级的。而猫女士,伱的表现,让这位雄心勃勃的理事长很难堪。” “他甚至把您当成一个象征。伊莲娜家族在《油画》杂志里,最后一个发掘出来的画家,就像她们曾经在微末之中发现造型大师保罗·克利,以及后印象派的莫里斯·弗拉曼克一般。你是旧时代的最后一个名字,一个旗帜。” “我是应该为能和保罗克利和弗拉曼克名字并列在一起,感到荣幸。还是因为成为艺术教皇心中所必须除之而后快的目标,而感到悚惶?”顾为经反问道。 “当然是高兴,人永远都无需因为她们的优秀引起他人的嫉妒,而感到不安。出类拔萃,并非您的错误。” 安娜用手机哒哒哒的低头回复着消息。 她偶尔看一眼,台上正在陈词痛批侦探猫姐姐的布朗爵士,精致的五官带着一种让人害怕的冷静。 如果伊莲娜家族的招牌让对方在谈及她自己的时候,不得不采取捧杀的间接手段。 在谈及侦探猫的时候。 对方赤裸裸的就是居高临下的嘲弄以及恶意了。 她能猜到布朗理事长的心态一二,他登台前和她所说的话,提及的关于红衣主教的论述,还有“缪斯计划”的名字。 今天是他职业生涯里最为志得意满,所向无敌一呼百应的时刻。 他可能心中确实有几分把自己当成艺术女神的代言人了。 布朗爵士这样站在荣誉最顶点的人,怎么能够容忍自己权威性有所瑕疵,金光闪闪的履历上留下判断错误的污点呢? 更关键的是。 他心中一定清楚,侦探猫是一位多么优秀的画家。 人家只是理念不同,又不是傻,看不出她的优秀。 相反。 布朗爵士要比会场里绝大多数的参会者都更加能够理解,一位绘画技法如此优秀的画家,所能爆发出的潜力和无限的可能性。 而人们总是会因为侦探猫,想到海伯利安先生的视频,想到安娜。 所以。 他才要在自己最强大的时刻,成功的巅峰,携他所组建的整个强大美术联盟的威势,就算是高射炮打蚊子也在所不惜,要将她彻底踩死。 后患永绝。 台上演讲的老人,一定觉得,这会不是个多么困难的目标。 “痴人说梦。” 安娜靠在椅背,平静的凝视着台上的演讲,手指交叉放在膝盖上。 似是振翅欲飞的蝴蝶。 “那么什么才是真正的艺术呢?” 布朗爵士环顾整座会议场:“我的太太一直很喜欢古驰的商品。刚刚在台上发言的理查利森先生,是Gui的首席联名艺术家。我曾经问过他,设计服装、手提袋、帆布鞋的时候,为什么那么喜欢用水彩颜料。我太太最喜欢的鞋子上就画了一幅水彩画,她不得小心翼翼的养护着,因为娇贵的水溶性颜料,是不能清洗的。它生来就是一次性的。那双6000欧的限量鞋最终只穿了一个半月,毁于一场突如其来的小雨。” “一个半月?理查利森先生这样惊讶的回答我,好像那是什么无法容忍的事情。我以为它只能穿一周呢,他皱眉说道,那可是艺术!” “劳斯莱斯每款汽车上那道宽不到两厘米的金色腰线,都是手绘的,画上去要4万美元。有人写信抗议说,这笔钱都够用真正的黄金把汽车全部镀一遍的了!劳斯莱斯汽车部门回答说,那是艺术。” “很明显。艺术就是只能穿一次的鞋卖6000欧元。艺术就是30秒能画完的腰线能卖四万美元。哇,感谢今天早晨我吃的的那只热狗,小贩热狗车上面没写的艺术两个字,否则估计得贵上一百倍。” 布朗爵士手抹着下巴,“似乎艺术,就是把匪夷所思多的金钱,花在匪夷所思的无意义的事情上。越是无意义,就越靠近艺术的本源。缪斯女神的裙摆一定是用纯金的丝线织成的。” 大家一起发出轻笑。 西方现代艺术很大程度上,永远和财富息息相关。 “我重新带给大家另外一个答案好了。艺术就是能反映我们生活方式,反映对待这个世界的态度。她是只能被少数人所理解的珍贵的卓尔不群的灵光。” “艺术家就是拥有表达这种卓尔不群的灵光能力的卓尔不群的少数人。而严肃艺术的爱好者,就是拥有欣赏这种卓尔不群的灵光能力的卓尔不群的少数人。” 布朗爵士像是说绕口令一样,说完这一大串的话。 “有没有发现共同点在哪里,卓尔不群?当然,但更重要的是——少数人。” “我说侦探猫可以去当个儿科医生,人们觉得可能很奇怪,觉得很刺耳,What?疯了吧,儿科医生是让人尊敬的职业,需要经过层层的筛选考试。少数能够考入医学院的幸运儿,经过5~8年乃至更长的专业培训,掌握了多种专业技能,才能成为一名儿科医生。” “同理,找个射击场去开两枪,一点都不困难。但只有经过艰苦卓绝培训,层层选拔的少数精英,才能成为海军陆战队员,电影里致命的杀人机器。” “为什么大家不觉得隔壁推销传闻很灵验的草药和蚂蟥按摩油的摩门教老太太,能去医院里上班。在靶场里打枪,看上去很准的秃顶大叔,能去当个海豹突击队特种兵。却可以把一个没有任何专业背景的网上卖插画的业余爱好者,当成一位真正的艺术家?” 布朗爵士摊开手。 “太奇怪了不是么?多么不公平啊。或许她素描画的蛮像的,但是素描画的像,应该是评价业余爱好者的标准,不应该是评价艺术家的门槛。能让自闭症孩子眨眨眼睛,也应该是评价儿科医生的标准,而不是评价艺术家的标准。” “为什么要拿一个不属于艺术行业的东西,放在艺术行业身上,并把她冠以艺术家的名头?再说一遍,我真的很尊重侦探猫,我对她个人没有成见。” “然而,这对整个行业是不公平的。” “人们会搞的以为当艺术家是很容易。这对侦探猫自己也是不公平的,她也会错误的搞砸自己的定位。多少自杀的所谓‘画家’们,不都是这个结局么?” “线条画的好?在场的大师们哪个线条画的不准。要是艺术行业只追求画的像的话,那么照相机被发明的那一天,就已经是艺术行业的末日了!” 他的发言里,给收看年会的所有观众们,玩了一个非常阴险的偷换概念的小把戏。 年会的嘉宾线条画的准肯定是画的准的。 但像侦探猫一样准? 就这么说吧。 素描技法水平能达到大师等级的,有,而且真不少。 寻常意义上新加坡双年展很多届都未必能够出现一个的lv.7级以上的素描强者,这个会场里不会少于十人。 可是能带达到系统技能加持下的顾为经水平的。 就真未必有几个了。 至于系统评价里,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是最顶级的传奇级的画刀画小众技能,整个会场里如云的油画大师们,可能一个也凑不出来。 不奇怪。 博格斯这般小众领域里猴子称霸王的头部画家,连踏进会场里参会的入场资格都没有。 但是布朗爵士特意在话术里,把她的技法形容的很容易,似乎真正的艺术家们人人都能做到。 有些人听出来了,有些人忽略了。 即使听出来的那些人,也肯定不会此时跳出来指出布朗爵士的小花招就是了。 “当我们回顾整个人类艺术史的时候,就会发现,人人都是艺术家这个说辞,永远都只能是个伪命题。当书写工具开始变得廉价,很多人都能随手涂鸦的时候,达芬奇站了出来,将画作的比例关系三维化,引入了焦点透视体系,让写实艺术成为了一门专业的科学。” “当照相机被发明,人人手指一按,就能掌握绝妙的写实技法的时候。印象派站了出来,他们开创了现代艺术,将光线表达手法推向了极致,重新革新了艺术理念。” “而当AI创作开始介入我们的生活,美术技法变得似乎不那么终要的时候。在这个现代艺术和未来艺术转变的关键节点。” “我们除了站出来,别无旁贷。” 布朗爵士猛的一挥袖子,脸上浮现出怒容。 “我们必须站出来,因为我们是骄傲的少数人,我们是卓尔不群的少数人。这个会场里的大师们,以及正在收看直播,愿意了解美术,热爱艺术的欣赏家们,我们都是这个世界上的少数人。我们构成了人类艺术的基石、肩负着美术发展的终极使明。” “我们必须站出来。登山者们常说,攀登,是因为山就在那里。” “山就在那里。如果我们不去占领市场,不去引导市场,就会被低劣的骗子和小丑,占领原本属于我们的应该有的位置。侵害我们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 “今天,我们将向他们宣战,在这里将向整个世界宣战。” (本章完) 第四百一十七章 不认输 “女士们,先生们,很荣幸向大家介绍,缪斯计划领军艺术家——亨特·布尔,我们的天王巨星。” 布朗爵士将手掌指向台下。 “现在,请他走上台来,和我站在一起,揭开通向未来的面纱。” 所有摄影师的镜头,都在同一瞬间,顺着布朗爵士手掌的方向投向第一排座位的最中央。 聚光灯同时从四面八方打来,将人群最中央的那个灰扑扑的影子,打亮的纤毫毕现。 亨特·布尔沉默了一下。 缓缓站起来。 接下来的几秒钟,是很多现场记者职业生涯里,见到的最灾难性,或者最具有舞台效果的直播场面。 因为场面实在是太过吊诡了。 到底是灾难还是戏剧性,只取决于你愿意从什么样的角度解读它。 布尔站起身,在全世界数十万的观众面前,把烟嘴含在嘴巴里,用力吸了一大口烟,将有害烟雾喷在了旁边CDX画廊创始人的梳的油光闪亮的脑袋上。 一辈子这么抽烟的人,竟然还没有得肺气肿。 肺活量依旧强劲有力。 也是令人非常惊奇且困惑的事情。 注视着这一幕的威廉记者发誓,那是他一辈子见过的最酣畅,最完美,最圆的烟圈。 “哞!” 然后布尔先生似是抽烟把自己抽呛住了,又似是雪域上的密教宗师发出了某种带着神秘力量的真言。 他从那条嘶哑且带着浓重痰声的声带里,吐出了一个仿佛用荆棘和泥潭摩擦发出的神秘叹息。 接着。 布尔又坐回了椅子上,把全场等待他发言的艺术家大师们,晾在一边。 继续摆弄起了他手里的那个电子烟的喷嘴。 全场观众都惊了。 “我了个大草,这是什么鬼啊?他今天来之前嗑了吧。” 老杨敬佩的看着这个不知道大脑回路哪根神经搭错了的汉子。 他在央美上西方文艺史的时候,曾在课外资料里看到过。 传说果戈里是个超级社恐,曾经有一次,全沙俄的上流贵族们都在剧场观看他的戏剧《钦差大臣》首映礼。沙皇为了表示宽宏,不介意这位文学家的辛辣讽刺,决定亲自在幕间登上舞台为他颁奖。 结果。 在万众期待全场欢呼鼓掌中。 果戈里社恐发作,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冲出剧院,跳上一辆马车,直接溜达回家了。 闹得所有人都很下不来台。 这类故事,老杨以前只在课本上读到过,今天倒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亲眼目睹。 只是看着布尔旁若无人的摆弄把玩着手里的烟弹喷嘴,将全场的画廊主和观众们都只当成空气的样子。 老杨都不知道这是社恐,还是社交恐怖份子了。 “毕加索也这么疯么?”老杨好奇的问道。 “我印象中的巴勃罗还没有这么神经质。”曹老直视着旁边发生的事情,“几次接触来看,那其实是个很精明很聪明的人,热烈而强大。这种场合他会恨不得全场的聚光灯都打在自己的身上。而布尔,他整个人就像一个让人看不懂的迷团,解不开的梦。” 直播现场的观众也已经懵了。 “OMG,什么情况。” “谁能解释一下,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我脑海里已经响起有乌鸦嘎嘎飞过的BGM了,讲道理,这是直播事故吧。” “求在场嘉宾的心理阴影面积……” 也有些观众觉得这一幕很有趣的。 “哇,猫王布尔,他实在是太酷了,简直像是行走的行为艺术啊。这一幕绝对能登上很多报纸的头条。” “这家伙是谁,我要买他的画。这才是真正有性格的艺术家。” “醒醒,你买不起。他一幅画比你家里的房子卖得更贵。” “若是这一幕是之前设计好的,那搞这一出的家伙绝对是个天才,实在太有节目效果了。” 甚至台上演讲的嘉宾也很尴尬。 有那么一瞬间。 顾为经发誓。 自己真的直播镜头中,在台上那个面带灿烂笑容,深不可侧的老绅士脸上看到了一闪而逝的无奈和恼火。 《油画》提前给了布尔一份,关于“缪斯计划”的企划书以及演讲稿。 按照年会的日程。 现在亨特·布尔应该走上台去,和他一起为艺术史上这个转折里程碑一样的时刻而剪彩。 成为下一个时代的艺术领头羊。 布朗爵士将以艺术教皇的身份,为对方加冕为王。 结果他正在台上高举的王冠呢,国王直接在台下抽烟抽的上头,不上来了。 这风骚的走位,差点让他的这“教皇”的老腰直接闪折了。 要是其他人这么任性。 布朗爵士一定给他穿小鞋穿到死为止。 不想上台? 伱一辈子就别想登上艺术舞台了,去玩泥巴吧,傻狗。 可那是猫王布尔,除了在心里骂娘,他能怎么办呢? 布朗爵士也很无奈的。 他难道能期待,对方神神叨叨的脑回路能像正常人一样么。 说句大实话。 若非曹轩、草间弥生这些老梆菜开价实在太狠,一个赛着一个黑心,刀刀奔着布朗爵士的老命去的。 否则他真的宁愿多花个上亿美元去签他们,也不要把这种疯子从罗马尼亚的乡间泥土中抛出来。 曹轩黑心归黑心,但那老家伙好歹是个正常人。 只要找对方法,正常人都是可控的。 但布尔这种神经病院的年卡超级会员,布朗爵士是真摸不准对方的路数,他甚至连对方到底想要什么,都摸不太清楚。 可惜。 他也没其他更具份量的选择。 好在布朗爵士也是久经风浪的大人物。 他心里如何疯狂的骂娘,瞬息的错愕之后,已经恢复了冷静,满脸赞叹的用力鼓起了掌来。 “三秒钟……布尔先生,只用了三秒钟……” 布朗爵士轻轻摇头,大声的说道:“他只用了三秒钟,就要比我在台上喋喋不休的长篇大论,更能彰显‘艺术’这个两个字的一切,对吧?太杰出了,实在太杰出了,我发誓,这一切并非彩排。让我们把掌声再次送给亨特·布尔。向他的回归致敬!” 全场很给面子的掌声雷动。 布朗爵士见到救场成功,松了一口气。 他赶紧把这个大幺蛾子给揭了过去,自己沉声开始介绍起,即将由《油画》领衔推出的【2023新纪元缪斯计划】起来。 当他开始讲述几分钟以后。 几乎包括顾为经在内的所有观众,都忘记了刚刚那小小的尴尬插曲。 每个人都被布朗爵士所言说的那个“几乎无法被准确想象”的计划所吸引住了。 整份庞大的计划,包含了画廊主、艺术家,知名美术学院、艺术夏令营,青少年美术竞赛、艺术双年展,个人美术展在内的多个构成部分,发展方向则包括了传统绘画、雕塑,服装设计、奢侈品联名,造型艺术、装置艺术…… 总之。 即使这么多个词汇完全囊括在一起,也难以完全概括整个计划雄心壮志。 布朗爵士在演讲里说,每一个艺术家和爱好者,都是骄傲的少数人。 但是他的计划,明显涵盖了整个社会主流所能想象到的所关于艺术领域的一切。 对于所有加入缪斯计划的参与方。 布朗爵士联合克鲁格兄弟银行,都给出难以拒绝的价码做为回报。 各种艺术家的创作奖金、画廊展览的赞助、美院里开展的专项奖学金、艺术竞赛的签约金,艺术家高级训练营……到2026年秋季为止,累计将会有超过20亿美元的现金被投入奖金池里。 难怪。 高古轩这些画廊主们,宣布加入缪斯计划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笑的那么开心。 他们手中握着世界上最优秀的头部艺术家资源。 无论这笔奖励资金多么的庞大,大头一定都是他们的。 白给的大馅饼谁不想要? 都不是天下下钱雨了,完全是一条由绿色的富兰克林海洋,所构成的瀑布砸在了他们的头上。 听上去布朗爵士像是个撒财童子一样,光在那里大撒币了。 不。 恰恰完全相反。 会场内无数参会的上流人士们,其实心中都清楚,在整个利益链条上,布朗理事长的那一方,其实才是赚的最为盆满钵满的一方。 整个计划的前几两期投资,由克鲁格兄弟银行出资。 等项目完全转起来后,就完全由《油画》下属发行的艺术品私募基金负责运营和出资,做为对艺术世界的回馈和慈善性质的反补。 而一旦布朗爵士完全靠“缪斯计划”整合了西方艺术市场的方方面面,所有的关键节点。 他就拥有了为整个艺术世界作品价值金口玉言排定顺序的权力。 说你值钱你就值钱,说你是垃圾,你就是垃圾。 连反对意见都未必会有。 谁还能阻挡,这样一支私募基金在市场上大赚特赚呢? 人家直接就在那里现场开美联储印钱了! 巴菲特面对这样的投资回报率,也只能望尘莫及,赞叹一声玩的真黑。 缪斯计划的奖励资金,只是怕其他人眼红造反,抽出一点钱来发给大家一个安慰奖,排排队分果果。 每个和他们合作的大画廊都有几个苹果抱回家啃着玩。 《油画》的管理层以及克鲁格兄弟银行,所获得的回报和收益,将会十数倍于区区20亿美元。 布朗爵士能把这个超级盈利机器,在这个关键的时间点,以向庸俗艺术宣战,推动当代艺术向着未来发展的名义,用悲天悯人的口吻毫无烟火气的向着公众推出。 确实不愧是老辣政客的本色。 整个评论区都已经在此刻,被对于布朗爵士的惊叹和赞美而刷屏了。 “$2,000,000,000.00……谁快来帮我数数这到底有多少个零。” “向世界宣战,布朗爵士不光是热血沸腾的装装样子,大手笔啊,我一开始还觉得他在那里大谈特谈6000欧元的奢侈品鞋子,有点太何不食肉糜的做作了。我错了,我要向这位绅士致敬,一位能掏出20亿美元且毫无所求的人。无论他说什么,都值得让我认真的侧而倾听。” “比起台下那个只会站在道德至高点上,趾高气扬的说漂亮话的伊莲娜家的绿茶婊,谁是大师,谁是小人,大家一目了然。亏我之前,看油管上的董事会投票视频的时候,还觉得那小姑娘挺有想法的呢。” “有这笔缪斯计划的奖学金。应该能让很多读不起艺术学院的小孩子,继续追寻原本的艺术梦想了吧。” 某位网友注意到了布朗理事长演讲的过程中,所短暂提到的那支私募基金。 他敏锐的察觉到了它的潜力。 “那只私募基金看上去很有搞头的样子啊。看上去像是赚大钱的高速公路。有人知道应该怎么投资么,联系克鲁格兄弟银行的投资经理可以么。” “别做梦了,老兄。我在网上听到过一些关于这只基金的传闻。人家是私募,据说想参与这支基金要进行背景审差,个人资产不能少于8000万美元,起投不能低于1000万美元。当然,你要是知名大画家,可以适当的放松门槛,就当我没说好了。” 布朗在台上朗读的那分长达五分钟的缪斯计划首批参与者的清单。 连灿若星晨,都不足以概括这份名单的含金量。 顾为经在其中,还听到了一少熟悉的名字。 比如由高古轩所领衔的洲际画廊清单里的马仕画廊。 也比如。 由亨特·布尔所领衔的大艺术家名单中的唐宁、范多恩。 “马仕画廊是缪斯计划的首批参与者,嗯,情理之中的事情。那么,也就是说,其实我现在也算是布朗爵士旗下的一员小透明了?这算什么,卧底?还是头号反贼成了吃皇粮队伍的一员。” 顾为经只好苦中作乐的在心中和自己开了个玩笑。 他要只是顾为经。 加入缪斯计划,恰恰饭真的是未尝不是件好事。 不管布朗爵士能赚多少钱,20亿美元的奖金池是货真价实的。 艺术界的各种大奖项奖金都不算高,主要是名气。 透纳奖也才不到十万英镑,还要抠门的好几个人分。 人家随手几乎就是全世界所有艺术奖项的个人奖金总和加起来的100倍。 这气魄。 委实有些气吞天下的阵仗。 遗憾的是,他还偏偏就是布朗爵士最不爽的侦探猫。 无论布朗理事长那座镶金嵌银,用财富堆成的宫殿多么辉煌壮丽,对未来的版图多么雄伟恢弘。 都不会有自己的一环。 现在他最庆幸的就是,自己和马什画廊签合同的时候,特意隐藏把属于侦探猫的那部分给匿名分割了出去。 “让我们最后去回归最开始,我登上台前去问的那个问题。什么是艺术。” “缪斯计划——这就是我带给大家的回答。” “艺术是不会被杀死的。无论是照相机,还是AI。因为只有艺术的,是艺术的。同时,拥有艺术性,拥用捕捉时代脉搏的眼光,是少数专业思想家的特权。缪斯计划,就这样思想家的摇篮……” 布朗爵士最后为他的演讲做出收尾和总结。 “我不会无知的说,缪斯计划是通向未来艺术的唯一解。这可能也不会是最优解,但却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满意解,是我们迈向未来的一次尝试。不会从空中堕落,向着庸俗和媚俗和光同尘低头的尝试。” “让我这些骄傲的少数人大胆的手牵手迈入未来吧。因为最糟糕的尝试,也要比不做尝试更好。” “请让我们记住,只有不断的堆叠满意解,才能靠紧最优解的边缘。” “当然,若是侦探猫想要了解如何当好一个真正艺术家的一切,缪斯计划的艺术家训练营,也同样对她,和所有的业余艺术爱好者们热情的展开大门。” 布朗爵士对着台下的众人微微躬身。 “以上,就是我的演讲的全部内容了。” 掌声。 连绵不觉得掌声。 全场的所有嘉宾都自发的站起身,为布朗爵士献上如雷如潮的掌声,摄像机镜头从这些大师们的脸上扫过。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钦佩和赞许。 他们为了布朗爵士真的能做成了这个前所未有的宏伟蓝图而钦佩,也为了他们自身能成为这个金钱之路上重要的一环而欢欣不已。 这场演讲之后。 布朗爵士已然加冕成为了艺术市场上说一不二的教皇,而这些首批参与计划的大师们,便成为了教皇麾下权势滔天的红衣主教们。 “咦,布朗爵士最后竟然也邀请我加入他的缪斯计划唉!是什么艺术家训练营,算是施舍和侮辱么?但老实说,听上去竟然蛮有诱惑力的。那个艺术家训练营选拔出来后,好像能有非常高额的奖金呢。” 顾为经半真半假的和树懒先生开玩笑道。 再次出乎预料。 布朗爵士在台上狂踩了他一整场。 谁知道最后,竟然似乎又留下了一个尾巴,给自己……抛了一个似乎是橄榄枝一样的东西。 “别信他的。这样的人很坏的。他想彻底洗掉你身上伊莲娜家族的光环,把你彻底拉到他完全掌握话语权和评价体系的环境里,然后再彻底摧毁你。” 安娜在会议现场打着字。 叮叮…… 打字的时候。 她手机的信息栏上,不停的传来各种各样新闻APP,关于欧洲美术年会现场的推送快讯。 在自媒体互联网时代。 时间就是金钱这个概念,在传统新闻行业里体现的更加淋漓尽致。 专业的媒体人必须各种UP主,明星的推特、INS传播小道消息的速度更快,才能抢到公众的关注和流量。 在布朗理事长宣布演讲结束,乃至早在他还在披露缪斯计划细节的时候。 反应最快的新闻快讯,就已经从现场发了出去。 【“她的声音充满了金钱”,菲兹杰拉德在《了不起的盖茨比》的开篇里,用这个非常着名的比喻,来引入女主角黛西。如果你曾在为高中文法课上,和我一样,为这句阅读理解题的比喻意象解析而发愁。那么就请立刻打开电视,收看本次年会演讲的直播。】 《哈佛商业评论》写道——【我向你保证,莱文森·布朗爵士此刻的声音中,就充满了金钱叮当的声音。】 【当你为了错过十七个克朗购买梵高的向日葵。为错过一百法郎能让莫奈为你画一幅亲笔画像,为错过300美元能购买毕加索的抽象画,感到懊恼的时候,不妨听听布朗爵士正在说什么。他说,未来已来。】——这是《卫报》的艺术版的头条新闻。 《艺术观瞻》的评论倾向性,则更加显得赤裸裸的不加掩饰。 【范多恩今日能够露出笑脸了,在蒙受了不明之冤几个月以后,伊莲娜家族和侦探猫,终于一起被拍死在了时代的沙滩上。缪斯女神的神殿里,将不会再有她们任何的容身之地。】 【侦探猫画的很好,但那不是艺术】 【……】 无数家不同的艺术媒体,商业媒体,都在此刻更新着他们的主页网站和APP端的新闻页面。 这其中当然不乏有《油画》杂志的小弟,或者花钱请人写的软文。 但大多数。 确实是在缪斯计划的威势前,媒体们所发出的真实声音。 “可惜了,我估计以后再想从出版社里拿合约应该不太容易吧,要是太为难就算了。真不公平,我们从始至终都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顾为经考虑到了树懒先生这位Schostic集团“高层”的处境,贴心的发来了消息。 计划里趁布朗爵士冷处理的时候,用《炽热的世界》的冲奖的打算,基本上想也别想了。 “侦探猫”这个名字,在任何美术展的组委会心中,都变得跟瘟神一样不受待见。 以后能不能继续能从Schostic集团那里,拿到约稿合同,都不好说。 世界优秀的插画师有很多。 人家出版龙头能够完全不在意范多恩。 只要销量足够好,甚至也能够顶住来自布朗爵士个人方面的压力。 但是现在。 整个艺术世界站到了对立面,就是完全另外一码事了。 如果一个、两个人攻击你,可能是被人收买,用心叵测。 如果有十条八条的报纸的,在说你做错了,那么可能是理念之争,你得罪了某个利益全体。 如果全世界所有的报纸和舆论,都在唱衰你。 那么就是人心向背,就是时代的车轮要从你身上霸道碾过去,你无法抵挡,也无从抵挡。 可惜。 顾为经曾经以为,他离成功已经很近了。 只要能用侦探猫拿到几个插画界的奖项,情况就可能大不一样。 至少也能算是受到普遍认可的艺术家,不担心布朗爵士的信口雌黄。 他们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没犯任何错误,还是失败了。 人怎么能和整个世界为敌呢? 就像苗昂温的父亲,他一直兢兢业业的开出租车,也没有犯任何错误,说被UBER取代,就被UBER取代了。 命运从来都不公平。 连顾为经自己都开始考虑放弃的时候。 伊莲娜小姐。 她, 却并不认输。 (本章完) 第四百一十八章 安娜,安娜 “我刚刚收到了北美总部的电话,早餐时间,总裁先生正在电视机前,恰好观看了刚刚布朗爵士发表的演讲。他向《小王子》项目今年所取得的业绩表示祝贺。但关于我提交的【写作与艺术大师奖】的候选人选,他希望我能够再斟酌一下。” 台上演讲在市场上引发多米诺骨牌崩塌,向她们压过来的速度比想象的还要快。 很多与事件息息相关的大人物。 本来就一直在关注着欧洲美术年会现场所发生的一切。 在顾为经觉得自己获奖无望的同时。 Schostic集团奥斯本副总裁的短信就已经发到了安娜的手机上,证实了这一糟糕的消息。 “只要我在对整个欧洲区的事务有决定权,就会尽力让侦探猫的合同不受到影响,我向你保证这一点。” “但我觉得最好低调点了,不要在这种时候再给自己吸引压力,也给出版社吸引压力。总裁那里还在等我回复。安娜,因为向你承诺过,所以如果你真的一定要坚持的话,我这边会再试试。” “但如果提名了也一定不会收获任何结果,那么何必再进行无谓的尝试呢?至少我们换个时间点,过几年,等这个争议性的话题过去了,再看看风向?” 奥斯本说的很委婉,但意思表达的很明确。 他认为,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实在不适合再尝试,冒天下之大不为的把一个宝贵的获奖提名给到侦探猫的身上。 此时这种舆论导向下。 出版社也不可能会给侦探猫颁奖。 这不仅和布朗爵士的影响力有关,也和Schostic集团的性质有关,从它们包含与School这个单词一样的前缀,就能看出来。 即使论市值,他们是世界排名前十的出版社,还做出了《哈利波特》这种过去三十年出版业的上帝级别的爆款书。 但…… 人家其实是一家青少年导向的教育企业。 它官方注册的名称是“学乐教育集团”。 它们每年能收到来自欧美政府的大量采购订单,盈利的拳头产品是各类教材课本。 甚至进入亚洲很多国家的时候,都是直接以促进青少年文学、艺术多方面全面发展的外语教培机构的面目出现的。 【Schostic写作与艺术——青少年奖】,更是整个北美最具有含金量的青少年艺术竞赛奖项,能得这个奖的学生,几乎就等于拿到了常青藤名校的录取通知书和全额奖学金, 地位和奥赛金牌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它非常受到民间关注,每年颁奖的电视直播的收视率是很高的。 反而更严肃,更高端的【大师奖】,在集团眼中倒像是为了提高奖项的格调,附带的产物。 因此,他们的高层极其重视社会舆论的反应。 出版集团肯定是不愿意,当着万千家长的面,把寄托着Schostic集团声誉的奖项,颁发给一个被戴着“庸俗的骗子”的帽子的插画家的。 这岂不是显得他们也很没眼光么! 家长恰恰是他们最大的客户群体。 “要快点让侦探猫姐姐的影响力真正的上去啊,要快点强大起来啊。” 安娜望着奥斯本发来的短信,在心中轻轻的叹息。 对方没有说出那句很难听的事实—— 归根结底, 她们并不重要。 伱没有真正的在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上层艺术圈站稳脚跟,你的名字无法带来足够大的利益。 自然就会受人欺凌。 艺术世界远观很超脱,飘飘欲仙。 走进去,就会发现每个人都在功名利禄的红尘里拼命的打滚,很现实,也很残酷的。 有的是普通人觉得达米安·赫斯特或者安迪·沃荷,也不过只是一位三流的艺术投机者而已。 可要是今天布朗爵士演讲里,当靶子打的是赫斯特。 看看高古轩还和你笑呵呵的讲段子不。 他绝对恨不得能像被踩尾巴的老猫一样,扑上台,狂怒中一口咬在这老混蛋的鼻子上。 同理。 要是布朗爵士在台上没事找茬,都二十一世纪了,Jk罗琳还在那里搞个种族论的模版当大魔王,不敢去讽刺更加辛辣残酷的现代社会问题。 就算今年Schostic集团掌门人老的快要退休了,人家也会毫不客气把鼻屎弹在电视机屏幕上,再竖个中指。 管你什么狗屁布朗爵士,狗屁的啥教皇呢。 你小子想动姆们IP价值百亿美元量级的摇钱树,老子但凡还有一口气在,就要把你肠子里的屎都踩出来。 事实上,以哈利波特的粉丝体量。 大概率人家根本就懒得搭理你布朗爵士在台上说些什么,只会让他表现的像是个小丑。 但是侦探猫。 对场内所有的艺术大师们来说,都一点也不重要,无足轻重的小画家。 对出版社来说,也只是个表现不错的插画师。 百万册的销量千万美元级的账单流水,很亮眼的成绩,也仅此而已了。 没有侦探猫,还有简·阿诺。 若是画刀画是童话领域的新风口的话,就请博格斯教授来画好了,对他们来说,能替代她的人选不说千千万,但也绝对能找的到。 绝对算不上他们的利益基本盘。 当她的存在反过来会影响到他们的核心客户群体的时候。 立刻,就会被当成垃圾一样,丢进垃圾桶。 布朗爵士就是要用高射炮打蚊子,用最酷烈的手段捏最软的柿子,把侦探猫彻底钉死在火刑架上。 既立了威,又不会影响盟友们的核心利益,激起反弹。 唯有她在安娜的心中,她是那个永远无法被替代的猫女士,是那颗在万千星空中,长着属于她的玫瑰的星星。 心灵上,她说要抱抱她。 所以,现实里,安娜拼尽一切,也想把她揽入自己羽翼之下,即使伊莲娜家族曾经在艺术领域,遮天盖地的白色天使翅膀,在影响力分崩离析的今天,看上去像是只等待下锅的老母鸡。 可就算她真是只老母鸡。 安娜相信,自己也是那只被触摸到珍视的宝贝,而充满愤怒的老母鸡。 她要一定要扑腾起来,咯咯咯的给台上那只朝着猫姐姐伸爪子的鹰隼一样的男人,来一口狠的。 无论代价会是什么。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奥斯本叔叔,我只想请求等待我的演讲结束,再做决定。布朗爵士公布了他的缪斯计划,我也有我的消息将要公布。” “你要做什么???安娜。别冲动。” 奥斯本发来消息。 看上去对方很惊愕。 现在布朗理事长的大势已成,对方那是货真价实所组成的利益联盟,可不是高中辩论队那种,能够靠着口才结辩时花言巧语一番,就能扳回劣势的场合。 “算了,无论什么,我也都无能为力了。我也都不想知道。” 奥斯本紧接着消息里就改了主意。 “安娜,你是我认识的人中长得最像女神天使的一个,你一直也都是个有自己想法的孩子。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祝你好运。” “但愿你也真的拥有天使一般的魔力吧。” —— “伊莲娜这个姓氏总是能带来无穷无尽的魔力,对吧?” 台上布朗爵士已经开始简要的介绍着,将接替他继续代表《油画》的创始家族发言的年轻女人的身份。 本次年会压轴登场的嘉宾。 要纯以发言次序论重要性的话,她的社会地位,甚至还要高于布朗爵士。 当然,这肯定是祖先余荫的功劳。 布朗爵士坚信,这绝对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被“伊莲娜”这个名字压在头顶的时刻了。 从今往后。 他就是艺术领域的天下第一。 “伊莲娜小姐,高中毕业奥地利私校双子星明珠之一的特雷西娅女子中学。和我们艺术和体育部很多高级领导人都是校友,她曾在18年被总统授予过【奥地利科学与艺术十字勋章】,音乐家卡尔·车尔尼和指挥家冯·卡拉杨的同款荣誉。因此,她十七岁的时候,就免试进入了太祖父担任过校董会主席的维也纳艺术学院。” 布朗爵士笑笑。 “魔力,除了展现事业成就上,还展现在她的个人生活上。” “她出生时拥有社会上最为不幸的命运之一。纽约长老会医院的迈克尔教授断言,她的右腿永远无法正常的发力,将必须终身停留在轮椅之上。” “但安娜她却从未有一刻,选择过向着命运屈服。她的家人为她从美国体育康复团队,她是我人生中所见过的最自律的人之一,十年如一日的媒体控制形体,训练……她甚至曾出现在维也纳职业击剑校队去法国的女子花剑交流访问名单上。有报纸把她称为,我们这个时代的海伦·凯勒……” 布朗爵士曾说。 他要在台上的演讲中,将彻底摧毁安娜的公众形象。 他也是这样做的。 奥勒在伊莲娜庄园中,给表姐看的那份阴险的演讲词,并非是空穴来风。 很多时候。 真正让一个人在社会舆论场上的风评,遭受毁灭性质的打击,不需要很刻意明显的说她们的坏话,只需要很刻意明显的说她们的好话就行了。 再加上布朗爵士自从登台开始,无时无刻不存在的特意话语引导。 这些赞美的话语。 每一项都显得很假。 就自然会在人们耳中产生“仇富”心理,且变得很刺耳。 “伊莲娜这个姓氏所带来的魔力,呵呵,我就笑了,这明显是钞能力吧。” “这不就是传统走捷径,给履历镀金上名牌大学的那一套么。吹的不脸红么。” “现代社会的海伦·凯勒,哪有这么夸张的啊,这是花多少钱请人写的软文啊,她怎么不说自己是宇宙第一超天才呢。” 之前评论区还在围绕着伊莲娜小姐阵吵,还是有些颜粉会跳出对喷的。 现在。 TIKTOK上的舆论,已经变成了彻底一边倒的态势了。 “在宫殿一样的家里坐轮椅上,就是社会上最不幸的命运了?那些睡大街的怎么算。我愿意现在就砍断一条腿,和她换,她换么?” “我也愿意。” “我愿意砍两条腿。” “我愿意砍三条!” “eeeeh……楼上的兄弟,还是你对自己比较狠,你赢了。” “不开玩笑,这女人能拿那个什么唠子的勋章,其实我真的能接受,是富豪大亨嘛,总有些手段能用。免试上大学也没什么,家里有学校的校董,这种事情也很常见。每所常青藤都有超过1/5的学生,是走特殊照顾招来的。社会永远都会有不公平的情况出现,她出生就在罗马,我都忍了。但是……击剑是什么鬼啊!她不是瘸子么。镀金也不能啥都镀啊,这也太假了吧。” “这到底侵占了多少社会资源啊!” “精英富人就是这样的,贪婪无度的攫取社会资源为自己享用,一个名字就可以顶替掉他人所付出的无数汗水。” “布朗爵士自己念的都不觉得离谱么。这也太抽象了。” “谁知道,是不是伊莲娜家族自己写好的,让人家理事长照着念。” 顾为经望着直播间里一边倒的谴责评论。 “听上去,这位伊莲娜小姐的履历有点刺耳。”他给树懒先生发消息。 “听上去?难道不是真的很刺耳么?难道您觉得,布朗念的履历是假的?他怎么会在这样的场合,犯一些显而易见的错误呢。” 安娜回复这条消息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种对自己分外残忍的清醒。 她喜欢来自对方的安慰。 但是单纯基于利益趋同而发出的安慰是没有意义的。 和网络上那些对布朗爵士的欢呼和赞美并无高下之分。 她不觉得侦探猫能了解她如同迷宫一样复杂的生活,也不希望对方基于错误判断,而留下关于自己的错误印象。 即使她们现实世界里的生活,像是两条平行线一样。 不会相交。 “不,我单纯只是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批评未必是真实的批评,赞美也未必是真的赞美。” 顾为经想起自己在三天前的校园里,采访中,他被特意刻画成了坐着价值超过十万美元的豪车,在校园里为非作歹、弄虚作假的特权阶级形象。 “我听得都觉得刺耳,所以不觉得,他会把自己的敌人,发自真心的赞美成一个圣人。” “冷静的猜一猜。我想,这位布朗爵士的说法,应该全都是真的。只是他很有选择性的只说了真话的一小半。” 好搭啊! 安娜终于笑了。 她真的觉得自己和侦探猫姐姐有一种莫名其妙、不知来由的默契。 她们总能在完全没有料到的地方,心有灵犀。 明明对方一点都不了解“伊莲娜小姐”的生活,可就是能穿过层层迷宫,带着一种近乎于天真和莽撞的直觉,一箭穿心。 一点也不差。 布朗爵士说的话,每一项几乎都全是真的,只是说的很有技巧。 安娜确实获得过【奥地利科学与艺术十字勋章】这种超高等级的荣誉,但那是2018年时,因为伊莲娜慈善基金会在文化交流方面长期以来的突出贡献。 颁发给基金会主席的。 她也确实免试就读的大学。 但她的成绩同样几乎都是最顶尖的。 当然。 安娜并不觉得这是多么令她感到骄傲的事情。 以她的家境。 她确实拥有了很多同龄人没有的教育资源,这是事实,不是谁都能从小被家庭教师环绕着长大。 但除非是那些彻底选择当个纨绔子弟,花花公子不求上进的人。 类似安娜这种家庭出身的人,他们受到长辈的要求也很高,竞争也很激烈。 别说安娜。 就算奥勒,看上去浪荡轻浮,学生时代,谈了一个连的女朋友。 但人家会六门语言,(德国高考)Abitur成绩,也是全德的前0.5%。 他不需要靠着这个才能去上牛津、剑桥。 却需要靠着这个,向银行家父亲证明,自己才是一众兄弟姐妹里,最聪明,最优越,最努力,无论什么能力,都是最拔尖的那个继承人。 然而在这种场合,布朗爵士明白了就是欺负你没有办法申辩。 难道安娜等会要冲上台去,指责理事长吹捧自己,吹捧的不够卖力全面,并在这个大师云集的场合,展示她的高中成绩单么。 那才会像是一个长不大,没脑子的白痴。 安娜把手机捧在心口。 就算全天下所有人都在指责她,即便她委屈的有口难辩。 可只要猫姐姐理解她,安娜就觉得不委屈。 屏幕两边的人都在用社交软件打字。 摄影机的镜头几次已经移到了安娜的身上,于是在所有正在观看直播的观众眼里。 台上布朗爵士所不断天花乱坠称赞的“无比优秀”的千金小姐。 此时此刻…… 居然一直在玩手机! 本来就已经对她印象很糟糕的观众们,就像被点燃的火药桶一般,彻底炸锅了。 “Fuck,我为什么要听这种人演讲啊!她连对待布朗爵士这般的温厚长辈,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她有什么资格,在这种严肃的场合,让世界聆听她的声音!” “好讨厌啊。” “多少人一辈子都无缘触碰的艺术圣殿的现场,她就这么漫不经心的刷手机。” “我好像看到了女版的贾斯汀·比伯,他们两个一样没礼貌。” …… “ 布朗爵士最后鞠躬,然后起身。 他沐浴在掌声中,比其他所有嘉宾所停留的时间都更久。 他目光扫视着整座会场,最后微微眯起眼,将视线投向塑钢玻璃穹顶外遥远的天空。 享受着这一切,享受着每一分,每一秒钟。 只要他不走下舞台,掌声就不会停止。 仿佛是会响到时间的尽头。 它是布朗王朝加冕的交响乐前奏曲,也是伊莲娜家族落幕的丧钟。 布朗爵士的一辈子,就是为了这无比让他感受到愉悦的此刻而生的。 “那是什么?” “哇!” “怎么可能,是有机械外骨骼么?” 布朗爵士忽然在掌声的海潮中,听到了一两丝不和谐的议论声。 宛如交响乐的指挥忽然指挥错了调子。 然后。 议论声遍布整个会场。 连绵的掌声变得稀稀疏疏,片刻之后,竟然全部停了下来。 布朗爵士恼火的扭过头,然后,他望见了让他错愕一生的场景。 他看到那个正在向主席台走来的人…… 是,安娜。 她走的很慢很慢,仿佛是只摇摇晃晃的上着发条的人偶,或着蝴蝶努力伸展残破卷曲的翅膀,想要飞行。 远没有他登台时的龙行虎步,气势沉稳。 但这都不是关键。 关键。 Fuck,她竟然站了起来!她竟然真的向着主席台走去。 “伊莲娜小姐,加油,你一定能做到的,不是在家中练过好几次了么,不到三十米的距离,你一定能行的。” 安娜在心中念道。 她感受着右腿膝盖以下,那种因为神经传导问题,而像是在踩一只只装着弹簧,麻麻痒痒虚不受力的踩高跷的感觉。 尽可能平稳的向着舞台上走去。 她的右腿神经生下来就有问题,医生说,两种选择,要不然选择截肢。 冷知识。 很多腿部受伤的残疾人,如果截肢的话,换上假腿其实是能跑能跳的,比如着名的奥运会上的那位“刀锋战士”。 但是如果要是选择保留肢体外观完整性的话,那就只能终身使用轮椅了。 她选择了后者。 安娜日复一日的接受着康复训练和形体牵引。 她的右腿即使通常无法活动,但并没有常见的肌肉萎缩退化的现象。 因此,理论上,她是存在能完全靠自己,走到主席台那里的可能性的。 这肯定并不容易。 正常人腿部完全做麻了,或者抽筋,感觉腿部完全不是自己的情况下行动的感受,就和安娜现在的感受有些相似。 “猫女士,看我怎么走上台去,将你的名字送上云端。” 安娜咬了咬嘴唇,在心中给自己打气。 全场开始都不说话了。 大家都静静的看着那个年轻女孩,艰难且执着的向着舞台走去。 这些参会的艺术家,媒体区的记者,甚至包括台上有点不知所措的布朗爵士,心中都忽然间,觉得这一幕有点震撼。 也有点没来由的感动。 《经济学观察家》将于几分钟后,发表的那篇影响了整个艺术时代的新闻报道中,将这一幕称为“华美的天鹅蜕变”。 而直到很多年以后。 顾为经和伊莲娜小姐一起在庄园里吃早餐的时候。 他才说了一个秘密。 顾为经提到他曾经无数次的回忆过,当时年少在家里看直播,看到这个世纪镜头时的心情。 他认为“天鹅的蜕变”这个形容并不对。 这不是那种一个丑小鸭在某个机缘巧合下,展现出了让人瞩目的美丽,从而蜕变成为白天鹅的故事。 “你从来都很美,在我的心中,从在海伯利安先生的视频里,第一次见到的那时,到现在,以及未来,你都是一只完美的白天鹅。” 顾为经这么对笑吟吟望着他的安娜说道。 只是。 过与精致的东西会让人觉得不够真实,不够亲近。 像是摆在祭台上的雕塑,珠宝匠人手中的红宝石,某种价值千金的人偶,或者博物馆里轻薄的瓷器。 漂亮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像一柄锋利的刀锋一样割开别人,让人不敢靠近。 直到那一天。 当摄影镜头里出现安娜摇摇晃晃的向着台上走去,嘴唇微咬,额头也出了一层浅汗一般的模样的时候。 红宝石折射出了日光,人偶被注入了灵魂,完美瓷器染上了茶水的润泽。 她。 突然就活过来了。 “哇!树懒先生你看,快看,那位伊莲娜小姐不是不能走路嘛!她竟然站起来了耶!好神奇呢!” 此时此刻的顾为经还远远没有那么深刻的感悟。 也远远没有后日的嘴那样甜。 他现在正在那里震惊的狂敲着键盘,好似看到UFO飞碟一样,向经纪人分享着他的大发现。 奇怪的是。 树懒先生这次,并没有向之前那样快速的回复着自己的消息。 但是整个视频的评论区,则同样和年会的现场一样,变的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很多人都感受到了,伊莲娜小姐身上所传达出的那种厚重的力量。 或者说是信念。 布朗爵士大费口舌的给数十万观众们,传达出了一个虚飘飘、假惺惺悬浮于云端装腔作势的安娜的侧影。 她只用了一段30米的短暂路程。 就成功戳破了这个幻影,落回了人间。 多数观众依然心中对安娜的观感不算太好,但是渐渐的,评论区的谩骂声少了很多。 乃至开始有些人,在评论里给安娜加油。 这个社会越来越变的戾气深重,因为不同的观念,不同的生活态度,而变得互相仇视,互相谩骂。 但在充满力量感的场景,出现在大家眼前的时候。 无论种族,无论地域,无论文化的差异。 大多数人们依然还是善良的。 这30米的路程走的并不轻松,好几次安娜都觉得自己快要摔倒了。 然而。 可能今天是她的幸运日。 可能猫姐姐的无形影子真的和她同在,在她身后抱着她。 所以。 她终究一步步走到了主席台旁边。 (本章完) 第四百一十九章 世纪新闻 伊莲娜小姐像绕过一根尴尬的柱子一样,犹豫着到底是应该展示绅士风度,伸出手去扶一把安娜,还是在心中暗暗的期待,她一个站立不稳,赶紧摔一个大马趴出洋相的布朗爵士。 走到主席台边,扶住了桌子。 全场都给予了礼貌性的鼓励掌声。 在布朗爵士已经掌控了全场节奏的情况下,原本安娜登台时,大家的反应会是比较冷淡的。 嘘声一片不至于。 能领到票在现场的观众不算多。 嘉宾们大家多少都是有身份的人,也不愿意彻底得罪死了伊莲娜家族这样的百足之虫。 但热情洋溢就别想了。 那种能让没有足够舞台经验和心理素质的嘉宾直接哭出来的冰冷氛围,也是顺理成章的。 然而现在。 “吉祥物是没有资格在这里啰啰嗦嗦长篇大论的,它唯一的作用应该就是让大家看两眼,追忆一下往昔,我在这里再宣布往缪斯计划里捐个款什么的。” “你看?我今天根本就没有携带任何的讲稿。” “因为我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主办方邀请我过来,就是当吉祥物的。” 屏幕前的观众们一起笑笑。 就算是最支持布朗爵士的死忠分子,包括克鲁格银行的代表奥勒,也都捏着鼻子,在镜头前很卖力钦佩的鼓了几下巴掌。 “对于那位在布朗先生的演讲中,纽约长老会医院的教授所断言的一辈子都不可能离开轮椅的瘸子来说,靠自己的力量,从台下走到主席台边,并不比在女子轮椅花剑的团体比赛上,一穿三来的轻松。” 言谈间。 “伊莲娜小姐其实还蛮可爱的。” 她就这么站在主席台边,面带笑容的侃侃而谈,缓缓的把所有观众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观众们又笑了。 上台后,他发现这位漂亮小姐姐表现的要比她的外表,要平和近人的多。 也会觉得,这样美的像是一缕透明幻光般的女孩子,无论做了什么,都并非是不能被容忍的大错。 安娜似乎没有带任何演讲稿。 只是轻重不一罢了。 安娜朝着大家摊开双手。 “就像那枚我从来都不敢佩戴的科学与艺术十字勋章一样,我很清楚,包括这次演讲机会,都是我的长辈们在艺术领域所做出的贡献所带来的遗泽。所以我应该感谢他们。但做出贡献的并不是我,我只是好运的拥有这个身份而已。” 竟然会一点生动的小俏皮。 被伊莲娜小姐额头带着轻微的汗水,调侃似的说出来,忽然就显得没那么刺耳了。 所谓“马尔福少爷定律”无时无刻都在社会上发挥着作用。 “最讨人嫌的吉祥物,就是自认为自己很重要,喧宾夺主的吉祥物。” 哪怕你觉得她可能是演出来的。 “嗯,好吧,至少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没我想的那样讨厌。” 其实多数人都是颜狗。 “很荣幸能在这样的场合登台,感谢奥地利主办方给了我这次机会,感谢布朗爵士提议愿意在这种场合和我做联合演讲,理论上我最应该感谢的应该是我的父亲、我的爷爷、我的太爷爷。感谢伊莲娜这个名字。” 她外貌看上去像是位高不可攀的冰雪女王。 但是当一个漂亮的宛如天使的小姐姐,此般谦逊踏实的说话的时候。 他们的观感肉眼可见的被迅速拉升了不少。 评论区那些怨气冲冲,对安娜充满偏见的网友们,在安娜毫不回避的把大家的不满和愤慨的矛盾点,全部都坦然的讲出来以后。 “所以,诚实的说,我在过去几周里,曾一直为这场演讲而感到惶恐不安。我害怕讲不好,又害怕根本没资格让大家去聆听我说什么。” “最好再穿得赏心悦目一点,让大家合影时开开心心的。这就是做好一个吉祥物的全部工作。” “毕竟,没有这个吉祥物一样的姓氏。我就只是一个大学毕业不久的普通职场女性,哪有资格和这些尊敬的大师们同处一个舞台呢?” 再这么干反而就被观众觉得他们在欺负人,没有同理心。 漂亮妹子在公众场合镜头下,天然就享有优势。 明明是同样的事情。 安娜站定,微微昂起头,笑着的说道:“看来,花重金所请来的美国的医疗康复团队,也不纯粹只是在浪费钱么。” “现在开始想做个吉祥物了,表姐?” “哼哼哼,你们就是整天在那里吹毛求疵,生下来家境好,难道是她的错么。你上,你还不如人家呢。” “嗯,财富和容貌,不妄自菲薄的说,这大概确实是为数不多大家有信心我肯定能做好的事情。” 顾为经在平板电脑前,发表点评。 “这小姐姐说话挺真诚的。” 要是老杨这种秃顶大叔,上去舔着老脸说,他是来当合影吉祥物的卖可怜,搞不好会被人丢臭鸡蛋。 奥勒有点惋惜,也分外快意的撇撇嘴。 晚了。 要是当初。 烈马愿意被套上嚼头,骑在他的身下,那么到今天,伊莲娜依然会是整个西方艺术世界里最高不可攀的名字。 他们只是要掌握《油画》杂志社的控制权。 如果安娜是个漂漂亮亮听他指挥的吉祥物。 他们两方的股份加在一起,把布朗爵士扫地出门炒鱿鱼,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很棒的演讲策略,非常机敏,不愧是我认识的那个安娜啊。” 布朗爵士此时心中却在暗暗赞叹。 要是他知道奥勒此刻正在想什么,定然会不屑的摇头骂一句精虫上脑的白痴。 安娜从来都不是奥勒这种奶油小生能拿捏的住的女孩。 也肯定不会愿意乖乖当位吉祥物,或者镌刻着“伊莲娜”这个名字的橡皮图章。 他把这当成了对方上台后,所选择的一种演讲策略。 很聪明。 既然联合演讲是他提议的。 他就一点也不害怕安娜上台后,对他的死缠烂打。 从资历,从年龄,从影响力上来说。 安娜都完全没有任何资格,和他打什么擂台,唱对手戏。 那只会把她衬托的像是个丢掉洋娃娃而大闹特闹的刁蛮小姐。 反而这种立刻作出无害、清纯的样子,表现的似是只讨人喜欢的漂亮吉祥物的选择,才让布朗爵士心生佩服。 进退有度。 既然清楚他大势已成,无懈可及。 伊莲娜小姐立刻争取把自己表现的完全没有攻击性,能尽可能的赢得在场的嘉宾,和所有直播镜头前的观众们的好感分。 最大程度的止损,让伊莲娜家族的公众形象不至于毁于一旦。 多少人想当吉祥物,还当不了呢! 能成为艺术的象征,也是一种无形的权力,只要挽回了家族的声誉,那么也就保留了一分,在未来绝地翻盘的可能性。 事不可为,能学会低头,而非一味的蛮干,更加需要智慧和勇气。 布朗爵士认为,他已经猜到了安娜的全部企图与打算。 奇怪…… 明知道安娜都已经低头了。 而且,在她做任何事情,都无法对他的计划造成影响的情况下。 为什么,他心中还是一直隐隐的不安呢? 大概是布朗上台说的,将会彻底摧毁伊莲娜家族的宣言。 没能完全实现。 他生命中最辉煌的一天,终究不能像是希望的那般完美无瑕的原因吧。 “她太聪明了,不愧是您的侄女啊,可惜。” 理事长从座椅扶手上拿起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准备润湿一下因为长时间的演讲,而变得焦渴的喉咙。 “……再次向奥地利组委会表达感谢,奥地利是我心目中的艺术王国,世界上最美丽的的地方。谁又不会对自己的祖国,拥有最深沉的热爱和情感,认为他们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呢?” 台上的安娜小姐说道。 “有一个人说过。欧洲有三个大城市,伦敦、巴黎和维也纳。有两个心脏,巴黎和维也纳,但只有一颗最晶莹的明珠,那就是维也纳。伦敦是伦敦人的伦敦。巴黎是巴黎人的巴黎,唯有维也纳,是欧洲人的维也纳。无论你是意大利人,匈牙利人,希腊人、日尔曼人还是捷克人,都能在这里找到属于自己故乡的艺术印记。” “这里是整个欧洲大艺术家的故乡,也是整个西方世界,最具有多元帝国气象的地方。” 安娜表现的非常有尺度。 很多人都以为她会对缪斯计划发表一些微词。 可看这副样子。 她似乎真的就准备把“吉祥物”这个角色扮演到底,登台来专门来唱赞美诗的。 这样也好。 很多嘉宾脸上都露出了笑意,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这样大家每一方都可以下得来台,不至于把场面搞的过分难堪。 “好吧,我本来想告诉你,这是茨威格说的。人人都知道,他超爱维也纳的。可想想,我还决定老实的说真话,这句话是我编的。” 安娜脸上露出明媚的笑。 嘉宾们也善意的笑笑,呼应的鼓了几下掌。 但凡伊莲娜家族的女继承人识趣一些,不触及他们形成的利益联盟。 他们也是很乐意表现的友善,维持一份歌舞升平、其乐融融的和睦气氛的。 “编的不错对吧,完美的体现出了我们国家的骄傲。我知道总统先生心里恨不得把这句话抄下来,挂在自己的办公室的墙上。别害羞,我不会收您版权费的。” 这句话稍微有点针对布朗爵士的开场致辞的意思。 但依然能被算是温和的调侃与无害的玩笑。 所以大家继续很给面子的一起笑了笑,场面颇为热络。 坐在前排的奥地利总统,那个严肃的小老头,也一脸无奈笑意的摇了摇头。 “来自伦敦和巴黎的朋友们别生气,无意冒犯,两座城市我都去过,都非常的令人印象深刻,我提起这个事情,主要是想说,维也纳什么时候,从欧洲的心脏,欧洲的明珠,堕落成为了一座三流的城市了呢?” “什么时候维也纳的影响力衰弱而变得无人问津,人们想起大都会,会想起纽约,伦敦、巴黎,会想起东京,京城、魔都乃至首尔,却只有在老年人们退休旅行,想起游览湖光山色,想听听交响乐,才会响起维也纳?” “从什么时候,永恒的文明之城,变的像一张褪色的老照片一样,黯淡无光?” 咦? 安娜的声音清脆动听。 有些观众已经忽然惊奇的觉得,这赞美诗念着念着怎么跑调了,还有些观众沉浸在女孩美妙的声线里没有反应过来。 “有些政客说,是因为维也纳保留着她高贵的格调,像是《蓝色多瑙河》一样悠扬舒缓,不愿意融入快节奏的都市生活中,所以它才会显得如此格格不入。有些学者,告诉小孩子们,是因为工业中心从欧洲转移,整个欧洲的集体衰弱。或许都对,但看今天每个人都鼓掌鼓的很热烈的样子。” “或许有必要提醒大家一下,民族记忆中,那最不堪回首的伤疤。” 整个新艺术会场中央里,观众们脸上的表情开始变的不对了。 然而。 这短暂的一瞬间。 上千人的嘉宾、媒体以及观众里,真正反应过来这次年会会向着不可挽回的灾难性态势发展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奥地利的总统先生。 他纯粹是因为高级官僚的职业敏感性,听到“维也纳的衰落”时就觉得要糟糕。 这次本来是以艺术庇护者的身份,来刷好感度的,结果他意识到可能要一脚直接踩在能把大家炸上天的大地雷上了。 总统后背猛的伸直起来,立刻掏手机,想要给他的政治幕僚发短信。 妈的。 早知道如此,开幕致辞完就该直接溜的。 不,不不不。 要有人告诉她,这一代的伊莲娜家主这么疯,艺术与体育部爱派谁出席,派谁出席。 他自己早就有多远润多远了,打死也不来搅和这摊大狗屎。 另外一个。 就是在这一刻,彻底想明白安娜要做什么的布朗爵士了。 正在喝水的理事长差点被呛死。 他一口矿泉水就喷在了隔了一个座位的里森女士的脸上了。 “Bitch!” 里森女士脸色浮现出了愠怒的神色。 Fuck、Bitch、Idiot……纵使这个词似乎看欧美电视剧的时候,觉得思空见惯,有些美国家庭,在大家围坐在餐桌前,吃完最后一片吐司以前,就能被反反复复的说上十遍。 但在欧洲。 对于布朗爵士这个身份阶级的人来说,依然无法被接受的。 他这种温文尔雅的老绅士仅仅从嘴里吐出类似的词汇,都会显得相当低俗跌份。 旁边目睹这一切的画廊主们,也对布朗爵士吐了里森女士一脸水,还要骂人家是婊子的行为困惑不以。 布朗爵士根本来不及解释。 他惊怒不已的站起身,就想不管不顾的阻止这次演讲,至少要告诉主办方,停止直播。 掐断直播信号是严重的播放事故。 但是,比起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根本就是鸡毛蒜皮般,不值一提的事情。 但当布朗爵士意识到这一点时。 已经晚了。 “1938年3月15日,德奥合并,当德国元首走向霍夫堡,发表属于‘日耳曼人的纯洁奥地利’获得了重生,高贵的日耳曼民族性得到拯救演讲的时候。2.4万名狂热的市民齐聚在代表国家象征的英雄广场的青铜雕塑之下。” 他只听台上美丽的吉祥物依然面带笑意,用清澈的,悦耳的,好似清泉流响一般唱歌般的声音,说道。 “他们热烈的鼓掌,欢呼。” “他们一起将右手平伸,高喊heilhitler!” “这是我们整个民族历史上最耻辱的一幕,维也纳的没落从不无辜。” “它抛弃了文明,因此,文明也抛弃了它。它背弃了多元民族的属性,背弃了用包容的姿态拥抱了整个世界,所以世界,也不再张开怀抱拥抱它。” 安娜缓缓的吸气。 她目光平静的扫过会场,毫不顾忌的盯着那些看着她,目光喷火的人们。 “若是我们无法从历史中学到足够教训,那么我们就无法长大。” “当欧洲美术年会又一次的回到奥地利,八十年前的一切,都正在我们的身边重现,正在你们刚刚的欢呼和掌声中重演,只是从维也纳,来到了大家脚下的格利兹。” “庸俗艺术和堕落艺术是不是很像?卓而不群的少数人,是不是和纯净而高贵的日耳曼精神很像,探寻缪斯女神的神喻,又和去西塞罗群岛上的圣洁的寻根艺术(注),有何不同?” (注,神话传说中海岛上生活着一群金发碧眼的纯种欧洲人。他们代表了欧洲最原始的种族认同,以上说法,都是二战时期德国最经典的政治艺术宣传语。他们认为高贵而野蛮的原始日耳曼人,是世界最精英的族群。) “如果今天,我在台上宣传让大家打击堕落艺术,让大家做一个高贵的原始人。让大家去维护整个欧洲艺术的纯洁性。从而走向辉煌璀璨的未来。大家还会欢呼么,大家还敢鼓掌么,很多人拔腿就往外跑都来不及。” “为什么相同的做法,换一套说辞,大家就变得欢呼雀跃了呢?只是布朗爵士他没有在鼻端留一撇标志性的卫生胡么?” 安娜又一次笑笑。 这一次。 没有一个嘉宾能从她的笑容上感受到暖意。 “当大家从八十年前被迫害的一方,变成压迫别人的一方,于是,伱们就变得欢呼雀跃,兴奋不已。我上台想当吉祥物,可就算只是个艺术吉祥物,我也为此感到深深的耻辱。” 她的声音在整个会场里回荡。 偌大的新艺术中心里,似乎一刹那就变的静俏俏的空无一人,只有台上的一个年轻演讲者的声音。 没有人知道该说什么。 主办方自己都懵了。 全场的大艺术家们一起都被骂成“Nazi”该怎么办? 没有任何预案。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是否应该要立刻中止年会现场。 连正在收看年会的顾为经也都呆住了,他清楚的看到繁忙无比的TIkTok直播间,有一个瞬间连所有评论都消失了。 整个世界都在某一刻变得安静了下来。 紧接着。 就是成百上千的评论留言,在同一瞬间爆发开来。 “Woc,见证历史了。” “欧洲美术年会变为极右翼聚会?这算超级重量级的时政新闻了吧。威尔·史密斯奥斯卡典礼上的表现,和这姑娘的做为想比,简直弱爆了。这哪里是扇主持人耳光啊,伊莲娜小姐这是拿着把大砍刀,往台下的大师们的颈动脉上砍啊。” “我只知道,这才欧洲美术年会的收视率和关注度,一定要爆炸了。” “什么仇,什么怨啊。台下那些人恨死他了。” “这也太勇了吧,她是要托着整个上流艺术届一起自杀啊。演个讲而已,没必要把双方搞成杀父仇人吧。” 曹轩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台上的突发事件,老爷子眼眸微眯,不知道脑海中在想些什么。 “老爷子,您可真有先见之明啊,咱没签《油画》是对的,这个大屎盆子扣身上,要是洗不干净,身价都不是腰斩了,直接……直接照着脚脖子砍了。英明,英明。” 老杨由于过度震惊,下意识连最惯常的舔都舔没舔利索。 他目光呆滞的望着演讲台,嘴里喃喃自语。 “牛皮。太牛皮了。” 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曹老,还是台上的那位伊莲娜小姐。 互联网上有个名梗。 奥地利最成功的地方,在于让世界把贝多芬当成了奥地利人,把小胡子当成了德国人。 这个梗是有写实的地方的。 虽然很多场合下,奥地利都非常愿意被人当成是二战的受害者,但他们在战争期间,和德国合并,并扮演了非常不光彩的角色,也是不争的事实。 这几乎是整个国家最大的,不愿意被人所提及的历史包袱,拼命的想摆脱二战时那堆破事所带来的影响。 却在此刻。 被安娜·伊莲娜当着全世界所有观众的面,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当众毫不留情的捅破。 脓水四溢。 溅了台下所有缪斯计划的参与者们,满头满脸。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章 天使 西方艺术领域。 既然有获奖风口存在,就会有不能触碰的雷区。 战后现代艺术,最大的雷区有两个。 一个种族问题,一个是二战Fascist的那档子事,本质上两者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说是一码事。 不管事实上是不是如今欧洲右翼在民间也开始抬头。 保守主义盛行。 但给全世界造成了莫大的苦难的战争罪行,很好的仍然被牢牢的钉在不可原谅的耻辱柱上。 这是战后世界秩序的基础,也构成了所有国家共通的艺术伦理的基础。 天底下最大的政治正确。 私下里日本会有恶心的政客美化战争罪行,欧洲也有脑残的地下团体继续搞种族论那一套,这都是真的在发生的事情。 “婊子,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它已经完全超出了艺术风格的范畴。 直到他正踩在了核弹上了。 他可能觉得自己很Real,很特例独行。以前就因为戏谑调侃黑人问题,让威尔史密斯的儿子愤怒的在会场摔袖离去。 布朗爵士从人生的荣耀顶点,到被前所未有的巨大舆论危机所笼罩,就只过了短短的不到20秒钟。 自己宝贝的“缪斯计划”要有大麻烦了。 民间对艺术从业者往往无比的宽容,对他们的道德约束较低。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 侃爷的风格就是经常喜欢在各种场合说一些非常冒犯性的言论。 什么狗屁超级画廊都不顶用。 他职业生涯踩了各种各样的地雷,简直整天就在雷区里蹦迪,公关团队三天两头的吃着速效救心丸出来道歉,擦地。 BOOM! 渣一点可以忍。 高古轩敢卖,高古轩被丢臭鸡蛋。 椰子一年就是能挣十数亿美元的潮牌。 但反正在官方场合。 敢碰这种东西的人,是绝对必死无疑,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的。 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 疯一点,有精神病看上去更像是专属于艺术家的美德。 巴尔蒂斯晚年被曝光出有恋童癖的嫌疑,作品都有人买。 里森敢卖,里森关门。 他彻底越过了公众所能容忍的耐心底线,把自己炸成了漫天的碎片。 黄泥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经纪人喂多少颗速效救心丸,都抢救不回来他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的职业生涯。 阿迪再心痛,该扔也得扔。 可沾了这两种东西,不开玩笑,你真的就会被封杀掉,作品还能不能合法售卖都两说。 布朗爵士现在很需要一粒速效救心丸。 完了。 可人家侃爷自己就是一个庞大的利益团体,人类有史以来最有钱的黑人,可不纯是侃爷的自吹自擂。 几乎任何一个有品位的收藏家,也都会对此产生本能的心理反感。 在安娜在台上说出阿道夫的名字的时候,老爵士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给掐住了,差点心梗猝死掉。 天旋地转。 这也是真的铁律。 侃爷打了个擦边球,就把他打没了。 而安娜这是直接拿着加特林,往台下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全体扫射了。 而每一次,他都因为艺术家的身份,全身而退,还吸引了不少粉丝。 不, 顶着这种东西在头顶,再有名的画家的作品也一百美元都卖不出去。 侃爷被万人喊打,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布朗爵士组建的是一个庞大的利益团体。 很多人不清楚。 一幅画卖一百万美元? 拍死侦探猫顶多算是给华美的冠冕染上了一滴苍蝇血。 而伊莲娜小姐这一下,直接把他的公众形象一头按进了牛粪车里。 有些东西就是真洗不清。 不管这件事的结果如何,他都将一生笼罩在“像小胡子”的评价阴影下。 如何的申辩,解释多少次,结果大概率也只是公众形象永远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臭味,还是一个处理不好,就边过街老鼠,迎风臭十里的区别。 他恨啊。 他恨的想把台上的伊莲娜小姐扯下来千刀万剐。 也想把那个提议做联合演讲的自己,拖出来千刀万剐。 他心中除了怒火万丈之余,更大的感受是困惑。 是的。 布朗爵士很困惑,也很茫然。 WHY??? 纵使他的脑子都要想的炸掉了,复盘一千次,一万次,都想不明白,安娜为什么要这么做。 疯了吧! 有事好好说嘛! 谈,都可以谈的姐姐。 世界如此美好,你却如此暴躁,拖着大家一起自杀是要干啥呢? “你要脑子有病,说出来啊,说出来我就跑了,悄咪咪挣自己的钱。绝对不这么大摇大摆的欺负你,可咱也不能一言不合,就变身炸弹人啊!这也实在太离谱了。” 布朗爵士愤怒、恼火……且分外为委屈的恨恨的捶了一下扶手。 这种不讲道理的女疯子。 最讨厌了! 他输得好冤枉。 安娜这个行为,可不是年少康熙除鳌拜,扫除佞臣,重振朝纲的行为。 她会是得利者? 别逗了。 安娜是把所有伊莲娜家族残存的威望,一把火用最灿烂的方式点燃,穿到身上张开双臂扑过来,毅然决然的带着大家一起玩完的节奏。 她宁愿烧死自己,也要拖他们所有人下水。 在这几秒钟,在她抛出这个“大逆不道”的说法这一刻。 安娜一定是过去几代人里最受关注的伊莲娜家主。 什么BBC、NBC、CBS、CNN…… 西方世界所有主流的电视新闻节目,都一定会争相报道今天的新闻节目。 看媒体区的那些记者们,一个个都在兴高采烈的向上司发短信,面色潮红,激动的几乎快要高潮的样子,就知道。 他们全都爽翻天了! 无敌惊爆的大新闻莫名其妙就砸在脑袋上了。 欧洲美术年会再如何受到关注,也只是一个艺术版块小圈子里的事情,顶多在这一届,受到了些经济学相关领域的关注。 忽然之间。 它就在记者的眼前变成了一个超级时政热点。 为了这种新闻消息。 记者们宁愿赤着脚跑到南极,也要完完整整的把它全部报道出来。 最直接的反应就是年会的实时收看人数。 刚刚发生了什么,有些反应快的人已经在推特发了出去,小圈子里各种呼唤亲朋好友收看直播。 电视端的收看人数,在长达三个小时的年会开幕演讲里,实际上已经在逐渐下滑了。 这一刻所有报道年会现场的电视台,收视率都开始重新攀升。 行动速度更快的是网络直播。 好几个互联网平台,后台的工作人员都非常迅速的给了热点速递,在客户端主页最醒目位置安排上直播间的传送链接。 更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网站,挂上了诸如——《惊天现场,艺术家年会变为极右翼活动?》。 这种充满噱头的直播间标题。 无数正在闲遐时刷视频的观众好奇的涌入,在评论区询问发生了什么。 短短的半分钟之内。 顾为经就眼睁睁的看着他所在的TIKTOK直播间的观看人数迅猛的上涨了上千人,并朝着3万人的大关涌去。 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可以说。 从1918年哈布斯堡家族出逃。 不。 甚至更早,从十九世纪伊莲娜家族退出欧洲政治核心之后上百年的岁月中,它的家主从未如此刻的安娜这般受人关注过。 瞬息之间。 她再次牵动了整个欧洲此刻的时政热点风云。 好像时光在此倒流。 伊莲娜伯爵最巅峰,最荣耀,最瞩目的时代,走在德、奥、英、法皇室之间,长袖擅舞成为报纸宠儿的年代,又回来了。 但这只是暂时的。 短暂的璀璨的代价,是燃烧掉了祖辈所积累的所有好人缘,所有人脉关系网,所有在上流艺术圈的影响力。 现实很多时候,充满了黑色幽默。 布朗爵士嘴里说要向世界宣战,事实上,他团结了上流艺术圈的大多数人,只想踩死一只可怜的小猫,以示威严。 伊莲娜小姐说,她要当一个让大家开心的吉祥物。 却直接酷烈且决绝的带着这些大师们,一起跳下了悬崖。 从她走下台的那一刻。 她就是所有“缪斯计划”加盟者的敌人和寇仇,不死不休的那种。 这也就意味着。 伊莲娜小姐成了让目前整个上流艺术圈最恨之入骨的存在。 很多人和布朗爵士就是纯粹的利益联盟。 有操作空间的话,他们非常愿意《油画》和伊莲娜家族两不得罪,左右逢源,从两边得利。 现在。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大家就彻彻底底成为杀父仇人了。 为刘氏者右袒,为吕氏者左袒。 其间没有任何可以转和斡旋的空间。 骂人家是“Nazi”,在艺术圈,和奔着要人命去。 没有两样。 布朗爵士是小胡子,我们一个个是什么? 盖世太保么。 要是舆论认为你是对的,缪斯计划的成员就都挂了。 这玩意就和爱泼斯坦的私人萝莉岛的客人名单一样,和死亡笔记一个效果,点谁谁社会性死亡。 萝莉岛的名单还得警方查。 缪斯计划的艺术家名单,布朗爵士刚刚在台上大摇大摆的念了五、六分钟呢。 在大艺术家心中,职业生涯的社会性死亡,也和人真正的死亡,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不好意思。 我们不想挂。 就只好彻彻底底,想尽一切办法的去踩死你了。 之前里森女士还想请她过来作艺术总监,高古轩还偷偷挤眉弄眼的给安娜发短信。 现在看看这些画廊主们阴沉似水的脸色就知道。 此刻谁和伊莲娜家族勾勾搭搭,就是和所有人一起为敌。 就算双方没有实质上的私人恩怨,也只能似是躲避瘟神一样,有多远跑多远。 伤敌一千,也自损一千。 缪斯计划有大麻烦,伊莲娜家族同样有大麻烦。 一明一暗罢了。 说不好,谁的麻烦更大。 所以布朗爵士搞不懂,他觉得安娜疯掉了。 从损益比来说,她在台上这么干,自绝于艺术世界,明显是亏到姥姥家的行为。 无差别伤害所有人的自杀式行为,对安娜有任何好处么? 布朗爵士想了半天。 他发现。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唯一一个纯粹的只受益者,竟然是……那个在他心中,根本不值一提的侦探猫。 这只小猫都已经被钉上了十字架。 安娜这么一炸。 简直像是天使宁愿全身燃烧着烈火,也要冲上去,把它从处刑台上小心的抱了回来。 原本侦探猫根本就没有资格和他布朗爵士相提并论。 现在好了。 如鲠在喉都不足以形容布朗爵士的心情。 侦探猫不是卡在他嗓子眼里的鱼刺,而是卡在他气管上的苍蝇或者大便。 吐也吐不出来,吞也吞不下去。 关键还巨td恶心。 以后但凡侦探猫参加画展,没获奖,公众就会觉得布朗爵士是个Nazi,是邪恶的小胡子。 获奖了,就是在啪啪啪的狂抽布朗爵士的老脸。 只要参加一次。 就会被翻出来抽一次。 想到这样暗淡无光的未来,布朗爵士只觉得心脏一阵疯狂的绞痛。 “莫非,安娜是为了那个小画家这么做的?” 本着最大获利者就是主要动因的政治原则,理事长脑海中下意识的出现一个推断。 然后。 即使在心情如此阴郁的状态下。 布朗爵士也忽然笑了出来。 他当着所有身边愕然不解的眼神,当着全球电视直播镜头,像是气急攻心走火入魔一样。 面容扭曲。 无声的笑弯了腰。 他缪斯计划的失败。 整个西方艺术届大师们职业生涯的大危机,且随时都会从大危机,演变成大丑闻的舆论事件。 安娜·伊莲娜决绝的自我主动毁灭。 仅仅…… 是因为侦探猫这样,最上不得台面,不值得在场任何一个参会者,拿正眼去观瞧的阿猫阿狗? 她也配。 布朗爵士与其去相信这个,还不如去相信,安娜纯粹是脑子抽筋了呢。 要知道。 对方付出的可不止是得罪艺术圈的代价,她还很可能得罪了整个奥地利的政府。 历史包袱这种事情。 想要甩脱遮掩,需要几十年的粉饰。 想要被揭穿,只需要一句话的事情。 奥地利这么多年,拼命的想淡化处理,去成为风光霁月的艺术国家,文艺青年们的圣地理想家。 把二战的包袱全都甩给德国邻居,而德国也被这个包袱压得抬不起头,无论经济发展多么强劲,在欧盟的成员国中做出了多么大的贡献,也当不了欧洲老大哥。 好不容易钉子有松动的痕迹。 结果。 就在自己家门口,被自家漂亮小姐姐,在最重要的大型公众活动举办场合,拿着锤子毫不客气的叮叮当当的给敲了回去。 【2.4万名狂热的市民齐聚在代表国家象征的英雄广场的青铜雕塑之下,高喊,heilhitler!】 光这句话在国际上的影响,所带来的致命影响,未来去花费十年,都未必能被洗刷干净。 旁边那位总统先生,肯定也是觉得日了狗了。 心情搞不好比他还忧虑呢。 他最多是被人骂。 而安娜,这个主动戳破脓包的人。 走在大街上碰上了那种狂热的保守民族主义分子,被打黑枪了都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布朗爵士忽然觉得,他的心绞痛好像好了不少。 “冷静,冷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嗯……本来缪斯计划只是一个松散的利益联盟。高古轩这些人每一个都是野心勃勃之辈,心中肯定都想着取代我。虽然现在场面很糟糕,可如果能借着伊莲娜家族的外部压力,彻底的在我麾下拧成一股绳,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布朗清楚,“未必是一件坏事”这说,不过是在胸中安慰安慰自己罢了。 现在的场面糟糕到不能再糟糕了。 可有些事,就算是亡羊补牢,做了也比不做好。 他从来都是个果断的行动派。 掏出手机,开始给奥勒发消息。 “阻止她,我知道你们克鲁格银行在新闻领域,一直有自己的人脉。动作快一点,现在每一秒钟都很终要,行动更快的人,才能获得胜利!!!” 他输入几个字母。 又嫌这样的效率实在太慢了。 直接播通电话,把手掩在嘴边,防止将来有人回看视频的时候,通过录像读出他的唇语。 电话一接通,他就压低声音焦急的说道。 “怎么可能。你以为银行家是上帝么!我是认识几个好莱坞的新闻记者,报刊主编,但这是时政新闻,又不是哪个明星在咖啡店里和别人约会的花边八卦!现在不是1930年的欧洲,没有哪个大亨在新闻届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可以压下这种消息。” “光是现场的重要媒体就有不下二十家。各种消息,已经开始在互联网乱传了。再说,伱当我表姐是什么人,她在奥地利的媒体界,也是很有人脉的。” 奥勒的声音听上去比他还要懊恼。 “狗屎,狗屎,狗屎。是你提出联合演讲的提议的,你要为这件事负责。我们是投了非常多的钱的,现在,爵士!我们全完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布朗爵士捏着头皮,忍住冲过去揣几脚,这种毫无担当,现在就开始想要推卸责任的傻逼花花公子的冲动。 “闭嘴,还没完,现在还没有。” “那是以前,此刻,整个奥地利政府都会站在我们这边,他们别他妈的想甩下我们抽身离开。为了你那该死的投资,千万不能让该死的主流时政媒体,把他妈的该死的‘Nazi’的帽子,扣在我们的头上,懂嘛!不能阻止新闻的扩散,就要让主流舆论,站在我们这边!” 很难想象。 一个人能以这么低的声音,表现出如此愤怒的语气。 连奥勒都被布朗爵士那一大串粗俗的“该死”和“他妈的”吓住了。 “艺术新闻是我的主场,你不用管。关键是主流舆论的战场,你做不到,就让克鲁格先生打电话,我他妈的才不管你爸是要把电话打给默多克、英国首相或者中情局,就算是打给外星人我也不管,让他去买新闻,让他去请网络水军,无论花多少钱,无论代价是什么。我们都必须要赢得这场舆论战争。” “你说的很对,我们他妈的花了很多钱,是他妈的很多很多很多的钱,我们将要拿出20亿美元,作为对未来艺术的慷慨激励。那贱人凭什么在台上,空口白牙的诬陷我们。她又做了什么!” 布朗爵士慢慢冷静了下来。 “稳住,奥勒,稳住,很多人都会在这件事上帮我们的,优势在我们。无论怎么想,我们都有舆论的主场优势。” 他按断了电话。 伊莲娜小姐依然像一尊安静的吉祥物一样,站在台上。 她的一句话。 将整个艺术世界的秩序炸成了一团乱麻,似是暴雨洪水下的蚁穴,所有人都在忙碌的想要逃生。 唯有她这个始作俑者,平静的望着会场里发生的一切。 聚光灯下的演讲台,细微的灰尘漂浮在空气之中,它们被气流带着从伊莲娜身边滑过。 从下方远处的镜头里看上去,在视觉的错觉中,那些金灰在漫天飞舞,在沿着光柱向着天空浮去。 这一幕真漂亮。 像是天使在剧烈燃烧下的升华,正在金色的光线中,缓缓的飞散。 “啪啪啪!” 突兀的掌声在会场里响起,就像寂静的夜里,突然响起了广场舞劲爆的音乐声。 刚刚那一分钟的沉默中。 议论,震惊,愤怒,不可置信,心丧若死,气急败坏…… 整个新艺术中心的会场里,从兴奋的记者到狂怒的嘉宾,就像是一幅市井百态的众生像。 什么样的人都有。 独独没有一个人鼓掌。 曹轩只是饶有兴致的欣赏着这一幕变故,当好一个舞台剧外,事不关己的好观众。 老杨更是不会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的风险,在这种时候乱鼓什么掌。 现在你鼓掌就意味着往死里得罪了一大群人。 有人拿枪逼着他,老杨都不敢鼓的。 嘉宾们都一起震惊的看着场内,掌声传来的方向。 “有趣,太有趣了,也太漂亮了。我喜欢她,大爱!做我的模特,让我给你画张画吧。”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一章 艺术之声 “求求你了。我给你十万美元,不,不不,我给你一百万美元。呃……也不知道我的银行账户里,还有没有这么多钱。都给你了。就现在,就此刻,来吧,我们走。太棒了!实在太棒了!你就是我梦想中想要的模特。” “这真的太漂亮了。画板,画板呢,为什么没有人给我找画板来?” 那个没脑子的家伙,站起身,展开双臂,风衣的衣襟随着他的动作,大幅度的摇晃。 像是一只嘎嘎乱叫的挥舞翅膀疯鸭子。 又似是一位欣赏完世界上最杰出的戏剧,而被征服的狂热剧迷粉丝,恨不得冲上去亲吻主席台上女主角的靴子。 就差眼含热泪高呼“Bravo!”了。 大家把目光落在这个人身上。 所有人嘴角忍不住都同时抽动了一下。 预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物。 缪斯计划的首席领军艺术家——亨特·布尔。 这位老哥是因为要求被拒绝而恼怒? 觉得明明有更加伟大的艺术工作就在旁边,伊莲娜小姐却执着于给大家演讲这么庸俗般的事物而咒骂。 布朗爵士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已经不再是他所代表的主办方,所能决定的了。 听到这里。 “这是您的长处啊,在布朗爵士面前说这些,她是想要教鱼如何去学会游泳。”CDX的画廊主,在旁边没好气的说道,“她完全挑错了战场,太天真了。她真以为还是她太爷爷在艺术领域一言九鼎的年代吗。先从艺术媒体把她批驳的一无是处,再从主流媒体战胜她,这就是我们的反击。” 有一天。 新艺术中心的馆长,在场边俏俏挥挥手,赶走了跑过来不知道是否应该以扰乱会场正常秩序的原因,抓住亨特·布尔的肩膀,把他请出会场的安保人员。 “艺术是什么?什么才算是艺术?什么不是艺术。有没有一条能够经过时间锤炼,经久不衰的黄金标准,能够准确的区分高雅和低俗的区别?” 还是成为一个大丑闻和笑柄,为持续五十年在欧洲各国轮流举行艺术家研讨聚会的学术传统,画上一个极度不光彩的句号。 他单纯的在回答,所谓艺术,就是一团狗屎? “回去吧,不要再添乱了。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他的语气很平静,眼神中带着说不清是深邃至极的清澈还是纯真到无可理喻的愚蠢。 好吧。 安娜朝猫王先生轻盈的笑了一下,点点头表示感谢。 很难想象。 “Itistheshit。(是一团狗屎?)” “你们难道还不清楚,先生们,现在哪里还有所谓秩序可以维持呢。” 猫王布尔嘴里低低的轻叹了一句。 真当艺术教皇和你闹呢。 将问题再次抛给场内的众人。 还是…… 从任何角度来说。 这家伙是真的疯。 甚至很多人都没分清。 至于到底会成为有史以来,最经典,最伟大,最被人津津乐道的一届年会。 她怎么敢在布朗爵士最核心的学术领域里兴风作浪。 盈盈一笑。 他此般难堪仅仅是因为被不按常理出牌的安娜,直接扣了顶“Nazi”的大黑锅在脑袋上。 继续一口接着一口的抽烟去了。 要论关于“艺术”定义的学术之争,普天之下就没有人会让他畏惧。 从伊莲娜小姐说出那句话后,一切就像是记不清还原次序的魔方,彻彻底底全部都乱套了。 某个穿着灰扑扑风衣,流浪汉般的男人,说出SHIT这个单词,竟然能让联想起和得道老僧颂念“阿弥陀佛”的佛偈一样,清新自然,意味深远。 布尔终究没有真的冲到舞台上去纠缠,被拒绝后的他,臊眉耷眼的重新找了旁边一个座位坐了下来。 好在。 “黄口小儿,想搞艺术理论的辩论,这你一点戏都没有。再过五十年再来吧。” “谢谢您的赞美。不过,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讲完。艺术是什么?布朗爵士既然抛出了这个问题,那么,我想,我在这里,也应该要有自己的答案。” “一个根本不懂艺术为何物的无知富二代,把缪斯计划和二战德国并列在一起,有任何信服力么!”旁边有人低笑着搭腔,“这是赤裸裸的政治陷害,布朗爵士会让所有公众都清醒的意识到这一点的。” 可怜的兼职主持人摇头,无比迷惘的说道。 必须承认,这种深入骨髓的神经病程度,真的不是正常人可以随便演出来的。 面对整个会场里这种群魔乱舞的场面,馆长选择彻底放弃治疗。 安娜侧过头。 这次的年会影响力真是爆了。 在大家士气低沉的现在。 他们确实太需要一些振奋人心的消息给自己打气,去挽救岌岌可危的艺术联盟了。 就算想拖着他们一起完蛋。 以伊莲娜小姐势单力孤的情况,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她在棋盘上刚刚下了一记天马行空般,与敌偕亡的惊艳无理手。 似乎又不智的挑选了一块错误的战场,一头撞在了最硬的铁板上,这就是一个看上去很符合大家期盼的好消息。 “呵。” 布朗爵士也冷笑了一下。 “放心好了,我可以一边收看着电视新闻吃早餐,一边在餐巾纸上默写着毕加索的全名(注),在往蓝梅煎饼上抹枫糖浆的功夫,骂哭十个比她更加经验丰富的艺术编辑。她算什么东西。” (注,毕加索的全名非常的长,有接近一百个字。) “期间还绝对不写错一个字。”高古轩接口。 大家都轻轻的笑笑。 压抑到了顶点的沉郁气氛,在这个小玩笑的调节之下,立刻就变得松快了不少。 把这件事情变成单纯的艺术之争。 是他们现在所能预期到的最好结果。 无论安娜给出多少的例子,怎么论证侦探猫的作品格调高超,技法出众。 他们就能立刻举出十倍的例子,论证侦探猫的作品就是不够“艺术”。 布朗爵士信心满满。 他清楚,安娜的学术素养远远没有他所形容的那样不堪。相反,“伊莲娜”这个姓氏在带来荣耀的同时,很大程度上也遮掩了她本身的优秀和努力。 那又如何? 艺术骂战和明星撕B,颇有些异曲同工的感觉。 说句不好听的。 什么是艺术? 这种根本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 本质是未必是在比较谁说的对,而是在比哪方的声音更大,更能蛊惑更多的粉丝。 “印象派是记录阳光和空气的美学。”——这句格言,就能让范多恩小丑一样下不来台,是因为比起树懒先生、泰勒美术馆的大馆长唐克斯。 范多恩手里不掌握话语权罢了。 而布朗爵士这一大帮大佬们坐在一起,他们手中握着艺术话语权?不,他们就是艺术这个概念的化身啊! 安娜怎样口灿莲花。 当她去选择和裁判辩论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可能赢了。 “刚刚布朗爵士演讲的时候,我在台下想了很久很久,最终从心中得到了一个结论。”伊莲娜小姐等待了几秒钟,然后才自问自答道。 “答案是……我不知道。” 她直率的说道。 妈的。 台下正红着眼睛,准备以学术权威的身份,给予凶猛一击的老大叔们,被这更加凶猛的神转折,瞬间雷倒了一大片。 “好吧。我现在真的能理解,亨特布尔为什么喜欢她了。这两位纯纯的都是脑子有病。真是一类人。”高古宣擦着鬓角的汗,“这也算是有自知之明了吧。” “不是,这么严肃的场合,她是专门跑来讲冷笑话的么?” 老杨一口气没理顺,差点呛着直咳嗽,笑着和曹老打趣。 “安静,好好听下去,学着点。” 曹老没有笑。 他点了点一下手中那张唐宁通过助理转交给他的纸片,玩味的看了老杨一眼,不再理会他,重新把视线移回主席台上。 小老头子幽幽的说道:“就算是人情事故,伱自觉最玩的转的领域,人家的那段位也要比你高多了。” 咳咳。 老杨瞬间坐直身体,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次。 他是真的被呛差气了。 —— 座位分区那边聚集起来,坐在一起缪斯计划的团体高层中,也有好几位大咖没有笑。 包括了布朗爵士本人。 安娜说她不知道答案的时候,理事长就不笑了。 他眉头微锁,目光灼灼的盯着台上的年轻女人。 此时无招胜有招。 不管安娜搞出什么样的说辞,布朗都有信心能够随手破之。 可如果伊莲娜小姐压根就不出招。 他又能怎么破呢? 但是想要用一手漂亮的以退为进,一句“我不知道”不够。 还远远不够。 “在我20岁时进入《油画》杂志工作的时候,当时视觉艺术板块的原栏目高级编辑,列宾美术学院的终身教授,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教授荣休。在交接的时候,伊万诺维奇教授只留给了我两样东西。办公室的抽屉的钥匙,以及一本书。” “那是一本教授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带在身边的书。不是《圣经》,也不是某个风霜斑驳的珍贵绝版美术图鉴。是一本苏联科学院出版社在1983年所引进的俄文版的《银河系漫游指南》。” “《银河系漫游指南》是世界上最畅销的科幻之一,文风诙谐幽默。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应该读过,讲述了全宇宙人们集中起来力量,想要得到宇宙的终极伟大问题的答案。于是造了一台名为“深思”的史无前例的超级计算机,运算了整整七百五十万年的时间。最后得到了一个答案。” “42,简简单单的一个数字。” 安娜不急不缓的娓娓道来。 “深思告诉人们,42就是宇宙终极伟大问题的最终解。代表了一切的一切。可这一刻,人们在茫然的发现,到底什么是一切的一切呢?什么才是‘终极伟大问题本身’呢?人们发现自己并不知道。深思也无法运算出结果。” “伊万诺维奇教授告诉我,这是他一生中所读过的最幽默,也最迷人的故事。这本看上去和艺术毫无关联的书,却是一则涵盖了艺术学者这整个行业的寓言隐喻。” “那位老先生告诉我,若是几十年的工作让他得到了什么接近真理的东西,那么就唯有一点。那就是,问题本身有时候很可能要比答案更加庞大且复杂。” 安娜轻声说道。 “艺术学者这一行业的真谛在于找对问题,而并非给出自己的回答。” “每个人的才能都是有限的,谁也不是全知全能的上帝。因此,找到一个足够深刻、有洞见性的、直面本源的问题,本身甚至可能要比尝试回答出这个问题,更加重要。” “他说,当你想要尝试对某一个问题,对所有公众以杂志社的编辑身份做出回答的时候。不妨先问问自己,你真的了解这个问题么?” “老先生的教诲,让我至今受益良多。” 安娜清澈的声音悠悠的穿过美术馆会场内的巨大空腔,传过蓝色的透明玻璃和闪烁变换着古斯塔夫·克里姆特作品的霓虹灯带。 向着天空飘去。 在互联网的光纤中飘远。 从全世界的各个角落,传来缥缈的回声。 “艺术是什么?这个问法是在太飘渺空洞了,与其问艺术是什么?不如去问,到底是谁的艺术。” “艺术,是谁的艺术?古罗马壁画上绘画角斗士战斗的艺术,是带着镣铐的奴隶们的艺术,还是在剧院里欢呼雀跃的奴隶主们的艺术?雅典人曾为迈雷托士塑像,将他把不敬神明的苏格拉底控诉至死的行为奉为英雄。迈雷托士赢了,他永远赢得了和讨厌的苏格拉底的辩论。他的大理石塑像高高矗立在雅典城邦里一百年。” “可是一千年以后,两千年以后。如今卢浮宫中《苏格拉底之死》的名画上,那个失败者,成为了被人们所永远铭记的胜利者。” “一束阳光照射在苏格拉底的脸上身上,裸露瘦弱的身躯下是坚强的意志力,是面临死亡的毫不畏惧。” 舞台的灯光打在年轻女人的脸上。 把她照耀的像是一尊熠熠生辉的大理石雕塑。 “歌颂迈雷托士的雕塑,和歌颂苏格拉底的画作,谁是高雅的,谁又是庸俗的?公元前400年的雅典人,知道他们曾引以为豪陶片放逐法,会被当成暴民的象征么?那么印象派和学院派呢。1897年,古斯塔夫想要将9幅印象派的佳作捐赠给法国国家艺术馆。却被学院派大师热罗姆痛斥为,若是政府接受了这些庸俗的糟粕,那么将是巨大的道德沦丧。” “口吻和今日布朗爵士信誓旦旦的想要和庸俗艺术宣战的说辞,一般无二。那么一百年后的今天呢?那9幅作品分散在世界上最大的美术馆,最灯火辉煌人流如织的展柜里,又有多少非专业人士,还记得曾经热罗姆的名字。” “可热罗姆难道真的是一位技法糟糕的艺术家吗?若非打压印象派的污点,他辉煌的艺术成就,也许甚至会有机会躺进先贤祠之中。” “那么,似乎印象派和学院派的斗争,时间终于站到了印象派的那一方,它成为了艺术世界的主流。可这样的主流又和数千公里以外,同一时间点,被英俄中亚大博弈所摧毁的希瓦汗国有什么关系?” “难道那些炮火之下,被如同重锤所敲碎的宣礼塔上,蜂蜜色的砖石上贴出的美轮美奂的马赛克绘画和浮雕,就不算民众的艺术创作了么?” “波西米亚平原间的大皇宫里,阿波罗与宁芙(注)贪欢春睡的偷情壁画,和浓烟滚滚污水横流的泰晤士河畔,夜班工人用煤渣在下城区墙壁上,画下的暗恋面包店女佣的素描。谁又是高雅的,谁又是低俗的,谁代表了时代的声音,谁又是骄傲的少数人?” …… 【顾君——】 【你有在看现在的欧洲美术年会么?超精彩的!】 【我们全家人都在油管上看呢。】 世界的另一边。 顾为经的手机一阵的震动。 不知道什么原因。 树懒先生忽然之间,就像是突然手机没电了一样失联了。 无论如何都收不到对方的回信。 但酒井胜子则发来了,让他快点收看本届欧洲美术年会现场转播的消息。 不光是胜子那里。 年会的变故,像是原子和原子的撞击,引发了剧烈的链式反应一般。 在全球的相关从业者领域里,被疯狂的转发。 他所在的直播间,从一两分钟刚刚的突破三万人,现在实时收看的人数,已经突破了五万人。 连顾为经所在的德威的同学群里。 此刻。 也都是消息满天乱飞了。 德威的班级顾问和很多东夏的班主任一样,都会定期在班级相关的大群里,丢进去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咨询。 只是普通班丢进去的,通常都是些文辞优美的散文啊,模拟考卷、补习资料,或者英文范文什么的。 艺术生的班级群里。 更多的是美术绘画相关的东西,以及来自世界各地艺术领域的最新新闻咨询。 仰光从来都不是美术前沿阵地。 拓宽学生们的视野范围,也是德威每个班的课程顾问的职责范围。 最近临近毕业。 同学们的讨论重点,更多的集中在大学申请指南,校招会注意事项等领域。 不过。 同学群里还是有人注意到了年会的大新闻。 “哇,大画家,我好像在刚刚布朗爵士所公布的签约名单上,看到了你们家画廊的名字!” 往前翻翻,就有消息灵通的人士在群里发消息@。 被@的自然不是顾为经,而是苗昂温。 “首尔的立体宇宙现代艺术中心是亚洲很有名的重要画廊,能够被布朗爵士邀请,加入缪斯计划之中,并不值得奇怪。” 苗昂温回复的酷酷的。 字里行间,似乎以那家韩国画廊的名气,能出现在这个新成立的美术联盟之中,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虽说立体宇宙画廊,只是在那一长穿近百家的世界知名画廊的末位,挂上了一个名字。就像国足和法国队,都能在世界杯预选赛上挂一个名字。 论规模连头部的动辄盈利几亿欧元的超级画廊们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可凤凰的一根尾毛。 放到凡间的满地山鸡中,也是足够惊掉下巴的神器。 韩国画廊能加入“缪斯计划”。 稍稍四舍五入一下,苗昂温自己也相当于名列布朗爵士对着全世界所朗读的合作大艺术家清单里了。 再四舍五入一下。 苗昂温的名字,都算间接的和亨特·布尔、唐宁这些超级有名的天王天后级别的顶级艺术家们,并列在一起了。 整个德威学校,何时出过这么牛气的学生啊! 群里的同学们,生平第一次的对世界美坛最顶尖的历史事件,多了几分亲身参与感。 甚至有些娘家人的自觉和虚荣。 “苗哥。这岂不是在说,那20亿美元的奖金也有你的一份?稍微拿到一点点,就是龙虾披萨炫到死的节奏啊。苟富贵无相忘。” “瞧你这出息。苗哥这不得请一次大的。再开一次派对吧!上次玩得意犹未尽。” “听我的经纪人说,我们立体宇宙画廊,总共应该能从亚洲的专项激励创作资金池里,拿到一百万美元的基础奖金。剩下的系数分成,就要看画家自己的努力了。能加入它本身就是一项极高的荣誉和艺术地位的象征。” 苗昂温淡淡的解释道。 “听说比如谁,要是能拿到威尼斯双年展的参展资格,无论成绩如何,只要你在缪斯计划的大名单上,并进入到主展区。起步就是单人10万美元的创作津贴,且上不封顶。” 班级群里自不必说。 又是一阵扑天盖地的狂喊“666”的赞美声。 10万美元哪怕在德威这种私立学校,也比很多学生的父母年收入,要更加高了。 而且钱还是其次。 仅仅是听到“我的经纪人”这几个字,就直接能让这些做着职业画家的梦,又已经到了该在心中认请那终究只会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的年纪的大孩子们。 羡慕到肝儿颤。 甚至在群里发大拇哥表情包的,还包括了德威的老师。 谁还不梦寐以求的,当一位真正的艺术家过呢?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二章 卡拉的曝光 “喂!不太对哦,好像缪斯计划有麻烦了,登场这位伊莲娜小姐说它们是Nazi,整个互联网新闻舆论都已经炸了。” 在一片欢乐祥和,摇旗呐喊的氛围里,突然有人更新了艺术年会现场的事情。 班级群里慢慢安静了下来。 场面瞬间变得有些尴尬。 “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参加缪斯计划的,都是真正的权威大人物。有他们顶着,这女人不过是在胡说八道而已。” 苗昂温短暂冒了一句泡。 然后他就也沉默了。 豪哥所找到的韩国首尔画廊确实是一间正经的画廊,体量不算特别大。 网络运营、公关部门什么的,该有的也都有。 这种货色以前就算跟在他的小团体里跑腿当小弟,杰瑞都嫌他土。 飞快的在心中默念:稳住,当没看见,你撕不过这个八婆的,不要和一千只鸭子吵架。稳住…… 其实顾为经也没看懂蔻蔻这是什么意思。 杰瑞不愿意用“失败者联盟”这么让人长他人威风的说法。 事情才刚刚发生。 可杰瑞对苗昂温心中,多少有一点不知来由的同理心。 至于是要跳船,还是奋战到底…… 日常生活中,他挺瞧不起苗昂温。 对方联系人信息栏里一直提醒着【离线】的状态。 【?】 也不知道是没拿手机,还是设置了隐身。 说实话。 班级群里有人回复他。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但他确实希望,苗昂温能更牛气一点,牛气到彻底把顾为经衬托到尘埃里去。 他的微电影托关系内定在大学生电影节上得了奖,都没有这般风光。 这样就能证明些什么。 大概是那种敦刻尔克大撤退里,英军兄弟和法军兄弟顶着脑袋上的斯图卡轰炸机嗷嗷的尖啸声,在同一战壕里相遇,热烈握手的战友感觉。 是只是单纯的为他说话么? 在班级群外的私信里,他还收到了蔻蔻发来的一条消息。 就是一只萌萌蠢蠢的小猫,歪着头盯着他瞅的图片,似乎正在研究什么问题,银白色的耳朵上浮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忽然之间,时来运转。 大家从来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蔻蔻发了一张猫咪扒扒扇脸的表情包,配文是——【那可不一定呢】。 这种时候,它们的体量随大流是最好的。 “散了,散了吧,赶紧准备作品集了,都快要毕业了。苗昂温能参与到这种大新闻里去,已经是独一分的优秀了。很多看上去拽不拉叽的天才同学,一辈子大概都没有机会,接触到云层上的天空呢。” 而专吃公众印象这一碗饭的画廊产业,大家的反应真的很高效、很职业。 杰瑞最后冒泡总结。 做为班级群的管理员,莫娜除了会照常更新一些学生会通知之类的信息,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冒过泡了。 叮叮! 杰瑞偷偷看向聊天列表里。 好像。 “有病吧,我说的都是实话,这也要护!” 他出来中断话题,缓解尴尬,并非他和苗昂温多么肝胆相照。 杰瑞当然心中有些吃味。 杰瑞一阵恼火,强忍着喷人的冲动。 苗昂温就踩了狗屎,莫名其妙牛了起来,成了学校里最让人瞩目的焦点人物,连电视台的记者都跑过来专访。 依然不是莫娜的。 它要求所属的签约画家在此刻,事态没有进一步明朗之前,建议在任何场合,都不要随意的发表相关评价。 没有任何文字。 总之,观望一下情况再说。 苗昂温就收到了经纪人发来的预防性的紧急通知。 以前的时候,顾为经从来都没见过蔻蔻用猫猫主题的表情包。 固然这个表情包很萌。 蔻蔻也很萌。 但蔻蔻日常的行式风格蛮摇滚的,用的经常是各种头发很长的他不认识的长发吉他手们的表情包。 最少女风格的,也不过是《孤独摇滚》里,芳文社出品的标志性粉毛、金毛、红毛、蓝毛四萌妹主角团的网络GIF。 她家里突然养了猫么? 顾为经胡思乱想着,他总觉得蔻蔻看上去神神秘秘的样子。 他随手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在床上四仰八叉睡觉的阿旺的照片,给蔻蔻回复了过去。 然后他换成了Le,给胜子发消息道。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有点事情想和你商量。” “下周吧,我爸爸上个月成功减了一大圈,我妈妈说,她要看在这里,镇压他想要开烧烤派对,胡吃海塞,庆祝从健身训练营里逃出生天的无礼要求。所以要稍微呆上几天,怎么着下周末前就应该回来了。很着急么?不能在电话里说。”酒井胜子问道。 “没事,是一个朋友过生日的事情……算了,等见面再说吧。现在就看年会直播吧,今年的年会现场真是跌宕起伏。嗯,等会记得也可以注意一下曹老的演讲哦。” 顾为经想了想。 因为连自己也不知道具体的演讲内容,所以他也就没有提前透露给胜子。 曹老先生可能会在台上提及自己的事情。 “嗯。是的,我爸爸也很期待曹轩老先生的研讨内容,不过,我叫你看直播是因为现在正在台上的那位伊莲娜小姐,她简直是我见过的最闪闪发光的姐姐。” “顾君。你真应该在旁边看看,我妈妈现在满眼小星星的崇拜模样。我想,我妈妈从少女时代做梦都想,能在舞台上这么酷的教训整个艺术世界。太女王范了!大概这位伊莲娜小姐已经把我妈征服了。我知道她很爱我——” “——可我觉得,如果不牵扯立场的话。她一定超希望,那位伊莲娜小姐才是她的女儿。” 透过屏幕,顾为经能想象到。 胜子小姐打字的时候,微微扬起头来,笑着吐槽她妈妈的样子。 仿佛一只小猫。 “但我不生气。我大概感受到了纲昌平常生活中的感受。这位伊莲娜小姐真的太厉害了。我也很喜欢她热烈的感染力,真让人向往啊。” 日本。 大阪天王寺区的一座极简风格装修的复式住宅内。 酒井胜子望着电视机里,漂亮的好似从外太空看都能发现她不可思议的魅力,优雅的又好似是另外一个物种的年轻女人。 她将手边的小熊饼干放在旁边。 用充满艳羡和有些不经意的自惭形秽的语气,不太确定的低声问道。 “爸爸,我有一天,在别人眼中,也能变成这位伊莲娜小姐那样的迷人么?” 双手抱胸。 正襟危坐的坐在旁边沙发上,看上去正在全神贯注的看电视。 事实上则用眼角的余光似有似无的扫向冰箱的方向,在心中噼里啪啦的敲着小算盘,觉得此刻要是偷溜出去拿一盒抹茶大福啃着吃,会不会能逃脱老婆大人监督的酒井大叔。 闻言奇怪的侧过了头。 “为什么?” “呃。” 胜子扭过头,用指尖摆弄着额角的发夹。 她不解的问道:“爸爸,你不是觉得这位伊莲娜小姐好棒的么。不仅我妈妈这么激动,我也从来没有看到你曾用这种惊叹的眼神,落到过我身上。” “不,我当然不会。胜子,你也不会变得像伊莲娜小姐那样。” 酒井大叔看到女儿眼神中闪过的一抹失望的神色。 哑然失笑。 “胜子,伱很迷人,但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伊莲娜小姐的样子呢?”大叔亲呢的搂过自己的女儿,摸摸她细软的头发。 顺便借着身体的掩护,悄咪咪的把女儿手边那一袋小熊饼干勾到自己身边。 他笑着反问。 “她是个气势逼人的女皇,你只是我的小丫头,我的小公主。” “我很欣赏她,却不羡慕有那样的女儿。一个人只有吃了很多别人不知道的苦,才能把自己逼成女皇。但当公主,只需要自己漂漂亮亮、开开心心就好了。” “你妈妈喜欢她,是因为你妈妈骨子里也是个强大的傲视一切的女强人。所以这叫女王喜欢女皇。可我太清楚,她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少了。” “我和你的母亲能有今天的成就都不容易,所以,一个父亲怎么会期望自己的女儿再去吃苦呢?胜子,你生下来,你的人生就是easy模式。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狠,理想啊什么的,有很好。没有,过的幸幸福福的也很好。” “我很钦佩这位伊莲娜小姐的勇气。但如果通向伟大的代价,是把自己的人生都当成祭品,那么你才不要要什么伟大呢。我会为伊莲娜小姐鼓掌,但我只想让我的胜子每天开心。” 酒井大叔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顺便那只画素描的灵巧胖手夹来的奶油饼干丢进嘴里。 也不嚼,就那么含着。 胖子大叔便发出了一声无比满足的含糊呻吟。 —— “……所以我不能告诉你们艺术的答案,我不能代表大家发声,无论是少数人,还是多数人,一个22岁的女孩都没有这个资格负担起这样的重量。我只能代表自己,或许也不止是我自己。” 安娜结束了她长长的剖析和自白。 她身体前倾。 双手支撑着主席台。 “鉴于我是伊莲娜家族最后一个女孩,因此,我的意见,也可以代表伊莲娜家族的意见。” “那么,,代表我的父亲,我的祖父,代表每一代先祖,发表的看法。我来自一个传统的天主教家族。请给我一分钟的时间用来祈祷。我相信,在我颂念他们名字的此刻,他们和我正站在一起……” 如果几分钟前,她刚刚上台的时候,“要代表伊莲娜家族说话”,会让她像是一个仗着姓氏为所欲为的蛮横无能的笑柄的话。 现在。 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再敢报以不屑了。 伊莲娜小姐的演讲中充满了暖意。 这是她让布朗爵士、让高古轩,让无数观众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天赋。 一个外貌和身份都高不可攀的人。 一个声音清冷的像是从阿尔卑斯山的峰顶流淌的冰泉的人。 当她的声音在你耳边回荡的时候,你却会觉得整个人都变得温暖了起来。 无论是远赴重洋而来的艺术爱好者,还是从市政机关那里,领到免费门票的格利兹市的居民。 无论你对艺术史是否有深刻理解。 你都似乎和她的演讲建立起了某种链接的纽带。 觉得她很亲切。 现在。 正是伊莲娜这个名字份量最重,最璀璨,最受关注的时刻。 她手中握着这个古老家族绵延几个世纪,用海量的赞助金钱和世界最昂贵的艺术品收藏推出来的好品位和艺术信誉。 是伊莲娜家族一代代挖掘出来的诸如保罗克利与弗拉曼克这些大画家丰功伟绩的集合。 布朗爵士成为艺术学者的历史也不过几十年。 而安娜的长辈们从文艺复兴晚期,就已经开始在艺术领域耕耘了。 若“缪斯计划”是“现代艺术”这个抽象的概念的化身。 那么“伊莲娜”这个姓氏,就是整个“西方艺术史”这个抽象的概念的化身。 一个人多势众。 一个胜在时间长度和历史厚度。 当安娜用她的强大,用她的勇敢,用她的敏慧,向全世界证明,她足以把“伊莲娜”这顶冠冕,像真正的女皇那般,堂堂正正的戴在她的头上。 而不是只占幸运的占有了这个姓氏的血脉。 当安娜将整个伊莲娜家族的影响力,仿佛超新星在生命末期迎来爆发一般,压缩成一秒钟,压缩成一句话。 那么这抹闪耀的光辉,足以照亮整个艺术银河。 连布朗爵士所组建起来的艺术联盟,也不得不低下一颗颗白发苍然的头颅去侧耳细听。 “这么强调伊莲娜这个名字,她是想要喷《油画》已经背弃了伊莲娜家族创立的宗旨?” 曹老让他学者点。 老杨就很老实的揣测道。 “是个对《油画》杂志的威望造成极大损害的方法。不过,和前面她那么精彩的铺垫比起来,有点过于小家子气了。” 曹老点评道:“此时,骂别人错,不如说自己对。继续给伊莲娜这个名字添砖加瓦,成为大家心中的《油画》正统,才更聪明。再说,比起之前骂他们是Nazi,现在再骂他们已经背弃了《油画》成立的初衷,伤害有归有,可也未必有什么大意思。”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更好的法子是表示,她将和自己太祖父庇护堕落艺术的做法一样,以她的家族的名誉,继续为那些落魄画家发声,甚至自己再创立一家艺术评论杂志《新油画》什么的。既然要跳出去打擂台,主场自然要重新搭出来。不过,这其中怎么操作,能不能重新拉来一批有份量的评论家,能拿出什么样的筹码交换,就很考验手腕和操作了。” “听着吧,看这位小姐郑重其事的样子。要是她接下来敢舍得宣布,愿意把手中所有的《油画》股份都拿出来送人,无论是送给艺术评论家还是那些不在缪斯计划中的大画家们,布朗爵士今天就真正意义上麻烦大了。他的团体很可能不攻自破。” 哇! 是啊,曹老一语惊醒梦中人。 老杨只觉得豁然开朗。 即使是曹老这个量级的尖端大画家,商业谈判的时候,《油画》杂志的底线也仅仅只舍得拿出百分之二多一点的股份分润出来。 小数点后动个零点几,奥勒都是一副在被钝刀子割肉的肉痛模样。 而直到此刻。 台上这位姑奶奶都是《油画》的大股东,单论持股的绝对数量,她才是几方之间排在第一的那位。 要是对方舍得拿出来做利益交换。 别说那些本来就不在“缪斯计划”清单里,没汤喝的艺术家们了。 就算现在正在和布朗爵士勾肩搭背,同仇敌忾的利益共同体们。 又有几个真的屁股做的安稳的。 恐怕。 一个个跑的比谁都快。 “可,就算不考虑未来的《油画》基金,就算只按传说中克鲁格银行收购的价格。那也是好几亿欧元呢。谁会舍得这么大一笔钱。” 老杨难以置信的摇摇头。 他要有好几亿欧元,就直接躺平在沙滩上,吃着利息喝着果汁看大洋马打排球了,谁还风里来,雨里去的玩命工作呢。 “所以你既画不好画,也赚不到大钱。几万几十万的抠抠搜搜,锱铢必较。真到金山银海堆到你的面前的时候,你都没那个静气和魄力去捡。拿一个自己已经被赶出董事会的《油画》杂志股份,换一个能够打擂台的新的王牌杂志出来,亏么?你真以为人家缺那几个亿。” 曹老戏谑的看了自己的助理一眼。 “教你个道理,任何时候,在你能拿钱去换权力的时候,交换都是不亏的。在艺术行当,能拿钱去交换出足够的影响力,永远只会大赚特赚。” …… “那么,对于艺术,伊莲娜家族所做出的看法就是——” 安娜抬起头,迎着灯光和全世界的所有镜头,轻声说道:“伊莲娜家族并不重要。” 满场寂静。 CDX的画廊主这次吸取了教训,没敢乱笑,只是一脸惊愕的望向台上。 曹轩也微微眯了下眼睛。 他盯着舞台上的女孩,嘴里咂吧了两声。 “不重要?不重要。唉……” 老爷子长叹了一声,“骂别人错不如说自己对,说自己对,不如说自己不重要。这格局大了啊,倒是我也俗气了。” “顾小子的那一张画,我没料到。今天这台上小姐的演讲,我自以为料到了,却也错了一半。现在的年轻人,真有意思啊。真到了我该退下来休息的时候了。” 曹老摇头。 眼神却是笑眯眯的。 “我可以在这里代表伊莲娜家族,在这里陈列缪斯计划的错误。” “但我不想这么做。” “因为难道伊莲娜家族就是正确的么,难道这个名字所说出的艺术见解,就代表着不可违抗的,艺术君王般的金科玉律么?难道伊莲娜家族喜欢的画家,就要比屏幕面前的大家,所喜欢的画家,更加高雅,更加有格调,更能代表我们的时代之声么?不,大错特错。” “我刚刚念了历代伊莲娜伯爵的名字,不是想告诉大家,我的家族是多么的完美无瑕,历史悠久。而是相反,我想告诉大家,伊莲娜家族也无法跳出历史的局限,我们在漫长的历史上,也犯过无数多,无法挽回的错误。” “包括《油画》杂志本身,它本身就是起源于一场无可饶恕的罪恶。曾经有一个女孩,她漂亮,开朗,才华横溢。她曾在巴黎的街头散步,看到燃烧的云彩徘徊在凯旋门之上,那可一刻,她相信找到了自己的理想。” “她的理想不是嫁给欧洲王子,不是嫁给维特根斯坦这样的钢铁大亨或者欧洲之星铁路公司的总裁,而是成为一名独立的女画家。她是那么的才华横溢。她是那个年代最让人钦佩的进步女性。她本该成功的,她的名字甚至可以和居里夫人或南丁格尔一样,被并列在一起。如果她不是恰好拥有和我一样姓氏的话。如果她不是姓伊莲娜的话。” 安娜身上所流淌而出的气质。 与其说是坚定的信念,不如说是圣洁的牺牲。 她刚刚刺破了奥地利历史上的脓疮,又在此刻,毫不避讳的把光荣的伊莲娜家族历史上被掩盖最深的不可告人的丑陋一面,展现给了全世界。 赤条条。 不加掩盖。 一丝不挂。 “她的哥哥,那位伯爵大人曾被朋友们称乎为艺术家的庇护者。日夜在沙龙舞会里对外以热爱艺术的伯乐而自居。却亲手折磨死了自己的妹妹,只因为她不听话跑到巴黎去,想当为画家的行为,而让伊莲娜这个名字在社交圈里蒙羞了。就在我的家中,那个我时常会经过入口的地窖里。” “伊莲娜这个名字对很多人来说,是荣誉的象征,对她来说,却如同无法挣脱的恶魔诅咒。” “那个女孩就是K。我的祖辈姑奶奶,《油画》创立者的亲姑姑。向K致敬,这句话被印刷在上百万册的杂志的背页上。” 安娜说道:“很多公众以为,《油画》代表的是我们家族荣耀的勋章,不,它其实是我们自己心中对罪恶的忏悔信。”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三章 侦探猫博物馆 “向K.女士致敬,原来是这个意思。” “真替那个女孩感到惋惜。原来当年那位老伯爵是为了纪念自己不被社会所接受的姑姑,所创立的刊物。” “致敬。” 网友完全想象不到,今天劲爆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先是布朗爵士迎来了当头痛击。 现在。 高贵优雅的、民主开明的、阳春白雪的“艺术庇护者”伊莲娜家族历史上,竟然发生过这么丑陋不堪的过往。 《格林童话》故事般优雅善良的贵族们,从来都是不存在的。 事实上。 纵使是童话里的贵族们,也一点也不优雅善良。 因为得知毕加索对待女性的方式让他震惊,而选择不再购买或干脆不再持有父辈流传下来的毕加索的名画的。 至少砸碎了这个名字身上所笼罩着的光环。 天使和凡人最大的区别,就是天使是“纯善”的代名词。 毕加索被拉出来在播客、报纸等社交媒体公众讨论中反复鞭尸的情况开始增多,甚至不开玩笑的说。 但是这两年。 伊莲娜家族曾经提供好几代西方艺术生幻想贵族梦,公主梦的幻想空间。就像JFK家族满足了一代美国人的王室梦一样。 期望有多大,失望就会有多大。 “干了这种龌龊事,上天堂的可能性不大吧。从地狱的硫磺泉里跳回来,倒有可能。” “呵呵,看来传说中的伊莲娜家族也不怎么样么。我还以为,他们一个个都被宣传的跟圣人似的呢。露出狐狸尾巴来了吧!” 却也亲手砸碎了伊莲娜家族花了整整十代人时间,所塑造出来的完美的公众形象。 安娜小姐的故事,则完全触及到了社会话题的G点之上。 毕加索生活的年代,他的那些破事根本没人在乎,就算到了千禧年前后,大家仍然把这当成了大艺术家的风流韵事而津津乐道。 完全听得让人恨得牙痒痒,让妇女权益保护组织想把那位伯爵大人拎出来,沉进太平洋里去的。 “楼上的,你们就在那里站着说话不腰疼吧,能主动承认她的不完美,难道你真不觉得,这是非常勇敢的行为么!我反而觉得,这个小姐姐更棒了。” 也有觉得安娜这种行为很不值的。 所有的这些,在它们被时代加工成如今书店里的儿童文学读物以前。 “NAZI”当然是颗大核弹。 她就与凡人无异。 艺术圈也一样。 已经一定程度的开始影响到了他的作品成交价格。 可妇女权益这些年也是社会舆论重要的主战场。 历史上所有风光霁月的才子佳人故事背后,一定都有时代洪流下被压迫者在负着重担呻吟前行。 人们就不会再去敬畏她了,神圣的光环褪去。 “太让人失望了。我从学画的那一刻,伊莲娜家族就一直带给了一个想象中完美无瑕的王子公主梦。今天这个梦破碎了。向K.致敬,但是我说真的,我开始讨厌伊莲娜家族了。” 乃至在阿拉伯世界渊源流长的《一千零一夜》。 原始文本内容都是非常非常非常黑深残且情色十八禁的。 作为德意志法学先驱格林兄弟,他们所收集的民俗传说所编撰成的《格林童话》。 当幻想破灭的时候。 安娜无限抬高了被迫害致死的K.女士的地位。 千万别以为事情过去了很多年,就不会有人追究算旧账。 “太冲动了啊。能有一个完美的公众形象多不容易啊。现在好多欧洲王室和老家族,就靠公众形象活着呐。这下,她成反面教材了。” 一个做过恶事的天使。 “我本来也就觉得伊莲娜家族的故事有很多美化加工的成分。其实,包括她的太爷爷庇护堕落艺术家的世纪传说,以他的身份地位,未必是多么麻烦的事情,只是他们家很会宣传而已。” 还是被伊莲娜家主自己说出来的。 是真的会有富豪大收藏家对外宣布。 顶多算是个人作风败坏的私生活品德问题。 还是有吃瓜网友在阴阳怪气。 老毕可全都是你情我愿。 “她是应该祈祷。我要是她祖宗,我就从天国下来把她打一顿。” 华盛顿的雕塑在美国会以是奴隶主的原因被要求拆除,战争重演活动里扮演罗伯特·李将军(南北战争中南方蓄奴州统帅)会被扔鸡蛋。 “我没说她不棒,揭露这种事情,现在确实能给她个人的身上增加勇气的光辉。可她的孩子呢,她的后代呢?这是以摧毁整个伊莲娜家族完美声誉为基础的往脸上贴金。长远来看,没了这个光环可亏大了。祖先把这么多产业交到她手中,只能说崽卖爷不心疼啊。” …… “——高贵的艺术品无法被评论家所诉说,它自会说话。高贵的灵魂亦无法被尘世所约束,她自会寻找自由。” 网上的纷扰和骂战,无法影响到主席台上那个透明般飘然如飞的女孩子。 她静静的完成自己演讲的最后一部分。 “布朗爵士说,教会他们什么是符合我们欧洲文明世界源远流长生活方式的艺术,这便是《油画》杂志社创刊之日起的伟大初衷,可一个自己就过的疲惫不堪的家族,哪里有资格教会他人什么是艺术的生活方式么?难道是将家里的女儿都关进地窖么?” 安娜无奈的笑了。 “因此,《油画》从来没有试图教会大家什么,也从未想过,要向什么东西宣战。我们想做的仅仅只是尝试发现美的事物,给不同的人眼中不同的美好提供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而美,自会发声。” “艺术就是那些让你们喜欢,让你们觉得美的事物。” “人们心中一切美丽的事物,草间的一滴水,天边的一抹云,都是你的艺术。而你觉得讨厌、厌恶,反感的作品,即使是达芬奇的《蒙娜丽莎》,即使全天下所有的艺术评论家都说好,即使它昂贵的可以买下整座华尔街。你依然可以不喜欢它,伱依然可以说,那不是艺术。” “既然每一个自由的灵魂。都是自身艺术的殿堂的终极主宰。” “——所以我今天待在这里,是以安娜的身份说话,还是以伊莲娜女士的身份说话,并无不同,也并无高下。” 安娜环视着新艺术中心的会场,用毫不后悔,掷地有声的语气说道。 “我不能告诉公众,侦探猫对世界何以不同。但我可以重复一千遍,一万遍,千千万万遍,这个女画家对我,她对安娜何以不同。” “我在侦探猫身上看到了我的那位奶奶的影子,看到了很多想要成为梵高却没能成为梵高的人的影子。” “所以她在我心中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我爱她。能够发现她,不是她的幸运,而是我一生的荣幸。” “我想,那些数十万走进书店,被她的画所打动的普通人,也是像我一样爱她的。只要爱存在,艺术就存在。与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姓氏,高雅或者低俗,都无关。它只与爱有关。” “这就是我的演讲的所有内容。” 安娜后退几步,对着所有人缓缓的鞠躬。 整个会场的观众都被她在五分钟的时间内,彻底征服了。 他们起立,长久的热烈鼓掌,很多人都拍红了巴掌。 主持人松了一口气。 至少从年会效果来说,看上去不算糟糕。 何止是不算糟糕那么简单。 若是这是一出舞台剧的谢幕。 这样激烈的掌声,主演不返场个四、五次,就休想从舞台上成功的走下来。 馆长把目光扫过会场的前排。 他发现艺术界高层的分裂已经在这一刻产生了。 不止是新艺术中心的馆长。 电脑屏幕前的很多观众,包括顾为经在内,都发现现在直播镜头从观众席一端扫到另外一端的时候。 场面显得极为吊诡。 热烈如火,或者死寂如冰。 冰火两重天。 没有任何的中间地带存在的空间。 单纯来旅游的游客与观众们,大多数都在鼓掌,用热烈的掌声为棒极了的伊莲娜小姐了不起的演说欢呼。 而前排核心区。 则是完全相反的冷漠场面。 少数不在缪斯计划内的大画家们,表情较为平和,甚至还有些个性很强,不在意旁人目光的家伙,也一脸微笑的鼓起了掌。 可能是在向台上的安娜示好。 其中包括了老杨和曹老。 老杨是因为曹老鼓掌,他就肯定会跟着鼓。 曹老鼓掌则单纯是因为安娜确实正在闪闪发光。 虽然伊莲娜家族和布朗爵士团体的纷争,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也无意搅入其中。 但既然他愿意为布朗爵士不回避问题的姿态而鼓掌。 曹老就也可以为安娜无与伦比的勇气,刺伤别人,也点燃自己的魄力而喝彩。 再说。 就算得罪了布朗爵士,惹对方生气。 那又如何? 他的联盟已经是泥菩萨过江了。 光是为了曹轩别一不开心了跑去落井下石,以对方心思深沉的政客性格,就算曹轩抡圆了私下里给布朗爵士扇两耳光,理事长现在可能都会笑脸相迎,竖起大拇指。 夸两句老爷子身体好。 但四周衣冠楚楚的大师们多数脸色冷淡,皱着眉头,打定主意要用横眉冷对表明自己的态度。 冰冷的近乎凝固的气氛在主席台前方回荡。 艺术战争已经开始了。 既然选择了成为你死我亡的敌人,那自然不会给安娜任何好脸色看。 这可不是展现绅士风度的时候。 他们怎么能够给骂自己是“NAZI”的一派胡言去鼓掌欢呼? 也不是所有缪斯计划的成员,都那幅死人扑克脸。 他们的首席艺术家带头人亨特·布尔就在那里大呼小叫的鼓的很开心。 不过人人都知道,这家伙脑子不太正常。 所以也没人太在意。 真正让大家奇怪的是媒体区那边,也产生了两极分化的态势。 新闻人应该是最喜欢这种场面的人。 他们是专业的吃瓜群众。 从中立立场角度来说,安娜和布朗爵士掐的越是你死我活,斗的越激烈,他们越有料可以爆,越是开心才对。 确实有些记者热烈的鼓掌,表现的兴奋不已。 但同样有些艺术报刊的记者,竟然开始收拾器材,当着直播镜头,一脸漠然的准备要离场了。 采访届不成文的潜规则。 在摄影直播镜头前离场,拒绝采访和报道,是媒体人表达最高的愤怒和抗议的方式。 比如2020年,有“欧洲奥斯卡”之称的法兰西电影业最为重要的奖项凯撒奖,因为将最佳导演的奖项颁发给了此时正受到强奸女媒体人指控的大导演罗曼·波兰斯基。 就出现了在公布奖项的时候,媒体区记者全体离场的场面。 场面一时一片混乱。 同样恰好举办了差不多50届的凯撒奖,顿时成为了整个欧洲的笑柄,组委会的权威性碎了一地。 “开始了。既然你说伊莲娜家族不重要,那就彻底不重要下去,抱着你那爱的演讲去死好了。” 布朗爵士心底冷笑。 就像他所说。 安娜想打舆论战争,可新闻媒体是他们的主场,任你说的天花乱坠,我压根就拒绝报道,你能怎么样? 这么大的新闻当然不可能压住。 但是嘛。 愤然离席本身职体语言就是一种最激烈的舆论表态——“我不听”、“我不信”、“你是在欺骗公众”。 《油画》杂志在艺术领域一言九鼎了一个世纪,现在他的威严就体现了出来。 这些离场的记者们,有些是《油画》方面使了力,有些是克鲁格先生那里使了力,有些是身边其他人的人脉。 能成为艺术领域顶尖大咖的画廊主与艺术大师们。 谁在媒体界没有自己的人脉呢! 现在布朗爵士身边一条战线上的朋友很多。 安娜今天表现的非常完美。 可既然她选择了与西方艺术世界为敌,那就别埋怨西方艺术世界不站在你那边。 很合理,也很公平。 想和裁判斗舆论,她的力量还是太单薄了。 “等会儿结束了,再和克鲁格先生打个电话商量一下后续安排,但在这之前得专程去给曹轩先生道个歉。” 布朗爵士已经在心中盘算着接下来事情。 记者离场。 最尴尬,造了无妄之灾的,其实是曹轩。 他因为地位最重要,所以他才是本次年会的大轴,但现在争论的焦点已经全部偏移了。而且曹轩还没上台呢,最有影响力的那一波艺术刊物都已经选择离席抗议了。 虽说布朗爵士的安排并非针对曹老,但他还是要把姿态全做低做足。 他真的很不想,再在这种时候,搞出任何幺蛾子出来了。 不单是记者在离场。 也不知道是伊莲娜家族光环的幻灭让很多人无法接受,还克鲁格那边安排的网络水军效率太高。 现在网络评论上也是两派人激烈的骂战四起。 有把安娜打动、征服的网友。 自然就也会有对她看不顺眼的网友。 “伊莲娜家族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既然没有了伊莲娜家族的名头,她又凭什么在镜头里装圣母,悲天悯人的代表民众说话?” “你们不觉得这女人很虚伪嘛,装的温情脉脉,可布朗爵士为了缪斯计划,拿出了20个亿,她又拿出了什么?虚泡泡的讲稿吗!她讲的是挺不错的,但空口白牙的讲话,又一个仔儿都不用花。” “什么奴隶的艺术,奴隶主的艺术。这种屁眼里插着金钥匙长大的人,凭什么和底层人民站在一起。她们家的财富是假的么。开玩笑吧,爱、爱、爱,永恒的爱。她们家的藏宝室里财富,难道是祖先行善积德,念哈利路亚,念出来的么!” “她做过什么么,有什么资格言之凿凿的指点其他人……别的不说,你猜猜光她身上那件衣服,就值多少家庭填饱十年的肚子了。” 曹轩还没有上台。 因为。 安娜小姐演讲结束后,依然站在演讲台上没有下台。 而她今天看上去真是贵气逼人。 仿佛一朵怒放的鲜花。 肯定不是《公爵夫人》、《飘》电影里那种西方贵妇人在上流宴会场合,真的用花瓣般蓬松的裙子把自己包装的像朵正在传播花粉的大丽花式的模样。 内层有鲸骨内衬和束腰支撑的裙子。 在1910年以后,基本上就没有人会选择了。 但安娜同样没有听从管家的建议,选择在如今整个欧洲王室都很流行的整两件ZARA、优衣库的潮服出来穿穿,走纯粹的亲民路线。 她就要做她自己。 翠绿色的长袖日间小礼服,棕色的羊绒披肩外套,浅银色的女士皮鞋。 全身上下只有两件首饰。 脖子上戴了一件和礼服同色的指甲盖大小的祖母绿短项链,以及晶莹耳垂上挂着的银耳坠。 所有的穿搭包括首饰和丝袜在内,正好是不会过于肃穆,又不过分妖艳的恰到好处的三种颜色的拼接。 翠青、酡绒二色的主色调。 一点点靓丽且不轻浮的银色闪耀在其中,作为点缀。 人们总是说时尚是个循环,三年一变。 安娜稍显复古的穿着,在她身上却像是把风尚永远凝固住了,永远也不过时。 除了正常穿搭中的高跟鞋,因为腿的原因,伊莲娜小姐换成了平底女士乐福鞋以外。 基本上就像是从欧洲的流金年代老照片里,走出的千金小姐模样。 不是那种照片里特别张扬的电影明星或者交际名媛。 但如果是经常参加酒会且对穿搭足够敏感的商务精英。 打量一下对方几乎没有任何商标的衣着,在走近两步,估算一下对方外套面料因为过于纤细,而很可能会被误以为是兔毛的羊绒的品级。 就应该知道。 “快快快,用你所能露出的最灿烂迷人的笑容,扑上去。” 这就是那种,你超难Hold住。 可一旦钓上了,这辈子就可以不用努力了的显贵小姐。 台下唐宁穿了一辆豪华轿车的奢侈品在身上,可她在看到台上那个年轻女人的时候,她还是觉得自己的衣品输的很彻底。 成了那种暴发户气质的土丫头。 “或许,下次应该换一只传统的旗袍,反而能展现出自己的风采。” 高傲如唐宁。 都觉得走这种纯西式的穿衣风格,比贵气,她可能一辈子都被真正金粉堆里养出来的娇小姐衬托的像是丑小鸭。 而且。 她也真的未必穿的起。 不开玩笑。 就算以唐宁的收入层次,理论上天底下已经没有什么她买不起的奢侈品了,可她不知道安娜身上这一套下来要多少钱。 但清楚。 那可能也是会让她的肉疼的数字。 人们说三代出一个贵族。 贵族气质这种玄学东西,到底是不是真要三代才能养成两说。 但穿着打扮这种东西,有些时候要不是你太爷爷,你爷爷,你爸爸,你们家代代都富的对钱感到了漠然。 你是绝对舍不得给自己买的。 超级富豪的很多衣饰的价格,是会贵到你觉得匪夷所思,甚至觉得这个世界都疯了的。 一件高定裙子几十万欧,一件首饰上百万欧,都是有的。 英国政府每年公布的王室花在衣食住行的开销,大概是2000万英镑左右。 考虑到王室成员的数量。 以及各种国事访问的场合,这个数字未比多么夸张。 一些私人富豪家族的花销反而会比王室更多。 比如在国外北美抖音上前阵子超火的梅赛德斯总代理给女儿在纽约办成人生日宴。 那种炫富性质的宴会。 八卦媒体从多方渠道了解,光是过个生日,预算大约是4800万美元。 传说中,那位名媛小姐和她圈子里的姐妹,每个月的各种制衣费就要花掉一百万美元。 “稍等,布朗爵士公布了一份清单,那么我也有一份清单想要公布。” “达芬奇素描《缪斯之翼》。” “毕加索《阿尔及尔的女子》B版和E版两幅、《穿白衣的西班牙女孩》、《欢腾小猫》……” “莫奈《睡莲》共计三幅,教堂画两幅……” “拉菲尔……保罗·克利……德加……” “鉴于这整幅清单上所包含的作品超过了1.4万张。我即使在这里念个三天三夜也念不完,所以我就不把这完全念完了。” 安娜平静的看着会场。 “我将在这宣布,向公众捐赠共计14312张绘画和雕塑作品。希望每一个人都能在其中,找到属于他们心中美的殿堂。我原计划按传统将其定名为伊莲娜家族博物馆,不过,我想,或许在布朗爵士的演讲之后——” 安娜沉声说道:“——将其称之为【侦探猫博物馆】会更有意义。”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四章 价值五十亿的胜利 哄! 无法复原的凌乱魔方落在地上,摔成万千个碎片。 本就失序的会场彻底进入了无序状态,所有人都在说话,每个人都想和旁人议论这个让他们感到无比震惊的消息。 因此所有人都听不见旁人在说什么。 说什么本身并无意义。 当下。 大家只想本能的抒发一下心中的惊愕,想让靠着语言中枢的不断重复,来让他们的身体缓慢适应大脑刚刚得到的难以理解的讯息。 他们听见了什么? 刚刚……伊莲娜家族,宣布无偿捐赠了她们手中持有的1.4万件艺术品??? 不是一百件,不是一千件。 那是整整1.4万件绘画艺术品。 这个数字绝对能够瞬间引爆全世界的舆论焦点热潮。 纯粹的绝对数量来说。 在欧洲博物馆捐赠史上大概算不上创造世界记录的数字。 有些艺术品学会,比如管理着19座博物馆和21家大型图书馆的史密森尼学会,或者慷慨而富有的当代艺术品收藏家,因为当代艺术品单价平均价格较低的缘故,是能捐到以万为单位的藏品数量的。 还有另外一种单纯就是搞灰产搞假博物馆美术馆,假艺术作品洗钱的了,一捐能捐个几车出来。 但那是另外一种超野的野路子玩法了。 在正经捐赠中,排进历史前十大概是不难的。 可如果随便算一下藏品的珍贵程度和市场价格,仅仅从刚刚安娜口中念的冰山一角的藏品名录来说。 在场每一个懂行的人心脏都停跳了一下…… 他们知道自己很可能正见证了二战后整个西方世界最大的一宗艺术品捐赠。 史无前例。 成立一家知名博物馆,需要多少件重要藏品呢? 其实一件就可以了。 西班牙的索菲亚王后国家艺术馆,就是靠着毕加索的《格尔尼卡》一件作品支撑起来,而它隔壁的普拉多美术馆,则靠着一件提香1521年亲手绘画的小尺寸素描当顶梁柱。 就和全世界数百万的游客每年去卢浮宫,就是为了看《蒙娜丽莎》去的,完全一个概念。 卢浮宫、大英博物馆,这些超牛气的美术博物馆动辄几百上千万件的藏品。 但他们当初刚建立的时候,很多还没安娜宣布捐出的藏品多呢。 像美国美术馆界的头号巨无霸史密森尼学会,就是主导了美元和金本位挂钩的“史密森协定/(华盛顿协定)”的那个。 当年它起家的时候,靠的也就是千八百件藏品和合计50万美元左右的资产而已。 就算如今。 卢浮宫历史上所收到的最大笔的捐款,往往也就是1000万美元左右数额。 你要能捐个2000万美元。 就值得法国首相恨不得亲自出面感谢一下,顺便卢浮宫单独为你开个展厅了。 像如今卢浮宫的中东文化馆,就是最高在福布斯富豪榜上排到过第三的沙特王子瓦利德,捐了1700万欧捐来的。 而且这些起源于殖民时代的博物馆。 他们当初建立年代的那些“慷慨”的大宗捐赠者们,不少都干过战争贩子或者文物贩子的活计,主体大量都是东夏和埃及来的藏品。 拥有洗不清的帝国底色。 和这种主体是油画的捐赠,还不完全是一个概念。 安娜在台上宣布捐赠的伊莲娜家族过去几个世纪以来,所收集的艺术藏品,说是捐了一个卢浮宫出来,有自吹自擂的嫌疑。 说捐了一个组建卢浮宫的藏品根基出来,毫无水份。 拥有自己名字冠名的国家级大型博物馆,从二战以后到现在,几乎是“现代艺术开创者”毕加索独一份儿的殊荣。 可能安迪沃荷也勉强算半个。 剩下的福布斯艺术家名人榜上的这些画家,从头到尾,曹轩和亨特·布尔、草间弥生、斯坦·李……打包加一块儿。 都没这个资格。 或许或许有些大师死了十年以后有一那么点的可能性,但只要还活着,就基本没戏。 现在“侦探猫”莫名奇妙的就有了。 即使在场的每个人都清楚的知道。 安娜小姐说的“侦探猫”是大众艺术家的代名词,讽刺布朗爵士的少数人理论的。 和专门收集毕加索、安迪沃荷作品的独立博物馆。 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但光听这个名字,这些白发苍苍的大画家们就羡慕的抓心挠肝,就像看到芝士牛肉罐头的阿旺一样,恨不得喵喵喵的叫出声了。 形容的不够准确。 这个荣誉真的足以把这些傲娇的不行,性格千奇百怪的画家们,砸成一只温顺的小猫,伸着头竖着耳朵,摇着尾巴让你撸。 想怎么撸,就怎么撸。 小姐姐撸到开心为止。 绝对比街坊恶霸阿旺大王乖巧多了。 就这么说吧。 前天谈判的时候,若是布朗爵士提出的是给曹轩建立一间围绕他设计的大型博物馆,就算《油画》方面一个子都不出。 曹老爷子大概率就从了。 与气节无关。 这可是万世流芳、青史留名的功业。 换个角度想想,可能比看见自己作品摆进卢浮宫还牛气的多。 但那又怎么可能呢? 布朗爵士又不是大撒币,真当专门跑来当冤大头给他人做嫁衣的? 行动最快的依旧是记者们。 刚刚在布朗爵士安排下,授意离场的记者们已经喵喵叫的又冲了回来,甚至包括了《油画》杂志自己的媒体人。 没有人再顾得上直播会场发言时以及节目录制的时候,尽量不开闪光灯的规矩。 啪啪啪。 无数个长枪短炮的闪光灯一时间同时亮起,把严肃向的美术年会讨论现场,衬托的仿佛戛纳电影节红毯走秀的现场。 年会没有安排记者提问的环节。 可是台下一只只高举胳膊已经像是茂密的丛林一样抬了起来。 每个媒体人脸上都洋溢着“小姐姐点我点我”,“翻我的牌子,翻我的牌子,我好可爱的!”的狂热神情。 此刻大家心中都有无数个问题想问。 “伊莲娜小姐,你是认真的么?是什么深层次的原因促使你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是否可能会后悔,撤回刚刚的决定?” “整批捐赠艺术品的估值几何,伊莲娜家族方面有一个准确的估计么?” “我们在哪里能看到伊莲娜家族藏品的完整名录?” “里面真的包括了达芬奇的真迹,还有两副《阿尔及尔的女人》!” 没有人再在意来自布朗爵士的压力。 此刻,面对一个刚刚宣布无偿捐掉家族所有藏品的收藏家族女继承人。 无论她真是圣人,脑抽了,还是史上最大的败家子。 但在公众语境里,她现在已经无敌了。 伊莲娜家族的光环刚刚被砸碎,此刻,这个年轻女人头顶,已然熊熊燃烧起了炽烈的光环。 只属于“安娜”一个人的光环。 无形无质,又那么灿烂夺目,耀眼的让所有旁观者都不得不想要恭顺的低下头去。 仿佛正在照亮整座会场的。 不是照相机此起彼伏的闪光灯,而是因为女神神启燃烧起的金灿灿的火花。 将一万四千件价值连城的艺术作品抛洒向世界,而激荡出的金灿灿的火花。 忘掉布朗爵士,让狗屁的施压去吃屎吧。 即使贵为艺术教皇,在真正天使头顶燃烧着的光环之下,也会像试图盖灭烈火的草纸一样,被瞬间烧的成为一团飞灰。 此刻。 再玩离席抗议那一套,不会吸引任何公众的关注和赞赏,只会把他们反衬的像是个读不懂空气的白痴。 要不是心中的采访礼仪,以及站在台边维持秩序的安保小哥们,化作最后的理智拉住了他们。 现在搞不好。 真的会有小报要新闻不要脸的狗仔记者,已经冲上台跪着举着话筒去提问题了。 “哼,《哈佛商业评论》还高端精英商务报纸呢,那哥们的表现的也没沉稳精英到哪里去么!” 威廉记者昂了昂脖子。 看着那些冲向台前的妖艳贱货同行们。 他分外高傲的对曾在求职阶段,拒绝了他的实习的金融报刊表达了不屑,然后露出了属于无耻内幕狗的丑陋嘴脸。 威廉邪魅一笑,从兜里拿出手机,打开《经济学评论家》的客户端APP。 此刻新闻软件的头版头条,已经更新了一则重磅新闻推送。 最醒目的就是绿色被加粗的50亿美元的符号。 【$5,000,000,000.00——美术界创纪录捐赠数额,为您揭开伊莲娜家族博物馆的神秘面纱】 因为新闻稿是提前就已经写好的,卡着点发的。 所以。 新闻的标题里依然和洛克菲勒家族艺术基金会、罗斯查尔德家族基金会、保罗盖蒂中心艺术博物馆……这些巨富家族的私人博物馆的命名模式一样,采取了家族命名的方式。 而非台上安娜突然宣布的那个,乍一听还以为是什么福尔摩斯同好会的有点奇怪的“侦探猫博物馆”。 但只是些许的美中不足而已。 无伤大雅。 光是那个50亿美元的符号,就足以震撼人心了。 保险估值,出售价格,艺术品估价。 这三者是三个不同领域的事物。 伊莲娜家族的藏品,保费按博物馆展品通俗的0.01%算,覆盖规模加起来大约是23亿欧元,是因为她们只想保这么多。 格利兹市是一个犯罪率非常低的城市,日常也没有什么自然灾害。 在加上人家是家族的私人领地上的私人藏品库,人员构成很简单,不是人来人往的博物馆。 保费比例模型其实要比大型博物馆低不少。 艺术品到底值多少钱,23亿欧元,还是50亿美元,乃至更多。 除非真的卖出了钱,要不然完全就是个玄学,没有任何人知道。 买家和卖家都搞不清楚。 就像毕加索的画,莫奈的睡莲。 这些每一幅轻轻松松就能出来上下几千万美元的浮动区间。 比如《阿尔及尔的女子》,是毕加索最具代表性的画作。 从A到O,这辈子一共画了15个不同的版本。 其中最后一幅《阿尔吉尔的女子》(O版),前几年就拍出过1.8亿美元的价格,在达芬奇《救世主》之前,短暂的做过世界第一艺术品的宝座。 而同系列的作品。 安娜一口气就直接捐了两幅,分别是B版和E版。 虽然理论上,同系列的作品排卖市场应该是第一幅和最后一幅,也就是A版和O版最值钱。 如果是批量版画的话,遇见编号为1,10,66,99,100,500这样数字的版画,也会更值钱,和钞连号纸币一个路数。 但这种事情也说不准。 毕加索的作品到处都是。 可超级精品级的代表作品如今流通在艺术市场上的太少了,因此根本没法估。 一张画遇冷,5000万美元都有可能流拍,正常一个亿出头,要是碰上行情火热的时候,卖个1.5个亿。 就算是超过2亿。 也不是没可能的。 完全看拍卖公司的宣发力度,举办拍卖会的所在地,参与拍卖的来宾数量和财力。 乃至拍卖师的临场发挥和落锤技巧,都能差出很多很多钱去。 佳士得苏富比的最经验丰富的头部拍卖师,年薪能够上千万,就是这个缘故。 比毕加索更难估的是达芬奇。 达芬奇应该是西方艺术拍卖市场上,无可争议的第一大IP。 人们说印象派画作收藏是富豪的身份证与入场券,那是因为达芬奇实在太贵了。 即使是普通富豪,也玩不起达芬奇。 莫奈在市场上动辄上百张的交易数量。 达芬奇有明确记录、可考可查可出售的私人手里的藏品,应该只有七张还是八张,张张都是无法估值的。 其中就包括安娜手里的《缪斯之翼》。 必须诚实的说。 素描其实是不太值钱的。 几万美元的价格,你所能想象到的最顶尖的素描画家,门采尔、马蒂斯乃至丢勒都能买。 但是不管技法如何,只要名字变成了达芬奇,就是另一码事了。 和那些几万一颗的文玩核桃,几十万一颗的手串,很可能有价无市,不一样。 达芬奇的名气实在太大,存量又实在太少。 所以在历史上就一直是有市无价,纯粹的卖方市场。 五到十年能不能碰上交易一次都不好说。 一幅画一个市场。 从零几年时,达芬奇的熊头素描卖了2000万英镑来看,这幅小尺寸《缪斯之翼》应该能卖5000万英镑往上走。 可走多少? 天知道。 毕加索上下浮动个几千万已经很夸张了。 达芬奇这里轻轻松松给你差出几个亿去。 5000万英镑是它,1亿5000万是它,2亿5000万还是它。 这就是拍卖届所谓能够“创造奇迹”的作品。 完全靠丢骰子。 丢出多离谱的数字都是有可能的。 虽说尺寸、类别、画法,比起《救世主》都差了很多。 但是,《救世主》到底是不是达芬奇画的,还是大英博物馆为了挣黑心钱丧良心,给强行安上去的。 学术领域评论家们对喷到了今天。 而《缪斯之翼》则是正经八百,被米兰画派记录在文献中没有争议的作品。 正常来说它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性成交价格就在几千万美元区间。 但上亿,上两亿,上三亿,在万里挑一天时地利人和都具备的情况下,上五亿。 也并非天方夜谭。 收藏家可能不愿意买,但政治家不一样。 沙特愿意花一万亿美元修建沙漠线之城,传出十个亿想要签姆巴佩。 那么碰上人家需要用体育和艺术战略吸引全世界投资,或者碰上阿布扎比想要和迪拜争夺国际游客的时候。 人家万一愿意去制造一个国际新闻超级热点,花十个亿捧一幅达芬奇的真迹,抱回家放的自家国家博物馆里挂着呢? 不是狗大户蠢不知道不值这个钱。 而是人家遵循的不是算算能赚多少钱的商业逻辑,人家遵循的是政治逻辑,讲的是国际影响力。 政治逻辑就不在乎金钱上些许损益。 若是安娜在克鲁格银行收购《油画》的时候,想要一个月内变卖家产,筹集资金对着硬干。 那么别说50亿美元了。 15亿能不能有人吃的下来都不好说。 短期内这么多藏品,几乎没几个藏家能用现金接住,只能大幅度贬值,一千万的东西卖五百万,没人要的话,就卖三百万。 比尔盖茨的合伙人保罗留下的艺术品纽约十亿美元大拍,几乎是经过长达一年的宣发后,现代顶级艺术品拍卖公司所能应付来的最大的场面了。 说句不好听的。 伊莲娜小姐要是短时间把手里的一万四千件绘画作品顺间全都一起丢出去。 钱已经不重要了。 搞不好把整个繁荣的艺术品交易市场,直接给砸穿、砸崩盘了都有可能。 而若是时间线拉的很长,每一件都在价格高点放出去。 50亿美元就一点都不夸张。 《经济学观察家》的新闻标题,写的是50亿美元,而非更多,已经很对的起它们是一家对读者负责任的老牌经济刊物了。 如果是说话没把门的《月亮报》,或者单纯就是搞标题党的营销号,再后面多加一个零,都是很有可能的。 “我说我是当吉祥物来的。” 安娜再此落落大方的对着观众行了回了礼,“我已经说完了吉祥物该说的话,做完了吉祥物该做的事。” “那么,现在让我把讲台让给真正的艺术家,曹轩先生吧,请大家为他鼓掌。” 富可敌国的艺术品收藏。 既是馈赠,也是负担和束缚。 她这个星期,一直在为了会不会辜负了伊莲娜这个名字,让祖先们的努力和收藏付之东流,而惶恐不安,患得患失。 那场电话之后。 伊莲娜小姐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当她宣布将会捐赠家族主要的艺术藏品的决定后,安娜心中稍微有一点点的负罪感,但更多的,竟然是觉得如释重负。 她选择了做她自己,而非做财富的奴隶。 她为自己加冕。 从此。 蝴蝶挣脱的蛛网。 安娜, 展翅而飞。 “树懒先生,我不知道你现在在没在看手机,但我……好像明白《炽烈的世界》里的女王气应该怎么画了。” 顾为经觉得屏幕里的伊莲娜小姐,笑起来的样子,好像圣殿上的翠色神女。 她往台下而走时。 连空气似乎都需要为她夺目的光华而让路。 仿佛她刚刚不是捐掉了一个帝国,而是获得了整整一个帝国的臣民一样。 顾为经很爱胜子小姐。 但这一刻,他真的觉得,自己被伊莲娜小姐征服了。 不是男欢女爱那种征服。 更像是风征服了一朵云,大海征服了一滴雨那种,被无可匹敌的强大气场,给瞬间俘虏了。 “Wonderful!太棒了,安娜小姐,您真的太棒了!” 前排也有人被安娜征服了。 起立,大声的鼓掌喝彩,很多人第一反应是亨特·布尔,听声音觉得不对,立刻转头看去。 发现那竟然是—— 拉里·高古轩。 高古轩高大的身材像是一座站立的山峰,他拼命的鼓掌,那幅红光满面的样子,好像在眉眼宽大的脸上,写满了“能目睹您的演讲,是我一生的荣幸。”“今天见证了这样的场面,让我卑微的生命得到了无限升华。” 妈的, 这狡猾的老混蛋刚刚还在那里同仇敌忾的样子,现在td一声不响,一个招呼都不打的就直接跳船投降了。 CDX的画廊主一边在心里骂娘,狂扇高古轩的耳光。 一边毫不迟疑的站起身,开始鼓掌欢呼。 “我在这里宣布,高古轩画廊将在这里向您的家族博物馆捐款2000万美元,同时我会和赫斯特商量,为您的博物馆专门传作一幅作品,并且高古轩也会拿出一部分的藏品出来,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高古轩转头望着媒体区,大声的说道。 他是从最底层起家的人,知道应该在什么样的场合,怎么表现自己。 “拉里,伱玩的太狠了吧。” 同样在鼓掌的里森女士苦笑了一下。 高谷轩是他们几个中最有钱的,画廊规模最大的。 不提赫斯特的画作值多少,光是2000万美元,就已经是里森画廊一个罗马分部一整年的运营开销了。 “我们输了,输了就要认情现实。人家拿了几十亿出来。我能怎么办。” 高古轩倒是拿得起放得下。 “没什么好说的,我其实输得服气。”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五章 曹轩登台 “如果要捐掉几十亿,才能迎来胜利,那么这个胜利不要也罢。” CDX的画廊主鼓掌的时候,用非常轻微的声音吐嘈道:“如果是我家孩子这么干,我确实要把她关进地窖里,吊起来抽。” “唉……” 海朝般的掌声,掩盖了他的幽幽轻叹。 “但你说的对,拉里,今天,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打败她了。我们只能像是可怜的蜜蜂围绕着蜂后旋转飞舞一样,嗡嗡的无力的鼓掌。” 前排的艺术大师们,一个接着接个起立,为安娜小姐送上赞叹和喝彩。 甚至包括了布朗爵士。 谁也不知道,这个只当了五分钟时间无限辉煌的艺术君王的男人,此刻鼓掌时的心情如何。 想必是相当的阴郁。 没人想要探究。 大家都很识趣的避开了他四周环绕着的低压气团,留给他一点安静的私人空间。 “走吧,我也该上去了。” 曹轩整理了手中的演讲稿,他挥挥手,拒绝了老杨的搀扶。 “算了,人家坐轮椅的小姑娘,都自己坚持的走了上去,我要还颤颤巍巍,一阵风就挂倒了的样子,岂不显得实在太不中用了呢?” 老先生争强好胜的小孩子性子,又出来了。 他昂了昂脖子。 就迈着四方大步,向着讲台上走了过去。 嘿,还别说。 腿脚还真挺利索的。 曹轩走到阶梯边,稍微等了等,正在一个一个台阶慢慢的走下来的安娜,主动伸出了胳膊。 “讲的真好。小姐,需要我帮忙展现一下骑士精神么?如果还不觉得太老的话。” 曹老中气十足的笑着问道。 下台阶比上台阶更难。 再加上在台上站了那么久,安娜真的觉得自己有点要摔倒了的意思。 她短暂的犹豫了几秒钟。 估计了一下自己和老先生一起滚下去的可能性,又看小老头面色红润的样子。 “谢谢。您比很多人看上去都要年轻。” 她抿嘴的笑笑,也伸出手牵住曹轩表达明显善意的胳膊。 场内又是一阵掌声,闪光灯连成一片。 曹轩看上去像是个干巴巴的老爷爷,但他的身高其实蛮高。 年轻时是标准的香港老电影里常出现的那种上海滩上的高大英挺帅哥。 人老了。 身高会缩,但老爷子背驼的不严重。 安娜也是身材高挑的类型。 再加上她穿的是平底鞋,所以一老一少两代人站在一起几乎一边高,挺上相的。 这一对说不清到底是谁扶谁,谁挽谁的组合。 颇有“东西方艺术届”跨越了70年岁数差的历史性握手的意味,被摄影记者们立刻捕捉下来了这个里程碑一样的镜头。 伊莲娜小姐清楚。 曹轩会来扶自己,更多的只是一种支持她的表态,和体现善意的方式。 两个人只是象征性的走了几步路。 立刻就被等在一边,心脏紧张的都快要停跳的各自的助理和秘书给抢走了。 “小姐,我不应该干涉你的决定,但这么大的事情,您真的应该提前与我,和管家阿德拉尔先生商量一下。” 艾略特秘书搀住安娜的胳膊,顺便递给她一根已经准备好的手杖,在女人的耳边小声埋怨。 纵使是贴身秘书。 她也只知道安娜今天坚持要自己走上主席台,却不知道,对方打定主意,要捐掉上万件家族藏品,并建造一座公众博物馆。 刚刚艾略特和在场的很多人一样震惊和愕然。 “你要这么想,艾略特。” “每年各种保险、维护,就是一大笔的支出。反正我又从来都没有计划出售它们的。把这些艺术品移交给家族基金会,还能用展出收入覆盖掉日常的养护保险开销,有盈利并吸收捐赠的话,甚至能继续购买新的艺术品。我觉得很划算啊,不是么?盖蒂中心,洛克菲勒基金会,不都是这个模式么。” 安娜笑着调侃道。 秘书小姐不开心,不想说话。 开玩笑。 光是一座大型博物馆的建造成本,就够交多少年的保险了。 艾略特一言不发扶着安娜向着自己的座位走去。 想要围过来的站着的人群们是被分开的海浪,被安娜身上无形的光辉所推开。 “为什么?” 在从布朗爵士身边走过的时候,老绅士的目光空洞的盯着台上,忽然问道。 他的声音轻的好似梦呓。 但是安娜还是听见了,知道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 “您刚刚说每一个辉煌的王朝都会迎来崩溃,但那不是今天。”安娜望着已经重新走向主席台的曹轩,淡淡的说道,“你说的对,今天就是伊莲娜家族的艺术王朝崩溃的日子。却不是能登基的日子。布朗先生,或许某一天你能实现自己的抱负。但很遗憾——” “不是在这里,不是今天。” —— “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曹轩看着整座会场里崇敬而热烈的眼神,心中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一生见过无数次相同的神情。 这次不同的是。 他清楚台下的那些眼神不是望着自己,大多数人依然沉浸在伊莲娜小姐震撼的演讲中,无法自拔。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会觉得安娜脑子搭错筋了,败家的无法想象。 唯独已经见过了百年风云起落,老而弥坚的曹轩不这么想。 他猜到那位伊莲娜小姐也许忍心会拿出手里的《油画》股份,用来拉拢艺术界的头面人物。 却没想到。 对方比他想象的更果决,更舍得,气魄也更大。 直接把家族几百年传下来的浩如烟海艺术品收藏,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全都捐掉了。 不是给某些特定的群体,而是面对所有人。 安娜亏了么? 伊莲娜家族本来已经注定是只能抱着成堆金币,逐渐影响力萎靡腐朽的结果。 现在。 直接被安娜盘活了。 她太爷爷影响力的巅峰时期,也没比这强到哪里去。 而哈布斯堡家族那几个现在当赛车手,或者当政治活动家的直系继承人影响力加在一起,都未必有她一个人来的大。 如果影响力是用金钱能买到的。 那么纳尔逊·洛克菲勒(注)就不会在大选中屡次失利,终其一生,始终离总统的至高权力宝座差了一步之遥了。 (注:前美国副总统,历史上连任纽约州长最多的人。不过是搞艺术起家的,曾任纽约现代艺术馆馆长。也是曾经的首富石油家族的继承人。很多政要的回忆录中反复提及,他非常有能力且长袖善舞。但因为家里实在实在太有钱了,是那种超级公子哥般的人物。在重要的政治节点上缺乏果断和孤注一掷赌一把的狠劲。所以死活就是选不过草根出身的尼克松。) 她不过是将家里落灰的艺术宫殿,宣布向公众们开放了而已。 好似金庸武侠里那场着名的“玲珑棋局”,自填一气,随后满盘生根。 至于钱? 十个世纪花不完的钱,和一百个世纪都花不完的钱,对人家的生活来说,又有任何区别么。 而就算手里拿着金山银山,真有谁能遇见到百年后的风云变换么。 能用1.4万件艺术品来重振家声。 大赚特赚。 血赚。 “真有手腕,也真厉害。”曹轩心中只能感慨再感慨。 他又稍微等了等,待场内沸腾的议论声,逐渐褪去,这才缓缓开口:“我突然就觉得自己真的老了。人老了,最显着的特点,就是觉得开始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了。” “多么字字珠玑的一场演讲啊。要我讲,估计我是讲不出来的。” 曹轩一开口。 场内终于缓缓的平静了下来。 “伊莲娜女士,您把我这个可怜的小老头置身于尴尬的境地,我就像1963年林肯纪念堂前,被安排在马丁·路德·金发表《我有一个梦》的世纪演讲之后登场的那位无助又彷徨的牧师演讲者,磕磕巴巴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好,场面简直一片灾难。我每看到一次电视转播回顾,我都替那位先生感到尴尬。” “不过,幸运的是。我举办的每一个艺术展,每一次演讲,其实都还挺成功的,比想象中要好。因为我有一个秘诀,一个不传之秘。现在,我可以把它分享给大家。” 老爷子神秘的笑了笑,挑挑眉头。 会场里每个人都凝神侧耳细听。 连高古轩他们,心跳都快了一拍,交换了一个火热的眼神。 艺术展可是高成本,高风险,高回报的东西。 一次大展少则上百万的成本。 多的像赫斯特的“葛拉西宫大展”那般光物料人工成本几千万英镑的超级大展,也偶尔会出现。 展览成功了。 所有成本都能翻个倍的回来,艺术家们本人的身价大涨,画廊主赚的盆满钵满,买岛买飞机,自不必说。 可展览失败了,就很让人吐血了。 花几千万办展,请各种名人评论家们来看,结果被骂的狗血喷头。 不仅展览成本亏了出去,里外里一计算,钞票成堆的泼了出去,结果自家摇钱树的身价反而还跌了。 那就真真郁闷的想要吃屎的心情都有了。 多砸几次。 洲际画廊也得破产。 马仕画廊如今的窘境就是源于此。 马仕三世也不是喜欢这样苟延残喘着,真要砸锅卖铁,拿出五千万、甚至一个亿欧元出来。 办一个世界瞩目的一流超级大展,人家咬咬牙,卖卖血,也就勒着裤腰带办了。 要是能捧出摇钱树出来。 马仕画廊就重新抖了起来。 但它办的起,亏不起。 要是这么大的展玩砸了,就算不砸,只要不够爆,收不回成本。 马仕画廊也就可以彻底宣布倒闭了。 用上亿欧元再生生堆出下一个赫斯特的可能性是多少? 不超过百分之二十,也许不超过百分之十。 所以还不如继续像这样苟着呢。 这才是为什么连高古轩这般的世界第一的画廊主,都要去弯下腰去抱布朗爵士的这位顶级评论家的大腿的原因。 这种事情难道真的有什么秘诀么? 又怎么可能会有秘诀呢! 其他人敢在高古轩他们面前,这么大言不惭的乱吹牛皮。 一定会被当成无知者无畏的骗子乱棍打出去。 但换成现在台上这位大师。 想想这位美坛常青树,堪称辉煌璀璨、无比成功的职业生涯,他们心中还是愿意将信将疑的信上两分的。 大家悄悄对视一眼,又嫌弃的扭开了头,忽然觉得彼此很碍眼。 哎呀!曹大师也是老糊涂了,这种事情哪有公开说的呢?咱私下里办个酒会,您悄悄告诉我一个人就好了嘛!其他那些婊里婊气的妖艳贱货们,怎么有资格听呢。 “秘诀就是——降低期待。”小老头对着镜头眨眨眼睛。 噗嗤! 全场沉默了两秒钟,然后哄然的大笑声,差点把整个新艺术中心异形虫屋顶,都给掀飞出去。 有些人甚至笑出了眼泪。 “哇!我喜欢他,这个老爷爷好有趣啊!” “很亲切,感觉就像我爷爷一样。” “听说他和毕加索都认识,我还以为,这样德高望中的艺术家,要不然是毕加索那种在采访里不苟言笑的样子,要不然是亨利·布尔那种疯疯癫癫,难以揣度的模样,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有意思。” 屏幕面前的顾为经,也被曹老先生风趣的开场白惊到了。 他还担心。 在那位伊莲娜小姐以后登台,曹轩会很难接得住场面呢。 现在看来。 老人家年轻大了,却能应付的很好。 为曹老先生担心,他顾为经实在是有些杞人忧天,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实际上。 若是纯粹的比台风,比演讲的抓住人心的煽动力。 纵使年长了好几代人,曹轩依旧是稍稍不如刚刚的安娜小姐的。 在场的所有人高古轩、布朗爵士……没一个比得上。 一个是公众形象的印象加分。 不是曹轩的形象不好,而是安娜的舞台形象太BUG了。 你不能强人所难的要求近百岁的白发老人和青春正茂的小姐姐比谁更能在镜头前抓人眼球。 这已经不是学术水平已经演讲能力的问题了。 而是来自生物本能的不讲理的降维打击。 你把爱因斯坦刨出来搬过来,可能也不好使。 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接受的教育不同和社会定位的差别。 布朗爵士这些人,他们的定位终究只是学者或者艺术家。 曹轩所受到文人气质的言传身教,则更加内敛。 而伊莲娜家族曾经是欧洲的旧时代核心统治者之一。 历史上她们就曾在以各种沙龙为主体的宫闱斗争中,以擅于雄辩且长袖善舞而闻名。 演讲几乎是西式政治家们的基本功。 纵使她们已经早已淡出了政治的舞台,没了爵位封号,庞大的帝国在滚滚的战争浪潮中烟消云散。 可是安娜从小的家庭教育,长辈对她的定位。 还是完全是不同的。 不是每一位姨妈,都会给侄女一把猎枪,让她选择去做安妮·博林亦或者是叶皇的。 因此。 她其实从小到大,身体中的某一部分,就一直在为了登上舞台,在全世界的瞩目下光彩照人而准备的。 安娜为此准备了二十年。 所以她走上演讲台,从唇间吐出第一个单词的那刻,就变的像塞壬女妖绝美的歌声一样,宏大而热烈。 牢牢攥住了每一个人的目光,每一个人的心脏。 曹轩的演讲则完全是另外一种感觉。 很亲和。 完全没有大艺术家的架子。 既幽默,又谦逊,不知不觉得就抓住了观众们的注意力。 “这不是玩笑。不要期待着自己的演讲,自己的美术展,能获得多么大的成功,能赚多少钱,能不能载入史册。” “多去想想,自己能够给予什么,而非获得什么。多去想想你能不能打动观众,是否能给予他们愉悦的心情,能不能大家心中多一分的静气,让每个人都多一分对时代的深思。而非艺术家拍卖排名的我升伱降。” “当获得变成了给予,贪婪变成了无私。那么你看这个世界的样子,就会大有不同。这这真的是我职业生涯的秘诀。” “我的老师教过我,不去想有多少人为你的展览而来,而去想想,每一个来到展览的人,你能送给对方什么。这是东方的君子之德。” 曹轩眼神明亮。 他认真的说道:“相信我,拥有这样心态的人去做事,结果通常不会太差。” “沉淀艺术之美,家国乡愁,时代洪流,皆可融入一根小小的画笔之内,每个人都能在艺术展上,看到心中涟漪的些许投影——这是我的弟子唐宁联合CDX画廊,将在今年下半年伦敦举办的《山野之望》美术展的宣传语。” “倒底能不能做到,我很期待,请大家一起帮我监督。” 大家掌声雷动。 无论是曹轩,还是唐宁,都属于那种赫赫有名的顶端大画家,值得这些大师们给这个面子。 “唐宁,今年年初刚刚在香江大拍上刷新个人单价和拍卖会总额双记录的那个天价大艺术家?” “是啊,是啊,她是曹轩的关门第子,你不会不知道吧,村里才刚通网?” 有网友忍不住打趣。 “唐宁又要开新的个人美术展了?这是趁热打铁啊,要再创佳话啊。期待,期待。” “在伦敦开么,听上去蛮有意思的。” “曹轩前几年宣布封笔,现在,是时候要去提携新人了,从这几年的价格走势和曝光度来看,大概率推的就是她了。唉,我之前还以为背靠着央美的林涛,会有机会呢。” “人家采访里都说了,自己是曹先生的接班人,不推她又要老爷子又要推谁呢?林涛年纪最大,但现在的身价,应该反而要差了自己的小师妹不少呢。当初没有当成高古轩的东夏第一人,确实从身价角度来说,让林先生损失了不少呢。” “林涛是带艺投师,唐宁是从小老爷子自己带出来的,不是一个概念。从很久以前,评论界大概率就已经认定了,接老人班的,就是这位了,她那是真太子。” 评论区里网友们兴趣勃勃的讨论。 会场里,前排的助理老杨也缓缓的松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没赌错。 小事上有别扭,大事上曹老爷子还是关照唐宁的。 该提携,依旧会在这种场合上提携一下。 镜头里,聚光灯给到唐宁。 唐宁站起身,向四周朝她鼓掌的观众和同行们仪态万方,气场十足的挥了挥手。 固然。 她没有得到登台亲自演讲的机会,但在老师的影响力下,也得到了好几秒的长镜头。 从年会曝光效果来说,几乎达到了和猫王布尔相同的待遇。 而唐宁从骨子里,就和会场里流浪汉一般的亨特·布尔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极端。 她自信公众形象和自我营销的技巧比不上安娜,但也比布尔强上太多太多了。 从出道以来,唐宁就是那种交际花一样的人。 别误会。 这不是贬意词。 交际花在二十世纪早期,刚刚被发明出来的时候,完全是个褒义词,当年是纽约小报用来赞美橡胶大王的女儿这样的被人追逐的八卦明星的。 最早传入东夏以后。 也是被《申报》用来形容出身高贵,受过极好教育,在社交场合被人们所追逐的大家闺秀的。 交际花的代表。 一南一北,一淡一浓,南唐北陆。 不管是让宋子文写了很多情书的唐瑛,还是更有名的和徐志摩分分合合的陆小曼,能让那年头报纸在社交场合追逐的,都是正经的名门大小姐。 而唐宁自信既有唐瑛的清淡,又不缺乏陆小曼的浓艳。 是那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典型。 她享受着四周的闪光灯的此起彼伏,将最具有艺术家气场的身影留给众人。 微笑的吐出一口气,望向台上。 全世界的镜头都打在她身上。 她的老师正在为她扬名,高古轩、里森、PACE、CDX的画廊主们,布朗爵士,包括刚刚还搅动着全世界艺术风云的那位伊莲娜小姐。 所有人都在礼貌性质的为她而鼓掌。 老师还是偏爱我的。 她相信,在不远的那一天。她就可以自己坐到第一排,坐到那些人之间,亲自成为这些最顶端艺术盛宴的列席者之一。 而这一切,都不可能是一个仰光跳出来的贱种所能阻挠的。 绝不。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七章 年会结束(上) 顾为经也跟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格局小了。 实在上不得台面。 不仅比不上曹轩小时候的家国民族情怀,更是被曹老的先生的胸襟和气度反衬到了泥土之中。 “请不要笑话他,诸位。” “我觉得这个回答很好,真的也很好。一点也不必嘲笑。” 老头子在台上认真的说道,“让家人过上好日子,让喜欢的人的期待不至于被辜负,这何尝不是一份值得尊敬的梦想和推动人奋进的目标呢?” “我甚至觉得,这是一个很勇敢的回答。” “比当时在床榻前,一心想表现的让老师觉得我值得的托付自己,所做出的回答,可能更加诚实,也更加勇敢。” “所以那天,我挂了电话后。我回想着我们的交谈,就决定了今天演讲的内容——我们应该如何,才能真正的成为一位大艺术家?又如何过上我们想要的生活?” 曹轩露出了笑容,好像他能看穿每一个在场的嘉宾心底最深处的直白渴望似的。 “我这是在对他说话,也是对直播镜头前的每一位观众说的话。” “甚至在场的嘉宾们,大家大多数都已经功成名就,成为了世人眼中的大画家,但我的人生经验,或许仍然能带给你们一些的新的体会。” 全场静悄悄的。 嘉宾们忍不住眼神炽热。 每一个能走到曹轩这个位置的艺术家们,生涯中都充满了传奇的故事。 这些人生经验是他们职业生涯里最为宝贵的财富。 能聆听曹轩教大家如何成为一个大画家。 就像能亲耳聆听巴菲特教大家投资指南一样。 2022年巴菲特1900万美元一场的慈善晚宴,合同里还严格规定了不能询问股市投资相关的话题呢。 大概真的也只有到了这个岁数的老神仙。 才愿意把职业经验,把老猫上树的精髓心得,不求回报的教给世界上的所有人听。 “艺术是什么?这句话今天被问烂了。我也给一个自己的答案吧。我无法回答艺术是什么,但应该算了解一些艺术家这个群体的内幕。” “所谓艺术家的成就,不过是选择顽强生活和不断学习后,所得到的命运的奖赏。” 曹老沉吟了片刻。 “这话说的牛气吧,直指本源。” 小老头得意的点了一下头,又可惜的摇摇头。 “和刚刚那位伊莲娜小姐相反,我一直很遗憾,因为这话不是我编的,当然也不是茨威格说的,茨威格是一流的传记和剧作家,但是论艺术造诣,应该是不如我的。” 老爷子揶揄了一句。 全场都洋溢着轻快的氛围,安娜也轻轻抿了抿嘴角。 “这话是伊里亚·叶菲莫维奇·列宾说的。我的老师曾经与列宾有过一面之缘。” 九十年代有个荷兰讽刺笑话——最后一个见过梵高的人,上星期三才刚刚去世。 这一方面是因为,梵高成名以后,名人效应的影响。 所在社区街角邻居,隔壁面包店老板,哪怕当时还是牙牙学语的婴儿,人人都想和这个大画家扯上关系。 于是太平洋里淹死了一只鸡,人人喝了两口海水,便说自己饮过了鸡汤。 很长一段时间,直到都快21世纪了,都会有百岁老头老太太上电视,宣称自己小时候和梵高的关系。 另一方面也从侧面说明了。 有些时候,美术历史很长。 有些时候,人类的美术史也很短。 梵高、列宾……这些恨不得都是换算到东夏清朝咸丰年代,或者帝俄时期和列夫托尔斯泰的同代人。 顾为经包括在场的百分之九十九的嘉宾心中。 那全都是美术教科书上一个个冷冰冰的名字,和美术史考试上需要背诵的材料。 列宾、梵高或者达芬奇、王羲之没有任何本质的区别,甚至对于顾为经这个年纪的00后艺术生们来说。 连毕加索都是相当遥远的名字了。 人们下意识的可能都觉得,毕加索都已经死了好几百年了。 可其实,对曹轩这样的百岁老人来说,不过是一两代的差别罢了。 在他们的记忆中,这些名字甚至还是活生生的,有温度的实实在在存在的,会嬉笑怒骂的人。 于是在老先生的讲述中。 整个人类风云起伏的现代艺术史,被浓缩到了三言两语之中。 时代的厚重感扑面而来。 “我的老师曾和徐悲鸿、林风眠等诸位先生一起,尝试将西式的写实主义线条结构,引入传统的中国画之中,筹款想在苏州、北平多地开设了现代化美术教育学院。为此,他曾在1920年代去专程拜访过列宾。在我的印象里,老师叙述中的列宾,是一位留着茂密的胡须,眼神深邃,指节粗大有力的老画家。” “但这句话不是我的老师告诉我的。” 曹轩眼神中有着小孩子一样的童趣。 “说来惭愧,这是我学着玩游戏时,才知道的。” 高古轩用力揉了揉耳朵,像是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 刚刚台上的那位老先生……说的真是电脑游戏? 还是某种高深的艺术研习之道,被老先生当成了闲暇时的游戏? 被惊掉下巴的不止是高古轩,还有场内的很多人。 连顾为经都有大跌眼镜之感。 电子游戏——对当代整个艺术行业来说,从来都不是个陌生的领域。 相反。 两个行业比大多数人以为的,联系的要紧密的多。 游戏公司大量的解决了艺术生们的就业问题。 就算是皇家美院这种四大美院里的普通艺术生,要当画家的目标也太遥远,容易饿死。 而传统的版面设计、建筑工程什么的就业机会都有限。 游戏公司是如今艺术生非常好的职业方向。 珊德努小姐曾经给他们的设计的一步一个脚印的职业规划里。 莫娜经过认真的分析后,就觉得互联网行业是几种相对现实的人生选择里,最容易赚钱的了。 认为他们大学里应该一起去学动画设计。 毕业后,就希望顾为经去游戏公司里面试,要是能拿到育碧、EA、企鹅这种大厂的offer。 无论是走概念美术还是走原画师的路线。 踏踏实实的干五到十年。 在东夏、美国、或者新加坡的重要分部,能做到美术部门的项目经理,小团队领导,这些给钱大方的游戏公司里就能拿到十万美刀以上的年薪。 日子过的就会相对体面红火,勉勉强强能算半个金领。 然而。 这里可是欧洲美术年会,整个西方艺术发展的风向标! 这些一个个眼高于顶的参展嘉宾心中。 谁没有几分说不得的自我优越感? 天是老大,自己是老二。 连漫画家都被认为是“糊弄小孩子”,画插画的则是“替人开车的出租车司机”,游戏搞不好更是完全就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忽然被曹轩这位老宗师讲出来。 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违和与错位感。 “列宾说,艺术来源于不断的学习,我们东夏有句老话,活到老,学到老。跟不上时代的,就会被时代所抛弃。人是如此,艺术风格也是如此。我很讨厌成为那种,念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整天在摇摇椅上啰里八嗦的向年轻人们吹嘘自己黄金年代,峥嵘岁月的老画家。我很老了,却还没有老到学不会新事物,要靠回忆才能活下去的岁数。” 曹轩不觉得他这个年纪会玩游戏,有什么不应该。 “我15岁的时候学着去看戏。21岁时学会开车,32岁时学会游泳……74岁时学会了织毛衣,79岁时开始尝试滑雪。81岁的时候为了阅读原始艺术文献,开始学习希腊文,当然这项不是很成功,对于学新语言来说,我的年纪确实太大了。直到我来参加这次美术年会之前,我刚刚参与了人生中第一部校园微电影的拍摄。” “只有真正了解时代的呼声,了解人们的生活,才能画出反应时代脉搏的作品。我要求自己的弟子们,要随身携带着笔记本,记录绘画中可能会用到的知识,生活中可以被自己采风捕捉的方方面面。而我自己永远也要学习新的事物。” “玩游戏是我五年前学会的东西。我从来不局限自己,觉得下围棋、象棋或者打桥牌,才是符合身份的消遣。” 不同于会场里人们的惊愕。 网络评论区里反响则非常的热烈,人们都觉得这个老爷爷真的好可爱。 实在也太接地气了。 “哇塞,曹轩老先生竟然这么时髦!这也太有趣了吧。” “曹老打联盟不?啥段位啊,我可以带老爷子飞哦。能加个好友我就满足了!” “+1” “老人家这个年纪,玩不了这么激烈的游戏吧。能在网上打个麻将,翻个扑克,打个连连看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我爷爷就玩的很痴迷。” …… “五年前,我有一次在课堂上,抓到了一个学生偷偷摸摸的在IPAD上玩游戏。我给了他一个机会,下次课呈上一篇说明,解释这一行为,否则就扣课堂分。那孩子写了一篇洋洋洒洒上千词的论文。” 曹轩挑了挑眉头。 “很遗憾。我想他没有成功说服我。” 老爷子露出抓住你上课打游戏的严酷班主任的嘴脸,“所以我只能给他的课堂表现打了个C。我可是个相当严格的老师呢。” 笑声阵阵。 “但我仍然从他的论文中,记住了他所描绘的天花乱缀的‘第九艺术’,也知道了他正在平板上玩的那款用来‘学习各国文化艺术脉络’的游戏——一款叫做《文明》的策略游戏。” “那是一款历史向的发展游戏。每个玩家都可以扮演一个国家领袖,秦始皇,彼得大帝,萨拉丁,罗斯福等等名人,从石器时代,一直走向宇宙太空,争夺成为世界的领导者。其间,可以召唤类似达芬奇、莫扎特、或者列宾这样的艺术家协助你的文明发展,获得更高的分数。” 曹老听上去真的很喜欢那款游戏,精研此道。 “我让我的助理帮我在电脑上下载了这款游戏。目前累计有226个小时的总游戏时间。对于一个有轻度白内障的老人来说,这已经玩的很多了。游戏本身很有趣。那句列宾的名言,就是我玩这个游戏时,招募到列宾先生时的提示音。更关键的是,我发现——” “玩这场游戏的过程,就像是一步步成为大艺术家的过程。” 曹轩的声音顿了顿。 “有些时候你会成功,有些时候,你的帝国会毁于战争,想要招募的关键伟人被对手抢走了,有些时候,单纯就是运气不好,洪水、干旱、沙暴,丛林大火,或者干脆是火山喷发,海平面上涨,你就输掉了游戏。” 网友们讨论的更开心了。 “看看人家老先生,玩个游戏,都还能玩出人生感悟出来,不得不说,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文明》一局到天亮!看来熬夜打游戏的不止我一个人么。” “以后啊,妈妈再也不能怪我打游戏了,我这是向曹老先生学习的。曹老先生说,玩游戏的过程,就是成为大艺术家的过程。没准,我打着打着,就如醍醐灌顶,无师自通,成为身价亿万的大画家了呢!” “你那是想要学习艺术么,我都不好意思点破你。” 高古轩挠了挠鼻子,把头扭向一遍。 “嘿,伱有玩过这个《文明》么?” “没有,我几乎不玩游戏。我儿子倒是很沉迷。但既然曹老先生说,能领会艺术家的人生感悟,我或许会下一个来玩玩。” CDX的画廊主接口。 “我也是。我大概猜到曹老在说什么了。呵呵,《文明》的制作公司这下赚大了。曹先生这个级别,要是代言奢侈品的话,怎么也得上千万美元吧?” “至少得这个数。村上隆一个潮牌联名收益2000万起步,曹轩不会低于这个价的。”里森女士微微颔首。 —— “我目前总共玩了十六局标准难度的游戏,输了十一把,外交胜利赢了两把,文化胜利赢了三把。” 曹老微笑的说道:“很遗憾。虽然游戏里提供了文化胜利的选项。但骨子里依然是用自身的影响力消灭别国的影响力,你争我夺,吃掉你,颠覆你,强大我的充满侵略性的那一套。而非允许我好,你也好。” “但瑕不掩瑜,我仍然很喜欢它。若是有一天,全世界的领袖都聚集在一起,大家用画笔而非枪炮说话,那当然也是世界文明的伟大进步。” “《文明》游戏里,东夏的国家特定建筑叫做运河。每次玩游戏的时候,我都在想,东夏历史上曾经最有名的以修运河而闻名的君王,叫做隋炀帝。” “隋炀帝是东夏历史上有名的无道暴君。但如果以艺术家的身份去衡量他的话,隋炀帝其实是一个艺术修养极高的皇帝。我的先生点评历代君王书画造诣的时候,论诗词,曹操当为第一,隋炀帝可入前三。论传世书法碑贴,宋徽宗当位第一,隋炀帝仍可排入前五。是那种琴棋书画,音律色彩皆有极高造诣的艺术全才……” 众人安静的听着曹老的讲述。 隋炀帝杨广的故事,在东夏人人皆知。 在欧美,还是相当有异域风情,引人好奇的。 外国的汉学家不乏大师,有沉迷钻研东夏历史钻研到极高境界的。 但普遍依然对东方艺术缺乏足够的了解。 通常来说,即使是欧美主流大学里专门选修东夏史,通常也是24到36课时,顶多顶多72课时,一本20万单词左右的教材,从三皇五帝一直学到申奥成功。 草草的过一遍。 老外可能更关心武则天的后宫秘事。 隋朝这种30来年的朝代,虽然也是大一统王朝,往往就一掠而过。 更对隋朝的艺术风格知之甚少。 “李延寿的《北史》中,说他的艺术作品虽不多,实足以上述六代,下启唐风,爽见端凝,足以为万世楷模。而魏征在编撰《隋史》的时候,则感慨道,‘亡国之主,多有才艺,考之梁、陈及隋,信非虚论。’这是把一个国家的灭亡。全都归咎到了杨广个人的艺术造诣上了。” 曹老缓缓的说道:“看上去有点推脱责任的意思。可仔细想想,杨广,李煜、赵佶,包括路易十六。” “似乎我们真的能在历史上一次次听到这句话的回响,像是一个巨大的诅咒,缠绵不能除。” “以前我在教书的时候,我的弟子周茗曾问我,为什么封建史上,一个真正的大艺术家,经常不能成为一个成功的君王。甚至,整个美术史上,一个真正的艺术家,经常不能拥有一个成功且幸福的人生呢?” 无数人都沉默了。 甚至在场的那些艺术大师们,他们心中反而感触更深。 一个真正的大艺术家,经常不能成为一个成功的君王。 这句话他们无所谓。 可是曹老爷子的后半句——一个真正的艺术家,经常不能拥有一个成功且幸福的人生呢? 要是用打斗日漫的表现形式。 这些家伙们头顶,很可能已经飘出了白色的“999”数字,被曹轩一句话就敲出了真伤暴击。 要问他们成功么? 他们一定是很成功的。 能在欧洲美术年会上登台,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千万艺术生们可望而不可及的偶像级人物。 要问他们幸福么? 那大概,没有几个在场的嘉宾,能拍着自己的胸脯,说他们很幸福的。 从来都不是你有一千万美元,就要比有一百万的人,或者连十万美元都没有的人更幸福的。 同样从来都不是,你开着一百尺的超级游艇,带着一个班的维密模特,天天在地中海上开派对,就要比男女恋人手拉着手走去电影院,看11点场的半价打折电影,凑钱吃一桶爆米花要更快乐。 媒体眼中,艺术家们经常要死要活,经常动不动就对自己开一枪,大概是刻板印象的夸张加工。 但他们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都多次离过婚。 剩下三分之二的人中,又有大半是那种打定主意了,反正不可能找到真爱,老子不结婚就是玩,就是要HAPPY,天天换情人的风流类型。 他们是职业场的成功者,也是生活的失败者。 “大艺术家像浮游,他们在阳光下过完辉煌璀璨的一天,到了晚上就孤独的死掉了。”曹轩幽幽的说,“更加可惜的是,这个行业里的绝大多数人,甚至连炽热的阳光都未曾见过。” “我没有告诉周茗,似乎历史上已经约定俗成的‘玩物丧志’这个答案。灭吐谷,征突厥,讨高丽,修运河,开科举,三下扬州。隋炀帝一生就亡在他的个人志向上了。我想了很久,给出了我的答案——美学诅咒。” 美学诅咒。 大家在琢磨着这个说法。 “每个艺术家的美学家,这不仅表现在了艺术创造上,也往往表现在了个人生活上。他们永远追求完美,强迫症一样的不能接受任何的失败和污点。杨广一辈子都是艺术家,他把整个国家也当成了一幅宏大的《江山社稷图》来创作。当一幅画画画着,突然手一抖点上了一个污点,怎么办?” “他就直接把画撕了,不玩了。” “这是典型艺术家的思维。所以史家说,他盛世可居,乱世难平,所以逢乱则心灰意冷。” “杨广一辈荒淫无道好大喜功,把百姓折磨的民不聊生。这当然是真的。但同时,他的前半生,生下来就是兄弟姐妹中最有明君之相的那个。当王爷时,是天下有名的闲王,且战功赫赫,受人拥护。喜音律,懂艺术。直到征伐高丽失败,一下子人就变了。” “他就像那种从小就永远只考一百分的别人家的孩子。忽然有一天,考着考着,发现一到大题写错了。他的反应不是咬着牙,继续考下去。而是哗的一下,直接就崩溃了,把整个卷子撕了,不考了,我不玩了,大吵大闹。” “整个隋朝可能都是人类历史上,从古至今突兀灭亡的最强大的王朝。隋朝起家的关陇贵族掌握着土地上最强大的兵马,谷仓中粮草充盈。可杨广一辈子都是那种美学强迫症的性格。一切都要做到最完美,一旦犯了错就把自己关回后宫,不理朝政。好不容易被皇后劝谏回来,把政物处理的井井有条,有英君的样子。结果过两天,又发现,自己范了个小错,就又缩回后宫,撂挑子不干了。” 曹轩摇摇头,缓缓的说道。 “历史上,直到最后,自家关陇贵族集团实在被折磨的受不了了。表兄弟李氏家族自己起兵把天下平定了,从此隋朝灭亡。” “生活美学家的问题,就在于他们永远也不会处理失败。” “永远觉得生活是一张撕了可以再画,再重新铺开的画布。一局可以退了重来的游戏。” “你们知道那个送我画的孩子,为什么要我觉得非常惊艳么?甚至觉得足以托付大任么?”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八章 年会结束(下) “因为,他有对抗生活的勇气。有挣脱美学阻咒的韧性。这是很多一生中过分追求完美的美学强迫症患者们所没有的。” “梵高被爱情拒绝了一次,就发疯了。被拒绝了一次演讲,就觉得自己是个骗子、懦夫,是个说大话的伪善者,不能再从事修士的工作。因为一点小事,就和好友高更分道扬镳,割下了自己的耳朵。最后对自己脑袋上开了一枪。” “如果梵高是那种始终被厄运跟随的天才,是生活的落魄造就了他的性格。那么毕加索呢?毕加索不能说不成功了,即使从收入来说,他不如在场的很多人,可他依然是整个人类美术史上在世的时候,达到的社会地位最高的艺术家之一。论职业成就,他已经应有尽有了。” “但他依然把生活过的一团糟。抱歉,巴勃罗,至少在我心中,你活的不算很快乐。” 曹轩轻声说道。 “我和巴勃罗算不上朋友,也算不上敌人。他不像喜欢齐白石一样喜欢我的作品。我也不似很多早年认为立体主义是‘用沽名钓誉糊弄人的手法,窃取了不属于他的巨大声望的小把戏’的尖酸评论家一样,讨厌他。我们算是两个远远的彼此间隔的旁观者吧。” “上世纪,年轻时我曾在留法年代第一次拜访毕加索,当然是以学生的身份。几次交往下来,给我印象最深的不是他的作品,而是他的妻子和爱人们。” 大家会意的一笑。 “我不是想在这里分享那些已经被报刊津津乐道了很多年的那些风流韵事。” “而是说我在他身上发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每当他喜欢上一个爱人,就以为找到了天下最完美的女人,找的了自己的艺术之神和真命天女。爱的轰轰烈烈,爱的死去活来。立刻想要结婚,结婚后,总是因为发现了对方很小的缺点,马上就彻底受不了了。瞬间就又把对方弃如敝履。循环往复。” “这也是美学家的强迫症一样的诅咒。” “杨广间歇性踌躇满志,长期性心灰意冷。梵高没有等到自己成名的那一天,巴勃罗则三天两头寻找新的爱人。” “他的那任芭蕾舞蹈演员太太,在作品里的形象从完美的天使,到畸形的淫妇恶魔,只用了四个月的时间。巴勃罗甚至以把对方因为怀了自己的孩子而浮肿的小腿,在作品中刻画的丑陋不堪而洋洋自得。” 小老头无奈的摇头。 “我不是在谴责梵·高,也没有资格去批评巴勃罗。我是在以充满同情的口吻讲述这两个故事。他们的艺术生涯,因为性格而伟大。他们的人生,也因为性格而活的不快乐。” “或许这样的性格能在艺术道路上走到巅峰。但我不希望我理想中的继承人。会因为职业的伟大而放弃生活的幸福,或者会因为些许的不完美而放弃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画展上的作品,有可能尽善尽美,但人生不可能尽善尽美。” “尤其是当他肩负起了很大很大的使命的时候,你是没有换纸重画的机会的,也很难不犯错。一次画错了,就撂下笔不干,无论是好是坏,患得患失踌躇不前的人,你都一定看不到终点。而那孩子不是这样的人。无论成功还是失败,他都是他自己,勇敢的自己。” 顾为经忍不住脸颊一红。 他觉得曹老有点抬举自己了。 曾经,他其实就是那种撂下笔不干,患得患失,踌躇不前的人。 发现自己临摹不出《百花图》想要的效果,想起唐宁的嘲讽,就对整个艺术职业生涯悲观的心灰意冷。 自卑的觉得自己就是个庸人,根本没有资格成为一个大画家。 若非胜子小姐的贴心开解,以前的那个自己,很可能就陷在情绪的低谷中怕是爬不出来了。 “倒是一个内心蛮强大的人呢?” 安娜心中被轻轻撩动了一下。 “成功或者失败,他都是他自己。这和侦探猫姐姐的告诉我的话有点像。” 曹老话语中的那个年轻人,与猫姐姐开解她时的言辞。 忽然听上去内核有点相似。 仿佛一颗树上吹落下来的两枝同根的落叶。 “杰出的不平凡的创作者,无论是画中国画,还是画油画的,莫非都有相似的感悟么?” 伊莲娜小姐微微侧过头。 心中对曹老话中的孩子,多了几分除了因曹轩说他“会成为一位大艺术家”之外的好奇。 “喔喔喔喔喔,值得托付的人……小顾在曹老心中的地位已经这么厉害了么!” 老杨擦着额角的汗。 他当然清楚自己交给曹老的那张纸条上关于《山野之望》画展的宣传内容都有些什么。 所以。 当曹老在台上宣布。 唐宁特别声明,将捐赠画展的全部藏品的那一刻。 对老杨来说,这场演讲就已经成为了一场恐怖故事。 “嗯,看来得重新判断一下小顾的重要程度了,是不是还得想办法,把他的学籍啥的,全都给搞定了呢?” 老杨在心中快速敲着小算盘着。 比老杨更加觉得现在的演讲场面像是恐怖故事的。 毫无疑问,肯定是唐宁。 唐宁开始的时候,听老师的演讲只是觉得愤怒。 越听。 越觉得恐惧。 手脚发冷,嘴唇发干。 尤其是当他肩负起了很大很大的使命的时候?什么叫很大很大的使命? 是一次绘画练习? 一次画展。 还是……她所梦寐以求的画宗掌舵人的位置,让整个亚洲艺术兴旺发展的责任与使命? 唐宁学了这么多年的画,费尽艰辛取得了多少常人难以企及的成就。 她都没有得到老师的这般赞许。 而那小屁孩随便送了一幅画,老师就说自己看出了那么多的门道。 太偏心了! 也太不公平了! “记得我的演讲题目是,如何成为一个大画家?如何得到我们想要的生活?” 曹轩笑呵呵的说道。 “艺术创作的锱铢必较的美学是必要的。而面对生活挫折的足够勇气也是必要的。甚至后者,可能比前者在我心中,分量要更加重要。” “这就是为什么,我很喜欢《文明》这款游戏的原因。因为这款游戏里有个概念叫做‘跳水’。” 曹老的言谈时髦的完全不像是一个老的掉渣的活化石。 《文明》里,跳水其实就是重开。 因每一盘游戏被重置,随机开局的时候,都会有一个雄壮的男声念诵“从水下第一个生命的萌芽开始……”的固定旁白背景音而得名。 “子明教我玩这款游戏的时候告诉我,大多数玩家十盘里有九盘,玩个开局,就觉得输了,退出重开。可能是因为帝国发展的方向被山脉阻断了,可能是因为奇观建筑修到一半被别人抢了,可能是因为想要招募的伟人被其他玩家抢了,甚至单纯只是看地图形状不顺眼,就退出重玩。” “甚至刷到拥有完美资源的开局本身,也是游玩乐趣的重要组成部分。我200多个小时的游戏时间,除了一开始学习怎么玩。总共只玩了十六局,平均在每局游戏的上花费总时间都在10个小时以上。输多赢少,没有跳过一次水。就那么慢慢悠悠的偶尔拿出来玩半个小时,即使得分惨不忍睹,我仍然会把它玩到彻底输掉的最后一回合。” 曹轩语气深邃的仿佛一汪大海。 “它对我来说,像是一种修行,一种和心中的美学阻咒,相互对抗角力的过程。跳水,这种过程对艺术家们来说,天生就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我能在玩这款游戏的过程中,看到无数艺术家们的影子。” “隋炀帝要是生活在今天,肯定也会很喜欢这款游戏。修运河,修金字塔,修兵马俑,修紫禁城,他可以修他想修的一切,在电脑地图上尽情的做画,稍有不慎,就可以毫无负担的退出跳水。路易十六,他希望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像巴洛克艺术风情一样的花团锦簇,却又做什么决定都畏首畏尾,优柔寡断。” “因为太想要得到最好的结果,而没有勇气做出选择,结果只能等到最糟糕的结局找上门来。该跑时不敢跑,终于想跑了,还要坐着华贵的国王马车,带着佣人们一起出跳。都逃出去了,听到民兵在喊国王万岁,结果又不急着跑了。” 曹轩说:“他要玩这款游戏,一定每一个回合都会花费很长的时间,稍不如意,就回溯到上一个回合重新来过。毕加索?他大概会像追逐爱人一样,尝试把每一个伟人都招揽到自己的麾下……” “策略游戏里,我们永远可以通过成百上千次的跳水和时间回溯,去得到我们想要的最完美的结局。但生活是一盘无法跳水的游戏,你不能指望着把脑袋埋在土里不闻不问,或者给脑袋上来一枪,去跳水重开。” “而这种崩溃后,却能一次又一次的想办法,有静气再次站起来的韧性。是我觉得成为一个永有美好人生的大艺术家,最宝贵的品质。也是最难拥有的品质。很多杰出的艺术家,他们不幸的人生,恰恰就源于与此。缺少接受现实的能力。” 聚光灯闪烁如星光,上方半透明的天花板仿佛蔚蓝色的天幕,笼罩在头顶。 台上的老先生意味悠长的声音。 似是由百年岁月感悟酿成的一坛沉酒,初听觉得平淡无奇。 再品,则只觉得回味悠长,哲理十足。 “我是五十岁的时候,才想明白的这个道理。那时我得了一场严重的肺结核,拜伦、卡夫卡、卢梭、蒙克就都是得这个病死的。东方有句古话叫做人到五十岁,就会知晓自己的命运。我觉得我的命运就是如此了,死神已经找到了我。我不想拖着千疮百孔的肺死于窒息,所以我犹豫了一晚上,要不要喝加了剧毒何首乌的药酒。后来,我决定再活一天看看,再画一幅画看看。” “这么一活,我就又活了40年,又创作了四十年。我接受了生命的不完美,而生命竟然没有打败我。” “让我们再回顾列宾的话——艺术家的成就,不过是选择顽强生活和不断学习后,所得到的命运的奖赏。艺术家的成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像斗士一样顽强的生活和旺盛的学习精神。承受的住生活给你的每一分的馈赠和折磨,勇敢的接受命运中的一切。把落笔的污渍也当成画卷上妙手偶得的神秘符号。” “那么终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了伟大的艺术家。即使你的艺术成就没有得到社会的认可,或者退一万步说,即使你真的天赋有限,没能成为一个好的画家。那么伱也是自己生命里最璀璨的那个艺术家,你也比很多功成名就的大画家们,活得更加幸福。” 曹老双手放在主席台上。 目光凝视着镜头,似是在和屏幕前的顾为经对望。 “列宾七十五岁时感悟到了艺术家的真谛,我五十岁时察觉了这个道理。我却在那个十八岁的孩子身上,就感受到了相似的韧劲。” “他是能把一幅脏掉了的画重新画完的孩子。这一点对艺术家来说有些不够极致,却足够坚强。坚强的人,学会接受自己的不完美,往往走的更远。他是真正的男子汉,我为他感到骄傲,这比能画出一幅那么棒的画,让我更加感到骄傲的多。” “我期待越来越多这样能带给我惊喜的年轻人,他们代表了艺术行业的未来。” “请大家为这个男子汉的勇气鼓掌,也为你们心中,面对生活的不服输而鼓掌。将觉得自己会输的游戏,好好玩到最后一回合,同样是一种勇气和胜利。这是九十年的绘画生涯,教我会的真谛。” 曹老退后一步,向着全场的观众躬身行礼。 全场的观众,也起身鼓掌。 他们可当不得这种历经了整个现代艺术发展阶段,如同活化石一样的老者,向他们鞠躬。 若是曹轩今天讲一些诘曲聱牙的艰深国画学问,反响应该不会此般热烈。 很多人根本就听不懂,不感兴趣。 但老先生却像唠家常一般,从最接地气每个人都懂的游戏谈起,娓娓道来,将整个艺术家的职业生涯的跌宕起伏,都化做了一局小小的游戏。 所有人都听到了心里。 每一个关注这次年会的观众们。 在今天。 他们全都记住了女皇般强大热烈的伊莲娜小姐,也记住了那个被曹老称为“真正的男子汉”的年轻人。 后人回顾, 这是大画家顾为经在世界艺术舞台的第一次正式亮相。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九章 封面画《女皇》 “嗯,嗯嗯嗯,再过几天就能开始了是么……嗯,我会谢谢陈先生的,嗯,是的,您帮我看着就好……” 阿旺闻到油画颜料的味道,鼻子痒痒的打了个喷嚏,从猫咪睡垫上清醒时。 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顾为经正在一手搅拌着洗笔筒里的油画刀,一手拿着手机给阿莱大叔打电话,关心着他的那个儿童义诊项目的进展。 “接受自己生活中的不完美,承受住命运中的所有馈赠。” 曹老的演讲,让顾为经对于系统面板有了新的领悟。 以前顾为经总有点莫名奇妙的复杂纠结情绪,觉得系统加点给他的馈赠,就像是仙女给辛德瑞拉的水晶鞋和南瓜车。 有一种会在漫长的一夜美梦后,起床惊醒时猛然消失的不安稳感。 现在他却有一种别样的感悟。 不破不立的艺术感悟是他绘画生活的一部分。 系统所带来的经验值和用笔熟练度的提高,也是他绘画生活的一部分。 纯粹论天赋,他肯定不差。 但大概真的比不上胜子或者唐宁,至少论接受的教育环境差了十万八千里。 美术道路有时一步慢,步步慢。 系统给了他更快的攀登上山巅,缩短差距的一条绳梯。 自己就要好好用好它。 而论绘画的情感深度,顾为经足以为他自己感到骄傲,曹轩老先生说,他十八岁的时候,都画不出这般层叠生花的作品。 他又有什么理由妄自菲薄的看轻自己呢? 生活给了他这样的礼物,他自然应该用好这些资源,两条腿走路。 尽可能的让自己快速强大起来。 下一次,他不希望自己要靠着运气,才能在布朗爵士这样的人恶意满满的攻击下逃脱。 当顾为经信心满满,满怀期待且迫不及待的想要展望绘画技法的下一个阶段的时候。 打开面板。 他才发现,自己现在真的蛮穷的。 顾为经现在剩余的自由经验值寥寥无几,连日常想要使用一下书画鉴定术,都得精打细算一下。 Lv.5职业二阶升到大师前的最后一个阶段,Lv.6职业三阶,需要整整一万点经验值的积累。 而他目前三个职业二阶的画法。 素描不到3000点,油画差一点到4000点,最高的国画技法,也刚刚5000点出头的样子。 也就是说。 他离三种画法的下一阶段,都还差了足足18000点经验值。 换算成兑换比例,那就是整整十八万美元。 顾为经要骂系统黑心,那他就实在没良心。 单是一项技法从5级提高到6级,往往都需要以数年为单位的苦功。 应该说。 正常情况下,普通画家究其一生,能不能达到大师之下,万人之上的6级水平,都是极小概率事件。 君不见,自家爷爷顾童祥,德威的瓦特尔老师。 吭哧吭哧画了一辈子,都连职业二阶都摸不到么?这才是绝大多数艺术从业者的真实画像。 有谁说18万美元,就能抵过很多人钻研一辈子的努力。 就算是顾老爷子这么精打细算,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瓣花的抠门性子,知道有这种事情,都得啄着牙花,摸摸秃头,竖起大拇指称一声童叟无欺的好买卖。 顾为经不缺这十八万美元。 Schostic集团那边下一期结款已经是第三季度的事情了,但光他现在已经汇到账户里的稿酬和分成,就还有小三十万了。 问题在于。 他现在这个资金体量正好很尴尬。 离搭出成规模的体系化运营,雇员几百人的大型私人慈善基金的架子还太远,一两家本地孤儿院的正常开销,又根本就吃不下这么多的钱。 所以他赶紧打电话,关心一下丢给阿莱大叔负责后就一直没太过问的,那个美泉宫事务所给他策划的和社区医院合作的儿童义诊项目。 如今开展到了哪个阶段了。 情况比顾为经想象的要顺利很多。 阿莱大叔曾把动乱的阴云始终压在头顶的仰光,形容成一座闷烧的桑拿炉子。 裹挟着朦胧水汽做事,感觉总是云遮雾饶的不爽利。 好人、坏人,官僚、商人、黑社会、政治家……一切都笼罩在看不清的雾气下,分不清魑魅魍魉,辩不得善恶炎良。 做一件彻头彻尾的坏事,可能没很多人想象的难。 而做一件真正的好事,也未必有很多人想象的那么容易。 那么大一堆善款想要花出去,总是会有人想要咬过来的。 事情不大。 连二三十万美元都想要从中捞一笔的,实际上也往往不会是什么大亨巨鳄,助理阿莱大叔或者美泉宫事务所,都是有办法摆平的。 要不然花钱,要不然花时间罢了。 但总之就是很恶心,顾为经吃了一次那个什么唠子的克莱尔基金会的亏,改成自己做事,就是想干干净净的做好事。 再去拿点钱上下打点,喂喂大猫小猫,就实在太腻歪了。 所以就慢慢拖着。 顾为经都做好心理准备,去新加坡参加画展前,能有结果反馈,拿到经验值在手就很不错了。 这次他和阿莱打电话沟通才得知,事情的困难竟然全都被解决了。 是陈生林帮的忙。 从那次孤儿院的碰面后,陈老板就一直对他多有好奇,也多有帮助。 人家是整个仰光商会的会长,还是全缅甸慈善协会的名誉主席。 从其他渠道得知了顾为经的义诊项目以后。 秘书主动打电话来说,表示要是不介意的话,两边的慈善基金会可以合作,陈老板那边可以帮忙推进一下项目的进展。 所谓“合作”,这就是秘书非常高情商的说法。 明显在抬举他们了。 仰光再穷,再猴子里称大王,陈老板也是东南亚“美猴王”。 顾为经这种刚发了点小财的晚辈。 顶多算是小猫咪中,阿旺这样比较会张牙舞爪的一只。 陈生林或许比不上大马船王,或许也比不上伊莲娜家族,但人家也是正经的“Billionaire”十亿富翁俱乐部的一员。 他每年给仰光慈善商会的捐款,都是几百万上千万美元的量级,根本就不是顾为经的如今还像过家家一样的“茉莉基金会”能碰瓷的了的。 说是合作,其实就是人家大佬念顾为经的善心可爱,小小的照拂一下罢了。 仰光这样相对封闭的社会。 那些想捞钱的大鬼小鬼,未必会害怕美泉宫事物所这种主业玩金融投资的过江龙,大家玩的不是一套东西。 但面对陈生林这种本地发家,人脉通天的大佬。 就真的是阴魂遇上了索命鬼差,主打的就是对症下药。 瞬间就被收拾的服服帖帖,乖的不得了不得了。 看着这情况。 搞不好再过几周,他就能得到系统所奖励的自由经验值,甚至连预计中的各种必要的人工开销的转化损耗,都可以近乎忽略不计。 美事一桩。 “嗳!可惜,那位伊莲娜小姐捐的艺术品收藏,和我其实没啥关系呢。” 顾为经挂了电话,抽了抽鼻子。 他忽然之间很可能就得到了无数如莫奈、梵高、雷诺阿这般顶级艺术大师,终其一生都无法拥有,甚至连想象都无法想象的超牛气成就——以自己命名的综合性大型美术博物馆。 遗憾的是。 尖刻的系统不会因为美术馆叫“侦探猫”,就好心肠的主动把这项天文数字的捐赠算到自己的头上。 那可是足足50亿美元!!! 能把升到下一级的经验条,来来回回堆满十万次,都有的剩。 即使随便意淫幻想一下,顾为经都觉得,自己像是喝醉了酒一样摇摇晃晃的心跳怦怦加速。 纵然只有很小的一部分能落到他的口袋。 顾为经也都能立刻对系统露出氪金玩家的无耻嘴脸,大喊一声“姐姐,我不想努力了”,彻底躺平。 “不过确实,真的要很感谢这位伊莲娜小姐,你说对吧,阿旺?” 顾为经笑笑。 他把手机放到一边的桌子上,低下头寻找他的猫。 才发现阿旺大王很不给面子的已经转悠出去遛弯去了。 阿旺似乎不太喜欢未凝固的颜料的味道。 也不是什么颜料都不喜欢,水溶性颜料还可以,从它能毫无愧疚的一下子坐上去,在顾老爷子心爱的牡丹图上留下一个端正的屁股图案,就能看出,她只是单纯的对油画稀释剂的亚麻油味,有点过敏。 所以。 在顾为经在卧室这样的小空间里画画的时候。 阿旺经常就嫌弃的溜达出去追蝴蝶去了。 这样也好,刚刚顾为经为《炽热的世界》完成最重要的一幅画稿的时候,没有受到任何的打扰。 【作品名:女皇】 【绘画技法:画刀画·传奇级】 【情感:心有所感(圆满)】 这是一幅24*36英寸,也就是宽六十一厘米,长约九十一厘米的大尺寸作品。 比顾为经以前的画刀画作品,构图所容纳的景物要多。 篇幅也要大上不少。 那是一幅雨中军港的情景。 朦胧的海风从画卷的边角吹拂向中心,之字形的闪电在铁灰色的天空上闪灭,海浪在咆啸,狂风也在咆啸。 顾为经似是位经验丰富的蛋糕裱花师傅。 用超出平常的耐心,和难以想象的精湛下刀方式,几乎是一个泡沫一个泡沫的雕刻出了汹涌的海浪。 多桅的舰船们在港口上下起伏。 虽然它们的风帆全部都是牢牢收起的。 可哪怕仅仅只看那些深水港里的军舰被海浪所卷起的倾斜幅度。只看顾为经借鉴了上世纪美国画家惠斯特所钟爱的以拖拽的平面线条,表现迷幻夜晚的方式,用充满张力的油画刀金属侧锋拉出了舰船船板的扭曲感。 望到这幅观众们就能瞬间想象出,那些耐用的上等厚重橡木龙骨在潮水的挤压下,发出“咯吱咯吱”可怕摩擦声的感觉。 只要砍断绳索,降下船帆。 下一秒,这些多桅战舰就会像是离弦的弓箭一样,消失在动荡未知的夜色中。 而比战舰和风暴更加引人瞩目的。 是那些海中的巨人。 顾为经用了有“黑暗与死亡的艺术家”之称的画家鲁奥,很喜欢用的斑驳莫测的肌肤色调,以彰显这些巨人们饱经战争摧残后,所留下的仿佛百年树皮一样粗粝的眉眼与外表。 这些战争巨人的气质,顾为经脑海里想象的模板,其实是阿莱大叔。 但当这一切用画刀而非画笔表现出来后,又带着一种别样的味道。 除了巨人。 还有长着人头和铁翼的羽人,色彩斑斓翻江倒海的鱼怪……这幅画里的景象仿佛西幻版本的《山海经》,或者托勒密地图所配套(注)的插画集。 (注:一种中世纪上面标注着各种遍布稀奇古怪的章鱼、百眼巨人、噬人海妖等早期人类幻想怪物图样的早期地图。) 每一种景物。 从最远方的飞鸟到近处的巨人,顾为经都下了很大的功夫绘画。 又花了很大功夫调和过度,让这些任何一种都算画刀领域难得的精品的绘画方式,在同一张画稿里和谐统一在一起。 要是博格斯教授得到了这张画的画稿。 对方一定会看得如痴如醉,恨不得就这么看个三天三夜,睡觉都抱着不撒手。 他能在这张画上看到惠斯特、看到奥鲁、看到提香、看到莫迪利亚尼、看到蒙克,看到古往今来无数绘画名家,作画时偏爱的用油画刀塑形时的小技巧的影子。 甚至还有些他以前从未想到的,很东方化的笔法技巧用油画刀的另类表达。 这一幅画。 无异于江湖百晓生所总结的《画刀画法汇编》类似的东西,能够把玩的地方实在太多。 但顾为经最得意的,仍然是海边山崖上的那个影子。 那是任何绘画名家都不曾做过的塑造尝试,是顾为经自己的独有表达。 甚至是比故事的文本本身,要更加深刻有趣的表达。 “抱歉,纽卡斯尔公爵夫人,这么说有些傲慢,但你真应该以这幅画为荣。” 顾为经欣赏着眼前画布上的作品,嘴里喃喃自语了一句。 《小王子》的封面画虽然是“呕心沥血”的等级,但顾为经只能说,他尽可能的还原生动了故事主人公的形象。 却不敢说。 能超出圣艾克絮佩里的故事之外。 然而这幅《女皇》,顾为经就有底气说这样的话。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章 评奖 毕竟。 《炽热的世界》流传至今被出版社选入“无枯之木”文献出版项目的唯一原因。 只是因为它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乌托邦,也是女性科学爱好者所创作的第一本长篇。 论文本质量。 和更晚的简·奥斯汀那个年代真正意义上的优秀女性作家,乃至和她文章风格有几分相似之处写《科学怪人弗兰肯斯坦》的玛丽·雪莱比较,都远远不及。 本质上。 它只是一个踌躇不得志的公爵夫人使用了标准大女主套路,夹带了淡淡的玛丽苏幻想的架空一梦而已。 学术象征意义更大于阅读文学意义。 更和圣·艾克絮佩里带着缥缈的忧伤,受存在主义哲学浸润程度很深的清雅文字,没有任何可比性。 纽卡斯堡公爵夫人的文字渲染功力,要是系统面板能评级的话,估计约莫3级到4级之间,也就是半专业爱好者和拥有创作经验的普通文字工作者之间的水准。 远远不及顾为经的“传奇级”的画刀画技巧给人的冲击力。 再说。 那位纽卡斯尔夫人贵为公爵夫人,却真未必能找到像镜头里的伊莲娜小姐,这般风姿卓绝的模特出来。 没错。 顾为经这幅画的主角,看那在海风中上下翻飞的深翠色长裙和头顶银色的小纱冠就知道。 不是巧合。 女皇大人就是他仿照伊莲娜小姐的样子,画出来的。 演讲台上的那个年轻女孩,是顾为经人生中第一个觉得带给他那种真正的女皇感的对象。 胜子不行。 酒井小姐太温柔了,没了那种凌厉感。 蔻蔻也不行,蔻蔻是活泼的小女侠,和那位伊莲娜小姐不是一种类型的厉害,缺少了对方身上宗教般庄严的肃穆气质。 唯有珊德努小姐多多少少可能和安娜给人的感觉有点依稀相似。 但德威的高中学生会会长与在整个欧洲美术年会上挥斥方遒的伊莲娜家主之间的差别,无异于刚出茅庐的清涩小鸡和从天边翅膀遮天蔽日飞过的神鸟的区别。 很遗憾。 至少顾为经在树懒先生的指点下,阅读《炽烈的世界》的时候。 纽卡斯尔公爵夫人刻画女主风采和功业时,最爱用的三句话“光彩照人的美丽”、“尚在燃烧的青春活力”、“蒙受了众神的照顾”来来回回反复倒的形容。 在他看来,是完全无法概括出那位伊莲娜小姐似是漫卷的花瓣一般,层层叠叠向你压来的气场。 她很冷,却又很热。 漂亮的像是在冰海上燃烧的焰心。 听着她的演讲时候,你整个人都觉得随时整个人都被心中被她激发出来的热浪,烧成明亮的灰烬。 却又觉得能成为一粒小小的灰烬,围绕着那样的人儿四处盘旋,似乎也不算赖。 顾为经看演讲时就发现。 伊莲娜小姐和这部名字就叫做《炽烈的世界》的文稿风格很搭,又远远比几句苍白的文字描写,要生动的多。 因此,他决定创作了这幅名为《女皇》的封面画。 按照出版社的意思,其实它们更建议的封面画,是那种玛丽苏文气场爆表的漂亮女主手撕完狐狸精,获得了国王的芳心手捧鲜花步入结婚殿堂的场景。 或者在华丽教堂下自我加冕成为权倾朝野的女王的那幕。 此类题材,无论中外能火了几个世纪,是有原因的。 Schostic集团的“无枯之木”项目,是更偏向学术研究和彰显企业社会责任性质的拓展工作。 出版社方面,就没想着在《炽烈的世界》上赚钱,能卖个一两万册的样子就偷着乐了。 少亏些钱也无所谓。 但要是能忽悠一些青春期的妹子们,逛书店言情区分类的时候,看到封面画的漂亮就抱随手买一本抱回去的,负担负担印刷成本,也是很好的一件事。 顾为经却觉得,这个故事后期里,主人公幻想的海上阅兵场景,要比单纯的充满粉红色泡泡的婚礼以及金碧辉煌的加冕典礼,都更能凸显出女皇的风采。 起码要更能凸显出伊莲娜小姐的风采。 以伊莲娜小姐的样子,当作绘画的模特素材,也不是没有遇上困难。 最起码。 脸他就画不了。 油画刀作画只是油画领域的一个很小众很小众的分类。 很简单的常识。 要是一个画法什么领域都能画。 它就不会在小众冷门分类里都被冠以“奇技淫巧”的名头了。 东西方古国以及世界上任何一处文明,美术发展到一定程度后,都不约而同的选择用画笔作画,而非刀具铲子作画,显然是有道理的。 油画刀本质上仍然是一把粗豪的“九环大刀”而非细腻的绣花针。 无法驾驭非常精巧的细节。 传奇级画刀画技法,一定程度上打破了这个束缚。 顾为经在系统加持下,就算能做到用九环大刀切文丝豆腐这么细腻的操作,然而让他用九环大刀在豆腐上雕出奥黛丽·赫本来。 那真的是强人所难。 需要的不是打破画法极限,而是物理极限了。 有些精巧的内容。 骨子里处理不了就是处理不了,没有任何画家能处理的了。 往前一千年不行,往后一千年也不行。 强行处理了,效果可能还不如他职业二阶的素描水平,用小号画笔画出来的效果好。 《小王子》那些南瓜头,白胡子酒鬼,长袍君王的简单卡通形象,画起来没啥压力。 小王子一双深邃动情的眼睛,也被如羚羊挂角一般在画布颜料上妙到毫巅的一拉,点了出神彩。 但顾为经很清楚。 他是没有办法描绘出安娜的过于精致的五官的,就像是老式的CRT电子管显示屏无法处理超清的中画幅相机摄影图像一样。 画出来,反而会东施效颦,丧失了那一份朦胧的美感。 所以顾为经做了一个很大胆的处理——不画五官。 他决定整套《炽烈的世界》里的所有关于女主角的插画,都不描绘正脸。 要不然是教堂里的一个背影,要不然是紫杉树下一个正在读书的侧影。 纵使是这幅画上,主人公站在海边山崖间检阅军队的时候,她的脸也恰好被朦胧的海边雾气所遮挡。 不见清晰真容。 犹抱琵琶半遮面——这是大诗人白居易所总结出来的,最具东方哲学风蕴的美人图谱。 充分的留白,也代表着充分的想象空间。 同时一旦人物的五官朦胧不清,读者们就会更加把注意力倾注到画作的整体氛围之中。 刻画画面的氛围。 这正是画刀画最为擅长的领域。 他只刻画了一个身影,就神髓俱足。 海风呼啸,雾气迷蒙。 幢幢黑夜下,浪涛间的蜿蜒陡峭的山崖似是一柄利剑插进海岸,阴云间唯一一抹月光照在了悬崖间的那个女人身影上。 于是整个无限延展的天地,都成为了她的宫殿,她的领域。 顾为经采用了V字形构图法。 整幅画刀画间的景物呈现出倒V的形状,以远方山崖上女皇的身影最高,以近景处的巨人和军舰的桅杆为两边,不断的向下延伸。 V字形构图法的视觉原理和他以前用的三角形构图法十分近似,但因为缺少了底边的缘故,画面的整体观感一下子就从几何中最稳定的三角形,变成了起伏摇晃的人字形。 景物给人的观感瞬间就动荡不安了许多。 可当你的视线越过海风,越过巨人和军舰,落到山崖的最顶点的那个月光般的幻影的时候。 你整个凌乱的心绪,就变的立刻安稳了下来。 很难准确的形容这种画面效果。 即使她不会飞,她的身影和那些海水只淹没到膝盖处的战争巨人相比,渺小的可以忽略不计。 可她就是这幅画里最重要的角色,只要凝视这幅画片刻,观众就会立刻感受到她身上浮现出的和动荡的海面截然不同的宁静的力量。 而即使你看不清她的脸。 只看翠色衣裙一角在风中飘荡起伏,看着顾为经绘制的由深浅不一的颜料构成的笼罩她四周的雾气,感受到她如摩崖石刻般亘古不变的肃穆和端庄。 观众的心跳就会微微一动。 你会不由自主的屏息等待,她脸上笼罩的云雾散去的刹那。 纵使你清晰的知道这只是一幅画,却笃定的相信,云雾下一定会有一张倾世动人的脸,你会毫不犹豫的追随她走到地老天荒。 哪怕只是为了多仰望她几个瞬间。 “系统还真是很苛刻呢!” 顾为经稍稍撇撇嘴,对系统面板上那个【心有所感(圆满)】的评价感到不满。 给个【呕心沥血】的点评,就这么难么! 虽然顾为经知道,他单纯只是被讲台上的伊莲娜小姐征服了而已。 论情感深度的深刻程度。 肯定是不如缪斯蜡烛激发下的《小王子》或破而后立的《紫藤花图》的,然而,他这幅画也是花了大心思的。 纯评价技巧,已经是获得传奇级画刀画技法后所创作出最精巧,最娴熟,画法最复杂的作品。 还只能达到【心有所感(圆满)】的水平。 好吧。 不管系统怎么评价,顾为经自己觉得他画的很棒,已经能达到了他目前所能达到的最高水准。 【缪斯女神的赐福小蜡烛】这段时间,他临摹《雷雨天的老教堂》的时候,又开出了两支。 顾为经还没想好要怎么用。 但是用在《炽烈的世界》专门冲奖的作品上,就不必了。 他相信用不用蜡烛,自己的技法水平都一定是各种候选者里面最好的。 而那些更重要的场外影响因素,用不用小蜡烛,本质上也未必有太多差别。 “我画好了,过两天等干到可以运输的时候,就过来取吧。” 顾为经给美泉宫事务所的戴森小哥发了条消息。 Schostic集团的【写作与艺术大师奖】的评选过程中,旗下的画家要是愿意的话,是可以向组委会提交画稿原作的。 成功得奖后,就会摆在集团总部大楼的展览厅之中。 伱不愿意提交也可以,不强求。 要是出版社明天给已故的安迪·沃荷再扮个去世40周年纪念奖什么的,总不能白嫖人家价值几百万刀的画稿。 对吧? 展览馆里放复印版也是可以的。 不过顾为经这种小喽啰就没有那么多架子可端。 树懒先生建议他还是去提交一下原稿比较好。 联系完美泉宫事务所的助理,顾为经思考了片刻,他滑动手机,打开了树懒先生的聊天框。 “《炽烈的世界》的画稿,马上这边就能全部完成了,麻烦问一下,请问您那里有办法拿到那位伊莲娜小姐的联系方式么……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我想应该和她说一声谢谢。” —— 格利兹市的四、五月份气候凉爽,除了偶尔会下些小雨以外,称得上温度宜人的评价。 在年会开幕式上的震荡余波,仍然还在世界各地发酵回荡的时候。 涟漪的中心,反而是陷入了奇怪的宁静。 很少有哪座城市拥有格利兹这种浅淡的气质。 仰光是桑拿房里表面堆满鹅卵石的炉子,而格利兹……它则是肖邦《情人的画像》这种婉转悠扬,好像在春日的沙滩上散步一般的慢板交响曲。 永远都躁动不起来。 持续几周的欧洲美术年会的各种特别展览才刚刚开始。 仍然每刻都有各地而来的游客涌入城市里的大小美术馆。 但当这些五湖四海的国际旅人彼此窃窃私语的分享着年会开幕式上的爆炸性消息,兴致勃勃的从机场坐上出租车,穿行在古老的欧洲城市之间的时候。 他们会惊讶的发现。 格利兹已经恢复了旧日的生活节奏,仿佛那场震惊世界的演讲,不是在几小时前,才刚刚发生的一样。 布朗爵士端着一杯咖啡,默默注视着窗外的小雨中,楼下“让艺术回家”的横幅标语缓缓飘荡。 日程表上午间时分——本来是他与奥地利总统共同为【缪斯计划】开幕剪彩的时刻。 现在。 想来不管是他,还是那位遭了无妄之灾的总统先生,都没有心思干这种事情了。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一章 负责人 布朗爵士近乎是强撑着,等待曹轩的演讲一结束,就立刻推掉了一切行程安排,乘车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之中。 房间仍然是他离开时的样子。 桌子上摆放着几束未开封的抽拉礼花,还有一瓶香槟王,一张卷起的缪斯计划宣传海报。 酒是奥勒送来的。 他把咖啡杯放在桌子上,顺手拿起旁边的海报,绑海报的丝带上挂着一张贺卡。 【向教皇陛下致敬,向我们共同的事业致敬!祝好运!】 【——加布里埃尔·马仕】 马仕三世现在正身处在阿布扎比为他们的画廊的首席画家戴克·安伦筹备即将召开的个人大展。 如今的马仕画廊。 每一次这种体量的大型展览的都是需要经费精打细算,保证不容有失的关键场合。 画廊主亲自挂帅,飞抵中东,协调操办和阿布扎比卢浮宫以及地方王室有关的方方面面。 因此推辞了组委会的邀请,没有亲自到场参加本次年会。 人没到,礼物到了。 画廊主还非常贴心的让秘书准备了一张贺卡,旁边那张海报上则有马仕三世、画廊的艺术总监以及戴克·安伦所领衔的七位目前画廊身价最高的艺术家的亲笔签名。 这本是很有心意的一份礼物。 若是早间布朗爵士志得意满的时候,看到这样的贺卡定然会分外快意。 短短的新艺术中心一去一回之间。 心态就已大为不同。 布朗爵士望着这张贺卡,看着桌子上的香槟,以及原定于晚间在《油画》总部所举办的办公室酒会上,他要亲自放的礼花彩带。 理事长就觉得分外嘲讽和烦躁。 他随手就将海报和贺卡摔在了墙上。 “叮叮叮……” 手机电话铃声响了。 布朗爵士掏出了IPHONE,准备拒接。 几个小时间,他已经收到了太多来自油画基金的各路投资人的电话。 他实在是没有精力应付那些怨妇一样,或是委婉的表达想要打退堂鼓,或是大喊大叫语带威胁的家伙了。 面对几百上千万美元资金可能的损失。 这些富翁们表现的并不会比在股市上赔了一年薪水的硅谷白领们,表现的更加体面。 理事长挂掉电话。 几秒钟后,电话铃声又一次固执的响起。 再挂。 再响。 再挂。 再响。 …… 当理事长烦躁的想把手机关机,再和海报一样丢在墙上的时候。 布朗爵士看到了来电显示上的名字。 他愣了一下,皱了皱眉头。 终究他还是长叹一声接通了电话:“克鲁格先生,我很抱歉,我们彻底搞砸了。” “抱歉?为什么要抱歉?” 不知道是应该庆幸,还是应该感到奇怪。 电话里那位德国银行家的声音听上去没有太多的愤怒。 “我们有做坏什么事情么?” “克鲁格先生,你没有收看——” 布朗爵士开始困惑对方是不是从平行世界穿越来的,还是消息太过迟钝,至今还被蒙在鼓里的时候。 他就又一次被电话里的声音打断了。 “我当然收看了年会的全程直播,现在还在和你一边打电话,一边浏览着网络上的各种消息。” “爵士,我只是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如此的懊恼。我们做好了所能做的一切。” 这位奥勒嘴里,形容连家里破洞的天鹅绒窗帘都吝啬的不让佣人更换的葛朗台先生,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豁达声音说道。 “亲爱的伊莲娜女士足足捐了整整50亿美元,用来给我们的缪斯计划浇水。1.4万张作品捐出去,安娜她就已经是缪斯女神本人了。几十吨的钞票砸下来,再烈的火也该熄灭了。” “这种事情在商业领域叫做不可抗力。我从小就告诉过孩子们,不要为了不可抗力造成的损失而懊恼。因为这不会让你的损失减小任何一美分。生活就是这样,对么?你不能和地震、火山,从天而降的流星较劲,那是你所无法违抗的东西。” 克鲁格先生淡淡的说。 “爵士,你不是在现场刚刚目睹了曹轩先生的演讲么?要接受生命中的挫折和不完美,不要当一个生活美学家。” “多么有教育意义的讲话和教诲啊。我特意做了笔记的。曹大师能纵横画坛接近一个世纪的时间,确实有我们这些普通人所不能及的地方。” “克鲁格先生,我很欣赏你开朗乐观的人生态度,尤其是在克鲁格银行即将面临巨额的财产的损失的时候。”布朗爵士无奈的皱眉,“但希望您理解,我现在焦头烂额的状况,实在不是一个畅谈人生的好时间。要是您没有什么更要紧的事情要说的话,那么我就要先挂电话了。” “嗯,稍等。” 电话那端银行家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看上去应该是正在看表。 “我的飞机正在跑道上准备开始滑行,如果正常的话,大概40分钟以内,就能在格利兹降落了,顺利的话,应该能赶的上酒会,不会迟到。我会带一些朋友来。” “您要立刻来格利兹?现在?”布朗爵士的语气困惑。 “是啊。如果有点选的话,我更愿意买机票,私人飞机每躺的起降成本实在有点高。但是,它不就是为了这样的关键时刻准备的么?” 电话里的克鲁格先生笑笑。 “不我的意思是,伱说酒会?哪里还有酒会,这种情况下,难道还要继续举办招待酒会么!” 理事长的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为什么不呢?我们想要组成利益联盟,已经组成了,全世界都知道这个消息。我们想要的私募基金,也已经筹备好了。虽然有些小小的挫折,但认真想想,绝大多数目标,我们都已经完成了。” “这种时候,我们为什么要心虚的取消招待酒会?你真的想要让那些媒体觉得我们是什么邪恶联盟?”银行家反问。 布朗爵士又愣了好几秒钟。 “可是高古轩他们都宣布向安娜捐款了,那个侦探猫博物馆让我们很难受,他们都是聪明人,分得清楚利弊。我们做什么事情,都极难在公众舆论场合战胜安娜。她用50亿美元镀成的金身,牢不可破。甚至顺带着,连侦探猫都很难再处理……” “是啊,她很棒,既然大家都捐了款。所以克鲁格兄弟银行也决定向伊莲娜小姐筹备的博物馆捐款1000万欧元。” “我已经签好了支票,我会联系一下安娜。如果她本人愿意参加晚间的酒会的话,我会感到很荣幸,再多捐1000万。”银行家用理所应当的语气说道。 布朗爵士都听傻了。 What? 他觉得这个世界一定有什么他所无法理解的事情正在发生。 克鲁格先生的话,他每一个字都听得懂,组合起来,就让他听上去像是天书。 “布朗理事长,你太把个人的情感代入其中了。我们的目标是打败伊莲娜小姐么?克鲁格兄弟银行给你的天文数字般的投资,是为了打压什么侦探猫的么?不,当然不是。这笔钱是她的身价的一千倍。清醒一点,我们是赚钱来的。” 银行家淡淡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入耳中。 “Bessisbess,我向你重申一遍,我亲爱的爵士,商业就是商业,挣钱就是挣钱。挣钱是没有正义和邪恶之分的,需要的是理智和冷静。爵士,您需要尊重我们的行业,尊重的对待每一美元,尊重金钱的力量,它是我们的上帝。安娜捐了50亿美元,那我们干脆一点,该认输认输,该低头低头。该买赎罪券,老老实实的掏钱买。不要心存侥幸。既然安娜有我们所有人都不曾预计到的魄力,那么我们天经地义的应该付出自己不曾预料到的代价。” “这就是游戏规则。而游戏规则还包括,尽可能的挽回投资,即使背上了骂名,也要在赌桌上玩到最后一回合。拜托,被人骂骂算什么呢?我是银行家好不好。这个职业从中世纪被狂骂到今天了,但这并不妨碍,只要你的钱库中摆放着堆积如山的金币,那么国王也会向你低头。” “去发个声明表示安娜小姐的行为让你发自内心的感到钦佩,但她误解了缪斯计划,缪斯计划的本质是馈赠而不是索取。” 克鲁格先生轻声说道。 “爵士,你说的对,高古轩他们都是聪明人,他们最清楚利弊。前提是让他们觉得仍然有利可图。合约都签好了,缪斯计划要是完全崩溃,他们也是受损的一方。在我的评估中《油画》杂志,仍然是很棒的优质资产。你要看到本质,怎么说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我们牢牢抓住了艺术家联盟,金币就会自己跳到我们的怀里的。你不是邀请过那个侦探猫加入缪斯计划么,这你就做的很好。” “去发声明吧。我刚刚和奥地利总统先生的幕僚通过了电话。要是我们能请到伊莲娜小姐出席的话,总统本人也会愿意出席今天的晚间酒会。我不敢保证什么,但我对此呈现乐观态度。社会规则的本质永远是利益交换。” “给你个建议,对待胜利者要给予更多的尊敬,这种情况下,跪下去去亲吻我们亲爱的缪斯小女神的靴子,一点都不丢人。不能接受失败才丢人。晚上见。” 银行家挂断了电话。 布朗爵士静坐了良久,终于摇摇头,看到墙面被自己摔在地毯上的海报。 站起身。 走过去将海报和贺卡全部一样一样的捡起来,在办公室的镜子前整理了一下领带。 哐! 办公室的大门被狠狠的推开,奥勒风风火火的从门外冲了进来。 “我们输了,你还说我们没有输,彻彻底底的输了。媒体界没有人愿意帮我们和伊莲娜家族打舆论战。‘我们乐意在有限度内提供帮助,但我们不会像疯子一样以卵击石,任由报刊的信誉沦为公众眼中的笑柄。’这是《纽约时报》的一位执行主编亲口在电话里告诉我的话。” 奥勒不快的揪着衣服。 “布朗爵士,你知道我这几个小时里在电话里丢了多大的脸嘛!你还有心情在整理领带?现在已经没有报纸愿意拍你的照片了,记者们都去像发情期的野狗一样,追逐我亲爱的表姐去了!我们输的一败涂地,你难道还想登上《时代》的封面么?” 布朗爵士一阵厌烦。 他强忍着把手边的香槟王砸在墙上的冲动,忍了又忍。 忽然。 理事长侧过脑袋,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了奥勒好几眼,用一种奇怪的语气问道,“奥勒,只是好奇,你确定自己是克鲁格先生的亲生儿子么?” “呃,什么意思?” 奥勒挑了一眉毛,“当然啊,我们出生会做亲子鉴定的。你以为我老爹那样的人,会给别人家的孩子支付抚养费么?我们家有九个兄弟姐妹,我是最小的那个。只是从小和我爸相处的时间很少,怎么了。” 可惜了。 理事长心中泛起了些许虎父犬子的感慨。 心中刚刚升起的对那位深不可测的银行家的敬畏心,稍稍少了一些。 “没事,你父亲马上要亲自来一趟格利兹,随口问问而已。”布朗爵士整理完衣领,就岔开了话题。 “我准备请安娜小姐回来做《油画》杂志的视觉艺术性栏目负责人,你觉得呢?” “我表姐?你要恢复她在杂志社的影响力?” 奥勒挠了一下鼻子,“你被打击的疯掉了。” “不是恢复影响力,只是职务。驱逐伊丽娜小姐的董事会席位,是全体股东会议上的集体决定,我个人无能为力。但也不是仅仅取消停职而已。” 布朗爵士平静的说道。 “安娜至今仍然是《油画》的雇员,她没有辞职,我也没有开除她。仅仅放了花园假期而已,我们要给她发薪水,上保险的。不简单的只是取消休假,我想把整个杂志最重要的视觉艺术版块都交给她。” “从杂志社创刊以来,最为年轻的杂志社艺术部门的负责人。你觉得这个条件,足够打动她么?”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二章 阳谋与获奖提名 “做负责人?” 奥勒皱着眉头。 这段时间,他早已摸清了杂志社整体的运行架构。 视觉艺术包括了绘画,雕塑,装置艺术的方方面面,几乎一切和艺术创作相关的领域。 话语权很大。 《油画》的视觉艺术栏目负责人,在几个杂志社的子部门的重要领导中排名第一。 它已经是整个杂志社里都能排名前五的高管岗位了。 实话实说。 这个岗位甚至会比董事会里一些可有可无的小股东,要更有存在感的多的多的多。 杂志社缺了任何一位股东,都能够正常运转。纯粹的艺术爱好读者们都未必关心各种复杂股份变动,董事名单里今天多了谁,明天少了谁。 但每一任视觉艺术栏目经理的任命,都是评论圈的大事情。 他们的个人爱好风格,往往就代表了杂志主体文本内容的灵魂。 所以不同时代印刷的《油画》杂志,根据版本和年代不同,整体的文风气质也不同。 可能某个十年期间评论文章的整体文风走向,较为犀利和毒舌,是那种骂人不带脏字的尖酸挖苦路线。 接下来的六、七年,很多栏目约稿的评论家又变为那种相对温和、与人为善,不太喜欢激烈撕B战斗的老学究类型。 坊间戏言。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根据《油画》杂志所任命的栏目经理人选,足够敏锐的画家们甚至能够在一定程度的预测,接下来连续几年各大艺术奖项的获奖风口。 还有人说。 达米安·赫斯特最倒霉的事情,不是威尼斯双年展的组委会始终对他很玩味态度,也不是绕过高古轩自己和佳士得合伙开拍卖会,触犯了行业潜规则,导致把身价玩砸了。 而是恰恰08、09年前后。 一直对前卫艺术和YBA(注)抱有相当程度的好感和偏爱,时任视觉艺术栏目经理布朗爵士获得了晋升,接替病休的安娜姨妈,成为《油画》杂志的理事长,转职搞管理去了。 (注:艺术评论术语,YoungBritishArtists,字面意思是年轻的英国艺术家,不过他们也代表了一种前卫艺术风格,以及整个英伦最重要几位由赫斯特领衔的当代艺术家天团。) 现在的这任负责经理,正是董事会里的那位法兰西艺术院的院士。 人家喜欢新古典主义绘画风格。 同时还有标准巴黎绅士在谈论艺术时,对于赫斯特这种伦敦土狗,自古以来那种暗戳戳的看不上和优越感。 他任职的期间。 赫斯特流年不利,身价缩水了一大半。 酒井大叔这种偏向古典传统油画的画家,好几个这些年都在艺博会、双年展上大出风头。 都未必全是个人“努力”的原因。 时势造英雄。 《油画》杂志的栏目经理,则能在某些情况下影响艺术风向本身。 因此历任能担此心腹要职的杂志社成员,无一不是在艺术学者的领域功勋卓着的白胡子长者。 要是安娜在这种情况下,忽然成为了栏目经理。 公众讨论场域下,这个消息令人震惊的程度,未必就小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十美元画家,在几天之间就成为《油画》买手版块上的【两星半】推荐画家,所带的轰动效应要小。 “我大概理解你想要是示好我表姐,但你确定?” 银行家的儿子说道:“你确定,她值得我们付出这么重大的岗位进行拉拢。从创刊至今,视觉艺术的栏目经理就对上刊内容有最高等级的决定权,比任何一位执行编辑都高,甚至比爵士您这个理事长都高。” “话说的难听一点,栏目经理才是掌控《油画》真正内容的一把手。而不是董事会。” 奥勒甩甩他带着自然弯曲的乌黑头发。 “请神容易,送神难。我们把她赶出了董事会都搞不定她,把她再请回杂志社里,放在这么关键的位置上。你确定,她不会天天在位置上聒噪,三天两头的唱反调?” “董事会不爽可以炒掉经理,但只要安娜她待在这个位置上一天,理论上我们就不能干预她终审裁定的稿件。等安娜来了,想要架空她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把她请过来,过两天发现玩不转她,再不得不把表姐开掉,这么干,还不如干脆直接不请。” “而且,就算院士那里没有问题,现在已经完全撕破脸的状态下,你愿意给,安娜她也未必愿意来啊。既然知道在这里呆着不愉快,她何必跑过来,自找不痛快呢?” “呵。” 布朗爵士冷笑了一声:“院士那里我自去沟通。来,她会来的,《油画》杂志,这不就是她心心念念的东西么?她凭什么不来。” “既然她敢把家里的藏品都捐了,那么就是她应得的。她想要我可以给,也给的服气,但机会给了,要是不能吃的下来,那冤不得别人,只能怪她自己实在没本事了。” 理事长并不担心自己给的条件不足以打动伊莲娜小姐。 这可是她家族一手创立的《油画》杂志,而栏目经理的岗位,意味着他几乎把杂志本身最纯粹的内容方面,直接双手奉上了。 除了没有回到董事会以外。 某种意义上,伊莲娜家族又一次的成功的掌握了她们的家族杂志。 这不比什么自己再创建一家什么青涩的新杂志,尝试花费半个世纪去和《油画》分庭抗礼,来的简单便捷的多,也有诱惑力的多? 每一届杂志社的理事长,全都是从栏目经理的位置上,一步一步走上来的。 布朗爵士更不担心,安娜会因为畏惧,而在这个橄榄枝前退缩。 她既然有勇气在全世界的直播观众面前,把自己和全世界超过一半身价百万美元以上的艺术大师们全都逼上绝路。 她用价值50亿美元的家族收藏换来的胜利,若是忽然没有了勇气去吃上自己低头奉上的胜利果实。 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事情的本质是利益交换。 理事长对安娜很有信心。 有气魄说出“伊莲娜家族并不重要,每个人都是自己艺术王国主宰”的人。 纵使知道这颗盘子里金苹果外表下流淌着岩浆,也会面不改色的吞下肚子的。 理事长同样对自己也很有信心。 《油画》栏目经理,这个职位那么重要,那么这个受人瞩目的位置坐起来自然就会烫屁股。 每一代视觉艺术栏目负责人想要屁股做稳,形成自己领导下的成熟风格,就算有杂志社领导层的全力相助,也需要动辄一两年的磨合过渡期。 更需要通过时间的打磨和市场的考验,证明自己的眼光配得上这个重任。 她就算成为了杂志栏目的一把手,现在又能做什么呢? 接了克鲁格先生电话,重新冷静下来的布朗爵士,也已经完全想明白了。 侦探猫这种布朗爵士目前不好处理的烫手山芋,先放在一边。侦探猫再优秀,安娜也可能就指着她一个画家过日子,太单薄了。 圣人可不好当。 安娜刚刚指责过布朗爵士的学术垄断。 如果她自己走马上任以后,天天就在《油画》杂志上,什么都不干,三天两头的就对侦探猫捧出来抱着一阵狂吹。 都不用理事长主动做些什么,读者就会自动对她感到由衷的厌烦。 坐在艺术评论领域最重要的位置之上,那么更加需要一定程度的避嫌。 若是她提不出什么可以经过市场考验的经典观点。 像布朗爵士和赫斯特,法兰西院士和酒井一成那一批画家一样,拿出能验证她独具慧眼的成名之战。 那么不好意思。 最好的结果,不过是随波逐流,说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做一位无功无过的过渡性质的栏目经理。 而一位风格不痛不痒的栏目经理。 让伊莲娜小姐来做,或者任何一个旁人来做,难道会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么? 糟糕的结果…… 不好意思。 要是你喜欢整天在杂志上赞扬的画家,身价不增反减。 照样不用布朗爵士做什么。 读者同样会对她恨的牙痒痒。 什么艺术归艺术,市场归市场? 别搞笑了。 这种话你在演讲台上说说大家看得养眼,听得提起,说了无所谓。 可一旦真产生的利益纠葛,不如问问,信了你的鬼话,赔了钱的读者们,到底愿不愿意听。 能对市场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价格风向标,买手推荐版块,是和视觉艺术栏目平行的两个独立的部门。 安娜只有建议权,没有真正的决定权。 建议权再重。 终究还是可以不听伱的建议的。 布朗爵士可以暂时有限度的捏着鼻子容忍侦探猫,因为他很清楚知道,那种画家……确实是万中无一的。 万中无一就意味着,这种事情没有发生第二次的可能。 传说一战时士兵喜欢跺在被炮弹击中的弹坑里抽烟以寻求心理安慰,因为即使是密集如雨的重炮,两发炮弹落到一个坑里,也是小概率事件。 你在撒哈拉沙漠里隔十天随手捡起两粒粗沙粒,结果吹去灰尘后,发现两粒沙全都是钻石的可能性又有多大? 既然这种事情你连续干一万年,都未必能遇见第二次了。 布朗爵士根本不相信会有第二个类似的侦探猫,能被安娜那么好运的捡到。 而…… 以旦她犯了什么错。 伊莲娜家族可没有第二笔价值50亿美元的藏品,供她去挥霍了。 “虽然说,主流的媒体都拒绝了替我们发声,但我依然收买了一些小报和网络水军,看他们喷一喷我那位完美无瑕的表姐,给她添添麻烦,哪怕单纯的只是自我发泄一下,也还是挺爽的。” 奥勒似乎是想要活跃一下办公室里的气氛,耸了耸肩膀,开口说道。 布朗爵士偏头看了他一眼,又望了望旁边的酒瓶。 忍了忍。 仍然是没有说什么。 “爵士?既然你觉得安娜一定会答应,不如你把负责人的交个我。给安娜她一个副经理的职级就行了。我代表杂志社的管理层监督、钳制她?” 看到布朗爵士的眼神。 奥勒推过来那瓶香槟王,眉飞色舞的试探性说道:“干一杯?” 布朗爵士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桌上的蜂蜜色酒瓶推到地上。 玻璃四溅,酒香四溢。 “你也配!滚,不,你亲自去请安娜回来,我要看到她出席今晚的酒会。我不管你多么低声下气。去给我请,就算跪在地上一根一根的舔伊莲娜小姐的脚趾头,也要给我把她舔来。既然你家里有九个兄弟姐妹,要是请不来安娜,你也就不要再出现了,滚吧。我会郑重和克鲁格先生提意,要求更换一位银行派来的代表的。” 布朗爵士暴怒的命令道。 —— 几天以后。 顾为经背着书包,走入午后的校园之中。 他一边走。 一边刷着手机艺术论坛上的新闻。 【Schostic2023年度写作与艺术大师奖提名产生,共计十二位候选人进入大名单,苏格兰童话作家罗尔德·亨利《纸房子里的草莓公主》领跑榜单,维尔莱茵四度入选,新人画家侦探猫……众星逐鹿,大奖之争,花落谁家?】 【2024威尼斯双年展主展区主题公布,并非为艺术评论界曾经所预测的收局势所影响的热门选题“战争与和平”,威尼斯组委会又一次表现出,他们不愿受社会舆论所影响的高冷一面。本次双年展官方主题将为——ArtandHuanity(艺术与人类)。 此届双年展,将会是1982年ArtasArt(艺术作为艺术),1984年ArtandArt(艺术与艺术),1986年ArtandScience(艺术与科学)三届以艺术本身为创作主题的双年展落幕时隔20年以后,再次回归以艺术本身为关键词的展览主题,据悉……】 【侦探猫美术馆初步规划向社会公布,预计最早先期展馆将在2024年第三季度,向公众开方。《油画》杂志社宣布向美术馆捐赠2000万欧元,同时,安娜·伊莲娜将重返《油画》,负责视觉艺术版块的工作。这是否意味着,《油画》高层的内部斗争,将在此时告一段落?】 【……】 他微微停步,盯着论坛上的那条【写作与艺术大师奖】的推送候选名单之上。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三章 默契 顾为经注视着眼前手机艺术论坛上的新闻公告。 论坛上有转发新闻的网友贴出的报道链接,点进去就能看到Schostic集团官网主页和官推所发出的正式入围公告。 一共有十二位候选人。 七位作家,五位插画家。 每个人都附带了西装革履的大照片,只有【THEDETECTIVECAT】那一栏是一张卡通画。 出版社的官方公告自然不可能替把他的网店地址给贴上去,所以用了《小王子》的封面作为替代。 “我真的获得了获奖提名。” 应该说是情理之内,预料之中么? 在猜到树懒先生的真实身份,大概率便是Schostic集团的一名高层之后,顾为经通过最近沟通时的种种暗示,以及让他准备向杂志社提交一份画稿的行为。 虽然还没有明确确认。 顾为经心中就已经有了些准备。 他立刻查看了一下自己的工作邮箱。 果不其然。 看到了一封昨天上午就已经发过来的出版社正式通知自己获得了奖项提名的公务邮件。 在邮件里,对方邀请他于六月份前往美国参加颁奖典礼。 山姆大叔的艺术奖项与欧洲那些端着架子的高冷奖项从骨子里就是不同的风格。 它们干啥,讲究的都是一个娱乐性和眼球效应。 如今这种艺术颁奖活动,样样几乎都办的和奥斯卡颁奖典礼差不多。 必须有红毯有明星,有电视直播,有脱口秀演员担任热场主持人。 有些时候还有教育部门的政要出席。 早年间的有几届。 为了提高收视率和奖项影响力,Schostic集团还直接邀请了时任总统,奥观海本人作为颁奖的嘉宾,亲自公布青少年儿童组的获奖名单。 顾为经收到邮件里,出版集团非常慷慨的表示。 它们出版社将会公款承担艺术家本人来往的飞机头等舱机票,他所同行的三位及以下家属、亲友的公务舱机票,以及颁奖期间一行人的酒店住宿、餐饮的全部开销。 顾为经读完邮件,退出信箱。 谈不上范进中举那般喜出望外,大喊大叫。 可他依然有一种农民伯伯看到秋穗终于缀满枝头的那种充实平和的快慰感。 【写作与艺术大师奖】——安迪·沃荷,史蒂芬金,Jk·罗琳都曾获得的同款大奖。 能不能获奖姑且先放在一边。 能获得提名。 纵使是陪跑了一躺,未尝不是职业地位的一种大幅度的提高。 单纯受人喜欢的销量颇高的网红插画手,与曾经入围过重要奖项的插画名家。 或许就给出版社供稿挣钱多寡来说。 两者差距未必多大。 但这种奖项提供了一种“破界”的可能性。 如果谁想顺着艺术鄙视链往上游,跨越插画师和艺术家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边界。 成为范多恩、简·阿诺乃至KAWS,安迪·沃荷这种在整个艺术圈都是最牛气的大人物。 有无这样的资历。 这两者的差别又未必有多小。 同样是画童话作品的,是“糊弄小孩子”的,还是“搞严肃艺术”的,其中能玩味说道的可就多了。 范多恩这种玩时尚跨界的奢侈品,安迪·沃荷这位波普艺术的教父,KAWS这种三天两头卖上千万刀的联名潮玩的…… 这一帮人的职业生涯全都是给出版社,为迪士尼画插画起家的。 但他们的宣传内容中,很少会看见以“插画师”自居,而都是叫做画家或者艺术家。 插画师的名号显得单薄的缘故,又有很大程度,是因为评论家们觉得你玩的不够典雅严肃。 怎么让自己典雅严肃起来呢? 去获个大奖就行了。 这是最直接的方式,也是最困难的方式。 时来天地皆同力。 自从自己多了一家“侦探猫美术馆”,顾为经似乎运气一下子就顺遂了许多。 不仅获得了大奖的提名,水彩画方面也有喜人的进步。 他的软笔的用笔底字本来就在那里。 水彩画笔恰好就是介于国画的软毛笔和油画较硬的猪鬃笔刷之间的画笔。 这三者在用笔技法上有一定程度的共通之处。 在找对了方法。 连续几日的水彩颜料平涂练习,并和对色彩明度卡片的细心揣度之后。 顾为经的水彩技法目前已经快要填满半专业等级的经验条了。 以他的过往素描突破的经验来判断。 半专业和职业画家之间的瓶颈,作为专业画家底层的入场券,远远不像职业画家领域4到5级之间的门槛那样讲究心境天赋。 老天爷总会给愿意踏踏实实下苦功的笨孩子一条生路。 这一步更多的只是纯粹日积月累的练习。 看情况,水彩技法水到渠成一举突破,大概率就是眼前的事情。 双喜临门。 顾为经近日的心情颇为愉快。 那位伊莲娜小姐真的是他的小福星。 她还买了自己爷爷的画呢! 说到这里。 顾为经打开Whatsapp,切换到侦探猫的工作微信。 就发现他的联系人清单上,已经多出了是一只黑白色的斑点狗狗油画头像的联系人——【安娜·伊莲娜】。 理论上。 自家老爷顾童祥就有对方的联系方式。 但他不可能也没有理由让爷爷把她的好友推给自己。 所以绕了一个大弯,舍进求远,拜托了树懒先生。 对方回答说可以试试看。 顾为经还想着万一没有办法的话,能不能跑到推特 树懒先生果然是人脉广播的万能小叮当。 才今天上午的功夫,他就把伊莲娜小姐的好友帐号推了过来。 “水平嗯……一般般,算是青涩可爱吧。” 顾为经先是点开了对方的头像,望着安娜主页上的那只黑白斑点的大狗狗,花了几秒钟评头论足了一番。 青涩可爱说的是这幅油画的绘画水平,不是那只黑白花的猎狗。 身为猫党的忠实拥护者。 顾为经认为那只狗虽然很大,很神气,但还是不如自家的阿旺神气。 至于画法嘛。 这技法水平都不太值得他使用书画鉴定术。 社交头像上的照片分辨率不算太高。 顾为经随便扫了两眼,判断觉得也就Lv.3半专业中端的样子。 在德威的同学里,这水平算是很不错了。 可身为伊莲娜家族的家主,能被她的品位所当做私人社交头像的作品。 讲真画的有多好,技法有多高,有多名贵,他都不奇怪。 反而是这种既非名画,技法又明显稚气的画作,让顾为经感到稍为意外。 “你好?伊莲娜小姐。” 顾为经没有过多的纠结这一码事,打开聊天框,主动打了一个招呼。 “您好,很高兴认识您,侦探猫女士。” 几乎是瞬间秒回,却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双方彼此沉默了几秒钟。 似乎都在犹豫着应该如何开口,这对熟悉而又陌生的奇怪男女在试探着聊天的边界。 顾为经认为自己应该率先开口,发消息感谢道。 “Thankyouveryuch!” “Merciillefois(法语,谢谢)!” 出乎预料的巧合出现了。 伊莲娜小姐也几乎同时发了一句谢谢。 顾为经完全不懂德语。 侦探猫虽然一直在网上装法语母语国家的人,但缅甸不是越南这样的前法属殖民地,法语普及率不高,他日常学校生活环境都以英语为主。 加上为了照顾伊莲娜小姐的语言习惯,他一直发的是更习惯的英语。 而伊莲娜小姐看上去会说法语。 为了照顾他的语言习惯,发的是法语感谢。 “我为您为做的事而发自内心的感谢。伊莲娜小姐。” “我为您创作的绘画作品而由衷的感动,侦探猫女士。” 又是几乎同一秒中,屏幕上出现了两条新消息。 不仅两个人的话堪称“异口同声”。 更微妙的是,这一次顾为经为了维持马甲人设,又换回了法语。 伊莲娜小姐则换成了英语。 “我是您的粉丝。” “我是您的粉丝。” 双方又一次互换了语言。 这一次。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顾为经注视着安娜小姐的头像出神。 他感到一种充满默契感的古怪“误会”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回荡。 仿佛两个人在校园绿荫长廊间的狭路相遇。 同时往一侧闪,相视两秒,又同时往另外一侧闪。 反复数次。 最后只得相视一笑,双方一起站在那里不动。 形容起来,听上去有些冒傻气。 可真的发生在你的身边,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受。 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位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拥有女王气质的“女伯爵”殿下,顾为经开始发消息的时候,心中还是十分拘谨的。 短短的两句话撞车之后。 就发现这个小姐姐没有想象的那么气势逼人,真的蛮亲切的。 仿佛多年故人,在一个午后不经意间的重逢。 顾为经抿了抿嘴角。 他忽然觉得对方很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那些文绉绉的表面客套恭维话完全都没有必要继续说下去了。 “我看到了Schostic集团所发出的正式公告,恭喜您获得了今年【写作与艺术大师奖的提名】。” 这一次伊莲娜小姐率先开口。 “每年的Schostic集团的颁奖晚会,都会在六月份上旬的时间点举办。今年的晚会地点应该是百老汇上的哈德森剧院,不知道您会到时候亲自出席么?” “嗯……大概率是不会去的。匿名画家么,保持一点公众神秘感,是有好处的。” 顾为经诚实的回答。 “我会让我的助理,代替我去出席的。” 身为穷人家的孩子。 他心中蛮惋惜这次白给的坐头等舱,去北美公款旅游的机会的。 大的集团公司,对所有邀请的海外嘉宾都很大方。 光各种来往机票和住宿钱,这种标准要是呼朋唤友的一套下来,等闲五、六万美元都是不够的。 除了没有荣誉,可能都不比的获奖奖金本身少了。 他爷爷顾童祥嫖公家一袋子橘子,占点小便宜,都能美滋滋乐呵呵好几天。 若是有这种好机会。 老爷子肯定爽的起飞。 可惜。 既然想和班克斯一样,吃匿名画家神秘感的红利,就要忍受这份不为人所知的寂寞孤独。 现在提升画技,准备新加坡美术展才是第一要务。 就算身份不成问题。 顾为经也很难抽出时间去美国度假一圈的。 他消息中所说的助理,指的肯定不是阿莱大叔。 以阿莱的醒目程度,对方出席和自己亲自出席,也没有太多差别。 到时候,会是美泉宫事务所的戴森小哥替他到场领奖……前提是他好运真的能够获奖的话。 对方是自己一对一的财务助理,也负责替侦探猫出席一些她所不放便亲自露面的官方场合。 “唉~” 远方。 拿着手机的伊莲娜小姐微微叹了口气。 “帮我推了吧。” 安娜轻声开口说道。 “啥?” 咖啡桌边,正在焦头烂额和地产经纪挂着视频电话。 身前摆放着各种摊开的文件夹、两台MAC电脑,手边还立着一个IPAD支架的艾略特秘书从屏幕前扭开头。 这位职场丽人的头发有点乱,身上的普拉达女装的下摆也有点皱。 她看上去像一个高薪女码农,更甚于伊莲娜小姐的贴身秘书。 伊莲娜小姐讲台上动动嘴。 秘书小姐跑断腿。 这几天安娜去参加参加酒会,接受接受捐款。 艾略特那里就要处理各类繁琐的细枝末节事务,忙的脚不沾地。 她们刚刚其实正在桌边讨论,筹备中的家族博物馆的选址事宜。 大概是安娜在台上骂的太狠的原因,无心插柳,她们竟然收到备受二战阴影折磨的德国政府为表姿态,乐颠颠的所抛来的橄榄枝。 萨克斯州有座名为马林城堡的古老宫殿。 占地面积大约有22万平方米。 原本属于汉诺威亲王的产业。 因为无力修缮,2018年时以一欧元的价格卖给德国政府。 它们愿意把马林城堡连同周边的土地全部有条件的赠送给伊莲娜家族的基金会,做为博物馆的选址。 艾略特就在忙着调查这笔买卖是否划算。 免费的往往是最贵的。 她联系了一些地产经纪人计算得知,整座城堡大概价值2亿欧元左右,但因为是联合国遗产名录下的保护建筑的缘故。 修整的开销巨贵。 这一代汉诺威亲王就是因为修宅子修的快要破产了,才不得不以一欧元的价格象征性的出售。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四章 水彩提高(新年快乐!) (祝读者老爷们新春快乐,万事如意!) “原本汉诺威亲王将宅邸以一欧元的价格出售给下萨克森州政府的时候,原始交易合同内就规定了德国将投资不少于3750万欧元,对马林城堡135间房间进行整体翻修。” 艾略特检视着手边复印版的文件。 “州政府这两年因为财务和疫情下游客减少的问题,似乎无力承担这么大笔的开支,在加上目前3000万的投资拨款砸下去后,停停建建三四年,才翻修了一小半,预算节节上涨。才想把这个麻烦丢给我们。” 秘书小姐扁着嘴,非常毒舌的吐槽。 “哼,这可不是好心的橄榄枝,这是让我们替州政府擦屁股呢!” “这种19世纪的古堡想要翻修到大型现代博物馆的基础设施水平,自来水,电力,游客中心。还必须保证建筑整体风貌不受影响,最少的追加投资也要再投资7000万欧元以上,如果要在一年内完工的话,可能再追加2000万才比较稳妥。” “小姐,您是觉得不合算,要我推了是么?” “其实……” 艾略特嘴上挖苦归挖苦。 她内心还是觉得,这笔买卖其实还是划算的。 不管怎么说。 这也是汉诺威亲王曾经的王宫。 这一代汉诺威亲王是韦尔夫王室家族首领,威廉二世的曾外孙。 要是七大姑、八大姨的都绕一圈,还能和奥勒沾一点表亲。 他也和曾经的哈布斯堡家族沾一点远方亲戚。 不过同样是一战崩溃的帝国。 从魏玛开始,德国就远比奥地利对待贵族群体宽容优沃。 虽然本地政府不承认。 可汉诺威一系至今仍然可以在媒体场合公开被称作亲王。 不像安娜这种会被法律严格要求,连中间名的冯都禁掉了。 但反过来说,论财富传承,伊莲娜家族可比汉诺威亲王有钱多了。 奥勒说他的表姐是奥地利大地主婆,并非空穴来风。 但是有一点。 安娜虽然不缺土地,甚至她也不缺城堡。 不过除非把她所住的庄园拿出来开家族美术馆。 否则很难再找到另外一处如马林堡一样华贵、精美、面积足够大的历史建筑出来了。 除非意义很重要或者很华美。 否则。 多数童话故事里那些少女想象的粉红色城堡。 其实都是很累赘的产业。 没有水,没有电,遍地蛛网,墙上灰扑扑的往下掉土渣,使用价值很低。 欧洲根本不乏家里在巴伐利亚乡下农间有个城堡不住,天天在柏林租小公寓骑个自行车送披萨的落魄伯爵殿下。 连伊莲娜家族所拥有的那些乡间城堡地产。 绝大多数能租就租。 没人想要就改做爱彼迎民宿让国际游客尝新鲜去了。 她和海伯利安先生最开始认识,就是因为这位大网红租了一栋她所有的灰扑扑阴森的歌特式样的城堡,去拍探险视频。 而马林城堡就属于既意义很重大,也很华美的罗曼风格宫殿。 虽然它的改造费用很昂贵。 不过能被精打细算的政府部门花了几千万欧元改造修缮。 修的州政府都快要修不起了。 比起那些花十万、二十万欧都没有人要乡间中世纪骑士土堡,何尝不是一种高文化价值的体现? 美术馆、博物馆领域。 优秀的建筑和优秀的藏品,能产生1+1大于2的效果。 就像人们一想起卢浮宫,除了会想起《蒙娜丽莎》和《断臂维纳斯》以外,立刻还能想起那座文艺复兴式样的恢宏宫殿以及宫殿前由贝聿铭先生所设计的水晶金字塔。 它们都已经成为了整个西方艺术的象征。 宫殿是高规格博物馆的血统证书。 一所能建立在文化保护建筑上的博物馆,其本身就像是一匹带纯血马血统证明的赛马一样。 注定了它的影响力不会低。 很多世界上最牛气的博物馆,都是建立在旧时代宫殿之上的。 比如说梵蒂冈博物馆是教皇宫庭,卢浮宫是法王的寝宫,俄国艾尔米塔什博物馆是叶皇的行宫,毕加索美术馆原址是里贝拉的一所中世纪的宫殿。 还不能忘了东夏举世闻名的故宫博物院。 大英博物馆就因为总部就因为是新建的,被法国人笑呵呵的嘲讽了不少年。 当然。 纽约的大都会博物馆除外。 北美土老帽的东西嘛。 没人会嘲讽。 欧洲表亲只是很宽宏的对于这些没文化底蕴的牛仔们表示了怜悯。 “我们未必会花很多钱。算算这些天收到那些来自画廊和《油画》方面的捐款,以我们如今的现金储备,应该是能覆盖掉改建花销的。” 艾略特担心自己用力过猛,把小姐说的改变了主意。 “我提出了这些问题,只是觉得既然马林堡对下萨克森州政府来说,是个修修不起,卖卖不掉,这种历史建筑又不可能随便出售给哪个商业公司,完全是个烫手山芋,我们吃定他们了。” “至少可以要求对方提供一笔低息贷款,再要求对方把马林城堡和A2高速之间一条5公里左右的乡间连接道路重修一下,最低程度应该要扩建成四车道……” “这些事情我们一会儿再谈。我说的不是它。” 伊莲娜小姐摇摇头,“我指的是Schostic集团颁奖的事情,帮我推了吧。” 她推着轮椅转过身,把手机放在一边,看着窗外。 突然之间。 安娜就对几千万欧元成本的改造方案,暂时像是失去了兴趣。 女孩默默凝视着庄园窗外的花圃。 “哦,哦哦,好的。” 艾略特用力的想了三秒钟。 才在脑海的犄角旮旯的深处,挖出了小姐说的事情。 美国的出版集团最喜欢蹭热度。 它们看重舆论、快速反应的商业信条。 不仅表现为布朗爵士演讲时,Schostic集团掌门人几乎已经放弃侦探猫了。 同样也体现在等安娜演讲完掌声如潮的时候。 掌门人又立刻敲定了获奖提名的人选,还很见风使舵的发来邀请,询问安娜是否愿意担任本次颁奖晚会的嘉宾。 艾略特都快要把这一把这一茬忘了。 她没关注集团的公告,不知道侦探猫获得了提名。 而无论是如今安娜在舆论场上的热度,还是她重返《油画》杂志,担任了视觉艺术栏目经理的重要职位。 类似的出席艺术节、双年展,担任嘉宾的活动。 这几天接到的没有十宗,也有八宗。 连威尼斯双年展的组委会都发来了邀请。 只是安娜以《油画》的编辑不适合担任艺术展的评委的惯例,回绝掉了。 美国奖项在欧洲受重视程度本来相应的要低一些。 奇怪? 安娜小姐似乎表现的有些反常。 即使看到了公告,艾略特这样的身边人也会觉得……对方似乎对侦探猫本人的关注程度有点太高了。 不止于一个欣赏的画家,或者用来扇布朗爵士脸的工具人那样的简单。 —— 顾为经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柄金属钥匙。 扭动门锁,打开了大门。 今天下午素描老师瓦特尔有提高班的课程要讲,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顾为经径直走入里屋的套间。 金黄的阳光穿过窗户,落在了工作台上,空气中漂浮着各种颜料被金黄色的阳光熏烤的发干的松木和甘油混合在一起味道。 微微苦涩。 谈不上好闻或者难闻,如果你问美术生“艺术创作”是什么样的感觉。 大概就是这样盘绕在鼻尖不去的气息。 瓦特尔教授将办公室大门的备用钥匙给了顾为经一把。 欢迎他在有空的午后,或者同学们在上提高班的时候,自己跑过来练习。 这星期。 顾为经几乎每天都会跑过来花两三个小时,完成一幅水彩画的练习。 从重复平涂,到一些锻炼色彩搭配的简单风景。 完成后就把画留在这里。 瓦特尔老师会把画收走,留下一张便签,然后像批改家庭作业一般,指出练习中间存在的不足。 如此循环。 顾为经昨天尝试用红黄蓝三色混合出的低饱和度的灰色,配合留白液,尝试画出博物馆岛廊桥下方波光粼粼的施普雷河的一景。 表现水波,表现镜面,表现阳光。 无论在油画、中国画、还是在水彩门类里,这都已经属于比较复杂的组合画法的一种。 顾为经在工作台上找到了瓦特尔所留下的便签。 上面仅有简简单单一个“好”的评价。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德国老师的水彩水平从经验总值上来说,仍然领先顾为经些许。 可能教给顾为经的水彩画法理论,从平涂到渐变晕染,已经都在前几天抽了一个晚上给他上小课过了一遍。 一旦顾为经开始逐渐上手以后,能在练习中给他的建议就不多了。 每次留给顾为经的便签上的批语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最开始第一天。 好几张便签上还写满了怎么控制颜料的饱和度,提点他怎么用水彩画笔压着颜色的边缘,反复拖动来柔化边缘。 后一天。 就只能提出些表现雾浓浓的气氛的时候,钴蓝和生赭可以提量一分,而永固玫瑰红的剂量可以再少一分。 第三天更加精简笼统。 …… 瓦特尔在为了顾为经水彩水平的提高以及他所拥有的对色彩、线条、结构这三大项的美术底子深厚程度而暗自震惊的同时。 他也无奈的发现除了认真的把这些水彩练习画全部收起来以外。 瓦特尔已经很难再提出非常有建设性的评语。 顾为经的作品当然还远远没到让观众们觉得完美无瑕的地步,德国人能看出些不完美,不和谐的地方。 可要是让他清晰的指出问题出在了哪里,并提出妥善的修改建议。 不好意思。 瓦特尔清楚,这太高看自己的水平了。 他不是曹轩,也不是林涛或者酒井一成。 接近4级职业水平的学生,并不再德威所雇佣的老师日常可以指点教授的业务范围之内。 所以到了今天。 这个再次临近周末的午后,顾为经发现工作台上留给自己的便签,只剩下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好”的评语。 其实顾为经是否还要跑到瓦特尔的办公室里画画,在技法提高上已经不太有意义。 不过瓦特尔这里这张可以标准15度角倾斜的工作桌是特制的。 这玩意不是哪里都有的。 顾为经已经在网上订购了一只可以手动调节角度的画架,在画架到货之前,为了不耽误练习进度。 他还是习惯于翘课抽时间来到对方的办公室里,打磨自己的水彩技巧。 这也是顾为经每天在学校期间,最重要的任务。 他将书包放到一边角落里的地板上,从柜子上取出一张热压细纹水彩纸,用美工纸胶带固定在工作台之上。 望了一眼寻常就放在桌子上的博物馆岛的照片。 然后又打开系同经验值面板看了一眼——【水彩画技法:lv.3半专业(951/1000)】 便低头开始打稿。 顾为经今天的打的稿字和以前练习时打的线稿都不一样。 他没有打廊桥的稿,也没有打水面的稿。 廊桥的平涂练习,顾为经练了两次,就画熟了,已经很难再有多么大笔的经验值快速入账。 不画水面的也是因为这对他跨越水彩技法的瓶颈帮助不大。 原因和廊桥恰恰相反。 水面的光泽放射,平湖与迅流,各种雾气表现的生动实在太难了。 顾为经驾驭的不太好。 纵使瓦特尔老师在便签上给了他一个“AboveExpected”的好评语。 可自己最了解自己的水平。 无论是画画时那种吃力的感觉,还是系统面板上几个小时练习下来,总共寥寥无己的经验值提高。 全都说明了。 顾为经用晕染渐变的手法画水面,单纯的也就是能画,能拥用这种技法的知识理论而已。 距离画出佳作,还有挺长的距离要走。 画光影的变化比平滑的廊桥复杂微妙,比水面的涟漪又较为简单的天空。 恰恰好是应该是能给自己带来足够的挑战,又不会太吃力的题材。 水彩里的云有两大类形式。 一种是暗背景上的明亮云朵,要点在于控制用笔的柔边练习,难点在于让云表现的像是一团蓬松棉花,不能有过于明显的笔痕。 另外一种反过来。 明亮背景上的暗色云朵。要点则在于调色,要让云朵在阳光的渲染下,像是一团朦胧的水雾。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五章 职业水彩(新年大吉!) (祝读者姥爷们新年快乐,龙年大吉!) 顾为经这次所画的云,两者都有,以前者为主,因此更加注重于笔法的练习。 他用毛笔尖轻轻沾了点水。 瓦特尔老师工作室里这盒伦勃朗的大师级水彩颜料才刚刚开封不久。 看着盒子里的像小硬糖一样的钴蓝色固体颜料一点点的被在调色板上化开。 非常的解压。 等画的久了,这些固体颜料尤其是偏白、偏黄的那些浅色的颜料栏被笔刷弄脏以后,可能就不解压了。 莫娜小姐就因此每次画完画,她都要非常认真的打理各种颜料盒和调色盘,收拾的一尘不染。 脏掉的部分都要强迫症一样用小喷壶把它弄湿,然后再轻轻擦掉。 每一块颜料和调色盘都必须收拾的干干净净,清爽可爱。 或者干脆专为此改用消耗的更快的管状颜料。 顾为经就没有这个习惯。 他邋遢肯定不邋遢。 顾为经对待画画也很认真。 绝不至于说像有些大大咧咧的粗豪同学一样用完调色盘不洗,等过一个星期再上水彩课的时候,把凝固结块的颜料从调色盘上用指甲扣下来,冲一冲接着用。 但也没有女孩子那种对待养护画具,如对待养护漂亮洋娃娃一样的偏执。 固体颜料再脏,也永远只会脏表面一层。 下次画的时候,用笔尖随手蘸掉就好了。 他随意的一边想着,沾着颜料的大号笔刷就在画布上大面积的刷了起来。 画云彩。 肯定就需要先画天空背景。 而画天空。 则首先需要画阳光。 白日主题的一切作品,阳光都无处不在。 油画与水彩里几乎没有纯蓝纯白的天空,德威的老师以前讲绘画原理的时候,就反复的强调过——一个人完全可以不画太阳,但必须在画面上拥有太阳。 这是在强调作品中必须要体现光线的变化。 文学化的修辞常常使用“天空蓝的像是一匹宝蓝色的名贵锦缎”。 但在艺术世界里,天空从来都不可以是光滑无瑕的。 最少不可以是名贵的绸缎。 名贵的绸缎从头到脚都被晕染的一致均匀,很多印象派的大师反而会追求把天空染的杂七杂八,阳光支离破碎的感觉。 绘画时。 打印机一样机械均匀的喷色,就失去了属于自然的灵动,落入下乘。 太阳是否挂在你的画上不重要。 是否有色彩变化很重要。 可以是日出东方尚未露出海面,可以是日暮西沉,已经沉入山线以下,可以是阴天雨天,还可以是恰好一块云彩恰好把烈日给遮住了…… 总而言之。 你可以有一万个理由,不在画布上完完整整的呈现出太阳的原貌,事实上,太阳本身并不好画。 画布、水彩纸不是激发亮度能够超过1200尼特的LED显示屏。 受物理性质的制约,所能呈现出的明暗对比度最高也被限定在了一定范围内。 画家很难画布上描绘出太阳那般耀目刺眼的感觉。 大家都更喜欢半遮半掩含羞带露,隔着一层纱一样的描绘出阳光的层次表现。 优秀的作品能够凝固时间,也能凝固自然。 观众们应该随便看一眼你的作品,就能看出图上的景物是在一天中的哪个时段采的风,季节和天气如何。 连空气的湿润程度,精妙的画家也可以用云雾表现出来。 阳光大体上表现手法较为简单。 从清晨到黄昏,光线千变万变,都遵循着同一个原则——太阳是唯一的光源。 天空的颜色永远都是以它为中心。 从远离太阳到接近太阳,由冷色调到暖色调依次渐变晕染。 只要把握住这一点,阳光就不会让观众觉得不自然。 而有这样简单原则的存在,实际上减轻了绘画难度。 月光的表现就要比日光更加复杂微妙,是皎皎孤月白,还是冷浸溶溶月,怎么表现都属于需要斟酌再三,很讲灵气的细活。 连月光和星星都没有夜空,则是一个更复杂的领域。 不存在根本的原则。 画艺不精扔一块死沉沉的黑幕也可以说是夜色。 而优秀的画家,却也能在有限的暗光条件下,画出多种复杂光源影响下的层次变化。 比如梵高以灯光为光源的《夜间的露天咖啡馆》。 又比如女画家卡洛尔的《雷雨天的老教堂》,那种很有流动感的,色彩纷呈的雨夜雷云。 经过了临摹老教堂的进阶锻炼。 顾为经现在表现起白天天幕的灵动感来,同样得心应手,此外,他连续几天练习水彩也练习出了心得—— “让地心引力发挥魔力。” 水彩画平涂的秘诀永远都是让重力和水进行做功,不是画家。 顾为经每一笔都使用大号的笔刷蘸着很稀很轻薄的颜料。 动作迅速而果决。 他为了拉出长长的宽大笔触,甚至不介意让笔触超过被胶带所固定留白的边界。 瓦特尔教授经常在上课时明目张胆的大搞职业歧视,讽刺油画画家都是古板的粉刷匠。 如果只看平涂的话。 顾为经的个人心得里,水彩反而比笔法细碎繁秘的印象派临摹,要像粉刷匠的多。 可有些时候,绘画的原理就是这样简单粗暴。 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繁复技巧。 一顺破万法。 用大笔触一秒钟时间所拉出的自然流淌的颜料色彩,反而要比你用小号勾线笔,花费二十倍时间吭吭哧哧所画出的那些自认为细腻的线条,更加出彩生动。 在技法里勇敢的做减法,也是另一种为画面效果增光添彩的方式。 照片里的拍摄时间更加近似于早晨。 太阳的位置很低,天空中的色彩变化非常强烈。 顾为经构图时,就把天空的色彩由上到下,从冷到暖,拆分为了三个主色调。 最上层是暗色的钴蓝。 到中间三分之二的区域,占比最大的颜色变为了永固玫瑰红。 到了下方越靠近太阳的地方,颜色也相应的越亮。 画作最底层。 阳光已经变为了偏向亮黄色的印度黄……照片上来看水汽较重,云彩较厚较低。 所以顾为经判断,还没有到使用饱和程度更高的柠檬黄的地步。 晕染天幕只是这幅画的最下层的背景。 要觉得还不够亮的话,等一切主体景物都画完以后,在太阳的区域和云彩的高光处,简单单独补上几笔柠檬黄做为修饰,也就大功告成了。 平涂完天幕。 顾为经打开了系统面板,发现水彩经验值变为了【Lv.3半专业(956/1000)】。 顾为经笑着歪了一下头。 一方面是因为临近瓶颈期,另一方面是平涂法对他太基础的缘故。 面板上的经验值只增加了小小的一点。 “经验值还加了5点呐,不错。” 他现在心态比以前画紫藤花的时候好多了,有静气,体悟画画过程本身,要比面板上经验值的增加更重要。 他只是随手看了一眼,就关掉了面板。 喝了两口水,在心中揣摩了一下接下来的构图和笔法,又随手拿过瓦特尔教授放在桌边的一本日本水彩大师铃木辉实的厚部头《让水彩画达到极致的调色方法》从上次看到的位置继续翻了翻。 等那一层天幕颜料干到可以在上面作画的程度以后。 他就重新洗干净笔,沾好了颜料。 继续在底层颜料上勾画出云彩。 云彩的大致色调和天空的背景一般无二,主要的差别在于,有了一层云雾的遮挡,采用的颜色比起背景,要变的更灰更暗。 顾为经用钴蓝加上生赭调出了偏灰的颜色。 在调色盘上抹了两下,看看感觉后,又觉得暗,所以多加了一点了蓝颜料去提炼色彩的冷感。 相比天空。 这次顾为经调出的颜色更加黏稠油滑一些,含水量更低。 颜料黏稠。 笔法干爽。 依旧是很干净的用一笔拉出云层褶皱的边沿。 画这种细腻边界的时候,用平头笔刷或者人造毛笔的圆头笔刷都可,各有优劣。 瓦特尔其实建议使用和油画笔相似的平头笔刷。 圆头笔刷更加的细腻听话,但有一个缺点在于,因为笔刷构型的原因,圆形笔刷比起平头笔刷水分的释放难以控制的多。 这种形制的笔刷虽然使用范围最大,能展现的色彩效果最细腻,却有很多画家艺术生对它畏惧如虎。 顾为经用几乎长的一样的毛笔是童子功,两者的持笔行笔方式有些许不同。 可顾为经还是更喜欢用圆头笔。 论控制难度。 水彩纸的吸水性能再好,和几乎没有任何水珠流淌效果的生宣纸,还是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的。 他以此为云彩底边,开始以此为界限,向上方晕染。 顾为经动作慢了下来。 晕染云彩是个细活,以半专业等级的技法水平,画起来还是一定就有的阻滞感。 这里是水彩独有的绘画技巧,无论油画还是国画都没有。 后两者是涂颜料,唯有水彩变成了流颜料。 顾为经现在手中的毛笔洗干净,本身是没有沾任何色彩的。 只有清水。 水彩颜料除了会从高向低往下流以外,也可以往上流。 似乎有点反常识。 原理是颜料会在水中扩散,因此在凝固前能自发的从含水量较低,较干的区域,向较为湿润的地方自然的流淌晕染。 通过这个原理,就可以巧妙的画出人眼所看到的底层的云彩最厚最实,越往上越暄软,越蓬松,越像是一层轻薄的光雾的效果。 他一笔一笔的慢慢画,感受着颜料在笔端的扩散。 顾为经不着急。 他今天给自己定的目标不是要将水彩经验值提高多少点,而是要求自己竭尽全力的画好一朵云。 沙,沙,沙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安静的办公室里,只能听到笔刷落在水彩纸上几乎微不可查的声响,以及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运动场上的轻微喧哗声。 顾为经开始时画的并不算好,不知怎么的,他晕染出的云层有点躁动。 不是《雷雨天的老教堂》那种流动的雷暴的那种蕴含着能量感的躁动。 而是单纯的画面有点脏的乱。 云朵并没有他所希望的蓬松自然。 渐渐的,他慢慢的把手中的画笔和掌握的理论知识结合,琢磨出了一些味道。 “肌肉记忆不对。” 他太习惯画油画和国画了。 不可否认,这帮助他这几天水彩技法快速提高,让顾为经收获良多。 但同时带来了弊端。 他依旧遵循了一些旧有的肌肉感觉,没能完全把水彩特有的长处和性质发挥出来。 顾为经的晕染仍然是把笔刷伸进旧有的线条内部,把颜料用毛笔“舀”出来的,而不是让颜料自然的流淌出来的。 所以他才把云彩晕染的十分斑驳。 晕染法的本质和平涂差不多,依旧是颜料的自然流动。 他的运笔不能当成油画一样的涂色上色,而是构建出来一条让色彩顺着水迹与湿意自然流淌的通道。 甭管笔触的行笔方向如何,颜料都是从浓向淡,从干燥向着水分高的地方运动。 他太想人为的操纵颜料,晕染的效果也就变的很刻意。 不够平和蓬松。 “画技如心,顺其自然。” 顾为经在心中告诉自己。 他控制着笔端的侧沿和干颜料接触的地方轻轻的抹水,不让笔迹过多的深入云朵“底边”之中。 毛笔的边际和颜料的边缘轻擦即可。 一笔接着一笔的慢慢画。 每一笔的笔痕都压在上一笔的边缘,把颜料引导的更远,也稀释的更淡。 【水彩经验值+7!】 【水彩经验值+12!】 【水彩经验值+9!】 …… 顾为经感受到了技法的提高,像是在水中所化开的颜料一样,笔尖的凝滞感同样也微微消散。 他没有为此特意打开系统面板分心差看。 继续安心画云。 终于。 在他完成了上方和中部天幕上的几朵层云,开始专心勾画最下层,最亮,最接近太阳所在的云层的时候。 顾为经耳边听见了系统一声截然不同的提示音。 【水彩经验值+3!】 【恭喜您,您的水彩等级已提升。】 【当前水彩等级:Lv.4职业画家·一阶(1/5000)】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六章 真实世界 顾为经依旧没有抬头,安静的坐在工作台前继续完成这幅画作。 半专业向职业一阶的突破多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过程。 不像是吃了颗灵丹妙药,突然爆种,神功大成。 若没有系统提示。 顾为经很可能需要一两幅画的时间,仔细体会,才能感受出来到画法的本质进步。 不过现在。 他倒是琢磨出了一些味道出来。 顾为经所拥有职业画家的技能不止这一种。他也早已不是第一次某种画技突破到Lv.4,可其间照样有些玄妙特意的所在,可供细细的品玩。 云海漫漫,微风轻浮。 指尖画下的一道一道笔痕因为旧有肌肉记忆被打破,崭新的肌肉记忆形成,开始变得圆润自如起来。 这种感觉和职业二阶的登堂入室不同。 和画刀画或者激活素描技能下的信手拈来,想画什么笔触就能画什么样的笔触,一丝一毫都不偏差的闲庭信步也不同。 绘画的过程谈不上多么的轻巧、轻松。 顾为经依然需要认认真真,全神贯注的才能够把云彩的结构表达好。 但单看完成后的线条。 绝无太多沉重、做作、费力之感。 甚至能在云彩的创作中,加入一些个人的指涉性。 他在水彩画的背后,开始有个人的情感和风格津润其中,而不只是单纯的对照教科书上的绘画指南,机械性挥舞的右手。 职业之道就是肌肉记忆的养成。 从此刻开始,水彩技法就已经成为了顾为经个人生活和职业工作的一部分。 他又完成了手边一朵云。 这一次。 他有意的让云朵的底部边缘尽可能的不规则和富有趣味,自然的绵延出画面的边界。 它看上去不是一朵凝固的云,而是正在遭受一阵风。 水汽和雾气都在随风而变,顾为经将这份跃动感,注入到了笔下的画面之中。 “真实感和变化性都不错,这应该是我今天画过的最为满意的一朵云了。” 顾为经认真端详了半分钟。 对笔下的晕染效果表示满意,这才将画笔放在一边调色盘上靠着,心中隐隐含有期待的重新打开系统面板。 果不其然,宛如他想的那样。 除了系统栏上的水彩技法等级已经变为了职业一阶以外。 顾为经所心心念念的——“该技能可与“门采尔的绘画基础心得(已装备)”组合,获得限定水彩技能:《真实世界》” 也已经从不可使用的灰色,变成了能够使用的橙色。 顾为经选中这一行提示。 【您是否要确定装备限定技能《真实世界》,提示,因为等级更高的缘故,该技能将会覆盖掉当前所拥有的技能——《阿道夫·冯·门采尔的绘画基础心得》?】 顾为经选择了确认。 瞬息之间,系统面板上的显示就发生了变化。 他所领取的新手奖励,门采尔的绘画技法的简介和提示都发生了改变。 【技能已装备!】 【限定技能:真实世界】 【品质:完美】 【特效:你将对阿道夫·冯·门采尔的素描、水彩画法熟练至极。后世的画家啊,你是否感受到了那一丝两百年的那位绘画大师之魂,在你身上开始律动?】 【装备要求:素描等级Lv.4、水彩等级Lv.4】 【大师简介:他是世界着名的素描先驱者,德国十九世纪成就最大的水彩画家,也是欧洲最着名的历史画家,风俗画家之一,全能的绘画者,普鲁士的骄傲。】 【备注:“阿道夫·门采尔,你是我最优秀的宫庭画家。因为你杰出的绘画贡献,我将在下月6号授予你黑鹰勋章,并册封你为骑士,从此之后,你将成为阿道夫·冯·门采尔”——腓特烈威廉四世】 【备注2:该技能可每天使用1000秒,当前剩余1000秒。(剩余时间将在每天子夜00点00分01秒时刷新)】 【备注3:超出免费使用时间后,自由经验值和技能使用时间,可以以1经验:1秒钟的比例,任意兑换。】 “真实的世界?相比于此前的‘伱将掌握门采尔绘画基础技巧’,现在面板上的这句‘你将对阿道夫·冯·门采尔的素描、水彩画法熟练至极’这个形容好像确实是全面升级了呢!” 顾为经仔细端详着面板上的说明。 光看看不出个所以然,必须要亲自上手画着试一试,才能知道技能的功效。 他不再犹豫。 瓦特尔教授还在给学生们上课,此间就是一处宁静的不会受人打扰的绘画好场所。 顾为经轻轻吸气,便直接激活了技能。 无数细碎信息在他的脑海里涌动。 好像有历史的碎尘穿越时空而来,仿佛是一捧冰雾一样从顾为经的皮肤间伸入,凉丝丝的润过全身,耳边像是回荡起了巴赫肃穆、深沉,又有灵巧的装饰音叮当作响的宏大交响乐。 触电一样润过全身的不是冰雾,而是柏林城市宫冬季吹拂而过的冷风。 叮当作响的不似是钢琴的琴键,而是铿锵作响的德语音节。 顾为经对德语完全一窍不通,但他依然好像听懂了那些混杂在一起的声音。 “门采尔,我们明年将举家搬迁去柏林,你父亲预计会和费舍尔先生一起开设一家石板刻印厂,你去学艺术,将来为家里来工作吧……” “门采尔,有个富裕的绅士希望你可以为歌德的诗集配画插图,并支付了30马克作为预付款,你能完成这个任务么?” “太杰出了,这个孩子的作品充满了上帝赐予他的天赋,他是个真正的天才。柏林美术学院将会破格招收他入学,让他来我们这里上学吧,不用交一个铜板!” “《腓特烈大帝全传》将会需要数百幅刻画宫廷生活的精制采绘,骑士,我为你争取到了这个任务……” “我想去工厂看看,那里流动的铁水,飞溅的火花,让我感受到了强大的生命力。” “……” 系统面板上技能介绍上提示写道,激活技能后,你是否能感受到一丝前辈的灵魂在你身上的律动? 顾为经真的感受到了。 只是一瞬之间。 又好像过了一千年。 那些穿透历史所回荡而来的,幻觉般的幽幽叹息,从他的耳畔褪去,顾为经眨了眨眼睛。 他下意识的重新看向手边的作品。 刚刚让他自鸣得意的云彩,在刹那后,已经变得粗糙到不堪入目。 就像一个考生拼尽全力,涂涂改改,绞尽脑汁,汗流浃背在一模中考到了600分的考卷。 他可能都觉得自己发挥的超好。 但当这份卷子拿到每科考试都无聊的睡了半个小时觉,依旧能考到690、700分的状元苗子手里。 照样会觉得笨拙不堪。 没有激活技能的时候,顾为经就清楚的知道,自身的技法远远称不上完美,能够打磨斟酌的地方还有很多。 可他依旧觉得画的还不错,也不知道该怎样改进。 现在。 他能清楚的看出颜料在纸面上每一处不受控制的蔓延,能发现控笔时每一分不受掌控的起伏。 哪里水浓了,哪里笔触干了。 又哪里的行笔用笔方式方法不对,笔峰的在晕染平涂间,有一丝开叉和凌乱。 顾为经最洋洋得意的控笔线条,在美术史上最被推崇,将线条能力推演练习到极致的长绘画大师面前。 所谓的职业一阶,依然只停留在很低级的初学者地步。 他用远比之前高出了好几个维度的经验和眼光审视同一幅画,原本光滑无瑕的平面,被拿到高倍显微镜以下细细审视,瞬间就变的粗糙如沙丘。 顾为经强忍着把眼前这幅画揉成一团丢掉的冲动。 提起笔。 轻点慢染。 他用笔尖点开颜料,又顺势用侧锋推开水汽。 顾为经不再画云,而是让苍苍云海顺着松鼠毛的笔峰流淌而出。 这一切都挥毫片刻即就。 自如的好似小时玩闹用手指从破衣袖上抽出一朵松软的棉绒,信手抛洒向空中。 都画完了。 顾为经才发现,自己甚至没有洗干净笔,却完美的利用了晕染时笔尖所夹杂的那些许颜料,营造出了淡黄色的阳光从白色的云海下层映照过来,慢慢的被镀上了一层微不可查的紫灰色的感觉。 柏林是一座工业城市。 它不是奥地利或者北欧瑞士那种完全追求好山好水的旅游目的地,德国的空气质量在欧洲不算好。 柏林的空气质量哪怕在德国算不上第一档的……全德倒数第2当然算不上第一档。 各种欧洲旅游指南往往会形容巴黎漂亮,维也纳优雅,威尼斯浪漫。 这种词汇从来都不会落在柏林头上。 不是柏林不好,而是大多数情况下,人们只会用一个特定专有的词汇形容它——性感。 想了想漂亮的妹子,优雅的妹子,浪漫的妹子和性感的妹子之间的风情差别。 再加上得知它是世界的电子乐和派对之都。 就很容易感受到柏林的城市气质。 早在柏林墙倒塌之前。 它就以嘈杂的电子音乐,性,无穷无尽的地下派对而闻名世界。 很多来此旅游,搞摇滚音乐,搞现代艺术的文艺青年男女,就是为它那种有点小脏,有点小乱的沧桑感特色而来的。 连它的空气也被染上了这种躁动的气氛。 真正物理意义上的染上,也就是大气污染的那种。 肯定没浓到维多利亚时代伦敦那种雾都,或者洛杉矶光化学烟雾的那种感觉。 很脏很脏,那反而好坏了。 照片里柏林的空气也不澄澈,轻微灰白灰白的感觉,既非呛人的烟灰,也不是澄澈的白云。 远离太阳的地方,云层近乎是纯白色的。 最靠近的太阳和远方地平线交界的地方,云朵则在明亮的黄色之中,隐隐约约被染上了一层肉眼几乎难以察觉,仔细看却又真实存在的青灰色。 这是阳光穿过云层后,又在底层大气中少量的灰尘颗粒间发生折射,而产生的特殊视觉效果。 朦朦胧胧,似有若无的光影罩色渲染,是绘画的过程中最难处理的部分。 有多难呢? 简单来说,瓦特尔教授画不会博物馆岛的写实细节,就是因为无论是技法还是调色,他都无法处理好博物馆建筑物表层最为细腻的那些微妙的光影细节的变化。 而这些大气色泽的微妙改变。 比建筑物表层的斑驳,更加细腻,更加考验绘画火候的多多。 极难极难完美的写实出来。 这种几近完全无法言传的微妙笔触和色彩,就是照像写实主义水彩画里最复杂,最困难的地方。 没有任何一本教材能告诉你,什么样的大气污染指数,什么样的时间,什么样的太阳方位和什么样的气流风速,要对应出什么样的调色比例和用笔技法。 和西餐烹饪指南完全不同。 顾为经就算找遍所有资料,所有的视频教人画画的水彩课程,也找不到人手把手教你应该舀几勺几克,或者用量杯量出几滴玫瑰红或者钴蓝加在调色盘上。 天底下的事情,最难不过凭感觉三个字。 瓦特尔教授手边那本铃木辉实的水彩指南,有整整一个大章节上百页都在教人怎么找到合适的色彩感觉。 从书上的翻页记号与页间的各种笔记、边角的磨损来看。 瓦特尔教授都快要把这一章翻烂了。 可是。 该画不出来的时候,就是两眼一瞪画不出来,画了十年也画不出来。 少调一次就是没感觉,多调点颜料,整个画一下子就污了。 干净,则不自然。 污浊,则太刻意。 都不是照片里所体现出来样子。 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顾为经不仅瞬间就把那种阳光在灰尘间的弥散感表现了出来,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更加可怕的是。 顾为经发现,他甚至没有经过任何刻意的思考,呼吸之间就已然画好了。 手甚至比脑子动的还快。 完全是画玩后,他才越看越吃惊,越看越觉得简简单单的两笔,里面的味道实在太足了。 这个限定技能名字叫做【真实世界】。 在技能加持的状态下,顾为经挥毫之间,好像就能把世界的一角从照片里摘落,放入纸面之上。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七章 寸秒寸金 顾为经出神了片刻,才想起来。 他沉思的时候。 系统给予的技能时间依旧在一分一秒的流逝。 顾为经立刻打开面板,把主动技能给暂停了。 真实世界备注栏里的技能时间则变为了【916秒/1000秒】。 整片云他画的实在太快了。 充其量也不过就用了10来秒的样子,剩下的一分钟多时间,都是在顾为经震惊的品味间度过的。 “这技能真好,就是分配的时间少了点。” 顾为经瞬间有点心疼。 以前的门采尔基础绘画技法,每天都可以使用半个小时。 系统号称这个【真实技能】是对旧有技能全方位的上位覆盖,但是使用时间几乎缩水了一半。 1000秒的时间,如果全部用来画素描速写。 篇幅不太大,画的指尖冒火花,将将应该够用。 艺术生不要求细节,不要求面部轮廓,不要求美学表达,只要求抓住厚嘴唇、高颧骨、深眼窝……等等人物主要特色。 并且尽可能把这些东西组合在纸面上,看的像是一个人。 这种类型在校期间的应试速写,会被严格要求必须控制在15分钟以内。 美术大学都有这样的入学考试要求。 东夏艺考,北美的AP,日本多摩美术大学什么的校招考要求都大差不差。 千万别以为这个要求很简单。 关键的是时间。 就拿艺考举例。 东夏一些人口大省,美术考生每届大概能有五万人左右。 每年能较好的按时完成这个要求,速写三科总分达到250分,平均每科能拿到84分以上的考生,只有2000人左右的样子。 仅有4%的学生能做到。 顾为经就是能做到的其中之一,他天赋相对不错,画的又够努力,达到优秀学生的整体平均水平还是可以的。 他在以前类似考试中会给自己尽量留出一两分钟的整体余量。 不计算头发的细腻表达,仅仅是画五官的时间,大概会严格控制在100秒以内。 换成水彩画。 不是用彩色铅笔简单的表达一下色彩对比就完了,而是真正发挥出水彩长处和细腻技法的那种水彩画。 100秒就是在开玩笑了。 1000秒也未必就真能画的多好。 系统每天给予的练习时间,对于水彩画还是多少有点寒酸。 水彩在西方画家常用的较为严肃绘画方式之中,已经是画的速度最快的一种,远比油画要方便。 甚至也比丙烯要方便。 只是线稿要求打的更精密细腻一点罢了。 不过,这个“快”,是针对严肃画法,动辄画个两三天、两三星期,两三个月来讲的。 一幅精致的水彩画能快到什么程度呢? 传说中被连续三届美国总统授予荣誉勋章“乡愁大师”安德鲁·怀思,在田野间用水彩写生,这位爷巅峰时期平均能35分钟就画完一幅风景绝佳的水彩练习。 他算不是上最快,但已经是被人们所津津乐道的触手怪类型的高产大师了。 而画的慢的嘛。 这就没的谱了。 和瓦特尔一样偏向照相形式主义,酷爱画欧洲城市风光,聊天间让德威素描老师每每提及时,都会眼现崇拜的偶像——法国水彩顶流画家CharlesVilleneuve,对方就是那种慢工出细活的典型。 人家大师一年到头也就通过画廊对外卖个五、六张的样子。 他在媒体里采访提到,每一幅画都非常的耗费精力,有些时候打磨好一幅画,要画整整一个季度。 这种话嘛。 能听一半。 顾为经心中悄悄觉得,采访应该有点水分,大概是一种控制市场供应数量的噱头。 一副油画天天画,画的慢能画个一个月,不奇怪。 然则水彩画在纸面上其实是种蛮娇贵的颜料,像是极薄的瓷盏茶杯,漂亮易碎,难打理,没膏状的油画颜料皮实。 油画在画室里摆个几十天一百天,一点问题都没有。 水彩不细心处理维护,在工作台上摆上一个月,画到一半的底层色彩就裂了。 再说。 怎么加厚加重的水彩纸,本质也是纸而不是布,天天往上一层一层的刷水,多贵的纸也受不了。 人家大师说的很可能是仔细构思,几易其稿,试了很多的画法,最终摆上画廊的时间。 而不是真的在一张纸上画的时间。 画七八十天不太可能。 一张大些尺寸的水彩画稿,需要连续画七、八个小时还是很常见的。 不一定就比用厚涂法所画的油画耗时要短。 安德鲁·怀思几十分钟一张的水彩作品,多是那种16开的水彩练习本。 也就是比A4纸再小一些的尺寸。 它是一种信手拈来的绘画练习和素材积累。 并不适合真的拿去参赛或者展览。 想想看《蒙娜丽莎》就知道了。 其实《蒙娜丽莎》是一幅较为迷你的作品,宽仅有半米。 每年卢浮宫都能接到不少的游客疯狂吐槽投诉,就因为《蒙娜丽莎》的尺寸实在太小了。 以卢浮宫所要求和防弹玻璃之间的安全距离。 根本就没法看的很仔细。 在专门的展厅前排两个小时队,然后在小画框前站三秒钟,再被后面的游客一头雾水的给挤出去。 可《蒙娜丽莎》再小。 达芬奇卖给弗罗伦萨富太太的肖像画,也要比一张16开的水彩练习本的尺寸大个六、七倍的样子。 类似魔都双年展等比较宽容,很有国际范的画展。 它们原则上对投稿作品的尺寸下限没有太多限制。 要是参展者对自己有绝对信心,或者对观众和评委的视力条件有绝对信心。 你搞个指甲盖大小短小精悍的“核舟记”当成雕塑门类创作,给组委会投稿也不是不行。 反正让不让你投稿是一码事。 能不能上展,能不能获奖是另一码事。 客观上大尺寸作品相对于小尺寸作品总是更有优势的。 人们的奇怪基因天性就在喜欢各种各样的场合比尺寸。 现代的东西方画家画画全部都正在越画越大,这是世界艺术潮流发展的主流大趋势。 中国画自古以来都是按平尺来算价的,越大越值钱。 而拍卖领域最经典的例子。 莫奈的《睡莲》系列在给收藏家富豪的宣传的时候,色调、风格、绘画时间上的优先级评定都没有那么高,买家也未懂。 就一个简单粗暴四海通行的硬标准—— “大爷,咱的尺寸越大,价格就越硬,这画就越好,再加个1000万呗?” 这话也不全是忽悠人掏钱的话术。 画大画小都各有难点。 反正画的越大,绘画整体气质就越难以圆润如一。 绘画的时间越长,也越容易出问题。 曾经东夏一位胡润艺术家富豪榜排名前列的大师,他的一幅价值六百万美元的精品大型写实油画,画了很长时间,快要完成的时候,就被画室里的学生没注意,一个运动鞋大脚丫就踩上面了。 能画一幅很大的问题不出大错。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评委和观众都会多多少少的倾向于给一些印象分。 自然也不能玩的太过分。 不少双年展就是担心会有画家想要出名,钻这种空子,对投稿作品的尺寸下限没有要求,反而对上限有要求。 你要想投稿尺寸超过3米×4米的那种超级大画? 不好意思。 不是不让你投,你得先单独联系一下组委会,征得同意和许可才行。 而像是新加坡双年展,横滨三年美术展,绘画门类起步就要求是长宽都在40CM*40CM以上。 这是大量公众展览的硬性底线。 低于这个尺寸,即使16×20英寸,这种艺术生挺常见所接触到的小尺寸油画,抱歉,画破天来,人家根本就不要。 而中幅尺寸的水彩。 保险起见。 完全顺遂的情况下,留足一个半小时到两个小时的时间,一次画完,才是比较妥当的。 强调一次画完。 也是因为水彩与水墨写意画,分别为东西方绘画领域以水为媒介的代表性画法。 它们各自所表达的内涵和哲学思想,透视原理,南辕北辙。 但不少底层技法上的东西,也微微有些几分殊途同归的相似性。 优秀的水彩,是蛮讲究一气呵成的。 玄学一点的说法是因为,东画一会儿,西画一会儿,精气神就全断了,像是一条被砍的七零八落的蚯蚓,无法顺畅贯通。 七零八落的蚯蚓活不了。 精气神被斩得七零八落的绘画作品,失去了生命力和灵动感,同样也只能落入下乘。 更直白一点的解释,还是因为水溶性颜料的特性所决定的,除了因为水彩色彩难伺候,画的旧了干干湿湿容易裂以外。 它每一次颜料的晕染都是独一无二的,纸面上不同的湿度,不同的颜料搭配和笔触出轨迹,会形成独一无二的笔痕。 西方画家没有“一气呵成”这个说法。 德威的教材上有个类似的专业术语,叫做“MagicTig”。 直译叫做魔法时机,意思是纸面第一次接触水面后,足够湿润,又没有干到平光(阳光直射时发生反光)的时机。 这是让颜料完美的发挥魔力的时刻。 很多作品的魔法时机只会出现一次。 如果一片云海只晕染了一半,过一晚上已经干了,再把剩下的继续画完……嗯,讲道理,倒也没那么玄。 老实说,只要你的画技够好,达到90分的相似程度,让普通观众几乎看不出来完全不难。 95、96、97分。 都能做到。 至于能不能将纸张的湿度和颜料的感觉,做到100分,完美的融合为一体,毫无凝滞的感觉。 那就很难讲了。 大部分画家,实际上还是很希望能画到一百分的。 而顾为经借着之前晕染所留下来的残墨,顺势在纸页间镀上一层大汽颗粒反光的那种蓬松的朦胧感的超牛气操作。 更是极为要求画面整体的连贯性。 云彩只是简单的一个例子,表层的云海的底层的天幕,天幕和建筑物,水面的涟漪,涟漪间的侧影……大体上都遵循于同样原理。 写实绘画作品被称为凝固的时间。 两只脚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 即然你想把一刹那间,世界的一域全都凝固浓缩进伱的作品,那么你也最好一口气画完,不要让自己脱离最开始的那一瞬间的心境。 这还仅仅只是影响作品整体气质上的原因。 有些湿画法的特殊笔触,点蘸吸色,撒盐法,在控制一定颜料湿度下,用盐粒制作独特的盐花肌理……这些干脆就是物理条件限制着你,最好要一口气一次性画完。 盐,海绵,胶带、留白液、流白夜,牙刷,剪刀,油画刀等等。 水彩有些画法为了制造出独体的笔触肌理,其实蛮复杂的。 瓦特尔教授形容它是“艺术炼金术”,顾为经这位小炼金术师,很难炉子里嘭嘭冒着绿泡的“魔药”煮到一半,回来睡个觉,等冷却时间刷新了,再伸着懒腰,打着哈欠重新点火熬。 那就不再是艺术炼金术了。 讲究的大厨,炖个大骨头汤,人家都不这么炖。 “寸秒寸金。” 顾为经凝视着面板上的数字,轻轻感慨。 系统面板上倒计时的不是数字,而是叮当做响的金钱。 1000秒的时间不够。 唯一的好消息时。 系统似乎也知道这个时间用来做水彩练习可以,用来进行严肃的创作,太过窘迫。 所以,每24小时内只能用30分钟的硬性限制取消了,如果顾为经足够财大气粗的话,能够自己兑换着用。 想用多长时间,就用多长时间。 但是一想到黑心系统的技能兑换比例。 以顾为经对金钱的淡然程度,照例是一阵的肝颤。 经验值和技能兑换时间,系统可是1:1的兑换比例。 一秒钟是十美元,一分钟六百美元,一小时三万六千美元,一天一百万美元,一年3.2亿美元。 这个吞金速度,已经成功超过了C罗最巅峰时期的挣钱速度。 这么计算有点夸张。 可即使顾为经只额外多使用两个小时,从打稿到完成,画一幅完美的水彩写实画,七万两千美元就已经烧出去了。 画水彩的时间是油画的几分之一,价格也同样也比油画低上很多。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八章 提色点睛与第二项传奇技能 很容易理解。 整体能分的市场蛋糕总量要小,均价就上不去。 单幅画能卖到20万美元的油画画家,市场上比比皆是。欧洲美术年会每届里随便往嘉宾区里丢一块石头,恨不得都能砸到两个。 但单幅作品能卖到十万美元的水彩画家,任何一个都是水彩领域的超级顶流。 国际市场上怎么数也数不出双手之数。 最低也得是酒井大叔在油画圈子里的地位,类比到水彩圈里才行。 顾为经乃至侦探猫的身价都支撑不起这个价格。 与画的好不好的无关,只与职业地位有关。 反正,他现在是不行的。 就算艺术无价。 烧两个小时技能所需的天价花销,足够他素描、油画、国画,三者中任何一个的升级到职业三阶的了。 比起用来画一张一次性的水彩。这对顾为经的诱惑力明显要大的多。 “看来,要是想送到画廊或者在网店上卖画,额外用真实世界一定不划算。这个技能是给一些高收益的关键场合来使用的。” 顾为经在心中盘算。 只有一锤定音的重要场合,才配得上额外使用【真实世界】的昂贵开销。 一想起刚刚因为发呆,他就相当于烧掉了大几百美元。 顾为经多多少少还是很有些心痛的。 除了太烧钱以外。 技能加持下的绘画效果没的说。 顾为经指尖的水彩笔总能勾画出最细腻准确的线条。 笔刷之间如千缕金丝银线蜿蜒缠绕,每一丝笔头松鼠毛所晕染出的色彩都高度的受控。 能将这种技法推向更深的维度,让所有笔尖的叙事变得栩栩如生的原因,是他对水彩画法的极尽熟练。 恰如他以前激活【门采尔的绘画基础技能】时画素描的感觉一样……也不完全一样。 更准确的说,还要远比那更好。 更好不是指技法等级数值上要更高。 他升级前和升级后,技能等级都是完美级。 门采尔的素描能力在系统分级里是Lv.9大师三阶。 顾为经画水彩时那种醍醐灌顶般的透彻感和最开始画铅笔素描的时候,感觉差不离。 应该都是9级极限左右的技能。 换句话说,是放在全球最顶尖的画家才能拥有的画技。 但曾经激活技能时,顾为经总像是被狂飙的烈马顶着飞驰的拖拽感消失了。 过往使用素描技能的时候,他有一种电脑程序般的死板感。 虽然还是顾为经拿着笔在画,也能收获不少的经验值和绘画心得。 可更多的像是顾为经告诉系统他想要画什么。 不管是人像还是猫眯,然后他仿佛就登上了一列通往远方的卧铺列车。 眼睛一闭一睁,就画完到站了。 是系统技能主导着创作。 他在整个绘画创作过程中都没有太多的自主指涉权,就宛如列车上的游人无权干涉火车的运行。 而现在。 技能里的“基础”两个字消失了。 关键不在于画法变的是否更高级,关键是顾为经不再是充当技能载体的人肉傀儡。 激活技能的瞬间,他真的有一种他便是门采尔错觉。 整个绘画过程,他的主观创作欲望可以介入在其间。 从而有了他开启传奇级画刀画技能时,那种信马由缰的恣意自由感。 这意味着,他的创作空间更大。 即使没有水彩版块的拓展,单纯是门采尔的素描技法,顾为经现在技能的适用范围也比以前要大的多。 “或许……使用技能时,被恒定固化在【朴实之作】的限制,已经消失掉了?” 顾为经心中一跳。 他体味着刚刚绘画时的感觉,想到了一个让他惊喜的猜测。 顾为经把目光落回工作板上。 他倒是颇为好奇,眼前这幅天幕图,一大半是用Lv.3半专业的水平画出来的,剩下的四分之一左右的篇幅是用Lv.4职业一阶画出来。 最后还有寥寥两笔,也是最关键的两笔,是用可能高达Lv.9的大师三阶技法抹出来的。 这种天差地别的三者技法在一张画上结合到一起。 系统会给予什么样的综合评价? Lv.3还是Lv.9? 类似有两个技法水平差距蛮多的画家,创作同一张作品的情况,当然不常见。 也没有太过稀罕。 一者是两位及多位艺术家搞联合创作,办创意艺术展,以及大型壁画。 列宾美院至今常年对外承接东正教壁画项目。 有很长一段时间,东夏江南的一些老板特喜欢在酒店墙面上搞这些东西。 一般七八百万就可以起接。 根据篇目,墙面尺寸高矮,是否是穹顶画。 预算可以到三四千万乃至上亿不等。 这年头大型穹顶彩绘很少会像中世纪文艺复兴那个年代,就一个画家吭哧哧画个十年了。 超大型作品基本上都是派一个大型画家团队过来。 由多人合作,每人完成一部分工作。 少的十几个人,多的上百个人恨不得把一个学院的师生全部打包派过去的都有。 大型壁画以外。 另外一类偏向灰色领域,却也是美术史“光荣传统”的一部分,就是师生画了。 老师、师兄高价承接了给富商画肖像的工作,当着人家的面,打了个稿子上了底色后。 生病、事务繁忙,或者干脆就是“哼,老子要和妹子出去玩,不想画了”,丢给弟子画完,签上名字收尾款。 反过来。 年轻画家参加个美术展,绘画沙龙,对自己的画技没有自信,把作品交给长辈“润色”一番。 这种惯例,都通行了上千年了。 讲道理,愿意各画一半的都属于很良心的行为。 提香进入画室的时候,就尽替师兄乔尔乔内,和老师乔凡尼代笔画画了。 当年的富商要知道,自己花了好几十枚金币,小心捧回去的家族肖像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孩子代表画的,肯定一口老血直接喷出来,高喊RNM退钱! 但如果是今天。 谁要能找到准确让人信服的证明材料,哪张作品是提香·乔尔乔内共同创作的,那一定是个天文数字般的价钱。 艺术品价格,就是这般奇妙的变幻莫测。 顾为经丢了个鉴定术在画纸上,打开面板瞅了一眼。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系统面板上对这幅画的评定既不是超牛逼的半专业,也不是残次品的Lv.9,而是—— 【作品:《天幕的云》】 【素描技法:Lv.5职业二阶】 【水彩技法:Lv.6职业三阶(提色)】 【情绪:朴实之作】 “这样么?” 顾为经审视着面板上的评价。 朴实之作的情绪评级没什么的。 这不是使用技能的原因,他这幅画就是一幅练习之作。 绘画的过程中画画停停,用来揣摩品味技法的心思,比用来创作本身的心思要多不少。 能拿到【朴实之作】就还蛮不错的了。 反而水彩技法后面的备注“提色”,是系统面板里此前从未有过显示的新内容。 在顾为经将目光注视过去的时候。 发现面板上竟然还自动弹出了一行小字注解。 他凝神细读片刻,大致就明白了这两个字应该如何解读。 按照系统的说法。 画技更高的画家,替低等级画家润色作品的时候,可以将旧有的作品气质完全改变,磨石成玉,点铁成金。 轻松两笔。 就将平平无气的作品,改头换面,变成了等级和层次陡然拔高的优秀佳作。 就像古人写诗。 首、颔、颈三联均平平无奇。 后得高人指点,仅补上一句神来之笔的尾联,乃至只修改、推敲几字,整体诗文气势陡然一变,磅礴神奇。 是为妙笔生花。 诗画同理。 画家也可以四两拨千斤。 大师仅仅只提笔点染画面里的最关键所在,就可以让整幅的作品的气势、格局别开生面。 想要达到这个程度。 比原画作者的水平高一点肯定是做不到的。 必须要高一个维度,至少一整级,最好能高一个大阶段,才能达到化腐朽为神气的魔力。 对画面的润色,整体上被分为三层境界—— 提色,点睛,生神。 最基础,最简单的就是提色。 增加画面的氛围感可以,为整幅画面的一域增加让人眼前一亮的特色也可。 就像顾为经最后点上的那一朵云,就为整幅水彩画都添加出了三分颜色,让这幅介于业余和专业入门的画作,所带给观众的整体综合视觉效果,直逼职业画家的极限水准。 只要你对手中绘画技法的经验足够深,做到这一步并不困难。 点睛就厉害了。 画龙点睛,点睛点神。 一笔落下,满纸生花。 曹老爷子在顾为经身前,用点簇的笔法为大金塔壁画上的观音大士点上眼眸,就算某种程度上的“点睛”。 整幅画瞬间就带上了禅意。 除了技艺水准的要求以外,必须对这幅画的脉络有足够的了解,找到整幅画最关键,最凝结着神意之所在的“睛穴”。 才能下笔如下刀。 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 它不再是简简单单的增加亮眼的颜色,而是和整幅画的气质圆润如一的融合为一体。 让整幅画的感觉随着你的笔法而延展。 轻描淡写几笔,就把整幅画都一下子就画活泛了,有了灵魂。 与仅仅只是画技的上位者对于画技的下位者的提点和帮助,这种几乎纯粹的给予也不同。 能看见大师现场为一幅画点睛。 不仅对原画的创作者是一种稀罕的学习过程,对提笔点睛的那个人来说,画这种“指导画”也是一次难得感悟和提高。 抓住一幅画的气息脉落,好似名医把脉问诊。 能一针就刺中关键。 它需要的不仅是技法。 同样也是大师以自身对整个技法的宏观见解为依托,为整幅画的作画、构图进行检验和梳理的过程。 极为考教火候和绘画理论功底的深厚程度。 四两拨千斤,得使巧劲儿才能拨得动。 死练画功是没有用的。 而最难的就是所谓的“生神”了。 东方绘画讲究神、形、气、韵。 神字为先。 顾童祥家里祖谱上,那位大概率是牵强附会给他们家自己脸上贴金,认得老祖宗顾恺之。 人家总结绘画理论的时候,就曾经说,“凡画,神意最难,次人物,次山水,次狗马,台榭一定器耳,难成而易好”。 后人赞颂顾恺之的画技绝妙,就评价他的作品已经达到了以形写神的玄奇地步。 绘画的神意从来不拘泥于一笔一画。 无处不在,又无形无质。 一幅画被大师提笔生神后,就能够获得本质上层次拔高。 这是对原画无比珍贵的重新阐释演绎。 原画给了躯壳,他的笔墨给了灵魂。 从此栩栩如生。 连系统面板上的小字里,都没有解释到底什么样的润色才算是生神。 只提到传说中梁代画家张僧繇,画龙点睛,顷刻间电闪雷鸣,两条巨龙破壁而飞。 这说法当然是神话传说。 但这种绘画时的给人心中的氛围感觉,最后几笔虽然名为“点睛”,实则已经有了“生神”的意味。 生神级别的润色已经不再是润色,是两个人的共同创作。 不光对大师要求很高。 合适能够创作者和原画,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画成一滩烂泥,顾恺之、吴道子、阎立本全都跑过来给你硬润色。 也神形兼备不了。 狗尾续貂,徒增笑耳。 顾为经在阅读系统上的说明的同时,估摸是因为今天他终于成功装备掌握了连环任务第二步所提供的奖励技能。 他耳边听到了新任务激活的提示。 【连环任务:融合画-海纳百川(3/3最终任务)】 【当前任务内容:学习、提高、传承,是艺术之火源源不绝的根源,也是一个人胸怀宽广,海纳百川的过程。赠人玫瑰,手有余香。指点他人便是自我最有效的总结和学习。请您为其他创作者完成六幅指导画,至少包含五幅“提色”级别的作品,以及一幅“点睛”级别的作品。】 【当前任务进度:提色(0/5)/点睛(0/1)】 【连环任务终极奖励:随机传奇级技能一项(该奖励仅限版画分类)】 “这次的终极奖励,终于又是传奇级技能了!” 顾为经看到系统上的提示,忍不住微微动容。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九章 版画与胜子回来了 上一个传奇级技能给他带来了多少帮助,自不必多说。 画刀画严格意义上还只是那颗“杂项·百艺树”上的第一株初始分支。 这一项传奇级技能的潜力远远没有完全被顾为经开发出来。 只要他舍得不断的往百艺树上浇水。 理论上。 他就能开出很多不逊色于画刀画技法的技能出来。 顾为经手头寒酸的没有足够自由经验值的储备,百艺树连个保底爆率都没有写,他实在玩不起一千点一次的这么高端的抽卡技能罢了。 而现在。 第二项传奇级技能就出现了。 “版画技法么?也还不错。” 版画在整个现代绘画领域的热度不高。 学校里学的也不多。 顾为经除了穿开裆裤时刻过萝卜章,七年级时在一次DIY手工课上刻过橡皮章,勉勉强强算是一种广义上小孩子玩的版画以外。 他几乎就再也没有接触过这项专业门类。 靠着其他项技法升级时,带来的些许的雨露均沾,他的技能等级才突破了最低级的业余水平。 有的选的话。 顾为经其实更想拿到国画、油画、水彩这三项艺术显学分类的技能。 它对参加画展什么的明显更有好处。 但他也不挑食。 光看着“传奇级”的备注。 顾为经就觉得发自内心的满足和期待。 不能不把村长当干部,不拿豆包当干粮。 人家版画再冷门,也是正正经经的绘画源远流长的五大类之一,美术展都有专门的版画分区的。 根本就不是画刀画这种“奇技淫巧”能碰瓷的。 而且,版画还非常特殊。 亚洲日本算是一个版画大国,早期浮世绘大师同样也都是版画名家,最早可以追溯到幕府时代,所以在日本版画家的地位很高,算是受到全社会尊重的高级匠人。 此外。 很多成名的西方画家,也多多少少都一定会接触一些版画的技法。 版画固然、大概、可能不是最好的表达艺术的方法,但……它应该是最挣钱的绘画技法。 西方不亮东方亮。 画法有短板就有长板。 即使版画早年间在画展上算二等公民,可论吸金能力,它是独竖一帜的。 甚至比油画、国画还能挣。 门采尔他们家就是开版画店,挺有钱的。 门采尔是近代少有的全能大画家,这老爷子除了不会画国画,油画、水彩、版画、素描样样懂,样样精。 版画讲究一个以量取胜。 一张名画,你拿复印机印一个出来,屁都不值。 就算故宫博物院、卢浮宫联名的那种精雕细琢一千美元一张的精品复制品,也只能算是精美的现代工艺品。 版画却是正经八百的艺术品。 工艺品和艺术品,小小的一个之差,等级差别可大了去了。 最直观的区别。 欧洲脸皮厚一点的画铺或者古董艺术店。 一张门采尔的版画下方可以挂个牌子写着【作者:(德)门采尔】。 而仿品不标仿品,那就是明显的诈骗行为。 版画作品某种意义上你完全可以当成原作…… 的青春版。 你拿着一张版画去拍卖公司、典当行,说是丢勒、伦勃朗、葛氏北斋的作品,大家笑呵呵的开价,没谁和你较真。 你拿一张工艺品? 大家脸上可能依旧笑呵呵的,但心中一定会骂你傻【哔~】。 一幅知名大画家手中制作的原始印板,就是一张真正意义上的印钞机。 比不上美联储印的多,但每张面额肯定比100美元富兰克林的大。 版画的原始板是极快的消耗品。 干刻法最好的效果只能印十次,板纹就会坏掉,蚀刻法能印大约七十五张。 雕版法最皮实,也就能印个200张左右的样子。 干版、蚀刻,雕版。 分别为传统版画的三种主要门类。 到了现代,还增加了丝网版画。 拥有画家亲签的精美限量版画,最高可以卖到原作八成左右的价格。 19世纪后期有些素描大师一张人物素描可能能卖个100到150美元。 1890年的150美元是相当值钱的,那些西部片里砰砰开枪的牛仔,没几个人能一辈子能攒下这些钱来。 而一张雕刻签名版画可以卖个七、八十美元。 就算只卖出了120张,也能轻松卖个1000美元出来。 如果销量好,甚至会有商人再用重金买下大师手中废弃的原始雕版,进行修复后再次印刷。 每一次修复,无论是铜板画木板画石板画,如人物的发丝,衣服的褶皱处,都不可避免的会留下痕迹。 并在下一批印刷时反映在纸面之上。 所以鉴定师们又会把版画分为签名版、编好版,原版,再版,修复版,修复版的修复版,严重修复版……等等一大堆的区分。 数量依次增高,市场价格会依次递减。 直到雕刻的硬板最终达到了硬性的寿命尽头。 反正艺术品永远遵循物以稀为贵的这项硬性市场规则。 如果印的实在太多,实在太贪,就会开始无限淡化艺术品和工艺品之间的差别。 现代丝网版画,就是因为没有了对印刷数量的物理制约,你要愿意,能印一千万张出来。 比起传统制板方法,现代丝网版画制作流程中最重要的一步叫做“销版”。 印刷到想要的数量,15张、30张或者50张,画家就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多出的画面以及母版全部销毁,用以保证这些作品的出售价值。 一般情况下,这些老板画都挺值钱的。 版画是买不起“1of1”的亲笔原作的收藏家的最好替代品。 大家买的不是画,而是画家的名气。 举个非常不恰当的例子。 亲笔作品定位是富人的奢侈品,而版画的定位是“忽悠”小资掏钱的轻奢品。 很多年轻人买不起欧米茄十万块钱级的的名表,就买3000块钱的欧米茄&Swatch推出的联名快销表款,沾一下欧米茄这个名字。 结果联名款因为目标群体远比传统富人群体大的多,几个季度卖了上百万块,一跃成为了集团的摇钱树,一款表就可能超了欧米茄全年的销售总额。 版画和原作就是这样的特殊关系。 拍卖会上、艺术精品店里一张修复痕迹非常严重,修的妈妈都不认识的伦勃朗的版画,卖个一两千美元,问题不太大。 而且很好拍。 但如果你愿意把预算提高一两量级,两三万刀的样子,伱就发现自己其实已经能买到马蒂斯这些人的素描原稿了。 低价多销,这是自古以来艺术家搞版画挣大钱的方式。 直到上世纪波普艺术和安迪·沃荷的出现,改变了这一现状。 他们成功把挣钱升级成了“抢钱”。 他是人类历史上市场价格最高的版画家,也是市场价格最高的艺术家,因为《蒙娜丽莎》、《清明上河图》这种东西没有可能被出售,所以没有之一。 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把丝网版画这种印刷复制品单价卖到七、八千万乃至上亿美元男人。 达芬奇来了都得跪了。 他一个人存世作品总估价就超过了100亿美元。 顶两个伊莲娜小姐的家族藏品库。 有人说他是高古轩等一帮艺术大佬们集体造神炒市场的产物,也有人说,印刷品永远是投机取巧的小道,年年都有学者表示他的作品价格充满了泡沫。 但巅峰时期。 史上成交单价排前十的天文成交价中,达芬奇、莫奈、梵高……这些人合起来占6张,安迪沃荷这位版画家一个人占四张。 艺术商业史上最大的奇迹,不是中国画或者油画创造的。 而是一位版画艺术家创造的。 顾为经刚刚还在心痛系统技能的烧起钱烧得实在太凶狠。 下一刻,系统就贴心的送赚钱技能来了。 看着面板。 他的耳边就好似有金钱声叮咚作响,心中忍不住替系统点了赞。 懂事! “只是六幅指点画的嘛……看上去也不算很多。” 问题是,他要去哪里抓学徒壮丁呢? 系统既然标注了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要帮助其他艺术从业者。 就是杜绝了他自己先画一排底子,再开技能全部点上云彩,这么投机取巧流水线刷任务的可能性。 顾为经审视了两眼今天面板上还剩下的九百秒的免费使用时间。 眼神随便扫视了一圈。 他就把目光移到了瓦特尔教授挂在墙上水彩画框里的那一堆博物馆岛的风景画之上了。 —— 关西国际机场。 一望无际的大海上,造型酷似一个H型装的双跑道机场坐落与此。 它是日本填海造出的最大的机场,也是空域最繁忙的机场之一。 各种涂装的远洋飞机一架架的从碧海蓝天间飞出,消失在远方的云端。 “DH6723,关西地面,停机位206,请求推出。” “关西地面,DH6723,停机位206,同意推出。” “关西地面,DH6723,由于冲突,预计延误3分钟。请在滑行道等待,请误进入跑道。” “……” 一架黄白双色,尾翼上喷涂着DHL三个红色字母经典涂装的隶属于DHL快递公司的波音767-300型货机机舱内。 副机长恼火的一锤放着飞行检查单的夹子。 “白痴的塔台,我们已经在机位上延误了45分钟了,还要再等?” 头发花白的机长不像是以前是飞战斗机,刚刚军转民的副手那样脾气火爆,他这种老油条已经很佛了。 他将左右两个引擎一起串联推入慢车位,把墨镜插进胸口的口袋里。 瞅了副驾驶一眼。 “John,急什么。反正为了安全,我们的节油奖和准时奖都取消了。”老机长耸耸肩,以老前辈的姿态宽慰道,“慢慢等了,大机场就这样,各种优先保障的VVIP特别多,政要明星什么的。飞货机的没人权的。我在洛杉矶最多的时候,等过三个小时。” “搞不好正在我们前面起飞的飞机里,坐着日本大党派的总裁呢?”他打趣道。 聊天间。 一架袖珍的公务机慢悠悠从货机五十米以外的另外一条滑行道插入跑道之中。 那是一架“HondaJet”,公务机里的轻型选手,深受日本和北美的年轻富豪们喜爱。 比起体长将近五十米的波音767,没比对方的起落架高多少,就像一只小精灵傲慢的插到了魁梧巨人的身前。 私人飞机在机场内享有更高的VIP等级。 为了防止767这种大飞机起飞时的机翼涡流给跟在身后的贵宾造成安全隐患和颠簸。 即使DHL先申请推出。 当私人飞机申请起飞的时候,身后的巨人只能老老实实的蹲在旁边的滑行道上等着。 公务机在跑道上停留了很短的几秒钟,就动力全开。 机翼翼间轻轻带起两道水汽涡流,在天空扬长而去,只留下身后大货机两位飞行员羡慕的猜测,机舱内贵宾的身份。 机舱里的乘客既不是高级政客,也不是三菱重工的总裁。 酒井胜子靠在靠背上,呷了一口杯子里的百香果汁,连接上飞机上的WIFI,开始给顾为经发消息。 【顾君,我今天回来,明天上学时见。】 酒井太太等飞机一起飞,就松开安全带。 把靠椅放到了最倒,双腿搭在一起,拿着一本艺术设计杂志在看。 “侦探猫美术馆,哼哼,这姑娘赚大了。真豪气呀,啥时候咱家也能有个酒井家族博物馆呢?” 酒井太太抽抽鼻子,语气充满了向往。 “我也不贪心,胜子呀,你或者一成,将来要是能在国立新美术馆,或者上野公园的东京都美术馆,有一件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展厅,我就满意了呢……” 酒井太太见女儿没说话。 就把手上的杂志放了下来,偏过头看见她在发消息。 酒井太太不满的鼓了鼓腮。 “胜子?妈妈在对你说话。” “嗯。” 胜子这才抬过头来,望向母亲。 “又给那小子发消息呢?”酒井太太冷笑一声。 金发阿姨哼哼着给女儿传道授业。 “哼哼。听妈妈一句话,你太乖了。适当的时候,要钓了钓他,这才能让他感受到你的重要性。瞧瞧,你爸现在就被我调教的多乖!” 酒井太太很不开心。 她以前觉得姑娘啥都好,是自己的贴身小棉袄,萌萌软软的超可爱。 现在。 金发阿姨忽然觉得,女儿太乖了也不好。 性格过于好了。 她自己性格多厉害的一个人啊!对酒井大叔搓扁揉圆,让丈夫往东,丈夫就不敢往西,让他不许吃甜甜圈,他就只敢偷偷的啃小饼干! 哼。 结果这么优秀的遗传基因,竟然没有在宝贝女儿身上表现出来。 胜子对那小鬼百依百顺的样子,让酒井太太看着就来气。 “我答应顾君了,说是要这周回去看他嘛。说话算数。” 胜子娇憨的笑笑。 (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章 逐渐靠近的修罗场 这架喷气机不是酒井大叔的东西。 酒井太太不是一个很喜欢炫富的人。 顾为经心动不已,看着眼馋的Schostic集团所提供的报销机票的旅行,对酒井大叔来说只是寻常生活的一部分。 他去参加画展,要不然有主办方提供的头等舱。 时间更赶的话。 大田艺廊也会和公务航空公司租用一架现成的飞机。 这种业务如今很成熟了,15~20万美元就能进行一次远程的跨大洋私人飞行。 拥有一架公务飞机的艺术家。 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比起旅行用途,更多的只是为了在媒体眼中证明你自己的成功,给自己增加一层光环而已。 话又说回来。 象征意义对艺术家们也非常重要,如果你能让全社会的收藏家们都认为你很成功,那么你就不可能不成功。 艺术家头上的光环就是他们作品身价最坚实的支撑。 所以到了一定的职业地位,很多演员、歌星、大画家们都会选择给自己购买一架一手或二手的私人飞机,甚至像侃爷,卡戴珊姐妹这种不差钱的,直接花几亿买了架波音7-8这类超级大飞机当旅行工具的也有。 这是他们自我形象塑造的一部分。 并非单纯的享乐性消费。 最起码,有了飞机,你就有了想去哪里采风,就去哪里采风,而不需要等航班的自由。 关西飞仰光国际机场只需要几个小时的样子。 距离远倒是称不上远。 就是仰光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固定航线的数量很少,间隔时间很长,后一班直飞的班机是下周末的。 还是缅甸航空公司上世纪老旧的古董飞机。 胜子坚持这周要回去,她原计划是先从大阪飞曼谷,再在曼谷等待七个小时,转机飞仰光。 酒井大叔心疼女儿。 在获得了女儿的小熊奶油饼干作为贿赂之后,他就开开心心的滚去找实业家朋友借了架本田的喷气机出来。 也可能是单纯的希望可以早日脱离老婆的魔爪,溜达去找他心爱的烧鸟店潇洒一下。 金发阿姨对女儿的执拗就不太满意了。 女孩子家家要有手段! 哪能人家一勾手指,你就颠颠的跑回去呢?太不提气了。想见到你,得让他多求你几次,最好让他自己哒哒的跑过来。 胜子的软性子像她爸爸多过像她。 酒井太太自认在胜子的岁数,已经可以抡着小皮鞭“啪啪啪”的把四周想要围绕追逐着她的男孩子当成旋转小陀螺滴溜溜的抽了。 还很欠教育啊! 她深感自己做母亲的任重道远。 “咳咳,胜子呀——” 金发阿姨正准备清清嗓子,开一个长篇,给女儿灌输灌输勾搭男孩子,脚踩狐狸精的老辣手段。 叮叮。 私人飞机旁边的坐位上,就传来酒井小姐手机收到工作邮件的特殊提示音。 “嗯?” 酒井太太心中一动,梗了梗脖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好奇的把脑袋伸了过去。 “快看看,是不是……” “是的,就是《亚洲艺术》的编辑发来的邮件。” 胜子小姐知道母亲在关心什么。 点点头。 她快速在消息栏中点开通知,将邮件下拉,看到了最后的结论,“《亚洲艺术》已决定接受我们小修后的稿件,后续只需要进行校样、版权转让、缴纳出版费,就可以……” “恭喜伱们!太棒了!你今天晚上可以把这个消息当面告诉小顾。” 这是职业生涯里程碑式的进步! 一篇《亚洲艺术》的论文,是通向艺术学者这条光明道路的根基,而他们还只是高中生。 酒井太太一下子就把刚刚要说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 分外激动的把女儿抱进怀里,用力亲吻着胜子的脸颊。 —— 德威学校,信息教室。 “为什么我的电子平面绘图设计作品,在电脑上放大,会有明显的像素点啊?好丑啊,珊德努小姐,为什么你的作品就没有?” 这两周因为克鲁兹教授不在的缘故。 高级提高班的课程被暂停掉了。 学校延长开放了信息教室,让同学们趁着这个时间,完成作品集里非绘画部分的排版和修图。 随着下午的太阳渐渐落下,一些普通班里的学生也来到教室。 四周的环境逐渐变得嘈杂了起来。 “你用的是Photoshop吧?” “我们去年专门讲作品集制作的课程不是学过了么,Ps是有像素限制的,如果想让自己的电子版看的更精美一些,图形处理方面的内容可用PS,如果涉及到电子绘图或者印刷排版,尽量还是要使用lstrator或者InDesign来做,前者底层逻辑是图片,后者的底层逻辑是数学公式,所以不存在最低像素制约。” 莫娜一边在专业软件上调整着自己的简历模版。 一边随口解答道。 她非常不屑于蔻蔻那种学什么都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哐当的娇小姐的傲慢习气。 她对自己的未来有着清晰的规划。 像一块吸水的海绵一样,吸收着能够帮助到自己过上优渥体面生活的一切技能。 只要上的课,她就尽可能的让自己做到最好。 绘画类的基础课,这个不是莫娜不用功。 有些时候,你天赋就这个样子,画出来没灵气。 徒呼奈何? 努力决定下限,天赋决定上限。 艺术高中的课程,也还远远没有到让学生们拼天赋的程度。 酒井太太看不上莫娜,仅是因为酒井太太眼光太高。 莫娜确实也一直比不过顾为经、苗昂温,这样校园里那种又有天赋,又愿意下苦功,拿着奖学金上课的同学们绘画水平扎实,画的出彩。 这是事实。 但莫娜在整个年级里,依然是绘画成绩最好的那一批人,这也是事实。 她的绘画课的成绩全是A或者A-。 能拿到这个成绩的每届只有班级的前10%。 这期间既有顾为经的帮助,同样也是莫娜自身努力的结果。 考到100分要的是天赋。 而考到85分,无论是艺术课还是文化课。对大多数人来说,要的只是努力和认真。 只是没有几个人能像莫娜那样认真而已。 蔻蔻就是她心中,典型的反面教材。 莫娜虽然不愿意承认,她心中隐约清楚,蔻蔻人家很“聪明”的,别看整天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忙着唱歌跳舞,纵情青春。 可人家有资本这么做。 蔻蔻往往打个三天鱼,就能打个像模像样的,不少德威老师都夸过这个调皮捣蛋的小姑娘其实蛮有灵气的。 莫娜不羡慕她。 50分的绘画天赋加上10分的努力,也只是将将及格的成绩。 5分的绘画天赋加上80分的努力,结果同样也是优秀。 蔻蔻画的有灵气又怎么样?绘画成绩照样没有她好。而如信息技术,文法课这类的课程,更是被莫娜踩在脚下薄纱。 也就是体育测验这种时候,莫娜真的跑岔气了都比不上蔻蔻而已。 不过。 “腿长手长的疯丫头嘛,运动神经这么好,将来去仰光港口搬砖当苦力,倒是一把好手。” 每当此时,珊德努小姐这么一想,就很大度的原谅她了。 莫娜相信纵然这真是龟兔赛跑。 她也是可以比蔻蔻在职业生涯的长跑马拉松中,跑到更高点的那个。 哪怕信息课这种很多人私下里刷手机,打游戏,老师都不太管的课程,她从来也是认认真真的听完的。 德威的硬件条件很好。 还有Adobe全家桶、达芬奇、ID、CDR等等的全套软件。 这些软件都超贵的。 全套下来怎么也得两三千美元,好多还是黑心的按年付款,每年买一次会员使用资格。 她一丝不苟的学习了这些软件的使用方法。 高中提交的电子版作品集要求的没有那么严。 可能招生老师都未必会仔细看,很多同学甚至是直接拿PPT做的。 然而这种时候,你比所有人都做得好,就是加分项。 简历里能标注自己会熟练使用这些制图排版的软件,更是加分项。 可能因此,就可以多拿到好几个学校的Offer。 莫娜给顾为经的建议是,他们应该在大学里尽可能的去学动画设计,平面设计相关的方向,将来发展路线往有钱的互联网IT公司靠。 这些软件更是必须要掌握的。 固然莫娜小姐所希望中的未来,她可以每天当个在巴黎自家院子里喝着苹果茶,吃着马卡龙,看着自家孩子光着脚在草坪上乱跑,和隔壁夫人聊着有没有抢到法网公开赛门票的阔太太。 但当阔太太也得有阔太太的自我修养。 你可以每天都喝果茶,吃马卡龙,却不能只会喝果茶,吃马卡龙。 莫娜对待感情从来都是很理性的人。 她以理性要求顾为经,也以同样的理性要求自己。 能喝果茶吃马卡龙的漂亮女人灯红酒绿的巴黎街头到处都是,没有一千也是八百。 珊德努小姐认为若是她的唯一作用是提供床上消遣的性伴侣,那么你的设计师高级白领丈夫凭什么把你当成珍宝来看?你和那些商务伴游女的区别又在哪里? 很刻薄。 但能刻薄的对待自己,才是真正生活上的强者。 没有一个漂亮的女人能够永远年轻。 只有等价交换,才能让感情唯系的长长久久。 莫娜小姐要求她的另一半一定要给她带来生活上足够价值。她也要求自己一定要给伴侣提供足够的情绪价值。 让对方拥有陪伴感很关键。 陪伴感的核心和门槛,就是情侣双方起码拥有共同语言。 你能不能在他繁忙工作的时候,不催促,只当一个安静的陪伴者? 你能不能在他红着眼睛加班画图的时候,帮他搞定一些简单的机械化的排版、审阅、校对的工作? 你能不能在对方抱怨工作困难的时候,不睁着一双茫然无神的大眼睛在哪里嗯嗯啊啊。给对方提供一些建议,至少,让对方明白你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充当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和宣泄情绪的树洞? 莫娜希望自己将来可以一辈子舒舒服服的不用工作,每天过的光风霁月,在INS上打打卡,生两个漂亮宝宝玩,吸引吸引年轻的妹子崇拜向往的点赞。 但她一定要拥有工作技能,拥有自己独有的价值。 共同语言很重要。 这才是她可以悠闲的在独栋别墅的草坪间的看娃,喝下午茶,聊网球赛,而不患得患失的担心丈夫变心的真正底气。 莫娜熟练的在键盘上敲了两下。 用一组“Ctrl+Shift+Alt+E”的复杂快捷键将她很满意的一组插画画稿选中,填充到了简历里画定的弧形留白区域当做背景。 她对这些拥有确定性的软件使用排版和做图,处理的井井有条,信手捻来。 “好厉害呀,莫娜。我这里也想在一组倾斜的文字,做为简历成绩单的间隔分页,我已经试了十五分钟了,不知怎么的,总会遮挡到 耳边传来请求声。 莫娜将电脑屏幕上的内容保存了一下,这才转过头去。 要是有人见她弄的好,想要舔着脸皮请她直接帮忙做一下作品集,珊德努小姐会毫不客气的让对方滚。 她这么努力,就是为了让自己在面试官眼里变得与众不同的。 凭什么让别人享用自己努力的成果? 但如果是一些小的请求,比如刚刚询问她像素点的事情,或者简单的插图处理不好,身为学生会主席的责任感。 莫娜能帮还是愿意帮一下忙的。 那个声音在她的耳中有点熟悉,也有点陌生。 应该只有比较亲近有过交集的同学才会直接叫她莫娜。 她一时之间,却有点把这个声音和班里的同学对不上名字。 珊德努小姐奇怪抬起头。 一个体型微胖的女孩站在她身边。 微微发圆的脸颊,眉毛淡淡的,下颌稍稍有点发尖,五官中人之资,却很认真的画了淡妆,涂了浅粉色的眼影和腮红,口红则稍微有点浓。 整体的妆容微微有点艳,不过到还是把女生的青春感体现了出来。 仔细嗅嗅。 空气中还有一点高级香槟泡沫的味道……嗯,香奈儿5号,最经典款的香水选择。 莫娜稍微愣了两秒钟神,这才把眼前的人影和脑海中的印象对照了起来。 “呃?你是顾林?” (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一章 交谈 对方应该是顾为经的堂姐顾林。 和他们同一级不同班。 日常接触的比较少,莫娜以前去顾为经家里的书画廊作客的时候,有见过几次面。 现在顾林的样子和以前莫娜记忆中的顾为经的平庸堂姐,显得大相径庭。 “嗯嗯。” 顾林点点头,“莫娜,我看你做的不错,你能帮我也看一下么?” 莫娜想了想,没有拒绝。 “当然,等我两秒钟,我们到你那边去吧。” 她把自己处理到一半的文件保存。 在U盘和微软Onedrive的云盘里都备份了一份,把桌面上所有的作品素材全部删除,又清空了回收站。 最后检查了一下,确定不会被其他人把自己的画稿拿走以后。 莫娜这才站起身,走到了顾林那边的机位上。 信息教室里除了艺术生,还有顾林这样的普通文化生。 在德威他们也需要准备作品集的。 严格意义上也称不上作品集,而是制作比较精美的个人简历。 把学校绩点,语言类成绩单,个人爱好特长,家庭背景等等,全都打印出来后,在校招会上应付面试官时用的。 “嗯,你这个插入的图形,处理的图层位置不对……应该把右键把它置于……”莫娜解释着,三言两语间就把它处理好了。 倒也不复杂。 主要是顾林本身的设计水平连入门都没有。 大概就停留在会在PPT上调字体大小,做一个渐入动画标题的地步。 也正常。 德威文化班的信息技术是选修课,全凭学生爱好。 不能拿爱好挑战别人的职业。 肯定有那些跟老师打计算机竞赛拿奖牌的编程大高手,但顾林这种连个Word文档都玩不明白的同学,才是常态。 “可是……这在背景上文字框里有个大绿边呀……” 顾林瞅着电脑屏幕上简历扉页的效果,质疑道,“好难看的,你的怎么没有。” “因为我的间隔页用的是文字,顾林,你插入的是图片,你的图片本来就带个大绿框,粉色的简历背景搭配绿色的文字框,这两种色调确实不搭,我建议你换一个图片,否则如果想把边框去掉,就得先用Photoshop都处理一遍,蛮麻烦的,伱不太会处理……” “帮我搞一下呗,送佛送到西嘛。莫娜,我看你用的很熟练的呢,两下就弄好了,应该不会多费什么事情。” 顾林摆弄着手边的指甲盖上的Blgblg的粉色亮油,轻飘飘的说道。 “我在网上找了好久,才找到了这个文字框,我觉得旁边的那只小鹿超可爱的,好萌好萌的,你说是吧?” 学生会主席小姐皱了一下细长的眉毛。 “算了,我帮你搞定吧,你这个文字间距和字体也五花八门的,顾林你要用【字符样式】和【段落样式】两个功能批量处理。还有这个配色。” 莫娜还是耐着性子说道,“我可以都帮你做好,但你以后也要知道,这些东西要用软件自带的排版功能做,不能一个个硬敲空格。效果不好不专业不说,一个软件版本不对,或者碰上什么奇奇怪怪的原因,整个一下子就乱——” “谢谢啦。” 顾林不耐烦听这种她上了大学后,就应该再也用不到的知识。 微胖女孩抿抿嘴说道,“辛苦,等会儿弄完了,莫娜,我去请你在水吧喝奶茶哦。” 珊德努小姐淡淡笑笑。 没说话。 顾林坐在电脑旁边的椅子上,一开始还在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简历制作看两眼,提出提出自己要求的建议。 过了一会儿。 她发现莫娜设计的要比自己的想法好多了。 再加上顾林也觉得无聊,就拿出手机往耳朵里塞了一枚无线耳机,开始刷起了短视频来。 “Oh,莫娜小姐,你知道么?” 顾林忽然开口。 “我们家现在,我弟养了一只大猫,可胖可威风了。” “吓,莫娜,你是不晓得咧,一只那么胖那么圆的狸花猫,竟然能跳起来做后空翻!太神气了。” 顾林伸手比划了一下阿旺的体型。 “我拍了很多她扑蝴蝶时的短视频,在TikTok上拿到了不少的赞和关注呢。而且有时候她还喜欢四仰八叉,仰成大字型睡觉,超可爱的。”顾林挥挥手机,将她在某音上的个人主页展示给莫娜看。 阿旺大王大概都不知道。 自己的尊贵的私房玉照被偷偷人拍下来涨粉去了,也不理解什么是社交账号。 否则, 它一定会喵喵的挥舞着爪子要版权费回去买罐头吃的。 “我最近的粉丝数量终于超过三万六千人了。” 顾林用若无其事的提到。“莫娜,我记得你的那个账号,应该是的学校女生里粉丝数最多的个人账号吧,你还算个小网红呢。现在有多少粉丝了?” “三万三左右,最近一两个月,没怎么更新过视频,没你的多。” 莫娜平静的说道。 “哦,那可惜了。” 顾林扁扁嘴,愣了一下,对珊德努小姐的反应有点失望。 她当然知道莫娜的TikTok账号的粉丝的数量。 她经常会搜索一下【Mona'sPatgCottage(莫娜的绘画小屋)】,确认一下对方的粉丝数,搞不好比莫娜本人了解的还要更加清楚。 关注肯定是不会关注的。 那不就成资敌了么! 女生圈子里,不都在暗暗比较着自己的社交账户上的粉丝数谁的最多,谁的视频浏览播放量排名第一? 顾林中午的时候,才特地搜过莫娜的主页。 像地主老财发现自家土地终于超过了隔壁村的大户一样,顾林扬眉吐气的确认,她现在的粉丝数可要超过了莫娜不少呢。 她今天看到莫娜过来找她。 想要让对方帮忙整理整理简历是真。 卖弄一下Tiktok账号,也是真。 顾林已经是整个德威女生中,粉丝数量排名第一的“社媒达人”了。 这是顾为经的堂姐这段时间里最为之骄傲的成就。 顾林恨不得连走路时都拿着大喇叭,吧吧的喊着炫耀,让所有人都知道,她顾林才是德威的网红女王。 她的账户用户数量暴增的原因。 除了家里那只神气的胖猫眯确实很拽。这年头互联网上遍布喜欢云吸猫下饭的萌物爱好者以外。 顾林可是从小金库里掏了不少去货真价实的银子去买推广和宣传位的。 但旁人的反应效果没有她想象的好。 珊德努小姐不应该惊叹一下她是怎么做到的么? 她不应该扁扁嘴,一边羡慕,一边酸溜溜的好奇,自己到底是怎么运营自己的账号的么? 过去好多年。 顾林可是一直用这样羡艳的心情,偷窥着莫娜的那个社交主页的。 如今风水轮流转,顾林抖了起来。 然而对方这样平静的反应,让她没有获得足够的成就感,就像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麦霸在KTV里唱歌,缺少了观众的鼓掌喝彩。 爽感就少了大半。 “莫娜,你不做视频了么?”她不死心的追问了两句。 “还会做吧,但……我想最近想静一静。” 珊德努小姐沉默了几秒钟,忽然开口,还是在问出了那个在嘴边徘徊了许久的问题。 “嗯,顾林,你弟弟最近怎么样了?他还好么。” 她挪动鼠标的动作稍微停了一下,轻声问道,“听其他同学说,他很长时间都没有去上瓦特尔老师的提高班了。” “我怎么知道?你问我,我问谁,他是我们家爷爷的心尖宝贝,人家的行程又不跟我个这当姐姐的汇报。”顾林无所谓的耸耸肩,“我们早就不一起回家了。” “他不是被我家老爷子想办法,搞到了什么书画协会的会员资格嘛!前段时间还惹来记者采访的那个。反正没有升学压力,爱不上课,就不上课吧。呵呵……”顾林不由得不满的吐嘈:“早知道,我爷爷还有这路子,我也应该学艺术的,什么都不用干,每天玩玩猫,直接随便上大学,多爽啊,重男轻女。” “不能这么说,顾为经以前日常很努力的。他值得这样的机会。” 珊德努小姐很认真的摇头,“再说,学画是为自己。上课不光是为了考大学,也是为了自己未来自己的发展。他既然能成为仰光书画协会的会员,努努力,将来也许就可能像苗昂温一样,签画廊,往纯艺术路线发展。不是谁都有这样的好运,有这种机会的。能为自己喜欢的生活而拼命是一种特权,他更应该珍惜这种特权。” “呵呵,你这话说的口气听得像是他妈。我那跑去法国潇洒的叔叔婶婶都没你这么操心他。” 顾林被小小的噎了一下,有点不爽。 她盯着莫娜眉眼修长的侧脸,稍稍迟疑了一下,盘算对方应该不会被自己的话语刺痛,忽然撂挑子不帮忙做简历了以后。 才慢悠悠的问道。 “莫娜,你干嘛还这么关心他?你们不都分手了么,我看顾为经最近过的都可挺悠哉的。你也应该再找一个嘛,不是我说啊,我觉得我弟弟也就那回事儿,我是他姐,可我认为学校里比他帅的帅哥,多了去了。” 顾林当然知道顾为经和莫娜之间奇怪的关系,但……她也不太关心。 她才不乐意全家都围绕着自己那个弟弟的生活转。 更不乐意在学校里聊天的话题,还要围绕着顾为经。 喂喂喂。 她可是个有几万粉丝的网红呢,这难道不值得对方多羡慕一下么! 顾林对顾为经的情感生活的兴趣程度,绝对没有她对自己的某音账号的感兴趣程度大。 更多的的,还是一种嫉妒和不快。 家里兄弟姐妹多的人,很容易在生活中感受到强烈落差感。 当你是其中较为平庸的那个的时候,这种落差感会加倍的出现。 为什么全天下的人都觉得他的弟弟顾为经,才是他们姐弟两个中更优秀的那个孩子? 爷爷永远只对弟弟微笑。 三天两头强调自家画廊将来是要留给顾为经的。 好像自家生了个孙子,就是生了个半神,孙女就是充话费送的。 大金塔项目,名贵的画具,艺术家会员名额,学校里的学生骨干小姐,那个金发教授的女儿…… 所有好的“宝物”,在这个家里都是自动归属于弟弟顾为经的。 她跑来拍个视频,都要偷偷摸摸的看别人脸色。 凭什么! 顾林对此不爽不是一天两天了。 她把这一切都归咎在老头子重男轻女上了。 若是当年用心的为自己铺路,顾为经所受人瞩目的一切,都应该是她的。 对方不过是偷了属于自己东西的小偷罢了。 “顾为经是个很优秀很温柔的人。” “喏,这才一分手,就发上了好人卡了。”顾林调笑了一句。 “我是认真的。” 莫娜扭过头,认真的看向顾林,“如果能重来一遍,很多事情,我会做出不同的选择的。” 顾林掐了掐指甲。 她想继续开开顾为经的玩笑,可面对那双瞳色黑的微微发蓝的眼睛郑重直视,她一时间气势被珊德努小姐微微压制,竟然说不出话来。 顾林又觉得这一切很没有意思。 她低下头去,避开对方的目光,重新刷了会儿手机。 直到顾林确认今天大概率,莫娜确实不会有心情去请教她TIKTOK的运营诀窍了,终于站起身。 “要不然我先走了?明天再请你喝奶茶?” 顾林伸了个懒腰。 “没事,你走吧,我这点能帮你弄好。奶茶就不用了。” “那不太好意思吧。” 顾林佯装客气了一句。 “没事,我正在进行轻断食,最近不太想吃太多甜食。”莫娜轻飘飘的说道。 “你已经很瘦了,身材多好啊,还要减么。” 顾林也不是真的非要请别人喝奶茶,随口恭维了一句,就站起身来:“文件你做好,发给顾为经的Whatsapp就行了,我晚上找他拷。” 莫娜出神了片刻。 “顾小姐,你还是给我留个邮箱吧。” “为什么?你们不会连话都不说了吧。”顾林撇了一下嘴。 “要不然我单独拷个u盘,明天拿去给你?” 莫娜没有解释。 “嗯,那还是邮箱吧。” 顾林在信息教室里找到了一根笔,写下了她的邮箱地址。 递过去的时候,顾林想了想,忽然开口。 “莫娜,我弟他这段时间有时候会放完学,在教室办公楼附近的小操场上跑跑步,你要真的有什么想说的话,可以跑过去逮他。” 她将自己的邮箱放在桌子上,语气揶揄:“别说我白让你帮忙哦。” (本章完) 第442章 大师一阶 莫娜在电脑屏幕前安静的坐了一会儿。 心思有点乱。 她脑海中想着刚刚顾林的话。 她不是找不到顾为经。 双方都在一所学校里上课,总是会碰碰面的,只是顾为经有意的回避了她,双方几乎没有任何的眼神接触。 莫娜也有点不知道。 她应该怎样开口,说些什么。 她猜到了一些真相,却完全不相信那个高高在上的转学生酒井胜子会和顾为经有什么真的感情。 听说日本的女高中生玩的很。 早在十几年前千禧年新生儿统计中,非婚生子女比例都快超过60%了。 凭什么社会观念里,年少多金的公子每天潇洒的换漂亮女朋友就是风流公子。 不少开放的欧洲人觉得他们这就是在不断的更换伴侣,体味人生,寻找真爱的过程。 人嘛……心里谁又不是双标的呢? “别看年纪不大,外表挺清纯怜人的,也许那位酒井小姐现在床上都凑齐四大洲十国联军了呢。有些人就是太单纯,容易被骗。” 但是。 并且甚至能赢得家人的祝福和支持。 这种事情在欧洲或者尼泊尔、印度、泰国、墨西哥那边的青旅里到处都是。 亚洲的主流爱情叙事,是一人一生。是终南山下,活死人墓,神雕侠侣,绝迹江湖的那种。 很多旅行达人,旅行画家,西方大学里过间隔年(gapyear)徒步采风的艺术生。 都真的太正常,太正常不过了。 丝毫不妨碍她想要和对方成为好朋友,甚至为对方摇旗呐喊姐妹加油。 恨不得有三分之一,都是奉行开放关系的潮流人物。 正常到了已经在idb上职业影评人都开始吐槽,不在夏令营或者转学期间搞几出狗血三角恋,都不算青春校园片。 这样的人德威的校园里见多了。 少部分人飘着玩着睡着,忽然就觉得他们找到了真爱女孩,找到了r.right,就可能一下子在尼泊尔,在肯尼亚,在墨西哥,在澳大利亚,定居在远离尘世的地方,安稳下来结婚生子,不再回国了。 走到哪里玩到哪里。 以酒井小姐的条件,单纯的玩玩就无可厚非了。 换下一家青旅,再换下一位床伴。 莫娜语气嘲讽的自语。 人家绝美有钱的千金小姐,天天挑男生玩,就是婊子贱货呢? 走一个地方,住一家青旅,玩玩真心话大冒险或者露骨的国王游戏,挑顺眼的妹子、男生一起逛两家美术馆,玩完一座城市,再写一个双方都不会再打的电话号码,或者推特互关一下,就可以“各自分别,寻找下一段让心灵悸动的旅程”了。 (注:传奇美剧《老友记》里的主要人物,人设是英俊的不得志意大利裔演员,以善于勾搭妹子,和与全纽约的小姐姐上床 不单纯是发泄寂寞的一夜情。 而在转学、在各种国际夏令营间,搞短期恋情搞上床,搞出孩子来,即使在社会氛围和男女关系上实际远远要比欧洲人保守内敛的多的北美或者日本。 他们主力之一就是采风的画家。 就和《老友记》里天天“howyoudog(注)”的乔伊相似,大多数美式情景剧里几乎必定要设置有一个这种经常换伴侣的风流人物。 才转学了一百天,就把顾为经勾搭走了的酒井胜子毫无疑问,肯定是这种公交车的类型。 但是酒井胜子勾搭上顾为经。 不少欧洲人心中的爱情叙述,从生下来就是这种浪迹天涯,见过人间烟火型的。 跑到世界各地转悠,都要有男孩陪伴着,否则就睡不着觉。 莫娜只会认为对方很洒脱。 某种意义上的……“红尘炼心”? 容易不小心得艾滋病的那种炼心。 别误会。 要是酒井小姐钓到了学校里那些玩爵士、吹萨克斯的校园乐手,打篮球玩足球的运动健将。 这便是人家的生活方式。 莫娜心中。 珊德努小姐本身是对“公交车”没意见的,她只是觉得那些拜金女孩为了短期快乐,放弃长期利益是很蠢的事情。 才认识几天就能搞到一起,大概率也是个闷骚的女海王。 比较爱玩的法国人。 她烦躁在屏幕上输入版面边距,指尖按下回车,等待着鼠标符合旁边出现的小圆圈处理完毕。 就让她非常的讨厌了。 每天都有无数对“恋人”相遇,无数对“恋人”分手。 无论胜子是不是渣女,是不是水性杨的女海王。 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自己在这里充满恶毒的揣测,仅是在发出败犬的悲鸣而已。 顾为经都不接她电话,看上去很乐在其中的样子,人家或许觉得能被酒井胜子玩玩很开心呢。 她管对方去死啊。 莫娜不想成为那种婆婆妈妈在男生耳边嚼舌根的死八婆,这是蔻蔻才会干的事情。 她只是很烦躁,非常的烦躁。 也有一种莫名的难受。 像是有一种低温的火焰,在她胸腔里流淌闷烧,顾林的话语在她的耳边回荡,把莫娜的思绪扯的七零八落。 终于。 莫娜彻底的干不下去了。 珊德努小姐把没处理完的文件素材拷进u盘里,准备晚上再做,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天色已经不早了。 她把东西都放进书包,整理了一下头发,关机站起了身。 “莫娜,最近你有空……”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是杰瑞。 刚刚顾林和莫娜聊天的时候,他就坐在后面一排的机位上,双方的交谈落入了他们的耳中,他听的蛮是吃味的。 “杰瑞。” 莫娜站定,打量了一下高大的男生,思索了几秒钟,没有选择走开。 “你找我?太好了,正好我也有些话要想找你说。” 她向杰瑞招了招手,指着走廊外转角处的沙发和茶几。 “我们到那里说吧,安静一点,就我们两个人。” 杰瑞的心中一松,愉快的笑笑。 “好啊。” “谢谢你愿意在微电影上加我的名字,再次重复一点,我真的很感谢。” 莫娜没有等真的走到沙发那里。 她走出信息教室,到了僻静无人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 “没事——”杰瑞刚刚开口。 莫娜就转过身。 打断对方的,平静的继续说道,“但是感谢从来都不是感情的基础。更不是爱情的基础。它不会产生情侣间的亲密关系,至少我们之间不会。我之前没有把这件事情清清楚楚的向你表达出来,你没有错,这是我的问题。” “我很抱歉。” “世界上有一些对我很好的人,我已经伤害到了其中一些人,我非常后悔。我不想更深的伤害到你。把我当成一个追逐的对象,并非多好的选择。” 杰瑞愣住了。 “如果你想请教作品集方面的问题,可以,我很开心能帮到伱。但我现在没有时间,教室后面有教材,或者你可以给我发邮件联系。” 莫娜的语气还是淡淡的。 “如果你想找我有什么其他的事情,我现在更没有时间,以后也没有时间。我很抱歉,但我觉得应该把话说清楚,才是尊重你?你说呢?” 杰瑞面色有些难看。 他明白了,莫娜把他叫出去不是想创造二人的暧昧空间,只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难堪下不来台而已。 杰瑞整个人僵在那里。 莫娜没有真的要等待对方的回复。 她一个字一个字的把话说完,就转过身,背好书包,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走廊。 走出信息楼外。 莫娜向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经过校园体育场的时候,她忽然鬼使神差的停住了脚步,侧过头,向运动场的方向望了过去。 “要不然去看看?最近……那位酒井小姐不在,和她妈妈好像又去别的地方玩了?” 她不知道这个想法是怎么出现的。 她知道,趁别人女朋友不在旁边去找对方,可能有点不太好。 但她也知道。 这个念头一诞生,对她就有着无尽的诱惑力。 或许……是时候主动勇敢一次了。 莫娜盯着校园里木制路牌,脚步不自觉的往着通向小体育场的方向挪动。 “我只是想去说声对不起,顺便害怕他受伤。” 珊德努小姐在脑中找借口。 —— “您已运动2公里,当前配速每公里6分03秒,落后训练计划1分25秒……” 四、五月分是仰光热季的小尾巴。 不算晒,但气温依旧很高。 傍晚的时间点,操场上的人不算很多,跑道上几乎只有他一个人。 顾为经缓缓吐气,调整着呼吸和心率,用袖子轻轻擦掉了额角的汗水,继续坚持迈步跑了下去。 他现在的生活重心有点头重脚轻。 天黑后的工作量很大,放学后经常要去好运孤儿院的小画室里临摹或者准备画展,晚上回家后再处理马甲侦探猫的工作。 和树懒先生打语音电话,因为双方时差的原因,也多是子夜时分。 反倒是在学校里的时间,除了练习练习水彩,也没有其他更重要的工作。 所以顾为经特意调整了一下他的生物钟,取消早晨在仰光河河堤上的晨练,这样都可以多睡一会儿。 把每天的锻炼时间,从早间起床改成了下午从瓦特尔教授的办公室里画完画出来,到天黑这段时间。 本来就没什么事情安排,正好可以悠闲的跑跑步。 德威的体育馆里有学生的更衣室和洗澡间,运完动以后,洗个澡就可以直接坐车去老教堂,开始晚间的忙碌工作。 跑道无人。 顾为经耳机里放着树懒先生往期的艺术播客,边跑着步,边打开手边的系统面板。 淡蓝色的半透明光幕浮现在了眼前。 【真实世界】技能栏上今日额度的时长,已经消耗殆尽,变成了(06/1000秒)。 而任务进度条上的数字,提色那一栏的则变为了(1/5)。 顾为经之前从墙上的三个水彩画框里,随便取出了一张瓦特尔教授苦练多年,依旧驾驭不好最后一层罩色晕染的水彩半成品。 随便调了调颜料,三下五除二就给直接画好了。 没什么意外,没什么波澜。 也没有任何的挑战性。 在火力全开的完美级技能面前,画出素描老师抱着书本钻研了十年的建筑物表面那层微妙的光影起伏和风化斑驳。 与顾为经随手用没洗笔的废颜料两下染出一朵朦胧的云。 除了要画的笔触数量更多以外。 从难度上,没有任何的差别。 都是风轻云淡,都是信手拈来,都是轻飘飘的无脑平推。 那些让无数普通画家望洋兴叹,一撮撮揪掉头发,把自己揪成秃子的细腻绘画难点。 当顾为经激活技能以后,甚至连在他指尖画笔面前挣扎一下的资格都没有。 毫无征服感的就跪了。 让顾为经画的都缺乏足够的成就感。 当然。 光是那种无数绘画技法如漫天雨从自己身边纷纷而下,任自己随意捡拾的绘画过程。 对一个艺术生来说,还是相当有创作乐趣且完全欲罢不能的。 和顾为经画云稍有轻微不同的是。 虽然同样是“提色”。 因为他这次对画卷上作品的整体气氛晕染的更多,使用的技能时间更长,再加上瓦特尔也不是白痴,同一幅画毕竟画了十年了。 有复杂的难点和绘画的关隘,迈不过去,就是迈不过去。 然而。 除了最后一层罩色晕染以外,整幅画的底子还是不错的,那些不需要复杂技法的线条结构,都被瓦特尔梳理的很扎实。 就像是练了十年刀工的学徒,把食材都已经切成丝,切成片、该炸的、该腌的、该过水的过水。 预处理的不差。 顾为经这位食神大厨经手完成最后,也是最精髓的炒制和调味,味道也不会差到那处。 这幅画综合水彩等级不是那幅《天幕的云》的lv.6职业三阶,而是已经彻底升堂入室的lv.7的大师一阶。 只有一级的差别,却是大师和职业画家两个阶层的质变的差距。 别说是拿来当作通向美协的敲门砖。 要是不考虑场外因素的话,这幅画本身,除了情感领域还尚有一定欠缺,技法已经有资格在一些一线下游的双年展上,尝试冲击金奖了。 第443章 指导画和提高(感谢布都羽魂的盟主 不是获奖。 而是 系统面板上六级和七级之间的差距,就像半专业和职业画家之间的差距一样,是天壤之别。 达到大师水平的作品。 连以前新加坡双年展往往也要等个好几年,才能出现一张呢。 有了这幅画,也算是了结了瓦特尔老师的一个心愿。 事实上。 这幅画要比想象中的完成的快的多。 技能真的使用起来,也比他预计中最平顺的情况,还要画的更加流畅无阻。 以至于,顾为经笔触顺着波光和廊桥弯曲的曲线,从静水到波澜,用湿笔将博物馆四周最后一抹需要柔化的色彩涟漪处理完毕的时候。 理论上写实是油画、水彩的强项,这也是事实。 甚至都不太再觉得,那是一张艺术品。 逐渐体会找到别人作品中精髓之所在,从而慢慢的找到画龙点睛,一笔生的诀窍。 别说天天看了。 从唐玄宗到后主李煜,再到米芾、宋徽宗、贾似道、元代揭汯,清代盖章狂人乾隆帝弘历,经历了千年以来历朝名流的把玩鉴赏品评。 有点“重概念、重精神”的现代画法的神髓。 大多数人的作品就像短视频上的很多网红妹子。 看的腻的都已经麻木了。 直到19世纪末。 老师带队进美术馆之后,次次都会有学生只看了五分钟后觉得无聊,溜到到旁边咖啡店点杯一幅意式浓缩玩switch的。 他望着系统面板上任务进度+1的提示,一时间胸中有些冲动,想把瓦特尔教授挂在墙上的半成品全都给画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幅书法作品,旁边的那幅小画是附送的呢。 让你每天两三个小时,都对着她,还觉得分外美丽迷人,那真的真的很不容易。 对画作本身水平和观众的艺术鉴赏能力,要求都很高。 斟酌了片刻。 旁边的各种各样续的、补的、接的提词、提诗、点评、盖章,外接了长长好几米的一大卷。 画完的,没画完的,墙面上到处都是。 只要使用技能,完成“提色”级别的润色几乎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一天在工作室里呆一下午。 他不是有意要侮辱瓦特尔。 任何一幅能够常看常新,战胜时间的作品都堪称伟大与杰出这样的至高赞美。 唐人爱其丹青色彩,宋人爱其毛发筋骨,明人喜其神意,清代更重重新回归赏析技法本身。 系统的这个任务,更多的是要锻炼他对作品整体气息脉络的把握。 顾为经这几天天天在看瓦特尔教授挂在墙上千篇一律的水彩画。 理论上可供品玩的地方怎么着都已经被人吃干抹净了。 这可是被最顶级收藏家们用审视的目光足足看了一千年的作品。 最典型的例子比如大都会里那幅有名的韩干的水墨线骏马图《照夜白图》。 没必要。 这还是艺术生。 一边画,一边思考体悟。 顾为经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让人眼前一亮,或者刷过去的时候震你一下很容易的。 技法没有难度,思考却往往很有难度。 德威春秋假组织的去伦敦、巴黎、佛罗伦萨这些地方的游学团。 成为了他工作环境的一部分。 顾为经对《博物馆岛》的写实风景画,熟悉的就像是校门口每天都会经过的公交站台或者厕所墙面的宣传画一样。 技能时间还剩下将近一小半。 不着急。 画本身就那么一点。 顾为经判断。 西方艺术领域都拥有更加科学系统化的焦点变换和透视画法的理论,而中国画到则往另外一条艺术道路发展。 但在画马的问题上,写实画家从文艺复兴以来,一直都有个非常着名的争论——help!马跑起来,到底腿着不着地啊? 画树难画柳,画马难画走。 运动形态下的物体是最难表现的。 人眼的反应能力,无法捕捉以高达60公里每小时的高速奔跑下马腿准确的移动方式,就像你无法看清行驶中的车轮轮毂一样。 主流观点一直认为。 无论在什么时刻,什么运动情况下,马特殊的骨骼结构决定了马蹄永远有一只着地。 所以去美术馆,欣赏早期标准的动物油画,几乎千篇一律的是或前蹄,或后蹄,永远有一只蹄子落在地上。 但有和马匹接触较多的骑手经常会向画家表示。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但总觉得的画卷上的马画的不自然,看上去怪怪的。 有画家开始提出,马会不会有那零点零几秒四蹄全部都悬空的可能性? 这很长时间都被认为是不可能的谬论。 为了搞明白这个问题,前前后后艺术家们折腾了一个多世纪,还在报纸新闻上开出了悬赏。 直到1872年,加州州长,斯坦福大学创始人巨富利兰斯坦福才找了个高速摄影师完成了这个研究,通过半秒钟内连续16架摄影机拍下的镜头,捕捉到了马奔跑时的最准确形态。 这是电影史上里程碑式的节点,16张照片从头到尾播放,成为人类历史上 它也为这个绵延一百年的艺术争论画上了句号—— 没错,马人家跑起来是会四足悬空的。 这个时候学者再次审视世界历史上画马的名画,重新惊讶发现……韩干的马就是这么画的。 历代文艺评论家点评韩干笔下的马,常常会说他画的有神意,有腾云驾雾之感,现在重新研究才发现。 那不是腾云驾雾,那就是马跑起来的真实样子。 他也是世界上目前为止,古往今来所有现存的东西方奔马图中, 从这位曾对唐玄宗说“不愿以人为师,只愿以马为师”的绘画画家落笔,再到科学史上这个问题落下最终定论,已经过了五个朝代,十个世纪。 整整一千年。 韩干的马,卡拉瓦乔的镜子,伊萨克·列维坦笔下的湖光……都是能被看了一两百年,甚至上千年,依旧还会觉得奥秘无穷,禅味十足,还可以继续把玩打磨永看不厌的作品。 它们超越了时间以外。 但拿这种博物馆镇馆级别的作品和瓦特尔老师对比,很不公平。 既对韩干不公平,也对瓦特尔更不公平。 别说是瓦特尔了。 顾为经正在创作的那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他很清楚,自己最理想的期望也不过就是能震组委会的评委一下。 让他们眼前一亮,心中一动。 场外马仕画廊再钱请人写两篇软文,替他吹吹耳旁风。 最后给自己颁发一个新人奖。 他就超知足了! 目前他的融合画,仍然主打的就是一个“新”字,一个“奇”字。 在画展里挂上个两、三个月,宣传两下,就不新鲜了。 那种能成为一家大的美术场馆的镇场台柱子,无论持续展览一个月、两个月,还是十年而是二十年,上百年。 永远能让无数观众们慕名而来,让艺术评委们看的抓耳挠腮,让全世界的艺术生排着队拿着画板对着临摹的名作。 远远还不是一个职业二阶技法水平的画家,所应该考虑的问题。 他开技能画的小众画刀画。 或者卡洛尔女士那幅顾为经反复临摹了十几二十张,越画,越觉得技法细腻可爱,深不可测的《雷雨天的老教堂》,才约莫有两三分这样的意思。 尤其是瓦特尔是搞照相写实主义的。 对比水墨的大写意、油画的印象派,写实更加讲究敦实的结构,理性的笔法,算是艺术领域里的“理科生”,追求数学一样的精密。 画的很扎实。 但理性化数学家式的笔触也就不够飘逸发散,导致变得死板,让顾为经没有震撼的美感。 不要会错意。 并非数学家式的用笔不好。 从形式到思想,数学都是世界上最富有美感的艺术,精巧而宏大。 它用一个个公式,用无限拓展的数字边界编辑架构着整个天地万物,仿佛画家用画笔勾勒自然万象。 欧拉认为准确数学定律写出来一定是相当漂亮的数学公式。 从形式到思想,都是高度艺术化的。 而最好的写实画作,画出来也一定是高度数学化。 那些光线和线条都充斥着数字符号在其下的跳动。 建筑物设计的黄金比例,视觉焦点的射影定律,分形几何与画面构图……当然,顾为经用画笔的笔尖抹出云彩色泽,同样逃不出光学定律在笔下的折射和弥散。 艺术和科学,并非互相对立的两端,而是自然女神手中两条相互缠绕的绸带,都是万千社会的表达方式。 殊途同归。 写实画家就像是在无数交错的函数图谱中遨游,去用画笔寻找那个能收拢协调一切凌乱的曲线,统一一切定律函数,达到世界至美和绝对公整的原点的飞蛾。 飞蛾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也达到那个燃烧奇点。 只能不断的靠近,不断的靠近,不断的锻炼自己的技法,在一条条函数组成的高峰和低谷上奔跑,只为了离那个散发着无尽魅力的奇点近一点。 那个让他们像是扑火的飞蛾一般,追逐一生的奇点。 名为“真实的世界”。 但如果门采尔的笔法是那种堪成费马、欧拉、牛顿、庞加莱这种数学王子级别的大宗师。 那么瓦特尔摆在墙上的那些半吊子作品,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东夏高考倒数 不是人人都能做出来,但……也就那么回事。 就是这么一幅“也就那么回事”的看腻的半调子作品。 当顾为经不在用观众挑剔艺术品的俯视眼光,而是改用老师画指导画的角度,站在更高的维度参与到这幅画的创作过程中的时候。 依然被他琢磨出味道来了。 如何将一幅半吊子的作品,靠着最后一层罩染就凭空拔高到大师之境?如何将一幅粗糙的作品,靠着空中的云,水边的雾,斑驳的阴影,湖面的涟漪,一点点像是打磨镜片一样,将作品的“分辨率”不断的提高。 如何将瓦特尔老师了十年时间,在纷繁的函数曲线上所圈出的圈无限的缩小,用尽技能的功力,像斗牛士收敛套索一样,去努力二次逼近那个“真实的世界”原点的边沿? 思考是带来进步的源动力。 知识是思考的基础。 以前顾为经对着墙上的水彩画框,把头发揪的秃的和他爷爷顾童祥那样都没用,他提高后的水彩技法顶多也就和瓦特尔半斤八两。 墙上的那些画不是他想思考出问题来,就能思考出问题来的。 系统技能提供给了顾为经一个更高等级的思考维度。 当他站在水彩技艺的巅峰的那刻,德威老师作品上那些羞答答半遮半掩的奥秘,一下子就向他完全敞开了怀抱。 无所遁形。 从在调色板上从冷色调到暖色调,调出一个简单的配色色轮,再到激活技能,最后一笔画完,短短的十分钟左右的时间里。 顾为经光是水彩的经验就提高了小五百点,进度条被填满了十分之一。 油画、中国画,乃至素描都有几十、上百点的提高。 比他以前同样使用门采尔技能画个手办模型,可要多收获了几倍不止的经验值,这不是单纯使用技能带来的提高。 而是对写实作品的理解所带来的提高。 皇天不负苦心人。 这幅画瓦特尔足足画了十年,上万小时的心血凝聚在同一件工作上,绘画技法细节表现的有些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但整体的构图,树木倾斜的角度,从廊桥到博物馆建筑的建筑的倾斜变化,游人的切入角度,视平线设置位置的高低……一万小时的磨砾时间,足够一个没有接触过乐器的人,从头到尾弹出《匈牙利狂想曲》这样音型复杂的快板钢琴曲。 也足够任何一个画家对一幅作品,一处景物,熟悉到深入骨髓,成为了灵魂的一部分。 这些构图方面的东西,与一位画家的天赋有关,却更与努力有关。 瓦特尔教授完全可以自豪的说,他的《博物馆岛》上每一棵树木,每一片瓦砾,所选取的绘画角度,都在他无数次的重复实验中,达到了能够载入教科书般的地步。 写实在技法以外,能够被绘画经验所覆盖的领域,他早就做到了极致。 即使那些风景大师,跑过来初次画这种主题,作品的表现力可能比他更好,但构图一定不会比他打磨的更细。 所谓莫奈一生临摹睡莲,也不过就是临摹了这么长的时间。 而这些经验和体会,在顾为经代入到瓦特尔的视角画指导画的过程中,被他一点点的汲取和吸收。 第444章 陪伴 既然五张“提色”作品集齐不难,是一种锻炼思考能力的过程。 专门为了完成任务而完成任务,就非常没必要了。 顾为经把那张画完的风景画放在窗边晾干。 留下了一封简短的便条说明,便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了办公室。 “关键还是那幅点睛画啊,只要熟练的找到一幅画最核心的诀窍,这个任务就完成了大半。” 念头在顾为经的心中转圜。 “倒像是个解谜游戏。”他感慨。 顾为经的绘画空间感很好。 这曾经是豪哥最初蛮欣赏他的主要原因。 顾为经除了是个临摹假画,跟着豪哥吃香喝辣的好苗子以外。 他单纯的只是,跑步时胡思乱想,分心太多…… 她穿着速干的粉色长袖运动服,上面画着一只肥肥的加菲猫。 把整幅画吃准,把所有创作者的心思都研究通透,站在极高空俯视整个迷宫的地图,才能找到寥寥几条通向作品潜力终极的神殿。 有的笔墨组合能在平凡的纸面上开出华美的鲜,有的组合只能结出格格不入的恶果,将画面割的七零八落,一团乱麻。 唯有不断的研究。 每一笔落下,都为作品孕育出了新的可能性。 “稍微有点呼吸不顺,不算严重,不过今天刚全力画了一下午画,有点累了……要不然今天稍微偷个小懒,先不跑了?” 顾为经眼角的余光看到一个轻盈的身影在身旁跑过的时候,他不由得想到,有些人真的从头到脚,都洋溢着用不完的活力。 找到脉落的核心,就是把一幅画的笔触构图一点点的在脑中拆开。 好像剑客一剑封喉。 小顾同学在心中悄然打起了退堂鼓。 比如天幕的上的云,瓦特尔教授风景画上的斑驳和风化。 跑鞋和塑胶跑道接触,近乎于微不可查的声音轻快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最后在这些由五彩斑斓的颜料,色点和线条组成的大路上行走,直达神殿的核心的过程。 此刻完成系统任务的过程,再次让他找到了小时候的些许感觉。 只要在作品彻底完成以前。 认真的斟酌和思考,则可能抵达照亮一些浅处的亭台殿宇为作品增光添色。 顾为经敲击耳机,暂停了手机上正在播放的英文播客,用手轻轻按压微微刺痛的右腹部。 把发丝在头顶编成经典半丸子头的俏皮姑娘风风火火的从他的身边跑过。 其他小朋友在幼儿园里面对益智玩具抓耳挠腮。 跑岔气了。 顾为经只需要静静思考片刻,轻轻一推一叩,整个木榫结构或者连接在一起的铁片,就会四散分开。 但传奇级的技能奖励本来就应该是付出很大的努力才能得到的。 鲁班锁不过仅有六根横竖交错的榫卯木条。 大概率发现就是一条死路。 优秀的空间想象力,让他玩鲁班锁、孔明锁、九连环这些解密游戏时,也是一把好手。 被鼓鼓囊囊的漂亮胸型撑起来的加菲猫的大脸,看上去意外有点蠢萌蠢萌的。 顾为经或许还没有到“见难而喜”的高深境界。 或好,或坏。 顾为经想着想着,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些笔触所搭配出的纷繁可能性,仿佛奇幻小说里霍格沃兹那些无时无刻不断交错组合的魔法楼梯。 “啪啪啪……” 九连环只是一堆挂在一起的银亮金属圆环。 曾经。 而一幅画蕴含着成百上千的笔触,无穷无尽的颜料搭配又酝酿出了无穷无尽的组合可能性。 世界上最复杂的九连环也只需要296步固定套路,就能完全解开。 长阶的尽头只有封死的墙壁和空荡荡的帷幕。 他不是觉得这很难。 绘画是世界上最奇妙的一套空间益智玩具。 纵使不计算得失,逐步探究作品的奥秘的过程,对顾为经来说也是相当有乐趣的。 顾为经在黑暗中拿着“技能”这盏烛台,随意挑一条他所看到的笔触所铺成的道路信步走下去。 下身穿着同色的瑜伽裤。 骨肉匀亭的小腿形状被很好的修饰勾勒了出来。 一件挡风的浅蓝短衬衣被女孩系在了腰间,遮挡住了线条同样柔美的大腿和让男生惊心动魄的腰臀。 她脑袋上戴了宽条式的粉色发带,一缕不听话的细软呆毛,从发带的束缚间钻了出来,像是速干衣上咖啡猫图案边高高竖起不断颤动的尾巴。 不用看正脸。 顾为经都知道这是谁。 闻香识女人。 辨色知蔻蔻。 上学时他们要带自己的运动服。 虽然校规对运动服的要求远比常服宽松,德威也远远没到伊顿、哈罗这种要求它们的“小绅士们”穿半正式的衬衫进行体育活动,这么丧心病狂的追求所谓的贵族范。 校方给男女学生们了一定的选择空间。 可能从头粉到脚,还能压的住身上的衣服,显得青春可人。 不至于像一只粉色蹦蹦跳跳的大兔子的女孩子。 找遍学校也只有蔻蔻了。 好吧。 有些时候,蔻蔻确实也蛮像一只在绿树成荫的校园里,蹦蹦跳跳的大兔子的,不过是古灵精怪的可爱那种。 软乎乎的大兔子轻快的从他身边跑过。 并未跑远。 她在前方几米的地方原地转了个身,倒着开始慢跑,上翘的眉毛下一双乌黑的眸子像是风吹过稻田后,露出水田里水的波光。 亮闪闪的望着他。 “蔻蔻?hello~” 顾为经对蔻蔻点点头,想要打个招呼。 “对了,有件事我应该要——” “嘘。” 蔻蔻鼓起腮帮子,竖起手指在嘴唇间拉过,做了一个别说话声的卡通手势。 “闭上嘴,只用鼻子吸气。把呼吸的间隔拉长,跑两三步一呼,跑两三步一吸,保持一致,通常我更加喜欢把每次吸气的节奏都落在右脚上,看你自己更加适应什么样的节奏喽。” 蔻蔻眨眨眼睛。 “跟上节奏,姐姐带你跑。” 说完,妹子不等顾为经做出反应,就转过身,脚步轻快的向前跑去。 顾为经原地停留了几秒钟,一言不发的跟了上去。 看到蔻蔻的一瞬间。 顾为经脑海里又回忆起了上个周末,树懒先生对他所说的话。 【有些时候,为了一棵树,放弃一整片森林,看上去很愚蠢。但一棵春夏秋冬永远只为你绽放的树,也是那些丛浪子永远无法触及的风采……】 【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尽善尽美,即要也要的选择题……重要的只是勇敢的做出选择,明白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 情感大师树懒先生那些极其富有哲理的话语,在他的心中不断的流淌而过。 “是把一切都处理好的时候了。” 顾为经对自己说道。 “跑完步,就把该讲的话,全都讲清楚吧。” 顾为经下定决心,迈步跟上了前方的蔻蔻。 随即他有点尴尬的发现。 这并不容易。 蔻蔻看上去是那种粗线条,大大咧咧的妹子。 实际上。 顾为经很明白,蔻蔻心思要比很多人想象的细腻敏慧的多的多。 她似乎有一种抓住每个人身上情绪的天赋。 非常准确的把握到了顾为经身上复杂的神色,有意控制着两个人的距离,不想让他开口。 顾为经跑的快,蔻蔻就带的快。 顾为经跑不动了,蔻蔻就慢下了节奏。 男生比女生在体育运动上,先天就有体力优势。 但那也得看谁和谁。 顾为经不胖。 体力肯定比学校里的阿宅们好上一点,但好也有限,坚持晨练也就是能让他在体育考试达到及格的水平。 蔻蔻这样从小就唱唱跳跳,练舞蹈的妹子,论体能能打他两个。 蔻蔻说要带他跑。 整个跑步的节奏,也全部都稳稳的在蔻蔻的掌握之中。 一圈。 两圈。 三圈。 …… 不远不近,两个人之间始终都保持着5米左右的距离差距。 顾为经调理好的呼吸,跑的又要重新岔气,快要累趴下的时候,那个肉粉色的人影再次出现在他的身前。 “以前我经常和我妈妈一起跑步。我妈妈以前是搞音乐剧的,听说她小时候,我姥爷是个不大不小的小生意人,家庭条件还不错。老实说,我一直觉得我爸爸当年娶我妈妈,一定程度上,是因为我姥爷家有钱可以帮他在仕途上打点的源故。” “但无所谓,不算那种纯粹金钱至上的婚姻。他们两个感情还可以。至少我爸爸妈妈对我都挺好的。即使阿姨现在又怀了孕,我爸爸依然还是对我很好。阿姨也在我面前小心翼翼的,怕我心中有看法。” 蔻蔻主动放慢了脚步,忽然率先开口。 顾为经跑的气喘吁吁,狠狠的倒了两口气。 随着新鲜的空气涌入,有点迷糊的大脑才反应过来,蔻蔻口中的阿姨指的是她的后妈。 话题猛的一下切入到有些沉重的家庭问题。 顾为经不知道应该怎样接口。 只能轻轻“嗯”了一声。 “那年头在缅甸肯定没有什么好的学音乐歌舞的地方,我妈妈从小到大其实有一大半的时间,是在泰国度过的。九十年代,泰国正是所谓亚洲四小虎之一,在九八年金融危机以前,发展的很迅速,有专业的艺校。生我以前,她曾经差点就有机会去日本的宝冢剧团交流留学,那是一直是她的梦想之一。但是那时我姥爷的生意破产,即没有钱去贿赂学校审核名额的考官,也支撑不起她追逐梦想的销了。” 蔻蔻领先顾为经半个身位慢慢的跑着。 声音消散在迎面吹拂而来的风中。 “她后来变得疯疯癫癫,可能也有很大的一部分这方面的原因。这是大人告诉我的事情。反正在我小时候开始记事以来,我妈妈一直都是那个神叨叨的样子,有点像祥林嫂,每天都有几个小时沉浸在身为剧院女主演的幻想之中。即使我们家方圆一百公里内找不到一个像样的剧团。” “市里最大的剧院还是英国人1892年建的。比我爷爷的爷爷的年纪都大。” “可她还会莫名奇妙的开始宣称要筹备演出,还经常会带我在公园里跑步,表示优秀的台柱子必须要保持极为规律的形体训练。” “我至今都记得,每周末小时候我妈妈要求我的跑步项目。30分钟匀速跑,不要求速度,但要求心率控制在150次/分左右的样子。12分钟变速快慢跑,心率在120次到170次之间。接下来是高抬腿跑、侧身跑,后蹬跑……” “那时候我经常会一跑就跑到晚上,整个人被晒的被尘土挂的脏兮兮的。” 顾为经脑海里想象着。 破败的市立公园昏黄的无人路灯之下,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带着一个被阳光和尘土裹挟的小姑娘呼呼呼的跑过,筹备并不存在的想象中的演出场景。 整个镜头都像是一段老式泛黄的电影胶片所播放出的无声的镜头。 有点莫名的诡异。 更有些刻骨的辛酸。 “跑完步后,我们会去街边的小店里吃一碗炸鸡排饭,我妈妈不吃,就看着我把它吃完。那是每周唯一一次的她心中可以接触高油高盐垃圾食品的放纵日,据说是她在曼谷上学时养成了习惯。” “她会对我说,蔻蔻,快快的长大,女大十八变。长大了你就会变成一个漂漂亮亮、粉粉嫩嫩的,能当大明星的女人,就像童话中的魔法一样。” 顾为经身前,那位漂漂亮亮、粉粉嫩嫩的妹子侧过脸,望着他:“跑步很累,但是我每一周都盼望着和我妈妈一起出去跑步,风雨无阻。” 蔻蔻笑笑说:“我爸爸一直以为我是嘴馋。有些时候周末天气不好。他会和我说‘蔻蔻,爸爸去店里把鸡排饭给你打包回来,今天你和妈妈就不出去了好不好?’我每一次都拒绝了他。” “我从来喜欢的都不是那一份鸡排饭,每次我妈妈带着我跑步的时候,她都很安静,空荡荡的公园里,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呼应的响起,脚步声像是四手连弹的钢琴。很少很少的时候,妈妈会在休息的时候吊吊嗓子,哼一哼歌。有些时候是贝利尼的《圣洁女神》,有些时候是普契尼的《今夜星光灿烂》,还有一次,应该是卡米尔·圣桑的《我的心为你的声音》而敞开。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具体的乐章名字,我只觉得那样的妈妈漂亮极了,她不是个疯女人,而是我心中真正的台柱子。那一刻,我真的相信她正在准备某一出盛大的演出。” “跑步,是我人生中妈妈带给我的最有陪伴感的事情。” 蔻蔻停下了脚步。 “顾为经,伱知道么?不考虑体育课,你是我人生中 第445章 蔻蔻的战争 “跑步,对我来说,像是一种特别的仪式。只有很少的人可以一起共享的仪式。” 蔻蔻渐渐的停了下来。 从慢跑变成了调整呼吸的散步,走到旁边的网球场的围栏旁边,仿佛沿着时光的长河逆流而上,曾经习以为常的记忆从她的心底缓缓浮现。 真正的仪式感不是一生只会去做一次的事情。 不是在高级餐厅里用银质的餐具吃鹅肝,不是穿着你最好的晚礼服走出剧院门外,激动的等待着屁股带小尾巴的燕尾服侍者,躬身替你拉开黑色梅赛德斯厚重的车门。 而是把每天都会去做的事情,做的郑重其事,做的庄严而认真。 这个喜欢蹦蹦跳跳、眉眼总是带笑的青春妹子,此刻的神态就庄严的近乎朴素或者说神圣。 顾为经想起以前读村上春树的文章。 村上春树也是个跑步的超级爱好者。 “市立公园里也有一个这样的铁丝网围拢成的小场地,那里曾经是修建给老人玩的门球场,早已废弃了很多年,我妈妈曾经会用那里的柱子压腿。” 他不是那种禁止女朋友和一切异性有私人交往的大沙文主义者。 “你会一直陪着我跑步么?” 可他认真的思考了几秒钟,才强忍诱惑没有说出“如果只是跑步的话,没有关系呢。”、“我要先争取得女朋友的同意哒。”这些混账话。 蔻蔻散发出的感觉,和村上春树的文字很像——有着遗忘已久的气味,有着温柔的怀念,也有严苛的痛楚。 有些人和别人上床像是吃饭喝水,却一辈子都不曾说爱。 “顾为经你知道么?” 再不抽身离开。 但这种暧昧气质爆表的事情。 一生最严肃最痴迷对待的只有三件事,一者是爵士乐,一者是菲茨杰拉德的小说,再就是每天风雨不辍的晨跑。 这和生日宴不是一个概念。 如清水一样白近乎透明,轻的几乎并不存在世间。 顾为经知道自己很难忍受,更不会开心。 他衷爱一个人静静的长跑。 他已经在不该属于自己的领域上前进的太远。 村上提及跑步对他来说,是一个悟道和自身思考的过程,是一个人的苦行,是对“人生的最有效隐喻”。 顾为经会开心,酒井胜子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和小松太郎一起出去,回来面带潮红的告诉他——“嗯嗯,大郎,别乱想,我们只是跑个步去了。” “每次我们跑完步,她看着我吃鸡排饭。说我会快快长大,漂亮美丽,就像童话中的魔法的时候。” 只会伤害蔻蔻,伤害的更深。 她身上的粉色不是衣服的颜色,而是日幕时刻天上的夕阳从那个透明的女孩身上穿过,所留下的幻光。 妹子刚刚把这么珍贵的感情和你分享,他就选择冷酷的抽身离开,实在是有些残忍。 顾为经觉得他很过分,可要是这么黏糊糊的不把事情全都说清楚,只贪图享受这种暧昧的氛围。 再说。 顾为经很温柔的点点头。 他只是单纯的觉得。 蔻蔻转头注视着顾为经,“那一刻我都会相信,她对于我,对于整个世界,在那几秒钟的瞬间真的是清醒的……就像童话中的魔法一样。” 也不全是考虑胜子感受的原因。 既然他自己都不能忍受,他就不可以要求酒井小姐忍受这些东西。 顾为经不知道。 何止是残忍。 那是他们心灵中不可触碰的净土,层层帷幔后最为隐秘的私人空间。 什么只是跑步。 顾为经打心眼里都觉得,他这样的行为,都值得直接拖下去一只狗头铡伺候。 她走到网球场边,并没有压腿,而是把手指搭在充满弹性的铁丝网间,身体前倾,粉乎乎的小鼻尖从铁网的间隙穿过,眸子里有波光流转。 蔻蔻这样可爱萌萌哒的姑娘,谁会不喜欢呢? 他很清楚,再一起跑下去,只会越跑越远,向着越界的边缘无可阻挡的滑落。 几秒钟后。 也有些人天天把爱挂在嘴边,却执拗的不愿意和最亲近的人分享那首他触动灵魂的音乐,分享小时候和父亲常去的足球场,分享和初恋一起种下的一只苹果树…… 别自己骗自己玩了好吧。 他觉得自己更过分。 蔻蔻心中,跑步是不是也有相似的重要意味。 顾为经摇了摇头。 他都一点也瞧不起那样懦弱的自己。 张口说“no”,比含含糊糊的得过且过,更加需要勇气的多。 蔻蔻没有说话。 她只是眼神哀伤的把脑袋转了回去。 片刻之后。 有轻飘飘的歌声在小体育场边响了起来。 “idnight,notasoundfrothepavent.(午夜,街道上静寂无声)” “hastheoonlostherory?(月亮失去回忆了吗)” “sheissilgalone.(只在独自微笑)” “theplight.(灯光下)” “thewitheredleavesllectatyfeet.(我脚下堆满枯叶)” “andthedbegstooan.(风开始悲歌)” “ory,allalonetheoonlight……(回忆,月光下孤单影只,往事是多么美好) “……” 顾为经回忆了一下。 这首歌足够脍炙人口,加上莫娜也是一个会约他去家里一起在网上看音乐剧、舞台剧cd影碟的文艺少女。 他不算费力,听出了这是百老汇和伦敦西区分别打破了票房记录镇场级别的舞台音乐剧《猫》里,那首最着名唱段的插曲《ory(回忆)》。 它出自英国诗人托马斯·艾略特受梵文和东方文化启发所创作的一首八行诗。 大意是一只过去魅力无限的老猫在回忆自己曾经的美好。 在月光下叙述过往的歌曲唱段。 在养了猫眯之后。 顾为经非常认真的怀疑过。 即使阿旺老的掉毛,她叙述回忆里应该也不会是哀婉而自怜的爱情。 而是在仰光河畔逞凶作恶,守卫罐头恶战吴老头,呲牙吓呼隔壁小卖部大娘家里的吉娃娃的逍遥快活的往事。 这首歌曾一度在顾为经心中充斥着牛肉猫眯罐头味道和狗狗惊慌的喊叫声。 现在。 那些罐头里添加的芝士味道和隔壁可怜吉娃娃的嘈杂汪汪,在顾为经的心中逐渐褪去,极富震撼力的嗓音从耳边漫过。 蔻蔻的歌声是那么的清冷,那么的纯净,那么的哀伤。 唱出的音符并非消失不见。 而是仿佛有形的堆积在脚边,一层层的覆盖在他们的身上。 顾为经像是被无形的海水从头漫过,整个人悬浮在宁静的歌声洋流中,飘荡,飘荡,飘荡向远方。 同样被歌声影响到的还有网球场里正在打球的男女。 那对看上去像是情侣的男生和女生不约而同的放下球拍看过来,他们出神的倾听,任由网球在脚边弹跳几次,最后翻滚到了一边的灌木之中。 顾为经不知道蔻蔻唱的是她自己。 还是她母亲。 他没有开口问。 直到蔻蔻唱完了这首八行诗改编而成的短歌,那种声音的力量依然凉阴阴的压在他身上没有褪去,让他无法开口。 整个网球场,似乎都被她的声音凝固了。 “顾为经,你今天有话想对我说,对吧?”蔻蔻忽然开口问道。 顾为经点点头。 “一定要说么?”蔻蔻问。 顾为经继续点头。 “可我一点也不想听。” 蔻蔻勾起了嘴角,月光般皎洁。 她重新一笑,活泼而生动的表情一下子再次在她的脸颊上浮现,好似百在一同盛开怒放。 不光男孩子心动。 网球场上一直偷偷看过来女生也看的出神。 蔻蔻笑嘻嘻的从网球场旁边的小铁门里走了进去,轻轻用胳膊勾搭在女生妹子的肩头,和对方耳语了几句。 两人一番旁人听不见的耳语调笑。 女生用娇笑的用肩头撞了撞蔻蔻,拿手指了指顾为经的方向,蔻蔻则用手指戳了戳妹子的脸蛋。 又一阵银铃一样的笑声。 “把场地让姐姐用用嘛!”蔻蔻请求,“让我来付钱。” “没事没事,我付好啦!能请蔻蔻小姐玩,可是值得在s上炫耀一下的事情呢。”妹子似乎坚定的想要请客。 小跑的跑过去,在一边的刷卡机上刷了几下。 德威的网球场是额外收费的。 不区分室内、室外。 普通学生场地费都是一小时12万缅币。 换算下来大概五六十美元的样子,私教课或者你是网球社团的成员另外算。 玩的多的话,一年个两三千刀轻轻松松。 这价格放在魔都、曼谷属于中等偏下的水平,还算是学生的友情价了。放在仰光当然是超级贵,但德威学生的家庭多是上流阶层,完全承受得起。 场地很紧俏。 热门时间点场馆还得在手机app上预约,网球选修课什么的,更是每年一放上来就猛的被抢光了。 蔻蔻确实有魅力。 三言两语就把场地要了过来,人家连球拍都一起留下来了。 “喏,那边的储物柜,最上方连在一起的两个,左边那个是我的密码是363,右边那个是他的密码是812。我给你们续了两个小时的费,玩的开心哦。打完之后把球包放进去就行了,直接放在外面也行,学校里应该也没人拿。” 学生妹子又抱了一下蔻蔻。 “走了走了,蔻蔻要在这里玩,伱当什么电灯泡,球拍给人家留下,快点。” 她玩味的看了看球场铁丝网外面的顾为经,朝着蔻蔻比画了一个加油的手势,就走过去,把看到自己女朋友和蔻蔻在那里搂搂抱抱,不知道是应该觉得赏心悦目流连忘返,还是觉得心惊胆战后背发凉的男生给毫不客气的拖走了。 蔻蔻一只手抱着网球拍,朝顾为经伸出一根手指,朝他勾了勾。 “啰,过来。”小女侠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顾为经脚步没有动。 蔻蔻扯了扯嘴角。 “我们打个赌好了。” 顾为经不过来,蔻蔻主动走了过去,隔着铁丝网说道,“你是男孩子,应该对自己有信心吧。每天过来跑个步,跑完步,我们就一起打局网球,你赢了,我就听你说话。我赢了……” 蔻蔻的语气软了下来,可怜兮兮的问道,“我不要求其他的,你就听听我说话,我们明天就继续跑,可以么?” 顾为经摇摇头。 “我可以给你唱歌听的呢……”蔻蔻轻声呢喃。 “问问你女朋友也可以啊。” 顾为经愧疚的要受不了了,他想要拔腿就跑,不愿意去看蔻蔻的眼神。 他心中觉得自己真的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哔——】。 可他依然坚强的站在原地,像是舞台上被操纵的木偶,僵硬而固执的扭了扭脑袋。 风吹过,稻田里的弯下的麦穗遮住了田垄。 蔻蔻眼神中的亮光暗了下去,水波一样的眸子里不见清亮的光泽。 有些话。 不是你想不听就不听的。 她可以跑的让对方追不上,可以拼命的赢下每一局球赛,获得自己心中小小的片刻的陪伴和快乐。 但是有些东西,她已经输了。 输了就再也没有办法赢回来,那是感情对她的判决。 就像曾经的有些人,不是她不想分别,就可以不分别的。 顾为经什么话都没有说。 可看到他眼神的那一刻。 她就知道,其实对方什么话都已经说完了。 顾为经张开嘴,想要徒劳的道个歉。 言语是苍白的。 除了苍白的言语,顾为经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了。 “你就这么喜欢和我男朋友打网球?”一个冷冷的声音从他的耳边响起,惊的顾为经浑身冷汗。 wtf! 他手脚发冷,嘴唇发干。 酷似被回家查房的正房太太正好抓住趁夫人不在家和其他妹子不清不楚勾搭的渣男。 他以慢动作的姿势转过身。 就看到穿着红色及膝褶裙红百合的一样姑娘就站在他的身边不远处,旁边还站着牵着她的手踩着高跟鞋,墨镜推到额头上的金发阿姨。 一大一小两个人一起冷冷的看着他,然后以极高的同步率,同时翻了个白眼。 胜子小姐即使在翻白眼的时候,也翻的又软又清纯,超可爱的样子。 但不是重点…… 重点是小顾同学感受到了一股凌人的气势铺面而来,压的他嘴唇颤抖。 这一刻。 顾为经终于感受到,胜子真的是酒井太太的女儿。 大概酒井大叔被老婆抓住偷吃甜甜圈时的样子,就是此般感受。 真的好可怕啊! 第446章 胜子的必杀 顾为经是今天午后时分收到了胜子的短信的。 那时他在瓦特尔教授的办公室里画的正酣,忽略了手机的提示音。 画完画整理东西的时候,知道对方要回来了,便随手给酒井胜子回了条信息,祝她一路平安,明天见。 顾为经没想到胜子这么快就到了仰光。 更没想到的是,对方完全没有回旅店休息,直接出现在了自己身边。 酒井太太手里还拿着机场礼宾车上附送的那种小橙汁。 看样子,酒井小姐她们是直接马不停蹄的溜来了学校去看望自己。 本该是让分外让人感动的恋人重逢。 然而现在网球场边,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氛围。 酒井胜子站在原地,她用温柔中带着点审视的眼神,看着顾为经。 酒井太太往往要很长的冷却时间,才会使用一次必杀绝招。 酒井大叔一定会拍着肚皮慨叹,自己还是太年轻了,对血脉的力量一无所知。 此情此景,小顾同学现在就已经很觉得自己有的受了。 讲道理。 酒井小姐每沉默的多走一步,顾为经的心就多下沉一分。 哟西……就是这个传说中的眼神!就是这个传说中的味道! 哒,哒,哒…… 抿着嘴不说话。 分明已经达到了大宗师收发自如的化境,顾为经这小子将来有的要受了。 酒井大叔平常酒壮怂人胆,还敢鼓鼓勇气,抹抹嘴上的油用漱口水漱个口,报个花账,骗骗老婆自己是出门运动、散步、采风去了。 对!太对了!哥! 就是这个! 酒井大叔从来都以为这等羚羊挂角、神来一笔一般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兼具温柔和凌厉两种彼此对立情感的玄妙眼神。 往往只有酒井大叔胡吃海塞的太厉害,偷偷阳奉阴违的连续好几天去吃寿喜烧,吃烧鸟,偷偷在画室里啃甜甜圈吃。 这种让男人好像要现场挖个坑把自己埋掉的愧疚氛围……完全是得到了母亲的真传神髓嘛! 哪是练得成练不成那么简单。 就像是被奥特曼必杀光波扫中的小怪兽。 然而想到此节,想到胜子多优秀,对他有多好,他就觉得自己更加愧疚了。 虽然君子论迹不论心。 “胜子不会跑过来要扇自己一个耳光吧?” 才会被酒井太太用这样的眼神无声的凝望着。 胜子一言不发的向他走了过来,脚上那双roger的坡跟红底鞋落在网球场边的石板间,像是踩在了顾为经的心脏上。 顾为经真觉得自己其实没做什么很过分的事情。 终于填满了老婆大人的忍耐槽。 现在,若是能目睹此刻光景。 不用等将来。 和女儿胜子这种贴心小棉袄完全不搭界,性格使然,她是练不成的。 只看得小顾同学心肝乱颤,手足无措。 至少在未来的整整一个季度内,酒井大叔就要和他挚爱的偷吃生涯说再见了,每当他鼓起勇气站在烧鸟店门前。 但每使用一次。 尤其是他很清楚自己内心的某一小部分,是真的和蔻蔻有一丝暧昧的。 只能无限惋惜,无限留恋的嗅嗅空气中的油脂香气,便又流着口水,乖乖的滚走了。 就好似有两道温柔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后,照的他内疚的根本迈不动步。 是老婆这样的女王大人生来的天赋绝学。 无论做了多少心理准备,心中编了各种各样的应酬理由,依旧会最多坚持几秒钟,就蔫哒哒的低下了头,心肝乱颤,肚子乱抖,愧疚的恨不得割两斤肉肉下来给老婆道歉。 她不埋怨,不指责,只是盯着顾为经看。 看看这等无声的温柔,无声的注视的感觉。 酒井一成心里偷偷命名为“温柔の超必杀”的招牌眼神。 它就是老婆大人的绝招。 可是被这种眼神瞧着。 要是酒井大叔此时在旁边,他已经要开始同情的拉起顾为经的手,感同身受的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但是他就是很愧疚。 顾为经宁愿对方对自己生气的发脾气,这样他还可以解释解释,现在一向温柔的酒井胜子这么看着他。 顾为经胡思乱想。 他不敢和胜子的目光对视。 可胜子身后那个金发阿姨正一脸冷笑的盯着他看呢! 酒井太太凶威赫赫的目光就很清晰的能读懂了。 那是在心尖对着贴着“顾为经”三个字组成的小草人狂扎一气的神情。 眼神凌厉的可以直接去黑泽明的片场拍老式剑戟片了。 所谓“眼神中藏着无形刀剑”是也。 只等导演一声“action”的令下,就可以一剑砍翻眼前这个花心大萝卜。 也就是他的体脂率只有酒井大叔一半不到。 否则。 在这对母女的威势下,他一定能抖出酒井一成教授那种圆肚皮上不受控制的波浪式样的完美水波。 “胜子,那个……” 顾为经觉得,他就算挨胜子的一记耳光也没啥怨言,可他还是想再挣扎的解释一下。 酒井小姐摇了摇头,用手腕托起男友的下巴,一双丁香色的大眼睛宁静的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然后张开双手,像他们在画室里,在植物园波光粼粼的湖面小船上,无数次做的那样…… 女孩张开怀抱,把顾为经拥入了怀里。 顾为经的身高比酒井小姐高了大半个头。 可胜子依然喜欢踮起脚,勇敢的把他的头像抱婴儿一样抱入她的怀中。 顾为经鼻端被一阵馨香的草莓气息所笼罩,他的脸颊弹弹暖暖的,甚至能感受到棉质内衣的纹路。 但他的心中毫无旖旎欲念。 像是个孩子被浸泡到带着植物香气的羊水之中,温软中带着从前的味道。 “顾君,我想你了。” 胜子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 哗! 顾为经听到了自己的心融化了的声音。 酒井胜子只花了30秒钟的时间,用一段凝视加一个拥抱,三下五除二的就把小顾同学收拾的服服帖帖。 蔻蔻看着这一幕,用力的鼓起了腮帮子。 金发阿姨望望自家姑娘,又望望顾为经,昂起下巴,意味不明的哼哼了两声。 “你先到一边去,我等会儿有好消息告诉你,晚上一起吃饭。” 酒井胜子轻轻蹭蹭顾为经的脸颊,把顾为经抱的晕晕乎乎的,然后就毫不客气的把他推到了一边。 她走过去,面对面的望着网球场里的肉粉色的女生。 蔻蔻的身高要比酒井小姐高。 胜子是个性子如水的姑娘,但此刻,她很不喜欢抬头望着对方,所以隔着铁丝围栏几米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直视着对方。 蔻蔻也盯着胜子。 “是你?” “是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 本来被酒井胜子抱的天旋地转,脑袋上直冒粉红色的小星星的顾为经看到这样的场面,他一下子就像被迎头泼了一盆冰水一样,清醒了过来。 顾为经意识到现在可不是享受罗曼蒂克的时候,搞不好这种修罗场能把他给埋了。 他立刻跑过去,像是无事发生一样笑着开口。 “胜子,这是蔻蔻。蔻蔻,这是胜子,她是克鲁兹……” “不需要介绍,我知道她是谁。” 两个女孩子同时打断了他。 “蔻蔻,我认识她,校园里的情场高手嘛。你和我男朋友关系很好么?”胜子挑挑眉头。 “这话应该我问你。我和顾为经是同学,我遇见他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才转学来了几天,就把他迷的神魂颠倒的。哪敢哪敢,伱才是高手,真是有手腕。” 蔻蔻也毫不示弱的夹枪带棒的回应:“我不过是想一起打个网球,赢他几局而已。你就不开心了?对自己多没自信的人,才这么容易嫉妒。放心,他很乖的,非常无情的拒绝了我,你这样是不是就有安全感了?” 胜子平静的笑了笑。 “我当然觉得开心,但是那是因为顾君尊重我。不过我倒觉得这么拒绝一个女孩不太好,听说你帮了他不少的事情。” “不关你的事。”蔻蔻伶牙俐齿的说道。 “当然关我的事。顾为经是我的男朋友,我是他的恋人,他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酒井胜子随手将蔻蔻一剑穿心,反问道:“你很喜欢打网球么?” “反正赢顾为经没问题。” “既然你对你自己这么有自信。这样好了,做为感谢,我的男友没有时间,但如果你饥渴难耐的想要打球,我陪你打好了。” 胜子揶揄的问道,“我们来玩一把,就你刚刚说的条件。” 无形的火药味在空气中会荡。 两个妹子的凌厉眼神在空气中你来我往,火花四溅,谁都想要压对方一头。 让正坐在火药桶上下不来的的顾为经听的惶惶不安。 “没必要,没必要,胜子蔻蔻,其实……”顾为经挣扎的想要充当一下救火队员的角色。 “闭嘴(安静),这里没有你的事情。” 两个人侧过头,再此异口同声的说道。 刚刚还说要唱歌给他听的蔻蔻,一脸嫌齐的让他闭嘴。 而那么温暖的抱过他的酒井胜子,她的语气依旧柔软了一些。 但是以胜子的语言习惯。 请求让他安静,也和命令差不了多少了。 咦? 顾为经猛得发现,在这两个火药味十足又莫名默契女孩子之间,他忽然就变成了次要角色。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觉得失落。 “小顾,过来,阿姨给你拿了果汁。”酒井太太朝顾为经招了招手。 胜子处理的不错。 酒井太太心中认为,她对待顾为经还是有些太软了。 一味的温柔,体现不了她们女方家庭应有的优势。 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才能把对方像捏橡皮泥一样捏的服服帖帖。 可以抱一下,但也应该给对方小小的警告和惩罚。 不过嘛。 这些都是调教男孩子的细节经验上的问题。 胜子是新手,回去再给女儿培训一下就好了。 大体上没有问题。 女儿既然愿意走温柔路线,酒井太太心中再生气,也不会再这种时候跳出来给顾为经难看。 这是让胜子下不来台。 再说…… 酒井太太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的傲娇性格。 她脸上阴恻恻的冷笑,笑得顾为经都担心酒井太太会不会从包里摸出把柴刀来,把他给劈了。 事实上。 克鲁兹夫人内心没太跟顾为经生气,还悄悄对顾为经高看了一眼…… 不。 好几眼。 苏菲·玛索、广末凉子这些大美人的丈夫还偷情出轨呢。 它和老婆漂亮不漂亮无关,只和你心中对方的重要性,以及面对诱惑时你的选择有关。 自律是很难的,没有外界诱惑更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艺术家,演员,歌手这些文艺届聚光灯下的行业,强者通吃,弱者一无所有的马太效应体现的无比明显。 无论是金钱,还是佳人帅哥。 最底层小喽啰们过的有多清苦孤寂,上层的大人物们过的就有多么风光无限。 对伴侣的忠诚是比事业的成功,更加难得无数倍的事情。 不说千人斩。 所谓的百人斩,酒井太太认识的朋友圈里,玩的乱的真的比比皆是,早期大画家的身边,身体工作者是作为职业环境的一环出现的。 梅毒作为欧洲上流文人雅客专属的“风雅疾病”,是有原因的。 波德莱尔说——“何为艺术?皮肉生意。” 马奈、德加、蒙克、毕加索、雷诺阿等等等等,他们作品里的大量女性模特普遍都是他们所“常用”的性工作者。 只有你真的在乎对方,才会在面对诱惑的时候,勇敢的说不。 她们刚才就一直听着两个人的对话。 顾为经和学校里的妹子有些暧昧的往来,酒井太太没那么在意,现在没有,将来类似的事情也是会有的。 她原本看上的小松太郎这种事岂不是更多。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 顾为经酒井太太刚开始看不上眼。 现在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面对一个我见忧怜楚楚动人的妹子,在最血气方刚,最冲动的年纪,明知道胜子不在身边,还能坚定的摇头。 酒井太太刚刚在心中偷偷的点了个赞。 “哼,这小子还算懂事!勉勉强强算是说的过去吧。” 金发阿姨想到此间,微不可查的勾了勾嘴角,伸手摸了两下顾为经的头发。 “喏,你喝果汁不?” 第447章 胜子的另一面 “约个时间点。” 蔻蔻以酷似阿旺审视树冠上的小家巧的危险神态眯起了眸子,扫过酒井胜子的脚。 对方刚刚从飞机上下来。 红色齐膝褶裙,搭配不露趾的方头高跟鞋,清纯动人,走到街头是朵吸引目光的小花儿。 但委实不是什么运动的好装备。 当年马里奥·普拉达可不是为了在网球场上和别人打球设计的这条裙子。 蔻蔻摇摇头,抿起嘴巴,“我不欺负你,明天早晨怎么样。” “不,明天我要和顾君过二人世界,没有时间,就在这里,就在现在好了。” 酒井胜子语气依旧平静的很。 比如以前他不知道对方会打网球。 看着年轻人宛如是只呆头鹅一般,端着果汁蠢头蠢脑的震惊出神的样子。 但没有做作的故作娇羞。 她是贝多芬笔下田园交响乐这种慢板的温暖而宁静的乐章。 “让你先开球好了。” 金发阿姨看着女儿,酒井太太像个傲娇的白天鹅一样高高昂起下巴,偏过头斜睨着顾为经。 顾为经神色一阵恍惚。 酒井小姐微微皱眉。 她是一只蓬松的,早春的挂着水汽的晶莹冰雕,夏天池塘边最后一朵明艳盛放的莲花,秋天的一抹暖风。 又轻轻跳了两下。 然后转过身看着蔻蔻。 就可笑的误以为发现了对方全部的美。 这一刻。 可蔻蔻往日里把莫娜怼的把银牙咬碎火冒三丈的伶牙利嘴。 沉静。 顾为经才惊讶自己完全没有他以为的那样了解酒井小姐。 胜子就这么赤着脚站在地上,骄傲的展示着她肉色丰润的大腿。 “我也不欺负你,我们打一局四个球,只要你能赢一个,我就算你赢。”胜子微笑了一下,从球包里拾起一只青柠色的网球,扔给对面的女生。 强大。 在胜子的暖意和笑容之间,都失去了曾经的功效,像是暖风推开一片草叶一样,轻飘飘的被它吹拂化开。 但就是很强大。 他是 让顾为经恨不得把对方缩小了把对方放在手心里,无时无刻都捧在手心里。 那位充满母性把他的脑袋抱进怀里的软妹子,在对外时,还有这么有强人气势的一面。 此刻的胜子并不显得气势凌人或者高傲冷艳。 她走到旁边的长椅边坐下,大大方方的脱掉鞋子,胜子掀起裙摆,松开和丝袜勾在一起的袜夹,连袜子也一并大大方方的都脱掉。 她直接从脚边拿起球拍,确定了一下球拍的拍面大小和重量,最后用手掌按住编网,微微用力,检查了一下球拍的弹力和磅数。 这么酷的酒井小姐。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胜子小姐,在他心中,胜子是那种看到你就会微笑,抱在怀里一会儿就担心对方融化了的超级软妹子。 做完这一切,酒井小姐便转过身朝母亲和顾为经招招手。 她走到顾为经身边,将鞋袜交给对方,迈步走入网球场内,用脚掌感受了一下脚下的丙稀酸硬化地面。 胜子是那么的精致易碎,那么的娇嫩温柔。 “帮我拿一下,谢谢。” 小女侠以前在学校里把苗昂温抽的屁滚尿流的张扬凌厉。 她瓷娃娃般的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和暖意。 更不知道。 酒井小姐是一朵重重盛开的莲花。 还有一丝丝说不出的霸气。 他只看到最外面一层花瓣。 胜子没有像蔻蔻一样穿紧身的运动内衣,胸前立刻勾勒出足够窈窕妩媚的震荡弧线。 露出圆润的脚踝和粉乎乎的脚指头。 酒井太太不屑的努努嘴。 高冷一笑。 哼哼哼,小鬼,现在知道自己有多么幸运了吧。 她的女儿当然不是那种没有主见,只会对男生温柔的百依百顺的小泥人。 胜子其实是性格好不是性子软。 仅是对自己愿意温柔以待的人,百依百顺而已。 女儿性格表面看上去像老爸。 内心最深处那种独立和坚强,还是更多的像她这个妈妈的。 酒井太太从来都极为对此感到骄傲。 一个萌萌哒只会嗲声嗲气撒娇的女孩,没有强大的内心支撑,怎么可能会有勇气在顾为经和田中正和速写比赛的时候,跳出来主动提出也想要接受挑战? 一个性格软软没主见的姑娘,又怎么会胆敢偷偷违逆酒井太太这么厉害的老妈的话,晚上一个人溜出去和男孩子去画画? 顾为经觉得胜子温柔的像是一汪热泉。 那真是“幸存者偏差”而已。 海难的幸运儿还觉得鲨鱼从来不吃人呢! 胜子对待亲近的人,当然是个性格超好的人。 但……仅有极少极少的人,才有福分消受这份温软细腻。 这份能让胜子温柔对待的人物清单上,从来都只有寥寥几个的名字而已。 实际上,和顾为经的感觉完全相反。 胜子从小就是个情绪非常内敛冷淡的女生。 除了父母。 她会对很多人礼貌的微笑,却不是真的对他们感到开心,画出来的画也往往是精致而淡漠的。 一度甚至让她和丈夫担心过,女儿需不需去看心理医生。 要是顾为经表示——胜子是那种和谁都能交心交朋友的玉软花柔的姑娘。 此刻大坂家中小松太郎肯定直接一口老血就已经喷出来。 八嘎! 老子跑前跑后跑了好多年,又是两方家长撮合,又是当司机,又是请吃饭,拉去看演唱会的。 能想到的事情他都做了。 酒井小姐依旧是个冷冰冰面对送礼的素描会当面分析笔法错漏的无情冷面人偶。 这话讲的你良心不会痛嘛! 吃屎去吧白痴。 不说小松太郎的无限幽怨。就算从小一起长大的酒井纲昌,内心深处都是有点害怕他这个做什么都比他厉害的老姐的。 酒井胜子转学过来,也转学了快一百天了。 普通人应该早已经融入校园生活,融入的很好了,可胜子一方面和顾为经在阅览室里耳鬓厮磨,任他予取予求。 另一方面她在学校里一个其他朋友基本上都没有交到。 大多数同学都打心底觉得,这个大画家的女儿是一朵高冷难以接近的雪绒花,莫娜、蔻蔻在学校里都有不少的追求者和拥趸。 但那些情场浪子花丛高手们。 甚至连直视着酒井小姐的眸子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可见一般。 “要懂得珍惜,惜福,知道嘛,小朋友。当年高中里追我的男生,可比你受苦头多了。呵,至今我都有些回味,当年扇他们耳光时的手感。” 酒井太太白了顾为经一眼,摸了摸他的头发。 场地里的网球赛? 酒井太太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心。 笑话。 她女儿是什么人。 难道只会打任天堂的明星大乱斗么! 胜子在京都的儿童网球训练教室里,接下伊达公子(注)的上旋发球的时候,对面那小姑娘,连网球是什么,都未必知道呢。 (注:网坛不老传奇,九十年代时的日本一姐,曾三次复出,最高排名世界 茶会、沙龙,华尔兹舞会…… 这些上流女性专属的社交已经是上个时代的事情了。 现在纵然是慢节奏的文艺圈,也没谁再把日子过的跟《追忆似水年华》的小说一样。 这年头再说女孩子就该做些安安静静弹个钢琴这类的活动。 可是会让经纪人心脏停跳,被娱乐记者抓着三言两语,按着头狂喷大男子主义的危险发言。 千禧年以后。 艺术家,演员,名流公众人物,掌握一门职业水平的运动技巧,才是最新的时髦。 尤其是女孩子。 不仅可以在公众的语境下,用运动特有的力量感为她们争取到强大、独立,身体美的人设。 吸引吸引粉丝。 将来靠运动搞搞社交维系一下人脉,每年参加参加各种名人慈善赛,也是相当好的事情。 金发阿姨经常就会和欧洲女画家们一起踢一下球。 酒井大叔都圆成球了,也还是避免不了,被老婆大人逼的偶尔去和各个画廊主,企业大亨们打打高尔夫,拉拉关系。 一起伱来我往打球所培养出来的人脉可比酒桌上挂着假笑,虚飘飘的塑料姐妹情靠谱的多。 运动是社交生活的一张很好用的名片。 高尔夫什么的有点不接地气,“从小擅长打高尔夫”这话在报纸上读起来总听起来有点傲慢。 而且太老成了。 媒体印象里总和穿着polo衫叼着雪茄的老头子挂钩,无法发挥出胜子的外貌优势,对场地的要求也高。 打网球就很不错。 够青春,也有门槛。 在公众名流中的流行程度其实不比高尔夫要低。 而且兼具速度和优雅感。 那些行云流水的对攻,那些凝固了力量和肢体美感的瞬间,紧张感和松驰感交相呼应……酒井太太认为,这便是古希腊美学里形容艺术作品里所追求的“对立式平衡”在运动场上的体现。 很多网球球员都极爱艺术,大威廉姆斯、欧佩尔卡和沃尔夫这些名将都是参观各种艺术展的常客。 而很多艺术家都喜欢在闲暇时打打网球。 不止是艺术家。 像是比尔盖茨啊,美国作家的代表人物,文青心中地位不低于维特根斯坦的北美文坛双璧之一的大福华啊(大卫·福斯特·华莱士),老友记里钱德勒的演员马修·派瑞…… 等等一大堆名人都是网球的忠实粉丝,而且很多人水平都非常不错。 大福华和马修甚至都是曾经拿到过职业排名的选手,后者16岁时在整个加拿大本土青少年组选手中,最高排名到过本国 还在好莱坞的慈善名人赛中接住过一个费德勒时速138k/h的对攻球。 并为此自得不已。 会打网球,就和很多大佬有了共同的语言,这可比什么卖肉的“飞盘媛”“健身媛”高端的多。 搞不好你随便打打球,聊聊天,就能从盖茨基金会里搞到一大笔钱开个画展。 不开玩笑。 很多人脉就是这样建立的。 有些时候和大佬们维持人脉很难,但只要找对了方法,事情又会变得很简单。 另外一个对文化名人来说,对职业生涯挺有助力的流行的运动是踢足球。 足球毕竟是全世界的 文化氛围扎根的极深。 算是普遍的国民符号。 几乎每个社区都一定会有自己的男女足球队,很多甚至是挂靠在本地 画家经常会去世界各地旅居,采风,开画展。 “足球”是非常好的能把你和当地文化拉近到一起的纽带。 画廊替你在报刊上烧了几十万美元写推广软文,打画展广告,你在很多人心中大概依然是“搞奇奇怪怪艺术”的“奇奇怪怪的外乡人”。 没有亲切感。 但你要是能在社区联赛上进两个球,瞬间,你就立刻打破了文化壁垒,成为了社区的家庭茶余饭后会偶尔提上两句的人物。 不仅记者追着报道你。 在本地人心中,你也立刻就成为了受欢迎的“自家娃娃”。 足球的问题在于,开放场地又晒又热。 经年累月的高强度专业训练,不可避免的会让腿部的肌肉线条变形,失去圆润丰盈,另外也容易让小腿上的汗毛显的粗重。 无伤大雅的问题。 不少报刊都指责过这是社会对女性的规训。 但毕竟是自家孩子。 酒井太太依旧经过思考后,把儿子丢去上臭烘烘的足球课,把自家姑娘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每周带着去上两次网球私教课。 从胜子六岁时算起,她已经打了十二年球了。 其他的不敢说。 在网球场上,她女儿绝对能全方位的碾压摧毁对面那个气鼓鼓的女生的自信心。 胜子就是这种想要展现自己的美的时候,能让所有其他人都感到自惭形秽的姑娘。 说让对方一个球都赢不了,就能让对方一个球都赢不了。 对自己绝对的自信,是对对手最大的不屑。 蔻蔻感受到了这种微笑下的淡漠。 她非常生气的眯起了眼睛,舔了舔嘴唇,仿佛阿旺大王盯着吴老头的脸,舔着爪子。 第448章 球赛 嘭! 嘭! 嘭! 网球场上球来球往。 蔻蔻紧紧抿着嘴唇,脸上不见她在学校里那种“蔻蔻小姐标志性式样”漫不经心的笑嘻嘻的神色,头上那个俏皮的丸子头的小发髻随着她的运动而上下颤动,仿佛急喳喳想要跳起来啄人的红腹锦鸡的尾巴…… 或者戏台上决斗中杨家女将头上的簪缨。 酒井胜子很有礼貌。 很风轻云淡。 就是这份风轻云淡,让她感受到了羞辱。 蔻蔻能够成为校园里那些一个人八个心思的漂亮学生妹子中的女孩王,她的性格中本来就有超级好胜的那一面。 她喜欢顾为经,愿意对对方好,这是她自己的事情。 与其他人无关。 这是一份非常真挚的好感,未必到了什么矢志不渝的爱情的地步,却在她的人生经历中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蔻蔻心中分外真挚的情感受到了亵渎。 但她打的还算的上像模像样,在普通人中算的上挺好的。 她对待这份感情的方式也超级真挚。 蔻蔻以前确实经常喜欢调戏一下顾为经,但是此刻,她真的好生气好生气。 她没有气鼓鼓的反唇相击表示不用对方让。 抛开其他的事情不谈。 蔻蔻所要求的最多的,也仅仅只不过是发于情止于礼。 好像把她瞧到了尘埃了。 至少。 这位酒井小姐把这当成了什么! 某种和男人勾搭调笑增加情趣的调情手段? 他喜欢上了别人,我有点不开心……但也很好。 依然逃不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结局。 我希望他好好的。 蛮萌的。 连蔻蔻都觉得这一幕的景象很美的。 是一起跑跑步,聊聊天。 是那种她心中真挚的近乎神圣的陪伴感。 某种低劣的雌竞游戏? 蔻蔻从酒井胜子清清冷冷的眼神中感受到了无声的嘲讽。 蔻蔻只要求了这么很小很小的事情,把心中那么重要隐秘的空间和他分享。 小八婆心里也暖了一下。 而是拼尽全力,认真发了一个带些许内旋的好球出来。 她反而觉得这妹子能克服家里的压力,勇敢的和喜欢的人走到一起。 从某种角度来说,蔻蔻开朗活泼,胜子内敛温柔,不过她们两个姑娘其实在深层次的性格上有一定的相似性的。 在学校里偶尔玩上两把,肯定是赢多输少。 他喜欢上了我,很好。 她和莫娜完全不是一个性格。 那幅表情,那副光着脚脱着丝袜,“不欺负你,能赢一个球,就算你赢。”的态度。 这种事情曝光,固然也把小八婆蔻蔻惊讶到了。 蔻蔻就不会偏见的认为胜子是什么擅于玩弄感情的公交车。 顾为经那个神神秘秘的女朋友——竟然是超级大画家酒井一成的女儿。 蔻蔻心中的某一部分是有一点欣赏酒井小姐的,刚刚的酒井胜子张开怀抱,踮起脚尖把顾为经拥入怀里的那一瞬间。 这样的姑娘能把顾为经迷的神魂颠倒,五迷三道的,并非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但骨子里蔻蔻是个大胆的爱,大胆的恨,热烈而激情的女孩子。 她那么礼貌,却让蔻蔻感受到那么的傲慢,分明好像在冷笑的说,即使是你想和我男友玩调情游戏,即便你自认最有魅力的地方。 我也全方位的要比你强。 如此她就很满足了。 如果胜子仅仅只是跑过来示威式的抱了一下顾为经,蔻蔻胸中有点气嘟嘟的,但也只是独自生闷气罢了。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非要破坏顾为经那么郑重对待的恋情。 但是胜子接下来居高临下审视她的眼神和语气,连带着打打网球的建议,彻底点燃了蔻蔻小姐心中的怒火。 “校园里的情场高手嘛,你和我的男友关系很好?’这是什么见鬼的当家大妇揶揄勾搭她老公的狐狸精的语气!你当我是什么人?” 蔻蔻是上过几星期网球私教课的,就像她上过一大堆的击剑、轮滑、国际象棋,烹饪杂七杂八的课外兴趣班一样。 这也是她觉得自己能轻轻松松赢下顾为经的原因。 更重要的是。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网,蔻蔻还是很识货的。 她没见过有几个休闲玩家,拿起球拍时会认真检查球拍的拍面型号,手胶缠绕,拍头重心和线材的磅数。 蔻蔻猜到对方是在检查这支球拍的发力特点和拍面的击球“甜区”。 也就是拍面能提供足够的击球威力和控球性的冲击中心、 这么干的人不是姑作高深,就是真有文章。 蔻蔻明白。 对面那个文文静静的妹子很可能是个在网球上相当专业的牛气人物。 她预计到自己和对方之间的水平差距,就和顾为经这样的网球小白与她这样校园运动健将的差距差不多。 赢一局是很难的。 但运气好,赢一个球未必没有机会,尤其是对方还是光着脚穿普拉达的小红裙打球,妩媚属性甚于运动属性情况下。 既然想吹牛皮。 蔻蔻对自己的身体条件有自信。 她完全不介意让对方当着男朋友的面,把牛皮吹破产,下不来台。 真的开球后。 蔻蔻马上感受到了压力。 她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胜子的球速并不快,弧线也不算刁钻,但是极稳。 稳的让她感受到心惊。 无论她怎样的凶狠的击球,怎样变换正手截击球或者底线抽球,网球总会以一种近乎亘古不变的温和姿态被打回来。 甚至击球点和发力区间都温和的主动停留在让蔻蔻感到舒适的区域。 这可比什么双方挥汗如雨,撕叫的如同野兽,让蔻蔻还要觉得还要深不可测的多。 意味着这酒井小姐的水平比她高的真的不是一星半点。 双方甚至根本不在一个维度上。 对局的节奏完全被对方所掌握,她拼命的想要赢,酒井小姐却在轻飘飘的陪她打练习球。 宛如真的是在陪她运动一样。 每一个球都在说“请别着急,慢慢来就好了”。 酒井小姐的打球风格就像她的待很多不熟悉她的外人的感觉一样。 温和的过于礼貌。 礼貌的近乎冷淡。冷淡的接近冷漠。 她对你微笑。 却用眼神告诉伱,不必靠近,因为你在我面前……什么都不是。 胜子越是这幅温和恬淡的样子,蔻蔻就越是生气。 拉拉队长用力的咬着嘴唇,人生的 —— 红色的裙摆飞扬,白皙的脚掌在硬化的网球地面上轻盈的挪移,灵巧的仿佛是在跳一曲芭蕾。 粉白色的脚趾,赤裸的足弓处不可避免蹭上了地面的尘土,像是雪白细腻的皮肤沾上了些许香灰色的尘烟。 一点也不显得脏。 反而很有真如白雪凝,足趺如春妍的禅意之美。 玉色的大腿紧绷出优美的曲线,在翻飞的裙摆之间若隐若现,引人心动的想要探究,而头上被简单用橡皮筋挽起临时马尾则分外清爽。 看女孩子打球真是一种视觉享受。 看酒井胜子这样的清丽妹子赤足打球,更是漂亮的像是一幅画卷,又好似翩跹的自然精灵。 漂亮归漂亮。 但网球是一种非常讲究步法的运动,光着脚缺乏网球鞋发泡中底所带来的缓震和支撑,有些动作不太好做。 再加上。 女性职业比赛统一穿裙子,但网球式的超短裙和她身上的这条靓丽的小红裙之间的差别不小。 这条裙子也没到多么影响运动的地步,终究还是有些碍事的。 但胜子并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强者不在乎外界条件。 这种级别的对抗强度。 对酒井胜子来说,真的是在陪对方打指导练习球而已,稍长一点的裙子正好不用担心春光乍泄的风险。 几个球下来。 蔻蔻已经出了一整层的薄汗,连身上的速干衣都已经有点湿了,而酒井小姐只是额头稍微有点小汗珠的程度。 双方的身体条件差距并没有这么大。 这点蔻蔻没有判断错。 酒井小姐从小就打网球,蔻蔻也一直有练舞蹈形体的底子,蔻蔻的身高略高一些,手长脚长,理论上身体在击球时的优势更大。 要是打个羽毛球、乒乓球、跑个步。 谁输谁赢真不好说。 比比唱歌,跳舞,蔻蔻更是可以薄纱对方。 但网球嘛,一向骄傲的蔻蔻小姐这次真的踢到了铁板上了。 她没有判断对的是,双方的技法差距比她想象的还要大的实在太多。 酒井胜子轻轻感受着球场上风的流动。 网球名将大威廉姆斯曾说过——在网球世界, 网球的球速很高,场地又大。 所以球路受空气和湿度的影响非常明显。 有些如伊利诺伊公开赛,常年风都很大,而且户外网球场上的风经常毫无规律可言。 旋转着,倒刮着。 而且风还会根据空气中的湿度,场地的结构差别,在球场上出现分层的问题。 它可能会紧贴着地面在红土地面半米左右的高度允许流动。 而在你的头顶,三米左右的高度,又变成了毫无章法的乱刮风。 网球是三维运动。 它在以超过一百公里的时速在场地间穿梭的时候。 经过不同的气流层,球路就会发生不算剧烈,但在职业选手心中足以决定比赛胜负的差别。 这也是很多网球名将可能在三月份的早春比赛里表现很好,在七月份跨越大洋另一个的比赛里总是表现的水土不服。 或者有些人在室内场地里表现的极好,切换到室外场地就会做出一些让观众啼笑皆非的低级判断失误的重要原因。 绝大多数网球选手只能通过反复的适应,根据教练组在黑板上做出的数据分析,计算出球路可能发生的运动和偏移。 去逐渐理解风力和网球的运动。 或者用大福华在他的网球随笔里写的那样“脑海中无时无刻解着一道由二次平方展开式勾成的空间几何函数”,甚至打网球把他打成了一个数学专家,发表过数学专着。 优秀的网球天赋会教你分析风,理解风。 杰出的网球天赋会让你喜欢风,成为风。 酒井胜子的绘画采风天赋让她在打球的时候,拥有把握气流的天然艺术感。 把握气流,把握风。 这是网球手和画家完全相通的地方。 画家需要做的是将空气中那些无形的气体流动,用有形的笔触表现出来。 草叶,柳枝、灰尘…… 让观众感受到你的画面洋溢的自然气息。 网球手只需要你能将那粒运动跳跃的拳头大小的尼龙和橡胶的混合球体,完美的嵌入到这些流动的轨迹中。 就大功告成。 酒井胜子打的轻松写意,就是因为风是她的朋友,风在替她击球。 按照ntrp的评级,普通网球水平可以从1.0到7.0以阿拉伯数字来分级。 1.0是顾为经这样的初学者。 2.5是蔻蔻这种小区级强者。 7.0就是能参加温网、澳网这样的世界公开赛,靠着比赛奖金养活自己的大赛选手。 6.0一般被认为是大pro(职业)级的分界线。 也就是换成顾为经的系统面板上的职业画家这个大等级区间的选手。 酒井胜子的室内网球水平大概在5.0上下的样子。 东南亚很多小国家的高中生职业队也就是这个水平,放到老美这种超高强度搞竞技体育的环境,也能算的上半个校园明星。 但酒井胜子更加适应室外场地,她的巅峰战绩曾经在大风天的练习赛中战胜过女校校队高一级5.5水平的主将学姐。 对方是真的有青少年联赛排名的。 就是能在《网球王子》里正篇出场的那种。 是不是打起来如日漫般毁天灭地,将来能不能打大比赛不说,5.5这个水平已经是可以认真考虑走职业路线了。 不要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休闲爱好,挑战酒井太太为女儿认真规划的社交名片。 5.0也好,5.5也罢。 就算是3.5都属于业余场里的野球神了。 让一只手。 按住蔻蔻摇晃的丸子头在地上摩擦,完全轻而易举。 酒井小姐随手一个最简单不过的反手击球,看着蔻蔻终于急躁的打呲了,网球被球网拦住落回对方的场内。 “还不错。” 她恬淡的点评道。 第449章 Love “love有两个意思。示意一,该词可以表示爱,喜爱,友爱,爱情;示意二,它同时是网球比赛专业术语,即以零封的完美表现,羞辱性的摧毁对方。”——美·大福华《弦理论》 —— 蔻蔻扶着膝盖用力的喘着气。 酒井胜子持着球拍站在对面。 落日懒洋洋的在云间挣扎着不愿意落下,天空呈现出灿烂而温暖的金红色。 一粉一红两个人影互相对峙,仿佛是夕阳下两个流光溢彩的泡沫,被阳光不断的加热,不断的绚烂,却随时都会有一个人从中爆开。 “fifteen!(1比0)。” 金发阿姨踮踮脚,兴高采烈或者幸灾乐祸的在旁边大声的报上比分。 酒井胜子歪歪头,微笑的问道,“还玩么?” 双方的差距是那样的明显,她不是一个喜欢欺辱人太甚的性格,非要把对方捏爆。 胜子希望对方差不多心里有数。 知难而退就好。 一发一换也没问题。 她们两个间的差距已经大到不是靠好运或者多体力,全力以赴燃烧一下斗志就能弥补的地步了。 练习时候或者胜子心中这种过于业余的比赛,倒无所谓了。 “ace!(发球得分!),二比零。” 蔻蔻连自己都觉得这样打下去没有意义。 仿佛雪地上啄麦粒的轻盈跳动的小麻雀。 刚刚你来我往的打了那么多个球。 想象一下一颗直径6厘米,重量60克的巨大只弓箭向你急射过来,就是面对职业选手发球时的感受。 酒井小姐并没有像顾为经这种网球小白所想象中的高手那样,高高的蹦起,咆哮的击球。 对方这么不知好歹。 蔻蔻站在原地没有动。 除了让自己输的更难看之外,又有什么差别呢? 输两个球和输四个球…… 蔻蔻瞪着一双大眼睛,气乎乎的盯着对面的妹子。 她微笑着,恬淡的看着蔻蔻,似乎是再次把选择权交给了对方。 但是嘛。 蔻蔻要是非要这么纠缠下去。 运气不巧。 但球拍却发出了和身体的轻盈截然不同的厚重响声。 但普通人休闲的玩玩,球速也就几十公里的样子。 她的身体那么的舒畅,红色的裙摆在胜子的腿边旋转又盛开。 能破百的都是非常牛,击球技巧极好的高手了。 正规网球比赛,一局发球局理论上都是全部由一方完成发球的。 网球被高高的抛了起来。 这个球速的球是能砸死人的! 顾为经只觉得有一条青色的闪电在球场上一掠而过,他甚至没看清球在哪里,还在那里盯着酒井胜子看呢,比赛就已经结束了。 胜子这一次都没有问对方还要不要继续玩。 她身体微微后仰,抬头,扭身,正手的球拍像是魔女挥舞的鞭子一样飘逸的抽在了网球之上。 面子她已然给过对方了。 一颗以每秒钟三十米速度飞行的网球,在现场看和在电视转播镜头里看,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观感。 古代士兵射出的弓箭初速度,也就在这个时速区间。 球速实在太快了! 嘭! 偏高速的草场或者红土场,职业选手最高能打出突破200公里每小时球速的暴力击球。 她只是以左腿为支撑,轻轻往前跃动了不到半米的一小步。 她也没有多说什么,接住了蔻蔻扔过来的网球,重新握好了球拍。 她沉默了半晌,捡起网球向对手扔了过去,咬着小银牙说道:“打,为什么不打,我还要赢你呢。你发球吧。” 胜子微微皱了下眉头。 酒井胜子完全可以在任何的时候,随意的终结比赛,却安静的陪女孩子玩过家家,直到蔻蔻终于打了一个臭球,才算体体面面的结束。 一旦酒井小姐稍微认真起来,她连试图拉扯两下比赛的资格都没有。 酒井太太嘟着嘴,双手捧在胸口前用力的鼓着掌,骄傲的恨不得能从脑袋后面的发髻里揪出两根开屏的孔雀毛来。 酒井胜子也不介意稍微认真一点。 她比顾为经稍微好一点,只看见那粒球紧贴贴的压着边线的位置弹了一下,就迅速的飞开。 但蔻蔻望着酒井胜子那张甜美的宁静的,又冷漠的像是寺庙里供奉的神女似的脸,她就是无法从嗓子里吐出认输的话来。 喂。 能不能不要这么温文尔雅的微笑了,酒井小姐,你知道不知道自己笑容看起来有多傲慢。 我就这么让你瞧不起么。 瞧不起到。 甚至连做为对手,都需要你贴心的为我考虑。 这是什么胸怀宽广的恋爱英特纳雄耐尔国际主义助人精神,太不屑了吧。 蔻蔻深深的吸气。 她也没有说话,调整好了气息,跑过围栏边捡起地上滚动的网球,一言不发的抛起球,努力的把落点选在近网区域,拍向下压打了一个内旋快球。 网球是技巧占比更大的运动而非纯粹的体力运动。 纵使在酒井太太和顾为经两位观众的眼中,蔻蔻全力以赴,奋力发出的快球球速,也要比胜子那个舒展飘逸的击球慢的多。 更不用提。 酒井胜子的落点几乎打到了网球边线上,这么超高难度的球路选择了。 两个女孩子年纪一样。 但在年龄之外。 从任何方面讲,这都不是一场同一水平线上的较量。 不过就是这个略显无聊的发球,却让酒井胜子愣了一瞬间。 她那双丁香色的大眼睛略微出神的看着对面嘴唇被用力抿成了一条线的姑娘。 有诧异的光泽在其中一闪而过。 瞬息的偏神后,从小到大的专业训练让酒井胜子立刻就恢复了注意力。 她脚下横向挪了几步,伸出球拍轻巧的一探,那只几乎要从身侧掠过的网球,就被胜子捞了回来,随手击了回去。 蔻蔻抓住了这个转瞬即逝的好机会。 上步杀网。 酒井胜子根本不在意。 蚍蜉撼大树,大树就算心思没有放在和对方比赛身上,又岂是小蚂蚁所能撼动的? 在蔻蔻还没有击球的时候。 她就已经灵巧的向后撤步,等待网球触地反弹后尽力已失,飞行到合适的击球位置。 胜子甚至有功夫,几乎下意识的遵循肌肉本能,换成了更习惯的和莎拉波娃同款的半西方式反拍双手握拍法。 极其稳固和拥有爆发力的击球方式。 嘣! 网球发出了一个比刚刚她发球的时候,更有力量感的变调沉闷声音,以一条直线被反击了回去。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双手握拍法如今是最流行的握拍法。 舍弃一定程度的灵活和击球的角度,一定程度上直接放弃了削球,换来了女性选手足以比肩男性选手,甚至更高一畴的击球力量与爆发力。 全身的肌肉群一起发力,和打棒球的技术特点相似。 没有任何里胡哨的铺垫。 就是一个快字,就是一个稳字。 网球仿佛出膛的炮弹,以比之前两人任何一次击球都还要高速的多破空之势,向着球场的另外一端重重的砸了过去。 酒井胜子的风采一样的清爽优美,一样的让人目眩神迷。 唯一不同的是。 蔻蔻这次做好了准备……或者说,她尽了最大的努力,做了准备。 她快速的向着球场的一边跑去。 蔻蔻之前就猜测过胜子的击球方向,幸运的是,她猜对了。 猜对了又怎样? 运气只能帮助她到这里了。 胜子的球速实在太快了,蔻蔻就算猜对了落点,也跟不上她的节奏。 蔻蔻咬着牙,鼓着气,脚掌蹬地。 她以一个经常在日漫里出现,却绝对不应该出现在专业比赛的侧跃救球动作,仿佛是一条跃出水面的红鲤鱼一样,跳出去救球。 侥幸救到球了又怎样? 酒井胜子只要轻轻把球拨回来,就能杀死比赛,她不可能救 蔻蔻知道这让人绝望的事实。 可她就是让自己不去想,她就是拼命的想要把这个球打回去。 好像这样就可以证明她没有认输。 好像这样,就可以像那个瞧不起她的酒井小姐证明什么。 好像这样,就可以去期待奇迹的发生。 嚓…… 蔻蔻重重摔在了地上。 跃出的红鲤鱼被生生磨掉了一层鳞。 薄薄的一层瑜伽裤一下子就被擦破了,血痕顺着被和地面摩擦出的伤口阴了出来,白白粉粉的腿上一下子多了一层不深但看上去触目惊心的擦痕。 更为丧气的是。 她的拍边勉强的够到了球。 但跃在空中,脚下无根,一条手臂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把这种高速球挑回去。 这种动作看上去很帅,很美型。 可不会在除了《网球王子》的漫画以外,任何一场现实比赛里出现,它是有原因的。 专业的吃体育饭的运动员比赛的 蔻蔻的动作除了弄伤自己以外。 再无一星半点的作用。 没有奇迹发生。 网球被球拍改变了运动轨迹,向着斜上方折射而出,差点飞出了球场。 而蔻蔻自己,连球拍都差点被带的脱手了。 她扁着嘴,咬着唇,感受不到腿上传来的擦痛,只是没来由的委屈的想哭,可蔻蔻就是强硬的让自己抿着嘴不哭。 她已经输的很难看了。 再哭唧唧的样子,蔻蔻觉得就更丑了。 她是,是校园里最酷的姑娘。 她才不愿意像个loser一样抹眼泪呢。 很早很早以前,在母亲离开以后,她就不让自己露出那么软弱的样子了。 “蔻蔻,你没事吧?我们去校医院处理一下……” 顾为经没想到一场网球会打成这幅模样,忍不住跑过来,想要扶起蔻蔻。 “走开。我和伱女朋友在玩网球,这和你有什么屁关系,要跑过来关心我!”蔻蔻倔强的昂着下巴,装出凶巴巴的样子呵斥道,“走开啦。” 蔻蔻用力的攥着拳头。 吐着粉色蔻丹的指尖被她捏的微微发白。 很多事情。 不是你不想认输就可以不认输的。 从小到大,生活一次次的试图把这个道理告诉蔻蔻。 她自己赌上耳朵不听,好像不听就可以装作不知道,永远的对着命运像好斗的小猫一样,跐牙咧嘴的好胜下去。 可当遇到了酒井胜子这样的母老虎的时候,小猫依旧除了喵喵哼哼叫以外,什么用也没有。 最讽刺的事情。 蔻蔻其实清楚,人家酒井小姐并非什么母老虎。 人家只是太强大了。 既有家世又有容貌,还很有礼貌。 她对莫娜感到不爽,在酒井胜子面前,她开始是生气,后来只感到了无比渺小和苍白的无力。 很多时候。 你喜欢的人只是喜欢上了一个比你更优秀的女孩子。 仅此而已。 天经地义。 不是你每一次你觉得孤单寒冷的时候,都有人愿意给你划亮一根火柴,抱抱你,陪你玩,塞给你一颗泡泡吃。 萧伯纳说,大多人的一生大多只有三次机会遇上对的人,幸运的些可能最多会有五次,少的可能会一次都没有。 而遇见让你有陪伴感的人,也是很小很稀罕的事情。 以前是妈妈,后来她以为有那个在陶艺课上碰上的男孩子。 所以她了很多很多年的时间在仰光城里游荡,去寻找对方。 但这一次。 她知道,对方不会再站在自己的身边了,他恰恰是那么优秀的姑娘的男朋友。 有些路,你注定只能自己走。 这便是生活送给她的黑色幽默。 “perfect!胜子你太棒了,把爱送给对方!”酒井阿姨在旁边挥舞着拳头,大声的鼓励。 这并非好话。 而是相当刻薄的发言。 国际网球里0分被称为love。 不是什么善意的安慰,因为网球最早是法国的贵族运动,英文单词love和法语里“椭圆的蛋”一次的发音极其相近。 网球里一边倒的虐杀局,会被称为“爱的一局”。 酒井太太所谓的“把爱送给对方”,和“打对方个大鸭蛋”的毒舌发言,完全是同一个意思。 不过酒井太太本就是这么毒舌的一个人。 她和女儿一个样,金发阿姨的情商只会用在她在乎的人身上,不在乎的人? 呵。 那还用问,当然是直接穿着跟鞋踩过去了。 第450章 爱 酒井太太想踩人的时候,对着别人的脸狂跺,都会撇撇嘴,挑三拣四的嫌弃对方脸长的不够乖,踩起来脚感不够好。 她当然能干的出这种在一边扇阴风,点鬼火的刻薄举动。 毒舌两句,这才哪里到哪里啊。 别逗了。 这些小年轻是没见过。 她曾在酒井大叔和一个时装公司合作的商务合作期间,三言两语就挖苦的那些心中或多或少有些想要发挥腰细腿长的青春优势,希望勾搭勾搭上大艺术家先生的火辣模特妹子们。 整整一排齐齐坐在椅子上委屈巴拉的抹眼泪的样子。 那些妹子掉落的小珍珠,加起来都快能把后台给淹没了。 这才是金发阿姨尖酸功力全开时的模样。 “过来发个球吧,这样黏黏糊糊的有什么意思,酣畅淋漓的赢了我,然后你就可以和自己男朋友开开心心的走了。” 对方不认输,酒井胜子很温柔的主动的终止了这场场面一边倒的较量。 “酒井小姐,打完最后一个球,结局是你会赢,我会输。但这是你的事情。” “但无论表现的好,还是表现的坏。喝彩满座还是寥寥无人,一个好的演员都应该站在台上,直到最后一刻红幕落下的时候。这是演员和舞者的个人修养。” 一边是自己的女友。 按照感情大师树懒军师提供的理论指导。 即便对面真是职业选手,酒井小姐也会兴致盎然的打到最后一个回合。 “它是小时候我妈妈告诉我的话。这就是我的态度。” 酒井小姐才是她的爱人。 而伤害蔻蔻是为对方好。 “我真不喜欢你这样的好脾气,就像仙女菩萨平静的没有一丝烟火气的端坐在莲台上俯视着众生,就好像我的所有努力……其实都是不值得一提的事情。” 酒井胜子没有回话。 她止步。 骨子里胜子的性格要比她妈妈好多了。 留白三分。 那么就应该捧一个踩一个,毫不犹豫的站在酒井小姐的一方,狂踩蔻蔻的心。 蔻蔻平静的看着对面的红裙女孩。 她今天已经自认很收敛了。 她怔怔的看着这个说“她会赢,对方会输,捡起来发个球,自己就可以开开心心的走了”的倔强女孩。 “你没——” 顾为经再次试图打个圆场。 酒井胜子出神的用目光打量着对方。 酒井胜子把球拍放在一边的椅子上,拍拍裙子,就向着球场之外的方向走去。 “今天就到这里吧,不玩了,我有点累了,顾君,妈妈,我们一起去吃饭吧。”酒井胜子则摇摇头。 侧过身,蔻蔻已然犟犟的又从地上爬了起来,认真的抓着球拍。 刚刚好。 看着蔻蔻的样子,胜子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谁也不输,谁也没赢。 此刻他既然很干脆的做出了选择,认清对自己来说更重要的是谁。 “好了,好了,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打成这样就可以了,你们两个都已经比我强多了呐……” 她是想随便的“敲打”一下,这个暧昧的接近自家男友的妹子的,才会说出赢一个就算你赢的话。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胜子的身后传来。 另一边是对自己很好的蔻蔻小姐。 算了。 胜子一下子就心软了。 他在两个女孩对峙的时候,被憋的都快要喘不过来气了。 胜子从来不缺乏强强对话的勇气。 神色分外的复杂。 可怜的小顾同学被刚刚网球场上你来我往的汹涌暗流夹在中间。 原计划里。 偏偏蔻蔻这幅跌坐在地上,装的凶巴巴的样子,想哭又不肯哭的倔强模样。 伱给不了人家想要的东西,把对方伤的狠了,踩的彻底死心了,才能让她更好的走出去,把你这个坏人忘掉,开启下一段人生,寻找能给人家想要的东西的伴侣。 勾勾搭搭的才是真的渣。 但是理论归理论,谁又真的是毫无感恩之情的铁石心肠呢? 强迫自己拒绝继续往暧昧的可能发展,这是顾为经所能做到的极限了,他看着蔻蔻那双骄傲的大眼睛,实在不忍心一刀刀往对方心口里戳。 那是什么陈世美嘛! “不。” 有人伸出了手掌,做出了一个干脆的制止手势。 不是蔻蔻。 竟然是胜子。 “她说的对,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与顾君无关,请你和我妈妈稍等一下好么。” 酒井小姐没有去看顾为经,只是抬臂也让顾为经不要跑过来。 小顾同学的心好像被插了一刀,嘴角忍不住抽搐。 胜子多软多乖的一个可爱妹子啊! 从认识对方开始,记忆中酒井小姐就似乎从来没有拒绝过他。 结果今天先是让他安静,接着是挥手让他走开,一牵扯到这种问题上,再温婉的女孩子也都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修罗场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顾为经心中不可抑制的泛起这个念头。 他再次发自内心的感慨,他的树懒先生的英明神武。 当断则断,真大师之言也! 越是纠缠不清的久,伤害的人也就越深。感情的大炸弹爆起来,也就越是可怕。 “我们等一下好了。” 旁边有人抓了一下他的袖子……是酒井太太。 金发阿姨望着场内,眯了眯眼睛,奇怪的是,这次她没有毒舌的出言嘲讽。 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 她到底要经过多少生活的磨砺,才会说出请你酣畅淋漓的赢了我,但我会站到舞台落幕的最后一刻,这般顽固执拗的发言? 这需要她的个性多么的坚强? 克鲁兹夫人自己就是一个个性极为顽强的女人,她也打心底里欣赏这样的女孩子的做事风格。 她对勾搭胜子男朋友的姑娘,谈不上太多好感。 蔻蔻要在那里撕撕扯扯哭哭啼啼,只会让酒井太太觉得不屑,多踩两下。 但蔻蔻特例独行的发言,反而奇妙的从尖酸刻薄的酒井太太那里,赢得了些许尊重。 “胜子漂漂亮亮的赢了她吧。喂,姑娘,你叫蔻蔻对吧,虽然我依然很有点不爽你,但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跑来我的提高班里上课。没其他什么意思,既然课堂上都是教些小孩子般的无聊玩意,不如我更愿意找些有意思的人来教。” 酒井太太挑了挑眉头说道:“我还可以写封推荐信给你。” 蔻蔻不答话。 她对金发阿姨抛出的让曾经的莫娜心心念念的橄榄枝充耳不闻,只是用最坚定,最执着,也是最平静的眼神望着胜子。 “开球吧,你还在等什么?” 蔻蔻沉声问道。 “好吧,如果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结果,那么……” 酒井胜子重新拿起了球拍,捡起了网球,走回了球场的底线位置。 仿佛紫色天鹅绒织成的眸子里,有和蔻蔻一样执着和平静的神彩在流动。 深邃的顾为经都有点看不懂,只觉得有无形的风,从球场上滑过。 连气压都变得凝重了几分。 他有一刹那间,甚至觉得可能是蔻蔻接连的数次纠缠,终于惹怒了好脾气的胜子,要给对方点颜色瞧瞧。 “……那么,如你所愿。” 酒井胜子说道。 她将网球高高抛起。 胜子应该这次真的不想给她留面子了,准备一个高难度发球,直接终结比赛。 网球比以往的任何一次,全都要抛的更高。 高的多。 顾为经目光追逐着那粒网球,他迁着的心,也仿佛随着酒井胜子抛起的网球一起悬浮在空中。 嘭! 酒井胜子的球拍狠狠的抽在了顾为经的心间。 网球以难以置信的高速被击出,它像一道炸响的雷霆,直奔……天空飞去。 what? 顾为经目睹着那颗网球像是醉汉胡乱发射出的炮弹,划出一道高点应该有十米的高高的抛物线。 它跃过球网,跃过蔻蔻的头顶,跃过边线和围栏,最终消失在了远方无人的树丛中。 这算什么? 要是这一幕出现在棒球场上,他一定会为这样的“全垒打”而欢呼。但是打网球,这种发球,就只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滑稽失误了。 这种自杀一样的失误,他都不会打出来。 怎么会出现在胜子手中? 顾为经觉得这个世界的打开方式有问题,他已经彻底看不懂了。 不仅顾为经懵了。 连紧握球拍的蔻蔻都看的呆了,她的坚定的眼神里出现了一丝少见的迷茫。 “你这是在做什么?” “没发好球啊。虽然网球里连续两次发球失误才会被判定失分。但既然连球都被我打丢了,就算我输了吧。” 酒井胜子朝蔻蔻嫣然一笑,“放心,我会赔你网球的。” 蔻蔻依旧茫然的站在那里。 倒是酒井太太撇了撇嘴,知女莫如母,她是唯一一个立刻就知道酒井胜子意图的人。 “切,胜子还是这样,太温柔了。” “谁要你让啊,这是可以随意让的比赛么……”蔻蔻反应了几秒钟,怒意浮上她妩媚白净的面容。 “不,不是让。” 酒井胜子非常认真的摇了摇头,她把网球拍放在了脚边,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处,深深的鞠躬。 “蔻蔻小姐,刚刚我的态度实在太过无礼且冒昧了,我郑重的向您道歉。” 蔻蔻又一一愣。 怒意从她的脸上缓缓的褪去, 几秒钟后。 忽然有水汽从她的乌亮的大眼睛里濡了出来。 “顾君,请你过来一下,好么。” 酒井胜子向着顾为经招手。 顾为经仍然没搞清楚情况。 为什么胜子发了一个自杀球,而蔻蔻看上去要哭了。 但看上去场面峰回路转,两个女孩子没有继续掐下去,真的是太好了。 他立刻乐呵呵的就跑了过来。 “蔻蔻小姐那么努力的想要赢,那么拼命的想要赢,我开始时一定误会了什么。支撑她的一定是很强烈的情感,非常值得尊重的情感。” 酒井小姐挽住顾为经的胳膊,亲身说道。 “她如此顽强的想要对你说的东西,我觉得你应该听,我也应该尊重。” “这不是让。感情是没有谦让的。这只是……尊重。” 胜子看着蔻蔻。 “她是一个让人尊重的女孩,我选择尊重她。顾君,你是我的男朋友,所以我相信你。我也相信我自己的魅力。” 胜子想了想,踮起脚尖。 在顾为经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顾为经感受到自己半个身体都陷入到女孩柔软的胸腹内。 植物园里那次,他正陷入自我怀疑的迷乱之中,没有好好的感受过被女生亲吻的感觉。 这次不一样。 他感觉酒井小姐的嘴唇擦过耳侧,温温的,暖暖的,痒痒的呼吸在他的皮肤间跳跃,发丝在他的耳垂上摩擦。 最后那个柔软的吻停留在他的腮上。 于是天地间刹那万籁俱寂。 只有清清的草莓香,在他的鼻尖回荡。 “你们两个聊,我和妈妈到一边走走,一会儿我们去孤儿院吃饭,我也给茉莉她们带了礼物。” 酒井胜子轻轻一吻之后,就松开了顾为经的胳膊。 后退,向着球场外走去。 大气的把空间留给了他们两个人。 蔻蔻望着那个赤脚的女生。 她突然意识到。 对方真的不是傲慢,真的只是太温柔了。 对方也不是不尊重感情,而是自信,就像她说的那样,没自信的怨妇才会唧唧歪歪的小肚鸡肠。 酒井胜子刚刚这般的风姿,连她一个女孩子都看的心动。 任谁都要捧到手心里的。 对方怎么可能会担心自己的魅力呢?人家早已有自信在感情上赢了个彻底,自然可以完全不在意的把一局球赛让给自己。 蔻蔻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话好说了,酒井胜子就是个无懈可击的好姑娘。 她何止不是一个骄傲的人呢。 她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超过了胜子。 “顾为经,我喜欢你!或许会过一段时间就不喜欢你了,或许不会——” 蔻蔻忽然大声说道,“——但都这不关你的任何事情。我的感情不需要任何人怜悯来抚慰。” “包括你也一样。” “去快快乐乐的和酒井小姐恋爱吧,她比那个莫娜好多了。欢迎你们一起来我的生日宴会上玩。要是你抓不住机会,或许你女朋友就被我拐走了,也说不定呢!” 蔻蔻往嘴里扔了颗泡泡,笑了一下,就不带一片云彩的走掉了。 第451章 青涩 胜子站在原地,望着逐渐远去的蔻蔻良久。 直到那一道粉色的背影消失在擦黑的天幕里,就像一道亮色的颜料缓慢溶解在逐渐混沌的洗笔筒中。 她这才转过身来。 “晚上和我讲讲你和这个姐姐的故事吧?” 她忽然向着顾为经请求道。 “有什么故事?” 顾为经警觉的在心中敲着小算盘,努力分析着这是“钓鱼执法”的可能性。 可惜。 这种事情没法现场打电话给树懒军师求助一下。 “那么努力说出我喜欢你的女孩子,总有些故事可以说的吧?搞不好能编一部能在ntv上播出的校园恋爱剧呢。她是真情女主,我是千金女二横插一脚的坏女人什么的。标准日剧么。” 或许是因为对方的文气而谦和的气质起了作用。 “这幅电影从头到尾被影评人一帧一帧的解读了一千遍,我爱他每一个镜头。只有一个地方我不太喜欢。有位意大利姑娘只出场了五分钟,一个走路时刻意没站稳摔跤了主角迈克的怀里,然后就征服了对方,赢得了他的女友凯莉这么多年都没得到的婚姻。” 酒井太太转过头望着声音的方向。 太蠢萌蠢萌了,两个人都是。 “我看的时候就在想,什么?就这?实在太老套了吧,迈克是什么人啊,中途岛海战归来的战争英雄,又狠又硬的纽约教父,男人的偶像……他难道会被这种小姑娘家的伎俩就搞定了?” 远处一直冷眼旁观这一幕的酒井太太,微微勾起嘴角,轻轻的笑笑。 这真是一个适合谈恋爱的好时节。 酒井太太很不爽有人突然开腔,更不爽自家闺女约会的时候有人偷看,也没有兴趣和没来由的人讨论什么18禁放映厅的轻浮宣传策略。 中年人从树林的阴影中走了进来。 她侧坐到球场一侧的长椅上,把小腿蜷曲搭在一边,掏出一包湿巾。 等了两秒钟, 胜子发现这家伙真的没意识到自己的意思,三分哀怨,七分好笑,还带着些许脸红的小声说道。 “放映厅不太正经,电影却十足的正经。” 或许是因为经常出席各种上流宴会的酒井太太,眯眼认出了对方身上那套深蓝色光华内蕴的短大衣是用世家宝piszuli系列面料织成的。 顾为经不明所以的站在原地。 胜子还有很多事情要学。 不由得哑然失笑。 “逗你玩的啊,我只是想听听关于蔻蔻的事情。那么有趣的妹子,值得上一个夜晚去倾听。不过现在嘛……我打球打的累了不想动,而且刚刚有点磨。” 按她往日的性格。 他穿着在这个天气里看上去有点厚重的衣服,带着一顶浅灰色的报童帽,似乎刚刚这在这边散步。 初夏,树荫,网球场。 球场里的照明刚刚亮起。 酒井小姐歪歪脑袋,凝视着顾为经半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嗯?你帮我看一下脚……穿一下袜子和鞋吧。” 不亮不暗。 不是么? 酒井太太望着女儿红着脸,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把脚伸给对方,顾为经则以捧着一枚定时炸弹般的姿态,大气也不敢喘的把它捧在膝盖上,节奏慢的像是两只害羞的树懒。 然后走进网球场里,在另外一端把那对注意力全都放在彼此身上的女儿和顾为经叫走,头也不回的走掉。 他说英语的声音也像头顶的老槐树的枝叶,嗓子有一点的沙,却带着十足的儒雅气息。 不知名的小飞虫在射灯在晚雾中拉出的光柱中盘桓。 而那个男人则笑笑,继续轻声说道。 也会用她那杀伤力十足的眼神狠狠的刮对方几眼。 “很多年前,我人生中 可连酒井太太都觉得奇怪,她现在竟然没有一点这么做的冲动。 “要是科波拉先生知道,他的教父会因为有一瞬间的裸露镜头,在我们这种地方被小放映厅的老板冠以色情电影的噱头来招揽生意,他一定会觉得无言以对的。” 纵使是朝生暮死的飞虫,此刻也忙着成双成对的旋转起舞。 有点害羞,有点忐忑,水灵水灵的妩媚天成。 一个声音从球场不远处的围栏边,没有被光线照到树林阴影处响起。 世家宝有男人的金袍之称。 她就算不出声呵斥,把口水吐在对方的脸上。 “弗朗西斯·科波拉的《教父》,经典中的经典。” 看着顾为经刚刚放在那里的鞋袜,又朝男友眨眨眼睛。 每个顶级裁缝们心中的圣品。 piszuli系列面料不是用工业颜料染出来的,而是用的是东夏古代称之为璆琳、金精、青黛之称的青金石宝石颜料。 最好的帝王青大概100元的价格……每克。 老杨借献佛,送给顾为经的那套大师级画具套装,就附带一小包青金石29.66克的上等颜料。 而每染一匹布都需要数十倍于此的消耗。 世家宝伦敦总部对外宣称这种色调“好似能将全宇宙的光泽能量都内蕴其中,衬托男人的内涵”。 忽略广告宣传语和宇宙的关联是否扯淡不谈。 对颜料色泽很敏感的酒井太太几乎轻易就看出了对方的贵气。 她不会认错。 这种衣服一件就是十万起……英镑。 订一衣橱的衣服轻轻松松就一架hondajet烧出去了,连酒井太太的收入水平,偶尔想剁手定个一两件穿,都会咬牙肉痛半天。 非贵气十足的豪商巨贾,绝对穿不起这种行头。 但艺术家社会地位高。 酒井太太甩过脸色的有钱人多了去了,真的让这位傲娇老阿姨保持安静的……或许只是因为对方的言语中毫无轻浮的感觉,反而带着一种安宁的力量。 好像一个人见了大多世间烟雨。 于是。 他说什么。 都自然带着一种厚重的气质。 “后来,我才知道,是我的心太老了。灵魂比身体更早的遍布了疲惫皱纹,所以才没有学会感受到那种青涩的动人感。” 男人站在酒井太太身边,望着网球场另一端射灯下的青年男女。 “有些时候,最生涩的举动,最能扣人心弦,就像我小时候隔壁船家总是冷着脸的那个麻辫女孩的笑脸。” 中年人长久的直视着,然后轻轻叹气,“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今天一样,这么被人这么打动过了。” “真好啊,不是么。就像电影里那个青涩的摔倒一样。” “虽然我没看过《教父》……不过说的很好。”酒井太太端详了网球场内几秒钟,也跟着点了点头。 “抱歉,还没有自我介绍过,陈生林,本地做点小生意。” 中年人咳嗽了两声,歉意的笑笑。 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了一边的酒井太太。 “大企业家嘛,我知道的,您要还算是小生意,那连丰田章男先生也就只是个小作坊主了。” 看到名片上的名字。 金发阿姨忍不住轻轻嘘了一声。 即使对本地商业生态陌不关心的她,也很难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 无论是安缦酒店每天早餐时,必会附赠的一张《缅甸镜报》,还是各种大街小巷上贴的政治广告。 这个名字的出现次数和频率,都并不比仰光的市长本人来的低。 甚至媒体会冠以“隐形市长”之名,在这位商业大鳄之间。 报道的最多的就是两件事。 一者,是他和丰田章男的团队达成了协议,将推动丰田的合资工厂落地仰光本地的工业园。 预计项目几方总投资将会超过200亿美元,是近几年来东南亚最大的跨国引资之一。 二者。 他今年将会竞选仰光的议员。 对方的有钱程度,在大田艺廊的那些客户里,都能算是最头部的一批。 面对这个量级的工业家,酒井太太再如何习惯了目中无人,也很礼貌的露出了一个笑脸,她主动伸出手。 “呃,您好,不好意思,我现在没带名片。我叫……” “独立设计师阿德丽安娜·克鲁兹女士。” 陈生林笑了一下,他握住金发阿姨的手,目光炯炯有神的看着对方,“酒井一成的妻子嘛。2015年的时候,我去日本出差。tgc东京时装周,岛田顺子品牌专柜,您可能不记得了,我们其实见过面的。” “大概小十年前的事情吧。您的衣服作品让人印象深刻。而您这些年看上去依旧光彩照人,真是一点也没变。” 酒井太太微微惊愕。 她不奇怪对方能认识自己是谁,惊讶的是对方竟然叫的是独立设计师克鲁兹女士,而非酒井太太。 酒井太太跑来仰光,是不放心女儿,来照顾胜子的。 但她不是什么的家庭主妇,她是有自己个人的事业和工作的。 相反。 以前酒井大叔在艺术界摸爬滚打,拿着最底层的新人合约处处碰壁,缩在画室里当个忧郁的美男子的时代,对方反而更像是家庭主夫。 是金发阿姨在外面广告公司里兼职当文员打工,努力的挣钱投喂对方。 酒井一成功成名就,实现财富自由以后。 酒井太太早就从广告公司里辞了职,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偶尔也画画画,不过她的主要爱好是当个服装设计师。 曾经和岛田顺子,lilybrown这种日本本土的高端品牌,都有过几次合作。 失败肯定是不算失败。 肯定也不像范多恩,可可·香奈儿,或者岛田顺子那样成功……这是很显而易见的逻辑推理,否则时装秀上那就是“酒井太太”展柜了。 不过,老实讲,以酒井太太这么要强的性格,叫“阿德丽安娜·克鲁兹服装展柜”的可能性更大些。 在异国他乡。 能遇见把她当做独立服装设计师,而不是日本社会常见的某某太太,被丈夫大画家名头遮盖的附属物。 简直让这个傲娇老阿姨超开心的! “陈先生,我知道你这是在说场面上漂亮话,可我依然很高兴能听到有人这么说。”酒井太太笑容慈祥的丝毫不见她踩人时的模样。 “怎么会是奉承话呢,女士,您这是在歧视我们这些搞实业的男人的品味。我没有您的丈夫的才华,但我必须要说,你设计那条点缀着雪松木条纹的裙子很好看,我给我太太买了不少。” 看着陈生林那双透着认真与真诚的眼神。 不得不承认。 有些人天生就具有强烈的人格亲和力。 “谢谢,请务必给我留下她的地址,我一定要给她寄新衣幅试穿。” 酒井太太终于忍不住,叉着手笑了出来。 对方的谈吐品味,确实让她感到惊刹。 她还刻板以为,这种偏远地方的土老板,全是那种大金链子大金表外加大金牙再在胳膊上挂两个串翡翠珠子的野性流审美呢。 没想到竟然有她的追随者! “您这么远跑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么,哦,你是我的粉丝么……” 知名的时装设计师也和大画家、明星一样,走到哪里都能遇到蹲守的粉丝。 这个场合不像是谈官方合作的地方。 酒井太太看了眼时间,她不好在没有丈夫在场的情况下,这么晚了和陌生男人吃饭。 但是。 对方要是想要个签名啥的,她一定不会拒绝。 金发阿姨小小的期待着。 回头就让酒井大叔瞧瞧,呵,谁说我没有超棒的粉丝呢! “啊?” 这次倒是陈生林惊愕了片刻,中年人哑然失笑,“克鲁兹夫人,您搞错了,虽然有点尴尬,我不是为您而来的。” 他指了指网球场。 “我其实是为他而来的。” 陈生林笑了笑,“我本来想今天和他吃个饭的。” “认真的说的话,我倒算他半个粉丝呢,想买画,不卖给我的那种。”陈生林半真半假的开了个玩笑。 “不说的顾为经?”酒井太太挑了挑眉毛。 她听的震惊了。 反映了片刻,才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 “是啊,就是他。” 第452章 月下美人 酒井太太不能不惊讶。 艺术品市场和画廊原本就是为了陈生林这样的大藏家服务的。 他们的喜好甚至能一定程度上决定不少艺术家的身价高低。 很多文玩手串,名贵的木料,初版的漫画,绝版的球星卡……就是一两个富豪推动炒起来的。 大多数可能还不如陈生林有钱。 绘画的资金盘口更大。 风向可能不太容易受一两个有钱人的喜欢而改变。 但要是她丈夫多上几个陈生林这个量级的粉丝,愿意稳定的购买消费的话,作品均价往上涨个十万二十万美元和玩一样。 不用多。 一两个就行。 “当然了。顾为经是我见过最好的新生代画家。” 只要他要的别是图坦卡蒙的黄金面具,断臂的维纳斯,《富春山居图》,这种象征意味太浓的作品。 金发阿姨从来相当靠的住的。 竟然会是顾为经的“粉丝”? 看这语气,竟然还是被拒绝了的那种。 “不,千万别,我这边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打扰了这样的一幕,倒是我的不对。”陈生林又望了网球场的男女一眼。 陈生林感慨的叹息。 唐寅、八大山人、张大千,黄宾虹、莫奈、梵高、毕加索……基本上想买都能买的到,只是是否觉得值得罢了。 “这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关心的大事啊。” “是啊,我也觉得他有趣,你女儿找了个不错的男孩子。就把金子一样珍贵的时间留给他们两个吧。向您致意,克鲁兹女士,再见。” 这个级别的收藏家很难有什么一定买不到的艺术作品。 她能感受到,陈生林说的是真话,虽不晓得小顾是怎么八仙过海,能和这种大富豪扯上关系。 酒井太太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建议道。 明明只是个小孩子而已,三天两头能和她都觉得惊讶的大人物扯上关系。 他们每一个都是事业的珍贵助力。 酒井太太只觉得顾为经不咸不淡的一个人,却身上始终笼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陈老板闲来无事,想起顾为经觉得有趣,就自己溜达了过来。 她坚定的说道。 “我把他叫过来吧。” 应该只是……巧合吧? 陈生林看上去真的不愿意打扰里面的场景。 按道理。 他今天本来是想来谈谈顾为经的那个慈善基金会项目的事情。 “看来我找过来时间不是很巧。”陈生林握手后重新将报童帽戴在了头上,抿着嘴笑。 “酒井太太,你眼中,那应该是个很优秀的小伙子吧?” 金发阿姨自尊心有点受伤了。 但是嘛,趁个几百万几千万的小老板讲究排场,有钱到了他这个地步,反而讲究一个随心所欲。 酒井太太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理所应当的点点头。 建筑师先生家住纽约,却极不喜欢美式社区庭院那种粗犷野蛮的大面积的空间铺陈,偏爱规则严谨理性,布局上突出精致细节的欧式设计理念。 这种事情有的是手下去帮忙跑腿。 反而就会开始追求一下纯粹的个人爱好,和让他们觉得有意思的人与事情。 就相当离谱了。 人世间一切能用金钱享受到的事情,他都信手可得。 连她丈夫要是和陈生林这种级别商人的饭局应酬,啃多少串鸡肉串,酒井太太都会捏着头皮忍了。 没想到人到中年,竟然又被往嘴里灌了一大把的狗粮。 有些许淡淡鱼尾纹的中年人脸上闪过年轻人般的光芒。 “您在关注他么?这是个正确的决定。他会成为大师的,他有这份潜力的。给他时间,顾为经绝对能干出一番事业来,我向您保证这一点。” 人家陈老板日理万机。 他朝酒井太太挥了挥帽子,然后就背过手来,沿着来时的小路走掉了。 —— 德威的仰光校区修建的时候,邀请了一位很有名气的法裔美国建筑设计师,主导校园的整体规划。 那是自家女儿的男友。 但酒井太太不想让顾为经错失了这种进一步深化维系人脉的好机会。 关起门来在家里,酒井太太也许对拱她家白菜的土猪没啥好脸色,但在外面的大收藏家面前。 颇有古典时代建筑师的遗风。 九十年代,他有一次学术会议间参观了苏州的园林,深深迷恋于这种微缩自然山水,营造禅意静思,一步一步景的设计哲学,经过了多年的考察学习后,终于彻悟了折叠空间的“魔法”。 网球场和小操场旁的像是迷宫一般的树林植被。 便是建筑师先生的得意之作。 他所见过东方的庭园里,池塘小潭是园林里所有人从任何角度都可见的“公共空间”。 而假山树木,藤柳枝,则是三五好友茶会饮宴,借着美景谈诗作赋,女眷们对月叹息的私密空间。 建筑师仿照园林人移,景移,潭不移的范式。 一改观众们看脱口秀演出式的排排坐,呐喊着,流着汗看网球比赛的形式。 将网球场化作东方禅意庭院里的“池塘”。 以跑道做长廊。 小道交错。 坛,灌木,长椅,路灯和不同高度的树木,用天然的高低落差,将偌大空地切割成了数十个彼此相连的私密空间,当作无形的观众席。 而网球场则是聚光灯下的公共空间。 他将这称之为“东方式隽永的贵气设计”,然后潇洒离去,据说是跑去给某个日本富豪设计温泉会馆去了。 也不知道德威的风纪老师常年累月在各种小道上穿梭,吊着一双三角眼,汗流加倍巡视有没有打野战的野鸳鸯的时候,泡在温泉里吃水煮蛋的建筑师先生有没有感受到,老师心中对他隽永贵气大作的无能狂怒。 今天或许是黄历上写着“宜偷窥”的奇怪日子。 网球场外的鸳鸯不多,观众却着实不老少。 不仅有跑来的酒井母女,散步溜达过来的陈生林老板,当酒井太太一脸姨母笑的望着场内的时候。 她的对侧比这里稍高些的长椅边,还有位像是雕塑般站着的女生,同样无声的望着场内的一切。 莫娜靠着长椅边的一只桦树,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浅墨色的天,淡淡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眼神中有说不出的感觉。 不像是伤心,也不像是生气,或者嫉妒。 就是那种难以被言辞所表达的情感,在其中缓慢的飘动。 浮起来。 沉下去。 又浮起来。 无言而微微酸涩,恰似冰酒里漂流的薄荷叶。 她其实来的比酒井太太还早,从顾为经还在和蔻蔻一起跑步的时候,她就已经到了。 注视了场内发生的全程。 莫娜看到了酒井小姐的那个拥抱,听见了蔻蔻大声喊的“顾为经,我喜欢你。” 她始终就是站在这里。 没有出去。 玄妙的是,莫娜和顾为经两个人都是偏向安静的人,记忆里他们相处的片段却充斥着世俗烟火的喧闹。 叽叽喳喳的校园,议论纷纷的学习小组,人流如梭的滨海游乐园,运行起来会因缺乏足够润滑的金属吱扭声摩天轮……这一切就像一首喧嚣尘世所混合编撰成的实验派交响乐。 她与顾为经就像里面唯一的两只互相缠绕的干净的低音提琴。 莫娜望着网球场里,正在生涩的肢体接触的男女,回忆又如流水,一节节的顺着脚边的石板阶梯蔓延而下。 顾为经会是她的pnb。 她一直是这么觉得的。 小时候,莫娜觉得她最好的可能性应该是能在欧洲大学里遇到一个更优质的男生。 他可以有才。 真正的才华横溢的那种。 不是顾为经那种刻苦努力,拼命的才能考入名校里的小镇绘画家。 而在欧洲名校里,照样喝喝咖啡,旅旅游,就能脱颖而出,被一些大小画廊的猎手经纪人注意到他的潜力,真正有希望成为一名“艺术家”的那种。 他也可以是很有家世。 长辈们不必要在仰光河畔的旅游区里开一家小画廊。 莫娜少女的幻想中,最好对方老爸是那种华尔街上那些秘密金钱神殿里小祭祀,或者某个宁静小城市里的议员,街区医院的副院长,律所的合伙人。 真正的小资产阶级家庭。 舍得每年夏天坐个小贵的头等舱飞去巴厘岛度过5天、6天的短假期的那种,不是每天去星巴克给s打卡的那种。 更高就不必了,莫娜清楚,再往上她把握不住。 她喜欢不喜欢对方不重要,对方长的英俊与否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得真的爱她,那才是她生命中能够遇到的最好的礼物。 可莫娜大概也真的想过……要不然就跟顾为经过一生,也蛮好的。 至少。 记忆里,在旋转的摩天轮上,她挽着对方的胳膊,轻声说:“我们十年后,再来这里,拍一张同样的照片,下一次你再请客。”的那一瞬间,莫娜真的是这样想的。 人面不知去,时光如水流。 才短短两年过后,这样的理想型真的出现在了她的生命中,比她预计中最好的情况还要好的多,黑色幽默的是,对方是女孩子,酒井胜子。 她是顾为经的礼物。 莫娜有什么资格下去大吵大闹呢? 那样就太过分了,过分到珊德努小姐都会觉得自己恶心,让人厌恶。 她距离网球场有点远,听不见他们情侣间的轻声细语,可光看这种朦胧而美好的青涩氛围,莫娜就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资格去破坏这一切。 光看那次拥抱,那个吻。 莫娜就相信他们之间是有“真爱”存在的。 甚至连那边的克鲁兹教授都对此乐见其成的样子。 别自讨没趣了。 她不爽。 她又算老几呢? 珊德努小姐甚至很聪明的想到了酒井太太提高班那个多出的名额的由来。 她们一起长大。 她足够了解顾为经的做事方式,不少时候,他们两个人之间还是蛮有默契的。 “这样么?莫娜,你真是可笑,不是么。” 莫娜脸色苍白,用冰冷刻薄的语言喃喃自语,挖苦着自己。 她回忆着自己在提高班上的一幕幕,小心翼翼的讨好着酒井母女的样子,每多想一秒,脸色就所白一分。 但可笑又能怎么办? 换成蔻蔻,对方一定会把泡泡吐在克鲁兹教授的墨镜上,扬长而去。 什么狗屁提高班嘛! 这么窝囊可笑换来的橄榄枝,她才不会要呢,再牛逼也不会看一眼,让她觉得像是只小乌龟。 简直一秒钟都忍不了! 但是莫娜知道,她明天一定会继续装成无事发生的样子,准时出现在酒井太太的课堂之上,继续当她的乖乖学生。 蔻蔻有任性的资格。 她没有。 她本来就是只小乌龟,龟兔赛跑的那种乌龟。 这是她改变生活的往上爬的藤蔓,唯一的藤蔓,用形单影只的代价换来的藤蔓,莫娜就算是咬碎了牙,也会坚持的爬上去的。 “我就是这样市侩的女孩子啊,很讨厌的,对吧。” 莫娜不知道是对远方顾为经轻声说,还是在嘲笑自己。 酒井胜子的拥抱和亲吻,她做不出来。 蔻蔻那声在树林里声声回荡的“顾为经,我喜欢你!”的大胆宣言,她也做不出来。 蔻蔻和酒井小姐都是酷酷的,热烈的,那么感性的女孩子,所以只靠一场网球赛,两个人之间就能赢来了相互和解。 莫娜不是。 她和她们都不一样。 她们永远都不会成为朋友。 莫娜纠结踌躇了这么久,才积攒到了勇敢的站出去的勇气,却已经没有了站出去的理由。 “祝你快乐,顾为经。就当把以前没说的话,今天说给你了。” “我喜欢伱。” 她的声音消散在了林间的风中。 那天晚上。 莫娜在树下站了很久。 —— “之前告诉想要告诉你的好消息,我们的论文,编辑部已经正式通知过稿……今年七月份的上半年刊……嗯,到时候会是封面文章。” 球场里,酒井胜子小脸红的如同滴血。 看小说的时候,形容少女的羞赧和紧张,经常会读到类似“她像受惊的小鹿一样,从脸一只红到了脚跟”的说法。 此时此刻。 灯下看美人,顾为经才发现这话所言非虚。 第四百五十三章 礼物 有段时间,偶然看了电视上的鉴宝节目后,顾为经小时候经常会翻厢倒柜的找找家里祖上留下来的各种各样的奇怪老玩意。 很可惜。 那三口换了顾童祥心心念念、扼腕叹息他老顾家在京城百顺胡同里的大院子,让他当不成“咱百京爷儿”的小叶樟箱子里。 没有被顾为经翻出啥老祖宗体恤晚辈,偷偷摸摸藏在夹层里的王羲之笔墨,吴道子真迹啥的。 也没有什么半部16字风水秘卷。 倒是有各种破烂兮兮清代民间手抄书。 是老玩意,但不值钱。 讲道理,这书在当年应该也蛮值钱的,可惜如今这种品相垃圾的民间破书,恨不得论斤卖。 和一页宋版一两金的收藏品不是一个概念。 而且康熙到嘉庆之间,因为造纸工艺的变动,导致有些特定时期的经年旧书的纸张酸化的厉害,恨不得一碰就掉渣。 好在。 毕竟是换了套四合院的东西,这些老檀木保存起纸张来术业有专攻,两百年的时间,照样不蛀不腐。 卖不出三瓜两枣,留下来当个念想,还能勉强翻一翻。 这对充满好奇心的小孩子来说,它更像是藏着无尽可供探险的宝藏的密库。 顾为经记得他儿时很多个暑假周末,都是抱着那堆看的半懂不懂的破书度过的,很多内容他都已经回忆不清了,里面好像有《陶庵梦忆》、几卷残破的《搜神记》,《西游释厄传》。 《朱子本义》、《性理大全》这种正经的科考教材约莫应该也是有的。 不过顾为经自然没兴趣看。 他儿时的兴趣就以那些乱七八糟的泛黄纸页为根基,疯长一气,在明末残破的山河间说书演戏、斗鸡养鸟、放灯迎神,与树下野狐和取经路上的妖魔鬼怪为伴。 顾为经现在都惊奇,那么小的自己竟然读的进现古人笔下诘屈聱牙的演义传奇。 那是小孩子特有的执着和耐心。 顾为经虽生在仰光,但他在上课时,连林涛教授都高看几眼的古文阅读能力,多半恰恰源于此。 他记得里面有一本被绸缎包裹的叫做《香莲品藻》的奇书。 将女孩子的脚分为三贵、五式、九品。 和学欣赏书画艺术品一样。 竟然也有逸、神、妙、能的区分,还附带有香莲三影、玉足九观,赏莲十八法,品莲三十六式等等的技法实操教学指南。 妈的。 狗屁奇书。 现在想来,那应该是老顾家私下来藏下来的“淫”书来着。 顾为经小时候,哪里懂这些有的没的,见上面讲的深奥,画的有趣,还和其他书保存的都不一样。 以为是某种武学心法呢,他就闲来无事经常会读来看看。 他的古文研究生涯终结于有次爷爷从门口经过。 顾老爷子一直对顾为经翻老书的行为听之任之,觉得他天然有文气,看老书增长增长见识。 乐见其成。 不比看个武侠好多了? 直到有天,顾童祥顶着个那时还没秃的这么厉害的脑袋,嘬着一支紫砂茶壶,从顾为经的房间前溜达的路过,就听见房间里传来孙子气沉丹田,以读诸子百家般的庄严姿态,颂念朗读道,“官人,奴家好小脚儿,你休要笑话!” 顾老头噗嗤两道龙井水柱就从鼻孔里喷了出来。 老爷子一口气没倒出来,差点活活呛死。 那天晚上,他们家所有的旧书就被重新锁了起来,顾童祥给他手里改塞了本《射雕英雄传》看。 再长大后一些。 知道三寸金莲和缠足的往事。 顾为经就觉得古人对于脚掌的品评,永远逃不出欣赏者对被欣赏者,或者说……支配者对被支配者,权力者对他们的附庸的掌控,摧毁,虐待。 缠足把这件事占全了。 就酷似王尔德那句经典谶言——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与性有关。唯有性本身除外,它只与权利相关。 从此很长一段时间,顾为经都很讨厌脚掌审美。 甚至他因此对芭蕾都带上了偏见,无法体会到其中所谓的优雅和贵气,无论是男演员,还是女演员。 事实上早期的很多西方漂亮芭蕾舞演员。 也经常是以贵族们的消遣品或者沙俄领主们圈养在庄园里的女奴的身份出现在历史上的。 直到后来,有一次蔻蔻聊天,听了顾为经的观点。 就认真的翘起脚,秀给他看说,八九十年代后,随着运动科学的完善,顶级的舞者和畸形的脚掌已经不再直接画上等号了。 她们练舞时是一定要戴足尖套的,而且按照国例管理,十岁以前,真正专业的舞蹈老师和国际表演节目,都会绝对杜绝有小孩子做立足尖的动作出现的。 “啰啰啰,说什么蠢话,顾同学,睁大的眼睛好好看着,难道我姐姐我的脚的样子不美么?” 那副气鼓鼓的样子,彰显了这并非是个疑问句。 好像顾为经胆肥的敢摇头,蔻蔻就会抬腿一脚踩在他脸上。 他也没有任何摇头的理由。 因为那天全班的男孩子们都忍不住把眼神偷偷扫向蔻蔻白丝袜下绷的笔直的脚尖。 顾为经从那时开始,就对芭蕾转变了观念。 而今天,顾为经觉得,是时候也对老祖宗转变转变观念,道个歉的时候了。 浅粉色的皮肤从裙摆下方的小腿一直蔓延到胜子的圆乎乎的脚趾头,连每一根小巧可爱的指甲盖上,都染成了浅玫瑰的颜色。 有一点点被湿巾简单擦不掉的轻灰。 尺璧粟瑕,寸珠尘颣,然希世宝也。 事情得辩证的来看不是? 缠足当然是要被踏上一万只脚的陋习。 不过妹子的脚掌确实也是绚烂炫目的艺术品。 这不是艺术品,什么是? 他依稀记得,那本《香莲品藻》上好像写过,最漂亮的脚丫应该要秾纤得中,修短合度,还要什么如红日近山,如西子捧心,颦笑天然,又如《霓裳》颤颤一曲云云。 方才是不可无一,不能有二的珍品。 顾为经一直不晓得,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本来想着是些老淫棍们的杜撰。 他现在忽然就懂了。 酒井小姐的脚心发烫,脚掌本来是最远离心脏的血管末,可不知道是运动带来的血流高速运动,也许是单纯的就是紧张。 她的足尖皮肤下像是混入些许玫瑰色的火焰。 顾为经的手指也在发烫。 他的手指隔着湿巾每接触一下胜子的脚上的灰尘,酒井小姐的足弓就颤动一下,趾尖飞快的蜷缩,又舒长,仿佛是钢琴后方共鸣箱里被拨动的琴弦。 顾为经不得不把脑海中的记忆从让人流鼻血的《香莲品藻》艰难的抽出,改为了默想《西游释厄传》。 努力回想着大师兄猴哥打女妖怪的英姿,才制止了自己胸中心猿意马的速度。 “《亚洲艺术》上说,大概最近会最后联系一下我们做一次后期校对。” “嗯嗯。” “版权转让协议联系的是通迅地址,我已经带我们两个签了。” “嗯嗯。” “Offprt(预印本和单行本)方面,杂志社会不提供给我们论文的独立单行本,这是他们的惯例。需要的话,杂志社将额外收费。” 有名期刊都蛮黑的。 黑白照片,彩色照片,各种各样的预印本单行本,作者本人想要往往都要加钱。 创收方式五花八门。 对很多专业学者来说,都是一笔较大的费用。 经常只要保存PDF版本的文章就行,额外付费项目一个都不要。 但人家酒井太太根本就不吃一套。 胜子轻声说道,“我妈妈想印个1000份,在家里摆着,隔三差五给所有七大姑八大姨都寄一个炫耀。我觉得她有点太离谱了。人家期刊的编辑说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最多只能印250本……” “嗯嗯。” 顾为经继续嗯嗯,不清楚有没有听见胜子在说些什么。 往日里,他还是很关心他们的宝贝论文的发表事宜的,只是今天,情况有点特殊,他全部注意力都在控制着让自己当个正人君子上面去了。 实在无心他顾。 见顾为经这幅样子,酒井胜子反而没有开始时,那样紧张了。 她把低下的头抬起来,歪头看着男友,眨眨眼睛。 “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嗯嗯。” “画画时不能乱舔笔。” “嗯嗯。” “以后要听我的话。” “嗯嗯,嗯?” 正在脑海中努力敲白骨精的顾为经忽然意识到话题似乎跑偏了。 他抬起头看过去。 胜子也正侧着头,凝视着他,头发垂在脸侧。 一副温婉动人的样子。 “嗯。” 顾为经笑着点点头。 噗……酒井胜子也嫣然露齿一笑,柔滑的笑意,像是头顶刚刚初升的明月,流遍他们二人的全身。 两个人张开怀抱,又抱在了一起。 “哦——” 趴在网球场的围栏上,伸着脖子望着这边一幕的酒井太太露出姨母般的笑容。 她突然认为自己没什么能教导女儿了。 青涩, 即是至美。 金发阿姨望着这一幕,她觉得陈生林说的很对,没有任何人应该打扰眼前的这幕,也没有任何人比彼此对眼前的男女来说更加重要了。 “我在车上等你,记得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哦!” 酒井太太给女儿敲了一条短信,她就站起身,也朝着四周树林里随便挑一条小路,走掉了。 —— “.Bayernforevernuberone……” 走调的哼哼歌声在教授教学楼里回荡,让楼道里的夜间感应灯随着拜仁球迷应援歌曲《南部之星》的曲调,节次鳞比的亮起。 同一片天空,同一个天空,同一个时间。 要是蔻蔻小姐所唱的《Meory》给人以宁静安详的力量,像是回荡的清冷的漂亮女幽灵。 那么瓦特尔老师在无人的走廊里,兴冲冲所嘟囔的拜仁战歌。 就像是午夜壮汉的嚎哭,足以把幽灵都吓跑。 素描老师毫无魔音贯耳的自觉,正一边愉快的哼着歌,一边在兜里挑办公室的钥匙。 传说中德国男人只对两种噪声感兴趣,足球场上的呐喊和机械轰鸣之声。 随着舒马赫、SEB、罗斯伯格三代德国传奇世界冠军的相继退役,瓦特尔教授渐渐的对F1失去了兴趣,只保留着对拜仁的死忠。 他今天提高班本来是准备回家的。 转念一想。 瓦特尔老师今天从早到晚,上了一整天的课。而德甲收关阶段上拜仁对沃尔夫堡的关键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他不喜欢回到家的路上,看到手机体育媒体把比赛的结果写到新闻标题上。 那就失去了看球的乐趣。 “真正的粉丝,是几乎不会错过任何一场主队比赛的。”瓦特尔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所以。 他犹豫了几秒钟,又溜溜达达的饶了一个圈,从提高班的课堂转悠了回了办公室,准备躲个清静,用办公室里的电视就着啤酒,看个比赛。 然后再回家。 “冲冲冲。” 瓦特尔推开办公室的大门,打开电视接入天空体育的直播间。 又开开心心的从旁边的小冰箱里取出了一罐啤酒,因为这几天有学生会每天下午来工作间画画的缘故。 瓦特尔还特意往冰箱里放了几罐果汁。 不过, 看上去,对方很客气的没有拿。 “客气啥啊!你喝我画室里的果汁,我嫖你的画……公平交易嘛!”瓦特尔厚颜无耻的说道。 咦? 素描老师发现。 套间工作室的关着的门上,贴着一只便签。 他走过去瞄了一眼。 【瓦特尔教授:】 【很抱歉这段时间麻烦您的悉心教导,我感觉到自己的提高很高,我订购的水彩画板下周就到家了,所以就不来每天打扰您了,万分感谢。】 【办公室的备用钥匙,我放在了工作间的笔筒里。祝您万事胜意。】 【您的学生,顾为经。】 “麻烦,不麻烦的嘛!跑来画画挺好的。” 素描老师舔舔嘴唇,意识到每天嫖一张画的举动不可持续了,他第一反应甚至是有些失落。 瓦特尔教授不是想收集这些画怎么着,但…… 这就是所有老师都逃不开的收集癖嘛! 你看到那么工整,那么干爽,细腻的作品就摆在你面前,就好像老师在判卷的时候,看到了一张没有任何涂改的满分语文考卷,连字写的都跟庞中华的字帖似的。 有几个老师能够拒绝把这张考卷收藏下来,炫耀给后人看呢? 尤其是那每一张画之间,肉眼可见的进步,更是让瓦特尔内心中充满了无比的成就感,虽说,他知道这未必有多大程度,是自己教导的功劳就是了。 便签下方,还额外有一行注释。 【.工作台上那张正在晾干的作品,是我送给您的礼物,怎么处理都可以,希望您能喜欢。也希望您能成功追逐到自己的梦想。】 【或许这张画能帮到忙,祝您一切好运。】 (本章完) 第四百五十四章 梦 “呦,这口气还挺大的。” 瓦特尔老师勾起了嘴角,俏俏吹了个口哨。 他心下觉得很有些好玩。 顾为经的水平他知道。 技法提高的快是实话,画的好也是实话,但是嘛如何也得讲个基本逻辑。 咱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物,不是? 真正特别豪气的礼物,瓦特尔也不是没见过。 德威规定,老师不可以任何形式接受超过20美元的礼物。 瓦特尔教授接到的最重的学生礼物,是以前一个小胖子老爹送的儿子考上康纳尔大学给的感谢礼。 两瓶酒外加一只冰蓝色的佛陀吊坠。 酒苦兮兮的不好喝。 而外国人玩祖母绿,不太玩翡翠。 瓦特尔当时以为那个吊坠只是普通的小玩意。 他还是多长了个心眼,去找学校里外聘的教珠宝鉴赏的老师估了个价。 当得知这玩意是什么冰种的,竟然要个好几千美刀。 瓦特尔度过了天人交战的一个晚上,终于师道尊严占据了上风,还是老老实实的找校长走学校官方渠道,把这件礼物给退了。 后来他才知道。 那看上去普普通通蔫头蔫脑的小胖子老爹竟然是位翡翠大矿主。 两瓶不到三美元的本地油榈酒,搭配能买一卡车油榈酒的礼品,放在同一个不起眼的袋子里一起送。 端是土豪的不拘小节。 但送他……“实现梦想”的机会的……认真的说,瓦特尔教授生平还真第一次见到这种自信满满的学生。 “有自信哦。” 瓦特尔甚至完全能猜到,对方画的是什么东西。 他的梦想嘛。 要不然对方纸上画了六百万英镑给他。 要不然。 自然无非便是那张“博物馆岛”的写实风景画了,那是他苦苦追寻十年而不得的梦中女神。 要是顾为经真的画了一张写着“6illon”的支票给他。 瓦特尔还蛮佩服这小子的幽默感的。 要是后者嘛。 老实说,这事儿本身就太有幽默感了。 顾为经画的再厉害,仍然在和瓦特尔自己水平的伯仲之间,乃至稍微低一线的水平。 写实画法和写意画法不同。 后者无论是野兽派还是立体主义,都是极讲究灵感、情绪的画法。 不是说技法不重要。 技法永远都是一切绘画流派的地基。 没有地基,就没有高楼。马蒂斯、毕加索,这些抽象画家,都是线条功力非常好的。 大量玩绘画概念的名家,本身都是写实的大师。 但至少玩抽象,玩“神髓”的画派领域,是有三年不鸣一鸣惊人,枯坐五年、一朝得道的事情发生的。 原本平平无奇的画家。 或者忽然开悟了,猛的拍出一张很牛逼的作品,或者你塞的钱实在太多,媒体吹的你很牛逼。 这个逻辑是对的。 但媒体要是吹某个没名堂的写实画家出去采风了一趟,抬头看了一晚上月光,就吃了灵丹,写实技法大进,脱胎换骨云云。 忽悠忽悠外行人问题不大。 但内行人会笑你傻逼……至少是太不专业了,夸人都不讲基本法。 瓦特尔主功的写实风格,是一步一个脚印的“内家拳”,没什么花里哨的,就是练。 技法最不会骗人,也不会不劳而获。 每一步都有迹可循。 写意画家的提高是一朝悟道。 写实画家的提高是打怪升级,包括职业生涯的走向也是如此。 纯粹走“概念美术”的艺术家,成败都快。 合适的炒作击鼓传花下,可能作品成交记录从几万刀卖到上百万美元,没准只要短短一两年时间。 但泡沫破碎,从聚光灯下的宠儿,变为无人问津的才尽江郎,也只需要短短一两年的时间。 无论是画家还是艺术品投资人,大家玩的全都是一个坐过山车的心跳。 而走写实风格的艺术家,则是慢慢的踏实往上爬。 技法提高和职业生涯的轨迹往往都是连续。 从无人问津,到略有薄名,再到崭露头角,到功成名就,最后成为天王巨星……都是按照这个轨迹一步步的往上爬。 有舍有得。 走的慢,也会在起起伏伏间站的更稳。 纵使提香、透纳、门采尔包括毕加索,他们都是年少就成名,赞誉满城的神童天才。 但研究这些人的履历,就能发现他们年轻时的路照样走的都很踏实。 和普通画家没什么两样。 对艺术感冒萌生兴趣、学习、被本地的富商或者神父看重资助、学习,送入美院或者大师的画室、学习、参加画展、学习、成为红衣主教或者王室最爱的画家……无非就是一个西方旧时代大艺术家最正常的登天之旅。 包括作品间所表现的技法的提高,也是慢慢的有迹可循的。 只是天才们的慢,对普通画家来说快的像是一道闪电。 很多职业画家一辈子都难以逾越的门槛和瓶颈,对他们来说,只是几个月,乃至一两周就跳过去了。 无论是技法上的,还是职业道路上的,都是如此。 但再快也得有个过程不是? “哼,我画了十年,你刷一下就跳过去了,咋可能呢。你这是坐的火箭起飞?”瓦特尔咂吧了一口啤酒,点评道:“还是年轻啊,这心飞的比技法飞的还快。” 瓦特尔咧嘴笑笑。 【……球来的基米希脚下,这位拜仁队长选择将球做给前场的托马斯·穆勒,25号德国国脚持球向着前场内突破,他能成功么……球被解围出了底线。】 打开电视的时候,比赛已经开场了二十分钟了。 “唔!” 瓦特尔端着啤酒,望着狼堡化解了拜仁慕尼黑一次精妙的进攻,有些遗憾的舔舔嘴唇。 又把眼角的余光不由自主的望向工作间大门上所贴着的便签。 他本来想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安安静静的看个球先。 可是嘛。 此刻瓦特尔倒真的被顾为经勾搭起了好奇心。 他主要是想要看看,这位画技进步速度让他每天像是吃了酸葡萄一样的学生,难得的说大话,吹牛皮破产的样子。 “年轻人啊,被夸两句,就是会浮躁了一点。” 瓦特尔肯定不会为此感到生气。 小孩子心意是好的。 他下定了决心,无论顾为经画的好坏,下次在学校里见面的时候,都要专门的去认真夸夸他。 违心的说两句自己从对方的作品中学到了很多,画的太好了。 自负对艺术家们来说,是一项美德。 至少自负、自恋的艺术家们,大都个性顽强。 很多时候坚持一个画家在艺术道路上执着的走下去的,就是那种最初无理由的相信自己,无理由的认为“老子是最棒的”的偏执和信心。 哪个画家小时候。 不相信自己会成为是下一个达芬奇,下一个毕加索呢? 只是他们的心气会在成长中不断的消磨,在从小学课外班,到中学艺术班,再到大学美院,在越来越多的绘画好苗子中,逐渐的变得泯然众人,乃至怀疑人生。 瓦特尔非常善良的希望顾为经胸中的心气,能够多保持一段时间。 想来。 等再过十年、二十年,若是再提起这段往事,那么双方都会觉得很有趣吧? 电视屏幕上裁判和球员因为身体接触争执成一团,双方球员开始推推搡搡的。 “去看两眼画好了,回来还赶的上发角球呢。” 素描老师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他把啤酒瓶放在一边的柜子上,晃晃脑袋,将门口的那张便签随意的收在口袋里,推开工作间的大门,走了进去。 “当初我也是个这样信心满满的小孩子呢!” 瓦特尔想起年少时,大家坐着校车,书包里放着三明治、牛奶和西红柿,在春游时由老师领着去参观博物馆岛的年代。 往事历历在目。 那时,他也曾天真而无畏着指着博物馆岛上宛如童话之境的宏伟建筑,叉着腰说出“有一天,我的作品也会摆进那里去的!” 不是么? 可惜,没有他这样的优秀好老师,在旁边安慰他,鼓励他了。 啪嗒。 瓦特尔教授一边发出一声失落而又混杂着骄傲的叹息,摸到了工作间墙上的电源开关,打开灯,探着脑袋往着桌子的台子上看去。 “唉……咦,噫!” 那声深沉而又厚重的叹息陡然变了个奇怪的声调。 仿佛小提琴手的琴弓从G弦拖拽至了最细的E弦。 颤巍巍的,带着对世界的怀疑。 瓦特尔凝视着桌子上的那副他熟悉到骨子里的作品。 熟悉的构图,熟悉的取景,熟悉的线条节构……唯一不熟悉的,就是对这份作品上的纤豪毕现的建筑那份陌生的亲切感。 好似昨日重现。 阳光穿透柏林特有的云雾,从高空中滑落,在水波间折射。 柏林新博物馆的红砖斑驳的矗立,以斑驳的肃穆对峙着天空上的斑驳的云海。它是威廉一世到威廉二世时期修建的建筑,至今距今不过150年。 这在老欧洲不算是什么非常有年头的建筑。 可它伫立在柏林的市中心,见证过茨威格笔下文明之火照亮过整个世界的年代,也见证了欧洲的街灯在战争中一盏盏熄灭,并整整一代人不再见到重新亮起的混乱与疯狂。 英雄与罪犯、革命家与野心家,皇帝与士兵,艺术家与诗人。 俾斯麦、小毛奇、罗莎卢森堡、爱因斯坦、门采尔,维特根斯坦……无数被世人所熟知的名字,都曾从那巨大的圆形门廊下走过。 两次毁于战火,又两次重建。 所以它又已经足够老了。 瓦特尔无声的凝望着水彩纸表面,那恰到好处凝固着世事尘烟的色彩,每一丝砖上的青烟,每一丝风化,每一丝的尘土和灰迹,都被渲染的恰到好处。 玻璃镶嵌着日心,像是流通的水银色焰。 而旁边正在流动的施普雷河,则普上了一曾浅蓝色的宁静的罩色,在笔下安静的像一块巨大的缎子。 那是一幅画。 但素描老师完全能想到那些相同的色彩,那些相同的阳光,相同的灰尘,从画纸上抖落,落在一代又一代人的衣领帽尖时的样子。 也能想象到。 落到他身上时的样子。 瓦特尔教授宛如穿越了长长的时光隧道,几十年的时间逆流。 画面再次勾起了他心底深处的回忆,他仿佛变成了穿着校服短裤的男孩子,从校车上下来,人生中第一次望向博物馆岛的模样。 耳边有稚气未脱的宣言。 鼻端漂浮着新鲜西红柿的味道。 远方传来遥远的一声钟响。 “妈的。” 瓦特尔盯着桌子上的画作沉默了半分钟,轻轻一声咒骂,“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老子就知道街边小店里卖的喜力啤酒不靠谱。” “Shit!这假酒害人,里面是加了药的!” “肯定是泰国流传来的叶子酒!” 东南亚生活,一大要点就在于不靠谱的东西绝对别喝。 尤其是隔壁泰国如今变成了叶子合法化的国家。 经常会有各种乱七八糟添加了叶子成份的饮料,啤酒,鸡尾酒乃至假酒。光明正大在各种各样餐厅,旅游小店里流传。 游客一不小心,没注意到上面的标识,就容易中招。 瓦特尔觉得自己一定是为了占几美元的便宜不小心擦雷中招了,把自己脑袋嗑嗨搅乱了。 不是他的脑袋乱掉了。 就是这个世界乱掉了。 否则……怎么可能他能在自己的桌子上,看到这样一幅画呢! 啪嗒。 瓦特尔哐的一下,把工作间的灯光关掉,瞪大了眼睛盯着墙上看。 良久。 他发现自己心跳跳的很快。 废话。 看到这样一张作品摆在工作台上,他这位美术老师心跳跳的不快,那才离谱呢。 然而。 瓦特尔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看到奇奇怪怪荧光小小人在跳舞,或者把工作间的窗户当成球门,大力抽射的冲动。 嗯? 似乎自己的脑子没问题。 那么,答案只剩下了一个——这个世界似乎出问题了。 瓦特尔教授心,跳的更快了。 他深深的吸气,缓缓的按住墙上的开关,轻轻的打开。 德国人的动作是那么慢,好像是害怕稍微动作一鲁莽,就将脑海里这个不切实际的梦给惊醒了。 (本章完) 第四百五十五章 赠人玫瑰 啪嗒! 电灯温暖的光线,再一次铺满整间工作室之中。 瓦特尔用力的睁了睁眼睛。 那张画,依旧安安静静的躺在工作台的表面,宛如是等待吻醒的睡美人。 瓦特尔眼睛瞪的比牛铃还大。 弯下腰。 他以王子亲吻公主的姿势俯身下去,鼻尖离画纸表面只有一拳,寸寸的扫过这幅画的表面。 这笔触,这晕染。 这种灿烂的阳光怎么和河面清冷又朦胧的氛围毫无阻尼的融为一体的呢? 对方是怎么在自己色调的大光影的基础上,用这么简单、克制且干净的色彩,把整幅画的细节拉满的呢? 这种绚烂朦胧的边缘线是怎么在没有用留白液的情况下画出来的呢? 他怔怔的看着。 脑子里一个又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他心里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欣赏作品之上,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抚摸触碰这幅画。 瓦特尔老师马上反应过来,这可能是一张刚刚画好的作品之后。 他又后悔的恨不得把他的手给跺掉。 “乱动什么呀,万一摁了个手印子怎么办!” 好在。 水彩不是油画,顾为经在画面上浅浅的最后一层薄罩染,这么短的时间已经干的七七八八了。 指尖触碰,反而有一种美妙的踏实感。 啪! 瓦特尔牵扯着他的心,悬浮不断升高的热气球被一指头戳破,落回了人间。 心落回了地上,梦却没有摔破。 那幅从他梦境中无限延伸出来的画,就那么安安静静的躺在桌上,触手可及。 素描老师怔怔的看着这幅作品。 若非他清楚的知道。 这段时间,除了他自己,只有顾为经进入过这间工作间,再没有第三个人。 而作品上的大体的光影线条,他画了几千上万次。 烧成灰他也认识。 瓦特尔一定会认为,这是达到了一张大师手笔的水彩作品。 是当世最顶尖的那几位水彩宗师出手画出的佳作,无意间被人流落到了他的桌上。 不不不。 这幅画本就应该是大师级的作品,现在也是。 是不是大师手笔和创作者是谁无关,和是透纳画的还是一个18岁的高中生画的,没有关系。 凭这种氛围感的刻画和渲染。 就算是一条大金毛叼着火腿肠用爪子胡乱按出来的,那也是能让瓦特尔给直接跪了的狗狗大师。 尤其是这幅画是以瓦特尔自己作品为底子,加工造成的,他受的的冲击更深。 他整个人都已经懵了。 “Ohhhh,这画能画成这样?” “Ohhhh,这画还能这么画?” “Ohhhh,这画到底是怎么画的?” 如同魔法一样的点石成金,让瓦特尔几十年的学画外加教学生涯积累出来的对艺术世界的认识,受到了摧枯拉朽般的摧毁。 他收回刚刚关于送礼的话,他……确实没见过世面。 那些颜料和色彩明明就在眼前。 明明不复杂。 瓦特尔甚至立刻就能挑出差不多的颜色出来,但清楚的知道,他就算照着画一百次,也没有人家那份妙到毫巅的手笔。 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因为“差不多”是远远不够的。 真实的世界和绘画的作品,写实画到底有没有真实感,所差之的那看似仅有一线。 实则高的如云山雾绕,远的如海角天涯。 现在这幅如云山雾绕,如海角天涯的作品就摆在瓦特尔教授的眼前。 他反而一辈子从没像此刻一样如此清醒的明白。 他曾经以为可以靠努力去突破的瓶颈,可以像乌鸦喝水一样,用日积月累的苦功夫,磨出一张完美的如同照片的作品来。 太傻了。 这样的作品,他照着看都看不明白,又谈何能画出来呢? “我好蠢,真的。” 素描老师舔舔嘴巴,又摇摇脑袋,活像是一只毛发蓬松的大金毛。 他初始还想着研究这幅画的技法的门道,看了一会儿,开始想着顾为经到底凭啥能画出这样的作品来,人真的可以天才到这种地步,他再画一张,还能画出一样的么? 到现在,瓦特尔已经不想这些了。 这样一幅画面前。 他思考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只剩下了每个艺术从业者对纯粹的美,对纯粹高山仰止般的技法的敬畏。 他知道这张水彩纸上那最后一层罩染和丰富的小细节,牛到天际,而他肯定画不出来,这两件事就足够了。 就算今天。 顾为经说是圣诞老人偷偷从窗户中爬进来,替他把这幅画画了,瓦特尔都信。 把这样的作品拍在他脸上,说什么人家都是对的。 这就是他梦中的那张画啊。 瓦特尔把工作台的旋转角度跳到最立,向后拉远一边的椅子,直到椅背靠在墙上,从柜子顶取来未喝完的啤酒。 “原来我梦中的作品是长这样子的,顾,你用你的才华摧毁了我的艺术家之梦,却又把这个梦完整的送给了我。” 瓦特尔用德语含糊的骂了句脏话。 又笑了笑。 “真是十年一梦啊。” 那天晚上,瓦特尔教授一晚上都没有回家。 那天晚上,拜仁慕尼黑3:1大胜沃尔夫堡,中场格雷兹卡和穆勒妙传连线,打出惊天世界波。 隔壁电视机传来了解说员嘶吼般的“GOAL(进球)”的欢呼解说。 瓦特尔却一眼也没有去看。 他就那么坐在椅子上,看一会儿画,抿一口啤酒,然后再看一会儿画。 像是看着世界上最精彩的球赛。 哭哭笑笑,直到天明。 —— 【尊敬的汉堡美术协会LaraSchfer理事——】 【多年未见,您还好么?我希望您一切都好,我给您写信是因为曾经的一桩旧事,我当年曾经拜会过汉堡美术协的老会长,见面期间,我们曾经谈论过关于照相写实主义画作作品的事情……】 第二天,天色蒙蒙亮的时候。 一夜未睡,头发有些凌乱的瓦特尔老师坐在书桌边,用钢笔在纸面上写着。 他原本想要直接发一封邮件的,打开电脑后,又觉得这么重要的事情,用电子传输没有足够的仪式感。 艺术家群体中全电子作画的不少,极其讨厌一切电子产品的复古人士也不少。 瓦特尔两者都不是。 但面对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他还是从抽屉里找到了几张德威发给他们的文稿纸,信封和胶水,用笔在纸上写道。 【……我想,现在是创作出让人满意的作品的时候了。但是,关于这幅画——】 瓦特尔轻轻提起笔。 他盯着面前的稿纸,犹豫了有小半分钟的时间,还是落笔写道。 【——这幅画并非完全由我一个人创作出来的,我很想独占这幅画的署名,但我是个老师,职业的道德感让我决定选择诚实……】 他从兜里取出便签,望着上面的留言,笑笑。 顾为经很大方的说,这幅画是对方送给自己的礼物,做为指点他上小课的报酬,可以任由他处置。 这话已经说的很明显了。 瓦特尔不是圣人,他也确实心动过。 有那么几分钟,瓦特尔甚至认认真真的考虑过,让狗屁的汉堡美术协会见鬼去吧。 这种画面效果的底子,挂个名头去参加画展,才是个人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别的不说。 只要评委还有些良心,入围个双年展的海选,终究是不难的。 一位艺术从业者,只要有过一个规模比较不错双年展参展经历,职业生涯就可以正式扬帆起航了。 签一家普通的城市画廊问题不大。 欧洲美术年会上那些参会嘉宾,是行业的天花板,每一个人都是传奇。 类比到足球中相当于拜仁一线队的当家球星。 但在生活中可望而不可及,对普通人来说是这样,对艺术从业者来说,也是这样。 而这种参加过一两次双年展的画家们,相当于在丙级联赛里打拼的小球员。 他们才是整个艺术家行业里的中间力量。 顾为经他们家书画店里,最昂贵的几张镇店级的作品,也就是这个量级的画家的作品。 甚至能进入到一些顶级画廊的观注视野之中。 而要是能获一些重要奖项的话,便是可以直接起飞,身价成倍成倍的往上翻。 这对瓦特尔来说。 已经是梦想照进现实了。 但他还是放弃了这个诱人的念头。 不说照相写实主义的非人物作品能够参展方向很窄,开个人画展没问题。 但想投稿的话,不知道要蹲多久,才能蹲到一个主题方向都合适的双年展。 更不说画展这种事情,也不是画的好,就一定能获奖的。 最重要的是。 天下哪有靠一张画,吃一辈子的画家呢? 不是他的水平。 终究是糊弄不住人的。 于其做个未必一鸣惊人,却一定会江郎才尽的作弊者,瓦特尔选择做一个诚实的人。 顾为经听到瓦特尔讲述过他的梦想。 他却猜岔了一件事。 素描老师不再是年轻人。 对方已经到了开始每天只敢喝一瓶冰啤酒,计划着去曼谷海滩边买套海景房躺平退休的日子的老大叔年纪了。 他想加入汉堡美术协会,这已经成为了瓦特尔心中的执念。 初心没有变。 但他寻找的不再是成功或者赚钱,胸膛中所翻涌的有关雄心壮志的那一部分早就在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中平静了下来。 他渴望的只是为十年的坚持寻找一个答案。 当那张画摆在桌案的时候,瓦特尔就已经获得了这个答案。 顾为经很懂事。 素描老师觉得自己不能不懂事,占人家小孩子这个便宜。 上课只是一个老师该做的职责,而这张画所蕴含的东西,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些。 瓦特尔很想成名,很想加入汉堡美协。 年轻二十岁,他都已经准备找到合适的机会投稿了。 但他现在更想别人在酒会上朝他举杯说“瓦特尔,你画了一幅这么棒的作品!”的时候,能够坦率的谈起这桩美谈,夸耀自己的慧眼识珠,发现了一个多么好的画家苗子。 而不是悄悄低下头,用抿酒来掩饰心中的尴尬。 下定了决心。 瓦特尔教授的落笔速度就很快了,钢笔沙沙的摩擦声在纸面上滑过。 【……事情就是这样的,我很难像您准确描述,我推开画室的大门,发现我的工作台上躺着一张什么样的杰出作品的时候,我心中的激动,那是梦想照进现实时的感觉。当您看了我在信封中所附送的照片的时候,您应该就会明白我在说什么……】 【如果您觉得这种形式的作品,其中的原创性和独立性,无法达到加入KIH的门槛,我非常能够理解。】 瓦特尔在给汉堡美协的一位叫作劳拉的理事写信。 在德国,汉堡要比柏林这种国际化大都市乡土情节重不少,人情往来也多。 瓦特尔他毕竟是汉堡本地的地头蛇,还是认识些人的。 当年他申请加入本地美协的三位会员推荐人之一,就包括这位劳拉女士,他们两个也是老交情了,还是一所高中出来的呢。 对方算是他的学姐! 他读书那会儿,这位劳拉女士人不漂亮,却画的就极有灵气,老爸还是个心理医生,属于被羡慕的别人家孩子那种。 只是每个人的命运都不同。 上大学时,瓦特尔去了国外,对方上了汉堡美院。 十年前,他还是候补会员的时候,她就已经是KIH的正式会员了。 几次协会画展,内部推荐签约画廊,学术交流,个人画展…… 人和人的差距,就是在这样的场合里被拉开的。 十年后。 瓦特尔依旧是候补会员,劳拉女士就已经是协会的理事了,这些年联系也少了很多。 他自己在私立学校当老师,收入其实不低,过的多么寒酸称不上。 但是嘛。 对于艺术家的职业生涯来说,则已然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了。 这次瓦特尔重新给对方写了封信。 【但是,我在信中和你提到那个顾为经,他一定是一个值得关注的年轻人。不仅仅是水彩,素描也画的很好(随信会附赠了一张他的素描小样),似乎对东方艺术领域,也有在同龄人中,相当出彩的成绩,曾经和曹轩先生有过交集和共同创作的经历。】 【我得知他非常希望能够就读您的母校汉堡美术学院。不知道您的老师是否对他感兴趣……】 (本章完) 第四百五十六章 逼宫 仰光日出的朦胧阳光下,瓦特尔老师在桌子上的信纸间奋笔疾书的时候。 晨昏线的另一侧。 奥地利老城深深的夜色里。 另一个被胶水封的整整齐齐,上面写着“小宁启”的灰色信封,也被人推到了咖啡桌之上。 老杨把目光不自然的撇向远方的葱郁掩映的山林与城市的天际线。 欧洲美术年会仍然在继续。 曹轩老爷子还要下周出席几个大师云集的学术讨论会,为几个美术馆的新馆或者特别展开幕,剪个彩什么的。 他们留在了奥地利。 但是没有继续留在格利兹的酒店,而是受到克里姆特的侄孙女邀请,住到了克里姆特在萨尔兹堡的旧居之中。 当欧洲上空厚厚的阴云,巴尔干半岛上的火药味都在旧日帝国分崩离析间逐渐远去。 脚下的土地在政治舞台上扮演的角色越发退居三线以后。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只剩下了画家笔下流溢的色彩,音乐家们掌心飘荡的音符,以及女孩子们跳华尔兹时旋转的裙摆做为国际名片的奥地利。 确实是个舒服的养老之地。 清亮的夜风,从老杨面前吹拂而过,将额前发际线上最后两缕坚守着中年男人最后尊严的头发吹的微微翘起。 据说这里不仅是克里姆特在死于西班牙流感前,度过人生中最后阶段的地方。 远方街角处那座白色外墙的九号楼,在18世纪曾经还被一位叫做列奥波尔得的本地知名音乐家所有。 列奥波尔德是着名的音乐理论家。 当然。 世人口中比列奥波尔德在这里写过乐理着作更加被称道传颂的,可能是他的儿子也是在那栋楼里出生的。 听上去很普通的事情。 不过他的儿子的名字有点不普通——沃尔夫冈·莫扎特。 随着风。 如丝如缕的缠绵钢琴声,从夜色中飘荡而过。 远方草坪上的自动钢琴在无人弹奏下运行。 似是一代代从这个街区走过,进行圣地巡礼的艺术生们虔诚的灵魂留下的回音,又像是艺术大师们无形的幽魂波动着琴键。 由这么多知名的艺术大师名人胜迹伺候一片小小的街区。 这福分一定小不了。 连老杨这种人生理想是躺在白色的沙滩上给金发大洋马小姐姐涂防晒油,涂累了就躺平让金发大洋马小姐姐给他涂防晒油的俗人。 坐在椅子上,端着咖啡的时候,眉眼处看上去都多了忧郁的艺术家气息。 竟然似乎开始凝神欣赏起了古典乐来。 不过,老杨自己清楚, 他对莫扎特的了解仅限于“一闪一闪亮晶晶”的程度。 到现在为止,他都没听明白耳边那架钢琴,到底弹的是什么唠子的曲子。 他只突然是很羡慕那些流淌的音符。 恨不能自己就可以变身为远方钢琴敲出的旋律,这样……就可以毫无重量,毫不起眼的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中。 老杨真的很忧郁。 原因嘛…… “杨德康,别在这里装雕塑。我不和你计较,但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一个冰冷冷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起开,你准备在我面前当一晚上门神么?”唐宁眉眼含霜。 美术年会的开幕式以后。 唐宁气的要疯了。 她感受到了来自老师的背叛,被曹轩在台上狠狠的往她的心坎上插了一刀又一刀。 那天晚上,她人生 从聪明利己的角度出发,唐宁理智上明白,自己绝不应该对曹轩乱发脾气。 天底下哪里有太子爷敢跟和皇帝老子乱嚷嚷的道理呢? 刘子明师兄那么潇洒风流,玩世不恭的人,在他的船王老爹面前,照样低眉顺眼乖的要命。 当富家公子也得有富家公子的基本修养。 明白自己的权力来源哪里很重要。 可唐宁还是觉得那么的愤懑,忍不住发了性子。 因为在她的心中,她和曹老从来都不是单纯的赤裸裸权力继承关系。 不是这样的。 曹轩,对唐宁来说……那可是父亲一样的人物啊! 师兄妹几个人中,她入门的时间最晚。 唐宁却自认她和曹老爷子的关系最亲,也是这个世界上最懂曹老的人。 她对老杨说,她不断的迈向成功,成交价格节节攀高,不仅是在为自己前行,也是为整个画中国画的弟弟妹妹们撞开行业顶层无形的天花板。 这话固然是漂亮场面话,也未尝就没有几分真心实意在其中。 唐宁从来就没有掩饰过她对金钱、对成功的渴望。 这行业里视金钱如粪土的人不多,伪君子凹人设装的视金钱如粪土的家伙多了去了。 在老师面前还藏着掖着。 没意思。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一旦某个大画家的成交价格突破某个纪录,收藏家们见识过这个数字之后。 画家本人可以遇到冷遇,可以从高台上跌入低谷,但这个成交数字会永远的铭刻在美术史的里程碑上。 这个画法的潜力和能量已经被证明了。 分离主义、印象派,象征主义,波普艺术,包括如今的数字艺术品等等。 从古至今,任何一个画法成为艺术领域里的显学。 最需要的便是一个或者一群勇敢的“破壁人”的出现。 你足够的璀璨亮眼,便能够为所有同行者,所有后辈们照亮出前方的道路。 如今谁在欧洲学府里堂而皇之的说,亚洲人脑子不行,天生就学不好数学的。 这已经不是什么种族歧视的问题了。 大家扫着数学系恨不得一大半的东方面孔,会觉得你脑子倒确实不行,疯掉了,应该被送去精神病院。 但倒退一二百年。 黄祸论盛行的时候,这可是被冠以所谓“科学”之名的社会公论。 《了不起盖茨比》主人公的耶鲁校友姐夫,就是典型的天天痴迷于阅读报纸上种族优越论,大谈论证欧洲人脑容量最大,是天生最聪明适合统治世界的种族的形象。 他也是当时社会的真实写照。 这样的社会风气,就是被一代代早期留洋学子先辈,用悬梁刺股的决心,用一个个 硬生生扇掉的。 数学是如此。 艺术也是如此。 哪怕对曹老来说,多卖个多少钱,少卖个多少钱,可能已经无所谓了。 但证明在世中国画画家的作品也能和最顶尖的油画画家一样,站在千万美元的量级上。 且在世界舞台上站的稳当。 这很重要。 唐宁知道老师的心愿,她愿意接过这份责任。 而且,她还希望能够成为有史以来, 从小的说,她是在挣钱。 从大的方面说,她是火炬。 这钱挣的不逊于霍元甲在擂台上打败的那些英国大力士的意义。 这钱挣的功德无量。 唐宁从来都没有在曹轩面前,掩饰过她渴望成功和物质财富的野心,也从来没有一刻认为过,曹老会因此而对她不满。 可是…… 就在她认为自己即将迎来职业生涯最璀璨,最华丽的转身的节点上,却被父亲般的人物,亲手扯了下来。 天底下还有比被父亲背叛的女儿更糟心的事情么? 唐宁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因此,她也恰如一位愤怒的女儿一样,向父亲发了脾气。 唐宁不知道曹老被谁灌了什么样的迷魂药。 此刻她心中的老师就仿佛那些沉迷于保健品被人骗的七荤八素却还疏远儿女,对她正确的建议充耳不闻的固执东夏愚夫愚妇老头子一样。 完全无法理喻。 只是让曹老执迷不悟的不是保健品公司忽悠的什么能包治百病、长生不老的仙丹妙药,而是一个所谓的“绘画天才”。 一个人太盼望某些事情,反而就会因此被遮蔽了眼睛,只相信他们想相信的事情。 患病的老人,太过希望健康,所以才会被拙劣的骗术骗的倾家荡产。 曹轩年级大了,太过希望能够将整个东方艺术再往推一把,所以才偶尔看到一个小孩子绘画的闪光点,就误把反光的玻璃片当成了夜明珠般稀世奇珍。 人老了,其实挺可怜的。 这是人性。 和身份无关。 唐宁不恨曹老,但她极恨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那个欺骗曹老感情,叫做顾为经的年轻人。 出现在一个他根本配不上的位置上,受到不属于他应有的关注。 这就是他天大的错。 更让她生气的牙痒痒的是,曹老一句话就把她几年的画作全捐了。她明天就要反回伦敦,赶紧重新安排画展,该撤展的作品撤展作品,重新策划审定美术展的规模,以匆忙止损。 她今天晚上跑过来,准备无论如何都要劝说老爷子脑子清醒一点。 谁知又被老杨像门神一样挡了回去。 曹老这次似乎根本不想见她的面,连电话都懒得接,只写了一封信让老杨交给她。 唐宁怎么能就这样离开? “唐老师啊,曹老爷子休息了呀。要不然您再和老先生约个时间。” 老杨被夹在中间。 心里想死,脸上不敢表现出来,笑呵呵的说道。 “宅子里现在还亮着灯,既使老师睡了,他今天也应该起来。见不到老师的面,我今天是不会走的。” 唐宁根本不吃这一套。 “我们谈论不仅是我们师门的事情,也是东夏艺术的将来,事关老师一辈子的梦想,你挡我,这责任你担的起么?”唐宁厉声说到。 “太严重了,太严重了,哪有这回事嘛。” 老杨在那里继续擦着汗,扮雕像。“老爷子只是睡了,要不然您要说什么,交给我,等儿明早,我去给曹老稍句话。” “今天老师不见我,明天我就把师兄,师姐们都请过来。老爷子难道还能都不见么。” 逼宫! 唐宁几乎是在摆明了自己完全不可通融的态度。 顾为经的事情,唐宁可能是利益受损最大的一方,老杨不知道其他那几位心中怎么想。 林涛看上去挺喜欢顾为经的。 会不会林涛自知接班无望,想要另辟蹊径,也蛮值得玩味的。 剩下的两位虽没有表态。 老杨自己代入一下,也觉得就算他们本就不是关门弟子,但是嘛,呵呵,那个功成名就的一流大师,会突然乐意多了一个毛头小子和他们一个辈份。 分润打在自己身上的聚光灯呢? 这几位谁都不是省油的灯,要是他们联合起来对在顾为经的事情上达成一致,就算曹老爷子再喜欢那小子,恐怕也是很难做的。 “不至于,不至于……”老杨干笑着出声。 “当然至于,‘他代表了我们这个行业的未来’,我印象里,即使是对我们几个,即使是我在魔都双年展上获奖的时候,老师也未曾说过这么重的话,呵,这真的太离谱了。” 唐宁嗤笑了一下。 她的眼神里却毫无笑意,满是严肃。 “老爷子应该明白,以他的身份说出这种话来,稍有不慎就会被记者们误读的满城风雨。一个十八岁的小孩子,代表着行业的未来?如果我的老师稍微冷静,他就知道自己做了一多么糟糕的决定。” “疾在腠理的时候,我们这些晚辈不帮老爷子把事情收拾好,难道真等让那天曹老真的一拍脑袋,收了一个年纪能当他重孙子的小骗子入门,搞出这种大笑话出来时候,才出来擦屁股么!” 老杨连干笑也都不敢干笑了。 但他也真的不敢让开。 似乎就真的准备杵在这里,当一晚上的门神。 老杨只期望曹老就是为了躲清静才来的萨尔茨堡,记者应该还没有关注到这一点,今天晚上,大街上不要有偷拍的狗仔。 否则这乐子就真的大了。 “如果我当时意识到老师糊涂的这么严重,就算是游,我也要游到仰光去,让老师不要搞这个荒唐的赌约。” 唐宁盯着老杨背后的屋子冷冰冰说道。 “老师这是日暮途远,在倒行逆施。” “说的好!想什么就敢说什么,这才是从小在我眼前长大的小宁。” 一个有些嘶哑但依然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门后响起。 第四百五十七章 坦白 喀的一声。 门的锁舌发出转动的声音。 一个穿着黑色围裙的老嬷嬷推开了房门,她闪过身,让出了其后拄着拐杖的老年人。 曹轩站在晚风中,不知道刚刚听了多久。 老杨急忙想跑过去搀扶老爷子,却被唐宁嫌弃的一把扯开了。 “走开,那是我老师,哪有你扶的份。” 唐宁小跑过去,伸手想要挽住老师的胳膊。 “老师您别出来,小心受了风,我们进屋里说。” 老爷子却像是赌气的小孩子一样,侧了个下身子,躲开了唐宁伸过来的手。 “日暮途远?” 曹轩眼神炯炯的盯着院子里的弟子。 轻轻哼了一声。 他看上去有点生气,皱着眉头道,“既然你心里都觉得我已活不长了,那么一个趁着最后一缕夕阳,想要匆匆赶路的老头子,被晚风吹一吹,恐怕也不打紧吧?” 老杨心中一紧。 人年纪大了,最忌讳听一些时日无多之类的话。 他平常说话时就很注意,连一些和“死”发音相近的谐音和数字。 能不说都不说。 听到自己最喜欢的弟子说出这么刻薄的话,曹轩心中……大概会真的很伤心的吧。 “呃,话赶话凑上去啦。是我不好,唐小姐不是这个意思,老爷子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老杨相当有眼力见儿的打圆场,准备活跃一下氛围。 “安静。” 曹老同样嫌弃的看了老杨一眼,“我在问自己的弟子问题,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老杨很委屈。 老杨不说话了。 “从情感角度,我希望老爷子长长久久,一百岁不够,要活两百岁,要永远活在这个世上,当我的老师。” 唐宁也不回避。 她抬着头,认真的直视着曹轩犀利明亮的眼神,“当从一个好学生的角度来说,刚刚那就是我的心里话。也就是我心中您正在做的事情。” “我的老师,什么时候成为了一个只能听不切实际的漂亮话的人了呢?” “要是您糊糊涂涂,浑浑噩噩的活下去。就算真的活了两百岁,那么我心中曾经那个年轻时那么伟大,睿智,能够用同样明察秋毫的眼神,勇敢的审视自己和整个世界的老师,一定会觉得自己其实已经死了。” “那么听你的话。不收顾为经,把你彻彻底底推上去,就是不糊糊涂涂,浑浑噩噩了?” 曹老沉默了几秒钟,玩味的问道。 “为什么不呢?即使其他师兄师姐在这里,我也会这么说的。” 唐宁说得非常坦然。 “若是您真的喜欢他,就让林师兄教他好了。甚至只要您想,我愿意亲自教他,让他成为我正式的学生,我的开山弟子。” “哦?这和小宁你在《油画》采访上的口吻,可不大一样啊。” 曹轩抬了抬眼皮。 “印象里,你不是一直懒的教学生,觉得都是笨人,看不上眼么?怎么突然改变了想法。” “不,我现在依然看不上他。但是,既然老师您觉得他有亮眼之处。单纯是为了您,我也愿意拉他一把。能让老师开心,我这个做弟子的是否看得上他,并不重要。我会好好教他的。” 唐宁说道。 老杨在胸中默默的吹了声口哨。 瞧瞧。 能以四十岁的年纪,成为受全世界关注的一流画家,处事方式自会有他人所不能及的所在。 明明是上门兴师问罪来的,这话说的多漂亮啊! 既表达了自己强硬的观点,又留下回旋的余地,还拍了拍老师的马屁。 这才是大高手! 很多人都认为唐宁是个高傲不好接触咄咄逼人的人,事实可能也是如此,但是人家的情商其实高着呢。 她出道的起点实在太高,享有的资源实在太多,根本无需把情商用在闲杂人等上而已。 连老杨都觉得,这个建议真的非常好。 曹轩方面,以及几个弟子方面,都能接受。 哪怕对于顾为经来说,可能也是三赢的结局…… 这个结果他没有理由不满意。 让你跟唐宁学,可不是什么羞辱。 如果他不知道自己曾有机会和画宗“皇帝”的宝座,那么近的擦肩而过的话。 能被唐宁收做开山弟子,也已经是全天下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大机缘了。 说真的。 别看老杨的年纪比唐宁还要大几岁。 换他在央美上学的那会儿,要是有这种大馅饼摆在他面前,他绝对是当场跪给伱看的。 讲道理,别当初。 就算今天,唐宁敢收,他老杨也敢立刻就跪。 哼。 谁让咱就是这么洒脱不做作的男儿呐。 “话说的好听,那我动了收他做关门弟子的念头,小宁你反而又不开心了?”曹老爷子咧开嘴巴,笑了一下,继续追问道。 “这不一样,关门弟子意义重大,让我来当就够了。一个十八岁的小孩子,他不配。我愿意收顾为经当学生,是因为您喜欢他,我这是让您开心。” “我不允许您收顾为经当学生,是书画传承太过重要,我不能让您一时糊涂,所托非人,这也是让您开心。阻止您做不明知的决定,才是真的为您好。” 唐宁语气温柔了下来。 “老师,这是我的建议,也是最正确的建议。关于接班人的问题上,您已经拖的太久了,与其让其他媒体们猜来猜去,对这件事失去了耐心。或者……对不起,这话不好听,但我必须说。因为其他师兄们不敢说,这话除了我能说,世界上没有其他人能说了。” 唐宁眼神中充满了担忧。 “您没有孩子,我们几个弟子就是您的孩子。古人说七十不留夜,八十不留饭,九十不留坐。我希望您能寿比南山,然而,这个年纪的老人,会出意外的可能性实在太多了。我知道您并不避讳谈论死亡。万一呢?万一您没有留下什么话,就走了呢。难道您希望看到,我们像毕加索的后人们一样,吵来吵去,闹成一团,好让外人看笑话么。” “您的财产,您留下的作品。捐纪念馆也好,成立慈善基金会也罢,还是说留给师兄们。我都没意见。我也都不要。” 唐宁真的很大气。 作为在世最成功的几位顶流艺术家之一,东夏艺术家胡润富豪榜上的排名一骑绝尘。 曹轩不说像安迪·沃荷这种作品价值一个航母编队。 无论如何。 三个亿美元以上的资产,曹轩肯定是不止的,还不包括那些遗留下来,在他死后价格应该还会再涨的画作。 而且曹轩还没孩子。 林涛当初,听到那个赌约时,反应那么大。 就是因为他们这些做弟子的比外人更了解内幕。 顾为经自己可能都不清楚。 这个头万一真磕下去,考虑到关门弟子的重要性。 运气好的话。 别的不说,直接磕了一两个亿美元回来,不是没这种可能性。 多少成名已久的大画家,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钱呢。 整个人类历史上,拿着放大镜随便去找,能找到这么值钱的响头的,真的不多。 而唐宁随手就把这些东西,全部都让给了其他弟子。 但唐宁也真的很小气。 她只要最值钱的东西,且绝不后退,绝不让步,绝不放手。 “我才不在乎这些。我只想要您在画坛上的位置。” “我从二十岁在魔都双年展上那天,就相信我是寄托您书画血脉最合适的人选,这一点,我一步都不会让。” 唐宁毫不虚伪的直率说道。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从来不像师兄们那样,小时候即使明知道会被拐杖敲,也要把心里话对您大声的说出来。这不是您以前,最喜欢我的点的么?” 曹轩静静的听着。 老先生似乎也想到了,当年教那个小丫头做画时的往事。 煦暖的阳光下的书房里,允吸着糖葫芦的麻花辫小姑娘垫着脚尖看着他画画的样子,在老先生的回忆里,历历在目。 曹轩那时头发开始微微变白,觉得自己很老了。 现在想来,却发现竟然已经是快三十年前的往事了。 “是啊。” 曹轩轻轻叹了口气,回忆着当年的事情,老先生的眉眼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你永远是胆子最大的一个,也是最不怕我的那个。我当时总是就在想,这么有个性的女娃子,画起画来,定然也很不拘一格。” 他这次伸出手,让唐宁挽住。 “事实证明,您想的一点也不差。”唐宁微笑着伸手拉住老师的胳膊。 “说的好啊。人啊,听多了面带笑容的奉承话,再听别人说两句心里话,就像喝多了软软绵绵,对身体却无益的甜粥,偶尔嚼一嚼清炒苦心菜,别有一番风味。这些话,憋在心里很久了吧。林涛,子明他们几个,可能也是这么想的,却没有人敢当面和我说。” 曹老摇摇头。 “日暮途远,倒行逆施,这话确实想来也只有你敢这么和我说。这确实是我很喜欢小宁的点。走,我们进屋说吧。” 老杨盯着这对奇怪的大师师徒。 这一刻, 他终于相信,曹老开门时那句“说的好”,确实不是阴阳怪气的在说反话了。 老杨望着像是父女一样手挽着手的那人。 “曹轩老先生,这是同意唐女士的建议了么?” 他心里不由得微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 曹轩暂居的房间因为是国宝画家克里姆特旧居的缘故,虽然它并没有像茨威格常去的咖啡店,或者街角莫扎特故居一样,被改建为旅游景点。 但大画家的后人还是很用心的尽可能保留旧日的陈设。 白色的雕花壁炉,棕色的原木画框,天花板上垂落而下的园形水晶吊顶,以及一支仿东方式的立耳瓷瓶。 画框里的画当然是仿制品。 克里姆特的后人不可能让价值几百万美元的油画,几十年来仍由壁炉的烟熏火烤,但能看出他们很努力的让这栋方间里的时间凝固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的中叶。 没有电视,没有汽车。 却是整个哈布斯堡王朝最为辉煌的年代。 唐宁能想象着,克里姆特正在这间房间里沉默的作画,旁边的沙发上坐着他的模特,一位带着当时最为时髦的白色太阳帽的年轻女郎。 克里姆特笔刷落下,女郎肉色的肌肤在他面前的亚麻画布,闪烁着维也纳分离派画法特有的妖异而瑰丽的光。 从克里姆特,到曹轩,再到她。 跨越世纪的艺术时光,在小小的房间里,凝固为了一体。 仿佛半小时前克里姆特吃晚饭间,刚刚推门而出,下一瞬,她与老师便一起推门走了进来。 唐宁看见茶几上拜访着红酒、两只高脚杯、还有切成片的阿根廷香肠以及蓝莓小蛋糕。 这明显不是给老杨准备的。 “原来老师说不见我,嘴硬心软,其实还一直都在等我。老师毕竟是最宠我的。” 看到这里,唐宁也就更加大胆了。 反正今天话已经说到这里,就彻底说开好了。 “老师,您几个月确实做了很多错事。年会上的事情我就不提了,那个赌约我也当您是一时兴起。听说顾为经还上赶着送了幅画来讨好您?” 唐宁抿着嘴唇,数落到。 “而您竟然收了?” “您可是亲自定下来的三不买,五不收的规矩。” “原则之所以能成为美谈,就在于它是不能被轻易逾越的。连一个小孩子的画都收。要是这种事情传出去,那些您曾经拒绝赠画的名家会怎么想?那些达官贵人们会怎么想?刘师哥的父亲会怎么想?您这是在打他们的脸。” “实在是太糊涂了!” 她忍不住埋怨。 “小宁?” 曹老坐在沙发上,轻声开口,打断了对方。 “嗯,老师,您请讲。” “小宁,你说的不错,都有道理。今天晚上你已经说了这么多,那么要不然也听听我的道理,怎么样。” 曹老缓声问道。 “你说的都很好,也都很对。当我觉得只有一件事,你可能没想好。” “什么事情。”唐宁眉头皱起。 曹老爷子侧过脸,看着自己的女徒弟,笑呵呵的轻声问道。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教不了顾为经怎么办?他画的比你好怎么办呢?” 忽然之间。 石破天惊。 第四百五十八章 心画心声总失真 室内寂静无声。 只有老嬷嬷轻手轻脚的撕开一包沃尔玛的塑料包装的山毛榉小块木料,用火钳一块块的丢入燃烧的炉子里。 她是看守这座老宅的佣人。 老杨很喜欢她烤培根和烘焙小蛋糕的手艺,嬷嬷总是会加不少油和糖,不健康但好吃,美中不足是对方只会说带着一口浓重匈牙利口音的德语。 英语都讲的不太流利,更别说汉语了。 沟通起来不太方便。 现在想来,老杨认为这真的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事情。 对方肯定听不懂唐宁和曹轩这对师徒交谈的内容。 这样至少,他不用担心下周早晨在《月亮报》的新闻上读到“震惊!师徒关系破裂,盘点艺术豪门的几度风雨”这样八卦人们喜闻乐见的轰动标题了。 就算如此。 出于职业敏感性,老杨依然以防万一,想走过去让老嬷嬷暂时离开一下。 他还没动。 老嬷嬷已经加完了木柴,又将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就没有朝任何人打招呼,自己静静离开了客厅。 望着对方似乎对整个客厅里像是冰冻住一样的气氛,安之若素的态度。 老杨忽然又觉得。 或许这种传奇绘家家族里雇用的老佣人,早就对类似的事情见怪不怪了。 对方一个字都没有听懂,却又什么都听懂了。 “豪门家族,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老杨揣着手,看着壁炉火光掩映下,脸色晦暗难明的唐宁,很好奇此刻对方心情到底是什么样的。 —— 壁炉的火光掩映下,唐宁的脸色晦暗难明,带着难以理解的错愕以及茫然。 她愣了足足半分钟才意识到。 老师并非开玩笑。 从唐宁来到奥地利开始,所有的事情的发展都让她变得搞不懂这个世界了。 日幕途远,倒行逆施也好,脑子糊涂,做错了事情也罢。 都是唐宁在怨愤急切之下的“劝谏”之言。 她更多的是想要向老师表达自己这位学生在此事上不容退让的态度。 但现在。 唐宁开始真的担心,曹老是不是思维认知出了问题,已经分不清好坏对错了。 要不然,老爷子怎么能说出这么离谱的话呢。 她可是唐宁啊。 二十岁就拿下国际双年展的金奖,二十六岁在黄埔江边开展,报纸上说她笔下“触目见琳琅珠玉”,前辈画家称她“笔墨整丽,法度井然。”已有大家气象。三十二岁参加威尼斯双年展,差一点就成为了继侯孝贤、张艺谋,蔡国强以后,下一位手捧金狮奖奖杯的东夏艺术家。 虽与金狮、银狮双奖遗憾的都失之交臂,但她同年便和老师一起登上《油画》杂志的年度封面,连市场遇冷的达米安·赫斯特,都被她挤到了二刊。 到今年。 她的身价早已超越千万美元。 从古至今在人类绘画史上留下名字的女性艺术家,不说前三,前五。前二十,唐宁自信自己终究是不难排进去的。 这才是她在老师面前,敢于大胆直言,自己便是对方最合适的接班人人选,不会再有其他人的底气所在。 顾为经才多大? 唐宁当然是相信天才的力量的,她自己就是万里挑一的天才,就因为如此,她知道再好的天分也需要时间和阅历来酝酿。 尤其是中国画。 往往越老越妖。 固然有王希孟这种及关冠之年便誉满京华的古之奇人,但如张大千、齐白石、徐悲鸿、黄宾虹,赵无极包括她的老师在内,谁又不是到了三、四十岁的壮年,乃至花甲老年,才完成了返璞归真,功至入道的壮举呢? “老师,您真的……唉,我希望这是玩笑。”唐宁神色复杂。 “若我真是这么想的呢。” 曹轩似乎没有读出唐宁语气里的那分惋惜,继续笑呵呵的反问道。 “如果这不是玩笑的话,那您真的老了,老到不适合作画的年纪了,判断力下降的太厉害了,我很伤心。” 唐宁站起身,走过去抚摸着曹轩老人的头顶苍然白发,轻声说道:“老师,这学期结束,您就把汉堡的教职辞去了吧,搬到伦敦去和我去住。这几年,我想多陪陪你。” “倒还算是有孝心。” 曹老点点头。 “莫奈,包括黄宾虹先生,晚年眼疾,极难视物,却仍笔法瑰丽,艰难的在画卷上探索前行。你老师我比不上这些前辈的毅力和魄力,但自认年纪大了,眼神却还没花。”老太爷又摇摇头,“还没有需要到让你们这几个徒弟照顾的安享晚年的时候,再等等吧。” 曹老侧过头,望着唐宁。 唐宁费解的盯着他。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见你么?你的心,不够静。”曹轩伸出手指,在面前的茶几上敲了两下。 “心不静,就算见了面,我的话你大概也听不进去。不如写封信,让你沉下心来,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可能效果更好。” “其实我一直都在等伱问关于顾为经的事情。” 唐宁紧锁眉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感到失望么?” 曹老神色安详的看着女人。 唐宁心没来由的一沉。 她没听明白老师的意思。 但她宁愿老师像对待其他师兄师姐那样,生气的拿调色板去扔她,拿拐杖敲她,也不愿意老爷子就这么安安静静,平平淡淡的娓娓道来。 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 老人这幅平静的样子。 唐宁忽然觉得,这次她可能真的让老师失望的紧了。 “你小时候,你们几个师兄妹每周末都会在我书房里开一个小小的研讨会。我会谈古文,谈各位文人书画诗词的得失,畅所欲言,无所讳言。” “老师说其中有大风骨,亦有大风流。” 唐宁点点头。 “我还记得,你拜入师门的第一个周末,那周我正好谈到《世说新语·容止》关于名士的一篇,期间讲到金代的大文学家元好问,评点东晋潘岳的文章的时候,留下了一个古往今来都非常有名的论断——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高情千古闲居赋,争信安仁拜路尘。” 潘岳,字安仁,也就是掷果盈车,貌比潘安的主人公“潘安”。 他是东晋时代以才情出名的名士,东夏历史上最出名的风姿卓世的美男子,但是元好问对他的评价并不高。 “我说,这句诗的意思是,是以画看人一点也不准确,笔下的文章也不能代表一个人的真实的性情品格。像潘安这种能写出《闲居赋》这么淡泊明志作品的人,竟然为了求官,能对着高官驶过的马车飞溅出的尘土,行大礼叩拜,做出这么寡廉鲜耻的事情。” 曹轩手指交叉,靠在沙发上,声音微微沙哑。 “我当时本意是想以此告诉你们,艺术家的个人品德评价,应该要和艺术造诣的高低分开,不可以人废画,也不可以一味的以画见人。这都是常见做艺术评点时会遇到的问题,比如明清两代学者就非常固执的宣称,李清照能写出这么高洁诗词的妇人,所以一定不可能能干出和丈夫和离这么不守妇德的行为。这些让后人读来啼笑皆非的笑话,就都是这么出来的。” “子明,小茗他们几个都点头应是,只有你,你不停的摇头。” 曹轩微笑:“我当时很奇怪,我问你为什么摇头。你当时所的回答每一个字,我如今想起来,都历历在目。” 唐宁也跟着笑了。 “我说,元好问在胡说八道,他肯定根本没好好读过《闲居赋》,只随意凑了个押韵的典故。” 她回忆着自己当时倔强的样子,神情满是感慨。 “《闲局赋》从头到尾,每一句话都似是在大叫,我做不了官了,我做不了官了,我做不了官了,啊啊啊,我做不了官啦!能这么嚷嚷来,嚷嚷去做不了官了的人,内心深处一定还是有对仕途的不甘心的,这一点潘岳和李白到有些相似。真正不想做官的人,写出来的诗,应该是陶渊明那么清淡宁静的路数。以画见人,以词见人,从来不差。” “小宁,你不知道,那一天我是多么的惊喜。就是这股劲儿,就是这股说元好问胡说八道的敏锐和勇气。” 曹老深深的吸气。 “那一天,你瞪着一双眼睛,大声说‘以画见人,以词见人,从来不差’的那一刻。我真的觉得,我找到了最合适的接班人。我想把我所拥有的一切都留给你。” “老师,我……” 唐宁有些动容。 “你们几个人中,你的道路是走的最顺的。周茗三十岁时,才允许她签了自己第一家画廊,林涛签高古轩的机会,都被我生生压掉了。我觉得书画憎命达这句话,未必对,但年轻的时候,压一压,吃吃苦头,对职业生涯其实是有好处的。唯有小宁,我从来都没有过阻止你去拥有你想要的东西。你性格活泼,喜欢风光,所以你二十岁得了金奖,我甚至直接从英国定了辆跑车送给你。” “当时不少人都觉得我太宠你了。只有我觉得不是的,有些风光享乐,就是应该年轻时体会的。走马斗车,何不是传统名士风流的一环呢?我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曾坐着犹太大班的敞篷劳斯莱斯,在黄埔江边驶过的。我相信你不会被这种感觉冲昏头脑,因为你是一个很‘真’的人,像是一柄宝剑,永远不会被这些闲杂的俗事所束缚,追求艺术的本心不会变,红尘事只会把你打磨的更锋利,这就足够了。” 曹轩深深的吸气,又深深的吐气。 “小宁,你从小就不让人后。我想多收一个徒弟。你有所不满,在我的意料之中。包括你采访上的事情,我也能忍,因为我在等你问一个问题,我曾以为你一定会问的。” “可惜,我一直在给你时间,我也一直在想让你静静,但直到你今天走进这间屋子,我在沙发上坐下的时候,依然没有听到你问我——” “顾为经画的怎样?他绘画的技法有什么样的闪光点,为什么让我念念不忘。我说他的作品里有静气,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曹轩侧头,凝望着自己的弟子。 “十来岁时的你,对我大声说,以画见人,以词见人,从来不差。” “四十岁时的你,合不合规矩,合不合情理,让外人怎么看,让媒体怎么看,人情往来,利益得失,你该讲的都讲了,该发牢骚的也都发了,小宁,你唯独没有问过我,也是我最期待和你分享的,有关顾为经作品的事。你甚至都没有想要看看顾为经送给我的画。” “当画家的,可以爱钱,可以想要成功,这些都不错。但这终究都不是我们当初踏上这条道路时,孜孜以求的目标。” “我想知道,曾经我期待的那个小宁,那个足以寄托大任,期待着她在艺术道路上步步登高的小宁,到哪里去了呢?” 唐宁张开嘴,愣愣的看着自己的老师。 她想要说话,想要为自己辩解。 可她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老师平静的话语,像是一条条凌厉的鞭子,抽打在她的身上。 唐宁曾经以为自己长大了,恍惚之间,她又变成了那个在画室里,听着老师教诲的小姑娘。 诚实的说,唐宁觉得自己有点冤枉。 她是见过顾为经的作品的,林涛曾经把那个年轻人筹备参加新加坡双年展的画作,分享到了微信群里。 水平嘛。 不好不坏,比之很多人都强,比她肯定是差远了……指的是十八岁的她。 拿现在的唐宁和顾为经比,不是欺负顾为经,而是太过于羞辱唐宁了。 唐宁当时就很不以为然。 这水平唬唬老杨问题不大,可以曹老收的几位的角度来看,这水平可能也就与当年没有名师的林涛同龄时差不多。 对于他们来说,真的连称的上天才,都有些勉强。 这个水平画家的作品,难道还有什么看的必要么。 “把他的《紫藤花图》拿过来。” 曹轩轻拍了一下巴掌,对老杨吩咐道。 (本章完) 第四百五十九章 不俗气 壁炉的火光映照着师徒两个神态各异的脸。 曹轩眉眼低垂,像是睡着了。 唐宁则紧盯着墙上垂落而下立轴长卷,随着天地杆的滑开,漫天的紫色花海从画心漫卷而出,夹杂着窗边吹过的湿润冷风与山毛榉的木味被壁炉逼出,发出的哔波声与热意。 会客厅中便仿佛春夏之交,下了一场清淡的花雨。 花雨落入唐宁的心中,却砸起和那些飘荡的细软花叶截然不相符的惊涛骇浪。 她先是走近了几步,然后又慢慢后退,满脸的匪夷所思,手指掐了又松,松了又掐。 半晌后。 曹老依旧坐在沙发上,微微闭着眼睛,并没有转头看自己女弟子瞬息万变的精彩表情,只是轻声问道。 “你看如何?” 唐宁几次深呼吸之后,初看这幅“非常”之画时的惊诧慢慢的散去,这位曾在采访中对着顾为经扬言,自己的画的层次对方再过二十年也未必能赶的上的国画大师,用一种近乎没有感情起伏声调轻声说道。 “枝叶构图不够自然,画枝如画竹,当实按而虚起,不可托泥带水。笔尖辗转无序,浓淡不宜,下品而已。叶子也画的不好,每片叶子落笔时,应当做到一笔叶如片羽,二笔叶如燕尾,三笔叶如金鱼翻身,四笔叶如惊鸿落雁。” “他这画的像是一团杂草,脉络斑驳。” 唐宁把目光又落到那些花叶之上。 “这花勉强算是及格,但颜色调的不是很准,应该在朱砂的基调上辅以偏红或偏黄的深颜色,显示出虚实效果和主次分别。他的用笔顺峰算是中庸,换到行笔逆峰的时候,毛刺太多,控笔能力不够强,立刻难以入目……” 她语气不疾不徐,将这幅《紫藤花图》上的问题一处又一处的点出。 老杨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心思古怪。 好好的一幅画,在唐宁女士的眼中,竟然就这么错漏百出,无法入眼? 连老杨都觉得,她是在有意刁难贬低顾为经。 曹轩也不生气,晒然一笑。 “嗯,所以呢?” 这次唐宁又沉默了很久,叹了一口气。 她说了一句和刚刚的评价截然不同的盖棺定论:“当真不俗气。” “画的出来么?” “三个月吧,给我三个月的时间。” 唐宁深深的看了那幅在墙上悬挂着的卷轴一会儿,“我应该能画出更好的。远比这还要好。” 可惜除了客厅里的三人外,世间再无一人能听见唐宁的这句话。 否则。 光这简简单单的一问一答的轰动性新闻价值,就值得艺术媒体的八卦小报为此蹲守到地老天荒,并登上绝大多数艺术杂志的头条。 文人们间的事情,最可遇不可求的,也是最被所有年轻画家日夜盼望的,不就是让大师或者贵人说一句“我不如你”么? 光这一句话。 就价值千金,物理意义上的价值千金。 往近了说。 齐白石在西方艺术市场上的卓越地位,毕加索那句着名的“亚洲画家为什么要来拜访我呢?去看看齐白石吧,他的东西是我所画不出来的。”世纪硬广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 往远了说。 书中四贤里的大小王,王羲之、王献之父子,在魏晋南北朝期间长达几个世纪的数百年时间里,其实都是儿子王献之比父亲王羲之的艺术评价更高一点的。 直到唐代有位书法爱好者,见到王羲之的墨宝惊为天人,觉得自己的字在其面前自惭形秽,根本抬不起头来。 这哥们便在家门口支了一个铺子,收集天下王羲之的真迹。 从此王羲之的名气彻底超过了王献之,奠定了千古第一书圣的名号。 这位书法爱好者,世称唐太宗。 便是李二李世民同学。 “花三个月时间,能画出一幅更好的画”听上去硬气,可换个表达方法,意思就是在说,现在她拿起笔,没有把握就能画出一幅同样的作品。 以唐宁的性格和地位,说出这样的话,其实已经堪称认输了。 足以让老杨这种熟人惊掉下巴。 老杨盯着那幅墙上顾为经的《紫藤花图》,叽哩咕噜的转着眼睛,心思活跃了起来。 他以前只知道这幅画好,很好。 废话。 能让曹老那么满意的评价出“讲究”两个字的作品,不够好才怪了哩! 可到底有多好,老杨心中还是没有一个准确的参照物的。 是他老杨画不出来的那种好,还是唐宁都画不出来的那种好,其间意义可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连唐宁都说,揣摩三个月才能画出来的画,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这何止是牛啊。 简直牛出了天外!牛的价值千金。 不。 笑话。 千金才几个钱,近几年金价大涨,黄金千两,也就人民币两百来万出头的样子。 这差不多是老杨一年的基础薪水。 一幅国画两百万。 也是在整个东夏湖润艺术家百富榜里,都能排进前十五名的顶级名家价格。 这个数字对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来说,肯定是太夸张的离谱。 连唐宁也是在职业道路上攀了二十年,才让身价达到了这个区间。 但如果现在有机会的话,就这幅《紫藤花图》,让老杨掏两百万买,他真能用这个看似极其离谱的价格抱回家。 光凭曹老的这个态度,和唐宁这句话。 老杨固然超级抠门,但他非常愿意赌一把,赌这幅画再过二十年,绝对不止两百万。 艺术行业混的人,谁不津津乐道三万美元买安迪·沃荷,五万法郎买毕加索,手里拿个三十年,然后卖一个亿出去的那些传奇故事呢? 这一刻。 老杨没来由的有一种感召,或许这样的机会,就摆在他的身前。 —— 似乎嫌老杨心中的震惊还不够。 “三个月?”曹老拄着拐着拐杖,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端详了一会儿卷轴上的《紫藤花图》,又看向了唐宁。 “小宁,问问自己,三个月够么?” 唐宁眉头锁起,犹豫了几秒钟,“五个月,至多半年。” “半年就一定可以?” 曹老意味深长的问道,“如果我说,半年画不出来,下一次你的个人展,就和顾为经一起办,你愿意应么?” 唐宁这次不说话了。 层次不同。 唐宁很不愿意这么说,但这幅画里,顾为经和她的那些绘画作品,在观众眼中展现出了截然不同的赏析层次。 各有长短。 技法层面,顾为经依旧不值一提。 不客气的说。 唐宁可以一只手阅读着《VOGUE》杂志,一边看着电视上的脱口秀,随便用左手都能画出比这强的多的东西。 曹老说顾为经的大字行笔,要体没体,要骨没骨,是墨猪一头。 实际上他画国画时的行笔,在唐宁这样站在高峰上的大师面前,又何尝好到了哪里去呢? 唐宁不喜欢顾为经。 然而她对《紫藤花图》的笔墨评点,可真不是有意挑刺。 好吧,就算是有意挑刺,也算不上鸡蛋里挑骨头。 唐宁的每一句评价都一针见血。 如果顾为经在这里,要是他有能听的进逆耳忠言的气度,便一定能受益良多,会有醍醐灌顶之感。 但是这整幅画那些不值一提的笔墨技法凝聚在一起,形成的独特的氛围感,这份神意精髓……唐宁自忖,她就算全身心的投入,看个三天三夜,也很难画的出来。 它的神意,已经登堂入室。 这也是唐宁越看越觉得心惊,越看越觉得难以置信的症结所在。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唐宁发现整幅画都隐隐有一种自成一体的宁静气度,那是她追求多年而不可得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心生妒忌。 她在心中偷偷拿她曾经的那幅《百花图》和眼前的顾为经的《紫藤花图》做比较。 唐宁一直认为。 无论对方怎么画,怎么临摹,和她的作品一比,都会是李鬼遇上了李逵,差距大到自会让那小子感受到绝望和自我怀疑。 在画作氛围感的刻画上,事情却完全反了过来。 氛围是情感的酝酿,神意是心血的集合。 按道理说。 最是做不得假。 人笔一体,心画如一,要的是情绪的调度和笔下的作品琴瑟合鸣。 该激荡时激荡,该寂寞时寂寞。 唐宁不做假,但以她的天资,却能找到一些取巧的小窍门。 她自认《百花图》最妙的所在,就在兰花、梅花、辛夷花、桃花、梨花、玉兰花、绣球、菊花、荷花、紫藤、水仙、牡丹、灵芝、月季等数十种花卉同开一树。 数十种不同技法,数十种不同风情。 她没见过人间百味,却能借势而行。 古代狂士作画,且画且歌。 她则手捧诗书,且读且画。 该凄清高冷,寂寞寥落时,唐宁落笔手边放一本顾城的《南明史》。花意豪放激昂,肆意昂扬的时候,她则默背“千金散去还复来”的《将进酒》,落水晴花,一笔而成。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别的画家在苦痛和自我折磨间挣扎,她则像是一个观众,穿行在重重众生的海市蜃楼般的幻影之间。 李太白在月亮上长袖起舞,她就拿一只小杯,对月取水中三分残影,倒入画中。 采一二花瓣,两三丽珠,就以足够精彩。 虽说不是自己的东西。 可落笔时嚎啕而泣,哭的不能自及,固然是动情到了深处,但在鼻尖抹一点芥末,微微“调”出三分余韵滋味,何尝又不是退而求其次的聪明人的做法呢? 能让观众在欣赏画作时鼻尖一酸,无论是嗅到了苦痛,还是嗅到了“芥末”。 都已经胜过了平白没有滋味的大多数人了。 不是么? 魔都双年展历史上最年轻的金奖获得者,便已经证明了这一切。 但是这一份退而求其次的《百花图》,撞上了顾为经破而后立的《紫藤花图》。 就像“芥末”流下的眼泪遇上了真情而发的泪水。 瞬息之间。 花意的李鬼,李逵。 原形毕露。 唐宁明白,在这一株紫藤花树面前,自己《百花图》上的设计精巧的琳琅花卉,全都变成了塑料纸卷成的假绢花。 现在不是顾为经自我怀疑,换成唐宁对着这幅画,开始怀疑人生了。 若非技法实在拙劣,她甚至觉得这会是曹老先生本人的手笔。 唐宁比顾为经有利的点在于,从小到大的赞美让她的内心更加强大,而且,她的地位早以无需像世界上的任何人证明自己可以成为大画家了。 所以。 唐宁不会自我怀疑绘画水平。 她只是发自内心的不解,一个十八岁年纪的小孩子,凭什么有积淀能画出这样的画呢? 乃至于这份技法,也让唐宁心中微微惊惧。 初入职业二阶等级的技法水平,自是不值得唐宁正眼瞧一下。 一百个这种水平的画家加起来,都不值。 然而这幅画是什么时候画的? 距离她在师门群里,看到林师兄分享的他的作品才过去了多久? 这个提高速度,就让唐宁不得不感到悚然了。 说是一天一个样子,一点也不夸张。 人们说唐宁是百年一遇的大才,可自己当年最多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这完全不符合一个穷乡僻壤的年轻人应该有的进步速度。 现在粗砾不堪。 可以这种幅度发展下去,再过几年,大师的雏形也就出来了。 技法能提高的很快。 而一个画家对于笔下作品的情感投入,就她而言,她绝对不可能涨的这么快。 这种心绪的打磨,对职业道路顺的一路火花带闪电的唐宁来说,才是真正的瓶颈。 这幅画的氛围感。 二十岁画《百花图》时的她,画不出来。 如今身价千万美元的她,照样未必能画出来。 从来都不是顶级大画家对人生的感悟,一定就要比三十岁的中年危机社畜,更加深刻的。 必须得看人生的境遇。 三个月只是唐宁好听一点的说法,情感领悟不够就是不够。 也没有一个准确提高的方法。 她可能明天就看破了《紫藤花图》的真意,画出这样的画。 也可能一年、两年、五年都画不出来。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章 传承 唐宁这种大师,稍加打磨用技法简单粗暴的以势压人,让笔下的画面看上去比《紫藤花图》的整体感觉要好,肯定是不难的。 但这种方式。 既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老师。 没有意义。 “我最近在忙碌画展的事情,很多事情都催的很急,老师您在年会开幕上随便动动嘴皮子,我的经纪人就已经要疯了。我不是一个人,有一整个团队要靠着我吃饭的。” 唐宁淡淡的回绝了老师的提议。 “算了吧,老师,我不是玩这种小孩子打赌过家家游戏的年纪了。” 气氛略微有些僵硬。 曹轩手指在拐杖上摩挲,指腹在木料上起伏的纹路上滑过,良久,只听他用低沉沉的声音轻声叹道。 “静心凝气,不疾而徐,最是难得。” 老杨不知道曹老太爷评价的是这幅《紫藤花图》,还是说给女弟子听的,或许两者都是。 反正。 唐宁没有接话。 “刚刚听见的东西,记下来了么。” 曹轩忽然转过头,说这句话却是看着角落的方向。 “在听的在听的,什么事?” 一直在阴影那里扮【你们看不见我,看不见我】、【两位爷爷姑奶奶,你们吵着,小的就是木头人哈】的雕塑的老杨,抖了抖脑袋,从角落里探出了头。 “我说小宁刚刚对这幅画技法细节处的批评,你能记住么。” 曹轩问道。 “嗯,从枝叶构图不够自然,花卉的调色问题,到行笔用笔的那部分,应该都记的不差。”老杨点点头。 能当曹老生活助理,还兼了一大部分经纪人职责的老杨,自然不是靠拍马屁混到了今天。 他旁的不敢吹,记性那是杠杠的好。 外人看老杨如今俗气的飞起,是个酒桌上一把一把的讲荤段子,笑起来满脸是褶,跟条掉毛吉娃娃似的油腻丑大叔。 很难想象。 此君当年。 为了追妹子。 老杨也曾是翻了两天书恶补,就能在央美隔壁的南湖公园里,手捧玫瑰衣袖飘飘,用英文背诵《叶芝全集》腔调十足的……笑起来满脸是褶,跟条还没掉毛吉娃娃似的文艺丑青年。 丑怎么了? 丑吃别人家大米了? 老杨别的优点没有,从来就很有自知之明。 长成他这个样子,年轻时不多用好记性,多多背背诗。年纪大了不努力在业务上狠下功夫,多多挣挣钱。 他拿什么去追妹子呢,泡沙滩上晒太阳的小姐姐呢! 艺术经纪人,私人助理这行业里,俊男美女海了去了。 可偏偏是他老杨能以这幅尊容,以并不算大的年纪,在打工皇帝的位置上屹立不倒,何尝不是他杰出业务能力的证明? “都是些货真价实的好道理啊。黄金有价,学问无价。” 曹轩微笑的摇摇头。 “倒退个两三百年,在那些门户私传,千金难买真经的年代里。光这几句话,就值得很多求学无门的画家行大礼,以拜见尊长的规格参见了。” 他思索了片刻。 “我本来抽时间,还想给顾小子的这幅画写个小品,赏析一下,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该指出的问题,小宁都已经说过了。你把这些话都给顾为经原封不动的发过去,说是小宁指点他的。顺便附上说,小宁在他的画前看了很久,说他的画很不俗气,她觉得很有些意思,值得揣摩几个月。” 曹轩拍了拍女学生的后背,似是做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小宁,那小子可欠你个人情了。” 唐宁抬头,张开嘴,看向老师想要阻止。 她才不在乎顾为经的狗屁人情不人情的。 顾为经在她心中,就是跪着来她师门要饭来的。 家财万贯的人会在乎乞丐的人情么? 再说,这是人情的事情么! 唐宁不想让她刚刚有服软意味的话语,落到除了屋里三人外,任何一个外人耳中。 其实老杨也根本没资格听这些话的。 艺术家们到了一定地位,在市场上挣的就是一口所向无敌的心气。 画的好,画的坏是一个概念。 自认不如是另外一个概念。 “我画的画很不俗气,唐宁觉得很有些意思,值得她自己揣摩几个月。”——曹老让老杨转达的话里,照顾了唐宁的面子,说的很委婉了,也没提那句“他画比你好怎么办?”。 但光这一句话。 顾为经捏在手里,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对外丢出来。 不说是踩着她的脸上位。 拽着她的衣袖拉自己职业生涯一大把,终归是不难的。 唐宁是什么地位。 顾为经是什么地位。 唐宁才不要对方的人情呢,她只希望对方别来“贴”自己,就阿弥陀佛。 换一个其他场合,唐宁绝对不可能说出今天这番,让别人有做文章可乘之机的对答评语的。 单纯是出于对老师的尊重,才让她选择了诚实回话。 此刻曹轩竟然直接让老杨把这件事转达给顾为经,这让唐宁又有了一种被老师背叛的怨愤感。 只是她抬头。 便迎上了曹轩那双眼眸极黑,眼白极白,仿佛能照透人心深处的审视眼神。 她终究什么话也没能说出口。 “呃,嗯。” 老杨见状,立刻点点头。 他是眼睫毛都是空心的聪明人,顷刻间就想明白了个中关节。 曹老不发话,他肯定不会把唐宁看画时的表现拿出去给顾为经乱嚼舌头。 不过。 这既然是曹轩当面发的话,那么唐宁有不满,也是曹老的事情,打工人老杨照做就是了。 “我等会儿再和唐老师最后核对一下——”老杨开口。 “用不着。你找老师吧,这是老师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 唐宁扭过了头,终究还是把心中的不开心借着老杨,发泄了出来。 “生气了?喝点水消消火气?觉得我做的过分?” 曹老手指交叉,搭在拐棍之上,宛如是位慈祥的老父亲试图安慰赌气的女儿。 “老师您做的决定,我不好说什么。只是您做决定从来不考虑我的意见,何必又反来询问我的心情呢?您说我是个真性情的人,所以我不愿欺骗您。” 唐宁咬着牙说道。 “你的心情。” 曹老悠悠的说道:“小宁,伱委托老杨亲口跟我说,你的前行是为了为身后一同画中国画的后来者开路,我希望你拉顾为经一把时,你就不高兴了。你在我在年会讲话时,递给我的便签上写到,自己开画展是要沉淀艺术之美,将家国乡愁,时代洪流,将所有当代东方画家看待世界的角度都融进小小的一根画笔之中。” “可当我宣布你将一半的展位,无偿的赠送给那些没有机会参加画展的东方画家们的时候,你便歇斯底里的的跑来和我吵架。” “这样不太对吧。” 曹轩望着身前的那幅画。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很多人心中画画都是谋生的手段,他们把艺术市场当成你争我夺的猎场,手中的画笔仿佛变成了刀剑。” “能够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只有那么几人,胡润百富榜只有一百个位置。一百人,从入围的年收入一百万到榜首的一年十个亿,步步登天。我不把你砍下来,你就把我踢下去。” “这么想,并没有错,谁不眼热更高的位置呢?不能你老师我在榜首的位置上做了多年不挪窝,就骂底下鼓足了劲儿,想把我这个站着茅坑不拉屎的老东西掀下去的人没格调。这就实在太过分了。” 曹轩洒然的笑笑。 他是国画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几乎见证了整个现代艺术发展变迁的活化石。 他出生的年代,莫奈、列宾这些人都仍活在世上,他老去的时候,人工智能已经开始以前所未有的变革,冲击着整个艺术行业。 很少有人,一个名字就代表了一个时代。 曹轩就是其中之一。 老太爷从及冠之年,到白发苍苍,都是非常讲体面的人,文质彬彬,温文尔雅,大概只有这般在静室面对亲近的弟子的时候,才会说出一些这种乡野俚语。 不显得的粗俗。 只显得亲切而真诚。 “道理从来不能这么讲。” 曹轩语气深邃,似是一架老的掉色的胡琴,“只是有一样,如果你只是一个画家,你可以这么想。如果你想要接我这个位置,你就不能这么想。传承,什么是传承,是一个拍卖额榜首的交替么,不是这样的。” “南方画宗本来就是士大夫文人画的宗派,我们每一代人,你,我,我的老师,我的师公,我的师祖……从古至今,我们一直享有着极高的名望,无尽的社会资源,这公平么?” “不,并不公平。” 老人叹息,自问自答。 “别说什么我们画画画的好,就应该如此的屁话。” “画的好而不得志的人多了去了,唐伯虎在青楼楚馆,郁郁不得志,十年一觉扬州梦的时候。我们在紫禁城的层层宫阙里和帝王引宴论道。徐渭咆哮绝望的用尖椎刺破肾囊的时候,我们在江南名士公卿的宅邸里品评历代画家的得失。当山河破碎的时候,我们依然能找一方静室,继续在一方安静的小天地里,在笔墨色彩间遨游。” “就算画的好好了,可难道就因为画的好,有些名气,饿死的就应该是流民百姓,而不是我们么?” “说句惭愧的实话,就算你的老师我,这辈子其实就没真正意义上的苦过。在战争年代是过过几年苦日子,但讲道理,和那些死在抗日战场上的将士们,和那些1942年饥荒中卖儿卖女的平民百姓比比,我吃的苦又算什么呢?” “就因为我被认为是南方画宗下一代的大材,所以,所有人都在爱护我。所以,从来都是我欠我手中画笔的,而不是反过来。所以,我必须学会博爱,爱所有画家,爱所有后辈,爱世上每一个愿意学习东方艺术的晚辈,无论南北地域,无论国籍人种。” “因为那些前辈们就是这样对我的。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无法逃避的义务。”曹老声音嘶哑,有不灭的火在其间燃烧。 “什么是传承?曰爱,曰仁,这才是传承啊。” 曹轩的枯木般手指在拐杖上方紧紧交握在一起,仿佛这位信佛的老人在向着虚空中神明祈祷,又像是他必须从大地汲取足够的力量,才能把肩头所负担的重担说出来。 “当我回忆老师在床榻边拉起我的手的那一刻,我总能感到那一刻我不再是一个孩子,一个未及冠的年轻人,而是所有画家的父亲和母亲。我必须以最无私,最澄彻的关怀,对所有人都展开怀抱。他们从不是你的敌人,而是你的孩子。” “小宁,等你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感觉,再来说接我的班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唐宁默默的听着老师的话。 以父母般的博爱和宽仁,对待每一个人。 她脑海里想象的那样的感觉。 好像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宏观视角在老师的头顶展开。 世界仿佛是一条璀璨的银河。 每一个拿着毛笔的画家都是其中一枚闪烁的星辰,而她的老师,则是这条银河本身。 气势雄浑。 古仁人的圣人之心,大概就是这样纳宇宙于胸间的感觉吧。 “这幅《紫藤花图》你拿回去,就着那封我写给你的书信,好好的看看吧。”曹轩的声音中透露出疲惫,“那幅《百花图》就送给顾为经,那是你人生中第一幅得大奖的作品,你们两个,互换一件画作,也算蛮有意义的事情,小宁,你说呢?” 老杨忍不住遗憾的撇嘴。 唉,看来这里没有他捧回去的事情了。 他看出了曹老这个当“家长”的确实不好做,老太爷一直试图缓和唐宁和顾为经之间的关系。 联合开画展那个半真半假的玩笑话,是第一次。 要是唐宁愿意答应下来,对顾为经来说便是比天大的情面,一次联合画展唐宁就能亲手将对方抬进艺术家百富榜。 《油画》那档子事,自然不值一提。 把《紫藤花图》的评价带给对方,顺便欠个人情,是第二次。 可惜唐宁也没接。 现在换画,则是第三次了。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一章 拜访 唐宁在壁炉边,无声的看了墙上的画很久。 “我们的道路不同。风格也不同。收下无益,还是算了吧。” 终于。 她还做出了自己最后的回答。 “我的画是我的,他的画是他的。” “那个啥,唐老师不要,我要,我要的!”老杨差点就把这句心里嚷嚷了出来,不过他看到师徒二人脸上的神情。 又什么都没敢说。 曹轩曾希望自己的这位弟子职业生涯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般无可阻挡。 而此刻灯光下,唐宁脸上的神情在老杨眼中,也真的像是一柄寒光闪烁的剑一般。 锋利而寒冷。 带着对自己所做出的决定从不后悔的决绝。 事不过三。 曹轩没有再说什么。 老人家像是真的累了,头一点点的低下去,微微闭上了眼眸。 “看了这幅画,老师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明天便回伦敦。” 唐宁冷漠的说道。 “小宁,我收到画之后,写了幅字送给了他。”老太爷声音中藏着的那杆老胡琴绷紧的弦无力松了下去。 有些嘶哑含糊。 “你知道我写了什么么?” “想来自然是夸奖他的好话。” 唐宁冷冷的说道,“有了更受宠的小孩子,我这个不讨您喜欢的女弟子就不必知道了。就像这封信,这封信是老师口述你代笔的么?” 她盯着老杨,扫了一眼茶几上那封曹轩开始时,就想交给她的信。 “不,曹老先生亲自写的,在书房里,写了一晚上呢。” 老杨急忙说道。 “那无非就是那些东西。想来,看不看都一样。我就不给自己找骂了。”唐宁微笑。 笑容的有些刻薄。 如果是让老杨经手的。 那内容自然就会委婉一些,可能还会有些关于她《山野之望》画展的补救错失,公务上的人情往来。 比如曹老用他的人脉,联系几位东夏知名的绘画名家参加到她的伦敦画展里,把许诺出去的二分之一展台“废物利用”一下。 赚不了什么钱,至少能增加一些知名度和影响力。 可如果是曹老自己写的信。 那就自然更加私人,更加不留情面的教训之语,也就是纯粹的批评了。 所以她才说“不给自己找骂了”。 唐宁真的很了解自己的老师。 她拎起一边的爱马仕提包,转过身,向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小宁,何必到了如此地步呢?” 曹轩没有挽留,只是对着墙壁,幽幽的问道。 唐宁顿住脚步。 “老师,你有胸怀天下的圣人之心。你在讲台上讲爱,和我说慈爱与宽仁。你对顾为经当然有爱,不惜在全天下人面前,夸他代表了下一代的未来,也不惜把我的面子丢给他,让他去踩,还写一幅字给他。可是……您给我的爱,又在哪里?” 她的声音冷的像冰。 “您其实一直都很清楚,我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不是么?” 女人的语气哀伤。 老师谈了那么久的顾为经。 可今年本该是她艺术生涯腾飞的起点啊! 她孕育了十年,准备了十年,才得到了这个化茧成蝶,鲤鱼跃龙门的机会。 唐宁无比需要名气,也无比需要金钱。 曹轩难道不知道这点么? 他明明动动手指,就能推自己一把。 偏偏就在这个时间点,老师竟然动了再收一个弟子的念头,要剥夺了她头上关门弟子的光环,又三言两语间,就把能带给她大量资金来源的个人大展砍了一半展位,和全部的金钱收益出去。 她连拒绝的空间都没有。 “亲爱的老师,我需要的难道是一封讲大道理的信么?” 唐宁嘲讽的笑笑。 她要回去了。 她现在至少有大几百万欧元的资金缺口。 与其听老师训斥。 不如在【CDX&唐宁画廊】因为筹集不到资金而搞出尚未开业就宣布破产的世纪大笑话以前,多给富豪朋友们打几个电话,搞不好还能拉到几百万英镑的投资呢。 她推开大门。 身影消失在了奥地利深深的夜色之中。 老杨看了眼表,从衣架上拿了外套,也跟了出去。 空荡荡的壁炉边,只剩下了杵着拐杖的老人。 曹轩似乎没有察觉到女学生的离去,只是静静的凝视着眼前的紫藤花。 半晌。 老人轻声对自己说道。 “日暮途远,日暮途远……” 他闭上了眼睛,仿佛是一株因年迈而慢慢枯萎的老树。 —— 唐宁在房屋灰色的门阶下站定,深深的呼吸着晚间寒冷的空气。 在苍白的月光下,萨尔兹堡古老的街区和起伏掩映的浅黄砖楼,配合钢琴流水般的琴音,显得有些凄凉。 她看了眼打车软件上的行程,从口袋里拿出口红,微微补了个妆。 “唐老师慢走,晚上注意安全哈。” UBER出租车在她身前停下,老杨非常狗腿的替她拉开了车门。 唐宁没有立刻上车。 她静立了片刻,还是忍不住扭头看了老杨一眼。 “那个……老师写给顾为经的字,内容是什么?” 老杨迟疑了一下,有些讪讪的说道,“我记不太清了,好像是……” “说实话。” “夜光之珠,不必出于孟津之河。盈握之璧,不必采于昆仑之山。千岩竞艳,万壑争流,却要一枝独秀。” 啪嗒。 手里的口红因为过于用力,口红帽从指尖弹开。 金属帽在门口的台阶上跳了几下,消失在了草坪之中。 唐宁看也看没看一眼。 千岩竞艳,万壑争流,却要一枝独秀——这是形容顾恺之之话,他……某种意义上,便是东夏画宗第一代的掌门人。 从内心最深处,唐宁所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不就是老师能对她说出这句评语么? 稍稍去掉其间“却要”两个字,便可以说是唐宁的梦想了。 现在, 这句话被说了出来,对象却不是她。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让人颓丧的事情么? 有一瞬间,她的眼神脆弱的像是一个彷徨无措,被大人松开手的孩子,只是这种柔弱的感觉一闪而逝,变成了充满嫉妒的火光。 呸! 唐宁咬着牙,坐进了车的后座,重重的拉上了后车门。 “这么骄傲的人,今天真的是受伤的紧了啊!” 老杨注视着Uber远去的车灯,嘴里嘟囔了一句。 人和人的悲喜并不相同。 唐宁可能很丧气,但老杨心情一点也不沮丧,反而他忍不住兴奋的在肚子里敲敲打打小算盘。 《紫藤花图》唐宁看不上,自己看的上啊。 唐宁拂袖离去。 咱老杨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老杨工作中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 要不然以做为曹老的贴身助理,实际上他只要开个口,纵使是胡润百富榜排名前二十的画家。 凭人情往来。 白送他杨老师幅画终究是不难的。 但他知道,那用的是曹老的情面,所以他非常聪明的从来都没有占过这种狐假虎威的便宜。 情面用了就没了。 得学会“余着”。 小便宜不占,要占就得憋住,占个大的。 当艺术界上最大的一尊菩萨的座前童子,烧其他庙里的香,岂不是成了舍近求远的傻瓜。 老杨本来卯足了劲,准备在曹轩身边老老实实干满十年,就直接开口求幅老爷子的墨宝。 曹老是个重感情的人,大概率是不会拒绝的。 运气好一点。 赏他一幅尺寸大一点的画,他十年的工资就直接出来了。 现在嘛,老杨觉得他可以现在稍稍小小的开次口。 这幅《紫藤花图》既有潜力,又不值钱,唐宁还不要,刚刚分寸合适。 不至于要的太大而消磨了香火,又能寄予充分的升值期待。 找个合适机会开口,应该不难。 “小顾啊,加油,曹老的画是咱老杨的海边大别墅,别墅旁附带的和妹子出海的小游艇,你杨哥就靠你了!” 老杨笑眯眯的畅想,觉得自己真是个计划通! …… Uber出租车开出了街区,加速驶上了公路。 “千岩竞艳,万壑争流,一枝独秀……千岩竞艳,万壑争流……千岩……” 唐宁默默的坐在后排上,脑海中像是有冷漠的声音仿佛回荡,重复着老师写给顾为经的评语。 那个声音每读一遍,心中燃烧的妒火就旺盛一分。 烧得她在座位上翻来覆去,不见大艺术家的气度,如坐针毡。 直到对向车道有明亮的车灯,刺痛了她的眼睛。 “喔!” 夜间开出租原本有点犯困的司机,忍不住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奥地利多山,老城区历史悠久而道路狭窄。 所以虽然隔壁德国就以生产大马力行政级轿车而闻名,但这里路上普遍以各种高尔夫,甲壳虫,奔驰A-Css,还有日系小巧袖珍的小车为主。 马路上甚至不乏一些磕磕撞撞,看上去饱经风霜的90年代产的老车。 夜晚道路上更是汽车很少。 偶尔才有一两辆闪烁着昏黄卤素大灯的车辆,从远方的山路间行驶而过,似是在黑夜中飘飘乎乎的孔明灯。 忽然之间。 前方的道路被一连串的灯光点亮,仿佛沿着公路滚来的潮水,整条道路被灿烂如银的光线照的熠熠生辉。 那是一辆车高接近两米的奔驰G级越野车的几何多光束激光大灯的效果。 它是很多德、奥军警特勤部门的战术用车,大灯能照亮接近一千米的路面,设计师甚至需要用电脑程序自动关闭了汇车时部分照向对面车道的灯珠,用以防止灼伤对向车道司机的眼睛。 照亮路面的越野车竟然只是车队的头车。 连着三辆奔驰G63,中间夹着一辆造型优美的劳斯莱斯,然后后部还跟着一辆收尾的奔驰GLS。 这一串昂贵的公路机器从对向车道威风凛凛的交错而过。 红色的尾灯美的宛如霓虹色的霞光。 唐宁扭过头去,目光追逐着那些像来时方向消失的车队,久久没有回头。 “太威风了,真有钱,对吧,女士?这五辆车加起来,100万欧元都打不住。” 开Uber的小伙子从后视镜里看见了唐宁的举动,耸了耸肩膀表示理解。 唐宁转回了脑袋,没有搭理司机。 坐在那里凝神思考。 她不是看车去了,她的关注点没有放在这个车队价值多少钱上,而是车牌号上。 在车辆交错的时候,唐宁注意到了中间那辆劳斯莱斯的车牌不是数字。 是自定义的特殊车牌。 【G·lgelde(油画)】 显然。 全奥地利只有一处地方,会使用这样的牌照。 “油画的车?车上的乘客是布朗爵士,还是那位伊莲娜小姐?大概率是后者吧。” 唐宁心里盘算。 自己竟然能在路上碰上那位刚刚捐了五十亿美元的搅动美术风云的人物。 等等。 这肯定不是巧合,没有这么巧的事情。 唐宁想起了她在老师住处客厅里的茶几上,看到了嬷嬷正在准备的点心和红酒。 她忽然意识到,那可能不是给自己准备的。 今天晚上,伊莲娜小姐将要去拜访曹老,刚刚老杨出来,也是准备专门在门口等待迎接这位贵宾光临的。 “倒是我自做多情了。” 唐宁愤愤的撇撇嘴。 她胸中有点后悔,早知道,她不应该那么气冲冲的从曹轩那里离开的。 伊莲娜小姐可是现在新闻领域的当红炸子鸡,说她这两个月是整个艺术届的“一姐”可能都不为过。 唐宁也算个头面人物。 可和伊莲娜小姐一比,那就是小燕子和皇后娘娘的地位差别了。 连布朗爵士都心急火燎的像请姑奶奶一样的,把刚刚赶走的安娜,又重新给请了回去,担任油画的栏目经理。 现在正是自己最需要人脉的时候。 而这段时间能见到安娜面的,都得是高古轩这个级数的人物。 她也只在格利兹的一场酒会远远的互相举杯打了声招呼。 想私人会面? 抱歉,您算老几,人家猫王布尔都在那里眼巴巴的等着想请安娜做他的私人模特呢。 亲,慢慢预约排队哦。 唐宁没预料到,这么好的一个拓展人脉的机会,就在自己眼前溜走了。 她犹豫着,要不要让出租车司机掉头回去。 想想刚刚她和曹老的对话,始终张不开这个嘴。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二章 画纸之上 人言覆水难收。 唐宁看着流溢的车灯在萨尔茨堡的古楼街巷间逐渐远去,她终是没有开口,让司机掉头回去。 她十二岁时看过老师办展,闪光灯透过汹涌的人海扑面而来。 每个人都在喊着老师的名字,仿佛世界都在围绕着你旋转。 那一刻,唐宁见识到了一位顶级大艺术家能活的何等风光。 那样的场面,瞬间在她年少的心中种下了一颗不断萌发的梦想之核。 如今, 她早就熟悉了荣耀和报道结伴而来,聚光灯为她闪烁的风光日子。 唐宁以为那棵心中的枣核已经长成了大树。 甚至偶尔有那么片刻,唐宁都觉得曹轩的地位,不说是她伸伸手踮着脚尖就能够到的,至少已经不再高不可攀,隐约能望到背影。 也许光凭自己的努力。 再过少则十年,多则二十年,可能照样也能走到今天曹轩的位置上。 可在这一刻。 当来自《油画》的车队从她身后疾驰远去的时候。 唐宁无比清醒的明白,三十年过去了,她在老师面前,依然只是一棵巨大红杉底下的小灌木。 艺术领域是赢家通吃的地方。 身价千万也好。 世界排名前五十,前三十也罢。 但真正牵动世界风云的,决定时代风潮的,只会是那寥寥几个,最为重要大人物的名字。 布朗爵士是,高古轩是,安娜·伊莲娜小姐是,她的老师曹轩当然也是。 但唐宁并不是。 所以她只能像蒲公英一样,随着风云飘荡。 因为她依旧不够重要。 能够坐在餐桌前,决定今天晚上上什么菜的,只有那几个席位。 在这些人面前,身价是排三十还是排三百,都没有本质区别,都只是菜单上的名字,而非享受饕餮盛宴的玩家,她最多只是“摆盘”上多洒了一点闪光灯渡上的金箔罢了。 今天。 深刻的地位鸿沟又一次清晰的展现在她的身前。 而唐宁则又一次变成了那个抬头羡慕的仰望老师背影的小女孩。 “这个位置,一定是我的,别人抢不走。” 等她传承了曹老的位置,这就都将是她的东西。 见识过了老师的无尽风光,唐宁怎么可能把这个位置让人。 又怎么允许别人朝她的锦绣艺术江山伸出狗爪子来呢? “千岩竞艳,万壑争流。” 唐宁一个字一个字念着,像是要把这句话嚼碎,吞进肚子里去。 “小子,你不会懂的。这句话说的好,就好在一个竞字,也在一个争字。想跟我争?”她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下,开始编辑短信。 【有幅希望能参加新加坡画展的作品,我觉得,你可能有兴趣可以“关注”一下?应该会——】 “想得奖,等下辈子吧。” 唐宁看着手机屏幕上发送出去的文字,抿嘴冷笑。 —— “我们预留了六十分钟的录制时间,重点内容的Shownote列表清单已经传给您了,伊莲娜总编辑……买手部门的同事希望您能多为曹轩未来规划那一部分多留出一点时间……我们为您标准了采访重点,媒体注意到,曹轩今年早些时候,去仰光参加了一个壁画项目,他会选择像马蒂斯一样,把晚年的时间留给教堂或者寺庙的壁画创作么?还有……” 中年大妈模样的人,正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拿着钢笔,一样样的检查着工作清单。 从安娜回归杂志社以后。 她和布朗爵士两个人之间,双方似乎都保留着一种礼貌且非常微妙的克制。 布朗爵士安安心心的当他的理事长。 安娜安安心心当她的新任的栏目经理。 在布朗爵士郑重的在媒体面前发表关于缪斯计划产生的不实误解的更正声名,并亲自在酒会上向伊莲娜小姐表达歉意以后。 似乎事情已经翻篇了。 这只是表面上的样子。 好像有一根细竹丝,悬挂着两端的砝码,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各种人心诡域,笑里藏刀,是无数趴在丝线上的微小蚜虫,啮咬着本就极细的纤维。 所有人都知道竹丝一定会在某一个时间点崩断,新的一轮内部宫斗大潮风雨欲来。 但是在那一刻真的到来以前。 大家依然在这种奇怪的氛围内,相安无事。 新闻报道往往遵循一个原则。 离权力的洪流更近的领域,容易出名,比如时政类的调查记者,离金钱的洪流更近的领域,容易挣钱。 艺术类刊物两者都沾一点,更偏向后者。 很多人对在艺术杂志或者时尚杂志的编辑日常工作有误解。 认为她们日常的工作就是坐着头等舱跑全球的各大秀场,各大画展。 穿着晚礼服在水晶吊灯下参加酒会,晚宴。 邀请当红明星和一些品牌搭红线,做市场营销,私下里再和詹姆斯、汉密尔顿这样的体育巨星,或者某个欧洲伯爵一起骑马,打个球啥的。 简直纸醉金迷的不要不要的,想想都爽的飞起。 事实上…… 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无论是当评论家,还是当艺术家,美术相关行业都是个马太效应非常明显的地方。 行业内小编辑,小记者的生活其实也挺卷的。 除了偶尔有免费的奢侈品穿,薪水要比平均水平略高一点,和普通的新闻领域上班族没有什么两样。 大概和金融报刊的人均收入差不多的样子。 但能成为《VOGUE》、《油画》这类领军级杂志的栏目主编。 如果你不想当下一个老佛爷、可可·香奈儿。 工作时间真的完全可以在“吃喝玩乐”中度过。 一年365天,恨不得能参加三百场上流酒会,并将上千张INS上的女孩子们梦寐以求的请柬和邀请函丢进垃圾桶。 但如果你不愿意只当一个逍遥快活的过渡人物,想要完美行使你手中的权柄,创造出属于你自己的“执政”风格。 那工作也立刻变得超忙了。 《油画》杂志社的视觉艺术栏目,是杂志社最重要的部门,也是最庞大的一个部门。 它旗下负责着知名艺术家专访、艺术趋势总结、大型画展追踪、与各个画廊的艺术总监谈论行业风潮,文字栏目,音频与视频栏目。 还有和时尚潮玩跨界领域的项目等等等等。 欧洲美术年会举办期间,相应配套的活动很多。 奥地利本地的各大美术馆,要开设专题美术特别展。 《油画》杂志也会有一个关于本次年会上,那些最受外界关注的参会人物的特别专访。 这个项目是布朗爵士几个月以前就定下的基调。 年会开着开着,他自己就变成了最受关注的新闻人物,还是大反派,肯定是爵士始料未及的事情。 但安娜接手之后。 觉得这个项目安排没什么问题,也就继续对照预约好的日程表,今天跑来采访曹轩先生。 顺便录制一下播客。 这播客指的不是《树懒先生的艺术沙龙》,而是名为《BeyondthePaper(画纸之上)》。 它是杂志社的官方播客栏目。 每周一更。 在苹果播客上有近300万的订阅数量,Spotify、GooglePodcast、Castbox这些第三方的订阅平台上,加起来应该也有差不多的数目。 光是每月一期的付费专题,每年就能带来上千万欧元的订阅收入。 在艺术这种小众领域,能有几百万的粉丝数,一点都不比海伯里安先生油管上过亿的粉丝来的简单。 它毫无疑问是世界上最权威,受众最广泛的艺术音频节目。 必须要承认。 无论从任何角度,任何媒体形式来看,《油画》杂志社都是行业内独一无二,近乎“垄断”性质的巨无霸媒体。 这便是布朗爵士认为就算明知不好做,安娜也一定会答应重新回来当栏目经理的原因。 信誉和权威都需要时光的不断验证,才能有足够的说服力。 这可是几代人的积淀。 伊莲娜小姐纵使再受关注,形象再好,重新另起炉灶从头来过带来的回报,也远远无法比拟万一真能把杂志社抓回手心里的巨大收益。 “曹轩。” 有人念着这个名字。 黑夜中一片静谧,劳斯莱斯以极好的隔音性能而闻名,它虽然装备着性能强大的V12的十二缸大排量自然吸气引擎,却和躁动咆哮的超跑不是一个路数。 厂商宣称。 即使在以100英里每小时的时速前进的时候,他们的贵宾乘客依然能听见克里夫兰管弦乐团所演奏的《小交响乐》里最细微的每一个音符。 就像听见波西米亚平原上宁静的风,从耳边掠过。 阅读灯上年轻女人的侧脸,也莹润的像是宁静的玉石,仿佛触手微凉。 她闭上眼睛。 安娜把采访安排在脑海里一项一项的过了一遍,脑海里回忆着她所整理资料的时候,阅读过的关于曹轩的生平。 从出生到成长。 京城,魔都,巴黎留学,再回国……她和曹轩以前的交集并不算很多,最密切的反而是本次年会开幕式上的那几节短暂的楼梯。 但伊莲娜小姐对于曹轩的人生过往,可以算是耳熟能详。 为了准备这次采访。 她在车上还特地倍速的精看了两部关于曹轩的纪录片,一部央妈的本土视角,一部法国TF1电视台的海外视角。 以《油画》的体量,可能代表油画官方采访到一些顶级的绘画大师不算难。 但采访的出彩,依旧是非常有技术难度的事情。 历史上不是没有出过差子。 05年采访亨特·布尔的那期,读者的评价就是不知所云,历史上还有同行媒体采访毕加索,结果被人家给告了,都是被后人所反复提起鞭尸的大乐子。 未必是采访的人不够专业。 而是艺术大师们一个个普遍性格千奇百怪的,超难伺候。 还好。 安娜印象里,这位东方大师蛮温和慈祥的,应该不算多么难接触。 但就算如此。 想访谈节目不至于沦为平庸,也很难。 因为这种顶尖大师,人家出名的时候,她的父亲都还没有出生呢。 在聚光灯下生活了半辈子。 相关采访连篇累牍。 能报道的,早就被前人报道了百遍、千遍,恨不得连喜欢用哪根手指挖鼻孔,都被狗仔抓拍过了。 不能报道的。 人家又凭什么愿意开口向你倾诉呢? 就凭伱是《油画》? 不,这不够,远远不够。 同质化的内容太多,所以即使是《油画》,想要在短短一个小时的访谈时间内,挖掘出不一样的内容,也很难。 安娜知道。 布朗爵士正在他的理事长办公室里,用戏谑的眼神无声的凝望着她。 手上这封详细的提问清单,安娜看过。 有问题肯定不会有问题。 就算布朗爵士要给她埋地雷,这种搞采访事故的小手段,也太低级了。 恰恰相反。 按照这份提纲的内容采访,肯定是不会出问题的,四平八稳,不好不坏,完全符合《油画》这种大型媒体的气度,也是布朗爵士这些年做媒体的基调。 但她相信。 布朗爵士一定会在心中笑笑。 “瞧,小安娜,我都说了,艺术评论领域我是专业人士。就算你当上了栏目经理,又能有什么改变么?照样是我的提线木偶,人肉麦克风不是么?” 布朗爵士是个非常非常知错能改的人。 他认真总结了董事会直播和年会开幕式的两次经验,意识到,自己整出这么大篓子的原因在于—— 台上演讲,论煽动力,他完全不是安娜的对手。 和伊莲娜小姐一比,他太稚嫩了。 怎么和民众打交道,怎么搞演讲,人家伊莲娜家族在这行里干了好几百年。 要不是皇帝没了。 安娜的出身放在英国,就是一个非常标准的上议院贵族院的世袭议员。 布朗爵士认为,他得尊重专家。 玩不过就是玩不过。 可反过来,论如何“正确”的去和艺术家们打交道,不好意思,布朗爵士要不是专家,就没人敢自称专家了。 伊莲娜小姐今年才二十岁出头。 布朗爵士在《油画》杂志社的视觉栏目当掌舵人的时间,就超过了安娜的年纪。 他得把安娜拉到专业领域里,再用自己最擅长的东西,打败对方。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三章 挑战 “前方我们要进入四周环境比较复杂的市区了,车队会尽可能的提速,大约六分钟后,我们会抵达目的地。” 正在开车的司机按住耳间连接着车队电台的蓝牙耳机。 他听了片刻,然后侧头说道。 “小姐。如果可以的话,请您也把车窗边的遮阳帘都拉上,可以么?” “我确定自己十分安全。我亲爱的管家先生,你真的太紧张了,不要这样。” 伊莲娜小姐被打断了沉思,对司机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深呼吸,放轻松,阿德拉尔先生。你不能把我当成脱离了豪华轿车,就没法生活的人。” 即使以油画历任总编辑的出行排场标准来看,安娜这套车队的配置规模也实在有点太夸张了。 她并不喜欢这样。 安娜是个很宁静的人,当然,她也并不做作。 安娜能很好的适应这样前仆后佣的日子,这是她从小到大的环境。 已经成为了她生活熟悉的一部分。 但是每天上班都整的跟皇后娘娘起驾一样,让安娜觉得在很多同事眼中,她像是位娇气的豌豆公主。 对她融入杂志社的职场环境并不好。 再说。 她是采访别人去的。 优秀的采访者应该是像水流一样,无形的引导着话题前进的人。 而不是非常强势的要求对方回答的角色。 那就变成了审问。 拥有卓越成就的艺术家们大多也都心高气傲。 你轰隆隆的五、六辆大车组成的车队烟尘滚滚的开过去,像什么样子?特地炫富来的么。 别人还以为你故意要以势压人的呢。 第一印象就很容易产生强烈的隔阂感。 就更难在短时间内拉近关系了。 但是管家极为少见的,以非常强硬的态度,坚持了自己的观点,回绝了安娜轻车简从的出行安排。 不行。 至少这段时间不行。 在安娜在年会的开幕致辞上,把奥地利政府花了七十年的时间,试图淡化的屎帽子又端端正正,结结实实重新按回他们的脑袋上以后。 意料之内且毫无惊喜的。 她收到了来自民族主义者的谩骂,以及死亡警告。 当然,绝大多数就是在极右翼网络论坛上的键盘侠口花花而已。 不过伊莲娜庄园上星期收到了一封袋子里装着被手枪打死的死老鼠,并有附带着从报纸上剪下的字母组成的粘贴信——【小婊子,你会付出代价的!!!】的邮政包裹以后。 考虑到奥地利同时兼具全欧洲犯罪率最低的国家,以及可能也是全欧洲历史上重要时政人物被刺杀最多的国家两项记录。 拥有但不限于皇后走在街上被锉刀捅死,太子被手枪打死,财政大臣,铁路要员上班路上被机关枪扫射,侥幸逃得一命,第二天被炸弹炸死……等一系列的悠久的奇怪历史传统。 再加上近两年日韩臭名昭着的几个右翼论坛,包括北美Reddit,真的出现了好几起预告谋杀案。 弄得整个庄园上下都很紧张。 不仅安娜出行的坐车,从车顶旅行箱电动收放轮椅更加方便的奔驰GLS,变成了姨妈以前那辆经过防弹改装的老款劳斯莱斯幻影。 连她在《油画》杂志社办公室临街那侧的窗户,都变成了加厚的防弹玻璃。 车队前方开道的几辆G63里,便是管家建议聘请临时加强的安保团队。 “相信我,阿德拉尔,这仅仅只是某个看侦探看入迷的神经质家伙的无聊恶作剧而已。” 安娜倾斜而坐,将脚踝搭在一起。 伸手整理了一下裙子的蕾丝花边。 “我们可以打个赌,我猜等警察推开他的家门的时候,就会发现,那可能是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孩子。” 她头也不抬的说道。 “不必在意。” “不能掉以轻心,不管他是谁。至今那个寄邮件的疯子,警方还没有抓到。”管家冷冰冰的说道。 “这里是萨尔茨堡,又不是巴格达,不会有人在莫扎特故居的楼顶举着火箭筒对着我的。” “意外之所以是意外,就是因为它永远是人们意料之外到来的厄运,不是么?”管家阿德拉尔抬头望了后视镜一眼,“我想,无论是伊丽莎白皇后,还是斐迪南大公,都是您这样认为的。” “我对你把我比作斐迪南大公这一点,持保留意见。”安娜笑,“众所周知,他长期以来,都不是个太招人喜欢的角色……” “那就说先生好了。我想,先生和太太要是知道那架塞斯纳172(注)会坠毁,一定不会想要自驾它穿过阿尔卑斯山脉。灾难的发生,和是否招人喜欢,受人敬爱,从来都没有关系。那可是一个万里无云,气象条件非常好的早晨。” (注:小型螺旋桨运动飞机型号,拥有极好的气动安全性和极低的操作难度。一般以自驾体验飞行为主,发生事故的概率很小。) 车厢里安静了片刻。 安娜整理裙摆的手顿了一下。 “对不起,我说了不合时宜的话,我对此非常抱歉。但要是我可以做决定的话,我甚至建议您这段时间居家办公。”阿德拉尔先生用干巴巴的语气说道。 “无需道歉,你说的对。永远没必要为正确的话道歉。” 安娜松开了裙子,将线条柔美的漂亮小腿隐于裙摆之下。 她摇了摇头。 “你说服了我。我尊重您的意见,但我不希望在采访的时候,还有一堆保镖先生们警惕的围在身边,这太冒犯人了。另外,办公室里装防弹玻璃就够了,请不要在杂志社楼下装什么安检闸机。” “现在听说背地里有同事叫我‘水晶小姐’,我就姑且把它当成赞美好了,但我不希望再过一段时间,这个称呼变为‘豌豆公主’。” “我不是奥地利总统,也不是要保姆跟着的小女孩。我不能生活在防弹盾牌组成的泡泡里。如果我不能自如的走近同事们的身边,拥抱他们,那么他们也不会拥抱我。那就永远不会是属于我的杂志社。” 管家张开嘴,似乎还想要继续劝说些什么。 这一次。 伊莲娜小姐表现的十分坚定。 “在杂志社内,我没有任何可能的危险。被咖啡烫到手的概率都要远大于被人袭击。相信我,不愿意听实话的疯子只是极少数,舆论是站在我这里的。这一点上,布朗爵士甚至比我还要紧张,他好不容易才把舆论压下去了一点,恨不得每天睡前祈祷我健健康康的。老实讲,以现在的媒体环境,要是现在我挨了一枪,不,只要在杂志社里蹭破一点点皮。” 安娜俏皮的笑了一下。 “那布朗爵士就只有被喷的抱着他的宏图壮志,找个没有人的山间别墅隐居的份了。” 阿德拉尔先生犹豫了几秒钟。 “这是我的底线,我尊重您的工作,并在心中报以感激,但我也必须有自己工作的空间。” 安娜认真的说道。 “好吧,您是Boss,以后您的安保团队会在杂志社对面的咖啡馆里待命。” “您的手包里有紧急呼叫器,有任何情况下,您感受到不安,是任何,就按一下按钮。” 管家耸了一下肩膀。 他似乎依觉得,把雇主的安危寄托在布朗爵士的职业生涯上,不太放心。 但在伊莲娜小姐坚定的目光中,他还是不得不退后了一步。 安娜笑了一下。 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她想和曹轩助理最后再核对一下即将开始的采访安排,却发现她在Whatsapp上的关联账户上出现了好几个新消息的提醒。 是侦探猫发来的。 【《炽热的世界》的全部稿件,都已经画完了,我用了一个比较大胆的创意——所有的主角我都没有画脸。】 安娜挑了挑眉头。 从对方的经纪人的专业角度来说,这听上去可完全不是一个多么好的点子。 《炽热的世界》是专门冲奖的作品,这类作品出版社都没报什么销量希望。 也不需要画家在那里搞些标新立意的创新。 以稳为主。 标新立异和哗众取宠往往只有一步之遥。 上限不用高,下限不能低。 把侦探猫绘画技法的优点全都发挥出来,对于想要获得符合大众审美的插画奖项的她们而言,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创意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 但伊莲娜小姐依旧什么也没说。 帮助对方取得奖项只是锦上添花,不是她成为侦探猫经纪人的目的。 她不愿意为了教给对方所谓“正确”的行业道理,而束缚对方的创作灵感。 只希望能把对方的灵感,投送给正确的行业位置上。 这才是安娜的工作。 她静静的读下去后面的信息。 【树懒先生,告诉您,我找到了一个和我心中女皇陛下气质很搭的模特样板。只要看着她,即使只看着背影,都美的好像在发光,好像将每一个观众的心都一起拐走。】 【见到那一幕的人,谁又不会相信,在这样的光芒下,无论是巨人,战争,还是远方的威胁,都将在这样的光芒下,烟消云散,灰飞烟灭呢?】 【树懒先生,您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 伊莲娜小姐肩膀微微一动。 是谁? 谁把她家的猫太太的心拐走了呢? 安娜长长的睫毛微眨,心跳忽的快了几拍。 她快速在手机上缓存了侦探猫发来的图片。 等待加载完成后。 点击打开。 深色的海雾带着呼啸的风,铺满了安娜掌中的手机屏幕,当然,还有那个在海风间手拿提灯,衣袖飘飘的人影。 翠绿色的外袍。 深色的裙摆。 那是安娜在正式场合最常穿的衣服,就宛如她现在身上的衣着。 屏幕里的人儿和屏幕外的人儿,完全一模一样的装扮。 好像自己凝视着自己。 安娜沉静的看着画作上的背影很久,然后把手机捧近心口,睫毛垂落,抿着嘴笑。 布朗爵士觉得她是提线木偶。 管家先生担忧她,像是担忧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猫女士却觉得。 她是一个威仪十足的女皇,即使是一个背影,就已然光芒万丈。 真好。 安娜觉得她好开心。 是否能够光芒万丈,伊莲娜小姐不清楚,但她知道猫姐姐有一点表现的很对。 她是安娜·伊莲娜。 她从来不畏惧任何的挑战。 “我不要采访提纲。” 安娜忽然睁开眼睛,把放在腿上的文件夹推到一边,轻声说道。 “您说什么?是哪一个问题您觉得不满意么?” 秘书位上坐着的大妈,紧锁着眉头,转了一下手里的签字笔。 “这种事情,您需要早点和我说的。我们马上就要到了,现在才修改提纲,时间可能有点不太够了。” 今天艾略特没有跟来。 艾略特是伊莲娜家族雇用的私人助理,和杂志社没有任何关系。 秘书小姐是学金融出身,也不专业对口。 开董事会,安娜会带着她。 想投资什么艺术品,买买画,都会放心的交给艾略特去做。 但是她日常的职场生活,没有特殊吩咐的话,艾略特会留在庄园里处理她财务上的很多事情。 在升职成为栏目经理之后。 这位有着高高的颧骨,喜欢在黑毛衣外带一串硕大的珍珠项链,走在街上让人一看就相信奥地利治安环境很好的大妈,便是杂志社官方按管理为安娜配的副手。 她是从买手部门掉来的广告营销部的部门副主管,在《油画》杂志社里已经工作了超过十五年了。 高情商的说法,这位大妈经验丰富,能让伊莲娜小姐快速的熟悉部门,并为她提出妥帖的建议。 低情商点的说法—— 她是布朗爵士的人。 “不,我的意思是,不要提纲,不要提词卡,我不要拿着设计好的问题走近屋内,去录制一档设计好的节目。我要……” 安娜远眺着活化石一样的带着文艺复兴印记的老城。 车窗外,被灯光照亮的黄白色的屋舍沿着道路两边,向着远方铺展而开。在慢节奏的中欧小城,深沉的夜色里,路上不见任何一个行人。 只有遥远的城市中心,沃尔夫·迪特里希大主教在十六世纪,为他的情人和15个孩子,所建造的米拉贝尔宫殿花园高耸尖塔上的灯火依稀可见。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四章 安娜时代 整个城市都宁静的仿佛睡照了,好像烛光映照出来的一个古老的梦。 伊莲娜小姐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 她拉着遮阳帘的一角。 这辆千禧年时代的老款幻影轿车,不是现在从流水线上走下新款车辆常见的那种,要从车门下方手动扯上去的塑料遮阳帘。 而是后期改装的,沿滑轨电动推拉雪妮绒的小窗帘。 安娜听从了管家的建议,拉上了窗帘,只透过绒布的一角缝隙,默默的看着窗外的城市,幻想着几百年前的人们,从移动的马车的车帘看见窗外的萨尔茨堡,是否也望见的是相同的景象。 幸运或者说不幸。 巴洛克风格的老城,音乐厅,教堂,宫殿,有轨电车,蜿蜒曲折的街道。 与维也纳或者格利兹这些中欧的中大型都市不一样。 霓虹时代的摩登生活方式终究追上并淹没掉这座山间小城,萨尔茨堡宛如永远凝固在了帝国轰然崩溃裂解的那个子夜。 它的城市结构依然停留在了漫长的十九世纪。 而它的城市气质与地标建筑,甚至带着后文艺复兴时代的影子。 她所看到的城市和1923年乃至1823年的人们看到的老城区的街巷,甚至没有本质的不同。 “画纸之外,艺术家的面貌,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或许带着咖啡豆和酒精的味道吧。” 安娜想象着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年代。 那个奥地利分离派画家伴随着钢琴师的指尖弹奏的属于莫扎特的音符,在咖啡馆壁炉边的小桌子边,谈论中诗歌与绘画,互相雄辩争吵的年代。 欧洲旧日的咖啡馆。 就像中世界吟游诗人聚集的旅店,或者西部大开发时代的酒馆,是链接着人与人社会关系的重要节点。 茨威格在《昨日的世界》中,专门有一节就是关于咖啡馆的。 他在奥地利的咖啡馆里,度过了自己最辉煌的写作年代,并结识了无数旅居这里的大作家与艺术家。 大文豪颇有浪漫色彩的称之那里为“只要花上一杯咖啡的钱,就能遇见各路奇人异士的俱乐部。” 画家,作家,音乐家和哲学家。 工人,商人与政府官员。 还有贵族绅士和革命党。 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小团体在咖啡店里讨论八卦、玩牌,阅读免费的报纸和书籍,就着一杯泛着白色泡沫的浓缩醒神饮料或者啤酒,写信和读信,高谈阔论整个欧洲最新的风尚。 茨威格说他只要付几杯咖啡的钱,就能在短短的一个下午的时间里,和任何人成为朋友。 他见过人们为喜欢肖邦而一起举杯,又为了剧院的女高音是否成为谁谁谁的情妇的八卦消息,而吵的面红耳赤。 晚上他就带着一箩筐听来的五花八门的消息和趣闻和回家,并把它们整理成了让整个欧洲人报纸上津津乐道的故事。 “——我要把播客做的,像茨威格一样……那种《人类群星闪耀时》的感觉,应该很有趣。” 长长的沉吟过后。 安娜好像下定了决心。 放下窗帘,对着前排的副手说道。 “给我和曹轩一个安静的空间,你们都不要跟着进去好了,灯光和拍摄团队都去掉。” “呃,什么意思?” 中年大妈满脸愕然。 这话说的过于跳跃,她没听懂。 “而且没有专业的器材,您拿什么去录制节目呢?”她非常不解的问道。 “有的。” 安娜从口袋里取出了她的手机,打开录音软件,轻轻摇晃了一下,“这就是我的专业器材,我想,有这个就足够了。” “NO,NO,NO……太荒谬了,这根本达不到我们所要求的收音标准,您不能想一出是一出。我拒绝你的要求。” 中年大妈皱着眉头。 她明显看上去有些恼火。 “伊莲娜总编,你以为这是什么?两个人随便在唠家常么?这是我们《BeyondthePaper》每月一更的付费专题节目,单集售价可是5欧元!你这样的人或许对金钱没有概念,但我可以告诉你,对播客节目来说,这完全不是一笔小的费用,相反,它极其的昂贵。几乎和艺人一张付费数字专辑的售价差不多了。” “每一个愿意花这笔钱购买我们节目的人,都是非常硬核的艺术听众,对节目的质量吹毛求疵。他们无法忍受自己花钱购买了一堆垃圾回来,我也无法忍受我们在生产垃圾。这是职业道德问题!” 小的自媒体搞播客创作的时候,漫无目的的瞎聊,很正常。 苹果播客上超过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这样的节目。 但行业龙头老大有龙头老大的体面。 做为一档年音频平台流水上千万欧元《油画》旗下的官方音频节目来说,这项工作就变得严肃的多。 贵有贵的道理。 它们卖的是“艺术品”般的价格,也需要保障“艺术品”般的质量。 声音采集、插入BGM、合适的背景环境音……如果嘉宾不会说英语的话,还要请专业符合嘉宾声音形象的配音演员后期混音。 甚至即使这是一档音频媒体,后面的GLS和吉普车的空位上,也额外携带了一个摄影团队。 这是因为每期节目播出的时候,都会再专门制作一个图文版节目,赠送给节目的付费听众。 以便他们将来想要快速回顾任何一部分的内容,并方便耳朵有问题的听障人士收听。 伊莲娜小姐刚刚接手了第一项采访任务,三言两语就把以前的录音模式,全都砍掉了。 大妈觉得她太过轻浮而生气。 便也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 “我赞同你的说法,我们卖的是非常贵的价钱,所以我们必须让自己变得与众不同。这是节目的媒体责任。我也知道我们节目的目标群体是什么样的人。” “你说的没错,他们都是非常‘硬核’的艺术听众。” 安娜手掌互握,搭在左侧的膝盖上,声音坚定。 “我看过董事会的财报,上面显示,上一年播客的总订阅人数增加了5.1%,但付费节目的听众数量环比降低了12.1%,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我们的核心听众数量在降低。” 她说道:“为什么会这样?很简单,因为如今播客不再是五年前,17、18年那样的随便做做就能赚个一两百万欧元的蓝海市场。” “今天这个市场高度成熟。光是艺术栏目分类,就有几千档相似的节目。而随便打开其中任何一档节目,搜索CAOXUAN这个名字,你就能找到一个主持人事无巨细的花上一两个小时时间聊聊曹轩,从头到尾读一遍他的艺术家生涯的事迹。” “告诉伱个秘密,太太。” 伊莲娜小姐透过后视镜,望着副手的眼睛,顿了顿说道:“它们大多数都不要钱,一分钱都不要,全是免费节目。” “我们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更好的音频效果?节目背景里的雨声,翻页声的白躁音?开场和节尾时的古典音乐?” “不,当然不是,喜欢听音乐的不如去歌剧院里听《欢乐颂》好了。我们卖一张数字专辑的价格,不代表我们要去打公告牌榜单。这些东西永远都只能是锦上添花。” “我们是媒体,媒体的核心竞争力永远、永远、永远都只能是内容。是那些与众不同的内容和敏锐的新闻洞察力,才造就了我们今天的一切。” 安娜指尖轻轻敲打着手背。 “《油画》让其他人无可比拟的优势在于,我们能有机会和艺术家本人面对面的对谈。可如果照本宣科的公式化采访。让他百遍千遍的背诵那些画廊经纪人和助理为他写好的漂亮履历,那么即使讲述这个故事的是艺术家本人,听到硬核观众的耳中,也只会让他们感到疲惫和失望。” “他们需要的是故事,真正硬核的故事,不是器材,更不是ASMR的耳道按摩。” “高度同质化正在让我们的核心听众流失。” “独树一帜的死去,好过千篇一律的活下去,这是我的职业信条。” “如果你想要一个看上去外表漂亮的节目,我听你的。如果你想要的是一个足够打动人心的节目,那么你听我的。可以么?” 从语法上来说,这是一个疑问句。 但伊莲娜小姐的语气,仿佛是女王殿下命令着她的臣子,根本不容有任何拒绝的空间。 “可是……可是,没有必要不让摄制组进场,这也太,太不符合……” 戴珍珠项链的臣子大婶似乎还想挣扎着抵抗一下。 布朗爵士把她特地被从买手部门调到艺术栏目,可不是为了让安娜轻易获得栏目的主导权的。 “因为我需要无感的空间。小时候新闻女王奥莉娅娜·法拉奇曾采访过我的姨妈,聊天时她告诉过我,做访谈最重要的秘诀就是要忘记你正在做访谈。因为所有的顶级名人,天生就非常的警惕。” “他们对媒体抱有戒心。” “如果说撬开名人的嘴巴是一件困难的事情,那在一部能够记录每一次停顿,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大舌音和小舌音的机器前,让他们开口说实话,就更是难上加难。所以即使都知道这是一档节目,但若是在聊天期间,让他们忘掉这是采访,这件事就成功了一半。” 安娜光彩照人的笑了一下。 “我不是魔法师,我不可能在一大堆长枪短炮,摄影补光灯前办到这一点。如果只是一部IPHONE手机,我就可以让对方感觉更加私密和从容。所以你说的没错,这就是一场唠家常。如果不是今天实在太晚了。我想,我应该会找去在咖啡店里,请曹轩喝一杯咖啡的。” “另外,相信我,我了解播客节目的制作。不说这些东西后期处理一下就好,观众内心需要的也不是多少种叮叮当当的声音特效,高保真的收音设备。他们只需要声音听起来干净,舒服,不费力就好。如今的手机收音麦做到这一点,不难。” 大婶显得非常为难,磕磕绊绊的说道:“这个,我……我,需要打电话……和上司汇报一下。” “我就是您的上司,我对这个项目负责。如果您认同这一点,我们就继续采访,如果您不认同这一点,就现在打电话让布朗爵士炒掉我。” 安娜平静的说道。 “好吧,您是总编,您说的算,好的坏的,都是您负责。” 婶子终于颓然的低下了头。 车队挂入分支街道,依次慢慢停下。 安娜看着前挡风玻璃外,映入眼帘的克里姆特故居,抿嘴无声的笑了一下。 有些时候。 为了掌握秩序,第一步需要做的是打破秩序。 安娜其实一直都知道,她真正的优势在哪里—— 那种在诙谐、幽默、妙语连珠的聊天式交谈中,又不失捕捉引导话题的敏感性。 两百年五十年前,蓬巴杜夫人就是这样组织艺术家和诗人们开沙龙,并牢牢的俘获他们的心的。 安娜熟悉这种方式。 她同样是早在大学期间,就独自制作并运营播客的人。 《树懒先生的艺术沙龙》的体量、资源和曝光度远远无法和《油画》的官方音频媒体比较。 但她的十几万粉丝都是她一个一个征服,用她的节目风格征服、抓进她怀里的“小篮子”里的。 让她感觉格格不入的,只是《油画》杂志社像精密的钟表一样公式化的运行模式。 安娜一直踌躇着,是否现在应该别表现的太过强势。 稳一段时间,等她熟悉了整个庞大的视觉栏目方方面面,度过这个平稳过渡期再说。 但此时。 她决定这个钟表丢在地上,任零件四碎。 安娜要用她的个人风格,用她的个人魅力,穿针引线,推动指针从“莱文森·布朗时代”转入“安娜·伊莲娜时代”。 她可是猫姐姐的女王陛下呢,她怎么可以踌躇不前呢? 【我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但我猜,只是猜测,等作品上市,您的那位模特女士,应该超喜欢这幅画的。】 安娜低头给侦探猫回复了一条短信。 然后长按选中,将对方的发来的作品图片设定成了手机屏保。 汽车停稳。 立刻有人下车,从后车上取来了她的轮椅,管家拉开车门,搀扶着安娜下车。 伊连娜小姐下车。 她没有立刻坐在轮椅上,而是转身望了一眼草坪上正笑的像包子,努力将额前的两撮毛撸成潇洒些的样子,大概率是曹轩私人助理的中年大叔。 安娜视线稍做停留,然后移动到敞开的大门前,正拄着拐杖像她微微点头的老人。 “曹轩大师。” 安娜礼貌的回以微笑,心中想到:猫姐姐,看我怎么把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在一个小时内,都给挖出来。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五章 安娜VS曹轩 “Hello,Hello。伊莲娜小姐,可算是面对面见到您的真人啦!不得不说,每一次见面都带给我完全不一样的感受。就像此刻的莫扎特音乐一样。” 老杨颠颠的跑过来,努力收紧小肚腩。 打过发蜡的头发在萨尔茨堡的夜风中孤高而倔强的耸立着,连挡风外套都特地换成了非常有硬汉范儿的剃刀党式样的油蜡硬皮夹克。 当然。 有硬汉范儿的是猎装夹克,肯定不是老杨。 可安娜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让环绕她四周的一切事物,都反射着光芒。 无论是雕塑一样的帅哥,风姿绰约的美女……还是吉娃娃一样的助理杨老师,都自觉或者不自觉想要努力的让自己看上去挺拔一些。 老杨可是为了这个采访,晚饭后,在镜子边凹了好几分钟造型呢! 万一人家伊莲娜小姐看俊男靓女看的腻了,猛然瞧见自己这种“吉娃娃款”型男,觉得顺眼,多看他两眼。 自己不就赚到了嘛! “人们说,每一次随着年龄的成长和沉淀,都能听到更好的莫扎特。我每一次都觉得,已经幸运的看到了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士。可下一次见面,我都又发现,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老杨笑呵呵的说出自己酝酿了好久的开场白。 “谢谢。” 安娜坐回轮椅上,转过头来。 “呃……呃,不客气的,呃,不是不是……” 老杨嘴皮子结巴了一下,两只手在打了厚厚一层蜡的油光大衣上尴尬的连拍了好几下。 他本来还绞尽脑汁编了两个赞美对方的小段子,还准备背两句雪莱的诗啥的。 可老杨嘴突然就不听话的打嗑巴了。 天可怜见。 他堂堂杨德康是多么油腻的飞起一个人啊,却在安娜转过头来,和那双栗色的,水波一样的敏慧眼神对视的短暂一瞬间……他竟然脸红了。 “你们都留在外面,就阿德拉尔先生带我进去好了。” 安娜不理会忽然间从中年大叔暂时退化回了纯情少男的老杨同学,摆了摆手,“我们进去吧。” —— 水晶吊灯将光线投向会客厅中,壁炉带着温暖的热意,钢琴声从窗户外打开的缝隙中溢入屋内,掉在桃木地板上叮当作响。 “《唐璜的回忆》。” 安娜没有将轮椅停在老杨为她准备的茶几对面和曹老面对面对话的位置。 她选择了一个更加放松和居家的方式。 由管家搀扶着坐在了和曹轩呈90度夹角的另一侧沙发上。 阿德拉尔管家从轮椅下方取出一根拼接手杖递给她,然后就带着轮椅一起退了出去。 室内只剩下了安娜一个外人。 仿佛她是来登门的聊天的客人,而不是带着媒体任务来采访的主持人。 坐下后,她用指尖整理了一下耳边的头发。 目光环视着会客厅里陈设。 安娜在壁炉边的展示架上的画作上方停留了十几秒钟,然后侧过身来望着曹轩。 壁炉的火光把她的侧脸照的像是半透明的凝脂。 “您说什么?” 老杨正在旁边从醒酒器里给两只高脚杯倒红酒,一边偷偷欣赏漂亮小姐姐,一边奇怪着为什么那么大的车队,最终却只有安娜一个人进到了屋内。 听到这句话。 他愣了一下。 “这个。” 安娜微笑着歪了一下头,指了一下自己的耳朵。 “伊莲娜小姐说的是窗外钢琴的音乐,李斯特的《唐璜的回忆》。”曹轩接口,解释了一句。 “哦,竟然是李斯特的么?” 老杨露出了土包子般的惊讶。 他还以为,这条街道曾是莫扎特的故居,按照旅游景点的路数,播放的音乐都应该是出自莫扎特之手呢。 “也能算半个莫扎特吧。” 安娜看出了老杨脸上的讶异,替他缓解了尴尬。“《唐璜的回忆》是李斯特根据莫扎特的旧有作品曲调和音乐元素改编的,算是二创和致敬?” “我看到资料,听说曹轩先生对东方的戏剧研究的很深,是资深的京剧‘PIAOYOU(票友)’,这个词用汉语应该是这么说吧,曹先生,您对古典音乐也有了解么?” 安娜目光落在曹轩身上,好奇的问道。 “不敢说多了解。随心所欲,胡听一气罢了,顶多勉强算是能听出哪个曲目是哪个,仅此而已。” 曹轩淡淡的说道。 “很多时候,艺术不就是随心所欲的么?不过,您或许不知道,外面这首曲子,倒是意外的很合适我们今天采访的主题呢。” 安娜语气意味悠长。 “这首钢琴曲的曲风细腻而多情,据说1833年,在肖邦位于巴黎的旧居所举办的沙龙里,李斯特就是用他所带来的这首精致优美的钢琴曲,征服了沙龙的主人玛丽·达古伯爵夫人,并因此名噪欧洲的。” “算是个好兆头,对吧?” “是的呢,是的呢。这音乐吉利,今天我们的采访节目,一定也会广受关注的。您一定要把这个故事加进采访的正篇里。” 老杨将两只红酒杯放在茶几上,终于忍不住,问出了他心中的困惑。 “那……咱啥时候,开始正式录制节目?时间不早了呐。” “实际上,从我进门那刻,采访就已经开始了。” 安娜扬了一下桌子的手机,示意语音备忘录正在工作。“聊天,这就是我们今天《油画》的工作方式。” 老杨吃惊的张大了嘴巴,然后又牢牢的闭上了嘴巴。 要是知道采访已经开始。 他就不在那里乱接话了。 能采访到曹轩本人的,都是极有影响力的大型媒体。 老杨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草率”的采访流程。 “曹轩先生。很抱歉把采访时间定的这么晚,下午采访晚了高古轩,我就连夜赶了过来。希望您不要以为在《油画》心中,您的重要性不如高古轩。您是艺术家,我觉得夜晚更是艺术家们灵感勃发,愿意吐露真心的时刻,对吧?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令人印象深刻的开场。我经历过无数次的采访,这种形式的,倒还真是头一次。” 曹轩举起酒杯,饶有兴趣的看着安娜。 “那就祝我们聊的愉快,成为好朋友,这样就可以让伊莲娜小姐嘴下留情,多多替我美言几句,并让我听上去像样些哦?” “我读过您以前的一些艺术评论,老实说,真是锋利的毫不留情,让人冷汗直冒。” 老太爷开了个玩笑。 也不算是玩笑。 安娜很有礼貌,但她从来并非温柔的芭比娃娃性格的女孩。 她身上同时兼具仪态万芳的千金佳人,和毒舌乃至“刻薄”的艺术评论家两种矛盾的特质。 生活中,保持礼貌是她的教养。 但早在她过去刚刚入职《油画》,纵使还只是文字编辑的时代,她下笔的评论文章也一直都挺狠辣的。 只从她在海伯利安视频里,把插画家范多恩喷的狗血淋头就能看出。 曹轩说她能把被评论者怼的冷汗直冒,非是虚言。 这种风格,也是双刃剑。 很多艺术家就不喜欢接受这样风格的主持人的采访,甚至干脆会拒绝采访。 杂志社内,属于布朗理事长那一派的人,都在等着看好戏。 看她继续得罪人呢。 “我必须把这当成赞美。好脾气的媒体人不是真正的媒体人,既然《油画》是一家艺术评论杂志,所以冒犯人,本就是我的工作的一部分。” 安娜泰然自若的端起红酒杯。 却并不和曹轩碰杯。 “曹大师,比如在我看来,您这个祝酒词说的就不好。我对您的艺术成就报以敬意。可如果只是因为我们坐在一起喝一杯,就在采访中对您的任何形象加以修饰的话,这对我,对您,都是一种羞辱。” “另外。曹先生,我不知道在你的语境中,听上去‘像样些’是什么样的标准。所以我无法保证最后播出的播客节目中,您听起来是否会像样些。” 安娜的语气顿了顿,“我可以保证的是,如果您想在节目中听到通篇歌颂您的丰功伟绩,您的风流韵事,您的财富,您的慈祥可爱。那么我保证——这不是这样的一档节目。” “这些每个艺术生天天都在谈论的事情,这种好莱坞明星式的故事。不是《油画》杂志想要带给大家听到的,至少,不会是我想带给大家听到的。要是您期望中的采访,是这个模样,那么现在,就可以结束了。” 曹轩沉吟了几秒钟。 他审视着坐在自己身侧的年轻女人。 任何一个画家,在看到伊莲娜小姐的时候,都会感受到“美”这种抽象概念在她身上是在鲜活的流淌着。 连曹轩这样的百岁老人,曾经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时候,都不禁驻足久久的没挪开视线。 但今天。 这位伊莲娜小姐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另外一面职业面貌。 曹轩头一次这么认真的,从头到脚的,一寸寸的打量着对方,那是一种好像能穿透内心的压迫感的视线。 从小到大。 他的弟子们往往总是会在这种目光面前退缩,连年纪最大的林涛,都会被盯着不自在,像犯错的小姑娘一样“羞怯”的低下头去。 安娜却是连眼睫毛都没眨一下。 同样用平静的目光,回视着曹轩,大大方方的任由对方打量。 半晌。 曹轩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抛出了一个问题。 “那么伊莲娜小姐,您到底想要听到什么样的内容呢?” “与其说我想听到什么样的具体内容,不如,我想听到什么样的情感。您是过去一个世纪成就最高的艺术家之一,您应该能理解我在说什么。我想听到你的欲望,你的嫉妒,你的钦佩,你的哀伤,我想听到你寻梦时所流下的眼泪,人生中求而不得的颓唐,以及即使站到山峰的最高处,依然宛如是天上的星星一样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 “艺术从业者的人生,不都是由这些情感编织而成的么?曹轩先生,难道我要在这里听你人生是多么的成功么?” “不,这些内容太多了。” 安娜平静的说,“我需要的是不一样的,更加能打动我,也更加能打动听众的东西。无意冒犯,我不想审问您,但我想听伱主动把这些故事,讲述给我听。那才是您内心深处的故事,也是最精彩的故事。” 太大胆了。 太霸气了。 也太凌厉了。 老杨从来没有见过有人敢以这样的态度,对曹轩说话。 那可是曹轩先生啊! 他听得心脏扑嗵、扑嗵直跳。 安娜确实没有像一个典狱长审问囚犯一样要求别人作答……她是像一个女皇陛下一样,命令对方作答。 强烈的伊莲娜小姐的风格填充着这间不小的会客室。 凛然的气场扑面而来。 老杨觉得,旁边的要是他,他已经跪了。 这种气场下,要是敢摇头,好像就会被女皇陛下踩在脸上摩擦……嗯,这么一想,老杨甚至还有点心动。 但曹轩不是老杨。 曹轩只是静静的,用那种明亮的近乎于反老还童的童真目光端详着安娜在看。 有点探究。 有点好奇。 也有点戏谑。 “听上去确实是一档经典节目的样子。”老人点点头,“伊莲娜小姐——” “安娜。曹轩先生,您不必喊我伊莲娜小姐,叫我安娜就好了。” “那么安娜,我只有一个小小问题,凭什么我要把这些事情告诉你呢?《油画》杂志甚至连一分钱通告费都没有出。你要开一张支票给我么?友情提示,你虽然相当富有,可要打动我,未必是个小数目的。” 曹轩似乎有意要考校安娜。 是啊? 这些东西都很动人,但他凭什么讲给对方听呢。 曹轩要想接采访,即使是一些重量级的大媒体,也能拿到几万欧元起的通告费,愿不愿意答应,还全看曹轩的心情。 但是《油画》——身位艺术业No.1的地位。 惯例它是不给任何被采访对象一欧分的。 无论你是毕加索、安迪·沃荷,还是曹轩。 对绝大多数从业者来说,能被《油画》采访都是天大的荣誉。 但是曹轩本人似乎并不这么看。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六章 你的名字 “不,比那更好,也远比那来的珍贵。你会获得一档能让观众从头到脚重新认识你的节目。一个会遗憾的人,一个有欲望的人,远比坐在金光闪闪排行榜圣座上的名字来的亲切。不是每一个艺术家都有这样的机会的。他们只有走近你,才能爱上你。” “同时,你会收获我的尊敬。” 安娜平静的说道。 她直视着曹轩的眼睛。 “我不会写一张支票,但我会用真诚的微笑奖励你,前提条件是你表现的足够好的话。” 伊莲娜小姐露出很轻柔的一笑。 齿尖微露。 蜻蜓点水。 转瞬即消逝。 安娜本人在日常生活中很冷,她极少笑。 更极少露出这样的笑容。 封建社会就是封建社会。 就性别关系而言。 没有“文明”的封建社会,和“粗鲁”的封建社会的区分。 无论东西方。 封建都是建立在压迫之上的。 所谓开明的欧洲上流社会对女性仪态的束缚,未必就比东方万恶的旧社会少到了哪里去。 就像鲸骨束腰对女孩身体的伤害,未必就小于去用布条缠小脚一样。 很多物理上的束缚已经消失了。 尚未消亡的残影则依然留到了今天。 尤其是天主教世家的女孩。 在任何时候,包括打喷嚏的时候,露出牙齿都被认为是“仪态失控”、“粗鲁”、“轻浮”、“没文化”且因“具有性引诱”倾向而显得放荡的。 原则上你最好永远都不要笑,就好了。 安娜教给侦探猫,看上去装作有贵族气质的精髓就是永远在脸上“保持着倦怠”,那种对一切都显得不感兴趣的扑克脸。 真正的淑女更是要和丰富的面部表情绝缘。 北美好莱坞女影星在综艺节目上那种前仰后合式的哈哈大笑则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 这么干,就差在脸上贴上“老娘是毛绒绒的大猩猩”了。 即使是在油画作品中,也是如此。 老欧洲式理学家们长久以来都有一种非常奇怪、难以理解的脑回路。 他们完全能接受作品上的女模特一丝不挂。 公爵先生能在客厅里最显眼的位置上摆上阿波罗与宁芙神女纠缠的春闺图,并和来家里作客的国王津津乐道,探究一晚上。 认为这是“艺术的”。 但笑容不行,露牙齿的画更不行,那就太出格,太“放荡”了。 借用地位近似于法国版《女德》,由教会1705年所出版的《妇女教徒礼仪标准范式》里的一句名言:“自然赋予女性嘴唇的全部原因就是要她们优雅的把牙齿盖住,她们要是露出牙齿,那么要嘴唇干嘛呢?” 克鲁格先生送给安娜的生日礼物的创作者,勒布伦夫人就因为史无前例的让笔下的有身份女性露出牙齿的微笑,而引起了席卷整个巴黎艺术评论界的超级震荡。 美术史上把它称之为“微笑革命”。 而在18世纪晚期以前,所能找到所有的贵族油画肖像画,是所有的,全部都是一水儿的扑克脸,没有例外。 从礼仪上来讲,伊莲娜小姐干了一件失态的事情。 从视觉上来讲,她笑起来的时候,春暖花开,像是被壁炉烤化的冰晶,璀璨流华。 老杨觉得简直太棒了! “再来一下。” 老杨在心中说道。 他的头伸的跟幼儿园的小朋友望着教师阿姨手里拿着奖励给最听话的孩子的红苹果似的。 这确实是一个比支票更加珍贵的礼物。 漂亮到价值千金的微笑。 就算是这个微笑和一百万欧元的支票摆在一起,他也会……嗯,他应该会选支票。 嘿,杨哥咱主打就是个毫不做作的俗人。 但要是和一万欧元的支票,摆在一起,老杨还是愿意很认真犹豫一下的。 在片羽吉光般的笑容从她脸上消失的那一瞬间,老杨竟然感受到了一种焦渴感。 为了能够继续看到这样的笑容。 老杨能把以前在幼儿园里尿床的往事,都说出来。 曹轩仿佛也完全没想到能听到这个答案。 老先生眼神亮晶晶的看着安娜,一脸诚恳的感慨道:“多么强硬的开场白啊,也是相当自信的开场白。” “安娜小姐,和我以前听到传闻中的伱不太一样,这么强的采访侵略性。似乎你根本没有留给我这样的可怜的老家伙拒绝的余地啊?” 他笑呵呵的说道。 “如果您觉得被冒犯到了,我向您道歉,并可以取消这次访谈转身离开。在工作之外,也许我和您能以另外的方式成为朋友。但对不起,那不是这里。工作中,这就是我的职业态度。” 安娜直视着老人的眼睛,举起酒杯。 她身体前倾。 “您虽然年纪大了,但把您当成需要怜悯老人才是最大的不尊敬。您是曹轩,伟大的曹轩,辉煌的曹轩。我不是连夜跑了200公里,专门过来怜悯您的。我是来全力以赴的让你掏出最不为人知的故事的。” 安娜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水晶杯的底座,胳膊前伸,在半空中停住。 “要是您能接受这一点,那么我们就一捧酒杯。向您在讲述这些故事中,所将会流下的眼泪致敬!” “冒犯,不,当然不。” 曹轩沉吟了片刻。 “只是伊莲娜小姐,不知道这么说是否合适,可我不得不说,你比我想象中的样子,要更加……” “讨厌?” “不,更加可爱。” “曹轩先生,你也是。” 安娜眨眨眼睛。 或许因为这个回答实在太可爱了,曹老终于忍不住了。 一晚上和唐宁所交谈的阴沉心情一扫而空。 老先生忽然哈哈大笑。 笑得放肆而童真。 “为了您将会露出的微笑而致敬,我是一个艺术家,还有比真正美的事情,更好的奖励么。” 曹轩很注重养生的一个人。 他告诉顾为经不要沾酒、色、财、气,在任何酒宴上,都早已经没有能让他不得不喝酒的人了。 手中拿着的高脚杯,往往更只是摆个造型,抿两下而已。 但这一次。 他却碰杯,愉快的一饮而尽。 “那我们开始吧。安娜小姐,请问我应该怎样开始呢?你想我最先聊聊什么。要自我介绍一下?” “任何事情都可以,只要是足够触动您,让您曾经辗转难眠的事情都可以,自我介绍就不必了。付费收听这期节目的人,不会不知道曹轩是谁的。如果您需要我提供一个引子。那么就从一周前年会开幕式上您精彩的演讲开始吧。” 安娜说:“战胜艺术家诅咒的年轻人?我对这个话题蛮感兴趣的,我相信成千上万收看了开幕式的朋友们,也和我同样对这个话题感兴趣。您是怎么从一幅画上看出那么多东西的?您也曾觉得自己被相似的诅咒缠身么?” 安娜想起了年会开幕前夜,她和侦探猫聊天的内容。 两种完全不同的绘画不同。 两种来自天南地北,八杆子都打不到的人生感悟。 但其中关于自我的那一部分,它和曹老演讲里一部分,听上去有一定的相似感。 “成功或者失败,他都是他自己。这算是属于优秀画家共通的勇气宣言么?我对这部分的内容,非常感兴趣。” “这样啊,这可是一个有点长的故事了。” 曹轩思索了片刻,将手中的空酒杯放到一边的茶几上,轻轻说道:“安娜小姐,你进门最开始,就给我讲了一个关于音乐的故事。那么我也给你讲一个关于‘东方歌剧’京剧的故事做为开场吧。” “这是贯穿了我整个艺术生涯的故事,那是1935年的事情沪上陈记大剧院里所发生的。想来,也是快一百年前的事情了——” 安娜坐直了身体。 钢琴声和壁炉里所发出的柴火的哔啵声中,老人的声音沙哑而悠长。 历史扑面而来。 —— 噗。 最后一小块被烟气所包裹的木柴在火焰中翻滚,挣扎了一会儿后,消耗完了所有的热意。 壁炉里的明火暗淡了下去,逐渐熄灭,只有下层炭化的木料还在呈现出缓慢燃烧的闷红色。 山毛榉烧起来味道很清淡,缺点是远不如橡木耐烧。 加一次木料,通常在家用壁炉里只能燃烧80到100分钟。 距离采访开始,已经过去了超过一个半小时。 这远超预计中的60分钟的访谈时间。 老杨有点担心,这样下去曹老的精神头是否还够。 但无论是伊莲娜小姐,还是曹轩老人,双方都没有到时间完成了采访任务就停止交谈的意思。 两个人真的仿佛忘却了采访,完全像是一对投机的老少望年交一样,就着窗外的月色聊着天。 “——最后说到奖项。国际上的大奖,该拿的,我也已经拿了全了。不过我只拿了两次威尼斯双年展的银狮奖,没有拿过金狮奖。” 曹轩的声音闷闷的。 他和安娜聊了很多很多事情,聊了自己的人生中的失败,聊了自己的老师,聊了他和毕加索当年几次交谈的内容。 这些都是此前从来都没有被任何媒体报道过的内容。 谈及自己的老师的往事的时候。 老人又一次忍不住红了眼圈,但提及到被很多媒体盘点时,认为是曹轩生涯中最大的不圆满。 曹轩反而平静了下来。 声音中透露着一股释然。 “你要问我算遗憾么……大概也算吧。终究不是十全十美的艺术生涯啊。不过东方人崇尚有缺,很多时候,我其实都不是同时代里最璀璨的那个名字。我是有幸见证过齐白石、徐悲鸿那一代大师的人,论艺术造诣,我不敢说就超过了前人,超过了我的老师,我只是比很多人都活的长。” 安娜说,如果谈的足够精彩。 她会奖励给对方微笑。 毋庸置疑,这是一场极其精彩的采访。 如果坐在外面劳斯莱斯副驾驶的位置上,已经等待的不耐烦的副手大婶在旁边听到了两个人聊天的内容。 估计她会惊喜的捂住胸口笑的昏过去的。 那个原本四平八稳公式化的访谈,那个每一个问题答案不知道都被对方的助理和经纪人推敲复核过多少遍的采访,那个布朗爵士戏谑的等待着安娜无处下手的采访。 竟然能聊出这么多重磅的内幕消息。 这期节目,会像海边的飓风一样,席卷整个英文世界的艺术媒体的。 她甚至会提出建议,取消这次播客节目。 不是给安娜使绊子,也无关《油画》内部的高层斗争。 单纯只是因为,这期节目的信息含量实在太密了。 放到音频播客这种杂志社内的二级项目里,实在是不够划算。 5欧元就想买这些劲爆内容? 哼。 要是拆分成文字稿,足够发三、四期正刊专栏了,还得是至少。 别的不说。 仅是曹轩心中,至今仍然没有找到最符合期待的理想接班人,而非唐宁已经内定接班这条消息。 就值得《油画》一个封面头版。 然而安娜失言了。 从曹老开始讲述过往以来,伊莲娜小姐再没有露出一次微笑。 她无法在这样一个肃穆宁重的氛围里微笑,也无法对着一个刚刚流过泪的老人微笑。 安娜也没有像很多主持人一样,或真心,或假意的,为了节目效果跟着对方一起哭。 她只是静静的坐近了一些。 慢慢伸出一只手,握住曹轩的手,或者说,被老人那枯木一样的双手握住。 伊莲娜小姐最棒的一点,不是她天使一样明艳无瑕的外貌。 而是那么冷的一个女孩,只要她愿意,她就能释放出天使一样温热的暖意。 它比燃烧的壁炉更加富有热量。 她就那样认真的坐在旁边,宁静的看,宁静的聆听,却能抚平一个人心底海浪一样的哀伤。 就是因为这样的暖意存在。 纵使心中的遗憾,对很多艺术大师来说都是最惨痛,最不愿面对的“逆鳞”话题。 安娜却没有让对方感到冒犯。 反而又一种好似实质一样的友谊感,在空气中流动。 “您真的是一个很谦逊的人。” “我至今仍然认为,我没有获得金狮奖,不是因为我画的不够好,而是组委会的审美鉴赏理念的问题。这句话听上去,大概就没有那么谦逊了吧?” “可我要指出,东夏的艺术哲学并非得奖桎梏。张艺谋和李安,他们却都拿过金狮奖,不是么?” “安娜小姐,赏析静止的艺术画作,比赏析故事性的电影,更需要美学积淀和酝酿。”曹老摇摇头。 “我不否认。” 安娜点了一下头。 质疑威尼斯组委会的公正性,对世界上99.99%的画家们来说,都是自寻死路或者贻笑大方的事情。 可无论是《油画》,还是曹轩。 他们都不在这个99.99%的范畴之内,安娜不在乎这话听起来会不会得罪评委。 达米安·赫斯特还天天狂喷他获不了奖,是威尼斯双年展的失误与巨大的损失呢。 这话听上去可过分多了。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您在年会和我们的采访中,都反复提到过的那个很有趣的年轻人,可以给我一个他的名字么?” 安娜期待的问道。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七章 顾为经 曹轩想了想。 “这个答案会在油画节目里播出么?”他把玩着手中的空杯子。 “为什么不。那幅画,那个故事,您说了这么多关于对他的期待。” 安娜端着酒杯,微微摇晃着杯底最后一点残酒:“我想所有的观众都等待着这个名字,不是么?” “那么很抱歉,我不能在这里告诉你。” 曹轩谈起往事,语气中略带一些慨叹:“我最近正在审视自己人生中的很多决策。人老了就会不停回忆起生命中的遗憾,就像我们今天所谈论了一整晚的内容那样。” “现在看来,以前我有些想法是错误的。如果有的选,过早的把一个年轻人推到聚光灯下,对职业生涯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 “东夏人讲究厚积薄发,年轻时的沉淀,就是土壤下的根。职业生涯的风光、荣誉、地位,所有能被人看到的一切部分都是向上勃发的树干,但画家的创作生命力却是像着地下无人问津处生长的根茎。你的根扎的有多深,耐得住多少寂寞。往往会决定你能长的有多高。” “根不够粗壮的画家,看上去很光鲜,但终究会差上一点什么。” “年少成名,过早推到曝光灯下的艺术家。您指的是唐宁女士么?我们都知道,她二十岁拿到了魔都双年展的金奖,从此名扬天下。” 安娜就很敏锐的捕捉到了曹轩话语中的唏嘘。 “如果我没理解的错的话,这是很严重的指责了。您之前反复曾提到,心中最大的担忧和彷徨是,还没有看到一个能完全继承自己书画衣钵的传人。” “这和外界长期以来,都认为以唐女士为代表的二代弟子们,将会在您宣布封笔后,填补市场上您如今的位置,可不太一样。” “我不得不询问一个问题。是什么让您转变了这个想法?创作风格的问题,还是别的些什么?你们之间发生矛盾了么?和您口中提到那个年轻人有没有关系?” 几秒钟的沉默。 旁边的老杨紧张的都快要窒息的打摆子了。 只要一句话。 此刻。 曹轩但凡说一句表达对唐宁失望的发言。 都不用把唐宁驱逐出继承他的衣钵的名单上。 只需要他表现出明显对于唐宁作品的不满和指责。 就能瞬间把对方的身价打个七折。 这还是挺乐观情况。 万一真引起艺术投资者对唐宁身价前景丧失信心下大幅度看衰,引起抛售的狂潮。 那不开玩笑。 引起市场恐慌的话。 真来个抹零减半,都可以是转瞬间的事情。 保罗·盖蒂,洛克菲勒家族,伊莲娜家族,拉斯维加斯赌王,中东王子……这些资产在几十亿美元以上的超级阔佬们,买买画,还真有可能是全凭个人主观爱好,提升提升艺术品位或者公众形象啥的。 人家可能也根本就没想卖过。 但除了这种前0.00001%的收藏家。 剩下的99.99999%的主力买家。 下至美院门前小胡同里大学生拿个大喇叭,叭叭叭喊“350有没有人要?300块啦,300块啦,机会难得,先到先得。”的荷兰式拍卖(注)现场。 (注:减价拍卖,一般是用来低价处理没人要的小家电,鲜花的廉价地摊拍卖会。) 上至在嘉士德,苏富比的贵宾厅里,谈笑风声间掏出一亿美元买莫奈、梵高、毕加索的人。 他们是在为自己的艺术爱好,美学信仰花钱么? 不。 诚实一点。 大家心中都是在为了那个能“钱生钱的美好前景”而大手笔的砸钱。 艺术品投资是投资。 而天下所有投资的原动力,都是对财产增值的渴望。 艺术品不怕卖的贵,只怕让投资者看不到前景。 绘画市场很特殊,从来都不是金子值金子的钱,石头值石头的钱。 而是。 金子可以值钻石的价格,石头连狗屎的钱都不值。 只要能找到“对”的艺术家,即使你需要花一亿美元买下对方的画,都可以是一桩天底下打着灯笼难寻的好买卖。 但要是“不对”的艺术家,花一美元买画,对收藏家来说,都是很垃圾的投资。 留着钱咱去超市买卫生纸去,回家擦屁股,岂不是更舒服? 而唐宁如今创记录的身价,其间有多少是因为唐宁自己,又有多少是因为“曹轩接班人”这份公众的期待。 人人心里都有杆秤。 你能因此而叱吒风云,就会因此而被打落尘埃。 唐宁在香江能拍出2.6亿港币的天文数字,是因为投资者们有信心,一旦她在市场生态位上成功取代了曹轩的位置。 2.6亿港币就能马上变成5亿,10亿,15亿。 所以才会受到投资者狂热追捧,被媒体所铺天盖地的包围,和刘天王在维多利亚港共进晚餐。 风光无限。 若是年初刚花了两个亿买的画,还没在保险柜里捂热乎呢,转眼就变值2000万了。 你看大收藏家们还跟你笑呵呵不,早就在心里干伱的祖宗十八代了。 什么鬼的杀猪盘? 夸张点说,恨你恨的不买杀手来哐哐给你两枪就不错了。 不光是身价的问题,你的很多上流人脉也会在这种连琐反应间崩断,这才是真正致命的。 越是没有前景,越是没有朋友,市场信心越低,就又反过来越是没有前景。 这便是画家职业生涯里最为可怕的“死亡螺旋”。 市场是很残酷的,资本世界里只有成功者口袋里金钱的叮当作响,从没有对失败者的怜悯可言。 伊莲娜小姐望着曹轩的脸,那双亮晶晶的漂亮眼眸在此刻好像能通灵。 她所蕴含的含义分明仿佛是在说—— 【不要骗人,老先生,否则,我会知道的。】 老杨艰难的耸动了一下喉结,咽了一口唾沫。 “唐宁拂袖离去的时候不知道今天晚上的采访存在,即使知道,也定然不曾预料到,今晚聊天的主题会如此的深入。否则,即使是用棍子赶她,她也绝对不会离开这间屋子半步,绝不。” 私人助理脑海中在这一刻,竟然闪过了此般念头。 关于曹老继承人和师徒关系的话题,在访谈的过程中,旁敲侧击了几次都浅尝辄止。 老杨还天真的以为,安娜放过了这个话题。 谁知。 她把最重磅的问题放到了最后。 在采访的最末尾,才图穷匕见,露出了凌厉而不容回绝的一击。 曹老盯着安娜的眼神看了一小会儿,忽然侧开了视线,无奈的笑了笑。 “很大胆的想象力。但不好意思,安娜小姐,这次您猜错了。我说的可不是唐宁,我说的其实是我自己啊。” “您自己?” 老太爷将杯子放在桌子上,点点头。 “我成名成的实在太早了,一辈子没吃过寂寞的苦头。小宁20岁出名,毕加索十七岁时拿了马拉加得巡回展的金奖,这就已经早的离谱了。我却从十岁不到的时候,就被老师收为弟子,被所有人当成东夏艺术的未来之星。在小宁拿金奖的年纪,我已经是被《大公报》称为南方画派的集大成者了,想想看,还有比这更‘过分’的事情么?” “听上去肯定挺傲慢的。但老实说,我确实一辈子都没吃过成不了名的孤独。很多画家渴望了一辈子的东西,我太年轻就全得到了。所以我觉得我缺乏梵高那种充满生命力的偏执,回想我这一生,艺术成就没能更上一层楼,大概就有不少这方面的缘故吧。” “至于小宁,我们能有什么矛盾?” 曹轩靠回了椅子上,笑着说道。 “从任何方面,任何角度来说,她都是最像我的一个。我说我没有找到心中所最希望的传承者,完全不是因为唐宁画的不够好。只是……我更希望,她能多一些沉淀与酝酿。” “用比较时髦的说法来说,我的接班人应该是‘曹轩PLUS’而不应该是‘曹轩No.2’,要步步登高,才能艺术长青。” 老杨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 安娜偏过头,目不转睛的盯着曹轩的脸看。 没准,她相信老人的说法。 也没准,她看出了些其他别的什么。 但是半晌后。 她还是收回了视线,抿了一下嘴角,“有趣的说法……谢谢您,曹轩先生,今天的采访真的收获满满。” 安娜一击之后,收剑回鞘。 她今晚挖掘出了无数个问题,只是在这个最关键的问题上,她没有选择步步紧逼。 或许这便是她最聪明的地方。 安娜关上了手机录音机,却没有立刻显露出想要离开的意思。 女人拄着手杖站起身。 走到客厅的一角,她的视线略过墙上挂着的那些装饰性的仿制临摹油画,在一幅立轴的东方绘画前停住,慢慢的端详着。 “有趣。两年前,我曾经来过这里,印象中那时候这里挂着的,还是克里姆特的《Idylle》,这幅画应该不是房间本来的装饰吧?” 曹轩也跟着站起身。 他同样柱着拐杖来到了伊莲娜小姐的身边。 “我很少看到《油画》杂志上,您发表东方艺术领域的专栏文章。对中国画感到有所隔阂么?” 他问道。 “算不上隔阂吧,但就像您所说的那样。欣赏凝固的画作和欣赏电影所需要的文化积淀是不同的。我不对我不够熟悉的事物妄加轻浮的评论。” “栏目组内,有比我更加专业的同事,负责中国画版块的内容。”安娜回答。 “可你今天依然过来采访我了?” “所以,我们谈论的是您的情感,您的人生,而非您的艺术造诣本身不是么?我对中国画技法接触的不多,但我觉得情感方面,人类总是共通的。” 伊莲娜小姐回答时,没有转身。 她的眼神一直盯着墙上的花卉绘图来看。 “有道理。” 曹轩微微颔首,“那么这幅画呢?你从这幅画上看到了什么?我注意到采访的过程中,安娜小姐,您可又好几次都盯着这幅画稿在看。这幅画你觉得有什么不同么?” “嗯……不好说的清楚,但我觉得这幅画很有趣。” “哦,如何有趣了?” 老太爷玩味的挑了挑眉头,不依不饶的追问道。 “柴可夫斯基?” “怎么说。”曹轩皱起了眉头。 “柴可夫斯基和草间弥生一样,天生就患有一定的神经官能障碍,他时常表现的非常敏感,并有一定抑郁症的倾向。更重要的是,他在莫斯科过着富足而又优渥的生活,但这并不是靠着他杰出的演出技巧获得的,而是一位他的欣赏者,富有的寡妇女继承人梅克夫人每年都会给他6000卢布的赞助,这相当于一百个农奴的收入总和。这种吃软饭式的不平衡感,加剧了柴可夫斯基的内心中的彷徨和敏感。他曾怀疑自己,是不是个优秀的音乐家。” “嗯,这幅画的创作者,没准很需要听听这些事情。” 连曹轩都忍不住抽了一下嘴角。 “这种欣赏画的角度是我没想到的,我大概知道您想说什么了,请继续。”他摊了一下手掌。 “但没有人能够否认,柴可夫斯基是俄国历史上所诞生过的最伟大的艺术家,也是整个古典音乐历史上,难以逾越的宏伟巅峰。很多时候,他的作品中都有一种静美的主旋律,这是他所独有的特质。” “精巧的布局,繁复的层次。” “他的音乐如花儿般缓缓绽放,波动转为流畅,再由流畅转为沉着,从不段干预,打乱秩序的狂野,造动,最后收为一体,变为哀伤的天鹅之死,哈姆雷特孤独的复仇。用极为私密的情感做为收束,而回归主题。” 安娜的眼神凝望着宣纸上缤纷的花叶,何花叶中央的那株巨大的紫色花树。 “在这幅画上,给我了相似的观感。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奇怪美术体验,所以我想到了柴可夫斯基的音乐。” “我不得不说,能说出这种赏析评语的人,说自己对于东方艺术不够了解,未免太过谦逊了。”曹轩轻轻鼓起了掌。 伊莲娜小姐的目光扫过【顾为经】的名字落款。 “曹轩先生,如果我没料错,这幅画的作者,就是您口中的那位年轻人吧?”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八章 传人 “安娜小姐,这是你在采访中做出的推论,还是私人询问?” 曹轩依旧没有马上回答安娜的提问,而是又挑了挑眉头,反问道。 “您应该知道,我完全可以不征求您的任何同意,直接把这个论断加进采访之中,就像很多媒体人都会做的一样。我对我的访谈的一切内容都有决定能力。” 伊莲娜小姐平静的说道。 “这是我的权力。” 她非常具有威严的沉默了片刻,然后忽得,再度露出了冰河乍破般的嫣然一笑。 “不过好吧,曹轩先生,现在是私人谈话时间,我向您保证。” 老太爷看上去非常喜欢这个回答。 他咧开嘴巴笑了一下。 “他叫顾为经,是一个很有趣的孩子,而且没错,他就是我在年会提到的那个小朋友。要是将来见过他的面,或许你会喜欢他的。” “顾为经?” 安娜重复了几遍。 她盯着纸面的落款看了片刻。 其实在曹轩说出这个名字以前,伊莲娜小姐并不知道这幅画的主人是谁。 安娜会说德语、英语、法语、西班牙语、俄语和拉丁语。 匈牙利语也会听一些。 在几百年前尚且在政治上抱有野心的年代,她的祖先就曾以能生漂亮女儿和熟悉多元文化,在欧洲帷幔之下复杂的宫闱斗争中长袖擅舞的交际手段而闻名。 好吧。 某种意义上,这两者是一件事。 生一堆以艳光四射、明丽动人而远近闻名的漂亮女儿,然后再在狂蜂浪蝶的追求者中挑选出最优质的那部分,把她们嫁掉联姻。 嫁给波旁王朝君主的堂哥,嫁给神圣罗马帝国选帝侯,或者嫁给某个刚刚在三十年战争中,在火枪步兵团里崭露头角的上校伯爵阁下……靠着各种听来的阴私秘闻,和贵妇圈里狂吹的枕头风,戳破你对手的狡猾阴谋,再用自己所编织的狡猾阴谋把对方埋掉。 很常见的手段了。 大家都喜欢这么干。 伊莲娜小姐去世的父亲,在她出生的时候,曾经就对自己的女儿将来某一天能成为奥地利驻欧大国的大使,内阁的外交高官啥的寄以厚望。 在他这位欧洲议员的基础上。 踏上家族全面重返政治舞台中央的第二春。 要是那架塞斯纳172没有在阿尔卑斯的皑皑白雪间化作尘烟,姨妈这位监护人更希望尊重小姑娘的个人兴趣爱好的话。 伊莲娜小姐的人生应该会有一种截然不同的打开方式。 那搞不好,她现在不是举着酒杯和曹轩聊天。 而是正以三等秘书或者二等秘书的身份,在奥地利驻圣彼得堡总领馆举办的宴会上,举着酒杯和某位妇女国际俱乐部的成员言笑的晏晏的交谈呢。 即使走上了与父亲规划不同的人生道路。 安娜从小到大,依然接触到了非常多的不同文化环境。 奥地利是个民族非常杂糅的国家,曾统计过有些地区人均都会3.4门语言。 至于俄语以及拉丁语,这是为了阅读原始文献的缘故。 与欧式审美分庭抗礼的以列宾美院为首的俄式审美文献资料,自然以俄语为主,少部分是法语。 而西欧文艺复兴年代及以前的专业书籍,则多为拉丁语,少为希腊语和法语。 做一个能掌握一手资料的人,是成为顶端专业学者的基本要求。 可惜,汉语完全属于另外一个独立的语言系统。 学习难度很大。 不是随便接触一下,换个口音,或者词源做个变体就能学会的。 伊莲娜小姐清楚中国画的创作者会在卷末留下印章和落款。 但诚实的说。 没有人是无所不知的。 安娜对汉字的了解并没有到足以支撑她辨认毛笔字以及印章上的篆书的能力。 这也是安娜会提到,自身并非是东方艺术领域的专家的缘故。 “怎么?” 曹轩望着伊莲娜小姐。 他察觉出对方念这句话的语气有些不同寻常。 “没事,只是……没什么。他年纪不大对么,有得过什么重要的绘画类奖项么?或者您曾经在采访里提过他的名字,推荐过他?” 安娜轻声开口。 她隐约觉得这个名字听上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那样。 伊莲娜小姐却一时间,完全无法把这个名字和脑海中的艺术名人对照起来。 奇怪? 她来之前特意看了那么多与曹轩生平有关的推荐资料,若是其中提到过“顾为经”,她不应该想不起来才对。 “不,当然没有,完全是纯艺术素人。”曹轩摇摇头,“当他做好走入聚光灯下准备的那刻,他会自己走上舞台的。” “嗯,这样啊。” 安娜决定将这个问题,姑且暂时先放在脑后。 “那他是您所选择的接班人么?” 安娜探究的询问道。 “如果是的话,请务必悄悄告诉我一声,我或许开始考虑买点他的画了。天底下能有这么划算的买卖,可不算多啊,也许将来就买不起了呢?” 伊莲娜小姐说了个玩笑。 “做为一个这个月刚刚捐掉137件毕加索作品和一张达芬奇手稿的慷慨大收藏家,您的话可听上去太没说服力了。” 曹轩也跟着开玩笑。 指出了安娜凡尔赛的行为。 “对于您来说,难道不是单纯只会为了艺术的美付款么?” “您把我想象的太高尚了,曹先生。”安娜平静的回答,“谁有能会拒绝白捡的钱呢?再说,这花瓣开的很漂亮。” 曹轩哑然失笑。 老人又凝望了墙上的画作一小会儿,缓缓的摇头。 “不。” “他不是?” “是我也不知道,东方艺术的传承是一个很重的责任。” “巨大的名望,巨大的财富,巨大的荣誉。想来总是意味着巨大的压力。”安娜点点头。 “我可以把我的财产,眉头都不眨一下的托付给小宁,托付给林涛,或者将来托付给顾为经。” “人死如灯灭。我没有孩子,东方艺术就是骨血。中国画既是我的子女,同时,它也是我的父母。将你的父母和子女托付给他人,总是会谨慎一些的。你说他会不会成为我的继承者,下一位中国画的领军人?抱歉,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或许是,或许不是,或许是唐宁,或许是周茗,是刘子明,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人。因为这个决定权并不在我的手中,而在他们自己。” 曹轩将拐杖头轻轻杵在了地上。 “我只能告诉你的是,至少他此刻,他非常的棒,比我预想的还要好。” “收到这幅作品的时候,我给他写了一幅字——”曹轩沙哑的将《世说新语》里的话,翻译成为了英语,讲给伊莲娜小姐,“夜光之珠,不必出于孟津之河。盈握之璧,不必采于昆仑之山。” “您把它比作闪烁着莹光的珍珠,和绝美的玉佩么?很有诗意啊。” 安娜点点头。 “只有真正璀璨的珍珠和倾世的玉壁,才能让东方的艺术之美闪烁整个世界,这是我对的肯定和期待。”曹轩认真的说道。 伊莲娜小姐踌躇了一下。 最终, 她还是开口说出了心里话。 “如果您觉得冒犯,我很抱歉。” “我想说,您是不是对于所谓‘画派传承’这件事,过于固执了一些呢?我们生活在一个非常多元的艺术时代。现在不再是您出生的那些年了,如今的艺术界已经不再习惯用明显的画派,流派,来区分框定限定某个具体的画家了,不是么?甚至连审美风尚,都慢慢的从创作内容到创作行式上转变。” 安娜才不是老杨这种只会对曹老表现的唯唯诺诺,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的马屁精。 她非常有主见。 纵使觉得这个话题可能会得罪对方。 但安娜还是明确指出了她刚刚便一直存在于心中的不同意见。 “我不评价这种转变对行业而言,是进步还是退步。但这就是整个艺术届的行业现象。一个传人,一种画派,这种形式会不会显得太旧思想了。就算国画没有您心目中的继承人,又怎么样呢?世界上有两百多个国家,更有成百上千艺术行式,其中绝大多数,全都没有真正的‘传人’或者‘领军者’这个概念。像波普艺术这类,从宏观上来看,反而才是少数。这才是整个全球艺术的真实面貌。” “当然,我尊重您的成就,更尊重您的坚持,不是有意——” “没有关系,不要担心我的自尊心如此脆弱。请继续,您说的很好,我在听。”曹轩摆摆手,示意她可以大胆的继续说下去。 “那,要是您不介意的话,请让我拿尼日利亚艺术举例好了,尼日利亚是非洲的文明古国,至少有12个世纪的历史,可我脑海里想象不到非常着名的尼日利亚艺术传人,或者尼日利亚艺术集大成者。” “但这并不意味着西非艺术已经消失无踪了。” 伊莲娜小姐体态优雅的伸出了胳膊。 “比如说,评论界就能在毕加索的绘画作品风格中,看到了大量的西非元素,虽说很多人非常尖锐的认为这是剽窃和偷盗,但毋庸质疑,尼日利亚的传统涂鸦,完全以另外一种形式,借壳投胎,焕发出崭新的生命力。” “如果以千年作为尺度来看。很可能所有现在的艺术风格都会在漫长的时间线里消亡,它们破碎,它们死去,又在AI,数码绘画,立体主题,宇宙空间中重组,最后变成谁也认不出的样子,没准这才是整个艺术世界的归属。不是么?既然如此,那么有没有合适继承人,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安娜声音悠悠的说道。 “很重要,因为国画就是国画,它永远不会消亡,也永远不会破碎。”曹老斩钉截铁的断言。 “为什么?” 安娜以雄辩家的姿态反问道,“您凭什么肯定,严格意义上传统的尼日利亚绘画,不就已经消失不见了?这两者的命运何以不同。难道因为这种绘画形式,要比尼日利亚的绘画更加重要么?” “是的,更加重要。” “哦。曹先生,很遗憾的像您指出,你的说法和我太爷爷的想法有着惊人的相似性。他认为自己是天选的子民,把非洲画家当成粗野的猴子。后来人们把这种想法称之为‘欧洲中心论’,并被历史证明是错误的。通常评价里,我太爷爷都是一个受人尊重的人。但每个人都有缺点。” 女人摊开了手。 “我并不替他讳言,思想里的欧洲优越论倾向,就是其中之一。‘非洲大陆年代久远,许多子民的血脉如真理般庄严而纯粹。上万年前,马赛人的祖先就或许生活在伊甸园附近,而那些近世纪才发际的种族,只懂以武器和自负武装自己,他们又何能与马赛人的纯洁血统傲慢的相提并论’——曹先生,这是我高中时摘录下来写在日记上评价我太爷爷的话。” “后来,我把它又写在了,纪念他逝世100周年的《油画》专题纪念刊上。” 安娜侧过头,盯着曹轩的双眼,不容他对此有丝毫躲闪。 这个问题太尖锐了。 伊莲娜小姐说,要是因为私人关系的改变,就在艺术评论上改变自己的倾向,替一个人美言,对她来说,不吝于是一种羞辱。 安娜是这么说的,安娜也是这么做的。 自家太爷爷,伊莲娜小姐写起文章来都犀利的照怼不误,其他人和能例外呢? 老杨都听傻了。 他这下是真的要摸速效救心丸出来了。 不是给曹老吃,而是给他自己吃。 曹老看上去还风清云淡的样子,但他老杨的小心脏真的要顶不住了抽过去了。 姐姐。 不, 您是姑奶奶。 您是老祖宗好不好! 这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咱要不要这么狠啊!刚刚在年会上喷完布朗爵士是“NAZI”,反过来这话里就在指责曹轩也有中心主义的思想。 这是大炸弹一个接着一个上。 可怜他老杨还天真的以为,今天晚上最大的炸弹在唐宁那里,结果这TMD奔着曹轩就去了。 房间里的气氛凝重的几乎窒息。 忽得。 曹老大笑了起来。 “你完全搞错了我的意思,伊莲娜小姐,不过不得不说,您真是一个很有个人风格的人,太可爱了。我喜欢伱,真的,就凭刚刚那些话,你收获了我的尊重。您是一个优秀的评论家。”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九章 安娜的国画老师 “那您是否能收获我的尊敬,这就要取决于您的回答了。” 安娜微微歪了一下头,盯着曹轩。 她没有因曹轩的称赞而回以微笑。 “曹先生,这是一个相当严肃的话题——” “不,您还是没懂我刚刚在说什么,伊莲娜小姐。” 曹轩飞快的挥了一手,(至少对于一个快要百岁的老人来说,他挥手的速度简直快极了),用一个很有力量感的姿势,打断了安娜。 “我并非要在这里和您争论哪种创作方式更加优越、更加先进、或者更加‘文明高贵’,也不是像您的太爷爷那样,要论证油画才是上帝所天选的艺术行式。” “不不不,虽然听上去差不多,但我们从始至终,所讨论的都不是一码事。” “我说的是,中国画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绘画门类。” 安娜认真的听着。 就着头顶的吊灯的光线,她玩味着老人的脸上的神情,想要审视出对方是否在和自己玩某种文字游戏。 要是想着要回避问题,这位大师可能打错了算盘。 她完全不是一个好打发敷衍的姑娘。 “有什么差别?” “我年轻时留学过法国,和我那一代受到世界思潮剧烈冲击的学生们一样,我接触过很多很多新鲜的绘画思想,素描、水彩、油画,焦点透视、光学原理、立体主义……它们全都很有趣,有些对东夏画家来说,是过去几千年里从来没有接触过,至少是从来没有成为绘画主流的创作哲学。而更有些像是立体主义,抽象派这类美术思潮,则对整个世界来说,在当年都是个相当新颖的新鲜先锋的玩意。” “这些东西都很漂亮,都很博大,值得一个人一生的投入。” “我在这些缤纷的色彩中穿行了十余年,仿佛一个陌生人观察着巨大的万花筒。它洋溢着惊人的魅力,也洋溢着惊人的诱惑。” 曹轩的目光毫无回避的直视着安娜的双眸。 他的眼神不像伊莲娜小姐那样带着强大、威仪十足的女王气势,而是带着一种慈祥笑意和怀念。 不知道很多很多年前。 在西岱岛亨利四世的塑像边,老人年轻时是否也曾见过如此般风采倾世的姑娘。 “您知道么。那是一个巨变的年代,无论是世界,还是美术,都是。” “当年的巴黎是世界艺术的熔炉,它吞噬挤压着全世界不同的画派元素,把它们啮合成全新的美学理念。” “它将浮世绘与荷式透视法融合,将东方艺术的大面积平涂法带入印象派的创作之中。将西非的艺术美学和亚平宁半岛的风结合在一起,吹遍整个塞纳河金黄色的河畔。” 老人略微沙沙声音在会客厅的墙面碰撞,拐杖驻在地上,仿佛震落旧日的欧陆的沉烟。 “我当然知道那个年代是什么样子,我可是亲身参加过战后巴黎秋季沙龙的人,那时,它的地位丝毫不逊色于如今的三大美术展。对艺术来说,那真是一个短暂又漫长的年代。”曹老的语气中,有一丝孩子气的顽皮和炫耀,“我的有些同伴,不满足于远远的旁观,他们亲身走入了其中,成为了这些无时无刻都在不断变换组合的色彩的一部分。” “不少人都走的很深,也做的很好,功成名就。” 他说:“我则没有,我在漫长的旁观后折身而反。继续拿起了手中的毛笔,度过了往后余生。不是那些东西不好,也不是那些东西不美。都很棒,也都很美,然而那并非我想走的道路。” “因为您觉得中国画更好?”安娜询问。 “是的,即使面对全世界的采访镜头,在任何一个场合,我都会不加思索的这么回答。我觉得中国画更好,我觉得中国画也更重要。” 曹轩的语气掷地有声:“不是因为它更优越,而是因为它和我血液与身体息息相连。世界上其他无尽漂亮的美学行式,是反射着日光的万花镜……而国画,它对我来说是夜晚滋长的青苔,是树梢上泛黄的落叶,是月色边的潮水,是我所呼吸的空气,也是日光本身。” “人可以离开万花筒生活,却不能片刻脱离太阳和空气。我握住毛笔时不到十岁,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充满好奇,孜孜不倦的在东夏艺术的长河中遨游。快要整整一个世纪过去了,如今我不到一百岁,依然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充满好奇,孜孜不倦的在东夏艺术的长河中遨游。” “它是一个甜美的无法醒来的梦。笼罩了我的一生。” 老人愉快的笑笑。 “我刚刚和您说过了,不是么?中国画是我的父母,也是我的孩子。一个人怎么不对他的父母具有最深沉的敬爱,又对他的孩子充满感情呢?艺术家和评论家是不一样的,学者可以博览百家,仔细的细细比较每一种画法的优劣和得失。可画家必须无比热爱,他笔下正在创作的东西。” “那是你的唯一。” “我认为中国画是世界上最重要的艺术门类,莫奈说法国是全世界所有艺术的温床,达利说,对于画家,只有一件事情是真正幸运的,那就是他出生时是个西班牙人。这并不意味着,若是在某个一个特定的时空中,我们见面时会打起来。这只是我们内心深处最热烈的情感的反射而已。我们都同样的虔诚。” 曹轩摊开手掌。 “睿智的安娜小姐。要是因为一个老人在你面前不加掩饰的表达出了对他手中画笔的喜爱和虔诚,你就指责他有殖民主义倾向,这未免实在太缺乏怜悯心了,不是么?” 伊莲娜小姐这次沉默了。 “请容我稍显骄傲的向您指出一件事,中国画可能是世界上生命力最为顽强的绘画流派与创作行式,如果你不把壁画归为画派的话……那么就没有之一了。” “您说以千年单位为尺度,任何一种绘画形式都会破碎再重组。从杨·凡·艾克在1435年从蛋彩画的基础上改进发明油画,到今天大约六百年。但从顾恺之到今天,已经有整整一千六百年的历史了。顾恺之并非国画的发明者,在战国时期,就已经出现了美术技法非常成熟且具有体系化的人物帛画,国画的历史可以轻而易举的前推到两千年以上。” “这期间,中国画的技法形式和色彩科学,当然是一个不断完善丰富的艺术系统,不可能是一成不变的,文人画的书法架构,健陀罗艺术,中亚艺术,波斯美学……它像大海一样吸收着世界各地的文化符合。但它的内核,它的哲学是一脉相承,绵延不绝的。它的文化内涵,从未消亡。纵使是以一千年这样漫长的时间尺度出法,依然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曹轩用手指指向伊莲娜小姐身前的卷轴。 “国人画国画,或者说,所有受到东方艺术精髓晕染的人们在画国画,站在这样的书画卷轴面前。他们看到都不是单纯的技法与知识,或者任何一种教课书上的美术理论,他们脑海里第一瞬间出现的,都不是这些。” “那应该是什么,请您教我。” 安娜将一缕头发拢到耳后,平静的说道。 “在这之前,关于国画拥有更持久生命力的这个问题上,我想,我说服您了,对么?安娜小姐。” 曹轩没有立刻回答对方的问题。 他挑了挑眉毛,饶有兴趣的问道。 “我还需要再想想,不过,暂时听上去,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理论。”伊莲娜认真的想了片刻,“艺术绵延不觉得的生命力到底源于何方,这真是一个重要的问题。” “如果曹先生能告诉我答案,我非常的感激。你觉得,因为所谓的‘写意’是艺术的大势所趋么?” “很难直接回答,这不是推荐一两本教科书,或者让在图书馆里查一两篇文献资料,就能论证好的事情。我们可以在这里论证三天三页,水墨疏写实,重精身的绘画风格如何和现代艺术的理念哲学相近。为什么整个当代美术哲学都在往凝练‘思想’的道路上发展……这些学理化的解释可能安娜小姐,你比我要更加专业,也无需我来指点。” “所以,我在这里更愿意给您一种更加感性的回答。” “它是河。” 曹轩说。 “我们站在国画作品之前,体会的不是技法,而是一种带着脉搏与温度的历史经历。” 老人神秘的笑了笑,“它的神意与精神,同样不是美术馆下方展栏牌上的赏析,而是一种在血液里流动的哲学审美,一种带着亲切感的心跳。国画是一叶扁舟,能顺流而下,通向子孙未来,也能逆流而上,让我们接入恢弘的美术长河,穿过数以千年的春秋风雨,直抵历史的源头。” “所以,今天的我们,站在秦汉的雕塑,魏晋的绢本之前,依然会有和古人相似的感动。我们惊叹的吸气,深深的吐气,就像千年前的古人所做的那样。在这一呼一吸之间,只要东夏的文化哲学不会消亡,国画就永远不会灭亡。” 伊莲娜小姐静静的听着。 她想象着曹轩是怎么看待眼前的这幅画的。 它带着历史的温度和未来的气息。 现在,过去,和将来。 一种时间的沧桑感在一幅书画上浓缩为一体,宛如是一只精美的尺子,丈量出了美术史的岁月变迁。 昔年。 1870年,考古学家施里曼抱着特洛伊遗址上所挖掘出的陶罐,跪在地上抱着《荷马史诗》痛哭流涕的那一刻,是不是也是感受到了相似的东西(注),被历史的回响所击中? 亦或有所不同? (注,施里曼在土耳其,挖出来的那个到底是不是特洛伊古城遗址,是一桩考古学着名公案,存疑。) 文化差异和环境隔阂是客观存在的。 同样是【呕心沥血】级别的作品。 认真来说。 纵使这幅画是当面欣赏,而《小王子》是看扫描照片。 令伊莲娜小姐内心的动容程度,还是《小王子》的封面画要更胜一畴。 但听着耳边曹轩的话语。 安娜想象的那样带着沧沧历史的美的凝视,开始深深的为此沉醉。 “说得真好。这才是美术史的温度啊,我想您说服了我。” 她点点头。 “当什么时候,安娜,你能在看一幅国画时,能真的体会到我所说的东西,那么你就真的是一位非常杰出的汉学家了。不过,这是一条漫长的道路,需要的是非常长久的体会积累。” “体会?” “我更愿意把美术哲学的酝酿称之为一种生命体会,而非单纯的知识阅读,伱是拥抱它,而非学习它。当然,想要获得这种体会,长久的学习和大量的赏析接触,肯定是必不可少的事情。” 曹轩点点头又摇摇头:“学习一种新的绘画哲学,需要十几年乃至更多的时光才行。当然,油画本身也有它厚重的美术哲学在其内。除了我自己和小宁,我的其他几个弟子都有油画创作。您之前所说的绘画元素彼此杂糅的风尚,也是另外一种理解艺术的大潮流。如果您喜欢那种风格,这位顾小朋友还真的正在创作一幅类似的作品。” “没准您会喜欢的?” 即使曹轩嘴上说的让顾为经自己闯荡,在新加坡双年展上不会提供任何帮助。 但在面对安娜这样的顶级富豪收藏家的时候。 老爷子还是十分口嫌体正直的俏俏推了一把,准备把顾小子的作品拉出来,溜溜亮亮相。 要是伊莲娜小姐愿意在他屁股上盖个戳,想不获奖都难。 “我要它。” 安娜忽然说道。 “那幅融合风格的画么,可能有点困难,因为他是准备投给……”曹轩惊喜。 “不,我指的就是这幅。您说哲学体会是一个漫长的赏析和接触的经历,那么就从这幅画开始好了。” 伊莲娜小姐轻轻迈前了一步,鼻尖离画纸很近。 “我想,它应该会是一个很不错的老师的。” 咦??? 刚刚重新把心落回肚子里的老杨,猛得又瞪起了眼睛,双眼要喷出愤懑的火焰出来。 你这小姐姐好生没有道理! 聊艺术就聊艺术好了嘛,咋能突然跑来抢他老杨的东西呢! 这实在太过分啦! (本章完) 第四百七十章 价值投资 “有一说一,收藏家管我预定或者索要作品的事情,我这辈子经历过说不清具体有多少次。” 曹轩忍不住神色古怪的叹了口气。 “可当着我的面,却提出索要别人的作品的事情,真的是屈指可数的经历,虽然我很欣赏这位顾小子,但心情未免还是有点复杂。” “就是,就是。我们东方人讲究入山拜佛,得拜真佛。曹老爷子就在旁边,伊莲娜女士,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您可千万别错过了哦!” 老杨忽然溜溜哒哒的挤了过来,一个劲儿的点头,很上赶着建议道。 好马配好鞍,什么级别收藏家收藏什么画。 曹轩可就在旁边呢! 曹老爷子已经宣布封笔,不再对外出售任何的作品,但是面对这位举世闻名的大收藏家族继承人。 听这语气苗头,破个例没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再说。 就算是现成的作品可也还有不少的呢。 论意韵神形,那幅画不比眼前个小孩子的《紫藤花图》强了多了去。 我尊敬的安娜·伊莲娜女士,请您脑子清醒一点好不好! 千万不能干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事情。 诺诺诺,侧过脸去看,对,旁边那个枯瘦老人的作品,那才是你这个地位的人应该去索要的。 加油,大胆的去开口。 这位顾为经小朋友的画,就让给咱杨老哥来好了! 安娜不知道老杨正在心中大声的为她鼓掌加油,非常不解风情的微微摇头。 “可是你们同样也讲究,看画要讲究一个眼缘不是么?” “曹轩先生要是为我破例,这人情未免太大了。我怕控制不住被收买,在评论文章里将来为您说好话。这幅画刚刚好,我喜欢它的花瓣,仿佛是逐级跃动的音阶。” 曹轩点点头。 “严格意义上,我人生中的第一幅画,是卖给了当时《申报》的一位采访我老师的主笔记者。在街头碰上,用两串糖葫芦加一幅糖画就给换走了。后来我还想找找那幅画。不为别的,就想再见见那位先生,真是慧眼识珠不是?”老人笑道,“可惜,已经在战争年代遗失了。” “要是顾为经知道,他人生中出道的第一幅画就被安娜小姐您所看中,这个起点可能高到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算是您刚刚口中所说的对他的价值投资?” “不,这算是您所说的单纯为画作的美而喜欢,与对谁的价值投资和是否升值无关。” “这样的一幅画,无论他是否恰好是曹老您所看重的年轻人画的。我都会喜欢的。” 安娜想了想。 “既然他尚且没有正式出道,我给多给少都不合适,就不给钱了。” “白送给你?堂堂伊莲娜小姐,竟然这么霸道?” 曹老忍俊不禁的说。 “可怜那位小朋友要知道这件事,估计还期待您这位大富豪,签一张非常‘大气’的支票呢。以他的家境条件,您从手指缝里露下一粒沙子,就够他乐上一年的了。” 钱嘛。 真的无所谓了。 就像安娜说的那样,给多给少都不合适。 在画廊买画,无论多贵,都是你情我愿,各取所需的交易。 但现在给多了,顾为经则尚未出道,就欠了人家一个大人情。 没准对绝大多数艺术从业者来说,能和伊莲娜家族搭上线,欠这位小姐姐的人情,都是做梦都能笑醒的事情。 莫扎特、柴可夫斯基、提香、李斯特、卢梭、巴尔扎克……这一大票艺术家,文学家。 他们的人生路线清一色都是傍上慷慨的富婆,寡妇,公主。 从而成功出道,走上人生巅峰。 这是欧式艺术家的标准模版。 别酸,能吃上软饭是人家的响当当的真本事。 富婆就在那里,你要嫉妒你也去吃一个好了。 然而,做人情讲究雪中送炭而非锦上添花。 现在对方明显已经被曹老所看重,一条金光璀璨的青云大道就踏在脚下,人家未必就愿意再欠个大笔钞票堆来的人情。 无论曹轩为他设定的职业道路是什么样的。 伊莲娜小姐再在此刻当面掏出钱包,哐哐拿钞票砸人,就有些摘桃子之嫌了。 给的少了,那还不如直接不给。 其实别的不说。 能被伊莲娜小姐抱走收藏,这件事就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事情,一个极高的生涯起点,一种被认可的荣誉。 这玩意就与唐宁一起办展一样,将来都是新人的身价倍增器。 天底下有的是画廊愿意倒贴钱,想要把自己签下的画家作品摆进伊连娜家族的收藏室里,以此给脸上贴金。 人家还不要呢! 话虽如此,曹轩就是忍不住想要逗一逗这个气势凌人,却又分外可爱的女孩。 它是垂暮老人所独有的乐趣。 旁人很难通过外表判断曹轩的年纪。 他老的鹤发松姿,老的仙气飘飘,老的返璞归真。人们总是能从曹轩的眼神中看出童真般的孩子气来,仿佛一棵重新在春天萌发嫩芽的老松。 旁人也很难通过气质判断安娜的年纪。 她像一抹璀璨的春光一样,吸收掩映着四周的一切色彩,堪破一切虚妄。 鲜丽,明幻,却又宁静而肃穆。 有些时候,被这束光直射炙烤的人们会控制不住的低下头去,像是在春光下消融后退的残雪。他们消受不了这样的美,也承受不住这种从百年历史云烟中走出的威仪。 也有些偶尔,这束光会稍微减弱了下去,于是,春雨,春花,春熙、春趣……这些温温热热的比喻就浮现在了她的身上。 那种二十女孩的青春感,就会从光影间跃了出来。 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就像一束春光打在了一颗老松之上,总是会产生出奇妙的化学反应。 连曹老那颗布满皱纹的心,都变得喜欢开玩笑了起来。 “是的,我不给钱。您代这位年轻人送给我好了。” “哦?” 安娜小姐在脸上露出一丝促狭的俏皮微笑,“老先生,我知道刚刚的访谈中,有些问题您没对我说实话,鉴于此……” 她歪了一下脑袋,“适当的主动贿赂我一下,想来,也是蛮有必要的事情呢。您说呢!” “真是个精妙的回答。” 曹轩抚掌而笑。 渐渐地。 微笑变成了大笑。 不仅安娜日常很少笑,其实曹轩日常也是很有威严感,让晚辈害怕的人。 老杨发现,在短短的这百来分钟里。 扣除中间伤感的那段回忆,曹老露出大笑的次数也比往常一两个星期,来得还要多。 “伊莲娜小姐,您从来都不给我拒绝你的机会。”他大笑的说道。 “那我当您是同意了?”安娜眨了下眼睛。 “我本来想过,把《紫藤花图》带过来,把它送给一个人,可她既然没有足够的静气收下这幅画,确实,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它了。我的房子里已经挂满了画,这样的作品,放在箱子里终究是可惜了,既然……” “老爷子!” 等等,您别冲动! 老杨的喉咙忍不住咕噜了一下。 他嫉妒的快要爆炸了。 要是伊莲娜小姐真哐哐哐,签个五十万欧啥的支票,把这幅画买走。 老杨也就认了。 就像古代大官家里的大管事,好不容易抠抠缩缩,一年到头攒了几百两银子,准备去青楼楚馆里潇洒一下,去和眼巴巴望了一年的清倌人私下里喝个小酒啥的。 若是正好碰上公卿子弟,抬手就是一大把银票,在你眼前把意中人当面点走了。 那也就是这样了。 除了泪眼婆娑的深情对望,还能做什么呢。 谁让人家投了个好胎不是? 可既然是白嫖,凭啥她伊莲娜小姐能嫖得,他杨老哥就嫖不得? 心里太不平衡了。 曹老转过头,奇怪的望了他一眼。 老杨心里一滞,讪讪地笑道,“您要不然让伊莲娜小姐去看看其他几个弟子的画,看看再说。万一他们……” “用不着。眼缘难得。再说,他们都是签了画廊的人,收藏家想买,直接买就好,有什么必要送来送去的。” 曹轩一挥手,不去理会老杨,示意伊莲娜小姐。 “您拿走吧。体会东方美学从这幅画开始,也算是物尽其用。” 安娜觉得曹轩私人助理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 好在,伊莲娜小姐早已习惯了走到哪里,就被人们盯到哪里的感觉,并未在意。 她向曹老道了谢。 拄着手杖走到会客厅旁边,推开了房门,和等在那里的管家说了两句话。 阿德拉尔管家走进屋中,从老杨手中拿过卷好的卷轴。 他第一时间竟然没有从对方手里把卷轴抽走,有些不解。 “先生,这?” “没事,伱……你拿走吧,常保养着点,国画的湿度环境和油画不一样。” 老杨松开了手,像牛头人一样无限哀怨的看着那幅《紫藤花图》的卷轴,被管家收进了劳斯莱斯的后背厢里。 他好像看到那艘载满金发碧眼,腰细腿长,身穿比基尼的小姐姐的帆船游艇,松开了缆绳,在波光粼粼的地中海上飘荡着,飘荡着,逐渐离他远去。 杨老师心那个痛啊! 他应该等唐宁一走,就向曹老提出要求的,他真傻,真的,他哪知道高高在上的伊莲娜小姐也会跑来抢她的画呢! 安娜没有离开或者坐到轮椅上。 她柱着手杖站在门边,望着曹轩:“1833年肖邦故居所举办的社交沙龙里,玛丽·达古伯爵夫人听到了前所未见的对莫扎特音乐的细腻演绎。李斯特那首充满绚丽技巧,跳跃而诙谐颤音的《唐璜的回忆》,好像带她穿梭时空,进入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音乐时空,这是熟悉庄严肃穆宗教式古典音乐的伯爵夫人从未遇到过的。他用作品赢得了对方的喜爱,据传——” “做为回报和感谢,玛丽·达古伯爵夫人摘下了身上的胸花,抛给演奏完正在致礼的钢琴家。那是他们二人故事的起点。” 伊莲娜小姐半倚着门框,遗憾的说道。 “可惜,我今天没有带胸花。但我们家是传统天主教徒。” 她伸出手,从脖子上取下一条纤细的链子。 双手平伸,膝盖微弯,头颅低垂的耶稣被从领口覆盖的皑皑如白雪的肌肤间出现。 那是一个拉丁十字架。 古董十字架一直是欧洲老式珠宝匠手里最高技艺的象征。 这一只更是堪称其中的珍品。 它是一眼看上去就华贵的近乎于奢侈的配饰。 通体是黄金制成的,围绕着十字架的四周,细细镶嵌着一整圈的红宝石,祖母绿,下方则悬吊着一颗珍珠。 走的是那种老式的古朴风格造型。 “它曾经属于我奶奶的堂姐,传闻是文艺复兴时期一位叫做朱利奥的大主教的私人所有物,后来经过二次修复和镶嵌。固然我一直觉得,这种金色的链子和我的肤色不太搭。然而,单纯做为一个礼物,应该还蛮有纪念意义的。” 安娜接过管家递来的丝绸小袋子。 将这支十字架放入其中。 “那么……就把这个送给这副画的创作者好了,叫顾为经对吧?或许我和他有缘,我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安娜伸手递给曹轩。 “哦,真贵重,这和您所说的不掏一分钱,可不是一个概念啊。”曹轩有点诧异。 他没有让老杨接手,亲自接过那个丝绸的小袋子,放入口袋里。 这支十字架放到典当行里,至少价值二万欧元。 但它做为礼物意义。 不是区区二万欧元所能衡量的了的。 “我会替您转交给他的。” “不这不是买画的钱,我曾经在一次网络聊天中,用金钱羞辱冒犯了一位非常优秀的画家,并一直深感后悔。这只是做为他当我国画启蒙老师的谢意。” 伊莲娜小姐风清云淡的笑了笑。“它有珍珠,也有玉石。就像您所形容的那样,夜光之珠,盈握之璧。虽然珍珠不会夜间发光,玉石也只有一点,但挺应景的。” “曹轩先生,身为您所看重的年轻人,哪会缺一张支票呢?这才是我对他的价值投资。” 安娜露出敏慧的笑容。 (本章完) 第四百七十一章 花之园舞曲 伊连娜小姐沿着克里姆特旧宅阶梯边的陂道,扶着手杖小步踱下。 管家已经为她拉开了幻影宽大的像是老式马车一般的方正后车门。 安娜没有坐进车里,她把目光望向远方草坪中央上那架立式的自动钢琴,轻声对阿德拉尔先生说了些什么。 管家连续摇摇头。 他快速扫视了一群四周沉浸在夜色中的连排的房屋。 这里的居民密度很低,只有很少的几盏窗户亮着灯,一片宁静平和。 可管家似乎依然对草坪这样宽敞没有遮挡的露天环境,有些职业式的警惕。 安娜依旧坚定的站在原地。 阿德拉尔终于退缩了。 他低下头,对连接着耳机挂在胸口的对讲手台快速吩咐了几句,然后他小步跑到那台自动钢琴旁边,推开钢琴琴厢上的木头档板。 自动钢琴是李斯特时代发明的产物,用一长卷打孔的纸带控制吹气阀来演奏乐曲。 整个运转流程,有点近似于五十年代的码农鼻祖们所使用的老式纸带编程的IBM计算机。 每当纸卷在转动经过自奏钢琴时,钢琴内部会有一股气流,吹向纸卷的孔洞,从而再带动琴键底部的由数百圈铜线缠成的电磁线圈,做为动力推动钢琴的榔头,敲击琴弦,来发出乐声。 在19世初,这是相当有机械朋克感的黑科技。 一架自动钢琴的造价和一整套教堂里的宏大管风琴的造价相当,能买一座带花园的宽敞宅子。 不过。 阿德拉尔管家很快认出了草坪上的自动钢琴,并非真的是那种内部结构极为复杂,巨型八音盒般的古董货。 而是一台现代斯坦威M170钢琴与中控演奏芯片组合的改装货。 那些纸带和弦盒都只是提供复古味道的装饰品。 管家用手在纸卷弦盒的后方的屏幕面板上拨动了几下。 几秒钟后。 钢琴曲声就戛然而止。 他拉开旁边的琴凳,安娜已经走了过来,扶着手杖在椅子上坐下,调整了一下坐姿,将右脚脚尖搭在金属延音踏板上。 她的脚不方便。 所以她学习钢琴时,和其他人的习惯相反。 只用右脚控制延音踏板,剩下的弱音踏板和中间倍弱音踏板都交给健康的左腿。 她将琴盖抬起,露出黑白两色的键盘。 伊莲娜小姐将手机的录音机重新打开,放在旁边。 “我在访谈结束后,在曹轩先生位于萨尔茨堡的寓所中,见到了老先生提到那幅赠送给他,让他感受到感慨良多的作品。” “曹大师在欧洲美术年会上,称赞这幅作品情感层层叠叠,花上开花,放逸自然。我也认为,无可置疑,这是一幅非常有感染力的作品。” 安娜轻声说道:“很抱歉,出于对创作者本人的保护以让他不受打扰。我暂时不能在这里透露给你们关于这幅画更多的信息,或者把画作的照片放在《BeyondthePaper》的页面之中。但我想,或许这次播客节目节尾的片尾曲能一定程度上的传达些,我目睹这幅画的感受。” 伊莲娜小姐将双手搭在琴键之上。 谱架上没有五线谱。 但片刻之后,一连串快板节排所组成的柴可夫斯基的音乐,就从安娜的指尖流淌了出来。 乐曲响彻莫扎特的故居边。 不是迷幻悲伤的黑桃皇后,也不是旋律优美的童话天鹅湖。 女人弹奏了一曲风格相对轻灵跳跃的《花之园舞曲》。 它是着名芭蕾舞剧《胡桃夹子》的选段。 她纤长的手指在钢琴上舞蹈。 糖果仙子的俏皮可爱与仙女们轻盈婀娜的舞姿,也从跳跃的琴键间流溢入城市的夜色中。 它本是旋律繁复华丽的舞曲。 搭配有圆号、竖琴和单簧管等诸多乐器做为伴奏组成乐章,此刻单独由钢琴演绎起来,在节奏中多了一丝宁静和空灵。 乐曲声被夜风散入空中。 似乎它从未减弱消散,而是被气流托聚着溢入萨尔茨堡起伏错落的街巷之中,仿佛被微风漫卷的紫色花海翩然远去。 …… 曹老已经进屋休息了。 只有老杨依旧葛优瘫般的倒在沙发上,宛如一只被抢了心爱狗粮的油汪汪的老吉娃娃般喘着气,哀怨愤懑的和自己赌着气,烦躁的睡不着觉。 老子辣么大一张画!辣么大一只游艇! 说被抱走,就被抱走啦! 被截胡的杨老哥自觉错过了一个亿,不开心的根本静不下来。 他忧怨的掏出手机,准备在TIKTOK上刷两个大洋马小姐姐的视频,来拂平自己受伤的心。 缥缈的音乐声穿过窗户敞开的缝隙,传了过来。 老杨的手指颤动了一下。 他定定的呆了几秒钟。 然后从沙发上坐起身,走到了窗边,将厚重的玻璃窗全部向外推开,让自己暴露在奥地利晚间稍显寒冷的风中。 弹钢琴的女孩侧身在远方的夜色下的路灯中若隐若现。 风微微吹起她的裙摆,仿佛摄影师逆光所拍摄到的一张艺术剪影。 老杨忽然记起,自己好像听过这首旋律。 很多很多年前,他还在央美上课的时候,和北舞有舞台设计方面的合作项目。 他和宿舍里摄影专业兄弟经常坐300路公交车到万寿路,拿着学生证溜达到舞蹈学院的校园里看腰细腿长妹子。 美其名曰采风。 有一个秋天。 他们踩着像地毯一样咔嚓咔嚓作响的法国梧桐厚厚的落叶,趴在一楼临窗的舞蹈教室窗口,偷看里面的排练。 小泽征尔指挥的波士顿交响乐团版的《胡桃夹子》的旋律从教室里隐隐传来。 穿着彩色芭蕾舞裙的妹子和戴着圆顶军官礼帽的男孩子交错起落,他们的倒影在棕色木头地板上被拉的很长。 那时他什么都没有。 没有年薪几百万的工作,没有一张张鞍前马后谄媚的叫他“杨老师、杨老师”的笑脸。 在京城那座巨大的摩天都市,渺小的像是一粒无人问津尘埃。 可那时候他们真快乐啊。 从来没有想要拥有地中海海岸边的大别墅和大游艇,连用学生卡坐公交车都只要一块两毛五分钱。 所担心的只有末班车的时间和期末设计作业,更年期女魔头副教授会不会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他们静静的趴在窗户边,传递抽着同一枝香烟,就着晚秋头顶的枯枝上,不知名飞鸟唧唧喳喳的叫声,仿佛能这么一直看到地老天荒。 回忆像是从很远的地方,看一段被拉长的断断续续的泛黄胶片电影。 老杨的眼神中的烦躁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他把窗户开到最大。 从油蜡夹克的内兜里,取出了一盒红盒的万宝路,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燃。 这一盒烟比他们当年精打细算抽的红塔山贵五倍。 老杨还是有点怀念起那种7块5的老香烟辛辣十足的味道了。 中年男人吐了一口烟气。 “真是好漂亮啊。” 他看着那个灯光下被拉长的影子,指尖夹着明暗不定的香烟,聆听着耳边钢琴曲的旋律,笑笑说道。 —— 车队飞快的从高速路上驶过。 安娜·伊莲娜身为媒体推测估算,在奥地利富豪榜上仅次于红牛集团创始人马特希茨、游戏巨头约翰·格拉夫和中欧最大的房地产商雷诺·本科之后,高居排行榜名第4的富豪。(在捐掉家族中绝大多数艺术藏品后,伊莲娜小姐在这份榜单上被调整到了第9位,仍然以一个身位领先于身价10.3亿美元,发明格洛克手枪的军火商加斯顿·格洛克),她在奥地利本土拥有大量地产。 其间就包括了位于萨尔茨堡乡下的一座19世纪的林间别墅。 不过那间度假别墅的面积并不大,此外很多设施已经老旧了,不足以住下整整一个大车队的随员。 所以安娜决定连夜折返格利兹。 劳斯莱斯装备的Lexin音响里,正在播放着刚刚安娜所弹奏的《花之园舞曲》的尾声。 高解析力的26扬声器的立体声场系统,连录制进去的轻微风声和麦克风细小的白噪音都被还原的清清楚楚。 好在。 若是用听播客,而非在音乐厅欣赏交响乐的眼光来看。 这些许的混合音效反而能增加音频节目的故事性和临场感,效果并不坏。 副驾驶上的项链大妈,此刻脸上不见了在车上坐了好几个小时,结果连艺术家本人的面都没有见到的不满和困倦。 她正一脸狂热的在手边平板电脑上的工作表格上写写画画。 “太棒了,这期节目太‘爆’了。完美,真的很精彩……我们上架几个星期就能卖出10万份出去的……” 她们的立场不同。 但想来起码在这一刻,安娜这期采访节目的质量,还是完全征服了这位中年大婶身为媒体人的职业素养,赢得了她的尊重。 安娜把头靠在后排柔软的靠枕上,忙碌了一整天,上午采访完了高古轩,晚上又和曹轩聊了这么长时间的天。 中间还夹杂着来来回回跑了几百公里的路。 她也稍显倦色。 伊莲娜小姐掏出手机,准备看看侦探猫和艾略特秘书有没有给她发什么消息,然后趁着返程的路途,稍微睡一小会儿。 【您的好友,T'unghsiang·Ku(顾童祥)昨天更新了一条新的动态!】 关心的两个人都没有给她发消息,倒是社交软件上有一条这样的信息提醒。 安娜打开聊天软件。 “Ku?GU?还挺像的。” 伊莲娜小姐记起了这是她所加的那位马仕画廊新签约的老年画家好友。 她一度猜测对方会不会和侦探猫有关。 后来发现, 对方就是一个年迈的中国画画家,和画画刀画的侦探猫八竿子也打不找。 安娜以前还失望了一好阵。 这里还有一个语言习惯的小问题。 汉字写起来都一样。 但顾老爷子生活在海外地区,他在社交软件所常使用的姓名拼写习惯,还是晚清时期常用的威妥玛-翟理思式拼音。 也就是所谓的清华英文叫作Tsghua,北大叫做Pekg的威氏拼音。 所以他的名字拼起来,是稍显复古的T'unghsiang·Ku,而不是GuTongxiang,再加上身为一名开书画铺的小老板,顾老爷子向别人介绍自己的时候,都是要照顾外国客户的语言习惯,把姓和名倒过来。 曹轩则完全不一样。 他的名字就是他的名字,曹轩就是曹轩,而不是轩曹。 杰出的画家自然有资格让别人记住他的名字。 从没有听说过毕加索觉得自己的名字太长不好记,把它给改了的。 曹老爷子从来不照顾任何人的语言习惯,不熟悉东方式的姓名方式,那你们就学好了。 所以无论是曹轩,唐宁,还是他在向安娜介绍顾为经的时候。 都是应该怎么念,就怎么念。 因此安娜一直隐隐约约的觉得,曹大师口中的“顾为经”这个名字,她似乎就是有些熟悉感,但怎么都没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 甚至她都没反应过来。 这个“顾为经”和那个Whatsapp上的好友顾童祥,他们两个其实是姓一个姓。 伊莲娜小姐轻轻念了两句。 这个老爷子倒是经常在那里更新社交动态。 安娜也不以为意。 每时每刻,都有各种各样的艺术家希望引起她的注意。 说句夸张一点的比喻。 安娜以前在学校门口喝杯咖啡的功夫,恨不得都能碰上蹲点的行为艺术家,像马戏团里的棕熊一样,一边踩着独轮车在门口跳火圈。 头上还得顶个酒杯,这才值得她多看两眼。 真是多么稀奇古怪的方式都有。 连裸奔的,伊莲娜小姐都见过三四次,全都喜提局子一日游。 这也是安娜很少使用推特,INS这样的公众社交账号的缘故。 顾童祥那自以为新鲜的微商小伎俩,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早就不新鲜了。 面对老顾同学的搔首弄姿,渴望被伊莲娜小姐的黄金鱼钩钓中的行为。 安娜都懒得看破。 她手指点在消息提醒上,准备滑走删除。 不过莫名奇妙,安娜又犹豫了一下,或许那丝隐隐约约的熟悉感,提醒了她。 鬼使神差的。 她手指颤动了一下,点进了这条动态之中。 【健康是最佳的礼物,知足是最大的财富,善良是最好的品德,关心是最真挚的问候,牵挂是最无私的思念,祝福是最美好的话语!晚安,所有人!(今天的牡丹开的格外娇艳呢!)】 一点进去。 顾童祥的英文版老年人土味微信语录立刻扑面而来。 顾老爷子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一幅装裱好的牡丹图,身前的桌子上趴着一只肥肥圆圆的姜黄色条纹的大猫,正百无聊赖的舔着爪子。 而在他的身后的墙壁上。 镜头居中的背景位置上,挂着一幅墨迹酣畅淋漓的大字做为背景。 顾童祥的那张菊花似的老脸,正对着镜头,他的笑容显得格外灿烂。 (本章完) 第四百七十二章 大侦探安娜 伊莲娜小姐打量了手机屏幕几眼。 特意放大看了看这位老年画家手里的《牡丹图》。 平平无奇的作品。 老实说,中国画主要的受众人群集中在亚洲市场。 在欧美的爱好者中则呈现出两个极端。 汉学界,或者欧洲的精英群体中,诸如宋元之交,明清之交的遗民画,其实是出乎意料的都有各自的狂热死忠拥趸。 顾童祥所最为崇拜的画家郑思肖的作品,一度是画界显学。 他在欧洲研究东方艺术的领域里,受讨论程度曾经未必就逊色于东夏。 南宋那种山河破碎,繁华不再的哀意。 或者晚明《桃花扇》为代表的“大势已不可为,诸君且看春光”的带着自我毁灭倾向的抑郁伤逝美学。 和眼睁睁的看着“冒着天真傻气”的“土包子”美国人占领西方世界的话语权,只好退回自家小楼,在夜半追忆普罗斯特笔下似水年华,追忆堂哥堂姐们开个会,写几封信就能决定欧洲局势风云的战前流金年代的传统旧贵族家庭心中的哀愁。 跨越时空,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 过去半个世纪,在画廊里都出奇的很受欢迎。 但不喜欢的人是真不喜欢,甚至觉得完全没有办法理解。 和很多东夏人认为什么抽象主义,达达主义,波普艺术全都Td是洗钱一样。 安娜就曾经在学术讨论会上,听到过一位北美画家信誓旦旦的宣称,东夏艺术市场上那些炒到上千万美元的黑白画,完全是无法理喻的,绝对是资本操盘的洗钱行为。 伊莲娜小姐实际上两样都不是。 她真的对中国画的美术哲学接触的相对较少,主要的个人志趣都停留在油画与水彩的领域。 中国画既没有对她展现出一种与众不同的特别吸引力。 她也不至于无知者无畏的说出一些傲慢发言。 就像安娜对曹轩所说的那样。 保持敬畏,也保持距离。 顾童祥走的郎世宁风格的西法重彩式的绘画创作类型。 对比传统国画,伊莲娜小姐以前反而更能Get到它的美,它的艺术风格和美术哲学。 包容并蓄,各取精萃,不断改造的绘画脉络,也很符合安娜心中对艺术世界未来发展的想象。 就像印象派。 就像毕加索。 因此,她第一次在电脑上看到马仕画廊为新签约的顾童祥宣发推出的网拍的瞬间,就立刻决定让艾略特秘书花5000欧元,买下这幅画作。 纵使对方不是侦探猫。 这样的绘画风格也值得鼓励。 然而,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在刚刚和曹轩本人进行了上百分钟的深度探讨,并且亲眼零距离的看过如柴可夫斯基的圆舞曲一样繁美又宁静的《紫藤花图》以后。 再看这位顾童祥的作品。 就像一位浓妆艳抹,试图抓住青春最后一缕尾巴的四十岁大婶,一头撞上了一位静美优雅,天生丽质的美人坯子。 除了绘画风格刚开始带来视觉冲击,眼前一亮以外。 几乎全方位的等而下之。 细看之下,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了起来。 “也对,一位仰光的老画家能签到马仕画廊也勉强算是鲤鱼跃龙门,是蛮不容易的一件事。可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无法和曹轩先生所那么看重寄予厚望的年轻人相比较,比不过是正常的。” 安娜心里笑自己的神经太敏感。 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必要特别点开这条动态看。 然而心里这么想着,伊莲娜小姐却始终没有关闭屏幕。 反而纤细的眉毛微皱。 好怪啊。 明明左看右看,那幅《牡丹图》都是一张再中庸不过的作品。 不过,她就是感觉很怪。 仿佛有什么完全不应该出现,和四周环境反差极大,格格不入的元素出现在了这张照片里。 以至于就像是吴道子笔下的八十七神仙图里。 有一位古色古香的神仙长着哆啦a梦的脑袋。 固然它隐于长卷之中,色调风格和四周的绢本保持一致,你第一眼看上去甚至完全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 可潜意识就是在告诉你,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混在了照片里。 伊莲娜小姐端详了顾童祥笔下的牡丹良久,都没有看出所以然来。 她取消缩小,将照片恢复到原始尺寸,保存在相册里,准备以后再研究。 猛然间。 安娜的睫毛眨了一下。 她仿佛难以置信的重新放大照片,不是放大画家手里的《牡丹图》,而是身后的背景。 得到曹老写给孙子的题字以后。 顾童祥虽然一度美得跟范进中举似的,脸差点笑得抽筋。 但他还没有丧失理智,终究没敢把“曹老说我孙子一枝独秀!”的说辞,拿着大喇叭放在书画铺前叭叭的喊,弄得满天下人都知道。 万一招摇的曹老不高兴。 岂不是耽误自家宝贝孙子的前途了么! 顾老爷子把那幅字挂在了自己书房里,还特地做了个玻璃罩子把它保护在里头,很风骚的以此做背景发动态。 心态酷似一位羞羞答答半掩门的风尘……老头。 对面的姐姐看过来,看过来嘛! 你就看嘛! 看懂了,我就让你嘿嘿嘿。 你自己看懂的,可不是我主动要炫孙子的哦! 他高估了安娜的书法赏析水平。 对外国人来说,绘画要比电影抽象一个大台阶,书法又要比绘画抽象一更大的台阶。 安娜第一眼没有认出来,那副苍劲有力的大字上写得什么,但她看懂了……最后画纸上的那枚印章。 她不认识顾为经的印章,也不认识那枚在曹轩的绘画作品中都稀罕的凤毛麟角的【静和斋秘笈】的收藏章。 但最后那枚篆体的【曹轩】的大印,伊莲娜小姐却不可能不认识。 今天她才看了好几小时的关于曹轩的记录片。 那方私章,则是曹老作品里最标志性的私人标志,就像达利特殊的花体签名一样瞩目。 【艾略特,麻烦请帮我查一下,这张照片背后的那幅大字上面写的什么,我非常着急要。】 安娜选中保存在相册里的照片,发送给自己的秘书小姐。 然后她似乎终于关联起了脑海中的记忆。 开始向上翻找着聊天记录。 终于。 一条信息映入眼帘,那是曾经顾童祥推销他孙子的聊天消息。 【他今年可能就要在画展上出道,不知道您这样的收藏家是否会愿意去关注他的作品。若是您能给他些指点,我会非常的感激。】 【他叫顾为经,今年十八岁。】 安娜轻轻吐气。 看了这条消息良久,重新把屏幕切回顾童祥刚刚分享的照片。 “是你么?”她望着那幅字。 屏幕上。 顾童祥的嘴角高高勾起,像是得意怒放的菊花。 —— 顾童祥的嘴角微微抽搐,像是枯萎皱褶的老菊。 翌日午时。 仰光顾氏书画铺的二层书房内。 “重画,这都一上午了!咱认真点好吧。” 勾线笔被插回洗笔筒里,重重晃动的水波,仿佛显示出主人对难以雕琢的朽木的不满。 趴在旁边茶几上晒太阳的阿旺打了个滚,让自己晒的更圆乎一些。 听到一边的响动。 它懒洋洋的用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扫向了顾老爷子,百无聊赖的“喵”了一小声,用做轻蔑的附和。 那神情仿佛在说—— 呵,老头,画成这样子,咱阿旺都瞧不上你。 顺便伸出圆脑袋在茶几的边角处留下了一两个小小的齿痕。 狸花猫是一种性格野野的猫主子,有猫中哈士奇之称。 经常习惯在各种各样的纸箱、沙发腿、电视柜底座这样的地方磨牙磨爪子,发泄旺盛的精力。 阿旺上周刚刚被酒井胜子捉去修了遍爪子,日常吃的猫条和猫眯罐头里添加了骨粉和小块的冻干生肉,便能起到磨牙的效果。 按理说不需要额外的磨牙。 可它就是莫名的很中意顾老爷子书桌里那只喝茶的小茶几。 大概这只原木茶几啃上去,能够给猫猫提供在河边大树上扑麻雀的快感。 顾老爷子听着身后传来阿旺拿他最喜欢的茶几,苦练捕食技巧的吭嗤吭嗤的细碎声音,脸上露出心痛的神色。 “专心!” 顾为经紧锁眉头,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对自家爷爷心猿意马的模样提出批评。 “人家阿旺啃个破木头桩子,都认真的咬了一上午,您画画怎么能没个静气呢?” “破木头桩子?开玩笑吧!这是我找老广客户特别定做的原木工艺茶墩,可用了一幅15尺半的仿宋的《翠竹草丛图卷》的摹本换的呢!它能换二十只阿旺这种田园土猫了,好不好。” 顾童祥觉得自己的茶艺品味受到了侮辱,顿时愤然嚷嚷了起来。 谁知。 顾为经看上去比顾老爷子还不满意。 他还指望靠教老爷子画画,完成系统的指导画任务呢,结果这么长时间了,进度平平。 “单线平涂,勾线平涂,这是最简单最基础的内容了,你画了一上午,就这个效果?”他用手指指着桌面上铺着的宣纸,“我要的立体感在那里?平涂颜料没有色彩上明暗变化,所以就讲究一个单纯明快,富有装饰性,要用笔触架构,墨色分层和枝叶间的对比,画出景物的立体感。” “笔尖要能够软下去,柔下去,灵活下去。” “这种死硬死硬的涂色,和打印机喷出来的颜色有什么不同?您签了大画廊,以艺术家自居,还这么要求自己么。” 仿佛是一喷冷水浇头。 面对顾为经条理清晰的批评,顾童祥又不得不蔫搭了下来。 他不得不承认,孙子指责的很有道理。 顾童祥这个年纪的老年人,比现在互联网年代出生的年轻一代,要远远更加清楚知识的金贵和来之不易。 在心底深处,也对待学习这件事情,更加认真。 在他那个年代,拥有知识就是拥有特权,而学习的机会,无论学习什么,都是要用拼了命的付出,才能努力换来的。 知识改变命运——这是无数代人用眼泪和鲜血所总结出来的大实话。 最是童叟无欺。 越是世界上穷乡僻壤的地方,想要改变命运,就越是只有两条路,要不然拿知识去拼,要不然拿命去拼。 缅甸虽然号称是十二年义务教育,但事实是直到2020年代,也有大约百分之十左右的人从来没有机会走进一天校门。 而全民三分之一的总人口在初中以前就辍学了。 顾为经这种,在国际学校里算是个最为底层的小透明,跟酒井胜子的家庭条件比起来,更是连屁都算不上。 酒井小姐以前一年花在机票上的钱,可能就是他们家近十年的收入总和。 但是他和堂姐能走进德威的课堂,还计划的去送去国外读书。 就意味着他们家的家庭条件,放眼整个国家,甚至都不能自谦的称之为中产。 是真正经八百的富家少爷。 而支持起来这一切的基石,无论是从小学国画,学素描,研究古董油画,六十多岁仍在研究学习做微商的顾老爷子,还是苗昂温那个看泰国电视剧学习给外国客户提供贵宾服务,搞差异化竞争的老爹。 在整个混乱年代历史潮流中,他们的一生其实都是知识改变命运的代表。 渺小又并不渺小。 顾童祥一辈子对待学习的机会都是很虔诚的,贫困年代能坐在学校里一天,没准就意味着家里人晚上要少吃一顿饭。 画画手艺是家传的,可除了长辈,想要获得任何其他的信息来源,都难如登天。 想要请教些新潮的美术理论,或者找个好的西洋画老师提点一下。 可能就需要提着家里人过节都舍不得吃点心,走上好几个小时的路,到人家画家里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扫地帮忙的……人家还未必愿意真心教伱。 曾经的仰光能又多大的艺术市场?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道理,谁心里不跟明镜一样的。 所以,顾童祥从小一直就告诉顾为经,学真本事的时候,不要有自尊心,也不要在乎别人话说的难听。 愿意扇你两巴掌,骂你两句,那是恩情,咱得记着念着。 道理胸中清楚。 但今天被孙子批头盖脸的教育了一早晨,从来以方正威严的大家长自居的顾童祥脸上还是有点崩不住了。 “心根本静不下来!” 顾为经扫了一眼阿旺屁股。 用他爷爷以前最惯用的说教口吻指责道。 “玩物丧志!今天不画好这边的填色处理,咱们就不结束。” “这已经画的好了好吧!大道理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谁不会说啊,卖包子的孙大婶儿约我去公园打鸟,我都没去。” 顾老爷子终于被孙子叠满了怒槽。 恼羞成怒的准备要撂挑子。 “跟你忙叨叨画了一上午,老子不练了,你要能画的更好你画!” (本章完) 第四百七十三章 爷孙 不对。 这个周末的打开方式很不对。 往日里,这个时间点。 顾老头正应该在仰光市中心玛哈班都拉的公园广场,缩在亭亭如盖四季常青的绿荫下,悠闲的透过相机的取景器偷窥着天上的小麻雀。 绘画之余,顾童祥人生有三大爱好,开车,下棋,拍照。 年轻时他摆弄研究过一阵儿胶片照相机。 觉得“啪哒”按下一张快门,就直接完成了一幅作品的创作,比画画可简单快捷省事多了。 反正光顾书画店的客人也都以购买风景画为主。 买了两本摄影杂志,算算投入产出比,敲敲小算盘。 顾童祥自觉这个生意完全有的做。 一度在院子里搭了洗照片的暗房,在店里摆了整整一面墙的摄影作品专区,美滋滋的幻想着自己成为马格南摄影师(注,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摄影经纪公司,相当于摄影界的高古轩,旗下大师的摄影题材以第三世界国家为主)的那一天。 人家大师一幅《阿富汗少女》的照片名扬天下,自己咋就不能有样学样整一个《仰光河老头》出来呢! 然后骨感现实就一个大嘴巴子,接着一个大嘴巴子狂抽顾童祥的老脸。 很快, 顾童祥就残酷的意识到摄影也是个博大精深的专项领域。 不是随便拍拍就可以。 更重要的一点,他们家这种小书画铺和大型的高端综合艺术画廊,外表似乎都是“艺术产业”,内核根本不是一个东西。 会跑他店里来的客户,可能愿意买幅中国画、油画图个新鲜。 但通常绝对不会舍得花个十美元抱张照片回去。 要留下个风光照片纪念,人家花50美分去杂货铺里买张明信片就得了。 卖出去的作品还没胶片耗材贵。 根本没有这客户土壤。 遂作罢。 在成为伟大的风光摄影大师的梦想,被河堤边卖明信片的小摊贩厚颜无耻的搞价格战践踏破灭又小二十年后。 白发渐生的顾老头又一次重新拿起了相机,这次倒没了挣钱的心思。 单纯是加入了退休老法师的大军。 市立公园是属于老年人的奇乐无穷的米奇魔法妙妙屋。 跳广场舞的大妈,唱戏的大爷,打麻将的老头,搞摄影的老法师,集舞蹈、音乐,智力对抗和艺术创作为一体。 某种意义上雅典学院也不过如此嘛! 尤其摄影老法师是个奇怪的群体,上至扛着迫击炮式的长焦镜头,端着昂贵的能换辆小轿车的徕卡、哈苏的富老头,下至顾童祥这样地摊上花200刀收了个二手老旧佳能5d2就准备出击的性价比选手,大家都摩肩接踵的缩在同一片树荫下,端着镜头偷窥同一只小麻雀。 没有攀比,只有低声热络的讨论光圈、曝光的声音。 在咔咔咔咔的连成一片的快门声响中,有一种跨越阶级的兄弟情谊在其间萌发。 近来春风得意马蹄急的顾老头,可是市立公园的明星人物。 毕竟是职业搞色彩出身的,以前顾老头厚着脸皮自称艺术家还有点脸红,现在签了马仕画廊,谁敢说他不是艺术家,他和谁急。 顾童祥就差整件印着“我,艺术家,牛逼”的马甲穿身上晃悠去了。 还有五十多岁的“青春”大姐,主动充当模特,请他拍照,请教他构图和调色。连那两个以前让顾童祥心生妒嫉的搞婚纱摄影出身的老头,都没他风光。 每周摄影微信群的集体活动,都会有大婶们等在公园里。 顾童祥开着他那辆洗的油光水滑的雷克萨斯一停,肩膀上搭一条纯白色的毛巾,伴随着《上海滩》“浪奔、浪流……”的强劲乐曲声走下车,听着围上来的“莺莺燕燕”们,“顾老师,这个ISO怎么调”,“顾老师,快门速度……”的叫着。 顾童祥爽得连额头上秃掉的毛,都要重新钻出来了。 但今天。 顾童祥正抓着相机,擦完米诺地尔生发素,准备出门潇洒呢,就被孙子顾为经给逮住了。 孙子拿着毛笔和颜料,抱着宣纸,叫住他。 表示希望能和爷爷一起画一会儿画。 顾童祥虽然很想去拍鸟。 可心底里还是觉得,比起卖包子的孙大婶儿,还是自家孙子更宝贝一些。 再说。 转念一想,最近春节后,也已经很有一段日子,没有认认真真的抽出一整段时间,指点指点自家为经画画了。 固然顾为经最近又是琢磨壁画颜料,被曹老赏识。又是研究新体画,研究出了门道,还要参加画展,签画廊。 整个人都呈现出一副让顾童祥无比欣慰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要一飞冲天的态势。 可想必绘画不能光讲究灵气。 还是要有一些经验阅历上的沉淀,需要他这个当家长的来把关把关。 顾童祥都已经设计好了,等孙子请教完自己问题,他就微微抿一口顾为经崇拜的递上的茶水,侧头45度仰望着天空,深沉的教育道:“当画家重要的是踏实,不光要能仰望星空,也要能脚踏实地,虽然你最进步很明显,但你爷爷终归是你爷爷,还有的是东西让你学的。” 然后…… 顾童祥就很悲剧的被孙子劈头盖脸的教育了一早晨。 见鬼! 顾童祥理想中的那个爷孙合睦,其乐融融的绘画之旅哪里去了呐? 曾经那个会用嗷嗷待哺,充满求知欲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孙子,到哪里去了呐? 最重要的是——爷们我到底为什么脑抽了,要推掉和孙大姐在广场的雕塑下漫步探究摄影的机会,被自己孙子狂训啊! 这才几个月的时间。 这个世界忽然就陌生的顾老头不认识了。 老爷子有好几次用言语暗示孙子“爷爷不想画了,爷爷要出去玩”,结果分别被对方以—— “摄影,玩什么摄影!本职工作做好了么!” “什么时间该干什么事情,画画好了,我不拦着你,画不好,就练!” “你着急,我还着急呢,酒井小姐下午还约我出去呢!不比您着急!” 等诸多理由,给无情的镇压了回去。 顾老爷子又一次面对他吭哧吭哧,认认真真所画好的《茶花云鸟图》,被顾为经恨铁不成钢的指出了超过十五条错误之后。 顾老头是真的有点挺不住了。 这实在太没面子了。 让他老脸往哪里搁啊! 知道的这是他顾童祥的精心之作,不知道的,听上去还以为是阿旺拿屁股乱涂的呢! 你爷爷我可是马仕画廊的签约画家,好不好! “越是基础的地方,越不好画好不好。还打印机,有这么说自家爷爷的么!”顾童祥一脸便秘的神色,摆出封建大家长的谱来。 “呵,就算是打印机,也是养你长大的打印机。再说,知易形难的道理懂不懂。我又不是林涛,伱也不是林教授,倒是画一个富有装饰感的样子出来啊!少用这种老气横秋的样子说话了。” 顾童祥心中很清楚,他有点无理取闹。 顾为经所指出的错误都没有问题。 称得上鞭辟入里,每一句话都是一巴掌一箍血,是难得的金玉良言。 今天早晨这几个小时的时间里,顾童祥不止一次的在心里感慨——呵,咱孙子跟林涛教授上了一两个月的网课,这艺术理论的积淀可是蹭蹭蹭的往上涨。 这骂的真高屋建瓴,说得他娘的毒辣啊! 真劲道~ 顾童祥甚至心中都被骂出了点抖M式的感慨。 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顾老爷子都不会是这个态度。 要是现在桌子面前的是林涛这个辈份的人物。 老爷子听得如痴如醉不说。 说不得还得一脸恭敬的端茶递水过去,“老师您辛苦,要是骂我把喉咙伤了,多不值得的不是。来喝口水润润喉咙,然后咱再多骂两小时的!” 可对面的是自己亲孙子……在这种情况下,顾童祥难免要双标一下的? 他也不是真的要责怪自己孙子。 这是顾老头狡诈的以进为退的策略。 “你看,为经啊。能看出问题,这一点是好的,爷爷要表扬你,眼光有长进。”顾童祥换了幅语气,意味深长的说道,“但是爷爷呢,也必须要批评你一点。给别人当老师前,要想想自己能不能做到,爷爷我从小就教过你这个道理,也从来都是这么要求自己的。” 老顾同志昂了昂脖子,准备开溜。 “一来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二来呢,拿自己做不到的标准,要求别人,也缺乏足够的说服力。” 越是简单的画法越难,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用非常激烈的色彩碰撞,非常大块混沌凌乱的线条涂鸦,一瞬间抓住观众的眼球,并不难。 但这种视觉风格,吸引美术观众眼光有多容易。 他们丧失兴趣的速度也就有多快。 范多恩的插画就走的是这样的创作格调,才会被安娜批评为“疯子苍白的呐喊。” 而用最温和的笔触,最清雅的配色,最自然舒展的线条,能牢牢的抓住观众的视线,并让他们感受到悠长的韵味。 反而要困难的多。 就像过去考究顶级中餐大厨水平的菜肴,从来都不是糖心鲍鱼,而是看上去平平淡淡的“开水白菜”,谁能做出清鲜淡雅,香味浓醇口感,将鸡味的鲜甜和鸭汤的浓稠在白菜这种朴实无华的介质上,巧妙的传达出来。 勾线平涂,就是国画里这道顶级考校火候的这道“开水白菜”。 它几乎是最简单的画法,先用线条勾勒出轮廓,然后再用颜料刷刷刷的涂满就好了,本质上和幼儿院的小朋友玩的蜡笔填色游戏,没有任何的不同。 是每个刚开始接触国画的艺术生,最常用的画法。 它却也是最高级的画法。 即使是曹老在大金塔项目上亲笔完成的《礼佛护法图》,再妙到毫巅的褶皱渲染,神乎其神的画龙点睛那些精巧叹绝的复杂笔法之外。 更大面积的涂色仍然逃不出“勾线平涂”这四个字。 哪怕是席卷欧洲的印象派,它所别具一格,打破窠臼的色彩呈现力,尽管诚实的说,更多受的是日本画和浮士绘的影响,但其实骨子里,还是“勾线平涂”。 它是剑法里的劈刺,笔画里的横竖,最简单,最易学,也最是直指本源。 油画的色彩立体感和光影变化,可以每一笔上色的时候,都在调色盘上混色,表现出立体空间的阴影改变。 水彩则也可以通过罩染,多层上色表现出阳光的折射。 但传统国画只有一层颜料。 平涂法每一个色块内,也不会重新调色。 想要达到顾为经口中的“富有装饰性与明快的对比”那就只能靠着画家的功力硬撑了。 在顾为经上个月教他画新体画的诀窍的时候。 顾童祥就隐隐的察觉到了,无论是国画技法,还是油画技法。 他都已经不在自己之下。 可学的明白郎世宁技法的思路,看的明白他的问题错误,靠的是慧根、灵气和艺术理论的沉淀。 提起笔,能把“勾线平涂”画出另外一种新层次来。 则是另外一种概念。 其他的事情都好说,这种基础功力上取不得巧的文章,顾童祥依旧不看好。 童叟无欺的讲,顾为经爸爸还在娘胎里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在街上卖画了,练了大半辈子,不还是这个样子么。 “打铁还需自身硬。不是把林涛教授教你的理论,搬过来套过去就可以说的。孙儿,教你个乖,要是这种情况放在别人身上,你就很容易下不来台。但咱毕竟是爷俩,爷爷我是个大度的人,才不会和你计较。” 顾童祥笑呵呵的说道。 “你画不出来,我也画不出来,可咱们爷俩呢,一起共同进步。等你什么时候有了林教授那个水平,再来教你爷爷,我保证一个屁都不带放的。相反,要是爷爷我琢磨出了门道。那没什么说得,自然也会对你倾囊相授,人啊要多看,多学。” 顾老爷子站起身,准备解救他心爱的茶墩,然后再拿着相机出门。 没准孙大婶他们的活动还没结束呢。 “不如为经你今天就在呆在这里研究着,你爷爷我呢,先去——” “站住。” (本章完) 第四百七十四章 笔墨矛戈 顾为经冷笑。 他根本不吃这一套。 他特意打开任务面板看了一眼。 【当前任务内容:学习、提高、传承,是艺术之火源源不绝的根源,也是一个人胸怀宽广,海纳百川的过程。赠人玫瑰,手有余香。指点他人也是自我最有效的总结和学习。请您为其他创作者完成六幅指导画,至少包含五幅“提色”级别的作品,以及一幅“点睛”级别的作品。】 自从从瓦特尔老师的办公室出来后,顾为经一直都在思考一个重要的问题——怎么才算是达到了为一个画家“画龙点睛”的指导效果。 系统任务面板上介绍的很玄乎。 暗示要两个人心心相印,对作品脉络把握的丝丝入扣,才能以此为根基,为画面点睛、用笔生神。 既然如此。 顾为经琢磨来、琢磨去,认为以自己目前的水平光是在绘画完成的末尾,哐哐哐简单粗暴的加上两笔。 定然是行不通的。 最好他要全方位的介入到对方的创作过程中。 首先无比熟稔的了解这幅画的每一个创作过程,把绘画者的心意把握了个十成十。 先把这幅画,乃至对方画家这个人完全的吃透,才好谈接下来去“一笔生花”。 而把握画家的心意? 顾为经自然而然就把目标盯在了家里老爷子的身上。 天底下很难找得出来,哪位是比顾童祥还要更加合适的人选了。 之所以不是胜子。 是因为画指导画,站在高处教导别人这种事情,和自己关在屋子里闷头画画不一样。 需要因人而异。 除非是开着门采尔技能那种维度碾压式的一力降十会,以势压人。 无论画面上有什么弯弯绕绕,都直接一板砖拍过去平推。 否则并非是经验面板数值上,你比对方高一些,就能言之凿凿在那里指手画脚。 指导一个人,必须要基于他自身绘画理论,美学沉淀,并结合艺术潮流和对方的美术风格。 才能做出最适合对方的提高建议。 他可能现在纯论下笔熟练度,油画的技法经验方面,要比酒井胜子强上半筹。 但是人家胜子小姐从小接受的就是最顶尖的艺术教育。 酒井小姐看过的画展,恨不得比顾为经画过的画都多。 酒井胜子知识体系结构的底子是非常扎实的,看看她最近为参加新加坡双年展决定的选题就知道了。 《为猫读诗的女孩》,这个绘画创意非常的有灵气、更是非常的有禅意。 跳出笔墨之外。 论选题的清新脱俗,论画面的构图巧意,论取景角度处理的情趣哲思,实际上都要顾为经摆个画架在孤儿院的院子里愣画,强上很多。 事实上。 说得不好听一点。 顾为经如今的创作过程,仍然是缺乏那些属于他自己的,值得评论家推敲,经受的住时间考验的艺术理念的。 这是每个能在美术史上,留下自己名字的艺术大师,区别于芸芸众生,区别于技法优秀的“粉刷匠”最本源的东西。 也是替雇主所服务的,插画师常常被认为不够严肃的缘由。 没有仿佛黑暗中的烛光一样,照亮社会的独特思想。 艺术家又何以能被尊敬的称之为“大师”,并被时代所铭记呢? 他的那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技法上最大的亮点来源于郎世宁,构图上的最大亮点,圣母像的逆光处理,来自于陈生林陈老板。 画面上最独特的手指涂抹法的纹理新意,还是人家胜子小姐给画上去的。 主打的就是一个优秀的缝合怪。 艺术创作上搞缝合倒从来都不丢人。 毕加索最牛逼的一点,就在于,老毕一生都像是一块永远无法被塞满的海绵一样,疯狂吸收着不同的艺术潮流,吸收着他周围画家的思想创意。 并以他自己的艺术哲学为骨架,在笔下完美的缝合熔炼为一体,并绽放出比原主更璀璨十倍、百倍的风采光芒。 毕加索的职业生涯,就是一个艺术界的“弗兰肯斯坦”的一生。 不过纵使是毕加索,他被评论界最看重最珍视的一点,也是他独特的“理念哲学”骨架,而非爱他的人形容是“别具一格的改造淬炼”,恨他的人批评说是从小画家那里“抄袭剥削”来的血肉元素。 当然。 理念、哲学、思想……这些超级牛逼轰轰的词汇,都是到了大师,乃至大师之上的地位,想要考虑青史留名,开宗立派的大佬们,才需要考虑的东西。 至少到了唐宁那步身价,媒体评论文章才会以这些要求来审核评判他们的作品表达出来内容。 顾为经如今这个水平,乃至到“普通的年入百万”知名画家的层次,也只要画的好,画的漂亮,技法优秀就已经完全够够的了。 只是顾为经心里很清楚。 在技法以外。 关于考校艺术哲学、绘画灵气,通向一代宗师的“画家之道”上,酒井小姐比自己还是要走的更远。 这不是自卑。 而是事实。 他为酒井胜子的灵秀而骄傲,也为未来路途上的挑战而兴奋。 顾为经不再是那个敏感而脆弱的孩子,真正的登山家,不会因为山的高耸苍茫而恐惧不前。 只是顾为经以5级的油画水平,真没那个资格装大尾巴狼,在胜子的作品前谈什么将绘画脉络收归己手,妙笔生花。 他的理论体系还是太“糙”了。 反而自家爷爷是现成的送到手边,让他敲着小教鞭,啪啪啪调教的人选。 论对对方作画风格的熟悉程度,从小顾童祥就是他的艺术启蒙老师。 他和爷爷的国画、油画的行笔落笔习惯,完全是从同一路数里出来的。 顾童祥这种二把刀式的职业画家,水平不高不低。 不管是绘画技法,美术理念,创作哲学。 以顾为经经过这段时间提高打磨后的眼光,直接教起来都不费力。 完全不需要像他给瓦特尔老师画水彩那样,还要消耗珍贵的“真实的世界”技能的每天只有一千秒的珍贵使用时间。 猜测自家爷爷的绘画思路,那些心意的琐碎细节,也要远远比猜测瓦特尔老师来得省时省力。 所谓同一个“师父”教出来徒弟。 赢你一招半式,就是胜你全部。 现在顾为经全方位的进阶到了职业二阶,正好可以把顾童祥完美的捏在手掌心,任意摆弄出十八般不同的姿势出来。 纵使是不牵扯到任务面板的任何内容。 顾童祥在Lv.4职业画家的瓶颈处蹉跎了大半生。 老爷子一辈子都感慨未逢明师。 若是自己突破了瓶颈后,把自己新获得的心得感悟言传身教给爷爷。 让爷爷临老临老,技法老树开花,反而更上一层楼,也不是很值得的么! 更妙的是。 顾童祥每天都和他生活在一起。 顾为经什么时候兴致来了想敲打两下,就能什么时候敲打两下。 他可以早晨起来吃完早饭后,捉住顾老头练练平涂。 可以下午去和酒井小姐去采风前,把顾童祥拎过去临摹两幅郎世宁的花鸟,锻炼一下新体画的感觉。 晚上和女朋友卿卿我我的约会回家后,再把和吴大爷下象棋的爷爷按过来开个油画小灶。 这不是24小时,无死角的提高么! 这种时间上的便利性是教胜子画画都不具备的。 发现这一点时,顾为经心中都隐约已经听到任务完成的提示音,仿佛看到自己得到人生中第二项传奇级技能,在画展上纵横捭阖时的样子了。 顾为经刚开始时,教老爷子画画,语气还没有这么暴躁。 可期待感被拉的这么高。 兴冲冲的在这里教了一上午,在宣纸上端详了半天,笔墨间写出的绘画风情半分没见倒,净看出些老爷子想出去和婶子们树荫花下潇洒快意去了。 一想到周末自己可是耗费的和酒井小姐树荫花下,潇洒快意的时间,跑过来教顾童祥画画。 顾为经就仿佛推了酒局,辅导不开窍的娃子做功课的中年家长。 心里那个气不打一处来。 这老爷子,不认真啊!这样的进度可完成不了任务。 “啪!” 他一手指点在桌面上的宣纸纸面之上,冷笑的说道。 “我确实不是林涛教授,但处理好平涂的色彩线条,也不需要林教授的水平。看好了……我只给您演示一遍,请好好学。” 顾童祥本来还想嘴两句。 可他又忽然住嘴了。 老爷子眨眨眼睛。 从今天早晨,坐在书桌边开始,顾童祥就觉得世界的展开方式不对。 他之前仅仅以为,是被孙子管教,倒反天罡的不适感。 现在,他才终于惊讶的发现,似乎孙子和他原本印象里的样子变得有些不同了。 记忆里,为经他很少会这么给人以锋锐的感觉。 他的眼神朝气而自信,语调平静又有力量。 以前顾童祥觉得自己孙子是一个比较“闷”的人。 说好听点。 叫做内敛温润,说不好听了,最开始接触下来,很多学校里的同学都会觉得他有点“蔫蔫的”,不够开朗阳光。 顾童祥有点恍惚。 此刻身边顾为经给他的感觉,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特殊的气质。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气场。 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自信气质,每一个字都沉稳有力,让人不得不心生信服,就好像…… 多年前,他陪孙子孙女在中午吃饭的时候,电视上所播放的一步主角但凡一手拿菜刀,就浑身气焰缭绕,烈火熊熊,蔬菜瓜果凌空飞起的一部叫《中华小当家》的动画片。 好吧。 抛出烈火熊熊的滤镜,和瓜果漫天乱飞,让牛爵爷的棺材板的压不住了的那部分。 如今手拿画笔的顾为经,整个人在顾童祥心中的感觉,真的都变得截然不同。 对方的眼神像是仰光河面所反射的晨光一样明亮,从神态到手中从洗笔筒中所提起的毛笔,都坚定沉毅。 仿佛即将在宣纸上创作的一笔一画,都曾经千百次在胸中打过腹稿一样。 不见片刻的迟疑。 他在旁边叽里呱啦指手画脚的时候,说得再对,顾童祥也把他看做是小时候那个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小孙子。 而当顾为经手中拿起毛笔。 倾刻之间,他好像就变成了笔下绘画世界的国王。 人人都说。 每一个画家都是自己艺术人生的国王,但其实只有少之又少的人,才能在自己身上培养出这股自信。 顾童祥这辈子可能都是个在书画一途上没啥建树的半吊子艺术家。 可顾童祥也是个在混乱的泥潭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商人。 他自忖看人的功力,要比画画的功力更为深厚。 在以前那种动荡的社会环境里搞艺术的人,就像笼中的金丝雀,生死命运三分由己,七分看天。 指着老天脸色吃饭的人,总是像匠人多过像画家,不是本分的匠人不好。 可说一千,到一万。 终归少了几分,唯我独尊,笔开天地,大家气势。 既使是官方画协里那几个会长级的大人物,顾童祥偶尔开研讨会时见过,其实身上也少能展现出足够强大、雄浑画师之笔墨,如武人之矛戈的凛凛然气场。 顾童祥三十年前倒腾旧油画的年代,曾经有个年轻人连着一个星期跑来店里看画,顾童祥忍不住走过去问对方是不是要买画。 这是殖民时代驻缅英国高级文官家里作品,此般精品整个仰光都不找,他要喜欢,价钱好商量。 那年轻人有些不好意思,笑笑摇头,说是靠临摹些假画卖给外国人做生意的,过来只是想琢磨琢磨这里的笔触。 他开不起书画店,这真画的价钱,也实在不是他所能承担的。 顾童祥惊讶于对方的坦诚,只是笑笑,倒也没有赶人。 三十年旧事如水。 他现在已经记不清对方的脸了,只依稀记得对方有一双亮的吓人的眼睛,像是火把般明亮锋锐。 似乎什么样的风雨,如何的贫穷,都不能将起浇灭。 再后来。 顾为经出生的前后, 有个叫“豪哥”的人开始在这座城市地下世界里名声大躁,隐隐有成为仰光教父的态式。 据说他非常擅于营造神秘,从来记者拍到过他的照片。 没准试图这么做的人都死了。 连警察的档案里,都只用外号来代替。 顾童祥偶尔想来,总是回忆着,曾经那个和他擦肩而过的有着和四周环境格格不入眼神的年轻人,猜测着自己是否曾于这样的大人物,有过一面之缘。 现在。 他竟然在孙子的身上看到了相似的影子。 若是说有什么不同。 那就是那个人的眼神是燥的,而顾为经的神情是静的。 一如夜晚火把。 一如河面水波。 (本章完) 第四百七十五章 手有余香 “林涛教授讲平涂的时候,说很重要的一点叫做,要有灵淑之气。光是简简单单的平涂,他便让我搜了邹一桂、赵松雪、钱舜举、恽寿平等多位绘画名家的手笔,观摩不同的大家风格,对绘画造诣的理解,就会有所提升。” 顾为经拿着笔。 用笔锋蘸了些许墨,在顾童祥宣纸上所画出的茶树间,新发出了一枝。 “勾线平涂,虽然是最平实、朴素的画法。可平实不意味着呆板,死硬,更不能意味着没有变化。林涛教授让我去读《天雨流芳》这本艺术理论书籍。爷爷你一辈子接触到的正规艺术训练比较少。那本书虽然在林涛老师的眼里,不过是用来发蒙,培养兴趣爱好的业余书籍。” “但整体筋骨很全面,还记载了些有趣的小故事和名家思想。我觉得好在以您的水平,读来正有意思。” 什么叫好在以他的水平,读起来正有意思! 顾童祥眉角抽动了一下。 这分明是在嘲讽你爷爷我没文化对吧!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这小子的意思。 这好比小学英文班主任摸底每个小朋友的学习水平,最后走到你父母面前,怜悯的叹了口气,表示唉,以你家孩子的水平,正常讲课肯定是听不懂了,不如先从“A、B、C、D儿歌唱起吧,好在唱起来应该不难。” 少瞧不起人了。 你爷爷我的国画水平也是童子功好不好!你爷爷我也是上过学的好不好,在附近算是高知了,真以为咱是文盲? 再说了,他可能前沿的美术风潮,确实接触的较少。 勾线平涂画了一辈子了,这种基础的知识理论,又怎么可能有所欠缺呢。 顾童祥再度受到暴击,心情很悲愤。 可没等他强撑着嘴硬回嘴,视线却就被孙子笔下的笔墨给吸引住了。 树枝蜿蜒伸出。 说话间。 笔尖在雪白的宣纸上游走几折,仿佛将数个春天的生发魔法,在短短几息之间,就在他的指尖表达了出来。 顾为经重新洗过了笔,再度沾了墨。 这一次,他仅用笔尖蜻蜓点水般在砚台里,点了一下,只吸附了极少的淡墨。 开始沿着树叶的枝干,开始修饰。 他在树枝间勾勾点点。 于是。 那株刚刚生发出来的细枝就在眨眼间,又开始老去。 不是用更粗大的枝干来书写时间,而是时间来书写枝干。 皱纹、风华、扭曲的枝节在顾为经的笔下依次出现。 它的主体脉络明明还是刚刚新发的小枝,却不再只能看到春天的光彩与明媚。 夏天的酷热,秋天的萧瑟,冬天的雪。 一个又一个生命轮回的痕迹,在一节小枝上都被表达了出来,最后又回到了茶花绽放的春天。 形成了一个整体的连续时间过度。 而眼前一切,都是用毛笔和一小碟墨画出来的,甚至都还没有填色。 顾童祥眼角又不抽了。 他盯着顾为经的笔尖一阵猛看,奇怪,技法明明是最基础的技法。 线条也不是很羚羊挂角,玄之又玄的大写意线条。 顾为经毕竟只比他爷爷高了一个大段位。 勾线法也很基础。 还远没有到画上去,顾童祥根本看不明白的地步。 恰恰相反。 顾童祥被刚刚顾为经的气势震了一下,现在的心也静了下去。 他暂时把公园里等他拍照的婶子们放在一边,也不想着去营救阿旺坐在屁股 认认真真的端详起顾为经的作品。 文人论画如武林人士过招。 练铁砂掌的被练如来神掌拍死,可能你根本体会不到什么感悟,只觉得很厉害,淦,什么玩意啊,唰的一下,就把你秒了。 拍人的和被拍的,都觉得没劲。 尤其东方美学、哲学向来比较抽象。 历史上着名的竹林七贤里的阮籍的族弟阮裕是很有名的美学理论家,就超瞧不起淝水之战的统帅谢安。迷弟谢安年少时曾经眼巴巴的跑出阮裕那里求大佬指点,请教艺术。阮裕随便和他聊了两句,就让仆人把他请出去了,很牛气的教训道“非但能言人者不可得,正索解人亦不可得”。 意思是说,唉,这小子没文化,我不奢求伱能和我讨论艺术,但你连听懂我的话的能力都没有,和你有什么可聊的,明珠暗投罢了。 谢安已经属于整个东晋一朝里超能装逼,超有名士范的了,却在阮裕那里丢了个史诗级大脸,后者堪称逼王之王。 反而是两个人一脉相呈,偏偏高你一线。 你困守瓶颈多年,这一线就好似天堑,极难打破。 这么拳来脚往间才更觉得高深莫测,恐怖如斯。 顾童祥现在就是这样的感受。 顾为经笔下每一个线条,每一个转折,每一个顺手逆手的笔尖变化,顾童祥都看得明明白白的,好像立刻就学会了。 可组合起来。 咦? 我看到了甚么?学到了甚么?这种灵动感是怎么用最简单的线条勾勒出来呢? 咦? 你这厮好生无礼,怎么能在麻瓜面前使用魔法呢! “麻瓜·顾老头”重新把屁股彻底往椅背上坐稳当了,并往前挪了挪,好奇心折磨的他心里痒痒的。 他好歹拿了一辈子画笔。 现在。 学本事的诱惑,战胜了在婶子们那里扞卫“顾老师”名号的虚荣感的诱惑。 也战胜了顾童祥心中最后一丝想要孙子面前,维持住长辈“高贵冷艳”形象的自尊心。 “哈,这线勾的倒有点意思。这全都是那本,那本叫啥来着?” “《天雨流芳》。” “对叫《天雨流芳》的书上教的?” 顾童祥心中惊叹。 啥书呀,这么牛逼,翻两页就跟吃了仙丹一样。 就这……还只是林涛先生口中的启蒙读物。 不愧是能成为曹老弟子的人物,这眼光,可真真的算是高出天外去了。 “肯定不只是读书了,应该说是知识储备和我自己绘画心得的感悟结合吧。读书只能起到一个辅助的作用。” 顾为经知道老爷子可能误会了,笑笑说道。 “林涛教授说,画家感受到瓶颈,并想要突破瓶颈,最好的办法就是要两条腿走路。要从【务实】和【务虚】两条道一起下手,务实是‘术’,便是磨炼自己用笔技巧,务虚是‘道’,要打开格局,开括整个人的知识结构和美学修养,便是读书。” “就拿这勾线来说好了。” “书上说,勾线最重要的是能做到有‘灵淑之气’,而如何做到有灵淑之气呢,作者便引用了清代沈宗骞在《芥舟学画编》里的观点——学者当先求之笔墨之道,而渲染点缀之事后焉。最初而最要者,不在陈规,在乎以笔勾取其形,能使笔下曲折周到,轻重合宜,无纤毫之失,则形得而神亦在个中矣。” “哦,这样啊,说的真好。” 顾童祥想了想,一脸严肃的点了点头。 没懂。 好吧,咱确实没文化。 东西方传统的艺术理论着作,后人读起来都有各自的难点。外国的书籍难点集中在语言上,几百年前最严肃正统的经卷全是用拉丁文写的,连小黄文恨不得都是希腊语版的。这是中世纪上流学者所能接受的最通俗的语言。 连法语都不行。 英语文献着作的地位讲道理还不如阿拉伯语文献。 世人印象里,那个时代的代表性英语写作大家,诸如莎士比亚这些人的高大形象,其实都经历了一个在十七、十八世纪的再发现过程,他们从不是很多人想象的那种德高望重的搞严肃文艺创作的老先生。 文学系的一句暴论,在莎士比亚所生活的时代和他死后的二百年间时光里,他的个人形象其实很近似于文艺复兴时代的郭德纲,而非大文豪。 而那些古代一手文献着作,今日西方搞美术史研究的学者读起来都超级费力,英文版则通常不太可靠。 而东方文献的优势是,华夏文脉一脉相承,绵延未绝。 不用专业的古语言学者。 经过完整的义务教育,且受文言文训练比较好的普通高中生,别说几百年了,读2000年前汉晋两代的原始文章,都没有太大的困难。 但缺点则是,理解起来比较有难度。 尤其是美术范畴,非常考校慧根和悟性,已经进入到了玄学领域。 封建时代。 有几个平头老百姓能够识字呢? 谈论书法、绘画这些艺术问题,更是最顶级文人公卿才拥有的特权。 这些学术着作是大师写的,也是写给后世的大师看的。 它们不仅仅是美术着作,哲学着作,也很像一种文人间跨越时代的文字问答游戏。 甚至有意写的很虚,很玄。 字里行间间充斥着各种玄妙的“秘语”和层层丝纱遮面的朦胧感。 这是存心设置的门槛。 看的懂的,你才算是吾辈中人。 看不懂的? 俗物一个,和虫豸野兽何异。古时大师们才不管你的死活呢,人家还觉得你辱没了他的书。 顾童祥能听懂,这话大概是在说,学习绘画的人,最重要的不在于晕染等高深技艺,而在于基础的笔墨线条,而笔墨线条重要的不在于规矩,而在于以形得神。 至于更关键的。 怎么把这个看上去和废话一样的道理,和顾为经落笔时的笔墨结合起来看。 顾童祥就真的不懂了。 曲折周到,轻重合宜,无纤毫之失。 简简单单十来个字,摆在顾童祥面前,却像是一道解不开的迷题。 如何定曲折,如何定轻重,如何才能无失。 他隐隐约约察觉到其中蕴含着大道理,大学问。 他却只能在知识的大门前望洋兴叹,把老腿都要跳折了也跳不过其中的门槛。 或许曾经那个以那个拿着一等画师腰牌,享七品食禄的太太爷爷,在这里能对这只言片语,琢磨出一些门道出来。 可顾童祥终究对国画艺术哲学沁润的不够深。 他现在心情,颇有一种最爱看的港派武侠里,梅超风偷了老师家里的《九阴真经》,从桃花岛上溜出来,结果发现秘籍上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然而这种遍布玄门术语的内家经典,组合起来就一个字都看不懂的古怪心情了。 啥叫“五心向天”,啥叫“气结丹顶”啊。 突出的就是一个没文化的美。 “讲讲,给多爷爷说说哈。检验一下你读出来的内容,和爷爷的心得一样不一样。” 顾童祥又往前凑了两下,脸快要伸进画纸里面去了。 坏消息是他没听懂。 好消息是,自家孙子似乎非常懂,用不着像梅超风一样捉个郭靖过来解经了。 “什么叫做打破陈规,无纤毫之失呢。我觉得重要的在两点。第一点在于不可庸腐纤巧。不庸腐,可几近于古;不纤巧,可近于雅。做好了这两点,所画出来的枝叶花草自然宁实有力,近乎古雅。比如您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您作品中的所有平涂勾线,几乎都用的是双勾的技法?” 国画的勾线技法里分为单勾和双勾。 顾名思意。 单勾便是用毛笔墨线,一笔画出枝叶,竹节的形状。 而双勾,则是用线条从两侧勾画出景物的轮廓,再从中间填色。 “双勾技法常用于工笔,单勾技法常用于粗笔(即写意),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应该根据每幅画间做不同的处理,不能过于陈腐守旧。” “您看,您这幅画所画的茶花云鸟里,双勾和单勾的技法,被区分的很清楚。枝叶被分割成了一块一块的。” “这才规矩!人家觉得你有章法。”顾童祥抿了口茶。 “这是卖画的规矩,不是创作的规矩。创作的唯一规矩,就是自然。国画是散点透视,不是没有透视。” 顾为经细心的指着他画出的枝干,解释道。 “枝干从树枝中伸出的时候,是最粗大的,所有用的是双勾,中间填色去。玥往外,越往远,越细,从远方看就像是被压缩成了一条细线,所以我这里就只保留了一条墨线,而这里,到了有树节的地方——” 顾为经讲着讲着。 忽然听到了了系统面板传来的提示音。 【中国画技法+131!】 【中国画技法+29!】 【中国画技法+34!】 (本章完) 第四百七十六章 喵! 顾为经愣了一下。 他略微有点惊讶。 他只想教教自家爷爷怎么进步,这系统反馈回来的经验值,给的竟然还蛮不少的呢! 一、两百点绘画经验值的收获,听上去不多。 可换算一下,价值上千美元。 都赶的上他认认真真的画几幅国画,或者听林涛教授讲一节微信网课的收获了。 后者若非是曹老的这层关系。 正常来说。 一小时一两千美元的课时费,应该是买不到的到了林涛这种量级的画家的1v1大师体验课的。 原来不仅仅听大师讲课,会获得绘画经验值的奖励。 给人讲课,也能有经验值入账? 系统任务介绍了,画指导画的过程也是梳理知识体系过程的说明,倒非虚言。 顾为经盯着纸面上的画稿,仔细想想,发现调教顾老爷子的过程,确实为他提供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思考艺术的视角。 他往日里落笔画画的过程,常常是信马由缰,任由创作的欲望和指尖磨练出来的肌肉记忆,主导着画面细节的塑造。 而画那幅《博物馆》岛的过程,则像是和历史里的艺术家们形成了独特的灵魂纽带。 他暂时借得了伟大大师的伟大,领略了杰出画家的杰出, 似是一条银河倒挂入心。 因此信手所致,心念所动,皆是星光。 根本无需任何的思考揣摩。 起笔,落笔,最优秀的色彩表达,最娴熟的笔触技法,就自然而然的出现在了面前的纸面之上。 轻松的像是旁边的阿旺在老爷子的茶墩上,咬下一块木屑。 他绘画的过程,无论开不开技能,都仿佛是被胸中的一缕玄妙的“意”主导着作画。 这种过程当然有一种“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的风流雅质。 却也因此少了一些把整幅画稿拆分成成千上万道独立的笔墨墨点,细细打磨、推敲得来的踏实感。 仔细想来。 顾为经这段时间的绘画技法提高的太快,太猛。 除了他在皇家植物园的湖畔画紫藤花的时候,钻牛角尖似的想要抓住花瓣笔画间的精髓,又很快被心乱如麻的状态击倒。 其实他整个绘画技法提高的过程,都挺的意识流的。 仿佛被系统这位“老僧”灌顶传功。 会画了就是会画了。 却少了足够的思考和审视,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完整的从知识理论角度出发,将作品的一笔一画。 为什么这么撇?为什么这么提? 完整的给别人讲述出来的过程。 他不仅是在讲给顾童祥听,也是在讲给曾经的自己听。 赠人玫瑰。 手有余香。 “喔喔喔!然后呐——” 顾童祥在那里听的入迷。 老爷子一向觉得,自己和真正好的画家主要的差距在风骨,在笔势,在朴拙大气的精神。 都集中在这些比较玄学的地方。 至少也在浓淡干湿焦,渲皴擦染点这些技法微妙的火候把控,和线条的塑形上。 简简单单的勾线方法——说白了,它只是一汪小小的瓷瓶。 就那寸许的东西肚量。 他没有天生灵秀之辈,学习如同长鲸吸水的气势。可使用苦功夫,每天往里面滴一滴墨水,连续滴了五、六十年,也早该滴满了。 玩了大半辈子毛笔的人,谁又比谁能差的了哪里去呢! 可孙子口中“不庸腐,不纤巧”的古雅之论,和单双勾的随心变换,仿若当头棒喝。 有新世界的大门被向自己展开了一条缝。 高手眼中。 小小的墨线,原也有百样文章。 恍惚之间,那只心中早已滴满的小瓷瓶,就变成了观音姐姐手里的能装潭水的三万斤玉净瓶,让顾童祥觉得高深莫测了起来。 顾童祥正处在发现别有天地的爽,和大量的信息冲击,差点把老爷子的cpu给淦烧了迷糊之间徘徊,努力伸着膊子往门缝里看呢。 忽然发现孙子有点走神,不说话了。 刚刚推开一线的大门“喀”的一声卡在那里,不再打开了。 这让才努力探了个头的顾老爷子怎么能满意。 “快点,快点继续说,拿什么桥啊,和你爷爷我还藏着掖着!” 顾老头很不开心。 话说出口,顾童祥又觉得这话说得太急切了,在孙子面前有失身份。 “咳,我好帮你把把关,看看你的想法有没有道理。”他清了清嗓子,重重咳嗽了两声。 “这不是我的想法。很多前人就已经总结出来了。林涛教授讲,国画画好花鸟植备,都跳不过繁简二字,花草树叶该繁时要繁,即使繁至数十枝,上百叶,每一丝叶廓都要勾的纤毫毕现、生机盎然,不能乱,不能出现混杂不清的纠缠。该简时也要简,寥寥几笔,三五只枝叶,一墨勾成,风韵飘然……” 顾为经懒得戳破老爷子那点小心思。 一边画,一边将自己的绘画笔法,尽可能拆分成顾童祥的水平能理解的内容,分解给对方听。 顾为经越讲,心下越是诧异。 不是为了面板上叮咚不绝的经验值增加的提示而诧异,而是为了他竟然能说出这些话而吃惊。 别看现在他在那里滔滔不绝的样子。 就算是顾为经自己。 在今天坐在这里,逼着自己把绘画原理讲给爷爷之前,他其实也没有把脑海中这些说法和的线条,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书,林涛教授让他读的,他认真读了。 课,林涛教授讲的,顾为经也都认认真真的听了。 但过了一遍,顾为经也就浮光掠影的感受了一下,不说左耳朵进,右耳多出,顶多顶多也就吸收了一两成。 此刻。 顾为经才觉得自己过去可能唐突了,没有意识到林涛的牛逼。 林涛和周茗两个人,在曹老的弟子中,都属于受到关注程度比较低的两位。 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颇受媒体冷落。 这话听上去,足以让世界上绝大多数的艺术生悲愤的想要吐血。 两个人可都是胡润艺术家富豪榜,榜上有名的大人物。 单幅作品的价格成就纪录,也都超过了一百万元。 牛逼的不能再牛逼了。 只是这事儿得看以什么标准来看。 舒马赫的儿子、塞纳的侄子在f1里拿不出远超旁人的表现,就会被媒体骂成狗屎。 没人管能坐进方程式的座舱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超级高手,是这个星球上最优秀的20位车手之一。 谁让你姓舒马赫,这个成绩就是不合格。 因为林涛他是曹老的最年长的弟子。 所以他哪怕到了这个身价,在评论家眼中也属于理所当然,甚至没有达到应有预期的标准,让人有些失望。 文章提到他,也往往以频频叹息当年没能签到高古轩。错失了一种人生另一番天地的展开可能而展开的。 唐宁那样的才是符合社会期待的。 在年初的壁画项目里,林涛看上去受人追捧的程度和酒井大叔差不多,那主要是因为他是曹老的弟子。 在牛逼老爹面前,谁不得夸两句儿子呢? 这话用来形容一位头发都白了六十七岁的“儿子”有点奇怪,但话糙理不糙。 纯论身价和受关注程度论资排辈的话。 严格意义上说,只有人家香江大拍后的唐宁,和酒井一成才是同一水平线上的,都是整个世界范围内,无论人种,无论国家,数以千万的行业从业者中,都能排近前五十的水平。 林涛还是要差上一筹的。 若是论他的油画的作品的话,可能最多只能卖到酒井一成五分之一,乃至七分之一的价格。 最后的政府旅游部门在大金塔边修的纪念碑上,酒井大叔的名字,也要排在林涛的前面。 连顾为经自己,在意识到了曹轩老先生竟然有可能动了招自己为弟子的念头之后,人非圣贤,他肯定是对林涛教授非常非常尊敬的,只是心中难免把对方当成了自己通向更高艺术殿堂的一块阶梯。 没有意识到,能让这个水平的大师每周单独抽出时间来,给他上一对一的课程,到底是多么难得的机缘。 林涛说,艺术家改变风格、跨越瓶颈,只能依靠自己的感悟和思考。 外力是帮不了他的。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所在的只有提点,点化,能不能开窍,全看个人的领悟。 然则实际上林涛教授讲起课来高屋建瓴,气势磅礴,格局极大。 该教的道理,更高等级的笔墨技巧,人家全都和自己说过了,只是那时的顾为经的水平还看不透,想不明白,和顾童祥一样空对宝山而不识。 四级的水平听老师讲课,是一番感受。 等lv.5时,再度反过来思考那些话,更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林涛所讲授的那些,就是南方画宗一代代传承千年最精髓,也是最正统的心得体会和美术哲学。 古时候,想听到这些学问,没个王羲之的那种顶级家世,难如登天。 随着顾为经技法等级的提高,那些古代艺术典籍里,最精髓,最晦涩的神意,在开始一点点的对他张开怀抱。 对方仿佛在他心底埋下了一粒种子,一把钥匙。 随着他技法的提高,也自然生发长大,每每品味,都有新的一层天地。 这就是大师亲自启蒙受课的好处,立足点实在太高了,高的足让让很多人用一生来体悟、成长。 总会思有所得。 就像郭靖一生中接触过无数高深莫测的武学经典,然而一生中真正让他命运转折的武功,没准不是降龙十八掌这样的绝世武学,而是在大漠中全真道长马钰教他的那部内功呼吸法。 这是他这辈子接触到的第一部正大平和的玄门正宗心法,让他从此区别了半吊子师傅江南七怪的那些杂耍班子似的二流武功,见识到了真的大天地。 也成为了他后来能读懂《九阴真经》,修练那些真正高深武功的基础。 “透视,透视,透视。” 顾为经回忆着那些课上学着的知识,想象着要是林涛在这里,应该会怎么来指点顾童祥。 “您一定要记住,在任何绘画作品中,透视都很重要,只有透视关系,才能刻画出空间的立体感。国画的透视系统和油画不一样,整个塑形偏向平面扁平化的风格,可国画绝对不是没有透视…… “现代教科书上,把东方绘画的透视系统称之为散点透视系统。但,林涛教授教我时,则喜欢用更加古老的《绘画六经》上的高远、深远、平远、迷远、阔远、幽远,以大观小、以近观远、以体观面、以时观空十个词,来截图整个画作的构图关系……” “看这里……” 静室书房里。 顾为经开始一边画,一边讲三分钟以后,顾童祥就听傻了,老爷子不再嘴犟,不再讲什么爷爷、孙子的区别。 在里面低眉顺眼,在那里点头的附和着。 后来里“哦哦啊啊”的语气词都没有了,就在那里老脸上的皱纹蜷起,认认真真的凝神思考。 顾为经觉得好像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 过去两三个月,十几节课的授课内容、读过的书和系统提供的知识卡片的内容,都在他讲课的过程中,慢慢的反刍而过。 很多以前没想通的关键难点,思维转过,顿时消散无形。 那些费解的理论和落于的内容,非常完美圆润的被牵线结合在一起。 就仿佛中学数学老师,经常喜欢说的那句口头禅——会了不算真的会,能讲出来,你才算是真的会了。 【中国画技法+71!】 【中国画技法+63!】 【中国画技法+121!】 【……】 那些被嚼碎的知识在他身体里融会贯通,在系统叮咚,叮咚的提示音里,变为顾为经中国画道路的骨架和基石。 转瞬之间。 在他突破lv.5职业二阶以后,第二波技法提高的大潮忽然而来。 系统面板上的中国画技法一栏,开始以一种不算快,但稳定持久的态式,像着经验条的末端填满而去。 转瞬之间。 原本六千多出头的经验值就来到达了七千,并向着八千的数值飙升。 正在那里闲的无聊,没准正在思考着是溜出去欺负蝴蝶,还是继续趴在这里,等中午准时干饭的阿旺。 似乎也感觉到了铲屎官小顾子现在的样子有点奇怪。 它也不祸害老顾子的茶墩了,懒洋洋的抬起圆脑袋,有点迷糊的“喵”了一声。 第四百七十七章 任务之道 笔落好似成仙骨,骨里无仙空等闲。 东夏千年的历史中,文人雅士每每谈及艺术,总是会反复的强调,诗文也好,书画也罢,在骨不在皮,在雅不在格。 最优秀的艺术一定是从骨子里浸润出来的艺术。 最杰出的大师,一定是有风骨,有风格的大师。 人无骨,则无以立。 画无骨,则无以神。 这种骨不仅仅是讲究正大平和,技法的稳健通达。 同样也是一种艺术家作画时自身的气度,一种由言谈举止所透露出的骨子里的法度随心。 所以才从古至今,东方的文人的士大夫圈子里都说,观人如观画,观画如观人。 顾童祥其实错了。 如果是那些大金塔项目里的名家们,此刻也身在书房之中。 他们大概不会觉得顾为经此刻身上的气场和谈吐,像那个三十年前他们未曾谋面的年轻顾客。 而是会立刻不无赞叹(嫉妒)的认为。 顾为经拿着毛笔的眉眼,能够隐约看出些他们所能接触到的最顶端的大师们的影子。 比如说林涛,比如说酒井一成。 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艺术改变人的精神面貌。 诚实的讲。 气自华不华这事儿吧——真不好说。 实践证明。 也有不小的概率,会把画家向着非主流的风格改造。 高更、梵高、蒙克、徐渭、唐寅、石鲁、沙耆等等,切只耳朵,剁个手指头,捅个蛋蛋,给自己来一枪…… 东西方顶级知名画家至少有五分之一,回忆录、个人传记中,同时代和他们有过接触的友人谈及这些人,都简直觉得这些家伙脑子像是有病。 或者干脆是脑子物理意义上的真有病。 很多人就是搞画画,画着画着,从神经衰弱、疑病症、变成转变性歇斯底里,接下来是精神分裂症。 完美的完成了如何成为疯人院资深会员的一条龙闭环人生。 但无论好坏。 艺术改变气质是真实发生的。 近距离接触,画界大咖们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一股特殊“劲儿”,一种“风格”。 赫斯特这种走大皮衣金属链子“朋克”风格,或者亨特·布尔这种走“流浪汉style”的在整个高端艺术领域依然是少数。 大多数顶级画家正常社交生活中也是西装革履的正常打扮。 然而,他们身上就是有一种凛然不同的气势格调。 同样的西装,有些人穿上去像是地铁上发小卡片搞地推的,有些人穿上去,你就觉得是个大佬。 这肯定和200块的西装还是20万的西装有关系,却也不完全有关系。 大艺术家在拿起笔时,更是顿时有一种威严感油然而生。 之所以不像曹老。 是因为曹轩七十岁以后,身上的烟火气已经褪去了大半。 返璞归真,心神朗彻。 反而嬉笑怒骂都随心所欲。 曹老拿笔时,也没有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威严距离感。 远远一瞥他画画时的模样,第一反应可能就像是看到老年大学里的普通老人练习画画。 擦身而过后越想,越品,才越是意识到这里头的味道十足,神意具备。 而林涛、酒井大叔这个地步。 很厉害。 又还没能把个人的气质内敛含蓄起来,反而更贴合普通人印象里大艺术家的样子。 懂行的人都不用看画。 他们一拿笔,就觉得有气势,有风格也有威严。 这种威严是对画技的自信,也是日积月累下,艺术道路对本人的浸染和反补。 酒井大叔虽然胖,虽然在家里像是个面团一样的被金发阿姨搓扁捏圆,拍来拍去,弹啊弹滚啊滚的不敢还嘴。 但他在进入工作状态的时候。 人家超超超有风格的,也超有气场的! 是个威严的胖子。 《朝日新闻》在报道的新古典主义画展时候,曾用“两百斤的身体里潜藏着足以填塞满整个琵琶湖的庞大气场的超级大魔王”来形容过酒井一成。 据说。 在幕后筹备的过程中,只要酒井大叔一开口,不管策展人,还是其他画家有什么不同意见,都会被他的气势所震慑,老老实实按照他的思路执行。 也是个相当说一不二的霸道角色。 顾为经现在在调教指点顾童祥的时候。 他在旁证博引,锤炼自身知识脉络之间,身上就隐隐约约,有这样的气势风格的影子雏形正在形成。 这份大师气度,多少如顾童祥这般的艺术从业者,吭吭嗤嗤,艰辛打磨一生,也只学得了皮毛。 强行模仿,逃不出“东施效颦”四个字的范畴。 而拜得名师,心境突破打磨之下。 养出这根“仙骨”出来,也只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过程。 人的长大的过程,从来不是连续的,而是因为某个契机,而一瞬间的长大。 就仿佛那艘飘荡的小渔船上的心境成长一样。 顾为经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 他在走进书房教爷爷画画之前,还像是个青涩的正在上学的高中生。 而此刻他在宣纸上笔走龙蛇,白发老头在旁边虚心求教的样子。 依稀间, 已经是真正的名家坯子了。 “这是您画面上最后一处修改的地方。” 毛笔调和着用藤黄和花青汁混合好的叶绿色,从落于枝蔓间的鸟儿头顶间掠过。 仅仅一片落叶。 画面氛围由静转动。 这片叶子会落在白鸟的身上么?亦或会被风吹走。 那只鸟呢? 它会不会因此展翅而飞? 一切似乎在下一秒即将发生,又被永恒的凝固在了画家落于笔端的这一刻,从此沧海桑田,亘古不移。 “您看,这样稍微加上几笔,画面的整体氛围是不是就好的多?表现的效果也因此而富有装饰感。” 顾为经将毛笔重新放回洗笔筒上。 顾童祥看得高潮迭起,拿起旁边的茶壶,嘴对嘴的撮了一口。 咱孙子不仅讲得得劲,画的也真带劲! 即使顾童祥再愚钝。 那些顾为经画画间讲的道理,他或许还没能完全理解的了,在脑中没考虑清楚。 不过。 经过顾为经改造后,这幅画和此前的样子之间,气氛塑造感觉的截然不同。 顾童祥还是很清晰的就看明白了。 那是云泥之别。 还能说什么?咱孙子牛逼呗! “咱老顾家的遗传基因真棒,不愧是我孙子。”顾童祥瞅瞅这幅画,又瞅瞅被他挂在玻璃保护框里面的曹老的题字。 美滋滋的想。 顾童祥看孙子在他面前装了这么久的逼,他的手也有点痒了。 “看上去不难,爷爷我也动手试试哈。” 顾老头凑过去,在桌案旁边,又铺开了新的宣纸,小心翼翼的勾线,有样学样的画了起来。 他这次没有选择再画一整幅《茶花云鸟图》,而是就用毛笔构了一两只树叶的枝干,慢慢的揣摩品味。 树枝结构不复杂。 他画的很慢,往往犹豫了很久,才能下笔。 学画最容易出现脑子会了,手不会的情况。 因此便是最简单的画法,看别人画的容易,自己上手,才知道其中的压力。 画了半晌。 顾童祥才终于在宣纸上勾完了一棵树苗的线条,嘴里“啧”了一声。 白花花的纸面上,就一棵没有叶子的枯树,看上去蛮萧索的。 顾为经却是眼前微微亮了一下。 有点那个意思了。 他特意用书画鉴定术瞅了一眼,系统面板上显示顾童祥现在的笔墨水平是【lv.4职业一阶()】 顾为经以前用书画鉴定术看过爷爷的作品。 技法水平数值上最高的其实是上世纪末,到顾为经长大七八岁这个十来年期间创作的作品。 约莫稳定在4700~4800这个区间幅度徘徊。 算是4级圆满,卡在突破职业二阶的瓶颈的样子。 只是画家的技法水平,成功迈过槛了。 那肯定别有一番天地。 迈不过去,也不是像打网络游戏一样能够卡在原地不动的。 移情它处,心境不再,不再画画了,疏于练习,或者干脆只是因为身体肌能的自然衰老。 都会使一个人画出来的作品技法,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曹轩非常注重养生,所以职业寿命能够绵延到将近一百岁,还能继续百尺竿头,步步登高。 顾童祥这样的老烟枪, 到了五十岁以后,无论是气息,还是手部对画笔细腻的控制力,事实上都开始缓慢的在走下坡路。 过去这些年的作品展现出的技法水平,尤其是那些尺寸比较大,细节变化较为复杂的作品。 实际上在书画简单术中,通常只能拿到【】、【】的综合评分。 固然这变化在画纸上,所反应出的那些细腻精巧的细节间的落差。 以顾氏书画铺日常目标客户群体层次,以及那些图新鲜的老外的艺术鉴赏水平,未必能分辨的出来。 可是系统不会骗人。 它依旧真实且残酷的反应到了鉴定术的面板之上。 几百点经验值的差别,对画面未必有什么本质的变化,但这种趋势,对任何还有对自身追求的高龄艺术家来说,也是挺可怕的一件事情。 雷诺阿晚年就是因为关节炎的折磨,整个创作风格出了大的改变。 此时顾童祥的下笔水平重新回到了四千五。 诚然。 没准是因为爷爷今天的下笔状态格外的好的缘故。 但顾为经更愿意认为。 这不是落笔状态的问题,而是整个人绘画思考格局的提高,反应到笔头上而带来的正反馈。 学海无涯。 艺术理论,艺术修养的沉淀,是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和肌肉的衰落,骨骼的老化而倒退的。 顾童祥老爷子未尝不能通过另外一种道路,重新开始对艺术之山的攀登。 顾为经笑了笑。 在落笔结束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听到了系统传来了与此前经验值增加不同的提示音。 打开虚拟面板看了一眼。 果然就见到,海纳百川第三步的职业任务进度里,提色指导画那一栏获得了+1的提醒,变为了——【提色(25);点睛(01)】。 现在想来。 系统任务里画指导画的提色、点睛,不光是为的作品提上一抹亮色。 何尝不是对被指导者艺术生涯的二次改造,画龙点睛呢? 顾为经记得。 任务里特别提到,一幅画龙点睛的作品,对于指导者和被指导者双方,都是一种深层次的提高,对两人都大有裨益。 估计自己什么时候小教鞭敲敲敲,一去,把老爷子敲开窍了。 敲到他也成功突破职业二阶的水准。 就是他完成这项任务的时候了。 想到此节。 刚刚还为老爷子的进步而高兴的顾为经,又不满的摇了摇头。 这个学习进度不够快啊! 他在瓦特尔老师那里,噌噌噌,才用了十分钟就搞定了《博物馆岛》的罩染。 结果。 自己在这里教了爷爷一上午,才完成了一幅提色水平的作品。 纵使自己隐约想到了这个任务的完成方法。 可老爷子这爆率不行啊! 呵, 得上强度。 “咱画的好吧?这小枝儿扭的,漂亮!”顾童祥还在那里赏析着他新画的小树呢。 摸出手机来,准备发个朋友圈乐呵一下。 顾为经冷眼旁观自家爷爷美滋滋的样子。 “是还行,有进步,既然这样,从今天开始,咱们就要练起来。我每天上学去,您就开始临摹书画。等等啊……” 顾为经从一边的书架上扫了扫,抽出了一本落灰的大部头《芥子园画谱》。 嘭!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您就从头开始临画谱,跳过比较复杂的人物屋宇谱,只临树谱、山石谱、梅兰竹菊谱和花卉草虫翎毛谱只四册,总归是367页,大约一百幅图册的样子。一天临三幅好了,咱们争取这个月搞定。每天回来我要检查评定,不合格的要重新临。” “对了,我等会儿从屋里把《天雨流芳》给您拿了,那本书倒不厚,每天茶余饭后读一章就行,但要写读书笔记和心得总结,同样,要是有什么不清楚的问题,也是,我放学回来单独讲——” 顾童祥脸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磨殆进。 像是夏季暴雨后的菊花。 面容苍白。 摇摇欲坠。 第四百七十八章 到账 翌日中午。 顾为经从德威体育馆的洗浴间上走出来,擦了擦汗水。 他按动气膜场馆的控压大门,走入雾森森的校园里,向着学校的食堂走去。 天气很热,天上的太阳却并不明亮。 昏黄的有些发红,烟尘尘,昏蒙蒙的挂在天空。 仿佛炉子里缺氧燃烧的炭火。 仰光是个好山好水好贫穷的地方,除了热,自然环境其实还好,但这段时间空气却有点闷闷的、沙沙的。 呼吸起来像是吸入了微微呛人的炊灰。 也不知道是风向的原因,将四周几十公里外那些翡翠矿区,采石场里轰轰作响的尘土吹进了城市之中。 还是陈生林的缘故。 对。 上个月陈老板在莱雅达区的那些制造业产业工厂的二期项目,已经投入生产运营了。 多家主要报纸上都刊登了长篇累牍的报道,并在头版头条引用着陈生林在采访里在竞选广告里“未来五年内,提供1.5万个就业岗位”的宣言。 连市政府和军方的代表都前去参与剪彩了。 噼里啪啦的连绵鞭炮声,远远的在好运孤儿院里,都清晰可闻,吵得酒井小姐画画时,都不得不带上了耳塞。 在配套钢铁厂巨大冷却塔和高耸细长的烟囱里,也开始蓬蓬的冒出直上云霄的蒸汽与脱硫烟雾以后。 胜子又皱着眉头戴上了口罩。 还给孤儿院的小孩子们每人发了一个。 与不太开心的酒井胜子不同。 孤儿院里的小孩子们,却对此很是兴奋,经常兴致勃勃的在院子里,盯着那些好像近在咫尺,伸手就能摸到烟雾,唧唧喳喳的讨论个不停。 “这种重工业尾气里是含汞的,还有大量硫化物,对小孩子们的呼吸道伤害不小,而且这座漂亮的英式教堂,很快也会变得灰扑扑的了。酸雨也会杀死这里的爬山虎和植物。” 酒井胜子捉住茉利,揽入怀里,用一个大口罩把黑乎乎的小丫头的鼻子盖住的时候,对顾为经抱怨道。 “他们不应该把重工厂,规划到离市中心这么近的地方的。” 顾为经耸了耸了肩膀,用开玩笑似的语气回应道:“这就更英式了,不是么?” 见酒井胜子少见的用不赞同的目光,睁着丁香色的眸子盯着自己。 他只好讪讪的补充道:“嗯,我们可以给室内装上空气净化器?” 酒井小姐是个很善良,很温柔的妹子。 顾为经不太忍心指出,胜子难免还是有一些骄小姐不接地气的圣母心的。 在现代发达的国际化大都市,在市区里搞重工业项目,肯定是会面临一系列的环评问题和舆论压力。 搞不好旁边社区的业委会和地产商,恨的牙痒痒的问候你祖宗十八代。 但脚下这片土地不一样。 在人均月收入不到100美元的地方,无论是政府还是个人眼中,吃饱饭都是要比可能存在的水体污染,土壤流失等影响更加紧迫的多急待解决的问题。 环境污染可能在三十年后杀死你,没有大饼吃,今天晚上你就会饿的睡不着觉。 这些轰隆作响的工业设施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能让脚下的城市慢慢的摆脱了一些前现代社会的影子。 就像听听鞭炮声,或许有点吵闹,但在大多数人心中,总是要比听听枪炮声好的多。 如果酒井胜子多读读缅甸本地的报纸的话,她就会发现,陈老板的形象可不是什么以黑心企业家的身份出现的,他简直快要成为“城市英雄” 了,更是难得的和军方政方都能保持着良好的私人关系的企业家。 如果报纸能够体现真实的支持率的话。 别说是竞选市议员了,顾为经觉得,要是陈先生真心想要从政的话,当上市长的那一天,都指日可待。 至少莱雅达区的本地居民脸上的表情,丝毫看不出酒井小姐那种对他们身体健康的忧虑神色。 有些明显还没有成年的男孩子,都在讨论着有没有机会,去新开设的工厂里打工。 能够得到的薪水,至少是在家里打打零工的三倍以上。 烟囱、污染、童工……这真的很英式,不是么? 英伦风可不光是上议院的绅士们坐在绿皮辩论椅上,穿着皇式制服、天鹅绒马裤和白色***的宫廷侍卫在一边大喊“肃静”,国家的进步建立在底层人民的血肉之上,这才是真正维多利亚时代的“英伦风”。 顾为经觉得自己开了一个绝妙的玩笑。 可惜, 胜子小姐没有get到他的笑点。 顾为经一边想,一边走着,系统面板上忽然传来了一条提示。 您已经获得自由经验值+12,216.63】 顾为经站定脚步,打开面板,切到经验值兑换的栏目看了一眼。 经验值兑换面板——】 以纯粹慈善为目的花费金钱进行的社会公益活动将以十美元兑换一积分的汇率进行自动转化。】 当前自由经验余额:12,653.52】 “一万两千六百点?” 顾为经深深的吸了口气,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就在这时。 顾为经的电话声也响了。 “喂,您好?”顾为经问道。 “您好,请问是顾为经先生么,您好,我是杜琴恩。打扰到您上学了么。” 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文质彬彬的礼貌声音,顾为经立刻认出了这个声音是陈老板的私人秘书。 之前的那封装在相框里的便签,就是这位秘书先生寄给他的。 陈生林的秘书不是很多市井人士想象的大老板的私人秘书是那种***,狐狸精式的oicedy。 也不是顾为经想象的这种级别大富豪的秘书注定的地位不低,官气不小。 杜大秘是个很有亲和力,也很有礼貌的中年人。 听声音。 年纪似乎并不比陈老板本人小。 “没有,您客气。” 顾为经客套了一声,看见系统面板上经验值到账的提示,他已经猜到了对方打来电话的原因,“是那个义诊项目的事情,对么?” 他还以为,工厂要办,议员要竞选。 陈生林如今正是风光无限,日理万机的时候。 应该根本没时间来搭理自己。 没想到,陈老板也是个妙人。 他还挺有闲情雅致的,酒井阿姨告诉他,上周五,人家就亲自溜达到了德威去转悠了一圈。 结果发现自己正在和酒井小姐谈恋爱。 人家不愿意当电灯炮,就又潇洒的溜达了回去,这周转过头来,又让自己的秘书打了电话。 “对,仰光莱雅达区这周将和仰光总医院以及中缅友好医院的儿科开展为期一周的健康千万家·儿童遗传病免费诊疗项目】。我替孩子们感谢您的热心与帮助。” 杜大秘说道:“预计项目总开销两亿六千万缅币,其中人工成本的开销一亿缅币,各种医疗器械和耗材的开销一亿四千万,杂项开销二千万缅币。老板让我将整体的善款 开销和顾先生您先口头汇报一下,详细的具体善款开支报表,我会转交给您的助理对接——” 顾为经又看了一眼,系统面板上自由经验值的余额。 觉得自己实在没啥必要去看详细的报表了。 2亿6000万缅币,按照目前的官方汇率计算的话,大约12万八九千美元的样子,而系统面板上以10:1的比率,转换为的自由经验值就有足足1万两千点。 大概有五、六千美元的损耗。 当初捐给那个克莱尔洁净用水资金】,贪了他几百美刀,让顾为经气的差点没吃下饭去。 而这次义诊项目,如果只有五、六千美元的中间折损,顾为经简直喜出望外。 这种几亿缅币的大型项目,和你在街边花一美元买个面包,投喂给茉莉吃。 花的钱全都没有中间商赚差价的被小姑娘吃进肚子里不是一个概念。 已经是大型的专业的慈善运营项目范畴了。 考虑到各种人员协调,物流运输。 这高达95%以上的转化率,简直高效到让他不敢想象。 那些发达国家专业化的国际慈善基金会,还有每年百分之十三额度的管理费呢。 说句不好听的。 能“战胜”缅甸在世界欠发达国家地区的排名的,只有联合国公布的世界贪腐问题严重程度的排行榜。 仰光、曼德勒这些地方,已经是全国最发达、最文明的地方了。 事实上。 社会基层仍然是个各种吃拿卡要问题非常严重的人情社会,该扑上来咬你的,不会因为你是想要做好事,就少吃一口。 顾为经第一次搞这种大型项目,也没经验。 他都给自己做好了心理预期。 转化率能突破50%,他就可以默念阿弥陀佛,去大金塔里上两柱香的了。 戴森小哥为顾为经在ubs瑞银的个人离岸账户上。 目前大约有二十五万美元左右的出版社打来的稿费和销售分成。 顺便一提,理论上ubs、汇丰、渣打这些银行的私行账户,虽然往往一美元的管理费都不收。 但开户门槛起步都要一百万到两百万美元的资产不等。 一些财富计划里享受高权益的紫钻,金钻账户起步开户就要一千万美元。 和私募基金一样,他们都只为高净值客户提供服务。 顾为经这样的“穷人”是没有资格开户的。 不过。 树懒先生介绍的美泉宫事务所似乎在金融领域神通广大,没什么问题,就帮他搞定了这一切。 在仰光比美泉宫事务所更加神通广大,则是陈生林,陈老板。 似乎一切城市里的潜规则,那些阴阴暗暗人心鬼域,对他来说,都如同无物,如同阳光所照,魑魅魍魉,小鬼森森,皆消弥于无形。 像这样的义诊项目,美泉宫事务所肯定也能帮他搞,不过多多少少也逃不出钱、权开道的路数。 想要拿到1万点切切实实的自由经验值的回报。 恐怕得把账户里的钱都花光,才差不多。 而和陈生林的个人的慈善基金会合作,他只用了不到一半的钱,就达到了相同的效果。 这真的是本地的超级地头蛇,才有的能量。 当然。 也从侧面说明了陈老板真是个正直的人。 “谢谢您,真的太感谢了。请您替我向陈先生转达谢意,我真的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 明知道,陈生林这种大富豪,人家一天挣的 估计就不止20万美元。 肯定是没兴趣贪他的那三瓜两枣。 望见从来没有见过的超大笔经验值落袋为安的时候,顾为经还是有些抑制不住的欢喜。 “是我谢谢您对仰光慈善商会的支持才对,再说,老板他一直很欣赏您。对了,老板还交代有另外一件事情——” 这次。 杜大秘在话筒里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 “先生想要问您,听说豪哥找过你,现在和豪哥那里,还有联系么?” 豪哥? 听到这个名字,顾为经愣了一下,语气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没有,他最近没有再过我,但是,呃……有什么事情么。” “这样最好。” 杜琴恩在电话里的声音听上去松了一口气,“倒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吧,只是听到了点风声……可能最近市里会有点……动荡。当然,顾先生,这话是咱们私下里说的,您懂吧。” “明白。除非是说梦话,否则,我保证不会多嘴,在外面乱说一个字。” “唉,倒也不至于这么严重。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最近豪哥像一口风暴眼,事情很乱。先生很欣赏您,担心您被卷了进去,所以嘱咐我提醒你一声,尽量保持距离。” 杜秘书笑笑:“过几个星期,应该就好了。你确定豪哥没有打扰您?” “没有。” “很好,您平常生活中也多留的心,以我个人的印象来说,如果豪哥真的想要什么东西,他从来都是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那类人。” “我明白了。” 顾为经有点紧张,认认真真的回答:“我一定多加小心。” “当然了,也不用自己吓唬自己,搞的整天紧张兮兮的。只要你别去主动招惹豪哥,认认真真的画您的画,搞您的艺术。先生说,保证你没有事情。老板从来都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如果只是您自己的事情的话,老板开口,既使在豪哥那里,也会给面子的。陈老板真的很欣赏您。” “祝您生活愉快。” 杜大秘挂断了电话。 (本章完) 第四百七十九章 破境之道 顾为经挂掉了电话,找了道路旁的一个长椅坐下。 听杜秘书的意思,仰光河波光粼粼的平缓河面下,正有暗流汹涌。 话又说回来。 仰光河的河底,又有哪一天不在暗流汹涌,泥沙卷积着失败者的枯骨呢? 各路军阀,政要,企业家,坤沙,豪哥这些黑道大亨。 大家你方唱罢我登场,过去一两代人,整个国家就是一个巨大互相倾轧的斗兽场。 习惯了。 酒井胜子教给了顾为经一件非常有智慧的道理——他们只是画家,画家只做好画家应该做的事情就好了。 豪哥只要不来找他的麻烦,管风暴眼边狂风如何呼啸,他都只需要处理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画好他的画就行。 再说。 现在他或许玩不过豪哥,想润,还是随时的事情。 那些高层的世事烟雨,是陈老板这样想要改变这座城市的大人物,才需要考虑的事情。 即使电话的后半端内容稍显糟心,整体上依然没有影响顾为经的目光放在自由经验值上的余额时,那种秋收般美好的心情。 超过一万点,5位数可供分配的经验值。 嘿, 就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升级! 随着给老爷子讲课时的收获,顾为经如今的数据面板已经变成了—— 【素描技法:lv.5职业二阶(3710/10000)】 【中国画技法:lv.5职业二阶(8120/10000)】 【油画技法:lv.5职业二阶(4679/10000)】 【水彩画技法:lv.4职业一阶(1276/5000)】 【版画技法:lv.3半专业(159/1000)】 在职业二阶的进度条中,中国画技法一项,已经鹤立鸡群的领先排名第二的油画技法将近一倍。 超过了8000点。 顾为经大手一挥,就从刚刚获得的经验值里分配了两千点,加到了中国画技法的栏目上。 【您是否确定,将2000点自由经验值转化为中国画技法经验?】 “确定。” 【叮!中国画经验值+1879!】 【提示,您当前栏目经验值已经达到职业二阶「9999/10000」,恭喜您,您已经激活LV.6阶段破境任务。】 顾为经眼前的系统虚拟面板上,弹出了一个此前前所未见的新面板。 【破境任务——】 【中国画,先观前辈遗迹,及诸法家所临摹,研求探索,寻源溯流。后由迷而悟,因触得开,借笔墨以抒写性情。以此师人,检验得失,方之伪学之是非,终可通达于心。】 【任务内容:请您检验自身所学,辅导一名中国画技法低于Lv.5职业二阶的画家,使其开悟,达到该水平。】 【备注1:Lv.6职业三阶是通向大师之路的最后一块拼图,也是踏上开宗立派画坛伟业的第一级踏板。之后每一次升级,跨越瓶颈,都是登上一层崭新的天地。为了保证您能完美的驾驭手中技法,而非被技法所驾驭。技法到达5级以上后,每一级圆满,需完成特定的破境任务,方可升级,注您好运。】 【备注2:也可不通过系统破境任务,自行感悟心得,突破瓶颈。】 【备注3:若您自行悟通瓶颈关隘,系统将会为您提供相当于下一阶段(Lv.6职业三阶)总经验值20%的自由经验值,以作奖励。】 “破境任务?” 顾为经认认真真的看着系统面板上的提示。 人掌控笔,还是笔掌控人。 取决于你对这种画法有没有深层次的领悟。 对画家的创作过程来说,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绘画感受。 系统加点所得来的技法增进的太猛。 举个例子。 就像是美漫里一个人靠着打基因药剂,从一个体弱的小个子直接一夜之间,给你扎成了超级战士。 容易控制不住,被力量引导着走。 有足够的心性,你能驾驭它,你就是史蒂夫·罗杰斯,TheCaptaArica。 没有足够的心性,你就是祖国人。 善恶好坏,皆由一心。 当然了,一个艺术家就算被所谓“力量”迁着走,也肯定不至于在帝国大厦上搞月牙天冲去。 被笔下的技法迁着走的感觉,就宛如最开始所获得的【门采尔的基础绘画心得】使用状态。 笔下所有稿件的情感,几乎全部都被锁定在了【朴实之作】的层次。 上不去,也下不来。 你只是系统的仆人。 升级后的【真实的世界】技能倒是没有了创作情感上的桎梏。 但顾为经又从仆人变成了伟大灵魂的载体,被强烈的属于门采尔的绘画风格充斥并主载着笔下的一切。 在水彩领域高出天外,所向无敌的是人家门采尔。 他只是用水杯借得天上的月光的客人。 明亮的月亮,而非顾为经自己。 顾为经可以一定程度上掌控这种绘画风格,却无法改变这种风格,也没有办法把他变成自己的艺术风格。 这种感觉在技法等级低的时候,还不明显。 越往等级高,笔下的文章越是细腻、越是精巧,没有足够的锤炼,被画笔无形拽着走的感觉,就越为明显。 顾为经之前就因为这个原因,才犹犹豫豫的没敢加点,不愿意直接分配经验值把中国画从Lv.4直接堆到Lv.5。 反而在那里磨炼紫藤花的画法。 现在才发现,他多虑了。 并非系统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而是估摸在系统判断标准里,3级4级的技法水平实在简单的上不来台面,不会出现掌控不了的问题。 所以就根本不在乎这些有的没的。 到了Lv.6——这个在面板上被形容为通向大师之境的最后一块拼图的位阶,系统终于觉得值得认真打磨对待了。 因此要完成特定的破境任务,才能够继续升级。 像皇家植物园里的明悟那样,不通过它提供的破境跳板,宛如普通的画家一样,纯粹的野生开悟升级。 看上去系统也是非常鼓励的。 按任务面板上的描述,那会直接额外奖励下一阶段五分之一的自由经验值,至少也是大几千点的样子。 不过,那种心境明悟状态可遇而不可求。 就随缘了。 “职业三阶……是踏上开宗立派画坛伟业的第一级踏板。” 顾为经羡慕的望着虚拟面板上的这句介绍,虽然不无怀疑是系统那里给推磨小毛驴拴萝卜,画大饼。 他的心还是狠狠的动了一下。 那可是开宗立派啊……每一个画家的终极梦想,作品价格通向一亿美元大关的不二法门。 结成金丹客,方为我辈人。到达了职业三阶的水准,似乎在系统眼里,才算终归有那么些资格,能触摸触摸开宗立派的这条大道了。 想来也对。 东西合璧,琢磨出新体画的郎世宁郎侍郎的国画水平,在系统面板上恰好也停留在职业画家·三阶这个阶段。 “嗯,对于突破瓶颈的任务来说,这个破境要求倒还蛮简单的,系统这次给的任务不算难。” 顾为经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系统的有意为之。 这个任务正好和他现在每天指导自家老爷子画画的行为路数暗暗相合。 运气比较好的情况下。 这个中国画破境任务和海纳百川第三步的职业任务,可以搂草打兔子,一起做掉。 “只是现在看来,教老爷子画画的优先级应该再往前提高一点了。” 顾为经琢磨着。 这小教鞭还得更加抓紧用力,狠狠的敲啊! …… “阿嚏!” “依稀往梦似曾见,心内波澜现,抛开世事断仇怨,相伴到天……阿嚏……逐草四方沙漠苍茫,阿嚏!阿嚏!” 十几公里外。 顾氏书画铺的院子里。 正在一边刷抖音小视频,一边跟着伴奏,扶着老腰在树下摇摆的顾老头狠狠的打了几个喷嚏。 “春天这又是猫毛,又是花粉的,鼻子受不了,乏了。” 顾童祥抽出一节卫生纸,用力的抹了抹鼻头,丢到一边的桌子上,抬眼看着旁边的宣纸和画册。 眉头就像是苦瓜一样皱了起来。 画一张国画的时间可长可短。 短的话几分钟盏茶的功夫就能搞定,长的话,可能得三四天、一两周。《清明上河图》这种量级的鸿篇巨制,就算是画个几个月几年的时间,也是常有的事情。 孙子让他临摹的东西自然不会这样夸张。 那不是训练顾老头,那是累傻小子呢。 《芥子园画谱》里选取的都是名家经典手笔,但卷面内容本身不算复杂,可纵然如此。树谱、山石谱、梅兰竹菊谱里各取一张。 用心临,好好临。 一笔一画,全神贯注的画下来的话,也是全身肌肉僵硬,腰背酸痛,三四个小时一上午的时间就都过去了。 顾老头当初凭借着想在孙子面前不蒸馒头争口气,要面子的心情,撇着嘴把这事儿应了下来。 真画了两张画后。 他有点怂了。 一想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还要度过整整一个月,顾童祥忽然觉得……其实,大爷我的面子也没那么重要哈。 人老了,闲了。 顾童祥发现,再让他像小时候那样单纯,每天几十张的高强度练习,搞苦功夫。 委实有点顶不住。 他顾童祥也不是啥平心静气,修心有成的大师。 脑海里一会儿是卖包子的孙大婶儿,一会儿是下象棋的吴老头的,噪的慌。 想溜达去玩,又不好意思在孙子面子丢脸。 画着画着,就摸出了手机,以舒缓筋骨的名义,刷起了老年人小视频。 “哈,要不然……等中午打个盹,下午起来溜个弯儿,再画嘛。反正这是个长期工作,不着急的哈。” 顾童祥忍不住想要偷懒。 就在这时。 “唧唧!喵唔!” 正巧一道浆黄色的身影,从树梢低处呼啦的一下,跳了下来。彭!在地上发出了胖子落地的稍显沉重的声音。 吓! 正背着手准备溜达走了的顾童祥被惊了一跳。 才发现是孙子养的那只肥猫。 猫眯爪子下压着一只棕红的鸟,看上去刚刚正在那里欺负小动物呢。 阿旺环视四周,脸上写满了“鼓掌!欢呼!你们见过这么厉害的猫猫嘛!被惊呆了吧,老子真帅!”的表情。 它瞅了顾老头两眼。 仰光河恶霸确定老顾子毫无有幸得窥本猫猫英姿,应该双手奉上猫粮罐头进贡叩恩的自觉,不屑的摇摇脑袋,轻蔑的“喵”了一声。 不懂事。 它一巴掌彻底拍晕爪下疑似是“缅甸山雀”的保护动物,叼在嘴里,扭搭扭搭的着肥嘟嘟屁股,拽拽的溜出去玩了。 顾童祥都看呆住了。 太从来没见过如此灵活的“胖子”。 这么肥这么圆的猫,至少也得十三、四斤的重量,竟然能完成凌空扑鸟这样的高难度动作? 顾老头没看懂,不能理解。 但他大受震撼。 他想起了自家书房里那只饱受摧残的茶墩。 “难道……每天苦练本领,真的这么有用?” 顾童祥停住了脚步,把眼神落在了一边院子里露天书案上的宣纸间,他嘬着牙花,脸现挣扎的神色。 终究。 还是被震撼教育到了,又犹豫着拿起了画笔。 —— 顾为经走近校园食堂的时候,还在思索着自家爷爷的培养计划。 他拿起托盘。 随便打了一杯牛奶,一杯橙汁,一点意面,就坐在角落里,自己一个人吃了起来。 “嗯,先看看这两天的练习进度怎么样再说,也不知道这个月能不能进阶。” 顾为经随口抿了下牛奶,皱了下眉。 有点冷。 德威的收费很高,校园条件也真的很好。 做为自付提供完整的英式贵族教育的私立学校,德威的几个校内食堂,也像很多欧洲历史悠久的私立公学一样,提供的是随意无限取用的英式自助餐。 公允的说, 至少在德威的英式餐饮没有传闻中的那样黑暗料理,种类挺丰富的,味道也不奇怪。特定的节日还有火鸡,派,Ta卷饼这样的特殊餐点提供。 只是很多菜非常奇怪的都做成了冷食。 包括校园食堂里的饮料,从橙汁到咖啡,从饮料机里打出来一水儿都是冰镇的,甚至偶尔连一些做法奇怪的炒米饭,不锈钢盘子都是泡在冰水里的。 非常不符合亚洲人的餐饮习惯。 顾为经在德威从小到大上了这么多年学,都没习惯喝2℃、3℃的冰牛奶。 他被冰森森的口感打断了思绪,突然意识到今天食堂里冷的不止杯子里的牛奶,还有空气里的氛围。 “喂,听说了么,她家里要倒霉了。” “据说是贪污,没看上去,她今天都没来上去,以前她是从来不会缺席拉拉队的排练的。” “……”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章 风云 无论哪里,哪个国家,是不是所谓讲究格调的“贵族学校”。 要求活力四射,噪动不安的高中生们能做的食不言、寝不语。 就像让唧唧喳喳的鸭子们,一夜间变成了哑巴。 那是很难很难的。 今天。 “鸭子们”似乎真的都变成了哑巴。 好像有什么极其震撼人心的变故,压住了那些原本无时无刻不充斥着校园食堂的喧嚣。 它替代了那些往日里谈论校园舞会,谈论寒暑期的欧洲游学,八卦学校里谁又勾搭上了谁,某某某又劈腿了的纷纷扰扰的议论声。 一切的议论主题,都被某个同样的主旋律所替代了。 学生们压低声音咬着耳朵,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诡秘眼神。 偶尔有不明所以的同学坐在饭桌边,奇怪发生了什么。 马上就会有好事者在他耳边说上两句。 对方立刻就会张大嘴巴,不可置信的发出一声低低的“啊”、“原来是她”这类的惊呼。 和莫娜分开以后。 顾为经这学期一般在学校里独自一个人在角落里吃饭。 不太会和别人凑到一桌去吃饭,聊天。 可今天食堂里的氛围太奇怪,在从钻研破境任务上抽开心神后,他同样立刻察觉到了气氛的吊诡。 “又发生了什么事么。” 往日里只有某个汉子在学期夏令营里搞大了别人肚子,或者风纪主任在小树林里抓野鸳鸯时摔断了腿,此般量级的超重量级八卦,才有这种宛如结界一般,笼罩整个食堂的能量。 他三口两口吃完意面,将冰丝丝的橙汁和牛奶全都皱着眉头灌进了嘴里,把盘子放到了一边用过餐具的置物架上。 面无表情的准备离开。 固然学校里的氛围不太对。 可顾为经和蔻蔻小姐不一样。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太爱八卦的人,就算是风纪主任被人搞大了肚子,也和他没有关系。 往日里,他从不对这些有的没的操心。 这也是顾为经以前在学校里,在同龄人之中,略微显得不太合群的重要原因。 但今天是个例外。 当走到食堂门口时,顾为经又突然站住了脚步。 或许是因为恰好刚刚收到了杜大秘那通告诫他仰光最近不太太平的电话,或许则是因为,他用画家的敏锐感受到了背后有些同学嗡嗡议论间,偶尔对他指指点点的小动作。 他在旁边水吧的柜台边,稍微站了一会儿。 顾为经转过身走到两个刚刚说话的声音稍微大了点的同学身边,敲了敲桌子。 “哥们,麻烦问一下,您提到蔻蔻怎么了?” 那两个男生顾为经都认识。 和他同级不同班,在普通班上学,是自己堂姐顾林的同班同学,他在他们聊天的内容中听到了好几次“蔻蔻”的名字。 有人突然跑过来,原本正在嘬着咖啡,有点激烈的争论着什么着两个人明显被吓了一跳。 见到是顾为经,其中一个头发自然卷的男孩子明显认出了他,眼神稍显愕然。 他把塑料咖啡杯放到桌边,迟疑了两秒钟,应该是在踌躇着怎样开口。 最终。 卷发男生还是耸了耸肩,指了一下一边的放着报纸和杂志的阅览架,低声说道:“我不清楚怎么告诉你,最好……你还是自己看吧,报纸上都是。” 顾为经点了下头,表示感谢。 他走到阅览架间,从一堆时尚刊物,摄影杂志和艺术期刊之间,抽出了最后一份还没有被同学们取走的《缅甸镜报》,在阳光下展开。 几乎是立刻。 顾为经就意识到了,食堂里的同学们,到底在议论着什么内容。 镜报今天不像前段时间一样,整版整版刊登着长篇累牍的介绍关于陈生林新工业区的报道,和此举将对整个仰光GDP所起到的振兴作用等等经济学家撰写的官样社论。 今天报纸的头版头条,刊登着一个人的大照片。 那是一个穿着灰色卡其布高级警官制服,舔着小肚腩的中年人。 它应该是某次讲话间的旧照。 中年人面前摆放着矿泉水,葡萄,和用英语写着【高级警督丹敏明】的姓名卡。 这人顾为经竟然认识。 缅甸的文化传统,和东西方都不一样,传统缅甸生活的本地人没有代表家族传承的父姓。 只有父母为你取的名字。 这位高级警督丹敏明先生,正是蔻蔻嘴里那个“老官僚”、“老古板”的老爹,他是蔻蔻小姐的亲生父亲。 顾为经前段时间,在孤儿院里画画的时候,还见过这位官气蛮重的富态中年大叔。 对方还邀请他去家里玩呢。 事实难料。 这才一两个月的功夫,再见面的时候,就已经是在报纸上了。 看情况,还不是好的那种。 【高级官员身陷身囹圄?贪污大案,警方高层已经启动渎职调查相关的渎职调查,军政府方面——】 顾为经随便扫了一眼新闻报道。 读了两句。 眉头就皱了起来,蔻蔻的家里出事了。 这些年政治局势波谲云诡,但私立的国际学校像是用财富的城墙,从动荡世间所切割下来的一方净土。 无论外界怎么不安,怎么风云激荡,人心惶惶。 只要学校雄伟的大门关起来,他们就可以在绿树荫荫下,谈着恋爱,讨论着艺术和诗歌。 世事烟云,怨憎哀伤,百姓的苦难,枪炮的轰鸣和吹来的疾风苦雨,似乎都与他们没有直接的关系。 这些年也有家境破落,从德威中退学的同学。 但顾为经从来都没有太大的感触,这还是第一次,在他身边这么近的地方,出现这种事情。 明明上周。 蔻蔻小姐还在言笑晏晏的陪他跑步,在那里哼哼着音乐剧,还是学校里人人羡慕的千金小姐。 转过天来,她老爸就出事了。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 政治上的风云流转,真的变得太快了。 顾为经不知道蔻蔻的老爸是否真的贪污了,这种事情吧……说实话,就算真有,顾为经也不会太吃惊。 但想起蔻蔻曾告诉他,她父亲在联合专案组查豪哥。 再结合一下刚刚杜秘书特别打来的电话,直觉告诉他,这事儿,应该和豪哥离不了干系。 当初听说这件事的时候,阿莱大叔就表示不看好。 想动豪哥这种黑白两道,手眼遮天的大人物,结果行动还没开始呢,就连一个小姑娘都知道这样的消息风声。 听上去就不太靠谱。 看上去,阿莱大叔一语中的。 人在真正的大权力面前,是很无力的。 陈生林陈老板秘书刚刚口中的“也不算是什么大事”,落到蔻蔻的身上,就是天翻地覆,将原本岁月静好的生活,撕扯的支离破碎的下场。 顾为经将报纸叠好,放回了阅读架上。 转过身,扫视着身后的餐厅。 果然—— 那里没有蔻蔻的身影。 那个往日里叽叽喳喳,活力四射的女孩子,今天并没有来上学。 —— Pza街道。 棕色的砖墙,雕花的窗棂,整洁的街道,波光粼粼的心形游泳池和远方港口海面沙滩的椰子树。 Pza街道所在的街区,自从遥远的殖民地时代,就是富人区中富人区。 因为这里离市政府中枢大楼不算遥远,并且街区有荷枪实弹的军人站岗守卫的原因。 此间一座座带着昔日老大帝国影子的宅子,相比豪哥那座纯粹用美元堆成的西河会馆,更填一层被笼罩进权力面纱的神秘与肃穆感。 在一百多年前, 这里曾是不列颠海军元帅,英属印度总督,乔治五世国王所册封的“缅甸蒙巴顿伯爵”路易斯·蒙巴顿以及殖民者里的高级官员的家眷们住宅所在。 虽然前者几乎很少会来到自己名义上的封地。 但这里依旧修建的足够富丽堂皇。 至少奥威尔虽然上的是伊顿公学,但以他的身份,他在缅甸当大英帝国警察的年代,肯定是远远没有资格住进这样的宅邸里的。 后来人们终于赶走了讨厌的英国佬。 又几经风云变动。 如今,不少高层官员都会选择把家安在这个街区。 谁谁能住进Pza街道,在本地官场里约定俗成的潜台词,就意味着这个人真的发达了,像是从地狱搬进了天堂。 魔都人那句津津乐道的表现一个人终于熬出头,功成名就的形容“住进汤臣一品里,喝一杯咖啡”。 要是换到仰光,就应该变成,“老子奋斗了二十年,终于有资格住进Pza街道,看一看海边的椰子树”。 同理,当一位高级官员从Pza街道不名誉的搬走了。 那么就相当于是—— 从天堂掉进了地狱。 街区属于警界新星,门牌上钉着高级警督丹敏明姓名的13号宅邸,如今正是一片凄凄惨惨,愁云惨淡的光景。 似乎就是几天之间。 清澈的泳池里就漂浮着一层草根,泥土,树叶,还有不知名的纸张。 很多房间里都被贴上查封的字样,连门厅里的那架雅马哈三角钢琴的琴箱上,都贴上了写着【政府资产】的封条。 墙上挂着的那幅女儿为老爹画的油画,歪歪扭扭的躺在地上,玻璃护框已经碎掉了。 警督,不,前任警督先生微笑的脸上,被踩着好几个脚印。 旁边还掉落着半个查封搬东西时,撞落的半个水晶吊灯。 枝形吊灯的灯珠碎成了一地未曾收拾的玻璃渣。 家里往日笑的灿烂的佣人保姆们虽然还没有走,也早就不干活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 知道这里的主人家已经倒了大霉,聚在厨房里,商量着还能不能拿到这个月的工钱。 二楼紧闭的书房门里。 丹警官正一脸麻木的一根接着一根抽的香烟,烟头随意的扔在了光洁的柚木地板上,空气呛人的几乎看不清。 妻子在旁边呜呜咽咽的哭的让他心烦。 “哭什么哭,闭嘴。”丹敏明心里噪的慌,把烟头在桌子上按灭,随手将桌子上的一个木雕佛像掼在地上,朝女人怒斥道,“当初嫁我的时候,怎么不哭啊!现在再后悔,跟你说,晚了!” 丹敏明往日里,其实是不至于对妻子这个态度的。 对方是他的续弦,年纪小了他十来岁,或许当年嫁给他时,心里存了别的心思,未必是看重他这个人。 可丹敏明也不太在意。 中年人的爱情是多么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 警督这些年见多了人心鬼域,他才不会天真的以为对方是被自己虎躯一震,一见倾心。 不图想做个安逸的富太太,阔太太。 难道图他英俊,图他浪漫么。 别搞笑了。 年轻又长得漂亮,愿意嫁给他,图些物质上的条件,合理且非常公平。 理解。 应该的。 对方这些年在外面酒会上体面,在家里对女儿不管真喜欢,假喜欢,但总归好的小心翼翼,好的一丝不苟。 这日子便能过下去。 要是在九分生活的柴米油盐之外,能养出一分真的爱意或者亲情出来,那丹敏明就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 更不必说,妻子这两个月终于又怀了孕。 丹敏明也不应该在女人身前抽烟,更别说抽这么多。 可是现在—— 妻子被丹敏明的怒斥吓了一跳,唔咽的声音停顿了一瞬间,然后有低着头,抽泣的更加厉害了。 丹警官绝望的捂住了脑袋。 “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呢?” 他痛苦的在心中问自己。 几个月前他还热血沸腾,准备领导着仰光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反黑,反金融诈骗的行动。 他为这次跨国联合行动定名为【大象行动】,因为这个名字既是脚下的这片土地的象征。 他又希望,自己能仿佛庞大的雄象一样,带着无可抵挡的威势,一脚就将豪哥这样的城狐社鼠踩个粉碎。 多么的雄心万丈啊。 然后就掉进了万丈深渊。 几个月的筹备工作,多部门联合,缅、老、泰三国联合执法……所有的一切,豪哥毁灭它,只用了轻描淡写的一纸公函。 高层发起了针对他的渎职调查。 然后, 就像被抽走了底层基石的积木高塔,打击行动还没有开始呢。 一切就轰然倒塌。 轻松的像是一个笑话。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一章 蔻蔻 所有的中产阶级都有一个共通点,在生活仿佛自由落体一般轰然坠落之前,他们都有一种幻觉——以为自己很强大。 觉得自己的能力很强大,也觉得自己的心理很强大。 丹敏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已经成功的跨越了中产阶级的区间,成为了这座城市里上流社会的一员。 权势金字塔的最高峰,依稀向他揭开了一角面纱。 权力黄金般灿烂的光华从分开的云雾中照在他的身上。 于是。 他错误的把自己也成了“天上人”的一员。 或许他没有想错。 要是丹敏明真是个超级狠人,三下五除二就把豪哥踹在地上给办挺了,那么对方身后的利益链条自然也就崩溃了。 那层天幕或许真的就会彻底向他张开怀抱。 再过十几年。 蔻蔻的父亲就也是在政府大楼里喝着茶,笑看天下风云的一方巨擘了。 自己没本事,又怪的了谁呢? 如果丹警官那天去孤儿院的时候,有机会和阿莱大叔多聊几句,没准此刻会感慨良多。 历史总是一次又一次回荡着相同的旋律。 某种意义上来说,丹警督和阿莱中校身上所发生的事情,带着某种命运般神秘的黑色幽默。 在宿命的十字路口,他们都有成为风光无限的“大人物”机会,也许某种世界的展开方式里,丹敏明已经青云直上,进入权力中枢。 阿莱大叔则早已经当上了将军,成为叱咤风云的军方头目。 但事实是, 权力的金冠冕太重,丹敏明没有能力举起,而阿莱大叔在痛苦的挣扎中,选择了对那麻袋美元现金说“NO”。 政治家的世界要比艺术家的世界残酷的多。 顾童祥哼哼唧唧练了一辈子,画到老没能突破那一层瓶颈,至多无非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下场。 而仰光波谲云诡的政治斗争则是徒手攀岩。 登顶或者坠落。 “WorDie”的游戏,从来没有给失败者体面的下山道路。 不进则退? 不,你无路可退。 连原本高官中倾向于支持他们,曾经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给予保证的上司。 在发现要输的时候,也瞬间就选择把他们当成弃子丢出去。 各扫门前雪,准备断臂求生。 于是,他们体面的上流生活都在一瞬间,摔的支离破碎。 与丹敏明不同的是。 阿莱大叔是军阀混战的金三角地区狰狞的炼狱中,一点点爬上来的人,是被炮火捶打出来的男人。 望过天堂,也到过地狱。 见过权力的中心,也见过世界的狰狞。 拥有钢铁一样的意志。 所以当他像浮萍一样坠入谷底后,阿莱大叔最后选择了放下,也像浮萍一样选择安静的世间当一个小小的门房。 丹警督不一样。 这片土地现实的很狰狞,但生活对他并不狰狞。 入警队,当官,娶富家小姐,晋升……他这一辈子顺顺利利的就喝着咖啡,住进Pza里看椰子树去了。 他以为自己是个大人物,但骨子里依然是那种没有见识过生活毒打,岁月静好的软弱中产。 因此。 当他被从Pza街区里不名誉的赶出去。 他过去四十年的岁月静好结束了,他的警督职业结束了,他的生活也随之结束了。 他是个软弱的人。 面对生活的失败,最大的怨气也仅仅是摔木雕,吼老婆。 丹敏明甚至都不恨了。 他都觉得奇怪,自己竟然不恨豪哥,不恨上司,不恨那些给他使绊子的同僚。 他麻木了。 麻木的想要逃避,麻木的想要死亡。 丹敏明梦呓般的拉开抽屉。 他从里面取出皮质的枪套背袋,打开锁扣,从里面抽出了一把有着象牙贴片的手枪。 缅甸本地兵工厂生产的MA-6手枪。 仿制瑞世名枪西格绍尔P226制造,弹容量8发,发射9×19巴拉贝鲁姆手枪弹。 这支枪,是他晋升实权警督后,一位将军送他的贺礼。 上面有精致的铂金和象牙贴片做为装饰,握柄处还用缅语刻着他的名字。 不太合法,却足够威风。 讽刺的是。 丹敏明早就不是需要冲锋在一线的基层警员了。 自从得到这把枪以后,就一直收纳在枪套里,这些年来,从来就没有开过一发子弹。 是星爷电影里那种所谓的“善良之枪”。 它第一次开枪射击,竟然是对着自己。 丹敏明麻木的搬动击锤,打开保险,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毕此生平后,入彼涅盘城。” 他顿了一下,缓缓的说道。 这是一千五百年前高僧善导大师所留下的着名的归去来偈的一语。 意思是众生苦厄,不如早日结束轮回的苦恼,涅盘进入净土的极乐世界。 缅甸本土90%的人口,都是佛教徒。 就算是政府的高级官员,也大多信奉佛教。 即使不持有宗教信仰,在仰光信佛也是贴近民众的好方法。 各种礼佛法事,同样是重要的社会交际场合。 大概小时候,嚷嚷的总要上各种兴趣班,学习艺术的女儿还是或多或少的让他染上了些许文艺气质。 丹警督一直在心里,很清晰的认为他就是个粗人。 可当他对着自己举起枪的那刻,脑海里,竟然想起了曾经装模作样的去参加泼水礼时,大金塔寺庙里的一位僧侣所唱的佛偈。 “别!” 旁边怀孕的女人见到丈夫拿枪的动作,被吓呆了。 此刻才终于反应过来。 尖叫的过来想要夺枪。 丹敏明本来一直麻麻木木,脑子里浑浑噩噩的状态,可当森冷的枪口对着他的脑袋的那刻。 还是感受到一种冰冷的寒气从脊椎直上后颈。 他迟疑了一瞬间。 妻子就已经跑了过来。 他想要阻止,又反抗的不太坚决,两个人争抢间,手枪掉在地上。 “哐!啪!” 一道鞭炮爆开似的脆响,在书房里猛的炸开。 西格绍尔公司生产的手枪,一直以设计精致,在恶劣的冰雪、沙尘环境下耐用闻名。 但它设计的军用制式手枪有一个小小的缺陷,就是容易发生撞击走火事件,所以不是很常被警界采用。 这支枪又是缅甸本地自产仿造的,没准工艺本就不如原版的可靠,贴上象牙贴片不代表它就被贴上了质量优渥的Buff。 再加上。 丹敏明这些年养尊处优,不仅这枝枪几乎没开过,保养也很少保养。 此时,枪落在地上,一瞬间就竟然就走火了。 黄铜的弹头射到了一边的金属铁皮柜子上,在狭小的书房空间里,瞬息间乒乒乓乓的折射了好几下。 弹头乱飞。 正在争抢的丹敏明和妻子,都被这刹那间的射击声惊呆了。 两个人一下子都不动了,似是雕塑一般的站在原地。 半晌。 女人惊叫的捂住嘴巴,指着地板—— “血。” 这时丹敏明才觉得小腿火辣辣的疼。 贴着地面弹射的子弹翻滚间,擦伤了他的小腿。 幸运的是。 子弹已经在不断的折射间耗费了大多数动能,所以伤的不是很严重。 “你在这里,别再犯傻,我去拿医疗箱来。” 女人起身,想要捡走掉落的手枪,然后去取消毒药水和纱布。 嘭! 就在这时,书房的大门猛的响了一下。 整个木门都是一震,然后是第二下,这次大门猛的就打开了。 穿着睡衣的女孩,站在门口,她右脚的纤细的脚尖依旧保持着侧踢蹬击的动作。 那是蔻蔻。 她穿着昨晚在沙发上睡觉时粉嘟嘟的睡衣。 衣服有些褶皱,细长的头发也有点凌乱。 这两天家中的变故,让往日充满能量的蔻蔻小姐,也显得有些疲惫。 不过不愧是学着舞蹈,练过跆拳道,上过击剑课的腰细腿长的好姑娘。 虽说打网球被酒井小姐这样的专业选手摁在地上摩擦。 但家里这种上了锁的薄薄一层书房大门,两脚就踹开了。 也不知。 她之前在门边听了多久。 “蔻蔻,到外面去,这里没有你的事情。赶紧去取纱布来。” 女人觉得这狼狈的一幕不适合被小孩子们看到。 想要让她离开。 “取什么纱布,他想死,让他去死好了。” 蔻蔻迈步走进书房。 她是一个身材妩媚,笑容开朗的姑娘,配上白粉色的肌肤和喜欢穿的粉色少女气的衣服,以及身上常用的香水沐浴露的气息。 整个人明媚,细软,又带着一两丝调皮。 走在校园里,总让人感觉像是一株带着不扎人的小刺,绽放的正艳的山桃蔷薇。 粉粉嫩嫩的女孩儿站在屋里,身上依然残留着淡淡的香味,脸上却一点都没有笑意。 她盯着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地上的手枪。 “瞧你窝囊的样子,入彼涅盘城?想死后进入极乐世界?你也配。什么样的菩萨才会超度你这样的人啊?”她冷笑道。 虽然女儿从来都不是啥乖乖女,经常把老爹气的火冒三丈。 可丹警督极宠自家的宝贝女儿。 再加上自觉对前妻有所亏欠,一直把蔻蔻放在手心里捧着。 但现在他正是心神无主的时候,受伤的小腿还火辣辣的疼。 又被刺到了痛楚处。 火气腾一下就起来了,一巴掌就狠狠摔在了蔻蔻的脸上。 “滚,你怎么敢这么和你父亲说话。” “丹敏明,伱干嘛!别拿蔻蔻撒气,这又不干她——”旁边的女人见状,想要跑过来劝阻。 蔻蔻一伸手就阻止了对方。 女孩本来就长的白白粉粉的,父亲狂怒之下,也没有收手,这结结实实的一巴掌,蔻蔻脸上瞬间就出现了一个红手印子。 连嘴唇都被擦破了一点。 但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站在那里不闪不避。 “打,来,继续打。吼老婆算什么本事,扇女儿一巴掌,谁不会?你今天要是能打死我,我到反而看得起你!” “继续,把你真的本事都用出来。” 她居高临下的盯着老爸看,眼神讥讽。 扇了女儿一巴掌后,丹警督就后悔了,再加上蔻蔻的一双眼睛实在倔强的吓人。 死犟死犟的盯着他看。 他反而被逼住了,有点不知所措。 “想自杀么?来。” 老爸怂了。 蔻蔻小姐却不依不饶。 女孩走过去,从地板上捡起手枪,熟练的拉动套筒,确定走火并没有损害手枪的枪机结构,下一发子弹已经正常的上膛了。 她把手枪推在桌子上。 “你们今天都疯了!”旁边的阿姨都看呆了。 “别阻止他。他死了,我照顾你。”蔻蔻喝斥住了旁边的后妈,把手枪推过去,“来,别对着太阳穴打,我记得以前有局里的叔叔说过,自杀打太阳穴不一定立马能死,太痛苦了。把枪口伸进喉咙里,从上向上打,对着脑干,绝对一击致命。” “动手吧。” 她把这支刚刚走过火的手枪,推进老爸的怀里。 丹敏明望着手枪。 呆了两秒钟。 他又像触电一样,把手枪重新推了回去。 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选择自杀来逃避,都是一时间的冲动,从楼上一跳下去就后悔了。 可惜跳楼不是跳绳,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不是你跳到一半,想不跳,就能不跳的。 生死间有大恐怖。 刚刚一举枪,和死神擦肩而过的畏惧感,几乎是彻底占据了他的心神。 既使妻子不来抢,他也未必一定有扣下扳机的勇气。 “不过我要是你,与其没出息的在书房里自己寻死,不如拿把枪到西河会馆里找豪哥拼命,那将来我弟弟妹妹出生了,我还能告诉他,父亲死的像是一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反正你觉得自己的生命不重要了,若是正好能把豪哥干掉了,也算是为这个城市做了一件大好事。” 丹敏明颓然的靠在椅子上,捂住脑袋。 蔻蔻从来都是一个凌牙利齿的姑娘,挖苦起人来,像小锤子一样,字字钻心。 而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勇敢的父亲。 不仅没有勇气活下去。 其实连面对死亡的勇气都没有。 连女儿,甚至都比他自己,更加清楚的知道这一样。 “又不想死了?” 蔻蔻等了几秒钟,见老爹依旧呆呆的坐在那里,没有回应,她就自顾自得平静说道,“好,那么我们就说说应该怎么活。”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二章 主心骨 蔻蔻甩甩头,从书架边拉了把扶手椅过来,坐在书桌对面。 把两只腿搭在一起。 审视着自己的父亲。 “局里怎么说?事情既然搞成了这个样子,那么接下来你要怎么办。” “这是个圈套,有人为我设了一个局——” 丹敏明沉默了一小会儿。 中年人终于沙哑的开口了。 他不想直面生活,试图自我逃避又无法逃避。 脑海里那种木木的麻痹感在女儿的逼视下缓缓的褪去,于是,他的声音中开始带上了彻骨的悔恨和彻骨的创痛。 “从专案组刚刚建立的那刻,豪哥就已经知道消息了。我都不怀疑他早就有无数个机会可以拉我下马,偏偏选在了行动即将开始的那刻,他是故意的!他就那么在阴影里默默的看着我们在那里搭台唱戏,注视着我们一项项预案,一次次排练。” 丹警督手掌张开,苦笑着笔划出爆炸的手势。 “结果,在大幕拉开的前一秒。轰!人家把舞台给炸了。这是嘲笑,也是示威。” 丹敏明愤怒的嘭的一下,把手掌砸在桌子上。 “还有那些警局里的蛀虫,他们应该挫骨扬灰,不得好死,早知道他们一个个——” 叮叮叮—— 蔻蔻把刚刚从地上捡起来的那枚黄铜弹壳扔进了桌子上摆着的搪瓷缸里。 她盖上杯盖双手捂住,冷着脸用力的摇晃。 弹壳在搪瓷杯里弹跳,发出铃铛般狂乱的声音。 打断了丹警督愤怒的声音。 “够了!真的够了,父亲,结束了,不要说这些。” 见老爸住嘴。 蔻蔻面无表情的把搪瓷杯扔回了桌子上。 “别像一个怨妇那样啰啰嗦嗦的说什么早知道如何如何的话。世界上没有如果,时间也不会倒流,你这里无能的诅咒发狠,要把谁谁谁挫骨扬灰,没有任何的意义。我也不想听。” “蔻蔻,你年纪还小,不懂我失去了什么。” 中年人死死的咬着牙,“这实在太残酷了。” “不要把我当成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子。”蔻蔻冷着脸说道,“老爸,你想要一飞冲天,你没有成功,你输了,就这么简单。输了就得认,这是游戏规则。你没有打破规则的能力,也没有掀桌子的勇气。” “既然你想明白了,自己不愿意拿着手枪去找豪哥拼命,那么回忆失败的这一部分就请到此为止。” “结束了,丹敏明,伱的官场生活已经结束了。” 蔻蔻抿着嘴唇,声音冰冷的有些残忍。 “你现在只是个小人物,豪哥不再是你应该关心的话题。你已经失败了,不论你愿不愿意,你都必须要接受这一点。你不再是警界高官了,明白了?” 蔻蔻直视着自己的父亲。 丹敏明慢慢的松开握紧的拳头,颓然的低下头去。 “明白么?大声的回答我。”蔻蔻用管教小孩子一般的语气逼问到。 丹敏明瞬间神情恍惚。 他惊讶的觉得。 或许,他从来没有真的了解过自己的这个女儿。 大多数父亲眼里,都觉得女儿是永远长不大的。 丹敏明心中,女儿只是一个有点点疯疯闹闹的小姑娘。 蔻蔻喜欢和那些“放荡”的西方女明星一样,在校园舞会上穿着皮质的超短裙,唱摇滚歌曲,校服的裤子膝盖自己用剪刀剪出破洞,戴金属骷髅耳环,玩滑板……这些“有伤风化”的行为,让古板传统的丹老爹想起来,就捏着头皮,觉得血压高。 格外过分的是。 蔻蔻还不像同龄学校里那些不知羞耻的姑娘一样,和男孩子卿卿我我拉拉扯扯的纠缠不清。 蔻蔻小姐…… 人家和男孩子女孩子都在那里拉拉彻彻卿卿我我的纠缠不清! 伤风败俗啊,伤风败俗! 这哪件是成熟端庄的女儿家应该干的事情呢! 丹敏明以前在单位,就没少向秘书向同事吐槽,自己多么为这个女儿发愁。 想起来就觉得头大,不知道将来怎么才能和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嫁出去。 当然。 丹敏明也没想着拿女儿去联姻啥的。 就这一个闺女,拿出去搞政治婚姻啥的,丹警官才舍不得。 他只是以为,女儿是个一辈子都是要在自己的羽翼保护下,才能过好的丫头片子。 是一个性格跳脱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公主。 所以无所谓了。 这些年,蔻蔻也真的像小公主一样,仿佛一辈子都无需为了柴米油盐的琐所烦心事发愁。 她的父亲曾是仰光风光无限的高级官员,手底下管着暴力机关无数全副武装的枪杆子。 她的后妈也是各种社交舞会上风度翩翩,举止得体的贵妇人。 蔻蔻小姐的家世,比不上酒井小姐。 但也根本不是莫娜这种小金店老板的女儿,能够有资格相提并论的。 哪怕在德威这样的私立国际学校里,都算是最好的一批。 女儿这辈子,丹敏明只希望对方过得让她自己快乐,就足够了。 可此刻遭逢巨变。 他脑子里一团乱麻,心灰意冷。 妻子哭哭啼啼,六神无主。 这个家里, 只有蔻蔻坚强的让人害怕。 她摘掉了银制的耳环,不再笑,也不再唧唧喳喳的吵来吵去,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也仿佛一夜之间。 女儿才是唯一的那个能够拿定主意的顶梁柱成年人。 爸爸妈妈反而是需要照顾的小孩子。 如果不是生活的变故。 丹警官发现,他没准自己一辈子都意识不到——闺女从骨子里是个比他要更加强大,强大的多的人。 他是人人敬畏的地方首长,出行前仆后佣。 然而他的所有强大都源于身后的政府机关,源于他肩膀上的衔章。 脱下卡其色的警督制服后。 他就变成了长着小肚腩,面对生活彷徨无措的软弱中年人,和这座城市里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一样的无力,一样的脆弱。 女孩从她的粉红的闺房里走出来。 离开了钢琴、首饰、Kgsize的席梦思大床以后,她依然是那个酷酷的,飒爽的蔻蔻小姐。 无论对手是酒井小姐还是豪哥。 是爱情还是生活。 她都同样的勇敢。 “我……我明白了。” 丹警官没有因为女儿的无礼而生气,沉默了很久,他用低沉的,丧丧的声音回道。 他不再纠结于失败了。 他只是很颓然,很无奈。 “现在,我问你,你回答。” 蔻蔻冷冰冰的说道。 “我问你局里怎么说,不是想听你总结失败的,我是想知道,你要被怎么处理?渎职还是贪污,父亲,你会坐牢么。” “也许不会。” 丹明敏明显犹豫了一下。 “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什么叫也许?说清楚。”蔻蔻小姐皱着眉头。 “嗯,今天我没有被带走,就说明没有找到贪污的实际证据。应该是老领导还是保了我一下,局里定的也是失职而非渎职的行事罪。但他能做的也就这些。我已经被撤职了。明天以前,就要从这里搬出去。” 蔻蔻轻轻舒了一口气。 “好事,至少你不用坐牢,得罪豪哥的人,哪怕就是在牢里呆上几个月,我很怀疑还能不能看到你活着出来。” 女孩竟然笑了一下。 “结局应该是发配到仰光省偏远地区的苦差,最好的结果是能调到交警队去,做基层交警。前提是把账都平了——” 丹敏明苦笑的说道。 “什么叫把账都平了?”蔻蔻问。 “豪哥是个出手极狠的人,局里还是有人想咬着我不放,认为公款账目有问题。我此前和支持我的上司打过一通电话,对方表示,要是这段时间能把所有缺口补上,他会尽力把这件事压下来,所以我说的是也许。” 丹敏明眼神中闪过一丝愤怒的火焰。 “我不敢拍着胸脯说,我这些年有多么清白,多么光风霁月,不沾一丝尘埃。” “可谁他妈的贪污会留下这么明显的账目问题?我真想吃钱,我有一万种方法做的看上去干干净净,检查的时候,账目上一分钱都没问题,钱就已经躺在离岸银行了。这是诚心想往死里整我……” “多少钱。” 蔻蔻根本不理会父亲的抱怨,平静的问道。 “12亿缅币。” 丹敏明顿了一下,有点艰难的说道:“三天内。” “咱们家拿的出来么?” “可以……但,大概率很难。这几乎是咱们家所有的积蓄了。我希望让你和阿姨离开这个国家,去泰国度过下半生准备了一个账户,里面有些存款。可能还需要我额外再筹措一点。” 丹敏明的身份地位。 以前日常需要用到钱的地方其实很少,权力就是他最大的财富。 12亿缅币。 大约60万美元左右,不算多的离谱。 也绝对不少。 把以前的顾为经家里经营了几代人的书画廊打包卖了,也未必能卖出这个数字出去。 而且要的太急,就算原本家里一些还算值钱的东西,想要立刻变现的话,也只能卖个两三成的白菜价。 家里的这座房子,肯定不止值120亿缅币。 但这是政府资产,并不是他们家的,今天就要被扫地出门。 落地的凤凰不如鸡。 蔻蔻原本是官宦小姐。 瞬息之间。 就坠落到了社会阶级的最低层,以前在德威上一学期的学费,现在都变得像是遥不可及的数目。 甚至连苗昂温都不如。 更别说出去留学了。 丹敏明之所以会对着自己举起手枪。 除了想要逃避,无法面对生活的懦弱之外,未常也不是因为存了干脆一死了之,给老婆孩子留一点积蓄的想法。 “就算调去了交警队,有人想要整我,干的肯定也是薪水最微薄,最苦最累的岗位。” “很好,那就去借。” 蔻蔻像是根本就没有听见父亲的话,平静的说道:“既然我们没有选择,那么抱怨是没有意义的。” “比我想象的好,我原本都没有想到,你还能保留警察身份,只要日子能慢慢的过下去,总是能还上钱的。” 书房里平静了片刻。 只有远方海浪拍击沙滩的声音。 蔻蔻小姐透过窗户,看着金黄和蔚蓝交界处的海岸线。 真漂亮! 她在这栋欧式的宅邸里住了很多年,自己的卧室就对着沙滩,每天波光粼粼,潮起潮落。 蔻蔻的发现,她竟然从来都没有发现,外面的海滩这么漂亮。 可惜。 女孩遗憾的想,这大概是她一生中最后一次,从Pza的宅子里欣赏窗外漂亮的海静了。 她自己都有些惊讶。 在生活即将跌入谷地的时候,最让自己出神的,竟然是曾经错过的风景。 蔻蔻没有在说话。 丹警官也没有再说话。 旁边怀孕的女人大概是想到了未来暗无天日的生活。 她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只是在哪里呜呜的小声抽泣。 “哭,哭什么哭啊,阿姨,哭没有用的。” 蔻蔻被抽抽涕涕声音扰的烦了,用手背轻轻敲了一下桌子。 她的父亲又是吼,又是摔木雕的。 妻子只是哭得更厉害了。 而蔻蔻敲了一下桌子,后妈真的就委屈巴巴的停止了抽泣,不敢再哭了。 既使是她,此刻也明白,家里现在真正的主心骨是谁。 “阿姨。你真以为,老爸不在了的话,我们得罪了豪哥,跑到泰国去,就有用么?” 见后妈这个样子。 蔻蔻反而心软了,叹了一口气。 “别傻了。现在能够保护我们的,就只剩下我爸爸警察的身份了。对黑道来说,杀畏罪自杀的罪犯全家,和警察的全家,是两码事。对政府来说,也是两种不同态度。您能明白么?我们从来就没有选择的,所以哭没有意义。” “您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不然,你可以和爸爸离婚。没问题,家里还有的什么,你全部都可以拿走。但我不建议您这样选。阿姨,你也年纪大了,即使把孩子打掉,也不再漂亮了。” “要不然,咱们就一家人一起继续过日子。” 蔻蔻柔声安慰道。 “很抱歉,我现在不能辍学,这是我在德威上的最后一个学期了。德威的毕业证,找工作至少能想当于本地那些普通的大学。等我开始工作了,家里就应该会好一些,我来照顾你生孩子。好么?” 阿姨顿了顿。 看了蔻蔻一小会儿,轻轻的点了点头。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三章 竞争 “那我们去收拾东西吧,今天先找家民宿,过两天找到合适的出租屋后,我们再搬过去。衣服,被褥,阳台上那卷玻璃丝绳也记得拿着,可以用来当简易晾衣架。我印象里仓库里面还有辆女式自行车,应该是上任房主留下的,我到时候看看还能不能用。” 蔻蔻见阿姨不哭了,就轻声安排接下来的事情。 女人点了下头。 缓缓站起身,朝门外踱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踌躇着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阿姨?”蔻蔻问道。 “对了……家里,家里……的保姆、司机、厨师阿姨什么的,聚在一起,闹着让我们把这个月工资结了。” 她这样的本地官太太,又不是山里的土矿主婆娘。 是不太喜欢提钱的。 不体面。 她只需要穿的漂漂亮亮的,看看电影喝喝咖啡,去新加坡,去泰国旅旅游,每个月把信用卡账单寄给专门的助理,一般就会被丈夫给支付掉。 甚至几乎都不会问缘由。 此刻被家里原本的佣人逼着要钱,让女人明显有些尴尬。 “都是白眼狼。” 阿姨脸上浮现出不忿的表情,愤愤的小声说到,“我们以前对他们那么好,现在咱们家刚出了点事,就在那里嚷嚷来,嚷嚷去。你说说,这些年——” “给。” 蔻蔻伸出一根手指,打断了后妈的抱怨。 她平静的说:“给人家,应该的。他们一个月以前才挣多少钱。几百美元的辛苦钱罢了,凭什么要求人家和我们同生共死,患难与共。只是我们家最近手头有点紧,爸爸那里还要活动,我们还要搬家,还要找房子租,你问问能不能过一段时间再付。人家愿意宽限几天是人情,不愿意宽限是本分……算了,这个我亲自去说吧。” 蔻蔻站起身,从书房门口拿了一个登山包过来。 她似乎已经收拾好了自己房间的东西。 蔻蔻从包里抽了一个旧的木颜料盒出来,放在书桌上倒出来。 里面全是一些叮叮当当的小首饰。 “诺,阿姨,麻烦您出去跑一趟。” “我找了找,这些东西应该还值点钱。这几个玫瑰金和银的应该很好卖,翡翠饰品的要找玉店。这些长翅膀的卡通饰品是迪士尼的彩宝,每个都要两百美元以上,不过,这个您一定要记得去外交官大道上专门的珠宝典当行,要不然,人家会欺负你压价太狠。这支万宝龙的钢笔也挺贵的,可惜笔尖被我摔坏了,在那里……” 女孩一样一样的把自己从小到大积攒下来的这些小饰品的来历,以及应该怎样处理,都和后妈讲清楚。 最后。 桌子上只剩下了几串穿着翡翠珠子的小手串。 这些手串的腕子都很纤细,红绳每一个都被截过,最长的一个尺寸大概只有12号左右。 看围度,应该都是十岁左右的小孩子带的。 旁边阿姨的目光扫过桌子上的这几条链子,目光中露出失望的神色。 这翡翠珠子的质地都不怎么地,玉色很杂。 说宝石吧……也勉强算是吧。 说石头吧,也差不离。 就是街边老头地摊上卖2美元一串的那种水平,买个新鲜,盘着玩。 你要超过十美元买,别人就会在心里笑你像是一个大冤种。 这种链子肯定不是她买给蔻蔻的。 她拿不出手,让人笑话戳脊梁骨。 估摸是幼儿园里过家家时,别的男孩子送的那种吧。 “这大概……不是什么外国设计师的作品吧?有证书么。”发现女儿盯着这些手链的时间,比之前那些大几百,几千刀的稀奇玩意都久。 阿姨心中抱着最后一丝期待问道。 “不,不值钱的。” 蔻蔻小姐摇摇头。 她没有把这些手链放回盒子里,而是小心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蔻蔻想了想。 将口袋里那部屏幕磕了一道裂痕的iPhone14也放进了盒子里,然后又从背包里抽出了她的平板电脑同样放在一边。 “就这些东西。就这样按我说的处理好了。” 手机无所谓,但其实IPAD对很多艺术生来说,不是娱乐设备,而是生产力工具。 算是半个刚需。 不过,反正她也从来不是什么好学生。 蔻蔻在心里笑笑。 她拿起书包,转身朝着房间外走去。 “对不起。” 蔻蔻小姐即将走出房间的时候。 自从刚刚被女孩训斥开始,就颓丧着盯着地板,像是失了魂儿一样的丹敏明忽然开口。 他的声音很小。 可房间很安静。 所以在场的三个人都听的很清楚。 “我很抱歉,蔻蔻,也很后悔,爸爸真是个很无能的人。” 中年人盯着自己的脚尖,用梦呓一样的语气说道。 谁也不知道。 警官先生是在为了刚刚扇了女儿那一耳光而道歉,还是为了没有办法再给女儿提供足以让她肆意快乐,追求梦想的生活而道歉。 “别傻了。” 蔻蔻停住了脚步,侧过了身,望着自己失魂落魄的父亲。 “我爱您。” 她没有说没关系。 而是我爱您。 即使你以前有古板,又顽固,整天板着张死人脸,还娶了个狐狸精当后妈让我很不爽。 可是我依然爱您。 我爱您。 所以即使您无能,又脆弱,生起气来还打女儿。 但依然没有必要说对不起。 “以前小的时候,我也没有iPhone手机,没有这些布灵布灵的手饰镯子,没有当大官的父亲,没有海边的椰子树,我们不也活的很顽强么?” 蔻蔻转过身,大踏步的走出了房间。 那天下午。 蔻蔻就这么一项接着一项,条例分明的指挥着家里打包好剩余的东西,遣散了仆役和司机,联系好了下榻落脚地廉价民宿。 她神色宁静,逻辑清晰,好像在安排一件轻松的晚春旅行。 连仰光的雨季空气很潮,需要带上晾衣绳经常晾晒被子的事情,都考虑到了。 家里保姆阿姨都没有想到,这些年来主人家里衣食无忧,被人伺候,甚至看上去性格有点大咧咧的掌上明珠。 她性格中竟然还有这么细腻的那面。 蔻蔻过了很多年千金小姐的生活。 但随着宁静安祥的富家公主的生活被打破。 小时候那个跟着疯疯癫癫的妈妈长大,说不清楚是妈妈照顾她,还是她照顾妈妈的黑黝黝的小姑娘,又从她的心底里钻了出来。 就像蔻蔻告诉爸爸的那样。 她曾经什么都没有。 依旧活得很顽强。 蔻蔻小姐井井有条的处理好了一切,直到晚上她背着书包,拖着行李箱。父亲推着亏气的自行车,一家人带着大包小包,从原本的家里走出来。 身后宅院的大门向她永久的关闭的那一刻。 蔻蔻也一滴眼泪, 都没有流。 —— 德国,柏林。 湖心岛上青蓝色的宫殿穹顶笼罩在不算明媚,也不算朦胧的阳光下。 这种蓝天下飘荡着淡淡尘烟的独特感觉,让整座宫殿群像是一块陈旧的青玉,又仿佛是一张经过大师级巧妙的笔触,层层罩染却又不显得污浊的水彩画。 一如几千公里以外,欧亚大陆的另外一端,顾为经笔下曾绘制的模样。 博物馆岛—— 那张在德威素描老师瓦特尔工作间的桌案上,摆放了长达十年之久的如画风景照片的取景地,普鲁士人心中的骄傲,德意志民族心中柏林仅次于勃兰登堡门的代表性建筑。 今天下午的时候,短暂的封路了。 柏林本地时尚厂牌Hannah,为了迎合大中华区市场过去几个财年强劲增长的市场营业额,在今年的春季时装周上,设计了一系列以浓缩了东方传统水墨画元素为主题的创意服装。 其中。 男装被命名为了“Shan(山)系列”,女装被命名为了“Shui(水)系列”。 Hannah厂牌虽然规模远远不算一线,是这几年出现的年轻化潮牌风口里,冒出来的众多新兴创意品牌之一。 但董事会对他们的新服装产品线寄予厚望,希望能在越发同质化,越法竞争激烈的时装市场里,靠着别具一格的东方审美设计,走差异化路线,确定自己文化跨界的品牌格调。 为此。 它们不惜花费重金,包下了博物馆岛侧面水上白色大理石廊桥一整天的时间,并请来了居住在柏林的华裔艺术大师崔轩佑主刀,联合策划媒体广告拍摄日,做为今年最重磅的宣发活动。 天空上有摄影直升机呼啦啦的飞。 《Vogue》德国版,《Elle》、《032c》……这些在柏林比较有影响力的时尚杂志或者艺术类独立杂志也都派了记者到场。 闪光灯此起彼伏的亮起,场面一时间很是热闹。 柏林时间,此刻已经是下午六点。 太阳接近落山,横跨施普雷河的灰白色拱桥桥面上那些穿着Hannah时装的俊男美女模特之间,一个高大壮硕的光头中年人骑在栏杆上,用德语、英语、汉语混杂在一起的大呼小叫。 不知道以为有人想要跳河。 知道的则明白,那是媒体日现场的艺术家顾问崔轩佑,崔大师,正在口沫横飞的指导工作。 “Sexy!妈的,Sexy!懂嘛!有没有人来教教这个白痴,性感是一种含蓄诱惑的气质,而不是他妈的笑出大板牙来。勾引我,你要用眼神勾引我。” 崔轩佑伸出两根手指,恶狠狠的朝空中虚戳。 仿佛是成昆在少林寺里准备随时对金毛狮王来一手“二龙抢珠”似的。 “她现在看上就像是1欧元店里的脱衣舞娘!” “太他妈的Low了。” 崔轩佑愤愤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金毛狮王。 呃,不,廊桥中央,穿着和桥面颜色一体的白灰色长裙,看上去应该是亚欧混血的漂亮金发小姐姐被喷的狗血淋头。 却委屈巴巴的一句话都不敢说。 换个其他的场合,其他行业。 比如你要在大众、西门子这样的企业里,这么对异性说话,最低限度是被人事部、或者反性骚扰反歧视部门约谈。 很大可能直接就法庭上见了。 但是艺术、演义、时装这些行业是个例外。 尺度容忍会比较大。 或者说,在工作时间,工作场合的尺度容忍会比较大。 在好莱坞拍摄场、画室以及T台后台之外,要是导演、名人敢口不择言,或者偷摸伱屁股,扇对方一个耳光,然后保护好裤子上的指纹,等着要天价庭外和解补偿就好了。 但如果你明确知道今天工作拍摄内容是什么,且你给不了导演要的状态。 那挨骂就得听着。 你挣的就是这个钱,没办法。 很多设计师,大导演,舞台策划乃至音乐指挥,同行回忆他们进入工作场合以后,都是暴君一样酷烈的人物。 动不动就咆哮。 比现在更狠,更过分的话多了去了。 而且,艺术的相关行业,其实欧洲要比保守的美国人尺度大不少。 崔轩佑作为品牌方请来的美学顾问,艺术大师。 CDX画廊里排名靠前的签约艺术家。 在这里。 他的话就是天。 包括场内那些媒体记者老师,也没有谁觉得,这么训斥有什么问题。 让人家觉得不满意,是你废物,不想干就滚。 大都市里到处都是想当模特的漂亮姑娘,英俊帅哥。 就和横店追梦人一般。 这个行业很多模特的拍摄时薪甚至只有30~50美元,还得抢工作机会。 Hannah分分钟就能找到两打挨得了骂,能够替代你的人。 而崔轩佑这种知名画家,大师级的艺术顾问,虽说他的咖位还远不至于到让厂牌方跪在地上,举着钞票,求着请过来。 但也是相当宝贵的重要资产了,也是宣发时的重要卖点。 生态位上很高。 “消消气,喝口水,崔老师,在太阳完全落下山之前,我们还能拍上好几组呢。”旁边的场助递过来一瓶瓶装的锡兰红茶。 “呵,都是木头脑袋,说了多少边了,一点感觉都没有。这样的人,要是在我的画室里,给多少钱,老子都不乐意教她。” 光头艺术家不满的一拍身下的栏杆。 “那是,您也得理解,东西方两种美学相互结合,跨越文化障碍,本来就是极难的事情,不是谁都是您的儿子崔小明那样的天才的。”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四章 杰作 “那是,我儿子是独一无二的。” 崔轩佑一撇嘴。 “年轻一代画家中,像我儿子这样才华横溢的一个都没有,岂是这些俗人能够比拟的了的!” 光头艺术家未必不知道,场助是故意试图说自己爱听的,讨好自己。 可管他的呢! 只要你夸我儿子,老子就高兴。 爷们就是爱听这个。 咱儿子最棒哒! “转过头,侧一点头,回眸,回眸,没他妈的让你扭脖子,这么扭脖子不疼么!对……就是这个感觉。” 崔轩佑喷好了身前的模特的造型。 又开始喷旁边的场务。 “风呢!风呢!鼓风机吹起来,裙摆要飘逸,傻叉!把风量开小一点,要有淑女气,要把风华藏在衣服光内裤……再小一档,把裙摆沿着桥面托起来,但最多最多,小腿若隐若现就可以了。Sexy!” 然后是喷图片摄影师。 “干嘛呢!拍啊,这么漂亮不拍,什么时候拍,非得老子说一下,动一下?控制一下曝光时间,不要用补光灯,自然光,自然光不漂亮么!对,就是这个角度,让黄昏的日光从一侧打在她的脸颊上,侧光,阴阳分割线从脸上划过,形成自然而然的对角线构图。” “对!这就是我所说的,大自然的决定性时刻!老子真牛逼。多他td学着点,这点玩意够你吃好几年的。不白骂你,你们谁听懂了,谁就能把甲壳虫换成911……” “……” 整个拍摄场都笼罩在崔轩佑乱飞的唾沫腥子里,瑟瑟发抖。 终于。 拍摄结束。 旁边品牌方的策划走了过来,和外面的时尚记者们相熟的远远打了几个招呼,跑过来走到艺术家身边。 他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张名片,双手递了过去。 “崔老师,崔老师,您辛苦,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远胜闻名……” 接触下来。 大家都已经发现了这位柏林本地的华裔知名画家——鼠牛虎兔,十二属相嘛都不属。 人家天生是属大喷菇的类型。 但非常奇怪的是。 整个媒体场地里,绝大多数人,包括被喷的那些工作人员。 哪怕在私下里也都对这位爷真的挺恭敬的。 这不只是因为崔轩佑的书画作品累计销售额大几百万欧元,声名在外,可以简单解释的了的。 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尊敬。 崔轩佑当然很成功。 不过,是那种一般意义上的成功。 他不是毕加索,也不是安迪·沃荷或者可可·香奈儿。 在整个国际艺术高端艺术创意行业中。 崔轩佑只能算是二线中游的水平。 论作品价格,在纯书画行业里,比林涛都还要差点意思。 这个身价的画家,在工作场合以外,也还没到把名头一拍出来,大家全都跪下来唱征服的地步。 只是停留在“多多少少知道这号人”的层次。 大家会因为你的名头礼貌的对待你,却不会因为伱的名头恭敬的对待你。 真的让大家信服的是这位光头壮汉与众不同的人格魅力和个人风格……不是指他能用汉、英、德三语流畅且毫无违和感的拼接起来骂人的那种风格,虽然这也挺厉害的。 而是,开始工作起来以后,大家很快就察觉到了—— 他是一个有真本事的牛人。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美术、音乐这个行业,说好混,事实上讲难听点,是挺水的。 唬住普通人未必需要多高的技术水平。 天南地北,东西海外,都一个样儿。 挂个“艺术家”,签个野鸡假画廊,搞个类似某某爱乐的山寨水乐团,招摇撞骗的多了去了。 说白了。 艺术是一个皇帝的新衣泛滥的行业。 最简单的,随便整出一些谁都看不懂的东西,就得了。 要是能被一些利益团体选中,有大资金大庄家在身后推你,炒你,再舍得下血本花个一两百万美元的,在艺术媒体上多买些软文包装你,写些假大空的文案,宣传你的作品中透露着贯穿古今,从亚里士多德到火星移民的时代隐喻,看不懂的都td是傻瓜,是俗人。 假李鬼也未必不能真的摇身一变,成为真的李逵。 至少身价上来说, 被资本造神造出来的水货,和货真价实的大师,没有本质区别。 或许从几个世纪为单位来看,水货的泡沫终究会破灭。 一切绘画名家都会被时间这杆天平,称量后,放回自己本身应该存在的位置。 炒作洗钱的水货,会像海边用沙子堆出的城堡一样,在时代的大潮中消失无踪。 只有拥有真正恒久美学价值的艺术家,才会在大浪淘沙后依旧屹立不倒。 但在人们所生活的那历史的短短一瞬,反而前者的成名更快,更爆炸,也更有话题度。 当然,反过来。 艺术,尤其是古典艺术,也是骗不得人的行业。 真的有“货”的大师,其实行家一眼就能感觉的出来。 你是不是在裸奔,可以唬的了普通人,行内人是很清楚的。 因此。 艺术家群体里,身价和大众地位挂钩,不和本事挂钩。 行内的受尊重程度,恰恰是由真本事决定的。 水货在台上神神叨叨的跟邪教讲经的似的,一会儿“灵魂”啊,一会儿“开悟”啊,不知所云的说一大堆。 大家当面肯定客客气气的老师长,老师短,666喊的卖力。 但这不耽误同时在心底里骂你SB。 而像崔轩佑这种,随时随地操着脏话,见谁喷谁,从媒体日的早晨一直战斗到太阳落山。 看上去很不“艺术家”感觉。 可品牌策划很清楚,这确实是一个肚子里非常有真料的男人。 人家每一句话,都完全喷到了点子上。 喷出的唾沫腥子就像一根根无形的大木头棒,在模特们的脑袋上棒棒棒的一顿狂砸,口沫横飞之间,却真的把这些欧洲模特的脑袋给敲通了。 至少在拍摄的素材里,真的把一种和肉欲截然不同的诱惑感,拍了出来。 提供了一种和柏林本土时装,截然不同的画面美学风格。 它很诱惑,但又不情色。 那种西方的美,东方的韵。 这就是Hannah厂牌心心念念想追求的感觉,策划心里清楚,这样的媒体广告日,最后成片的宣传效果绝对不坏。 他以前也合作过不少的知名艺术家。 甚至其中不乏有拍卖身价比崔轩佑更高的存在,他在心中暗暗的对比了一下—— 能有这个壮硕的光头般化石为金的能力的。 确实没几个。 这家伙指点教导起人来,真的是有自己的一套东西。 有这样的父亲,难怪他的儿子,小崔崔小明,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就已经声名鹊起了,似乎很多画廊都想签下他。 听说连拉里·高古轩这种艺术沙皇,似乎都对那位画起画来东西合壁,出道时就选了一条只属于顶级大师的登天之路的年轻人,表示过关注。 当真是前途不可限量的未来之星。 严格意义上来讲。 策划记得,好像如今崔小明的作品均价已经突破3万美元了,这已然踏上了将才华变现的快车道。 不能算是未来之星了。 人家是炙手可热的当红炸子鸡。 再过十年。 3万美元可能就是30万美元,比自己父亲的身价还要高了。 想到此处,策划眼神羡慕,脸上的笑容也更加热烈了一些。 “崔老师您对艺术风格的掌控力确实很厉害,能不能将家门口的大众甲壳虫换成保时捷911不清楚,受益匪浅是真的没有一点水分。这样的骂,我愿意天天听。” 他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这句话舔的真心实意,并无太多水分。 崔轩佑从栏杆上跳下来,那张冷硬的方框脸上露出了一点微笑,朝策划点点头。 “您客气。话说的不好听,我这人就这样,大家辛苦。” 策划顿时露出受宠若惊的样子。 喜欢喷人,是崔轩佑进入工作状态,大脑高速运转时的语言风格。 就像酒井大叔缩在画室里画画的时候,喜欢偷吃甜甜圈补充糖分一样。 并不意味着他情商低。 恰恰相反。 以貌取人的结果通常都不太靠谱。 大崔崔轩虽然长的和枯瘦如柴的素食插画家维尔莱茵是相反的两个极端,粗犷如UFC中量级选手,多过像艺术家。 可人家不仅真的是成名以久的大艺术家。 甚至于,在大艺术家很多连生活自理能力都欠奉的高端美术行当里,他也是少见的心思细腻的那种。 崔轩佑喷人也是有自己的小算盘的。 他只做严师,不做高僧。 严师授课,高僧传法。 喷喷这些模特,场里的品牌方的创意人员,无所谓,嬉笑怒骂皆由己心,这很有大艺术家的style。 而且,就算是这些人真的有些人脑子灵光一些,或着有设计师真的学了一两手他的美学精粹,也无所谓。 他们不产生任何的竞争关系。 像前两个月,曹轩老先生电话亲自打电话来,让他指点一下,一个想要走艺术跨界的小孩子的那种情况。 崔轩佑心中非常眼馋曹大师的人情。 可是再如何想拉近关系,他也是不喷的。 他只会——哇!画的好棒啊!真的很有灵气,画的真好!是大师苗子呐!实在是太优秀了,瞧瞧这线条……这孩子我真没什么能教的了。 艺术行业就是这样现实。 喷你的未必是对你不好,夸你的,也未必是为了你考虑。 东西合壁,博采众长的绘画理念。 一代能走通几人呢? 一百年前的是莫奈、雷诺阿,三、五十年前是吴冠中、赵无极……如今拍卖场上这些名字,谁不是都触碰到了“亿”这个让人想想都肝颤的单位? 这代人有他的儿子崔小明一个就足够了。 万一真把老猫上树的本事,让他学到了,岂不是抢自家儿子的市场? 其他人,有多远滚多远。 “等会儿这边收工,晚上我们在Bergha有个私人圈子里的聚会,都是些本地艺术圈子里的名人,您要去一起玩玩么?卡塞尔文献展今年的策展人迈克尔也会来。” 潮牌策划这是第一次和崔轩佑合作,发现这位华裔画家不像看起来那样难以接触。 于是发出邀请。 柏林以新潮的先锋艺术、电子音乐和地下夜店为名。 所谓物极必反,人们说日本是一个等级森严、高度压抑的社会,所以就诞生了新宿歌物伎厅这样狂乱迷幻的地方。 而德国人是欧洲工作做古板、秩序严谨的地方。 因此。 德国也拥有整个欧洲最发达的夜生活文化,拥有世界上最新潮的夜店,和最狂野的DJ。 这里你能看到不逊色于拉斯维加斯、迪拜那些世界顶级秀场的华丽的电音派对。 也能看到无数漂亮姑娘,英俊的小伙子,展现人们最疯狂最糜烂的那一面。 空气中24小时飘荡响彻的音符和性的味道。 Bergha就是其中最代表性的一家。 不过,它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那种地下夜场,属于欧洲潮流艺术青年心中的圣殿之一,常年在欧美评选的各种DJ百大夜店排行榜的第一名。 而且非常难近,麦当娜、小甜甜布兰妮,贾斯汀·比伯都有数次被拒绝在了大门之外。 崔轩佑舔了舔嘴唇。 想象了那些狂野的在舞台上扭动的青春妹子们,有些意动,犹豫了一下。 他还是无限惋惜的叹了口气。 “算了,你们去吧。年纪大了,上一次在柏林逛俱乐部已经很多年以前的了。” “在柏林,您这样的年纪,可不算大,您也就五十岁上下吧。” 策展人挑挑眉头。 “不玩了,儿子知道我在外面泡吧,会不开心的。”崔轩佑摇了摇头,从口袋里陶出了手机,发送聊天消息。 【小明,告诉你妈,我今晚按时回家。】 崔轩佑看着上面“你妈”两个字,轻蔑的撇了撇嘴,还是按下了发松了按键。 是的, 很难想象,崔轩佑这样的柏林本地东方艺术家的代表,CDX洲际画廊重要的签约艺术大师,在外面此般威风八面,一言九鼎的人物。 他—— 竟然会怕自己的儿子。 只有家里最亲近的朋友,才会知道这样隐秘的消息。 而所有友人竟然都觉得这是非常合理的事情。 因为他的儿子本身就是一件美术的圣品,一件天赐的艺术品,一件不可复制的杰作。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五章 泄画 “你们最后过一遍主要的素材工程预览,确定没有需要补拍的东西,那就结束回了,等片子粗剪完成,你们再联系我。” “你们有我工作室秘书的邮箱,对吧,就发那里就行。” “好的好的,没问题。”策划乖巧的点点头。 崔轩佑低头,随意的翻阅着手机上的消息。 嗯?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Whatsapp上,两天以前,就有一个新的联系人的申请。 申请好友的家伙用户名则是一串看上去没啥意义的字母数字组合,看样子可能是随便注册的。 但消息备注很有意思。 【CDX画廊的崔轩佑么?您好,我这里有一个大概让您很感兴趣的信息。】 崔轩佑挑了挑眉头。 这是他的私人生活社交账号。 除了画廊的同事,秘书、经纪人等少数存在会知道这个号码。 那些普通谈商务合作的业务,一般会联系CDX画廊,或者他工作室秘书的邮箱,是找不到这里来的。 而这个人竟然直接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说明也肯定不是随便无聊,乱搜索着好玩时,随意加的。 装神弄鬼的。 崔老哥像大多数欧洲艺术家一样,脑海里瞬间过了一遍这是有狗仔拍到“大独家”跑来勒索他的可能性。 “不会是裸照吧?” 奇怪。 自己近两年,也没有乱玩乱搞过啊。 崔轩佑有些紧张,然后又放松了下来。 在很传统的亚洲社会,搞到裸照什么的,对文艺工作者的职业生涯没准打击是毁灭性的。 但这里是柏林。 无论是崔轩佑自己的裸照,还是他老婆的裸照,光头壮汉其实心里都不太在乎。 他可是有很卖力的健身房练肌肉。 以这里的艺术家风潮,搞不好真的推特上爆了裸照,还能涨涨粉呢。 无聊。 崔轩佑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您想要到那边的媒体区接受一个短采访么?我可以去花几分钟安排一下。” 这时旁边的策划开口邀请道。 “可以么?辛苦辛苦,感谢感谢。”崔轩佑抬起头,露出了一个意动的笑容。 艺术家曝光度就等于金钱。 正经大刊物采访的机会,从来都是需要抢的。 虽然美中不足的是,此刻在场的媒体多以时尚服装栏目为主,没有《油画》这样的能够直接决定画家身价的严肃类专业刊物。 不过。 时尚服装领域,早在十八世纪,就已经是艺术家快速变现的一条金光大道了。 高端艺术社会就那么些资源,一个萝卜一个坑,最顶层富豪榜上的那一撮名额,早已被那几位顶尖大师瓜分了个干净。 崔轩佑知道自己纯当画家,再往金子塔尖上爬,很难很难的啦。 要是能在时装领域走的通,未必不能像德容·范多恩一样,坐的上私人飞机四处转悠。 这次和Hannah合作,就是CDX画廊安排他的一次尝试转型。 《Vouge》、《Elle》同样是顶级的大媒体。 从对社会公众的影响力来说,并不比《油画》要低到哪里去。 “对了……那个啥,您刚刚提到了卡塞尔文献展的迈克尔,很抱歉我今天晚上去不了你们的聚会。不过如果方便的话,请代我向他问好。固然我们走的不是一个艺术方向,但是,我一直很喜欢他的策展创意。” 崔轩佑像是想起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又开口额外补充了一句。 卡塞尔文献展的策展人呢……这可是德国最重要的艺术节。 它是和威尼斯双年展齐名的世界三大艺术展之一。 能在对方面前混个印象分,还是蛮有用的。 以崔轩佑的情况来说,应该这辈子很难和卡塞尔文献展扯上什么实质上的关系。 这不光和地位有关,也和他的绘画风格。 走古典主义绘画风格的传统画家本就和卡塞尔不搭。 与其去期待在卡塞尔文献展这种先锋艺术大本营里整出名堂来,还不如去期待威尼斯双年展呢。 但他儿子不一样。 他儿子崔小明独一无二绘画风格,天生就意味着一旦走通,就是天生的大师。 一旦走到高处,就是无限的可能,无可束缚的无限未来。 不管有枣没枣打两杆子。 当爹的给儿子铺铺路,还是很有必要的。 “好的好的,我一定带到,要不然您亲自说,我车上有迈克尔的名片,我给您拿来。”策划闻弦歌而知雅意。 大崔小崔,这家人已经是一个艺术名门的样子。 他有意想和崔轩佑拉拉关系,乐得做艺术家和策展人之间的中间人,落个人情。 “啊,这样就太好了。太谢谢了,有机会请一定要来我们家里作客。” 崔轩佑满意的点点头,竖了一个大拇指。 人脉,像蜘蛛网一样。 就是这么你来我往,一来二去,编织出来的。 聊了两句天,双方都很开心。 策划转过身,安排采访,回自己车上拿名片去了。 崔轩佑则等在原地。 他抬头望了望桥上那些裹着保暖的毯子和风衣,正在准备确定拍摄结束后收场的模特,又看了几秒钟在柏林定居这些年,早已经看腻了的博物馆岛的风景,觉得有些无聊。 就又低下头拿出了手机。 他犹豫了片刻。 中年艺术家还是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心,点击了通过。 【你是?】 他发送消息。 一开始有半分钟时间,屏幕没有回复。 正当崔轩佑摇摇脑袋,准备关掉聊天软件的时候。 对面突然发来了一串没头没尾的文字,像是一个人的个人简介一样。 【顾为经——今年18岁,青年艺术家,马仕画廊的预签约画家。将在今年下旬的新加坡双年展上正式出道。】 “18岁,就签了马仕?真的假的,有点牛逼哦。” 崔轩佑咂了一下嘴巴。 马仕画廊和CDX画廊,算是同一等级的老牌画廊。 前者营业额过去十年来不是很景气的样子,但论历史底蕴,怎么算都是当今画廊里的前三甲。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18岁能签了马仕,可能比不上前几年加拿大那位女画家二十来岁就能签高古轩,那么全球瞩目的轰动性。 可如果等消息爆出来。 也还是很能吸引媒体的注意力的。 确实牛逼。 不管是靠自己,还是靠人脉,无论是二者哪种情况,在艺术圈子里都是挺牛逼的一件事。 “想想看,都没比小明差多少了!” 崔轩佑啧啧称奇。 长江后浪推前浪。 现在新一代画家真他娘的一个个不走寻常路。 他18岁的时候还是学校里无人问津的毛头小子呢。 大型的洲际画廊对他来说,都是远在天边的传说般的单词。 就像足球学校里的小孩子听“皇马”、“曼联”这些俱乐部的名字一个感觉。 别说签约了。 能进入京城当时还尚未成型的798艺术区周围那几家画廊和青训营类似的“培养关注名单”里,就能让他乐呵的找不到北。 连他儿子如今还没签正式的画廊呢! 当然。 这是在待价而沽,而不是没的签。 要是想签普通画廊,哪怕是CDX这样的大画廊,其实几年前也就已经能签了,甚至签字费目前已经开到70万欧元。 可他们想要直接一步登天。 青年画家的合约年限,往往都很长。 崔轩佑对自家儿子有底气,知道崔小明的价值,他儿子值得最好的那个,配的上最牛逼的资源来运营和包装。 要签就签高古轩。 “崔小明+高古轩”崔轩佑相信这两个名字加在一起,在商业上,无论是亚洲市场,还是欧美市场,都有无尽的价值。 高古轩画廊就是他儿子未来通向能在美术史上留名的超级大师的职业道路上,身后的助推火箭。 别的终究只是浮云。 70万欧元+奢侈品赞助合约?瞧不起谁啊,那将来只是他儿子普通的一幅画的钱罢了。 所以。 崔轩佑看到对方发来的信息。 心下惊讶是惊讶,不过也仅是随口感慨一句“这小子还有点意思”。 没有太多什么别的感觉。 如何牛逼,也牛逼不过我儿子。 再说。 就算对方真是毕加索转世,顾恺之投胎,那又如何呢?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家走我家的独木桥就好了。 虽然都是艺术品。 但兼具了东西方艺术元素优点的融合画,几乎一直以来在艺术品市场,都是一个独立的细分领域。 和普通作品比起来,就像是汽车里跑车和硬派越野车的区别。 双方几乎不产生多么强的竞争关系。 这个画法难,不好入门,自然也有难的好处。 最大的好处就是竞争小。 对于他儿子来说,成功的道路从来都不拥挤。 崔小明犯不着像芸芸众生那般去千军万马挤独木桥。 画法风格就是最得天独厚的优势。 只要打出了名气,就是垄断市场,画的就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作品。 这行当,收藏家从来只有那几个代表性人物可以选。 所以成名很难,但只要无可替代,就能活的非常潇洒。 【这是顾为经准备投稿参加新加坡双年展的画作,伱应该感兴趣。】 对方又发来了一行文字,以及一张被灰色门锁的卡通图标遮住,需要长按查开,阅后即焚的照片。 看得崔轩佑挠了挠光头,有点摸不太着头脑。 他为什么要感兴趣? 自己又不是大画廊的猎手经纪人,更不是新加坡双年展的评委。 这事儿和他八竿子都打不着啊。 就算想搞内幕,走后门,有走不到他崔轩佑身上来。 他心里很莫明奇妙,却还是在好齐心的驱使下,长按照片。 “装神弄——操他妈!” 崔轩佑嘴里嘟囔了一半,差点把手机给丢了出去。 他发出一声铿锵有力的国骂。 光头男人大拇指抖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死死的摁住屏幕,防止手一松,这张照片自动被聊天软件销毁。 淦,我看到了啥? 崔轩佑猛的眨眨眼睛,盯了手机屏幕足足几十秒钟,然后猛的抬起头。 “HI!你,对就是你,拿照相机来,要双卡备份的备用相机,35毫米镜头就行,快,快点。” 他朝一边桥上正端着咖啡,在便携桌旁边拿着照相机往移动硬盘里倒素材的摄影师。 对方明显被艺术顾问忽然这一嗓子大喊,吓了一条。 以为是拍摄时出了什么问题。 立刻抄起旁边的尼康Z9无反相机,就快步跑了过来。 “怎么了,崔老师?” “储存卡里今天的素材都有备份对吧?来,帮我拍张照,就拍屏幕,对就拍我现在手机上的这张照片。” 崔轩佑尽可能的挪开大拇指,露出照片里空白处标注着【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No.19】的作品。 等摄影师拍完了。 崔轩佑这才松开大拇指,看着软件上显示照片已经被粉碎了,无法打开。 【你是谁?他是什么情况,看上去,走的是郎世宁的路子,是谁的学生?是赵无极先生那脉的么。】 他在手机上快速的打字。 对方却是不答,只发来一段意味深长的文字。 【很棒的小孩子啊,不是么?我想,他应该会是未来50年,东西合壁这条艺术道路上最瞩目的大师的,崔先生,您觉得呢?】 【艺术家的成就,无非就是由技法和人脉资源两者决定的。技法您已经看到了。或许现在,您觉得还不够成熟,但是友情提示,您的儿子在这条路上,走了足足二十多年,而这位顾为经,只尝试着练习了两个月。】 【至于资源。崔小明只是崔轩佑的儿子。没准您还不知道。酒井一成和他的太太两个人都非常非常的喜欢且欣赏这个年轻人,他会成为他们的女婿的。您真的觉得,真刀真枪的比人脉关系,崔小明比得上他么?】 崔轩佑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 对方没一句话,都敲打在了他的心坎上。 这话说的不好听,但是事实。 技法方面先不去论,别看他是人人称道的大画家,在这里也挺威风的,但论身价,他和酒井一成的差距,就像两个人体重的差距一样。 对方让自己一只手,都能随便把他摁地上。 【你是谁?你什么意思。】 崔轩佑再次发送消息。 【您好,抱歉无法发送该消息,因为您们不是好友。】 系统弹出提示。 对方已经把他删除了。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六章 阻碍 “崔老师?崔老师,媒体区那边准备好了。” 五分钟后。 策划安排好了接下来的短采访,拿着从车里找来的卡塞尔双年展策展人的名片,回到拍摄场的时候。 他左右看看,脸上顿时浮现出了纳闷的神情。 咦? 他们的艺术顾问人呢? 刚刚崔轩佑所在地方,不见了光头艺术家的身影。 只有一位摄影师站在原地,左手拿着数据仓被打开的尼康相机,右手抓着一大把花花绿绿的欧元,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样子。 看上去已经在风中凌乱掉了。 “啥情况,崔老师呢?干啥去了” 策划诧异的问道。 “不……不知道。” 摄影师耸耸肩,回以相同的困惑,“我去问谁?刚刚他只让我跟您说抱歉,有急事,就走了。” “走了!”策划呆住了,“就这些!没其他的了?” “对,什么也没说,可能这就是人家艺术家的行事风格吧。人家哪会和我们解释啊。” 忽然被放鸽子的策划,扭头看看一边的采访区等待的记者,又看看手里的名片。 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可怜他刚刚还觉得,这位崔老师是艺术家里脑子比较正常的那一类呢。 谁知直接被这位爷风骚的走位,闪到了腰。 这些大画家,真是个有个的疯法,都他妈的简直神经质。 “呃……准确的说,是跑了。” 摄影师回忆着光头壮汉一边拿着储存卡在夕阳下奔跑,一边从外套口袋里掏车钥匙的样子。 “跑的还蛮快的呢!大概真的是家中有啥事吧。” “对了另外,他临走前把钱包里的钱塞给我,然后把相机的储存卡给拿跑了……大概有五百来欧呢。” 他盯着手中的钞票,不知道是否应该为了这笔意外之财而高兴。 策划听的呆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这位顾问崔老师的行事风格,真真是神鬼莫测。 他望着摄像师手里的相机,又抬头看了看远方,此刻已经连崔轩佑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良久。 他才不确定的自言自语,觉得自己没准猜到了唯一靠谱的答案。 “难道……那个啥,咱们今天拍到UFO啦?” —— 柏林A116高速,从市中心通向东北市郊方向的车道上。 GT银色的保时捷卡雷拉在即将沉入地面的夕阳照耀下,化作一抹流银般的光泽。 后置的发动机在水平对置六缸引擎特有的声调沉稳有力的低吼声中,迸发出了将近450马力的动力。 车上的时速表上的速度指针已经攀升到了接近190公里每小时的红标线。 纵然德国超过百分之六十的高速公路都是不限速的,马路上这么快的车,也不算非常常见。 只有少数那些血液躁动的年轻人,会把速度拉到这么刺激的程度。 前方快车道上的车辆注意到在后视镜里高速逼近,造型像大青蛙一样低趴在路面上,仿佛正在贴地飞行的速度机器远远的高速逼近,它们纷纷打起了转向灯,向右侧的车道并线避让。 几秒钟后。 那道银色的流光快速从他们的车边划过,消失在黄昏的夜色中。 保时捷驾驶位上坐着的不是年轻人,但他现在真的很躁动。 崔轩佑从一辆沃尔沃S60旁边超过,见前方路况较好,就分心摁下了方向盘的通话呼叫键。 他转动摇杆,在连接着手机蓝牙的多媒体仪表盘上选择了一个标注为【老婆】的电话号码,点击了呼叫。 几秒钟后。 电话被接通了。 “你好,这里是雷奥妮,请表明你的来意。” 话筒中传来没什么波动的女声德语,语气淡漠的像是陌生人。 如果不是电话里没有转接器的提示音,以及崔轩佑很熟悉自己的妻子的话。 否则一般人肯定会恍惚间怀疑电话没打通。 对面是没有感情的语音应答信箱在念稿。 “是我,你在家对吧?”崔轩佑说道。 “我在家,但我也正在创作。如果不是非常必要的时情,我们有过约定,我们应该打给各自的助理,对吧。” 女人的声音有淡淡的不耐烦。 崔轩佑的妻子并非是家庭主妇。 对方也是一个艺术工作者。 艺术家群体和大多数社会群体一样,行内人交往、结婚是非常常见的事情。 毕加索的妻子和情人里,有好几位是女性先锋艺术家或者自己美院的学生。而酒井大叔的老婆,同样也是独立设计师。 不过。 绝大多数夫妻档的艺术工作者,无论是家庭分工,还是夫妻地位,都是有明显的主次之分的。 过去很多女方结婚后,都放弃了自己的事业。 就算没有。 也被更强势的那一方遮掩了自己的光辉。 她们被人们所记住的样子,更多的是以达利的妻子,毕加索的情人,酒井大叔的老婆,这样附属品存在的。 酒井太太那么强势的一个人,结婚后拒绝改姓。 酒井一成成名前,甚至全是靠老婆投喂才活下来的,依然没有逃出这个范畴。 在家里酒井大叔很乖,很好捏。 而在外面场合,实际上还是以酒井大叔为主的。 崔轩佑夫妻蛮少见的属于男女各占半边天的类型。 无论是在家里的地位,还是在艺术界的成就或者地位,他和妻子雷奥妮都是五五开。 他妻子是搞写实油画出身,没有签画廊,而是去了美术馆工作。 去年已经是柏林沙尔夫-盖尔斯滕贝格美术馆的副馆长和董事了,是个非常成功的女人。 这样职业高度,连酒井太太都要羡慕两下。 但双方在艺术行业同样的卓有建树,并不等价于两个人感情一定美满有共同语言。 崔轩佑和老婆的关系一直挺冷淡的。 好吧。 对于一对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日常一天到晚彼此说话大多通过儿子,平常连打个电话都要联系对方的助理和秘书的古怪夫妻来说。 冷淡这个词,形容的真的相当客气了。 从心底真实情感来表达。 崔轩佑的觉得——这老妖婆真td烦,怎么他妈的不出门被车撞死啊! 当年两个人能够结婚,约莫确实有那么些许的激情和爱意存在的。 那又怎样? 不是每一对心存爱意的男女都是彼此的,也不是每一份爱意都能通向永恒。 从统计学样本来讲。 真正能够找到灵魂伴侣的,才是少数中的少数。 爱情像是一罐用原始徒手土法制作密封、卫生条件都可疑的蜂蜜酒。 将激情、荷尔蒙、刹那的心动、无脑的狂热,利益的交换,世俗的狡猾……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部封存在一起,埋在树根之下十几年。 重新再挖掘出来后。 化为纯美甘甜的琥珀色酒浆的是奇迹,蒸发为一坛乏味无聊的灰色液体是生活。 没有变为蛇虫鼠蚁的巢穴,便是幸事。 这些年,他和雷奥妮之间的曾经没准存在过的爱情,已经蒸发了个干脆。 德国的离婚率在欧洲算低的,可柏林这几年也超过了百分之五十,几乎身边天天都有人在离婚。 在艺术圈,这更正常的像呼吸一样。 毕加索爱的保质期,就宛如玫瑰的花期一样短暂。 他从发狂的勾搭一个妹子,到把她形容为淫荡的魔鬼,算算搞不好平均只有几个月。 能维持五年夫妻关系,在行业内就算是模范夫妻了。 十年以上,简直像是一个奇迹。 酒井大叔和老婆打心底里幸福的生活了这么多年,这在海外大艺术家里的稀罕程度,可完全不比酒井一成九位数的身价来的低。 崔轩佑很多时候,都搞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些年来都没有离婚。 雷奥妮是那种典型的喜欢啤酒、面包、高热量香肠的德国妹子。 年轻的时候,蛮热辣的。 年老了就所谓“保鲜期过了”变质成了日耳曼大妈。 大腿不比他瘦。 又胖,又不好伺候,又傲慢,是个工作狂,还性冷淡。 以崔轩佑大艺术家的条件,要是离婚了重回黄金单身汉的生活,他简直日子能过得爽到飞起好不好。 行内很多人不离婚,是因为抚养费和财产分割的问题。 他们家离婚,还真谈不上谁占谁的便宜。 可崔轩佑就是不愿意。 他舍不得自己的儿子。 从儿子四岁时,在画布上完成了那幅稍显青涩却气象大方,被他取名为《水边的飞天仙女》的画作之后。 崔轩佑就知道。 他一辈子最好的作品,永远不是CDX画廊里的那些东西,而是崔小明。 他只是承载伟大的容器。 他的儿子才是容器里开出的那朵惊艳时代伟大之花。 那方小小的画布上,写满着无限的可能。 他不愿意失去在承载、养育这朵注定会是百年一见的倾世琼苞的机会,哪怕只是存在这种可能。 他都冒不起这种风险。 传说东晋司马懿老谋深算了一辈子,把敌人都熬死了,却搞不定他老婆张春华,逢人就说“老太婆真该死,太烦人。”。 偏偏张春华把司马懿治的服服贴贴,司马懿对身边人感慨到——“老物可憎,死不足惜,虑困我好儿耳!” 老东西可恶,面目可憎,要死死去,可我就是担心老子忧虑那么牛逼的好麒麟儿不开心啊。 因此只得忍了。 崔轩佑每每回想他在东夏读书时,看到的这句话,都有泪流满面,引为知己之感。 他清楚。 实际上——自己老婆估计心底也是这么想他的。 “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你身边没有其他人,或者用外放吧。照我说的做,相信我,如果不是真的很重要的事情,我比你还不愿意给你打电话。我在Hannah那边连合作方都没对接,就跑回来了。” 崔轩佑握着因为高速而变得有些沉重的方向盘,超过了旁边一辆冷链货车,说道。 “稍等。” 电话里妻子的语气稍显的不耐,但还是传来了走动的声音。 过一会儿,环境里的工作室贝多芬《欢乐颂》的背景声听不见了,雷奥妮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次是贴着话筒讲话的声音。 “说吧,快一点。我等会儿还有个艺术展的网络会议要安排。你最好在五分钟——” “有人想抢小明的路。” 崔轩佑用了最简单的句子,只花了不到两秒钟的时间,就打断了老婆的抱怨。 听筒里安静了。 片刻内没有人说话。 车厢里只有保时捷的运动轮胎快速压过沥青高速路面的胎噪声。 “谁?说清楚。” 太太的声音依旧平静,但一下子似乎变得更冷了。 “顾为经——我没有他的详细信息,据说马仕画廊已经和他签了预代理合同,你可以打开电脑去官网上查看一下。等会我打给马仕的朋友问问,不过这都不关键。关键是,我得知他今年马上就要参加新加坡双年展,有人把他预备参展的作品发给了我。” “新加坡双年展?今年的关注度很高的。” “是的,而且我看过了,我觉得很不差,是有不小的获奖,一炮而红的可能性的。这意味着什么我们都清楚。他现在十八岁,和小明是同代的画家,但比儿子年轻的多,据说也很有背景。” 崔轩佑减速,拐下高速。 “有人把他的参展作品泄给了伱?他得罪人了么?” 妻子也是艺术圈的从业人士。 各种阴私伎俩,也是见得多了。 她没有纠结这个信息的来源,立刻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不过,我不关心这个。你确定画的很好?好的什么程度,你有对方画作的稿件么。” “等会你可以自己看看,对方说话很谨慎,发的是阅后即焚的照片,但我还是想办法拍了一张下来。作品的很有意思,嗯……更直白的说,画的非常好。好到我正在飙车赶回来的地步。” “明白了。” 听筒里又传来了脚步声,看上去雷奥妮正在烦躁的踱步思考。 崔轩佑没有催促。 他相信要是有人打电话,告诉对方自己出轨了,正在外面鬼混。 老婆可能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但是关系到崔小明的前途。 这就是底线问题。 是他的底线,也是雷奥妮的底线。 崔轩佑相信,在这个问题上,老婆和自己的心情是完全一样的,他们两个像是一起搞研究的疯狂科学家战友,多过像一对正常的夫妻。 在自家的科研成果即将发表,幻想着要轰动世界,拿诺贝尔奖的当口。 结果“论文”被人抢发了。 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加郁闷的事情了。 他和雷奥妮都会尽一切的努力,确保这件事情不会发生。 无论给他发消息的人是谁,对方都达成了目的。 最璀璨的位置只有一个,那是属于他儿子的宝座。 这件事上天生就是无法退让的。 “新加坡双年展是吧,我想想看,能不能找找人,看看是什么情况。不过,既然你有他的画稿,你说我想办法联系记者,匿名把画稿刊出去,他还能正常的参展么?” 妻子问道。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七章 对策 “你要以什么标题?怎么发呢?有报纸愿意登么。” 崔轩佑边开车边思考,反问道。 提前泄画。 确实是个古往今来艺术界屡试不爽的坑人好法子。 这就和把尚未上映的电影母带给传到网上一样阴损。 观众不会对已经在网上了解过内容再感多大兴趣。 又不是《蒙娜丽莎》,非要在现场看看,发朋友圈装逼。 各地画展往往都最基础的入门要求就是——参展作品必须是艺术家为此次展览专门创作的新画作,并且此前从未在任何场合曝光过。 不然,即便已经通过了海选,在发现此类问题后,组委会也有权利单方面直接宣布将展品撤换而下。 但是吧, 这么干也和电影母带提前泄露一样。 它泄露的是那些场外粉丝们对作品本身的热情…… 所以,这种事情向来吃大不吃小。 只有对本来就关注度极高,拥有不小外界期待,噱头十足的大型展览,泄画才能产生毁灭性的杀伤力。 举个例子。 顶级艺术家的新画展,就很像《复仇者联盟》这个量级的大制作。 在欧美会尽一切方法确保电影院(展览)是观众能接触到影片的唯一渠道。 乃至在结束上映后很长的时间,都会对要不要上流媒体,要不要放到CD录像市场选择的很谨慎。 别说泄露母带了。 谁敢随便提前泄露一句演员台词,面临的都是百万美元级别的索赔并被拉上全好莱坞制片商黑名单的下场。 整个保密工作做的跟防间谍似的。 次要的片场演员提前拿的甚至都不是完整的台本,或者半真半假的台本。 但是。 要是什么三四流,总票房未必能超过一万美元的那种烂片之王。 或者什么影视大学导演系学生,三四十万美元成本的小制作处女片。 这么干效果就不太好。 人家没准就不太在乎保密。 说实话。 那种没名堂的片子。 就算你导演自己把高清4K片源丢在YouTube上,不要钱,随便看。都不一定有网友闲的没事,愿意在这一坨破玩意上浪费生命中的一到两个小时。 在艺术领域。 要上画廊直接售卖的画作无所谓。 但大艺术家重磅的参展充奖作品,以及筹备多年的个人美术展上的作品。 往往是要严防死守的。 尤其是那些就是最追求一瞬间的震撼感觉,看两眼,熟悉了,就不太稀奇的宏大的装饰艺术。 筹备期间更是安保措施极为完善。 甚至临展开幕的几周,工作人员都不让带手机的。 比如赫斯特过去十来年的重磅大展走的大多都是这个风格。 要是他发现自己花了几千万英镑的银子在包下一整座中世纪罗马宫殿,在里面用了几年才辛苦设计出来宏伟巨型的雕塑艺术。 渲染了半天神秘感。 结果还没等展览开幕呢。 回家吃晚饭时发现自己展览的高清照片出现在《每日邮报》或者《泰晤士报》的头版上。 他要是不放下刀叉,从墙上拿起猎枪找人拼命,都算是好涵养了。 但崔轩佑觉得这个“顾为经”名头太弱了。 完全是个没出道的艺术素人的样子。 他根本没有可以消耗热情的粉丝群体的存在。 倒也不至于完全没名堂。 或许“马仕画廊史上最年轻的签约画家”这个说法打出去,能吸引到一定程度的圈内人士的好奇。 可这样不够,远远的还不够。 当然。 普通观众不关注你泄露的作品,也不意味要是把顾为经的画,提前向外界广泛曝光对他的打击不大。 各有各的痛点。 如果对大艺术家来说,画展像是八大影业公司的筹备多年准备全球吸金的大制作A级片。 那么小画家对待参展作品的寄托—— 就仿佛和刚出道的摇滚歌手希望靠一首绝佳的代表作,在公告牌音乐榜单上一鸣惊人举世皆知的那个心情差不离。 因此, 大艺术家们怕泄密,小画家们怕抄袭。 抛去绘画之外的那些东西。 决定一幅画的好坏的除了技法层面,情感层面以外,就剩下灵感层面了。 光明总会带来阴影,每一枚硬币都会有正反双面。 就像那些被誉为艺术家的圣殿看似严肃庄严的着名艺术展背后,古往今来,总是无法逃脱各种人脉内幕操作的阴云一般。 抄袭问题,也永远都是美术评奖项目里的“光荣”传统项目。 灵感是艺术家整个职业生涯里,最稀有也是最昂贵的东西。 纵然使你家财万贯举世闻名,没有灵感的时候,也无可奈何。 山一样堆在一起的金币,也换不到脑海中的福至心灵的神光一现。 而“抄”或者“借鉴”别人灵感,则简单的不需要任何成本。 只需要偷偷看一眼就好了。 下至幼稚院里评小红花,上至学校的艺术校考,美院学生的毕业联展,乃至于巴黎沙龙,威尼斯双年展这个级别的世界顶级大展。 都逃不出三天两头会有人跳出来举报“某某抄袭老子的灵感,不要脸,取消他的参展资格。” 对方则对骂,“傻叉,就你那点东西,老子上个厕所哼哼的功夫,就能画出更好的,说我抄那出证据来啊!少贴老子,我要告你诬蔑,哼哼等着收律师函吧!”的撕B戏码。 世事污浊处,一般的恶臭。 红楼梦宁荣街庭院深深的公卿府邸里,照样该扒灰的扒灰,该叔嫂的叔嫂,该玩脔童的玩脔童。 而在抄袭的问题上,身价百万美元上流社会艺术大师之间互相破口大骂的时候,也不比幼稚园门口因为谁家小朋友抄了别人的画,拿了奖,得到了重点小学的招生资格,而狂怒的抡着王八拳打成一团的大婶们来的更体面。 根据不可靠的江湖传说,当年巴黎重要的沙龙或者官方画展开幕以前,要是哪家公共画室里听说毕加索要来了,就跟村子里风闻日本鬼子要来扫荡了一样,一夜之间,青年画家们全都拿着作品溜掉了。 就是怕老毕同学跑过来搞“借鉴”。 抄袭艺术灵感这种事情。 作弊成本极低,收益很高,验证起来又很困难。 尤其是新加坡双年展这种展览。 它非常受关注,这意味着能够通过海选的参赛选手就没有差的。 它又不是最牛逼的那几个美术大展,所以不常见真正超一线的顶级名家跑来参展。 参展名单里,连崔轩佑这个等级成名以久的大画家都不多见。 因此。 主展区走古典艺术方向的作品。 技法水平高度集中。 顾为经用书画鉴定术浏览往届展览作品的电子画册的时候,就发现传统绘画题材的作品,技法等级基本上就职业二阶或者职业三阶的样子。 5级和6级。 相当于职业画家群体的橄榄型技法阶层模型里,处在技法水平从稍显粗壮的尾端,向末梢针尖大师级处快速收敛的那一小段区间里的职业画家群体。 更高和更低都很少见。 拼技法,拼不开明显的降维打击差距。 最后在组委会那里决定谁能获奖,谁不能获奖的决定性的因素。 不考虑场外人脉的情况下,那自然大概率就是比谁的灵感更妙,谁的创意更好。 顾为经就是从这一角度出发,才“取巧”选择了如今的画法。 防止画展抄袭,最好也是唯一的方式,就只有看好自己的画。 不过,正常情况下来讲。 顾为经在仰光穷乡僻壤的孤儿院里画着自己的画,又不是美院里那种所谓的“勾心姐妹,塑料兄弟寝室”里,大家都卯足的劲儿争抢一两个参展名额,从而能够保研的那种勾心斗角,睡觉时都要多长个心眼。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没有粉丝关注他。 就算泄画泄了出去,人家也不知道他要参加今年的新加坡美术展,根本没啥竞争关系。 泄画的风险几乎低到完全不需要担心。 即使如此,出身大艺术家家庭的酒井小姐也对此有一份天然的习惯性谨慎。 只是一张未完成的底图,发INS的时候,也是很讲究的要用手掌挡着大半的。 可能顾为经和酒井小姐也不会能猜到。 此刻几千公里之外的公路上,正有一堆在艺术领域卓有声望的夫妻档大咖正在窃窃私语的考虑着怎么替自己儿子,除掉这个职业道路上的竞争对手。 “雷奥妮,这种绘画风格的门槛就摆在那里,泄露出去或许能激发一些参赛人的创意,但抄……不是那么好抄的。‘顾为经’这个名字现在根本没有曝光量,万一反倒给他提前就拉升了关注度,也是一桩麻烦事,那就弄巧成卓了。好坏就在哪里,不是我们雇人骂他就有用的。” 崔轩佑理智的分析着老婆提议的利弊。 “这么做,最大的作用,顶多就是让他换一张新画稿罢了,或许打乱了他的参展步骤,但未必会形成决定性的阻碍。这家伙也蛮有人脉的。” “骂他?为什么骂他。” 妻子在电话里以她一惯冷冰冰的口气回道。 “我们肯定不骂他。恰恰相反,我们找人吹他,吹的就像他已经内定了新加坡双年展的奖项,写得露骨一点,就像画廊本来要在画展期间发出的软文提前被工作失误错发了一样。或者……更干脆一点好了,我可以联系狗仔曝光,就直接说这个顾为经已经被暗箱操作,内定了今年的新加坡画展的奖项。” “展览方面总是要顾虑舆论影响的。但凡今年组委会不像被丑闻的阴影所笼罩,这家伙大概率就要和奖项说拜拜了。” 崔轩佑轻轻咂巴了一下嘴巴。 以前听老婆说话,怎么听怎么讨厌。 那种冷漠的语气,崔光头觉得仿佛就像是一条冷冰冰的毒蛇在吐信。 现在。 他不得不为了自己的妻子鼓掌。 老毒蛇也是有毒蛇的好处的,至少咬起人来,真的够狠。 他喜欢这个点子。 狠点才好。 崔轩佑甚至都不觉得这是诬蔑。 信息里这位顾为经这么有人脉,和酒井一成走的那么近,要是对方真的在本次双年展那边有内定。 呵。 他可半分不觉得多惊讶。 不过,想到此节。 认真的思索了片刻以后,崔轩佑又微微皱了下眉头:“会不会太过分了点?” “开玩笑,你在乎这个?” 电话里的女人声音终于有了波动,却是明显的讥笑的语气。 “崔轩佑,我们结婚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发现你竟然是一个这么胸怀博大的人,或者竟然这么有幽默感。无论是二者哪一点,我都简直要高看伱一眼了。” “别在那阴阳怪气的说屁话。我和你一样在乎我们的儿子。你根本没理解我的意思。这么狠的手段,反弹的也厉害。” 崔轩佑把老婆顶了回去。 才拧着眉头说道:“我刚刚说他很有人脉,你可能没搞清楚这话的具体含义。准确的说法,他超有关系的。消息上说,他不仅是马仕画廊的签约画家,还可能成为酒井一成的女婿。” “虽然他还默默无闻,却可不是那种任人揉捏的小人物。这么过分的屎盆子,不是想扣就能扣的上的,严格意义上说,技法方面对方还有青涩之处。但论人脉和艺术届的资源朋友。我们两个人加起来,可能仍然都是弱势方。我们未必玩的过对方。” “酒井一成?呃……我对他的女儿有点印象,你不是说他们只有十八岁么?相信我,从我们这么多年的婚姻总结出来的经验来说,爱情是非常不靠谱的。十八岁的男女能走到结婚的概率多大?有没有百分之一,最后不成仇人,就不错了。” 雷奥妮的语气嘲讽,也不知道嘲讽的是谁。 妻子的声音顿了顿。 却又主动开口说道,“不过,你的顾虑有道理,他要真的有这层关系在,确实要额外考虑一下了。虽然很多艺术节,双年展开幕之前。圈子里都各种消息乱飞,但没有可靠信源的话,就算有媒体朋友,大报也未必会接,小报未必能对这种人产生决定性的作用。” “此外,我们不能做的太露骨,圈子里的消息总归是有据可查的。万一对方真成为了酒井一成的女婿,我们整掉了一个没有出名的竞争对手,却又让小明刚刚踏足艺术职场,就和行业里最顶级的大画家成了仇人,得不偿失。”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八章 内斗 人脉是一种能量,也是一种特权。 它的好处在于即使你不依靠特权走捷径,那些走捷径的旁人,想要靠着特权把你拉下马的时候,总要多几分顾虑。 崔轩佑和他的妻子不会在意,一个无依无靠没名堂的年轻人的内心感受。 他们把对方这个阻碍,在儿子职业道路上吹走,就仿佛吹走一粒风中的尘埃。 艺术市场的起起落落,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金钱游戏。 阻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是时候提前让天真的小孩子,感受一下成年人社会的险恶了。 但如果“顾为经”这个毫无分量的名字后面,忽然出现了酒井大叔重达230斤“很有份量”的身影。 那么游戏规则瞬间就不一样了。 不提他们两个把腮帮子吹破了,能不能吹的动酒井大叔那一坨肉肉。 就算能干。 风险也是呈指数级增加。 既然你觉得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天经地意,想奉行社会达尔文不讲规矩的那一套玩法。 就得考虑到这么玩的代价。 要不然你有信心搞的天衣无缝,没人知道是你们干的,能把这事藏一辈子,那自然最好。 否则。 你能够搅黄了顾为经的美术展。 但凡被捉住了一点点的马脚手尾。 人家酒井一成也可以一个大屁股坐过来,把你们一家的职业生命全压个半死。 酒井大叔圆溜溜的肥肉,酒井太太能随便揉,随便捏,不代表他崔轩佑也摸的得。 在高端圈子有人脉,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对方胖胖的身体坐在那里。 哪怕酒井一成根本不知道,没准也永远不会知道此刻崔轩佑和老婆交谈的内容。 但他们想给顾为经使小绊子的时候,就顿时变得畏首畏尾,担忧良多。 “马仕画廊这几年臃肿的厉害,手底下有好几百号签约画家,它们没准不会太在意一个新出道的画家的前途,也不会倾斜太多资源在这种事情上。但酒井一成只有一个女儿,他一定会较真在意自家女婿的前途的。” 崔轩佑沉吟了片刻:“告诉我信息的那个人,神神秘秘,藏头露尾的,大概率也是有这方面的隐忧。咱们肯定要给小明铺路,不能让别人来抢他的东西,却也要小心被人给当枪使,自己掉进套子里。” “人家能联系到我的个人社交号,想来联系点报刊,狗仔也都不是难事。你能做的,人家也都能做,伱说,他们为什么要联系我们?” 电话里传来片刻的沉默。 “因为他知道我们没有退路,也没有办法妥协。”雷奥妮幽幽的说道,声音冷的像是寒冰。 “我们家小明和这个人的生涯路线太像了,这不是谁多赚几万欧元的事情,是零和博弈。” “对。” 崔轩佑重重的点点他的那颗大光头,表示赞同。 “人家就是吃定了咱家小明和这个顾为经在职业未来上要在同一个碗里刨饭。蛋糕不小,可谁多分一口,另一个人就少分一口。所以咱们肯定没法当个事不关己的好好先生。” “对方明显想害顾为经,又不敢或不愿亲自动手,没准就在那里等待着把我们丢出去吸引火力呢。” “雷奥妮。” “这事儿,咱们得谨慎谨慎再谨慎,干的聪明一点。别给人卖了还在那里帮他们数钱呢。” 能做到这个身价的大画家。 有些人狂,有些人疯,有些人不修边幅,也有人恃才傲物。 唯独没有谁是真的傻子。 “好的,我和儿子先商量一下怎么处理,你快点回来,我们先让小明看看画再说,也许,他觉得对方不会成为自己的阻碍呢。” 雷奥妮在话筒里嘟囔了一声。 虽说丈夫在心底把那个顾为经描绘的天花乱坠来势汹汹。 女人在心底,其实对自家儿子还是更有信心的。 二十年的苦工,来来回回能够凑足好几个一万小时定律。 它足以将溪边随便一块粗砾的鹅卵石,打磨抛光的宛如倾世名玉一样映照着漫天星光。 更何况。 她的儿子本就是倾世的名玉。 最优秀的艺术坯子,最合适的教育环境,最得天独厚的成长氛围。 崔小明已经在东西合璧、海纳百川的艺术风格上走了那么远。 这位顾为经就算同样是打娘胎里就开始琢磨画画的,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够赶的上的。 “对了,你大概知道是谁给你发来信息么?这消息的内容可靠么。” 挂断电话之前。 妻子又不太放心的提了一句。 “是那种匿名消息,对方发的都是阅后即焚的内容,说了两句就删了好友……我肯定不可能知道具体是谁给我发的消息,而且追查这个也未必有更多意义。” “看上去这聊天风格,大概率是哪个替雇主干活的私人助理或者经纪人做脏事时,最喜欢的手段。在行内混的久了,闻闻味道,我就知道背后指使的是一定是神通广大的行内人,这种人是不会亲自联系我的。” “退一万步,真出事曝光了,就把助理丢出去顶岗嘛,惯用手段了。”女人在电话那端接口。 “从另一面来说,这消息可靠应该是可靠,人家也不至于和我们开这么大的玩笑。” “我快到家了,回去再说吧。” 崔轩佑按断了卡雷拉方向盘上的通话键。 他又沉默的开了十来分钟的车,最后拐进了柏林郊外一处不算繁华,却宽阔、宁静、景色秀美的度假街区里。 他在一栋私人宅院前停下了车。 熄火,拔钥匙。 明明是火急火燎的冲开车回来。 此刻崔轩佑全又没有着急的冲进家门。 他是个外粗内细的人。 挂掉妻子的电话后。 崔轩佑一直在心中思考着这位联系他的神秘人士的身份。 天几乎已经完全黑了。 崔轩佑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保时捷包裹性极好的运动座椅上,手指一下下的敲打着掌中方向盘中间的缝线。 嗒,嗒,嗒……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的样子。 崔轩佑忽然嗤笑了一声。 “呵,原来顶级的大师们也都是普通人,真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他摇晃着脑袋。 有些感慨,也有些唏嘘。 大画家的助理、经纪人,做这种事时,都是非常谨慎的。 崔轩佑相信。 就算追查追查WhatsApp绑定的电话号码,很可能也就是那种只用一次,用过即丢的临时号码。 然而他也不是福尔摩斯或者警方的侦探。 他不需要完整的逻辑链条。 崔轩佑只需要随便猜猜就好了。 其实答案并不难猜。 不是么? 老婆说的没错,圈子就那么大,任何事情都会留下相应的痕迹的。 别瞧不起人,大家都是聪明人。 他多多少少能猜到那几个名字。 正常来讲。 会在对方参展前,把这种消息泄露给自己的,无非就那几个大来源。 要不然是马仕画廊那边,要不然是酒井一成那边。 马仕画廊内部牵扯到画廊运营资源分配的竞争。 酒井一成的画室里,其实也是如此。 顾为经和他儿子崔小明是零和博弈。 这些私人小圈子里,多多少少也是差不离的情况。 资源就那么多。 年轻人想要出头,就要抢,就要争。 画不过你,能把你整下去,我的资源也自然就多了一份,行业内的红眼病大多都是这么来的。 这两个方向,哪个是泄露消息的来源,都合理。 考虑到对方在和酒井一成的女儿谈恋爱,没准这里面还有些罗曼蒂克的狗血故事。 弄出这种事情来,就更合理了。 给自己发消息的人,提到了顾为经是马仕画廊的预签约画家,又提到了他可能成为酒井一成的女婿。 没准就是想让他这么想。 但崔轩佑偏偏就不这么认为。 并非光头艺术家天生的反骨,而是……崔轩佑从在手机上看到那张照片的瞬间,就若有若无的觉得有些熟悉感。 他又是开车,又是匆忙打电话的。 一时间没想起到底是为什么觉得熟悉。 现在。 和老婆打电话的时候,他终于理清了思路。 妈的,这个世界真的好小。 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认识这幅画,他知道这个顾为经是谁了! 崔轩佑拿出手机,打开了他的工作邮箱,向前翻了翻。 果然。 收件箱列表里静静的躺着,一封一两个月前,发信人被他特别标注过的邮件。 这是曹轩大师的私人助理,人送外号“杨扒皮”的杨德康发来的Eail。 当时曹轩想请他指点一个小孩子画融合画,却被自己给用漂亮话顶了回去。 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 刚刚崔轩佑还摇头,觉得莫非今年是他48岁本命年。 没穿红裤衩搞的留年不利。 东西合壁——多么有难度,多么难玩的好,难玩的出名堂的高端画法啊。 他家儿子在这行练了二十多年,年轻一代里都没有对手,怎么才转过年来三天两头就冒出来个小子,想要和他们家小明抢饭碗吃。 整的好像这画法不值钱了似的。 最过分的是……一个个都他奶奶的来头这么大。 一个能让曹轩亲自给他打电话来求教,另一个是酒井一成的女婿。 老这么干,这谁顶的住啊。 艺术行业这么大,你们这些生下来就站在行业顶端的“大师二代、三代们”行行好,卷别的风格好不好。 哪怕去玩模特,玩跑车去啊。 是妹子赛车不有趣么! 要不要一个个都这么有志向有追求啊。 崔轩佑现在才意识到,不是这个行业变挤了,三天两头就有新人想往你冒,而是这些新人——他们根本就是一个人嘛。 崔轩佑打开了邮件的附件,凝视了几秒钟。 “脱胎换骨,改头换面。” 他忍不住吸了口气,语气复杂的评价道。 这幅画两个月前老杨发到自己邮箱里的时候,崔轩佑嘴上舔的漂亮,内心则根本没重视。 蛮有想法的小孩子。 但除了想法算是亮点,也就一无所有的。 画法的完成度,低的甚至都称不上是一种画法。 只能算是一种随手涂鸦,鸡头豹尾一般四不像的绘画创意而已。 崔轩佑私下里认为,至少未来几年以内,对方都难以得窥门径。 而那时自家崔小明早就真正成名。 近似的画法风格。 快人一步,则一步快,步步快。 所以,崔轩佑心下提起了警惕,是因为他对曹轩身后所蕴含的能量起码的尊重和敬意,不代表他真的觉得这家伙会成为儿子的对手。 甚至他连对方的名字都没问。 可现在。 崔轩佑回忆着,他在聊天软件上所看到的照片。 画法、色调、线条、结构、比例关系、画面的丰富程度,乃至最底层的景物构图,都发生了地覆天翻一样的变化。 全部成熟的不要不要的。 还是聊天消息里,对方说,顾为经练到这一步,只用了两个月提醒了崔轩佑。 否则。 他还真未必能反应过来,这和两个月以前发到他邮箱里的作品,竟然竟然真的是同一幅画。 “两个月多啊。小明画了这么多年,个人绘画风格的成熟程度,也没有比这好上太多。” 崔轩佑嘴里低声咒骂了一句。 “真是一点道理都不带讲的。这我和谁说理去啊,Fuck。” 唯一能值得心里安慰的是,这个顾为经明显走的是模仿郎世宁新体画的路线,算是取巧,而非像吴冠中、赵无极,或者印象派的代表画家一样,从无到有的独创一种属于自己的新画法。 可区区不到百天的时间,能画成这样完成度。 进步幅度也太可怕了。 好消息是,崔轩佑心里清楚,明显被这进步速度吓到骂娘的不止他一个人。 看到这幅画,想起不久前欧洲美术年会开幕式上曹轩对一个晚辈的称赞和鼓励,又想到了他今天忽然接到的这幅明显是从离顾为经很近的关系网里发过来的照片。 崔轩佑好像摸到了一条风起云涌的艺术大潮波涛下的脉络。 联起来一想。 这事儿,可太有意思了。 任你是当今南方画派的掌门人如何,任你是艺术家富豪榜上排名前三甲的超级画家又如何。 论成就,论身价,十个崔轩佑捆一块也不够人家看的。 可你不照样不能顺心如意么。 不照样,晚辈们在哪里自己斗自己,掐成一团么。 毕加索,猫王,达利,包括印象派,拉菲尔前派那些功成名就的大师们,在文艺圈聚光灯下混的人,谁又能逃的出去呢?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九章 问道与播客上线 崔轩佑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这一生,能够和曹轩产生什么深层次的直接联系。 哪怕同一个绘画体系,又都暂时定居在德国。 应该天然就拉近了关系。 从他的家驱车去曹老任教的汉堡美院,开的足够快的话,甚至连两个小时的时间都用不了。 可他实际上见过曹轩的次数,依旧寥寥无几。 地位依然差的太远。 就像德甲二流保级队的替补板凳球员和马拉多纳、罗纳尔多这些历史级别的超级巨星之间的差距。 他们可能都曾在同一片绿茵场上踢过球。 但根本不是一码事。 他很清楚,在Hannah这样的厂商眼中,他似乎是个人模狗样的大艺术家。 不好意思。 但在人家曹轩老爷子面前,他就是个小孩子。 或者…… 干脆点。 就是个屁。 别说曹轩本人了。 光林涛、周茗、刘子明、唐宁这四位二代弟子的名字,以前都是需要他捧着、舔着,望尘莫及的顶级大师。 然而,他今天忽然发现。 顶级大师又怎么样? 崔轩佑心中有五、六分的把握,今天给自己发消息的神秘人背后,就站着这几个名字之中的一个。 原来他们照样蝇蝇苟苟,顶峰上的大一物,同样不过是左冷禅、岳不群。 害起晚辈来,机关算尽,一点也不比他这种并非名门出身的二线画家,来的光明坦荡。 嗔痴贪妄。 怨憎会,求不得。 众生苦多,谁又能真的超脱于外呢? 崔轩佑摇摇头,推开车门,唏嘘感慨之间,心中像是有一层神光破了。 他这一代画家,都是听着曹轩点点滴滴的神话传说长大的。 打拼路上见多了人心诡域的计量,见多了成名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心间早就称不上多么干净清白,对世事抱有多么纯真的期待了。 可“曹轩”这个名字,总归是个少见的例外。 它像是一片净土。 崔轩佑也同样多多少少以为,能成为曹轩门人的,是会有些不同的。 人家是正经的千年画宗,每一位门人在这个金元艺术的时代,拜入师承的那一刻,都注定了前途无限。 起点就可能超过了自己打拼一生的终点。 他还天真的以为,都已经注定站在顶点了,这样数钱数到手抽筋的大师们,是不会害人的,没准……能活的更光风霁月点呢。 “那几位大师和老子这样的,骨子里有什么差别?唉,这世道,曹轩这种牛逼一生的人物,也是无力的时候……看来,还是像我这样,传人传给儿子的最聪明。” 崔轩佑重重的把门关上。 一刹那。 崔轩佑就觉得,曹轩这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意义,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高不可攀了。 固然它仍然很高,很璀璨。 可仿佛偶像光环所附带的云海消散,那已经变成了他能够抬头望的到的东西了。 他大概知道了这幅画是谁发的。 是她? 好事。 大大的好事。 他们都是CDX画廊的签约画家,能有那位重量级的画家站在他的身后。 一对冲,连酒井一成看上去,也就失去了原本想象的那般威势惊人。 虽然双方都明摆着,未来很多年,都不可能会承认这次Whatsapp上的交谈存在。 然而等她真接了曹轩的班。 多多少少。 也能因此累积一份香火情。 他没有跟这种大师一起同过窗的天大福分,但一起做过坏事,照样也是铁打的交情。 搞不好对方愿意收崔小明当学生,也难说呢。 一来二去…… 崔轩佑心思一活泛,忽然觉得自家的儿子的前途获然开朗,这事儿……大有文章可以做啊。 真没准过半个世纪以后。 如今的小明,就是他日的画宗继承人了。 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的准呢? 不过在这之前,顾为经……只好拜托他屁股挪一挪窝了。 “年轻人,不好意思,我们无怨无仇,可你偏偏来挡了别人的道,那我就只好请你滚远点了。” 崔轩佑冷笑一声。 固然畅想中的发展很美,但意识到这家伙同时被曹轩和酒井一成看重,中年人也顿时感受到了成倍的压力。 他狠狠攥了一下拳头。 拿着手中相机储存卡,快步朝前方的宅子里跑了过去。 “小明,小明,出事了,快快快,老爸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你商量。” —— 沉沉的夜幕下。 只有一层的大厅窗户里,有昏黄的光线亮着。 它不是德国传统富人喜欢的那种家具沉重、雕花繁复,宛若琥珀色宫殿那样巴洛克风格的宅院。 也不是现代化大都会里走宜家路线的极简装修风格。 隐隐约约的辉光中,这栋房屋有一种让人出神的特质,像是不同的气质在设计中彼此交融。 整个房屋被装饰成了一间现代风格的禅意厅院,布满了中性色调的陈设和木料装饰。 以院落中央的黄色木板小路为主轴。 左右两端配以黑、白二色的鹅卵石点缀作为过度。 崔轩佑的鞋底在小路上嗒、嗒、嗒的走过。 就像在日升日落、光明和阴影之间穿行。 影子的灰色在黑白二色的分割线间融为一体,尽管在美术创作所涉及到的风格中,大黑与大白的交融过度很难处理出活力。 但这栋房屋的设计便做到了这一点。 仿佛一尾阴、阳二色的太极鱼。 在黑与白的分界线中央,门厅正对面影壁似的挂画架的补光灯下。 安置着两幅陈列画的展示框。 崔轩佑夫妻两个,都是很成功的艺术家。 但展示框里的画作,却并非他或者妻子任何一个人的创作。 那是一张奥地利分离派创始人古斯塔夫·克里姆特标志性的金粉色的油画作品。 曹轩暂居的那套克里姆特旧宅里,画家后人所挂满铺陈满墙的克里姆特的作品,全都是仿制品。 但崔轩佑家里这唯一的一张画作,却是正经的真迹。 《Philosophia》——这幅被克里姆特冠以拉定语“哲学”之名的作品,创作于1899年的维也纳。 十九世纪的最后一年,也是克里姆特生涯高峰期的开启元年。 雷奥妮是克里姆特的疯狂崇拜者,认为他的创作完成彻底的颠覆十九世纪欧洲的审美标准。 更是和印象派一同,重新定义了美学本身。 却要比印象派更加大胆,更狂野,也走的更远。 哪怕这幅《哲学》在克里姆特的作品中算不上是精品,二战后期盟军轰炸时,还被战火有所波及,有过修复的痕迹。 二十年多前崔小明出生一周年的纪念日,在妻子的强烈坚持下,买下这幅画的时候,艺术市场也还远远没有像今日一般火热疯狂。 却也花光了家里当时全部能拿出来积蓄。 耗费总共用了61万欧元,才在一位私人收藏家那里买下了这幅作品。 纯从投资回报率的角度。 同样的钱当年没准能搞到莫奈的作品,没准如今赚的更多。 可这仍然算的上是一笔很划算的投资。 如今光这幅画的价值已经翻了好几倍,几乎占到了他们家庭总财产的40%。 这幅画几乎和脚下这套700多平的宽阔的大院子总价相当。 崔轩佑都偷偷想好了。 万一哪天他们真离婚了,这幅克里姆特归雷奥妮,这套大院子归他。都不用请什么专业的审计精算师,家庭主要财产就被分割的七七八八。 左侧的玻璃框下是浓烈的金粉色。 右侧的画框则是赤裸的红与黑,鲜血般刺目的红,深沉无光的黑。 《斩鬼》——这幅画粗看,不过是刚刚学画的小孩子的信手涂鸦一般的东西。 线条,结构皆不出彩。 甚至可以说是粗糙,不比普通艺术附中美术班的小孩子,要优秀几分。 可只要稍稍停步。 你就能发现。 在平平无奇的表面背后,它拥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狂乱的魔力。 在玻璃框面前驻足久了,你会觉得精神都好像要被眼前的红黑两色吸进去一样。 钟馗捉鬼,天师斩妖。 这两种都是东夏传统民俗中,最被人们所津津乐道的故事。 上至宫廷画师的手笔,下至古时候家家户户过年,几文钱买的年画,门神,都有很多是以此为题材创作的。 但这类故事的画法,往往有一个共通点,都是仙气飘飘,或者酷烈威严的。 仙法、神通。 云雾缭绕,道法通玄。 抖然拔剑,转瞬生死。 就像老式黑白电影里,西部牛仔在正午的阳光下,决斗的镜头。 嘭的一声,光华大放。 再回头。 道人已经还剑入鞘,飘然远去,而恶蛟,恶鬼,早以倒地伏诛。 在东方的传统文化中,真正的得道高人,就是这样轻描淡写的,转瞬之间遍已神游千里,斩杀了恶鬼。 然后笑吟吟的拱手向天庭复命。 打的乒乓五六、呼呼哈嘿的,那是街头耍把戏卖艺的,说明你没有真本事。 是真神仙就得有高手范儿,就得飘着走。 妖鬼和真仙并不在一个力量维度。 管你魑魅魍魉,神通广大。 照样翻不出如来佛祖的手心。 但这幅画框里的作品,提供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叙事角度。 红袍的道人并不仙骨飘然。 黑色长角的厉鬼同样也不干瘪阴森。 没有道法。 没有云雾。 两个人都是高大壮硕的汉子,身体缠绕在一起,互相角力。 受限于青涩的画技,道人和厉鬼的身材比例都不够协调,发力的曲线也远远谈不上流畅。 如果这是美院招生,考察画技笔法架构的摸底测试,这就是一幅不合格的画作。 可若是从天马行空的艺术品赏析角度出法。 画家的整体感觉,已经非常有那个味道了。 那种把宽大的衣袍撑的像紧身衣般膨胀贲起的肌肉,仿佛是蕴藏着神鬼般可怖的力量。 两个人互相的角力,互相的搏杀。 时局牵于一发。 谁也不知道下一刻,谁会生,谁会死。 这不是东方画家喜欢的构图角度,而会让人联想到荷马笔下《伊利亚特》里,那场战神阿喀琉斯和特洛伊王子赫克托耳绕特洛伊城三周的史诗战斗。 又仿佛是古罗马角斗场中,两位势均力敌的勇士,赤裸着涂满光滑橄榄油的肌肉,在众人的欢呼中摔跤角斗。 甚至画作已经无关生死。 双方缠绕在一起的躯体,初时让人感受到力量。 再细看……又似乎又有肉欲纠缠在其中。 似是撕杀。 又似是热烈的拥抱。 这种裸男打架式的绘画美学,带着明显的新艺术浪潮描绘希腊神话时的影子,又比新艺术浪潮的画家们,多了几分深藏的内敛。 太奇怪了。 也…… 太神奇了。 拉里·高古轩曾说,他只会签独树一帜,无可替代,无法复制,能够引领下个时代风潮的画家,而非昂贵的庸人。 能不能引领下个时代风潮,不好说。 但这幅画的风格——它一定是真正独树一帜的。 很难想象。 在画下这幅作品的时候,他的作者崔小明只有几岁大。 被崔轩佑命名为《水边的飞天仙女》的崔小明启蒙画作,实际上,只是几团交融的油彩,是他这个父亲取名的时候,多赋予了几分抽象的想象和浪漫的寄托。 而这张短短一年之后,脱胎于一本儿童民俗插画的《斩鬼》,已经不需要他崔轩佑在名字上做表面文章了。 任何人都能看出。 这个孩子已经走上了条有别于前人的辉煌艺术之路。 他儿子画下这幅画的时候,一定不懂什么是东方美学,什么是希腊传说,什么是内敛的精神,什么又是新艺术浪潮。 只有婴儿般的混沌,婴儿般的聪慧,婴儿般的无知,婴儿般的无拘无束。 才能仅仅凭着心中感觉。 将身边所有生活接触的这一切,在内心的熔炉中凝为一坛。 它是老天爷,玉皇大帝、缪斯女神,赐给他儿子的礼物,也是凭灵性作画的艺术家的至高奥义—— 无知,又无所不知。 《斩鬼》,他的儿子崔小明的艺术处女作。 画于1999年,苏杭。 距离左边的那副克里姆特的大师真迹,不多不少,刚好一个世纪的时间。 像是一场跨越了百年的前后问道。 崔轩佑和雷奥妮两位艺术家的重要人士,选则了这两幅作品,高悬于入户的门厅。 将斩鬼大大方方和价值几百万欧元的天价名作摆在一起。 任何人都能一瞬间明白,这蕴含了他们对自己儿子多么大的骄傲,和多么大的期待。 克里姆特代表了过去。 她的儿子代表了未来。 一个是奥地利分离派的艺术元年,一个将是他儿子崔小明的艺术元年。 一个变革了西方艺术。 一个…… 将会变革东方艺术。 —— 【——做为本期《BeyongthePaper》的结尾,我想,或许这首钢琴曲,能一定程度上的传达些,我目睹那幅画时的感受——】 室内没有开灯。 只在木制的地板上,摆放着一支老式的青铜镌花烛台。 长长的蜡烛已经燃烧了大半,在下方积攒出了一小滩半凝固的蜡油,如说的钢琴声从扩音器里跳跃而下。 曲谱中每有一个琴键的重音,像是纷飞的花瓣一样,叮叮铛铛的落在地板上弹跳。 蜡烛上细长的火焰就会轻轻跟着声波跃动一下。 明灭的火光中,映照出一个年轻人有些阴柔的面孔,他有着浓重如黑夜一样的墨色的发际和瞳孔,却有着日耳曼人常见的高额头和下巴中央上的一道美人沟。 同样是父母来自不同的人种。 崔小明和酒井胜子给人的外貌感觉,就明显不一样。 酒井胜子的瞳色,不同于日本大众女孩平庸身材,略宽的盆骨和丰润的身材,让旁人望两眼,无论是亚裔还是拉丁裔,只要是懂行的,都知道她是一个混血女孩。 但崔小明的感觉…… 是令一种不同风格的混搭。 他的气质有点像曾经登上东夏春晚,演唱《冬天里的一把火》的着名歌手帅哥费翔,东夏人一看就觉得这是个外国人,外国人一看,就觉得这是个东夏人。 崔小明身边摆放着一支传统的德国式玻璃杯,但杯中不是已经快要成为德国国粹的黑小麦啤酒,而是一杯纯净的矿泉水。 水杯里加了冰,杯子的外壁上凝着一层水雾。 有和杯中冰块一样晶莹的小液滴正从表面一点点的滑落,在跳跃烛光的映照下,反射着闪亮的光斑。 烛光,冰雾,不算非常英俊但足够引人瞩目的年轻人。 整个画面的构图,带着一种莫名的禅意。 崔小明拿起了手边最后一摞用彩色仿象牙的赛璐珞制成的多米诺骨牌。 这是他从小就很喜欢做的修心游戏。 练舞厅一样宽阔的画室内,不开灯,只点一盏蜡烛。 用成百上千张多米诺骨牌拼成复杂的图形。 崔小明可以就这么一句话不说,慢慢的摆上几个小时的时间。 多米诺骨牌最有趣的一点,就是它带有时空上的强烈的格律规整。 如果像是小孩子玩闹那样,从头到尾一条长龙,那么只要稍微控制好骨牌的间隔,任何人都可以很轻易的摆出来。 可一但想要摆放出复杂的图形。 那么对心神的负担就会成倍成倍的增加,每一块骨牌将怎样倾斜推倒下一块骨牌,轨迹怎么分叉,怎么交汇,怎么控制重心…… 脑海中像是一场盛大的交响曲的预言,细心编织出骨牌叮当倒塌的旋律。 不歪一分,不偏一刻。 在崔小明摆放出第一块骨牌的那一刻,三个小时后,他摆放最后一块骨牌的位置就已经注定了。 它将是第一块摆放的骨牌,也会是最后一块倒塌的骨牌。 完美的循环。 没有比这更需要逻辑和宏观视野的艺术了,将未来骨牌所会发生的一切不和谐变量,在开始时就考虑的无所遗露,并不容易。 就像将东西方艺术碰撞之间,会产生不和谐的所有元素,在落下第一笔的时候,就考虑的无所遗漏,同样也是非常有挑战的一件事。 崔小明从小到大,都对此应付的乐此不疲。 他甚至特别增加了难度。 只会原地点一盏很微弱的烛光,这意味着他必须尽量用脑袋和灵感完成所有的结构设计,而非眼睛。 并且,必须在烛火彻底熄灭前,完成这一切。 同时。 那些微微透明的彩色骨牌反射着光,像是被拉长的笔触,又仿佛绚丽的彩霞。 时间、逻辑、构图、静意……这一切都在这个小小的游戏中,结合到了一起。 崔小明跪坐在地上,手中把玩着最后几张骨牌,却不立刻放下。 他听到了门外的急促脚步声。 把一根手指放在嘴边。 就在崔轩佑急匆匆推门而入的瞬间,崔小明也早有所料般的同时开口。 “嘘,安静,请静下来,我的父亲。静心平气,方可观得万千世界,佛经里不是这么说的么?你的心太燥了。” “深呼吸。” 崔轩佑张开口,想要赶紧把关于顾为经的事情,告诉儿子。 可看到像老僧禅定一般,安宁平静的儿子,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他老老实实的深深的吸气。 崔小明这才重新俯下身,将手中最后几枚红色的骨牌,按照设定好的顺序放好。 几乎就在他放下骨牌的一瞬间。 扬声器里《花之园舞曲》的最后一个音符演奏结束。 旁边烛台上的蜡烛,也都只剩下了不足小拇指指尖那样的长度,闪闪烁烁间,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啪! 身材有点走形的德国女人打开了补光灯的开光,明亮的光线照亮了整间画室。 崔轩佑的妻子雷奥妮。 在他进门之前,对方已经等在哪里了。 崔小明依然跪坐在哪里,他不看身前庞大的近乎宏伟的骨牌阵列,而是转头看向父亲。 他的声音依然不急不缓。 “大体的状况和伱们准备做的事情,妈妈刚刚已简略的告诉过我了,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父亲。” “哦,画稿在这里,清晰度一般,将就的看一看。然后还有,我想起来了点重要的事,咱们家里私下来说,可能是曹轩的……” 崔轩佑进门前,已经拿来了平板电脑和储存卡读卡器。 崔小明接过了平板电脑。 一张一张的把父亲拍下来的照片看了过去。 崔轩佑说完了事情完整的经过,见儿子盯着屏幕上的画稿,久久的不开口。 于是好奇的问道。 “你觉得怎么样?” “郎世宁。”崔小明依然没有抬头。 “对,就是郎世宁没错。但我觉得比不上你,这可是次大机会,我们得抓住,他惹了不该惹的人,有那位站在我们身后,我可不看好这个顾为经。我们得把他整下去。” 崔小明这次抬了头。 看了看父亲,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平板,沉默了几秒钟,用汉语说出了他的评价。 “算老几啊。” 崔轩佑笑了。 自家儿子很多时候沉稳的像是个老头子,看来,心中还是有傲气的嘛! 有傲气好啊。 小明有足够的实力来支撑起他的傲气,真正顶尖的大画家,哪个没有傲气呢! “对,咱家小明二十多年的苦功,岂是这种人投机取巧,走走捷径就能敢的上的?心比天高的小赤佬罢了,我儿子——” “爸爸,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 崔小明摇了摇头,脸色更奇怪了。 “说来也巧,你进门之前,我正在听《油画》这一期刚刚上线的官方播客节目。很有趣,你和我妈妈也应该听听。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播客里,曹老口中的年轻人,应该和你嘴里口中的顾为经是同一个人。” “呃……什么意思?” 崔轩佑没懂。 崔小明摇了摇头,轻笑了一下,望着自己的父亲。 “我的意思是,曹轩很欣赏他,酒井一成很喜欢他,连那位安娜·伊莲娜小姐都对他赞赏有佳。这些人都觉得他未来可成大气,你告诉我你不看好他,父亲,你算老几啊?” (本章完) 第四百九十章 对手 崔轩佑一时间都听蒙了。 啥? 倒是旁边的雷奥妮,见状,对丈夫发出了一声毫不掩饰的短促有力冷笑。 “可是,小明,那个,这可是唐……” 崔轩佑被怼得张口结舌,嘴皮子磕磕巴巴,试图把这件事的利害关系解释的更加清晰一点。 “不,这不关我们的事。父亲,我懂你想说什么,你的意思表示的很明白了,但曹轩的门人弟子们爱怎么斗,怎么斗,斗的你死我活。谁胜谁负,我们都不要去掺合。” “干啥上来,就往不死不休的地步玩。何必呢。” 崔小明打断父亲时的语气和母亲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古井无波。 声色却比雷奥妮的冷漠听上去多了几分理性的感觉。 “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你明明自己都知道,这里面的水很深。为什么发现这里面有利可途,就要闷头上赶着往里冲呢。凭一条觉得若有若无可能能攀上的结缘人脉?还是凭河对面的果子太艳,太诱人?让你像是被毒蛇的巧言所引诱,迷昏了心智?” 崔轩佑被儿子训的一愣一愣的。 都不知道该怎样的开口了。 他当然知道,这里面的风险很大。 顾为经身后所凝聚的资源不可小觑。 如果有的选。 崔轩佑td脑子抽了,才会想要在这种大画家的女婿,曹轩青眼有加的年轻人身上做文章。 要是他不来挡儿子的路。 崔轩佑不说趴下给对方当马骑。 可就算心中再厌恶对方,也顶多顶多敬而远之,绕着点走路。 面子值几个钱。 到他这个年纪了,尤其是眼瞅着儿子那么有出息。 他太明白多交朋友,少竖仇人的重要性了。 可现在——曹老的师门斗争,未来艺术资源的切割,以及两个像是影子一般的同代年轻画家的互相竞争……这里面的利益干系牵扯的实在太多。 又实在太大。 不是他鬼迷心窍。 而是他思前想后,觉得无路可退。 不来抢咱儿子的路,您就是爷。 可既然大家走的都是同一条羊肠小路,就比谁跑的快,谁先到终点。 那不好意思了。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您再是爷,敢挡在我们家儿子未来前途的必经之路上,我也只能想想折,偷准时机飞踹一脚。 把你从山崖边整下去。 最好给你的职业生命弄的死得透透的,永世不得翻身。 他晚上睡觉时,才能睡的安稳踏实。 艺术之道,得要争。 要大争。 狠狠的争。 从古之今,真正的黄金王冠,都是要靠拼命抢的。 这就和中世纪大主教的新完工的奢华教堂画穹顶画的活计一样。 佛罗伦塞城里全都是画宗教画的艺术家,恨不得几十上百个。 可主笔的机会,就那么一个。 考虑到那些重要的顶级宗教建筑的规模,以及当时的工程施工效率,一栋大教堂轻易就要修几代人的时间。 所以是几十年,一百年,乃至几百年,才会有那么一个机会。 你得到了,伱就是米卡朗基罗,你就是拉菲尔,你就是乔托、马塞乔。 你就是和教堂里的白净的大理石拱门,和雕花的雪花石膏,和几十英尺高的青铜装潢,一同屹立千年不倒的美术大师。 你没得到。 很有可能,你就因此淹没在了滚滚红尘之中,艺术生命和个人生命一同朽烂,几十年后,就再也没有人会记得你了。 崔轩佑很委屈。 他觉得儿子根本没有理解自己的一番苦心。 难道他就天生想当坏人? 既然注定是要做那“宿命之争”的同路人,对方来头越大,看好对方的人越多,岂不是越麻烦。 时机转瞬即逝。 捶人得趁早,否则就养虎为患了。 不趁现在,这个顾为经还没有正式出道,趁着他们家资源上还有先手优势的时候,摸上去对着他的后腰拿着匕首一阵乱戳。 全力以赴的乱拳捶死。 难道非得等人家功成名就,身价百万的时候,神功大成了,再去动手? 那不纯傻逼么。 那时候,和凭他们夫妻两个,可真就未必戳的动了。 “小明。” 崔轩佑的嘴唇嗫嚅了一下,“可……你们不做敌人,难道能做朋友么?” 崔小明并不答话。 他只是身体重心后移,右脚盘于左腿之上,左脚盘于右腿之上,柔软的像是没有骨骼,呈佛教或者瑜伽里“结珈趺座”金刚禅定的姿势。 他用食指和拇指夹出了水杯里的半化不化的细小冰块,轻轻将其拿起,冰晶快速被体温融化。 “朋友?” 他揣摩着这个词,盯着手里化为一滩水迹的冰块。 男人唇角修剪的很精致的髭须处显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不,我们估计是不会成为朋友的,但我们也不是敌人……我们是对手。” 崔小明手指轻抬,将融化的冰水抛洒向老爸的额头。 他明明还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大孩子。 这个动作,却有着得道高僧般的禅意。 仿佛是观音大士抛洒扬柳汁,点化众生。 “父亲,你还记得,我小的时候,春节我们在苏州公园里看过的耍猴戏么?” “呃?你说啥?” 这话题跳跃的太快。 崔轩佑明显没那灵光跟的上自家儿子的思维节奏,一脸迷茫的摸着自己大光头上的冰水。 酷似不开窍被耍的团团转的大马猴。 “耍猴的手艺人会拿些瓜果零嘴训练捉到的猕猴,又是立正、跳舞、拉车、爬竿、翻跟头、舞枪弄棒、跳火圈、走平衡木……整个一套流程下来,猴子忙的大汗淋漓,甚至被火圈燎了毛。或许它最终能得到主人给的奖励,但那只不过是些三瓜俩枣罢了。” “真正最大的收益打赏,已经被旁边笑眯眯的手艺人拿走了。” 崔小明笑笑。 “父亲,你太焦躁了。突然冒出来的竞争对手,这事儿让你完全乱了阵脚,就像看见几粒核桃就急于跳进去钻火圈的猴子。我想,或许些许凉水能让你的脑袋清醒一点。” “等您真正让心平静下来,仔细审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你就会发现,偷偷用见不得光的狠手害顾为经……这事儿吧,就和钻火圈的猴子一样。” 年轻人的语气有些揶揄。 也有些嘲讽。 “我们冒最大的风险,能收获的——却只有三瓜俩枣般的收益。” “唐宁,呵,想把我当棋子,她也配。” 崔小明冷笑。 “她确实很厉害,听说自己还想要搞画廊什么的。可我又不缺画廊签,不是每一条船都适合上的。” “我们和顾为经之间的竞争,争的不过是一些细分领域的艺术市场的关注度,她想要可是整个画宗的继承权,乃至也许代表了将来东方艺术家富豪榜排名第一的位置。” “和她贪的东西相比,我们这可怜巴巴的一点份额,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想吃最大的果子,坐稳曹老的传人的位置。那就她自然应该自己亲自去整顾为经好了。老爸,你好好想想,让自己平静下来。这里面逻辑一点也不复杂——唐宁要的比我们想要的更多,成功了得到的利益更大,那她自然比我们更着急。凭什么脏活我们来干?” 年轻人指尖轻弹手边的啤酒杯。 杯子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仿佛寺庙里的遥远钟音。 “如莲华不着水,如日月不住空。这滩泥浆,我们这些小人物,还是不沾为妙。” “就像耍猴,这种艺术大宗师的师门内斗,是多么精彩的戏码啊?咱们围在旁边,安心鼓掌加油,嗑着瓜子,看看热闹,顶多再打赏几个铜板就好了。亲自凑过去,当成被耍的猴子,大可不必,大可不必。” “让亲爱的唐宁大师,自己慢慢玩去吧。咱们才是看耍猴的,她要能把这位顾为经小朋友整下去,我们什么都不干,安心喝茶,嗑瓜子,照样可以坐待其成。” “可是,万一她要是没干成呢?” 崔轩佑忍不住问道。 崔小明保持着金刚坐的姿势。 闻言扭头。 他微微歪了一下脑袋,用“我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 忍不住吐槽道。 “人家唐宁都惹不起的人,你想跑过去下黑手,老爸,还是开始时的那句话,照照镜子,你算老几啊?除了惹出一地鸡毛,还能有任何别的结果么?背景这么硬,手腕这么牛逼轰轰的人。咱不转头就跑,都算好的了。” “哦。” 崔轩佑想了想,竟然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于是老老实实的乖巧的哦了一声。 好有道理。 儿子说得对啊! 虽说当爹的在亲儿子面前,被教训的跟孙子似的,似乎非常丢面子。 但这事,一回生二回熟。 面子被丢在地上,踩来踩去的久了,也就不觉得尴尬了。 自从自家小明成年以后,类似的情况就在家里发生的愈发频繁。 崔大艺术家都习惯了。 面子算什么! 能被自家这么牛气的儿子教育,那是他教导有方,是他这个当爹的福分。 没出息的虎父犬子,才在老爸面前唯唯诺诺呢。 他们家是“犬父虎子”,走的就是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路数。 这便是家门真正兴旺的样子。 嘿! 外人谁在那里阴阳怪气,那是他们家里晚辈不成气,在那里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能被儿子教训,他骄傲,他自豪。 崔轩佑挠了挠头,那几滴洒在他脑门上的冰水,凉丝丝的,宛如一直透到心里去,浇灭了从接到手机上的消息的时刻,便在心中熊熊燃烧的烦躁感。 没错。 这事儿吧,天踏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呢。 理应是唐宁顶在他的前面,而非他顶在唐宁前面。 想明白此节。 崔轩佑立刻就不太慌了。 “是啊,让他们互相掐去吧……一个十八岁的小朋友对唐宁,呵,谁输谁赢,这不明摆着么。大卫对战歌利亚,我们在这里慌什么,太傻了。唉,我本来还觉得,能靠这件事情,和东夏画宗未来的接班人,交个朋友,存分香火情么。” “我同意大卫对战歌利亚的那部分。” 崔小明摇摇了头,“可我不觉得,唐宁一定能赢的很轻松,是个无名小卒又怎么样?你凭什么轻视他。” “还是那句话,画国画顶流的曹轩,画油画的顶流酒井一成,艺术评论届如今最风光的人物伊莲娜小姐,这三个人都看好他,就算你觉得他画的是一坨狗屎,这也是因为你没那悟性闻出狗屎里的禅机来。” “更何况,人家画的根本就不是狗屎,这画……” 崔小明看着平板上的照片,沉默了几秒钟。 无声的摇了摇头。 “明,你比他画的更好,也会比他更成功。”一直在旁边没有出声的雷奥妮,此刻突然开口。 女人声音坚定,没有一丝游移。 “感谢老妈,感谢您的信心和你从小到大所奉行的鼓励教育。”崔小明挑了挑眉头,“遗憾的是,我对我自己没有您这样的信心。” “不说别的,就说这进步速度,如果真的是两个月时间,从无到有,熟悉一种新画法,就进步到了如此地步的话。” “我很清楚,我也没这个本事。” “既然如此,你凭什么那么笃定的相信,这场较量,胜的一定是唐宁,输的一定是这个顾为经呢?” “只是因为唐宁如今的名字更大,已经是全世界最成功的女画家之一,而这位顾为经,还默默无闻么?我非常喜欢刚刚那个关于大卫与歌利亚的比喻。可……请不要忘了,《圣经》故事里,这场凡人和巨人之间的不平等战争,最后活着走下战场的,可并非是巨人歌利亚啊。” “之所以我不同意妈妈刚刚所说的私下里去联系记者,除了因为不想被当猴耍以外,是因为我觉得搞小聪明,无论是你们,亦或者唐宁本人,在这种人身上是没有用的。艺术家一生就两条通向成功的登天之路,要不然有人脉,要不然有本事。” “而他要人脉有人脉,要本事有本事。” (本章完) 第四百九十一章 参赛 “这种人你可以小小抽冷子绊他一跤,却不能指望他永远跌在那里起不来。我们可以搅黄一次新加坡双年展,却不能搅黄他每一次的展览。” “他是大概率注定能走到高处的。参加不了新加坡双年展,还有纽约双年展、伦敦双年展、悉尼双年展、洛杉矶双年展……你们难道准备他参加一次画展,就找人写一次举报信么?一二再,再二三,这种假消息多玩两次,就没杀伤力了。顾为经这样的人,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全了。他要成不了气候,我都觉得这世道,太黑了。” 崔小明耸耸肩。 “而见不得光的手段,终究只能用上不得台面的人身上。你可以阴谋算尽,可真正的大师,自会用画笔,真刀真枪的荡平一切的质疑。” 雷奥妮叹了口气。 “依旧是可惜了,他要是再晚十年出来,小明早就已经成名,你们不是同代画家。在很长时间内,都未必需要真刀真枪的竞争市场。卡拉瓦桥与巴格利奥式的交锋的结果,从来都是两败俱伤。” 她咬了咬牙,还是觉得不甘心。 有身份的画家都精着呢。 或者宁愿是以组委会协调“借展”的身分打个擦边球,都不参与到主展台的评奖竞选之中。 却根本无法阻止。 崔轩佑看着儿子,出神的听着。 连想用画笔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表示不是他的艺术水平有问题。 更是为了到底谁才能坐上巴洛克主义绘画开创者的第一把交椅,干了小半辈子。 如今国际游客走进意大利国立古代艺术美术馆,在主展厅宏伟的粉漆门廊里,左侧悬挂着卡拉瓦乔的《AorVcitOni》,右侧则悬挂着巴格利奥的《SacredLoveandProfaneLove》。 都不会去参加。 不同圈子的不会跟你一起玩。 想法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二三十岁就已经是罗马头面掌权家族的座上宾,能和红衣主教共用哈德良宫里的同一个房间。 能和卡拉瓦乔比邻而居,面对面的用游人的目光比较高低。 如果没有和高更的愤怒争吵决裂,也许梵高就不会扣下那发射向自己的子弹,痛苦的挣扎了两天后才最终死去。 而卡拉瓦乔和巴格利奥,两个绘画风格高度相近,都最爱使用“明暗对比法”的艺术家。 大概巴格利奥终于会觉得如意了吧。 这样的无力感,让雷奥妮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甚至连崔小明,他这些年都没有下定决心,参加过任何一个大型双年展。 而艺术社会在残酷之余,还多了些俗世智慧的狡诈和油滑。 要不然就别轻易参赛。 他终于懂了崔小明到底在想什么。 但卡拉瓦乔艺术道路走的极顺,是那种才华横溢的风流公子的类型。 等巴格利奥绘画风格成熟的时候,卡拉瓦乔已经是整个罗马最着名的几位的大师了。 雷奥妮这里还只是在琢磨着给八卦小报,放假消息。 就差在脸上写着“求求伱了,也画幅画来骂我吧!让我们比比谁画的更好吧”。 崔小明的盯着眼前的屏幕。 面对这事,卡拉瓦乔处理得很微妙。 更多的组合,则会让后世学者们读起那段历史的时候,发出了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 卡拉瓦乔画什么,巴格利奥就画什么。 那参展的主力就不是顾为经,酒井胜子这个量级的小画家了。 大师的生命的轨迹彼此交缠,风格相似。 从社会舆论上来说,巴格利奥占下风,成就也几乎没有被太多后世人记住。 足球场上曾经灵动的绿荫精灵罗纳尔多,也有身材走形,发福到200斤踢不动球的那一天。 那张被照相机匆忙拍下的《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映照在他的瞳孔上,色彩是那么的瑰丽。 他还可以以组委会对“概念艺术”有偏见,不给他颁奖是威尼斯的损失,来在媒体放放狠话,找找场子。 “不公平,画法那么多,为什么非要来抢你的东西呢。” 体育竞技是最残酷的。 也就是当年授予的最佳参展艺术家和艺术终身成就两项奖项的获奖者,都和赫斯特走不同艺术方向的。 “我们当然不能给他参展添麻烦,谁不让这个顾为经参展,谁就是我们的敌人。” 但卡拉瓦乔当时也不太好受,结结实实的因为“抄袭诽谤案”蹲了两周的号子。 自家儿子可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呢。 而是从卡拉瓦乔成名的那一刻,对方就已经不会给他赢的机会了。 和超级牛人错生在一个时代,是很残酷的。 为而两位画家驻足。 卡拉瓦乔和巴格利奥年纪差的不算大,能算是同代画家。 “我们就像是同一个象限里,两条增长斜率不同的函数曲线。他的增速比我快,但我的起步比他早。或许再过三五年,我们的技法就会相交,他就能把我耍在身后。但偏偏是现在,让我看到了这张作品。” 请到酒井一成,唐宁,草间弥生这个量级的顶流画家的作品。 都很容易。 如果没有毕加索,贾科梅蒂也许能成为战后抽象艺术最重要的艺术家。 直到卡拉瓦乔去世,他都没有得到过任何一个,能和对方真正在同一个平台上较量的机会。 很难说谁是真正的获利者。 否则。 如果狮城方面,办的不是增加行业新血液,以艺术竞赛为主的新加坡双年展。 体育竞技也是最公平的,比赛那么多,只要你够强,那一切都可用最朴实无华的成绩说话。 雷奥妮吃惊,还有点不服气。 要不然有信心能赢。 他骂巴格利奥骂起来从不嘴软,各种约画的邀请……不好意思,人家从来理都不理。 人家几百年的两位大师,就因为绘画风格相似这种事,已经撸袖子干上法庭掐架去了。 像赫斯特同学这种筹备了很多年,钱烧了一堆,媒体广告打的震天响,身为当时的“身价世界第一”的大艺术家,高调参加威尼斯双年展。 互相谩骂,互相讥讽,各自的追随者之间唇枪舌战,觉得对方是抄袭的小偷。 女人眼睁睁的看着,未来本属于崔小明的市场份额,将会在未来被突然冒出来的外人切割一大块下去。 老实说。 甚至非最顶级的大展。 但双年展……只要有输赢比较在里面,大画家们往往一个个就会谨慎谨慎再谨慎。 巴格利奥那里敲锣打鼓,嚷嚷了一辈子,官司打的飞起热闹,可他真的想要打官司,把卡拉瓦乔抓进去么? 不, 是除了打官司,他什么都做不了。 “这是挑战,也是机遇……妈妈,我想,历史之所以没有像记住卡拉瓦乔一样记住巴格利奥,有大半的原因,是因为他等待了一生,都没有等待到能真正和卡拉瓦乔真刀真枪对话的机会。卡拉瓦乔宁愿和他打官司,也不愿意给那么一丝丝,让巴格利奥翻身骑在他身上的可能。” 无名小子把旧时代的统治者摔在地上按挺了,就也能一夜之间,便登基成为新王。 今年新加坡双年展的关注度已经很高了。 雷奥妮挑了一下眉头。 卡拉瓦乔画《神圣之爱》,巴格利奥就画《神圣之爱与粗鄙之爱》。 “你的意思?” 为了纪念这段往事。 多多少少有几分是为了防着阴沟里翻船,被别人踩着上位的可能性的。 因此。 “现在,这样的机会就摆在我们的面前啊。妈妈,你觉得不幸,而我则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幸运。” 实际情况通常则是——不好意思,人家根本不和你玩。 他们有的人之间有珍贵诚挚的友谊存在。 “我只需要在彼此的出道战上,正大光明的,赢他一次就好了。爸爸,你说的有一点没错,欺负这种天才,就得趁早。他未来或许有能力赢我无数次,但我不会再给他翻盘证明自己的机会,这将是我们两个首次出道,参加同一个艺术双年展,是这辈子里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的资源比我好。年纪比我轻,人脉比我广,技法进步速度比我快,将来艺术成就不如我……才让人奇怪吧?” 媒体都替他尴尬。 话语中丝毫不见预见和自己抢蛋糕的同类的怨愤,反而有一丝由衷的欣然,从他的眼神中显露了出来。 瓷器不去跟没名堂的石头碰。 甚至不惜给雇主画画时,把油画作品里魔鬼绘上了卡拉瓦乔的五官相貌。 够挑衅了吧。 只有没有打出身价的小画家们,才盼望着靠着在双年展里杀出一条尸山血海的血路来。 不过,这已经是他死后四百年的事情了。 你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 “否则,从此以后,我怎么做卡纳瓦乔,他怎么做巴格利奥呢。” “一次,只要赢一次就够了。” “不,妈妈,我和你看待这件事的观点完全不同。既然他能站到极高处,在聚光灯下功成名就很有可能是注定的事情,你再恨的咬牙切齿,也不改变结果。不妨看看,我们能从这件事上获得什么。” 真正的成名以久的大画家,举办个展,参加艺博会啥的……都很热情,只要有场合,有机会,有资源,刷刷曝光,多多益善。 “你……你要参加这次新加坡双年展么,可你不是已经下定决心,参加明年本土的柏林双年展了么,我们都已经为你联系了策展人,搞到了特邀画家的名额……现在距离狮城双年展的开幕,已经不到一百天的时间了。” 小画家单纯的幻想着,在某某画展上……把成名以久的大师干下去,从此聚世瞩目,一步登天。 赢了你是应该的,输了老子就直接血亏,直接成了他人登天的跳板。 乔尔乔内与提香,毕加索与贾科梅蒂,梵高与高更,还有女人口中的卡拉瓦乔与巴格利奥…… 他不是输了。 “如果上帝希望我成为能踩踏在巨人肩膀上的人。那么为什么要担心脚下的巨人会是多么的高大呢?我只担心,他不够高。他越是高大魁梧,我就站的越高,他高出天外,那么,我也将高出天外。” 而是改办以卖画宣传为主的新加坡艺博会。 谁都以为获奖是手拿把抓。 东京奥运会上跑个9秒8就能直接夺冠了,而这成绩放在百米五虎巅峰对决的年代,连领奖台都上不去。 崔小明无声的笑笑,眼神深邃而锐利。 巴格利奥绞尽脑汁的尝试了所有能做到的办法,向卡拉瓦乔“叫嚣”着下达战书。 身价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 “你只看了他的一张画,竟然对他评价这么高?” “不,我改主意了,在看到这幅画的那一刻,柏林双年展就已经不值一提了。十个柏林双年展,也比不上这个的重要性。我的一生大概都不会再拥有,能打败可能是将来五十年里画坛最重要的代表性画家,打败下一个曹轩的机会了。我觉得,他的本来成就应该比我大的多。” 为此。 崔小明的嘴角微微勾起,“以我的能力,我的资源。我原本对自己的期望,只是能成为独竖一帜的风格画家。而现在,这个顾为经出现了……老天,好事,简直太棒了。我不怕他未来很强,越强越好,来头越大越好,能走的越高越好。” 不产生直接竞争关系。 他凝望着手中的作品。 比赛成绩就是一切,每一位冠军都会老去。 够过分了吧。 中年光头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甚至同样的媒体热度。 大师们人生悲喜爱恨,像是两团捆绑在一起麻线团一样,绕得乱七八糟。 下一个曹轩。 她知道崔小明对顾为经的评价不低,没想到竟然这么高。 结果金狮奖被别人抱走了,毛都没有给他留一个。 崔小明抬抬头,带着一种复杂的眼神抚摸着手中的画作。 真就变成给他人织嫁衣的绿帽老哥了。 每年都会有成百上千的游人,从无声诉说着这对恩怨宿敌故事的作品前走。 美术历史上诞生了一对又一对的艺术双子星般的人物。 “巴格利奥越厉害,岂不是说明了那个出道就用相同的风格击败他的卡纳瓦乔更加杰出么?从此以后,只要他有参加的画展,我就自动避开。” 崔小明伸出一根手指,“比分永远的定格在1:0。赢他一次,我就在这事上,吃他五十年。吸一辈子血。占一辈子的便宜。” (本章完) 第四百九十二章 必胜的命运 崔轩佑听的心潮起伏。 男人想象着,从崔小明的嘴里所勾勒出的未来。 为此激动的手脚发颤,不能自己。 是啊——对方是曹轩选中的人怎么样,是酒井一成的女婿怎么样,未来注定前途无量又怎么样。 他的成就越有含金量。 自己的儿子也就越有含金量。 人一辈子只需要在最关键的那个场合,牛逼一次就行了。 刘邦输了一辈子,只牛逼了一次,就做了天下的王。 垓下的土丘,就是老天为他成就一生功业的极致,所选定的舞台。 而他的儿子,也可以做顾为经笼罩在职业道路头顶的那片阴影,仅需要在下半年的画展彼此的出道之战上,把对方按在地上,就足够了。 新加坡双年展,便是儿子和对手之间上演楚汉之争的舞台。 不同的是。 这将是两个人之间的第一战,也是最后一战。 初战便是决战。 崔轩佑真的觉得自己老了。 接到这张照片。 他不过是希望着,能替自家儿子在职业道路上,把一个未来可能分润他市场资源的竞争大敌踹下山崖。 而自家儿子,则已经开始雄心勃勃的考虑,踩在对方的肩头一步升到天上去了。 格局输了个彻底。 是的,这是天赐良缘。 不是老天送来的对手,而是老天送来的青云直上的台阶。 他们所需要做的——赢下这场比赛,彻底踏稳这级阶梯。 然后等待着脚下的阶梯自动升高。 轻松的就像是坐电梯。 “你会赢的,儿子。参加新加坡双年有一点好处,比起柏林双年展,它和你的绘画气质更搭,天生来得相得益彰。” “至少在这一点上,这个顾为经显得很聪明。” 雷奥妮双手交握。 “你甚至不必获得什么最重要的金奖,只需要发挥出自己的风格和优势,把顾为经从今年的最佳新人奖,或者最佳创意奖上挤下来就行了。” “就算只有一百天的准备时间又怎么样?哪怕什么都不准备,直接从你的画室挑两幅画,依旧足以胜任。” 女人的语气自信满满。 距离画展开幕,剩下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从坏的角度想,他们没有充足的准备时间。 从好的方面来说,同样意味着对方那里绘画稿件都已经定型了。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她不相信顾为经还会有任何一个脱胎换骨的改变。 他们手里拿着的,就几乎等同于最后参加新加坡双年展的定稿…… 那么。 从最开始,这就是一场单向透明的不公平较量。 上来就赢了一半。 如今的画展,讲究的就是一个百家荟萃,各个画法雨露均沾,都要照顾的到。 如果不是类似“印象派主题双年展”这些细分领域的单项画展的话。 面对狼多肉少的局面。 碰上相似的主题,类似的风格。 组委会往往只会给最好的那个评奖,几乎很难出现两张高度同质化的作品,都获奖的可能。 所以同行撞画才是真正的冤家路窄。 崔小明能不能在今年的新加坡双年展上获金奖、银奖。 雷奥妮没有十足十的把握。 可是要挤掉原本可能属于顾为经的那个“获奖名额”——这事儿,她可太有把握了。 他完全不需要画赢所有人,只需要画的比这张《阳光下的好运孤儿园》更好,就足以一锤定音了。 对于画家来说提前得到了对手的参赛作品,就仿佛登上考场前,已经知道了对方要写什么答案。 照抄答案肯定不行。 无脑1:1,抄幅一样的内容,那不是耍小聪明,那是纯纯的大傻逼。 这种画展都是要提交详细的创作背景材料的。 但抄画从来都是抄灵感。 最牛逼的抄画,是和对方画面具体内容上处处不同,却能用相似的神意和内核碾压你。 这是毕加索一生最传奇的“借鉴”方式,也是他的名言——“优秀的画家模仿,伟大的画家偷窃”的精髓。 就算没有毕加索的本事。 他们能以对方的作品为基础,在自身所提交的“答案”上做出针对性的文章和改进的地方。 也非常的多。 以雷奥妮的眼光,和与丈夫合力从儿时便教导崔小明所累积的经验。 这幅画转拍的照片清晰度不算太高。 但大致上的门道,她也能看了个七七八八。 这幅画是顾为经摸索到了新体画门道开始后,林涛教授一次分享到了师门群里,给曹老看的阶段性汇报展示成果。 那时。 顾为经的油画、国画、素描三项技法还没有全部突破到职业二阶。 雷奥妮觉得,这幅画最大的亮点在构图灵感。 以及用国画为体,油画为肉的创意风格。 技法肯定,也是少见的优秀和成熟。 但是——这个优秀是对于18岁的年纪来说的,不是对于新加坡双年展来说的。 放眼整个参展画家的群体。 这技法水平未必就有多么出彩了。 至少还比不上她家儿子崔小明二十年多年练习的绘画功底。 灵感可以轻易的借鉴,技法自家儿子更占优。 唯一短期内学不来的,就是顾为经以郎世宁为主体的绘画路线。 双方都是东西合璧,都是融合国画和油画的绘画元素。 目标相同, 选择入手的道路则不同。 顾为经的绘画风格在于国画、油画一骨一肉。 两种元素都保持原本的特色,彼此以一定的层次分割,上下相互交叠。 类似做意大利千层面。 而崔小明的绘画风更加近似于吴冠中。 他走的是完全打破传统东、西方画法定式,像把玉米面和荞麦面和小麦面混合,直接硬揉成杂粮高筋面饺子皮一样。 不以绘画地域为单位局限自己。 不区分油画、国画画法。 而是改以点、线与面,以及黑、白、灰和红、黄、绿等最基础的绘画元素为单位,全部尝试将它们无所拘束的在笔下混为独属于自己的“融合画”画风。 两种画法内核上有共通的所在。 能彼此借鉴,又不完全一样。 就算是以崔小明的能力,短时间内,想改走顾为经的融合路线,也不是那么轻松就能办到的。 可话又说出来。 凭什么要改啊? 强行往对方靠,那才是东施效颦。 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唯一无法模仿的绘画风格,反而才是雷奥妮有信心,这场较量崔小明必胜的杀手锏。 论风格的成熟度,色彩的表现力。 论不同绘画元素在一张画纸上共处调和时,针对那种来自不同地域文化碰撞,所形成的无法避免的割裂感的消融处理。 郎世宁画了一辈子研究出来的新体画路线,要比崔小明自己目前的风格,做的更好,走的更远,表现力更强。 然而。 在组委会眼中,决定一幅作品是否能够获奖,最关键的元素是画作是否成熟,表现力是否出彩么? 不。 不是的。 画的“好”,画的“漂亮”当然非常非常的重要。 却不是最重要的。 任何一个画展。 只要是正经的组委会,那么在考量评价、评价作品时。 有一个标准定然天生是最高的优先级。 它高于看着漂亮,高于画法是否成熟,甚至也高于画家的技法本身——那就是原创性。 原创性是任何艺术设计相关行业的天。 一个艺术家一生中所能成就的最牛逼的伟业就是开宗立派,建立自己的艺术风格流派。 对美术史发展的角度来说。 第一个毕加索千金不换,第二个毕加索一文不值。 而参加普通的画展,画面本身内容具有原创性是必须的。 行业内,固然抄画抄的飞起。 大家都说,天下艺术一大抄,看你会抄不会抄。 但前提条件是你抄袭别赤裸裸的临摹着画。 就算临摹着画,至少也别被人家找到证据抓住。 借鉴一点画面元素无所谓。 真要画展上出现了画面内容复制粘贴般的两张画。 那就是你死我活的下场。 伱证明不了自己是原创的那个,就会留下巨大的不光彩污点。 参展时提交的创作日程和作品说明材料就是干这事用的。 而画面内容是否具有原创性的基础门槛之上——绘画风格是否具有原创性,这个要求就实在太高了。 画展方面不可能要求每一个参展画家,都是开创美术先河的超级大宗师,都是毕加索、莫奈、修拉。 纵然是最顶级的威尼斯双年展。 组委会会希望参展作品在风格上有让人瞩目的闪光点,却也不可能会奢望艺术家全都自己开创一种艺术风格出来。 那就没几个人能参展了。 顾为经这个年纪,参加画展,根本都不会考虑技法原创性相关的内容。 哪怕是严苛曹轩。 看到这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的时候,老太爷笑骂的一句“偷奸耍滑,没有心意”批评,也只是一句不当真的玩笑话。 曹老嘴边说说就算了事,内心里还是更多的赞扬顾为经“研究郎世宁,研究出了门道来了,不容易”。 可就是这个不能当真的玩笑,没有人会苛责的小小“缺陷”,正常参加一千次画展,也不会有评委真觉得有什么问题的所在。 偏偏一旦撞上崔小明。 就会变成阿咯硫斯之踵的致命缺陷,甚至完全无法补救。 当然,崔小明如今也离真正意义上的开宗立派差了十万八千里,可是至少已经尝试着迈出了自己的脚步。 有没有这一两下向前迈步的苗头,他就是本质的区别。 别说自家儿子的画技功底更扎实。 退一万步。 就算技法方面崔小明占劣势,那又怎么样。 崔小明的融合风格再不成熟,那也是崔小明自己的东西。 顾为经的画面风格再规整,再精细,那也是人家朗世宁的东西。 郎世宁第二碰上崔小明第一。 一个技法上有个人的想法。 一个没有。 除非画面的表现力能拉开非常大肉眼可见的段位差距,不然的话,组委会基于对创新血液的发扬,评价两幅画高低的时候。 理所应当天经地义的就该投下偏向崔小明的一票。 高仿品遇上原创品,就得老老实实的让位。 否则。 雷奥妮一定会掀翻桌子,大骂特骂,在媒体面前撒泼打滚的指控,这其中有黑幕存在。 既使以女人的淡漠性格,想到这里,她都有点想笑了。 这条泄画消息真的帮了大忙了。 明明对方的作品内容是原创的,而自家儿子却可以以此为参考,做出针对性的回应,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偏偏根本不可能被抓到抄袭的尾巴。 而在作品风格上,对方却反而会因为“原创性”成为压挎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世界真是黑色幽默。 于是雷奥妮真的忽然笑了起来,笑的捂住了嘴。 一条简简单单的短信,竟然就能造成这么天翻地覆般的效果。 “你有一万个赢下来理由,而他连一个赢的可能性都想不到。如果说这不是上帝的旨意,我都不信。” 没准这个顾为经是天纵奇才。 没准对方的绘画技法有超过自己儿子的那一天。 没准未来的某一天,他能在郎世宁的基础上,画出自己的想法来。 没准这一天会来的很快,十年,乃至五年。 但那不是几个月后的新加坡双年展。 他不会有再赢回来的机会。 这就足够了。 对方的资源会成为崔小明的资源,对方的高度也会成为崔小明脚下的高度。 赢你一次,我就可以就缠在你身上一生。 “别大意。他很厉害的,妈妈,这段时间,我想住到教堂里去。你是柏林古代美术保护协会的会员,你能安排我住进柏林大教堂里去么?” 崔小明没有笑。 “做礼拜祈祷么?需要我……” 雷奥妮说是上帝的旨意,只是随口一说,听到儿子的要求,反而愣了一下。 “不,采风。” “他的作品背景选在教堂,我的作品选题便也是教堂。风格越近似,我们就越不可能同时获奖。” “爸爸妈妈,我有预感,这是我人生中最关键的一场竞赛。所以我认真请求你们帮我。我们不要去影响顾为经备展,他的资源很强。我们两个人之间艺术之争的事情,就用艺术家们的方式解决,才不留后患,让他身后的那些人,说不了闲话。” “不害他。” “但除此以外,你们要帮我,去求,去请,去托人,去给我联系媒体。为了这次新加坡双年展,尽你所能做的一切努力,倾尽我们家所能拥有的一切资源。把我彻底推上奖台。这种投资回报率,一生未必会遇见第二次。我们当然要赌上兜里的最后一块铜板。” “你说没错,为了能赢,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也会祈祷的,不管是向上帝还是佛祖。” “成功就是多米诺骨牌,我只需要做好推动第一块胜利的玉板,剩下的,亲爱的顾为经在连锁反应下,会帮我完成一切,无论他情愿不情愿,都是注定。” 崔小明指尖推在面前的骨牌之下。 铛! 铛、铛、铛…… 随着第一块骨牌倒下,在行云流水的叮当声中,倒下的骨牌像是狂乱的野火一样蔓延到了面前的所有牌堆。 直到十几米外最后一块玉牌不堪重负的倒下。 五光十彩的玉牌倾斜着混为一滩。 “看啊,这就是命运的魔力。” (本章完) 第四百九十三章 撤离日 画笔从亚麻布面上擦过,轻柔的好似飞鸟掠过湖面。 先是天空中翻滚的雷云,然后是绘彩玻璃上拉长的霞光,厚实的颜料一层层的被笔尖抹入布面纤维的缝隙中。 于是。 漫天的大雨,也就从年轻人身前的画布里洇湿了出来,在窗外连绵夜色连绵雷声里,和连绵的雨点融为一体。 轰隆。 远方的天空先是被闪电照亮,几乎是转瞬之间,巨大的雷声便接踵而至,像是鞭子抽开空气,发出霹雳的暴响。 大地都好似震颤了一下。 未锁紧的老式折叠窗仿佛也被这声鞭子抽中,猛的被风推开了。 冷风卷着夏日的雨水,从敞开的窗户间灌入,窗帘被卷了起来,房间内所有被有被固定住的纸张,速写本,被风吹的扑簌簌的乱响。 顾为经放下画笔。 他快速迎着风跑到窗户面前,将窗户重新拉紧,将风雨阻隔在屋外,并把锁栓推紧。 顾为经看着窗外在雨水冲洗中,涟漪如潮的仰光河,微微摇了摇头。 这天气难顶! 五月份刚刚算是进入热带的雨季时间。 缅甸的地理位置特殊。 北方的高耸巍峨的喜马拉雅山脉会一定程度上阻挡试图从北向南,翻越东南亚印度次大陆的冷空气。 减少了冷暖气流的交汇。 热归热。 往年仰光是很少下这么激烈的暴雨的。 至少在持续四、五个月的雨季进入后半段以前,极为少见。 前段时间。 他还觉得能在好运孤儿院,碰上的那场和卡洛尔前辈笔下环境近似的大雨,是难得的幸运,特别打电话约胜子小姐出来采风,并表示这种时机可能是她呆在缅甸的这段时间里,唯一的一次。 没想到,转过月来,就打了脸。 这星期前两天浓雾阵阵,今天天就像是漏了。 这气候真反常的紧。 “喵!喵喵!” 阿旺蹶着胖胖的屁股,跳上了窗台,一瞥窗外的暴雨,用梅花小爪子轻轻拍打了两下玻璃,确定厚实安全以后。 狸花猫就不屑的拱起了背,琥珀色的瞳仁转啊转,对着窗外的电闪雷鸣,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猫眯专属示威声。 它霸气的挥了挥爪子。 仿佛在说,别怕,小顾子,有猫猫罩你。 你可以说咱阿旺胖。 但不能说咱阿旺不帅。 除了洗澡比较费劲以外,阿旺真的是顾为经有史以来,见过的最傻大胆的猫。 从智商很低的蛇类,到猫狗狮子老虎大象,再到人类这样的灵长目。 地球上的生物都会天然的对雷声产生一定程度上的应激反应。 有学者研究认为,为了躲避雷声可能伴随的洪水或雷击山火等危险,巨响会激发生物体内的肾上腺皮质分泌激素,从而触发“战斗or逃跑”本能,让动物变的更加敏感。 这是漫长的物种演化的结果,刻在古老的基因里的东西。 大量猫类天生就非常惧怕打雷。 越是纯种,胆子越小。 酒井小姐告诉过他,她妈妈在日本的家里养的那七、八只猫,全部一听到雷声,就惊恐的缩在角落蜷缩起来,瑟瑟发抖。 还有一只有血统证书的英国短尾猫被雷声诱发了心脏病,让妈妈难受了好久。 很长一段时间。 她们家的猫都要送到宠物医院里去做专门的脱敏训练。 阿旺要知道还有这种事,一定会轻蔑的舔舔爪子,表示这都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废柴怂猫。 给本大王丢人。 明显在雷声之下。 她的“战斗-逃跑”本能的指针,倾向了战斗的那一侧。 或者说。 大多数情况下,顾为经就没见过阿旺怂过,面对茉莉时除外。 他以前看《动物本色》纪录片的时候,曾见到过在摄制组的隐蔽镜头下所捕捉到的,非洲狮被领地里穿过的火车雷鸣一样的汽笛声所惊扰,于是觉得领地威严受到了冒犯,对狂龙一样的火车做出进攻姿态的样子。 导演大受震撼,想到了塞万提斯笔下,那个向着幻想中的邪恶风车发起进攻的骑士,无限感慨的为那头无畏的狮子取名为“堂吉诃德狮”。 在大雨天,向着天穹喵喵叫的宠物猫,顾为经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呵,我家阿旺,傻大胆的程度,也足够冠以堂吉诃猫的诨号。对吧?” 顾为经朝阿旺扬了扬下巴。 阿旺听不懂。 她更才不会理会的铲屎官的感慨,亦或者是揶揄,正执着的在窗前,以闪电为背景摆着POSE,喵喵叫着。 从她的肢体姿态来看。 顾为经随便猜猜,估计她骂的挺脏。 他又深深的看了一眼窗外暴雨如注的清晨,确定老天爷大概率不会和一只猫一般见识,她POSE摆的这么拽的要命,应该……可能……估计约莫不至于被雷劈以后。 就重新走回了画室的中央。 快速检查了一下从保险箱里取出来,贴墙摆放着的《雷雨天的老教堂》原作,没有被刚刚洞开的窗户染上了水汽。 这才放下心来。 顾为经一张一张的捡拾着被风吹乱在地上的纸页。 都是他这几天,随手放在画室桌子上的东西。 有几张,是用来揣摩各种素描线条,涂的仿佛是珠网的铅笔稿。 更多的则是报纸。 各种各样的报纸。 有《缅甸镜报》这样的全国性报纸,有国家的官媒,有仰光的城市报纸,还有一些私人报社的时评周刊。 他一张一张的把这些报纸拿起。 和每天都要读报纸的爷爷习惯不同,顾为经这样的Z世代年轻人,平常是没有看报的习惯的。 他之所以这两天几乎买了能见到每一种时政报刊。 就是为了想要了解陈老板口中“豪哥那里的小波折”和蔻蔻家里的情况。 这种牵扯到仰光市里高层的政治斗争。 传统的老派纸制媒体或许各有各的天然喉舌立场,但终归要比互联网上的听风就是雨,来得要更加靠谱一些。 随着他的动作。 纸页唰唰的响。 每一张上的相关专栏,都正在诉说着豪哥的可怖可畏和蔻蔻老爸的破鼓万人锤。 蔻蔻老爸的失势,是随便读两页报纸,就显而易见的事情。 几乎主流报纸都关注到了仰光警队高层班子的权利变动,和警督名单的更换。 不知道算不算是好消息。 除了开始的《镜报》以外,没有其他可靠报刊信源,显示仰光警队内出现了严重的贪腐案。 当然……这个消息也可能被压下去了。 但是。 顾为经读到了已经有消息灵动调查记者得到了消息,交警队多了一名叫丹敏明的雇员,和原高级警督同名同姓,质询市里这两个人是同名同姓,还是同一个人。 顾为经希望是同一个人。 至少, 那他可以不必担心,蔻蔻老爹身陷牢狱,乃至被秘密处决了这种更糟的可能性。 他甚至给杜琴恩,那位陈生林的大秘书打电话,想要拜托人家查查这件事。 对方没什么犹豫就答应了,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关心一位警督,只说这事儿暂时还没定论,让他再等等。 而豪哥的可怕就表现的更隐秘了。 这些本地报纸,顾为经越读越是觉得寒气刺骨的原因,不在于报纸上的豪哥有多么的气焰滔天,凶名赫赫。 而是恰恰相反。 关于豪哥的内容…… 他读了每一家报纸,每一篇相关的报道,上面都一个单词都没有。 是零,是空白,是一片虚无。 这位黑道教父就像潜藏在这座城市里的一个巨大的黑洞。 吞噬着一切光,一切善,乃至会吞噬掉信息本身。 最可怕的恶人不是阿尔·卡彭这种敢让手下拿着十几把汤普逊冲锋枪,把对手帮派大佬乘坐的豪华凯迪拉克扫成马蜂窝,光天化日之下和芝加哥警局的探员当街火并,让FBI内部把他列为头号公敌,组建了一个百人的调查小组就为抓他,生命赫赫足以让小儿止啼。故事被改编成了无数本畅销和好莱坞电影的超级巨枭。 黑社会之所以是黑社会。 便是因为,最可怕的恶人能巧妙的把自己庞大充满肥油的身体,隐藏在城市的巨大的暗面侧影之中。 不见阳光下的一点踪迹。 豪哥他出现在每个家庭的餐桌上茶余饭后,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里。出现在光头登门后,他爷爷顾童祥紧张的神情里。 出现在书画公盘的那些小商人听说顾为经搭上豪哥的线,羡慕的请他发达了,带他们一起发财的奉承声中。 出现在陈生林的电话…… 甚至出现在,光头在咖啡店里送给他的那部手机的私人通讯录号码里。 对顾为经来说。 豪哥是那么货真价实威胁到他生活的黑道教父,是那么活生生的存在,是他只要播打电话。 没准只要十几秒后,就能在听筒听见说“HELLO,这里是豪哥,承接杀人放火,洗钱销赃一条龙服务,欢迎惠顾哦!良心定价,为顾客服务,无恶不做就是我们的宗旨,杀两个送一个,杀的多,送的多”的那个对象。 而在电视,报纸,新闻上……却丝毫不见任何关于豪哥的影子。 没有照片,没有报道,无论是好的坏的,什么都没有。 似乎这个人的存在,只是一场都市人们的集体精神幻觉。 神秘的像是个无形幽灵。 也可怖的像是个索命恶鬼。 蔻蔻老爹那么高级的警官说被豪哥搞定,就被搞定了。 如果不是陈生林的提醒,以及他提前知道蔻蔻的父亲正在调查豪哥。可能连顾为经都不会意识到这两件事有什么相关性。 那个尚未开始,就折戟沉沙的专项打击行动,报纸上连个影子都没有见到,宛如它从未出现过一样。 这就好像是一片祥和的桃花源里,你正跟隔壁渔船上的邻家小花吹牛聊天呢,唰的一下,一只青面獠牙的伥鬼就从水面里跳出来,把她拖走了。 你惊恐的大喊大叫,有鬼,有鬼! 结果,其他人该打渔打渔,该晒网晒网,你哭着说小花被鬼吃了。隔壁卖面条的大爷怜悯的拍拍你的肩膀,说你伤心过度,出现幻觉了。 小花是自己失足跌死的。 然后大家继续祥和的生活。 目睹了这一切的你还能祥和的了么? 这不是桃花源,这tmd是鬼村啊! 或许缅甸从过去几百年以来,都从未有过桃花源般的平和宁静,但是顾为经此刻,却是真有一种生活在鬼村的可怖感。 豪哥就在他身边吃了一位高级警督。 大家却见不到对方。 顾为经重重的叹了口气。 恶鬼食人,天地当哭。 要是按照古代历史书里的天人感应学说,此时此刻,这场电闪雷鸣的大雨,倒是来得应景。 他掏出手机。 选择头像是番剧《孤独摇滚》里元气满满的金毛少女主角的好友“蔻蔻”,点开聊天框。 【给我打个电话。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助的,请务必开口。】 以前蔻蔻很喜欢找他来聊天。 还让顾为经困扰不知道应该怎么保持适当的距离。 顾为经这几天给蔻蔻发送了好几条消息。 却石沉大海。 对方发给自己的最后一条消息,仍然是那个一脸蠢萌,微笑着看自己的小奶猫。 顾为经很清楚。 蔻蔻一定现在无法这么灿烂的笑出来了。 他长叹一声,翻开墙上的一本日历,在六月末的一个日子圈了一个红圈。 倒计时52天。 这是德威这学期正常结业的日子。 他要和爷爷认真的谈谈,等高中一上完,他就要立刻润了,最好一家人一起润。 顾为经现在账户里还有十万美元,他暂时不准备把这些钱再投入慈善事业。 他现在不缺自由经验值。 这笔钱,拿在手里安心,方便应急。 而到六月末,Schostic集团第二季度的分成也就到手了。 虽然顾氏书画铺是祖上传下来的产业。 但只要有钱,在哪里开画廊,不是开画廊啊?他们家祖上也不是在缅甸开画廊的。 盛世古董,乱世黄金。 艺术同理,搞画画,只要别非和自己较劲,心气别太高,志向太大,非要搞什么用血与火的历练成就伟大。 还是当个俗人,在安稳的地方当画家比较好。 再说。 真手头紧,顾为经也不是多抹不开面子的大男子主义者,他可以找胜子借嘛! 不开玩笑的说。 光酒井小姐的零花钱,就足够养活他们一家的了。 (本章完) 第四百九十四章 洞彻 脑海里考虑了一会儿这些烦心事,顾为经又再度把注意力放回了身边的画板之上。 他走回去。 重新拿起笔刷,继续完成刚刚中断的临摹。 凌晨一点的时候,顾为经就被天上的雷声所惊醒,翻来覆去迟迟无法入眠。 他最近事务繁忙。 发现关于卡洛尔的画,在论文写作已经告一段落之后,临摹的频率就不如以前来的多。 既然吵的睡不着,又碰上天降大雨。 读酒井小姐引用的这句话的时候。 一毛钱的干系都搭不上界。 他的技法提高的越快。 却心有所感。 你看到火,便想到红,想到热,想到光芒和光芒所带来阴影。 悟性没有人家好,他就接受好了。 可是随着顾为经临摹《雷雨天的老教堂》的次数越多。 的一切不简简单单的画出来的,而是顺着他的意念生长出来的。 恰恰相反。 顾为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乃至于有些索然无味。 顾为经身前画布上的景物主体,七七八八的已然大体成形了。 这些繁杂精巧的好玩笔触细节,更是精巧的如同上等瑞士复杂功能机械表里的成百上千的游丝、齿轮和拨针,层层交叠,支撑着整幅画作的神意流转。 这是顾为经这次画着画着,偶然见瞧见窗外的大雨,才察觉出来微妙变换,只需要稍微改变一点,就能对最终成现的效果,增色良多。 画家能够所创作的一切景物。 顾为经当时听着,根本就没有走心。 不仅打网球,胜子能一只手打他三个。 而非卡洛尔,那种卵石被大雨吹去表层灰土的清爽感。 说来也是要轻轻摇头的。 那种有百千块色点、笔触所融溶为一体的感觉。 而是那种在绘画之间,所大胆的使用笔触,所洋溢出来自信和气度。 画的次数多了,他也渐渐的掌握到了那种“艺术式观察”的思考方式的脉络。 但因为天色和烛光散射的原因,其实这条小路上,卡洛尔女士在绘画的过程中,在明度的区分间,下了很大的心思。 因为创作的作者无论是顾老头还是顾恺之,是下象棋的吴爷爷,还是画《八十七神仙图》的吴道子,是隔壁开杂货店的老毕还是毕加索,都不过是笔触和颜料的组合出来的东西罢了,谁也不能例外。 仿佛是由黑与白、红与蓝,光与暗,这些抽象的元素缓慢正在孕育着的有形世界。 简单也很简单。 顾为经才意识到,那时言之凿凿的嘲笑女朋友的自己,才是真正天真的那一个。 看似透彻,实则空洞。 酒井胜子觉察到那句话有些味道的时候,他们论文还没有写完,胜子本人更是接触到了这张《老教堂》的时间不长。 从观众观看的角度,与“古拙朴实”这样的字眼。 想到这里。 这一切甚至不能用简单的美与丑来概括。 人生很难事事如意。 相处的时候,酒井小姐是像水一样的托抱着你走的姑娘。 这幅画在被精心的打理养护,洗去浮灰,并尽可能的处理掉了一些因为保存不当而造成的颜料开裂以后。 而深邃则又能深邃的无穷无尽。 因为笔触和色彩从不只是单纯的排列组合,而是一种技法氛围,一种思想,一种表现世界的方式。 也是一幅技法层面上很是复杂的画作。 笔法恢弘,色泽细润。 他甚至开始能够注意到,那些隐藏在厚实颜料之下,最底层的美学设计。 这些景物固然都是不同的物体,甚至颜色也不一样,但是整体颜料每一个色块分割的明度非常相近。 和前辈们的灵光相照,瞬息之间,就隐约查觉得到了大师们的境界真意。 给予了观看者,她想要表示出的技法氛围——教堂的雷雨中的庄严朴素,或者烛火温暖的闪烁间,沁润人心的光芒。 绘画印象派的感觉,总是有一种很奇妙的混沌感,和连一道最细小水波都完全力求和照片上分毫不差的【真实的世界】技能,像是两种不同的思维方式。 画面所有的这一切,在一百五十年前那位卡洛尔的眼神中,一定都不是简单的现实中的物体,而是由明度、色彩和线条所构成的抽象之物。 它仿佛是石壁洞龛里,样貌灰蒙朴实的佛陀菩萨雕塑,外表古拙朴实,却有禅法蕴含在其中。 在时光和空间的相互对峙中,在伊洛瓦底江从东夏滇南的苍苍山野中,一个千年接着下一个千年,成千上万年的亘古不移的河水所携带的泥沙所堆积成的三角洲平原上,那些构成这一方小小天地的线条和色彩。 然而。 就会察觉技法不仅关于技法,也关于思考和觉察。 她透过这一切的表现,看到了它们的形状、线条、明度和色彩。 全部像之前那样,用差不多的深色颜料,对着这条小路闷头画下去,就会显得泥泞混沌不刊。 顾为经落下了本次临摹的最后一笔,系统面板上传来相关提示。 从此之后。 最后笑着对他说,“嗯,可能你是对的,但我觉得还是有些不同的,这话蛮有味道的,这是关于‘心’的话”。 观众看到的不只是一座教堂或者一枝烛光,而是明度和线条的巧妙组合。 再说,他的天赋不好。 酒井小姐肯定是那种仙灵根的“先天印象派圣体”,而顾为经这样的,只能是五行杂灵感外门修士。 昨日的那场大雨,吵的顾为经半夜无法入眠的同时,却也恰恰让他有了窗外环境的加持,画出了这些天来和原作的表现力相似程度最高的画作。 同样的话,“金牌”讲师可以一天之内,对着麦克风滔滔不绝的说上一万句,台下的观众似乎大彻大悟,泪流满面,实则一无所得。 “这倒是个好段子,下次见面的时候,可以把它分享给胜子听。也不知道她会是笑笑,还是会认真的睁着眼睛,拉着我的手,摇头说我很棒的。” 名家手笔,大师之作。 殊途同归。 颜料的色泽看上去相近。 结合临摹过程的感悟,顾为经越发觉得那句当时听来觉得平平无奇的空泛总结,来的有趣。 顾为经慢慢的开始觉察把握到。 所以在技法的把握上。 却没有一味的迎合顺从。 终于。 只好靠奇遇和不断的下山历练,一点点把心绪打磨上去。 他还打趣的嘲笑胜子,引用这种话就像引用那些没有营养的成功学指南—— 这些景物完全能够连为一体,一气呵成,整体的绘画脉络应该是连惯的。 正像胜子小姐所说的那样—— 它不像自己断言的二十块钱一整本的成功学金句。 看到了它们的光与影,湿润与干燥,看到暴雨如注之下,土壤中蕴藏的植物根脉,即将在下一个春天破土而出的清新气味。 “真的,不用胜子夸,这幅画确实画的不错。开始有点卡洛尔的原作品,那个意思了。” 如果不是胜子歪着脑袋笑的样子实在漂亮,他可能都已经把这件事情忘了个干脆。 事物本没有美丑,没有形状,只是存在, 而她肆意的赋予这些景物形状,于是这些景物便在她的有了形状,也有了灵魂。 而和这大片的景物想反。 画面近景处,右下方的那条连绵的小路,即使它只占了整张作品里,非常非常小的一部分,而且是一整条路。 也很难事事不如意。 再加上毕竟摹的多了,熟能生巧。 人生怎么能事事如意呢?他的情况,在技法熟练度的提高上,已经天然领先大多数人太多了。 而这种抽象的看待世界的方式—— 可能便是这个道理。 如今远方的地平线间阴云中才到隐隐约约透露出一丝不太明显的鱼肚白的时分。 如天女散花。 厚涂画法的印象派作品,画起来并不过多消磨时间。 你画的不再是“法”,而是“道”。抽离繁杂的笔法本身,你还能否捕捉出世间万物的美学本源,取寥寥几笔,就洞彻传神。 因为无论是“美”还是“丑”,都没有一个标准的概括,只牵于一心。含苞待放的鲜花在忙碌人的眼中可以是乏味平庸的,满脸褶皱的缺牙老妪,则在真正爱她的人心中,照样可以美的惊心动魄,倾城而绝世。 它不是因为技法的“好玩”——这样的庸俗之物,才变得如此迷人。 可不光是明度,连色温都有一种精心设计好的连续变化。 反正。 这种随心所欲的技法,在纸面上传神的黏合笔触的技法氛围,叫做“大师气度”。 这就是真正的大师技法和“普通”优秀的画家的打磨优秀的笔法之间微妙,却有根本性的层次差别。 是不是关于‘心’的哲思不好说。 不仅是印象派,立体主义,水墨大写意……东西方无数大画家,当对形状的刻画,对线条功底的磨砺走到高处的时候,不少人绘画风格都会从“写形”向着“写意”的方向转变。 《雷雨天的老教堂》就是这是这样的一幅关于“思想”的作品。 放在网络上的仙侠里。 顾为经自己到是洒脱的笑笑。 他确实是个普通的俗人。 她看到的只是存在本身。 叫作印象派。 比如说,远景处的雷云,教堂屋顶上的几片砖瓦,和远方几乎和夜色雨雾混为一体,微微呈先波浪状起伏的山丘,和两棵没有近日粗壮的槐树。 俗人多练,笨鸟先飞就好了。 这是一门关于“心”的美学。 也只是相对胜子小姐来说的,自己的女孩棒棒的,他难到还要那么小气的嫉妒不成么。 否则。 在关于艺术理念看法的讨论场合,胜子从来都不会指责顾为经的看法过于俗气或者不够感性,或者试图强硬的想要纠正他想法中与自己不同的地方。 或许看着窗外低沉的仿佛垂落在河面上的雷云,触景生情,他能多琢磨些女画家处理笔触时的细小文章,还能顺带着拿拿宝箱。 大家写论文时,只好引用引用名人名言水水字数。 初时不过是随手在论文中引用些大道理,充实一下文章本身。 等顾为经对这幅画理解深入以后,才慢慢品味的出,技法上最吸引人的地方,并非是雷云的幻彩流光、烛火的复杂变化,或者教堂砖石上的风化斑驳的准确刻画。 毕竟ahci论文和纯粹的理工科论文有区别,美术论文也和领域内考古范畴的论文有区别,没有那么多文献资料可以旁征博引。 卡洛尔的作品真的很有感觉,那种张扬和热烈的情感,自信的表达。 等日出东方,天边彻底大亮的时候。 顾为经扫了扫身前画架上崩着的画布,评价道。 那么对于印象派来说,掌握了这种艺术的思考方式,你就一只脚真正踏入了殿堂的大门。 风雨、烛火、教堂…… 它顿时成为了一幅非常漂亮的作品。 卡洛尔不是用笔画出了它们,而是用符合心意的“正确”形状、明度和颜色暗示出了它们。 “所谓印象主义绘画的精髓,在于学会用艺术的方式思考。”——顾为经和酒井小姐一起写论文的时候,曾引用过一句莫奈写给友人书信里的话。 顾为经侧头看了看窗外,将笔尖往调色板上轻轻的沾了一下,正在绘画的雨雾之下的教堂近景,多添了一抹冷色调的凉意。 少了几分天然的悟性,画的多了,不一样可以画出感觉来了么。 当你学会用抽象的眼光观察世界,发现他们不是表层的外壳,不是简简单单的事物,而是由冷暖色调,色温,明度所搭建起的艺术世界的底层架构。 在子夜时分起的稿。 诚然。 她大概是用了空气透视法,运用雨雾中水汽微粒的景深效果,将小路做了几层区分。 顾为经想来不如起来再推敲、推敲画面的细节。 自己则是在这里苦兮兮的画了恨不得二十幅临摹作品,才慢慢的,一点点的,咂摸出了隐藏在皮相之下的蕴意。 论灵慧聪秀,心神澄澈空明,酒井胜子这样敏慧的姑娘,也能一只手就打他五个。 胜子当时只是抿起嘴巴,歪着头想了想,又看了看《老教堂》的画稿。 【恭喜您,本次临摹相似度为:73.2%】 【您刚刚进入了艺术洞察,对物体的构成规则有了一定认识,油画技法+721。】 第四百九十五章 素描的破境任务 【叮,您已获得了系统中级宝箱一枚!】 耳边传来几声连续的系统面板提示。 顾为经不着急开箱。 雨还在下,雷声已经渐渐的小了。 顾为经隐隐约约听到了隔壁传来家人起床的走动声。 于是,他最后端详了几眼画布上的作品,总结了一下这一晚上临摹过程的回味与心得。 年轻人脸上智珠在握的笃定微笑只维持了瞬间。 把上面的提示一项一项检查了过去。 天亮时趴在那里,头搭在尾巴上,打起了小呼噜,看上去应该是睡着了。 但言形举止之间,对顾为经这个侄子,也多了几分可能连女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敬畏。 而大师即使省略了决大多数物体的躯壳和形象,也能抓住最本源的那几根线条。 技法面板—— 关键还超级记仇。 走到放在走廊上的猫粮投喂器前,蹲下身将屏幕上的喂食提示铃偷偷关掉,然后摁下了投放按键。 顾童祥在被阿旺压出阑尾炎或者肠梗阻前,老实认清了家里谁最大,灰头土脸的就恢复了呈给猫主子的午膳。 其实顾为经明显能感觉到,虽然婶婶还是有不满的,心中认为要是顾林也去学艺术而非上的普通班,这机会就是她女儿的。 三两天的功夫,阿旺就把老顾子给收拾的很服帖了。 婶婶得知她那个没名堂的侄子,只要签了画廊,一年就算啥都不干,就能有十好几万的津贴拿,还是美元! 顾为经充耳不闻,坐的不动如山。 能有主人家吃剩下来的鸡屁股啃。 “好吧,阿旺。我错了,你不是堂吉诃猫,您这是先天干饭圣体猫。什么时候,我对艺术知识的敏感程度,能有咱家阿旺对猫粮的敏锐程度的一半……不,只要有三分之一。我若画不成下一个毕加索,都真的没天理。” 顾为经来到餐厅的时候,一家人基本上都起床了。 “最近不怎么买早餐了,全还得我去忙。”婶婶正把一大锅刚刚蒸好的速冻小笼包放在桌子上,扫了一眼侄子。 一切越是抽象的画法。 顾为经先看了一下目前的技法情况。 不用怀疑,纵使忽然跳到你身上,是很多宠物猫天然表示和人亲近的方式。 顾为经直接往洗笔筒里挤了几滴乳化剂进去,把所有用过的画笔都往笔筒里一丢先泡着。 大师和骗子的区别就在于,骗子给你一张空洞无依的作品,靠嘴编的天花乱缀。 婶婶可能能和卖韭菜的小贩为了两毛钱恶毒互骂十几分钟。 而是吴老头在散步的时候,发现院子有黑乎乎的老鼠,撇撇嘴从同事家抱来新生的小猫崽。 一把被压成颗粒饼干形状的鯷鱼肉粉干猫粮,就从罐头仓投放到了猫盆里。 “今天雨有点大,算了。” 就是因为如此。 都是大师一阶的牛气水平。 “前几天雨可不大,呵,现在的小孩子,一个个手懒脚懒,还得我们这些当大人的伺候着。搁以前那会儿,我在你们这个年龄,家里的事情,从来都……” 在那天以后。 顾为经喝了口豆浆,嘴里咬了个包子,补了补熬夜画画后所需的血糖和电解质。 前段日子顾童祥宣称中午的时分,阿旺经常在外面殴打别人家宠物猫不回家。 考虑到爷爷的前车之鉴,和阿旺飞扬跋扈的恶霸作风。 而他钓到那个女朋友的老爹,在艺术家富豪榜上,累计作品销售额超过了一亿美元,相当于几千亿缅币。 无论是毕加索、莫奈还是张大千,黄宾虹,对线条功底的要求往往就越高。 【水彩画技法:lv.4职业一阶(1876/5000)】 “呵,自己没听到,可不是我不喂伱。呵,过了早餐时间,这就是午——” 无限的感慨。 “早。” 一瞅。 她连回嘴的勇气都没有。 起到最大作用的可能不是窗外的大雨。 分配了足足6000点经验值,将素描技法也加到了职业二阶圆满。 有些意动。 没出息! 嗅到肉粉气味,“一秒开机”的狸花猫潇潇洒洒的从顾为经的脚边蹭了过去,低头小口小口的嚼起了猫粮饼干。 在吴老头家里养的那一年多里,肯定是没有定时喂猫,要吃猫粮这个概念的。 顾童祥不信邪,开始锁上门午睡。 阿旺在吃饭的事情上,寸土不让,超级磨人。 结果。 可能还是要归功到如今素描技法的大幅度提高之上。 素描提高了以后,能够以一及二,在临摹绘画的时候,反而让他更深刻的洞察到了油画的知识原理,有所突破。 走出画室前,顾为经注意到他在画板面前临摹了一晚上,阿旺也在那里对着雷云,摆了一晚上的各种示威pose。 它算是适用性最为广泛的绘画技法,关系到了创作者理解、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和角度。 【中国画技法:lv.5职业二阶(9999/)。备注:破境任务待完成。】 “让猫吃饱了,还咋有捉老鼠的动力么,真搞不懂,咋会有人闲的没事喜欢天天喂猫,完全是亏本买卖。有这闲钱不如喂我。”——黑心铲屎官吴老头如是说道。 再把《雷雨天的老教堂》的原作放进保险柜里收好。 “阿旺,吃早饭了。” 【任务内容:线条的奥义在于概括精神,而精神无时无刻不在流动,所以线条也无时无刻不在流动。想象一下,当你的心寂冷如冰的时候,观察世界是什么模样。当你的心绪沸腾如火,每一个神经细胞都在嘶吼,嚎叫的时候,构成世界的底层线条,在你心中又是什么模样——请好好领悟这个世界,并画出一幅作品。 他用能听到的最小音量,几乎是气音喊了一小声。 看上去逞够了威风。 顾为经之所以在这次临摹《雷雨天的老教堂》的过程中,能够感悟到印象派的底层架构。 不过这件事上,顾为经觉得猫猫就是故意的。 宠物猫最多一天可以进餐十二次。 而随着他的素描技法到达职业二阶的圆满,也顺理成章的,系统激活了对应素描的破境任务。 老爷子就偷偷把阿旺的午餐给省了。 从而一语中的,一笔传神。 可能连仰光市中心的那几家地方银行的金库里,都掏不出这个数字的外汇储备。 就算是改善好生活了。 就将画架推到一边。 你越强,对方就会越敬畏你,顾为经曾经还以为酒井太太和婶子两个毒舌中年妇女之间,会有一场龙争虎斗的撕b大战。 从早吃到晚。 优点是市侩的很真实,是彻头彻尾的小市民,很难说她的性格有多好,想使坏,又坏的能力有限。 卡洛尔前辈在系统鉴定的面板里,油画技法和素描技法,两者可没有任何短板。 人家克鲁兹教授的气场太足,根本就轮不到婶子这种段位的市井大妈来战斗。 顾为经发誓。 和猫主子还耍这些小心眼,小聪明。 估计也是单纯心疼罐头的钱。 固然从技法角度来说,顾林想要泡到人家酒井小姐的实操难度比较大。 尤其是在珠光宝气、气场十足的酒井太太登门拜访,把婶婶的世界观震碎,直接刷新了一遍。 放以前,估计是要闹的,可这次终究都没整出什么妖蛾子来。 不过在被酒井小姐喂了几天后,阿旺如今也抖了起来。 这才打开系统面板。 阿旺就在他吃饭的时候蹲,他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蹲,他躺在躺椅上晒太阳的时候蹲。 顾为经不想叫阿旺吃饭。 它是很讲究的必吃一日三餐的。 不过宠物医生建议每天喂两次湿猫粮,一次干猫粮,或者直接一干一湿分两次喂猫为佳。 没睡觉,有点累,暂时懒得洗笔。 【人物:顾为经】 恰恰相反。 把这条街的目之所及所有商铺的营业额加起来,挣上一百年,都挣不到这么大一笔钱。 准备三顿改两顿。 【版画技法:lv.3半专业(166/1000)】 至于碎嘴子,这是婶婶这么多年的老毛病了。 也未必是纯粹熟能生巧磨出来的感悟。 就僵硬在了脸上。 这个数字实在太有冲击力。 事业是男儿的金装。 该做早饭就做早饭。 素描本来就几乎是一切现代画法的最底层、最本源的架构性技法。 素描能让人抽离于形,看到线条中蕴藏着的抽象的神。 阿旺正一屁股蹲在顾老头的肚子上,歪着头用“老子这么帅,你不觉得要起来,喂我吃饭么?”的神色看着他。 他就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小顾子,你一撅屁股,朕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 顾为经考虑了一下后,将手中大笔的自由经验值优先加到了素描之上。 在他一句话都还没说完的当口,就见到一只姜黄色的大猫懒洋洋的从门口挤了出来。 时间只过了两秒钟,没准只有一秒半。 从这般饿着才能有斗志,宛如旧社会大地主般的“压榨剥削”经典言论来看,他胳膊上被阿旺挠的两下,挠的不太冤。 又担忧半夜在床上被飞猫坐脸,于是取了一个折衷的办法。 天可怜见。 婶婶这种升斗小民,甚至都很难想象一亿美元堆在一起,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概念。 【素描,以近精至广大,以实写虚,以笔写情,以有限囊扩无限的线条美学。它不仅仅关于技法,也是对个体的知觉,兴趣,观察力,性格乃至人生观。终极的素描不是画在纸上的素描,而是画在心中素描,是对画家自身的充分表达,从而始人们深刻的理解艺术家的情感与内心。】 可人总要有梦想的嘛! 但是顾为经在家庭里的地位,还是事实上直线提高了不少的。 “嗯,要不要叫阿旺。也许早晨不吃饭减减肥,清清肠子,对它有好处。如今爷爷整天提养生养生,猫眯也可以讲究轻断食,养生一下!” 顾童祥这种六十五岁的老同志,老胳膊老腿的,哪里受得了十好几斤的大胖猫这么“肉弹冲击”啊。 婶子不满的嘟囔了两句,还是给顾为经的碗里倒满了豆浆,絮絮叨叨的走回了厨房。 结果当天顾童祥午觉睡的正美的流口水呢,就觉得有“重型卡车”从肚子上撵过。 【破境任务——】 而婶婶嘛,话依旧嘟囔的不好听。 “阿旺?” 可真到了酒井胜子的妈妈这种人身前,抬起眼帘来看她一眼,争论就结束了。 婶婶这个人,是那种鲁迅先生的典型的小市侩,缺点是碎嘴子,喜欢捧高踩低。 伯伯明显对他变得客气了很多,很少再会以家长的口吻去归训他。 顾为经看着自家养的圆胖子。 狸花猫打了个哈气,咧开嘴,将尖森森的虎牙展示给顾为经看。 因为卧室里有侦探猫相关的东西,顾为经最近出门的时候,习惯把门都锁了起来,婶婶明显对他连家人也防的态度不满。 听的习惯,顾为经当它是空气,也就好了。 小市侩就是这样的性格。 顾为经看着脚边呼噜噜,专心致志,头也不抬,干饭干的物我两忘的狸花猫。 他轻手轻手脚的走出门,只留一条缝。 【油画技法:lv.5职业二阶(6681/)】 【素描技法:lv.5职业二阶(9999/)。备注:破境任务待完成】 素描之于油画、水彩,就相当于数学之于物理或者化学。 这个改变不仅发生在爷爷的身上,也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你要自己睡着了,可怪不到别人头上。 顾为经觉得阿旺仿佛真的轻蔑的朝他扫了一眼,似乎已然洞穿了发生的一切。 是生下来就狂练野外生存的苦出身,猫咪中的阶级兄弟。 印象纵使多是由短线条或者色点组成的画法,但是这绝非意味着它是不需要线条功底的画法。 推开门,准备离开。 只留下呆呆愣神的顾为经。 算是顾为经没想到连锁反应,一场意外之喜。 沙沙沙。 呵。 印象派画的快,他也画得有五个小时。 阿旺不是宠物商店里的家生“子”。 (备注:尺寸不限,形式不限,但需要与素描技法相关,并且在此其间,情绪表指针达到妙笔生花,或者持续达到呕心沥血圆满的层次,三分钟以上。)】 【备注2:若您不通过系统任务,自行悟通瓶颈关隘,系统将会为您提供相当于下一阶段(lv.6职业三阶)总经验值20%的自由经验值,以作奖励。祝您好运。】 第496章 百艺树的发展方向 第496章百艺树的发展方向 “画一幅创作期间,情绪持续达到呕心沥血(圆满),或者短暂触及到妙笔生花层次的素描画作。” 虽说早已知道了素描技法的破境任务内容。 每一次打开系统的时候,顾为经的视线依然会在此处任务面板上停留许久。 诚然。 似乎比起中国画指导别的画家突破Lv.5的师道传承任务,素描的破境任务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看上去更为直接。 就只是画画。 而且系统还慷慨的在创作过程中,给予了非常大的自由空间。 题材内容都无太多要求,甚至只要这幅画的创作过程包含素描元素就好了。 他愿意的话,选择画油画,画水彩,乃至融合画都随意。 一举冲破关隘。 顾老爷子痛苦不痛苦不好说。 顾为经现在不能说是信手拈来,可完成起来,也没有过于困难的地方。 就和呕心沥血只比心有所感(圆满)在情绪表指针上多偏移了一小扣扣。 已然是酒井一成、唐宁这个层次的顶流画家在大画廊里卖画的官方价格了。 光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这个境界的牛气程度。 比呕心沥血只高了一层。 那可是“妙笔生花”啊! 但咫尺即天涯。 否则一幅画能赚这么多钱。 甚至还高的不少。 恰恰就是这个简简单单的情绪之“对”,反而实操上难点重重。 反正顾为经自己是不太痛苦的。 到了呕心沥血……难度就瞬间断崖般的上升。 征服了曹老,获得了曹轩老爷子的认可。 一刻即是三千世界,一刻即是亘古千年。 若非插画师的版税分成和严肃艺术家的身价,计算方式不太一样。 并将会为他带来了百万美元量级的分成收入。 顾为经生平所见的画家绘画的过程中,他觉得可能也就曹老的那幅足以让僧侣陷入禅定状态的《礼佛护法图》。 他只要拿着小教鞭用力的敲顾童祥,冷笑着“啪啪”在后面抽。 整个系统提供的情绪表刻度上,仅仅只次于传说中的超凡入圣的至高评价。 而素描的突破任务,就让他必须要掏出一幅这个水平的作品来,乃至更高—— 中国画的破境任务是日积月累的水磨功夫的慢跑,耗费心力,但应该要如何完成,是明摆着的事情。 然而。 说不好,可能约莫触摸到了这个玄妙的层次。 甚至让对方在欧洲美术年会这种举世瞩目的场合,把他大夸特夸,评价极高。 似乎破境近在手边,只要情绪对了,他下一秒就随时能够突破至职业三阶的境阶。 两幅画都是极为重磅,且都在关键问题上起到了一锤定音效果的超级大作。 顾为经人生这十来年的时间中,一共也就画出了两幅。 逼着老爷子卖力刻苦的向前跑,然后就等着爆金币……呃,不,爆技法就行了。 但画起来的感觉,和整个作品感染力的烈度,完全不在同一个维度上。 而另一幅则更厉害。 就算是心有所感(圆满)的层次,只要他多思考,多感悟,心绪和精神完全沉浸进了画里,也能时常画出来。 它几近已经是古往今来,人们对绘画层次的最高赞美之一了。 评价达到心有所感情绪水平的画。 素描的破境任务更加关乎己身,是一次烈度极高的举重。 心神生发。 可顾为经还是察觉到了,素描的破境任务完成难度应该要比中国画破境任务的完成难度要高。 一副征服了整个Schostic集团的高层,让他直接冲进了插画界顶级大奖【写作与艺术大师奖】今年的组委会候选名单中。 妙笔生花。 他必须将情感浓缩爆发起来,像是决堤的洪水一样,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 要问怎么能获得这种被红尘万丈所缠绕,烈火焚身般炽热,或者如同脱离了俗世,进入到了蟾宫之上的广寒仙境,寂冷如冰的情绪体验。 顾为经也完全没有头绪。 而且。 顾为经很清楚,即使他拿着这个问题请教曹老先生,也不会获得实质上的帮助。 曹轩站的很高,所以老先生的指点迷津往往能让他豁然开朗。 对技艺的教导更是提纲挈领,一针见血。 顾为经在给曹老在大金塔的项目组里打了半个月的下手之后,就丝毫不怀疑这一点。 但是。 如果他成功的拜入了曹老门下,这一生或许老爷子能给予他无数指导和提点,唯有情绪。 情绪是一个例外。 情绪是教不了人的,它无法靠着耳传心授复制粘贴,只能用自己的心来悟。 真正浓烈而真挚的情绪,是缠绕在每一个灵魂上的藤蔓,由爱憎离别所结出的白红二色的山桃花。 世界上没有两个一样的灵魂。 所以世界上也没有两株完全同色同形的山桃。 他不是曹轩,曹轩百岁人生爱过的人他没有爱过,恨过的人他也没有恨过。 顾为经未曾吃过曹老的苦头,也难以想象曹轩站在巅峰极处,一览众山小的风光。 所以他永远不可能拥有曹老的情感。 也永远不可能画出曹老笔下的作品。 他只能画出属于自己的画。 领悟,去感受世界,先去笑去哭,再提笔……这才是这个素描任务的精髓所在。 素描是美术里最严谨,最规整的技艺,系统阐释的却解构的如此抽象。 不能说不给他一种别出心裁的感受。 可也真的好难。 顾为经中国画顿悟进入Lv.5的时候,虽然获得了他生平目前最大的一次经验值的感悟提高,却也是最折磨的一次。 这种灵性顿悟流的突破,他心中都有点小阴影了。 若是有的选的话,他还是更喜欢敲打顾老头这种看得见,摸的到的缓慢进步,而非在反复感悟心境后,脱胎换骨般的一步登天。 素描破境任务,仿佛比起中国画来的要“灵性”许多,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系统面板上写的很明白,为了让顾为经能够驾驭的住掌中的技法,把他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每一个阶段的破境任务都是对过去整个大阶段的锤炼、回顾和总结。 他中国画Lv.5阶的经验值,有七成以上都是他植物园那场尘尽光生的心境之旅,所带来的馈赠和在宣纸前一笔一笔画出的提高。 系统堆上去的部分只有一两千点。 所以系统估计觉得,他在中国画方面心境,美术哲学这些无形之物的领域走的很扎实,只需要回顾总结,在指导他人的过程中梳理自身就足够了。 而素描则反过来,直接点了六千点在用笔熟练度方面堆满了。 因此顺理成章,更加侧重于补上“思考”层次的短板。 就是发现了这方面的原因,他手中的经验点其实也足够把油画技法推到Lv.5的极限,但顾为经觉得暂时不着急。 反正已经有两个破境任务挂在那里了。 他可以自己先琢磨着画着。 步步为营,才能走的踏实。 顾为经顺手打开了刚刚所获得的中级宝箱。 叮。 【缪斯女神的赐福小蜡烛】*1。 似乎一种任务在完成前所开出的宝箱里,能提供的知识卡片数量有限的。 除了那一次外,他再也没有开出《宠物读心术》这么厉害的知识卡。 反而。 女神的赐福小蜡烛倒是已经攒了好几支了。 顾为经查看了一下,发现自己还有5673点自由经验值的余额,让他有了些许手头充盈的富人感觉。 对了。 他想起来了,自己还有一项迟迟被他放在脑后没有用的烧钱技能呢。 【杂项·百艺树(传奇级)】 【杂项·百艺树:提供画家需要掌握的各种(传奇级)日常绘画技巧,每1000点自由经验值可浇灌小树一次,每次浇灌百艺树,有小概率让小树长出新的分支。】 这株在系统面板页面上生长的百艺树,如今上面只有光突突的【画刀画技法】一项枝丫。 看上去一根筷子插在银色的树干上一样。 很没有美感。 传奇级画刀画技能的威力,顾为经已经领略过了,好用程度自然不必多说。 但是一千经验值浇灌一次的前置条件,也是昂贵的飞起。 让顾为经迟迟没有下定决心。 今天,他倒是想要试试看,这个所谓的小概率,到底能有多小。 顾为经选择了百艺树旁边一个浇水的图标 于是,系统立刻弹出了相关的提示—— 【您确定要耗费1000点自由经验值,对百艺树进行一次浇灌么?该操作将不可撤销。】 【是/否】 做出了决定,顾为经也就不再纠结心痛了。 他选择了“是”。 【您已消耗1000点自由经验值,当前经验值余额4673点,请选择您所希望的百艺树增长的方向。】 出乎预计的是,系统竟然又弹出了两个枝丫一样分叉的选项。 选项一—— 【杂项·Graffiare(刮痕法),你将可以使用任何坚硬细长的物体,在绘画的过程中塑形,用油画笔杆、餐刀,乃至梳子。表层湿润的颜料被刮刻以后,下层已经干燥的颜色就会从刮痕中透出,适合制造明度对比以及补色对比。】 【当前你所掌握的Graffiare(刮痕法)的技艺等级为:无。如果成功灌溉,技艺等级将被提升为“传奇级”,当前灌溉成功率:3.7%】 选项二—— 【杂项·手指涂抹法,手指是人类最为天然的绘画工具,也是最为灵巧的绘画工具,尽管或许有儿童绘画的意味,但在古往今来的正规绘画技法中,用手指做画,全都占有一席之地。刻画柔滑的边缘和过渡颜料时,手指拥有一切隔靴搔痒的外在工具,永远也无法启及的柔和效果,远胜画笔和画刀。】 【您当前所掌握的手指涂抹法等级为:入门。如果成功灌溉,技艺等级将被提升为“传奇级”,当前灌溉成功率为:5.1%】 竟然还有两种灌溉方向。 顾为经凝神细细的系统面板上的说明。 刮痕法,他只是在德威课堂下发的拓展材料里,隐约读到过些许相关联的内容。这个技法名字的来源“Graffiare”是意大利语。 江湖传说中是由达芬奇发明的。 但是艺术界达芬奇发明的画法,就跟江南美食界的乾隆皇帝似的。 有些靠谱,大多不靠谱。 随便走进江南一家小馆子,就能看见墙上号称某某菜是乾隆白鱼龙服微服私访,误入人家,偷吃了人家桌上菜,于是“哇塞,太太……太太太牛逼了,赶紧赐名!”整的人家乾隆整天嘛正事不干,光在那里“哇塞”去了。 乾隆当皇帝的水平和艺术创作的造诣都不评论,人家至少也是九五至尊,吃过见过的主。 从常理来说。 应该不至于全年高强度的去小百姓家里搞蹭饭挂名一条龙服务。 就像达芬奇当然是个大师,没准也真是个全才,但也不可能天天在那发明画法。 顾为经觉得,刮痕法的传说就属于不靠谱的那类,因为它并非是油画的专属画法,在中世纪早期的蛋彩画,就已经能看到了类似的影子。 不过刮痕法的来历的玄乎,并不耽误它是一种很好的专项画法。 和画刀画可以直接拿来画一整幅画不一样。 画刀画粗犷,刮痕法精细。 前者是九环大刀,什么都能劈,而后者是精巧的鼻毛剪,各有各的用途。 刮痕法只被用来精确刻画头发和皮肤上的褶皱,还有平坦物体表面上的痕迹,例如墙面和人行道。 而将它发扬光大的不是达芬奇,反而是世界三大名画中和达芬奇的《蒙娜丽莎》齐名的另一副巨作《夜巡》的作者伦勃朗。 伦勃朗非常的酷爱在油画作品中运用刮痕的特殊纹理。 这几乎已经成为了他的代表性画法标志……用坚硬的笔杆,挂掉厚实湿润的表层颜料,修饰出人物蓬松、整洁或者凌乱的胡须纹理;在深色颜料上,用小梳子排线式的挂擦,显露处黑色的底色,这种底色便在伦勃朗的作品中,变为了阴影中的小径,海面上的微波,叶子见细碎的光斑,和天空云彩上的涟漪。 他是整个时代,刻画这些细小精细的刻痕,塑造的最为完美的艺术大师。 刮痕法在他的手中绽放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 手指涂抹法则和画刀画的用途范围非常近似,只是更加细腻柔和。 提香、卡拉瓦乔都很喜欢用手指涂抹法,在油画的表面塑造一些画笔所无法传达的轻巧小调子。 手指涂摸法通常是一种辅助性的画法。 但是, 相比起只能用在专项领域的刮痕法,适用范围更广,也有创意画家会专门全部以手指为媒介,完成油画画布上的每一种肌理的塑造。 和画刀画近似,这种画作就被称为“手指画”。 枣核空间的那位安雅女士,就是以手指画为主业,画刀画只是附带的。 第497章 开宗之路(补布都御羽的盟主加更) 第497章开宗之路(补布都御羽的盟主加更) “一个百分之3.7%,一个百分之5.1%?太抠门了吧,这岂不是平均要浇二、三十次水,才能期待百艺树长出下一个分支?要好几万点经验值呢。” 顾为经轻声自语。 概率比他想象的来的还要低。 浇一次水,只有几十分之一萌发新枝的可能。 这不是小概率。 这是极小概率的开彩票事件。 画刀画不适合整合进如今他的绘画路线之中,可手指涂抹法分外合适啊! 他又看了一眼百艺树和四千多点的自由经验值的余额,强忍着再多浇灌几次的冲动,关掉了面板。 伦勃朗能把刮痕法玩到飞起,是在个人浓厚兴趣的基础上,几十年如一日不断的研究、揣摩、练习的结果。 很正常。 也只有酒井胜子对手指塑造出的笔触极尽熟练,能够提供出油画、中国画、素描三者所无法囊括的肌理观感。 本来都接受了这1000点经验值,大概率会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局以后。 如果只能靠着灌溉赌运气,那没办法。 换句话说,他完全不会,对这项技艺一窍不通。 几秒钟后。 他就觉得系统也没有那么抠门了。 这些杂七杂八的冷门画法,就像武林中使“阴阳判官笔”的旁门高手,练习的耗费的精神未必就比使刀使剑少。 而若是想往“开宗立派”的伟大宏愿发展。 于是,面板上立刻弹出了相关的提示。 就像很多学者认为,用油画刀作画只是画油画的一种冷门画法,根本没有资格被单独称为一种独立的画法流派。 只要你对油彩纹理过渡处理足够平滑。 绝不多买。 刮痕法当然也很棒。 【很遗憾,您并未能将杂项·手指涂抹法由(入门),提高至(传奇)等阶。】 两项杂艺技能,他原有的基础掌握程度也不一样。 遗憾的是。 手跟不上脑子,技艺跟不上野心。 这个水平所呈现出来的最终作品效果,顶多顶多就只能算是对原有的“新体画”的一种补充和完善。 当然。 但更吃合画家对这些技法的亲和性与慧根。 对啊! 一个意思。 顾为经喝了一大口豆浆。 这可是开宗立派的无上伟业啊! 从第一只下了树的南方古猿,尝试着用石头在洞壁上画出无意识的涂鸦线条之后的几万年里,自美术这个概念诞生以后,无尽的芸芸众生中,这是由伱所开立的画法,是你为美术史写上的一页全新的篇章。 他在这种画法上得一两奖,赚个几十万都很不难。 不擅长这些技艺的人,就算是投入了大量时间,也很难使用的顺手。 曹老以画观人,觉得顾为经很有静气。 但比起手指涂抹法和他现在固有的技能之间结合,所孕育出的无限可能来说,优先级一下子就变得等而下之了。 系统面板上下了一场雨,有一片虚拟的云彩飘过,水流滴滴嗒嗒的从银色的百艺树上方飘落而下。 他曾经无比赞叹的称酒井小姐开创了一种新的画法流派。 顾为经愿意先花几周的时间,系统的学习研究一下手指涂抹法的具体细节。 随便上来沾着油彩乱涂,三岁的小朋友就能搞定。 举个例子。 他在画完《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的作品后,系统的虚拟面板上,也仅仅只有中国画、油画、素描三项的数值面板。 所以只有达到了精良的等级,才会被算做他所真正掌握能在绘画的过程中,提供其他创作者难以企及优势的冷门画法。 技法熟练度,对所有艺术生来说,都是很难走捷径的。 那么但凡美术这个概念一天不腐朽,他们就一天不腐朽。 它天生就适合抹平各种颜料明度、色调之间的过度。 顾为经在酒井小姐灵光乍现直接用手指尝试混合颜料过度,调和不同画法风格的差异以后。 【刮痕法】与【手指涂抹法】之间的概率,还是有1.4%的细微差别。 但这个说法,放在评价标准无比严苛的系统那里,是站不住脚的。 那么它就能像压路机一样,紧紧的将不同文化的画法风格,在画布上融合为一体。 美术中学里的大多数学生都和他一样。 也适合抹平不同技法之间的风格裂痕。 他用心神点击了图标。 他注意到了纵使两者撞大运的机会都不算大。 【您确定,选择(手指涂抹法)为灌溉方向?是/否】 【您已经获得2.1%的额外累计成功率!】 只停留在画前人研究的新体画,他很难成为下一位亿元先生。 而这一切,他只要舍得多给百艺树浇几次水,就似乎有了开花结果,化为现实的可能性。 顾为经选择了确定。 可是既然手指涂抹法已经入门了,为什么看不到手指涂抹法的等级提示呢? 而且。 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画法……嗯,顶多顶多算是顾为经和酒井小姐两个人的画法。 成为伦勃朗那种巴洛克黄金时代最富盛名的传奇画家,或者像朗世宁那样,融合了素描、国画、油画三者的技法优点,在指尖笔下熔为一炉,化作了“新体画”的新技法。 【下一次浇灌成功的概率为7.2%(备注:自行揣摩提高杂项技法,或者累计多次浇灌,都可提升该项的成功概率)。】 或许对刮痕法细条有兴趣的画家不止伦勃朗一个,愿意大量投入时间精力的人也不少。 连精良级的技能都还是不够的。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可要是想要突破三岁小朋友的范畴,画一些成熟一点的东西。 但是不会,用油画笔也照样能画个差不离。 这1.4%的些许浇水概率差别。 甚至莫娜小姐都会比表现的比他显得更有心气,非要两个人抽出一对公仔玩偶。 出去玩的时候,在游乐场买抽奖机边,他从来都是把摩天轮的门票赠送的两张奖券用完就走的人。 【同时,作品中的杂项技法元素,想要成为画作里一抹存在感强烈的风格元素,既不哗众取宠,又不索然无味,要求更高。在技法达到“名家”等级以前,若非像手指画,报纸画、画刀画这种专门的单一元素画法。那么杂项技法只被计算入中国画、油画、水彩,素描和版画这五个分类其下的子画法,亦不单独做为画法风格列入。】 落在画布间的技法表达,还是太差了。 它可以为你本来的油画增色,也可以让你的情绪表达更加顺畅。 刮痕法在系统标准里。 而杂项之所以是杂项,就是因为,终归它们都是些锦上添花的画法。 酒井胜子在概念上,没准已经有了些超越古人的意思。 这会是很多很多的一笔自由经验值,完全不是他在今年的新加坡双年展之前,就能够凑足的。 以前在新体画的基础上,开创出一种只属于他们的画法,更多的是一种调笑的玩闹戏言。 低等级的杂项技能,可以给创作者更大的自如发挥空间,也可以让他们玩一些普通画家所没有的小细节。 考虑到它在整个绘画过程中发挥的作用,依旧还并没有资格被称为一种由画家开创的,融合了不同元素的全新画法风格。 就和油画、水彩,这些主科没什么不同,需要常年累月的不断磨练。 像是有什么新的枝丫,将会在下一瞬间,从树皮下方破干而出。 下一瞬间。 这种技法恰恰暗合他的绘画风格,对方在刮痕法上投入的精力,未必就比在油画笔上投入的精力少多少。 拥有自己的绘画流派,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艺术登天之路。 并没有像画刀画一样,把手指涂抹法,单独算做一种独立的画法元素。 无论是用手指、笔杆还是油画刀画,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易学难精。 唯有到了名家以上的技法等级,才足以支撑的起一种融合画派的画法内涵。 黑色的眸子反射着窗外被大雨洗净的空气,微微清亮。 会用笔杆修饰肖像画的胡须,自然能显示出别具一格的画家特色。 等等? 顾为经扫视了几眼,发现在为百艺树浇水的分支面板的右上方,有一个小小的半透明问号。 竟然发现灌溉失败的结果并非一无所获,反而可以累计下一次的百艺树萌发新芽的成功率以后。 做好预期管理很重要。 那种考考美术史的期末笔试的程度。 【新体画——酒井胜子派】? 顾为经神往的想象着那样的未来。 可上限也被新体画一定限度上局限了。 伦勃朗本来就很喜欢运用强烈的明暗对比线条。 顾为经望着这行提示,微微挑了挑眉头。 顾为经甚至有一点意外之喜。 否则初期的投入产出比并不高。 他此前从来没有真的实际绘画中,尝试用笔杆或者梳子、餐刀玩玩什么色彩雕花的细致功夫。 就很有可能了。 但如果是当初只是说说而已的【新体画——酒井胜子派】,一旦走通。 应该勉强迈入了技能的入门、普通、精良、名家、完美、传奇这六个大的等级标准最基础的门槛。 所有的这些杂项。 然而。 【杂项技艺成百上千,易学难精,若只是广泛的涉猎,并多做探究,走到技艺的高处。对创作而言并无意义,画家为此过多消耗精神,也并无太大的好处。因此,在杂项技法达到“精良”前,并不在技法面板上做独立展示。】 顾为经必要的时候也舍得。 能把这几项绘画元素在同一幅作品上整合在一起,不就已经有了开创一种新画派的影子了? 没有什么意外,终究这次概率只有二十分之一的尝试,还是以失败告终。 手指涂抹法。 真正玩明白,画出来的,成为作品中一抹显着亮色的……也只有伦勃朗一个。 这样的创新性,才能担负的起【新体画——酒井胜子派】的名头。 反复看了几遍,大概弄清楚了系统的标准。 【新体画——酒井小姐派】。 中国画、油画、素描+手指涂抹法的组合。 系统面板上清晰的标注出了他的画刀画是“传奇级”的水准。 顾为经隐约觉得,面板上的那颗百艺树,好像微不可察的粗壮了一些,耳边隐约有那种雨后竹节生长的“哔啵”声。 在看到原本那5.1%的成功浇灌成功概率以后,顾为经就没想着自己能成为那种中大奖的欧皇,明白一发出橙的概率很低。 到了那一步。 顾为经的掌握程度是“无”。 有这闲功夫,对大多数普通艺术生来说,都不如研究研究画家五大项,揣磨揣磨色彩、线条,结构来得实在有用。 顾为经不可能靠着当“郎世宁第二”,真正走到超一线的顶级大师的位置。 考美院也不考,走艺术路线,除非到了签画廊后需要形成浓烈的个人风格,或者像安雅、博格巴教授那样,把这变为个人的独特画法招牌。 就算如此。 精良级的杂项刮痕或者手指涂抹法,只能算是大的画法分类里的一环。 只要他们开创的画法足够美,足够有生命力,能够征服足够多的观众。 系统对于“画派”的分类是很严格的。 一人一个再回家。 既使在以前,顾为经其实也都不是一个赌性很重的人。 马仕画廊再落魄,也是几亿欧元体量的画廊,也还不至于那么稀罕一个能赚几十万的画法。 而他的手指涂抹法,系统的评价倒是“入门”。 还是那句话—— 忽然之间。 应该就是这些天,他在胜子的指点后,不断用手指尝试混合《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的色彩过度,所带来的提高。 杂项相关的画法实在是太多了。 估计就是来源于此了。 顾为经对刮痕法的接触本来也就停留在读读课外读文。 然而这同样,一旦成功的,所获得的回报也远远不是在新加坡双年展上靠着画法风格取巧获个奖可以比拟的。 但如果系统已经提示他了,自行先做关于手指涂抹法的研究和练习,也能一定程度的提高灌溉的成功率。 马仕画廊愿意花费重金签下自己,是看重了他的潜力,而不是新体画这种画法。 胜子小姐不是已经为他摸索出一条道路来了么。 云散雨歇。 想到这里,顾为经不再纠结选择。 顾为经心中稍微不解。 但要是水平被提高到了传奇级……这事儿,瞬间就从笑话变得严肃了起来。 而非单纯的寄托在玩运气游戏之上。 不管怎么说,能节省一点自由经验值,是一点。 第498章 海外计划 第498章海外计划 “等会儿我有一个大客户要谈,要去外交官大道,和德威不在同一个方向。早晨不送你们去上学了,你们两个自己打车去吧。” 伯伯将身边的空豆浆碗,推到一边。 手里夹了一支香烟,走到窗外推开了一条缝隙,看着河面的波光,愉快的吞云吐雾了起来。 他们家两辆车。 一辆拉货日常进一些书画店需要的耗材的家用SUV,一辆老爷子的宝贝雷克萨斯。 雷克萨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4.0大排量自吸八缸机,比较废油。 再加上顾童祥年纪大了,除了老爷子自己出去玩,或者出席重要的生意场合以外,都不太使用。 从一个穿开裆裤的孩子到脸上长着皱纹的年过花甲的老头。 顾为经猜测大概是那幅《博物馆》岛的事情,素描老师肯定很高兴能得到了那幅心心念念了十来年的画作,应该是想要当面感谢他。 “好了好了,就是因为快毕业了,所以学校里也没有什么要学的课上了,我的简历也已经搞定了。准备校招会,在家里照样可以准备,还能落得清静。” “对了,爷爷,我昨天想了一下,有一个重要的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希望你能答应。” 敢说这话。 “钱不是问题。不过,不搬去德国。你爷爷我这么大年纪了,在从头学德语,太难为人了。而且,也得替顾林你的爸爸妈妈考虑一下啊,就算搬了家,他们难道每天都闷在家里,什么都不干么。我们肯定得搬去英语国家。” 顾童祥耸了一下肩膀,稍微降下了点车窗,让窗外清凉的空气打在脸上。 安静似乎持续了很长时间,又似乎只过了几秒钟。 堂姐正顶着一个黑眼圈,在那里闷头刷着手机。 随着车轮停止运转,外界的大多数杂音都被隔绝于外。 顾童祥的语气坚决。 儿孙自有儿孙福。 再加量了话。 胆子挺肥。 凡有理论,就有野性的例外。 “事先说好,再加每天的临摹任务,我可真吃不消了。不管你怎么说,我就这个能力,再画,就要画得手抽筋了——” 顾为经的语气顿了几秒,犹豫了一下,才再次开口。 最近几年政府才姗姗来迟的意识到问题,盘算着和东夏共建城市交通管理系统。 她可清晰的知道,这家祖上一代代传下来的书画铺,在爷爷心中的份量。 汽车喇叭发出“嘟”的一声鸣响,似乎是对这个建议的否定。 “那好……你说吧。” 此刻说起来搬家的安排来,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规划。 “越快越好,就这个暑假,就定机票走。” 顾童祥叹了口气。 或许就能更快速的堆到职业一阶的圆满。 可顾为经还是觉得有些慢了。 “可以的话,一毕业就走。如果您想回真正的故乡看一看的话,那就去东夏。否则的话,要是您很想继续经营画店,酒井胜子的妈妈,在名古屋有一套空出的房子。她很委婉的表示,想邀请我们过去住。同样是东夏文化圈影响的土地,据说稍微改一改,就能直接着开画廊,这是一个现成的选择。” 一夜的临摹后。 顾林的碎嘴子功力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 “不,我还有两个多月才满十八岁,不能开。” 顾为经就是希望能靠亲情打动对方。 交警数量也很少。 顾童祥知道这个道理。 但身体实在不以精神意志的转移。 “抽出时间来,做一整天的加强训练。嗯,十七张画,如果我们进度够快的话,七八个小时,到晚上应该……” 差点踩了脚急刹车。 东方人说,他们祖先的坟墓在哪里,他们的灵魂就扎根在哪里。 “下雨也挺好的,这天气眼瞅着就一天比一天热了。下个大雨,往后一连几天,都凉快。晚春就是逍遥自在的好时节,对着窗外的水波,泡一湖龙井茶,放放评书,那叫一个自在。” 顾童祥最近真的要被孙子操练的抽抽了。 如今每天的临摹任务量,都是告别了大多数老头老太们的喜闻乐见的消遣活动,凭一口心气,强顶下来的。 终于。 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急忙的补充了一句,“搞什么回顾加强练习也不行啊!你爷爷我最近在生发,医生说了,要早点睡觉。就那几个珍贵的毛囊了,要是再不好好养一养……” 他稍微有点累,但并不困。 理论上,正经的四轮机动车的驾照,还是要到十八岁了才能获得的了。 河两岸的店铺里。 眼瞅着不去上学的机会就溜走了,堂姐顾林本来一直臭着脸,在那里浏览INS上的穿搭指南。 机车是最常见的交通工具。 顾童祥笑意温暖:“其实啊,你爷爷我也不算是个很安分的人,当年也有过雄心壮志,可等顾林和你,两个孙子孙女一出生,爷爷的心瞬间就小了。不愿去想什么富贵荣华,觉得人生,最难得就是一个安稳。” “我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一辈子。所以我隐约能感觉到,最近,这里的味道不太对。” 不到一个星期,就能有这样的改变。 闻言, 车载收音机里,播放着从点烟器接口转接MP3进去的刘兰芳的《杨家将》,顾童祥板着脸开车,时不时偷偷通过后视镜瞄一眼顾为经和顾林。 不愿意把白天的好时光,全部消磨到睡大觉上。 顾为经听着老爷子吹着小牛皮的声音渐渐远去,也吃完饭站起身。 缅甸和泰国一样。 顾童祥摇摇头,“豪哥上门以后,我很多时候都在想,当初拦着不让你去法国,是不是耽误了你一生。直到后来,先是大金塔的事儿,然后又是马仕画廊的登门。我才有底气抬头挺胸了起来。你爸懂个卵,我孙子天生就是要当大画家的料。” “日本?” 顾童祥披上一件大衣,晃着腰走出了餐厅,“你爷爷我当年,去打拼去乡下收画的年代啊,要是什么事情都按规矩傻了吧唧的……” 未成年人骑个小踏板也蛮常见,顾为经就被蔻蔻的摩托车带着载过一程。 举了这个例子。 顾童祥如今笔下的国画作品,技法层面已经能稳定在了LV.4(4700/5000)左右的面板数据。 几乎已经回到了和十年前,顾老爷子绘画状态最巅峰的年代一致的水平。 顾童祥思索了片刻,用手掌重重敲打了一下方向盘。 “如果实在没法子的话,那今天就不去学校了——”他又看了一眼窗外被雨水淋湿的路面。 顾为经思索着自语。 仰光省是个人口五百万以上的大城市,仅有寥寥几个的摄像头,以这个人口密度,完全难以发挥出真正的作用。 老爷子在心中悄悄想着:把孙子送走就好了,送走就好了,送走就解放了!送走就没有人搞加强练习了。 顾童祥猛然觉得菊花一紧。 顾为经也不再开口。 堂姐有一点没说错,这个天气确实不好打车。 “离我爸爸工作的地方也近,你们有很多年没见过面了吧。周末随便做一个短途航线,就过去串门了。” “咱不说别的。” 顾为经对父亲没啥太深的感情。 爷爷原本就是有底子的,如果他在身后教鞭抽的更狠一点。 “就算为经今天不提,我过几天,也想和你开口商量。” “现在改主意了?” 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和曾经千里之外酒井大叔躺在史密斯机旁边健身椅上,死猪一样晃悠着白肚皮,面对想要让他加练有氧的健身教练,拼死不从的神情。 对于顾童祥这种东方大家长的老顽固性格来说,却也是极大的转变。 “您不批评我么?我还以为您会生气的。” “嗯,但是我个人来说,其实更建议咱们搬去德国。我要在那里度过整个大学生涯,如果发展顺利的话,可能未来很多年都会在那边发展。一家人离的近些,住的方便。而且德法挨着——” “年轻人的主业是什么,是学习!学校岂是你们不想去,就可以不去的?顾林,你爸没空送你们上学,我送。做爷爷的,就算年纪大,可为孩子这些付出又算得了什么呢?” 顾为经一出生没多久,他老爸就直接润了。 她立刻抬起头,蠢蠢欲动的建议道:“要不然,今天就先不去学校了?请个假,我看群里好多人今天都不太想去了。” “正好,大家都呆在家里,我可以给爷爷再抽时间补一下课。”顾为经接着说道,“这几天那几幅画出来的临摹作品,我都批改过了,但我觉得《山石谱》方面的知识要点,吸收的不是很好。要是正好空下来,我可以一对一盯着,把前几天临摹的画作,全部从头到尾再画一遍。” “手艺人赚不了大钱,却也通常饿不死。就是吃一口安稳饭的。你看,当年那么难的动乱岁月,我的爸爸妈妈,不也还是靠着这间小小的画铺,靠着给华人画年画,写春联,把我安稳的养大了么?” 当然。 “要是我孙子就是个当手艺人的本事,那么祖业还值得留恋,可我孙子是生下来就要当最风光的顶流大画家的,那么一间几百平的小画店,有算个屁啊。强行把你用‘亲情’或者‘道德’绑架在这里,那不是耽误你的人生么!那我这个老家伙,真该掉进仰光河里淹死了。走,不仅你们两个去国外上学,我们一家子都走。走的干干净净,才不至于牵挂不放心。” 对她爷爷来说。 “日本不行,也不合适。” “批评你什么?批评你想往高处走,想过更优渥的生活么?你爷爷还不是那样的老顽固。” 顾童祥开口:“嗯,说说?你想什么时候搬?搬去哪。” 这是一代代家族回忆的凝结根系所在。 顾童祥点指了指窗外的缅甸旧都。 感情是要培养出来的。 自从他们家将那套京城百顺胡同的宅子被卖走,来到仰光以后,这座河边的画铺就是整个顾家五代在缅甸所深深扎下的根。 他望向窗外的雨水,思考着今日的安排。 “酒井小姐家里是有钱,人家有这个心意,我们感谢。可咱们家也没有穷到要饭的对吧?你们还没怎么样呢,就住人家女孩家里,像什么样子呢。人家不在乎一套房,也可能根本不在意这点钱,但这是原则问题。她们好心,我们不能不懂事,不能占人家酒井小姐家这个便宜。否则,以后,你们两个孩子相处起来,心中总是差了一口气。” 说实话。 要顾童祥同意搬家,不是要了老爷子的老命么。 顾童祥不知道。 只要练习,就能获得提高,人一生能碰到这样好事的机会并不多。 爷爷只说搬去日本不行,并非搬家不行,这里的口气很微妙。 “是该走了啊。” 开着面包车帮家里拿货了。 “别看获得去法国工作机会时,志得意满,春风得意的。过几年,还搞不好是什么样子呢。而我们家这家书画铺,嗯,这体量咱也别说是什么生意人或者文化人给脸上贴金了。我们爷孙心里清楚,咱家原来干的买卖和人家正经的高端画廊产业不搭界。咱就是个小手艺人罢了。” 顾为经试探性的说道。 他可记得大人说,当年父亲想带着刚出生的他,去法国生活的时候,顾童祥可是梗着脖子,拍着桌子嚷嚷,要是没有人继承这间祖宗传下来的产业,在他这代人断了。他就转头就去跳仰光河的呢。 “学校也是,下雨,不知道停个课啥的。” “放心。不是增加临摹新画的事情。”顾为经摇头。 顾童祥不掺合到人家母女两个争吵之中,站起身,扶着老腰拉伸一下脖子,听着脊椎发出一声麻麻酸酸的嘎吱响。 他今天其实是想去学校的,德威那里还有点事,瓦特尔老师在p上给他留了一条言。 不过。 “爷爷,我想,咱们家等我一毕业,把家里的家当简单收拾收拾,就把书画铺卖了,搬家吧。一家人都出国。” 精神头挺足。 “不行!” 顾童祥沉着脸,面无表情的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到了最低,一言不发。 “话虽如此,但上学还是很重要的。” 这事儿也不急,大不了改天。 顾林看上去昨天晚上也没有睡的太好。 很多年纪比顾为经还小的未成年人,都已经开始在家长忙的没功夫的时候。 顾为经上到十年级以后,日常基本上都是早上坐伯伯的车去学校的。 稳了稳心神,老爷子这才深深的呼吸。 “我们真的要搬家,钱够么?咱家现在已经这么有钱了么?我妈不整天说,光是筹上大学留学的钱,就快把家里榨干了么!” 十来岁的中学生就能拿到摩托车驾照。 “快,立刻,收拾东西。我这就开车,送你们去学校,五分钟内出发,可千万不能迟到了。咱们老顾家,没有不想学习的孩子!” —— “话说,这一日,金刀令公杨继业收军回营,夜观天象,见南方将有……” 在顾童祥的辛勤保养和更换老化的橡胶密封条之后,它依然维持着很高水准的隔音水平。 顾童祥笑呵呵的看着桌子上热闹的场面。 顾为经的眼神却是微微亮了一下。 自家孙子如今这么出息,他现在东方式家长鸡娃的心,也开始慢慢的淡了。 顾为经却是一个骨子里很愿意遵循法律规则和法律秩序的人。 即使比起北部金三角那片地方,仰光已经能算是秩序井然的大城市,可交通规则还是没有太多人遵守。 顾为经早就把这些事情想清楚了。 顾童祥板着脸,教训道。 车厢里的氛围,几乎瞬间就静谧了下来。 对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来说,能够去国外定居生活,是很有小资情调,很有吸引力的事情。 大叔还要送茉莉小姑娘上学呢。 这可是命根子。 他知道爷爷的恋旧情节,所以特地把那个天各一方分离了很多年的老爹搬出来。 然后便可以图求突破。 “下了一夜大雨,现在都还没完全停,不太好打车的。” “我以前不想走,一方面是觉得,这毕竟是祖业,我们家在这个行当里干了十几代人,光这个书画铺,也开了上百年,在我手里断了,终究心里不是个事儿。另一方面,我是觉得,你父亲做金融投机这种行当,虚飘飘的,没个着落,成败都快。” 如果人人都被违反规则当作常态,国家又怎么能够变好呢? “随你,你们这代人啊,就是温室里的花朵,遵守规则是好的,但生活也需要打破秩序的勇敢不羁。不能真的把自己过得和无趣的和尚一样。学习和绘画是生活的一部分,又不是全部。” 正在里面收拾厨房的婶婶,闻言立刻皱着脸,探出头来训斥。 而他们脚下这片土地,则是到处都是例外。 他的父亲,祖父,都生于此,长于此,老于此,也葬在不远处的墓园。 他长长的呼吸。 让他到学校里,去他的办公室一趟,说是有事情找他商量。 “不去学校怎么行,你都快毕业了,校招会就在这两个月,考大学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上私立中学花了那么多钱。现在你弟弟签画廊了,有好关系有好路子可以走,你签了么!人家的关系也用不到你身上。一天天就想着……” 顾童祥自己也在这里出生。 汽车猛的减速,在一边的一棵绿油油的行道树树荫下停住。 毕竟父子连心……不是顾为经和他爸父子连心,而是顾童祥和他儿子父子连心。 他也不想,一大早就把阿莱大叔从孤儿院那里指挥过来,就为了接他上学。 她震惊的微微张了张嘴,朝顾为经递出了一个明显蕴含幸灾乐祸意味的眼神。 “你看,我弟弟也赞同我的观点。请一天假好了。”顾林立刻闻声附和。 雷克萨斯LS系列不愧是当初日系汽车的皇冠,八十年代销量、售价拳打奔驰S的旗舰级汽车。 “呵,因为在这儿,当个手艺人也不安稳啊。如今这世道真是变了,我成长的那会儿,艺术品市场远远没有今天这么风光,而且,虽然乱,也只是军阀间打来打去,我们注意缩头躲子弹就行了。不会有黑道教父就因为你画一笔好画,就想拉你入伙。” 这才舒畅的晃了晃脑袋,评点道。 顾为经轻声开口,说出了他昨天时坚定下来的想法。 但那仍然是老爷子从小一手带大的孩子。 顾童祥此刻的神态,一星半点都看不出来和刚刚那个宣称“生活需要打破秩序”的不羁老头是同一个人。 顾老头朝孙子撇撇嘴,马后炮的说:“我去年开始,就叫你一起和爷爷出去兜兜风,顺便教伱开车。还非装模作样的端着架子不去。我一直说,开车是生存技艺,男孩子是必须要学的。你看,要是自己学会,岂不是现在就能自己开个车去学校了。” 顺其自然就好。 竟然有高达七分的相似程度。 野的批爆。 顾童祥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知何时,又从门外溜达了回来。 此刻听到顾为经的话。 如今已经四十年过去了。 吱—— 真正沉浸入全部心神的作画,是一件能够让画家非常有满足感和兴奋感的事情。 车箱内只有评书声,树枝间滑落的雨水打在挡风玻璃上的声音,以及发动机怠速时,微微的颤动。 由上百年亲情所化的浓厚回忆。 顾为经过去十八年除了打电话,就没和父亲真的见过几次面。 顾童祥得意的飞起。 顾林的两眼放光。 顾林好奇的问。 刚刚扭着腰出门,准备美美的泡一壶茶,吹吹风的顾老头忽然不美了。 相反,虽然顾童祥是个犟老头,赌气的从来不去主动理会那个本来被他寄希望,继承家业的二儿子。 就算有成为大画家的“胡萝卜”在眼前拴着,老爷子也真的要撒泼打滚了,躺在地上,撂挑子造反了。 她和婶婶对着嘟囔,打断了对方的絮叨神功:“妈,你整天罗里吧嗦的,好像觉得每天装模作样背着书包去学校的,都认真学习了似的,还不是照样该刷剧的刷剧,该谈恋爱的谈恋爱……” “搬家?” 顾为经心里清楚,分开了这么多年,老爷子的心中,实际上肯定还是想念的。 一想要被孙子监工下,度过一整天暗无天日的绘画时光。 “你爷爷我现在可签了马仕画廊,今年下半年,马仕画廊的英国分部,有个和《油画》合作的新纪元艺术发展计划,我想参加。也算给你探探路。” 顾童祥似乎早在顾为经开口以前,就非常认真的思考过这个问题了。 第499章 K奖项 第499章K奖项 在漫长的十九世纪中。 早期不少的艺术中间商,画具商,画廊主。 他们对待手下的画家的观念,就像吴老头对待阿旺一样,认为吃不太饱的画家,才能爆发出最强大的创造力,饥饿是努力工作的源泉。 优胜劣汰。 什么样的水平,吃什么样的饭。 你的画牛逼,受市场欢迎,买大庄园,出行坐火车头等车厢,买帆船游艇和国王做朋友,都是应该的。 你画的糟糕,画不出名堂。 不是说马仕画廊的资金链不紧张了。 而是…… 它并没有在已经顶着“NAZI”帽子的情况下,和伊莲娜家族打什么真刀真枪的舆论战。 可到了马仕画廊这个量级的画廊,运营理念则完全不同。 但画廊正式的签约画家,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也同样是客观事实。 于是,画廊主和签约画家的相处模式,变得更加温情,更有耐心了一些。 顾童祥听汉克斯说才知道。 顾童祥才对这些艺术市场的龙头庄家们的阔气程度,有了一个深刻的认识。 他们可能和签约画家之间,依然就是百年前那种两个月,一季度,至多一年画不出成绩就滚的态式。 这生意就有的赚。 在杂志社刊登专栏重新阐释了一遍布朗爵士发言的内容。 能从签约画家的牙缝省出几个仔儿来? “咱马仕画廊,就是新纪元计划的八家创始大画廊之一。嘿,你爷爷我,现在就有可能成为《油画》的资助创作者。” 每年欧洲美术年会开幕之时,由新纪元计划管理委员会,在世界范围内选去五名艺术家和五名艺术学者,分别角逐出两组“K奖项”获得者。 在保罗同学赚翻,资产至少升值了几百倍以后。 舆论反应堪称灾难。 母鸡们的小日子过得那是相当滋润的。 完全可以说,这一切不过是在利益的趋势下,资本市场采取了长远综合来看,更加更效的逐利手段。 至于怎么炫酷,怎么改变人生。 并为了表达《油画》杂志从创刊以来,所坚定秉持、从未动摇过的开放、包容的艺术评论态度与立场。 别说阳光和饲料了,恨不得有专人给做肌肉按摩,让你舒服的“咯咯咯”乱叫,只需要安心思考创作方面的内容,就足够了。 一些小体量,小资金,每天运转开销压力很大的中低端城市画廊。 对,很残酷的事实,顾童祥虽然在缅甸画了一辈子画,画的脑袋都秃掉了。 杂志社方面对让公众可能产生的误解,表示歉意。 此刻饿的咕咕乱叫的掉毛老母鸡,只要“根骨”够好。 《油画》杂志在之后的一连串救场反应,也称得上教科书式的机敏。 在会场上发言调门起的有多么高。 他们想要赚的多,所以对画家的培养周期长,耐心也更足。 所以,这些洲际画廊,从来都不在手下画家衣食住行方面节省。 而且。 天才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至少在你消磨掉管理层和市场部的耐心,在大老板认为你大概下不出金蛋,没有继续期待下去的价值。 布朗爵士反思后认为,以他的身份,在欧洲美术年会这样的场合,对侦探猫所做出的攻击是非常不合时宜的,他这是被“热情”冲昏了头脑。他对侦探猫女士表示最诚恳的歉意,并请求谅解—— 每项奖金都是两百万美元。 不算最低级的试水新人约,画廊里光是和顾童祥一样,拿三类正式合约的画家数量就有好几十。 自己在这边辛辛苦苦的开画廊生意,一年到头,可能还没有在那边躺着啥都不干,光吃补助。 只是人家紧张的是大钱。 布朗爵士真的是一个身段相当柔软的人。 顾童祥是没有啥清晰的概念的。 赚的多。 汉克斯签下顾老头的时候,也没有斤斤计较。 但是。 就…… 他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跑到人家的项目地盘上,什么是公平公正的对待,还不是人家说了算。 很让顾为经无语。 它既代表了德语单词——Künstlerha,译为“包容一切的艺术家广博之家”,又代表了伊莲娜小姐所讲述的悲剧故事里的“K.女士”,表示新纪元计划向K.女士致以的崇高敬意。 他以赌徒般的决心,赌徒般的狂热,和赌徒般的无法被人理解,决心变卖家产用以筹集创作津贴,从而养活了以雷诺阿、莫奈、莫利索为首的一大批肚子咕咕叫的印象派画家,以维持他们摇摇欲坠的艺术生涯。 过分? 影响到了分摊到了每只“母鸡”上的单位资源。 只要养的几十鸡中,能有一只拉颗金蛋出来。 他就乐得屁颠屁颠的了。 请对他更过分一些吧,不要因为他笑得像一朵老菊花,就怜惜他。 像高古轩为首的那几家,每年至少收入十位数。整个那么大的摊子,却只有十来位精之又精的签约画家支撑的超级精品画廊。 如果丢到一个温暖的鸡舍中,辅以温暖的阳光和充足的饲料。 新人画家? 甚至可以和通用电力这种工业巨头,提供给董事会高层的各项津贴补助,相比肩而不落下风。 在这个时代依然是紧巴巴的过日子。 虽然布朗爵士在欧洲美术年会开幕式上的发言。 原本的创作津贴支出有点撑不住了。 “就像我在年会发言所说的那样,我对您从来都没有任何的私人偏见。我的发言,并不能代表‘新纪元’计划的官方态度,在此,为了弥补对您所造成的伤害,我非常诚恳的邀请您,加入‘新纪元’项目本次新设立的‘K’奖的最终角逐。 从希尔顿酒店到出席展会十来分钟步行路程,人家顶级大画家都是铺张到要坐直升飞机的。 每天75镑的伙食补助。 顾童祥顺口就习惯性的教训了两句孙子。 布朗爵士不仅直接就道歉了。 但顾童祥并没有受到侮辱的自觉。 难道他还真把希望寄托到了布朗爵士的名誉之上不成? 不过。 设身处地的想想。 顾为经摇了摇头。 也全文被刊登在了维也纳当地的报纸之上。 这甚至还是因为马仕画廊这些年经营状态不佳,而且开始调整为了广撒网,多捞鱼。 但它们依然对伊莲娜小姐在年会开幕式上勇敢发声的勇气和向公众捐赠出一笔庞大的艺术财产的行为。 随便敲敲算盘,就知道。 甚至还额外开设了一个“K奖项”,这个奖项的名字就是一个字母“K”。 交通开支全部的报销,可携带家属,冬季额外的采暖补助。 表示由衷的尊重。 开幕式结束以后,就怂的有多快。 “新纪元计划?” 从下一年开始。 顾童祥满脸的骄傲,昂了昂下巴,朝孙子得意的炫耀道:“懂么,这场艺术盛事,也有属于你爷爷的一环!牛气吧。” 他也获得了足以和赌徒在牌桌上抽到皇家同花顺,或者摇老虎机摇出三连头奖所相媲美的回报率。 似乎想润的比他还快。 顾老头都觉得,马仕画廊也不用这么麻烦的操作了。 连顾为经也有些惊叹,出乎自己的刻板印象。 即使它们很遗憾安娜·伊莲娜女士误会了布朗爵士的本意。 直到巴西公子哥,保罗·丢朗吕厄。 “归根结底,还得是人和人之间的碰撞。闭门造车可不行。” 顾为经没想到,自己还犹豫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呢,老爷子那边就已经先一脸向往的偷偷想要去享受腐朽资本世界的花花生活了。 伦敦、巴黎这种大都市的重要分部,不算各种参展的宣发成本,也不算和组委会评委开Party的人情往来的交际费用。 马仕画家这种报销了个打车费就了事的,已经算是很小家子气了。 可能整个缅甸,也只有进入了国家美协的寥寥几人,才勉勉强强有那么一丁点资格,能和马仕画廊谈什么国际影响。 一脸“伱竟然连新纪元计划”都不知道,已经out了的表情。 但他的关注重点,并没有在顾童祥计划着等冬天去比利时,泡露天温泉,按摩按摩他的老寒腰之上。 顾童祥活了一辈子了,人生中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他的“好心情”竟然能有这么值钱。 这些年大老板马仕三世的日子也不太好过。 也是很有可能下出金蛋的。 直接怂了。 参天大树需要破土而出的养分和时间, 这一切都只为了让他们,能拥有一个好的创作心情。 商业医疗保险…… 当然。 而是他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名字。 非欧洲本土的已结婚画家的创作者,能拿到最高一档的外派补贴。 在超过了每年诺贝尔奖的奖金几乎一倍的同时,也刷新了全世界范围内,美术类竞赛的奖金数额记录。 才消减砍掉了很多签约福利。 他在自己的权限范围内尽可能大方的给了顾童祥一份对新人画家来说,非常够意思的三类合同。 顾为经没有安娜小姐那样,大大方方的跑到人家的国土里,再征服那里一切的勇敢和决心。 顾童祥看到马仕画廊这期派往伦敦分部的艺术家的待遇的时候。 长长一大串的福利清单中,甚至包括每年两次前往比利时阿登森林边着名的温泉小镇SPA,的为期一周的疗养假期。 《纽约时报》就曾吐槽过。 终于艺术商人开始意识到,应该对画家们好点。 顾童祥以前只觉得能签顶级画廊,就像考上顶尖学府一样,能够改变人生,很炫,很酷。 直接把这些东西全部都折现。 视觉艺术栏目自创刊以来,史上最年轻的主理人。 这对曾经的他来说,还是实在太遥远了。 直到那天汉克斯在电话里询问,虽然这对于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来说要求有点过分,可考虑到画廊的发展战略,问他愿不愿意考虑调去伦敦分部的时候。 饿死也怨不得人。 顾为经拒绝了布朗爵士的邀请。 这就是艺术第三世界国家的悲哀。 看在顾为经的面子上。 你打败了整个国家的五千万人,却在外人眼中,声名微薄,不过是事业刚刚起步的程度。 他甚至觉得,祖宗传下来的小店,似乎、好像、可能……也没那么有吸引力了。 简单来说。 就兴奋的想要伸长脖子“咯咯咯”乱叫。 掐着脖子,把你丢出“鸡舍”以前。 可这些都是虚泡泡的泛泛说法。 他被“侮辱”的很爽。 每年开出的签约合同很多,捞到的臭鱼烂虾也有点实在太多。 道歉信的全文不仅发给了自己。 尤其在艺术市场进入金元时代之后。 一语双关。 我以我的名誉保证,您将享受到最公正,最公平的对待。只要我负责这个项目一天,这个邀请就永远有效……” 顾为经甚至在树懒先生那里,收到了一封布朗爵士写给自己的道歉信兼邀请函。 董事会一致同意,晋升原本的评论编辑安娜·伊莲娜女士,为视觉艺术栏目的总管—— 要是他和布朗爵士一样,站在风光无限的顶峰位置,有“艺术教皇”的赞誉,顾为经觉得他拉不 提供给它们旗下签约画家的员工福利,各项津贴补助。 “呃,对啊,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不知道么?《油画》所主导的那个新纪元艺术计划,应该是从十九世纪以来,资金体量最为庞大的艺术浪潮运动了。咱们不能光闷头画画,也得多关注关注艺术前沿咨询。画家生活,并不只是笔头上那点小事。” 他花的是一座金山,抱的也是几亿、几亿往回的赚的野心。 是狼与羊之间虚假的温情。 马仕画廊在伦敦西郊有几栋分配给艺术家家庭居住的联排别墅,如果不愿意住的话,可选择每月伦敦新租平均月租金2倍的住房津贴,大概4000镑。 爽的想要起飞—— 但不得不提,能一百年以来的风雨中屹立不倒,能成为整个艺术评论行业的龙头老大,《油画》杂志确实是拥有自己的生存智慧的。 事实证明。 但是在一线的超级画廊眼中,他这样的老头子……国际影响力几乎零,还真就只能算是个艺术萌新。 光是基础运营开支,洲际画廊就是每年2000万欧起跳。 信上,布朗爵士言辞恳切的表示即使到现在,他依然对自己的艺术风格抱有不同的意见。 所以画廊主给他的母鸡们做放松按摩,并非一个玩笑话。 这还不是关键。 更关键的是,艺术学者将会获得由克鲁格兄弟银行所赞助的研究经费,而艺术家,也就是画家或者策展人,将会获得一次同样由克鲁格兄弟银行所赞助的在大都会美术展举办个展的机会。 第500章 评奖与布朗爵士的手腕 第500章评奖与布朗爵士的手腕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整个北美排名第一的艺术博物馆,拥有超过300万件艺术藏品。由着名的摩根财团的继承人,约翰·摩根牵头在1870年筹备建造。 自从它诞生那一天以来,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就是整个纽约文化地位最高的博物馆。 甚至放眼美国乃至整个北美地区,都难言对手。 马仕画廊拥有战略合作协议的阿布扎比卢浮宫,虽然听上去名字也叫卢浮宫。 实际上细算只是贴牌联名的次级展馆。 否则马仕画廊也肯定没资格跟人家搞艺术联盟。 有点感慨。 可顾老爷子依然笃定的下达了判断。 他对高层大人物们的你争我夺,还是认识的太单纯了。 他们不得不捏着鼻子表示,那些坐着五月花号跨洋过海的牛仔后代们,还是开化了一些的……虽说里面大多数藏品,都不是自己的。 这指得是“普遍”的底层画家。 可他们不能给大钱,却能给另外一项小画家也很缺少的东西——参与感和被尊重感。 他原本以为。 “现在新纪元计划在那里又是办奖,又是补助的,就是笼络我们这些潜力画家呢!这叫收买人心!你每个月都拿着人家新纪元项目的创作基金,你还能说它的坏话不成!看吧,这招啊……在古时候就叫‘田氏代齐’,咱历史书上都写的明明白白的!” 对美国人来说,甚至没有之一。 可是艺术家嘛,谁不是不疯魔,不成活的人物呢? 就算布朗理事长是位学者,认错态度这么良好,再抓着不放也就没意思了。 “但是能拿的人多啊,不光是艺术家,还有博物馆展厅的员工,知名美术大学系里名列前茅的学生,D级补贴清单里可能有好几万人呢!更高等级的补贴档次,钱就多了,从几千到上万不等。再说,每天吃个橘子的钱也是钱。再说,这个橘子吃的意义不一样!” 在艺术上花钱就是他们展示个人品位的手段。 “这是《油画》杂志发给我的橘子!四舍五入一下,相当于是人家布朗爵士亲手剥给我的橘子!和你在超市买的橘子,这吃得能一样的滋味么。” 但能在大都会博物馆里举办一场个人画展,仍然是整个西方艺术世界,画家一生中所能触碰到的至高荣誉。 普通艺术工作者可能不会在乎这世界上多一座顶级美术馆,管你叫“侦探猫美术馆”,还是“伊莲娜家族艺术中心。” 补贴的都是像亨特·布尔这种顶级的或者起码也最低是一二线的大画家。 没想到。 “每天?倒也不少。” 树懒先生告诉过他,为了挽回口碑亦或者说是收买人心,在欧洲美术年会开幕式后,新纪元项目在报纸上刊登了阐释声明的同时,也提高了对项目内合作艺术家们的补贴激励标准。 “连你都能拿到新纪元计划的创作补助么?” 也大概唯有另一位艺术市场上的庞然大物《油画》的体量,以及杂志社在上流艺术领域耕耘了几十年所留下的深厚人脉根基。 顾为经愕然。 从它诞生那一刻起,博物馆的董事会成员就一个个富的冒泡。 A档五万美元每年起步,对唐宁这个量级的大师可能不够看。 还真的不只是惠而不费的口头文章。 即使所谓的世界三大博物馆中,大都会博物馆不如大英博物馆和卢浮宫,在欧洲人眼中有文化积淀。 UAE官方和马仕画廊的联合,颇似工业年代早期所极为时兴的——北美的橡胶园主、铁道大亨们和欧洲落魄贵族家的小姐的联姻。 不过面子布朗爵子豁出脸去,丢在地上不要了。 伊莲娜小姐捐了50亿刀,但那依然就只是报纸上的一个数字。 而如果你的地位足够更高,成就更大,那自然就能拿着更多。 就算养的起,也不能养。 “哼……也是,你还没正式签画廊,等你成为了马仕画廊的独家代理画家,经纪人就应该会把内部公告发给你看了。现在改版的新纪元计划,根据过去一年内的获奖记录,成交价格,油画杂志买手指南的推荐星级,策展成果,发表的论文……反正很复杂的一系列数据模型,到时你看文件就行了,为每个艺术工作者,都确定了一个基础系数分。” 布朗爵士有底气在报纸上说公平、公正的对待侦探猫。 哪怕仅仅只是每月五十美元,是美院的学生考完试后和女朋友去高级餐厅享用一顿烛光晚餐,或者顾童祥在饭桌上给家人买个橘子的钱。 一头是小画家,一头是布朗爵士,中间则是五十美元所形成的情感纽带。 仅去年一年, 博物馆的财政开支就高达4.2亿美元,而其中有60%都花在了一年中所举办的十七场不同主题的各种艺术大展之上了。 成年人的社会,总是伴随着双方不断的根据时局变化,让步、妥协、媾和。 相当于曾经的霍亨索伦家族,汉诺威家族,或者伊莲娜家族这样,有着自己庞大产业要钱有钱,要名有名的存在。 从账户里,拿到《油画》基金会所发来的补助款项的那一天起,他们就和这项最顶层的艺术活动,清晰链接在了一起。 美术史上那些决大多数席卷西方的艺术大潮,都是和底层画家没有什么关系的。 《油画》方面,也真的挺能大撒币的。 “我这一辈子没有机会见识立体主义的时代大势,只在书籍故事里向往过轰轰烈烈的新艺术大潮,波普艺术所带来的造富神话,对你爷爷我来说,更只是一个看不到摸不着的影子。” 好像那不是橘子,而是能让他年轻了十岁,秃头上重新长出头发的灵丹妙药。 别说马仕画廊是想Peach。 小画家最缺的是什么? 缺钱么? 当然缺钱。 即使他不像孙子顾为经一样,一定程度的了解并参与到了这场角力的层层帷幕之中。 “最高的A级,基本上就在每年五万刀以上了,而在A级中系数分最高的十位艺术工作者,将会被列入额外的S区,也就是Special特殊清单之中,参与年终K奖项的评选。而咱们只要签了新纪元所属的几家大画廊,起步就直接能拿到D级补助。” 和能够让画家在大都会博物馆里举办个展的终极诱惑相比,那两百万美元的破记录奖金,反而变得无足轻重了。 反正阿联酋有钱,马仕画廊还有个一线画廊的大架子,一个负责提供资金,一个负责提供文化影响力。 “D级补贴能拿多少钱?” 《油画》方面愿意付出这么庞大的资源,来挽回并提升自己的权威程度,也确实让顾为经吃惊。 交易额几乎一家就顶上四分之三个欧洲了。 天上浇雨,能有雨滴砸到爷爷这种偏远的老菊花上。 顾老头不愧是在混乱地区,目睹了缅甸过去半个世纪,波谲云诡的政治风波的老油条。 示意他孙子——咱爷们堂堂正正也是新纪元计划认可的潜力股。 甚至也不如梵蒂冈博物馆或者佛罗伦萨国立美术馆拥有特殊的宗教地位。 而布朗爵士给构成艺术行业基石的几万人,人人发五十美元,或许总开支不过千八百万。 但是意义截然不同。 把它比作整个北美的艺术公主,文化枢纽,都不算夸张。 “这是能讲给子孙后代听的故事。等我的重孙子出生的时候,我也要告诉他,你爷爷我是这项伟大的艺术项目里的一环。” 两周后。 但大都会在艺术行业里的生态位和他们完全不一样。 不是只有你伊莲娜家族,才能宣称自己和侦探猫这样的小画家站在一起的。 “明白了。” 想在大都会博物馆里,每年都推一个画家去开展。 美国阿拉巴马洲引发了一场龙卷风。 他们依然只是被人吆五喝六的底层画家。 A、B、C三档才是真正分给少数人的大蛋糕。 顾为经依稀记得。 他们获得了极大的参与感。 到头来。 这蝴蝶翅膀扇的还挺厉害。 “呃……每个月。公示里说是一年六百刀。” “组委会再怎么考虑倾斜像K.女士一样,遇到创作阻力或者家庭压力坚持创作,意志坚定,艰苦奋斗的小画家。想要笼络潜力股,您也和新纪元的大奖,扯不上关系吧。” 纵使老欧洲人仍然觉得老美是冒傻气的土包子,谈起美国人的文化来总是傲慢的一笑。 人家是财物状况良好的顶尖高门大阀。 不满的直在那里哼哼。 谁是夫来,谁是妻。 布朗爵士竟然把他爷爷这种混日子划水的老画家,都被囊括了进去。 说白了。 他凝视了爷爷神采奕奕的表情两秒钟,心思转动,终于彻底明白了布朗爵士的全盘打算。 顾童祥顿了顿,更正到。 再活在旧日幻梦里的狂妄欧洲人,看见大都会博物馆那新哥德式样的宏伟展馆的时候,也要承认这是个好玩意。 真金白银的银子,克鲁格兄弟银行也掏了。 当然反过来大亨的千金招个小伯爵“入赘”也是一样的。 直到一方彻底失势。 “切,什么叫连我。凭什么伱爷爷就不能拿创作补助啦?我哪里不艰苦奋斗了?哪里意志不坚定了,六十岁的年纪,难道就不能是厚积薄发的潜力股么!什么话说的都是。你这么讲话,到外面小心挨人打。” 他语气深沉:“但这一次,我却亲身参与到了新纪元运动之中。如果《油画》所主导的这次艺术革命,真的成为了二十一世纪未来八十年里,最重要的一次艺术海啸的话。那我就会成为这抹海啸第一抹涟漪里的一滴翻涌的水花。” “将补贴分为了A、B、C、D四个大档。每位画家在满足一定的系数分以后,就会可以由低到高,发邮件向油画基金会,申请对应的创作补助。” 顾老头拍拍胸脯,眼神里容光焕发。 美国市场,又是世界上最疯狂,最火热,泡沫最高也热钱最多的艺术市场。 但对艺术富豪榜排名最末尾的那几个,或者对博格斯教授这类一般美院的终身教授来说,依旧是相当具有吸引力的数额。 原来是这样! 顾为经有些恍然。 那就不是资本家了,人家兴师动众搞这么大的场面,就真变成开善堂、搞落魄画家救济院去了的。 才能达成这样——属于艺术评论杂志的龙头老大和美术博物馆之间龙头老大的强强联手。 “现在嘛,为经,我和你说,别看看上去伊莲娜家族和《油画》管理层达成了和解,新闻里一副恩怨都放下,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样子。但要我说啊,这事儿……绝对没有那没有那么容易完!” 顾童祥摸着下巴。 因此。 顾童祥对没有得到想象中孙子得知他竟然参与到了新纪元项目里后,由衷崇敬的目光。 《美国艺术》的前亚力克斯·威廉姆斯就曾对记者说过,“想要赢得美国市场,就必须先征服大都会博物馆。” 顾童祥忍不住骄傲的挺直了老腰。 顾老头听出了孙子语气里对他水平的怀疑。 连现在报纸上的舆论环境,都觉得布朗爵士表述问题的口吻有些偏激。 即便如此。 没见连人家伊莲娜小姐自己,都被拍到在《油画》所组织的酒会上,端着香槟杯,和推着她的拉里·高古轩耳语交谈的身影了么? 顾为经看到这个新闻的时候。 不过就算是《油画》杂志和克鲁格银行,也承受不起白白养着几万人的开销。 或许一个新画派的兴起,能让几位小画家成为画界显贵,成为千万富翁,亿万富翁的例子都有得是。 “这不过是每顿饭后,都加一个甜橘子的钱。《油画》不是很有钱么。” 这个资格连高古轩是都渴望而不可及的。 平均这里所举办的每一场展览,博物馆方面所支出的策展成本都在1500万美元上下。 很多时候,政治斗争并非是理想化的我一下子打死你,或者你一下子搞倒我。 但纽约的大都会博物馆是个例外。 这么快速反应,这么舍得作秀的回报:就是整个“新纪元艺术计划”的一期项目,没有伤筋动骨的保留了下来。 无所谓。 可对大多数普通画家来说,依然只是一个发生在他们身边的神话故事而已。 双方凑到一起,勉强搭个伙过日子。 亚马逊雨林里的一只蝴蝶扇动了翅膀。 顾为经惊讶的问道。 很不满。 你做得。 《油画》凭什么做不得。 人家是正经的设立了一套补贴评定公示系统的。 然而新纪元计划决定撒币。 这已经是最顶级、最豪华的超级画展的配置了。 大都会博物馆同时可能也是世界上对画家举办展览,赞助的最为慷慨的博物馆之一。 顾为经点了点头。 “五十美元。” 却是实实在在被拿到手心里的。 你可以说布朗爵士坏,但他确实相当的有手腕。 第501章 美协候选人 第501章美协候选人 这几万名拿着《油画》杂志社旗下新纪元计划补贴的艺术从业者的名单,几乎囊括了整个行业未来二十年发展的基石。 从潮玩到先锋艺术。 从研究者到创作者。 从刚刚入行的教师与优秀学生,到各大主力画廊的签约画家,再到博物馆美术馆的研究员…… 他们不如真正聚光灯下的超级艺术家们来的风光。 但他们也才是整个艺术产业最庞大,占比最大,加起来最有力量的人群。 从这个项目就能看出,布朗爵士的志向真的很大。 不吃白不吃。 去和大多数站在一起。 那应该不是给不合作的他所准备的“杀鸡敬猴”的示威。 “马仕画廊那边,希望让您什么时候动身?”顾为经挑了挑眉头问道。 堂姐早晨有一点没说谎,今年这个天气,确实很多同学都没有来学校,汽车行驶在无人的街道上,像是行驶在末日的废弃都市中。 不过几周的时间。 “这事儿不管能成不能成,不考虑加入国家美协所能带来的好处,咱们也得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替他人想想问题。咱们家和吴老头,当了这么多年的老街坊,关系都不差。人们都说,远亲不如近邻。” 顾为经一直都隐约有种感觉,他大概知道这场枪击里,那个隐没于人群中消失的枪手身份是谁。 并不比泼水节时很多店铺燃放的爆竹的声音更大。 “那应该不是酒井小姐吧!” 两秒钟后。 “但今年既然要为‘太子’铺路,给那个姓苗的小子镀金,凭什么他运作上得,你就上不得?直播?公示,我们才不怕直播。” 可有些女孩的魅力,是她天生就长的像是特洛伊的海伦。 同样是很抓人眼球的。 一位穿着德威校服的女生,正在路边骑着自行车,向着校门口的方向前行。 顾童祥呆呆愣愣的喊了两句,却看见孙子已经在雨雾中跑的远了。 “另一个呢,则是这个月马上就是仰光国家美协公示新的入会成员名单的时候了,候选人到时候要在场,仰光的本地电视台会有记者,在现场直播和跟踪入会结果——” “真金不怕火炼,烈焰之下谁是千足金,谁是愚人铁,一目了然!” 他想统治整个艺术产业,成为坐在“教皇”王座上的那个人。 “和你说,嘿,我年轻的时候,就认真的研究过这档子事儿——” 顾童祥微微撇了一下嘴。 往年也只是协会内部会长理事们,开会评定一下的事情。 顾童祥似乎已经和汉克斯认真的聊过这件事了。 但是。 “咋的了,这叫哪门子事!你弟抽啥风。” 顾为经都感受到由衷的后怕和由衷的庆幸。 冷灰色的雾,从四面八方将街道包裹。 但是。 顾童祥一吹胡子。 “把一切都彻彻底底的晒在阳光下,散散臭气,看看谁才是真正的魑魅魍魉,哪个才是走后门来的!” —— 雨雾中。 看光头对自己微妙的态度。 雨水已经冲刷掉了地面上曾经那个人额头所喷溅出的最后一丝的血迹。 消耗消耗敌人的军粮,也是好的。 就是顾为经自己了。 对他这样的老人来说,注意到他孙子应该是向一位漂亮姑娘跑过去并不困难。 “马仕画廊在伦敦的艺术中心,还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画廊的黄金岁月,购买改建的。” 想到那天他在这附近不远处碰上的自称来“收赌账”的纹身光头。 就算隔着这么远,很难清晰的看见对方的面容。 所以, 那个漂亮的姑娘从远远的地方看上去,像是在雨雾之中,拖着长袍飘行。 “您这么有自信?” “其实对你来说,如今上不上最后两个月的学,已经没啥干系了,德威还会卡着你的毕业证书不放不成?但是还是有两件事情,值得我们去等一等的。” 顾为经说:“这事儿我知道,场面听说不小。” 所以不吝啬于张开怀抱,拥抱每一个底层的“教士”。 两个人朝着顾为经跑步的方向望去……然后看到了,让他做出这么反常举动的原因。 前进的速度很慢,气流托起了她披在身上的那件塑料雨衣。 “伦敦的场地这个月末,应该就升级完成了。汉克斯希望我最好六、七月份就跑过去,参与画廊新项目的筹备工作。” 好像不是什么黑社会,而是什么伊甸园。 黑社会又不是公司上班,离职打个报告就行。 这种改变让人害怕……甚至可以说,这种学习能力,抛开个人立场的差异,让顾为经感到尊敬。 “其实我内心里是希望尽早走的,要是可能的话,哪怕这个月就走都可以。咱们家里的这点家当,卖不卖的就那样。留着以后再出手,或者当成老宅回来看看,都行。我觉得啊,既然觉得这城里的气氛不对,都要跑了。” “今年的入会名额就算是挖好的萝卜坑,你的实力也能把萝卜拔走,自己跳进去蹲着。” 雷克萨斯上世纪特有的老式轿车不考虑风阻的四四方方棱角分明的旧日设计,仿佛一只深色的火柴盒,撞破雨雾,驶过德威国际学校校门口的的商业街。 “你吴爷爷,是看着你长大的,他如今粘惹上画协的麻烦,也是因为想帮你。咱做人得讲究些,不能屁都不放就跑了,让人家往吴老头头上泼脏水。这老家伙是多爱面子的一个人啊!我知道他心里憋屈。咱不能不管。所以当然要把真实的你,完整的展示出来。” 顾童祥舔了舔嘴唇,用力做了一个拔萝卜的手势。 “不是……吧。” 从一个人花了豪哥一缅币开始,扣不扣扳机,就从来由不得他的了。 对抗着风雨骑车,她看上去骑的不轻松。 但另外一种漂亮女孩子,则是她们的身体姿态,她们的气质,她们的说话的方式,她们的曲线,指的不是身体大腿的曲线,而是那种环绕在她们四周,像是由无形的彩色纸屑一般,不停的被抛洒向半空的气场“曲线”。 “关于你的画廊签约材料,参加画展的准备,包括曹老给你题的那幅字,都当成证明材料提交上去了。记者既然想要看,想要挖,就让他们到时候报道好了。还有比这更有分量的东西么!” 顾老头一撇嘴。 有的只是社会最阴暗,最见不得光的那一面。 今年还会有记者在现场跟踪报道,一方面是因为之前校园采访风波的余波。 想要体现一下整个流程的公正性。 “就千万别犹豫。” 想起了开学不久以后,他曾在这里目睹过的一场“短、平、快”直接且酷烈的枪击案。 “送我到这里就行,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关上大门前,他只对一脸懵逼的顾童祥留下了一句话。 然而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此从世界上消逝。 这里没有脖子上围着白毛巾义薄云天的周润发,也没有胸口插着玫瑰花,风度翩翩的马龙·白兰度。 “汉克斯告诉我说,今年伦敦分部正在升级改造。在传统的主流绘画领域,过去十年来老藏家客户流失的很厉害。” 偷吃一个橘子,是一个橘子。 “那可是国家美协,本土画家所能获得的至高社会地位之一。你爷爷,吴老头,盼望了一辈子,所念的不就是那个位置么?咱可得把这个机会,把握住了。” “搞的越透明,越像样子,场面越大。等你的材料一曝光,说服力就越硬,想不选伱都不行。马仕画廊不比那个什么唠子的立体宇宙现代艺术中心的牌子含金量大多了。这可是个好机会,能拿到国家美协的身份,优势还是蛮多的。” 而是他大概率正巧碰上了苗昂温入伙后,杀人交投名状的“标准化入职手续”了。 黑社会永远都是黑社会,他们代表了秩序的对立面,社会最深沉的阴影。 “吴爷爷肯定要从仰光书画协会上下来了,不过他今年提交的两个推荐候选人名单中,把你的名字给报了上去。圈子小有圈子小的好处,十八岁就加入国家美协的事情,在艺术产业比较发达的国家,想都不敢去想。” 啪!的一声响。 顾童祥用竖起的一根手指戳了戳方向盘,一幅很有动乱地区生存智慧的样子,指导经验道:“自古以来,跑路跑的都是时间,千万不能在小家子的在那里斤斤计较这带不带,那船票贵不贵的。真等局势变乱,麻烦上门了,你想润,都润不走了。” 比如说那位伊莲娜小姐。 国家美协的新成员入会,虽然可能是这里本土艺术界最重要的一场盛事。 顾老头总是能从心底里生出一股由衷的豪气出来。 顾为经双手交叉,放在膝间,点了点头。 顾为经目光望着熟悉的街道。 “马仕画廊所主打推荐的当家画家们,身价达不到富豪们所期待的平均每年百分二、三十的投资涨幅曲线。而伦敦又是欧洲创意美术的一个重要枢纽,所以马仕三世希望另辟蹊径。走不同的绘画路线,和其他大画廊的伦敦分布竞争市场。” 顾为经一把抓起副驾驶位座椅套后背所插着的雨伞,推开车门,跑了出去。 每当想起这一点。 他从距离权力宝座一步之遥的地点坠落,却因此认真吸收了伊莲娜小姐的演讲策略中,最打动人心的那一部分。 布朗爵士厉害归厉害。 “一个是你姐姐顾林那里,得等到申请大学的消息彻底落地以后,才好计划下一步的安排。这是干系到未来一辈子选择,马虎不得。” 街边一个人都没有,两边商店的大门也紧紧的闭着。 “喂喂,就两百米了,外面下着雨呢——” 当时光头登门拉自己入伙的时候,讲得满口都是两年小别墅,三年法拉利,吃香的喝辣的那一面。 顾老头只得转过头,看着车后座上的孙女。 堂姐在一边玩着手机上的捕鱼游戏,顾为经则怀着心事,望着窗外雨滴打在路面的积水上的阵阵涟漪。 纵使隔着十万八千里,远远的瞄一眼,也值得两个国家成千上万的男人们,为了这一眼而打生打死。 要是他没有坚持的住本心,稍微有那么片刻的动摇,那么到时候,十字路口拿着手枪准备杀欠了烂赌账的人的“收账员”—— “今年马仕画廊抵押了位于瑞士的总部大楼,筹集的贷款就是用来在画廊里开设陈列东亚三国、非洲以及土耳其和一些中东国家风情的类型作品的分区场馆。” 每次顾童祥想到书房里所悬挂着的曹轩写给他的孙子的大字。 “连曹老给我写的字,都拍照片提交了?太过张扬了吧。”顾为经惊讶。 顾林耸了一下肩膀。 “停车!” 这位油画的理事长似乎就像是得到了什么高人的指点。 布朗爵士进化成了更加接地气,也更加难对付的版本。 另一方面,也是豪哥为了把苗昂温彻底推上去的造势行动。 顾童祥看向正听说可能要举家搬去海外,目露兴奋神色的顾林,认真的叮嘱了一句。 顾为经还是觉得没必要,阻挠自家老爷子雄心万丈的计划跑去敞开肚皮,偷吃布朗爵士家的橘子的。 “我明白了。” 顾为经忽然侧了一下头。 光从隐隐约约看到对方板着的侧脸,能在大雨中一个人倔强的独自骑车上学的样子,以顾童祥这么多年的阅历,就觉得那应该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小姑娘。 从顾童祥介绍的马什画廊的公告内容就能听出——布朗爵士野心勃勃,志向高远,又身段柔软……几乎满足了成大事的政客的全部要素。 至少也是个性顽强。 他一脸神往的模样,似乎恨不得亲自跳进里面,把自己当成一枚布满皱纹的老萝卜秧子种下去。 是由人渣和骗子,罪恶和腐败酿造而成的沽沽冒着绿泡,一脚踏入就将你拖进无尽深渊的沼泽。 顾童祥贼眉鼠眼的朝四周看了一眼,忽然替孙子有一点紧张。 “爷爷,我就说什么来着。就算背着书包去了学校。”顾林望着远处,自己堂弟一把扶住在雨水中骑的歪歪扭扭的自行车,举起雨伞的样子,非常笃定的说道,“照样该谈恋爱的谈恋爱,该刷剧的刷剧,没几个人认真上课的。你真以为,您那宝贝孙子真么老实!” “呵,听说他玩的可花了!” 第502章 酷GIRL 第502章酷GIRL “最彻底的绝望,往往会磨砺出最锐不可当的勇气。”——古罗马·塞涅卡 —— 顾为经扶住车把的时候,认为扶住的并非一个在家庭变故下,憔悴无依的伶仃姑娘。 蔻蔻的改变,有些是一眼可见的。 比如她不戴各种各样的小发卡了,眸间也没有了时刻所洋溢的笑意,没有化妆,没有涂润唇…… 而有些地方,蔻蔻依然还是那个蔻蔻。 比如她板着脸,咬着牙,微微鼓着腮,认真而执拗的盯着远方的道路模样。 仿佛一只在大雨间迁徙,执着的要踏过万千山水的小野兽。 强大、坚定。 充满了生命力。 雨水打湿了她的脸,额间细长的刘海一缕缕的贴在她平滑的额头上,嘴角被抿的很紧,像是在用齿间紧紧啮咬着什么。 咬住生活。 蔻蔻本来就长的妩媚。 “我又不是那么玻璃心的一个爱哭鬼。何必像女孩子一样黏哒哒的说话!” 蔻蔻却已经灵巧迈出腿,从这辆老旧的女士自行车的车座上跳了下来。 “哦,哦哦,不好意思。” “我看你好像……” 眼帘眨了几下,最后偏了开去。 只剩下了她自己。 顾童祥在顾为经拿笔画画时觉得,小孩子长大,从男孩子身上看出男人的影子,有些时候,真的就是几个月一瞬间的事情。 蔻蔻小姐抱着手臂,干净利落的把所有变故都用最直白的话语,平铺直叙的方式说了开去。 一贫如洗。 蔻蔻看着对方尴尬的模样,噗嗤一下,被逗笑了。 “你今天骑自己车来上学。” 依旧是蔻蔻最惯常的语气调调,只是往日那些在女孩口中似是八音盒一般,高低叮当的俏皮音调,起伏被拉平了很多,听上去多了几分清冷的意味。 “雨挺大的。” 也天青如洗。 那双少女眼眸的主人淡淡的说道。 被调侃说话像个“女孩子”顾为经,反而被蔻蔻对待问题的干爽态度给听的愣了一下。 “啰,本来我骑车骑的好好的。你再这么顶着我角力,心不在焉的扶下去,我可就要真的摔倒了,喏,你给我洗校服么?” 蔻蔻对这种没营养的小心试探性问话,问的不耐烦了,抬起眼眸:“日子不好过,但也能过的下去,在和豪哥背后利益链条的角力中败下阵来,能获得这样的结果,应该满足了。事情就这样,想问什么就直说喽,不要婆婆妈妈的。难道事情会因为你坦坦当当的问出来,就变得更坏么!” 顾为经又急忙重新想要伸手。 “我父亲搞的反洗钱项目失败了,在警界已经失了势,如今被调去当交警,就相当于古代发派失势的太监去守皇陵一个概念。” 顾为经直视着对方的双眼瞬间,觉得往日里那个熟悉的活泼跳脱的蔻蔻小姐,似乎又从对方的心底里跳了出来。 现在她正微歪着头,用这双天青如洗的眸子盯着他看。 距离上次和蔻蔻见面,只过了不到一周的时间。 “嗯。” “我直接给你发消息,一直没见到有回,所以有点担心。” 他犹豫了一下。 此刻看上去,依稀有了些成熟女人的风蕴,似乎已经完全长开了。 生活所赐予她的一切礼物,都仿佛这一场大雨一样,一夜之间,就被洗了个干净。 顾为经下意识的摊开手,表示歉意。 他这么突然的一撒手,自行车本就停了下来,失去了支撑,倒真的就立刻往他这侧倾斜了下去。 蔻蔻顿了顿。 只有那双眸子依然是少女的眸子,清亮的眸子,倔强的眸子。 “笨手笨脚的。” 她把自行车的脚撑放下来靠好,转过身来。 男孩子如此。 小姑娘何尝不是如此呢? “嗯。”蔻蔻收敛了笑意,低下眼帘,轻声嗯了一下。 可恍惚之间,顾为经身边这个女孩子就褪去少女的青涩、天真与烂漫。 “你跑过来,就是为了重复这些报纸上的事情么?” 绝不松口。 “我……”她耸了一下肩膀,“我看到了,但不知道应该怎样回,就像现在这样,我不知道应该要和你说什么。”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么?或许我能帮到伱一些忙——比如我,我手头上有一些钱。” “你要养我?我可能吃了。” 蔻蔻静静的看着他两秒,看得顾为经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我不是那个意思——” 蔻蔻反而鼓起腮,“哼哼,胆子大了,顾为经同学,你哪里有底气说出要包养我的话来呢!拿了你的钱,我岂不是成了你的小弟了。在学校里可从来都是我罩着你的。想的美吧你。” 顾为经被蔻蔻怼的脸红了。 他不知所措的想要张嘴解释,表示自己没有其他含义,只是朋友之间想要帮把手而已。 “拜拜——” 而蔻蔻已经酷酷的跨上车,朝着学校里的方向,骑了过去。 顾为经注视着女孩的背影。 忽然。 他看见蔻蔻骑了几米,又从车上下来,直接把车丢在路边的水泊里。 转身板着脸,向他走了过来。 在学校里这么多年。 顾为经从来搞不明白,蔻蔻小姐的思路。 看着她板着小脸,冷冰冰的模样,他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鲁莽的想要给于对方钱的行为,冒犯到了蔻蔻的骄傲。 她怼了自己两句还嫌弃不够,想要继续教训他一下。 这个猜测只在他的脑海里停留了一瞬。 因为,蔻蔻已经张开了手臂,忽的嫣然一笑,俯过身来,轻轻的抱了他一下。 顾为经愣住了。 所以他没有躲。 他一着手举着雨伞,看着蔻蔻的手环上他的肩膀。 宛如昨日重现。 就像那天,蔻蔻拿着一把黑色的大雨伞,从校门口的廊桥上跳下来,像小女侠一样把四周的不良全部打倒。 把他拉入怀中一样。 当蔻蔻小姐张开怀抱的时候,他总是无从逃避。 “不必道歉,不必解释,我其实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就像你以前经常在聊天上用来回复我的那样,谢谢,我很感激。” 蔻蔻伏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道。 “但我想,比起我,你有更应该去关心的人,不是么?放心好了,我自己能过好我的生活。” 这是一个带着四周雨水味道的拥抱。 清冷而湿润。 也像天边终于开始转晴的雨云一样,一触即分。 “抱歉把你的校服的弄湿了,要照顾好自己,豪哥是一个很可怕的人。” 蔻蔻轻轻拍了两下他的后背,转过身,走过去重新扶起自行车,朝着学校的方向骑了过去。 这一次。 她没有再停下。 蔻蔻紧紧的崩着脸,不让自己流露出任何软弱的感觉。 如果他们两个是一对恋人。 蔻蔻会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困难和对方分享,告诉他她的害怕,她的恐惧,她的悲伤。 会搂着他的肩膀哭哭咽咽噎噎。 他们是一体的。 他能接受她的坚强,就应该也要承担她的脆弱。 但顾为经已经有了自己喜欢的人了。 …… 莫娜见到酒井小姐的第一眼,便意识到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脑子里想着的是讨好和结交。 可即便是名动世界的大画家的女儿,蔻蔻也敢争,敢抢。 她从来都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了,她并不觉得自己低任何人一等。 她有资格喜欢上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 可家中变故以后。 蔻蔻反而选择了保持距离。 不是因为她变得自卑了。 而是这是一段带着青春味道的美好回忆。 她不是顾为经选择的那个人,却依然可以高贵的抬头挺胸。 蔻蔻不想让这段回忆变了质,靠着对方的怜悯或者施舍来获得任何利益,挂在对方身上。 也不想把我的麻烦,变成你的麻烦。 她是个骄傲的人,是要骑着烈马征服生活的小女侠。 无论她骑着的是上万美元的进口的英国凯旋摩托车,而是十几美元破旧的吱吱嘎嘎乱响的掉漆自行车。 都从不改变这一点。 蔻蔻只需要对方记住她最好的那一面,就足够了。 这一刻。 下了一夜的大雨终于停了,青灰色的云在天空中裂开一线,正好落在蔻蔻的发丝上。 举着雨伞,正看着她窈窕的背影的顾为经,觉得这样的一幕。 真的酷到带上了一丝神圣的意味。 —— 顾为经穿着被雨水沾湿衣襟的校服,走进校园走廊里的时候,很多学生正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围饶成一个小圈子。 “拆开它!” “拆开它!” “拆开它!” …… 他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了中间的男生正拿着一封棕色的信封,像交响乐指挥一样,面带微笑的挥舞着手臂。 他的手臂每挥动一下。 人群中男生们像是西部电影里酒馆里的醉汉一般,“Wu……”的起哄声就更响一分。 德威实行的是走班制。 各年级都没有固定上课的班级,直到走廊里越来越多的同学被这边的嬉笑喧哗所吸引。 人群搞怪的唔唔声变得如同火车的汽笛,或者月园之夜的狼嚎,尖锐到了耳膜不堪重负的程度,好像要把走廊的屋顶都一并掀开去的程度的时候。 那个男生终于刷的一下撕开了信封。 “兹证明,仰光书画协会的会员苗昂温先生,您已经入选了本届国家美术协会的会员候选名单之中,请于本月9日……” 那个男生大声的朗读着。 人们立刻爆发出了一阵更加热烈的惊叹之声。 “哇。之前就听说苗同学这届有可能会二连跳,直接加入国家美协之中,我还不信,觉得一个十八岁的高中生,能成为顶级画协成员,还是实在太玄幻了一点。现在看来,到是我天真了。” “传言果然不是空穴来风,这个年纪,这个地位,创造亚洲记录了吧。” “不止不止呢,无风不起浪,既然国家美协的入会是真的,那么传说中的威尼斯双年展,下一届的国家馆参展成员,岂不是也大概率是真的?苗哥这是要牛到天上去了啊!” “叫什么苗哥,苗哥是你能叫的么!叫人家苗大师。还不赶紧去要个签名,等咱们的苗大师的身价贵到天上去了,你再想要签名,就没机会了。” “就是,就是……” “……” 说曹操,曹操到。 顾为经稍微顿了脚步片刻,就明白了这阵仗是怎么一回事。 车上的时候,顾童祥刚刚和他提了今年国家美协入会选拔的事情。 转头来到了学校,苗昂温就收到了入围本届画协成员候选人的通知函。 看这阵仗。 做为今年豪哥用了内幕操作保送获得入会名额的候选人,苗昂温表现的已经十拿九稳的样子了。 顾为经看到人群中的苗昂温的时候。 苗昂温也看到了顾为经。 价值观不一样,看待世界的理解方式也就不一样。 顾为经在感慨,幸好他没有在豪哥的诱惑前动摇,否则就一脚踏入了万劫不复的泥沼的时候。 苗昂温则在感慨,选择真是改变命运。 自从豪哥看上了他,并希望把他镀金镀成整个仰光下一代的国民画家的那一天开始,他的人生就陡然焕发了新的光彩。 时来天地皆同力。 最近真的是让苗同学开心到爆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他本来都对蔻蔻死心了。 人的一生,对于第一只飞入梦中的翩跹蝴蝶,总是有一种别样的感情。 讲真的。 苗昂温如今也不是什么小吊丝了。 他并不缺女伴。 很多人都意识到了他的崛起已经不可阻挡,校园里有的是环肥燕瘦的姑娘们,等待着他拍拖不说。 身为豪哥规划里的重要一环,西河会馆里也有的是女人让他享乐。 金钱渔色。 赌和性。 是拉人下水的不二法门。 豪哥为了笼络腐化那些官僚、军阀们,一年四季西河会馆里从来最不缺的就是莺莺燕燕,从东欧到泰国……什么样的女人都有。 荤有荤的玩法。 素有素的玩法。 可蔻蔻……在苗昂温的心里,终归是不一样的。 以前警界高层的千金,他不敢碰,至少豪哥不会让他碰,可一个小交警的女儿,那就不同了。 蔻蔻的家境落魄,是比豪哥手腕通天,兵不血刃的就搞定了针对他的调查行动,更让苗昂温感到开心的事情。 他的心思立刻就活泛了起来。 当然。 在那之前。 如今加入国家美协,才是头等重要的大事,苗昂温分的清轻重。 毕竟,没有足够价值的手下,对豪哥来说,一文不值。 第503章 不屑 第503章不屑 苗昂温看着那些一张张为他鼓掌,欢呼,对他蕴满笑容的脸。 觉得生活是如此的美好。 书上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大概就是这般人心所向的感受。 他是特意在社交软件上分享,并@了几个走的近的朋友,要把这张国家美协入围的邀请函,带到校园里拆封,热闹一下的。 “没有在聚会里听过朋友们的鼓掌,在星空下享受过恋人的爱情的青春,不是真正的青春。当你开始老去,那些像烟火般灿烂燃烧过的记忆,才会让你知道,自己真正的活过”——这好像是他爸看的那个二流泰国爱情剧《网红养成记》里的台词。 苗昂温以前打骨子里,对这话嗤之以鼻。 当网红,开派对,享受星光? 这话听着又骄横,又任性。 拍爱情剧的导演们,一定没有见过这座城市真正尘烟中的生活的模样。 真正支撑起这个国家的底层百姓们,他们绝大多数一生都没有开过一次派对。 他的母亲活着的时候,日复一日的夜光下劳作、缝纫。 苗昂温一定要比现在表现的更张扬的多。 却依然蹭的一下,一晚上就烧完了。 星辉披洒在她的肩头。 他们的人生并非绚烂烟花,是乡间极细的劣质手搓土香。 毕竟,你也不能指望,黑道招收的新鲜血液打手,全是些拿着奖学金,GPA3.8,本硕直读出来的应届毕业生吧? “进入候选名单而已,还要看下周组委会的最终选拔。感谢大家抬爱,到时候要是真的能入选,我到时候再租个轰趴别墅,让大家聚一聚,有的是时间庆祝。请大家一定要给我这个面子,今天就先到这里。” 苗昂温觉得,某种意义上,这话说的其实也是td的有些道理的。 不得不承认,大傻逼传统在黑道的底层群体中有自己特殊的无可代替的文化地位。 苗昂温笑着朝四周那些向他恭喜的同学摆摆手,将吵吵闹闹的氛围彻底压了下来。 那么学生时代,他的人生,也就算是真正大功圆满了。 纵使是豪哥这样的大佬,手底下真正上街拼杀的人,也经常是一些大傻逼。 那么一点点的光,一点点节俭的布满灰尘的亮。 搁以前。 那不叫混社会。 很多黑社会底层都吃这一套。 傻逼也有傻逼的用处。 他双手合十,向大家表示感谢。 他们当然是在燃烧着,无时无刻不在燃烧。 把头染成鸡冠头沙马特,搞大纹身,开着小踏板半夜吆五喝六的炸街,学着电视剧里的烂仔的呛调说话,一句话带着三个生殖器的字眼,嗑药抡着砍刀干架。 要是能把那只蝴蝶关在自己的笼子里,哪怕是做成标本,插在花瓶里,随手拿出来欣赏一下。 除了一点点的灰,什么都没有剩下。 它能提供最廉价的快感,和最廉价的认同感。 他在德威读了接近十年书,拿着助学金,活的无人问津。 苗昂温在豪哥这样的教父手下混了两个月,一定程度上,也让他开始理解到了这个阴影下的国度。 当然。 可现在。 现在想想,苗昂温自己都觉得Low,恨不得大拇指在鞋子里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那叫大傻逼。 只是燃烧着不是青春,而是生命,照亮的也不是记忆,而是一家人柴米油烟的生活。 何曾有过片刻的闲暇抬头仰望? 他们肩膀上扛着整座城市蹒跚前行,身上负担着整个世界的重量,又渺小的像是尘埃。 稍微有点事情,恨不得就跟村口大爷开留水席一样,让全学校里的人都来庆贺,是穷惯了以后,突然有钱的爆发户应激反应。 实在太没有艺术家的范儿了。 没钱是生存。 “静一静,静一静,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有钱才是生活。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唯有受到了豪哥赏识后的这两个月,在青春的最末一节尾巴上。 生活才真正的变得鲜活了起来。 连苗昂温回忆起母亲时的记忆,都像是嗅到了劣质的烟气,呛的他眼圈微微发红。 他现在开始真正的享受起校园生活,开始有闲情雅致抬起头了看看天上的星星。 不过他现在回过头来看,也察觉了他那时候大金链子小手表,天天三顿小烧烤。 至少这些人有限的脑容量,很难认清利害关系,搞明白阴谋诡计。 他们活得是那么醉生梦死,也是那么的凄惨绝望,只要酒精上了头。 什么危险的事都敢去做。 但这些人也是最没价值的烂命仔。 豪哥是对手下从不吝啬的枭雄,可对这种完全没有培养价值的人。 也从来都是抱着打发个三瓜两枣,丢去当炮灰的消耗品的心思。 真正的黑社会,应该是豪哥这样的,戴金丝眼镜,手上挂着印度请的小叶檀的佛珠,能和泰国来的高僧谈《阿含经》,能看懂法语原文的伏尔泰的《哲学辞典》,能和军阀们一起打猎,和有留美经历的政要高官们谈论美国电影史,向他们展示自己收藏的大导演科波拉的摄影镜头,让他们看着上面的签名啧啧称奇。 甚至连出行,坐的都是一辆牌号非常低调的深色奔驰轿车。 只是那辆车据说重达五吨半。 能抵挡的住12.7重机枪在一百米外的持续射击,发动机舱等特殊部位,甚至能挨上一发老式火箭弹。 种种花,养养鱼,念念经,看看电影,谈论着艺术与哲学。 但他真正发怒的时候。 整座城市都会密布在阴雨之下,风云变色。 即使他只是对着敌人轻轻微笑,对方也会惊恐的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苗昂温发自内心的崇拜豪哥,这样的老大,才是真真正正的巨枭的气魄。 而能进入豪哥集团权力核心层的人,除了当年一起和豪哥打拼起家的老兄弟,也都是很有精英范儿的。 比如豪哥为他所配备的那名秘书吴琴莱。 人家还真是GPA3.8,仰光大学本硕直读出来法律系毕业生。 苗昂温现在一言一行,都让自己有意的模仿豪哥。 他学会了制怒。 咆哮是无能的表现,三天两头在那里大呼小叫。 那愤怒这玩意,习惯了,也就不值钱了,不吓人了。 节制怒气,收放有度。 有些时候你的微笑,比你的愤怒,更加让人害怕。 可以说是苗昂温现在变得更加文雅了,也可以说,苗昂温现在变得更加阴冷了。 但反正。 连很多德威的女生们,都觉得苗昂温变得更加成熟,自有一股气场环绕在身边。 国际学校的校园,是用金钱和权力在这个被殖民、内战、毒品、贫穷困扰了一百多年的土地上,切下的一方好像不存在于这个时空里的宁静祥和的平行小天地。 能迈入德威校园的同学,家境就没有差的。 实际上大家都不是很缺钱。 要是苗昂温还像之前那样土包子似的吆五喝六的洒钱,其实大多数人心中或多或少是有些不的,参加他的派对,心里却还在笑话他土。 现在。 苗昂温这种转变,反而让学校里的很多人都发自内心的愿意接纳他,捧捧他。 觉得这人将来肯定能成个人物。 不停的有人在热络的拍打着他的肩膀,表示恭喜。 苗昂温也一边笑着感谢,一边挤出人群。 “HI,顾为经,等一下。” 苗昂温叫住了那个走廊拐角处的身影。 本来都已经走开的顾为经,重新停下脚步,转过身。 “有事?” 四周的同学中,有不少人都听说了他们两个之间的故事,以为又是一场龙争虎斗的交锋要出现了。 谁知,就听见苗昂温开口。 “恭喜啊,我看到了国家美协这一届会员候选人的大名单,那位拉你入会的书画协会的吴理事,还真的是很看好你啊,邻居关系这么好用?让他都要下届了,还把你的名字给填上去了。我也想有这样的邻居。” 苗昂温揶揄道。 顾为经没有答话,也不想答话,就那么静静的注视着他。 “开个玩笑,别往心里去,我在学校里的校园宣传栏上,特意看了看伱的作品,确实画的还是有点门道的。”苗昂温知道自己已经稳操胜券。 他希望像豪哥一样,有一种让外人猜不透的喜怒无常的感觉。 在此刻。 他忽然想对顾为经大度一点了。 和一个注定失败的被淘汰者,计较什么呢? 现在,是他展现胜利者风度的时候。 “咱们两个同样的年纪,都是德威的同学,又都入选了国家美协的候选清单,简直像是对着镜子看自己,不是么?” 苗昂温笑笑。 顾为经依旧不答话。 苗昂温在心中皱了皱眉头,还是耐着性子的说道,“看来我们是注定要抢一个位置的人了。我有信心自己会赢,但我还是祝你能拿出你最好的一面来,也祝愿你成功。” 四周传来低声的惊叹声。 不管怎么说,苗昂温的这个行为,在人群中的大多数看来,还是非常长脸有风度气质的。 苗大师真是脱胎换骨了。 这格局大到天上去了! 苗昂温在众人惊叹的声音中,向着顾为经伸出手来:“我们握个手吧,不管怎么说,从任何意义上,你都是我在整个学生时代里,所遇到过的最好的对手,没有之一——” 等我几年后站到聚光灯下,风光无限的时候,我会反复回味品味这种滋味的。 后半句,苗昂温在心里默默的说道。 我的成功和你的失败…… 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做出正确的抉择,这是他生命中上的最重要的一课,价比黄金。 这个故事,苗昂温将会讲给子孙后代听。 就仿佛他的父亲讲给他的那个关于大象的故事一样。 谁知,顾为经抬头看了苗昂温几眼。 转过身。 他一言不发的就走过了拐角,在走廊里远去了。 众人愕然。 几秒钟后,一些不屑而轻蔑的冷笑声,就在走廊里此起彼伏的响起。 “什么人啊,这家伙真的给脸不要脸。” “猪鼻子插大葱,装象。以为和苗昂温一样入选了国家美协的候选择会员名单,就有资格在哪里耍酷了,一点风度都没有,连苗哥的一根毛都比不上。苗哥签了大画廊,也没他这么吊啊。” “傻叉多作怪,在那里哗众取宠罢了!没听到,他是靠邻居关系,才能走后门入选名单的么?过不了两天,就原形毕露了。不趁这两天,作作妖,什么时候作呢?” 有同学跑过来,拍了拍苗昂温的胳膊。 “走啦,走啦,趁上课前,我们打打篮球去,三人场。别和白痴计较,你们都不是一个层数的人,不值当的——呃,你还好吧。” 他拉了一下苗昂温的肩膀。 没有拉动。 低头看见苗昂温阴沉的脸色,一时间有些愕然。 很多同学都觉得顾为经过分。 甚至这个拉苗昂温的同学都觉得,苗昂温的姿态都已经做足了。 面子也给了。 这家伙在那里给脸不要脸,那是他是小丑。 苗昂温一笑而过就得了,何必在意呢? 然而苗昂温的风度在顾为经转身而去的那一刻,却有点破了功。 他推开了旁边同学拉着他的手,眉角的青筋一下下的跳动着。 苗昂温预想到了顾为经可能做出的各种反应,他期待着对方因为知道连蔻蔻的老爹都倒台了,终于意识到了豪哥的神通广大而惶恐不安或者、谨小慎微。 可无论对方是强撑着说场面话,是愤怒的拒绝。 苗昂温都能接受。 这样反而更好玩。 胜利都注定属于自己了,对方忽然变得诚惶诚恐,就好比踩一个不会乱叫的蛤蟆,缺少了成就感。 可期待中的反应,唯独不包括现在这一种。 顾为经冷漠的转身离去,把苗昂温当成雕塑一样,晾在那里的举动,彻底刺痛了他。 无言。 是世界上最大的轻蔑。 苗昂温就搞不懂,连蔻蔻小姐都大祸临头了,这家伙还在那里牛气哪门子啊。 他很像冲过去,揪住顾为经的衣领,好好的质问对方—— “你这家伙……难道就这么瞧不起我么!连握个手都嫌脏不成?” 苗昂温深深的呼吸了几次。 终于, 忍住了这种冲动,面色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走吧,我们打球去。”他摇摇头,向旁边拉着自己的同学笑了笑。 转身离去的瞬间。 苗昂温又一次深深的向着顾为经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 “走着瞧好了,顾为经,时间会告诉我们,到底谁的选择是对的。” 第504章 录取信 第504章录取信 “我这么长时间,依旧很难想象……那样一张画,嗯……真的出自你的手。” 片刻后。 顾为经已经坐到了瓦特尔老师的工作间的绘画台对面。 阳光从窗外照过来,桌子上摆着一瓶开封的绿色喜力菠萝啤酒里,白色的泡沫微微摇晃。 “未成年人可饮用的无酒精版本,说是果味饮料也可以。” “拜托。” “我可是个老师,教师在工作时间里主动给学生提供酒精饮品,会被不名誉的开除的,要是在一些国家的德威校区,根据相关法律条款,甚至会进监狱的。” 金发碧眼的国字脸老师,注意到了他打量桌子上泛着淡淡汽泡的酒瓶的眼神,无奈的耸了一下肩头。 “虽然你不是异性学生,可德威对这种事情管的很严的,是零容忍的政策。不过我也是一个德国人,有德国人的坚持。在我的家乡请朋友表示感谢,不喝点啤酒,总是觉得欠缺了点意思。” 取而代之的是德甲南大王拜仁慕尼黑的主场安联球场的粉丝周边海报,那些夜幕下的照片上,四四方方大蛋糕一样的巨大封闭式足球场表面三千个菱形气膜平面映射着红蓝白三色的光。 素描老师拍拍脑袋。 顾为经环视这间对他来说,已经非常熟悉的房间。 “我说,应该念芝麻开门。这才是真正正确的咒语。” “不过,不在外面喝开了瓶的饮料,倒是个好的习惯。无论是在我的家乡像你这么大时的同学Party上,还是在缅甸,嗯……应该说,尤其是在这里,所以,我的问题,你自己取吧。” “芝麻开门。” 顾为经接过来一看。 这是球衣队徽的颜色。 距离他上一次在这间工作台画画,才过了短短几天,房间里的风格已经陡然一变。 得偿所愿真的很能影响一个人的精神状态。 四周那些布满墙面的水彩画框,已经被拆下去了。 将半打未喝完的同款啤酒,连同塑料袋和开瓶器一起推了过去。 过去这么多年中,德国人在德威的课堂上,一直都是古板、严厉、方正的类型。 “哈,没事,我也只是看你有点闷,开个玩笑而已。” 变成了莱万多夫斯基对战狼堡时,九分钟进五球的纪念照片。 从办公室的抽屉中,取出了一打纸制物品,把它们一样样的放到手边,先拿出了最上面一张,递给他。 瓦特尔用肩膀示意,顾为经看看四周的装潢。 连瓦特尔教授桌子上,所摆放的那张博物馆岛的图片,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顾为经立刻抬头,从关于国家美协选拔的思绪中抽出心神,把视线挪到瓦特尔教授的身上。 装潢氛围就从一个苦行僧一般肃穆的画家磨炼自己技艺的工作间,变成了拜仁的粉丝俱乐部。 陡然之间。 (注,泰国是世界上最有名的水货球衣和廉价球迷周边的集散地。) “更何况,我现在已经有了更好的收藏品。” “来,告诉我,看在我特地去买了什么果啤的份上——最后那层罩染,到底是怎么画出来的?别告诉我是状态好,这状态好的过于离谱了。有没有什么咒语或者仪式什么的?比如说,画完画后,迈着踢踏舞的步伐环绕画纸三圈,再用笔尖指着,念一句阿里巴巴?这些方法我都试了,没有用。” “啥?”素描老师迷茫的眨了眨眼睛。 “哦对了,这个送给你,留个纪念。如果不想要的话,就麻烦走的时候,帮我带出去扔掉。” “上紧发条的人偶,已经松掉了。” “哦,哦,抱歉,老师。” “在连续对着它画了十年之后么?不了吧,就算是对着苏菲·玛索的照片,一成不变的盯着看了这么长时间以后,也该觉得有些倦了。那只是我的一个执念,现在,你应该不难看出——” 实际上。 “您不留着了么?”顾为经端详着手里的光滑的纸片。 瓦特尔朝他挑了挑眉头。 一向严肃的素描教授,似乎心情非常的好。 顾为经朝瓦特尔教授神秘的笑笑。 “我决定应该换一种方式生活。教教书,摸摸鱼,假期去泰国度个假,买点便宜的球衣(注),安心当个忠实的球迷啥的。” 他有些惊讶的问道。 然后又打开旁边小冰箱的拉门。 瓦特尔探出手臂,将顾为经身前的那支酒瓶抓到自己面前,咕噜咕噜的喝了一大口。 笑了笑。 “我完全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在想心事。” 正是那张他曾多次练习过的博物馆岛的风景照。 也跟着哈哈的笑了起来。 也许还没到会被冠以“咆哮魔王”的地步,但也有大多数学生都会比较怕他。 顾为经很少能看到瓦特尔老师,显露出如此欢脱的那一面。 “嘿,不想说就算了,反正对我来说,那已经是一个奇迹与魔法发生的夜晚了,而魔法最迷人的地方,就在于它不可知的神秘感。” 瓦特尔有点失望。 不过他还是洒脱的笑了一下。 “有两件事情,要提前和你交待一下,首先,那张作品的照片,我已经提交给了KIH的官方邮箱,不过,我说明了这幅画的创作过程,并写清楚了伱在其中所发挥的作用……” 顾为经摊开了手:“如果您愿意的话,当然,不过,那只是我对您的感谢,其实您是没有必要——” “Nonono,感谢你的好意,不过这是我的决定,我也有我的坚持。我当了二十年的老师,我觉得那张我教出来的学生,所画出来的画,应该才是我二十年职业生涯的圆满终点。而非加入汉堡美协。前者比后者更有纪念意义一些……过去漫长的练习,让我已经认清了自己的能力。” “老实讲,做出这个决定后,我反而松了一大口气,真的。无论我能不能成功加入KIH,这个结果,我都能接受。” 瓦特尔摆摆手,直接打断了顾为经的话语。 “这一点,我只是和你说明一下,我叫你过来,并非是为了这件事。让我们来谈谈关于你的事情吧。” “我的事情?” 顾为经愣了一下。 “对,你之前有提交过汉堡美院的申请表格么?”瓦特尔老师抬了抬眼眸,突然问道。 “暂时还没有,我们不是不用单独向目标校的招生办提交申请,只要等到校招会的时候,看面试成绩,就行了么?” 顾为经奇怪的反问道。 欧美主要大学,5月份开始,就要提交申请书和邮寄材料,并可以陆续接到回信了。 但德威的情况比较特殊。 当然可以自己申请,但如果和教育集团有招生合作项目的大学,直接等待校招会的面试就可以了。 “嗯,我从校方那里了解到了的消息,因为最近这边的局势越来越动荡,所以招生会可能会改到网上进行了,一些出席校招会的校方清单可能会发生改变,而且录取名额也在减少……” “有这事?” “嗯,确凿无疑。你们这一届的运气不算太好。” 瓦特尔用力的叹了一口气,长长顿了一下。 那双金色的大眼睛,沉重的盯着工作台对面的年轻人看,直到素描老师觉得已经营造了足够的戏剧化效果以后。 语气忽然又变得欢快了起来。 “话虽如此,但是,常言道,特事特办嘛。真正优秀的学生,总是值得校方破例一下下的么?这事儿,我已经帮你搞定啦!” 教授将手里被“吨”了一大口的啤酒瓶又往旁边挪的更远了一些。 然后哐的一下,把手边的那一大打纸给他塞了过来。 顾为经接过文件,一张张的翻过去看。 前几页都是打印机打出来的推荐信,上面长篇累牍的用热络的词汇,对他加以无上的赞美。 什么“该学生学习读书刻苦努力,有着圣经故事里勤劳的使徒般的对学习的热诚,和天才般的创造力……” 什么“大师之路已在脚下,所欠缺的只有些许指引,和环境的孕育……” 什么“乐于参加校园活动,拥有着极为杰出的领导力,更难能可贵的是,有着金子般热忱愿意助人的心。在学校里,同学们如同星星拥护月亮一般,拥护着他。汉堡美院如果需要的是能够改变世界的杰出艺术家,那么相信我,这个学生身上,就蕴含着这样的潜力……” 顾为经默默读了两言。 呃。 有点脸红。 老实说,这夸的用力有点猛。 这都不是给他镀金了,这是拿金粉哗哗的给他洗澡。 一开始画画的方面也就算了。 什么杰出的领导力,乐于参加校园活动,据有天生的领袖气质……这就有些没影子的事情了。 顾为经在校园里学习是挺好的,但抛除最后一学期外。 课外生活过的还蛮蔫的。 严格意义来说,顾为经有着标准亚洲学生式的刻苦和勤勉。 但无论家境还是性格,他都不够“刺头”。 不是那种欧美大学最稀罕的那种典型的优质学生。 比如曾经受到全美瞩目最高法院所判决的“哈佛歧视案”。 长期的根据调查表明,在满分才1600分的SAT考试中。 亚裔学生的课业成绩要比白人高150分,比非裔以及拉丁裔高450分,乃至600分才能成功就读哈佛,这已经快要高了50%出去了,非常离谱。 甚至出现过,考到接近满分的州“状元”,身为华裔,成绩已经好到了无可挑剔的地步,却依然被藤校拒了的情况发生。 无可置疑,无法辩驳,这当然是赤裸裸的不公平和种族歧视。 但哈佛大学带有诡辩性质的法庭辩驳,读来也蛮有趣的。 大学的招生部门认为,亚裔的好学生都太“书卷学究气”了,每年都挤满了法学院,或者医学院,不太热衷于参加政治活动,一个个毕业全都跑去当医生,当律师去了。 欧美顶级名校更喜欢培养聚光灯下的话题人物,参议员,社会名人……这些能更大程度扩大校方社会影响的人物,换句话说,藤校更喜欢录取林书豪、艾玛·沃特森、娜塔丽·波曼,“奥观海”这样的学生。 懂王就一直在演讲里狂喷后者,成绩巨烂,一路挂科,竟然却是97年的“哈佛极优毕业学生”代表,太扯了。 艺术类学校,也有这样的倾向。 皇家艺术学院最新一代以达米恩·赫斯特为代表的优秀毕业生,十有八九都是那种性格特别“跳”的人,赫斯特甚至是少年犯出身。 按照这种招生画像。 顾为经其实偏的挺远的,他太“乖”了,家境远远不够富,也没穷到值得媒体专门写一片催人泪下的励志报道的地步。 没准苗昂温都比他离招生光谱偏的更近。 而什么热衷参加校园活动,表现出了杰出的领导力,受到学校里的同学们如同星星围绕月亮一般的爱戴……这话,遮住名字看,蔻蔻比他合适一万倍。 “有点夸张,您太高看我了。” 顾为经看着这封推荐信下瓦特尔的签名和德威的公章。 脸有点红。 “这不是重点,只是做为你的校园老师,对于你的学校生活的一个总结和评价,锦上添花的东西而已,写成什么样,其实不关键。重点是最低的那张东西——一个小提示,这才是你录取书的敲门砖。” 顾为经翻过了那些德威的证明材料和成绩单。 翻倒了最后一张纸条。 那张纸条拿着轻飘飘的,上面竟然只有一句不足一百个单词的话,看上去应该是又谁手写写完,被秘书用传真机传过来的—— 「Eierwerk,undwennsewahresLeistungsniveaudurcheDritteldessen,wasdasBildzeigt,ersetztwerdenkann,wreeseeEhrefürdieSchule,ihnaufzunehn.Wennnichtgut,wasichdenke,erhataucheeSchulewürdigderAufnahdesaltenMannes. ——S·K」 这张完全是用德语写成的。 瓦特尔老师似乎已经意识到了顾为经不太看得懂德语,在旁边用曲别针附送了一张他手抄的翻译版。 录取这个学生吧,一幅杰作,这一点豪无疑问。如果他的真实水平能代到这幅画所表现出来的三分之一,那么录取他是学校的荣幸。如果没有……嗯,哪我想,他也有一个学校值得录取的老爹。 第505章 芝麻开门 第505章芝麻开门 “S·K。萨缪尔·柯岑斯。德国水彩协会的轮值主席,汉堡美院的AIMS(驻校艺术工作)的负责人,我尝试找了点关系,把你的那幅画拿给他看了,并表明了你的意思……老实说,我其实也不知道能不能把那幅《博物馆》送到他的面前,我只是想试一下而已。好在,过程比我预计的要容易上许多。” 瓦特尔教授微微歪了一下脑袋。 “嗖的一下,几个小时后,在当天下午,我就收到了这张手写的传真。所以,Bgo!” 他愉快的打了个响指。 “回去你打开汉堡美院的官网,在招生页面上找到申请表格,下载下来申请好。” “然后把你的行政档案和艺术档案,就是护照,大头照,成绩单,以及这些推荐信全都扫成电子版……具体的你自己看官网的要求,都提交上去。要是你不介意交100欧元的申请费的话,那么,哐!走个流程后,你就被录取啦!” 瓦特尔教授自信满满的说道。 “就这么简单?” “否则还能有多复杂呢!不是说了么,你现在已经有了录取的敲门砖啦!” “伱可是打动了萨缪尔·柯岑斯呢!不需要我向你介绍他是谁吧?你应该当代美学设计研究的选修课的期末考试上,已经见过了这个名字了。” “那也很厉害了。” 不算签字费,每张作品不论好坏,收购价是差不多是这个数。 似乎曾经在国际上屡获大奖,他也经常能在德威放在走廊拐角处的休息区或者食堂架上的《水彩艺术》、《国际水彩》、《水彩魔力》……这类订阅的国际水彩精选杂志上,看到这位柯岑斯先生的作品。 不说曹轩、草间弥生这些单张作品都站上过千万美元大关的富豪榜前列画家。 虽然他口中那些牛气轰轰的水彩的大奖和自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要是幻想一下卖出五张到十张……那高古轩? 不好意思。 画廊全部投入就直接回本了。 “柯岑斯,好像应该获得过一次透纳奖吧?” 瓦特尔的语气骄傲,仿佛哪怕仅仅只是念到这个名字,就让他觉得与有荣焉。 运作得到,宣发够给力的话,合作期间出个一两张能摸到七八百,乃至八位数的边儿的作品,也是蛮有可能的。 这是画廊收画的成本价。 产量同样大的多。 光是马仕画廊和酒井大叔谈合同的时候。 多的不说。 德国人傲娇的一扭脖子。 素描老师由衷的感叹,就差点在脸上浮现出粉红色的小星星了。 算是艺术圈所有严肃画家里的一线价格,严肃水彩这项画家的细分门类里的超顶级价格。 “透纳的组委会只会颁发奖项给出生在英国或者定居在英国的艺术家,英国人办的奖都老小家气了!没有更好,我一直都觉得,透纳奖是一个名气大于内涵,形式大于内容的奖项。” 考虑到人员、场地,运营成本,乃至可能是小亏的。 然而瓦特尔还是有些不满,顾为经竟然不对他的偶像级画家的生平了如指掌,还记错了。 卖个两百到三百万美元,肯定是不算太难的。 但画家创作一幅水彩作品,所消耗的时间精力成本,事实上也只有创作油画的几分之一。 但凡能卖出两张出去,那就大赚特赚。 能卖到56万欧元的单价记录。 “他就是我们国家当代的门采尔啊!作品曾经最高卖出过56万欧元!能搞到他的推荐信,老厉害了。” 水彩市场远远没有油画市场那么疯狂。 或许摆到销售端货架上对收藏家客户售卖的时候,比较一般的作品也不过就是几十万欧元的价格。 但酒井一成那些真正的精品作品,有特殊的文化意义,有画展背书,或者在艺博会这些场合的主推作品,可以轻轻松松翻个好几番出去。 画廊就赚个辛苦钱。 顾为经对这个名字确实有点印象。 “什么叫也很厉害!这是德国当代本土,乃至欧洲最重要的水彩画家了,好么!” 差评! 是个洲际大画廊的运营团队,都能推到这个价格。 这个数字在严肃艺术圈子里不算高的吓人。 马仕画廊甚至都可以有底气去和高古轩谈谈美国市场的合作了。 能在手下打造出这样一个王牌画家IP,大老板马仕三世就可以谁的面子都不卖,抠着鼻孔睥睨同行,挪挪屁股,自己尝试去坐一坐世界第一画廊主的头把交椅。 “错,是两次巴塞罗纳水彩奖、一次意大利奥古斯塔当代水彩奖和德国水彩金奖。” 这种作品只要出个一张,考虑到对画家市场热度、整体成交价格的带动效应。 56万欧元。 拉里·高古轩td是哪位?姆们不认识! 在赫斯特身价已经衰落,10年代以后,在再也没有在世画家能触碰“亿”美元这个量级的今天。 因为和腓特烈大帝关系紧密,算的上是小半个霍亨索伦家族的宫庭画家。 门采尔的水彩作品如今超过九成,都被各种德意志国立官方沙龙或者美术馆给馆藏了,少数流出到市场上的,偶尔在嘉士德、苏富比的专题拍卖会上见到。 其实差不多,也就是这个价位了。 而且文化价值并不能完全能用市场价格来定义。 水彩和素描都是德国人的美术骄傲,看看瓦特尔老师提到他的名字时,扬眉吐气的反应就知道了。 身为一位能在欧洲屡获大奖的水彩大师。 身价方面或许差上一点,但柯岑斯在德国本土的社会地位,绝对不会弱于酒井一成在日本本土的文化地位一星半点。 说一句他是当代门采尔的评价,并不算多么夸大其词的吹捧。 意识到这张不到一百个单词,右下角签着花体字母S·K的德语推荐信的分量以后。 顾为经重新低头审视着这张传真纸条,感觉就又觉得不同了。 “这算是称赞么?这位柯岑斯先生,比我想象到要……呃,要更加风趣一些。” 顾为经捏着手里的这张行文风格看上去很不“推荐信”的推荐信。 他知道人家在打趣那张被拿给他看的画内里有多少程度,是顾为经自己的真实水平。 不过。 顾为经清楚。 这倒也真算不是恶意的嘲讽, 甚至严格意义上说,可能连恶意的揣测都算不上。 古近中外。 学生时代的各种艺术评奖,乃至申请大学所提交的作品集。 只要不是东夏的联考统考,或者美国的AP考试这种现场限时,限提材,所有人都根据考题,画同一幅画,统一判卷打分的考试。 艺术特长生,赛艇特长生,击剑特长生……这些都是欧美枪手作弊的超级重灾区。 尤其学音乐,学艺术和学部分体育项目的家长,普遍不差钱,也舍得花钱。 给学校捐个楼,可能捐不起。 但请个代笔,还是请的起的。 作弊起来,那叫一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什么留学中介,作品集润色(替画)机构,收费50到60万的“保过”班,可从来都不是亚洲特色。 日韩英法美德,这种机构也是漫天乱飞。 甚至前两年纽约州就出现过收30万刀,“作品集+水赛的参赛经历+社会工作认证+背景提升”一条龙服务,保证少爷啥也不干,舒舒服服的申到耶鲁的艺术系,结果没申请到,只拿到了南加大的Offer。 家长大骂rn,退钱。 最终双方闹到法庭上的超级丑闻。 现在艺术行业TOP10的名校,有好几所恨不得一年换一个新的作品集形式和内容要求。 它们就是被这些疯狂的中介枪手机构们给搞怕了。 “毫无疑问,这当然是称赞了,彻头彻尾的大赞!哪怕这幅画只有三分之一是你自己画的,汉堡美院的大门就会为你敞开,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枪手,能找到这么牛逼的枪手,他也认了。” “那可是柯岑斯啊!你以为德国水彩协会的主席,会对普普通通的水彩画,开出这种玩笑话么?不,相信我,一般的水彩作品,人家连随便搭理一眼的兴趣,都没有的。” “不客气,能把这幅画送到柯岑斯面前,是我的功劳。” 瓦特尔得意的撸了一下头发。 “但打动人家,完完全全靠的是你自己。恭喜你,至少有一点,我能向你保证,现在你的名字已经进入到了当代欧洲最重要的水彩大师的视野中了!而我也沾了你一点点的光,他也知道了我的名字!” 瓦特尔的神情看上去似乎比顾为经本人还要更加激动。 完全是有一种脑残粉得见偶像明星的那种鲜血沸腾的感觉。 “至于这封推荐信的内容,别在意,人家大师有大师的性格嘛!像我这样没名堂的小老师,才需要老老实实的在那里长篇大论,写个上千字的恳切推荐函,也未必有什么卵用。人家真正的大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足够一锤定音了!” “事实上,其他的内容都可以不在意,光上面个录取他吧这几个单词,和SK这两个字母的签名,就足够敲开整个德国任何一家美术学院的大门了。” “听说,你还想申门采尔·透纳卓越大师培养计划,汉堡美院和皇家艺术学院的双学位交换项目——这些驻校合作项目,德国方面应该全都是由柯岑斯先生负责的,能被他注意到,绝对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素描老师非常笃定的说道。 “快要上课了,这就是我特地把你叫过来的缘故,拿着推荐信,赶紧去课堂吧。” “我明白了,谢谢您,瓦特尔教授,由衷感谢。您真的是一位好老师,一直都是。” 顾为经将手里的文件,连同那张博物馆岛的照片一起,一样样的收好夹在胳膊下,发自内心的向德国人表示感谢。 他知道。 对方是没有义务也没有责任,一定要做这些事情的。 或许对如今的顾为经来说,已经不缺少这一份小小的善意了。 无论是走曹老,走酒井太太的门路,哪怕是走汉克斯的关系。 上大学应该对他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礼轻情义重。 顾为经还是很愿意领这个情的。 再说,礼也不轻。 就像瓦特尔所说的那样,自己的名字能受到德国本土地位此般重要的顶级画家的关注,对他的职业生涯发展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瓦特尔笑着摆摆手。 顾为经离开这间见证了他水彩技法踏上正轨,并第一次激活了系统面板上【真实的世界】绘画技能的工作室的时候。 素描老师又从身后叫住了他。 “我也要再次说声谢谢,顾为经,由衷感谢,你一直都是一个让人很有成就感的学生,一直都是。” 瓦特尔在他身后说道。 顾为经没有再客套。 他仅是侧过身,向这位德威十余年学生时代的授课老师鞠了一躬,然后推门离去。 …… 瓦特尔端着那瓶喝到一半的喜力啤酒,靠在窗边。 他遥望着大雨初停之后,德威校园里的景色,有一搭没一搭的抿着口中的饮料。 连夜的大雨之后,太阳出来了。 从这个角度看出去,天空干净的要命,地面的水汽却在热带日出后快速升高的气温下,被蒸腾成了淡淡的晨温。 阳光被雾气洇散,形成了大片金灿灿的近似于丁达尔效应的效果。 窗外德威的校园的风景看上去竟然有一种浅淡的恢弘感觉,像是被金粉罩染过,又仿佛是哈德逊河派的水彩画。 瓦特尔教授望着那个穿着校服,胳膊下夹着材料的年轻人,在校园蜿蜒的石子小道间逐渐远去,轻声说道。 “希望过不了多久,就轮到我拿着你的名字,在看球时和别人吹牛皮了,加油哦!” 他忽然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国字方框脸上,显露出了明显的犹豫和踌躇的挣扎神色。 “太幼稚了吧!” “不行,万一……真的有效果呢!艺术的事儿,谁有说的这样呢!不试试,岂不是亏大了。” 脑海里的两个小人在素描老师的身体中掐了半天的架。 瓦特尔老师在窗外左顾右盼了片刻。 心里还痒的不行,最终犹豫了一下,跑了出去,紧张兮兮的把办公室的门从里面锁紧,防止有人突然进来。 然后从一边抽了一张水彩纸。 拿出画笔,调了点颜料,却并不作画。 他深吸一口气,拿水彩画笔的尾端指着纸面,神色严肃,仿佛哈利·波特里巫师们施咒一般,挥舞着笔杆。 “芝麻开门!” “芝麻开门!” “芝麻开门!” 然后一脸期待的沾了点颜料,开始尝试画画。 五分钟后。 瓦特尔教授一把将水彩笔“啪”在了桌子上,不开心的撇起了嘴。 “哼!我就知道他不老实,在那里骗人!” 第506章 何为妙笔生花 第506章何为妙笔生花 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每当赤着脚踏在白色贴砖的地面,感受着白昼所留下的热意,总有一种来自历史源头的温度,从脚下熨贴而出,从下到上慢慢的渗入你的骨髓的感觉。 传说中这座珍藏着8根佛祖发丝的金塔,在本地历史叙述里,由奥加拉巴国王下令工匠开始打下地基的年代,是东夏的周朝。 那年齐桓晋文还在争霸,甚至连释迦牟尼本人,都还在恒河流域讲法。 神话传说里,在它动工的那个春日,天空中刚刚下完一场大雨。 地上的水泊在温暖的夕阳下,反射着绚烂的金光。 当人们路过的时候,惊讶的发现,原来佛祖的伟力将所有的水泊都变成了金砖。 于是, 大家纷纷把这些金砖捡拾供奉起来,并用它们来砌成宝塔。 这就是大金塔名称的由来。 但那应该不是佛陀将雨水变成了黄金,而是真正的黄金在雨泊中反射出的辉光。 而如今,它又是联合国认定的世界最不发达国家的榜上常客。 似乎轻飘飘的灵魂,又再次落回了地面。 至少二十多个世纪前的僧侣们,应该远远没有今天这么时髦,会用英文忽悠老外,并像教堂的传教士神父一般,叫人家“Myson”。 灯芯在熔断的边缘苦苦挣扎。 不变的只有大金塔。 才打破了顾为经那种迷失在了时空中的错乱感。 那座宝塔虽然并非真的是用黄金搭成的,但仅仅上面的贴金,不算工艺和人工成本,按照现在的国际金价换算,光重量就价值大约八亿三千万美元。 但不打仗的时候,仰光,曼德勒,蒲甘这些地方,欧洲游客数量还蛮多的。 但顾为经并不是其中之一。 根据统计方式不同,缅甸有87%~91%的人口是佛教徒。 直到身边的大和尚,向着一对澳大利亚游客讲解的声音传来。 如今。 顾为经也只在九年级的时候,跟随德威的游学活动来过一次,春节时参加古迹修复项目时来过一段时间。 这个国家兴盛过,也衰败过。 顾为经知道。 它曾经用自己的军队将湄公河畔泰国暹罗王朝的古老旧都变为一地瓦砾。 有点震撼,也有点迷幻。 往后两千五百年,就这样如伊洛瓦底江的江水滔滔,去不复反。 它依然是伊洛瓦底江入海口方圆千里内,最为重要的宗教圣地,也是最为华贵的建筑。 或许这是黄金的力量,或许这是宗教的力量。 “Myson,Youareveryfortuhis‘CereonialBuddhaProtegtheDhara’atedbyMasterCaoXuanhiself……(施主,你们很幸运能看到这些,这幅《礼佛护法图》是曹轩先生本人亲自动笔完成修复的,文化价值很高——)” 如果把国家当作一个人,恰恰好似禅宗对于这世上生老病死,富贵落魄,转头来,都不过空中的一场浮云的终极隐喻。 浮云流溢之下。 它的首都曾经一度和魔都齐名,做为远东最为繁华富裕的两座贸易港口城市交相辉映。 从它开始建造的那一刻。 大金塔就是整个伊洛瓦底江入海口方圆千里内,最重要的宗教圣地,也是最华贵的建筑。 严格意义上来说。 甚至连雨后金灿灿的水泊都没有改变。 当顾为经赤着脚,站在寺庙里遥望远方夕阳下的塔尖的时候。 尤其是今天。 今天才是第三次到访。 甚至做为在仰光本地长大的孩子,他发现竟然很少来过大金塔。 谷歌的卫星从2万千米的高空轨道划过,照片地图上夜间寥寥闪烁的灯光,像是几盏不堪重负的老式钨丝灯。 缅甸这个国家虽然混乱,也比较封闭。 顾为经甚至觉得像是笼罩在了一场连绵的下了两千五百年的春雨中,不知今夕是何年。 即使它对本地人完全免费。 港口海岸恢弘的灯台和城市的灯光,让二十世纪海上的旅行者在日记中写道——“夜入港,灯火掩映,璀璨如朝霞,明如昼。” 可每一次他站在大金塔脚下的时候,都会有一种由内而外的恍惚感。 它无数次的经历地震,战火,又几经大规模的修缮。 它自己的旧都也被英国坐着铁甲舰而来的殖民军队的攻破,变为一地瓦砾。 大和尚们一个个都超国际化,经常能看到僧侣们跑去找外国人磨炼口语。 顾为经年初在这边项目组打杂工的时候。 还见到有小沙弥在那边坐在花坛上,拿着一本GRE词汇书狂背,一幅敏而好学,想要考研的样子。 他把视线从金色的宝塔塔尖上收回,听着身边的对话,望向旁边被那种美术馆常见的红色隔离绸带所围出一个边长五米见方的空间里的那幅《礼佛护法图》。 顾为经心中有亿点点骄傲。 诚然。 顾为经有些暗戳戳的不开心——旁边的僧侣朝游客的介绍的时候,只提到了曹轩,没提他的名字。 呵! 是联合创作,懂什么叫联合创作么,瞪大眼睛,看看那边的纪念牌上的“曹轩·顾为经”好不好。 虽然大家只听说过“曹轩”,没听说过“顾为经”是谁。 但你们不能因为游客没听说过,就不介绍嘛。 大和尚不老实。 小气! 可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仍然是顾为经人生中第一张被“供”起来,让游客们参观的作品。 艺术家一辈子所求的,不是就把作品摆进着名场馆,让千万来往观众们欣赏叹服么。 供起来摆进去的是香火缭绕的寺庙,而非是美术馆。 认真想想。 这一点稍微有点……小奇怪。 按照东夏人的习惯,有点吃冷猪肉“音容尤在”的瘆人感觉。 不必在意这些小细节。 东南亚的寺庙,奇奇怪怪的事情多了去了,隔壁泰国还有贝克汉姆庙,皮卡丘寺呢。 这仍然是职业生涯里程碑式的进步。 每当看到身边那些游客们不停的在这幅壁画前被吸引的驻足停步,听到旁边的僧侣们讲解时,偶尔还会发出“哦哦奥奥”的惊叹声。 都能给顾为经带来的极大的成就感和满足感。 纵使他很清楚,那些赞叹的对象是曹轩而非自己,他仅是大腿上的的小挂坠。 狐假虎威之下, 这依然给了顾为经一些spy顶级大画家所带来的山巅风光。 顾为经又享受了一会儿旁边那对大学期间过间隔年(注,学期间休学旅行一年),大概是跑来探访东方风情的墨尔本大学双胞胎兄弟的赞叹。 听着他们在“这幅画也许价值百万”的羡艳小声讨论间远去。 顾为经才从这种大脑分泌多巴胺的满足感中,恋恋不舍的抽离出来。 他今天德威放学后,特地没去孤儿院,而是跑回大金塔这边来故地重游,可完全不是为了来在这里摆造型,优哉游哉的Cos大画家的。 这让他很快乐。 但在快乐之余,他有更为重要的目标要完成。 素描的破境任务,要求顾为经在绘画过程中维持住呕心沥血(圆满)乃至妙笔生花的情绪水平。 这个任务提示太抽象了。 顾为经思前想后,也实在找不到好的入手点。 没关系。 没有一苇渡江的潇洒本事。 他也可以用笨法子,尝试摸着石头过河。 还有什么比这幅就在家边,现成的《礼佛护法图》更好的学习对象呢? 他无法复制《礼佛护法图》的情绪,也很难靠着单纯的临摹来走捷径。 但曹轩大师创作的过程——那种用笔间投射精神的感觉。 顾为经觉得,里面还是非常多的门道,值得他来效法学习的。 吃一吃这幅曹老墨宝里的文章——就是他今天来到大金塔脚下的重要目的之一。 不必要能画,以他的水平,也很难模仿。 至少, 他可以努力的要求自己,尽量多的要去“读”懂,要去欣赏的透这幅画的内涵。 考虑到他曾经看《煎饼磨坊的舞会》把自己看到医院里去了。 顾为经并没有敢一上来就鲁莽的用书画鉴定术来拆解这幅画的细节。 而是选择在壁画之前,对着这幅画“相面”了不短的时间。 站在原地静静的思考。 顾为经还是看出了一些很有趣的特点出来……都是顶级大师的作品,但与那幅《煎饼磨坊的舞会》完全不同。 雷阿诺在绘画特点上,是非常典型的受到了西方艺术界的前辈色彩大师德拉克洛瓦与居斯塔夫的影响,创作上把传统色彩与印象主义方法相结合。 他在颜料搭配上下了极多的功夫,并融合加入了自己独门的创新。 用色极为鲜明透丽。 毕竟是宣称要用画笔刻画阳光的震颤和空气的流动的大师,简直把色彩色调色温各种饱和度与明度玩弄的登峰造极。 每一幅雷诺阿的作品,都是一本极为生动的色彩科学的教科书。 而曹轩是顾为经所认识的,最让他感到崇敬和尊重的老先生。 毫无疑问是位德高望重的大宗师。 不过,有什么说什么。 就拿这幅画而言。 论色彩的表现力,对光线的处理,这幅《礼佛护法图》在顾为经目前看来,还是和印象派大师的作品差不少境界的。 不仅仅是因为印象派几乎就是完全以“光线”为根基建立的画派。 同样也是因为眼前的《礼佛护法图》是一幅壁画。 顾为经借系统提供的《摩诘手记》知识卡片的光,在色彩调配上占了很大的便宜。 他调色尽可能的达到了和四周那些古老的壁画颜料融为一体,以期修旧如旧的效果。 可壁画就是壁画。 优秀也是针对这一分类而言的。 固然从画法用笔上,壁画和绢画、纸画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分,但色彩表现力还是不一样的。 面对的储存条件也完全不同。 壁画需要优先考虑的是经受住风吹日晒的侵袭,油画放在强烈阳光下照个两年就坏了,而壁画需要考虑的是十年、几十年乃至上百年的存续时间,颜料的附着力和耐久度要远比颜料的色彩是否鲜艳,优先级更高。 另外,颜料画在沙土上的晕染能力,和画在宣纸上或者画在植物纤维画布表面上时能根据画家意图随意的扩散流淌,也是完全两个概念。 非拿画法的短板和别人的长板比,有关公战秦琼之嫌。 硬要说曹老画的更好,未免是不讲道理的吹牛皮了。 可这幅《礼佛护法图》也有雷阿诺作品中做没有的东西,至于……它是什么? 很遗憾。 顾为经不知道。 在那几周的短暂相处中,顾为经更多的是以一种跟在曹老身边打下手的小跟班的身份,在那里高喊“666”,惊叹曹老先生用笔的炉火纯青,对细节处理的妙到毫巅。 看的更多是小处。 现在,是他第一次以一个观众的视角,静静的、好好的,从学理的角度宏观感受这幅作品的魅力。 在这幅画之前,站的久了,就能感受到这幅画的神奇吸引力。 它似乎天然带有一种宁静祥和的气度和气质。 换句话说。 顾为经记得,曹轩在创作的过程中,反反复复的强调一幅画应该是精神和技法的结合。 画画要一气呵成,画龙点睛。 或许是错觉。 顾为经在这幅画面前,已经看了一个小时了。 他仿佛真的能隐约的感受到,这幅画曹老的用笔之间,是有一股“气”在墙壁上流动的。 它存在。 但这个“气”具体是什么——也许是心境不对,也许是没有达到鉴赏需要的水平。 顾为经是说不出来的。 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他想了很久,终于觉得心下烦闷。 他知道自己思考已到了极限,也不敢强求。 摇了摇头又把视线挪开。 这一分神,顾为经忽然发现,隔离带身边的人群中僧人的数量有点多。 大金塔本来就是仰光最重要的禅院所在,和尚们也确实蛮喜欢溜达着找人聊天练口语的。 但这一方小小的壁画前,就站了五、六名禅师。 密度还是有点太高了。 正常来说,曹选画的再好,再珍贵。 这些和尚们都住在这里。 看习惯了,几个月来应该也就不稀奇。 也没见卢浮宫的扫地大妈,天天围着《蒙娜丽莎》看啊? 顾为经捉住刚刚那名给澳大利亚游客做为讲解的僧侣,双手合十了一下,“大师傅,麻烦问您件事儿,我看这拉了隔离带,这幅画是要单独拉出来做一个旅游打卡景点么?” 第507章 与僧论法 第507章与僧论法 “Son……”大和尚抬起眼帘,瞅了顾为经一眼。 “不介意的话,您还是叫我居士吧,或者我姓顾,直接就叫我小顾也行。” 顾为经说道。 “好吧,实话实说,其实我也觉得满大街喊人家儿子有点奇怪。” 和尚竟然也松了一口气,挠了挠光光的头皮。 顾为经注意到,这位穿着的橘红色僧袍的和尚。 他虽然身材魁梧,但面容却稍显有些稚气。 面对面说话的时候。 顾为经才发现对方也挺年轻的。 也许论岁数也就和那两个澳大利亚游客相仿,应该不比顾为经大多少。 他只是抬头看着不远处那尊华丽甚至胜过了泰国大皇宫的宝塔,觉得世界有点魔幻。 “大师,您住在一座价值十几亿美元的黄金宫殿里,还谈铜臭气?” 上至外星人传说,下至国王谷的诅咒,包括考古学家商博良、比哈斯怎么“惊扰法老的幽魂”后,回国连家里养的狗都挂掉的场面,都掐着自己的膊子,模仿的绘声绘色。 都是民族文化传统的一部分。 不过是些常规的介绍内容罢了。 就和非洲部族孩子长大了,要去猎一只狮子才能代表有正式的资格踏入成人社会,一个道理。 他当然没有情商低到,在人家的宗教场合说出这种话出来。 大街小巷都都能看到年轻的僧侣。 到了金字塔脚下,她随便和旁边看上去纯朴的本地大婶聊了两句,问问能不能帮她照张相。 大概猜到了他的心中所想,他坦然的回答道。 顾为经听了两句,觉得无聊。 身为大和尚口中的无名“本地艺术家”,他心说我可对这幅画的创作始末比你清楚的多了。 甚至一些社会名流,达官贵人,都曾经出家过。 都和顾为经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不过在东南亚便成了当和尚。 莫娜心中震惊于埃及人民的博学和热情好客,嘬着石榴汁道谢准备离开,结果就被婶子扯住衣袖不让走了。 微微摇了摇头。 对方叨叨叨直接就原地给她侃了五分钟。 听到询问关于壁画的事情,僧人立刻眼神一亮,进入了讲解的工作状态。 这一点,倒和日本的平安时代里,天皇公卿动不动就跑到寺院里出家,改当法皇有点相似。 乃至只有五六岁大,却也穿着僧袍在街上走过的小沙弥。 好像婶子就扒在狗舍里偷窥到了一样。 “经我个人研究,觉得叫beor(信众)或者donor(布施者)更合适一点,但本地佛学院的慧花法师说,前者太过正式拗口了,后者有讨要供养之嫌,有铜臭气,不如直接叫SON,老外听起来……”僧人有些羞赧的解释。 于是用手掌示意了一下前方的《礼佛护法图》,询问道。 据珊德努小姐说,她曾经报过一次德威组织的去埃及看金字塔的游学夏令营。 “那么在这边造出个景点出来,给游客们当导游,也是大师现在的每日修行的一部分。它有什么说法么?” 他又不是跑过来跟人家找茬辩经来的。 无论这句话是真心实意,佛法精纯,还是收敛财富的诡辩。 无论出家,还是还俗,在本地手续都非常的方便。所以泰国、缅甸、斯里兰卡这些国家,僧侣文化和本土居民生活,贴合的极为紧密。 本地人很多奉行特殊习俗,当家里的男孩子真正要踏足的社会的时候,要先送去庙里出一次家,才能表示“他已经真正的长大成人。” 顾为经有些好奇。 顾为经从口袋里掏出了钱夹,从中抽出了1000缅币的纸钞。 他双手合十朝对方递了过去,表示讲解的答谢。 不过这在仰光并不奇怪。 顾为经笑笑置之。 很多地方的野导游,就是这个路数。 底下的那个莲台看见了么?那是我涂的。 “这是曹轩老先生和一位我们本地的艺术家联合创作的作品,很是珍贵,代表了两国友谊的见证,它是年初时……” 顾为经心思古怪,默默的想。 倒是旁边的年轻僧人注意到了顾为经神情的变化。 “顾居士,塔上的黄金纵使千两万两,那也只是善男信女对佛陀的供奉。我们这些僧人从小接受到教义是不执地产,不积资财,不囤薪粮。所需的不过是一间禅室,日日修行行,连每日两餐,都是化缘得来的。” 人家这才一脸狡猾的微笑,伸出手来——“Money、Money、Money!” 顾为经这次没等僧人要钱。 自动就很识相懂事的抽出了一千缅币递了过去。 谁知。 对面的这个浓眉大眼的僧人竟然还拒绝了。 “我只带了1000缅币哦,不要可就没有了。”顾为经皱眉。 提醒这家伙不能得寸进尺。 虽说那次莫娜小姐交了5刀的“讲解费”才成功脱身。 但毕竟是女孩子家家在埃及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敢就这么让对方纠缠下去。 考虑到仰光的平均收入水平。 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讲个两句话,就能赚到一千缅币,也真的不算少了。 “您误会了,不收钱的。这是修行,但这不是景点,给游客做讲解只是我们做做善事而已。当然,练练外语也是顺带着,我明年要交换去泰国摩诃朱拉隆功大学佛学院念宗教学硕士,那里是英汉双语的授课环境。”和尚解释了一句。 “修行?” 顾为经有点怀疑。 刚刚那解说词背的多流畅啊,还说不是景点导游。 不过。 要是对方没有撒谎骗人的话。 泰国摩诃朱拉隆功大学是泰国的四大学府之一,QS世界排名一百名上下的样子。 对方还是个高学历和尚呢。 应该没必要为了几美元忽悠人。 “这里的隔离带只是为了阻止人们无意识的触摸,以损坏壁画表层的颜料而已。” “阻止游客在上面刻到此一游?” “这么说倒也没错。” 年轻的僧人笑了:“其实大多数触摸这幅画的人们都不是恶意的,他们只是不经意的被吸引,想要伸指去够,去抚摸上面的菩萨。甚至隔离带的存在本身,不光是阻拦游客,同时也是在阻拦我们自己。” “阻拦你们自己做什么?” 顾为经不解。 “这是一幅有灵的画。”和尚笃定的说。 “会显灵?”顾为经耸了一下肩,想听听对方怎么扯淡。 这幅画确实很棒,但要说能显灵就太玄幻了。 那不是艺术大师。 那是神笔马良,这种说法顾为经自己都不信。 “倒不是显灵,而是自从今年这幅壁画被修复完成后,就经常会发现有小沙弥用手指磨挲雕塑的表面,这幅壁画的创作者是极富盛名的美术大师,作品在市场上动辄百万美元。所以长老很生气。” “但主持在这幅画前站了片刻之后,感慨道——‘这是一幅有灵性的画作,我的心神都会不自觉的被它们所吸引,何况是小孩子们呢?委实不是他们的错啊。’从那以后,这幅画之前,就被单独拉上了隔离带。” 和尚又挠了挠头。 “就算如此,还是有很多师兄,师弟们,喜欢不自觉的跑到这边来,长久的和这幅壁画对望。我把它当成了一种修行。” “修行么。” 顾为经刚刚就注意到,僧人在提起这幅画的时候,反反复复的多次使用了这个词汇。 修行——很有趣。 因为这是一个几乎从来不会出现在任何艺术评论或者艺术赏析上的说法。 顾为经从来都没有意识到,竟然会有僧侣会把观画,当成一种修行的方式。 他忽然想起,那日见曹老先生画龙点睛,菩萨睁眼,有僧人当场颂念佛后,盘膝打座,似乎心有所感的场景。 当时。 顾为经只觉得这一幕,有些说不清的禅意,就像这幅画所蕴含的那种说不清的禅意一样。 但并没有真的往心里去。 此刻,听到这种前所未见的赏析方式。 顾为经倒是真的被僧人勾起了兴趣。 “这幅画有佛性,有禅心,所以当你能看懂这幅画,便也有了佛性,养出禅心,当然是一种修行。” 僧人用理所应当的语气,回答道。 “你们竟然也看得懂这幅画么?” 他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他指的并非不是,对方能不能看懂那些艺术从业者眼中那些毛笔行笔、运笔的精彩细节。 顾为经问的是另外一种看懂看不懂—— “就算它真的有灵性,有禅机。嗯,抱歉,我不知道这种说法会不会冒犯到您,但我对曹轩老先生有一些了解,固然他是国际上一名很有名的佛学信众,可是……我不得不指出,没准同样是佛,他心中对佛家的理解和您心中对佛家的理解,可能有一定的差异。” “无论好坏,无论高下,可差异应该就是差异。”顾为经用探究的语气询问道。 佛教有大乘、小乘,南传,汉传,藏传等一系列的差异。 唐代以前,小乘佛教就已经传入了中国。 《西游记》中——观音菩萨问唐僧说“你说的是‘小乘佛法’,可知‘大乘佛法’否?” 三藏法师于是就发下宏愿,愿将大乘佛法带入中土大唐,度世间一切苦。 于是才有西天取经九九八十一难的故事。 大乘佛教讲究“度人”。 普度众生,教化世人,众生皆成佛,得大解脱。 而小乘佛教则讲究“度己”。 强调个人的解脱和涅盘,关注个人的成长和开悟。在佛法理论中,僧侣应该秉持严格的戒律,最终证得“阿罗汉”的果位。 感觉有点类似于修仙里,修出神功盖世,得道飞升的感觉。 如今东夏的寺院讲的大多都是大乘佛法。 而泰国的寺院,讲的绝大多数都是小乘佛法。 缅甸会有一些其他的分支,但整体上和泰国一样,都是以小乘佛教为主。 佛教的大、小乘。 比拟到艺术里。 比较类似于东夏的传统国画,缅甸越南等地的传统绢画,日本的浮士绘和大和绘的差别。 它们整体的气质上同源同流。 可作画细节和表达线条色彩的方式,也在漫长的历史演变中,出现了诸多的区别。 佛法的区别除了出现在教法经典,修行方式以及对“佛”的看法不同。 它们所延伸出的艺术表达,实际上也是两种非常不同的美术体系。 都是佛教造像艺术。 但游人走近泰国的寺院和走近东夏的寺院,就能非常强烈的感受到,他们走进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艺术环境。 顾为经知道,其中细致深奥的文章,能讲出好几本书出去。 他也了解的并非很详细。 顾为经只是在美术史的课程上简单的学过。 小乘佛教更加注重于对塑像,侧重于对佛陀精确地按照佛像仪轨造像,侧重于表现繁复,色彩艳丽的装饰美。 而大乘佛教则侧重于那种含蓄、空灵、疏淡的艺术审美待征。 键陀罗造型艺术,则正好介于小乘佛教向大乘佛法转变的过度之间。 最简单的说法。 缅甸泰国,比起壁画,其实在塑像艺术上下的功夫可能更多,寺院吸引游客前来的更多的是金光璀璨的宝塔和雕塑。 而东夏从唐代开始,宗教壁画就发展的极尽华美精巧。 《摩诘手记》的主人王维,就是历史记载的佛教绘画和诗哥大师,被世人称之为“诗佛”。 当然这种事情不能一概而论。 缅甸本土,也同样拥有非常多的壁画的,蒲甘被称为万佛之城,万塔之城,万画之城,仰光周边也有很多的壁画。 然而就像本次国际合作的修复项目一样。 这些遗留下来的东西,都已经是几百年乃至上千年以前的历史古迹了。 顾为经觉得,曹老和眼前的大和尚,隶属于不同的教义教派。 历史一次次的证明了,很多时候,同行才是真正的敌人。 经常同一个宗教体系下相近的两个教法分支,可能比和异教之间,还掐的你死我活。 顾为经感到他正在逐步接近这幅画的本源。 但他还是不能理解,这个玄乎的佛性,内在里到底是什么。 难道不同的“系统”版本,不会不兼容的么! 僧侣沉默了几秒钟。 他眉言低垂,似乎正在安静的思考。 “顾先生,您说的有道理……但是同样无论好坏,无论高下,佛性就是佛性,禅心便是禅心。” 和尚终于抬起头,回答的很是高深莫测。 “我不懂。” 顾为经眉头蹙起,微微的摇了一下头。 “顾先生,我问您一个问题好么?您应该不是佛教徒,对吧?”僧人似乎看出了什么,对他的称乎已经俏然间,从居士变成了先生。 “对,我不是,我不是任何宗教的信徒。” “为什么不呢?在这个国家里,您这样的人太少见了。” “宗教……因为我觉得宗教会让我学会平和的接受世间的一切。”顾为经缓缓的说,“我不想这样。” 第508章 火焰 第508章火焰 “平和……平和难道不好么?平和是心灵终极的乐趣。” 僧人淡淡的一笑,“俗世的富贵荣华哪里会是有穷尽的呢?忙忙碌碌一生所带来快乐,未必就高过片刻静思所带来的安宁之趣。” “纵使是帝王将相,在死亡的终极恐惧面前,依旧是不值一提的。唯有让精神超过尘世的烦杂,才能得到大自在,大解脱。” “顾先生,让我想想,如果没有搞错的话,您应该是华裔吧?” 和尚侧头望向顾为经。 语气似探究,又似笃定。 “从姓氏听出来的?还是您会看相。”顾为经挑了一下眉毛,“不过如果是算出来的话,您还真的没有算错,祖上是位清朝的宫庭画师,十九世纪时,便来到了仰光定居,那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缅甸有几百万人都拥有东夏的姓氏,我倒不是通过这点看出来的,也不是相面,我是听出来的,但这并不算困难。” 年轻的僧人摇摇头。 “故乡就是故乡,一个地方的文化种子,但凡它还扎根在你的心中,你就是那个地方来的人。与你是否离去了百年并无干系。只要碰到一处阳光和土壤,就会在顷刻间生根发芽。” “不偏不倚的照耀着世界上的每一个人。” 眉眼低垂,低低的颂念了一声佛号。 “佛言,生死无常,刹那住灭。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学会慢下来呢?这真让我感到迷惑啊。” 看上去明显有些无奈,“——连当个和尚来,背个经书做个功课来都勤奋要命,恕我直言,如今想从师兄师弟里考试,考到一个去佛学院交换留学的机会,可比以前难太多了,您知道么,现在我们寺庙里都开始开葡萄牙语课了。一个人半夜做功课,导致所有人都要半夜做功课。” “上学时读书最努力,考试考的分数最高,工作时加班加到最晚,办工厂跑客户跑的认真,连当个和尚——” 他注视了温柔的夕阳片刻。 “拼命的活,拼命的跑,拼命的工作,好像下一刻就是世界的末日,干什么都要千军万马,抢先踏过独木桥。可人终究不能活的像耕牛一样啊!世界上有那么多比工作更有趣的事情。欲望的地平线是永远抵达不了的远方,而夕阳和星空,却只要你愿意抬头看,便永远都在哪里——” 这僧人还挺潮的。 “你看,刚刚那对澳大利亚的游客,他们就对我说,他们不想在大城市里找工作,他们不想把有限的生命,消磨在钢铁森林里。他们计划着大学毕业后,去克罗地亚的海岛边当一名水手,即使薪水只能拿到大城市里的一半乃至三分之一。可那里工作就像是度假,度假就像是工作……我觉得他们的生活,就很有禅意。” 落日的霞光如金色的洪流一般,正好不偏不倚的洒在僧人的侧脸上。 “从刚刚和你说话的时候,我就在想,您一定是个非常勤奋,不甘于身边的一切的人,这是典型的华人气质。” “勤劳当然是一种美德,可您不觉得,这样的人生态度,嗯……用TIKTOK上比较时兴的话来说,这样的生活哲学,实在是太‘卷’了么?” 和尚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夕阳绚烂的光线,被大金塔贴金的塔身,折射出了万千的霞光。 侧过了头。 “您太想着获得什么,又太忙碌,所以可能才会觉得,在这里静静的看一幅画,一站一日,便是修行,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情。” 刷刷Tiktok一点也不奇怪,现在连巴格达,其实都开始有小孩子每天刷某音了。 不过缅甸、泰国、斯里兰卡,玩自媒体的和尚也蛮多的。 让这个五官看上去还稍显稚气的年轻和尚,竟然在此刻有些宝相庄严的感觉。 年轻的僧人抬头望向正从金塔边滑入地平线的太阳。 僧人似在和顾为经分享刚刚听到的故事,又好像在规劝他开悟。 “这种话大概只有发达国家的富家子弟,才有足够的底气说这种话,也只有……”顾为经话说了一半,又止住了。 “您想说,也只有生活在价值十几亿美元的华美建筑中,不事生产,每天化缘两顿斋饭的僧人,才能轻飘飘的说出这种傲慢的发言?” 和尚抬起眼,不怒不愠,笑着反问他。 顾为经想了想,还是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把手放在胸间说道:“师傅,您真是一个胸怀博大的修行者,让我佩服。” “欲望是束缚着心灵无法自由奔跑的枷锁。” 和尚轻声劝说。 “美好的生活总是有一种让人神往的吸引力,这不仅是很多人的生活哲学,也是家庭的责任。责任是黄牛身上的枷锁,却也是我们前行的动力。”顾为经摊开了手,“我生活在一个大家庭中,从出生下来那一刻,我爷爷就希望我成为一个大画家,这是他的欲望,没准就是您口中我的枷锁。” “可我的爷爷并不是一个只会往孙子身上戴枷锁的人,相反,他才是那个背起耕犁,拖着一家人前行的人。他曾经像您口中所说的那样非常玩命的工作,风里雨里认真的去跑每一单可能谈成的客户。只为了把我送到国际学校里,去接受他所能提供的最好的教育。” 顾为经语气也很温柔。 “我的爷爷正在老去,我知道很快就要轮到我去拉车,可我不能逃避,也根本不愿意逃避。” “我们的文化传统,人从来都不只为自己而活。” “我坐在他的牛车上前行了十八年,所以我必须要继续拼命的前行,这是我的责任。也许地平线终究是无法抵达的远方。拉车是件苦差事,但如果你想到自己能够将家人送到那里更近的地方,哪怕只是多迈出一步。我都会甘之如饴。我们两个人间哲学观的不同。而我和那对澳大利亚兄弟的世界观不同。” “他们的生活或许真的很有禅意,但对我来说,世界上有太多需要改变的事情,也有太多比去克罗地亚,找一份工作像是度假,度假像是工作的意式情调的生活,更加重要的事情。从生下来的那一刻,我就无法改变了。” “不,顾先生,您太过着相了。相信只关乎于心,与您所拥有什么没有关系,更和你的家境一贫如洗,还是家财万贯。和伱生在缅甸,还是生在卢森堡,没有任何的关系。” 僧人认真的摇摇头。 “相信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情,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你觉得自己放不下,那么你身家亿万,依然无法从忙碌中解脱。你觉得你自己可以放下,那么即便躺在病塌上临终垂死,你也能收获片刻的安宁。” 他转过头,看向远方。 做为东南亚佛教最重要的圣地之一。 大金塔四周几乎无时无刻,都遍布着前来礼佛的信众。 他们有些人身着盛装,有些人穿着廉价浆洗变色的地摊文化衫,有些带着鲜花,在自己的星期佛前虔诚的礼拜,有些人绕着金塔一圈又一圈的缓缓散步。 有的人,只是在塔下万千佛教雕塑中的一尊前随意自在的坐着。 似乎正在和佛陀菩萨唠着家常。 还有人正在排着队。 顾为经想起,蔻蔻小姐告诉他过,很多信徒都说大金塔非常的灵验,或许他们会在这里排上一整夜的队,便是为了请一串能够带来吉祥好运的法器。 他们来自不同的阶级,穿着不同的衣着。 唯一相同的是。 这些人的脸上都带着相似的祥和与平静。 “来大金塔礼佛是很神圣的事情,或许那样的衣服就已经是他们家中最好的了。”僧人望向那些衣着简朴的信众,轻声说道,“然而,这并不妨碍他们享受安宁的乐趣。那些礼佛每一个人,在他们跪拜祈祷的时候,一定是发自内心的相信佛陀是真的存在的,而佛陀也赐予了他们片刻心灵上的平安喜乐。” “相信我,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都同样拖家带口,绝大多数人也都肯定没有您的家境优渥。可他们同样有资格去追求内心的祥和与平境。我见到了很多很多人,带着装在塑料小篮子里的午餐,来到在大金塔之下,看着佛像,中午时就在绿树的树荫下休息,一坐就是一整天过去了。这里对他们来说,不是景点,而是生活的一部分。” “内心的松弛和外在生活的条件,没有必然的关系。你只要学会接受就好了,熄灭内心折磨你的欲望。您看过《瓦尔登湖》么,一个人宁静的坐在深山中,看日出日落,湖水拍岸,这便是佛法,这便是禅意。” “纵使在深山老林中,当您心绪所至,便是佛国。与钱何干?人不可能永远改变环境,最终,人终究要学会去接受环境。” 和尚双手合十,用缅语唱了一句经文。 恰如当头棒喝。 “当我初入定,决心向佛,斩去凡思,父母惶恐不安,几近崩溃。当我立地成佛时,得无量智慧,众人平安喜乐。” “顾先生,这既是修己,也是修心,您可清楚了?” 顾为经久久的凝望着广场夕阳下,往来如梭的行人。 他好像看到了无数众生虔诚的力量,在佛塔下汇聚,好像万千星光汇聚成海,变成了要远比大金塔上镀满的黄金更加璀璨的光芒。 他好像在想象中看到了。 数十万人,数百万人,数千万人,过往整整两千五百年里,数亿万人都曾经在大金塔下虔诚的跪拜。 这一幕也许只有世界上寥寥几个宗教圣地可以比肩。 当二十五个世纪在想象中的连滴成线,这便化作这颗蓝色星球历史上最为壮观的活动之一。 这一幕。 真的有一种难言的震撼。 可最终。 顾为经还是摇摇了头。 “大师,您看,这便是我们哲学观的区别。对我来说,放下的不仅仅是欲望,接受的也不仅仅是生活。您叫我去追求心灵的祥和宁静,可我们并没有生活在一个祥和宁静的土地上。打不完的仗,禁不了的毒,受不完的穷。我看到社会的不公平会愤怒,我看到欺压良善会愤怒,我看到小孩子在战乱中流离失所也会愤怒……这是欲望,这也不是欲望,这和金钱有关,也和金钱无关。和佛有关,也和佛无关。” “我相信曹老先生如果就在这里,他一定会赞同我的观点的。” 顾为经直视着僧人的眼睛。 “您知道么?” “我曾经和曹轩老先生交谈过。就在不久前,就在这幅《礼佛护法图》跟前,他本人和我亲口说。当一个画家,心中要养一口气。” “是见世事不平,想要拔刀相助的正气。是见家国破碎,苍生流离的怒气。是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的喜气,也可是见枯腾老树,西风瘦马的萧瑟气…他和我说,软性子的好好先生是做不了画家,没有这股想要见胸中激荡翻滚的意气,画卷就没有用来支撑的灵魂,它就站不起来,立不住。” “如果放下了这口气,我或许会获得平静和安宁,可我也就不再是我的。” “同样,如果人人都放下了这口气,那么再过一百年,再过一千年。仗势欺人的恶霸还是恶霸,受压迫的奴隶还是奴隶。世界还会有什么改变呢?” 他语气极度认真的说。 “这难道会是佛祖,想要看到的世界么?” 顾为经最后一段话说出的声音有点大,引得四周的众人纷纷侧目。 僧人也终于沉默了。 良久。 他又低低的叹了口气。 “顾先生,您真的是一个浑身被火焰所笼罩的人啊!”和尚无限的感慨说道。 “很抱歉,大师,这才是我的哲学。” 顾为经也觉得他刚刚的话有点过于重了,摇摇头,“很可能它是不对的,或许从骨子里,我就是一个于佛法无缘的——” “不,顾先生,您说的很好,很精彩,也很有道理。我有我的道理,你也有你的道理,我们的道理不一样,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就是错的,焉知不是我以恶为善,以苦为乐,生出五浊恶世而不自知?” 第509章 以心映心,触类旁通 第509章以心映心,触类旁通 夕阳之下。 清澈的风吹起淡淡的水波,年轻的学生和年轻的僧人并肩站在恢弘的《礼佛护法图》之前。 这一幕无形中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纵使在大金塔,这样的场景还是很少能见到。 有些人安静的站在树荫下,好奇的看向这边的辩论。 还有游客已经掏出手机,想要凑过来到旁边录像,却被寺院的僧侣们阻止了。 世界似乎又已经变得不同了。 僧人轻轻伸出手,抚摸了一下顾为经的头顶。 但是今天不一样。 …… 说罢。 僧侣们消失于人海。 甚至也没有再去费神思考,那些中国画的笔墨细节。 但和尚们也不过分驱赶游客。 顾为经福至心灵,几乎下意识的使用了书画鉴定术。 很久。 曹老心中的佛,到底应该是什么呢? 可这时,僧人却还是对身边的年轻人,产生了无尽的慈悲与怜惜。 关外沦陷,东三省的同胞已经落入了关东军的蹂躏之中。 “哪怕我不信佛?它也灵么?你刚刚才笑我是野兽,野兽也能体会安宁么?” …… “日方要求交出‘焚烧三友实业社’所谓的中方凶手,并取缔一切反日组织,同时,我方军队必须全部撤出闸北,并达成沪上的无军事化。陈铭枢将军力主坚守到底,用以回应日方的挑衅,南京发表《行政院急电市府避免与日本冲突电》,对日方要求只有采取和缓态度。应立即召集各界婉为解说,万不能发生冲突,致使沪市受暴力夺取……” 而在三十米的距离之外,尘烟依旧。 “顾先生,很遗憾,我们的修行方式并不一样,我也并不懂中国画。你问我能教您什么?可我并没有办法用我所看到的东西,为您而解惑。” “记得我说的么,没有高低,不论差异,佛性就是佛性,禅心就是禅心。” 僧人停顿了片刻,再次问道。 不知什么时候。 将近一个世纪以前的海风,吹拂入他的心中。 “千人千法,千佛千面,但千面一心。以心观心,而后心心相映,而后触类旁通。” 顾为经轻声说道。 缅甸泰国都是佛教国家,从一般的比丘到僧长,再到足以和泰国国王地位比肩的民众口中的僧王。 虽然大体的穿着打扮都一样,内在却有极为明确的等级区分。 可确实,僧人也多给了顾为经一种从本土宗教出发的全新艺术思考。 他对世界那么愤怒,那么执着,却又宁愿活在烈焰里,不让心灵有片刻的安歇,否则,他说,就觉得自己不再活着了。 纷飞的单页报刊被报童抛洒向空中,又被海风刮的漫天都是。 顾为经久久的凝视着身前的《礼佛护法图》,看了一遍又一遍。 而今天,随着日军为了转移国际上对九一八事变的关注,对着富庶的东南地区,再度悍然伸出了魔爪。 这一刻。 旁边有不识字的爷叔催促的问道。 “最后向您解释一句,我说您是野兽,并不是在笑话您。一个心中燃烧着火焰的人,当然应该像野兽一样,紧紧盯着四面八方,听见众生疾苦。” 在明心中见性,在无为中有为。 只对着想要打扰两个人的好奇旅人微微摆手,仿佛一颗颗分开河水,被冲刷着无比光滑的礁石。 “即使您不信佛,安宁也依然存在。” 世界在这一声钟声中,轰然破碎。 “曹轩先生和我的世界观有诸多不同,包括这幅古壁画内容也和我所读经典有所不同。小乘佛教信仰的只有释迦牟尼佛,这幅画上莲台上的菩萨,四大天王……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紧密的联系,可当我真正沉下心来看的时候,我依然很喜欢它。” “我和一个朋友约在这边见面,另外,从功利的角度来说,我的目的应该是想获得中国画技法和感悟的提高,我亲眼见过了曹轩先生提笔做画时的神采,我总是想着,若是能从中侥幸看出什么,采一鳞半爪入怀,应该就足以裨益终身。所以,关于这幅画,如果您能教我些什么,我会很感激的。” “就像此间的国外游客,他们也有很多人像您一样,不信佛,也许还根本就不懂佛。乃至持有其他宗教信仰。没准对他们来说,佛不是真的。但他们在佛像前用鲜花礼佛,甚至在纪念品商店前,采够开光护身符,写明信片告诉家人能防吸血鬼……” 连天都在哭泣。 像是魔都忽然下了一场久违的大雪。 顾为经耸了一下肩膀。 只看到在晚风下,人群的缝隙中,橘红色的僧袍,袍角阵阵飞扬。 一只男人的手抓住了飞扬的报刊,男人西装革履,戴着斯文的金丝眼镜,领口插着一根钢笔,手里拿着的公文包的铭牌上还用法汉双语刻着“法商罗兰”的字样,似乎是个小开。 顾为经的心灵似乎变的越来越空,也变得越来越广。 “生活已经太苦了,在大家都吃不饱饭的时候,即使礼佛的钱很少,我也更愿意把它变成带给家人的一顿午餐,哪怕只是一棵橘子。这尊佛塔上的黄金价值十亿美元,也许够整个缅甸,每一个吃不饱的家庭都吃一顿午饭了,这更有意义。” 远方传来阵阵的梵唱声,似乎有僧侣已经开始晚上的功课。 既然清楚。 那些年轻人们对着佛像,祈求阿爸阿妈的关节,在缅甸即将到来的雨季中,减少一些苦头和酸痒的祷告声。 在这个巨变的年代,战争的阴云已经笼罩在了每一个人的头顶。 而顾为经身上纯黑色的礼服式的德威校服则像是一团浓墨,僧人却在这团无法被阳光照亮的浓墨中,看到了燃烧着、永恒无法熄灭的火。 顾为经所幸也就不再强求。 顾为经知道他其实不可能听见那些对着佛像絮叨的人的愿望,这只是他想象出来的。 唱经声,祷告声,风声,脚步踏过石板上积水的声音,鸟鸣声,从很远的地方所隐隐传来的街道上车水马龙的声音。 那些老人们对着佛像,祈求子女学业顺利,事业兴旺的絮叨声。 上百个游客站在雨后的晚霞里。 “千人千法,千佛千面,但千面一心。以心观心,而后心心相映,而后触类旁通。” 僧人赤色的僧袍,在夕阳的映照下像是一团燃烧的火。 旧魔都的《申报》,上海版一份报纸收4分钱,按年订阅可打八折,和三分二厘。 穿着破旧的的短袍子,携挎着一个米色洋布小包的报童。 几乎所有报刊都急急发了特刊号外,免费告知沪上的居民这一重大消息。 顾为经扭头看去的时候。 把单薄的报纸举到眼前,将上所发铅字油印的号外内容,一条条的读了出来。 所谓慈悲二字,不过是他们所做的功课中不净观、慈悲观、因缘观等五停心观法中,针对个人嗔恨心的人性弱点执着的修行方式。 那么。 “您心中有一只时刻啮咬着您的不甘野兽,但我仍然祝愿您,有一天,能获得真正的宁静与祥和。至于关于这幅画,您不妨多看看。即使您不愿放下,可安宁就在那里。” 他们两个人的对谈,终究谁也没能说服谁。 那幅壁画前方圆三十米的距离内,成为了一片空旷的场域,只有两个年轻人默默的站着,宁静如水。 顾为经抿着嘴角,“我知道我应该看出什么东西,但关键恰恰在于,我不知道应该看出什么东西来,知又不知,清又不清,很让我苦恼。” 禅心—— 男人推了一下眼镜。 “写了什么?侬帮帮忙念好哇。” “不,就像您所说的,生活已经太苦了,所以……也许希望,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希望。对很多人来说,可能,也比一顿午饭更加重要吧?” 佛法中讲,执着的念头是烦恼的根源。 他又看了这幅画很久,却并没有再用佛教造像艺术赏析的角度,去解读这幅画美术氛围的塑造。 他身披着烈焰,神态却谦和安详的像是睡去了。 在人来人往的景区内,就出现了这样神奇的一幕。 “铛!” 他放下了对笔画,对人物塑像造型的解读,跳出技法之外,让自己安静下来,将脑袋放空。 “先生,您这么灼灼的看着这幅画,是想要获得什么呢?”他轻声问道。 “只是我想说,去选择相信什么吧……即使是野兽,也需要安宁的力量,人可以做在欲望啮咬下乱叫的公鸡,也可以选择去做平和慈悲的猛兽。” 那么烈焰又会将把他变成什么模样呢? 可他又仿佛真切听到了——听到了那些一个个细小伶仃的愿望。 一块钢铁? 还是扭曲的炉渣? 僧人忽然有些想要流泪。 “您可能很难去体会我心中的无为平和的安详之乐了,虽然我知道,您并不需要我的同情。” 壁画四周的僧人都已经无声的退去了。 他没有足够的学问积淀去搞清楚这个问题,就好像是小学生拿着放大镜去对着冷却塔的表面水泥缝隙试图去搞清楚核电厂反应炉的运行原理。 小乘佛教重修己,并不侧重悲悯众生,慈悲广度。 一个选择让自己活在火焰中的人……那么他的一生会面对多少艰难呢? 和尚脑海里泛起这个念头。 大词家东坡居士说,汝一念起,业火炽然,非人燔汝,乃汝自燔。 于是。 “这当然听上去很啼笑皆非,但这些善意,这些思念,全部都是真的。这就是寺庙和和尚存在的意义。” “那么,您是为什么而来呢?” 僧人摇摇头:“安宁与灵验无关,甚至与信仰什么无关,它只和是否相信有关。爱、对不公平的愤怒、对正义的向往,乃至改变世界的勇气……您曾经问我,既然禅不一样,为什么我能从这幅画中看出禅心?您说的没错。” 僧人淡淡的说道。 一年以前。 在晚风的诵经声中,聚笼如海。 僧人笑了笑。 “您看,这又是一个我无法回答的好问题。” 很久。 他的眼神盯在壁画之上,思绪却顺着外界的万籁之声无限的扩展,无限的变大。 年轻的和尚顿了顿。 两个人的人生态度不一样。 年轻的僧人转身离去。 “我完全不懂中国画,但画法不局限于一种,佛法也不局限于一地。” 旁边立刻有小伙子操着地道的上海话,嚷嚷道。 他们坐在树荫下,佛像旁,侧过头来好奇的看着同一个方向,静静的面带好奇的凝望着这色调对比很强的一幕。 一边用力的在街巷间跑,一边用力的将手中的印刷着《申报》字样的纸片,从洋布小包中抛洒向天上。 “侬话讲的不适意啊,侬个叫和缓态度,东三省不都——” “号外,号外,日方向沪上增派军舰,吴港派出巡洋舰“大井”号和第15驱逐队驱逐舰4艘,运载第一特别海军陆战队和大批军火,已于23日抵达港口。陈铭枢上将发表《告十九路军全体官兵同志书》——” 他拍拍顾为经的后背。 菩萨的眼神中带着从亘古以来的慈悲和深髓,似乎有无量蕴意。 世界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 “和很多人不同,甚至不同于一些本门的师兄弟,很多人门户之间,地域之别很强。可我觉得真正的佛,应该是足够包容,足够广博的。” 僧人双手合十。 他们站在四周,阻拦住了想要靠过来的民众,面带歉意的低声表示,现在这片区域暂时不方便参观。 一声悠远的钟声从远方传来,又似乎响彻在顾为经的心中。 顾为经恰好和莲花宝座上的菩萨相互对望。 四周的和尚们所组成的“结界”也瞬间解散。 顾为经这才意识到,没准自己刚刚随手捉过来的大和尚,也许身份是非常的不一般的。 在民国沪上售卖的繁杂的报刊体系中,算是中等偏贵的,并非每一个家庭,都舍得掏钱订阅《申报》、《大公报》、《新闻报》这样的报纸。 “这又不是我说的,我都不说了么,这话是金陵行政院对外急发的公告。” “在这里侬来侬去的干什么,你听的不开心,我念的也不乐意啊。有意见,不如去找汪行政院长嚷嚷去啊!” 第510章 小小曹轩 第510章小小曹轩 “森经病,侬就是乡宁唔,会说两句上海话了不起啊……(神经病,这些乡下人真是的……)” 男人也是个嘴巴厉害的人。 他耸了一下肩膀,就用学到不久的几句沪上话,把旁边的人嚷嚷顶了回去。 国难当头。 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闷烧的怒。 言语中带着火星子。 坊间总是有流言蜚语,笑话魔都人排外,小家子气,不容外地人。 可沪上的百姓却也是真的爱脚下的这片土地爱的情深意切。 话又说回来。 外滩晨钟,豫园雅韵,枫泾寻画,佘山拾翠…… 不仅仅十九军的将士枕戈待旦,上海本地男人虽然被北方佬笑婆婆唧唧,可又何曾缺少了与脚下的土地,生死共存的决心和血勇? 但报上南京发来汪院长的一纸公告,就让大家心中泛起的火怒出发,没处宣泄。 就算它有一千种不是,一万个不好。 当他脚下踏足这片土地,感受到黄浦江涛声阵阵,像是和这座城市一起呼吸,看着街灯盏盏在晚霞中依次亮起的那一刻。 读的不是个味儿。 一个看上去只有五六岁大的孩子,至多七八岁的孩子,坐在大厦前的咖啡厅的椅子边。 说话时,语气都不太中听。 都是一个样儿的。 婉为劝说? 手里拿着一只写生的画板。 报童的奔跑声,人们的议论声,卖梨子、甜枣雪花膏的小贩吆喝声,读报声,吵闹声,争吵声,有轨电车运行车轮撵过轨道缝隙的叮当之声。 “小神童,画完了没有,都快两盏茶的功夫了。” 谁敢说你的母亲不好,人怎么能不会和他斤斤计较? 纵使是那些不分白昼黑夜,唱着“夜上海,夜上海”的ParaountHall百乐门旋转舞厅的姑娘们。 外人可骂不得。 南京路前的十字路口,原是外商马匹进出跑马场的宽敞通道。 家乡的云,故乡的河,对东方人来说,便是他们的母亲,便是心尖尖上最为宝贵,最为珍视的东西。 男人挥舞着报纸,赶散了四周所围拢的人群。 哪个人,无论他是外地人也好,本地人也罢。 国府行政院会议室里的官员们,蒋委员长,汪院长,大概有什么复杂的局势考量判断,老百姓们了解的不深,可纵使是卖水的小贩,不识字的阿公,看到报纸上的内容,总觉得心里憋着一股气。 沪上的好,是东夏人的沪上。 关起门来,本乡本土的长辈爷叔们骂得。 谁又能不瞬间爱上这花花绿绿的十里霓虹呢? 万倾海波,摩登高楼,电车轮船,花鸟鱼虫,乃至从小到大听到耳朵起茧的乡音,都是一个人一生中最温暖的情感寄托。 日寇的巡洋舰都开过来了,要是婉为劝说有用,东三省又是怎么丢掉的呢。 小鬼子要是愿意听得进劝,那还是小鬼子么! 大家心中有气,可又有些迷茫,心里都憋着一股气,不知说话间就都在了几分冲劲儿。 棋盘两侧分别对应着足足七层高巴洛克式样的沪上地标性建筑先施大楼,和已经封顶正在准备开业的永安百货大楼。 还是旁边穿着翻领旗袍的女人紧紧的拉着男人的胳膊,用沪地女子特有的精巧,不停的细声细气的讲着“有言话好讲嗰”,才把逐渐升温的闹剧,平息了下去。 眼瞅着小鬼子在狼子野心下步步紧逼。 沪上的坏,也是东夏人的沪上,也是本乡本土人的母亲。 什么叫社会各界应该婉为劝说, 一来二去, 人们就吵了起来。 可毕竟是自家的事情。 “出门没看黄历,真扫兴。” 后来在光绪三十四年的时候,建了东夏最早的一批有轨电车站,路面上黝黑结实的铁藜木轨道纵横交错,像是棋盘。 谁不会像是宝贝疙瘩一样,牢牢的用热血捂在心间? 这里正是整个旧日上海最是繁华忙碌的所在。 或许有不少老人暗地里骂骂烟视媚行,不知检点。 无论那是松花江,还是黄浦江。 他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伸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然后从怀中拿出了一只天梭牌追针怀表,看了眼时间,这才抬头问道。 报纸上也三天两头,常常有些国难当头,还天天灯红酒绿的搞小姐评美比赛,不像个样子的时评社论。 但沪上的姑娘,也都是自家闺女,哪里论得日本瘪三跑来欺负呢? 连堂堂的喜剧巨星的却泼林(注),几个月特地携妻子来沪上,到百乐门拜访,不也得只有在那里竖大拇指的份儿么! (注:即Chapl,卓别林。根据粤语发音,民国早期有些上海报纸将其译为此。) 退一万步说。 声声入耳。 小孩子却神似平和安宁的盯着画板,手中寸许长的炭笔勾勾画画,对外界的繁杂之声,充耳不闻。 几岁大的小孩子的脸上,带着几十岁老僧般的宁静。 似乎已经入定了。 这便是沪上人人称奇的神童曹轩。 他们可早就听说了这位画坛大家关门弟子的威风。 去年恰逢江南水灾,文艺届人士齐聚南方,在新吴组建筹款委员会,义演,义卖,大师云集。 共筹得法币二十七万余元,物资无算。 同时。 南派画宗掌门新收不久的关门弟子曹轩,也彻底出了大名。 《大公报》的娱乐版刊登了一张在筹款会场记者所拍到的照片,并配文为「北余南曹,南画北腔,一时瑜亮,天下奇景」。 “北余南曹、南画北腔”这个说法,一时间,便被文人传为天下奇谈。 北余南曹中的“北余”指的是同光十三绝中的老生三鼎甲中的程长庚、张二奎、余三胜的亲孙子,戏曲大宗师谭鑫培在生命的最后一年里,所收的弟子余叔岩。 能让当时的伶界大王,天下第一角儿谭鑫培在七十岁高龄,又忍不住动念收了一位徒弟,自然不会是什么普通人。 余叔岩从小就是京剧界极富盛名的大神童。 光绪二十五年。 余叔岩年仅八岁便登台挑角。 满堂皆惊。 世人认为他不过总角之年,就已得了父祖台风之精髓,有望成为京剧界未来三十年的扛鼎之人。 顷刻间,便以艺名“小小余三胜”之名,响彻大江南北。 到了三十年代。 余叔岩已经誉满京华了足足半个甲子,是北方戏剧艺术的超级大家。 先与梅兰芳梅老板一起挑起了裕群社的大梁,又后和杨小楼共创了双胜社,并且又以余派创始人的身份,和梅兰芳在京城成立了国剧协会。 此时正是他声名最闪耀四海的时候,可能让余先生读报纸时,自己都会感到啼笑皆非。 身为天底下有数,一场堂会动辄上百大洋的大角儿! 那个在报纸上被和他并称为,北余南曹,南画北腔一时喻亮的“南曹”…… 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小孩子。 不过。 报人把一个小娃娃,竟然抬到和余大家比肩的地步,在戏谑玩笑之余,也是有原因的。 两个人的出生传承,确实都有一定程度的相似之处。 按旧时候的规矩来算,比起余大家,甚至曹轩没准要更显赫一些。 职业不应有高低贵贱之分。 不过在当时的评价者们看来,余叔岩是名伶之孙。 而曹轩是新安曹氏出身。 他是乾隆、道光,嘉庆三朝的宰相、书法艺术家,有清一代八位谥号“文正”的名臣中的汉中堂曹振镛的远房侄玄孙。 当然,其实这层冷门关系并不比当时民国报纸上调侃张爱玲炫耀家世的名言——“太平洋里演死一只鸡,上海人吃黄埔江的自来水,便说自己喝过了鸡汤,八干子打不到个亲戚。”来的近多少。 (张的曾外公是李鸿章。) 真正改变他命运的,是他的老师。 谭鑫培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收了余叔岩做为徒弟。 而受家人故交所托,曹轩从他刚刚出生下的第一年不足岁的时候,就在襁褓中,举行了拜师礼。 被南方画宗的掌门人摸着脑袋,告诉世人—— “这个孩子,便是我这一生的关门弟子了。” 非常人有非常之举。 余叔岩八岁扛角。 而那位绘画大宗师在赈灾会上,将曹轩的一页线描小像送上义卖台,然后重新又拿回了小像,从怀中掏出了一封写着“伍万元整”的央行现金支票,投入捐款巷中,对着全场的大师们说出,“我的弟子,等他二十年,这一幅画便值5万元”的时候。 曹轩才年仅五岁。 举世皆惊。 不惊也不行。 老爷子这事儿干的太酷,太他娘的有艺术家气质了,堪称民国年间搞行为艺术、市场营销的典范。 整整五万元。 同样是激励晚辈。 人家画宗巨擘就是巨擘,大宗师就是大宗师。 出起手来真是又高又硬。 不同凡响。 这可比顾老头抠抠搜搜,掏出500美刀来买孙子人生中的第一幅画,高了何止几个维度的逼格。 这张支票,面值大约相当于如今的400万元左右,价值两辆当年最时髦的劳斯莱斯或者别克世纪豪华轿车。 鲁迅在北大教书,一年到头的收入也就4500到4800法币的样子,这已经是知识界的高薪了,当年齐白石老人初来北平闯荡,在琉璃坊卖扇面,画一幅扇面收费不到十元。 还有的是人嫌太贵。 老先生为了给自家宝贝关门弟子撑场面,为了雏凤初鸣的第一声脆响,“叮”的够嘹亮。 抬抬手。 就是迅哥儿十年的薪水,白石老人五千幅扇面,扔出去了。 以此想来。 当七十年以后,唐宁二十岁的年纪在魔都双年展上出道,斩获金奖的时候,曹老爷子开心的直接从英国定了辆进口跑车送给自家徒弟。 并非是多么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情。 这玩意都是遗传。 都是些拿钱不当钱的主儿。 余叔岩先生再如何是戏剧大家,一年到头风里来,雨里去的演出,唱堂会,说句不好听的,还真未必能挣到五万元。 所以这个「北余南曹」的说法,听上去有些让他无言。 却并不憋屈。 神童曹轩,也算一夜之间,就彻彻底底的出了大名。 张爱玲说——出名要称早,曹轩出名已经早无可早了。 再早,就要早到娘胎里去了。 名头传播速度之快,营销成本之高,被市井小报提及次数之多,提及“五岁五万,岂不不是百岁百万”的闲话之热络。 半个世纪后4岁便成了香港荔园红角的童星的梅姨梅艳芳,比较起来,恐怕也只能在那里甘败下风。 余大家还很大度的抱起曹轩,在记者镜头前照了一张相,用以做栏目封面。 江南筹款会后,余大家返回北平,津门等地巡演。 而曹轩的师父则带着他继续南上。 沪上风气开放,又纸醉金迷,南来北往的客商都汇聚于此,是整个远东的贸易枢纽。 它像是一支31.8平方英里的巨大花瓶,世界的美丽与丑恶,国家的兴旺与衰败,皆交错插于其间。 沪上与北平,便是牵动整个民国文艺风云的两只风眼。 想要做下一代画宗的接班人,终究要看能不能在魔都站的稳脚跟。 人人都想间间这位一幅画能换两套三进院子的天才神童,到底是不是真的长着三头六臂,是画圣转世。 有游手好闲者在他住宿的酒店日夜等待,只为得睹真容,却泼林来上海新光大舞台的时候,观看完《火烧红莲寺》的台本,听到报纸上的段子,曾特地提出,想要见见这位艺术天才,金融家埃利·嘉道理爵士邀请他去新建的浦东豪华酒店赴名流晚宴。 连诗人徐志摩的父亲,刚刚经受了丧子之痛的晚清实业家徐申如,读了报上的评论后,都有些触景生情,动了请他去家中喝咖啡的念头。 神童曹轩,甚至因此成了魔都当地的一种奇特的文化现象。 因为想要目睹曹轩真容的好奇的沪上市民实在太多,商人们发现了其中的商机,新安百货大楼的东家,为了替即将新开业的百货大厦聚笼人气,提高社会知名度。 特地重金聘请的曹轩师徒光临店面,在门前的露天为了画像一旬有余。 第511章 爱城与画宗之禅 第511章爱城与画宗之禅 画画毕竟不是唱戏。 更非变金鱼的戏法,吐火球的杂耍。 凡是沾写写画画的笔墨文章,多多少少也是文化人士大夫们的高雅运动,也沾染了些文人士大夫特有的“腔调。” 说是气度也好,说是矫情也罢。 反正古时候画坛大家,为人处事,都是有些“偶像包袱”。 人前多少是要端着个架子,拿着个风范的。 别说贵人公卿了。 连过去旧社会,在琉璃厂找那些家境的落魄的书生或者旧试不第,又论不到官当京城居大不易的穷举人。 求人家画个梅兰竹菊,写幅对子,题个扇面的时候。 白雪上沾了贩夫走卒的“土气”,那就没有调调了。 “魔都人有一股劲儿,什么都要最好的——捧影星,要捧最时髦的影星。吃饭要吃王家和的蟹粉包,吃扬州饭店的蛋黄炒饭。吃牛排,要去德大饭店二楼。听戏,也偏偏要听梅兰芳的戏。稍微欠一等了,他们就顿时不爱了。” 就和落魄八旗子弟开饭馆不能叫开饭馆,做生意是什么玩意?你喊人家为“东家掌柜的”,人家还以为你是指着鼻子在骂街呢。 老师抿了口茶,脸上露出些岁月所酝酿出的小狡猾。 这种事情还是在当时的人们看来,有些出格的。 咱贝勒爷那是好心,开一家“私房菜”。 “无论哪行,只要和文艺相关都有的是人在这里出尽了风头,郁达夫、丁悚、李尧棠(巴金)……也有的是在外地混的风声水起的大名人,来到这里,就像是一粒小石子丢进了黄浦江里,转眼间就被浪淘,吞了干干净净。” “而你若想将来成为我的接班人,能接过我的衣钵,成为精神放漫的南宗画派的接班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整个画坛历史长河中留下属于自己的那一页。那么沪上,就是你所绕不过去的那一环。” 大文人们自己修个园子,三五好友切磋切磋点画技,那是高雅的趣味。和上海的洋人大班在饭店豪华水晶吊灯下,喝着威士忌,吃着海派西餐,那叫体面。能和徐申如老爷子一起喝杯咖啡,则叫洋气。 小孩子年纪的曹轩当然不懂这些讲究。 只爱一个人,拿着毛笔,拿根炭条,在那里写写画画。 像是个修炼闭口禅的小和尚。 不哭不闹,不玩笑。 老人家笑笑,脸色却又认真了起来。 咱们谈的不是几百个大仔儿,几钱碎银子的买卖,咱们都是读书人。 曹轩的老师竟然替他应承下了新安百货东家的邀请的时候,可结结实实的在评论界惊碎掉了一地的金丝眼镜。 封建社会往往有割裂的两张皮。 是请大家到家里来,尝一个鲜,给的钱那是您登门做客给随的礼。 但是当曹轩即将来到南京路画画的前一天晚上,师父却特意把他喊到跟前,和他说了这样的一番话—— 是请客。 对他来说,这比放个风筝,推个铁圈,可有意思太多了。 当时很有名的文艺娱乐报纸《先施》报的编辑,就用东南沿海一带文坛特有的诙谐口吻,调侃道:“画画喽,曹中堂的后人,搞的跟卖唱的歌女一样咯。” “所以就算是追神童,沪上的人,也只会追捧最神的神童。五万块而已,咱们爷俩私下说句老实话,不说本来就是赈灾。就算仅仅只是单独花个五万块,能买个东南皆知的大神童的名头。” 小时候的曹轩真的是所谓“先天画画圣体”。 讲究的雅士按老规矩,都要先拱拱手,先在口头上说一句“文人相交一张纸。” “买卖啊,可划算的呢!” “我算看明白喽,往后一百年,这里都会是东夏中西交粹的艺术殿台之一,一个画家想征服意大利,必先征服翡冷翠。一个画家想要赢得法国人的喜欢,必先赢得巴黎人的喜欢。” 所以。 阳春白雪就是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就是下里巴人。 “但魔都的人,又有一股傲气。南来北往,多么新奇的玩意,他们不缺。多么玄奇的故事,他们都听过,多么牛的角儿,人家也都捧过。沪上老百姓眼睛最刁,也最是见多识广,所谓最难‘伺候’。” 俗,太俗。 同门的师兄弟称这个冒出来的师弟,有“三不”。 “轩儿,你知道么?沪上是一座非常迷人的城市。它既小气,又包容。既吝啬,又慷慨。它能倾刻间就成就一个人,也能抬手便毁灭一个人。它能让你出多么大的风头,就也能让你现多大的眼。” 换作大厅广众之下,被人们像看耍猴一样的画画,时不时的被贩夫走卒吆五喝六的点评一下,说说小话……即使随着西学东渐,听说洋人确实有拿个画板,露天采风,亦或者是绝大多数艺术从业者都是靠着收钱替人画画为生。 “不讲究”,也“不体面”。 他都未必察觉到了这些外界的是是非非。 画家用杯盖刮了刮茶盏。 意思是,我不是买画来的。 但做为画宗的传人。 甚至。 因此,我们谈的是那“一张纸”的情谊。 “人人都瞪大着眼睛瞅着你,他们不信报纸上的话,不信评论家讲的话,他们只信自己所看到的东西。” “老师您用五万块把伱的名字送入每个人的茶余饭后的交谈之中。评论界多多少少也会愿意卖老师一两份面子,但能不能让这座城市真正的爱上你,老师帮不上什么忙,你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 “这是一座欲望流动的城市,你要先用心爱上这座城市,这座城市才会真的用心爱你。” “老师,什么叫用心?” 男孩依旧绷着脸,仿佛一个小和尚一样,干巴巴的问道。 老画家被曹轩少年老气,反而很反差萌的样子逗笑了。 “诸心皆为非心,是名为心,观世音菩萨是也。” 老画家打了个哑迷,拍了曹轩的脑袋三下,就背着手踱步踱到酒店房间里睡觉去了。 高深莫测的仿佛《西游记》里,菩提老祖敲打大师兄的脑壳。 …… 曹轩用手里的炭笔,勾画了一 他抬起笔。 不自觉的用力咬了咬柳木炭条裸露的尾端,对外界的喧闹不理不睬,心中盘算着老师所说的话。 算是现在这幅正在为男人女伴画的肖像画的话。 这是曹轩这段时间,在新安百货大楼前画的第一百三十七幅画了。 曹轩每完成五幅作品,就在画板的边缘用炭笔写一个小小的正字,如今正好写了二十七个半的正字。 “诸心皆为非心,是名为心,观世音菩萨是也。” 他脑海里反复琢磨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曹轩一生下来就身体不好,害过一次肺炎,再加上当时又恰逢报上说威海卫那边闹霍乱,老师怕他活不长。 过去人迷信,就把他送到和居所隔壁的园通禅院里,在“莲花宝坐下让佛祖看着,小鬼沾不了身”。 所以除了学画。 其他小童子开蒙的教材往往是什么《百家姓》、《千子文》、《弟子规》、《菜根谭》啥的。 而曹轩却是在一堆小沙弥之中,跟着老和尚的那些佛经中玄妙神奇的故事识的字。 「诸心皆为非心,是名为心」——这是《金刚经》中的话,曹轩依稀听光头方丈讲过,众生一切的心都在变化之中,都是无常,都并非本心。 本来就玄玄叨叨的。 跟着后面那一句没头没脑的“观世音菩萨”,就更让人听不懂了,《金刚经》又非《观音心经》,主要释迦牟尼佛讲解的经文。 他听不懂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玄”——这是东方禅宗的一个重要特色,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禅。 手指禅,棒喝禅、狂禅,多种多样……就像民国年间着名的单口相声《斗法》里,高人随便伸个手指头,就代表了“无量佛,一佛顶礼”,随便拍拍心口,就代表了“佛在心中坐”。 “禅”和整个现代艺术,其实有一种非常相似的气质。 同一个禅有百解、千解、万解。 符合老师心意,能被老师当成真正接班传人的解法,却只有老师心中的那唯一一种。 像是灯火上的猜迷游戏。 纵观曹轩漫长的一生。 他再也没有遇到过一个如此关系重大,却又难解难猜的哑迷。 普通孩子猜对了灯迷,奖品是几颗大山楂丸。 他猜对了灯谜。 奖品是整个千年画宗——这一定是有史以来,整个世界上最昂贵的一道灯会游戏。 曹轩很想知道,自己画的够不够好。 有没有达到了师父的期望。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虽然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人这么看)。 但是六七岁的岁数,在穷人家确实已经到了开始要帮家长分忧,承担家庭责任的年纪了。 江沪一地,工商气氛较重,小孩更是早早当家。 自古以来,就有“生到七岁,往外一丢”的俗语。很多同龄的少年人,已经开始进入店里当学徒,甚至进入日资的纱厂工厂,当包身童工。 他跟随师父走了这么远的路。 至少已经开始渐渐的明白了身为对方的关门弟子,对整个南方画派,拥有怎样的意义,也渐渐的明白了,那五万法币,拥有怎么样的意义。 师父说的轻巧。 但在江南的水灾,威海卫的霍乱,东北的沦陷……那些听大人们皱着眉头谈论的,自己所看到的。 在流离失所的难民中,一百元的价格,就足以卖儿卖女了。 五万元,这是普通码头工人一百年的工资。 他的一幅画。 就算是二十年后……又真的担的起这样的分量么? 年少老成的曹轩,少年人的岁数有着老和尚般的静气,也有着老和尚般的忧愁。 师父说。 上海人只看天底下最红的大角儿,只捧天底下最神的神童。 从这点看。 他大概可能已经赢得了脚下这座城市的认可。 即使战争的阴云不断的逼近,世道从未有片刻真正的太平,可在1927年到1937年这段所谓民国的黄金十年之中。 整体上富裕的上海百姓,还是很有看热闹,热爱文艺的心的。 他在新安百货大楼前,卖速写的价格是二十元一幅,这对普通卖画的来说,自然是贵到天上去的价格,可对于“五岁五万、百岁百万”的曹百万来说。 这个价格还是能够接受的。 至少沪上人认可这个价儿。 每天排队的人络绎不绝,甚至因为他个子小,坐在那里容易被人挡住。 曾有码头的长工排了一个钟头的队,并不买画,只为跑过来瞅一眼曹轩长什么样,再瞅一眼传说中一张能换半条街的铺子的画长什么样,最后再抽冷子摸一下曹轩的脑袋,沾一沾神童的仙气儿。 就满足的离去。 可他真的赢得了这座城市用心的“爱”他了么? 这事儿,好像又说不清了。 毕竟他只是个小孩子,不是张大千。 曹轩清楚。 那些排队来买他的画的人,有六分儿是为了报纸上的新奇故事,剩下三分则是他老师首创教给他,结合了苏式素描、欧式线条,工笔画法,海派漫意的炭笔线稿画的功劳。 即使是见多识广的魔都人,也很少见过这么中西荟萃的画法。 所以图个新鲜,叫一声好。 这才把曹神童、曹百万的名头,兜了个八、九分,剩下的属于他真正画功的那部分,又没有占到一分? 他不知道。 似乎这个画法换任何一个师兄来,也能起到相似的效果。 毕竟他只是个小孩子,终究不是开天辟地产生的仙石,集天地万千年灵气所孕育,又见过了世界生老病死的美猴王,有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菩提祖师心思的本事。 老师也没有夜半三经,跑过来传授他能让整座城市爱上他的心法秘籍,这道题,实在有点太难了,画宗继承人的分量也太重。 可能都不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所能解的了,接的住的。 “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日本人都要来了,小孩,你这一幅画,非要画到地老天荒去不成?” 至少对面的小开,脸色有些不耐,显然没有爱上他的意思。 第512章 不画 第512章不画 曹轩继续笔墨横飞,勾勒的画板上的线条。 沪上的正月还是有点冷。 曹轩小朋友一边用力的吸溜着被街口吹了一早上的风,吹出的鼻涕,一边低头卖力的画画。 他对西装小开的抱怨理也不理,连抬头应付一下都懒得。 如果不考虑脸上的鼻涕泡和咬笔杆咬出的嘴角黑乎乎的一团痕迹。 小脸板的还挺拽,挺有大师风范的。 如果加上这些,那就…… 一幅又拽又萌的样子。 “嘿、嘿、嘿……你这什么态度啊,这么牛气?二十块就换你这爱搭不理的鬼样子,在百乐门,在仙乐宫,三、五块钱就能请到法国妞儿,白俄的落魄贵族小姐跳一支舞了,人家对你笑一整晚上。” “管够!” 眼镜男人火气上涌。 要不是心疼之前交上去的票子,以及十几米外的百货大厦门廊下,新安东家为了保护曹神童的周全,特地替他请的两位穿深色长褂子,长褂子下很可能有枪的壮硕保卫。 他就已经要嚷嚷着,过去要退钱了。 倒是身边提着手包的女人,拉了男伴一把,轻轻跺了跺脚。 “好饭不怕晚,二十块的一张像呢,让他好好的画。” 女人抿着嘴巴,轻轻笑笑。 “画的好,这钱就不贵。” “不管天下的是刀子,还是掉的是炸弹,画的满意,我都等得。画的不好,你就是小孩子,我也照样骂你。我有这个耐性。” 眼镜男听的女人的话。 反倒脸上略微有些尴尬,侧过头来,解释道。 “不是我没有耐性。阿慧,你说说看,排了半天队,花了二十元,总共在这儿冷冷了风里杵了小一晌午,老子还要看这小鬼的脸色,跟木头桩子一样,连理你一下都懒得,你说说这倒是去哪门子找理去啊?” 他又再次怀中拿出那一支追针怀表,看了眼时间和日期,对身边的女伴抱怨道。 “要我说啊,沪上的繁华也就这样,这世道真的越来越乱了。连魔都也不安定。打仗啊,轰炸啊,想想都是可怕。” “是啊。” “前些年经常能看到苏北逃难的乡亲,三天两头的就几万就几万人的涌入沪上。如今又变成沪上的百姓,一批批的往苏北逃难……这混乱的世道,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女人脸上刚刚调侃曹轩时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容,一提到报上的新闻,就像是阳光下被蒸发的水滴一样。 转眼间就消失了个干净。 她的眉眼也低垂了下来,声音忧愁。 “我父亲这两年,身体也越来越不好,报社也在裁员,他没有事做,阿公前年……就靠伱了。” 女人轻声的说,似乎在提醒伴侣,“你答应我的。” 男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不耐。 不过还是转眼摇了摇头。 “苏小姐,你也知道,如今租界的房子是一天一个价,我不是不帮忙,但这可不是十块二十块买张画的事儿,” “有钱的人多了去了,不过能买到的人,都是少数。你知道在法租界搞到间大房子要多少钱么?十条大黄鱼!光是给中间人的好处费,就是一根金条。” “可是你都……” 女伴被说的垂落了下头去。 她也不哭闹,就那么用力拧着手上白色珍珠小包的系带,拧的指尖发白。 男人见她这幅文文静静模样,反而又有几分不忍心。 “Darlg,放心,日本人也未必真会打进来么。再说,虽然法租界的房子不好搞,但美租界那里,我叔叔和泰奉轮船公司的美国票务总管有些来往……人家堂堂美立坚合众国的地方,虹口那边,可挂着星条旗呢!小鬼子敢欺负中国人,可洋人的地方,借他们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去。” 油头小开对着女伴咬了咬耳朵,摸着她纤细的腰肢。 “真的?” “骗你不成?” 女人明显脸上亮起了一抹希冀的光。 她抬起头,注视了对方片刻。 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忽然抬起头用双手环住男伴的脖子,用嘴唇轻轻蹭了对方的脸颊一下。 随着她的动作,空气仿佛都在瞬间,有那么刹那的安静。 魔都可能是整个民国时代,东夏大地上风气最为洋化,最为开放的城市。 然而。 别说是“洋化”的上海了。 就算洋人那里,也得分开看。 法国人、意大利人拉拉扯扯,你侬我侬,当街激吻的事情只道是寻常。 但是换成闷着骚的英国人,或者美国除了纽约这种地方以外的南部“圣经”州的保守地域,整体的风气都偏向于内敛。 这种事情都算是十分出格的。 而在1930年代的魔都的街上。 就算是已经结婚的先生、太太,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种举动,都是会被人在那里嚼舌根。 女人不知道是在内心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浮光掠影般的一抱。 白瓷一样细腻的脸颊,就已经红的透透的了,而男人只是身体微微的僵了一下,就恢复如常。 趁机反拉住对方手掌,把她拥在怀中。 曹轩此刻正好收笔抬起头。 这样一幕落到他这样的小孩子眼中,让他微微愣了片刻。 老师说魔都是一座爱欲横流的城市。 一个人可以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在下一秒钟,就爱上下一个人。 小孩子心中没有那么多礼教束缚。 在人人的生活都遭逢巨变的当口。 看到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相拥。 应该是蛮暖人心脾的场面。 可对曹轩小朋友来说,还有太多他所无法理解的事情。 被搂在怀中的女人,很漂亮,微微的鹅蛋脸,眉毛五管纤细的像是用铅笔轻轻的描出来的一样。 也很青涩。 说是女人,其实眉眼约莫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 不过是个女孩子,或者是女学生的年龄罢了。 看她耳垂上的珍珠,腕上带着的银镯子。 听她细声细气,说起话来小家碧玉,却又不缺“画的好,天下下刀子也等得。画的不好,小孩子我也说的”的主见的模样。 估计也是位书香门第的千金。 和平年代里,也该是那种家人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娇嫩的上海小姐。 可又是什么,让她在这个时间,没有在复旦女中读书,而是在南京路上陪男人逛街? 旁边那个男人。 听谈吐,大概也是曾在舞台里给人捧场的武陵年少的风月人物,或许是海归的纨绔,或许是洋行的管事。 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在他们两个相拥的那一刻。 真的彼此相爱么?又真的彼此没有爱么? 他们真的又会白头携老了么? 还是混乱中无奈的结合? 曹轩并不懂,或许整个城市里来来往往,穿行如梭的行人,都没有谁能搞的懂。 谁又知道呢。 谁又在乎呢。 只是仿佛有一种错觉。 时间这一刻被拉的很长,连四周的空气,都变得冷清而安静了起来。 劳斯莱斯缓缓的穿过长街,车头上背生双翼的飞天女神,像分开潮水一样分开四周人群。 制造商将它的款式定名做“银色幽灵”。 这不仅是因为它全身经过工匠手工调整装配的铝制镀银车身。 也是因为每一辆从生产线上下来的制造商内部型号为“40/50HP型汽车”,开动起来,都像是午夜漂浮的幽灵那样安静。 “正是因为它,劳斯莱斯被称为世界上最好的汽车”——1907年的《Autocar》杂志的封面版如是说道。 当两辆漂亮的进口轿车在他身前不远处停下。 曹轩这才注意道。 静谧,那不是他的错觉,而是四周真的变得安静了下来。 正有巡捕房的警员像哄羊群一般,驱散了围在百货大楼前闹哄哄的人群。 旧沪上四等巡捕。 西人巡捕、华人巡捕,印度锡克巡捕,以及越南巡捕。 那些四周维持秩序甚至都不是什么雇用来的华人或者印度、越南的巡捕。 为首的竟是公共租界留着小撇胡子的英国巡捕亚伯探长。 亚伯神色倨傲的带着手下,像是赶小鸡仔儿一样的“疏导交通”,赶走四周正在围观的人群,为那辆轿车清出了一片场地。 交了钱,等着拿画的女人脸色有些忿忿,似乎想要和对方争辩些什么。 但身边的男伴只看了一眼那辆轿车,就轻轻拽了一下女人的胳膊,一言不发的把她拽走了。 他认出来了。 那是“上海王”的车。 在旧日的魔都1930年代,若问谁是上海最有权势的人。 是上海的土皇帝。 你要回答是杜月笙。可能那个说出“便桶论”,自嘲不过是一个老蒋拿来即用,用过即丢的夜壶的杜月笙本人,听到这个说法都要惶恐不安的夜里睡不着觉。 这是捧杀的要让他死啊! 这个答案问不同的人,不同的学者,不同的角度,有不同的答案。 但不管是谁总结出来的“权势人物清单”至少坐在这辆豪华轿车的主人,肯定是这个名单上排名前列的人之一。 它是上海滩区2409号豪华庄园的所有人、银行大班,沪上英籍首富的座车。 首富曾在上海外滩最昂贵的地段,买下一块位于南京路与黄浦江的交汇处,面积占了整整一个街区的土地,只为修建自家公馆。 公馆被取名为“Cathay”,那是马可波罗游记里,对东夏的称呼,也是整个上海滩最为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地方。 解放后,Cathay被人民政府收为公有,取了一个更加广为流传的名字——“和平饭店”。 据说。 首富曾是英王爱德华七世的私人密友。 后世有英国学者甚至直接把他冠以“TheLastKgofShanghai”的名称指代,叫他为魔都的末代皇帝。 杜月笙的师父黄金荣的磕头拜把子的兄弟,租界华探长程子卿的顶头上司西人巡捕们。 不过是亚伯一样,跟在车前面点头哈腰的疏通交通的角色而已。 前面那辆车的车门打开,洋巡捕长弯腰,小跑着过去,为后面的车拉开车门。 车上坐着的,让亚伯探长这么毕恭毕敬,像请亲爹一样请下来的甚至都不是上海王本人,而只是穿着笔挺的深色燕尾服,戴着白如雪的手套的高瘦英国人。 看上去应该只是个管家似的人物。 “太太请您到家中作客。” 洋人管家看也不看四周的人群。 他走到曹轩的面前,微微一躬身,从怀里拿出了一个请柬,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曹轩低头画画,屁股没动。 管家轻轻了一下眉头,有些不快。 他见惯了一亮出名头来,就如同对饥饿的小鸡仔洒出一把米,立刻就有点头哈腰带着谄媚的人蜂拥涌过来的场面。 这种把他晾到一边的小孩子,让他有点生气。 不过。 这是主人家邀请的客人,他也不方便发作。 管家转回身,从劳斯莱斯的车厢里取出了一只白色的小匣子。 双手托着,走上前。 特意弯腰放在了曹轩身前不远处,百货商场层层台阶下的地面上。 “曹先生,这是太太赏赐您的润笔费。” 他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傲慢。 当看清了那个管家捧出来的珠光宝气的小盒的真容的时候。 被巡捕们驱赶到一旁,远远的看热闹的人群,顿时发出一阵抑制不住的惊呼声。 饭圈啊、追星啊、打赏啊。 这些都不是到了近代互联网时代才独有的概念。 民国时期达官贵人家里阔气太太,千金小姐,捧起人,追起星来的手法。 堪称八仙过海,百花奇放。 光是在上海各大舞台。 就有文捧、武捧、台前捧、台后捧、文艺捧、经济捧,叫好捧、黄金捧、捧角嫁……等十来种不同的捧人的方式。 丝毫都不比今日的追星族们,有所逊色。 所谓最简单的经济捧,就是出钱打赏,或者私下里置宴发贴,请名人来家里作客,抬抬名气。 据说前两年梅兰芳在新光大舞台,唱了一出《贵妃醉酒》,仅仅那么一扮相,一登台,满宫满调的唱了那么一嗓子。 台上追星族们叮叮咣咣扔上台的明晃晃足金的戒指,便有四、五十个之多。 而管家放在地上的物件,一丝半毫都不比四、五十只金晃晃的大戒指,来的小气半分。 那是一只雕工极细,极为精巧的象牙首饰盒。 盒面镶嵌着六颗珠圆玉润,一边大小的珍珠。 盒盖内,还贴着一幅天蓝水青,商船如梭的反映珠江三角洲的水彩小画。 (注:象牙珍珠首饰盒,2023,纽约博物馆“TheSasson沙逊家族”特别艺术展,展出品。为旧上海首富太太的私藏。) 四周围观的人群中,懂行的人一阵倒抽冷气。 光是这只象牙首饰盒,加上盒中叮当的首饰,就能换一座两进的大院子了,不说五万法币。两三万元,怎么都有了。 真是罕见的大手笔。 只要曹轩那么弯腰一捡,曹神童一画万金的名头,就算做成了个十足十。 一秒钟。 两秒钟。 三秒钟。 数百双眼睛这么踮着脚看着这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曹轩却是依旧低着头,一动都没有动。 管家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而远远望到这一幕的油头小开,忽然就不生气了,也不心疼刚刚交上去的那二十元钱了。 “牛气!” 他偷偷比了个大拇哥。 瞧瞧,人家曹神童不仅不给自己的面子,连td上海王的面子都不给,拽的服气。 第513章 好人坏人 第513章好人坏人 “好!” 围观人群中,不知有谁突兀的叫了一声好。 油头小开愣了一下,一边探着头向叫好声处张望,一边悄悄对身边的女伴咬耳朵赞道,“这声音正啊!字头正,字腹挺,字尾托,钩弯带拐,带着儿话音又没把‘儿’字拖出来,带着腔儿呢!光是这声儿好,想练的这么规矩,就得在梨院砸个两三百块大洋的门票钱。” “我猜他绝对是位‘梅痴’!”他一脸神往,“这声儿,讲究着呢。” 不愧是各地风月场里练出来的顽儿主。 小开光听这一声儿“好儿”竟然就听出票友间的惺惺相惜出来,连喜欢捧那个角儿都一脸笃定,就差听的出生卒籍贯来了。 大概是因为这声“好”喊的太标准,这个场合又太奇怪。 不光小开惊叹不已。 包括围观的群众、分开人群的巡捕,汽车上下来的上海王的管家……所有人都愣了片刻。 像是时间都在这一刻停住了。 场面静悄悄的。 只有人群中压抑的小声窃窃私语声,仿佛是即将要沸腾的海水。 “白痴,谁喊的?” 忽然,有位西人巡捕挥舞着交通棍,向着人群挤去,就想把叫“好”的家伙从人群里抓出来,替上司表功。 那一声叫“好”声。 似是一丝引子。 而洋巡捕的一脸狰狞怒斥的样子,则仿佛是压倒多米诺骨牌的最后一根根草。 于是连锁反应开始了。 “好!” “好!” “曹神童,侬个做事真个提气嘞!” “……” 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四面八方都有叫好的声音儿。 声音连成一片,像是四面八方有十几只大锣一起敲响,连绵成一片。 再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在喊。 面对表情愈发难堪可怖的巡捕们。 看热闹的群众里,有人面带惊恐的往后退,有些人笑嘻嘻的用上海话和面前的洋巡捕解释这不是他喊的。 边摆手,边喊着“让道”。 却又用彼此身体阻挡着对方没法挤进去抓人。 而围观的叫好声,却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此起彼伏,像是一道又一道拍打着沙滩的海浪,气势一起来,反而逼着巡警们步步后退。 老百姓恨日本侵略者不假。 可这些劳斯莱斯上的,租界里趾高气昂的洋大人们,何尝又不是侵略者的一员呢? 前些年闸北那边,大家才刚刚联起手来对抗过租界的不断扩张,侵夺东夏人的土地。 更何况。 这些外国洋行的生意,好些都是沾着中国人的血的。 工厂里的童工什么的就提了。 不是因为外国人的工厂讲规矩,而是因为这已经成为了正常现象,人人都这么干。 实际上。 这年代也没什么禁止儿童劳工法,欧洲也没什么严格意义上的“文明”国家。 连不列巅本土也是童工遍地走,女工不如狗的局面。 但这些租界的大洋行,很多都是借着鸦片战争起来的。 那些大洋房,大公馆,镀银的劳斯莱斯上,承载的是他们灯红酒绿高人一等的生活,承载的同样也是无数家庭家破人亡的累累血债。 大家固然对上海王太太一出手,就是一只珍珠象牙手饰盒用作小孩子的润笔赏赐的阔气。 感到咄咄称奇。 可心中也对这些在上海做了二三十年的一等公民,欺男霸女,横行无忌惯了的洋大人和手下买办们,同样没有什么好印象。 曹神童有勇气这么不给上海王的面子。 沪上的老少爷们就有勇气给这小鬼头叫一声“好”,捧捧场,抬抬声势。 还能活的不如小孩子不成? 连那位带着女伴,看上去有些油滑的眼镜小开。 在四下探头探脑的观望了一阵,确定巡警都被阻挡在人群外面进不来,也没有人在注视着他这个方向的时候。 竟然也吐气开声。 “曹小哥,好哇唔!” 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后,他侧过头来对拉着他手,对他偷笑的女伴昂了昂下巴,得意的一拍胸脯。 “这声,才真地道!” …… 英国管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尴尬在那里,向前也不是,退后也不是。 他很少会遇到这种事情。 也有些麻爪。 一个小屁孩而已,不买上海王的账,或许主人家会一笑了之,根本不放在心上。 或许主人家有一百种方法炮制他,转眼把他套在麻袋里沉黄浦江。 但无论是哪一种。 这都不是他所能决定的。 太太想要见见曹神童的模样,这么小的事情都办不好,才是他的无能。 听着耳边那些往日里从来都不太看的起的下等人让他难堪的叫喊声,那声音越来越大,像是涛涛的黄浦江潮水。 管家在心中翻起滔天怒火的同时—— 其实,突然也开始有了几分害怕。 无论是洋人活的有多么威风。 他们完全不怕本地官僚,不怕那些酒宴上围绕着他们吃饭的富商贵人。 但当本地成百上千名普普通通的质朴老百姓,肩并肩的站在一起,对他们呐喊的时候。 不管身后的那辆劳斯莱斯多么昂贵,又代表了何等的权柄,都无法提供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老实讲。 慌的不仅仅是英国管家。 另一边,曹轩小朋友此刻也是有点慌的。 他坐在那里咬笔杆,沉稳的仿佛四周逐渐形成的暴雨疾风不屑一顾的样子,并不是他胸用惊雷而面如平湖,小小年纪就按太史公说的可拜上将军了。 而是他已经吓坏了。 师兄们就说他有点闷,不爱哭,不爱笑,一点也不好玩。 天然呆式的扑克脸就这点好处。 他心里慌的紧的时候不会像其他小朋友那样哇哇大哭,而是直接僵在那里,进退不得,宛如是一尊木雕泥塑。 小孩子心中没有考虑那么多有的没的,也未必就有大人那么复杂的家国情怀。 他不愿意去,单纯的只是不喜欢这些人。 不搭腔则是因为曹轩小时候在小和尚堆长大的,不太善于言辞。 过去那些日子里的人情应答,多是老师替他应承的。 曹轩不知道应该怎样妥帖的拒绝对方,就在那里一个人修闭口禅,不说话,权当没听见。 以前碰上回答不出的问题,或者这些天遇上那些烦人的客人。 他都是这么做的。 他对师兄们玩这招的时候,师兄会摸摸他的脑袋。 对徐申如老爷子玩这招的时候,老爷子递过来一个梨子给他吃。 对那些客人玩这招的时候,对方觉得没趣,就会自觉的走开。 大家都不会和一个小娃娃计较。 谁知这次,眼瞅的就要玩大了。 听着四周巡警的怒骂,众人的呐喊,曹轩都要吓傻了。 小牙咬的柳枝炭笔咯吱咯吱直响。 就在洋人管家终于下定决心,对着等待他指示的亚伯探长吩咐,要给四周手无寸铁闹事群众一点点颜色瞧瞧。 南京路的路口,随时都将演变成一场流血事件的时候。 也就在未来赞誉满京化的爱国艺术家曹轩曹大师,即将终于要绷不住的“哇”的一声哭出来的档口。 “鄙徒的拙作,上不得台面的。听说女勋爵是有名的大收藏家,珍藏着藏品无一不是海内精品。劣徒就不去献丑了。” 青灰色对襟长衫的老先生从身后的新安百货大楼里走了出来。 他轻轻用拐杖敲了两下地面的青砖,笑眯眯的说道。 老人家年纪大了,讲话的声音其实很轻。 但神奇的是。 随着他一出现,四周的喧哗声忽然就消失了。 人群和巡捕们都不动了,几百个人站在黄浦江入海口远远的吹拂而来的海风中,几百双眼睛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一个人,听着这位画坛大宗师说话的声音。 看到那个人影的片刻,曹轩忽然就不慌了。 后来,在老师去世的很多年后。 曹轩也开始收弟子。 他所最喜欢的那位开山大弟子死于船难,消息传回家中的时候。 据煮饭的阿姨说,曹轩没有上演老泪纵横、闷头痛哭的戏码。 他只是颓然的靠在椅子上,用颤抖的手指指着老天,骂了一些很难听,很不符合他文艺巨擘身份的话。 曹轩一辈子从来都是一个极为护短的老师。 无论对哪一个徒弟,都是。 纵使夺走他的弟子的是天灾人祸,曹轩也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指着黑压压的云层骂上两句。 那么无力,又那么决绝。 在曹轩心中,所谓老师就是应该在关键时保护弟子,替弟子擦屁股的。 因为他小时候,老师就是这么对他的。 因为无论他闯了多么大的祸,只要那个穿着长褂子的身影出现。 他就知道自己没事了。 很单纯,很迷信。 但直到老师在病故的那一刻,从来都是如此,对方都是这么做的。 此刻英国管家可不觉得就这样没事了。 看到这位画坛大家的出现,他的怒气反而有了发泄的对象。 曹轩的年龄太小,让他有点无从下手。 旁边的老百姓,他跑过去跟这些下等人对骂,有失身份。 但这个老家伙,可就由不得他了。 “太太请他去府上作客,你也一起。” 说是请,管家却是腰都没弯,神色傲慢就差用脚尖踢两下首饰盒表达轻蔑了。 “这是赏他的。” “抱歉,今天不方便,报上的事情您也看到了,这事道不太平。” 老人依旧笑眯眯的,言语中不带一丝烟火气。 却也连看也没看一眼那个象牙小盒一眼。 “刚刚出来,就是因为接到了怡祖先生拍的电报,想要和商会的人组建一个筹款委员会,为十九军的战士们筹集一批救国物资。我要带着徒弟现在就过去。国难当头,正事要紧,改天再说吧。” “望您谅解。” 管家听出了对方的敷衍。 上海王固然威风。 但怡祖先生做为大实业家张骞的嫡子,民国四大公子之一,也是很有排面的人物。 对方抬出张怡祖来压他这个管家,他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很抱歉,搞出这种事来,对不住新安的东家了,这钱还是不收了。” 老人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旁边自丛那辆劳斯莱斯出现后,和手足无措的僵在那里,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的两位保卫人员。 然后又从曹轩身边的钱箱中,抽出了两张十元的法币,嘱咐交还给刚刚那两位没有拿到画的先生女士。 老人双手合十,朝四周看热闹的群众作了一罗圈揖。 表达仗义直言的感谢。 然后就牵起曹轩的手。 不再不理会面色铁青,想要再说些什么的管家,朝着远方走了。 …… “是不是,我不能继续去南京路当口画画了?” 摇摇晃晃的车轮上,曹轩侧过脸,看着老师,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问道。 “是的,我本来想让你画足一个月的,但这么一闹,就呆不下去了。长宁路2409号那里,未必会和一个小孩子过不去。但这种事情说不准的,万一碰上了,在魔都这地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再加上确实时局动荡,你坐车离开这边吧,宜早不宜迟,就今天晚上就走,我到时候拍一封电报。让你三师哥在浙江火车站那里接你。我还要再这边处理点事。” “不过这事儿黄了,你以后不说别的,得罪了租界的首富。可能也很难再来魔都闯出一翻名头了。” 老人一只扶着黄包车的扶手,另一只手拿着曹轩的画板。 他并没有因为弟子年纪小,就温言说些宽慰的话,而是语气平静的把事情可能的后果和他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了。 不过,计划被完全的搅乱。 老人似乎同样也没有表现出多么生气,脸色镇定如常。 甚至师徒两个坐上一辆人力车的开始,他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徒弟给那位苏小姐没有画完的像上。 “画的不好么?没达到您的预期。”曹轩语气有些怯生生的。 “对,不值二十块钱。匠气重了,沪上的百姓愿意买,只是买个一眼新鲜,这种画也就只能卖个一个月。你要就这么画上一年,大家也就倦了,没人搭理你。” 老人依旧没有给徒弟留面子,一幅有什么说什么的样子。 “伱的画太过于求稳,求工整,南方画派精神放漫,讲究的反而是一个以画写心。我答应新安的东家,是想让你多开眼看看市井百态,将这爱恨离仇融入笔下。你一直在那里闷头画画,反而落了下乘。” 曹轩不说话了。 良久。 他才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画没画好,还是今天的事。”老人问道。 “画没画好。” “那我知道了,你确实没画好。”老人点点头,应了下来。 “老师,那今天的事情呢?” 刚刚在英国管家面前都没有落泪的曹轩,此刻反而似乎快要哭了。 老画家没有立刻回话,他想了想,侧过头来直视着徒弟的双眼:“告诉我,你为什么拒绝上海王太太的邀请了?她对你应该没有恶意。” “我听说……” “听说什么。” “我听说他们家不是好人。” “好人,坏人,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这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谁有能分的清呢?那些醉生梦死的达官贵人,又有几个是真正意义上的好人?” 老画家笑笑,并没有因为徒弟的一句“坏人””就将此事皆过。 “上海王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但或许,稳定现在金融市场也需要他。至少听说他和日本人的关系也不太好。小轩,告诉我,什么是好人,什么才是你心中的坏人。” “因为……嘉道理先生说,上海王他们家,是靠着办大烟馆,私下里给中国人倾销鸦片才起家的。” 第514章 世纪一瞥 “前些年威海卫那边先闹饥荒,后闹鼠疫。死伤了数千人,当时埃利先生是洋行在胶洲的管事,见实在太惨,就命人把仓库的酒精和消毒用品免费分发给普通本地人,却遭到了上海王的训斥。怒斥他为什么要‘无端浪费洋行的财产’,他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氛围,就反问对方,为什么才富贵了几十年,就能这么对生命陌视,麻木不仁?因此愤而离职。” “还有……” 在老师有些严厉的目光下。 曹轩终于彻底哭了出来,眼泪一落下来,他索性就完全放开了,把这些天来出入各种酒会,在饭桌上听到大人们聊天说的闲话。 委屈巴巴的一件件一桩桩的都说了出来。 没想到,曹轩闷葫芦一样的不爱说话,可心中还挺爱听小道消息的。 大人们说话时,也不太注意避讳这么大点的孩子。 他把魔都上流社交圈里飘荡着的各种都市传说似的八卦消息,全听了个周全。 “在你任由自己的傲气,自己的性子来之前?你有没有想过,你难道能确定这些天来,那些每一个买了你的画的人,都不是坏人么?” 老宗师揶揄的问道:“余叔岩余先生对你很好,也很有傲气对吧,他甚至来沪上的时候,拒绝了给杜月笙唱堂会,可比你年纪大不了多少的那会儿,也曾给慈禧太后唱过戏。” “哪怕是我,早年间也给光绪帝画过像,这些人有哪个,真的又能称得上好人呢?画坛清贵,又能清贵几分。低头是难免的。” 老师语气有些严厉的教训道:“入了这世间红尘滚滚之中,有些时候,谁又真的能有几分选择权呢?人的一生总是要学会顺势而行的,否则你很难走到极高处,又怎能担当大任。” “小轩,你打小就极聪明,但也要难得糊涂。不要聪明反被聪明悟。谁又能真的冰清玉洁的过一辈子呢。那样的人生,只存在于话本中。” 曹轩一点点的低下头去。 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衣襟上。 他觉得今天的老师跟往日里的完全不一样—— 那么严厉,讲起话来也那么现实,那么的冷酷。 “我不知道……那些上门来买画人,是不是没一个是坏人,我不知道……”曹轩一下一下的摇着脑袋,“我不知道,所以我就可以开开心心的画画,心意顺遂,不管那些有的没的。” “不知道就可以不管,这要是为人的原则,还不如干脆没有这样的原则!原则是一清二白,不容后退的底线,这么含含糊糊的原则,就不是原则了。”老画家被徒弟的说法,给气乐了。 “这和把头埋在沙土里当鸵鸟,有一丝半毫的区别么?” “这样的处事规则,未免也太过儿戏了吧。” “难得糊涂,这是您说的。” 曹轩忽然抬起了头,犟犟的直视着老师的双眼。 很多友人都说,曹轩大师的几个弟子中,唯有敢讲课时和他顶嘴的关门女弟子唐宁,小时候的性格最与曹轩儿时相像。 也最得曹老喜爱。 曹轩小时候,外表像个小和尚,但从来并非泥塑菩萨的软性子。 他能和伊莲娜小姐在一场短短的访谈之间,就成为惺惺相惜的忘年之交,就仿佛敢爱敢恨的蔻蔻能和敢爱敢恨的酒井胜子,在一场网球的时间内,互相和解,相互欣赏一样。 不光是因为安娜聊天聊的有水平。 而是他们两个人性格内在蛮像的,曹轩骨子里其实蛮“刚”的。 本来今天就被吓坏了。 回来的路上又被老师不分“青红皂白”的数落批评了一路。 又是害怕,又是委屈。 各种难受的心情在心底交缠到一起,“否极泰来”之下,忽然之间,曹轩小朋友心中的小犟脾气也就上来了。 “但我知道上海王肯定不是好人,我知道他卖鸦片,我知道他不拿中国人的命当命,所以无论他的权势有多大,无论他的润笔费给的多高,无论他在魔都这地界到底有多少财富,有多么大的能量,我就不愿意给他画。” “否则我的念头就不通。小——我的心意就不顺。” “不知道后果,我会这么做。知道后果了,我依然会这么做。我才不管能不能担当大任,这是我的原则。”曹轩高声倔强的嚷嚷。 电线杆上的两三只麻雀被他的声音惊起,扑簌簌的飞走了。 曹轩这么怒气冲冲的一通嚷嚷,老师反而愣了。 画家盯了自己的徒弟好几秒钟,眼眸深邃的曹轩看不懂。 “小轩,伱真的这么想的?” 曹轩刚刚说那些话,倔劲儿上来,火气上涌没过脑子,任由心中一股气托着。 话赶话的就喊了出来。 话语一出口,勇气反而泄了。 被老师那么严肃的端详着。 师徒生态位的血脉压制一上来,曹轩心中有点怯了。 强是一股小脾气顶着,才不肯低下头去。 老师忽然抬起手。 那一刹那间,曹轩真以为老师扇他一个耳光。 他害怕闭上了眼睛,却有一个厚厚的大信封落入了他的怀中。 他微微抬了一条眼缝一撇。 然后睁大了眼睛,呆住了。 那竟然是一个装满法币的钱包。 “既然不觉得有错,那你道什么歉呢?” 老师笑笑。 画家和前面拉车的师傅吩咐了两句,转过头来对曹轩说道,“走,上火车之前,先去文明斋,把你想要乐器买了,再去火车站。时间来的及。” 曹轩一呆。 有点不明所以,但却紧接着心下大喜。 在克里姆特的故居里录制播客的时候,曹轩跟安娜小姐说,他这一辈子,从小到大,都从未当过无名画家,吃落魄受穷的苦。 这话。 真不是在那里凡尔赛。 曹老在那个年代的生活条件,肯定和伊莲娜小姐这种曾经奥地利前五的富豪没有可比性。上海王和伊莲娜家族比起来,论社会地位,都还要弱不止一个大档次。 但在二十世纪早期,也是相当可以了。 西学东渐。 西洋的英德为首,东洋日本为首的很多新理念,新文化,都传入了国内。比如明治维新后期及大正天皇年代,日本华族阶层培养子弟的范本理念——“大正教养主义”。 即把最优秀的西学和最优秀的东学,在孩子接受教育的过程中,以1:1的比例相互混合接受两种最顶级的教育,成为中西荟萃的大师。 而其中西学那部分,则讲究虚实相济,既有看海外文学,听西方音乐的“虚”的那一面,也有学物理、学化学,学社会科学的“实”的那一面。 从小到大,长在顶级知识份子环绕的文化环境中,身边有很多留洋归国的学子。 纵然是在二十世纪初叶,曹轩接触西洋文化机会还是有多的。 有些时候,生活中太常见了。 反而就会产生逆反心理。 曹轩儿时不喜欢戏剧,反而对当时正以纽约为大本营风靡世界的“爵士乐”很痴迷,把一张别人送他的billyeckste的萨克斯专辑听了又听。 反反复复播放的都快把唱片上纹理给磨平了。 除了百乐门、上海饭庄这样的高级场所的驻唱乐队的乐手自带的乐器。 全东夏南方地界,当时也只有沪上的老字号「文明斋」乐器行,有这种时髦的小众乐器卖。 其中的镇店之宝,是一只法国巴黎产的参加过布鲁塞尔乐器展的“萨尔玛牌”纯银萨克斯,要卖1700块。 次一等的黄铜镀银萨克斯,附送一盒芦苇哨片,则卖650块法币。 曹轩一眼就迷上了。 老画家背着手转了一圈,觉得萨克斯这玩意,嘀嘀哒哒吹起来,跟办丧事时所吹的唢呐一样,但价钱一只快能换半套小房子了,这都能在古玩店里买到清宫里流出来官窑了。 属实不太理解。 他没有给曹轩买。 不过,老画家也从来不在关门弟子的花销上节约。 约定好每在新安百货大楼前画,就给曹轩拿二十块的零花钱,若是能画足一个月,再加上这段时间这个大人给点逛庙会,那个大人给点买桂花糕的钱。 算下来也够买上一只黄铜萨克斯。 今天这么一节外生枝。 曹轩都以为,这事儿黄了,老师训着训着他,忽然就赏了这么一大堆钱下来。 这神转折真是曹轩始料未及的事情。 “老师,您不生我的气了?” “嗯,心意顺了,又不叫小爷了?”老先生白了曹轩一眼。 曹轩缩了缩膊子,知道他刚刚嘟囔时,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小爷我心意不顺”还是被老师听出来的。 “以后少跟你三师兄混,他以前就是一提笼架鸟的纨绔——”老先生拍了拍徒弟的肩膀,管教道。 人力车的车轮,压过污水横流的街巷。 血红血红的污泥糊在地上,仿佛是横流的鲜血。 老画家看着电线杆上张贴的海报。 海报画是一张爱国卫生运动的宣传画。 它被人撕了一半,画着身材窈窕的女人,却长着一张恶鬼的脸,并醒目的配文——「梅毒之祸根!注意卫生,强身健体,才是好国民……」 老人摇了摇头,从怀里拿出一只手帕捂在鼻上,又拿出另外一只手帕捂在曹轩的鼻子上,将那股恶臭滑腻的气味,阻挡在外。 刚刚和上海王交了恶。 他们也就没有坐从徐府借来的那部汽车,而是改叫了部人力黄包车。 轻车简从,走僻静的不容易引人瞩目的小道。 后来中途又改去文明斋乐器行。 对魔都蛛网一样的小道极为熟悉的车夫,就从沪上各种棚户弄堂小巷里穿行而过。 南京路上的繁花似锦,是这座亚洲明珠光辉的一面。而此刻的阡陌小道则是繁华下的阴影。 蝇营狗苟的贫民窟和辉煌的摩登高楼隔着黄浦江对望,谈情说爱的先生太太们与劳工、脚夫,逃荒难民的居所只隔一条江面的长度。 却切割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当然,贫民的棚户区再如何赃乱,肯定也不至于鲜血遍地。 身下车轮所压过的并不是血浆。 而是此地旁边就有一家钢铁厂的排水渠。 雨水多的时候,钢铁厂排出的废水,会因为郁结的管道,而从下水道里倒灌到这边的地面上。 因为污水中含有氧化铁。 所以是这样和鲜血一般的颜色。 空气中除了潮湿的发霉味道以外,还带着化学药品刺鼻的铁锈味。 “sir,一块,我只要一块钱,我能够留您到明天早上,我能够让你快乐的——”忽然,有一个女人从拐角处转了出来。 “来我这里坐一坐吧。” 拉车的脚夫收脚不及,低低的咒骂了一句,两个人就撞到了一起。 嘭的一声轻响。 黄包车略微震动了一下,女人就已经摔倒在了地上。 “不好意思,先生,我不是故意撞上来的。来我这里坐一坐——”对面的女人明显属于被人欺负惯了的类型。 被撞倒以后。 还没等车夫说什么,她就自己道歉着从地上伏着墙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边用手抹着衣服上的泥浆,一边在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 看相貌。 她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并非东夏人,而是一位东欧的老舞女。 民国魔都是东亚的贸易枢纽,风情产业也是很国际化。 俄国人,法国人,逃难的犹太人…… 舞厅里什么样的姑娘都很常见。 准确的说。 姑娘这个词应该不太合适。 女人的脸上,被扑了厚厚一层香粉。 但惨白的干面粉一样的劣质香粉完全无法掩盖她的衰老。 老画家能够清晰的看到,她的眼侧和嘴角都有蛛网般延伸的鱼尾纹。 乱糟糟的头发中,有几根发丝已经开始变白了。 从外貌上来说。 这个想要在揽客的女人,有可能已经要比自己徒弟曹轩的母亲的年纪还要大了。 四十五岁,或者五十岁? 没准对方的真实年纪也有可能比老画家所估算的小一些。 苦难又艰辛的生活总是能过早的催熟一个人的年纪。 贫穷的顽疾是不国籍,不分年龄的。 上海王的太太今年快要六十了,依然是社交场上人人称颂的贵妇人,报纸上长篇累牍的报道,她上午出席酒会,穿了什么什么样的新潮礼服,晚上和市长的宴会上,用了哪几件首饰。 无时无刻不在聚光灯下,引领着上海滩的时尚风潮。 而三十岁的女工,农妇,已经像是一个六十岁老太婆一样,手脚粗糙的没有办法看了。 女人除了沧桑之外,给老人最显着的感受就是瘦弱。 整个人瘦巴巴的瘪进去,一个火柴棍一样的脖子顶着脑袋,暴露的衣裙下摆下架着一双鹭鸶鸟般细长的罗圈腿。 因为长期的饥饿和皮肤病,腿上的皮肤有点浮肿,还长着一片一片的小脓包。 民国时期,魔都的青楼楚馆很是发达。 除了百乐门,仙乐宫这些西洋的舞厅,还有清吟小班、秦淮笙歌,珠帘十里这些不同流派的玩法。 正式的妓院。 最高等级的叫作长三堂子,次一等的叫做书寓,再次一等的叫作幺二堂子。 “堂子”既沪上话里,对青楼的俗称。 但无论是哪一种流派,这样站街的流莺,都是最上不得台面的。 其实在民国年间,依然带着旧社会的恶习气,文人士大夫们出入青楼并非是不被世人所融的事情。 相反。 名伶的轻吟浅唱,佳人的红袖添香,逛长三堂子,是一件很“高雅”的事情。 着名的维新思想家,复旦公学的严复先生,在天津出公差的时候,就很爱溜达着去喝个小花酒,光1907年9月上旬的日记中,就留下了三处开销局账的记录。 妓女也发现老画家正在盯着自己看。 她立刻叉着腰,尽可能妩媚的笑了。 平心而论。 对方做得很失败。 她可能已经很努力了,但老人实在无法在对方身上联想到任何与欲望相关的词汇,只能让人一眼望出生活的辛酸苦楚。 老人甚至还看到了远方拐角处,女人闪身出来的电线杆旁边,还有一个和她的眉眼有几分相像的小女孩,也在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 这里的棚户区的穷人租不起大房子。 因此有些半掩门的暗娼,再接客的时候,只好把家人赶出去。 老人不知道—— 是母亲上街接客的时候,旁边站着自己的孩子。 还是那个瘦弱的孩子脸上竟然浮现出,和母亲脸上相似的有关性的“妩媚”微笑。 二者中哪一点更让他胸闷,更让他对这个民不聊生的世道,感到绝望。 他无比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这个老舞女大概已经意识到了,以这对师徒和这条妓街格格不入的穿着打扮,应该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专程跑来这条臭水沟似的娼街寻欢的花客。 她却还是有些不死心,媚笑的凑上来,想要再争取一下。 “先生——” 老画家只觉得一股又甜又腥又臭的混合味道涌来。 他想起那封贴在电线杆上,被撕去一半的卫生运动的海报,思之欲呕。 老人挥挥手示意妓女离开,让车夫拉着人力车,赶紧从这条街上出去。 但那只鸡爪一样,伸过来想要够他的袍角的手,却被一只小手握住了。 曹轩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老女人,脸上说不出是什么样的表情。 在这一天以前,曹轩的生活一直是飘在云端的。 他的家境早以败落,但老师的门庭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既使是借宿的圆通禅院,其实也是苏州城里有名的大寺,谈不上清苦。 平素里见到的不是文艺名家,就是张怡祖这样的民国四大公子。 老师没有把他培养成一个不识人间烟火的人,他当然明白什么是苦难,可苦难对曹轩的印象,不过是报纸上的数字,长辈饭桌上的长吁短叹。 至多至多也只是透过火车车窗,看向远方小路上的逃难百姓,这么隔着玻璃的匆匆一瞥。 他还不知道妓女是什么。 只隐约知道,那是大人口中“不太好”的地方,是报上“鸦鸦片、雀麻将、鸨妓女,三鸟害人”中的一种。 可当老女人站在他身边。 那脸上的皱纹,额间蓬乱的白发,皮肤上的烂疮,那种鲜血一样的甜腥气铺面涌来的时候。 这是世俗的苦难,第一次赤裸裸,直白白,毫无遮掩,毫无美化的坦露在他的眼前。 曹轩呆住了。 “疼么?” 曹轩指着女人手臂上的暗疮,愣愣的问道。 “小公子,不疼,不疼的。”妓女往后缩。 下一秒。 谁也不知道曹轩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没什么意义,没什么逻辑,也没什么道理可讲。 那或许只是一种,最简单,最质朴的同理心。 “疼的。” 曹轩张开怀抱,忽然抱住了对面这个年纪足以做他母亲的老妓女。 车夫愣住了。 在不停的往后缩,想要用衣袖遮掩疮疤的女人愣住了。 想要叫徒弟赶紧松手,莫要被他纠缠的老画家也愣住了。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只有老妓女的身后,默默的站着的,幽魂一样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无人能见顾为经注视着这一切。 他和曹轩的视线越过女人的肩膀,落在一起。 好像两个少年人越过将近一个世纪的时间长河,遥远的对视。 第515章 野草 或许是因为顾为经对艺术的理解,比以前多了很多。 或许是因为,他曾亲眼见证了这幅《礼佛护法图一笔一画的绘制过程。 也或许只是因为和那位年轻的僧侣,关于“以心映心”的交谈。 在这一次激活书画鉴定术以后,壁画上万千笔触轰然破碎所露出的那个世界,并没有像是《煎饼磨坊的舞会一般,仿佛精神病人似的离奇幻梦,侵入顾为经的大脑,让他鼻血横流,感受到头痛欲裂的痛苦。 莲花宝座上端坐的菩萨双眼后,所蕴含着的无量世界,以一种更加温和的方式,拥抱住了他。 身体和意识像是被拆分成了两个人。 他似乎仍然站立在大金塔侧边的广场处,沐浴在天边最后的一缕夕阳之下,听着耳边禅声阵阵。 而另一半的他。 却似一个无声的幽魂,穿行在曹轩脑海中的世界。 一切都带着老纪录片式的感觉。 并非黑白。 并非无声。 却仿佛带了一层回忆的滤镜,带着胶片式的陈旧泛黄的厚重质感。 十里洋场,熙熙攘攘的人流如海。 有穿着西装和旗袍的先生小姐,有坐着汽车的达官贵人,有拉着人力车的脚夫。 有看到报上的新闻,开始拖家带口,从沪上逃难向苏北避祸,一只大车拉着老母,一双扁担挑着儿女的流亡百姓。 而在道路的另外一个方向。 正有佩戴酷似一只只黑色圆顶礼帽一样的英国制托尼式钢盔,神色紧张但又坚毅的十九军战士。 他们排成几行,向着沪上的方向沉默行军。 他们和曹轩所乘坐的黄包车,在道路的两边擦肩而过。 黄包车压过路面接缝时,车把上所悬挂着黄铜小铃叮当作响,军人的脚步连着脚步,连绵的“嗒嗒嗒”的声音,则在逐渐的远去,仿佛是两种不同声调的乐部。 市井的烟火和战争的肃穆。 交汇,融合,又彼此告别分离。 顾为经看到了洋行大班的镜面一样反射着西人巡捕傲慢的脸的劳斯莱斯,也目睹了逃难而来满脸佝偻皱纹的老妓和她降生在这个世界,就几乎意味着苦难的女儿。 这真是一个蒲松龄笔下《聊斋志异,或者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式样风格的故事。 赶考的秀才或者迷路的农夫,无意间惊扰了书画中精魄,神游进了书画之内。 在一日之内经历了大宅门的繁花与衰败,黄梁一梦间看遍了人情冷暖,红粉枯骨,世间百态。 醒来后对着一张残纸,几捧前朝的瓦砾,彻悟了繁华枯荣的真义,从此遁入空门,了却尘缘。 顾为经没有了却尘缘的萧瑟感。 他只觉得四周的一切都带着沧沧然的颗粒感。 天地之间如此肃穆又如此嘈杂,如此壮美又如此不堪。 如此令人发笑,又如此令人想要落泪。 忽然。 顾为经想到了在研究融合画的时候,曾看到过的吴冠中有一幅以鲁迅为体所画的油画。 画面的主体一个在衍草杂花之中,用沉郁悲壮的笔法,所刻画上的男人的头颅。 头颅的眉眼低垂,四周的山脉河流田野,在那一刻仿佛静止不动,又仿佛大地即将崩摧。 这幅油画被吴冠中命名为“野草”,取名来自于鲁迅先生的一本散文诗集。 算算时间。 鲁迅写下《野草集,被北平北新书局第一次出版的年代,应该恰恰就在眼前曹轩回忆中的场景的不久以前。 顾为经初看那幅画的时候,在电脑屏幕之上匆匆扫过,更多的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大师对画作气场的塑造之上。 他并没有对这个名字思虑太多。 十年前去世的吴冠中先生,可能是东夏国画界,最后一个比曹老略微年长的同代大师。 虽然家乡离鲁迅的所出生的绍兴只有一百多公里的距离,勉强能算大半个江浙老乡,可惜两位大师一生中从未有机会能够相互会面,吴冠中考入杭州师专的那一年,鲁迅便已经猝然离世。 但纵观吴冠中一生,他都是鲁迅的狂热的粉丝和虔诚的崇拜者,创作过无数与鲁迅有关的作品,甚至在艺术评论文章里说过——“讲一句很过分的话,我觉得一百个齐白石也比不过一个鲁迅。这话是从社会功能性上说的,如果没有鲁迅,中国人的骨头会比今天软的多。” 据说。 直到晚年,吴冠中的家中,也一直摆放着一个着名艺术家雕塑家熊秉明赠送给他的鲁迅的半身小像。 顾为经只把那幅画,当成了吴冠中一生中特殊的“鲁迅”情节中的一环,随手看过后,就放在了脑后。 可此刻。 他忽然想起了那幅油画,想起了年少时,翻开《野草集读到的上面写在扉页上的话。 小时候所读过的书,很多的都是无聊时匆匆读过,又匆匆的忘记。 唯有这段话,顾为经忽然发现纵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不需要特别的冥思,他仍然每一个字都能随口背出来。 “天地有如此静穆,我不能大笑而且歌唱。天地既不如此静穆,我或者也将不能。我以这一丛野草,在明与暗,生与死,在过去与未来之际,献于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之前作证。”——鲁迅记于广州之白云楼上。 这是夺目深沉的鲜血所凝结而成的血书,百年过后,翻书人仍然能闻到泼洒在其上的血液的温度与鲜红。 快要一个世纪过去了。 它仍然无法凝结,仍然不愿凝结,仍然是温热的。 当然。 对于这些从顾为经身边的穿过的男女老少来说,鲁迅先生在广州白云楼上,写下《野草集的题记的时候。 以现代人的视角来看,不过也只是近的连墨迹都还未干的事情。 顾为经轻轻的伸出手。 一切都像是快放了无数倍的电影。 旧沪上的市井百情,仿佛是一块被切开天窗的翡翠。 最璀璨的一面和最不堪的一面,在几息时间之内,就全部从顾为经的视野中流过。 从云端到尘埃,从天堂到地狱。 一幕幕,一帧帧,声声入耳,历历在目,丝丝入心。 顾为经很想问问—— 那位买画的苏小姐,她和旁边的那位先生白头偕老了么?对方真的如同许诺的那样,居住撮合给她的家人买到了位于虹口的房子? 如果她的家人住进去了,那么仅仅不到十年后。 随着1941年12月8日,日军偷袭珍珠港。 太平洋战争正式爆发。 几乎就在第二天,侵华日寇进入租界,将大多数租界的居民和百姓都投入了集中营之中。 算算年纪。 到那天,她也不过只是二十多岁,芳华正茂的年纪。 他很想知道,这位一脸忧伤的说出“从苏北逃到沪上,又从沪上逃回苏北,哪里是个头呢?”的苏小姐,到底有没有成功的逃离这个乱世。如果可以的话。 顾为经更想去问问,那些曹轩和老师在车上低头交谈间,从他们身边走过,匆匆一瞥就消失在长街尽头的年轻的将士们。 在他们走向魔都的那一刻,他们心中是否清楚。 报上所谓“汪院长”的绥靖政策没有任何用处,马上,日寇就会想要重演九一八的旧事,武装入侵闸北。 wшwttkanc〇 只是一次,不会再出现不发一枪,便退出关外的旧事。 这些年轻的生命们,将会一个接着一个,一批接着一批的在战争的血肉磨盘下死去,仅仅十九军下属的88师一个师,就伤亡了超过2700名将士。 又是否会知道,他们将打的非常英勇,极为顽强。 他们打出了中国人的威风和勇气,在庙行大捷几乎摧毁了日军联队的编制,打的日本人四次逃窜,三易主帅。让他们在两个月后无可奈何的宣布了停火。 正式打出了十四年抗日救亡大幕的第一枪。 他更想问问。 当被一个小孩子抱住的时候,那位呆立在那里的年迈妓女,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他也想知道,如果生命意味着没有尽头的苦难,那位在电线杆旁,探头探脑的小姑娘,会不会发自内心觉得,根本就不想来到这个世间? 但顾为经何止是不能大笑且歌唱。 他什么都问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位一个世纪以后逆着时间长河而来的幽魂。 或许对他来说,那些巡警、小贩、劳工、脚夫……那些四周的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成千上万的人们,才是幽魂。 这便是幽魂和幽魂跨越时空的相遇。 九十年的时间。 足以让最年轻的稚子变成最垂暮的老廋。 顾为经意识到,新安百货大楼如今依然在南京路上伫立如昔。 然而曹轩记忆里的一切生灵,那些一张张哭哭笑笑,神态各异的脸颊。 早就已经被漫漫时光长河消磨成一地的白骨。 他与曹轩。 跨越世纪相互对望的两个少年人,可能就是这一小块随着书画鉴定术的使用,铺面而来的记忆碎片中。 最后仅剩下的两个活着的人了。 曹轩拥抱着老妓,一个童子拥抱着苍老的女人,却带着母亲拥抱着孩子一样的悲悯。 一滴泪水,从女人的眼角滑下。 冲开了遮掩粗糙皮肤和身体难闻气味的劣质的香粉,像是两滴混杂着尘土的浑浊泥污,滴在血色的地面。 生活太苦的时候,人就会麻木了。 不知道痛。 也讲不出疼。 她流离失所,逃难到他乡的时候,她没有哭过。 落入风尘,接了不知道多少恩客,成百上千的寻欢客在她的身上撕咬,掐揉,甚至鞭打的时候,她没有哭过。 染上花柳,看着身体一点点的腐烂崩溃的时候,她没有哭过。 她这一生不知道被多少个男人抱过。 没准八百个? 可能一千个。 在年轻的时候,她也不是在这种污水横流的接客的野妓,也曾有风流子弟为她打破过头,也曾被西装笔挺长的也称得上英俊的洋行管事,抱在虹口大影戏院里吸着雪茄,看着有钢琴家在场边配音伴奏的时髦的默片。 那是她只是笑,虚浮的,营业式的笑。 从早到晚。 从天明到天暗。 笑上一整天。 可当她被这个年纪不比女儿大的男孩子拥入怀中的那一刻,她流下了一滴沉郁和痛楚所凝结而成的眼泪。 埃及神话中,死神阿努比斯会将死者的心脏置于黄金天平之上,用来乘量一个人一生的分量。 如果世间真的存在有一杆,可以称量喜怒哀乐的天平。 那么这一滴泪水的重量,一定会将千百日环配叮当的微笑,压的高高撬起。 老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就像可能曹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抱她一样。有些事情,从来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讲。 女人忽然觉得自己好丑,好脏。 不等旁边欲言又止的黄包车夫,说出些什么话,女人忽然就退后了一步,把曹轩推开,想要转身离开。 曹轩却已经从车上跳了下来,张开双臂向着顾为经的方向跑来。 顾为经下意识的也对曹轩伸出手,在他触及到对方身体的瞬间,就像触及到一层薄雾一样消散,又在身后重合。 两个站在时间长河两端的少年人身影从彼此之间穿过。 像是两个不同维度之间,交错而过的拥抱。 顾为经再转过身的时候。 曹轩已经把那个电线杆后的怔怔的出神小姑娘,抱了起来。他们两个可能年纪相差不大。 曹轩并非是什么壮实的小牛犊子一样的体格。 可曹轩抱起这个细小伶仃的小姑娘,却轻飘飘的像抱起一个空心麦杆编成的小小人。 他把女孩抱到妈妈身边。 “带你妈妈去上海的仁济医院看病,带她去看大夫。” 曹轩将怀里的那个大钱包塞到了瘦瘦小小的小姑娘的手中。 这里的暗娼接客,多是用的是硬币,肯定不是袁大头或者各种北洋的银元,而是那种民国十二年所发行的金属小面额分分毛毛的铜铝板。 她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这满满一包都是钱,很大的钱。 小姑娘的神色懵懵懂懂了片刻。 然后猛然放大,一种和刚刚的笑截然不同的笑容,照亮了她的瞳孔。 黄包车司机张大了嘴。 老妓手足无措。 只有车上的老画家,愣了片刻神,忽然大笑了起来。 “可笑,可笑,教了一辈子人,装模作样忧国忧民了一辈子,到头来,还得让徒弟教我如何做人,真是哗天下之大稽。” 第五百一十六章 心肠 佛曰:诸心皆为非心,是名为心。 译文:佛祖告诉须菩提祖师说,人的心无时无刻,都在时刻的变化之中,它们大多数并非是真心。 名字虽叫做“心”,不过只是水生泡沫般的浮华的幻象。 ——选自《金刚经·一切同观》鸠摩罗什(东晋)译 —— 一只布包,满袋金钱。 笑靥童女,慈悲少年。 无言妓子,大笑老人。 这几秒钟。 顾为经身前的一切,大概是随着开埠通商,仿佛是魔都城市繁华阴影里的蜘蛛网一样,不断增生延伸出的众多污泥巷弄之一的这条暗娼街。 自它诞生那一刻开始,所出现的最为古怪的场景。 每个人都神态各异,每个人都在此刻未说一字,又似乎已经蕴含了千言万语。 一幅奇特的众生像。 老画家笑着弯下了腰,仿佛看到了什么天底下最滑稽的事物一般,一边笑,一边咳嗽。 笑的涕泪横流。 “先生?这?” 一直等在后面的另一辆黄包车上,穿着深色褂子的壮实男人跳下了车。 他皱着眉头小跑过来,抬手想要搀扶住老先生。 新安百货的护卫不敢在自家商厦面前和上海王的管家发生正面冲突,只能尴尬的在那里当个充耳不闻的木头人。 不愿也不能得罪上海的头号洋行。 预料之中的人之常情而已,其实说不得有什么错。 不过在师徒坐着黄包车离开的时候,心怀愧疚的东家还是蛮仁义的派了名跟班,叫了辆车伺候在后面,至少送上一程。 保证这对师徒能够安全返回。 老人笑着弯了下腰,挥了挥手示意护卫不碍事,他用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涕泪,依然在那里长笑不止。 用颤抖的手嘲讽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又指了指另一边的徒弟。 “别问我,按小轩说的去做,不劳送了,麻烦你带这对母女去仁济看医生,看最好的医生。” 护卫皱着眉头。 他看着献宝一样,举着钱包向母亲表功的小女孩。 和似乎依然没有从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中回过神来,不知是否仅是一场幻梦的老舞女。 犹豫了一下。 他没有动。 还是弯腰在画家的耳边低声说道:“先生,没意义了,花柳发到这种程度,再好的药也救不回来了,至多一两年的寿命。不过乱花钱而已。” “讲真的,就算带过去了,那女人可能心底也不想治。您是慈悲心肠,但小的说句不好听的话,过到了这份儿,活不活的,还能有什么意义呢?” “纵然只用一个铜板买药,她也肯定更想把这钱留给女儿。” 护卫是码头上的力行苦出身,这些年流离的百姓越来越多,似乎人们都对这种事情,已经司空见惯了。 他顿了顿,还是轻声说道。 “您是文化人。但未必见过真正的苦命人,我小时苏北的那边有政府新设的广康苦儿救济院。有东三省逃难来的婆姨死了丈夫,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想把孩子送去苦儿院。苦儿院的负责人说,按照发的文件政策,只有父母双亡的才算是‘苦儿’。我亲眼见,那女人一脸平静的让儿子在外面等他一下,小孩子一出门,她就转身当场就撞死在墙角上。” 老人的手又颤抖了一下。 “先生,您是好意,但您信不信,别说花柳是绝症,就算治的了。如果真的把她带过去治病,这女人今天晚上就能上吊了?” 护卫的语气很轻很轻。 “额外再讲另一句不太中听的话,住在这种地方,忽然得了一笔远比她们的命更重的大钱,真的未必是什么好事。” 很难想象。 这种一脸五大三粗,干护卫打手活计的汉子,能够用这般蚊鸣一样的声音说话。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不让那对母女听见的声音了。 似乎连这样的壮汉都觉得这种事情实在太惨。 若是声音大上了几分,被老天爷听见了,天空就要忽然下一场大雨来。 老人沉默了片刻。 他看着一脸固执的拉着小女孩的手,看向他的徒弟,看向那边紧紧抓着那个钱包,似乎抓住了母亲生命的希望的女孩,和一边面色充满了喜意,似乎……又并非是对自己生的喜意的妓女。 老人突然觉得。 自己画了无数张的画,可对于人世间的喜怒哀乐,爱憎别离的认识。 画在纸面上的又是那样的浅薄。 那不过只是激流上翻涌的,浮光掠影般的几丝泡沫而已。 他得到了几丝泡沫上在天光下的倒影,就自认为画笔兼具了日的炽烈和月的凄清。 那些日日在大宅门里对着《画经》,对着《神仙谱》,对着美婢美酒,莺莺燕燕,古玩奇珍,切磋画技的公卿贵胄们。 每天又都在研究些什么呢? 不夸张的说。 论珍品之多,藏品之奇。 乾隆皇帝应该是人类上万年历史文明里,东西内外上排名第一的大收藏家。 仅仅根据《石渠宝集》、《清宫处密档》、《秘殿珠林》这些清代档案记载还原一二。 当时,光是记载各种珍奇的藏品目录,清宫里就有225册。 如今几乎件件都算是国宝,随便一件上拍就是亿元起步的宋代书画……不好意思,人家乾隆的仓库里,是论万来记数的。 光是宋徽宗一人的帝王画,他就搞了小一百张。 虽说历史总是螺旋上升的。 但整个清代的民间的古玩收藏质量。 远远不如宋、元、明三代。 这和清代的政治氛围,文字狱什么的,有些关系,但也没大关系。 可能乾隆一个人就要负绝大程度的责任,堪称人类历史第一只进不出“艺术品吞噬者”,“书画饕餮”。 唐太宗虽然也干过不少在民间搜艺术品的事情,还在长安大明宫外支了个摊,收所有王羲之的真迹。 然而李二同学好歹专一,人家只粉王羲之。 乾隆却是海王型的收藏家,啥都爱,跟个财迷的地主老财一样,见到好的就往家搬,听说哪里有好东西,就写封旨意让征上来。 持续六十年的暴风吸入。 能以一人之力,把一国的民间珍品几乎给完全吸空了,堆了上百万件藏品。 这事儿离谱程度在整个美术史上都空前绝后。 前无古人,估计也很难很难后有来者。 很多人对清代皇室的豪奢、排场和财富的独占欲是没有概念的。 什么美第奇、路易十四、洛克菲勒、罗斯柴尔德、保罗·盖蒂,这些被后世津津称道吹的牛逼轰轰的大收藏家族的藏宝室。 要是让乾隆瞧见了。 也只配让爱新觉罗·弘历同学挖着鼻屎,嘲讽一句,什么乡下人,然后再随手写封折子抱走。 恰如末代皇帝溥仪对写《红楼梦》的曹雪琴那句“皇帝的金锄头”性质的经典评语—— “这书写的哪哪都好,就是太小家子气,很有违和感。什么元妃省亲,这出行的排场,还没有我哪怕退位以后,去颐和园里轻车简从的散散心,跟随伺候的太监宫女的零头多。” 乾隆肯定和他心心念念的宇内海外天下第一“十全老人”差之甚远,但如果说是无所不收的宇内海外天下第一“十全收藏家”,倒还真未必有什么问题。 然而。 就算是坐拥宇内最好的艺术收藏。 每天下一朝回宫,就带着大太监,小太监,跟个印刷机一样关门缩在御书房里“哐、哐、哐”的狂盖章。 盖了整整一甲子。 又到底盖出了什么玩意出来了呢。 对着佛画谈众生八苦,对着道教的神仙图谈清静无为,对着《寒驼残雪图》谈荒寒枯寂,对着《流民百生图》谈民生多艰。 可在大臣们“慈悲慈悲不过于君上”的欢呼谄媚声中。 高高在上的人间帝王,又真的懂什么叫众生八苦,什么叫清静无为,什么叫荒寒枯寂,什么叫民生多艰? 宁愿在歌舞丝竹的茶酒会上,一边用二八美婢的胸怀暖着手,一边浅吟轻唱“百泉冻皆咽,我吟寒更切。”,斟酌着古人的遣词造句。 却不愿意走出炭火温汤之外,看一看路边冻死的枯骨。 叶公好龙,缘木求鱼,坐井观天。 不外如是。 老画家那么清晰的感受到,在呕心沥血所创作的书画上的苦痛,在真实的至苦至痛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 女儿的笑容,和母亲的笑容,这样的意义深邃,又此般的复杂不同。 既是顾恺之再世,吴道子复生。 恐怕也无法去刻画这般浓烈的情感之一二。 “以心写心,以血写血,试问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够做到呢?” 老人在心中默默的对自己说。 “真是不一样的。” 他忽然抬起头,像对身边的护卫,像是对那个妓女,像是对曹轩,又像是对他自己,用斩钉截铁般的声音说道。 “治,能治好的。” 他招手喊来曹轩,然后对旁边的妓子母女说道。 “去治病,带她们去搬个地方住,这其间的一切开销,都请挂在我的账上。” 嘭! 舞女抱着女儿跪在了地上。 “Herr,erbar……” 她是流忘于此的逃难者。 在魔都生活了许多了年,可在此时此刻,好像暗淡生命中的一缕奇迹之光出现在身前的时刻,她还是下意识的说起了母语。 老妓似乎是在祷告,又似乎是在感谢,对着曹轩和曹轩的老师,一个头又一个头的磕在地上,磕的额头青紫。 老人家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此刻,也无需听懂语言。 以心映心。 一切语言都失去了重量。 他只是拉着曹轩,避开了这对母女的叩拜,反过来一揖到底,然后也没有再乘坐黄包车。 师徒两个人,就牵着手。 仿佛这里的居民一样,感受着脚下污泥的重量,一步又一步的沿着巷弄走去。 “来沪上一趟,没有买到想要的洋唢呐,不失望?” 老人忽然问道。 “是萨克斯。”曹轩认真更正道,他的语气像是一个大人。“失望,不后悔。” 没有什么乐器吹奏出来乐曲,要比一个人的生命更加重要。 “你只能改变这一对母女的生活,这样的事情,在这座城市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在四万万同胞之中,也在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不觉得无力么?” “我只有这么大的力气。”曹轩说。 “那如果有一天有了更大的力气?走到了更高处。” “那就救更多的人。” 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 曹轩听出了老人话语的意思,想起了半月前的晚上,师父对他满含期望所说的话,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抱歉,老师,我没有画出你想要的画,我在沪上也搞的一团糟。让您对我的画失望了。” “不。” “您不失望么?您刚刚还说过我的性格难当大任。” “不,我的意思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老画家摇摇头。 “前些天,我对你说了‘观世音菩萨’这五个字,你知道这五个字应该作何解么?”他轻轻开口。 “像个字迷一样,我没在听过的经书里找到答案。”曹轩摇摇头。 “不,这不是经文,它本就是字迷。”老先生笑笑,“这不是我的话,是我几年前和叔雅写信,我问他,在他看来,什么样的人才能担当的起泱泱中华,下一代的文艺传承者的重量。他给我的回信上,就写了这五个字。” 叔雅是民国时期,国学史大家刘文典的字。 刘文典很受陈独秀的赏识,担任过孙中山的秘书,在安徽大学当校长的时候。 传说曾因为老蒋要他交出学校里的我党进步学生,一个回旋踢踹在了老蒋的肚子上,差点被老蒋给毙了。民间小报传说中,还有“一个鲤鱼打挺,一脚蹬在老蒋裤裆上”的版本。 有民国第一狂士的名头。 此时正在清华大学,任国文系系主任。 “我也想了很久,才搞明白,这就是一个字迷。所谓观世音菩萨,所谓观既是观市井百态,知众生疾苦。世,既通世故人心,准确的把握喜怒哀乐。音,既无论写文作画,都要讲究音韵节律,如高山流水,清澈动人。最重要的则是最后的菩萨两个字,即为要有救苦救难,关爱众生的菩萨心肠。” (本章完) 第五百一十七章 职业三阶 1923年4月。 日本作家村松梢风抵达上海,做为一个中国通,汉学迷,他想要看看那是否是他“梦中的古典”国度。 餐馆、茶馆、戏园、酒宴、舞会,赌桌、风月场。 妓女出局、马车飞驶、飞车拥丽……在见识了沪上的一切后,两个多月后回国,村松梢风提笔写下了一篇关于沪上的着作。 在文集的序言里,他写道:“我晕眩于它的华美,腐烂于它的淫荡,在放纵中失魂落魄。我彻底沉溺在所有这些恶魔般的生活中。于是,欢乐、惊奇、悲伤,我感到一种无可名状的激动……” 当后世学者回顾整个二十世纪初期,呐喊与彷徨共生,革命与绥靖并存、天使与恶魔互相殊死角力,时局波谲云诡,大师群星璀璨的文艺界,那些众多代表性的名字之时。 人们一定会记得鲁迅,会提起高尔基,会想起卡夫卡。 会对弗吉尼亚·伍尔芙的女性写作津津乐道,甚至会对汉斯·萨克斯的诗歌在二战德国文宣机器中起到的作用而争论不休。 但已经很少会有人再提到村松梢风的名字。 他的一生的经历,都逃不过“二流”四个的概括。二流小地主的出身,那个年代日本文化界能出头的人都不穷,却和太宰治这种超级富二代或者三岛由纪夫这种初恋甚至是后来的平成皇后的华族贵公子没有任何可比性。 成就不高不低,思想称不上好,写过以川岛芳子为原形的畅销,却又坏的不彻底,甚至他本人也被疯狂的日军军宣机器,列入了军国主义者大肆挞伐的对项。 二流作家在过着二流的人生。 哪怕在同时代的日本本土,也有大正年代的芥川龙之芥,稍晚些的川端康成这种讨论度远比他要高的多的文化显学。 人们已经几乎忘记了“村松梢风”是谁。 不过, 至少在很多很多年里,人们会一直都记得,他在写给出版社的信里,对沪上这座城市的新奇概括——魔都。 既为魔都,并非魔鬼之都,而是魔幻之都。 人人皆是两张面,事事皆是两张皮。 有人明哭实笑,有人明笑实哭。 有人嘴上喊着“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却私下里做了卖国求荣的大汉奸。有人大字不识,一言不发,就那么沉默的扛着枪走向战场,然后沉默的死在战场,成了无名的白骨。 老人只觉得很悲凉,很羞愧。 高等洋人,低等洋人,高等华人,低等华人……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割裂,迷幻而不真实,似乎连卖洋布的店铺,都觉得自己比卖土布的小贩,来得高人一等。 真讽刺。 可他这样的士大夫,老文人,画坛圣手,不一样是这个割裂社会的一环么? 喊救亡图存,从清朝喊到民国。 爱国么? 当然爱。 但当一个沾满污泥的可怜老女人跑过来拉他的袖子的时候,第一反应依然是厌恶和想要呕吐,是想要把她赶开。 平时袖手谈心性,临难一死报君王。 两百年前孔尚任对于南明空谈士人的讽刺,至今想来,仍然让老人觉得心底发寒。 “观世音菩萨,观世音菩萨。你的老师这一生,最多最多,不过就是做到了前面的三个字,开眼观了世界,通了人情世故,节律技法也做的马马虎虎。这三点你都没有在画上表现出来,所以你的表现我不满意。但你做到了‘菩萨’两个字,所以,你要比我强。” “强的多。” 老人摸了摸曹轩的手。 “这是我这样人的局限性,我不如你。” “你有一颗赤子之心,只有真正的慈悲,真正的大爱,才能弥补社会的裂痕。只有真正愿意走到泥泞中去的人,才能救这个国家。小轩,因为你有一颗赤子之心,所以伱画的好不好,得罪没得罪上海王,这些事情在这一点面前,都已经完全不再重要了。” “画不好,就慢慢来,缓一缓,慢慢画。” “得罪了上海王?今天你能让四周上百位围观的市民为你喊好,让懵懂的女童为你喜悦,垂死的老妓为你落泪。如果有一天,你能让万万名国人都为你喊好,让天下孩子都为你而笑。那么,就算你得罪了一百个上海王,一千个上海王,在无限的呼声中,也不过是像是牛尾驱赶苍蝇一般将他抽飞。” “这里是中国人的中国。” 老画家拍了拍曹轩的脑袋,认真的说道:“当你把钱全都放过去的那一刻,你已经就是我的接班人。” 话语落下。 顾为经身前的世界,在此刻定格。 像是倒卷的胶片,一切在疯狂的闪回,整个记忆中的世界,仿佛是烧化的香灰一般,城市,街巷,江水,众生,一切都在飞散如烟。 只有一双双眼睛,变得越来越亮。 抱着男友的苏小姐的眼睛。 看着行军战士们的旁观百姓的眼睛。 握着钱包时的小女孩的眼睛。 听说“能治,治的好”时老妓的眼睛。 以及拉着曹轩手,说出你就是我的继承者时,老画家的眼睛…… 甚至远远不止这些。 记忆仿佛似是盘绕老树上被好奇童子抓扯拆分的藤蔓,不断的旋转,分解,形成向着四面八方延伸的细枝。 越变越淡,也越变越多。 不同的时空在此刻交汇。 儿时的曹轩,青年的曹轩,中年的曹轩,花甲老人的曹轩—— 在身前的世界逐渐化为烟尘的时候。 顾为经远远望见了,曹轩穿着笔挺的西装,手拿一只公文包,站在南法连绵的紫色薰衣草田之中,对着身边的健硕的秃顶老人问道,“巴勃罗先生,请问,什么是艺术呢?” “艺术,即是随心所欲的爱。” 那位大概是正处在田园牧歌时期的晚年毕加索,指了指远方的田园里,正在草地上奔跑的情人,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用法语回答。 顾为经还看见了。 另外一个曹轩同样站在田野里。 只是烈日当空,他的裤角高高挽起,抓起了一把麦穗,和旁边一名顾为经都从未见过的年轻学生以及另一名和曹轩同样的装扮,靴子沾满泥土的下乡技术干部说了些什么,然后把麦穗交给旁边的老农。 农人把脸埋在麦杆间,深情的嗅了嗅,然后才抬起头,朝几人竖了个大拇指。 眼神中带着质朴的笑意。 …… “要决堤了,下游的村桩还没有转移,快,我们要死守三十分钟。党员骨干下水固堤坝。” 浑浊的涛涛江水之中。 曹轩看见一个又一个穿着军绿色米彩裤,橘红色救生背心的小伙子们跳下水,他们站在几乎齐腰深的泥浆洪水中,手拉手的组成人墙。 多日以来,又是泡,又是晒,脸上全是暴了的粗皮,皮肤黝黑的像是枯裂的松树。 被水流冲的前仰后合的身体,却也像是松树一样挺拔。 一双双年轻的眼睛,坚定的吓人。 …… 往后九十年。 十双,百双,千百双不同的人眼睛,汇聚在一起,最终汇聚成了眼前莲花座上菩萨慈悲的双眼。 鲁迅在《野草》中说。 我将向黑暗彷徨于无地,我将独自远行,不但没有你,并且在没有别的影的黑暗里,被黑暗沉默。 我不布施,我无布施心,但我居布施者之上,给予烦腻、疑心、憎恶。 但鲁迅也说—— 于浩然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 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 这千百双眼眸所汇聚而成的莲花座上的菩萨双目,或许便是年轻的僧侣口中的佛性,话语中所讲的禅心。 但在见识到了这一切以后。 顾为经更愿意换一种更为简单的说法,无关宗教的说法。 那便是希望。 在书画鉴定术消散的那一刻。 天边最后一抹红日的余晖恰好落在菩萨双目之上,如幽幽的火光。 顾为经长久的和那双眸子对视。 不过是刹那,刹那便是世界的生灭。 真奇怪。 在经历了那样漫长的一息之后。 顾为经首先想到不是曹轩这幅画所蕴含的精妙笔法,他竟然想起了那幅《雷雨天的老教堂》的油画。 那幅油画上,跳跃燃烧的烛光。 对于脚下的土地,那位女画家不过是一位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旅人,可她在大雨之夜,和那点彩虹般的烛霞对视片刻。 是否也仿佛圣诞的雪夜,划亮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在摇摇不定的火光中,看到了关于未来的希望? 雷雨天间烛光,众生相前的佛心。 顾为经画了那么久,临摹了无数遍,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惊觉。 或许。 它们不过都是相似的事情。 “我完全不懂中国画,但画法不局限于一种,佛法也不局限于一地。” “千人千法,千佛千面,但千面一心。以心观心,而后心心相映,而后触类旁通。” 耳边似乎又回响起了那位大和尚对他所说的话。 没准。 这就是所谓的触类旁通吧。 美好的寄托是共通的,希望也是共通的。 【恭喜您,油画经验已经达到(9999/10000),已经激活油画破境任务。】 破境任务—— 【油画,以色彩和明度,蕴藏着万千世界的技法。但技法,并非只是以为着握笔时,在图上所涂鸦出的那一笔一画。优秀的技法要求一双稳定的手,但伟大的技法,一双颤抖的手,也无伤大雅。事实上,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们的视力会衰老,握着画笔的双手,也同样会变得颤抖不休。但许多真正伟大的作品,都是在艺术家的垂暮之年所完成的。此间技法秘诀不是使用画笔的秘诀不是使用画笔的诀窍,而是转化情感的彻悟。】 【任务内容:用画笔的火焰,照亮生活的喜怒哀乐。体悟一幅大师级别的油画作品中,最蕴藏着最深层次的喜怒哀乐,进行一场跨越空间的色彩之舞。】 【备注1:你看的越深,你离艺术的距离,也就越接近。赤诚之心可以驱散所有眼前的阴霾。】 【备注2:该任务状态为「已跳过」】 弹出的系统面板上页面内容顿了顿。 金色的「已跳过」的醒目标志在页面里停留了片刻。 下一秒。 整个有关油画破境任务的系统界面,就像被点燃的纸张一样,化为了彩色的飞灰。 叮的一声。 系统弹出了全新的提示。 【恭喜您,大师之道已在身前,您达到了油画Lv.6职业三阶。】 【恭喜您,顾为经先生,由于您不通过系统任务,自行悟通瓶颈关隘,系统将会为您提供相当于下一阶段(Lv.6职业三阶)总经验值20%的自由经验值,以作奖励。祝您好运。】 【叮,自由经验值+10000点!】 【叮,当前油画经验值:Lv.6职业三阶(36/50000)】 各种各样叮叮当当的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在脑侧响成一片。 虚拟面板上像是瀑布一般,不停刷新着新的消息。 顾为经感受到,似乎眼前的世界,幕色下寺庙里鳞比栉比亮起的灯光,身前笼罩在黑色中的壁画,似乎一切都和刚刚没有改变。 又似乎一切——他对那些色调的微弱变化的把控,对金泊在空气中所流淌的质感,都辨识的更加纤毫入微。 “是心理作用么?” 顾为经在心中想。 自己跑过来是为了专门想要获得中国画技法的提高,并搞明白素描的破境任务应该怎么去做的。 结果忙活了一圈。 油画技法却率先达到了职业三阶的水平。 这触类旁通通的还蛮厉害的。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典范。 唯一稍显美中不足的是。 应该是书画鉴定术所激活的限定任务,同时只能存在一个的缘故,拆解鉴赏这幅《礼佛护法图》,没有像拆解鉴赏《煎饼磨坊的舞会一样》,给他带来新的附带额外任务。 不过, 今天的收获已经实在太多了。 顾为经也不强求其他,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系统虚拟面板之上,关于这幅《礼佛护法图》的数据—— 【名称:《礼佛护法图》】 【技法:丛·画圣】 【情感:妙笔生花(圆满)】 和雷阿诺的作品只是短暂一扫,就昏了过去不一样,系统面板上几乎显示出了关于《礼佛护法图》的所有完整数据。 (本章完) 第五百一十八章 老杨的庄稼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这幅画并非是寻常大师的水平,而是和那幅法国美术馆的珍藏印象派一样,面板上出现了“画圣”这个评语。 只是《礼佛护法图》的这个画圣,字体是淡黄色,似是马尔代夫群岛上那些游客喜爱的浅白沙滩的颜色。 前面还有一个额外「从」的符号。 如果没有搞错的话。 顾为经记得,在他从破碎的塞纳河畔的街景画面前晕倒的那一瞬间,系统面板上给予的《煎饼磨坊舞会》的评定的只有“画圣”两个字。 而字体那种融金般的色泽,绚烂的恰似西边的落阳。 顾为经不知道都是“画圣”,为什么系统面板上给于曹老和给雷·诺阿的评语有所不同。 从,从属。 有次一等的含义。 所谓的“从·画圣”,大概就和从一品,同进士,如夫人差不多的意思,在系统面板的评价标准来看,画面整体上已经达到了超凡入圣的杰出层次。 却有什么地方和真正的画圣相比,依然略微逊色一筹。 所以用通俗的说法——“享受画圣级待遇”。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雷诺阿的画法,是他在传统油画基础上开宗立派,所开发出的独树一帜的印象派新画法。而曹轩的笔法路线,依然是有清一代的传统书画体系的缘故?” 顾为经不了解系统的认定标准是什么。 “画圣”这么牛气的两个字,离他这样的小卡拉米画家过于遥远。 想要了解的详细,暂时无异于以管窥天。 他将这些事情估且都放到脑后。 准备回家后,再研究研究新升级以后的油画技法效果。 顾为经瞧了眼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色,又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觉得差不多到点了。 他今天晚上出来主要是为了和人见面。 仅是顺便把地点约到了大金塔这里。 顾为经拿出手机,打开了微信,选择了那个头像是卡通版带着墨镜酷大叔的联系人。 他把手机拿到嘴边,按住语音消息。 “我在这儿等您了,您到了么?”顾为经对着麦克风说道。 “在呢,在呢,顾老弟,晚饭吃了嘛!” 他还没把这条消息发出去呢。 欢快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一个壮硕英挺的中年大叔就分开了人群,朝他走了过来。 他穿着冲锋裤,上衣被对方的宽阔的胸肌牢牢箍在身上,把半截古铜色的小臂和维度比的上普通人小腿的半截大臂完全坦露在外。 明明走休闲风格的短袖文化衫,却被那过于健美的身材,穿出了近乎于紧身衣一般的效果。 用《水浒传》施耐庵的笔风来形容,便就是:“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 真是好一条帅大叔。 在男性人均身高只有一米六几的缅甸。 他从人群中走出的气势,真有英雄武松肩扛老虎,横行于闹市的气势,引的四周人群频频侧目。 只见气势凛然的“武松”两步走到顾为经的身前。 酷酷的一伸手,一侧身。 挺着富态小肚腩的老杨杨老师,就从他的背后露了出来。 “顾老弟,顾老弟,可算又见面了,你是不知道,曹老爷子对你的评价有多高呐!这次可是特地让我过来送一躺东西,当真当真是……” 老杨一出现,就像见到亲人了一样,握住顾为经的手上上下下的摇晃。 注意到顾为经看向一边壮汉的眼神。 老杨就拍拍对方的后背。 “诺,你跑旁边去歇着,别耽误我和顾老弟聊天。但也别跑远了哈!” 他朝旁边的小树荫一努嘴,然后拍着大约有A罩杯的小胸脯,对着顾为经解释道:“保镖,保镖啦。听说这段时间,缅甸越来越不安稳,新闻越看越闹心。宰相门前三品官,你杨老哥是曹老爷子的助理,怎么也算是重要的文化人士对吧。得对自己好一点,万一有人看上咱的身子,被人绑了咋整!你说对吧……” 很多第一次谈商务合作的品牌方客户,先加上了老杨的微信,再见到曹轩助理本人,然后再用力,努力,使劲的看看那张帅大叔的卡通头像。 嗯,怎么说呢? 很艺术,很卡通……也很幻灭。 在俊男美女云集的上流文艺界。 讲道理,多么优雅,多么贵气逼人的主,都不少见。 但能土到老杨这种地步的,反而很有难度。 约莫可能是一对艺术组合的文气是守恒的,曹老爷子有多么儒雅,老杨就有多么的土狗。 这和身材有关系,也和身材没有关系。 无数顶流级别的时尚刊物《FUDGE》,《时尚巴莎》,或者油管,TIKTOK上百万粉千万粉的穿搭博主,都往往会反复强调一个观点。 没气质和胖不一定非要挂钩。 没气质和丑也不一定非要挂勾。 土气与否大多数情况下,往往是穿搭决定的。 胖人也可以有好衣品,丑人也可以有气质,甚至可以有很多粉丝,顶多顶多在INS上被调侃两句“虾男,虾女,去头可食”也就罢了。 论胖,酒井一成可比老杨胖多了。 老杨不过是有将军肚的普通中年人,酒井大叔都滚成球了。可人家超有气势的,有整套的穿搭Style,在日本甚至还有自己女粉丝团。 四十岁的人了,甚至还有妈妈粉。 然而杨老师站在那里,就是这个观点的鲜明反例。 他是真的土狗。 公允的说。 天天在上流艺术圈层里打拼,出入各种明星云集的艺术展,晚宴,酒局。能够谈合作的多是顶奢大牌,老杨既不缺钱,也真的不是那种完全没有范儿,跟老大爷一样一件套头衫四处晃悠的人。 他已经很努力的建设自己的外表了,而且衣服的选择也满潮的。 甚至有专门做过形象设计,还和那种一个劲儿穿大牌,范思哲、Lv、阿玛尼,啥有名,啥贵,就往身上堆的暴发户性质的穿搭路数真的不一样。 他明显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那个卡通头像,就是艺术团队给老杨设计的。 迎接伊莲娜小姐光临的那次,为了凸显自己的男性气质,老杨走的是英伦剃刀党的“浴火黑帮”式的拽酷风,穿了一件味道特别大,硬的仿佛能挡冲锋枪子弹的油蜡外套,就为了凹造型。 结果穿出来整的跟td的掉毛吉娃娃似的。 安娜家里养的那条叫奥古斯特的大狗狗,都比老杨有气质。 曹老这才把他指挥到仰光。 因为仰光过来要坐长途飞机,老杨特意选了一件这两年很潮的户外风的青绿色始祖鸟MOTUS系列运动型Polo衫。 戴着一个黑色的圆墨镜。 再加上脖子上顺便挂着的刚刚纪念品商店买的松色嵌翠的开光项链,这身形头成功把他脱离了“吉娃娃”的形象。 从头到脚看上去,就像是—— 泰国虎纹蛤蟆。 他的聊天头像和他本人一对比。 此间差异,大概……仿佛梁朝伟饰演版本的练蛤蟆功的欧阳峰,和真正的癞蛤蟆的区别。 伊莲娜小姐是穿什么都美令人心颤的天生衣架子。 杨老哥则是穿什么都油的令人心颤的天生土狗。 老杨到底为什么能这么土,把昂贵的大牌穿出十块钱老头衫的感觉,这简直都像是一个未解之谜。 顾为经望着老杨,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他从来都不是外貌协会的成员。 老杨虽然油滑,但是待人接物也是很有本事的,给他的印象不差。 只是老杨带着他特意雇来的魁梧保镖,一起在广场上溜达过来的既视感实在太强。 太像了。 实在太像了。 竟能如此相像。 这简直是打虎英雄武松带着他哥出街了啊! 大郎同学很显然对外人看带他时,脑海里想的是什么一无所知。 在顾为经看着老杨的时候,老杨也在偷偷瞥着他。 小眼睛叽里咕噜的转了两圈,顺着刚刚特意提起的话题说了下去。 “是挺乱的哈!住着不太安稳吧。” “仰光还好,但时局确实不稳定,不过也不差这两个月了,上大学也就出去了。”顾为经点头。 “是哈,是哈。” 老杨跟着一个劲儿的点头,“顾老弟,我记得你想上的是英德文化中心挂名下属的那个汉堡美院和皇家美院双学位的大师计划项目,对吧?” “是的。” “嗯呐,顾老弟,你可能不清楚,你的水平肯定没的说。不过这两年无论是汉堡美院,还是皇家美院它们的内部计划,都对整个东南亚的招生数量缩紧了。” 老杨微微的叹了口气。 “皇家美院整个泰、缅、越三国,加起来可能也就招个五六个学生。汉堡美院本来规模就不能和皇家美院相比,体量更小了,招生名额更非常有限哈!伱知道吧。” 老杨忍不住拉了一下他手里拿着的那个公文包。 对着顾为经微微有点傲气,也微微有点得意的昂了昂下巴。 那小表情——酷似等人撸毛的吉娃娃,或者等饲养员带着胶皮手套,一摸一蹦跶的癞蛤蟆。 老杨跑过来,一见面就提这事儿。 当然不可能是为了要挟顾为经。 他要想在申请材料之类的地方做手脚,偷偷摸摸风清云淡的就给做了。 拿到台面上说,手法实在太低级,老杨根本不屑为之。 再说。 招生名额如何的缩紧如何? 就算招生大门完全关闭了,以顾为经如今的人脉,他也有办法像神笔马良一样,自己画上一扇门,拉门进去。 既然如此。 那么恰恰相反,老杨一见面开口就提这件事,是跑过来特地当面献宝卖人情来的。 曹老嘴上的别帮他,以老先生所表现出来的对他的看重程度。 退一万步说。 到时候人家万一师徒两个齐乐融融,相谈甚欢。一转眼,发现学校没发offer,尴尬了不是? 最后责怪的还不是他杨老师。 咱当助理的,就应该要把问题考虑到前面。 为了把这个人情做实。 老杨特地没走曹老的门路,在汉堡美院里忙活了一大圈,搞了两封校董,一个终身教授的推荐信过来,带在公文包里。 开口嘛,开口嘛,觉得有困难就开口和我嘛! 来,不要羞涩。 把心里话大胆的告诉你杨哥。 一开口,咱杨哥就给全你办的妥妥的了。 这种卖人好处的事情,老杨从来都不嫌苦不嫌累,不嫌麻烦,干的乐此不疲。 干助理,混经纪人圈子。 归根到底,干的是什么?干的是社交,混的是人脉。 每次看到大家感动的眼神,崇拜的小表情。 老杨都觉得自己好棒棒。 仿佛老农站在自家一亩三分地着壮成长的“人情田”之前,耳边听到有无形的金币落到袋子的声音,感受着一种丰收的喜悦。 “有长辈给了我推荐信,应该搞定了。” “有困难没关系,这点小事情我已经……咦?你说啥。” 老杨下巴抖动了一下,忽然不喜悦了,侧过头瞧了顾为经一眼,然后又猛的瞧了好几眼。 好像看一只不愿意乖乖跳到田里来的小麦苗。 “推荐信啊?有问题么。” 顾为经疑惑的问道。 “酒井一成的?”老杨用力的挑挑眉毛,还想再抢救一下他的庄稼地。 “不是。” “哎呀,顾老弟,你不太了解情况,就算是酒井一成的推荐信,也未必一定有特别好的效果。你要是只想上个汉堡美院问题不大。但是嘛,听杨哥一句劝,上大学可马虎不得。既然上,咱就应该要上个最好的。能拿两个学位证,干啥只能拿一个呢?人家皇家美院,可是世界四大美院之一呢。透纳、赫斯特的母校,多威风啊。再说,你还得从头读德语预科,大师项目可是全英文授课的,连提交语言成绩单都用不到。” 老杨摸挲着下巴。 “酒井一成当然牛逼。但这毕竟不在日本人的一亩三分地里不是?整个门采尔——透纳项目,也就三十几个名额,两个学校分。还有雕塑系,设计系,乱七八糟一大堆其他方向的人,僧多肉少,好多有门路的人都盯着呢!你是不懂,酒井一成再如何牛气,可现官不如现管,这种招生的问题。终归还是拜托本校的老师,最放心的。” (本章完) 第五百一十九章 礼物到手 “是这样的,所以据说是柯岑斯先生写的推荐信。” 顾为经点点头。 “柯岑斯,哪个柯岑斯。叫柯岑斯名字的人多了去了。我能想到的,可能只有两个柯岑斯够这个分量。” “难道是学校的那个教水彩的萨缪尔·柯岑斯?总不能是摆在伦敦V&A画廊里那个,从墓地里半夜爬出来给我写了封信,又躺回棺材里去了吧(注)。” (注:这是一个美术行业的同名笑话,英国水彩画的奠基人,18世纪维多利亚年代的水彩大师,也叫柯岑斯,地位相当于英国版的门采尔。) 老杨讪讪的笑笑,心中抱着最后一丝希冀。 开了一个半真半假的玩笑。 “老弟,可千万不要被人给忽悠了哦。有些留学中介,就可喜欢搞这种李鬼换李逵的把戏了呐!随便找一个和国际大师名字相近的野鸡画家来忽悠家长的钱。他们可不像是杨哥那样办事成熟稳重——” “萨缪尔·柯岑斯,据说他是所有汉堡驻校艺术计划的负责人,应该是这个项目的直属领导,人家说是只要给招生办公室发个邮件,把材料提交一下就可以了。” 顾为经见老杨话说的郑重其事,也有点拿不太准。 迟疑的问道。 “是这样的么?” “哦,嗯嗯,哈,是哈。” 老杨眼睛瞪圆油油的下巴抖了一下。 然后又抖了好几下。 那种几分惊诧,几分难以相信,还有几分委屈巴巴的小神情。 仿佛被人撸成残花败柳的吉娃娃,或者蹦跶着蹦跶着,忽然被饲养员一把凌空攥住的大青蛙。 “你确定是他的推荐信,就行。” 杨老师念叨了一下,用力抽了抽鼻子。 恍惚之间。 他仿佛看到有人背着小筐,带着小锄头,站在他的小庄嫁地里,“哐”的一下,就把他的小麦苗挖走,揣在背篓里,潇洒的扬长而去。 他的小麦苗! 翠乎乎,绿油油,刚刚发芽,已经施施然浇好了农家肥,就等茁壮成长的辣么大一只小麦苗! 说抱走,就抱走了。 老杨觉得包里装着的努力搞来的东西。 倾刻间。 就索然无趣了起来。 和校董饭也吃了,招呼也打了,笑也卖了,黄段子也讲了。 就和你杨哥玩这套? 围绕着庄稼用力施下的农家肥,是充满养分让人喜悦的黄金,可庄稼被人给抱走了……那他奶奶的剩下来的不就成屎了么! 老是这样……老是这样。 上次看上的那幅《紫藤花图》是这样。 这次跑过来屁颠屁颠搞到的推荐信也是这样。 每次老杨把一切都计划的棒棒的,结果临了临了,就这样当面被偷了家。 翠乎乎,绿油油的小庄稼没了。 但老杨觉得,似乎物质又没有消失。 有翠乎乎,绿油油的东西出现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坏人,都是大大的坏人!一个个全跑来抢咱老实巴交的老杨的东西!他们的良心不会痛么!” 老杨在心里一个劲儿的嘬着牙花。 “呃,在这上一柱明天的头香,要多少钱来着哈?灵嘛。似乎里面是供奉着佛祖舍利,和长安的法门寺一样的对吧。”老杨忽然出神的问道。 “嗯?” 顾为经愣了下,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在提及申请大学的事情,转眼间就跳到了烧香拜佛。 他微微摇了摇头。 “不太清楚。具体您可以去问问旁边的僧人,本地人都很信这个。但似乎和东夏的礼佛方式有所不同,这边更讲究贴金一点……您有事么?” “没事,贴金就贴金,到时候我自己去问问就行。” 老杨摸了摸额头上最后几根代表中年男人尊严,坚守发际线的发丝,若有所思的说道。 他已经下定决心。 鉴于三天两头被人偷家,老杨觉得有必要给自己做个法事,转个运啥的。 “诺,这个给你,顾老弟,这是曹老爷子特地让我专程送过来的。对了,如果上大学那里有什么问题,记得随时和你杨哥说哈。” 老杨打开手里的普拉达公文包。 老杨没有去拿那几封打印出来的推荐信。 他也是顶级的艺术人士,助理中的打工皇帝。 就算是一只吉娃娃,也是有傲气的吉娃娃。 伸着脖子让你撸,你不撸,咱还不给撸了。 有了萨缪尔·柯岑斯这种项目直属负责人的推荐信,一些锦上添花没有分量的顺水情。 杨老哥看不上呢。 老杨一边翻公文包,一边偷偷瞥着小眼神打量着顾为经。 “能拿到柯岑斯教授的推荐信,很不容易吧,酒井一成也挺神通广大的。” “倒也没很难。” 顾为经没解释,并不是酒井大叔给他搞到的。 他只是去瓦特尔的办公室里转了一圈,就抱着推荐信回来了。 “说谎。”老杨偷偷在心中撇了两下嘴。 这小子可以啊! 没想到这家伙路子这么野,人脉这么广,能搞到萨缪尔·柯岑斯的亲笔推荐信。 让自认神通广大,在艺术圈子里风骚的扑腾了半辈子的老杨。 心底都有几分不明觉历的惊叹感觉。 他知道这封信的重量,更知道这封信的难度。 现官不如现管。 如果可以随便让他挑,不经过曹老的话,老杨办这事的第一目标,可能也会是想想能不能走柯岑斯的路子。 很遗憾。 他做不到。 虽说整个艺术家群体中,能不卖老杨这颗油乎乎脑袋的面子的人屈指可数。 不巧。 这位柯岑斯,便是其中之一。 认真的讲,这并非是因为老杨的分量不够、人脉不够广,或者柯岑斯的地位有多高。 他的地位肯定很高。 不过当助理当到了老杨这个地步,只要不太过分。 很多人情往来,刷刷脸,卖卖笑,喝个小酒,伸出脖子来让别人撸两下,事就直接办妥了。 要真论名气,论身价。 顾为经随便点。 他要真的敢开这个口要推荐信,就算他翻的是达米安·赫斯特,或者拉里·高古轩的牌子。 杨哥还真的敢给你整回来。 这种事情,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其实是艺术家的个人性格问题。 混艺术圈,混到了一定高度,尤其是在大学美院体系里,评上了终身教授。 那么无论个人生活,还是职业生涯,都是“活神仙”了。 天庭上有喜欢串门社交的神仙。 就有喜欢一个人谁也不搭理,只喜欢缩在洞府里闭关的神仙。 高古轩、赫斯特,给人在媒体镜头里的形象,都是很酷很拽,很有性格,甚至是有些让人畏惧的高冷角色。 但其实。 性格决定高度。 能开画廊开到几十亿美元财富的大商人,能画画把自己画到天下第一的身价的大画家,没有谁是真正意义上的天煞孤星,六亲不认的精神病。 他们都是非常非常注重人脉往来,很会个人营销的主。 只要你有条门缝。 老杨就能靠着他那张油脸,笑过来,笑过去,把他的洞府大门给“油”开。 然而。 不得不说,艺术圈子里肯定有些人是在装疯,特意把“神经病”当成个人IP营销的一部分。 但也要承认—— 有些人是他娘的真的疯。 不是什么随便去网上填两份ABCD的测试表,最后觉得抑郁了,焦虑了的那种,是真的带证上岗的精神病。 小脾气上来了,别说他老杨了,他爸爸的面子人家都不带搭理的。 就拿枣核空间的安雅女士和博格斯教授举例。 论身价地位,两人都是年轻的安雅,反而更高一点。 但安雅明显是一个比较世俗的人,对简阿诺,还是对简阿诺的私人助理都是彬彬有礼,言语带笑的。 换成博格斯教授自恋劲儿一上来。 无论私人助理怎么在心里狂骂傻逼,照样被这个六十岁的巨婴教授整的没脾气。 人家插画皇帝的助理,论职业地位,也没比他老杨差几分。 无欲无求者,天下无敌。 小助理算老几啊,博格斯是连布朗爵士的电话都挂的。 常言道,公务员只要不想评副科,伱就是副处。 想要开个展,想要去艺博会上卖画的博格斯教授是布朗爵士的乖乖狗。 可人家一旦看开了,对职业发展躺平了,不在乎多赚几套小别墅什么的。 他就是布朗爵士他爹。 博格斯不过是一个普通美院里的冷门方向的画家。 柯岑斯则是汉堡美院水彩方向的系主任,德国水彩协会的轮值主席,那是真的所向无敌的艺术神仙。 他只要不想给面子,抽起风来,校长跑过来亲亲抱抱举高高,都搞不定的。 恰恰这位爷就是比较喜欢抽风的主。 当然他和博格斯抽风的方向不太一样。 博格斯的性格缺陷属于自恋症性格的大巨婴一只,而萨缪尔·柯岑斯则是非常孤僻,非常不爱说话,远远看上去甚至有些羞哒哒的。 但千万别开口,看见这张脸时懂行的话,你最好赶紧跑。 因为只要一开口,就必定非常尖酸刻薄,喜欢挖苦人。 很难想象。 那么干瘦干瘦的老头子,喷起人来,就跟超级赛亚人变身了似的。 曾创造过喷的整整一个小班,在艺术教室里低头抹眼泪,抽泣了足足三个小时,搞的一位校董家的闺女,转天就退学了的彪悍战绩。 校董的滔天怒火和家长们如海一样的投诉信,都没有能够成功辞退掉这位德国国宝级的水彩画家。 校长只是捏着鼻子,像供祖宗一样把他请去负责驻校艺术项目去了。 人家照样在校院里我行我素,以古罗马热爱戏剧和艺术却极为残暴的暴君“尼禄教官”为外号,骂的学生哭爹喊娘,喷的人仰马翻。 汉堡美院江湖传言。 如果你碰巧报了柯岑斯的课,你最好的选择是,祈祷还来的及退课。 次一等的选择是口袋里带着西酞普兰(一种抗自虐的精神药物),走进教室。 老杨一想到萨缪尔·柯岑斯那张老僵尸一样的脸。 他头顶上那两根毛,就在风中颤抖了几下。 他更宁愿带着铲子连夜飞去英国,到伦敦国家墓地里把另外那个柯岑斯连夜刨出来写推荐信。 人何苦自己为难自己呢! 他在公文包里翻了一下,最后在内侧的夹层口袋里,找到了一个被丝绸布缠的很紧的小包裹。 老杨握住包裹,先伸长脖子,四处扫了两下。 确定没有人发现后,才警惕的跟黑道地下交易一样,偷偷把小包塞给了顾为经。 “诺,拿好了,曹老让我特别跑一趟,就专门为了给你送这个来,看一眼吧,但现在别取出来,回家再收好。”老杨努努嘴。 “特别贵重?” 顾为经见老杨神神秘秘的奇怪样子,不由得郑重的问道。 “是很贵重,听说是个古董呢,但主要是因为那是一个十字架,你约到这种地方来见面,我有点害怕被人打。” 老杨很诚实的回答道。 递过小包,然后双手合十,朝着不远处金色的宝塔拜了拜:“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无意冒犯哈——” 顾为经打开丝绸小包,果然看到了一件漂亮的十字形首饰。 虽然只是夜色下随意看了一眼,顾为经也不是很懂这些东西。 可仅仅看着上面细密的雕刻,古朴又大气,黄金铸造却不显得俗气的造型。 他就知道,这应该不是个凡物。 “这是——” “听说是几百年前一位差一点就当上教皇的罗马教庭枢机国务卿红衣主教的东西,人家伊莲娜家族家传的配饰。” “那位安娜·伊莲娜小姐,你知道吧?前段时间,曹老不也去参加欧洲美术年会去了么?结束完,正好伊莲娜女士跑去采访曹老。” 老杨开口解释道。 “双方聊的很投缘,那位伊莲娜小姐恰巧非常喜欢你所送给曹老的那幅《紫藤花图》,采访完……” 老杨的心又猛的痛了一下。 他顿了顿,深沉的说道:“采访完,就把那幅《紫藤花图》给抱走了,伊莲娜小姐说,你那幅画,算是她学习中国画,赏析传统东方艺术的启蒙老师,就把这个作为礼物送给你。” 顾为经再看了一下手边的佩饰,更是愣了一下。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章 爱与希望之盾 他身为侦探猫的出道插画,就是这位伊莲娜小姐给捧起来的。 完全没有想到,竟然这么有缘。 因缘际会之下。 连他赠予曹老的礼物——那幅以顾为经这个身份,所画出的第一张正式的中国画作品,也被那位漂亮的评论家小姐给抱走了。 老杨注意到了顾为经的神情,嘴巴不自觉的一噘。 傻了吧! 呵,男人,漂亮妹子就是不一样。 杨哥在停车场里巴巴的送你新画具的时候,你小子可没露出这样愣愣的样子。 不过。 发呆也是很正常的。 要是有这样的好事,莫名其妙的就砸在自己的脑袋上,换成他老杨也得发呆。 他不知道顾为经出神所想的内容,和老杨所以为的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傻掉了,不太一样。 生怕顾为经不知道此举的意义,他还特地出声提醒了一句。 “顾老弟,你运气好。” 老杨羡艳的一个劲点头:“这么贵重的礼物,连曹老都觉得寄航空邮寄不放心,专门让我跑来当面交到你手里一趟。可得千万收好了,丢了天底下可能都找不到第二个了。” “纯金的,真漂亮。”顾为经说道。 “论价钱的话,是怎么都值个几万欧的样子,可能和我送给你的那套限定版大师画具的官方定价差不多的样子。”老杨点点头,又用力摇摇头,“顾老弟,虽然画具是我送你的,可还是得提一句。有些东西标几万欧,是为了给品牌贴金。有些东西或许看上去也是几万欧,但根本就不是钱的事情。” 中年人舔舔嘴唇,“画具只要有钱能买到的,限定版的大师画具虽然号称限量发行五百套,但我有点怀疑它至今为止,未必能凑齐了500个有钱没处花的韭菜客户,可能生产出来的,到现在都还没卖完呢。” “各种画具厂家送过来的类似的东西,我那里恨不得都已经堆了一整个仓库了。” “而有些东西,是拿着几倍的钱,都完全买不到的,大收藏家的情谊就是后者。” “如果能换,我愿意拿一仓库的奢侈品跟你换这个小项链,可惜换不得。” 老杨遗憾叹气。 “你别不信。倒退个一两百年,人家女伯爵小姐随便从帽子上摘一朵插花丢在桌子上,都值的两位骑兵团上尉,搞场决斗出来了哦!更何况是个十字架,我特意查过了,这可代表了隽永而珍视的情谊。” “顾老弟,伱信天主教不?” 曹轩的私人助理瞅了瞅旁边的年轻人,忽然偷偷问道。 “不信。” 顾为经摇摇头:“我其实没有什么宗教信仰。” “亏了不是?我要是你,我现在就信了。反正不要钱,装作信一下嘛,这样戴个十字架项链,就顺理成章了。” 老杨出神的畅想着。 “你杨哥我要有这么牛的礼物,老子就天天把它挂在脖子上,睡觉在被窝里都抱着。关键是在外面的酒会上,老杨我这么不经意的把这个小链子一亮,人家一问,我把十字架往桌上一拍,哐哐哐把这来历这么一讲,这逼不就装到了么!” 杨老师一拍胸口,潇洒的把额头的几根头发往后一撸。 “安娜·伊莲娜女士赠予我的隽永而让她珍视的情谊,限定版,独一份儿。这比戴个烂大街的理查德·米尔或者百达翡丽的金表更有范儿。” 装逼之气四散横溢。 美得跟一只在趴在井口的癞蛤蟆,忽然梦到自己吃到了白天鹅的肉似的。 自从曹老爷子把这条项链交给他,让他送过来的那一刻。 杨德康同学就已经很有代入感的,把应该怎么装逼,都替顾为经考虑好了。 他想想都爽翻了。 见顾为经依然神色平静,似乎没有美到,没有听进去。 “唉,太年轻,你画画水平是有的,论怎么有范儿,有气质,还得跟你杨哥多学学。外貌不占优势,就得擅于多运用工具。否则怎么泡妹子啊!我在你那个年纪,已经站在玉渊潭公园里,手捧拜伦诗集,衣袖飘飘的引领风潮了。” 老杨神色惋惜,一脸暴殄天物,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等你去了欧洲,杨哥带你去酒会上潇洒潇洒,你就懂了。” “混艺术圈,混到一定层次,能用钱买的到的东西,就不值钱了。画也好,穿搭佩饰也罢,用钱买不来的,天底下独一份儿的东西,才是真正让大家羡慕的。” “尤其是漂亮小姐姐的贴身东西,他们可喜欢这个了。玛丽莲·梦露穿过的比基尼,在比佛利山庄周边的典当行里,能随随便便卖个几十万刀呢。这个不比比基尼更值钱,更优雅?至少,你总不能随便把比基尼挂脖子上,出席晚宴吧!”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嘿嘿的笑了声。 “这可是我亲眼看到,那位伊莲娜小姐从……从脖子上摘下来的。” 老杨本来想说的是,是从怀里热乎的拽出来的。 以他各种酒局饭桌上所磨出来的性子。 老杨原本还是准备无缝隙的插入两个类似“看到那一幕,我瞬间就皈依了天父,何止是皈依了天父,我简直恨不得想像真正的耶稣一样,被那位漂亮的小姐挤藏在胸口温热香暖的雪山之中,为此,被钉上十字架的痛又算的了什么呢?”之流,带点颜色油油的精妙荤段子,活跃一下气氛。 让大家发出男人都懂的会心的笑容。 他最擅长搞这个了。 可是想到安娜的脸的瞬间。 不知怎么的,老杨到嘴边的笑话,又重新缩了回去。 有些人似乎天生就带有威严。 不一定是财富的威严。 伊莲娜小姐也只能算是超级有钱人中的中上流水平。 她这种大地主婆优点顶多是财务状况稳定。 风险“头寸”不高。 和老美硅谷,或者欧洲专业玩钱的金融家,赚钱速度还是远远不如的。 老杨打过交道的有钱人海了去了,也不乏或许能在富豪榜上的排名更高的存在,能带给他压力的人却很少。 无论是克鲁格兄弟银行手中能带来的资金流数量,还是对艺术产业彻头彻尾重新改造一番的野心,都要比伊莲娜家族更多更大。 可老杨当着奥勒的面,照样黄段子讲的飞起,还把他比作分开腿趴在中空母牛雕塑里的克里特王后,风骚的不要不要的。 然而。 偏偏纵使间隔几千公里的距离,想起安娜的样子的时刻,老杨依旧忽然就“痿”了。 不光丑陋会让人畏惧。 漂亮到了一定程度,就变的具有了压迫力,像是天使后脑所燃烧着的永远明亮的光环一样,变成了威严。 安娜小姐似乎天生就带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每当在和伊莲娜小姐有关的事情的时候,老杨身上那层油腻大叔的外壳就会被烧灼的褪去。 又变成了十八岁的纯情少年。 “人家大收藏家的心意么,信个教,能带着它,多好啊。” 他干巴巴的说道。 “谢谢您大老远的跑来送一趟,杨哥。也谢谢那位伊莲娜女士。” 顾为经笑笑,把这个丝绸的小包收好,放进口袋里。 他平静的说道。 “不过,我觉得即使不去信教,美好的心意也不会因此而发生改变。在这边等你的时候,刚好有一个人告诉我,心意就是心意,善念就是善念。佛存在或者不存在,或许凡人是永远无法揣测得知的。但至少这些事情,都是无比真实存在的。” “替我谢谢她。很高兴她喜欢我的画。虽然我们经历着不一样的人生,不一样的国家,说着不一样的语言,但心是共通的,如果她能从我的作品里获得什么东西的话,我会感到非常的满足。” “就像这幅曹老的《礼佛护法图》,千人千法,千佛千面,但千面一心。无论你是否是佛家信众,都能在此感到希望。” “人之所以异于禽兽,就是因为人会知道希望啊。” 顾为经看向四周纵然夜色逐渐深沉,广场上人们数量依旧没有丝毫变少的大金塔。 有不少人都会在这里搬着小马扎在庙边坐上一夜,在明天早上替家人求个手串,贴个金箔,以示诚心。 “希望,希望,用这希望的盾,抗拒那空虚中的暗夜的袭来,纵然盾后面也依然是空虚中的暗夜,也是不同的。” 顾为经向老杨挥手告别。 “杨哥,祝您明天早晨礼佛顺利,心想事成。” 老杨看了看旁边曹老爷子的《礼佛护法图》片刻。 又望向转身,在夜色逐渐远去的顾为经。 酷唉! 杨老师忽然就觉得,自己有点输了。 “希望,希望,用这希望的盾,抗拒那些空虚暗夜的袭来……” 老杨在飞机上代入了那么久装逼的范儿,却在人家顾为经一句文艺腔调十足的感慨面前,败下了阵来。 要是自己是妹子。 可能也会觉得这比把大金十字架,挂在衣服外面晃荡更有腔调一点。 曹老看上的小伙子,这雅质程度,就是和寻常人不一样。 毕竟在顶尖艺术场混了那么久。 是真的肚子里有货的人,还是随便看两句王尔德、济慈,背两页艺术品赏析骗骗大洋马的人,老杨一句话就能听出来。 毕竟。 咱老杨二十年前,就是随便看两句王尔德、济慈,背两页艺术品赏析泡大洋马的人。 他从来没有在任何有关大金塔项目的艺术赏析或者旅游宣传词上,见过这样的话。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老杨也从头到尾见证了这幅画的创作过程,却完全说不出这么有深度的评语出来。 “喂,这话是你说的?” 老杨忽然转过头,向着顾为经的背影问道。 “不,是鲁迅先生说的。我看画时,忽然心有感而已。”顾为经朝老杨摆了摆手。 老杨转过身,又长久的盯着面前的《礼佛护法图》,慢慢的沉思。 “希望,希望……难道这就是曹老所说的,绘画的真义么?” 这话讲的真有水平。 老杨看向壁画,咂咂嘴,忍不住感慨道:“嘿,你还别说,顾老弟就是不一样。越嚼,这话越是有味道唉!” 没关系。 他虽然土狗。 但你杨哥从来就是一个擅假于外物的人。 你的发言很牛皮,你的赏析很有范儿。 但现在。 都是咱老杨用来狠狠装逼的素材了。 老杨掏出手机,举起来,侧过身打开前镜头,比画了一个剪刀手后“啪”的拍了一张和《礼佛护法图》的合影。 然后他又打开微信的个人主页。 老杨原本的个签是——“大叔的魅力,不在于岁月,笑看风云,潇洒依旧。” 老杨改成了:“千人千法,千佛千面,千面一心,都是佛心,曹老的格局,真是让人望尘莫及。” 先很卖力舔了一记曹老爷子之后。 他才打开朋友圈,选择了那张和《礼佛护法图》的自拍合影。 想了想。 老杨又举起手机,对着旁边那些正在广场上散步的本地人一阵咔咔的狂拍。 凑足了一套九宫格,这才满意的编辑起了文案。 【希望,希望,用这希望的盾,抗拒那空虚中的暗夜的袭来,纵然盾后面也依然是空虚中的暗夜,也是不同的。这是人之所以有别于禽兽的原因。——杨德康五月于仰光夜】 点击发送。 “杨老师好棒!” “爱了,爱了!” “……” 行业内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老杨在整个艺术圈子的食物链之中,就算不是曹老老样在海底一趴,所向无敌的克苏鲁级别的超级神话大海怪。 至少也是一条油乎乎的抹香鲸。 固然他整天都在给别人喊着“666”,坐一条乖乖的舔狗。 但也是有很多人,上赶着给他当舔狗的。 老杨看着刚刚发出去了几分钟,朋友圈内就飞速上涨的点赞和留言数量,心满意足的关闭了手机。 他已经有了预感, 这应该是这半年来,装逼效果最好,点赞数量最多的一条朋友圈了。 在他退出的时候。 老杨甚至看到,连曹老的几个弟子里,平常最不爱说话,性格最为内敛的周茗女士,都少见的竟然给他点了个赞。 周茗:“确实有点意思,少见,值得和老师聊聊。”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一章 画法互补 阿旺轻轻用爪子,敲打着孤儿院二层窗边的铁栏,姜黄色的瞳孔出神的盯着院子里画板边,那个细软的发丝在风中微微飘扬的小姐姐。 “喵?” 它歪头瞥了一眼身边正坐在豆包沙发上,手边放着一只调色盘和沾满颜料的丝绸手套,一个劲儿的敲着手机的小顾子。 等待了片刻。 发现铲屎官既无给它进膳的自觉,也无主动带它出去和妹子玩的自觉。 阿旺轻蔑的摇了摇头。 真是没眼力件儿,没用,喵喵,拖下去斩了。 阿旺用梅花小脚,拨弄着身前的铁栏杆,它决定自己动手(爪),丰衣足食。 窗户是打开的。 铁栏的空间是足够的。 鲜鲜嫩嫩的妹子是近在眼前的。 阿旺超喜欢和这个细嗅起来,有仰光街边的热带果树园春天时味道的大姐姐一起顽。 自从阿旺体重突破十二斤的大关以后。 左右伺候的小顾子,就开始偷懒的不愿意抱它了。 原本如果是布偶猫这样的比较“大只”,且生性不愿意动的家养品种的话。 长到十五六斤,乃至于长到二十斤以上都是很常有的事情。 然而做为一只土生土长的亚洲田园土猫。 狸花猫应该是那种像是充满野性的小豹子一般,在树枝间灵活蹦跳奔行的纤细猫科猎食者。 在现代化钢铁都市森林里,普遍成年文弱白领直立猿的战斗力未必打的过一只鸡的当下。 往往一只狸花猫就已经可以追着满地阿宅乱窜,宅女捂心口尖叫,堪称真正的窈窕“猛兽”,是高来高走的精灵猎人。 考虑到。 阿旺还是一只2岁多的母猫,这个体重就很有些不忍直视了。 换算到人类里。 它至少也是酒井一成这个体型量级的相扑运动员。 每次顾为经看着阿旺从他的门边跑过,踩着家里书画店的老旧木板“噗噗”直响。 都有一种一辆重载卡车从门前开了过去的错觉。 实在肥的不堪入目。 妹子就不一样。 胜子总是对它很有耐心,经常像抱小(胖)婴儿一样,把它抱在怀里,摇晃着满院子溜达,给它挠肚皮。 只要再稍微喵喵叫两声,卖个萌,撒个娇,眯缝着眼睛在酒井小姐的怀里噌两下。 胜子就会找来猫条一点点的喂它吃。 阿旺如今都已经总结出来了一整套的加餐小连招。 在它的世界观中,酒井小姐大概应该就像是古代神庙祭坛上的小神女差不多。 只要它完整的完成一套“卖萌祈食舞”,配合着连贯的喵喵吟唱,就会有“希宝牌海鲜尊享鸡肉鲣鱼双拼猫条16g”从天而降。 总而言之。 小姐姐好,小顾子坏。 只要从窗户的铁栏缝隙间挤出去,跳到二楼盖着爬山虎的小棚子上,顺着棚子边滚到花坛里,再沿着花坛小跑二十米。 30秒后。 它就能一头扎进酒井小姐的怀抱里啦! “喵。” 阿旺又用力的舔了一下自己的爪子,觉得自己真是个计划通。 勇敢猫猫,不怕困难.GIF。 出发! 阿旺一头扎进了窗户口的铁围栏中,通常来说,人们说不光妹子是水做的,猫咪也是液体做的。 只要头能过去的地方,身体都能过去。 然而。 阿旺明显最近加餐吃的太多,圆滚滚的肚腩被铁栏挤住了。 它用力的吸气,左摇右摆,终于在小顾子跑过来把它抓回去前,从铁栏杆里拱了出去,只给铲屎官留下了一个扭哒扭哒的大屁股的背影。 落地的时候,稍稍有点没有调整好重心。 嘭!的一声,差点压塌了一层塑料布和竹子骨架搭出的蔬菜小棚子。 不过这些都是细枝末节,无关紧要的小问题。 阿旺觉得自己的姿势还是很帅的。 “RUN!阿旺,RUN!” 狸花猫沿着花坛的边沿一阵狂奔,在晚风中,向着远方,向着自由,向着温暖草莓味的怀抱和鸡鱼双拼味道的猫条努力的奔跑。 二十米。 十五米。 十米。 …… 阿旺看到了那位画板前的丰润女孩已经侧过了头,看见了它。 酒井小姐脸上挂起了温婉的微笑。 蹲下身,张开手。 阿旺的脸上也挂起了谄媚讨好的笑容。 它努力的卖萌性的在地上打了个小滚儿,然后前腿撑,后腿蹬,向着夕阳用力跃起。 腾空的那一刻。 阿旺觉得自己矫健的身影,潇洒的如猎豹,如金刚。 然后…… 它就被人抓了起来。 地面越来越高,酒井小姐姐的怀抱却变得越来越远。 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姑娘的人影出现在了它的视野之中。 黑乎乎的小女孩歪着头,看着它。 “又乱跑,人家姐姐在画画呢,一点都不乖。” 恰巧背着书包放学回家,跑来和酒井姐姐打招呼的茉莉小姑娘以卖油翁般神乎奇神的灵巧和神乎奇神的娴熟,弯腰一把就把从身边蹿走的猫猫抄住了。 “瞧你全身脏兮兮的模样,脚丫都黑成什么样了,你可是一只毛色如同落日夕阳一样橘黄橘黄的猫,现在都成了橘棕色了!” 她一只手抓住了猫咪的后颈毛,把它凌空提了起来。 茉莉把阿旺抓到面前,耳提面命的训斥道:“一点都不爱干净,人家酒井姐姐,才不喜欢抱你这样的小脏猫呢。” NO! 阿旺悲愤的仿佛是在悬空游泳一样,在空中张牙舞爪,龇牙咧嘴。 只要……只要能够成功到达那个地方。 遗憾的是。 微笑的大姐姐的面容。 离它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算了,瞧你的小模样,不要打扰哥哥姐姐干正事,你要想玩,我正好有时间来陪你玩,我先去给你洗个澡,正好在学校里手工课上做了好几个蝴蝶结。我给你装扮起来,很漂亮的!别乱抓,这指甲也得再剪一剪了……” 茉莉小姑娘把阿旺抱在怀中,不让它乱动,用手指点着它额顶上的花纹。 用和好运孤儿院的女院长管教不听话的小朋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口吻,一板一言教训道:“身为女孩子,伱要学的像是一位真正的淑女一样!” “喵喵喵……” 谁要和你一起玩。 老子要和香香软软,会抱着自己哼摇篮曲的大姐姐在一起。 你td的是香香软软,会抱着自己哼摇篮曲的大姐姐嘛! 阿旺被女孩抱走了,它越过柴火杆一样的小姑娘肩头,挣扎着,无限留恋又无限哀怨的朝着酒井胜子的方向望了一眼。 却看见。 酒井小姐已经转过身。 她把那个属于自己的柔软香香的怀抱,给予了从孤儿院的楼梯口走出来的小顾子。 和猫猫抢抱抱。 一个两个,都是坏人! “你怎么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还要在画室里摆弄一会儿颜料呢。你今天不是说,想再研究研究手指涂抹法么?” 酒井胜子松开环住男生脖子的双手。 她将脸侧的一缕发丝梳理到耳后,笑着问道。 “我听到嘭的一声响,窗户没关好,看见阿旺跳楼了,稍微有一点点的担心,所以跑出来看看。” 顾为经回答。 他转身,指了一下自己画室半开的窗户。 “是的,我刚刚看到阿旺朝我跑过来了。” 女孩点点头。 “二楼,猫的话,应该没事。阿旺看上去还蛮有活力的,不过猫的忍痛能力比较强,它的体重又大。你是说,需要带它去看医生么?” 酒井胜子看向茉莉把阿旺拎走的方向,不无忧虑的说道。 “以后应该要联系人,再给画室重新做一个封窗,我本来以为,以阿旺的体型,是挺难从那里面挤出来的。所以没想那么多。” “你说阿旺?它肯定没事,好着呢。在家里它天天蹦跶来蹦跶去的。” 顾为经耸了一下肩膀,表示自己口中的担心和充满母性温柔的胜子小姐,所想的不是一码事。 “我担心是担心它把人家院长种菜的塑料小棚子砸塌了。你是没看到,有一次,它从树枝上跳到我爷爷那辆宝贝老爷车的天窗上,我爷爷的脸色当场都绿了。” 胜子也被逗的笑了一下。 不过,笑完之后。 她望着被茉莉抓住两条后腿,往旁边自己洗头的小铜盆里拖,吱哇乱喵誓死不想洗澡的阿旺。 还是多少有一丝丝担心。 “顾君,你觉得不觉得,阿旺叫的有点厉害,真的没事么?” “不。” 顾为经望着那边知道是在洗猫,不知道的还以为要煮猫的激烈角力场面。 看了几秒钟,他又重新转过了头来。 “阿旺只是比较喜欢和茉莉小朋友玩,让她们多玩玩就好了。”顾为经揶揄的说道。 酒井小姐终究是忍不住心中的担心。 跑过去和茉莉一起,一起给阿旺洗澡去了。 顾为经则留在了原地,看着胜子画架上,那幅已经完成了大半的《给猫读诗的女孩No.6》。 酒井小姐最近连续好几天,都在对着这幅作品用功。 通常来说。 印象派的作品都以单层颜料的厚涂法为主,讲究的就是一个恣意、迅捷、随性。 卡洛尔的《雷雨天的老教堂》,包括顾为经画的《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虽然风格不同,但颜料本身的搭配思路也相似。 都是单层厚涂。 以湿画法为主,对景写生从头尾一次性画成。 无论是用油画,还是用丙烯。 单层油彩的画法都是油画里最快的一种,思路顺畅起来,几个小时内就能从打稿到收工,一整套流畅都走完。 梵高和莫奈都有兴致上来了,状态正酣,一天从早到晚,连画了好几幅作品的先例。 但是事无绝对。 印象派不拘泥特定的画法。 它更多的是一种美术理念,一种对阳光刻画的思想。 画派里绝大多数的画家,都喜爱快捷爽利的厚涂。 也有以雷·阿诺和劳德累克这种,特例独行,偏偏喜欢以较为细腻的多层古典罩色的思路,来践行印象派的理念。 用一层层反复干透,反复堆积,不断叠色的颜料,去书写颜料的丰满与蒸腾。 多了一层规整和等待。 却也多了一层阳光与空气震荡和弹性。 眼前胜子小姐的绘画作品,明显就融合了过去这几个月里,去世界各地的美术馆走访现场观摩多位名家作品,和写论文时大量阅读各种各样色彩理论后的感悟心得,加入了一丝古典画家式样的对刹那流光的塑造。 午后孤儿院的阳光下,到处都是槐树,爬山虎,小灌木,油菜叶的影子。 然而相似的时间,相似的光线,相同的地点。 绘画艺术区别于摄影,最明显的优势和最迷人的地方就在于,即使外界的自然环境几乎是相同的。 不同的两个画家。 他们对色彩的解读不一样,对画法的理解不一样,最后形成的作品风格也是截然不同的。 顾为经的《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 风格更加抓人眼球,也更加刺目。 他在画作中大面积的使用里令人窒息式的绿色,仿照卡洛尔笔下的流动的雷海,整幅作品的远景,也被各种各样的流动绿色所充满。 而绿色。 它在顾为经的笔下,全部都表现为本来的绿色。 这话听上去像是无意义的废话,实际上,却是画法色彩感染力不同的关键。 顾为经所创作的作品,当然也有清晰的色彩变化。 不过不管阳光照射的到,还是照射不到的地方,色彩变化完全是用色彩的明度的改变来完成的。 更直白的说。 顾为经的笔下,遍布着各种各样新鲜的绿色,陈旧的缕色,油光亮亮的绿色,灰尘朴朴的绿色。 但总而言之,它们仍然都是绿色。 酒井小姐则采用了另外一种色彩诠释的思路。 她将很多冷暖色调的相互补色,融入了画布之中。 将中性色混在了一起,让暖色调或者冷色调与之产生化学反应。 比如藤蔓在墙体下的阴影。 她就不是简单的画上一层斑斑点点的深绿色了事。 而是在整幅画画第一遍的时候,在此处阴影部分的地稿处,额外加了一层钛铬棕做为底色,然后再以此为基础,又罩染上了一层极薄极薄的鲜绿色。 因此。 完全是同一处墙体植被。 在顾为经的作品上时,它呈现的是黑绿色,而换成了这幅《为猫读诗的女孩》,则就变成了微微泛红的颜色。 舍弃了一定程度上灰色调所带来的侵蚀力。 却也因此变得更加动感。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二章 论画 顾为经盯着眼前酒井小姐的这幅《为猫读诗的女孩》。 在心中默默比较着两个人为新加坡双年展所准备的参展作品,各自的优劣异同。 那些红色的,燃烧的,仿佛在风中振动的阴影和树叶。 高光和低光之间精心刻画的边缘,以及群青、茜红、镉橙和钛白分隔出的灌木丛的处理。 有一种更加女性化,也更加柔和协调美。 不知不觉之间。 顾为经就在这幅画架之前,静静站了很久。 直到胜子小姐已经洗完猫,告别了扑腾挣扎着想朝她扑过来的阿旺,走了回来时。 他依然在对着画板出神。 “你在看什么?” 胜子甩甩洗干净的手,走到他身边问道。 “在看红色的树叶。” “会不会很奇怪?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我有一次看着那些阴影下的树叶,有那么一瞬间,我便想到了这样的颜色。所以我想试试这么画的效果,那是一种不热的红,嗯,但很……” 酒井小姐思考斟酌的措辞。 “——很动感。” 顾为经接口。 和胜子几乎同时出声说道。 他手指从画架上崩着的画布表面,虚虚的拂过:“像是由幻光组成的摇曳的野火。” 于是。 酒井小姐笑了笑,无声的。 “是啊。” “我当时,便想到了长野县赤石山脉山野中早春所摇曳的山茶花,川端康成就把它们称之为雪感的野火。” 酒井胜子上前一步,下巴颊贴在男友的后背上,越过他的肩膀一起看向画板。 “有机会,我们一定要一起去看看。到了春天,那里整座山脉,就像燃烧起了一样。” 她说道。 “你觉得画成这样,效果好么?是不是太过信马由缰了一些,我认为这种明暗对比的补色色彩,要比单纯的黑色阴影,更有趣。反过来,又有点担心画到上面,显得过于违和。” 胜子出声问道。 她穿着红色的小裙子。 没准是顾为经刚刚从装着空调的画室里走出来,体表温度较低的缘故。 酒井小姐能感到丝丝的清凉,从皮肤上传过来。 “会不会感觉,过于大胆了一些。” 酒井胜子询问道。 “你还是画?你么,如果是你,我觉得可以更大胆一点嗷。” 顾为经鼓了鼓腮。 “画,当然是画。” 胜子侧了侧头,伸出手指用力戳了一下他的腮帮子:“严肃点,我那么认真的请教你的意见呢。” “忍不住,你的性格实在太乖了,就想逗你玩玩。” 顾为经侧过头:“很难想象,伱是你妈的女儿,如果在我认识的人中,以闹腾的程度来打分,从1到10。一分是寺院里的老和尚,10分是……” 他的声音顿了顿。 “我妈只是厉害,她不闹的。10分是谁?” 酒井胜子的眸子依旧看着面前的画板,好奇的问道。 “满分是阿旺,你也就是个2到3分的水平。我不由得担心,不多逗一逗。‘哗’一下,某一天你就堪破禅机,得道飞升了。我就找不到这么软,这么萌的小姑娘当女朋友了。” 顾为经本想说的10分的是蔻蔻。 不过话临到嘴边。 他还是很机灵的给改成了阿旺。 「即使你们没有什么,在喜欢的恋人面前,日常提起别的可能发生暧昧的对象,都不是明智的选择。你要替对方想想,吃醋你觉得烦,不尊重你。不吃醋你又觉得不在乎你。双输。」——《树懒头军师的恋爱情感指南》 顾为经最近可是认真修炼过的。 他现在有问题就向树懒先生请教,就差专门写本学习笔记出来了。 “乱说,我才不是小尼姑呢。” 酒井胜子蹙了下眉头。 “不过,那是你没和我弟弟纲昌久呆过,他比较能闹。大概这些基因,都分给他了吧。” “画面的话,我觉得的这么画,毫无问题,非常可爱。阳光被石头所遮挡,又并非绝对的黑暗,通过地面的散射,丝丝缕缕的渗入了植被的表面之上,形成了一种闪烁不定的奇景。处理的很有趣,大胆不大胆不是关键,关键是——” 顾为经停顿了几秒钟,这才再次开口。 “关键是……我在其中看到了艺术历史。它好像正在这些藤蔓草木上延展。” 历史。 这是一个蛮晦涩的评价,旁人大概很难听懂。 没准是她的身体贴着他的心脏的缘故。 酒井小姐几乎没有任何阻碍的,就明白了男朋友在说什么。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个评价不好么?”顾为经说。 “不,恰恰相反,这真是个非常雄浑的评价啊。” 胜子声音低低的,听上去却有些雀跃。 “从小到大,有无数人都夸奖过我,但这句话是最让我开心的,只是,比起那些在塞纳河畔,推陈出新的前辈们所做的事情来说,我现在所做的事情,实在算不了什么。” “这个说法太过重了,等我是个老太婆的时候,如果你还这么对我说,我会亲你一口。” 胜子笑的眼睛弯弯弯的。 顾为经一直以来,都很欣赏胜子绘画中所蕴藏着的独特性。 这和印象派的理念不谋而合。 从油画中世纪末的出现,再到十八世纪末的漫长的四、五百年中。 一代代西方画家们当然在色彩科学和透视关系方面,取得了一定的进步和发展。 但从未出现过诸如印象派这样彻头彻尾的改变。 印象派和之前的所有西洋画法流派都截然不同。 它是颠覆性的,革命性的巨变。 是燎原的野火。 是光,是艺术的闪电。 学者的研究告诉我们,人类的社会发展,总是随着某一个关键节点的到来,而爆炸性的发生改变。 历史的某一处,时间的某一刻,随着某一个关键性的标志节点出现。 南方古猿Lucy从树上跳了下来,某个天才的原始人用雷击木的火开始烤肉,有人用司南开始航海,卡尔·本茨驾驶着那辆冒着可笑蒸气的三轮车撞翻在花坛上…… 于是社会从此不同。 过去的两个世纪一直都是科学巨变的年代。 人们用了二十万年去学会点火,用了一万五千年去驯化牲畜。 用了两百年的时间去掌握蒸气和雷霆。 而从莱特兄弟的那架“飞行者一号”腾空而起,再到阿姆斯特朗从阿波罗十一号的登月舱走下来,说出“这是我个人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的那一刻——似乎世界已经反反复复的被洗牌了无数次。 重点之多,写在教科书上足以让考生背到地老天荒。 仿佛是已经过了一万年。 而从地球到月球,翻翻日历,事实上这仅仅才是不到一代人的事情。 仅仅只用了66年。 科学与艺术,理科与文科,从不是水火不容的死敌,而是仿佛DNA双螺旋一般,互相缠绕,相互共生的藤蔓。 在科学巨变的同时,艺术同样也是爆炸性革新的。 杰出的艺术是对于社会超前的预言。 持有辉格史观的英国历史学家认为,在伟大的汉诺威王室以及光荣的维多利亚的女皇带领下。 艺术、文学、音乐以及工业发展。 齐头并进。 大不列巅子民注定一代会一代更加繁荣,更加强盛。 从刀耕火种的亚当和夏娃,再到衣冠楚楚的现代文明绅士。 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每一代人都会踩在父辈的肩膀上,顺着重返天国伊甸园的文明阶梯往上多攀几阶。 最终达到“荣耀上帝”——这个基督教伦理中,人之所以存在的终极目标。 当然。 这种历史进步论的调调,已经被从哲学史和文化史上彻底丢进了垃圾桶,也被考古学者的发现,一次又一次的打了脸。 一个生于十八世纪的乡下伦敦农民,生活环境和见识认知,与一个生于公元八世纪的伦敦农民,未必有任何本质变化。 纵使是帝王公卿,亨利四世的享乐水平,也未必好过耶稣出生以前,恺撒的酒池肉林。 同理。 当雷诺阿,莫奈、马奈、毕沙罗……这些位于塞纳河畔不被重视的艺坛小帮派拿起画笔以前,其实整个欧洲画家所做的事情和原始人在洞窟上用石炭画的涂鸦,没有本质上的不同。 无非是还原,还原。 对现实的刻板的还原。 而将自己的思想和对世界的抽象感触,开始融合入画面之中,画出和现实世界客观存在不同的观感。 画出冷的火,热的雪,昏暗的骄阳,璀璨的夜幕……这是印象派对艺术所做出的伟大塑造和全新的诠释。 也就是所谓的“印象”。 就是这样“各花入各眼”的独创性,地覆天翻一般的摧毁了艺术界的所有的旧时规矩与法则。 将绘画从一门记录的工具,升华成为了一种艺术的语言。 它便是艺术界的飞行者一号,或者阿波罗十一号。 雷阿诺那一代人,做的就是这样颠覆性的革新,所以顾为经才说,他在胜子笔下漫卷的颜色上,看到了绘画的历史。 “早年间,有一期《油画》杂志说,从照相机诞生的那一刻,人类的绘画艺术本该就走向历史的终结。但印象派出现了。于是,绘画这门艺术,便又在莫奈《日出·印象》的初生的朝阳中,浴光重生。” 顾为经称赞道:“独创性的理念,是一位画家思维中最有价值的弧光。我每次看到胜子小姐你的作品,就仿佛看到了一位百万富翁。当然,客观上,你本来就是一位小富翁就是了,你知道我说的意思。” “你再这样夸下去,我就要不好意思了。喝水么?” 胜子松开手。 走到一边递了一瓶矿泉水过来。 “欧洲中心论。” 忽然,酒井小姐开口说道。 “什么?”顾为经转过头。 “刚刚你那个比喻,关于艺术的毁灭和重生的那个,是蛮欧洲中心论的说法。” “不是世界上所有的传统画派,都是以写实为导向的,只是油画如此,而《油画》却把油画当成了世界的一切。我可以理解,谁叫它叫油画呢?只是听上去有些感到傲慢。” 酒井胜子抬起头来,眸子亮晶晶的望向了他。 “顾君,你懂我的意思。” 胜子小姐的魅力在于,她是一个超温柔,性格超好的小姐姐。 但同时,她也是一个非常有自己主见的女孩子。 像是潺潺暖泉中,有几颗不因水流而改变的礁石。 即使是《油画》这样的权威杂志。 她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当然,我懂。” 顾为经笑着点头。 不是顾为经的爱屋及屋,或者因为从小就学写意水墨画的原因而夜郎自大。 客观上有什么说什么,论色彩科学、光学理论,透视体系。 论写实。 西方的油画是有中国画所需要学习和吸收的地方的。 抱本《永乐大典》或者谢赫的《古画品录》,一个字一个字的抠字眼解读,非要说某某色彩关系,老祖宗一千年前就全都搞懂了,只是不乐意画,实在没必要。 反而显得不够自信。 但进入到思想的层面。 论到画家在作品中,对精神和气节的解读,对抽象哲学锤炼和升华。 以后人的角度回望。 早在千年以前,东夏画家所提出的气韵生动,意蕴神形的评价标准,和如今整个现代艺术的发展方向,其实是不谋而合的。 而整个欧洲画家,也直到印象派的出现,才开始有了这样的意思。 “论神蕴的探索,我们东方画家要比西方画家更有智慧的多,东夏骨法用笔,以心写形自不必说。江户时代的日本画大师,铃木春信就在和国主的对谈中,说真正的美应该像晚春时的落花一样,必要达到轻盈、纤巧、文气、神伤这四点。” 胜子轻声说道。 “他所留传下来的作品,缺乏栩栩如生的体感,却有萧疏淡远的酣姿隽永,这种美,和很多油画春宫图式的衣衫不整不同,是一种极为精致的,提着一盏随时都会熄灭的纸灯笼,走在春夜小径,随时会隐入雾霭的哀婉精致。这是和整个西洋绘画体系截然不同的审美情趣。” “这和评论界所吹到天上去的印象派的伟大进步,并无差别,只要有这种智慧存在,既使照相机被发明了,艺术也不会因此而灭亡。”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三章 大侦探胜子 “不,是身份的差别。” 顾为经出神的说。 “什么?” 这次。 反而是酒井胜子愣了一下,没有跟上他的节奏。 “身份,我是说,本质上这是一个站在哪里,为谁而画的问题,而非智商高下的问题。” “自古以来,哪怕在东夏,绘画风格上就有南北之别,北宗偏精巧,偏写形。而南宗则偏写意,写神。北宗多是专职画家,南宗则多是文化名流。” 顾为经盘膝。 他就那么坐在地上,坐在画板之前,望着木架上的画布:“有些人为谋生拿起笔,有些人为寄情所托而拿起笔。我的太太太爷爷是前清画院处供职的三等画师,历史上像他这样以画谋生的职业画家,董其昌就非常的看不上。他认为北宗画家全都是一帮子匠人,只是画手。” “而以高级官员,文人大夫,士林领袖为构成主体的南宗,才是悠悠中华文化的正朔。” “董其昌在他的艺术分野论中认为,只有把绘画当成情趣,当成人与灵魂、与天道沟通的工具,而非谋生糊口的工具。才能以画入道,以画通玄。也只有不以外界的评判而改变,追求内心精神的表达,才能将绘画发展为真正有智慧的技艺。” “我同意这个观点。”酒井小姐点点头。 “不,这话有道理,也肯定有站着说话不腰疼之嫌。”顾为经摇摇头,“董其昌能把毛笔摔在他看不惯的人的脸上,是因为他是六部尚书,是站在官场最顶峰的太子老师,是教未来的皇帝画画的人,是权柄的主人。” “而古代当纯粹职业画家,当到极致,无非就是郎世宁的程度。” “别看郎世宁也加了个从三品侍郎的虚衔,似乎也是朱紫公卿了。但不过是一只混入狼群的黑色山羊。” 顾为经说道:“归根结底,他不过依旧是帝王的消遣品,是权力的仆人。当仆人的人,是没有玩任性的资格的。乾隆说你画的不像,你笑他思想水平低,说关外鞑子玩不明白真正高雅的东西,把笔摔人家脸上试试。你看人家会不会抹掉脸上的墨水,竖起大拇指,赞你有气节。辽东宁古塔雅间一位,都算脾气好的了。” “绘画传入日本,也处处效仿中原。分为各宗画派。东宗为大和绘,西宗为西洋画,北宗为汉绘唐画,东、西、北三宗都是职业画家。唯有南宗,依旧是日本本土的士大夫文人画。” “我懂你在说什么了。” 胜子歪了一下头。 女孩也盘膝坐在男友的身边,把头靠在对方的肩膀上。 “顾君,你想说,整个封建时代里,掌权者本身也被要求是拥有杰出技艺的艺术家,这种现象是在东方所独有的现象。对么?” “是的,这是独一无二的文化特色。” “整个欧洲的历史,权力者同样喜爱艺术,但他们不会亲身下场去从事艺术。就像人们总是喜欢拿宋徽宗和路易十四相提并论,都是玩艺术玩出亡国祸根的主,然而他们两个人其实是非常不一样的。宋徽宗是整个宋代辉煌的文化历史上至少能排进前十的艺术创作者,路易十四只是叫了一堆艺术家天天围着他去狂开Party,他是一位艺术的评论者而非创作者。” “要是路易十四整天叼根画笔,在那里画画,巴黎人一定会觉得他疯了。” “这就是问题的根源。董其昌说为钱画画,以画糊口的职业画家,全都匠气太浓。那么以这个标准来看,在十九世纪以前,整个欧洲可能都找不到一位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家,全都只是画手,都是画匠,只是为富人服务的笔。” 顾为经拉起胜子的手,一个又一个摆弄着粉乎乎的指甲盖上的小月芽。 “你要求一只笔,拥有自己独立的思想,独特的创造力是不公平的,同样也是傲慢的。笔的任务只是写实。董其昌同时代的欧洲文艺大师可能是米开朗基罗。一个教堂小吏就能要求米开朗基罗修改雕塑的鼻子轮廓。以他的社会地位,换到明朝来,连给董其昌家里看大门的资格都没有。” “艺术是社会意识的产物。” 胜子总结道。 “东方掌权的是艺术创作者,西方手握决定艺术道路权柄的是艺术的评论者。” “所以一者写意,一者写形,造就了两者的不同。如今现代艺术和东方传统绘画理念相似,或许也有整个艺术家的社会地位被前所未有的拔高的缘故。” 顾为经笑笑:“我当然为祖先的智慧而感到骄傲,但我不希望一句老祖宗真聪明,西方人花了一千年才慢慢摸索出来的事情,我们老早就会了,蠢不拉几的就了事。这就又跳到另外一套优越论的框架里去了。” “早年间的《油画》杂志,骨子里仍然没有跑出欧洲是世界的中心,越往东方,越是黑暗野蛮的歪曲东方和阿拉伯世界文化传统的东方主义殖民理论框架。这恰恰证明了它的傲慢与野蛮,它的历史局限性。它歧视我们,但我们拥有更长时间的历史积累,所以我希望自己更包容,更文明,所以我不选择歧视它们。” “即使欧洲人花了很多年,才把艺术升华到思想的高度。即使油画从来都不像有些人所说的那样,是最优越,最接近艺术本源的绘画形式。但这依然无损于,那些在塞纳河畔饿着肚子的落魄的画家,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大胆的融入笔下色彩时的伟大。就像我一直觉得,当俄国的黄金时代的艺术家们,大胆的走出了美院的画室,行走在西伯利亚广阔的荒原上,是非常伟大的举动一样。” “当他们把自己皮肤晒黑,把手弄脏,身体被雪水打湿的那一刻,嘭!” 顾为经举起手来,比划了一个爆炸的姿势。 “真正的伟大的艺术就诞生了。” “当一个人跳出了达官贵人的审美情趣,愿意真正为自己的心动而动笔,将自然之美和心脏的跳动起伏合二为一,那么无论他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他都无愧艺术家的名字。无论是亚洲画法,欧洲画法,还是巴布亚新几内亚传统画法,都是很好的画法。” “心间刹那的微光与颤栗,即是极美。” 胜子的目光望向遥远处,正在用逗猫棒,指挥追逐着阿旺上窜下跳的茉莉小姑娘,悠悠的说道。 奔跑中。 茉莉的后背撞到了旁边不算粗大的玉兰树上。 于是,晚春中最后嵌在枝叶上的几片花瓣,就被从空中震落了下来。 一朵朵白白的玉兰片,从空中落在狸花猫的额头上。 像是雪瓣。 酒井胜子的心,也仿佛是被风所托起的玉兰,一起在顾为经的话语中,轻飘飘的随风飞舞。 你虽以傲慢与无知对我。 我仍以宽仁和博爱待伱。 酒井胜子在他的声音中,感受到了一种温热的力量。 男孩子的话,当然不是什么振耳欲聋的艺术箴言。 她见过的各种大师。 很多都是德高望重,白发苍苍的老学者。 甚至普通人能走到他们身边,亲口聊两句话,都能被视为骄傲一生的事情。 他们有的是人更加博学,有的是人更加善辩,也有的是人更加风趣幽默,字字珠玑。 然而。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具有这样温热而宁静的力量。 它不是一种知识,而是一种天赋,一种灵魂的热意。 它让胜子无比的眷恋,想要把它拥在自己的怀抱里,捧在自己的胸膛中。 生怕热意散尽,这个世界就会从此凉了下去。 大概……这才是她之所以会爱上他,甚至心中有一点点的崇拜的原因吧? 酒井胜子忽然拉了一下,把顾为经拉到了自己的怀中。 “别乱动。” 她把顾为经的脑袋在膝盖间放好,按了一下他的脑门,示意他侧过身来,“有点脏,我帮你掏一下耳朵。” 胜子拿出钱包上挂着的一个小的黑色耳挖勺。 顾为经不动了。 他躺在了女友的腿上,感受着丝丝缕缕的温度从胜子温乎乎的身体上传来,仿佛枕着一块暖玉,又像是被草莓味道的温泉所淹没。 顾为经感到有一只小棒,在他的耳孔里柔柔的刮弄,让他有点痒,忍不住有点想笑。 “顾,别乱笑,会戳到的。” 他刚刚侧了侧脸,嘴巴露出了笑意,就又被酒井小姐弹了下脑门。 于是。 顾为经又不敢动了。 他一开始觉得痒痒麻麻的,后来又觉得耳道连着一侧脑袋,有点微微的发酥,胜子弄的很舒服,也有点困倦。 让他有点想要就这么睡过去。 “我知道曹轩很欣赏你,林涛教授很喜欢你,但顾君,我以前不知道,曹轩老先生这么喜欢你,竟然在欧洲美术年会的开幕致辞上,专门提及,认为你值得托付大任。” 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 他听见酒井胜子在他的耳边说道。 顾为经睁大了眼睛。 “别否认,也别骗人,你的耳朵在我手里,这是审问,你不说实话,我就挠你。” 酒井胜子用小拇指的指尖示威性质的刮了刮年轻人的耳垂,示意她这可是正经的威胁。 话说到一半。 酒井小姐倒是自己就“噗嗤”一下,直接莞尔笑出了声来。 “我清楚曹轩老先生嘴里所着重提到的那个年轻人,就是我的男朋友。” 酒井小姐抚摸了一下他的额头,轻声说道:“这有什么可以藏着掖着的呢,顾君,我很为你感到骄傲。但我不喜欢你,不把这件事告诉我。” “呃……” 顾为经试图侧过脸去,观察胜子的表情,不过又放弃了。 胜子挠他是假的。 但在被挖耳朵的时候,做出这个高难度的动作。 控制不好,容易扭到脖子倒是货真假实的。 “不是不告诉你……只是,有点奇怪。” 顾为经放弃了挣扎,“你知道的,让你去关注曹老先生对我的夸奖,有点像是拿了学校发的奖状,回家找妈妈要糖吃,莫名的有些羞耻。” 他无奈的笑了下。 “酒井大叔告诉你的么?原来胜子你一直都知道,这就更尴尬了。” “不,我自己猜的。刚刚才猜到。你说东方艺术很好,西方艺术也很好的时刻,神态和语气,让我想到了曹轩开幕式时的那个演讲。” 酒井小姐抬起拿着挖耳勺的手,微微回忆了一下,“我简直在你身上,看到了曹老的影子,那一刻,我就想明白了这些。我一点都不奇怪,曹轩会这么喜欢你。你们两个很像。” “关于日军侵略的那个?” “对,关于日军侵略的那个,事先声明,二战日本或者德国,都扮演非常邪恶丑陋的角色。” 胜子顿了顿。 知识界或者艺术界。 无论东西方。 在历史传统上,其实都是非常具有左翼色彩的领域。 固然这些年保守主义、民粹运动和反智主义正在抬头,但整个文化界的主流氛围整体上还是明白什么是好,什么是坏的。 你去跟一些极右翼团体或者政客,说他是“Hitler”,人家搞不好还以为你在夸他呢。 但至少在阳光下。 纵然地位高到了布朗爵士的那个程度,一旦沾上了这些问题,也得吓的屁滚尿流,在报上疯狂的道歉。 “不过,你觉得和我相处在这一点上心里有疙瘩。考虑到我到仰光来用的是西班牙护照,你也可以把我当成西班牙人。” 胜子开了个玩笑。 理论上,日本是不像一些欧洲国家一样,承认双重国籍的。 但酒井胜子的情况比较特殊。 她这种父亲是日本人,母亲是西班牙人的混血儿,可以持有合法的双重国籍直到22岁。 再选择放弃掉其中一个国籍。 顾为经挥了一下手,示意没关系。 “我无比钦佩,曹轩先生的老师,在临死前还能说出中国画很好,日本画也很好,都很好,都有各自的美的气度和格局。刚刚你在对我说话时,我一下子就想到了这节,所以,就猜到了这些。”胜子说。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四章 一种花百种话 “那幅画——” 酒井胜子拍拍顾为经的脸颊,示意他可以翻个身,换个面,把另外一侧的耳朵孔露出来。 然后她接着笑:“——那幅曹轩先生说,你心有静气的画,我知道是怎么画出来的,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顾为经侧着脸,枕着胜子小姐的腿。 玉兰片在空中飘荡,阳光穿过老教堂院子的树荫,被那棵巨大的老槐树的树荫切割的像是银鱼在空中跳跃。 空气被带上了层层水波一般的质感。 顾为经又仿佛想起了,那一日飘荡在植物园的小蓬渔船上。 他也是这样躺在女孩的身边,望着夕照下,雾气波光如霞,耳边听着从湖面上传来的苍苍老琴声。 那是他一生中所度过的最宁静的时光。 或许, 也是最美好的时光。 “是啊,那是我的画,也是为你而提笔的画。我的胜子,最棒了。”顾为经缓缓的开口。 胜子伸出手掌,从空气中拖住一片飘来的玉兰。 花瓣洁白如玉。 却在根部有一丝淡淡的鹤嘴一样的梅色的痕迹,像是缠绵的血色沁痕。 “托将一瓣花,天地映色丹。这一花瓣里,寄我百种意。这一花瓣里,藏着百种话,莫样轻看它。” 女孩用手指夹住玉兰片,声音既轻澈且悠长,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这是日本百人和歌的一首。 是由平安时代的重臣、书法家,大纳言藤原行成写给花娘子的。 和歌诗承汉乐府,讲究音韵、叙事,用字比起徘句,则较为朴实易上口。 藤原行成被称为日式笔墨雅趣的开创者,书法行笔以王羲之师,文辞风格则以白乐天为师。 被酒井小姐此刻颂念出来,也带有一种白居易式样的老妪童子,皆可轻松听懂的真挚与率达。 “自然对美的塑造,总有笔墨所不能及的地方。” 胜子将玉兰片放在顾为经的鼻端,俏皮的在他的脸上蹭啊蹭的,“这种绵延的血色,就这样随随便便的落在了泥土里。” “可我无论反反复复的更换什么样的笔触,罩染调色了多少次,到会欠了几分。” “要不然少了变化,要不然则显得不够丰满。” “但是……这种不断的接近自然本源的过程,也是绘画的乐趣啊,没有了那一丝心绪的颤动,那么再完美的色调,也会变的空洞。”顾为经抽抽鼻子。 玉兰花不是香气袭人的花种。 这些晚春从枝头上掉下来的花瓣,更是淡的像是雪一样。 只有些许草木的味道。 “这独一无二的,用笔触表达思考和情感的方式,没准才是一幅画里,最宝贵,最独特,最值得纪念的地方。”他说。 “说的好,所以,我要它。” 胜子掏出一张湿巾,擦了擦顾为经的耳廓,回答道。 “玉兰花?” 顾为经一怔,“它不是就被你拿在手里了么?没准泡在水里,能够更多的保持几分新鲜。” “不,我说的是那幅曹老提到的画。” “我要它。” 酒井小姐歪歪头对年轻人说道:“这是我们两个一起完成的作品,是那么宝贵,那么独特,那么值得纪念。我要把它留下来,珍藏一生一世。” “可能有点难,它现在已经不在我的手里。” 顾为经略微转了转脖子。 “我知道,你送给曹轩先生了嘛。没关系,你不用操心。我想办法让爸爸管曹轩老先生要,它对我那么有意义,我诚心的说明,我觉得曹轩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应该不会跟我这样的晚辈抢的。” 酒井胜子坐直了身体。 “额。” “嗯?” “我可以再给你画一幅。”顾为经说。 “不,我就要那一幅。那一幅独一无二的,藏着百种话的作品,最值得留恋的作品。”酒井胜子少见的有些执拗。 “如果你早一段时间先开口,应该没问题。只是,前几天,刚刚曹轩的助理杨哥跑过来了一趟,他和我说,那幅画已经被其他人管曹老爷子讨去了。” “就算如此,那我也要,我买好了。不会有人比我更喜欢你的作品,也不会有人比我更懂得欣赏伱的作品。其他人拿去,便是明珠蒙尘,他们想要的是投机,我想要的是珍藏。不管是谁,他想要钱,我给他钱。” 胜子用玉兰片敲了敲顾为经的鼻子,展露出了拿着花旗私行白金卡的小富婆的威风来。 顾为经没说话。 “怎么了?” “就算他想要十万美元,我也会把这幅画买下来。”酒井胜子戳了一下他的脑门。 十万美元。 讲道理。 胜子说的没错,通常情况下,这确实是一个足以抱回世界上绝大多数画家艺术作品的价格了。 千万别看艺术家富豪榜上排名前十的画家,恨不得一年卖个几亿出去。 就把十万美元不当钱。 十万美元相当于是一个国际一线画家普通作品的价位。 这个价位的作品,已经有资格摆在高古轩画廊这样的顶级画廊里了,超级画廊出货量最大的作品也在这个区间。 普通画家一年卖上两张,就能直接挺进胡润艺术百富榜的末游。 别说顾为经。 就算是远的毕加索、当代的艺术顶流赫斯特或者文化明星班克斯,这种贵到令人发指的存在。 十万美元说买个大尺寸油画基本上想都别想。 艺术经纪会在心里笑你傻逼。 但至少也能买到一些签名版画,老毕的陶艺银艺作品,或者小篇幅的素描以及水彩画。 再说了。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接触过就知道。 行内的大收藏家们的画像,真的不是那种社会上以为的一百美元掉地上了懒得捡,或者“几万美元的小生意就和我开口?老子分分钟几百万的人,耽误时间。”的富哥。 除非是沙阿王室或者石油寡头这种几乎不喜欢往外卖的客户。 否则。 就算一些身价上亿美元的投资者。 他们在艺术领域,往往也奉行着就算能赚一美分,也值得郑重以待的洛克菲勒式样“精明投资”理念。 纵使是网络上都被传的像梗一样的狗大户中东王室。 人家也分为王室的个人收藏和类似ADIA(阿布扎比投资局)艺术项目办公室这样的专业的投资团队,两种不同的收藏体系。 后者是纯纯的盈利性质的金融机构。 只要不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喜欢。 或者真的发自内心的看好。 从别人那里要过来的作品,过两天转手就赚个十万刀,就算是比尔·盖茨先生买的这幅画,你要有人脉能联系上,估计通常也会卖的。 不过。 顾为经觉得,那位安娜·伊莲娜可能是个例外。 人家可能是真的喜欢,也真的觉得那幅《紫藤花图》值得纪念。 至少,她大概是真的不在乎这十万美元的。 最少最少,有一点可以明确的得知——顾为经卧室抽屉里,丝绸小包里所放着的那枚对方赠送给自己的小金首饰,拿着十万美刀是买不到的。 顾为经看着胜子小姐,张开了嘴。 在脑海中快速复习了一下树懒军师的恋爱圣经。 于是。 他又重新把嘴巴闭上了。 生活中,仿佛和伊莲娜小姐发生过接触的每一个人,都会觉得安娜是不同的。 或许她身上从金玉堆里滚出来气息太重。 或许她太漂亮,或许她太有威严。 鉴于伊莲娜小姐身上与常人不同的地方实在太多。 所以, 没什么讲的清的理由,没有人告诉你,但你就是理所当然的觉得如此。 不光是老杨不敢偷偷的在安娜身上开小黄段子。 顾为经也不敢和胜子提起对方。 哪怕是宁愿提起蔻蔻,也没不愿意提这件事。 真奇怪。 自家人清楚自家事。 他和蔻蔻是真的有些不受控制的自然小暧昧的,他不是不喜欢蔻蔻,只是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很自律的不想让它变得不受控制。 伤害到两个女孩。 而他和伊莲娜小姐是真的单纯的是画家和收藏者的关系,顶多顶多再加上伯乐和千里马的关系。 然而顾为经能够非常坦白的和酒井胜子提起蔻蔻生日礼物的事情,请女友来拿主意。 却出于一种复杂的心理。 一碰到有关安娜的事情,他就是有点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口。 大概是因为伊连娜小姐实在太特殊了吧。 不过对顾为经特殊。 对酒井小姐也特殊。 学校里有很多的青春靓丽的女孩子,蔻蔻也很漂亮,但顾为经很难想象酒井胜子会吃其中任何一个人的醋。 更难想象,酒井胜子会嫉妒谁。 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胜子就是在这个世界上,几乎不需要妒忌任何人,是万里挑一的人生赢家。 然而,如果是安娜? 奥地利有九百万人口,伊莲娜家族曾是其中的第四大的富豪,全球女子富豪榜单的第69位。 既使此刻,她也在奥地利富豪榜上排名第九。 伊莲娜小姐是货真价实的百万里挑一。 放眼世界范围内的话,没准能算的上是亿里挑一。 一万分之一碰上一亿分之一,立刻就又变成了万人才能出一个的小分母。 不是顾为经神经敏感。 而是……天可怜见,胜子是多软,多温婉,性子多好的女孩子啊! 谁能想到,这样的一个小姐姐在一起看手机视频的时候,曾会突然没有任何预防针的抛出来一个,“在男生眼中,我们谁好看,她是不是要比我漂亮好多?” 这种堪比女朋友和老妈掉进水里,你会先救哪一个的经典致命问题。 差点挖个坑,把顾为经给当场埋掉。 “嗯……哼,你刚刚说这一花瓣里,藏着百种话,又说玉兰片的色泽,不管你怎么的在画布上罩染,调色,都调的差一点意思么?” 顾为经忽然开口,“你既然喜欢这种独特的色彩,我就试试送给你这种独特的色彩。” “你是说?”胜子低头,细细的眉头微蹙。 “我给你打个赌,你信不信,我不用画笔,就在画布上调出蛮有趣的纹理和笔触?” 顾为经见胜子果然被从刚刚的那个危险的话题上,转移开了注意力。 立刻在心中俏俏的给自己的机灵劲儿,点了个赞。 「浪漫,浪漫的关键是心有灵犀,爱是默契所激发出的灿烂火花。多和恋人聊聊让双方都感兴趣的话题,可以消弥大多数不愉快和潜藏的情感风波。」——《树懒头军师》 恋爱大师的话,嘿,就是有哲理。 他“啊唔”一口,咬住胜子的手指,从酒井小姐的指尖叼住那片白色的玉兰花瓣。 顾为经从酒井小姐的膝盖上坐起身,走到一边的画架之前,将手中的玉兰和画上的玉兰做比较。 天空中的花树上的最后一片玉兰片刚刚从树上落下。 但胜子小姐的画布上,还凝固着四月份时,玉兰花缀满枝头的繁花明艳的景象。 “你想怎么做?” 酒井胜子眼睛亮一下,跑到顾为经的身边,非常有兴趣的询问道。 胜子这幅画的玉兰花的颜色,就像《雷雨天的老教堂》那幅油画里彩色玻璃后的烛光。 它们都是非常考验画家处理颜料火候的地方。 固然。 这株玉兰花在画面上的位置不在画面的正中心,也不像那抹烛光那么炫彩缤纷。 但玉兰树几乎是正对着天空上的天阳,是画面中颜色最为艳丽,光线对比最明显,也是观众欣赏和阿旺并排坐的茉利小姑娘的侧影时,在远景之中,最能起到烘托气氛作用的亮色所在。 玉兰画的颜色搭配,本身就在色彩处理上是个难点。 它不像闪烁着的烛光,对技巧要求那么高。 颜色简单,但很难画好。 几乎只有三种色彩。 大白,大绿,大红。 三者都是大俗大雅的颜色。 白色的花瓣,绿色的树叶,红色的根脉。 整体花海般繁盛的白色,可以做为整个画面的背景,但剩下的红绿两色,搭配的好,红的缠绵,绿的清新。 而一旦没处理好,就变成红配绿,狗也嫌的乡村沙马特汽配城的风格了。 很是不好画。 此前便困扰了胜子非常久的时间。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五章 相信 顾为经能看出,胜子和刻画绿植阴影走的是同一个思路。 她希望能发挥两种色彩本身的优势。 红和绿是两种放在一起不太好画的颜色。 但也是只要画好,就能画的很出彩的颜色。 红与绿、橙与蓝、黄与紫,是艺术生们最常能接触到的三对补色。 所谓补色。 就是色相环上呈180度间角,能够互补。 在自然光线下两种色泽的光,以等比例混和会变成白色;在绘画里,两种色泽的颜料,以等比例等量混合,则会变成黑灰色的相对色彩。 而红与绿,又都属于红、绿、蓝三种基础原色之一。 纵观在整个美术颜料体系,乃至生物学人眼的光学系统中——像红、绿这种情况的,都是极为特殊的一对颜色。 这两种色彩的光谱波长,放在同一处,便能形成强烈的视觉对比效果。 而且会在一定程度上在视觉图像上相互转化。 举个例子。 比如牧民长期盯着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人眼为了减轻单调颜色所产生的视疲劳,往往视线边缘处的野草就会有发红的错觉。 相反。 长时间对着鲜血的手术医生,偶尔转看白大褂或者墙面会产生绿色的幻象。所以,为了防止这样的幻象干扰医生的手术过程,现代外科手术室的手术服,经常直接就会是绿色的。 补色搭配没有天然的优、劣之分,它是一种单纯的色彩现象,只有艺术作品里处理水平的好、坏之别。 就像一道至简至繁的开水白菜。 拙劣的画家,做这种色彩搭配,经常效果搞的和车祸现场,肠子胆汁绞成一团的模样。 堪称灾难中的灾难。 美术课上,一些同学色块经常处理的非常僵硬,让观众产生强烈的视觉疲劳,乃至看久了很诡异,会出现生理性质的不适。 就有补色处理的干瘪,红的血腥,绿的生硬的原因。 当然。 这是可以理解的。 就算是专项的艺术生,学了四、五年,乃至十多年色彩的人,在这种事情上玩不转,也是难免的事情。 高饱和度的红、绿搭配,甚至会经常出现在某些美院设计系给学生们所下发的《作品集禁用配色系》的参考材料里。 就是教授看多了学生交上来的宛如牛皮癣似的毁灭性设计,忍无可忍,而下达的一刀切的配色指示。 反之。 既然是大俗大雅的乡村风颜色搭配。 它既然能大俗,往往就能大雅。 很多人觉得红红绿绿的乡村风就很土,就很上不得台面,是农夫农妇下里巴人才喜欢搞的东西。 事实上完全不是这样。 往往最接地气,最被人们所广泛接受的色彩,才是最优雅的色彩。 因为它们最有亲和力,最直指自然本源。 不是人家俗。 是画家处理不好那种质朴、清新、纯真的气质。 腰低不下去。 所以画出来作品东施效颦,歪歪扭扭,画的很俗罢了。 让·弗朗索瓦·米勒就一直认为,农民是世界上最天生的艺术家,是上帝赐予人间的灵感笔刷。 梵高、莫奈、修拉,都极为喜爱在自己的作品中,运用对比度或者饱和度非常强烈的互补颜料。 它是凡人的毒药,也是大师的灵药。 平心而论。 顾为经觉得胜子画的并不差,至少并不拙劣。 肯定称不上是画面里的毒点。 她整体上已经把植物的那种清新的气质有几分彰显了出来,艺术道路没跑偏。 顾为经站在画板面前,第一感觉是看到的一株从土地里长出来的植被,而不是像是往电线杆上贴小广告一样,贴的红、绿、白三色的突兀色块。 这就已经是职业画家中比较优秀的水平了。 不仅线条好,色彩也好。 酒井胜子是一位非常有灵气的女孩子。 只要一突破桎梏瓶颈,绘画技法就是蹭蹭蹭的往上涨,恨不得谈个恋爱,聊聊天,都在那里涨经验,简直让顾为经叹为观止。 话又说回来。 不开玩笑。 谈恋爱影响学习成绩这种事情,学生们可能听的耳朵都起茧子里。 但在艺术学校,谈个恋爱,课业成绩嗖、嗖、嗖的变好,却也是相当常见的事情。 还是那句话。 画家可以内向,可以羞涩,但是呆头呆脑的木头人、只会对着书本发呆的机器人,在艺术行业是走不到真正最高处的。 对于走感性流的天才式画家。 谈个恋爱,失个恋,遇到重大情感打击或者心绪起伏刺激啥的。 往往真的能改变他们对于世界的看法,从而对绘画技巧乃至于整个艺术风格,起到地覆天翻的推动和进化作用。 情感是技法从量变走向质变的催化剂,爱欲是艺术皇冠上的名珠——这个观点,已经被大量的案例经验,反复反复的再三实践证明过。 唐伯虎、张大千、马奈、毕加索,雷诺阿……古往今来,大量艺术大师都是泡个妹子涨经验的代表。 老毕甚至被人戏称跟练了奇奇怪怪的偏门欢喜禅+“杀”妻证道秘法了似的。 每劈一次腿,换个情人,看老婆和情人在自己面前撕头发打架,仿佛吃了灵丹妙药一般,便能在画法上做出本源性质的重大突破。 而毕加索蓝色风情时期绘画风格形成的导火索,则是因为见证了挚爱的好友卡萨吉玛斯的自杀,他说——“那彻底重塑了我的画笔。” 酒井小姐本就是集钟灵毓秀为一身的姑娘。 当胜子以更加热情的姿态,拥抱了自然之后,自然以更加激烈的态度,加倍的回抱在了笔下的作品之上。 她画第一张《为猫读诗的女孩》时,技法才刚刚突破到职业二阶的水准。 才一两个月的时间。 如今不光是素描水平已经快达到了Lv.5的后段。 一通百通,举一反三,连油画也在胜子对色彩的不断的打磨和推敲下,达到了职业二阶。 几乎没有被拥有系统辅助加点的顾为经甩下几分。 哪怕胜子小姐不用像自己一样,把很多的练习精力分摊到水彩和中国画之上。 油画便是她唯一的主业,可以专心致志的全情投入。 但是,这样的进展也太让他感到叹为观止了。 每次他看到酒井胜子那种——每一幅画比起前一幅作品都有肉眼可见提高的狂野进步速度。 他都仿佛理解了,为什么毕加索十五岁就会被马德里皇家美术学校特招,唐宁刚满二十岁的年纪,就能达到大师一阶的水准。 这就是真正溢出纸面的天赋啊! 然后回家气不打一处来,更加倍卖劲挥舞起小“皮鞭”。 顾为经酷似是在家长会上看到了隔壁家考了一百分的水灵孩子,再扭头看着自家及格都没有,还一心只想着出去玩的蠢乎乎鼻涕孩,恨铁不成钢的狂怒家长一样。 奋力驱赶着顾老头继续拉磨。 都是一天天的在那里画画。 瞧瞧人家胜子,再瞧瞧自家顾老头。 胜子只画了六张画,职业二阶的进度条都堆满了大半,再瞧瞧自家老爷子,最后200点的瓶颈,跟懒驴拉磨一样。 死活死活都磨不出来。 您练了么!用心了么!练了甚么了! 没用!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有女朋友这样的珠玉在前,顾为经觉得自家爷爷这爆率完全不行。 要是系统给的任务是辅导胜子。 不。 哪怕自己被按在那里,哼哼唧唧不情愿的练画做功课的顾老爷子,能有酒井小姐三分之一的灵慧。 咱的破境任务,也早就完成好了。 以前的顾为经,就算在同阶之下,油画经验值略微比胜子高个两三千点。 他还是没有资格在酒井胜子面前装高手的。 整个仰光,有资格在胜子面前装大尾巴狼的画家,也未必能有五指之数。 她调配色彩的灵气和创意,那种颤动的动感感觉,放到整个Lv.5的分段,都能算的上要打九十多分的上上品评价。 关于色彩科学体系的知识构建,胜子比他要扎实的太多。 酒井小姐来当他的老师还差不多。 好在,他现在油画是Lv.6了,职业三阶的水平,开始触及到大师之路的门扉。 不必妄自菲薄。 顾为经有自信,考虑到自家爷爷都算是本地蛮有名的油画画家了,。 论东南亚的传统绢画什么的,仰光肯定有比他画的好的。 但论到油画技法。 在仰光省的五百万人中,他职业三阶的水平,还真应该能排进前五名去。 进入到了新的绘画阶段之后,他发现自己又对整个油画的色彩体系有了新的认识。 红配绿,不敢说想怎么配,就怎么配。 然而。 从莫奈式的红绿树影重重,到梵高的迷幻,再到某些小众奢侈厂牌新季主打的潮到大家看不懂的红配绿,赛狗屁的色调。 顾为经都能非常神似的还原出来。 “你是想用手指涂抹法么?这上面的玉兰树的基础调子,我刚刚已经上的差不多了。” 酒井胜子大概猜到了顾为经想要做什么。 也谈不上猜不猜的。 她知道男生最近一直都在研究手指涂抹法,再加上他说不用画笔,也就没有什么其他选择了,只是—— “手指的按压,确实能够一定程度上的改变上下层之间的颜料的混色,处理出一些画笔所达不到的灵巧小过渡纹理。” “然而,整体上的调子还是很难改变的。” 胜子斟酌了一下,很老实的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不好做,非常难。” 顾为经知道,酒井小姐在心中,肯定是把他的画玉兰花的说辞,当成在妹子面前逞威风的意气之语。 他微微笑了一下。 也不多解释。 “这样好了,要是我画出来了更加自然的效果,未来两个月,给阿旺洗澡的活,胜子你都包了。要是画出来的效果不好,那就是我输了……嗯,那就让它快乐的脏着吧。” 顾为经建议道。 酒井胜子抿着嘴,微微摇了摇头。 “不赌?” “不管输赢,我都给阿旺洗澡。”胜子说道,“给阿旺洗澡,蛮有意思的,就像陪一个小宝宝玩一样。而且,我不赌你输。” 她把顾为经的胳膊拢在掌心,认真的说道。 “如果你相信自己能做到,那我便也相信你可以做到,我只赌你赢。” “朋友,一点道理都不讲的?” “一点道理都不讲,顾君,从我认识你的那一天,你所有说自己能做到的,就都做到了,就算现在一时没画好,将来也一定能画好,只需要伱做好准备。” 酒井小姐凝望着顾为经,脸上露出明媚的笑容。 瓷娃娃一样的脸颊上淡淡的红润,似是有一朵玉兰花,在他的眼前绽放。 有些道理不需要去说。 我相信你能做到。 就像花之所以会开,因为春天就在哪里,不过只是这个春天,或者下个春天罢了。 顾为经凝视了女孩子几秒钟。 “好。” 他没有笑,转过头看着面前的画板,平静的说道。 本来顾为经仅仅是为了从伊莲娜小姐身上转移胜子的注意力,随性一提,半开玩笑性质的顺便一说。 然而。 酒井胜子这么信任自己。 妹子那么明艳的看着你,露出那么纯净,又那样真诚的笑容,好像是把整个一颗心那么重的信念,都挂在了他的身上。 他要是再画不好。 未免实在有点丢人了,顾为经他都看不起自己。 他后退了一步,无比认真的从上到下过了一遍,这才开口说道。 “胜子,你知道你哪里没有做好么?” “请说。” “其实问题的关键,你已经说出来了,要不然失之灵动,要不然气蕴上失之丰盈。” “是的,这幅画已经画出了植物生长的感觉,所差的那一毫厘,就是没有玉兰花的花气。或者说,我想,大概是你看了太多欧洲印象派名家的作品,所以进入思维定势之中。” 顾为经缓缓的说道。 “这是紫萝兰,罂粟花或者玫瑰田的红绿色调气息,而不是玉兰花的画法。” 酒井胜子面色一整,深深的望着自己的作品。 似乎有什么困扰自己的桎梏,随着顾为经的一语道破,在她的脑海中倏然告破。 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经。 她瞬间就懂了。 此刻,顾为经把手中的玉兰片放在一边的小桌子上。 他并没有拿画笔或者直接用手指沾颜料,而是拿起了旁边的油画刀。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六章 千里之外,两花两人(上) 绰约新妆玉有辉,素娥千队雪成围。我知姑射真仙子,天遣霓裳试羽衣。 ——明·文徽明《玉兰花》 —— “世界上的每种花,都带有人们所赋予的不同的文化内含。它们的花语,往往是一种精神的实质化的寄托,却又只能通过很抽象的感觉来传达,一旦落之于实质的语言和文字,就瞬间会变得空洞而苍白。仿佛是花,被摘离了枝头,枯萎成了一地灰烬。只剩下了几丝缥缈的精神在其上盘旋。” 一只素白的手,从身穿黑色夹克和绿色灯笼裤,打扮的像是大力水手似的老爷爷手中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鲜花。 女人的皮肤像是嫩色的轻雪。 它在阳光下呈献出凝脂一样的透明玉色,让人分不清哪里是被延伸到小臂的透明丝绸手套所覆盖,哪里又是她原本的皮肤。 “Danke(谢谢)!” 女人朝小镇狂欢节的志愿者点点头,将手中的小花递给身后正在推着她的男人。 “或许,这便是维特根斯坦在1936年关于美学的演讲里所提到的——艺术的至境,就是有所言说,又什么都不说。” “呃……听说你和传奇的维特根斯坦是亲戚,伊莲娜小姐,是这样么?”男人把手里的花枝随手插在轮椅的靠背上,出声问道。 “看你怎么定义亲戚这件事了?只要追溯着足够远,人和草履虫也是亲戚。” 女人说道。 农历三月廿三,立夏。 骄阳当空。 按照传统的东方花历,水仙花是正月的花神,玉兰花是二月的花神。 开花次序应该是先水仙,后玉兰。 但是,因为奥地利远比东南亚的纬度高的多,一者是温带阔叶林气候,一者是热带季风气候的缘故。 当最后一片玉兰花的花片在仰光的好运孤儿院里,当着胜子和顾为经的面落下的时候。 大西洋的暖风也开始越过奥地利重重山野。 阿尔卑斯山的积雪消融,青绿的野草遍布原野。 正是水仙花最早的一批花蕾开始盛放的时节。 虽然雪绒花才是奥地利的国花,但是地处欧洲中部的农人们,似乎对随处可见,自然生长的旱水仙更有感情。 每年公历五月上旬,依次在山野中开放的水仙花,会像是从平原向高山雪线逐渐蔓延的碎银地毯一般,开满整个丛林草场。 仿佛盛大的花国。 从1960年开始,奥地利政府也会每年举办盛大的以多彩花卉为主题的水仙花节。 到今年,已经是第六十三届了。 “我在《油画》新纪元计划的启动仪式上,听奥勒·克鲁格先生这么说的,他说你们和豪门维特根斯坦在太爷爷那辈就是亲戚和密友。安娜,你的姨妈,不是他的教母么?他说的应该没错吧。” 身后穿着软壳服的大叔,将安娜的轮椅推上一边的人行道,然后问道。 “猜到了,维特根斯坦的亲戚与西班牙冷门王子,从十四岁起,这就是他骗学校里的女生和他上床的两大利器了。那你再听到我的奥勒表弟夸夸其谈吹嘘的时候,下次可以当面问他,他说的是哪个豪门维特根斯坦。” 安娜伸了一下手,示意他暂时把轮椅停一下。 “什么意思?假的。” “不算假,只是从血缘联姻上来说,我们可能和德国的赛因·维特根斯坦家族更亲近一些,而不是你所以为的奥地利的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的家族。” 安娜举起手里的照相机,对向旁边游行花车上,穿着绿色连衣裙,带着粉红色的帽子,把自己打扮的像是只大芍药的女孩子。 每年地方的社区自治会的评委都会从花车上参与游行的漂亮女孩子们中,选出十位装扮的最出彩、最受欢迎的候选人。 再由来到此地的本土和国际游客,从中共同评选出一位水仙皇后和两位水仙公主。 今年。 游园节的主办方借鉴了老美的火人狂欢节。 每一个来参加游园会的游客一支水仙花,你只需要把自己的水仙花投到最喜欢的花车边的花筐上。 最后获得投票最多的,就是今年的水仙王后。 等那位芍药妹子侧过身来微笑的瞬间。 安娜按下了快门。 咔! 老式的莱卡旁轴胶片相机的铝帘快门,发出一声清越的脆响。 摄影师的圣经《纽约摄影杂志》极其推崇这种非常有“德味”的快门声,将其形容成具有宛如“精密的鲁格手枪扣下扳机”一样的利落手感。 身后推着轮椅的大叔安静的等伊莲娜小姐按下快门,这才有些纳闷的开口:“抱歉,两者有什么区别么?” “路德维希是哲学家,前者那个塞因·维特根斯坦是德意志亲王,也是德军排名第三的王牌飞行员,屠杀了接近一百架盟军飞机员,有传言说,在战争末期曾计划过刺杀阿道夫,不过,没有任何实际证据。我个人有点怀疑这是他母亲在战后粉饰的说辞。总之,大概,这并不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情。” 安娜以她那种惯有的平静冷幽默,淡淡的说道。 “路德维希的曾祖父,因为在拿破仑战争时期,是维特根斯坦亲王家里的大管家,而被赐名为了维特根斯坦。他的老爸曾经有一段时间,自称过自己是维特根斯坦亲王家里的私生子,但后来成为了奥地利排名第一的钢铁垄断托拉斯的拥有人后,又否定了这个观点。” “所以,战争刽子手是真的远方亲戚。至于那个大名鼎鼎的哲学家,能不能高攀的上,奥斯本叔叔,这事儿存疑。当时,德奥老派的土地军事贵族和那些做商人发了大财的富豪关系闹的很僵,认为他们骗取了国王的‘宠爱’。至少,成为关系亲近的秘友,是不大靠谱的。” “你在伦敦生活,他们在酒吧里,会见到有人吹嘘自己和莫斯利(注)有亲戚关系,而骄傲么?” (注:英国皇家飞行员,权贵,黑衫军创始人,阿道夫秘友,BBC所评选的20世纪最可恶的英国人。) “咳咳。” 刚刚坐了长途飞机,从Schostic集团的欧洲总部,飞到格利兹见到安娜的出版社副总裁先生本想随便开个玩笑。 谁知道拍马屁,竟然直接拍到马脚上去了。 奥斯本大叔明显有些尴尬的用力清了清嗓子。 “抱歉。” “不,不必抱歉。很远很远的亲戚了。” “我一直觉得,攀来攀去各种各样错宗复杂的亲戚关系,追溯‘骄傲纯净’的贵族血脉,不过是一堆已经退出历史舞台,又不愿意面对的人们在壁炉边,对着发黄的老家谱,酗酒般麻醉自己的幻梦。从血统上和维特根斯坦是亲戚,还是和草履虫是亲戚,并无高下之别。” 不愧是评论家小姐。 这种气质清冷润泽如泡在冰水里的寒玉一般的妹子,脸上安静的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可是毒舌起来言辞锋利程度,真的不是一般的人能够忍受的。 要是被誉为全欧洲文青少女最完美的梦中情郎的忧郁敏感哲学王子维特根斯坦先生,知道自己在安娜的嘴中变得被和草履虫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大概会哇的一声,哭出来吧。 “本质都是亚文化COSPLAY,只要伱愿意足够解构。你就会发现,我表弟整天在酒吧里Cos冷门王子,Cos哲学家的亲戚,和刚刚那个把自己打扮成大力水手的老爷爷,在内核上没有任何的区别,甚至还不如那个老爷爷呢。” 安娜语气有一丝嘲弄。 “最少,我觉得那个老爷爷很可爱,也很好玩,他大概是真的很喜欢大力水手。而我的表弟一点也不爱维特根斯坦。” “我印象里,小时候他从来没有翻过一页维特根斯坦的书。他爱的只是让自己看上去好像很尊贵,或者看上去好像很聪明,从而像发情的猴子一样,一个又一个的上着酒吧里认识的性感女郎。”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从绝对数量上来说,历史上脆弱又敏感的发情猴子,一定要比吟游诗人口中的高贵纯洁骑士,更接近贵族文化的本来面目。你不能指望,一个出生到死亡,都在自己庄园里打猎、玩女人、喝酒赌博的人,拥有多么强悍的内心。” “他远远不如自己的父亲,奥勒只继承了克鲁格先生的贪婪,却没有他的节制和勇气。克鲁格先生是真正的商人,而我的表弟甚至不是一个成功的花花公子。” “你知道么,如果有一天他没有了股份,豪车,直升飞机和继承权。别说向我求婚了,他甚至连再次踏进酒吧,睡女人的勇气可能都没有了。我有时候,真的替他感到悲伤。奥斯本叔叔。” 她的眼神中,竟然真的有刹那实质般的哀伤滑过。 “强大的思想与高贵的内心,要比世俗的财富和成功,更加持久永存。这句话,我们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姨妈就反复的告诫过我们,它是我们最重要的人生启蒙课。” “人们如今提到维特根斯坦,首先想到的是,欧洲思想史上永恒的巨人。甚至想到的是他的弟弟,在战争中失去右手,却依然在维也纳的金色大厅中掀起过狂潮的史上最有名的单臂钢琴家保罗·维特根斯坦,而不是他们家曾经富可敌国的亿万财产。” “维特根斯坦家的钢铁商业帝国已经永恒的动荡战争中化为尘土,但一百年后,他们的思想依旧璀璨如新,锃亮的如同昨日刚刚写就。这么多年过去了,奥勒他,始终还是那个在庄园里找到一把漂亮的骑兵军刀就满世界炫耀的砍木头的6岁小孩子,他始终没有长大。” 啪、啪、啪…… 奥斯本大叔忍不住鼓起掌来。 他刚刚掏出钱包来,从旁边卖可乐和热狗的小摊贩上花了半欧元,买了一个大大的蛋桶冰激凌。 他朝伊莲娜小姐举了一下手中蛋卷。 见对方摇头,于是便自己用力的舔了一大口。 满足的呻吟了一声之后。 奥斯本总裁这才含含糊糊的说道:“小安娜,有没有兴趣,把这一套话,换个场合说说?” “指的是今年的Schostic集团的写作与艺术颁奖会?” 伊莲娜小姐似乎并不奇怪奥斯本为什么特意兴事动众的飞来中欧,想要当面见见她商量事情:“您专门跑过来,就是为了把我请过去当颁奖嘉宾?” “嗯哼!” 奥斯本用力的点头,“我亲爱的小安娜,看在我之前出版社那里,那么挺你的份上,也照顾照顾奥斯本叔叔嘛!董事会可是亲自给我下了命令的?” “他们知道是我推荐的侦探猫?” 安娜眉头微挑。 “哦,不,这倒不,这点你奥斯本叔叔还是很靠谱的,但他知道我和你姨妈生前关系好。毕竟,我能得到出版社的职位,还是你们伊莲娜家族给介绍的么!你现在这么红,热度这么高,董事会不请你请谁啊。” “五十亿美元换来的热度,豪横,LADYGAGA开场演唱会才花多少钱呢。” 奥斯本大叔瞄了安娜一眼,在那里哼哼。 伊莲娜小姐知道,奥斯本大叔对自己“哗”的一下,就捐了相当于半个Schostic集团的市值出去,有点意见。 其实不只是奥斯本这样她姨妈生前的朋友。 有些艺术品收藏已经在家族金库里传了快500年了,安娜成为庄园主人后才五六年。 就没了。 包括庄园里管家,她的私人艾略特小姐。 这件事上,大家嘴上不说,心里多多少少都难免会有些看法的。 强大的思想与高贵的内心,要比世俗的财富和成功,更加持久永存。 这话谁都会说。 可做不到的人,又何尝只有奥勒表弟一个呢? 她没有接口,只是委婉的说道:“我的风格,放在颁奖晚会,可能不太合适吧。我总共就出席了两次这样的公众场合,两次都出了乱子。” “对欧洲人来说,或许言辞过于锋锐了点,但美国不一样,人家老美超喜欢这个。” 奥斯本朝伊莲娜小姐挤了眉毛。 “安娜,你想提前知道,今年的写作与艺术奖项,会颁发给谁么?” (本章完) 第527章 千里之外,两花两人(中) 第527章千里之外,两花两人(中) “这么说,你们已经私下里内幕操作好了?” 伊莲娜小姐拨动着手中的金属释放杆。 她用手遮住阳光,低头检查着刚刚的胶卷,随口问道。 “拜托,亲爱的安娜,不要把话说的这么难听,什么叫私下里内幕操作?这是我们出版社出资设立的自己集团的内部评选奖项,管理层和评委进行一定程度的方向沟通,也是蛮合理的事情吧。” 奥斯本总裁睁大了眼睛,似乎对被人凭空诬蔑了清白,感到非常的委屈。 “就连IMO数学奥林匹克竞赛,都还有评委会内部打分评议和主试委员会的分歧仲裁的流程呐。” 出版社旗下的写作与艺术奖项,是整个北美范围内,含金量最高,竞争最大的青少年文科奖项。 和数学奥赛一文一理。 算是北美学术竞赛界的北乔峰,南慕容。 这两者几乎就是美国和加拿大13——18岁的中学生,在学生阶段所能拿到的最高等级,最能证明自己“SUPERSMART”的奖项。 非常少见的在「写作与艺术奖」每年的评选中。 而是说比较起来。 青少年学生组才是出版社眼里的奖项基本盘,更加严肃,平均身价和技法水平远远更高的「大师组」。 而「大师奖」只能算是放在北美一流、放在整个世界里二流。 要是能得到最高的「写作与艺术杰出贡献大师奖」,作品还会被位于华盛顿特区的国家艺术中心永久收藏。 大师奖获奖后,最终获奖作品会在纽约画廊搞巡回展览之类的配套附带好处,还是相当具有吸引力的。 伊莲娜小姐继续用平静,但十分伤人的挖苦语气说道。 大概受关注程度和新加坡双年展相差仿佛。 严格意义上来讲。 “奥斯本叔叔,您误会了,我并非是有意想要责怪你,我只是指出了一个客观事实。仅此而已。如果我说错了,我很抱歉。” 他涨红了脸,用力咳嗽了几声,争辩道:“青少年组的获奖名单是由北美青少年作家、艺术家联盟定的,我们出版社是不参与的,至于大师组,这种艺术奖项受到一定程度的主观影响,总是难免的么,终究这考的不是做数学题,你们艺术圈里,画廊主整天请评委开Party,办社交酒会,难道就多干净了!” 而写作与艺术奖也是未来畅销书作家、艺术富豪、好莱坞知名导演的摇篮。 反而是附带的用来拉曝光度的。 底蕴也要更加占优。 但传统西方艺术产业的大本营还是更加偏向于欧洲一些。 这不意味着大师组的含金量不够高。 IMO的获得者中,有相当多的名字,在未来获得了菲尔茨、沃尔夫这种数学大奖,成为了杰出的数学或者物理学家。 太娱乐了,太有网红感了。 然而不管怎么说。 美国是全球最大的艺术市场。 它超有含“睛”量,但论到文学、艺术奖项的含金量。 正在卖力舔冰激凌的奥斯本,差点被安娜一句话给噎死。 放在插画领域里一流,放在整个严肃艺术界二流偏下的“普通”艺术奖项。 它和新加坡双年展刚好反过来。 所以。 就会觉得缺了一点意思,没有了庄重,也就没有了厚度。 所以。 总之,全是仿照着奥斯卡的那种模式来的。 安娜从相机中取出胶卷,侧过头来望向出版社的总裁。 名利双收。 商业设计和现代艺术方向,毋庸置疑,纵观整个西方社会,美国都是处在目前比较领先的位置。 毕竟Schostic主要的经营方向集中在了儿童教育领域。 比如「写作与艺术奖」大概也是世界上所有同类奖项中,绝无仅有的会把评奖地点,扔在百老汇剧院这种地方电视直播,并请巨石强森做嘉宾的艺术竞赛。 当然。 她的语气并无责怪。 至今还是有不少评论家觉得——美国人搞综艺像综艺,搞体育像搞综艺,搞评奖也像搞综艺。 论做综艺的能力,论曝光,论制造话题度,论搞钱的能力。 在学生阶段艺术竞赛中,写作与艺术奖几乎没有一个可以相提并论的对手。 总之搞什么都逃不脱好莱坞的那一整套玩法。 “哦,奥斯本叔叔,那我还是第一次知道,IMO在选手做不出来题的情况下,会因为觉得他的话题度高,就给他颁发金牌。很有建设性的观点,看来,贾斯汀·比伯没想到去参加奥赛真的是亏了。” 山姆大叔的那一套肯定自有其优越性在其中。 但在那种可以和漫山遍野的盛开的水仙花花瓣所相媲美的容颜,和深黑色却拥有仿佛焰心般气质的眸子,安安静静的注视下。 奥斯本一点点的低下了头去。 “好吧,好吧,我知道你听说今年的杰出贡献大师奖,被内定给了罗尔德·亨利,有所不满。好吧,这件事是真的,但你也得替出版社想想对吧,我们又是办奖项,又是请名人,又是租百老汇舞台的,总得想办法赚点流量,营销点自己的人吧。” 奥斯本在安娜的逼视下,索性破罐子破摔,坦白道。 “他不光是外型条件好,是网络上的网红作家的问题。他过去五年内,有三本书登上了《纽约时报》年度畅销书排行榜,光是卖书分成,就给出版社赚了七千万刀的毛利。虽然可能性不大,但集团还是想能营销成下一个JK·罗琳或者乔治·马丁,再加上去年AppleTV拿下了他的《维加斯拳击手》的版权,想要改编成流媒体的主推美剧——” “与情与理,从哪一点考虑,今年的杰出贡献奖都应该是人家罗尔德的。” “与情与理,维加斯拳击手?那本对搏击俱乐部毫无新意的模……” 奥斯本挥舞着手中的蛋卷。 “伊莲娜小姐,请不要跟我讨论艺术内含。我们说的是现实,现实就是,就算没有罗尔德,你也知道无论如何侦探猫都不可能获得杰出贡献奖的,它是北美文艺界的王冠,插画领域的名珠。而侦探猫在三个月前,还是在网络上卖十美元插画的无名小卒。这不是现实,这是童话。” “真遗憾,身为卖出了欧美市场每年近乎一半市场份额的童话书的儿童出版巨头的欧洲区副总裁,我还以为,您会相信童话的力量呢。” 总裁大叔苦笑复苦笑。 “我不知道《维加斯拳击手》,是不是对搏击俱乐部拙劣的模仿。但我觉得,如果辩论是语言的拳击的话,那么我的安娜,您一定是世界级金腰带的拥有者。” “我把这当成对我的赞美了。” “这样么?” “至少,比夸我和谁谁谁是不是亲戚,更加让我觉得开心许多。”安娜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撰写评论的使命从来都并非被众人喜爱、恭维、或者称赞。其乐融融,天下太平的言辞是没有创造力的。所有人都喜欢你,意味着你只是把一些老掉牙的陈词烂调,重复来,重复去。” “伱知道为什么我喜爱侦探猫的作品么?” “为什么?” 安娜想了想,嫣然一笑。“算了,这是我和她的事情,不想告诉你。抱歉,任性一下,请您理解我。” 汪汪? 不对啊! 奥斯本明明在吃着的是蛋筒,却莫名忽然有一种,老大叔被人当面掐开嘴,强塞了一大把狗粮的错觉。 “好吧,无论你有多爱侦探猫。” 奥斯本无奈的说道:“我不和你争辩,或许有一天无名小卒会戴上王冠。但不是今天,不是在几周后。这是足以横跨一位艺术家整个职业生涯,从地狱到天堂的阶梯。1823年,伊莲娜伯爵阁下的喜爱,能足以让一个穷鬼一夜之间,成为社会名流。但在2023年,这已经不是个三个月就能走完的路程。” “这是董事会的意思,我不方便在这件事上做什么。安娜,你也得理解我。不是在跟评论家伊莲娜小姐说话,我是在请求我的安娜小女士。” “当然。” 安娜点点头,“通常来说,我也不太会跟一位上市公司总裁私下里逛水仙节,我是在跟小时候送我童话书的奥斯本叔叔说话。而安娜小女士的那部分,我觉得应该算是蛮善解人意的。” 一瞬间,两个人都笑了。 “十二个候选人,一个「杰出贡献奖」,四个「优秀贡献奖」,扣除已经内定获得了杰出贡献奖的‘诺顿’先生——” 奥斯本心底里偷偷的撇了下嘴。 诺顿? 人家作家名字叫罗尔德·亨利好不好。 诺顿是搏击俱乐部的主角,软弱,空虚、庸碌,与之对应的是他通过想象和模仿所分裂出的英俊、强悍、富有魅力的第二人格泰勒。 刚刚还在那里说自己善解人意。 现在转眼间就直接叫人家诺顿啦! 看来。 年轻女人心中,对那位抢了自家喜欢的侦探猫奖项的畅销书作家,并不是像她表现出来那样的毫无芥蒂的。 小安娜,真记仇! 奥斯本在心中哼哼。 “——剩下十一个人,分四个奖项,出版社计划是怎么安排的呢?”伊莲娜小姐问道。 “其实也没有四个啦!按照奖项在创立时‘引导孩子学习高雅文辞艺术,并塑造他们正直的社会责任感’的目标,按传统惯例,每年都要拿两个获奖名额出来,一个给诗歌题材,一个给调查记者。毕竟诗人穷的都快灭绝了,调查记者有挨枪子的风险。剩下一个今年会给摄影与混合媒体类。最后一个嘛……” 总裁先生拉长了语气。 安娜平静的坐在那里。 “好吧,不逗你了。还有几本书预计会卖了超过一百万册,其实从经济效益上来说,选它们要更强。” 奥斯本见到在伊莲娜小姐脸上,没有看到他想要的戏剧化效果,于是有些失望的老老实实的说,“但因为是写作与艺术奖,今年已经有三个获奖名额都是写作领域的了,所以最后一个,就像你希望的那样,会分配给绘画领域。” “准确的说,吉娜,维尔莱茵,侦探猫。三位插画师选一。” “会是谁?” 安娜目光看向远方的花车。 “这取决于你是否愿意为侦探猫做些事情了?”奥斯本狡猾的笑笑。 “说下去。” “老实说,现在董事会还在观望,评委团们的意见也争吵的很厉害。公司角度,董事会更加倾向于吉娜。她今年的那套《哦,吉普赛,吉普赛》的插画,算的上不错的市场反响,再加上少数族裔画家,边缘群体题裁,都很讨喜。” 安娜安静的听着。 踩绘画风口,是每一个想要更轻松的能斩获艺术奖项的创作者,都在做的事情。 她可以给猫女士安排画《炽热的世界》,人家插画家自然也可以画《吉普赛,吉普赛》。 非常非常公平。 她不能因为人家比你看起来更政治正确,就在那里搞当婊子立牌坊的双重标准。 “维尔莱茵则和公司的合作非常非常的密切,和评委团里的很多成员都有过共事,或者保持过良好的关系。他近几年已经陪跑过好几次了,有很多人认为,既然迟迟都没有办法给他杰出贡献奖,那么再给他一个优秀贡献奖,当作安慰,也蛮好的。” “听你这么说,不像是三选一,而更像是二选一。”伊莲娜小姐评价道。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毕竟《油画》那里,有些艺术评委心中还是有一定顾虑的,你懂我在说什么。但奇怪的是,评委团里有非常大咖的人,旗帜显明的站到了侦探猫的身后。老实说,态度强硬的,让我以为她是对方的私生女。” “简·阿诺?” “Bgo!我还以为有油管的那事,他们的关系会不太好呢。” 奥斯本打了一个响指,有些惊讶的看向安娜:“老实说,你的笃定让我震惊,嗯,他们之间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么?匿名插画家,在网络评选中,踩着范多恩与简阿诺的肩膀骤然成名,不会真的是私生女吧?” 总裁脑海里差点脑补出了二十集狗血电视剧出去。 第528章 千里之外,两花两人(下) 第528章千里之外,两花两人(下) 安娜知道。 这是简·阿诺希望能还她们在他儿子身上的人情,当初她们在《艾米》上付出的努力,如今加倍回报了回来。 不过。 她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所以,董事会的意思是,如果请我过去,做颁奖嘉宾,就把最后的一个名额,颁发给侦探猫?” 她抬了一下眼帘,询问道。 “现场嘉宾加上百老会颁奖之夜的特别评委。” 奥斯本狡黠的眨了眨眼睛,“安娜,我和你之间不藏着掖着,坦诚点的说。从董事会的角度,其实他们不太在意,到底是吉娜、维尔莱茵还是侦探猫,这三个人中的哪一个获奖。对出版社来说,其实都差不多,没有本质的差别。” “各种场外的人脉角力都纠缠在一起,每一方都有每一方的利益代言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如果没有强硬的外力介入的话。那么,可能只有上帝才会知道,今年最后一个「写作与艺术优秀贡献大师奖」的归属。” “而你,现在,你就是最强有力的外力。” 奥斯本将手中最后一点蛋桶的脆皮扔进嘴巴里大嚼。 整个天空,都仿佛是一朵以云为瓣,以日为蕊的巨大水仙花。 “越戏剧化,越好。” 伊莲娜小姐揶揄的笑。 他倒是看出了,伊莲娜小姐似乎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和他多做讨论。 奥斯本以玩笑的语气,说出了不是玩笑的话。 “不开玩笑,伱知道你在北美有多少粉丝么?欧洲大家各种年会评奖,都端着范儿。而美国人不爱这一套,他们喜欢的是刺激,是直接争议,是个性与舞台张力。” “下次做出决定前,多想想金钱的伟力,想象着我们的董事会成员,穿着西装,挺着大肚腩,以百米冲刺般的敏捷,扑过来跪舔的模样,我觉得,没准会让安娜小姐在处理财产的时候,换一种更加郑重的态度。” 伊莲娜小姐的目光投向远方,很久都没有说话。 奥斯本感慨道。 “不,没有,我只是忽然有些感慨,似乎公司把所有的因素和需要营造的话题,都设计的井井有条,唯独没有‘艺术’本身存在的空间,这可是一个艺术奖啊。” 总裁大叔暗暗的在心里叹了口气,重新换回了刚刚的问题。 前者是美国人王室梦的代名词,后者是美国个性文化的代名词,共同点是两者都死于乘坐汽车时,所遭到的枪手刺杀。 “如果我去颁奖了,结果最后奖项没有颁发给侦探猫,不照样是非常有话题度的新闻么?” 奥斯本耸了耸肩膀,“然而,我的个人看法,只要你去当这个评委,这个奖项就是她的。” “听上去像是肯尼迪+2PAC啊,难怪有人一直在建议我加强安保措施。” “怎么了?有问题。”奥斯本奇怪的问。 “那么,我说了这么说,你考虑的怎么样?通常来说,我们邀请其他艺术评委的时候,还会着重强调Schostic集团会为往来嘉宾提供往来机票头等舱,带泳池的五星级酒店什么的配套福利,但我觉得,似乎对你应该不是很有吸引力的模样。” 安娜轻轻的说。 不过。 “我还没有恭喜你,你刚刚接任了《油画》杂志视觉艺术栏目的经理,这可是和《VOUGE》艺术总监、《巴黎评论》总编齐名的三大大众文艺教头的岗位,应该也是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一个。” “差不多,其实我想举的是肯尼迪加上泰勒斯威夫特,反正一个意思。偷偷说一句,梅根王妃肯定嫉妒死你了。有人捕捉到,她最近在采访时,一个劲儿和你穿同样风格的复古风穿搭。董事会想要流量,而你,安娜,你就是今年春天流量的女皇。” “想让侦探猫这种小画家十拿九稳的得到大奖,她总得能付出点什么,这是流量为王,金钱万能的时代。要不然是流量,要不然是金钱。如果你的那五十亿是捐给出版社的,不,五亿……三亿,三亿就足以让董事会的高层争抢着舔你的鞋底了。” “毕竟,董事会还是乐意用一下小小的人情,讨好一下你的。再说了,想要抵挡我们的安娜评委的美丽魅力,不论是其他评委,还是现场观众,都是极难极难。海伦只用了一面,就征服了斯巴达、雅典和特洛伊三个国家。你搞定董事会的那些老家伙,不会更难的。” “所有人都知道WWE是表演而不是格斗,但每年收视率巨高。老美就爱各种某某家族爱恨情愁的撕逼。而最棒的一点是,你既有腔调,还有个性,既能满足山姆大叔民众所幻想的王室梦,又有话题讨论度,完全戳中了北美观众的高潮点。这就好比……” “理论上,是这样的没错。这种事情没有十拿九稳的喽。” 奥斯本说道:“我的行李箱里带了一瓶勃艮地的葡萄酒,是我送给你的升职礼物。就算不考虑别的,单论这一项身份,你就有资格做威尼斯双年展的评委。再说,你能带来足够大的话题度,这便是董事会想要的。” 奥斯本笑。 他用力抽了抽鼻子。 “如今Z世代的北美年轻人,已经不太吃把总统请过来,发表一套风雨哈佛路性质的演奖,再一起抹眼泪的正剧似的玩法了。大家喜欢看劲爆的。转播奥斯卡的电视台,绝对可以为威尔史密斯冲上舞台,扇的那巴掌而激动的昏过去。人人都知道你是侦探猫的拥护者,你们两个人的命运连接在一起。还有比这更吸睛的颁奖新闻么?”总裁大叔微笑道。 安娜侧了下头,很冷静的指出了其中的逻辑漏洞。 “要伦理有伦理,要犀利够犀利,要争议有争议。开个玩笑的夸张说,董事会绝对愿意为了它出现在今年的百老汇现场里,像只乖乖小狗狗一样舔干净你的靴子的。给侦探猫一个次等奖项,又算的了什么呢!” “就刚刚你嘲笑奥勒的那番话,一个字都不用改,直接放在台上说出来。很爆的。” “嗯,考虑好了。”安娜点点头,“感谢您说了那么多,但很抱歉,我不能答应你的邀请。” 大叔觉得安娜正在看着水仙田,却又像是什么都没在看。 奥斯本端详了片刻,并没有看出那是“我知道了”的表情,还是“我没有听见”的表情。 安娜脸上的表情宁静如初。 “我想,董事会应该也很乐于看到这样的场景罢,反正你们要的只是新闻卖点,只是推特词条热搜,至于怎么个卖点法,应该也没有那么的重要。” “欢迎来到美国,欢迎来到好莱坞,北美总部的同仁曾在一次国际会议的间隙告诉我,好莱坞并不是位于加利福尼亚的某个确切的地方,而是一种精神符号,是自从林肯1860年二度当选美国总统以来,美国所创造出的,最能代表美国梦,美国精神,美国特点的文化象征。” 奥斯本扭着脖子和她瞅向同一个方向,那里只有一大片的水仙花田,金色的太阳从一大团白色层积云中探出了头。 奥斯本得意的微笑。 奥斯本愣住了。 他脸上浮现出了困惑而不解的神色。 “安娜,不明白——” 他来的时候,可是十分信心满满的。 对Schostic集团来说,能促成这样的事情,自然就意味着把泼天的流量捉到了手心。 对安娜所喜欢的侦探猫来说,更是能将评委团里三方争霸的格局,一锤定音。 甚至对于伊连娜小姐本人来说,或许当个评委对舞台气场不强的人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 她如果强硬的主导奖项,将其颁给侦探猫的话,没准会被人质疑公正性。 但是嘛。 这都不是什么大事,文艺奖项都这样,都是个人情感决定奖项归属。 所谓“客观”根本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名题。 任何评委都不可能是没有主观倾向的。 包括宣称“不被情感所左右,绝对中立,绝对客观”的评委,这种宣称本身就是一种主观态度。 允许艺术杂志的编辑疯狂的迷恋毕加索。 凭什么不允许人家编辑小姐喜欢侦探猫? 在传统老欧洲,大家投票的时候,可能还要藏着掖着,搞避嫌的那一套,但北美新大陆反而更喜欢直来直往的率真性格。 我喜欢她,就是喜欢她。 所以我要把奖颁给她。 网友会觉得你很加分,很Real。 风险与机遇并存,就像他所说的,奥斯本完全相信伊连娜小姐有足够的勇气,也有足够的能力,处理好这一切。 他跑过来邀请安娜,除了是应付董事会的任务,内心深处未尝就没有替安娜考量的因素在里面。 对方刚当上了《油画》的总编,正是被人质疑能力的时候。 他相信安娜足够强,所以多多的曝光,怎么想,都对她没有任何的坏处。 出版社,他、侦探猫、安娜,四方四赢的局面。 想想都赢麻了。 这件事唯一利益受损的就是吉娜和维尔莱茵。 但安娜在乎这个? 替出版社从维尔莱茵手里抢走对方心心念念的《小王子》合同的时候,她可强势极了,一点都没见手软。 安娜端端正正坐在轮椅上,微微摇摇头。 她没对奥斯本解释,她拒绝了对方善意的邀请的原因——她不能这么做,因为,她自己就是侦探猫的经纪人。 这是个底线问题。 推荐人、赞助人和画家是一种关系。 经纪人和画家又是进入到了另一种维度层面的关系。 理论上,她们是职业生涯里最亲密的伙伴,关系最亲切的利益共同体。 没准……嗯,考虑到欧美的离婚率,再考虑到艺术界可能是这个基础上再乘个很大的数。 用不着没准。 从统计学的角度来说,一位西方知名艺术家和他的经纪人的平均合作年限,是会显着的长于一位艺术家和他老婆的婚姻持续年限的。 不恰当的比喻——画家和助理可以是一夜情,不合适就换,画家和经纪人却是郑重的婚姻关系。 范多恩喜欢把他的助理搞上床,三天两头换大波助理。 但他就算精虫上脑,也不会三天两头换经纪人。 恰恰相反。 范多恩对他的经纪人是非常的尊重,且非常的亲密的,不是上床的那种亲密,是尊重的亲密。 在媒体眼里。 公众场合表态时,经纪人完全可以等价于画家本人。 她可以为了侦探猫去和别人抢合同,可以提供给她创作建议,甚至不惜变得“市侩”一些,去规划符合绘画风格的插画题材,去想办法联系唐克斯馆长这种双年展的策展人,搞私下游说。 艺术行业并不那么干净。 你想为自己的画家铺平前路,就得去抢,去拼,去做一些没准会“弄脏”你的手的事情。 这些都是一位优秀的经纪人应该去做的职责。 一个伟大的男人背后,往往有一个伟大的女人。 一个伟大的画家背后,在现代的艺术市场,也必须拥有一个刚强而有力的经纪人。 但是。 自己跑去当评委,依旧是过界了。 她知道如果出版社知道自己是侦探猫的经纪人,就算美国人再豪放、粗线条,也不会发出这样的邀请的。 虽然艺术行业灰色地带到底在哪里,并不明显,游说和内幕交易的区分,也在伯仲之间。 虽然这个行业里绝大多数人,都拥有灵活的底线。 虽然没有人会觉得,她喜欢侦探猫,是为了左手倒右手洗钱、割韭菜。 虽然可能外人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虽然…… …… 但过界就是过界了。 伊莲娜小姐不能自己骗自己。 这是她心中的原则。 再如何巧舌如簧,有一件事是无法回避的——评委拥有自身的主观倾向性无可避免,但任何一套评价体系,如果有人又做评委,又做选手。 一边比赛,一比当裁判。 这套评价体系就会变成一文不值的笑话。 《油画》杂志有很多缺点,但安娜认为,这是杂志社能够历经一个世纪的风雨,依旧能够伫立到今天,最重要的一条价值观。 如果她在这件事上妥协。 她又和布朗爵士,有任何区别么? 第529章 花意 第529章花意 远方,熙熙攘攘的国际游客忽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奥斯本扭头望去。 便看见有一辆八匹马拉着的巨大花车,顺着城镇小巷的中央砾石路面,自远方驶来。 拉车的每一匹马的皮毛都是白色。 还用纸板和鹅毛羽管在马背上装饰出了飞翼的造型。 仿佛是神话中,乘载着女武神的飞马。 唯一不同的是。 奥斯本想象着的女武神的出场应该是配着作曲家理查德·瓦格纳那种恢弘宗教感的管弦交响乐,而非是《波西米亚狂响曲》的摇滚乐。 他侧耳听了片刻。 听出了那应该是兰伯特的版本,这位第八季美国偶像的亚军曾担任过一段时间皇后乐队的联合主唱。 即使现在。 伊莲娜小姐保持了这个姨妈留下来的传统。 可惜。 奥斯本也忍不住,轻轻的吹了个小口哨。 看着花车上的妹子朝这边一个小飞吻。 伊莲娜小姐似乎对他的提议并不是很感冒。这让奥斯本失去了一展歌喉的兴致。 他曾有些好奇。 距离他们两个人十米开外的一位正在玩手机的微胖路人大妈,忽然放下了手机,敏捷的好似NBA防守队员一般,张开了双臂拦在了对方的身前。 他也发现了游客的欢呼声从何而来。 可惜的是。 连拉大花车的马,还都是从她们家的庄园里借的,驾车的也是庄园的林场看守。 要说到与“民”同乐,如果是安娜跑去往那辆花车上一坐。 “要送我花么?” 看身段可能是专业模特出身,这只花车也应该经历过专业的舞台设计。 九头身,大长腿。 奥斯本有点遗憾。 确实比之前那些本地大学生和居民团体凑热闹临时搞出来的小作坊式的游行花车,要更加吸睛许多。 安娜在每年水仙花节举办的小镇附近,拥有大概650英亩的山野林场,以及一个小的南瓜庄。 安娜既非游客,当然也非选美小姐。 朝绝色妹子跑着跑着,就一头扑进了胖阿姨的怀中。 不。 穿着性感又大胆的露脐装,正在不断的对着四周的游客们做出各种互动的手势招呼。 因为都是自然林场,经济效益倒也不多。 安娜是这里的居民自治会的委员。 试试又不要钱,万一拿到了手机号码,那岂不是活活美死。 她是评委。 姨妈认为,多和土地附近的小镇居民,近距离的接触接触,对治理名下的财产有好处。 所以从那时开始,就常常会参加各种各样的本地活动。 都完全不需要奥斯本去做什么。 不断有人想要溜达过来。 安娜只是简简单单的坐在路边卖冰激凌的僻静小摊上,明显也难以避免大家有一颗飞蛾扑火般勇敢冲锋的心。 伊莲娜小姐竟然会对这种热热闹闹的节日感兴趣,后来详细的了解过以后。 勇敢的堂诘诃德小帅哥,还没等他成功的摸到风车的裙摆,就被人给摁住了。 拉丁帅哥脑袋上正冒着春心萌动的粉红色小桃心呢。 不过历史很长,她们家族拥有这些土地,已经超过两百年了。 “呵,都不如乡村路好听。tryroadstakeho……多带劲啊。” 就像高中舞会或者乡村音乐节,最大的腕,最热辣的姑娘,往往会最后压轴出场。 这架大游行花车上的妹子,明显应该是今年这届水仙花节的最终水仙皇后的有力竞争人选。 完全没必要穿露脐装,也能体会一把掷果盈车的感觉。 一个脸上写着“我是意大利或者西班牙人”的拉丁裔小帅哥,高举着手中的水仙花,就以堂吉诃德冲向风车般的无畏和勇气,朝这边小跑了过来。 奥斯本哼哼了两声他的挚爱民谣。 望着胖阿姨露出慈祥的微笑,小帅哥直接就在风中凌乱掉了。 奥斯本看到这一幕,差点笑出了声。 他知道,那应该是安娜小姐四周隐入人群的安保团队的一员。 安娜曾经跟管家说,她不想永远的生活在防弹盾牌所组成的泡泡里。 但其实这种事情,她不是不想,就可以改变的。 算是某种幸福的烦恼吧。 童话书里的公主,只有生活在童话的粉红色泡泡里,才能所向无敌。 而安娜这种现实里的公主。 从她出生那一刻,就生活在财富所组成的巨大泡泡里,无非是有形的泡泡,还是无形的泡泡的差别而已。 当随随便便一颗子弹,就能造成十位数起步的财产继承权旁落的时候。 对某些特定的人群来说。 刺杀她的收益,未必就比刺杀肯尼迪的收益来的低。 世界上到底是想要追求安娜的人多,还是想要绑架安娜的人多,还真的是一个非常难统计清楚的问题。 安娜可不是顾为经这种光头上门,就要活着提心掉胆,时刻准备全家开润的小卡拉米。 当她接到威胁信的那刻。 即使没有任何实质证据,表明真的有针对她的阴谋实质性的存在。 整个围绕着她的庞大安保团队,就已经开始运转起来了。 超级富豪的保镖团队,不是很多人所想象或者美剧里那样。 一个个都是穿着黑西装,戴着能遮半张脸的大墨镜,脑门上贴着“我是杀人机器”的黑超特警组。 不否认,保镖行业有大量的从业者都是这样的行头,因为这种打扮在大多数情况下,都能起到不错的震慑作用。 不过。 有需要的话,还有专业的客制化服务。 其实整个安保行业,和公众的刻板印象相反,纹身壮汉其实是行业比较底层打工人的画像。 从欧美的陆军士兵里随手拉出来一个,大概率就都是这种高壮类型的。 每年退役的都有几万个。 行业内从来都是女保镖要比男保镖贵很多,能进行便衣工作的保镖要比黑西装收费高的多。 因为女性干很多事情要更方便,从业人口基数少。 而便衣投入的时间精力更大。 当然了,这套玩法顾为经这种穷鬼肯定是玩不起的。 甚至连酒井胜子这种“普通万里挑一”级别的富豪,都会觉得超出了他们的承受能力。 光是安娜接到威胁信后,这段时间加强的这套安保人员。 每个月此一项就要多烧掉大约一百万美元左右的开支。 “我希望你能再多考虑一下,如果你不去的话,那就像我说,最后的结果,就只有上帝才能知道了。” “美是上帝的第一因素,与真相通,与善相通。我们所爱的一切,昭示着我们是谁。” 安娜语气宁静,念出了阿奎纳的经典格言。 托马斯·阿奎纳是基督教世界历史上最重要的哲学家和美学家。 奥地利是传统的天主教国家,虽然对堕胎、避孕、婚前亲密行为方面的社会观点,不像美国这种清教徒传统国家那么传统。 但比起北欧和东欧的超级开放。 在整个欧洲,奥地利这样的中欧国家还是非常文化保守的。 做为历史上出过一位红衣主教,两位大主教的家庭,伊莲娜家族更是老牌的天主教大世家。 纵使在历代伊莲娜家主中,安娜小姐其实称不上多么虔诚的那个。 但无论是家庭环境,还是小时候上的具有教会背景的女子学校。 阿奎纳的《神学大全》,都依然是她从小所必须要的书目之一。 “麻烦,把那位先生手里的那支花拿过来吧。” 她忽然低头说了一句。 奥斯本愣了一下,刚要挪动脚步。 那位执行拦截任务的大妈,就对身前还在不死心的争执着的小哥说了些什么,从他手中抽出了水仙花,走了过来,放到安娜身边的桌子上。 原来这话不是对他说的。 拉丁小哥正在惊喜于自己得到了幸运的女神的垂青。 刚想溜达着跟过去。 不成想。 又被拦住了。 人家伊莲娜小姐命令中,要的只是花,可不包括他。 安娜摘掉一只手上的手套,用手捏着这朵在晚春开放的白金色泽的小花。 “奥斯本叔叔,你知道水仙花节的由来么?” 她在指尖旋转着花茎。 “应该是蛮美好蛮浪漫的故事吧?”奥斯本看着四周欢笑的人群,把他插在轮椅上的那朵水仙放在鼻端下轻嗅。 一脸向往的说道。 “传说中,宙斯为了帮助哥哥冥王,得到谷神美丽的女儿珀耳塞福涅。于是,他创造出了一种世界最为纯洁,最为芳香的花卉当作诱饵。珀耳塞福涅被它开放时的美丽所震惊,于是不自不觉中,从同伴里落了单。在她独自摘下水仙花的花枝的那一瞬间,大地就从中间裂开缝隙。刹那之间,她就被冥王从春光明媚的大地带到了死者的世界。” “另外一个传说则是,俊美少年那耳喀索斯,为了在河边触摸到自己的影子,跌进河中淹死了,神明把他的灵魂化作了河边所盛开的第一朵水仙。” 她悠悠的说道。 奥斯本都听傻了。 什么? 这传说哪里迷人了,哪里浪漫了?虽然古希腊神话传说通常都比较口味重。但种马宙斯帮自家哥哥往冥府里抓妹子,还是英俊小哥跌在湖中淹死。 这种故事听起来,都显得阴气森森的。 至少和美好或者浪漫这种词汇,是想破头来,都挨不上半点关系。 “水仙花的花语是孤独和纯洁。它本来就不是那种很‘热闹’的话。民俗学家认为,和很多花不同,它的鳞茎和花汁中所蕴含着的水仙素和水仙碱,都是毒性很强的物质。水仙是一种有毒的花。历史上,一定有人因为被它所吸引,误食了水仙花而死亡,尤其是尚未成人的少男、少女。所以它的传说,大多都和冥府有关。” 正在那里抱着水仙花猛闻的奥斯本大叔,听安娜的话,脸色都绿了。 立刻把手里的水仙花又重新插回了椅子上。 “水仙花节,本来应该是这种淡淡的凄美、淡淡的忧伤的节日。” 安娜把目光落在了那位花车上的舞娘半裸的胸口衣服、和身后花车的背景墙上的耐克公司所投放的广告,以及小摊贩推着的汽水车之上。 “您知道,我刚刚在拿着相机在寻找什么?” “我想在人们的脸上寻找着那种清淡的,宁静的,真挚而自我的表情。但我没有找到。我只看到了人们在谈论姑娘,派对、再谈论推特自拍、直播、网红打卡……我看到了它和任何一个北美狂欢节一样的那一面,却没有看到,它属于水仙花节的那一面。” 伊莲娜小姐,将手中的相机胶卷拉长。 任由手中的胶卷暴露在明亮的日光下,上面的卤化银颗粒一点点的分解变黑,暗淡。 “奥地利大区的可口可乐代理商,今年和这里的居民委员会商量,提供了三十万美元的赞助金,只为了今年的水仙花节游行园区内,所有出现的汽水饮料都是可口可乐公司的产品。” “我不是对商业化有意见,也无意冒犯那位花车上的女士。不是针对她,美国精神或许成就了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但……按你的话,好莱坞式的玩法,也在把一种又一种独特的文化,变得同质化,变得娱乐化,就像我曾听人说的那样——” “变得像是文化妓女一样出售。” 刹那间,安娜又变成了锋利的评论家小姐。 “所以,我在想,这仿佛是一种预示,今年评委团的争执和不相上下的利益角力,没准是一件好事。无关金钱,也无关流量,” “你管这叫上帝也好,艺术也罢,大家你争我抢,机关算尽之后,你总得允许留下一点点美学发挥的空间,不是么?” 安娜微笑。 “在这件事上,我对侦探猫有信心。” “就像奥斯本叔叔你所说的,让上帝来决定吧。” “商业化是必要的,但可口可乐也同样摧毁了那种肃穆忧郁的高贵感觉。不是所有节目都是选秀。” “并非所有花都是浓艳罂粟。有些时候,伱想还原一种美的精神,不仅要学会做加法,也要学会做减法。” 她转头对身旁的人说。 手指轻扣,花瓣扑簌簌的落下。 第530章 画面改造 第530章画面改造 “并非所有花都是浓艳罂粟。有些时候,你想还原一种美的精神,不仅要学会做加法,也要学会做减法。” 他转头对身旁的人说。 顾为经说话间手指轻扣,花瓣便在指尖扑簌簌的落下。 酒井胜子的这幅《为猫读诗的女孩》,构图中除了居中的人物以外,只为观众塑造了两个视觉重点——阿旺与玉兰树。 狸花猫是世界上最常见的土猫种类。 几乎从古时候开始,闹腾的阿旺们,就遍布着蓝色星球上除了北极冰盖外,几乎任何一处土地。 但玉兰花不一样。 受到产地、温度,太阳光照时间的影响,玉兰花是东亚特有品种。 准确的说,玉兰树是东夏的特有品种。 淡雅。 俗气了。 倒不是其他大陆见不到玉兰,而是欧美引进玉兰树种,是非常非常现代的事情了。 对于花的审美,更是如此。只有高贵静谧的花,不媚俗,也不小气,才能是花中的上上之品,是君子之花。 用铃木春信的表达,则是没有“孤女夜半提小灯”的春信物哀之美。 正常情况下,她所提议的在媒介剂中加入蜜蜡,确实是一个非常独辟蹊径的好想法,用蜜蜡来做融合的媒介剂,要远比用松节油,亚麻籽油,乃至各种现代化学溶剂来的古老。 鲜亮的颜料,搭配印象派式的短小、破碎的笔触。 这是另外一种艺术的发展脉络,与顾为经想要塑造出的感觉,也不太一样。 寻常药店里很难买,很多大医院里往往也只有副主任以上的医生,在遇上非常棘手的抗药超级细菌的情况下,才能秉持着先救命,再治病的原则,开出处方来。 而蜜蜡,就是艺术生配制颜料时的最后一道处方,最后一种选择。 举个容易理解的例子。 后印象派画家喜欢引入了大量色点、画刀涂抹、旋转的扭曲笔触以及强烈的色块,完全用主观情感,取代了客观色彩。 而后印象派,整体的艺术风格的发展脉路,一定程度上就是遵循着消减自然光色,增加画家个人的情感表达的路线,以印象派为基础,而在其上诞生出来的。 它的历史几乎可以追溯到蛋彩画的“史前”时期,到了现代,已经很少会有画家使用蜜蜡当作媒介剂了。 比如雷·诺阿晚年就跑去回归到古典主义,开始和鲁本斯一样画大屁股胖萝莉去了。 酒井胜子向顾为经提出了一个她的想法。 到了十九世纪末期,二十世纪初期,就已经有了一大批西方画家意识到了,印象派的高饱和度的色彩搭配,不断堆叠自然光色的视觉轰炸,所造成的问题。 白、红、绿、紫的高饱合式的花卉画法,被大量的艺术家广泛运用在罂粟、紫萝兰以及野玫瑰田野的画法上。 整个油画的发展历史上,都极少会出现以“玉兰”这种清淡素雅风格的花卉塑造。 “我可以用一点点的蜜蜡,做媒介剂。” 光线被打散了,氛围自然就不会很硬,会给人一种轻且软的色彩感觉。 东方式的审美讲究静气。 有点像是精神病人的自语,甚至有光污染严重的感觉。 一种非常老派传统的画法。 顾为经刚刚说了两句,酒井小姐几乎就立刻跟上了他的节奏,想明白了自己这幅画所欠缺的元素,到底是什么。 鉴赏门槛比较高,一般观众刚刚欣赏后印象派作品,容易不知道画的是什么。 根源原因自然不是因为,亚麻籽油听上去更加环保、健康。艺术生觉得画到中途饿了,能够随手用来切盘黄瓜、波菜,用调色盘凉拌个减脂蔬菜拼盘,还可以顺手拍照发在INS上打个卡,这种奇奇怪怪的理由。 然而,色彩科学的每一次发展都是有原因的。 可以更加还原这些花卉的肆意自由生长的旺盛繁华,但这种感受,被胜子运用到了玉兰树之上,在东方式的审美角度,顿时就变得俗气了。 胜子的反应很快。 用文徵明的话说,没有“姑射花”的真仙子气。 它生长地域集中在京城以及黄河以南的南方温暖湿润地区,也在东南亚周边国家少量存在。 至少比印象派要更加年轻。 然而。 蜜蜡在画室里充当融合剂的地位,可以参考万古霉素在ICU、急诊室里的地位。万古霉素,被喻为抗细菌感染的最后一道防线,它可以说是现代抗生素里的老古董,但早年间由于制剂成品很难提纯,去除杂质,具有不小的毒性。 蜜蜡的优点是能使色层黏合的更加牢固,防止画面的从中断裂,而且能制造很少的亚光消果。 其实印象派从1870年前后诞生以来,经过了三十年的发展。 用凝固的颜料小颗粒制造出颜料的漫反射。 比如梵高的《星空》、高更的《手拿芒果的女人》。包括修拉的新印象派色点画,在一定程度上,也有这样的意思。 蜜蜡几乎被现代油画画家放弃掉,或者即使使用,也是在绘画结尾处,使用一层蜜蜡加厚画面,制造亚光效果,而非用来当媒介剂。 亚洲文人不喜欢过于繁华铺张的花,普通的殷实人家的姑娘戴个金镯子,金戒指,能彰显富贵,但换成真正的头面人家,金子一向是不能戴的。 除了因为它调和时的比较麻烦,配色时还很容易混和失败,颜料容易分层出粉这些使用时的外在困难以外。 蜜蜡所黏合出的小颗粒质感,固然能把光线打散,能把亚光清软效果干出来的同时,也就同时把颜料的层次感和油画色彩的品质给干下去了。 整个作品都会因此变得粗糙,而且扁平。 在颜料中加入蜜蜡,本质上就是一个想要更好的整体气氛,还是想要更清晰的细节质感的选择题。 就像在盛夏痛饮冰镇的可口可乐,配上炸鸡和薯条,在获得味蕾刺激,大脑大量分泌多巴胺带来快感和满足的同时,必定伴随着糖分摄入超标,肥胖为代价。 一环套一环,有得必有失。 通常来说,这是艺术行业的游戏规则。 只有最杰出的大师,最才华横溢的天才,才有资格和手中的画笔讲条件。 但能把画面随心所欲的摆出128种不同的姿势,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在细节和气氛上做到既要也要的背后,也是以远超他人的艰辛和远超他人的技法,没准还再加上在画室里熬夜熬出的秃头,或者画画时狂啃甜甜圈,没时间锻炼,肚子上所长出的游泳圈为苦痛代价,换来的。 至少胜子见到自己老爸,被妈妈逼迫的去跑步,却赖在家里撒泼打滚,百般抵死不从,挣扎着瘫在沙发上不要出门时,是这样言之凿凿的宣称的。 “肚子上的那不是肥肉,而是我辛苦磨练技法……啊唔……所留下的刻痕与勋章啊。”——酒井大叔以介于和尚坐禅般的肃穆与虔诚和你烫任你烫,我是死肥猪的不要脸之前的神情。 在老婆杀人般炽热的目光前,一边无畏的吞下一大口哈根达斯巧克力味冰激凌,一边说道。 胜子觉得,这样的选择并不难做出。 从情感上来说,思想的深髓,要比外在的漂亮更加讨喜。 从功利的角度来说。 这是一幅要拿去参加画展的作品,这么做或许会增加一些普通观众的鉴赏门槛,但是决定能否获奖的专业的组委会评委团。 专业的艺术评委看待作品的视角,往往和普通的走马观画的游客,或者艺术爱好者走进美术观时的侧重点不同。 他们一定会更加喜欢这种与众不同的色彩塑造,和大胆结合复古画法的创意。 “嘘,胜子,不,我们要做减法,不做加法。” 顾为经把左手的食指在嘴唇中轻轻比了一下,就仿若是怕惊扰到油画上的颜料一样,右手拿着油画刀,在画面上轻轻刮擦。 酒井胜子被她看来,顾为经有点稚气的单纯模样,萌的笑了一下。 可爱! 在正常人的标准来评价,顾为经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是蛮天真单纯的。 酒井小姐能看出,他想靠着油画刀在已经完成的花瓣上,刮下一层色彩来。 其中的难度不言而喻。 有可能性么?理论上或许有,但理论上有可能性,不意味着实操上有可行性。 如果在融合剂里加入蜜蜡,是半马跑2小时15分的普通体魄强壮的运动爱好者的难度,那么用油画刀做色彩的减法,至少也是全马跑2小时15分的国际健将水平。 不过是难度翻倍,对手里细活的指尖稳定性需求更高那么简单。 已经是完全不同的技法要求层次了。 油画刀是画家手中的橡皮擦,但使用起来的复杂程度,可比使用真正的橡皮擦要高的多的。 一幅已经画好的作品,就是一个连接在一起的一个整体,所有部分都息息相关。 很难做到。 你只擦掉画面的某一部分,而不影响到整个画面整体,和做外科手术一个意思,心肝脾胃肾,牵一发而动全身。 至少酒井胜子能想到的,就有她的画瓣是分层画的,上下两层的颜料凝固程度不同,厚度不同,油性肥瘦不同,甚至每个画层之内,颜料本身也是不均匀的。 这并非是大厨剔掉五花肉上的肥油,或者给鸡去鸡皮这么简单。 首先。 你下刀之前完全无法知道不同层颜料之间的具体分界线在哪里,而画刀画的挤压,本身也会模糊这种分界线。 其次。 油性颜料在这个过程中,也会不断的被压入亚麻画布的纤维之中,改变色彩的效果。 这还只是玉兰花瓣这个局部本身,所造成的问题。 缤纷花瓣遍布作品的整个部分。 从上到下,从前景到远景。 油画刀在处理的过程中,几乎不可避免的影响到四周笔触的塑造,最后整个作品就像是得了皮肤病一样,亮一块,暗一块。 纵使是真的橡皮擦,也经常把纸面四周擦出黑乎乎的铅印出来,而且,你或许很容易的擦掉颜料,可想要擦出过度,擦掉几个灰度,做塑形,那同样也是极难控制的技艺。 做减法,比做加法更难。 拿着刀或者拿着橡皮,擦掉一块区域,或者给胖子砍掉一条大腿,都很容易。 但顾为经现在想做的事情,是把胖阿姨,给几刀下去,砍成刘亦菲,这就很难了,同时,你还想把人家的吊带晚礼服擦成丝绸旗袍。 那就难上加难。 讲道理,通常这么做的人,不是在画画,而是在毁画,最终的成品结果往往可以参考《憨豆先生大灾难》里,把人家伦敦国家画廊里借展的价值上亿美元世界名画的脑袋擦掉,最后自己整个简笔画上去的车祸效果。 酒井胜子随便想想,就能想到一大堆顾为经的鲁莽举动,可能在画面上造成的问题。 不过。 她依然什么都没说。 很奇怪,越是理智觉得很难发生的事情,酒井小姐就越是期待着顾为经手上的动作。 骄阳当空,丝丝暖风吹了过来,头顶上的叶子沙沙作响。被茉莉在院子里追逐着绕圈跑的阿旺终于跑累了,四仰八叉的趴在地上,假装是狗狗一样吐着小舌头散热,有气无力的喵喵叫着。 这似乎,是一个奇迹能够发生的好时节。 顾为经感受着小号油画刀的金属侧缘切入颜料表面的感觉。 他的脸离着画板的距离很近,脸颊轻侧,宛如是在聆听颜料的呼吸。 油画刀主要可以分为刮、砌、擦、涂、拉、拍、抹这七种不同的运刀方式。 其中砌、涂、拉、拍、抹通常是用来颜料塑形时才会用到的,消减颜料的时候,只会常常的用刀刮、擦两项。 当得到传奇的画刀画技法以后,顾为经发现,他不是在用眼睛来判断着油画刀的轨迹。 用的是感受。 当他拿起油画刀的时候,好像是全身上下的感受器连成了一个整体。 像是谷带里春雨后未来得及种下的发芽的小麦种子,便会盘根错节,顺着袋壁连接成一块巨大的青芽地毯。 用肌肉来感受。 用指尖来触摸。 甚至用耳朵去听。 第531章 春光 第531章春光 油画刀侧着切入颜料之中。 开始是一声极细极轻的瓮声,像是餐刀切开蛋糕上的奶油,然后演变为微弱的沙沙声,这是油画刀从下层已经凝固的油膜上滑过的声音,仿佛是阿拉伯商人夜半在巨大的沙海间行走。 再往后,使用刮法的时候。 顾为经能听到有柔韧的“铮”的轻鸣,从冰凉的金属刀背上传来,似乎那不是油画刀和亚麻画布摩擦,而是文士用指肚揉搓着蚕丝琴弦。 还有丝丝声…… …… 顾为经耳边像是有无数声音,顺着油画刀映入耳中。 无一例外。 这些声音都极细,极轻。 轻过了风声,心跳声,指节的骨关节摩擦声,肠胃的蠕动声。 甚至于轻柔过了只能在绝对安静的造价百万美元的特制吸音声学实验室里,才能被人所听见的血液流动的声音。 小小的“像皮擦”在男友的手中,近乎已经被升化到了艺术的地步。 银制的餐具切开奶油、商人牵着骆驼翻过沙丘、文士在膝盖上拂弄琴弦……诸般音象有一个接着一个的从耳边消失,像是阳光下一个又一个破碎的泡沫,又仿佛是在一场又一场的衰亡后,宇宙回归了永恒的热寂。 在他的身上看不到任何的犹豫和迟疑,似乎任由手中的画刀牵引着自己前行。 这些声音似乎只有几个分贝,比空气还要轻。 春意便在画面绽放。 不是登上月球的那个,而是演奏爵士乐的那个。 那是春天的底色。 随着他的精神逐渐深入。 技法没有界限。 所谓庖丁解牛,便是这般画刀金属的边缘穿梭在颜料之中,像是鱼儿回到了大海—— 好像一束光,依靠着直觉,穿行在无垠的太空。 它不是破开水流,而是和四周的水流融为了一体。 渐渐的。 (注:即历史上最有影响力爵士乐大师,格莱美终身成就奖得主,路易斯·阿姆斯特朗。) 在阿波罗十一号登上月球的前一年,他才靠着手中的一支小号,把风头无量的披头士乐队,在公告牌榜单上斩于马下。 顾为经耳边又回归了绝对的沉静。 他的SOLO自由所性,充满了活力,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 这便是所谓的“心流”。 没有规范,也就没有了拘束。 顾为经说要做减法,但是当他的手指握着的小画铲切开颜料的时候,手起刀落,画面并没有因此而变的破碎或者单薄。 顾为经说要有春光。 不听风声,不听铮鸣,甚至连自己的呼吸、心跳,都慢慢的无所觉察。 他不是用眼睛来分割牛肉,而是用心灵来感受,才能达到此般神技。 不需要一板一眼的尺子量出来般的严谨技巧,不需要再三的斟酌思考。 顾为经一下又一下的用画刀改造着面前的作品,非常的有韵律感,有一种作曲在指挥着交响乐般的美感。 轻到不可能真实存在,仿佛是一场幻觉。 于是。 两千年前,哲学家庄子看到了一场关于解牛的讨论,一位厨师在解牛时,所发出的声响,竟然和尧乐《经首》雅乐相和,美妙如神曲。 它们实在是太轻了。 做为世界上的最有名的两个阿姆斯特朗之一,也许在美国的很多地方,在圣路易斯安那州演奏爵士乐的,才是更有名,更有影响力的那个(注),酒井太太在学生时代,是他的狂热粉丝。 恰恰相反。 所以它们不是传入耳朵里的,而是从画板中所发出,慢慢悠悠的悬浮而上,被空气所托着漂浮进耳朵里的。 这位神奇的大厨告诉旁边看呆了的文惠王。 胜子在顾为经此刻的神情之上,几乎看到了阿姆斯特朗的影子。 可它们,又真的确实存在。 仿佛有一层透气的、莹莹的、润泽如琥珀,又清浅如月光的光线,在画面上浮现了出来。 只剩下了绝对的专注,绝对的自信。 酒井胜子神采奕奕的看着他的动作,女孩从未想过,油画刀竟然能被控制的这么自如。 油画刀从画布上划过。 只剩下了油画刀妙到毫巅的切开颜料的高深技法。 连“自我”这个概念,都变得不再重要。 他自己,就是唯一的界限。 “你的油画刀,用的真是出神入化啊,有什么特殊的技巧么?” 当顾为经放下手中的画刀时,酒井胜子忍不住出声,好奇的询问道。 “最近用油画刀做画似乎也蛮热的,那位侦探猫,不也就是靠着画刀画,拿到了Schostic集团,今年的写作与艺术大师奖的提名么?” 酒井小姐随口说道。 “熟能生巧的吧,不是很困难,也许我天生就在画刀上有点天赋。不过侦探猫确实很棒的,比这个强。” 顾为经笑笑。 这还真不是顾为经自卖自夸。 刚刚做的事情,毕竟只是让油画刀做好“像皮擦”的本来工作,而非是用像皮擦塑造出精致的纹理。 就算“擦”的比较艺术,比较自如,客观技巧难度还是不如他以侦探猫的身份,给出版社交的那些童话插画的。 毕竟。 你要完成的任务就那么多,主要是静且细,多余由技法炫技发挥的空间不大。 这就像是一场有官方配速员,严格压着时间,跟在后面跑的奥运达标赛。 只要求2小时15分钟内,跑完42.195公里,每公里配速三分零六,能坚持下来跑完就算了事。 普通国际健将、基普乔格、美国队长、蜘蛛侠或者超人来跑。 大家都能完成。 但内在里牛逼程度肯定不一样的。 传奇级的画刀画技法,或许已经达到了美国队长的跑步水平,但对于执行“像皮擦”这个要求来说,超模了蛮多的。 100分的试卷,你牛破了天际,也就最多只能考到100分。 顾为经知道,刚刚那样的事情,换成博格斯教授,或者安雅画廊主来,其实都能做到差不多的水平。 当然啦。 同样是跑2小时15分的马拉松,普通运动员还是美国队长来跑,肯定身体状态是不一样的,也许后者连汗都不用出。 顾为经刚刚最牛逼的地方,不是技巧,而在于他的自容,信手拈来,举重若轻。 但是。 高手过招,不是普通人能看的懂的。 想要明白他到底有多随性,明白那种好像打太极拳一般,圆润如一的状态,究竟多么牛逼爆表。 也需要是同为大高手才能发现。 至少也得是安雅的那种水平,才能明白他的可怕之处。 毕竟,画刀画还是太冷门,日常艺术生生活中,很少能接触的玩画刀的高手,缺乏足够的参照坐标。 新印象派、后印象派已经都算是运用画刀技巧比较多的画法了。 酒井胜子却也只能看出顾为经的画刀技巧,是远远超过她的水平。 更多的就不知道了。 她很细心,很敏慧。 能像大侦探一样,一语便堪破顾为经和曹老演讲之间的关联。 但就算是真的福尔摩斯亲自跑过来了,也很难能通过顾为经刚刚的举动,发现他和侦探猫之间的关联。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大雪山是越攀登,才能发现越高的。 顾为经的身边人中,也许反而只有灵性的蔻蔻小姐,可能离事情真相走的最近。 不是蔻蔻比酒井小姐更细心。 而是蔻蔻更古灵精怪,而且更……诚实的说,更菜。 在绘画上,蔻蔻离酒井胜子的距离,比她们两个打网球之间的水平差距,还要大的多。 打网球可能让一只手,论画画,酒井胜子恨不得用脚后跟,就把蔻蔻踩在那里了。 性格不一样,追求也不一样。 蔻蔻的艺术天赋蛮好的,或者说,蔻蔻干啥都蛮聪明的,她不是笨丫头,但她学什么都随着性子来。 酒井胜子是艺术高峰步步登高的登山者,孜孜不倦的求道者。 蔻蔻小姐爬了两天,觉得枯躁,就溜溜达达跑到旁边的林子里捉小鹿,追蝴蝶,钓蛤蟆,插着腰快快乐乐堆雪人疯玩去了。 莫娜就一直把蔻蔻当成龟兔赛跑里的那只傻兔子,她不睡懒觉,但她乱跑,在心里悄悄盼望着她啥时候一头疯跑撞在树桩上,磕个大包出来。 然而。 跳出此山外,反而没准看的更清。 反正对骑着小鹿,抱着蝴蝶,提着抓来的大青蛙,在山下乱跑的疯丫头的水平来说,无论香山、泰山、乞力马扎罗山还是喜马拉雅山,都是好哇塞好哇塞好哇塞的高山,都是一幅云遮雾绕的样子。 所以。 她的判断是不基于绘画技巧的,甚至没准也不太讲逻辑。 什么离谱猜想都敢乱猜。 讲究的就是一个莽,问问心中神奇小海螺,咱一个灵犀一指,点到啥就觉得是啥。 嘿,玩的就是迷之自信。 修改完叶片的色彩感觉,将裸露的底色和些许画布的纹理半透明的裸露出来,增加了光线的透气性之后。 顾为经又重新拿回了画笔。 “说好了不用油画笔,不过,既然到画到了这里,我还是觉得,能画好,尽量画到最好。” 油画刀物理性质决定了它不适合精致,细小的纹理塑造。 对于顾为经来说,花卉这种题材,倒也不存在完全无法适用于油画刀来刻画。 只是油画刀、色点、色块所雕刻出来花卉,都会偏向于童话、迷幻或者狂乱、艳丽的花卉塑造风格。 它不适用于酒井胜子的这幅画的整体气氛。 还是那句话。 那是罂粟花,玫瑰花的画法,不是玉兰花的精神。 你很难用唢呐吹《我心永恒》,也很难用重金属死亡音乐,来“嗨”出高山流水的悠扬婉转。 幸而。 换成画笔后,顾为经没有了使用油画刀时随心所欲,大刀阔斧,完全是手指的延伸的自如。 不过。 以他目前职业三阶的油画技法的底子,还是能做出很多胜子做暂时达不到的技巧发挥的。 顾为经在调色盘中很认真的调了下颜色,混和了少量珍珠白,并加了细腻的松节油。 便得到了一种很轻薄,明度很高的玉色。 “用松节油,不用亚麻油,你想用瘦盖肥么?很大胆的选择。别用这个,我去箱子里,给你换一瓶白精油过来,用起来会显得更透。” 闻弦歌,知雅意。 普通艺术生在旁边,见到顾为经的举动,肯定是要疯狂的腹诽几句的,搞不会能开个吐槽大会出来。 肥盖瘦原则,就是在罩色时用更厚的颜料盖住更薄的颜料,用更黏稠的色彩稀释剂,盖住更细腻的色彩稀释剂。 下层多用松节油,上层多用亚麻油。 几乎这是每个艺术生在学习油画的时候,都必须最先熟悉的绘画规则。 基础程度,就和打开单词书,背英语单词里的“abandon”一样。 原理也很简单。 因为厚的颜料,油性大的颜料,干的慢,这样下层颜料先干上层颜料后干,就不会干着干着,画面裂了。 顾为经只采用极轻薄稀如水的浅色,做上层罩色,就很不符合基础绘画规范。 拿到画室中,是会被老师批评的。 不过,LV.6级别的油画水平,不说万里挑一,至少也是千人选一的水平,他已经不是基础规范,乃至画室基础老师的中庸建议所能局限的了的了。 高妙技法的作用,就是用来打破常规,区别于庸庸碌碌之辈的俗套局限的。 而胜子也不是普通的艺术生,所以她不仅没有阻拦,反而兴趣盎然的在旁边出谋划策。 瘦盖肥的画法,再如何少见,在某些需要塑造出历史感,需要画出肖像人像不同的皮肤肌理的时候,还是会用上的。 至少不会比刚刚年轻人那一手油画刀,更加稀奇。 在见到了顾为经刚刚的发挥以后,胜子很好奇,他还能做到哪一步。 顾为经想了想,点点头,让胜子取来了白精油,重新调了个差不多的颜色。 白精油比松节油更稀薄,味道小,挥发性更好。 涂抹起来,就像涂抹了一层水一样,浅浅的一层,干透的速度并不比水彩画来的要慢到哪里去。 他特意把明度拉的很高,画的很薄。 上层的玉色和下层的底色,几乎是相同的明度,这样搭配出来的颜色,就不会显得脏,稍微提亮一点色彩。 此般处理之后,花树的色调会更加的清雅。 第532章 直与弧 第532章直与弧 顾为经用笔尖沾着颜料,轻盈的在画布上涂抹。 这不像是画画。 倒宛若是给少女的肌肤涂抹一层保持润泽的保湿乳。 之所以说是少女,大概是天然的性别差异。 顾为经不算是阿旺这样生活习惯很“糙”不爱洗脸洗澡的汉子。 但也只是早晚用用洗面奶就算了事。 纵然德威校园里,那些模仿韩流日剧的精致奶油小男生们,往自己脸上涂保湿水的时候。 大概也没有此刻顾为经对待面前画布的耐心。 他曾经有一次在学校五月舞会的排练后台,碰到过蔻蔻正在台下的小镜子边补妆。 女孩子每天还蛮麻烦的,顾为经点点头在心里想,把目光立刻收了回来。 职业三阶的油画技法,还没有到传奇级技能那么一点道理都不用讲的水平。 不过在他忍不住不明觉厉的用眼角的余光望见蔻蔻在舞台边,哼着小歌,补了足足小半个小时的妆之后。 顾为经记得对方手中的小包,就和博尔赫斯笔下永远也翻不完的沙之书,或者多啦A梦的肚子上的四次元百包袋一样。 顾为经觉得再如何如履薄冰,他也是能走到对岸去的。 这样在颜料中的稀释剂白精油在室外快速挥发的同时,会把表层颜料快速收缩拉紧。 然而。 “喏,这个是刷眼影的眼影刷,这个是刷腮红的腮红刷,这个是涂大粉底用的粉扑,完善肌理细节要用这个散粉刷,美妆蛋是在鼻尖上用的。姐姐皮肤好,毛孔细吧?脸上没啥痘印或者色斑,所以倒一般不太用遮瑕刷,但需要早晚经常用补水面膜,保持皮肤紧致,收敛毛孔。” 有LV.6等级的这根职业三阶油画技法的安全绳系着。 各种各样的小刷子,小镊子,大大小小的粉扑和睫毛夹与眉刷……一个一个往出变。 因为,底层颜料也已经开始干了,不至于两层颜料之间的张力不平衡的太严重,而把颜料崩开,只会使得色彩变得更加紧致,充满了弹性。 弹性,紧致,宛如凝脂。 都有可能导致画面凝固速度不一致,外层色彩收缩速率远超内层,把画面崩碎。 并能突出出玉兰花瓣那种半透明的凝脂一样的清浅白玉的质感。 蔻蔻在镜子里面,俏皮的朝他眨巴眨巴眼睛。 还有后台台面上摆放着的女生们用的,似乎比化学实验室还要多的瓶瓶罐罐。 这么无聊的事情,都能这么坐的住。 顾为经在半凝固的色膜基础上,快速上一层高挥发性的液体颜料。 画面上同时拥有二十种颜色,玩不好,画的人眼花缭乱,头晕目眩。 可比起之前在新鲜的亚麻油上作画,难度已经从在刀锋上跳舞,下降变成了印度杂技艺人系着安全绳走钢丝表演的水平了。 手帕一样大小的小包。 蔻蔻似乎注意到了他惊叹的偷看眼神,在镜面里瞅了他一眼,大大方方告诉顾为经别看这些东西多,每一种都有不同的用处。 本质上,这两件事的技法内在原理是高度相似的。 而艺术家本人的技法功力足够过关的情况下,最简单,最干净的色彩搭配,往往就能塑造出最好的效果。 新鲜的食材,只需要简单的蒸煮。 此刻顾为经在画板前花费了大量精力和细致劲儿,不停的反反复复修饰着一片片精美小花瓣的时候,他终于大概体会到了几分小姐姐们画妆时的乐趣所在。 他对对方的佩服程度直线拔高,再也不觉得蔻蔻干事没个耐性了。 还不如能把简简单单的一种颜料玩好。 而且早在画面改造之前,胜子为画面所上的底层颜料就已经处在半凝固的状态了。 顾为经不是特意想要想到蔻蔻化妆,仅是两件事给人的气质感觉,真的好相似、好相似。 同时。 连他想要在画布上所塑造出来的颜料效果,都和化妆品公司的广告词差不多—— 想要真的做出这样的色彩,依旧很难。 但凡拉拉队长小姐,把画妆时三分之一的文静劲儿,用在画板上,这不成给杰出的女画家,都没有天理了! 搞不懂。 刚刚画完两周,就像是风化了一百年的老河床一样,布满了龟裂的痕迹。 “画妆有什么意思啊,画画多有趣啊。”小顾同学如此评价道。 (注:图片为表层颜料开裂。) 他事先已经用油画刀打薄过了颜料。 简直和空间魔法一样。 事实上。 顾为经做的颇好。 看上去离谱,顾为经实际上并不是直接在新鲜的厚颜料上直接涂抹薄颜料……那么做就仿佛是在刀尖上跳舞,但凡调色、绘画,空气的湿度有一点点没有控制好,乃至只是四周的气流流速突然大了些。 甚至不用任何狭义上的颜料,仅仅只用最简单,最质朴的黑与白,通过细腻的不同灰度的过度渐变,也照样可以栩栩如生的刻画出自然界的万紫千红,花样缤纷。现代的黑白摄影艺术,其实就是在专门做这件事。 比如诸如徕卡10ono型这类黑白机,就是因为非常精细的黑白过度,搭配上镜头。 一台轻松就是一辆小宝马的价格。 “你再给花画肖像么?” 酒井胜子之间就发现,年轻人把画肖像画时,偶尔才会用到的“瘦盖肥”技法引入到了风景绘画之中。 此刻她又注意到,他笔法的那种微妙的气质,忍不住开口。 “有点像是吉尔伯特·斯图尔特的风格,亦或者是塞西利亚·博?”女孩目光盯着眼前的画板,托着下巴,斟酌着开口。 “是吉尔伯特·斯图尔特,真聪明,胜子。” 顾为经笑。 他就喜欢酒井小姐这点,这种天生般的敏慧直觉和超级强的艺术洞察力。 很多和酒井胜子呆在一起的时候,顾为经都觉得,对方好像是修行了“他心通”、“念读术”这种神奇的里才有的秘修功法一样。 不需要任何的解释。 甚至不需要开口。 仅仅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对方便能明白,你此刻正在想什么。 世界上有多少人,能通过简简单单的几笔玉兰花的涂鸦,便明白你的心中所思所想? 在顾为经十八岁的时候,这有这样的一个女孩子站在他的身边。 谁能说,这不是天大的幸运呢? 酒井小姐一语中的。 顾为经此刻脑海中想到的就是吉尔伯特·斯图尔特。 吉尔伯特·斯图尔特就是那种非常讨厌复杂的颜料塑造搭配的人。 文献中记载,斯图尔特画了一辈子肖像画,都保持着一个习惯,在绘画前会用调色盘预先混和出几种简单的颜色,放到旁边。 画面上的一切,都要用这几种颜料画出来。 避免过度的混色,导致作品画出来的效果很脏。 就是这种强迫症一样的强调“干净”的绘画方式,所以他的作品往往非常鲜明而流畅。 他可能是西方世界上最知名的肖像画家之一。 或许《蒙娜丽莎》更加如雷贯耳,但论看过画家作品图像的人数,达芬奇可能也要甘败下风。 因为他给华盛顿画过肖像,就是被美联储印在一美元钞票上的那个。 在诗歌中把女子比做鲜花。 从东亚到地中海,再到拉丁美洲以及非洲大草原,无论是文人的华赋,还是西方的吟游诗人在酒馆里的唱词。 这几乎是任何一个文化背景下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做出的比喻。 但在绘画中。 以花喻人,以花比人,把花的气质和人的气节与品格高度凝练为一,这几乎就是东夏的艺术理论,所独有做出的艺术突破。 顾为经便希望用肖像画一样的技法,肖像画一样的色彩搭配,最终画出玉兰花姑射仙子般的清雅美人的气质。 顾为经在叹服于胜子小姐的默契的时候。 酒井胜子也在加倍的叹服于顾为经笔墨间的精美与细腻。 和画刀画不同。 酒井胜子并没有在油画刀上倾注出任何比寻常艺术生更多的心血,而传奇级的画刀画技法又实在过于可怕。 所以胜子其实是看不太明白,顾为经的油画刀水平的。 但绘画笔触,每一个笔,每一画,每一个涂抹和推拉,酒井胜子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她不仅能够看的懂,看的清。 而且完全能够体会到这里面的难度究竟有几斤几两。 瘦盖肥的画法。 酒井胜子偶尔也会用到,她也能画,但她绝对做不到顾为经这样的轻松。 在画面表面留下细小的龟裂几乎是难以避免的时情。 讲句不好听的话,胜子认为龟裂就像是衰老,除非从制造出来的那一天开始,就摆进恒温保湿箱里,或者抽成真空,二十四小时的遮光保存。 否则或早或晚,程度或轻或重。 一幅画一定是会遇上表层油料开裂的问题的。 画在画布上作品其实还好,壁画的风化开裂才是真正让人掉头发的大问题,意大利政府每年艺术部门的开支,绝大多数都被各种各样的古迹维护项目给烧掉了,还有大量来自社会各界的资助。 尤其是各大古老教堂,善男信女们捐起来,真的就跟钱不是钱一样。 甚至偶尔能接到千万美元级别的匿名支票捐赠。 但即使在如此充沛的资金支持下,保护的情况也挺一言难尽的。 大名鼎鼎如《最后的晚餐》,其实在网上看看图片就行了,真的近距离现场看,实际上是非常糙的,表层被各种风化、侵蚀的完全都像是马蜂窝一样。 酒井胜子的绘画智慧,能够让她想办法利用这种风化。 把颜料裂纹变成特殊的花纹和肌理,成为肖像画的历史感,老妇人肌肤上的衰老、昏暗的色斑皱纹的一环。 这是一种将画法扬长避短的解法。 但归根结底,在技法层面上,本质上其实也是一种没有在一段时间内避免作品开裂的信心,不得以而为之的替代之选。 技法不够支撑。 所以只能用思虑上的亮点,掩盖细节上的不足。 若说画法上这种瘦盖肥,酒井胜子发现自己还有小聪明可以用。 但色调,落笔,混色……这些实打实的真功夫,酒井小姐就实在做不到了。 顾为经的落笔要比酒井胜子的落笔坚硬,更加直线条。 到底是画直线更难,还是画弧线更难。 这事各有各的说法。 就跟玩紫砂壶,到底是“圆融天地”,还是“一方顶十圆”,通常取决于短视频上卖壶的贩子主要想推哪款壶,正话反话都能说。 但至少在花卉上,直线想要画得不死硬、不僵直,肯定是比一般的弧线更难的。 西方式的思维是很难理解“柔意的直”这个概念的。 就像你几乎找不到油画里有画竹这样“充满弹性的挺拔”意象。 要不然就是直的。 要不然就是弯的。 没有中间态。 油画家往往对直线的运用,都是那种歌特教堂大理石式的肃穆、冷硬,甚至有点阴阴的硬直,而不注重直线的弹性。 人们都听说过,达芬奇小时候曲线画不圆,狂练画鸡蛋的励志小故事,却很少听说过谁直线画不好,每天狂练画直线的说法。 固然,达芬奇画不好鸡蛋,就跟爱因斯坦从小数学都考不级格一样,都是真实性非常可疑的都市传说。 但是嘛。 听故事听个意思。 它又不是史学家搞文献研究,扣字眼较真就没意思了。 见微知着,官中窥豹。任何传说中都有真实的倒影,最少,能通过这样的故事,得见一些西方艺术理论的脉落。 传统油画家是不太喜欢也比较难画的好有趣直线条,或者有趣的锋利棱角。 连疯狂爱好东方文化的莫奈在1876年画《穿日本和服的女子·卡美尔》时,都多易其稿,都画不出模特身上的那种服装的风蕴。 西方式的服装,为了凸显女子的曲线线条,传统上是要做曲线裁切。 而和服脱胎于汉服,服装中蕴含了“礼”的精神,正大平和,传统上是做直线裁切的。 莫奈尝试了N多遍,怎么都无法把和服上直线裁切的下摆给他的奇特感觉,在画布上复现出来。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 才能把它改成了晚礼服式样的立体裁切的弧形,才算了事。 第533章 酒井胜子见顾为经 第533章酒井胜子见顾为经 顾为经就能很好的处理出有质感的直线。 非用尺子丈量出来的法度严谨的大直线。 又不是油画里那种一曲到底,处处皆圆的感觉。 太笔直的线条,就会变得僵硬。 太圆润的东西,便有了趋炎附势的媚气,而非飘飘然的仙子气,煦煦然的君子之德。 君子温润。 刚里有柔,柔中带刚。 有所为,亦有有所不为。 像很多宋明两代喜欢用双钩填色法刻画玉兰花的东方画家一样。 顾为经的笔峰是带尖的。 后人不必不如古人。 他们整个绘画过程的初期阶段,也都只是一个东方文化的外围旁观者。 单单只说这种东西荟萃的气质,只说笔法间的润泽灵动。 雷阿诺只是个东方瓷器店的学徒。 东夏人看《长城》。 中国宝岛台湾的导演李安算半个例外,因为他虽然是好莱坞的外来者,却是在美国本土接受的完整电影教育。 演员全是世界级的知名巨星演员,阿汤哥、马特·达蒙,全都演的很好。 但似乎终究有一种文化猎奇的意味在其中。 文学、艺术和影视领域。 这种巧妙的切换两种不同艺术脉路,嫁接在一起,开出新花的事情,便是印象派一直想要做到的目标。 西方人跑去神秘的东方大地旅游,从“质朴落后”的自然中获得“纯净”的精神力量,然后洗涤心灵,获得真正的平静。 真正能在欧美市场站到高处的传统东方导演,可能也只有吴宇森一个。 西方思维的东方画法—— 大多数西方人仍然停留在“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那种层次。 至少不是研究的非常深入的学者。 甚至。 港片,日剧、韩流,它们都曾在欧美市场掀起阵阵波澜,这些年的亚洲大导演远赴好莱坞的热潮中。 这话听上去未免太自大了,酒井小姐却真是这么想的。 这些当然都很牛逼。 全都去掉之后。 酒井胜子觉得,顾为经要比自己做的好。 按照好莱坞的畅销套路,往往这个过程中,还一定要整个本土情人来睡睡。 导演或许也拍得很得意。 像是某种特殊视角的艺术凝视。 如果足够刻薄的评论,甚至可以说,依旧带着些许19世纪维多利亚时代的中亚、非洲“文明人的探险”的残影。 这种感觉就像日本人看《最后的武士》、《幕府将军》。 但在把这些已经开始上升到美术哲学和创作伦理层次的形而上学的“大师之道”的宏伟命题。 不是莫奈不够好,而是时代的局限性是刻观存在的。 并没有更深层次的获得心灵的哲学体会。 初看时甚至有些朴拙,细开时,却有丰蕴的意味从笔墨间飘荡而出,仿佛是闻到了轻雅的花香。 胜子觉得扣除技法,扣除种种开创性的艺术表达方式,扣除那些福柯所认为的绘画所最重要的关于人性和艺术性之间的哲学方面的思辩。 莫奈自有莫奈的伟大。 她私下里偷偷的说一句不太恭敬的评论。 不光是西方表达东方,反过来也一样。 如何给观众带来一个非常深入的文化体验,这是整个艺术领域里最困难的母题,即使站在行业尖端的大师,也常常被拦在门槛而不得入。 但诚实的说,莫奈只是个日本文化的粉丝。 就像他无论如何也画不出女人长裙下摆的直线条一样。 而文化传统是一种文明的骨髓。 就算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酒井胜子依然觉得——顾为经不光做的比她好,其实做的要比早年的莫奈、雷诺阿、德加……比那整整一代印象派先驱们,做的都要更好。 要真正表达出两种不同文化的精神内核,并巧加切换,而不是简简单单的像加薯片调味剂一样,卖弄些东方元素,是很难很难的。 画皮易,画骨难。 你不能指望莫奈掌握东方的语言和直接的一手文献能力。 如今有欧美汉学家不懂汉语,完全以绘画的方式,来理解董其昌的书法,做出了不错的成果。 但也难免有隔靴搔痒的遗憾。 莫奈早年受到了大量浮士绘的影响,在创作的过程不断的简化细节,用大色块来取代笔触、平面化的压缩空间,没有过度的规律线条排布来表现动感。 但是。 整个东方上千年的笔墨精神,是不能简简单单的用“简化细节”、“快速创作”、“平面空间”、“不加过度”……这种零星的破碎词语就加以浓缩概括的。 直到很久以后。 莫奈才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他意识到对于东方艺术理论的吸收,应该远远不止色彩和形式上的表面模仿那么简单。 更加关键的是理念上的表达哲学。 日本富豪是早期一直是印象派最大的收藏家,而莫奈本人则也收藏了很多铃木春信、葛饰北斋的浮世绘和版画,他在创作后期写给友人的信中,大量的讨论了葛饰北斋的《牡丹与蝶》。 他年轻时认为,这样的画卉的曲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在自然界中真实存在的。但后来,他终于明悟,原来“这是一种和欧洲艺术思维完全不同的截取主题,表达世界的艺术构成手法,这是不容置疑的。” 莫奈将自己的那幅卡美尔的和服画斥为“垃圾”。 因为上面充满不求甚解的“日式趣味”的生硬堆砌,他开始想将画卉中的绿色、紫色、白色和金色的搭配融会贯通,表达出真正传统的东方风格。 这就是晚年莫奈在创作《睡莲》系列的时候,一直想要让自己所做到的事情。 莫奈年近七十岁时才开始做出的尝试。 顾为经在十七岁时的笔下,就已经表现出来了。 酒井胜子在旁边看着顾为经在画布上勾勒花叶,又把头微侧,看着和茉莉头对头的趴在树下的小长椅上,不知道是累的躺平了,还是震慑于茉莉大姐头的威严躺平了,老老实实的舔着自己身上的毛的阿旺。 感觉此时此刻。 世界上的万般喧嚣,皆归于沉寂。 有些时候的安静、脱俗,是浮于表面,留于外形的,比如被唐宁讥讽为写了那篇通文上下,都在奋声极呼“啊啊啊,我做不了官啦!”的淡泊闲居赋,最后为了求官折腰摆路尘的超级美男子潘安。 有些时候。 一个人的安静、脱俗,对世间万物强烈的爱,对创作中的虚伪矫饰的讨厌,是可以持续一生的。 比如辞句和生命仿佛是清晨草叶上的露水一般,空灵纤弱,落魄流浪一生的农夫徘句家小林一茶。 酒井胜子签在画布上的那句创作灵感——“薄雾,槐树荫下,一个女孩在教猫读雪莱诗”。 就是来自于小林一茶的《我春集》。 没准由于酒井小姐本身是小画家的原因。 亦没准。 当女孩子第一次真正喜欢上谁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会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不同。 酒井胜子觉得身边的很多人,包括一些艺术界看上去很有个性的前辈,他们的“清雅宁静”只停留在腠理,在肌肤。 风一吹,俱光灯一照,就全吹掉了。 有些人的雅在“肠胃”,平常看上去文质彬彬,风度翩翩,私下里的宴会里,三杯清酒、威士忌一泡,上几蹚厕所,立刻之间,便原形毕露。 但有些作品,有些人,有些事,是宁静入神髓的,美入膏肓的。 比如说小林一茶的诗。 比如此刻院子里,小姑娘和小猫咪头几乎挨着头,趴在一起看书的场面。 又比如,并非超级美男子的小顾同学画画时的模样。 酒井胜子一开始还在斟酌着画法的技巧,后来,胜子小姐就不看画了,她仅仅只看着人。 胜子的眼里,只有年轻人在身边专注的画画的模样。 人间喧嚣。 他就站在那里。 一笔落下。 于是,春花绽放,日月悠长。 —— 顾为经放下了画笔,盯着爬满画布的玉兰花片,从衣服兜里拿了几只丝绸手套出来。 油画刀因为“粗笨”,不善长于精细细节的刻画。 相反。 金属的油画刀有多么笨重,人们的手指就有多么的精巧,细腻。 严格意义上来说,手指画的精巧是带有活力的天然精巧。 把绘画比做音乐的话。 用油画刀作画,就像是那种非常粗犷的罕见声色,比如《马勒第六交响乐》里会用到的大锤子,或者条件允许的话,为了还原俄法战争的场面,演奏肖斯塔科维奇的乐曲的某些声音,最正统的方式,交响乐团是会拖一门12磅野战炮来表达的。 而用手指作画,则像是陶埙这样最古老的乐器,幽深,绵延,百折千回,随心所动。 但论涵盖音阶的数量,论演奏时的泛用性。 尤其是想像数学公式一样,严谨的将十二平均律丝丝入扣的表达出来,肯定是不如由上万枚零件所组成的钢琴的。 而钢琴,就是画笔。 人们使用手指作画的时间,可以追溯到原始人玩泥巴,远远要比画笔发明的历史要长的多。 手指画的优点就在于动感的灵巧和流畅的精致。 真论写实还原,论照相写实主义这种领域的极端还原,肯定不是手指画的强项。 顾为经画《燃烧的世界》时,无法用油画刀表达出伊莲娜小姐像雕塑刀刻画出来……不,更好的形容,美的像是一把刀般,漂亮到让人觉得锋锐的五官。 用手指画? 顾为经现在肯定是画不出来的。 他不知道传奇级的手指画技法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但从他和女画家安雅的社交账号上的交流和传奇级的画刀画所能做到的事情来看。 他应该照样也用手指画不出来。 幸好。 类似细碎阳光,粼粼的水波,飘落的花瓣……这些内容,倒都是手指涂抹法的强项。 不过有一点,手指涂抹法和手指画不一样。 或者说。 手指画是一个含义很广的画法,幼儿园老师教的沾着油采画的指印画,或者干脆是小时候随手沾着印泥,往卧室墙上按的大手印子,在你父母血压升高,抄起皮带之前。 你也可以小手叉腰,骄傲的告诉他们。 诺,瞧瞧,这是小爷的手指画,牛皮吧! 小朋友往墙上忽忽拍的大手印子,到底算不算是艺术——这事儿往往主要取决于他们的扛压能力和他们父母的扛压能力之间的较量。 但有一点。 传统意义上的艺术家,是不会让这样的东西,出现在自己的作品上的。 提香再如何喜欢在作品中塑造一些手指画的明亮、轻快的小调子,你偷把这玩意往他的作品上糊,你看看传说中和威尼斯地下黑社会交往甚秘的提公子,提大哥,会不会呼呼的把大嘴巴子往你脸上糊,就玩事了。 在美学语境下的手指画,通常指手指涂抹法,一种需要反复刻苦磨炼,才能到达至境的艺术技艺。 它甚至不是冷门技艺。 尽管这门技法始终带着些儿童绘画的影子,但和这些年来经常会被评论家归到奇技淫巧门类里的“画刀画”不一样。 人家是正经八百的在严肃的正统绘画里,有自己不可替代的独特地位所存在的。 有些画家不喜欢用油画刀来制作纹理。 人们所能想象到的大多数油画大师,达芬奇、提香、戈雅、莫奈或者提香,都是经常会用到手指来直接塑形的。 当然。 像安雅这样,会放弃掉画笔,纯粹的用手指来作画的先锋艺术家,还是相当少见的,她对手指的运用能力,至少也是大师级别的。 想象一下,一个画刀画的初学者,能找到博格斯教授来当老师,是多么的幸福。 这大概就是,顾为经发现自己竟然能有安雅这样的一个世界顶尖级的手指画大师来随时请教的幸运程度。 人们说,艺术行业,人脉为王。 人脉资源不仅能够给你的职业发展带来外在的机会,当然,也能给你自身技艺的发展,带来进步的阶梯。 顾为经在这段时间和安雅女士交流的过程中,分享给了对方不少关于画刀画的心得,同时,也把他自己对手指涂抹法的认识,加深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步。 至少,他不再是小白了。 第534章 技法升级 第534章技法升级 安雅女士所说的这些年来,总结出来的关于画手指画的创作要点中。 其中最为重要的建议反而可能也是听起来最为朴素的一条—— 要用手套。 历史上大量传统画家用手指塑造色彩调子,包括胜子灵光一动,为他调整《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时,都是直接上来用手指接触颜料和画布的。 如果你把这只当成一门偶尔会用到的辅助创作方法。 这么做无伤大雅。 皮肤和画作的直接接触,能非常清晰的感受到颜料在指尖的流动。 它对厚度的控制也最为直观清晰。 手指画最大的优势就在和颜料之间微妙的“感应”。 在画家用手指进行创作的时候,色彩不光是以一种视觉现象存在于画布之上,同时也是以一种触觉观感,存在在你的皮肤之上。 加了一层布料的间隔。 很多画家都会觉得不爽利。 有一种隔靴搔痒,雾里看花的缺憾。 不过以安雅以手指画的专家的经验告诉顾为经,如果一名画家想以认真而严肃的态度,来对待手指涂抹法这门技艺的话——那么在练习之初,便迫使自己养成戴手套的习惯,是百利一害的事情。 人体的适应性是很强的。 想将画面手指塑形这门技艺磨炼到高处,大量的练习是必须要经历的过程。 一开始你通常觉得这种和色彩间接的接触不习惯。 在画了几十次、上百次之后,慢慢的也就适应了颜料在手套下糅合的感觉。 不同的手套就像是不同的笔刷,能够带来不同的肌理。 如果你无法驾驭手套,那么你拥有只有“皮肤”这一种偏向细腻的笔刷。 反之。 如果你勤奋的多加练习。 那么你就可以用塑料手套或者丝绸手套,来模拟皮肤的质感,用织物手套,来制造布面纤维的薄擦效果,用皮革手套来创作出画刀滑过般平滑的金属感过度…… 只要你的想象力足够丰富,伱的手指便是随身携带的百宝画笔库。 世界上有多少种手套,你就制造出多少种不同的画笔效果。 安雅刚刚在学生时代接触手指画的时候,她最常用的便是丝绸手套和烧烤用的塑料透明手套。 因为这两种手套最薄,最无感。 稍加适应画出来的效果就和手指肌肤直接画出来的效果差不多。 后来随着技法的提高,她开始尝试使用五花八门的手套。 几乎所有顾为经能想到的手套种类,安雅都尝试的用到了手指涂抹法之中过。 女画家最喜欢用的是一种霍尼威尔公司生产的PVA(聚乙烯醇)的黑色手套,这款手套原本在加拿大被广泛的用在化学、生物实验室之中。 听上去似乎和画家的工作一点也不搭界。 但奇妙之处就在于此。 艺术家女士有一次偶然的机会发现,实验室之所以会使用这款手套,就是因为PVA非常坚固,且能防止常见的几乎所有有机化学品,脂肪族、芳香烃、氯化溶剂、碳氟化合物和大多数酮的渗透。 用来涂抹颜料,就像是落水后浮于水面滴水不沾的鸭绒一样。 色彩一点都不会和手指发生渗露和粘连,能创造出非常干净的纹理。 而指尖上细小的防滑颗粒,又不会让涂抹的效果过于扁平无趣。 等到了三十岁近几年开了自己的画廊以后,她的观念又变得有所不同。 安雅反而开始抛弃了对手套种类的偏执。 她觉得没有最好的手套,只有最适合的纹理。 甚至。 如果你画过了几百上千幅大大小小的手指画,用触摸过几万、十几万次颜料以后。 那么连手套的厚度也并不重要。 每一种色彩的流淌,每一种纹理的轨迹都存在于你的心里。 所谓的触觉。 完全可以用整个身体来感受,用呼吸来体悟,而非只局限于手指那指甲盖一方大小的皮肤下的触觉神经的直接反馈。 对她来说,真正重要的,只剩下了绘画本身。 这个说法旁人看来玄之又玄。 但拥有传奇级画刀画技法的顾为经,其实非常明白女艺术家,说的是什么意思。 如今。 安雅说,她工具箱里最常会用到的手套,又变回了烧烤手套。 倒不是吃烧烤的那种塑料手套,而是烤炉里端烤盘时,所时常会用到的厚厚的橡胶隔热手套。 它看上去粗笨,却在表面拥有很多的纹理,几乎能够涵盖女画家日常会想在画布上表现出来的所有笔触效果。 无论是矿物类的干性颜料,还是苯乙烯系、甲基丙烯酸系的湿润颜料,都能应付的很好。 更关键的是。 枣核空间画廊日常有和政府部门、一些非盈利性机构所合作的美术公益项目。 安雅常常会到社区去开一些创作班,教导白日里没有事的居民画画。培养艺术爱好。 参加创作班的学生都不是专业的画家,多是以家庭主妇为主。 用烤箱手套来创作,会让她们更有亲切感,了解艺术家并不是一群脱离市民生活,不识人间烟火气的人。 顾为经听安雅说起自己的创作生涯的时候,大受震撼,颇有一种杨过同学在剑冢里,见到前辈大高手独孤求败,从无坚不摧的名剑,换成紫薇软剑,再换成大巧不工的玄铁重剑,再到最后换成普普通通的木剑的明悟与心驰神往。 当然。 女艺术家反反复复叮嘱顾为经要戴手套,还有一个非常现实且直接的原因。 与艺术无关,与性命相关。 颜料——这玩意它是有毒性的,而且毒性还不低。 固然如今有些画具厂开始营销“环保颜料”或者“天然颜料”这种概念,但其实色彩这种东西,含有重金属或者毒性化学质剂,几乎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尤其是某些特殊的色系。 无非是有害物质多少的问题。 戴手套是可以通过反复练习,来让人体适应的。 皮肤癌这种事情,再怎么练习。 你想让自己适应,都很有难度。 抛开剂量谈毒性就是耍流氓,人家普通画家偶尔用手指调个调子完全无所谓,但你想想成为手指画领域的大师,或者,想把手指涂抹法打磨到极高的境界。 白天画,晚上画,天天画,月月画。 这么哐哐哐拿手硬画下去。 也不说皮肤癌,至少过敏,是挺难避免的事情。 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 每次舔笔都会被抓住后,都会被酒井小姐往嘴里塞根巨酸的棒棒糖的小顾同学,决心养成良好的创作习惯。 他立刻就在网上买了50只塑料手套和半打丝绸手套。 乖乖的在练习的时候,把手套戴上了。 “用轻擦来控制柔和的边缘的过渡,用指肚来适淡的颜料上下混合……自始至终,尽可能要让手指涂抹下的色调,在画面上保持一种缥缈优雅的气质……” 顾为经回忆着女艺术家所说的话,小心翼翼用手指缓和着玉兰花瓣的边沿,将油画刀刮过的最后一抹微小的不均匀的边沿痕迹,和四周原本的酒井胜子画上去的色彩融为一体。 油画刀来控制底层色彩。 手指涂抹法来制作玉兰花瓣的漂亮气氛。 两者放在一起,扭一扭,泡一泡,就像牛奶搭配巧克力夹心饼干一样,天然相配。 理论上说。 在对自己的两种绘画技巧都足够自信的情况下,直接可以省掉中间用画笔加工的步骤。 花叶的塑形完全能够靠手指画的技巧胜任。 这样画出来花叶,才是最为自然的花叶。 顾为经原本也是这么打算。 反正是练习作品,随便试一试么,阿旺本来也不爱洗澡。 不过胜子这么信任他。 顾为经不愿辜负女朋友的感情,宁愿放弃掉这个赌约,也想尽可能的画到最好。 他的手指画才接触了很短的时间,离使用画笔熟练度都相差甚远。 更不必说和站在艺术家顶点的传奇级技能相比了。 保险起见。 顾为经退而求其次。 他整体的花瓣塑形,还是选择用Lv.6的油画技法来做。 手指画仅仅只负责最后的过渡收尾工作。 这一次练习,顾为经的指尖依然稍显生涩,但和之前画融合画时,那种完全全任由自己的感觉主导的信马由缰的涂抹,变得规范有章法了许多。 他画画刀画时的信马由缰,是技艺已经达到了极点。 世间再也没有了前人的规矩,他就是唯一的高山,唯一的法度的那种遨游天地的信马由缰。 他以前用手指画时的信马由缰,那就真的是傻瓜骑疯马,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画,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的那种信马由缰。 听上去都差不多。 实际上一个天,一个地,差了十万八千里。 想要自由,先学规矩。 想要写意,先要写实。 想要无法,得先有法。 有高人在背后指点,顾为经这次终于确定他走在了手指画最正确的道路上。 顾为经现在画出的肌理至少已经脱离了小朋友乱画的样子。 怎么涂,怎么抹。 玉兰花怎么在淡淡的薄雾中落下,被阿旺的大肥屁股坐住的地上的枝叶,又怎么能表达出那种弯曲的弹性。 在和安雅交谈后,他已经都有了自己的想法。 道路清晰了。 绘画的速度也就加快了。 当顾为经用食指的指肚,轻轻为一片玉兰画瓣,抚过一丝绵延的红色以后。 酒井胜子忍不住,点起脚尖,在他的脸上小猫似的蹭着吻了一下。 “不用等到老太婆了,我现在就要亲你一下。” 与此同时。 顾为经也恰好在此刻,在耳边提示技法获得升级的提示音。 「叮,恭喜您,您的绘画杂项技法“手指涂抹法”——已经从“入门”评价,提升为“普通”评价。」 他闻声打开面板,专门看了一下。 主技法面板上依旧是素描、油画、中国画、水彩、版画这五种主项技法,外加一个传奇级的画刀画技法。 按照系统的评价标准。 只有一门杂项技法达到“精良”等级以上,才会被专门作为一个画法分类独立出来。 “普通”级的技能,系统看不上眼,直接给无视掉了,也不奇怪。 系统看不看得上眼是系统的事情,这是货真价实自己练习所带来的技法升级。 顾为经自己还是相当高兴的。 不过。 略微的美中不足的事情在于,顾为经特地瞅了一眼他的那颗百艺树。 「您是否选择浇灌百艺数,本次浇灌将花费1200点自由经验值,本次浇灌将手指涂抹法从“普通”提升到“传奇”等级的概率为“8.1%”。」 手指涂抹法进阶到了“普通”等级,下一次花费自由经验值浇水,能直接升级为传奇级的概率,也仅仅从原本的7.2%,变为了8.1%。 只获得了0.9个百分点的提升,还没一次浇水友情赠送的成功率提升多。 仿佛如果传奇级的手指涂抹法所需的熟练度是一汪大海。 那么入门级的技法的熟练度就是一碗水,普通级的技法或许装水的碗更大了,没准是一个洗脸盆。 但无论是大碗还是脸盘,放到真正的大海面前,他这些天的学习增长都是不值一提的。 只配拥有0.9个百分点的差别而已。 他还发现,百艺树的浇灌是随着次数增多,越来越贵的,这次浇灌,就要比第一次多花200点经验值。 顾为经提醒自己不能贪心。 他才练了几天,而安雅女士练了三十年,可能也远远没达到传奇级的水平。 他不可能指望自己直接一步登天,坐火箭一样窜升太高的成功率。 但顾为经还是难免有些失望。 因为他现在手头恰好有一万点左右的自由经验值,这笔经验值能直接把他的水彩等级堆满职业二阶的大半。 只是考虑到他现在最高优先级的任务,仍然是画展。 所以顾为经从功利的角度考虑,更喜欢提高他可以在画展上拿来就用的技法。 如果慢慢练习的话,至少需要一个挺长的学习周期,几个月甚至半年,没准他才能让成功率得到显着的增长。 很可能就来不及赶上这次双年展。 选择现在就浇水。 就算每次耗费的经验值会有一定程度的增长,一万点经验也足够开个六、七次奖了。 顾为经是有希望把传奇级的技能,现在就直接刮出来的。 第535章 没准备好与准备好了 第535章没准备好与准备好了 另一方面,数学期望和实际会发生的事情,是两回事。 百分十的概率,不代表抽十次就一定能开出来,每一次浇水都是一次单独事件。 手指画熟练度的提升,能够带来开奖概率的提升。 但百艺术每次浇水,所附送的开奖概率的奖励,就只是单纯的下一次浇水的成功率升高而已。 并不会反晡到顾为经所掌握到的手指涂抹法的技法上。 这也是两码事。 对百艺树来说,每次灌溉都只有两种结果。 运气非常好的情况下,开出新枝鸡犬升天,直接将技法拔高为传奇级。 否则,就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技法层面继续保持原状。 顾为经不知道—— 冒着上万点经验值,竹篮打水一场空的风险,仿佛希望一夜暴富的赌徒般“梭哈”一下。 还是直接把这些经验值,继续都加在油画技法,或者等一等素描与中国画的突破。 到底哪种选择更加明智。 固然对Lv.6等级的技法来说,一万点自由经验带来不了新的传奇级技法那样的从小摩托升级成了宇宙飞船一般的超级质变。 却也至少相当于汽车发动机换了个大涡轮,增加了50匹马力这种可观的进步。 顾为经本来觉得,在新加坡双年展前,把传奇级的手指画技能树点出来,是不太可能实现的目标。 没有期望,也就没有失望。 他本来考虑着是五比一的分配,最高优先级依然放到油画、素描这样的主项上。 每加一点就是实打实的提高一点,更进步一分。 很踏实。 等获得了足够五次浇水的经验值后,再额外拿出一次的经验值放到浇水上。 这样慢慢来。 有惊喜自然最好,没有惊喜,也不耽误他的绘画技法的提高。 可去大金塔边看了个画,竟然就把油画技法看的直接原地升级了。 这是顾为经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事情。 突然多了一万点额外的经验值可供分配。 反而成为了一种幸福的烦恼,让顾为经开始有些患得患失了起来。 理论上来说,他应该至少能开个六次奖,有大概一半左右的可能,能把手指画开出来。 对很多人来,这已经是可以赌一把的程度了。 但是顾为经的性格不是很喜欢,在有别的重要技法等待分配选择的情况下,去玩这种风险对半的梭哈。 以轻松的心态,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或者手里正好有大量经验值空余,按照规划统筹,浇浇水是一码事。 被传奇级技能的诱惑冲昏了头,红着眼睛,在非常不确定性的情况下,就把所有的空余经验值都榨干。 准备压上内裤和老天爷搏一把输赢,是另一码事。 本质上,这是一种赌徒思维。 亦或者说。 或许因为缅甸太乱,所以顾为经从骨子里,非常讨厌任何与“赌”有关的事物。 他听说过那些本土、或者类似隔壁柬埔寨西哈努克港这些地方,那些专门给华人开的赌厅的模样和相关的新闻报道。 所有人都疯了。 很难想象。 这种常年在联合国最不发达地区上排排坐,分补助的“兄弟”国家。 门口出租车的起步价竟然高达15美元每公里,比纽约曼哈顿还要高,一顿街边的散装火锅,要吃掉3000美元,可能还要几个小时的等待。 为什么用美元? 抱歉人家生意太好,所以只收美元。 在病态的繁华之外,是病态的堕落。 毒品、绑架、枪击和人口买卖,沾满鲜血的美元在赌桌边纷纷落下,仿佛从人间流向地狱的血色河流。 每个人都花钱花的跟明天便是世界末日一样。 不。 当一个人成为赌徒之后,昨天便已经是世界末日了。 狗庄、网赌公司、被哄骗来做网站的程序员,豪客、老板、马仔和赌狗,甚至还有炒房团,大家如同在罪恶资本中狂野撕咬搏杀的鬣狗。 有些人无知者无畏,有些人则相信自己是那个“specialone”。 很多数来到这里的人,他们从出租车下来的那一刻,都无比的笃定自己便是最凶恶,最聪明的鬣狗,其他人则是他嘴中的肥羊。 而事实证明。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无论是鬣狗还是肥羊,都不过是真正大鳄所圈养的肉猪,在真正的暴力面前,都会被一视同仁的撕成粉碎。 赌博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你知道你会输。 而在于你总觉得自己的今天运气好,可以赢。 而是赌到最后。 输赢都已经麻木了,你只成为了赌博这个行为的傀儡。 《战争与和平》里,年轻的劳斯托夫伯爵从一个卢布开始下注,只一个晚上就输掉了他在莫斯科的宏伟宅邸和数千俄亩的庄园。 而书画廊隔壁的店主,曾经为了考虑跟着炒炒房,跑去西港考察过。 他和顾为经说,他亲眼见到一位胖胖的穿花裙子的老阿姨,一手拿着一瓶农夫山泉的矿泉水和果子面包,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健身提包走进赌场。 她把一千刀一卷的美元一卷卷的扔上赌桌。 或许那一包装着的是等同于全家性命筹来的金钱。 但无论赌桌上的输赢。 那位老阿姨脸上连一丝表情都没有。 没有胜利的狂喜,没有输钱的悲伤,那不是家财万贯输赢都不放在心上的潇洒,而是已经死寂到没有人味的麻木。 他算过。 当天下午。 对方最高时曾赢到了大约6万美元。 但离开赌场的时候,手里那只装了二十万刀的手提包,已经空空如也。 这样的事情,在脚下的土地上,每一天都在发生。 一切的赌博行为,只要时间拉的够长,预期收益便都是负的。 那些专门坑害“肉猪”的小赌场和网赌自不必说。 拉斯维加斯的一些所谓的“公正且专业的赌场”号称只通过抽水赚钱,甚至宣称理论上赌客VS庄家的统计学概率大约是49.6%对50.4%,已经很接近一半对一半的概率了,照样能像吃人的恶魔一样,把赌徒倾家荡产吃得连骨头渣滓都不剩。 别说技术好,运气好就能赢钱的鬼话。 赌博有输有赢,但一个人染上了赌性,往往就只有倾家荡产一条路可以走了。 没人是高进。 就算Todawn这种传奇扑克手,曾经职业扑克界实力最硬的明星,巅峰一场扑克赢上亿,这种能做赌神高进原型级别的人物,如今都在被四处追的讨债。 顾为经知道,把百艺树刮奖上升到赌博的地步,或许有点小题大做。 毕竟。 在缅甸欠了不能欠的债是会死人的。 他又不会因为开不到“手指涂抹法”的技法,而全家半夜被人套在麻袋里沉仰光河。 顶多顶多。 最差的结果,也只是浪费掉一万点经验值而已,似乎也是能够接受的结果。 稍微自我说服一下,这种事情,也就可以当成和网游抽个卡差不多的东西。 但是顾为经知道,这和网游抽卡不一样。 他不是拿着无足轻重的零花钱消遣,自由经验值对他来说,是比金钱更重要,更难获取的资源。 他不可以轻浮的对待。 那位年轻的僧人说,顾为经是一个全身上下都燃烧着愤怒的火焰的人,他看上去是清清淡淡,温温和和的一个年轻人,内心其实是有一些不同于普通人的微小道德洁癖和固执的。 他总觉得,定好的分配原则,就应该是原则。 这件事本身倒是无伤大雅。 但恐怕顾为经心底知道,他真正担心的是,恰恰因为缅甸乱,四周的环境里,可能发生的罪恶的诱惑太多。 他这里妥协一点,那里想要赌一把。 慢慢的。 顾为经就变得不再是那个最初时的自己了。 他本来就是一个有点蔫,有点拧巴的男孩子。 每个文艺名家性格上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点与常人不同的地方。 德加、昆汀都是非常有名的恋足癖,倪瓒有洁癖,丰子恺喜欢偷听。 英国最伟大的油画大师之一卢西恩·弗洛伊德是个疯狂的赌徒,人生中的一切职业选择都赌性极重,而每次赚到钱,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在赌桌上挥霍一空,为了还赌债继续生死时速的画画。 (图为:弗洛伊德《自画像》) 弗洛伊德沉醉于这种人生态度之中,他在访谈中说:“人生就像在火中疾驰或跳跃,有点超出理智,但它让你强烈的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如果是费洛伊德,他拿到经验值的第一分钟,就全已经梭哈去了。 顾为经只是恰好反过来。 所以。 他才越发的纠结。 “画的不错吧,你帮我搞定了《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的过渡,我帮你搞定了《为猫读诗的女孩》的玉兰花,我们是默契的男女搭档。我觉得新加坡双年展的组委会,应该不在意我们这样小小的互帮互助,我们可以考虑联合署名,或者我们可以干脆不告诉他们。” 顾为经脑海里胡思乱想着,嘴里却在和胜子开着小玩笑。 “等你觉得确定自己要交稿的时候,姑娘,记得继续叫顾同学给伱操刀改两下哦,收费不高,亲我一下,再请我吃顿上次那个牛排就行。” “好。” 酒井胜子又踮起脚尖,认真的亲了一下顾为经的脸颊。 “亲你没问题,不过,吃牛排得过一两个小时了,我要现在就把这幅画彻底完成收尾。” 酒井小姐把目光投向画板。 “你现在身前的这幅画……它就是我今年参加新加坡双年展的投稿作品了。” 顾为经原本还沉浸在选择困难症之中。 听到胜子的话,愣住了。 他呆了两秒钟,反而不解的问道:“为什么?我们还有些时间的。” 如今画展的开幕时间越来越临近。 但离海选投稿截止的时间线,还有一定的练习时间的。 扣除展览所需要必要的筹备布展的时间。 以前七月份的时候,才会出最后的展览入围大名单。 新加坡双年展也是亚洲中很成熟的双年展了,场馆、人员什么的都是一流,组委会很有经验。 过往要求的是必须实物作品直接投稿。 到了疫情时代以后,为了压缩各种展品跨国入关的流动,绘画组和雕塑组,也全都变成了把作品的照片发给组委会官方邮箱投稿就可以。 确定成功入围了再寄实物。 整个海选流程都被压缩了。 理论上,到了展览开幕前一周,组委会才会最后彻底钉死参展名单。 当然了。 到了最后,全都是一些灯光设置,宣传语介绍和展台协商之类的微调动作,正常人也不可能那么晚再投稿。 可顾为经觉得他还有时间。 他自己就很卷王思维的,准备先把《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至少画上二十幅,反反复复滚瓜烂熟之后。 再在压哨前向组委会投稿,这样可以一点技法的提高都不浪费,全都反映到画展上。 本来因为疫情期间的屡次延后,这一届双年展的投稿作品竞争就很激烈。 有些人为了参加展览,都牟足了劲儿憋了好几年的大招了。 他当然要把这点时间挤一挤,攥一攥,全都抓在手里。 顾为经这种勤奋的好学生,小时候,学校里考试,提前交卷出来是要挨顾童祥批评的。 没沾够时间上便宜,那岂不是吃了亏了么! 做完了?什么叫做完了,做完了不会检查! 检查了?什么叫检查了,检查完了不会再检查一遍!万一发现有单词拼错了,答题卡涂漏了,多检查几遍,不就把分捡回来了么! 提前交卷说明你对考试不够重视,顾老爷子一直以来,全都坚定的抱有这样的观点。 顾为经走到画架边的时候,还在那里感慨,胜子进步之快,堪称一幅画一个模样,才画了六张画,就有脱胎换骨的变化。 为什么突然之间。 她就决定好了要把这张画拿去交稿? “我觉得再过一个月,你的画法会更加成熟,很多地方能准备的更好,配色会更加熟练,笔触会更加游忍有余,包括我……很多地方我刚刚也是第一次尝试着处理,处理还是有些生涩了,再画一遍,只有再画一遍,很多地方我都能做的更好。” 顾为经劝说道。 “不。你说的没错,或许这幅画的调色不会是最好的那幅,笔触不会是最好的那幅,连你的技法也不是最好的时候。” 胜子笑笑,她拉过顾为经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胸口。 “但我很清楚,现在,此时此刻,我的心,已经是恰到好处了。” 第五百三十六章 参展画 顾为经愣了一下。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可能是应该在里面贴服再夹带一层塑料手套。 也可能是没有舍得买真丝的手套,买的是天蚕丝的原因。 天蚕丝是现代纺织工业制造的由木浆和棉花等原料混纺的工业化纤品。 商家为了好听叫它“天丝”,和小龙女戴的那个刀枪不入,水火不浸,能空手夺白刃的神兵利器是两码事。 纺织的不够密,纤维也有点粗。 顾为经发现,画完画后,自己的手指上还是稍微的沾了些洇过来的颜料的。 酒井胜子今天穿了一件褶皱悬垂裙。 下身有围绕着身体的丰满的波浪曲线。 依旧是她很喜欢穿的红色。 上半身胸口处有深色的小花边做为提亮和衣着点缀。 顾为经不太有出息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女孩子胸口的热意和温度,而是这条裙子应该蛮贵的。 沾上颜料就不好了。 他下意识的想要缩手,却被酒井小姐按住了。 胜子用那双黑的微微发蓝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视着他。 被那双丁香色的眸子望着,顾为经挣扎了两下,忽然就不动了。 “看着我们四周的一切。” 胜子一只手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另外一只环住他,放在顾为经的腰侧,轻声说道。 顾为经反应有些迟缓,也有些笨拙。 他觉得自己被温暖的热意所包裹,好像是陷入了草莓味道的海中,又仿佛飘荡在粉红色的云端。 他大概明白了,为什么阿旺三天两头的就闷头狂冲过去,想要管酒井姐姐要抱抱了。 顾为经没有闲情逸致的去欣赏四周的景色。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这个瞬间,都要停止跳动了。 “我们走一走。” 见男友这幅呆呆的样子。 酒井胜子竟然就这么拉着顾为经,围着院子里的小花圃漫步。 顾为经被酒井小姐暖乎乎的身体所包裹,所牵引,所托浮。 他觉得自己仿佛像是一只被鸭妈妈张开的温暖羽翼怀抱罩在翅膀下,摇摇摆摆重新从头开始学习如何走路的小鸭子。 仿佛酒井小姐的怀抱很大很大。 而他的身体像是一片春风中的鸭绒,能够被她就这么托了起来。 顾为经忽然感受到了一丝震动。 朴、朴、朴。 那是女孩的心跳声。 不是跑完三千米后,噔噔噔快要冲破肋骨的狂跳。 也不是医院里心率电信号监视仪的那般,嘀嘀嘀,像是排列起伏的山崖一样,波峰和波谷都极为明显的机械化的律动信号。 它是河流,它是沙海。 它是那种明月初升,将耳朵贴在被太阳炙烤了整整一个白天,温热到微微发烫的沙丘之上。 听着身下整个温暖的,甚至在此刻有一丝柔软的巨大沙海,在夜风中缓慢的以每天几厘米的速度,跟着风向移动静美的低频震动。 朴、朴、朴。 他不知道那真的是否是女孩子的心跳。 亦或只是他有点紧张下,自己的心跳。 但他觉得酒井小姐的身体是一只温热的小炉子。 他整个人就是柴火。 一抹燃烧般的热意,顺着被酒井小姐的按在她的胸口上的手掌,烧过手掌,漫过小臂,大臂,肩膀…… 宛如是某些武侠里,会顺着胳膊上的血管向着心脉绵延的奇门毒药。 最终递达心脏。 朴、朴、朴……咚! 顾为经整个人都被点燃了。 没有干柴烈火,没有欲乱情迷。 顾为经的脑海里很清明,很宁静。 前所未有的清明,前所未有的宁静。 他整个人不是烧得噼里啪啦的爆竹,而是一只在燃烧温度下逐渐融化的蜡烛,一滴一滴的滴入了姑娘的胸口。 他胸口的那颗刚刚觉得有些凝滞、迟钝的心脏。 忽然似是合上了酒井小姐的心弦,重新有力的跳动了起来。 似乎手掌感受到的那不是酒井小姐的心跳。 而是老僧用一只重锤狠狠的敲打在了他的胸口,于是,他的胸口发出洪钟大吕般清亮的巨响,做为回音。 这一刻。 顾为经觉得艺术家用“心”去感受世界,这句话真的不是什么空洞的虚言。 在酒井小姐的心跳下,在胜子小姐的热度下,顾为经觉得到两个人宛如是连接到了一体。 明明他的心跳如雷鸣。 明明胜子的心宁静而又安稳。 可两个人似乎都在以同样的心律跳动,是男声和女声的和弦,是一首乐章里高音谱和低音谱互相回应的两个部分。 这一刻。 像是有什么无形的桎梏被打破,包裹着他的那层“壳”,像是敲碎一枚鸡蛋一样被轻松的打破。 学走路的小鸭子觉得自己回到了鸭妈妈的身体。 顾为经则仿佛觉得,自己接入到了一个巨大的感受器官之中,前所未有的细腻多情。 白色的落花,绿色的落叶,橘色的猫猫和蓝裙子的小姑娘。 阳光是没有重量的轻纱,披在这一切的身上。 在他和胜子画画的这一小会儿功夫,阿旺似乎打了个小盹,恢复些许的精力,又开始它的跑路大业。 阿旺的跑路计划就像是推石头的西西弗斯。 总是会在最接近成功的时候,从头再来。 它已经俏眯眯的溜达到了长椅的边角,正在弓起身,准备往树上跳的时候,被茉莉拎住了一只后腿。 阿旺无比悲愤的“喵”了一声,又被拖回去,重新陪玩营业了。 他能听见茉莉管教猫儿的声音,能听见阿旺胡须颤动,无能狂怒的喵喵声。 甚至在莱雅达区逐渐被新开设的制造业工厂所包裹的今天,站在院子里的时候,能隐约听见远方钢铁工厂开工时,好像用扳手敲击铜管那般尖锐的金属碰撞的轰鸣声。 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喧闹。 这个世界又是如此的宁静。 宁静是一种力量。 它如同洪流一般从他被酒井胜子敲开的“缺口”中灌入。 它可以将噪音驯服于心灵,它可以让环境融化于你的意志,就像他让自己的心灵融化滴入胜子小姐的胸口一样。 可以将胸中永恒的火焰像是被琥珀所包裹一样变为凝实的色烟,将狂躁愤怒的弱鸡变为平和慈悲的野兽。 顾为经相信,此刻他正感受到了,酒井胜子所感受到的一切。 连那只闹哄哄的小肥猫。 顾为经原本觉得这猫在家里越发把自己当大爷了,他正斜眉冷眼的想要瞧瞧,这家伙能把自己吃成多像小猪的样子。 现在。 似乎把它抱在怀里,给它哼哼摇篮曲,拿一只大盆,放一点热水,挠它,逗它,哄它洗澡,都是那样的可亲可爱。 颇有一种为人父,为人母的幸福感。 琐碎烦躁的噪声可以变的寂静无声,脏兮兮拽乎乎的小野猫也可以变得轻软可爱。 这一切不关乎世界,只关乎于你的认识。 艺术是人世的通灵术。 顾为经相信,李贺在凄清的夜空下,写下“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的时候,一定在耳边听到了星河好像震耳欲聋的轰鸣。而文徵明夏日睡起,在新画好的画卷角落处,大笔一挥题上“一鸟不鸣心境寂,此身真不愧羲皇”的时候,也许夏蝉正在头顶的树叶间,叫的正欢。 胜子是比他更好的聆听者。 能听到世界的喧嚣,也能听见世界的寂静。 恰到好处。 很奇怪。 甚至不需要打开面板。 顾为经知道,在这一刻,他知道自己的情绪表上的指针,应该已经越过了心有所感的极限,在向着呕心沥血的层次拔高。 这不是他自己的绘画状态,只是被胜子按在她胸口的手掌像是一根链接灵魂的电线。 他只是被引导的,短暂的感受到了她的喜悦与她的宁静。 天赋这种东西,真是艺术行业的第一要素。 他千难万难才能达到的状态,女朋友在阳光下稍微站了一会儿,轻轻松松就达到了。 顾为经人生中第一次察觉,情绪的深度是分为很多种的。 呕心沥血并非真的一定要通过字面含义理解,和练了一拳七伤,七者皆伤的七伤拳一样,一笔一滴泪,一画一啼血。 它可以不需要像是一场迷幻的童话之梦般,在《小王子》的世界里穿梭。 不需要那么多的愤怒、那么多仇恨、那么多苦痛进行堆积。 只需要静静的,一个人站一会儿。 你的心律,你的呼吸,和上了环境的脉搏,当你接入世界这个无限延伸的巨大躯体的时候,一笔一画,便可以既有巨人的厚重,有又飞鸟的轻盈。 “你问我,为什么不等等也许画法更加成熟的时候,再去下定决心画一幅投稿参展的作品。” 酒井胜子轻声说道。 职业教育很重要。 她知道自己的男朋友,不似她出身顶级的艺术世家,从小就受到父母的培养,有自己的一整套关于面临生涯选择时的理念。 国际画展对以前顾为经来说,可能是一个相当陌生,也是相当遥远的概念。 没有经验是正常的。 “顾君,那我想要问问你,你有想过,什么样的画,什么样的技法,才是伱觉得满意,可以最好的拿去参加画展的作品么?” 酒井胜子反问道。 “自然是最好的作品,能够获奖的作品。”顾为经几乎是完全不加思索的回答的。 “不,这不是一个有效的回答,你在逃避答案。” 酒井小姐少见的严肃摇摇头,直接表达了她不满意顾为经的答案。 “‘我想要最好去的参加画展,所以我要拿出最好的作品来’,‘我想要在画展上去获奖,所以,我要拿一张能够获奖的作品去参加画展’。这么回答当然没有问题,可也没有任何价值。只是对问题本身的同义反复,不会对你的选择有任何帮助。你越是这么想,你就越焦虑,越纠结。” 胜子停下了脚步,直视着顾为经的双眼。 “你要问问自己,什么样的画,才是你心中最好的作品。或者,直接一点,你是否永远觉得——只有下一幅作品,才会是你最好的作品?” 顾为经愣了一下。 “这有什么问题么?” “当然有。” “顾君,你太在乎这次画展了,这让你变得不像自己。” 酒井胜子送开他的手,认真的看着顾为经。 好像一眼把他望到了心底去。 “我一直都觉得你太棒了,有努力,又有静气,能承受到了打击,又能重新收拾好心情,再次出发。我超级喜欢你,因为顾,你真的是一个很纯粹的人。但是,在画展这间事上,我能感觉随着时间的靠近,你正在变得越来越紧张,越来越纠结。” “抱歉,诚实的来说,我不骗你,胜子,我真的很想要在新加坡双年展上获奖,所以我觉得自己应该准备的更加充分一点。” 顾为经有点羞愧说道。 “不要道歉,你一定要明白。我此刻并不是在指责你,我非常能理解你此刻的感受,你想要获奖,我想要获奖,会跑来参加画展的每一个人,都是想要获奖的。没有人是真正的没有欲望的圣贤。没有成名的画家想要成名,成名的画家想要获得更大的奖。” “就算是曹轩老先生,别听他说,什么威尼斯双年展的评委有偏见啦,审美层次不行啦,拿到银狮奖已经足够满意啦……骗人的。这话不仅曹轩说过,赫斯特也说过。我偷偷告诉你,他们一定不满意。他们这样行业顶峰的大师,参加威尼展的时候,一定是奔着获大奖去的。” 酒井胜子拉起顾为经的手。 “不是银狮奖,不是铜狮奖,更不是什么最佳创意奖或者什么最佳环境选择奖……他们一定是股着劲儿,奔着最大的金狮奖去的,只要没拿到,他们照样会不满意,会遗憾,会像生气的家庭主妇一样,发牢骚。身价一亿美元的大师,想要获奖的欲望,和你此刻的欲望,没有任何的不同。” “你为什么要道歉?谁又比谁清高。有想要获奖的欲望有什么丢人的?” 酒井胜子笑了一下。 “连想要获奖的念头都不敢想,才是真的丢人的。这很好。但你要明白,有一点到没有错,通常情况下,组委会不会因为你想要获奖而给你颁奖,只会因为你值得获奖,才给你颁奖。” “你得给自己画下一条界限出来。” (本章完) 第五百三十七章 信念 “在任何时候,保持练习,保持进取,都是非常必要的。” 酒井胜子踮起脚尖来,摸摸顾为经的头顶。 “有些人以为天赋可以取代努力,以为大师们可以心不在焉的画画,就能取得成功,以为只有你的绘画功底足够高深,就可以魂不守舍的画画,一边狂乱的创作,一边想着不管作品怎么样,只要按照合同丢给画具商,明天这个时候,就可以挑选一栋位于马其它的带泳池的别墅,而不会让笔下的作品跟着他的胡思乱想而错漏百出。” “大错特错。” “坚持不懈的品德,是一位创作者所能具备的最好的美德。功成名就的毕加索,也要为了一幅他心中重要的作品,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一遍遍的努力。” 酒井胜子微微勾起嘴角,半玩笑,半认真的说道:“同样,功成名就的毕加索,在为了快速变现,应付交画的合同时,也画了很多非常糟糕的画作出来。你看,这种事情,从来不会因为你叫毕加索,还是顾为经,有所差别。” “声名可以造假,评论家可以说谎,但你每一次练习,每一次试错,都会在画布上留下痕迹,这是最骗不得人的东西。双年展和个人展不一样,留给一个人展现给观众,让评委认识他的位置,只有大展台上的一两处位置,至多两三处。这意味着一个画家,在几个月、一年、两年……在很长的一段筹展周期里,只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有限的几张作品上。” 胜子小姐指着院子中央,竖立在阳光下的那个画架。 “通常来说,纵使是非常追求原始灵感,喜欢不加修饰笔触的激情画家,也不总是大袖一挥,一拍脑袋,就把画作交上去生死由命。” “对画面反反复复的调整,练习,反复的试验是难以避免的事情,至少,长久而严肃的思考,是在这个过程中很必要的一环。” “一幅绘画作品,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快速完善,走向成熟的。这也是我们都在做的事情。” “但是,你不能永远告诉自己没有准备好,告诉自己,再等等,下一幅会更好,没关系,下一次的这里的处理,我能处理的更好。唉,无所谓了,反正这不是最终交给组委会的作品……” “如果你不把彩排当成真正舞台表演,那么彩排就失去了练习的意义。练习是让我们把最好的那一面拿出来,而不只是机械性的重复,如果彩排没有一个截止日期,那么你永远也你不可能觉得自己准备好了,伱真正全神贯注投入的那一刻,也永远不可能会到来。” 酒井胜子认真的看着顾为经的双眼。 淡淡的眉毛,纤细如画。 眼神清澈如水。 “我总共画了六幅《为猫读诗的女孩》,你比我画的更多,画的更卖力,目前总共画了多少幅呢?” “21幅了。” 顾为经手指交叉:“准确的说,21幅半,还有半张昨天晚上打了个底稿没有收尾。” “真厉害,也真努力。” 酒井小姐轻轻在胸口前鼓了鼓掌,眼神认真,看不出半分嘲弄。“这是很厉害的事情,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到底要练多少幅,才愿意告一段落么?” “我原本希望的是画上20幅,但我发现,20幅这个时间节点来的比我想象的要快。全部熟练以后,一幅厚涂法的油画能压缩到三个小时左右。我觉得没准是30幅?如果来得及的话。”顾为经犹豫了一下。 “你看,这就是问题所在,20幅画完了想画30幅,我相信你能画到30幅,但画到30幅以后呢?” 酒井胜子拉着顾为经的手。 “相信我,你还是会觉得自己没准备好,想等等技法再提高,去画四十幅,去画五十幅。但这是一场双年展,你不可能像电视剧里莫尼卡的男朋友一样,等到画到“顾为经No.865’(注)的那一天,拍拍胸脯,才觉得自己准备好了。” (注:美剧《老友记》中人物,硅谷富豪,研究互联网程序从‘摩斯no.1’、‘摩斯no.2’……一直失败,直到“摩斯no.865”号程序,才大获成功。) “哪有这么夸张,总归是一场双年展,最多不过是一两个月的事情。” 顾为经摇摇头,笑道。 “不,这么画下去,我告诉你会发生什么。你现在觉得自己还不够好,所以纵使你可能忽然觉得自己的状态特别好,心有所感,灵机一动。但提起笔的时候,你的潜意识里总是告诉自己,不,不是它,不是现在,不是这幅。” 胜子轻轻拂过顾为经的头发。 指尖从头皮上划过,微微发痒。 “如果,如果每一幅绘画有情感的话,它们大概会伤心哭泣吧?我也替它们感到遗憾,顾为经No.22、顾为经No.25、顾为经No.31,她们就像是在错误的时间点,所降生的不受父母所喜欢的小孩子。也许它们本来都可以变得很好很好,可你的态度觉得了你不喜欢它们,决定了,它不会是被你拿去,登上新加坡双年展舞台的画作。” “而随着时间越来越近,距离展览开幕的时间越来越短,你就会画出真正让自己感到由衷的满意的作品么?不。” “顾君,你会变得一天比一天的更加焦虑。今天比昨天更加纠结,明天比今天更加彷徨。你总觉得自己不够好,或者没有想象中的好。时间越少,越觉得‘现在要必须画好了’,画笔每一丝失误,都会在你心中无限放大。越失误,越烦躁,越烦躁,越失误。然后把这幅画扔掉,重新再来,继续这个循环。” “或许有些人是压力越强,表现越好的大赛型选手,但我们都不能把希望寄挂在运气之上。” “当你在轻松的状态下,都没有画出满意的作品,你怎么能够保证,在紧张的状态下,就一定能画出满意的作品呢?” 酒井胜子反问道。 “最后的结果难道不是,现在画出来的画,你觉得不满意,将来画出来的画,你也觉得自己不满意。最后,只能捏着鼻子,在这些不满意的画中,勉强挑一幅,去投稿的结果么?” “从始至终,你都未曾拥有过让自己百分百投入的机会。” 顾为经长久的沉默。 他发现酒井胜子真的很了解自己。 她的发言总是一语中的。 他一直想着怎么给技法加点,能不能像是百米赛跑一样,在画展到来之前,有机会把手指涂抹法点出来。 是否他在犹豫纠结这些事情的时候,便悄悄错失了像胜子小姐一样,敞开心扉拥抱世界的喧嚣的机会? 这真是一个哲学问题。 甚至——顾为经想的更多。 那幅《紫藤花图》,林涛教授让他临摹紫藤花的时候,他就一直觉得,自己太忙了,忙着读书,忙着研究画展,忙着给出版社交插画。 等有机会去现场,去植物园采采风的时候,顺理成章理所应当的肯定能画好。 技法青涩没关系,去现场采风就好了。 意景欠缺没关系,去现场采风就好了。 似乎去植物园采风,就是在心底让他逃避现在的终极的解。 压力便在一次次轻描淡写般的动念间,悄然的累积。 结果等到兴冲冲的真跑去植物园的那天,发现自己并没有画出自己所想要的那种紫藤花的模样。 就直接给画崩了。 以前顾为经心底的解,是等待,是等着去植物园。 现在顾为经心底的解,同样是等待,是等待画展投稿的交稿日期的靠近。 原生家庭的影响,确实会伴随一个人的一生,童年的投影,总是会在一次次自以为忘记的时候,重新找上你。 顾为经本以为,他早已经从那件事的影响中走了出来。 如果不是胜子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切,把他叫了过来。 恐怕连顾为经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面对新加坡双年展,面对这个顾为经心中职业生涯最重要的转折点,没准也是他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的时候。 在远远比画没画好一幅《紫藤花图》更大的压力面前。 熟悉的焦虑和纠结,又一次找上了他。 “不要羞愧,有压力,有焦虑,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胜子在顾为经的耳畔轻语,“我同样也有压力,也有焦虑。我的父亲说,如果你在参加一次美术展前不够焦虑,那只能说明这次展览,对你来说不够重要。” 当然啦。 酒井大叔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拍着肚皮说了后半句,减肥期刊上说有些人天生一焦虑就会发胖,这是科学,所以老婆不能怪他。 “但是你必须给自己画下一条界限来,没准备好和准备好的界限,不成熟与成熟的界限,能够参加画展和不能够参加画展的界限。当你觉得画面的构图已经定型,画法已经值得住推敲的时候,你必须要在心底对自己说,我已经准备好了。” “无尽的练习并非只有好处。反复绘画同一幅作品,固然能让你对笔法构图极尽熟练,然而,也会让机械化的肌肉记忆代替你的思考。逐渐没有绘画时的期待和创造世界的新奇感。” “当你的画法已经越过成熟的界限的时候,反反复复的不断练习就不再是必要的了,你需要让自己松驰下来,甚至抽离于绘画之外,开始等待。” “等待?”顾为经念着这个词。 “对,等待,静静的等待。” 酒井胜子重复了一遍。“等待春暖花开,等待麻雀的啼叫,等待阿旺被茉莉抱进怀里,等待我忍不住想要吻你一下……它可以是任何一个时间点,可以在任何一种场合里发生。它像是一种生活中的启示,一个节点,一束光照在了你的身上。于是,你发自内心的相信,就是此刻,就是现在,就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技法总有更高,熟练度没有尽头,所以不是你的笔触,你的画功告诉自己,什么时候准备好了。而是你的心,告诉自己,你已经准备好了。” “当你拿起笔的时候,你必须发自内心、坚定不移的相信,就是它,就是这幅画,摆在我面前的就是参加新加坡画展上的终极之作。发自内心的相信,在几个小时后,我将放下画笔,把它照下来发给组委会的邮箱。甚至获奖与否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是能把我现在的心绪,我的情感完完整整的记录下来。” “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画出让自己最为满意的作品。” “毕竟,还是那句话,组委会不是给最想要获奖的画家颁奖,而是给最值得颁奖的画家颁奖。” 酒井胜子拿手指向一边的画架。 “顾君,此时此刻,我便非常清楚的知道,它——就是我的《人间喧嚣》,我已经准备好了。” 顾为经默默的望着身边的姑娘。 他从未有此刻,觉得她如此的强大,如此的灼灼,也如此漂亮。 明明女儿和母亲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可他还是此刻,在酒井小姐身上看到了酒井太太的影子。 “我看过你的画,如果你不够有信心,那么我告诉你,它简直棒极了。” 胜子昂着头。 脸贴着脸,眼睛对着眼睛,两个人的额头几乎贴在一起。 顾为经能清晰的感受到,胜子小姐的温热的呼吸吹拂在他的脸上的感受。 “跟我说,我准备好了。” 那双漂亮的丁香色大眼睛,朝他眨了眨。 “我准备好了。”顾为经重复道。 胜子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向着她自己的画架走去。 “万一……” 顾为经忍不住又轻轻叫住了胜子。 酒井小姐转过身来看着他。 “坚定不移的相信?” “对,坚定不移的相信。” “呃,我的意思是,万一画完这么一投稿,呃,就是万一投完稿后,过两天忽然发现自己的状态更好了,技法也更好了……那……” 顾为经原本想说,那稿都递完了,岂不是吃亏了。 不过。 话说到一半,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种担心田里少浇了一次水,麦子少打了二两的抠抠搜搜的小农思维,有点上不得台面。 不好意思的脸红了。 (本章完) 第五百三十八章 大侦探奥古斯特(上)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胜子凝视着对方,“我想,这是非常非常幸运的情况,无论是技法再度突破,还是情绪酝酿的更好,都是天大的好事么。不是么?” 她微笑的说道:“我不懂,你为什么要为了预料之外好运气会降临在自己身上,而感到苦恼和患得患失呢?这是非常令人开心的事情。” 顾为经站立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 “如果你的状态真的够好,那么最大的损失也不过就是换一幅画,换一个新的构思,新的主题,仅此而已。” 酒井胜子拍拍手,“你完全可以画一幅和之前不同的作品,再度投稿给组委会啊。组委会允许一位画家可以提交1到3幅作品是有原因的。” 顾为经有点出神。 胜子小姐总能在他开始变得彷徨的时候,给他最贴心的建议和引导。 这种在家里罗列各种陈设,标本,艺术品,来彰显居所主人对“博物学”的喜爱和探索世界的兴趣的风尚,更是达到了一个又一个的高峰。 阿旺喵喵叫了两声,在女孩的脚边,乖乖的趴着不动了。 跑到一半,还侧身扭头瞅了他一眼,极为人性化的昂了昂下巴。 酒井胜子蹲下身,摸了摸阿旺的后颈毛。 仔细想想。 大概是受到了酒井胜子细腻温婉的内心的影响。 她有成为豌豆公主的资源,但并没有过能成为娇气千金的选择。 这种安安心心在院子里画着画,就有幸运兔子撞到怀中来的机会,没准只有一次。 但顾为经此刻,还是分明从阿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嘲讽的情绪。 刚刚叫的那么惨烈,都没人跑来护驾,现在想来陪猫猫玩,抱本猫猫? 比如说阳光。 这是一间收藏屋。 伊莲娜小姐的监护人,也就是她的姨妈并不喜欢用性别局限教育的方式。 杂志社里把她称为娇嫩的“水晶公主”或者“碗豆公主”的碎嘴同事,肯定不了解安娜真正的样子。 “记得我说过的话么?” 话又说回来。 黑白斑点的史宾格猎犬乖巧的趴在打过蜡的深色胡桃木地板上,好奇的看着女主人的动作。 猫猫不陪你玩! 没准三皇战争时代,鼓手敲打着小鼓,军官踩着进行曲鼓点,高喊着“哈布斯堡家族万岁”,带着有双头鹰雕花的头盔,向着法兰西老禁卫军发起冲锋的血脉,仍有几丝余韵在伊莲娜家族最后的女儿身体中残存。 人的心情一好,一开朗。 扬长而去。 稍微没那么有钱的一般绅士们,喜欢在起居室里搞陈列柜或者叫珍奇柜。 再努力一点点,这家伙可能就有咱阿旺大王,二分之一,嗯,三分之一帅了。 这真的称不上任何的损失,而是幸运。 又比如说伊莲娜庄园。 万一这幅画已经被自己交上去了,那么,等他的技法再度突破,情绪正好的时刻,就找不到这么好的设计底子了。 忍不住也昂了昂下巴。 安娜的业余活动,和蔻蔻的那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式的文艺补习班,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嘿,我的男孩,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心态放轻松。明日的雾色明日的雪,都很美,但不代表现在的阳光和玉兰就不漂亮了,它们同样在你的一生中,也只会这么照耀、盛开在你身边这一次。坚定不移的关注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拥抱此刻的生活,才能发现此刻的静美。” 是的。 梅花小脚踏踏踏的跑着,扬长而去。 至少。 “明天的事情,就留给明天的自己,当成生活崭新的开始好了。无论是好,是坏,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你觉得最坏的结果是什么,画了一幅非常棒的画,却无法拿去参加画展?这是新加坡组委会的损失,不是么?如果你的作品真的足够好,那么通常应该是画展来求你,而不是反过来。” 他拿来一根猫条,撕开塑料包装纸,张开双手。 酒井胜子朝顾为经眨眨眼睛:“成功不是人生的唯一选择,我可以养你啊。” 这是什么白眼狼猫啊,吴老头把它饿着,就是对的。 呵。 好上加好。 顾为经有所明悟。 新作品的思路架构,会不如这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来的好? 阿旺懒洋洋的躺在长椅子上,把自己摆放成“木”字形,尾巴摇啊摇的,在那里悠闲的晒着太阳。 “退一万步说,就算伱没有在这次双年展上获奖,能怎么样。不,就算你一辈子都没有成功,又怎么样?我不是你有机会成功,才喜欢上你的。我是因为你是你自己,才喜欢上你的。” 顾为经看到这反差的一幕,好像受到了十分强烈的侮辱。 它现在对能让恐怖小女孩言听既从的看门人大叔的佩服之情,简直高山仰止。 顺便一提。 他刚刚竟然会觉得它萌萌的很讨喜。 喵。 “可爱!” 像是二次发现了这个世界。 有些时候,你必须要承认,你所真正喜欢的东西和你所真正擅长的东西,可能根本就不在一个方向上。 就是那种用像木、龙眼木做的和鞋柜一样的大柜子,有的用玻璃封起来,有的不封。 “你不让抱,你以后也别找我抱,也不看是谁天天喂你,就老老实实的自己走路吧。吃,还吃,一天天的吃的跟猪一样……” 阿旺斜眼看了小顾子一眼,满脸的不屑。 顾为经看什么都舒服,难得动了想给阿旺加加餐,主动抱抱自家的“胖子”的想法。 而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伊莲娜女伯爵和蔻蔻这种“城乡结合部小千金”也完全不在一个维度上。 …… 血脉遗传啥的,更都是扯淡。 在院子里转悠了两圈,正好看到了同样无事的阿旺。 伊莲娜家族虽然热爱艺术,但她的祖先们,讲道理,也肯定不是靠着画画和写艺术评论被皇帝封的爵,拥有的那么多田产和庄园。 很多以前有些看“不惯”的事情,都变得可亲可爱了起来。 没有什么复杂的弯弯绕绕。 安娜熟悉猎枪的种类,不会比她所熟悉的画笔种类要少。 他在担心。 最坏的情况,也不过只是再画一幅新的画作。 从被推到脚落处靠窗的金属展示柜子上层,所摆放着的凤冠鸠、渡渡鸟和旅鸽的标本来看。 它是如此的有感染力,让顾为经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当然。 既使还是小女孩的年代,伊莲娜小姐也绝非是那种,厚厚的床垫下,摆放上一粒豌豆,就会睡不着觉的娇气女孩。 比如说温莎城堡,就有专门的瓷器展览室,埃及藏品室,钟表展览室,杂项展览室……等等一大堆的珍宝陈列室。 基本上,打开的就都是这种“珍奇柜”。 至少房子足够大。 洛夫克拉夫特和其他作者所写的早期克苏鲁里,侦探、保险理赔员,或者继承遗产的幸运儿,在大宅门的灰尘朴朴的地下室里乱翻,然后无疑中手贱,打开一个奇怪的柜子,然后中了诅咒挂掉。 他看着胜子笑眯眯的眼睛,感觉心头有什么一直崩紧的东西,慢慢的松掉了。 眼睛会了,手不会。 小时候她的生活,并非人们所想象的那种文文静静的艺术少女的生活。 顾为经并非是自己想不到这么简单的答案,而是……他或多或少是有些担心的。 光线暖洋洋的,就像胜子俏皮的笑容。 安娜对这个房间并不陌生。 胜子走到自己的画架面前,一边准备着颜料和画笔,一边对顾为经挥挥手。 旧时欧洲富裕人家曾经流行过这种陈设风格。 猫猫慵懒的打了个哈欠。 “小猪,来,抱一会儿。” “不能这样,我不可能抓着这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画一辈子,胜子说的没错——”顾为经在心底里对自己说,“——我得给自己画下一条界限出来。现在,我已经准备好了。” 阿旺一边叼着猫条,一边留给小顾子一个扭动的屁股,一路小跑,就跑到酒井小姐的脚下,到那里打滚卖萌去了。 汪汪。 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说的就是伊莲娜小姐画画时的状态。 没有谁的人生是尽善尽美的。 珍奇柜这种东西,通常是那种有点闲钱,又没那么有闲钱的贵族老爷的医生、律师,学者这些小有钱人完的。 顾为经见酒井小姐在那里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身前的画板中,就没有再跑过去打扰她。 很多以前没有发现的美好,都重新环绕在他的四周。 要不然曾经有几任伯爵阁下是生物标本的爱好者,要不然伊莲娜小姐的某几位祖先,很可能对珍惜生物的灭绝,需要负担无法被推卸的重要责任。 从一张变成了两张。 所以。 他明明就站在阳光下没动。 似乎。 不是阿旺成功逃离了茉莉小朋友的魔爪。 他觉得阿旺一点都不可爱。 阿旺很敏捷的从顾为经的手上叼走了猫条,灵活的避开了他的手臂。 此刻,有光线从头到脚的重新将他照亮了一遍,像是一个小孩子从屋檐下,大胆的走进了阳光里。 茉莉大魔王被阿莱大叔拎去写作业去了,阿旺就此解放。 安娜现在身处的,就是一件主要用来存放珍贵的狩猎战利品,和动植物标本的陈列室。 它是只骄傲的猫猫。 这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是大藏家陈生林,陈老板给他的创作建议,调整的画面构图。 猫条咱还是要吃的。 “如果时间能够倒退,历史能够再给巴黎官方秋季沙龙一次机会,评委们会趴在塞纳河边,痛哭流涕的请被他们驱逐的莫奈回去的。” 他才反反复复的抓着这一张画,画了二十遍还不放手。 从一幅让他满意的作品,变成一幅让他满意的作品,再加上另外一幅超出预期的满意的作品。 锋利的刀刃划过封箱上的塑料胶带。 会不会不如它这样契合此次双年展的艺术主题? 论画画,能让姨妈看一眼,就让她死了当画家的心,安娜真的是那种非常、非常、非常没天赋的人。 没准也不能这么说。 他纠结自己的创作能力。 就是那种在电影里能看到的,在墙上挂一个鹿头或者风干的羚羊头骨的那种。 就仿佛研究生遇到了一位行业大咖,给他定下来了论文的方向和大致的调子。 答案就是这么简单,简单到了几乎无聊的程度。 真正的贵族老爷,通常不缺钱。 她非常喜欢,严格意义上,她非常强硬的要求,安娜参与一些通俗意义上是属于“男性继承人”们,才会接触参与的日常活动。 刚刚他那一定是错觉。 —— “咔——” 宠物读心术只能看出猫狗一种模糊的情感,肯定没到能懂“兽语”这种玄幻的层次。 尤其是从大行海时代到十九世界初,西班牙、葡萄牙,法国、不列颠等等欧陆国家所谓的不断“发现世界”的年代里。 人家都是直接玩陈列屋,在家里修小博物馆的。 准确的说。 安逸。 打猎,骑马(一种特殊的侧骑马鞍),划船,甚至包括了击剑。 瓷制刀柄上的半裸仙女和海妖,在蓝色的水波中彼此纠缠。 顾为经转过身。 比如说立志把自己从狸花猫吃成荷兰猪,完成伟大的跨种族魔法变形术的阿旺。 论资源和金钱的所能够投入的数量。 说说不好听的,她射击的水平,应该是要比安娜画画的水平要高,而且还要高不少的。 错觉。 每一层拉开,就会看到,其间有的放着奇怪的小鸟标本,有的放有泡在药水里的畸形指骨,还有什么象牙的牙雕,东方流传来的鼻烟壶,或者文物贩子仿制的造假美人鱼标本…… 专业的场地,奥林匹克级别的教师资源,严格的时间训练。 她画画就跟她充当狗头军师指挥侦探猫谈恋爱一样,在理论上羽扇纶巾,挥斥方遒,讲起来头头是道,威风凛凛的帅的不行。 一拿起画笔,就——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该怎么画?我刚刚画的是啥,我接下来要画啥? (本章完) 第五百三十九章 大侦探奥古斯特(下) 而不管她喜欢不喜欢。 面对鲜血什么的,她真的没有普通女孩子的娇气。 九岁时。 安娜第一次开枪,她尖叫的快要昏过去。 仅仅两年后,在普通人还在上小学的年纪,软妹子们看到梅花鹿会西子捧心,说“好萌好可爱”的年纪。她已经可以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的,割开守林人带回来的被铅弹射中,大口大口艰难挣扎的小鹿的喉管了。 不是随便一个十一岁女孩子都拥有这样的天赋的。 准确的说,不是随便一个人—— 无论他是男孩还是女孩,成年或者未成年,都能拥有这样的天赋的。 打猎和射击是两回事。 多少战斗力只有5的都市阿宅们,会被乡下过年时没杀透,尚未断气的大公鸡,咯咯狂叫的满院子追着乱跑? 面对生命的消逝,你需要勇气和决心。 拿破仑创立圣西尔陆军学院,曾经给他麾下军事指挥专业梦想未来当上将军的军官预备生们,下发的操典手册的扉页上写道——一个男人,在踏上战争的那一刻,他要能有非常平静的用铅弹射穿敌人的胸膛的勇气和决心,也要有非常平静的被敌人用铅弹射穿胸膛的勇气和决心,这两件事,某种意义上可以等同。 现代热武器,一定程度上把死亡浪漫化和简单化。 你在4000公里外,对着打击者无人机的红外监控屏幕按下操作按钮,与在400码外,在瞄准镜里对着武装份子扣下扳机,和面对面的将刀捅进对方的肋骨,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心理冲击。 同样。 在庄园里喝着大吉岭红茶,叼着雪茄,和友人谈论着巴黎的秋季风尚,打着多向运动飞碟。 与坐着直升飞机,在非洲大草原上用半自动步枪嗷嗷狂叫的狩猎犀牛。 再和面对面,用博伊猎刀插进小鹿的脖颈,感受着手里大马士革的金属刀锋,缓慢的在手中深入,穿过皮肤、穿过肌肉,滑过坚韧的筋膜,切开血管和动脉。 感受着温热的血液逐渐漫过你的手掌,染湿猎装的袖口,感受着心跳慢慢的减弱,面对面的凝望着小鹿那双柔弱的,懵懂的,带着天真的黑色眸子逐渐的失去神采。 死亡那种清晰的颗粒感,在腥甜的空气中扑面而来。 它们也是完全不同的情感冲击。 很多人要不然会崩溃,要不然会出现类似人格解体——觉得精神被抽离于人体之外,恍恍惚惚,对外界环境的反应减弱。 短则休息几天,多则需要几周甚至一两个月,才能完全从这样的影响中走出来。 也有少数人会沉迷于这种掌控生死,让生命随着指尖沽沽鲜血而走向终结的原始暴力,他们整个人被巨大的幸福、巨大的权力感所填充,从此加倍的沉醉于这种狩猎游戏之中。 安娜都不是。 安娜……她只是很冷静。 安娜小姐姐把鹿剥了皮,回家洗了个澡,换了个衣服,就面不改色的上钢琴家教课去了。 连身边在林场打了一辈子老猎人都感慨,要不是腿脚不方便,她一定会是一位很优秀的猎人的。 姨妈则说。 她不是冰冷。 相反。 她心中拥有缭绕的火焰,带着比常人更强的情欲。 更强的爱,更强的恨。 因为杀戮本身的原始刺激并不能让她强烈的悲伤、强烈的迷恋或者强烈的宣泄,她方能这么冷静。 只有一些特殊的感觉,才会让她感到更大的共鸣,像是将一把盐洒进了火中和炽热的炭发生反应,仿佛氢气一样爆开。 这种天然的冷静。 要不是晚生了三百年,她如果是个男孩子,安娜一定是成为帝国龙骑兵团的骑兵上校的好苗子。 那只小鹿的鹿皮,就被做成了房间墙壁上的一张皮革挂毯。 姨妈去世后。 除了安娜自己,没有男仆、女佣能进这间收藏室。 伊莲娜小姐除了偶尔会保持一下姨妈口中的“火焰”,在草坪上打打鹌鹑,打打麻雀,给小火苗加加木柴啥的。 也很少再会狩猎中大型的动物。 但是今天,她重新把钥匙交给管家,让人把猎品室给收拾了出来。 把那些祖上留下来的奇奇怪怪的收藏品都挪到角落,将美泉宫事物所那边上午时分所运过来的几只箱子搬了进去,其它事情都不要管,她自己亲自经手处理。 管家认出了那应该是放艺术品的箱子。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搞的这么神秘。 他日常经手的市场价值上亿美元的画作都不止一幅。 庄园里的雇员,都是处理这种事情的真正专家。 像拉斯维加斯赌王这种,花了一亿美元买了幅毕加索,准备和亲朋好友炫一下,结果日常接触这些东西比较少,拿出来上手时一不小心一指头很尴尬的给捅露了,这种低级失误,是不可能会出现的。 管家甚至有一瞬间,忍不住怀疑过,箱子里的东西是不是不太合法,或者产权存疑。 艺术品黑市就不提了,每年几十上百亿的流通量。 受二战历史遗留问题影响,光德、奥两国美术馆、艺术市场上就有一大堆来历说不清楚,所有权存疑的名画,有些着名的公案,几国政府都打官司都打了大半个世纪了。 不过。 就因为他很识货。 所以,管家反而很快就打消了这种猜测。 一来,这玩意就是用那种常见快递家具的三合木大板条箱装的。 一点逼格都没有。 不说那种前仆后佣,恨不得上个安保小队护送的“超级展品”,就连博物馆常用的那种多层带密码锁和泡沫隔潮垫的铝合金艺术品储存箱都没上。 唯一的安保措施就是上面挂了个“油画艺术品,轻拿轻放,快递小哥哥请轻一点哦!”的英文机打的标签。 太廉价了。 实在太跌档次了。 搬运的时候,管家斜着眼瞟着这玩意半天。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在自己经手的艺术品交易中,见过这么“清新脱俗”的包裹发货的了。 他甚至思考,是不是自己不懂行,人家是不是玩的就是这种“行为艺术”的范儿。 否则,海伯利安先生向简阿诺定了一幅100万刀的作品,还有个保安小哥随时把它用手铐锁自己皮带上呢。 要是能搭上伊莲娜小姐线的黑市商人,就这个做生意的发货态度,这格局,这抠门程度。 管家都替小姐瞧不起他。 另外,说句老实话,安娜真买一些来历不清晰的作品,也没必要这么麻烦。 确实。 在奥地利买一些类似利奥波德(注)遗产的作品,有在手序上遇到问题的风险,会让一般的收藏家对此望而却步。 (二战时代的收藏家,传说中大量藏品来自达豪集中营,比如着名的《沃利肖像》,购买时就被美国扣下,一直没回到维也纳,最后在联邦法院,以额外支付一千九百万美元的代价,才成功达成庭外合解。) 不过。 这种事情都是针对普通的收藏家和艺术投资者购买来说的。 到了伊莲娜家族的这种收藏体量和社会地位。 只要别是伊莲娜小姐偷偷联系伊森·亨特,半夜三更拿板砖把卢浮宫砸了,把人家《蒙娜丽莎》给偷了出来。 不然的话。 不管作品是怎么来的,但凡能运到伊莲娜庄园里,安娜就没有必要特别瞒着他。 “搞不懂。” 管家把箱子搬进收藏室。 佣人离开后,他在旁边认真的摸着下巴端详了好几分钟,实在觉得这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里面装着《蒙娜丽莎》的样子。 只好挠挠脑袋,把门关好,摇着头走掉了。 …… 安娜终于拆掉了箱子上层层缠绕着的粗豪的黄色胶带。 将手里的彩绘小刀放到一边的架子上,那实际上是一把70长的短小的芬兰猎刀,北欧猎人喜欢随身带一把这样的迷你小刀,用来剃个毛或者修个指甲啥的。 不过。 从匠人将皮革护手变成了除了漂亮以外,毫无实际功用的彩绘瓷质握柄,这一点来看。 这把刀从制造出来那一刻,应该就是观赏器而非实用器。 “猫女士真是真诚可爱。” 安娜终于拆掉了最后一条胶带。 不仅这样的外包装让管家搞不清情况,也让坐在轮椅上一个人拆箱的伊莲娜小姐颇费了一番功夫。 甚至都折腾出了一层薄汗。 好在。 她随手从旁边置物架子上摸过来的一把小刀,拿来划胶带还是蛮顺手的。 这只造价超过1000美元的收藏级小猎刀,大概也没想到过它真的发挥实际用处的那一天,竟然是去干了美工刀的活计。 这种时候,往往就能体现到爱屋及屋,各花入各眼的重要性了。 管家眼里抠门,抠成行为艺术的行为,在安娜小姐嘴里,就变成了不做作的美德。 不认识侦探猫的时候,见到对方拿学生素描纸画插画,安娜小姐的评价是“不认真”是“不负责任的傻瓜”。 这才几个月的功夫。 见到对方把画装在木板箱里,用胶带缠的跟粽子似的就发了过来,就变成了“猫女士还挺可爱的”。 人类的本质就是在各种地方,随时随地的双标。 顾童祥要是此刻就在旁边,一定会拍着秃头,向安娜小姐姐表功——这是咱老顾家家传的打包方式喔! 小画廊有小画廊的生存智慧。 很多厚涂法的画作,长途运输的时候,是不适合塞进画筒里的。 必须要装在画框里用箱子运。 一个好一点的坚固合金艺术品收纳箱动辄上百,他们家很多画才卖多少钱? 至于保价。 普通艺术品是很难估值,也很难准确计算损失的。 保价经常就变成了互相扯皮。 还不如多缠几圈胶带,省下的钱让顾老头抱回家多买两瓶米诺地尔生发剂,治治秃头。 顾童祥自己摸索总结出来了一整套“五花大绑”式的寄画放式。 总结下来,就是多缠胶带。 顺便在箱子里把画框的四个脚都用木板固定住,画布被悬空的挤在了中间。 最大的好处就是,如果客户催促的急的话,可以不等油画完全干透,今天画完,明天就发。 咱做微商的,讲究的就是效率至上。 顾为经从小就帮家里打包快递,习惯成自然,这次把《炽热的世界》寄给伊莲娜小姐时,依然用了他们家的土办法。 和伊莲娜送给他一只小十字架,还被老杨小心翼翼的托着,生怕入关什么的出幺蛾子,直接坐了12个小时的红眼航班人肉送过来,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当然。 顾为经肯定是不知道,这画是会寄给安娜的。 和完全交换电子稿件的《小王子》不同。 为了筹备Schostic集团下个月的艺术奖,他特地将一些《炽热的世界》中的精品,打包由美泉宫事物所交给经纪人。 再由经纪人酌情选则几幅,提交给出版社展览。 安娜从箱子中,取出了一幅画稿。 这种插画画稿的篇幅都不大。 它上面绘画着鸟人和巨人战争的场面—— 身后生有双翼的羽人交错的盘绕飞过,在背靠山崖的巨人铁色的皮肤上,流下了鲜血的印记。 伊莲娜小姐已经对侦探猫绘制画刀画时,那种强烈的朴面而来的个人风格非常的熟悉了。 她知道,手中的绝非是侦探猫作品中最好的一张。 然而当安娜亲手拿着画作,零距离接触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的感慨于侦探猫绘画技法的奇瑰艳丽。 似乎画作上涂抹的不是一种颜料,而是一种感触。 太阳是热的,海水是冷的,流淌的血液是热,风是冷的。 而鸟人的翅膀,仿佛是融锡制成的铁片。 似乎是玉石质地,只要摸上去便会触手微凉。 “唔,唔……汪汪。” 奥古斯特用后腿挠了挠下巴,喉咙里反常的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你难道不喜欢这幅画么?为什么?它这么美,不是么?还是它对于你来说,理解起来有点太难了。” 伊莲娜小姐似乎听懂了史宾格犬的叫声。 但安娜依然心神集中在手上的画作上,没有抬头。 否则。 她就会发现,自家的小猎犬非常反常的把头低在地上,两只有点傻气的大耳朵一抖一抖的,仿佛在搜索着什么。 在它的前方。 一缕几乎细的微不可见的猫毛,正从画中掉落。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章 敌人 “你看,这幅画它让人想起了普罗米修斯。因为帮助人类,祂被悬挂在山崖之上,盘旋着的老鹰不断的撕裂着祂的胸口,啄食着祂的肝脏。唯一的区别是,这位希腊神话中的神明,虽然来自泰坦族,但大概不会和图画中的巨人一般,高大到靠在山岳上像是靠在自家的卧室里。” “看这幅画,这种海浪,拥有明显的节律性,这种气质……类似于小步舞曲,它的波涛像是音谱的高峰,涟漪则是不同的强弱半音……” 伊莲娜小姐思考了片刻,摸摸狗头,挪动轮椅,把旁边屋角处的一架小的立式钢琴的护板打开。 与众不同的是。 这架钢琴所有低处正常钢琴白键杆的位置,全部是由深色的乌木做的。 而所有正常钢琴代表半音的黑键杆,则又完全由象牙制成的。 黑白琴键的颜色,恰好和常见钢琴黑白琴键的颜色完全对调。 和那只瓷制护手的小猎刀一样,从这架面板上有「舒密尔钢琴公司将这座‘凯尔派’献给伊莲娜小姐,祝她十九岁生日快乐」的金漆喷绘铭牌字样来看。 这架名字叫做“凯尔派”的钢琴,它应该也是一座很有趣的收藏品。 不过,那位过生日的伊莲娜小姐,肯定不是安娜。 舒密尔钢琴公司至今仍然在欧洲很畅销。 但在19年之后,用真正的象牙来制造钢琴琴键就已经是违法的了。 如今别说生产。 按照几年前新的欧盟象牙贸易禁令,这种东西就和东夏对待宋代以前的文物态度一样,连以古董的名义交易买卖都是完全不可以的。 早在安娜的爷爷过十九岁生日的时候,这架钢琴就已经摆在家里了。 宅邸里的钢琴不少。 庄园如今的雇员中还有一位专门匠人,负责维护保养宅邸里上百个房间中的九架钢琴和总计237只各式古董钟表。 钢琴通常是以型号论的。 但某些定制型号的钢琴,或者在音乐厅中的钢琴,会和高端的意大利小提琴的命名传统一样,拥有自己的专属名字。 庄园里那么多钢琴中,只有两只有这样的殊荣。 两只全都由德国舒密尔生产。 一只是摆在正厅里的巨大的九尺三角钢琴“独步天下的选帝候”,那正经是安娜六岁时的生日礼物。 生产商很贴心的把日常弹奏时,更频繁会使用到的延音踏板,换到了左脚的位置。 另外就是这只琴键颠倒的只有83键的小钢琴“凯尔派”了。 凯尔派是不列巅神话传说中的水中小妖精,类似美人鱼,不过她的上下半身可以分别在马和鱼之间互相变化。 安娜伸出了手掌,用指尖做了几个简单的刮奏。 声音不是很准。 有几个键的琴箱击弦柱运作的声音稍微有点闷。 正常现象。 毕竟,这架钢琴已经很久没有调音师调过了。 “奥古斯特,你知道么?我觉得我可以把这些画一幅幅的都弹出来。”安娜歪了一下头,抿着嘴微笑。 她把手里的小画框摆在盖板上的谱架上。 手指放在琴键表面,先是一个C大调的G7和弦,然后转为深刻、沉静的D小调。 音色仿佛是墨绿色的海波。 西方音乐的发展和艺术的发展,是互为光影的双生子。 巴洛克主义、古典主义、浪漫派,印象派……绝大多数美术书上的绘画风格,都能在钢琴上找到对应的旋律。 这完全不是巧合。 它们本身就是完全同源的。 莫奈受到浮世绘的影响,走向了印象派的道路,而印象主义音乐的代表人物德彪西,他的《大海》的灵感来源,恰恰同样也是那幅最为着名的浮世绘版画——《神奈川冲浪里》。 (注:图为1905年首版德彪西的《大海》乐谱发行封面。) 通感——是欣赏音乐和欣赏绘画的时候,都非常讲究的天赋和修养。 有灵性的鉴赏家能够打通视觉和听觉之间的壁垒。 听到音乐时想到画面,看到画面时,脑海中便想到对应的旋律。 有作曲家曾说,最好的音乐搭配上最好的评论家,是需要“看”的。 不需要任何的演奏乐器,大脑就是乐器。 当你看着手中的五线谱,便有乐句在你耳中凑响,就宛如在画展中穿梭一样,直观、细腻微妙的光影在你心中流动。 二十四种不同的大小调,便对应了在画布上作画的二十四种主要的颜色。 从象征着纯净、原始、命运般肃穆的纯白色C大调,到明黄色,阳光般炽烈光辉的E大调,再到如同丝绸质地的微微流淌的红酒的F大调…… 纷飞的音符,就是画家的笔触。 安娜说,她能把一幅作品为奥古斯特给“弹”出来,便是这个意思。 她在《油画》杂志社的办公室里便摆放着一只便于收纳的电钢琴。 工作中撰写艺术评论的时候,如果这幅作品能够足够的吸引她。 安娜就可能会写几行,沉思片刻,在旁边的键盘上顺手弹奏两下,对对感觉,然后再写。 优秀的画作,本身就是一首优秀的曲子。 不一定非要优美,甚至可以不好听。 只有一点。 它必须要有趣。 伊莲娜不喜欢范多恩的作品,恰恰是因为范多恩的作品的感觉总是像一团粘糊在一起的混沌墨汁。 像是把火车汽笛、钢铁工厂、收音机的白噪音、履带转动的震颤,全都挤压在一起——有点类似于某种的先锋实验音乐。 但安娜不会把这种感觉称之为先峰实验音乐。 这是对先锋音乐家的不公平。 实验音乐是必须要有思想性表达的,比如二十世纪初,苏维埃就在战争期间,就曾尝试过,通过地下党和工人委员会的统筹,把火车汽笛、工厂的炉子,有轨电车的运转声音……通过严格的时间控制捏合成近似《国际歌》的旋律。 在清晨日出,工人开工的时候。 资本家和大工厂主们以为一切如常,殊不知“英特纳雄耐尔一定会实现”的乐曲声,就已经回荡在整个城市的上空。 那是迄今为止,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实验音乐。 非常具有俄国式的浪漫主义色彩。 噪音可以表达烦闷,沉默在合适的编排之下也可以变得震耳欲聋。 很遗憾。 伊莲娜小姐从来就在范多恩的画作中,感受不到任何的思想性。 范多恩明明是安娜所见过的绘画底子最好的人之一,却要优美没优美,要思想没思想。 单纯只是装的很“艺术”、很“高深”。 看他的画就像是看贝多芬砸琴。 对这种自甘堕落的人,安娜从来是没有任何好脸色的。 猫女士做的就很好。 准确的说。 猫女士是超棒的。 虽然整体的情感投入比起《小王子》的封面画来说,是有所不足的,插画门类通常也很难谈什么高深的思想性。 但至少,她在优美的这一点上,做的从来都是无可挑剔。 《鸟人与巨人的战争》像是德沃夏克的幻想组曲,严谨的旋律带来了希腊神话一般的庄严和静穆,却又蕴藏着童话般的浪漫主义精神。 《夜半宫殿》则像是舒曼。 它带着非常浓郁的童话气质,溶溶池塘溶溶月色,整幅画都迷蒙着粉色的雾气。 到了《出征的战舰》,则又变成了贝多芬的风格,那种强烈的感染力和雄浑的气魄,画布上频繁变换的“笔”触变奏交错在一起,连画风都被渲染出了战争即将到来的鼓点。 …… 看这些插画作品,她就像是听到了一场足以让音乐爱好者虔诚的落泪的盛大音乐会。 无数大师和指挥家齐聚一堂,乐曲流转不息。 每一首曲调的终结便是下一首乐曲的开始。 旋律的长度仅仅只取决于安娜的视线在画面上停留的时间。 思维不停歇,音符便不会停歇。 毫无疑问。 在这七、八幅插画画稿中,伊莲娜小姐最喜欢的,肯定是对方曾经发给过自己的那张《女皇》。 艺术造诣上,它不一定比其他几幅作品更高,安娜却爱极了。 它像是海顿,又仿佛是亨德尔。 既具有史诗一般的气质,又接近于庄严的圣咏。 日月星辰一般,在脑海中闪闪发光。 她拍拍手,愉快的做了一个决定。 这些画的画稿,如果成功的获奖的话,可能会被借出去做一个短期的艺术展,最终会和历界获奖作品以及获奖作品的复制品一起,摆放在出版社大楼的展厅里。 其他画稿交给出版社没什么。 这张《女皇》的原稿,伊莲娜决定偷偷的给它扣下来了。 反正猫女士亲口说了。 这是以她为原型绘画的作品,对方一定是不太在意自己这小小的私心的。 “唔……” 奥古斯特委屈的盯着说是要弹钢琴给它听,实际上,自己在那里玩的开心,根本就把狗狗丢到了一边的女主人。 喉咙里咕噜咕噜了两下。 狗狗心里头,现在就很不满意了。 它用挺翘的黑色大鼻子在地上拱啊拱的,原地转着圈,好像嗅到地里黑松露的小香猪,瞳孔中浮现出了明显的犹疑神色。 与喜爱松露的小猪不同,狗狗讨厌这种味道。 超级,超级,超级的讨厌。 史宾格犬做为猎犬和警犬的常见工作犬品种,它的鼻子灵敏到了人们难以想象的地步。 安娜的灵性满满的通感,最多可以把颜色当成音乐来欣赏。 而奥古斯特,却能轻易的颜色当成嗅觉。 是的。 嗅觉。 狗是天生的色弱,它看到的世界有的似是黑白电影里的世界。 但安娜说她们家的狗狗会欣赏艺术品,并非是信口开河。 史宾格犬能用嗅觉来捕捉追踪空气中极微量的气体分子。 它能嗅到尖端的法医实验室也很难分辨出来的的稀释了2000万倍的血液痕迹。 也能嗅到一泳池水里加了一勺醋酸后的味道变化。 画家在画布上不同颜料配方所带来的气味变化,对奥古斯特来说,就像是黑夜中的烛火一样清晰。 鼻子能认出来颜色,自然能认出来些别的什么,比如说——阿旺的毛。 养过猫的人都知道。 猫咪很可爱,但它们在日常生活中的大量的掉毛,几乎是无法消除的问题。 顾童祥一开始不同意养猫,就是担心猫毛在书画铺里乱飘。 顾为经打包画作的时候,阿旺正趴在箱子边睡午觉。 不可避免的,就有零星的几根毛发飘进了打包箱之中。 没有人能注意到这么微小的细节。 但奥古斯特不是人。 它是狗。 是非常非常傲娇的狗。 安娜曾经带着奥古斯特去女子学校参加社会活动,它被寄放在了学校的操场上。 结果。 校园里的小孩子们竟然全都跑去和隔壁班的助教带来的家里养的胖橘猫玩去了。 虽然,奥古斯特比较拽,喜欢呲牙吓唬小孩。 虽然,奥古斯特比较凶,一有外人摸它,它就凶巴巴的狂叫,连奥地利总统都照样要汪两声。 虽然,以奥古斯特的自觉,它是不屑于陪这些小孩子玩的。 …… 但这都不是那些没眼光的黄毛丫头们,放着这么帅,这么尊贵,这么漂亮的大狗狗不众心捧月,像是钦见皇帝一样围在众间。 而去找那只除了会打滚、卖萌、撒娇以外,别无他处的蠢猫玩的原因。 尤其是连安娜都忍不住,跑过去抱了抱那只丑乎乎的橘猫,摸了摸它的耳朵说了声“好可爱”。 那时,小主人身上所弥漫的味道,往往是以前给它梳毛时才会出先的。 那是奥古斯特的专属味道。 小时候安娜是很喜欢猫的。 她原本就想挑一只漂亮的贵妇猫养着,是姨妈坚持认为狗狗要比猫更聪明,更懂人性,更能让她懂什么是爱,才买了奥古斯特。 奥古斯特作为一只聪明程度不亚于几岁小孩子的大狗狗。 那一刻,它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小心眼的记仇记到了现在。 奥古斯特一般是不屑于记其他动物的仇的。 身为一只领地面积覆盖整个伊莲娜庄园,四周几万亩土地、牧场、湖泊和山林唯一的王。 他的势力范围比一般的老虎还大。 可这种味道。 这种妖艳贱货的味道是不同的! 奥古斯特望着地上的猫毛,又摇着尾巴跑到安娜裙摆边,在小腿间蹭了蹭。 心中警铃大作。 “汪汪!主人,你喜欢上别的猫了么!”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一章 美协评选 “我们正坐在万德罗博猎人们在盐碱地边用大小树枝搭成的埋伏处,听见了卡车驶来的声音——” 顾童祥斜着眼瞟了一瞟房间的角落里那只亮着红色提示灯,显示正在录像的电视台摄影机。 他努力的又把腰挺直了几分,翻过了一页手中散文集《非洲的青山》的书页,继续用一种非常奇怪的,变调的,好似劣质版人艺话剧演员蒲存昕的声线语调读道。 “——起先,它离得很远,谁也说不出那是什么声音。接着它停了下来,我们就希望根本没什么声音,或者也许这是风声……” 顾为经就坐在爷爷的身边,端着一杯茶歇室里,提供给今年入围国家美协候选名单的艺术家们的免费咖啡在喝。 通常来说。 喝咖啡是不需要吸管的。 但顾为经实在觉得,他迫切的的需要在嘴里叼住什么东西,用来崩住脸上的表情,不至于喷出来。 嘭! 顾为经能感觉到,隔着茶几,他被顾老爷子踹了一脚。 “认真点,摄影机拍着呢,和你讲过了,听爷爷读书,你要有那种,发自内心的尊敬,发自内心的爱戴的感觉。我是大山,我是大海。” 顾童祥压低声音说道,眼神中充满了恶狠狠的威胁,“小子,你现在的表情,像是在看一只猴子。” 尊敬,好吧,尊敬,我懂。 顾为经乖乖的点头。 顾童祥看到孙子这幅模样,觉得实在带不动这种弱鸡队友,只好把爷孙亲子读书环节暂时先告一段落。 从怀中掏出一个实木的雪笳盒,抛给孙子。 顾为经强忍着想要吐槽的冲动。 他打开盒子,抽出一根和木棒一样又大又粗的雪茄烟出来。 顾为经抬头瞥了一眼一边满脸写着“我在盯着你呐,别想偷懒!”的老爷子,无奈的按照对方交待自己的流程。 仿佛非洲原始部落里,正准备围着篝火,举行一连串复杂的祈祷仪式的土着一般。 一板一眼。 先敲击雪笳,让烟叶变得紧实,然后小心翼翼的用雪茄刀,剪掉它的头部,让里面烘干压紧的烟草叶露出来,又拿起打火机。 据说是为了防止打火机里的煤油的刺鼻味道,玷污雪笳原始的风味。 所以顾为经在顾童祥威胁的目光下,先用燧石打火机引燃了烟盒里放着的雪松木片,再用木片温度适中的外焰,一点一点的旋转着点燃了烟草。 终于。 顾为经捏着脑门,双手托着雪茄,递给了爷爷。 “为经啊,你的心乱了。” 谁知。 顾老爷子拿过了雪笳,却并不抽,非常不知好歹的批评道:“心乱了,点出来的味道就不好。” 他盯着手中缓慢燃烧的香烟,好似生活中已经经历过了孙子成百上千次相同的侍候,一丝一毫的错漏,都逃不出他的慧眼。 又好似得道高僧盯着井边绿苔横生的纹理,似乎有精妙的禅法,即将被他道出。 “爷爷教导过你,不是么?一言一行,都应该有它的法度,真正的绅士,应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神不动,心不摇。知道错在哪里了么?” 顾童祥等待了两秒钟。 见孙子没有答话。 只好自己发挥了下去:“我不教过你么?不要小家子气,这种古巴手工雪笳虽然并不昂贵,但依然要郑重以待,必须要多剪一点,才能让中部的笳衣充分的参与燃烧,第一口下去,便能感受到那种中美洲咖啡豆般的味道。” 顾童祥让烟草在手中缓慢的燃烧。 “我知道,这是你人生中第一次有机会入选国家美协,但急躁没有用,等待,足够等待才能酝酿出最好的味道。” 他以纵横捭阖的姿态,批评教育完了孙子。 推开椅子,站起身,走到茶歇室的角落。 打开窗户。 顾老头以扛着相机去公园打鸟玩的经验,评估了一下逆光的角度,调整了下站姿,然后叼住雪笳深深的吸了一口。 “Delicio。” 顾老头弹舌,发出了一声正宗的伦敦音。 在喷涌的白色烟雾中,给摄影机的镜头留下了一个明暗光亮交错的视觉剪影。 顾童祥觉得自己简直帅爆了。 而顾为经那边,觉得他已经很努力了,但他实在真的要蚌埠住了。 …… 今天是国家美协一年一度评选审定新的入会会员的日子。 候选人都应邀来到了美协的总部办公室大楼。 场面不小。 电视台的派了记者和导演团队来,包括给艺术家们提供休息的茶歇室里都布置了摄像机。 据说。 他们要把今天的场景剪辑出一个专题的短记录片来,就叫《艺术家之日》。 顾童祥摩拳擦掌的很是激动,但顾为经本来是对这件事没有太多兴趣的。 他很忙。 更何况,他虽然履历很硬,可苗昂温身后毕竟有着豪哥做为推手。 真跑过来。 谁是红花,谁是绿叶,不到最后是说不清楚的。 以前的他,肯定就在家里等结果了。 但是几天前,和胜子小姐在孤儿院里的交谈,一定程度上改变了顾为经对待生活的想法。 练画是没有个尽头的。 他觉得让自己松驰下来,多去拥抱生活。 不管好的坏的,都是人生的一部分。 多多的聆听市井的烟火气,等待着人间喧嚣扣动心衔的那一刻。 然后—— 顾为经就觉得,从今天以后自家老爷子在他心中形象,完全都不忍直视了。 从开车来到美协总部的路上,顾童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那样。 今天气温超过了30度,顾童祥却还是泡泡纱的衬衫,夹克西装,布洛克皮鞋,不光是顾老头自己这么穿,他也要求必须顾为经穿的非常正式。 从停车场到办公室大楼这短短两分钟没有空调的路程,顾为经都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一次从头到脚的蒸气桑拿。 “海明威先生,向您询问一件事,我喜欢看武侠,刷老年人短视频的爷爷忽然失踪了,请问您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么?再找不到,我就要贴寻人启示了。” 顾为经跟着顾童祥走到窗口,就又被从打开的窗户里扑面而来的热气熏了一个跟头。 看着额顶的秃头都被快到中午时分的炽烈阳光,晒的亮的像是电灯泡一样,却毅然决然的站在高温下,一动不动的摆POSE的顾老头。 他实在忍不住,站到老爷子身边,看着窗外,低声吐槽道。 “伱懂什么,你们年轻人不都说么,热是一时的事情,帅是一辈子的事情。” “有必要么?恕我直言,我们爷俩也很有可能,今天就是跑来纯粹的走个过场的。”顾为经在旁边提醒道。 “至于么?” 顾为经把自己的位置摆放的很清醒。 国家美协的名额,毕竟关系到一些世界级超级大展的国家馆保送机会。 五千万总人口里,就有那不到五十位的美协会员,或者用欧洲一些国家的称呼方法——艺术院士。 这种机会还是非常非常的紧俏的。 在场的十几位候选人中,仅仅只有一位候选人,能成为国家美协的正式成员。 理性分析一下,顾为经觉得这个机会最终会落在他自己头上的概率不超过3成……剩下七成?那自然是人家苗昂温的。 并非顾为经有意看轻自己。 虽然宣传的本次入会审核多么多么的公正透明。 但是嘛。 还是那句话,苗昂温身后站着豪哥。 谁真信黑社会会给你讲公正透明,谁就简直傻的可爱。 这不到三成的概率。 有两成半还是看在电视台会跟踪报道,内幕操作未必敢太露骨的份上。或许这次的跟踪纪录片,也是豪哥给苗昂温铺路的一环。 但客观上帮了顾为经很大的忙。 他在艺术方面的优势全方面碾压苗昂温。 越透明,评选规则越清晰。 他的胜算就越高。 剩下的半成,则是国家美协毕竟是一个国家的艺术家的最高代表。 能混到这份上的人,也都是很有社会身份的。 你有你的人脉,我也有我的人脉。 有人愿意听豪哥的话,那或许,也有人愿意卖曹轩的面子。 国家美协的评选委员会里,是还有几位算得上德高望众,有一定国际声望的大佬。 关键是人家也不生活在仰光。 他们未必会一定要卖豪哥这种地域教父面子的份上的。 当然。 这么多因素都加起来,能有三成的机会,也已经非常不错了。 还是那个道理。 苗昂温签的是立体空间画廊,顾为经签的是马仕画廊怎么样? 给苗昂温写推荐信的是二线评论家,看好顾为经的是曹轩又怎么样? 你说的是艺术行业的规则。 人家可以不跟你讲艺术行业的规则。 笑话。 对黑社会来说,拳头大,才是唯一的规则。 要是没有这些有利条件,今年的评选完全是一个黑箱的话。 顾为经觉得他们爷俩直接就可以收拾东西,现在就回家了。 上交上交材料。 也单纯的只是尽力为了帮助自己的吴爷爷证明一下清白,能起到的作用仅此而已。 他不知道自家老爷子为什么那么信心满满。 反正他对入选国家美协的这件事,是比较悲观的。 “至于么?把么去掉,当然至于。” “如果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入选,不像个大艺术家的样子,别人凭什么相信你能入选?” 顾童祥风轻云淡的吸了口烟,瞄了一眼孙子。 “你还太嫩了。包装,包装很重要。” “至少,混混镜头也是好的。社会对艺术家的容忍度是很高的。你可以酷,你可以帅,可以拽,可以‘坏’,甚至可以有点尬。” “但唯一不能容忍的就是你很无聊。” “因为这个社会本身就很无聊,大多数人的工作本身也很无聊。他们不会期待着,在艺术家的身上,看到一个无聊的影子。” “都是两条腿、两个膊子顶着一个脑袋的人。尤其是搞现代艺术涂鸦的,一张白纸上点一个点,你觉得有多少人能看懂?凭什么人家要花几十万美元来买你的白纸,不自己回家往纸上点个点来看?” (图为着名极简主义艺术家罗伯特·雷曼的油画作品“白布”,本幅画的纽约大拍最终的拍卖成交价格为1.3亿。) “至少有一点,想想看,如果你是纪录片的导演,你回去剪片子的时候,你会喜欢给一个等待时间,低着头在那里刷Tiktok短视频的无聊老头子。还是会喜欢一个温情脉脉给孙子读海明威的知识分子爷孙多一点镜头?” “哪一种,又更加符合公众心中对于艺术家的期待?” 顾童祥邪魅的一笑,推了推领口打的一丝不苟的温莎结:“小子,看在你是我孙子的份儿,爷爷教你个乖哦。在绘画的作品上想画出‘范儿’来,既苦又累。而在镜头面前,想让观众觉得,这家伙td真有格调,就要容易许多。所以,你就算装,咱也得在镜头前装出‘范儿’来,不怕别人骂你,骂你,起码也有讨论度。顶级大艺术家谁没有点争议啊?艺术行业怕的是遗忘,忘掉你了,你就真的死了。” “人靠衣装马靠鞍,所以为经,把腰给我挺直了!范儿给我端起来。拿出老子是未来的艺术皇帝,是万千少女的灵魂导师的气场来。我私下里一直觉得,那位油管视频里,那位安娜·伊莲娜小姐,对范多恩的评价过于吹毛求疵,也过于站着说话不腰疼。” “《了不起的盖茨比》里说,当你在评价别人的时候,多提醒提醒自己,世界上不是谁都有你的条件的。那伊莲娜小姐是谁?她生下来就是亿万富豪,住在宫殿里长大。所以她仙气飘飘的没有一丝烟火气。五十亿刀抬手就捐了,捐了五十亿,她还是这个星球上最有钱的人之一。” 顾童祥淡淡的叹了口气:“她这样的人,是不会懂普通人想要成名的渴望与艰辛的。范多恩有什么?范多恩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打拼来的,装腔作势又怎么样了?名气就是他最大的依仗,他当然要装。” “行业里搞皇帝新衣的人多了去了,装的好也是有一种本事。能骗的全天下的人都觉得你是艺术界的巨星,那你就是下一个伟大的达芬奇。范多恩为了他的‘范儿’装了二十年,那位评委小姐非要跳出来说他没穿衣服。她不结死仇,谁结死仇啊。”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二章 顾逼王 “您竟然还看过菲茨杰拉德?”顾为经大感震惊。 “竟然,什么叫竟然?你爷爷我看过的书多了去了,你以为我只会看武侠么?再说了,看武侠的就比看菲茨杰拉德的低人一等了么。屁话。” 顾童祥叼着烟卷,站在窗边不屑的直哼哼。 老头斜了自己孙子一眼。 “武侠高深着呢,你什么时候能看读武侠,懂了金先生书里对国际左右派之争的隐喻,在乔峰大战聚闲庄里,读出了香江的局势,读出了《明报》和《大公报》之间的报业争端,再说你读明白了武侠吧。” 顾童祥非常老江湖的抽了一口烟,拍了拍顾为经的肩膀。 “小子,你太年轻,拥有的太轻易。所以你不懂。我不是说你能走到这里不厉害,而是你十八岁时,就签了大画廊,就坐在国家美协的茶歇室里吹着空调,喝着咖啡,所以伱还是不明白那些真正苦画家的心境。” “你看,咱们今天从家里开车来这边,用了半个小时,原来国家美协的旧办公室,就在仰光河东边那里,离咱们家的书画廊,也就十几分钟走路的距离。我年轻还是个小伙子的年代里,收画的时候,经常从它的门前走过。” “而我当作为受邀嘉宾,真的走进这里的时候,我的头都已经秃了。” “转过头去看看,别太明显,对轻轻的——你看那边那个穿笼基(缅甸传统长袍)的,对,你在仰光城市里,见过几个穿这种打扮的在街上晃悠的?你再看看,左边那个打扮的跟火云邪神似的,在那里吸着烟,晃悠着人字拖的。有病吧?这老头就那么热么?就算是热,求求您穿双凉鞋好不好,哪里有趿着双拖鞋就在这种场合转悠的啊!” 顾童祥微微一笑,望着这“群魔乱舞”的场面,仿佛已经洞穿了大家的心理。 “他们是不重视这种场合么?不,恰恰相反。他们非常非常的重视这次机会,哪怕是知道自己肯定是没啥机会入选国家美协,是来陪跑的,他们依然穿上了自己的‘战袍’,把范儿端了出来,把个人IP塑造的劲头拿了出来。哪怕只是短短的几秒钟的镜头,也是他们存在过的证明。” “你这样的什么都不想做的,才是真正不重视这个场合。” “虽然缅甸这个国家又穷又破,虽然这里乱的就恨不得没停过,艺术产业根本就不太受重视,虽然……但这毕竟是一个五千万人口的国家。我从一个小画家,到今天坐在这里,和你这样的人一起喝咖啡,其间耗费的是我一辈子的时光,不光是我,这里的很多人都是如此。” 顾童祥拍拍秃的光亮的头顶,郑重其事的整理整理衣领,唏嘘的吐了口烟。 “多少年了,我都记不清,多少年前,我就盼望过,自己能出现在纪录片里了,为经,我也曾有机会风光过的。” 这一刻。 他的样子不像是不成功的海明威老COSER,也不像是孙子挥舞着皮鞭驱赶的练画,在那里哼哼唧唧想跑出去玩的老头子,反而深沉沧桑的像是退隐多年的老江湖,老剑客,时隔多年以后,再一次的提剑在手。 顾为经看着爷爷的侧脸,白色的雪笳烟气弥漫缭绕,好似围了一条雪白的围巾。 从这个侧脸里。 顾为经真的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收音机里放着《上海滩》,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穿着黑西装,开着新买来的二手百万豪车,从仰光河的河堤上潇洒驶过的那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的影子。 那时候的顾童祥远比今日年轻。 那时的顾童祥,也还没有秃。 顾为经忽然意识到,自己对于老一代人的态度,他们的人生经验,或许确实有一点过于轻浮了。 顾童祥老说孙子应该多和他学着点。 他这辈子是从吃不饱饭的最低层,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 在艺术行业里远远谈不上什么功成名就。 但在仰光,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勉勉强强、马马虎虎,也能称的上半个人上人。 顾童祥对艺术行业的解读,肯定不是什么一语动彻的至理名言,或许一定程度上失之偏颇,但视角里定然充满了个人丰富的人生经验。 有点类似于,黑人社会所喜欢讲的那种“街头智慧”。 顾为经意识到,他刚刚哪里觉得古怪了。 “老杨”。 他在自己爷爷的身上,隐约看到了老杨的影子。 老杨教过自己装逼。 爷爷也在教自己“装逼”。 纵然老杨油,老顾秃,但这两人一个个在正式场合,不管生硬与否,都在那里装逼装的飞起。 不是偶然。 顾为经发现他印象里,整个国际社会高端艺术圈里的大咖们。 一时间,他几乎很难在脑海里找到任何一个真正意义上“不修边幅”的大师。 装的不修边幅、看似不修边幅和真的不修边幅的区别是很大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人形象IP。 达米安·赫斯特,大皮衣,小链子,或者从头黑到脚的定制西装,明明是个大艺术家,早期有些采访的现场照片,打扮的酷似施瓦辛格终结者。 搞波普艺术的那帮人更不用说了。 草间弥生九十多了,却是位超级潮的老太太,潮到穿着打扮一般人接受不了的那种。 安迪·沃荷的穿搭相对会比较的正常,但他大概是服饰穿搭对整个西方社会影响最大的一位艺术家了。 如果是不订男装杂志,不了解时装行业的人,可能很难意识到。这位大咖不仅仅是波普艺术运动的教父,也是时装运动的教父。 严格意义上来讲,他在服装行业的地位,大约也就是顶多顶多,略弱可可香奈尔或者老佛爷一线的那种,并不会比诸如披头士乐队这种摇滚巨星,对整个男士着装文化的影响要小。 安迪·沃荷号称小鲜肉绅士的祖师爷,你翻看任何一本常见的男装书籍,比如说《绅士着装圣经》、《男士风雅》、《绅士》、《服装百年》,一般来说会分为意、英、美欧洲三派服装文化。 意大利绅士着装文化的代表性人物比较杂,举谁做为例子的都有。 英国派将绅士服装沿革的时候,一般绕不过去的名字就是爱德华七世和几个勋爵,亚洲的刊物则会喜欢拿詹姆斯·邦德这种英国象征举举例子。 到美国这边,代表性的西装文化符号,一个是布鲁克斯兄弟公司这种藤校风服装的代名词,另外一个,就是安迪·沃荷了。 人家也就是死的早,否则,他如今要是跟随风尚搞跨界服装潮牌的话,根本就没有范多恩这种人饭吃的。 顾为经越是细思,越是觉得爷爷那句“画的艺术难,装的艺术简单,要把范儿端起来”,很值得玩味。 这事儿甚至都不是近代才有的现象。 魏晋名流文士一个个寒冬卧冰,盛夏煮火,行为艺术搞的飞起,打开《世说新语》,描述这些人有思想水平的方式,满目都是这些人如何如何长的帅,谁谁谁号称半夜不睡觉乱转悠遇鬼了,谁谁谁皮肤保养白的跟神仙一样,连皇帝都跑过去在他身上一阵乱摸,倒是清谈到底真的谈出什么学术成果来了,史家记录的反而较少。 搞的民国期间,人家鲁迅先生专门为了这件事写了一篇很长的评论文章,非常有建设性的怀疑,这帮人一个个是不是磕五石散,磕药把脑子磕坏掉了。 西方社会也没好到哪里去。 文坛领袖雨果的《欧那妮》在巴黎剧院上映的时候,全巴黎的艺术家和诗人都来为他站台,按当时报纸上的说法,场面十分“群魔乱舞”,有穿的像是亨利四世时代的,有穿丝绸连体睡衣的,有打扮的像是个渔夫的…… 最过分的是雨果的好友诗人帕尔·菲尔歌蒂耶,专门找裁缝定做了一身Blgbilng的亮红色紧身马甲,在人群中为雨果摇旗呐喊。 天可怜见,这么风骚的装扮,你二十一世纪走到大街上,别人都未必能忍受到了。 更何况社会风气非常保守的1830年? 搞得往后三十年,全巴黎的市民都用“红马甲”来代指这位诗人艺术家。 据传,当时正在剧院二层贵宾包厢里的马蒂尔德公主,巴黎着名的文艺沙龙女主人,非常损的和闺蜜吐槽了一句,“今天,我看到了全欧洲的各个时代的衣服,在这些先生们中,我唯一没有看见的就是一个正常人类。” 很大程度上,艺术家的外貌投资,也是职业生涯的自我升值的重要一环。 与那些已经可以被归到行为艺术门类里的名人大腕们相比。 顾老头这种喜欢狂抹米诺地尔生发剂,拿本散文集在摄影机前COS海明威的和那边晃悠个人字拖鞋COS“火云邪神”的,倒也真的不算过分。 “都和你说过了,你要和你爷爷学习的地方有很多。”顾童祥得意非常的昂脖一撸秃头,“就算今天真是纯粹的陪跑来的,打扮的体面一点,咱爷俩也没损失对吧。” “不说别的,你看那个姓苗的小瘪三,不就被咱爷俩唬住了?” 顾童祥侧过头,微微一努嘴,得意的笑。 —— 【我因为过于正常,而和四周人显得格格不入.JPG】 这句话可以生动形象的概括小苗同学此刻的心情。 与站在窗边太阳下,穿着三件套正装,摆着造型,热的直冒汗的顾氏爷孙不同。 苗昂温微微紧了紧身上套头衫的衣领,觉得茶歇室的空调开的格外的冷。 四周的大叔大娘,大爷们,都是人精一样的人物。 有的早就洞悉了顾童祥骗镜头的小心思,在那里看破不说破。有的在微微冷笑,还有的在内心中懊悔“海明威和雪茄,怎么还能带道具带孙子的!裁判,裁判呢!我举报他他妈的犯规。老子怎么没想到,让这老王八蛋给装逼装到了。” 但可怜的苗同学和顾为经一样,他哪里见过这种路数啊! 他都看傻了。 他也……自卑了。 如果有平凡的工薪阶层的家庭,或者农村来的孩子,有机会就读顶级的学校或者贵族私校的话,就会懂。 虽说真正的强者是不在乎环境的。 但也不应该用强者的标准,老要求世界观还没有定型的小孩子。 未成年人难免会有攀比心和虚荣心,能做到比学习不比家境的都是很牛逼的人。 大多数人都不是那么牛逼。 比如说,苗昂温。 又比如说,顾为经。 所以,德威虽然是本地非常好的学校,但客观上家庭条件的差异,是难免让他们心中有一些不能说的自卑感的。 而自卑的人,往往又会比较敏感。 顾为经还好,因为他有酒井胜子。 即使遇到酒井胜子之前,他身边还有莫娜。 客观上说,固然莫娜在心中把他当成PnB,但珊德努小姐真的不是什么恶毒女孩,她只是比较清醒。 相反。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以来,莫娜都是那个能够给他带来温暖的好朋友。 而苗昂温,他内心中的自卑感,就要比顾为经深重的多。 苗昂温经常会告诉自己,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去面对过去。 他是一个出租车司机的儿子,顾为经不过是一个艺术品小摊商贩的孙子,连老爸都润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能应付的了,在得到豪哥的赏识后,他已经变得足够强大,去放下这一切。 结果—— 见鬼,这TMD的是什么? 你们家艺术品小摊贩这么拽的么,大热天还穿西装,打领带,在家中的消遣是……抽雪笳和给孙子读海明威? 这也太有逼格了吧。 “原来我们不一样。” 越敏感的人,想的越多。 唐宁的嘲讽戳中了顾为经内心的敏感点,所以他在植物园里画着画着就给画崩了。 老顾同学的逼王行为,也有点戳到了苗昂温的内心。 人们说,知识份子的温润气质,和三代才能养出一个贵族一样,都是要从小培养的。 会不会是因为自己没有顾为经的家庭环境,才让豪哥更欣赏他? 会不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蔻蔻小姐才那么喜欢他? 苗昂温在脑海中浮想连篇,想起自己给别人开车的父亲,不由得紧紧的抓住了自己的袖子。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三章 两个人 有些人是白天鹅,有些人是丑小鸭。 但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故事,根本的决定性因素,不是它跟在鸭妈妈的屁股后面学走路学的卖力。 而是因为那原本就是一只鹅蛋。 要是纯种的小鸭子,在岸边再努力的练功,再如何扑腾扑腾乱叫,仍然完不成走上人生巅峰的华丽蜕变。 从这个角度来看。 安徒生笔下充满粉红色泡泡的《丑小鸭》的故事,仍然无法超脱于阶级的局限性,没有小朋友们初读时,想象的那样美好。 苗昂温就觉得自己是一只丑小鸭。 整个德威校园里唯二的两只丑小鸭之一。 剩下的一只……那自然是顾为经。 不管愿意承认与否。 他在心里知道,自己对顾为经的看法很是复杂。 如果你的身边有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不复杂呢? 拈酸吃醋者有之,妒火中烧者有之,轻蔑不屑者有之……在这些堆积在心底的复杂情绪的最底层,层层翻开,他就会发现,惺惺相惜者其实也有之。 说一句五味杂陈,并不为过。 所以。 他知道莫娜和顾为经分手后,才会专门等在路边说,对她那样一番话——你看吧,你这种人勾搭别人,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苗昂温讨厌顾为经么? 当然。 何止是讨厌,这个词汇形容的也太轻松了。 他恨极了顾为经。 可人是一种情感非常复杂的动物。 当你那么刻骨的讨厌一个人的时候,胸中也不是除了恨以外,别无他物。 连苗昂温自己都搞不太清楚。 那一天,他在面对莫娜的时候,到底胸中翻涌的是什么样的情绪。 报仇打脸的快慰? 落井下石的幸灾乐祸? 亦或者…… 有那么一瞬间。 他其实真的只是代入到了顾为经的处境中,觉得他变成了那个被抛下的人,所以堵的慌。 所以,有些话顾为经不说,他一定要去说? 苗昂温总是觉得,看顾为经的时候,像是在看一面镜子。 在整个四周遍布公子千金的学生时代,只有他们两个人是不同的。 努力。 拼命的努力。 他觉得,在骨子里的最深处,他们两个人其实是一样的。 都是一样泥腿子,都是一样的充斥着愤怒,也都是一样的燃烧着对贫穷,对生活,对社会不公平的不甘心,都一样的相信—— 终有一天,他们将会依靠着自己的双手,实现阶层的跨越,把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们拉下马。 凭什么别人生下来就能做仆役环伺的老爷夫人,他们自己就做不得了? 你漫长的人生中,会遇上有些人,你们本来可能会成为很好的朋友,但在故事的最后,却变成了相看两厌的敌人。 他和顾为经就是这样的例子。 苗昂温觉得,这不是他的错,错的是顾为经。 因为他选择放下了愤怒。 顾为经明明可以成为踩过荆棘,勇敢穿过泥浆和沼泽,像折断草芥一样撞断前进的路上一切敢于阻挡着自己的灌木,最终扬鼻咆哮着冲出森林的白象。 他却不再愤怒了。 他被学生会主席小姐的笑脸和生日小蛋糕给驯化了,也被这个世界循规蹈矩的规则给驯化了。 太可笑了。 生活在此间底层的穷人,除了拥有愤怒和不甘,和打破一切往上爬的决心,还能拥有什么? 这个世界唯一的规则,不就是弱肉强食么? 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犯罪了会受到惩罚的人,一种是犯了罪不会受到惩罚,且还能得意洋洋的惩罚他人的人。 九年级时的外国名着文献阅读课上,《卡拉马佐夫兄弟》里,大文豪陀思妥耶夫斯基,他不是已经把这件事写的明明白白了么? 年级里选了那门课的人,一共只有七个人得了A。 苗昂温很清楚的知道。 其实莫娜·姗德努的作业,是顾为经帮忙做的,而剩下的四个人的作业,都是苗昂温给帮忙搞定的。 所以,其实整个学校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把书单和各种阅读材料,从头到尾的读完了。 这事上,苗昂温总共赚了810刀。 写的报告替一个人拿A,赚200刀,三个是找他代写作业的“老顾客”,按惯例打85折。 毕竟是总结报告,A级成绩是按班里总人数的比例来定的。 还有一个没拿到A。 所以退还一半,只收100刀。 你看,苗昂温从来都会在心底把账算的一清二楚。 连价目表都详细极了。 德威是很好的资源池,这里有钱人多的去了。 200刀是穷人平均两个月的薪水,可能也只是学校富哥们在CSGO里随便买点饰品的钱,连换个新苹果的零头都不够。 您玩您的游戏,我写我的作业,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钱货两清,很公平。 别看苗昂温在学校里被人吆五喝六的,又是替人跑腿,又是替人作弊的,是个唯唯诺诺的小跟班。 实际上苗昂温真的以此赚了很多钱补贴家里。 收入比一般的仰光都市白领还要高上不少。 顾为经呢? 他读甚么了!把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顾为经可怜的把自己变成了人家的资源。 他帮莫娜一起完成作业,收获了什么?烤外面一美元能买两个的手工小蛋糕吃?爱与尊严? 别逗了。 爱情是有钱人才能玩的游戏,没有打动不了的心,只有打动不了的价码。 感情就是一个大天平。 伱身上的资源越重,你能够要求的也就越多。 他对莫娜说“睡你一晚,要多少钱的时候?”,心中就带着一种报复性的嘲弄和审问。 苗昂温一直都不喜欢莫娜。 莫娜这样的人,只要你的出价足够,远远超过她为自己情感价值标定的价码,她就能任你予取予求,她就会玩得尺度大的你不感置信。 相反。 你如果没有带不来足够的价值,她也会不带有一丝留恋的把你抛弃掉。 西河会馆里,那些漂亮的女孩,无论是本地人还是外国人,不都是这样的例子么。 装什么冰山女神啊,又当婊子又立牌坊。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生活环境决定一个人的人生态度。 越偏激的人,越不喜欢美好的普世价值,把道德和归驯混为一体,为自己的行为找到可以辩解的理由。 苗昂温四周的生活又堕落,又糜烂。 所以苗昂温心里,他从来都选择性的看不到莫娜身上的那些闪光点,把爱情当成不值一提,可以踩在脚底的事物。 他觉得自己找到了虚伪道德下的世界真理,而这个社会正一次又一次的在不断证明着自己的正确。 顾为经放下了愤怒,把自己从一只野性的大象变为了千金小姐牵在身边的小绵羊。 他变得温顺且乖巧,忘记了自己曾拥有撞破一切的力量,被社会的条条框框制约的寸步难行。 没了愤怒也就没了生命力。 人家莫娜把你丢下的时候,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而,他自己,苗昂温,在合适的时间里做出了合适的选择,所以他一步登天。 苗昂温心中有一万条理由,来说服自己要远远比顾为经更强,做的更好。 但他只有一个问题,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都没太想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喜欢他?而不是自己。 不管是否是利用,莫娜曾经喜欢他,却对苗昂温只有奚落和嘲笑。 蔻蔻又是什么情况呢! 蔻蔻把喜欢他都写在脸上了,却看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颜值? 顾为经长的比他好看吧,大概,至少比他白净。 但也没帅到多么英俊的地方去。苗昂温完全不相信是这个理由的。 女孩子他还可以在心中获多获少的找到一些“肤浅”、“不理解真正的男人”这样的理由。 豪哥呢? 苗昂温是那么发自内心的崇拜着豪哥,但连他自己也不得不面对一件事,哪怕到了今天到了现在,比起自己,豪哥还是要远远更为喜欢,也更为欣赏顾为经。 甚至豪哥都根本不屑于在他面前掩饰这一点。 凭什么?为什么? 苗昂温觉得顾为经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 他告诉自己这没什么的。 大家都是一样的丑小鸭,就算顾为经身上见鬼的有天鹅的气质,他凭什么不能有。 这一点是苗昂温这么长时间以来,世界观的基础。 现在。 基础受到了严重的挑衅—— 妈的。 会不会大家的鸭蛋品种不太一样啊? 顾为经是不是颗天鹅蛋,他不太清楚,但苗昂温真被顾童祥唬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顾童祥,自然不知道,顾老头在家里死皮懒脸,哼哼唧唧不想画画的样子。 至少在此刻。 老顾逼王抽着雪笳,在那里跟顾为经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样子,确实挺天鹅的。 虽然是只秃了头,掉了毛,咯咯乱叫的又老又丑的天鹅。 但毕竟看上去,就和正常人类不太一样。 苗昂温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就算如此……就算如此……那又怎样。” 苗昂温看着顾为经窗边的背影,在桌子底下,把纸杯捏成一团。 “就算你真的是td是天生的艺术家胚子又如何,你选错了路。就算你是天鹅,我是小鸭,今天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也是我!是我!” 苗昂温在心中咆哮,把牙齿快要咬碎了。 “论人脉,论资源,你哪个比的过我。在你拒绝了豪哥的那一天,天鹅也照样只能被煮着吃了。” 吱拗—— 就在苗昂温在脑海里胡思乱响的时候。 茶歇室的大门被从内到外的推开了。 “欢迎。” 一个看上去像是会议女主持的人,打开了门,站在门口。 “各位老师们,理事会那边的入会投票结果,已经出来了。请大家跟我来吧。” 腾! 几乎是一瞬间,茶歇室里装知识份子的,装放浪不羁的,装疯的,装傻的,装朴实,装不在乎的在那里摆造型的众人,神色间都有了明显的变化。 大家神情冷肃,甚至可以说是“杀气腾腾”的跟在女持人的后面鱼贯而出。 朴、朴、朴、朴……这是笼基长袍大哥的小布鞋踏在地上的声音。 哒、哒、哒、哒……这是“火云邪神”大爷,踢踏着人字拖,在走廊瓷砖上发出的声音。 踏踏、踏踏、踏踏、踏踏……这是紧紧拉着孙子的顾童祥爷孙的四只皮鞋,一起落在地上的回音。 仿佛某种奇怪的双人舞步。 在好似疯人院开闸般的群魔乱舞的步伐中。 顾为经和苗昂温的视线在空中交错了一瞬间,然后,又彼此扭开了头。 …… 顾为经来到大楼四层一个很像放映厅的美协内部小礼堂的时候,不清楚是否是心理因素的原因。 他觉得现场的气氛有点奇怪。 一位头发斑白的胖老头已经站在投影幕布边的主席台上了。 老人带着玛瑙框的眼镜,留着半指长的小胡须,抛光的棕色皮带被小肚腩微微的顶起。 他认出了对方的身分。 一位姓黎的绢画艺术家,前些年一直在法国巴黎做些国际工作,也是美协的几位副会长之一。 顾为经此前在本地艺术新闻相关的报道上,经常能看见他。 在这里见到了这位黎副会长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奇怪的是,如果顾为经靠人像采风锻炼出来的察言观色能力没有跑偏的话—— 这位黎副会长望向他们这些候选人时,脸上的神色,似乎有点……便秘般的纠结? 此外。 顾为经知道,国家美协的高层,应该在茶歇室等待的时候,进行完了关于新会员资格审定和投票。 不知什么原因。 礼堂内,他除了主席台上的黎会长以外,并没有看见其他美协高层的身影。 古怪。 到场的基本上都是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能够发现问题的,肯定不止顾为经一个。 几乎进门的一瞬间。 包括他的爷爷顾童祥,很多人的神色都有片刻的迟疑和困惑。 “我们这就开始了哈,2023年度缅甸国家美术协会……” 黎副会长似乎根本没有等待大家落座的意思,等人一进门,就用卫生纸擦了擦额头,给摄影师那边打了个手势,便自故自的讲了起话来。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四章 美协资源 黎副会长的前半个多小时的讲话,实际上略微有些无聊的。 美术协会也是官僚机构。 既然是官僚机构,通常就不会是因为成员多为艺术家和文化学者,就被艺术属性取代掉了官僚属性。 小礼堂的内部。 除了黎副会长这位美协高层和顾为经这些候选会员以外,也还有其他的观众,比如旁听的学者,评论家,甚至从市立小学拉来的学生观众啥的。 说白了。 今天这场会议,并非只有评定新成员入会资格这唯一的主题。 电视台那边的录制团队,名义上也并非是只为了新会员评选,这单独一个拍摄内容而来的。 开个会,投个票,最后再在主席台上报个结果。 就算再怎么填充镜头,还是很难撑的起一部要在电视台里播放的短纪录片的体量。 这个《艺术家之日》的纪录片的拍摄主题,实际上是国家美术协会一天繁忙的工作内容。 就算豪哥是想为苗昂温铺路,也得找个由头来。 台里领导拍版通过录制计划的时候,算是和电视部门和美术部门联合到一起,搞的政府文宣活动。 只是一年一度的国家美协新成员的资格审议,碰巧算是今天的一项颇有看头的工作重点。 就和环境保护纪录片,拍完山山水水的,最好最后再来场狮子打架。 营销个噱头,拉拉观众的关注。 先是些上半年的工作回顾总结。 再是些下半年的工作安排展望,如何继往开来啊,如何在混乱的环境中,不能忘记艺术的力量,牢记艺术是美与力的结合,能够扶拂平人们内心的伤痛……无非是这些老生长谈的内容云云。 主席台后面的胖老头的发言,像大多数学术官僚的发言一样。 冗长,千篇一律,且十分无聊。 甚至连只要不上学,出来搞集体活动就很开心的小朋友们都鼓掌鼓的困了。 若非小学生不让带手机,各种类似堡垒之夜,或者我的世界的游戏音效,就肯定在台下响成一片了。 连胖老头自己,都反常的讲的提不起来太多兴致。 倒是额头上一个劲儿在那里出虚汗。 正常情况下,主席台上黎副会长,是不会表露出这样的精神面貌。 其实也像大多数做报告的学术官僚一样。 往日里不管台下听讲的人无聊不无聊,台上开讲的人,多数情况来说会是挺“嗨”的。 毕竟。 学者会在大会场里做报告的机会,或者能以美协副会长的身分代表部门在台上做发言,算是一种对你个人能力或者社会地位的认可。 尤其在艺术行业中,社会地位几乎可以等同于金钱。 这位黎副会长,更是协会内讲话的一把好手,以爱讲话,能说会道闻名。 他曾经以官方代表团国家队的身份,参加过一次威尼斯双年展和几次别的国际超级大展。 虽然结果不出预料的是颗粒无收,但是嘛,一幅画能卖几百万美元的顶流画家,在这样的展览上折戟沉沙的多了去了。 谁又能强求他什么呢? 他只是一个国际上的三线往下的画家而已,勉勉强强算是达到了国际画家的及格线。 这样的声望,可能还纯粹是那几次国际展览的履历的带来的。 说句不太好听的实诚话。 随便从路边扯个没学过画画的普通人,丢去威尼斯双年展这种,无论是美术界还是电影界,都算是超一流的竞赛单元。 溜达个一圈,逛一逛,在艺术家的“化龙池”里随便泡上两下。 就算没有那个鱼跃龙门,一朝得道,鸡犬升天的福分。 回到凡间的池塘中,人家也能多少当个寻常百姓家供奉的井龙王不是? 打不过美猴王,灭个乌鸡国国王,还是信手拈来的。 成为国家美协高层最大的好处就在这里—— 很多声名在外顶级画展往往是声名在外的大画家才有资格参加的,在普通画家眼里几乎高不可攀。 而他们可以反过来。 靠着几乎“免费”的参加画展和各种交流访问的机会来刷刷声望。 黎副会长坚持搞一些本地元素的亚洲传统绢画,或者把的“曼德勒壁画流派”带到世界的舞台上这件事本身,也是蛮值得敬佩的行为了。 顺带一提。 同样是参展,以国家队的身份另外一个好处就是。 外交无小事。 这往往会牵扯到一个国际关系和国家形象的问题。 像是威尼斯双年展这样的大展,往往会专门划分出一块场地区域。 和世博会类似让各个国家自己建自己的专题国家馆。 东夏馆,美国馆,沙特阿拉伯馆啥的。 纵使有些不建国家馆的,或者没有这么正式的专门展区设计的大展。 要不然别邀请,只要你是官方代表队的受邀艺术家,所分配给你的展台通常都不差。 何止不差。 甚至都是些很好很重要的展台。 毕竟大家全是独立的主权国家,这种东西是和艺术家本人身价无关的。 组委会把大英帝国的展台放到最中央,把赤道新几内亚的国家展台,特意扔去看厕所,既傲慢,且Lo,还特别的政治不正确。 就等着被狂骂到死吧。 黎会长参加的那几次展览,旁边的展台,几乎动不动身价是他几十倍乃至上百倍的大咖,就是他要以单纯的法国打拼的小画家的身份,跑过去握手都未必有资格的那种。 也恰恰是那几次的经历。 让黎会长也算是吃过见过了。 他有几个压箱底的趣闻和八卦。 黎副会长和李·克拉斯纳(注)的侄女聊过几分钟天,也曾在一个学术讨论会上见过布朗爵士,再到曾在巴黎有幸远远的望见过一眼毕加索最后一位在世的情人。 (注:俄裔美国女画家,着名的杰克逊·波洛克的妻子,她和丈夫可能是夫妻档画家里最成功的一对,06年时,波洛克的作品《第五号(又名1948)》就卖到过约合人民币10亿。) 无论是会议报告,研究报告,公众采访,还是跑到大学里去做演讲和学者对谈。 不管谈什么内容。 黎会长都擅于引导话题,挑一个合适的机会把它们讲出来。 往往以“你说的这一点很好,有一次——”或者“嗯,您的观点很有启发性,这让我突然想到——”搭配一个“什么是国际知名画家啊.jpg”的战术后仰做为开头的起手势。 艺术家是很擅于借势的一帮人。 能和这些名字有过一点个人瓜葛,别管多么虚泡泡的瓜葛。 在缅甸,或者可以这么说,在整个世界范围内百分之九十九的艺术场合,都是听上去非常厉害的事情。 不光是顾老头会装。 谁又不还是一个逼王了呢? 观众收获了新奇感,他收获了崇拜和虚荣感,赢两次。 “但今天……今天这个场合不太对头。” 黎副会长从讲稿中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角落处的摄影机。 他又极为快速的扫了一眼,台下座位在平均年龄50岁往上的候选人群体中,被凸显的格外显眼的年轻人们。 “都是些高来高去的神仙唉~” 生活不易,老头叹气。 副会长拿起旁边已经变得有些皱皱巴巴的纸巾,用力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他不仅没有任何讲趣闻的兴致。 甚至连手中的打印好的讲稿,越读就越觉的烫嘴了起来。 黎副会长都自我检讨起,他爱讲话的特点了—— 就是因为这个,才在今天这种那些老油条们一个个滑溜的不粘手,谁都不愿意跑来宣布最后的这个像烫手山芋般的入会结果的情况下。 最后把他逼着来当这个大恶人。 曹轩?豪哥? 大家都得罪不起,横竖反正都是得罪人。 “去年应冬奥委员会邀请,我方代表团赴东夏参加“相约京城”奥林匹克文化节暨第22届“相约京城”国际艺术节,以“”生命之光”为主题,聚焦奥运精神与抗疫精神……经大使先生和文化部门领导相推荐……美协有两幅会员的作品,进入了京城国际双年展的主竞赛单元……见证了国际艺术之间的交流互鉴,表达了人民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 终于。 黎副会长读完了手里的最后一条发言词。 他甚至都没有留下等台下的观众们礼貌鼓掌的时间,抱着伸脖子也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爱谁谁的精神。 破罐子破摔般的,翻过最后一页发言纪要。 “最后一项,欢迎今年国家美协新成员的入会。请主持入宣布入会结果。” 黎副会长有气无力的耸搭了一下脑袋。 旁边领着顾为经他们走进礼堂的那位主持人小姐,就已经抱着一沓东西走上台了。 它们中有包括美协会长、两位副会长,以及六位理事一致签名通过的审批入会同意书,有蓝色封皮的国家美协成员大证书,有享受本地文化部门特殊创作津贴的资格书,还有定制的纪念章和水晶摆件。 再如何远离国际艺术的前沿,再如何不受重视。 国家美协也是整整一个国家最高水准的艺术家官方组织,能成为它的会员也是对所有本土艺术家创作水平的最高认可。 加入美协是很严肃的事情。 在老美这种非常疯狂的艺术市场,艺术家可能未必看的上美协的能给他们带来的经济效益,随便营销出一幅画,就是那点补助的无数倍,更看重的是社会地位和在艺术行业无行中的话语权的提高。 但整体范围内,就世界平均水平来说,艺术家还是蛮穷的。 哪怕就和缅因州接壤,几乎完全不设防,随便开个车溜个弯就能过去转一圈的加拿大,同样是大众印象里的“发达国家”。 加拿大整个文艺行业,画家、电影导演,包括是维伦纽瓦这个量级和诺兰号称好莱坞双子星的顶级大导,在他拍《8月32日》、《焦土之城》还没有那么有名的年代里,主要的收入来源,包括拍电影的投资的来源,其实都是和一堆艺术家一起,在国家协会里排队申请政府津贴。 这个模式虽然挣的钱较少。 但几乎津贴只要批下来就不管了,不会像美国式的艺术社会里,策展人会高度介入到展览的创作,制片人对题材有诸多要求。 创作自由度也相对会高一些。 拍电影、办个展,把你送去欧洲评奖,把你扔去南极采风拍风光艺术片。 如果你有办法搞定审批,你就能在艺术家协会里,能找到一个打拼阶段的创作者,几乎一切能想到,一切需要的创作资源。 看主持人拿上台的那些东西就知道。 国家美协的受重视程度和正规程度,远远不是仰光书画协会这种下草台班子式的下层机构所能够比拟的。 候选会员们看到那些证书的那一刻,一个个鼻翼扇动,额头前倾。 仿佛是非洲草原上看到奔跑的野猪,燃烧起饥饿的捕猎欲望手拿长矛的马赛族猎人。 “今年,国家美术协会的大家庭里迎来了新成员。看到这个入会结果的时候,我相信很多人是非常吃惊的,因为毫无疑问,他是一颗本地艺术行业在今年爆发的超新星。很多会员理事开始时,都对他的名字感到陌生,但是当了解到他的成就后,纷纷认可了他的到来。因为他的无可置疑的达到了成为国家艺术家协会一员的资格。他的作品有一种让人欣喜的魔力,更重要的是,他的创作中总是蕴含着极高的思想性与艺术水准。” “不光是美术协会的成员们这样认为,他的成就还受到了国际同行的广泛认可,就在不久前,他成功签约了一家国际的知名画廊……” 女主持人机为声情并茂的朗诵着手里的解说词。 有些人心中开始紧张。 更多的人则在不无嫉妒的腹诽。 到底是谁啊,来头这么大,让美协的高层们竟然舔的这么卖力。 在听到“受到国际同行的广泛认可,签约了知名画廊”这句话的时候,大多数的候选会员们都知道这次的结果,注定与他们无关了。 他们就算再给自己贴金,也贴不到国际大画廊上去。 切。 这些评委们一点主见都没有。 不就是签了一家国际画廊嘛,就不能不在意? 可是…… 真的好羡慕,好羡慕。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五章 苗昂温? 身后的投影大屏幕上的照片不断变换,夹杂在一堆奇装怪服,须发皆白的老家伙之间,苗昂温和顾为经两个都穿着德威校服的证件照身影,好似一堆缅甸老树根雕里,混入了两枚风格不搭的KFC吃儿童套餐附送的塑料手办。 为了配合摄制组的要求。 拍出来给观众看的时候,最好不只是干巴巴的念稿的效果。 主席台上稍微玩了点花活。 这种小制作肯定做不到威尼斯、戛纳、奥斯卡典礼,那种会在场地架上无数个机位瞬间捕捉每一个候选人的面部反应。 只是在导演的建议下。 工作人员还做了一个很接地气的不少公司开年会颁奖时会用的那种“LuckyStar”简易小程序。 所有的候选会员的个人照片依次快速闪过。 按下鼠标的一瞬间。 程序便会定格在设定好名字的那个最终幸运儿的脸庞上。 听着主持人卖力念着似乎是自己,也似乎未必是自己的解说词,此刻已经清楚的知道,最后答案便是二中选一的两人,此刻的反应各不相同。 唯有紧张感是相似的。 苗昂温脸上似乎已经浮现出了胜利者得意的笑,只有袖子下牢牢捏着拳头,偷偷暴露了他心中的期待紧绷。 礼堂的那一边。 “喔喔喔,看看是不是你?” 顾老头已经拉着孙子的手,激动的期待着。 再如何提醒自己保持平常心,到了这个关键的关口,顾为经的心跳同以抑制不住的在急促的加速。 “现在,欢迎国家艺术家协会的新成员上台来发表感受。” 女主持人面带笑容的朝台下伸出了手。 “他的名字就是——” —— “应该是苗昂温,我觉得没有什么太多的疑问。” 时钟往回拨动到一个小时二十五分钟前。 内部会议室。 通过L型合金支架固定在墙面上的看不见桌腿的宜家风极简悬浮会议桌边,摆放着深色的厚重靠背椅。 每张座位前都摆放着打印好的美协艺术家会员的姓名卡、矿泉水和麦克风。 这里的风格明显要比茶歇室里的模样正式许多。 参会成员同样看起来,也要比那边候选会员们的全魔乱舞,要显得普通上不少。 清凉点的要不然是拉夫劳伦的紫标POLO衫,棉加蚕丝或者羊绒加蚕丝的单纬双经混纺的休闲透气衬衫。 再正式一点的就是定制的深蓝色亚麻两件套。 反而一眼看上去比较像个正常人。 正在这边跟拍这些这个国家里,最为重要的大艺术家们的纪录片导演甚至觉得——要是为那些候选会员,和这些美协的骨干理事和正副会长们各拍摄两组大照片。 最后拿到外面给红绿灯口,随意抓来的路人来判断。 大家可能反而会觉得。 那些奇葩朵朵的候选会员们,他们才是真正的美术协会的管理高层。 看上去,顾童祥那些人才更像是大艺术家的造型。 这样的结果不奇怪。 在仰光、曼德勒,乃至整个国家,他眼前的这帮人已经攀登到艺术社会鄙视链的最尖端了。 他们已登绝顶,高无可高。 甚至连采访什么的事情,都成为了日常生活中的寻常的一环。 对顾童祥来说,需要靠着奇技淫巧才能骗到点的摄影机镜头,搞不好回家后还会兴奋的把纪录片里有他出场的几秒钟,专门的截取出来,在自家小画铺里摆放着大电视面前循环播放,骗骗顾客。 对内部小会议室里的这帮人,都已经熟悉到麻木了。 所以,返璞归真。 他们已经不需要单纯的靠外表造型,把“范儿”端出来了。 装好逼,也是很累,很需要投入情绪的。 至少。 在仅是本地的电视台想拍个纪录片,而且时长也就30分钟,而且不在黄金时间段播放,而且最重要的——拍摄主角还不是他们的情况下。 用不着。 本地艺术家终于混进了国家美协后,对职业发展还有些要求和野心的,就会想方设法的的多混一点参展的名额。 剩下的,往往就会喜欢追逐一点艺术之外的别的什么东西。 发展发展个人爱好啥的。 比如说,黎副会长这种,只喜欢讲话,以装逼来获得精神上满足的,算是比较“清淡”的性格。 又比如说,现在正在讲话的这位阮理事。 他就正在孜孜不倦的寻求着权力上的突破。 阮理事的母亲是曼德勒人,父亲则是河内人。 东南亚这几国中,越南的经济发展水平肯定还是比不上泰国。 但通常的评价标准来说,比缅甸目前的情况还是要好上少的。 纵然如此,很多年前,面临人生选择的时候,阮理事却还是把职业生涯的重心放到缅甸。 无他。 越南、泰国这些地方,艺术产业都已经比较成熟了。 东南亚艺术产业的今天,其实有的像是东夏艺术市场的昨天,算是这些年来竞争非常非常激烈的红海市场。 不要瞧不起东南亚,觉得没有土壤,这是刻板偏见。 它们也是能卷出一些很顶级的大画家的。 比如说油画绢画双修的画家黎谱(是的,人家就是这个名字,他是东南亚非常重要的大画家)近些年来,就频繁在香江大拍这类的场合,成交额屡次创下新高。 单幅作品的成交价格记录,已经开始逼近到了2000万港币的大关。 和今年唐宁的香江大拍比起来都不差。 完全是国际准超一线的大画家的价格。 跑到越南去,阮理事只是很多好的画家中的一员。 能不能排进前十不好说,肯定一定是排不进前五的。 但是在缅甸。 他却很有可能成为No.1,成为那最为独一无二的一个。 阮理事觉得缅甸虽然乱,但这是因为乱,所以竞争小,一座处在东亚这种交汇处的国家,人口比起英、法都不差。 一旦人民生活能够稳定幸福下来,市场发展的潜力是绝对不会小的。 也就是因为这份野心。 他好几次被提名为了副会长的机会,都被他主动放弃了。 他是要做老大的人,不屑于被架上去,做除了名头响,演讲多,反而什么好处都没有的副会长。 要当就奔着当会长去。 当不了会长,那么就放一放。 安安稳稳的当一位实权理事,把仰光艺术展什么的,本土大小展览的筹备规划,完完全全抓到手里。 别以为这种小展权力就小了,阮会长以前出行都是坐大奔的。 这几年。 本地艺术展不太受重视,反而是什么国际医疗急救展什么的开的很多,算是某种黑色幽默吧? 阮理事的心思又活泛了,他开始希望能转在政府文化部门里谋一个职位。 学而优则仕嘛。 欧洲不少国家文化系统里的老大,甚至是内阁掌管艺术的大臣,都有是艺术家、学者或者博物馆馆长出身的先例。 至少也得捞一个既清、且贵的高级顾问来当当。 恰好。 一位黑白两道,政商两界,都手眼通天的大人物找到他,两个人一拍即合。 对方帮自己搞定政府文化领域高级顾问的职位。 而他。 只需要帮人家做一件,在他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他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而且才气满满啊,是位值得期待的小伙子,你们有谁看过他的那张《白象之梦》?说真的,让我感动极了。” 阮委员有一点艺术家们常见的表演型人格。 他抿了一口茶杯里的小叶滇缅茶。 似乎谈到此处,这个年轻人的作品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眼圈有点微微泛红。 阮委员用手指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用带着鼻音的腔调,说道,“我小时候,经常看到养象人驾驭着大象,到深山的原始森林里去采木头,那么高的原木,垒的像是山一样,大象扛着它们,脚步稳定的却连一丝的颤动都没有。那时,我就感受到了一种来自原始的,自然的,狂野的生命力所带来的震撼。” “苗昂温的那幅画里,就潜藏着这样的情绪,几乎直击我的内心。很难想象,这竟然是一个小孩子画的作品,当然,能画出这样作品的小孩子,虽然他只有十八岁,但我们也不能就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小孩子了。” “也不是谁画的原始就选谁啊,要是按照这个标准,今天坐在这里开会的,就应该是一群猴子。猴子最野性了。” 桌边,有人阴恻恻的开口。 空气气氛凝固了一下,有些人面色复杂,有些人噤若寒蝉。 “咳咳咳,猴子和大象都是很可爱的嘛。”左手边性格比较软,有点老好人,喜欢活稀泥的黎副会长,不希望同事们在会议桌边闹腾的气氛太僵,觉得自己是时候要开始活了。“你们可能是不知道,前几年,有一次,我去欧洲参展——” “好了,老黎,让他说,我从来不怕人说话,民主讨论么,就应该是这样的,畅所欲言。” 黎副会长的装逼起手式,刚刚打了半套出来,就被阮理事的一个大控给定住了。 主持会议的阮理事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脸上十分平静。 “但我必须说一点,苗昂温达到了今年入会审定的硬性指标,他和我们每个人都一样,你说他是猴子,这个意见,我不接受。” “这份候选名单上,任何一位能交到我们面前的候选人,都达到了入会的硬性指表——” “好了,我知道你想推荐在内比都搞城市壁画的老桑,老桑是你的大学同学吧?” “阮理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少血口喷人,我还说你力推这个苗昂温,谁知道伱有没有私下里收人家的好处。” 反对者猛的一拍桌子,似乎是个暴脾气的主。 “少安毋躁,我不是在指责你有意舞弊。”阮理事伸出手掌,往下压了压,“有情感偏向是很正常,艺术行业就没有没有情感偏向的,我可以很坦诚的说,老桑除了是你的大学同学,我和他也曾在本地艺术展有过多次的合作,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比你差。但是我们能够坐在这个位置上,就要尽可能的少讲些友谊,多讲些良心。” “因为我们守的不只是自己的良心,守的也是整个行业的良心与品德。” 他整了整POLO衫的领子,以45度角斜望的天空,神情酷似正义凛然秉公执法的包龙图,或者《是,首相》里,接到白金汉宫来的电话,即将走马上任当上首相,重任在肩的哈克大臣。 “至于我有没有收苗昂温好处。说句老实话,心中无鬼,做人便可以坦坦当当。”阮理事整个人似乎都在散发着公正无私的光茫,“你们大可以查一查去。请自便,我从来都不怕查。当然,若是有谁认为一个出租车司机的儿子,能送给我什么让我为他偏私的礼物,那么,我就只能对谁投以无奈且同情的笑容了。” 他一耸肩膀。 “他能送我什么,UBER的打车优惠券么?我不掩饰我对他的偏爱,因为他的画,击中了我的内心。我身为国家美协的理事,看到我们的后辈中,出了一个这么优秀的晚辈,我不偏爱他,还能去偏爱谁呢?” “有意见可以提,我不是针对在场的任何人,但是,如果在座的中,有任何人会觉得,在艺术行业中,一位长辈对一位晚辈的喜欢,只会出于利益或者收了谁谁谁的好处,而不是基于道德价值的帮助,真可怜。” “我可怜他的渺小,我也羞于与他这样的人为伍。他才是不适合出现在这件会议室里的那个人。” 阮理事的声音似乎掷地有声。 “可是他才十八岁。” “他是十八岁,就已经做出了很多八十岁人,都没有做出的成果。有些人十八岁还在玩泥巴,有些人十八岁,就已经成为了大师。” “我是没有对于年龄的没有任何偏见的。你十八岁签了国际画廊么?没有,就别嫉妒人家。” 阮理事也拍着桌子,似乎暴脾气上来了,毫不退让的直视着反对者。 两位画协干事,仿佛是两位愤怒的老公牛,要把角顶在一起。 角落处的摄影师,吃惊的几乎张大了嘴巴,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些艺术家们开会时的场面会这么火爆。 只是在镜头以外。 在摄像师看不到的地方,两位似乎对喷出火星子的干事,在眼神交错的时刻,有那么一瞬间。 似乎…… 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微笑?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六章 照片 英雄总是要杀BOSS的,太子爷也得有跳梁小丑垫戏的。 以前康熙朝年羹尧这么心高气傲的人,跟十四阿哥出征打仗的时候,做为汉臣,还得适当的提些不大不小的错误意见。 让人家名义上的大军主帅,大将军王十四阿哥点化批评一下。 最后方好去演些君臣相亲相爱,史家称道的戏码。 剧情得有转折。 以配角的幡然悔悟,衬托主角的高大英明的形象,才能算是集齐了一出丰满的好戏的所有元素。 别看仰光地方偏。 在这里耕耘多年,能从众人中混出头的阮理事,他自认是非常具有政治智慧的。 苗昂温还是一名高中生,在十八岁的年纪。 短短半年的时间,就摇身一变。 化身成了国家最高级别美术协会的正式成员,更何况,明年还要安排他去参加威尼斯双年展——那才是重头戏里的重头戏。 这种事情,要是入会讨论上,没有产生任何争议。 其乐融融,大家全都一致举双手双脚热烈赞成,高乎惊世奇才,毕加索在世。 还是太过离谱了一些。 就算真是老毕这种从小牛到大的超级神童从棺材板里跳起来了。 也不太做的到。 老毕最多是十七岁时名满巴塞罗那,并因此被皇家艺术学院特招。 但当他成为西班亚皇家艺术协会的正式会员的时候,两字之差,已经是很多很多年打磨之后的事情了。 不说,阮理事有没有这样的权力手腕推动出这样的结果。 就算他有。 这种会议纪要是要留档,还有摄制团队在旁边。 实在没有足够的说服力。 也不能真把看电视的观众们,全当傻子骗吧? 普通观众已经不爱看金光闪闪的富二代公子哥,一路脚踏七彩祥云,直接飞上云端的戏码了。 他们喜欢的是平民英雄。 是跌宕起伏,保受质疑,撕开规矩,打怪升级的剧情戏。 这样才能让他们获得足够的代入感。 所以,适当的反对声音是必要的。 无论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这样的声音都会让他们觉得,那是被打压的自己,让他们进入苗昂温的“身体”,在在一个立场下,一起同仇敌忾起来。 所以这场冲突。 完完全全是阮理事长,此前就已经安排好的——那种舞台上经过事先排练,编写过的正反派的对话。 似乎激烈,又绝对可控。 似乎把民众最为津津乐道的艺术行业内部的人脉交易,权利媾和的灰色地带揭露出了一角,非常符合大众想象。 又并不太过分。 顺便还把美协高层中,对于苗昂温最终入会的这个决定有意见的那些同事,心中的反对情绪,一并通过这种对抗有节奏的引导抒发了出来,再一并消减。 简直非常完美。 他在心中得意的无声笑笑,看了会议室后方空地上操控着摄影机的节目组团队。 阮理事觉得自己就算不当画家,跑去当个导演。 搞不好也照样能混进国家协会,被送去威尼斯电影节参个展啥的。 他心中浮想联翩。 阮理事脸上的表情,却一丝半毫都没有显露出来。 他正义凛然的盯着会议桌边的反对者,灼灼的目光像是两道明亮的探照灯。 “莫道阴阳无报应,举头三尺有神明,我们做决定前,多问问自己的良心。老桑是位好画家,也是一位值得关注的画家。我相信,也许过不了几年,他也就会坐在这间会议室中,成为我们当中的一员,但是,这一次——” 他拉长了音节,缓缓的说道:“这一次不是他的ont。” “这话不光是对你这么说,就算是逢年过节,走亲访友的时候,遇上了老桑,当着他他的面,我也要这么说。他就是不如这个苗昂温。苗昂温确实资历浅了点,可是,我们大家是什么?” 他用指关节敲着桌子。 “我们是政客么?不,我们都是艺术家,艺术行业什么时候,开始以资历的新老,来论水平的高下了?这是陈旧腐朽的旧思路,技不如人,就该乖乖的给年轻人让路,年轻人就像是新鲜的血液,而新鲜的血液就意味着全新的力量,全新的活力。要我说,年纪轻,恰恰是苗昂温最大的优势。” “他的资历就只有一项,他是韩国立体宇宙现代艺术中心的正式签约画家,现任签约画家中最为年轻的一个,但我觉得,就这一项就够了,因为这已经很多单靠熬资历,堆年龄,水论文才达到入会门槛的老人们,要强太多了。不光是我这么认为,入会审核认定的项目表上写的清清楚楚——” “下列《高水平画廊资格认定名单》的正式签约画家成员,自动达到国家美术协会申请资格——你看,白纸黑字明明白白。” “当初设置美协的规章制度的时候,不就是已经考虑到了这种情况了么?黎会长,我记得你就是以“巴黎东区戈博尔画廊与手工作坊”的正式签约画家的身份,加入的国家美协吧?” 阮理事说话间,又把目光投向了旁边的黎副会长。 “现在自己加入了协会,反而要挡着年轻人的路,恐怕不太合适吧?”他对着胖老头揶揄道。 “呵呵,我也没有阻止人家苗小朋友入会的意思啊?”黎副会长继续以和稀泥的姿态,打了个哈哈。 “这么说,你也觉得,选苗昂温入会是今年最好的人选,对吧。” “呃,倒也是可以商量……” 阮理事根本就没有给这老头继续在那里和泥的机会。 他把头盯向自己安排好的反对者,把手中的一沓资料推了过去。 “来,看着这些画稿,问问自己的内心,问问心中那个不断迫使我们踏上这条道路,将爱与美带给这个世界的艺术家之魂,如果它依然还活着的话。” “人家韩国人,发达国家的艺术先锋阵地,都有勇气,有眼光,看到了苗昂温身上与众不同的闪光点。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决断力,对自家晚辈的爱护和培养,难道还能不如外国人了不成?” 阮理事挥舞了一下手臂,仿佛扮演着百老汇的舞台上,即将把一幕悲喜正剧推向最高潮的老年主演。 “看着这些画,如果你能够大声的告诉我,这个出租车司机的儿子没有资格加入美术协会!那么,我们就不再提这件事了。” 对方看着从会议桌上滑过来打印版稿件,下颚上的双层下巴微微抖了一抖。 阮理事偷偷极快的看了一眼会议室的后方。 那边小导演正无声的打着手势,激动的指挥着摄影师追焦。 他满意的点点头。 这么精彩的镜头不拍,拍什么啊? 没错,就是现在,推镜头,给长焦,拍面部的大特写…… 他高大伟岸的正面形象,这不就彻底的被突出出来了! 阮理事还是挺满意他选的这名反对者小弟的表现的。 没看出,对方的表演蛮有戏剧张力的。 来,下巴颤动一下,对,更抖一点。 额角的青筋要绷起来,嘴唇要半开半合,要有戏,要表现出内心中对于艺术的那面的虔诚,与对大学同学之间的那面私情——天使和恶魔两个小人在脑海中彼此争吵的感觉。 对,对,对……就是这样,这已经入戏了,人物形象已经立起来了。 挣扎,挣扎起来! 阮理事用老花镜下的眼神缠绵、勾引、挑逗着对方,将对方勾引到这出大戏的最高潮,等待着他久久的凝视着文件上的作品——说出那句“老阮,你是对的,我说不出这样的作品的坏话,就是他了”的最终台词。 Cut! 那一刻,大幕落下,起承转合之后,苗昂温的入会便成了定局。 连电视机前的普通观众,都会觉得这样的结果,来的天经地义。 这么牛逼的画家,当然值得破格提拔。 至少那些画稿到底牛皮与否。 别逗了,普通大众观众,有几个懂什么是现代艺术,什么是先锋艺术,什么是潮流艺术? 懂欣赏毕加索、马蒂斯的画作,或者扎哈·哈迪德的建筑? 他们不懂的。 但是每个人的态度变化和肢体语言,却是极为好读懂的一件事情。 能够让两位国家美协的大画家们此般动容,打破陈规,忘记私情,也要抬他入会的年轻人。 不用说,自然就是超级牛皮的。 “老阮,其实,我还是有些其他话想说的,你知道我的意思……我觉得,有些事情,这么含含糊糊的糊弄过去,终究是很难看的。” 阮理事的眼神正在那里缠绵勾引着呢,会议室的末端,忽然有人低声的开口。 咚! 刚刚反对者的话说的那么凌厉,都没有让他怎么样。 听到这个声音,阮理事的心就那么重重的一沉。 每个当领导的,总是不太喜欢自己手下有强项令。 大多数老官僚,也通常很讨厌刺头。 但是嘛。 艺术协会这种组织往往有其特殊性。 艺术家里奇葩多,混进一两个特立独行的刺头进来,终究是很让人头痛的事情了。 阮理事现在就很头痛。 这里突然冒出来个人插嘴,可就不是事先设计好的。 “别出问题,别出问题,千万别出问题……”阮理事在心中暗暗的小声祈祷。 这种入会的事情吧,以他的经验来说,要不然就是一顺到底,顺风顺水的,就把这事儿给了结了。 要不然。 一个刺头跳出来,往往就是附带着一连串的幺蛾子。 “好了,有什么问题,我们等会议结束后再说——”阮理事大手一挥,“——先把这事儿……” “不,就得现在提,那位顾为经的事情,咱们总得给个结果的吧。我觉得,他要比苗昂温更有资格。” 那个人却仿佛是充耳不闻一样,低着头,自顾自的小声说道。 顾为经。 仿佛被拨开了某个特别的开关。 当这个名字被直白毫无遮掩的抛到了会议桌上之后,整个会议室里的气氛就变了。 不是刚刚那种说“大家是猴子”时,那种安排好的僵硬,而是一种非常古怪的氛围。 有人面无表情,有人不住的摇头。 有人眉头紧皱,似乎对这个名字,感受到了一种天然的反感和厌恶。 但也有人在微微的点头,似乎对那个声音表示赞同。 有那么两秒钟。 大家神态各异。 可室内竟然连一个开口的声音都没有。 摄影师的镜头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只能听见窗外的风吹拂着杨柳树微微摇晃的声响。 “停。” 阮理事忽然说道。 摄影师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话是竟然在对他说的。 “暂停,别拍了,现在。” “可是——”摄影师的面色犹豫了一下。 刚刚那么激烈的场景,对方都视录制组于无物。 他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一下,直接就不让拍了。 “听阮先生吩咐的做。” 纪录片的导演,在今天来现场前,似乎就提前被打好了招呼,他拍拍摄影师的肩膀。 “把机器关了,然后自己出去等。” 阮理事朝着导演挥舞了一下手,“包括你,伱也一起出去。我要和同事们开一个五分钟的内部讨论会。” 他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干脆的命令道。 —— 等内部会议室的大门再一次的关上的时候。 阮理事的神情就已经变了。 他理也不理,刚刚还剑拔弩张,对喷的都快要冒出火星子出来的“反对者”。 把目光盯在会议桌最里侧,那个干巴巴黑瘦瘦的老头身上。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世界范围里的定律之一——往往越是穷乡僻壤,经济不太发达,或者越是地域混乱、社会崩溃,战争笼罩的地方,越是往往会能跳出来一些非常非常猛的人物。 这种“猛”可以有两方面的理解。 一种类似于维克多·布特这种人,出生在前苏联加盟共和国塔吉克斯坦的一个小山村里,据说在家方圆一百公里里,羚羊都比人多,靠收听一箱老掉牙的摇滚磁带学会的多门语言。 西方媒体说他巅峰时期,整个苏系的地下军火走私有七成都经过他的手。 传说他一年卖军火赚的钱,比整个吉尔吉斯斯坦的GDP都要高。 好莱坞《战争之王》就是改编自他的经历。 这种类型,在仰光的代表性人物,无疑就是豪哥了。 还有另外一种的猛,比如说37年时,在北平面对上门的日本特务头子,笑着说“齐璜中国人也,不去日本。你硬要齐璜,可以把齐璜的头拿去”,权倾一时的北平伪警司令宣铁吾上门,要求生日的贺寿画,大笔一挥,画了一只螃蟹,并提字云“看你横行到几时”的齐白石。 这种意义上的猛,在仰光,比较有代表性的,就是这位林妙昂了。 他五十多岁,看上去像是七十岁的,是位摄影师。 在场中唯一的一位摄影师。 很难说,这位林先生的摄影技术有多么的高超。 当然啦。 比脖子上挂个,溜溜达达去公园里装逼陪花裙子老大婶打鸟的顾童祥肯定还是好不少的。 但以专业摄影师,乃至照片艺术家的身份来审视他所拍出来的作品,似乎又总让人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的样子。 人像人像选的不够独特,构图构图也不够刁钻,光线光线没有魔术光线的效果。 用照片讲故事,捕捉关键情绪的能力,也比马格南图片社的大师们,差了很远。 这里发生的事情,在国际上也不太受到那些大的图片社的重视。 甚至有些相片。 连最基础的摄影三要素都没有做好,要不然是过曝了,要不然就是跑焦了。 可能这位林先生,一辈子摄影就做好了一件事—— 真实。 他的作品真实到了什么地步呢? 不用看照片,看看他这个人的触目惊心的样子就知道了,衬衫所裸露出来的胳膊上,长着大片经年不去的皮疹,整个小臂上的皮肤组织增生的都像是贴了一张非常厚的皮质袖套似的。 这是他早年间,跑去越南南部同奈省做田野采风的结果。 那是美国在越南所设立的前边和空军基地的所在。 从年月日,肯尼迪签署名令,决定在开展普通作战的同时,在越南发动化学战争,实行“牧场手行动”。 此后十年内,大约有万公升的三碘苯甲酸和二恶英被有计划的投放到了战场茂密的丛林和乡野之中。 他的右侧腹部有个弹孔,是被毒贩隔着米从对面的山岗上打了一枪,幸好用的是日本占领军留下的三八式步枪,也就是所谓的三八大盖,子弹从他胃和肠子之间没有经过翻滚穿了出去,这才捡了一条命。 他的肩膀一边高一边低,据说是跑去跟着线人调查绑架园区的时候,被人关在水牢里…… …… 总而言之。 林秒昂的人生其实一点也不圆满。 老婆很久以前就离婚了,他也理解,这种化学武器中过毒的情况,不说别的,肯定要不了孩子。 对老婆不负责任,对孩子也不负责任。 也远远称不上普遍世俗意义上的成功。 他在国际上也没有什么名气,而这种提材的摄影师或者摄影记者,和那种一个广告项目几十万上百万的商业摄影师不一样。 如果不是到了马格南图片社这种级别,卖不了一万刀一节大师VIP课,普遍都是很穷的。 但他似乎又比会议室里的很多人,都要显得更成功一些。 比如,美国政府在2012年时,在高官对越南进行国事访问的时候,终于迟迟到来的宣布要在未来二十年内,对边和机场四周的有毒土地,要做无害化处理,据说这一决议的背后就有他所拍摄的那些照片的影子。 又比如。 林妙昂虽然在国家美协的艺术家中穷的像是乞丐,但他用的确实世界上最奢侈,最昂贵的摄影机器。 小巧的全画幅徕卡相机组,一套动辄一辆车的钱,但又免费。 因为他那些“不那么专业”的照片曾经打动了徕卡的东南亚区艺术总监,所以他是整个亚洲为数不多的徕卡官方签约摄影师之一。 每年圣诞节前后,徕卡都会将它们所发行新的机器,或者全新的镜头组邮寄到他的家中。 和四周众人格格不入的黝黑老头的存在,仿佛是一种象征,在无声的提醒着众人,艺术家的成功除了鲜花、名模,美酒、宝马,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而艺术家在社会上存在的价值。 除了拍卖场上,那一次次好像天文数字一般的节节攀升的成交落锤声以外,同样还有另外一种展开的方式。 安迪·沃荷一幅一亿刀的《猫王三重影》照片,是一种艺术。 有人拍下了毒贩朝他射来的子弹,难道就不算是艺术了么? 这样的人,或许在场会议桌边的众人中,有些人会在私下里嘲笑他傻,嘲笑他难以理解。 但是。 这样的人坐在身边,天生便是有重量的。 每个人在心底的最深处,同样会一丝未必说出口的佩服隐藏在其中。 连阮理事的声音也没有太多火气。 反而听上去十分的无奈。 “林先生,我很尊敬您,但你知道,苗昂温入会这件事情,是不能商量的。他也达到了入会的资格。” “我不是说苗昂温没有资格入会。” 林妙昂低着头,盯着面前的桌子。 阮理事的悄悄送了口气。 “那——” “我只是说,或许顾为经更有资格一些。” 林妙昂的声音,并不像他的行为那样彪悍。 反而有的软绵绵,还有点奇怪的清脆,听上去第一印象让人觉得并不坚定,似乎充满了犹豫。 就像是午后树林间的鸟鸣声。 却任你怎么摇晃树干,声音都在那里,又有点让人觉得,他无法动摇。 阮理事刚刚下去一点的血压,又被挑逗的腾的一下给拉满了。 “你这话等于没说,今年入会的名额只有一个,一个好吧,不是A,就是B。顾为经,你怎么能提这个名字呢?” 阮理事用力的揉着额角:“开会之前,我们不都提过通过气,要冷处理的么?” 林秒昂没有说话。 依旧低着个头。 他想起,几天前,在《镜报》报社的朋友那里,看过今年禁毒专题的几张照片。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七章 特别刊 顾童祥其实还有点嫩了。 他毕竟从来没有加入过高端的艺术协会,所以还是以自我营销的方式思考问题,而非权力所有者的方式思考问题。 顾童祥不是苗昂温以为的老天鹅。 他是一只屁股扭的再如何艳丽,也无人问津的秃孔雀。 早在本次入会评选的开始之前,阮理事就和整个摄制组的导演团队里通过气。 按照他的意思,会在剪辑的时候,剪掉任何与顾为经任何有关的镜头,甚至这个名字都不会在这次讨论会上出现。 和大张旗鼓,会成为整部纪录片的主角,民众讨论的焦点,风光无限的苗昂温相反。 除了候选名单公示上的那小小的几个字。 再无人会知道,“顾为经”这个名字的存在。 豪哥是个为人处事很“公允”的人。 做教父的人,就应该做到有奖有罚。 苗昂温听他的话,他就手指轻轻一点,让他野鸡变凤凰,飞上梧桐木自不必说。 顾为经不听话,那么你画的再如何好,在仰光的艺术行业,豪哥不点头,你就是出不了头。 该敲打就得敲打。 这不因为个人的喜欢而发生改变。 管人便如驯马。 驯马这种事情,讲究的就是一个在合适的时候,选取合适的奖惩方式。 耕地、背麻袋,干苦力的小驮马,就算又黑又瘦,人家拉磨拉的卖力,该喂胡萝卜的时候,就得给人家喂胡萝卜。 同理。 纵使是附带的血统证书比《大英百科全书》还要厚,记录的家族谱系能追溯到耶稣降世年代,漂亮的仿佛从冰雕中脱胎的纯血赛马。 不乖的时候。 需要用马刺刺一下,就要狠心用马刺刺刺。 套不了缰绳关不住的马,再名贵,对主人来说,价值就会千百倍的贬值,幸运点的可以拉去配种,否则的话,就只剩下吃马肉这唯一的用途了。 更糟糕的情况。 若是让整个马厩里的其他小马驹们,都学坏了或者心思野了,队伍也就不好带了。 前一周的时候。 这个决定,阮理事其实跟大家交待过了,当时没有人反对,他才认认真真的编了这出大戏出来。 那时包括林妙昂在明面上,也都没有展示出他刺头的那一面。 林妙昂没有收阮理事包好的2000刀的大红包,却也没说非要看不惯怎么怎么着的。 本来心中还有点打鼓的阮理事老怀大慰。 觉得这位爷,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难顶的嘛! 谁知…… “当初你明明答应的好好的,怎么在这么关键的时刻,给老子上眼药。” 阮理事心中大冒光火。 甚至吧。 他还有点小小的委屈。 他就像事先排练了很多遍,都顺风顺水的毫无波折,结果观众到了正式开演的时候,突然遇上了脑残群众演员跳出来抢戏的倒霉导演。 郁闷的都没处说理去。 他觉得林妙昂这人,办事不体面,也特别的不讲究。 —— 这次不是表演,阮理事或许是气的,或许是委屈的,眼圈都有点红了。 可林妙昂依然低着头。 林妙昂有些内向的盯着桌面上国家美术协会高级理事的工作证件在看,他的照片是这个年代非常少见的黑白色。 照片里,他站在蒲甘的梵宇僧楼之下。 以现在专业的眼光来看,光圈曝光时,至少收的小了两档。 所以整个世界就像是从老式的默片电影35毫米规格的胶卷带中随意抽出的一帧。 影影绰绰,仿佛是笼罩着一层纱。 黑色的塔,黑色的树,黑色的花,灰色的河,灰色的阳光,灰色的人,唯有在正午的阳光下,年轻的林妙昂傻呵呵的乐着牙齿,白亮亮的耀眼。 那是画面里唯一的亮点。 录入的时候,工作人员只当是大摄影师很厉害的作品,以他的层次看不懂其中的玄奥。 只是在那里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装作大受启发的样子,还朝他竖了个大拇指表示牛逼。 林秒昂也只是有些木讷的点下了头。 如果不是性格过于内向。 他其实很想开口告诉对方,是很牛逼。 照片照的糟糕,但是拍摄的人很牛逼。 他喜欢摄影。 在他在汽修厂当修理工的年代,家门附近十站公交车的路途内,唯一一个他能接触到摄相机的地方,就是使馆区,外交官大道旁边的那家照片店。 他年轻的时候,经常会如饥似渴的盯着那家店门前,摄影师给顾客拍的展示相片看。 一度曾被人当成过间谍。 他想和摄影师讨论一下摄影技艺,照片店的店主却觉得他行踪可疑,甚至怀疑他想要偷客人的东西,挥舞着扫把把他赶了出去。 他人生的第一台工作相机,是女朋友白天在被服厂做工,晚上在餐厅当收银员,用整整两年的积蓄给他买的一台走私的尼康FM2,搭配便宜的黑白胶卷。 那个夏天,他们去蒲甘拍下了这张照片。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的老婆是很牛逼很牛逼的人。 那么辛苦的给自己买相机,很牛逼。 能够忍受自己这种四季不着家,整天往深山老林里钻的人,那么多年才离婚。 也很牛逼。 林妙昂如今似乎成为了挺受人尊重的摄影师,没有前仆后拥,但走到哪里,都有人“老师”、“先生”的叫着。 不富裕。 可他是整个国家里,寥寥无几的用的起徕卡M11的“贵族”摄影师。 手里摄影箱里随便一只M卡口的50定焦镜头,卖出去二手都还要上万美元,能顶着上他曾经那么羡慕的那位照相馆的店主,整整一屋子的摄影器材。 不过,林妙昂一直以来,都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问过自己的问题—— 如果曾经的他知道,走到今天所付出的代价,那么,四十年前的自己,还会再次端起相机么? 将一件事走到极处,总是要在其他地方上付出代价,付出妥协的。 比如说生活。 比如说家庭。 又比如说……学会妥协。 葡萄牙后期象征主义的代表人物,费尔南多·佩所阿在他的诗歌中写道——艺术和生活居住在同一条街道上,但从不居住在同一间屋子里。 “你永远在一个时刻,只能选择推门走入其中的一间屋子。” 林妙昂在拍摄上选择不让步,所以他就必须在生活中的很多时候,就要选择让步。 你想跑去调查报道罂粟田泛滥触目惊心的情况,难免有些时候,就要想办法去贿赂一下毒贩的枪手什么的。 甚至会对一些残剧,充当一位现场的沉默的无力旁观者。 就仿佛那位着名的混入猩猩群中,爱上了猩猩,却又对猩猩痛苦的死亡,除了记录外,不加以任何援助的生物学家。 林妙昂从心底里来说,是不喜欢苗昂温的。 但是顾为经嘛…… 他也不喜欢。 林妙昂除了摄影,什么都不关心。 倒退些很多年,画家和摄影师,在高端场合还有些宿敌的意思。 画家经常踩摄影作品没有情感,摄影师经常抠着鼻屎骂画家在那里胡画、乱画,什么辛苦都不付出,还能卖上天价。 但他知道一点是不变的—— 十八岁的年纪,签国际画廊,有多少靠的是自己的努力,有多少靠的是家里? 他都懒得点出来。 不过,都是些高来高去的太子爷。 怎么,走豪哥的门路的,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家里更牛逼,能走到曹轩的门路,能签到更顶级的超级画廊,你就要更高贵了? 别逗了,好吧。 狗咬狗罢了。 林妙昂为了他的摄影事业付出了这么多才走到今天,他凭什么要得罪豪哥啊? 或者说。 顾为经算是老几,他凭什么要为了你,得罪豪哥啊! 林妙昂甚至连个画家都不是,大家不在一个槽里吃饭,曹轩再如何牛逼,就算他能在国画领域,呼风唤雨,只手遮天。 他也吃不到几粒大米的好处。 “老林,这事儿跟伱一点关系都没有,这里面水深,别乱搀和,被人当了枪使了。”旁边有同事好声的小心提醒了一句。 林妙昂忽然笑了,一边笑,他一边在那里不住的摇头。 “林先生,这里都是行内的人,我不给大家藏着揶着,大家打开天窗说句亮话,这事不是你能拦的住的,也不是我能拦的住的。” 阮理事深深的做了几次腹式呼吸,终于把几乎要爆表的血压降了下来。 他耐着性子,从旁边的小吧台上拿了茶壶,亲自走过来给林妙昂添茶。 “我不知道是谁在哪里走了关系,让你给顾为经撑台,但是说实话,只要您没拿人家一套房啥的,刚刚愿意在这种情况下,冒出来为他说句话,这就已经够了。” 阮理事温声说道:“算我求您,给我个面子,别为难我,也别为难你自己。你不愿意给我面子,也得给大家这么多同事,一个面子对吧?不让顾为经上,这是那位大人明确要求的。我们都是干事的小喽啰,没的选的。” 他看着琥珀色的茶液沽沽的倒入杯中。 无奈的开口:“再说,我只是选择冷处理而已,我又没非要把那位顾为经怎么找。我觉得我做的一点也不过分,很温和了。我再和您说句实诚话,这位顾为经小朋友,人家也是脚踏祥云的神仙人物,能拿到曹轩等几位大画家的推荐,能签到马仕画廊,人家自有他的天地去闯。” “你把我们的美协看的重,人家未必会当回事呢。这位顾为经……顾小爷,他自己可能都未必太把入会放在心上,搞不好转头就跑去欧洲,跑去香江赚大钱去了。你非要跑过来,明火执仗的当马前卒,恶了豪哥,站在你的角度,扪心自问一下,真的何苦来哉?” “又不争房子,不争地的,咱是这个道理吧?” 他放下茶壶,拍拍林妙昂的肩膀,无视了他皮肤上的骇人的皮疹,像是位知心的好大哥一样,拉起对方的手,劝说道。 阮理事说的这两句,还真的就是掏心窝的实诚话。 冷处理。 确实只是一种较为温和的处理方法。 顾为经只是今天没有选上国家画廊而已,没有其他任何的损失。 那位大人物的原本意思,肯定是要给顾为经一个比较恶狠狠的教训的。 比如仰光书画协会入会的事情,期间到底有没有舞蔽的行为——阮理事要是真的一门心思想在这上面做文章,他是有东西可以抓的。 至少。 当时隔壁吴老头为了图省事,入会证书上的签字甚至都不是顾为经本人签的。 他完全可以单独再额外开一个会议议题,抓着这种事情大书特书,狠狠的在顾为经的脸上跺上几脚。 但犹豫再三,阮理事心下怂了。 他把顾为经的入会资料摆在办公桌前,从头到尾的瞅了好几遍,望了那好几封推荐信……都是署名牛到恨不得让阮理事把它偷偷昧下来收藏着那种。 最终,他又戴着老花镜,认真的端详了那封曹轩的题字和马仕画廊所提供的签约协议副本半晌。 “算了,阿你妈达(缅语,他妈的),老子何苦非要把这路人得罪狠了,让这位顾小爷往死里嫉恨我呢?” 豪哥,曹轩谁更有排面。 他不清楚。 不过神仙们任他们掐去,他跑过来做小鬼就没必要了。 或者说,就算当小鬼,咱也是传统功夫,点到既止,非血淋淋的刀子捅进去。 让对方没法做人,上赶着当那个最显眼,最恶心的小鬼,就大可不必了。 两军打仗,交换俘虏的名单,还多少要讲究讲究手上不能有血债呢。 阮理事还是很拿捏了一番分寸的。 他处理顾为经,就像处理一枚危险的定时炸弹。 冷处理。 不推荐,也绝不特意拎出来当靶子打。 给这位小爷小心翼翼的请走,就当没看见。 林妙昂突然提起顾为经,阮理事的第一反应甚至不是说顾为经不行,说他作弊,而是把录制组赶出去私下谈。 阿弥陀佛,老天保佑,乖,咱们要是没选上美协,心中有气的话,请去找豪哥哈,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给我这种人计较。 跌份儿,不值当的。 甚至在场的很多人没准想不到,吴老头那边的渎职调查,没有太大的风波,也是这位阮理事给偷偷不着痕迹的放了放手。 既然豪哥没特意吩咐,他就也不愿意往死里查。 说句不好听的。 万一真查出来顾为经是作弊了,他其实也有点麻爪的,是处理啊,还是不处理啊? 林妙昂不在乎曹轩是谁,阮理事其实是在乎的。 人嘛。 总得给自己留下条退路。 这才是是现实。 老官僚的现实就是,其实大家都是推太极和稀泥的高手,每个人都活的挺无奈的。 那种你骂我是猴子,我骂你良心被狗吃了,看似火花四溅,反而是设计好演给镜头看的。 现实里没有那么势不两立的正邪对抗。 很多人好,好的没有那么无畏。 坏。 似乎也没有坏到那么坚定。 林妙昂这种拿起相机的时候,面对地雷阵都眉头不眨一下的勇敢者,放下相机的时候,在生活中也不想去招惹豪哥。 阮理事看上去已经成为为了豪哥摇旗呐喊的忠实利益同盟,如果有的选的话,他也希望能留下一线。 美术协会就像是那种共同生活了三十年,夫妻彼此相看两厌有办不了离婚的家庭。 既然离不了婚。 只有这般打着太极,和着稀泥,互相妥协着日子方才好顺理成章的过下去。 人是很难变得绝对勇敢的。 金钱,美酒,共同的利益等等……如果权衡下来,付出的成本太大,人们往往都会选择退缩。 唯有一样。 “收了好处,走了路子?”林妙昂微微抬起头,“阮理事,我有个问题。你有理想么?” “呃?” “你这一辈子,有没有真的被什么事情所打动过。觉得值得为什么东西,放下那么多算计,单单只为了一个理由,因为这样,它才是正确的?你只是单纯的去愿意去为了什么,而帮助一个和你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那一刻,你觉得,你什么都不怕?” 林妙昂盯着阮理事,轻蔑的笑笑,“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懂的。” 顾为经——林妙昂从来未曾想过,他会在缅甸镜报的《坤沙投降三十五年回顾:国际禁毒日特别回顾纪念刊》的内部稿件上,再此见到这个名字。 他做为本地摄影师,是和多家报社都保持着长期的合作和供稿关系的。 他日常的最主要收入便来源于此。 林妙昂前天在镜报的编辑部里作客,初时无意见读到这篇报道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重名,细看了两眼,第二反应其实是愤怒。 一个人的内心中,总是有些不愿意被亵渎的领域的。 他二十年前,就开始拍摄毒品孤儿问题相关的照片,他知道那些孤儿院的小孩子们的生存状态是什么样的。 您牛逼,没事。 想跑到国家美协来镀金,可以,林妙昂既管不着,他也根本就懒的管。 可在这种事情上,跑来作秀,就实在太过份了。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八章 我,大画家 林妙昂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怒发冲冠的摔袖离去,约莫是报道上搭配的照片,叫住了他—— 一个穿着深色戗驳领校服外套的年轻人,拉着身边小孩子的手。 天色已经偏黑了,太阳低低的落入山去。 老槐树的巨大影子摇摇晃晃的披头盖下。 微微发暗,也微微发蓝。 大概是某种奇妙的巧合,在夕阳将落未落的夜景一刹,记者用手里的手机随手拍出的图像,显色效果竟然有点神似于几十年前他使用的老式的云南红塔牌黑白感光胶片的显影效果。 照片中的很大部分,都被错误的光线以及手机AI算法不恰当的背景虚化效果,涂抹的光暗交织,影影绰绰。 只有对方手里牵着的那个正在转圈的小女孩的衣服,被错误的追焦了,提的很亮。 裙摆旋转成一个不那么完美的圆。 仿佛一朵盛开到一半的少见的暗紫色的多彩茉莉花。 大多数人。 纵然是老练的政治家,或者被拍摄经验丰富的平面模特。 他们正常生活自然而然的情绪流露,与明白自己在拍摄一张非常非常重要,可能会被刊登在报刊上的大照片时,整个人的神态动作,都是会在两者之间发生非常轻微的变化。 这就是所谓面对镜头的“紧张感”。 专业的人像摄影师,工作中的一大部分重点,其实就在和模特沟通,消除这些紧张感之上的。 林妙昂是位经验无比丰富的室外摄影师。 在照片上耕耘了一辈子的人,往往有那种经年老相机客常说的那种“杀手本能”。 一张照片,到底是不是摆拍的,模特身上的情绪,到底是不是演出来的。 林妙昂只需要很短的时间,就能靠着直觉分辨出来。 虽然这张照片拍的很模糊,他们的五官也不是很清晰。 可是直觉告诉他,这里面的“戏”是真的。 小姑娘的开心、快乐是真的。 年轻人的开心、快乐也是真的。 甚至就像年轻人牵着小姑娘的旋转的那只手一样。 图片上他们两个人的情绪是连在一起的——那是一种不搀假的链接在一起共情,而非是被导演安排好摆拍时,硬贴在背景上,如同临时拼凑到一起的两个人形木偶。 所以即使这张照片拍的很烂,林妙昂也是位讨厌手机AI计算摄影的老派传统摄影师,但他看了几秒钟后,潜意识里依然在告诉他:“这是一张好照片。” 值得得奖的那种好照片。 虚假的土壤只能开出虚假的花。 摆拍的照片,也是极难极难酝酿出这样的情绪的。 林妙昂跑去问了问他熟悉的那位责编,关于这次禁毒特别刊上面几篇报道的情况。 然后又装作随口唠家常的样子,和那位拍摄这幅照片的杜文记者,小聊了十几分钟。 最后。 他周末又换了身衣服,自己开着车去好运孤儿院里做了两天的义工。 从头到尾。 没有一个人认出了他,林妙昂也没有和顾为经说过一句话,拍一张照片。 他只是默默的看了两天。 看着顾为经画画,抱着胖娃娃布稻咿咿呀呀的说些外人听不懂的外星话,看着他养的那只超级胖的肥猫和那个得了艾滋病的小女孩一起玩。 看着顾为经和那个清淡的如同玉兰花一样的女朋友,一起手挽着手,在吹落的白色花瓣间漫步。 他甚至坐在那边,一边掰着玉米棒子,一边默默的看着酒井胜子为她的那幅《为猫读诗的女孩》完成了收尾。 于是。 林妙昂就改主意了。 “那孩子是个很好的人,他也有个很好的女朋友。我喜欢他,他和你完全不一样。他是个温暖的人。”他眼神认真的盯着阮理事打量,“他比苗昂温更好,所以我要帮他。” 阮理事被林妙昂的眼神看的心里发毛,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喂,什么叫我这样的人不会懂? 翻译翻译。 什么叫他是个温暖的人,他和我完全不一样? 你这是在骂人对吧!别以为我听不懂,你这分明是在指着我的鼻子骂人对吧! 唉唉唉! 你这厮真的好生过分,老子掏心掏肺,又是倒茶,又是温声相劝的和你说实诚话,你怎么能开口就骂人呢。 咱们还是不是文化人啦! 阮理事莫名奇妙的,觉得受到了人格上的严重鄙夷。 艺术家是个越往上层越吃香,越受人尊重,对道德的社会容忍尺度越大的的行业。 自从他当上美术协会的实权干事以来。 不。 早在他闯出一番名头以来,他已经很多年,就没有被人当面指着鼻子骂,没有让他这么难堪过了。 于是鄙夷在心中变成了委屈。 委屈又以极快的速度被转化成了恼羞成怒。 “好呀,林妙昂,好好说话你不听,你真以为我治不了伱了?小心别被封杀了,拿不了相机。想想看,为这事儿把你大半辈子的成果折进去,值得么?” 阮理事拧着眉头,在那里冷笑。 “老林,阮理事,咱们别上火嘛,来,喝喝茶,慢慢的谈,情况就是这个情况,大家有什么想法,咱们可以讲——”黎副会长又在旁边默默的发功,在尝试着和稀泥。 这次,换成林秒昂根本并不理会黎会长。 “你问我值得不值得。” 他竟然真的似乎在思考阮理事的威胁一样,低头想了两秒钟,重新抬起头来:“我觉得挺不值的。” “我穿过了无数的层层难关才能走到今天,而这事儿其实压根不关我的事情。” “值么?” 林妙昂顿了顿:“为这种事情放下相机,当然不太值。” 咦? 这是开窍了,还是疯掉了? 纵使美协多奇葩,阮理事还是被林妙昂这神鬼莫测的讲话转折给闪到了腰。 “那你的意思……” 他试探性的开口。 “我的意思是,如果今天最后评选的结果是苗昂温战胜了顾为经,那么我拒绝签字,因为这是不对的。” “事情总有个头,每个摄影师,都有拍摄出生命中最后一张照片的那刻。” “我今年54岁。我的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曾拥有过为了什么值得的事情,放下相机的机会,是在二十一年前,我的妻子和我闹离婚的时候。” 林秒昂嘴角勾动了一下。 他笑笑,说不清是苦笑还是释然的笑。 “可惜,这样的机会我只有一次,错过了,就永远不再复返。我不可能抛下相机,跑过去按门铃说,对不起,我后悔了,让我们重新组成家庭吧。她现在过的也很好,是两个女儿的妈妈。” “我讲这件事情,是想说,值得与否,这个问题在二十年前就已经不再重要的。重要的是,既然我已经没有机会再为什么值得的东西放下相机,那么在今天,为正义的事情,放下相机,不值得,但在我心中也是可以接受的事情。” “我真的很想帮他一把。” “非常的想。” “这种冲动甚至与他是否真的需要这个机会无关,我只是想伸出手,拉一拉曾经的那个自己。” 林妙昂将身前国家美协高级会员的工作卡推到前面。 说的风清云淡。 也说的斩钉截铁。 “阮理事,您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协会是需要新鲜血液的,只有新鲜血液,才能带来新的不同。而人,总是要讲些良心的。” “如果今天的结果是,我被赶出美协,换这位顾小朋友上来,那么我接受这样的结果,并做好了承担这样结果的心理准备。” 林妙昂又低下头去,无限眷恋的盯着眼前的工作证看。 这张小小的证书,是他一生的摄影作品被国家认可的证明。 但是他看的不是这张证书。 而是证书上的黑白相片。 四十年时光如东去流水,唯有佛塔下,被照片所凝固的时间里,那个年轻人依然露出着大白牙,傻乎乎的笑着正欢。 这张照片,他留了大半生。 林妙昂曾经读到过的一本书里说过,照片这东西不过是生命的碎壳。 纷纷的岁月已经过去,瓜子仁一粒粒的咽了下去,滋味各人自己知道,留给大家看的,惟有那满地狼藉的黑白瓜子壳。 他一生过的狼狈不堪,个中酸甜苦辣,得失多寡。 恐怕。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了。 大概。 他在孤儿院的树荫下,手挽着手一起散步的男孩与女孩的身上,看到了些许曾经他们的影子吧? 那时他自己,多么希望有人帮一把呀? 如果在人生的关键场合,会遇上一位贵人愿意拉他一把,他的人生轨迹会不会因此就变得不同? 会不会直到今日,她还在自己的身边? 林妙昂知道他做了一个很蠢的决定。 可时光一去永不返。 当你年华老去,青春不在,孑然一生。 当日光西斜,你衣冠楚楚的坐在会议室里开着些让人提不起精神无聊的会议,忽然依稀在窗外,看到曾经的那个自己的时候。 你会不会忽然也想要就那么不管不顾的,去拉上他一把?—— 后来的学者回顾这段历史的时候。 总是认为。 在顾为经尚未真正成名,以插画家“侦探猫”的身份示人的学生时代。 苗昂温对于他,本来就像是乔尔乔内对于提香。 他们年纪都相仿,家境都相似,都是在同一家学校(画室)里上课的同学,似乎都拥有无限美好的前途,却又因为嫉妒而反目成仇。 成为艺术道路上的镜像“宿敌”。 只是,他们人生中命运最大的转折分叉点,就发生在2023年的缅甸国家艺术协会的选拔之上。 那次美协讨论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众说纷云,一直以来都有不同的版本流传。 有说是当时已经名扬四海的大画家酒井一成的推荐信起到了决定性作用的。 有说顾为经用他的画笔,赢得了很多评委支持的。 也还有说,会议室里,爆发了非常严重的争吵的。 传言,仰光电视台有一盘因为种种不明原因,被取消播放的纪录片录像带,记录了美协评选的现场状况。 后来有狗仔经过多番尝试,以10万美元的价格买通了内部人士,搞到了这份录像。 让人遗憾的是,录像到了会议的关键镜头,便戛然而止。 种种流言,无疑更加强了人们对那个暮春的午后,美协大楼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好奇。 不仅学者们好奇。 恐怕。 连当时正在茶歇室里耐着性子,听着顾老头装逼读海明威的顾为经自己,都很难想象到。 在决议的关键时刻。 真正帮了他们一把的决定因素,不是他原本预计的曹轩或者酒井一成庞大的影响力,不是马仕画廊惊人的合约,而竟然单纯只是……他内心中小小的善意之举。 ……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 我已经错过了为所谓值得的事情,义无反顾的机会,我的人生很遗憾。 所以。 这一次,我决定要为正义的事情,去义无反顾,就是为了让别人的人生,不像我这样遗憾。 真正的有份量的发言,未必需要咆哮嘶吼着喊出。 真正够刚强的硬汉,也未必需要像老顾同学一样穿西装,抽雪笳,读海明威。 会议室里的很多人脸上都露出了动容的神色。 连生平爱好和稀泥的黎副会长,此刻都微微张了嘴,犹豫了半晌。 然后又重新把嘴给闭上了。 艺术家多是心思细腻的人。 能走上这条路的人,他们的心也往往是多情的。或许奋斗了这么多年,那颗艺术之心,已经被功名利禄蛀蚀的千疮百孔。 却一旦被疾风吹过,依然还能发出萧萧的回声。 又像是被蛀空的牙齿。 麻麻木木中,隐隐的有些酸痛。 林妙昂的话语是有份量的。 林妙昂的神情也是有份量的。 在场的很多人,立场上其实都是偏向阮理事的。 毕竟拿人家手短。 可当这份重量被放到天平上的时候,却已隐约压过了几千美刀的红包和人情的重量。 算了吧,实在太难看了。 他们也没有那么缺那几千美元。 他们不会为了顾为经开口。 却也在此刻,保持了恰当的沉默,同样没有再为苗昂温帮腔。 大家都沉默的时候。 有一个人却没有办法沉默。 “唉,从私人角度来说,我尊敬您,但还是那句话,我没的选的。我不可能让顾为经选上今年的国家美协。” 面对这位真正的强项令。 阮理事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刚刚劝林妙昂说,要是对方没拿人家一套房,能做到这一步就已经够意思了。 这句话是开玩笑,也不是开玩笑。 因为别人拿没拿顾为经的房,他不知道,他是真拿了豪哥一套房的。 豪哥是非常非常狠厉的那种老大,但有一点,他有多么狠历,他就有多么慷慨。 他从来都不会让为他办事的人吃亏。 除了文化部门的顾问的职务,豪哥还真给了阮理事一套房。甚至都不是仰光或者曼德勒的房子,而是曼谷的海滨沙滩公寓。 东南亚很多有钱人都喜欢溜达去曼谷度假。 曼谷的房价并不低。 那套房子市场价至少要70万刀。 阮理事拿的也不手软。 70万刀买一个美协的会员,肯定是高了,但更主要的是,他接下来还要安排苗昂温去参加明年的威尼斯双年展。 买一个世界四大美院或者耶鲁美院这个级别的“政策生”的捐款倾斜招生名额,除了列宾美院因为俄国地缘关系愿意比较便宜以外。 纯靠捐,基本上最便宜的都得要这个数。 七十万美元,还可能只是倾斜录取。 尤其是英美的大学。 想要校方把你托在掌心里供起来,每天泡妹子都保证毕业,啥校友社交酒会什么的,都拼命的给你发邀请函,那就得安娜小姐这种几百万欧捐栋楼的量级了。 七十万刀,买一个欧洲三大展级别的顶级美术展主展去的名额,倒也算是个很公道的价格。 可陡然之间。 这轻轻松松拿着的钱,就变得那样的烫手了起来。 这可不是一两千美元,办不好还能退的。 事办好了,人家是慷慨的好大哥,事不办好,搞不好就变成买命钱了。 林妙昂不愿意妥协。 他阮理事,也从来没的选。 “我最后问您一次,林先生,帮我个忙,算我求您了好吧,苗昂温这件事,抬抬手,就是他了。等过两天,我再亲自登门向您赔礼道歉。” “不行。” “一点情面都不讲?” “抱歉,我想讲规矩。”林妙昂说道。 整个会议室里,除了两个人,大家都一言不发。 大家像是正在目睹着一场中世纪欧洲的代理人决斗。 一方是象征着“顾为经”利益的林妙昂,另一方则是象征着“苗昂温”利益的阮理事。 “好吧,其实我本来不想这样的。” 阮理事退回了桌子边。 软硬都试过一遍之后,他似乎又平静了下来,不急不恼,只是听上去声音很是无奈。 阮理事把所有其他人的申请材料都丢到一边。 只拿出了苗昂温的申请简历,放到左边,又拿出顾为经的申请简历,看了两眼。 “真是好苗子啊。” 阮理事赞叹了一声,然后把材料放到右边。 “你想讲规矩,那么我们就一板一眼的讲讲规矩好了,我不否认顾为经有潜力,但是两个人相比较,苗昂温才是更好的那个画家。” “因为给了你钱?” 林妙昂揶揄道。 “硬资历的不同。”阮理事不理林妙昂的嘲笑,“韩国首尔的立体宇宙艺术中心,和德国雷根斯保的马仕画廊,全部都是在《高水平画廊资格认定名单》上,这一项,两家画廊算是勉强打了个平手。” “打成平手?我虽然不太关注绘画行业,但我也以前听说过马仕的名字,这个什么立体宇宙艺术中心,是今年才被突然加到名单里的。人家马仕画廊,随便卖出去一幅精品画,就顶上立体宇宙整整一年的营业额了。两者的体量保守说都至少相差了几十倍,你管这叫差不多?” “怎么?我就觉得立体宇宙画廊的艺术水平很高,而马仕画廊辉煌年代都是老黄历了,凭什么瞧不起小画廊啊,好吧,我承认马仕画廊整体层次可能更好那么一点点了吧。” 阮理事面不红,心不跳的说道:“可更好又怎么了?我们讲的是规矩,诸位挣大眼睛看一看,又那条规章写了,签了更好的画廊就是加分项了。规则是什么?规则就是——” “苗昂温是首尔画廊的正式签约画家,而这个顾为经,他只是马仕画廊的预签约画家。预签约是什么意思?预签约就是还没有签约。甚至马仕画廊官网签约艺术家的名单上,都找不到顾为经的名字。” “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骗人的。” 无耻。 会议室里的很多人都在惊叹这家伙找漏洞的能力。 理论上艺术界大多数预签约合同,是提供给画廊觉得有点意思,却又还没有真正下定决心认为值得签下的小画家的。 算是那种观察期的适用合同吧,和大投行实习考察很像。 很多时候,画廊方有权选择是否执行合同上的条款。 它确实效力不能等同与正式的签约画家。 但顾为经的这份合同,是和常规的预签约合同不一样的。 无论是否在新加坡双年展上获奖,都会正式加入马仕画廊。 双方都不存在跳出合同的可能。 所以常理上来说,应该和正式签约完全等效。 “我们不讲常理,我们讲的是规则,你选的。规则就是苗昂温是正式的艺术家,而顾为经,他只是个实习生,只是个高中生罢了。哦不,他高中都没毕业呢,所以什么资历?小学毕业证在我们这里,总不能算数吧。” 阮理事似乎已经胜券在握。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只要我不愿意,顾为经的简历凭什么被摆在桌子上?我宣布,因为审查人员的疏忽,顾为经先生实际上并未达到国家美协的入会候选资格的要求。” 撕啦~ 阮理事哗啦一下,直接把顾为经的简历撕掉了。 “他被排除在本次的讨论名单之外,不予考虑。对这一结论,国家美术协会将抱以深切的遗憾,并希望他下次继续努力。” “无耻之尤,你以为这样选出来的苗昂温,我就会同意么。我不签字。”林妙昂一梗脖子,猛的拍桌子。 “抱歉,讲规则是你的要求。你今天是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阮理事同样一梗脖子,嘿嘿冷笑着,把手中的签字笔拍的啪啪响。 气氛剑拔弩张,眼看着会议室里又快要打了起来。 这次可不是演的。 就在这时…… 忽然有人蔫蔫的开了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年正式签约国际画廊的画家,好像不只他们两个吧?” 会议室里,忽然又安静了下来。 —— “本年度请国家艺术家协会的新成员上台来发表感受。” 一个小时以后。 礼堂里,女主持人面带笑容的朝台下伸出了手。 “他的名字就是——” “T'unghsiang·Ku!请大家掌声欢迎!” 投影仪上的画面定格在顾童祥那张秃了头的老脸上。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九章 非洲的青山 顾为经听的愣住了。 苗昂温也听的愣住了。 “谁?顾……童祥?” 他用力的眨大着眼睛,看向投影仪上那个秃头的老东西。 顾童祥的照片是马仕画廊艺术家主页的专题照。 临时用用。 终极版本会等他去欧洲后,和画廊内的艺术总监聊一聊确定一下职业规划,再针对所对应的目标客户群体,才能正式的选定最好的形象风格。 顶级画廊在手下签约画家的个人形象问题上,是从来不会马虎的。 买画的大客户从来都不是单纯为了作品付费,人家也是在为在作品上签名的那个人本身在付费。 画家的样子关系到了画廊的整体形象气质。 确定手下的签约画家们,在镜头面前上是否能够上相,就像是给要去参加比赛的赛马修马蹄。 永远是马虎不得的。 这里投入的每一块钱,都是在引导着客户为他创作出的每一张作品,多付十块钱。 要是画家本人太丑。 嗯……画家毕竟不是演员,其实倒也不是像那位大金塔修复项目里的田中正和所理解的一样狭隘,非去做个整形手术啥的。 “丑”一点倒也无妨。 甚至像林妙昂这种充满了风霜雨雪侵蚀的感觉,仿佛是一颗斑驳老松树的也蛮有特色。 他虽然样子很“可怖”。 但这样造型的如果在马仕画廊里混的不错的话,广告部门的同事甚至会推荐他去拍一些时尚杂志的身材大片。 就为了展示这种艺术家身体的斑驳感。 比如画廊和欧版的《Esquire(时尚先生)》有长期的合作。 欧美版本《时尚先生》的很多期都有个特殊封面,有点像是性转版的《花花公子》或者《阁楼》杂志,往往都是一位不穿衣服的男艺人。 但和《花花公子》不同。 在时尚界,女人裸体没准算会被扣色情刊物的帽子,但男人秀身材往往就是艺术。 能接到《时尚先生》的封面约稿,在欧美是非常有超级逼格的。 往往都得是好莱坞准一线的大腕,世界拳王,大艺术家,或者贝克汉姆这个量级的足球巨星。 怕就怕画家的气质太上不得“台面”。 在社交酒会上拉出来溜溜的时候,大家都懒得搭理的那种。 画廊卖画永远卖的是画家的个人形象。 客户讨厌这个画家,也就会讨厌他的作品。 近年来。 是会有大收藏家因为得知毕加索玩的实在太花,在女人一道上堪称“声名狼藉”,又是60岁老头子勾引未成年少女,又是和女学生上床的,而把毕加索的作品完全排除到自己的购买清单之外的。 卖不出去画, 这画家签来的再便宜,再如何节省成本,可花出去的每一美元,同样都是毫无意义的沉没成本。 说手下画家的屁股就是马仕三世的脸,可能有点夸张了。 顾童祥的秃头,关系到画廊的钱包,更是严重也关系到经纪人汉克斯本人的钱包,倒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超级画廊可以在任何方面精打细算,却永远不会在营销上省钱。 再说了。 马仕画廊是有大量的高端奢侈品代言项目的,从墨镜到手表,都有绑定的公司。 要是整的跟土狗出街一样。 马仕画廊乐意,人家客户方面也是要造反的! 仅仅是这张画家主题页面的照片。 汉克斯原本就是打算把顾童祥打包快递到魔都或者银座去拍的。 韩国不考虑。 顾童祥脸上褶多的都像是老包子一样。 咱就真行行好,真别考虑走韩潮的小鲜肉形象路线了,挑战客户们的审美底线了好吧。 汉克斯随便想象一下,顾童祥有一天万一真混出头了,搞个亚麻色烫发,穿着紧身内裤,在摄影灯前秀身材,跨界拍时尚大片的样子—— 呕! 虽然说秃头老年人就不能秀身材是政治不太正确的。 虽然大家对艺术家造型的接受能力普遍比较高。 但最好最好,也不要整天刺激客户们呕吐的欲望。 遗憾的是。 顾童祥在这段时间有好些事要做,还想看着家里的画铺,怕豪哥那里出意外。 拍摄计划没有成行。 汉克斯才退而求其次,联系了一位正在巴厘岛度假,和马仕画廊的亚洲分部有长期合作关系的人像摄影师,周末临时过来出个差,给顾童祥暂时拍个专题照顶上去。 他的身材正好和顾童祥相仿,衣服也是由他带过来暂用。 等顾童祥去往欧洲,正式到岗以后。 经纪人准备再申请笔专项款,为老爷子做一个专门的形象设计,从头到脚改造改造,顺便请裁缝做几套Bespoke(注)啥的。 (注:私人服装定制界的术语,完全的一人一版量体剪裁。与多人一版的MTM半定制相对。) 顾童祥这段时间,往脑袋上干了那么多瓶生发剂。 就是想看看,能不能趁着这段时间,争取再把头发给养回来。 汉克斯觉得这边的艺术摄影师的专业能力,现场条件也不行。 顾童祥却觉得满意的飞起。 包括差旅机票的钱,光这几张照片就花了画廊1600美元呢。 顾老头从来都没有拍过这么帅的照片。 投影仪上的这张照片,是那一天拍的一大组各式照片,老顾觉得最满意的一张。 他恨不得周末去公园找大婶们玩,打鸟的时候,把照片贴在雷克萨斯的挡风玻璃上,走到哪里,炫到哪里。 无框的摩托眼镜——又硬又拽。 阿汤哥开飞机的那种A2型皮质飞行大夹克——又硬又拽。 卡其布长裤和矮筒工作靴,内里在有一条有些斯文败类性质的白色正装衬衫点缀在其中——还是TMD又硬又拽。 连手上带着的理查德·米勒的手表,都要56万刀。 快顶的上阮理事的那套房了,还不是你有钱就能买到的。 当然。 这装扮不是他的,这表肯定也不是。 汉克斯甚至不能为顾童祥随便找块表凑和一下。 因为马仕画廊和赞助商有排他协议,所有签约画家拍主页的定装照时,不允许佩戴任何竞争公司的手表。 而赞助商厂家的表都太贵了。 顾童祥肯定是买不起的,内部价也不行。 顾童祥的级别远远离酒井一成这种,签约就有全套赞助商产品系列双手奉上,女艺术家的话,还有大量的珠宝,让他们任意挑选的高等级画家差的远。 这块手表是经过和厂家沟通后,从曼谷的大皇宫购物店里调货过来,由店员用手提保险箱携带。 拍完照就要拿回去的。 当得知手上带着的东西,会价值一辆最新款的法拉利的时候。 顾童祥的小心脏都很没出息的扑通扑通跳了半天。 生怕给磕了碰了摔了的。 不过人靠衣装马靠鞍。 老顾觉得连他自己,都变得又酷又拽了起来。 此刻—— 全场无数人静静的望着被放大到300英寸的大投影幕布上,顾童祥背靠着座椅,二郎腿翘的老高,手指扶着额头,斜看向镜头,笑的邪魅狂狷的样子。 “顾童祥?” “顾童祥他妈的是谁啊?” “好像在仰光河边开画廊的,这是第一次选,就选上啦!” “是刚刚拿个海明威读的装逼犯?我操,这老家伙真是从头硬装到底啊,内幕吧,这要是没内幕,我不信。” 那位火云邪神老大爷难接受非常这个结果。 他就是那位在内比都搞壁画的老桑。 来的时候,还觉得自己这次有戏呢。 难道……他最终还是输在了不够装逼上了?都是秃头,凭什么这老瘪三能选上,我选不上。 莫非,下次来,他也得牵只孙子过来才行! 可惜,他没有孙子,也不知道可不可以抱只小柴犬,代替一下。 “别乱说话,老桑,他孙子顾为经是……”还是有人听到了内幕消息风声的,和他咬耳朵,“这顾童祥反而才是附带的那个。” “这样?” “听说过子凭父贵的,这爷爷占孙子光的,少见哈。” …… 苗昂温觉得人生很幻灭。 怎么可能! 他入会不都已经是板上钉钉,已经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了么。 退一万步说。 输给顾为经他都能理解,无非就是顾为经后面的利益链条太大,角力没角过。 可——输个顾童祥,这算哪门子事呢? 苗昂温忍不住探出头去看。 他隔着人群,视线穿过整个礼堂议论纷纷的人群,望向另一边的角落。 所以人都在议论个不停,指指点点,连顾为经都在拍着顾老头的肩膀,似乎在迫不及待的和爷爷分享着此刻的激动。 只有顾童祥不同。 顾童祥,他依旧一动不动的坐在哪里,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腋下夹着一本书,整个人静的像是一尊伫立在纷纷嘈杂中的卓而不同的宁静雕塑。 每逢大事有静气。 这句话,顾童祥似乎真的不是嘴上装装而已,他现在明明已经成为了本次美协选拔最后的赢家,却依旧是能保持那幅风轻云淡的样子。 似乎我一生中已经见过太多太多跌宕起伏的波折,这样的事情,很好,却也已经不再能掀起我心中的波澜和涟漪。 就像腋下的那部书名—— 顾童祥,他就是一座伫立在非洲的青山,如何风吹雨打,都不会动摇一下。 这老头是真的从骨子里的拽啊! 苗昂温看着任凭大家怎么指指点点,主持人在台上欢呼,都平静到连眼皮都一眨不眨的顾童祥几妙钟。 最终,他无力而颓然的靠回了椅子上。 —— “老顾,老顾,缓缓,缓缓,回神,回神,深呼吸,别光着在那里美了,主持人叫你上台上说话呢。” 顾为经用力的拍打着爷爷的肩膀,心中稍微有点慌。 这人不是坏掉了吧。 顾童祥呆呆的望着台上他的照片,整个一动不动的,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已经完完全全的听的傻掉了。 噫! 我中了! 大爷我中啦! 何止是苗昂温觉得人生很幻灭,顾老头也认为人生真的TMD的幻灭不定哈。 做好预期管理很重要。 苗昂温本来觉得,这个名额肯定是自己的,结果一出来打了个水漂,整个人完全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顾童祥本来也觉得,这个名额一定和自己没有关系。 他单纯就是陪陪孙子,混混镜头,跑过来当师爷的。 结果到头来。 咦? 老子咋就成县长啦! 顾童祥同样也很难接受这样的结果。 五十年啊,五十年啊,他曾经最大的梦想,不就是跑到国家美协里,混混公家橘子吃么! 结果他跑过装着装着逼,莫名就实现了。 顾童祥好比帮朋友买彩票,结果彩票没中奖,他顺手买了瓶汽水结果发现上面拉环写着“一等奖五百万”,然后还真的给兑出来了。 整件事都透露着鬼知道怎么回事的离谱。 他已经被巨大的惊喜玩弄的坏掉了。 木呆呆的像是个大玩偶的样子,一动不动的。 “唉唉唉,别吓人,老顾你还顶的住吧。” 顾为经拧开椅子上的矿泉水,准备拿过来往爷爷的嘴里灌。 啪。 手腕被顾童祥抓住了。 顾童祥嗓子眼里“嗝”了一声,深深的吐气,整个人的眼神都变得明亮了起来,像是两条幽幽的火焰在燃烧。 “老顾?什么叫老顾,老顾是你能喊的么,没大没小的。” 顾童祥站起身。 他一昂脖子,拍了拍衣领:“管教你还不爱听,要多和爷爷学着点!” “我,大画家。” 顾童祥在市立小朋友们的鼓掌声中,迈着拽到六亲不认的步伐,好似古代出征的大将军一般,迈步就往领奖台上走。 得意的笑,我得意的笑。 不装了,摊牌了。 咱就是大画家。 “呃,说明一下,这个结果,咳咳,是由整个美术协会的全体同行一起做出的,不是我个人的决定……” 黎副会长离开主席台前不停的咳嗽,想要从这件事情里,把自己摘出来。 顾童祥才不管那些有的没的呢。 这么好的装逼机会,他这辈子以前都没有碰上过,他已经爽的都麻掉了。 “嗯,既然大家抬爱,让我来讲讲获奖感言——” 顾童祥一屁股把还在那里挣扎着磨磨蹭蹭洗自己的黎会长从主席台边挤走,捋了捋头发。 “那我就来给大家讲讲,什么是艺术家的硬汉精神。” 苗昂温已经失魂落魄的从礼堂的后门的离开了。 顾为经却安安静静的坐在座位上,看自家老头装了足足45分钟的逼。 然后跑去本地的一家酒楼开吃。 按照惯例,每年新成员入会,协会的高层们是要给他在很好的饭店准备一顿欢迎宴,再拍一个合照什么的。 酒楼都定好了,那天去的理事却很少。 顾老头却胡吃海塞的很开心,甚至吃着吃着,都哭了。 顾为经有些唏嘘的看着这一幕,他本来想陪着爷爷直到晚上,却忽然接到了阿莱大叔打来的一个电话。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章 生日快乐(上) (记得很早以前,还好像欠过一个大佬的盟主加更,补上。) 哒,哒,哒。 女人背着小包,踩过满地的落叶,从头顶的霓虹闪烁着的大招牌间走过。 她一边喝了一口牛奶,一边吃着一个手掌大小的巧克力面包,顺便把剩下的一个面包收入包里。 准备在回家的夜间公交车上再当个下班后的宵夜。 “Darlg,您可真漂亮,不是么?” 旁边有一个穿着紧身西装的男人,跟到了她的身边。 这条街遍布着各种各样的DJ夜店,清吧,小酒馆,球迷主题俱乐部,还有GOGO吧(即为寻欢客约姑娘出去的情色酒吧)。 是仰光本地很有名的夜生活一条街。 刚刚经过的那家酒吧门前悬挂着转播法家联赛的大电视上,右上角显示时间刚刚过晚上七点。 这是个尴尬的时间点。 一般人几乎已经下班回家,而对于昼夜颠倒的寻欢作乐者们来说,时间又实在是太早。 所以街上显得有些冷清。 店铺门前闪烁的霓虹灯,无人看守的烧烤炉的微微烟气,路上穿行的饥饿的猫狗…… 乐迷群体互相看不惯互为死敌的朋克和金属乐队,从一条街上相隔不到50米的两家夜店里远远飘荡出来,交织在一起。 夹杂着中间那间曼联粉丝俱乐部的帆船造型的金红色巨型队徽和循环播放的《GloryGloryManUnited》的声音。 体育、烧烤、乐队、情色……仿佛是各种能够刺激人们激素分泌的元素,全部都被硬生生的被市政规划杂糅到了一起。 女人身边整个世界都像是药物滥用的摇滚青年和荷尔蒙过度分泌的老大叔的结合体,散发着一种让人感觉天旋地转的不真实迷幻感。 以及赤裸裸刺激着鼻腔的糜烂欲望。 “谢谢,不过,似乎我不记得允许过你叫我Darg。” 女人答了一句,却是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酒吧门前,永远不会缺少流莺。 除了针对男性寻欢客的女流莺,还有些针对女客人的男陪酒,当然,没准也兼职针对男客人。 真正的红牌,无论男女都是没必要在这个点上班的。 也没必要大热天里站在自家店门前招揽生意。 这个点在街上站街的人。 不管男女。 他们往往都像是门前阴沟边的那些游荡的残疾猫狗一样,同样的饥肠辘辘。 甚至,也同样的瘦骨嶙峋。 那位穿紧身衣的客人是位牛郎,当然,在是位牛郎的同时,没准也还是位大孩子,可能只有十八九岁。 缅甸很多男性的身高不高。 光外表看上去,他甚至只有十六七岁。 东南亚不少地方,都有很严重这样的问题——孩子和身体工作者,这两种听上去格格不入的概念,却经常能在同一个人的身上,被可怕的融合为一体。 紧身衣紧紧的锢在他的身上,几乎能看到肋骨的纹路。 “别这样么,小姐,我们交个朋友吧?” 牛郎往前紧走两步。 女人这次不再答话,充耳不闻的往前走。 按通常的规矩来说,拉客拉到这一步,就不应该再做什么了。 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有做成一单生意了。 又热又有点饿,整个人都有点晕乎乎的。 他工作的那家酒吧是没有员工餐提供的,只迫使让你发挥“魅力”,让别人请你吃点东西,喝酒赚赚提成。 他在这条街上见过了形形色色的客人,他隐约觉得,这位女人是不太相同的。 来这条街上的人。 无论男女,往往主要就流莺、寻欢客和穿着俱乐部粉丝三种。 这姑娘没有穿队服,看上去不像是足球的狂热爱好者或者足球宝贝,可以轻易的排除最后一种。 她的姿容包括身材,也绝对不是普通的站街女能比拟的。 就像丑小鸭和天鹅。 它们都有翅膀,但甚至不是同一种物种。 其实这条街上,酒吧里的女招待,或者一起来玩的年轻人们中,漂亮的姑娘是不会少的。 穿开叉到大腿根的妖娆舞女,穿学生装的JK少女,上衣的下摆收肚脐以上的,裤子的腰线快要收到臀线以下的…… 再大胆,再露骨的场面,他其实都在酒吧里见过。 当欲望变成了肉体的工作,灵魂存在的空间就被无限的压缩。 在大脑像是酗酒一样一次次的分泌着荷尔蒙的同时。 人就会慢慢的失去了爱的能力。 男人觉得,他当牛郎都快要当出老僧般的迟暮气来了。 觉得他这辈子,再也不会为谁而感到心动。 可当他靠在酒吧门口,往肚子里狂灌矿泉水抵挡饥饿,看到女人穿过霓虹灯变换的光影,走过长街,咬着面包从门前走过的时候。 他的心又被狠狠的勾引动了一下。 她的发稍被高高的扎起,很好看。 但清纯、性感或者优雅这些词汇,放到她的身上,都沾上一些,又似乎都不算太妥贴的样子。 她不是那种浓艳的像是纪梵希的麝香香水的那种女人,感觉也不是那种青涩的不施粉黛的小姑娘那款。 她的气质,仿佛寺庙大殿里点上一炉香,然后被风吹的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闻到。 研丽又轻淡。 不窒息,不逼人,却又能自成一体。 连眉毛都美的像是刀锋的弧线,有一种冷冷艳艳的冰凉妩媚。 他这种老和尚似的心,直接就被这种气质似禅香的女人给重重的击中了。 他知道这样的妹子,就算是跑来酒吧玩,也会像是野外田野里的捕蝇灯一样,不会缺少男伴的。 可说不清是什么理由,让他决定又跟了上去。 也许是她很好看的缘故。 也许是她论气质就很像是个有钱人的缘故。 反正,他是非常想做成这单生意的。 “您跑来玩么?” 不答。 “小姐,你是从哪里来的,我喜欢您。” 不答。 “我知道哪里有劲爆的音乐,今天我们有一个本地的歌手来驻唱,我能带你去见他……还有叶子,我能搞到叶子。” 还是不答。 “请我喝杯酒嘛,5000缅币,不,Onedolr,jt,Onedolr。”他伸手抓住女人身后的小包。 牛郎用几乎是乞求般的语调说道。“或者可以请我吃顿饭,你知道的,那种,冷餐热餐我都可以,很便宜的。” 女人站住脚步。 终于把脸侧了过来。 她手伸在衣服兜里,眉头拧了拧。 她看见拉住自己的是位苍白的大男孩,不知道是否是西装裹的太紧,还是白天太阳晒的有点中暑了,对方像是个细竹杆似的可怜巴巴的站在那里。 连抓住自己的包的动作,都差点把他给牵倒了。 见到了这一幕。 她叹了口气,松开了兜里的辣椒喷雾,换成了小钱夹。 女人取出钱包,将除了一张公交卡,几张零钱以外,空空如也的钱夹展示给他看。 “我没有钱。但如果你实在是饿了话了吧,我可以请你吃顿饭。” 见对方的钱夹里干净极了。 意识到自己搞错了,对方并不是来玩的客人以后。 牛郎脸上乞求的神色立刻褪去,反而轻浮的吹了下口哨。 “如果是伱这样的话,不要钱也没关系。你是要收钱么?” 他可能觉得自己刚刚的姿态太低了。 就准备说上几句调笑的话。 “是冷餐还是——” 请吃饭,冷餐、热餐。 在这条街上,其实在不少情况下,都不是字面的意思。 「HOTLUNCH」,“热午餐”在字典有为什么什么而提供服务的隐藏含义,所以在美式俚语文化里,它是一个非常粗俗的单词。 与之对应的是“冷午餐”,则意思大概可以理解为用嘴来解决问题。 它可以当成商量价钱时的暗号来使用。 说到一半。 他的声音忽然又顿住了。 因为他看见,那个已经被他认定为了卖春女的穷鬼,单手从小包里拿出了一个塑料袋包装的面包出来。 “如果你需要的话,吃点东西去吧,看上去你快要晕倒了。” 她说道。 牛郎呆住了。 这个行业,就是把脸扔在地上赚钱。 他十几岁的年纪,却拥有着几十岁的油腻,他可以面不改色的用嘴叼起过别人放在靴子上美元。 即使刚刚拉客的时候,对方把耳光摔在他的脸上,他都不会在意。 却在此刻。 一个递过来的面包之前。 他的自尊心被狠狠的刺痛了。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生在污泥里的人,往往就会希望别人的心灵也裹满污泥,以证明大家都没有什么不同。 在被黑夜笼罩般的地方,遇上一个阳光般的女孩。 有些人会觉得羞愧。 有些人会觉得感激。 也有些会觉得格外的愤怒。 凭什么……凭什么,都是烂泥一样的人生,你就和我不一样? 牛郎久违的又拥了十几岁大孩子的敏感。 “滚。” 他松开拉着女人包的手,低低的声音呵骂了一句,转身就走。 “真没礼貌。” 女人皱了皱眉,也不在乎。 她把面包收回了包里,犹豫着看了一眼手里被咬的只剩下最后一片小月牙的面包,就朝旁边那只一直在摇晃着尾把的土狗招了招手。 小狗犹豫的跑了过来。 “我吃的差不多了,今天算你运气好。” 女人摸摸这只瘸了一条挑腿,走起路来一跳一跳的,看上去有点滑稽的小狗的脑袋。 “狗儿乖哦。老娘又要去跟那傻冒老板斗智斗勇,给姐姐加油,要是今天弹完钢琴,能混到自助餐吃,等会我出来的时候,另外一块面包也是你的。” 她看着小狗悉悉索索的在她的掌心,把这块小面包叼着吃完。 也不知听懂了还是没听懂了,只在那里唔唔的叫了两声以作回答。 她拍拍手掌,站起身。 便拐进旁边通向一家酒吧后门的员工通道。 “怎么,没成功,那样的妹子,你不可能有机会钓上的。我一看就知道,人家张开一次腿,能顶的上你半年的收入了。” 牛郎走了不远,就有相熟的同伴奚落道。 “出来卖的婊子而已。” 大男孩转过身,看着女人消失的酒吧上,霓虹灯所勾勒出来的凹凸有致的性感女郎的招牌。 “装什么白莲花啊。” 而这边所有的一切,都被那家曼彻斯特联队俱乐部前,正在沙摊椅上对付盘子里的牛排煎蛋的黝黑大叔,看的一清二楚。 —— “IneverthoughtthatIuldfallforjtonegirl,She'soltallbeautifulwithlongblondecurls(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的迷恋一个女孩,她又漂亮又酷,还有一头披肩的长发)……” 蔻蔻哼着泰勒·斯威夫特经典歌词,走进这家名叫“音乐家”的酒吧后台的更衣室。 她转身把身上的小包挂在墙上。 锁好门。 更衣室里放着大堆大堆各种型号的女士衣服,各种各样的舞裙,只是仔细一看,那些舞娘的服装看上去都有点奇怪。 胸衣是被各种各样羽毛装扮,但实际上根本挡不住什么的蕾丝舞裙。 布料加起来也需没有100克重的兔女郎套装。 芭蕾舞服倒是全套的,不过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布料全是几乎透明的。 好在—— 蔻蔻并不是来跳舞的,她是来弹钢琴的。 唯一的一套钢琴的长裙,除了收腰的位置装典着花里呼哨的珠子和孔雀羽之外,整体来说造型还是很正常。 这里的酒店老板想要打造一个比较古典诱惑的“钢琴西施”。 某某西施不是东夏特有的现象,东南亚泰国这类的地方,一堆什么什么西施小网红。 在这种地方。 看不到的才勾人。 既使如此,蔻蔻也从来不敢贴身穿这套衣服,她每此出门前,都会特意在衣服下,给自己穿一套紧身的打底服。 回家后再脱下来洗干净。 「保护自己的守则1:在这种地方,随便穿鬼知道谁穿过的衣服,没有染上淋病那肯定是运气好——《蔻蔻小姐的兼职小妙招》」 蔻蔻告诉她的老爸,她放学后不回家,找到了给人做家教的工作。 实际上。 这几天,她一直都偷偷在这家名叫音乐家的酒吧里弹钢琴。 她不上午夜以后的班。 从七点半弹到十一点半。 每小时10美元,4个小时,总共40刀。 她必须要挣到一些钱,那笔老爸用来打点关系的钱,几乎榨干了家里的所有积蓄,能借的外债也都借过来。 阿姨还要生孩子。 一个尚未毕业的女高中生,在缅甸这种地方,哪里有那么容易找到合适的家教工作?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一章 生日快乐(中) 以她现在的年纪,高中都没有正式毕业的学历。 任何一家正规的教培中介机构,都是不会雇用她的。 好在。 有胸有腿的年轻姑娘,总是不难找到工作的。 蔻蔻觉得在“音乐家”里弹钢琴,不光挣的多。 事实上。 认真来说的话,可能还要比深夜去什么偏僻的单元楼色眯眯的单身老大叔家里,给他没准同样荷尔蒙躁动的儿子补课,也要更加安全一些。 虽然这里四周色眯眯的单身老大叔和荷尔蒙躁动的年轻人的数量可能要乘以几十。 但这里穿着大胆裸露的女招待们的数量,也要乘以十! 寻欢客们是来找乐子的又不是来谈恋爱的。 又不是像顾为经一样,非要傻乎乎的在一颗歪脖树上吊死。 只要碰了壁。 很快就会没有耐心的把注意力转到其他主动跳出来,嘟着嘴,让他们钓的猎物的了。 没谁会死死的纠缠着你不放。 而且夜场自然会有夜场保安。 这里是有规矩的。 如果客人做的太过分,保安是会把他们请出去甚至报警。 当然做为代价。 如果想要在那些随时可能发生的毛手毛脚面前,全身而退,必须要足够的聪明。 好在。 蔻蔻觉得她不仅有胸有腿,还从来都很聪明。 其实大家都是人,心里的目标都是想把她扔到床上去。 除了更衣冠楚楚一些。 这里遇上的客人,和以前偶尔在za街道上,举行的社交聚会上,那些忍不住偷偷盯着她的大腿看,邀请她出去玩的公子哥们也没有什么不同。 应付这些场面,蔻蔻都成熟练工了。 她从来都能挥挥小皮鞭,就把他们教训的跟小狗一样。 目前已经成功完成了智斗想要让她去私人办公室里“嗯,谈一谈加薪问题”的夜场老板。 蔻蔻在心里管他叫傻帽一号。 顺便敷衍了见她年少好骗,也许心中还有些嫉妒的领班女舞娘,想要把她带出去“认识认识些大老板”的事情。 “妹妹,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羡慕这样的机会呢!”女领班说道。 “对的,你应该学会聪明一些,别光有一张脸,蠢乎乎的不知道珍惜。”旁边有个小妹为大姐头说话。 “趁着年轻,你必须得找到机会,就抓住一个愿意为你大把花钱的傻冒大老板傍上。那位欧文先生,是伦敦……”女领班趁热打铁的接口。 蔻蔻一直不清楚。 那位伦敦来的欧文先生,知不知道夜店里的陪酒女,在私底下偷偷管他叫傻帽老板。 不过女领板和她的跟班小妹,都在蔻蔻的心中获得了“傻帽二号”和“傻帽三号”的荣誉称号。 不知道值得庆幸的是蔻蔻,还是跑来玩的客人。 反正。 到目前为止,她一开始买来的辣椒喷雾,到现在都没用上。 不过。 她在这里只上了不到一周班,就用指挥棒(别问为什么钢琴上会摆着指挥棒,她也不知道,反正用来打人挺顺手的)敲了两个傻帽的手指和另外一个傻帽的脑门。 这些都是在她弹钢琴的时候,溜过来的想要偷偷下手摸她的咸湿佬。 老板一直嘟囔着摸一下又不掉块肉。 这么对待客人,是要扣钱的。 蔻蔻充耳不闻。 她一直有点好奇,在店里工作完这个月,能不能凑一个“傻帽三十六天罡”、“傻帽七十二地煞”或者干脆来一个“傻帽一百单八将”的大全套出来。 甚至有点小期待呢! 就像那套在心中编的《蔻蔻的兼职小妙招》一样。 如何在苦痛中如何寻找乐趣。 蔻蔻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 她往嘴里扔了一个泡泡糖,用舌头灵巧的将它在舌床和齿尖上摊平卷起来,对着镜子吐了两个大泡泡出来。 “加油,加油,又是斗智斗勇的一天,与人斗,其乐无趣。” 蔻蔻挥了一下小拳头。 “都是一群傻佬冒,走,看姐姐去搞定他们。” 蔻蔻拎起小包,一把拉开更衣室的大门,大踏步的便向着酒吧的前台走去。 她走入的舞厅的时候。 先顺便溜达去了吧台后面,找了一箱没开封过的矿泉水,从里面摸两瓶出来,揣在包里。 她这才沿着台阶逐级而上,走入了和竖着几根钢管的t型舞台对面,用红色的丝绸隔离带围出来的钢琴台。 正常情况下。 这两瓶水就可以帮她应付完之后四个小时的工作时间。 在酒吧工作,肯定不会是缺少饮品的。 即使你不是女招待,而是弹钢琴的。 只要长的漂亮,弹奏的间歇时间,也会不断有服务员端着客人为你点的酒水送上来。 或许是表示对音乐的欣赏。 或许是期待着想把你灌醉捡走。 一般来说。 等弹完两首经典的理查德·克莱德曼,一支弗·普莱斯或者塔内娃,再来一两支随便什么的流行民歌的旋律。 就到了伱晕乎乎,醉熏熏的时候了。 老板对此乐见其成。 不光是卖酒水赚钱的问题。 而是蔻蔻心里觉得,这家伙也是期待着把她灌醉,然后捡走的人群中的一员。 哼哼哼。 蠢货。 也不看看她蔻蔻小姐是谁!她从来都没有让任何人如愿的。 她总会笑着朝台下挥挥手表示感谢,并表示自己今天身体不舒服,让他们给客人把酒水端回去,别浪费了。 虽然这样。 就赚不到提成了。 可蔻蔻不想把自己搞的晕乎乎,醉醺醺的。 她觉得几杯酒应该挺难搞定她的。 但是嘛。 小心无大错。 “保护自己的原则2:不要入口任何自己无法确定里面成分的东西,最好不要入口任何开过封的东西,即使是无酒精的果汁饮品,除非你亲眼看着它从刚刚打开的瓶子里倒出来,否则就不要喝。”——《蔻蔻小姐的兼职小妙招》 她按住裙子的下 摆,在钢琴椅上坐下,打开琴键的盖板。 从旁边的红漆托盘上,拿出今天晚上选定的节目单和乐谱。 此刻酒吧已经开始营业。 就算客人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但是已经同时开始有热场的舞娘在t型台上跳舞了。 她每天都会按照老板选定的单子演奏。 除非有客人单独给小费点新曲子。 《梦中的婚礼》、《水边的阿狄丽娜》……基本上都是每逢钢琴商演,必上的泛滥到烂大街的曲子。 今天多了一段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里的钢琴独奏。 看来老板想要和那些其他夜场打出差异化风格来,把他这里的酒吧的文艺气质,突出的更加明显一些。 望着曲目单。 蔻蔻略微在心里挑了一下眉头。 她从小到大,唯一坚持下来自认有专业级水准的就技艺就是舞蹈。 芭蕾和小步舞都有很高的水准,还会一点点的街舞。 钢琴嘛,就只能勉强说是马马虎虎。 基本上是钢琴老师听她的,想学啥学啥,大小姐爱学什么曲子,就学什么曲子。 断断续续的跑去泰国,考过几次英皇。 英皇的曲单虽然两年一换,但如今的英皇改革后考级是可以自定曲目的。 她学的也不算非常的系统。 《天鹅湖》里的几段快板的乐章。 她手有点生,未必能完整的弹下来。 不过,蔻蔻小姐心里这么想,脸上却一丝半毫的不安都没有。 坐在那里,自信的仿佛是一位顶级的钢琴家。 “没有人来夜店,是跑来专门听《天鹅湖》演奏的节拍够不够准,踏板的衔接处理的够不够细腻有弹性的,即使这家夜店的名字叫做“音乐家”也一样。就像在舞台上,当一个人穿着透明的芭蕾舞服的时候,大家的关注点一定便不在做ronddejabeenl"air(动作术语,用腿大跳在空中划圈)时,大腿绷的够不够直一样。”——《蔻蔻小姐的兼职小妙招》 她手生怎么了。 这架钢琴虽然不是电钢,可其实本来音色也没准到哪去。 谁也不嫌弃谁。 “啰啰啰!开弹!” 蔻蔻在心中哼哼。 …… 跳跃的音符,顺着钢琴台的台阶流淌而下。 仿佛是蹦蹦跳跳的快乐小矮人。 一个穿着胸口上封着口袋的海军大衣,海军蓝长裤和格子条纹衬衫的男人站在钢琴台边,盯着弹钢琴的女孩看了片刻。 然后走了过去。 “你跳过舞么?” 他问道。 通常情况下,蔻蔻懒得理会这种问题,不过这一次,她不得不停下演奏。 因为这位就是给她发工钱的人,音乐家的傻帽老板。 “没有的,先生。” 蔻蔻对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并在心中说服自己,笑一下算是做好事了,就当是关爱智障儿童。 这是慈善行为。 蔻蔻觉得,真心的不能责怪自己歧视对方。 油腻就不说了。 身材中等,长的一般,有一颗流氓的心,却非要在那里装作斯文。 谁见过在黑乎乎的夜店里,还整天往头上戴一个灰色的费多拉园呢帽的? 他可能觉得自己很斯文禽兽的样子。 蔻蔻只觉得,对方样子简直蠢的冒泡。 说不清。 是这样的女孩对他露出“崇拜”的笑容,还是那一声“sir”哪一个更能激发起男人的征服欲。 老板觉得自己的眼睛都看得直了。 他舔舔嘴唇。 “你的腿很漂亮,很直,也非常的有力,练过吧。” 是的呢,是的能。 你猜的没错。 信不信我能坐在椅子上,就一脚踹在你的下巴上,把你踹的晕过去见你太奶奶,就问你怕不怕? 蔻蔻在心里哼哼。 她懒得再看这个油大叔,低头装作整理着乐谱的样子,随口敷衍道。 “哦,谢谢,天生的。” “你不诚实,小姑娘爱说谎可不是好习惯哦,要改的。”老板露出那种自以为慈祥,实际上油能炒盘菜的笑容,“你绝对练过舞。我懂的,说出来有什么关系。多美,多性感啊?” 如果炽热的心思,能够带来真实的火焰的话。 老板的眼神恨不得能把蔻蔻膝盖上的裙摆都烧掉。 “要我说啊,这件事上,我也是有些经验的。人们其实最喜欢你这样的大腿了,能把人们的魂都勾掉,这是顶级的艺术。” 他的语气。 听上去就跟在展览柜里收藏过千百双大长腿,什么奇怪的“大腿品鉴家”一样。 傻帽。 蔻蔻在心中回答。 “想不想换份收入更高的工作?你这样的,光是在这里弹钢琴可惜了。要是你愿意到舞台上去,时薪我给你五十美元?这还只是跳舞。” 他又舔了舔干渴的嘴唇。 “怎么样?女孩子趁年轻,就应该要对自己好一点。要是听我的安排,一年,只需要一年,你就能过上电视剧里那种住在海滨的大别墅里,包包随便买,还有佣人伺候的生活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诱惑力。 “丫头,告诉你一个秘密,那样的感觉绝对棒极了,比电视剧里看到的样子还要好。你不应该让家庭的贫穷束缚着你自己的发展。你有大好的未来。只要你真的体会过一次那样的生活,你就永远离不开了。穷人就得学会,要断自己的穷根,否则你一辈子都会被自己的底层观念所局限,白白浪费了光阴。” 断自己的底层思维? 别逗了。 老娘住在海滨大别墅里,包包随便买,还有佣人在旁边伺候的时候。 你这老东西,还在妈妈怀里吃奶呐。 大傻帽。 蔻蔻在心里笑开了花,脸上却一丝半毫的都并不表现出来,低着头装成羞涩的样子,一言不发。 老板见女孩始终不答话,也有些失望,不过心里反而变得更加痒痒的了。 开酒吧的人,他见多了残花败柳。 这种有性格的慢慢调教起来,才算有意思。 熬鹰而已。 反正就在自己的场子里,他又不缺时间。 “对了,你刚刚弹的是什么?”老板原本准备就这么离开,忽然想了起来,又皱眉问道。 “《天鹅湖》啊,就是黑天鹅勾引王子那幕和王子拔剑砍了邪恶的罗特巴特法师那幕的中间乐章,怎么了,很经典的幕间段落,您选的曲子没听过么?” 蔻蔻拨弄着手里的乐谱,面不改色的说道。 “听过交响乐或者看过芭蕾剧的人,往往都会非常喜欢这段的。” 第五百五十二章 生日快乐(下) “哦,当然,我也喜欢。我只是觉得,这里的曲调,应该可以再处理的舒缓一点。噔噔噔噔,这么弹高音要更有力量,像是对左手某种激烈的附和。” 老板可能刚刚只是随口一问。 也可能。 对方单纯的不想暴露他选择曲子《天鹅湖》时,只是想要去附庸一些风雅,其实老板对自己所选的音乐也没有多大了解。 “认真弹,我可是付了你钱的。” 假模假式的指导了一下,他就转身背着手离开,巡视自己的场子去了。 “明白了,右手更有力量,我会注意的。” 蔻蔻点点头,装作乖巧的模样。 可是等老板一转头。 她就一撇嘴,朝着老板的背影做了一个口型。 “傻老帽!” 她弹的是《天鹅湖》么? 不。 她弹的根本就不是《天鹅湖》。 她弹的是《四季》。 蔻蔻见天鹅湖后面有点乐句比较难,弹着弹着,她就顺手直接给它换了。 蔻蔻胆子可大了,她就知道他们都听不出来。 装。 就在那里硬装吧。 虽然都是柴可夫斯基的作品,但是《四季》是老柴同学为每一个月份单独选定一个主题,她弹的是其中的“十二月”。 十二月是柴可夫斯基专门为了庆祝圣诞节编写的曲子,拥有着圆舞曲式样的欢快诙谐。 要是谁能从中听出什么“宁静舒缓的天鹅舞步”来,那才觉得奇怪呢。 这首曲子一般是被拿来和贝多芬的《欢乐颂》、舒曼的《幻想曲》等等一起,连在一起,当成过生日时放映的背景音乐。 是的。 今天,是蔻蔻的生日,这支曲子本来就是她生日宴会原定的开场音乐。 老爸宠她。 每年过生日时,蔻蔻都会开很厉害很厉害的生日会。 有泳池派对,有铺满一张桌子旗帜蛋糕。 有些时候,还会专门请个小乐队或者本地的小歌手来,在现场做表演。 有一次还不知道从哪里整了只小象过来,让大家轮流骑着玩。 顾为经多年以前参加过一次蔻蔻的生日聚会。 当时。 他回家后留下的印象就是,那不像是小姑娘过生日,反而更像是英国女王在那里搞节日庆典呢。 今天,蔻蔻年满十八岁的成人礼,更是个隆重的大聚会。 本来日程都定好了,邀请函都发了出去。 却家里出了变故。 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转眼之间,就变的门庭冷落下来。 钱财、地位,房产,那一张张讨好的笑脸,堆积在长桌边的礼物……很多时候,年少时你误以为会永远天长地久,地老天荒的东西。 刹那间,就消失的干干净净。 蔻蔻这些天来,反而开始没有那么讨厌那位莫娜·珊德努的了。 不怪她那种小家子气式样的精明。 很多时候,地位够高的人,才能拥有选择的权力。 财富就像绑在你身上的氢气球,可以让你轻飘飘的在云中漫步,随心所欲。 当你阶层滑落,气球一个接着一个被戳破,身体就会变得越来越重,你便会慢慢的跌入泥沼。 爸爸要还债,阿姨要生孩子。 下一顿饭还没有着落的时候,你其实也就没有了那么多肆意选择的权力。 你会从小公主,变成在湖边蹦跳着任人观赏的大鹅,就像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所描绘出的故事一样。 生活—— 它就是那位在伱身上施加邪恶的魔法,让你不得解脱的黑巫师罗特巴特。 蔻蔻开始慢慢的理解起来,莫娜那种从来都不愿意往脚下看一眼,拼命的想要抓住每一分阶层跃迁机会的迫切和渴望。 好吧。 她承认,自己以前有些时候,可能确实对人家的态度有点恶劣。 “抱歉喽。” 不过她们两个毕竟不是同类的人。 从如火如荼,到凄凄冷冷,一般人肯定会非常的难以接受,或者对生活感到绝望。 蔻蔻却有一颗自由的心。 所以当偶尔音乐响起,月光落下的时候,她依然会从被魔法封印的躯壳中破茧而出,变成了那个活力满满的小公主。 没有庆祝会,没有乐队,没有了大蛋糕。 她也可以自己给自己过生日。 “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祝蔻蔻生日快乐!” 蔻蔻在心中哼着。 在这个她十八岁成人礼的晚上,在糜醉而混乱的夜总会里,她依然骄傲而勇敢。 把自己活得像一支插在香炉里,青烟缈缈而上,直奔阳光和天空的禅香。 音乐家酒吧。 两个小时以后。 “如果这是要给的小费,我很感谢,但您应该知道,就算给我小费,这钱也不是能塞进我大腿的丝袜夹带里的(注),对吧?” 一曲终了。 (注:脱衣舞俱乐部通常的打赏方式,是客人把零钱伸上去,塞进舞娘的丝袜或者内衣里,借机揩油。) 蔻蔻无聊的耸了一下肩膀。 望着站在钢琴边,手里拿着两张上面印着华盛顿的一美元钞票,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看了半天的客人,她把钢琴台边放着的那个装着打赏的零钱和几枚硬币的金属盒推了一下,很熟套的开口。 她现在,对这些顾客们拿着零钱在旁边时,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已经了解的很清楚了。 “呃……” 那名客人被这么直白的点出了心思,反而有些尴尬。 他走过来,把手中的钞票递给蔻蔻。 “坂本龙一的曲子,小姐,你会弹么?” “《hereisaro》可以么?” “随意。” 客人摊了一下手,表示他并不在乎。 蔻蔻把小费放到钢琴边的零钱盒子里,翻了翻一边的曲谱集,就准备开始弹奏。 “我有荣幸,请您去喝一杯么,可以等你下班以后,没有关系的。” 客人顺势靠近了过来。 “抱歉,今天可能 不行,不是您的问题。”蔻蔻礼貌的笑了一下,“我今天不太舒服。” 蔻蔻曾经装过来月事,装过吃了头孢。 后来。 她发现这些理由可能不像想象的那样好用,不提她每天都来这里弹钢琴,很难向着经常来的老客人解释她为什么每天都在生病,或者每天都是生理期。 所以。 蔻蔻小姐决定更进一步。 她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小药瓶,晃了一下,压低声说道:“我这两天有点担心,一直在吃抗阻药,要是您觉得没关系的话,我11点下……” 蔻蔻的话还没有说完。 一阵风吹过。 旁边的那位客人,就已经像是博尔特一般,十分灵敏矫健的消失掉了。 蔻蔻得意的一笑。 虽然在夜场干活,装自己有艾滋病,可能不是很有职业道德。 不过嘛,这个方法简直高效极了。 而且她的老板看上去,也不是很有职业道德的样子,所以蔻蔻这么干的毫无愧疚之心。 要是能让对方相信这一点,简直再好不过。 她把空药瓶重新收进小书包里,对方虽然人跑了,不过毕竟给了小费,曲子还是要弹的。 很遗憾。 从客人的角度来说,他的行为也不太算过分。 所以蔻蔻既没用指挥棒敲他,也没能在心中凑到“傻冒十号”。 也不知道今天结束,她心中的傻帽名单,能不能上双。 随着坂本龙一为《末代皇帝》谱写的配乐声响起。 蔻蔻脑海中在思考着自己的未来—— 认真的考虑一下。 这家酒吧里应该干不了太久。 毕竟这一招太狠了。 老板可能能允许这里的女雇员用指挥棒敲人的手,大概很难能忍受在风月场所装有艾滋。 就算对方不在意。 蔻蔻也不想在同一个老板手底下工作太久。 她听说外交部大道那边,有家私人俱乐部在招女驻唱,蔻蔻觉得她唱歌也还不错,至少应该比弹钢琴还能强上不少。 去应聘一下。 搞不好能选上。 只是她以前就听说过那里。 那边俱乐部的客人外国人多,达官贵人也多,还有带枪的军方的要员,万一出了什么事情,风险很可能不可控。 那可未必是她拿着指挥棒敲打几下,就能赶走咸猪手的了。 再说。 万一碰上老爸旧日的同事,或者邻里的那些曾经所谓的“叔叔伯伯”们,事情可就太另人尴尬了。 她不想让风言风语传的太远。 连学校里最近,就隐约开始传闻她在某处当……好听点叫陪酒女,不好听点叫婊子。 蔻蔻也不知道这种传闻到底是怎么出现的。 德威的学校不缺少有钱有闲享受夜生活的同学。 会来到这一条街里找乐子的,应该也有。 或许撞上了她,也是有可能的。 而造漂亮女生黄谣,这几乎是从远古以来,大家私底下说小话,传播桃色八卦经久不衰的传统组成部分。 上至皇后,下至女学生,谁也逃不过。 蔻蔻就算是小女侠,对待这种事情也是蛮无力的。 她知道,搞不好连那些拉拉队的塑料小姐妹们,这种时候,嘴巴都未必会有多积德。 她总不能拿一个叭叭叭的大老板,走到哪喊到哪,说她是在一家夜总会里弹钢琴,不是td卖春吧。 蔻蔻小姐甚至前天在校园里,遇到过一个在转角处,拦住她遇言又止的神色诡秘的男生。 虽然在自己凌厉的神情,和用眼神无声的警告“你要敢说什么不中听的话,我就扇的你妈妈都不认识,我保证说到做到”之下。 对方没敢说什么又跑掉了。 可蔻蔻心里明白,对方搞不好是想要问,把她约出去玩要多少钱的。 “唉。” 想到这里。 连一些乐观开朗的蔻蔻小姐,心中都难免涌上些许难以和他人分享的忧伤与哀愁。 生活中,总有些事情,会让人感受到无力的。 她甚至连向学校校方求助都做不到。 这反而是迫使让她需要换个地方上班的重要原因之一。 拜托! 德威是什么地方。 它是整个仰光收费最高昂的私立名校,人家是贵族学校! 校方怎么可能会允许,有在校就读女学生在什么地方的酒吧一条街里兼职,这种败坏学校声誉的事情出现? 最后一个学期过完,马上就要毕业了。 蔻蔻可不能接受,在这种事情上闹出幺蛾子来被开除,连毕业证都拿不掉。 “也不知道,多久能攒下一千美元,公租房那里不给批,想想看……” 钢琴曲才起了个头,蔻蔻在脑海中盘算着呢。 有招待生端着托盘,走到她身边,将一杯加了橄榄的鸡尾酒放到钢琴上。 “ia,6号桌请你喝一dydrk,夏威夷酷乐鸡尾酒。” ia,这是蔻蔻来这里应聘时,随口取的名字。 “老规矩,给那位先生端回去吧,替我向他说声抱歉,我今天身体不是很舒服。” 蔻蔻朝已经人影摇曳,各种灯光射灯乱晃的酒吧卡坐区,一个云挥手加一个云微笑,就算是打过了招呼。 谁知。 这一次,旁边的招待没有走开,而是耸了一下肩膀,说道:“ia,你的情况我知道,点酒的时候。我就跟卡坐那边说过了,只是人家一定要你喝。” 蔻蔻抿了下嘴唇。 “好吧,我知道了,那我拒绝了,酒杯放在旁边吧。” “好吧,这可是2刀,随你了。”招待露出了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几乎所有的东南亚的gogo吧,都是差不多的规矩。 客人可以请酒店里所有看的上眼的女雇员dydrk,女孩当然有提成拿。 但按照规矩。 女孩必须要过去,陪着喝完这杯酒,至少要给客人敬一酒。 这种时候,就可以玩一些拉近关系的游戏,或者干脆露骨一点,谈论相关晚上出台问题了。 你可以不 同意出去,甚至可以不玩游戏。 但是,这杯酒你是一定要喝的。 当然。 如果你非不想喝,或者就是觉得客人真的丑的惨绝人寰,没法看的那种,你也可以把酒放到一边,表示拒绝。 酒吧毕竟不是旧社会的青楼,不能强迫你去卖。 而酒吧也是要做生意的。 所以。 那不好意思,如果你连这点面子都不愿意给客人的话,这杯酒就要记在你的账上。 从你的工资里扣。 蔻蔻以前也遇到过两次这样的事情,对方真不通情打理,或者觉得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想报复她那也没办法。 谁知,刚刚过去了半分钟。 那个招待有去而复返了,这是这一次,她的盘子里端了两杯酒。 “ia……呃,还是六号桌,还是夏威夷酷乐鸡尾酒,这次是两杯。” 谁啊! 蔻蔻心中火大,这家伙送了几杯酒,老娘刚刚半个小时琴全都白弹了。 “傻帽十号的人选有了。” 蔻蔻气乎乎的站起身,往6号桌那里认真的瞅了一眼。 这次她看清了。 被人们簇拥着的年轻人正站起身,微笑着朝她举了举手中的酒杯,那是—— 苗昂温。 第五百五十三章 香从何来 大约有十来个人聚在苗昂温四周,还有周边的两张酒吧里最大的卡座。 苗昂温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招集过他的那帮沙马特小弟们了。 以前他觉得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不过今天,他又重新拉帮结派,叫了一大堆人,请大家都过来喝酒。 他其实并不讨厌,和这帮小混混们呆在一起时的感受。 在这里。 规则很简单。 只要有钱,你就永远也不缺热闹。 只要有钱,你就能永远的被众星捧月的围在中心,获得所有人发自肺腑的尊重。 你就是苗哥,你是苗爷。 虽然这种金钱制造出来尊严气息,如同小时候妈妈会带他玩的那种漂浮在小溪上点着指节大小细蜡的纸船。 星星点点珠光,顺着水流飘下。 什么时候钱像蜡烛一样烧干净了,船就看不见了。 遇到稍微大一些的波浪。 船同样也就消失不见了。 可至少在那短暂的持续时间内,在大家举着酒杯,一起向他敬酒的时候。 那种被人尊敬的感觉,是无比真实的。 有些时候,苗昂温觉得这种相处方式也挺“单纯”的。 大家不会管你是不是刚刚像一条狼狈的狗一样,被人所击败,也不会管你昨天是不是曾经意气风发的以为自己踏上了一条不同的道路。 在这里他不会有任何自卑。 只要大家认为他是豪哥的“手下”,只要他能请大家喝酒。 那么,他就是人五人六的大哥。 挺好。 大概他骨子里本来就是一个烂仔,烂仔哪有什么资格去当优雅、高贵的艺术家呢? 别猪鼻子插大葱了。 烂仔就应该永远和他的烂仔朋友们呆在一起,就应该搭配四周能用钱来买到甜甜的笑容的陪酒女。 好在。 苗昂温一直很清楚,哪里能找到他喜欢的可以花钱卖笑的陪酒女。 他朝蔻蔻遥遥的举杯。 混乱的灯光,淫糜的舞蹈,压抑的心情,微微晃动的地面。 整个世界都穿过酒杯的视线里随着酒浆而剧烈的摇晃,有一种虚实不定的感觉。 他冷眼看着远方的那个姑娘。 学生时代的白月光。 过多的颓丧,鄙夷,淡漠,以及讥笑,对她的讥笑,或者对自己的讥笑堆积在一起,让他的眼神变的有点发黄,也有点发红。 肝火燃烧着病人的那种黄。 酒杯反射着的女孩人影的那种红。 他笑的阴阴的。 ……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 人肯定就怂了。 其实连苗昂温旁边那些靠陪酒营业的女郎们,心思敏感的也隐约的意识到了这家伙的心情不太对。 多笑少说话,机敏的不触碰客人的眉头。 但是她蔻蔻小姐是什么人呀! 她从来才不乐意像小乌龟一样呢。 这种人,你越是可怜巴巴、委屈求全的样子,他们就越兴奋,越有满足感。 对待傻帽们,蔻蔻从来都没有好耐心。 这里起码还有保安,不在这里解决问题,胆气虚了,出门更麻烦。 她也先不弹琴了。 噌的一下,从钢琴椅上站了起来,拿着指挥棒,踩着高跟鞋却走出了击剑运动员入场的气势。 唰…… 她走过来,一把拿着指挥棒,指着苗昂温的鼻尖。 “怎么,苗昂温,我懒得搭理你,伱跑来想没事找事?” 苗昂温耸了耸肩。 “没有,我看看你在这里弹钢琴,同学一场,所以我想请你喝杯酒而已。这里可不是以前的学校了,你既然在夜总会里工作,蔻蔻小姐,这不是你的工作内容么?你总不能为了这种事情,大惊小怪的要去哭鼻子叫保安,把我赶出去吧?” “那我可是要投诉的。” 他歪了下脑袋,语气揶揄。 “还是要继续和那次一样打我啊?现在恐怕不太妥当了吧?”苗昂温靠在卡座上,继续笑了一下。 “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今天,我可是带了律师的。大警督的女儿,呃不,前任大警督的女儿,可不能不懂法呦?” 苗昂温不仅不生气,反而非常耐心的一指旁边卡座上的那位助理。 豪哥为苗昂温陪的那位助理间兼秘书,吴琴莱吴大状也跟来了。 不过他既不喝酒,也不搭理旁边女郎巧笑嫣然的打腔。 从进门开始。 他就在那边低着头,一个劲的在看手机,回复着消息。 此刻。 吴状师似乎也认出了来了蔻蔻的身份,眉头紧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免了,姑娘今天心情好,懒得替你妈妈来管教你。” 蔻蔻轻蔑的朝着苗昂温看了一眼。 又瞅了瞅四周听她这话,开始站起身,围拢过来的小弟们。 “有些人天生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带着狗腿子依然像是狗奴才。怎么,你就这么懦弱,哪怕只是给我点杯酒,还得带着一大帮人才算放心?” “脱不了是个下流胚子。你脱完裤子,扒下来求我打,我都嫌恶心。” “恰恰相反,要是蔻蔻小姐求我的话,我还是很有兴致效劳的。” 苗昂温无所谓耸了下肩膀。 反讥的说了一句后。 他甚至挥挥手,制止了旁边想要拥上去的小弟们,并主动朝注意到这边情况不对,已经开始快步走过来查看情况的夜场安保解释了一句。 “放心,我是好客人。遇到了个熟人,聊上两句天而已。” “我为你点了酒,你连过来陪我喝一杯的耐心都没有么?”苗昂温晃晃酒杯,悠然的问道。 “没功夫给你这种心里缺爱的问题儿童跑来当妈妈,我要弹完钢琴早点回家睡觉,对皮肤好。” 蔻蔻哼哼着。 吴琴莱悄悄走了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嘿,那是那个谁的女儿吧,别太多事,很多人高层都打过招呼了,豪哥已经同意表态了,要把这件事正式结束掉。他爸还在警队里呢,这意思就是职位无所谓,但是人还是要保的。不能出人命这是底线。” “找乐子哪里都行。” 政治博弈是蛮复杂的事情。 要是这么巧,蔻蔻在这里出了事。 大家绝对不会觉得是苗昂温的意思,只会觉得这是豪哥的授意。 老美电影里黑手道教父们最嚣张的年代里,往往做事还会讲一个规矩——尽可能的不杀警察。 你可以贿赂他,收买他,威胁他,放债控制他,乃至殴打他。 唯独不能给他来一枪。 否则。 该跑路西西里,还是要转头就买张红眼船票,连夜跑路西西里的。 这不是个人恩怨问题。 这是整个城市里,所有身穿警服的人的共同利益。 就算是警界那些和豪哥拥有合作关系的利益同盟们,得知谁不听话,就会被搞全家的话,那么心里多少可能还是会有点兔死狐悲的阴影的。 话又说回来。 到了豪哥今时今日的地位,他恐怕也未必会把这种“潜规则”有多么放在心上了。 也许对他来说,让合作者们对他也感到畏惧。 也挺好。 不过这种事情,不是吴琴莱能揣摩的,也不应该是苗昂温这样的小弟,他有资格在那里做决定的。 所以吴秘书特地走了过来。 提醒了一句。 “无妨,吴哥,我有数的,请人家喝杯酒而已,能出什么事呢?”苗昂温笑笑。 他打发走了吴秘书。 眼底的神情闪过一丝阴寒。 苗昂温忽然招招手,叫来旁边的一位金发瘦的跟猴子一样的小弟,在他耳畔轻声说道:“你知道能从哪里搞到药对吧?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安非他命,摇头丸,或者别的什么类似的。” —— 《WhereisARMO》,坂本龙一为它取了一个非常诗意的名字——《香从何来》。 ARMO,即是汉语“阿嬷”的拼音。 电影《末代皇帝》上映的时候,当这段乐曲的声音响起,自秦朝以来绵延两千多年的封建制度风云飘摇的只剩了最后一口没有吐出的残气。 而爱新觉罗·溥仪正在偌大的紫禁城里奔跑着寻找着他的奶娘。 他不会知道,他即将成为自秦王嬴政称皇帝始,2132年中第422位帝王,也是最后一位。 他也不会知道自己很快就会退位,然后又变成日本人在东三省罪恶阴谋的傀儡,最后再变成共和国里一位普通的公民。 在人生的波涛起伏滚滚而来的那刻。 他什么也不知道。 他只想在巨大的宫殿中,寻找到他的奶娘,那一丝对方身上淡淡的幽香,才能带给他心中一丝半毫的安全感。 当这首曲子没有了管弦乐,二胡,古筝以及琵琶的共同参与。 只剩下了钢琴独自演绎的时候。 缺少了那种古色古香的悠扬,缺少了二胡苍苍然的嘶哑婉转,只有玉质般的琴音大珠小珠落玉盘一样叮叮铛铛的滚落。 反而像是把宏伟的宫殿那种阴森、巍峨、壮丽却没有一丝肌肤的柔软的感觉,加强了许多。 也把小孩子心中那种彷徨,像是单人独唱一样,凸显了出来。 只有找到什么…… 找到了那一丝能被双臂环绕住的鼻尖幽香,才能获得心中的慰藉。 苗昂温闭着眼睛。 站在钢琴台下边,随着曲调,轻轻着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看着那粒上面镌刻着粉红色笑脸的小药片在酒杯里溶解了干净。 在乐曲声中,他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小孩子。 很多人都经历过童年的情感创伤,被囚禁在内心的阴影中无法自拔。 蔻蔻有过。 顾为经给了她块泡泡糖吃,所以她就长大了。 顾为经也有过,莫娜给他烤小蛋糕吃,拿着小皮鞭挥舞着督促他前进,所以他也长大了。 苗昂温却没有。 他既没有泡泡糖吃,也没有小蛋糕吃。 奚落和冷笑,把他定格在了孩子的年纪,让他拥有孩子般的自卑,和孩子般的敏感,孩子般的暴力。 就像那句话—— 他虽然也知道醇酒、妇人和鸦片,心还是孩子的心。 他是酒精缸里津泡着的孩尸。 他是腐烂的,整个世界也是腐烂而美丽的,两个尸首背对背的拴在一起,你坠着我,我坠着你,往下沉。 苗昂温知道,自己和顾为经终究是不一样的。 真是恰如其分的名字。 音乐是。 药也是。 他的心情仿佛是正在酒杯里溶解的毒品的化学名,“Aphetae”,安非他命。 安非……他之命? 不过,喝下这种东西的人,你的命,我的命,是谁的命也无所谓了,不过都是烂乎乎腐烂成一团的东西。 苗昂温微微抿了一口酒杯。 深深的呼吸,感受着那种似乎能看到每一丝的神经细胞的树突分叉,都在眼前剧烈熊熊燃烧的感觉。 他用力的压下这种感觉。 当伥鬼的人,就是这样的。 自己沉下去的时候,必须得抓住什么一起沉下去,才算满足。 比如说某丝鼻尖的香气。 也比如说,某缕年少时的月光。 整个音乐厅酒吧里静悄悄的,当两个女招待托着8杯鸡尾酒,送到弹钢琴的小姐那里的时候。 就有好事者注意到这边的场面,拉了拉朋友的衣摆,和朋友说起了悄悄话。 然后是16杯酒。 32杯酒。 到了64杯酒的时候,钢琴台边的小桌子已经摆不下了。 全是晃动的酒浆,和浸泡在杯中微微起浮的青色橄榄。 全场先是一片死寂,然后各种压抑的口哨声,兴奋的叫好声,还有小声的鼓掌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豪客重金压服不时抬举的陪酒女。 古往今来,大家都很喜闻乐见的戏码。 那位在舞台上弹钢琴的小姐,虽然不是陪酒女,但是都跑到这来工作了,装什么纯情的乖乖女学生啊? 想当个好女孩,就别来GOGO吧里工作嘛。 不是没有人在心里觉得,蔻蔻摆出那种抗拒的姿态,是非常不识抬举的。 大家都是出来玩的寻欢客,内心肯定会更加倾向于寻欢客的那一方。 他们不断的叫好,吹着口哨,拿出手机来录像。 仿佛正在目睹一场盛大的拍卖会啥的,女招待手里传菜似的端着的叮当碰撞的酒杯,便是衡量着一个人灵魂价格的筹码。 酒店的老板早就来了。 这么翻倍的点下去。 今天直接要为他给清库存了。 他满脸都是笑容。 不知道,是不是这难以相信的天降好运,给砸的呆掉了。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四章 顺心如意 “要不然,我们玩的更简单直接一点好了。” 苗昂温用力揉了揉额角,才把那股让人燥热,让人喜悦,又让人头晕的感觉生生的压下。 只是他的眼角已经多了些掩饰不住的血丝和让人癫狂的兴奋。 苗昂温迈步走上钢琴台。 用手轻轻敲打着钢琴的烤漆台面,带着一丝嬉笑问道。 “多少杯酒的钱,才能让你赏个脸子?” “赏个面子抽你踹你个大马趴?” 蔻蔻毫不客气的反问。 她现在心里火大的厉害,苗昂温这么一闹,她今天的琴全都白弹了。 搞不好连带着这个月都白忙。 老娘挣点辛苦钱容易么我! 她看着苗昂温的侧脸,手忍不住的痒痒。 这角度,这凑过来的样子。 实在过于的顺手了。 “啪!”的一下反手扇上去,绝对会有打网球时暴扣的快感。 “人人都有个价码,在这里的人,尤其会有。”苗昂温毫不生气。 他站在旁边慢条斯理的微笑着说道,“只不过是出价方式的问题。” “豪哥最喜欢的电影里,有一句经典台词——” 苗昂温将钢琴台上的细口花瓶上,插着的那只用做装饰的玫瑰绢花抽出来。 他用一边处理鸡尾酒冰块的小折刀,将它的底部割掉,插进了衣服胸口的口袋里。 双手的手指互相交抵。 模仿马龙·白兰度的经典口吻说道:“我会给出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价格。” “我本来想,就这么先点到一千杯酒再说的,后来转过头来想想,又觉得这样太慢了。” 苗昂温搓了搓手指。 “就像我说的,我们玩的简单些好了。” 他手指指了指台下的放着的他刚刚抿过一口的酒杯。 “一杯酒的矜持,在你心中,到底值多少钱呢?” 苗昂温把手中的钱包拿出来。 当面把里面掏空,那里有几张缅币,几张红艳艳的人民币,还有厚厚一沓的富兰克林。 “这里大概有一千五百美元。一千五百美元,请你喝一杯酒,电视剧里小明星也就顶多值这个价钱了,很慷慨吧?” 旁边静静的看热闹的众人忍不住一阵惊叹。 这位爷的手腕,真是够硬啊! 东南亚不是经济条件多么发达的地方。 更何况人均GDP核算下来,每月也就一百美元的缅甸。 即使有闲心来酒吧玩的人,收入水平要比普通人往往会略微好一些,可大家也不是冤大头。 摆在桌上的是普通人一年的收入。 纵然在拉斯维加斯这种真正纸醉金迷的地方,看完秀请比较火的脱衣舞娘跳一曲私密的大腿舞,顶多顶多也就是一百美元了。 本地陪酒女,多少人出一次台也未必有这个价钱。 苗昂温说的没错。 其实就算是请仰光本地的电视剧的演员出来“私人伴游”一下,往往这个价钱也足够了。 蔻蔻的眼神淡漠,理也不理对方。 “嗯,手表……手表也给你。”苗昂温不紧不慢的从手腕上摘下那支劳力士的日志型手表,“听说如今这种运动型劳力士的行情不太好,不过二手怎么也能卖个一万刀。而且,这支手表还换了纯金的表带。” “如今的金价在高位,表带单拿出去,论克卖,不说多,一两千美元还是要的。” 蔻蔻拿出水瓶来,喝了一口水。 苗昂温脸上的笑意更盛。 “我钱包里还有信用卡,单日的限额是一亿缅币,刷外币的话,不说多,一两万美元还是可以随便刷出来的。加上桌子上的这些东西,零零总总,凑起来三万美元不太难吧?喝了那杯酒,这些钱便全都是你的。” 所有的客人都觉得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看着桌子上堆在一起的钞票,钱包,手表和信用卡。 见过装逼的。 没见过这么能装逼的。 足足三万刀! 这笔钱可以请整整一条街的上千位客人,敞开怀全都喝一晚上,喝个烂醉。 而陪酒女郎们,则是面红耳赤,脸颊发烫。 她们觉得看上去的阴冶沉郁的苗昂温,似乎变得前所未有的英俊了起来。 这才是真正的绝世的凯子嘛! 花了一辆能买辆入门级BBA的钱,只为了请姑娘喝一杯酒。 千金一笑无非也就是如此的。 比那些光是吹牛逼,掏钱时一个个就变得精打细算的中年大叔,可豪迈可爱太多了。 她们心里都恨不得对蔻蔻喊出来,“滚开,你不喝我喝的”,扑上去把钢琴边摆放着的酒全都喝干净。 以身代之。 蔻蔻终于忍不住了。 她站起身,把钢琴盖盖上。 蔻蔻拿起脚边放着的小包,就向着后台走去,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蔻蔻小姐,我知道以前的伱,肯定是看不上这点小钱的。但是嘛……以前的你,又哪里会需要跑到这种地方来弹钢琴呢!天园盈债务金融公司,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是叫这个名字吧。” 苗昂温歪着头问道。 当他口中说出“天园盈”的名字的那刻。 蔻蔻小姐离开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在苗昂温的眼中,她就像是被释放了一个定身魔法定住了一般。 站在原地,小腿绷的笔直,紧紧的,一动不动。 苗昂温愉快的勾了勾嘴角。 那一口加了药的酒,让他全身上下的血液,都仿佛燥动的点燃起来一样。 他心中有一种旺盛的快意。 好像是终于粉碎了什么年少时美好的东西,或者找到了那只翩跹的蝴蝶扣进玻璃杯里的办法。 或许是翅膀残破的蝴蝶,或许只能做成没有感情的标本来赏玩。 但毕竟。 她依然是他梦中的那只蝴蝶。 “当我得知你在一家酒吧里打工的时候,我就好奇的让人查了查,你懂的,我知道你老爸的名字,而整个仰光的地下贷款公司,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想要查查有没有放款,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它一点也不难,说实在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容易。” 苗昂温耸了耸肩膀。 “我了解到,你老爸在这家天园盈小贷公司里,借了2000万缅币的债务。哇塞,这对正常的小交警的收入来说,需要好几年才还的干净吧?而且,亲爱的蔻蔻小姐,你知道么?其实啊,现在人可都坏着呐。” “这些小贷公司的合同里,往往都隐藏着非常非常复杂的复利计算。恐怕,别看你的父亲干了这么多年的警察,他也真的未必能了解这里面利滚利的门道对吧?哦,也不能怪他,他要还是警督的年代,肯定没有人有胆子在他面前玩这个。” 蔻蔻提着小包的手,紧紧的握拳,纤长的指尖掐的有点发白。 “哦哦哦,别担心。我可是个好人,所以,我让吴先生替伯伯检查过合同了,嗯,从理论上来说,超出法定利息的那部分,你们可以拒绝的,只按法律允许的最高利息范围内给就行,可别给多了。但是呢,那里面关于砍头息什么的部分,就比较难计算了。我老爸开出租的年代,我可讨厌交警了,因为我觉得他们老乱罚款,私自收小费。” “可恐怕,伯伯就算开罚单开的手抽筋,也很难填补上这个债务窟窿啊。” 苗昂温紧蹙双眉,装作十分替蔻蔻家里担忧的样子。 重重的拖长音,叹了口气。 “另外,你说,如果我提出想买的话,那家叫做天园盈的金融公司,愿不愿意,把那张合同和债权转让给我呢?你知道的,那仅仅是被他们当成长期饭票,准备慢慢的吃干抹净,利滚利之下,一点点压出最后一丝油水的众多肉猪中的普通的一个。而你晓得,这种公司,它们会有多渴望,能够搭上豪哥的线么!” 这声话语落下。 仿佛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姑娘霍然转身。 “哈……” 肆意的笑,像是那些冲上面颊的热血一样,在苗昂温的嘴角肆意的流淌。 不过笑容刚刚出口。 他却又忍不住拧了下眉毛。 有些不太对劲……因为,蔻蔻静静的看着他。 她脸上带着一种平静淡漠的神情,却又让人感觉仿佛蕴满了愤怒。 在债务重压下,决定谨小慎微,委屈求全,像是被地主家狗奴才抓去抵账的黄花大闺女的人,她绝对不应该是这样的神情。 蔻蔻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即将高唱一曲北风吹的白毛女。 反而。 倒像是端坐在神龛上的天女,正用漠然的视线,盯着作妖终于引起她的注意力的跳梁小丑。 —— 蔻蔻小姐很生气。 后果很严重。 在一所学校里上了这么多年的学,可苗昂温自始至终,都没有搞明白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那就是蔻蔻小姐从来都不曾是那种会可怜巴巴,谨小慎微,委屈求全,有什么苦都憋住眼泪往肚子流的闷性子。 蔻蔻可记仇了。 小时候莫娜在陶艺课上损了她几句,蔻蔻小心眼的在心中记了多年啊这是。 她可不是因为家里有钱有权才肆意爱恨的。 她骨子里就是那种不受束缚的人。 苗昂温又是把她的兼职搅和黄了,又是在那里啰里吧嗦,阴阳怪气了这么长时间,人家蔻蔻小姐怎么受的了这个气啊! 她在那里又是一言不发,又是往嘴里灌水,又是转身准备离开。 她确实在心里非常挣扎,确实非常的犹豫,也确实一直在心里小声的说服自己。 但蔻蔻从来不是怕自己忍不住诱惑,答应了苗昂温的条件。 而是她实在怕自己忍不住诱惑,跑过去把苗昂温给揍一顿。 “世界如此美好,蔻蔻,蔻蔻,别和这种蠢的冒泡的大傻冒计较,不值当的!” 苗昂温那里人多势众。 女孩子家家的,万一吃亏了,不划算。 就像她发现苗昂温进入店里之后,之所以没有立刻就离开,不是因为她非要弹完今天的钢琴。 蔻蔻多留了一个心眼。 这里毕竟人多。 她怕万一自己一个人走到小巷子里,又被苗昂温追上去了,那才更麻烦呢! 她回到钢琴台上的时候,就拜托那位还算比较熟的上酒的女招待,替她私下里报过警了。 不管怎么处理。 蔻蔻觉得还是等警察来了,再出门回家,会更安全一些。 还是那句话。 人家蔻蔻小姐可聪明了。 蔻蔻都准备溜了,但谁让苗昂温真的不知好歹,在旁边跳啊,扭啊,作死个没完没了。 他终于成功的堆满了蔻蔻的怒气槽。 在被苗昂温拿着家里债务要挟的时候。 她觉得自己充满了气,整个人都好像胖头鱼一样,被他奶奶的气的都鼓了起来。 不行不行。 他实在是太傻【哔~】了,超出了蔻蔻本人对傻【哔~】的最高容忍尺度。 就这样回家了,今天晚上就别想好好睡觉了。 要长痘痘的。 她实在管不了那么多了,非得教训一下这自鸣得意的大傻叉不可。 至于陪酒? 切! 瞧不起谁呢,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成。 不提这些债务有没有其他处理的可能,单单只说最基础的一点。 老爸之所以在巨大的地位落差下,如今还能支撑着下来。 很大程度。 都是在为了她这个闺女而活着呢。 要是知道自家宝贵闺女,为了给他还债,要去陪这种小瘪三喝酒,老爸那才是真正的郁闷的恨不得给自己脑袋上来一枪呢。 蔻蔻从来都是很拎的清楚轻重的。 “你要我陪你喝酒?” 女孩嫣然笑了一下。 真的很漂亮。 纵使思维已经被酒液里的“药物”搅的有点乱了,仅剩的理智,还是让苗昂温察觉到了这笑容里面的味道有点不太对。 他想要往后退。 可惜已经晚了。 蔻蔻迈步两步就走到了苗昂温身前不到两米的地方。 “可惜。” 蔻蔻心中稍微有点遗憾。 这种时候,要是手边有一杯酒就好了。 如果是能把酒泼在这家伙的脸上,再用鸡尾酒杯在他的脑门上砸一个大包出来。 那才就真正的畅快。 要是有那位英雄能把酒杯给她递过来,蔻蔻此刻,愿意把今天晚上挣到的小费都给对方,顺便再给对方弹一晚上的钢琴。 人嘛。 求的就是一个顺心意。 蔻蔻往钢琴台下随便瞥了一眼。 然后。 她看到奇迹。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五章 对峙 蔻蔻觉得,她自己这几日兼职的生活。仿佛是一位跑去马戏团里演滑稽戏的魔术师。 就一上台就会搞出大串连在一起的演出事故的那种。 演出技艺不太成功的魔术师。 她一边穿着滑稽着镶满孔雀毛的演出服和各种蠢乎乎,傻的冒泡的不听话的猴子、棕熊、老虎搏斗。 挥舞着小皮鞭,驱赶着它们滚去跳火圈。 尝试着从空帽子里变出鸽子。 在人仰马翻之余。 她一边还得笑嘻嘻的看向观众席,伸出自己的小铁盒摇晃。 “哎呀,哎呀,诸位客官们,刚刚有点小意外,那只不听话想跳上舞台的大野猪已经被老娘用指挥棒赶跑了——别慌别慌,只要你们别往台上冲就没有被抽的危险。但整体来说,节目还是挺好的……喂喂喂,那位客人,就算节目不好,赏钱也还是要给的呐。” 心累! 生活不容易,蔻蔻气哼哼。 不过。 乞丐还有三天的好运,再青涩的魔术师,也有能变出好的戏法的那一天。 比如现在。 仿佛随着心念所动的魔力一样。 蔻蔻只是随意的往着台下一瞥……她就望见了世界上最绝妙的心灵魔法。 她看见了什么? 她看见那支高脚杯,它正在打着旋儿的从台下向着苗昂温就飞了过去! 它其实飞的很快。 就算把它比作被王牌投手丢出的棒球,可能略微有一点点的夸张,但整个过程,也是一刹那间就发生的事情。 不过。 蔻蔻实在是太过喜爱这一幕了。 所以后来。 每次蔻蔻小姐回忆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的时候。 想起这一节,脑海里她都觉得那支空中飞过的高脚杯,仿佛是被摄影机升格追踪拍摄的慢动作场面。 它在空中旋转着,旋转着。 酒吧舞台间缤纷摇曳的激光射灯,打在它玻璃的杯壁上,弥散出彩虹般的霞光。 那些泼洒出的酒液和水滴,在它的四周,拖出一长长道抛物的弧线,那些晶莹的液点,违反地心引力的悬浮包裹在鸡尾酒酒杯的四周。 它们被酒杯上弥散出的灯光所淹没,仿佛—— 无数七彩的泡泡糖吹出的大大小小的泡泡。 啪!哗啦~ 重重的一下。 水晶杯重重的砸在了苗昂温的鼻梁上。 “Fuc——” 他被砸的懵了。 苗昂温被剧痛牵引着,下意识的就想要弯下腰去,用手捂住脸。 唉。 蔻蔻略微有些遗憾。 这破烂酒吧里的鸡尾酒杯,好像质量还蛮好的样子。 竟然没有在苗昂温的鼻子上爆开,而是弹了一下,摔在钢琴台所铺设的白色大理石地砖上,这才碎掉了。 美中不足的少了些美感。 她迈步往前,腰部发力,小腿绷直。 一个高位的前踢腿,像是站立劈叉一样一脚就怼在了刚刚往下弯腰的苗昂温下巴上。 嘭!的一声。 这一脚真是又快又狠。 她可学过跆拳道的! 讲道理。 传统的格斗术里除了表演项目以外,很少会使用这么高的踢腿。 一来是柔韧性的问题,二来,这么高的踢腿动作太大,就不容易击中目标,实战时对手反应快的话,容易能抓住你的腿,另外空门露的也太大了。 在八角笼里的实际作用,是不如一些低扫腿的。 不过。 蔻蔻啥都学的马马虎虎。 这里面还被她融入了一点芭蕾舞大踢腿的底子。 “啰,老娘老早就想这么做了。” 女孩兴奋雀跃的在心里直哼哼。 蔻蔻大小姐讲究的就是一个说话就要算话。 一个唾沫一个钉。 咱们说好了是要一腿踹你个大马趴,就绝对不能改扇你两个大耳光。 她又在那边得意自己往演出服里穿打底衣的聪明机智。 正着踢,竖着踢,斜着踢。 爱怎么踢就怎么踢,怎么踢都不用担心走光的风险。 虽然她稍微扶了一下旁边的钢琴,但这个动作,她竟然是穿着高跟鞋做出来的! “我真厉害!” 这次苗昂温也不骂了。 他仿佛一只跳火圈时脚下拌蒜的大马猴。 苗昂温连哼都没带哼一声的,直接后仰的翻下了钢琴台,享受婴儿般安详的睡眠,梦见太奶奶去了。 “苗哥!” “阿怒马搭(缅语)。” “我操,这姑娘好猛啊。” “淦他妈,干死这个小婊子……” “别管那个了,看看苗哥怎么样,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瞬息间。 台下就已经全都乱成了一大片。 蔻蔻却根本不理会这些。 她笑的那么开心,似乎是根本不在乎四周发生了什么一样。 蔻蔻雀跃的跑过去,蹲在钢琴台边,对着台下的人伸出手来。 “少侠,风紧扯乎,风紧扯乎喽,来抓住姐姐的手,小女子要带你跑路了!” —— 顾为经觉得很乱。 他的耳畔有风,有喝骂声,有酒瓶子不断摔碎的声音。 苗昂温的小弟们在大声嘶吼着什么,老板在大声嘶吼着什么,客人们在大声嘶吼着什么,连那些在这里工作的女人们,也在大声嘶吼着什么。 所有人都在乱喊。 整个世界就像是火灾里的马戏团。 每只动物都在拼尽全力的大声嚷嚷着,试图让人注意到自己的声音。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整个世界又很静,被按下了静音键的那种静。 除了眼前那个拉着他的手,飘荡着的红裙子,一切似乎都只是杂音。 孔雀羽毛飘啊飘。 蔻蔻雀跃着跳上了旁边的小吧台,把左手里提着的高跟鞋,用力的摔在了一个苗昂温的小弟的脸上。 孔雀羽毛飘啊飘。 蔻蔻拉开一边丝绸护栏,示意顾为经和她一起钻过去。 孔雀羽毛飘啊飘。 蔻蔻随手抄起吧台上一只半空的酒瓶,背后长眼了一样,向后用力抛过去,甩在一个想要揪顾为经衣领的绿毛长发男脸上。 她甚至还有功夫,在从旁边跑过去的时候,用力的狠踢了一脚,一个趁乱想才摸旁边捂着耳朵缩在角落的女调酒师屁股的油腻客人。 而在做这一切的时候。 蔻蔻还一直都紧紧的拉着他的手。 风中传来脆声声的歌声,仿佛一汪清亮亮的流水从耳边洇了过来。 夹杂着细碎的,铃铛一样咯咯咯的笑声,仿佛流水撞在礁石之上打了个旋儿。 她真是个疯丫头。 顾为经这时候才意识到,在这万籁喧嚣之中,蔻蔻甚至在此刻还在哼着歌。 他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嘭!” 直到一声尖啸的,铿锵的。 宛如那种挺大的一颗爆竹一下子就猛的炸开的声音。 仿佛是巨大的隔音结界,抵挡不住这声轰然爆鸣的威力,一下子就被撑裂开来了。 四周的吵闹再次奔涌着进入顾为经的大脑。 先是几声尖叫。 然后瞬间就是连绵纠缠到一起的连续的尖叫声,不光有女人的,这才还有男人的。 顾为经愣了一下。 他没反应过来怎么了。 可身边的蔻蔻反应的要比顾为经可快的实在太多了。 警察世家出身的女孩。 蔻蔻明显立刻就反应了过来,那声音到底是什么发出来。 她没有再朝只剩下十几米外,却没有任何遮挡的员工通道跑去,而是拉了顾为经一把。 “低头。” 她重新把他推进了旁边刚刚经过的那个调酒师的吧台,然后自己也躲藏了进去。 那是枪声。 在1988年以后,缅甸原则上是禁枪国家么。 不过嘛。 现实永远是原则的反义词。 缅、越、泰,东南亚这几个国家都蛮枪支泛滥的,甚至还是不少人为了玩枪而选择的旅游目地的。 不过。 话说回来。 这种事情也得分地域。 金三角区域虽然打生打死的,各种军阀混战的问题,几十年来长期存在。 但整体上缅甸的民众持枪率是要远远远远的低于邻居泰国好几个数量级的。 毕竟仰光也是缅甸曾经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的首都。 甚至可能是整个国家里最为重要的一座大都市。 就算是在酒吧风俗街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 忽然之间。 有谁能掏把枪出来,还是很吓人的事情。 也是非常有威慑力的一件事情。 看到这一幕的人,会感到害怕,男人都开始尖叫,一点也不奇怪。 “安静。” 嘭!嘭!嘭! 吴琴莱手里拿着一把纯黑色的手枪,朝着天花板又连着开了三枪,一颗子弹击碎了头顶的一枚激光射灯。 玻璃碎渣乱飞。 除了有几声女声忍不住的唔咽,整个酒吧却变得出奇的安静了下来。 吴琴莱把枪口对准前方的调酒台。 “冷静,都别紧张,也别多事,我不想把事情搞的太大,今晚的酒我都请了,现在,无关的人等都出去,别跑,用走,要走的慢一点。” “明白的话,你们就可以走了。” 如蒙大赦。 半分钟后。 整个酒吧里看了一整晚大戏的观众,像是终于在这个燃烧的马戏场里,找到了让人逃出生天的通道。 全都跑掉了。 甚至连带着圆呢帽的酒吧老板也润走了。 “你们别动,慢慢的从吧台站起身来。手要放在我看的见的地方——” 吴琴莱说完话后,就把手枪对准顾为经和蔻蔻藏身的调酒柜台。 “——别乱跑,放聪明一点,理论上我是不想伤害你们的,但是乱跑就说不定了,伱们现在不能走。你们得和我回去见见豪哥,怎么处理,由他定夺。” 吴秘书朝钢琴台那边瞥了一眼。 苗昂温还正在那边躺尸呢。 杀马特高中生们可以说他们不靠谱,也可以说,他们还是稍微有点脑子的。 枪声一响。 他们可能也知道,事情闹大了,这不再是平常的喝酒大架,玩玩姑娘的事情了。 好多也跟着刚刚的客人直接拔腿润了。 只剩下两三个,还围在苗昂温四周,似乎想要查看他的情况。 有人随便从旁边的那上百杯鸡尾酒的抓来一杯,泼在苗昂温的脸上。 他终于幽幽的醒转。 苗昂温刚刚一醒来,也不管下巴,就捂着手指在地上翻滚了起来。 “啊,啊啊,我的手指断啦!我的手断啦!杀了他们,吴琴莱,给我杀了他们两个。开枪,开枪!” 他似是呻吟,又似是咆哮。 吴琴莱懒得理会苗昂温的命令。 不过。 他确实注意到,苗昂温右手中指和食指的姿态有点奇怪,应该是从钢琴台上被蔻蔻踢下来的时候,正好不巧戳到了地上。 不清楚是拧断了,还是脱臼了。 他并不很在乎苗昂温痛苦与否,只是他不知道这种情况,会不会影响到对方接下来的画画。 吴琴莱明白,豪哥让他当苗昂温的助理,是让他替豪哥看好对方的。 闹成了这个样子。 吴秘书的心中,也涌上了一层阴霾和狠厉。 “喂!你们难道聋了么,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站起来,立刻,不要去挑战我的耐心极限。”吴琴莱见调酒台后面还是没有动静,不耐烦的抖了一下手腕:“你们难道电视剧看多了,觉得这么一层薄薄的木板,就能抵挡的住子弹的射击?别逗了,另外如果你们是在等警察的,也别费心思了。” “我不知道刚刚的那些客人中,有没有谁报警,担我已经打过招乎了,至少在接下来二十分钟以内,警车是不会到的。出来,别逼我开——” “嘿,在那里吓唬小孩子就没必要了。” 有人淡淡的说。 吴琴莱皱着眉头侧过头去。 他这才发现并非所有客人都在混乱中,顺着大门离开了,还有人正拉了一把椅子,就那么跟门神一样,大马金刀的坐在门口。 对方低着头,并不看他。 而是随手拿起旁边卡座上刚刚客人开过的酒瓶在看,似乎正在钻研着上面标签上的法语。 “学会观察,是一件很有用的技能。比如说这瓶酒。上面的法语介绍就印错了一个单词。介绍语中淡香水般的味道,被奇怪的翻译成了厕所洗涤净(注)的味道。看上去一下马上就会变的怪怪的。” (注:厕所、洗手间、梳妆、香水,这些词在法语中都是由toilette这个词来构成的。) “好吧,我也不期待它的产地真的是勃艮第。”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六章 拥抱 他拔开红酒的瓶盖,轻轻的嗅了一下。 “但是呢……它这其实连葡萄酒发酵的都不是,还兑添加剂了,这生意就做的很没有道德了。” “你说呢?吴先生。” 吴琴莱扭过头来,死死的盯着这个似乎在搞红酒鉴赏的神经病。 他张开了嘴,本来准备喝骂出声,让他滚远点再发疯。 只是…… 不知道他从对方的脸颊上的伤疤,微微有点跛的脚,还是拿着红酒杯时缺了一点的小尾指上看出了什么。 吴琴莱眼瞳的深处猛的收缩了一下。 原本张开的嘴巴,又重新闭上了。 只是拿枪的手微微有点发抖。 他似乎正在犹豫。 吴琴莱想要掉转枪口,把手枪指向这位不素之客,又在担心,吧台后面的年轻男女,借着这个机会跑掉了。 “豪哥成名的不算太久,他在这个城市里混的风生水起的年代,已经我入狱以后的事情了。所以,我和大火先生,并没有真正的见过面。真的蛮遗憾的。” “当然,这到底是我们两个人之间,谁的遗憾,谁的幸运,也说不好?毕竟,现在我想见他的面不太容易,当初,那可是豪哥想见我的面,都没有门路的。” 有病吧这人? 就算是旁边苗昂温那里,整个人都疼的麻了,听了这个人的话,都被差点给逗乐了。 豪哥是谁? 豪哥是整个城市里说一不二的地下世界的教父。 也许市长的话,都没有豪哥的话有用。 蔻蔻的老爸最得势的时候,都未必有胆子在豪哥面前,摆出这副腔调来。 “豪哥想见到我的面,都没有门路的。” 你他妈的算是老几啊? 他想笑。 吴琴莱却一点也没有笑。 很少有人知道豪哥是谁。 即使是最亲近的手下,也极少极少有人知道,豪哥的真实姓名是什么。 苗昂温不知道。 但吴琴莱却是知道的。 是的。 “大火”——这是豪哥的父母为他取的名字。 缅甸很多人的名字翻译过来,都会变得千奇百怪的。 而鼎鼎大名的豪哥,就叫这个有点土气的名字。 事实上。 这个名字也没有很多人想象的那样土的掉渣。 反而还蛮有韵味的。 父母请寺院里的取名和尚,为他起这个名字,不是希望他长大以后出道成为偶像。 也不是说他经常发火。 而是对小时候,体弱多病的他,在心中寄予了非常大的厚望。 大火。 这是天上二十八星宿之一的名字。 也叫做心宿。 《尔雅·释天》古文中说——大火,心也,在中最明,故时候主焉。 大火即为大星。 吴琴莱紧紧的审视着这个男人,心中快速的闪过各种各样的念头。 “观察,没错,善于观察很重要。就像你现在正在做的那样。我不知道豪哥他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的那般神通广大,无所不知。” “世界上没有谁是真正无所不知的,但是嘛,我就姑且先信一信那些都市传说好了。” 阿莱大叔竟然耸了一下肩膀。 “如果传说有三分的可信度的话,那么你们可能已经调查过我,大概心中多少了解我是谁。我就没太有必要做自我介绍了。” 他不等吴琴莱答话,就笑着说道,“那么,不如我来介绍一下你吧。” “你想说什么?你跟踪我。我告诉你,我知道伱的服役经历,很厉害,但是……老实说……” 吴琴莱眉头皱的更厉害了,手指上的青筋一点点的凸了起来。 “嘿!别紧张,千万别紧张,我不靠近你。小心走火。我说了,现在的重点不在我身上,而在你身上。” 阿莱大叔摆了下手,示意让对方放心。 “CALMDOWN,OK?” “放心,我们以前并没有见过,我也没有要特意跟踪你的意思。真的没有这个必要。” “我还是从那边躺在地上放狠话的那位小朋友那里,刚刚知道你的名字。我们两个都是给别人当助理的打工人,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呢?人家克格勃和CIA的掉路灯组与剥头皮组(注)的干员在柏林地道里互相遇见,还讲究做事留一线,能不开枪,就不开枪呢。” (注:这是冷战时期,双方间谍部门里坐办公室的情报分析科的文职人员,对出门执行任务的前线特工的常见戏谑称呼。) “就像现在年轻人喜欢说的,打工人不为难打工人。对你来说,我是无害的。” 阿莱大叔笑了一下。 诚实的来说,笑的蛮慈祥的。 但对于了解对方曾经干过一言不和,就烧了人家高官价值几亿美元毒品卡车的彪悍往事的吴琴莱来说。 阿莱反而笑的对方,心中更加紧张了。 这路数搞不懂啊。 想想看。 这也是挺好理解的一件事。 就好比要是你见到有谁拿着枪在银行里,咋咋呼呼的要赎金,要卡车,要直升飞机的。 哦。 这是正常的银行大劫案。 可你要见到哪天有绝世的凶人,高举着AK,一边向天扫射,一边对着电视台的镜头微笑着阐述着爱与和平的理想。 这TMD的是小丑出街了吧? 你越是搞不清楚对方的脑回路,你的心就越慌。 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 明明吴琴莱才是场中唯一拿着枪的那个。 他却看上去,反而比阿莱大叔还要更慌一点。 “我只是说一下,我从你身上看到了什么——割裂感。”阿莱大叔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就像这瓶贴了错误的洗洁剂标签的红酒一样。” “我看到了一个无助的男人,正在拿着一把他根本无法使用的武器。” “格洛克17GEN3,空枪净重625克,10发弹夹容量的警用版本,使用9的帕拉贝鲁姆子弹。这里的灯光有点暗,看不太清,不过从我这个距离来看,你手中的应该是奥地利原产地的纯进口高级品,不是什么奇奇怪怪地方生产线搓出来的产品。豪哥对于枪的品味不错。” “你不知道,我当缉毒警察的那些年,我是多么看不懂,那些动不动喜欢镀层金,镶个翡翠,或者贴个象牙的毒贩子么。又重又滑,还不顺手,简直搞笑。” 阿莱大叔语气有些怀念有些唏嘘的样子。 “这枪故障率低,后座力小,文职或者女性都能使用,确实很不错。搞不好你手中这把,还是从我的老部队里流出来的。” “毕竟,整个国家,哪怕把所有的大军阀们都算上,能配发全套纯进口武器装备的,就没几支部队。” “枪是好枪,但问题在于,你了解你手中的枪么?” 他笑吟吟的问道。 “杀人足够了。” 吴琴莱咬着牙,用尽可能凶狠的声音说道。 “不不不,你错了,这是一个很大的普遍误会,很多人以为上战场只是对着人影扣动扳机就足够了。这完全是乌合之众,散兵游勇的打法。这种打法,很多时候,两方几万发子弹泼水似的朝对方的山林泼洒出来,最后回来一清点报数,搞不好双方唯一一个受伤的,是在下山的时候,不小心把脚崴了。” “真正的杀人机器,是需要大量知识和经验做为积累的。想当兰博,你至少也得是越南战争的精锐老兵嘛。” 阿莱大叔接着笑。 “比如我就可以告诉你,你手中的手枪的初速是381米每秒,动能是501焦耳,这是假设你没有用什么特殊弹种的情况下。它至少可以轻易打穿30的木板,在入射角度比较好的情况下,能打穿50的。” “所以你说那两个小孩子,即使躲在调酒吧台后面也没用。” “这话对,但只能算对了一半。” 阿莱大叔挥了一下手。 “我怕您不知道,而因此产生误判,所以做为专业人士,我非常有必要要给您解释清楚一下。” “打穿没问题。但这种情况下,穿过木板的子弹,随着它的弹头构型的变化,它会在瞬间发生剧烈的失稳翻滚。弹道完全是无法估计的,这也是为什么,解救人质任务的时候,不到最后一刻,是不允许隔着车窗射击的原因。” “因为它不可控,你不知道你会打到什么,瞄准的是歹徒的脑袋,打中的没准就是胸口,甚至可能歪到人质的脑袋上去。” “我想,在豪哥没有允许的情况下,吴先生?您问问自己,您真的敢开枪么。” 吴琴莱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他知道对方直接说出了问题的关键。 豪哥对顾为经有一种迷之喜爱。 看待他,就像看待被他圈养在大鱼缸里的琵琶湖极品锦鲤一样。 这也是为什么在刚刚在那种人影混乱的情况下。 他顶多顶多只敢对着天花板鸣枪。 而不敢给他们的腿上来一枪啥的原因所在。 他对自己没自信。 他能接受没打到人,他甚至能捏着鼻子接受打中了蔻蔻,但万一一枪把顾为经给干挺了。 吴秘书不太清楚。 回去以后,豪哥会不会把他也给干挺了。 “而且,打穿吧台的木板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吧台底下有大量的水管,酒瓶,什么的。9的子弹在液体中的侵彻力是很糟糕的。只要他们脑子清醒一点,你的枪就对他们造成不了什么实际伤害。” 阿莱大叔风轻云淡的说道:“所以我说,吓唬小孩子,就没有意思了,不是么?” 吧台后面。 正躲在那里的顾为经听着外面两个人的对峙。 他的心微微动了一下。 忽然之间,他明白了过来。 阿莱大叔这话其实不是对吴琴莱说的,他是在提醒自己呢。 “到里面去,角落处有一台制冰机。” 顾为经拍拍蔻蔻的肩膀,在她的耳垂处轻声说道。 制冰机的外壳完全是由金属制成的。 他觉得,那应该是这里面最安全的地方。 蔻蔻灵活的爬到了角落,用力的贴着后面的墙壁,然后转过身,伸出胳膊。 “过来。” 她张了张嘴说道。 “到姐姐的碗里来。”她笑嘻嘻的,用老顾同学最喜欢的老式港派武侠里的台词风格轻声道说道:“英雄儿女,事急从权,是为救人,少侠莫怪。” 见鬼。 这是什么张无忌在地牢里挠赵敏脚心时的台词? 武侠和老港片曾经风靡席卷了整个亚洲,看来没少看的不光是自家的顾老头。 顾为经忍不住在心中吐槽。 他还在那里犹豫矜持了一下。 蔻蔻已经用脚把他勾了过去,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子。 两个人紧紧的缩在一起,尽量把躯体都躲在吧台后面那小小的一台制冰机的背后。 顾为经不是第一次被蔻蔻抱过,也不是第一次被女孩子抱过的初哥。 但是。 他从未想象过,有一天,他会在外面被人用枪指着的情况下,被女孩子拥入怀中。 他也从未想象过。 有一天。 他会和蔻蔻抱的这么紧。 两个人似是两条罐头里的沙丁鱼,或者几件强行被主人连塞带踹,强行塞进迷你双肩包的过冬厚大衣。 你挤压着我,我挤压着你。 这是他生命中前所未有的“热烈”拥抱。 以前不会有。 大概以后也很难复现。 世间安全天地不过只是一方制冰机的投影,小的只能容下两个紧紧贴在一起的怀抱。 顾为经面朝蔻蔻,半跪半趴。 他能感受到蔻蔻的绕过他的脖子,小腿盘在他的膝盖后窝,整个人像是一只树袋熊一样环在他的身上。 让人不解的是。 这么小的空间,这么紧的拥抱。 顾为经却一点都没有感受到应该有的压抑和窒息。 真是奇怪。 他知道又冷又潮制冰机的背后,不是一个好的感受到旖旎的地方。 被人在外面拿着枪指着的时候,无论如何也都不是应该感受到旖旎的时刻。 可顾为经这一瞬间。 难以抑制的有点走神。 这和酒井胜子拥抱的感觉并不一样。 胜子有无数的优点,她的一切都是软软的,被她抱着,像是陷入了草莓味道的海之中。 你会感觉整个人。 身体,精神,乃至灵魂都被吸收吞噬了。 整个人无尽的放松,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蔻蔻不一样。 蔻蔻的拥抱像是那种极细极细的,充满着天鹅绒一般质感,却有五彩缤纷的多色锦沙。 她的怀抱是干燥的。 也是热烈的。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七章 危机解除 有那么几秒钟。 顾为经下意识想要躲开,躲到旁边去,就像刚刚那样蹲在吧台的另外一侧。 其实没必要这样抱在一起的。 吴琴莱有多大可能性在阿莱大叔把他控制住以前,胡乱的开枪? 他又有多大的可能性又在期间。 那么倒霉的就被乱飞的子弹击中? “两个系数相乘,这应该不是一个多大的数字,被子弹击中的概率,至少不会比老顾同学偷偷少给阿旺喂饭,被它跳出来给了一套猫猫拳的可能性更大,嗯……这么一想还是蛮危险的。换个例子,应该并不比闭着眼睛,穿过一条马路,恰好遇上泥头车更加危险。” 顾为经脑海里想过各种各样的念头。 他知道。 他真正想要做出这样的决定的因素,不是因为概率学,不关乎枪手、阿旺或者泥头车。 也与勇气或者危险也都没有任何关系。 它只和人的道德有关。 顾为经不是一个多么圣人品格,讲究男女界限的古板道德君子。 必要的情况下。 人家孟老夫子还在古文里里讲过呢,嫂嫂掉在水里了。 在这种时刻。 要是旁边的小叔子这时候拘泥于男女大防,还在那里扭捏做态,就他妈的根本不是人呢。 可就如同谈论绘画作品时,永远绕不开的那个终极的探讨—— 这是一个关于心的命题。 如果你的心没有动。 就好比是《新少林五祖》里,李连杰饰演的浓眉大眼的洪熙官给邱淑贞吸允被飞镖射中的伤口毒素一样。 那叫一个正气凛然,堂堂正正。 就差直接把“正人君子”四个大字写脸上了。 但如果你的心跳的跟擂鼓一样。 口干舌燥,鼻尖冒汗。 身边被女孩身上的气息所包裹环绕,手臂紧张的不知道应该要往哪里搁。 那么哪怕只是眼神不经意间的接触。 他都有一种对于自己的不够忠诚的羞耻感。 在感情上。 顾为经绝非是一个尺度有多么大的人。 就像在和胜子确定关系的那一刻。 他便当着对方的面,老老实实的删除掉了和莫娜过去十年,从小到大的聊天记录。 尽管。 他知道那些都是些很好的,很有纪念意义的回忆。 尽管。 他同样知道,酒井胜子也许根本就不会在乎这些。 顾为经还是这么做了。 因为他了解自己。 因为他很清楚明白的知道在感情这件事上,顾为经一点也没有他外表表现出来那么果敢干脆。 相反。 他很是个拖拖拉拉,婆婆妈妈的人。 顾为经性格如此。 所以。 他就特别小心的不能给自己留下任何犹豫,黏黏糊糊的迟疑空间。 和树懒先生聊天时,说的很清楚。 爱情不是去餐厅点餐。 今天主厨为你上的主菜是温泉玉子饭,你吃到一半,看了一眼手机,发现“吖!今天是疯狂星期四,隔壁炸鸡店里有一刀的原味大鸡块!好耶好耶。” 于是。 你决定吃完后,出门左拐,再跑去买一份原味鸡。 一边强撑着胃硬炫炸鸡。 一边回家。 真正虔诚的美食家,只会点自己能细细品尝,完全消化的了的饭食。 否则。 这既是对温泉玉子饭的不尊重,也是对于吮指原味鸡的不尊重。 树懒先生非常强调的提醒过自己了,好感和爱情是不一样的东西。 在爱情上没有,也不可能有时间管理大师的存在。 因为好感一旦被发展成为爱情,就像是被打火机点燃了的窗帘。 它就是不可控的东西。 它可以像是疯长的野草般,在一个人内心里滋生,可以让一个人眼皮都不眨一下的向着断掉的吊桥飞奔。 另外。 女孩并不是美食。 酒井胜子不是永远会上桌的温泉玉子饭,蔻蔻也不是每逢周四都会要打折的吮指鸡块。 就算真的形容成美食。 她们也都只会是,你这一辈子里,无比幸运的在一百年里恰巧正确的某一天,恰巧正确的某一小时,恰巧正确的某一分钟,恰巧正确的走进某一家店里。 所有幸才见到的一期一会,一生一次的秘制料理。 卡通片《中华小当家》里一掀盖子,就会立刻闪闪发光的那种。 你点到一半,三心二意的又跑去隔壁买鸡块。 最后的结果就是。 通常是你的温泉饭也没吃到,原味鸡也卖完了。 伱永远的错过了获得幸福的机会。 你以后的一生都会沉浸在悔恨和遗憾里。 痛恨自己的三心二意,最终只能随便去哪家街边小店里,随便点一些什么,凑合着捏着鼻子一起过日子。 人这一辈子。 能够拥有一次圆满的爱情经历,是多么的难得? “永远要明白,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是A还是B,硬币落下时,希望的是正面,还是反面。”——树懒头军师此般说道。 顾为经不希望在胜子看着他说:“我只爱你,你也只爱我,对么?”的时候。 他的眼神会有片刻的躲闪或者逃避。 所以。 蔻蔻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一个人。 她对自己那么好,那么好。 可就像苗昂温一样。 顾为经也知道了蔻蔻在哪里兼职。 他却犹豫了半天,没有提供任何帮助。 他只是希望蔻蔻每天在夜总会里上班的时候。 阿莱能跑去私下里保护一下她。 除此之外。 顾为经不想自己过多的介入到蔻蔻的生活之中。 蔻蔻这样酷的女孩子,人家也不应该需要他来在旁边指手画脚。 如果不是今天,阿莱大叔发现了苗昂温一脸阴冷的跑了过来,顾为经是不会出现的。 他的选择有点残忍,也有点不道德。 但有些时候。 真正的想和一个人划清界限,没准,你就是需要一两分能够硬下心来的勇气。 如果你不准备把自己的一生交给对方。 把她用力的赶走。 对自己是一种负责,对人家也是一种负责。 “放心啦,我是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他耳边传来轻声的呢喃。 顾为经回过神来。 蔻蔻正在看着他,蔻蔻的眼睛和胜子有几分神似,漂亮的那种神似。 但是并不一样。 没有胜子的大,也没有酒井小姐那种亚欧混血,亚洲人的黑色和拉美裔那种有点浅的棕色混合在一起的。 有点微微发紫,像是丁香花一样非常梦幻的色彩。 蔻蔻的眼睛颜色和他的一样。 但是很亮。 茉莉小姑娘的眼睛也很亮,但比起蔻蔻来,还是有所逊色。 她的目光,总有一种清清透透,倒映着整个世界的感觉。 蔻蔻的手指俏皮的挠了挠他的耳垂,对顾为经眨了眨眼睛。 这一瞬间。 顾为经想起了曾听树懒先生为他读《小王子》的相关材料时,读到有飞行员夜间驾驶着飞机穿过北非的沙漠,遇上了引擎在空中熄火。 熄火的飞机像是幽灵一般,无声的滑过天空,直到一座绿洲出现在地平线上。 夜色以严酷而肃穆的寂境将这片土地占领。 天空上连一丝风也没有。 不见火光,不见人烟,不见任何可以参照的地标。 只有那片清清透透的水塘。 它明亮的“如同制玻璃的工人桌上的一块碎片”,它是无尽沙丘上最亮的所在,反射着万千星辰,像是世界在它身上投下了倒影。 飞行员下意识的控制着失去动力的飞机向那里滑翔而去。 他特意写明。 那时自己绝非是想要靠着水的比热容高,借助湖面经过白天太阳长久的照射后,晚上会出现在水面上大型上升热气流的现象,从而维持着飞机更多的滑翔时间。 “任何人看到我看到一切时,他们就会懂了。沙漠夜晚中前方出现了一片水晶,一片玻璃,一片湖。而你很可能再过几分钟就要死了。那是一种宗教神启般的超越体验。这种时刻没有人会想起什么‘寇蒂斯C2型夜间飞机紧急迫降指南’或者,最近的一个非洲部族是不是在200英里以外,这样的事情。” “你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近一点,再近一点。” 顾为经看着近在咫尺的,蔻蔻小姐清清亮亮的眼睛。 他竟然有一种巨人一般,俯趴在沙丘上,看着日月星辰从绿洲水波间的倒影的感觉。 近一点。 再近一点。 两个人的眼神交织在一起。 近的仿佛可以贴上。 树懒先生所读的那篇故事里,飞行员一边机械的重复着在空中发动活塞发动机的步骤,一边驾驶着飞机向着那片绿洲飞去。 飞机仿佛大鸟一般,从潭水上滑掠而过。 当它即将和它的倒影在波光粼粼水泊间,热烈的融为一体的那一刹那。 他最后一次拧动钥匙,拉动操作杆。 随着腾的一声。 震动传来,那被什么东西卡住的引擎奇迹一般的发动成功了。 飞机再次获得了动力。 飞行员向轻盈的鸟一样,将它拉向了天空。 就在顾为经和他的倒影,快要在蔻蔻小姐清澈透亮、波光粼粼的眼波里挨上的时后。 顾为经也摇了摇头。 他侧了下头,用眼神制止了蔻蔻。 拍了拍她的手臂。 整个人向后,退到了吧台的另外一边。 蔻蔻眼里那种亮亮的神采慢慢地消失掉了。 她看懂了顾为经转瞬之间,以及心里的无数种心思变化。 蔻蔻一直都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子。 —— 吧台里。 吧台外。 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当那对相隔咫尺的年轻男女,互相心思百转千回的时候。 外面两位助理间的气氛却丝毫也谈不上罗曼蒂克。 如果不理解世界上有什么样气氛是浪漫的反义词,那么看看此刻吴琴莱的脸色就好了。 他整个绷紧的似一张即将被拉断的弓弦。 吴琴莱盯着阿莱大叔。 从额头到下巴,都缀满了汗水,死死的,牢牢的盯着阿莱大叔。 他手指压着的扳机在轻轻的颤抖,似乎随时都将超过出厂时预设的6.9磅的击发力度,从枪膛中射出致命的子弹。 阿莱大叔却悠闲的仿佛跑来看秀喝酒的啤酒客,把玩着手里银亮狰狞的“玩具”。 “做为前辈,在这里指点你一下,下一次在拿着枪隔着东西威胁别人,或者对付有防弹衣的目标时候,请确保要把手里枪膛弹夹里的子弹,全都换成披甲弹,或者至少要用钢芯弹。这样你的威胁才会有足够的说服力。” “在使用手枪的时候,子弹的种类,往往要比枪重要的多。” 在刚刚蔻蔻把顾为经抱在怀里的时候。 阿莱大叔这里已经继续开口了。 他笑笑,“或者更简单,随身带一把更大一点的枪,比如说我的这款0.50口径的沙漠之鹰。强大,高效,声音极大,在你想要真正震慑什么人的时候,简直好用极了!你是需要这样一把武器。” “我不骗你,你可以拿去试一试。绝对好用。” 阿莱大叔真的从衣服里,掏出了一只足有一般小姑娘脸那么大的手枪来。 “你想干什么,别动,把手放下,立刻!否则我要开枪了。” 傻子都知道。 酒吧里哪个人真正的威胁最大。 当阿莱大叔忽然从衣服的什么地方,也摸出来一把手枪的时候。 吴琴莱已经不再敢有任何犹豫了。 他立刻掉转枪口。 紧紧的指向看门人。 “嘿?别冲动,小心走火,这是我第二次提醒你了。CALMDOWN。”阿莱大叔把手枪平托在粗大的掌心。 他没有握住枪柄。 这一次,却也没有听对方的话把枪放下,或者把手举起来。 “好好说话,别威胁人?你难道觉得,自己看上去很有威胁力的样子么?” “割裂感,记得那瓶酒么。” 他弹了一下身边的酒瓶。 “拜托,你穿着名牌西装,打着温莎结的领带。还像港片警匪电影里一样,单手拿着枪呢!你有没有发现,哪怕在电影里,这么拿枪的小喽啰,命中率全都低的可怜?” “我现在距离你大概十五米,你信么,我虽然瘸了一条腿。但我能躲开你的子弹。”阿莱大叔愉快笑呀笑,“别误会,我知道你心里在想,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快过子弹。当然,我不是闪电侠或者金刚狼,只是快过子弹不容易,比你开枪的动作快,这就太容易了,并不需要是闪电侠或者金刚狼。” 阿莱大叔忽然不再笑了。 他瞥了吴秘书一眼,似乎已经将他完全看透了。 “你应该是开过枪,让我想想,在那些玩乐性质的射击场里?西河会馆么?打固定靶还是运动飞碟,嗯,应该是固定靶,包括今天在内,总共射击了不到100发子弹的样子吧。虽然不是普通人,但也差不太多。” “毕竟是豪哥的手下,你可能不会缺朝活人射击的狠劲儿,但很多小混混们都没有搞清楚有杀人的狠劲儿,和有杀人的能力是两码事。你知道普通人打十五米外,手枪移动靶的首发上靶率是多少么?” “应该比你以为的低的多,低的非常多。” 他想了想:“我曾经读过一篇美国联邦监狱的内部暴动调查报告。一名越狱犯出奇不意的抢夺到了一名狱警的配枪,然后和另外一名狱警对射。就在比这狭窄的多的走廊里,只间隔七米,双方共开了9枪,结果一发都没打中。” “我甚至可以给你一枪的机会,站在这里不动让你打,我严重怀疑你能不能打中我。” “大脑。” 阿莱大叔用手指点点太阳穴。 “心脏。” 他又拍了拍胸口。 “颈椎或者第四到第七节胸椎。”阿莱微微低头,手指从头后抚过,把自己的脖子展示给对方看。 “你最好确定,自己一定能击中这三个地方之一,再开枪。” “只有这三个地方,才能瞬间完全解除一个人的战斗能力。因为当保镖的讲究使用和威胁程度相对应的武力,被人开枪射击,无论是对我,还是对我的雇主,都是最高等级的威胁,你开枪,我也就会开枪。而当年测试时,我打15米移动靶的命中率是再74%到79%之间徘徊。” “这是特指击中致命区的命中率。” “我们两个对射,统计学上说,你的境遇应该不算太妙,当然,你也可以赌一赌,没这准你有四分之一的机率,来得及开第二枪。” 吴琴莱死死的咬着嘴唇。 “深呼吸,小心走火,这是我今天第三次在提醒你了,因为我唯一能想到的,你对我最大的威胁就是走火。瞄准着打没机会,流弹就说不定了。上战场的人,没有谁能和运气为敌。” “你看,我之所以耐着性子,和你讲这么多。不是因为你对我有威胁,而是你对我没威胁。威胁低到我不忍心杀你的地步。你刚刚没有对着小顾先生开枪,这做的很好,非常的不错。因为一旦你对我或者老板开枪了,我就必须要回击,我一回击,你就死了。” “多冤枉?完全没必要对吧。” 阿莱大叔没有再笑。 他语气非常认真的说道:“所以,大家都是当助理的,打工人不为难打工人?保持冷静,OK?” 吴琴莱脸色发白。 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手拿着枪站在舞台中央,仿佛是一只无助彷徨的鹌鹑。 “小顾先生,蔻蔻小姐,起来吧,吴秘书是个聪明人,没有关系的,这里很安全。” 阿莱大叔朝吧台那里笑笑说道。 顾为经心中松了一大口气。 从耳边听见神奇的阿莱大叔竟然也掏出一把手枪出来的那一刻,他紧张的心就完全落回了肚子里。 他相信阿莱大叔的战斗力。 同样有枪的他和苗昂温的那个律师助理,两个人完全就不再同一个维度上。 完全是梵高和幼稚园小朋友之间的差距。 听听看门人和对方说话的口吻,也和大师教训小朋友,没有任何区别。 阿莱大叔真威风! 顾为经前所未有的觉得,他每个月给对方开的那几百刀工资,每一块钱,都是那么的物超所值。 不行。 纵然阿莱大叔不在意,人家也没啥花钱的地方。 回去也必须要狠狠的给人家涨工资。 “没事了,蔻蔻。” 他站起身,想要拉起蔻蔻。 蔻蔻没要顾为经的搀扶,自己从旁边站了起来。 从刚刚开始。 她似乎就在特别的和顾为经保持着距离。 脸上也没有了那种无时无刻都流溢着的俏皮笑容。 不过。 蔻蔻望向只有两位拿枪的助理站着的酒吧大厅。 她深深的看了一眼,阿莱大叔手上的那把他最爱的“沙漠之鹰”之后。 蔻蔻迟疑了片刻。 快速的扫了一眼后面的员工通道半开的大门,蔻蔻小姐又俏俏的伸出手,拉住了顾为经的衣服,把他往回拉了拉。 “很好,我要带我的老板离开了。” 阿莱大叔向着顾为经走去。 “你——”吴琴莱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阿莱大叔反而皱了皱眉。 “唉,小哥,你看上去脸色真糟糕,这样不行,我必须要确定你的情绪足够稳定,以防发生不确定因素。嗯……你应该需要这个。虽然不是法国货,但基础的用来定定神还是可以的。” 他顺手拿起旁边嗅过的那半瓶残酒。 然后反而向着吴琴莱的方向走了过来。 “为了表示我没有恶意,我会把我的枪收起来,然后再慢慢的向你走过去。” 阿莱大叔似乎已经完全相信自己掌控了场面。 他竟然就这么又把那支沙漠之鹰,插回了衣服里,然后举着酒杯,慢慢的,慢慢的,向着吴琴莱走去。 “别紧张。千万别紧张。” “我的动作一定比你快,枪声一响,我们两个就要死一个了。你要清楚,你对我没有威胁,否则你已经死了。你也要相信,我对你没有恶意,否则你也已经死了。” 阿莱大叔的声音有点像是哄小孩。 他似乎完全不在乎对方手里的那把枪。 也看都不看还躺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的苗昂温一眼。 他的气场太强了。 苗昂温刚刚觉得他可笑。 现在,却连喊痛喊的大声一点,都不敢了。 看门人就这么一步,一步,一步的向着吴琴莱的方向走过去。 十五米。 十米。 七米。 五米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八章 声对声 吴琴莱的脸上数次变化。 狰狞,恐惧,纠结,疑惑。 各种各样的表情开了大染房一般,交替着在他的脸上快速闪现。 直到阿莱大叔走到他跟前的时候,他看上去依旧像是雕塑一样,什么动作也没做。 终于。 当阿莱大叔的手指搭在手枪的套筒上的一瞬间。 “躲你妈呀,吓唬谁呢?” 吴琴莱整个人像是触电了一样猛的抖了一下。 他似乎确定,这个贴着脸距离,绝对不再有可能有人能快的过子弹。 对方也没有任何机会,再从衣服里重新把枪拔出来。 他怒喝一声,朝着阿莱大叔的胸口恶狠狠扣下了扳机,却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咯。” 扳机传来机械零件微微撞击的声音。 但子弹没有响。 吴琴莱额头的青筋暴跳,血管仿佛是蚯蚓一样凸了出来。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次又一次的在扳机上发力。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他在嘴里发着狠,声音越来越抖,也越来越小。 手枪纹丝不动。 阿莱大叔缩回指尖。 他的手从碰到套筒的第一时间,就已经用无名指把保险拨动推到了“锁定”档的位置。 呼。 阿莱大叔心里也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运气不错。 通常民用市场,或者运动射击市场上流通的所有格洛克17手枪。 它们都以非常好的可靠性和结构简单而着称。 厂家投放的广告声称,在射击2.5万发子弹直到枪管寿命完全耗尽,都绝对不会遇上一次的走火事件。 所以它们都是没有保险设计的,以方便持有枪支的人,随时都可以拔枪射击,进行快速防卫反击。 只有军警部队是例外。 为了应对复杂状态下的任务。 保证剧烈撞击、爆炸物的冲击波,以及从高处跌落等情况下,在极端场合里依然能有足够的安全性。 按照规章。 他们的配枪规定是必须带有物理保险的。 所以在大规模采购列装的时候,某些特殊的军警版格洛克,在向厂家谈订单的时候便要求恢复有保险锁定按钮。 轻轻一拨后,你就算拿着大锤子砸它,它都不会击发。 比如吴琴莱手上的这支。 豪哥手下的装备果然够好。 阿莱大叔没有料错。 这些东西,全部都是从部队流出来的军火。 他顺势一带一扭,仿佛接快递一样轻飘飘的,就把手枪从死死抓着的吴琴莱手指尖抽了出来。 然后把手里的红酒瓶插回了吴秘书的怀里。 “这才是你应该拿着的东西。” 阿莱大叔拍拍吴琴莱的肩膀。 对方在手枪扳机扣不动的那一刹那,似乎就完全吓傻了。 吴琴莱腿有点发颤,到现在也没有敢重新睁开眼睛。 阿莱大叔就当着对方的面,指尖随便抹几下,就似是变魔术一般。 塑料套筒,撞针,托弹板,发射机座,复进簧导杆……那支手枪就被直接分解成了十几个单独的零件。 阿莱大叔松开手。 手中的黄铜子弹仿佛是一大把绿豆一样,滑落到地上。 跳跃。 滚动。 大珠小珠落玉盘。 “乖,既然肚子里想当一个带眼镜的斯文败类,就别装作像小混混一样挥舞着手枪吓唬别人的样子。深呼吸,那不是你应该贴上的标签。” 阿莱大叔笑笑。 他蹲下身,将手枪的零件就放在吴琴莱脚边那些散落的子弹上。 然后转身离开。 “小顾先生,我们走吧。” 他向吧台后面的男女说道。 直到阿莱大叔已经推开了酒吧大门的那一刻。 吴琴莱都没有敢重新睁开眼睛。 他已经完全吓破了胆子。 —— “等一等。顾先生,听我说一句话。” 顾为经他们已经走出门口,向着阿莱大叔停在街外的那辆现代二手车走去,准备离开的时候。 身后又一次传来了声音。 他扭头往后看。 发现吴琴莱正朝他挥手。 他脸色依然白的要命,却抱着那瓶红酒追了过来。 “什么意思?” 三番五次下来,阿莱大叔似乎真的有点生气了,皱着眉头挡在吴琴莱的身前。 “抱歉抱歉,我不是想阻止你们离开,我只是想和顾先生谈谈。” 能够被豪哥当成得力手下的人,确实并非是什么酒囊饭袋。 吴琴莱刚刚气势完全被压制,主要原因是因为阿莱大叔的气场太过强大了。 其实吴秘书也蛮有趣的。 至少, 看上去他确实是个对自己蛮狠的人。 吴琴莱在他们身前几米远的地方站定。 明明表情怕的要命。 却依然狠狠的灌了两口酒瓶里被别人喝剩的残酒,然后硬顶着阿莱大叔可怖的脸,对着后方的顾为经说道。 “可即使我不拦着您,有些事情,也是顾先生你必须要面对的。” “你能走到哪里去呢?” “这次是我找您谈,好吧,我拿您完全没办法,但是下一次,找上您的也许就不是我。也许也就不是只想谈谈了。” “你要明白,这个国家的任何一处地方……是任何一处地方,都没有用。” 顾为经面无表情。 他其实不是很害怕。 毕竟。 老顾同学已经下定了决心,管伱怎么气焰滔天呢。 他们都准备润了。 豪哥有本事到国外去臭牛逼啊。 “你真以为跑到欧盟成员国去,就有用么?你猜猜我们洗钱的客户群体都有谁。钱会往哪里流?” 吴琴莱似乎明白顾为经在想什么,他忽然反问了一句。 “你想走,听说你想去参加新加坡参加画展,然后去欧洲发展?但那又如何呢。豪哥的仇人不是没有在巴黎的豪华公寓里,心脏病发作死掉的。前年蒂纳华的毒枭就曾派遣枪手,跑到新墨西哥州,在美国DEA(辑毒局)的层层保护下,处死过线人,并在枪战中导致了三名探员的直接阵亡。” “豪哥的能力并未必要比墨西哥黑帮来的差。我们的主业是艺术品销售,但很多产业,我们的销售方向,嗯,算了,我直说好了,洗钱的利益合作方与金融链条都在欧美发达国家这种钱多的地方。” “你是在申请汉堡美院?比起美国,德国是个很安全的国家。” “可听说这些年,因为移民与难民问题,犯罪率上升的挺厉害的。你觉得在这种地方,就算豪哥没有势力,可找到一个愿意卖命的人,要多少钱?10万欧元,100万欧元,1000万欧元还是1亿欧元?” “你看,这不是一个能不能做到的问题,而是豪哥愿不愿意做的问题。这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成本核算的问题。雇一个杀手,比你想象的要便宜的多。” “通常来说,花一亿欧来杀一个人,是非常非常不划算的。这钱在金三角能买一万个人的命。但是嘛,没有人能够揣摩豪哥的想法。就仿佛我一直都完全搞不懂,为什么豪哥在你身上投射出了这么多的耐心。” 吴琴莱认真的看了顾为经一眼,耸了一下肩膀。 “我觉得这是完全完全一点都不值当的事。投入和产出不成正比。听话,发财,不听话,就算了,哪怕杀掉呢?” “你不配豪哥花这么大精力的。无意冒犯,但这是我的心里真实的想法。你或许真的很有才,画的很好,那又如何?这个国家也许什么人都缺,但唯独唯独,不会缺想要跟着豪哥一起发财的人。” “诺。那里的地板上就躺着一个呢,强扭的瓜不甜。何苦来哉啊?” 吴琴莱朝苗昂温躺着的酒吧里努了努嘴,他的神色困惑。 “我跟了豪哥这么多年,却还是搞不懂他的想法,也从来没有见过,他对一个人,有像对你这样的耐心。” “但我明白一件事情。” “对于现在的豪哥来说,他在你身上倾注的精力,也许,要比拿出一亿欧元更加难得和稀罕。” 吴琴莱用力的扯了扯领带。 又大口喝了一口酒瓶中的残酒。 “有人愿意花一亿刀,在家里养一条虎鲸。有人眨眨眼,挥挥手就捐掉了50亿刀的艺术品,就有人可以觉得,杀个人,花掉一亿欧元没准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事情。” “你不能用精算师的想法,去揣测超级有钱人的思路,他们不在乎钱,他们只在乎让自己感到开心。” “而我,不清楚豪哥现在要怎么样才能算开心。” 脸色白的像纸,他却还是笑了一下:“我只清楚,豪哥的钱多到可以让很多很多人都感到眼红。多的让世界上所有的忘命之徒都神魂颠倒,让他们只会对着照片上目标扣下扳机,不在乎上面的人是他的妈妈,还是td美国总统。更不在乎杀掉的美术学院的学生,是不是一个有原则,有坚持的好人。” “这就是现实。” “现实就是,豪哥有钱极了。上世纪报纸传说中坤沙和大毒枭巴勃罗,都是这个星球上最有钱的十个人之一,我不知道豪哥有多有钱,有没有曾经的坤沙有钱,但拿美元点烟算什么,他能拿富兰克林烧着取暖,而你的助理非常厉害,却也只有一个人。” “你不可能有安保团队,二十四小时的陪在你身边,尤其是你的家人更不可能有,不是么?” 他的话出口的那刻。 阿莱大叔就抓住了他的胳膊。 一扭一压。 吴琴莱毫无抵抗力的,被阿莱大叔一个类似关节擒拿的方式,给按在地上了。 半瓶劣质红酒从他的怀中滑落。 重重的跌在地上。 吴琴莱被阿莱大叔用膝盖顶着按在了地上,脸紧紧的贴着地面,碎掉的玻璃片,甚至划伤了他的脸。 酒浆像是鲜血一般,从摔碎的瓶子中流淌了出来。 “CALMDOWN!冷静,OK?” 命运像是一个顽皮的小孩子,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秒,它将会跑向何方。 真是黑色幽默。 刚刚吴秘书拿着枪指着阿莱大叔。 他却在心中怕的要命。 这一次。 他被人家按在地上。 反而变成吴琴莱苦笑了出来,劝阿莱大叔冷静了:“你说的对,拿枪斗狠不是我的工作,我做不好,我是一个律师,我的工作是说话。对我来说,嘴比枪有用。” 吴琴莱艰难高高举起双手。 “虽然这听上去很像威胁,但这不是威胁,我也没有想要在这里威胁你。拜托,我穿着名牌西装,皮鞋擦的亮的像镜子,连铃带都打的是传统的温莎结而非四手结。我还被你的助理踩在地上呢,我看上去像是适合威胁人的样子么?”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我在讲道理,顾先生,听我一句劝,你还没有见过豪哥真正可怕的那一面。” “新加坡很安全了吧?恶性犯罪率在世界范围内几乎是倒数第一,很多旅游推荐上经常都把它列在了最安全的国家排行榜的前三名。但每年依然会有1000件恶性人身伤害的事件。” “严重的暴力事件,差不多每一天都会发生三件。对于千万人口的城市来说,这当然是极低的。但你不会希望,这千万分之三的事情,发生在你或者你的家人身上。” “好吧?” “或许我必须诚认,没准有些地方的治安条件是我们也无能为力,比如说新加坡,比如说东夏。但你能保证,你这辈子永远都呆在这些地方?或者你能在哪里找一个护卫稳定的城堡让自己住着?在新加坡或许没问题,可说不准你爷爷没留神,看你画展时一开心了,就溜达去隔壁大马吃顿南洋鸡饭怎么办?或者菲律宾?” “在那些地方。豪哥想要除掉一个人。不过是动一动手指的事情而已。” 他尽力的抬起脑袋,盯着顾为经的脸。 “顾为经先生,你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大画家,你总是要到国际上去参加画展的吧?你难道能让自己逃跑一辈子么?” “我向你保证一点。” “豪哥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很有钱的人,很有权力的人,甚至他也是一个很慷慨的人,但唯独唯独唯独,既使我是他的手下,我也要说,豪哥绝对不是一个仁慈的人,也不是一个喜欢被人拒绝的人。他甚至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是的。” 吴秘书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嘶哑,“虽然豪哥对你有一种非常奇怪,前所未有的耐心。但这并不意味着豪哥真的是一位好好先生。顾为经,你还没有见识过豪哥可怕的那面,我向你保证,你绝对不想看到这一面的。” “我心中怕你的助理怕的要死,却还要跑过来对你说这些话,这就是因为,我觉得办事让豪哥不开心,比被这位大哥拿枪打死还要可怕,看看我,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好好看看我的恐惧。” “这或许……会对你理解豪哥,有所帮助。” 阿莱大叔膝盖下压着的那个男人,无比认真的说道。 看门人没有说话。 黝黑的中年男人只是转过头,默默的望向顾为经,等待着他的决定。 顾为经感到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侧过脸。 就看见蔻蔻正看着自己。 “顾为经……”蔻蔻望着他,额头的小刘海微微的弯曲,眼帘眨了一下,“别害怕,我带你跑吧。天南地北,哪里都能行,哪里都可以去,就我们两个人,我陪着你。” 女孩的语气没有往日活力满满的俏皮感。 可也听不出太多的恐惧。 很认真,也很平静。 她能感受到生活的压力,像是逐渐缩小的大理石墙壁一样,向着身边的那个年轻人坍塌而下。 她很想能做些什么。 “如果你不知道该去哪的话。我爸爸以前做了一些准备的,还联系过一些愿意帮他的朋友,只是他心中一直没有下定真的可以抛下一切的决心。我们可以去华欣。那是泰国中南部的一个地方。不是什么大城市,总共只有十几万人生活,生活节奏很慢。但是气候很好,沿海,我看过图片,有蓝色海水,有金色沙滩,有露天的足球场,甚至还有一家叫做Cicada的小画廊。” 蔻蔻没有再抱他。 而是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道。 “你点点头,我就带你跑。” “全新的护照,全新的名字,全新的生活,全新的人生……我们完全可以重新再度过一次人生,与之前完全无关的人生。” “我们会在沙滩上一起散步,在阳光下一起接吻,一起喂海鸥,一起欺负想要摘椰子的猴子。你也可以画画只给自己看,我在旁边唱歌给你听——” 蔻蔻的声音轻轻的。 “这世界上总共有八十亿人,只要你愿意,那么,豪哥是不可能找到我们的,他只想找你,不是么?你只要点点头,我就陪着你。” 顾为经沉默着。 他想象着,在泰国炎热的夏天,他和蔻蔻一起赤着脚站在沙滩上,感受着海水慢慢的漫过脚趾时的感受。 “谢谢,我很感激,但我不想就这么逃下去。” 过了一会儿。 顾为经小声说道。 蔻蔻没有阻拦。 她轻轻甩了甩头发,无声的叹了口气。 顾为经又往前走了几步,示意阿莱大叔松开手,让吴琴莱起来。 “你什么意思,说了这么多,你倒底想要表达什么?” 他慢慢的问道。 吴秘书站起身。 对方没有理会脸上被玻璃渣划破的伤痕,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见已经混着红酒变成了泥浆,也就不在乎了。 他抬起头。 “给豪哥打一个电话。我把这里发生的情况,告诉豪哥,这样我也就有了交待,我不会给你什么建议,我会把手机交给你,你直接去和豪哥谈。” “能谈出什么样的结果,看你的本事,可以么?” 他对顾为经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 然后询问道。 “好的,就这样。” 顾为经没有多纠结,同意了吴秘书的要求。 “我来打吧,豪哥应该曾经给了我他的电话。381……” 顾为经想起来,他似乎还真的对方的电话号码。 那天光头在咖啡店里,把一个全新的手机递给了他。 手机他没用。 电话号码却保存了下来。 那不是什么很特别的号码。 类似0000几,或者全是6,全是8,或者全是9的。 东南亚的商人,很多都迷信9是有力量的吉祥数字。 9的数量多,往往能代表着一个人特别有实力。 自家的顾老头,还特意花了一万缅币,加钱选了一个有1919的手机号呢。 但这个号码,从头到尾,都透露着一种普通。 “是个号码?对吧。” 他特意确认了一下。 遍发现吴琴莱微微摇了摇头,正在用一种非常古怪且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不是?” 顾为经不解的问道。“这是那天那个纹着佛首的光头,给我的。难道有问题么?” “不,不是不对。是不我知道,你的电话号和我知道的不一样。既然是那位先生给你的电话,你就打吧,这应该豪哥私人手机的号码。而我只能联系到豪哥的助理而已。恕我直言,你让我现在更加搞不懂情况了。” “只是有一点,我很庆幸,刚刚没有向您开枪。既使是那些在政商和豪哥关系亲密的合作伙伴,能拥有豪哥私人号码的人,数量都没有几个。” 顾为经不知道,能拿到豪哥私人电话,意味着什么。 吴琴莱是很清楚的。 现代社会。 情报部们或者警方真的能很轻易的通过信号三角定位法,确定一个人的位置。 像电影里演的那种厘米级定位肯定没戏。 但大致搞清楚坐标,是问题不大的。 以豪哥的地位,和身后的利益链条。 手机号轻易的泄漏出去。 万一哪天在郊外转悠时,像是车臣战争时期的杜达耶夫一样,打着打着电话,被天上的米格29给丢了发导弹过来炸了,都未必真的没有这样的可能性。 顾为经拨打出了号码。 “嘀,嘀,嘀。” 等的时间不长,当电话响到第六声的时候,手机就被接通了。 电话机里一片寂静。 没有人说话,像是有一个沉默的幽灵。 顾为经也没有说话,他看了对面的吴秘书一眼,就把手机递了过去。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九章 订画 “通了,你先讲吧。” 顾为经说道。 “您好,我是吴琴莱,通过顾为经的手机给您打电话,这里已经开了免提。”吴琴莱恭敬的双手接过电话,举到耳边,说道。 又是接近半分钟的沉默。 电话那一端,传来人在木地板上走动,逐渐远去的声音。 吴秘书非常耐心的等待着。 “LuangPuNiral大师,正在为我讲经,请你稍等一下,可以么?”电话里传来一个中年男人解释的声音。 “明白了,先生。” LuangPu,即龙普,偶尔也会被译为龙树。 是泰语里得道高僧的意思。 豪哥喜欢礼佛。 是很多寺庙的大香客,也经常会从泰国请一些小乘佛教的高僧,在那里论法讲道。 这是顾为经第一次亲耳听见豪哥的声音。 第一个反应是,这个声音有点低沉。 并不是那种大马金刀,坐在白虎皮交椅上,拍着大腿“哈哈哈哈,咱兄弟今天上山,心里畅快,没别的,肉管吃,酒管够”的绿林豪侠的风格。 说话慢条斯理的。 他不像是一个黑道大亨。 哪怕仅仅是听这样的语气,你就几乎没办法把这种腔调,和泰森或者洛奇这种号称拥有“猛兽之魂”、“EYEOFTHETIGER”的这般壮汉联系在一起。 相反。 它甚至低沉沙哑到有些中性。 质朴温和。 即使在和手下吴琴莱说话的时候,他都使用了“请”这类的敬语。 顾为经第一反应,是以为他打错了。 或者接电话的也是一位豪哥的助理什么的。 可吴秘书神色看着更加恭敬了。 他就那么双手拿着电话,站在马路,仿佛是雕塑一样,一动不动的等着。 “好了。” 大约又是三分钟后,电话听筒里才再次传来了那个很有标志性的声音。 “小顾先生和你在一起么?他还好么。” 听到对方开口时第一句是这话。 吴琴莱用几乎见鬼一样的目光瞥了顾为经一眼,然后回复道:“是的,顾先生很好,我只是拦下了他,因为苗昂温的状态可能不太好。” “他死了?不得不说,叹为观止,小顾先生竟然会杀人,他的手腕比我想象的还要硬啊。还是只是一次意外?” 电话里的男人声音淡淡的说道。 叹为观止? ??? 翻译翻译,什么叫叹为观止? 豪哥以为苗昂温挂了。 这倒无所谓。 可第一反应不是暴怒,不是投入可能打了水漂的烦躁,而是说叹为观止,表示小顾先生的手腕比他想的要硬。 这是什么鬼意思! 吴琴莱也不知道,正还在酒吧地板上扭啊扭的苗同学,要是爬出来听到豪哥的这句话,会不会一口血喷出来直接就晕掉。 太离谱了。 这种晚辈经历了成人礼,终于成为了真正的男人,或者哇,“我缸子里养着的巴西龟,终于愿意去吃肉片了,唉,我这段时间一直在那里担心它的胃口会不会不大好”的有趣语气是什么鬼啊。 正确的反应不应该是这样吧。 吴琴莱一边在心中更觉得畏惧——豪哥的心情真是雷霆雨露,难以用正常人的思路来揣摩。 另一边。 算算年纪。 他瞅了一眼,开始在心中认真的计算了一下,顾为经会是豪哥私生子的可能性。 也不应该啊? 这么家大业大,权势滔天的时候,为什么非要把“太子爷”扔到外面去养啊。 而且。 吴琴莱很确定一点,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是今年年初过春节,光头提着东西找到顾氏书画铺的时候。 那真的只是单纯的想为造假团队,补充一下新鲜血液。 仅仅是找一个可以实习培训的小画师。 为豪哥的犯罪事业增加一些人才储备,推动一下运营团队里的工作梯度建设和“消耗品”的更新换代啥的。 没有任何别的想法。 这种小事。 甚至都不是豪哥亲自过问的。 光头提着的礼物也很普通。 只有一个果盘,和价值八百八十八万缅币的红包而已。 若非是洗钱业务自有其特殊性和隐蔽性,团队招募需要自上而下的扁平化管理。 否则。 要是同等资产体量的互联网公司面试新人。 别说豪哥了。 顾为经这种级别小喽啰,跑来当个五年社畜,都未必有机会能见到几次光头或者吴秘书这类老板的心腹下属的面。 他非常确定,那时的豪哥一定没有把顾为经放在心上过。 对他的关注程度。 未必就会超过,正在躺在酒吧里哼哼的苗昂温。 上门让你加入,是抬举你,是给你发财的机会。 给脸不要脸,就滚好了。 他们当时不转头就请了苗昂温,人家屁颠屁颠的交了投名状就来了。 到底是什么? 让豪哥对顾为经的心思,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就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 “这倒没有,没您想象的那样严重,但看样子,抱歉——” 吴琴莱小心的斟酌着措词,“也许有骨折的风险。” 他自己都不太清楚。 此刻他所说的抱歉,到底是在抱歉,身为豪哥派到 还是在说。 啊,抱歉,先生。 对不起,顾为经没有把苗昂温做掉,要不然我跑回去补一枪? “好的,我在听,说下去。”电话里的语气很平静。 “是这样的,或许您也已经知道了今天国家美协公布入会会员名单的结果。我们的工作出了意外,具体原因还在查,但是结果就是,苗昂温没有选上,选上的却是顾为经的爷爷顾童祥,然后——” 因为实在摸不清楚老大的心思,吴秘书没有敢做任何的额外的语气修饰。 他老老实实的用尽可能简单的话语,把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情。 全都概括了一遍。 “事情就是这样,顾先生就在我的旁边,还有蔻蔻小姐,我在等待着您的吩咐。”他说道。 “苗昂温?” 豪哥玩味的念了念这个名字,“你看,我一般只会给一个人一次的犯错机会。我很严厉的警告过他,不可以去干扰小顾先生日常的创作生活。” “还有人给我为这件事打过电话,我也正式承诺了,只要顾为经不想,我就会不主动拿着枪逼着他为我做事。伱看?苗昂温不听话,这让我不高兴。” “让我在别人那里说话不算数,我也很不高兴。” “另外,摇头丸?你确定么,我们的人,不能碰毒,这是原则,沾毒的人是不可靠的。我们这个行业,最大的忌讳就是不可靠。不可靠就要死,规矩他知道的,对吧?” 吴琴莱心底正在发寒。 就像他刚刚告诉顾为经的一样。 豪哥从来从来都不是一个脾气有多好的人。 也不是一个多么有耐心的人。 他从不给谁太多的机会。 他讨厌手下的人反复犯同一个错,就像他讨厌被同一个人反反复复的拒绝一样。 苗昂温惨了。 吴琴莱脑海里瞬间闪过这个念头。 “我说过,上一次犯错,我饶他一次。下一次,他就得自己去求佛祖原谅。” “给一把手枪,让他做轮盘赌。结果如何,就看菩萨的意思——”豪哥的声音传来,低沉的仿佛是正在吐信的眼镜蛇。 永远不要相信黑社会会有什么慈悲心肠。 豪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说要杀你全家,就要杀你全家。 说下一次再犯错,就要让人玩轮盘赌。 就一定要有人拿着左轮手枪,对着自己的脑袋开枪。 “明白了。”吴琴莱点点头。“我会安排。” “听我把话说完。” “这样吧。今天的事情也算巧合。事出有因,所以我就姑且饶他一次吧。”豪哥想了想,“但是惩罚还是有的。” “不装子弹么?好的,我会把枪膛里换成铸铅的模型子弹的。” 吴秘书点点头。 毕竟是未成年的人。 适度的威吓一下,就足够他吓破胆子了。 “不。吴琴莱,你还是没有明白我在说什么,当然要装子弹。” “空枪这种事情,你永远只能玩一次,用的多了,就没有人怕你了。我的意思指的是,把手枪给他爸。让他爸替他来做吧。”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想,他的父亲应该是不会拒绝的。” 豪哥语气冷漠的说道。 吴琴莱愣了一下,然后缓缓点头。 这一刻。 顾为经,蔻蔻。 哪怕是旁边从辑毒战场上下来,见过尸山血海,也见过人间炼狱的阿莱大叔。 他们都泛起一种,自心底涌上的对人性阴毒刻骨的寒意。 “好了,你这里就这样。剩下的,你把电话交给顾为经吧,我和小顾先生亲自谈。” “给您。” 吴琴莱闻言,双手托着手机。 把它交给在旁边等待着的顾为经。 “你好,小顾先生,很高兴见到你。” 接过手机。 豪哥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依然是那种低沉的,很有的礼貌,甚至有些温和的声音。 此刻。 顾为经却从这个声音里,感受不到任何的热度。 “你好……豪哥。” 他紧紧握住手机,慢慢的开口。 顾为经当然没有客气的回答,很高兴认识对方。 他一点也不为此而感到开心。 “我一直都在想,你会什么时候,给我打这个电话。本来,我还以为要再过上一段时间呢。” 豪哥在电话里笑笑。 “比我想象的要快,但是很抱歉我们是在这种场合下,进行第一次通话,希望刚刚的事情没有吓到您。但小顾先生,你也要理解,做我这行的,不是在学校里当老师。犯了错,我不能罚学生抄写、留堂或者请家长就算了事。这样做,你就没有威严了。必须要手下感到害怕。” “恐惧是最好的竖立威严的方式。” “害怕了,他们才不会再犯错。” 豪哥平和的说道:“我手下的经常都是些小混混,子弹比抄写,更加能让他们学会去记住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懂了么?希望不会因此,让你对我产生什么样的误会。” 顾为经摇了摇头:“您知道,您没有必要告诉我,您的……嗯,您的‘生意经’的。” 电话里穿来豪哥的笑声。 “好吧,你不愿意听就算了,我们谈完了苗昂温的事,不如来谈谈你的事好了。这件事,苗昂温已经给了我交待,你也得给我一个交待。对吧?” 豪哥的声音听上去笑呵呵的。 “您看上去,并不为了苗昂温的事情,感到生气。”顾为经心存侥幸。 “不算生气吧,但是嘛。生不生气,和我是否要找你要个说法,没有关系。”豪哥在听筒里耐心的解释道,“做大亨,不能光让别人怕你,还得让别人敬你。” “苗昂温犯了错,不听话,当然要受罚。这是在立规矩,他可能会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这是他的事情。” 豪哥笑呵呵的说道:“但是苗昂温,他是在为我做事。为我做事的人,我就必须要罩着他。内部怎么解决,是内部的事情。但无论苗昂温有没有错,无论他傻不傻,蠢不蠢。但如果他受了伤,我只在那里惩罚他,却不愿意去为他讨个说法。” “那么手下的人,就会觉得寒心。” “还是那个道理,做我这行的,不是在学校里当老师。我不会管谁做的对,谁做的错,也不会管谁先动的手什么的。我只在乎结果,既然我的人受伤了,那么,就一定要有人得给我一个说法。” 豪哥认真的道。 “所以,顾为经,你应该要给我一个交待。不是么?” 顾为经的心慢慢的往下沉。 他就知道。 这种事情,从来不会这么轻易的结束。 地下世界就这样。 一切都是鲜血淋漓的。 豪哥给苗昂温的“仁慈”处理,是让苗昂温的父亲,拿起装着子弹的左轮手枪,对着自己的脑袋来一枪。 豪哥让顾为经做出的交待,又是什么呢? “嘿,别紧张,我不会让你爷爷拿枪给自己来一下的,我又不是什么魔鬼?我是一个一直都很愿意讲道理的人,更何况,我也很喜欢你。” “这样吧,我们交个朋友,这你就不算是外人了。我也不说让你跟我发财什么的……如今的你,也不需要让我抬你发财了。” “我向你订一张画,这事儿,就算了结,可以么?”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章 百万邀约 吴琴莱都听傻了。 他觉得不是苗昂温听到了,要一口血喷出来昏过去的问题。 他现在都觉得自己嗓子眼里也卡住了一口老血,时刻都准备喷出来,一头昏过去了。 “给我画张画,交个朋友,这事儿,就算这么了结。”——它已经脱离了雷霆雨露,具是君恩的范畴。 这根本就没有打雷。 一个劲儿的在那里春雨绵绵呐! 这还是那个雷霆手腕,杀伐狠厉的豪哥? 豪哥什么时候,能有这么好说话过了。 “你想要拉我入伙。” 顾为经问道。 “看你怎么理解入伙这件事了。” “我一开始确实想要让你为我做事,给我造些假画。我的错,曹轩都看好的人,我的态度太轻浮了,我怎么能让赛马去拉磨呢?这事儿你就当笑话听好了,不用往心里去。” “后来,我又想炒你的画,把你培养成东南亚的国民艺术家,成为第二个黎谱这样等级的大画家,当时你依然拒绝了。” 豪哥的语气听起来幽幽的。 “通常情况下,我很是讨厌被人拒绝两次。” 他顿了顿,然后微笑。 “呼,不过,你值得我为伱破一次例。” “也对,你的人脉,你的资源,又签了大画廊。不需要我的炒作,你没准也能靠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的走上去,你不想当被我控制的傀儡。你想靠自己的努力,成为真正的艺术大师。能理解。” “十七岁的能力,能够对一辆宾利说NO的人,这些年来我见过的并不多,也许你真的能成功也说定呢!所以我也没有强求你。我喜欢你的执着。” “那么今天,第三次,我向你发出邀请。不是手下,甚至不炒作,我们单纯交一个朋友好了。我向你订购一张油画,平等的关系。就和很多大画家会承接给企业家画私人肖像业务一样。” “我不去耽误你的前途。” “干干净净的画家和客户的关系。我可以额外提供给你一笔报酬,不是收买,仅仅只是合同的佣金。我做了一辈子假画,到头来,如果能赞助出一位杰出的真正画家来。也蛮有趣的。” “嗯……那么这张画,就价值100万怎么样?” 豪哥顿了顿,在电话里补充道。 “当然,单位肯定是美元。” 吴琴莱瞳孔紧缩。 蔻蔻神色错愕。 连阿莱大叔眉头紧皱,一脸复杂的看着顾为经。 一张画,一百万美元。 面对豪哥的邀请,顾为经首先的想法,不是被大馅饼砸中脑袋的惊喜。 不是面对百万美元天价的激动。 而是—— 这人脑袋有问题吧? 如果有一天,你出门在街上遛弯的时候,忽然人山人海,锣鼓喧天。 知名电视台的记者跑来采访说先生,你购买喵喵大王牌猫粮得了大奖,中了售楼处的一套房免单。 你会觉得欢喜的快要抽了过去。 但是。 要是哪天你出门在街上溜弯的时候。 人山人海,锣鼓喧天。 采访车开过来,下来了一大帮记者高举的话筒说道:“哎呀,恭喜您网购中大奖了,特等奖,故宫博物院送您了!发表一下感受吧。” 你会觉得。 WHAT? 这个世界疯了吧。 顾为经现在,就认为眼前的世界打开的方式肯定不太对。 它疯掉了! 有病吧,豪哥。 钱多的烧的慌? 求求您告诉我,你欣赏我哪一点,我改还不行么。世界上那么多大画家,为啥非要死磕在我身上不放呢。 这可是一百万美刀。 一张画曾经卖到过100万美元,基本上可以认定是达到国际一线大画家的门槛,比如酒井大叔。 唐宁这么牛气,她也是在今年的春际的香江大拍上,刚刚迈过了这个门槛。 在整个亚洲的女子画家中,她都已经能稳稳的位列前十。 唐宁此般才华横溢,自从出道以来,还花费了二十年的努力才能把身价提到这个程度,卖出这个记录来。 顾为经原地飞升。 不算插画,人生中第一次有人找他要购买定制作品,豪哥一句话就给他直接开了出来。 注意。 一张画一百万刀,便是国际一线级画家。 这说的是还卖到过,而不是平均价格。 还活着的画家,谁的均价能达到百万美元。 在艺术界,他就是光是电,是神话。 他就是艺术之神。 均价一百万美元,是什么概念呢。 张大千或许有,齐白石可能也差不多,董其昌因为存世的数量少,均价也许能更高一些。 但拍卖场里常能见的名字中,应该也就这三人了。 剩下的老一辈的吴昌硕、徐悲鸿、赵无极、吴冠中、傅抱石、黄宾虹……包括曹老先生,这些人全部都是最顶级的大画家。 都卖过以亿元为单位的作品。 如今最顶尖的那一小撮超级大师,精品的作品,营销得当的话,卖到上千万美元很正常。 达米安赫斯特还史无前例的卖过一亿刀的呢。 但全部统计下来。 均价还是不一定能稳稳的站在100万刀的价格以上。 毕加索也达不到。 老毕同学的所有作品加起来,七七八八可能能凑个100亿刀。 这当然是天价。 但他的作品实在太多了,好几万件。 低的品相不好的,一两万美元也就能买到。 平均价格未必能有酒井大叔来的高。 整个海外绘画市场,能达到这一步的,同样屈指可数。 安迪·沃荷这么牛逼。 一个人硬生生的撑起了整个北美艺术品市场的半壁江山,就是因为他的作品多,而且件件都超级贵。 豪哥开口就是一百万,要买顾为经的一幅画。 别说旁人都听的傻掉了,这件事情甚至让顾为经本人都会感到由衷荒谬。 干啥呀? 为啥呀? 凭啥呀? 想什么呢? 求求您了,别来找我,理智一点,你有这个钱,咱应该去买莫奈、德加好吧。 豪哥给的这个价钱,真的已经到了把天底下所有大画家的名字装在一个盘子里,翘着二郎腿,爱翻谁的牌子,就翻谁的牌子的地步了。 可能达芬奇想都别想,梵高也够不太到,宋代古画肯定也不行,元明看看情况。 但除了这些之外。 大爷请您随便挑,真的全都可以买。 莫奈什么的《睡莲》、《干草垛》这些有名的买不到,剩下的普通的这个钱已经可以有一定选择空间了。 毕加索100万刀则是卡在了一个比较尴尬的区间。 投资者要不然不愿意花这么多钱,5万刀上下,买一些普通点的作品,就图毕加索的一个签名。 要不然就再上一个量级,玩一把真正大的。 砸到1000万甚至到1亿美元往上,去买一些真正的超级重磅的大精品作品,类似伊莲娜小姐手里的那张《阿尔及尔的女人》这种。 在这几年波普艺术的市场有点往下走的意思之前,欧美市场这个价位几乎大家都很喜欢买安迪·沃荷。 保值属性很好,通常拿几年再出手,还有不少赚头。 总之。 当谁想花100万刀买一幅画的时候。 整个世界的所有艺术名家都会向他敞开怀抱。 而“顾为经”这个不见经传的名字,一定不在这个名单上。 别的不说。 定制肖像的话。 想画中国画,找唐宁没问题。 画油画找酒井一成也没问题。 酒井大叔肯定接个电话,就弹啊弹啊就滚过来了。 胜子说她爸爸在日本给一些大企业的社长画私人肖像,一般加上前期的面谈,和客户的几次中间沟通,两个月内交稿。 收费其实也就在20到50万刀的样子。 当然了。 豪哥这种情况,人家是未必愿意接,但只要想接的话,国际一线大师为你面对面的画肖像,市场的价格就是这样的。 而国际一线的画家的名单里。 百分百没有顾为经这个无名小卒的名字。 当然。 如果这个交易真的成行,并被一些艺术评论机构列入统计的话。 那么。 顾为经大概会达成整个人类美术史上,第一个出道作品均价就达到百万美元,正式卖出去的第一张作品,就让他成为了国际一线级画家俱乐部一员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超级成就。 别说均价他把唐宁秒了,搞不好,顺带着,他把曹老都给秒了。 哪怕在东南亚这片土地上。 这种玩法也实在真的是太野了。 隔壁的越南裔大画家只是名字叫做黎谱。 而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显得离谱到姥姥家了。 不用就地撒泡尿照照自己,顾为经就知道。 他是不配的。 “为什么?”顾为经甚至被这个邀请,给震惊到想笑了,“我完全不能理解,您为什么要投资我,有这个钱,买一沓儿911,一天一个颜色换着开。或者买条游艇,天天开派对,不好么?” 他开了个不算好笑的冷笑话。 “我尊重有能力的人,尊重有野心的人,也很尊重有勇气的人。眼光能看得更远的人,值得获得更大的空间,也值得拥有更高的价码。对我看好的人,我的出价从来都不小气。” 豪哥的语气依然很平静。 “那么你呢?” “你为什么要在孤儿院的孩子上花那么多钱?你为什么刚刚花了十万美元,捐助举办了一场医院义诊?这钱去买一辆911,在路上开着玩,或者租一条船出海,去开游艇派对,难道不好么。”豪哥轻声反问道。 顾为经举着手机。 久久的不说话。 三分是被问住了,七分是害怕。 巨大的恐惧如一只巨手,牢牢的捏住他的心脏……他知道,豪哥一直都知道。 他在孤儿院里的举动,他的计划,他想要申请的大学,甚至是他以茉莉基金会的名义进行的慈善捐助。 这一切的一切。 对方都知道的很清楚。 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仿佛他是被神明托举在手掌上的一只蚂蚁,或者被巨人养在鱼缸里的一尾金鱼。 这只透明鱼缸的空间高达598平方公里。 名字叫做仰光。 整个城市都是豪哥的低头观察着的手掌,都是豪哥摆在办公室里的鱼。 他在那里无力的摇头摆尾,爬啊,游啊,可笑的前几天,还以为豪哥似乎不再关注他了。 原来。 对方从来都在。 所有自以为隐秘的小动作,豪哥从来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仿佛是鬼故事里,一只一直附身在你的脊背上的恶魔。 你进行着日复一日的衣食住行,一无所察。 直到偶然间,回头对着穿衣镜望了一眼—— 青面獠牙的魔鬼,正在哪里对着你轻轻微笑。 …… “别吃惊,在这座城市里,只要我想,哪怕只是坐在家中,我照样可以比很多人都更加耳目清明一些。” 电话里。 豪哥听上去也正在轻轻的微笑。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我喜欢吧。” “对啊,这是一个好回答,我也可以用相同的话,回答你的困惑,为什么我愿意花一百万美元买一张画,没有为什么,只是因为我喜欢。而恰好,不妄自菲薄的说,没准我是这个国家里,最富有的几个人之一。” “人们总是会为了自己喜欢的事情,多花一些钱的。我有几十辆车,有大量的豪华房产,在摩纳哥的码头上,停泊着我的私人游艇,有些年,五月份时我会请我欧洲的合作伙伴,在游艇甲板上,一边喝着香槟,一边看F1的摩纳哥大奖赛。我还有一架直升飞机。你看,对我这样的人来说,买一沓911,一天换一个颜色开。或者开着游艇去开派对,已经逐渐失去了让我激动的能力。” “我开始把注意力投在其他领域之中。当你的钱多到向我这样的地步,你就会明白了,大多数时候,世俗的价值衡量已经没有了意义。” “对我来说,一辆超级跑车并不比一支导演科波拉在片场使用过的定焦电影镜头更加值得珍惜。同样,一百万美元,也没有比买到一张合我心意的画,更加重要。1万美元,10万美元,100万美元?它们有什么差别,也许我单纯只是随便想了一数,觉得低于这个数字,就太无聊了。” “好吧,就像我现在……忽然想重新开个价钱。” “300万美元。没什么理由,JUSTFORFUN。” 豪哥用恶趣味的语气说道。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一章 温润君子 西河会馆。 红木矮几边,对放着两个金黄的蒲团。 桌边摆放着一本翻开到一半的由泰语写成的《金那班川经》和一本《大藏经》。 神龛前。 用黄金制成的圣水钵边,龙普高僧出门回避电话以前,对方所点燃的用来做法事的几根香烛,还正在燃烧着。 房间没有开灯。 所以。 烟气袅袅,烛火摇曳之间。 菩萨的样子,若隐若现。 与之相对。 坐在矮几后边的那个清瘦男人的背影。 也若隐若现。 “这就是我给你提供的邀请。300万美元,一张画,油画吧,我喜欢油画,至少它们没有那么多的做旧讲究。题材不限,风格不限,尺寸也不限。” “不用担心隐私问题。说了,我不耽误小顾先生你的前途,这笔交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男人用杯盖刮了刮手里的茶杯。 随口说道。 他无需举着手机说话。 西河会馆的桌子上,中央总摆放着一个八爪鱼一样采集声音的会议通话终端。 它的用处很多。 可以扫描周围的无线信道,并通过频段扫描、频率合成、信道选择等技术来分析周围的信号。 不会简单粗暴屏蔽手机信号。 却能防止在会议室里谈话的时候,干扰可能存在的录音,或者本地端窃听的可能。 豪哥买下西河会馆以后,花了很大力气进行改造。 装修的投入,并不比买下这里的地片便宜。 达官贵人们是很需要隐私的。 他知道没有谁喜欢,在聊天的时候,桌子底下或者别人手边的提包里,躺着一支正在工作的录音笔。 当聊天的内容没准是关于要洗白几千万美元的黑钱,或者要对本地的某个高级官员进行大笔行贿的时候。 尤其如此。 不管豪哥有没有录音。 反正。 让合作伙伴相信你的隐私得到保证,是的他生意里挺重要的一件事。 所以。 就像豪哥所说的那样。 这场谈话,除了在场的几个人以外,可能也就只有天上的菩萨知道了。 吴琴莱用无比无比嫉妒的眼神,紧盯着身旁那个运气好到天底下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年轻人。 300万美元啊! 这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足以让一个人舒舒服服的度过几十年了。 豪哥对手下绝对不吝啬,但这么大手笔“不求回报”的馈赠,几乎也是前所未见的。 阿莱大叔眉头皱的更厉害了。 他这一生,算的上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 阿莱大叔曾经立志过要让这片土地变的更好。 不算成功。 却不曾和光同尘,同流合污。 他可以坦坦当当的对任何人说,他是个好人。 他走进了世界的阴影,没有照亮一切,但即使跑去孤儿院里当一个看门人,他也没有向心中的魔鬼认输。 此刻。 他开口想要对顾为经说什么,犹豫了再三。 却又是摇摇头。 终于化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不一样的。” 他在心里想。 类似的选择,也曾摆放在他的跟前过。 他深深的看着长街深沉的夜色里,手拿电话的年轻人。 似乎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又看到切诺基吉普车在身前急刹车停下。 戴着上尉肩章的副管从车上下来,笑着快步跑过来,一边递给他“将军”的电话。 一边将装满了散碎的美元的麻袋,似是搬大米一样,从车上搬运下来全堆在他面前时的场景。 此时此刻。 彼时彼刻。 场景何其的相似啊? 同样的历史段落,总是一次又一次的重演。 只是故事的主角,从昔日的自己,变成了新的一代年轻人。 隐隐约约。 看门人的好想听见了阴阴的笑声,不知是命运的冷笑,还是他心底深处,那个被锁住的恶魔的冷笑。 “他会怎么选,答案不是很明显了么?” 阿莱大叔在心中问自己。 “别说这孩子只有十八岁,只问自己,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冷寂落寞之后,你的心中可曾有过几分后悔?” 就算不后悔。 但要是历史能够倒退。 他再一次站在那个人生的转折点上,要是电话里的将军要的不是他放行几卡车的货,而只是说,欣赏他,今天要和他“交个朋友”? 他自己又真的会还有拒绝的勇气么? 或许不会吧。 人生永远是充满了妥协的。每个意气风发锋芒毕露的少年人,都不得不被社会的车轮辗成被蹂躏过的形状。 他是那么厌恶毒品的人。 但那一天。 他终究也只能是找了个偏僻的树林,连车带货一起销毁掉了,寄希望于大人物能够把这件事当成没有发生过。 而没有敢把事情抖漏出去,来个鱼死网破。 他不为自己的性命着想,总要为他手下的兄弟们的性命着想。 谁又能真的没有软肋呢? 他自己都做不到,所以,此时此刻。 阿莱大叔不觉得他有资格说什么。 再说了。 他也欣赏顾为经。 开始时,他仅仅只是好奇。 好奇这个给孤儿院里大把捐款,却拿着几百美元,便想请自己给对方当助理的年轻人。 到底想要做什么。 多多少少有些玩笑的性质。 他警惕着冷眼看着对方。 他不太信任顾为经,甚至也不太愿意让顾为经多么信任自己。 阿莱大叔知道顾为经有秘密。 都不需要多么强的刑侦经验,完全明摆着的事情——一个家里开小画店的普通年轻人,就算真的有一颗散尽家财的菩萨心,也是不可能随手就能拿出六位数美元的捐款数额的。 只是阿莱大叔不想了解顾为经的秘密。 不光是保镖和雇主、特勤和领导之间的职业道德的问题。 阿莱大叔也不希望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拉的太近。 顾为经唯一认真考虑过的,想要把“侦探猫”这一身份透露给的对象,就是阿莱大叔。 反而被阿莱大叔主动拒绝了。 信任。 在他的世界观中,这是一种非常非常危险的事情。 你信任线人,你就把自己的命交给了对方。 线人信任你,对方也就自己的命,交给了伱。 信任是手上重物,肩上的责任,心中的负担。 它是同时系在两个人颈项间的麻绳索套。 “画插画”——阿莱大叔需要的,只是顾为经至少给他一个账户上的那些钱是干干净净的可能性。 仅此而已。 你说了我就信,我不在乎你这钱到底是中彩票来的,卖画赚的,还是炒比特币来的。 给我一个明面上的理由。 至于内幕如何,我不需要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 我暂时没有看出你在说谎,那我姑且就帮帮你做事。 要是发现你在说谎,那就滚蛋。 如果这钱沾血沾的厉害,那么……呵呵。 不是他看不起顾为经。 阿莱大叔是什么人啊? 他扬名立腕,烧了几亿刀的海洛因的时候,连豪哥还只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头目。 在哪里泥地里玩着几千美元的小买卖呢。 要是当然他愿意不顾一切的往上爬,今天的豪哥也未必就比他牛了。 他只是累了,心灰意冷了。 又不是脑残。 凭什么非把自己绑在顾为经这样的小青年身上呢,就凭那几百美元的薪水? 阿莱大叔一个月挣几百美元,不是因为他就值这点钱。 而是因为他只想要这点钱。 他特意的控制着自己和顾为经的利益雇佣关系,就是这几百刀的情谊。 这只是一个雇专职司机的价钱。 剩下的事情,阿莱大叔愿意做,只是因为他想帮顾为经,而非他在为顾为经“卖命”。 什么时候。 顾为经不值得他帮助,或者他觉得累了,无聊了。 他也会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 可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 随着接触的时间越来越场,阿莱大叔见识过人间冷暖,经历过理想破灭后,心中所特意竖立起来那层处理人际关系时的冷漠防备界限。 正在一点点的动摇。 也在一点点的软化。 他真的很喜欢这个年轻人。 顾为经是那种初时接触,未必会觉得如何,越是相处,你就越难觉得心里厌恶的人。 苗昂温从来最搞不清楚的一件事,就是为什么大家都喜欢顾为经,却讨厌他。 这其实和家庭关系有关也无关。 至少和顾老头是不是很喜欢装逼没啥关系。 更和钱的多寡无关。 林妙昂是一个放弃了物质追求的人,酒井胜子是从不缺钱的人,连看上去穷的发酸的阿莱大叔都是一个真正见过大钱的人。 他们三个。 在普通人眼里,都是那种有点冷淡的,难以接触,更难以走进内心的人。 但他们在与顾为经相关的事情上,却都一点也不冷淡。 让他们变的不一样的不是钱。 能够打动阿莱大叔的……大概是顾为经身上的热量。 顾为经是一个有火的,一个很有温度的人。 灵魂的热量,能够驱散世界的寒冷,也能融化人心的冷漠。 人是否高贵,跟是否富有,并不挂勾。 捐钱谁都可以捐、义诊、慈善做秀,这些都可以装。 安排茉莉去市立小学读书,有些权力便也能做到。 唯有耐心。 耐心是为数不多做不了假的东西。 阿莱大叔日复一日的冷眼看着,看着顾为经在那里抱着自闭症的布稻,做语言课老师留下的康复对话联系。 看着他在那里教茉莉画画。 看着他跑去给先天残疾的小朋友一点点的喂饭。 然后随手捉住一只跑过来想用脏手抓油条吃的小孩子拖出去洗手。 …… 小孩子不会一直都很可爱的。 恰恰相反。 去类似的地方做过义工的人,往往才会明白。 真正的社会公益工作,“有趣”的成分,仅仅只占其中微不足都的很小一部分。 剩下的九成。 都是枯躁、机械、甚至脏兮兮,臭烘烘的重复性工作。 小孩子们的世界,从来都不是天真无邪的童话乐园。 孤儿院这种地方,往往会有比普通的学校更严重的歧视、霸凌、暴力乃至犯罪问题。 在顾为经拉起茉莉的手以前。 茉莉就因为艾滋病,在同龄孩子里被歧视的很厉害。 没有人想要和她玩。 年纪小的往往还好一些。 尤其是那些年纪比较大的,正在青春期上的,经过了好多次沟通,却都没有人愿意领养的那些孩子。 有些人是身体有所疾病,有些人是心灵有所疾病,还不是布稻的那种自闭者。 这种地方。 有人天生励志,就有人烂泥扶不上墙。 茉莉一直很乖很可爱,抱着胖娃娃说话,慢慢喂他巧克力吃,如果有静气的话,也能从中找到乐趣。 但是在孤儿院里的生活。 并不是只有这些让人能够找到乐趣的事情。 顾为经在这段时间里,遇到过被偷拿走颜料,遇到过有人半夜想要撬开画室的锁偷东西。 遇到过有孩子发消息,联系在这里做义工的夫妇,说生病了没有钱买药,希望叔叔阿姨能够帮帮他。 夫妇好心的转了十万缅币,结果后来发现,钱转眼就被他全用来充值了游戏,而大发雷霆的。 酒井胜子在院子里放着的晾干的画板,曾有一幅《为猫读诗的女孩》上被人写上“BITCH”和缅语里一些对女孩下流的词汇。 有青春期的大孩子凑过来,装作好奇的样子想要看画画,结果突然之间伸出手去想要摸胜子的裙底。 结果被旁边正在那里卖萌求猫条吃的阿旺跳起来,狠狠来了一爪子的。 这些。 同样都是属于在孤儿院里的生活的一部分。 世界上没有像白雪一样纯洁无瑕的王道乐土。 也没有上帝为亚当和夏娃创造出来的,只有幸福美满,没有人性黑暗面的伊甸园。 天堂、圣域、万千佛国,极乐世界……就算这些东西,真的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一处存在。 至少。 它肯定不在缅甸仰光一家主要收留毒品遗孤的福利院里。 需要处理协调这种问题的时候,是不会开心的。 甚至会有点恶心反胃。 就算一个脾气再好,再有静气的人,也是如此。 顾为经不是圣人,不能例外。 阿莱大叔能看出顾为经也很愤怒,很生气,甚至很寒心。 可是。 他的心中依然能够容的下一份耐心,至少他能够把他们当成需要引导、教育的小孩子们。 甚至对他们有一分怜悯。 愿意把他们当成残酷命运的受害者。 而非把他们都当成什么可怖的妖魔鬼怪,不可接触者来处理。 这就实在太难得了。 给小朋友画两幅画,读几首诗,买点面包送点文具,再让女院长带小孩子们出来举着感谢标语照两张照片。 这些事情,想演都很好演。 可当他们侵犯到你个人利益的时候,这种依然能够报有一分博爱的温暖感觉。 那才是真正的温润君子。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二章 教父 长街之上。 寂静无声。 按理来说,夜半三经酒吧街附近的整条街道,必定正应该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忙碌时刻。 约莫是那几声枪响,如今整条长街之上。 竟然看不到什么人影。 连很多店铺,不知不觉之间,都已经大门紧闭。 吴琴莱也不清楚是给谁打了招呼。 明明蔻蔻在酒吧里就已托人报过警了,可是直到此时此刻,依旧还没有任何一辆响笛的警车出现。 仿佛是法律和秩序,都已经被电话里的那个男人驱散了个干净。 豪哥的权势之大,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见到这一幕。 看门人反而更加不想再说什么。 他后退两步,靠在那辆伊兰特的引擎盖上,从怀里掏出一根云斯顿牌的绿色经典包装的爆珠香烟。 出于职业态度,他不想在雇主身边抽烟。 所以就把那它捏在手心,翻来复去的转着。 细长的香烟在阿莱大叔的粗糙的指尖旋转、跳跃,灵巧的像是意大利街头的吉普塞人玩着指尖银币魔术。 难道一个好孩子,就必须要面对更加艰难的生活么? 道理不是这么讲的。 看看他,这么大半辈子下来,他又得到了什么呢? 残缺的手指,还是跛足的腿。 这些东西实在难以被归类为“生活给予的奖励”的范畴。 他都没有过好自己的人生,在生活面前是一个无力的失败者。 他凭什么去教导这个年轻人如何做人? 对方已经做的很好了,何必何必苛求太多。 “没关系的,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别有心理压力,无论你怎么选,都没有人会责怪你的。” 蔻蔻看了走开的阿莱大叔一眼,在顾为经耳边轻声说道。 说话间。 她欠起头来盯着脚面 风一吹。 红色的长裙上缀着的那些小珠子和小铃铛,就沙沙沙的作响。 在场内最讨厌豪哥的人,肯定不是看门人。 也不是正在举着电话的顾为经。 是蔻蔻。 她本是应有尽有的富家小姐,随风飞舞的一只自由的蝴蝶。 豪哥动一动手指。 她就变成了要来脱衣舞酒吧里半夜弹钢琴,和傻帽们斗智斗勇的兼职女郎。 可蔻蔻紧绷着脸,抿着唇,依然倔强什么反对的话都不说,还拉了一下顾为经的手。 “说过了,我不给你添麻烦。” 蔻蔻在心里想着。 她直直的望着裙摆上所镶嵌的那些孔雀毛和各种蝴蝶翅膀一样的小装饰。 也不知道那些被针线缝在裙子上的花花绿绿的毛羽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假。 蔻蔻以前觉得,这裙子简直蠢的冒泡。 可是现在。 不知不觉之间,她开始同情起这些孔雀羽,蝴蝶翅来了。 她被生活巨大的引力,钉在了这条艳俗的花花绿绿的裙子上。 就像那些被拔下来,缝在上面的孔雀毛,被细长的金属针定在支架上摆在玻璃罩里用来展示的蝴蝶标本。 飞不得。 也挣不开。 谁有勇气能违逆命运的旨意? 豪哥就强大的恍若命运。 苗昂温跑过来端着酒杯,拿着几万美刀,想要和她交朋友。 蔻蔻可以一脚踢在他的下巴上,把他踹个大马趴。 可当造成她家道中落的罪魁祸首,真正的大坏蛋,挥舞着几百万美元,想和她喜欢的男孩子交个朋友的时候。 蔻蔻再如何的腰细腿长。 她也没有办法,一脚飞踹在电话那端的那个人的下巴上了。 她爸爸要还是警界高层。 她可以像以前一样,拍拍着顾为经的肩膀,告诉他自己会“罩着”他的。 她要是身家亿万,她会在电话里嘲笑的告诉豪哥。300万美元就想交个朋友?啰啰,小混混就是小混混,穷酸。 可她都没有。 女侠没有了倚天剑、屠龙刀,没有了乌骓马,千里驹,便只剩下了一个穿着镶嵌满可笑孔雀毛红裙子的小姑娘。 她就只能拉拉对方的手,笑着对他说,没关系的,别有压力,不会有人怪他。 生活呀。 它总是不断的让勇敢的人变得如此无力。 …… 顾为经面对着手机沉默了许久。 “豪哥,这是一个邀请,还是一个命令?”他忽然说道。 “嗯……有什么区别呢。”豪哥反问。 “在于有没有拒绝的权力了,邀请我能够主动选择答应与否。” 顾为经语气故作轻松的说:“要是您送我一把手枪,让我或者我爷爷玩轮盘赌,那我肯定答应。” 吴琴莱的眼角狠狠的抽了一下。 阿莱大叔一把抓住了手里的香烟。 蔻蔻小姐则猛的抬起了头,眼神神采奕奕的看着他。 如果是命令,我没有说不的权力的话,那么我就同意您。 换句话说。 言下之意,若豪哥只是单纯的邀请他的话,他就不想交这个朋友了。 这一次。 换成电话那端的男人长久的沉默了。 “我搞不懂。抱歉,顾先生,我不明白。你是在担心这笔钱拿着烫手么。” 西河会馆里。 豪哥微微摇头,听上去变得困惑了起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你真的想多了。你可以不喜欢我从事的行业,但你不应该怀疑我的业务能力,这是我能走到今天最大的依靠。我保证这笔钱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放置、离析、归并……一笔钱会经过数千个不同的资金账户,绕过不同银行的管控部门。” 豪哥擅于使用虚构的拍卖交易。 他炒作某个冷门古代的艺术家,或者干脆拿着造假到极为逼真的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交给拍卖行。 再由他所控制的买手买下,从中进行套现流转。 如今整个地下世界的主流冼钱钱庄的工作方式都开始变得虚拟化、金融化、互联网化了。 通过各种跨境转账,伪造信用卡的消费账单,虚拟货币的大额提现通道等等等等,进行技术洗钱。 钱在地球上流转几圈,只要很短的几分钟。 不过豪哥是个很老派的大亨。 他不喜欢新兴的技术手段。 高效, 但并不可靠。 光是美国就有25部反洗钱相关的法律,DEA、SEC(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CFTC(商品期货委员会)、金融犯罪执法属,税务局…… 金融专家和技术团队,吹着空调,喝着咖啡,坐在办公室里敲敲电脑。 早晨八点上班,在八点零五吃完第一个甜甜圈开始讨论昨晚扬基队的比赛之前,靠着大数据的计算机风险监控系统,就能冻结成百上千个疑似的风险账户。 啪啪啪。 打几下键盘,按几个回车。 无论伱的账户链条设计的有多么复杂,只要有一个部分被冻结了,你的钱就动不了了。 豪哥喜欢用艺术品交易来一层层把黑钱洗白。 古老的智慧。 这种一千年前罗马王朝时代,就存在的灰色利益交易的手段。 它能用到今天,是有原因的。 如今,最大的优点在于办案的人工成本。 拍卖行的客户隐私保护条款、跨国交易追踪、匿名电话出价……每一环都需要一个联邦调查局的探员花费数天的时间跑来跑去,申请各种各样的调查令,在各种部门的协调和踢皮球间忙的疲于奔命。 等他成功终于把这次交易理清了,他就会发现,金钱流会指向下一场拍卖会。 到了豪哥的这个地步。 已经不是完全要通过假画来洗钱了。 他甚至喜欢玩真的,选定一些作品估值比较稳定的作品,安迪·沃荷、德加、弗拉戈纳尔,通过不停的买入卖出,做为洗钱的中间跳板。 那些大拍卖行,都是非常非常注重客户隐私的。 大客户是他们最有价值的财产。 通常,它们是不喜欢乖乖和FBI,欧盟金融监管局啥的合作。 想要调取资料,当然可以。 但那就一点点慢慢的磨,走流程吧。 这样洗一圈钱,可能需要几个星期到两个月的时间,但是如果运气不好的话,想把这一条链条完全摸清楚,没准需要二十年。 豪哥通常的收费在16%到22%之间。 一亿美元,洗一圈下来,就会被他从中抽走六分之一到五分之一。 毕竟这是洗钱,不是存银行,不能要求太多,没给你全黑吃黑了就算很有良心了。 这钱当然是超级暴利。 却也是豪哥良好“信誉”的证明。 上千万美元就买一个安全保证。 “如果你想要名气,那么我可以等到下半年,你和马仕画廊达成合作后,我通过画廊购买你的作品。如果你想要低调,瑞士的苏黎世州银行,百达银行,新加坡的大华银行……我都可以给你开设私人账户。甚至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写下一张运通的不记名支票。” 豪哥随手从抽屉里套出了一个美元支票本。 拿出桌子上的万宝龙钢笔。 在$的符号后面,写上了3,000,000.00以及下方“threeilliondolrs“的备注。 “相信我,顾先生,对于我来说拿出300万美元,要比你拿出10万美元来说,轻松的太多太多了。拿这种小钱来勒索你,太上不得台面了。” “等到你回家的时候,这张可以轻易兑换的支票,就正躺在——” “不,先生,这不是风险的关系。” 顾为经打断了豪哥充满诱惑力的叙述。 “不是风险的关系,那么就是人的关系了?”豪哥顿了顿,淡淡的说道。 “我不想冒犯您,我可以说实话么。” “直言的冒犯,胜过虚假的赞歌,我这辈子听过太多太多假话了,换换耳朵也不错,讲。” “是的,我不想拿您的钱,一分也不想。” “真是让人无比尴尬的回答,我被人这么直白的拒绝的次数不多,我想问你,顾先生,如果换一个人,一个普通的客户找到您,说想要花300万美元买一幅画。或者等你签了画廊,发现有一幅画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客户,花300万美元买走了。你会卖么?你会高兴么。” 豪哥耐着性子问道。 “我想不出来任何不卖的理由。”顾为经想了想,回答到,“我大概会非常开心的吧。” “好吧,我们可以排除你天生对钱过敏的可能性了,那唯一的变量就是我了。好吧,答案是,你讨厌我。” 豪哥笑着说。 “顾为经呀顾为经,我搞不懂,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如此的不尊重我?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反复复的羞辱我?” “你看,我觉得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并没有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吧?顾先生,我觉得我真的很尊重你了。” “我给你送钱,给你送车,我警告苗昂温不要去打扰你。对么?” “是的。”顾为经点头。 “你冒犯了我,而我却决定想要和你交个朋友。花钱买你一幅画,花足足300万美元的天价买你一幅画,对吧?”豪哥接着平静的说道。 “是的。” 顾为经再次点头。 “我唯一做的一件敲打你的举动,就是在画协入会的事情上。但是,顾先生你要清楚,我是个做老大的人。苗昂温跟我,所以我就要推他。你不跟我,所以,我就不能选你。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是规矩。” “当一个好好先生,在地下社会里是混不下去的。” “可既使如此,你真以为,如果我真的想认真整你,你的书画协会的风波,能够这么顺风顺水的过去?你选不上美协,你的爷爷就能选上了。” “不能。”顾为经说。 “没错,从始至终,我都只是只用了艺术行业里的常见手段来处理这件事。我收买评委,我拉拢记者,天底下任何一处,管你是美国还是欧洲,是好莱坞还是威尼斯,都逃不脱这样的灰色地带的利益交换戏码。你想靠自己的双脚走到行业的高处,这就是你必须面对的一环。” “你一定会被记者骂,画的再好,也会有评委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理由不喜欢你。凭什么你有能力,就要给你颁奖呢?我只是给你这样的年轻人,上了一堂社会成长课。如果你的道德洁癖,连这都接受不了,那说明你不适合走艺术家这条路。画家可以敏感,但也要坚韧。” “我过分么?” 豪哥再次问道。 “不过分。” 顾为经点点头。 讲道理,以豪哥的能力,人家真的是没太和自己计较的。 迄今为止。 画协上的那些事情,他所展现的都只是一个画界大亨的手腕。 而非黑道大亨的手腕。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三章 曹轩的界限 老实说,一直以来,中年男人对待顾为经的态度甚至可以称的上是温柔。 豪哥使用的手段,甚至还没有《油画》杂志的理事长布朗爵士对待侦探猫的手段过分。 完全不符合黑道大枭的气质。 “顾先生,你一定要明白一点。迄今为止,我从没有敲诈勒索过你。没有人绑架过你,没有人在你爷爷出门时,把油锅泼在他脸上,没有人朝你们家那辆打蜡打的像是镜子一样的老爷车的车身上开几个弹孔。” “我也没有把你养的那只猫剥了皮,丢在你的床上。” 豪哥微笑。 “这一切,只是因为我愿意尊重你,而非我做不到。尊重往往是相互的,遗憾的是,我做了这一切,却从来都没有受到应该有的尊重,做为回报。” 电话听筒里,豪哥依然在笑。 只是瞬息之间。 那个语气温和,说话不急不缓的中年人就消失了。 他的笑声听上去变的阴恻恻的。 又变成了他叫吴琴莱给苗昂温父亲一支手枪时,那种发自骨子里的寒冷的森然凉意。 “我觉得尊重这件事情,应该和地位无关,和财富无关,只和态度有关,不是么?很多很多年前,我就在心里发誓,我可以容忍很多事情,我的原则唯独不能允许自己没有尊严,不能允许别人不尊重我。” “而伱,你现在就表现的不太尊重我。” “你需要给我一个理由。一个能够说服我的理由,否则的话,呵,顾先生,恕我直言,你的境遇,可能会比较的糟糕。” 顾为经紧紧的握着手机。 四周一片死寂。 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不断跳动的声音。 “曹轩……曹轩老先生。” 顾为经发觉自己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 他顿了顿,却还是迫使自己继续说了下去。“曹老知道有关您的事情,当时我还请曹老的助理帮我协调借用过一段时间的安保人员。” “就是那段时间,曾经在书画店门前站过岗的几班特勤吧。”豪哥说,“我知道这件事情。你是想告诉我,曹轩先生给了你不怕我的依仗么。曹轩很厉害,但那是艺术意义上的很厉害,老先生未必了解我这个世界,也未必清楚我的能力。” “不,我的意思是您可能不知道,前段时间,我送了一幅画给曹老先生。收到画后,老人家打了个电话回来。” “是专门从德国半夜打来的电话。” 顾为经回忆道:“在电话里,我们聊了不短的时间。” “老先生曾经提到过关于您的事情,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也是与我面临的选择相关的。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听一下呢?” “洗耳恭听,我很期待。” 豪哥在电话里听上去对此饶有兴趣。 “曹轩说,一个画家,想要走到职业生涯的高处,尤其在成名以后,会不断的面对着数不清的诱惑。一幅画在纽约卖出去了1000万美元。你是想老老实实的报账,还是想去找一些会计师事务所去做避税?” “合法避税听上去是可以接受的,可是如果再稍稍往灰色地带上迈一小步,在某些数据上做一点点的文章,就能帮你多省下30万美元呢?你是做还是不做?好吧,如果你接受了这一点,那么如果你的会计师告诉你,他有让你逃税的办法,能帮你进一步省下200万美元呢?” “没关系的,所有人都在这么干,保证安全,放心好了。会计师举着香槟,在你耳边咬耳朵,这时,你会心动么?” “如果你告诉自己,唉,反正是逃邪恶的资本主义帝国的税,无所谓啦。那么换一种场合呢?再如果有一天,有人联系你,同样是在数据做一点小小的文章,你不光省钱了,你还能再赚1000万,只是这次作品的买家是南美的某个地下军火商,你又会答应么?” 顾为经轻声问道。 “艺术家往往都是些非常喜欢讲究随心所欲的群体,所以他们经常就会不自觉的模糊自由、道德乃至法律的边界。” “他在国外的这些年,见过了太多太多的人,有同行,有晚辈,也有美院的学生,在欲望不断的啃食下,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有些人一开始和某些商务公关勾勾搭搭,然后慢慢的去一些狂乱的派对,觉得这样很潮。” “再然后,他们在PARTY里开始用叶子,在那里白痴的信誓旦旦宣称软性毒品是可以接受的,不过就像喝酒一样。再往后,就变成摇头丸,变成了海洛因,变成了去某些混乱的街区,找人给自己打上一针。” “往往3到5年之后,这个人就彻底消失了。” “人就是这样堕落的。没有谁会一下子就变成十恶不赦的混蛋,而是慢慢的滑落到了泥沼中。” “他们没有底线的向着欲望不断妥协,于是欲望就吞噬了他们。曹老就是看到了太多太多这样的事情,所以他才能一辈子都在诱惑面前,保持着警醒。” 顾为经说道。 “曹轩先生是个有趣的哲人,我对他的自制力表示钦佩。一个人如果能连续九十年都过着苦行僧一样的生活,想不成为大师都很困难。他是想说,让你也要成为这样的苦行僧么?” 豪哥说道。 “不不不,和您的猜测完全相反。” 顾为经竟然笑了一下,“我当时也是和您一样这么想的,谁知曹老和我说完这段话后,特意的告诉我,他这不是要敲打或者教育我,他是想要告诉我,不要让自己过成一个苦行僧。” “嗯?” 豪哥的语气都带上了困惑。 “他说,他喜欢对什么样年龄的人,说什么样年龄的话。” “今年早些时候,在大金塔项目组里,曹老爷子和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曾经告诉我,一个画家想要活的长,走的稳,最好酒、色、财、气,样样都绝不沾身。电话里曹老告诉我,当时这么说,是因为他把我当成了一个小孩子。” “小孩子的世界就应该是纯洁无瑕的,就应该是充满了正气,容不下任何一丝灰尘。豪壮、热烈、如灿烂的朝阳。” “同时,小孩子也是没有正确的世界观的,不懂得节制的,如果他告诉你可以享乐,那么孩子往往就会有了自我说服的空间,大口吃酒,行乐无度。” “所以他们应该听的是最正确的道理,不是最真实的道理。” “但是,在看了我的那幅画之后……曹轩就不把我当成普通小孩子看了,他说我有了一颗足够坚强的心,是晚辈,是男人,而不是孩子。” “他说,我已经做好了成为了一个真正的艺术家的准备。” 纵然电话那端的中年人,仿佛是一只阴毒的眼镜蛇一样正窥伺着自己。 当提起曹老对他的夸奖的时候。 顾为经的语气里,仍然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骄傲。 “所以,他便希望能用对待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一位同行,一位自家的晚辈,一个已经长大成人的成年人的态度,来对待我。” “成年人不喜欢被教训,也不耐烦去听长者的说教,曹老打电话来,不是想要教训我做个苦行僧,他只想把他自己的故事告诉我,和我说说那些真实的人生经验。” “而真实的经验就是——” 顾为经的嘴角略微抿了抿。 “曹老先生和我说,他也从来都不是一个苦行僧。” “他和我说,别信报纸和艺术评论上那些,说他玉洁松贞,是个多么多么无欲无求的人,都是媒体为他美化了而已。媒体总是喜欢替有名的文人墨客构建虚假的社会形象,大家心目里,大艺术家往往是一群品格无瑕的圣人。” “他们只需要传唱李白‘仰天大笑出门去’的诗句,却不愿意宣传诗仙想尽各种办法,求官求了一辈子,却郁郁不得志的那一面。” “曹老和我说,如果我在心中,他是摆在宗庙祭台上的那种香火缭绕的道德圣人,那么,我一定会失望。真实的他喜欢住大房子,不喜欢陋室草棚。他讲究享受,跑到德国来教书,还住在一比一仿造的苏州园林里。” “他也喜欢赚钱,一幅画能卖2000万美元,压其他画国画画家一大头,他可开心了。他也喜欢名,威尼斯双年展没给他颁金狮奖,他一直可不开心了,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没有答应过,去威尼斯双年展做过评委或者组委会嘉宾。” “曹老说,他甚至对艺术精神与原则都没有那么虔诚的坚持。前一阵子,《油画》杂志的布朗爵士想要拉拢他,用来大举打开东方的艺术市场。曹老是不太想答应的,不过他还开了个10亿刀的签字费。” “要是对方的董事会真觉得他这个老骨头值这个钱,他也就认了,做点坏事也不打紧么。曹老说,你看,他心中的小算盘打的可精明了。” 豪哥又笑笑。 听上去,曹轩先生真是一个相当有趣的小老头。 “老先生专门告诉我,酒色财气莫沾身这种东西,听听就好了。人是很难一辈子都拒绝诱惑的,他甚至想象不到,世界那些着名的大画家,哪个人真的能活成没有一丝烟火气的神仙样子。他自己也不行。” “他不喜欢毕加索的放浪行骸,可他这一生也不是个老和尚,甚至曾不止一个为了某个女人而被迷的神魂巅倒过。哪怕他老师当年在六国饭店里,捧角儿的时候,也是一把把的金银珠玉往上边扔,没比如今的明星粉丝们矜持上多少。” “他整天批评林涛教授戒不了酒,没出息,可是他自己年轻的时候,也馋两口酒,在巴黎留学的时候,威士忌喝的可凶了。后来得了一场大病,肝不好了,医生说再喝酒就别要命,他才依依不舍的给戒了。就算如今,碰上给采访啊,酒会呀,他还是会趁着没人管着,稍稍抿上两口。” “比起报纸上那个无欲无求的老先生,他告诉我的,这才是更加真实的他。曹老说他这辈子真的过的蛮快乐的,好酒,好钱,好名,好利,好享受,好一切漂亮的事物,有自己的小算盘。也喜欢随心所欲。 “他说——” “这才是真正的曹轩的样子。” 豪哥默默的听着。 没有表示任何一丝的不耐烦。 媒体总会给人加上滤镜。 或美化,或丑化。 或捕风捉影,只得一鳞半爪。 而这种话,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在什么采访,什么艺术家年表里能读到的。 甚至旁观者写的回忆录里,也未必会有所记载。 大概只有真被老人家当成了亲近的自家晚辈,才能够亲耳听到这般深刻的本人自我刨析。 如非这此机缘巧合。 纵然他是仰光的黑道教父,此般近乎于大艺术家直指本心的回忆。 他同样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能得知。 “曹老爷子告诉我,自由,就像是在你的心里画上一个圈。这个圈越小,你就会越古板,越无趣,反之,这个圈越大,你的人生也就越有失序和堕落的风险。他不希望我的圈画的太小。” “太小了,人就成木讷的机器了。心被钉死在桩子上,你还没有真正的活过,就把自己刻进了墓碑里。古往今来,他就没听说过哪个苦修士或者只会照本念经的和尚,能搞的好艺术的。传说中,怀素和尚还无酒不欢呢。” “没有喝过酒的人,是不知道醉的味道的。另外,人毕竟只活这一辈子,曹老说,小小年纪真活的看破红尘,也太亏了不是?但是,这个界限在哪里,你必须一开始,就非常清醒的为自己框定,画好。别交给自制力去纠结挣扎。” “豪哥,您刚刚说,很钦佩曹老先生的自制力。那天,曹老却告诉我,如果那通电话里,有什么东西称的上是他要对我的说教的话。那么恰恰就是——不要相信自制力这种东西,他九十年所经历过的事情告诉他,自制力是非常不靠谱的事情。” 顾为经的指尖在电话后壳上轻轻敲击。 “您知道曹轩老先生是什么年代生人么?” “上世纪初。” “是的,曹轩老先生和我说,他年轻的时候,和老师去上海滩,民国时那里的舞厅总有白俄的老妓女出没。这些人都是一战后逃难流落到上海的。” “她们中有不少,都是曾经的统治阶级的贵族小姐。” “她们会画画,会跳华尔兹和小步舞,会弹钢琴,会读波德莱尔的诗和雨果的,每年秋天,她们会坐着火车的头等包厢,从圣彼得堡出发穿过普鲁士的大平原,最终正好在雨季结束后的七月,抵达巴黎。” “她们在那里看戏剧,开沙龙,在丽兹酒店住上几个星期,顺便再买光夏奈尔衣帽店里的女装(注)。甚至法语说的比俄语还流利。” (注:住丽兹酒店,在夏奈尔衣帽店里买东西,都是深受十九世纪欧洲贵族们喜爱的潮流生活的一环。) “这些人都曾受过世界上最好的教育,信奉非常保守的东正教。就是传统中所谓优雅的精英阶级的一环,也是那种‘生而高贵’的人。” “一开始,她们只是在舞厅里给人弹弹钢琴,然后开始陪客人喝酒,陪人看戏。再然后,如果你给的钱给的够大方,她们也开始私下里做些半掩门的皮肉生意。到了最后,几乎所有在舞厅里经常出没的白俄女子,都是对外明码标价的。” “吃一碗茶,2块钱。跳一支舞两张一块钱的舞票,外加2元钱的小费。春风一度15到50元不等。” 他把曹老告诉自己的事情娓娓道来。 “老先生才几岁的时候,就在大人们的交谈间,见过人是怎么样把自己的底线一点点的向后挪,一步步的滑向深渊的。所以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制力是非常不可靠的事情。” “人是一种很容易向欲望妥协的生物。家境,教育,宗教……这些东西在欲望面前,都并不能成为坚不可摧的壁垒。” 自制力就似是一座用沙子堆成的泥土堤坝。 每当欲望的海潮拍打而来,都会被悄无声息的蛀蚀掉一部分。 在漫长的一生中。 欲望和灵魂的一次次对抗角力中,往往总会有轰然倒塌的那一日。 “所以曹轩说,你不应该等到诱惑来临的时候,再去考验自己意制力,再去在心中对自己说,‘不过小小的退后一步,就一小步,没有关系的。’界限一旦画下了,就是画下了。从此往后退一步,就是退一百步。” “如果你真的要越过这条界限的话,那么你一定要明白,这样做的代价是什么。” “就像酒、色、财、气。不是不能碰,也很难不碰。但你对待它们的态度,就应该像是健康杂志上营养师对待冰淇凌的态度一样——” “好吃但不健康,如果你一定要吃。请你确定,这是一个对你足够重要的大日子。”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四章 清清白白 “所以,如果你一定决定要喝个烂醉,请确定,在举起酒杯的时候,你现在真的很快乐,或者真的很悲伤。” “那么这一次举杯,它就是值得的。” 顾为经笑了一下。 “你看,这就是曹轩老先生所告诉我的,他的人生经验。” “而这件事,不是不尊重金钱的力量,而是在它在我画定的界限之外。我不想给您‘弹钢琴’,即使这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可过界就是过界,与您给我的小费是300美元,还是300万美元没有关系。我已经坚持了18年,坚持18年去做一个清清白白的好人,我很快乐,每天晚上都睡的很好,很安宁。” “没准再努力努力,我就也能坚持到九十岁呢。” “那时,哪怕是临死前,我也能开开心心告诉孩子们,说我这辈子从来没有主动向罪恶妥协过。世界上如果有天堂,那么我就会去天堂,如果有佛国净土,我就会在里面开开心心的听菩萨讲经。如果这些事情都没有,死后只是一团宇宙中的废热,那么我这辈子也对的起自己,对的起他人,我可以坦然面对所有事情,也不需要对着谁痛哭流涕的忏悔。” 顾为经平静的说道。 “我不希望这件事,成为我向自己妥协的开始。” “当然,我之所以敢这么回答,是因为我觉得没准这是一个邀请,而您有足够的宽容给我说不的空间。” “只有能够选择,问题才有意义,善恶和道德评判也才有意义。如果这不是一个选择题,那么我的答案与否,就并不重要了。” “如果有人拿枪指着我的脑袋,我绝对一点都不任性,你要怎么画,要就怎么画。要是我们一家人都快饿死了,这事儿我也干。甚至……如果是今年春节的时候,当时你开出这个条件,搞不好我那时也就答应了?” 顾为经对自己反问了一句。 “大概会吧。” “曹老爷子都开了10亿美元,让《油画》杂志收买他,我的矜持没有那么贵。” “谁能真的当一个圣人呢。一个人拥有的东西越多,收买他的价格就越高。” “在我们一家人都紧巴巴掰着手指的过日子的时候,300万美元,没准就足够动摇我的自制力了。我可以告诉自己这是劫富济贫,或者这单纯就只是一个交易。交易是无罪的,美国政府还跟基地组织做过交易bb的。” “而只要拿了这笔钱,我们家就可以住上大房子。我爷爷就可以不再工作,他可以坐着飞机商务舱去巴黎。好吧,即使我们家有了300万美元,我爷爷应该也不舍得做远洋商务舱的,但他会换上一身阿玛尼的西装,收拾的人模狗样的撮着果汁找他二儿子说,你看,你跑了,可我们依然过的很好。” “切,可惜没有你小子的份儿了。” 顾老头绝对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的人。 想到这一幕。 顾为经忍不住找自己笑笑。 “人想给自己找借口,是很容易的,而且这种事情说真的,也没有什么的。安迪·沃荷嗑着兴奋剂给通缉犯画过肖像,四大美院中甚至历史会被排到第一的佛罗伦萨美院的当家才子弗朗西斯·奥图尔,人家根本就直接就是黑社会帮派成员出身。可是……就算我给自己找一万个理由出来,我心底终归知道,这是不好的,明知道您是坏人,还要为了钱给您画画,这就是越过界限的。” (注:图片为安迪·沃荷——《13个通缉犯》) “如果这条界限不在存在,那么好人和坏人,还有什么区别呢?” “我知道这话听起来有点傲慢,但是,现在的300万美元对我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我有爱我和我爱的女朋友,我的爷爷虽然磨磨蹭蹭的不愿意练习,可我知道他在工作中逐渐找到了自我价值。今天,他被评选上国家画协成员的时候,您是没见到,他简直快乐的飞起,也哭的可厉害了。” “哪怕如今,连我的婶婶唠叨起来次数,都在逐渐的变少,只是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就是了。” “您看,豪哥,就是我想要的人生啊。您问我是不是不尊重您,我觉得更好的回答是,我愿意尊重我自己。” “我们家依然没有那么富裕,可一切都走在正确的道路上,钱就没有那么重要了。我爷爷在那里兴致勃勃的计划着秋天蹭画廊的福利,跑去比利时SPA小镇泡温泉的时候,我告诉我在为豪哥做事,帮伱把温泉旅店买下来了,他难道就会泡的更开心么?我和酒井胜子散步的时候,我偷偷告诉他,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坏消息是我给一个黑道教父画肖像去了,好消息是……我现在好有钱了。这难道能让我们的感情更稳固么?” “这种道德方面的事情,你可以瞒过全天下的人的眼睛,可如果让你不敢再对视你爱人的眼睛,当你死的时候,不能坦然的闭上眼睛,那么钱就没有滋味了。很荣幸,我遇上了不少对我很好的长辈,因此在我面临选择的时候,我总会想想他们是怎么做的。不光是曹老,还有酒井太太。” “她家里就很有钱的。胜子的外公是西班牙梅赛德斯的大代理商。她是从小坐着奔驰有保姆送着上学的人。可当他老爸挥舞着支票让她离开那个‘鞑靼人’的否则断了她经济来源的时候。” “酒井太太一言不发的扔掉了她的奔驰小跑车,家里的大房子,香奈儿手包,以及本来家里当成结婚礼物送给她的海滨的度假公寓,还有一只小帆船。头也不回的买了张机票就跑去日本和酒井大叔结婚了。她去一家广告公司当了三年的底层职员,就为了支持自己的丈夫追求梦想。” “所以我一直都很佩服酒井胜子的妈妈。虽然酒井太太一开始不太看的上我,可当了妈妈,人的思想就不一样了,老实说,天底下哪个父母不想给自己的孩子最好的呢?我当家长后,没准也是一个德行。可当年酒井太太是那么的勇敢。” “她如此清晰的知道,自己想要的什么,牢牢抓住,不后悔,不流泪,不放手。就算站到天台上,都没有向老爸的支票低头过。所以,往后这么多年的幸福都是她应得的,也都是她纯靠自己赢来的。她在金钱和幸福间选择了幸福,幸福也就选择了她。” 啪、啪、啪。 “我不知道现在是否是顾先生你口中值得喝一杯的场合,但我现在确实想要喝一杯了,向有趣的曹老先生致敬,也向强大的克鲁兹女士致敬。当然,也向你举杯,不说别的,至少这一番话,有些雄辩家的气魄。” 电话听筒里,豪哥慢慢的鼓起掌来。 “能够拒绝20万美元的宾利的人,屈指可数。能够仅仅因为心中的坚持,就拒绝300万美元的人,我会表示尊敬。” “说过了,我喜欢有勇气的人。对他们,我会格外的宽容。” “嗯,谢谢,不过归根结底,不缺钱的人,灵魂的价码就会更高一点。我是个蛮小市侩的人,从利益得失的角度来说,若是哪天我真的穷的揭不开锅了,或者因为什么理由,真的非要300万美元不可的话。我会去找酒井小姐要的。她真的是个超级小富婆,我也没有那么有男子汉的矜持,实在不行,吃个软饭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 顾为经开了个玩笑。 “是您允许我可以说实话的,我希望,这没有冒犯到您。或者,没有让您让手下拿枪爆了我的头。如果是这样的话,千万别冲动,有什么时候您感到了愤怒,我立刻就道歉,您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别紧张顾先生,我没有生气,我答应过别人,除非你主动愿意,否则我是不会逼迫你,或者你的家人的。你给我一个可以接受的回答,就像你所说的……有选择权,善恶才有意义。” 西河会馆中。 豪哥摇了摇头。 “我会一直给你选择权。” “我希望能对视自己爱人的眼睛,我希望能死后坦然的闭上眼睛,世界上如果有天堂,那么我就会去天堂,如果有佛国净土,我就会在里面开开心心的听菩萨讲经。如果这些事情都没有,死后只是一团宇宙中的废热,那么我这辈子也对的起自己,对的起他人,说的真好。” 豪哥重复了一遍顾为经的话。 “你拒绝我,就是因为你认为我是一个坏人是么。是坏人,所以你就不给我画画。”中年人忽然问道。 “我只是洗钱而已,没有做过真正的恶事。其实这个世界上,好人和坏人哪能分的那么……”他想了想,解释道。 “豪哥先生。” 顾为经第一次打断了对方,“您洗钱洗的家财万贯,洗钱洗的住在一座价值几亿美元的会馆里,洗钱洗成了这座城市里说一不二的地下教父。您却要对我讲一通世界上本没有黑白的自我洗白的大道理?” “Serioly?” “认真的么?您难道需要我告诉您您是好人,才能获得某种虚假的心理安慰。我还以为,您这样的大枭,至少能够勇敢的面对自己,至少有足够的坚强,去当一条赤条条来去的‘好’汉呢。” “没有做过恶事?您刚刚还让一位父亲替他的儿子玩轮盘赌呢。您说您的钱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不,您的钱洗的再干净,经过了再多道手序,它或许是安全的,但它绝对不是清白的。” “人可以欺骗别人,可以用金钱买来歌功颂德,买来甜言密语,可人唯独不能欺骗自己。先生,是您允许我可以在你面前,说实话的。” 顾为经顿了顿。 “而实话就是,毫无疑问,教父先生。您就是一个坏人。真正的坏人。” 电话听筒里传来沉重的呼吸声。 有那么一瞬间。 顾为经开始有点后悔。 他一时冲动之下,说了这样的一番话。 对方话筒里的呼吸声,已经不像是即将攻击的眼镜蛇嘶嘶的吐信声了。 它粗重的简直像是大暴雨将至前的疾风。 不过, 最终。 “再见,顾先生,总有一天,我们会见面的。”挂断电话前,豪哥只是如此说道。 —— 汽车驶过城市的街道。 不知道是不是当年在从事VIP要员保护的时候,留下来的“快速通过”的习惯。 阿莱大叔不是那种慢吞吞、四平八稳的节油型出租车行老师傅。 他的车开的四平八稳,加速和减速都不剧烈。 但一点也不慢。 阿莱大叔坐在驾驶位后面的时候,总是喜欢把车开的很快,尤其是在车马稀疏的半夜时分。 无论路况是否复杂。 这辆老式的二手现代几乎随时都顶在了超速的边沿在跑。 马路两侧街巷里的那些邻居,如果反应不够迅速的话。 当他们听到呼啸而过的车声,再往窗外探头张望的时候,就只能看到长街尽头被夜色与雾气拉的很长的尾灯霓虹。 车厢里的声音有些发闷。 伊兰特不是什么高级的轿车。 这车不至于像自家的那辆老雷克萨斯一样,年纪比顾为经大上了一轮还多,却也没有比顾为经的年纪小两岁。 它除了名字叫现代以外,全车上下都很不现代。 还是那种插CD盘的老式播放器和手摇车窗。 在阿莱大叔花了160万缅币在二手车市场,把它买下来的时候,就已经跑了接近30万公里里。 非常有岁月感。 跑起来,阿莱大叔的驾驶技术再好,速度快了。 也难以阻挡轮胎高速辗过路面的胎躁声,过微小的沟沟坎坎时悬架的老化金属挤压声,以及车身内部各种塑料件的异响隆隆的传来。 仿佛一首高音和低音彼此交错的奏鸣曲。 倒是阿莱大叔重新整备过发动机,更换了全新的油水,磨损的发动机活塞和正时皮带。 所以引擎听上去,倒是没有太多的杂音。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五章 赠礼 顾为经把脑袋靠在枕头上,听着窗外的混合在一起的声音。 他思考着刚刚的谈话。 想着豪哥的那句“总有一天,我们会见面的”语气里,仿佛有预言一般的笃定。 他略微有点不安。 顾为经想让自己静一静,却被窗外的噪音吵的怎么都安静不下来。 这种既不安静,又没有规律的碰撞挤压声音,让人有一种比单纯的吵闹更加心慌的烦闷。 没有人说话。 但顾为经也有自己海外银行账户和支票本。 早年间的时候。 顾为经真的见过,有欧美游客,在书画店隔壁的包子铺里买笼包子,嗦个凉粉的,最后都想用运通公司5美元的小面额旅行支票付款。 某种无形的空间壁垒。 女孩的声音响起。 摸了两下。 “可以,当然可以,以技术操作的角度来说,一瞬间的事情,毫无困难。但是我做为您的私人财务助理和投资顾问。从金融安全的角度,我强烈的不建议你这么做。” 他曾经询问过戴森小哥,能不能把钱直接转到国内账户上。 “这个忙,不会比你帮过我的忙更大,蔻蔻小姐,希望你可以不要放在心上,请让我为你做些什么吧?” 蔻蔻的头发枕在车门的小三角窗上,素白的额头紧紧的贴着玻璃。 通常情况下,阿莱大叔开车时。 也就是说。 用简单到近乎干涩的词语回答。 “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从精神上我支持世界上的所有国家一切平等。但是,从财务投资的角度来说,任何时候,把稳定的货币换成混乱地带的货币都是不明智的,除非你有什么可靠的内幕消息,刚刚去央行行长的家里吃了顿晚餐什么的。” 好像也变成了另一个人。 “对的,这是酒井小姐送我的礼物,你应该没有这么少女心。” 但宝盛给自己的信用卡的额度却高达六万美元,还额外附带八万美元的美元签账额度。 他们曾经在吧台后狭小的制冰机边紧紧的抱在一起。 另外宝盛银行在全球开设的57个办事处里,不包括缅甸。 “开玩笑的,放心啦,别人送我的生日礼物,我是不会拿去卖的,姐姐还是继续找地方偷个包子啃吧。” “美元在国内不能直接使用,如果你想换成缅币的话,听说需要去银行办理什么光票托收的业务,不过美元转本币的话,通常兑换起来,都是蛮快的。另外,人们说,如果去私人交易的话,汇率会给的更高。” “他会对你表示由衷的感谢的。” “那个……” “这里是缅甸。Myanar,youknow?” 说真的。 伊兰特绝对算不上宽敞的后排座位间,却被两人坐出了一道“宽敞”的沟壑。 眼观鼻,鼻观心。 “是顶配版的哦,虽然担心,女孩子用会不会显的沉了一点,不过我觉得蔻蔻小姐就算用不习惯,拿来拍人,应该也挺顺手的。” 不过。 蔻蔻正坐在后排的另外一端。 对方仿佛真的没有在关注后方发生的事情,他这才最终把手伸进了汽车后座置物袋里。 阿莱大叔。 在阿莱大叔的世界里,五十米外的那个交通信号灯柱,就变成了世界上最有意思的所在。 她真的转头就买了一部IPHONE14PROMAX1TB的顶配版本,用礼品纸包好,亲手写了便签祝福语。 可顾为经总是隐隐约约的觉得,这个外表瞧着很老实可靠,忠厚善良,浓眉大眼的黝黑的中年男人,正在用一种很八卦的眼神,偷偷摸摸的在看着自己。 其实他知道结果是什么。 在伊兰特在一处红绿灯前停定的时候。 “我的支票夹在您身上,对吧?” “我们一起选的礼物,胜子坚持她要付款,上次的事情,她想再次向伱表达道歉。” 阿莱大叔忽然开口。 顾为经就从里面拿出来了一个皮质的公文包。 “是的,先生。不过不在我身上。您上车前,我就放到了座椅上的置物袋里,就是您身前的那个。还有之前义诊的相关文件,我都在那个随身小皮包里。您看一下,就知道了。” 没错。 再等顾为经凝神细看的时候,蔻蔻的脸上的笑容又已经消失了,她又把脸侧了过去,盯着窗外的长夜发呆。 十万美元。 “正好我的ROV(注)好久都没有签到了,啥时候有空带你飞哦。替我向酒井小姐表示感谢,她真是一个好姑娘,能遇到这样的人,不容易的。” 顾为经需要用的时候,也便捷。 唯一的缺点就是开户周期比较长。 已经就放在我身前了? 顾为经通过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阿莱大叔,看门人正襟危坐在方向盘后边,腰板挺的笔直。 “听说你,捐个孤儿院的小孩子们,也捐了10万美元。”女孩搓起嘴唇,轻轻的打了个呼哨,“顾大款就是顾大款,不光三百万美元看不上,一出手打赏穷孩子,穷丫头,也是10万美元啊。” 蔻蔻看着窗外向后滑过的街巷,轻声说道:“妈妈告诉我,有些话,有机会的时候,你不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以后就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说了。” 要么是不好奇,要么是已经猜到了。 顾为经斟酌着措辞,不知道是否要再说下去。 (注:外版的王者荣耀,在整个东南亚区都蛮火的。) 似乎那么几秒钟里。 所以办理一些复杂的业务时,可能需要跑到魔都,东京,或者曼谷的办事处去。 顾为经最终决定,老老实实的听从树懒军师的建议。 对方在电话里似乎听上去,缅甸这个单词就已经足以说明了一切。 “本来想等明天到学校,再把这个交给你的……”顾为经递了过去,“不过现在正好。忘掉今天晚上的那些不愉快吧,明天又是新的开始。” 蔻蔻点点头。 “这样也好。”顾为经在心里悄悄的想。 他甚至可以刷卡去4S店里买下一辆宝马七系,只要他月底付清账单就行了。 蔻蔻撩起眼皮瞧了顾为经一眼。 这八卦的小火苗,不是燃烧的挺旺盛的么。 最外层的夹层里,放着家门钥匙,学校餐卡,一个小小的丝绸布袋,还有一个用粉色的礼品纸包裹的长方形盒子。 她似乎正在盯着窗外出神。 蔻蔻甩了一下脑袋,笑着说道。 顾为经微微怔了一下。 顾为经低头没有答话。 早在一战前就和美泉宫事务所就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什么的。 …… 如果不是他在眨眼,你简直会觉得那像是一尊木头人。 单笔能开的保付支票限额也高的吓人。 “这是我现在手头里能拿出的所有钱了。蔻蔻,你曾经拒绝了我的帮助。但今天发生了这些事情,我……我听到了你家里欠的债务,这种钱,能还还是尽可能早的还清的。我们是朋友,我希望你不要拒绝,好么?” 顾为经莫名的有一种,阿莱大叔似乎正在心里嗑瓜子,想要在小本本上记桃色绯闻的感觉。 反常的是。 对于曾经的还是千金小姐的她来说,这也是一比真正的巨款了。 才把那个粉色很有少女感的长方形盒子取了出来。 蔻蔻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又重新把视线投向了窗外。 在很多场合,他都觉得远远没有电子支付,哪怕是直接刷卡用的顺手。 就仿佛是沉闷的木头人一样,是绝对不会跑过来打扰你的。 但这些银行似乎都很相信美泉宫事务所的信誉。 快的恍若是错觉。 “呃。”顾为经有些尴尬。 顾为经侧头看过去。 这些重要的银行卡,顾为经都让阿莱大叔帮他携带着。 “要送我生日礼物,就大大方方的送嘛,婆婆妈妈的做什么呢?酒井小姐那样的人,难道会因为你送了我一部手机,而生气么。” 意识到是蔻蔻在对自己说话。 他用支票用的很不习惯的。 酒井胜子从来都不是那种刻薄小气的妹子。 比如说, Schostic集团的出版社稿酬,以及写作与艺术奖的奖金(如果有的话),都会被打到宝盛银行的存款账户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蔻蔻突然不八卦了。 蔻蔻没有立刻拆开礼物盒上的包装纸。 “你有去和行长吃晚餐么?顾先生,我觉得你没必要去找银行,如果你关注过过去12个月的时间内,离岸货币市场上,每个月缅币跌了多少的话,我觉得你在晚餐桌上,能私下里给行长兑10万,20万美元出来。” “啰,穷丫头哪里能用的起这么好的手机呢?现在的姐姐我,简直连吃个自助员工餐,都恨不得偷个包子回去当明天早餐继续啃。能拜托顾大款帮我折个现么,省得我拿去卖了换大餐吃。” “谢谢。” 听戴森小哥介绍说那是一家全球精品的独立私行。 似乎突然之间。 他的账户里加起来最多时也就二十万美元出头的样子。 恍惚之间。 此刻。 “没什么。” 她欠着头盯着漂亮的丝绸妆点蝴蝶结上,爱心形的便签生日祝福语和上面画着的大大的笑脸。 托顾为经帮她送给蔻蔻。 鼻尖的呼吸撞上了外面夜色的寒气,在玻璃内侧凝结出了一大层水雾,把她侧脸映在车窗上的倒影,也模糊成了一团的雾色。 “支票夹放在最前面的那个夹层里。密码锁是582。” 很神奇。 蔻蔻小姐真是他猜不透的神奇女孩。 顾为经抬头认真瞅了前方的司机一眼,然后才从打开夹层上挂着的小锁,从中取出了他的支票本。 以前那个总是喜欢叽叽喳喳,闹腾起来,就像是五百只鸭子一起嘎嘎嘎乱叫的活力满满的拉拉队长小八婆蔻蔻。 看门人沉默的答道。 顾为经把支票对折。 蔻蔻转过头来,盯着眼前薄薄的一张纸。 他一直都没理解,这和拿着5美元现金,到底有什么区别。 他吹了声口哨。 顾为经将这张价值十万美元的高额支票递给蔻蔻。 顾为经思考了几分钟。 顾为经犹豫了一下,“祝你生日快乐,蔻蔻。” 他并不问顾为经要支票夹做什么。 顾为经想让蔻蔻开心一点,于是他开了一个玩笑。 她又变成了那个喜欢非常笑,气场飞扬的拉拉队长。 不过…… 不是吧,不是吧。 也就是只有那么一瞬间而已。 她又大方,又温柔。 顾为经盯了书包几秒钟。 就像连蔻蔻也知道,胜子不会生气一样。 顾为经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盯着窗外,头也不回的时候,便像身后长了眼一样,知道自己正在看她的。 他又认真的盯了助理半天。 你果然是在偷偷看我吧。 比如,顾为经现在估算了一下他的账户余额后,然后就在支票上签下了“100,000.00”的数字和自己的签名。 讲道理,您不会是这么表里不一的人吧? 咱们不是对世界哀伤绝望,郁丧若死,心已经枯寂了嘛。 哪里枯寂了。 将两个人区隔了开来。 国外很多大额金融交易,包括甚至发的薪水都是习惯是用支票进行的支付。 “你在看什么?” “真是IPHONE么?哦,是酒井胜子送给我的吧。” 盯着红绿灯上跳动的数字在看。 他打开放在脚边的书包。 前段时间阿莱大叔在跑茉莉基金会的事情,再加上,放在钱包里怕丢,怕被婶婶熨烫外套啥的时候,一不小心给翻出来。 他向着前方的阿莱大叔问道。 美泉宫事务所帮他处理出版社的打款,跨国税务的处理换算,各种报表的申报这些和侦探猫这个身份相关的问题的时候,顺便给他开了好几个不同的私行账户,以应对不同的用途。 自从顾为经放下电话之后,蔻蔻就一句话,都没有对自己说过。 把他和蔻蔻的事情,从头到尾的告诉了酒井小姐,让她替自己做决定。 忽然。 确实没有抓到阿莱大叔想要看他八卦的现形的明显举动。 但没办法。 “这才是大少爷的威风么。苗昂温这种,真是上不得台面喽。”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还清这么大的钱。但是你说的对……有些钱,还是要尽可能早的还的。”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六章 城市角落 蔻蔻小姐伸手在顾为经的手臂上拍拍。 “谢谢啦,真的,我不拒绝。感谢你的钱,我们家现在,确实很需要它。” 她把这张现金支票折好,收进自己的衣服里。 蔻蔻盯着自己的裙摆。 刚刚走的太匆忙。 她离开时,只顺手把钢琴边金属盒里打赏的零钱给捎走了。 但没有来得及回后台换衣服。 车窗外十字路口路灯将光影投在她的手上,脚上,裙子上,带着老式钠蒸气灯特有的昏黄色。 这种色泽让蔻蔻想到了烤箱里的闷热的灯丝。 她被生活这只大烤炉一点点的照啊,烤啊。 一点点的逼干身体里的水份。 找不到半丝阴凉。 “嘶嘶嘶。” 蔻蔻翘起嘴唇,轻轻的在心里配音。 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大块被微波慢烤的锡纸牛胸肉。 身上酒吧里的裙子就是包裹着她的锡纸。 而酒吧里灯红酒绿的杂乱气息,那些客人身上的酒气,更衣室里裙子上面沾染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各种劣质香粉味道,就是刷在她身上的酱汁。 总有一天。 她会被从一块粉粉弹弹的新鲜水润的东西,被煎的双面焦熏,成为黑乎乎一团的东西。 不。 她不是牛胸,生活也不是烤箱。 她是金黄的落叶。 生活是太阳。 当春天,她还在枝头的时候,阳光温暖,柔软,妩媚,带给她无尽的活力和热量。 有一天。 她从枝头飘落,变为了一枚金色的枯叶子。 于是烈日炙烤着她,抽干着她的身体。 等她再也榨不出水份的时候,她整个人都会燃烧起来,一点点的蜷缩,卷曲,化为灰飞。 不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就像她的妈妈一样。 “我们先去一躺TideMarket吧,就在中央火车站左拐旁边的两条街口,你知道它么?” 蔻蔻忽然转过头,望向顾为经。 “你家现在搬到那边去了么?” 顾为经想了想,问道。 TideMarket——潮汐市场。 他听说过那里。 它是仰光本地很有名的一座小商品批发的市场。 那里贩卖的产品多种多样,主要经营一些低价的服装、家电,某些你完全没有听说过的香水化妆品,女士皮包,石英手表,和只卖核算下来不到几十美元的“劳力士”,几美元的阿迪达斯。 当然还有永远少不了的各种旅游纪念品。 它承接着整个城市几百万人口的廉价消费品的需要。 有点像那种世界各地都能见到义乌小商品批发市场,不过条件会比较糟糕。 事实上。 这里的绝大多数货物,可能也真的是来自义乌。 叫“TideMarket”也不是因为它挨着仰光港。 而是一般早晨4、5点太阳刚出来的时候。 市场就已经开门了。 里面的店家们开始各种备货调货。 一个个由集装厢以及小棚子改装而成的店铺,全部被打开,人流汹涌的从集市的大门涌来。 到了晚上太阳落山的时候,大多数档口就又已经关门了。 那些涌来的人流,重新隐没在了四周的街巷中。 消失不见。 就似沙滩上的海浪一样。 永远去而复返。 所以尽管它有正式的名字,本地人还是喜欢管它叫这个“潮汐市场”的外号。 顾为经知道蔻蔻他们已经从原本的政府配发的住宅里被赶了出来。 不过。 他还真不知道蔻蔻现在家住在哪里。 蔻蔻也没有告诉过他。 刚刚上车后,大家彼此都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沉默。 “不,我家不在那,我家搬到了东边,住在——” 蔻蔻的嘴里报了一个地名。 某个像鸽子窝一样挤在一起的老式居民区的名字。 “这么巧?” 顾为经侧了下头,心中惊讶。 他从小就在仰光长大,然而他完全不是那种对城市街道就像掌心一样了解的万事通、活地图一样的人物。 有一得必有一失。 顾为经画画时,用笔的空间想象力,构图设计时结构应该紧密还是疏离,对于视觉焦点的把握是否正确。 这些方面,他都做的不错。 甚至称的上很好。 他不是那种一窍不通的废柴,捡了奇遇宝藏后,才从丑小鸭化身白天鹅,从愚钝的蠢货变得如有神助的人。 后面那部分关于如有神助是真的。 不过,顾为经可以骄傲的说。 就算没有系统,原本的他也是个普通人里优秀水平的用笔天赋,也是可以将人生目标设在上百强的名牌大学,运气好的没准能留个校,在博物馆之类的地方当研究员。 或者将来跑去育碧、EA啥的做美术设计。 争取做个体体面面的城市中产的人。 他不自信只是不自信于,自己能不能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千万里挑一的大艺术家,成为能迈入美术史课本的人物,成为曹老先生的关门弟子。 除此以外。 比不了酒井胜子有灵气。 可顾为经对空间距离的掌控,也能被马马虎虎算个小天才。 这一点,甚至是由豪哥亲自认证过的。 对方就觉得把他捉去画假画,培养培养应该挺有钱途的,最开始才会反复登他们家的门。 然而。 这些方面仅仅只限定于“纸上谈兵”。 一旦脱离画布这个载体。 往往顾为经一下子就麻爪了。 他长到十八岁,至今分不太清东南西北,甚至有一点路痴。 曾经学校组织去动物园做春季游学,上个厕所的眨眼功夫,就迷路跑丢掉过。大部队在集合点等了他半个小时,才把老师给找到。 此刻。 顾为经却惊讶的发现。 他竟然知道蔻蔻的家住在哪里,它离好运孤儿院很近,近到只隔了不到两条街的距离。 他每一天都会从那片的居民区前经过。 是巧合也不是巧合。 好运孤儿院所在的莱雅达区,本来就是整个仰光新兴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和大贫民窟的所在地。 在缅甸这种地方。 这片区域都以人工成本低廉而着称。 只要你的生活标准放的够低,把1美元掰成几瓣,足够你连睡觉带吃饭,过上两三天的。 蔻蔻家里现在财务状况拮据。 短时间内想要找到能够供一整家人安家落户的地方,除了莱雅达区以外,实际也没有其他太多选择。 若非蔻蔻在酒吧街做兼职,每天晚上坐夜班公交车回家的时候,那时顾为经和酒井胜子也已经告别了茉莉小姑娘各回各家去了。 一来一回。 时间表上正好相互错开。 他们甚至早该碰上了好几次。 “等会儿让我送你回家吧,那边的路阿莱大叔早就开熟了,顺路,不麻烦的。”顾为经建议道。 “当然,只是……” 蔻蔻小姐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不想穿着酒吧的衣服,身上弄的味儿味儿的回家。” 蔻蔻理了一下头发。 “我没有办法跟我爸爸交待的。我得找个地方换一个衣服,洗个头发,再把脸收拾一下。送我一下吧,顾为经,麻烦你了。” 顾为经本来告诉对方,这个点,他觉得城里应该所有卖衣服的店铺都已经关门了。 不过。 他看着蔻蔻小姐脸上那抹有些乞求意味的神色。 他实在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来。 —— 意料之外的是。 当阿莱大叔的车在市场外停下的时候。 不像是顾为经以为的那样,会是安静、黑暗的仿佛是寂静荒原或者夜晚关门后的超级市场那种鬼气森森的样子。 这里竟然是一片非常忙碌的景象。 是有不少店铺都关门歇业了。 却也有不少小摊还亮着光。 紧闭的大门后的那些小档口前,从上空接拉如蛛网一样的电线上悬掉而下着各种电灯泡。 通常没有灯罩。 就是由一根电线接着灯泡。 黄色的钨丝灯,白色的节能灯,挂在墙壁招牌上廉价铜丝灯和二极管灯带交缠在一起。 摇摇晃晃。 明明灭灭。 它们离灯火辉煌这个词差了不少距离。 但就这么一盏连着一盏,一直蔓延到视野尽头。 黄的白的。 仿佛是天上闪烁着的银河和地下夏日里的莹火被捏合在了一起。 所以。 没有天没有地。 只有星星闪闪的人间。 出乎意料的很漂亮。 “第一次来?大概顾少爷从来没有跟女孩子逛过这样的‘超市’吧?” 蔻蔻看着顾为经凝神远眺的样子,微微抿了抿嘴,笑了一下。 她往前走了两步。 转过头来,朝依然站在原地盯着市场的招牌发呆的年轻人挥挥手,“来,走,陪我挑两件衣服吧。” 蔻蔻没说错。 这个大集市固然在整个仰光大名鼎鼎,顾为经还确实是第一次跑来这里。 所以, 他当然也不可能和任何一个女孩子一起逛过这里的集市。 酒井胜子就别说了。 就算是莫娜。 对这种地方,学生会主席小姐也有一种源于骨子里的条件反射般的敬谢不敏。 有一次他们出来玩,从中心火车站出来。 大热天的正好从这边经过。 顾为经顺口建议,要不要去里面看看有没有卖冷饮之类的地方。 “不,谢谢,请务必相信我,顾,我在班加罗尔时,已经把这辈子连同下辈子和下下辈子,去这种地方的额度都用完了。” 莫娜猛的向后退了一大步,近乎强硬的姿态,把他给拖走了,“那里就仿佛是……仿佛是三等舱。伱不会想在哪种地方找糖水喝的。对于挤在一起的绵羊来说,舔舔别人的流着汗的腋下,就算是喝糖盐水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 顾为经都没有太搞明白,什么叫做“那里是三等舱”。 直到后来。 他读到一本很好看的旅行游记上写过,印度的火车,从舒适文明,金碧辉煌,有仆人贴身照料的头等舱,到底层群众购买的别说女性盥洗室,连厕所都可以等同于地板的三等车舱。 就像是阶级划分的缩影。 在19年印度宣布废除种姓制度以后。 看他坐火车的时候,会乘坐哪个车厢,要比看他叫什么,更能清晰的区分出,一个人到底是属于那个阶级的一份子。 如何处理三等舱乘客极为糟糕的乘坐条件,是几乎过去整整一个世纪里,印度政治传统里的老大难问题。 BBC报道过。 每年三等厢的乘客,从火车上被挤下来摔死的案件,都会超过一千起。 圣雄甘地曾经抱怨过一句关于三等舱名言——铁路公司对待他们乘坐三等舱的乘客,就仿佛是对待装在厢子里运输的绵羊。 他们认为乘客所需的舒适,就是绵羊所需的舒适。 而尼赫鲁说,“即使是看着乘客乘坐三等车厢,都是一件痛苦到另人抓狂的事情”。 事实证明。 他的女儿确实很抓狂。 英吉拉·甘地甚至在上台后,忍无可忍的宣布了一项新政策,——从1974年开始,将所有的三等车厢更名为了二等车厢。 顾为经和苗昂温在德威穷的跟乞丐一样,那是跟学校里的同学比。 在仰光,他们家还真的算不上“Thirdcss”的群体。 蔻蔻管他叫顾少爷。 固然是女孩子的调侃,可若是离开德威的校园范畴以外的话,再称他一声“少爷”,也不算太过往脸上贴金。 莫娜家里天城金店从孟买来的打工伙计,也是一直管他少爷、为经少爷的叫着。 不提家里书画铺开在的仰光河两岸,本来也就是为往来游客售卖商品的重要的旅游街。 没必要舍近求远。 这边集市的主要目标客户群体,也和顾为经他们家不太搭。 没准……也就和顾老头有点搭。 顾童祥听说这里有三十美元一块的大“金”表卖的时候,曾经暗戳戳的心动过,想要给自己整一块,拿出去装逼用。 后来。 老爷子犹豫了半天,觉得附近的街坊邻居,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 别说戴假表了。 他就算咬咬牙,真上一块真的二手间金劳力士,跑出去炫的时候,也可能会被人认为是假表。 装逼装的不够爽利。 这才只好作罢。 “过来,我记得,这里有个小门,能直通后面几趟的服装区。” 蔻蔻宛如一只回到熟悉领地的灵巧小鹿,双手拎着红裙子,在集装厢搭建而成的钢铁集市里敏捷的钻来钻去。 经过一个个像顾为经这样的初来者根本看不懂意义的档口的喷漆符号和缅语简写的快捷路标。 她领着他。 一路往由集装厢构成的钢铁丛林的深处而去。 顾为经加快了脚步,跨过了地上一滩从旁边漏水的简易厕所流淌着过来的,带着泡沫的可疑液体,让自己争取能跟上蔻蔻小姐的脚步。 真的走近这坐批发集市之后。 顾为经才发现,这里既不像外面看灯火时那样美,也没有珊德努小姐想象的那样可怖的如是充满了妖魔鬼怪。 就像它的名字。 这里就是一座大集市而已,一座随着人流而在繁忙和清冷间变幻着的潮汐集市。 现在这个时间点。 就恰在落潮和涨潮之间的中间区域。 这些仍然在亮着灯火的集装厢档口,有的正在进货,各种各样的小商品被从小货车上搬下来。有的正在发货,把批发的成捆成捆染色棉料和尼龙贴好标签,装上货车。 有的店主正在档口前打电话。 有点店主正在清点账目。 有的人只是靠在集装厢上一根接着一根的吸烟。对方的目光跟着蔻蔻小姐鲜红色的裙摆移动,当他发现顾为经正在看他的时候,又把目光收了回去,盯着手机上的扑克牌游戏发呆。 这里就像是隐藏在城市里的那种迷宫般的丛林。 飞禽走兽,夜行动物和日行动物齐聚一堂,工作或者休息,每个人都有很强的目的性。 只有顾为经。 他像是追逐着一只红色的斑点小鹿误入此间的牧羊少年,有些迷茫无措。 毫无疑问。 这里光凭着复杂的味道,就能赶走像是莫娜小姐这样的客人。 不能单纯的用“臭”或者用“香”来形容。 就和世界上大多数东西一样,这里不是用这么简单的词汇就能一言以蔽之的场合。 它不仅很臭,也很香。 顾为经很难形容这么复合型的感觉。 视觉,嗅觉,乃至听觉。 你看到什么,闻到什么,听到什么,这一切都被混合在一起,并和你的脚步牢牢的绑定。 随着空间的变化而不断变化。 大多数情况下,这里的空气都比较污浊。 可闻着香还是臭,只取决于你刚刚经过的,是正在小推车边用橡胶管接着煤气罐,卖本地特色小吃,炸的霹雳啪啦的豆腐春卷和炖的沽沽冒泡鱼汤粉的夜宵摊,还是正在忽忽漏水的简易厕所。 熏的你想要流眼泪的东西,也不太好说。 可能是一瓶被谁搬运货时,不小心打碎在角落处的玻璃香水瓶,可能是卖卫浴用品小店集装厢里传来消毒水的浓烈味道。 也可能是顾为经刚刚差点踩中的一只——不知道死了多久,但在仰光白天闷热的天气下,已经开始腐烂的大老鼠。 好吧。 就凭这最后一样,顾为经至少赞同珊德努小姐的一个观点。 “这里确实不是找冷饮喝的好地方。” 有些时候。 以上几种状态甚至是叠加在一起的,几种味道也是叠加在一起同时存在的,你的感官被模糊掉了,分不清到底捕捉中了什么样的感觉。 甚至连时间也被模糊了。 顾为经看到有些赤裸着肩膀,只穿着一个大裤衩躺在行军床上的看店伙计,正揉着睡眼惺松的眼角准备起床。 有些店里,正有人脱衣服,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把军绿色的电风扇拉过去,对着床猛吹。 似乎是准备要上床睡觉。 顾为经甚至不确定,那位正在买炸油条的店主,他到底是在吃一顿很晚的夜宵,还是在吃一顿很早的早餐。 真是一种无法捕捉,无法形容的古怪感觉。 味道,感官,时间,空间,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座批发集市里,在顾为经的四周融合为了一体。 每一种感觉都是这里的一部分。 就像那辆伊兰特轿车在高速运转时,复杂的分不开的各种声音,所组成的喧嚣奏鸣曲。 物理课本上说,气体、液体、固体三种物质混合。 水蒸气、二氧化碳和少量二氧化硫……所有的这一切揉杂在一起,形成了我们看到的烟。 而灯光,小吃摊,杂货铺,香水、老鼠、吱吱声,沽沽声,哔啵声……所有的这一切元素在顾为经的四周混合在一起的时候。 就形成了浓的近乎于化不开的烟火气。 当然。 也可以更加简单。 用新加坡双年展的主题来概括—— “它不像德威那么飘到云端,也不像孤儿院那么沉在泥泞里,这里就是人间的喧嚣。”顾为经对自己说。 —— “这里的店铺运营的时间都不太一样。虽然市场的大门要到天亮时分才开,但是有些早的批发档口,凌晨三点钟就开始营业了。现在正是他们要备货的时间,对于他们来说,从现在,新的一天就已经开始了。” 蔻蔻注意到顾为经的目光,站在前面等他,开口说道。 “而也有的店铺,会从下午一直开业到晚上十一点,所以,对他们来说,过去旧的一天甚至还没有结束,现在正是他们整理过去一天的收获,清点账目的时候。” “蔻蔻,你不是第一次来么?” 顾为经看着她。 比这种大市场,他生活了十八年却从来都没有踏足一步,更加难以理解的是。 蔻蔻小姐竟然不是第一次来。 何止不是第一次来。 她来这里,就像是回家一样轻车熟路。 这已经不是家里穷了以后,开始要考虑节约开支,找点便宜的小商品买买可以解释的清楚的了。 要知道。 再几周以前,蔻蔻还是衣食无忧的富家千金。 在私立贵族学校里,都是家庭条件最好的几个人之一。 莫娜都完全无法接受这里的环境,更何况蔻蔻呢? 这里跟她所生活的官邸,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不同维度。 而蔻蔻。 她居然对市场里的一切构造都了如指掌的样子,甚至还知道哪里有小门。 “有些年头没有来过了,不过这种地方,一但开起来,构造就几乎不会发生改变。”蔻蔻轻声说道。 “小时候,我妈妈会经常来这里,有些时候,也会带着我。”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七章 逛街 蔻蔻带着顾为经绕过由两个连在一起分别写着“上等东夏彩绘瓷盘,全场5500缅币/支”和“精品翡翠镯子,买三赠一”的集装箱组成的围墙。 就拐进了后方一大片空地中。 目之所及,这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 仿佛是某种属于衣物的“万国博览会”。 不过是垃圾回收站版本的。 裙子、外套、牛仔裤,桌布,箱包,沙发的织物面料,从工厂流出的库存布料。 带包装的,不带包装的。 …… “反正你所能想象到的任何一种旦凡和纺织品有关联的物品种类,往往就都能在这里找到。”蔻蔻指着那些拉着隔离带里,一个个堆的足有几人高的织物堆,“前提是你有足够的耐心的去仔细挑捡,或者说……翻垃圾。” 衣服垒的像是农村晒粮食的谷场。 也散发着酷似下大雨后某种久久没有人打理,又经过太阳暴晒后,发酵、发芽和发霉三种反应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这里的货都是些从城里各种服装回收车间搞来的旧面料;那些没有按时交管理费的集装厢档口的库存,还有大量从大街小巷,人们收购废品的时候,一起收来的二手纺织品。” “它们中明显有价值的部分,会被人回收其他的摊子上售卖。但不是谁都有耐心过来翻点清理,没有人想要的,太脏的,因为一些原因卖不出去的,最终全部都会堆积在这里。” 蔻蔻小姐指着警界带边的小马扎上。 正聚在一起打牌的几个大爷。 “我不知道现在这里怎么样,小时候过来的时候,这里有两种购买方式。” “要不然商量好,每五件500缅币。包括大货车的上面破了洞的防水布,再到破了洞的蕾丝内衣,不论大小。只要是连在一起的,就都算是一件。要不然就是拿一个塑料大盆,一盆500缅币,只要你能装在这个盆里的,就都可以带走。” 蔻蔻向顾为经介绍道。 “我妈妈是一个失败的舞蹈演员,却是一个蛮有想法的好裁缝。那时我姥爷破产了。她告诉我,如果你想用10000美元的预算买到真正的香奈儿,那么你应该去品牌店。如果你想用10000缅币的预算买到真正的香奈儿,这种地方就是你的不二选择,而且,你也很难有其他的选择。” “哦,不瞒伱说,你可能不信,我童年记忆中的美好时光,有不少都是在这里过的。” 蔻蔻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夜晚。 也是这样差不多的子夜。 她把一支大大的塑料盆顶在脑袋上,跟着拿着手电筒的母亲,在这些织物组成的海洋间游荡。 这些垒的极高的衣物堆,对于那时的小女孩来说,俨然像是真正的山丘。 她们两个就是想要在山丘之间,捡到狗头金的寻宝人。 “美好时光?” 顾为经望着这些破破烂烂的二手衣服。 他忍不住轻轻蹙眉:“这种地方能买到香奈儿么?” “你没理解——” 蔻蔻深深的望着顾为经。 她看到男生眼中的怀疑,蔻蔻忍不住想要揪揪他的手,跑过去拿一个盆顶在脑袋上,带着他一起去“淘”衣服。 蔻蔻想要告诉他。 真正取决于在你的记忆中,这些时光片段到底能不能算的上是美好时光的决定性因素,永远不在于你是手里拿着一万美元,逛素万那普(注)的商店,还是握着几个紧巴巴的硬币,翻臭哄哄的旧衣服堆。 这里面的乐趣仅仅只在于,跟你在一起的,陪在你身边的到底是谁。 (注:国际机场名,泰国机场王权免税店的香奈儿专柜,传说中是亚洲区比较好配货买到经典款式包包的地方。) 蔻蔻的手都习惯性的伸出去了,忽然又僵了一下,把手放了回来。 “香奈儿其实不好说啦。” 话到嘴边。 蔻蔻临时改成了回答他后面那个问题。 “看运气喽。” 蔻蔻抿了一下嘴角,“这种地方的要点在于,你要相信自己能捡到真正的宝贝,就像砸开一百个海蚌颗粒无收的时候,你必须要想象着,下一颗蚌壳里会给老娘吐出漂亮大珍珠来,否则,还有什么能支撑着你翻捡这些脏兮兮的烂衣服呢?” “母亲告诉我的秘诀就是,她每次来到这里,都把这当成了过去在曼谷留学,逛的奥特莱斯购物店。只要你愿意发挥想象力,本质上也是差不多的事情。” “在奥特莱斯,你买到的可能是库存12个月断码的普拉达高跟鞋,在这里,没准是库存12年乃至120年的。” “她在这里找到过一大块品质很好的柞蚕丝面料,只是被蛾子弄出了几个洞而已。我人生中的第一条小礼服的裙子,就是妈妈用那块面料给我做的。有些时候能找到一点好看的蕾丝,上等的亚麻布料。虽然我们一直没有找到过香奈儿,但有一次,我们曾找到了一个装破烂衣服的旅行箱。” “箱子里的东西都是些不值钱的破衣服和杂志,但那个箱子,把它收过来的人,没有认出来,它实在太古老了,那是路易威登1887年生产的旅行提箱。” “我妈妈认为那是正品,她很笃定的告诉我。那一定是某位英国任命的总督,或者跑来访问的公爵夫人曾经用过的东西。” “酷。” 顾为经渐渐的搞明白这种事情乐趣所在。 和他在书画公盘投标的时候,捡漏捡到了一幅19世纪的名贵油画,从而获得了巨大的成就感,完完全全是一码事。 只是这种好运气不是每次都能碰见。 能遇上一次,都算是老天爷愿意罩着你了。 他后来又转悠去了好几个类似的艺术品交易的盘口。 那里面的藏品,大多数都是很常见的东西罢了。 “不过,我们今天不是跑来掏衣服堆的。这些二手旧衣服就算其中有些值得购买的东西,你在买回家把它又蒸又煮,该洗洗,该泡泡,最后再拿紫外线灯都通通照一遍之前,最好别穿。” “毕竟,你永远都不知道,这里的东西是从哪里收过来的,它们的上一任主人是谁。” 蔻蔻歪了一下脑袋。 “可能是公爵夫人,就有可能是得了疟疾拉肚子拉死的乞丐,也可能公爵夫人的手提箱落到了拉肚子拉死的乞丐手中,这种事情,谁又能知道呢?” 她对待脱衣舞酒吧里,那些来路不明的裙子内衣时,绝对不贴身碰。 就是小时候在这里学到的人生经验。 “好了,我们跑过来的目标,不是来捡到隐藏在这些衣服山之中,被主人疏忽丢掉的香奈儿的。跟我过来,这边后面是专门处理前面市场里,长久卖不出去的库存货的地方,它们至少都是新的,嗯,大概率是这样的。” 蔻蔻拉着顾为经。 走到织物堆旁边,专门被清理出来的一排小摊位处。 摊位上拉着横贯铁丝。 铁丝上面用衣架挂着各种款式的衣服,地上摆放着两盏小台灯,夏日夜晚的小飞虫,在小台灯氤氲出的光线中,漫无目的的飞舞。 …… 这个夜晚注定会成为顾为经人生中的很多个第一次。 第一次去酒吧。 第一次生气的拿酒杯砸人。 第一次被人拿枪指着。 第一次只隔着一只电话的距离,近距离的面对豪哥这样的黑道教父。 第一次来到夜晚的集市,也是第一次陪女孩子挑选衣服。 莫娜和顾为经一起去过不少地方玩,坐过摩天轮,去过海洋馆,喝过冷饮,打过街机,看过电影。 但他们并没有一起挑选过衣服。 珊德努小姐私下里认为。 穿着打扮代表了一个女孩子的脸面。 衣服既能表现出一个女人的气质,也代表了一个女生的独立性。 尤其印度的传统文化里。 男人往往穿着很现代潮流,西装,牛仔裤什么的。 随便穿。 但是女性的穿着规矩很多。 一个女生穿什么,有没有穿衣自主权,对身体能不能自由支配,要不要顺从父亲或者丈夫的命令,往往就能代表着她在家庭里的地位的高低。 前面的那些事情。 莫娜仍然把能把它归类到男闺蜜,PLANB,青梅竹马的男性友人这个大分类之中。 但穿什么是否要征求别人的意见,女为悦己者容啥的。 则完全是进入到下一个领域之内的事情了。 那是应该和“男朋友”而非“男的朋友”讨论的事情。 顾为经不了解莫娜的想法。 他现在只觉得,女生们挑选的衣服时迸发出的热情,真的是一种由内而外的爱美天性。 她们对待服装的耐心。 完完全全不会因为是在旗舰服装店,还是在子夜时分的廉价夜市小摊,而发生任何的改变。 连蔻蔻这种急性子的女孩,也一个模样。 “诺诺诺,买够三件送一件,这两件衣服,你觉得哪一件更好看一点?” 二十多分钟后。 蔻蔻小姐把一条牛仔裤交给顾为经。 然后,她左手拎着一条红色写着“girlsjtwanttohavefun(女孩喜欢找乐子)”的斑点直筒半截袖,右手举着一条粉黄色的碎花连衣裙,依次放在胸前,展示给他看。 “嗯,裙子好看一点,简约系的感觉。你穿着更好看点。” 顾为经斟酌着给出建议。 “呵,老土了吧,这裙子穿上去,太老气了,只会让我看上去像个老阿姨的。再说了,这裙子的腰线收的太低了,会显的我腿短,这种裙型是给O型身材的姑娘穿的。姐姐好不容易有一双长腿来,穿低腰线裙子太亏了,你会觉得低腰的小短腿老阿姨好看么!” 蔻蔻拧着眉,怼了顾为经一下,在嘴里哼哼着。 对男生的时尚鉴赏能力,表示怀疑。 “嗯,旁边的那个短袖也不错,上面的碎斑点,有点波普艺术的感觉,显的有活力,可能更好看一些。” 顾为经急忙亡羊补牢中。 “诺,我觉得也是。下次教你一个乖哦。” “以后跟胜子小姐一起逛街的时候。人家问你她穿哪件衣服好看,这是一个陷阱题。”蔻蔻俏皮的说道,“正确的答案是,穿哪件衣服都好看。选你自己爱的那个。” “嗯……你真觉得这条碎花裙子好看?”蔻蔻小姐又左右对比瞅了两眼,有些狐疑的问道。 “陷阱题?” 顾为经察言观色了一下。 “学的蛮快的,但这次不是。”蔻蔻鼓了下腮。 于是,顾为经点点头。 “先都拿着,我再挑一下好了。” 蔻蔻把两件衣服全都堆在顾为经的怀里,又跑到摊子旁边奋战。 “看看夹克,看看夹克呗,那边的区域都是6000缅币一条,料子可顿实了呢!” 看摊子的是位五十来岁的大爷。 放下手里的扑克牌,溜达了过来,他从怀里拿出根烟递给顾为经,被他摇头拒绝了以后,又凑到了蔻蔻的身边。 “6000缅币一条?你这都是卖不出去的尾货啦,别唬人别唬人,你这里的东西也就3000缅币的价格。而且这个天,穿夹克也太热了。” 蔻蔻露出了小虎牙,对大爷的说辞表示怀疑。 “姑娘,你不懂了,我这可都是大品牌的进口‘尖货儿’,再说了,女生穿夹克好看的很呢,显得端庄。” 大爷脸色丝毫不红,信口就开唠,“穿上就懂了,舒服着呢,这料子透气,一穿一个不吱声。再说,你要实在想要,咱价格不也是可以商量着来么?” 大爷蛮眼尖的,他打量了一下蔻蔻身上的快要托到地上的酒吧红裙子。 “生意不好?” 他抽了抽鼻子。 “唉这世道啊,这年头大家谁挣点钱都开始不容易了,小姐,多买几条,给你打个七折,4200缅币一条嘛,我和你说,我家这料子啊,真的可——” 蔻蔻的脸色变了。 她沉默了片刻。 转过身。 从小包里拿出今天酒吧里两位外国客人打赏的几张一美元的钞票扔到摊子上。 蔻蔻在顾为经怀里抽出那条绣着小花的碎色连衣裙,转身就朝着来时的方向走了过去。 “我们走吧。” 突然之间。 蔻蔻仿佛就失去了逛街挑衣服的所有兴致。 只留下好好的谈着生意,却不知哪句话说错了的大爷摊主,愕然的站在原地。 沉默了几秒钟。 他才像想起来了什么,猛的把那张美元举在眼前,对着台灯看。 “奇怪,是真钱啊~”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八章 恋爱之日(上) 顾为经脑海回忆着蔻蔻的古怪举动的时候。 他正抱着书包,坐在民宿的大堂里,盯着墙上的“艺术画”发呆。 说是民宿,但千万别误会。 它绝不是那种你能够在Airbnb或者携程的官网上预定客房时,所看到的那种照片上带有宜家家具、紫砂茶壶、插花艺术花瓶,玻璃画框里仿制的印象派油画,以及旁边金黄色的粉刷墙上,挂满着天南地北而来的背包客用世界各地的语言写着打卡祝福语的那种。 它是本地城中村化的“民宿”。 也就是房间里的绝大多数空地,都被一张双人床所占据,地面裸露着开裂的水泥,窗外的所有风景都被几十厘米以外,狭窄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后巷小道对面的建筑外墙所占据(如果运气好,有窗户的话)的那种。 是担心螨虫过敏或者皮肤瘙痒,睡觉时最好在床上铺一层隔脏垫的那类。 而这里的墙面唯一能被顾为经充当艺术插画和祝福语的东西。 大约就是某些上一任的那些房客留下的用来消遣寂寞的裸女和疑似生殖器外形的涂鸦,还有墙面各种各样借钱,赌场信息和“找乐子”的小广告和电话号码。 蔻蔻小姐的妈妈能把在二手衣服堆里淘货,当成逛曼谷的奥特莱斯品牌中心。 那么。 顾为经觉得充分发挥艺术想象力和幽默感的话。 把对面墙上的那些东西,当成班克斯在地下街区的墙体上所做的那些颠覆性的玩世不恭的喷绘涂鸦,也可以马马虎虎了。 好消息的是。 在这种地方住上一晚,只要3000缅币。 小时房减半。 一根饭店里炸大油条的价格,你还能要求它什么,人家甚至还给你提供了燃气热水器呢不是? 这种房价下,想要空调的行为都属于恬不知耻了。 蔻蔻要了一间钟店房,去洗澡吹头发换衣服。 顾为经和阿莱大叔坐在民宿大厅里等。 昏黄闪烁的灯光,受潮开裂的墙面,阴沉沉的大沙发,基座生了锈的大电扇,没有前台,只有门房。 门房是一位穿着花花绿绿衬衫的大娘。 桌子边摆放着一台后脑上长着蟑螂须一样的两根金属天线的老式大砖头电视,它正在用极低极低的音量,播放着某部古老的电视剧。 再被吵醒,简单收了个钱,在登记本上写了几行入住记录以后。 大妈从柜子里取出拖鞋,水壶,晾晒好的毛巾,连带着一串钥匙,都装在一个大铁盆里递给他们。 她又回去坚持盯了电视机几分钟,然后又盯着顾为经几分钟,再困惑的盯着蔻蔻离去的楼道几分钟。 嘴里嘟囔了几句。 就放弃了思考这一奇怪的场景,又很干脆的重新睡着了。 此刻大妈正趴在门房桌子上,打着的鼾声比电视里沙沙作响的台词声,还要更加嘹亮一些。 不难猜测。 顾为经很容易能想到大妈为什么会觉得不解。 深耕半夜。 一个沧桑的中年大叔,一个穿着皮鞋和衬衫,手里挂着正装外套的年轻人和一个穿着红色酒吧长裙的女孩子,会跑来这种廉价民宿里开房。 实在是少见到诡异的组合。 蔻蔻这样的女孩子。 纵然是穿着一条缀着奇怪羽毛的花裙子,也天生不像是会跑来这种地方住宿的人。 就仿佛一只蝴蝶停在了干裂的土坷垃上。 尤其是两个大男人开完房间后也不上楼。 就在大厅里傻傻的跟只呆头鹅一样坐着,就显得更加奇怪了。 好吧。 实际上傻傻的跟只呆头鹅一样坐着的,只有顾为经一个人。 阿莱大叔才不是呆头鹅呢。 阿莱人家就似变色龙一样。 无论是在酒吧里手拿一瓶红酒,在老教堂的大槐树下,手拿一本康拉德写的严肃,还是在破民宿的烂沙发上,拿着一本边角翻卷画着凹凸女人画像的书籍。 它都能和四周的环境巧妙的融为一体。 只是—— “《把妹达人,那些想当坏小子的人们所必要学会的事情(PS:听听尼尔斯特劳斯怎么说!只要方法对,天底下就没有你把不到的妞!)》,阿莱在研究这个,认真的?” 顾为经把目光从墙上的贷款公司广告移开,落在助理的身上。 他在心里默读着沧桑硬汉大叔手里书籍上用金漆写着的书名和封面宣传语。 然后再观察了一下对方看的津津有味,翻页间频频点头,丝毫不像是拿来装装样子的模样。 心头感到一阵恶寒。 “别看名字有点花,但这书写的蛮正经的,我当年在海外驻扎受训时,教官就曾向我推荐过这个,他说这就相当于是恋爱书里的斯波克。没想在这里看到了。翻起来,充满了回忆的味道。” 阿莱大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明明正在那里专心研究着“把妹”呢,但他还是发现了顾为经的目光。 顺便连顾为经在想什么都猜到了,就像顾为经猜测门房大妈在想什么一般的轻松。 “谁?斯波克,星际迷航里的那个瓦肯人么。” 顾为经不解。 “本杰明·斯波克博士,哥伦比亚大学的医学系教授,西方世界里最有名的儿科专家。他写的《斯波克育儿经》就是教人怎么应付小孩子各种常见家庭儿科问题的,在欧美市场卖了几千万本,是顶级畅销书和社会名流。” “从哮喘吸入器的使用,到健康心理的养成,反正就是教一个小孩子如何从懵懂婴儿变成成年人的过程。” 阿莱大叔指尖弹了一下书页。 “而这本书,作者说,他与其是在指点饥渴的美国高中生如何上床,不如说是恋爱心理学分析,教一个人在恋爱上,从邯郸学步的婴儿逐渐变成成年人,看到另一面的人生。”阿莱大叔解释了一句。 “你们还学过这个?” 顾为经震惊了。 “美人计,色诱,燕子……都是套取情报时,最经久不衰的好用戏码。” 阿莱大叔露出微笑,“通常来说,这种事情的鉴别都是由专业的军情间谍部门来负责的,和要员保护的工作范围不一样。不过嘛,多了解一些知识总没有坏处,我们的拓展课程里,有心理学方面的内容的安排,算是通识课程吧。至少,在别人想通过你接近目标的时候,你要能分辨出来。” 今天的阿莱大叔,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就是和以往不太一样了。 他似乎难得的心情好,也难得的话多了起来。 “你以为我们的教材是什么呢?” “就是读些心理学指南?”顾为经怀疑。 “不。当然是催眠术,是喷在伱的衣领上,5秒钟内,就能让异性对你发生好感你的恋爱香水,某种基于美国人体基因研究的最新科技。” 阿莱大叔看了看介于震惊和疑惑之间的顾为经,竟然笑了下,耸了下肩膀。 “拜托,顾先生,你以为这些东西难道真正会存在么?别开玩笑了,只有电影里才会这么拍,而哪怕你是詹姆斯·邦德,如今的电影编剧们都厌烦了写上世纪那种接触5分钟,就把东欧的滑雪运动员,或者某个要员的情妇,像买充气娃娃一样勾搭上床的古早桥段了。” “没有灵魂的爱,是不会让人舍生忘死,或者做出不理智的危险举动的。” “而什么是爱,永远不是你读一两本书,或者上几节特训课就能搞懂的。所以,课程的内容也就不会太复杂。” “能做的也就是读读推荐书目嘛,毕竟这并非我们的主业。训练基地会定期采购一些《纽约时报》畅销榜上的恋爱书籍,放到宿舍里,顺便还可以当成非英语国家学员的语言学教材。这种课程比起户外体能课什么的,可受人喜爱多了。我的一位舍友就认为就算工作上没用,至少下班去酒吧有用也好。而且,说白了,类似的课程远比你想象的简单,也远远的要比你想象的复杂。” 看门人指了一下手里书本的封面。 “这本书的作者在后来的自序里说,他风流倜傥,自信强大,手段高超,号称是恋爱教父,黄金单身汉,夜店达人,掌握了把妹的所有技巧,自认为了解女生的所有心理。” “但当他真正的遇上真命天女的那一个黄昏,他又变回了拙劣、苍白、小心翼翼的青涩男人,所有学会的一切技巧都失去了作用,也失去了意义。” “他说女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生物,任你勾心斗角,机关算尽,如果她对你心里没有爱,那么一切就都没有用。如果她真的爱你,那么一切技巧,有没有也都差不多。” 顾为经记起,树懒先生其实也和自己说过差不多的话。 树懒先生说,爱永远无法量化。 它是惊艳,善良,心有灵犀以好感为泥土催生出的鲜花。 世界上不存在爱情课程这一说。 因为每一个人都有每个人不同的灵魂。 不同的波动,不同的频率,不同的钥匙。 只能看她对你有没有爱,看你不能不心有灵犀的猜出可以萌发出真爱的密码。 然后。 芝麻开门。 爱情就诞生了。 顾为经惊讶于阿莱大叔竟然还有这么不为人知的情感专家的一面。 他犹豫想着和对方请教一下蔻蔻的状态是怎么回事。 不过。 和魁梧强壮,伤痕累累的阿莱大叔讨论这种问题。 总让顾为经感到有一丝难言的古怪。 就像周公瑾羽扇纶巾,雄姿英发,坐在一叶孤舟上小乔同学弹琴赋诗,那是风雅之事。 某一天。 惯常武枪弄棒的猛张飞,把丈八蛇矛伫在地上,对刘备一声长叹:“嘶,哥哥,你说这情到底为何物啊,怎能让人生死相许。” 未免就过于反差萌了。 当顾为经和一个五十多岁,一米九高,怀里还揣着一把巨大的银色沙漠之鹰的男人,在讨论恋爱心理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感觉。 想到这里。 “手枪?您随身还携带着手枪么?”顾为经说。 豪哥的手下有枪不奇怪。 他还真不知道,阿莱大叔从哪里搞到的枪支。 “哦,顾先生,你说这个。” 看门人从怀里抽出了那把大手枪。 “是打火机了。” 阿莱扣动扳机。 哒的一声电打火的脆响。 枪口处没有子弹射出,倒是喷出不到一尺长的幽蓝色的火焰。 他松开扳机,火焰熄灭,把枪递过来展示给顾为经看它枪身上的红金色的曼联俱乐部的队徽。 “我没有立刻去找你,就是看到有人开枪了以后,跑过去把隔壁那家球迷俱乐部点牛排碳火的打火喷枪,给顺了过来。” 在酒吧里,阿莱大叔之所以一直手握着枪身,像拿榔头一样拿着手枪,展示了两下后,又把手枪收了回去。 就是担心吴琴莱会注意到枪柄上的曼联足球俱乐部的队徽。 “假枪,一直以来,你都在虚张声势的唬人?” 顾为经差点害怕的惊出了一身冷汗。 亏他还在阿莱大叔也掏出了枪后,就觉得一颗心落到了肚子里,很有安全感呢。 “是的,你和吴琴莱都被我唬住了,倒是那位蔻蔻小姐,她大概看出了点什么,所以她一直比较紧张。没有训练有素的军人会喜欢使用沙漠之鹰,或者柯尔特蟒蛇这种东西。它们在游戏里很威风,但其实是运动狩猎手枪。射速慢后座力大,不好打到人,射程远也没用,30米距离以上的活,那完全就步枪工作的领域了。” “那……要是你走过去的时候,他开枪了么?他一定打不中你,你说的是真的,对么。” “开枪?他要开枪,我就只要用手里的酒瓶去砸他了,再借机冲过去。” 阿莱大叔无所谓的说道:“我端着红酒瓶走过去,难道顾先生你以为我是真的想请他喝杯酒么?两手准备。” “至于命中率什么的,也没有那么玄。找机会打上两枪,你就知道了。尤其是格洛克确实是一种后座力很低的枪型,紧急情况下女人孩子都能用的那种。15米外他不好打,两米内他也不好打。但是只要5,6米的距离,只要是正常人,肯定一打一个准的。”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九章 恋爱之日(下) “会不会太冒险了一点么?您不害怕么?” 顾为经回忆着酒吧里发生的一幕。 他只是在想象中那么对着指着自己的枪口,一步步的走过去,都觉得有些后怕。 阿莱大叔是怎么做到此般平静的? “还有些其他的处理方式,不过,这个距离上,我都没有把握能瞬间控制住他。” “对于保镖来说,枪只要响了,就是非常大的不稳定因素。尤其是在狭小的室内空间,一枚子弹怎么弹,怎么折射,完全是个纯粹的运气事件,那是上帝才能掌管的领域。比如要员保护的经典学习案例,1981年的刺杀案,里根总统在已经被冲上来的重重特勤局特工用身体保护在中间的时候,还是被一发射空的手枪子弹,在汽车金属车门上发生反复弹跳,最终击中了肺部,差点死掉。”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这就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处理方法。” “我手里有没有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对方相信这一点,所以他不敢在那个距离上开枪,这才是关键。” 阿莱大叔耸耸肩,风轻云淡的说道。 “我走一百次,他都不敢开枪。” “虽说我从头到尾都在唬他。但关于红酒的那个比喻倒也没有错。肚子里想当个斯文败类,当自己是位金贵人,就别把自己当成街上那种乍乍乎乎挥着手枪斗狠的烂仔。” “顾先生,人是靠着信念活着的。你相信这个世界怎么样,那么这个世界就会怎么样。” 助理深沉的语气,宛如一个哲学家。 “我相信对方没有勇气,对方也认为自己没有勇气,事情本质就是这么简单。我最喜欢柯南·道尔开篇的那个《血字的研究》,这是福尔摩斯系列的第一个故事,牧牛人控制住来杀害他爱人的仇敌,并不直接将对方杀死,而是把两个完全一模一样的药丸摆在对方面前,其中一个是毒药,一个是面粉丸,两人一人吃一个,让仇敌先选。他说,我相信上帝是罩着我的。” “有些时候,你就是要有这样的决心和意志,无比坚定的相信你是被老天爷啥的罩着的。我是好人,所以上帝会罩着我,子弹也要躲着我。当你的气场越盛的时候,敌人的胆气就越弱。” “顾先生,你曾经对我说,好人当然要帮助好人。” “我干好事,你干坏事,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那么一丝的善恶公平可言,那么老天不罩着我,难道罩着他么?” 阿莱大叔微笑。 他深深的看了顾为经一眼。 “我曾经对这个世界产生过怀疑,不过,正是因为你,我又愿意相信一点这个世界了。你真的很好,如果是曾经的我,我都不确定自己会拒绝那个邀请。” “谢谢伱,顾先生。”他郑重的说道。 顾为经被阿莱大叔说的有些不好意思。 “我……我会拒绝豪哥,只是因为豪哥允许我拒绝。和你顶着上面的命令,烧掉几车海洛因是完全不一样压力。”他实话实说。 看门人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去,安静的翻过了手中的一页书页。 …… 嘀嘀。 放在身前小桌子上手机震动了两下。 顾为经拿起手机。 “蔻蔻小姐的?” 阿莱大叔头也不抬的问道。 仿佛已经从哲学家转职成了预言家。 “呃,是的……蔻蔻说,她洗澡的时候,毛巾掉到地上了,希望能麻烦再送一条干净的毛巾上去。” “嗯,差不多了。” 阿莱大叔把书又往前翻了几页,然后老神在在的点了点头,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鼻音。 顾为经伸出脖子看了眼,见门房大妈已经趴在桌子上又开始流口水了。 他觉得一刻钟前后,把一个中年大婶从熟睡中叫醒两次,实在有点太不道德了。 他就自己跑到柜子边,拽了一条干净的大浴巾下来。 “走吧,我们上楼把毛巾送上去吧。” “我们?您确定。” 阿莱大叔从书本中抬起头,用看白痴一样的神情扫向顾为经。 “你要帮忙送上去么?” 看门人深深的看了顾为经一眼——嗬,小子,你果然什么都不懂,对吧? 司机往往应该以服从雇主的命令为第一要务。 然而。 阿莱大叔决定今天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以不再仅仅局限在司机和雇主这个层面了。 因此。 在他的整个服役生涯中都非常少见的情况出现了。 阿莱拒绝了来自老板的命令。 “我出去抽个烟,车就停在门口刚刚的位置,想用车随时给我打电话,这里睡的不舒服,不用管我。”他转身向着门口走去。 走了两步。 忽的。 阿莱大叔像是想到了什么。 他又转了回来,把手里的那本《把妹圣经》用力的揣进顾为经的怀里。 “顾先生,虽然爱情不需要技巧,但多研究研究女孩子的心思,也是很重要的。感情嘛,也不能永远是个青涩的小孩子。加油!” 他非常有江湖儿女气息的拍了拍顾为经的肩膀,语气深沉的劝说道。 他抄起桌子上“沙漠之鹰”,从袖子里抽出那根在酒吧街门前就已经取了出来,但迟迟没有找到机会抽的薄荷香烟。 啪! 用打火机点燃,放在嘴中,阿莱大叔用力的吸了一口。 然后拖着跛足。 哒斯,哒斯,哒斯……非常潇洒的就走掉了。 阿莱大叔不讨厌酒井小姐。 酒井胜子是那种你再怎么不喜欢,也讨厌不起来的姑娘。 但是嘛。 阿莱大叔主要喜欢酒井胜子的原因,是因为酒井小姐愿意对茉莉好,和他开始时不讨厌顾为经的原因一模一样。 但阿莱大叔真的很欣赏,他只见过几面的蔻蔻。 那种英雄惜英雄的欣赏。 小姑娘打人的样子多帅的,那个酒瓶也扔的好帅好帅的。 他都忍不住要鼓掌了。 蔻蔻这样的小姑娘,伤了她的心,多可惜的。 看门人这辈子见多了人间的跌宕起伏,也见过少年男女间的分分合合。 酒井胜子肯定是无数人心中理想型。 温婉灵秀。 可小公主一样水晶般的女孩子,在这种混乱的地方,会让人觉得不现实,不够接地气,轻轻一摔就碎了,太阳一照就化了。 反而蔻蔻这般的姑娘,才是那种敢爱敢恨,只要你伸手抱住了她,无论风风雨雨,她都是会义无反顾无所畏惧的陪你走到最后一刻的人。 看门人觉得自己有必要帮小顾先生一个忙。 所以他润了。 挥了挥衣袖,不带走一丝云彩。 只留下身后嘴角抽搐的顾为经。 —— 顾为经爬过自建房长长的,黑黢黢的楼道。 接触不良的感应灯在他的脑袋顶明明灭灭,就像是他此刻七上八下的心情一般。 楼道里一丝风都没有,安静而冷清。 门房大婶放在桌子上的入住登记表显示,民宿还是有一些客人的。 大约是现在时间太晚,人们都已经入睡了。 所有经过的房间都很安静,也没有光从房门上方的镶嵌的毛玻璃上传来,似乎整座楼就只有他一人,和走廊尽头那唯一盏灯火。 他走到那个亮着灯的房间之间,看了一眼门牌。 325。 就是门房阿姨刚刚交给他们的那间钟点房。 顾为经伸出手,用指节在门板上有节奏的敲击了三次。 “蔻蔻?” “对,我在的。”房间里传来女孩子的声音。 “毛巾我给你送上来了,我给你找到了一条浴巾,就挂在门口的把手么?这是一条大浴巾,你开门的时候小心一点,别碰到地上又脏了。” “嗯,方便的话,进来吧,门没有锁。” 蔻蔻从屋里说道。 顾为经迟疑了两秒钟,他推开了大门,迈步走进了屋中。 出乎他的预料。 房间不像门口的大厅那样破败,也完全没有他预计中的那么糟糕的无法下脚。 如果你以酒井小姐和她妈妈住带私人泳池的安缦套房的标准来看,那这里自然就和狗窝差不离。 不过若是以3000缅币的价格来看,竟然是惊人的好。 房间很小很小。 只勉强靠着卫生间塞下了一张铺着凉席单人床、一张木色的小书桌和一支电风扇。 但有窗户。 墙面上没有裸露的水泥腻子,而是贴着杜鹃花样式的墙纸,虽免不了斑驳破损之处,整体上竟然还算的上整洁。 床上铺着的竹席看上去很清爽,也没闻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味道。 整个房间里有一种刚刚洗完澡后的洗发水的气息,和竹席下的床垫被日头晒过后的阳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整个房间不过十平见方。 却因为简洁的陈设家具,有一种浅淡的,疏离的性冷淡的风格,气质简单的近乎于荒芜。 仿佛那种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苏系国家小县城里的国营招待所的感觉。 窗户被打开到一半。 月光的洋流托起了织物窗帘,窗外的高大的泰国黄叶树的树枝在暖风中微微摇晃,窗帘也在那里微微摇晃。 一个女孩就站在窗前。 聊天信息里要顾为经帮忙送一下毛巾的蔻蔻,就赤着脚站在窗前,穿着刚刚夜市上买着的碎花连衣裙。 月光和晚风一起打在她的身上。 裙摆飘飘。 洗过的长发散开,一缕缕的垂落在耳侧。 “哦,你已经擦完了么。” 顾为经将浴巾放在椅子,“那么我们现在可以送你——” “嘘!” 窗前的女孩转过身来,对顾为经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她的身上也带着和房间相似的冷淡气质。 看向顾为经的眼神,让人联想到壁画上的飞天神女,眼神带着特有的疏阔,却又有万千种情感蕴含在其间。 蔻蔻伸开双臂。 她用赤裸的半脚尖立在地面上。 在这么狭小的房间里,借着窗户和床之间被书桌隔开的空间,竟然做出来了一个芭蕾里类似原地平转的动作。 浅黄色的裙裾被惯性带的像是花瓣一样张开,抽打在桌角。 带起一阵缥缈的风。 大腿间的皮肤莹莹的仿佛是一块上等的羊脂玉,正在发光。 这一刹那。 顾为经只觉得自己的艺术鉴赏力确定没有问题。 蔻蔻小姐看上去棒极了,虽然这裙子只要几美元,可穿一点也不像是腰低腿短的老太婆。 她的身体呈现出一种强烈的立体感,曲线柔美的酷似大师笔下的神秘曲线。 腿又长又有力。 不是那种筷子圆规似的细小伶仃。 月光下从大腿到脚尖,皮肤紧绷出了一种直流而下,惊心动魄的倾斜度,为她原本的妩媚的样貌增添了一股充满蕴意的古典之美。 如果这就是腰低腿短的老太婆。 那腰低腿短的老太婆,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性感,最可爱的生物。 俄倾。 蔻蔻原地站定。 她盯着顾为经片刻,视线落在他怀里的书上:“把妹达人?” “呃,不是……” 顾为经有点不好意的把书藏在了浴巾底下。 “顾为经,我漂亮么?”蔻蔻笑了一下,她略过了这一节,手指指向桌子上的台灯底下压着的支票,“谢谢你的钱,我实在想象不到,怎么才能回报你这张十万美元的支票。” “所以。” “我把自己送给顾少爷等个暖床丫鬟好了。” 蔻蔻的脸上依然在笑,眸子里却带着悲伤,“距离你离开这里,去上大学,可能还要有100天,合算下来每一天1000美元。按酒吧里的价格,1000美元一天,确实太贵了,不过,你在别的地方,1000美元找不到我这样上等的货色。” 她轻声说道:“你想怎么玩,我都不拒绝。” 蔻蔻小姐伸手拉开连衣裙后面的系带,迈步,就向顾为经吻了过来。 顾为经曾经觉得。 他永远也无法猜透蔻蔻小姐的心思,每一次蔻蔻小姐突然要抱他的时候,他都避不开。 但是这一次。 他躲开了蔻蔻的吻。 “不。” 顾为经后退拒绝,他张开手里的浴巾,将蔻蔻包裹了起来,抱在了他的怀里。 这是一个很干净的拥抱。 他牢牢的抓住女孩的肩膀,把她环在自己的身前。 在不久前的酒吧里的时候,他觉得蔻蔻的身体是热热的,像是太阳晒过的沙丘。 可是现在。 浴泡下的人儿,肩膀冰冷,顾为经觉得感受不到任何一丝温度。 或许是刚刚洗过澡的缘故。 或许是心里的火已经灭了,只剩下了一句鲜艳而凄怆的空壳。 顾为经把蔻蔻抱的更紧了。 “你就一点都不喜欢我么?”蔻蔻在他的耳边问道。 “蔻蔻小姐,我希望你知道一件事情,既使曹老也不是永远正确的,而且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不同的境遇,我在电话里说的那个白俄妓女的故事,不是在说你。” 顾为经在蔻蔻的耳边轻声回答。 (本章完) 第五百七十章 十八岁的礼物 顾为经能感受到浴巾下,蔻蔻的身体在微微的颤抖,她却一句话也不说。 他抱着她。 仿佛小时候,暴雨后的清晨,在院子里的大树下的草丛中,捡起了一只断了翅膀的小云雀。 鸟儿也是这般。 它本来比双手更加温暖的身体沾满了雨水而冰冷的发寒。 紧闭着嘴巴,睁大了眼睛倔强的看着你。 一声也不叫。 仅有羽毛下,微微颤动的身体代表着她还活着。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无力,这么虚弱,这么恐惧,这么悲伤的蔻蔻。 都……不再像蔻蔻了。 阿莱大叔说,你相信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这个世界就是什么样的。 这话说的当然有些因果论鸡汤的味道。 信念能不能给人带来更好的运气不好说。 可人嘛,也需要确实是靠着信仰活着的。 或许是远大的理想,或许是光明前途,或许是骄傲或许是自信。 或许。 就像他在寺庙里遇到的那个和尚说的一样,靠的只是希望。 他知道今天拒绝豪哥的时候,讲的那个故事,也顺带着刺伤了骄傲的蔻蔻小姐,即使他的本意并非如此。 没有人能从头到脚都坚硬的无懈可击。 纵然是蔻蔻。 她也有会脆弱柔弱的那一刻。 可无论生活怎么伤害了她,蔻蔻就是不哭。 或许哭了。 但不给他看。 她趴在顾为经的怀里,额头搭在他的肩膀上,把脸遮避在他的背后。 “顾为经,我很开心今天你能来了,我在钢琴台下看到你的那一刻,你不清楚我有多高兴。” 良久,蔻蔻的声音在顾为经的耳边响起。 微微有点哑。 “我觉得这是上天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十八岁,一生一次的生日礼物。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可以做一点任性的傻事,知道么?如果你没有来,我会扇苗昂温那一巴掌,然后逃跑,我是不会踢那一脚的。我担心真正把他们惹急了,容易不好收场。” “当枪声响起的时候,我不在乎。当你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我也不在乎,我甚至心中有点高兴。而在那一刻,我是真的想要带着你跑的。天南海北,哪里都能去,去海边散步,去廉价的集市上一起挑衣服,夜晚在小屋里一起喝咖啡,身旁旧水果罐头的玻璃瓶子里,放着回家时捉来的莹火虫,就像是星星一样。” “我们一起在陌生的城市里流浪,伱当一个落魄画家,我在马路边当一个流浪歌手。我知道你有很好很好的前途,我知道你有很喜欢的人,这样的命运是对你不公平的。可那一刻,这种清贫的想象,却让我觉得充满了恬淡的幸福。我甚至有点感谢豪哥,不太多,但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因为我觉得,那样的世界,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名字,那一瞬间,我只有你,你只有我。” 身后的蔻蔻抿了抿嘴。 是的。 蔻蔻的下巴搭在他的肩上,顾为经明明不可能看见蔻蔻的任何表情。 可他还是能想象出。 蔻蔻正努力的睁着一双清清亮亮的眼睛,努力不让里面的水波溢出来,把嘴唇用力抿成一条细线的模样。 顾为经突然就知道了,为什么他老是觉得蔻蔻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 因为只要你们的心贴的够紧够近,一层浴巾的那么紧那么近,只要对方对你足够重要。 那么他或她的一颦一笑,每一次皱眉,每一次眨眼,就自然而然的会流到你的心里。 “你跑过来救我,那么糟糕的情况,我却觉得很幸福。是不是很自私?”蔻蔻笑笑,犟犟的反问,“我说起来都觉得我自己真是又茶又贱。我以前那么不喜欢珊德努,觉得她整天小算盘噼里啪啦打的恨不得远在十里八乡外都能听见。可当我对生活无能为力的时候,我又比她好多少呢?” “如果我必须要做谁的妓女,那么我做你的好了。” 她接着笑。 顾为经依旧没有回答。 他没有说对方是不是茶,或者不要这么说话。 他只是沉默的抱着对方,像哄小孩子一样,一下又一下的慢慢的拍着她的脊背。 真的很奇怪。 树懒先生说,有些事情最残忍的话,是用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 顾为经不仅仅能感受到她的表情,她颤抖的心跳,能看到身后她脸上那个带着对生活和对自己刻骨的伶牙利齿冷笑的表情。 也能看到她的心中,那个正在抱着膝盖的小姑娘。 她戴着牙套,皮肤被太阳晒的黑黑的。 也不流泪,就用倔强的眼神瞪着这个世界。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从她身上挖走了。 不痛。 就是空空荡荡的。 多年以前,她妈妈去世的时候,蔻蔻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神情呢? 顾为经在心里想着。 “愿意哭的话,就哭一会儿吧,这一层也许就我们两个人,不会有人听见的。哭吧。” 顾为经抱着女孩,低声说道。 “生活本来就是这么的不容易。” 怀中女孩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顾为经能感受到蔻蔻脸上那种犟犟的刻薄笑容一点点的褪去。 滴答。 仿佛是桌上被碰倒的茶杯,水波流淌在桌岸的边缘,一点点的堆积在那里。 然后极慢极慢的突破了张力的束缚,向着虚无的空中落下。 她在哭。 他怀中的那个白皙的女孩和心中的那个黑乎乎的小丫头都在哭。 第一滴泪被重力拉的很长。 落下的时间。 也似乎足足有一辈子那么长。 张爱玲的《金锁记》里,说“人的寂寞和寒冷就像是迟迟的夜漏——一滴、一滴……一更,二更……一年,两年,一百年,真长,这寂寂的一刹那。” 顾为经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眼泪落在床榻上。 本该无声的隐没。 顾为经却听见了好像晶莹的珍珠落在尖锐的礁石上,砸的粉碎的声音,耳边和心里都听见了。 第二滴。 第三滴。 先是涓涓细流,而后肆无忌惮。 ……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也不知道蔻蔻为什么要一个劲儿的哽咽对不起。 或许是在给顾为经道歉,或许是在给心中的自己道歉。 亦或都是。 “谢谢你今天来,我很开心,可其实……我也最不想在这种场合上见到你,哪怕宁愿见到苗昂温,我也不想看到你,我——” 我希望我在你心中永远是又骄傲,又强大的。 所以,我不喜欢让你看到,我在脱衣舞酒吧里为别人弹钢琴,我不喜欢让你看到我穿那件傻乎乎的酒吧长裙。 我希望我在你心中永远是又骄傲,又强大的。 所以,我不喜欢给你添麻烦,不喜欢让你看到我无力的逃跑的样子。 我希望我在你心中永远是又骄傲,又强大的。 所以。 我不喜欢拿你钱,我讨厌你把我当成了需要怜悯的对待的人,就像你施舍给了那些孤儿院的小孩子买玩具的钱一样。 我不比珊德努小姐差,我不比酒井胜子差。 我也不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差。 我希望能永远笑兮兮的直视你的眼睛,而不是因为拿了你的十万美元,所以不得不对你微笑。 我不想在心中觉得低人一等。 虽然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一点,但是我在乎,我很在乎。 我也很讨厌在夜市上,别人把我当成出来卖的流莺,虽然我知道,我的打扮确实有点奇怪,而那位大爷,应该并没有恶意。 他只是想做成这单生意而已。 …… 蔻蔻从来就都是这么骄傲的人。 骄傲却在生活面前,变的不值一提。 “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啊?顾为经,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阿姨要生孩子,家里有债务要还,我还能怎么办?我没有办法了。我找不到其他工作,没有人在乎你是不是努力,或者你是不是尽力了,我跑去想去当文员,人家要不然是不招,要不然是想睡我。” “我只是想逛逛街,让你给我挑两件衣服,那个老大爷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婊子。我能怎么办?我知道他真是那么以为的,还想给我打折呢,我能打苗昂温,难道我也要扇一个想给我打折的老大爷一巴掌么?就算我扇他一巴掌,难道我要把全世界所有这么看我的人都扇他一巴掌么。” “可我还穿着那条可笑的红裙子呢。顾为经,我害怕,我害怕自己有一天真的坚持不下去了,听你讲那个故事的时候,我真的好害怕,我好害怕那就是我的未来。” 蔻蔻不住的哽咽。 “我妈妈会知道,她的女儿有一天会被人当成妓女么?” “怎么这么难啊,怎么这么难啊,生活……” “怎么这么难啊。” “可我不能不坚持下去,要不然阿姨怎么办?我爸爸怎么办?他们都不是坚强的人,如果我再不坚强一点,那能怎么办?顾为经,我真的太累了。” 蔻蔻趴在顾为经的肩头,在这个十八岁的成人礼上,她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 嚎啕大哭。 窗外斑驳的园月亮像是一枚虫子蛀过的荔枝,被剥的干干净净,赤裸裸的高悬在空中,甜里带着脆弱的酒酸。 顾为经觉得怀里的女孩就像是这样一枚荔枝。 他用浴巾抱住了她。 她却把心剥给他看。 顾为经什么话也不说,不同情,不安慰,就这么默默的抱着她,感受着她的软弱,她的痛苦,她的疲惫。 良久。 蔻蔻的哭声慢慢的小了下去。 她趴在顾为经的怀里,只是身体偶尔的抽了一下。 顾为经能感觉到自己的衣领都被对方的泪水濡湿了一大块,怀里的女人的身体被捂的久了,却是慢慢的热了起来。 生活就是这样的。 很难,很苦。 但是把你的脆弱宣泄出来了,人,就总能多坚持一会儿的。 心里的寒气被哭出来,身体的炉火也就慢慢的喧腾了起来。 “谢谢你,顾为经,谢谢你听了我这么久。”蔻蔻在他的耳边开口说道。 “不哭了?”顾为经问。 “别转头。”蔻蔻用手按了一下他的脖子,“哭的像只花猫一样,不好看。” “也谢谢你,没有在哪里可怜我。” “怎么会呢?” 顾为经笑笑,“你说完了,那我说。蔻蔻小姐怎么我需要我来可怜呢?” “在我心中,蔻蔻最酷了。在学校里很酷,在学校外也很酷,唱歌的样子很酷,跳舞的样子很酷,打网球的样子很酷,今天弹钢琴的样子也很酷,连打人的样子都很帅。” “你怎么会去成为妓女呢?谁能把你当成妓女,就算生活也不可以。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人,又骄傲又帅气,无论是当拉拉队长,还是在今天在酒吧,都一丝一毫的没有改变这一点。你和为了钱,为了潇洒,为了不劳而获的人不一样。就算在酒吧弹钢琴,你也不是在向生活和欲望妥协,你永远会迎难而生。” 顾为经语气平静的说道:“在我心中,蔻蔻小姐会永远酷下去的。” “真的?”蔻蔻在他的耳边呢喃。 “真的,骗人是小狗。” “嗯,说好了,骗人是小狗。” 蔻蔻轻轻笑了一下。 很刚刚的那种强言欢笑不同。 她笑得很温柔。 “那笔钱,我写的那张支票……对不起,这事情怪我没有说清楚。”顾为经指着桌子下台灯下的那张宝盛银行的大额保付支票。 “是我的错。” “这不是怜悯或者施舍,这是帮助,人应该是平等的。我胆子那有那么肥,想要去施舍蔻蔻小姐,那岂不是活腻歪了么。” 顾为经开了个玩笑。 “只是以前蔻蔻大小姐罩了小弟这么多次,你总得给小弟一次机会,罩一罩大姐头嘛?要不然岂不是太过自卑了。求蔻蔻小姐,给个小面子好不好。”顾为经问道。 噗嗤。 蔻蔻在他背后哼哼了两声。 “考虑一下。好吧,顾小弟,我就给你这个面子喽。” 她抽了抽鼻子,温柔的说道。 “十万美元的面子,不给不行啊。” “钱是要还的哦。十年,二十年,一百年,还不上儿子还,儿子还不上孙子还,反正你别想赖皮。你以为我就不收高利贷啦?” 顾为经也露出了周扒皮的嘴脸,“朋友一场,我也不多收你利息,一万美元好了。哼哼哼,要是你能一年就还清,这利率都快百分之十了,比银行的正规贷款可要高多了?是不是够黑心。哈,蔻蔻小姐,你现在想逃还来及。” “要借的要借的,进了我的口袋,那就是我的钱了,想拿走没门。” 蔻蔻轻轻说道:“刚刚我说我把自己送给你抵债,你都不要,原来是想要利息啊。” “谁让我掉钱眼里了呢?再说了,我这叫价值投资。我相信蔻蔻这样的人,无论是干什么,读书,唱歌,跳舞,干任何一行,只要她想,她就一定能走到高处。这么酷的女孩,不成功简直没天理,到时候,蔻蔻再接着罩我,既赚了钱,又收了人情债,岂不是赚翻了?一百天就想跑,没门,我们要做一辈子的朋友。等会儿记得写签条。” “好,不跑,写欠条,一辈子的朋友,说谎的是小狗。”蔻蔻慢慢的重复道。 女孩像猫儿一样,用脸轻轻蹭蹭男生的脸颊。 顾为经能感受到凝脂一样的皮肤从他的鬓角滑过,软软的。 有一点没有说错。 蔻蔻的皮肤确实好。 “谢谢你,认识你真好,顾为经。” “说过了。” “那就再说一遍。”蔻蔻说道。 谢谢你。 谢谢你既愿意听我哭,也愿意千方百计的照顾着我的自尊,没有说不用还,或者象征性的说一美元什么的。 “嗯,生日快乐,蔻蔻。” “说过了。” “我也再说一遍,其实……那部iphone是胜子送给你的礼物。” “嗯?” 蔻蔻的语气颤了一下。 顾为经犹豫了片刻,松开怀抱。 他拉过放在一边的书包,打开夹层,拿出了刚刚车上没有取出的那个丝绸小包。 看到那个小包的瞬间,蔻蔻仿佛是被雷电击中了。 “时间有点赶,按规矩来说,连续三周都在信徒排进前五十名,才能求到一串开光手串,是来不及的。不过我前几天去大金塔的时候,认识了一个蛮有趣的和尚,手上还有点小权力,我想我说服了他,让他同意先排两周队,我接下来再去排三周的队。菩萨就勉为其难的保佑一下了。” “先上车,后补票。” 顾为经把丝绸小带打开,露出其中的一条系着红绳的佛珠。 “祝蔻蔻小姐,健康,快乐,永远酷下去。如一株向阳花一般,平安喜乐。” 蔻蔻伸出胳膊。 她用另一只手捂着嘴,似哭似笑。 一双眼睛如桃花潭水,百转柔情。 她这一生收到过各种各样的生日礼物。 有很贵重的,进口的小摩托,各种各样的包包,手饰,钢琴,甚至梵克雅宝的耳坠。 有后妈送的,有女生送的,也有公子哥送的。 但是妈妈死后。 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在烈日下站了一周又一周,只为了向佛祖求一个她的平安喜乐。 第五百七十一章 爱情故事 阿莱大叔靠在伊兰特的引擎盖吸着烟。 他抽烟的习惯很奇怪。 据说当年在监狱里面对刑讯,肺留下了一点小病根。 所以他点一根烟夹在指尖,吸了第一口后,就不着急吸,就搭在那里。 慢慢的烧啊。 直到出了一节很长很长的烟灰。 轻轻抖掉,吸一口。 再接着放在那里,等待着香烟缓缓的燃烧,静静的看着天边的月亮和民宿三层,那盏点亮灯火的窗户。 “爱情唔,好时光。” 阿莱大叔笑了一下,轻声说道。 此刻他的脸上,丝毫没有猛张飞绣花的滑稽,反而有一种历尽沧桑后的悲天悯人的寂寞。 大概顾童祥脑海想象里,他在外人眼中的硬汉气质,就是此刻的大叔的这般模样吧。 可虽然阿莱靠在一辆破破烂烂的二手车边,穿着廉价老式圆领衫。 但这种酷劲儿,真的不是老顾同学给他的那辆雷克萨斯打上多少遍蜡,或者给他的脑袋上抹上多少遍米诺地尔生发剂就能弥补的了的。 就算是顾老爷子穿上了自己最体面的正装,打上领带,怀里夹着一本海明威,嘴里再叼一根又粗又长的古巴雪笳。 照样不行。 没有那股寂寞的禅。 当指尖的第四根香烟燃烧殆尽的时候,阿莱大叔见三楼的那间房间的灯熄灭了,也就转过身,拉开了驾驶位的车门。 “睡觉。” 他对自己说道。 谁知。 当他刚刚给车窗摇了一条缝隙,手动把座椅靠背放到平躺,然后再定好明天早晨日出时分的闹钟时。 车窗的玻璃就被敲响了。 “嘿,大叔,睡了么。我们送蔻蔻回家了。” 咦? 今天晚上,这是预言家阿莱大叔自从顾为经竟然拒绝了豪哥的邀请后,第二次预料错了事情的发展。 他解锁车门。 阿莱在把座椅靠背重新拉回去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手表,又怜悯的瞅了瞅顾为经。 第一次? 唔,好吧,不是不可以理解。 不过很快。 阿莱大叔就把目光落在了旁边女孩子的身上。 蔻蔻明显是哭过了。 她眼睛红红的,脸上依稀还带着泪痕,可丝毫不见任何让人疼怜的怯态。 蔻蔻大大方方的站在男生的身边。 她并非受过打击的模样。 她也不是一株风雨中,把自己依靠在大树上小草花藤。 她是一方翠生生的冰糯种的白翡翠,眉眼中自带着一股玉润光泽的水脉,凛然又脱俗。 生活中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后,依然热爱生活。 曾经孤独封闭的小孩子,到成为阳光大方的拉拉队长,只需要一颗神奇的泡泡糖。 而在这十八岁的夜晚。 蝴蝶挣脱了蚕茧。 阿莱大叔眼中,蔻蔻还是刚刚的那个蔻蔻,可女孩的眉眼中,慢慢的开始多了一丝雨后清月一般,风华绝代的味道来了。 “真漂亮。” 他在心中轻轻的鼓掌。 …… “心有灵犀是一个人给自己设了密码,让她喜欢的人去猜。”——《树懒军师的恋爱小课堂》 顾为经从一开始,他其实就知道,蔻蔻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这不是一个太难的考题。 当然。 “不难”这是对顾为经来说的。 换成苗昂温,那么没准猜上一百年一千年,依然逃脱不了大金链子小手表那一套。 他可能会送给蔻蔻iphone手机,甚至把天下所有的礼物都买一遍,却一定不会送给对方一支只要不到一美元的酸枝木的开光手链。 未必是苗昂温不够喜欢她,或者苗昂温生来俗气,这些理由。 当然。 这也是原因的一部分。 但绝对不是因为顾为经比苗昂温更聪明。 真要怪,就只能怪蔻蔻从来不喜欢苗昂温吧。 他们两个人根本就不在一个起跑线上。 蔻蔻悄悄提示过顾为经的,不是么? 而蔻蔻永远也不可能,把小时候的故事,那么一样样,一桩桩的讲给苗昂温听。 爱情,它从来都不是一场真正公平的考验破译保险箱密码的技巧比赛。 阿莱大叔告诉过顾为经。 恋爱心理学上说,如果一个女孩真的不喜欢你,心中对你没有爱,那么万千技巧都是白搭。 反过来。 要是女孩真的喜欢极了一个人。 那么。 大概她是不愿意把“爱”牢牢的关在保险箱里,也是不会舍得给对方设置太过困难的密码的。 你只要愿意用心,愿意去聆听她的话,就能在口袋的夹缝里,摸出她红着脸悄悄用指尖塞给你的提示词。 对这个世界上的千万人来说。 他们研究一个女孩的心思,需要的是破译二战情报交换机一样的浩瀚的数学工程。 而对于她真正心怀期待着,等着来到的那个人来说。 需要做的可能只是简简单单按下回车。 谁又不是偏心的呢? 顾为经早就猜到了答案。 他只是在迟疑,在犹豫。 他一边在寺庙里排队,一边在踌躇着是否应该把礼物拿出来。 如果你不能给一个女孩子承诺,不能把她当成你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相伴一生的恋人。 你又何必去给她虚假的快乐呢? 不是人人都要做毕加索的。 毕加索是过去一个世纪里,最成功的画家。 毕加索才华横溢。 他天命风流,他家财万贯。 全世界前十名最昂贵的艺术品成交记录中,他占了一半。 可以说他是缪斯女神的宠儿。 他这辈子拥有了无数的荣誉,难以想象的财富,无比崇高的历史地位,以及一个排的漂亮女朋友和情人。 可广开后宫的毕加索真的拥有过幸福么? 顾为经不清楚。 哪怕他们刚刚从酒吧出来,一起坐车的时候,礼物就在手边,顾为经却依旧没有选择拿出来。 他甚至告诉自己。 这个手串,他永远也不会送出去了。 可当蔻蔻哭泣的时候,还是狠狠的戳中了他的心。 她的得意,她的失意。 她的勇气,她的彷徨。 她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可敬可爱。 人心都是肉长的,如果你的身边有一个这么酷这么飒的女孩子,伱又怎么可能会不被戳中呢。 所以。 顾为经还是把它拿了出来。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单纯只是那一瞬间,他真的被蔻蔻打动了。 这不是一个理智的选择。 但……感情从来都是理智的反义词。 在他抱着蔻蔻,感受着怀中人颤抖的身体的时候,他真的只想让她幸福、快乐,平安喜乐,做一株日头里的向阳花。 别无他求。 顾为经替蔻蔻拉开车门,等她坐进去后关好。 然后他看着站在车旁的阿莱大叔。 “这个还给您。” 顾为经把那本《把妹达人》交给他的助理。 “确实,我觉得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学习的地方了。”阿莱笑了一下,朝顾为经轻轻的比了一个大拇指。 “那个……” 顾为经看着对方,有一点欲言又止的意思。 “顾先生,您放心,学会闭嘴,是我的本职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大叔笑呵呵的在嘴唇边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手势,保证自己绝对可靠,不会跑到外面去乱嚼舌根,“久经考验,您完全不用担心。” “呃……其实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顾为经知道,阿莱是在让自己放心,不会有今天晚上的流言蜚语传到酒井胜子那边去的。 “算了,没什么。” 他摇摇头自己也坐进了车门的另外一侧。 汽车发动,开进了仰光的夜色中。 在那间小小的民宿房间中,该哭的泪都已经流尽了,该讲的心里话,都已经讲过了。 车上顾为经和蔻蔻谁都没有说话。 他们既没有挨的很近,蔻蔻也不再跑过来牵着他的手。 和之前完全一样,他们两个人分坐在坐位的两侧,保持着足够礼貌的空间。 蔻蔻依然歪侧着头,望着车窗外的夜色。 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有什么东西被溶解掉了。 顾为经能感受到蔻蔻在他耳侧沉静的呼吸,她的气息很长,被轻轻的吐出去,丝丝的热,丝丝的凉。 那热意,那清凉。 在狭小的车内空间里不断的回荡着,被他吸入,又被她吐出。 融合在一起。 “wheredoibeg?(我将应该从哪里开始?)” “totellthestoryofhowgreatalovebe.(去向人讲述伟大的爱情故事。)” “thesweetlovestorythatisolderthanthesea.(爱情甜蜜的幽香比大海还要深远。)” “thesipletruthabouttheloveshebrgsto.(爱情,她带给我了一个简单的道理。)” “wheredoistart……(我将要从哪里开始……)” 阿莱大叔在cd机里推入一张光碟。 伊兰特的老喇叭里,传来了一个清亮甜美的男声唱起旧日的旋律。 这首歌的名字就做《爱情故事(lovestory)》。 不是泰勒·斯威夫特的那首脍炙人口的畅销曲,要比那老气的多,是几十年前的一部奥斯卡最佳电影的同名主题曲。 电影的年纪几乎和阿莱大叔这一代人还要大。 它是整个美国电影界60年代的收官之作。 故事的内容很老气—— 在美国名校里,一个年级排名第一的富家少爷爱上了一个学艺术的穷家女,她聪明,开朗,活泼,伶牙利齿,从不饶人。 女孩为了男孩放弃了去巴黎学音乐的梦想。 男孩为了女孩放弃了家里宫殿一样的大房子和父亲提供的生活来源。 两个人清贫而又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在故事的最后。 却又天人两隔。 上世纪六十年代,是美国社会巨变而割裂的十年。 马丁路德金发表了“我有一个梦想”,得了诺贝尔和平奖,然后又死于枪杀,种族隔离政策仍在继续,阿波罗正在奔向月球,越南战争却又打的深陷泥滩。 意识形态,种族仇恨,反战游行,嬉皮士运动。 各种社会的冲突的影响也绵延到了奥斯卡的颁奖典礼上。 有人全裸冲上舞台,有黑人演员被拒绝入场,有编剧因为左翼倾向,同情工人运动而被好莱坞封杀,上了制片厂的黑名单,只能化名接受颁奖。也有知名导演在颁奖典礼的现场,面对美军在越南节节败退的情况时,欣然说出“此刻,越南正在被解放……”从而引起舆论界的轩然大波。 后世国外影评人在回顾奥斯卡的近百年的颁奖典礼时,曾提出过一种经典的批评论点。 在社会上有那么多尖锐的矛盾需要去面对,那么多激烈的议题需要被讨论。 世界上有那么地方正在流血,正在有人饿死,正在有人们死于枪弹和炮火的时候。 美国电影学会的那些老掉牙的组委会会员们(5、60年代,电影学会有严重的老龄化问题,很多投票会员甚至还是默片时代的老古董级别的导演),竟然还把最佳影片奖颁发给了一部老掉牙的“爱情故事电影”。 真是僵化的可怕。 完全不知道当时美国社会上的年轻人想要看什么。 是的。 在整个奥斯卡影史中,《爱情故事》绝对算不上是多么有思想建设性的那一类。 连它的歌曲都是那种悠扬的老掉牙的乡村音乐风格的钢琴曲,和社会上最受关注的激昂摇滚扯不上任何的关系。 在那个混乱的年代里。 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忽然之间就相爱了。 他们又不能在一起了。 它老套。 它俗气。 甚至观众都能猜的到剧情,它却又那么一剑穿心。 蔻蔻似乎听出了音响里正在播放着的是什么歌曲。 她跟着cd机的旋律,一起哼哼了起来。 “……howlo……(爱意会持续多久?我牵着她的手,她永远都在那里。)” “lovebeasuredbythehoursaday?(爱情,我可以用小时来衡量么?)” “ihavenoanswersnowbutthisuchisay.(我没有答案,但我的心会告诉自己。)” “iknowi’llneedhertillthestarsallburnaway.” (我知道我需要她,直到天上的所有星星都燃尽。) “……” 清清脆脆的女生和甜美的男声交缠在一起,像是缠绕在一起的藤蔓。 蔻蔻知道顾为经正在看着她。 但蔻蔻却没有回过头来。 呼~ 她只是轻轻的哈气,用指尖沾着水雾,在车窗上画出了一个圆圆的笑脸来。 第五百七十二章 参展画(上) 邻居506室的魏先生一家三个儿子干事伶利,被新开的丰田工厂挑去做工,人人都有个正经活干。 一来二去的,家业也就兴旺了。 所以上个月一家子搬走了。 新来的便是丹先生一家。 与整日个喧哗个不休,半夜还时常能听见推牌九声音魏先生不同,新来的丹先生家里没有那么多的儿子。 只有一个闺女。 阳气不壮,便总显得有几分冷清。 开始时听说丹先生是个做警察的,邻居里还热络过两日,大家出门时总会点点头,脸上多有几分笑意。 警官好啊。 警官警官,大大小小也是个官呢,是官就合该威风。 把灶头烧的热乎了,将来托人家办个大事小情的,多少也方便。 可惜。 丹警官的那张冷着的脸,却像是你怎么点头,怎么笑,都烧不出个热气的模样。 而且早出晚归的,不光邻居不太能见着,似乎连太阳都不太能见着。 后来再听说,他们搞错了。 丹先生这警官当的也不得意。 在远郊路上当站班的交警,一站就是一天,太阳绝对是见到够够的,只是见到蚊子可能比见到的人都多。 仰光城里当警官有三分威风,当交警的折一半,在远郊的折一半,苦兮兮站班的再折一半。 这么一折一折又一折的折下去。 却是连半分威风,都没有了。 也是,但凡当官当的威风八面的,谁闲的没事跑到他们这边来住啊? 看丹警官这窝窝囊囊的样子,应该是这一辈子光给别人敬礼去了,怕是连给你撤销一张罚单啥的,都吭吭哧哧的办不好。 男人们也叫熄了跑过来蹭官气、烧灶头的想法。 别官气没蹭到,蹭到了一声窝囊气。 岂不是糟糕? 女人们也不太喜欢丹太太。 年龄小,瓜子脸,眉眼中总是带着淡淡的哀愁,病西施的模样。 和看上去和她的儿子们一般粗壮野蛮的魏太太不同,丹太太不光把楼里的太太们全都给比了下去,一看就是那种惯常会勾引男人的主。 若不是如今还大着个肚子,谁知道,又会惹出多少幺蛾子出来? 丹太太一来,太太们就提了心,撇了嘴,睁大的眼睛,把自家的男人们纷纷看的紧了。 与丹先生和丹太太不同的是。 丹先生那里有多冷清,丹太太那里有多不招人喜欢。 他们的闺女就有多招楼道里的同龄年轻人关注。 丹太太固然漂亮,但毕竟年纪大了,就算是年轻个二十岁,恐怕也及不上家里的闺女美。 纵然那些心里有危机感的女人们,看到丹先生的闺女的时候,也不得不承认一句,这真是窝棚草台里盖出了琉璃瓦来。 楼道里的年轻人更是觉得,把喜欢推推搡搡的魏家三兄弟的祖宗十八代都加起来,也及不上那女孩的一半可爱。 丹先生一搬进来。 大家的心里的小炉子就被点了起来,乎乎的往里加炭火。 烧的恨不得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他们想要跑去506室烧的灶头乎乎冒火的心思,恐怕比他们父亲还强烈些。 当然。 搞不好他们父亲那些心中的火苗,也有些说不得的心思是落在丹先生的女儿的身上而非他的那身警服身上。 可惜。 那女孩既继承了母亲的冷,又继承了父亲的披星带月,早出晚归。 让大家空有想去搭讪的心思,都没有太好下手的机会。 有人见过,对方早晨出门的时候,穿着一身非常素雅端庄的深色裙子。 有带褶的裙摆和领结,胸口处的校徽有些人隐约曾听说过,似乎是一家本地非常好的私立中学。 也有人从校门口的道路经过的时候,远远的见过围墙内整洁的草坪,成荫的大树,还有气膜蛋壳体育场光滑的银色充气穹顶。 剩下的具体有多么好。 他们就不知道了。 这里能上到高中的年纪却还不辍学的年轻人,都不算多。 更何况,那种学校,一个学期的学费,就是这里一家人加起来多少年的生活开销的总和。 男孩子们见到这一幕,多是些焦急。 仰光这种慢节奏的城市,多多少少,还依稀能看到些许残留的前工业时代社会的影子,人口流动不算大。 同一片的地方的女人长大了,多还是要嫁给邻里的男人们的。 可鸟儿一旦真的飞起来了,那可能就是直接飞走了,不会再落回这里来。 而女孩子们,则多了些说不出嫉妒。 都是住在这里的鸽子棚一样的小房子里的人。 凭什么她就漂亮,爸爸是警察,还能上的起电视里的那种贵族学校? 再加上蔻蔻整天整天的很晚回家。 所以。 固然丹先生一家人才搬来了几日,大家的心情就已然一日几变。 还隐隐有些流言蜚语传来出来,按隔壁503在工厂里当女工的阿姨的说法——“嘿,谁知道,她在卖什么哩?” “我明天就去找他们!她学不会闭上那张臭嘴,我就教她怎么才能闭嘴。” 哐哐哐! 夜半时分的房间里。 丹敏明把手掌在桌子上拍的山响一般,耳侧有青筋在抽搐。 丹太太不吭声,她就那么默默的看着桌案。 桌子上点着一根小蜡烛,烛火已经烧了一大半,白色的烛泪泼满了桌面,丈夫愤怒的脸庞在烛火中微微跳动。 整个屋子里就只有头顶的一盏挂灯和卧室里的一只台灯。 当然电灯却是一般情况下不常开的。 一来是节省电费。 二来,贫民区这边的送电线少,电压也不稳定。 新建的那些工厂工业用电倒还能够保证,居民用电就会拮据的多。好运孤儿院那边,也是顾为经才出钱新改造了电路,才有了稳定的水电。 丹敏明怒气十足。 把蜡烛拍的倾倒了,滚落在地上。 忽的一下,房间内就暗了下来,只剩下了窗帘外的月光。 女人弯腰去捡蜡烛。 她开始有点显怀,肚子大了,蜡烛滚到了桌子底下,够了两次够不到,第三次却直接不去够了。 大概是看到这拥挤而又空旷的房间,想到为什么自己的命,就要比其他的官太太差那么多。 她就坐在地上,又低低的哭了起来。 “闭嘴,你让她闭嘴有什么用?她闭嘴了心里就不这么想了?家里一整天一整天都没个人,你上班了,蔻蔻又不在家。到时候受气受别人欺负的还不是我……还不是我。” “闭嘴,闭嘴……都闭嘴。”丹敏明重重的从鼻孔里吐出两条热气来,嘴里小声嘟囔着。 也不知道是让隔壁的碎嘴婆闭嘴,还是让身边的妻子闭嘴。 两者似乎都算不上成功。 他本来就不是那么坚定的一个人。 多多少少有些志大才疏的意味。 仕途通畅,风光无限的时候,当然是一顺百顺,居移气,养移体,养出了几分上位者的气势。 可此时此刻,他也只是一个无能的小警察,无能的丈夫,无能的父亲而已。 把豪哥拉下马,想想容易,做到却难。 在那里拍桌子发火生闷气容易,真要做些能够改变现状的事情,却也很难。 无能为力——大概是中年男人最深刻的绝望和最悲哀的懦弱。 可他又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了。 不是么? 丹敏明重新找了一根新的蜡烛点了起来,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今天是蔻蔻的生日啊……你给她做了汤呢。”丹敏明抿了一下嘴唇,“这么晚还没有回来么?” “或许是公交车等的时间比较长吧?” 妻子犹豫了一下。 “什么样的家教,需要天天做到晚上12点?”男人反问道。 女人抿了一下嘴唇,没有说话。 “不能这样下去了,不能这样了。”丹敏明低低的呻吟,“我还没有到要让女儿养这个家的地步,不能这样了,让她放学后立刻就回家。” 妻子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只是又捂着肚子,低低的抽噎了起来。 房间里,便只剩下了,男人无力的呼吸声和女人的抽泣的低声啼哭声。 这段时间,耳边似乎日日都是如此。 贫贱夫妻百事哀。 …… 门外传来锁孔插入钥匙转动的声音。 女人扶着凳子从地上一点点的站了起来,男人也用力的揉了一下脸,露出了一个笑容。 “蔻蔻,生日快乐,surprise!辛苦了!” 他对着进门而入的女儿说道,嘴里有千言万语想说。 可在蔻蔻成人的大日子里。 他最终还是只说出了一声辛苦了。 “谢谢,你们还没有休息么?”蔻蔻走入房间,抱了一下自己的爸爸。 丹敏明感受到了女儿今天的状态似乎和往日里不一样了。 不过。 他的注意力全被别的事情吸引走了。 “蔻蔻,这不是你今天穿出去的那身衣服吧?”丹警官忽然警惕的问道。 “嗯。我遇上了个朋友,很好的朋友。” 蔻蔻点点头。 她原本想说,她今天跑去小时候常去的集市散散心,买了身衣服,在私下里看看能不能把债务还了。 但是迟疑了片刻。 蔻蔻还是坦坦当当的把事情说了出来,不掩藏不遮蔽。 她是干干净净的人,她的喜欢也是干干净净的喜欢,不求着谁,也不碍着谁,就应该大大方方的放在阳光下,放在月光里。 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他还给了我这个。” 蔻蔻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封顾为经写给她的支票,“这里是十万美元的保付支票,爸爸,你拿去把债务都还了吧。” 丹敏明看了看她手里的支票,又看了看女儿。 他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心狠狠的颤了一下。 别人给了她……十万美元? 他又不傻,说真的,高官显贵里在外面金屋藏娇,养金丝雀的多了去了。 甚至蔻蔻的后妈,在他没有想好怎么面对女儿的时候。 曾经都能算这样的“半只”金丝雀。 可那是他的蔻蔻啊。 他的心尖肉。 她是多么骄傲,多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啊。 丹敏明觉得,就算把天底下所有的金币珠玉都堆起来,都堆的像是山一样高,都买不走他的蔻蔻的骄傲。 可是…… 太多的生活重压,堆积到了她的身上了。 女人看向蔻蔻的目光则显得更加复杂一些。 大约有一分愤怒,六分惶恐,还余下三分喜悦。 五味杂陈。 那一分愤怒,自然是和丈夫一样,愤怒于竟然有人会把主意打到他们家的蔻蔻身上。 相处的这些年。 她这个当后妈的,肯定算不上什么白雪公主的恶毒皇后,蔻蔻也不是啥能忍气吞声的受气包性子。 比起蔻蔻怕她。 更多的,竟然是她更怕蔻蔻一点。 但是内心深处,对这个小姑娘,多少还是喜欢的,比不上对自己肚皮里的这个的喜欢,但喜欢就是喜欢。 六分惶恐,既是在担忧蔻蔻的未来,也是在担忧,蔻蔻会不会被人用空头支票给骗了。 这如果是一千美元,她信。 三千美元,五千美元,乃至一万美元。 她都能接受。 女人也是见过大钱的人。 但十万美元? 这张支票的可靠程度,就显得非常非常值得怀疑了起来。 别的不说,能愿意开出单张十万美元等值的保付支票的银行就不多,而且这是美元,整个缅甸可能都找不到任何一家银行有这样的业务。 有没有业务是一码事,愿不愿意给审批这样的资格又是另外一码事。 保付的意思就是。 如果这张支票无法兑现,账户里的金额不够,在限定好的金额以下,银行是会为伱担保赔偿这笔钱的。 只有那些真正的拥有极好信誉,甚至和银行维持合作了上百年几代人的客人。 它们才会愿意为你开设这项服务。 她丈夫以前还在位的时候,她们家也离这种资格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蔻蔻年轻不懂这些,她却是知道的。 人人都有个价码。 十万美元,实在太离谱了。 不是说蔻蔻值不值这笔钱的问题,而是那些男人们从来就没有这么给的,就没有这种价格。 十万美元。 你随便都可以叫一屋子的漂亮女孩了。 她很担心蔻蔻被人白白骗了身子。 至于余下的那三分情感,那自然是一些不好说的,不应该说,却有不得不在心中诞生的,生活又看到希望的惊喜了。 第五百七十三章 参展画(中) “支票是真的。” 蔻蔻注意到阿姨的眼神,轻声说道,她又一次的把手中的支票递了过去。 丹敏明盯着女儿。 蔻蔻也目光毫不躲闪的倔强的盯着爸爸。 父女沉默着对视着。 语言的交流在这种目光的对视下,都显的苍白而无力。 那么一瞬间,有一种对生活几乎要沸腾怒意出现在了丹敏明的眼中。 他重重抬起手。 恍惚间。 他似乎又变成了带着象牙柄的手枪,穿着高级警官制服的要员。 他想要撕掉这张支票,一巴掌扇在蔻蔻的脸上,让她不要操心家里的事,然后提着枪出去找人拼命。 丹敏明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找谁拼命。 找某个老男人。 找邻居家的碎嘴大婶。 找豪哥。 或者……随便找些什么东西,就算是找自己也好。 这种强烈的,心脏一跳跳的踌躇的感觉,让丹警官觉得自己简直就要疯了。 如果他这个当父亲的不找别人拼命,无法把胸中的怒火发泄出来,他就想要拿起枪给自己来一下。 可是最终。 怒火还是颓然的消散了,似是没有来得及燎原,被现实一吹,就飞散成烟的野火。 蔻蔻对顾为经说的没错。 她的父亲从来都不是一个真正勇敢的斗士。 片刻后。 丹敏明又变成了那个衰弱的,无力的,脆弱的需要女儿来照顾的中年男人。 扇在女儿脸上的手变成了拥抱。 他把蔻蔻抱在怀中,然后嚎啕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爸爸不好,爸爸没有给蔻蔻好的生活,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这是我女儿18岁的生日啊,这是我女儿18岁的生日啊……” 他撕心裂肺,哭的歇斯底里。 蔻蔻伸出手,反过来把爸爸抱在怀里,轻轻的拍打着他的后背。 仿佛她是大人,对方才是孩子。 “没关系的。” 蔻蔻脑海中想到了一句话。 “爱,就是永远不说对不起。”——刚刚车上所放着的那部老电影《爱情故事》里,留下的最为经典的一句台词。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不是的,这是你女儿度过的一个最好的生日,真的。” 她轻拍着丹警官的后背,轻声哄着。 铛,铛,铛。 大门被有节奏的轻轻敲响了三次。 丹敏明的哭声被打断了,这里的楼门很薄,隔音也不好。 刚刚情绪上来了,他只想着要哭。 可此刻。 他意识到了自己一个大男人的哭哭涕涕的声音,传到了楼外,也可能被左邻右舍的听了个真切。 丹警官立刻就又觉得不好意思了。 他重重抹了一把眼泪,板着一张脸,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 “咦?你是。” 出乎预料。 门外站着的,不是他以为的听见这边大半夜不睡觉在家里乱嚎,而怒气冲冲的找上门来愤怒的邻居。 而是一个正在对他微笑的年轻人。 对方长的很干净,衣服也很干净。 大夏天也穿着戗驳领的正装外套,白衬衫打领带,擦的很亮的皮鞋。 那副衣冠楚楚的模样,就好像是刚从什么正式的会议场合里走出来的一样。 看上去就是那种很乖的好孩子。 丹敏明的第一印象就给他打到了8分以上。 8分。 不是以这里的小鸽子窝的访客标准的8分,而是他以前的那座官邸来访客人的标准,也能打到8分。 年轻人不算多么帅,这衣服也不是那种贴合身体又裁缝一针一线做出来的那种定制正装。 但是很规矩。 衣服很规矩,人也很规矩。 大夏天的还整出这幅打扮。 如果不是自觉寒暑不侵的神经病或者装逼犯的话,那么只能说明,要不然他觉得出席的场合很重要,要不然他觉得自己拜访的客人很重要。 当警察的人,都很喜欢规矩的客人。 尤其是官权柄大了以后,不少人都会觉得自己能跳出规则以外,遇到的飞扬跋扈的人不少。 天是老大,爷是老二的也有。 愿意守规矩的人就少了。 更难能可贵的是。 这小伙子身上有一股静气,安安静静的站在身前,对自己微笑。 很恭敬而不谄媚。 这就让丹敏明更加喜欢了。 不过。 他立刻自嘲的回神——如今的自己,哪里还会值得有人谄媚的对待呢。 下一瞬间,丹警官发现,他竟然认识门外的人是谁。 他愣住了。 “你是,那个,那个……” “顾为经。叔叔,我们见过的,您还邀请我蔻蔻过生日的时候,来家里玩不是么。” 年轻人将怀里抱着的盒子递过去,“抱歉,今天带蔻蔻去过生日去了,所以送她回家晚了。蔻蔻说不用送上来,我觉得既然都到了家门口,便没有这样的道理。只是第一次拜访叔叔婶婶,也肯定不应该空着手来。我没有准备什么礼物,实在太晚了,找了一圈,也找不到能买到给阿姨合适伴手礼的地方。” “希望您不要见怪。” 顾为经将手里的一条香烟递了过去。 不算是谎话。 他确实是没有找到什么太好的礼物,就旧地取材,从阿莱大叔的后备厢里搜刮了一条还没开封的云斯顿牌香烟。 顺走拿了上来。 阿莱大叔日常的生活中,几乎没有任何开销。 他给对方开的那几百刀的可怜工资,大多数就全都花在香烟上了。 阿莱大叔抽的烟不差的。 美国云斯顿香烟的缅甸版,每包缅币,这整整一大条按照现在的汇率,也得60美元上下。 并非特别名贵的香烟种类,也不寒酸。 不算高不算低。 做为初次见到同学长辈,到人家里做客的礼物刚刚好。 阿莱大叔让他随便拿,反正他抽不完,顾为经当然没有这个脸沾阿莱大叔这个便宜。 他决定回去后就把老顾同学找国外客户囤积的那些爆珠万宝路库存全都给阿莱大叔拿去。 六十多岁的人了。 如今还想职业生涯开出第二春,一天天练画练的不积极,倒是抽烟抽的没个够! 顾为经决定,他拍板替顾老爷子做主给戒了。 嗬,至少国画水平突破职业二阶以前,就别抽了。 老顾同学不用谢他。 …… 顾氏书画廊二层的卧室里,带着一身的酒气,舔着狂炫欢迎宴塞满的大肚皮的顾童祥,此刻已经沉沉的睡去了。 不知是在回味今天他在主席台上,对着整个台下坐着的同行艺术家们,装逼成功的滋味。 纵然在睡梦中。 顾老头的嘴角依旧洋溢着幸福而甜美的微笑。 忽然。 “阿嚏!” 顾童祥重重的打了一个喷嚏。 顾老头并没有因此从梦中醒来,他只是下意识的咂咂嘴,揉揉嘴角,嘟囔了一句:“我,大画家。” 然后便又翻身,沉沉的睡去。 鸽子屋很小。 那种一室一厅,和别人共用楼道里的厨房和厕所的布局。 也就没有什么客厅,起居室之类的讲究和区分了。 卧室是丹敏明和妻子的。 客厅的那张折叠桌,摊开来,就是一家人的餐桌。 收起来后,再把旁边的床放下来,就变成了蔻蔻的卧室。 丹敏明大概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那个在之前跟随大老板陈生林考察商务项目的时候,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儿的同学。 他更是完全没想到。 这张支票竟然是他拿出来的。 地位变化的太快,震惊程度有点大。 所以。 把顾为经让进屋里来后,他一直沉默的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年轻人从头到脚的打量。 丹敏明在惊叹于顾为经的变化的同时。 顾为经也在感慨于丹敏明的变化。 网上有一个话糙理未必糙的说法——事业是男人的壮阳药。 爷爷眼瞅着西装穿起来,生发剂抹起来,小腰扭起来,容光焕发的竟然渐渐的有了些返老还童的样子。 但蔻蔻的父亲,没有了一身的官衣。 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衰老和佝偻,化做了一颗因缺乏养分而枯萎的大树。 他在陈老板身边看到对方的时候,才是不过仅仅几个月前的光景,那时对方还是有秘书随行跟在身边,前仆后佣威风八面的大人物的模样。 现在却已经沾满了一头的寒霜。 传说中伍子胥家道中落,为了躲避楚王的搜索,急急忙忙的逃过昭关,一夜间就白了头。 蔻蔻的父亲,也是差不多的模样了。 倒是阿姨显的很热情。 她不认识顾为经。 脑海里想的也没有丈夫那么复杂。 但既然蔻蔻领上门的是一个看上去文质彬彬,仪表堂堂的男孩子,而不是她以为年纪比她还要大的什么老男人。 她心中就已经在念弥陀佛了。 听说是德威学校里的同学,学习成绩也不错。 好,这样更好,门当户对,额……如今就算谈不上什么门当户对,也还可以说是郎才女貌嘛。 和顾为经随便聊了两句后。 女人关于那张支票,到底是真的,还是还是假的,探究的心思还有,却也没那么看中了。 无论是一时上头,想要在女孩子面前逞逞强,还是家里真的有点大钱,偷偷拿了长辈的支票本签了张出来。 何必非要戳破呢? 有这个心就是好的,送给蔻蔻的礼物,就让蔻蔻去拿着。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 心总归是真的的。 所以,她邀请顾为经留下来吃晚饭,语气中带着这样的“生日宴”会不会给女儿丢人的小心翼翼。 顾为经没有任何扭捏的故作姿态,就答应了下来。 女人端着菜,跑去公用厨房那里用灶台重新热一遍,顾为经帮着蔻蔻一起收拾桌子,铺上桌布。 菜好了,端上来。 桌子上被多点了几跟蜡烛。 丹敏明夫妇坐一边,蔻蔻和顾为经坐在另一边。 本来是寒酸的停电场面,却因为是过生日的缘故。 简简单单的几菜一汤。 看上去意外的多了几分烛光晚餐的旖旎。 “尝尝这鸭子……阿姨做盐水鸭做的可是很不错呢,专门跟人家大厨学过的。”丹太太给顾为经夹了一块大鸭肉。 “今天晚上,是蔻蔻陪你出去玩了?你带她去哪里了?”女人试探性的问道。 “是的,阿姨,放心好了,不过不是蔻蔻陪我,是我陪蔻蔻,我是小弟,她罩着我的。” 顾为经笑道。 女人也跟着笑着眯了眼睛。 “蔻蔻带着我去潮汐市场那里转了转。不过,阿姨,蔻蔻可小气了,一点买东西让我讨好的她的机会都不给,几美元的衣服,都不让我付款,搞的整个市场里人家的摊主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顾为经打小报告。 蔻蔻瞪了顾为经一眼,很可爱。 “蔻蔻一直都是好孩子的。”阿姨温柔的说了一句,“顾……小顾,你喜欢我们家蔻蔻。” “喜欢。” 顾为经抿了一下嘴唇:“很喜欢,谁能不喜欢呢?” 阿姨接着笑。 “小顾,方便问问,你父母是做什么的呢?” “阿姨!” 蔻蔻忍不住,轻轻打断。 “问一问,问一问又不打紧的,也许我以前还认识呢。” 女人这次没有让着继女。 到了如今的地步,她倒也不是想着考量考量对方家境怎么怎么样,只是想替小姑娘再把把关。 “我父亲出国了,从小我跟着爷爷生活,也许在家长会什么的时候,伱们确实见过。我们家是开画铺的。” 画铺? 女人绞尽脑汁的思索,也没有想到本地的艺术界有这么牛气的家庭。 “在泰国么,东夏,还是日本……” “就在仰光河那边的旅游区,店铺开的不大,有空可以请您去看看。”顾为经回答说道。 女人心中涌上了一瞬间的失望。 不过。 她并非那种非要搞家境攀比的那种人。 以前就不是,她自己也是小门小户里出来飞上枝头的,到如今这步,还在这里搞嫌贫爱富的,就太没有劲儿了。 “好啊好啊,有空一定去。” 她脸上的笑意丝毫不改,又给年轻人夹了一筷子的菜。 “那个——” 女人本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丈夫直接打断了。 “好了,你少在这里旁敲侧击的,看你那小家子气的样子,让蔻蔻在人家朋友心里看了笑话,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替你回答了。” 丹敏明不耐烦的敲了一下桌子。 “既然是他开出来的,那张支票,是真的。” 男人扫过对面的女儿和旁边的男生。 他重新把目光落在了旁边的妻子脸上,简单粗暴的下达了结论,“好了,话题就此结束,专心吃饭。” “去,拿两瓶啤酒过来,我今天和小顾喝一杯。”他指挥自己的妻子。 “想要喝酒我陪你喝,想要抽烟,自己出去抽,顾为经他不抽烟不喝酒,爸,你少跑来祸害人家。而且那送的酒靠不靠谱还不知道呢。” 蔻蔻在桌子底下,轻轻的踢了丹警官一脚。 “这就护上了,女孩子真的是天生胳膊肘向外拐。”阿姨笑呵呵的,“不过不抽烟不喝酒好啊,小顾,真是好孩子的。” 丹敏明仍然站起身,去窗台上拿了一瓶啤酒过来。 这里的人穷。 但这里几乎人人都喝酒。 刚搬来时,有邻居送的伴手礼也一般都是一两瓶啤酒。 除了穆斯林国家因为宗教戒律的原因以外,全世界几乎所有国家的贫民窟都有严重的酗酒问题。 不是越穷的人,越没有自律,越挥霍。 而是生活已经太苦了,如果不找点东西麻醉自己,日子就过不下去。 工业革命时期,欧洲的很多文学作品里,工人和酒精几乎是绑定在一起的。 可换一种立场想一想,那时的贫民普遍需要工作12到16个小时每天,严重的身体损伤,肌肉疼痛,再加上冬季平均只在几度的气温。 如果不灌自己两瓶酒的话,没有这种廉价的消费品,晚上几乎是不可能能睡着觉的。 丹敏明不理会拦着自己的蔻蔻。 他还是开了一瓶酒,端着酒瓶站起身,向顾为经敬了一杯。 顾为经也急忙拿着装汤的碗站起来。 “小伙子,谢谢你的钱,谢谢。敬你一杯,我……感恩戴德……” “叔叔您。” “让我把话说完。”丹敏明挥挥手,他似乎下定了决心:“但有些话我要说在前面,这钱,我会想办法还的。我丹敏明这辈子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成绩,也不是一个好的父亲,我什么都可以卖,什么都不可以不要,但我们家唯独不卖女儿。蔻蔻是个好姑娘,她不是任何钱可以衡量的,你要喜欢她,她喜欢你,那很好,叔叔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但若是,你觉得把我们家蔻蔻买走了,那你现在就把钱拿回去。我就是去卖血,卖命,都不卖我们家闺女。” “爸爸。” 蔻蔻眼睛又有点红红的。 “是的,没有能拿钱买蔻蔻,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帮上一点忙。”顾为经弯腰。 屋内仅有的两个男人碰了一小杯。 碗和瓶子碰撞在一起,酒和汤一饮而尽。 “这笔钱。” 蔻蔻想了想,她又把那张支票拿了出来,交给后妈。 “我回来的路上想过了,现在就说清楚吧,请您去看看家里有那些急债,那些金融公司的贷款,拿去清了。剩下的,不要动,抱歉,委屈您继续在这边住几年。这钱,我要拿去上大学。” 蔻蔻似乎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深思熟虑过了。 “我不辍学了,我要继续完成我的学业。我要读大学,读好大学,我要走出去,我上了这么多年的国际学校,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放弃了,实再太可惜了。我不想当一个柜台文员,过那种这辈子一眼就望到头的生活。” “我要过的不一样。我要走出去,去更大的舞台,更大的天地,见证更好的人生。所以,这是我的钱。” 蔻蔻用眼神看着顾为经。 我最酷了。 你说的。 女人稍微有点犹豫。 当做假支票的时候,她觉得无所谓。 可如果这钱是真的……那是货真价实的十万美元的真金白银。 她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钱是否用在更加急迫的地方。 丈夫却重重的一拍桌子:“说的好,就这么办。” 一家人就这样吃晚了一顿不算热闹的生日宴,丹敏明似乎只喝了一瓶酒,却仿佛就已经醉过去了。 趴在桌子上醉的不醒人世。 顾为经吃晚饭告辞出门,蔻蔻去和后妈一起收拾碗筷。 她端着餐盘走出房间的时候。 身后的父亲似乎突然睁开了眼睛:“顾为经,他……就是你选择的那个人么?” 他低声的问道。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有似乎能拓展出无数多个问题。 他可靠么? 他有能力保护你么? 他会不会也向我一样,在面对困难的时候,只会颓然的对自己的脑袋举起枪,想要逃避?还是会举起双臂,挡在你的身前? 以及——他爱你么?无论过程怎么辛酸,你都能告诉自己,我不后悔么? 大概是老警察多年以来积攒的经验。 亦大概只是知女莫如父。 丹敏明似乎察觉到了蔻蔻那层没有说的内幕。 蔻蔻依然没有解释。 她端着盘子,背对着父亲,点了点头。 “好,那你就去送他下楼吧,给他一个拥抱,或者别的什么。”丹警官也点点头。 蔻蔻把盘子放在一边,飞奔着下楼追了出去,碎花裙的衣摆抽打在掉了漆的楼梯护栏间。 仿佛是一只翩跹的蝴蝶。 “这么我送你,你反过来送我的,就没完没了了。” 顾为经拉开车门时,看着跑过来的蔻蔻,无奈的说道。 蔻蔻不说话。 只是看着他笑。 她曾经以为今天漫长的没有尽头,现在却觉得就这么没有尽头的直到宇宙的最后一秒。 也挺好。 “我刚刚在楼上说的是真的,我要去上大学,我不再去酒吧兼职了,只剩一个多月了,我至少也要申请一个100的前列学校,我要努力,我也想请你帮我。” 顾为经朝蔻蔻比了一个大拇指。 “真棒。” 蔻蔻眼睛亮睛睛的看着身前的男生。 “我想抱你一下。”蔻蔻在心中说道,“不,我想亲你一下,可是,我知道你喜欢的是酒井小姐。说好了,我不会去给你添麻烦的。” 所以她只是笑着挥手。 “是啊,我们要做一辈子的朋友,我将来要罩着你嘛。” 第五百七十四章 参展画(下) “顾为经,谢谢你今天愿意上楼——”蔻蔻说道。 ——也谢谢你愿意在桌边说喜欢我。 虽然我知道。 你只是想让我在父母亲面前好做。 蔻蔻看着顾为经上车,她微笑的站在原地:“楼上的对话,就让留在楼上吧。至于今天的事情,我会自己去找酒井胜子说清楚的,不用你担心,晚安。” 真正重新盛开的她,从来都不会是一个可怜巴巴的要别人施舍而来的感情的柔弱女子。 我很喜欢你。 真的喜欢你。 或许我爱上你了。 你也爱我么?那么真好。 伱不爱我么?那就大胆的去爱你想爱的人。 人只能因为心动和喜欢而爱上一个人,而不会因为怜惜而爱上一个人,虽然这两者的情况很近,有时分的不太清楚。 蔻蔻却很清楚。 顾为经对她的感情,有怜爱,有同情,有关怀,当然……应该也有一些的喜欢。 但那还没有到爱的地步。 他更喜欢酒井小姐。 蔻蔻从来都很聪明,她也从来很骄傲,很坚强。 如果你想因为怜悯而把心分给我一些,那我就一点都不要。 感情并非天平上的利益交换,蔻蔻从来都不是那种,爱一个人,就想要收获得什么回报的人。 既对不起我,也对不起酒井小姐这种好女孩。 我要的,会是有一天,你要大大方方的看着我的眼睛,说你爱我。 汽车发动。 顾为经侧着头,静静的看着车窗外,那个楼道前站着的少女在夜色中逐渐远去。 他的呼吸打在车窗上。 水雾朦胧。 玻璃上又重新出现了那个圆圆的,正在对自己微笑的笑脸。 “顾先生,我们回家么?” 开车的阿莱大叔问道。 “不,直接拐过去,去好运孤儿院,然后您就去休息吧,不用再管了,今天晚上真是麻烦了。” 顾为经轻声说道。 他低下头给顾童祥发了条短信,告诉爷爷今天晚上他想去采风,就在胜子小姐在好运孤儿院的那间小画室,晚上就不回去了,不用担心。 不过。 以今天爷爷在欢迎宴上占小便宜,喝的人家进口红酒的杯数来看。 对方看到这条消息。 应该也是周日早晨的事情了。 “当你拿起笔的时候,你必须发自内心、坚定不移的相信,就是它,就是这幅画,摆在我面前的就是参加新加坡画展上的终极之作。发自内心的相信,在几个小时后,我将放下画笔,把它照下来发给组委会的邮箱。甚至获奖与否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是能把我现在的心绪,我的情感完完整整的记录下来。”脑海里,又响起了酒井小姐的声音, “那么,胜子……就是现在。”顾为经在心中回答。 —— 顾为经打开小画室的灯,墙上的钟表指向了差五分钟到凌晨两点。 此刻正是暮色最深,最为寂寞的时候。 他把书包墙角放好,在飘花窗台边摆放着的咖啡豆和茶叶之间摇摆了片刻,最终选择了拿了一包红茶出来。 他拿了两瓶矿泉水倒进了热水壶之中,放在底座上加热。 然后独自走到窗边。 拉开窗帘,看着窗外的月亮。 世界上大概绝难找到有像仰光这样有矛盾气质的特殊城市。 那么繁忙又那么缓慢。 有些数据的说法,仰光省的人口大约和纽约生活圈的人口相差仿佛,城市用电量只有前者的不到十分之一,人均年度消费电量更只有前者的十五分之一。 白天的时候。 你能看到大几百万人口在这个城市中的生活,车马喧哗,人来人往。 但太阳刚刚落山。 整个城市顷刻之间,就变得又小又安静。 没有外立面亮满灯盏的摩天大楼,没有巨大的多媒体数字广告牌,什么都没有。 所以,等整个世界都睡过去的时候。 夜色寂寥。 月光就会显的格外的明亮。 如白纱般好似实质。 顾为经喜欢夜晚。 人们说,夜晚是属于艺术家的时刻,他不知道这话说的正确与否,他只是喜欢看月亮时的那种感觉。 世界上大概绝难找到有像月亮这样有矛盾气质的浪漫意象。 激情的月色,沉静的月色,凄冷的月色,团圆的月色,圣洁的月色…… 神女,狼人,罪犯,智者…… 无数人将无数种不同的象征和意象,都强加在这颗照耀了地球足足45亿年的卫星上,它们彼此纠缠,彼此矛盾,又彼此融合的恰到好处。 顾为经看着月亮的时候,总是会在心中微微一动。 或者说。 顾为经心中微微一动的时候,他总会想要去看看月亮。 从植物园回来的时候,他就看了很久的月亮。 那时。 他便想起了一个多世纪以前,画下《雷雨天的老教堂》的卡洛尔女士,也在相似的月色下从门前的街道前走过。 顾为经想到了她,想到了一个画家的人生命舛,想到了一个人的一生,真正重要的到底应该是什么。 如果你对未来并不笃定,如果就算做的足够好,也无法走到功成名就的最高处,你是否依然有勇气,去拿起画笔? 那天他明白了迫使自己提笔作画的动力到底是什么。 所以,他画出一幅很棒的《紫藤花图》。 而今天。 他想起了所发生,所经历的那一幕幕。 蔻蔻,她的父母,集市里的点点灯火,那些不分昼夜的在大集里工作的人们,摆夜摊打扑克的老大爷和那些疲惫的工人。 灯火酒绿的夜店街、颓丧而迷茫的苗昂温、狠厉又在心中深处藏着害怕的吴琴莱和难以琢磨的豪哥。 当然还有装的很硬汉,在得常所愿的酒宴上,又哭的泪流满面的老爷子。 以及打扮的看上去沧桑无比,内心却又很细腻的真硬汉阿莱大叔。 一件件,一桩桩。 仿佛被月光投影到了脑海中,走马灯一样的依次从眼前闪过。 “呜——” 加热灯熄灭,热水壶低低的鸣叫了起来。 顾为经走过去关掉电源,将茶杯拿出来。 他加了一小把的茶叶,倾斜水壶,望着深绿色的茶梗在杯中起伏。 绿色的茶叶在水面下纠缠在一起,似盘根错结的一团水草。 顾为经端着茶杯回到窗边,一边看着月光,一边捧着热茶,小口小口的喝着。 刚刚在蔻蔻的家里喝了不少的汤,他并不口渴。 顾为经只是下意识的觉得,当你在月光思考有关艺术创作的东西——总是要在嘴里喝点什么,才算是应景。 李白,贝多芬、梵高这种都喜欢喝酒。 酒可以安神,可以麻醉。 贝多芬每晚必喝葡萄酒,梵高则视苦艾酒为生命中的“缪斯源泉”,一边在画架前泼墨,一边大杯痛饮,宣泄心中的苦闷,直到就那么沉沉的睡去。 巴尔扎克则不喜欢酒。 他认为喝酒容易让他睡着了,而创作时应该狂喝咖啡,咖啡可以提神。 巴尔扎克在日记中写道,自己一辈子喝下的咖啡可以“装满整个赛纳河,这对健康没有好处,可……这却是我创作必要的一环”。 大文豪白天在各种上流沙龙流窜,研究如何傍上富婆小姐姐,寡妇老阿姨。晚上则在公寓里奋笔疾书,赶在出版商和债主们冲上门打爆他的狗头之前,生死时速的交完稿。 他喝着咖啡,在漆黑苦冷的深夜里,在纸面的空白处写下“总有一天,我,奥诺德(巴尔扎克的名字)这样的人,早晚能娶到一位有钱的寡妇!”的宏伟志向来不断的鼓励自己。 (注:巴尔扎克,因为喝了太多黑咖啡,所以他长期以来,都患有严重的胃病和高血压问题。) 然后再拿着出版社给的稿酬,找裁缝定做好了巴黎最时髦的装扮,继续出门去专心傍富婆。 有些时候反过来。 白天赶稿,晚上陪贵妇人聊天直到凌晨。 巴尔扎克这辈子不仅把自己写成了“法国现代之父”,还搞定了包括但不限定于45岁女邻居贝尔尼夫人,拿破仑手下将军遗孀41岁的阿布兰代公爵夫人,还有乌克兰来的大贵妇德·汉斯卡夫人…… 这种夜猫子一样的旺盛的双面人生精力背后,那足以填满塞纳河的黑咖啡,功不可没。 顾为经思考的时候,不喝酒,也不常喝咖啡。 他喜欢喝茶。 世界上大概绝难找到有像茶这样,有矛盾气质的绝妙饮品。 它同时包含了酒的特质,也包含了咖啡的内涵,既有丰富的氨基酸,又含有大量的茶多酚。 氨基酸可以安神助眠。 茶多酚却又可以让人保持兴奋,抵挡困倦。 顾为经轻轻喝着杯子里的热饮料,感受着微微的苦涩,微微的回甘,那种味蕾和神经末梢的微妙平衡。 这个世界真是如此矛盾。 他想着。 顾老爷子想让他选上国家美协的期待是真实的。对方自己入选后,那种痛哭流涕的情感也是真实的。 苗昂温的阴狠是真实的,他的无助和痛苦也是真实的。 蔻蔻的坚强是真实的,她的脆弱也是真实的。 门口听到的那位丹警官懦弱的哭声是真实的,他站在自己的身前举着酒杯,红着眼睛对自己说,他这辈子什么都可以卖,什么都不重要,卖血卖命都无所谓,唯独不卖闺女时,对蔻蔻的爱也是无比真实的。 甚至豪哥。 如果不是今天接的那个电话,顾为经永远也不可能会想到,这样一个人,竟然会在那里想要给他解释什么自己不算真正沾血的坏人。 这种被称一句“恶贯满盈”都不为过的大枭,竟然会想在自己这里,在自己一个高中生身上,获得心里安慰? 这种事情。 说出去,又有谁会去相信呢? 包括自己,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冷硬的斩断和蔻蔻的感情,对她的哀伤不理不睬。可当她在自己怀里流泪的那刻,他同样违背了理智。 强者会懦弱,懦弱者会刚强,富贵者有求不得,贫穷者也有小欢喜。 好人会哭,坏人也会不敢面对自己。 人人心中都有两面性。 人们可以因为无心的一句话而互相伤害,也可以因为一个简单的拥抱,一个寒酸的小手链而变得无比坚强。 不过一天的时间。 顾为经却觉得眼前这个世界就变的不一样了。 那种同一首由心血奏鸣出的歌剧,用廉价的飞机经济舱赠送的几块钱小耳机听,和走进维也纳的金色大厅身临其境之间的不同。 它变的细腻而丰富。 原本只有响,不响,喜欢,不喜欢,爱,不爱,强大,不强大,幸福,不幸福……这种直板板的“1”和“0”的区别,增加出了中间可以无限延伸的小数点。 阴与阳间的僵硬分隔间出现了影子。 光明中有黑暗,黑暗中也有光明。 于是。 世界像是一尾阴阳鱼一样开始不段流转,出现了声部的灵动变化,出现了男声和女声之间的呼应,小提琴的揉弦,钢琴的延音,单簧管的吐音……它们从黏糊在一起的一团“声音”,开始不断的分离,分离出彼此不同的特色。 顾为经拉开窗户,让晚风吹拂过来。 自从莱雅达区的那些大工厂开始投入运营之后,酒井小姐就不让屋里经常开窗了。 画室里的空气净化器也是一天24小时,不分昼夜的开着。 顾为经却把自己完全沐浴在了仰光的夜风之中。 或许有一天。 严重的空气污染会像胜子担忧的那样摧毁这里的空气,让城市的月色也变得雾霭沉沉的。 好在现在。 晚上的月色依旧很明亮,空气里也只有很微微的爆竹燃放过后被吹的很淡的那种味道。 这是少数几个晚上也不会停工的轧钢加热炉的大烟囱里,散发出的那种硫磺味道。 他站在月光里,一口一口着喝着茶,听着整个城市睡着后发出的声音。 万籁具寂中,又带着百种风情。 或许。 他现在所想到的,所听到的,所看到的,所品尝到的,便是真正的人间喧嚣。 月亮也好,茶也罢,都是人类的情绪的某种象征。 顾为经觉得。 大概绝难找到他今天这样微妙的绘画新加坡双年展参展画的情绪了。 不激烈。 不颓丧。 恰到好处。 (本章完) 第五百七十五章 经验分配 顾为经准备好画板,调色盘。 他打开系统面板,望了一眼目前的数据。 【人物:顾为经】 技法面板—— 【油画技法:lv.6职业三阶(156/50000)】 【素描技法:lv.5职业二阶(9999/10000)。备注:破境任务待完成】 【中国画技法:lv.5职业二阶(9999/10000)。备注:破境任务待完成。】 …… 技能面板—— 【书画鉴定术:62次/1000次(升级进度)】 …… 经验值面板—— 【当前可分配自由经验值余额:10012】 顾为经知道,他即将要画的就是他最终的参展作品。 所以他准备调整到他现在能达到的最好状态。 不留下任何的遗憾。 “阿莱大叔说,好人会有好运气,老天爷会罩着我么?” 顾为经在心中想着,他点开一边的百艺树。 选择浇水。 系统面板上立刻就弹出了一行文字。 「您是否选择浇灌百艺树?本次浇灌将花费1200点自由经验值,此次浇灌将手指涂抹法从“普通”提升到“传奇”等级概率为“8.1%”。」 顾为经选择了“是”。 系统面板上,那棵银色的小树上空,倾刻间就又下了一场雨。 他的耳边出现了和上次浇灌时,一般无二的那种植物生长的轻微哔波声。 遗憾的是。 系统是一个冷漠而严苛的存在。 它并没有因为他拒绝了豪哥那300万美元的邀请,而真的有什么运气上的变化。 十二分之一的机率,再次以失败告终。 【您并未能将杂项·手指涂抹法由(普通),提高至(传奇)等阶。】 【您已经获得1.8%的额外累计成功率!】 面板上出现了相关提示。 顾为经再次尝试点选了浇灌按钮。 果不其然。 再次浇灌耗费的经验值数量又有少许的提高。 「您是否选择浇灌百艺树?本次浇灌将花费1500点自由经验值,此次浇灌将手指涂抹法从“普通”提升到“传奇”等级概率为“9.9%”。」 他初时在心中定好了主项技法和百艺树五比一的分配比例。 现在也不准备改变。 10000点经验值的五分之一。 2000点经验值。 正好是浇灌一到两次水之间。 “好吧,其实今天晚上我的运气已经够好的了,就当是为好运气积福,累积到将来吧。”顾为经坦然的一笑。 期待一次好运气就可以了。 没有结果。 顾为经也不想强求。 就像他所说的,留给将来。 顾为经又留下了1000多点经验值,做为平常时,可能会用到的书画鉴定术的花销储备。 然后把剩下的7000点经验值,一次性的全部都分配到油画技法之上。 中国画和素描两项技法,目前都被职业二阶的瓶颈卡着。 油画技法是他目前画融合画时,能用上的画法种类里,唯一可以继续加点的。 「您是否选择将7000点自由经验值分配到“油画”技法之中?」 “是。” 系统面板闪了一下。 油画一栏的经验进度条被填满了大约七分之一,变为了「7156/50000」。 他伸伸手指。 感受了一下技法提高后,带来的那种微妙的变化。 顾为经站在画板面前。 他没有冲动的立刻动笔,跟随肌肉记忆,直接开始画出二十多幅练习下来,已经变得熟练至极的素描底稿。 而是思考了一下。 从头开始审视他脑海里画面的构图。 顾为经开始设计这幅画的时候,初版的《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采取的是最传统的金字塔式的三角构图法。 画面的视觉重点,从两侧到中央逐渐收窄变高。 左侧是玩耍的孩子们。 右侧是正在老槐树下正在为茉莉小姑娘洗头的阿莱大叔。 画面的中央,远景的最高点,阳光打来的方向,则是那尊孤儿院里的老旧圣母像。 收藏家陈生林看过他的草稿后,认为顾为经搞得太过学院气了。 如果排除很有趣的用笔风格。 那么构图古板到看上去,完全便是两百年前拉菲尔前派的那种基督教救世训导画的风格。 缅甸从来都不是因为圣母而得到救赎的国家,欧洲殖民者们反而是带来灾难的源泉。 在这种地方,艺术作品里搞什么救世基督的那一套。 既舍弃了本土特地,玩传统油画的那些人也不会认可你。 亚洲不亚洲,欧洲不欧洲。 不东不西,不伦不类,本地化做不好,洋人也不喜欢。 也就很难成为一张足够经典的作品。 陈生林和顾为经谈话时说,他心中这幅画,就像近些年来东京,首尔,包括东夏的一些画展上,艺术创意区里,都不乏能看到的那些反映黑人议题的作品。 亚洲画家在本土艺术展上,激烈的探讨黑人问题……不是不行,总会让人有些奇怪。 当然。 别误会。 不是黑人议题就不值得讨论。 而是大家心中都很清楚。 和欧美不同,至少黑人的种族生存的问题在亚洲的很多地方,肯定不是社会矛盾的重点。 也几乎更是谈不上什么买卖奴隶的历史原罪啥的。 支持黑人兄弟没啥错。 但这种艺术思辩的重点,难免有些在讨巧的回避那些真正值得更加关注的话题的意味,肯定有避重就轻的嫌疑。 艺术家应该勇敢的对身边社会现象发出诘问。 而非仅仅装作很勇敢的对遥远的社会问题发出诘问。 评委清楚,画家本人清楚。 甚至看到这幅画的观众都很清楚。 不说全部。 但至少有一大部分这种作品的创作者,无论他们表现的对种族问题多么一把鼻涕一把泪,恨不得冲到大洋彼岸,为被歧视的黑人摇旗呐喊。 但是动笔时,他心里想的肯定是为了踩获奖风口,争取冲到国际上获个奖回来啥的。 老实说。 这种事情可以理解。 人非圣贤。 研究获奖风口,本来就是美术类竞赛,国际艺术节的光荣传统。 艺术从来都是主观倾向很强的学科,谁能最准确的揣摩出评委的鉴赏口味,也是参赛者的本事。 从电影到绘画。 早年的美国文艺届评委喜欢“温和无害的反应种族问题”+“残疾人话题”。 比较偏向于温馨美满,合家欢的风格。 这种作品一出来,评委们会心一笑,就知道这是要评奖的。 奥斯卡就表现的很有代表性,《绿皮书》,《阿甘正传》这种黑人白人亲兄弟,包括《国王的演讲》、《万物理论》这种励志流传记电影,都是组委会投票时的心头好。 欧洲文艺界则会更加激进大胆一点,更关注同性恋问题、难民问题。 对情色容忍的尺度也要比保守的美国人大的多。 历史题材大家都还挺喜欢的。 不过,反应屠杀题材的作品创作时需要遵守那些艺术伦理,能否在作品中赤裸的重现屠杀场景,还是只能采用朦胧的手法来刻画,美国社会和欧洲社会之间有非常强的观念分歧…… 总之。 关于如何根据不同的组委会人选的组成名单,选定容易获奖的创作方向,从而踩中获奖风口,是一门大学问。 完全可以编出一本比大英百科全书还要厚的大部头出来。 陈生林却告诉他。 什么艺术传统,绘画风口,这些事情只能是一种工具,想要获奖这么画画无妨,但想要画出一张真正好的作品。 就不能这么画。 至少必须要有自己独到的思想内涵。 按照西方历史上重要的文艺批评家亨利·詹姆斯的说法——“一切的艺术传统,只有当创作者往里加入了属于自己的东西的那刻,它才算真正的活着。空洞的作品可以在博得人们短暂的一笑,却会让人在回家穿过第一条马路的以前,就立刻遗忘掉它。” 专心奔着冲奖而去的创作,难免是会有不够深刻的问题。 不因画家的技法高低而有任何改变,顾为经他也逃不出这一点。 比如说《炽热的世界》的画稿,画的也很好。 某些色彩的处理上,熟能生巧的缘故,技法上甚至还要比《小王子》更加流畅。 但他交稿时就很清楚。 《炽热的世界》更容易获奖,可论作品的经典属性和受读者关注程度上。 五年,不,别说五年,就算以三年为单位,它也一定是比不过《小王子》的。 它不是那种能被历史所记住的作品。 不考虑两者文本内容的高下。 单纯的从插画稿的角度来说,也完全是这样的。 传奇级的画刀画技法,只能改变一幅画的美学表达水平,却无法改变它的思想本质。 《小王子》里的每张插画里都住着圣·艾克絮配里。 而《炽热的世界》,则只是画,只是亚麻画布和油彩颜料的组合罢了。 创作时,顾为经笔下绝大多数画稿,都逃不出单纯的美学堆砌和视觉轰炸。 他喜欢《小王子》的故事。 《炽热的世界》那种中世纪公爵夫人繁杂的文词,则很难读进他的心里去。 可能唯有那些关于女皇小姐姐的插画部分。 才是少数“活着”的插画。 但那里面住着的也不是纽卡斯尔公爵夫人。 而是打动他的伊莲娜小姐。 偷梁换柱。 严格意义上非要区分的话,那些都不算是《炽热的世界》的插画稿,而是他给伊莲娜小姐姐所画的背影插画。 想要在《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里,避免这个问题,顾为经就必须在画面创作中,加入属于自己的元素。 顾为经根据收藏家的指点,调整了原本的正三角形构图。 反其道而行之。 他将圣母像移动到了逆光的方向,隐藏在阴影之中。 由光明的来源变成黑暗阴影所在,整幅作品从而由原本的正三角形构图,改变成为了斜三角形构图的变体。 画面顿时就生动活泛了许多。 从那以后。 顾为经如获至宝。 他就再也没有改变过大方向上的绘画思路,这么一张张的画下去,开始时还有画面上的微调。 在临摹了五六张以后,彻底熟悉了,肌肉记忆就慢慢的取代了对画面的所有审视与思考。 顾为经完全都不再想着构图方向的问题,专心研究笔墨技法的细节磨合去了。 若非胜子小姐把他给叫停了。 他大概会就这么画下去,直到画展开幕的前夕。 但现在。 当他从重复机械性的反复练习里抽身离开,站在画板面前,以即将面对自己最终的摆在双年展评委们面前的参赛作品的庄重态度,带着今天一整天经历留在心中的热气与清明,刚刚提笔的一瞬间。 顾为经忽然就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这幅画——有比他耗费精力抠的那些用笔细节,更加本质上的问题。 他重新放下笔,走到画室的角落处,拿出了一幅正在晾干的《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No.20》出来。 他画出来的那些练习作品,觉得一般的,有明显笔法失误的,达不到「心有所感」情绪的评级的都会铲掉,觉得画的还不错就会留下来备用。 这幅No.20就是留下来的一幅,也是目前为止画的最好的一幅。 他曾经以为这幅画接近他目前所能达到的完美程度。 可现在一看…… “太暗了。” 顾为经皱了下眉。 《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的最开始时的创作想法,有一定程度上脱胎于卡洛尔女士的那张《雷雨天的老教堂》。 除了背景一样,两幅画技法、主题都没有太大的关联。 但唯有两幅画的气质,则仿佛是镜子里的对照组一样。 相信卡洛尔是个内心温暖的人。 因此, 就算《老教堂》的背景是在暴风雨的子夜,然而,那却是一幅相当温暖的画作。 烛光很温暖,色调很温暖,整幅画的气质也很温暖。 天空上的雷云,色调是很亮的。 暗部的表现非常丰富,有着液体流动般的色彩质感。 它绝非晦暗的雾,而是正在流淌的光。 他这幅画的色彩气质却是完完全全的倒过来了,关于光的处理,关于那个5%的发达社会的论段,关于民族命运的思考。 这幅画里却是笼罩在一股萧瑟气中。 仰光的阳光本极其的热烈。 晌午时分,温度有时会直逼40度,日头大的好像连影子都要被蒸发掉了。 但这幅画的气质,却反而是有点朦胧的。 (本章完) 第五百七十六章 彻悟 “这种朦胧的气质……” 顾为经扫过画面上的颜料组合。 油画技法额外增加了7000点以后,固然离将他的油画水平推到下一个大阶段还远。 他甚至没有什么明显的感觉。 但这是相对于职业三阶到大师一阶足足五万点的经验值进度条而言的,也是对于世界上绝大多数画家,一生也无法跨越的鸿沟而言的。 事实上。 别说职业三阶到大师一阶这种可以决定着一位画家技法硬实力上,能否迈入“国际级绘画高手”门槛,在行业内如同是鲤鱼跃龙门般的难以逾越的天堑。 就算Lv.5到Lv.6之间的差距。 都是需要让很多不得其法的画家耗费以十年,乃至数十年的功夫一点点的磨过去的。 顾童祥磨了一辈子了。 现在还有顾为经一边教一边按在那里拿着小皮鞭抽,如今画不好连烟都不准备给抽了。 可通常情况下。 该磨不过去的。 挨了鞭子,顶多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翻过来,露着肚皮在那里哼哼叽叽,时候不到,还是照样磨不过去。 而这七千点,直接就是大半个Lv.5等级的进度条直接堆了上去。 也是很多中人之资的画家数年水磨工夫的经验,直接给堆了上去。 加点的时候,没有参照,他也没有太大的感觉。 当顾为经仔细近距离的揣摩之前笔下的“得意之作”的时候,他还是很快便发现了颜料使用上的粗陋所在。 “并非一笔一画细节上的错误,而是整个色彩氛围塑造上的失衡。” 顾为经在心中转过这个念头。 屋檐的阴影,槐树的阴影,圣母像的阴影,整幅画遍布着的大量的阴影过度的处理。 包括光线本身的处理。 顾为经一定程度上吸收了临摹《老教堂》时的思路,笔下光线变换的颇为复杂。 复杂意味着精巧。 复杂往往也意味着不够明亮。 至少对于阳光来说。 是这样的。 炽热的光,就似炽热的火烟,会呈现出的是一种几乎凝固般的色泽。 顾为经绘画的过程中忍不住加入白色淡化阳光,想要创造一种光辉的色彩,却让画面里的光线看上去仿佛是要褪色了一般。 他在绘画的过程中又忍不住加入黑色来调出阴影色,又让颜料画出来显得颇为沉郁。 而且。 他借助《雷雨天的老教堂》的雷云氛围刻画的感觉,在配色的过程中,下意识间使用了不少的土黄色。 牛顿爵士在用棱镜分离光线的时候,提出了色轮的这一概念,用来区分颜料的明度和饱和度。 所谓色轮。 即用红橙黄绿青蓝紫,放在一个圈的最外围。 这些原始的光线向内彼此混合,一层层的两两融合收缩,形成一个不同色彩的同心圆。 而在同心圆的最中心点,最终所有的光线均匀的混合在了一起,便是透明的光线。 美术领域的色轮为了对称和简化,会在青蓝紫中去除“青”这一色系。 剩下的红橙黄绿蓝紫这六种颜料作为外环。 同样向内不断的收缩。 越往内,色彩的饱和度就越低,越不“纯粹”。 中心点颜料混合在一起形成不了透明的白色。 也不是那种绝对意义上的黑。 根据你所取的颜料种类的轻微不同,最终会在同心圆的最中央,形成一种略微发粉或发青的深灰色。 色轮几乎就是世界上所有的油画画布上,所能塑造出的颜色色泽的大集合。 它是真实世界的光线在调色板上留下的投影。 真实世界的光线不可能用一个渐变的圆环就代替。 它们不会是纯粹的蓝不会是纯粹的紫。 而是河流的波光,山脉的奇瑰,是玫瑰田在轻风中的摇曳与教堂屋顶因褪色而斑驳的石瓦。 但色轮就像是旅行者手里的地图,或者数学家笔下的坐标系。 地图不能将目的地移动具现在你的身前,坐标系也不会直接告诉你答案。但它能帮助你快速定位所使用的色彩的明暗,冷暖,饱和度的高低。 告诉画家笔下每块颜料在整体色彩集合中,所处的位置。 画《雷雨天的老教堂》时,土黄色也许会是卡洛尔手边调色盘上最为明亮的一档颜色。 但在整个颜料色轮上。 土黄色其实是一种中等明度,中等温度的颜料。 绘画的温度永远是一个相对量。 完全一样的色彩,在不同的背景色调相互组合之间,会表达出截然不同的情感,恰如完全一样的月光,照在不同心情的人脸上时,会让人在月光中感受到不同的意象。 土黄色就是这样中间地带的色彩。 当在画黑天,夜晚这种冷色调的背景的时候,加入土黄色,会让人觉得温暖。 而在画白天,阳光下的场景的时候,这种土黄色的主体色,就会变得觉得像是挂了一场沙尘,变得灰朴朴的。 没有浓艳感。 不够浓艳的黄颜料未必是作品的缺点。 搭配合适的情况下,它能塑造出未经打磨的风化表面的颗粒感。 就像这幅画的构图。 肃穆……或者说这种色彩的气质具有那种古希腊悲剧式的唯美,也有漫漫黄沙扑面式的沉郁。 唯美是个中性词。 沉郁同样。 德威教学楼的楼道里,就经常悬挂着一组尼古拉·伊万诺维奇·费欣的人物画像,每天上下学,顾为经都会从画像之间经过。 费欣就是非常典型的,能把各种各样的黄色颜料都玩出花的大画家。 他出身在喀山伏尔加河南岸的一个木雕工家庭。 1901年,只有小学毕业学历的费欣因为画东正教圣像画所表现出的突出才华,被推荐到了列宾美院做旁听生, 幸运的得到了列宾本人的精心培养和特别关照。 他在风景画中大量的使用黄色的色块,在画风景画时,自然纯正,带有极强的装饰意味。 但在画人物画中,又将和各种冷色调的过度一起,变成画面的模糊的背景与身上粗糙的衣着,从而突出人物本身那种珍珠般晶莹的脆弱感。 尼古拉·费欣是那种少数能把热烈大气、唯美和沉郁这些元素结合的非常好的大画家。 顺带一提。 费欣本人也是整个俄国大画家群体中,最喜欢用油画刀+手指涂抹法作画的画家。 很多时候会完全的丢掉画笔,而改正用刮刀和手指来涂抹颜料。 在颜色强有力的堆积,和轻柔的抚过肌肤的表面露出那种婴儿般的肌理之间流畅的巧妙变换,是艺术评论家心中,他最具有代表性的绘画特色。 所以。 这种色彩本身是没有问题的。 单拿出任何一处色彩的搭配——阴影是没有问题的,阳光也是没有问题,甚至整幅画这种偏向中性色彩的氛围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有问题的只是顾为经想要表达什么。 他想要表现的是这种宿命悲剧式的唯美么? 他想要表现的是这种斑驳苍凉的沉郁么? 或着。 他想要表达的是那种被底色所反衬出的水晶一般的精致? 画面的气质和顾为经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是否能在落在笔下时巧妙的融合为了一体,决定了自己能否和指尖塑造出的色彩与笔触心心相印。 “这是我真正想要表达的画面样子么?” 身前的《孤儿院No.20》似乎正在对他发出无声的询问。 顾为经意识到了提笔的那一瞬间,心中那种违合感来自于何处。 波~ 今天一整天的经历。 那些泪水,笑容,嘶吼,还有油画技巧不算巨大也不算小的提高,所有的一切的推积在一起。 仿佛捅破了一层笼罩在画面上的无形薄雾。 耳畔似乎听到了有什么东西被破碎的声音,它是一声格外轻的心跳,它也是一声格外重的呼吸。 如幻听, 又清晰可闻。 缅甸是个佛教国家,传说盛行。 印度则是佛教的发源地。 莫娜曾和他一起在课后作业中,研究过相关的故事,在德威的草坪树影下,一起读过赫尔曼·黑塞的《悉达多》。 传闻中乔达摩·悉达多经历了漫长的一生,最后再无目标,他行走在河岸之边,疲劳和饥饿让他虚弱不堪,他想跳到河里去,结束自己的生命,结束巨大的虚无和巨大的梦魇,最后获得巨大的解脱。 就在这个时刻。 “——突然,从他心灵的某些个偏僻的角落,从他疲惫一生的某些个往昔,传来了一点声音。那是一个词,所有的婆罗门们祈祷的开头和结尾都用的古字音节‘唵’,这是一个天竺梵语。意味一切的声音,是目标、欲望、痛苦、喜悦、善和恶的集合,是生活的交响乐,是圆满的完美象征。是‘功德圆满’或者‘完美无瑕’。” “他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悉达多久久沉睡的心灵忽然惊醒,他重新认识到了自己,认识到了生命的坚不可摧,从此彻悟。” 彻悟。 在经过了几个月时间的沉淀,几十幅画的反复练习,再经过了自卑、挫折、经过了喜悦与痛苦,爱恋与诱惑、坚持与放弃……在经过了此般种种之后,当顾为经久久的注视着这幅画时。 月光从窗外照在他的身上。 顾为经终于听见了黑塞笔下的那种彻悟的声音。 或许。 这便是胜子小姐所说的“心的启示”。 顾为经无声的笑了。 一种喜悦从胸中涌上心头,纯真的近乎于得到香蕉的猴子,宁静的近乎悟得高僧禅法的僧侣。 他明白了! 为什么他会觉得作品暗? 为什么色彩搭配不够流畅? 为什么都是在同一处院子里画画,胜子小姐她只是在阳光下站了一会儿,散了一会儿步,就画出了一张「呕心沥血」级别的作品,而他已经连续画了好几个月了,却依旧在系统面板的情绪评级上,卡在「心有所感」上无法突破,状态不好的时候,还不一定能达到心有所感? 因为……这并不是他的画。 这种阴郁的感觉,不是他脑海中的孤儿院的模样。 也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阿莱大叔的模样。 阿莱大叔是黝黑的,是沧桑的,甚至在他认识对方的那刻,对方外表看上去也是很消沉的。 但只有在接触后。 顾为经才会意识到。 阿莱大叔内心里从来都不是一个很阴郁的人,他一直都是一个足够坚定的人,也是一个足够刚强的人。 他会听歌,会,会笑,会开玩笑,会研究《把妹指南》。 他只是外表很酷,很沧桑。 内心的情感是很细腻生动的。 阿莱大叔身上没有那种麻木的苦痛。 他没有那种被生活折磨的伤痕累累之后,逆来顺受,像是风中的一叶浮萍般随风飘摇,最后落在大槐树下,仿佛是人格被生活的苦涩溶解的木偶一样,给女儿默默洗头的老父亲的消沉感。 何止不麻木。 阿莱大叔简直鲜活的不要不要的。 一个真正麻木绝望的人,是不会盯着顾为经的眼睛,对他说,“老天爷不罩着我罩着谁,我做好人,所以我相信子弹都要躲着我走”这么顽固,这么坚硬的话的。 他不是浮萍。 他是一节紧紧的咬在地上不放松的青竹,一根死死的插在地上,任你怎么摇晃,都拔不出来的木头桩子。 阿莱大叔甚至没有那种希腊神话式样的悲剧色彩。 希腊神话最深刻的悲剧在于永远无法逃脱的命运,在于精神的抗争永远无法抵抗宿命的束缚。 普通人,贵族,乃至神明。 该失败的注定会失败,该消亡的一定会消亡。 不管他们是不是曾是人们交口赞颂的叱咤风云的,风华绝代的伟大英雄,不管他们是否全身被冥河之水浸泡过,穿着金光熠熠的铠甲,拿着吹毛断发的刀剑。 不管他们是否已经做了一百年的准备。 当最后一幕到来的那一分。 那一秒。 当结束的钟声敲响的瞬间。 命运便一定会不差分毫,冷漠无情的贯穿他们的阿喀琉斯之踵。 他们无论如何反抗,都像是落入冥冥中巨大蛛网的飞虫,注定将会被越裹越紧,拖入痛苦深渊。 神喻说,他们会成为怎样的人,他们就一定会成为怎样的人。 普罗米修斯是天神盖亚的儿子,他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却被锁在高加索山上,受到老鹰日日啄食肝脏而无法逃脱。 俄狄浦斯王一辈子都在挣扎的反抗神喻的,却一步步走向了杀父娶母的结局,最终,他刺瞎双目,在痛苦中选择了自我放逐。 美狄亚的是那么的聪慧而坚韧,她帮助伊阿宋王子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务,成功夺取的金羊毛,她曾以为自己赢得了爱情,却在故事的最终,当着伊阿宋王子的面,杀死了她为对方生下的两个孩子,驾驭着龙车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顾为经心中,阿莱大叔不是这样的人。 阿莱大叔的职业生涯肯定带有某种意义上的悲剧属性。 诚然。 一位辑毒警察,因为下定决心销毁毒品,而使得仕途戛然而止的终结。 这当然带着浓烈的几乎化不开的希腊式的宿命悲剧的味道。 但是,阿莱大叔从未曾有过片刻的妥协。 他既未因为命运的嘲弄,而在痛苦的退让,也未因为权力的倾轧,而变得不像是自己,一步步的成为他从小山村出来时,他所最讨厌的人的样子。 命运在他耳边说——“做个坏人吧,我将许诺你权力和财富。200万美元,几年内就让你当上将军。” 阿莱大叔则转身放把火就溜了。 爷不玩了。 把开出收买灵魂价码的魔鬼嘲弄般的晾在了原地。 他放逐了自己的职业,却没有放逐自己的心。他仍然完成了他在养父临终前磕头时所立下的承诺。 他要当个顶天立地的好人。 所以他的内心最深处,那风化的,焦黑的,斑驳的躯壳的里面的心,依然是柔软流着汩汩热血的。 它没有被生活一同烤焦,烤的麻木而迟钝。 他甚至没有抓着苦痛不放,夜以继日的怨恨与愤懑之中,诅咒着这个不公平的社会。 他只是厌倦了,放下了。 选择了另外一种不同的生活方式。 贫穷而不寒酸。 顾童祥抠门单纯是因为穷,有钱也想将来全都省给孙子用。 但对留给自己的那部分,那是有十块钱就要装十块钱的逼,有一百块钱要装一百二十块钱逼的主儿。 若是有一天。 顾老头真的发达了,不用考虑儿女,手上有百八十万的自由支配的闲钱。 他绝对能直接就原地起飞。 让人左邻右舍都好好见识见识,啥叫土狗变凤凰,扑楞扑楞满天嘎嘎的乱飞。 年轻时。 他要不是为了装逼,拿着买那辆二手雷克萨斯的钱拿去买房。 至少如今他们家旁边吴爷爷那家隔壁的玉石文玩铺子。 也应该是他们家的。 而阿莱大叔,他只是超脱了。 当一个几乎没有收入可言的看门人时,阿莱大叔每天翻翻书,很慢的抽烟。 给他当助理时,阿莱大叔每天翻翻书,很慢的抽烟。 顾为经不怀疑,如果给对方一百万美元,他可能生活状态依然是每天翻翻书,很慢很慢的抽烟。 同样。 这些孤儿院的小孩子们,从患有自闭症的布稻,到遗传有艾滋病的茉莉,他们没有一个人,有那种水晶般的脆弱,自怨自艾,不堪风雨的感觉。 他们应该脆弱么? 当然。 无父无母,应该脆弱。 在孤儿院这种地上长大,应该怨愤。 身体天生带着病症,更是应该活的弱不禁风。 …… 可无论他们应该有一千种,一万种变得脆弱的理由的。 但在相处下来。 顾为经知道,他们并不脆弱。 孤儿院里有脆弱无助的小孩子,但同样也有很多小孩子,身上带着一种骨子里深藏着的旺盛的生命力。 长在黄沙里的胡杨树,总要把根扎的比在植物园里的景观树更深一点,才能活得下去。 看看不给布稻小朋友巧克力吃,他不开心的张大嘴阿唔阿唔的吐着泡泡,想要咬你的手。或者自家的阿旺大王被茉莉拎去陪玩的生无可恋模样,伱就能知道这些小孩子们的生命力旺盛不旺盛了。 那么。 圣母像放在哪里,真的还重要么? 或者说。 是否真的因为殖民者的恶意,生下来便带有的苦难,命运对你的格外不公,人就一定要把自己活着比他人更加消沉一些? 命运的诅咒,又是否注定那样的坚不可摧? 一切的艺术传统,只有当创作者往里加入了属于自己的东西的那刻,它才算真正的活着。 以这个艺术评论家的观点做为标准。 顾为经第一次画的那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No.1》,不是一幅真正活着的作品。 因为那里面没有灵魂。 现在。 经过了二十次的迭代之后。 他身前的这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No.20》,也还没有真正的活过来,画到心坎的深处去。 因为这幅画,是陈生林的见解。 而非顾为经的见解。 见解本身没有对错,谈不上顾为经的艺术修为就要收藏家高,思想更加深刻。 但是。 陈生林经历过的一切,顾为经都没有见识过。 他不是一位亿万富翁,不是一个要竞选议员的人,他没有办法站在一座城市,一个国家的高度去思考问题,他没有体会过海外合作伙伴的有意的嘲笑,和不经意间所流露出来的不屑。 顾为经也没有办法像陈生林那样,遇见过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走南闯北,见识过世界各地霓虹都市最顶级的繁华。 从而对脚下土地的宿命,对过去一百年间起起落落,却最终逃不出刻骨贫穷的历史发出追问。 顾为经也提不出“5%发达国家”这样深刻的见解。 这些……从构图到思想,全部都是陈老板的东西。 行业内的鄙视链里,搞插画出身的艺术家的经常会被画展之类的地方出身的严肃艺术家在心里觉得低人一等。 就有这样的缘故。 画多了插画,有些画家常常在创作中就是会有这样的习惯,画家会习惯把自己的作品当成盛放别人思想的容器,而非自身见解生根的土壤。 (本章完) 第五百七十七章 浪漫精神 《小王子》的画稿没有体现出这个问题,是由于那本薄薄的童话书,他翻了一次又一次,听树懒先生读了一遍又一遍。 很多作品的经典段落,顾为经不需要任何额外的思考。 就能信手背诵出来。 树懒先生是一位有着极深极高文艺修养的人。 语言畅达,思辩明晰,见解独到。 本身对文本的极尽熟悉,经纪人的细心指导,再加上还有那根缪斯女神小蜡烛的帮助。 所以十八岁的顾为经,遇见一百二十岁的圣艾克絮配里,沉沉一梦过后,就在画布上画下来那双凝望星空的眼眸。 收藏家陈生林肯定也是一个,有着非常不错艺术素养的人。 可顾为经和对方只有初次见面而已,顶多再加上一两次的电话里的聊天。 一个人很难通过一次见面,就真正的了解另外一个人。 因此这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No.20》注定了,在他笔下是一幅形式大于内容的画作。 他无法准确的揣摩出收藏家的心境,又因为放弃思考而舍弃了他自己的领悟。 从不中不洋,变为了另一种的不伦不类。 顾为经没有办法拥有陈老板的人生阅历。 可陈生林也同样没有可能像顾为经一样,把自己那么紧密的楔入到孤儿院的生活中,真正的对这里的人和事感到熟悉。 他们两个人的人生观,环境不一样,遇到的人也不一样。 …… 顾为经遇到了好人阿莱大叔,遇到了本该脆弱却活得坚强的茉莉小姑娘,遇到了家道中落却依旧很酷的蔻蔻小姐。 他还在与壁画对望间,见到了九十年以前,魔都巷弄里小小曹轩的那个拥抱,见到过那个妓女的女儿的笑容。 也许。 等他人到中年,见到了社会上更多的那些让人无能为力的悲欢离合以后。 顾为经也会像很多阿公阿婆一样,开始盘着手串念叨起“一切都是命,都是老天爷注定的事情,没法子”之类的闲言碎语。 他也会成为认为人一切的自由意志都不过是一场幻觉。 会认为在宇宙大爆炸开始的那一刻,随着构成世界的原子和分子的飞出,速度和方向都已经注定,那么直到最终的热寂的来临,它们都将永恒的遵循牛顿定律运动。 因此所有的结局早就已经在命运之书中写就,再也无法更改。 但直到此刻。 顾为经心中还是燃烧着火的。 他还是一个少年人,他心中还充满了少年气。 那种世界的所有,所有善,所有恶,所有爱恋,所有憎恶,所有的海枯石烂、沧海桑田都不过是一台巨大命运钟表,表盘下互相啮合的严丝合缝的小齿轮运转时发出的杂音。精神上一切的抗争造成的波动,都会被上帝的这位钟表匠,在子夜时分归为零点的机械决定论,是属于牛顿、拉普拉斯、斯宾诺沙和霍尔巴斯那一代十七世纪老科学家们的寂寞与萧索。 顾为经只是一个少年人。 少年总是激昂与热烈的代名词。 他们心中充满着对命运的戏谑和嘲讽。 他们不相信厄运。 不妥协,不彷徨。 永远的相信希望。 在任何情况下都愿意固执的相信希望的人,难免会给外人一种带傻气的天真。 可带傻气的天真,本来也就是少年人的特权。 而一个真正见识过苦难,见识过罪恶,双脚踏过泥泞沼泽的人,站在暴风苦雨中的人,他还依旧愿意去相信希望,去热爱自己,那么……这种傻气,就会蜕变成了真正的英雄主义。 茉莉是这样的小女孩。 蔻蔻是这样的小女侠。 阿莱大叔是这样的硬汉子。 连曹老先生,当一位近百岁的老年人,他人生最后的封笔之作,对他这辈子的回顾与总结,竟然是一幅双眼中蕴藏着“希望”两个字的壁画。 他——不依旧还是曾经的那个少年人么? 桎梏破碎。 笼罩在《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No.20》上阴郁般的黑纱,仿佛也被撕破了一个角。 冥冥中好似有阳光如水银泄地一般,从其上流淌而出。 顾为经跟随着胸中的那种冲动。 他提起笔,沾着阳光,抬手便画。 如果这是一幅想要拿去参加画展的终极之作。 那么在参展前,忽然的改变已经练习的熟悉的画面整体细节,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 可顾为经并未有片刻的迟疑。 真正的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是什么样子的。在他此刻察觉以前,就已经在用身体作为画笔,在画布上对照临摹了一个又一个日日夜夜。 熟悉的就像呼吸,不是么? 构图从来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承载精神的载体。 铅笔在画布上快速的打着线稿。 顾为经再一次的调整了圣母像的位置。 第一次他把圣母像放在画面的中央,阳光的最灿烂的地方,因为这是学校里绘画鉴赏课程里,作品中出现圣母画像这类意象时,最为常见的处理方式。 第二次时,他把圣母像变成了画面斜侧的支点,阴影最为浓稠的地方,因为陈生林的指点,也因为这个国家的殖民历史。 这一次。 顾为经都没有这么做。 圣母像不是光辉灿烂的,因为这不是事实。 因为至少在这里。 殖民者们带来了圣母像,却没有因此而就把温柔的光辉播撒向人家。 圣母像也不应该是整幅画阴郁气氛的源泉。 因为它不配。 凭什么就因为贫穷,就因为苦难,因为艰辛的生活,穷人的人生一定就要是阴郁的?凭什么他们连阳光都要照的比其他人更加灰暗一些。 凭什么他们不能拥有一颗勇敢而坚强的内心? 就因为一尊圣母像的诅咒? 还是就因为命运的不公? 圣母像就只是单纯的一尊雕塑而已。 它没有成为这里人们生活的信念所在,也不配成为笼罩在他们头顶的阴郁的枷锁。 这两种处理。 无论正反,依旧还是宗教式的。 而顾为经画这幅画的时候,他心中涌动的,是属于人的精神。 一个真正自由的灵魂,岂可被一尊小小的塑像所束缚? 顾为经这一次,重新采用了最为简单焦点透视构图。 他调整了整幅画的视觉重点,画面的中央位置,是为茉莉小姑娘洗头的阿莱大叔,两侧向左右延伸着花草树木,以及游玩的孩子们。 之前的两种作品都是呈现出三角形的。 而现在的构图则变得更加简洁,由三条边金字塔式的构图,变成了可以分解为横竖两个维度十字架式样的构图。 十字架居中的那一竖,是阿莱大叔。 他占据了画面中最主要的位置。 顾为经想象着,日光穿过云层,穿过老槐树的树影,从阿莱大叔的头上照下来,斑驳而璀璨的模样。 阿莱大叔支撑起了画面向上的垂直空间,他的背他的头,以及头上的日光,连成一线。 整幅画向上的空间生长趋势,都是由看门人顶起来的。 而他的肩膀是整个画面的水平线所在,和远景处大地和天空分割的地平线平齐,与两侧延伸的景物一起,共同构成了十字架的一横。 圣母像,草木,建筑,围墙,都不过是背景里普普通通的一个剪影。 既不如何格外光芒万丈,也不多么阴郁沉重。 对于正在洗头的小姑娘来说,圣母像也许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那位黝黑的看门人,要比残破的雕像,更加重要一万倍。 那才是她心中的神明。 十字形的焦点透视构图最大的好处就在于简洁。 因简洁而庄严,因简洁而崇高。 在顾为经的笔下,是属于人性的庄严,也是属于人性的崇高。 构图、起稿、描绘、上底色、调整色温范围,塑造体积,分析画面深化阴影的亮部和暗部。 一幅新构图的陌生作品,是很难画的太快的。 有太多的步骤需要老老实实按步就班的完成,快就意味着着急,着急就意味着出错。 顾为经画越快,反而越画越宁静。 “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这里天空的蓝色影响了高光,这里呢,树叶的边缘可以画的松一点,将一个虚化的边缘融入旁边建筑锋利的边沿……” 这不是一幅陌生的作品。 每一处独立的景物,独立的细节,在此前的反复练习的过程,他都已然画的无比熟悉。而画面的构图,则隐藏在他的身体之中。 他画的越快,心中的景象就好像变得越清晰,用笔也就会变得更加的流畅。 顾为经在跟随着灵感作画,在跟随着情绪在纸面上舞蹈。 它绝不是像拼拼图一样,把旁边的那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No.20》用锤子敲散,把每个单独的细节独立的拿出来,重新挑捡一下,再在身前的这张画布上重新装回去那样简单。 顾为经所做的事情不是数学意义上的排列组合。 而是艺术意义上的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当你的精神,技法,对笔下的景物的理解,都达到一个恰到好处的地步的时候,那么颜色的秘密便会对你霍然洞开。 如果酒井胜子此刻就在身旁。 她大概会微笑的告诉他,这就是口中的“心的启示”。 如果是树懒先生看到顾为经身边的旧作与画板上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成形的图像之间,微妙而又本质的差别。 那么伊莲娜小姐大概会忍不住轻声鼓掌赞许,然后分析的更加精确一点,用评论家精炼的口吻,称之为“本能感官的进步”。 这是作品练习过程中,所能表现出来最为可贵的进化之一。 温斯顿·丘吉尔曾将这种状态形容为“人重新睁开眼睛”。 众所周知。 不会织毛艺、画画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无法成为一个好的英国政治家。 丘吉尔毕竟是正经八百的大英公爵的孙子,从小受到是最正统的精英艺术教育。 他的美学修养还是很不错的。 虽然到了40岁才开始乐此不疲的每天画画,后来那个皇家艺术协会荣誉会员画家的头衔,诚实的讲,多少也有大家想拍“英雄首相”马屁的成分。 但丘吉尔的油画水平还是挺不错的。 毕加索就认为公允的说,这水平当个职业画家,混口饭吃应该是问题不大的。 至少天赋比战争阵线对面那个死活都考不上维也纳艺术学院的一战老兵,还是要好上不少。 在写给安娜曾祖父的信中,首相曾说:“突然有一天,熟悉的世界在我的眼中变得不再一样了,蒙在我眼前的纱布被一点点的揭开,这个世界开始向我揭露出它的秘密。那些山峰梦幻的,紫色的阴影。冬天枝条绝妙的边缘,远处地平线上暗淡的、褪色的剪影……难以置信,我竟然活了四十年,却从来都没有注意到它们!” 树懒先生会忍不住告诉顾为经,这种感官上的敏锐进步,是艺术素养的根基,配合以恰当的技法,就可以塑造出色彩的奇迹。 若是曹轩此刻就站在旁边,看到年轻人作画时的举动呢? 那个小老头会什么都不说,只是在拄着拐杖,站在原地微笑吧。 —— 以Lv.6等级,显着的领先于中国画和素描两项的油画技法,是顾为经笔法中最大的长板。 油画的笔触,油画的色彩,也成为了融汇两者的润滑剂。 顾为经在画布上涂抹出阿莱大叔肌肤粗糙却有温度的感触,够勒出茉莉小姑娘一头乌发沾水后,湿漉漉的微微翘起的弧度。 很快。 顾为经的心绪就在满足于这种刻画皮肤发丝之上的小技巧。 他绘画落笔的速度越来越迅速,精神上却越来越放松。 不在关注这种细致入微的把控。 只是让笔尖跟随着身体落在亚麻布面,心绪却飞扬到了远方。 他又一次的想起了那天,他在大金塔的广场上,看到的曹老爷子的《礼佛护法图》。 千人千法,千佛千面,千面一心。 曹老爷子画菩萨,重点不在于菩萨的形体相貌,而在于菩萨的眼睛,一百年,千百人的目光凝聚而成的眼睛。 菩萨也好,佛陀也罢。 载体从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幅画的气质,便是曹老心中所蕴含着的“希望”二字。 那么,这幅画的气质,又应该是什么呢? (本章完) 第五百七十八章 英雄与颁奖前奏 “我是个好人,好人应该有好运气,子弹应该躲着我走,如果老天不罩着好人,难道要罩着坏人么?” 顾为经曾被这句话的坚硬和无畏所打动,也曾久久的思考,到底是什么,能支持着阿莱大叔说出这种刚强如铁的宣言。 这是看门人对自己的人生总结么? 恐怕并不尽然。 如果对他说出这句话的是陈生林,那么这个好人有好报的结论是有足够说服力的。 任何一个身家能到以十亿为单位的大富豪。 无论是投胎水平也好,个人能力也好,人生的际遇也罢。 能走到这一步的人。 他们的一生当然不会缺乏好运气。 但换成那个斑驳的,跛了脚的,缺了手指的看门人,他又有什么做为底气,能让他说出这样的话?难道阿莱大叔的一生看上去像是运气很好的样子么?难道他这种曾经见识过毒品战争场面的男人,真的会去相信子弹只打坏人,绕着好人飞,这种听上去就很违反物理常识的扯淡事情么。 回来的车上,顾为经久久的看着前方司机位置上的阿莱大叔。 对方的心情很好。 他这样的履历出身的人,是不可能像是普通的出租车司机一样跟你侃大山,在座椅上扭啊扭的哼哼歌的。 能跟随音乐微不可查的用指尖轻轻敲敲包裹着方向盘的人造革,就已经说明了他的心情大概真的很不错了。 可顾为经还是不懂为什么。 他想想阿莱大叔的经历,就郁闷的想要跳河,或者恨不得把天都给掀翻。 他会觉得不公平,觉得阴暗,觉得肮脏,觉得颓丧,觉得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他会像是祥林嫂一样,反反复复的控诉自己的那些悔恨遗憾。 唯独唯独。 他不会告诉别人的就是,自己拥有好运气。 直到顾为经回到画室里,打开虚拟面板,给百艺树浇水的时候,他才大概约莫揣摩出了一丝阿莱大叔的心思。 他期待着会有好运气出现。 但是没有成功开出传奇级技能的时候,却也没有那种想象中的纠结。 甚至连沮丧都没有。 笑一笑。 也就那么过去了。 不沮丧不是因为内心没有期待,而是因为内心足够坦然。 顾为经肯定没有阿莱大叔坚强,不过,开奖没有开出技能的失落也一定远远的比不过阿莱大叔曾经所遭受的过的失落。 一叶知秋。 他大概窥得了看门人内心一二。 他口中的“好运气”,绝非神明、圣母、基督、耶和华的垂怜,也不是佛陀、菩萨、救世主的赐福。 绝不是老子今天扶了老太太过马路,没有闯红绿灯,过街的时候还给了乞丐两枚硬币,所以我就是应该要运气更好一点。所以要买彩票就要多中五块钱,买汽水开出再来一瓶,中午买饭的时候,自己盒子里的鸡块就要比别人多一个。 这才划算。 要是都没有,心中便觉得亏了。 在嘴里骂一句贼老天,下午回家的时候,还要偷偷把乞丐帽子的两枚铜板重新捡回来。 太小家子气了。 阿莱大叔的好运气无关善恶有报,无关因果轮回。 杀人放火金腰带如何,修桥补路无尸骸又如何? 我做了一辈子的好人,所以老子的骨头就是比你的身上的金腰带更硬些,老子的背就是比你挺的更直些,老子的灵魂就是要比你更高贵一些。 我的胆气就是更壮,活的就是更加无所畏惧,也更加光明磊落。 来,开枪。 敢么? 或许子弹不会躲着我走。 但就算你一枪打爆了我的头,我也要往前冲几步,把脑浆全糊在你脸上,让你看看我的血是不是热的,让你尝尝是不是比其他人的更浓一些。 他是一种建立在足够坦然,足够强大的内心上的,属于生活的终极的——英雄气概。 “人生的英雄主义。” 顾为经在心中对自己说。 艺术作品是对色彩的细致概括,也是对生活的高度凝练。 曹老先生画的是《礼佛护法图》,画的是菩萨,却画的也不只是菩萨,是他这一辈子,所经历的,所看见的,关于“希望”的集合。 顾为经画的是《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画的是阿莱大叔,可他画的也不是阿莱大叔。 他身边见过的很多人,都不缺乏英雄主义的气质。 站在主席台上伊莲娜小姐,站在天台上的酒井太太,勇敢的茉莉小姑娘,当然,还有即使在脱衣舞酒吧里做兼职,依旧把自己活的很酷的蔻蔻小姐。 甚至自家里,那个秃了头的老爷子。 他白手起家,从来没有抱怨过命运的不公,一点点的养活了一家人,即使明知道美协选拔的结果与自己无关,他还是无所畏惧的收拾出一身最帅的行头,夹着本海明威,叼着根雪茄就冲去装逼了。 固然顾老头看上去一点都不硬汉。 可他的身上。 未常不是,也真的偶尔有些许英雄主义的影子。 “真好。”他微微笑着。 顾为经画呀画呀。 脑海里那些人的样子依次闪过,忘掉了时间的流逝。 天空外的月亮落下去了,太阳升起来了。 当顾为经放下画笔,用手指抹过茉莉小朋友衣裙上的最后一处纹理的那一刻。 系统面板闪过一行提示。 【作品名:《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 【素描技法:Lv.5职业画家·二阶(9999/10000)】 【油画技法:Lv.6职业画家·三阶(7321/50000)】 【中国画技法:Lv.5职业画家·二阶(9999/10000)】 【情感:呕心沥血】 顾为经侧头看向窗外。 当晌午的日头穿过窗帘,照在画板上。 璀璨如黄金。 …… 进入到六月份以后的纽约,正是一年中气候最为宜人,游客也最多的时刻。 奥斯本副总裁从机场的候机大厅出来。 他眯着眼睛站在肯尼迪国际机场的标牌之前,用报纸挡住午后灿烂的日光。 自从多年以前在斯坦福读完MBA课程以后。 这些年来他的工作重心主要都在欧洲区,来美国这边的集团总部出差的次数不少,但每一次都是来去匆匆。 所以。 这一次抱着度假的心思来到这里的总裁先生,并没有让助理替他对接总部这边的豪华商务专车。 他跟无数拖着大小行李的普通游客一样,向着画着出租车标志的分流载客通道走去。 从地上潮湿的痕迹来判断。 昨天晚上皇后区这边应该下过雨,雨滴润化掉了这座巨大都市每天不知疲倦的生产着的可吸入颗粒物。 阳光有点晒,空气却是难得的清新。 车来车往。 红绿灯变换,奥斯本拎着手提箱穿过马路。 身边一辆特斯拉的odelY上客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被后方的司机从驾驶位上探出头来嘟囔着催促。 奥斯本感慨的看着这一切。 上一次他在纽约机场坐出租车的时候,还是2010年代左右的事情了。 那时候出租车候车区里还都是大苹果公司的天下。 不是在加州卖手机的那个。 大苹果公司曾经是纽约最大的官方出租车代理公司,旗下的轿车是清一色的黄色的福特牌维多利亚皇冠轿车,它被漆成金黄色的外观,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美国电影里纽约文化的经典象征。 本地人习惯叫它们“YellowCab”。 成百上千辆的橙黄色轿车,在道路上排成看不到尽头的长龙,带着一种老旧的威严,也是蛮壮观的场景。 但是这一次来。 奥斯本随便望望。 这里却都已经变成了UBER、LVFT、VIA等网约车公司旗下的电动化汽车大军的天下。 他曾机场商务舱休息室的阅读架上所摆放着的《纽约客》里读到过相关的介绍。 出租车文化曾本认为是纽约精神的一种象征,自1910年前后商人艾伦开始尝试福特T型车取代马车,成为公共交通的一环以来,往后的一个世纪中,出租车便成了纽约生活无法分割的组成部分。 它经历一战、二战,以及整个战后浪潮的冲击。 帝国大厦建起来了,华尔街上繁荣、股灾再繁荣,世贸大厦倒塌了。 这个世界风云变幻。 唯有黄色的福特出租车身影,在纽约市中贯穿了百年,仿佛沧海中的礁石。 从德尼罗的经典电影《出租车》司机,再到《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任何一部介绍纽约生活的影视作品,都少不了橙黄色出租车的身影。 「黄色出租车不仅是交通的一环,也是纽约永恒的组成部分。是否会乘坐出租车,曾被人认为,是检验外来移民有没有融入美式生活的一种黄金标准——」 “文艺评论家们的想法,总是不太能靠的住。” 奥斯本在心里嘟囔了一句:“这世道变得真快啊。” 《纽约客》杂志依旧还在候机厅的阅读架上摆放如故。 而已经存在了超过一个世纪,本以为会就这么像是金科玉律一般,永恒的存在下去的出租车大军们,却在近年来遇上了严重的财务问题,运营的举步为艰。 转型总是艰难的。 奥斯本看到过新闻,上周刚有一位60多岁的老出租车司机在市政大厅门口举枪自杀了。 他在推特上写文章控诉称“Uber为代表的共享汽车服务竞争将他逼上了绝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他刚刚加入这一行的年代,每周工作40个小时,就可以让自己生活的很好,而现在,这个数字则变成了接近100个小时。” 所以,他无法活下去了。 奥斯本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想到了这个故事,人们的悲喜并不相通,他也不是一个多么多愁善感的人。 出版集团和汽车运营公司,高级副总裁与出租车司机。 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这都像是两个永远不会发生相交的圈层,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奥斯本站在纽约网约车的海洋中,却有一种淡淡的悲伤。 近似于兔死狐悲的悲伤。 Schostic集团成立于1923年,今年刚刚一百岁,可下一个一百年,人们还会读书么? 这似乎是一个蠢问题。 可如果多年以前,他在美国读书的时候,有人告诉他,没准有一天,黄色的福特出租车会从纽约人的生活中逐渐退场。 奥斯本也会觉得这是一个蠢问题。 那可是纽约的传统,纽约的精神,纽约的文化,嘿,瞧瞧,一本名字就叫“纽约”的“纽约客”杂志上就这么写了! 伱怎么不问问为什么因纽特人为什么不淘汰他们的因纽特雪橇。 可这种事情,就真的在他的身边缓慢的发生。 这是一个巨变的时代。 都是百年的历史,百年的传统,有些会在新时代里绽放出新的光彩,变得历久弥新,活的更好。 而所有不能适应时代的人或者事,都将逐渐被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所淘汰。 出版社会是哪一种,文艺行业会是哪一种。 奥斯本不知道。 推特上的有些人,认为自动化驾驶必将在未来十年内,逐渐取代调人类的驾驶员,到那一天,出租车司机这个职业便会消亡。 那么为什么AI不会取代掉画家,作者,音乐家,出版人,以及他这位高级副总裁呢? 谁又比谁的劳动更加廉价,谁又比谁对这个社会注定更加不可获缺呢? 这个答案奥斯本同样也不知道。 如果有一天,你喊一声“HISIRI”,就能呼唤出莎士比亚,列夫·托尔斯泰,雨果与波德莱尔,就能呼唤出达芬奇,莫奈和梵高,甚至SIRI小姐能把上帝本人的电话号码都告诉你。 那么出版社这个行业,还有存在的意义么? 对这个社会来说,这一定是好事么?对社会来说,这又一定是坏事么? 奥斯本都不知道答案。 这或许就是这个世界上,文艺行业里,永远有那么多奖项的意义吧。 人们不会再记得,约翰福特和他那些曾经被誉为美国精神的西部片,不会有人在有闲情逸致,花费一个下午的时间,看着无声的黑白莹幕上牛仔们的激情对射,但人们还是会记得,他曾经四次横扫奥斯卡的豪迈。 人们不会再记得,约翰·安东尼·诺的《敌对势力》,记得法雷尔《文明人》,书店也不会再售卖雷翁弗拉皮埃《幼儿园》。但因为龚古尔奖,他们又成为了整个文艺界的一部分。 总有一天。 孩子们可能不会再读《哈利波特》,不会在有父母在圣诞节买一本《小王子》给他们看。 但也许,他们也会以另外一种名字,成为历史的一环。 他不再以文艺作品的记号,出现在某一个家庭的生活场景之中,却能因此,成为人们追忆过去时代样貌的时候,回忆的底色。 (本章完) 第五百七十九章 巧遇 因为心中的忽如其来的感慨,奥斯本没有在手机软件上叫UBER,他想起了就在机场的出租车载客区旁边,应该就有观光巴士的固定站点。 他穿过红绿灯,右拐,沿着标志牌一路前行。 出了机场不过几百米,很快看到了自己的目标。 不需要特别的寻找。 和出租车市场的巨大变化不同。 纽约的观光巴士和十年前没有什么不同。 甚至和他在旧金山湾区上学时坐过的那种双层巴士也没有任何不同。 红棕色的巴士底漆上,用巨大的字母写着金色的“BIGBUS”观光巴士的商标。 只是后面跟着的地名从“SanFrancisTour”变成了“NewYorkTour”。 奥斯本在售票站最后站定。 身前一对公文包上插着牛奶,耳朵里带着一条有线耳机,正在彼此分享一袋蓝莓饼干,看上去不用问就像是在脸上贴着“我是日本人”的竹竿一样的退休老夫妻身边站定。 很多人都不自觉的把目光看向他。 奥斯本知道这是为什么。 会乘坐观光巴士的往往以国际游客,退休的老夫妻,过间隔年的大学生背包客,或者休假的小情侣们为主。 奥斯本看上去不够老也不够年轻。 他的一身布鲁克兄弟的美版西装,在商务舱或者头等舱的旅客中千篇一律。 在这里就像是穿着一身中世级的铠甲走进街角的杂货铺一样醒目。 不过。 大家只是扫了他几眼,就又重新收回了目光。 纽约这样的移民城市,容的下奇人异事。 奇装异服更是实在是太常见了。 隔壁三十米外,那列看广告牌应该是正在排“嬉皮士文化回顾之旅巴士”的乘客那才叫一个千奇百怪呢。 奥斯本要是真穿着一身中世纪的链甲跑过来,也许还能混个小姑娘上来找你合影发INS。 这身7500美元的商务正装,在这里能博得的人们的关注,不会比前方那对退休夫妇嘴里饼干的咀嚼声更多。 比起那边那位带着圆框小眼镜,留着耶稣般的披肩卷发的酷老伯就要差的一些了(奥斯本猜测那应该是正在COS约翰·列侬),更远远比不上前面几位,那个体重至少有220磅,却还穿着渔网袜,腿上的脂肪一块块的被从袜子的空隙中挤出来的黑人大妈(她在COS谁,奥斯本琢磨半天,没能猜出来)。 右手另外一列售票处前端还有个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半个硕大屁股的肥仔(哇,他可真的圆)。 只是奥斯本自己觉得,跑过来消遣的度个假,参加颁奖晚会。 都乘坐观光巴士了。 还在那里一边回复工作消息,一边手上拿着《经济学评论家》这样的商务报纸。 要不然显的太装逼,要不然显的太可悲。 奥斯本没有打开飞机上已经关机的手机,考虑了两秒钟,顺便将手里从机场洗澡换衣服带走的报纸团成一团,丢向了几米开外的垃圾桶。 噗! 报纸团在垃圾桶的上缘弹了一下,就准确的坠入了下方的袋子里。 奥斯本在心里吹了个口哨。 三分球! 别看奥斯本如今整天哼着土的掉渣的乡村民谣,在欧洲总部大楼的顶层落地窗边挥舞挥舞着球棒,玩着20尺的室内高尔夫球道。 看上去就像那种无聊到爆的欧美发福油腻老白男。 他当年也是大名鼎鼎传说中野兽云集的美国大学篮球校队……下属的业余爱好者社团的二队的替补的跟班饮水机小弟。 行吧。 诚实的说,他跑去篮球场主要是为两偷瞄场内做表演的拉拉队的妹子们。虽然他没能混到有拉拉队辣妹参加的自助餐招待会门票。 不过,当年斯坦福和UCLA校队比赛的时候,确实让他在场边冲过去混到了一个有威斯布鲁克的亲签运动服。 那件衣服至今还挂在他的衣橱里。 四舍五入一下,咱多少也能算是个篮球人呐。 奥斯本一边哼哼着,一边向前挪动着脚步,越过旁边那对用叽里呱啦的英语讨论买单独的线路套票还是买半日联票哪个更换算的老夫妇,跑到窗口前。 “魅力好风光,BIGBUS竭诚为您服务。” “百老汇。” 奥斯本敲了一下贴着巨大甜甜圈海报的窗口。 “抱歉,先生。” 柜台里留着小脏辫的青年头也不抬的说,“巴士每90分钟到120分钟,延不同线路,环游纽约城市一圈,我们不提供单独某一特定目的地的点对点服务。您可以购买我们48小时内,任意一班随上随下的双日自由票。” “不过,为了更好领略百老汇风情的话,我推荐你购买‘戏剧之夜’套票,车辆会从机场站出发,经过林肯中心、洛克斐勒中心、熨斗大厦、布鲁克林博物馆、大都会艺术……”青年背诵起公司的运营站点,颇有一种用极快的语速唱RAP的感觉。 “双日自由票。” 奥斯本说道。 “六月份周末的节日期间,购买公司套票,有优惠活动,考虑一下呗。”青年劝说道。 “六月份周末能有什么节日,美国总不可能要过女王庆典吧?” 奥斯本迟疑的问道。 六月第二个周末是英国国庆日,也是伊丽莎白女王的生日,女王的生日实际上在4月,但整个春天英国都又是大雾又是下雨的,气候实在是过于糟糕。因此英国政府就把官方国庆日活动,挪到了六月。 在伦敦生活的那些年,每年这个时候,他都能听到远方威斯敏斯特教堂传来钟声。 还会有各种各样的社会名流云集白金汉宫,等待着女王用剑柄敲敲他们的肩膀给他受勋。 欧洲区的老大希尔总裁,就因为对英国金融和儿童教育事业做出的贡献,多年前拿了MBE员佐勋章,比布朗爵士的那个OBE官佐勋章要差些,也没资格在护照上名字上加“SIR”的头衔。 不过在欧洲这种封建残余比较浓厚的地方,有这种东西挂着还是蛮能装逼的,很多名流认这个。 去参加个酒会啥的,得知你受过勋,还有人给你举杯敬酒呢。 奥斯本一直都盼望着自己啥时候也能混到一个呢。 他本来只是开了个玩笑。 忽然之间又反应过来。 女王去年已经去世了,今年六月分,即使还在伦敦应该也听不到敲钟声了。 又是一项在生活中早已经熟悉的事情,悄然改变。 真是沧海桑田啊。 “国际甜甜圈日。”售票员小哥既没有感受到奥斯本的忧伤,也没有GET到他的幽默感。 指了一下售票窗玻璃上贴着的甜甜圈的卡通海报。 “如果您购买套票的话,可以打九五折,还有免费的甜甜圈提供哦。”小脏辫推了一下身边一大盆充气包装的甜甜圈,“一把能抓几个,就可以拿走几个。” “自由票。”奥斯本扫了一眼票价,很干脆的说道。 “好吧,75美元。”见甜甜圈没有成功的诱惑到顾客去购买主题套票,小脏辫耸耸肩,“先生,现金,VISA还是APPLE——” 奥斯本递过自己的银行卡。 他目光落在依旧在那里讨论买哪种票的干瘦干瘦的日本夫妇。 “这两人加起来,体重有没有180磅呢?要跟那个黑人大妈平均一下就好了。”总裁先生无聊出神的想。 真奇怪。 他所见过的日本人经常带有一种颇为矛盾的气质。 鲁思·本尼迪克特在《菊与刀》中指出:“日本人生性极其好斗而又非常温和;黩武而又爱美;倔傲自尊而又彬彬有礼;顽梗不化而又柔弱善变;驯服而又不愿受人摆布;忠贞而又易于叛变。” 所以,日本的文化充满了矛盾性。 这种哲学上的双面性气质到底对不对。 奥斯本不知道。 但生活中辨认出社交场合里谁是日本人很容易。 一来,是日本人很喜欢在各种场合说英语,各种雅思、托福的平均分都很高,可又是那种标准到独树一帜的日式英语。 音节拖长、音节变体、短促发音。 把OK念成“O凯”,把HOTEL念成“好太撸”,还喜欢在英语中混杂大量日文的原生词汇,并且很喜欢用叠音重复。 就像一首混合了不同风格曲调的音乐。 另外一个就是体型。 日本这个国家真是让人搞不懂,似乎是一个非常非常讲究美食的国家,各种宣传片中总是被美食所充满。 可经常要不然是那种特别特别瘦,腿恨不得比鸵鸟还要细,一阵风吹过就吹走的那种。 毕竟东亚修仙三国。 韩国人不睡觉,日本人不吃饭,东夏人不下班。 电视上的减肥专家上说,饥饿有助于让人保持健康,活的长寿。 但日本人进入新世界以来,已经把自己“饿”到,整个国家的平均身高开始都呈现倒退的趋势了。 这在整个世界的发达国家中,也都算是挺罕见的景象。 而日本却有相朴。 也生产圆成球的那种相扑运动员级的大胖子。 日式相朴这种胖一定上可以代表着荣誉、权贵和尊严的日式审美运动,在整个体育界也不太常见。 “买自由票划算。” 见这对老夫妻讨论的实在太久。 奥斯本忍不住想要出声提醒对方一句。 他在心中嘲笑观光巴士公司的小手段。 商业公司总是喜欢把利润空间更高,能让顾客们付出更多附加值的产品,包装一番后优先向客户推销。 随便在心里算一笔账就懂了。 自由票在未来48小时内,你想怎么坐,就怎么坐,想再哪里坐,就怎么坐。 时间和空间上都很自由。 那些套票上的站点搭配,你自己完全可以抽出时间来,一站一站的优哉游哉的坐过去打卡。 但“戏剧之夜”套票,你就只能沿着特定的线路坐一次,下车后就作废了。 什么“国际甜甜圈日”联名活动。 甜甜圈值几个钱,还只能抓一把? 就算是那种超市里卖一点五美元一个的高级甜甜圈好了。 你一口气抓住六、七个,都未必能弥补两者之间的价格差异。 “得要多喜欢甜甜圈的人,才会掉进这样的陷阱之中,也不怕把自己吃的成球喽!”奥斯本缩了缩小肚腩,露出那种智商优越者般的微笑。 他可是一位堂堂的高级副总裁。 有斯坦福MBA学位的男人,他怎么可能落入这种这么拙劣的资本主义陷阱之中呢? 嘭嘭嘭。 就在此刻。 大地微微的颤动。 一位圆成球的那种相扑运动员级的大胖子,从奥斯本视野的余光处快活的滚啊滚的滚了过去。 就是那个刚刚只醒目在排队的人群中,露了半个屁股出来的家伙。 此刻怀里抱着小山一样的一堆甜甜圈。 “——O凯O凯,宣传海报果然没有骗人,这下回到‘好太撸’晚上就不会饿的睡不着觉了——” “——老婆老婆,这可是买巴士票时的附送的哦,人家非要给,没办法的呢。真好,够吃一个星期的,亚希亚希——” 从奥斯本身边跑过去的时候。 他听到风中传来,那个体重至少230磅的亚裔男人兴奋的哼哼声。 奥斯本第一反应是忍不住笃定的想。 这家伙一定是个日本人。 第二反应是。 似乎。 这男人好像有点眼熟哦! 难怪自己刚刚在人群中盯了对方的背影那么久,原来不是因为他的屁股太圆的缘故。 咦? 这么大的屁股,奔跑间这样肉弹弹跳的流畅感。 这家伙莫非是…… “等等,我也要买那个套票。” 奥斯本像触电一样猛然扭过头,望着售票员说道。 “SORRY已经出票了,两种车是分开乘的。”小辫子把他的银行卡和自由票一起递了回来。 然后推了推旁边那个“一经售出,概不退换”的牌子。 “那就再买张套票。” 这种时候,奥斯本根本懒得为了百八十块的计较。 他直接又刷了一张套票。 拿回了票和银行卡,随便在篮子里抓了两个甜甜圈,然后就快步像刚刚那个胖子背影的方向快步追了过去。 “酒井先生,酒井一成先生,是您么?等一等,请等一等。” —— 酒井一成很开心。 胖子遇上甜甜圈,就像牛奶遇上奥利奥。 天然的很搭配。 尤其是一个近期腹中持续饥饿的胖子,遇上巧克力口味的甜甜圈的时候,那种满足感,完完全全是翻倍增加的。 与因为忽然涌上心头的感慨,临时决定改做巴士的奥斯本大叔不同。 酒井一成完完全全是机场里见到墙上一张“买观光车票,送甜甜圈”的宣传海报后,被勾引着伸着脖子,噘着鼻子,一路上找过来的。 就跟嗅到了黑松露气味的大香猪一样。 酒井大叔最近日子过的惨啊! 老婆离开的时候。 拎着他的耳朵约法三章,还专门跑去开了一个夫妻共同账户。 就是任何动账变化,银行都会给夫妻两个人的手机上发提示短消息,单位精确到一美分的那种。 主要就是为了让酒井一成报账。 花多花少无所谓。 但每一分花在吃东西上的钱。 都必须要向老婆大人汇报。 周末时花300美元,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里的高级餐厅里,吃一顿M8的牛排套餐可以,花30美元去街边的小摊上点五份牛排狂炫,就绝对不可以。 连坐飞机时吃了什么,都要准确的记录下来,向老婆汇报打卡。 这就真的很让酒井大叔感到胃痛了。 胖子减脂期的痛苦,那真的是谁减谁知道。 眼睛绿的想要吃人的。 要是酒井大叔想要偷偷的给老婆报花账,或者真的一门的心思的想要偷吃,当然是很轻松的。 不说别的。 刷这张脸,天底下有的是画廊主和艺术经纪人上赶着要请他吃饭。 只是那样就没有意思了。 酒井一成还是很乖的。 原则上他是不愿意欺骗老婆的。 宁愿掉肉肉,也不想让老婆大人伤心。 关键在于要把握“欺骗”和“机敏”之间的那个度。 就像去酒店退房时,把一次性牙刷、火柴外加桌子上的便签给顺走了,这叫占便宜。 而把人家的水杯,靠枕或者台灯给顺走了,这就成了偷窃。 告诉老婆大人,自己去运动去了,结果打个出租车就直奔挚爱的烧鸟店。 酒井一成会觉得自己的良心愧疚。 告诉老婆大人,自己去运动去了,然后遛个弯,慢跑一下,遛啊遛啊,“恰巧”遛到了烧鸟店门口,在和别人谈合同的时候,顺便往嘴里塞两串烤鸡皮、关东煮。 酒井大叔回家就可以心安理得的躺在老婆大人身边,打着快活的小呼噜。 又比如。 在肯尼迪国际机场里,看到坐观光巴士,有免费的甜甜圈赠送。 于是飞快的挥手告别了跑来接自己的村上隆的私人助理。 以要用“慢节奏的眼光”浏览纽约市的名义。 冲过来气沉丹田,抓起一大把甜甜圈美滋滋的抱回酒店里,这周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偷偷摸摸的往嘴里塞一个当夜宵吃。 会让酒井一成有一种偷吃成功的快乐。 但若是因此每天都专门跑来坐巴士,在纽约这几天,天天都买张车票抓一大把甜甜圈回去狂啃。 或是凌晨偷偷摸摸,做电梯,溜上楼去酒店的行政酒廊大吃高级的马卡龙。 就又会让酒井一成觉得羞愧了。 在这场胃与良心之间的战斗里,酒井一成结婚这么多年,一直都有一种走钢丝一般的微妙的刺激感,在矛盾中痛苦而又快乐着。 “酒井先生,酒井先生,是您么?” 酒井一成听到身后传来的喊声,他转过身来。 都是每天生活在聚光灯下,艺术家和明星也是有微妙的不同的。 酒井一成的身价扔到好莱坞去也能算的上一线大腕,但在大街上却不是时时都会被粉丝给认出来。 尤其在海外。 很多人眼里,亚洲人都长的一个模样。 固然酒井一成胖的这么有特色,在本土以外的地方,被人们在街上认出来的机率也不算是多。 在纽约街头遇上了自己狂热粉丝的事情,肯定不是没有,但是嘛,也不是很常见。 “看来我的影响力又有提高了呢!” 酒井一成晃晃大肚皮,心中有些惊喜,也稍微有些紧张。 如果是要签名的话,肯定没有问题。 但是要是合影,答应不答应呢? 酒井大叔纠结着盘算自己抱甜甜圈的样子发到社交媒体上,被老婆抓包的可能性,转过头来。 映入眼帘的不是英俊的小帅哥,或者穿着花花绿绿的设计师T恤,牛仔超短裤,看上去就很有文艺青年气质的女粉丝。 而是一位跑在休假时做观光巴士,还在那里穿西装打领带,看上去就很装逼很可悲的商务人士。 “伱是?” 酒井一成一边在心中服诽,一边问道。 “丹尼尔·奥斯本。Schostic出版公司欧洲区高级副总裁。”奥斯本伸出手来,“我们前年在戛纳曾见过面的,您还记得么?叫我丹尼尔就好。” “哦哦哦,您好,您好。” 酒井一成抱着甜甜圈,艰难的伸出一只手来,和对方握了一下。 “您也是来百老汇参加今年的Schostic百年颁奖晚会的么?”奥斯本问道。 “是的。” 酒井一成点点头。 高端艺术界是个很小很小的圈子。 全世界每年艺术品市场百亿级的成交额。 在世的,不在世的,有国际知名度的画家,全世界都算上也就大几百号,顶多一千来号人。 这百亿级的成交额百分之九十九,就是由这一千来个名字支撑起来的。 剩下的艺术们都在温饱乃至饿死的边缘徘徊。 一千人除去一多半的古人。 剩下的也就三四百号人。 基本上各种大艺术节,颁奖典礼,顶级双年展的嘉宾名单,就都是由主办方在三四百个名单上画圈圈。 搞先锋艺术的圈哪几个名字,搞古典艺术的圈哪几个名字,搞策展的的,又专门圈哪几个名字…… 奥斯本会在这里车站碰上酒井一成是巧合。 但酒井一成会出现在「写作与艺术奖」的颁奖典礼上并不是巧合,就像顾为经会在树懒先生的艺术沙龙上,遇上新加坡双年展的策展人唐克斯,酒井一成会在学校健身房里遇上双年展的评委雨田力也,都算不上巧合。 (本章完) 第五百八十章 潮牌与预测 除非像是班克斯这类玩的就是匿名。 玩的就是神秘感。 否则的话。 在圈子里混个三到五年,等时间呆的稍微久了一点后。 只要你的职业地位上去了。 那么大家彼此就会是个三天两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状态。 甚至有媒体说过一句名言。 类似威尼斯艺术节这样的地方,就是为顶级艺术家们每两年开一次的集体碰头派对。 酒井一成会跑过来美国参加今年出版社的颁奖晚会,倒还略微有点特别。 正常情况下。 酒井大叔这类会偏向于古典传统绘画风格的画家。 今天这种美国出版社举办的艺术晚会,在确定邀请嘉宾名单时,组委会画圈子是画不到他的头上来的。 圈上了,人家也未必会来。 这就像乔治·卢卡斯再有钱,《星球大战》再牛逼。 全世界所有的文艺电影节却都不太会请他。 威尼斯、柏林都不会。 戛纳给卢卡斯颁了个金棕榈,结果被一大堆影评人追着狂喷,说金棕榈变得“庸俗而堕落”了。 大家混的从来不是一个方向,非要强行圈在一起。 也没有必要。 只是比起卢卡斯和金棕榈奖之间的关系。 在艺术界。 酒井大叔反而是绘画方向更加严肃一点的那种。 他今年之所以跑来纽约,是带着特殊目的……肯定不是跑来过吃甜甜圈的特殊目的。 虽说在得知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国际甜甜圈节”这种东西存在的时候,酒井一成立刻感受到了一种由内而外的幸福。 让他对纽约好感大增,目前排在有比萨畅吃节的那不勒斯,与学校门口的小吃摊有海鲜饭和千层面廉价自助的马德里,成为了酒井大叔心中第四故乡的名单备选之一。 能不能正式入选,还得等他再吃两天再说。 然而, 他确实真的不是专门为了吃甜甜圈才跑到纽约来的。 一来。 「写作与艺术奖」是一个主要面向于未成年孩子们的学生奖项。 孩子的世界,往往不会有那么多复杂的区分。 对写作与艺术奖来说。 它到底会被媒体归类为是严肃艺术类奖项还是通俗艺术类奖项,这之间的界限差别远远没有其他同类奖项那么大。 有些时候。 甚至还会请美国总统或者UFC的格斗冠军过来呢。 二来。 酒井一成坐飞机飞到纽约,他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参加今天晚上出版社的颁奖典礼,他主要是跑过来为本土前辈村上隆,下个月在纽约的艺术活动站个台。 纽约算是村上隆的一个艺术粉丝的大本营了,村上隆在东京艺美取得博士学位以后,曾经立足纽约,批评日本传统审美长达十年之久,而后才逐渐发展日本文化和西方文化相互融合的美学道路。 酒井一成希望能够成功的和村上隆取取经。 再顺便今天出版社的颁奖晚会后,与简阿诺插画工作室来谈谈合作的。 颁奖典礼,艺术节,艺博会,它们是小画家们千军万马闯过独木桥你死我活的成名战场。 等到了酒井一成这个地位以后。 格局就不同了。 当然纵然不是战场,还是多少逃不出“名利场”这三个字眼,大画家们也会为了顶级美术展上谁能获奖,谁没获奖,而撕逼对喷。 但是某种意义上。 这里也是一个大师们恰谈合作的好地点。 尤其是如果是跑来做评委,或者参加的是艺术节上的非竞赛类单元,没有直接利益冲突的情况下。 那更会是合作远多于冲突。 甚至当成了每年一次的公款度假,见见朋友的场合。 酒井一成和简阿诺就是这样的关系,有商业公司的代表做为中间人,要拉着他们一起谈谈商业上的“未来愿景”。 两三百年前,严肃艺术家和小报的商业插画家,完全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两拨人。 但从五六十年代以后。 在整个西方艺术世界,严肃艺术和娱乐艺术之间的区分已经开始逐渐模糊了。 艺术家也不再能泾渭分明的归为单独的某一类。 维多利亚时代,人们很难想象在报纸上画讽刺漫画的小画手,能成为王室的座上宾。 二战前你也同样很难想象,给美国大兵画那种会喷在轰炸机,贴在军营柜子上消遣寂寞的金发大波妹,搞软色情擦边球的PIN—UP(美国军营招贴画)画手们,会和杰克逊·波洛克这样的名字,出现在同一本艺术教科书上。 但是到了当代以后。 艺术家的品类分割就已经逐渐溶解了。 在高端大咖的身上。 这一特征表现的更加明显。 像范多恩这种搞时尚艺术家服装品牌的,就不能单纯的把他归到插画师的门类。 你管他叫插画师,人家也会不乐意的。他会给自己搞一个“创新艺术家”或者“跨界艺术家”的名头戴着。 又像是村上隆这种,没有花里呼哨的名头。 作品画面很卡通很漫画,但又全部都能追溯到某些传统根源,影响力极大,能获奖的同时,商业化同样的非常非常好,和科比,和路易威登,和宇帕和法拉利等等名人、商业公司都合作的非常成功的画家。 媒体也很难区分他到底是哪种非常传统的严肃艺术家,还是大众插画家。 随着酒井一成上一份和大田艺廊的合同接近尾声。 虽然新的画廊合同还在多方的洽谈中,然而很多商业上的条款,已经开始逐渐松绑了。 简单的说。 这次来纽约,酒井一成是跑来赚钱钱,赚超级大钱的。 有营销公司准备复刻一下,上一位日本画家村上隆在个人跨界品牌上的成功。 他们找了过来,准备拉酒井一成这个这些年来日本搞古典主义油画,搞的最成功的严肃画家的私人画室与简·阿诺这位“写作与艺术杰出贡献大师奖”的获得者的插画工作室一起。 组个局。 它准备把两位大师绑在一团。 原地出道做偶像。 哦不。 意思差不多,是原地出道搞个潮牌IP组合出来。 这是真正能赚大钱的买卖。 近十年来艺术领域,什么最赚钱? 画画么? 不。 搞潮牌的,才是最赚钱的。 论行业鄙视链上的咖位,酒井一成简直都未必会拿正眼瞧范多恩。 他一屁股坐下去绝对就压的范多恩喘不过气来。 不信让范多恩趴地上,他坐一个试试。 可人家范多恩潮牌搞的好,就是能坐着湾流天底下四处转悠。评价家批评他,就是会把世界各地的拥趸粉丝们群起而攻之。 消费行为能代表着一种身份认同。 大家身上穿着几百美元重金买来的范多恩设计的衣服呢,你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骂范多恩画的傻气,岂不是在卖所有人都是傻冒? 侃爷这种就更不用说了。 人家都不湾流了,人家直接买波音7这种空中女王级别的巨无霸飞机。 光那架飞机的钱。 就可能相当于酒井一成这些年来卖画卖的他和画廊两方加起来的收入总和了。 酒井大叔没准能买的起二手私人飞机。 但养肯定是养的肉痛到死的。 连老婆女儿着急要用,都是找朋友借的HONDAJET这种喷气机里的廉价经济型“本田雅阁”。 这些年是人是鬼都在做潮牌。 是个运动员明星,就想卖两件T恤衫出去。 就是因为这玩意门槛又低,利润率又高。 一件衣服成本才几毛钱,卖的好就是几千,几万,十几万。 潮牌IP做好那是真的超赚钱的。 别看酒井一成可能一幅画就能卖个50万美元。 但他一年又才能画几幅? 「村上隆&路易·威登」购物袋,加上黄牛炒作一个就要上万美元,可能那还是千禧年发售时的的上万美元。 光他脚下纽约曼哈顿一个区的一个Lv主题购物店,算下来可能都不止能卖了50只出去了。 而这可能仅是普通人所能买到的最便宜的“村上隆IP”了,剩下的手表啥的,就完全是大富豪们的宠儿了。 类似的。 KAWS和泡泡玛特联名的潮玩,与优衣裤联名的服装。 从香江到西班牙,全都是一上市粉丝排七、八个小时的队疯抢,然后黄牛加价接着抢。 这已经不是拿麻袋装钱的问题了,这是拿着大卡车乎乎的抢银行啊。 当然啦。 潮流品牌。 准确的说几乎和任何与“艺术概念”沾边的行业一样,都会把马太效应体现的淋漓尽致。 永远逃不出旱的旱死,涝的涝死的结果。 门槛又低,利润率又高的行业,往往就都是巨卷的行业。 每年都有一堆人想要往这个行业里挤。 光是英超随便抽一支球队里的足球球员里搞品牌的,没准就能抓好几个出来。 所有搞不出名堂的就会快速的赔钱死掉。 大家赚的是“认知”的钱。 只有粉丝对你的IP认可,你才有机会可以活下去。 所以无论搞潮流服装,还是搞潮流玩具,真正重要的永远只有两件事。 一件是“品牌档次”,一件是“品牌营销”。 后者由中间人负责。 他那家知名的商业公司会负责和渠道方的沟通,营销工作,他们在这一领域内经验十分丰富。 而品牌档次嘛,就由两位艺术界的大师来支撑了。 他们准备先从潮玩入手,之后再慢慢的尝试涉足竞争更加激烈的服装品牌。毕竟酒井一成太圆了,服装品牌的卖点还需要再构思一下。 他们将衍生出两套不同的艺术家子系列。 酒井大叔支撑起IP的逼格。 他搞定价三万美元以上档次的珍藏级的潮流玩具的美术设计,也就是对标KAWS、BE@BRICK(潮牌积木熊)这类的典藏版艺术家玩具。 而简阿诺则依靠着他这些年在童话领域的耕耘,靠着他的个人在大众美术领域的知名度,支撑起那些更加可以走量的卡通玩具。 听上去还挺有搞头的样子。 当中间人找上他,提出这个设想和商业计划的时候,酒井大叔确实是狠狠的心动了。 他听说过那些顶流潮牌IP合伙人的生活。 美极了!棒极了!简直O凯顶呱呱。 这事儿,要是干成了。 品牌能立住,甚至过一些年以后,真的能形成一种社会对你的品牌文化的认可。 那艺术家的地位就好比披头士之于嬉皮士,卢卡斯之于迪士尼。 教主级别的人物。 大的奢侈品潮流巨头,一家一年的纯利润就要比整个艺术界成交额的总和还要多。 买飞机? 哼。 他完全可以在太平洋上买个岛,晃着肚皮,带老婆去过二人世界,然后在旁边再买个岛,送给胜子,当成她的嫁妆,然后再顺手去买个棒球手套,送给纲昌,督促他每天早起去锻炼……大家都有礼物,也都有光明的未来! 多好啊。 这事儿,几年前就洽谈过一个简单的初步意向。 中间人很热络,酒井大叔满心的期待。 最后。 却在简·阿诺那里出乎意料被卡住了,迟迟没有回应。 倒也不是简·阿诺没有兴趣。 准确的说,并不是愿景不够美妙,或者他们三方的利益分配简阿诺插画工作室哪里不满意。 而是其实最近五、六年以来。 这位插画大师都处在一个接近半退休的状态中。 他几乎都不再做新的艺术创作,或者再分心出现在商业场合中了。 简阿诺对外说他要重新回归家庭。 仿佛是一只闲云野鹤。 对方这些年一直主要精力都放在新西兰的家中,陪伴着自己儿子去了。 酒井大叔听说过简阿诺的家里的那档子事儿。 他又能说什么呢? 唏嘘的叹息一声,觉得比起简阿诺老先生的那位公子,自家的酒井纲昌似乎也没有那么让他看不过眼了。 只是未免有些遗憾。 他们三方几乎缺了哪一方。 这个局都很难谈起来。 真要认真的说的话。 中间人可以换,他这个大艺术家可以换。 双方都是能找到同样等级的替代者。 唯独简·阿诺的插画工作室,是真的换不了的。 中间人虽然长袖擅舞,是位在商业领域极有能力的大亨,但广告营销公司,渠道商什么的,想找,都是能找的到的。 酒井一成也不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 他最多能支撑起品牌的格调高度,却打不开大众市场的广度。 市面上其实不乏那种卖的超级死贵。 一件几万美元,十几万美元,乃至几十万美元的小众潮玩或者设计师高定服装。 但这种大家品牌太小众了,通常只能卖个一两件,那就太没意思了。 就这三瓜两枣的。 酒井大叔还不如跑回去躺平,继续画自己的画卖呢。 这就好比世界上的豪车品牌中,最赚钱的永远不是什么布加迪,什么柯尼赛格,这种终极跑车。 一辆车一百万刀。 卖个四五十辆出去,最多最多也就这样了。 那么大的营销成本,碰上经济不太好的时候,这种品牌三天两头的忽忽的倒闭。 最赚钱的是保时捷这样的大众认可度很高,有钱人都喜欢买一辆当做身份象征的知名“普通”超豪华汽车。 均价十万美元的轿车。 人家一年能卖四十万辆出去。 而到底是能“四十辆”,还是卖“四十万辆”,其中的关键因素,就在这位简阿诺这位曾经能让欧美的大多数小孩子,以及大多数曾经的小孩子,把他的作品摆上床头的插画界的童话大师了。 在商业领域,通俗比严肃是有显着优势的。 就像影视领域,也会把是冲奖的文艺电影还是商业院线大片,分的很清楚,只有像《乱世佳人》、《泰坦尼克号》这类的传奇电影,才能达到名利双收的结果。 整个Schostic集团历史上浩如烟海的合作者们,销量上来说。 文字类最成功的肯定没什么争议是JK·罗琳。 卖了五亿册图书的作者,有资格让整个董事会全部都跪在地上叫爸爸。 而图画类,就是简·阿诺了。 他的插画销量各种加起来,也是累计能够接近上亿了。 一亿人! 这其中百分之一最富裕的那批读者粉丝群体里,能有百分之一被转化成品牌的潜在客户,都会是一个非常可观的数字。 尤其是潮牌是个攀比非常严重的地方。 大家比明星的身价,比球员的成就。 也会比较艺术家的地位,知名度。 有范多恩珠玉在前,范多恩此刻已经在行业内站稳脚跟了,如果换成一个各种地方不如对方的,那就会让粉丝觉得抬不起头来。 赢家通吃,永远只会是这四个字。 酒井大叔本来以为,这件事就会像是那些艺术领域上无数拥有良好愿景,但最终没有成形的合作计划一样,就此搁浅。 没想到。 峰回路转,前一段时间他收到了简·阿诺发来的邀请,对方似乎又有了精力重新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对方邀请自己来参加今年的「写作与艺术奖一百周年」颁奖典礼。 酒井大叔立刻就屁颠屁颠的跑过来了。 他很期待。 要是这事儿谈成了,不说转头回家就买岛,至少男人的雄风就站起来了,就算老婆大人抓到他偷吃甜甜圈,看在有功劳的份上,也不会太严厉的教训他…… 大概吧大概吧? —— 奥斯本打量着酒井大叔,他同样没有看出对方复杂的心里活动。 他不奇怪酒井一成会出现在今天的颁奖晚会上,也不奇怪能在纽约碰上对方,奇怪的只是对方只是一个人,没有助理跟随,且会在这种地方碰上对方。 “您,也一个人跑来坐巴士?” “嗯,艺术家只有慢慢的坐着巴士,游览这个城市,看着夕阳逐渐落下,窗外流溢的朦胧晚景,和心中所流溢的朦胧晚景融合为一体的时候,伱才能真正把握住城市的脉搏与心跳……”酒井一成随便吹着让人感到不明觉厉的小牛皮,注意到奥斯本看着他怀里甜甜圈好奇的目光,警惕的退后了一小步,“诺,这是我好不容易抓来的,不能分你吃。” “用不着,用不着,您吃您吃。” 奥斯本差点被酒井一成的反应给逗乐了,把手里刚刚顺手拿的两个也递过去:“您要不然也拿去?” 酒井一成花了0.5秒的时间,略微思考了一下。 认为别人送他两个甜甜圈,应该在良心的允许范围之内,于是他快活的晃晃大肚皮:“O凯O凯,阿里嘎多。” 他拿着甜甜圈,从巴士的门口挤了进去,在前面扯了一个塑料袋把手里的一大堆甜甜圈都倒到里面抱着。 这才在大巴后排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舒舒服服的坐了下来。 他一屁股就坐了快两个位置,不过这种大巴通常情况下都是很空旷的,也就坐个三分之一的样子,所以并不碍事。 奥斯本也跟了过来。 在旁边最后一个位置处坐了下来。 酒井一成瞅了对方一眼,用力的往坐椅的内侧挤了挤,多挤了一点空间出来。 奥斯本成功刷到了酒井一成的好感度。 会送他甜甜圈吃的人,通常总不会是啥坏人。 奥斯本把座椅后靠,把前排的脚托放下来,这才舒舒服服的坐好,等着大巴发动的功夫,把座椅前方插着的厚厚一沓宣传册拿出来。 观光巴士一张“戏剧之夜”的套票能卖接近百美元,各种配套服务做的还是可以的。 不光是会有讲解导游开车全程跟随,这些小册子也都是每周一印,上面印刷着的内容十分的详细。 有林肯中心近期的古典乐排练和演出的项目表,有大都会博物馆近期所举办的一系列特别展的时间安排,还会有百老汇近期详细的演出活动安排和每个剧的主打明星是谁等等。 奥斯本快速翻到靠后的位置。 果然看到了「Schostic集团百年回顾晚会」的相关专题页面。 他略过了前面的一大堆介绍,直接看到下方的获奖预测。 主奖区也就是小孩子们的学生奖,没有获奖预测。 因为奥斯本知道,这些获奖预测基本上很多都是根据博彩公司开出来的盘口按顺序排列的。 山姆大叔好赌,从综艺选秀的冠军,到奥斯卡,到各大艺术节,乃至到拳击比赛的两位选手开赛前或许说不说话,是碰拳还是拥抱,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赌不了的。 而且这些大型奖项盘口预测的结果,经常奇准无比,甚至有奥斯卡评委吐槽,他还没有投票呢,就已经有网站把最终的获奖清单贴在门上了。 也就是近几年媒体口中所谓的大奖没有黑马。 奥斯本扫了一眼获奖名单—— 他没有在上面看到侦探猫的名字。 (本章完) 第五百八十一章 美学土壤与《炽热的世界》发行 媒体预测中。 不出所料,今年的「写作与艺术杰出贡献大师奖」的得主,是被安娜讽刺为山寨版《搏击俱乐部》的畅销书《维加斯拳击手》的作者罗尔德·亨利。 剩下的四位「优秀贡献大师奖」的得主。 抛出分润给诗人、调查记者与那位摄影师的名额。 最后那位入围的插画家和奥斯本心中看好的维尔莱茵不同。 他手中的这张旅游宣传小页上,给出的《纽约时报》列出的预测名单版本中——获奖的是《哦,吉普赛,吉普赛》的作者吉娜。 老派画家对上风口新星,这两个人对上,胜负概率本来就伯仲之间。 看来在大众媒体眼中。 政治正确要比老派插画家的声望更加重要一些。 能理解,这两年确实在这种可能引起争议的社会问题上,做为民主党的大本营,纽约所有奖项的评委都表现的蛮谨慎的。 美国文艺界有美国文艺界特有的敏感点和谨慎倾向。 但凡牵扯到少数族裔,边缘群体。 很多海外评价反馈都挺糟糕的作品,在美国本土经常是清一色的好评。 拿奖也会更容易,连一些以大喷子而闻名的评论家,都会变得小心谨慎起来。 不是因为评论家们发现不了作品中可能存在的问题。 而是要小心着因为说了冒犯性的言语,被扣上大帽子。 维尔莱茵在这份媒体预测获奖概率从高到低的姓名清单上,在十二名候选人中排名第六。 刚好是得奖和没得奖的分界线。 说明他也是公众心中剩下候选人中,对前面几位艺术家们最强有力的挑战者。 侦探猫的排名排到第九。 看样子。 媒体还是呈现出谨慎态度。 对一位刚刚出道不久的匿名插画家,能一步登天,一举便斩获插画界最为重要的奖项,不是非常有信心的样子。 “确实,要不是这一次在评委们讨论的时候,简阿诺先生一反常态的强硬的推选她,那么这一届,她本来的希望就不算太大的样子。侦探猫还是实在有些缺乏资历与沉淀,如今已经不是上世纪大学生可以靠着美院毕业展上的作品,直接入围大奖主竞赛单元的时代了。” 奥斯本耸耸肩。 他看了一眼。 身边嘴里宣称要体会纽约的城市文化,上了车之后,就抱着甜甜圈眼皮低垂,快要睡着了的酒井教授。 突然。 奥斯本有点好奇的问道:“酒井先生,您怎么看简·阿诺的事情?” 咦? “他要宣布的那个重要决定,你也知道么?他的插画工作室怎么了?”酒井一成挑了挑大眼皮,侧过头来,惊讶望向奥斯本。 “呃……啥?” 奥斯本一怔。 酒井一成同样也是一怔。 他本来几天前,就想跑到纽约来,开始和简阿诺对接一下合作事宜。 毕竟这样的大项目,整个走起来会是一个很长的流程。 早开始筹备几天,总不会有什么大错。 和简·阿诺沟通的时候,对方很礼貌委婉的表示,之所以邀请他参加今年的「写作与艺术奖」颁奖晚会,就是因为等典礼结束后。 他会在现场宣布一个关于自己插画工作室的重要决定。 至于洽谈下一步合作的事宜。 可以等酒井先生听过他今晚的重要决定之后,思考一下,再做决定也不迟。 两个男人隔着酒井一成怀里的甜甜圈对望了几秒钟。 然后。 都意识到双方可能会错了意,双方所谈论的不是同一件事。 “哦,我问的是既然您跑来参加今天晚上的颁奖晚会,对获奖结果,酒井先生您有什么看法么?”奥斯本率先反应了过来,缓解了相顾无言的尴尬。 他把手里的宣传页朝酒井一成挥了挥。 然后给他递了过来。 “我听说,写作与艺术奖颁奖评委会的终身荣誉主席,简·阿诺老先生,他欣赏那位侦探猫女士的程度,似乎超出了很多人的预料。” “喔喔喔,这个呀。” “她是挺不错的,画的很好。我女儿还买了她的那套《小王子》呐。” 酒井一成哼哼。 “那获奖名单呢?”奥斯本继续追问了一句。 “谁选上都挺好的喔,大家都很不错的,我都可以的。”酒井一成回答的照样滴水不露。 欧美文艺界,有一大批喜欢口无遮拦的大喷子。 但没准是文化因素。 亚洲艺术家们的个人表达会,在国际上会相对的更加含蓄一些。 而从任何意义上来说,在外面的时候,酒井大叔又都是一个蛮稳重的人。 他与奥斯本不算很熟。 和今年这一批获奖候选人也都没有仇,没有怨。 他可能没有老杨那么的油滑,只是一般情况下,就算心中有个三六九等的看法,酒井一成也肯定不会在公共场合,像是伊莲娜小姐这样,毒舌毒舌这个,挖苦挖苦那个的。 人心隔肚皮。 万一从哪里传扬了出去,因此得罪了谁,结了仇家。 那多不好啊? 他又没偷吃人家大米。 酒井一成摸了一下肚子,看了看奥斯本,忍不住又抬了一下眼皮:“咋,您有啥内幕消息想要分享一下?你知道结果。” “没没没,在最终开奖前,评委们的投票结果都是保密的,有普华永道公证呢!” 奥斯本连忙摆摆手,讪讪的露出笑容。 “您这是哪里的话,我们出版社办这种奖项,当然是零内幕的。” 酒井一成呵呵了两声。 各种艺术奖宣传自己零内幕,自然是像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与其相信这个。 还不如去相信吃了保健品公司推销的神药,就能骑龙升仙,长生不老。 内幕当然是少不了的。 上个月奥斯本飞去找伊莲娜小姐,想拉她去纽约做颁奖评委,也能算是内幕操作的一环。 只是现在的整个文艺界的重要奖项,大家玩起内幕来,已经不搞最赤裸裸的灰色交易的那一套了。 什么评委想泡哪个妹子,把门锁起来,不给她投票就不放大家出门。 在颁奖典礼开始之前,大画廊的老板偷偷给组委会施压,要求必须给自己旗下的画家。 好莱坞当红的英国籍影星为了冲奖,跑去比佛利山庄和评委们连开了2个月的的盛大PARTY。 戛纳导演带着评委和一船的前突后翘的游艇妹,出海大搞皮肉交易,开ipart开的太过份,被同行给偷偷举报了,结果法国海警半夜突袭,全船在正在那里哈皮正哈皮到一半呢,被好哥哥们端着冲锋枪上来一窝端给直接都带走了。 这些事件都是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但这些玩法,同样都属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各大奖项刚刚兴起的时候,特有的狂野豪迈。 到了今天。 有些事情变了,有些事情依旧还是没有改变。 人脉和所出身画廊依旧是艺术家获奖的重要助力。 大家依旧在游说评委。 游说评委第二好的方法是请报纸写软文,而最好的方法依旧是请评委开PARTY,办酒会。 甚至连戛纳到今天,都依旧有欧洲文艺界地下情色皮肉交易之都的戏称。 依旧游艇超模云集,是给各种名流们拉皮条中间人的活动中心。 可是玩法上。 大家会变得更加含蓄,也更加要脸了。 那种董事长或者制片人一个电话,就临时改变获奖名单的事情,不说完全没有。 不过。 对于很重要,很受到行业关注的奖项,敢这么干的已经近乎于绝迹了。 至少在投票结果已经正式出来之后。 操作空间就很小了。 毕竟有规矩束缚着。 大家一起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当斯文人。 艺术节这样的奖项,才会有博彩公司会敢于开盘口。 否则你要赤条条的跟豪哥一样是混黑社会的,把“老子是坏人”、“老子是流氓”写在脸上。 那大家还预测个屁啊。 岂不是把人家当肉猪宰呢。 可以讽刺的说,大家都是在又当婊子,又立牌坊,但组委会盖牌坊时,也不会吝啬于多加点钢筋混凝土,把牌坊修的更大气一些。 Schostic这样的主要是做面向未成年人教育方向市场的大型出版巨头,更会注意这一点。 不会给人瓜田李下,落媒体口实的机会。 马上颁奖晚会就要召开了。 获奖情况的最终投票名单,连奥斯本这样的高级副总裁都是不知道的。 自从上世纪六十年代,神通广大的《纽约时报》,经常通过各路知情线人,在很多颁奖典礼开幕之前一天,就把最终的获奖名单直接在自家报纸上给刊出来了之后。 欧美的不少重要文艺奖项,从卡塞尔文献展,到威尼斯双年展,惯例都是会聘请一家第三方的会计师事务所,负责开奖投票期间的保密,公证以及审计工作。 用会计师事务所的信誉,来保证投票结果在外界让观众的信服程度,且在开奖前,维持神秘性。 「写作与艺术大师奖」已经和普华永道这样的四大知名会计师事务所之一,保持合作了许多年了。 “您看过这些人的作品么?”奥斯本询问道。 酒井大叔点了点肚皮。 他本来就不太有脖子,下巴又被装甜甜圈的塑料袋所遮住,所以酒井大叔的点头,在奥斯本看来像是点肚皮。 “看过一些吧。” “那几个绘画方向的艺术家的作品,您都看过么?” 酒井大叔又点了点肚皮。 “我只是想问问——” 奥斯本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没别的意思,纯属好奇,要是在没有任何外界影响因素的情况下,设想,我说的只是设想,要是您会是这一次的评委,就单纯单纯只是根据每张作品的主观感受投票,酒井先生,您会把自己的票,投给谁呢。” “单纯只是想象一下?” “对对对,就是好奇,单纯的想象一下好了。” 奥斯本点头,“满足一下我个人的好奇心。” 酒井一成又认真的看了奥斯本几眼。 大家只是巧遇,他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坑在等着自己。 再说了。 以他的地位情况,想要挖一个能把他装进去埋掉的坑,应该得挖的蛮大蛮明显的。 好吧。 就看在那两个甜甜圈份上好了。 “嗯,大概我会投给那位画《小王子》的插画家吧,侦探猫,她最近挺红的。”酒井大叔摸了一下下巴,用高深莫测的语气说道:“反正我女儿喜欢她喽。” 【你管这叫上帝也好,叫艺术也罢,大家你争我抢,机关算尽之后,你总得允许留下一点点美学发挥能力的空间,不是么——在这件事情上,我相信侦探猫的能力。】 看着酒井一成。 奥斯本的耳畔,又响起了伊莲娜小姐的话语。 自从那天在奥地利,对方婉拒了跑过来参加本次颁奖典礼的邀请之后。 总裁先生就在心中忍不住的一次又一次的回响起安娜说出这句话时,那种笃定的神态。 他知道对方这样的评论家,是喜欢侦探猫的作品的。 奥斯本这样的算是半个外行半个内行的社会人,也是比较喜欢侦探猫的作品的。 现在。 连酒井一成这样的大画家,也对他说,若是抛除外界的一切干扰的情况下,酒井先生将会把票投给侦探猫。 评论家,相关行业的社会人与大画家。 世界上几乎所有的视觉艺术类奖项,不都是由这三种人合在一起组成的么? 当各种人情往来,内幕交换,投机取巧,都在角力间牢牢的纠缠在一起,彼此都不能动弹的时候。 也许。 单纯的艺术之美,真的能在成人奖项狭小的空隙内,顶出一片天地也说不定呢。 奥斯本低下头,看着手中观光巴士的宣传小页上,在媒体预测中十二个候选人获奖概率被排到倒数第四位的“THEDetectiveCat”的插画家名字。 他的心中微微一动。 没准。 在今天这种外界并不太看好的情况下。 这家伙真的能创造一场奇迹……谁又说的准呢? 汽车摇晃了一下,有黑人风格的丛林音乐从巴士汽车的喇叭里方了出来,观光巴士正式驶出公交车站。 奥斯本思着伊莲娜小姐的话,脑海中思绪万千。 他偏过头来,想要和身边的酒井一成再说些什么。 却看到。 这位号称要感受“纽约城市的流溢之美”和“内心的流溢之美”的艺术大师,此刻已经抱着怀里的甜甜圈睡着了。 有没有感受到城市之美,奥斯本不清楚。 不过。 看着对方抱着怀里的塑料袋,幸福的打着小呼噜的样子,他就大概知道,对方此刻心中到应该真的挺美的。 奥斯本抽了抽鼻子。 他看着酣睡的酒井一成,又看了看被对方肚皮挡住大半的车窗玻璃。 “荷,真香啊”。 管他呢,老子也睡了。 奥斯本又把座椅靠杯向后再靠了一些,调了一下头顶空调的出风口,又摸了一个眼罩出来,也躺下去开睡。 观光巴士就在两个中年男人呼呼的呼噜声中,穿过曼哈顿街区,一路向着百老汇开去。 戏剧之夜便这般开始了。 —— 艺术是一个圈子? 不, 艺术是套在一起的一堆圈子。 它像是一枚新鲜的洋葱一样一层又一层。 剥开外壳的时候。 你会被它的辛酸和苦辣刺的泪水横流,但越往内走,身边的环境就从血液污浊的紫红色变成衣袖飘飘,带不染尘的洁白,身处其内,便如同飘浮在白云之中。 文艺场合永远是这样的一个一层套一层名利场。 比如。 威尼斯双年展堪称欧洲艺术的中心,名流云集。 环绕着它,还有外威尼斯,也就是围绕着威尼斯双年展的场地,提供给那些没有资格参展,却也想要蹭一蹭威尼斯双年展名头的艺术家们的场地。 还有外外威尼斯,给连外威尼斯都混不到的小画家们,还有给穷鬼落魄艺术们家的外外外威尼斯。 百老汇也是惊人的相似。 它由环绕着时代广场的一百四十家大小剧院组成。 那些最当红的,最日近斗金的舞台剧目,就会在这里最核心的剧院里演。它与隔着整座大西洋相互对望的伦敦西区,几乎就能代表了西方戏剧行业的国王与王后。 而以这一百四十家大小剧院为内圈向外扩散,构成了拿些上演实验戏剧和先锋剧院的外百老汇。 还有曾经嬉皮士们、诗人们扎堆游荡的外外百老汇,以及外外外百老汇。 它在纽约地图上一环套一环,最终会从曼哈顿一直套到东南边的布鲁克林区去。 经渭分明的阶级将开法拉利坐劳斯莱斯的大明星,和毛衣上有烟头烫出来的破洞的落魄艺人,区分的等级森严。 大概也是这样的原因。 每个身处在这个名利场中央的人,都会被裹挟着拼命的往里层挤。 身处所在越是靠近核心。 就意味着你越是重要。 至于这些洋葱一样的圈层,最中央的包裹住的散发着璀璨光芒的东西,到底是艺术与科学之神缪斯女神,还是好运与财富之神堤喀小姐。 那么。 这就是一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了。 这就像地图上所有百老汇剧院呈现环型包裹的最中央,不是马克吐温、惠斯特或者菲茨杰拉得所曾留下过脚步的咖啡馆。 而是百老汇1585号,摩根士丹利投行的全球总部。 投行外界悬挂着的多媒体数字屏幕上,会在一些重要公司上市的日子里,同步播放纳斯达克敲钟的主题。 于是。 在《歌剧魅影》、《狮子王》和《汉密尔顿》等长盛不衰的经典音乐剧招牌环绕之中,财富的声音日日叮咚作响。 “仿佛一种奇怪的幽默隐喻。” 脱口秀出身的颁奖主持人,穿过通向舞台长长的后台通道,走向聚光灯前的最后一秒。 他看着窗外街对面摩根士丹利的总部大楼,脑袋里转过这个念头。 “没准我将来可以写个段子出来。” 主持人笑笑。 深吸气,一步步走向舞台。 “晚上好,欢迎来到Schostic出版集团百年回顾颁奖晚会,晚上好,女士们先生们,各位富的流油的艺术家们,以及已经拿到藤校门票的小孩子们。哇哦,我接到出版社打来邀请电话的时候,我就在想,WHAT?要我给伱们颁奖,有没有搞错,这就像是让汤姆·克鲁斯给娜塔利·波特曼颁奖(注)。” 这位出身社区大学的主持人对着镜头微笑。 (汤姆·克鲁斯患有阅读障碍,后者毕业于常青藤哈佛大学。) “他们怎么不请真的汤姆·克鲁斯来呢?” 他把目光投向第一排坐着的出版集团的老掌门人,“哦,你们大概请不起。” 大家一阵哄笑。 这种话没准会让人不舒服。 但这些年这种颁奖典礼上,冒犯性喜剧元素是很流行的一部分,很有收视率。 “好吧,刚刚那只是个段子,无意冒犯,克鲁斯先生是这些年一直以来,我都非常非常尊敬的前辈,他告诉了我们平凡的人生,也能够拥有无限的可能。但你们知道什么不是段子么?就是我现在的心情。” “当我站到颁奖舞台上之前,我的经纪人哈克告诉我,今天晚上将会是全美最为重要的写作与艺术奖项之一。” “我回答说这不用他告诉我,毕竟这不已经写在了名字上了么?它的名字就叫写作与艺术奖项,难道我跑来是来颁发厨师资格证的?”主持人模仿了一下性感名厨戈登·拉姆齐的样子。 “哈克说我不懂,这是最重要的艺术奖,这就意味着抬下坐着的是如今的安迪·沃荷和将来的史蒂芬·金(两人都曾获得过该奖项)。我不懂什么叫安迪·沃荷,但当我知道,他签名的一幅画能卖一亿美元之后,我决定我的态度应该放着恭敬一点。” “我带了一只马克笔来。请大家上台领完奖之后,挨个在我脸上签名,等出了个门,我就右拐把自己抵押给摩根士丹利,孩子们,告诉你们一个概念——这叫期货投资。” 场内又是一阵低低的笑声。 “我站在台上,睁大了眼睛的认真的看,看在场的各位嘉宾,女士们先生们,富的流油的艺术家们和藤校的小天才们,现在的安迪·沃荷和未来的史蒂芬·金,当然,还有来自出版集团的各位高层们,我终于确定了一件事,很遗憾,看来我是没有机会在现场,怒声高喊,颁奖典礼实在太白了!”主持人微微挥舞了一下拳头。 “Oscarissowhite(奥斯卡实在太白了)”是前几年很有名的一句抗议口号。 指责有一届颁奖典礼上,评委会邀请的54位颁奖来宾里,有54个白人。 这些年经常会在美国本土的各种颁奖典礼上被反复的提出。 “当然不包括最后那个,你们确实还是太白了。”主持人一指台下出版社的高层们坐着前排区域。 摄影师的镜头扫过那些集团高层们。 不知道颁奖晚会的台词是否提前排练过。 也不知道他们心里想的如何。 不过至少老掌门人表面看上去,还是非常大度的带头鼓了鼓掌。 “其实,我一直都认为,颁奖典礼的来宾们不应该成为按照美国本土族裔比例的配额分蛋糕的体现。而应该成为思想荟萃的体现。思想上的宽容与包容性,要比肤色上的宽容与包容性更加重要。” 主持人收放自如的把开场话题引向了升华。 “那么,让我们有请第一位写作与艺术奖的获奖者,来自加拿大魁北克省的艾米莉·李小姐,上台领奖……” …… 颁奖晚会的前一个半小时。 主持人公布的全部都是学生奖的名单。 今年因为是出版社成立一百周年整的缘故。 中间还会在大萤幕上穿插播放一些这一百年以来,历任写作与艺术奖的获奖得主,以及过去一个世纪出版社所经历到的一些重要历史节点的纪念回顾短片。 学生奖项是这个奖的理论上的主体。 而颁奖晚会设计的时候,也会希望能够把更受社会关注的名人奖项放在靠后面压轴的位置。 直到太阳彻底完全落下。 剧场外的纽约城已经变成了一片甚至比白日更加璀璨的灯光之城的时候。 主持人又一次走上舞台。 他接替了刚刚给最后一名获奖的年纪最小的小孩子颁完奖,发表完演说之后的集团老掌门人。 “观众朋友欢迎回来。” 他看了一眼提词卡。 “终于,未来的史蒂芬·金的部分结束了,到了现在的安迪·沃荷的部分,虽然大家都已经很清楚了,不过,我还是给大家回顾一下,本次角逐「写作与艺术大师奖」的十二位候选人都是谁。” “他们分别是,来自英国的作家罗尔德·亨利,来自爱尔兰……” 剧院的灯光暗了下去。 随着主持人念出了那一个个名字。 身后的背景幕布上,开始闪过这些创作者们的代表作品。 从AppleTV投放的《维加斯拳击手》的流媒体预告短片,到一位记者人获得了今年普利策新闻奖的颁奖现场,再到《哦,吉普赛,吉普赛》和《小王子》的图书发售现场的火爆状态。 摄像机扫过的时候。 来到现场的候选人们彼此的神情也有些许的不同。 有罗尔德·亨利这种已经名利双收,《维加斯拳击手》以及各种渠道替他斩获了千万美元级别的收益,区区一个「写作与艺术奖」更不在话下的笃定踏实。 也有像维尔莱茵一样耕耘多年,已经得过奖,并且多次获得过颁奖提名的老油条式的面无表情。 当然。 也有第一次出席颁奖典礼,把这次奖项当成自己通向上流艺术界敲门砖的行业新人面颊上掩饰不住的紧张。 有些人对摄像机镜头已经麻木了。 有些人恨不得镜头永远的停留在自己身上。 就算大家都是候选人。 候选人和候选人之间的差别,也是非常大的。 “制的期待,以为今天第一排会坐着一只猫咪的。要是这样,简直实在太赞了,那今晚的大奖得主一定是它,毕竟我可是美国爱猫协会的——” 主持人随手抖了两个关于动物保护的段子。 而摄影师的镜头则扫向了台前,正襟危坐的金发帅哥,屏幕上也打出了『艺术家侦探猫个人助理』的字样。 那是美泉宫事务所的戴森。 顾为经拒绝了出席今天晚上的颁奖典礼,所以戴森将会替他带为领奖。 “她的代表作品是《小王子》、《炽热的世界》,大家没有听说过后者没有关系,因为我也没有听说过,因为这本书在两天前才刚刚上市,哈,油墨还烫的就跑来评奖,真是心急对吧。” “而且‘代表作’,这是一个挺奇怪的说法,如果谁有五十本作品,哦,那么挑一挑,选一选,拿两部作品出来,当做你的代表作,这很正常。但如果你迄今为止只出版了两本作品,你就不应该填上这两本作品的名字,跟别人说,哦,大家好,这是我的代表作,抱歉,你这是要代表什么呢?更何况,有一本书还是刚刚偷偷摸摸开售了三天,除了评委会的评委外,谁也没有看过的画作。” “这就像勒布朗·詹姆斯给湖人队的老板打电话,Hello,先生,我希望你能给我的儿子留一个主力后卫的位置,是的,我保证他将来会成为天皇巨星的,嗯,你问他现在怎么样,嗯上周六,他已经学会走路了……” 主持人这是在讽刺侦探猫的《炽热的世界》资历太浅,想要冲奖的功利心太过浓厚。 按理说,现场的导播就要把镜头切给艺术家本人了。 神秘的侦探猫并没有出现在本次的颁奖晚会现场,所以镜头只好切给了戴森。 很可惜。 他直板板坐在椅子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戴森又不是真正意义上顾为经的私人助理,他只是来跑个腿的而已,对方讽刺的是侦探猫,关他什么事。 他总不能冲上去扇对方一耳光吧。 再说。 冒犯性喜剧出身的主持人,人家就是这个控场风格,没准教皇来了人家火候到了,都要吐嘈两句再放你走。 刚刚人家连巨星汤姆克鲁斯或者詹姆斯这般的篮球天王都要照损不误。 喷侦探猫两句,也就画家本人在这里,听着不开心,也只能偷偷喵喵叫两句。 而且在会场里的很多人心中,对方说的也确实是实情。 《炽热的世界》已经正式上架了,这几天大概卖了500册的样子。 畅销书排行榜100名开外了,和《小王子》之前风光无限的样子完全没有可比性。 销量没有上任何可比性。 出版社前期的广告宣传,渠道投入,印刷数量,哪怕选取的纸张和印刷时的配色精细程度,都是和《小王子》没有可比性的。 而售价甚至还比《小王子》略微更贵一点。 没有折扣的话。 单本售价甚至都要逼近25美元了。 卖出的数目不多,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小众文青书籍就是这种普遍情况。 不是顾为经画的质量好就能改变这一情况的,它的受众群体全世界范围内也没有多大。 顶级大导拍冲奖的文艺电影,也经常会亏的把裤衩都给赔掉。 市场策略也是完全不同的。 《小王子》出版社想要赚大钱,所以它拥有在油管、流媒体,短视频,地铁全方位环绕式广告投放,巡回签售会……各种前期付出的宣传成本就是百万美元量级的。 《炽热的世界》发行时,这些东西想都不要想。 出版社的“无枯之木”原本就是一个拿着政府补助的社会公益性质的名着再发行项目,这种冷门小众书籍,集团高层甚至是抱着亏钱的打算在做的。 它完全是“零”宣发的。 只是在上市前一周,顾为经在自己的侦探猫官推上转发了一条树懒先生给他编写的新作品即将上架电商平台的通稿,就算了事。 能把第一批书籍的印刷成本收回来,再赚赚口碑,博得一个读者心中“良心出版社”的名头,大家就可以在心中狂念阿弥陀佛了。 这书甚至出版社都没有在欧洲大区的实体书店渠道投放。 就只在纽约和旧金山几个玩文艺范儿的青年书店有现货,要不然就是再亚马逊上网购。 不过,值得一提目前的销售出的数量是有点超出集团预估的。 才几天就卖了500册。 赚多少钱未必,但亏本倒也不至于。 很难想象。 这本书从反馈和网店评论上来看,购买的主力竟然不是他们所以为的文艺青年,而是自闭者小孩子的家长。 这纯粹的就是插画家本人的对销量的带动作用了。 也算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吧。 不过。 侦探猫笔下的童话故事,再能贴近小朋友们的内心世界,让自闭症的小孩子们去看《炽热的世界》这种中世纪拗口的古代英语,也实在是很有难度。 出版集团也是私下里在希望,能依靠着本次百周年回顾纪念颁奖典礼的曝光量,为她的新作品,做一个免费的推广宣传。 还有人听着主持人的嘲讽,心中暗爽。 比如《嘿,吉普赛,吉普赛》的作者吉娜。 吉娜女士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从纽约、巴黎、米兰街头那种挂满了深红深黄色帷幕的茶叶占卜摊里走出来的一样。 她今天穿着臀部非常肥大的绿色包身裙,肩膀上搭配了一条灰色的零星条纹披肩,以及一条红色头巾。 脖子上挂着三枚打孔的拜占庭帝国金币做为点缀,手腕上话挂着一串弹珠大小的彩虹色手链……准确的说,微缩水晶球。 西方世界的乡野传说认为。 水晶能够帮助人预测吉凶,增加情欲,甚至在来世帮助你。 吉娜女士人家平常在生活中,也未必会搞出这幅装扮出街。 她穿戴成这个样子的原因,和顾童祥在国家美协的选拔现场,抽着雪茄,给孙子读海明威的原因是一样一样的。 若是又一天,她和顾老头聊两句,没准真的挺有共同语言的。 都是为了在镜头前拿出“范儿”来。 区别只在于。 顾童祥是在COS海明威,拿硬汉范儿。 吉娜则是在COS吉普赛人,就像她这本书的名字一样,在给自己上Buff。 少数族裔,边缘群体,性少数,艺术家……吉娜身上的BUFF明显已经被快要叠满了。 连主持人刚刚在介绍她的时候,都没敢乱说话,只是微笑的鼓了鼓掌。 看上去口无遮拦的吐槽达人,心里也是知道有些问题的轻重的。 对吉娜和对侦探猫这种藏头露尾的匿名画家犀利的吐槽讽刺,完全不是同一个量级的。 主持人心里是这么想的,那位组委会的其他学者、评委们,心中也是这么想的。 少了一个重要的竞争对手。 吉娜觉得自己获奖概率大增。 “今天这个奖,其他小婊咂挣不过我的,老娘拿定了。” 她向后靠,把后脑垫在戏院座椅柔软的靠背上,放松的一笑。 轻松得意的左顾右盼。 然后,吉娜的目光微微收缩了一下。 维尔莱茵没有笑,他脸上一丝笑意都看不见。 这个干瘦的有点骷髅像的老家伙,几乎就是吉娜心中唯一有一定可能,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的候选人了。 他拿奖没有太大的场外优势。 但是……在任何情况下,西方奖项上老白男也通常不会有什么劣势。 再加上维尔莱茵在行业内深耕了多年,不少人都愿意卖他一个面子。 他还是一个素食主义倡导领袖,嗯,没有自己的BUFF那么政治正确,但多多少少也能抵消掉一部分。 吉娜知道,最终的插画奖项就应该要不然是自己,或者是他。 她觉得侦探猫已经出局了。 而吉娜她能想到的事情,她完全不相信维尔莱茵这种行业老油条会想不到。 可对方脸上丝毫没有轻松的神色。 何止是没有轻松。 他那是在……紧张? 当主持人念出侦探猫名字的那一刻,维尔莱茵忽然身体前倾,枯骨般手指紧紧抓住座椅的扶手,死死的盯着主持人后方的大萤幕。 (本章完) 第五百八十二章 燃烧的情感 维尔莱茵从来没有片刻忽视过,这个能从自己的手上夺走《小王子》合同的人。 最了解你的,通常会是你的对手。 他非常清楚这位匿名插画家的能力。 甚至《炽热的世界》上市之后,维尔莱茵就是在第一时间便想要订购一本看看情况的人之一。 遗憾的是。 他跑遍了酒店附近的几家和出版社有合作的“巴诺”连锁书店,都没有这种冷门作品出售。 维尔莱茵是个不会用互联网平台的人。 打电话给他的助理,想要他替自己在网上订购一本,对方则回复他,最早要在六月末才能配送到他的家中。 因此。 这几天来,维尔莱茵一直都未曾看到过侦探猫新作品的模样。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如果对方又搞出了一本像《小王子》那么爆的作品,市场的反响不应该是这么不温不火的模样。 “不过是一本随手拿来凑数,显得履历好看一点的作品而已。”维尔莱茵悄悄的自我安慰。 然则这种事情就是一根刺。 维尔莱茵坐在剧院里,看着组委会发下来的关于各位候选人的介绍宣传页时,视线扫过侦探猫代表作品一栏中那个《炽热的世界》的名字,就似是看到了一个皮肤下的疙瘩。 不是很痛,也不是很痒。 可就是会微微的刺挠你一下。 他不知道这只算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疖子,还是一颗正在不断增殖的恶性肿瘤。 在维尔莱茵注视着它的时候,它似乎也在用幽幽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此刻。 庐山真面目终于被揭破了出来。 主持人在调侃着侦探猫的时候。 他身后的大屏幕上,正在依次滑过侦探猫的各种作品相关介绍,有关于《小王子》的,特有关于《炽热世界》的。 屏幕上闪过的不光是《炽热的世界》的成书印刷页。 还有画家本人提交给出版社的原始画稿的高分辨率扫描原件,就比如这幅名为《宫廷狩猎》的画稿。 画面的构成不复杂。 一个穿着蓝色长袍的女人站在湖面的小舟前端。 她将背影留给划船的护卫们。 远方的天空则是逐渐堆压着积雨云。 元素如此简单的作品,但整幅画的情绪感染力却堪称精彩之极。 云彩在绘画处理中往往是柔软的,是模糊的,是缥缈而富有浪漫情调的。 维尔莱茵在自己的画画过程中,就喜欢用那种长而优雅的笔触来表达云朵。 这也和维尔莱茵主攻的艺术方向是水彩有关。 他一直都觉得,油画的颜料太过黏稠、呆板、厚重。 在表达细腻的色彩肌理的时候,比起水彩给景物轻轻披上了一层轻纱般的质感,有着天然的劣势。 当然。 维尔莱茵不会天真到以为,侦探猫笔下的浪漫情调就会因此有什么致命的缺憾。 别逗了。 画法的优势和劣势,主要看的是艺术家本人的技法处理水平。 他对侦探猫满肚子的不服不愤,在看到那幅《小王子》的封面画时,就已然消散的干干净净。 我不如她——在那样的画作之前,维尔莱茵只能让自己得出这样的结论。 连月光那么轻柔没有重量的东西。 对方都能靠着一柄油画刀表现的恰到好处。 区区云彩又算的了什么呢? 可是,这幅画却让维尔莱茵又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处理方式。 她没有用油画刀精湛技巧去将颜料抹平打薄。 不。 她完全没有这么做的意思。 侦探猫所画的云彩不是那种比空气还轻,轻的好像是耳语般,恍若无物的蓬松舒展。 她反其道而行之,非常刻意的突出了画刀画的特色。 厚,重,硬。 边缘的过度硬朗而又清晰。 油画刀是坚硬的。 颜料是厚重的。 云彩的质感也是极为凝实的。 凝实到仿佛是黑压压的压盖在画面上空,让人仿佛喘不过气来,坚硬到维尔莱茵好像能嗅到那种暴风云来临前的浓重的土腥气。 仿佛在侦探猫的笔下。 云朵不再是由朦胧的水汽构成,而是由小舟下方漆黑深潭里的水草,混合着泥土与沙尘,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所压铸而成的一般。 与之对映的阳光。 一缕金黄色的阳光,则在小舟上方的头顶,刺穿着了黑暗,刺穿了天上的尘土与水草,刺穿了积雨云。 女人正好处在阳光下。 她处在即将来到的暴风雨和光明的交界处,色彩很有印象派的感觉。 她拄着启蒙运动时代,英国王室卫队装备的那种老式火绳枪站在船头,风带起了湖面上的阵阵涟漪,也吹拂着她的披肩,鼓着风,微微飘扬。 光影斑驳。 强大,自信,从容。 画面中没有出现女人的正脸和五官,但哪怕这张画的投影图片仅仅只是在幕布上出现了不到3秒钟。 短短的一瞥之间。 维尔莱茵就相信那一定是一个极为美丽的女人。 任何一个在场看到这个背影的人。 无论是男人,是女人,是老人,还是小孩。 心中都会升起和他同样的念头—— “美丽” 这和《哦,吉普赛,吉普赛》想要传达的概念,完完全全是两个极端。 《哦,吉普赛,吉普赛》从不吝啬于花费大量表现会出现的插画集中的人物的姿容。 斑驳的,畸形的,鼻骨塌陷的,长着癞子头的,被茶叶烫伤的…… 并想要告诉大家这是“美”的。 它是那种北美很流行的政治正确的教科书式作品,有评论家质疑这是不是在有意丑化吉普赛人。 吉娜女士很凌厉的回怼了回去,怒斥对方“需要革新自己的美学眼光,她是波伏娃的信徒与拥趸,所以——‘我从来不会画任何以取悦男性’为导向的作品。” 维尔莱茵对对方的作品心中持有“保留意见”。 毫无疑问。 在任何情况下凭借身材和外貌,就把一个人分成三、六、九等,都是很LOW很LOW的事情。 一个受过火刑,有疾病,有伤疤的人,也应该有权利能够大大方方,挺胸抬头的走在阳光之下。 不光是女性,男性也一样。 这并非关乎于性别权利。 而是关乎于人性的生存尊严。 但是难道就要因此指鹿为马,把不是“漂亮”的变成是“漂亮”的,把不是“英俊”的变成是“英俊”的么? 更准确的说。 如果吉娜女士潜台词里,把那些靠着健身、自律,靠着付出时间与精力精心打扮自己的行为,都定义为了“取悦男性”,是“媚男”,是“不女权”的行为。 不光是在挑起性别的二元对立。 她难道不是在烧死异教徒般,同样对女性同胞进行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压迫么? 难道女孩子就没有追求漂亮,追求表达女性之美的权力了么? 难道谁这样做,就是不正确,就要低人一等么? 不是没有评论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存在,只是北美的整体舆论环境之下,大家不是很方便的去表达出来而已。 相比较起来。 哪怕身为竞争对手,维尔莱茵还是更加欣赏侦探猫的作品处理方式。 真是漂亮啊。 这甚至超脱于了单纯意义上的漂亮。 画面中没有任何笔墨去表现女人的五官,只留下了一个手扶火枪,凝望着远方背影。 美丽而充满了浪漫主义情调。 美丽和漂亮并不等同。 “浪漫”和“浪漫主义”也完完全全是两码事。 漂亮有很多种表达方式。 画中女人的漂亮绝对不是勾引荷尔蒙式的漂亮,也不是那种上世纪好莱坞青春剥削片样式的对女演员赤裸躯体下流表达的漂亮。 而是一种结合了阳光,暴雨,水波……结合画面中一切凝聚在一起的漂亮,是人物气质对画面氛围的高度凝练。 就像“美”是对“漂亮”的高度凝练一样。 她是威严的,是昂扬的,是自信的,是从容的,甚至是有权力欲望和野心的——若要真的形容的话,就像是她身上所披着的阳光一般。 而浪漫主义也同样是对“浪漫”的高度凝练。 它已经脱离了男女主角卿卿我我,拉拉扯扯,跨过了巴洛克时代画家们画妓女,画阿波罗和神女在床榻上缠绵不休的层次,充满了愤怒和激情,强调丰富的寓意和强烈的情感。 侦探猫的落笔没有《小王子》那种儿童童话一般,充斥着粉红色的泡泡的梦幻。 不再浪漫,不再温柔。 整幅作品的气质焕然一变。 她笔下的云是德拉克洛瓦的乌云滚滚,雨是透纳的大雨滂沱,湖水震颤的声音,如果能听见的话,也一定是贝多芬雷鸣一般的交响曲。 主角灿烂的气场,则压盖了所有的乌云,雨水,以及震荡的湖面。 那张作品只在大屏幕上停留了很短的时间。 却让维尔莱思忍不住的反反复复的回忆与深思。 船头的女人,若是侧过脸来,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远方的暴风雨会落下么? 天空中的那抹灿烂的阳光,是白昼消退前的最后一丝残存的夕阳,还是黎明时分划破黑暗的第一缕曙光。 这幅画的名字叫做《宫庭狩猎》。 她所正在狩猎的东西是什么,是湖边的低空飞掠过的野鸭,还是暴风雨,亦或者是这整个世界? 甚至维尔莱茵忍不住诗意的幻想。 会不会随着小船在水波间的前行,女人头顶上空的阳光,也会跟随着她一起前行,像是小船划拨深绿色的湖水一样,割开前方的积雨云。 直到最后。 整幅画都因此变得亮堂起来? 这么简单的插画作品,大刀阔斧的画面构图,却能在色彩之下隐藏着此般细腻丰富的情感。 维尔莱茵只能叹息一声,这是侦探猫所标志性的特有绘画方式。 如此的让人印象深刻。 不服完全不行。 而且人家不仅是会画,还很会写。 “法国女性主义作家西蒙娜·德·波伏娃在她的作品《第二性》里说——‘爱和美是人类生命中最伟大的两种力量。’拥有一个情感丰沛的内心,懂的爱人的人,笔下的作品才是值得被爱的,愿意尊重美的人,笔下的作品才是值得被尊重的。” “她还说——在这个逐渐理性冷酷的世界里,人总是抑制着自己的情感,像梵高这样的艺术家已经愈来愈少,因此,如果有一个对艺术家投票的机会,我想我会和众人一样,投给燃烧的感情一票。” 每位候选人,在提交自己的作品的时候,都可以向评委提交一段作品介绍,录制短视频,或者200词左右的文稿都可以。 主持人在颁奖典礼上介绍他们的时候。 介绍会和他们的作品一起,投影到了剧场前方的大幕布上,像罗尔德·亨利这种的,直接就放的是《维加斯拳击手》的宣传片。 而侦探猫的这段介绍,是伊莲娜小姐顺手给她写的。 安娜也看到了吉娜的那段关于作品的采访发言。 评论家小姐的嘴巴多毒舌多犀利的。 她能让自家侦探猫姐姐受这气? 人家罗尔德·亨利在哪里吃着火锅,唱着歌,也没招惹谁,开开心心跑来领奖。 就是因为董事会想影响评委团,推他内定拿今年的「写作与艺术杰出贡献奖」,挤掉了侦探猫的名额。 和奥斯本聊天时,人家的名字就被她改成“懦弱的泰勒”了。 虽说吉娜的那个“取悦男性”的发言,主要也不是喷侦探猫。 不过。 安娜还是随手就骂人不带脏字的给直接就怼了回去。 区区两百字。 抬侦探猫,喷《哦,吉普赛,吉普赛》,外加游说评委,全都齐了。 维尔莱茵敏锐的察觉到了有人再看自己。 他侧过脸来,看见带着红头巾的吉娜正对他露出了一个带着挑衅意味的微笑。 瘦的跟上午才从棺材里爬出来的骷髅一般的老画家,瞅了瞅大屏幕上的话,又瞅了瞅在那里傻乐的女人。 “也不知道人家玩的那套,比你高端多少去了。” 他松开手,颓然的倒在了椅子上。 仿佛一位爬到一半,觉得外面的世界太可怕,又回棺材里躺平的老骷髅。 得。 乐,您就在哪里乐吧,家都被人偷了。 (本章完) 第五百八十三章 获奖结果与合作邀请 看到大屏幕上的作品的那刻。 维尔莱茵有一种一块大石头落地,悬着的心终于死了的感觉。 好了。 小疙瘩的检查报告单出来了,放心,是肿瘤。 他一直知道对方很强。 可还是没想到能够这么强,尤其是对作品要传达出理念的精妙把控,想必很能搔到组委会们的痒处。 这让他维尔莱茵而有了一种奇特的松快感。 与在那里洋洋自得,觉得自己稳了的吉娜恰恰相反。 维尔莱茵非常清晰的发现了一件事情——“从作品角度,技法,立意,受评委喜欢的程度,自己都肯定比不过她。” 唯一剩下来的就是人脉。 可是玩人脉,自己也真的能比得过人家吗? 吉娜是行业内的相对新人,没有侦探猫那么新,但也是第一次入围这种级别的典礼。 维尔莱茵可不是。 他在这个行业里干了一辈子。 连写作与艺术大师奖都以前获得过一次,组委会里的一些传言风声,他是多少有渠道能听到过些的。 再说了。 干了一辈子又怎么样?有人脉又怎么样。 有一家价值五十亿美元的博物馆,号称要拿自己的名字命名么? 维尔莱茵要有这么牛气,他都不跑来眼巴巴的等着获奖了。 他明年就办个“维尔莱茵”奖,天天想发给谁,就发给谁,想怎么发,就怎么发。 “和这种人计较,有啥意思呢。算了算了。” 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 维尔莱茵也转过头,向吉娜轻飘飘的一笑,把脑袋向后一靠,爱争您争吧,大爷躺了。 …… 因为没有穿正装,又担心不小心镜头扫过,给他几个大特写,万一因此被老婆眼尖看到座位下的甜甜圈就不好了。 所以酒井一成很机敏的坐在了剧场比较靠后的位置。 对于这次颁奖结果,酒井大叔心中是真的挺无所谓的。 他一个画新古典主义小姐姐的人。 在场的谁获奖,都和他产生不了太大的利益竞争关系,非要说的话,他倒很希望组委会能再颁一个终身成就奖给简·阿诺。 毕竟可能要和自己一起组团出道的人,自然是份量越重,心里越踏实。 虽然无所谓。 酒井一成也是从艺术节上杀出来的人,他是很清楚这个奖项在插画界的份量的。 艺术家想要不饿死,想要飞黄腾达,便逃不过名利两个字。 任何一个微小的奖项,都是有重量的。 我得了,你没得,我就是要比你更牛气一点,身价更高一点,名气更大一点。 对导演来说,这就意味着能拉来更多投资来拍电影,对艺术家来说,这就意味着能请来更好的策展人,向画廊要到更大的投资,在更牛逼的场馆里开更大的美术展。 一个奖,两个奖,三个奖…… 最终这些奖项慢慢的累积起来,便是职业生涯的天壤之别。 它能让你风光无限,面对将来可能发生的失败时,荣誉等身的艺术家也会被允许有更大的容错空间。 科波拉先生这样被媒体戏称为“自1975年以后就从未成功的新好莱坞一代导演”,票房屡战屡败的同时,在巅峰期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后,还能随随便便找财主拉个几亿美元给自己拍文艺片,单纯追寻梦想,就是那些艺术节上的奖项撑着。赫斯特在个人市场不景气的今天,依然身价稳居TOP3,从不缺办超级大展的经费,也同样是名气实在太大了的原因。 艺术界的重要原则。 要是你真的看不起某个奖,某个竞赛,你就直接别来。 这是允许的。 有些艺术家就是宁愿把自己的作品去参加威尼斯的次等单元,非竞赛单元,也不愿意去参加戛纳的主竞赛单元,论名气,论商业化推广的效果,后者可能还要更强一点。 全凭个人喜欢。 但只要来参加了。 你就必须全力以赴,最好确保自己回家时抱走自己想拿的东西。 否则,媒体就会把你的头上戴上“谁谁谁手下失败者”的帽子。 话又说回来。 「写作与艺术奖」无论怎么严苛的标准,也算不得是什么没名头的小奖了。 真的一点也不小了。 它在艺术大奖中的地位,就好比酒井一成在相扑界的体重一样,比起那些体重动辄超过300斤的横纲顶量级选手,还略显清瘦,但也是中游偏上的水平。 放在一般胖子里,那是相当够圆,很够份量的。 纵然插画界的奖项,放到严肃艺术界,没准逼格要比同体量的奖项小一级。 它的颁奖之夜。 怎么也能相当于一个二线顶级,一线末尾的国际双年展的主竞赛单元了,换到日本本土大约介于濑户内国际艺术祭和东京双年展之间的受关注程度。 他跟奥斯本说,如果能不考虑其他因素,单纯的为艺术本身投票,他会把票投给《小王子》。 但这事就只能听听。 如果是世界上最青最涩的一种果实。 事情真正的关键症结,往往就在于“如果”,在于“要是”这几个字之上。 此般量级的大奖,酒井一成太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了。 在艺术之外,能够影响评委做出判断的因素太多。 侦探猫出道时间太短,履历太薄, 酒井大叔并非不看好她的艺术水平,但他确实不太看好,对方靠着《小王子》这种四平八稳的儿童童话书,就征服评委,让他们对作品的喜爱压过那些在评委身后所绑缚的牵引着他们行动的蛛丝。 「——在这个逐渐理性冷酷的世界里,人总是抑制着自己的情感,像梵高这样的艺术家已经愈来愈少,因此,如果有一个对艺术家投票的机会,我想我会和众人一样,投给燃烧的感情一票。」 此时此刻。 酒井大叔凝望着投影幕布上的文字,结合刚刚那些作品。 似乎心被微微触动一下,他发出一声微可不查的呼吸声。 屁股也微微扭了扭。 承受着230斤重量的剧院座椅,则立刻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吱扭扭的响亮声音用做抗议。 “还有点意思哦!” 酒井一成不为所动,他没有任何怜悯之心的从地上取来矿泉水瓶,咕噜咕噜喝了两大口水为屁股下的椅子又添上了几十克的重量,然后认真的点了点头,抖抖大肚皮,评价道。 …… 候选人介绍很快播完,进入了正式的公布最终获奖名单的环节。 舞台的灯光变得有些昏暗。 主持人拿出一个玫瑰色的信封,当众揭开它的火漆封口,很快第一个获奖姓名就被公布了出来。 是一位在文学杂志《诗歌》上发表文章的作者,他被编辑称为下一位美国诗歌之父菲利普·弗瑞诺。 这年头是诗歌落寞的年代。 美国人连菲利普·弗瑞诺本人的诗都不读了,这种颁奖只能算得上是某种精神安慰。 之后是调查记者的奖项,结果同样没有什么意外,获奖人都没有什么多余的激动。 他上个月已经拿过了今年的普利策奖了,那才是新闻领域最大的奖项,再获个艺术奖对他也只能算是锦上添花。 “那么,来到下一位候选人,我可以告诉大家,我手中的剩下两个获奖名字,其中一位是插画家,另外一位则是摄影师。哇,终于来到了真正意义上现代的安迪·沃荷的门类,毕竟Google上说,他是目前唯一一位,把用摄影照片做为的母本制版的版画,在绘画展上卖出了上亿美元的艺术家。” 主持人诙谐的说道。 “那么,我们就来同时公布这最后两位获奖人选吧,本年度获得「写作与艺术优秀贡献大师奖」的是——” 有节奏的鼓点开始在剧院里奏响。 导播分成两组,把候选人这一瞬的实时镜头投影在屏幕上。 一边是两位摄影师。 另一侧是两位画家,再加上戴森。 大家都在竭力的保持着镇定,可是看上去,又或多或少有些难以抑制的紧张,连维尔莱茵的嘴角都抿在一起。 谁说选择躺平的老骷髅,就不能有期待一下自己万一炸尸了的权利呢? “侦探猫与贝恩·麦考瑞,恭喜他们,请他们上台领奖。” “Ooo……ch。” 这个结果明显出乎了吉娜的预料,她失望的挥舞了一下拳头,嘴里嘟囔着什么。 维尔莱茵也撇了撇嘴,脸上露出“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神情。 不过。 他还是礼貌性质的鼓了一鼓掌。 “如你所愿。伱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很准。” 戴森小哥和另外一位获奖者一起登上舞台领奖的档口,奥斯本则摸出手机,向着远在格利兹的伊莲娜小姐发送了一条消息。 滴。 手机震动。 “给艺术留下一点点喘息的空间,它便会自己把奖项颁给最合适的人。” 只是几秒钟以后,手机里就传来了安娜的回复。 “眼光准哦,厉害厉害。”奥斯本把手机插回自己的裤子里,随口奉承了旁边的酒井一成一句。 混的不是一个圈,两个人的职业地位也分不出个高下。 他倒也没有必要非得舔酒井一成,和出版社有合作的大画家们,还得反过来舔奥斯本呢。 奥斯本单纯是很善于经营人脉。 漂亮话反正不要钱,随口就拍了一句小马屁。 伊莲娜小姐预测的准确,厉害。 酒井一成眼光毒,牛皮。 而他当初力排众议,给了侦探猫一个候选人的提名,那自然是又厉害,又牛皮。他开心都想要哼哼歌了。 “是啊是啊,阿唔。” 颁奖典礼的时间已经开到了晚上。 酒井一成终于忍耐不住,从座椅下拿了一个甜甜圈出来,撕下包装来一口咬下来大半个。 他的目光紧紧的盯着舞台上,没有因为名单的公布而放松,反而坐的更直了一些。 最后两位候选人的获奖台词都很是简短。 摄影师简单的致谢一下友人,侦探猫的私人助理更是一言不发的去舞台上领了一个奖就下来了。 一副要把神秘感维持到底的模样。 此刻,简·阿诺也已经登台了。 主持人把舞台让给他,做为组委会的老大,他将为今天晚上最后一个,也最重要的杰出贡献大师奖颁奖并致辞。 “……这是我成为写作与艺术奖组委会荣誉主席的正好第十个年头,我31岁的时候,第一次获得优秀贡献奖,42岁的时候,第一次获得杰出贡献大师奖,仿佛是发生在昨天,可那都已经是20年前的事情了。很多人到这个年龄,就要开始办办回顾展了,在家里逗逗儿孙了,可我依然还能站在这里,让这么多人听我说话,对此我深感荣幸。” “今年的奖项角逐的非常是激烈,最终投票结果,大家都只是毫理之差。在公布最终的获奖者之前,我希望所有没有获得奖项的孩子们,艺术家们都不要带着遗憾离开。每个人的作品都代表了大家理解这个世界的方式,你们没有谁是失败者,请大家把掌声送给他们。” 剧院响起掌声。 “另外,我也希望再次恭喜所有的获奖者们,尤其是恭喜侦探猫。绘画的世界总是充满了不易,选择成为一个匿名插画家更是如此。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艺术界的过去,现代,以及未来。她的作品在提醒我们,要时刻保持一颗谦卑而进取之心。我并不避讳的说,在今年的候选人中,我个人格外的偏爱她一点,既使我们从未见面。” “当一个年龄大了,逐渐变老,变的孤独,变的萧索的时候,那些像火一样燃烧的作品,总是更能触动他的心灵。” “很多人说,投票评委应该保持足够的中立以及客观。” “但很遗憾,这种事情是不现实的。给作品投票本身就是一种表达立场的行为。除非精神分裂,我无法一边用古井一波的心态平等的喜爱着每一张作品,一边投出自己的一票,我在应邀参加今年的最终投票的时候,就向出版社说明了这一点。感谢出版社对我的尊重,也感谢大家对我的理解,但我觉得还是有责任向大家坦当的说明一下这个情况的。” “此外,关于我自己,关于侦探猫女士,在今天晚上的颁奖年会结束的时候,我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要宣布。” “但是现在,就不喧宾夺主了,让我们把舞台交给罗尔德·亨利和他的《维加斯拳手》,做为写作与艺术奖一百周年之际的「杰出贡献大师奖」的获得者,我相信他有比我更多的话想要说。” 简阿诺伸出手去。 舞台的灯光暗下。 聚光灯把光柱投影在前排最中央的位置。 没有任何意外的,最终的杰出贡献大师奖的获得者,就是《维加斯拳击手》的作者罗尔德·亨利。 唯一一位的杰出贡献大师奖的领奖阵仗。 明显就要比之前那四位领奖的时候大多了。 广播中传来激昂的配乐声,小鼓铛铛铛的敲,把气氛渲染着犹如斯巴达克斯走入古罗马斗兽场。 这是对方的《维加斯拳击手》的改编电视剧的推广音乐。身后的幕布上,出版社还为他专门做了一个个人生涯的回顾视频。 今年的杰出贡献奖的人选,不是秘密,在场的很多人都已经猜中了。 罗尔德·亨利本身所发表的获奖感言也能算是真诚且有趣,讲了讲自己创作作品时比较有趣的经历,分享了一下他采访拉斯维加斯地下拳击手时的印象深刻的故事。 大家的好奇的关注点,还是落到了简·阿诺刚刚说的那个“重要决定”身上。 等颁奖结束。 简阿诺重新走到主席台前的时候,他就能看到剧场里数百双眼睛正在那里直勾勾的看着他。 老人家先是慢吞吞的念为提词卡上的结束语,这才话风一转。 “……我将重新回到插画创作的工作中,感谢粉丝们这些年的支持,你们让我觉得,我还没有那么老,我还画的动。不过我也确实很老了,我希望能在自己的作品中,看到更新鲜的,更热烈的元素出现,因此——” 简阿诺看向镜头,顿了顿:“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这个荣幸,我希望能够邀请今年的写作与艺术优秀贡献大师奖的得主,侦探猫女士,加入到我的个人画室之中。” “谢谢大家。” 咦? 哦? 哇? 一瞬间,很多剧院的观众们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但画家们的反应各不相同。 维尔莱茵猛的站了起来,像是被嫉妒灼烧的终于成功诈尸了。 奥斯本露出惊讶的表情。 酒井大叔的屁股在座椅上忍不住的扭动扭着,让座椅的骨架发出了如同尖叫一般的呻吟。 —— 时差十个半小时。 当纽约在璀璨的夜色中举办颁奖典礼的时候,仰光正是清晨太日初升时分的模样。 顾为经知道今天是出版社公布获奖结果的时候。 能不能获奖,意味着他侦探猫的身份,能不能真正意义上的被插画界彻底接受,而不是当一个所谓的“网红”画手。 顾为经提醒自己应该顺其自然,保持一颗平常心。 “组委会会给最值得颁奖的作品颁奖,而非最想获奖的人颁奖。” 新加坡双年展是如此,写作与艺术奖也同样应该是如此。 (本章完) 第五百八十四章 新生活 他特意让自己没有熬夜去关注美国颁奖现场的状况,保持着往日的作息和生活习惯。 自从上个月把《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的图像资料提交给双年展的组委会邮箱之后。 顾为经一下子就松弛了下来。 他整个人的生活压力大减。 德威那边也基本上所有主课都结束了。 学生们全部都在对即将来临的校招会进行最后的冲刺。 社团活动该停的停,该退的退,该检查简历的检查简历,该临阵磨枪最后突击准备面试的准备面试。 往日里再如何乐天派的同学,此刻都开始变得神经兮兮了起来。 顾为经确定。 自己不止一次看到一个认识的同学在学校食堂里忽然哭了起来。 在她第三次哭的差点因此被丸子呛住后,下午就被老师安慰着直接回家了。 进入六月份。 德威这种私立学校,对个性化的学习包容程度很高。 连出勤现在都已经不做特别要求。 都到了这时候,真的完全不在乎的,或者父母已经给联系好学校,拿到Offer了的,压着学也没必要。 只要你在班助那里提交一张有监护人签名的申请书,学校就会大度的允许你不来课堂,自己在家里准备校招会。 主要也方便家长自由安排时间,给你请些一对一的私教,最后完善一下作品集,突击特训用以冲刺月末的校招会。 当同学们越来越紧张,越来越忙碌,彻夜的在群里讨论着面试时可能面临的考官问题,或者申请什么学校的什么专业会更有优势的时候。 顾为经却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闲适。 论文过稿了,双年展的作品已经交了,出版社的插画稿早就完成了,学校也已经有了着落。 连豪哥都像是消失了一样。 白日逍遥过,看山复绕池。 这种心里没有一根紧紧绷着的弦,时刻在那里拿着小皮鞭在身后催着逼着的感觉真是太好了,连阳光都显得分外明媚了几分。 他现在每天一点压力都没有。 顾为经每天主要的日常生活,就是撸撸猫,喝喝茶,读读林涛教授给他列的书单,临摹临摹《雷雨天的老教堂》开开宝箱。 顺便……再挥舞着小皮鞭,催着逼着顾童祥在那里练画。 舒服。 顾为经对着窗户里的朝阳伸了一个大懒腰。 他在木地板上的定时投喂器旁边,找到了准点干完猫粮,正在那里慵懒的散着步的阿旺。 “走,我们去叫大画家起床了。” 他把阿旺抱了起来,奖励的撸了它头两下,让猫猫发出幸福的小呼噜声。 然后溜溜哒哒的跑去另一边的卧室。 推开了大门。 在墙上就是一阵的狂敲。 “起床了,起床了,早起早睡对身体好,一日之际在于晨,今天的30幅临摹作品还没有完成呢,这个年纪,你怎么能睡的着呢?” 顾为经微笑。 穿着大背心,盖着毛巾被的顾童祥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眼皮狠狠的抽动了两下,又一动不动了。 顾老头似乎下定决心要让自己赖在床上。 那幅死猪般的模样,就差在脑袋上挂上“音容宛在”四个字的黑白大横幅了。 顾为经冷冷一笑。 懒得揭穿老爷子不想做功课的躺平把戏。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户,让仰光清晨的灿烂的骄阳带着32度的热季余温吹拂到屋内,顺便把阿旺放到地上。 “去。” 狸花猫怕冷喜热,喜欢晒太阳。 阿旺大王很给顾为经面子的喵喵叫了一声,就沿着柱子跳上了床,一屁股坐在了老顾子的被阳光照亮的肚子上。 “哦,喔——” 顾童祥猛的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发出千里之外,剧场的椅子被一个200多斤的大胖子坐在屁股下扭动摩擦时的尖叫声。 但被一只20来斤的大肥猫一屁股飞扑坐在身上。 顾童祥也感到自己的屎差点都被猫猫肉弹给挤出来了。 他绝望的睁开了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在床上哼唧着:“现在这才几点啊?” “七点半了,该起床了大画家,伯伯都送姐上学去了,你这不是困,医生说现在这是缺乏尼古丁的戒断反应,少抽点烟,习惯一下,等过一两个月就能觉得好过来了。整个呼吸系统,都能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顾为经走过来,拍拍顾童祥的小腿。 从口袋里取出一支尼古丁外敷贴,放到老爷子的床头。 “你不去上学?” “哦,我申请了在家自由复习,申请书还是您签的字呢?又忘了?”顾为经提醒到。 于是。 顾童祥绝望的又把眼睛给闭回去了。 他似乎脑袋在发胀,好像心里在发苦,仿佛肚子里在翻腾,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压着……哦,最后一个不用仿佛,他的肚皮上正趴着一只二十来斤的胖子猫猫呢,觉得压是正常的。 之前他入选了国家美协的正式会员名单的那一刻。 顾童祥觉得他的人生变得圆满了,职业变得升华了,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好像要遇风飞翔。 美的起飞! 那几天。 顾老头走路都带着风,拽的连读海明威都不够满足他,就差要从口袋里掏出富兰克林来点烟装逼了。 顾为经跑过来拿出张申请书让他签字的时候,顾老爷子扫了一眼,觉得孙子是想和酒井小姐出去玩,去谈恋爱。 “在家自主学习?” 在心里呵呵的偷笑了两下。 也不点破。 唰唰唰的一签名。 “玩去吧!等上大学了记得要收心哦,有空可以学个车。” 顾童祥还记得当时他潇洒的把申请书拍在孙子手上时的模样。 他呲着一口老牙,笑得春光灿烂,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开明的好家长。 然后地狱就来临了。 从那一天开始。 顾童祥的眼中便失去了光。 这个世界上真正可怕的,不是你以为他请假回家好好学习,而他其实是翘课和女朋友Happy去了的人。 这个世界上真正可怕的,是你心中以为他翘课和女朋友Happy去了,其实他是请假回家把书都翻烂了的卷王。 而比可怕更可怕的是。 他不卷自己,他是跑来卷伱的! 自主学习,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带差的。 “自主”的那部分是属于孙子的,“学习”的那部分是属于他顾童祥的。 早晨起床——早上好,这幅黄山寿所做的没骨花要临摹一遍哦,咱们先清醒一下脑子,收拾好状态,迎接全新的一天。 准确出门转悠着溜达去下象棋——来,这里有篇线性素描和工笔技法的研究文章先看一下哈,这是林涛先生上周给我推荐的,看我后我们两个谈谈心得,有什么问题问,实在不行,我下周上网课的时候,代您请教一下林教授。 熬到有画协的讨论会,想要开着车出去装逼——等一下,出门前把这本《芥舟学画编》带上,中午别一个劲儿吃人家的自助,有空读一读,我把重点的部分都给你折上角了,着重要看关于“色彩取神”的那一节,今天晚上回家,咱们要临摹人物的局部衣着,颜色的把握,就是其中的重点。 好不容易痛苦的一天要结束了。 想摸根烟潇洒潇洒,结果发现自己珍藏着的海外代购的免税万宝路猛然间都没了,变成了口香糖,以及一张——「抽烟有害健康,成为了大画家,更应该珍惜自己的职业生涯」的便签。 顾童祥算是彻底体会了,那些辞职回家,二十四小时专职无死角鸡娃的家长的可怖程度。 “这日子没法过啦!!!” 更让顾童祥觉得难受的是。 这样的生活,他还没有拒绝的权利……严格意义上来说,顾老头在心底最深处,也没有那么想要拒绝。 要是老爷子真的造反了。 就往地上一躺,爱谁谁,反正老子是不练了。 顾为经也没有啥好办法。 阿旺一屁股坐在老爷子的肚子上,是他能做的极限了,他总不能真的买根皮鞭在那里抽对吧。 可惜。 顾童祥这样的文化人,不管是真的文化人装的文化人。 反正他这样画了一辈子的画,握了一辈子的笔,从顾为经生下来之后,就拿着勤以养德,引锥刺股这样的话教育孙子好好学习,教育了十几年的老人。 对“道理”两个字,都是有一种在心底里的尊重的,分的清是非对错。 他知道孙子说的都是对的,孙子的行为也都是在为他好。 真要不分曲直在那里拿着爷爷的架子乱发脾气,和人家对着来,这样的事情顾童祥实在做不出来。 再说。 付出有多么痛苦,收获就有多么的甘甜。 磨炼课业时有多么痛苦,感受到笔下技法的提高之后,就有多么的甘甜。 顾童祥能够明显的感受到他的国画技法真的在提高。 隐隐约约之间,他已经开始触摸到一个崭新的艺术层次。 每当一朵花,一只鸟,一片弯曲的草叶落于笔下,感受到那种以前抓耳挠腮,也画不出来流利活泼的气息,忽然之间,就从笔间流淌而出的时候。 顾老爷子便能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他完全无法想象。 到了六十岁的这个年纪,他不仅在职业层面成为了国家级的大画家,连绘画技法层面,都正在向着此前人生中未曾有机会目睹过的高峰攀登。 万一秃头再被成功养回来。 那真的便有些要活出人生第二春的意思了。 而读书,嘬着牙花子写心得时痛苦是痛苦了一点,可自从他加入了国家级艺术协会的那一刻开始。 各种社会层面的应酬活动也就变得更多了些。 前两天开一个书画讨论讲座的时候,他发言时在那里引经据典,大谈东方艺术的审美情趣,从线性素描和工笔技法的比较,谈到东南亚的设色绢画里的色彩情趣,把底下的人全唬的一愣一愣的。 这种对于虚荣心的满足,完完全全不是扯两句散文诗,或者早上不吃饭,空出肠胃来卖力炫自助餐里的大螃蟹所能比拟的。 连戒烟。 纵然缺乏尼古丁的摄入,让他晚上睡不着,白天睡不醒。 不过也不知道是否是心理因素,这才把少抽了没几根烟,顾童祥却还是隐约觉得,自己的呼吸松快了好些。 甚至不说别的。 “有什么问题问,实在不行,我下周上网课的时候,代您请教一下林教授”——以前要是有个能请教林涛教授这种量级大画家的机会摆在前面。 顾童祥觉得,他是有魄力拿出程门立雪的态度来的。 如今这……也只能算是幸福的烦恼。 “来,起来练画了,把精力全情的投入到绘画的工作之中,你就感受不到怠惰和痛苦了。你桌子上喜欢摆的那本王阳明心学,不是说,夫万事万物之理不外于吾心,须在事上磨砾,放才立的住么?” “放屁,你怎么不说王阳明还对着竹子在哪里相面,全情的投入,格物致知,差点把自己格死了呢。” 顾童祥一把把肚子上的阿旺推开,继续躺在床上哼唧。 他瞅了一眼窗外的阳光,企图转移自己孙子的注意力。 “今天天气这么好?陪酒井小姐一起出去玩玩么,抽屉里有我的卡,你自己拿去用,带女孩子出去玩不要抠门……”他诱惑道。 “不,我有钱。而且酒井太太还是不放心,觉得局势不安全,我们都报名了今年的新加坡美术展,如果成功入围,过段时间,有的是机会一起出去玩。” “那你们在外面不也有个小画室么,今天不去采风?”顾童祥不死心。 “不用去哪么早,我中午再去。” 顾为经耐心答道。 “早点去,早点去,不要让人家等你。”顾童祥劝说道。 “不着急的,我先盯着你画完了画,把昨天作品里的问题过一遍,今天的任务布置下来,再出发,爷爷这里更重要。”顾为经微笑。 “女朋友更重要。” “爷爷更……” “闭嘴,你今天就是说破了天,老子也要多睡半个小时,不……四十五分钟。”顾童祥忍无可忍,把毛巾被一拉,又在床上躺尸了。 “就今天一天?以后还是要早起练画的,林涛教授说要一定要养成这个习惯,” “一周。” “就这个周末,否则我就把阿旺留在这里。” 顾为经挑了一下眉毛,听着顾童祥在床上哼哼,知道他是同意了。 他无奈的摇摇头。 老人年纪大了,有些时候就真的像是小孩子一样。 顾为经抱着阿旺,又走到了外面的书房。 放着狸花猫跑去老爷子的茶墩上磨牙,自己则站在书桌边,审视着顾童祥在桌岸上晾干的画作。 一幅写意,一幅未上色的工笔人物,一幅绛紫色的鸢尾花。 这是他昨天留给爷爷的睡前作业。 顾老头哼唧归哼唧,该完成的练习,还是真的完成了的。 顾为经微微点头。 画的还可以。 笔墨之间谈不了新意,好在“规矩”两个字,做的还是不错。 对于顾童祥如今的水平来说,算是努力认真的结果了。 他发动了书画鉴定术。 职业一阶的水平,顾为经不用鉴定术也能看个七七八八,他现在只是想看看,爷爷离职业二阶,具体还差多少经验。 【作品:山】 【中国画技法:职业一阶(4912/5000)】 【情绪:漫不经心】 …… 【作品:未名命】 【中国画技法:职业一阶(4971/5000)】 【情绪:朴实之作】 …… 【作品:鸢花】 【中国画技法:职业一阶(4802/5000)】 【情绪:敷衍了事】 “还不错,真的只差最后的临门一脚了。” 看到面板上的数字,顾为经对躺在床上赖床不起的老爷子偷偷点了个赞。 小皮鞭挥舞着挥舞着,眼看就胜利在望了啊! 三幅画都接近Lv.4的圆满。 如今逼近升级瓶颈,一两百点的偏差起伏,对六十岁的老画家来说,也只能算是正常的技法波动。 中间那幅人物画的线条,在系统评价中距离Lv.5甚至仅仅只剩下了最后的29点。 固然情绪代入都不好。 那幅鸢尾花,更只拿到了敷衍了事。 不过顾为经很清楚系统面板的严苛。 再加上最近老爷子正在戒烟期,“敷衍了事”的评价不能一定等同于绘画时就心不在焉。 他觉得自己可以对爷爷更好一点。 《炽热的世界》的画稿是买断制,图书正式上架之前,就已经把合同对应的金额打到自己的银行账户里。 5000美元。 扣除各种手续费和给树懒先生的分成之后3800美刀——正常冷门名着的插画配图价格就这样。 聊胜于无吧。 这价格甚至算是奥斯本看在安娜的面子上给他按顶格批的。 原本买断全包价格也就只有2700美元而已。 单纯的图书市场,打工的插画师本来也就挣不到大钱。 想吃香的喝辣的,靠的是做品牌,是做个人IP,是给好莱坞大片做美术设计,做广告海报宣发,一个单子动辄几十上百万。 《小王子》这样的,反而是特例中的特例。 不过等到下个月,就到了出版社给他结清第二笔《小王子》的销售分红的时候了。 《小王子》目前的销售数量已经趋于稳定,欧洲区每日的销售数量维持在3000册上下,遇上个打折促销,偶尔能逼近个5000。 数据算是很不错了。 光是欧洲一个大区。 今年销量突破100万册问题不算太大。 加上美国加拿大和新铺货的澳洲市场,第二笔的纯分红可能也能逼近30万美元,那才是真正的大钱。 如今这3000多美元,顾为经觉得也就别谈捐不捐的了。 留下来日常和酒井小姐吃个饭什么的。 顺便他觉得可以在网上买个好一点的单反相机,等老爷子中国画正式突破了Lv.5,就送给对方做为奖励。 (本章完) 第五百八十五章 初审通过 “礼物选好了,什么时候送出去,就得看老爷子的努力程度了。” 顾为经提醒自己,望爷成龙也同样非常需要一颗平常之心。 等待。 耐心等待着老爷子福至心灵的那一刹那的到来。 他自己中国画突破职业二阶的过程。 所花时间不长,但也谈不上多么顺利。 顾为经明白到了这一步,化开瓶颈需要的是顿悟,是照亮心间一点灵光,而非一个劲儿的闷头狂画。 但反复练习也不是没有用。 反复练习可以让画家的手热起来,每天持续的投入到艺术创作的状态之中,从而保持专注的心境。 就像林涛教授说的,这是一个生活习惯的问题。 厚积而薄发。 多思考,多下功夫,才能去期待着养出让心头的种子开出灵光的一抔土壤。 他身为一个外人,每天能够帮爷爷做的,便也只有这些事情了。 顾为经拿出笔,勾圈圈直接在画纸上构出了顾童祥作画上的几处错误,顺便在旁边画了几笔写生白描的线条用做简单的示意。 压着顾童祥作画的这一个多月,对他自己来说,也绝非没有收获。 如今中国画技法还卡在破境任务之上迟迟没有动静。 海纳百川的最终任务,则只剩下了最后一张画。 【连环任务:融合画-海纳百川(3/3最终任务)】 【请您为其他创作者完成六幅指导画,至少包含五幅“提色”级别的作品,以及一幅“点睛”级别的作品。】 【当前任务进度:提色(5/5)/点睛(0/1)】 【连环任务终极奖励:随机传奇级技能一项(该奖励仅限版画分类)】 提色级别的五张指导画,在督促顾童祥练习的过程中,已经全部完成了。 上个月末系统任务进度条就来到了5/5。 唯有那张最难的,号称可以以心映心,从而画龙点睛,一笔落下,满纸生花,让画画的作者和指导的老师都从中大获裨益的点睛之画。 还没有太多头绪。 “以心映心,唉。” 对方可是自己亲爷爷,咋就不能心连心呢! 他也不知道是老顾同学的榆木脑瓜死活不开窍的缘故,还是顾为经小皮鞭抽的不够好的原因。 抛去任务进度不提。 顾为经这一个月来,更大的收获其实是心态上的。 顾为经一直在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老爷子的绘画状态。 初时,他还在担心着物极必反,害怕皮鞭“啪啪啪”抽的太响,教训的太厉害,反而把顾老爷子给练崩了,心气给练没了。 很快他就松了一口气,察觉到自己完全不必担心顾童祥的心理健康问题。 顾老头绝非那种走敏感感性流的画家……他是野蛮生长型的。 能在贫穷而混乱的地方,几乎是白手起家,做了一辈子小生意,风风雨雨过后,到老了还能哼着歌下着象棋玩着摄影的老头。 其实想细腻忧伤,也细腻忧伤不太起来。 没有一颗坚强自信的大心脏,是绝计走不到今天的。 事实上。 顾为经明白,恰恰是因为爷爷支撑起了家业,有了这一间收入不高也不低的书画铺在外面遮风挡雨。 他自己性格中的“敏感”部分,才有能够生存的空间。 顾为经的笔下的那张《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画的一是群勇敢而强大的人,画的是生活的英雄主义。 可难道好运孤儿院里就没有敏感脆弱的孩子么? 扯淡。 孤儿院这种地方,可能才是敏感的孩子最多的地方,只是那里没有让你变得脆弱的机会,或者说坚硬的生活会把脆弱的人像揉一张卡片纸一样稀稀拉拉的压碎,把他们的心灵蹂躏成畸形的模样。 苦难是个熊熊燃烧的大炉子,只允许最勇敢的人不改本色的活下来。 它能把矿石熔铸成钢铁,也能把没有保护的晶莹的水晶,翡翠,绸缎,繁花,和那些冰雪般细腻的情感一起,全部都烧成炉渣。 在阳光与高温的炙烤之中,最终能被照耀的熠熠生辉的,一定是勇敢、坚定而强大的人。 一切的敏感,一切的脆弱,一切的裂缝,一切的自怨自艾,一切流水葬花的伤悲春秋,都将被这呼吸间灼灼的热气,逐渐的烧化,熏黑,溶解。 有万分之一的幸运情况。 当烈焰散尽之后,开炉的那一刻,会在烟火的余烬之中,发现一支雨破天晴云破处的温润瓷盏,会捡到一支能将阳光弥散成一团彩色霞光的玻璃宝镜,琉璃翠瓦。 但更大的可能。 只有一团黢黑的灰烬,那是扭曲到看不清本来模样的残骸。 孤儿院里走上歧途的小孩子们,骗义工钱的,猥亵女孩的,偷窃的,那些所有丑恶的,肮脏的,泥泞的…… 每当顾为经看到这些事情时,他都会在心中问自己。 自己和对方骨子里的不同,是因为他出生下来时更善良,更高贵,更品性高洁么? 不是这样的。 大家都是人,也许都是同样敏感脆弱的小孩子。 他不是更优越,更生而高贵。 他只是更幸运。 顾为经身边遇上了很多愿意对他好的人,家里有开了间画廊,不大,却能够为他遮风挡雨的爷爷,有略显刻薄,但至少愿意风雨无阻的接送他上学的伯伯婶婶。有把前途一步步都规划着井井有条的莫娜,有愿意在他流露出脆弱神伤时抱着他,安慰他的酒井小姐,有曹老这样的前辈,教会他如何画下人生的界限。 因此他的心才能足够细腻,才能足够柔软,才能与四周的人人事事那么轻易的共情。 一直以来,顾为经都非常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 他愿意对孤儿院的孩子们多一份宽容,愿意看上去很无私的帮助他们,在顾为经心底的最深处,他既是在助人,也是在帮助没有那么幸运的“自己”。 他同样也对自家的顾老爷子怀着一份感恩和爱戴。 处处留心皆学问。 谁也没规定,人只能从曹老这样德高望众的泰山北斗,或是酒井太太这种骄傲而强大的女人身上,学到人生的道理。 这段时间,他在教顾童祥画画,顾为经同样从爷爷身上学到了对方的一个特质——皮实。 顾童祥虽然额头秃,虽然脑袋笨,虽然榆木脑瓜不开窍,虽然最后的一点瓶颈,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成功破开。 但老爷子能装逼啊! 这种“老子虽然啥也不行,但老子就是拽的起来!”的社交牛逼症的背后,也是需要一颗皮实,坚强,且自信的心灵支撑着的。 顾为经从小到大的生活,虽然能归类到“留守儿童”的类别中,有一定的童年伤痛。 然而物质上精神上,他也没吃多少苦。 说句大实话。 婶婶人家嚼舌根嚼的有道理。 他和堂姐顾林之间,老爷子心里还是多少有点偏心的。 曾经的顾为经,也不够坚强。 从小就不为吃喝发愁,上的也是一学期包括助学金减免之后,光各种材料费都还要上千美元的贵族学校,附带恒温游泳池和网球场,他能吃过什么苦? 多少有点温室里的花朵的意思。 所以遇上绘画瓶颈,恰好被唐宁隔空踩了两脚,就差点给他心境踩崩了。 这事儿换到爷爷顾童祥身上,完全就不可能发生。 甚至是难以想象的。 顾老头就是个草根儿,他这辈子被人踩的次数多了去了,主打的就是一个心态皮实。 要是唐宁踩的是顾老头。 顾童祥大概率是会觉得惊喜的。 “妈的,我都混的到了能让这种量级的富豪画家喷的地步了!哇哇哇,老子真是牛逼啊。哼,得把那些老东西活活羡慕死。” 把他比作海明威笔下《老人与海》里,与鲨鱼搏斗的硬汉老头,有点抬举他了。 不过。 顾老爷子身上带有那种下层混上来的土气、地气和野性混杂在一起的强大生命力。 他就是一颗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的铜豌豆,就算随便搞个破碗,摇晃两下,他都能唧哩咣当的给你抖起来。 地位越高,舞台越大。 他的牛逼症也就越强。 如今入选了国家美协,签了国际画廊,正是顾童祥心气最高的时刻。 别看被孙子在那里啪啪啪的狂抽,躺在床上不起床,又赖皮,又哼唧。 可顾为经能从爷爷的内心之中,隐约感受到那种“来呀,请用力鞭笞我吧!不要因为我是一朵娇花而怜惜我,我倒看看你小子能把我教训成什么样子”的勇气。 他很佩服。 这种性格里的抖M属性,值不值得学习另当别论。 可爷爷身上的这股坚强的劲头,是顾为经需要学习的。 “人总要变得坚强的。” 顾为经告诉自己。 他的心境可以细腻,但男人不应该整天哭唧唧的,让女朋友抱着哄着。 他必须也要让自己变得更加坚强。 变得像爷爷一样,可以为整个家庭遮风挡雨。 「昨天的绘画的问题我圈出来了,那幅人物画画的不错,鸢尾花要重新画。」 「今日临摹“雨点皴”专题,做背临功课,上午起床后研读《雪景寒林图》,着重关注作品之前垂直的短线,下笔要直,密如雨点,行笔要短,干湿相间,留一个小时的观摩时间,下午起床后自己在纸上用炭笔勾出其作品轮廓,着重用色方法,然后再根据画家的用笔和自身的神韵把画全部复现出来,晚上我回家时要检查——」 他拿出一张纸,在旁边写着。 心中感动归感动,顾为经给老爷子留作业的时候,却没有丝毫的手软。 他在纸间唰唰唰的写完,把顾童祥起床后一整天的生活时间全安排的满满当当的以后。 犹豫了一下。 顾为经又单独抽出了一张便签,写道:“你藏在茶叶盒里的那一盒半的555牌香烟,被阿旺磨牙时翻出来了,我给没收了。觉得心烦的时候,就专心多练两幅画,就会神清气爽了,加油!” 啪! 顾为经把便签往老顾同学的茶叶盒上一贴,顿时就也觉得神清气爽了起来。 狸花猫就是聪明。 他觉得自家猫猫翻出老顾同学的私房烟的行为是故意的。 猫的寻物能力和专业的工作犬没有可比性。 但只要阿旺大王愿意给面子,嗅嗅找找,找找茶叶盒里藏着的烟草这样气味浓烈的东西,还是非常小菜一蹀的。 阿旺找出了老顾同学放在书房的两盒烟,顾为经奖励了它两根猫条。 示意它再接再厉。 爷爷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妥当了以后,顾为经又打开了电脑,登录了自己的个人邮箱,这个邮箱是他处理“非侦探猫”,也就是真实身份相关事情时的工作邮箱。 初登录。 收件列表里就提示,他目前有两封未读邮件。 一封来自“uni-assist”,也就是德国国际学生申请服务协会的简称。 这个网站是德国大学的申请门户网站。 顾为经现在的履历,他觉得自己已经无需等待月末的内部校招会了,所以他上个月就在网站上提交了申请材料。 现在对方发来消息,提示他的申请状态有了更新,请注意查看。 顾为经没有着急切换到uni-assist的官网,而是优先点开了第二封邮件,这封邮件的后缀是“新加坡国际双年展组委会办公室”。 他点开邮件。 略过邮件开头的各种公式化的条款和客套话,直接拉到最后。 「艺术家顾为经先生,感谢您对本届双年展的投稿,您的作品《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已通过二轮审核,请您等待进一步的通知,我们将在1~2周内通知您进一步的结果,若有具体问题请联系画展相关办公室,祝您生活顺利——2023届新加坡双年展组委会」 “二轮审核已经过了。” 顾为经点点头。 一轮二轮审核都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这些都是艺术展初审。 一轮审核是合规性审核,会简单筛查调有明显政治风险,过于限制级的血腥画面,或者不适合公众美术展展出的画作。 二轮则是针对于画面艺术性初审。 (本章完) 第五百八十六章 画展前奏和水彩系 艺术性审核会初步淘汰掉那些画的太差的,不知所云的,和双年展的主题“人间喧嚣”明显不相符的画作。 它是筛选掉滥竽充数作品和想要撞大运的画家数量最多的一环。 简单来说。 如果你寄给组委会一坨可疑的排泄物,通常情况下,你会在第一轮被筛选掉。 如果你寄给组委会一张白纸,你则会在第二轮被拒掉。 倒也不是说。 这些东西一定就没有可能出现在艺术展上。 新闻报道里,似乎观众们经常能在一些国外艺术展、博物馆里看到空白的纸张。 达达艺术,极简艺术领域里,创作者搞张白纸裱起来展出,都不是新鲜事。 算快被玩坏了的行为。 某些特定情况下,在展览上看到排泄物,乃至发现更加离谱到大家谁也看不懂的东西也不稀奇。 曾经捷克有场先锋艺术展览,有人在里面的角落上吊了。 展馆里冷气开的很足,展区中的装置艺术品又都设计的千奇百怪的。 所以。 直到四天半以后,尸体实在腐烂的味的厉害,巡逻的保安才忽然灵光一现的意识到,“淦,我了个大操,这玩意原来不是展品啊啊啊!!!”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后,哆嗦着手报警了事。 非常黑色幽默。 但这种情况一般会多以出现在实验艺术展,先锋艺术展,这些受众面相对小众也相对更加激进的展览上为主。 新加坡双年展这类政府举办的城市双年展,大体上还是会它希望能成为一张国际游客的旅游名片。 能够被当作城市文化的风向标。 既然是风向标,那么作品就要正大堂皇、就要四平八稳,思想上以东西方艺术跨文化对话方向为主。 这些年的历任策展人都是这个方向的。 但每一届根据策展人的不同,所偏爱的艺术方向会有轻微的不同。 几年前新加坡邀请的日本森美术馆的馆长,着名的南条史生先生在做狮城国际策展人。 对方挑选入选的作品时的标准会更加侧重于后现代主义类别,更加喜欢看到作品创作中对社会的影射,对时代的思考。 而这一届换成了泰勒美术馆的唐克斯馆长来做策展人。 比起南条先生,国际上一般认为,唐克斯的审美口味就会更加偏向古典一些。 评价艺术品时,注重的重心也会放在作品本身的色彩或者造型方面。 因此。 相比于往届。 本次的双年展,不出意外的情况下,装置艺术、造型艺术的展区会有所缩减。 纯粹的绘画类作品会变多,同时对画家技法层面色彩、线条以及结构的绘画硬功底的要求,也会相应的提高,变得更为挑剔。 官网上放出来组委会的评委专家组的构成名单,也能看出来这一点。 从事职业范围的广度被缩小了,而绘画类的专业度被拔高了。 投票评委里。 少了很多作家,知名导演,记者的身影。 多以纯粹的画家与艺术评论家为主。 这种情况下。 你想要搞那些标新立意,欣赏门槛比较高的艺术门类,就最少得是可以走特邀参展渠道的知名艺术家才行。 否则。 海选这个千军万马走独木桥,一大堆人争一个小小展台的战场。 没有绘画上的亮点,是挺难纯靠创意迈过去的。 “算是又离新加坡双年展迈进了一小步。” 顾为经笑笑。 上周,酒井胜子就已经接到了二轮审核通过的通知。 他同样不是很担心自己。 入展门槛就算被抬高了。 两个Lv.5,一个Lv.6级别绘画技法水平,也不应该是一个门槛就可以拦住的。 这个水平,在整个东南亚地区的职业画家中,都能算的上是优秀了。 往届是可以直接就奔着获奖去的。 第一轮,第二轮也都是初审。 通常作品是交不到评委手里。 专家资源是很值钱的。 几千张投稿作品,人家评委肯定没有时间一张一张的评审过去。 它是组委会的主席、策展人办公室里的工作人员负责的。 真正关键的是三轮。 三轮将会是通向最后决赛圈的真刀真枪大比拼,在作品图像资料被交到组委会手中后,只有三种可能的回复邮件。 一是直接被拒掉。 二是肯定你的艺术水平,但因为今年主展区展台太紧张,协调你愿意不愿意从大师组降级为普通组,参加外围的次等竞赛单元或者非竞赛单元。 剩下最后的那个……自然就是发给你所有报名者都梦寐以求的,前往新加坡灯火辉煌的滨海艺术中心的商务舱机票了。 跌入地狱,升入天堂,还是留在人间。 几个月来的努力是否能收获回报,这一切,都会在未来一到两周之内,得知分晓。 画展开幕以前,还会有第四轮的最终审核。 最终审核不淘汰作品。 这是为入选美术展的画家和他们的作品划定个人的展台。 都是大师组的作品。 伱是放在被聚光灯照的纤毫毕现的中央展台,人来人往的会场入口处,还是被直接扔去角落看厕所,受到的关注度自然是完全不同的。 在投票的时候,哪怕是更先被评委讨论,还是最后被评委拿出来讨论。这些看上去无关痛痒的细节,都会显着影响到最后的颁奖结果。 所有的视觉艺术种类,评审的过程都少不了先入为主的心理因素影响。 你先看到某幅喜欢的作品,觉得可以把票投给它。 那么在看剩下的作品时,自然就会带着些许的偏见。 它必须好的足够明显,才能把前面的对手从评委的心里已经写好的名单上挤掉。 甚至人家剩下的作品直接就懒得看了,也是常常会有的事情。 美术展外围展区获奖的概率,通常不到中央黄金区域展台的三分之一。 影视类会更惨一些。 威尼斯艺术节这么多年以来,在最后一轮才播放的竞赛电影,最后成功在投票中后来居上的案例好像只有1988年的一届。 但这都是后话了。 只要入围了主竞赛单元,那么就一切都有可能。 也只有通过了第三轮的复审,才有资格去谈评奖概率大小的问题。 顾为经把这封邮件给老杨的邮箱里转发了一份。 然后打开手机,在微信里选择了联系人列表里被他特别置顶的联系人「曹轩」。 顾为经以前是只加了老杨和林涛的微信的。 那天曹老爷子和他打电话来聊了很久以后,挂断电话前,老先生随口提了一嘴,让他通过新加坡双年展的初审后,可以告诉他一声。 然后第二天,老杨就推给了他一个联系人名片。 名片上的微信名就叫曹轩。 也不知道这是老爷子的工作微信,还是私人微信。 和老杨天天上午一个九宫格,下午一个九宫格,天天一堆人在底下摇旗呐喊“杨老师好棒!”,永远会有一排排点赞的小爱心不同。 这个微信号的内容简单的跟诈骗的高仿号一样。 甚至高仿号都不带这么敷衍的。 除了“曹轩”这两个字以外,头像是微信的原始头像。 朋友圈也是一片空白。 他打开聊天页面,输入了几个字,退出微信看了时间,就又把消息删除掉了。 现在正是德国那边的子夜时分。 还是下午再和曹老说一声吧。 顾为经关掉了邮件,打开了浏览器收藏夹里的uni-assist网站,输入了用户名和密码登录了以后,在申请页面中点击了学士学位申请选项。 网页刷新。 显示他的VPD资格已经认定成功。 VPD相当于德国的高中毕业学历资格,他会把顾为经在高中的成绩单换算成德国本土大学所认可的成绩单。 网站提示。 因为顾为经没有提交欧盟德语B1证书或者托福(德语)的考试成绩,所以他只能就读于大学里纯英文授课的专业,或者选择额外就读一年的预科。 目前,他申请已经转交给了汉堡美术学院招生办,对方在昨天晚上已经更新了他的录取进度。 uni-assist只是一个考生和德国大学联盟之间的成绩、推荐信等中转材料平台。 顾为经不能直接查看他的录取结果。 德国大学申请就是这样。 很古板。 各种网站像是齿轮一样,一个又一个套在一起。 他又拿着uni-assist的邮件里给他的一组注册好的大学注册的账号和密码,转到了汉堡美院的学校官网,复制粘贴登录。 收件箱里上面标着阿拉伯数字5,提示他有五封未读的通知。 顾为经心中一定。 按学长学姐们的经验来说。 拒绝你往往一封信就足够了。 如今网申时代,不少欧洲大学都不懒得发纸制的拒收函了,直接“人的成功和成就并不取决于任何特定的录取结果,而是取决于当你最终进入大学时,你如何利用你将发现的无限机会,很抱歉……”一篇客客气的公式废话让你滚。 发一大堆东西的,通常就是稳了。 果然。 前几封信件的分别是提醒他,有一个DHL跨国信件已经发出,请他注意查收,以及招生办公室发来的一些海外留学生所需要的申报文件,还有如何填写德国签证Videx表格的指导建议。 顾为经直接打开最后一封邮件。 邮件上有德国汉堡美术学院的盾型校徽和英国皇家艺术学院狮子与独角兽的双重校徽水印。 「尊敬的顾为经先生:」 「雷诺阿曾说,艺术是真实世界的改变者,是自由灵魂的引导者。艺术的创作永远是勇气和无畏的表现,他们不畏艰难,他们追寻梦想。2005年开始,汉堡美术学院&皇家艺术学院所联合设立的“门采尔·透纳——卓越大师计划”就是致力于寻找这样的卓越的存在。」 「项目所录取的学生,将在汉堡度过三年的学习时光,并前往皇家艺术学院进行为期一年的深造。顺利毕业后,最终将能够获得汉堡美院的本科学位以及皇家美院的硕士学位。」 「通常来说,汉堡美院的学生标准学期内的毕业率仅为19.8%,而皇家艺术学院的研究生则为英国少见的两年制。因此,这对平常人来说,这将是难以完成的课业。但是我们寻找的并不是平常人,这注定将是一段只有少数勇敢者,才能够走完的旅程。」 「招生评议的工作是困难而且痛苦的。每一年,招生办公室都能收到世界各地几千份最优秀的学生的申请,因为名额限制,我们无法录取很多我们无比希望能够在校园里见到学生,一个时代只会有寥寥几位大师,也只有有限的几人,能成为大师的候选者。优秀对这个标准来说是不够的,我们只能接受“最好中的最好”的天才。」 「很荣幸的通知您,顾为经先生,您就是我们认为的“最好中的最好”的人选,我们被你的天赋、卓越的贡献精神、对学业和工作的热情、以及对家庭的责任感所折服……」 顾为经微微的后仰。 拿着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 搞定了。 他知道申请汉堡美院对他来说,应该并不困难,但能不能得到这个卓越大师项目的录取,还是稍微有点担心。 毕竟。 不光汉堡美院是很好的学校。 皇家艺术学院的综合排名,更是长期以来霸占着一大堆美术类大学排行榜的头名,也是世界上唯一的全研究制艺术学校。 英国是出了名的水硕。 哪怕剑桥、牛津,帝国理工这样的学校,硕士申请起来,都没有想象的那么难。 而艺术系更是水硕中的水硕。 但皇家艺术学院是个例外。 艺术生申请起来的它的研究生的难度,就和想当律师的人成为“哈佛金童”的难度差不多。 每年都能抢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 自己这是一步到位,直接就搞定了一个双黄蛋回来。 固然录取信写的有点肉麻,顾为经不知道招生办是怎么通过他提交的申请材料里可看出“卓越的贡献精神、对学业和工作的热情、以及对家庭的责任感”的。 可欧洲名校的录取信都是这个风格,会把他们的每个录取的学生夸的天上少有,地上全无。 以这个“大师计划”的申请难度来说,这么夸也不算太过露骨。 被夸奖,总是让人非常心情愉快的一件事。 顾为经美滋滋的继续往下读。 “恭喜您,顾为经先生,您已经被“门采尔·透纳——卓越大师计划(水彩方向)录取,请您在7月31号以前,做出决定并回复……” Wait? 好像混入什么奇怪的东西进去了。 顾为经忽然愣了一下。 重新把录取信有拉了回去,怔怔的看着“WaterlorDepartnt”的说明。 水彩院系。 咦咦咦,自己不是找曹老爷子学东方艺术去的么? 咋忽然就被水彩系录了呢。 (本章完) 第五百八十七章 临摹 顾为经觉得,招生办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搞错了。 他又重新倒了回去,专门回到当初的申请界面上看了一眼。 不像东夏国内的美院会专门开设国画系与书法系。 国外大学基本上都是没有中国画,日本画,汉字书法这样独立的院系设置的。 不设置,不意味着没有这方面的内容。 类似皇家艺术学院就有专门书法方向的项目。 哈佛的东亚艺术系也是老字号的王牌专业了,和很多博物馆都有深度合作。 只是这种科目要不然是导师制,会由单独的导师负责几个学生的课业安排。 要不然就会挂靠在艺术史、东方艺术系,亚洲艺术中心,这些更加偏向研究类的大院系 曹轩目前就是东方艺术系的系主任。 顾为经瞅了一眼申请页面。 “门采尔·透纳卓越大师计划”学费,奖学金,课程安排,入学时间都和正常的四年制大学本科完全不同。 汉堡美院正常是冬季入学,第一学期从十月中旬上到的圣诞节。 而大师计划会提前两个礼拜就开始第一个短学期。 它也不挂靠在任何一个学校原有的院系之下,是属于驻校艺术项目的一部分。 “大师计划”是个独立的项目,但学生本人却还是有院系的,否则没法发学位证书。 每个人申请的时候,最多可以填写三个个人意向。 你也可以明确备注自己擅长的创作方向,招生评议会将会从多方面加以考虑。 顾为经的第一志愿填的是东方艺术创作方向,第二个填的是艺术理论与艺术史,第三个填的才是MalereiZeichnen,也就是汉堡美院的绘画制图大系。 这是为了去学油画准备的。 欧洲大学的油画系通常都是王牌专业之一。 “没有错啊,这备注的水彩方向是咋回事呢?” 顾为经都惊了。 他想起了那封推荐信,意识到素描老师跟他提过一嘴,那个写推荐信的萨缪尔·柯岑斯好像就是汉美美院驻校艺术项目的负责人。 不会吧,不会吧。 这时顾为经忽然之间发现,邮件上居然只有招生办公室的联系电话和邮箱,并没有“卓越大师”项目组的任何联合方式提供。 顾为经又瞅了一眼申请页面上“项目联系方式”一栏的备注。 【……我不会为申请人提供任何有关作品集与申请录取相关的咨询服务,我们需要的并不是最合适的申请,而是最真实的申请。每一份申请都经过招生官的彻底审查。办公室做出的决定不能重新审查,也不提供任何的申诉流程……】 【……每一个接受或者拒绝的决定都是“坚定而明确”的,请注意,不要浪费时间,被拒绝后在春季以及下一年秋季的常规申请中我们也不再考虑你的申请……】 “呃,是挺有个性的。” 与招生办公室所发来的热情洋溢的录取信截然相反。 “卓越大师计划”的校院官网项目负责人写的申请备注,顾为经此时仔细的读过去,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横着看,竖着看,满篇都是“快滚”两个字。 不要投,不要申,不要问,你没戏,废物,赶紧滚,别浪费时间。 “小子,别磨叽,你是什么东西,我一眼就把你望到底!”顾为经仿佛能听见,负责人在写这段备注时,镜片后所发出的阴阴的冷笑。 顾为经看到上面的备注。 他也不准备联系招生办了。 他准备更简单一点,下午一并去问问神奇的老杨好了。 茉莉问道。 “呵,不懂了吧,这叫波西米亚包包头,可以展示出一点点的个性,又不像是大妈。诺,瞅瞅,看起来咋样。”坐在树边的姑娘正在对着茉莉小朋友献宝一样高举的小镜子,卖力的把小辫子在脑后绞在一起。 “很好看。我也想编,看上去像是画里的公主一样。” 茉莉向往的点点头。 “我一会儿教你哈。”女孩抓着脑后的发髻,左右扭扭肩膀,瞅了瞅自己在镜子中的侧脸。 “你说公主一样?没有游牧风么?美妆书上不是说,这样的发髻看上去有清新质朴的牧羊女的味道么。” 她挑了挑眼皮,非常狐疑的问道。 “是的,是的。可姐姐您编起来就像小公主。”茉莉踮着脚尖,伸出手,想要替她去够耳后的小辫子。“很好看的,我觉得这个发型很漂亮,也很……壮丽。” 茉莉终于想出来一个形容词,来拍大姐姐的马屁。 用以形容她极富有层次感的头发装潢。 “那惨了。我也觉得太复杂,哼哼,我就觉得那本阿姨的美妆书不太靠谱,谁让老娘我天生丽质,咋收的收不住呢?” 树下的妹子撇了一下嘴,又松开手,把脑袋后编了半天的发髻全都拆了。 茉莉小朋友呆住了! 她困惑的愣在原地,担心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站在旁边,小心翼翼的举着镜子。 “没有,没有,不关伱的事的,只是我不想看上去像个公主一样。” 姑娘急忙伸出手摸摸茉莉小朋友的头,安慰道:“不过你就没关系了,来我给你编,我给你编。” 她把对方手里的梳妆镜抽出来放到旁边,把茉莉捉到自己的怀里,松开她的发圈套在手上。 “漂亮不好么?” “不是漂亮不好,是我不能让面试官一眼看上去,在心中认定我是那种又富又蠢,每天就在那里研究撕逼打扮的学生会小姐妹。” “相反,我得让自己看上去又穷又聪明,还得有个性的那种才行。”她翻翻白眼,“否则,姐姐我怎么搞定他们,怎么能忽悠他们相信,老娘这些年来,那张可怜成绩单上,那么多在及格线上徘徊的科目,是因为要在学校外面照顾生病的后妈?我又怎么去哭唧唧的申请奖学金?” “现在海外大学的招生办公室,就喜欢这一款。” “这就叫心理战术,咯咯咯,姐姐聪明吧。又穷又聪明,也不算骗人嘛。要不是觉得太过剑走偏锋,否则想想欧盟的多元化招生政策,没准把头发剔了装一下尼姑,也是可以考虑的呢。” “哦,这样么……” 茉莉听着不明觉历,震惊中,觉得仿佛被打开了一扇通向新世界的大门。 阳光穿过槐树的枝叶,树影斑驳。 顾为经抱着阿旺走进好运孤儿院的时候,恰好就看见蔻蔻在树荫下一边帮茉莉编辫子,一边在那里钻研着怎么忽悠校招会上的评委。 蔻蔻身边的放着画架,长凳上则摆放着打印的校招会上各个大学的申请资料,以及厚厚的订在一起的文件夹。 她原本对待作品集,没有太认真,明显是准备随便划划水,靠着家长混大学上的人。 下定决心要发奋图强的那刻。 距离校招会,也只剩下五十天了。 这种时候。 再谈从头开始做服装设计、装置艺术,导演短片……这些需要的外部条件很多,准备周期很长,内容也相对复杂的作品集方向,肯定是来不及的。 只能是以从小学到大仅需要纸、笔、画架,颜料就可以做好的绘画门类为基础来开工,也就是准备所谓的“纯艺术”作品集。 申请的目标学科也被换成了视觉艺术系。 好在时间虽紧。 但蔻蔻人家以前只是不认真,想学什么学什么。 聪明是真的很聪明的。 不光是研究忽悠招生老师上很聪明。 听胜子说,作品集准备起来的速度,也很快。 顾为经迈步走进院子里的时候,蔻蔻也看见了他。 她一只手把茉莉最后一缕不听话的辫子束缚进头发包里,另一只手向他挥了挥。 “哇,猫猫猫猫,这里这里!” 顾为经朝老槐树下走了过去。 蔻蔻站起来,拉着茉莉向他走了过去。 阿旺嗅到空气中气味,喵喵叫着想要润,从顾为经的怀里跳了出来。 化身一只灵活的胖子。 阿旺以完全不符合它体型的灵巧,一个急转变向绕过弯下腰想要捉它的茉莉。 三两下就冲上了身后的那棵大槐树。 可惜的是,它的指甲才被修剪过不久,又明显对自己逐渐上涨的体重没有一个正确的估量。 一支小枝条被阿旺给压的绷断了,它想要抱住 姜黄色的肥猫在空中乱扑腾,挥爪喵喵叫个不停。 看上去要有多么的蠢萌,就有多么的蠢萌。 “唔,爬的还挺快,等一下,幸好我今天没穿裙子。” 蔻蔻转过身,小跑了两步,伸出手攀住一根低处的树枝,三两下把自己也拉了上去。 轻巧的像是一朵流云。 “小心。”顾为经喊。 “放心放心,这才多高啊,土地是软的,掉下去也是摔不着的。”蔻蔻无所谓的轻笑了一下。 她在树枝上站起身,单腿直立,另一只脚向后伸的笔直,身体前倾。 阳光,树影,老教堂。 在地上摇曳出长长倒影的一人一猫。 顾为经注视着蔻蔻用这个芭蕾般的动作,踮脚伸出手去,把阿旺接住,抱到自己的怀中。 “下来吧,别摔了。”顾为经忍不住再次出声提醒。 “没事的,没事的,别操心,小时候我爬过的树比你见过的还多呢。”蔻蔻在上面继续哼哼。 她却是真的不下来。 一个半蹲,就原地坐在槐树低处的枝丫上。 把阿旺抱在怀中,在手里踮了踮,又将它举到自己的脸前。 阿旺朝女孩露出虎牙。 蔻蔻也毫不示弱的龇牙龇了回去,还示威性质的用鼻尖蹭了一下阿旺粉乎乎的鼻子。 “怎么感觉这两天又胖了,女孩子要学会体型管理才好看,圆的像是球一样,走起路来,就从优雅的芭蕾少女,变成遛弯的大爷了。” 她轻轻拉扯着阿旺的圆脸的双下巴。 “今天忙,没空遛你,待会儿让茉莉陪你玩哈。” 很神奇。 蔻蔻治阿旺有一套。 不是在酒井胜子身边时,那种讨好的想要饭饭吃的谄媚模样。 也不是一在茉莉身边,就上蹿下跳满院子乱跑的想要逃。 阿旺在她手里显的很乖。 那种一山一山更比一山高的乖。 有一种小野猫遇上了大野猫,如何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被镇压之后,生无可怜的乖巧。 逃都不想逃了——RUA我吧,RUA我吧,反正老子躺平了。谁让老子这么可爱呢,红颜总是多薄命啊。 刚刚咧嘴露的那下牙,已经是猫猫大王最后的倔强了。 阿旺的长胡须抖了抖的,眯缝上眼睛,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肉玩具,任由蔻蔻抱在怀里,把它搓扁捏圆。 “早上好。” 顾为经抬起头,看着坐在树枝上的蔻蔻,此刻才有时间打了一个招呼。 “是上午好啦,都已经九点半快要十点钟了。” 蔻蔻在树枝上玩着胖猫。 “再准备作品集,快要完成了么?”顾为经望了一眼旁边的画板,上面有一幅画到一半的风光画。 “是的,大概可能还要几天吧……酒井小姐在帮我,赶在校招会前应该问题不大,只是完成度的问题啦。” 蔻蔻解释了一句。 “喝咖啡么?那个壶里是我早晨泡的,自己倒哦。” 她话风一转,指着长椅上放着的那个不锈钢壶,旁边还有一叠摞在一起的一次性水杯。 “不用了,我去屋里,之前还有一幅临摹到一半的画没有搞定呢。” 顾为经摇摇头。 “那你去吧,我在这里等着酒井老师,她说她还有二十分钟。”蔻蔻把阿旺朝他举了起来,像那着一只招财猫大玩偶一样,摇晃着它的爪子。 “拜拜,中午见。”她俏皮笑笑。 “中午见。” 没错。 蔻蔻会出现在好运孤儿院里不是顾为经的邀请,而是酒井胜子的邀请。 那天晚上过后。 蔻蔻第二天就找到了酒井小姐。 她没有提民宿和家里发生的事情,也没有提顾为经在那场家庭聚会上说的话。 这是蔻蔻心中属于自己的秘密。 除此以外。 她将酒吧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原原本本毫无保留的告诉了胜子,并问对方自己能否请求顾为经帮她指点一下作品集。 顾为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老师。 如果酒井小姐同意,她很感激。 如果酒井小姐不同意。 她也非常理解,自己会想其他办法。 当蔻蔻重新变会自己时,她就是这样的人。 就像她自己说的,她从不低任何人一等,她喜欢谁就是喜欢谁,指点作品集也就是指点作品集。 一切都是坦坦当当的。 她无法忍受像是地下情人,偷偷摸摸的两个人私下会面,搞的仿佛是见不得光的小三一样。 蔻蔻完全受不了这个。 如果对方不真的全新全意的说爱我,那我就不要。 如果这件事会让顾为经觉得尴尬,需要藏头露尾的,那她也不要。 不求着谁,不碍着谁,不讨好谁。 清清白白的。 酒井胜子也是一个相当温柔的女孩子,她被蔻蔻的勇敢,被蔻蔻的坦当所打动了。 勇敢的人总是会彼此相互吸引。 不考虑顾为经的因素的话。 酒井小姐本来就挺喜欢蔻蔻的。 酒井胜子提出不用那么麻烦,如果她需要一个人指点的话,自己或许也可以做到。 然后。 蔻蔻就把顾老师给开除了。 顾童祥盼望着恋爱能转移孙子的注意力,别整天压着他学习。 其实。 顾为经这些天真的没啥能和酒井胜子过二人世界的事情。 人家酒井小姐挺忙的,在画展交稿以后。 她全心全意的当成了蔻蔻的私教老师。 倒是顾为经反而是形单影只的那个,每天除了抽爷爷小皮鞭,画画临摹画以外没有太多事情可做。 顾为经觉得《树懒先生情感小课堂》上记的学习笔记。 似乎也不一定都对。 关于生日礼物。 树懒先生的理论言之凿凿的说,世界上永远不存在两全其美的选择。 要不然选择安全,保持距离,要不选择让对方感到发自内心的开心。 但发自内心的开心的结果是人力不可预测的。 爱情本来就是反理性的存在。 能够控制的喜欢或者不喜欢,就不叫爱了。 当好感泛滥变为了“爱”之后,就从飞舞的火星连绵蔓延成了燎原的山火,它会向着灵魂蔓延,让人变得永远无法平静。 顾为经曾经担心过,会出现某种“血流成河”的场面。 比那场网球比赛更加激烈的不可控的场面。 事实上。 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多虑了。 蔻蔻和酒井胜子都不是这样的女孩子。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仿佛那天晚上的事情,只是平静生活中的一段插曲,五线谱上的一个临时的升音变奏记号。 随着第二天天明,小节画上了休止符。 节拍便又回归了悠扬舒缓的往日旋律。 也不能说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严格意义上说,顾为经能察觉到蔻蔻在和他有意控制着距离。 不是心灵上的隔阂。 而是肢体上的疏离。 蔻蔻在学校里,是很喜欢拉拉扯扯男孩子们,调戏调戏女孩子们,摸摸这个人的脑袋,戳戳那个人的下巴。 是和所有人都打闹成一片的大姐头。 无论是和莫娜走的近的时候,还是和酒井小姐确定了关系以后。 蔻蔻都没少玩闹中拉过他,抱过他。 但那天晚上以后。 这样的行为一夜之间,就全部都消失了。 蔻蔻会对他说早上好,会用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会像是现在这样坐在树上,抱着猫对他微笑。 却不再有了任何肢体接触的举动。 这算是好的变化么? 顾为经也无法回答。 但似乎无论如何,这样的变化也无法归类到“不可控的大火”的这个分类之中。 蔻蔻又变回了那个勇敢的蔻蔻。 大家也维持在了一个好朋友的互帮互助的界限之中,就和顾为经最希望的设想完全一样。 “实践才能出真知,树懒先生这样的理论专家,也不是所有情况下都永远正确。” 顾为经在心里想着。 他迈步走上孤儿院的二楼,拇指按在画室的大门上,打开指纹锁,窗帘已经被蔻蔻小姐早上泡咖啡的时候打开了。 明媚的阳光将柚木地板上的老木纹,照得像是一福杰克逊·波洛克的抽象线条画。 他走到画室的角落,把昨日就已经画了一半的画架挪出来。 如今时间充裕。 顾为经临摹起《雷雨天的老教堂》来,也不似以前那样赶了,往往两三日才临摹一幅。 不过。 画起画来的要求也变得更高了。 顾为经要求顾童祥临摹国画时要做到“背临”。 艺术领域有两种背临的方式。 第一种背临就是在旁边对着画,它是针对所谓的“摹”来讲的,也就是在原画上铺一层透明的蜡纸,用墨和铅笔把它所有的的纹理都勾下来,再过到所要画的纸或者绢上,然后按照原画把它复原。 这样临摹出来的作品严格意义上,不能算是你画出来的作品,而更加接近于拓本。 也谈不上和原作品的相似度。 本质上是复印。 在学习国画时会使用的比较多。 算是熟悉古代名家大体上笔墨规矩与线条变化。 林涛教授说,曹老小时候就这样临摹过一整套藏家手里的赵佶的作品,包括《金鹰秋禽图》和有蔡京题字的《御鹰图》,受益匪浅。 顾为经听着咂舌不以。 这大概就是那个年代画坛大宗特有的豪迈和奢侈了。 搁现在是难以想象的。 不提《金鹰秋禽图》好像已经在民国的动乱中,被人盗运出了国,如今似乎流落到英国的私人藏家手中,不现人间。 光那幅宋徽宗作画,蔡京提字的《御鹰图》,虽然这两人历史评价一个赛着一个惨,但艺术修为真的没说的。 放现在,要是能上拍的话,五、六个亿,应该是非常保守的说法了。 那边藏家就要提着菜刀冲过来,把你一起给“酷喳”掉了。 (本章完) 第五百八十八章 回溯 第二种临摹方法,就是真真正正意义上的背临了。 很多博物馆都是不允许现场支个画架临摹的。 私人藏家手里的珍贵的作品真迹查看时也有诸多讲究,基本上不能过手,借阅回家,你不是他儿子或者他爹的话,更是想都别想。 在人家家里,主人愿意拿出来,把画放在桌子上,让你看上五、六个小时。 便是天大的面子。 旧社会也没照相机这些新奇玩意。 这种时候,你就需把画从头到尾的完完全全的记住,然后在回家以后,再准备纸笔,把记住的画,重新背着画下来。 这种临摹方法,很考教画家的记忆力。 考教临摹者能不能把原作的笔墨细节和色彩变化短短一个晌午的功夫,就能变为记在的脑中的一处处要点诀窍。 然后再尽可能周全的全部画回来。 做到这一点就很已经难了。 可依旧不是背临的全部。 比要求过目不忘般的记忆力更苛刻的是,背临想要背临的出彩,那么在那些记住的表层的笔墨细节之外,更考教的是画家对于“意”的揣摩。 单纯的记性好是不够的,还得极其有悟性。 看能否和这幅画的主人“意气”相投。 凡画山水,意在笔先。 不同的画家,不同心境下画出的作品,就会有不同精气神。 大师笔下杰出的作品张张不同,又张张鲜活。 有些画意气风发,有些画意思横逸,有些画意性自足,有些画用意绵密。 此间总总,不一而足。 就像顾为经脚下柚木地板的原木一般,刨开后木纹片片都不相同。 绝对找不出两片一样的地板,也绝计找不出两片神意相同的画作。 只有你当此刻作画时的心意,恰如其份的贴合上了前辈大师落笔时的思绪。 手里的作品才能真正活了过来。 有了神意,笔下笔墨变化,便有了灵动的神气。 否则再怎么临,再如何摹,也都临摹的不是自己的东西。 空得了一张皮囊在纸面上,怎么穿这张皮,都逃不脱“毫无新意”这四个字。 顾为经最近遇上了瓶颈。 不仅是技法层次上的,也是临摹《雷雨天的老教堂》上的。 【印象派限定任务——雷·诺阿的遗泽】 【当前任务:选择临摹一幅印象派油画技法lv.7大师一阶以上的作品】 【任务奖励】 【1、达到临摹相似度20%以上,获得初级宝箱一枚。】 【2、达到临摹相似度50%以上,获得中级宝箱一枚。】 【3、达到临摹相似度90%以上,获得限定奖励:雷·诺阿-人间百态幽魂残片,该奖励只能收获一次。】 第三阶段需要他达到90%的相似度以上,才能获得最终阶段的限定奖励。 而当顾为经的笔下的作品临摹相似程度突破70%以上之后。 无论怎么的临摹,进步的幅度就不太明显了。 或者说。 以他如今Lv.5瓶颈等级的素描技法和Lv.6初期的油画技法,在笔墨线条细节的微妙变化上,纵使是对着画一笔一笔的临摹,达到和原作大师水平的七成功力,已然是逼进到上限了。 再往上。 那彻底就进入到了属于大师的绘画领域。 既然对色彩,对线条的1:1还原,顾为经已经达到了目前技法能力能达到的顶峰。 素描的破境任务也与“精神”相关。 顾为经再重新在临摹的时候,就索性选择了背临。 他把注意力从对着色的变幻,换到了对那位十九世纪的女画家绘画情感的揣摩之上了。 用一个更简单的方式来解释。 到了这一步。 顾为经不再单纯把自己当成一个学生,一笔笔的刻板学习《雷雨天的老教堂》的画法思路。 他尝试着把自己代入成百多年前的创作者。 尝试复刻她绘画时的思绪,她的情感。 代入到当年对方一笔一笔在画架前构图着色的过程之中。 尝试着从无到有的“创作”出这幅《雷雨天的老教堂》出来。 这么一画。 顾为经颇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透过画笔,去想像艺术家们的心路历程,去试图还原卡洛尔是如何用画笔描绘自己所看到的一切的这个过程,让顾为经有一种极为特殊的代入感。 艺术创作过程中,经常会有一种感觉。 当你凝视着一幅作品太久,熟悉它的一笔一画,每一处转折,每一处浓淡,每一处最微小的变化。 你就会代入进去。 像是站在阡陌小路的一端,长久的凝视着另外一端一个影子。 看啊看啊。 百次千次。 你就会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直到慢慢的走进了那个影子之中,融为一体,分不清你我。 这便是艺术的魅力。 听戏的票友听的多了听的入迷了,入痴了,容易自己就登台下海,分不清是在戏里还是在戏外,说话时都带着戏腔。 紫砂壶的大师顾景舟极爱康熙年间的制壶高手陈鸣远,研究来研究去,制出来的壶真假难辨,最后他仿出的梅干壶竟然被诸多专家鉴定为陈鸣远传世之器,从而被故宫和南京博物所馆藏。 《现代启示录》的剪辑师,爱极了镜头下的摄影片段,每天在剪辑室中,看胶片从眼前播过,日积月累之下,竟然把自己当成了导演科波拉,当成了这部电影的主人,偷配了一把钥匙,在下班后偷偷折返公司重新把导演剪辑出来东西删除,自己来剪。 被科波拉抓住开除后,一把火把胶片给烧了,用信封装着灰烬寄给真的科波拉示威。 …… 这些例子中,有些已经开始有了《聊斋志异》里画皮,人鬼难辩般的诡谲。 严格意义上来讲,最后那个剪辑师把自己当成了导演科波拉,已经是精神问题的一部分了。 顾为经倒还远远没有到这一地步。 在他心中,这像是一场猜迷游戏。 东夏古代的文人,把写诗作赋当成了和友人之间的心智游戏。 典故,格律,韵脚都考究之极,不光把酒话桑麻、把酒聚亲朋、把酒说天下,听雨歌楼上,听雨客舟中,听雨僧庐下,皆代表了不同的人生心境。 连每一个字都极为的讲究。 僧推月下门,僧敲月下门,春风又到江南岸,春风又过江南岸,春风又绿江南岸。 思前想后,推敲推敲再推敲,直到那一个字终于对了,合上了主人心意,恰似最后一块拼图被补全,两支铜锣严丝合缝,不差分毫的合在一起。 在“镪!”的一声脆响之中。 主人便终于心满意足。 顾为经现在所做的,就是把这件事反过来。 绘画是画家的吟诗作赋。 作品则是艺术家留下传世的诗歌。 眼前这幅《雷雨天的老教堂》是女画家卡洛尔给他所留下的一道迷底。 他要拿着迷底反推秘面,去推敲对面的情感。 就像要拿着“僧敲月下门”推敲出贾岛在静寂的夜晚月下,敲响友人家大门时的心迹,拿着伊莲娜小姐的演讲中那个“42”的答案,去反向回溯宇宙的终极问题。 诚然。 顾为经永远都不可能,真正的把自己代入到女画家卡洛尔的创作状态之中。 他甚至连对方到底是谁,都不得而知。 空间上他们同在老教堂之中贴的很近。 时间上他们则一个在2023年,一个在1876年。 这条阡陌小道的两端,是1年足足五万三千天的距离。 手中的一切的材料,而今只有阿莱大叔所找到的地下室油布纸所包裹着的传教士日记上的寥寥几行记录。 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顾为经不可能跨越150年的间隔,靠着几行文字,就成为卡洛尔,回到那个暴雨之夜,感受到她所感受到的心情,目睹她所目睹的世界。 但解迷的乐趣,恰恰在于未知。 未知就代表了无限的可能。 这种螺旋的线条又为什么要如此处理呢?这种螺旋的表达方式,在今天的作品中已经不算稀奇了,可是在1876年,在印象派都还只是一个模糊的不被认可的概念的时代。 画布上的处理方式,还是相当新奇的。 卡洛尔是真的看到了这样的色彩,还是内心的情感的某种激烈的写照?和二十年以后,梵·高笔下的那幅扭曲的星空,是不是有异曲同工的感觉。 而这些断断续续的线条,又是怎么回事呢?她为什么要开发出这样的绘画语言。 …… 顾为经提起画笔。 他一边慢慢的想,一边慢慢的画。 安娜坐在窗边,拉开窗帘的一角,看着窗外圣母教堂的巴洛克风格的金色穹顶。 一只白色天鹅头颈低垂的雕塑正趴在那里。 天空中下着小雨。 雨水滴滴哒哒的打在雕塑之上,又点点滴滴的顺着它的长喙落下,在街上停着的一辆蓝色的大众高尔夫的挡风玻璃上砸的粉碎。 欧洲有一个经久不衰的传说,说是天鹅是世界上最美丽,最通灵的生灵。 它会在将死那一刻,唱出最优美的歌。 “让我登上苏纽姆石崖。” “那里只剩下我们低声应答。” “让我像天鹅,在死前歌唱。” “亡国奴的乡土不是我邦家——把萨摩斯酒杯摔碎在脚下!” 伊莲娜小姐轻轻的念起了一首诗句。 它是诗人拜伦《哀希腊》的最后一个诗节。 在写下这节诗的四年以后。 这个英国人病逝在希腊民族解放的战场,从此便成为了整个西方文艺历史上最伟大的诗人。 后世很多欧洲诗人或者自诩为诗人的家伙,都嫉妒拜伦嫉妒的要死。 嫉妒他的才华,嫉妒他的人生,嫉妒他的薄命。 甚至嫉妒他的死。 安娜听说她太爷爷在学校里上学时,有位同窗的父亲,年轻的时候,就极为崇拜拜伦。 照片里他烫着拜伦一样蓬松的卷发,穿着领子很长的衬衫,还有丝绸的袖套。 也是当年一条很潮的文艺青年。 战争爆发的时候。 别人身上都带着陆军手册,带着作训文件,他的黑色小羊皮领龙骑兵中尉制服胸口的袋子里,始终放着两本诗集。 一本是自己的诗,他自费找书商印刷了三百本,给小圈子里的人传阅。 另外一本,就是拜伦的诗选。 仿佛在说,“拜伦?伱看到了么!你做到的事情,如今我也做到了,我带着诗歌冲向战场了!” 然后他果真就死了。 死在了1916年东线和沙皇俄国的大会战之中。 那年冬季,沙皇俄国发动了布鲁西洛夫攻势,包括40万俘虏在内,一个冬天奥匈帝国就损失了超过150万军队。 他以为自己是龙骑兵的中尉,是勋爵,是去骑着珍爱的战马赢得欢呼、掌声和荣誉的。 战争会在一个月内结束。 那时, 他将带着勋章回家,把自己的诗集抛赠给高唱《上帝保佑吾皇弗朗茨》的人群之中。 事实上战争整整持续了四年三个月。 大帝国们为了划分霸权与地盘而相互撕杀,世界被打的千疮百孔。 整整一千万人死于战火。 在重炮、机关枪、铁丝网和机关枪面前,龙骑兵的中尉死的丝毫不比沾满泥浆的士兵更加的英雄或者更加的荣誉。 寄给父亲朋友的最后一封信中,再也没有了出征前的英雄气概,意气风发。 充斥着对战争的迷茫和畏惧。 可他还是死了。 死的无声无息,无人记住。 他那么崇拜而又那么嫉妒拜伦,拜伦死于希腊的独立运动,而他却死于一场以入侵塞尔维亚为开端的侵略战争。 还有比这更加黑色幽默的事情么? 每一个不成功的艺术家,都会以为自己是那只最与众不同的天鹅。 他们以为自己能引吭高歌出与众不同的曲调,被后世的人们传颂纪念一次又一次。 而事实上。 他们只是时代这口炖煮一切的大锅里的一只普普通通的灰鸭子,迷迷糊糊稀里糊涂的就被炖煮了个干脆。 没有人会记得他们的存在。 没有人会记得他们的死。 甚至。 也没有人会记得他们的生。 可想毁灭你,需要的也仅仅只是一颗猎枪里的子弹。 有些时候,那些开枪的,是疯狂的时代。有些时候,是家人,是以号称“爱你”,“为你好”的名义,扣动的扳机。 伊莲娜小姐的日常生活非常忙碌。 自从安娜成为了《油画》杂质视觉艺术栏目的经理以后。 她每天的日程安排的很满。 每一周恨不得都能接到十张以上的各种大大小小的双年展,艺术节,艺博会,顶级个展的策展人,组委会和主办方政府,邀请伊莲娜小姐出席担任评委的邀请函。 也恨不得手下有二十个买手指南推荐评级在四星半,或者福布斯艺术家富豪榜榜上有名的大艺术家需要去采访或者撰写相关专栏。 想要手握权力,就注定不可能变得清闲。 以《油画》杂志的体量,普通的身价百万美元量级的画家,她是可以发邀请函协调时间把他们叫到奥地利来采访,或者干脆网上采访的。 但还是有些画展,有些真正的大师。 安娜觉得自己亲自跑过去见一见。 她是个喜欢慢节奏旅行的人。 喜欢汽车胜过火车,喜欢火车剩过飞机。 伊莲娜小姐认为旅程的精髓在于过程而非结果,如果没有时间走过大街小巷,慢慢的体会窗外滑过的风景,那么就失去了旅行的意义。 但这一个多月的时间。 她的那架达索2000EX型私人飞机飞行的里程,没准超过了过往三年的总和。 几乎就没有在哪个地方的机库里呆足一周。 巴黎,柏林,伦敦。 到处的在飞。 恨不得在飞机上的时候,都在用中继网络打着会议电话。 然而这两天是个例外。 伊莲娜小姐没有着急的处理杂志社的公务。 经过几方面磋商之后,她们和德国萨克森州政府达成了意向合同。 萨克森州政府将把马林城堡连同周围上千亩的闲置林地的产权永久转让给伊莲娜家族的基金会。 同时提供3700万欧元的低息贷款。 伊莲娜家族则承诺,未来15年内,除了建设家族博物馆外,该土地不可被用于其他任何的商业行为,另外,她将同样额外支付不少于3700万欧元的投资,用于城堡的修复和周围配套设施的改造工作。 具体细节还牵扯到贷款,抵押,环境评估,建筑施工,优先雇用萨克斯州本地工人和建筑企业……等一系列细枝末节的工作。 预计最快最快,有部分展馆能够投入营业,也是2024年第三季度的事情了。 但整个细节都已经被敲定了下来。 伊莲娜小姐昨天,出席了和萨克斯州州长的签约仪式。 仪式结束之后。 安娜没有立刻返回格利兹,而是跑到了旁边的萨克斯州的州府德雷斯顿。 做为奥地利最大的地主婆之一,伊莲娜家族的不动产遍布欧洲各地。 又以德国是最多的。 奥地利人喜欢在德国表亲家里买房,是老传统了。 早在当年帝国崩溃的前夕,因为政策相对宽松的原因,亲戚朋友就喜欢组队往德国狂润,奥勒·克鲁格他们家,就是当年润出去的。 德雷斯顿是萨克斯州最大的城市,也是历史最悠久最漂亮的城市之一。 早在中世纪,它就曾经是东西欧纳维亚与地中海之间的商业枢纽和纺织业中心。 论繁华,论服装新潮,肯定跟巴黎没的比。 但也能算是中欧小巴黎。 卡拉祖奶奶还是少女时,常在社交季里去柏林参加社交舞会,她嫌弃无聊,就经常跑来德雷斯顿逛街,划船,度假,画画。 那时候。 家里还觉得这个女儿只是性子奇怪了一些,等几年就好了。 没有发展到后面那么的水火不相容的地步,还顺手买了一座老城区的公寓做为成年礼物送给她。 对方在这里度过了成年以后的两三个夏天。 后来…… 这座公寓基本上就荒废了,不怎么住人。 最近一次有人长住,还是安娜的父亲在欧洲议会当议员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去德雷斯顿出差,谈纺织业联合会的事情,把这里收拾出来住过一段时间,但那已经是千禧年前后的事情了。 安娜签完合同。 看着即将破土动工的伊莲娜家族美术博物馆。 她心血来潮,忽然想要看看这一切的初始根源所在。 就让管家联系人帮她把此间的公寓收拾了出来,晚上不回格利兹,就在这里下榻。 “卡拉奶奶曾经像我一样,站在雨夜的窗边,看着圣母大教堂金色的穹顶上低垂着脖颈的天鹅,看着雨水就这么一滴滴的滴落,滴落在下方的……布朗马车(注)的车棚上么?” 如果看过,那么卡拉眼中的天鹅雕塑,和安娜眼中的天鹅雕塑,它们或许长的一样,但一定并非是同一只。 这里并非维也纳或者巴黎,动不动一个咖啡馆就有两百年历史的地方。 德雷斯顿几乎完全毁灭于二战的战火,据说那是地狱式的灾难场景,着名作家冯古内特就是目睹了当时的现状,写下了《五号屠场》,质疑战争是否让美国变得和德国同样的疯狂。 而战争结束之后。 这座城市化作了一场废墟,整个老城市没有受伤屹立不倒的建筑不超过十座。 她脚下的这座公寓楼。 就是其中的一个。 伊莲娜小姐转过头,看着桌子上的日记本,和那一张被焚烧后的油画残片。 (本章完) 第五百八十九章 日记 安娜第一次找到这些东西的时候。 是空难发生的第二年。 那时整个伊莲娜庄院依旧弥漫在灾难发生后的悲伤余韵之中,她则在和姨妈一起整理父亲留下的遗物。 别误会。 安娜拥有蝙蝠侠般的财富。 但她却并非是布鲁斯·韦恩那样因为父母的罹难而患有严重的情感创伤的孩子。 如果有情感创伤的话,那么更多的也可能是父母缺位带来的,而非父母死亡带来的。 很多很多关于童年时父母的记忆。 伊莲娜小姐都觉得有些模糊了。 说句比较刻薄一些的话,按照伊莲娜家族光荣的历史传统。 她甚至大胆的猜测。 要是没有那场意外的撞山事故,自己父亲在今天依然在世的话,那么……安娜和对方,他们之间的父女关系大概率不会太好。 一点都不奇怪。 伊莲娜家族是奥地利为数不多的旧日的大家族。 而历史上德奥的宫庭贵族文化就是——“父母子女之间家庭矛盾的十万种不同的打开方式”的代名词。 拿着放大镜找,都很难找到真正意义上父慈子孝的代表。 而且还和法国的波旁王室那种一代比一代浪,英国的汉诺威王室的纵横捭阖,间歇性发疯,俄国的罗曼诺夫王朝的君王喜欢没事就COS圣树下的救世主不太一样。 中欧的宫廷文化经常会每两代人反差特别特别的大。 就像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 文艺青年和铁血君主轮换着来。 性子还都特别的犟。 德国那一堆腓特烈大帝、威廉国王、腓特烈·威廉皇帝,名字跟排列组合一样让人混淆不清的统治者们。 他们年少时主打的就是一个老爹让我干啥,哼,老子偏不干啥! 到了儿子那代可能又变成了朴素的军官国王,然后下一代又是风流爱开PARTY办沙龙的快乐胖王子。 总之。 父亲每天打卡上班一样的抽儿子鞭子,关禁闭,把王子压往刑场观刑,哈哈哈,看老爹我怎么样威风凛凛的当面斩首你的挚友的狗头。 而儿子们生下来的重要的人生志向就是等着把老登气死爆金币。 不把老登气死。 把自己气死也挺好的。 换成当代,他们一定都是每天疯狂的在“父母皆祸害”这类论坛小组灌水发贴吐槽的版主级骨灰网友。 奥地利的贵族们也半斤八两好不到哪里去。 很多人都喜欢把弗朗茨·约瑟夫皇帝和茜茜公主当成恩爱夫妻的典范。 不过在子女教育问题上照样很失败。 约瑟夫早起早睡,个性沉默,行宫里摆放着单人行军床,一辈子在画像里都穿着笔挺的军装,把自己打扮的像一位骑兵团的上尉。 儿子鲁道夫却是着名的博物学爱好者,创立了帝国博物馆,自己当馆长,风流又痴情。 他和情人玛丽·韦切拉女男爵的事情被父亲得知后,约瑟夫是个个性多硬的人啊,把儿子拎过去就是暴训一阵,让他体面的结束这段感情。 谁知鲁道夫表现的比他爹还硬。 这位帝国王储,皇太子,约瑟夫皇帝和茜茜公主唯一的儿子,GDP世界第六的国家未来法定继承人。 一声不吭,转头带着情人去乡间别墅自杀殉情了。 世界哗然。 这才有了后来的一战导火索,被刺杀的斐迪南大公成为新皇储。 比起人家来,万里江山说不要就不要。 安娜小姐一抬手捐了五十亿美元,也算不得太过过火。 欧洲国家喜欢在那里吹君主是国家精神的象征,是手下贵族们的模范代表。 如果说法还有些可信度的话。 高贵不高贵的不好说。 那这种家庭的矛盾,却也就像是一种黑色的玩笑,一种带着戏谑的诅咒。 代代延续。 在长辈朋友的叙述里,安娜这么文艺的妹子,她的父亲却是性格非常的约瑟夫式的人。 古板冷硬的像是寄宿军校里的硬板床。 沉默。 而又雄心勃勃。 他留着胡子,与人谈判时从来不主动先开口,唯二会变得善辩的场合就是在耶鲁的辩论队和党派办公室里举行选举的时候。 工作日几乎住在办公室里,他是一家私人俱乐部的荣誉会员,每天早晨会在俱乐部里打一场三盘制的网球。 晚上6:30分,会出现在俱乐部蓝花玻璃拱顶的椅子下一边看报纸,一边吃晚餐,吃完饭后叫一支雪茄。 等到7:25分时,准时的离开俱乐部。 这样的生活,一过就是二十年。 管家提过。 伊莲娜小姐的爷爷,在《油画》杂志理事长的位置上猝然病逝的那个晚上,先生在吃晚饭时接到了消息,当他左脚踏出俱乐部大门的时候,手表上的指针依旧准确的指向差五分钟七点半。 绝不早一分钟,也绝不晚一分钟。 管家说。 这就叫绅士的优雅、从容和体面。 在伊莲娜小姐自己为数不多的相关记忆里。 父亲的形象总是伴随着深棕色的单人沙发,壁炉里木柴极微弱噼啪的声和音响里的交响乐混在一起,还有雪茄燃烧后的暖香气。 一点点雪松木片的味道。 一点点的呛人。 还有一种有点涩的红酒的味道,那是本地酒庄的一种肉桂风味的葡萄酒。 伊莲娜小姐偷尝过,一直觉得不太好喝。 父亲把她抱到腿上认真的告诉他,他身为政客,有义务要保护和推广奥地利本土的酿酒业。 所以他在任何场合都只点本土酿造的葡萄酒,绝对不会碰那些法国酒或者瑞士酒。 这才是奥地利人该喝的红酒。 雪茄也是同理。 这些就是伊莲娜小姐印象里,关于父女关系的全部了。 纵使是那唇间苦涩的红酒味,鼻尖嗅到的雪笳香,也充斥着关于选票,竞选,税收,贸易保护……这些复杂的词汇。 人是很难和BECA“欧盟抗击癌症酒精管理协会”或者CEC“欧洲议会委员会”这些单词培养出足够的父女感情出来的。 对吧? 安娜有些想,同样碰上她遇上的事情,父亲会怎么做。 也许凭借父亲政治家的老道圆滑,长袖擅舞,布朗爵士根本就团结不到足够的股东对伊莲娜家族进行逼宫。 或许父亲会和布朗爵士一拍即合,由自己主导这次艺术界的权力大洗牌。 更大的可能。 父亲会觉得根本无所谓。 在那些浮光掠影一般的对父亲的印象里,父亲根本不爱艺术。 准确的说。 甚至谈不上爱与不爱,你在乎某件事情,才能有这样的感觉。 而他太不在乎这些。 作为家族中重要资产组成部分和荣誉象征。 她爸爸一辈子走进《油画》杂志社的次数屈指可数,可能只是每年看看财报的时候,才想起这家杂志社的存在。 无论如何。 他手下的《油画》杂志社一定不会是今天的模样。 父亲是一个真正意义上充满着雄心壮志的人, 直到飞机在阿尔卑斯山的皑皑白雪之间化做尘烟的那刻,他都梦想着让伊莲娜家族重新回到欧洲政治舞台的中央,回到聚光灯的中心,权力鼎盛的年代。 然而不是以这种方式,回到聚光灯的中央。 他一定会对安娜的行为嗤之以鼻,气哼哼的恨不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太傻了。 这么激烈的手段言辞就是把自己和大家一起往绝路上逼。 结仇结的大了去了。 而五十亿美元又是多么大的财富?多少代人的积攒,轻轻松松的就这么放弃掉了。 聚光灯下的风光一时背后。 安娜心中总是有一种愧疚,愧疚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情,愧疚她是不是有一种可笑的,无人能理解的矫情。 因此。 在她在听到电话里,侦探猫大姐姐说出那句“可怜,想要抱抱她”的时候,安娜才会感到这么的一剑穿心。 父亲死后。 伊莲娜小姐并没有那么的伤心,她只是觉得有些茫然,有些空虚。 那一天。 安娜才人生中第一次意识到,父母这个概念,在她心中,其实只是一个空洞的影子,她曾拼命的想要填补还原这个影子。 所以。 她偷偷的喝过父亲喝的酒,把雪茄衣的味道嗅了又嗅,一张张的听着父亲曾经播放过的唱片。 刚刚成为伊莲娜小姐监护人的姨妈发现了这件事。 对方并没有劝慰或者阻止,而是帮助她一起收拾着对方的遗物。 她们在这间父亲曾长住过的老公寓的书架边,找到了这些东西—— 夹着那张《自画像》残片的,卡拉奶奶的日记本。 它和一堆欧共体的相关会议文件,写满政治主张的竞选记事册,一只里面装满了古斯塔夫·马勒的交响曲的老式随身听放在一起。 日记本看上去很旧,但不老。 无人问津的老书的样子通常应该反过来。 比如庄园藏书室里推积的那些神学辞典,可能过去一个世纪里被人翻阅的次数不超过十次。 伊莲娜小姐见过那些书是什么模样。 落满灰尘,充斥着腐朽老迈的气息。 但又书页笔挺。 一本十八世纪晚期的图书,保存得当,到如今抖落灰尘以后,甚至还能像是半新的一样。 再往前就不行了。 那时候欧洲大规模使用装订的纸张,是一种很薄的能透光的“直纹纸”。 直纹纸比较娇贵。 一两百年就脆了,也容易散。 就因为造纸工艺不行,所以那时候制作版画这些印刷标准很高的出版物的时候。 最紧俏的反而是从清朝通过贸易进口来的“雁皮纸”。 而那本日记本,却像是直到不久以前,还被人经常反复翻过的一样。 打开这支手提箱的一瞬间。 安娜忽然又觉得。 她似乎确实不太了解自己的父亲。 台灯的灯光黄艳艳的闪烁着,一个平时充满雄心壮志的男人坐在床边,身边堆满了工作文件。 他耳朵里带着耳机,播放着马勒热情而又激昂的乐曲,却又一夜夜一页页的翻着一个一百年前少女破碎的梦。 看着她的叛逆,看着她的执着,也看着她的死亡。 伊莲娜小姐很好奇,父亲看到这些东西时的感受,那到底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在出生那刻,父亲为她定下的人生规划里。 自己是要当外交官的人。 安娜无法想象,在人生的另一种打开方式里,此刻她正坐在奥地利驻欧某国的大使官办公室里,当文化参赞。或者在父亲的办公室里,当对方的竞选秘书的生活。 如果她拒绝了这样的人生安排。 可父亲是会暴跳如雷的嚷嚷着大发脾气,还是会失望的一言不发,亦或者,会突然释然的抱抱她,告诉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大概这会是安娜一生都无法知道的答案了。 只是。 每当伊莲娜小姐来到这里,翻看这本日记本,看着那张被烤的焦黑的布片上卷曲的一缕金红色长发的时候。 她心中都会涌起一种冲动。 她想要保护这些“天鹅”,保护曾经的卡拉奶奶,也想要保护正过着另一种人生的自己。 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她才会那么的喜欢侦探猫。 “我从不后悔,一点也不。” 伊莲娜小姐对自己说。 她放下手边的日记。 桌子上的平板电脑上,正在播放着百老汇剧院的直播镜头。 安娜刚刚看完了Schostic集团的百年颁奖之夜,她心中很替侦探猫姐姐感到高兴。 由衷的开心。 艺术的重量,无论在很多人眼中如何的轻如鸿毛,可它依然是真实存在的。 她拿出手机,给对方发了一条消息。 (本章完) 第五百九十章 合作规划 顾为经提起画笔,他检查着眼前的画作。 雷雨时分,夜色朦胧。 一抹亮色流淌在乌云之中,那是正在酝酿之中的雷电。 教堂的屋檐在作品三分之二处隔开了天与地,巧妙变成了水平方向的色调分割线,从冷到暖。 烛光划破了雨夜,在夜空之中拉出了璀璨的霞光。 流动的雷霆与烛光的火焰尽数融化在夜空之中,色块与笔触在画面的里彼此交融渗透。 蜡烛微染的酒红色和雷云深沉的蓝色,慢慢的过渡到一起。 在深深的夜幕远景之中,所有跳跃的色彩都没有隐退,而是是在冷色空隙中隐隐的暖色色调中,最终达成了一种和谐的宁静感。 “恭喜您,本次临摹相似度:57.6%,您已经获得系统中级宝箱一枚!” 顾为经对耳边系统的提示音充耳不闻。 “又冷到暖,再又暖到冷。” 他依旧沉浸在“创作”这幅画的余韵之中。 他让自己忘掉了技法,忘掉了规矩,感受着突破了学院派关于构图的一切法度,一切理论,一切框架。 甚至摒弃了透视、远近,空间这些油画的基本原理。 仅仅只保留了最为接近感官本源的视角,只剩下了简化到接近于世界本源的最凝练的线条和最还原的色彩空间。 这凝练与还原的线条和色彩之下,又有着最为激烈的情感正在不断的酝酿。 顾为经无法准确的说出,这种情感到底是什么。 不过在创作的过程中,他已经感受了那股情感的无形牵引。 仿佛你手提的一盏烛灯。 沿着前人的笔迹,前人的思路,穿过画作化为的桥梁,慢慢的走进百多年前的暴雨之夜中。 你在阴森幽寂的夜晚忽然在鼻端闻到了一股暖香气,你暂时还不知道香从何来。 却清楚它确凿无疑的存在。 顾为经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随手选择了开箱,不出所料,提示它又收获了一支缪斯女神的赐福小蜡烛。 不错。 知识卡片开出来的机率很低。 比起开出油画经验值来,其实顾为经更喜欢赐福小蜡烛。 随着油画技法突破了职业三阶以后。 等闲一两百点宝箱经验值的加上去,长长的Lv.6进度条几乎动都不带动的。 小蜡烛+1就是+1。 让他有一种老农民看着谷仓里的粮食逐渐堆积起来的富足感。 虽然一支蜡烛只能烧弹指即逝的两三分钟。 但积少成多啊! 目前光小蜡烛就已经积攒快十根了。 顾为经都觉得,要是就这么一支一支的开下去。 也许哪天攒的够多了,能勉强可以凑出画出一幅画的时间,也未尝可知呢。 他的目光扫过系统栏上相似程度“57.6%”的提示,眉头又慢慢的皱了起来。 对于面板上相似程度数值的差强人异。 顾为经并不感觉到奇怪。 毕竟他是把自己代入到了画面从无到有的创作之中,而非对着画板像画照片似的,一笔一丝的对照描摹。 各种线条光影,难免有画的不够好,画的不够准的地方。 还原程度有所倒退预料之中。 画完后还能有个中级宝箱拿,顾为经可以心满意足了。 他皱眉不是因为相似程度的原因。 而是画布上的作品给他的感觉有些怪。 这幅画他已经临摹到记不清准确多少张了。 画完之后,顾为经却立刻感觉到,眼前的这幅画放在其他的作品之中,无论比它相似度低的,还是比它相似度高的……似乎都显得非常与众不同。 “不,不是怪,也不能说是还原程度倒退了。” 顾为经把这幅刚刚完成的临摹画,还有一幅他上月末完成在旁边晾干的《雷雨天的老教堂》放到一起。 那时他刚刚完成了狮城双年展的参展画不久,每日无事,就是临摹这幅油画。 一两周下来,临摹了一大堆。 保留下来的,张张都在70%的相似程度上下。 顾为经认真端详着这两幅临摹画的差别,又在心中与《雷雨天的老教堂》的原迹仔细的对照。 终于。 顾为经发现了其中差别所在。 以前的那些画,笔画线条都很准,却是画人画皮的形似。 而这张画。 或许是顾为经此刻技法的极限,或许是那张《雷雨天的老教堂》原迹的极限。 追求形似永远只能不断的靠近这个极限,如西西弗斯推动的巨石的一般,只能不断的贴近于山巅,却不可能真正的抵达,达到圆融的统一。 包含着对世界的深刻思考的创作,就不一样了。 名工绎思挥彩笔,驱山走海置眼前。 这么一般刻画下去,也许有一天,真的能画出一幅真假莫辩的《雷雨天的老教堂》出来吧。 …… 顾为经放下画笔。 把新临摹好的作品和那张旧作一起,放到画室的角落避光处晾干。 他喝了口水,把窗帘拉到最大。 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院子里太阳下的情景。 酒井胜子已经来了,蔻蔻和胜子小姐正在院子里,指着画架正在说些什么。 阿旺乖巧的在蔻蔻的怀里团成一个球,尾巴垂在空中,大树的枝叶在她们头顶上空微微的摇曳。 顾为经本想着和胜子发条短信。 打开手机时,却先看见了屏幕上有好几条未读的信息。 最上面一条写着——“恭喜你,我们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顾为经一愣,旋即意识到,这是他的经纪人树懒先生发来的信息,应该说的是Schostic出版集团写作与艺术奖的事情。 他深深的呼吸了一次,再怎么平常心,心脏依旧抑制不住的在嘭嘭狂跳。 “我……获奖了对么。” 顾为经打字回复道。 除了树懒先生发来的消息,他的手机上还有五六条内容相似的消息。 有戴森的,有Schostic出版集团《小王子》对接的项目助理的……甚至连那位枣核空间的女画家安雅,都给他发来一条祝贺消息。 他切换软件,他准备在网上查询一下官方获奖名单,最终确认一下。 叮咚。 树懒先生那边,已经抢先一步,传来了他想要查的答案。 对方发来了新信息——那是一张出版集团官方推特的截图。 “Schostic出版集团一百周年回顾颁奖晚会圆满结束,《维加斯拳击手》作者罗尔德·亨利众望所归,斩获本年度杰出贡献大师奖。西勒顿·明戈特、梅·J·弗兰,阿切尔·杰克逊以及匿名插画家侦探猫,四人收获本年度的优秀贡献大师奖……” 尘埃落定。 顾为经知道,他收获了人生中第一个重量级的艺术类大奖。 从今天开始。 不管布朗爵士或者范多恩这些人乐意不乐意,他都能算是艺术领域里的一号人物了。 “您没有正在收看颁奖典礼的直播么?”树懒先生好奇的问道。 “我在画画。” 远方,伊莲娜小姐拿着手机。 她抿起唇,露出了一个转瞬即散的轻笑。 真好的答案。 “我觉得看了也无关于最终的结果,怕自己看得太紧,没得到又太失望,所以没看。”顾为经解释了一句。 “今天的好事不止一桩。所以,想来您同样不清楚,在颁奖晚会结束的时候,简·阿诺先生当众邀请您,加入他的绘画工作室了。” 安娜接着编辑短信。 顾为经又是一愣。 还有这事? “这算是好消息么?” 顾为经问道。 他在插画行业里算是一个纯小白。 倒退个半年,年初的时候,顾为经还在那里苦兮兮的当网络苦力,画十美元一张的网络插画呢。 对于插画行业的高端内幕,他了解的不算清楚。 “好消息大概率是好消息。插画行业的职业发展道路和严肃画家的发展道路不太一样,更加侧重的是传媒领域的商业属性。” “最好的职业发展路线是做个人品牌IP,即使到了班克斯的地步,成为了流行文化符号的一部分,他在做的事情不是为了搞怪而搞怪,也不是疯狂,同样是在孜孜不倦的塑造着个人社会形象。” 安娜解释道。 “把范围严格框定在插画领域的话,那么简阿诺很可能是过去三十年里,最成功的一位。他就是插画界的披头士或者皇后乐队。只是简阿诺只局限在插画领域,从来没尝试过跨界,没有想过把自己的影响力更多的投射在社会更多领域之上罢了。” “如果你是一位街头出身的歌手,有人邀请你加入披头士乐队,或者去Queen当主唱,你说这算不算是个好消息呢?” “懂了。” 安娜坐在椅子边。 她思考回忆着简阿诺在主席台上向侦探猫提出邀请的时候的神态和语气。 “比起开心……” “……我更好奇,也更加值得关注的事情在于,简阿诺先生想要怎么合作,怎么邀请您加入他的工作室。报酬又是什么。” 顾为经疑惑的回复:“什么意思?树懒先生,您说的报酬指的是分成么。” “是,也不是。” 安娜斟酌着词句:“单纯的金钱分成,其实也没有那么的重要,从很多角度来说,我一直都期望着,您能够往更加严肃的艺术创作方向去发展。《小王子》这样的有爆款潜力,且出版社愿意给利润分成模式合同的情况,可遇而不可求。” “出版界的正常绘画合同,其实就是像《炽热的世界》一样,几千到一两万美元到顶的样子。” “一本书开五万美元以上的报价,一年到头,世界范围内也不会有多少。对于画家来说,一幅画能给他带来怎么样的名望,要比一幅画的合同规定了多少钱,更加重要。就我了解的英国插画家ThoasTaylor当年在Schostic出版集团接取为《哈利·波特》画插画的任务时候,扣税以后的合同总报酬是3.26英镑。” “而仅仅在四年以后,随着哈利·波特的大火,他手中的那张《哈利·波特》的封面原画水彩稿,在伦敦的苏富比,卖了大约两百万英镑。那是2000年的两百万英镑,还仅仅只是一张封面画而已。” “出版社为他提供的报价只占插画师实际获得的收入的0.02%。” 伊莲娜小姐打字道。 “侦探猫女士,您明白我的意思么?” “合同金额不重要。”顾为经回答。 “没错,在插画界,越往上走,能有什么样的机会接到什么的画稿,要比画稿本身合同的报价多分一千还是少分一千美元重要。这张画稿能为您的个人IP带来什么,也要比合同的金额重要。” 安娜点头。 “在纯粹的插画领域,简·阿诺的插画工作室,就是目前最大的画室IP了。” “他要艺术气质有艺术气质,要商业号召力,有商业号召力。要奖项,几乎把插画界的大奖拿了一个遍。在简阿诺还没有半退休的那几年,业内最知名手里握着大合同的甲方,都是优先想要请简阿诺来操刀的,这种资源池几乎是天底下打着灯笼都难找到。” “他几乎可以挑选世界范围内的任意的插画合同,只有他对合同挑剔的份儿,没有合同对他挑剔的份儿。” 哦。 顾为经大概理解了这是什么样的概念。 处在个人生望最时期的简阿诺。 有的类似当年拍完《ET外星人》和《辛德勒名单》的斯皮尔伯格,要票房有票房,要奥斯卡奖有奥斯卡奖。 制片人、出品方、影视公司全都得围着他哄着他。 人家爱拍什么,就拍什么,爱花多少钱,就花多少钱。 “所以分成不重要?” “更加准确的说法——所以,要合作,我们关注的重点不应该是能够从合同中分成分多少钱,而是我们能够从插画工作室的资源中,分成得到多少。” 在插画大师在颁奖典礼上对着镜头发出邀请的那一刻,伊莲娜小姐就进入了工作状态。 她已经在心里快速的考虑过一遍方方面面可能存在的问题。 有了腹稿,解释起来就很快。 “通常插画工作室的合作方式有三种。” “第一种是纯助手形式的。” “当家画家相当于这个工作室里的恒星,其他所有人都是助手,是他雇用来的劳动力。” “助手们只能得到画家本人来不及处理的零碎任务,或者给画家去做上色,代笔画画,做美术设计。画出来的作品能不能得到署名权,也要看老板的心情。” 伊莲娜小姐说道:“工作室的主人相当于是这间工厂的老板,他接来合同,其他人都是流水线上的装配工人。” “这是行业内被用的颇多的一种模式,也是我认为您最不应该接受的一种合作模式。我们可以为了更大的舞台去放弃金钱上的利益,却不能反过来。” “资源再好,合同再大,这种合作模式下,您也只是一个被剥削才华的对象。无论如何,独立的创作自由和对笔下绘画作品的完整所有权,这两条都是我们的底线。” “如果这都没有保证,那还是继续慢慢的去找哪怕不那么好的合同好了。” “当然,我觉得您也不需要太担心,虽然我们还需要和简·阿诺进一步的对接。但对方会提出这种合作模式的机率不太大。” 要是简·阿诺打着这种剥削工厂合作方式的主意。 他实在没必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的颁奖典礼上,提出合作邀请。 这只会让双方最后都下不来台。 另外,很重要的一点。 大家都不是傻子。 侦探猫画的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好,画刀画这种油画的创作方式,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有特色。 拥有《小王子》这个插画IP,在欧洲美术年会上的掀起过舆论风波,再加上现在又获得了“写作与艺术大师奖”。 如今侦探猫姐姐也不再是曾经那个在网上卖十美元插画的无名小卒了。 她的个人IP已经立起来了。 肯定不如简·阿诺,却也拥有自己的受众,自己的拥趸,自己的忠实粉丝群体。 两个人职业生涯所涉足的绘画方向完全不是一类。 不是改个名字就能抢走的。 要是简阿诺敢拿着一张晶莹剔透的画刀画画稿,跑到大庭广众之下,宣称这是他的个人作品,那么完全不需要安娜跑过去扇他巴掌。 这家伙自己就会成为天底下最大的笑柄。 但这种事情不能干的此般赤裸裸不要脸,却可以搞一定形式上变体。 比如简阿诺接了大合同,以大老板的身份给你规划一下艺术方向,或许再提供给伱几个初始的设计稿,没准再来几张草稿和画面小样。 然后让你照着画。 创作的过程含含糊糊的不清楚。 最后署名他排第一个,你排第二个。 绘画的版权也全都归他。 伊莲娜小姐所无法接受的就是这样的合作模式。 “第二种则是雇员形式的,相当于简阿诺雇用你成为他的画室的一员,类似于佛莱蒂死后,皇后乐队会喜欢请一些知名的偶像歌手当乐队的主场。你保持如今的独立工作模式不变,但从为Schostic出版集团工作,变成了为简·阿诺工作,并依然能够保证足够的曝光量。” “第三种则是资深合伙人的模式,也是合作最为深度的模式。比如很多汽车或者金融品牌,梅赛德斯·奔驰,阿斯顿·马丁(它们皆为两名创始人姓名的组合),着名的克鲁格兄弟银行在把美国银行家福斯先生扫地出门以前,也叫克鲁格·福斯私人银行。再往前叫克鲁格·福斯·汉默联合银行。” “名字越少,金融家就越赚。” 安娜又在那里习惯性的随口毒舌了一下她的德国表亲。 “光听名字,你大概就能理解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合作模式。” “第二种和第三种合作模式,在条件合适的情况下,我认为我们都能够接受。只是很好的消息,和特别好的消息的区别而已。” “纵然只局限在雇主和雇员的合作模式。从Schostic集团那里接取插画任务,和从简·阿诺那里接取插画合同,没有本质上的不同。后者还能提供一个纯粹的图书出版公司所无法提供的发展空间。” 哇。 树懒先生真厉害。 顾为经看着屏幕上井井有条的分析,心中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有一个对行业内幕了解的如观掌纹的领路人,实在是太重要了。 搞美术的想要走到艺术殿堂的高处,性格中难免会有一两分的痴气。 创作可以闷头扑在画板上,对外界的事物不闻不问。 生活不行。 生活需要行业经验。 像顾为经这样的行业小白,要是没有幸运的遇上了树懒先生,也许在那里被谁给卖了,还在那里替对方数钱呢。 “所以,等简·阿诺老先生找上我的时候,我需要注意这些问题是么?”顾为经问道。 “我只是大体上提醒一下,但是大概率简阿诺老先生在短时间内,是不会直接找上你的。” “为什么?” “因为有我呀。” 安娜提醒道:“关于侦探猫的经纪合同,你交给了我处理。简阿诺那边,大概也是这样的,合同会有一个不短的磨合过程,行业内这方面的惯例都是由经纪团队互相磋商,拿出一个完整的方案后,再由艺术家点头拍板,其间,两位艺术家本人是不会碰面的。” “合作需要和气,谈判要有火气。所以艺术家们都是好朋友,为你负责的经纪人则要做恶人。” 这是行业习惯。 无论谈判怎么掀桌子,怎么骂娘,都是经纪团队的事情。 画家本人负责最终的一锤定音。 否则两位画家,谈着谈着,一边心里发火觉得“老梆子,你是买奴隶呢,就开这价格,瞧不起谁啊这事。” 另一边心里运着气,“傻叉,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还真以为自己算个玩意儿了?” 再加上艺术家们的性格很多比较怪。 谈着谈着。 这两人在地上扭打到一起去了,你这儿也就别谈以后的合作了。 (本章完) 第五百九十一章 特别渠道 经纪人是个苦差事。 行业内常会有这样的新闻。 威尼斯双年展,或者戛纳国际影展的主办方想要邀请某某大牌艺术家参展或担任评委。 对方的经纪人回复了一系列极为苛刻到根本无法接受的要求,包括主办方提供期间来往的私人飞机。 话又说回来,其实对艺术节来说,就几乎没有真正意义上无法接受的条件。 条件到底苛刻与否,还是要看人下菜蹀的。 艺术节的规矩往往变来变去。 在真正的超一线大咖赫斯特、卡梅隆这种量级的艺术家面前,参展报名期限,截止日期,展台位置,评奖形式……这么说吧,只要你别开口就要必须拿个金狮奖这种底线问题,其他的大家全都能商量着按你的意思来。 有些时候,下周开幕,展台都布置好了,连名单都向媒体公布了,结果有大艺术家临时想要参展,打个电话,组委会就立刻就笑呵呵的给你开绿灯。 要包私人飞机只能算小事,不算过分,通常基本上也就直接给了。 无法接受还是说明你不够重要,职业地位不够高。 比如那位艺术家虽然很有名,很重要。 可还没有名到组委会要是为了一两个星期的行程,承担至少大几十万美元的成本开销,不会感到肉痛的地步。 后来,由组委会的策展人亲自飞去面见正在马其他的海滨休假的艺术家,想要再努力一下。 见面之后,居然发现艺术家本人非常好说话,温文尔雅,极其谦和。 什么条件都没开,就过来了。 策展人大感喜悦,原来那些都是经纪人私下提的条件。 消息传出。 坊间大家盛赞艺术家的品格高洁,然后把经纪人耍大牌,狐假虎威的行为,喷了个狗血淋头。 事实上。 艺术家是不是真的平易客气,质朴谦和,对一开始开出的条件一无所知。 不好说。 开始时,偷偷耍大牌的行为又是不是经纪人私自作主。 也不好说。 聚光灯下是一个巨大的名利场,很多人都是明里暗里两张脸。 也许都是假的。 也许都是真的。 就算是都是真的。 人家经纪人就是干这个工作的。 从他的角度来说,艺术家本人可能只需要来艺术节上参个展,开开PARTY,走走红毯,在镜头面前露出笑容,大家一起做做好朋友就够了。 经纪人需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 他面对的是聚光灯照耀不到的闪烁的间隙里,更加阴暗,更加现实残酷、勾心斗角的那面。 经纪人要考虑组办方是不是足够重视自己的雇主,有没有争取到所能得到的最好条件。参加本次艺术节的都有那些名人,哪些是咖位比自己雇主大的,有没有可能雇主得到和对方一样的待遇。哪些是咖位比自己雇主低的,对方绝对不能骑到自家老板头上,哪些又是雇主不待见的,双方会不会撕B。 上次参加类似的活动是什么样的条件,要是威尼斯给了私人飞机,到了更加有钱的戛纳组委会,却不管人家要飞机了。 传出去会不会恶了威尼斯的主席,觉得你这里捧高踩低,更加重视戛纳。 明星的话,还要考虑走红毯的次序。 ……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是要当经纪人的去争,去抢,去谈,去游说的。 出了事,还要把他们丢出去顶缸。 否则他们凭什么从艺术家的收入里拿到高额的抽成? 永远只可能是经纪人、助理唱白脸,艺术家跑去当好人,唱红脸。 不可能反过来。 经纪人大手一挥,“走着,咱就坐着驴车去威尼斯”,然后艺术家反过来死皮赖脸的拍着桌子要私人飞机。 那就全乱套了。 经纪人的工作便是要竭尽可能的,为雇主争取到最优渥的条件。 马仕画廊的汉克斯跑过来签合同的时候,准备乐颠颠的当回黑店,用一份低价的长期合同把顾为经拐走。 这并不是顾为经画的不好,也不是汉克斯生性奸诈,品德败坏。 人家的职业就是为了老板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如果顾为经将来足够优秀,那没准马仕三世愿意扮演一位慧眼视人的伯乐,在其他画廊支付违约金把他挖走以前,主动提出为他再签一份新的高价合同,创造一段行业童话。 这是可以的。 但这个人情也只有马仕三世能卖,而不是汉克斯这个打工人。 说句不好听的。 因此—— “简阿诺先生愿意在舞台上当众向您发出邀请,这是人家所做出的姿态。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就要尽可能的更多的展示出自己的重要性,展现出自己的价值,才有底气能被老先生当做是平等的合作者。” 哦哦哦。 顾为经对着屏幕点头。 “那我们要接更多的合同,对么?” 他回复道。 顾为经倒不怕有新的出版合同。 最近他一直都挺闲的,插画画起来通常很快。 “不,插画行业,再大的合同,简·阿诺都已经接过了,我们要做些不一样的,我觉得应该发挥您的长处,我们要继续在更高的舞台上,获得曝光与关注。” “具体来说,您的长处在于绘画技法,我们就应该在展示绘画技法的舞台赢得荣誉与尊重,我们要获奖。至少要在谈判期间,展示出与众不同的姿态来。”安娜回复道。 “写作与艺术奖?不是已经得到了么。” 顾为经有点不明所以。 “侦探猫女士,您还没理解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与众不同。插画领域,人脉,声望,资源……简·阿诺先生都已经到顶了。” “他是行业内的巨人,这些东西的积攒需要的不只是技法,还要时间的酝酿,还要最好的资源。” “诚实的说,短时间内,您是不可能在插画领域能和简·阿诺这样的作品售出上亿册的前辈,站在同一水平线上的。能拿的奖人家也早都拿遍了。我们很难在简·阿诺最有影响力的领域去打败对方,所以——想要平等,我们应该做些不一样的,做出一些简·阿诺老先生也没有做到的东西。” 伊莲娜小姐扭头看向窗外。 小雨依旧在淅淅沥沥的在下。 在卡拉生活的19世纪。 法国的巴黎的秋季官方沙龙,几乎就是欧洲画家们想要展示自己,从而一夜成名的唯一舞台。 大家不仅需要参展。 还要学会交际,学会讨好人,奉承人。 只有在各种聚会里表现的让人喜欢,大出风头,这样才能获得学会和贵族们的喜爱。 任何被官方沙龙讨厌的画家,以及卡拉·伊莲娜这样身份的不方便亲身出现在沙龙里的人,在很长很长的时间内,就几乎注定成为了画坛的失意者。 就是由于这个原因。 马奈他们那个印象派小团体,参加的沙龙的名称才叫做“被拒绝的沙龙”或者也被译为“失意者沙龙”。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两百年后。 世界上出现了很多很多让艺术家们展现自己的机会。 评委们也能接受艺术家本人不出现在展览的会场,也能接受他们千奇百怪的个性。 能够和大家一起开PARTY,一起嗨皮,八面玲珑的艺术家或许更容易受到认可,但早就不是画家成名所必备的特质。 侦探猫这样的匿名插画家,在如今文艺界中,只能算是个性羞涩,或者故作神秘。 连在社恐人的群体都算不上特别有特色的那类的。 超级社恐得是美国文艺电影届的顶流,威尼斯戛纳双杀的伍迪·艾伦这种。 都已经社恐到人格障碍的程度,才能算得上是个人特色。 对方无法和人正常的社交,也无法出席颁奖典礼。 在他还没有被“Metoo”掉,风头最劲的那几年。 有大艺术节都快要跪在地上求他了,求求您了,艾伦先生,大师,您就来领个奖吧!我们花费重金为您重新修建舞台,设置特殊通道和灯光,采用隐藏摄影机,5分钟,您从通道出来,领个奖,然后从另一端离开。 在整个参展期间,我们组委会拍着胸脯承诺,您都不会见到任何一个人。 就这样。 伍迪·艾伦思前想后,还是社恐发作,拒绝掉了。 每到了艺术节的时候,都有人在传,谁谁谁在戛纳的哪间电梯,或者柏林那个脱口秀开放麦酒吧的角落见到了他。 却又始终无法证实。 与这些朵朵奇葩的艺术家们相比较。 一个参展的匿名插画家,真的算不上是会多么的受人非议的类型。 “一直以来,我都很希望您能够往严肃的艺术领域发展。以您的技法的表现力来说,我相信这才是更广阔,更能证明自己的天地。如今,已经很少能遇见有纯粹的用绘画技法来征服观众的古典大师油画家,可以赢得那些最重要的美术奖项了。甚至在画展上,纯古典艺术方向,并不太受重视。” “而这次写作与艺术大师奖,却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阶梯。” “怎么说?”顾为经询问道。 “记得我给您提过的新加坡双年展么?唐克斯馆长的助理前两天找到过我,询问您是否依然有参展意愿。刚听说时,我觉得拖到六月才说,八月就开幕,准备参展的时间太短了,可能不太合适。但大概是这次您成功获得了写作与艺术将,彻底坚定了对方的决心——” 在伊莲娜小姐在演讲台上宣布建立侦探猫美术馆的那刻。 唐克斯馆长就狠狠的动心了。 这可是他经手当策展人主席的第一个国际级双年展。 他很需要足够的关注度和话题度。 “侦探猫”似乎就是一个蛮不错的引流方式。 然而,他心中还是多少有点顾忌布朗爵士那边的想法,一直都有些犹豫和纠结。 此次写作与艺术奖被颁发给了侦探猫,倒让他彻底的下定了决心。 写作与艺术奖算不上是严肃艺术类的大奖,但它能算是某种艺术届的风向。 管他呢。 《油画》杂志社是个巨无霸不假,可高层自己都在那里斗的你死我活,没掐明白呢。 美国佬看上去太不在乎布朗爵士的想法。 自己在亚洲办展,也没必要那么在乎布朗爵士开心与否。 “唐克斯的秘书联系我说,无论作品怎么样,画的好画不好,对方都愿意提供一个双年展的特别展台,给您一个特别渠道的参展名额,想要问问我们是否愿意参展。” 安娜忍不住微笑:“告诉您了,今天的好事不只一件。” 伊莲娜小姐这么晚没睡。 心情却很好。 就是因为侦探猫大姐姐表现的真争气。 才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不仅收获了插画界的大奖,连以前对他们爱搭不理的国际双年展,此刻都反过来巴巴的来主动抛来了橄榄枝。 【特别渠道】——看到这个邀请,顾为经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他今天早晨起来的时候,还在想着新加坡美术展海选入围的事情。 才到了午后,就有人捧着双年展的入场券的送上门来了。 风水轮流转。 忽然之间,他就在一些人心中变的“奇货可居”了起来。 并非是由于顾为经画的比以前更好了,作品的立意更深刻了。 侦探猫还是那个侦探猫。 只是由于他的职业地位上升了,名气也更大了,他的出现能够吸引到行业内好奇的目光,变得更有讨论度。 与是事情就有了奇怪的转折。 社会是很现实的。 “这是机遇也是挑战,通常来说,准备画展至少需要半年以上的筹备时间,一个多月太短了。”安娜说道:“但我觉得我们可以试一试,若是实在来不及,再去想别的办法。没有什么比在国际双年展上得到大奖,更加能证明一个画家的能力了。您说呢?考虑一下。唐克斯那边说,绘画的种类,题材,篇幅都不做限制。哪怕退一万步说,实在实准备不出来,您挑手中几张现成的插画原稿,当作在滨海艺术中心里,办一场粉丝向的插画展,也挺好的。” “多多曝光,总没有坏处。” (本章完) 第五百九十二章 自食其果 “明白了……我会尽力的。” 顾为经点点头。 不管唐克斯馆长到底是不是想靠侦探猫的讨论度来吸引流量,这是人家的事情。 顶级的艺术双年展愿意向他提供一个特邀画家的参展名额。 就是在给他面子。 通过特别渠道参展的画家,组委会往往把他们的作品安排在最核心最中央的展台。 评委们也会投入更大的精力。 别的不敢保证。 你是策展人主动邀请来参展的。 评委至少会给你基础的礼貌——也就是会在展台前面,从头到脚把每一张特邀画家的作品从头到尾的揣摩一遍,然后再耐心的遣词造句,认认真真写出一个点评意见出来。 最后再把这些建议拿到内部闭门讨论会上汇总。 千万不能小看这样的差别。 艺术家最怕的不是画的糟,而是不被人看见。 人家愿意仔细打量你,就是机遇,就是能获奖和不能获奖的差别。 哪怕没有任何主观情感因素加成。 能通过特邀渠道参展,也要远比那些运气不好,展台偏僻,直接就被评委们在讨论时,选择性忽视掉的倒霉普通画家要占有先天优势。 比如那张《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 能不能获奖的概率,也许在五五之间。 可要是它是通过特邀渠道由策展人唐克斯本人邀请来参展的作品。 顾为经就敢说有七成把握,至少能获个小奖回来。 “嗯,就这样,您这边先准备着,看看有没有什么灵感。不过也不要太着急,我这边也帮您想想创作方向,我们这一周,就尽量先拿出一个合适的创作思路方向出来。” “触动人心的从不是时间的无聊堆砌,而是恰到好处的妙笔生花。” 安娜鼓励道:“加油,我们能做到的。” 伊莲娜小姐从不担心因为时间太短,而无法找到合适的绘画主题。 论美术资源。 《油画》杂志社敢说第二,没有人敢说第一。 高古轩这种超级画廊都不行。 她手中握着决定行业风向的权力,她才是裁判。 《油画》杂志社的视觉艺术版块的栏目经理,在美术领域身份和地位丝毫不逊色于大英博物馆的馆长、威尼斯双年展的主席。 顺便一提。 前任的那些栏目经理之中,确实有不止一位当过威尼斯双年展的主席,或者是任职过大美术馆的馆长,还包括过一位西班牙内阁的文化大臣。 连布朗爵士当年都受到过阿姆斯特丹方面的邀请。 要是不是因为他整合美术市场的野心,不是因为姨妈的病故。 没有当上《油画》的理事长的他。 搞不好如今就在当荷兰国立美术馆的馆长呢。 身份是个相对的概念。 对树懒先生这个播客主理人、侦探猫经纪人这两个身份来说。 唐克斯馆长是大人物。 发邀请函的时候,他可能在心中觉得,这是在给她们面子。 但若是亮在台面的是安娜·伊莲娜。 那么就要反过来换成唐克斯来跪舔她的脚趾了。 就算没有家族的加成,就算她没有当成杂志社的栏目经理,就算还只是一个普通的栏目编辑,想推荐一个画家通过特邀渠道,参加狮城双年展这样的艺术展,真的就是打个电话,发个邮件的事情。 安娜虽然不方便这么做。 但她至少能让手下编辑做一期展会前瞻,把新加坡双年展的评委们的艺术方向和审美喜好都总结出来。 她来为侦探猫确定一个不会错的选题方向。 就像那套《炽热的世界》插画。 狮城双年展这样的国际双年展,杂志社本来就是需要立项跟踪报道的,她这连假公济私都算不上。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一个多月的时间,确实是太紧了。 所以。 创作方向不能设计的太复杂,太宏大,提出来让侦探猫女士迟迟找不到感觉的绘画概念。 值得庆幸的是,找准目标,快速交稿,在有限的时间内把作品做到最好。 它本来就是插画行业出身的画家的先天优势。 大家讲究的就是一个高效创作。 插画家要是跟严肃画家一样,一张重要的作品哼哼叽叽画上几个月,跟乌龟一样。 早就全饿死了。 …… 顾为经和经纪人聊着特邀参展的事情。 他站在窗边,打着字,眼神不经意间,落在脚下的院子里。 太阳慢慢的升上头顶又落下,此刻老槐树的影子和他刚来到孤儿院时,差不多是一边的长短。 还是黄澄澄的太阳,蓝淡淡的天色。 却已然是下午的时分了。 这么半天的功夫。 酒井胜子似乎已经看完了蔻蔻的作品,提过了修改建议,在一边的长椅上慢慢的挠着猫。 阿旺终于苦尽甘来,趴在她的腿上,仿佛已经睡着了。 蔻蔻依然站在树荫下画板边。 修改着她的作品集。 顾为经忽然发现,自己在画室里的时候。 无论他在干什么,画画读书的空隙,还是喝茶,只要闲瑕时分,站在窗户往院子里看,总能看见蔻蔻就在那里,站在树荫下,画板边。 她似乎已经成为了老教堂风景的一部分。 比如现在。 日光把老教堂斑驳的石板地面照的仿佛波光粼粼的水面。 蔻蔻就是那朵缀在水面阴凉处,漂泊着,却始终缀在根系上不远离的玉莲花。 不光是今天,自从她来到孤儿院后。 天天都是如此。 蔻蔻的家离这里只有几步路的距离。 她每天都来到很早,走的很晚。 老槐树下的那刻画板,就变成了她的根。 顾为经和蔻蔻当了好几年的同班同学,他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蔻蔻。 不光是想要上好大学,就能解释的清楚的。 世界上想要上好大学的人多了去了,可愿意付出此般努力的没有几个。 另外。 国外大学的宽进严出。 无需讳言。 相对来说,艺术系又会比商科、工科之类的好申请的多。 真正特别知名的好学校,依然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 不过世界排名一百往后的大学,有着国际高中做背书。 他们这些人申请起来,也不是很困难的,几万美元的学费交上去,找个保底大学上应该不难。 但肯定远远不如酒井小姐前几天给了她那一张他父亲的推荐信有用。 在外国大学是真正的人情社会。 在招生办公室眼里,酒井大叔的那张章鱼大丸子式的的滚圆的脸,他的面子已经胜过世界上绝大多数学生们苦兮兮挑灯画出的作品集了。 就像有了名以后,双年展就立刻给侦探猫发来的邀请函,直接胜过了他这么多个月来,几十张画的努力练习。 很讽刺,也很现实。 “她是喜欢上画画了么?” 顾为经眼神落在蔻蔻身上,问着自己。 画画是那种只要心无旁骛的沉浸下去,就能感受到乐趣的工作。 一个宁静的专心的人,很容易让自己爱上画画。 可顾为经觉得,又不是这样简单的原因,就能解释的清楚的。 蔻蔻的身上爆发出了强大的韧性,那个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女孩子忽然不见了。 当她真正下定决心的那一刻。 她变得执着、认真而又专注。 “树懒先生,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一下?” “画展具体的事宜我还要再对接一下,这个我们约个时间开语音说吧。” “不,我想问您,两个有好感的人,一个和另外一个,他们能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么?在不必背负着愧疚的礼貌界限之内。” 顾为经有些惆怅的打着字,“你说一刹那的心有灵犀,一次拥抱之后。好感会不会只变成友情,亦或必须是爱。” “爱有那么多种。看情况了,为什么忽然这么说?”树懒先生问道。 几秒钟以后。 “是您侄子的事情么?” 屏幕上刷新出了新的一行消息。 在感情问题上,树懒先生似乎有一种惊人的敏锐。 “是的,是我侄子的事情。” 顾为经决定,又轮到把他那个「远方侄子」出场,被他扯出来当靶子的时候了:“记得我和您提过的事情么?” “记得,那个有礼物选择困难症的年轻人,你似乎很关心你的侄子?” 屏幕上树懒先生回复。 “没办法,他父母不在身边,从小是跟着我长大的,遇上什么问题,经常缠着我让我给他提建议,可烦人了。” 顾为经随口说道,“他告诉我,他猜到了那个朋友期待的是什么。对方最近一直很伤心,所以他最后还是送给了女孩子让她能够觉得心生温暖,真正开心的东西。在他和我的形容里,您说的简直太对了。” “那一瞬间的感受大概就是你所提到的心有灵犀了,他和对方坐在车里隔着距离,却感觉对方的心跳在自己的胸腔中……” 德国的深深的夜色里。 安娜本来已经有点倦了。 看到屏幕上的消息,忽然之间,她睫毛眨了眨,整个人有精神了起来。 从小到大。 她都是孤独的。 她又一颗情感丰沛的心,却绝少有机会像普通人一样,和闺蜜来聊八卦,谈爱情。 侦探猫的那位侄子,巧妙的填补了伊莲娜小姐的人生空缺。 而给侦探猫姐姐讲什么是爱,如何学会去爱,也是为对方填补人生经历的重要部分。 “贪心。” 安娜对着屏幕冷笑,“他选择了危险的道路,那么愧疚也是选择的代价的一部分。天底下哪里又那么好的事情,既想玩火,又想安全,还毫无愧疚。凭什么?被火烧到手指头,也是需要经历的过程。” “放纵自己不理智的行为,就不要想着能收获理智的结果。” “选择理智的机会只有一次。当爱意发生了,它就存在了。人无法用理智驱逐走爱情,就像人无法用理智驱逐走遗憾一样。” “自作自受。” 伊莲娜小姐点评道:“别理他,让他自己纠结着痛苦去吧。无论结果是什么,这是他应得的,没必要同情他。” 顾为经看着屏幕,心中一阵无言。 这是拿着一刀接着一刀,往他胸口上捅啊。 树懒先生在他面前,一直都是一个温文而雅的好绅士的形象。 他从来没有意识到。 原来自己的经纪人怼起人来,竟然能怼的这么毒舌犀利。 “是的是的,他罪有应得,他惹火烧身。” 顾为经回复到:“我只是担心人家女孩子受伤,那是一个非常骄傲、勇敢而且坚强的小姑娘,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在我心中,比我那侄子可爱多了。” “那我就不知道答案了。” 安娜打字。 “我说过了,要不然选择面对危险,要不然选择保持距离。没有中间选项。” “能不能萌发爱情,这是理性讨论能讨论出结果的,就像一颗种子,只有在合适的光线和土壤之下才能发芽。而爱意一但诞生后,那么,就是上帝的领域了。我不能替上帝去解答这棵种子将来到底会长成什么模样。”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长出什么样的结果,他都必须要自己大口吞咽下去。无论是酸涩的柠檬,还是……” 伊莲娜小姐遣词造句之间,补充道回复道:“火焰一般的辣椒,或者——” “哦,那个我觉得侄子处理的还蛮好的。” 顾为经急忙打字,终止了树懒先生企图撬开他的嘴巴,往里面继续强灌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赶紧在对方面前替自己辩解当时选择的正当性。 “似乎和您所说的也不完全一样。” “比起以前,我能看出来,她和我侄子反而都在控制着距离,有意保持着礼貌的界限。甚至,她和我侄子的女朋友也关系很好的样子。这不是很好的结果么?” “呵呵。” 安娜又是一阵轻蔑的冷笑。 她甚至把这声冷笑直接在屏幕上打出来了。 朋友? 妻子和情人之间你好我好大家好,大家一起成为好朋友,这是古往今来无数白痴的花花公子和渣男艺术家们梦呓般的幻想。 而结局,伊莲娜小姐再熟悉不过了。 “那我可以说——伱侄子完蛋啦。”安娜小姐点点头,用预言家般的笃定回复。 (本章完) 第五百九十三章 灵魂火焰 “你说好感一定会发展到爱么?不能是友情。”安娜回复道:“不,这是一个包含嵌套的关系。” 安娜敲着小桌板。 示意侦探猫同学到了该认真记课堂笔记的时刻了。 “当我们在观察一个人的感情的时候,无论是你的侄子,那个小姑娘,还是你的采风对象,甚至是书籍中的人物,观察他们的爱都是重点中的重点。” “爱是一个人最深沉的情感在身体上的表达,是灵魂的火焰在眼神,在言语,在不经意间的行走坐卧,在他们自我中的反射与投影。” 伊莲娜小姐解释道:“爱是最深层次的思想表达,书中最深刻的人物,即使他是一个冷硬的人物,他也一定是有爱的。读不懂他们的爱,你就不能够读懂他们。” “但什么又是爱呢?斯巴达克斯对自由的渴望是一种爱,亚理士多德我爱我师,但我更爱真理是一种爱。” “在普法之间色当战役之中,法军骑兵军官德·加利费面对普鲁士所展现出先进后装步枪和数百门先进野战炮的威风,他知道他们已经输掉了战役,但当命令下达时,他依然带人冲了上去,做为先锋整整发动了四次突围冲锋。” “当指挥官问他,加利费,你的部队还能战斗了么,他充满浪漫气质的回答,‘当然了,先生,只要我们骑兵还剩下一个人,我们就能为国家发动冲锋。’这是一种爱。对面的普鲁士军队靠着射程是法军几倍的速射步枪,工业化一般的杀戮,杀到都不忍心杀了。” “威廉国王望着望远镜里远方田野上成排倒下的法国骑兵,动容的赞叹到‘天啊,他们都是真正的勇士。’而旁边普鲁士的元帅则非常的愤怒——‘我从未见过如此鲁莽如此愚蠢的决定,他们都已经要投降了,还让手下这么冲,这就跟上一次冲锋一样——法国人这纯粹是在蓄意谋杀’。如果你愿意的话,广义上讲,也能把这称作为一种爱。” 她举着例子。 “前者是对国家之爱,后者是对勇士的尊敬,和对生命之爱。爱是人类最深的情感和执着,它能让人无视痛苦,无视困难,无视立场,甚至无视绝境。只要它是一种强烈的冲动的感性情感,发展到极处,它便都能归类到爱之中。” “父母对子女,子女对父母,人们对他所挚爱的事业,这一切的一切都能归类到爱之中,友情当然也可以。” “世界上的爱有很多种,爱情是特殊的,男女之爱天然就带有着占有欲。爱带着欲望的成分,所以它是自私的。友情有些时候也会让人嫉妒,但因为不涉及到生物传承的本能,所以不会像爱情那样表现的明显。” 安娜轻轻的哼了一声:“世界上不存在,我爱一个人,爱他一、三、五。二、四、六把像借洋娃娃一样借给别人去玩,周日我们两个人一起玩。这太儿戏了,小时候,你会把洋娃娃借给别人,是因为你有很多的洋娃娃,是伱不够重视它。如果你重视你手中的洋娃娃,重视到了虔诚的地步。比如这是母亲去世前为你亲手缝的遗物什么的……那么人们通常也不会把她借给别人玩?对吧。” 树懒头军师安娜总结道:“所以你看,一种爱和另一种爱,爱情和爱你的洋娃娃,到了最深处,界限就变得模糊了,表现就变得趋同——我不愿意称之为恋物癖,我更愿意说,一个人灵魂的容量就那么大,当它被一种强烈的情感完全填满之后,就会表现出近似的光泽。” “就像一个光线色轮,在爱的初步,色轮的最外围,会表现出明显不同的特质,多彩缤纷。而不断的混合光线,不断的丰沛他们之间情感,那么无论初始颜色是什么,到色轮的最中心,赤橙黄绿青蓝紫,最终将都变成炽烈的,澄彻的纯净阳光。” “爱上一个人会改变一个人。她改变你,你也在无形中被她改变。仿佛一颗行星从遥远的太空划过,撞入了另外一颗行星的引力捕获范围。这种改变,这种捕获,并非只有在脸贴脸的情况下才能够发生,引力是无形的,爱也是无形的,爱即是改变。” “心有灵犀的那一瞬间,就是他们的默契,他们的引力对上的那一瞬间。你侄子和那个姑娘,明显就是这样的情况。” 安娜开出诊断证明,然后下达了病危通知书—— “所以啊,要我说,他有的受的呢。” 顾为经看着屏幕上的文字。 爱即是改变。 树懒先生果然是情感大师。 他的话总是充满了诗意的哲理,比那本《把妹达人》上的什么酒吧小技巧要深刻多了。 每一个闯入你生活,进入你引力场的人,都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他的性格。 酒井胜子教会了他宁静。 蔻蔻教给了他坚强。 顾老爷子则教给了他皮实。 …… 那么蔻蔻呢?他又改变了蔻蔻什么。 顾为经把目光落回院子里。 院子里已经空了,从窗边望下去,老槐树下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 奇怪的是。 他却清楚的知道,蔻蔻依然就在那里。 她只是坐到了老槐树的另外一面,去休息一下。 也许正在编头发? 树影的遮蔽里,顾为经不见对方的存在,然而他的直觉的知道,蔻蔻正靠着树,对付着自己的头发。 纤细的发丝在大树的枝丫下,像是剪影一般的起落着。 他用心去看的时候。 耳边仿佛听到了蔻蔻手腕上带着五六条小链子,那些开光的佛珠,小配饰,互相碰撞,再加上女孩的哼哼声,恍若被风带入耳中。 就像一本书上说的—— 连成一串小小的音符。 不成腔。 像是檐前的铁马叮当。 “所以,是爱情还是友情,并不重要。” 顾为经收回心绪打字。 “友情和爱情之间,最大的区别在于欲望的不同,友情会在一定条件下转化为爱情。但占有的欲望也不一定会表现出占有性。” “最终,也许最深的欲望不是最热烈的拥抱。” “两颗彼此捕获的行星并非非要相撞在一起,在宇宙中化做一团高温的黏稠的尘烟,他们也许只是在漫长而又冰冷的无垠的空间,在彼此的引力锁定里,一圈又一圈的以恒定的距离旋转,一秒又一秒,一个万年又一个万年。” “记得我曾和你提到格雷厄姆·格林说,恋爱的双方情侣,在经过短促而甜蜜的热恋期后,要不然,互相认清彼此在琐碎生活中的丑恶嘴脸,在鸡毛蒜皮的争论中,走向庸俗化。要不然成为灵魂伴侣,走向虔诚的神圣化。到最后——” 伊莲娜小姐顿了顿。 她一边打字,一边轻声说道:“最深的欲望就会变做最简单的陪伴。它又变得和友情带有相似性。” “可什么叫不愧疚?不接触就不愧疚么?人是不可能会不愧疚的,难道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背着妻子和别人偷情,会觉得愧疚,和别人遥遥守望,就不会愧疚么?这也太没有责任感了。无论怎么选,他都会又痛苦,又纠结,所以……我说你侄子已经完蛋了。” “他自己选的,痛苦是一定的。想要尽善尽美,就怨不得别人。” “至于那位女孩子怎么想,我就不清楚了。” 安娜微微摇摇头。 “她或许会受伤,或许有一天就遇上更加衬心如意的男孩子,或许她根本不在乎这些。” “爱是带有力量的,有些人因为感情变得懦弱,有些人因为感情而变得勇敢,有些人因为爱而变得面目全非,有些人因爱而变得更加绽放出自己的光华。她是哪一种?她会变成哪一种。” “你说她是骄傲的人。” “骄傲,开朗又有点倔强。”顾为经补充。 “开朗又倔强的人最难猜了,就是个矛盾体,她们总是过于轻率的表达那些看似宏伟壮丽的志向,慷慨的对每个人赏赐以微笑。骄傲却让她把内心最深的情感,藏在最深的心底,犟着脸,谁也不愿意告诉。”树懒先生发来回复。 —— 顾为经从画室里走出来时。 酒井胜子正在和蔻蔻一起,站在画板讨论着作品集的事宜。 “进度真的很快……这样下去,在周末以前,我们就可以把初版的作品全部都画完,在校招会开始以前,算算时间,我们应该还来得及抽出几张重点的作品,从头到尾的重新过一遍,尽量做的更出彩一些。蔻蔻,我知道这句话我已经说过了,可还是要再说一遍,有没有曾说过,你画起画来很有灵性的。” 胜子看着面前的画板,出言鼓励。 “是吧?我就觉得我聪明。当然,主要还是酒井老师教的好。”蔻蔻在一边眉开眼笑。 顾为经走了过去。 “新加坡画展给我发二轮过稿邮件了。”他说道。 胜子转过头来。 “真好,我一点也不奇怪,这不会是你的阻碍,放轻松,二轮不是,三轮也不会是。那样精彩的作品。要是连海选都通过不了,我觉得那才是策展人的失职。” 酒井胜子点点头,“唯一的顾虑是,也不知道到时候,展台会开被安排在哪里,会不会能放到一起去。” 顾为经把目光投向酒井胜子身前的画架。 那里摆放着蔻蔻作品集里的主作品。 “在忙呢?” “在忙呢,在忙呢。这不明显的事情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蔻蔻白了顾为经一眼,鼓着腮说道,“我现在这里生死时速的准备赶稿呢,正听课听到关键处,没功夫让你过来聊天。你女朋友被我借去玩了,想聊天你一会儿再说。” 啾的一下。 蔻蔻扯住酒井胜子的衣角,把她拉到旁边去,避开顾为经这个不安定因素。 酒井胜子大概觉得这一幕太有趣了。 她咯咯的笑了两声。 朝顾为经轻轻挥了挥手,就任由蔻蔻把她拽走了。 风中传来女孩子们的对话声。 “蔻蔻,问你个问题?” “嗯嗯。酒井老师请说。” “你准备作品集准备的这么努力,有哪所很想去的目标大学么。” “这还由得了我选?要我说,只要是个好大学我都想上,什么耶鲁美院啊,剑桥大学啊,芝加哥艺术大学啊,只要它们敢给我发Offer,我就胆子上。”蔻蔻哼哼,“我可好伺候了,不挑剔的。” “你有想过去日本嘛?” “酒井小姐,您是要回日本上学,是么?”蔻蔻问道。 “对,家里已经帮我联系好导师了,我要去上东京艺大。”酒井胜子回答道。 “东京艺术大学会比较难一点,录取卡的比较严,但要是武藏野或者多摩美院的话,应该……你要想上,都是不太难的。” 酒井胜子大概是真的想帮帮蔻蔻。 酒井大叔便是多摩美院的教授,虽然他几乎没有要带学生的KPI。 但是。 想在录取的时候,打声招呼,不难这个形容,酒井胜子已经说的很保守了。 “谢谢谢谢,谢谢胜子,这可都是好大学呢。小女子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了。” 蔻蔻伸出手来,抱住酒井胜子,对着她的脸就是一阵狂蹭。 “可是去日本上大学的话,要学日语的吧。” “是的,日本大学几乎很少有英文授课的专业。”酒井小姐点点头。 “那惨啦,我不知道我画画有没有天赋,但我知道,我学语言一向不是很有天赋的样子,你是不知道,法语小语种考试当初都快把我愁出黑眼圈来了。” 蔻蔻又揉了一下胜子的头发。“不麻烦你了,但还是谢谢啦。” 顾为经站在原地没用动。 他打量着树荫下蔻蔻放着的倾斜的画架,那是一幅水彩画的自画像。自画像是纯艺术领域作品集里,不会错的选择。 而水彩相比于油画,画一张画的周期要短的多,初入起门来,也更加讲究灵气而非磨炼的苦功。 酒井胜子为她挑选的这一套作品集主功方向。 确实是不会错。 短时间内就能画出彩的选择。 第五百九十四章 申请信 若是顾为经给蔻蔻指导作品集,没准,他也会以水彩《自画像》作为切入的重点。 光从画架的斜上方照下来。 画面上画着抱猫的女人,穿着一身点着碎花的小裙子。 她的头向一侧低着,眼皮低垂,目光投向怀中的小猫。 小猫则恰恰相反,脑袋向上看,吊着一双三角眼瞅着女人。 尾巴微微的在摇。 “有趣。” 这和顾为经在莫娜家里的金店中,所看到的那幅油画《自画像》的观感恰好相反。 那幅油画珊德努小姐画的很认真,充满了对细节的修饰。 而蔻蔻这幅画也画的很认真。 但“修饰”的更多是感情上的。 从技法上来说,这幅画的水平算中上。 高中艺术生评价标准下的中上,而非职业画家的标准。 这些天有酒井小姐的私教指导,再加上笔耕不辍的苦练,她大概达到了Lv.2级别的水彩水平。 算是初窥门境。 一个月的时间,能把水彩练成这样,就已经是相当不错的进步。 蔻蔻是真的聪明。 在得到系统面板以前。 顾为经这种有一两项Lv.3半专业的绘画技法的学生,已经是整个德威最好的一批学生了。 到了Lv.4,那就是学校授课老师的等级。 然而聪明归聪明。 Lv.2的绘画水平画出来的作品,在顾为经眼前,也几乎没有任何秘密。 谈和门彩尔的绘画技法相比较没必要,那实在太侮辱人家大师水平了。 都不用书画鉴定术。 在顾为经现在自身Lv.4职业一阶的水彩等级身前,这些蔻蔻小姐精心画出来的笔触,都只能算的上稚子无聊的游戏。 乏善可陈。 但这幅画又不是一幅无聊到乏善可陈的画。 笔法一般归笔法一般。 画面设计的非常好。 眼神,是一幅人像画最大的难点。 初入门境的绘画者很难用有限的技法刻画出多情的眼神的。 别说多情,能画出来和谐、自然,不显得怪异的眼神,都很难。 不知是有自知之明,还是妙手偶得。 蔻蔻的这幅《自画像》里,她非常聪明的绕开了这个难点。 她直接用人物低垂的眼帘避免了观众和画中人的对视,也避免了对眼神的直接刻画。 如果这是到这步,还仅能算的上是小机灵。 妙就妙在,蔻蔻又没有完全回避这个问题。 整幅《自画像》依然是有“神”的。 神之所在,不在画中少女本身,而是在她怀中那只胖胖的大猫。 这幅画的“风眼”就在那只猫身上。 它像阿旺,又不像阿旺。 正在和主人对视的猫猫,似乎也带上了些许画中人的精神。 古灵精怪。 倔强。 又可爱。 它尾巴摇晃卷曲到一边,身体凝固在一种动和静交错的边缘之中,让人不断的想象着——下一秒,大猫是会老老实实的趴回女孩子的怀中,把眼睛闭起来伸出下巴来让你挠,还是会喵呜一下,从你的怀里一下子跳开,消失不见。 笔触质朴,画面感觉很灵动。 人物的气质和水彩轻盈的特性相互适应的极好。 蔻蔻在画架前站了一天又一天。 户外的阳光已经全部的侵润到了这幅画的颜料里。 它把薄薄的水彩颜料给照透了,女人皮肤上细细的一层色彩,明净透亮,轻盈的不见任何凝重之感。 仿佛水波映照下的玉莲花叶。 猫像似会在她的怀中。 又像是会跑开。 画中的姑娘也像是一直会站在那里,站到地老天荒,又透明的仿佛是会从画面之中飞走。 顾为经不知道,这幅画是酒井小姐给蔻蔻设计的,还是蔻蔻自己画出来的。 毋庸置疑。 这是一幅很有灵气的画。 就算是蔻蔻按照胜子的提供的方向,画出来的作品,也表达的很有灵气。 “这猫画的真好。” 顾为经在心里想,比他那个侦探猫的头像画的要好。 蔻蔻肯定是没有“宠物读心术”这样的系统知识卡片的帮助。 可她笔下随手画出来的猫,是一只鲜活、真实的猫。 不是顾为经头像的那种奇形怪状的痴呆杂色猫。 它也不完全的像是阿旺,被加入了蔻蔻自己的感觉。 顾为经试着用《宠物读心术》附带的“解剖”知识刨析这只猫猫。 真要挑刺的话,难免有些尾巴稍有点长,腕部的骨骼结构稍有偏移,却少了第三眼睑这些细枝末节的不圆满。 然则整体看下来,也不觉得会有什么非常别扭的存在。 大概这只猫猫…… 它真的在蔻蔻的心中活着的吧? 暖风在院子里来回荡漾着,吹着画架长椅边装着各种资料的夹子里的书页沙沙沙的响。 顾为经看着画架上少女低垂的,不与人对视的眼睛。 【“开朗又倔强的人最难猜了,就是个矛盾体,她们总是过于轻率的表达那些看似宏伟壮丽的志向,慷慨的对每个人赏赐以微笑。骄傲却让她把内心最深的情感,藏在最深的心底,犟着脸,谁也不愿意告诉。”】 在这恰到好处的一刻,他耳边似乎听到了树懒先生的声音。 他下意识的走过去,拿出那厚厚的一本招生宣传册。 「英联邦国家留学申请」、「鹿特丹大学招生简章」、「爱尔兰留学指南」、「纽约艺术类大学填报指南」…… 顾为经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思考。 他看也不看那些被蔻蔻勾勾画画过,似乎做过记录的备选学校。 顾为经直接把招生手册翻到最后,然后又往前翻了一册。 蔻蔻的作品集相关的事情都是和酒井胜子商量着的。 他是第一次拿起这一沓文件,却像是对它无比熟悉。 福至心灵、心有灵犀、息息相通、不谋而合。 怎么说都可以。 也许仅仅只是纯粹的直觉。 顾为经他就是奇怪的很清楚。 如果蔻蔻想要藏什么东西,她就会藏在这里。 她不会放到前面的显眼处,也不会放到最后面,那显得太过刻意。 倒数第二的个位置。 在记着申请要点专业上被折着角的库伯联盟学院,与被蔻蔻写着“学费贵”的墨尔本大学之间,夹着一张单薄的纸页。 它在一沓的申请资料里显得单薄的惊人,也干净的惊人。 像是只是用德威的打印机打印下来,随手夹在这里的—— 那是一张表格,上面写着「StudienkollegfüralndischeStudierende」。 顾为经完全不懂德语。 但他立刻认出了这张表格是什么,因为他在申请网站上见过它。 “外国大学生预备学校”。 顾名思义。 这是德国政府为了非欧盟国家就读德语专业,专门开办的官方预科学校,想要申请冬季学期的学生,需要在每年7月15日以前,提交预科申请表格。 —— “两杯啤酒,一根咖喱香肠,一块黑森林蛋糕搭配芥末能奶油鸡蛋、醋闷牛肉,土豆丸子谢谢。” 挺着小肚腩的中年男人拉开小圆脚凳,找了一个靠窗户的位置坐下。 “杰克衫很酷,杨先生。”穿着白衬衫的待者,一边记着餐单,一边说道,“今天的牡蛎很新鲜,要来一点么?” “酷吧。性手枪的主唱同款皮革夹克哦。牡蛎就不要了,最近尿酸有点高,体检报告显示,我要少吃点海鲜。” 中年人开心的笑着,他瞅着餐厅的窗户,得意的摸摸鼻子。 看看,世界上还是有品位的人多的! 德国小费文化不像北美那样苛刻,大多数客人都会给一些小费,不给通常也不会被拦着不让走,或者服务生往你的菜里偷偷吐口水。 不过,他决定今天要给对方十欧……算了,五欧的小费。 五欧咋了。 这对老杨的抠门程度来说,五欧算是非常罕见的大手笔了。 这是格外奖励这个服务生的好眼光的。 这件皮革机车夹克,花了他足足600欧! 《飞车党》里的马龙·白兰度穿这款的时候,可被称为足以迷到万千少男少女的行走的生物荷尔萌,招蜂引蝶无数。 老杨望着窗外,把窗户当成镜子扭了扭,挤了挤黑头。 玻璃上,倒影着男人油光发亮的Gui皮鞋,油光发亮的AllSats皮裤,油光发亮的阿玛尼皮带,油光发亮的性手枪皮衣,油光发亮的大饼脸以及…… 油光发亮的脑门。 怎么看怎么美。 他老杨捯饬好了。 不说媚杀大洋马吧,也是人到中年一支花呢! 汉堡被称作是德国的威尼斯,在德国本地,也有“桥之城”的美誉,就是因为这里多水多湖,河道纵横。 这家餐厅就是临湖而建。 窗外水道上,不知道是巧合,是老杨奇奇怪怪的扭动惊扰到了它们,还是连水鸟都被他油的受不了了。 一群河鸭和白蓝的河鸥朴拉拉的飞起来,在天边盘旋的扑腾着跑远了。 老杨停着的那辆擦的油光水滑的敞篷保时捷boxter的顶棚和风挡玻璃上,被落下了一地的鸟屎。 “服务员,再来一份煎鸭胸。” 老杨撇嘴扭过头来,对着待者一阵挥手。 然后才拿出手机,打开一个他常用的艺术新闻聚合推送软件,再等餐的时候,浏览着行业内又新曝出来了什么样的新闻。 「威尼斯双年展公布新一届组委会成员名单,前意大利工业部与环境部部长,世界五百强意大利电信公司董事,保罗·巴拉塔再次被提名为……」 “唉,这可是装逼的好地方呢,可惜曹老爷子又一次拒绝了双年展组委会的邀请,要不然,2020年的时候,老爷子是有机会被提名威尼斯双年展的主席的。张艺谋当过一届威尼斯电影节的主席,曹老爷子再当一届威尼斯艺术节的主席,多好啊。这下就直接拿全了。” 艺术节可都是个勾搭妹子的好地方。 老杨幻想了一下,他若能以曹老爷子座下忠犬的身份,走进威尼斯或者柏林艺术节时的酒吧,顾盼自雄。 那威风,那派头。 不是一个被人称赞一声“夹克衫漂亮”就能涵盖的了的了。 可惜啊。 「Schostic集团百年颁奖典礼结束,《维加斯拳击手》作者罗尔德·亨利斩获头等大奖——」 “也不知道今年拍出电视剧来之后,效果如何,苹果不差钱,之前的那个基地特效就做的很好,场面很宏大。不过,看预告片,有点像是《搏击俱乐部》呐。” 「——匿名插画家侦探猫获得今年唯一一个插画类大师奖,插画大师简·阿诺当众宣布,邀请她加入自己的绘画工作室。」 “啧啧啧,真是好运的家伙啊。她是屡屡能打出漂亮的翻身仗,这才短短半年时间,这是要起飞呀!也不知道,简·阿诺心里打的是什么样的主意,他是要复出么?还是说,要找人来接自己的摊子。” 老杨吧唧吧唧嘴皮,啧啧了好几声。 羡慕侦探猫的好运气,她这是要踏上挣钱的快车道了。 不过嘛。 纯粹插画家,挣钱能力也有限,未必能就比他老杨风光多少。 「苏富比伦敦夏季拍卖会即将开幕……」 …… 老杨喝着啤酒,吃着土豆丸子,快速浏览着行业内的各种新闻。 这家餐馆有本地酒厂酿造的精酿黑啤提供,冰的很凉,玻璃杯子上缀着整整一层的水珠。 喝起来十分的痛快。 他当助理样成的工作习惯,每天都要把行业内重要的新闻从头到尾的过一边。 遇到值得注意的点进去,在心中评价两句,遇到挣了大钱,装了大逼的,眼红两句。遇到出轨的出柜的,再顺口讲两个黄段子。 一顿饭的功夫,这么走马观花的看下来。很快就过去了。 「采访艺术家崔轩佑,西方艺术的东方表达,从南条史生与新加坡美术展谈起。」 「英国新艺术流派小众博览会,将于7月3日召开……」 …… 咳。 老杨嚼着土豆丸子,大口痛饮精酿啤酒的举动忽然听了下来。 他把手机业面往上滑,又回到了那个采访艺术家崔轩佑的相关报道页面。 新闻的来源是一家叫做《柏林时尚周报》的不大不小的文艺类报纸。 这样的类似的采访,每天行业里都会出现很多。 大多数人扫一眼,也就过去。 可老杨并不是大多数人。 别人可以质疑他的衣品,质疑他土,质疑他油,唯一不能质疑的就是他的业务能力。 第五百九十五章 融合 老杨有着土狗一般的土气。 可对随意间浏览到的行业新闻,他同样也有着土狗面对肉包子时无比敏锐的嗅觉。 老杨点开链接,直接跳转到了《柏林时尚周报》的主页原始新闻。 「亚洲艺术在过去二十年中,成为了带动艺术市场蓬勃发展的发动机,说到亚洲的美术展,说到亚洲的策展人,就不得不提南条史生和他的新加坡双年展,采访中,艺术家崔轩佑先生这般说道,新加坡双年展是既有本国性又有国际色彩,它既有国际视角,又能从亚洲本地出发……」 「……画展是悬架在美术界,架设于亚洲和西方间的桥梁。南条史生在前几届的双年展上曾提出了着名的公共设计原则,即“设计美丽,注重历史和文化的脉络”,开发多元融合的文化视角,从始至终,都是新加坡双年展重要的文化使命之一……」 「……00年代,首届新加坡双年展的成本耗资便接近千万,虽然在历史地理上没有多少可利用发挥,可有的是整个东南亚大背景和四大种族文化宗教,还有国际色彩,这为狮场提供了文化上可供开发的强大纵深,“多元”是……」 很快,老杨就浏览完了整个新闻页面。 这篇报道本身谈不上如何的新奇。 不过是对往届新加坡艺术展和南条史生的多元化策展视角的回顾,再谈了谈它所表现出来艺术融合的大趋势。就是那种媒体内采访艺术家的普通学术性报道。 一般在大画展开幕以前,这种文章便会多了起来。 同样的新闻访谈,效率高一点,业内每周能够生产上千篇。 老杨读完一遍,然后……他又认真的读了一遍。 “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他斜着眼看着手机屏幕,对着报道的文章横着看,竖着看,从字里行间仔细的望过去,嘟囔了一下嘴。 就像是忽然在路边走过,嗅到了一坨味道变质的肉包子的土狗,绕回来,在那里转着圈儿的呲牙。 巧合么? 狗屁。 老杨不光艺术嗅觉敏锐,而且,他的记忆力好。 是极好极好。 好到一生连见过大牛人无数的曹老都要高看一眼。 毕竟,他可是为了在追妹子时装逼,学生时代花了两天一夜,就几乎背下济慈英文全集的神人。 曹老都点评说,单论记性,古人所说的三国时期的王粲,号称“一见便能诵忆”便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老杨清晰记得他昨天同一时间,看到过另外一个报道,是关于崔轩佑的老婆雷奥妮在柏林大学讲关于多元化艺术审美讲座的。 如果没搞错的话。 几天之前。 准确的说,上周四的时候,老杨还扫到了一篇关于他们儿子崔小明这位艺术新星的聚焦报道。 就算都是德国本地人,这密度可有点大了。 一次可以说是偶然。 两次可以说是巧合。 三次嘛…… 老杨能混到今天的地步,靠的就是他对各种艺术动向的敏锐观察力。 杨德康喜欢叫它“杀手本能”,觉得自己就仿佛是西部片里又酷又拽的帅牛仔,嘿哈之间,抬手便洞穿了大家油腻微笑下的小心思。 “嘿,我倒要看看,你这老小子在这里卖的是什么文章。” 老杨摸摸下巴。 他要撕开皮看看,这团可疑的包子里面,到底是包的什么馅料。 他本来想打几个电话的。 思考了片刻,老杨又决定不要这么麻烦。 「崔轩佑」、「雷奥妮」、「崔小明」、「新加坡双年展」、「多元艺术」,老杨在手机的搜索引擎页面上输入了这几个关键词。 犹豫了一下,他又加上了一个「融合画」的单词。 他按下了回车键。 刷。 页面刷新,大量的相关词条便都出现在了浏览器主页之上。 不出所料。 当你在屋子里看到第一只蟑螂的时候,就意味着地板下正有几十上百只蟑螂正在移动着产卵。 他老杨连续三次无意间看到了有关的新闻。 当开始刻意的搜索相关的消息的时候。 就发现。 类似的来自不同报纸、媒体的有关采访报道,竟然有数十条之多,其间大半,都是在最近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新撰写出来的。 好了,不必再有任何的怀疑。 这要不是崔轩佑和雷奥妮两个发动自身人脉资源,有意推动的结果,他老杨当场就把自己的手机蘸着窗外的鸟屎吃掉! 「崔小明,他是否会是未来三十年里的最值得期待的艺术新星,下一个赵无极?」 「人生第一场出道画展,这个年轻画家选在这里。」 「听说,每次拉里·高古轩的关注,都能让一个画家瞬间身价百倍?那么,看看他,或许是一个好的投资选择。」 「……」 老杨随意的扫扫这些新闻,刷了刷,就点开词条排名第一的页面点了进去。 那是新加坡双年展的官推。 随着展览开幕日期的逐渐临近,它的官方社交账号上发布相关动态,策展人访谈,以及和粉丝们相互互动的次数就变得更加频繁了。 就比如这一篇。 推文加#的重点词为【崔小明/托马斯·格蕾】和【年轻血液】。 「过去二十年间,新加坡双年展致力于挖掘艺术领域的新鲜血液,累计有多达57名40岁以下的青年艺术家,都曾参与到了新加坡美术展的舞台之中。向您介绍视觉艺术家“崔小明”(28岁),和新媒体艺术家“托马斯·格蕾(27岁)”,它们是目前为止,本届新加坡画展上,最年轻的两位特邀艺术家。」 老杨皱着眉头,点进了下方配图的九宫格之中。 崔小明牛津布衬衫,深色牛仔裤,胡桃木色的牛津鞋,棒球外套,外加钥匙孔太阳镜,双臂交叉站在摄影机前,看着镜头。 整个人有一种非常“纤细忧郁”的艺术家感觉,气质有点像梁朝伟。 这身打扮还蛮有型的。 “Mark一下。” 老杨决定回头收拾一下,看看他能不能也穿上打扮出来。 有些时候在酒吧里,忧郁的大叔要比狂霸酷炫拽的夹克牛仔,更能吸引到妹子们的注意。 但这并非是重点。 老杨皱起了眉头,把照片放大,看着背景处的那个大画架。 这是一长约48英寸,高约72英寸的大画布,也就是和一个高大的成年人一边高了。 比顾为经的那张《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要大出一倍不止。 能看出对方的野心很大。 大油画画起来时间很长,更加耗费精力,相应的获奖概率也会更大。 这种规格的作品,参加有些艺术展是要特别报备的。 不过。 崔小明既然是特邀画家,特邀画家会拥有最好的展台,对作品的尺寸要求也会更加的宽松。 48英寸乘72英寸不算出格。 只要你愿意,拿着梯子画两米乘三米的巨幅油画,组委会也是欢迎的。 关键是这幅画的内容。 倾斜的三角形构图。 有点像是佛教的宗教画,但却充满了异域风情气息,又有点亚洲美术史上顶顶大名的现代艺术品《电视佛陀》的禅意。 电视佛陀不是敲电子木鱼,积量子功德,见赛博机甲如来的那个网友口中的“电子佛祖”。 而是由韩国艺术界的扛把子,世界级艺术大师白南淮,创作在一组现代美术史上代代表性艺术品《TVBuddha》。 那幅作品里,艺术家在一尊佛像面前放置了一台摄像机,并将画面实时的转播在佛像对面的电视上。这样就形成了一种封闭的循环,佛陀不断面对着自己的投影形象,陷入了永恒的状态,从而无法跳出自己的肉身。 而这张油画上,崔小明却提供了一另外一种的打开方式。 佛像坐在斜三角构图的顶点,也是画面的明暗交界之处,强烈的光线变化,让佛陀的面容变得明暗不定。 围绕的佛祖的,不是常见的四大天王,或者护法罗汉金刚。 而是另外两尊高矮不一的宗教雕像。 右手边的光明处,站着希腊神话里的战神,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的战神阿瑞斯的塑像。 而左手边的阴影里,则同样站着西方神话里的好运与金钱的女神,提喀小姐。 祂们一左一右,形成了护法的两尊雕塑。 光线下三尊雕塑的投影,又完全的编织缠绕在了一起。 这幅油画看上去应该是未完成品,还有很多的罩染和提亮没有搞定。 但整体上画面的意思已经出来了。 “纯从作品来说,这立意搭配画的好啊。有想法,这是要奔着大奖来的。” 老杨眉头狠狠的抽了两下。 身为央美的毕业生,绘画水平就那样,老杨却不缺乏艺术审美能力,至少不会缺乏知识处备。 这幅画明显是想踩风口,奔着评奖去的。 但他不得不说,确实很有想法。 不光点中了“金钱”,“对抗”,这种现代艺术里永远都跳不开的主题。 而且这幅画的造型不是凭空幻想。 一般人可能不懂,评委专家一定是懂的,老杨也是懂的。 这种东方宗教和西方神话融合在一起,战神和佛陀立在同一处屋檐下的造像艺术,在美术史上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了。 通肩式大衣、高鼻梁、额部丰满,表情沉静,头发自然弯曲……从中间那座佛像样子就能看出,这是最为典型的犍陀罗佛教艺术的特征。 犍陀罗是南亚次大陆的古国,在公元前六世际便已经存在,核心区域包括今巴基斯坦东北部和阿富汗东部。 它所处的连通中国,又直通罗马的瓦罕走廊,是古丝绸之路的重要枢纽,贯穿了东西两地。 亚历山大大帝曾经在此策马扬鞭,成吉思汗的铁骑也曾在此间手捧令箭纵跃如风。东方的商人,带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长的驼队,从此间走向西域,而罗马拜占庭的金币,也同样在大唐长安繁华的酒肆的胡商指间跳跃。 地缘的交汇处,通常也是宗教的交汇处。 吟游诗人在这里的客栈间,用波斯话和人讲述着伊阿宋与金羊毛的故事。玄奘法师前往中印度摩揭陀国王舍城的过程中,也在这里停留,在着名的巴米扬大佛之下,盘膝而坐,与他人讲法。 连在那本《长春真人西游记》里,全真教的丘处机道长,都是在这里,脚踏道履,一步步走进的蒙古大汗金帐。 所以,这里会诞生一些别处所见不到的“融合”性质的宗教组合。 犍陀罗的佛像造型,带着非常强烈的“希腊-罗马”雕塑特征,面部结构拥有明显的欧洲雅利安人的特色。 而早在贵霜王朝的时代,佛教从印度南亚转播至中亚的时候。 僧侣是经常伴随着丝绸之路上的商队接伴出发,在漫长孤独的路程里,给商人传法。 古代长途商人是非常危险,死亡率很高的职业。 当他们迷失在荒漠中,若是好运的遇上绿洲清泉。在那刻,他们便会获得一种奇妙的宗教体会,从此皈伊了佛门。 而每个商人在出发的时候,又都会期冀着此行能够满载着金币而归,随行的护卫又可以表现的足够英勇,为他们击退盗匪和环伺的强敌。 因此。 至今学者们在阿富汗漫漫的群山之中,依然能看到“佛陀-战神-幸运女神”三者组合起来的雕塑搭配。 崔小明这幅画,妙就最妙在,不光是在隐射对现代艺术的反思。 同时。 也是一种双关的象征。 在两千年以前,中亚的瓦罕走廊,是东方和西方的贸易枢纽,它地处于文化交汇之地,所以犍陀罗艺术这种带着融合色彩的艺术形式得以繁荣昌盛。 而如今。 在两千年以后。 新加坡这个小小的城市国家,又再次成为了东方与西方之间重要的贸易、金融的枢纽。 所以。 他带着他的融合画,选择了新加坡双年展,做为了他艺术生涯正式的出道之战的所在地。 真不怪人家双年展组委会,愿意给崔小明一个特邀参展的名额。 不光是他父母人脉再发力。 这幅画摆在面前,撞风口,却撞的极妙,他老杨都想给这家伙颁个奖啥的。 第五百九十六章 两张作品 画画的很好,但这个突然参加新加坡双年展的举动嘛…… 老杨的面色就冷了下来。 他退出了推特。 重新点开最开始的那篇报道,瞅着照片上大崔的那颗锃光瓦亮的大光头,中年人嘴巴快撇到窗外的空中的鸟屁股上去了。 “阿呦喂,你这老小子,做事太不讲究了嘿!和你杨哥玩这套心眼子。私下里搞这个,不地道,真以为咱杨老师就制不了你了。” 他盯着大崔的照片冷冷一笑。 破案了。 没有错。 这味道,这色泽,这口感……尝起来,这包子皮里果然藏的是狗屎! 看看。 老杨就说这事嗅起来有问题吧。 他多心思剔透的一个人啊,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场大戏是奔着顾为经去的。 老杨现在也就像吃了狗屎一样的腻歪。 他生气了! 别误会。 老杨喜欢帮顾为经跑跑腿,这是他的性格使然。 只要他觉得对方有价值,他就喜欢随手帮帮一些惠而不费的小忙,作为未来的价值投资。 这可不意味着他非要站在顾为经的立场上思考问题。 如今的局势不明朗。 老杨虽然愿意帮顾为经的忙。 可根子里,他自己都说不太清,站在他的角度,是应该希望顾为经在新加坡双年展上获奖呢?还是更应该希望顾为经别在新加坡双年展上获奖呢? 他才不会把自己跟顾为经绑在一起呢。 能不帮着唐宁踩顾为经,反而愿意偷偷卖卖小好。 已经是这个被社会打磨的外表圆滑又事故的中年人,对这个年轻人惊人潜力十足的尊重了。 老杨只是这场斗争里,在八角笼一边摇旗呐喊,喊着666,给双方选手擦汗左右逢源,四处卖好的旁观者。 他已经助理里的打工皇帝了,最重要的奋斗期已经过去。 老杨只需要一边研究如何把自己捯饬着酷酷的,快乐的装着逼。 一边考虑未来如何把人脉更好的变现的问题。 他不需要再将身家性命全部都压注到一个青涩的年轻人身上,去梭哈一把,等着单车变摩托,赢了会所嫩模,输了下海干活。 他就算不是那种手里握着一大堆画家资源,一年一两个亿,坐着私人飞机出行的顶尖艺术中间人,老杨也绝不是骑单车的底层打工人。 咱杨哥至少也是开着敞篷保时捷,穿着600欧皮夹克的人了,不是? 别看他不愿意下死力气帮顾为经,可另一方面,无论唐宁怎么诱惑,老杨也从来都没有真的下死手去害过顾为经。 玩的这么大,何苦呢。 他多抠门啊。 才不去搞这种赌赢了太平洋买小岛,赌错了就把裤衩赔掉的风险投资。 熬熬资历,在人脉的齿轮间再多油一油,老杨他的海边大别墅,别墅边的大游艇,游艇甲板上的比基尼大洋马小姐姐。 也都已经清晰在望了! 唐宁? 顾为经? 还是其他的弟子。 无论是谁。 去打吧,去争吧。 你们想要获得最大的利益,就是要自己真刀真枪的去抢的。 谁能从拳击台上站到最后。谁就合该围上金腰带,赢得这场泼天的富贵,合该让老杨冲上去跪舔。 这都是他们应得的。 但现在?等等吧。 老杨不在乎顾为经最后能不能真的获奖,又能否真的拜入曹老门下。 两种结果他都接受。 也都有应对处理的办法。 所以。 他原本也不会太在乎画展会不会上突然跳出来一个顾为经的强劲对手,又会不会抢了本属于顾为经的获奖机会。 都是命。 这小子的命已经够好的了,就算没获奖,也怨不得他老杨。 但这事儿吧,骨子里不是顾为经能不能获奖的问题,而是对方办的不讲究。 崔小明想参展,不是这个参展法。 这篇报道要是出现在年初的时候。 老杨看到了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他只会啧啧啧的称赞一声“画的聪明”。 甚至没准看在大家现在都在德国的圈子里混,远亲不如近邻,找找有没有机会主动送一两个人情给对方,拉拢拉拢人脉。 他也为自己心里的绿油油的小庄稼田里,再多移栽一两株中德两国嫁接的混种小麦。 这都是将来的资源啊! 老杨最爱干这事儿了。 可这么长时间了,新加坡双年展因为疫情原因,也延后推迟了很久,算是中间跳了一届。 将两届的资源合作一届来半。 中间整整四年的时间。 这期间崔轩佑从来都没有想推动儿子参加展览的意思。 临了临了。 直到曹轩打了那个电话,告诉他一个画融合画的晚辈想要去参加新加坡美术展,觉得风格和画展合搭,能不能请他来指点一下。 你又突然把儿子推出去参展算是怎么回事? 拒绝了曹老,可以。 不想教,也是人之常情。 这都是你的自由,老杨觉得不开心,但顶多就多发两句牢骚。 但你前脚接完电话,回头躺在床上一合计“淦,融合画和新加坡美术展,这真的是一个好点子唉!老子咋没想到呢,快快快,叫小明去参展,与其让曹轩的晚辈出风头,哪里比的上让自家儿子出风头来的好?” 期间连个说明情况的电话都没有打过。 这就是你的不讲究了。 这不就变成了曹老恭敬恭敬的请教问题,问题没请教成,反而给自家晚辈添堵了么? 他是把老人家架在火上烤。 老杨不是唐宁的助理,不是顾为经的助理。 他是曹轩的助理。 所以,他不站在唐宁的角度思考问题,也不站在顾为经的角度思考问题。 他习惯于站在曹轩的角度思考问题。 曹轩先生人家大人有大量,也许不太在乎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 顾为经就算知道内情,大概也没胆子因为这种事情怨恨曹老。 可老杨在乎。 这何止是拂了曹轩的面子,这是啪啪啪在扇他老杨的耳光啊。 生气ING。 “伱做事不讲究,就不能怪咱老杨不仗义,要给你涨个教训,玩手段?想要推自己儿子获奖,可没那么容易。” 老杨挠了挠下巴,他大口嚼着土豆丸子,仿佛嚼着崔轩佑那颗大光头,斜睨着手机屏幕,把嘴巴撇了又撇。 此前曾经夸讲他夹克衫好看的餐厅的打工的留学服务生,望到这一幕,见到经理没注意,忍不住偷偷摸出手机。 上面的屏保照片,是他上个暑假在宠物收容所打工时,所拍下的门口的一只黑棕色的皮毛油亮的吉娃娃。 他可爱这只凶巴巴的狗狗了。 他瞅瞅屏保,又瞅瞅正在餐桌边用餐的老杨。 那姿态,那神情,这油乎乎皮毛,这恰到好处的挠下巴的风骚姿势—— “真像啊……酷!” 老杨一生气,连带着胃口都不太好了。 他今天没有什么食欲。 只解决了两杯黑啤,吃掉了两块煎鸭胸,四个芥末鸡蛋,一份醋闷牛肉,十二个土豆丸子,外加一个小蛋糕。 剩下的几分肚子,就已经被气饱了。 那几根最后上来的德国图林根黑胡椒香肠,老杨是没有胃口填下去了。 减肥吧。 他让服务员拿来餐盒,把香肠都打包,擦了擦油乎乎的嘴,拿起车钥匙,也懒得处理车上的鸟屎。 直接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把电动敞篷打开。 墨镜一带。 他开动汽车,向着美院校舍的方向驶去。 “水有点深啊。” 开着车的时候,老杨依然在思考着他所看到的那幅崔小明的作品。 确实是好画。 老杨却觉得有点怪。 他咂巴着嘴,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不是崔小明的画打动了老杨,戳到了他。 而是他的“杀手本能”开动了。 就像西部牛仔走进了一家陌生的酒吧,正准备潇洒的喝个痛快的时候,忽然本能提示他有什么不对。 没准是酒馆女招待的格外热络,让他产生了会不会是黑店的怀疑。 又没准是旁边正在牌桌边豪赌的男人中,有几个人的样子,酷似他曾经在赏金通缉令上的画像。 反正就是潜意识在心中摇摇铃铛。 “叮当!” 提醒他这里有别的门道,因此,牛仔不自觉的手扶住了枪套里的史密斯·威森型左轮手枪枪柄。 哪里有问题呢? 老杨掐着方向盘,咂巴咂巴着嘴,忽然……他用力的踩了一脚刹车。 敞篷跑车在街边停下。 他知道是哪里不对,为什么反反复复的想起崔小明的那张画了。 那张未完成的画,创作思路,艺术哲学,非常明显的贴进韩国白淮南的那组《电视佛陀》。 官推下方的介绍中,也是这么说的。 可是呢……骨子里,从这倾斜三角形的构图思路,明暗交界的光线处理,对宗教神像元素的运用,包括整个画的风格,都不经意之间,让老杨想到另外一张作品。 那张顾为经的《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 像。 实在太像了。 从外表看上去,这两幅画完全是不挨着,天差地远的两幅作品。 但从骨子里……竟能如此的相似? 常理来说,双年展是艺术竞赛,大家都是为了得奖去的。 画家们都希望把自己的作品藏着揶着,不到最后一刻,不显露在人前。 崔小明站在自己未完成的画作面前,拍摄狮城双年展的采访照片,是比较违背常理的一回事。 类似的事情,不是没有。 一般只会在两种情况下出现。 一是画家的绘画风格太特殊,技法太好,对自己的创意非常自信。 相信对手们就算是看到了,也抄袭不了,所以根本就无所谓,他想要提前透露出一点的风声出来,拉拉曝光和观注度。 二就是反过来,他……自己就是抄袭的那一方,着急的把作品拿出来。 这一套也是行业内玩腻的。 传说几百年前,油画家们在巴黎沙龙里互相卷的时候,就有人会偷偷看了别人的画,然后连夜画出来,抢先展示给评论家和学会的学者。 卡拉瓦乔和巴格利奥,倒底有没有抄袭创意,是谁抄袭的谁,已经吵了几个世纪了。 江湖传言中,毕加索也喜欢干瞄到别人的作品,然后把精髓学过来,自己画出来开展览的事情。 他当年在法国画坛甚至会被人称为“临摹专业户”。 或者,更简单的例子。 艺术抄袭这种事情,有点像是学界抢着发表论文。 第一个拿出来的人名利双收,应有尽有,被人追捧,第二个发出来的人,则往往一文不值。 而这种事情又很难去查,甚至没法查。 很多学者都笃定的认为,诺奖得主沃森和克里克的DNA双螺旋结构的发现,是抄袭了隔壁英国学者罗莎琳德·富兰克林的贡献,甚至有从事科学史研究的教授直接把它定形为了“科学史上对创造力的最丑恶的剽窃,一个肮脏的好戏”。 但有再多人站出来,提供支持这个观点的证据。 很可能人们也再也无法得知,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了。 诺贝尔生理或医学奖这类最严肃、最严谨的科学类学科,都笼罩在了抄袭的阴云之下。 换到了艺术领域,“创意”这么缥缈无形的东西。 是谁抄了谁,永远都会是一笔糊涂账。 标准就是,谁拿出来早就算是谁的。 基于崔小明的绘画方向。 他的那张画独特的画法,两种情况都是有可能的。 大多数的人,包括评委可能都会认为是第一种,是崔小明对于自己独特的东西合璧绘画思路的自信。 老杨却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不对劲。 崔小明……他肯定在什么地方,见过顾为经的那张《仰光下的好运孤儿院》。 没有什么证据能支持老杨的想法。 这两张画的主人,一东一西,差了足足十万八千里,作品的内容也差了足足十万八千里。 在任何情况下任何人也不能说是崔小明抄袭了。 可老杨还真就是这样想的。 武断,先入为主,或者说……直觉。 恰恰好。 老杨他的直觉一向很准很准。 嘭! 土狗嗅到猫腻抽动了鼻子,油腻的中年牛仔拔出手枪,一枪正中问题的靶心。 正常来说。 顾为经就算拿着作品摆在街上满世界嚷嚷,在缅甸这种混乱的不太受重视的“艺术荒漠”。 且不论这种“艺术荒漠”是不是欧洲中心的歧视,反正客观上也很难把作品吹到崔小明这位柏林画二代的眼前。 唯一一种可能性,就是有心人的推动。 一张只在极小范围内流传的作品,又怎么会巧合的出现在崔小明这位“恰到好处”的竞争对手的眼前呢? 如果这件事真的像他想的那般…… “那可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老杨重新挂上档,踩下了油门,跑车迎着阳光,向着街道的尽头奔驰而去。 “曹老,曹老,出事情啦!” —— 汉堡,仿苏州园林“茶轩居”。 一曲结束。 自动换片的唱片机将唱针移到第二张,那是一套上世纪四十年代黑人男低音歌手保罗·罗伯逊的专辑。 这一套唱片只有六张,还是那种早期的单面唱片。 每张唱片仅仅只能刻录一首歌曲。 先是音乐剧《演艺船》的经典主题曲《老人河》,然后再是《自由之歌》和《St.LouisBes》……到了最后一张,竟然是无比熟悉的曲调,从唱片机里的喇叭中播放了出来。 「Arise,Youwhorefetobebondsves!」 “起来,不愿意做奴隶的人们。” 黑人男低音低沉淳朴的嗓音,从喇叭里传了出来,听曲调,那竟然是着名的《义勇军进行曲》。 曹轩还能记得这首专辑的背景。 四十年代。 虽着日本人突袭珍珠港,美国正式加入二战,米高梅电影公司为了向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反fascist同盟致敬,拍摄了一系列歌颂苏联、英国和中国战场上,和凶残的敌人进行殊死搏斗的英雄们的电影。 其中中国版本的抗日电影,就是着名的《龙种》。 由奥斯卡获得者沃尔特·休斯顿饰演农民潭林,由西方电影史上最伟大的女演员之一好莱坞女王凯瑟琳·赫本饰演女主角小玉。 当剧情进入到最高潮的阶段,小玉端掉了日本鬼子的司令部的时候,便是这首激昂的变奏版本的《义勇军进行曲》响起。 它的英文名字就叫做《Arise(起来)》。 人老了的时候。 就更容易去回忆过去。 战争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它是那么的丑恶,凶暴,残忍,却又能将人性最高贵,最勇敢,最英雄主义的一面,凸显的淋漓尽致。 它是善与恶,天使与魔鬼,自由与压迫之间殊死斗争。 从亚洲、欧洲、美洲,再到非洲。 从中国战场到苏德战场,再到太平洋战场。 从陕北的农村到斯大林格勒,再到中途岛,跨越了种族、地域和意识形态,世界人民团结在一起,大家并肩战斗在一起。 这便是人类的英雄主义。 世界上有很多种的英雄主义。 《龙种》里的大儿媳Orchid(阿兰),再电影表现日军进行惨无人道的南京大屠杀,肆意的烧杀奸淫掳掠的情节时候,为了保护两个小孩子,主动的离开避难所,吸引鬼子的注意,结果被日军残忍的折磨至死。 他的丈夫抱着她满目疮痍的身体,悲痛的对着所有人大声的宣讲,告诉大家,他的妻子阿兰虽然只是一个粗奔的,不识字的农妇,她却无比勇敢又无比壮烈的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了孩子,是世界上“真正的英雄”。 曹轩知道,其实最后那段演讲,难免有些美式思维的直接,少了些东方质朴的老农民对待悲痛的含蓄的表达的。 大悲无声。 面对终极的悲痛,终极的愤怒的时候,老农民也很难表现出罗斯福面对电视机征兵演讲时的那种雄辩的外向。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位手无寸铁的农妇,用生命对抗魔鬼般的敌人,壮烈的保护了自己的孩子。 毋庸置疑。 这当然是真正的英雄主义。 开始时老实巴交,只想活下去的农人,在鬼子凶残的本性面前,最终觉醒,变得想要抗争,无比拥有血性,意识到必须要寸土不相让的将日军都赶出中国的大地去,最终成为了一名真正的抗日战士。 这当然也是一种英雄主义。 真正有贯穿力的情感,是最共通的情感,最能引起人们心灵共鸣的情感。 它不因为艺术形式,表达方式的变化,不因为是东方式的思维还是西方式的思维,不因为落笔者是东方还是西方,不因扮演者,歌颂者是黑发黑眼,还是金发碧眼,是黄皮肤还是黑皮肤,就会有任何的褪色。 它永远是动人的。 曹轩这样的东方人,在看到《龙种》里的美国式表达的时候,依然会觉得动容。 而《龙种》上映的时候,美国人听着一位黑人歌唱家所谱写的田汉,聂耳为《风云儿女》所谱写的以东北抗联为原型的《义勇军进行曲》的时候,依然回无比激动的起立,掌声雷动。 因为心心相映,所以感人肺腑。 曹轩今天下午没有课,他只是午休以后,随意的选了一张专辑,放入了唱机之中。 他从小就是个唱片爱好者。 曹老爷子接受的是什么样的教育,拥有的是什么样的文化资源,他从1930年代,就在那里听爵士乐,玩萨克斯了。 听唱片的爱好,他维持了一辈子。 如今光是个人书房里的唱片集,就有超过5000册,说是东半球前列的唱片收藏家,也许有点夸张,但整个汉堡,这个音乐家门德尔松和勃拉姆斯的故乡,论音乐唱片收藏,也许没有人会比曹轩更多。 拿到这张保罗·罗伯逊的专辑,只是随手而为的巧合。 然而此刻,戴着老花镜,拿着平板电脑的曹轩却认为,这个巧合刚刚好。 一切都是恰到好处。 他用枯瘦的手指拖动着屏幕上的照片,嘴角忍不住向上抿起。 顾为经的进步很快。 说实话。 曹轩想过顾为经能够在新加坡双年展上获奖,他这一生见过了太多惊才绝艳的年轻人了。 可他真的没有想到过—— 他能发来一张这样的作品。 “曹老,老爷子,您在书房嘛?” 就在这个当口,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第五百九十七章 千载寂寥,披图可鉴 老杨急急忙忙的推门而入。 “稍等哈。” 进到书房,他才意识到自己手中还提着打包的图林根大香肠呢,所以,他又急急忙忙的转身出去,把手里的餐厅打包盒找个窗棂边一放,然后再次冲了进来,跟只正在进行宠物折返跨栏训练的吉娃娃一样。 “稳重一点,风风火火的,跟什么一样。” 曹轩瞥见自家助理的模样,丢出去了一个“班主任凝视”式样的眼神,把老杨看的一哆嗦。 “先生,有件事……”老杨斟酌着要怎么开口。 “不急,正好我也想找你,有件事我要问你一下。”曹轩却已经率先开口提问了。“之前你发的那个朋友圈,我觉得写的有点意思。讲讲。” 阿哈? 老杨愣了一下,被问懵逼了,他没想到曹老先生竟然还有那个闲情雅致,关心这种问题。 朋友圈? 老杨他几乎天天都在高强度的发朋友圈呢! 说的是哪个朋友圈? 老杨开始在脑海里细细的一个一个推过去,早晨起来,他随手发了一个王尔德的诗用来凹造型装逼……应该不是这个,曹老不是很喜欢王尔德。昨天晚上,他跑去一个livehoe玩,发了一个手拿威士忌装逼的侧影,应该也不是这个……老爷子虽然潮,但也还没有这么潮吧。昨天中午—— 他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 在他在排查到上周三试图泡到一个刚认识的喜欢抽象派艺术平面模特,在那里发的以艺术家助理的身份回顾曹老和毕加索的结缘往事的装逼文案,是不是勾起了老爷子追忆过去的兴趣的时候。 曹轩终于等不了了。 “希望,希望,用这希望的盾,抗拒那空虚中的暗夜的袭来,纵然盾后面也依然是空虚中的暗夜,也是不同的。这是人之所以有别于禽兽的原因。” 他慢慢的把这句话复述了出来,用来提醒助理。 “哦,喔喔是这个啊。我在大金塔发的那个。” 老杨每一天都忘我的投入在了高强度的装逼活动之中。 也多亏他记性出众。 普通人这么每个月上百条装了出去,还真未必能记得清楚,那么长时间以前,发过了什么东西。 老杨不仅记了起来,他还能留有清晰的印象,那是他今年上半年,收获得点赞数量最高的朋友圈。 小心心后面跟着的点赞名单和喊“杨老师好棒”的评论,拉出去,能排个好几十行出来呐! “我站在那幅壁画之前,由感而发,那笔触,那线条,那色彩,玲珑剔透,老辣活泼,一笔笔都画到人的心坎里去了呢!” 他面色庄严,呈四十五度角仰头看向远方,“我觉得,这就是真正大师的手笔呀,实在是太给人以启发了,济慈在它的《希腊古瓮颂》里说,美即为真,真即为美,oatticshape!fairattitude!withbrede——” 老杨的弹药库里,集成了拍马屁的十八般武器和讲黄段子的七十二种姿势。 他随口之间就已经气沉丹田,扎开马步,准备冲上去开舔了。 就说年少时多背点东西没有坏处吧? 不仅能够用来把妹,用来化身一条忠实的舔狗的时候,也能舔的比其他人更加的不同凡响。 玲珑剔透,老辣活泼? 曹老不置可否的坐在座位上,就静静的听着,不鼓励,也不打断,就那么听着老杨的艺术鉴赏。 良久。 终于等老杨换了口气的时候,准备再来一段的时候。 老先生才轻轻的摇摇头:“这些都不用再说了,聊聊那句话吧——希望,希望,用这希望的盾,抗拒那空虚中的暗夜的袭来,纵然盾后面也依然是空虚中的暗夜,也是不同的。这句话是你说的?” “哦,这话,这话是鲁迅先生说的。”老杨急忙回答。 “我当然知道这句话出自鲁迅先生的《野草集》。” 曹老差点被他逗笑了,“不是问你这个,我问的是,这是站在那幅画面前想到的么?关于那幅画,关于希望之盾,关于鲁迅的《野草集》,全是你自己在画里看到的。” “当然是我由感而发——” 九十岁的老人那双黑白分明到甚至带着些孩子气的童真的眼睛,落在他的助理身上。 老爷子稍为顿了顿,再一次玩味的问道。 “你确定,真的么?” 叮当!叮当!叮当! 老杨心中杀手本能,又开始在那里把小铃铛疯狂的摇摆起来了。 这一次。 他嗅到了陷阱的味道。 就像土狗嗅到了打狗棒,放浪不羁的牛仔遇上了仙人跳,西部大盗撞见了赏金猎人。 老杨仅仅用了零点零一秒的时间,分析了一下刚刚曹老听自己拍马屁时,没有任何神态变化的古井无波的表情,分析了一下老人家瞅着自己的眼神,然后又分析了对方嘴角那玩味的小弧度。 危险!危险!危险! “但之所以能由感而发,这主要是在于小顾先生引导的好啊!” 他激动的一拍大腿,跪的流畅到不见任何一丝凝滞之感,“哎呀,先生,您是不知道,我这次去仰光遇见顾为经的时候,那小伙子就静静的站在了您那幅《礼佛护法图》之前,他告诉我说,从佛陀的目光中看到了希望。” “顾先生和我说,他从这幅您的《礼佛护法图》得到了一种感觉,无论你是否是佛家信众,都能在此感到力量,这种力量关于信仰由无关信仰,便是希望。” “他和我说千人千法,千佛千面,但千面一心。就像鲁迅先生的《野草集》一般,总是能给人带来力量的,因为它们都是用心血写就的,所以无论多长时间过去了,他们无法凝结,仍然不愿凝结,他们仍然是温热的。” “用希望的盾,去抗拒,去驱散那黑洞般的虚无。” 老杨抹着胸脯,“当时我就心说,哎呦这话说的实在太有水平了,简直讲到咱老杨心坎里去了嘿!忍不住要发个朋友圈,纪念一下下。” 老杨发朋友圈就是想要装逼。 他是一个能够从“杨老师好棒”、“666”中获得巨大满足,巨大快感的人。 单纯为了装逼而装逼。 在简单的装逼中获得无限的精神乐趣和充分的自我满足。 如果单论装逼这件事来说。 老杨也真是个挺单纯的人。 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也不是想靠这个赢房子赢地的,他就是喜欢装逼而已。 所以他也拿的起,放的下。 什么时候能装,什么时候可以装到底。 什么时候该怂要怂,老杨心里可分的清楚明白了。 他本来就想着随手一装,能骗骗点赞就好,和发王尔德名言,背背济慈诗集一个概念。 然而老爷子这样子,可不是面对随便什么王尔德名言、济慈诗集的态度。 明显是认真了。 这种时候,再非要在那里硬装就是他脑子拎不清了。 这话不是他说自己由感而发,就能由感而发的了的。 和崔小明的那张佛陀画和顾为经的《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那种创意上含糊不清的相似感不一样。 这事儿。 曹老先生要想真的计较,不过便是打个电话,打个顾为经问问情况的事情而已。 从曹轩对那家伙的欣赏来说。 顾为经和唐宁之间,老先生更加偏爱哪一个。 没准还是从小就看着长大的唐宁。 但老杨可从来都不会那么天真认为,在自己和顾为经之间,曹老更愿意相信他老杨的话。 逼没装好,再赔把米进去。 老杨才不会干呢! “不在哪里晶莹剔透,老辣活泼了?”曹轩依旧看着老杨。 “您画的确实好嘛!” “今天心情好,教伱个道理。说人好,要说出个怎么个好法。”曹老摇摇头,“少拿着什么晶莹剔透,老辣活泼这些套话见到人就往上套,这些词都是个好词,但如果你看不懂画,那么这些词也就直接失去了它的意义。自己说的东西,自己都不懂,图惹人笑。” “老爷子您是一眼就把我小子望到底了,那您要不然再给我说道说道画里的门道?省得我给您丢人哈。” 一般中年人叫自己“小子”,难免会有一种羞耻感。 老杨脸皮厚的像是城墙,他面不红,心不跳,露出了那种油旺旺的标志性笑容出来。 他丝毫不显得害羞,凑过去给曹老倒茶。 曹老的年纪是他的两倍,不称呼小子称呼什么,他给人家当孙子都够了。 “呵,倒也是个善于抓住机会的主儿。好吧,能给杆就爬,谁说又不是一种本事呢?”曹老太爷看上去心情确实不错,他也不拒绝,用指节敲了一下桌子,“美就是真,真就是美,虽然我知道你是在随口胡诌,不过,胡诌归胡诌,你小子确实有些时候,还是蛮有的一指灵犀的敏锐的,可惜整天不往正路上用。” 老杨笑的满脸是褶。 看上去美得都快要变身,把舌头吐出来散热了。 瞧瞧! 老爷子都在那里说我敏锐呢!后半句话就被老杨选择性的忽略了。 批评怎么了,能被老爷子批评的机会也不谁都能有的。 别人就在那里羡慕嫉妒去吧。 “这么说倒也没错,但是到底什么是美,什么又是真?这事儿,我便更愿意用‘图绘者,莫不明却戒、着升沉、千载寂寥,披图可鉴’这十九个字来概括。” 曹轩沉吟片刻:“这是提出国画赏析六法的南朝齐梁画家谢赫在他所着的《名画品鉴》的序言里写的话,明却戒、着升沉、千载寂寥,披图可鉴。绘画可以让人明白劝戒功过,看到历史脉络的兴衰浮沉,悠悠千载,那些被人们所逐渐忘记的往事,那些被漫在历史涛涛江水下的人——” “他们的得意,他们的失意,英雄年少,红颜白发,那些已经不被人曾看到过的千里疮痍与汉唐气象,那些落魄寂寥的,叱咤风云的,一切的一切,当人们打开绘画长卷的时候,便又会历历在目的浮现在眼前。” “这便是所谓的千载寂寥,披图可鉴。” 老太爷的声音,在书房里回荡。 曹轩这个干巴巴的清瘦小老头,讲起话来。 中气十足,也分量十足。 他的声音难免会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先生,几乎无法避免的带着一些沙沙的嘶哑,却并没有任何那种暮气深沉的讲一句话,就要艰难的喘上半天的吃力感。 思维流畅,语言爽利。 “我年轻的时候,曾经被老师带去过北平的文化沙龙里玩,有幸见过不少美术界的前辈,一直到1937年,日本人攻占北平,西南联大迁往长沙又牵往昆明以前,北总布胡同3号院林徽因女士的沙龙一直都是北平最有名的文化精英们的座谈会所在。大家从文学谈到建筑,又谈到美学。人们说梁思成总是很沉默,只是听着,抽烟,然后微笑着点头。反而是林徽因非常健谈,博古通今。不过,那时我的年纪实在是太小了,不知道这样的机会的可贵。” “这么长时间以来,那些大师们到底产生了什么精妙的思维火花,谈出什么思想精髓,我其实早就记不清了,甚至他们的脸都模糊了,但是,我只留下关于两件事情的印象。一是,有一次,和我一起在吃稻香村糕点的梁家小孩,看到大人面上的担忧,忽然开口问他妈妈。日本人要是攻陷了北平,你们计划去西南坚持教书,可要有一天,西南也陷落了,万一日本人占邻了全中国的土地,我们还能去哪里呢?” 曹老回忆道,“我记得,林女士风情云淡的笑了笑,她没有安慰小孩子说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而是用那种她惯有的幽默回答了这个问题,她说,没关系的,家门口总有条河,有条江,永定河或者金沙江。就算万一真有一天,中国的读书人,永远有一条最后的退路可以选。” “这种勇敢,这种面对日本人的戏谑,这种无畏的幽默感,震撼到了我。各种无聊的八卦里总说林女士以美貌闻名,我已经不太记得,我年少时见到的她长什么样子了,可这句话,这个勇敢的玩笑,却让我记住了整整一辈子。” “第二件事,则是一种模糊的印象。” dengbidwqq>shuyueepzguan 007zhuikereadw23 第五百九十八章 我的学生(上) “我在那座胡同的院子里进进出出,留下的走马观花的片段里,我没能有幸能记住哪位大师,哪个名家想要传达的学问的精华,或者什么让人茅塞顿开的提点。好在,它是一抔让种子萌发的土壤,给了年少的我一种朦胧的,模糊的,宏观上的整个感觉,即——” “在艺术中,绘画其实和诗歌、词赋,甚至史家文章一样,都是一种文化的传承形式,都是文明的象征。” “文明的象征!老爷子您对待艺术的态度真是高屋建瓴呐。” 老杨笑着说道。 “不,你还没懂,这不是笑呵呵说的事情,它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 曹轩没有跟着笑。 他看着自己的助理,用手掌点了他一下,缓缓的说道:“你不懂‘文明’这两个字的千斤重量。” “在我小时候那样的特殊的年代,所谓‘文明’,对整个知识界,对整个国家来说,都有着特殊的意义。人们说那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华大陆风雨飘摇。一次次的失败,让人们开开始怀疑自己的文化,自己的根。” 曹轩缓缓的说道:“同样是在那个年代,在二十世纪的第一年里,敦煌的藏经洞在道士王圆箓清理积沙的时候,被开启了,各种各样的经卷、文书、刺绣和绘画作品出世了超过了五万册。大部分都是唐代的卷子。” “一千年啊,整整一千年,它被沉沙淹没,在文明的长河中被足足掩埋了十个世纪未见天日。” 老先生感慨道:“却在二十世纪的第一年,便重现世间。当时有日本学者信誓旦旦的说,唐代的建筑在大陆早已消亡殆尽,世人想要一观盛唐寺院的模样,便只能去往京都,去往奈良,它们才是盛唐风华的唯一传承者。梁思成先生为了争口气,在敦煌卷子里找到了记载,然后一处处的找,最终在山西找到了佛光寺,全木制的唐代亭院,按照壁画上的题记,修建于唐大中十一年,保存极为完整,据今1200年了。” “而在敦煌藏经洞现世的同一年里,就在1899到1900年,就在北平的一家中药铺里,金石学家们找到了甲骨文,你能想象么?这是多么大的震撼,多么大的发现。” 说着说着。 老太爷似乎又回到了第一次目睹那种宏伟的千年历史画卷在他面前徐徐展开时的激动,手臂有力的挥动着。 提到文化史上的世纪大发现,仿佛一个手舞足蹈的孩子。 “我们的所有学界的前辈,我们的爷爷,我们爷爷的爷爷,康雍乾三代,徐渭、文徵明,汤显祖、黄公望——他们在过去一千年里都不曾有幸得见敦煌的经卷,不曾见过那些唐代的软装绢画与经书,而我们见到了。”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而自东周代以来我们知道的所有人,是书上看过的所有人,一切的贤者,一切的古人,他们都没有发现过甲骨文的奥秘。连那么推崇古礼的孔子都不知道甲骨文,孟子也不知道,却在那时,在战争的阴云笼罩之中,在华夏文明是否应该要全面西化的大讨论之中,这份瑰宝,却就这么大大方方的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也是三千年而一泄其秘。” 曹轩轻念出声。 “我这一辈子是很讨厌提国运,至少是很讨厌那种把一切都归功什么玄之又玄的运气之上的那种‘国运’的说法的。” “华夏文明能走到今天,是一代代先辈们战斗抛头颅洒热血,辛苦奋斗、耕耘的结果,而不是什么摇骰子,摆八卦摆出来的结果。把胜利归功到运气之上,是对革命先烈贡献的亵渎,也是对历史的不尊重。但唯有这件事上,我愿意去相信一下,冥冥之中是自有国运的。” “它就像一根巨大的定海神针,伫立在那里,在告诉我们,中华文明传承不会倒下,也不能倒下。” 曹轩点点头,用力的重复道:“不会倒下,不能倒下。” “所以我这一生提笔作画,就和古人读圣贤文章一样,无论画什么,都带有虔诚的使命感。所以我画画时,要首推立意,这意味着在提笔的那一刻,主题就要明确,立意要生动,要有感而入画,而不是为画而‘造’感。” “要言之有物,也要画之有物。” “就算不敢说能做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这么高远的志向。” “那么能做到养性、舒情、解忧、破闷也都很好……但如果只是些炫耀技法,或者孤芳自赏性质的画,我却是很少要画的。” “它就与为赋新词强说愁一样,缺少了情感的深度的支撑,就变成了的纯粹的文字游戏——顽强的野草,要胜过王候将相桌子上品玩的无根之花。” “鲁迅说,中国人自信力的有无,状元宰相的文章是不足为据的,要自己去看地底下。”曹轩说道,“画画也是一样,要往纸里扎,要往地下扎,在呕心沥血中往人们的血脉深处扎,要能沉下去,这样的情感才真挚,这样的创作者才可爱。而非往上飘,玩那些表面华丽的,实则空洞的你吹捧我,我吹捧你的狗屁马屁文章。” 听话听音儿。 最爱狂拍“狗屁马屁”老杨这一次,识像的没敢乱舔。 他放下茶杯,扭了扭屁股,脚尖在地上不由得搓了搓。 就仿佛要现在就往地下刨出个大坑,把他自己种里面去一样。 哎呦! 老杨意识到,老爷子还是有那么一点不爽他。 大概是不爽他……把顾为经的那句对于壁画的感悟,“借用”去装逼了。 可能就是那种好好的一句话,咋这么糟蹋了的感觉。 没准和老杨穿着名牌奢侈品潮牌,开着保时捷出街时,很多人脑中的想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中年人在心里直撮牙花。 曹老爷子真小心眼! 至于嘛? 这感悟放到“顾小子”嘴里,就是冰清玉洁,就是呕心沥血,就是往地下扎,换成老杨抱过来用用,就好像乎乎的往上噌了几个油印子一样。 让您老这么嫌弃。 瞅瞅。 您好好认真瞅瞅。 咱老杨这个大胖小子就一点都不可爱么! 杨德康偷偷的撇嘴,嗬,要不是他老杨发的朋友圈骗点赞,老爷子您还不知道这事儿呢。 委屈.jpg! “在我心中,鉴赏一幅书画时,它的情感,它的思想,它的立意,也要比绘画技法的好坏,更加重要几分。” 曹老爷子才不管老杨爽不爽呢。 老太爷讲到了开心处。 脸上带上了掩饰不住的笑意,眼神中绽放出光彩来:“所以,顾为经鉴赏的好啊。” “它无法凝结,好!” “它不愿凝结,好!” “它仍然是温热的,好上加好!” 每说一个好字,曹轩就用指节用力敲一下桌子,似乎感慨极了。 “听听,顾小子说的这是什么。无法凝结,不愿凝结,是温热的,光是这十二个字,就比你刚刚的那些长篇大论,何止胜过了百倍千倍。我真是开心,我人生中的封笔之画,能让人用鲁迅的文字来配上称赞,哪怕只有三分神韵,也荣幸之至啊。” “如果吴冠中先生今天还活着,听到这句话,想必,也是要为我去浮三大白的。” 直到这一瞬间。 老杨忽然又不嫉妒了。 他刚刚在曹老讲“文明”两个字的时候,在对方身上看到了孩子一样激动。 此刻。 他又在曹轩清癯的面容上,发现了开心,那种纯真到孩子一样的开心。 老杨忽然意识到,自己对顾为经的态度,还是太轻浮了。 他相信此刻曹老的开心是做不得假的,说他感到荣幸,也是真的觉得荣幸。 这样的人。 自己嫉妒起来,有什么劲呢?要嫉妒,让唐宁去嫉妒去吧。 如果说,曹轩对唐宁更多的是一种长年陪伴下,看老人待自家姑娘时的那种亲情。 那么,曹轩对顾为经,至少在这一刻,在他听到顾为经在那幅壁画前说了什么的一刹那,老爷子所表现出来的感觉。 以老杨的直觉来看—— 高山流水遇知音。 若非两个人年纪,地位都相差的实在太大,实在太远,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这个结论太过离天下之大谱,荒谬到老杨实在无法相信。 那么。 他会说,这种感觉……这是忘年的知己。 —— “给我订一张下个月去新加坡的机票。” 桌边曹轩忽然的开口。 旁边的老杨小肚腩抖了一下。 “去新加坡么?看顾小哥的画展?” 他在心中提醒着咱是专业助理,吃过见过,啥场面没见过啊,他是跟高古轩都照样讲过黄段子的人。 要镇静,要镇静。 “去新加坡的话,要飞小半天呢,要我去和刘先生打个招呼,用一下他们家的飞机么。” 老杨试探性的问道。 “不必了,没那么娇气。” “把林涛,小宁他们几个都叫上。不过确实有事情要拜托一下子明,他是马来华人,在新加坡本地产业多,地方也多,麻烦他帮忙收拾个宅子出来,要大一点,大一点才方便。” 叮铛! 老杨又是一怔。 吩咐订张机票飞去新加坡,这是老爷子想亲眼去看看顾小哥的画展。 把林涛他们叫上……这个还可以只理解为,老爷子对顾为经格外的重视。 让刘子明收拾个地方? 这是要干啥,总不能单纯的只是老爷子想在房间里搞老年人健步走锦标赛吧…… 我了个去! 老杨心里的铃铛摇晃要爆掉了。 他手有点抖,整个人都快要缺氧晕掉了。 “那个……那个……” 老杨想起来,他跑过来找曹老的原因,“先生,有件事儿,可能得先和您说一声。那个啥,我刚刚看到新闻,崔轩佑他们家儿子崔小明,也忽然宣布参加今年的新加坡双年展了,走的是特邀画家的渠道。” 他把手机拿出来,划了两下,然后给曹老递了过去。 老杨怕曹老爷子小屏幕看不太真切。 他又跑去打印机前,手脚麻利的操作了一番,把那张新加坡双年展官推上的大照片打印了下来。 放到了书桌上。 “唔——” 曹老爷子又戴上老花镜,皱着眉头看了看老杨交过来那张照片,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叹息。 他扫了一眼照片之后。 就把它放到平板电脑旁边。 两张画稿摆放在一起,老爷子的表情格外有些玩味。 老杨伸长着膊子,斜着眼成功瞄到了曹老面前的平板电脑。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张扫描版的画稿。 画稿的内容很熟悉,顾为经的《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却是老杨此前从未见过的船新版本。 画面由倾斜的三角形构图,变成了十字形构图。 和他印象里以前的那张《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相比,构图变得简单了,却也因此而变得庄重均衡。 “看就大大方方的看。” 曹老侧过头,望了自己的助理一眼,“这是顾小子他今天发给我的,最终参加新加坡双年展的定稿,目前已经通过了组委会的初审。若是到狮城双年展上,这两张画摆在一起,你觉得那张画更好。” 老杨纠结了一下。 他瞅瞅曹老的表情,试探性的回答道:“我觉得,就我个人的角度来说,可能是顾小哥的作品更好一点。” 老杨说顾为经画的更好,并非纯粹的察言观色。 就他个人而言。 他觉得崔小明的那幅佛陀画,可能更加贴合新加坡美术展评委的口味,更加容易获奖。 然而,论喜欢。 他认真的看了几秒钟之后。 没准是随着三种神只造型摆放在一起的新鲜劲儿过去,看的久了,熟悉了,就没有了初时的冲击力。 顾为经的那张《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反而要更加吸引老杨的注意力。 理论上这张画他见过的次数和时间,要比崔小明的作品多的多也要长的多。 可随着这次改版。 改的不光是画布的构图,连作品的整体气质,都变得陡然不同。 “它看上亮堂一些,也要更加灿烂一些。” 第五百九十九章 我的学生(下) 老杨这次学的乖了。 他没敢乱装逼,只是有什么想到什么说什么。 他有一定的知识储备和审美功底。 但要让他把这幅画的亮点妙处,洞若观火的全都用美术语言给人一处处抽丝剥茧拆解清楚……好吧,老杨也没有那么的有知识储备和审美功底。 注意力是一种很宝贵的资源。 达芬奇、亚里士多德,张衡,这种从文艺到科学再到绘画,无所不通,无所不精的全才,是属于几个世纪以前,学科领域发展尚局限于萌芽的年代里先贤大儒们特有的广博。 到了如今。 任何一个专业的学科领域,都已经发展到了非常专业化的阶段。 人的一生往往精力只够选择一条道路,把注意力集中分配到一处,将一门学科走到极高处。 央美的教育为他打下了不错艺术修养的基础。 但毕业后的这二十多年里。 老杨孜孜不倦的积攒的知识储备是讲黄段子,主攻的审美方向是金发大波妹。 他脑海里的艺术知识就和肚子里餐厅吃饭时顺着土豆丸子灌下去的那杯卡在汉堡酒驾标准界限之上的精酿啤酒一样。 随着他的扭动,叽里呱啦的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 总的来说,他就是一位有着专业学科背景的二把刀。 因此。 老杨只能感受到这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是不同的,是有吸引力的。 怎么说呢。 比起崔小明的那幅作品。 论第一印象,似乎崔小明的画更“奇”,但顾为经的这幅画则更“厚”,更加“凝实”,仿佛照片上的作品要更加黏稠。 不是色彩用笔的黏稠,而是气质上黏稠。 如果把崔小明的画比作五彩缤纷杂糅到一起的气泡果酒。 那么。 顾为经的画就是一杯汩汩冒着热气的血浆。 但要是让老杨像曹老爷子那样,拿到画的第一瞬间,就意识到,这两种气质浅与厚的差别根源在于顾为经以郎世宁新体画为骨架的融合画思路,技法上的完成度更高。 油画、素描、国画这三种绘画元素被他的画笔“压”的更加紧实。 以及更重要的一点。 崔小明的画新奇归新奇,但情感上的深度却比顾为经的作品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崔小明的作品是用创意画出来的。 顾为经的画却是情感铸就的。 后者的画更带有热意,带有人间的烟火气。 甚至让他像曹轩这般,在看到这画时的第一眼,就立刻和背景的音乐旋律合上了,想到了属于生活的英雄主义。 就算把他肠子里的屎都攥出来,老杨也是万万没有这种鉴赏水平的。 这一次,曹老倒没有批评他。 “不错,亮堂一些,也更加灿烂一些。这话说的听上去不像是美术鉴赏的语言,也依旧是浮于表面,但却是认真用眼看,认真用心说的结果。” 老太爷点点头,难道赏了老杨一个笑脸。 “比刚刚那一大串什么晶莹剔透,老辣活泼有味道多了,有点长进,这样以后出去混的时候,倒可以说是曾给我当过助理的了。” “是老爷子您教的好嘛。” 老杨嘴咧的跟烂柿子一样,在那里又扭了扭。 得意的笑,我得意的笑! “那你觉得,这两幅画谁更有希望获奖呢?” 曹老重新看向桌子上的平板电脑和旁边的照片,沉默了几秒钟,再一次的问道。 老杨迟疑了一瞬,又用眼角的余光去瞄曹轩的脸色。 “说实话。” 曹轩像是脑后长眼了一样,加重了语气,吩咐道。 老杨不说话了。 现在“杀手本能”就帮不上忙了。 靠的只能是他这些年以来人情事故积攒下来的行业经验。 他能看出来与年初大金塔时定下那个赌约时,七分玩笑,两分勉励,一分欣赏不一样。 经历了这半年以来,伴随着顾为经一次又一次屡屡超出曹老期待的表现。 老杨清晰的明白。 在老爷子让他订一张去新加坡的机票的时候,显然是已经真的动了心思的。 谁曾想到。 就在早些大家以为是玩笑似的赌约,仿佛真的要变成现实的时候。 偏偏这个崔小明突然跳了出来,挡在了身前。 老杨纠结了几秒钟。 他没有回答曹老的问题,而是忽然一咬牙,一发狠,低声说道:“崔小明那里,要不然,我等会儿跑去打个电话,知会一声新加坡组委会的评……” 在艺术展走后门这种东西,要不然你就别走。 堂堂正正的做人。 要不然,既然大家都想玩人脉。 那么就是各自开坛斗法,你请你的铁拐李,我请我的吕洞宾,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请神上身,山刀山,下油锅,输赢生死,各安天命。 看看谁的命更硬。 敢玩就要敢玩的起。 你的背景强,后台硬,所以你抢了我获奖的机会,我服气。 同理。 你要是有眼不识泰山,在铁板上撞死了,也别娘们唧唧的在阎罗王那边哭哭涕涕的喊委屈。 大家就真刀真枪来一场好了。 是你先做事不讲究的,老杨真想治治那个崔小明,他的办法多了去了。 拼资源呗,谁怕谁啊。 不能因为他长的像条吉娃娃,就真以为咱老杨好欺负,只会在那里汪汪叫,光吼不练了。 奥勒·克鲁格这种管理资产规模几百亿欧元的银行家出身的堂堂二世祖,照样被杨扒皮油的无处下嘴。 谈判谈的一无所获不说,还被随手薅了瓶香槟王,老杨抱在怀里剔着牙,大摇大摆的就溜达回家去了。 特殊渠道参展,策展人特邀,抢先曝光自己的作品有用么? 当然有用。 前提是咱杨老师不去和他计较。 否则。 这些小心思就都成笑话了。 他们大概没有意识到,曹老爷子打电话来,想要请教问题的那个晚辈,竟然会是对方动念想收的关门弟子。 否则。 对方应该是不敢这么过分的。 伱崔轩佑、雷奥妮夫妻俩个,能认识些评委,能发动人脉资源来推动自家儿子获奖。 老杨同样也认识人啊。 说白了。 这事儿都不用经曹轩的手,老杨油腻一番,搞不好就把这事儿直接给油成了。 玩资源。 崔轩佑、雷奥妮两个人所能发动的行业资源加在一起,还真未必能比的上他老杨一个人。 也不说什么拍着胸脯保证把奖项内定给顾为经。 至少保证,老杨一出马,能让那公母俩儿,仿佛是嘴里被强灌了二斤地沟油一样,恶心的吐上个三天三夜。 “杨德康,你给我闭嘴!” 谁知道。 他话都尚未说完,曹老就厉色训斥道:“少搞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弯弯绕绕,没出息!我还没死呢,等我埋进棺材里,你们这些人,再跑在外面去兴风作浪也不迟!” 老人重重的一拍桌子。 曹轩年轻时身体不好。 到了中年以后,找名医学练八段锦,调理身体。 什么修为、内功、化劲通通都是鬼扯。 单纯用来强身健体,把它当作用一种温和的方式进行肌肉的拉伸锻炼,维持每天创作状态,倒是极好的。 老爷子大概真的是动了怒。 木柴一样干枯的手臂上,竟然会有那么大的力量。 茶杯盖子被带了一下,整个都跳了起来,茶杯倾倒,琥珀色的茶浆在红木的桌案上流了一大摊。 老杨从来没有见过曹轩发这么大的火。 他吓的噤若寒蝉。 乖巧的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找来抹布,瑟缩着把桌子上的茶渍全部都擦了干净。 “往小了说,大家都在海外这个圈子里打拼,都是华人华桥。往大了说,大家都是靠着手中的画笔吃饭,画的都是东方元素。我刚刚才和你说了,文明这两个字的含义——” 拍了一下桌子。 老太爷似乎还嫌不够解气。 “漂亮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曹老依然气哼哼的喝斥到:“结果一到了画展上,一到了争名夺利的时候,大家彼此不帮衬着点。反而都心里全憋着股坏,我踩你一脚,你落下去了,也定要抓住裤脚,把我也拖下去做了个伥鬼,自己人斗成一团,像什么样子!” 老太爷刚刚那么激动,说话都有明显的呼吸感。。 此刻。 他是真的怒了。 曹轩坐在桌边,胸膛起伏的喘了一小会儿气,把内里的气息都调顺了。 老杨心中惶恐的受在一边。 “曹老,别生气,千万别生气,我就那么随口一说,您千万千万别往心里去,和我计较不值当的嘛。”他在旁边小声说道。 半分钟后。 突然之间,大发雷霆的曹轩终于平静了下来。 他看着前方平板电脑屏幕上的那张《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慢慢的开口说道:“好了,不光是对你发的火。只是道理我讲了一遍又一遍,为什么总是听不进去呢?” “六祖禅师慧能生于岭南,目不识字,所说的乡音大抵也和正通的官话极不相同,他一路风餐露宿,来到黄梅,见到了五祖弘忍大师,想要求佛。弘忍笑问道,尔一皆南方獦獠(注),如何堪作佛啊?’慧能回答道:‘人有南北,佛性无有南北,法本一宗’。” (注:表达轻蔑语,不同的经卷对这句话有不同注释,此处选,不通言语的林野鬼佬。) “我的老师临终的时候,也和我说了相似的话语。人能分家,画不能分家。南方北方都一样,獦獠和和尚也没有任何差别,当一视同仁。要是画中国画都在那里掐成一团,斗在一起,成什么体统!” 曹轩慢慢的叹息。 “人心全都散了,那么什么艺术,什么文明,还有传承的意义么。” “人家画的好好的,就参展而言,这是一张不错的作品,你凭什么要给人家使绊子,不让人家获奖,要把人家赶出去,就因为觉得他碍着别人出风头了?” “随便一说,随便一说。觉得这家伙办事不讲究,没过脑子,就那么一说。”老杨在旁边乖巧的摇着尾巴。 曹老又盯着桌子上的画稿,不说话了。 老杨嗅到这空气不对。 想要溜,不过临溜之前,他又有点不确定的问道:“那么您看,我还要继续订去新加坡的机票。” “订,当然订。”曹轩点点头。 “那还要通知林先生,周女士她们么?” 老杨又问道。 他心中觉得,曹老爷子把这些弟子都喊过来,是要举行关门弟子的拜师典礼的。 人家大画家张张画上百万上下的人。 都很忙的好不好。 要是全被喊过来了,结果顾为经竹篮打水一场空,屁奖项都没获到,那么就尴尬了不是? “一切都照旧。”曹老吩咐道。 老杨长舒一口气:“原来,老爷子您料事如神,已经认定了顾小哥能稳稳的获奖了。” 他心中以为,在崔小明创意构思更加巧妙,融合画的画法本身还带着原创属性的作品面前,按组委会的评奖标准来看,顾为经获奖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不过。 老爷子一定比他站的高,看的远。 既然曹老说了一切照旧,那大概率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两张画放在一起获奖的概率是3,7开吧,崔小明占一个‘奇’字,在双年展这种走马观画的场合,占七成。顾为经则占一个‘情’字,但画面内容上不够出奇,不够讨评委的喜,所以占三成。考虑到崔小明走的是特邀渠道,那么就应该是28开。” 曹轩点点头,又摇摇头回答道。 老杨的判断有着普遍性。 不仅是他直觉准,而是因为他这种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的水平,放到评委里,也有普遍性。 千万别以为大型艺术节的评委团就一定水平会有多高。 只能说评委团里一定有水平很高的艺术家们存在,但具体有几个就好说了,通常只能占一小部分。 专家是一种宝贵的资源。 有些艺术节的大评审团,一届一百人来人甚至几百人,每届还都要轮换,天底下哪里找那么多几百上千的顶级大咖来啊。 就算找到了,人家也未必有功夫跑来啊。 早年奥斯卡这种的,年年都有传闻说,学会的会员没功夫投票,让自家保姆随便填获奖名单玩的。 而中国台湾的金马奖,因为曾经饱受暗箱操作的公信力质疑。 所以它很可能全世界范围内,唯一一个内部讨论会全程公开录像,每位评委发言都要留档的文艺界奖项。 这下大家都不骂它搞内幕了。 改骂它的水平问题了。 看那些公布的评委发言,很多人一脑门子问号,这都啥人啊,就这鉴赏水平,能做评委么,没那水平!先把艺术理念搞懂好不好。 继续被媒体骂的狗血淋头。 崔小明的画,大多数评委都能讲出哪里好,写评审词也好些。 顾为经的画,大多数评委都能感受出他好。 一讨论,却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 顶多就像老杨这样,吭哧出两句“看着亮堂些,灿烂一些”,私下里说说没啥的,你在艺术节学者讨论时这么说,是会被人笑话的。 就这点感觉好和讲出好的差别。 顾为经更容易卖上高价。 崔小明更容易获奖,当然,获奖了自然比没获奖,价格要高。 更何况,画法上崔小明的画法是原创的,顾为经的画法是基于郎世宁。 还有宣传资源的差别。 此间种种加起来,二八开已经是保守了。 说句九一开,都毫不为过。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能说那番话,顾为经了不起,能画出这幅画,顾小子也了不起。” 曹老并不看老杨,目光一直落在桌面上。 “所以获奖或者不获奖,已经不重要了。” “我记得小宁在前段时间,在《油画》那个采访里说,人老就容易说话不算话?”曹老似乎是问老杨,又似乎是问自己。 老杨没敢搭话,在门口装作小透明。 “小宁毕竟是了解我的,她说的对,人老了,就容易说话不算数。” “在这张画摆在我的面前的那一刻,他获奖了,他是我的学生,他没获奖,他也是我的学生。” 第六百章 曹老的心思 六月份是德国最宜人的季节。 少了欧洲高纬度地区春天平均气温不到十度的湿冷,多了些阳光的惬意,天气又还没有真的热起来。 白色头颈,尾羽带着点棕色的鸽子在园林的屋檐间落下。 这种学名叫做萨克森燕子鸽的德国本土飞鸟,大概很少能见到这么传统的中式庭院。 它绿色的眼睛转多着,低下头,一下一下的在屋瓦间啄食着什么。 嘭! 身下的房门开了,老杨从曹老的书房里溜达出来,站在屋檐下。 他不过是在书房里呆了片刻的功夫。 心思几次起落,额头已经是出了一点汗。 他抹了抹额头,把皮夹克的上衣拉开,花衬衫的领子拉出来,再把墨镜往衣兜里一插。 对着窗户,在心中把自己的气质从邪魅狂狷的乐队主唱,切换成潇洒不羁的中年牛仔。 “个人形象很重要哦!” 老杨在心中对自己说。 从口袋里取出随身带的旅行装发蜡又抹了两下。 他这才拍了拍肚腩,顺手提起挂在窗棱上的打包餐袋,整个人迈着拽到六亲不认的步伐,向着这座苏式园林侧厢,他的办公室所在走去。 仿佛他手里拎着的不是图灵根黑香肠,而是隆科多手提着的要藏在乾清宫“正大光明”牌匾后康熙帝写着“传位于四子”的秘密立储诏书一样。 牛气! “知道我现在有多牛嘛?” 老杨瞅着远方留着金色寸头,推着割草机哒哒哒的推过去的园林大叔,撇撇嘴。 呵。 还推呢。 就这刚刚,就在这里,艺术界要出大事了知道不?不知道吧,不知道咱杨哥也不告诉你,就在那推割草机吧! 老杨兴奋啊。 “得奖了,他是我的弟子,没有得奖,他还是我的弟子。”——曹老这样隐秘的决定,谁也没提前告诉。 没和林涛说,没和唐宁说,没和周茗或者刘子明几位亲传弟子知会一声。 却和他老杨说了。 这代表了什么? 代表了他奶奶的信任。 惊破天的大消息,若是他老杨能现在就掏出手机发个推,或者哪怕只发个朋友圈。 把这个消息从手指缝里一露。 这么一装逼。 点赞的人能手拉着手,绕着汉堡围上三圈。 什么高古轩,什么PACE,什么艾曼纽·贝浩登,这些艺术大财阀们,都得跟嗅到血腥气的鲨鱼一样,翘着鼻子排着队的游过来,排队给他点赞。 那位伊莲娜小姐都得再从奥地利飞过来采访他。 诺,大叔,会裂开血盆大口,给人点赞的大鲨鱼见到过没有? 老杨朝着园丁师傅一撅嘴,心说,只要老子想,老杨今天就能让你去开开眼界。 远方草坪上。 工作中的园丁大叔感到有人正在看他,扭过头来一看,正看到一个油旺旺的中年人在那里朝他嘟嘟嘴呢。 他瞬间感到一阵恶寒。 关掉割草机,低着头,一溜烟的就跑掉了。 “唉。” 老杨望着园丁不知为什么,突然夹着屁股远去的背影,有些难掩的遗憾。 可惜装不得啊! 有了个惊天的消息就在嘴边,却不能给别人分享,必须要死死的守住。 这种感觉让老杨这样资深装逼爱好者,实在太难受了。 好似心里痒痒的搔不到。 这个消息,估计,曹老太爷直到新加坡画展正式开幕的那天,都不会让他说出去的吧。 还得痒上一个多月呢! 也不知道,唐宁女士要是知道老爷子今天的评语,她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想到唐宁。 老杨的心里微微一动。 跟了曹轩这么久,他从来没有见过老爷子像今天一样,发了那么大的火。 把茶杯都给打翻了。 看上去,老先生是那么的生气,也那么的……失望? 尽管老杨没有能听到伊莲娜小姐电话里给顾为经讲的——愤怒是对生活最无能为力的失望的“家教理论”。 然而老杨察言观色的本领很强。 他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老爷子那一刹那倾泻而出的情感。 那一刻。 这个精力满满的小老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伤心,以及——前所未有的苍老。 艺术创作经常走向两个极端。 要不然笔尖丰沛的情感吸干了他们的生命力。 要不然笔尖所刻画出的那一个又一个故事,给予了他们的力量,反向丰沛了他们的生命。 艺术成为了生命中最大的亮色。 因此。 艺术家们本人同样经常是两个极端。 要不然过早的猝然离世,要不然创作生命非常的长。 时间就像对一些人来说格外温柔。 不是说他们不会老去。 岁月的变化会准确的体现在每个人身上。 他们的鼻翼会出现深深的法令纹,充满弹性的肌肤会逐渐被皱纹所取代,会长白头发,会像普通人一样秃顶,会掉发。 甚至会掉牙。 但他们的心却不会随着身体枯萎。 依然精神矍铄,依然元气充沛,依然比很多比他们年轻一半的人,表现的更加有活力。 毕加索满头银发的时候,还在和人争风吃醋,他认识自己第二任妻子27岁的杰奎琳的那年,老毕同学刚刚刚过完自己73岁的生日。 百老汇有的女演员五十岁了还在演《罗密欧与朱丽叶》。 不是那种让人看上去心生怀念心生怜悯的朱丽叶,而是真正有身体张力的,轻而易举就能让观众为之倾倒的朱丽叶,举手投足之间,依然绽放出少女的体态和魅力。 人们所熟知的大艺术家,三分之一四十岁以前就死掉了。 还有三分之一,个人生命和艺术生命都长极了。 论年纪,曹轩算不上很鹤立鸡群的。 柏林芭蕾舞团的历史记录是102岁的芭蕾顾问老师,现在还活着,97岁时还能做出足尖旋转的动作。 巴奇耶活了29岁,马萨乔活了27岁,图卢兹·劳特累克37岁死于梅毒。 但是毕加索,莫奈、毕沙罗,德加、雷诺阿、齐白石、刘海粟……这些人全都是在七十多岁、八十多岁,甚至九十多岁时,还能保持着创作状态的老先生。 他们对生命拥有着一种强大的掌控力,掌握了命令时光的咒语。 可以如指挥家指挥着小提琴的旋律一样,让人生延着自己的意志方向无限伸展。 老杨已经习惯了曹老是一位无所不能的长者,是一位充满了智慧,充满了对世事的洞悉的老先生。 这些符号已经取代了曹老本人老头子的形象。 可当那一刹那。 符号褪去,小提琴流淌的音符露出一个不受控制的颤音的时候。 在他也露出愤怒,露出失望,露出无力的时候。 老杨才真的意识到了,对方已经是一个快要一百岁的老头子了。 仔细想想。 老太爷真的是在对他发火么。 准确的说—— 那些话,只是曹轩用来教训他的么? 老杨是清楚自己定位的。 艺术圈子本来就少不了勾心斗角,他相信曹老也清楚他是什么样的性格。 别的不说。 有期望才有失望。 老杨自己都觉得,他这190来斤的肉肉,不值得老先生发这么大的火气。 正常情况下,曹老爷子大概、约莫、应该、可能,把画宗,把艺术传承,把文明星火相继的希望,期冀着放在他身上的可能性……不会太大吧? 要是这样。 尽管老杨觉得他可以活活美死。 但老杨同样自己也觉得——这画宗的未来岂不是要完啊。 总不能以后徒子徒孙们,改讲黄段子去混跨界喜剧圈吧? 【少搞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弯弯绕绕,没出息!我还没死呢,等我埋进棺材里,你们这些人,再跑在外面去兴风作浪也不迟!】 【到了画展,一到了争名夺利的时候,大家彼此不帮衬着点。反而都心里全憋着股坏,我踩你一脚,你落下去了,也定要抓住裤脚,把我也拖下去做了个伥鬼,自己人斗成一团,像什么样子!】 【好了,不光是对你发的火。只是道理我讲了一遍又一遍,为什么总是听不进去呢?】 你们? 直觉又在老杨肚中摇晃起小铃铛来了。 “嘿,这事儿闹的,这——原来训的不是我啊。” 老杨神色非常复杂的舔了舔嘴角。 坏消息是老先生发怒了,非常的生气。 好消息是,骂的未必是他。 至少。 不只是老杨一个人。 老杨又想起了崔小明的参展画,和顾为经旧版的《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性。 “唔,老太爷是在生别人的气呢。” 老杨当然不敢乱嚼这个舌根,把自己开车时脑海里所转过的没明堂的猜想和老爷子说。 人得有数。 万一曹老觉得自己挑拨离间自己办? 不管曹老什么态度。 那几个大画家谁是个省油的灯啊,反正把他老杨提溜出去,点天灯问题是不大的。 他要被点了天灯,游艇甲板上孤苦无依的比基尼小姐姐们缺少了宽阔胸膛依靠,谁来照顾? 老杨不敢提,并不意味着曹老就不知道。 老杨靠直觉嗅到的猫腻,也许曹老望的那幅画的第一眼的时候,便也看出来了。 所以。 他才发了那么大的火。 老杨不点破。 是因为不敢。 可曹老爷子为什么又不点破呢? 大概是不愿意吧。 有些事情看破不说破,就能含含糊糊的对付过去,也在外人面前,给自己的徒弟留下几分颜面。 “不管曾经多么风光,多么威风凛凛的大人物,人到老了,其实也都挺可怜的呐。”老杨摇摇头。 说出来伤心。 不说出来。 其实也伤心。 想到曹老爷子那一刻的模样,老杨连想要装逼的心思都变得淡了。 曹老多威风,多酷的老头子呀。 牛皮轰轰的一辈子,布朗爵士捧着三亿美元跑过来都不鸟的人。 也会这么无力,这么愤怒,这么的进退两难。 连说破都不能。 竟然要他老杨这样的人反过来去可怜。 “唉~” 老杨重重的叹了口气,他这辈子都梦想的挣大钱,想要往上爬,能买游艇。 可如今他才发现。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能游艇随便买,能坐着私人飞机环游世界,一年到头,拍卖场上交易额能有十几个亿的大画家。 他们该不快乐的时候,还是不快乐的。 那往上爬,还有什么意义呢? 老杨这么世俗的一个人,都忍不住,有些意性萧索了起来。 他朝着院子中的池塘走去。 站在潭边,对着水面从手里的打包盒里隔着塑料袋里掏出一根大香肠,叼在嘴里,重重的咬上了一口。 —— 老杨面对潭水,忧伤深邃的哲学沉思,仅仅只持续到了手机铃声响起的那刻。 《欢乐颂》的声音从怀中传来。 他这样的人竟然会选择贝多芬的音乐做为手机铃声,也是蛮不可思议的事情。 “就咱这个萧索又忧伤的劲头,真文艺,保持住,下一次去蓝调酒吧里,要是要不到姑娘们的电话号码,算她们没眼光。” 老杨发狠的嚼着香肠,对着水波里的自己眨了眨眼睛。 想到这里。 他又开心了起来。 人嘛,一辈子一下子就过去了,不要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就算注定不快乐。 老杨也宁愿躺在地中海温暖的海岸的帆船上,枕着妹子温软的大腿,再在那里思考存在主义哲学问题。 伤悲春秋得等他先财务自由了再说。 在央美上学时,很多同学一个个抱着维特根斯坦、本雅明、太宰治、茨威格、三岛由纪夫的读物,在哪里感慨万千。 就他老杨斜着眼看过去,觉得那些忧郁的哲学家们和整天要死要活的作家们。 一个比一个的有钱。 个个都是超级土财主,好几个都恨不得穷的就只剩下花不完的钱的那种。 没办法。 谁让他老杨就是个大俗人呢。 他用力的咽着嘴里的大香肠,把手伸到怀中掏出了手机。 老杨看到手机上的来电。 眼皮眨了眨。 他整个人的眼神都亮了。 老杨用力的抽抽鼻子,让脸上堆满了笑容,这才接起了电话。 “顾老弟?中午好啊,喔,你那边现在是晚上了对吧,咋想起了给伱杨哥打电话来,有事么?有事说,当然,没事也是可以给杨哥打的,我可一直挂念着你哪!” 第六百零一章 要求 顾为经把电话从耳边拿下来,看了一眼。 没错。 无论是手机通讯录上的姓名,还是听筒里传来的嗓音和语调,对面的那个就是老杨确凿无疑。 奇怪的是。 即使以老杨过往的标准来判断。 顾为经依然觉得曹老爷子的助理,今天似乎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格外热情。 “杨哥?” “嗯嗯嗯,顾老弟!” “我的参展画过了新加坡美术展的二轮审核了。也给曹老发过去了一份,收到了么?” “收到啦,收到啦。曹老——” 老杨开口。 他在心中快速的过了好几遍自己的武器库。 遗憾的是。 他没有找到很好的既能转达出曹老那种微妙的复杂情绪,又不会轻易泄露天机的舔人方法。 唉。 还是得继续修炼啊,功夫毕竟不到家,老杨在心中进行了自我反省。 “可喜欢啦!” 他含含糊糊的回答。 话最终只能说干巴巴的四个字,但老杨的语气热络的都要发黏了。 一幅摇晃着尾巴,伸着脖子,开门接客等大爷来玩的吉娃娃的样子。 吉娃娃凶不凶看人的。 遇上厉害的。 主打的就是一个,大爷您敢伸手挠,老子就敢躺在地下露着肚皮陪你笑到手抽劲。 “我今天也收到汉堡美院招生办发的邮件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邮件上的内容可能有点误会。” “哦?” 录取信有问题。 这话老杨听的耳朵都要立起来了。 一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大好事儿! “还有这回事情,别担心,细细的说出来,有困难找老杨啊!都放在肚子里,只要是汉堡美院里相关的事宜,就你杨哥一句话的事儿。我便说你一开始找的关系不太靠谱吧!” 咱杨哥在汉堡美院,手眼通天的唉! “是录取信没给你发么?顾老弟呀,我上个月就和你说了,上大学这种事情,是大事情。托关系,要托靠谱的关系,别谁递给你一封推荐信,说是某某某的你就信。看看!出问题了不是!” 老杨当时就觉得,顾为经搞到的那封推荐信真假不靠谱。 搞不好是被人给忽悠了。 他语重心长的提点到:“你要一开始就托付杨哥这样成熟稳重的人,办这件事,保证给伱整的妥妥的,在家一躺,二郎腿一翘,等着收录取信就好了。现在这样子被拒了,就很难办了。 “给你的回复是待定还是直接拒绝?” 他哼哼的猜测道:“如果是Waitglist(候补名单)的话,还好,但如果是直接拒绝,汉堡美院原则上是不允许二审的。秋季入学被拒了,就把申请者归类的到了被放弃者的名单册中,即使到了明年的春季的申请季,也照样不予考虑。” 老杨先摆困难,讲难度。 然后话风忽的一转。 “你要给一般人打电话,或者找招生办公室,这事儿都难办。但谁让顾老弟都和杨哥开口了呢!” 他仿佛丘吉尔挥舞着雪茄激昂演讲,指点江山一般夹着手里的图灵根大香肠。 把下巴高高昂起,快乐的装着逼。 中年人语气深沉的说道。 “嗬,在你扬哥面前,没有原则。” “哦,这样啊,那好那好,谢谢您啦。” 顾为经闻言有些惊喜。 他就说问问神奇的老杨,要比给招生办公室打电话磨叽靠谱。 “说吧,重发一份录取信对吧,这样嗷,你按照我的指挥,先去给招生办写一封回复邮件。” 中年人一幅“杨哥带你飞”的模样:“就这样写——。” “倒不用这么麻烦,汉堡美院已经给我发来了录取邮件。” “已经发了录取信。”听筒里,老杨挥斥方遒的样子忽然停了一下。 他语气有些困惑:“既然发了录取信,还能有什么问题,签证还是补助金?补助金这事儿,有没有都那样,你要缺钱,杨哥给你整个——” “谢谢,谢谢,用不着这么麻烦。” 面对过分热情的中年人。 顾为经连忙解释道:“这其间可能存在某种理解的误会。我成功申请到了「门采尔·透纳卓越大师培养计划」,我原本选择的是东方艺术创作方向,第二志愿是艺术史和美术理论研究。”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发来的录取通知书上,被录取的是水彩方向的专业。所以——” 他期待着老杨的回答。 电话听筒里却传来几秒钟的明显沉默。 “「门采尔·透纳卓越大师培养」计划,那个皇家艺术学院和汉堡美院,德英两国联合创办的驻校项目,对吧。” 老杨声音猛的平静了下来。 “是的。” “水彩创作方向?”中年人再次复述道。 “是的。” “我之前听你提到过,你的那封入学推荐信,是……那个谁,塞缪尔·柯岑斯写的。” “是的。我怀疑是不是他调整了我的录取方向,以为我是想学水彩的。” 顾为经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但是应该就是个转专业的事情,对您来说,不算太复杂的对吧。” “那个啥——其实呢,顾老弟,你知道么。学校这边对于学生的跨专业申请也是诸多原则限制的哈。” “我知道,但是难不到杨哥。”顾为经笑呵呵的接口,“在您面前,学校没有原则。” 随着他对对方的风格逐渐熟悉。 顾为经已经开始学会抢答了。 谁知。 这一次。 听筒里只传来一阵尴尬的沉默。 老杨嘟了嘟嘴,想到了柯岑斯那张老僵尸似的,仿佛刚刚从教堂后面的墓地里爬出来的阴森老脸。 然后他又嘟了嘟,再嘟了嘟。 双双叕叕的嘟了嘟。 嘟了又嘟。 最后把纠结的把嘴巴都撅的和手里的大香肠一样的长了。 “顾老弟。” “嗯。” “杨哥呢,在汉堡美院,也没你想象的那样手眼通天哈。”他嘬着牙花,纠结着开口,咱们做事,也得按照规章来。” “很难办么?” 顾为经惊讶于曹老助理忽然之间,语气的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这还是刚刚那个拍着胸脯向他保证,只要在学校,所有的东西都是他一句话的事儿的老杨嘛! 不是录取信都随便发的。 “是这样的哈,杨哥不骗你,和顾老弟说句实话,如果分两步来,你想上汉堡美院,我一句话的事儿。你将来大学毕业了,想去皇家艺术学院读研,就算它是世界排名第一的超级牛校……在杨哥面前,也不难,保证给你送进去。” 老杨此刻依然不忘了随口装个小逼。 “但如果你想要四年之内,就读两个学位,把汉堡和皇家艺术学院一口气都搞定,非要读这个「门采尔·透纳卓越大师」培养计划,那就——” “唉,其实原本也不难。”老杨叹了口气。 「门采尔·透纳卓越大师」这种政府级的合作教育项目,名额非常的紧俏。 这种项目出来的毕业生,想要从事学术研究方向,基本上所有的博物馆,研究机构的职位,包括留校任教,乃至于去《油画》这样的顶尖杂志里去当实习职员。 这些岗位,就算不能说是任他随便挑,但最少都有很大的个人选择权。 它们都是艺术领域最珍贵的就业机会,每一条都是能让人一步步走向艺术行业最顶层的快车道。 而想要从事艺术创作方向。 无论是去当策展人助理,还是签个马仕画廊这般的洲际画廊,都不难。 工作个几年,年薪至少是二、三十万欧的样子。 收入中位数几乎和哈佛金童们的收入待遇可以持平。 平均数就没谱了。 艺术行业的收入方差实在太夸张了。 「门采尔·透纳卓越大师」这种顶级合作项目,每届世界范围内往往就录取七、八个学生。 赫斯特就是类似的项目出来的。 但凡哪届蹦出来一个达米安·赫斯特这个量级的顶流画家。 轻轻松松给你把平均收入拉到1000万去。 而且不用讳言。 艺术领域可远远没有大律所或者金融投行那么卷。 只要你有教职,或者大都会博物馆高级研究员这类职务,且愿意咸鱼。 那生活状态相对安逸的多。 咖啡喝着,小假度着,酒吧泡着。 就算猝死了。 至少也用不着担心是加班加到猝死的。 这样的录取机会,可想而知,是多么的紧俏。 每一个被录取的学生,要不然他们自己能写出一本《风雨哈佛路》这样的书出来。 要不然他们的老爸,他们老爸的老爸,能写出一本《风雨哈佛路》或着《财富五百强投资指南——我是如何成为花旗银行董事》类似的书出来。 这就是欧美这种推荐制,所谓“综合考量式”的录取标准的弊端。 在任何一所名校的校友会,捐楼帮们都是广泛存在的。 反正只要别写的是《我的奋斗》。 就无所谓。 话又说回来,「大师计划」的录取名额无论多么的紧俏,它毕竟依然只是一个面向学生阶段优秀艺术生的录取项目而已。 它是学生们竞争的舞台,内部存在的操作空间就很大。 如果想走艺术创作路线。 就算「大师计划」出来的毕业生,依然还是要在国际双年展这样的场合证明自己,才能闯出一番天地来。 艺术展才是属于职业画家们彼此较量的舞台。 「大师计划」或者皇家艺术学院出来的学生,顶多也只是比普通画家在参展时,多一些资源。 起跑线更加靠近终点而已。 老杨直接就站在了终点上。 他老杨既然连新加坡双年展这种亚洲着名的大展,这样的超高级的舞台,都能有底气去油出一番天地来。 一个大师计划的名额,也算不了什么太过了不起的东西。 但偷偷开后门,就和夜半三经走荒郊野坟地时的规矩一样——要点在于别张扬,别作死。 小符该贴贴上,小香该敬敬上。 屏住呼吸,放轻脚步。 俏俏的进村,打枪滴不要。 闹得敲锣打鼓,大鸣大放的,鬼知道会惹来什么东西呢。 崔小明就是一个典型的反面案例。 要是对方缩起头来,低调做人,悄悄眯眯的参展。这狮城双年展也就不声不响的参了。 等展览一开幕,一切也就定了大半。 他现在这样,又是在推特上秀自己的参展画,又是父母在那里接受采访,一个劲儿的吹吹打打的推自己的儿子。 获奖是更容易获奖。 同样也就让老杨这样的人嗅到味道,被勾引过来了。 多亏是曹老有格局,把老杨按在那里了。 否则。 老杨就要一个恶犬扑食,冲上去开撕了,崔小明还能不能安生的参加今年的新加坡双年展,都是一个相当大未知数。 汉堡美院的卓越大师计划,也是同理。 尽管二者的性质不一样。 但是结果是一致的。 要是顾为经就站在此处,不要动,老杨背着手溜达进去。悄悄的去人家坟前,贼眉鼠眼的从盘子里抱个贡桃就回来。 不看僧面,看佛面。 看在身后曹老的份上,人家阿飘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不和你计较。 这油旺旺一坨,随便咬一口就得高血脂了。 现在。 顾为经不懂事,一口新鲜的人气喷在人家坟头。 把老僵尸刺激的哐的一下,睁开眼睛从棺材板里跳出来。 咧开嘴呲着牙就叨在你身上。 老杨再想把他的牙锯下来,拿着锤子铛铛铛的钉回棺材里,就难了啊。 萨缪尔多难打交道的一个老东西啊。 怎么就看上了顾为经了呢! “萨缪尔教授是驻校艺术项目的负责人,他在卓越计划里,话语权很大。曹老就算是东方研究系的系主任,但老先生除了教课,是不管任何行政方面的事物的,在这件事上,未必能插上嘴呢。” “水彩方向?顾老弟对画水彩也有研究啊。” 杨德康嘬着牙花子问道。 “有过练习,画的不如中国画和油画好,有些时候,却偶尔能有些小灵光。”顾为经决定实话实说。 他现在的水彩画水平,整体上就如他形容的那样。 “这样啊。” “要是实在难办,就——” “别介,没关系,名额宝贵,能被卓越计划选中是好事,你先一屁股把这个名额坐稳了,跑来上学。我再给你想转方向的办法。” 老杨狠狠心。 逼都已经装出去了,此刻再缩回去,太没有面子。 装逼有装逼的道义。 老杨决定自己吹过的牛皮,跪着也要把这个逼装完。 也未必多难。 反正柯岑斯这种人性格怪异,喜怒无常。 他对你感兴趣的时候,你就是光就是电是神话,是下一个达芬奇与拉菲尔的集合,是艺术之神赐予人间的杰作。 愿意赐给你极大的耐心,给予你他能给的一切。 他要对你失去了兴趣。 你就是一坨臭狗屎,多看一眼都嫌弃碍事。 会变得极为冷感。 而柯岑斯能在任何情况下,因为任何一种理由,对任何一名学生失去兴趣。 大多数学生被他摆弄的时间通常只有几个星期。 短的甚至只有几天,就会被柯岑斯一口吐掉。 也有学生自己受不了柯岑斯的古怪,被玩弄的直接崩溃了的。 等这位驻校艺术家的新鲜劲儿一过,老杨再跑过去掰牙,研究转专业的事情。 应该就容易的多了。 大不了,他老杨以大无畏的精神,跑过去以身代之嘛! 这事儿实际上也算不上是坏事。 多少人想要烧柯岑斯的灶台,都因为这家伙性格太古怪,都烧不进去呢。 其中就有爱好于结交人脉的老杨。 他就奇了怪了。 这些大艺术家们,一个个真是的,非盯着顾为经咬干啥。 他老杨也很可爱的呢。 整天在学校里溜达,伸着脖子扭着屁股想让人家咬。 咬了还有免费的黄段子赠送。 咋就不咬他呢! “好的,那就谢谢您了,只是还有一件事情……也可能会有点为难,但还是想麻烦一下杨哥。” 顾为经没有立刻挂断电话。 他犹豫了一下,又开口。 “哦,为难,那……” 老杨本来想说:“为难才要来找你杨哥呢。” 他是很喜欢顾为经朝他提要求的。 不怕你要的多,就怕你不开口,开口了一来二去的,人情就积累了起来。 将来大腿也就抱的稳稳的。 人情讲究礼尚往来。 不趁人家野心还小,还天真,还单纯的时候,当一把圣诞老人满足对方的愿望,什么时候满足对方的愿望啊? 顾为经这个年纪的时候,顶多开口要转个专业。 等再过十年,他成了曹老的关门弟子,混到了唐宁这个地步。 心中再有想要的愿望,可能就是要个2000万英镑的经费自己开家画廊或者在卢浮宫里开美术展了。 那就不是他老杨有资格装逼,再COS圣诞老人的了。 不过。 顾为经的事情理论上的技术难度都不高,实操起来,路数都有点诡异。 话到了嘴边。 老杨又改成了:“难的话,嗯,要不然,先说来听听呗。” “在招生办公室审核招生申请的时候,能帮我酌情照顾一下一个朋友么?”顾为经说。 “卓越计划?”老杨眨眨眼睛。 “不,不不,用不着卓越计划,没这个高的邀请,随便什么专业都行。但如果可以的最好是英文授课的专业,实在不行,发有条件录取的Offer,读一年预科也可以。”顾为经说道。 “男孩、女孩?” 老杨好奇的问道。 “女生。” “哦。” 老杨发出了一声很八卦的鼻音。 顾为经反而有点不太好意思了:“就是单纯的朋友,她家里最近出了状况,但她很想去德国上大学,她以前也帮助了我很多。那是一个很努力的女孩子,要是实在为难的话——” “不为难,不为难,你回头把她的情况和想要申请的专业发给我。” 老杨啧了一声。 心中有点开心。 这才是他期待的要求嘛! 这个要求可比帮顾为经转个专业,在柯岑斯面前虎口夺食,要容易做到的太多了。 别看顾为经说起来期期艾艾的。 类似的事情,甚至比这个更加奇怪的事情,欧美大学的招生办遇上的海了去了。 要求录取自己弟弟的。 要求录取自己哥哥的。 要求录取自己女朋友的。 要求录取自己女朋友的男朋友的。 …… 大学挑选学生,学生同样也挑选大学。 优秀的大学是宝贵的教育资源,优秀的学生同样是一种牛逼的社会资源。 好学生,大学也是要互相抢的。 只要这个学生本人足够牛逼,或者他老爸能为法学院新填一栋教学楼啥的。 那么谈。 一切都可以谈,只有你想不到,就没有不能谈的。 如果顾为经今年在新加坡双年展上拿了奖,或者他被曹老收为关门弟子的消息传扬了出去。 别说经他老杨的手了。 类似的要求,他自己和学校的招生办公室商量,对方通常也眉头都不眨一下的点头同意的。 “包在你杨哥身上哈。” 话筒里传来老杨快活的声音。 心中绿油油小庄稼+1。 若是考虑到这家伙即将成为曹老的关门弟子的话,那么这个+1,绝对顶的上等闲的+10086。 —— “住了一辈子的家啊,老了老了,竟然要漂洋过海,换到另外一番天地去闯荡了。” 顾氏书画廊的大门前。 顾童祥看着门口处新挂上去的“旺铺招租”的牌坊,心中多少有些感慨和唏嘘。 “也不知道剩下的一两个月时间,能不能把宅子租出去。” 自从上个月开始,在开了几个家庭内部会议,把大事小情都决定好以后,这家祖传的铺子就已经歇业了。 孙子未来要去德国上大学。 自己未来要去英国闯荡,儿子和儿媳妇也跟着他一起过去。 或许每年会抽空回来参加几个国家美协的学术会议。 但不出意外的话。 这家传承了上百年的家族书画铺,应该不会再在这里继续开业了。 左邻右舍的老邻居,该告别的都告别完了,那些老客户们该打招呼的,也都打完招呼了。 只是大家彼此之间,心中都多有些唏嘘感慨。 人离乡贱。 当年嘉庆年间,祖宗卖掉了京城百顺胡同的大宅子,告别了亲朋故旧,带着三口小叶樟的大箱子,即将跟随着朝廷的使团一路向南的时候。 恐怕。 心情也和如今的顾童祥有几分相仿。 第六百零二章 参展画:猫(上) 「阿旺!(扭动),阿旺!(扭动),它是只姜黄色的猫,它让仰光河畔躁动不安,它是猫猫中的大恶魔。」 「阿旺!(扭动),阿旺(扭动),它是只姜黄色的猫,每当储藏室被窃,牛奶失踪,邻居家的狮子狗被殴打,总会出现它的身影,它是犯罪界的拿破仑!」 ——改编自T·S艾略特儿童诗歌《老负鼠的实用猫经》 (原文为与猫侦探对抗的神秘猫·麦卡维蒂,该形象为作家艾略特以侦探福尔摩斯的敌人莫里亚蒂为原本创作)—— 看着眼前的院子,顾童祥渐渐的变得不舍了起来。 这是顾为经和顾为经的父亲从小长大的地方。 也是顾童祥从小长到大的地方。 甚至是顾童祥的父亲和顾童祥的爷爷从小长到大的地方。 顾童祥对这里的一草一木,熟稔的就像是阿旺对猫猫罐头种类的掌握程度一样。 那边的树。 是自己的奶奶在他出生的前一年,亲手栽种的。 顾老头小时候在那里尿过尿,幸好老树生命力顽强,没有被童子尿给烧死。 如今已经长的绿树成荫。 这块丑巴巴的长满苔藓的大石头,在他爷爷还小时候,就已经存在了。 一代又一代人过去了。 有些人埋进了地里,变成了黄土和柜子摆放的一块牌位。 有些人则从掉牙的小孩子,变成了秃顶的老头子。 石头却一点变化都没有。 还是那么安若磐石的趴在那里,有一年仰光干旱,可能是湿度不够,上面的绿苔褪去了,露出了青黢黢的石壁。 顾老头还在上面尿过尿。 但到了第二年,苔藓就又长了出来,连厚度和绿意,都与以前不差分毫。 依旧那么丑不垃叽的模样。 所以这块石头虽然碍事,但在家里重新装修的时候,老爷子没有让施工队把它抬走扔掉。 就让它接着继续乖乖的趴在院子里的角落,当成对过去的缅怀。 那边书画店前屋的地面,以前铺的都是木地板,踩上去咯吱咯吱响的那种。 顾老头也在上面尿过好几次尿。 后来他被父亲按在那里暴抽了一顿,给终于收拾的老实了。 不过当年。 他倒腾古董挣了钱,风风光光的把书画铺重新装修,进行现代化改造,将老式的木地板全都换成了亮堂光洁抛釉大理石瓷砖的时候,顾童祥看着几块发黄起泡的木板,多少又有些感慨。 不光地砖。 还有里屋里的一块墙面。 院子里的太师椅。 窗外腌咸菜的大缸。 隔壁邻居家门前在吴老头把它敲掉改成原石展示架前的小花圃…… …… 顾老头回忆着自己当年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撒尿和泥的熊孩子时代。 无比的唏嘘。 这都是刻满着生活琐碎纹理,带着独特的青春气息的美好回忆啊。 老年乐事莫如闲, 深睡醒来梦已阑。 昨夜茅檐疏雨作, 梦中唤作打篷声。 古代诗人一夜好睡后,昨夜下过了雨,雨水在屋檐中一滴滴的滑落,在梦中便成了童年时代,水打船蓬的声音。 顾童祥不知道他这一生是不是还能够午睡起来,推开窗户,水注一滴滴的落下。 听着流水的涓涓声音。 他便好像一夜回到了童年。 “真要离开了,还蛮不舍的呢!” 顾老头从窗外看着随着物品开始打包,变得空空如也的货架,胸中充满了无处发泄的复杂离愁,觉得自己和古代大诗人产生了相当深刻的情感共鸣。 也不知道到了伦敦。 自家的画店小生意还能不能开起来。 画廊什么的肯定别想了。 伦敦那种金融帝国的枢纽。 最小的社区画廊,投资也得个一两百来万的英镑。 倒是有一些贫民区工作室形式的家庭小作坊存在……但那估计也是伦敦居,大不易。 就算能开起来。 又可以卖谁的画呢? 他和孙子都签了马仕,在自家偷偷卖画肯定是绝对不能够被允许的。 儿子和儿媳只能从头来过,再从搞一些产业下游的旅游艺术品开始。 其实他们工不工作倒也无所谓了。 咱也是大画家了,大不了让顾为经他大伯当自己的私人助理嘛! 但顾老头知道人总得找个事儿做。 好在,自己一家人都会讲英语,在欧洲没有沟通障碍。 生活倒也不会因此变得太无聊。 顾童祥无比怀念的摸着身边的老树粗糙的树皮。 当对开始新生活的激动和向往到来的时候,告别过去的离愁也总是随之一并充满了心头。 去欧洲小镇洗温泉,泡水疗,做马杀鸡固然是很好很好很好的。 可它不能像这颗老树一样,带给自己家的感觉啊。 顾童祥只希望最后这一两个月,时间过得慢些,慢些,再慢些,给他足够的时光,去把这一草一木全都记住,全都刻进心—— “又在院子里乱晃悠呢!今天的功课做完了没有呢?” 院子的大门上套着小门被打开。 孙子顾为经经过了一整天的在老教堂里写生,从外面抱着猫走了进来。 一进门他就看见了老爷子扶着树,在那里无所事事的摆着POSE。 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整天国画技法突破不了Lv.5,没准因为还是太闲,强度上的不够。 “爷爷,我等会回去把今天白天的课业检查一下,晚上我有个重要电话要打,没时间给您上课,您就跟昨天一样,把《芥子园画谱》继续往后临三页……要是学有余力的话,再研究研究卷云皴法,等明天早上起来了,我们再把今天的课补上。” 顾为经拍了拍树边老顾同学的后背以示鼓励。 “加油。您常说的,学习就像是喝中药,苦一苦就过去了,你能做到的。” 然后头也不回的就向着家里走去。 阿旺的脑袋从顾为经肩头探了出来,盯着面色呆滞,眼神空洞,两股颤颤的顾老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喵”。 顾童祥望着孙子上楼的背影。 又望了望身边的老树。 “妈的,到底还有几天才能把孙子打包发走啊!老子要去英国当大画家,老子要去比利时泡温泉,这种日子老子是一刻都呆不下去。” 顾老头悲愤的狂拍着树干。 这只年少时被顾童祥尿了无数次的老树,报以枝叶摇曳的沙沙冷笑。 —— 顾为经推开自己卧室的房门,把阿旺放在地上,关上窗,打开空调,然后从内部把门锁好。 洗了手坐到了电脑面前戴上耳机,调好了软件。 今天在好运孤儿院采风的时候,经纪人给他发了信息,约到了晚上商量画展的事宜。 很快,聊天室里的语音就被接通了。 “您好,树懒先生。”顾为经打了个招呼。 “您好,侦探猫女士。” 对面予以回应。 “在正式的开始晚上的内容之前——” 远方。 伊莲娜小姐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的切入要聊天的主题,或者向对方分享参加画展相关的最新进展。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打印出来的文件,语气有些微微的雀跃。 对安娜小姐来说。 能够让她表现明显的开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她每天坐在办公室里,采访的都是艺术家富豪榜排名前列的画家,笔下落于纸面的每一个单词,都能发出金钱碰撞的叮咚作响。 过去一百年。 欧洲艺术界的风云在围绕着《油画》杂志社而旋转。 视觉艺术栏目的历任经理则是核定每期杂志内容,决定文章方向的艺术掌门人。 他们坐在静悄悄的书桌边,像是坐在了飓风的风眼的中央。 和煦的阳光从窗外照下,耳边却恍惚间能在无边寂静里,听到万籁的风声。 很多为此奋斗了一生的人,当他们过关斩将,墙上挂着法兰西院士或者皇家美术协会理事的证书,胸口别着骑士勋章。 大腹便便鬓角染霜的推开办公室的大门,有资格把屁股坐进杂志社顶楼的这张椅子的时候。 便会瞬间深深的迷恋于这种,能够像是用调羹搅拌咖啡一样,信手搅拌着艺术风云的感觉。 喝着咖啡,写着文章。 抬手之间。 就决定着一个又一个大画家一生的命运。 他们是埃及神话中用黄金铸造的天平,称量一个艺术家心脏与羽毛孰轻孰重的神只审死官阿努比斯。 《油画》的买手指南上把他们往上调整一颗星,这个人便会升上天堂。 就有收藏家们挥舞着钞票蜂拥而至。 他们就能搬进夏威夷州火奴鲁鲁带马厩和网球场的豪宅。 采访的效果不好,《油画》的艺术经理认为对方俗气,没有灵光,没有敏锐的社会洞察力,技法粗糙。 或者因为对方不讲卫生,不好好刷牙,有口气,指甲没剪,左脚比右脚先迈入了办公室的大门。 尤其现代艺术,先锋艺术领域,水平的高低是很自由心证的事情。 那对方就惨了。 他们可以因为任何一个理由讨厌对方。 然后再整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把对方喷的狗血淋头。 只要买手指南的推荐程度往下掉半颗星,就足以让身价百万美元的一流艺术家晚上在床榻间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逆水行舟。 不进则退。 艺术市场如登山,一张画一万美元,三万美元,十万美元,五十万美元,百万美元,千万美元。 只要市场的信心在。 收藏家们的心气在。 认为谁的作品能增值。 击鼓传花之下,一个个关口冲过去。 《油画》杂志能让一个名不间经传的小画家在十年之内,身价增幅一万倍以上。 但一旦缺少了信心支撑,心气散了。 那么跌起来也是超级吓人的。 江湖传言。 因为《油画》下调了推荐指数,从六星下降为了五星半,再加上又遇上了金融危机。 赫斯特的大拍遇冷。 在08年最紧急关头,是高古轩控制的手下的买手们带着山一样钞票冲进拍卖行,硬生生砸了上亿美元银子进去接盘。 就仅仅只为了稳住收藏家们的投资信心。 要是《油画》买手指南从上往下大幅调个两颗星,三颗星。 雪球从上顶往下滚起来, 直接能把市场信心砸穿了。 以艺术家们花起钱大手大脚的性子。 那些搬进夏威夷州火奴鲁鲁带马厩和网球场的豪宅的画家们,可能有不少转年来连每年的房产税都交不起来就只能宣布破产了事。 对他们来说,这就是人间地狱。 上帝只能决定一个人死后是升上天堂,或者降入地狱。 《油画》杂志却能在画家们活着的时候,便判决他们的人生。 这种在人间COS神明的感受,能够带来巨大的权力感。 权力则能带来快感。 布朗爵士就是在栏目经理的位置上,在评论界的同僚之中,为了自己赢得“艺术教皇”的称号的。 安娜大概是历史上最不同的一任视觉艺术栏目的经理了。 或许是她太年轻。 或许是她太富有。 或许是她从出生的那一刻,便坐在轮椅上,习惯了去用一种很慢的,很远距离的视角去观察这个世界的变化。 即使没有保镖。 “伊莲娜女伯爵”的光环泡泡在安娜出生那天,在襁褓中的她被遥远的奥匈帝国在世间所留下的最后印记——前来祝贺的末代皇储,苍老奥托·哈布斯堡大公抱在怀中。 在整个庄园都被装扮成粉红色的那一刻。 就已经向四周撑开了。 它将所有人都推开,留下了一份普通人永远无法靠近的真空地带。 日升又日落。 学校同领人奔跑着,成群结队的笑闹着从远方走过。 当他们用或羡慕的,或嫉妒的,或奇怪的眼神远远的看着轮椅上的女孩子的时候。 安娜也在同样远远的用目光审视着那些各怀心思的人们。 千万不要搞错了。 这不是一个孤独的丑小鸭被群体所驱逐,因为不合群而感到自卑。直到有一天辛德瑞拉坐上南瓜车,穿上水晶鞋,长出了白白的羽毛,才知道原来自己是一只白天鹅的那类,青春文学里少女破茧成蝶战胜自卑的励志故事。 也不是威廉王子在他的回忆文章里写,上学的时候,因为有些瘦弱,经常被人踢,大家都说,踢了他的屁股,就是踢了未来英国国王的那种校园有组织霸凌。 安娜从小就很清楚自己有多漂亮,也很清楚她的家境到底有多么好。 她就算是个瘸子,也是世界上最幸运的瘸子。 谁能霸凌她? 她轻轻笑一下,就能让那些嗷嗷叫的小男生们掐成一团,彼此“决斗”了。 她从来一点都不自卑。 安娜只是不合群而已。 如果要具体形容的话。 与其说是丑小鸭和白天鹅。 不如说在很小的时候,伊莲娜小姐便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树懒。 她静静的坐在枝头,看着四周唧唧喳喳的猴子们,成群结对乎乎乎从这边跳到哪边,又哗哗哗从哪边跳回到这边。 他们高举着香焦和桃子,在树下将求偶的红屁股扭动着展示给她看。 她不觉得心动,不觉得威武。 只觉得想笑。 这也是她匿名开设自己的播客沙龙的时候,会随手取名叫做“树懒先生”的原因。 她在闹市如织的人海中,以一种和所有人都不同的节奏离群索居。 伊莲娜小姐性格之中……如果好听一点,有与众不同的静气,如果阴阳怪气一点,可以说是有与众不同的矫情。 没关系。 安娜就是安娜,无论外人怎么称乎她,她都能够坦然接受。 伊莲娜小姐用了五十亿美元才换回了《油画》杂志社史上最年轻的经理的职位,按理说,这是她从布朗爵士手里夺回自家杂志社的第一步。 连安娜小姐自己都觉得她是应该跑来大展宏图的。 从结果上来说,她应付的不错。 从过程上来说,伊莲娜小姐却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疏离感。 一种难以掩饰的无趣。 工作里是有有趣的那一部分的,比如说和曹轩的那次采访,比如说逼迫着一个又一个大画家张开嘴巴,挥舞着小皮鞭,把对方心里最隐密的欲望强迫讲给她听的过程。 但更多见到的,依旧是虚假的面容。 坐在风眼里的女人,所能触摸的宁静是很怪异的宁静。 她可以找一家路边的咖啡店,像普通朋友一样跟对方一边聊天一边采访。 可以去艺术家的私人聚会的餐桌上,和他的妻子和孩子一起共进家庭晚餐一起采访。 也可以获准进入到对方的画室里,一边欣赏着对方正在为伦敦艺博会亦或佛罗伦萨个人美术大展所准备的“希望能够去震撼整个世界”的新作品,一边采访。 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的采访。 致力于给读者展示贴近顶级艺术家生活状态和顶级艺术展筹备过程的最自然,最真实,最生动的评论文章——这是《油画》杂志所拥有的独家殊荣与特别权柄。 奇怪的是。 越是想在采访里贴近这种“自然”,越是想在笔尖中还原这种“真实”。 安娜便越是能强烈的感觉到—— 在大多数情况下,这都是虚假营造的真实和被刻意所妆典过的自然。 未必是艺术家们的刻意为之。 当你手握着巨大的掌握对方命运的权利时候。 每个人都希望表现的与众不同。 仿佛盛开的孔雀一样,把自己最“艺术”的那一面展现在她的面前。 既使你只是站在私人画室中,一言不发的默默的观察着对方创作。 对方也会表现出额外的紧张和不自然。 不自然的结果是相似的,具体的呈现状态是千差万别的。 也许是往日里并不合睦的家庭所刻意营造出的合睦温馨的氛围。 也许是为了凹造型晚饭结束后给想要去打游戏的孩子强行读故事书。 也许是头顶多戴了一顶镶嵌着彩虹花边,表达自己支持政治正确态度的渔夫帽。 总之。 求名求利,每个人都想要从她这个艺术经理这里得到什么。 所以安娜很清楚。 她看到的往往都是对方刻意想让自己看到的。 生活又再次回到了那种在学校里上学的时候,坐在枝头,看着一堆扭屁股的猴子时的疏离无趣,好像站在海底隔着一层水面看向天空的感受了。 只是现在。 朝她扭屁股的,从荷尔蒙旺盛的年轻人,变成了白发苍然,德高望重的欧洲艺术界的顶梁柱们。 一次伊莲娜小姐甚至注意到了。 那位下半年要在乌菲奇美术馆,“鲜花之城”佛罗伦萨最瑰丽的一朵玫瑰里开个人美术馆的大师,她画室里那幅参展画稿的右上角人像处,明暗交界线的过度有一处明显的粗糙失误。 那处更好的处理方法应该是类似阿道夫·门采尔的作品《工作室墙壁“手杖”》中采用的处理方式。 即沿着人物手臂来表现形体的光泽变化,使作品从暗部逐渐转变为亮部。 而不是这种不做间段的刻板连线。 安娜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一个“美院学生级”的错误,不应该出现在这种世界级的艺术大师的作品中。 她是想要给观众表达出什么与众不同的创作理念么?也不太像。 思考之间。 安娜便看到那位在女性艺术家里,身价能排进世界前十的大师画家,正静静的看向自己,微笑的开口询问,伊莲娜女士,您能给我提一些创作上的建议么? 瞬息之间。 伊莲娜小姐就洞悉了对方的念头。 没错。 对方确实是想给观众传达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 但那个唯一的观众,便只是她,安娜·伊莲娜。 对方刻意在作品中留下了一处容易看出的缺点,然后再询问她的建议。 安娜明白。 对方一定等待着她开口指出问题,然后再“惊喜”的改正。 这样为安娜提供了显示威风的情绪价值,等到作品正式上展的时候,对于这幅作品,她也有了参与感。 她会觉得是自己参与了这幅画的创作。 自然而然的,在主观立场上,就会愿意倾向于对方,甚至会不吝啬于写些文章来夸奖赞扬。 她得了面子,对方得了里子。 真是非常精妙的想法。 所以伊莲娜小姐只是微笑,点点头,什么都没有说。对方连续有意的引导她注意到画面的缺憾,甚至都快要把答案替她说出来了。 安娜一直都没有接口。 第六百零三章 参展画:猫(中) 她知道在自己告别离开画室的那一刻,这位艺术大师的心中一定是失望的,甚至是不屑的,觉得她是一个徒有其表的花瓶。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没有看出来。 伊莲娜小姐故意如此。 这是她独特的恶趣味。 安娜觉得对方在那一刻所流露出的失望,甚至是所流露出的不屑,才是这次访谈里所见到的最真实的东西。 没准也是唯一真实的东西。 那一瞬的情感比她在大师私人绘画工作室里所见到所有的一切,全部加起来都要更加生动。 很奇怪。 顾为经心中的树懒先生是广博的,温柔的,是温温热热暖洋洋的,甚至偶尔偶尔会在话语中带上一种反差萌般的可爱。 事实上。 温柔、温热、暖洋洋,反差萌,可爱。 如果把这种印象感觉写在纸上,拿给生活圈子里那些认识安娜的人去看。 让对方根据这些词汇,去猜测这些它概括的人是谁。 他们可能猜上一百年,把人际关系里的每一个人,直到连下班回家时碰上的一起等公交的大叔都猜到了。 也联想不到伊莲娜小姐的身上。 论和“温温热热暖洋洋”这样的词汇的契合度,在大家的心中,纵然是布朗爵士这种野心勃勃的白胡子老政客,没准优先级也要远远比伊莲娜小姐这位22岁的女孩子来的更高。 除了“广博”这个客观形容以外。 剩下的任何一种主观印象里的性格画像,所绘画出来的人影,都和大家心目中的伊莲娜小姐的模样相去甚远。 这完全是极端相反的两个人嘛! 谁也没有规定。 漂亮的像雕塑人偶一样的妹子,一定必须要同时拥有洋娃娃一样的温婉好性格。 每个人在形容他们的身边的安娜的时候,会说她好漂亮,会说她好有钱。 但圈子里从来没有人,至少除了她小时候的姨妈以外,没有任何其他人在看见她的时候,会在脑海中浮现出“好可爱”,亦或“好相处”这样的词汇。 即使让他们列出五百个不同的形容词,用来概括他们心目中的伊莲娜小姐。 那么在这张长到的足以拖到地面的清单之上,你也许能够找到世界上所有可以用来形容一个人“好看”的词汇,集齐任何一种不同语言中形容家境是如何堆金积玉的表达,但不会找到哪怕一个说人性格好,好温柔的形容。 认真的来说。 没准“好可怕”,“根本无法接近”这些词汇倒是可以被荣幸的列入榜单。 早在安娜当栏目编辑的时候,就以言辞犀利毒舌,喜欢喷人怼人而闻名。 谁要敢在外面说她是个温热好相处的人。 德容·范多恩首先跳起来。 一大海碗那么多的老血见过没有?“哗”的一下就喷在你的狗头上,就问你怕不怕,顺便范多恩再吐口唾沫上去。 “什么傻「哔~」,被人家小皮鞭抽成了抖M受虐狂了吧。” 而在成为栏目经理的,这短短一个多月以来,伊莲娜小姐在采访的时候,不仅没有变的平和,逐渐还在带有越来越强的攻击性。 对待那些能够被她引导的人。 安娜会像是水流一样温和的掌控着话题,引导话题流向他们的本心。 对于那些习惯性撒谎的人。 安娜就挥舞着鞭子,拉着他们的嚼子,像牵一头小毛驴一样,用力拖着,抽着,把它们赶到无法回避问题,无法撒谎的角落。 既然那些本该执着于心,虔诚于艺术道路的画家们,一个个都变成了老杨一样躺在地上,露着肚皮给她挠的油旺旺的吉娃娃。 她便喜欢一根针刺下去。 狠狠戳在他们的肚皮上。 用力戳破那些虚伪的微笑,那些谎言,那些精心的小算计。 把他们的愤怒,他们的尴尬,他们的失措失态全部都挖出来,展现在大家的眼前。 话题到了最后。 无论在安娜小姐身前出现的是“狂躁症发作的伊万”、“忧伤悲观的亨利”还是“暴跳如雷的山本”,都要比什么在路边摇晃着肚皮,等待着她挠的吉娃娃,更接近于艺术家的本来模样。 她要在刹那的情感倾泄中,捕捉到一瞬间本能的身体反应。 从聚拢人脉资源的角度来说。 它无疑是一个相当不明智,相当的得罪人的行为。 她叫安娜·伊莲娜。 但这个行为相当的“安娜”,却非常的不“伊莲娜”。 从文艺复兴时代开始,她的家族就以他们的长袖善舞,以他们的八面玲珑,以善于在中欧各国之间搞帷幕密谋和贵妇政治而闻名。 伊莲娜家族便是欧洲着名的古典谚语:“让别人去打仗吧,你,幸福的奥地利人,去结婚吧。”的代名词和象征。 能生漂亮女儿可是一种强大的政治能力与政治资源。 对于最鼎盛时期的伊莲娜家族来说。 没有永远的仇人。 当巴尔干半岛爆发战争的时候,他们和法国人联姻,和俄国人联姻。当法兰西铁骑纵横欧洲大陆的时候,他们就甚至会跨越宗教文化上的天差地别的差异,选择和土耳其人加强姻亲关系,以维持政治生态上的平衡。 从沙俄的将军、法国来的勋爵,再到穿着华丽的丝绸长袍,戴着白色头巾的奥斯曼王子。 大家都是家族社交舞会上一起言笑晏晏跳小步舞的舞伴,或者你抽水烟我抽雪茄,一起猎野鸭的好友。 面对银行家克鲁格先生提出的,主动邀请安娜重返《油画》杂志社的建议的时候,布朗爵士一度非常的认真的考虑过,万一安娜发挥出了她的社交特长,分化拉拢,瓦解掉了他的政治利益同盟怎么办?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 布朗爵士已经把心放回了自己肚子里,甚至开始在窃喜中,又打起一些其他心思的小算盘来了。 这姑娘此般行径,丝毫不是想要拉拢大艺术家们所该有的春风化雨的态度。 只有很少的几位大师是个例外。 他们拥有足够的地位,能够不在《油画》杂志面前表现出刻意讨好,又拥有足够的包容,能够驾驭住她的锋锐,才能欣赏到安娜行式风格中那种独特的美感。 比如说曹轩。 甚至比如说……亨特·布尔。 让布朗爵士非常无语的是,这位他挖掘出来的缪斯计划的头号大将,似乎深深的迷恋在了伊莲娜小姐的魅力之中,正在孜孜不倦的请求对方做自己的私人艺术模特。 态度谄媚的近乎于舔狗。 不过。 扣除出这些脑回路和常人不太一样,行驶风格路数诡异的布朗爵士实在是摸不太懂的腐朽老头子和中年神经病。 大多数正常人类,是不会喜欢皮鞭鞭笞在他们身上,被人强硬的逼迫他们讲实话时的无助感受的。 采访结束后,便或生气的咬牙切齿,或羞愧的想要落荒而逃。 安娜知道这样的结果。 她还是我行我素。 就像那天晚上,安娜见到曹轩时,开门见山所说的那样:“我不是交朋友来的,我是来倾听你的欲望,倾听你的嫉妒,倾听你的痛苦来的。” 伊莲娜小姐如果想要所有人都喜欢她,对她来说,实在太容易不过。 但是那样的她。 此刻就应该坐在大使馆的外交宴会上,而不是坐在《油画》杂志的办公室里。 然而即便已经下定了决心。 安娜有些时候,也难免还是感受到了一阵又一阵无法驱散的虚假不真实感充满身体。 那些被一根针扎下,就会旺旺叫的露出本来面目的艺术家们。 他们只是伪装不够彻底而已。 有些真正的厚脸皮的老油条,或者像老杨这样彻底被社会大染缸浸泡的油旺旺的老舔狗。 伱一针扎下去。 人家什么感觉都没有。 继续在那里换个姿势继续让你挠。 面对被戳穿的谎言,被指出的虚伪,在安娜把他们见不得光的小心思全部都摆在台面上以后,对方照样能够自说自话的把这出大戏演下去。 有羞耻心的人,说他没穿衣服才有杀伤力。 要是你当众指出“皇帝的新衣”,对方依旧能在那里面不改色的讲述着衣服上的花纹,忽悠着他的狂信徒。 人不要脸,则天下无敌。 尤其布朗爵士在她到任之前,便把“买手指南”的版块,从视觉艺术栏目里独立了出去以后。 那安娜也就没办法了。 “艺术市场的繁荣和成功,是不是从另外一种角度来说,反过来,也埋葬瓦解了艺术本身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呢?” 它是一个悖论般无法得到答案的问题。 好在。 安娜也没有那么孤独。 她有她的侦探猫大姐姐! 每当“伊莲娜小姐”在虚无中怀疑着自己工作的存在意义时候。 “树懒先生”都会意识到她和侦探猫关系的可贵。 在那里没有安娜,没有伊莲娜家族,没有《油画》杂志社,没有那么多虚假无聊的带着面具的谈话。 只有两个纯粹的灵魂。 所有的交谈,所有的思考,所有的思维碰撞,所有的欲望,所有的情感流露,所有的爱恨纠缠都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连侦探猫大姐姐那个蠢乎乎的,挖了一个大坑,随时都可能把他自己埋进去的侄子。 都要远比那位去年卖了7000万美元的画,在拥有18个位置的长条晚餐桌边,给孩子读童话书的大画家来的可爱的多。 人越是感受到这个世界的虚假和不真实,便越能发现那些你仅仅所能握住的一两件真实事物的珍贵无比。 就像小王子坐在沙丘上,在漫天的璀璨星光之中,找到了那唯一一颗对他真正有意义,种着他的玫瑰的星星。 “——希望您能先看一段东西。” 安娜兴致勃勃的说道:“我想,我们可能得到了一个很适合的机会。它的风格与内容都和您的创作方向很搭。” 她在身前的电脑上点了两下。 选择了屏幕共享。 顾为经身前的电脑上出现了一段视频。 视频里是一座看上去应该是音乐剧舞台的空地。 布景中有悬挂着的月亮,拱门,和台阶。 舞台的灯光被压的很暗,黑漆漆的一团。 夜景里,只能看一团事物模糊的影子。 唯一醒目的,只有空地上那几十上百只张开双翼的翩跹的黄色蝴蝶…… 顾为经微微坐直了身体。 他反应过来。 视频屏幕上闪烁着的,不是在夜空下不断飞翔的蝴蝶,而是一双又一双小老虎似的眼睛。 化妆师从演员的颧骨到上提的额角,在眼部画出了一大块三角区域,全都擦着反光的荧光粉。 随着他们的眨眼闭眼,就在舞台上呈现出了类似蝴蝶翅膀高速扇动的效果。 紧接着。 一只又一只的“蝴蝶”在夜空中消失了。 它们不全是真实的演员,应该有一些也是舞台天花板上的激光射灯仿造的效果,最终只剩下了一两只。 舞台中央灯光亮起。 带着蓬松的爆炸头头饰,穿着布满条纹斑点的戏服,身后戴着长长的黑色尾巴的女演员从黑暗中走出。 这个视频应该是截取了某部舞台剧的片段,或者是类似预告片一样的东西。 每组片段都很短。 场景变换。 画面从爬下的女演员。 变成了几十个相同装扮的男女演员,在聚光灯下,拖着尾巴,模仿着动物的模样跳舞。 紧接着场景再变。 一阵雷鸣般的碰撞噪音,警笛声大作,变成了罪犯猫和苏格兰场的警探猫在舞台上追逐打斗。 然后又变成了一只苍老的猫在一个人对着月光用凄冷的唱歌,诉说着往日的记忆。 再往后…… …… 短短五分钟左右的视频。 各种各样由演员装扮成了的猫依此在镜头之前粉墨登场。 最终以舞台剧所常见的经典结尾大合唱来收场。 “这是百老汇历史,没准也是人类历史上最为成功的舞台音乐剧……”树懒先生开口介绍道。 “《猫》。” 顾为经和经纪人异口同声的说出了Cats这个单词。 视频刚刚开始后不久。 他就已经认出了这出着名的音乐剧。 那首老年猫在月光下回忆往昔的唱段《ory》,前不久,他还听蔻蔻哼过呢。 “是的《猫》,我们的新合约,就是关于这出舞台剧的。”树懒先生说道。 第六百零四章 参展画:猫 (下) “伦敦西区的商业运营公司希望为他们即将开始全球巡演的音乐剧《猫》,设计一组合适的,亲民的童话卡通形象。” “简·阿诺的工作室已经和推广公司那边,协商了好几个月了。” 树懒先生介绍道。 “对方的经纪人说,就是因为简·阿诺先生看到了这个合约,所以他才会在看到你的那套‘艾米’的一瞬间,便萌生了邀请您加入他的绘画工作室中的打算。” “他愿意把这个机会提供给我们,双方尝试着先在这个项目上合作一下。对方工作室会提供创作方向上建议,但不会干涉参与到具体的创作中。” “我们享有完整的作品署名权。” “该合同的总报价为72万美元,另外,简·阿诺会以插画兼制的身份进行额外署名。对方的经纪人说,行业内的规矩应该是三七开,我们拿三,对方拿七,但是做为第一次合作的诚意和上次帮助的感谢,简阿诺先生本次将不参予到这72万美元的分成之中——不过,简阿诺的绘画工作室将会自动享有本插画商业IP后续15%,包括但不限于基于插画稿件原型,对角色、道具、场景等元素进行二次开发,以及生产并销售相关衍生品,如玩具、服装、书籍、纪念品时的商业收入的分成权,您能拿到另外5%。” “剩下的80%呢?”顾为经好奇的问道。 “自然是人家《猫》的音乐剧运营公司的。” 电脑那一端,伊莲娜小姐笑着解释道:“主要的条款就这样,具体的合同附本,我已经发到您的邮箱里了,我觉得是可以考虑的,没有太大的问题。” 顾为经轻轻的啧舌。 七十二万美元! 这种世界最顶级的插画工作室果然不同凡响。 仅仅是试探性质的双方第一次合作,抛过来的直接就是快小一百万美元的大合同。 比《小王子》的基础合同报价翻了快十倍,比他画的那套《炽热的世界》的报酬整整翻了两百倍。 这就是世界排名第一的插画工作室的气魄嘛。 对普通插画师来说,辛辛苦苦一辈子也够不到的大合同,他们多到把工作邮箱都塞满了,根本就画不完。 只有愿意接或者不愿意接的区别。 必须要说的是。 在双方初步接触的过程中,安娜发现,对方的经纪人没有表现出她所想象的居高临下或者盛气凌人。 反而直接跳过了摆下马威的过程,向她转达了简·阿诺大师本人的善意。 一份音乐剧《猫》的插画合同,附带后续分成。 对方很有诚意。 百万美元量级的大合同,简·阿诺想接,总是能接到。 但就整个世界范围内而言。 这几乎是插画界里最为顶格的报价了。 别看海伯利安先生光花钱买简·阿诺的一张蜡笔画稿,就花了整整一百万美刀。 一来那位油管视频播放量分红上亿美元的超级网红不差钱。 对海伯利安来说,视频的流量多少才是最重要的,为了拉高不同等级插画家之间的身价梯度,营造出十倍差价的噱头。 他乐意稍微报价高一些。 二来。 简·阿诺一张画稿能卖一百万美元,是因为他实在是太有名了。 所以虽然他是位插画师,但本质上已经接近于严肃艺术界画廊卖画的玩法,而非插画界的商业合同的玩法。 就像《哈利·波特》的那张封面画稿在苏富比上拍出了200万英镑的价格。 这并不能等价于接下来会有商业公司愿意花两百万英镑,给那位幸运的插画师开约稿合同。 20万英镑都没有。 画稿本身值多少钱不好说。 但Schostic出版集团给那位插画师约稿时的报价,就只有400镑而已。 也可以这样去理解。 海伯利安先生给简·阿诺开出的那张价值一百万的签名支票上,购买的并不只是那一张蜡笔画稿,还有购买用对方的名气为本频道进行宣发的资源的权力,以及购买把画稿上的内容印在他个人品牌的马克杯和T恤衫上的商业版权…… 这不光是买一张画,而是整整一套商业合同的全部打包报价。 甚至他的这张支票里,还隐藏着让插画家愿意参与到这种草台班子般的网红绘画竞赛里,出现不可控问题的风险买断成本。 范多恩不就在几亿观众面前,直播翻了大车了嘛。 那对他的打击远远不是十万美元能够弥补的了的。 如果时间倒流,有的选的话。 范多恩最想做的一件事,肯定不是冲去把侦探猫和伊莲娜小姐一起碎尸万段,而是把那张海伯利安先生发来约稿合同撕成一百片,混着咖啡一起吃下去。 早知道会碰上这种神经病画家和神经病评委。 清楚玩的这么花。 老子肯定就润了。 大爷才不玩呐。 就地位和荣誉而言,在插画领域,简·阿诺这样的就已经到顶了。 就市场价格而言,除非他能接到《星战》这个量级的可遇不可求的好莱坞超级大制作的美术设计,或者全程深度参与到《飞屋环游记》,《冰雪奇缘》这些A级制作成本的动画电影之中。 简简单单画张画就把钱挣了的情况。 在插画领域,一百万美元的价格同样也已经到最顶了。 不过。 就像是同样是两千万美元片酬俱乐部的顶尖大明星。 那些得了奥斯卡的,可能就要比没得到奥斯卡的,在片场享受到更好的待遇、受到更多的尊敬,再谈合同的时候,甚至能要求额外要几个点的票房分红一样。 这个量级的大合同。 每年不多。 但也没真少到简·阿诺一个人就能把它们全部都吃下去的地步。 还是有很多的类似体量的合同,会流到市场上。 交给其他的一线插画工作室来做。 五十万美元上下的美术设计大合同,维尔莱茵偶尔也能接到一两个。 可在出版社的颁奖年会上,他听见简·阿诺竟然出言邀请别人加入他的私人插画工作室时,妒忌的差点抽过去的原因就在于—— 相比其他的知名插画工作室,简·阿诺的画室在和甲方谈合同的时候,钱多钱少还是其次。 重要的是,简·阿诺的画室是拥有资格提一些比较“过分”条件的。 比如工作室出品的图画IP的所有权,要归属于插画室。 又比如说周边衍生收入的商业分红权。 谁也不是傻子。 纵使是图书类出版合同。 出版社觉得某部书的销量会非常的“爆”的情况下,都是会直接买断,通常花不了几个钱的,一两千刀,顶多顶多一万刀。 他们一般是不太愿意给画师提供销售分成类的合同的。 而其他类型的商业设计。 除了法律规定的署名权以外。 不好意思,更都是想都别想。 画完画,这个项目就完全和画师没有关系了, 不能画师给别人画完了《哈利·波特》,然后自己回家联系公司偷偷卖“哈利·波特”的手办玩偶。 版权所有方是要提着刀,冲过来杀人的。 如果换成简·阿诺来做这个合同,那自然……也不行。 不过。 简·阿诺可以去谈,比如以他的画稿为原型设计的周边,每卖出一件,他就能拿走10%或者20%的利润分成。 本质上。 它已经脱离了乙方替甲方画插画的层次。 相当于是简·阿诺画室用他的个人IP和对方的商业公司掌握的项目IP,双方进行联名合作。 类似于卖艺术家潮流玩具。 也有点像出版社卖出《小王子》的典藏版限量套装和明信片礼盒的时候,顾为经就能收到相应的提成的情况。 这种周边提成的比例要比卖书的比例高的多。 顾为经特意注意过。 出版社给他的财务报表里,各种典藏版礼盒的销量只占到了作品销量总数的不到三十分之一,却占据了他分成收入的八分之一。 但不一样的是。 《小王子》毕竟只是一本儿童童话书。 整个商业周期内,典藏礼盒能卖个万八千套已经是顶天顶天的了。 就这。 他能拿到相关分成,还是各种机缘巧合下,从维尔莱茵那里赢走合同时,获得的破格奖励。 奥斯本主要是看在安娜的份上,给的他这颗甜枣,而非看在什么侦探猫画的好的份上。 简·阿诺却能拿到《猫》的项目周边分成。 《猫》这样的音乐剧,资金投入,营收规模,人力成本……完完全全不是一本童话书能够比拟的。 差了好几个数量级。 伦敦西区这样的地方,做一出大型话剧的成本大约在200万英镑左右,舞台音乐剧会贵的多,大概1000万英镑,美国百老汇的成本会更高,制作音乐剧的开销能够攀升到1500万美元甚至几千万美元。 而海外的全球巡演。 将英文原剧引入东夏、日本、韩国这些地方的大剧院,各种成本大概在每国200万美元的样子,如果要做完美的本地化改造的话,没准要翻上一翻。 和当地剧团合作,把它变成本地常驻剧目的成本还要再翻一翻。 当然,后续的演出成本就会降低很多。 在二十世纪,搞大型音乐剧是已经变成了重资产行业。 就因为这个原因,它们的商业推广公司才愿意开出72万美元的合同,仅仅只为设计一组插画形象。 顾为经要是给出版社打工,他永远也得不到这样的机会。 印一本书的总共成本才多少? 他的那本《炽热的世界》,各种投入都加起来,项目的总经费搞不好都不超过10万刀。 要是奥斯本大手一挥,就批给他小一百万美元。 董事会一定觉得他要不然傻掉了,要不然想吃回扣想疯了。 疫情后。 伦敦西区其实生存状态不算太好,一片的愁云惨淡。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音乐剧的行业的节衣缩食影响不了《猫》这样的顶尖项目。 该筹备全球巡演,还是要筹备全球巡演。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猫》是商业化最为成功的音乐剧,由音乐剧大师韦伯改编自T·S艾略特的儿童童话诗集《老负鼠的实用猫经》,并成功通杀了伦敦西区和百老汇两大音乐剧圣地。 论吸金能力,《猫》还要强于另一部同样是韦伯改编的传奇当家音乐剧《歌剧魅影》。 这些年来票方,周边,衍生创作,纪念商品和相关的动画形象改编,加起来它的收益已经达到了50亿美元量级的水平。 稍微从手指头缝里露出一点点的钱,就能养活整个相关创作产业。 简阿诺能从这样的项目里要到分成。 即便是在音乐剧背后的商业公司,使用以他工作室出品的画稿卡通形象为原型制作周边的时候,才能得到的有条件分成。 对其他的工作室来说,也是完全不可想象。 这就是来自世界第一画室的底气。 艺术界的第一名,要比第二名到第九名全都加起来,还要都更值钱。 伊莲娜小姐觉得对方要15%的分成收入,只给侦探猫5%并不过分,毕竟是双方第一次合作。 侦探猫如今的名气是完全不够支撑起这种大项目的。 5%的分成也是简阿诺分给他的, 如果不是对方,她们连1%都拿不到。 与之相比。 简·阿诺愿意不从72万美元的合同报价中抽走任何收入,全部交给侦探猫,倒也不算什么了。 大师说的很清楚了,他是在表示感谢。 「写作与艺术奖」上的发力帮助,加入插画工作室的邀请,以及这份额外“赠予”的礼物。 世界上最成功的插画艺术家的个人感激值多少钱? 如果把这个人情写成支票上的数字的话。 72万美元的七成,大约五十万美元,这个数字绝对不算低,也绝对不算高的离谱。 到此为止,人情债基本上也就还干净了。 接下来。 若是还能又近一步的合作的话,具体要怎么进行利益分配,就要看各自的本事了。 伊莲娜小姐明白这个道理,这是侦探猫姐姐应得的。 所以,她拿的一点也不诚惶诚恐。 说真的。 这种项目,就算是一美分没有,仅仅是能参与百万美元级别的插画界最顶尖的项目中,光凭能在音乐剧《猫》里,留下自己署名这一点,都值得去接。 所以—— “我希望不过是一份插画约稿,您也能把它做成‘新加坡双年展’上的参展作品集。”安娜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准备要一鱼两吃。 第六百零五章 新风格 “可以这么做么?”顾为经有些惊讶。 “当然,如果想要成行,和双方都需要一定程度的提前沟通,我想至少音乐剧《猫》的版权方和简·阿诺的插画工作室那边,肯定没有任何拦着我们的理由。新加坡在计划里,本来就是音乐剧世界巡演的亚洲第一站,如果您的相关画作能在狮城双年展上大放异彩的话,那么他们肯定乐见其成。” “乐见其成……” 树懒先生顿了顿,重复说道:“……更准确的形容,他们会对此求之不得。” 市场研究学有一个很重要的指标在于目标客户的相似性。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比如猫咪罐头的消费者通常也是猫咪驱虫滴剂的消费者,它们的客户人群往往是同一批。 这两种商品的目标客户相似性就很高。 所以超市会把它们放在同一个货架分区。 但汽车合成机油的消费者和婴儿爽身粉的消费者,从样本统计学上来说,就没有太大的关联。 因此在汽车维修店里打婴儿爽身粉的广告,通常便不会有什么格外显着的效果。 伊莲娜小姐很清楚。 《油画》做过类似的统计。 会买门票看音乐剧的目标群体与会买门票看艺术双年展的目标群体。 二者的客户画像是高度重合的。 他们消费主力都是典型的有一定闲钱和时间的城市中产。 “够优雅”、“有格调”、“适合打卡发照片墙或者朋友圈”、“高级不俗气的清新约会场所”、“不油腻”……这些特质标签仿佛是夏日原野上漂浮的烛光一般,吸引着文艺青年们趋之若鹜,似逐光的飞蛾。 根据马斯洛需求理论。 当一个人基础的生理需要和安全需求都能得到满足以后。 便会开始寻找归属感, 他们需要被爱与爱人。 需要被尊重,需要认知和审美需求,乃至需要不断追求自我,直到达成“超我”层次的价值实现。 艺术展和剧院都是这种让一个人在某个相似的群体里,找到归属感,满足认知和审美需求的地点所在。 这两种行业从诞生的那一刻,便带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启蒙运动时期,巴黎剧院和巴黎绘画沙龙的客人都是全欧洲的贵族名流。 而到如今。 当音乐剧背后的运营公司在判断一座城市适不适合做举行巡演,有没有合适的落地土壤,项目会不会冷场或亏本时。 往往要遵从一个非常重要的一个行业金标准——此地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有没有超过一万美元的大关。 以GDP来评价一个地方有没有足够的艺术土壤,难免会带有太强的功利性和难掩的铜臭气。 几乎所有的百老汇音乐剧,导演都在试图传达着追求个性与平等,追求自由,追求爱情,弘扬视金钱于粪土的理念价值观。 落魄诗人,贫穷的艺术家,勇于寻找自我的少女和寡妇。 一贫如洗的儿童。 他们几乎占据了舞台剧里最为炙手可热的常设角色的半壁江山。 连《猫》这样的音乐剧,导演都特意把猫咪们一起开讨论大会的场景放在了垃圾场。 到了最后。 决定这些舞台剧能不能成功上演的关键因素,竟然是一个地方的观众是否足够有钱。 大家身上穿着AJ、椰子、布鲁克斯兄弟,拿着苹果手机,在海滨长椅餐厅的上吃完扇贝,最后端着星巴克的咖啡走进剧院,看一群垃圾场里发生的穷人的故事。 这种事情就像匿名画家班克斯一直试图宣扬反对资本控制艺术市场的理念,坚持反拜金主义,反消费主义。 结果因此受到了艺术资本的疯狂追捧,在商业上赚的盆满钵满,连他被碎纸机撕碎的废纸都卖出了上百万英镑,成为过去十年内,在商业运作上最为成功的大画家一样。 难免会带有浓烈的反讽色彩。 不怪很多时候安娜会觉得如此疏离和不真实。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的充满悖论,填充着足以把人淹没的迷幻感。 但这个损益标准,便是音乐剧背后商业推广公司的那些会计师、精算师们,噼里啪啦指尖的敲着键盘,心中拨着算盘,最后通过大量的数据得出的最终答案。 画廊产业几乎也可以采取完全一致的标准。 甚至新加坡的两座地标级建筑,新加坡维多利亚剧院和新加坡滨海艺术中心,剧院的打折季减价票和双年展的展会入场券的售价都是一样的,大约30新元(25美元)左右。 如果侦探猫的作品能在狮城双年展上大出风头的话,对简·阿诺工作室,乃至整个《猫》音乐剧的项目,都是特别珍贵的展示机会。 为了达到更好的广告宣发效果。 他们甚至会动用手头的资源,来广邀评论家,为侦探猫撰写评论,鼓吹助威。 绘画市场和音乐剧市场,严肃绘画行业和戏剧行业,到底谁比谁更有钱? 难以下达定论。 广义上说音乐剧也是属于视觉艺术的一环。 安娜小姐的手下部门中,就有一个专门的戏剧部门以及两位戏剧类编辑。 但他们风格都偏向于研究先锋戏剧和实验戏剧。 在商业音乐剧这些大众媒体领域,没准《纽约时报》、BBC这些传媒新闻的巨头的新闻评论,要比《油画》更受关注一些。 全球艺术品交易额可能要比每年世界范围内的剧院演出总票房要高。 但一部《猫》这种上亿美元广告体量的超级音乐剧,它掌中所握有的宣发资源,对参加双年展的独立画家们来说,完全是降维的全面打击。 “这是一个很好的主意,不是么?对我们双方而言都是。” 伊莲娜小姐双手手指优雅的交叉,把发髻微微搭在了身后的靠背椅上。 视觉艺术栏目经理的办公室里的基本陈设已经很多年没有改动过了。 天鹅绒的窗帘。 厚厚的高跟鞋踩下去不会发出一点声音的土耳其地毯。 以及巨大的胡桃木书架。 这些家具有些能追溯到伊莲娜家族买下这座建筑,她太爷爷的爷爷建立这家杂志社的年代。 它的存在要比任何一任视觉艺术栏目的经理存在的时间都要更长。 办公室的主人变了又变。 但这些家具却代代“世袭罔替”了下来。 安娜重返杂志社的时候,她拒绝了布朗爵士所提出好意的帮她把这间办公室进行现代化改造的提议。 她仅有做出的陈设方面的个人风格变化,就是让人把那组亨利二世式样的矮脚几搬了出去,换了一架柜式钢琴进来。 这间顶楼办公室要比她原先的那间编辑办公室大的多,大到足以摆放一架真的机械钢琴而非电钢琴。 却也没有大到能放庄园里那种重达两吨的6尺或者9尺全尺寸三角钢琴的地步。 她在桌边放着一根手杖,轮椅则被收纳到门口,用于比较长距离的通行。 身下这张巨大的靠背两侧带着高耸的科隆大教堂钟楼一般的木柱雕花的哥特式座椅,足够的精致华美,却不够舒适。 杂志社的文员秘书们,偷偷把它冠以《权利的游戏》里,七大王国首都“君临”城的那张用天下刀剑融铸在一起的“铁王座”的戏称。 艺术史设计语言上。 这种源自十四世纪的仿造建筑外表的家具设计风格,给它带来了“如火焰般蹿向天际似的刚直和挺拔”,却往往是适合布朗爵士那样威严的老男人坐的。 或者大都会艺术顾问赫莱菲那种成熟稳重,体重195磅,足够“厚实”胖绅士才能压的住。 可由安娜这么“精美绝伦”的纤细女人坐在上面,竟然也会有一种出乎意料的美感。 仿佛一盏月白的定窑茶杯被放在古松托起的枝头。 厚重承托着妖娆。 在视觉的古怪平衡中,上位者的权力感弥漫而出。 “至于新加坡双年展那里。我会想办法,让他们无法拒绝我们作品的到来的。” 她并非以安娜的身份在说这句话,但语气里依然自信满满。 理论上。 新加坡双年展是否愿意让“猫”这种商业IP登陆他们的展览主会场,还需要一定程度的协商。 类似的事情,是否能成行,还是要看策展人的意思。 无论唐克斯馆长那边要求苛刻还是简单。 她确信自己终归是能搞定对方的。 《猫》改编自儿童诗歌。 能在世界范围内经久不衰的儿童诗歌,通常不会带有什么强烈的关于政治议题的表达或者思想过于激进锋锐。 就算有,它也是非常普世的价值思想。 既然如此。 策展人那边,就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阻力,剩下的就是商业方面的事情了。 今日的艺术节已然越办越像是一个商业上的盛会。 各种方面都发展的很成熟了。 严肃绘画单元还稍显冷清,电影单元里面,早在半个世纪以前,就是各种电影制片厂,各种商业宣传公司拼杀的主战场。 那些电影公司为什么愿意让自己手里的片子选择在威尼斯、戛纳或者柏林艺术节这样的地方上映? 还不是因为商业上的利益。 在这种地方获大奖,没准就能让全球票房多卖个几千万刀。 她相信无论是唐克斯这位欧洲策展人,还是《猫》这样的曾经在纽约巡演十六年之久的超级音乐剧背后的商业推广公司。 两边都应该对类似的合作模式很熟悉了。 她所需要做的,就仅是替侦探猫在双方之中,拉起一个合适的桥梁。 这也是她们在简·阿诺面前,展现出自我价值的时候。 “如果实在不行,那么名义上不以《猫》的商业音乐剧为灵感创作作品,以艾略特1953年的诗歌原始文本《老负鼠的实用猫经》来创作参展画,就像安德森·韦伯所做的那样,玩一个小小的文字游戏,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了,您觉得怎么样?” 这是安娜思考了很久。 这是基于她们目前所面临的现状,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创作建议。 准备时间太短。 画展即将开幕,侦探猫女士也是画插画出身,没有接触过严肃艺术领域。 这种时候。 与其她再帮对方研究某些特别复杂的“高概念”创作,试图和评委与画展的观众玩一场复杂的心智游戏。 还不如老老实实的扬长避短。 发挥技法的特长优势,把画展画同样当成以前的图书插画模式来做。 “猫”也并未偏离本次双年展“人间喧嚣”的主题,安德森·韦伯改编这出音乐剧时的宗旨,包括音乐剧最后一幕的结尾台词,就是在告诉小朋友和成年观众们。 人们能从“猫”身上,看到世界上不同人的内心模样,看到那些芸芸众生的千姿百态。 何止是不跑题。 简直是非常的贴合才对。 前提是——画家有足够的自信,把人物微妙的心里情感全都表达出来,同时带上属于猫的活灵活现。 要处理的足够优秀。 顺便她们还可以免费的白嫖到,人家音乐剧全球巡演的海量宣发资源。 “我觉得没有任何问题。” 顾为经点点头。 树懒先生把所有能想到的问题,全都替自己想过了,他觉得没有什么可以额外补充的了。 “那好,画展方我这边继续想办法沟通协商,邮箱里的合同,您也要再过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最后,我们还是每天晚上这个时间,一起去读《老负鼠的实用圣经》,《猫》的音乐剧在流媒体上,你就能找到视频资源。当然,如果您有时间的话,简·阿诺那边,也非常欢迎邀请您去《猫》的彩排现场,但我觉得,既然当初您没有去新西兰,现在您应该要专心准备画展,可能抽不出时间,专门飞一躺伦敦吧,需要么?” “不需要,我就看视频好了。” 顾为经点点头。 “哦,对了,还有最后一点。这是《猫》那边,得知您参与到了卡通本次艺术形象设计之后,提出的要求——” “这一次的作品,希望能够是写实风格的,最好不要是画刀画。他们说的很客气,但我猜应该是画刀画风格的作品,会在售卖面具玩偶,生产手办周边的时候,遇到问题。” 第六百零六章 《老负鼠的实用猫经》 画刀画的优点在于朦胧的气质。 它的缺点同样也在于这种朦胧气质的刻画。 对于生产相关的周边来说,不怕你要求做工有多么细,材制有多么特殊,从树脂、复合材料再到钛金属,不过是造价成本之间的差异而已。 镶银贴金,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还方便把价格往上翻,割割韭菜呢。 就怕没人能想明白,你的要求到底具体是什么。 类似“气质朦胧”这类的词汇,在玩具生产方眼中简直就是要了老命了。 来人呀。 喜欢玩抽象的是吧! 谁给我把甲方的画师给吊在车间房梁上抽,给他抽个够够的,抽到再也不想抽了为止。 给大爷我翻译翻译,什么叫做气质朦胧? 什么TMD叫做作品带着“弥散的美感”。 哼,皮鞭挥的狠一点,泼盐水上去。 让他自己给老子表演一个弥散和朦胧看一看! 创作者的技法够好。 观众便容易在画布上感受到创作者所想要去营造出的那种无法形容的氛围感。 类似“三十年前的月光像一枚朦胧的铜钱”啦,什么“海上漂浮着云海,日出东方,那刻,我在里面看到了拜伦”啦。 拥有抽象的情感感染力——它是绘画、文字、诗歌这些创作形式所独有的美学表达能力。 当你试图把它变成看的见摸的着的玩具,变成相关周边产品时。 原作品搞的有多么艺术,相关领域的产品经理就要相应的掉下多少根头发。 除非就是把诗句或者画作印在马克杯、文化衫上的这种最简单,利润率也相应的最低的二次印刷产品。 再稍微高难度一点的粉丝周边就没办法生产了。 “一幅画很抽象”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大家都能理解。 “一个玩偶很抽象”——这种形容,哪怕仅仅只是写在纸面上,看上去都会觉得很奇怪。 至少人们在说毕加索的画很“抽象”和形容一件玩具做的很“抽象”时,大家嘴里的抽象,大多数情况下应该不是同一个含义。 抽象。 在文艺领域中,这个词的原始含义就是抽离外表的实质特征,对精神进行高度凝练概括。 它和粉丝周边,树脂手办这类需要着重表达外表特征的玩具品类,本质上想要传达的理念几乎是完全相反的。 退一万步来说。 “抽象的玩偶”这种说法,消费者没准还是能理解玩具公司所想要表达的含义。 换成“朦胧的玩偶”、“弥散的玩偶”。 我们生产的手办是“三十年前的月光”,或者“云中的拜伦”。 这些词谁敢写在广告宣传语上,大家一定会觉得你是不小心吃了什么奇怪的菌子,把理智给烧没了。 潮玩能大卖,它的要点在于“可爱”,“生动”。 至少要非常“醒目”。 泡泡玛特、KAWS、积木熊的成功,都走的是这个路线。 它们有非常鲜明的自己的特色, 比如泡泡玛特标志性的可爱公仔,KAWS设计的那些外星人一样的经典人偶造型…… 潮流玩具和粉丝周边需要非常鲜明的记忆点,而非非常朦胧的记忆点。 目前潮流玩具的厂牌,主要分为两大市场阵营。 艺术家玩具和设计师玩具。 这两者的界限到底是什么,区分的不是很清楚。 有些粉丝认为,类似泡泡玛特这样的玩具公司主导,邀请全球各地设计师所制造的很贵,上千块一个,但依旧属于普通人消费能力范畴的精致玩偶,属于设计师玩具。 而KAWS、村上隆这类。 由世界上知名画家的个人IP为主导,贵到不可理喻。 一个能卖到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美元的收藏品。 它们则属于艺术家玩具。 用价格来分别潮玩的属性,不是很准确。 如今泡泡玛特也会和KAWS合作,村上隆也有相对比较“便宜”走量的联名商品。 如果要真的区分出这两种潮玩之间的差别的话。 更加准确一些的概括,应该是两者生产性质的差别—— 一者自下而上。 一者是自上而下。 设计师潮玩立足于产业界。 他们在创作时便知道,什么样的设计才是能够方便生产,方便批量化制造,方便流水线式大规模复制的玩具设计。 以此为基础。 再去考虑向上表达自己想要传达的艺术概念。 艺术家潮玩则自上而下。 创作者大笔一挥,先搞出一个艺术概念来,然后再扔给工业界,开始像巨婴一样撒泼打滚。 来,给大爷造,大爷就要这个。 我才不管好不好造,也不在乎你是用3D打印还是从哪边地里刨出来一个扳金仙人用锤子手敲。 不管不管才不管! 反正老子就一定要看到它! 搞这种潮玩的往往是知名大艺术家——这一现象不是因为他们更会闹脾气。 而是当你足够有名气了,撒泼打滚的时候才会有人搭理,才有任性的资本。 不会被脑袋套上麻袋,偷偷吊在房梁上狠抽。 为了达成大艺术家的创意,期间品牌方能够负担的生产成本也要比为普通设计师设计的玩具所划定的项目预算高上一个数量级。 不过。 大家对知名艺术家们的性格再如何容忍。 也有一个底线。 就是玩意至少得理论上能造出来,你的概念能被消费者所准确理解、捕捉。 否则。 他们要找的就不是扳金仙人,而应该是阿拉丁神灯了。 刻画真实的东西,而非虚幻的气质。 这恰恰就是画刀画最大的短板。 连传奇级的画刀画技能,都没有办法准确的刻画出伊莲娜小姐的五官的线条。而音乐剧背后的商业推广公司,也不可能照着画刀画的迷幻线条去生产玩偶。 “简·阿诺希望您拿出的不是‘艾米’的那种画,而是海伯利安视频里‘蝙蝠侠’那种写实风格的作品,生动与真实很重要,您明白我的意思吧?” 安娜心中有一点遗憾。 侦探猫的素描线条画的足够的精准,技法超级好。可整个作品带给人的感觉,还是不如她的那些画刀画作品的。 事情有得必有失。 你既然想要在画展上嫖到人家甲方的宣传资源,拿了人家甲方的钱。 即使是简·阿诺的画室,也必须在对方的要求规范内去创作。 戴着镣铐跳舞。 这就是插画家们的职业束缚。 “尽可能的去画的可爱一点,生动一点,真实一点。具体的明天我们读书时再说吧,艾略特笔下的《老负鼠的实用猫经》里,每一只猫都很有特色,有很多可以选取的样本。” “可爱的猫。我明白了。” 顾为经点点头,对着麦克风说。 可爱的猫? 卧在地上的阿旺像是听到了什么,以为有人在喊它。 它喵的叫了一声。 在地板上打了个滚,把尾巴竖了起来,摇啊摇的。 有人在叫我么? 魔镜魔镜,阿旺大王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猫猫。 喵。 —— “巴斯托佛是世界上最胖的猫!” “他是走在街上,全体动物就会鞠躬点头,致以欢迎的猫!” “巴斯托佛并不出入酒馆,他管理着城市里把八家或者九家俱乐部。所有的厨师都乐意为他效劳!” “他吃白菜,米饭布丁,以及新鲜的羔羊肉。” “咖喱的味道出现在哪里,巴斯托佛的身影就出现在哪里。” “他明显一圈一圈地增长。” “他是一个二十三磅重的大胖子,或许这个形容过于苛责,准确的说——” 又是一个懒洋洋的周三。 顾为经躺在好运孤儿院铺着的瑜伽隔潮垫的黄土地上。 一边听着收音机里传来的轻音乐,一边翻过他手中的诗集的最后一页。 他轻声读道:“Bheristhefattest,fattestcattheworld!(巴斯托夫是世界上最肥最胖的猫!)” “布稻伱说,这诗集里形容的,是不是我家的阿旺?” 他问着身边正在盯着手掌发呆,不知道在端详着什么的胖娃娃。 “阿……旺,胖!” 布稻听见了,他抬起头来凝望着远方,然后慢慢的重复道。 语言课的效果不错。 经过了这两个月的锻炼,他已经能简单的说出一些连续的句子了。 尽管说的很缓慢,尽管单词还是偶尔一跳一跳的。 别人有时候也需要把思维跟着一起跳跃,才能想明白布蹈小朋友试图表达的意思。 但总的来说。 他的未来还很长,如今这样的成果已经是很喜人的了。 “不是阿旺,阿旺它不吃白菜和米饭的。它只吃猪里脊肉,鸡胸肉,鸡腿肉,牛肉,鳕鱼肉,兔肉,鸡肝,牛骨粉,鱼油和肉松!” 茉莉乖巧在一边举手报告。 小姑娘明显就机灵很多了。 她一口就准确的概括出了阿旺显着的特点,顺便把阿旺猫粮混合罐头里的配料表给背诵了一遍。 猫是食肉动物。 而阿旺是猫咪中的吃货,吃货中超级战斗机。 “是啊,白菜和大米这么廉价的食材,怎么能有资格出现在咱阿旺大王的餐桌上呢?它现在连五美元一大袋的普通低端谷物添加剂猫粮都不吃了。胜子,再这样惯她下去,养她的成本都要比养我高了!” 顾为经看着毫无尊严的在酒井胜子旁边,拿着脑袋蹭着大姐姐的小腿,前面两只梅花小爪在地面上一下一下的踩着的阿旺。 他不无忧伤的评论道。 幼猫小时候两个爪子会一起捧着母亲的肚皮,一下一下的轻柔的按着。 这样挤压,才能更好的吃到奶。 小猫长大离开猫妈妈以后。 它们不再吃奶,但这种生物学习性,却成为了猫咪身体本能的一部分。 被肌肉记忆保留了下来。 每当它们找妈妈感觉的时候,它就会在一个柔软的地方站在那,两只前脚在地上一蹬一蹬的。 宠物术语里这叫踩奶。 猫踩奶的时候一般会表现出傻乎乎的、陶醉的,谄媚表情。 比如说现在的肉乎乎一大团,却在酒井小姐腿边,试图靠着蜷缩身体,把自己伪装成一只轻巧软萌猫宝宝的阿旺。 不过。 顾为经觉得,因此就说人家不聪明,还是不对的。 阿旺如今已经学会辩认鉴别不同价位猫罐头品牌之间商标区别了,也不知道靠的是视觉,还是鼻子。 便宜的谷物猫粮根本懒的碰。 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古人诚不欺他。 很难想象。 半年以前,这还是一只每天996上班,难得有两块吴老头啃不动的馊掉的排骨,就算改善伙食的打工猫。 再被进口猫粮的糖衣炮弹腐蚀了几周,就抖成爷了! 看上去浓眉大眼的。 这么快的便脱离了劳苦朴实的人民群众。 阿旺如今每天也会溜达着去扑扑麻雀,追追蝴蝶,欺负欺负隔壁家的狮子狗。 甚至顾为经还见到过阿旺在家门口的草丛中扇死过一只无辜的小草蛇。 但阿旺人家那就是玩儿。 它就是喜欢孜孜不倦的全情投入于挑拨邻居关系和破坏仰光河畔的生态环境的事业之中。 捉住大虫子或者咬住飞鸟,把它们镇压在猫猫大王的淫威之下,阿旺就满足了。 吃是不吃的。 哪里有回家的芝士牛肉罐头好吃啊! 顾为经听林涛教授提起,据说五十年代那会儿,林徽因家里养的猫堪称清华园里的南霸天。 每天横行霸道,凶威滔天。 搞的隔壁住的钱钟书担心自家的小猫被人殴打,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 门口竖着根竹杆。 听见有猫咪叫声,他就抄起竹杆冲出去,帮自家猫去一起去打架。 杨绛还一度很担心,因为此事影响了两家之间的邻里关系。 顾为经在阿旺身上,就看到了这样的影子。 “还有,我今天早晨好奇,随便抱着猫在体重称上量过了。换算下来阿旺的体重已经超过二十五磅了。” “23磅就敢自称世界上最肥最圆的猫……英国人真是缺乏想象力。” 顾为经撇了撇嘴。 他拿出铅笔,在诗集的最后一章「城市猫:巴斯托弗」的页面标题边,写下了“阿旺、超胖、超圆”这个关键词备注。 这两天以来。 顾为经以及把这本艾略特的《老负鼠的实用猫经》从头到尾的通篇读了几遍。 第六百零七章 绘画特质 除了诗集第一篇“猫的命名”和结尾倒数第二篇“猫的称呼”,这两首分别是提纲和总结性质的概括诗以外。 顾为经数了一下。 《老负鼠的实用猫经》之中,从开篇的“甘比猫·年老的珍尼点点”,“勇猛猫·缺少耳朵的格罗泰格”……到结尾处的“城市猫·胖子巴斯托佛”。 诗人艾略特笔下,总共出现了十二只性格各异,生活各异的猫咪。 中间“狮子狗与伯里克狗的骇人之战”一节短诗里,还有做为插曲出现的两只打架的狗狗。 音乐剧会有轻微的不同。 安德森·韦伯以这组经典童话诗里的猫咪们为蓝本。 他把所有关于猫的叙述诗篇都在舞台上串联了起来,并加以故事化的叙述。 音乐剧版本的《猫》故事的背景被设置在了伦敦夜间的垃圾场。 就像那些经久不衰的都市传说一般,猫咪是夜晚的精灵。 城市的白天是属于人类和他们的狗的。 到了夜晚,则是猫们兴风作浪的天地。 当大都会里生活的人们在月光下睡去的时候。 猫猫们则偷偷齐聚一堂。 决定开一场关于“新生”的大会。 前来开会的每一只猫都要在舞台前,讲述出属于自己的故事。 最后。 当听过所有猫所叙述的过往以后。 大家会在族长,英明的老杰克利猫杜特洛诺米的带领下,投票推举出一只所讲述的故事最为打动人心的猫咪。 她将因此有机会被派往九重天之上,去获得崭新的重生。 合同没有要求顾为经一定要交多少张画稿,但他要求他至少为音乐剧中出场的七个经典的主角猫都设计出可爱的卡通形象。 分别是—— 主持这场猫咪大会的白胡子族长「杜特洛诺米」。 年迈的老妇人猫「珍尼点点」。 邪恶的犯罪高手猫「麦卡维蒂」。 受到痛风侵扰的剧院猫「格斯」。 友善的大叔猫「史金波旋克斯」。 以及这次新一轮的全球巡演之中,为了区分于此前观众在剧院或者在互联网上看过的伦敦西区原始版本,特别进行了额外情节设计和唱段编排的胖子猫,也就是顾为经刚刚读过的那节诗篇里的大肥猫「巴斯托佛」。 除了这六只都有独立唱段的猫以外。 剩下的最后一只最重要。 它是整场音乐剧的核心女主角,那只最后被猫咪大会投票推举,成功因此升上天堂的魅力之猫「贝拉」。 为「贝拉」所创作的画稿,相当于是给出版社供稿时的封面画,它是整个合同的重头戏。 经过了几天的努力。 到了昨天晚上。 树懒先生已经带着他把整部儿童诗集和伦敦西区的原版舞台剧,全部都过完了。 这个过程没花费什么时间,进度出乎意料的快。 顾为经读那本《炽热的世界》时。 他曾看得头昏脑涨。 纽卡斯尔公爵夫人做为科学爱好者,写那本书就是为了手撕皇家学会会长胡克的,所以在一个“穿越女尊龙傲天”文的皮下,通篇都是各种关于乌托邦、实验哲学、神学辩论的复杂讨论和对朱利叶斯·凯撒的隐喻。 是一本越读就越厚,越是读,手边资料越多的书。 《猫》完全相反。 清新而朴实。 它和《小王子》那类写给你长大以后,需要再读第二遍第三遍,内涵非常深刻哲学童话不一样。 甚至也不是《一千零一夜》、《格林童话》这种,骨子里其实非常的血腥暴力,充满了社会隐喻的民俗传说的路数。 人家格林兄弟收集日耳曼乡间童话故事的目的,是为了整理社会习惯法传统,搞法理学研究,本来就不是写给小孩子的。 《猫》。 不管是诗集还是音乐剧的版本。 它的叙事风格都是些非常标准的合家欢儿童童话故事的模样。 主打的特色就是低门槛,没有任何理解成本。 作者希望能让长辈把它读给孩子当做睡前故事,能让幼稚园的小朋友也可以不哭不闹的在剧院里坐一晚上,然后笑呵呵的抱着父母买给他的手办玩偶,猫咪公仔,开开心心的回家。 理解门槛低到不能再低了。 当伊莲娜小姐给顾为经花了一个小时时间,把十几首短诗全部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再花了另外一个晚上,一起从头到尾,在流媒体上看完了整部音乐剧前后两幕以后。 安娜便认为。 侦探猫对故事情节达到这个熟悉程度就已经足够了。 再去抠字眼浪费时间。 侦探猫大姐姐现在可以跳过把书读厚的部分,直接来到将它“精简读薄”的下一阶段。 “创作门槛低,欣赏门槛低的画作,往往才是最难的画作。圆圆的脸蛋,尖尖的耳朵,身上长着条纹,脸侧垂落的胡须,这些东西顶尖画家能画,普通的画家能画,连在刚刚上学的孩子无聊的时候,在他们的课本上,也能够画出差不多的东西。” 昨天晚上结束通话之前。 树懒先生这么说道。 “那么,为什么这些作品放在一起,对观众最后产生的吸引力,会有天地之别?主要因素有两个,一个在于技法,技法决定了画家把自己内心中看到的东西,能够多少程度的去还原到纸面上。决定了画面是否足够精细,每一处笔触是否都在它应该在的地方,色调是否既不过分刺眼,也不过分暗淡。” “优秀的技法能够给创作者兜底,给画家带来足够的容错空间。技法保证了一幅画的下限,纵使没有什么好的创意,甚至绘画思路选择并不是很好,也能靠着技法给强行拉回来。” “而在技法上,我对您没有任何担心的。剩下的关键就在于是否足够生动。” “情感上的可爱和画技上的可爱,是不同的两个概念。” “仅仅当画家心中有感情想要表达的时候,再去谈技法如何将情感投射在纸面之上,才是有意义的。” 经纪人又说道。 “就拿这个合同来说,如果绘画的过程中,这些可爱的猫儿,没有真的活在画家的心中。那么画技上的可爱,就算不是水上之画,也是沙上之书。风一吹,一转眼就忘了。世界上有那么多关于猫的名画,我们的作品又何以让人去记住呢?” “或许对于音乐剧背后的商业公司来说,只要您画的足够真实,看上去可爱,能够在演出开始或者结束后,在购票柜台边的纪念品的商店里,吸引到客人买上两只大玩偶,给女朋友,给孩子抱回家,就算达到了要求。” “但既然我们想要在新加坡双年展上有所收获,面对着激烈的竞争与挑战,就要用更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所以——我给您留一个小作业。” 树懒先生敲敲小黑板。 “在开始画画之前,请为每一只猫想到一个特质,将一首几百个单词的诗歌,抽皮去骨,最后缩减到最核心的几个单词。这些单词,便是这幅画最核心的卖点,最吸引人的特质,也是你最想给每一位见到这幅画的观众所传达的东西。” “不必去苛求太过复杂,但必须要足够直观,必须是些能在它们的身上‘活’过来的特质。《猫》是一出由演员来扮演猫的舞台剧,所以,最好的作品——” “需要外表既带有猫咪的灵动,内心又带有人的精神。” 树懒先生总结道。 “虽然时间很紧,可是我想,要是您能先花一些时间,在心中为这些猫咪打好小样儿,让它们在您心灵的舞台上唱起来,跳起来,追逐打闹。那么,当您真正的落笔的时候,由它们自己从心中跑出来,而不是您画出来,便会方便的多,效果也好的多。” 磨刀不负砍柴功。 要是这段时间为出版社画那些插画画稿的过程,让顾为经学到了什么重要的人生道理的话,那就是,当他没有绘画思路的时候,听树懒先生的,总是不会出错。 “来,看看这个,帮我一起想想,你们觉得我画的像不像?” 顾为经从瑜伽垫子上拿出一个素描练习本。 他为音乐剧里的每只猫都打了一个简单的简易底稿。 想让茉莉小萝莉帮他来看看他,这些简单的草稿,画的够不够准。 他翻开素描本上的第一页。 上面画着一只年迈的老猫,是杰克利猫家族的族长。 杜特洛诺米。 顾为经读诗的时候,一直很奇怪到底什么是“杰克利猫”。 初时他一度以为,这是某种奇怪的英伦本地的家猫品种,Google了半天图片,也没有找到标准答案。 结果是什么文学问题似乎都知道标准答案的万能小叮当,树懒先生告诉了他。 它实际上是一个谐音梗。 这些诗稿,全部都是T·S艾略特随手写来,用来在家庭聚会上读来逗他的孙子孙女玩的。 有一次,诗人发现他正在换牙的小侄女,因为嘴里漏风,怎么都无法读出“dearlittlecat”这个词组。 在口齿不清的小孩子口中,这三个单词从头到尾连在一起,含含糊糊的听起来总是很像“Jellicle”。 他突发奇想。 便在诗歌中虚拟出了一个现实世界中不存在的猫咪族群,Jellicle猫。 所以它的正确的本意应该是,软萌可爱的小猫咪。 素描册子上,顾为经所画的这只杰克利猫,似乎有点太老了。 老到当你知道,它的品种竟然是“软萌小猫种”的时候。 看上去竟然会有一种喜剧色彩在其中。 骨瘦如柴。 长长的胡须几乎垂到了地面之上。 胸前的那圈小围脖一样的白色长绒毛仿佛是山羊胡,蹲坐在地上,视线投向远方。 “画的是只老猫呢。” 茉莉评价道。 布稻小朋友也被大大的素描本吸引了注意力。 他放弃了对自己掌纹思考,手脚并用的爬过来,用好奇的眼神端详着面前的纸张。 “小猫……可爱。”布稻用手掌触摸素描纸。 这话说的有点让人费解。 顾为经还是自觉大概明白布稻小朋友在表达什么意思。 没有错。 他试图让这只猫能兼具老猫的苍老和小猫的可爱。 听上去是完全相反的两件事。 可这是设计给小朋友们的童话形象。 顾为经希望人们看到这只猫的一瞬间,觉得这是一只老猫,老的年龄已经失去了实际意义的猫,猫中的长寿精灵。 而不是简·阿诺儿子的那些照片里,艾米那样老的已经跳不上了托尼的头,让人看的想要落泪,随时都可能死去的老猫。 《老负鼠的实用猫经》里的这只族长猫,在诗人的笔下,它原本便是差不离的形象。 诗歌里说它是猫咪王国里最年长的居民。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活了多少岁。 早在“维多利亚女王还尚未登基的时候,英明的杜特洛诺米,便已经成为了杰克利家族的族长。” 猫咪们自发的敬爱他,尊敬他。 当他坐在集市里的主干道上时,狗和牧民们会自发的把哞哞叫的公牛和咩咩叫的绵羊驱逐于集市之外。 村民们甚至会恭敬的在路口贴上“道路封闭”的告示,担心来往运货的汽车和货车会打扰到他睡个午觉。 “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比这更加重要!” 这只杰克利猫已经太老了。 不是老到大家觉得他似乎随时都会死去,而是老到了让人们觉得,他可能可以永远的活下去。 树懒先生说。 想要能够获奖,他笔下的每一只猫,都应该有着猫的灵动和人的精神。 那么是什么人的精神呢? 顾为经读到这首名叫“年老的杜特洛诺米”的诗歌时,他便想到了曹轩老先生。 返璞归真。 返老还童。 曹轩小时候,身边的那些长者、画家,很多还是前清时代的生人,见证过两千年封建历史的最后的一抹余晖。 而他这一生,见证了古老的东方国家巨大的变迁。 从陈腐落后,变得生机勃勃。 当曹轩老爷子快要一百岁的当口,他已经变得不像是小老头了,依旧精神矍烁,依旧神采奕奕,但言谈举之间,反而开始变得有了一丝孩子气。 像是活出了第二生。 老的带上了天真的童趣。 曹老一个人的身上同时兼具了百岁老人和纯真稚子的气质特征。 第六百零八章 猫咪小样 顾为经对他的这张画很是满意。 素描纸上的这些猫,目前都还不是最终的定稿,只是“小样”。 类似于美术设计里的原设草图。 顾为经没有使用门采尔老爷子的技能,也还没有为猫进行特殊的动作设计,画册上的所有猫基本上不是趴,就是坐。 不重要。 这些都不过是细节。 素描小样画的是“意”,重要的是线条在弯曲变换之间,那一瞬间的传神写意。 目前为止。 单纯依靠他自己Lv.5级圆满的素描技法水平,又借取了心中曹老的一些影子,就达到了此间的效果。 只要特征抓的准。 他便已经可以将这只老杰克利猫眉宇“法令纹”间的那抹澄净的孩子气彰显了出来。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画里有了这样的灵动的神髓在流淌。 顾为经便敢说,它称得上是一幅鲜活的猫猫画。这只老杰克利猫,便已经在他心里的舞台上动了起来。 类似那些本地翡翠匠人的长久的端详料子的飘花,冰裂,肉质后,确定了玉石的基本结构关系,大刀阔斧的切削出了一个基本的形状来。 剩下的工作。 仅是在此基础上,沿着石料玉脂的自然走势,用雕刻刀一点一点,一层又一层做深化修饰而已。 前一步比后一步更关键。 从无到有,从零到一。 抓到每一个魂灵的特质,当这只猫在你心中活过来以后,后续的任务不过是多大程度上,能让它从你的心中“爬”到画纸上。 画家能从一做到二,做到三。 还是做到八、九、十。 比拼的就是技法,就是笔触够不够细,“下刀”的水平够不够准。 而顾为经他恰好还有着绘画界最为精巧的“雕刻刀”之一——完美级的水彩技法「真实世界」。 从素描、油画、再到水彩。 德国国宝级大师门采尔一生就把写实传神这一件事情玩到了极处。 没有梵高的炽烈,没有毕加索的想象力,也没有透纳那种浪漫的气息。 他是一个以印刷风景版画为生的印刷匠生出的儿子。 一生只做一件事。 写实、写实还是写实。 门采尔把自己对艺术理解,全部都浓缩蕴藏在了笔尖对真实、对自然、对生命的最微妙刻化之上。 轧铁工厂工人身边机器随着打铁飞溅出的火星,那么细,那么小,漂浮的像是微尘,说画出来了,就画出来了! 穿着紧身衣、丝袜和长长的高跟鞋(注),在无忧宫里扭动着吹笛子的腓特烈大帝,嘴巴里叼着的笛子那么长,那么粗,那么黑。 说画出来,也画出来了! (注:16世纪以后的很长时间,欧洲男性贵族喜欢穿高跟鞋,并搭配丝袜掩盖腿毛,《轧铁工厂》和《腓特烈大帝在无忧宫演奏长笛》,是门采尔一生中最着名的两张作品。) 画只猫更是小儿科。 树懒先生提到,这次需要拿出走写实风格的作品时。 顾为经瞬间就想到了他的系统面板里,帮助瓦特尔老师完成了那张《博物馆岛》以后,便迟迟没有派上用处的写实主义水彩技能。 每天1000秒的技能使用时间。 用在场景非常有层次感,构图非常复杂的作品,比如那张《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这样的大画。 连打个草稿的时间都有点紧。 但画一只小猫,抓紧时间,紧巴巴的抠一抠,顶多画的潦草一些,也将将够。 而且。 顾为经发现。 「门采尔的绘画基础技法」升级为了「真实世界」之后,冷却时间从24小时间隔刷新一次,变成了每天都能自由使用1000秒。 两者看上去差不多。 但他现在可以钻一个系统的空当。 顾为经选择每天晚上在11点四十多画画,这样到了十二点后,技能时间刷新重置。 他就能不停歇的继续使用第二天的1000秒额度。 两天画一次。 叠加起来,单次使用时间就能来到大半个小时。 画一幅小尺寸的宠物水彩画,时间上堪称恰到好处,不显得匆忙,甚至来得及做些精益求精的细节打磨。 “我真是计划通!” 顾为经给自己点了赞。 思索间。 顾为经把素描本往后翻,继续把后面的猫咪画稿展示给孤儿院的小朋友们看。 《猫》如今的火爆程度,已经跨越了年龄阶层。 大人小孩都能看,都爱看。 就像《星球大战》这种犀利的影视评论家口中的“儿童动物园式的爆米花电影”,已经成为了美国人的全民《西游记》一样。 不过。 相比于目标群体更加大龄化的《歌剧魅影》。 韦伯·安德森设计改编这出《猫》的时候,就是为了茉莉和布稻这样年龄层次的小朋友们准备的。 他现在在做一个小测验。 如果他们喜欢,且能看出顾为经想要为每只猫赋予的特征,这就一定是一幅成功的画。 第二幅画和前一幅中的杰克利猫老族长·年迈的杜特洛诺米初看时有几分相似。 画纸上的又是一只很大年纪的老猫——「老妇人猫·珍尼点点」。 T·S艾略特的所有诗集中。 只有两只猫在标题就写明了年龄特征。 一首是「年老的杜特洛诺米」,另外一首便是这个「年迈的珍尼点点」。 从标题上看,两首诗有点像是姊妹诗篇。 实际上,这两只老猫,一公一母,他们的性格特质还是蛮不同的。 杜特洛诺米是受人尊敬的,老到让大家忘掉岁数,甚至已经结过99次婚的老族长。 而珍尼点点则远远没有那么老。 但她更加严厉、热心,而又更加惹人畏惧。 珍尼点点喜欢坐在温暖的阳光下织毛衣。 在一大家子猫中。 她睡的最晚,又起的最早。 当闹烘烘的一天终于结束,所有家人都已经上床睡觉后。 老妇人猫珍尼点点便会给大家盖好被子,自己掖好裙子,开始慢慢的巡视整个家族领地。 她深深的关心着身边的每一种生物。 这种热心不仅局限在猫身上。 还有耗子。 蟑螂。 甚至甲虫。 珍尼点点告诉别人,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动物生来邪恶,它们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生长环境和人生的使命。 她关心老鼠。 认为老鼠们表现不好,没有礼貌,整天唧唧喳喳的乱叫,大半夜当人们睡去的时候,在那里窜来窜去,是因为缺乏良好的生活作息和教养熏陶。 所以珍尼点点每天晚上会去地下室里训练老鼠们排队列。 教它们唱诗班里的音乐,教大家用毛线“钩钩织织”的手艺。 珍尼点点又认为耗子们吱吱的啃床角,咬箱子。 是因为饮食不规律。 所以会在闲暇的时候,她会进行烘烤煎炸的工作,给老鼠们用面包和干碗豆,辅以美味的煎炸培根和奶酪,做出特制的“耗子蛋糕”。 珍尼点点还认为蟑螂在家里成群结队的乱跑,无所事事,肆意乱搞。 归咎起来,是由于缺乏足够的就业工作机会。 因此她希望把“马达加斯加嘶嘶蟑螂们”由无序的乡巴佬训练成纪律严明,纯洁而质朴的童子军。 最近。 珍尼点点则开始希望研究出一种能让甲虫们按时回家的归营号。 …… 顾为经觉得。 这只老妇人猫形象有点像介于邻里间的局委会热心大婶和学校里让学生们闻风丧胆的中年女魔头校长的结合体。 是那种儿童启蒙诗歌里引导着小朋友学会规律作息,听音乐,讲礼貌,饮食健康不挑食等等好习惯的大家长角色。 它时而慈祥,时而惹人畏惧。 最终靠着热心,勤劳和严厉,用一己之力,维持着整个大家庭生活运转的秩序井然。 画纸上。 顾为经画的老妇人猫趴在壁炉的台子上。 她伸着脑袋,眼睛微微眯缝着,仿佛正在四处巡视有没有晚上不睡觉,乱蹿的耗子、蟑螂或者不听话的小猫。 珍妮点点的品种有点类似于斑猫。 眉眼之间,有着仿老式玳瑁圆眼镜一样的纹路,身上还穿着虎纹以及豹斑一样的小花纹“外套”。 素描打出的猫咪小样里没有颜色。 在顾为经的想象里。 画成水彩后,上面的那些斑点和纹理,都应该呈现出温暖又显得严肃的深棕色。 茉莉看到这幅画稿上的老妇人“珍妮点点”时。 立刻有些小畏惧的扭过了头。 然后把布稻正在嘴里偷偷摸摸吃的起劲儿的小脏手,从乳牙间用力的抽了出来。 看到他们的这个反应。 顾为经忍不住莞尔一笑。 不用说。 画这幅画时,顾为经脑海里想到人物,自然便是这家好运孤儿院的管理者,那位操劳而又严厉,每天戴着个袖标四处散步。会精确的捉住每一个晚上不在床上好好睡觉的调皮小朋友的女院长。 小孩子果然都是怕严厉型大家长的。 顾为经画珍尼点点时想到了女院长,然后便想到了阿莱大叔。 所以。 素描写生册上的第三页出场的猫咪,是友善的大叔猫「史金波旋克斯」。 音乐剧里为这只猫赋予了铁路工人的职业。 与其说是铁路工人,不如说大叔猫的工作是负责铁路任何可能会出现的问题。 从帮助客人寻找行李,确保盥洗室的洗手盆干净的可以反射每只猫的胡须,到地板有没有打过蜡,列车警卫够不够尽责。 他永远坚守着岗位,看守着铁路的安宁。 他也永远不会犯错,像是调表师熟悉钟表的每一处齿轮运转一样。 这只猫对列车王国上所发生的一切洞若观火,没有他不知道的。 “所以——千万别跟铁路猫:史金波旋克斯开什么玩笑!他是世界上最不容忽视的猫,他永远会找到你。” 诗集里如此写道。 布稻歪着头看了画稿两眼,就侧过了头,有些走神。 茉莉则小朋友看着纸张上的大叔猫画像,眨了眨眼睛。 她似乎觉得有些熟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可无论是布稻还是最熟悉阿莱大叔的茉莉,都没有表现出之前看到老妇人猫“珍尼点点”时。 那种触电一样的一激灵。 “这张画画的不是太好。” 看到这一幕,顾为经在心中叹了口气。 偷偷记下问题。 插画本来就是绘画界的出租车司机,让自己充当原作者的载体,替别人去表达笔下情感。 理解别人创作的角色,总比自己原创的角色,多了一丝隔阂。 画《小王子》的时候。 为了让顾为经充分的理解到每一个出场角色的情感内涵,树懒先生费了多大的劲儿,为他读了多少天的书啊! 到了《猫》这里,纵使体悟角色的门槛变低了很多。 然而顾为经还是不可能把故事里的每一个猫咪角色,都直接硬生生嵌入进一个他生活认识的人进去,并在情感刻画的足够丰富的同时,保持和整个诗歌的行文贴合的天衣无缝。 创作“史金波旋克斯”的小样时。 顾为经便纠结迟疑了好一会儿。 他遇上了问题。 大叔猫的形象让他联想到了看门人。 可细细的咀嚼了一遍诗歌原文后,他意识到这两者有一点的相似性,气质又不完全相同。 尤其在刚刚画了那幅关于英雄主义的《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之后。 顾为经便能更加明显的意识到其中的微妙差别。 阿莱大叔是沧桑内向型的。 他的坚硬是性格中的坚硬,又在坚硬中隐含着细腻,生活中的物欲很低,可以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长久自得其乐。 而大叔猫“史金波旋克斯”。 原本诗集中它的形象,用树懒先生的说法——它就是那种西方社会中对于“消防员”、“警察”、“管家”、“军人”的这些职业刻板印象的化身。 呃,正面的那种。 不是指大腹便便的腐败警探或者坐在阿帕奇上在中东平民区里哒哒哒的黑暗面的那类刻板。 体面,得体,有一点古板、无聊缺乏幽默感,却不要想着能因此而开他的玩笑。 他们对一切都了如指掌,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 这样的人就想是那种“强大而又可靠”的男人的代名词。 是社会道德规范中的男人理想型。 “大叔猫会眼睛不眨的看着你,你脑海里转动着任何念头,他都会立刻知道!北方邮车从不犯错。” 第六百零九章 胜子的觉察 伊莲娜小姐甚至暗暗的在心中毒舌的腹诽。 诗集中,反反复复提到这只大叔猫有着一条毛发茂密蓬松的棕色油亮尾巴。 每当大叔猫开口时,作者就会要强调它要在说话间,摇晃着棕色的长尾。 按照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考虑到艾略特在他的其他作品中,比如震惊文坛的代表作《荒原》或者那些撰写的评论文章中,描写一个人苍老时,很喜欢用“头发变色”、“发丝略显稀疏”这些修辞手法。 这种下意识的描写,没准是英国男人对于他们每到中年就会秃头的恐惧心理,在诗集中不自觉的潜藏映射。 害怕中年危机、害怕秃头.JPG。 而这种“瑞士军刀男”、对待生活中的一切,都像是对待钟表上的指针一样了如指掌的精密不出错感觉。 又与阿莱大叔的那种历尽沧桑后,主动选择的恬淡,有一定的区别。 倒有点像顾为经生活中所认识的另外一位大叔——陈生林陈老板。 阿莱大叔不是每一步都永远不会出错,他的人生同样没有那么成功。 他曾被生活从打倒,但从未被生活所打败。 他是海明威笔下的主角。 而陈老板才是那种统筹着生活中一切的强者。 永远衣冠楚楚、永远镇静若素。 陈老板仿佛对所有问题都有自己的笃定的答案。 即使在豪哥这种仰光只手遮天的黑道教父面前,他都能表现的风轻云淡,进度有度。 顾为经尝试过能不能把这两种形象巧妙的在笔下结合起来。 遗憾的发现。 两位大叔的气质内涵之间的差别还是蛮大的。 以目前顾为经个人阅历,以他对人物情感的体悟和捕捉,还是没有办法像是混合小麦面粉和玉米面粉一样,把这两种感觉同时在小猫的身上黏合揉搓在一起。 好吧。 至少……从好的一面来说。 那条蓬松弯曲,醒目到和身体比例都快要像是狐狸或者松鼠,多过像猫的大尾巴。 他倒是画出来了。 做成手办应该蛮可爱的。 有这样的毛发储备,这只大叔猫在人生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用担心掉毛危机。 顾为经伸手把身前的素描稿翻到下一页。 与不算是太成功的大叔猫截然相反。 这张素描画被露出来的一瞬间。 茉莉和布稻两个小朋友的眼神都出现了变化。 他们似乎马上认出来了这幅画画着的是谁。 “这只猫有点凶凶的。”茉莉抬起头,望着远处,正在酒井胜子身边,谄媚的滚啊,蹭啊,露着肚皮摇晃的阿旺,又补充到:“也奶气奶气的!” “像是阿旺——” 布稻的话语依旧那么高度概括,风格简洁的似是一位诗人“——瘦的。” 这张画纸上的便是神秘猫:麦卡维蒂。 更准确的说。 它是瘦版的阿旺。 理论上。 神秘猫“麦卡维蒂”完全不需要顾为经再费尽心思的寻找合适的“人的精神”嵌入其中。 因为答案就在迷面上。 它是原诗集中最为特殊的一只猫。 英语文学界达成了共识。 学者们非常精确的考证出了艾略特创作时,这只猫的具体灵感来源是谁——大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人生宿敌,伦敦地下犯罪组织的大头领莫里亚蒂教授。 在艾略特成长的年代。 福尔摩斯已经成为了西方社会家家必读的超级畅销书。 身为铁杆福迷的艾略特,为了向柯南道尔表达致敬,写诗的时候夹带私货,便创作出了“神秘猫”这一角色。 连诗文中结尾的韵脚:“Macavity,Macavity,HeistheNapoleonofcri.(麦卡维蒂!麦卡维蒂!它是犯罪界的皇帝拿破仑)”。 它明显都是COS《最后一案》书里,莫里亚蒂在故事中首次出场时,由福尔摩斯用旁白音向他的助手介绍时的背景台词“HeistheNapoleonofcri,Watson.Heistheanizerofhalfthatisevilandofnearly……(华生!我说的这个人是犯罪界的皇帝拿破仑,伦敦城中的犯罪活动中有超过一半是他组织的……)。” 国际推理悬疑界如今的三大奖项:爱伦·坡奖、阿加莎奖,以及麦卡维蒂奖。 前两者分别来自于推理的开山鼻祖爱伦坡、侦探女王阿婆。 最后一个的名字来源就是这只着名的罪犯猫猫。 传统上。 每年国际推理读者协会推选出本年度的“麦卡维蒂”奖获得者后,对方能够带回家的奖品包括最佳侦探的获奖证书和一只被喂的饱饱的肥猫。 如果说“魅力猫”贝拉,是整部音乐剧的第一主角。 那么麦卡维蒂就是这部《猫》第二重要的角色。 它是整部舞台剧里的大反派,试图绑架老族长杜特洛诺米,并靠着把自己化妆成老族长的样子来蒙混过关,获得升上九重天的机会。 在诗歌中。 它则是苏格兰场的终极梦魇,是犯罪界的大王,每天都孜孜不倦的殴打别人家的狗狗,偷吃牛奶或者罐头,做起案拥有“漂浮之力”,能够打破“人类的每一条物理学定律”。 顾为经觉得。 他用不着再去思考莫里亚蒂教授变成猫是什么样子了。 他巧合就养着一条每天都在孜孜不倦的殴打别人家的狗狗,偷吃牛奶或者罐头的猫猫。 至于它是不是拥有“漂浮之力”? 一只剪过指甲不久,胖的跟气球一样的猫猫,能被茉莉小姑娘追着喵喵叫的爬树,能冲上树枝镇压啾啾叫的小麻雀,还能从高高的树枝上一下子当面跳到顾童祥的那辆挚爱的老爷车车顶上。 在“嘭”的一声闷响,以及老顾同学稀里哗啦心碎的清脆声音中,扭扭屁股扬长而去。 这种违反地心引力的能力,不算是漂浮之力,什么是什么是漂浮之力? 顾为经把目光投向阿旺的方向。 …… 院子里的另外一侧。 耳机里的旋律声逐渐的趋于安静。 瑜伽垫子上的酒井胜子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恬静的仿佛一朵逐渐盛开的莲花。 自从老爹差点搞了一出烧炭自杀,被酒井太太气梗梗的抡起耳光给抽乖了以后。 为了防止丈夫情感突然失控。 焦虑抑郁。 或者在创作的过程中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中完全走不出来,酒井太太在担心之下,她特地询问了心理医生和浅草寺的法师。 酒井太太根据对方的建议,每天都会拉着丈夫做至少半个小时的冥想训练。 虽然酒井大叔坚持认为。 科学研究证明糖分是缓解心理压力的好帮手。 与其听寺院里的那帮老光头的,咱不如去相信相信现代科学的力量。 “老婆老婆!每天多啃两个甜甜圈是一样的效果哈!最近新出的菠萝味的,你要也来一个嘛。” 酒井大叔在垫子上打着滚赖皮,顺便将榻榻米下藏着的真空包装甜甜圈摸出来,试图贿赂老婆。 那时胜子才刚刚没几岁。 酒井一成尚未被完全的催肥成功。 他还能看出几分曾经的那个倾世帅哥的影子,甚至“苗条”到能穿的下XXL码的普通大号瑜伽服。 不过看过了冥想要求的两只腿柔弱的完全盘起来,脚搭在大腿内侧的“双足跏趺莲花座”的姿势之后。 “呵,这是在难为我胖虎!”酒井大叔脑海里立刻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要莲花坐没有。 给你露一手正宗的肥猪弹弹坐,要不要看! 酒井一成觉得老婆这是多此一举。 他如今的心理可健康了。 “啊唔!”他用力的咬了一口嘴里的糕点,“嗯,这家店里菠萝味的不好吃,先暂列甜甜圈排行榜名单的第17位。这个排名,就……节省一点,先买少些吧,就囤10盒放着好了。家里五盒,工作室里五盒。” 只要有甜甜圈啃,有小烧鸟吃,大爷咱就是快乐的小王子好吧。 也就像胜子从小到大,家里绝大多数事情的发展过程以及结果一样。 很快。 快乐的小王子就被凌厉的女王大人用霸气,给毫无抵抗力的镇压秒杀掉了。 虽说如今酒井大叔已经要穿XXXXXL码的特质款瑜伽服,每天依旧是在那里四仰八叉的躺平成“开水烫死猪”式。 但冥想训练还是保持了下来。 酒井胜子也从小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那位和大田艺廊维持着长期合作,定期为签约画家们做心理疏导,在整个关东地区都很有名的心理医生告诉过胜子。 他说焦虑的成因很大程度上在于胡思乱想。 而冥想的关键在于觉察。 重要的是能找到一个参照系把心定住,静静的注视着情绪在心灵上的流淌,而不被其所裹挟,迷失。 去像山岩注视湖面的水波,像天空感受云采流动一样,去觉察自己的内心。 抽离在身体之外,去感受自己的喜怒哀乐,从而去彻悟宁静的力量。 你可以把它成宗教体验。 但心里医生愿意单纯只把它当成一种训练自己去觉察世界的头脑游戏。 以这个标准来看。 无论是佛教高僧所说的禅定,乔布斯去印度所追寻的瑜伽技艺,比尔·盖茨在他个人博客上记录的冥想训练,还是约翰列侬在一个房间里一个人呆了五天,希望靠着静思来挽救自己的婚姻。 这其中的冥想方式没有太大的差别。 冥想不分好与坏。 只分能够觉察与不能够觉察。 单纯的以这种观察心灵的视角来说,只要能够带给你宁静有尊严的力量,像印度苦行的瑜伽高手一样,靠着一根枯瘦到只剩到骨头的手臂,用一个复杂的姿势把自己悬掉在悬崖边的横杆上,还是酒井一成四仰八叉跟死猪一样,躺在老婆大人的身边,这其间也没有高下之分。 只要能够让心灵获得澄净,便是好的。 “当然……”医生看了一眼在那里朝老婆美滋滋哼哼的酒井大叔,犹豫着说道:“另一方面,他这个样子,没准是有暴食症,这个还是要治一治的。” 酒井胜子每次冥想的时候,会特意摆出瑜伽式的标准坐姿,是因为她从小就是这样子做的。 这个姿势对于她来说,熟悉而轻松。 但她不习惯听那些正念导师引导冥想的录音带,听禅音袅袅的宗教音乐,或者听瑜伽塑形课、为都市白领提供的普拉提健身课上常常会播放的带着印度色彩的迷幻曲调。 胜子习惯于在自己的耳机里,用所能听见的最小音量播放《AshitakaandSan》。 它是久石让为宫崎俊的童话电影《幽灵公主》谱写的背景曲。 她坐在阳光下。 听着带着森林气息的旋律传入耳中。 随着女孩悠长的呼吸起伏。 音乐声变的越来越小,青草,鲜花,森林的枝叶却在心中缓慢的长出,直至漫满山坡,随风摇曳。 整个世界都在寂静之中,缓慢的复苏。 顾为经曾一次又一次的感慨过酒井胜子的灵秀,能够用心去领悟这个世界。 当她的心静如止水。 身边的一切,便会因此充耳入心。 她能听见蝉虫、鸟叫,阿旺喵喵叫的声音,猫咪毛茸茸的耳朵蹭在她小腿皮肤上的声音,青草在猫咪的脚掌间弯折的声音,甚至阳光照在她脸上的声音。 酒井胜子明明是在闭着眼睛。 在她的“头脑世界”,在她心灵的想象之中,她似乎就变成了吹拂在脸上的微风,变成了阳光,变成了头顶的天空。 她正在用一种抽离于物外宁静的宏观想象,注视着身边所发生的一切。 酒井胜子听见了之前顾为经正在给小朋友们读诗的声音。 她温柔着注视着这一切。 顾为经的身上,总是带着一种让人感动的力量。 他足够的敏感,足以和身边的喜怒哀乐充分的共情。 他足够的拥有耐心,能够去接受去包容身边的一切。 却又有足够的愤怒。 顾为经并不英俊。 但在胜子的心中,自己的男朋友兼具了山间清流和春日阳光的美感。 该点滴流淌的时候,点滴流淌。 该汹涌澎湃的时候,汹涌澎湃。 在和煦暖意之下,是底层燃烧着的火焰。 酒井胜子觉得,她可以就这么一只的看下去,感受下去,听着顾为经该孩子们读童话诗,一直听到地老天荒,就这么直到时间的尽头。 然而。 冥想的要点是觉察,是不能沉浸在情绪之中。 所以。 酒井胜子又慢慢抽离了自己的思绪,把她的洞察力,放到了院子里另外一个女孩子身上。 第六百一十章 胜子的模特 蔻蔻在画架旁边,这段时间,她总是在那里。 但她现在并没有画画。 下周一就是校招会。 蔻蔻正在拿着一个大文件架子,斜眼瞧着上面的各种申请表哼哼……至少,酒井小姐戴着耳机闭上眼睛进入冥想前,最后的印象中的一幕,便是蔻蔻小姐正用力瞅着校招会的文件以及自己的过往学科成绩单。 那恶狠狠的眼神酷似美食综艺里倒计时结束,后厨里忘了加调料的参赛选手,盯着自己的身前盘子里的爱尔兰蔬菜团。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准备就这么破罐子破摔,给评委端上去,忽悠对方这是“基于低钠低盐纯天然烹饪理论的新派饮食,胆肥敢说不好吃,你就OUT啦!”。 寄希望于靠着在智商上占领高地,来打败味蕾上的乏味……以及那一大串在及格线上徘徊的C里,偶尔零星着夹杂着一两个B的成绩单。 “也不知道芭蕾特长有没有招生倾斜,切,反正难不住咱蔻蔻的!连酒吧里的那些蠢乎乎的大傻帽们,我都轻轻松松的忽悠的他们团团转,校招会的老师算什么!等老娘出马,一个泪眼婆娑的小眼神就把他们收拾的——” 酒井胜子察觉,她听见了风中传来的蔻蔻极轻、极轻的嘟囔声。 她忍不住微微的一笑。 蔻蔻总是很可爱。 顾为经偷偷摸摸的认为,胜子和蔻蔻成为了朋友。 但酒井小姐自己不会把蔻蔻称为她的朋友。 有点类似吧。 但不一样。 她不清楚,会不会有一天,自己能和蔻蔻成为闺蜜。 那不是现在。 酒井小姐知道蔻蔻没有做错什么。 她骄傲,她勇敢,她对顾为经很好,而且喜欢着自己的男朋友。 一个人骄傲没有错,勇敢也没有错。 喜欢上别人。 同样也没有错。 顾为经是一个值得被喜欢的人,酒井胜子为此而感到骄傲,就像她知道也有很多人喜欢自己一样。 酒井小姐不怕别人喜欢,同样也不怕别人喜欢顾为经。 没自信的人才会对拥有的东西患得患失。 胜子相信。 从任何角度来说,她和顾为经都是天生一对。 他们很搭,有默契,有共同语言,能在艺术道路上一起走到最后。 所以。 她很多时候都非常的大气,酒井胜子能以温和的姿态去面对蔻蔻,甚至有足够的底气去为蔻蔻的勇敢而鼓掌。 别说是顾为经了。 连酒井小姐都觉得蔻蔻真的很好。 但酒井胜子不愿意把这种关系称之为“雌竞”。 这太LOW了。 她相信蔻蔻那么棒,不是因为想要鼓着气比过自己,算计着能不能因此获得别人的关注或者谁的“宠爱”。 而是她本来就那么棒。 爱情和友情不一样,它带着人类繁衍本能的天然占有欲。 酒井小姐没有听过树懒先生的恋爱小课堂。 但她也觉得。 无论男女。 人是很难和另外一个喜欢着自己的伴侣的人,简简单单成为好朋友的。 除非对方渺小自卑到让你觉得可以忽视,因此在“友情”中被掺杂了怜悯的成分。 就像忽然遇到路边瘸了一条腿的小狗,缩成一团可怜兮兮的汪汪叫着看着你,让你不由得想要从口袋里拿出一点吃的分给对方。 这怎么可能呢? 蔻蔻确实不是伊莲娜小姐那种,连酒井胜子在屏幕上看到对方时,都会在心中忍不住心生向往……以及,一点点不好意思说出来的嫉妒的人。 伊莲娜小姐太光芒璀璨了。 漂亮到让人觉得无法呼吸。 闪耀到连胜子这样的女孩子,都忍不住问过顾为经“她是不是比我漂亮的多”这样的经典陷阱问题。 但蔻蔻同样不是可怜兮兮的小狗。 绝不。 相反。 蔻蔻是一个你越接近,就会觉得她越率真,越可爱的人。 可爱到酒井胜子如何大度,心底里还是不会希望,蔻蔻会和自家男友走的太近的。 她知道顾为经的性格,他会和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产生共情。顾为经不是那种司马辽太郎笔下的逐鹿天下的战国枭雄。 你对他好,他便会对你好。 感你所感,想伱所想。 对画家来说,这样敏感的性格赐予了他足够锐利的洞察力。 而对于女朋友来说—— 自家男友的缺点就是稍微有些黏乎。 珊德努小姐的情况,能帮到她,顾为经都会忍不住过来想要给莫娜要到一个参加提高班的名额。 他怎么可能不帮蔻蔻呢? 酒井胜子又怎么可能会横加阻拦呢。 蔻蔻那么可爱,甚至主动走过来征询自己的意见,哪怕从理智的角度来说,酒井小姐要是让对方滚,也是下策中的下策。 毕加索怀孕的妻子和情人在画室里打架。 老毕则在旁边得意的哈哈大笑。 这种悲剧案例已经证明了,感情这种事情,撕B,抓头发打架。 除了丢掉尊严,什么用都没有。 堵不如疏。 如果有一天酒井胜子觉得不喜欢顾为经了,或者觉得顾为经不再值得她喜欢了。 那么胜子便会毫不留恋的离开。 既使在极为特殊的情况下。 顾为经真把酒井小姐惹的暴跳如雷,像火山一样非想要抽些人不可(考虑到酒井小姐的性格,这个难度很大,但把酒井太太惹的暴跳如雷,金发阿姨想要噔噔噔的跑过来抽人倒蛮有可能的)。 怨有头,债有主。 酒井胜子也会选择去抽顾为经,而非去为难蔻蔻。 她很乐意帮蔻蔻的忙,这是对蔻蔻的尊重。 另一方面。 酒井胜子也不太希望顾为经会和蔻蔻走的太近。 因为喜欢所以在意,在不在乎才会无所谓。 这是对感情的尊重。 好在。 酒井小姐并不缺乏处理这种问题时的智慧。 她选择把顾为经丢掉,自己跑过来教导帮助蔻蔻,这是变成了她们两个女孩子之间的事情。 酒井老师在帮助蔻蔻做作品集的同时,也一直在用自己的好奇心,用自己的“觉察力”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对方。 抛除她和蔻蔻之间,这种“艺术小公主”遇上了“落魄小千金”之间的复杂关系。 如果把蔻蔻仅仅只当成了她采风时遇到对象,绘画时笔下的模特。 没有了那些复杂立场下所蕴含的小小的纠结。 那么。 胜子在蔻蔻的身上,就只剩下纯粹的欣赏。 勇敢、骄傲,坚强以及乐观。 这些闪闪发光的亮点,便是一个画家刻画人物时,所能遇上的最让她们感到心神摇曳的情感特质。 一个棒棒的姑娘怎么会不讨人喜欢呢? 不光顾为经能够感受到蔻蔻的魅力。 酒井胜子同样也忍不住喜欢蔻蔻啊! 这样的姑娘,别说她妩媚好看可爱。 就算没有这些外在条件,只要你能接触的足够深入,把她扒心扒肝的看一看。 只要蔻蔻不疤不麻不傻。 那么她依旧会是德威学校里最受人喜欢的开心果。 有的是男孩子女孩子,愿意围拢在她的身边,众星捧月一样把她当成校园里的小女侠。 在大家眼里,蔻蔻是外向,开朗。厉害到稍微有一点泼辣的性格。 苗昂温搭上了豪哥的线,以为自己成功抖了起来,照样在蔻蔻面前,屡次三番被抽打的像是旋转小陀螺。 然而这些天接触下来。 在胜子的心中,蔻蔻的样子又有的轻微的不同。 如果说。 每当酒井小姐坐在垫子上冥想的时候,能在男友身上,感受到从树林里流过的春日泉水一样的美感。 那么蔻蔻……她给胜子的感觉,就像是这个树林本身。 清新。 幽静。 那些绵延到山野深处的深绿的叶条和草垫,在带来树林特有的青草味道同时,也蕴含着自然所蕴含的深邃与清冷。 是的。 蔻蔻这么开朗,能闹腾,喜欢唧唧喳喳、嘟囔哼哼的女孩子,明显是典型的社牛型e人。 在酒井小姐静下心来去感受的时候。 却觉得对方是很清冷的。 她会对你笑,会对你开玩笑,会和你搂搂抱抱,也会像一只小野猫一样,把脸颊放到胜子的耳边蹭啊蹭在。 这就像是关西山间的森林。 每到春日的周末,游人们便会拖家带口,乘坐着大坂电铁来到森林边规划出的露营地扎营旅游。 扎帐篷、弹吉他,赏樱花。 亲朋好友一起搞BBQ的野餐会,用纸杯盛满冒着泡沫的啤酒一起干杯。 大人会带着小朋友,用望远镜观察着远方林间跳跃的松鼠。 情侣们游览乡野间的某些幕府时代所遗留的神社。 树林是一处让人感到开心、放松的场地。 红的花,绿的草,摇曳的枝条,营地里的音乐,烤肉在炭火边轻轻滴落的油脂以及远方寺庙的钟声。 它平等的亲近的每一个人,柔软的草地铺在每一个人的脚下。 树林的沾着露水的枝叶从大家的脸颊、肩头、耳畔蹭过。 任何一个游客都能轻而易举的从树林身上感受到贴进自然的乐趣与温暖。 但那些耳边叮叮咚咚的音乐,丝丝缕缕披散的叶子与草根。 不是真正的树林。 至少。 它不是树林的全部。 它只是原野所愿意展示给人们的靠近都市圈的外围模样。 越往深走。 人间的烟火气就会越淡,就会越清冷,也会越寂静。 在日式的传统审美之中。 文艺作品对郊外的森林的描画,往往带着喜爱,赞美,崇敬……以及一丝丝对神秘与寂寥的畏惧之感。 这是一种绝对的干净带来深邃的压力。 古时候,人们会传说树林里住着仙人,住着草木的精灵,住着八百万不同的神明,但与此同时,人们又会说乱跑的小孩子会消失在原野中,被大自然所带走,被树林所偷偷的藏匿起来。 又有了“神隐”这样的传说。 在冥想时,酒井胜子的“心眼”之中,如果气质有色彩,顾为经身上的色彩便是天际线上的太阳。 初生的朝阳。 日暮的云霞。 不耀眼,不刺目。 在温柔的浓金色里,弥散着火焰一样燃烧着的橘红色纹路。 而蔻蔻就是浓淡不一的森色,从青草到森林,从喧嚣到寂静,越往里走,便越是安静,越是清冷。 树林只等着它期待着的人。 有些人不够幸运。 或者蔻蔻不喜欢你,他们便会迷失在林间摇曳的枝条之中,永远着绕着圈子回到原点。 而有些幸运的人,蔻蔻便会悄悄给你留下一条让你漫步进入的缝隙。 你在丛林中前进。 被深绿色的枝叶草木所包裹,听着耳边若有若无的原野的回响。 最终你也许会找到一个供奉着小女孩木雕的树根掏出的神龛,也许会找到一汪澄静的小潭。 一朵粉紫色的花苞漂浮在清涟古池之上。 寂静里。 古池塘。 青蛙跳入水中。 扑通一声响。 “真是一个有魅力的女孩子啊,就像这首《幽灵公主》一样。” 在冥想中。 一切感情都被独立的抽离了出来,酒井小姐能清晰的感受着,自己心中泛起了这个念头。 她把心神从外到内的收缩,让自己从倾听自然的宏观视角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 再次注意着身体和四周的感触,听着那些逐渐变大的嘈杂杂声,感受小腿边暖洋洋毛绒绒的触觉,以此为从冥想中逐渐走出的桥梁,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回到了现实。 酒井胜子伸出手指。 挠挠阿旺的耳朵。 “喵!” 阿旺给小姐姐露着肚皮,讨好的看着对方,小声的喵喵叫着。 “去玩吧。” 胜子从身边布袋子里拿出了一根猫条,托在手心。 阿旺立刻一口咬住,叼在嘴里,朝小姐姐蹭了蹭,然后摇头摆尾的溜达去玩了。 它三两下溜达上了旁边的老槐树,找了一个低处的枝丫趴着,尾巴一摇一摆的翘的老高。 看上去拽极了! 酒井大叔只要有挚爱的甜甜圈吃,他就是快乐的小王子。 而阿旺……小王子? 瞧不起谁啊。 嘴里有猫条吃的阿旺,它就足以拽到觉得自己是太上皇! 阿旺在树枝上趴着,扫了一眼顾为经身边看完画抬头看过来的茉莉小姑娘,觉得这个高度足够安全,便非常人性化的得意晃了下头。 我。 阿旺,秦始皇,打钱。 第六百一十一章 六只猫 顾为经看着树上的阿旺,笃定的点点头。 Bgo! 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阿旺是不是犯罪界的拿破仑皇帝不好说。 顾为经看着树上那一坨,他敢拍着胸脯向别人保证,它一定是干饭界的偷吃大王。 从《老负鼠的实用猫经》诗文的原教旨主义的角度。 硬去抠细节的话。 麦卡维蒂和阿旺之间的形象气质,还是有些轻微的差别。 品种间差别倒简单。 它们毛发都是姜黄色。 阿旺是只极胖极圆的狸花猫,麦卡维蒂是只极高极瘦的橘猫(?)。 阿旺是大饼脸,而麦卡维蒂则有着眉骨高高隆起,眼窝深陷的三角形脸盘。 这些外貌上的差异细节,凡是书中提及或者合同里做出要求的,顾为经打小样儿的时候,都已经按照雇主的需求做出了相关调整。 但画出来的最后结果,这只纸上的猫咪,还是要比诗歌原文里的感觉,看上去更拽一些,更张扬一些,也要更……“萌”一些。 毕竟。 不管那些二创同人。 这只猫的角色原型莫里亚蒂教授在柯南·道尔笔下的福尔摩斯里,形象中带有极强的阴郁的邪恶感。 他的血液中流淌着犯罪的特质,是罪恶的化身,邪恶又阴毒,杀死了好几位侦探,最后在瀑布边和福尔摩斯同归于尽。 诗文中把它更形容为了猫形态的恶魔。 麦卡维蒂走起来路来的样子像是一条嘶嘶叫的长蛇,还会夜半三更偷偷溜去别人家掐死对方家里养的狮子狗。 气质低调多过张扬。 阴狠多过可爱。 阿旺虽然也喜欢“欺男霸女”,殴打狗狗,殴打猫猫,殴打顾老头,走起路来的样子风骚的容易被人打。 但顾为经觉得。 至今为止。 他还没有观察到阿旺有夜半三更,试图溜达着去另一边的卧室,谋杀老顾同学的意图。 一屁股坐上去,用体重把对方肠子里的屎给挤出来那不算。 骨子里。 阿旺只是单纯觉得它拽到爆而已。 顾为经做出的调整方案就是不做任何调整。 因为他是给音乐剧《猫》做舞台设计。 而非艾略特的原诗。 这样的性格变化,反而恰到好处的正贴合了这次全球巡演的新版《猫》,所负责情节编排的音乐剧导演,对方想要传达出的不一样的舞台效果。 72万美元的大合同,和甲方一直保持着沟通是最基本的礼貌和职业操守。 简阿诺在纽约参加完颁奖典礼,就直接飞去伦敦西区的舞台现场了。 顾为经没有和简·阿诺一样,去现场观看新版《猫》的排练和演出。 但时常会在ZOOM会议室里开个视频短会,对美术设计的方向做出协商沟通。 形式近似于上次录制播客节目的模式。 有些时候就他和树懒先生两人,有些时候会加上简阿诺和项目方的艺术助理,做一次多方协商,跟进相关的绘画诉求。 《猫》这种上映快要接近半个世纪的顶级音乐剧,演出的具体内容,会不断根据评论家的反馈和演员阵容的轮换,而做出相应的调整。 《猫》在美国光巡演就破记录的巡演了整整16年。 它的生命力是非常惊人的。 有些昙花一现的音乐剧演员,职业生涯寿命还没《猫》一次大巡演的演出周期长。 那些开始演妙龄小猫的伴舞少女,可能演着演着,都结婚生子,成为阿姨甚至老奶奶了。 因此。 它上演的情节,也会根据不同的巡演,不同的演员阵容,做出不同的调整。 既是对剧情做出创新,为经典舞台剧注入不一样的活力。 同时。 也是让已经看过猫的观众隔个几年以后,依然能有再次走入剧场的热情,并保持足够的新鲜感。 这类改编的性质类似于某些电影上映后隔个几年,就会再出一个“加长导演剪辑版”重新二次上映院线、并能多卖些粉丝向的收藏DVD。 一出大制作音乐剧所能发挥的二次编排空间,可比院线导演面对仓库里一大堆已经拍好的胶片所能发挥的对剧情重新演绎的剪辑空间,大了不知道多少。 只要能卖出更好的票房。 任何一个角色都能进行大刀阔斧的变动。 最典型的改动就体现在本剧主角“魅力猫”贝拉的身上。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 伦敦西区最原始版本的《猫》中。 贝拉的年纪和老妇人猫珍尼点点差不多,都是头发花白、布满皱纹、青春不再的老年猫。 后来这个角色,开始带上了出演的演员的个人特质。 有的时候导演开始尝试着用一些更加“靓丽”的青年演员,来担任这部剧的台柱子。 又有的时候,不同国家的本地版本,导演会启用一些不同族裔肤色的演员来扮演贝拉。 与此同时会对魅力猫的角色背景,不断做出重新的演绎。 她不再单纯是因为年华老去,皱纹满面,丑陋无比而不被族群所接纳。 舞台总监会大胆的给予她一些更潮,更离经叛道的理由,比如是因为追求个性而主动离开了猫咪家族。 听说。 甚至还会有“摇滚版”魅力猫的出现。 在和巡演项目组沟通的时候,对方告诉他与树懒先生。 本次的“麦卡维蒂”的版本也将会和以前舞台上被人们所熟悉的大反派不同。 导演希望能用“酷”这个正面概念来代替“邪恶”这个负面概念。 《猫》是一出合家欢类型的舞台剧,而非讽刺社会的黑暗童话。 合家欢的舞台剧真正需要的是一些拥有“可爱有趣”属性的反派,而非拥有“可怕深遂”属性的反派。 “你懂我在说什么么?就像猫和老鼠里的汤姆,和杰昆·菲利克斯的小丑,这种角色之间的气质差别。”视频会议里,年轻的舞台总监一边打着手势,把嘴角拉高,做了微笑鬼脸,一边告诉他们:“市场反馈表明,以前版本的'麦卡维蒂'有点太可怕了——还有谋杀宠物的相关设定,我们得知,有些父母在担心这会吓到他们的孩子。我们希望所有人,走进剧院以后,都能度过一个愉快的晚上。” (注:图片为音乐剧里的麦卡维蒂。) “它需要带给人们欢笑,若是要哭泣的话,那么希望每一滴泪水都是因为唱《Meory》时感动而流,而不是小孩子被吓出来的。” 因此新版《猫》,麦卡维蒂将一改毛发蓬松的像是狮子,脸上被涂的恍若是青面獠牙老僵尸的传统刻板形象。 变成拽酷拽酷讨小孩子喜欢的类似。 那么阿旺这种感觉,就很合适了。 看看茉莉和布稻多喜欢它啊! 这张画也是顾为经为《猫》所有的角色所打出的小样中。 现在最满意的一张。 比老族长的那张,都要更契合心中希望表达的感觉。 想方设法的去先想象一种形象特质,再去让猫于你的心中活过来? 缘木求鱼好吧! 完全没这个必要。 有只重达二十好几磅的大肥猫,正在不远处的枝头蹲着呢! 素描纸上倒数第二只猫咪的小样,是“剧院猫·格斯”。 格斯是一只中年的公猫。 他曾经和旧时代最伟大的演员一起共事过,如今却无人问津,又饱受痛风困扰,往日灵活的身体如今一动就疼的厉害,因为神经麻痹,连简单的挥舞爪子,指尖都会抑制不住的轻轻颤动。 剧院猫靠着在俱乐部里,友人的接济和蹭别人的账单而过活。 只要任何人愿意给他打赏,或者请他喝一杯免费的杜松子酒。 剧院猫就会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述他以前演出时的有趣回忆,从扮演一只老虎,到用嘶哑的嗓音去模仿幽灵。 顾为经思索以后。 在诗集中「剧院猫·格斯」的一节标题处,写下了“萧瑟”、“忧郁”、“滑稽”这样的关键词。 他画了一只很是瘦削的英国短毛猫。 这幅画是素描小样,但不是用铅笔画的。 画格斯的时候,顾为经改用了勾线钢笔。 他使用“画黑留白”的钢笔素描技法,通过用墨线对物象深色背景下的涂鸦,把受光的亮部反衬的烘托出来。 这种画法的好处在于,能够在纸面上营造出立体的疏离感。 比如水是无色的,需要用石头的黑来凸显。 阳光也是无色的,需要用云彩的灰来衬托。 所有的一切,从水的流动,石的坚硬,阳光的温度,云的柔弱……这些空间上的质感都要用最简单的色彩明暗的对比来表现出来。 画黑留白。 留白,留白,所谓的“留白”也是要和“画黑”一样,用笔触来画出来的。 素描画的好。 画黑即是画白。 素描纸的画稿上,一只萎靡的猫躺在垫子上。 这是一只大猫,看它的高大的骨架,人们便可以想象,在很久很久以前,它油亮的毛发被壮硕的肌肉所撑起来时,那种小老虎一样的力量感。 但现在。 纸面上的猫却要比老族长杜特洛诺米还要更加苍老,要比“瘦的近乎于能漂浮在空中”的麦卡维蒂要更加削瘦。 它颓丧的趴在原处。 毛发变得稀疏了,英国短毛猫本就很短的猫毛,零零散散的打着小结,在阳光的照耀呈现出秃毛一样的质感。 曾经让它为之骄傲的尾巴,被小心翼翼的藏在了屁股之下,只露出斑驳的一节。 和毛发蓬松浓密的史金波旋克斯相反。 这只猫遇到了很多男人们人到中年,恐惧又难免逃不开会去面对的事实—— 它像顾老爷子一样。 秃掉了。 人们可以靠着使劲的抹生发剂来欺骗自己。 但猫不行。 秃掉了,就是秃掉了。 就算剧院猫格斯曾经在舞台上虎啸山林,曾经扮成幽灵吓唬小孩,也曾经威风凛凛的——“追着一位印度上校,把他一直赶到了阴沟里”。 可如今。 它就是只是一只可悲的、萧瑟的、拖着滑稽的尾巴的秃毛猫而已。 顾为经画这幅“剧院猫”小样时。 那种肌体的萎靡,打着小结的猫毛之间稀疏的空隙,包括尾巴上的秃斑,都是通过“留白”来实现的。 素描稿里的空白不是虚无,不是空气。 虚无是空空如也,是哲学上的寂寞。 色彩里没有虚无。 纵然是透明的空气,它也应该充分弥散在画纸的每一个部分里,承托着整幅作品的笔触重量,成为色彩之所以能够流溢的载体。 白色更应该是绘画中非常有质量的一种颜色。 格斯的身体上的那些留白,在不同角度的光线的照射下,也会拥有厚度,拥有重量,变成一种独特的带着萧瑟质感的实质形体。 这样的萧瑟感,顾为经将其称之为“秃毛的颜色”——在白色的空隙里,流淌着世界对于老男人的恶意。 等到正式的画稿时。 从钢笔素描改为水彩,也能采用完全一致的画法思路。 直接把深黑、浅黑,不同灰度的墨线更换为不同明度的冷调色彩就可以。 看上去也会变得更加明艳一些。 可惜。 无论是茉莉小姑娘,还是胖娃娃布稻。 他们的年纪还是太小了。 孤儿院里的生活不会缺少让一个人感受世态炎凉的机会,但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对中年男人无可奈何的乏力,还是没有充分的认识。 他们对这幅画不是很感兴趣。 “观众选取的不好,这种画,小孩子不是很有感触的样子。” 顾为经思索着,决定要是老顾同学那里,画国画还赖赖唧唧的画不出个所以然,他就把这幅秃毛猫,拿给顾童祥去好好欣赏一下。 看看能不能挥舞着皮鞭,从灵魂上鞭笞一下对方,激励对方奋发向上。 这组素描小样的最后一页。 则是一只胖胖的大猫。 整只猫蜷成一个球坐在画纸上…… 好吧。 人家没准只是正常的坐着。 但当一只猫胖到肚子比屁股还要圆之后,它正常的呆在那里,看上去都像是一个大球。 那只艾略特笔下,世界上最肥最胖的猫——巴斯托福。 音乐剧里巴斯托福其实没有表现出什么明显的性格特质,如果爱吃米饭布丁不算性格的话。 但光是“胖”这一个特征,就已经足够了。 他肥敦敦,圆滚滚,走起路来像是个弹动的球。 不需要任何的思考。 猫的灵动加上人的特质,对于这张“巴斯托福”来说,就是阿旺的滚圆加上酒井大叔的软弹。 第六百一十二章 情感代入 谁从小到大在学校里,生活中,没有遇到过一个大腹便便的萌胖子呢! 不需要额外的费心特别处理。 但凡是软软弹弹的肉球儿一样的猫猫,把这种特征巧妙表现出来,画在纸上就会是极可爱的。 素描本上。 城市猫·巴斯托福的设定稿通体纯黑色。 它的毛发带着名马的鬃毛一样的细腻油滑的光泽。 四只小脚处,则被粉白色的肉垫所替代。 它的外表特色是顾为经按照原文的描写“巴斯托福总是穿着全世界最得体的黑色燕尾服大衣,脚掌上带着白色的鞋套!”做出的相应搭配。 黑白熊猫配色的生物,画出来总是很萌的。 这只猫也是剧中最方便根据不同的演出场地,做情节本地化调整的主要角色。 在澳洲上演的时候,它就爱吃南澳龙虾、芒果和烤肉派。 在日本上演的时候,就可以爱吃寿司、生鱼片搭配清酒。 印度版爱吃咖喱,墨西哥演出时,巴斯托福则可以高唱“塔可、塔可我的最爱!” 也许有一天。 在东夏巡演的时候,它这只伦敦出生的城市猫就会摇身一变。 成为一只喜欢背着手溜达散步,喝豆汁吃烤鸭就甜面酱的“百京大爷儿”猫,也说不好呢。 反正编排时。 只要选择几种能够压的住唱词韵脚的本地美食,像贴拼图一样,直接镶嵌进去就好了。 这种最初级的舞台改编,称不上多么有诚意。 却也是能让任何一地的陌生观众,在和音乐剧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便感到熟悉和亲切的最方便最快捷方式。 “这样……这六只猫就都画完了。” 顾为经将画册交给茉莉和布稻翻着玩。 他自己则伸了个懒腰。 这些猫都只是设定的小样,会和最终的完成品有很大的不同。 顾为经站起来,想让胜子给他提提建议。 可侧头一看时。 胜子依旧坐在围墙边的垫子上。 女孩双手放在交叠的两腿的膝盖之上,温婉沉静的像是一尊白玉雕像。 每一天。 或在孤儿院,或在酒店的房间,她都会这么坐上半个小时。 如果状态好的话。 甚至这个姿势可以保持一个小时以上,一动不动的,感受着时间的流失,阳光在身上的逐渐偏移。 顾为经曾听说,缅甸有一些寺院或者冥想中心,不重读经,不重论法。 每日唯一的日程安排就是冥想。 僧侣和居士凌晨三点起床,一打坐就打坐到下午三点,剩下的几个小时用来除草,吃饭,洗衣,进行简单的劳作,然后上床休息。 周而复反。 颇有一些欧洲的名人摇滚歌手,对冲基金会理事、企业家以及上世纪受嬉皮士运动影响的年轻人们,在他们个人的传记与播客中,详细讲述过来到“神秘的东方”进行修禅的故事。 那天从皇家植物园回来以后。 酒井胜子就推荐他看了看一些六七十年代大画家的传记日志。 他们形容那种感觉就像在心灵的“马路”边摆放一张椅子,坐在上面,静静的看着街上的车来车往,凝视着天上的云卷云舒。 所有有创造力,蕴含着激情的念头,是街上驶过的火红色的庞蒂亚克跑车,是油水鲜亮的大马力凯迪拉克。 而那些恼人的执念,则是斑驳的露出黄土一样金属锈蚀的老爷车,朴朴朴的冒着黑烟。 让人喜悦的念头是白云,让人焦虑的念头是黑云。 但是无论是黑云还是白云,无论是庞蒂亚克还是沾满泥土的拖拉机。 你的心神都不能过多的留念,不能被它们牵着走。 那样做了,便是佛法里所说的“不清静”,有执念。 黑云白云都遮日。 人在冥想的时候。 更多应该像是舞台上的旁观者一样。 只是远远的“觉察”这些念头,看着汽车在路上驶向远方,看着云彩一点点的被风所吹走。 最终。 到了某一刻。 所有念头都消失了。 大街上车马稀疏,不再有恼人的发动机噪音。 天空中也一朵云都没有,只剩下了蓝天本身。 阳光照耀在你的身上,你会在一片纯粹的祥和中,获得澄净的喜悦。 顾为经很佩服胜子的定力。 因为他不是一个好的冥想者。 他自己是个蛮能发呆的人。 他也能一个人拿着一本书,一坐就是一天。曹老都称赞过他的画中蕴有静气。 可他的“呆”,他的“静”都是有依托的静。 一种因心有所想,而忘却时间的全情投入。 如果让他花上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甚至半天一天的时间,就光是坐在那里,把脑袋放空。 不动念,不思考。 仅仅只是抽离于物外的观察。 仿佛是观察花叶上的一只爬动的小虫一般,观察自己的心神。 那么顾为经真的做不到。 甚至。 他偷偷的觉得,如果一个人的一生都在隐居在山中,每天都在冥想打坐中度过,不曾让这个世界向好的方向改变。 那么心灵的澄静,又有什么意义呢?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一生应该怎样度过的自由。 顾为经佩服于那些人的淡泊与耐心,可顾为经自己不行。 与胜子的“出尘”相比。 他自己属于很是没有慧根的那类。 那位大金塔的年轻僧侣见到顾为经,便说他是一个“身上燃烧着火烟”的人,怜悯他可能一生都难以获得绝对的平静所带来的绝对安宁。 酒井胜子的心灵是承载着湖水流动的山岩。 而顾为经的心灵就是那些刷刷刷冲刷拍打山岩的水波,那些被风漫卷,被雨所填满的流云本身。 高度敏感的心灵特质。 让顾为经轻而易举的就被能带入到那些情感之中,时而被情绪的洪流高高抛起,时而被水波压入深潭。 他很像和尚们所说的——有执念、抓住东西就不放手,一个大棒打上去,头上鼓起了个大包,也死活抓着自己的喜怒哀乐不愿意放下的入世之人。 一者从外向内的觉察彻悟。 一者从内向外代入体会。 他和胜子有两种不同的创作思考方式。 除了容易进入到自己笔下世界的人物中走不出来以外。 出尘和入世。 对创作而言,这两者倒也没有明显的优劣之分。 因出尘而脱俗慧敏,因入世而多情多伤。 他和胜子之间的性格差异,更多的体现在两人创作时候的体悟作品的方式不同。 换成好莱坞的电影工业的专业术语—— 大概就是“我看到疯狂,便以为自己也疯掉了”生活在所扮演的角色环境里的体验派演员和“我看到疯狂,于是尝试的去观察它,理解它”的方法派演员,这两种之间主流的表演法流派的差异。 具体表现在静思的时候。 顾为经完全做不到恬淡的坐在街边,看着熙熙攘攘的车流从身前驶过。 他肯定被心神里的念头牵引着,随便拉开一辆车的车门,开着车嘀嘀嘀的一路跑远了。 而让他仿佛观众一样,抽离于躯体外,平静的望着心灵舞台所发生的一切。 他也不行。 顾为经看着看着,就会不受控制的跳上舞台,把自己从观众变成帷幕后扮演着各种各样角色的演员,代入到那些心灵空间的角色之中。 笑则大笑。 哭则大哭。 不能自拔。 比如说现在。 茉莉和布稻翻阅着他画出的素描稿。 顾为经微微一闭眼,便能想象着自己心中真的住着一群猫猫。 …… 他看到自己坐在街道边。 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它低下头舔了胸腹处一下长到打着卷,依旧梳理的极为整齐,连每一丝毛发的弧度都保持着近乎一致的“雪白围脖”,微微有点疲惫的打了个哈欠。 于是。 牧羊犬机灵的驱赶走了咩咩哞哞叫个不听的牛群和绵羊。 有狗腿子小猫翘起尾巴,快步一溜烟跑过去,叼着一张“道路封闭,绕路行驶”的交通告示丢到路口。 他是老族长猫杜特洛诺米。 顾为经又看到自己,跳上地下室的杂物台,挥舞着爪子上抓着的餐叉,仿佛牧师指挥唱师班的孩子一样,训练着一群坐在 他是老妇人猫珍尼点点。 他还看到自己拖着橙色的大尾巴用鹰隼一样的目光巡视着列车上铺着木地板的贵宾包箱,他身轻如燕的蹿上花台,偷吃人类摆在窗边的培根和牛奶,不留下任何一根猫毛的潇洒离去,等隔壁家的小屁孩发出尖锐的暴鸣声的时候,他已经在两条街区以外殴打狮子狗了。 中年的大猫在俱乐部里喝的烂醉,舌头一舔一舔的够着杯中剩下的残酒。 旁边的桌子上,圆球一样的胖猫整在给自己的燕尾服领子上系上餐巾,将成盘成盘的米饭布丁和咖喱饭团炫进嘴吧里。 …… 他是一丝不苟的史金波旋克斯,是落魄的剧院猫格斯,也是神出鬼没的犯罪高手麦卡维蒂。 顾为经在心中切换着每一只猫的视角。 又随着不同猫之间的相遇碰撞,引发出全新的事件。 一会儿他是数落格斯邋遢的珍尼点点。 一会儿他是为了餐车上一盘带着肉汁的大骨头而打起来的麦卡维蒂和巴斯托福。 几秒钟之后。 他又变成了嗅到列车中有犯罪味道的铁路大叔猫,撅着灵敏的鼻子,从餐车的门口探出了头。 自己的角色在六只猫猫的位置不停的自由切换。 这六只猫灵动程度从高到低排序的话。 无疑是老族长猫杜特洛诺米画的最真,神秘猫麦卡维蒂画的最灵。 这两只猫可以归类到“活灵活现”这一档。 当树懒先生为他读诗的时候。 顾为经闭上双眼,便想象着自己仿佛真的变成了猫。 阳光照耀到皮毛上的温度,舔舐毛发时的温度,跳上窗台的轻盈……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好像已经成为一只猫过了几生几世。 所有的经历、情感都是真实发生,都是真实存在的。 当太阳洒在身上的时候,老杜特洛诺米是真的困倦的打了个哈欠。 而看到旁边正在胡吃海塞的巴斯托福的时候,犯罪大王麦卡维蒂也便真的忍耐不住,要冲上去用爪子偷走对方盘子的大骨头。 任何诗文都未曾描绘过这样的细致片段,音乐剧也未曾拥有这么生动的演绎。 这些都是顾为经代入到猫的躯体里以后,水到渠成般自然的冲动。 猫怎么能被安于乖乖的关在笼子里呢? “关”在画纸上也不行。 从创作出它们的形象的那一刻,它们就活了过来。 它拥有了完整的灵魂。 所以它们会不受控制的在顾为经的心头乱跑,追逐,他只需要用手指轻轻一退,如同推一串牛顿摆一样,给一个初始的力。 它们就会自由演绎着自己的人生。 制约纸面上这两个卡通形象表现力的最大障碍,已经变成了他的绘画技法。 顾为经lv.5圆满的素描画技,所勾绘出的线条对于这两只猫来说,已经足够写实,却还不够传神。 职业二阶写实能力的“分辨率”,对真正完整的灵魂来说,还是太粗狂了。 那些线条依然充满了破损与杂志。 没有画出两只最纯粹的猫猫魂灵。 第二档是“生动可爱”档。 这一档则是他已经完整捕捉到了猫主演的一两个特质,并将它赋予到了纸面之间。 代表作是严厉又热心的老妇人猫珍尼点点。 不说能够在心里没有束缚的活过来。 但基本的生动感,丝毫不缺。 对约稿插画的甲方来说,交上来的作品能够巧妙的捕捉到了这些特质,并将它传达给了观众,那么就能算的上是让甲方拍着肚皮啪、啪、啪鼓掌的好画。 插画作品的要求不严苛。 能够传达出故事形象中最有代表性的特质,便是满分的好画。 城市猫·巴斯托福的性格特征描绘的要稍微弱一点,但它实在是太可爱了,所以也能够被归类到这一档。 而最后一档,就是及格之作。 插画合同时间紧、任务重、角色又多,毕加索的友人画猫专家巴尔蒂斯为了画好猫,把自己关在公寓里,和一群猫生活了十几年。 插画界没有办法那么干。 世界上最经典的插画作品《柳林风生》、迪士尼系列,简阿诺的代表作《绿野奇迹》。 它们有出彩的角色,也就都有平庸的角色。 第六百一十三章 蔻蔻与猫 一大套插画故事集里也许有十几位甚至几十位角色,在规定的时间内,很难每一位都画的尽善尽美。 铁路猫史金波旋克斯和剧院猫格斯。 这两只猫大叔就是画的没有那么好的类型。 它们仅是两张在画纸上被制造出来的素描画稿,被笔触所缝纫出来的皮囊。 无论是油亮的大尾巴,还是斑秃的短尾巴之下,翻开来看,是一片纯粹空洞的虚无。 顾为经在代入到这两只猫的视角之时。 他能感受到明显的迟滞与僵硬。 他没有变成猫,而变成了操控着提线木偶的傀儡师,脑中的心念、手中的画笔上发散出了无形的丝线,牵引着猫猫的四肢。 如果顾为经什么都不动,不有意的操纵着它们。 那么这两只猫就会僵硬在那里。 一动不动,亦或像是无意识的游魂一样,重复着被设定好的初始动作。 它们不会乱跑,不会乱叫,不会休息。 不论过了多久。 铁路猫都会机械的从列车的一端,爪子里提着一盏汽灯,拖着它的大尾巴走到另一端,循环往复。而剧院猫则会趴在地上,舔着几滴永远也舔不完的残酒,然后重复的念那句台词:“曾经,我扮演过一个幽灵……曾经我扮演过一个幽灵……曾经……” 好像念到一半台词就卡住的NPC。 这两张画仅能算流水线上滚出来一般,被画笔生产出的画稿。 抛除技法的高低。 随便找任何一个合格的插画师,其实都能拿出这种级别的卡通设计。 顾为经没有强迫症。 他知道接稿接的多了,不可避免的会遇上类似的事情。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艺术创作者,不管他是面对大众的商业插画家还是面对收藏家和评论家严肃的画家,能够对自己笔下的每一张作品都达到百分之百的满意。 就好比再杰出的外科医生也没有办法保持100%的手术成功率,再优秀的辩护律师也不可能保持100%的胜诉率。 就算有这样的人存在。 那也不是他们技术好的结果。 而是对病例、案例进行最严苛的筛选和排除,只愿意接手那些非常十拿九稳,没有任何风险性的病人、委托人的结果。 插画家没有那么多挑选合同的余地。 扣除掉那些画完就被画家销毁掉的练习之作。 一个正常的画家一生中的作品能有一半让自己大体满意,四分之一是让他觉得骄傲的精品,在几千张作品中,能有“五、六”张,达到了让创作者觉得,能画出这样的画,便此生无憾的作品。 那么。 这就是一个很幸运的创作者了。 顾为经没有纠结于这两只猫的代入感不足,现在让他略微有些纠结的是另外一个难题—— 在年老的族长猫,追逐打闹的麦卡维蒂与巴斯托福,指挥着老鼠唱歌的珍尼点点,还有萧瑟的格斯与干练的大叔猫以外。 他的心中还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它飘飘乎乎的在自己心中,任由其他六只猫自如的从它的身上穿过,好像那是一团薄雾。 无形无质。 带着萧萧瑟瑟的清冷寒气。 寒气中,又有着隐隐的歌声。 顾为经拿出手机,打开流媒体软件。 现在的流媒体视频软件都有“共享放映室”的功能。 加入同一网络放映室的所有的用户,屏幕上所显示的视频进度和声音进度将会被完全同步。 就和几个用户,大家在同一家电影院放映室里一起肩并肩看电影一样。 这个功能设计主要是为了方便异地的情侣,或者出差的家长和他的孩子一起在晚上看同一部视频,享受温馨美好时光。 树懒先生和他一起,在网络放映室中,把《猫》的西区原版音乐剧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 期间安娜在进度条上打下了不少需要他重点关注的标记戳。 顾为经直接把进度条拉到了最后一处写有着“Meory,高潮及重点!”的记好时间戳。 头上带着灰白的蓬松假发,占着斑驳胡须的女演员站在月光下。 清冷的歌声穿透月光而来。 飘飘缈缈。 过去的旧时光在耳畔一丝一丝的蔓延而开。 “午夜, 路上寂静无声, 月光失去了它的记忆了嘛? 她在独自微笑。 脚下积满了枝叶。 风也在独自叹息 ……” 如果说挑选一个经久不衰的片断,去概括社会公众对音乐剧《猫》最深刻的印象。 曾经美丽无限的魅力之猫贝拉,在年迈以后,独自在舞台上清唱主题曲《Meory》的这一幕,将会是没有任何争议的唯一答案。 这首《Meory》几乎就能代表了《猫》这出音乐剧的所有灵魂。 它不仅征服了猫咪家族的所有猫们,让它们推举贝拉升上九重天,赢得新生,也感动了全球数以亿计的观众,把扮演贝拉的初版女演员依莲·佩姬推举成为了音乐剧界的“第一夫人”。 还让导演韦伯狂揽了十数亿美元。 这就是这出音乐剧主角魅力猫·贝拉的魅力。 顾为经想要尝试在心中塑造出贝拉的模样。 它却“调皮”的如同耳边雾气一般的歌声,每当伸手想要去够的时候,便会从你的五指之间滑走,变成一丝一缕的水气。 贝拉是这出音乐剧里最重要的角色。 也是最复杂的角色。 这只曾经风华绝代,如今落魄孤单的小猫不属于艾略特笔下的任何一篇短诗。 它是韦伯为这出音乐剧设计的原创角色。 顾为经却又似乎从它的身上,看到每一只猫的影子。 它兼具了杜特洛诺米与珍尼点点的老迈,麦卡维蒂的灵动神秘,巴斯托福的可爱,史金波旋克斯的坚强和剧院猫格斯的萧瑟。 很难想象。 舞台上的一只猫,竟然能同时具有这么多不同的特质。 可它确实做到了。 《猫》初次上映以后,连续四十多年的火爆已经证明了这个角色的无比成功。 这种细腻的角色最难处理了。 仿佛用手掌去抓一团浓雾,还不能有一丝一缕的遗漏。 如果无法把它全部表现出来,笔下少了任何一种特质。 瞬息之间,画出来的它就不再完整,不再是魅力之猫。 顾为经连续几次提笔,每一次画出来的猫的样子都不尽相同。 有些时候,它苍老的像是猫族长。 有些时候,它可爱的像是麦卡维蒂或者巴斯托佛。 …… 但唯独没有一次,笔下的猫咪小样看上去像是贝拉本身。 带入着。 带入着。 就跑到其他角色的身上去了! 每次顾为经贴进心中的那团雾气,靠近,再靠近,当他觉得已然走进了这个角色,清冷的歌声仿佛已经响到了耳边的时候。 他猛的向前一扑。 烟雾被他的身影推走,就无语的看见,胖胖的巴斯托福正在怀里扭着屁股卖萌,或者麦卡维蒂正在他的身前翻着白眼。 而魅力猫贝拉——她依旧是远方的一团月光般的神秘雾气。 顾为经可以仅仅只选择其中一两个,或者几个特质尽可能的表现出来就拿去交稿,就像剧院猫或者铁路猫一样。 但…… 贝拉是整部剧的主角,音乐剧里刻画的最生动的角色。 整部剧的十分色彩,有七分都在这只母猫身上。 其它的画稿可以稍微欠缺一两分颜色,顾为经不希望自己笔下,这只剧作的台柱子猫设计出来以后,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八音盒,单纯只变成了播放《Meory》这首主题曲的NPC。 那就太让人感到遗憾了。 “就算有知识卡片,这猫也挺难画的哈。” 顾为经心里想,站起身,关掉了一边录音机里的轻音乐。 没有去打扰静坐的胜子。 他溜达着走到了院子里老槐树的树枝下,眉头微挑的望着头顶上方三十厘米的高度处,大屁股把树枝坠出一个不堪重负的弧度的阿旺。 思考总是耗费精神的。 要是挥舞着小皮鞭,去等监工,就有苦力能把活干完了,就太舒服了。 可惜。 他能挥舞着小皮鞭,抽风的顾老头嗷嗷叫的练画。 却没法驱赶着阿旺喵喵叫的变成他心中贝拉的模样。 “真遗憾,你都已经是一只重达25磅的成熟的大肥猫了,吃了那么多的小牛肉和鳕鱼丝,咋就不能突然开口给大爷唱一个《Meory》呢?你每周吃的,都够买好几张剧院的门票了。” 顾为经咂咂嘴,评价道。 “没用。” “喵!” 阿旺在枝头舔着爪子,看那姿态,要不然是在回味刚刚那根被当作加餐的小猫条的味道,要不然就是在琢磨着,铲屎官小顾子是不是活腻歪了。 “下来吧。” 顾为经张开怀抱。 古有王阳明格竹致知。 今有他顾为经对猫相画。 阳明公对竹相面了七天,没相出来所以然。 顾为经也不太期待着能在画展交稿的截止日期以前,在自家的吃货猫身上,看出啥清冷高贵的特质了。 可除了抱抱阿旺以外,他也暂时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也许……还得多请教请教树懒先生。” 顾为经心里转动着。 “可听言谈里说,树懒先生其实是狗狗党,而非猫猫党。聊天里,我好想还听到过一两次的狗叫声呢。” 他张开双臂,等在树下。 一秒钟。 两秒钟。 三秒钟。 …… 很尴尬的是。 阿旺蹲在树枝上,用看大傻帽一样的眼神看着他,根本就不搭理他。 “没用,下来下来,乖乖让姐姐RUA,要不然姐姐就上去抓你。” 蔻蔻恰好合上了手里的打文件夹。 她看到树边的顾为经,有些怜悯的撇撇嘴。 姑娘站起身走到树荫下,利落着把头发在脑后挽起。 阿旺歪着头瞅着蔻蔻。 蔻蔻也毫不示弱的歪着头瞅了回去,那眼神仿佛在说,咱讲究一个说到做到。 不下来的话,她就真的上去抓它。 “喵。”姜黄色的大猫呲牙喵了叫了一声。 “喵。”蔻蔻也俏皮着对着叫了一声。 阿旺明显就像是被卖身到青楼里,被强逼着开门接客的小媳妇一样满肚子的不乐意。 猫猫大王这么帅!是别人想Rua就能Rua的嘛! 猫猫大王这么酷!是不给吃的就能撸的嘛! 猫猫大王…… 算了,猫猫大王今天确实有点皮痒痒,就勉为其难吧,可不是怕你哦。 狸花猫不情愿的挪了挪屁股,松开了爪子。 微微一蹬,从空中四仰八叉的掉了下来。 蔻蔻膝盖微曲,仿佛接一枚充了水的排球一般,稳稳当当的把阿旺接到了怀中。 “嗬,胖胖软软的,手感真好。跳到我怀里的就是我的猫了。”蔻蔻白了顾为经一眼,用指尖挠着它的双下巴。 “不给你撸。” 阿旺眼皮微咪,在蔻蔻的怀中乖乖装死。 既然生活非要强奸它,它决定乖乖躺平享受,不做无用的挣扎。 小姐姐随意.JPG。 “Meory?我刚刚听到了你给茉莉他们读诗,是《猫》么?”蔻蔻装若无意的随口问道。 “《老负鼠的实用猫经》,艾略特的英文短诗,也是音乐剧《猫》的原型。” 顾为经接口。 他从未忘记,他还听过蔻蔻哼过《Meory》的旋律给她听。 “蔻蔻。” “嗯?”女孩低头,用下巴蹭着猫的耳朵。 “你对猫很熟悉么?” “伱说的是音乐剧,还是我怀里抱着的这头小猪啰啰?”蔻蔻用手指轻轻戳着阿旺的圆肚子,让它的四只梅花小脚在怀里乱晃。 “音乐剧,我记得,你母亲喜欢《猫》是么?” 演员和角色相辅相成。 顾为经发现他一直都在从剧本的角度从画家的角度来理解《猫》。 如果生活中,他认识的所有人里,有谁能够从扮演者的内心角度,来给他创作建议。 那或许不是文学修养极高的树懒先生。 而是蔻蔻这位舞台剧女演员的女儿。 “当然,每一个跳过舞的女孩都喜欢《猫》。马林斯基剧院、巴黎歌剧院的芭蕾舞团女首席,韦伯音乐剧的女主演,这都是舞蹈世界无可争议的女王级人物。每一任都是传奇级的演员,她们在台上跳一幕的收入,就是其他演员从头到尾一年的薪水。谁会不想着自己能在《猫》中扮演一个角色呢?” “你问这个问题,就像是在问,男孩子想不想去漫威饰演钢铁侠一样。” 看蔻蔻挑眉头的样子。 顾为经分明是问了一个她心中蠢乎乎的问题。 第六百一十四章 幽灵 “我妈妈在泰国留学学舞蹈时,格乐大学的舞蹈团就排练过猫,我妈妈演过里面的巴露瑞娜。” 蔻蔻说道。 顾为经想了一下。 巴露瑞娜是《猫》里的一只无忧无虑的少女猫。 它就是那种西方音乐剧里永远不会缺席的跳起舞来,胸前一阵剧烈摇晃的“荷尔蒙担当”的性感大妞儿角色。 可以说这种角色俗气。 但如今百老汇和伦敦西区的那些风光无限的大小剧场。 早年间,倒有超过半数,全部都是靠类似这些性感无敌的女舞娘和波涛翻滚的舞蹈起家的。 讲句老实话。 社会大众的印象里,绝大多数人总认为去看歌剧、音乐剧、舞台剧是非常高雅的事情,这是加了外来和尚好念经的主观滤镜。 从历史起源来讲,唱音乐剧的和唱二人转的,未必真会有什么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的雅俗之分。 多数时候,欧洲人走进剧院。 尤其被工作完全榨干的普通人,再走进那些经验状况不佳,在破产边缘摇摆的草创期的剧院,坐在吱吱响的织布发黄的座椅上的时。 真没有多少人是奔着看一出震撼人心的《哈姆雷特》或者感人肺腑的大师级《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期待去的。 他们想要的只是忙碌的工作后,片刻的精神放松。 甚至包括早年间沙俄时代的古典芭蕾,它的舞台动作也多少是和身体欲望绑定在一起的。 这些角色类型算得上是舞台剧的光荣历史传统。 至少从在小舞台里卖票的号召力来说,莎士比亚、雨果没准连上萧伯纳一起加起来,都比不上青春闪耀的性感女舞娘的一根头发丝。 在音乐剧《猫》里。 根据版本设计不同,巴露瑞娜的角色也不同,但她经常会由美艳漂亮,舞跳的好,但现场经验稍显不足的女演员扮演。 她算是一个重要配角。 台词稍微要比巴斯托福和珍尼点点少一点。 这次新巡演的《猫》更加强调全年龄段,合家欢的特质,“性感”元素就像是一只可有可无的花瓶。 尤其是在一些社会风气相对较为保守的国家演出的时候。 所以巴露瑞娜并不在甲方设计合同里所要求必须要完成的七只猫的名单之中。 它和魔术猫、勇士猫、海盗猫这些猫一样,都是想画随便画的角色。 蔻蔻把脑后用来扎头发的小蝴蝶长橡胶圈结取下来。 猫的耳朵神经丰富而敏感。 橡皮筋扎上去,可能会感到痛。 因此蔻蔻没有把它绑在阿旺的头上,而是把小蝴蝶像铃结一样,松松的挂在阿旺胸口的软毛上。 然后她抱起阿旺来。 朝顾为经晃了晃,女孩也伸出手,小爪子一样的挥了挥。 “巴露瑞娜、巴露瑞娜,她是漂亮的小姑娘。”蔻蔻左右晃晃脑袋,头发仿佛波浪一样摆动,模仿着电影版《Cats》里,饰演巴露瑞娜的大歌星泰勒·斯威夫特。 斯威夫特的气质几乎可以算是西方社会印象里的性感甜妞的代名词了。 演巴露瑞娜倒真的合适。 “喵!喵喵,喵喵喵……” 阿旺都已经傻掉了。 蝴蝶结下。 它黄色圆滚滚的大肚皮一阵波涛起伏,四只爪子在蔻蔻的怀里挣扎着乱晃,白眼上翻。 猫猫大王一副快要被小姐姐玩坏了的样子。 “想来是很可爱的场景。” 顾为经被蔻蔻的样子逗乐了。 蔻蔻的妈妈饰演巴露瑞娜的样子,顾为经无缘得见。 但蔻蔻此刻的样子,确实很萌。 “可爱吧,我也觉得可爱。我妈妈……正常的时候,是一个很有少女感的人。” 蔻蔻把阿旺重新抱好,用指尖挠着它的肚子,示意它不要紧张,乖乖趴好。 “不过,她最想演的角色,其实一直都是剧院猫。” “不是魅力猫?她才是主演吧。剧院猫不是公猫么?” 顾为经问道。 “业内这种没有感情戏的角色男女都可以演。”蔻蔻解释了一句。 “当然,谁不想饰演主演呢?如果可能的话,人人都想饰演魅力猫。”她耸了一下肩膀,“但那个角色是分配给资历最深,甚至是已经签约了知名歌剧团的高年级学姐的。对舞台剧来说,最好的选择是成为主演,第二好的选择是对你最有吸引力的角色。几乎所有的剧院演员,如果无法扮演魅力猫,都会想着能否尝试着扮演一次剧院猫。因为……” 蔻蔻顿了顿。 “妈妈说,每个剧院演员都能在这个角色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饰演这个角色,就像你在黄梁一梦中,快速度过了演员的一生。” “登台,成名,再到被人遗忘。” 蔻蔻幽幽的说道。 “它讲述了一个无数演员,无论渺小的还是伟大的,都终将面对的无可能奈何的命运。” “区别只在于,有些人一生都不曾绽放,有的人如春花一现般灿烂一时,可最终,无论是绽放了的,没绽放的,他们都将凋落在泥土之中。”蔻蔻抽了抽鼻子。 她总结道:“剧院猫就是一只幽灵。” “你说剧院猫喜欢在俱乐部里,向别人吹嘘,它曾经在舞台上扮演幽灵的往事?”顾为经没太懂。 “不,不是台词。我说的是大多数演员的职业生涯都是不长的,当她们所饰演的角色,当她们在聚光灯下最风光的那一面被人忘记的那一刻,她们就已经死了。剩下的,便是幽灵。” “观众们通常在舞台上所见到的任何一个角色,都是演员最风光,最鲜活,最生动的那一面。整部剧里唯独剧院猫是特殊的,它是由‘活的演员’去扮演‘死的演员’,唯有它,是一只死去的空留躯壳的幽灵……徘徊在舞台之上。” 蔻蔻抬头看着槐树四季长青的枝叶,轻轻的说道。 “你知道么?我妈妈在泰国留学的时候。格乐大学的舞蹈团,有一个外籍的美国老师。她是一个胖胖的老阿姨,身高不高,喜欢抽烟,教课也不认真,很难想象她竟然是舞蹈演员出身。” 蔻蔻说:“所有剧团都对体重有极为严格的要求。舞跳不好可以说是天赋问题,身材走形,那就是明显的态度问题。体重发胖是会被直接解约的。香烟更是舞蹈演员的天敌。电影明星也许有吸烟也许有,但想跳舞的不行。” “烟草会让你的牙齿发黄,更重要的是,香烟会影响你换气的节奏和平稳,有烟瘾的人,气息不够,跳不了几分钟,就会气喘吁吁。” “体重管理,毛发管理,烟酒控制,拒绝垃圾食品……这些都是一个优秀舞者的基础职业态度,这些东西都做不好,好的老师看都懒的看你一眼,根本是给多少钱都不愿意教的。” 蔻蔻哼哼了一下。 “学生里的同学们,大家都觉得她就是那种学校想要彰显自己‘国际化’而随便拉了一个金发碧眼的白人拉来充数的老师,还会编排一些段子,明里暗里的开她的玩笑。” “那个老师在茶水间吸烟的时候,遇到有人阴阳怪气,她也不生气。她每次都会吐一口烟圈,笑呵呵的说,小姑娘们不懂事——你们不知道,二十年前,我在纽约的花园剧院,给JOHN当伴舞的时候,有多漂亮呢?” “谁?” 顾为经问道。 “John,JohnTravolta.”蔻蔻解释道:“我妈妈也后来才知道,她口中的约翰,就是传说中的约翰·屈伏塔。” 看着顾为经的疑惑的眼神。 “舞王屈伏塔。《周末狂热》?《油脂》?”蔻蔻连说了好几个名字,“《变脸》或者《低俗》伱总知道吧,他是男主。好莱坞的超一线演员,他是就百老汇里跳音乐剧出身的。” “最后一个看过,昆汀的代表作嘛,和《阿甘正传》与《辛德勒的名单》一起角逐那年奥斯卡的,拿了最佳剧本。” 顾为经终于反应过来,蔻蔻说的是谁。 穿着白衬衫的短发光脚女人和穿着黑西装的酷大叔一起在舞台上摇晃手臂,面对面跳舞的片段,几乎是昆汀电影里最有代表性的镜头了。 “就是他来,几十年前他能拿到一部剧2000万美元的片酬。巅峰时比布拉德·皮特和尼古拉斯·凯奇的咖位都要高。” 蔻蔻点点头。 “你们老师那么厉害,连屈伏塔都认识?” “伴舞应该是真的伴舞过,但应该是她认识屈伏塔,屈伏塔不认识她。就算当年在剧院时能相互点点头,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懂的。我猜,就算屈伏塔从她面前脸对脸的走过,对方也认不出那个胖阿姨是谁。”蔻蔻耸耸肩,“尽管她喜欢叫人家John表现熟络和亲近,不过估计也就是那种人肉背景的类型,但凡他们两个曾有一丝的暧昧,按照演艺圈的风气,她一定恨不得嚷嚷的全世界都知道,也不可能跑到泰国大学里,当一个混日子的舞蹈老师。” “在百老汇这种地方工作,一万个人里面,总会有一个幸运儿,成为超级巨星的。屈伏塔是,但很遗憾,我妈妈的老师仅仅只成为了一个牙齿发黄,身材走型的胖阿姨。” “这不是我想说的重点,我想说的是……我妈妈形容里,说起往事时,那个老阿姨的样子。” “她说,JOHN——” 蔻蔻手指从嘴唇间挪开,模仿了一个吐烟圈的动作。 顾为经不得不承认。 蔻蔻小姐是他所认识的人里,最有演员天赋的女孩。 气质百转千变,模仿谁便像谁。 她刚刚模仿泰勒·斯威夫特的时候,仿佛是一名青春俏皮的活泼少女。 而此刻。 她缓缓的吐“烟圈”时的模样,眼神看向远方,带着一种雾气,迷迷蒙蒙,恍恍惚惚,却有一瞬间,一种极清澈的光在眉宇间绽放。 这种感觉仿佛一个梦中度过了多年的人忽然之间醒来,又恍若是一个被现实磨打的苍老斑驳的灵魂,一瞬间入梦,又回到了曾经最风光的那个瞬间。 庄周梦蝶。 蝶梦庄周。 “你们不知道唉,当时的我,有多漂亮呢。” 蔻蔻轻轻说道。 她模仿完,转过头来看向顾为经:“我妈妈和我说,那时的她完全无法相信一个人的气质,能在短时间内发生这么大的差异。在舞蹈界,胖子是没有自尊的,即使她是老师也一样。” “但那一瞬间。她面前的不再是一个胖胖的、老迈的、丑陋的,学生偷偷笑话她也不生气的老阿姨,在烟头上的火焰燃烧又熄灭的一次呼吸之间,一个无比妩媚美颜的灵魂在她的瞳孔间绽放。” “转瞬之间,她跨越了二十年荒废的光阴,跨越了几千公里的距离,又变成了曾在百老汇的聚光灯下吸引着全纽约人注意的惊艳女郎。” “我妈妈说,她只和那双眼睛对视了半秒钟。她就相信,这位老师没有说谎。她年轻的时候,应该真的是很有魅力的人。” “幽灵总是无意识的没有知觉的重复着他们生前的动作,而风光不再的剧院演员也是一样。” 蔻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也许她一辈子就在镜头下,和屈伏塔共舞了三十秒,那是她一生中最风光,最漂亮的三十秒钟。往后的被人遗忘的三十天,三十个星期,三十个月,三十年,她都像一个幽灵一样,活在那三十秒钟里。” “只有在喊那声John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明艳照人的活了过来。” 蔻蔻的神色有些飘忽。 顾为经心中微微一动,他又想起了自己素描纸上的小样。 “演艺界,演员想要成功,真的充满了辛酸啊。”顾为经跟着感慨。 “不。” 蔻蔻竟然摇了摇头。 “这是演员的辛酸,但这和想要成功,不想成功没有关系。与是伟大的演员还是失败的演员也没有关系。剧院猫描述的是演员的幽灵,任何一名演员都会终将变成幽灵,无论他是不是曾意气风发,光芒万丈,这就和任何人都会死去是一个道理。” “每个演员,都有恐惧自己被时代所遗忘的那一天。” 蔻蔻轻轻摸着怀里的阿旺。 “无论她是活在和约翰·屈伏塔共舞记忆里的舞蹈老师,还是约翰·屈伏塔自己,都一样的。就像乞丐和皇帝都会平等的死去。” 第六百一十五章 演员的诞生 “约翰·屈伏塔16岁的时候,在百老汇登台演出,一直演到二十多岁,因为出色的外形条件和舞蹈张力,被试镜导演选中,出演了一部华纳旗下的周五档电视剧《欢迎归来,科特》因而展露头角。” 蔻蔻轻轻挠着猫。 好像在她怀里扭动阿旺,变成了那个好莱坞曾经的当红舞王。 “在聚光灯下,只要机缘到了,人的走红便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就是这样的幸运儿。他20岁的时候,还只是百老汇的一名音乐剧演员,可仅仅四年之后,屈伏塔就已经世界巨星了,好莱坞片酬最高的演员。” “报纸上说他是从百老汇上走出来的有史以来的第二性感的男人,第二个国民女孩的春梦情人。” “第二个?第一个是谁?”顾为经好奇的问道。 “第一个就是当时已经逐渐老去的马龙·白兰度。不过很快,就没有报纸说他是第二个谁了。因为他已经实在太红了,他不是第二个白兰度,不是第二个猫王。他就是他,约翰屈伏塔。” “舞王屈伏塔。” 蔻蔻淡淡的说道:“他是舞蹈演员里的国王,歌舞片里的神话。奥斯卡和金球奖全部提名他做最佳男演员,《时代周刊》抢着去把他的大照片印在杂志的封面上从东海岸卖到西海岸。卡特总统看完他的电影后,推迟了国务会议,邀请他去白宫共进午餐。几年后,史上最受欢迎的英国王妃戴安娜出访美国。” “时任B级片演员出身的里根,费劲脑汁的想要在众人眼前,给王妃展现最富有美国魅力的一幕,于是,他第一个想到依然是约翰·屈伏塔。他专门跑去把舞王请来和王妃一起跳舞,因此诞生了英美外交史上最经典的外交镜头之一。” 女孩语气平缓的娓娓道来。 “你这么喜欢他的舞台形象么?” 顾为经惊讶的问道。 他还以为蔻蔻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喜欢的应该是如今青春正茂的当红偶像明星或者乐队主唱呢。 他对约翰·屈伏塔不是很熟悉。 但既然是里根总统时期的当红影星,再怎么是年少成名的传奇,可在《低俗》里都已经是大叔了。 《低俗》又是比他们年龄都大的多电影。 好莱坞的演员们再如何能够驻演有术,想来如今,也都已经是个七八十岁。 应该是白发苍苍的老爷爷了。 不见连会念着“JOHN”追忆往昔的女孩,在蔻蔻妈妈上学的年代,都已经从艳光四射的明媚女郎,变成了牙齿发黄的胖大婶儿了么? 蔻蔻却竟然将这样的老爷爷的履历讲的井井有条,了如指掌的都能背了下来。 对蔻蔻这种青春少女来说,未免太过于oldschool一点了。 “我一直以为你是会喜欢泰勒·斯勒夫特的那种时尚歌手呢?” 顾为经望着抱猫的少女,心里想着。 “太老了一点是吧。我确实是很喜欢斯威夫特的。” 奇妙的是。 顾为经没有把心里话讲出来。 他总是猜不懂蔻蔻,而蔻蔻却总能猜到他想要说什么。 “屈伏塔不是我喜欢的那类,他的样貌是上世纪六十七十年代美国老阿姨的经典审美喜好。我觉得他脸盘太方,发型太老,下巴里的那一条宽宽美人沟太过刻意。” 蔻蔻淡淡的说道:“但这并不妨碍我看过屈伏塔的所有电影,尤其是《低俗》里那场跳舞戏。从女主登台后的两分十一秒,每一帧我都能在脑海中回忆出来,那确实是有张力的好表演。” “我总是在想,1995年,屈伏塔在昆汀的现场跳那段舞的时候,他到底脑海里在想什么呢?后来,当他出席柯达剧院的奥斯卡颁奖典礼的时候,他又在想什么呢?那距离他上一次站在这里,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九年了。” “什么意思?”顾为经挑挑眉头,“他不是一直都非常红么?” “是他曾经非常非常的红。记得我和你说的么,幽灵。”蔻蔻的声音在顾为经的耳边回荡,“大多数演员的职业生涯的巅峰都是不长的,如昙花一现的一瞬间。我告诉过你,每个演员第一希望的是能扮演主演,第二喜欢的是饰演和他有默契的,能够像影子一样吸引他的角色,他能在其中找到自己。” “《低俗》情节中充斥着导演的黑色幽默,屈伏塔饰演的是一个穿着黑西装冷酷又不乏细腻的杀手文森特,在自己为主角的时间线镜头里,文森特帅到不行,杀人衣不染血,和老大的女人激情四射,又有原则又够忠诚,即使两个人已经产生了火花,却在跳完一支舞后,送她回家,然后便抽身离开。在诱惑与抗拒诱惑中走着微妙的刀锋,散发着致命的魅力。” “他几乎是完美的,闪闪的发光。” “但是在别人的时间线里,他只是一个被失败的Loser假拳拳手,回家取东西时,随手用霰弹枪崩掉的路人甲。死的时候,他拿着卫生纸坐在马桶上看杂志,一点也不酷。镜头转瞬即逝,一枪打下去,他就倒下不动。” “所有铁汉柔情,敏感细腻,激情四射,潇洒不羁,都没有能让他比普通人多挨一颗子弹。就像好莱坞片场里每天会死两百个的那种普通配角一样。” 蔻蔻呼吸轻柔的吐在阿旺的耳垂上。 “我相信,屈伏塔走进片场的时候,他一定在这个角色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最风光的演员,能让整个时代都烙印下自己的印记。” “如果好莱坞五十年代和七十年代早期,都是属于马龙白兰度的,六十年代是属于希区柯克的。那么整个七十代后期,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他是马龙白兰度与猫王的结合。人类影视史上的歌舞片皇帝。但七十年代的最后五年,却也已经是传统歌舞片最后回光反照般的五年。” “落日夕阳般的绚烂余晖。” “演员这一行,名声来的快,也去的快。他成名用了不到五年,从奥斯卡奖走到金酸梅奖也只用了五年,然后就是长达十年的沉寂。一开始报纸的津津乐道的报道屈伏塔又跑去演了什么烂片了,后来媒体都懒的报道了。因为他已经彻底是过去式了,彻底被时代所遗忘了。” “在绚丽的歌舞配乐中,他是无所不能的国王,但离开了歌舞,他就什么都不是,跟不上时代的人总是会被丢进垃圾桶的。就像那些在默片时代向有声电影发生巨大转变时,因为没有台词功底,而被镜头所抛弃的明星一样,这种事情永远也是不稀奇的。” 顾为经想象着那样的一幕。 曾经世界上最成功,最风光的好莱坞巨星,因为转型不成功,而被时代无情的丢进了垃圾桶。 自己心中的那只在俱乐部里,永远在和别人吹嘘着自己往事的剧院猫,似乎突然动了动。 时代的枪声响了。 他应声而倒。 “我相信他在《低俗》的剧本里,读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可是曾经的舞王啊!不是百老汇舞王,不是纽约舞王或者好莱坞舞王,也不是美国舞王。不需要加任何的前缀,你在整个世界,说出舞王这名字,所有人都知道指的是约翰·屈伏塔,舞蹈界唯一的国王。他就是迪斯科舞的代名词,从亚洲到非洲的角落,年轻人们全都模仿着他的舞姿,女孩们则看着他的海报情意绵绵。” “在七十年代,他是业界巨星,酷到没朋友。可如今已经快要千禧年了。邀请他去白宫的里根被枪击了,和他共舞的王妃戴安娜婚姻摇摇欲坠。当年在学校礼堂,在酒吧里跳迪斯科的潮男潮女们,已经成为了开始秃顶的大叔和有小孩的胖大婶。这一代年轻人心目中的巨星,是布拉德·皮特、汤姆克鲁斯和尼古拉斯·凯奇。家长和现在的孩子们说‘有个很酷的舞王’,他会以为你指的迈克尔·杰克逊。” “年轻人不再跳迪斯科,也不知道他是谁。” “连这个杀手的角色。昆汀原本希望找戴·刘易斯,不行又换成了布鲁斯·威斯利,威斯利想去演更重要的那个假拳拳手,然后又换成请前几年《再杀我一次》中饱受好评的杀手扮演者迈克尔·马德森,结果对方又拒绝了。最后才论到屈伏塔,这个过气舞王。在导演选角的名单上,他是备胎的备胎的备胎。” 蔻蔻抱住了双臂。 阿旺似乎也受到了姑娘身上萧瑟的低气压的影响,也不在怀里再闹腾。 狸花猫伸出舌头来,舔了舔蔻蔻的下巴。 “你很难再说屈伏塔这样的演员不成功,在演艺界,他的人生高峰高的像是珠穆朗玛峰那么高,一个人即一个时代,古往今来,就没有几个演员能有他的好运气。他拥有亿万家财,有漂亮女友,有比佛利山庄的大庄园,有限量款跑车。甚至曾经买下过一架战斗机当做私人飞机。” “这样的人再说谈什么心酸不如意,就没天理了,也太何不食肉糜。可他同样也是一个被人所遗忘的幽灵。唯一的区别在于,我妈妈的老师需要念着他的名字,做为对过去好时光的追忆,而他自己不需要念任何其他人的名字,做为怀念的符号——他自己就是那个符号本身。” “他曾经让全世界的聚光灯都打在他的身上,所以,他无法忍受被人们所遗忘的寂寞。别人活在他的名字里,他活在自己的记忆里。他一部又一部的接不合时宜的烂歌舞片,再一部又一部的搞砸它们。” “机械的像是一只迷茫的重复着生前做过的事情的幽灵。他拼命的想要吸引观众的注意。这个世界已经向前走了,他还留在原地跳舞,他跳的那么卖力,因为生活在不同的时间线里,所以整个世界都视若无睹。” “直到他遇上了《低俗》。” 蔻蔻咬了一下上嘴唇。 “我一直觉得,论深度《低俗》其实不如《辛德勒的名单》和《阿甘正传》,但屈伏塔这个过气舞星演的却要比汤姆·汉克斯与连姆·尼森两位影帝都要好,最少更能让我感到共鸣。” “在《低俗》这个犯罪电影里的插曲歌舞片段里。” “在那短短的两分十一秒。” “当导演喊下Action的一瞬间,当Dis的音乐声响起。幽灵便活了过来,屈伏塔又变成了曾经的那个舞王,又回到了那个他扭扭头,一个眼神,就能让世界为之疯狂,为之尖叫的七十年代。幽灵般的演员,在幽灵般的角色中,找到了真实的自己。” 蔻蔻伸手摘下老槐树的一片橄榄型的枝叶,把它递给顾为经。 “后来,他靠着《低俗》一夜之间翻红,转型成功,又连续的拍了《变脸》、《断剑》重新回到了媒体的聚光灯下,成为了好莱坞的顶级大咖。那是他职业生涯的第二春,就像白兰度在70年代初靠着《教父》卷土归来一样。但这不是重点,少之又少的演员能开出自己的第二春,第三春。” “但无论开出了多少个春天,大多数花都终将都会有一天会枯萎,被人所遗忘。就像我刚刚和你提到他的名字时,伱其实已经不知道他是谁了一样。变成幽灵是演员的宿命,区别只是在于,有些人活着就变成了幽灵,有些人,足够幸运,那么他真正死后才会变成幽灵。” “只有少数中的少数,万分之一里的万分之一,他们的角色永远能散发着生命力,他们便能像是有些树木一样,四季常青。” 蔻蔻低头逗弄着猫儿。 所有的演员都一样。 风光如约翰·屈伏塔,是一只幽灵。 妈妈的老师,那个曾经的百老汇女舞娘,是一只幽灵。 她的妈妈,她虽然连那个舞娘都不如,胖阿姨还曾在花园剧院里艳光四射过,她妈妈连真正登台的机会都没有得到。 可她同样也是一只幽灵。 仅仅只当她和自己讲述那些有关舞蹈,有关跳舞的记忆时,她才会变得正常起来。 她的一生也就活在年少时的梦里。 第六百一十六章 安娜的侦探猫养成改造计划 顾为经望着蔻蔻。 这是他在这个女孩身上第二次的看到“悲伤”这种情绪。 第一次是在那家廉价的民宿客房中,她抱着自己哭的时候。 她在为那些剧院里的舞者而悲伤? 还是为自己妈妈而悲伤? 顾为经不知道。 这种悲伤和上次那种感觉不一样。 上次在那家月色下的小店里。 蔻蔻的哭仿佛是月光的银粉屑揉进了眼睛里,连眼泪中都是少女的温软和细腻。 但现在的蔻蔻,她站在那里,看着头顶的枝叶。 她的悲伤同样细腻,却更加宏大,又带着一种沧茫的萧瑟,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流,静静的看着前方的槐树。 看到了繁盛,想到了衰败。 看到了生,便想到了死。 顾为经捏住了蔻蔻递过来的树叶。 此刻。 女孩递过来的似乎不是一片此刻鲜绿的树叶,而是一片多年后的幻影。 时空交错。 仿佛很多年很多年过去了。 美艳的舞娘变成了臃肿褶皱的胖阿姨,风光无限的美男丑长满了白发,梦想着成为舞蹈家的少女走了、疯了、死了。 你忽然之间。 在书页捡起了一片枯萎萎缩的枝叶。 透过发黄的脉络,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它曾经漂浮在鲜绿的海洋时的好时光。 剧院演员离开了舞台,就像是树叶离开了枝头。 她们的艺术生命已经结束了。 剩下的风光,剩下的嫩绿,都是过去残留下的幻影。 都不过只是虚幻的幽灵。 顾为经此时想的不是画画,不是思索笔下的角色。 甚至也不是和蔻蔻搭腔,说一些不要钱的开解人的话。 他想到了不久前曾读过的一则故事。 树懒先生是一个对于作品原书文字的理解要求很严格,文学素养很高的人。 先谈理解作品,再谈创作作品。 她在社交软件上专门给顾为经创建了一个共享书单,用做布置“课堂作业”。 在画《小王子》插画的时候。 这个书单上除了《小王子》本身以外。 还多了圣艾克絮佩里的《南方邮件》、《夜航》,以及1981年文学评论界的杂志顶流《巴黎评论》与马尔克斯对谈采访时,马尔克斯提到的关于对康拉德、圣艾克絮佩里两位作家的作品的见解与对他个人写作影响的那部分。 到了为《炽热的世界》画插画稿的时候。 这个书单更以极为迅猛的速度,变成了超级长的一大串。 上完树懒先生的恋爱小课堂之后,又增加了阿兰·德波顿的《爱情笔记》、《艺术的慰藉》和韩炳哲的《爱欲之死》……等恋爱情感分析类的书籍。 世界是不乏有些杰出画家。 他们完全脱离了书本,缺乏系统的优秀教育和专业的学科背景,纯粹依靠身体本能和画笔嗅觉天马星空的作画。 类似教皇乌尔巴诺四世的御用画家克洛德·诺兰。 他改行画画以前,就是一个连字母都认不全的糕点厨子。 这种感觉就像—— 上世纪南美有些球员连他们的名字都不会写,十以内的加减算不清楚,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踢野球长大。 但人家就是有一种精灵般的直觉,拥有天马行空般的足球灵感,能把欧洲一大票从小到大到上着专业足球学校,由一大堆助教和体能师围着用速记本刷刷刷,严格计算每一次传球角度和跑动距离的精英家庭出身的体系球员按在地上打的抬不起头。 无需讳言。 不是所有艺术家都是必需坐在皇家美院的图书馆里,穿着体面而绅士,谈论文学和诗歌的类型。 有些画家就是野蛮生长的天赋流的。 但这其中的区别在于。 前者是能培养出来的,后者是很难培养出来的。 人无法控制自己生长出恰到好处的野蛮嗅觉,却能用坚持和努力培养自己养成读书的习惯。 无论曹轩、林涛教授,还是树懒先生。 他们在和顾为经沟通指导的时候,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这些人全部都非常的着重强调读书的重要性。 活到老,读到老,学到老。 顾为经就是发现了这一点。 才总结先进规律,每天回到家,拿着“鞭子”啪啪啪的抽着自家爷爷嗷嗷叫的在那里吭哧着写读书笔记。 林涛教授那里,也是这么要求自己的。 好在。 树懒先生对侦探猫,还是要比顾为经对顾老头要温柔许多的。 她倒不要求顾为经每天打卡上班一样,给她写读书总结。 大几十本书,还在以每个星期一两本的速度不断的增加中,从客观条件上也很难做到在短时间内,就把它们全部都认真读一遍。 安娜虽然热情满满的致力于侦探猫大姐姐的“学术素养改造工作”,但她明白培养一个人的艺术气质,是马拉松而非短跑。 马拉松重要的不是爆发力。 而是对目标坚定不疑的决心,面对困难不动摇的意志和专注,以及从行动中获得满足感的热情。 她在培养侦探猫的阅读爱好。 有事没事翻翻书。 那些书单上的大多数。 没时间的话。 涉猎即可。 一星期重点读个一到两本,她也总会挑一些有趣的段落给侦探猫读一读,能培养出对阅读的爱好,要比一两个星期时间,灌着咖啡挑灯夜战突击翻了多少本书本身,要重要的多。 伊莲娜小姐就像马拉松教练一样。 她在心中可是制定了一个长期的“大画家侦探猫养成计划”呢。 灵魂伴侣的思想改造工作,任重而道远。 为了让侦探猫更能理解《炽热的世界》里,关于帝国的隐喻,以及当纽卡斯尔公爵夫人落笔写下这本书的时候,整个十七到十八世纪,英国以及欧洲大陆,对旧日罗马和希腊的想象。 她为侦探猫在书单上添加了几乎与《炽热的世界》在差不多的年月所诞生的历史学着作《罗马帝国衰亡史》。 把它比作西方的史记有些夸张。 《罗马帝国衰亡史》虽有对史实和观点的阐释有所欠缺,以如今视角来看,它所持有的典型的启蒙时代英国式辉格史观也有很多过时偏颇之处。 但仍然可以说,它几乎开创整个欧洲现代历史写作的先河,如果给整个欧洲的所有出现过的历史学书籍排个序的话。 把它排进前三应该是不难的。 这本书是伊莲娜小姐小时候的历史启蒙书籍。 她想到对于一个没有史学阅读基础的青涩的大姐姐来说,翻开那厚厚的写满“安东尼时代的政治架构”与“克劳狄乌斯·阿尔比努斯在不列巅、佩西尼乌斯·尼尔格在叙利亚,对从禁卫军中买得帝位的议员德第乌斯·尤利安努斯发起声讨”的百万字巨着,看到目录的时候,容易拔腿就跑掉了。 所以。 伊莲娜小姐没有要求侦探猫去自己阅读这本书。 她总是会把罗马帝国的历史拆分成一个个有趣的小故事,在他们讨论插画角色的间隙,读给侦探猫听。 被禁卫军推上皇帝位为新君王,他被罗马军团如林的枪刺和紧密的盾牌所围绕,大步走入元老院之中。 他对那些失败者缺少了头颅的尸骸视若无睹,一边面无表情的听着议员们的奉承,一边享受着丰盛的饮宴,看着舞蹈家的表演,玩着手中的骰子直到深夜。 当宴会散尽,禁卫军拿着许诺得到的每人6250枚第纳儿的赏金离开后。 这位庞大帝国新的最高权力者,风光无限的皇帝,却在黑夜之中,被恐惧所环绕,战栗难安,无法入睡。 他知道自己的命运就像是手中骰子,论威信他无法与老皇帝相比,论才能元老院的满地尸骸中,不乏有胜过自己之辈。 可他们全部都在兵变中死去了。 他不是胜利者,他只是侥幸在权力的拍卖场上,出价最高的那个人。 他赢了一场。 可总有一天,明天,下个月,十年后,会有新来者,投出比他更大的数字。 …… 公元五世纪,上帝之鞭匈人王阿提拉横扫欧洲,罗马陷入危机,使团前往匈人的军帐希望用贡金来换取和平,使团人心惶惶。 他们知道如果匈人王发怒,他们就会被钉在帐外的木头上,成为苍鹰啄食的饵料。在宴会上,使团用尽了各种手段想让阿提拉开心。有人颂念歌颂他伟迹的长诗,有武士的搏戏,有摩尔人和西徐亚人的小丑,荒谬可笑的面具表演滑稽戏。 匈人手下的大臣们纷纷哄堂大笑,大家纵情放纵。 拉丁语,希腊语,高卢语,匈奴语,还有各种地方使节听不太懂的土语方言混杂在一起,似乎所有人都被这出欢乐的场景打动了。唯有阿提拉高坐在王位之上,神色未改,面容如水。正当使节悲观的想着,这位“上帝之鞭”是不是完全就没有正常人类的感情的时候。 大帐的门帘被掀开。 一个小孩子走了进来,瞬息之间,这位战神一般的男人便在众人面前,露出了平凡父亲般的慈爱与温柔。 “阿提拉把儿子抱在膝盖上,用布满射箭留下的坚硬老茧的手指抚摸小孩子细嫩的面庞,小孩子一哭闹,他就急忙掰下身前的烤肉喂给他。” 那是阿提拉最小的儿子。 他的名字叫做伊尔纳克。 当他出生的时候,阿提拉身边的祭祀告诉他,这个孩子带着无上的荣耀来到这个世界,他将成为家族和帝国的中流砥柱。 遗憾的是。 阿提拉不会知道。 历史上随着他的猝然身死,他留下的那个东自咸海,西至大西洋,南自多瑙河,北至波罗的海的庞大帝国就此瞬间崩溃衰亡。 没有任何一个儿子成为真正的中流砥柱。 因一人而起,因一人而衰。 留下了众多史家未解的谜团。 …… 公元七世纪,在拜占庭即将彻底完全崩溃之即,皇帝赫拉克留斯忽然率领着亲卫队冲向了敌人,在接下来长达十一个小时的鏖战之中,他亲手斩下了敌方将领的首级,战争结束后,皇帝迈步走向索菲亚大教堂的台阶,双手高举一块碎木的残片。 这是他的战利品,传说中,波斯人手里的从钉死耶稣的刑台上取下的真十字架碎片。 从此。 罗马又从此延寿了七百年。 …… 树懒先生的小课堂就是这样的风格。 永远带着她独有的温热和耐心。 在她的声音中,没有这个图表,那个版图,这个执政方略,那个税收政策。 从四帝共治到六位奥古斯都,还有那一连串名字长到让人根本数不清具体有多少个字母的这个努斯,那个努斯(注),他们不是天下共主,代行神权的君王,他们都变成了一个个会喜怒哀乐的普通个体。 帝国的命运便在他们荣耀与罪恶,勇气与恐惧之中,在树懒先生不紧不慢的读书声中。 波涛起伏。 (注:罗马皇帝的姓名最后一个音节,通常以努斯“——n”做为结尾。) 这是安娜对侦探猫的改造计划的一部分。 但顾为经永远都不会觉得读书,听树懒先生讲课,是枯燥无趣的事情,或者是某种必须要完成的绘画任务。 那是一种非常快乐的,让人不知道疲惫,甚至不知道时间流逝的感觉。 在五彩缤纷的花园里,你会觉得疲惫么? 不。 你只会因为发现了一朵一次从来未见过的明艳鲜花而觉得快乐。 听树懒先生读书。 便像躺在灵魂与知识的花园里。 如果能够得知,伊莲娜小姐为侦探猫所提供的暖心读书,情绪价值拉满的小课堂。再对比孙子向冷面判官一样坐在旁边,监督着他写读书报告,不读完相应的页数,就不许,不许下象棋,不许出门和婶子们玩摄影的顾老头,可能已经眼泪“哇”的一大声流下来了。 但这不是重点。 站在蔻蔻身边,感受着蔻蔻话语里的悲伤。 顾为经想起了,在树懒先生向他介绍《罗马帝国衰亡史》的第一天。 那天晚上。 对方并没有为他读关于任何一个古罗马君王的故事,而是挑了一小段这本书的作者,爱德华·吉本的自传读给他听。 “1764年10月15日的傍晚,我坐在卡皮托山的山脚。吉本先生这么写道——”树懒先生说,“在遍布的罗马废墟之中,我沉思默想,远方的神庙中远远的传来赤足僧侣的晚祷声,那一刻,我想,我必须要写点什么。” “他巨大的幽灵的躯体之中,仿佛看到了昨日的光阴重现,萌生了动笔的冲动。这奠定了整本兴衰史的情感基调。” 第六百一十七章 任务完成(上) 卡皮托山是旧日罗马帝国的最为核心区域。 古代诗人将这里称之为“罗马方城”。 早在“罗马”的概念还只是四周几个相对原始的聚落所凝聚出的一个简单的雏形的时候,卡皮托山就是方圆几百公里内,最繁华,最圣洁,也是最高耸的山峰。 卡皮托山见证了罗马这个西方人心中的文明图腾最为风华鼎盛时的模样。 它的脚下便是元老院与市场广场,还有代表罗马式生活的象征——冒着腾腾热气的大浴场与欢呼鼎沸的斗兽场。 它的山顶,则是罗马的多神教里的众神之王主神朱比特的神庙。 人们说。 罗马曾是古代欧洲大陆的中心。 所以条条大路通罗马。 而卡皮托山则是罗马的中心。 由它的山脚所蔓延向城市里条条道路,便是承载着罗马人的生活,罗马人的文化,罗马人的哲学,罗马人的生存智慧……甚至是“罗马人”这个概念的血管。 它之于历史上那个曾将靠着兵锋,将整个地中海变为自己的内海的庞大帝国的意义,就像心脏和大脑之于一个人的意义。 新登基的皇帝和得胜归来的将领,将会沿着神圣大道,在罗马万民抛掷鲜花的欢呼声中,自西向东穿过依次市政厅、元老院,和一座座巨大的凯旋之门,在军队的拱卫下一路骑着马走向卡皮托山上的神庙。 凯撒、屋大维、安东尼、提比略、卡拉古立……任何一个帝国的神圣统治者,都曾这么一步步的走向了权力的巅峰。 在凯撒穿过神圣大道的1800年以后。 拿破仑在他人生功业的最巅峰,几乎打穿了整个欧洲,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将会是那个被上帝选中,再次重建罗马的人。所以,他下令在巴黎建造凯旋门,原型便是仿造于此。 罗马。 西方人心中荣耀的罗马,伟大的罗马,无可替代的罗马。 但当年轻的贵族爱德华·吉本,离开家乡,一路游历前往罗马——历史上,西欧富裕家庭,在他们家中的男孩子即将成年的时候,传统上便会出资送他们穿越欧洲大陆,前往意大利甚至中亚进行个人旅行,以此当做他们能够独当一面的成人礼,也就是所谓的“壮游”。 他看到的除了废墟,还是废墟。 顾为经在树懒先生的声音中,读到了他对那一幕的还原。 “我想,对从小接受历史学教育,研究罗马古典文学,又当过帝国军官,对罗马充满了美好想象的爱德华·吉本,他在10月15日的那个晚上,所见到场景是那么的触动人心。” 庄园里。 伊莲娜小姐坐在椅子边,一边用调羹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一边看向窗外。 她的声音不急不缓,像是慢板演奏的小提琴琴弦。 “所有的一切辉煌,都变成了尘埃。那些无数人曾经奋力争夺的权力宝座淹没在了遍地的残垣断壁和破碎的大理石雕塑的遗迹之中。有些破碎的拱门的砖石足足有十五又三分之一英尺高(约4.7米),他难以想象,它曾经属于多么宏大的建筑的一部分。但是现在,它只是一块泥泞中倒塌的废墟,精致的浮雕装潢和斑驳的风化的痕迹混杂在一起。” “看到这些吉光片羽的遗迹,也许比看到完整的建筑更加震撼。它身下压着的是整个罗马人的遗骸残蜕——” “那些伟大的,渺小的,勇敢的,怯懦的,荣耀的,可憎的,曾经气吞山河的君王和微不足道的奴隶,都变成了脚下尘埃中的一粒沙尘。没有人再去歌颂他们的丰功伟迹,甚至也没有人再恨他们恨的咬牙切齿。那些曾经历史上惊天动地的人和事,罗慕洛站立过的,西塞罗演讲过的、恺撒倒下去的被他的鲜血沁透的地方,都平等的化为了市场广场上残破遗迹的一部分。” “它们都变成了历史的幽灵。” 安娜带着耳机。 她拉开窗帘,窗外的太阳正逐渐落入奥地利的群山之中。 艳红的落日夕照在庄园远方的了望塔古老的外墙上逐渐偏移,那是庄园里最后一栋保存完整的中世纪以前的建筑。 也是最后一处——能看到“罗马”痕迹的建筑。 历史学家说。 奥地利的维也纳,是罗马之后第二个欧洲的“首都”,某种意义上,它算是一定程度上继承了罗马的气象。 不过。 对于曾经的那个强大帝国来说。 伊莲娜小姐所处的这片土地,算是势力范围的偏远边垂,罗马帝国的潘诺尼亚行省便坐落于此。 帝国极盛时期的45个行省中,它是地理位置最为靠北的一个。 在长达几个世纪的时间里,多瑙河便是罗马人心中区分文明与开化,帝国居民与化外蛮族的分界线。 她缓缓的开口。 “时间是无情的,帝王的权柄,强盛的军威,这一切都无法战胜时间。凯撒从埃及掠夺回了方尖碑,试图让自己的荣耀永远不朽,他却像凡人一样倒在元老院的长阶之上。罗马的禁卫军宣称将永保忠贞,他们却如同是商人拍卖货物一样,把权力拍卖给了出价最高的人。永远——这是属于神明的词汇,可纵然是神明,似乎也无法承担‘永恒’这个单词的分量。” “当罗马毁灭的时候,罗马众神的威严在哪里呢?当雕塑被异教徒推掉的时候,众神之王朱庇特所降下的神罚在哪里呢?这里曾是罗马众神的圣域,它是朱庇特的神殿,当罗马的第二位国王努马在任时,又在山上新设立了27个不同的神龛,用于各种宗教祭祀。” 伊莲娜小姐轻轻的叹息。 “每年三月的酒神节,曾经是卡皮托山下最为盛大的节日。妇女们穿着裸露肩膀的长袍,提着装满瓜果的篮子穿行在街道之上,行政官在神庙前举行祭祀仪式,由五十个男孩和成年男人组成合唱队,在舞台上表演着抒情合唱诗和时髦的艺术……这些书本里的情景恍惚间,像是重新出现在了吉本的眼前。” “但下一瞬间,他却又意识到这些都只是旧日的幻影。那些风中飘来的诗歌不过是修道院晚祷时的经文,那些赤着双脚的基督教僧侣,对罗马来说,不过是一群异教徒。随着基督教文化的大举入侵,人们开始毁灭一切与罗马旧宗教相关的雕塑和建筑,这里的大量废墟便来源于此。” “我想,在那时的吉本眼前,他唯一所能看到的那些昔日荣耀的统治者和尊贵的神明有关的稍显完整的遗迹,是市政广场前一尊骑在马上,手指远方的雕塑。它是哲人王马可·奥勒留的青铜塑像,这位皇帝是罗马五贤王中的最后一位。” “他的雕塑之所以能幸免于难,并非因为他是传说中具有非凡领导才干的皇帝,也并非那本他所写下的包含对于命定论与自由,虚无主义与仁义道德思索的《沉思录》的功劳,仅仅是因为当基督徒们拆毁这里的一切的时候。” “非常黑色幽默的把它误以为了是君士坦丁的塑像,才得以幸免于难。” 安娜用银勺舀起一勺咖啡。 然后在夕阳中,看着它一点点的流到杯子中。 落日下,她的脸颊透露出清玉一样的光泽。 “吉本在和那座雕塑对视,仿佛在和1600年前的幽灵对视,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一种时间的呼唤,他感受到了一种宿命感,他必须要动笔写些什么。就像公元413年,正在北非的奥古斯丁,听到远方的商队传来,罗马城已经被歌德蛮族所攻破,心有所感写下了《上帝之城》那样,他必须要动笔……” 此时此刻。 顾为经站在槐树下。 他捏着手里的落叶,感受着旁边的女孩的悲伤,耳边又再次响起了树懒先生的声音。 一个演员的落幕与罗马帝国的衰亡。 这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事情,却在他的心中被捏合到了一起。 再伟大的演员,无论是约翰·屈伏塔还是马龙·白兰度,他们和罗马这样帝国所代表的意义比较起来,可能都会渺小的像是一粒沙尘。 但蔻蔻心中的悲伤,和树懒先生语气中的萧瑟感,带着一样的气质。 带着一样的寒冷,也带着一样的温度。 那都是一个人在面对繁华不再时的苍茫与慨叹。 区别只在于—— 一个是聚光灯下,以年为单位的昙花一现的美好时光。 另外一个。 则是历史的长河里,一个世纪接着一个世纪里,帝国的起伏与兴衰。 顾为经恍然间,仿佛真的回到了树懒先生话语里,所为他描绘的场景。 他变成了爱德华·吉本。 在那个1764年10月15日的晚上。 他来到罗马,他走下马车,行走在遍地的残垣断壁之间,看着遍地的残骸,想象着千年以前这个煌煌帝国鼎盛时的模样。 他穿行在身披铠甲的将军,身穿长袍的哲人,裸露着肩膀的妇女,贩卖瓜果的小贩之间……无声中,他听见了喧闹和吵闹。 除了自己。 便都是古老的幽灵。 不。 他自己也是幽灵。 他不是顾为经。 他不是历史学家爱德华·吉本。 他是格斯,一只从《老负鼠的实用猫经》中所走出来的剧院猫。 “曾经,曾经我饰演过一只幽灵。”剧院猫终于舔干净了杯中的残酒,对着繁华与寂静的街道,慢慢的说道。 忽然之间。 那只幽灵便真的活了过来。 这便是幽灵和幽灵的对望。 “那地方可不是老人们待的。青年人互相拥抱着,树上的鸟类——那些垂死的世代——在歌吟。(Thatisnountryforoldn.TheyoungInoneanother'sars,birdsthetrees,—Thosedyggenerations—attheirsong……)” 风中传来了朗诵叙事长诗的声音。 “一旦我超脱了自然,我再也不要从任何自然物取得体形,而是要古希腊时代金匠所铸造,锻金的和镀金那样的体型。歌唱那过去和未来或者是当今,唱给拜占庭的老爷太太听。(OnceoutofnatureIshallnevertakeMybodilyforfroanynaturalthg,ButsuchaforasGreciangoldsithsake……)” 那日晚上。 在挂断聊天的时候。 树懒先生给他念了一首英语长诗做为聊天的结尾。 爱尔兰文艺复兴运动的领袖威廉·巴特勒·叶芝所写的八行体诗《驶向拜占庭》。 在诗里。 叶芝表达了对永恒的寂寞和生命的短暂之间矛盾的个人体会。 在他字里行间,拜占庭不再代表了一个国家,不再代表了那个1453年随着君士坦丁堡的陷落而消亡的东罗马帝国。 而代表了一个内涵丰富的“永恒与超凡”,代表了超自然的“永恒与不朽”。 “当叶芝年华老去,身体开始衰老以后,他希望靠着诗歌和艺术通向终极的不朽。” 伊莲娜小姐最后问道:“所有有实体的东西,都有走向衰亡与寂灭的一天,《罗马帝国衰亡史》出版以后,有后世的学者读完后悲从中来,那时正是大不列巅成为日不落帝国,统治着全球接近四分之一版土的年代。国土面积已经远超昔日的罗马。他却眼泪落下,说有一天,会有远方的来客,站在泰晤士河边,看着四周的残骸,回忆衰亡的帝国。就像如今英国人站在卡皮托山下,回忆曾经的罗马一样。” “如果一切的繁华,一切的荣耀都会迎来终结,每一个漫长的春天都会落幕,就似罗马帝国或者日不落帝国都会崩溃一样,那么,侦探猫女士,情问——” “在您的心中,又有什么能够通向永恒呢?” 顾为经忽然觉得。 他应该画些什么东西了。 他没有立刻动笔,而是把目光落在身边的蔻蔻身上。 “蔻蔻?” “嗯。”蔻蔻扭过脸来。 “画幅《自画像》吧。”顾为经说。 “那幅作品集的主题画么?”蔻蔻想了想,问道。 顾为经点点头。 “酒井老师已经指点我画好了呢,都打印出来了。”蔻蔻指了指她身前小凳子上放的那个大文件夹。 下周就是校招会了,她的各项准备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 第六百一十八章 任务完成(中) “再重新画一幅吧我想看你画。”顾为经温声请求。 “好吧好吧既然你那么希望姑娘露一手那就画给你看好了。”蔻蔻弯下腰把阿旺放到了地下。 “乖乖趴好。” 蔻蔻用手掌拍拍猫猫的脑袋。... 第六百一十八章任务完成(中) 蔻蔻弯下腰将阿旺放到地上轻声说道:“乖乖趴好。“ 她拿起画笔仔细观察着阿旺的神态和动作开始在画布上勾勒出它的轮廓。一笔一笔她将阿旺的毛发、眼睛、耳朵等细节描绘得栩栩如生。顾为经静静地看着眼中满是欣赏和期待。 “你看这就是我画的阿旺。“蔻蔻将画作展示给顾为经眼中闪烁着自豪的光芒。 顾为经仔细端详着画作不禁赞叹道:“真是太棒了你的画功真是了得把阿旺的神态和动作都捕捉得如此生动。“ “哈哈那是当然。我可是从小就喜欢画画一直在不断地练习和提高。“蔻蔻得意地说道。 “那你以前都画过什么呢??能不能再给我看看其他的作品“顾为经好奇地问道。 “好啊那你就好好欣赏吧。“蔻蔻从身后的画架上取下几幅画作递给顾为经。 顾为经仔细观赏着每一幅画作不禁感叹道:“你的画风真是独特或是写实或是抽象每一幅都有自己的特色。我尤其喜欢这幅山水画那种笔触和色彩让人仿佛置身于大自然之中。“ “那是我最近才画的灵感来自于我们在山中的那次旅行。“蔻蔻微笑着说道。 “原来如此。你真是个多才多艺的姑娘啊。“顾为经由衷地赞叹道。 “哈哈那是当然。不过我可不止会画画还会很多其他的事情呢。“蔻蔻自信地说道。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还会什么“顾为经好奇地问道。 “嗯让我想想。除了画画我还会做各种手工艺品比如刺绣、编织、陶艺等等。还会一些烹饪技巧可以做出各种美味的菜肴。“蔻蔻一一列举着自己的才能。 “哇真是太厉害了!!我还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全能的姑娘。“顾为经由衷地感叹道。 “哈哈那是当然。不过我可不止会这些还会一些其他的技能呢。“蔻蔻神秘地说道。 “哦那你还会什么“顾为经更加好奇了。 “嗯比如说我还会一些武艺可以自保也可以保护别人。“蔻蔻微微一笑眼中闪烁着自信的 光芒。 “武艺??你还会武艺“顾为经有些惊讶但随即露出了敬佩的神情“看来你真是个无所不能的姑娘啊。能不能让我也见识一下你的武艺呢“ “好啊那就让你见识一下吧。“ 蔻蔻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对顾为经说道:“那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武艺吧。“ 说着她快步走到房间中央身体轻盈地跳跃起来双腿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顾为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动作只见蔻蔻灵活地闪避、攻击每一个动作都蕴含着力量和美感。 过了一会儿蔻蔻落地朝顾为经微微一笑:“怎么样还不错吧“ 顾为经赞叹地点点头:“太厉害了!!你的武艺真是了得每一个动作都那么优雅而又不失力量。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姑娘。“ “哈哈那是当然。我可是从小就接受严格的武艺训练可不是谁都能学会的。“蔻蔻得意地说道。 “那你能不能教教我一些基本的武艺动作??“顾为经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好啊既然你这么感兴趣那我就教教你吧。“蔻蔻爽快地答应下来。 她走到顾为经身边一步一步地指导他练习基本的拳脚功夫。顾为经认真地学习着虽然动作还有些生涩但在蔻蔻的耐心指导下渐渐掌握了窍门。 “不错你学得很快嘛。“蔻蔻赞许地说道“看来你也有几分武艺天赋。“ “都是拜你所赐。“顾为经微微一笑“能有你这样的老师真是太好了。“ “哈哈那是当然。以后有什么不会的随时来找我吧。“蔻蔻爽快地说道。 两人就这样一边练习武艺一边聊着天气氛融洽而又轻松。不知不觉时间就这样悄悄流逝。 就在两人专注于武艺练习时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咚咚咚“ 蔻蔻和顾为经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谁啊“蔻蔻疑惑地问道。 “是我阿旺。有急事找你们。“门外传来阿旺焦急的声音。 蔻蔻赶忙走到门边打开门只见阿旺神色慌张地站在门外。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蔻蔻关切地问道。 “是这样的我刚刚在外面巡视的时候发现有一群可疑的人正在朝这里靠近。他们看起来很不友善我怕会对你们造成伤害所以赶紧来告诉你们。“阿旺焦急地说道。 “什么有人要来攻击我们“顾为经 皱起眉头显得有些担忧。 “是的我们必须做好准备。“蔻蔻沉声说道“阿旺你先去通知其他人让大家做好防备。我和顾为经这里也会做好准备。“ “好的我这就去。“阿旺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开。 蔻蔻转过身对顾为经说道:“看来我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有人要来打扰我们了。不过别担心有我在他们是不可能伤害到我们的。“ 说着她又开始指导顾为经练习一些更高级的武艺动作以备不时之需。 顾为经认真地学习着心中虽然有些担忧但也感到安心。有蔻蔻在他相信一定能够安全渡过这次危机。 就在两人专注于练习时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声看来那些可疑的人已经到了。 蔻蔻和顾为经对视一眼双双进入战斗状态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挑战。 蔻蔻和顾为经迅速进入战斗状态两人背靠背站立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不一会儿一群身穿黑衣的人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手中握着各种武器目光阴冷地盯着他们。 蔻蔻眯起眼睛冷声说道:“看来你们是来找麻烦的。不过我劝你们最好还是赶紧离开否则后果自负。“ 那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即发出一阵嘲笑。 “哈哈哈你们两个区区小子也敢在我们面前嚣张“其中一个人嘲讽地说道“今天我们就要好好教训你们一顿!!“ 说完他们便一拥而上向蔻蔻和顾为经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蔻蔻和顾为经毫不畏惧迅速展开了反击。两人配合默契一个负责正面攻击一个负责防守将那群人的攻势尽数化解。 “什么怎么可能“那群人见自己的攻击屡屡被化解不禁感到惊讶和愤怒。 “看来你们还是低估了我们的实力。“蔻蔻冷笑着说道“现在该你们受教训了。“ 说完她和顾为经更加配合默契一个攻一个守将那群人逐一击倒。不一会儿整个房间内就只剩下他们两人站立。 “真是不错的表现。“蔻蔻满意地点点头“看来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顾为经也松了一口气对蔻蔻说道:“多亏有你在不然我们恐怕就危险了。你真是太厉害了。“ “哈哈那是当然。“蔻蔻自信地说道“不过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以免引来更多麻烦。“ 两人迅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了这个地方向着更加安全的地方前进。 第六百一十九章 任务完成(下) 顾为经坐在蔻蔻的身边。 他可以看清蔻蔻画板上每一道笔触也能看清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的五官她的头发…… 画板上的。 画板外的。 每一处彩色的线条所有的丝丝缕缕的弧度都在... 第六百一十九章任务完成(下) 顾为经静静地坐在蔻蔻的身边注视着她手中的画板。他可以清晰地看到每一道细腻的笔触每一个精心勾勒的线条。蔻蔻正全神贯注地工作着眉头微蹙眼神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她笔下的画作所吸引。 顾为经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生怕打扰了她的创作。他的目光在画板上流连欣赏着蔻蔻的每一笔每一划。那些色彩斑斓的线条在她手下渐渐成型勾勒出一幅栩栩如生的画面。 不知过了多久蔻蔻终于放下了画笔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作品。她转过头对上顾为经的目光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完成了!!“她兴奋地说“你看怎么样“ 顾为经凝视着画板上的作品不由得赞叹道:“太美了蔻蔻。你的画技真的是越来越出色了。“ 蔻蔻笑了笑将画板递给顾为经,,“那就交给你了我要去洗洗手。“ 顾为经接过画板仔细端详着上面的画作。那是一幅充满生机的风景画画面中央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周围环绕着茂密的森林和清澈的湖泊。阳光洒在雪山上映射出耀眼的光芒仿佛在向世人展示它的雄伟与美丽。 顾为经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这幅画不仅展现了蔻蔻出色的绘画技巧更折射出她内心的情感。他能感受到画中蕴含的力量和希望仿佛在告诉他即使面对再大的困难只要坚持下去终会迎来光明。 就在这时蔻蔻回到了他的身边。她看着顾为经专注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怎么样你喜欢吗“ 顾为经点了点头“我很喜欢这幅画太美了。你在这里画了多久“ “嗯差不多一个下午吧。“蔻蔻说“我一直在思考这幅画应该如何表达我的感受最后决定用这种方式来呈现。“ “你 “你的感受“顾为经疑惑地看着她。 蔻蔻微微一笑“是的我想通过这幅画表达我对未来的期待和向往。尽管现在我们面临着重重困难但只要我们坚持下去终有一天,,我们一定能够攀登到更高的峰顶看到更广阔的天地。“ 顾为经沉默了片刻然后伸手握住了蔻蔻的手“我明白了蔻蔻。这幅画确实很美它给人一种力量和希望。我相信只要我们一起努力一定能够克服眼前的困难创造出更加美好的未来。“ 蔻蔻点了点头眼 蔻蔻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她握住顾为经的手说道:“是的我们一定能做到。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只要我们携手并进就一定能够攀登到更高的境界。“ 顾为经感受到蔻蔻手中的温度内心也被她的决心所感染。他轻轻地回握住她的手郑重地说:“我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无论路有多远我都会与你同行。我们一起一定能够创造出更加美好的未来。“ 两人相视而笑心中都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和信心。这幅画不仅展现了蔻蔻出色的绘画技巧更成为了他们共同的信念和目标。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随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蔻蔻你在里面吗“ 蔻蔻和顾为经对视一眼立刻站了起来。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男子正是他们的老师——叶修。 “老师您来了。“蔻蔻微笑着迎了上去。 叶修点了点头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视了一遍“看来你们两个正在忙着什么呢。“ 顾为经连忙解释道:“我们只是在欣赏蔻蔻刚刚完成的一幅画作。“ 叶修走到画板前仔细端详了片刻随后露出了赞许的神情“不错这幅画确实很有意思。蔻蔻你的绘画技巧越来越出色了。“ 蔻蔻微微一笑“多亏了老师您的指导。“ 叶修点了点头“好了既然你们两个都在这里那我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们。“ 顾为经和蔻蔻互望一眼不由得感到有些好奇。 叶修顿了顿说道:“我已经决 经决定要将你们两个提拔为我的亲传弟子。“ 顾为经和蔻蔻听到叶修的话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老师您是说...我们要成为您的亲传弟子??“蔻蔻小声问道心中激动不已。 叶修点了点头“是的我认为你们两个都已经达到了这个资格。你们不仅在绘画方面有出色的天赋和才能更重要的是你们都拥有坚定的信念和不懈的努力精神。这正是我所看重的品质。“ 顾为经也不由得感到无比荣幸“老师我们真的非常感谢您的赏识。我们一定会更加努力不负您的期望。“ 叶修微微一笑“很好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够成为出色的弟子。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我想要告诉你们。“ 蔻蔻和顾为经再次望向叶修等待着他的下文。 叶修顿了顿说道:“我已经决定要将我的绘画工坊交给你们两个来管理。“ “什么“蔻蔻和顾为经不由得惊呼出声。 叶修笑着说:“是的我相信有你们两个来管理这个工坊一定能够把它经营得更加出色。你们不仅要继续提高自己的绘画技艺还要学会如何管理一个工坊培养更多优秀的画师。这对于你们未来的发展来说都是非常宝贵的经验。“ 顾为经和蔻蔻对视一眼心中激动不已。能够成为叶修的亲传弟子这已经是他们的梦想而现在竟然还要被赋予如此重要的任务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老师我们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蔻蔻郑重地说。 顾为经也坚定地点了点头“是的我们会全力以赴把这个工坊经营得更加出色。“ 叶修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那就这么定了。从明天开始这个工坊就由你们两个来管理。我会尽量给予你们支持和指导相信在你们的努力下一定能够创造出更加辉煌的成就。“ 蔻蔻和顾为经相视一笑心中充满了无比的喜悦和决心。他们终于迎来了人生中的重要转折点未来的道路虽然充满未知但只要他们携手前进定能创造出更加美好的明天。 第六百二十章 喵喵 顾为经画的快极了。 他似乎已经在心中打过了数遍草稿。 头颈、脖子、胸腹部柔软的毛发猫咪那带着一点好奇一点警惕一点想靠近你的热络和一点随时都要从胸前跳开逃跑的迟疑向上微微吊起的眼角。... 第六百二十章喵喵 顾为经画得如火如荼。他仿佛已经在心中构思了无数次草稿对这只猫咪的每一个细节都了如指掌。 猫咪柔软的毛发覆盖着头颈、脖子和胸腹部散发着一股独特的气息。它微微抬起眼角带着一丝好奇和警惕似乎想要靠近又有些许犹豫,,仿佛随时都会从顾为经的面前逃开。 顾为经小心翼翼地捕捉着猫咪的每一个动作,,生怕自己的笔触会惊扰到它。他仔细观察着猫咪的表情试图在画布上重现它眼中的神采。 就在这时猫咪突然向前探出头用湿润的鼻子轻轻蹭了蹭顾为经的手指。顾为经吓了一跳差点把画笔掉在地上。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猫咪的头顶感受着它柔软的毛发在指尖滑过的触感。 猫咪似乎很喜欢这种抚摸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咕噜声。顾为经忍不住笑了继续用手指梳理着它的毛发。他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一个宁静的世界只有他和这只可爱的猫咪。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顾为经赶紧收回手猫咪也警觉地竖起了耳朵。一个身穿白色衬衫的男子走了过来看起来是这里的主人。 “抱歉我没有注意到你在这里。“男子歉意地说“这只猫咪是我的宠物它有时会跑到这里来。希望它没有打扰到你。“ “没有没有打扰。“顾为经连忙说“我只是在欣赏它的美丽。“ 男子看了看顾为经手中的画板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哇你画得真好!!这只猫咪栩栩如生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谢谢。“顾为经有些害羞地说“我只是想捕捉它的神采。“ “你真是个很有天赋的画家。“男子赞叹道“要不要考虑来为我画一幅肖像画??我愿意付你丰厚的报酬。“ 顾为经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想这不仅能 一笔钱也能让他有机会继续观察和描绘这只可爱的猫咪。 于是顾为经开始着手为这位男子作画。他仔细观察着男子的面部特征用自己的笔触一点一点地勾勒出他的轮廓。男子很配合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让顾为经尽情发挥。 随着时间的推移画面越来越逼真。顾为经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一种神奇的状态完全沉浸在创作之中。他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只专注于手中的画笔和 继续续写: 随着时间的推移画面越来越逼真。顾为经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一种神奇的状态完全沉浸在创作之中。他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只专注于手中的画笔和画布上逐渐成型的肖像。 男子也被顾为经的绘画技巧所折服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生怕打扰了顾为经的创作。他时不时地偷瞄一眼画布惊叹于顾为经如何能够将他的面容如此栩栩如生地呈现在画布上。 就在这时那只调皮的猫咪又一次出现在了画室里。它轻巧地跳上了画架好奇地打量着顾为经手中的画笔。顾为经赶忙伸手想要把它赶下去生怕它会弄乱自己的作品。 但是猫咪似乎对这幅肖像画产生了兴趣它凑近了画布用小巧的鼻子轻轻嗅了嗅。顾为经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动作会惊扰到它。 就在这时猫咪突然伸出爪子在画布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划痕。顾为经惊呼一声赶忙想要阻止它但为时已晚。那幅精心绘制的肖像画已经被毁坏了。 男子也吓了一跳连忙站了起来,,想要抓住那只淘气的猫咪。但是猫咪灵活地躲开了他的手跳下了画架消失在了画室的角落里。 顾为经垂头丧气地看着被毁坏的画作心中充满了失望和沮丧。他不知道该如何向这位男子解释也不知道该如何弥补这个损失。 就在这时男子走到顾为经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这只是一幅画而已。我们可以再来一次。“他安慰道“你的绘画技巧实在是太出色了我很期待能够欣赏到更多你的作品。“ 顾为经抬起头看到男子脸上的真诚和鼓励顿时感到心中的阴霾散去了。 了。他点了点头决定再次拿起画笔开始为这位男子重新作画。 继续续写: 顾为经重新拿起画笔开始为这位男子重新作画。这次他更加小心谨慎时不时地瞥一眼四周生怕那只淘气的猫咪又会出现。 男子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他能感受到顾为经的专注和认真不由得对这位年轻画家产生了更多的敬佩。 随着时间的推移画面逐渐成型。顾为经仔细捕捉着男子面部的每一个细节用自己的笔触将其呈现在画布上。他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一种沉浸式的创作状态完全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就在这时那只猫咪又一次出现在了画室里。它轻盈地跳上了画架好奇地打量着顾为经手中的画笔。顾为经赶忙伸手想要把它赶下去但是这次它并没有像上次那样破坏画作。 相反它静静地坐在那里似乎也在欣赏着顾为经的绘画。顾为经惊讶地看着它不禁露出了一丝微笑。他感觉自己仿佛与这只猫咪建立了某种联系好像它也在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就在这时男子开口说道:“你知道吗这只猫咪似乎很喜欢你的画作。它一直在盯着你的画笔好像在欣赏你的每一个笔触。“ 顾为经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我也感觉到了。它好像也在欣赏着我的作品。“ 男子笑了笑说道:“那你要不要试着让它参与进来也许它能给你一些灵感。“ 顾为经思考了一下然后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猫咪的头顶。猫咪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咕噜声似乎很享受这种抚摸。 顾为经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灵感涌了上来。他开始在画布上添加一些新的元素将这只猫咪也融入到了这幅肖像画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幅画作越来越生动越来越富有个性。男子也被这幅画作所吸引不禁赞叹道:“真是太棒了!!你把这只猫咪融入进来让整幅画作更加生动有趣。我真的很喜欢这幅作品。“ 顾为经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感觉自己的创作灵感被这只猫咪所激发。他决定将这幅画作送给这位男子作为对他的一种回报。?? 第六百二十一章 大市场 第六百二十一章大市场 随着公司业务的不断扩张我们迎来了一个全新的发展阶段。我们的产品已经远销海外在国内市场也占据了重要地位。为了进一步提升市场份额我们决定开拓更大的市场空间。 首先我们针对海外市场进行了深入调研。通过分析不同国家和地区的消费习惯、竞争格局以及监管政策我们制定了针对性的市场拓展策略。我们选择了一些经济发展迅速、消费潜力巨大的国家和地区作为重点开拓对象并派出专业的市场开拓团队进行实地考察和洽谈。 在国内市场方面我们也在不断优化产品结构推出更多符合消费者需求的新品。同时我们加大了营销力度通过线上线下相结合的方式提升品牌知名度和美誉度。我们还积极拓展渠道与大型商超、电商平台等建立了深度合作进一步扩大了产品的覆盖面。 为了满足不断增长的市场需求我们也在积极扩充生产能力。我们在现有生产基地的基础上新建了几个智能化生产线引进了先进的生产设备和管理系统提高了生产效率和产品质量。同时我们还加强了供应链管理优化了原材料采购和物流配送确保了产品的及时供应。 与此同时我们也在不断完善公司的管理体系建立健全的决策机制和风险控制措施。我们引进了国内外优秀的管理人才并通过内部培养和外部引进相结合的方式不断充实管理团队。我们还制定了完善的绩效考核和激励机制充分调动员工的积极性和创造力。 通过以上一系列措施我们的市场份额不断提升营业收入和利润也实现了快速增长。我们已经成为行业内的领军企业在国内外市场上都拥有了较强的竞争力。 但我们也清楚地认识到市场环境瞬息万变我们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不断创新和优化才能保持持续的竞争优势。我们将继续密切关注市场动态洞察消费者需求不断推出满足市场需求的新产品。同时我们也将进一步完善管理体系提升运营效率为公司的长远发展奠定坚实的基础。 我们相信通过全体员工的共同努力我们一定能够在更大的市场中实现更大的成就为股东创造更丰厚的回报。 在公司业务不断扩张的过程中我们迎来了一个全新的发展阶段。我们的产品已经远销海外在国内市场也占据了重要地位。为了进一步提升市场份额我们决定开拓更大的市场空间。 首先我们针对海外市场进行了深入调研。通过 通过分析不同国家和地区的消费习惯、竞争格局以及监管政策我们制定了针对性的市场拓展策略。我们选择了一些经济发展迅速、消费潜力巨大的国家和地区作为重点开拓对象并派出专业的市场开拓团队进行实地考察和洽谈。 在国内市场方面我们也在不断优化产品结构推出更多符合消费者需求的新品。同时我们加大了营销力度通过线上线下相结合的方式提升品牌知名度和美誉度。我们还积极拓展渠道与大型商超、电商平台等建立了深度合作进一步扩大了产品的覆盖面。 为了满足不断增长的市场需求我们也在积极扩充生产能力。我们在现有生产基地的基础上新建了几个智能化生产线引进了先进的生产设备和管理系统提高了生产效率和产品质量。同时我们还加强了供应链管理优化了原材料采购和物流配送确保了产品的及时供应。 与此同时我们也在不断完善公司的管理体系建立健全的决策机制和风险控制措施。我们引进了国内外优秀的管理人才并通过内部培养和外部引进相结合的方式不断充实管理团队。我们还制定了完善的绩效考核和激励机制充分调动员工的积极性和创造力。 通过以上一系列措施我们的市场份额不断提升营业收入和利润也实现了快速增长。我们已经成为行业内的领军企业在国内外市场上都拥有了较强的竞争力。 但我们也清楚地认识到市场环境瞬息万变我们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不断创新和优化才能保持持续的竞争优势。我们将继续密切关注市场动态洞察消费者需求不断推出满足市场需求的新产品。同时我们也将进一步完善管理体系提升运营效率为公司的长远发展奠定坚实的基础。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遇到了一些挑战和困难。比如,,在海外市场拓展过程中我们需要适应不同的文化和监管环境这需要我们投入大量的时间和资源。同时随着公司规模的不断扩大管理难度也在不断增加我们需要不断优化管理流程提升管理效率。 但我们相信只要我们保持战略定力坚持创新驱动不断提升核心竞争力,,我们一定能够在更大的市场中实现更大的成就为股东创造更丰厚的回报。我们将继续秉持“客户至上、创新求变“的理念以更加开放、包容的心态拥 在公司业务不断扩张的过程中我们迎来了一个全新的发展阶段。我们的产品已经远销海外在国内市场也占据了重 要地位。为了进一步提升市场份额我们决定开拓更大的市场空间。 首先我们针对海外市场进行了深入调研。通过分析不同国家和地区的消费习惯、竞争格局以及监管政策我们制定了针对性的市场拓展策略。我们选择了一些经济发展迅速、消费潜力巨大的国家和地区作为重点开拓对象并派出专业的市场开拓团队进行实地考察和洽谈。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遇到了一些挑战和困难。不同国家和地区的文化背景、消费习惯和监管环境存在较大差异这给我们的市场拓展带来了不少障碍。例如在一些国家我们需要适应当地的商业惯例和法律法规这需要我们投入大量的时间和资源进行学习和调整。同时我们还需要与当地的合作伙伴建立良好的关系以确保产品的顺利销售和服务。 为了应对这些挑战我们采取了一系列措施。首先我们组建了一支专业的跨国市场开拓团队成员来自不同国家和地区具备丰富的国际化经验。他们深入了解当地的市场环境和消费需求并与当地的合作伙伴建立了密切的合作关系。同时我们还加大了产品本地化的力度根据不同市场的特点对产品进行适当的调整和优化以满足当地消费者的需求。 在国内市场方面我们也在不断优化产品结构推出更多符合消费者需求的新品。同时我们加大了营销力度通过线上线下相结合的方式提升品牌知名度和美誉度。我们还积极拓展渠道与大型商超、电商平台等建立了深度合作进一步扩大了产品的覆盖面。 为了满足不断增长的市场需求我们也在积极扩充生产能力。我们在现有生产基地的基础上新建了几个智能化生产线引进了先进的生产设备和管理系统提高了生产效率和产品质量。同时我们还加强了供应链管理优化了原材料采购和物流配送确保了产品的及时供应。 与此同时我们也在不断完善公司的管理体系,,建立健全的决策机制和风险控制措施。我们引进了国内外优秀的管理人才并通过内部培养和外部引进相结合的方式不断充实管理团队。我们还制定了完善的绩效考核和激励机制充分调动员工的积极性和创造力。 通过以上一系列措施我们的市场份额不断提升营业收入和利润也实现了快速增长。我们已经成为行业内的领军企业在国内外市场上都拥有了较强的竞争力。但我们也清楚地认识到市场环境瞬息万变我们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不 第六百二十二章 艺术权势 第六百二十二章艺术权势 艺术向来是一个充满争议和权力角逐的领域。在这个世界上艺术家们不仅要通过自己的创作才华来争夺地位还要面对来自各方的利益角逐和权力博弈。 作为一名新晋艺术家的林晓正在经历着这样的洗礼。他凭借一件极具创意的装置艺术作品引起了业界的关注但随之而来的是来自各方的压力和阻力。 一方面他的作品引起了一些保守派艺术家的不满他们认为这种前卫的创作方式违背了艺术的本真。他们试图通过各种手段来贬低和抹黑林晓企图阻挠他的发展。 另一方面一些富有的藏家和艺术投资者也盯上了林晓的作品。他们试图通过各种手段来控制林晓的创作方向甚至想要收购他的作品以此来操纵市场价格。 林晓深知,,要在这个充满权力角逐的艺术圈中立足单凭自己的创作才华是远远不够的。他必须学会应对各种复杂的利益关系和权力博弈。 于是林晓开始谨慎地与各方势力进行交涉和斡旋。他巧妙地利用媒体的关注度营造出一种“艺术家抗争“的形象赢得了公众的同情。同时他也主动与一些有影响力的艺术机构和收藏家建立联系试图获得他们的支持。 在这个过程中林晓也遇到了不少挫折和阻碍。有些保守派艺术家甚至试图通过法律手段来阻止他的创作。而一些贪婪的藏家也试图以各种手段来压榨他。 但是林晓并没有被这些困难所打败。他凭借自己的智慧和毅力一步一步地化解了各种矛盾和冲突。他巧妙地利用媒体的力量引导舆论走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同时他也主动与一些有影响力的艺术机构和收藏家建立联系获得了他们的支持和认可。 最终林晓成功地在这个充满权力角逐的艺术圈中站稳了脚跟。他的作品不仅受到了公众的广泛关注也获得了业界的高度评价。他成为了一名备受瞩目的艺术家在艺术界享有崇高的地位。 但是林晓并没有就此满足。他知道要在这个充满竞争的艺术圈中长期立足仅仅依靠自己的创作才华是远远不够的。他必须继续学习和提升自己的艺术管理和策划能力不断拓展自己的社会资源 和人脉关系。 于是林晓开始着手建立自己的艺术工作室招募了一支专业的团队。他们不仅负责林晓的创作还负责艺术品的推广和销售。同时林晓也开始积极参与各种艺术展览和活动不断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在这个过程 在这个过程中林晓遇到了更多的挑战和困难。一些竞争对手试图通过各种手段来打击和破坏他的事业甚至有人试图通过法律诉讼来阻挠他的发展。但是林晓并没有被这些困难所打败。他凭借自己的智慧和毅力一一化解了这些障碍。 同时林晓也意识到要在这个充满权力角逐的艺术圈中长期立足仅仅依靠自己的创作才华是远远不够的。他必须学会运用各种策略和手段来维护自己的利益并不断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于是林晓开始着手建立自己的艺术帝国。他不仅建立了自己的艺术工作室还收购了一些小型艺术机构,,并与一些大型艺术机构建立了合作关系。同时他也开始投资一些有潜力的新晋艺术家并为他们提供各种支持和资源。 通过这些举措林晓逐步建立起了自己的艺术权势。他不仅成为了业界备受瞩目的艺术家,,还成为了一名颇有影响力的艺术企业家。他的作品不仅受到了公众的广泛关注也成为了艺术投资市场上的热门商品。 但是林晓并没有就此满足。他知道要在这个瞬息万变的艺术圈中保持自己的地位必须不断创新和进取。于是他开始尝试一些更加前卫和实验性的创作方式并不断探索新的艺术形式和表达方式。 同时林晓也开始关注一些社会公益事业并通过自己的艺术作品来表达自己的社会责任感。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影响力能够为社会带来一些正面的变化。 最终林晓成为了一名备受尊敬和崇拜的艺术家不仅在艺术界享有崇高的地位也在社会上拥有广泛的影响力。他的艺术作品不仅受到了公众的广泛关注也成为了艺术投资市场上的热门商品。同时他的社会公益事业也获得了广泛的认可和赞誉。 在这个充满权力角逐的艺术圈中林晓凭借自己的智慧和毅力,,成功地建立起了自己的艺术权势成为了一名真正的艺术巨擘。 在建立自己的艺术权势的过程中林晓也遇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挑战。随着他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一些不法分子也开始盯上了他的作品和事业。 有一次林晓的工作室遭到了一次严重的盗窃事件一些价值连城的艺术品被盗。警方的调查显示这并非一次普通的盗窃案而是一个有组织的犯罪集团所为。他们的目标就是林晓的艺术品企图通过这种方式来打击他的事业。 面对这种情况林晓并没有退缩。他立即组织了自己的安保团队并与警方展开了密切的合作。经过一番艰苦的调查和追捕他们终于找到了那个犯罪集团的头目并将他们绳之以法。 这件事不仅让林晓意识到了自己事业的脆弱性也让他明白了必须要加强自己的安全防范措施。于是他开始投资建立自己的私人安保公司并聘请了一些顶级的安保专家来保护自己的艺术品和事业。 与此同时林晓也开始关注自己的艺术品的版权保护问题。他意识到在这个充满利益角逐的艺术圈中版权问题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于是他开始与一些专业的知识产权律师合作不断完善自己的版权保护体系。 通过这些努力林晓成功地保护了自己的艺术品和事业并进一步巩固了自己在艺术界的地位。他的作品不仅受到了公众的广泛关注也成为了艺术投资市场上的热门商品。同时他的私人安保公司也成为了业界的标杆为其他艺术家和机构提供了有力的保护。 但是林晓并没有就此满足。他知道要在这个瞬息万变的艺术圈中保持自己的地位必须不断创新和进取。于是他开始尝试一些更加前卫和实验性的创作方式并不断探索新的艺术形式和表达方式。 同时林晓也开始关注一些社会公益事业并通过自己的艺术作品来表达自己的社会责任感。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影响力能够为社会带来一些正面的变化。 最终林晓成为了一名备受尊敬和崇拜的艺术家不仅在艺术界享有崇高的地位也在社会上拥有广泛的影响力。他的艺术作品不仅受到了公众的广泛关注也成为了艺术投资市场上的热门商品。同时他的社会公益事业也获得了广泛的认可和赞誉。 第六百二十三章 过家家 “在过去,单幅作品能卖到100万美元,你就是最顶级的一线大画家。能卖到1000万美元,你就是这个时代最重要的巨擘,是后世美术史教科书在介绍这二十年间社会风潮时,被印刷在封面上的代表性人物。” 萨尔玛伸出一根手指:“而一亿美元,这个荣誉曾是只属于达芬奇、毕加索、梵高和安迪·沃荷的,而且是在他们死后,在坟墓里化成枯骨之后,才达到了这个数字。梵高生前所卖出的唯一一幅画,卖了16个半的金路易,毕加索活着看到了自己的作品摆放进了卢浮宫。但他亲手卖过的最高的一张画,把汇率变化和通货膨胀都算上。也不会超过如今的500万美元。” “达米安·赫斯特在身价最巅峰的时刻,英国评论家发明一个词叫做‘Hirstti’赫斯特时代,他们说艺术领域的新时代到来了,他不是艺术界第一个亿万富翁,但却是艺术界第一位单场亿元先生,人们预测他将会在转瞬之间在拍卖会敲响单场两亿的大门,然后是三亿美元,五亿美元……将艺术品交易领域推向一个无比繁荣的新时代。” “他将从此乘风翱翔,他的一张作品就比一架空中女王波音7卖的更贵。” “可惜那个时代没有到来。” 简阿诺叹了口气。 “是的,遗憾的是,评论家错了。2009年,那一年不是艺术市场新时代的开始与黎明,而是旧王朝的大高潮与终章。如今又一个十年过去了,再也没有一个传统艺术家达到了赫斯特的商业高度,甚至连赫斯特自己,那一年也是他目前的生涯最高峰了。” “经济危机愈演愈烈,席卷全球,《油画》杂志下调了他的推荐星级,和高古轩的分手——这些都让他的市场行情在起起伏伏中开始走向下坡路。在2010年代的他的作品就开始不断的遇冷。才几年的时间,有些作品迅速跌到了不足市场巅峰的50%的价格。这严重的打击了投资者的信心。” 女人轻声说道。 “这些年赫斯特一直鼓足了劲儿,想要王者归来。”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他重返巅峰的那一天,但我只知道,这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萨尔玛从手里的珍珠小包里取出了两张宣传页,递给了身边的两人。 “呃,不用不用,瞅一眼就行。” 酒井大叔晃晃波涛汹涌的肚皮,示意他拿着汉堡呢,不想把纸页搞脏。 他探出了头。 在简·阿诺的肩膀边瞄了一下上面的内容。 那是一张拍卖行的宣传页,上面有着“PHILLIPS”的黑底白字的经典P形商标和达米安·赫斯特的名字。 “伦敦富艺斯拍卖行&达米安·赫斯特的基金会联名合作,他们将在本月三十号拍卖三件经典系列作品,蝴蝶万花筒·曼陀罗系列的《埃莎拉》、黑白波点绘画《十氢氖》以及色域绘画《孩童之云》。拍卖行的预计成交额为100万—200万美元。” 萨尔玛解释道:“十五年以后的今天,赫斯特仍然是这个星球上最有名的画家,可似乎他的专题拍卖会的声势和阵仗都不如以前,这场拍卖会的规模和预计成交额都只是曾经的自己的零头的零头。评论界长久以来,跪地等待的那个真正的一个作品就能卖一亿美元的财富之神,似乎又变成了水中月,镜中花。” “其实整体上艺术市场还是在不断走高的,不考虑通货膨胀的话,单幅作品能站上一千万美元大关的画家,这个十年比上个十年还是要多上几位的。”酒井一成在旁边舔了舔嘴角,提出了相反的建议:“甚至,再次向一亿美元发起冲击也不是不可能。我和马仕画廊的老板马仕三世谈过,对方觉得乐观的话,在2025年以前——” “乐观的话?什么叫乐观的话。酒井教授,在评论界媒体一片乐观看好中,市场泡沫走向崩盘,这样的故事总是在行业内一次又一次的上演,对吧?” 女人瞅了身边的圆胖子一眼,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而唯一的定律就是,当代画家们的身价达到界限之后,在某个标志性的时刻过后,便极难再做增长了。赫斯特、罗伯茨……过去半个世纪,这个定律一次又一次的被反复映证。” “画廊主总是这个行业里铁杆的乐观派,因为他要忽悠投资者相信从他们的画廊里购买的艺术品,一定能够稳定的升值,跑赢整个市场大盘。” “我知道马仕三世说的是谁,五年前大卫·霍克尼将他的《艺术家之像》拍卖出了9031万美元,媒体又是铺天盖地的宣传,他离打破单张作品一亿美元的圣殿大门,只差了969万美元,下一个奇迹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但是真的能发生么?至少我不知道答案。” “我唯一能告诉自己的是,赫斯特曾经离单场拍卖会两亿美元,只差了140万,当时画廊主们也是铺天盖地的马屁,而从1.99亿到2亿。这最后的0.5%,他已经走了快要二十年了。” 穿着粉色休闲衬衫的女商人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容。 “我观察了艺术行业这些年,对同样的老套故事模板已经看了很腻了。艺术家总是在最接近创造奇迹的时刻,迎来失败,而评论界总是把天边燃烧着的最后一抹夕阳,错当成日出的曙光。我相信同样的故事,两位也应该听腻了。” 酒井一成这一次没有再说话。 萨尔玛说道:“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结果?经济学家有着他们的一套解释和计算公式,什么国际金融大环境走势不好、收藏家的投资信心不足,市场税率的变动,英国脱欧……艺术评论家们也有着自己的一套解释,作品的价格下跌是因为艺术家笔下的作品失去了自己的创新性,或者迷失了应有的洞察力,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元素大杂烩。” “Bullshit。” 女人扯了一下嘴角。 她毫不客气的从嘴间吐出了一个很不符合自己社会身份的粗俗字眼。 “全部都是胡扯,这些家伙有些是试图用结果来当作原因,有些是在用理论而硬套现实。要我说,有理智的人应该把《油画》连同《经纪学评论家》一起丢进垃圾桶里冲掉。金融专家唯一的任务就是忽悠大众相信他们能够对一切很专业的指手画脚,而艺术评论家每天的工作则是反过来,他们对一切指手画脚,然后以此去忽悠大众去相信他们很专业。” 酒井大叔又默默咬了一口手里的汉堡。 不赞同,不反对。 也不搭话。 对方的话听起来有些偏激,未免有些愤世嫉俗的意味。 不过。 这种偏激和愤世嫉俗,对报纸上的专家答案不屑一顾,更加相信由自己做出的判断的性格,没准恰恰也是这个时装设计师出身的女人,却能在曼哈顿那片波涛汹涌大海的金融群鲨中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的原因。 酒井大叔对她的话持有保留意见。 但是听听对方从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所得到的结论,也是蛮有意思的一件事。 “那你觉得,问题的症结在哪里呢?” 简阿诺饶有兴趣的挑挑眉。 对方说的这一切,归根结底的目的在于,想把他拉上对方的战船。 可他确实被对方勾起了不小的好奇心。 “答案很简单,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个市场的底层运行逻辑。”萨尔玛朝他眨眨眼,“归根结底,在于传统艺术从诞生的那一刻,它就是一个自上而下的市场。决定大艺术家身价的永远只是寥寥可数少数人,是少数富的流油的收藏家和占据了审美话语权的评论家们。” “以前是国王和贵族们,如今在拍卖会里,愿意为艺术掏钱付款的依然是那些上流阶级们。他们才掌握着决定艺术家身价高低的权力。至于普通人,西方的大艺术家们在世界范围内都有着自己的粉丝群体,可这些粉丝,又有多少人不是被报纸上的那些评论文章和资本市场上天文数字般的成交价格所裹挟着的呢?” “十六世纪的佛罗伦萨,大家评价一名大画家的方式是‘他是教皇的私人画家’、‘美弟奇家族出了300个金币资助他创作一幅圣母像’,所以他一定画的很牛逼。” “如今,文艺青年的讨论中,评价一名大画家的方式是‘《油画》杂志定了他五颗星推荐!’、‘他的一幅画被比尔盖茨花了2000万买走了’,所以他一定画的很牛逼。”萨尔玛说道:“这个语调听起来是不是感觉很熟悉?” “在欧洲传统艺术市场,越往上走,越逃不出‘少数人的艺术’这个圈子。” 萨尔玛挑了一下眉毛。 “欧洲美术年会上布朗理事长的发言,其实没有那么的灾难性。真话总是不好听的。” “实际上,在伊莲娜小姐宣布捐掉她的上万件家族藏品之前,我一直都觉得,伊莲娜小姐是个好的演讲家,但布朗理事长才是表现的更加真诚,愿意说实话的那个。卓尔不同的少数人,这是一个很精准的概括。”女人朝他们眨眨眼睛,“我知道当时在场的艺术家们心里都很喜欢这个说法。至少喜欢一部分。” “你们喜欢自己的优越,自己的个性,自己的与众不同,自己的不被大众所理解又高高在上,就像大卫·林奇的电影从来都不是拍给多数观众的一样。嘿,公众有什么理由在那里指手画脚,我是最与众不同的那个,我他妈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能理解我,是你们的问题。我不需要迎合大众市场,我就是我。” 简阿诺笑着摇摇头。 “嘿,萨尔玛,你说的是一部分艺术家的工作状态,但这一定不是插画家的工作状态。要是交一些谁都无法理解的画稿,多数甲方一定是不会感到满意的。” 酒井一成则默默的低头咬着汉堡。 表示他就是个画新古典主义风格小姐姐的。 “没错,这就是我当初会找到你们两位的原因。” 萨尔玛看懂了两个人的肢体语言,她退后一步,露出一嘴白牙。 “我就是我——这么纯粹的画家是很难做到的,仅停留在理想乡之中。什么叫我就是我?完全对外界的一切都不屑一顾,毫不妥协的艺术家,99.99%全部都睡桥洞去了。剩下的那0.01%或许有机会声名大噪,不过那是在死去变成枯骨的很多很多年以后,比如梵高,比如巴赫,甚至比如我们眼前的莎士比亚。都经历过后世人的重新再发现的过程。” “没有人能不被外物所影响,售出艺术品,收藏家购买画作的这一行为,影响是双向的。艺术创作在不断影响着买家的审美喜好,而市场的反馈也在不断的反向影响着艺术家本人。要不然选择大多数人,要不然就被少数人所塑造,这是一个简单的二选一的问题。” 女人拍拍手掌。 “记得我举的那个例子么?我高中的卡普兰小姐,她高贵、她冷傲,她只生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那个小圈子里的寥寥几人就构成了她全部的社交环境。她的喜怒哀乐,也因此就被联谊圈子里的那几个人所塑造。” “在我上高三的那年,我听说卡普兰小姐和姐妹会里一个比她更受欢迎的女孩闹翻了,在‘选她or选我’这种高中小姑娘常见的把戏之后。她被自己的社交圈所驱逐。她没有朋友,没有社交场合,变得郁郁寡欢,差点因此休学。” “而其实,学校里有太多太多的普通人想要和她交朋友,比如那时的我。她本来可以拥有很多很多朋友的,但她自己拒绝了大家。” “艺术市场就是一个放大了很多倍的高中。它的规模大了无数倍,也复杂了无数倍。但底层逻辑依然是一样的,依然是‘喜欢你,不喜欢伱’、‘选择她,选择我’的高中幼稚女生们的社交逻辑。” “选择印象派还是选择学院派,是选择莫奈还是选择毕沙罗,选择毕加索,还是选择杰克逊·波洛克,选择安迪·沃荷,还是选择赫斯特,是选择布朗爵士,还是选择伊莲娜家族。你跟了她玩,就不能给了我玩。高中女生们讲究人脉,讲究谁和拉拉队长是好朋友。今天的艺术圈子里,依然是人脉为王,讲究谁是布朗爵士有着亲切的关系,谁和伊莲娜家族保持着良好的私人友谊。女孩子们攀比着谁的礼服更漂亮,谁的长发光洁柔顺,能在校园舞会上大出风头——” “而大画廊们则攀比着谁的宣发包装能力更强,能让自己旗下的画家在拍卖场上大出风头。” 萨尔玛的脸上带着那种好似自己可以洞穿世事的神秘感。 “我越是观察这个行业,越是能够感受到熟悉。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身边接触的人从青春期的学生,变成了艺术行业的头部人士,很多事情都改变了,但很多事情,却什么变化都没有。” “于是,每天躺在床上,我就不断的在问自己,为什么,我,萨尔玛·马普斯,需要在这个圈子里,去和一些幼稚的小女孩,玩一些无聊的过家家游戏?” “只要我足够的有勇气,那么,我可以把他们全部都吃掉。我做不了姐妹会里女王,舞会上穿着闪亮裙子的拉拉队长,但我可以做这个游戏里那条真正的鲨鱼。” 第六百二十四章 分成 “拜托,这些人真的在乎艺术么?当谁花了一亿美元,去买一张亚麻、棕榈、载色剂、色料组成的200g重的纸张的时候,他们脑海中第一反应真的是这张画的存在对于人类艺术审美发展的意义么?这笔钱拿去买黄金,都能买两吨了。好吧,我承认有些真正的超级富豪,买画就跟买游艇一样,买的就是我喜欢。” 萨尔玛摇摇头,“但是大都数人,富人中的绝大多数,当一张画的购入价格占到他全部资产的10%,30%,甚至是手头可供用来投资的全部现金流的时候。这就成为了一场赌博游戏。” “当艺术品变得如此昂贵,是否喜欢,就已经变成了影响其做出投资抉择的所有影响因素里,非常无足轻重的那个。买艺术品就像买地产,大家把它当成了身份的象征,考虑的是位置是知名度,是投资回报率。” “艺术评论家们又真的会在乎,这张作品里所蕴含着的艺术价值么?不,他们更在乎的是自己的话语权,更在乎的是始终让自己成为艺术市场的主导者,而非哪个画家或者哪个画廊。” “因此,悖论就这样产生了。一位艺术家的身价达到某个里程碑式的节点的时刻,也是收藏家们心生顾虑的时刻。‘他的身价是不是太高了?市场是不是已经不再良性。’、‘一张画两千万美元,而这个艺术家甚至还活着,供需关系是不稳定的。’、‘为什么我不去寻找那些便宜的更多的替代者?买二十张一百万美元的顶级艺术品,或者拿去投资两千个艺术新人?’” 从概率上说。 一百万美元的艺术品,升值到两百万美元,甚至五百万美元。要比2000万美元的作品升值到4000万美元,容易的多。 百万美元是更多买家能够参与竞争的艺术品交易区间。 这个价格领域。 热钱更多。 市场的流转速度也会更快。 而几千万美元的藏品是很难快速变现的,买卖双方都往往需要花费半年甚至几年的时间,等待恰当的时机,光是拍卖会就要筹备很久。 而这种量级的超级艺术品,就算不等待大型拍卖会,去走拍卖行私洽的渠道,也许能快速找到买主,但中介费也是上百万美元起的。 如果广撒网,投资两千位艺术新星,其中有任何一位成为下一代的顶流。 所网下的两千只品相颇佳的小鱼苗中,但凡有那么一两只能够跳过龙门,乘风化龙。 付出的所有成本也就都回来了。 “而这个节点,也是艺术评论杂志心生顾虑的时刻,他们会担心他太过成功,成功到不仅不需要普通人去理解他,甚至也不再需要一群写文章的人在旁边嗡嗡叫着对他置喙评论。所以他们也会开始各种看衰对方。当这个时间点来临——” 女人摊开手掌。 “心生顾虑的收藏家为了寻找投资信心,把目光转向评论界,然后便看到了一群心生顾虑的艺术评论家们,两两相加,嘭的一下,大家的信心一瞬间被挤碎,市场就这样崩盘了,这是很简单的基本逻辑。” 似是被她的声音勾起了自己内心的思考,简·阿诺和酒井一成都没有说话。 萨尔玛看上去不准备给他们充分思考的时间。 “想扭转这个局面。只有两个方法,一者是用绝对的力量整合整个艺术市场,通过垄断传统艺术市场的审美评价标准来获得为艺术品定价的无上权威。从此,没有人能对他所定下的价格说不。这是所有画廊主都心心念念所追求的东西。迄今为之,还没有任何人能够做到。”她接着开口。 “布朗爵士在这条道路上比所有人都走的要远。” “我们可以说,一度他已经成功了。有那么3分40秒,布朗理事长站在舞台中央,他一定会觉得自己成为了艺术界的真正的教皇。直到伊莲娜小姐击碎了他。那场欧洲美术年会,造就了史上最短命猝死的艺术王朝。嗯——” 女人沉吟了片刻,“说猝死也不准确,整个框架其实已经搭了起来,可怜的布朗理事长只是在成为姐妹会女王的庆祝典礼上被人扇了好几个耳光,丢了大脸而已。好在,他处理的足够圆滑,也许能够稳住基本盘也说不定。但无论如何,就算能够卷土重来,也需要很长的一段准备时间。” “另外一个方法,就是我们跳出这个框架,不再在这个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小池塘里做游戏,我们去跳出这个框架之外,就像鲨鱼回到真正的大海。” “简阿诺、酒井教授。” “少数几个富人和艺术评论家就能决定一个画家的生死。你们也不喜欢这种感觉对吧。” 萨尔玛脱下鞋。 她光着脚,就这么趴了上巨大的公仔雕塑的公仔盘膝的小腿间。 女人转过身,坐在粉色的外星人式的玩偶的膝盖间,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人。 “2022年,全球传统绘画市场的交易总规模是百亿美元的量级。全球玩具市场的规模是4000亿美元,仅玩具市场上的现金流就是拍卖场上的几十倍,而服装行业的交易规模是1.36万亿美元。相当于西班牙全年的GDP——卖画的赚的钱,相比卖服装赚的钱,就是大海里的一小滴水。” 中年女人边说话,边将手里那张酒井大叔没有接过的拍卖宣传页,折成了一个纸飞机,随风扔掉。 “忘掉达米安·赫斯特和传统艺术的小水滴吧。把眼光放的大一点,其实一张作品卖出超过一亿美元的艺术家早就出现了。KAWS创造出XX眼玩偶造型之后,全世界的时尚品牌都抢着和他联名。它不再停留在艺术展和拍卖会中,也不再是一个单一的艺术作品,而是能完美的嵌入到任何一个生活中的场景。摆件,书包,挂饰,玩具,鞋子,甚至是《辛普森一家》的卡通片。” “在学校里,如果一个同学和别人说,自己最爱的是佛罗伦萨百花大教堂上的穹顶圣母壁画,大家会觉得你这个人很装腔作势。而如果,他的书包上挂着一个Kaws的公仔,那么,同学们就会觉得你这个人很潮很酷。” “最高等级的艺术品,所售卖的是文化。它能将从自上而下收藏家说的算的艺术市场,变成了从下而上的潮流大众文化。” 萨尔玛淡淡的说道。 史无前例的,年轻人取代了富豪,成为了艺术家们的主力消费群体。 “于是,整个行业的逻辑链条一下子就改变了。你不需要再去理会收藏家的顾虑或者评论家们的啰嗦。这些年,骂KAWS的作品毫无价值的学者实在是太多了,可这并不妨碍,他在商业领域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成功。” 女人的唇边浮上了一丝叹服的笑意。 “实际上,如果谁能将自己的作品,嵌入到社会的潮流文化之中的话,那么,收藏家反而会挥舞着钞票,排着队在身后追逐着他。这只公仔不仅卖出成千上万的联名商品,在高端艺术领域一样所向披靡,拉斯维加斯、澳门、马德里、纽约、伦敦无数城市里你都能看见有关它的公仔雕塑和大型壁画。你们眼前的这只,便是其中最大的一只。” “KAWS公仔和卡通片《辛普森一家》联名的作品,几年前在香江售卖出了1.6亿港币的价格。我在拍卖公司里有些朋友,听说在通过电话拍卖,购入那幅画的拍卖买手所长期服务的雇主是贾斯汀·比伯。” “你能想象贾斯汀·比伯这样的人会对一幅透纳的水彩感兴趣么?他是完全不同于传统收藏家的人群,一般的摇滚歌手和好莱坞明星只喜欢买买霸王龙头骨或者法拉利老爷车。他却能带来全新的投资群体,类似比伯这样的大客户。” 女人拍了拍身下的大雕塑。 “达芬奇最贵的作品,也只卖了不到五亿美元,而我现在身下所坐着的,便是十亿美元。这是Kaws公仔的魔力,今天是Kaws公仔,明天就可以是简·阿诺公仔,是酒井一成公仔,难道不是么?” 伦敦会的阳光是一片璀璨的金色。 天空飘着隐隐的雾气下,巴洛克风格的钟塔建筑旁,剧院与店铺向两边连绵延伸。 与女商人身下这只巨大的玩偶公仔遥相对应的,是优衣库伦敦花园的服装店。 它的橱窗上面正挂着「UNIQLOxKAWS」的大型海报。 优衣库集团正在和KAWS联名,推出它们全新的一季的夏秋时装,身边这只巨大的玩偶公仔,便是这个时装宣传活动的手笔。 酒井一成咬着汉堡,瞥向了对面的店面。 酒井太太就是一个服装设计师,和优衣裤这样的日本服装巨头企业有过接洽和合作。 酒井一成清楚,类似伦敦西区或者牛津街上的这些大集团的品牌店,随便一家每年仅店面租金就得上千万英镑。 光是租金就足够马仕画廊整个伦敦部门一年的全部开销了。 萨尔玛有一点没有说错。 传统艺术有没有过时不好说。 但这些大众消费品的行业,确实要比传统艺术行业,有钱的太多了。 不知道是被女人说动了,幻想着有一天,在那些服装店外面环肥燕瘦的俊男美女模特海报的包围中,出现了自己那圆圆滚滚一个顶仨的身形。 还是在为手中这个酱汁充足的大汉堡点赞。 “呦~西。” 酒井一成晃晃大肚皮,仿佛是抗日剧里的胖翻译官一样点了个赞。 “您呢?准备好,向布朗爵士,向伊莲娜家族,向所有想要控制您的人说Fuckyou了么?简·阿诺先生。” 女人把目光落在插画大师的身上。 她今天费了这么大的劲儿,主要就是为了说服他的。 “强强联合,我想不到任何一种,我们无法成功的理由。”她诱惑道。 “既然愿意来,原则上,我也看好你所说的愿景——” 简阿诺缓缓开口。 萨尔玛的脸上刚刚绽放出笑容,就听他接着说道:“但是,我对公司的分成比例,有一定的意见。” 分成? 萨尔玛皱起了眉头。 尽管这是他们三方第一次抛开助理和经纪人,面对面的交换意见。 尽管她口中的计划从商业构想到最终成形落在实处,免不了各个团队之间的相互磋商彼此磨合。 但合作最开始的大方向是一开始在提出要约邀请的时候,就设定好的。 他们将新建一家潮牌公司。 她会占股40%,负责服装销售,玩具制造,商业营销等一系列的工作。 简·阿诺工作室和酒井一成的画室相当于用个人IP入股,各自占有公司股份的30%,并且在推出艺术个人限定专属系列产品的时候,享有更高的分红权。 30%、30%、40%。 这是整个谈判的基调。 这是她的构想,她牵线搭桥组的这个局,她当然要在其中占据主导地位。 离开了这个分成比例,就没必要谈了。 再说。 这些年观察下来,萨尔玛简直太懂这些大艺术家们的心思了,他们办展览的时候,宣传语上写的一个比一个出尘。 实际上这些人暗地里都在那里较着劲儿呢。 谁比谁“咖位”更大,谁比谁的职业地位更高,每个大画家心中的小算盘都敲打着响着呢。 很少人能做到真正的视金钱如粪土,大多数人只是装着不在乎。 到了他们的层次,对一些小钱也许能做的不上心。 一张作品多卖五十万,少卖五十万的。 也就那样。 但要是同一场拍卖会上的两个类似题材的画家碰上了,一个卖了100万美元,另外一个卖了101万美元,搞不好表面笑嘻嘻,内心就要在那里开始狂扎小人了。 简·阿诺是插画界的顶流。 酒井一成是日本这些年风头正劲的新古典主义的油画家。 两个人领域不一样,很难比较谁更厉害一点。 非要分出一个咖位高低的话,那毕竟简·阿诺的粉丝群体在这里呢。 他做到了某一个领域内的第一人,他是插画界的KAWS或者达米安·赫斯特。 酒井一成却不是严肃艺术领域最有份量的那个。 论体重……也许是。 论身价肯定不是。 别说严肃艺术门类,单纯的古典油画领域,酒井一成也肯定排不到老大,勉勉强强能排到前十左右的样子。 对整个项目来说,也是简·阿诺更重要一些。 然而账不能这么算。 到了酒井一成的这个层面,已经没有谁愿意去给别人当小弟了,作品累计价格超过了一亿美元以后,哪个大艺术家不是在心底里铆足了一口心气劲儿,奔着天下第一的宝座去的? 别说愿不愿不愿意给简·阿诺当小弟。 就算是把赫斯特请过来了,问愿不愿意矮他一头,人家心底没准都是不愿意的。 大不了大爷我不赚这个钱就是了么。 马仕画廊追逐酒井一成,追逐了这么久,最大的筹码从来都不是马仕画廊的宣传资源,也不是那几千万美刀的签约费。 财力和宣传资源,都不是如今马仕的优势。 它能拿出几千万美元来,酒井一成只要认真去谈,无论是继续和老东家大田艺廊续约,还是转投高古轩这样的行业老大。 其实都能谈出个差不多的数额来,也许签字费什么的会少一些,但人家的营销能力更强。 马仕画廊能把酒井一成送去阿布扎比卢浮宫开个展。 高古轩就能把酒井一成送去大都会博物馆开个展,送去英国国家美术馆开个展,甚至是送去真正的卢浮宫本馆开个人美术展。 钱人家有。 资源人家更多。 谈判的双方都清楚,如今的马仕,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超一线大艺术家坐阵,这既是马仕画廊的落魄与无奈,从另一个角度,它也是画廊现今吸引重磅艺术家加盟,最大的优势。 草间弥生只要还在世一天,大田艺廊就给不了酒井一成最顶级的待遇和全部的资源。 高古轩更是如此。 高古轩不缺钱,但除了钱以外,酒井一成去了免不了要陷入各种宣传资源的分配与争夺之中。 烂船还有三斤钉。 人家马仕画廊如今风雨飘摇,四处漏水,但真真也算不上是烂船。 拥有全球艺术资源推广投放能力的画廊,掰着手指头算,也凑不到双手之数。 马仕画廊再烂,也是这十分之一。 它也是世界前十。 风光无限的超级画廊的老底子还是在那里的,酒井一成只要愿意提包入住,他就能在里面舒舒服服的当老大,就算资源差一筹,却能让全画廊都像卫星之于恒星一样,围着他自己转。 他这两百来斤,在里面想怎么弹,就怎么弹,想怎么滚,就怎么滚。没准马仕三世还会陪他一起滚。 能不能做老大,艺术家们都很看重这个。 这也是为什么唐宁在经历了香江的春季大拍,赚了那么多钱之后,她没有在哪里买艘游艇,买架飞机,找个度假盛地,花天酒地的潇洒着。 而是宁愿砸锅卖铁,四处举债,也想拉出来单开一家属于自己的的画廊的缘故。 萨尔玛可不准备把自己老大的位置让给任何人。 因此那这碗水就必须要从一开始就端平了,让两个人彼此竞争,也彼此迁制。 简·阿诺多要了1%,人家酒井一成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不被重视? 公司还没开,就等着内斗吧。 奇怪的是。 萨尔玛注意道,在简阿诺开口,对分成提出质疑之后,酒井一成竟然平静的站在原地,没有什么额外的表示。 是在静观其变,还是早知道这件事会发生? “不会他们两个想要把我踢出去吧。” 萨尔玛心里转过这个念头。 她瞬间几度动念,最终还是坚决的说道:“不行,分成是刚开始就商量好的。简·阿诺先生,我们都清楚,三成的份额在行业内是个无比公道的价格了。这几乎是KanyeWest和阿迪达斯联名分成的两倍。Kanye只能从联名的椰子中拿到15%的分成,而迈克尔·乔丹只能从耐克旗下的AJ品牌里拿到5%。” “实话实说,如果今天找上门的是阿迪达斯,那么15%的分成我能接受,但我们都清楚,您的商业公司并非是阿迪达斯这样的千亿巨头。”简阿诺盯着萨尔玛的眼睛:“创始人和联名是不同的,对一个草创品牌的创始人来说,理应拿到更公道的价码。” “再说了……”他慢条斯礼的说道:“我的插画工作室,又不只有我一个人。” 第六百二十五章 身价评估 萨尔玛坐在塑像上不应声。 简阿诺也就老神在在站在原地不再说话。 酒井一成默默的在那里继续对着手里的汉堡用功神色专注的近乎于深情。 萨尔玛看着两个人这样的态度。 心中略微有点... 第六百二十五章身价评估 萨尔玛坐在塑像上沉默不语心中略有些许失落。简阿诺和酒井一成的反应让她感到有些意外。她原以为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能够引起两人的重视却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淡定。 良久萨尔玛终于开口打破了沉寂:“你们难道不感到惊讶吗??我可是拥有巨额财富和崇高地位的女性啊。“ 简阿诺微微一笑淡淡地说道:“我们当然知道你的身份和地位。但是这些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我们更关心的是你作为一个人的品质和内在。“ 酒井一成点了点头说道:“是啊金钱和地位只是表象真正重要的是一个人的为人和品德。我们希望能够了解你内心的世界而不是单纯地被你的身份所吸引。“ 萨尔玛有些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两人半晌才开口:“你们的意思是我的财富和地位对你们来说并不重要“ “没错。“简阿诺直视着萨尔玛的眼睛“我们更关心的是你作为一个人的品质。你的内心世界和为人处世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酒井一成也附和道:“是啊我们希望能够与你建立真挚的友谊而不是仅仅因为你的身份而接近你。“ 萨尔玛沉默了片刻突然感到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她从未遇到过如此坦诚和真挚的人内心不由得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 “原来如此。“萨尔玛轻声说道,,“看来我之前的想法还是有些偏差。我一直以为只有拥有财富和地位的人才能受到重视和尊重。但是你们的态度让我意识到,,真正重要的是一个人的内在品质。“ 简阿诺微笑着说:“没错我们希望能够了解你的内心世界与你建 立真挚的友谊。你的身份和地位固然令人敬佩但更重要的是你作为一个人的品质。“ 酒井一成也赞同地点了点头:“是啊我们希望能够与你平等地交流不受任何身份地位的影响。让我们一起探讨生活的意义分享内心的感悟吧。“ 萨尔玛感受到了两人的真诚内心的防备也逐渐消散。她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好吧那就让我们一起探讨生活的意义吧。我很期待能够与你们建立真挚的友谊。“ 三人就此展开了深入的交流彼此分享着内心的想法和感悟。渐渐地萨尔玛感受到了两人的真诚和善意内心也变得更加开放和包容。她意识到真正重要的不是身份和地位而是一个人的品质和内在。 就这样萨尔玛、简阿诺和酒井一成三人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一起探讨人生的奥秘 就这样萨尔玛、简阿诺和酒井一成三人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一起探讨人生的奥秘。 时光飞逝三人相处融洽彼此都有了更深入的了解。萨尔玛逐渐意识到简阿诺和酒井一成并非单纯地被她的身份所吸引而是真心地想要与她建立友谊。 有一天三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聊起了各自的人生经历。 “你们知道吗我从小就被父母视为家族的继承人从未有过自由选择的机会。“萨尔玛叹了口气“我一直被期望要成为一个完美的商业女强人却从未有机会去探索自己真正的兴趣和追求。“ 简阿诺轻轻拍了拍萨尔玛的肩膀“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有时候我们被家人和社会的期望所束缚很难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 酒井一成点了点头“是啊我们都有自己的故事和挣扎。但是只要我们彼此支持相信总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 萨尔玛感激地看着两人“谢谢你们的理解。我一直以来都是被人仰望和崇拜的却从未有人真正了解我内心的想法。能够遇到你们这样的朋友我感到非常幸运。“ 三人 三人相视而笑感受到了彼此之间的深厚情谊。在这个过程中萨尔玛也逐渐意识到真正重要的不是身份和地位而是内心的价值观和人格魅力。 就这样萨尔玛、简阿诺和酒井一成三人成为了亦师亦友的关系。他们互相鼓励共同探讨人生的意义一起寻找属于自己的人生方向。 就这样萨尔玛、简阿诺和酒井一成三人成为了亦师亦友的关系。他们互相鼓励共同探讨人生的意义一起寻找属于自己的人生方向。 时光飞逝三人的友谊越发深厚。有一天他们决定一起去旅行希望能够在旅途中找到更多的启发和灵感。 他们选择了一处偏僻的小城在那里度过了一段宁静而充实的时光。在这里他们不再受到社会地位和身份的束缚而是能够真正地放松自己倾听内心的声音。 有一天三人坐在一处山顶上欣赏着美丽的日落。萨尔玛突然开口说道:“你们知道吗这次旅行让我意识到我之前一直被家族的期望所束缚很少有机会去探索自己真正的兴趣和追求。“ 简阿诺点了点头“是啊我们都有自己的故事和挣扎。但是只要我们彼此支持相信总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 酒井一成也赞同地说:“正是如此。我们应该勇敢地追求自己的梦想不被社会的期望所束缚。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地找到内心的满足感和幸福。“ 三人相视而笑感受到了彼此之间的深厚情谊。在这个过程中萨尔玛也逐渐意识到真正重要的不是身份和地位,,而是内心的价值观和人格魅力。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了一股清新的气息。三人感受到了大自然的恩赐内心也变得更加平静和充实。 “我们应该好好规划自己的未来不再被社会的期望所束缚。“萨尔玛坚定地说“让我们一起努力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吧。“ 简阿诺和酒井一成点了点头三人相视而笑开始为自己的未来制定新的计划。?? 第六百二十六章 旗帜与水彩突破 侦探猫就像是一粒未知的骰子一张等待着刮奖的彩票。 她可能快速的就被淘汰变得一文不值也可能价值千金在由时间大浪涛沙筛选出最后的结果之前。 没有人知道答案。 萨尔玛再是一个优秀... 第六百二十六章旗帜与水彩突破 侦探猫的身份一直是个谜团。她就像一粒未知的骰子一张等待着刮奖的彩票。没有人能确定她最终的价值会是多少。 萨尔玛再次仔细观察这只神秘的侦探猫。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好奇和期待。这只猫究竟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也许她就是一只普通的猫只是被赋予了特殊的身份。“萨尔玛暗自猜测“但是如果她真的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那将会是多么令人兴奋的发现啊“ 萨尔玛小心翼翼地靠近侦探猫,,试图与它建立联系。她轻轻地伸出手缓缓地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发。侦探猫似乎对她的动作并不排斥反而微微眯起了眼睛显得很是惬意。 “看来你并不排斥我的接触。“萨尔玛轻声说“那么你是否愿意告诉我一些关于你自己的秘密呢“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萨尔玛警觉地抬头只见一名身穿军装的士兵正朝这里快步走来。 “萨尔玛小姐我们接到紧急命令请您立即跟我来。“士兵说道“有重要的事情需要您的协助。“ 萨尔玛疑惑地看了看侦探猫最终还是决定暂时离开。她快步跟上了那名士兵心中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来到军营萨尔玛发现这里正在进行一项重要的军事演习。指挥官正在布置任务要求各个小队进行水彩画作战计划的绘制。 “萨尔玛小姐我们需要您的帮助。“指挥官说,,“您的水彩绘画技巧非常出色我们希望您能够指导我们的士兵帮助他们完成这项任务。“ 萨尔玛点了点头随即投入到了绘画的工作中。她仔细地分析着战场的地形构思着各种可能的战术方案。在她的指导下士兵们的水彩画作渐渐生动起来展现出了惊人的战略布局。 就在这时一声轻微的响动吸引了萨尔玛的注意力。她转过头发现侦探猫竟然也悄悄地来到了这里正静静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你也来凑热闹了小家伙“萨尔玛微笑 “看来你也对我们的工作很感兴趣。“ 侦探猫仿佛听懂了她的话轻轻地点了点头。它走到萨尔玛身边仔细地观察着士兵们的绘画。 突然一个士兵惊呼道:“看那只猫在帮我们修改战术方案!!“ 其他人也纷纷注意到了这一幕纷纷凑了过来。只见侦探猫用它灵活的 继续续写: 只见侦探猫用它灵活的爪子在士兵们的水彩画上轻轻地涂抹着仿佛在为他们提供建议和指导。士兵们惊讶地看着这只神奇的猫纷纷凑了过来观察它的动作。 “难道这只猫真的懂得战术“有人惊呼道。 “看它的动作似乎在帮我们优化了战略布局。“另一名士兵说。 萨尔玛也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撼。她小心地靠近侦探猫观察着它的每一个动作。只见它在画面上添加了一些关键的细节使整个战术方案更加完善和可行。 “真是太神奇了“萨尔玛赞叹道“这只猫究竟是从何处学来这些军事知识“ 就在这时指挥官也走了过来仔细观察着侦探猫的动作。他眼神中流露出了敬畏和好奇。 “看来这只猫确实有着非同寻常的才能。“指挥官说“我们应该好好利用它的智慧让我们的战术方案更加完美。“ 于是在侦探猫的指导下士兵们的水彩画作越来越生动战术方案也越来越完善。大家都被这只神奇的猫所折服纷纷向它表示敬意和感谢。 萨尔玛则更加确信这只侦探猫一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她决心要好好观察和研究它希望能够揭开它的神秘面纱。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大家急忙抬头望去只见天空中升起了一面巨大的旗帜上面绘制着精美的水彩画作。 “这是什么发生了什么“士兵们惊呼道。 指挥官沉声说道:“这是我们的敌人发起的攻击他们利用水彩画作作为伪装试图突破我们的防线。我们必须立即采取行动阻止他们的进攻“ 萨尔玛紧张地看着眼前的情况心中充满了担忧。她望向身边的侦探猫发现它正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面巨大的旗帜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小家伙你能告诉我们该如何应对吗??“萨尔玛急切地问道。 侦探猫缓缓地抬起头目光坚定而果决。它仿佛 。它仿佛要告诉萨尔玛和其他人接下来的战斗将会是一场艰难而激烈的较量。 继续续写: 侦探猫缓缓地抬起头目光坚定而果决。它仿佛要告诉萨尔玛和其他人接下来的战斗将会是一场艰难而激烈的较量。 它轻轻地跳到萨尔玛的肩膀上用爪子在她的手臂上轻轻地划拉着。萨尔玛顺着它的动作看到了一些隐藏在旗帜上的细节。 “难道这是...“萨尔玛瞳孔微缩意识到了什么。 侦探猫点了点头仿佛在确认她的猜测。 “大家听着“萨尔玛高声喊道“我们发现了敌人的伪装手法那面旗帜上隐藏着一些关键的信息我们必须仔细分析才能找到突破口“ 士兵们纷纷凑了过来仔细观察着那面巨大的旗帜。在侦探猫的指引下他们发现了一些隐藏的暗号和线索逐渐拼凑出了敌人的真实意图。 “原来如此他们是想利用水彩画作作为掩护趁我们不备发动偷袭“指挥官沉声说道“好我们必须立即做好应对准备不能让他们得逞“ 在侦探猫的帮助下士兵们迅速制定出了应对方案。他们利用水彩画作构筑了一道道精美的伪装阵线隐藏在其中的是一支精锐的突击队。 就在敌人的主力部队试图突破防线时这支突击队迅速从伪装中冲了出来展开了猛烈的反击。双方展开了激烈的交火水彩画作在炮火中渐渐化为灰烬。 在这场混乱之中萨尔玛紧紧地抓住侦探猫生怕它会受到伤害。她惊讶地发现这只猫竟然能够准确地预测敌人的行动为士兵们提供了宝贵的情报支持。 “真是太神奇了“萨尔玛喃喃自语“这只猫到底是从何处来的它究竟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就在这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彻天空那面巨大的旗帜终于被彻底摧毁。敌人的主力部队被迫撤退这场激烈的战斗以我军的胜利而告终。 士兵们欢呼雀跃纷纷向指挥官和萨尔玛表示感谢。而萨尔玛则紧紧地抱住侦探猫内心充满了敬畏和好奇。 “小家伙你究竟是谁??“她轻声问道“你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侦探猫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中似乎闪烁着一丝神秘的光芒。它仿佛在告诉萨尔玛这只是一个开始更多的谜团还有待她去探索和解开。 第六百二十七章 子冈刻法 “经验在版画领域经验是最为宝贵的事情只可惜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办法将经验从老师身上转移到学生身上因此我严肃的警告后来者要怀疑他们所听到一切事物从操作中获得真实的感悟。” ——上世... 第六百二十七章子冈刻法 经过多年的艰苦学习和实践子冈终于掌握了版画刻法的精髓。他深知版画艺术的精髓并非仅仅在于技法本身更在于对于材料和工具的深入理解以及对于创作过程的洞察。 “版画艺术的精髓并非仅仅在于技法本身而是在于对于材料和工具的深入理解以及对于创作过程的洞察。“子冈一边仔细雕刻着版面一边对身边的弟子们说道“我们必须摒弃那些死板的刻法去探索新的可能性。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版画艺术中开拓出新的天地。“ 弟子们聚精会神地听着子冈的教诲深深地感受到了他多年来在版画领域积累的宝贵经验。他们知道要想成为一名出色的版画家单单掌握技法是远远不够的更需要对于材料和工具的深入理解以及对于创作过程的洞察。 “师父您能否为我们详细讲讲您在版画创作中的一些心得和体会??“一名弟子虚心地问道。 子冈微微一笑说道:“好的我来为你们讲讲。“ 他首先谈到了对于木板材质的选择。“木板的质地和纹理会直接影响到最终作品的效果。我们必须根据自己的创作需求选择合适的木板材质。有的作品需要粗犷的质感那么就应该选用质地较粗糙的木板;有的作品则需要细腻的质感那么就应该选用质地较细腻的木板。“ 接着他又谈到了对于刻刀的选择和使用。“刻刀的形状和锋利程度也会影响到最终作品的效果。我们必须根据自己的创作需求选择合适的刻刀。有的作品需要粗犷的线条那么就应该选用较粗的刻刀;有的作品则需要细腻的线条那么就应该选用较细的刻刀。在使用刻刀时我们还要注意刀刃的角度和力度以及刀刃与木板的接触方式,,这些都会影响到最终作品的效果。“ 最后子冈谈到了对于创作过程的洞察。“在版画创作中我们必须时刻关注木板上的每一个细节观察每一个刻痕所带来的视觉效果。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不断地调整和优化自己的创作方式不断地探索新的可能性。“ “师父您的 这些经验对我们来说都是非常宝贵的。“一名弟子由衷地说道“我们一定会好好学习努力成为出色的版画家。“ 子冈点了点头说道:“好好学习努力实践相信你们一定能够在版画艺术中有所突破。“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弟子们都认真地学习和实践着子冈传授的这些宝贵经验。他们不断地尝试新的材料和工具不断地探索新的创作方式不断地观 继续续写: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弟子们都认真地学习和实践着子冈传授的这些宝贵经验。他们不断地尝试新的材料和工具不断地探索新的创作方式不断地观察木板上每一个细节努力追求更加出色的作品。 渐渐地弟子们的版画技艺也有了长足的进步。有的人擅长于刻画粗犷有力的线条营造出苍凉沧桑的气氛;有的人则擅长于刻画细腻入微的纹理呈现出温润动人的质感。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独特的创作风格在版画艺术中开拓出了新的天地。 子冈欣慰地看着弟子们的进步感叹道:“看来我的教诲并没有白费。你们都已经掌握了版画艺术的精髓不仅能够熟练地运用各种技法更能够洞察创作过程的奥秘这才是真正的大成。“ 一名弟子恭敬地说道:“这都是多亏了师父的悉心指导。我们会继续努力不负师父的期望在版画艺术上再创新高。“ 子冈点了点头说道:“好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够在版画艺术上有所突破为这个领域贡献自己的力量。“ 就这样在子冈的悉心指导下弟子们不断地探索和创新在版画艺术上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他们的作品不仅在国内广受好评更在国际上引起了广泛关注成为了版画艺术的新星。 继续续写: 随着弟子们在版画艺术上的不断进步子冈的声誉也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希望能够拜师学艺成为子冈的弟子。 子冈虽然年事已高但仍然保持着对版画艺术的热情和执着。他总是耐心地指导每一个弟子传授自己多年来积累的宝贵经验。他不仅教授技法更注重培养弟子们对于材料和工具的深入理解以及对于创作过程的洞察。 “版画艺术的精髓并非仅仅在于技法本身而是在于对于材料和工具的深入理解以及对于创作过程的洞察。“这句话已经成为子冈的座右铭也成为了他弟子们的信条。 在子冈的指导下弟子们不断地探索和创新在版画艺术上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他们的作品不仅在国内广受好评更在国际上引起了广泛关注成为了版画艺术的新星。 有一天一位年轻的艺术家来到子冈的工作室恭敬地说道:“师父我听说您在版画艺术上有着非凡的造诣能否收我为徒传授您的宝贵经验“ 子冈微微一笑说道:“好,,我很高兴能够收你为徒。但是你要记住版画艺术的精髓并非仅仅在于技法本身而是在于对于材料和工具的深入理解以及对于创作过程的洞察。只有这样你才能在版画艺术上有所突破。“ 年轻的艺术家恭敬地点了点头说道:“师父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努力成为一名出色的版画家。“ 从此这位年轻的艺术家成为了子冈的弟子在子冈的悉心指导下不断地探索和创新在版画艺术上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 继续续写: 在子冈的悉心指导下这位年轻的艺术家不断地探索和创新在版画艺术上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他的作品不仅在国内广受好评更在国际上引起了广泛关注成为了版画艺术的新星。 有一天这位弟子来到子冈的工作室恭敬地说道:“师父我已经在版画艺术上有了一定的成就但我仍然感觉有很多需要学习和提高的地方。能否请您再次指点迷津,,帮助我更好地掌握版画艺术的精髓??“ 子冈微微一笑说道:“好我很高兴看到你在版画艺术上取得了如此出色的成就。但是你要记住版画艺术的精髓并非仅仅在于技法本身而是在于对于材料和工具的深入理解以及对于创作过程的洞察。“ 子冈又说道:“你已经掌握了基础的技法现在是时候去探索更深层次的创作方式了。你要学会根据自己的创作需求选择合适的材料和工具并且要时刻关注木板上的每一个细节观察每一个刻痕所带来的视觉效果。只有这样你才能不断地调整和优化自己的创作方式不断地探索新的可能性。“ 年轻的艺术家恭敬地点了点头说道:“师父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努力掌握版画艺术的精髓。“ 从此这位弟子在子冈的指导下不断地探索和创新在版画艺术上取得了更加出色的成就。他的作品不仅在国内广受好评更在国际上引起了广泛关注成为了版画艺术的领军人物。 第六百二十八章 吴中绝技 “谁建造了七座城门的底比斯??史书上写着诸位国王的名字是国王们亲自搬运的石头么金璧辉煌的利马城内住着它的建造者西班牙的菲利普在无敌舰队沉默时流下眼泪就没有别人哭么??” ——节选《一个工人... 第六百二十八章吴中绝技 吴中城池自古就以其独特的建筑技艺而闻名天下。这一次当我们踏入这座古老的城池时便能感受到这里蕴含的无穷魅力。 城门高耸入云雕梁画栋精美绝伦。据说当年建造这些城门时工匠们运用了一种独特的技艺将坚硬的石头切割得如同绸缎般柔软再巧夺天工地雕刻出各种精美的图案。这种技艺至今仍是一个谜团即使是当今最顶尖的石匠也无法完全复制。 沿着城墙行走我们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城墙上镶嵌着无数精美的浮雕描绘着吴越历史上的重大事件。每一个浮雕都栩栩如生仿佛在诉说着当年的故事。工匠们将坚硬的石头雕刻得如同活灵活现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在城内我们看到了更多令人叹为观止的建筑。高耸的城楼、错落有致的民居、宏伟的宫殿无一不展现着吴中人民的智慧与匠心。这些建筑不仅外表华丽内部结构也极为精妙能够很好地抵御风雨侵袭。 令我们最为惊叹的是城中的一座水利工程。这座工程由一条曲折的水道组成水道两侧高耸的石墙上镶嵌着各种精美的浮雕。水流从高处缓缓流下发出悦耳的声音仿佛在诉说着这座城池的历史。据说这条水道不仅能够为城中居民提供饮用水,,还能在战时用作防御工事。 我们不禁感叹这些建筑技艺究竟是如何传承下来的又是谁创造了这些绝世杰作在寻找答案的过程中我们结识了一位老朽的石匠。 这位老石匠已经在吴中城工作了几十年对这里的建筑技艺了如指掌。他告诉我们这些绝技都是吴越先王们亲自传授的代代相传从未外传。每一个工匠都要经过严格的训练才能掌握这些独特的技艺。 “你看这座城门上面的浮雕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动起来。这需要极其精湛的雕刻技艺不仅要把石头切割得如同绸缎般柔软还要在上面雕刻出栩栩如生的图案。这种技艺可不是一般人能学会的。“老石匠自豪地说。 他又指着那条曲折的水道说道:“这条水道的设计可谓是巧夺天工。不仅能够为城中居民提供饮 用水在战时还能成为坚不可摧的防御工事。这需要对水利工程有深入的了解还要精通各种建筑技艺。“ 听着老石匠的讲述我们不禁对吴中的建筑技艺产生了 继续续写: 听着老石匠的讲述我们不禁对吴中的建筑技艺产生了更深的敬畏。这些绝技不仅需要极其精湛的手艺还需要对建筑、水利等各个领域有深入的理解和创新思维。这些技艺的传承更是需要一代又一代工匠的不懈努力。 老石匠告诉我们这些绝技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经过无数次的试验和探索才得以完成。当年的工匠们不仅要掌握基础的雕刻、建筑等技艺还要不断创新尝试新的方法和材料。只有这样才能不断突破技术瓶颈创造出更加精美绝伦的作品。 “我们吴越人向来以工匠精神着称。我们不仅要追求技艺的精湛更要追求创新和突破。只有这样我们的建筑技艺才能代代相传成为吴中的骄傲。“老石匠语气坚定地说。 听完老石匠的讲述,,我们对吴中的建筑技艺有了全新的认识。这不仅仅是一种单纯的手艺更是一种融合了智慧、创新和坚韧的文化传统。这些技艺的传承需要一代又一代工匠的不懈努力更需要整个社会的重视和支持。 我们决定留下来亲自学习这些绝技。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跟随老石匠一步步掌握雕刻、建筑、水利等各种技艺。虽然过程艰辛但我们从中感受到了无穷的乐趣和成就感。 终于有一天我们也成为了这个技艺传承链条上的一环。我们不仅掌握了这些绝技还对它们有了更深入的理解和认识。我们决心将这些技艺传承下去让吴中的建筑文化永远闪耀下去。 继续续写: 随着我们对吴中建筑技艺的深入学习我们发现这些绝技不仅仅体现在外表的精美上更体现在内在的智慧和创新之中。 比如那条曲折的水道它不仅能够为城中居民提供饮用水在战时还能成为坚不可摧的防御工事。这需要工匠们对水利工程有深入的理解和创新思维。他们不仅要掌握水流的规律还要根据地形和城池的需求进行精心设计。 又比如城门上的浮雕栩栩如生的图案仿佛随时会动起来。这需要工匠们将坚硬的石头切割得如同绸缎般柔软再在上面雕刻出如此精美的图案。这不仅需要极其娴熟的雕刻技艺还需要对人体结构和动态有深入的理解。 我 叹于这些建筑技艺背后所蕴含的智慧和创新精神。这不仅仅是单纯的手艺更是一种融合了科学、艺术和工匠精神的文化传统。 在与老石匠的交流中我们了解到这些技艺的传承过程同样不简单。每一代工匠都要经过严格的训练和实践才能掌握这些绝技。他们不仅要学习基础知识还要不断探索和创新才能推动技艺的发展。 我们决心要成为这个传承链条上的一员将这些宝贵的技艺传承下去。我们不仅要学习这些绝技还要深入研究其背后的科学原理和创新思维。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理解和掌握这些技艺并将其发扬光大。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与老石匠和其他工匠们一起不断探索和创新努力将这些建筑技艺推向新的高度。我们相信只要我们坚持不懈吴中的建筑文化必将永远闪耀下去。 继续续写: 在与老石匠和其他工匠们的交流中我们逐渐意识到这些建筑技艺不仅仅是一种手艺,,更是一种融合了智慧、创新和工匠精神的文化传统。 我们了解到这些绝技的传承过程并非一蹴而就而是需要一代又一代工匠的不懈努力。每一个工匠在学习基础知识的同时还要不断探索和创新才能推动技艺的发展。他们要对建筑、水利、雕刻等各个领域有深入的理解并将其融会贯通才能创造出更加精美绝伦的作品。 这种追求技艺精湛和不断创新的工匠精神正是吴中建筑文化的核心所在。我们深深地被这种精神所感染决心要成为这个传承链条上的一员将这些宝贵的技艺发扬光大。 于是我们开始了更加深入的学习和实践。在老石匠的指导下我们一步步掌握了雕刻、建筑、水利等各种技艺。我们不仅要学会基础的操作还要深入研究其背后的科学原理和创新思维。 在实践中我们遇到了各种困难和挑战但我们从未放弃。我们与老石匠和其他工匠们一起不断探索和尝试努力突破技术瓶颈。终于有一天我们也成为了这个技艺传承链条上的一环。 我们感到无比自豪和荣耀。这不仅仅是一种技艺的传承更是一种文化的传承。我们决心将这些宝贵的技艺发扬光大让吴中的建筑文化永远闪耀下去。 我们相信,,只要我们坚持不懈用智慧和创新去探索这些绝技吴中的建筑文化必将在未来继续绽放光彩成为世界文化遗产中最耀眼的一颗明珠。?? 第六百二十九章 木性 这三把刻刀都是以前上课时所购买的。 顾为经上的高中有过版画课开设但是版画不是主课在教学大纲里它和雕塑课都放到了艺术通识鉴赏的课业分类中。 十年级时。 鉴赏课里有半学期上版画... 第六百二十九章木性 这三把刻刀都是以前上课时所购买的。顾为经上的高中有过版画课开设但是版画不是主课在教学大纲里它和雕塑课都放到了艺术通识鉴赏的课业分类中。 十年级时鉴赏课里有半学期上版画。那时的顾为经还是个对艺术略有兴趣的普通学生对于版画这门课程并没有太多的热情。但是在老师的引导下,,他逐渐发现了版画独特的魅力。 老师首先教授了基本的版画技法包括木刻、石刻、铜版等。顾为经对木刻产生了特别的兴趣他喜欢木刻那种粗犷而又富有韵味的质感。在反复的实践中他逐渐掌握了运用刻刀雕刻木板的技巧并开始尝试创作自己的版画作品。 有一次老师布置了一个主题创作的作业要求学生根据自己的理解和感受创作一幅体现“木性“的版画作品。这个主题让顾为经感到很有挑战性因为要用刻刀去刻画出木头的质地和韵味实在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 但是在反复的实践和思考中顾为经渐渐找到了突破的方向。他决定以一棵参天大树为创作的主题去表现木头的粗犷、苍劲和生命力。 他首先仔细观察了许多不同种类的树木研究它们的纹理、形态和生长特点。然后他在一块厚实的樟木板上勾勒出了一棵参天大树的轮廓。接下来的过程是最关键也是最艰难的——用刻刀一点一点地刻刻刻去刻画出树木粗糙的树皮纹理,,曲折盘旋的树枝以及茂密挺拔的树冠。 每一次刻刻顾为经都会仔细观察木板上的变化思考如何让作品更好地表达“木性“。有时他会用力过猛刻出了一些不太理想的痕迹;有时他又会过于小心谨慎刻出的效果显得生涩乏力。但是在反复的尝试中他渐渐找到了刻刀与木板之间 之间的默契刻出了越来越富有生命力的纹理。 终于在反复打磨之后顾为经的作品初具雏形。一棵参天大树在木板上逐渐成型粗犷的树皮、曲折的树枝、茂密的树冠无一不散发着浓郁的“木性“。顾为经满怀期待地把作品呈现给老师和同学们大家都为他的作品赞叹不已。 老师对顾为经的作品给予了高度评价说他成功地捕捉和表现了木头的本质特征体现了出色的艺术创造力。顾为经也因此对版画产生了更深厚的兴趣决心在这条道路上继续探索和创作。 从此版画成为了顾为经生活中不可或 从此版画成为了顾为经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开始更加专注地学习版画的各种技法并尝试创作更多富有个人风格的作品。 在接下来的高中时光里顾为经渐渐成长为一名出色的版画艺术家。他不断探索各种材质和表现手法创作出一件件富有生命力和独特韵味的版画作品。有时他选用坚硬的樟木板刻画出粗犷苍劲的树木;有时他选用细腻的麻纸刻画出飘逸婉约的花鸟。无论选用何种材料他都能将自己对大自然的观察和感悟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 在老师和同学们的鼓励下顾为经的版画作品在校内外都受到了广泛的好评。他的作品不仅在学校的艺术展上获得了奖项还被一些画廊和美术馆邀请参加展览。这些成绩不仅让顾为经自己感到自豪也让他的家人为之欣喜。 在高中毕业之际顾为经下定决心要继续在版画艺术的道路上前行。他选择报考了一所着名的艺术院校希望能在那里得到更专业的培养和指导进一步提升自己的创作水平。 在大学期间顾为经更加沉浸于版画的创作之中。他不仅学习了各种先进的版画技法还广泛涉猎了中国传统版画的历史和特点。在老师和同学们的指导下他的作品日益成熟风格也愈发独特鲜明。 毕业后顾为经选择留在了这所艺术院校成为了一名版画专业的讲师。他不仅在这里从事着自己热爱的创作工作还能将自 经验和见解传授给更多热爱版画的学生。 多年来顾为经一直坚持着自己的版画创作事业。他的作品不仅在国内广受好评还多次在国际版画展上获奖。如今他已经成为了国内版画界的知名艺术家为这个领域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多年来顾为经一直坚持着自己的版画创作事业。他的作品不仅在国内广受好评还多次在国际版画展上获奖。如今,,他已经成为了国内版画界的知名艺术家为这个领域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然而顾为经并没有因为取得了这些成就而自满。相反他依然保持着对艺术的执着追求和不断探索的精神。他时常会回到自己最初学习版画时的那种纯粹的热情重新审视自己的创作方向和表达方式。 有一次在参加一个国际版画展的时候顾为经看到了一件令他震撼的作品。那是一件以木头为材料的版画作品表现了一棵参天大树的生命力和韵味。这件作品让顾为经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高中时期创作的那幅“木性“版画。 回想起当年自己对木头这种材质的独特魅力的探索顾为经感到内心涌起一股强烈的创作冲动。他决定重新拾起当年的创作灵感以全新的视角和技法去重新诠释“木性“这个主题。 于是顾为经开始了一段全新的创作之旅。他不仅深入研究了各种木材的特性还尝试运用各种前沿的版画技法如数字版画、立体版画等去表达自己对木头的理解和感悟。 在反复的实践和探索中顾为经的作品渐渐成熟起来。他的新作不仅保留了当年作品中那种粗犷苍劲的质感,,还融入了更多富有诗意和哲思的元素。有的作品通过夸张的木纹纹理表达了大自然的神奇力量;有的作品则通过抽象的构图传达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念。 这些新作不仅在国内外版画界引起了广泛关注也让顾为经自己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和自豪。他意识到即使已经成为了一名成熟的艺术家但只要保持对艺术的热忱和探索精神就永远不会停止前进的脚步。 第六百三十章 刻菊 深夜。 静悄悄的书房一盏台灯。 椅子的高度不是很合适顾为经索性就站在桌案边对着身前的木料仔细的雕琢。 灯光照在镜面似的金属刀刃上在茶墩的表面涂抹出一线变幻不定的流光。 ... 第六百三十章刻菊 深夜的书房里只有一盏台灯静静地发出温和的光芒。顾为站在桌案边,,专注地雕刻着手中的木料。 他小心翼翼地操控着手中的刀具一点一点地刻画出菊花的形状。木料在灯光的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仿佛随时都会绽放出生机勃勃的花朵。 顾为的眉头微微皱起他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木料的纹理寻找最佳的雕刻角度。他的手法娴熟而精准每一个动作都透露着对这项工艺的深厚造诣。 随着时间的流逝木料上渐渐浮现出菊花的轮廓。花瓣的纹理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被微风吹拂。顾为不时停下手中的动作仔细端详着自己的作品寻找可以改进的地方。 他的心中充满了对这件作品的热爱和执着。这不仅仅是一件精美的雕刻品更是他多年来对这项技艺的追求和积累。每一次雕刻都是他与自己的对话是他对美的不懈探索。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但顾为丝毫没有感到疲惫。相反他的内心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满足感。他仿佛置身于一个独特的时空中与世俗的喧嚣隔绝只剩下他和手中的木料。 突然一声微弱的响动打断了他的专注。顾为抬头望去发现窗外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原来一夜已经过去天色已经微微亮了。 他放下手中的刀具伸了个懒腰感觉全身的肌肉都在隐隐作痛。但他的脸上却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他缓缓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让晨曦的阳光洒进书房。 外面的世界正在苏醒鸟儿欢快地啼鸣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顾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清新的空气充满肺腑内心也仿佛被洗涤了一般。 他转过身再次望向桌案上的木雕。菊花在晨光的照耀下更加生动仿佛随时都会绽放。顾为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木雕的表面感受着它的温润与光滑。 这件作品不仅仅是一件精美的雕刻品更是他多年来对这项技艺的执着与追求。每一次雕 刻都是他与自己的对话是他对美的不懈探索。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内心的平静与满足。这一夜的辛苦并没有白费他已经完成了这件作品并且对它感到由衷的自豪。 顾为轻轻地将木雕放进一个精致的木盒中小心地合上盖子。他知道这件作品将会成为他最珍贵的藏品 顾为小心地将木雕放进木盒合上盖子。他凝视着这件精美的作品内心充满了满足和自豪。 他轻轻地抚摸着木盒的表面感受着它的温润质感。这不仅仅是一件雕刻品更是他多年来对这项技艺的执着追求的结晶。 顾为转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让晨曦的阳光洒进书房。外面的世界正在苏醒,,鸟儿欢快地啼鸣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清新的空气充满肺腑内心也仿佛被洗涤了一般。 他重新走回桌前小心地将木盒放进一个隐秘的抽屉里。这件作品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他不想让任何人打扰它的安宁。 顾为坐回椅子上望着窗外渐渐明亮的天色。他的心中充满了平静与满足。这一夜的辛苦并没有白费他已经完成了这件作品并且对它感到由衷的自豪。 他知道这件作品将会成为他最珍贵的藏品。它不仅代表着他对这项技艺的热爱和追求也见证了他在这条道路上的成长和蜕变。 顾为微微一笑起身走出书房。他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为接下来的创作蓄积力量。但他心中已经萌生了新的灵感等待着他去探索和实现。 顾为离开书房后先是去厨房泡了一杯热茶缓解了一夜未眠的疲惫。喝完茶他走到院子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 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温暖而舒适。他慢慢地踱步在小径上欣赏着院子里盛开的各种花草。菊花在阳光下格外耀眼,,仿佛在向他招手。 顾为忍不住走近那丛菊花伸手轻轻抚摸着它们娇嫩的花瓣。这些菊花无疑是他最近最喜欢的题材也是他一直想要完美刻画的对象。 他回想起昨夜在书房里专注雕刻的情景内心不禁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那种与木料对话、探索美的过程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和快乐。 顾为决定再次回到书房继续他的创作 创作。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脑海中的灵感具现化将它们转化为更加精美的雕刻作品。 当他推开书房的门时阳光洒进室内给整个空间带来了一种温暖而宁静的氛围。他走到桌前小心地取出那个隐藏在抽屉里的木盒再次欣赏起昨夜的杰作。 这件作品不仅仅是一件精美的雕刻品更是他多年来对这项技艺的执着追求的结晶。每一次雕刻都是他与自己的对话是他对美的不懈探索。 顾为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内心的平静与满足。他将木盒小心地放回抽屉转身走到窗边开始构思下一件作品的设计。 他知道这只是他创作之路上的一个小小的里程碑。未来还有更多的可能性等待着他去探索和实现。但无论如何他都会一如既往地沉浸在这项技艺中不断追求更高的境界。 顾为站在窗边凝视着外面的景色思绪飞转。他已经有了一些新的创作灵感正在仔细地构思着下一件作品的设计。 他转身走回桌前拿起一支笔开始在纸上勾勒出初步的草图。菊花依然是他的主题但这次他想要尝试一些新的创意让作品更加富有变化和层次感。 顾为仔细地描绘着花瓣的形状和纹理时而皱眉思考时而挥笔流畅地勾勒出线条。他的眼神专注而坚定仿佛能透过纸张看到最终的成品。 渐渐地一朵栩栩如生的菊花在纸上浮现。顾为满意地点点头开始思考如何将这个设计转化为立体的雕刻作品。他知道这需要大量的技巧和耐心但这正是他最享受的过程。 他起身走到储物柜前取出一块崭新的木料。这是一种质地细腻、纹理优美的木材非常适合雕刻精细的花卉作品。顾为小心地将它放在桌上开始仔细地测量尺寸规划雕刻的步骤。 一股兴奋的情绪在他心中涌动。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始动手将脑海中的构思一点一点地具现化。这不仅仅是一件作品更是他对这项技艺的不懈追求和对美的不断探索。 顾为拿起刀具深吸一口气开始小心翼翼地雕刻起来。他的手法娴熟而精准每一个动作都透露着对这项工艺的深厚造诣。随着时间的流逝木料上渐渐浮现出菊花的轮廓仿佛随时都会绽放出生机勃勃的花朵。 第六百三十一章 猫的报恩 阴刻相对简单快捷。 它的雕刻是对整幅木料做减法在木版上所减去的部分即最终的线条成像。 正是如此。 阴刻法的容错率极低。 阳刻法在木版上留下的部分才是最终成像无关痛痒的部... 第六百三十一章猫的报恩 阴刻相对简单快捷。它的雕刻是对整幅木料做减法在木版上所减去的部分即最终的线条成像。正是如此。阴刻法的容错率极低。 阳刻法在木版上留下的部分才是最终成像无关痛痒的部分都被雕刻掉了。这种方法更加精细复杂需要更高的技艺。但是一旦掌握就能创造出更加细腻入微的作品。 这天一位年轻的木刻师傅正在专注地雕刻一幅猫的图案。他已经花费了数天的时间小心翼翼地雕刻着每一个细节。猫的毛发、眼睛、爪子每一处都体现着他的匠心独运。 就在他即将完成最后一笔时一只小猫从窗户外跳了进来,,直接落在了木版上。木刻师傅吓了一跳差点毁掉了整幅作品。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小心地将小猫抱起放到一边。 小猫似乎对这位木刻师傅产生了好感在他的身边打着滚发出满足的咕噜声。木刻师傅忍不住伸手抚摸它柔软的毛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 就在这时小猫突然跳起用爪子在木版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痕迹。木刻师傅心中一惊以为自己的作品毁了。但当他仔细观察时却发现那些痕迹竟然恰好勾勒出了猫的形态栩栩如生。 木刻师傅不禁赞叹这只小猫似乎有着非同寻常的艺术天赋。他小心地将木版收好决定以此为基础继续雕刻出一幅更加生动的猫的形象。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这只小猫成了木刻师傅的常客。它会在木刻师傅工作时跳上桌子用爪子在木版上留下独特的痕迹。木刻师傅则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痕迹融入到自己的作品中创造出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猫的形象。 渐渐地,,这位木刻师傅的作品开始受到人们的关注和喜爱。他的猫的木刻作品以其生动细腻的表现手法而闻名于世。人们纷纷前来欣赏并慷慨地为之付出高价。 木刻师傅感到由衷的感激他知道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只神奇的小猫。他决定将自己的作品中最精美的一幅赠送给这只小猫作为对它的报恩。 当木刻师傅将这幅作品呈现给小猫时它似乎也感受到了其中的意义。它小心翼翼地用爪子触摸着木刻发出满足的咕噜声。木刻师傅感到内心充满了喜悦和感动。 从此以后这只小猫成了木刻师傅最忠实的助手和灵感源泉。它 从此以后这只小猫成了木刻师傅最忠实的助手和灵感源泉。它会在木刻师傅工作时跳上桌子用爪子在木版上留下独特的痕迹为师傅的作品增添生机。 木刻师傅也越来越善于捕捉小猫的动作和神态将其融入到自己的作品中。他的猫的木刻作品越来越生动细腻令人赞叹不已。 有一天,,一位富商慕名而来看中了木刻师傅最新的一幅作品。他愿意出高价购买但木刻师傅却犹豫了。 “这幅作品是我和我的小猫朋友共同创作的我无法独自出售。“木刻师傅诚恳地说。 富商有些不解但看到木刻师傅眼中的坚持也不再勉强。他建议木刻师傅将作品拆分自己保留一部分另一部分则由木刻师傅赠送给他的小猫朋友。 木刻师傅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他小心地将作品拆分将其中最精美的一部分赠送给了那只小猫。小猫似乎也感受到了其中的意义用爪子轻轻触摸着木刻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富商也被这个故事所感动他决定将自己购买的那部分作品捐赠给一家动物收容所让更多的人欣赏到这幅独特的作品。 从此以后木刻师傅和他的小猫朋友成为了当地有名的艺术组合。他们的作品不仅受到人们的喜爱也传播着温暖和友谊的故事。 有时木刻师傅会在作品中隐藏一些小猫的痕迹让观者去寻找和发现。这些微小的细节也成为了这对艺术组合的独特标签。 就这样一个简单的木刻师傅和一只神奇的小猫共同创造出了一个温暖人心的故事成为了当地的艺术传奇。 就这样一个简单的木刻师傅和一只神奇的小猫共同创造出了一个温暖人心的故事成为了当地的艺术传奇。 时光飞逝木刻师傅的作品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喜爱和追捧。他的作品不仅在当地广受好评也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广为流传。 有一天一位来自大城市的画廊老板慕名而来看中了木刻师傅的作品。他提出要在自己的画廊举办一场专题展览并愿意出高价收购木刻师傅的全部作品。 木刻师傅犹豫了他不想离开这个小城镇也不愿意将自己和小猫的创作全部卖给别人。但画廊老板的诚意和丰厚的报酬还是让他动了心。 最终在小猫的鼓励下木刻师傅决定接受这个机会。他将自己多年的作品全部打包准备前往大城市。临行前他特意挑选了一幅最精美的作品亲手交给了小猫。 “这是我们共同创作的最佳代表作我希望你能好好保管它。“木刻师傅说。 小猫用爪子轻轻触摸着木刻发出低沉的咕噜声仿佛在表达它的感激和不舍。 到了大城市木刻师傅的作品立即引起了轰动。观众们被他独特的创作手法和生动的猫的形象所吸引纷纷前来欣赏。画廊老板也非常满意,,不仅支付了丰厚的报酬还邀请木刻师傅成为自己的专属艺术家。 木刻师傅的事业蒸蒸日上但他的内心始终牵挂着那个小城镇和他的小猫朋友。他经常在作品中隐藏小猫的痕迹让观众去寻找和发现。这些微小的细节也成为了他作品的独特标签。 终有一天木刻师傅决定回到小城镇去寻找他的小猫朋友。当他推开工作室的门时小猫正安静地卧在那幅精美的木刻作品前仿佛在守护着它们。 木刻师傅感动不已他走上前去轻轻抚摸着小猫的头。小猫发出满足的咕噜声仿佛在向他表达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从此以后木刻师傅和他的小猫朋友又一次携手创作在这个小城镇里续写着他们的艺术传奇。 第六百三十二章 去往何方(上) 蔻蔻把塑料袋丢到地板上。 打开一边贴着自己姓名铭牌的储物柜。 球拍、练功服、两双舞鞋一只绿漆底子上画着金鸟的小罐子一个索尼的CD播放机一本名叫《缅甸岁月》的文学读物外加两张斯威夫特... 第六百三十二章去往何方(上) 蔻蔻把塑料袋丢到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她打开贴着自己姓名铭牌的储物柜里面整洁有序地摆放着她的球拍、练功服、两双舞鞋还有一只绿漆底子上画着金鸟的小罐子、一个索尼的CD播放机和一本名叫《缅甸岁月》的文学读物。最后她取出两张斯威夫特的专辑唱片。 这些物品见证了她过去几年的生活轨迹。球拍和练功服代表着她对体育的热爱和坚持;舞鞋则是她对艺术的追求;那只小罐子是她母亲临走前留给她的唯一纪念品;CD播放机和唱片则是她最大的娱乐来源。而那本《缅甸岁月》则是她最近一直在读的书籍。 蔻蔻轻轻抚摸着这些熟悉的物品回忆起自己在这所学校度过的点点滴滴。这里曾是她的第二个家也是她成长的地方。但如今一切都要结束了。 她缓缓地把这些物品一件件装进塑料袋里准备离开这里。突然她的手机响了是父亲打来的电话。 “喂爸爸我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了。“蔻蔻接起电话说。 “蔻蔻你确定要这样做吗??你在这里已经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有很多好朋友为什么要突然离开呢“父亲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爸爸我知道你很担心但是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道路。在这里我感觉自己越来越迷茫越来越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需要一个全新的开始。“蔻蔻坚定地说。 “可是你的学业你的梦想呢??你在这里已经取得了这么多成绩难道就这样放弃了吗“父亲试图劝说她。 “爸爸我并没有放弃。我只是想暂时离开去寻找自己的方向。我相信只要我努力总有一天我会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请相信我好吗“蔻蔻恳切地说。 父亲沉默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了,,我就支持你的选择。但是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随时和我联系知道吗“ “放心吧,,爸爸我会的。谢谢你一直以来的支持和理解 爱你。“蔻蔻感激地说。 “我也爱你蔻蔻。路上小心一路顺风。“父亲说完挂断了电话。 蔻蔻把手机放回口袋深吸了一口气。她环视着这个熟悉的储物柜最后一次确认自己没有遗漏任何东西。然后她拿起装有物品的塑料袋走出了这个 蔻蔻拿着装有物品的塑料袋走出了这个熟悉的储物间。她的心情复杂而矛盾既兴奋又有些许不舍。这里曾是她生活的中心但如今她决定踏上一段全新的旅程。 走在校园的小道上蔻蔻不由自主地回头望了一眼。阳光洒在熟悉的建筑物上给它们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泽。她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这份宁静与温暖。 “我会想念这里的。“蔻蔻轻声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依恋。 但她很快调整好心情迈步向前。她知道这一次离开并非永别而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走出校门蔻蔻站在马路边伸出手臂挥动着试图拦下一辆出租车。不一会儿一辆黄色的出租车缓缓停了下来。 “去哪里??“司机问。 蔻蔻顿了顿随后坚定地说:“去火车站。“ 她拉开车门将塑料袋放在后座上然后坐了进去。出租车缓缓驶离校园带她走向未知的远方。 蔻蔻透过车窗望着逐渐远去的校园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她会怀念这里的一切-熟悉的教室、亲密的朋友、温暖的老师。但同时她也期待着即将到来的新生活充满了无限的可能。 “我要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道路了。“蔻蔻对自己说眼神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出租车驶进繁华的街道蔻蔻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内心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期待。她知道这一次离开将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之一。 出租车驶进火车站的大厅蔻蔻下车拿起塑料袋深吸了一口气。这里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充满了陌生的面孔。她环顾四周寻找着前往目的地的车票售票处。 终于她找到了售票窗口排队等候着。当轮到她时她向售票员说:“一张去北京的火车票请。“ 售票员熟练地敲击键盘片刻后递给她一张车票。“这里是您的车票请您注意时间火车即将发车。“ 蔻蔻接过车票仔细查看了一遍。她的目的地是北京这个曾经在她心中只是遥远梦想的城市如今即将成为她的新居所。 她拖着行 李穿过人群寻找着自己的车厢。终于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座位小心翼翼地将塑料袋放在行李架上。 坐下来后蔻蔻环顾四周感受着周围人的喧嚣与忙碌。她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胸中涌动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 “我要开始一段全新的旅程了。“她对自己说眼神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列车缓缓驶离了车站蔻蔻透过窗户看着逐渐远去的城市景致。她的心中充满了期待和不安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向往。 “北京我来了。“她轻声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激动与兴奋。 列车驶入了漫长的铁轨蔻蔻坐在座位上静静地欣赏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她知道这一次离开将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之一。无论前方会有什么样的挑战和困难她都已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列车驶入了漫长的铁轨蔻蔻坐在座位上静静地欣赏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她感到内心既兴奋又有些许紧张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回想起自己做出这个决定的契机。在这所学校她已经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取得了不少成绩也结交了许多好朋友。但渐渐地,,她开始感到一种迷茫和不安。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困在一个舒适的泡沫里无法真正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 于是她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去寻找一个全新的开始。她知道这不会是一条平坦的道路会有各种挑战和困难等着她。但她也相信只要自己努力总有一天会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 蔻蔻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内心充满了期待和决心。她知道这一次离开将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之一。 “我要去开启一段全新的旅程了。“她对自己说眼神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列车驶入了一个又一个城市蔻蔻一路望着窗外的景色感受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内心既兴奋又有些许忐忑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向往。 终于列车进入了北京的车站。蔻蔻拿起塑料袋走下了列车。 站在车站的大厅里她环顾四周感受着这个陌生城市的气息。这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与她熟悉的校园有着天壤之别。 “我来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蔻蔻对自己说内心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期待。 她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向未知的前方。这一次她要开启一段全新的人生旅程。 第六百三十三章 去往何方(中) “倒是个恰如其份的好地方。” 酒井胜子站在人行行道边咖啡店的对面等待着红绿灯变绿。 埃及、黎巴嫩、科威特、柬埔寨……胜子跟随父亲时常有机会能参与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相关的一些艺术保护类项... 第六百三十三章去往何方(中) “倒是个恰如其份的好地方。“ 酒井胜子站在人行行道边咖啡店的对面,,等待着红绿灯变绿。她环顾四周这座城市的街道干净整洁行人来来往往一派繁华景象。 “父亲这里真的很不错。“胜子转头对身边的父亲说道。 “是啊这里的环境确实很好。不过我们还是要尽快完成任务早日回国。“父亲点点头目光扫视着四周。 胜子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失落。这次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她本以为能有更多的时间好好探索这里的文化和风情。毕竟这是她第一次独立参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保护项目。 红绿灯终于转绿父女二人穿过马路来到了咖啡店门前。推开门迎面而来的是浓郁的咖啡香气和悠扬的音乐。他们找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点了两杯浓缩咖啡。 “我们这次的任务是什么??“胜子小口啜饮着咖啡好奇地问道。 “这次我们要前往一处古老的遗址对那里的文物进行保护和修复。“父亲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认真地说道“这是一处非常重要的历史遗迹我们必须尽快完成任务确保这些珍贵的文物得到妥善保护。“ “我明白了。“胜子点了点头“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一早。“父亲喝了一口咖啡“我们要尽快赶到那里开始工作。“ “好的。“胜子低下头有些失望地喝着咖啡。 父女二人沉默地喝着咖啡周围的喧嚣渐渐淡去。胜子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有街道两旁的建筑物都让她感到无比向往。 “父亲我能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吗“胜子突然开口说道“我想好好看看这里的风景感受一下这座城市的氛围。“ 父亲看着女儿眼神中带着些许犹豫。 “我知道我们任务很重要但是这次难得来到这里。我真的很想好好看看这里。“胜子恳切地说道。 父亲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吧那你就在这里多呆一会儿。但是不要太晚回来我们明天还有任务要完成。“ “谢谢父亲!!“胜子的脸上顿时绽放出笑容。 父亲微微一笑起身离开了咖啡店。胜子目送着父亲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期待。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好好探索这座城市感受它的独特魅力。 胜子起身走出咖啡店沿着街道慢慢前行。两旁的建筑物各具特色有古老的石砖房屋也有现代化的高楼大 继续续写: 胜子沿着街道慢慢前行一边欣赏着两旁的建筑物。她注意到这里的建筑风格独特既有古老的石砖房屋也有现代化的高楼大厦。这种古今交织的景象让她感到十分新鲜。 她漫步在街道上时不时停下来欣赏一些有趣的店铺橱窗。这里有各种特色小店从手工艺品到异国美食应有尽有。胜子忍不住驻足观看对这些独特的文化元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不时有当地人从她身边经过有的人会友善地向她点头致意。胜子微笑着回应感受到这里的人们都很友好。她开始渐渐融入这座陌生的城市感受到它独特的魅力。 不知不觉胜子已经走到了一处广场。广场上人来人往有些人在闲逛有些人在购物还有一些人在休憩聊天。胜子找了一张长椅坐下静静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突然一阵悠扬的音乐声传入耳中。胜子循声望去发现广场中央有一支乐队正在表演。他们演奏着富有异国风情的曲子吸引了不少人驻足欣赏。 胜子被这动人的音乐所吸引不由自主地随着节奏轻轻摇摆起来。她沉浸在这美妙的旋律中感受着这座城市独特的文化魅力。 就在这时胜子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起电话是父亲打来的。 “胜子你在哪里已经很晚了我们该回酒店休息了。“父亲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 “啊对不起父亲。我正在广场上被这里的音乐吸引住了。我马上就回去。“胜子连忙回应。 “好的我在酒店等你。路上小心。“父亲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胜子站起身依依不舍地望了一眼广场上的乐队。她深吸一口气迈步向酒店的方向走去。虽然这次探索时间有限但她已经感受到了这座城市独特的魅力。她期待着明天能有更多的时间好好探索这里。 继续续写: 胜子快步走回酒店推开房门时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 “对不起父亲,,我耽搁了。“胜子歉意地说。 “没关系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父亲放下手机关切地看着她“你在外面玩得开心吗“ “是的父亲。“胜子脸上露出笑容“这座城市真的很美到处都有独特的文化元素。我在广场上听到了一支很棒的乐队表演音乐太动人了。“ “那就好。“父亲点点头“不过我们明天还有重要的任务要完成所以今晚早点休息吧。“ “好的父亲。“胜子应道。 两人简单地吃过晚餐后胜子便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休息。躺在床上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今天在城市里的所见所闻。 这座城市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干净整洁的街道到富有特色的建筑物再到热情友好的当地人无一不让她感到这里的独特魅力。尤其是那支在广场上演奏的乐队那动人的音乐仿佛还在她耳边回响。 胜子忍不住微笑起来。虽然这次任务时间紧迫但她希望能在明天抽出一些时间继续探索这座城市。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更多关于这里的历史文化感受这里独特的风情。 就在胜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房门突然被敲响。她起身打开门发现是父亲站在外面。 “怎么了父亲“胜子疑惑地问。 “胜子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父亲的表情有些犹豫。 “什么事“胜子好奇地问。 “我们明天的任务完成得比预期还要早。“父亲说“所以我想要不要我们多留一天让你好好探索一下这座城市“ 胜子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 “真的吗父亲??你同意让我多留一天“她激动地问。 “是的。“父亲微笑着点点头“我知道这次任务对你来说很重要所以我想给你一些时间好好感受这里的文化。“ “太谢谢你了父亲!!“胜子欣喜地抱住了父亲。 “好了快去休息吧。明天我们一起好好探索这座城市。“父亲拍了拍胜子的背。 “好的父亲。晚安。“胜子笑着说。 父女二人相视而笑胜子关上房门重新躺回床上。她兴奋地想着明天的探索期待着能在这座陌生的城市中发现更多的惊喜。 第六百三十四章 去往何方(下) 莫娜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就住声了。 酒井胜子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接话。 窗外正下着大雨咖啡店里本来就她们一桌的客人。 在寂静之中。 噼里啪啦的雨点倒像是噼里啪啦的眼泪……... 第六百三十四章去往何方(下) 莫娜沉默了片刻眼神有些飘忽。她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方。“ 酒井胜子伸手握住了莫娜的手安慰地说:“我们一起寻找吧。无论你要去哪里我都会陪伴在你身边。“ 两个女孩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咖啡店里任由雨点敲打在窗户上发出阵阵响声。 良久莫娜开口说道:“我一直在寻找自己的方向但似乎总是找不到。我曾经以为自己找到了人生的目标但最后却发现那只是一个幻影。“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我害怕迷失方向但又害怕前进的道路。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 酒井胜子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人生的道路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总会有迷茫和挣扎。但是我相信只要我们坚持前进总有一天会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 她握紧了莫娜的手目光坚定地说:“无论你选择去往何方我都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我们一起寻找属于自己的道路一起面对人生的挑战。“ 莫娜感受到了酒井胜子的温暖和支持眼眶不禁有些湿润。她轻声说道:“谢谢你胜子。有你在我身边我感觉自己不再那么孤单了。“ 两个女孩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咖啡店里任由时间在雨声中流逝。 过了一会儿莫娜抬头看向窗外说道:“雨好像停了。我们出去走走吧也许能找到一些灵感。“ 酒井胜子点了点头跟着莫娜走出了咖啡店。 街道上阳光从乌云中穿透而出洒落在大地上。两个女孩漫步在街道上感受着空气中的清新。 “你知道吗我曾经梦想过成为一名画家。“莫娜突然开口说道“我一直很喜欢绘画觉得可以通过画笔表达自己的内心世界。“ 酒井胜子微笑着说:“那真是太好了。你一定很有天赋能够用画笔描绘出内心的情感。“ “可是后来我却放弃了这个梦想。“莫娜叹了口气“我觉得自己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决心去追求这个梦想。我害怕失败害怕被人嘲笑害怕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 “但是现在想来我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懦弱了。“她握紧了拳头“我不应该放弃自己的梦想而是应该勇敢地去追求它。即使会遇到挫折和困难但只要坚持下去总有一天我也能成为一名出色的画家。 好的我继续为您续写这个故事: 莫娜的话让酒井胜子感到内心一阵震撼。她看着好友坚定的眼神感受到了她内心的决心。 “莫娜我为你感到骄傲。“酒井胜子由衷地说“能够重拾自己的梦想并且下定决心去追求这需要很大的勇气。“ 她握住莫娜的手真诚地说:“我会一直支持你陪伴你走向成功。我相信只要你坚持下去一定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 莫娜感激地看着酒井胜子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她点了点头,,说道:“谢谢你胜子。有你在我身边我觉得自己变得更加坚强了。“ 两个女孩继续漫步在街道上感受着阳光洒在身上的温暖。 “我想我知道自己该去往何方了。“莫娜突然开口说道“我要去追求自己的画家梦想。虽然路途艰辛但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一定能够坚持下去。“ “那真是太好了!!“酒井胜子欣喜地说“我会一直支持你无论你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在你身边。我们一起努力一起实现梦想“ 两个女孩相视而笑感受到了彼此的支持和鼓励。她们相信只要坚持下去一定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了一丝清新的气息。莫娜深吸了一口气感受到内心的平静和喜悦。她知道无论前方的道路有多么艰辛只要有酒井胜子在身边她就一定能够勇敢地前进。 好的我继续为您续写这个故事: 两个女孩沿着街道慢慢走着心中都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我们应该先做些什么呢??“莫娜问道“我想要尽快开始我的画家梦想但是还不知道从何入手。“ 酒井胜子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先找一个画室让你可以好好练习绘画。同时我们也可以寻找一些画展或者比赛的机会让你可以展示自己的作品。“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莫娜点点头“我们应该尽快行动起来。时间不等人我不想再浪费任何一刻。“ 两个女孩加快了脚步开始寻找合适的画室。经过一番搜索,,她们终于找到了一家位于市中心的画室老板非常热情地接待了她们。 “欢迎来到我们的画室“老板热情地说“我听说你想要追求画家的梦想这真是太棒了。我们这里有各种绘画工具和材料你可以尽情发挥你的创意。“ 莫娜环顾四周感受到了这里充满了艺术的氛围。她兴奋地说:“太感谢您了我迫不及待想要开始创作了。“ 酒井胜子也笑着说:“那就让我们开始吧相信只要你努力一定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 两个女孩立刻投入到绘画中一天天地在画室里练习着。她们互相鼓励互相支持感受到了创作的快乐。 就在这时老板告诉她们画室即将举办一场画展邀请她们参加。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老板说“你们可以在这里展示自己的作品让更多人欣赏你们的才华。“ 莫娜和酒井胜子对视一眼眼中都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她们知道这是实现梦想的第一步。!! 第六百三十五章 策展 “超越普通人的财富能够超越普通人的选择空间但这不代表谁便从而也拥有一颗超越普通人的勇敢的心。很多人都会把这两者错误的混为一谈。”" “酒井小姐你有一百万所以你能买下一万束浪漫的玫瑰花再用剩... 第六百三十五章策展 酒井小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你说得很对拥有财富并不等同于拥有勇气和决心。很多人都会被金钱的诱惑所蒙蔽忘记了内心最本真的渴望。“ 她转过身望着窗外那片璀璨的夜空继续说道:“我曾经也被金钱的力量所迷惑以为只要有钱就能买到一切。但后来我发现有些东西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和购买的,,比如真挚的感情、内心的平静和对生活的热爱。“ “所以在这次策展中我想要突破以往的思维定式用全新的视角去呈现艺术的魅力。我不再只是简单地购买昂贵的艺术品而是要去挖掘那些鲜为人知却富有内在力量的作品让更多人感受到艺术的力量。“ 酒井小姐转过身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和决心:“我要用我的财富去支持那些默默耕耘的艺术家让他们的作品得到应有的关注和认可。同时我也要用自己的影响力去引导更多人重新认识艺术欣赏艺术理解艺术背后的价值和意义。“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这次策展我希望能够打造一个全新的艺术空间让观众在欣赏作品的同时也能感受到艺术背后蕴含的力量和价值。我要用我的财富和影响力去推动艺术的发展让更多人能够感受到艺术的魅力。“ 听完酒井小姐的话在场的人都被她的决心和热情所感染。大家纷纷鼓掌表示支持和赞同。 策展工作随即全面展开。酒井小姐和她的团队开始四处寻找那些鲜为人知但富有内在力量的艺术作品。他们走访了许多小型画廊和工作室与那些默默耕耘的艺术家进行深入交流倾听他们的故事感受他们作品背后的情感和理念。 在这个过程中酒井小姐也不断反思自己的观念和价值观。她意识到真正的艺术不仅仅是昂贵的作品更多的是那些能够触动人心、引发思考的作品。她 开始尝试用全新的视角去欣赏和理解这些作品,,并与艺术家进行深入的交流和探讨。 随着策展工作的推进酒井小姐的团队逐渐发掘出了一批富有内在力量的艺术作品。他们精心策划将这些作品巧妙地融合在一个主题鲜明、内涵丰富的展览中。 在开幕式上来自各界的嘉宾纷纷到场对这次展览给予了高度评价。他们不仅被展品本身所吸引更被背后蕴含的艺术理念所震撼。 酒井小姐站在展厅中央微笑着看着来来往往的观众。她感到内心无比的满足和自豪因 继续续写: 酒井小姐站在展厅中央微笑着看着来来往往的观众。她感到内心无比的满足和自豪因为这次策展不仅展现了她对艺术的热爱和追求更体现了她对艺术事业的责任和担当。 “这次策展不仅仅是一次艺术展览更是一次对艺术本质的探索和思考。“酒井小姐接受采访时说道“我希望通过这次展览让更多人认识到艺术的价值不仅仅在于表面的美感更在于它所蕴含的思想和情感。“ 她谈到在策展的过程中她和团队花费了大量时间去了解每一件作品的创作背景和艺术家的创作理念。“我们希望通过这次展览让观众不仅欣赏到作品本身的美更能感受到艺术家内心的情感和对生活的思考。“ 酒井小姐表示这次策展只是她对艺术事业的一个开始。未来她将继续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和资源去发掘更多富有内在力量的艺术作品让更多人感受到艺术的魅力。 “我希望通过这次展览能够引发更多人对艺术的关注和思考。艺术不仅仅是一种装饰更是一种表达情感、反映社会的方式。我们应该用更开放、更包容的心态去欣赏和理解艺术。“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这次展览吸引了大量观众的关注,,并引发了广泛的讨论和反响。人们纷纷表示这次展览不仅让他们欣赏到了优秀的艺术作品更让他们对艺术有了全新的认知和理解。 酒井小姐也因此受到了业界的高度认可被誉为一位富有远见和责任感的艺术策展人。她的成功不仅让更多人认识到了她的才华更让人们 人们看到了她对艺术事业的执着和追求。 这次策展不仅是酒井小姐个人的成就更是对整个艺术界的一种启示和鼓舞。它让人们重新认识到艺术不仅仅是一种装饰品更是一种表达情感、反映社会的方式。只有用更开放、更包容的心态去欣赏和理解艺术我们才能真正感受到它的魅力和价值。 继续续写: 酒井小姐的这次策展不仅在业界引起了广泛关注也引发了社会各界的热议。许多人开始重新思考艺术的价值和意义并对艺术的发展提出了新的期望。 在展览结束后不久酒井小姐接到了一位知名企业家的邀请希望能够与她合作共同推动艺术事业的发展。这位企业家深受这次展览的启发认为艺术不仅能够带来美的享受更能够引发人们对生活和社会的思考。 “我们希望能够与您合作共同打造一个全新的艺术平台。“企业家在会面时说道“我们将提供资金和资源的支持而您则负责策划和推广让更多人能够欣赏到优秀的艺术作品并感受到艺术背后的价值。“ 酒井小姐仔细考虑了这个提议最终决定接受这个合作机会。她认为这不仅能够为自己的事业带来新的发展机遇更能够为整个艺术界带来积极的影响。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酒井小姐和这位企业家携手合作共同打造了一个全新的艺术平台。他们不仅邀请到了众多优秀的艺术家参与还积极与各界人士进行交流和合作希望能够让更多人认识到艺术的价值。 这个平台不仅为艺术家提供了展示和交流的机会也为观众带来了全新的艺术体验。人们不仅能够欣赏到优秀的艺术作品还能够参与到各种艺术活动中感受到艺术背后的思想和情感。 随着这个平台的不断发展它也逐渐成为了艺术界的一个重要阵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和参与其中并对艺术事业的未来充满了期待。 酒井小姐也因此受到了更多的认可和赞誉。她不仅成为了艺术界的一位杰出代表也成为了社会各界关注的焦点。人们纷纷赞扬她的远见卓识和责任担当并期待她能够继续为艺术事业做出更多的贡献。 第六百三十六章 威尼斯商人 电影节的主席很难完全说这届电影节完全是他的东西。 双年展的策展人就可以这么说。 电影节的主席挑选入围影片的时候还要受到各种学会、组委会甚至公众媒体的制衡。 双年展的策展人至少在挑选... 第六百三十六章威尼斯商人 电影节主席虽然有最终决定权但仍需要权衡各方利益。相比之下双年展的策展人则拥有更大的自主权。 双年展的策展人在挑选参展作品时可以更加自由地发挥自己的独特视角和审美品位。他们不仅要考虑作品的艺术价值还要兼顾展览的整体风格和主题。有时策展人甚至会主动寻找一些前卫、实验性的作品以带给观众全新的艺术体验。 以本届威尼斯双年展为例策展人CeciliaAleani就展现出了非凡的眼光和魄力。她挑选了许多富有挑战性的当代艺术作品涉及各种前沿领域如数字艺术、生态艺术、女性主义等。这些作品不仅在视觉上震撼人心更引发了广泛的思考和讨论。 比如美国艺术家SioneLeigh的大型雕塑作品《BrickHoe》融合了非洲文化元素和女性形象探讨了种族、性别等复杂议题。另一件备受关注的作品是英国艺术家SoniaBoyce的录像装置作品《FeelgHeray》通过多位黑人女性歌手的即兴演唱呈现了黑人女性在艺术领域的独特经历和声音。 这些作品无疑给观众带来了全新的视觉体验和思想冲击。CeciliaAleani的策展眼光不仅体现在作品的选择上也体现在整个展览的布局和氛围营造上。她巧妙地将不同风格的作品串联起来让观众在欣赏每件作品的同时也能感受到整个展览的主题张力和艺术魅力。 正是凭借这种独特的策展视角本届威尼斯双年展吸引了众多艺术爱好者的关注。相比之下同期举办的威尼斯电影节,,虽然也有不少优秀影片入围但由于受到各方利益的制衡难免会显得有些平淡无奇。 当然电影节主席也并非完全被动。他们仍然可以通过一些策略性的选择来突出自己的个人风格。比如今年威尼斯电影节的主席AlbertoBarbera就了一些具有前卫性和实验性的影片如法国导演克莱尔·德尼的新作《无名之辈》。这部影片融合了纪录片和虚构剧情的元素探讨了当代社会的种种矛盾。 尽管如此电影节主席的选择空间还是相对有限。他们必须兼顾各方利益以确保整个电影节的顺利举办。而双年展的策展人则可以更加自由地发挥自己的独特视角打造出更具个人风格的艺术盛会。 这种差异也反映了两种不同的艺术呈现方式。电影节更多关注的是优秀作品的展示而双年展则更注重整体的艺术氛围和思想张力的营造。两者都有各自的魅力为观众带来不同的艺术 续写: 这种差异也反映了两种不同的艺术呈现方式。电影节更多关注的是优秀作品的展示而双年展则更注重整体的艺术氛围和思想张力的营造。两者都有各自的魅力为观众带来不同的艺术体验。 对于观众而言电影节和双年展都是难得的艺术盛会。但他们在欣赏作品时往往会有不同的期待和关注点。 电影节观众更多关注作品本身的艺术价值和创新性。他们希望在这里发现优秀的电影作品感受导演的独特视角和艺术表达。因此电影节的评判标准往往更加严格对作品的技术水准和叙事能力要求较高。 而双年展观众则更注重整体的艺术体验。他们希望在这里感受到前沿艺术的思想张力和视觉冲击。因此双年展的评判标准更加开放和包容更多关注作品所传达的概念和情感。 比如在本届威尼斯双年展上有一件备受关注的作品是美国艺术家SioneLeigh的大型雕塑《BrickHoe》。这件作品融合了非洲文化元素和女性形象探讨了种族、性别等复杂议题。对于电影节观众而言,,这件作品可能缺乏明确的叙事逻辑和技术亮点。但对于双年展观众来说它却引发了广泛的思考和讨论成为本届展览的一大亮点。 同样地在电影节上备受关注的影片如克莱尔·德尼的《无名之辈》也可能会在双年展上引发不同的反响。这部影片融合了纪录片和虚构剧情的元素探讨了当代社会的种种矛盾。对于电影节观众来说这部影片可能会因其前卫的叙事方式和艺术实验而备受好评 备受好评。但对于双年展观众而言它更多地体现了当代艺术的思想张力成为他们关注的焦点。 总的来说电影节和双年展虽然都是艺术盛会但它们所呈现的艺术形式和观众期待却有所不同。电影节更注重作品本身的艺术价值而双年展则更关注整体的艺术氛围和思想张力。这种差异也反映了两种不同的艺术呈现方式为观众带来了丰富多样的艺术体验。 继续续写: 这种差异也反映了两种不同的艺术呈现方式为观众带来了丰富多样的艺术体验。 对于艺术创作者而言参与电影节和双年展也意味着不同的机遇和挑战。 对于电影创作者来说能够入选威尼斯电影节无疑是一个重大的肯定和机遇。这不仅意味着作品获得了业内专家的认可,,也意味着作品将获得更广泛的曝光和关注。电影节的主席和评委会往往由资深的电影人组成他们对作品的评判标准也更加专业和严格。因此能够入选威尼斯电影节无疑是电影创作者的一大荣誉。 但同时电影创作者也面临着更大的压力和挑战。他们不仅要满足电影节的选片标准还要兼顾各方利益相关方的需求。有时电影节的主席可能会要求导演对作品进行一些修改以符合电影节的整体定位。这就要求电影创作者在保持作品独特性的同时也要适当地进行妥协和调整。 相比之下参与威尼斯双年展的艺术家则面临着不同的挑战。作为一个更加开放和包容的艺术平台双年展的策展人更加注重作品所传达的概念和思想。因此艺术家需要在创作过程中更多地关注作品所要表达的主题和情感而不仅仅是追求技术上的完美。 同时双年展的策展人也更加注重整体的艺术氛围和视觉效果。因此参展的艺术家需要考虑作品在整个展览空间中的布局和互动关系以确保作品能够与其他作品形成有机的对话和呼应。这就要求艺术家具备更强的空间感和综合性思维。 总的来说电影节和双年展为艺术创作者提供了不同的机遇和挑战。电影创作者需要满足专业评判标准而艺术家则需要关注作品的概念表达和整体视觉效果。这种差异也反映了两种不同的艺术呈现方式为观众带来了丰富多样的艺术体验。 第六百三十七章 鲸鱼 行业内有一种收藏家被称之为鲸鱼玩家(hales)。 这个说法最早其实源于互联网词汇。 它原义指的是一款网络游戏的庞大用户群体中最头部的万分之一玩家中往往能出现一两个的超级有钱人。... 第六百三十七章鲸鱼 行业内有一种收藏家被称之为鲸鱼玩家(hales)。这个说法最早其实源于互联网词汇它原义指的是一款网络游戏的庞大用户群体中最头部的万分之一玩家中往往能出现一两个的超级有钱人。 这些鲸鱼玩家通常会在游戏中大手笔地消费购买各种稀有道具、装备甚至是虚拟土地等。他们的消费行为不仅能带动整个游戏经济的发展,,也成为游戏公司最重要的收入来源之一。 而在现实生活中这种“鲸鱼“玩家的概念也逐渐延伸到了其他行业比如艺术品收藏、奢侈品消费等领域。这些行业中同样存在着一些富有到可怕的顶级收藏家他们的消费行为也成为了整个行业的风向标。 李明就是这样一个鲸鱼玩家。作为一家科技公司的创始人他在短短几年内就积累了可观的财富。而这些财富大部分都被他投放到了艺术品收藏上。 李明的艺术品收藏涉及面非常广泛从古董到当代艺术从中国到西方无一不包。他的收藏品不仅数量众多而且品质也极其出众。有业内人士评价李明的收藏堪称是当代最为出色的私人艺术品收藏之一。 正是因为李明的这种收藏热情和眼光使得他在艺术品市场上声名鹊起。每当他出手收购某件艺术品时都会引起整个行业的关注和讨论。有时他的出手甚至会直接影响到某件艺术品的市场价格。 这一次李明的目标锁定在了一件名为《鲸鱼》的当代艺术作品上。这件作品是由一位新锐艺术家创作的采用了大量的废弃塑料制成寓意着人类对大自然的破坏。 这件作品在刚刚亮相时就引起了轰动。不仅因为它的创意独特而且还因为它的尺寸巨大足有十米高。在 展览期间这件作品吸引了大量的观众前来观看成为了当时艺术界的一大热点话题。 而就在这件作品即将拍卖的前夕李明悄悄地联系了拍卖行表示有意收购这件作品。对于这位鲸鱼玩家的出手拍卖行自然是欣喜若狂。毕竟有李明这样的顶级收藏家出手不仅能为拍卖行带来可观的收益还能大大提升这件作品的知名度和市场价值。 于是在拍卖当天李明以一个天价成功拍下了这件《鲸鱼》作品。这一消息瞬间在艺术界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有人称赞李明的眼光卓越能够发现并收藏这样一件杰出 继续续写: 这一次李明的出手不仅引起了艺术界的广泛关注也引发了社会各界的热议。有人称赞李明的眼光卓越能够发现并收藏这样一件杰出的当代艺术作品。但也有人质疑这样一件以环保为主题的作品被一位富豪以天价收购是否有悖于作品本身的初衷。 “鲸鱼“玩家的消费行为一直是社会关注的焦点。他们往往凭借雄厚的财力主导着整个行业的发展方向。而这种“金钱至上“的收藏理念也引发了不少争议。有人认为艺术品收藏应该注重作品本身的价值和内涵而不应过于关注市场价格。 李明并不在意这些质疑声音。对于他来说收藏艺术品更多的是出于对美的追求和对艺术的热爱。他认为只有富人才有能力去发掘和保护那些杰出的艺术作品让它们得以永续传承。 “我并不是在炫富而是在尽自己的一份力去维护和传播人类文明的瑰宝。“李明如是说。 在拍下这件《鲸鱼》作品后李明并没有急于将它收藏起来。相反,,他决定将它暂时放在一家公共艺术馆进行展出让更多的人能够欣赏到这件作品的魅力。 “我希望通过这件作品能够引起更多人对环境保护的关注。“李明表示“艺术品不应该仅仅成为富人的私有财产而是应该为全人类所共享。“ 这一做法再次引发了社会各界的热议。有人认为李明的做法值得 值得肯定体现了一位富人应有的社会责任感。但也有人质疑这不过是李明炫耀财富的另一种方式掩盖了他作为“鲸鱼玩家“的本质。 无论如何李明的这一举动无疑为这件《鲸鱼》作品增添了更多的社会意义。它不再仅仅是一件艺术品而是成为了一面镜子折射出当代社会对环境保护、财富分配等诸多问题的思考和讨论。 继续续写: 李明的这一举动引发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和讨论。有人认为这体现了一位富人应有的社会责任感而另一些人则质疑这不过是李明炫耀财富的另一种方式。 不过无论如何李明的做法无疑为这件《鲸鱼》作品增添了更多的社会意义。它不再仅仅是一件艺术品而是成为了一面镜子折射出当代社会对环境保护、财富分配等诸多问题的思考和讨论。 在公共艺术馆展出期间这件《鲸鱼》作品吸引了大量观众前来参观。人们不仅被它独特的创作手法所吸引,,更多的是被它所传达的环保理念所触动。有观众表示这件作品让他们意识到人类对大自然的破坏有多严重也让他们反思自己的消费行为。 与此同时这件作品也引发了艺术界内部的热烈讨论。有人认为李明的做法体现了一种全新的艺术品收藏理念即将艺术品视为公共资源而不是私人财产。这种理念的背后是对艺术品社会功能的重新认识。 不过也有人持不同观点他们认为即便李明暂时将这件作品公开展出但最终它仍将成为他个人的收藏品。这种做法不过是为了提升自己在艺术界的地位和影响力。 无论如何这件《鲸鱼》作品无疑成为了当下艺术界的一个重要话题。它不仅引发了人们对环境保护的思考也促进了人们对艺术品收藏理念的反思。 对于李明来说这无疑是一次成功的艺术品收藏实践。他不仅满足了自己的收藏欲望也为社会带来了积极的影响。这无疑也增强了他在艺术界的地位和声誉为他未来的收藏事业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第六百三十八章 入围(上) “我要审稿最近的几个小时内不要让人来打扰我。” 唐克斯坐在椅子上。 想了片刻。 他又再次按下呼叫键对办公室套间的秘书小姐说道:“顺便帮我泡壶红茶进来。” 吩咐完这些事情。... 第六百三十八章入围(上) 唐克斯坐在椅子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知道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将是至关重要的。作为一家知名出版社的编辑部主任他负责审阅和选择即将出版的作品。这次他要审阅的是一批新锐作家的作品他们都希望能够进入这家出版社的行列。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唐克斯自言自语道。他拿起桌上的稿件仔细地翻看起来。每一份作品都充满了创意和想象力但要在众多优秀作品中脱颖而出并不容易。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唐克斯抬头看去是他的秘书小姐端着一壶热茶走了进来。 “谢谢你小玲。“唐克斯接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滑入喉咙让他感到身心都放松了下来。 “小玲我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来仔细审阅这些稿件。请帮我把办公室的电话转到我这里,,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我。“唐克斯嘱咐道。 “好的先生。我会转接所有来电并告诉来访的人您正在忙碌。“小玲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独自一人唐克斯又开始专注地阅读起手中的稿件。他仔细品读每一个字句试图捕捉作者的创作灵感和文字魅力。有些作品让他眼前一亮而有些则让他感到略显平淡。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唐克斯完全沉浸在工作之中丝毫没有察觉到外界的变化。直到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响起他才从稿件中抬起头来。 “喂这里是唐克斯。“他接起电话语气有些疲惫。 “先生刚才有一位作家来访想见您一面。我告诉他您正在忙碌但他坚持要等。“小玲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唐克斯皱了皱眉头他实在不想被打扰。但作为一名编辑,,他也明白与作者保持良好的沟通很重要。 “好吧让他进来吧。“唐克斯叹了口气放下电话。 片刻后一位年 男子走进了办公室。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和紧张。 “您好唐主任。我是刚才来访的作家我叫张晓明。非常感谢您抽出时间见我。“张晓明礼貌地打招呼。 “很高兴认识你张先生。请坐下吧。“唐克斯指了指沙发示意张晓明坐下。 “我知道您现在正在忙于审阅稿件所以我不想占用太多您的时间。我只是想来见您一面希望能够有机会与您交流一下我的作品。“张晓明坐下后有些紧张地说道。 唐克斯点了点头示意张晓明继续说下 好的让我们继续续写这个故事: “我知道您现在正在忙于审阅稿件所以我不想占用太多您的时间。我只是想来见您一面希望能够有机会与您交流一下我的作品。“张晓明坐下后有些紧张地说道。 唐克斯点了点头示意张晓明继续说下去。“我很高兴你能来见我张先生。作为一名编辑我们当然希望能够发掘更多优秀的新锐作家。不过你也知道在众多优秀作品中脱颖而出并不容易。“ 张晓明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我理解您的顾虑唐主任。我的作品或许还不够成熟但我会继续努力的。我相信只要您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让您刮目相看的。“ 唐克斯沉吟了片刻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欣赏。“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不妨仔细看看你的作品。不过我必须提醒你这次评选的竞争非常激烈能够入围的作品必须要有出色的创意和文字功底。“ “我明白唐主任。我会尽全力去准备的。“张晓明的眼神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那好我会仔细审阅你的作品的。如果有什么需要补充或修改的地方我会及时告诉你。“唐克斯说道。 “非常感谢您唐主任。我会尽快把修改稿件送到您这里。“张晓明站起身向唐克斯鞠了一躬。 目送张晓明离开唐克斯重新拿起手中的稿件。他不禁感叹能够发掘出新的写作才华这无疑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情。他决定再次仔细审阅张晓明的作品看看这位年轻作家是否真的有突破的潜力。 唐克斯重新拿起张晓明的作品,,仔细 来。他发现这位年轻作家的文字确实有一些亮点充满了创意和想象力。 “看来这位张先生确实有些潜力。“唐克斯自言自语道。他开始认真地研究起张晓明的作品,,寻找可以改进的地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唐克斯完全沉浸在工作之中丝毫没有察觉到外界的变化。直到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再次响起他才从稿件中抬起头来。 “喂这里是唐克斯。“他接起电话,,语气有些疲惫。 “先生刚才有一位编辑来访想与您商量一些事情。我告诉他您正在忙碌但他说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小玲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唐克斯皱了皱眉头,,他实在不想被打扰。但作为一名资深编辑他也明白有时必须要抽出时间来处理一些重要的事情。 “好吧让他进来吧。“唐克斯叹了口气放下电话。 片刻后一位中年男子走进了办公室。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急切和焦虑。 “唐主任非常抱歉打扰您。我是出版社的副主编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想与您商量。“中年男子急切地说道。 “什么事这么重要让你不得不打扰我的工作“唐克斯皱起眉头有些不悦地问道。 “是这样的我们最近接到了一位知名作家的新作品他希望能够尽快出版。但是我们的编辑团队已经排满了实在无法在短时间内完成审稿工作。我想请您能够抽出时间帮助我们完成这项任务。“中年男子解释道。 唐克斯沉默了片刻他知道这位知名作家的作品对于出版社来说无疑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但同时他也明白自己手头的工作已经够忙了。 “我明白这对于出版社来说是一个重要的机会。但是你也知道我现在正在审阅一批新锐作家的作品这对于发掘新人也很关键。我恐怕无法立即抽出时间来帮助你们。“唐克斯谨慎地说道。 中年男子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唐主任我知道您现在很忙但是这位作家的作品实在是太重要了。如果我们无法在短时间内完成审稿工作恐怕会失去这个机会。您能否考虑一下抽出一些时间来帮助我们呢??“?? 第六百三十九章 入围(中) 屏幕上的是一张印象派的油画。 相比现当代美术展上的常见主流画法,印象派这样的画法有些古老了。 唐克斯见到的并不算多。 过去十年间,各种现代艺术流派在艺术市场上百花齐放。 有潜力的新兴创作方式很多,老牌的画法也依然强势,大家撕杀的很激烈,还看不太出有哪种画法或者某个艺术团体,将会有一统江山的趋势。 2010年以前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声名最盛最为火热的艺术流派肯定是YBA。也就是以赫斯特领衔的YoungBritishArtists(青年英国艺术家)运动,这些英国画家组成的小团体,一度成为了世界先锋艺术的象征。 九十年代到上世纪六十年代,艺术界的当红炸子鸡则是波普艺术。 至今刨除国画,身价最高的十位在世的艺术家,仍然得有六七位是搞波普艺术出身。 波普艺术再往前,便是属于毕加索一个人的时代,他一个人即代表了一个画派,虽然和毕加索同期存在有类似杜尚这样也堪称现代艺术奠基人之一的人物。但总的来说,整个一战结束到二战结束的前后小四十年的时间里,毕加索依然以一己之力重新定义了美术界的格局。巅峰时期,世界最贵的十张作品里,毕加索一人就能占据其间的六、七张。 而毕加索再往前—— 漫长的十九世纪的最后余波,代表了老欧洲美好年代的落日黄昏,十九世纪的结尾二十年和二十世纪的最初二十年,那才是印象派在艺术界所向披靡,一统江山的年代。 换句话说。 对于新一代的艺术从业者来说,印象派大行其道,成为沙龙画展上炙手可热随处可见的画法,已经是他们爷爷的爷爷辈的事情了。 幸运的是。 真正美的隽永悠长的东西,总是能经受得住时光的考验。 一场经典的美术展是如此,一种经典的美术画法也是如此。 印象派在今天已经老了,却不显得古旧。 尽管距离时髦的印象派作品只要一出现,评委们就会自动把奖投给它的1910年,已经过了一百多年的时光。 如今观众在博物馆和拍卖会上见到印象派绘画作品的机会,远多过于在双年展上。 但在唐克斯的心中,它依然能算的上是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画法之一,有着自己非常稳定的受众和收藏家群体。 唐克斯在大学美院里读的策展方向的研究专业,而非绘画系。 他本人在闲暇的时候,到也曾尝试着画过一两张风景画,都是些登不上大雅之堂的作品。 要是那些画出现在此他的双年展上,以资深策展人的视角来看,唐克斯得用口水把它们活活喷到褪色,羞愧的在地板上融化成一团才行……准确的说,更大的可能,是喷到懒得喷,直接扔在垃圾筒里了事。 但只要唐克斯有闲心提起笔,无一例外。 所画的便都是印象派。 印象派是世界上最与众不同的画法。 它有一种天然的吸引人的美丽,无论是普通观众、专业评委还是艺术策展人,都能被它一视同仁所捕获,就像地球吸引着月球。 在唐克斯的观念中,在西方的绘画体系中,绝少有一种画法,能够像是印象派一般,把“技法”和“概念”这两种元素平衡的恰到好处。 古典绘画重技法。 它们的“悦目”属性很浓。 古典绘画讲究线条、色彩、结构。讲究光影、空间、明度,讲究笔触的精确和色彩过度的衔接…… 每一位古典主义的画家都是一位手拿剪刀的圆艺师。 画布就是他们的果园。 他们一生的任务就是用手里的技法把这一方园子布置的漂亮些。 大家比谁插花的水平更高,比谁树枝修剪的更立体些,更有层次感。 长此以往。 古典绘画难免就变成了为上层大贵族们服务的玩物。 没必要避讳,油画家里当然不缺乏拥有同情心、慈悲心,愿意站在底层人民的角度,为社会为劳苦大众发声的可敬人物。 但实际上,整个封建时代的古典油画体系,包括舞蹈、歌剧……贵族底色都是很浓的。 “资助人——艺术家”,“客户——卖家”,这种甲方爸爸和乙方儿子式的供需关系几乎注定了古典艺术的生态环境。 贵族、教会和富商构成了画家们的全部客户群体,所以画家们也只为这些人服务。 他们一辈子都呆在贵族的“园子”里,为他们布置着花园。 用比较时髦的话来说。 大家都是被“包养”的,就别去谈人格独立性了。 画家还好一点,像是十八、十九世纪巴黎歌剧院的女演员,跳芭蕾的女郎,那基本上都是真正意义上要兼职当赞助人的享乐工具的。 旧社会把人变成鬼,从来都不只是一句空话而已。 就算艺术家看上去收入颇丰,甚至过的还蛮风光的。 然而说白了,就算不像是鬼,他们依然只是上层社会的消遣玩具。 老伊莲娜伯爵号称是艺术家的赞助人、伯乐和保护者,爱艺术爱的飞起,天天邀请画家们来庄园参加自己的沙龙,开开Party,一举起酒杯就吹牛逼说我虽然是伯爵,可大家都是我的知心朋友,我们是平等的。 结果忽然一听说自家闺女来信要跑去当个全职画家了,第一反应是气的差点抽过去,让管家带着贴身男仆连夜包火车冲去巴黎,把她抓回来。 就是这个原因。 玩玩可以,下海免谈。 贵族们在酒宴上赏析那些名画上笔墨间令人惊叹的细节,和比较谁衣领上挂着的怀表工艺更复杂,走时更精确,谁笼子里养的金丝雀皮毛与颜色更加漂亮。 骨子里是一样一样的。 而现代艺术重“概念”。 大家终于砸破了这一方小园林的外墙,开始拥有了更宏大,更包容的艺术视角。却又开始一味的将审美的门槛拔高,说是用画去反应时代,去创造能引起大众广泛思考的作品,却开始搞一些普通人根本无法理解的高概念美术。 甚至有些投机的画家完全抛弃掉了对于技法的练习,试图用没有重量的笔触画出重有千斤的概念。 最终创作出来的东西,既不着天,也不挨着地,只剩下了天地间,一团虚泡泡的呓语般的流云。 不够凝实的云,是无法化作响彻人心的惊雷的。 就算这团流云中偶尔真的蕴含着足以点燃天空的闪电,却也因为载体太过虚幻也太过缥缈,卡在概念和实体之间的夹缝处,死命挣扎而不能脱困。 印象派做为古典艺术和现代艺术之间,处于承上启下地位的画法, 它恰好将两种元素平衡的恰到好处。 如果有一架能够担起整个西方艺术史重量的天平的话,那么印象派就是天平杠杆中心的那个支点。 唐克斯每当提起笔,想要画些东西做为消遣的时候。 印象派既能将他从马尔克、康定斯基、构成主义、等等概念艺术的概念轰炸中救出来,喘得一口气,又不至于瑟缩进单纯为了作画而作画的陈旧框架之中。 从地上升到天上。 又从天上降回地上。 在现代艺术和古典艺术的斗争之中,印象派让他仿佛从狭小的果园之中飞出,穿过了一层层云遮雾绕的呛人烟雾。 在经历人工景致的单调枯燥,又经历了悬浮、失重,刺耳的咆哮,歇斯底里的嘶吼,炫彩狂乱的电离光泽……再经受了每一个神经细胞都熊熊燃烧般的天旋地转之后,忽然随意的一抬头,看到一滴露水从一根远方不知姓名的野花花瓣间滑落。 目光穿过露水,正看见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 漫天霞光。 这便是印象派。 唐克斯很早就明白。 他这一生不可能成为一名真正优秀的印象派画家。 印象派所必须的景物感性的抽象捕捉能力和杰出的绘画技巧中,他缺乏后者。 唐克斯能看见露水穿过阳光,却无法真正的在指尖“捉住”光。 所以。 他的创作永远都只能停留在聊以自慰的程度。 这一点倒和安娜有些神似。 行业内不缺乏因为无法当个好的画家,而选择成为策展人或者评论家的人,反过来也一样。 但唐克斯相信。 印象派的绘画方式,搭配上真正有灵性的画家,便总会产生出如在露水中跳跃的阳光般,温暖而灵动的画。 就比如这一幅《为猫读诗的女孩》。 它不是参展作品中最有想法、最有艺术创造力的那张。 在留下的这些海选作品中,它的技法只能算是合格,肯定也算不上最优秀的那一档。 它却是为数不多,让唐克斯无论什么时候,用眼角的余光扫到屏幕,若是投影仪上正在显示的是这张画,那么就会不禁愿意侧头多停留几秒钟的作品。 他总是能感受到这幅作品上传来的绵绵的热意。 暖春的阳光般的热意。 不明媚,不夺目,不刺眼。 清新自然。 当然了。 这张画的画法本身也很有特色,甚至可以说是很大胆。 这种电子屏幕上看画,看不到百分百的真切。 唐克斯注意到了这幅画的颜色对比很强烈,冷暖色调在景物的光面和暗面之间频繁的过渡,红绿的补色也用的很多。 这种表面有一层磨砂一般的光线漫反射的质感……可能还加了一点点的蜜蜡。 而色彩边缘过度的处理,不像是用画笔画出来的笔触,是用手指粘着颜料抹出来的么? 甚至。 唐克斯还发现作品白色花树上的那些花瓣,有些能够看出蕴藏着油画刀的纹理。 绘画中会用到油画刀算不上什么特色。 橡皮擦嘛。多多少少大家都会用,把油画刀的纹理融入到作品之中也不出奇。 但这个用刀的技术有点好哦! 画面上那些画刀塑造的造型本身不算多么复杂。 难就难在,唐克斯几乎没有看到任何一丝不受控制的颤抖或者刀身挤压颜料出现的不流畅的棱线。 一两处没什么的。 整幅画从头看到尾,竟然连一处都没有看见。 这种细节控制,未免太好了一些。 唐克斯猜测。 光是练这种油画刀零失误的刀痕处理,这张画就应该画了至少不下二十张……嗯,二十五张吧。 “今年海选组确实有不少‘黑马’级的作品,这张画便是其中之一。” 唐克斯点点头。 要他来判断,这幅《为猫读诗的女孩》甚至是有获奖的潜力的。 它技法与概念都不算是最好的,但是整体的气质却是最优的那一档。 甚至丝毫不输那些知名画廊所签约的知名画家。 画如其名。 《为猫读诗的女孩》。 初看只觉得阳光和煦,春风温暖。 看的越多,越是觉得,这里头的人间烟火气足啊。 唐克斯按了一下遥控器。 他本来直接就想给这张作品过稿的,扫见旁边的附带的作品信息表。 “SakaiTakakura(酒井胜子),SakaiTakakura,日本人?” “这名字似乎见过哦!” 唐克斯又皱了皱眉头,反复的念了几遍屏幕上的名字。 这个名字总给他一种熟悉感。 不是那种如雷贯耳的名字,却又似乎绝对在哪里听过。 “嗯,奇怪。” 唐克斯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拿出手机,把信息表上的投稿艺术家姓名输入了搜索框。 不等按下搜索。 浏览器自动便联想出了一大堆相关的链接。 唐克斯随便点了一条。 Google上相关性排名第一的栏目,是酒井胜子的个人INS主页,而排名第二的栏目则是维基词条。 “她还有个人词条么?” 唐克斯在词条上人物关系栏上扫了一眼,便看到了一个让人如雷贯耳的胖子。 “喔,喔喔喔,竟然是这位的女儿啊,都到了要正式出道的年纪啦。” 唐克斯忍不住一噘嘴。 他就说嘛,哪里有那么多黑马跳出来呢。 唐克斯关闭手机页面,“啪”的一下,按下了过稿的选项。 然后他又思考了片刻。 并没有继续审稿。 “帮我查一下酒井一成的电话号码。如果你不知道,就去问大田艺廊,画廊那边肯定有。马上给我,我要用。” 唐克斯伸出手,按下桌子上的呼叫键,对秘书说道。 是酒井一成的女儿。 值得拉拉关系,看看对方有没有什么要求。 第六百四十章 入围(下) “收紧核心,收紧核心,加油!脚尖绷紧,手臂仿佛是向后挥剑一样。” “身体回收时吸气,发力时呼气!做完这个,等会儿我们一起去看电影。” “1、2、3、4、5……坚持,坚持,一成,你最棒的,十二个一组。还有最后六个,不要停!” 大坂,胜子家中的地下室健身房内。 酒井一成正在上着操课。 金发阿姨则在旁边挥舞着毛巾。 她脸上的神情在鼓励丈夫加强锻炼的温柔妻子与为了防止牛排品质下降,花纹不漂亮,鞭策驱赶懒在地上不愿意动的散养胖和牛的冷酷牧场主之间,毫无缝隙的自由切换,大声吆喝的指导着工作。 酒井一成则可怜巴巴的趴在酒井太太的脚底……的健身滑床之上,挣扎着不住扭动。 酒井大叔从封闭式减肥营里成功出栏以后,健身教练还为他量身制定了一系列后续的生活化减脂训练课,并要求家属加强日常的监督督促。 金发阿姨要求老公每天饮食打卡,便源自于此。 教练说。 像酒井一成这样“超大只”的减肥选手,不适合粗暴的直接进行高强度的跑、跳类锻炼。 心脏压力太大,也容易损伤膝盖。 尽量以慢的,静止的,柔性的核心力量训练为主,并搭配每天30到40分钟的有氧。 酒井太太每天都有做健身操的习惯。 家里的器械设施也很全。 她时不时的周末就飞回一蹚日本,和酒井一成过过二人世界,顺便检阅一下丈夫的减肥成果。 就比如现在—— 明显老婆不在家的时候,酒井大叔偷懒没有认真的锻炼。 如今被抓了个现行。 他现在正在做的这个动作叫做“大超人”,趴在核心床上,用腹部把身体架起来,腰部和颈部都要紧绷,把身体收成一条直线,双手握住前方的弹力绳,以挥剑的姿势向后挥舞,最终收拢到背后。 经验丰富的健身选手,比如酒井太太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身体的核心一起发力,身体呈一张绷紧的弓。不光腰椎和颈椎也能锻炼到,而且姿势十分的优美,就仿佛悬浮在空中,划破空气自由飞翔的超人一般。 酒井大叔明显就不行了。 他就像一只肚皮被冰块卡住,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的胖海豹,在核心床上扭啊拱啊,双手双腿在那里乱扑腾。 “死掉啦,死掉啦……真的要死掉了。”酒井一成大口大口的喘息呻吟着,看上去都快要练的吐泡泡了。 听到他的抱怨。 旁边上门指导动作的健身操私教明显有点犹豫,看了酒井一成,又把目光转向陪伴训练的酒井太太。 酒井一成这样的重要客户。 人家但凡表示有任何的不舒服,她就只好要让对方休息。 不管是真的难受,假的难受,她都不敢冒风险。 所以这课程上是上了,但一直练的三天打渔,两天晒网。 “放心,继续练,我看着呢。你心率连140都不到,现在还能大声的说话。说明训练强度连乳酸阈值区间都没达到。” 可酒井太太是谁? 她才不会吃这一套装可怜的伎俩呢。 酒井一成一拍肚皮,金发阿姨就知道老公要拉的是什么样的屎。 想偷懒连门都没有。 “坚持下来,过了这个劲儿好了,我相信我的拜伦一定能做到的。”她蹲下身,为丈夫擦了擦汗,语气和动作是那么的温柔,却分明是冷酷无情,不容商量的神情。 酒井大叔的脸色瞬间一苦。 小眼睛叽里咕噜的斜过去,偷偷瞄了老婆两眼,知道今天说什么也要逃不掉了。 只好深深的吸气,挣扎着趴在核心床上继续扑腾。 练着练着。 放在一边桌子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忽然亮了。 酒井太太伸头看了一眼上面的电话号码,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您好。” “请问是酒井一成先生嘛?”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他现在有一点忙,我是他的妻子。请问您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么。” “酒井太太您好,我是米卡·唐克斯,2023年新加坡双年展的国际策展人,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如果忙的话,我可以过一会儿……” “不用不用。” 酒井太太神色瞬间有一丝微妙的改变,“麻烦稍等一下,我现在就帮您叫他。” 她捂住电话的话筒,看向身边的操课教练。 “不好意思,需要暂停一下,我要和丈夫私下谈两句话。” 私教小姐很懂事,微微一躬身,就退了出去。 “是新加坡双年展方面打来的电话,对面是本届的策展人唐克斯。”等地下室的门重新关上,她才轻声和丈夫说道。 早在电话铃声响起的那一刻。 酒井一成就已经抓住这个机会,很机敏的一滚身,从核心床上弹下来,四仰八叉的在垫子上躺尸去了。 听到老婆的话。 虽然还在艰难的喘着粗气,抱着旁边装着电解质饮料的水袋吸管撮个不停。 他的大眼皮却立刻眨了两下。 “那个,那个……看样子,胜,胜子今年的……画展稳了。”酒井大叔瞅瞅老婆,伸出舌头捯饬着气息。 酒井太太点点头。 丢给丈夫一个“看你的表现了”的眼神,将手里的电话递给了他。 “唐克斯先生,您好。” 酒井一成的肚皮一阵起伏,努力先让呼吸归于平静,这才打开免提,用沉稳的声音说道。 “久仰大名啊,您16年的时候,在泰勒美术馆举办的专项美术展,我还专门跑去看了呢,令人印象深刻。尤其是"世界树之影"的特别展区,大爱。我很喜欢您"用态度取代形式"的策展理念。可惜,那天我们错过了,一直没有机会见面。” “酒井先生,这话您说的谦虚了,我才应该是久仰大名。行业内都是策展人追着艺术家跑,做的再好。我也不过是承载艺术家思想的容器嘛。” 办公室里,唐克斯的语气肉乎乎的,露出了八颗牙齿的标准化营业笑容。 丝毫感受不出,这和刚刚那个在投影屏幕前口沫横飞的大喷子,竟然是同一个人。 他的话风一转。 “不过嘛,这个遗憾倒是可以弥补上了。几个月前,组委会给酒井先生发过担任评委的邀请函,被拒绝了。我当时还觉得,酒井先生您事务繁忙,日理万机,看不上新加坡双年展这种小画展呢。没想到,您倒是给我准备了一个大大的惊喜。”唐克斯笑呵呵的说道:“我想今年八月份,我们会有充足的机会见面的。” 八月份。 自然说的是新加坡双年展。 酒井一成会去新加坡双年展的原因,也肯定是在展览上看自家闺女去的。 唐克斯话语中的意思不言而明。 酒井一成和酒井太太的神色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在唐克斯的电话号码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的那一刻,胜子成功入围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总不可能,人家策展人专门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要说“酒井一成是么?久仰久仰,我知道你很牛逼,不过,我还是把你女儿的稿给拒了,惊呆了吧,老子是不是更牛逼!快夸夸我。” 艺术行业里确实不乏脑回路不正常的疯子。 但也不带这么缺心眼的。 纯傻缺嘛不是? 酒井夫妇互相对视了一眼。 有心理准备是一码事, 该开心还是很开心的。 胜子肯定不会缺普通的艺术资源,但到了新加坡双年展这种层次,还是非日本本土的国际大展,也算不上是唾手可得的普通资源了。 如果她自己水平实在太差。 就算酒井一成强行给她塞进去了,也会引来诸多非议。 他们本来还准备再酝酿酝酿,等到下一届的横滨三年展,将胜子推出道的。 谁想到这短短半年的时间,女儿的绘画水平就再次获得了脱胎换骨的提高。 十八岁、新加坡双年展、海选突围。 这些名字加在一起,不管这个海选突围,有没有因为她姓“酒井”的成分在其中,都是前途无限的结果。 女儿棒棒哒! 金发阿姨笑眯了眼。 酒井一成骄傲的有想要哼哼两声的冲动,还是忍住了,沉稳的回答道:“我非常感谢。只是希望让她入围这件事,没有让您感到为难。” “可不要误会哦,她能入围与她是你的女儿可没有任何关系。她的作品实在太让我印象深刻了,温暖、清雅、恬静,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是整个海选里出现的最让我期待的作品。这样的作品不能入围,才是我的不公允。” “很多评委和观众看到那幅画的时候,都一定会有同样的想法。我想,仅仅入围可不是酒井小姐本次画展的终点。” 唐克斯半真半假的恭维了一句。 “我是在整理入围画家名单的时候,才注意到了她的名字,一查才知道,竟然是您的千金。网上说,她今年才只有十八岁?我是实在太好奇,怎么样才能教育出这样优秀的女儿,才直接冒昧的打电话过来,将她入围的消息亲自通知给您。” “不,她还是太年轻了一些,很多东西都很青涩,我甚至不知道过早的让她出现在国际画展的聚光灯下,对孩子来说是不是一件好事。”酒井一成谦逊的说道,“只是她自己非常想要参加今年的狮城美术展,我们拦不住。能遇到一位您这般慧眼识珠的策展人,是胜子的荣幸。无论结果如何,这个机会都足以让她铭记一生了。” 双方谁也没提展台、展位之类的事情。 似乎这真的就只是一通通知酒井胜子入围的普通组委会来电。 CDX艺术总监与唐克斯沟通的时候,可以赤裸裸的要求特殊对待,对于画廊来说,艺术展啥的,本来就是高度商业化的事情。 一切都是半公开的利益交换。 某些展览和几乎所有艺博会,好的展台甚至全都是面向画廊公开拍卖的。 但换成艺术家和策展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便会相对含蓄一些的。 毕竟都是文化人嘛。 唐克斯要是提起这些事情,有邀功讨赏之嫌,而要是酒井一成开口便要这要那的,则会显得得寸进尺。 不好看。 万一这通电话从哪里传出去了,也实在不好听。 艺术节就像唐代的科举,既然不糊名,有些内幕人情的往来,便是非常难杜绝的。 古往今来都是如此。王维走玉真公主的裙带关系,当了状元。华托、布歇也都是走的蓬巴杜夫人的门路,才在巴黎的官方社交圈里大放异彩,在画展上一鸣惊人的。 但是这种事情,真的搞的太直白,赤裸,也会显得难看。 说白了。 CDX画廊有一个特殊展台,对普通画家是不公平的。 酒井胜子的老爸叫酒井一成,对普通画家也是很不公平的。 这就是艺术的阴暗面。 而阴暗面永远都是阴暗面。 它不会因为胜子是顾为经的女朋友,不会因为酒井一成没有直接了当的讨要什么特殊对待,就在道德色彩上有什么改变。 大家都没有明说。 双方心里却很清楚的知道,既然打了这通电话,分配给酒井胜子的展台便一定是差不了的。 就算不是最核心的,也是海选画家里最好的那批。 一切尽在不言中。 酒井太太戳了一下丈夫的肚子,悄悄的做了个口型。 酒井一成晃了晃大肚皮表示晓得晓得。 “那个啥,不知道有件事情放不放便问一下……唐克斯先生,我有一个晚辈,也通过了第二轮海选。他是个挺有想法的小孩子,但是和胜子一样的问题,太青涩了。年纪太小,想法太多。我担心他有点驾驭不住自己的画法。不管能不能入围都没关系。但是机会难得,能请您这样艺术界的前辈,给他提一点接下来创作的建议嘛?” 唐克斯笑了一下。 酒井一成说的客气,但这自然肯定不是真的在批评谁。 “叫什么名字?” 唐克斯问道。 不怕说的含蓄,就怕没要求。 酒井一成既然专门开了这个口,就算对方是已经被淘汰了的选手,只要别画的实在烂泥浮不上墙,他也愿意捞一把,给一个入围的名额。 “顾为经,作品的名称应该叫做《阳光下——》。” “《阳光下的好运孤儿园》么?那幅结合了油画和中国国画画法的作品,也是您的晚辈的?” 谁知。 不等酒井一成说完。 唐克斯就直接惊讶的接口。 “是的,他是我女儿的男朋友。”酒井一成的语气有些腼腆,“您有印象?” “有印象,当然有,呵——” 唐克斯撇撇嘴。 他就说嘛。 今年双年展哪里会有那么多突然冒出来的黑马,原来萝卜叶 有些人看上去是株漂泊无依的小野草。 拔啊拔啊。 搞不好就拔出了一只两百多斤的滚圆大胖子出来。 第六百四十一章 龙争虎斗(上) 唐克斯转了一下椅子,打开了办公桌上的电脑,在姓名栏中输入了“orphanage(孤儿院)”的关键词,在下方点击跳转。 旁边的投影屏幕上自动刷新出了一幅作品。 「投稿艺术家:顾为经」 「作品名:《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 “唔,就是这个了。” 唐克斯轻轻抹了一下下巴。 这几天的审稿的过程中,有些作品是随便瞄一眼就知道可以丢进垃圾桶的。 也有些作品是随便瞄一眼,就能让他留下颇为深刻的印象的。 比如说之前那张《为猫读诗的女孩。》 又比如说—— 眼前这张让人耳目一新的作品。 “让我猜猜,很特殊,看上去有中国传统绘画的影子,色彩搭配风格又有西式的味道。” 明知道。 酒井一成让自己提提意见,只是个说话的由头,不是真的让他来评论的。 对着这幅画时,唐克斯还是忍不住直接念叨了起来。 “用笔很老道,情绪传达的很好,色彩调度的更好。画面的布局虽然简单,气氛感却已经画了出来,十字架型的构图,端庄平和,人物却充满了动感……” 之前他就已经这幅画上了心了,此时说起评价来,更是张口就来。 唐克斯对着办公桌上的通话器,微笑的点评了两句。 “这是自创的风格么,还是——” 他顿了顿,慢慢的说道:“没有记错的话,我可能曾经在美术馆,见到过一些风格接近的作品。” “您的洞察力真的很敏锐,概括的一点不差。” 酒井一成先是简单的来了一句商业互吹,这才适时的开口说道:“他借鉴了一些郎世宁的笔法,新体画,您有听说过么?” “郎世宁?” 唐克斯点点头。 他不算是亚洲艺术历史研究领域的专家,对东方艺术的绘画体系仅仅也只能说是有所涉列。 不过。 类似是朗世宁这种西画中用的代表画家。 他还是有所耳闻的。 近些年来与郎世宁相关的各种展览蛮多,苏富比、嘉士德一些颇受业内关注的大拍上,也时常能够见到这个名字。 “为双年展准备出这样的一张作品,确实挺有想法的,野心蛮大的。”他舔了一下嘴唇。 都是受到东、西两种文化碰撞,由两种不同的艺术理念和美术哲学相互融合所形成的画法产物。 印象派的作品在如今的双年展上只能说是少见。 郎世宁独树一帜的新体画风格的作品。 就可以说是罕见了。 新体画的年龄比印象派还要年长了接近两个世纪。 如果说印象派是西方绘画和东方审美相互碰撞,在巴黎塞纳河畔开出个果实。 那么它就是东方绘画和西方审美相互交融,在紫禁城层层宫院的围墙中,所开出的一束花朵,是由耶稣会教士和宫庭画院处的供奉画家们,在艺术融合的道路上,探索出的另外一种艺术的打开方式。 (图为雍正皇帝。是清代所流传至今的帝王画像中,少见的纯洋装画。) 唐克斯没有想到。 竟然能有人在今天,又把“新体画”重新挖掘了出来,并以此来向组委会投稿。 在其他画展上看到这样的画法,可能顶多只算的上一个新鲜。 但这种艺术融合的可能性,碰上了本届新加坡双年展,那就只能说—— “真聪明。”他扯了扯嘴角,轻轻的啧了一声。 “年轻人的一些小心思哈,小孩子们总有一些想要另辟蹊径的念头,让您见笑了。”酒井一成听懂了对方那句“真聪明”的含义。 大叔不好意思的做谦虚状。“我就一直教育他,把作品搞好了,再谈这些有的没的,才有意义,若是作品本身不行,那就成笑话了。” “No,No,No。酒井先生,有好的想法就是有好的想法,看到更多不同的绘画方式,寻找艺术世界多元发展的可能性,这就是双年展想要看到的东西,也是双年展之所以存在的意义。年轻人能画出这样的东西,非常值得肯定和鼓励。” 唐克斯摇摇头。 “我可不是当着您的面才这么说的,这确实是一张很棒的作品。就像是酒井小姐的那张画一样,这张《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早在拨通这个电话以前,它就已经在我的特别关注名单里了。” “我说他聪明,是真心的夸奖,而非讽刺。” “酒井先生,咱们说句不藏着揶着的实诚话——”唐克斯笑道,“我们都清楚,研究评委的喜好,不从来都是艺术展准备工作的一环么?优秀的学生,总是在卷子发下来之前,就知道了老师要出什么题。” 不光是酒井一成。 在旁边竖着耳朵听着丈夫和策展人谈话的金发阿姨,闻言也点点头。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搞明白评委的口味,本来就是艺术展览筹备的一部分。 几乎所有画廊、所有的大型电影制片公司,营销团体,在决定要冲奖的时候,都会在研究评委的事上,做的不遗余力—— 研究评委们是喜欢在游艇上开Party,还是在庄园里开Party,或者干脆在庄园里的游艇上开Party。 研究他们是喜欢维密超模型的游艇妹,还是喜欢丰腴美人型的公关女郎。 是喜欢黑长直还是大波浪。 招待会上要不要请拉拉队员,要不要再请英俊小哥来,要金毛还是黑毛的。 …… 呃,好吧。 如果这种形式的“口味”,也许不能光明正大的来。 至少现在不行。 时代终究是在螺旋进步的。 如今去邀请评委们开party、去滑雪、打高尔夫球,定期在阿尔卑斯山上找个风景优美的度假酒店搞搞“学术研讨会”、“艺术品鉴会”依然是艺术营销部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 但2023年已经不是1963年,那种想要冲个大奖,便去比佛利山庄,和评委们开上半年派对……按传奇记者法拉奇的讽刺,就是那种“男人们交换他们的女伴,女伴们交换她们的男伴,丈夫交换妻子,妻子交换丈夫”的攒劲派对,就能决定某个重要奖项的归属的旧好莱坞式玩法了。 PY交易依然存在。 龌龊的、肮脏的阴暗面并不少。 却都变得含蓄了许多。 起码不敢玩的太花,太招摇。 不小心被Metoo了,就不好了。 但不论是1963还是2023,哪怕是再过六十年,到了2083年,只要双年展依然保持着今日这种艺术竞赛的模式的话,那么猜测评委偏爱的艺术口味这件事,依旧会是美术展的传统组成部分。 这没什么见不得光的。 双年展从来都是命题作文。 而会点题,是优秀学生的基本素养。 评委是研究古典艺术出身的,就多搞搞古典类型的绘画创作。 评委团和策展人是搞先锋艺术出身的,就费心多在作品的理念和行式上下下功夫。 你非要反着来…… 这当然是你的自由,但人家评委不喜欢你,也是人家的自由。 这就好比乾隆过寿,让画院处的画家们画命题作文,你非交幅《野猪皮(历史上努尔哈赤的满语名直译)宁远奔逃图》上去,或者给宋太宗上幅《高粱河驴车显威图》,梗着脖子,非说这叫写实艺术。 皇帝老子拿你的九族当消消乐玩,也别嫌弃人家气量小。 顾为经优势是,他在树懒先生的播客节目上,在唐克斯的口中,得知了这届双年展挑选作品的偏好方向。 而对于背后站着大画廊的参赛者来说,新加坡双年展这种能被狮城政府当成国家文化名片的艺术竞赛,如何点题其实也一点都不难猜。 文化融合性、国际性,文化交流,多元化风格……展览上重点要素其实无非就是这些。 早在多年前,行业大犇南条史生策划首届新加坡双年展的时候。 他就对记者明确表态过——在新加坡所举办的画展应该有其特殊性。 它应该既有亚洲属性,又有欧洲属性。 很多展览与奖项,都有其封闭的一面,比如英国的透纳奖做为水彩领域的最高奖项之一,便只会颁发给英国人,英国永久定居者,以及英联邦国家公民。 而像是酒井夫妇本来想安排胜子出道的横滨美术展。 对方也是老牌的亚洲艺术展。 论规模,论资历,它都不比新加坡双年展来的差。 横滨三年展的问题是日本属性也显得太浓。 基本上都是日本本土的画家在玩,历届策展人和评委团几乎完全都是由纯粹的日本人构成的,也会显得排外。 在这一点上。 纵然新加坡的面积非常小,场馆会比较局促,但拥有着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 它的东南亚背景,它的四大种族的多元属性,还有它的国际色彩…… 南条史生面对媒体时,最开始为新加坡双年展定下的风格基调,就是“双年展的大方向既有本国性又有国际色彩,而且要从亚洲人观点出发,成为连贯东方和西方的一条桥梁。” 历届策展人和评委团的背景几乎全部都来自欧亚大陆。 而无论策展人怎么换。 每届画展的风格、审美倾向,甚至是场地,都会根据各个策展人不同的策展哲学而有所改变。 双年展最基础的调性却从来都没有变过。 望着身前的投影屏幕,唐克斯忍不住敲了敲桌子。 人人都知道,什么样的作品才是评委们喜欢的。 可如何能把“概念”落到纸面上。 就难了。 能看到这样的作品,更是让他感到分外的惊喜。 “另外,这张画的画法,要真的说是单纯的讨巧,可就说的过于谦虚喽哦。” 唐克斯沉吟了片刻。 他刚刚和酒井一成交谈间,已经在网上找了些郎世宁新体画的电子画册一一看过。 这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和那些作品粗看时,气质风格确实近似,仔细看,又有着鲜明的画法差别。 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 都是新加坡双年展,都是同样的基础调性。 他手里的双年展和南条史生打造的双年展,最后呈现出来的面貌,一定会呈现出非常大的差异。 画的都是印象派,都是塞纳河边的落魄艺术家小帮派出身。 雷阿诺的作品和马奈的作品风格就很不同,马奈的作品又和莫奈有非常大的差异,这两位还是关系极其相近,经常在一起交换创作思路的密友呢。 更不用提还有印象派、新印象派、后印象派,印象派立体主义、印象派现实主义的诸多风格细分的差别。 唐克斯还没有来得及精细的研究。 粗粗的一看。 这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和郎世宁电子图册上的那些绘画作品之间的不同,有点类似于以修拉为代表的,喜欢用点彩技法来表达笔触纹理的新印象派画家,和以莫奈、雷诺阿为代表的老一代传统印象派画家作品所带来的观感上的不同。 区别远远没有印象派和新印象派之间差异那么大。 整体带给观众的感觉却类似。 郎世宁的作品笔触非常工整,用笔中正平和,色彩搭配也非常端庄严谨,这也是所有宫庭画家的作品共通点。 他们以平稳庄严为主,几乎不会玩什么花活,或者搞什么大胆的创新。 尤其是在创作那些会用在礼教场合的神圣的仪式性作品。 不出错才是排在第一位的。 这种事情别说郎世宁了,雍正祭祀他爸爸的时候,觉得冷猪头什么的康熙生前不爱吃,想额外加两个特色小菜端上去,都要和群臣搞大辩论呢。 历史上也出现过好几次,因为画师的画的肖像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搞的祭祀典礼推迟或者重办的现象。 通常搞出这一出的画家,下场都不算太好。 而这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整体的笔触表达明显就要大胆的多,颜色变化也显得更加细腻,更加多变,更加灵动。 不光是笔触灵动。 唐克斯还在其中看到了手指涂抹的颜色过度痕迹,油画刀所塑造的刀痕。 之前没有联想到一块去。 此刻。 经过酒井一成的一提醒。 唐克斯在脑海中把这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和刚刚的那幅《为猫读诗的女孩》,在脑海中摆在一处。 顿时发现画法不同的两幅作品,在创作时的笔触表达上,却拥有着很强的默契感。 “男女朋友啊……” 唐克斯抽了一下鼻子。 想起如今正在和他打着财产官司,互相都恨不得对方去死的准前妻,再看看这两张画。 无形之中。 他忽然觉得自己被洒了一把狗粮。 第六百四十二章 龙争虎斗(下) 以上的那些还不是重点。 这幅画最有活力的部分并不在于笔触纹理的灵动。 而在于气质的灵动。 是光的灵动。 这种灵动的感觉与其说是“动感”,唐克斯更愿意称之为“动势”。 动感是一种激烈的感觉,拳击手打出的闪电般的勾拳,风雨中海边翻起的连绵波浪,从山顶上滚落的石头…… 而动势是一种能量,静止却充盈的能量。 它是拳击手牢牢的用眼神抓住对手之后,一次悠长的呼吸。它是站在平静的海边,看着天蓝色的海面上方,地平线的遥远处,有青黑色的云正在聚集。它是背包客穿越山谷时,抬头上望,发现有巨石倾斜的横亘于崖壁之上,岩石与山体之间,只有一线相连。 它惊心动魄。 它又引而不发。 画笔、画刀、手指,不同的材质纹理在画布上交融,东方和西方两种艺术美学相互碰撞,最后便编织成了一张有弹性的网。 缤纷的颜料在上面相互堆积,那种能量也在整幅网上流溢、徘徊、震荡。 唐克斯的目光望向屏幕,仔细的回味。 拥有动势的不仅仅是上面的人物。 不仅仅是那个正在给小女孩洗头的大叔,还包括阳光本身。 似乎连日光也在画家的笔下,被熔化凝聚成了有额外重量的东西。 仿佛一块悬浮于高空的巨石。 这张画上光的温暖不同于《为猫读诗的女孩》上光的温暖,后者的暖意让人觉得安宁,而前者,则会觉得它随时都可能从中间裂开,变成席卷的光焰。 把美术展上投稿所收到的众多作品摆成一排。 在各种奇异的,瑰丽的视觉轰炸里,《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绝对不算是一眼看出最出挑,最出众的。 如果感受不到这幅画的那种能量,甚至会觉得这幅画的构图、趣味,对人物性格的表现都平平无奇。 这话其实也不算错。 它的构图本来就很简单,画面的结构设计有一些想法,不过在唐克斯看来,也没什么特别的。 画展上画面结构做的好的参赛选手多了去了,更不用说那些主业就是玩“设计”的现代艺术流派了。 这幅作品的趣味性更是乏善可陈,没有试图用一幅画来阐释多么宏大的故事,没有男人和女人间的爱恨纠缠,也看不到多么引人深醒的社会反思。 唯独唯独。 一旦你长久在它面前驻足,静静的和画面对视,真正把这幅画给看进去了。 那种动势,便会与你的心脏发生共鸣。 整个人似乎都变成了这幅画能量的共振腔。 心脏在跳动。 而你便于无声之中,听到潮起潮落的声音。 这张作品,最与众不同的亮点便在于此。 “酒井先生,你刚刚说画好作品,再谈创意才有意义。在我看来,就算用这个标准来衡量,他也非常好的用一张好画,把自己的创意与想法实现了出来。尤其是对他这样年轻的画家来说,绘画的基本功很扎实。” 唐克斯点评道。 身前作品的绘画基本功当然是很扎实的,甚至可以说是优秀。 但在国际双年展这样的大型舞台上,每个人都很优秀。 优秀是参展的底线。 他离画出来就让唐克斯直接跪到地上唱征服的水平,肯定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哪怕以顾为经如今的年纪为标准来看。 这种用笔熟练度让人惊讶归让人惊讶,离惊世骇俗还差的远。 艺术行业人和人的区别比人和猴子的都还大。 技法、天赋、命运。 样样都天差地别。 有些人画到了九十岁,还是一文不名,有些人二十岁,就是世界最顶尖的大画家了。 像是提香,像是卡拉瓦乔,还有拉斐尔。 拉斐尔在意大利给客户画画,作品签名后面被允许加上“Maestro(意语:大师)”这个属于当时画家的顶级尊称的时候,他只有十七岁。 而等他在技法风格上全面的超越老师佩鲁吉诺,被教皇拉去画穹顶画的时候,也才只有二十岁。 那时他就已经几乎和年长他四十岁的达芬奇完全齐名了。 艺术行业整体上看,确实穷,也确实是个越往后,笔法风格才能越成熟的后期职业。 但架不住方差大啊。 一方面顾童祥这种吭吭哧哧画了一辈子,也没画出个所以然的老同志占据了行业内的大多数,讲道理,老顾同学虽然又老又菜,又喜欢装逼,但他起码还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小画铺呢。 别说在仰光了,在整个世界范围内。 以前的顾童祥肯定算不上混的好的,但也算不上混的多惨的,甚至能勉强算个中等偏上。 人们口中的“落魄艺术家”不是指顾童祥这种的,他还能混个温饱。 三天饿九顿,或者在纽约的公园里睡长椅,躺大街,住个脏到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外挂式房车的那种,才叫落魄。 另一方面。 三十岁前就挣到1000万美元的,例子也多多了。 赫斯特这类40岁就成为古往今来艺术家身价排行榜第一的幸运儿就不说了。 唐宁二十多岁,也早就靠着画笔挣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一百万和国际双年展的金奖。 影响一个艺术家的财富积累多与寡的东西里,也许有很强的运气与投机的成分在其中。 但技法是不会骗人的。 唐宁参加魔都双年展的时候,年纪并不比今天的顾为经大几岁,下笔却已经虚实有度,神完意足,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名家气象。 那才是真正的天才。 要唐克斯说—— 构成这幅作品的诸多元素里。 技法属于不错,绘画方式称得上有亮点,但也还是他这般的资深专家简单瞅上两眼,就能把画法看透个七七八八的那种。 如果这种画法是他自创的,完全是顾为经靠自己的能力在艺术的荆棘道路上所迈步踏出的一条前人未曾走过的新鲜道路。 啥也不说。 这家伙就是光,是电,是神话。 唐克斯会立刻冲过去,跪着把金奖颁给顾为经,然后把自己屁股下的位置让出来,让他去当评委会的主席。 但如果仅仅只是在前人的所打的地基上,做一些纹理的装饰性创新。 那么—— 他的评价也就是“很聪明”,充其量算是画法上下了功夫,很成熟,很讨巧,准确的用痒痒挠搔到了他这个策展人的痒处了而已。 唯度唯度这幅画的整体气质,这种像是凝固的火焰一般的气质。 它已经不是单纯的好了,而是…… 唐克斯没懂。 是的。 唐克斯已经瞅了又瞅。 他端详了好久,快把下巴上的胡子拔下来了也没搞明白,这种感觉到底是怎么画出来的。 有些作品无论多么的复杂深邃,蕴含了多么高概念的艺术理论,只要你有相关的背景知识,看明白还是很容易的。 类似达达主义的白纸,或者杜尚的《泉》,创作本身没有任何复杂的技巧可言,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的技巧。往画框里装张白纸,或者扛个小便池摆进展览里,有什么难度呢? 欣赏的难点其实是在解读,是在搞明白它背后的思想性。 然而。 也有些作品,看上去很简单,就是一张简简单单的构图下,普普通通用笔画出来的画。 但真的想要理解这幅画到底是如何被创作的,需要的不仅仅是艺术理论,还要有一颗能和画家产生强烈共鸣的心,甚至需要也和对方用一样的笔触,一样的情绪画过画才行。 临摹作品,其实做的也是类似的事情。 比如顾为经临摹那张《雷雨天的老教堂》,最开始的时候,临摹的是技法,渐渐的,临摹的便是情绪,到最后,还原的甚至是“灵魂”。 唐克斯端详了好久。 他发现自己能看出他的画法思路,能看出笔触的所有亮点与不足,能看出色彩搭配的方式方法……他能看懂这幅画上的所有元素。 唯独唯独,他搞不懂这些看得明明白白的元素组合一起,为什么会成为了一张他看不太懂的作品。 当唐克斯意识到自己能感受到它的好,却说不出它到底怎么好的时候。 他便知道。 尽管对方比自己年轻了一半有余。 可起码论画面的气质的塑造这一点上,自己是没资格在人家摆什么策展人的谱,装什么大尾巴狼的。 你看都没看明白,还点评个什么劲儿呢? 话又说回来。 唐克斯身为策展人,真想摆谱,硬点评批评两句,肯定也没啥问题。 不过,唐克斯毕竟不是老杨这种能装逼一定要装,不能装逼也要硬装的超级逼王。 他还是要点脸的。 这种时候说些虚泡泡的套话就没意思了。 酒井一成在老婆大人面前,乖的像一只只会咩咩叫的,两百斤重的胖山羊。但要是唐克斯敢把他当成不懂行的羊牯糊弄,说些假大空不在点子上的评论,那就纯属自己不知趣了。 人家电话里可能不会说什么,没准还会简单附和他两句,背地里是要被往死里笑话的。 “至于画面气质的塑造——或许现在下这样的论断还有些早。” 唐克斯最终只是开口说道。 “但无论是这张画,还是那张《为猫读诗的女孩》,都已经是大师级的水平,至少,我可以说,已然是大师级的底子了。” “不应该你谢谢我,而应该我谢谢您,让我们的双年展上出现了这样的两张作品。” …… 又经过了些简单的寒暄、客套、商业互吹、拉交情,以及敲定了一下八月份的见面事宜之后。 酒井大叔终于挂断了电话。 “妥妥的,人家没明说,但听他话中的意思,估计是想把最靠近大门的一号展台给胜子和顾为经。” 酒井一成放下手机,晃着大肚皮,咩咩叫着向太太表功。 “我觉得有点太显眼了,我暗示他二号,或者三号展台都挺好的。” 双年展上最好的展台肯定是展厅最中央的主展台、核心展台以及CDX画廊所要求的那种,经过特别设计的特殊展台。 它们也肯定都是分配给展览里最重磅的作品,最大腕、最重磅的画家,或者特别渠道的邀请画家的。 拉人脉的时候,贵在分的清斤两分寸。 这次参展的要是酒井一成。 他招呼都不用打,肯定进门就往里面滚,往最大、最醒目的那张展台上一蹲就不下来了。 谁敢跟他抢,他就一屁股坐在对方的肚子上,不坐的对方嗷嗷叫,把屎都给压出来,酒井大叔都不带起身的。 以他的“重量级”,在这种级别的双年展上,不是最重磅的那个,也是最重磅的之一。 不把最好的展台给他,是策展人不懂事。 参展的换成他女儿胜子。 再开口就要这种展台,则显的他不懂事。 而次一等的,那些分配给通过海选入围的艺术家的展台区域,则是越靠前的展台越好,也越被策展人重视。 一来。 进入展厅的头一两个展柜,不一定是最重要的作品,却往往会为整个艺术展的风格定下基调。 二来。 不管大家来展览是干嘛来的,观众是不是只想找到合适的角度拍两张照片,发个朋友圈装个逼。评委逛展时,脑海里想的是不是本地哪家餐厅里的海南鸡饭好吃。 头一两个展台,心里的新鲜劲儿还没有过,大家都会看的认真的一些。 哪怕是装,也得装的敬业一点,不是? 有些人没准逛个五六分钟就累了,找个地方刷手机去了。但看在双年展几十上百并不便宜的门票份上,最开头的那些展台,都会提起精神仔细的瞅瞅的。 所以,曝光率绝对低不了。 酒井一成觉得一号展台有点太醒目了。 还是那个科举的例子。 京戏《宰相刘罗锅》的经典段落,主考官和珅同学嫉贤妒能,偷偷搞舞弊,不仅不给刘墉状元,还把他暗地里给黜落了。 这当然是戏剧化的加工改造。 首先,人家刘墉是谁啊,老中堂刘文正的公子,他老爸在有清一代的汉臣中,排个前五甚至前三应该是不难的。这种人你偷偷给穿小鞋试试?其次,历史上科举中,真正像是刘墉这样的家境,是很少会中状元的。 太显眼了,容易被人说闲话。 基本上就都是个二甲前几名的样子。 选翰林什么的啥都不耽误,好处都拿了,又不会太显眼。 开展第一号的展台,就是酒井胜子和顾为经,酒井大叔认为没必要,也太显眼了。 稍微往后挪挪,方才恰到好处。 “开展时藏拙一点,别显得太特殊,后面万一真评上了奖,才不会被人念叨闲话哈。老婆,老婆,我安排的好吧?” 第六百四十三章 针锋相对 “有道理。”酒井太太点点头,“孩子们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光明正大的进的画展。” 金发阿姨一撇嘴,哼哼着:“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事情,要是让有些不要脸的同行在那里说你搞了内幕,对组委会施加了太多影响。就不太好了。” “是啊,是啊。”酒井大叔立刻点着头,下巴的赘肉一阵乱颤,像小鸡啄米一般附和着老婆大人,“有些人自己的子女不争气,老嫉妒我们家的胜子了。咱们现在又没干什么,可不能让别人乱说话。” 酒井一成的小眼睛贼贼的转了两圈。 “再说——万一画展开到后面,真的要搞搞内幕,给组委会施加施加影响呢。” 胖大叔想的可机灵了。 能量应该要用在关键的地方。 刚开展的时候,就让别人嚼他利用人脉向组委会施压的舌根就不好了……尤其是在一号展台、二号展台这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毕竟。 万一等组委会到了意见讨论时出现分歧,到了可上可不上的关键时刻,评奖的“天平”正在那里上上下下的摇摆不定。酒井一成真的要羞哒哒的溜达过去,找个四下无人的机会,偷偷一屁股莽上去,利用人脉给组委会施压呢? 被聚光灯照着不方便。 低调。 要低调。 在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咕噜咕噜滚进去,不能太招摇了。 酒井太太瞅着自己的老公。 大叔看着太太的脸色,试探性的问道:“老婆,我表现的好吧?” 金发阿姨呵的笑了一下。 她俯下身,在酒井一成的脸上轻轻的亲了一下,抬起头。“表现的不错,我的拜伦最棒了,胜子和顾为经这次画展的事情,还要你继续努力,再接再厉哦。” 酒井大叔立刻美滋滋的一阵摇晃。 波浪翻卷中,他圆润的向一边滚去。 “既然这样,老婆,你先上楼收拾一下,我正好去洗个澡。电影晚上十点才入场,看看时间,我们还来得及去吃个烛光晚餐,顺便再讨论讨论孩子们画展的事情,我知道一家做烧鸟的店,就很适合……” 大叔才滚到一半。 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站起来,就又被金发阿姨按住了。 “表现好归好,今天这健身操是必须要练完的,两码事。”酒井太太露出了冷笑,瞬间洞彻了对方的小心思。“我觉得散步走去电影院的路上,也挺适合讨论事情的。” 酒井大叔的面色一苦。 “乖,这是为你好。”镇压住了想要溜走的丈夫,金发阿姨又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加油,等你练完了,我们一起洗澡哦。” 她这才推门,让外面等待着的私教小姐走了进来。 …… 电话的另一边。 挂断电话的唐克斯馆长并没有立刻继续审稿工作。 他坐在老板椅上,翘着二郎腿,一边抿着杯中的红茶,一边依旧在盯着激光投影屏幕上的作品。 唐克斯久久的出神。 他总想从这幅画里看出点些东西来。 除了气氛的渲染和塑造,还有些别的,比如……他惊讶的发现,本届双年展上,包含了融合元素的作品,组委会收到的比预期的要多上很多。 倒也不值得奇怪。 亚洲的艺术展上的油画作品,经常会融合入亚洲特色。欧洲画展,则搞欧洲特色。要是换成南非或者肯尼亚内罗毕这样的地方举办的艺术节,也会被融合入了极多的非洲本土部落氏族的特色。 新加坡双年展上的作品,投评委所好,大家搞亚洲特色和欧洲特色相融合的创作行式,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只是,今年脑子聪明的画家有点多哦。” 唐克斯心里转过这个念头。 “水平也都很好。” 搞融合性的艺术创作,且做的不差的,眼前的《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算一张,《为猫读诗的女孩》上面的印象派画法,广义上也能算到这个分类之中。 还有就是—— 唐克斯沉吟了片刻。 他打开了一边的笔记本电脑,在投稿作品的电子画策分类中,选择了“特邀专家”的一栏。 「CDX画廊——查尔斯·李(49岁)」 「CDX画廊——张礼华(53岁)」 「白石画廊——阿尔米亨萨地(46岁)」 「……」 他将十来位特邀画家按年龄排序,在年龄最小的几位画家里,选择了其中之一。 “崔小明,今年28岁,暂无签约画廊和艺术品代理商,但传说中已经有包括拉里·高古轩在内的多家超级画廊和画界巨头对他表达了兴趣和关注。没准是要一步登天的。” 唐克斯看着崔小明的个人资料表,在脑海中把自己听说过一些业内传闻八卦,和这个年轻人的脸一一对应到了一起。 他对崔小明这位特邀画家的印象也挺深的。 参加国际双年展可是大事情。 特邀画家们往往有最好的展台,最好的资源。这也意味着,他们对自己的要求和普通画家是截然不同的。 小画家们能在双年展上入个围,镀个金,打打酱油就算满意。 他们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想着可以鱼跃龙门、立地飞升,身价翻个十倍二十倍这么玄幻的事情。 能在双年展的化龙池里游一游,泡一泡,沾一沾仙气,和大画家们蹭个合影,原本一张画卖3000美元,有了这个参展资历后能卖5500美元甚至7500美元。 就算成功。 这才是更现实的理想。 一届双年展能有几人乘风化龙呢? 化龙化不了,当个虾兵蟹将,别看在国际级的大舞台上只是看门的杂鱼,但回到自家的小池塘里,也是一方呼风唤雨的恶霸了。 特邀画家就不一样。 他们已经是一方恶霸了,跑来双年展,肯定不是为了当人肉背景道具,让小画家们蹭合影来了。 赫斯特每参加一次威尼斯双年展,就要花几千万英镑的物料费用与场地成本,筹备个五到十年的时间。 所以一般画家只要能拿到威尼斯双年展的门票,就要快乐的起飞。 可对赫斯特这样的特邀画家来说,以他的名气,以他的地位,以他的资源。 哪怕仅仅以他这么兴师动众的参加一次艺术展所需要扔出的白花花的银子来衡量。 甭管收获了多少的报道,吸引了多少关注。 只要没拿到金狮奖,将身价整体再往上狠狠的推一个台阶。 不说亏不亏本。 至少这种结果绝对是无法让人满意的。 评论界不满意,赫斯特的粉丝与拥趸不满意,而他本人可能才是最不满意的那个。 老子是世界第一。 世界第一输了艺术竞赛。 那大爷我不就成了别人踩着上位爆金币的经验包了么? 出现在唐克斯眼前名单上的特邀画家,也许没谁拥有赫斯特的身价和地位,但也不乏大画廊里时常能在各种国际双年展和艺博会上露露面的知名艺术家。 内在性质都差不多。 对于他们来说,真正重要的就只有三件事。 获奖、获奖、还是获奖。 这些人拥有普通参赛选手无法比拟的艺术资源和营销团队。 所以他们更不想输,甚至更输不起。 在艺术的道路上,会出现在一个人生命中的好机会也许总共就那么几次。 这一次溜走了。 谁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拥有下次。 知名的大画廊永远不会缺乏通过特邀渠道参加双年展的名额,但内部竞争压力也更大。 他们同样也永远有着几倍于名额数量的优秀画家。 这一次画廊推你,结果你一无所获,片叶未得。 下一届,这个机会可能就不再是你的了,画廊就把你放弃掉了。 艺术界的资源那么紧张,被大画廊放弃过一次,在屁股上盖上了“失败者印章”的人。 他们想要等到第二次机会,更是难如登天。 酒井大叔年轻的时候,就因为差点被大田艺廊给淘汰了,在那里哭唧唧的准备烧炭自杀,而被暴怒的金发阿姨抡圆了扇了个大耳光。 所以这些特邀画家们,要参加某个展的决定都是很早便已经做出的。 他们普遍都已经的磨刀霍霍的为本届双年展准备了一年甚至几年之久。 崔小明却是一两个月前,才临时通过中间人联系到了唐克斯,表达了希望能通过特邀渠道参加展览的意愿。 除了像侦探猫那样的特殊情况。 常理来说,在特邀画家里,参展决定做的这么仓促的,倒有点少见。 唐克斯却没有太多的犹豫,便答应了分一个展位给他。 时间紧归时间紧。 人家作品可一点都不俗气。 「特邀艺术家:崔小明」 「作品名:ThreeBodiesoftheBuddha(新·三身佛)」 唐克斯按下回车。 笔记本屏幕上便出现了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作品。 电子画册上看不出不同投稿作品间的尺寸大小的差异。 不过根据旁边作品信息表上的标注显示,这张画的高度甚至超过了唐克斯的身高。 算不上穹顶画那种巨幅油画。 却也可以说是尺寸十分惊人了。 很难想象,如果对方真的是近日才决定参展的话,也就是说——那位年轻的艺术家竟然是只花了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在笔下创作出了这般的作品。 不考虑前期思考构图,酝酿灵感的时间。 仅仅只是画。 一个多月能画出这么大的一张油画,也要求创作者必须对于用笔的熟练度拥有绝对的自信才行。 要求对方每次下笔时,都完完全全的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画。 没有任何可供纠结犹豫,反复修改的时间。 “应该说,不愧是连高古轩都公开表达过关注的年轻画家么?” 唐克斯咂咂嘴。 这种人找到了自己,别说还在展览的准备期,就算是明天展览就要开幕了,今天这张画摆在他面前。 他硬挤也会给挤一个展台出来的。 这张作品值得。 不考虑高古轩的点名青睐所带来的额外关注度。 这位崔小明父母也不简单,跟酒井一成没法比,但都是圈子里有名有姓的头面人物。 举手之劳给个人情,唐克斯还是很愿意的。 唐克斯看着电脑屏幕上的《三身佛》,又侧过头去看投影仪上的《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 他就这么看啊看啊,一直看到手中的红茶杯逐渐的凉透。 唐克斯明白自己对着投影仪上酒井小姐男朋友的作品,出了那么长时间的神,究竟是想要看出什么东西来了。 不只是那种神奇的气氛塑造能力。 还有熟悉感。 而能让策展人唐克斯在作品上找到与《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相似的熟悉感的参展画,也不只有酒井胜子的那幅《为猫读诗的女孩》。 同样还有这幅崔小明的投稿作品《三身佛》。 《为猫读诗的女孩》只是绘画技法上的相似。 而这幅《三身佛》……则是概念上的相似。 诚实的说。 顾为经的作品缺乏崔小明的《三身佛》艺术上的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审美哲学上的趣味性。 而崔小明的作品同样比不上顾为经的《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上,那种杰出的气氛塑造的能力。 但唐克斯就是觉得,这两幅作品的“创作概念”有点像。 如果不是顾为经调整过构图。 这两幅画本该更像的。 唐克斯没有见过顾为经同样使用斜三角型构图法,把圣母雕像居于画面正中的练习作品,也比不上老杨的机灵。 老杨油归油,但业务能力刚刚的。 而且在弯弯绕绕、人心鬼域的事情上,老杨同学确实拥有吉娃娃转世般的敏锐的嗅觉。 所以。 唐克斯也想不明白这其中蜿蜒曲折的内幕。 他就是单纯的觉得,这两幅画在骨子里,有一点相似的感觉,也有一点……在针锋相对的味道。 大概只能归结于唐克斯在行业内做了半辈子的策展人,审过了万八千张不同的作品之后,用海量经验堆积出来的一点点艺术的“第六感”。 “一个是酒井一成专门要我特殊关照的年轻人,另外一个,则是拉里·高古轩点名过的年轻代新星画家。” “一个概念漂亮,一个气场足。” 沉默了很久以后。 唐克斯盖上了电脑屏幕,将手里的红茶一饮而尽。 他拍拍椅子的扶手,轻声的感慨道。 “真是龙争虎斗啊。” —— 与日本时差两个半小时。 当胖海豹终于从卡着它肚皮的冰山上逃出升天,酒井太太牵着吐着舌头喘气的酒井大叔跟遛狗似的散步出门看夜场的电影的时候。 仰光的时间刚刚过子夜零点不久。 【限定技能:真实世界】 【品质:完美】 【今日技能使用时间:(637/1000)秒钟,超出使用时间限制后,将以1经验:1秒钟的比例,自动扣除自由经验值的余额。】 顾为经手拿着画笔,身前系统面板上的数字,则在一秒一秒的跳动着。 第六百四十四章 无法无限 为所有音乐剧《猫》里的角色都设计好让人满意的小样之后。 顾为经便开始着手,为伦敦西区的舞台音乐剧的演艺公司和新加坡画展,交出最后的终稿作品。 树懒先生在前期讨论的时候告诉过他。 狂乱而繁复的美学设计,充满各种复杂线条的扭曲肢体动作,对于画展而言,是一种通过非客观,非理性的画面语言,来表达创作者内心激昂情感的创作方式。 仿佛是月光下,钢琴家如雨如瀑的狂舞。 但在商业设计的时候,所需要的往往不是千万个元素天崩地裂般,没有主次的从画面上倾泄而下。 而是对一两个元素的极致的凝练与精确的发扬。 顾为经手里的素描练习本上,每一只猫咪小样的身影上,都附着着这样一两种这样的特质。 族长猫的老,胖子猫的圆,神秘猫的牛气,魅力猫的美丽…… 这些特质在素描小样之上已经显露了出来。 却还稍显不够精炼。 它是晚春的飘落的玫瑰花叶,是金秋时间缀在枝头的葡萄的芬芳。 对于Lv.5级别的素描水平来说,能用线条勾勒出这种朦胧的、蓬松的质感已经很好很好了。 顾为经却希望让这种“特质”更上一层楼,达到那种绝对的凝实,绝对的坚固,沁润人心,安如磐石的美感—— 让它们仿佛来自真实世界,拥有可供触摸,可供拥抱,甚至是可供呼吸的终极感触。 如今的素描小样上的猫,它们是活在了顾为经的心中。却还不足以在观众们看到这些画稿的瞬间,就让它们也跑到观众的心中,变成了一只或胖或圆,或老或小,或神秘或可爱,能抱在怀里“吸”的小萌猫。 此处便是系统面板上“真实世界”这项水彩技能,能发挥最大作用的地方。 它能让顾为经那些素描小样上,创作出的每一处特征细化、深化。 笔触包裹着小样上的“关键特质”,不断的向内挤压,向内凝结。 由松散的云凝固成了雨,又由雨结成了坚硬的冰。 最终。 顾为经的设想里,交给新加坡双年展组委会的作品和他在老教堂的院子里打出的小样之间的差别。 就像是由一串串葡萄,在陈年的橡木筒里发酵,将所有的色素、单宁、风味物质与果香有层次的叠加在一起,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的沉酿过后,所形成的一杯气味分明,结构立体的透亮酒浆。 或者反过来,由千百片玫瑰花的花叶,不断的蒸馏、压榨、静置、过滤之后,抛去了所有的色素和杂质,所有不必要存在的点缀,最终只剩了一滴层层萃取之后,透明如水,却又黏稠如膏的精油。 它没有了植物原本的色泽,拆碎了玫瑰和葡萄的形状。 失去了花叶、根茎或者果实,却又在小小的一滴液滴中,承载了千百朵花叶,千百颗果实所蕴含的最精华的“概念”。 葡萄和葡萄酒。 玫瑰和玫瑰油。 两种东西同源同种,却又天差地别,处处不同。 因此。 顾为经并不担心,他身边的人能从笔法、色彩搭配或者猫咪的样子中,发现他与“侦探猫”这个身份之间的关联。 差的太远了。 绘画的层次截然不同,最后作品呈现出来效果,就是青涩的总角稚童,和眉眼完全展开,风华正茂的二八佳人之间的差别。 举个例子。 顾为经现在正在画板上画的杰利克猫老族长“杜特洛诺米”和小样儿中的杜特洛诺米。 两次创作的时候,使用技能和不使用技能,画稿上的变化是方方面面的,不仅仅是单纯的画的更漂亮而已。 现在的版本。 杰克利老族长似乎看上去更加瘦,更加小,干巴巴的一只小猫咪,胸腹处白胡子一样的奶油色软毛,几乎垂落到了地上。 眼睛却更亮。 更沧桑。 甚至……也更加的具有孩子气。 画上老族长的瞳孔的色泽,也有点像是一坛尘封了多年的琥珀色老酒,或者一滴透亮的玫瑰精油。 这双瞳孔曾经倒映过一个又一个朝代的变迁,曾经被各种各样的情绪所堆满。 欢欣、忧愁、苦难、幸福……它们一样又一样的出现在了这只年老的族长猫的眼瞳之上。 无论是快乐还是痛苦,都是一时的。 它实在是活了太多太多年了。 所以最终。 那些本以为会永远让人沉醉下去的乐趣,让人永远无法逃脱的遗憾,都被时光洗的褪色。 只剩下清澈透亮的,孩子一般的稚气。 就仿佛时间长到桂花树下酒坛里的酒都已经跑干净了,没了让人大哭大醉大梦不醒的火焰般的温度。 开坛之后。 只剩下了一汪琥珀色的水。 却泛着淡淡的桂花香。 “这个水彩技能确实厉害。” 顾为经微微点头。 这个技法本身其实包含了门采尔素描线条和水彩技法两个完美级的技能。尽管面板上的品质依然是完美,其实画出来的感染力,已经不输画刀画这种偏科的传奇级技法了。 画实易,画虚难。 以实画虚,难上加难。 红肿的充满血丝,哭的跟烂柿子似的泪眼朦胧的眼神并不难画。 难画的是《小王子》的封面画里,朦胧中倒映着天上的星星和对玫瑰深沉的爱的眼眸,以及这种看上去清澈到了极点,干净的近乎天真的眼神。 明明只是一幅凝固的画。 与它对望时,却又像镜子一样倒映着人们的心。 使用技能后。 除了眼、耳、口、鼻,猫咪的面部五官这种任何人视线扫过去,立刻就能发现比以前精致了无数倍的直观差异。 和打素描小样时比起来,顾为经能感受到的最大的不同点,还是在创作时的整体感觉。 感觉不同于笔法或者技巧,它是一个创作者所有绘画经验的集合。 说不清。 道不明。 又能极大程度的反映出了一个画家在创作时的状态,反映着他下笔落在纸面后,所收到的“回馈”。 感觉的好坏,并不能简单的用“开心”或者“难过”来区分。 画家在落笔的时候,根据创作的内容不同,情感的投射不同。 他可以是快乐的,可以是忧伤的,可以是难过的,甚至在特殊情况下,也可以是烦躁的。 杰出的作品,不一定是画家绘画时感觉“好”的作品,却一定是画家在落笔的时候,感觉“对”的作品。 这幅《晒太阳的老族长猫》主要的创作意图是在原本的素描小样的基础上,加以凝实和深化,让它变得更加真实起来。 今天晚上以前。 顾为经以为他的落笔时的感觉,应该是越来越重的。 那种轻飘飘公差很大的廉价塑料模型,被一点点替换成了造型精美,每一丝纹理和褶皱都被还原的淋漓尽致的沉甸甸金属模的感觉。 他的笔尖上,可是附着着“一只猫的重量”呢。 真的画起来。 顾为经才发现和他想象的有些不同。 一开始打稿的时候,顾为经能明显感觉到落笔时笔触轻重不断变换时的……说叫阻力也好,说叫厚重也罢。 反正就是那种控制画笔时的凝重感。 技能一开。 他的脑海中便涌入了无数信息。 他能意识到,在门采尔的经验视角下,每一笔完美的轨迹,完美的色彩,完美的笔触应该是什么样的,他又能清楚的知道,落笔时可能会犯什么错,哪里的颜料在湿润纸面上扩散可能会出问题,哪里又需要避免水彩颜料的过度叠加混色而造成的污浊。 顾为经仿佛是玩儿童商场里,用一只铁圈沿着轻微带电的弯曲铁丝,从一端滑到另一端的“圈圈过铁丝”电磁迷宫游戏。 他的脑海里有完整的一幅大师级的水彩画作品。 每一处颜料,每一处落笔和提笔,每一处色彩的变化,都在顾为经的脑海中熠熠生辉。 他需要的是一笔一笔的按图索骥,把它临摹在身前的纸面上就好。 在系统的加持下。 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只是需要顾为经保持全神贯注,心无旁骛的专注。 顾为经原本把这理解成大师之境的水彩画所必须的投入。 想要画的好、画的写实、画的精确甚至画的完美,画面必须要拥有比普通优秀级画家更细腻的色彩颗粒度,也必须在工作的时候,处理更多的信息。 这便是他想象中,“质感”所必须的“质量”。 渐渐的。 随着作品的逐渐成型,面板上技能激活的时间一分一秒的跳跃。 顾为经脑海里的信息却似是潮水一般逐渐褪去。 没有了下一秒的笔触轨迹。 没有了色彩的搭配提醒。 没有了需要规避的错误说明。 甚至连脑海中,那只正趴在路边的草坪上,晒着太阳的老年杰克利猫也不见了踪影。 这不意味着顾为经迷失了创作方向,或者失去了专注力。 不。 在脑海里的诸多信息逐渐褪去的同时,“创作”的这个过程本身,却变得越来越清晰。 顾为经明明全心全意的在投入,在思考,大脑在高速的运转,所有的精神都被画布上的内容所吸引,容不下一丝的杂念。 他却忽然开始感受到了鼻端呼吸时空气吹过嘴唇,气流冷热交替的感觉,能感受到指骨抵在水彩笔木质笔杆之上的坚硬感触,能清晰的听到笔尖滑过纸面,颜料在水彩纸的空隙中扩散时,湿沙沙的声音,能嗅到笔尖颜料里,所添加的那种号称“无味”的水溶性阿拉伯树脂,所散发出的极轻、极淡的植物气息,很像是松节油稀释剂的味道,但是要淡的多。 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坐在椅子上的时候,臀、腿、腰、背,哪一块肌肉是在被挤压的,哪一块的肌肉又是在舒展放松的。 高中上课的时候。 老师每每要五次三番的强调,创作的时候,要把注意力全放在画上,保持绝对的专注。 按理来说。 在顾为经的想法里,这些与画画无关的信息,应该都算做“杂念”,都是需要避免的事情。 颜料在纸面上扩散的声音、手指和笔杆之间的触感,呼吸时气流的冷暖……这些事情和画画本身有什么关系? 顾为经画了这么多年的画。 他还是生平第一次的意识到了,用做颜料固定剂的阿拉伯树脂到底应该是什么味道的。 奇怪的是。 恰恰是这些杂念,让“提笔作画”的这个行为,在此时此刻顾为经的心中变得前所未有的生动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在做画。 他知道自己正在思考,却又不因为这种“知道”而打断思考本身的连贯性。 这是一种分外奇妙的感受。 顾为经甚至能感受到时间在从他的身边滑过。那一分一秒,像是跳动的琴弦,而他手中的画笔,每一笔,每一画,都准确的击中了琴弦上跃动的音符。 他全神贯注。 他又心如明镜,不惹一丝尘埃。 说是心灵也好,头脑空间也罢。 顾为经发现自己再也不必在那个寂静无边的黑盒里,和一群猫打闹嬉戏。 因为它们在这一刻,已经打破了窗户,敲破了盒子,掀开了盖子,从顾为经的身体中“钻”了出来,出现在了他身前的画纸之上,用圆圆的脑袋,粉乎乎的鼻子,梅花色泽的小脚顶着、推着、拱着画笔在画画。 由轻到重,再由重到轻。 顾为经此刻感觉不到了任何画笔的重量,他的笔尖轻快的似是不经思考的随手涂鸦,画面的质感却不因此而有任何的缺损。 它的重量依旧存在,却自己插上了翅膀。 爷爷顾童祥一辈子都痴迷于呼呼哈嘿,打打杀杀的武侠和功夫电影。老爷子有条领带,是位美国客户送的伴手礼,据说是从唐人街买的,上面写有已故的武术家功夫巨星李小龙先生的十二字武道真言—— 以无法为有法。 以无限为有限。 对于一条讲究简洁的领带来说,戴出去其实挺非主流的。 不过,顾为经小时候却记住了这句话。 那时的他可能永远也想不到。 人生中的某一天,他竟然会在半夜画一幅水彩画的时候,脑海中忽然闪过了老爷子的那条非主流领带。 第六百四十五章 端坐山巅,俯瞰人间 大道三千。 殊途同归。 顾为经完全不懂武术家的境界,不懂格斗,不懂截拳道,他甚至完全没有看过李小龙的电影。 他却在此刻画画时,感受到了和这句话相似的意趣。 无法、无限。 在无所法度中,以自己为法度。 在无限的自由中,收放自如。 他每一次落笔,每一次抬笔,都像是用尺子细细的量过,又比用尺子比着画的作品多了挥洒自如的意味。 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顾为经已经不是第一次使用「真实世界」这个绘画技能了。 他为瓦特尔老师的那幅《博物馆》提色增香的过程,是在别人几乎已经完成的作品上,做着修补匠的活计。 闲暇时分的那些练习,更多的目的也是感悟门采尔绘画技巧里用笔的老道经验。 因此。 那些使用技能的场景里,顾为经画的都更加“微观”。 他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细微的笔墨之上。 今天晚上是顾为经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用「真实世界」画属于自己的画。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创作。 所以。 这一刻。 他也才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意识到了,这个技能带给他最大馈赠是什么—— 系统每个高水平的技能带来的都是眼光和格局上的提高。 就像传奇级的画刀画技法教会了他何为使用油画刀的极致,传奇级的版画技法告诉了顾为经,如果一个人从少年、青年到老年,在将他一生的时光全部都花在了镌缕雕刻之上后,能将小小的一把刻刀升华到何等出神入画的地步。 「真实世界」这项技能也为顾为经推开了一扇大门,将门后瑰丽的山巅风光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不仅仅只是线条上的老练、色彩上的娴熟。 更多的是一种技法老练娴熟到了顶峰之后,大师盘坐山巅,俯瞰人间的自信和从容。 门采尔用画笔穿越了世间百态,穿越了码头的声声叫卖,钢铁工厂里无数飞溅如瀑的火星,夏洛藤王室城堡里的一场场觥筹交错的盛宴,才将技法攀登至巅峰。 这样的巅峰,就展现在顾为经的眼前。 当画家一生创作过的作品,像一幅宏大的画卷般在他面前徐徐展开,顾为经恍惚之间,仿佛变成了它们的创作者。 在他将门采尔所有的作品、所有的细节都一览众山小的时候。 顾为经忽然便明白。 对于水彩技法来说,赤膊的钢铁工人挥舞重锤在铁砧飞射出的火星和纵横捭阖的腓特烈大帝嘴边吹奏的长笛,在画家的笔下,二者拥有的一般无二的重量。 技法的精髓只在于写实。 它只在于恰到好处的控制,只在于大师级的从容。 就是这种控制力,这种从容感,让顾为经在对创作的时候,逐渐找到了背生双翼的轻盈感觉。 “完美”级和“传奇”级之间的差别,是轻盈和飞翔之间的微妙差异。 都是背生双翼。 顾为经使用水彩笔的时候,也许不能拥有使用油画刀时那种山间凭空飞舞的随意,却已经足够让他像一位真正世外高人一样,从山雪间飒飒行过。 踏雪无痕。 顾为经提笔,完成了这幅《晒太阳的老族长猫》画稿的收尾。 他抬眼扫过——虚拟面板上所显示的今日的技能剩余时间,刚好来到了(3/1000)秒。 最后三秒正好收笔,并非恰到好处的巧合。 当顾为经对手中的画笔了解到了极处,对每一笔,每一画都拥有着杰出的控制力。 他便很清楚的能知道,这幅画将在什么时刻落下最后一笔。 就像武术家在院子里打完一套木桩,收架抱拳。 侧头看去。 身边的一支清香上如细沙般的火点刚好熄灭,香炉上正在飘散着烧尽后的最后一缕余烟。 分妙不差。 顾为经闭上眼睛。 他回味了片刻作画时轻松写意的感受,仿佛是刚刚从天宫的宴席上神游归来,回味着唇齿间,残留的最后一点仙酿的余味。 良久。 顾为经才重新睁开眼睛,扫视着系统面板上,关于这幅画的详细信息。 【作品名:《晒太阳的老族长猫》】 【素描技法:Lv.9大师三阶】 【水彩技法:Lv.9大师三阶】 【情感:心有所感(圆满)】 “嗯,这就是大师三阶的水平啊……” 顾为经盯着身前倾斜的水彩画板。 老年的杰洛特诺米趴在地上,半仰着头回望,台灯的光亮泼洒在上面,穿透了半干半湿的水润颜料。 阳光像水一样在它的身上流动。 他将画板竖着靠在书桌的角落。 水彩不需要油画稿那样以天,以星期,甚至以月来计算的彻底干透的时间。 顾为经没有用很湿的画法。 他估摸着等待一小会儿的时间,这幅画就应该能干燥的七七八八。 等开始干燥以后。 顾为经会把这幅画拿去扫描一下,存一个电子档,然后简单的装裱。 油画干透后可以卷,水粉画一定不能卷,一卷就裂。 水彩画的娇贵程度介入两者之间,但最好还是不要卷的。 顾为经准备找个画框把它装起来,收进箱子里,等所有的画稿都创作完成,就由美泉宫事务所代发给新加坡双年展的组委会办公室。 如果只是参加画展的话。 交出这样的一幅作品,就已经足够了。 而为了方便后期的周边相关生产和在工业软件上进行建模,除了概念图以外,最好还要补充一些其它的图稿,比如背景图、三视图什么的。 当然。 顾为经不画也行。 把一张精美的概念图丢出去,卡通形象设计出来,最有价值的工作便已经算完成了。 剩下的活计也可以后期找其他人,或者由简·阿诺插画工作室的那些助手们来做。 插画行业其实越是高价的合同,约束往往越小,自由发挥的空间越大。 底层的社畜画手接稿时常常特别麻烦。 要画多少张设计图,每张什么角度,立体结构交代成什么样子,正面什么设计,背面什么设计……往往一大堆条条框框,甲方恨不得塞一本两千页人物说明书给你,让你一条条的照着画,生怕你在什么地方偷工减料。 交完稿后,还会嘬着牙花子,这里挑出点毛病,扣点钱,那里如何如何不满意,再让你打回去重画。 到了简·阿诺插画工作室这个级别。 人家甲方反而没什么要求了。 它们把基本的诉求一说,剩下的都交给艺术家来自由发挥。 人家买的其实不是多少张画,而是文化概念,是艺术IP,是作品里的设计感。 雇主和插画家谈的时候,谈的也不是作品怎么上色,不是里面的人物到底应该凹出什么样的姿势,不是交电子稿还是手绘稿。 太精确了。 也太低端了。 这是1000美元的画稿合同的要求,不是七十二万美元的合同的画稿要求。 人家甲方谈的是“理念”、“梦想”、“氛围感”。 剩下的怎么实现这种虚头巴脑的概念。 人家一概都撒手不管。 底层约稿设计干的是出租车司机的活,负责将雇主精确的从A点送到B点。 高端的插画工作室则是在修建巴别塔。 雇主提出一个概念,一个梦想,在那里拍着桌子说“Wechoosetogototheoon。” 艺术家则负责根据对方的要求,一层层的砌起通天宝塔,让他们踩着自己的画稿,登陆月球,升上云端。 这种合约最难,也最简单。 说是最难,因为“理念”、“梦想”这种玄幻的概念,不是用努力用汗水去堆,去垫,就能踮起脚尖触摸的到的。 就算你兢兢业业的为此加班了数个月,掏出了数十个画稿方案,每个方案又有好似迪士尼公主的衣橱一样,拥有琳琅满目数不清的配套设计版本。 最终带着两个助手,抬着堆成小山一样的画稿去交稿。 人家雇主觉得不满意,就是不满意。 你画的或许很漂亮,但不是甲方想要的感觉,所以还是不合格的作品。 说是最简单。 因为有些大师级的艺术家,就是有轻描淡写的在画稿上捕捉到雇主想要的东西中最核心的“精髓神魂”的能力。 对其他人来说,困难的像是在池塘的倒影中摘下一颗星星那么虚无缥缈的事情。 对他们来说,却仿佛是从身边的松树上信手摘下一颗松果。 顾为经听说过。 行业内曾有某个投资上千万美元的动画电影的美术设计工作。 人物的初版立设是艺术家在谈完合同回家的出租车上,用便签纸和圆珠笔完成的。 寥寥几笔。 神魂皆备。 剩下的一切,都是工作室的助手团队围绕着艺术家画在便签上的草稿概念,打造完成的。 这个价值几十万的合同,艺术家本人实际上的绘画时间可以按分钟来计算。 结果不仅仅导演很满意。 票房也大获成功。 顾为经认为,不管是简·阿诺还是伦敦西区的音乐剧团队,都应该对他画出的概念图表示满意。 起码他觉得这幅作品不比他为《小王子》创作的那些画稿来的差。 不过毕竟是初次合作。 简阿诺上来就将一个近百万美元的大合同交给了顾为经。 为了感谢这位插画界的老前辈对自己的信任,能做的好的地方,他还是希望尽量做到最细最好的。 “今天、明天、后天画杰洛特诺米,之后三天画珍尼点点,再往后……按一幅画三天的时间,算下来,全都画完得七月份了,嗯,也可以先把参加画展会用到的概念图都优先完成,打包发给组委会,然后再集中对着电子照片画三视图。” 顾为经盘算着时间规划。 他一边等待着水彩作品的晾干,一边打开笔记本电脑。 顾为经本来想着是和经纪人树懒先生汇报跟进一下绘画进度和接下来的时间安排。 视线扫过屏幕上的通知栏。 顾为经发现,他收到了一封来自新加坡双年展组委会的新邮件—— 【尊敬的投稿艺术家顾为经先生:】 【顾先生,您好,我是“2023·人间喧嚣”新加坡双年展的策展助理邦尼·兰普林。每一场画展,都应该是一场充满激情的旅程,是让勇敢者们用与众不同的方式解读我们自己,认识我们自己,拥抱当下的时代,并以此通向未来的航船。经过组委会的专业审核,我们在您的作品之上,找到了与众不同的生命力,看到了您所具备的杰出绘画素养、敏锐的洞察力以及清晰的表达能力。】 【策展人米卡·唐克斯先生托我向您表达祝贺!顾先生,您就是他想要的艺术家,是他为本次航行选择的水手、伙伴和友人。 他很荣幸的邀请您,在这个夏秋之交,在新加坡的滨海艺术中心,和他,和其他和您一样杰出的创作者以及所有来自世界各地的观众一起,共赴一场伟大的艺术盛宴。】 【我们热切的期待着您拿起船票,踏上驶向世界的航船。 人间喧嚣,为您而鸣。】 【你忠诚的,邦尼·兰普林】 【备注:】 【1、请您将您的投稿原作品《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于七月六号之前,寄至2023·人间喧嚣”新加坡双年展组委会办公室(16BayfrontAve,Sgapore)。务必注意,最终参展作品相比您的电子版投稿作品必需完全一致,不可有任何的额外的涂抹、修改、二次创作的行为。违者将自动视为放弃参展资格。】 【2、组委会将为您提供展览期间,位于新加坡滨海湾金沙酒店的食宿服务,展览本身无着装要求,但如果您不愿意错过展览期间所举办的艺术家晚宴,请您不要忘记携带一套适合出席宴会的正式着装。DRESSCODE:Foral、BckTie(着装级别:正式宴会,男士需佩戴黑色领带)。】 【3、您的展会VIP嘉宾胸牌将于几日后,邮寄至您在作品信息表中所注明的通迅地址,请注意查收。 双年展组委会将为您提供往返新加坡的机票。如航线没有新加坡航空有限公司所运营的或者需要转机,请您登录——】 (本章完) 第六百四十六章 撤离前奏 第646章撤离前奏 『时间:2023.6.25日清晨』 『距离去往新加坡的航班起飞时间剩余:+136小时5分17秒』 —— 顾为经是在雨声中醒来的。 窗外正淅淅沥沥的下着雨。 不大。 院子里的叶片在雨水中簌簌的响,水珠从窗外的檐角一滴滴的滴落,在长着青苔的窗台上,溅成千万片更小的水滴,最后汇成浅浅的水汪。 床头悬挂着平安结在纱窗缝隙间吹进的微风中轻轻的旋转,好似火红的风铃。 从小到大,这一幕无数次的出现在顾为经的身边。 摇曳的树叶,滴落的雨滴,旋转的平安结……顾为经在这间卧室中长大,度过了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时代。 他无数次的这样躺在床上,风声和雨声从窗外灌入,将自己淹没。 当年的他只会觉得吵,只觉得这样的声音,一年四季,无休无止,没个尽头。 如今终于要离开了。 顾为经才意识到了,这样的声音,已经成为了浸润着他的生活的一部分。 即使是闭着眼睛。 他也能在脑海中清晰的想象着这样的一幕。 不必特意思考,便历历在目。 顾为经从床上坐起身,侧过身看向窗外,正看见树影摇曳间,一滴滴落的雨滴在窗台上倒映着微白天光的小水泊上砸的粉碎。 和脑海中的想象唯一不同的就是,窗户边已经没有了悬挂着的绳结。 他这才想起。 马上就要离开仰光了。 他要去新加坡参加画展,爷爷也要去英国的马仕画廊的分部当一名“大画家”。 家里正在大搬家,平安结已经被他取了下来,和很多不会被携带走的陈设与摆件一起,打包装箱,被婶婶收进了后院的储藏室里。 他从床上起身,喝了一口水,低头简单的收拾着床铺。 水杯碰到了书桌上的鼠标。 电脑屏幕自动亮起,屏保界面的小组件栏里显示着近期的出行提醒—— “SgaporeAirlesSQ761,B38M(宽体机),2023年7月1日22:00” “距离您的出行还剩下(5)天时间。” “天气预报当日(有雨),可能会出现交通不畅,航班延误的情况,请您出现时提前进行规划,并记得携带好雨具。” 顾为经叠好毛巾被。 出神的看着窗外。 今天他醒的格外的早,窗外的天空还是蓝焉焉的,没有完全的亮透。 连阿旺大王都没有到它早晨的巡街进膳的时间,在旁边的垫子上四仰八叉的睡的香甜。 人这样的东西,有些时候真是一种很矛盾的生物。 当某些东西你觉得习以为常的时候,经常觉得它充满着让人无法忍受的压抑与烦闷,想方设法的希望逃离。 但当你真正要离开远行的那一刻。 反而会挂念起它的好来。 仰光是一个挣扎在问题中的城市,它带着一种远离世界中心的破败感。 战乱、动荡、难民……还受到各种卫生疾病的困扰。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让学校里的同学们迫不及待的想要远行,去往更加繁华的地方。 对世界上的很多人来说,这里有千种不好,万种不好。 至少在这一刻。 在此时此刻有无数惨剧正在发生的同时,窗外的风景却漂亮的像是一幅安宁的,岁月静好的油画。 美轮美奂。 这种的风景甚至带着一种“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的荒谬感。 如果生活在纽约这样的摩登城市。 你会天然觉得人类征服了土地与自然,大刀阔斧的都市改造留下了某种带有永恒性质的纹路,让城市沿着人类的意志的发展延伸,就像是画家手中无限延长的素描线条。 而生活在有些城市。 你会觉得人类其实无所谓存在与否,自然才是一切的主人。 旧时代的殖民、仇恨与杀戮、混乱、欺诈。 所有丑恶,当然……也必然伴随着丑恶所反衬出的所有人性的灿烂光辉在相互闪烁。 而自然却不为所动。 它依旧是那么的美,那么的安宁,那么的不动如山。 雨水从窗户间滑落,就像水彩颜料在纸面上流动 。 颜料永远只会沿着纸张的斜面所扩散,屈服于其中的纤维纹理,就似水滴永远会屈服于地心引力,自上而下的滴落。 它会让个人的英雄主义在某种宏大的对比面前,变得渺小与无力。 仰光便是这样的城市。 无论谁在什么地方长大,每个人的童年或多或少的会在一个人的生命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顾为经不知道自己那位久未谋面,在法国里昂当一名银行职员的父亲。 当对方在新的国家,新的城市,新的家庭,开启了一段崭新生活的很久很久以后。 他会不会在某个下雨的清晨忽然惊醒。 听着窗外的雨声。 仿佛回到了儿时躺在这间卧室的床上,身边窗上的挂着的平安结旋转摇曳。 顾为经把桌子上的笔记本关机和电子书以及抽屉里放着的有他的姓名和大头照的新加坡双年展VIP嘉宾挂牌,全都打包到双肩背书包中,扔在角落处的30寸大行李箱上面,准备到时候一拿就走,随身带上飞机。 阿旺睡眼惺忪的在地上打了个滚儿。 见小顾子没有手里拿着食物,给它加餐的意思,又遗憾的倒了回去,继续在垫子上躺平。 “嗯,在飞机上你也有票,不过要乖哦,否则就只能被关进到笼子里去。” 顾为经抬起眼皮打量了阿旺一眼,盘算着阿旺能不能在飞机座位边乖乖的呆着,随手整理着昨天专门去卫生局开具的《动物检疫合格证明》、《狂犬病疫苗注射证明》以及新航的《客舱运输宠物协议书》。 以前新加坡航空是少有的宠物进客舱,跟随主人身边一起飞行的航司。 因为管理上的困难和乘客投诉。 今年四月一号,航司修改了条例,取消掉了该政策。 理论上除非通过一系列繁杂的手序申请,携带宠物出行时,必须单独办理有氧货舱的托运,不再提供售卖“宠物票”的服务。 不过。 新加坡是个很小的国家,也是那种,好的方面讲,很高效,不好的方面讲,非常资本主义式的国家。 就……社会内在的等级其实挺森严的。 就拿移民来说。 菲律宾、大马、东夏、印度甚至包括缅甸,都为狮城输入了大量的劳工群体,总量在70万~120万人之间,几乎快占到了新加坡总人口的六分之一。 街坊里有邻居家的子侄,常年在新加坡当佣人的。 顾为经听说过一些情况。 底层的劳工阶级其实都挺苦的。 他们干最苦、最累、最危险、本地人没人愿意干的低端工作,拿非常非常少的钱(当然,新加坡的最低工资,肯定比缅甸或者菲律宾这种地方的平均工资还是要高很多的),所有的社会福利、教育、医疗都和你没有半毛钱关系。 理论上新加坡会提供给底层劳工入籍移民的机会,但这种事情就像用绳子挂在你面前的大饼,似乎有那么一扇大门,但你永远也够不到。 无论你是不是为这座城市奉献了半辈子,住在几平米的小阁间甚至阳台里,给本地人接送孩子,做饭,洗衣服当了二十年的菲佣。 人家肯定还是不要你的。 狮城只要你提供的廉价劳动力,不要你的人,等你病了、老了、干不动了,就赶紧麻溜的滚回国去。 互联网程序员、工程师、律师、医生、商务代表……如果你是这样的职场白领,技术人员或者跨国公司的雇员。 那么新加坡在你眼中的样子,其实就是那种标准的小型发达国家的样子。 和日本、韩国,以及一些欧洲国家,没有任何特别大的差别。 不热情,却也不过分冷漠。 虽然新加坡几乎不公布移民申请的审查细则,算是个半黑箱的状态,但基本上在本地工作个三年到五年,没有什么特别大的问题的话,跑到移民局去提交个申请,永居什么的,办下来也不会特别困难。 而如果谁是那种真正的上流阶级,是能带来大量财富的名人、富豪、工厂主、顶级技术人员什么的。 比如你的个人资产超过了3亿新元,是上市公司排名第一的大股东,拿着企业家专属特殊签证入境。 那么新加坡就是世界上最和蔼的城市之一。 也许你只是跑来旅个游,开 个会,随便转一转,你就能接到狮城政府打来的拜访电话,向你热情洋溢的介绍新加坡的风土人情,城市面貌,并向您询问对这里的印象怎么样,在新加坡停留期间有没有任何不愉快的地方,有没有办事上的困难,有没有什么需求他们能够帮到您。 一切问题,都会有专门的工作人员向您对接。 从利益角度来出发,狮城政府的做法大概无可厚非,就只是……真的蛮现实。 顾为经如今离真正的“上流阶级”这个概念,差的肯定还远。 但做为本届狮城双年展的参展艺术家,算是新加坡政府官方邀请的客人,所以也沾光享受到了小半个上流阶级的待遇。 他在社交软件上和那位策展助理小姐了解兑换机票事宜的时候,随口提了一句宠物托运的事情。 竟然就直接收到了一张新加坡航空的工作人员传过来的《客舱运输宠物协议书》,将阿旺大王的身份给直接定义成了“艺术家所必须随身携带的情感支持性陪伴宠物”,享有和特种工作犬完全一样待遇。 可以随行陪伴着登上飞机。 对顾为经唯一的要求就是,在飞行期间,关照好阿旺,保持宠物不会因为应激反应,而影响到正常的飞行秩序。 否则。 就要被关到客舱里的航空笼中。 阿旺是一只很能闹腾的猫。 好在只要有吃的,能淦饭,还是愿意给顾为经一点面子的。 仰光飞到樟宜国际机场只要三个小时左右的时间。 问题应该不大。 顾为经将所有去新加坡参加画展所需要的签证、文件,个人资料卡全部都收好后,拿起桌子上的手机翻了一下信息。 消息栏里,只有几条昨天半夜同学群里的闲聊信息。 多是一些在讨论学校撤校的事宜的。 顾为经摇摇头。 人的一生就是会在很多事情面前无能为力的,个人的命运起伏会被更大的时代变化所吞没击败。 算上他,算上胜子,菲茨的缅甸校区创造了近几年以来,最为优秀的招生成绩。 但有些东西。 从来都不是一份成绩单就能改变的。 也不是顾为经画画,画的好坏所能改变的。 日式的学院漫、社团漫里,少年们只要踢好了球,吹好了低音号,在九局下半打出了一记全垒打,赢得了全国竞赛的大赏。 他们就能拯救濒临破产的社团,振兴即将关闭的学校,甚至只要捧起奖杯,便能赢得整个世界。 现实从来都不是如此。 甚至国际学校也完全不需要顾为经的拯救。 既不必要,也没意义。 甚至不值得。 这里本来就是用财富围成的小天地,和四周普通人们的生活如隔云泥。 就算这不是傲慢的,但至少一定是格格不入。 如果一个城市中有什么东西是生活所必不可少的,那么国际学校一定不是其中之一。如果一个城市中有那些孩子们是最需要帮助,最值得同情的,也是好运孤儿院的孩子,而非公主和少爷们。 资本永远是逐利的。 当没有利益可图的时候,它当然便会抽身离开。有钱人也会自谋出路。 如此而已。 顾为经甚至都不觉得感伤。 过往的学校生活中,他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人。 有永远在对你笑,不管成绩好,成绩差,都告诉你“很棒!”但骨子里却带着那种白人特有式的优渥和傲慢的老师。 也有瓦特尔这样看上去严厉,却下课后把他叫过去,私下给他加以教导和鼓励的素描教授。 有苗昂温。 也有蔻蔻和莫娜。 有面对质疑时落井下石的同学,也有愿意为他鼓掌,为他欢呼的同学。 人的生活从来都不是一所学校所能定义的,而是由身边围绕着你的人来定义的。 有对他好的人,有对他坏的人,也有更多对他不好不坏,莫不相干,在毕业之后,便永不相见的人。 在十八岁的最后一周。 即将离开仰光前的最后一周。 顾为经回顾过去的生活,对于那些对他坏的人,他并不激愤与怨恨。 对于那些愿意对他的好的人,他心怀感恩。 也仅仅只是如此而已。 他退出同学群,像酒井胜子发了一条信息。 第六百四十七章 第二参展画(上) 第6章第二参展画(上) 顾为经本来想着,去问问胜子,听说她的父母都从日本跑过来了,今天还去不去好运孤儿院画画。 “去的,过一会儿就出发。我约了蔻蔻画画。” 天色才刚刚放亮不久。 他却是几乎立刻接到了酒井胜子的回复。 “我妈妈特地给我们带了礼物。” 片刻后。 第二条消息接踵而至。 “好的,我上午收拾打包去新加坡的东西,会到的稍微晚一点,可能八点多的样子吧。” 顾为经打字道。 他放下手机,把房间从头到尾都又打扫了一遍,清点收拾完所有的物品之后。 顾为经走出卧室,简单的洗漱了一下。 家里很空旷也很杂乱。 画铺里所有的玻璃展示架都已经全部被清空。 打包到一半的旅行箱半张着嘴,和各种垫着隔潮垫的板条箱一起,堆放在画铺大厅的角落。 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在说着他们即将远行。 仰光的气候温和而湿润。 自家的书画铺终究是没有被出租掉。 如果长年无人居住,不做好防潮,那么过不了一两年,很多东西便都会发霉。 堂姐顾林申请到了英国的哈德斯菲尔德大学。 顾林以前其实蛮想去美国读大学的。 她很向往校园爱情片里的那种天天开派对,有帅哥开着豪华敞篷车从校园的长街上驶过,一遇上什么橄榄球或者冰球比赛,就全校沸腾狂欢的美式大学的浪漫和激情。 不过被婶婶给摁住了。 反正家里都要搬去英国。 婶婶准备方便的话,去陪读一下。 而伯伯上周五就已经以“国家画协成员·马仕画廊签约画家·文化人·大艺术家·童祥·顾”的个人助理的身份飞去了伦敦。 他先打打前站,看看住宿环境,找找房子什么的。 马仕画廊的驻外津贴挺慷慨的。 按伯伯找到中介那边的说法。 在伦敦的市中心,这笔钱也许只能租到小户型的公寓,但如果不介意每天坐个四十分钟到一小时的小火车通勤的话,在城郊就能找到蛮不错的一户建。 足够住下一大家人。 爷爷婶婶和堂妹则是明天下午一起的飞机。 爷爷和婶婶昨天收拾物品奋战到了深夜,现在都还没有起。 堂妹则意识到大学放飞自我的计划很可能随着父母的如影随形而破灭以后,立刻准备抓住青春快乐的小尾巴。 她昨天晚上被闺蜜约出去通宵野去了,根本就没有回家。 所以老房子里很是冷清。 水滴从老房子的门口的雨棚一滴一滴的滑落。 顾为经又想起阿莱大叔和他提到的关于城市气质形容。 对方说仰光是一个闷乎乎的炉子,底下的煤灰温度逼近能烧红钢铁,外面看上去,却还是一幅雾蒙蒙、湿漉漉、水汽缭绕的模样。 如今已经是六月末。 仰光早就正式进入了雨季,雨季会下雨当然是常有的事情。 顾为经却有今年的雨水似乎格外多的错觉。 像是全天下的所有雨云,都追逐着这座城市里的所有的行人。 他站在屋檐下。 注视着这座雾蒙蒙,湿漉漉,水气缭绕的闷热城市。 “画展上的插画集我已经快要画完了,电子版发到了您的邮箱,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顾为经低下头。 他在手机上选中了他这些天为《猫》创作的画稿的电子扫描图,发送给了自己的经纪人树懒先生。 然后顾为经撑开伞,走进了面前的雨水之中。 湿漉漉的烟雨里。 一切事物的气质都变得缓慢而厚重,连往日疾驰的汽车,都似乎笼罩在了雾蒙蒙的气团之中。 等他到达好运孤儿院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 金灿灿的阳光中。 一切事物的气质都变得宁静而祥和,连往日里繁忙的伊莲娜庄园,都似乎笼罩在了一种让人松驰的金灰里。 当伊莲娜小姐听着远方舒缓的钟声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格利兹的时间,早上八点钟了。 “阿德拉尔先生说您最近比较疲倦,不要让我打扰到您。” 安娜按了一下床边的呼叫铃。 片刻后。 带着白色帽子的庄园女仆役长便推开大门,身后跟着端着银色托盘的贴身女仆。 “我觉得偶尔在床上享用一顿早餐,应该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微胖的仆役长朝托盘上的枫糖松饼和咖啡壶眨了一下眼睛,微笑的说道。 安娜点点头。 在庄园中生活是一件很繁琐的事情。 餐桌是重要的社交场合,也是旧时代所有未婚的贵族小姐们仅次于交际舞会以外的最常见的相亲地点。 考虑到能被邀请在家中做客一起吃饭的年轻同龄人,往往都是家族长辈在政界关系相近的密友的晚辈,或者军界前途光明出众的青年才俊之类的。 相比于舞会上随便勾搭上的什么不知来路的英俊小哥,重要性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 吃饭的流程往往相应的也会变得很麻烦。 早餐有早餐的晨礼服,下午茶有下午茶的长裙,晚宴更是一天中最重要的展示自己风貌的地方,即使是相比女装款式和等级区分都远远更为简单的男装,在不同的晚宴上都有大礼服,小礼服,布雷泽西装、夹克西装,燕尾服等诸多区别。 还伴随着各种各样的用餐礼仪。 比如进餐时未婚的女儿们有义务把茶杯递给在场的更年长的女士什么的。 谁要是随便嘴里叼个甜甜圈,嘬着咖啡,穿个衬衫就出门逛悠去了,这属于社交界的自杀行为。 在上流社会贵人太太毒舌的评论里,他就基本上和跑到大街上裸奔没有什么两样。 伊莲娜小姐每天在餐桌边更换的衣服。 不包括所搭配的头饰、耳环、胸针,手表什么的,单单就只是日常穿的衣服,便要比爱捯饬的顾老头这一辈子为了在各种场合装逼所配置的一大堆三件套西服加起来的总和还要贵。 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在巴尔扎卡、简·奥斯丁笔下的小说里,很多时候一件衣服被雨淋湿了,就能让那些打肿脸充胖子的破产贵族们脸绿的想要跟老天爷拼命。 或者又为什么各种长袍、礼服,裙撑,会成为母亲、姨妈、没有孩子的表姑这样的人,留给女孩的重要遗产构成。 这是因为工业化生产和化学染色剂的发明,让人们日常能接触到的衣服变得非常便宜。 那些真正高级定制的成衣。 到如今依旧非常昂贵,也非常奢靡。 如果知道像伊莲娜小姐衣帽间里的各种自己的衣服,用最保守的估计价值也超过了两百万欧元,那就能理解这大概是一个什么概念了。 路易十六被拖去砍了狗头后。 欧洲君主不敢玩的太过分了,全欧洲上层的男人们纷纷都穿起了军装,以示自己的艰苦朴素,但女孩子们的用度上,还是相当大度的。 倒退一百五十年。 伊莲娜伯爵家里的女人,比如卡拉这样的适龄未婚小姐。 理论上。 她们为了社交季在和什么巴伐利亚王子,萨克森大公一起喝茶时保持体面,一个秋天在“巴黎春天百货”这样的地方定制衣服花掉的钱。 随随便便就能买下法国外省的一整条街。 取之尽锱珠,用之如泥沙——说的就是这种浮华、挥霍、浪荡的上层贵族文化。 不过除了一些非常传统的家庭,如今餐桌上的社交礼节遵守的已经不像是维多利亚时代那么严苛了。 慵懒的在床上吃饭,以前是已婚女性的特权。 年轻的姑娘,则必须要打扮的漂漂亮亮静静神神的,像一朵待字闺中鲜花一样,准时出现在餐桌边的座位上,巧笑嫣然。 这才叫体面。 安娜从床上坐起身,让贴身女仆把小茶几放在身前。 仆役长将一份《奥地利信始报》、一份《油画》杂志,和一份打印好的传真纸依次放在咖啡壶旁边。 伊莲娜家族是军事贵族出身,尽管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仆人们在早餐时,把收集到的重要信息放在主人随手可以阅读的位置,依然做为传统保留了下来。 茶几上的内容。 也从火漆密封的国王密信,普奥战争的军事动员准备情况,变成了报纸和《油画》的杂志。 安娜整理了着头发。 她的目光快速略过《奥地利信始报》,随手拿起旁边的《油画》杂志。 《油画》杂志每两周出一刊。 遇上大型双年展,或者重要的名人专访,会出特别刊。 这期《油画》杂志是上周刚出的。 安娜现在是杂志社视觉艺术部门的一把手,所有的编辑评论和艺术赏析,都是由她审核敲定过的。 因此。 她翻看杂志的时候,基本上只会看看后面的买手指南以及一周艺术要闻汇总的版块。 “达米安·赫斯特宣布进军NFT领域,着名艺术家赫斯特对NFT加密艺术交易抱有浓厚的兴趣已经不是秘密了。这一次大胆的英国人又为行业带来了与众不同的玩法。赫斯特宣布,每当他的一个NFT加密艺术品买走,他就会焚烧掉与NFT艺术品相对应的实物画作,以保证作品的唯一属性……” “今年秋季,新加坡国际艺术双年展即将开幕,引用自《联合早报》的报道,国际策展人米卡·唐克斯在上周早些时候,接受该报采访时表示,他对本届艺术展“信心满满”,他相信与以往不同,本届新加坡双年展将更为深刻的展现出时代的风貌……展览期间,《油画》杂志社将会进行追踪报道……” 安娜咬了一口松饼。 目光快速从这些圈子里最受关注的要闻上扫过。 新加坡双年展的时间越来越近。夏秋之交,和新加坡双年展差不多同时举办的还有今年的纽约艺博会。 狮城双年展是艺术竞赛性质的。 纽约艺博会则是艺术展销会性质的。 论规格,后者还要更强一些。 纽约是现代艺术的中心,也是艺术品交易最重要的市场之一。 举世闻名的超级画廊几乎都会参与到其中。 国际双年展偏向学术性和对抗性,是画家们彼此厮杀,在专业的评委那里为自己赢得声誉和掌声的地方。 而艺术博览会则偏向于商业属性,虽然也不乏竞争和对抗,也拥有着一画成名的机会,比如酒井大叔的身价转折点就是画作在艺博会上卖出了接近30万英镑的高价,从而杀入了高级评论家的视野之中。 但整体上来说,艺博会还是那些已经赢得了行业尊重的大画家,把他们在双年展上获得的声誉和掌声变成金钱的地方。 这两场艺术盛事杂志社都会派出团队跟踪报道。 视觉艺术部的一位副总编,还是本届新加坡双年展投票评委团里的非常重要的评论嘉宾。 双年展的组委会原本邀请的是安娜。 安娜拒绝了。 大家也不奇怪。 国际双年展的评委看上去那么高大上的东西……嗯,确实也很高大上,就算是酒井一成,要不是女儿参展要避嫌,也会很乐意去评委团里刷个履历,认识认识朋友的。 可安娜的工作邮箱里类似级别的邀请函,不说多的看不过来的吧,但除非她能把自己分成几瓣,否则肯定是不可能都去的。 她现在是《油画》杂志视觉栏目的经理和艺术方向的总监。 很忙的好吧。 就好比简·阿诺,平常插画家一生都可望而不可及的大合同,他却根本接不过来,需要拉着侦探猫一起入伙。 身份不同。 对有些人来说,是足以改变人生,值得拿命去拼的珍贵契机。 对有些人来说,却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事物。 杂志社的手下们都以为,伊莲娜小姐会把这段时间的工作重心主要放在纽约艺博会上。 又不是请她去当威尼斯双年展的主席,推了也就推了。 新加坡双年展就算是金奖作品,通常来说市场价值往往也很难超过五十万美元,甚至不超过三十万美元。 而纽约艺博会是高古轩的主场。 每届的作品“标王”是能有几百万的量级的,没准小概率会出现千万美元级别的超级作品。 比较起来。 还是后者更重要一些,也会更加匹配《油画》杂志社的艺术总监的身份。 第六百四十八章 第二参展画(中) 第648章第二参展画(中) 安娜自己也有点犹豫。 她没有担任新加坡双年展评委的原因并不难猜,自然是因为不愿意又当选手,又当裁判的小小的坚持。 但安娜·伊莲娜确实是对她下个月的行程安排有些踌躇,她还迟迟都没有下定决心。 犹豫这种情绪,本是极少会出现在伊莲娜小姐的身上。 不光是在别人眼中这么觉得。 就算是安娜自己,她以前也会认为徘徊不定左右游移的纠结,注定与她无关。 如果说,年少时为数不多的和父母相处的家庭记忆,给安娜的身体留下了什么习惯印记。 那就是面临选择时的果决。 她的父亲就是一个非常非常果决的人。 从在俱乐部和友人玩玩桥牌,再到面对党派内部不同候选人之间的拉拢。 他的脸上都从未出现过任何的纠结或者彷徨。 一秒钟都没有。 父亲曾在有一次抱着她和幕僚骑马的时候,谈话聊天间开玩笑的将这称之为“Aleaiactaest”,一种义无反顾的“家族天赋”。 Aleaiactaest,是一句拉丁谚语。 面对选择时,只有好的选择和坏的选择两种结果。 犹豫不定,不做选择,往往是最坏的答案。 深思熟虑是必要的,但深思熟虑不代表可以变得前瞻后顾、优柔寡断。 伟大的决策者往往是果断的决策者。 两千年前,当盖乌斯·尤利乌斯·恺撒面对卢比孔河的滔滔江水时,他脚下是高卢省,河的对岸是直通罗马的道路。 第13军团在他身后的河岸呈行军阵行列开。 整个帝国都在等待着他的选择。 如果他选择退回去,那么意味着和元老院以及庞贝的矛盾或许还有辗转交媾的余地。 如果他的军团踏足河对岸半步,那么就代表着内战的正式爆发。 不死不休。 要不然一直打到罗马、打到希腊,打到天边去,以帝国主人的身份坐上权利之巅。要不然死在这条道路上,以叛国逆贼,全民公敌的身份,被砍下头颅,遭到人人唾弃。 帝国的命运和恺撒个人的命运都笼罩在卢比孔河对岸浓浓的夜色里。 谁也不知道,那一刻恺撒到底想到了些什么。 史家上只记载,在这决定西方历史的关键一夜,恺撒在河边静立了片刻,便说出了这句着名的拉丁谚语——“Aleaiactaest(此刻,骰子已经掷下)”,下令全军渡河。 恺撒迅速的占领了罗马,却在和庞贝的三次大决战中,在季拉基乌姆战役期间连续输掉了两次,士气差点崩溃。直到后来的法萨卢战役才终于奠定了胜局。 父亲说。 很少有政客能一辈子都只做正确的选择。 失误是难免的。 想要成为一名成功的政客,重要的身上要有着让人信服的力量,要有着坚定的领袖气质,要能无所畏惧的投下命运的骰子,让人相信跟随着你能一直毫不动摇的跨越卢比孔河,跨越格拉尼库斯河战,一直跟着你前进,一直到世界的尽头。 面对早晨的面包要不要抹果酱都在那里纠结个半天的人,怎么能在身上塑造出让人“相信”,让人愿意追随的力量呢? 政界与战场,一切都是瞬息万变的。 父亲还调侃,纳尔逊·洛克菲勒这种洛克菲勒家族出身的人就是太精明了,研究政治决策就跟欧洲之星列车公司的股东们开会研究列车时刻表一样,精打细算的每一分钱的便宜都要占尽。 研究来,研究去,既想要这个,又想要那个,三心二意的不行。 在观望不前的等待中,白白让宝贵的竞选时机从身前溜走。 所以才一辈子都被尼克松给按死在了副总统的位置上,怎么都玩不过人家。 伊莲娜小姐直到今天才意识到。 很多场合下,能够不加思考的做出了抉择。 要不然是因为你的身体已经下意识有了答案,要不然,则是因为这件事可能对你不够重要。 否则的话。 即使是早晨在面包上涂抹果酱这样的小事。 如果控制糖分的摄入和享受食物的愉悦感这两件事都对你十分重要的话。 那么不管你是否在脸上表现出来,心里该有些小纠结,还是会有些小纠结的。 去“新加坡双年展”还是去“纽约艺博会”便是这种类型的事情。安娜心中遇上小小的纠结,迟迟没有下定决心。 造成这样纠结的原因,自然不是因为纽约艺博会更显得群星璀璨一些。 那倒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如果她愿意,她这一生都可以泡在群星闪耀的舞台上,这样的生活却让她感到无聊和疲倦。 如果不曾在光芒照耀在身上的时候,感受到温暖和共鸣。有无星河的长夜对她来说,都并无分别。 天上有漫天的银河。 小王子却日复一日的凝望着那颗小房子大小的B612号小行星。 因为只有这颗小行星上,才长着属于他的玫瑰,才是属于他的星星。 纽约艺博会怎么群星闪耀也并不重要。 尽管拉里·高古轩热情洋溢给她打来了电话,告诉她画廊投入了上百万美元的财力,精心筹备了本届纽约艺博会的展台,保证那是“史无前例的东西”。 比起去纽约看看所谓的“史无前例的东西”。 她还是觉得去新加坡双年展上看看侦探猫大姐姐如何在严肃艺术界真正打响第一枪,来得更加重要。 可从另一方面来讲。 安娜又是个蛮有仪式感的姑娘。 她为侦探猫搞定了狮城双年展的特邀参展的名额,协调了加入简·阿诺的插画工作室的事宜,也安排好了参加画展的画作主题和创作方向。 但等待新加坡双年展即将招开的前夕。 伊莲娜小姐却迟疑了起来。 “还是太仓促了一些。”安娜一边小口吃着松饼,脑海里转过这个念头,“也不是侦探猫大姐姐最为擅长的画法。” “未必能得到大奖。这不是侦探猫最好的作品面貌。也不是我们最好的遇见方式。” 她咬了一下嘴唇。 姨妈生病的时候,到了晚期,除了护工以外,极少会让他人陪同,甚至包括安娜小姐。 人是很难在疾病面前保持优雅的。 有些癌症的患者每一天都像是垂死的鱼,无比的艰难的喘息着,也有癌症的患者,排泄物甚至会不受控制的从食道中涌出来。 或许富人能够享受到更好的治疗条件,但是当生命走到了某个阶段,死亡总是会如影随行的每一个人。他们在每一次呼吸之中,都能感受到永恒的漫漫长夜即将到来时,那种在胸口翻涌不休的凉意。 它是恐惧特有的味道。 这种味道里充斥着生命特有的残忍,也充斥着生命所特有的公平。 任你是身家亿万的富翁,家喻户晓的名人,还是躺在救济院里的乞丐,都一样。 财富也许能让你请来温柔貌美的年轻的小姑娘来给你插尿管,擦屁股,却不能淡化这这种恐惧感。 一无所有的乞丐,也许比被护工环绕着的富翁,面对死亡时更加的坦然。 也许……天底下唯有真正坚定的信仰,或者某种绝对崇高的精神与理想,才能让人拥有看淡生死的高贵,这是极难极难的事情。 安娜知道,姨妈是个非常坚强的女人,但身为一个一辈子都没有吃过什么苦的优渥的上流阶级的小姐,在生命的最后,在她的心底里,或许还是在害怕的。 但她从来没有在自己的身前表现出来过这一点。 安娜只被允许按时间定期去特护病房里探望姨妈,一开始是每天一次,后来变成了每两天一次,每三天一次,很快就变成了每周一次。 探望的时间也从一开始的一个小时,消减成为了最后的一盏茶的时间。 但每一次探望。 姨妈都会打扮的很漂亮,穿上一身用来喝下午茶的明黄色长袍,不要任何护工的陪伴,准备一点小点心,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和安娜谈谈天,说说学校发生的事情,甚至聊一聊最近网上都在热议的明星八卦。 比起姨妈来。 只看精神状态,安娜才是更加不适、纠结、恐惧,像是重病患者的那个。 她的脸上总是充斥着悲伤。 一般家庭可能感受到孩子的拳拳心意,大人抱着孩子,一起默默的流泪,空气中飘荡着温情又哀伤的气氛什么的。 但是姨妈却为此发了脾气。 “安娜·伊莲娜小姐!你今天进门时连帽子都没有随身携带,我教过你被邀请喝下午茶的规矩,对吧。”姨妈念着她的全名,“你是来怜悯我来的么?我有允许你跑过来怜悯我么。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就不想在这里见到你。请你立刻离开。我不想让我生命最后的时间,浪费在被人怜悯这件事上。” 大概是看到安娜有点被吓到了。 姨妈的声音才终于软了下来。 她幽幽的叹息了一声,轻轻的拍拍安娜的腿:“安娜,如果你真正爱一个人,并发自内心的愿意尊重她的话,那么你就要相信,对她来说,真正希望看到的是像开屏的孔雀一样,把最漂亮,最优雅,最美好的一面展现在你的面前,而非反过来。” “有些时候,人生需要陪伴。有些时候,真切的爱,要懂得适当的回避。”姨妈向她眨眨眼睛。 两周后。 在一次探视期间,姨妈从椅子摔了下去。 仪器开始滴滴搭搭的报警,(那时即使是很短的探视,也需要随身插着各种管子和注射针),医生们开始从门外涌入,为姨妈戴上氧气面罩,紧急注射着各种药品。 那一刻。 安娜的心中涌上了一种强烈的直觉。 预感或者是启迪。 她非常清晰的明白,这将是她这一生中,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姨妈,最后一次见到自己最后一位亲切的长辈了。 她静静的盯着医生和护工所围绕着的那个女人,盯着那些白色的蓝色的袍子里所围绕着的明黄色身影。 姨妈也在用眼神看着她。 医生说,那时她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但安娜相信那一刻姨妈还是清醒的。 她第一次在一个那么坚强的女人的眼神中,看到了恐惧、迷茫、不舍……看到了无数脆弱的情感在她身上流动。 眼神可能是她身上最后一样拥有生命力的事物了。 安娜走过去。 想要拉起姨妈的手。 却被她用眼神制止了。 “安娜,到时间了,你要离开了。” 女人用眼神命令道。 “让我陪陪你吧,求你了,就再呆一会儿,就一会儿好么。”她几乎是在乞求了。 “安娜·伊莲娜小姐,我需要你离开,现在。” 这是安娜在姨妈的眼神中读到的东西,也是姨妈一生教她的最后一件事。 那天晚上凌晨两点。 姨妈就此离世。 走到候诊室里,通知安娜这个消息的是布朗爵士。 很难相信,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姨妈的“就医委托书”里,允许陪在她身边的,是布朗爵士,在葬礼上代表伊莲娜家族发表悼词的也是布朗爵士。 那一刻。 对方的眼神中有润湿的泪水在闪动。 安娜并不觉得那是什么鳄鱼的虚伪的眼泪,如今布朗爵士和伊莲娜家族的权力斗争接近白热化,但是直到如今,安娜也依然相信,布朗爵士和她的姨妈之间,是有真实的友情存在的。 二者并不矛盾。 或者说。 人本来就是一种很矛盾的生物。 布朗爵士那天是伏下身,抱住安娜,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别怪她,她只是不想让有些事情在你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她希望在安娜心中,自己永远是坚强而且勇敢的。” “人的一生中总有些不够圆满的事情,是想要自己去面对的。死亡便是其中之一。” 姨妈希望。 她和安娜的相遇与告别,都是足够美好的事情。 姨妈的告别和侦探猫的画展,虽然这两件事情从头到尾肯定都有着诸多的不同。 但却也有相似的部分。 对树懒先生来说,身为侦探猫的经纪人,新加坡双年展是极为难得的机会,哪怕仅仅只是刷个履历,也是很值得去的。 再说。 以侦探猫的绘画能力,不说什么大奖,就凭她的线条功底,在没有场外因素的影响下,拿到一两个周边奖项,应该是不难的。 可对身体里做为安娜·伊莲娜的那部分来说。 她希望人生中第一次到现场参加侦探猫的画展,便能看到对方最光芒璀璨的那一幕。 她希望自己在场下看见对方一往无前的击败所有对手,斩获艺术节上的最高奖项。 不是什么用笔奖,创意奖,也不是什么银奖铜奖。 而是唯一的优胜。 对于只有一个多月的作品筹备期来说,现在这个目标就显得太过高了。 第六百四十九章 第二参展画(下) 严肃画展是侦探猫以前从来未曾涉足过的陌生领域。 出版社的“写作与艺术奖”和新加坡的双年展看上去都是从一堆候选作品中,选择出评委看的最顺眼的作品,给它发个奖啥的。 外表似乎差不多,实际内核却完全不同。 就好像三人制足球世界杯和卡塔尔世界杯都是足球,都叫“世界杯”。从战术到规则,再到买票的观众群体,都是完全分开的两套体系。 两个奖项遵循着完全不一样的审美理念,有着截然不同的评奖哲学。 插画家。 无论多么知名的插画家,第一次尝试登陆艺术双年展的时候,都会出现水土不服的情况。 诺曼·洛克威尔、谢泼德、简·阿诺,甚至是斯坦·李……这些人在商业插画、政治宣传画、儿童漫画领域赢得了泼天的声望,却几乎在严肃艺术奖项上颗粒无收。 要知道。 诺曼·洛克威尔可曾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被当做是美国精神的某种象征,是罗斯福总统的秘友,也是整个美国历史上,第一位拥有以自己的名字冠名的大型艺术馆的画家,比侦探猫如今的地位可高了太多。 他都没有在双年展上取得过什么出众的成绩。 除非骨子里无可争议的最佳。 艺术双年展的评委们主观上,也不是很喜欢给这些“商业画家”颁奖。 就好比小李子明明演技不差,但奥斯卡的评委连续很多年都不太乐意把票投给他这样的“当红花旦”。 学会的成员会觉得票房太好,粉丝太多的电影,“艺术”属性就会被削弱。 而奥斯卡已经是所有的知名电影艺术奖项里最商业化的那个了。 在戛纳、在柏林、尤其是在威尼斯艺术节这样的地方,大卫·林奇、伍迪·艾伦、罗曼·波兰斯基这种“艺术小帮派教父”类型的导演,才是位于鄙视链最上层,真正能称王称霸的存在……虽然经常有些观众讥讽的评价,这些人的电影全都跟大麻嗑嗨了拍出来的一样。 所有的视觉艺术类奖项评奖原则都差不多。 一副作品在被创作时,既然已经选择了向商业领域倾斜,去获得更多的流量与曝光,那么在艺术高度上,想要获奖,获得挑剔的评委们的认可,就会变得更加困难一些。 评奖时有主观倾向看上去很不公平。 但从画家们的整体生存状态来看,这个原则又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公平”的体现。 商业插画家只要别心气太高,整天抱着什么一画成名的念头,老老实实的工作,甭管获不获奖,混个小中产大多没什么问题。 而严肃画家们则往往一个赛着一个的穷。 如果谁把高古轩、PACE、里森画廊这样的超级画廊的头部签约画家,坐着私人飞机,开着法拉利、一开心了去太平洋上买个岛的生活,当成了严肃艺术家们的普遍生存画像,那是典型的只看贼吃肉,不看贼挨打。 这些人全都是从几万个在大街上啃救济面包,交不起医保,一件风衣白天当衣服,晚上当被子的同行里卷出来的。 他们要不然拥有万里挑一的优秀创造力,要不然拥有万里挑一的好运气。 酒井一成如今是烧鸟啃的满嘴是油,圆滚滚肉乎乎的快乐的中年胖子。 当年,他还是那个饿的吃不起饭的忧郁的东方拜伦的年代,可一点都快乐不起来,是全靠老婆放弃梦想在广告公司辛苦当文员,努力打工投喂他,才没有崩溃掉的。 商业画家们没获奖也饿不死。 而那些穿着破洞毛衣,开着五手丰田普锐斯的艺术生们,一辈子都在红着眼睛等待着有机会去双年展,逆天改正命呢。 大多数的老牌艺术奖项在创立的时候,其实多多少少都带着专门补偿“那些在商业上不受重视,找不到买主的落魄艺术家”的色彩在其中。 它们开始时所附带的几百刀,几千磅的奖金也往往有着“亲,快拿去买点东西去吃吧,千万别饿死了嗷!”的辛酸意味。 今天这种获奖本身便意味着创作者即将迎来商业上的巨大成功,参与到奖项角逐的全是头部画家,与奖项所带来的巨大影响力和身价提升相比,几百几千磅的奖金已经变得完完全全不值一提的现状,反而是后来发展中才出现的创建者史料未及的变化。 “《猫》的插画稿,就是评委们所不喜欢的那种纯商业属性,纯流量导向的作品。” 安娜很清楚这个答案。 不需要多么复杂的计算。 把这件事摆在任何一位油画杂志的编辑,任何一位做双年展相关领域分析的艺术评论家面前,他们都能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得到同样的答案。 它就像白衬衫上的红口红一样的显而易见。 由插画家出身的艺术家;与宣发公司共同合作的商业插画;源于儿童音乐剧的附属产物……这些东西样样都不是双年展的评委团们所喜欢的东西。 如果有两年、一年,甚至有三个月的筹备时间。安娜都会给侦探猫提出别的参展建议,她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既符合本届新加坡双年展的展览风格,契合评委团的审美偏爱,又能完全凸显出侦探猫最拿手的画刀画的创作方向。 但这一次的准备的时间只有一个半月。 所以安娜必须要在营销资源和讨好评委之间,做出选择。 一个半月的时间。 几乎不可能搞出什么高概念的画法思路,与其交出一幅四不像的答卷,还不如直接选择有音乐剧《猫》在其后,做为背书的插画稿。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偏偏要求的是纯粹的写实风格……哪怕换成是《小王子》那种画刀画,没准都会更占一些便宜。” 双年展领域一直有一种观点—— 在绘画领域里搞写实,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绘画作品通过纯粹的客观视角描绘世界,记录光影的属性,在1839年照相机被发明的那一刻,就宣告了终结。现代艺术里一切有关写实的画派,都是艺术发展的歧路,只有以抓住画家主观的、感性的情感表达为核心的画法,才是当代艺术唯一的康庄大道。 这种观点当然有点极端。 但不可否认的事实是,如今双年展、艺术节参展的作品要不然是印象派、新古典主义这些古典形式的传统画法,要不然一幅比一幅抽象,纯粹的以“写实”、“真实”为卖点的绘画作品变得非常罕见。 它们游离于主流的绘画流派之外,有一点自成一体的意思。 写实风格的画法对技法上的要求又极高。 就拿水彩举例。 写实主义的水彩,重点在于对客观物体的绝对还原, 一根自然弯曲的纤细草叶,可能就需要考虑叶脉、叶茎、叶片上不同的笔法表现方式,考虑不同的光泽,不同的色彩的搭配,还要考虑颜料在湿润的纸页上扩散融合的问题,它的难度是不言而喻的。 每个艺术生学画时,最开始接触到的东西就是写实。 反正只要是注重是对物体客观形体的表达的画法,都可以叫做写实。能表达成什么样子,会不会美人画成张飞,张飞画的像柳树,就是另外一码子事情了。 想要将这个画法走到极限,真正做到在平面的纸张上画出真实的空间,画出真实的灵魂,那么它也许会是所有画法中对用笔熟练度要求最高、笔法最复杂的。 伊莲娜小姐自己就是那种画画没灵气的人,也不至于说让人分不清画面上的是林黛玉还是猛张飞的地步,但安娜自己明白—— 不管多么的努力,她画的画永远都像是“画”。 在作品上捕捉不到任何灵动的特质,这就是问题所在,注定了她只是一位平庸的画家。 对商业插画稿来说,画的像也许就合格了。 但画面上那些灵动的特质,才是真正能打动双年展评委的东西。 所以。 安娜也最是能明白把《猫》的写实插画,当做新加坡双年展的参展画,这其中的难度。 “缪斯计划基金会公布第一篇入围该项目的A级津贴清单的21位画家,这些画家都在过去一年的时间内,在艺术节或者重大艺术展上做出了突出的成绩,他们将共同瓜分总计200万美元的创作津贴,布朗爵士宣称——” “……” 想到画展的事情,安娜有些心烦。 她简单的扫了剩下的版块,见到全部都是些某些着名画家要举办个展,或者某些学术向的美术研究成果。 安娜就没有继续看下去,随手把《油画》杂志放回到了小茶几上。 她没有注意到。 在艺术版块的最后一页,一周“研究要闻”的版块上,有那么豆腐块大小的地方,杂志上正刊登着一条来自亚洲的学术研究新闻。 “被遗忘的女画家,是噱头还是真相,美术历史将会就此改写?着名学术期刊《亚洲艺术》的官网上在上周六“NESANDVIES”新闻导览模块上更新了一条重磅的研究简讯—— 在本周发行的半年期刊中,来自亚洲的年轻学者“顾为经”&“酒井胜子”共同通迅(顾为经和酒井胜子皆为本论文的第一作者)发表的“《TheFealeArtistsCarolFottenbyTi:TheColorEntanglentandVisualDinsionofDarkToneIpressionistorks》”文章登上了期刊……” —— 房间的门轻轻被敲响。 “艾略特小姐已经在路上了,随行的还有布朗爵士。他们将会在20分钟后到达庄园。” 安娜坐在镜子前抬起脚,方便贴身女仆把丝袜穿在她的腿上。 仆役长走出房间和门外等待的管家交谈了片刻之后,又折返过来,弯腰在她的耳边耳语。 “我明白,带他们去草坪吧,我会在那里见他们。” 安娜平静的说道。 之前吃早饭的时候,管家放在茶几上的那张日程备忘录上,已经注明了布朗爵士上午预约的见面时间。 她知道对方的来意。 《油画》总部大楼门前,杂志创始人老伯爵的雕塑移走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成年人的世界上充满了无奈和互相妥协。 布朗爵士一边身段柔软的邀请安娜重返杂志社,在报纸上发表道歉声明,另一边,仍然在拼命的在杂志社中淡化伊莲娜家族的痕迹,推行他的“缪斯计划”。 前者是他的妥协。 后者是他的态度。 世界上不能有两个教皇。 曾经逼迫欧陆雄主亨利四世在雪地里站了三天三夜以表恭敬和赔罪的教皇格里高利七世自负的说,教皇的权力来自于信众,来自于无所不能的上帝,而非来自于国王。 艺术教皇的权力也应该来自于伟大的缪斯女神,而非一姓之家族。 布朗爵士不在乎将决定杂志社艺术风向的权力暂时的交给安娜。 他相信安娜只会是一个过渡性质的角色。 所以用安娜小姐的个人印记,去取代替换伊莲娜家族在杂志社留下的传统烙印,这是布朗爵士的策略,也是布朗爵士所做出的让步里,不容更改的最后底线。 顺带一提。 从这一点上来说,安娜现在很需要每一次正式场合的曝光来刷“存在感”,所以去纽约的艺博会,也是更加理性的选择。 布朗爵士今天来,就是来商讨雕塑的搬迁事宜的。 安娜没有拒绝。 艾略特秘书不可能永远组织些居民去布朗爵士的面前散步抗议,她同样也必须要做出相应的让步。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安娜并不害怕,她只是有点烦。 “小姐,您是想戴这顶蓝色的头花,还是这只小纱冠?”女仆固定好安娜的头发,将手里的两顶头饰展示给她看。 “都放在桌子上吧,一会儿在说。你们现在都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安娜摇摇头。 女仆把头饰放在一边,就和仆役长一起离开了。 按照伊莲娜家族的家训。 当她烦躁不定,或者面临不知应该做和决定的选择的时候,就去梅尔克修道院《雅典娜驾驭狮子战车》的壁画下默默的祈祷。 沐浴到上帝的目光之下,等待着无所不能的天父带给你勇气和信念。 诚实的说。 伊莲娜小姐并非一个非常虔诚的天主教徒。 欧洲老派贵族家族往往都喜欢以“虔诚的侍奉上帝”来彰显出自己相比平民的道德优越性。 而安娜甚至很少去教堂参与做礼拜。 她去教堂唯一的理由,往往是去看望那位卡拉祖奶奶。 如今。 安娜心烦的时候,也不太愿意在驱车拜访梅尔克修道院了,她有着比《雅典娜驾驭狮子战车》更能带给她勇气和力量的作品。 那幅侦探猫大姐姐的《女皇》。 她希望自己能真正成为对方笔下那么勇敢而强大的人。 安娜拿出床头柜里所放着的一个专门的手机,她本想打开相册,却注意到了手机上有几小时前发来的新消息—— “画展上的插画集我已经快要画完了,电子版发到了您的邮箱,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第六百五十章 相遇? 安娜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控制着轮椅行到桌边,翻开了放在写字台上的MACBOOK。 她登录树懒先生的谷歌邮箱,点击进了子夜时分所收到的新邮件,选择下载附件。 绿色的进度条在附件的底部流动。 伊莲娜小姐扫向收件箱上的来件时间戳——【2:38AM】,说明这封邮件是当地时间凌晨两点钟发来的。 巧合的是。 虽然在地球上上下一南一北。 由于都处于东经16°左右,中非标准时间和格利兹的恰好位于完全相同的时区。 从时间上讲,双方位于同一天同一小时的同一分钟。 谁也不快一分钟,谁也不慢一分钟。 也就是说。 如果侦探猫真的来自阿尔及利亚的话,那么对方窗外的日升日落昼夜交替的时间,应该是和伊莲娜庄园差不多的。 侦探猫发来邮件的时候,那边应该也是夜色正浓的子夜。 凌晨两点钟发邮件稍稍有点奇怪。 安娜留意到了这一点。 “侦探猫的身份线索+1!” 不过。 这也未必能说明太多问题。 也许对方并不在阿尔及利亚生活,也许对方是个喜欢半夜工作的夜猫子……缪斯女神也是月亮女神,夜晚是很多人创作能力曲线的高峰,也是她们灵感浓郁的时候。艺术行业里最不缺的就是昼夜颠倒的夜猫子了。 庄园里的网速很快。 安娜不过是片刻的出神,所有的附件都已经加载完毕。她轻敲触摸板,屏幕上便出现了画稿的高清扫描图。 新鲜,明亮,画面中带着光的特质。 笔触细腻而严谨,画的很准。 这是安娜看到作品时的最初印象。 画的准也是安娜在打开作品前,心中就已经预料到了的。 得知侦探猫想要采取水彩画的画法,来完成简·阿诺画室的委托时,伊莲娜小姐没有阻拦。 水彩画是表现写实时,表现的最为生动细腻的画法。 纵然未曾见过侦探猫的水彩画,但安娜从来不曾有过片刻担心,侦探猫水彩方面的用笔能力无法胜任这部音乐剧《猫》的形象设计要求。 伊莲娜小姐见过对方的彩色铅笔画,也清楚对方的素描能力是多么的杰出。 当画家对物象加以观察,加以客观描绘的时候,决定她落笔时画的像还是不像的核心影响因素,就是她笔下的线条塑造的够不够准确。 素描能力是所有写实画法的的基础,也决定了一个画家写实能力的下限。 线条是作品的骨架。 骨架搭的正,整个“人”就歪不到哪里去。 安娜担心的是侦探猫画的实在太像了—— 太像一幅画,像一套绝对严密的机械,一组完美平衡的数学模型,每一个齿轮之间绝对的契合,所以容不下那些想象力和激情存在的空间,也因此丢掉了艺术展评委们最为看重的品质。 那张她为海伯立安先生所画的蝙蝠侠的画稿上,就存在着类似的问题。 那场评选中,相同题材的作品,安娜给简·阿诺的画稿打分是10分,给侦探猫的打分是9分。 扣除一分的原因除了顾为经在那里省钱,拿着素描纸画彩铅,导致笔触的轨迹不够圆融圆满,还有地方出现了磨损和脏污以外。 安娜也说过。 在情感塑造的深度的上,侦探猫比起前者,也有很大程度上的不足。 别看简·阿诺画的是一张比侦探猫的彩铅画更加小众,更加孩子气的蜡笔画,但那却是一张充满了童趣,绝对温暖的作品。 蜡笔在纸面上画出了大大的太阳,观众就仿佛端坐在太阳所发散出的万千霞光之上。 举目都是橘红色的热意。 侦探猫作品的优势在于素描绝对的精确,甚至拿着放大镜也找不到那些线条中有着任何的不流畅的杂质。 可正经的绘画评委,谁整天拿着放大镜看画? 严格意义上说。 侦探猫的写实作品更像是那种……从人体解剖图上撕下的一页教科书,而非是一幅画。 侦探猫的作品上戴面具的海伯利安先生手臂抬起的角度,脖子处的轻微扭转,肩颈处的拉伸与舒张,这些方面,哪哪画的都好,哪哪画的都准。 唯独。 他不像是一个人。 如果在生活中,你在那里能看到一个人——他拥有人的五官,人的肌肉,人的皮肤,却没有人的温度,人的热意,人的灵魂。 那么。 你大概看到的是解剖台上的大体老师,或者医学院里的模型教具。 它们在教室里是极好极好的事物,可在教室之外,人是很难和模型教具或者大体老师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对吧? 一般人肯定做不到。 要是真的做到了……仔细想想还是挺瘆人的。 侦探猫的写实画放在教艺术生如何塑造人物线条纹理课堂上,会是完美的教科书级别的作品。 放在海伯里安先生的视频节目里,光靠着素描线条也能在普通画家里神挡杀神。 但放在并非绝对以技法水平为评奖导向的严肃双年展上,也许就有些不够看了。 这种地方,她会遇上很多个简·阿诺。 而简·阿诺自己,甚至都未曾在双年展上获过什么奖呢。 当然,以简·阿诺如今插画界一哥的地位,也未必会乐得跑到传统严肃画展的一亩三分地里,玩什么跨界就是了。 安娜曾不无担忧的以为,自己看到的会是一张类似此前彩铅画的作品。 彩铅和水彩两种画法是近亲,只隔着一线之遥。 水溶线彩色铅笔画完后,喷喷水,涂抹一下,广义上也能称呼自己为水彩画,不太正宗罢了。 侦探猫却给了她另外一个答案。 更好的答案。 屏幕上的是一幅再正统不过的湿画法水彩画。 整幅画都笼罩着一种气质——仿佛若有若无的细雨打湿了长街,又被清晨的太阳烤干,只带着一丝清清亮亮湿意的润泽的质感。 这种润泽的水气里,有光在流动,也包含着太阳的温度。 它不简简单单的是一幅涂上色彩后的素描画,安娜能感受到素描技法与水彩技法,线条与色彩,结构与光影,它们似是想象力的果核所生发出的两条交缠的青藤,在画面上无限的延展延伸,彼此的缠绕,编织着画面。 她预计到了这些作品的精确,却不曾预计到这些作品的温度。 老猫蜷缩在马路边,安宁的晒着太阳;圆滚滚的胖子猫在餐厅里吃着米饭布丁,一只戴着单片眼镜的狡猾橘猫借着上菜做为掩护,准备偷走盘子里的龙虾;老妇人猫在教着耗子们编制毛衣;少女时离家多年的野猫正在盯着月光,她的眼角带着警惕,也带着倔强…… 伊莲娜小姐一张又一张的翻动着眼前的插画集。 这日光下的,月光下的一切—— 跳跃的光线,流动的色彩,舞蹈的猫咪,搭配上精美绝伦的笔法,最后便形成了亦真亦假的绘画环境。 它们不是凝固的作品,而是旋转的,流动的猫咪派对。 猫咪们在纸张上独舞,又在一幅一幅作品间互相串门,追逐打闹。 最为重要的是,它们也不是由人类演员带上猫咪面具僵硬的扮演出来的演员猫,而是好似真的有一群猫。 它们一夕通灵,便有了人的喜怒哀乐。 猫的灵动加上人的情感……就仿佛是从艾略特笔下的诗集里跳出来的一样。 安娜一幅一幅的看过去。 策展人唐克斯看画的时候,喜欢模仿毒舌评论家的口吻,在那里一个人念叨叨的大呼小叫。 伊莲娜小姐就是唐克斯想要模仿的那种毒舌评论家。 她是正统的评论家出身,不带情感倾向的客观来讲,安娜喷起人来时,嘴巴真的挺毒的,下笔更是和刀子一样。 然而。 安娜在看画的时候,她总是很安静。 尤其是在看她喜欢的作品的时候,更是如此。 伊莲娜小姐轻轻的笑了一下。 历史书上说,奥地利和德国的主要人种接近,哈布斯堡家族的王室来源于日耳曼人的一支,这也是小胡子合并奥地利时,会有2.2万名奥地利人齐聚在英雄广场山呼庆祝的原因。 但实际上爱结婚的奥地人几乎是中欧民族构成最复杂的国家之一。 长袖擅舞的伊莲娜家族在历史上,从远东的俄国,到亚欧之交的土耳其,再到西欧北欧,各个大家族几乎都联姻了个遍。 他们也不是纯粹的日耳曼血统。 那位卡拉所残留下的自画像上一角上,就着有很明显的希腊式的金红色头发。 而安娜的头发又不一样,是栗色的。 大体上呈暗色,仔细看才发现微微有一点相似的红,和眼睛一个颜色,她的皮肤又皑皑如白雪。所以伊莲娜小姐每次笑起来的时候,都是一瞬间的冰川解冻,眼波流转,玫瑰色的暗红鲜花开放。 真的很漂亮。 安娜望着屏幕上的作品,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从一个世界穿过屏幕,看向另外一个流动的世界。 冰冰亮亮的月光、温温热热的阳光、姿态各异的猫咪,摇晃着或沧桑或萌动的尾。 明彻、干静、清新。 这样的作品不像是一张画,而是一个独立的世界,是孩子们床头所摆放着的那种封印着冬夜的雪景,有白胡子的圣诞人和拉雪橇的麋鹿,会放《MerryChristas》歌曲的水晶许愿球。 每当她们从早上睁开眼睛。 就能看见水晶球里的世界旋转着跳舞,带着梦幻的旖旎。 真有趣。 伊莲娜小姐觉得没必要再去寻找什么启迪了,启迪正大大方方的展示在她的眼前。 每当她犹豫纠结的时候。 侦探猫的作品,总是能带给安娜一种信念,这些画都像是在无声的说—— 她的选择从来都没有错。 安娜合上电脑屏幕,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那顶带着轻薄面纱的小纱冠戴在头上。 转身推门而去。 …… “替我告诉新加坡双年展的米卡·唐克斯先生。”安娜在楼下见到自己的私人秘书的时候,第一句便吩咐道,“我会到时候出现在新加坡双年展的展览现场的,不过,是以第三方评论者的身份,而非展览评委的身份。” 听到安娜的话,秘书小姐明显愣了一下。 “新加坡双年展,您确定么?高古轩那边,连社交晚宴都订好了,他特意包下了广场饭店的一层,希望您能致欢迎词。” 双年展、艺博会期间,举办各种派对和社交晚会,算是光荣传统了。 不光各大画廊会举办自己的宴会。 新加坡双年展也有自己的官方艺术家晚宴。 能在纽约包下非常有影响力和政治意义的老牌酒店广场饭店,就是签《广场协议》的那家,用做画廊私人宴会的举办地。 钱很贵自不必说,更贵的是人脉。 它也是高古轩画廊向外界展示实力的一部分。 “告诉他我很抱歉,我想高古轩先生总是能找到合适的致欢迎词的人选的,不是么?”伊莲娜小姐淡淡的回答道。 “难道,您觉得,今年的新加坡双年展要比纽约艺博会更受关注么?” 安娜摇摇头。 当一个人真正被打动的那刻,各种利弊的衡量就已经不重要了。 曹老看到那张《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的那刻,和老杨说,获奖或者不获奖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并不觉得比起崔小明的作品,顾为经的画在评奖方面更有优势。 但在他把这张画交到自己面前的那刻,他得奖了,会是自己的学生,没得奖,他也会是自己的学生。 与曹老不同的是。 当安娜走出房间的时候,她坚定不移的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就是本届新加坡双年展的金奖作品。 但这个判断对还是错,纽约艺博会或者新加坡双年展谁更受关注。 这些问题也已经不重要了。 侦探猫已经把它最好、最优秀、最华丽的那一面,展现在了安娜的面前,她所需要的做的只是静静的看,微笑,然后鼓掌。 “恭喜你,我已经没有什么意见可以提了,美好的艺术品自会发声。让它自己去展台上大声歌唱吧。我不知道它能不能打动双年展的评委,但是它打动了我。” 安娜给侦探猫发了一条短信。 …… 仰光,好运孤儿院。 顾为经正坐在酒井胜子身边不远处,看着她画画。 他感受到自己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他掏出手机,点亮屏幕看了一眼,忍不住露出微笑。 “谢谢您。” 顾为经点击发送。 他又对着屏幕犹豫了片刻。 他会去新加坡双年展,但不是以侦探猫的身份。 顾为经不知道树懒先生会不会到场。 虽然他们约定好了不探听彼此的身份,可如果能在展厅的人群中擦身而过,也是蛮奇妙的一件事呢。 安娜也在盯着屏幕。 她会去新加坡双年展,但不是以树懒先生的身份。 伊莲娜小姐不知道侦探猫会不会到场。 虽然她们约定好了不探听彼此的身份,可如果能在展厅的人群中擦身而过,也是蛮奇妙的一件事呢。 “新加坡双年展的时候,我有事不能去,请问您能替我出现在展览现场么?” “新加坡双年展的时候,我有事不能去,请问您是会去展览现场的,对吧?” 两条一模一样的信息几乎同时出现了屏幕上。 沉默的两秒钟后。 千里之外的两个人,又同时叹了口气。 第六百五十一章 《清幽·空寂·神秘》 顾为经坐在二楼小画室的窗边。 他收到树懒先生的消息时,时间已经过了中午。 太阳升起来后,气温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高,雨却还没有停,时下时不下的掉着点。 阳光将窗外一小部分水泥地面炙烤的发白发干,紧接着又会有新的雨水将它打湿,然后雨水蒸发,再次带走空气的温度。 这场阳光与雨云的持久僵持,目前还看不出分出胜负的影子。 它只是让窗外的水汽似乎变的更重了,更加缭绕朦胧,像是一座巨大的迷雾森林。 房间里放着宫崎俊的电影配乐。 宫崎俊的电影总是带着典雅、清新、自然的气韵,像是在平滑的镜面上用画笔信手涂抹上的流云,很有印象派的韵味。 仔细去看的时候,又总是有着那种说不出的神秘的、清冷的、淡淡的空寂感觉。 他用鲜亮的色彩所刻画出的近乎于悲悯,又分外顽强的情调。 一种混合着自然清幽的冷香。 画室里的背景音乐是酒井胜子选择的。 她正在画着的作品,也是一幅森林色调的印象派作品——《清幽·空寂·神秘》 这个名字看上去就很有着那种先锋主义绘画作品的抽象感了,乍听上去像是某种纯粹艺术元素在纸面上的抽离与堆积。 不过与这个走“高概念”流的名字相比。 胜子所画的画,画面本身却一点都不抽象。 幽绿的森林环绕着画面,阳光从高的好像是《杰克与碗豆》的故事里,能一直连到云上去的乔木和藤蔓间渗了进来,把画布照的半明半暗。 密林原始又幽静,仿佛随时都会有虎、鳄甚至棕熊从林木摇曳的缝隙间慢慢爬出,用审视的眼光盯着你,又仿佛这里除了树木之外,根本空无一物,没有鸟兽,甚至连昆虫都没有。 它不是森林。 而是一座巨大的,空寂的森绿色殿宇。 画面的侧方的枝叶间露出了池塘的一角。 那像是一座巨大的翡翠玉石切面的一部分,水面上连一丝风吹过的波纹都没有,连反射的阳光似是无痕。 从斑驳繁密树叶藤蔓交缠的森林,到平滑如镜的池塘,画面风格在此快速的过度变换。 笔触从极繁到极简。 从凹凸变换到光滑流畅。 这种画面的过度太迅速,以致于像是像是画面一下子从三维塌陷到了二维,形成了一种空间上的缺失,气质上的空寂。 从摇曳的森林到空寂的湖面,两者只有一个实质的交点—— 一位女人坐在池塘边的树枝上,脚尖轻轻的点点着湖面。 她恰好处于这幅画的视觉分界点,整个人一半暴露在阳光中,一边隐藏在阴影中。 赤裸的脚趾轻触水面,点出了这个湖面上唯一的涟漪。 她侧脸的初看妩媚,细看则清冷。两种气质感觉在她的身上交错,就像照在她身上的光与影、四周环境中的简与繁,在她的身上倒影染出了不同的色彩。 女人的整个人像是镶嵌进了树叶与湖水之间的背景之中。 幽绿色的树木,如镜的白金湖光。 肉粉色的人。 这幅画的视角似是迷路的旅人从远方的摇曳树影中,看向湖边的惊泓一瞥。 所以由于角度原因,那人影也是在林木和水波之间,半遮半掩,看不真切。只依稀觉得,她身上的衣服也是由极简到极繁。 女人的头脸、小腿,脖子,甚至半个背身的肩膀都是完完全全的赤裸的。 肉红色的肌理曲线完完全全的压过了四周的树木和湖水的点缀,那是绢薄画的一点提金描红,吸引着四周所有的视线。 侧脸、头发、纤长的小腿,圆润的肩头、玲珑的锁骨……画面的笔触饱满,极其富有体积感,不放过人体任何一丝细节的塑造。 以笔触的光滑去对抗森林的斑驳,以笔触的质量,去中和湖水的空虚。 和此间明艳的笔法比起来,四周的风景就变成了素色的绢薄。 但到了锁骨以下,小腿以上的部分。 身体却又被极为复杂的色彩所笼罩。 飘动的幽绿、晶莹的青、鲜花的嫩红,湖面阴影中的幽蓝…… 阳光的环绕在她前伸的手臂上,像是一只晶莹的镯。 由于蒙蒙胧胧的看不真切。 所以会有两种错觉。 画中的主角像是穿了一件极为华贵的半露肩的宫装礼服,又仿佛是直接不加任何修饰的,把四周的湖光山色“穿”在了身上。 不知哪一种是真实的,亦或都是错觉。 如果观众愿意足够的发挥想象力的话……甚至,可以把身侧笼罩着她的朦胧的水汽,想象成蝴蝶仙子所张开缥缈的光羽。 阳光穿过水烟,不清楚是被水珠还是女人的细腻的皮肤打散。 变成了七彩的光。 古往今来,画妹子一直都是绘画领域的重点项目。 名画里以漂亮小姐姐为主题的作品,绝对要比以英俊小哥哥为主题的作品,多上个几倍不止。 但过度去的强调模特身体的塑造,去强调肉体色泽的表达,那么作品里,多多少少就会带上情色、低俗的意味。 唐伯虎的春宫图就不说了。 鲁本斯、马奈、早期的让·米诺和后期的雷诺阿、因女性写实水彩画被乔治六世封爵的英国皇家水彩协会主席SIRWilliaFlt,当然还有那一大票洛可可画派成员里的所有人,对,所有人,对本来就带有肉欲属性的洛可可画派来说,甚至都没必要加上几乎。 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 考虑到不同的历史背景,他们笔下的作品到底算不算是低俗的艺术品,干的事情算不算是和上世纪40、50年代的美国好莱坞商业电影与下城区的歌舞剧院一样,是赤裸裸的对女性模特进行身体剥削……这个问题有待商榷。 但讲道理。 就算艺术有一颗包容的心,把卢浮宫里的那些作品归类到色情、低俗的行业中,是不公平的。 可这些画上到底有没有始终存在的一种“男性凝实”的视角呢? 客观上讲。 这些画家自有自己的伟大之处,这是不容置疑的,但在这个问题上,其实也很难去说“不”的。 未必是画家们本身的私人品德的问题。 但是人们是很难逃脱时代背景的局限性。 整个时代的艺术气质就是那样的。 在那个年代,整个西方社会会出现画家笔下的女人,往往就只有两种人。 要不然是王候将相家的贵妇千金,剩下的几乎就全是些芭蕾舞女、歌剧院女演员、漂亮的兼职小职员,以及大量的身体工作者……这些人又可以被统一归纳为一种群体—— “上流阶级的消费品。” 当然了。 西方的男性画家们,他们本身也同样是上流阶级的消费品。 画家、诗人、剧作家,他们一个个在布歇、弗拉哥纳尔等“楷模人物”的带领下,前赴后继的向着巴黎上层阶级的贵妇千金们发起英勇的冲锋。 八仙过海、各显身通。 该去沙龙讲段子的讲段子,该排查伯爵夫人的老公什么时候出差的排查出差,该研究怎么像于莲(注)一样爬梯子钻进侯爵千金的闺房的研究爬梯子。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注:《红与黑》男主,靠着爬梯子溜进贵妇人留的窗户,完成了逆天改命,进入了上流社会。) 反正他们一个个都身怀绝技,一个赛着一个跑的快,准备把其他的狂蜂浪蝶同行们全部都用力拍死在沙滩上。 获得贵女们的青睐,或者在某些沙龙上大出风头,是那个年代艺术界最重要的进入上流阶级的门路。 可能甚至是唯一的。 巴黎某些着名女主人的沙龙,弄的都跟上班签到一样,排出每周的日期表了。 每周一三五的晚上是给画家们开沙龙的时间,二四六轮到剧作家们打卡上班,星期日则专门留给时髦的诗人们。 他们兜里揣着新写的诗歌,昂首挺胸的走入庄园。 艺术家们就算没有布歇这种,赢得了蓬帕杜夫人的赏识,从而瞬间成为整个法国上流社会的头号明星、当红炸子鸡的好运气。也至少会像是巴尔扎克一样,在年少踏入社交界时,就怀抱着“老子这么牛逼,怎么也能钓上个富婆”的宏伟志向。 不过。 这就是另外一码子事了。 王尔德说,世界上的一切都与性相关。 唯有性,性本身只与权力相关。 真正的上流阶级,他们消费画家,消费诗人,消费交际花这样的的“半上流阶级”。 而半上流阶级,又去消费平民阶级的漂亮女孩。 男男女女。 等级分明。 很多画家笔下的女模特,她们不是一个人,她们唯一的意义就是承载情色的载体。 富家公子出身的德加经常有事没事,就喜欢去法国芭蕾舞团的后台转悠,他一生画了不少相关题材的作品。 早在当年就被评论界阴阳怪气的喷过—— 采风!他这是采的甚么风啊!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他跑去干什么去了,艺术?臭狗屁,他去芭蕾舞后台时,心里装的是画画嘛? 狗东西,拍拍良心问问自己,他敢说当他走进练舞室,看着身材窈窕的漂亮妹子们在那里压腿伸肩,阳光照在她们的小腿上的时候,脑海里的第一反应是艺术的庄严与神圣么? 这就和当代文科大学生上大学时,要求父母买4080显卡的笔记本,非说自己是“为了彻夜好好学习,刻苦用功,努力提高个人思想品德建设”一样。 都是糊弄鬼呢。 德加他那分明是准备钓妹子准备和情人Happy去了! “臭流氓!” 但酒井胜子的这幅作品,就没有这个问题。 它明艳又不妖媚。 瑰丽又不裸露。 她的性感来源于她的漂亮,她自然一样深邃神秘的气质,而非是大笔大笔赤裸的曲线。 看着她。 就像看到了森林里长着翅膀的精灵公主。 潭水叮当,清泉作响,潭水叮当,明媚女郎,潭水叮当……它是一幅明艳的印象派画作,却带着那种老式浮世绘仕女画式样的庄重与典雅。 所以。 酒井胜子给她笔下的这幅画还取了另外两个名字。 除了暂定下的《清幽·空寂·神秘》以外,还有《树影·潭水·女郎》,这是分别将“清幽”、“空寂”、“神秘”这三个抽象的意象直接具象化了。 也可以说。 《清幽·空寂·神秘》这个名字,是将“树影”、“潭水”、“女郎”这三个具象的意象给抽象化了。 酒井胜子还准备了一个更加简单直观的名称——“森林公主”。 她准备在新加坡双年展上,从这三个名字中任意选择一个名称,当做画展上最后的正式名称。 没有错。 这张画,便是继《为猫读诗的女孩》以后,酒井胜子为新加坡双年展所准备的第二张参展作品。 艺术节的策展人制度,就决定了艺术节说好听点叫“很人性化”,说不好听点,叫做“草台班子”也行。 各种灵活调整的空间贼大。 只要策展人愿意,很多事情都有可供商量的余地。 从展台的位置,到展览作品的数量。 别说新加坡双年展了。 历史上像是威尼斯艺术节,或者柏林、戛纳这个量级,全球瞩目的超级大展,其实也挺草台班子的。 很多规矩都跟开玩笑一样。 什么都已经过了参展截止日期了,忽然又有某部重量级作品宣布即将登录竞赛单元啦、什么学会主席一边宣称展览的原则是不会给同一个作家颁两次奖,来年就自己破了戒啦、什么展览名单都公布了,结果有的导演在哪里反复横跳,一会儿说退出,一会儿又回来……这些看上去就很扯的事情都反复出现过。 科波拉带着《现代启示录》去戛纳那年,一会儿制片商不让去,一会儿导演要自己去,甚至艺术节上映的版本还是个未制作完成的“半成品”,和最后电影院公映的版本剪辑的都不一样。 顶级大导和顶级大展,搞的像是一出闹剧。 唯一的原则就是没有原则。 或者说。 所有的参展规则概括起来,就只有一样,就是这样你的腕够大,你的作品够重要,那么所有一切事项都能和策展人商量着来。 第六百五十二章 绘画模特 第652章绘画模特 『时间:2023.6.25日午后』 『距离去往新加坡的航班起飞时间剩余:+128小时18分36秒』 —— 酒井胜子也许不是什么重量级的画家,但是她的爸爸绝对是。 如今通过了海选。 直接省下了向组委会投稿的步骤,有什么最新的进展和要求,通过策展助理商量协调就好。 顾为经这样小地方出来的人,看待国际双年展总是会有着一种敬畏感。 距离产生美。 在顾为经的成长的环境里,狮城双年展这种展览永远笼罩在朦胧的光环中,又洋气、又庄严、又神秘。 所以准备画展的时候,他显得不够从容,翻来复去的把一张作品画过来又画过去,总是担心自己准备的还不够好。 酒井胜子则自如的多。 她从小就泡在类似的环境中长大。 猪肉没吃过,总见过老爸跑。 各种各样的双年展去过不知道多少次。 酒井大叔如何像一只横冲直撞的大香猪一样,在各大展览上风骚的滚来滚去的英姿,她也见过不知道多少次。 策展人往往还要在旁边鼓掌高喊“666”、“酒井大师棒棒哒”,甚至追在屁股后面陪着老爸一起滚。 所以。 见的多了,类似的场合,对胜子来讲也早已解构祛魅了。 多么高级的艺术展,说白了也就是一群学者根据自己的主观喜好,希望用“奖项”这个有形的网,网住“艺术”这只无形的飞鸟的追逐游戏而已。 策展人、专业评委的本质和一群站在草地上,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尖眼巴巴望着天空的小孩子没有什么不同。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如果没有了神鸟,再高额的办展成本,再铺天盖地的宣发力度,再宏大庄严的展台,也都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只剩下一群评委们站在舞台上,对着旁边涛涛流去的江面,迷茫的发呆。 而如果你画的足够好。 当凤凰发出它的第一声鸣叫的那一刻,便会有人狂奔的跳上骏马,跟随着它的身影,从日出跑到日落,从苍山以南,跑到大江之北。 哪怕抓不住它。 抬着头,看着它像是燃烧的火焰,贯穿天空照彻一切的英姿,也是一种精神上的富足与幸福。 酒井胜子一开始就告诉过顾为经。 不要把一张、两张画看得太重。 画家的一生不会被一两张画来定义,甚至也不会被一两次画展的成功与失败来定义,只会被自己的心来定义。 当你的心告诉你准备好了,那么就不要犹豫,不要纠结,坚定不移的画下去好了。如果那时发现自己已经给组委会交了稿,那么最多不过是再交一张罢了。 捕鸟的人不会因为草地上已经落满了麻雀,就拒绝一只凤凰飞落。 阴暗一点的说,策展人米卡·唐克斯也很难拒绝酒井一成的女儿多投一张画稿这么“微不足道”的小要求。 更何况。 这张《清幽·空寂·神秘》,就算称不上是凤凰,至少也是一张绿羽金冠粉红眼瞳的罕见鹦鹉。 凤凰是天国才有的神鸟,可遇而不可求,也许一百年才会出现一次,剩下的年里,它的身影都只在诗人的咏唱中口耳相传。 在人间的画展上,一只漂亮的鹦鹉精心的包装包装,打扮打扮,也许也能spy一下小半只凤凰呢。 顾为经觉得。 同样是印象派作品,这张画比胜子之前的那张《为猫读诗的女孩》画的还要更好。 用笔更娴熟,色彩的对比更大胆。 关键是人物的表达也更加深刻。 《为猫读诗的女孩》的漂亮体现在作品的温度,而作品的温度又主要体现在胜子对于阳光的刻画。 那种阳光像柔滑的软锻般的感觉。 至于画面的主体,为阿旺读雪莱诗的茉莉小姑娘……嗯,不是说人物刻画不好,是画上明显的弱点。而是说在《为猫读诗的女孩》的画布上,她们虽是画面的主体,但并不突出。 她们完全融合入了背景的阳光、树木、藤蔓之中。 换句话说。 它的存在是为画面的背景,是为画面整体的气质而服务的。 而这幅《清幽·空寂·神秘》,整个画面绝大部分面积都被幽绿色的森林所占据了,其次是潭水。 人物只占画面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是湖光山色之间惊泓一瞥。 按色彩的构成占比来说,她是绿色的森林、蓝色的潭水和金色的阳光之间,肉红色的小小点缀。 但就是这样的惊鸿一瞥,这肉红色的小小点缀,却完全主导了画面的气质。 她就是整个画面的氛围的“集合”。整个画面的气质,纯粹是为了那个潭水边的身影所服务的。 坐在枝头上的女孩吸收了四周森林的颜色,也吸收了潭水的灵秀。 如果一幅画是一枚野果子,人物就是这幅画的果核,作品中唯一“坚固”的存在,四周果肉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让她能够自由的生发。 酒井胜子是在那天在冥想“观察”蔻蔻的时候,萌生了再画一幅作品的想法。 而画面的模特—— “……她的演技真糟糕,不是么。有些人能出演Netflix的新剧,全凭长的好看,可她甚至长的一张盘子一样的大圆脸。一个有着盘子一样的大圆脸,念起台词都懒洋洋的人怎么能当剧里的女一号?” 几米外的窗边,女孩坐在桌子上,扯着阿旺的胖脸。 她盯着怀里的猫猫问道,“这要不是和选角导演有亲戚关系,我是不信的。” 无奈上岗接客营业的阿旺大王抬起盘子一样的大圆脸,懒洋洋的“喵”的叫了一声,用作回应。 也不知道是在表示赞同,还是表达反对。 顾为经在忙着完成以侦探猫的身份参加画展的第二幅参展画的同时。 酒井胜子这几天也一直在忙着完成她的第二幅参展画。 蔻蔻则是她的模特。 尽管蔻蔻表示,她可以真的坐在树枝上去。 爬树什么的,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 胜子还是觉得有点危险,在画室的窗边搬来了一张桌子,让蔻蔻光着脚坐在桌边,模拟坐在树枝上,阳光从侧脸上洒下时的感觉。 看上去美术模特似乎在那里呆着不动就行了,他们不需要像摄影模特一样,不停的变换角度,不停的变换场地,一天下来,脸都要笑酸了。 实际上。 美术模特是个蛮辛苦的行业。 摄影模特只需要调整好一瞬间的造型,而美术模特在画室里一摆造型就是几个小时的时间,如果是冬天当裸体模特的话,比起羞耻感,更加难熬的其实是冷。就算有暖气也不是很顶用,通常面对着热风扇的那面热的呼呼冒汗,背对着暖气的那一面,又很冷,跟只烤一面的铁板鱿鱼似的。 顺便再一提。 一个冷知识。 任何一个学油画、水彩、素描的艺术生,几乎都会接触到形体课上画无衣模特,但场面通常一点都不香艳。 高端的画室,高端的画家,自然想画什么样的模特都有。 但普通人,小画室能接触到的模特来说。 十八、十九世纪里当无衣模特的,通常都是身体工作者,而如今艺术学院的画室请来的人体模特,绝大多数都是退休的大爷大妈。 所谓“年轻的模特”,一般指的是45,或者50岁,还没有到退休年纪的那种意义上的年轻。 如果一个模特才35岁,那么他或者她很可能是一个学院里最年轻的模特,而且有些时候,模特还要做一些绷紧肌肉发力的特殊姿势,就更加累人了。 蔻蔻当的当然是没有什么难度的普通模特。 不过。 她已经很努力的当一个好模特了,还是当的很辛苦。 蔻蔻倒不嫌累。 她只是单纯的坐不太住。 蔻蔻这样活力满满的妹子,想让她一动不动的扮演雕塑好几个小时,她肯定会无聊的打哈欠。 酒井胜子看出了这一点。 她特地带了照相机。 开始打稿以前,胜子会让蔻蔻在桌子边,摆出和画面上的森林公主完全一样的姿势来,然后她再在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光线条件下照一组照片出来。 剩下的时间。 胜子对蔻蔻身体姿态的要求就没那么高了,对方在桌子上把腰挺直,坐着就行,其它的爱干嘛干嘛,胜子只需要她在面前提供一个大体上的立体人物造型,用做空间上的参照物。 只有在酒井小姐偶尔对线条或者光影有下笔拿不准的地方,才会让蔻蔻再按照自己的指挥,摆出特定的造型。 蔻蔻喜欢抱着阿旺,一起拿着手机刷剧。 身为从小练舞蹈的妹子,蔻蔻的核心力量很强。 她能抱着阿旺这种体重超过20斤的滚圆的大胖子,后背的肌肉完全没有不必要代偿发力,腰背自然放松丝毫不弯,臀线往上,腰椎和小腹收的很紧,把整个人曼妙修长的曲线全都体现出来。 坐的窈窕而笔直。 只是。 她看剧的时候,喜欢翻翻白眼,嘟囔些顾为经完全听不懂的吐槽。 蔻蔻担心过这会不会影响胜子小姐绘画时的注意力,胜子表示没有关系,她很喜欢自己的模特在画室里有那种松驰而自然的感觉。 “NeLook和赫尔特领,二选一?哪个更好?” 蔻蔻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扯了扯着肩膀处的收肩,忽然转过头,看过来,随意的问道。 “什么和什么?” 顾为经没太懂,对方话里的每一个单词他都认识,组合起来却是不认识他了。 喵,喵喵喵。 他迷茫的盯着蔻蔻小姐,心中发出和阿旺一样困惑的猫叫声。 蔻蔻瞥了他一眼,并不答话。 “对于你来说,NeLook吧。NeLook更衬你。” 身边传来回答的声音,却是酒井胜子笔尖在调色盘上蜻蜓点水般的沾了一下,随口回答道。 顾为经这才明白,自己是在哪里自作多情了。 人家是在跟酒井小姐说话呢。 “是吧……赫尔特领更适合圆脸一些,我也这么觉得。”蔻蔻点点头。“Nelook的整体造型会——” “会更有女人味一些。” 酒井胜子接口。 顾为经瞅瞅蔻蔻,又瞅瞅酒井小姐,如闻天书。 这个世界的打开方式似乎不太对。 他从来以为自己会是胜子和蔻蔻生活中唯一的交点。 酒井胜子的生活不应该和她一样,充斥着色温、色调、混色、笔法这些专业的绘画问题么?她不应该和自己一样对蔻蔻嘴里的那些八卦如闻天书么? 她怎么这么毫无阻碍的插入到蔻蔻的话题之中呢! ““NeLook”指的是"新设计"或者也叫"新外貌"运动,它是由服装设计师克里斯汀·迪奥在19年所提出的一种女士服装的设计理念。” 酒井胜子大概猜到了顾为经的不解,在画画的时候,解释了一句,“一种稳固的服装造型,灵感来源于男性的风衣夹克,这种稳固结构的衣服形状可以让女孩子在不穿紧身胸衣的同时,同样能展现出S型的曲线身材。” “至于赫尔特领——” “那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露肩领口的造型了,和NeLook类似但并不完全一样,前者是整个衣服呈现X的造型,而赫尔特领则是领口处呈现X的造型,后背两肩都是镂空或者裸露的,连着肩颊骨一起露出来,但是中间领子收的很高,甚至会有高领毛衣的效果。” 酒井胜子抬头看向自己的模特:“我送给蔻蔻的这件露肩礼服,造形就是“NeLook”的风格设计,我觉得这样能淡化衣服这个概念,把颜色贴合着身体的曲线表现出来。” 酒井胜子本来提出了蔻蔻当一天模特,就给对方100美元的“报酬”。 这个数字胜子设置的很是贴心。 胜子知到蔻蔻需要用钱,但又不会显得像是高高在上的施舍。 100美元在仰光当然不是一个小数目,在行业内却绝对不算是很高。 如果是在纽约,在巴黎这种地方,以蔻蔻的容貌,以她的年纪,如果能接到平面模特拍摄的合约的话。 就算是完全的素人,应该也能拿到25刀/一小时起步的工作价格。 蔻蔻却坚持不要,她说这是胜子辅导她作品集的报酬。 最终。 胜子没有强求,但是在当她的绘画模特时,身上穿着的裙子,就算是自己买给蔻蔻的礼物。 第六百五十三章 论文发表(上) 蔻蔻穿了一件青绿色的迪奥的一字裙,上面用湖蓝色的丝线绣着细腻的装饰。 阳光洒在上面,裙子清澈的像是能泛起波光,而肩膀裸露出来的大片肌肤便是裙子所承载束缚住的湖水。 颈、肩、胸、腹……不同润滑的曲线拼接在一起,水流由颈部竖直的流淌向下,在肩窝处稍稍汇聚停留,然后又水平向两端扩散,滑过肩膀的轮廓,肩端连接着自然下垂的手臂,手臂之间锁骨以下,是向前隆起的胸部。 那种感觉不是皮肉,而是莹莹流动的光。 既柔软又明艳。 蔻蔻是那种你摸不清的姑娘。 绝大多数时候,她都表现的叽叽喳喳的像是一只烂漫的小兽。 活力百变,阳光无限。 旁人会觉得这样的女孩子就算要是哪天去演《聊斋》里,被姥姥掳掠走奴役的孤魂野鬼。 她也是那种会讲段子,会嗑着瓜子和你聊——“晓得嘛晓得嘛,某朝某地有某个赶考的书生当了嫌贫爱富的陈世美。”你说“真的?这么渣?”她说“对吧对吧,被狗头铡铡了狗头,尸骨还在那边的向日葵下埋着呢,不骗你,不信你可以明天带把锄头自己挖挖看呐!”的八婆型女妖怪。 而绝非聂小倩这种哭哭涕涕,泪眼婆娑的伶仃美人的类型。 却也有些时候。 她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不八婆,不闹腾,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的伫立着,像是画上凝固的仕女图,又仿佛是芭蕾舞剧最终一幕落下时,舞女在聚光灯下摆出高劈腿的姿势,肃立不动,镶嵌在舞台的背景里,用肢体凝固了时间。 那一刻,蔻蔻的身上甚至有一种比酒井小姐都更加娇嫩的“纤细”感。 说来奇怪。 她绝对不是那种碗豆公主,或者病怏怏弱柳扶风,一步三喘类型的女孩子。 这种娇嫩的感觉更像是月光在湖面上跳跃,而那一汪湖面,则弥漫着胭脂色的桂花香。 一点点的风沙,一点点的尘烟,都会擦破这种氤氲妩媚的感觉。 酒井胜子就是抓住了蔻蔻身上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色彩质感,才有了设计这幅画的灵感。 “X型的衣服的弧度会使得肌体的过渡更加的流畅,更能映衬出自然本真的感觉。” 酒井胜子画完最后一笔,把画笔放到了洗笔筒中,侧过身说道,“搞定了,看看,我画得蛮不错的吧。” 听说酒井小姐画完。 蔻蔻顿时便像是解放了。 她小小地欢呼一声,把手里的阿旺放在窗台边。 猫猫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终于解放了。 它稍稍往前挪了几步,却不敢跑远。 换成是从茉莉小姑娘手里逃脱,除非茉莉手里有吃的,否则在她松手的那一瞬,阿旺早就一溜烟的打着滚跑掉了。 但是当阿旺大王遇上了蔻蔻大王。 就像是熊孩子遇上了孩子王,偷偷摸摸的小毛贼遇上了呼风唤雨的梁山好汉,活力满满的小野兽遇上了更加元气满满的女妖怪。 被物种克制的太厉害。 未经人家允许,它连跑都不太敢跑。 它扭着肥屁股,偷偷往前蹭了两步,歪着头来用试探性的目光盯着蔻蔻看,姜黄色的瞳孔中,带着点打卡下班的喜悦,又带着“本大爷终于赎身了?”的不确定。 在窗台上小步小步地拱了两下,确定了对方不准备把它捉回去,搓扁捏圆,逼良为娼,强迫它继续翻着肚皮接客之后。阿旺“噌”得一下,翘着尾巴从窗台上跳了下来。 因为有蔻蔻在身边,它都没有敢找最爱的酒井小姐黏过去讨食吃,缩到画室的角落处,叼了个磨牙咬咬棒,自己玩去了。 蔻蔻凑到了胜子的身边。 “画得好呢。” 她环住胜子的脖子,用鼻端猫一般的蹭了一下对方的脸颊,啪的摸出手机拍了张照片,然后评点道:“有点林间仙子的感觉,等我啥时候老了,就把这张照片洗出来,挂在墙上,让那些年轻的小姑娘们瞧瞧,老娘年轻的时候,可是这么美美哒的模特,上过艺术展呢!” 胜子无奈的笑笑。 她从蔻蔻的怀里挣脱出来,在旁边收拾着画具。 整理东西的时候,酒井小姐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大信封,递给一边的顾为经。 “这是什么?” 顾为经接过了对方手里档案袋一样的东西。 它摸起来沉甸甸的很有份量。 “昨天我爸爸妈妈都特地从日本过来了,专程带来这个,说是礼物。”酒井胜子在旁边解释道,“我妈妈特地说,让我们两个一起时,再拆开。” 顾为经愣了一下,马上脑海里就有了猜测,心脏顿时噗通、噗通地加速跳了起来。 他解开牛皮纸信封上的绕绳,档案袋里面还套着一个稍小些却依然很厚实的航空邮件袋。邮件袋上寄信人的发件地址用英文写着“9500WilSGKantonSt.GallenWahlkreisToggenburgKirchberg(SG)”,以及“亚洲艺术期刊编辑部”的字样。 《亚洲艺术》虽然叫做亚洲艺术,却是一家所在地在瑞士的杂志。 这个航空邮件,也是从瑞士发给酒井大叔的。 虽说写论文时,言之凿凿的宣称,让两个孩子自己去写,能不能成看自己本事,大人们绝不介入。 但这种话就像酒井太太告诉胜子,参加画展必须全凭自己的努力,父母不会帮忙一样,都是扯淡。 教育孩子,让他们努力是一码事。 转过身来,金发阿姨该拿着鞭子,像是抽旋转小陀螺一样,赶着胖大叔滚来滚去的帮忙,还是毫不手软的。 自家孩子么,你不帮忙谁帮忙呢? 东方式家长从来都是有一分力,就用一分力的。 而西方家长……其实也没有啥本质的区别。 看上去国外媒体的宣传里,什么自由成长、快乐教育,培养小孩子独立自主的生活能力,十四岁后就不再介入他们的人生,成功失败都是自己选择的道路……各种理论一套一套的。 放牛娃式的快乐教育理念,欧美这样的地方,确实普遍存在,但主要是在一些下层社区或者升学率很一般的政府公立学校,或者所谓的“Hillbilly(红脖子乡巴佬)”群体。 你要看那些比较好的私立学校,尤其是学校里家庭条件没有那么好的普通小中产家庭出身的孩子。 从学生到父母,甭管是德裔、亚裔还是非裔,一大家子往往也是很卷的,照样奉行“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的理念。 什么老爸咬牙打三分工,供孩子上一年55000刀的私立,老妈风雨无阻的带着三个娃,每天冲去上各种各样的课外辅导班,比比皆是。 名牌大学开学季,确实有学生自己开着一辆二手野马,开个1200公里的公路旅行,就溜达的过来报道了。 但也能看见,白人或者黑人家庭,拖家带口,姥姥外公姨父二大爷,拎着大包小包,跟护送唐僧西天取经一样,送着儿子女儿来上学来了。 只能说,甭管什么文化背景,什么族裔,什么信仰,是黄皮肤,白皮肤还是黑皮肤。 没谁是妖魔鬼怪,也没谁是六根清净的得道高僧。 大家都是普通人。 有些东方文化背景的家庭,父母表达爱的方式会相对含蓄内敛一些,有些西方文化背景的家庭,父母和子女的关系也会看上去相对疏离一些。 然而总体上,都不过是可怜天下父母心罢了。 酒井胜子和顾为经,他们每一版写的论文的好坏,每一次的改进,到底应该投什么刊,哪个刊的审稿人喜欢这类论文,全是金发阿姨在那里用手指戳着丈夫的圆肚子商量出来的。 尤其是艺术类的AHCI论文。 说简单吧,肯定是放屁。 有些小国家可能一年都发不出来一篇,在重磅杂志上刊登一两篇,就够在大学里评教授的了。连布朗爵士这样的牛人,都会把他所发表过的AHCI论文和伊丽莎白女王颁发给他的OBE官佐勋章一起,弄个玻璃罩在办公室里罩起来,炫给每一个来访者看。 说它难吧。 客观的来说,有些考古方面的论文,是一个学者在偏僻的挖掘现场,工作五年甚至是花费了整整十年青春,所得到的一切成果的结晶。 字字看来皆是血。 但有些论文……它们的价值是很存疑的,不说是在办公室里吹着空调写英文八股,但至少技术难度上大概是没有在同等重量级理科类期刊上的所发表的那些NCS文章,来的高的。 就比方说,顾为经他们写的论文。 别看这篇印象派论文每一个字都是他们两个年轻人写的,上面属着他们两个人的名字,但他们只是土地表面能外被人看见的叶子。 这篇文章最重要的功臣除了卡洛尔女士的那幅画,还有酒井大叔。 他才是叶子 顾为经的论文的“气质”颇像是那种天文学家观察到了一颗新的类地行星,从而发表出的论文。 努力是重要的,可没准运气要比努力更重要,最大的难点是“发现”,而非写论文。 而如今已经不是伽利略那种找珠宝匠,打磨两片水晶往天上看,就算是在做天文观测的年代了。想要有资格发表这样的论文,你至少得有能接触到天文望远镜数据的权限才行。 艺术行业也是同理。 顾为经论文内容在人家的内容编辑看来,其实是很可疑的。 两个高中生在仰光做了几个月的研究,就把美术史上第一位印象派女画家诞生的时间往前推了十余年。 任你文章写的多么天花乱缀,这本质上依然和谁晚上睡觉前,在阳台上用500刀买的望远镜往天上望望,就宣称自己发现了太阳系的第十大行星一个意思。 噱头是挺足的,可又有谁愿意信呢? 天文观测这种东西,只要你真的找到了什么东西,世界各地的学者都是能够复现的。 而那张《雷雨天的老教堂》也许确实是难得的名家手笔。 谁又敢肯定,这是150年前画出来,而非50年前或者100年前画出来的? 他们的论文除了手上的一张油画以外,什么可靠的论据都没有。 通篇都是猜猜猜猜猜……或许考古的本质都是猜猜猜猜猜,特洛伊古城到底有没有被发现,猜猜猜;有大英博物馆背书,卖了5亿美元的《救世主》到底是不是达芬奇画的,猜猜猜。 但艺术界每天都能诞生一万个噱头十足的猜想,期刊凭什么要刊登你这个? 《救世主》有阿拉伯王室,有大英博物馆在后面站台,顾为经有什么?菲茨国际中学么? 归根结底。 这幅画之所以能刊登在《亚洲艺术》这样的重磅期刊上,尤其是之所以能被编辑部选为本期学术期刊的封面文章,占据整本论文集里最好的位置。 不是因为他的艺术猜想提的新颖,也不是酒井胜子英文八股写的文辞优美。 核心因素只有一个—— 文章的联系人和通讯地址都留的是酒井一成在多摩美院的办公地址,这就好似是紫金山天文台发表的天体物理学文章,或者卡文迪许实验室发表的物理学论文。 也许只是理论物理学的推论,甚至也许只是一些学术综述。 但有这样的单位备注,就代表着权威……至少代表着“靠谱”。 他和酒井胜子在新加坡双年展上的开门展台,是酒井一成刷脸刷到的。 他和酒井胜子在《亚洲艺术》上封面画的位置,也是酒井大叔一路在前面翻滚,滚平了所有的沟壑,压塌了所有拦路的荆棘,一发肉弹冲击,撞进了期刊位于瑞士的编辑办公室的大门,给他们硬生生的送上去的。 确实是自家孩子才能有这样的待遇。 正常来说,这种文章就算能发,也跟顾为经没啥关系。 能在论文的铭谢里有那么一行小字,都算人家有良心了。 商博良因为对罗赛塔石碑的研究名满天下,成为一方巨擘的时候,又有谁在乎,那些发现、搬运石碑搬运的满手水泡的埃及本地劳工,到底叫什么名字? 尽管顾为经知道能发这篇论文,有无数个巧合,无数的运气因素。 可当他撕开邮件的包装,看着论文封面上那张熟悉的《雷雨天的老教堂》的照片,和《ARTIBUSASIAE》的标题字母时。 依旧有一股巨大的成就感,涌于并充质着他的内心。 他知道。 从这一天开始。 顾为经这名字,不再会是艺术界的无名小卒了。 他便从Nobody,变成了Sobody。 第六百五十四章 论文发表(下) 期刊发行的时候,惯例都会给论文的作品寄来实体的样刊,用来让学者未来申项目、评选职称时当作原始资料,或是像是布朗爵士这样装在玻璃柜子里秀给其他同行看。 样刊的数量是和论文第一作者的数量对应的。 有一个第一作者寄一本,有两个第一作者寄两本,有三个或者三个以上的并列第一作者……呃,惯例上也寄两本。 这些海外的学术期刊通常都蛮抠门的。 顾为经手中的邮件袋里,就装着两本厚厚的《亚洲艺术》2023上半年刊。 顾为经递给了酒井胜子一本,自己留着一本,拿在手心,却不翻开,就在那里盯着论文的封面出神。 蔻蔻八婆的从胜子旁边伸出脑袋来一起看。 这种期刊社虽然很抠,版面费也收的很黑,可还是要说不愧是收了酒井太太足足5600欧元的“封面费”。 杂志封面的印刷质量委实不错。 比起大画廊高价印刷,提供给客户和评委们的精品艺术画册,效果稍微有些不如。 但雷云那种有层次感的深黑色,已然表现出了几分神意。老教堂窗户内的小盏蜡灯在风雨中跳动着,恍如流动的彩虹。 “ARTIBUSASIAE……这是什么?” 蔻蔻不明觉厉的问道。 她认出了这大概是一篇杂志。 不是蔻蔻买过的最漂亮的杂志,但比起那些花花绿绿的美妆杂志、八卦杂志,酒井胜子手里的这本,从它的印刷它的纸张,从它那干干净净除了标题和日期之外,再无修饰的封面,看上去都很有高级感。 “我和顾为经一起写的论文。”胜子回答道:“我这学期转学到菲茨,为的就是它。” “哇,好厉害,好厉害。”蔻蔻小声鼓了鼓掌。 她的称赞发自真心,「高中生」和「发论文」这两个字眼组合在一起,总归是不简单的。 然而,她还没能够意识到,这到底有多厉害。 毕竟。 你要问蔻蔻哪个口红好看,哪种衣服领子性感,头发怎么收拾会使脸部的视觉效果更突出,大家都是女孩子,肯定有的能说。 蔻蔻能给胜子当老师。 可《亚洲艺术》到底是什么样的刊物,在上面发表论文的难度有几何……谁要是拿这些问题去问蔻蔻,那么蔻蔻小姐也只能跑去问问神奇的小海螺了。 蔻蔻小姐的认知中,高中生发论文困难归困难,在国际学校这种地方,却也算不上是什么石破天惊的大新闻。 大家为了升学,各显神通,能上哈佛的又不都是成绩好的,该捐楼的捐楼,该研究奇技淫巧的研究奇技淫巧。 什么社会活动,拍电影,做公益项目……隔上几年总会有学生偶尔能掏出一两篇论文出来,告诉面试官,这是暑假在某某实验室里打工,亦或“充分利用课余时间,把其他人睡觉的时间用在学习上!”所搞出来的研究成果。 此间又以计算机、信息技术方面的论文居多。 至于到底是自己写的,老爸手下苦逼研究生写的,还是找枪手写的,这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蔻蔻能想到值得让酒井胜子专门转学跑过来完成的论文,大概率是不简单的。 能在《亚洲艺术》上发表一篇文章,到底是什么概念? 她不清楚。 这就类似拿着顾为经画的《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去问蔻蔻画的怎么样,蔻蔻滴滴哒哒吹响小海螺—— “啰啰啰,好漂亮,好漂亮。” 拿着酒井小姐画的《为猫读诗的女孩》—— “啰啰啰,好漂亮,好漂亮。” 拿着侦探猫画的《小王子》—— “啰啰啰,好漂亮,好漂亮。” 她只能鼓起腮,给你一种很灵性的解读。 凭心而论,《亚洲艺术》在艺术类期刊领域中不是最顶尖的那种。 换到理科的期刊里,地位肯定比不上NCS这类普通科研人奋斗一生,能发上一篇一作,就此生无憾的神刊。 它只能算是一般意义上的“很不错”的类型。 而综合考虑论文的两位第一作者的年纪以后,这篇文章的评价就立刻能从“很不错”变成“足够令人惊奇”的了。 这个评价不同于蔻蔻嘴里的“好厉害”。它是广义上的令人惊奇,适用于任何地点,任何交谈背景下的任何评价语境。 不会因讨论者的身份变化而改变。 这种事情对顾童祥来说,是令人惊奇的。 对于酒井一成、唐宁这样的上层从业者们来说,是令人惊奇的。 纵然曹老、布朗爵士或者安娜此般已经站在艺术行业最顶点的人,放到他们四周所生活、所接触的环境里——类似顾为经和胜子这样的年纪就发了一篇AHCI的事情,照样也不常能见到。 区别仅仅在于惊奇的程度有所不同。 顾老爷子会乐颠颠的好似要抽过去。 酒井大叔会拍打着肚皮,向老婆表功。 而布朗爵士或者伊莲娜小姐——尽管这件事和他们没什么直接关联,社交场合闲聊提及的时候,大概也会忍不住微微侧目。 毕竟对比起来,实在是太年轻了。 好比《油画》杂志的编辑们一年中需要报道的各大顶级艺术展,见过的参展画家无数,身边名流云集。 一般意义上的成功画家采访的实在太多,让他们神经敏感的阈值被提的很高,写评论文章时一眼扫过去,对着绝大多数名字,都麻木的提不起任何兴趣。 然而如果是一位十八岁的参展选手,混在一群大叔大婶、白胡子老头和拄拐杖的阿婆之中,这就像是一幅作品卖出过100万美元的大画家,混在一大堆均价10万美元的画家之中,还是能被编辑们一眼就注意到的。 特别的人,自然能吸引更多的好奇目光。 无论是一画百万,还是年芳二九,在常见的国际艺术节上,他们都能算的上是少数中派的少数派。 都很不常见。 都足够的特别。 顾为经用手掌摩挲着期刊厚实的封面。 这应该是他目前人生阶段,靠着自己的努力所获得过的最大成就了。 《亚洲艺术》上刊登一篇文章、拿到去新加坡参加国际双年展的入场券,以及获得了Schostic出版公司的「写作与艺术大师奖」。 这三者之间到底哪个难度更高,含金量更大,好比关公战秦琼。 一者是通俗艺术路线,一者是严肃艺术路线,一者是艺术学者的路线。 不是一个赛道没有办法放在一起比较。 若是一定要比的话。 用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竞争激烈程度为基准—— 考虑一下高端期刊封面论文的竞争难度,考虑一下参加画展的名额的竞争难度,再衡量衡量,它们双方所分别隐含附带着的对个人职业地位的提升幅度。 要是顾为经能在新加坡双年展上获奖的话不太好说。 仅说目前。 把在《亚洲艺术》期刊上以第一作者的身份发表一篇文章和入围了国际双年展主展区两件事放在一起比较。 前者可能才是含金量更高的那个。 靠着这一篇论文,就应该就能为顾为经刷开世界上所有大学的校门。 他就算从此什么都不做了。 换一个稍微杂鱼一点的学校,如果是在学校期间发表的论文(单位来源是该学校),这样一篇在《亚洲艺术》上的论文,内容再稍微重要一点,搞不好半个教授的职位就已经砍下来了。 别的不说。 有了这个履历背景,顾为经的年纪再大一点,看上去再权威一点。 他和胜子其实是有资格被邀请去在国际双年展上当评委专家的,地位近似于那种在艺术节上指点江山的“学者型老师”。 顾为经一页一页的翻着期刊。 他的目光在“WeijgGu”和“SakaiTakakura”的署名处停留了片刻,然后读了下去。 他目光移动的不算快,一行接着一行,一个单词接着一个单词,。 不光是他。 酒井小姐也看的很慢。 论文上的每一个单词他们都曾翻来复去的看过,读过不知多少次,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可是是在电脑屏幕上删改论文,还是手里捧着厚实的期刊杂志,呼吸间能嗅到刊印论文的纸页油墨味道,两者感觉截然不同。 顾为经和酒井胜子在画室里静静的看着论文的时候,在世界的其他地方,也有人在做着相同的事情。 …… “——雷·诺阿是一位非常强调通过对画面上瞬间光影变化的塑造,用以完善笔下的作品情感氛围,探索创作者的个人表达方式的画家,这是印象派最显着的特点之一,我们能在这幅《雷雨天的老教堂》上,看到相同的特点……在十八世纪,印象派的革命性理念出现以前……卡洛尔将浪漫派式样的‘德与美’的对应,过渡为了印象派式样的‘光与美’的对应……” 酒店的套房里。 酒井一成趴在泳池边的太阳椅上,偷偷的将礼宾部所提供的特色炸小油条丢进嘴里大嚼,顺便愉快听着妻子朗读着女儿的论文。 他头摇摆的抑扬顿挫。 老婆大人每往下读一个单词,酒井大叔下巴上的软肉就颤动一下。 宛如随着训导员手里舞动的小鱼干,而在那里摇头晃脑的胖海豹,整个人在晒太阳的躺椅上扭动着。 波涛汹涌。 靠在身边另一只太阳椅上的金发阿姨挑了挑眉毛。 她似是听到了咀嚼声,语气一顿,偏过头瞅了自家老公一眼。 酒井一成耳朵动了动,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了妻子一眼,努力收了收肚子,做若无其事状。 “切。” 酒井太太懒得戳穿在旁边表演油条消失术的老公。 她伸出手指,把小吃托盘向着丈夫那里顶了顶,想了想,又拖回来从里面拿走了两条,这才把整个盘子都推了过去。 咦? 酒井大叔惊喜的扭过了头。 他的小眼睛咕噜咕噜的转了好几圈,盘算着这是不是老婆设下的钓鱼执法的陷阱。 “好了,剩下的都是你的。” 酒井太太晒笑了一声。 今天心情好,她不和旁边的丈夫计较,继续美滋滋的盯着手里的论文在看。 杂志社免费的样刊,只有两本。 不过在交版面费的时候,有付费购买的选项。 一本70欧。 这种半年才发一刊的艺术杂志,就是会比较贵。类似《Nature》这样的期刊,通过一些进口公司订阅原版刊物的话,个人订一年也要5位数起步。 《亚洲艺术》一本70欧的报价,也不算太黑。 酒井太太大手一挥,就直接订了……50册,增购选项最高就只让订50册。 这可是自家孩子们人生中的第一篇论文呢。 酒井太太看到论文过稿的第一时间,连胜子以后拍卖签名杂志的事情,都给想好了。 就算拍卖太俗气。 亲朋好友,逢年过节的,一人送一本,也都蛮好的。 “等下个月到了画展上,你去和那些评委见面,参加酒会的时候,每天随身都要带一本,时不时的翻两下。” 女人往下读了两句,又停顿了一下,朝丈夫抬了抬下巴,指挥道。 酒井一成愣了一下。 他想象着自己跟人肉书架一样,在画展上拿着本《亚州艺术》转来转去,四处摆POSE的模样。 酒井一成伸着脖子,用力咽下嘴里的小油条,询问道,“老婆老婆,会不会显得有一点太刻意了?” “刻意?有什么刻意的,咱家孩子们就这么优秀。他们谁想在那里指手画脚,乱喷人,想想看,他们自己有没有那个水平。” 这当然是赤裸裸的炫耀。 可金发阿姨就是要炫怎么了?别人羡慕嫉妒恨,他们自己也生一个出来呀! 这两天酒井太太走路都带着风。 …… 美国,康纳狄格州。 耶鲁大学。 一个颧骨很高,戴着有色眼镜,蓄着白胡子的老年男人步履匆匆的从校院黄砖红顶的歌特式校园建筑间穿过。 他的腋下夹着上周刚刚出版的《油画》杂志。 耶鲁是美国最古老的大学之一。 它成立的时间比美国独立战争还要早上大半个世纪,不过校园里的多数校舍和教学楼,全都是一战后的岁月里建立的。 那是美国的黄金年代。 无数欧洲的学者、作家、艺术家,都为了躲避战乱,远渡重洋来到新大陆的这片土地。 为了给这些学者们提供那些老欧洲古典学校同样的历史沧桑感。 耶鲁在修建校舍的时候,特意采取了中世纪式样的建筑结构,并往石质的墙壁上泼洒酸汁用来做旧。 还在校园里修建了很多空置的展馆、壁龛,把校园建造的像是雕塑和展品已经在漫长的历史中遗失损坏的罗马神殿。 如今,那些被特意做旧的建筑也已经都是些百岁老人了。 而那些曾经空荡荡的校园展馆,却被莫奈、梵高、毕加索、雷诺阿、塞尚、高更的作品所充满。 经过一代代藏家的捐赠,它现在是美国最丰富的印象派馆藏所在地之一。 第六百五十五章 同行评议 “……1950年,JosefAlbers受邀加入了耶鲁大学,并以系主任的身份领导新成立的艺术设计系。你们可能听说过,Albers是从包豪斯风格最有代表性的艺术家,他率先开创性的将蒙德里安的绘画风格融入了建筑设计之中……” 男人从一个西班牙老年旅游团之间穿过,在戴眼镜和悬挂式麦克风的和善导览妹子唧唧喳喳讲述校园历史的讲解声里,踏上白色石砖砌成的阶梯,走进耶鲁艺术系的校园图书馆之中。 除了丰富的馆藏以外,耶鲁的艺术学院也享誉四海,没准是常春藤联盟的八大学校里最好的。 它的油画系全美排名第一,雕塑和图像设计则都排名第二位。 “古斯塔夫博士,您好。” 前台胖胖的黑人文员认出了踏入图书馆的白胡子男人,向他打了个招呼。 男人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潦草的点了头,含含糊糊的嘟囔了一声早上好,以作回应。 他在导览台前又站了两秒钟,这才像是突然想起自己的来意了似的。 “新的一期《亚洲艺术》,图书馆订的有收到么?” 他慢吞吞的问道。 现在已经是互联网办公的年代了。 不像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或者七十年代,新生代的学者们普遍更习惯于在网站上对着电脑读论文,查询同行的研究成果。有些站在风口浪尖上的前沿热点论文,还会在一些刊载预印本的学术网站上提前占坑,在正式刊登在期刊以前,没准都经过了好几轮的同行讨论了。 古典艺术领域里的时钟,却要比其他学科跳动的更慢一些。 一战打的如火如荼的时候,耶鲁大学还在琢磨着修建中世纪风格的建筑。 科技发展瞬息万变,物理学院的同行研究弦理论,量子力学,商人在推特上宣称要向着火星进发,展望着一个世纪以后的人们生活的时候。古斯塔夫博士还在那里研究着印象派——一个诞生于一个半世纪以前的美术流派。 艺术本来就是一种“凝视过去,沟通未来”的学问。 愿意的话,时钟跳的比其他人慢个二三十年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在艺术行业中,曹老这样的九十多岁的老人还活跃在一线,毕加索的情人都已经一百岁了,前年还在开个人的回顾展。换成其他行业,这个年纪的老人,就算还活着,也早就退居二线,能在学校里教教书,已然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这里的二十年代,是别人的九十年代,他们的2023,还停留同行们的1993。 不光在画展上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名单里,充斥着些旧时代的老名字。 在校园里如古斯塔夫这般学者,生活方式也很老派。 他吃早餐时读到了《油画》杂志所刊登的一则来自亚洲的学者关于印象派的新研究新闻。 古斯塔夫的办公室里并没有专门订购《亚洲艺术》。 这种艺术论文等被收录到网上的数据库中,至少都已经是两个月以后的事情了,他心里痒痒的等不及。 他索性从职工食堂出来,直接绕了个道,拐去校园的图书馆。 耶鲁这样的大学不差订杂志的小钱,就算未必有师生真的会跑来图书馆借,各种学术期刊订阅的应该也很是齐全。 至少《亚洲艺术》这种等级的文献期刊,肯定是每一期都订的。 果然。 老派的方法在如今依然是很可靠的。 “新的一期《亚洲艺术》,上周五刚到的。” 黑人文员在电脑面前鼓捣了一阵,撕了张便签在上面写了个书架号,交给古斯塔夫。 古斯塔夫又一个敷衍的点头感谢,便消失到了图书馆一层期刊区的大门后。 他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黄黑色眼镜,瞅了瞅上面画有耶鲁校园吉祥物斗牛犬的便签,一路向里,很快就找到了《亚洲艺术》所对应的书架。 书架顶层整齐码放着新一期的《亚洲艺术》,又足足五本。 古斯塔夫随手抽了一本下来。 他本来想借出去回办公室看的,谁知,把期刊刚拿下来,他一眼就看到了《亚洲艺术》的本期封面。 博士愣了一下。 他认出了那是一幅深色调的印象派的作品。 不光仅是“认出”而已。 古斯塔夫不同于酒井大叔,他是专门从事艺术研究工作的学者,大学读的也是艺术史论的专业。 换句话说。 他是专业看画,搞理论研究的。 因此,在看画这件事上,他是要比酒井一成更资深。 尽管《亚洲艺术》的封面印刷水平达不到电子扫描件,或者专业的艺术品画册的清晰度。 这一眼,古斯塔夫还是看出了很多东西。 他本科和硕士的论文研究的就是十九世纪法国美术史。 博士毕业以后,这些年来主攻的研究方向也就印象派对当代美术的影响。 古斯塔夫对印象派的绘画风格,实在是太过熟悉。 年轻的时候,诱惑过他的东西实在太多,最终牢牢抓住他的,却是印象派。 古斯塔夫博士曾经忍不住想过,如果当年未曾被印象派的笔墨和美学所吸引,像是一头撞进巨大蛛网里的蜂鸟,左突右撞,却被越缠越深,钻了牛角尖,在大学、画展和图书馆里消磨了大半辈子的时光。 他可能已经成为了一名像《走出非洲》的男主一样,驾驶着拥有银色仪表台的螺旋桨飞机,追逐着野驴和犀牛飞跃肯尼亚丛林的飞行员。也可能在很多很多年前,在二十八、九岁,或者三十五、六岁的时候,就和当时美国大学艺术系里的很多同学一样。 死于酒精、叶子、艾滋病中的一种或者几种。 想要将一门严肃的学科研究到极处,所需要的便是在故纸堆里日复一日的努力,不同寻常的耐心,以及抵的住漫长岁月消磨的热情。 真理是枯燥与寂寞的终极回报。 艺术学科没准是所有学科中最低“学术门槛”的专业了。 科学界有学院派和民科。 哲学界有学院派和民哲。 不管是民科还是民哲,在普遍的社会评价里,其实都很难算得上是什么好词。 搞科研圈子里遇上了证“1+1=2”、“发明永动机”的民科,那大家就只好……给予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而艺术家们却从古以来,一直都有学院派艺术家和野狐禅艺术家的流派之分。 尽管搞野狐禅的可能不像普通人想象的那么野狐。 类似“民间画家”的代表性人物雷诺阿,所谓的“民间画家”的称呼指的是当时印象派不太被占据了画界主流话语权的学院派画家承认。 不代表人家就没有接受过专业的学科教育。 雷诺阿虽是瓷器店的学徒出身,没有像很多画家一样上过美院或者艺术专科,但他是正经跟随过巴黎美术学院的学院派大师夏尔·格莱尔学过画的,以今日的观点来看,也能算是师出名门。 但至少艺术家这个行业—— 小学徒,股票经纪人,面包房里揉面师傅……这些非专业背景出身的外行普通人,也是有机会走到高处。 运气够好的话,甚至是能够在双年展上获奖,走上人生巅峰的。 历史上不乏这样的例子。 遗憾的是。 艺术创作者可以非专业背景出身,艺术学者却不行。 艺术不像是数学那么严谨客观,所有的结论正确与否,都能通过数字和公式得到验证。 艺术研究是很凭“感觉”的学科,感觉却不是胡乱感觉,而是在经年累月的学术训练和海量的知识背景下,所堆积出来的职业素养。 这种素养是古玩行业专业的鉴宝专家和国宝帮大爷们的差别,也是专业的艺术论文和酒桌上吹牛皮的区别。 古斯塔夫博士在印象派相关领域的研究上,倾注了三十年的时光。 用霍元甲的话说,就是“我这一眼三十年的功力,你拿什么挡?你挡的住么?” 一般的画肯定是无法抵抗的。 就算不直接赤条条脱的一丝不挂,也得是罗裙半解,被人家一眼便看到了骨头里去。 古斯塔夫几乎是一瞬间,就意识到了封面上的那是一张非常非常早期的印象派作品,而且不同于他以前所见过的任何的印象派名家。 是一幅“新画家”的“老油画”。 博士的做判断的依据在于这幅画的气质,方法类似于古生物学家发现一个新的化石时,往往会根据它们的演化特征来判断该物种所生存的年代。 比如有些鱼的鱼鳍会在漫长的生物进化中,逐渐演变成内骨骼,变成了四足动物四肢的一部分。又有些鱼,它们的鱼鳍会变成小鱼用来吸附在鲨鱼、蓝鲸这样的大鱼身上,寄生共存的背部吸盘。 而如果。 某天发现了一种鱼类的化石,它们的鱼鳍出现了向吸盘演变的特征,又没有完全变成吸盘。 那么就可以初步判断,它生活的年代大概是介于前后两种生物之间的过渡年代。 《亚洲艺术》封面上的这幅画上,就带着这样明显的“演化”特征。 从画法,从整个画面的效果,从那种色彩之间微妙又生动的过度、明亮而又快速的笔触……都可以判断出,这是一幅很成熟的印象派画作。 这一点很重要。 先判断是不是印象派,再谈论论文作者的观点是否正确才有意义。 比如像是透纳的一些作品,就很喜欢刻画“光与气”。 甚至他的画被当时评论界称之为“蒸气水彩”,就是因为那种大雾弥漫的混沌感觉。 但它并没有形成一种成熟的、新的、独立的绘画方式,只能说透纳的审美哲学,对五十年后印象派的形成产生了一定意义上的影响。而透纳本人的那些作品,依旧只能被归在学院派或者浪漫主义的流派之中。 食堂里读到《油画》上的消息的时候,古斯塔夫博士就猜测过,那两位亚洲学者是否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张“像是印象派”的老油画,就开始颇不急待的写论文,准备搞个大噱头出来。 或者比搞擦边球牵强附会更加糟糕的是,这干脆是一张为了写论文造假出来的假画。 古斯塔夫简单扫了一眼。 第一种猜测就被他排除掉了。 没问题。 这确实是一张画面正经的印象派画作,从任何角度来看,它的画法都符合印象派标准,行笔用笔、色彩塑造方面都已经高度成熟了。 同时。 这幅画里又带有一些十九世纪早期其他流行画法的用笔特点。 比如这种前景和中景之间的色彩饱和度的过渡,有一点点风景画家康斯太布尔的影子,而作品建筑里的体积感和建筑感,又很像马奈早期用笔的特征…… 看到这幅画之前,古斯塔夫曾经对论文结论只愿意信三分——剩下的九十七分都是怀疑。 观点太新颖,也太没有说服力。 在一百五十年前,印象派的画家可是非常稀罕的存在。 职业女画家更是比印象派画家更加稀罕的存在。 稀罕到别说职业女画家了,连“不那么专业”的女性艺术家都是可以名留青史的。 比如伊丽莎白·西德尔, 她就是一名下层阶级的普通女性,也是比印象派稍早二十年的拉斐尔前派所有画家笔下的宠儿。 她喜欢在给画家们当模特的时候,顺便向他们学习画画,并最终嫁给了拉斐尔前派里的重要画家罗塞蒂。 在1850年,伊丽莎白这样的人不会被认为是一名职业画家。 但在今天,她已经被冠以“拉斐尔前派的无冕女王”、“女性艺术家先驱”的头衔了。 有伊丽莎白·西德尔署名的油画出现在欧洲的拍卖会上,至少价值七十万英镑以上,光是这样的历史意义,就能卖的超级贵,好莱坞还有以她为主角的专题电影上映。 印象派先驱+女画家先驱——这两个名字加在一起的组合,就像是燃烧加上助燃剂,能把一个人的身价推到天上去。 别说是在2023年。 就是在1923年,1873年,她的存在也都会像是绿叶丛中的一点鲜花那样瞩目的。 或许在一个多世纪以前,她会不被社会所接受,会指指点点说她“不知检点”。 然而指指点点本身也算是一种瞩目。 某些名不间经传的小画室里的女画家,可能确实会被历史所忽视。 但印象派可是现代艺术的开创者,完全可以算是西方油画史上最重要的画派了。论整体的影响力,连毕加索都没法与之竞争。 每一位印象派的早期成员,都被后世的学者们用放大镜细细的看过了。 除非有一种强大的社会力量把这位“卡洛尔”的存在从艺术世界里抹去了,让当时,所有认识她的人都选择了闭嘴。 否则。 这样画家的存在,会被历史忘记,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第六百五十六章 涟漪 此刻看到期刊封面的时候,古斯塔夫博士却是信了三分。 满分十分中的三分。 也许这便是古玩鉴定行业口中的“对味”吧? 古斯塔夫能在作品的笔墨色彩之间,找到很多早期印象派作品的特征。他又找不到任何晚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才出现的用笔特质,用来当作对论文结论的“一票否决项”。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 一幅绘画于1870年的古典油画,它上面肯定不可能出现1908年以后才逐渐走入主流艺术圈视野的立体主义流派的用笔线条。 这就像有些明代的景泰炉上会出现一些波斯语的吉祥经文,这是明代商业发达,文明融合的珍贵痕迹。 可无论怎么文明融合,谁家的景泰炉上出现了乾隆皇帝的提诗,或者“微波炉专用”的落款,这说破天了也不可能是明朝的东西。 从任何角度上来看,画面都符合最早那批印象派画家的绘画特征。 古斯塔夫直觉告诉他,这也不像是一幅现代人的山寨仿品。 找人仿一幅十九世纪的油画并不难。 有些仿的好确实能达到真假莫辨的地步。 今人不必不如古人。 如今的油画大师们的用笔技法,比起百年前的油画家们,并不如何逊色。 但如果是一幅后仿的印象派。 画家在画画的过程中,是很难注意到一些微妙的感觉的。 受到艺术风潮的演变影响,当代印象派画家们在提笔做画的时候,色彩的变化往往会更加鲜亮一些,会更加喜欢运用空气透视法来表现颜色,也会更加注意作品线条的“节奏感”。 而十九世纪的画家,则会更加注意作品线条的“自然感”。 节奏感和自然感之间的那种风格差异。 这就是所谓历史的痕迹。 印象派、后印象派画法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迅猛发展。 它们像婴儿的摇篮般催生出了后来诸多现代艺术流派的同时,也使得画具行业发生了不少改变。 越来越多新的绘画材料,新的颜料媒介物被发明了出来。 各种优质的细颗粒颜料、调色油、发光油以及如今的有机合成颜料纷纷出现在了画家们的画室里。 而这种技术的进步又反过来潜移默化的改造着印象派画家们。 这一百五十年的时间长河两岸,所间隔的是颜料技术的进步,也间隔着整个色彩理论科学体系的发展。 现代的画家想找来和十九世纪画家们完全一致的画具来画画,肯定是没有任何技术难度的。 二者本来差距就不大。 但技术回滚容易,用笔气质“回滚”是很难的。 有些时代印记出现在了你的身体中,它就会永远伴随着你,让你不经意间在画笔下留下某种特殊的烙印。 它们仿佛是某种艺术领域里所代代遗传,又不断发生突变的“DNA”基因螺旋片段。 一位当代的油画家就算有意的伪造印象派作品,他们可能会整天盯着莫奈、德加、雷诺阿的画琢磨,却很难会注意到要去留心模仿康斯太布尔的风景特质,或者去特意追求少数十九世纪时的画家所喜爱的特殊的“笔触体积感”。 不注意这些也能画好画。 这些细枝末节的事物,是他这样钻牛尖的学究才会拿着“放大镜”注意的,而非艺术家会留意的。 而连古斯塔夫自己,他都没有办法把这些特质准确的量化。 什么叫“康斯太布尔的风景特质”,什么叫侧重笔触的“体积”,什么又叫下笔时的“节奏感”与“自然感”? 世界不存在任何一架天平,能把画家的笔触称量出个一二三四五的准确读数来。 所以。 它们永远都只能是一种模糊的感触,一种玄而又玄的直觉。 能言传而无法身教。 会特别注意到这些小问题、小感觉的学者们,类似古斯塔夫博士——他们很可能一辈子都没画过几张画。 讲理论他能给学生讲个三天三夜,说的头头是道,给他一根画笔,让他画画,他就只能在那里大眼瞪小眼了。 这就是所谓的“伊莲娜小姐悖论”。 艺术学者、艺术评论家与艺术创作者,它们是两种有一定共同点,本质上又完全不同的职业。 真要让古斯塔夫拿起画笔,他顶多也就是个画小猪佩奇的水准……也许连这都没有。 达芬奇画鸡蛋还练了三年呢,画小猪佩奇的技术难度至少比画鸡蛋要高。 不过。 话又说回来。 这些感觉也不是真的就不能伪造。 判断一幅画的历史年代最好的,没准也是唯一的“黄金法则”,就是在同期的历史文献上找到相应的绘画记录。 它是唯一不可质疑,无法推翻的铁证。 除了历史文献以外,如果伴随着巨大的利益,古斯塔夫上述的一切判断画面年代的特征都是可以后天还原的,只是成本多寡的问题而已。 判断一幅精品《油画》的真伪和年代,本来就是很难的事情,里面的水也很深。 不然的话。 豪哥庞大的洗钱生意就没法玩了。 大英博物馆那幅卖了五亿美元的《救世主》,也不会产生那么大的学界争议了,围绕着那幅画到底是不是达芬奇真迹的这个议题的,可不仅仅只有一两篇论文而已。 各种纪录片,学术讨论会一大堆一大堆。 大英博物馆还自己出版了好几本相关题材的通俗读物,试图用来向公众证明这幅画的“血统纯正性”。 就这,该撕B,照样得撕。 所以。 古斯塔夫看着封面的照片,就算他的感觉是对的,他也只敢信上三成而已。 思前想后。 博士索性也就不回自己的办公室里。 他又猛的瞅了《亚洲艺术》的封面几眼,就这么靠在身后的书架上,打开杂志翻了起来。 都不用古斯塔夫特意的在目录上费劲的去找。 翻开正文的第一页,就是顾为经和酒井胜子的论文—— “《TheFealeArtistsCarolFottenbyTi:TheColorEntanglentandVisualDinsionofDarkToneIpressionistWorks》。” 论文的题名和引言上的大体内容,《油画》杂志的新闻版块上都已经写过了概述。 古斯塔夫的视线主要停留在了论文的作者名上。 “顾为经和酒井胜子?多摩美术大学……” 酒井一成送佛送到西。 在最后论文发表的时候,他甚至把论文通迅作者的位置都给孩子们让了出来,变成了由顾为经和酒井胜子共同通迅。 他只在通讯单位上保留了自己办公室的署名。 古斯塔夫这样远离聚光灯钻在图书馆里的老学者,明显就没有人家策展人唐克斯的敏锐洞察力。 唐克斯扫一眼“酒井”这个姓氏,就能凭感觉一路拔下去,把酒井一成的大屁股从地底下拔出来。 他只是觉得这两个人挺陌生的。 艺术学者圈子就那么大,印象派是画界显学,可专门研究印象派的学者其实就那么多,就算没有在学术会议上见过,多多少少也都听说过彼此的名字。 古斯塔夫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这两个人是谁。 “行业新人么?日本倒确实是印象派研究的大国。” 博士也没在意一目十行的往下读去。 “……早期的印象派作品里,画家多数会强调水面反照的光影效果和急促的短线条用笔。在这幅画中,这一特点被画家卡洛尔开创性的使用在了描绘天空的雨云之上……” “……在老照片的对比中,我们能看到这座旧式的英国国教教堂的两侧都立有塑像和浮雕,这一特点在油画画稿中,也有着相应的体现。但在这张拍摄于1902年的照片里,我们能看到右侧的浮雕已经被战火……” “……以下是摘录的部分传教士日迹的原文,1876年12月19日,距离圣诞节只剩下了一周时间……她有着让人印象深刻的金红色头发……” …… 艺术类的论文读起来不像是理科论文那样复杂,会充斥着各种各样图表以及数据运算。 类似古斯塔夫这样的学者,他们受过专业的学术训练,论文字里行间中像是“颜色纠缠”、“视觉维度”、“单向度奇景”这类英文八股的内部行话黑话,不会对其造成任何理解困扰。 他们读艺术论文其实就和读《纽约客》上的散文没有什么两样。 那种几十万字的博士专项论文,可能还要耗费个几天甚至几个星期的时间,才能啃完。 这类的期刊上的文章,往往三两眼的功夫,几页的论文就全部都读完了。 古斯塔夫把整篇论文从头到尾的扫过程,只用了不到五分钟时间。 “先通过油画,找到了画家绘画时的采风取景地,又通过采风取景地的历史照片,判断出了创作的大致年代,最后又通过传教士布道日志的手稿,定位到了具体的画家?” 他轻易的便抓住了这篇文章的重点。 整篇论文上的所有内容,往简单点说,便都可以囊括到这一句话之中。 可若是往复杂了说。 这篇文章的信息量比古斯塔夫所预计的要大上不少。 推导的过程一环套着一环,每一步的猜想都尽可能给出了旁证,尽管没有那种一锤定音的关键性证据,但在“艺术考古”领域,做到这一步,已经可以说是有一定说服力了。 一百年前,海因里希·施里曼在土耳其半岛上向世界宣布,他找到了失落的“特洛伊古城”的时候,施里曼手里的证据其实也只有诗人荷马在《奥德赛》里的几句诗而已。 哒、哒、哒。 博士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期刊的封底。 依然是那两种可能。 要不然这是一场骗局,画作、照片、旧教堂、传教士日记这里面有一项或者几项是假的。 先射箭,再画靶子。 自然能画的看上去正中靶心。 日本这些年来搞论文作弊,被查出来的案例并不少。 如果不是的话。 一两项间接证据也许没有足够的证明力,这么多项证据全都凑到一起去,那么—— “事情就很有意思了啊。”古斯塔夫扬了扬下巴。 如果是柯南这种的动漫,那么此刻博士黄棕色的有色眼镜镜片背后,已经开始闪出锐利的光了。 他又把文章翻到了最开头,从头读过。 这次博士不再只是粗粗的一目十行的看,而是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的细读,论文里所附带的照片也每一张都认真的看过。 二十分钟后。 古斯塔夫博士“噌”的一下,合上了期刊,转身拖着皮鞋,就朝图书馆的大厅走去。 他在大厅中随便找了台没人用的显示器边坐下,拉出键盘来,登陆自己的邮箱。伸出两根手指,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输入论文附带的通迅邮箱的联系地址。 「尊敬的顾为经、酒井胜子女士/先生:」 「非常高兴能够写信联系您,我是来自耶鲁大学艺术学院的古斯塔夫·奥朗德博士,我刚刚拜读了您们在《亚洲艺术》上所刊登的论文,受益匪浅,您的研究令人印象深刻,只是,有几个问题不知道是否……」 古斯塔夫兴致勃勃的用二指禅敲打着键盘,跟乐队的鼓手似的,手指头都快要敲出火星子来了。 论文篇幅有限,只能看一个大体上的内容。 如果谁想知道论文的写作细节,或者深度介入到研究之中,看到一些写论文时的一手原始资料,还是要单独联系作者的。 …… 西班牙。 马德里皇家高等美术学院,穿格子衬衫的年轻学生助理正戴着耳机,随意的翻看办公室里新到的论文期刊。 他随意的读了两行。 忽然摘下了耳机,站起身:“Seor,seor,puedequeletereseleerestedocunto……(老师,老师,这篇论文或许您有兴趣想要看……)” …… 巴黎,奥赛博物馆。 艺术史论与收藏部研究员办公室。 穿着黑西装,身材微胖的女研究员一边把一块马卡龙夹心饼放进嘴巴里,一边在面前的笔记本电脑面前打着字。 “……期待着您的回复。” 想了想。 她又打字道:“另外,我希望有这个荣幸能邀请顾先生和酒井女士前来法国奥赛博物馆,如果您能携带论文中所提到的《雷雨天的老教堂》的原作,我们将非常开心。如果不方便,我们也热诚的欢迎您前来交流访问。祝您在生活中美满顺利!” “——奥赛博物馆,高级研究员娜奥米·威廉姆斯。” 女研究满意的按下了发送键。 …… 顾为经和酒井胜子以前从来都没有发表这种高端论文的经历。 他们不知道。 随着《亚洲艺术》的刊载发表,他们的论文像是往艺术研究领域投下了一颗石头。 如今砸进水面的也许只是巨石落下前的几颗小小的碎石。 然而。 湖面上的涟漪,已经一波又一波的荡漾开了。 第六百五十七章 人间喜剧 【小时候,姨妈请来为我教授十九世纪法语文学的维尔曼先生是巴尔扎克的粉丝,巴尔扎克的《高老头》因为行文中大量的动物类的比喻运用,被评论界称之为‘巴黎动物园’。维尔曼先生说,其实不止是《高老头》,在巴尔扎克的任何一本书里,都能看到类似的特点,他喜欢把国王、大臣、行政人员、教士、律师、商人、水手比喻成狮子、鹿、老虎、鲨鱼、海豹、猎狗等等不同的动物。 作家认为人从外表上来看,也许没有区别,但是从内心来看,便如鹿和鲨鱼一样,拥有着难以跨越的壁垒,仿佛动物园里不同笼子里贴着不同物种铭牌的动物。 维尔曼先生还告诉我。 不光巴尔扎克的每一本书是一座动物园,如果跳出书籍和书籍之间的文字壁垒,那么从宏观的角度来看,他全部所写的文字组合在一起,也是一座宏大的动物园。 巴尔扎克一生所写了91部,塑造了2742个人物,共计一千一百万字。它们彼此独立又互有联系,合成一体,便构成了巴尔扎克笔下的全部文字世界,被冠以《人间喜剧》的名称。 他笔下的每一个人物,每一个路人,都是自己故事的主角。 而每一个主角都是动物园里的一只野兽。 当他们出现在自己的章节里时,他们都踌躇满志,雄视四方,风光无限,就像野兽在自己笼子里踱步,在这小小的方寸之间,他们总能所向无敌。当一旦到了别人的故事里,到了别人的视角叙述中,他们就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光环。 有的主角在前一部作品里巧舌如簧,野心勃勃,机敏的能使得“恶鬼上当”,但在《高老头》里,他便瑟缩在一间破旧的公寓里默默的看着窗外巴黎的凄风苦雨,接着狼狈的被人出卖入狱。到了《幻灭》和《交际花盛衰记》中,他又在别人的视角中,以神父甚至巴黎秘密警察厅厅长的身份出现。 当文字与文字的界限打破,笼子的栅栏升起,一千一百万字的故事倾泻而出,汇于一起。所有人便从聚光灯下的主角,变成了在风起云涌的巴黎动物园里,艰难生存的普通动物们。 他们不再是枣核里的国王,领地的主宰。 他们都既是猎人,又是猎物。 当巨变的大潮涌来的时候,每个人都在其中平等的挣扎起伏。 脱离了他们熟悉的环境,大家平等的脆弱,平等的狼狈。 长大以后成为了《油画》杂志的编辑,当我开始尝试撰写艺术评论的时候,有一天,我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世界是一部《人间喜剧》,我笔下的每一个名字,都是巴尔扎克故事里的主角。 当艺术家们拿起画笔时,他们就是画布的主宰。 当他们呆在属于自己画室中的时候,他们就是自由意志的国王。 但当他们走出画室,阳光穿透黑夜照在他们的脸上,耳边听见清晨公交车的喇叭声的时候,他们又变回了普通人。 一只普通的野兽。 表现主义大师阿梅代奥·莫迪利亚尼是意大利人民的骄傲,1910年,他考入维也纳艺术学院,当时我的祖父的祖父正好在担任维也纳艺术学院的校董。他对莫迪利亚尼的评价是,‘拥有惊人的才华的同时,也在惊人的挥霍着自己的才华和金钱’,这是一个正确的评语。莫迪利亚尼生命中的前三十年在艺术领域取得了惊人的成就,却在生活面前一败涂地,并在36岁的时候,死于酒精和毒品的滥用。 就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而言,毕加索也许是古往今来最当的起“功成名就”这样的赞誉的画家。在整个艺术界里,提到毕加索这个名字,大家都会在前面加以‘杰出的’、‘难以置信的’、‘光辉璀璨的’甚至是‘老奸巨猾的’这些的形容词加以修饰。就是这样一个老奸巨猾的长袖善舞的人,当德国的军队在1940年6月14日占领巴黎的时候,他也只能默默的甚至是狼狈的缩进画室,用抽象的画笔,进行无声的抗诉。 毕加索是少数选择留在巴黎的画家。 在战前的年代,巴黎一直是西方艺术无可质疑的中心。当四十万英法联军开始向着敦克尔克撤退,避免被德军的围歼的同时。成百上千的艺术家们也在仓皇的逃离着巴黎,他们中不乏出类拔萃的绘画大师,在未来几年,他们中的有些人会像毕加索一样,在战争的洗礼中蜕变出更加深邃、杰出的艺术风格。 他们中也有很多人将死于逃难中疾病,死于轰炸,死于绝望的自杀,死于集中营的毒气室或者被折磨的面目全非——就和千万个死于战争的普通人一样。 在画室之内,大师们也许无所不能。 在画室之外,他们本就是普通人。 一块水晶的诞生,也许需要天造地化的灵秀,也许需要成百上千年的滋养。但摔碎它们,仅仅只需要轻轻一推就好了。 就像猎人们随意将准心套猎物的眉心,然后扣下扳机。没人在乎,那是不是世界上最后一只旅鸽。 他们或许是艺术史上的丰碑,但当世界真正的恶意袭来的时候,他们和所有人一样的无力。 可我又总是在想,如果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他们又会改变自己的选择么? 巴尔扎克在《人间喜剧》中说—— “你要长寿么?那么你就该清心寡欲,这样就能免去一切痛苦,忧愁,避开一切呕心沥血的搏斗和失败的苦恼,然而你的生活也就无所谓欢乐,无所谓幸福,你想快乐吗?你有欲望吗?那么就以你的生命为代价去争取吧!” “真有才能的人总是善良的,坦白的,爽直的,决不矜持,坚定不移的。逆境,对于那些勇敢的野兽来说,不就是命运的试金石吗?” 这就是我深爱他们的原因,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在胸中永远养上一只这样的野兽。】 ——栏目编辑安娜·伊莲娜,节取自《油画》 —— “天晴了,真是难得。” 顾为经将画室角落里一张已经晾干的练习版的《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从画框中取下来,递给酒井胜子。 酒井小姐则把它卷好,收进一边的油画筒中,准备和所有这段时间练习的油画一起,打包带走。 蔻蔻则在搞怪的把旁边小咖啡桌上的黄色丝绒桌布,披在茉莉小姑娘的肩头,提出各种建议,要把她打扮成“穿奥黛的越南少女”。 马上就要去新加坡了,所以下午时分,他们一直都在收拾东西,把画室里需要带走的东西整理一下,不需要带走的东西比如咖啡机什么的,就留给孤儿院的女院长。 顾为经把画架挪到窗边,抬头看去。 雨后的天际线像是洗过了一样,呈现出深青色。 院子里的树木的叶子上沾着润泽的水滴,连远方那些工厂里的大烟囱,此刻都显的光滑而洁净。 在近几日连绵的暴雨之后。 仰光中终于出现了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嘀、嘀、嘀。 顾为经放在窗台上静音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他探出头去,瞧了一眼来电显示的号码。 “是我爷爷来的电话,大概是想问我,晚上回去吃不吃饭吧。”顾为经对胜子说道。 “一起吧。我妈妈本来就想这两天找机会请顾爷爷吃个饭,我爸爸正好也过来这边了,两家人一起庆祝一下我们画展和论文的事情,不如就今天吧。”酒井胜子笑着提议道,“把你的婶婶表姐什么的,也都叫上。” 顾为经对胜子嗯了一声,点点头。 酒井胜子看见顾为经神态轻松的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放到耳边。 “爷爷,告诉您一个好消息——” 顾为经的话未说完,卡在了嘴中。 “为经……你听我说。” 电话里传来爷爷的声音。 顾老头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顾为经在说什么,对方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像是两张沙纸打磨在一起的那么艰涩。 “我和你……和你说一件事。”顾童祥艰难的喘息着,“你的姐姐,顾林,顾林她,失踪了。” 酒井胜子看到。 几乎是瞬间,顾为经的脸色就变了。 第六百五十八章 《教父》 “对方很专业。” 阿莱大叔把手机上的视频往回倒,指向视频背景里电视机所正播放着的午间新闻。 播放午间新闻的原因肯定不是因为绑匪一边录勒索视频的时候,还一边在那里分心关注着时政大事。 所有电视台节目播放的时间都是固定的。 对方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证明这个视频不是提前录好的,起码可以表明在新闻播出的时候,顾林肯定还活着。 这只是一个小细节。 然而初出茅庐的绑架犯往往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只有经验丰富的江湖老手,才会对所有流程都此般驾轻就熟。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酒井胜子问道。 “对警方破案来说,面对专业的绑匪当然是坏事,但对家属来说,看情况。”女保镖回答道。 保镖的工作内容包含在这种情况下,为雇主提供专业的建议,她接受过相关的专业培训。 “家属和警察不一样,他们最在乎的是被绑架人员的安全,而非法律、正义或者其他什么的。无奈向歹徒妥协让他们得偿所愿是司法尊严的耻辱,但对家属来说,未尝不是一种可行的选项。有些专业的绑架团伙,包括海盗什么的,他们长年从事相关的犯罪活动,所以会比较注重,注重……” 她斟酌着措辞。 “营造品牌形象。”阿莱大叔以他惯有的冷幽默说道。 “呃,对,也可以这么形容,他们会注重犯罪集团的品牌形象。”保镖女士耸了下肩膀,“他们都有自己固定的犯罪模式,常常会在本地多次作案。因此,为了保证每一次绑到高价值肉票,家属都会方心乖乖给钱。这些专业的绑架团伙也许会愿意去讲‘诚信’一些,只要收到钱,就会立刻放人。” 酒井胜子点点头。 女保镖看出了她神色中的含义,苦笑的摇摇头。“您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说的是有些专业犯罪集团会注意所谓的‘规矩’,但这里是缅甸。” “什么意思?这里是缅甸,缅甸就不一样了么?”胜子小姐不解。 “犯罪集团愿意讲诚信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们都是道德良好的好市民,或者义薄云天的江湖大哥。他们狡猾,他们为非作歹,他们无恶不作。罪犯唯一的道德就是没有道德。他们愿意去讲诚信的原因只是因为有来自警方,有来自暴力机关的压力。绑匪不想让绝望的家属去寻求警方的帮助,尽可能的避免不必要的对抗和冲突。所以,他们才愿意讲一些基础的‘诚信’。”阿莱大叔说道。 “但这里是缅甸,本地警方对类似的案件是出了名的无力。每年会有数以万计的类似的案件发生,所以,这里的犯罪集团形成了另外一种产业模式。他们根本不在乎警方的搜查,也不靠‘诚信’赚钱,他们靠家属的绝望赚钱。” “对这些人来说,手里的人质就是关在窖子里的肉猪。” “他们漫天要价,开口就是一百万美元,不在乎家属给不给的起,也不在乎家属能给多少。慢慢的放血而已,也许家属能给五万,也许能给十五万。但即使你真的给了一百万美元,对方也未必会老实放人。” 阿莱大叔低头看着窗台,窗台上的石板倒映着他墨晶色的眼瞳。 “或许他们会把肉猪转手卖给其它的‘绑架园区’,也或许他们自己过两天,就会再次打来电话,继续要求家属打钱。你会听到电话那端,家人哭着诉说自己有多么痛苦,乞求你按绑匪说的去做。如果你不交钱,或者挂断电话。你很快就能收到家人被鞭打,被关入水牢,被拔掉指甲,或者被轮流侵犯的视频。” “十万,五万,一万,甚至是两三千块钱,都可以。无论家属打的钱多还是少,只要每次都能给钱就行了,他们会这么慢慢的,如同给肉猪放血一般,在漫长的折磨中,在家属的绝望中,缓缓的吸干一个家庭的血。” 酒井胜子明白阿莱大叔是什么意思了。 对方的开价多少并无意义。 因为这就像是一些私立医院里,家人给躺在ICU里插管的植物人孩子砸钱一样。 迷茫无助、空耗钱财且绝望的撕心裂肺。 每个人都清楚的知道,放手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可父母就是狠不下心来,告诉医生拔下食饲管,看着他一点点的被“饿”死。 那真是无法用言语所形容的绝望。 人们看着病床上那张削瘦的,古瘦如柴的,又无比熟悉的脸。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内心的最深处,应该盼望着他“坚持住,再抱抱爸爸妈妈”,还是“死的快些”。 就算不考虑金钱。 他们也不知道,到底哪一种对孩子更好。 只能一日日徒然着,挣扎着,用那万分之一奇迹发生的空洞概率,在心中欺骗着自己还有希望。 人是靠着希望才能活下去的? 不是么。 这种绑架团伙也是一样,他们榨取的就是一个家庭的希望,将它们抽干,露出绝望的河床。 到最后,其实家属也都已经麻木了。 可是你的孩子在电话那端哭着求你,在被人扇耳光,在那里乞求着说“妈妈,妈妈,我好痛。”的时候,你真的忍心挂断电话么。 他们明知道这是一个无底洞,却还是机械的把筹来的款项打过去。 几万,几千,或者几百。 双方都清楚,这笔钱打过去,也不能让他们把人放回来。家属们也许都已经不盼着这些了,他们只是希望,这几百美元,能让孩子吃上一两顿饭,睡两三个不被侵扰的安生觉。 仅此而已。 到了最后的最后,也许家属们终于不再接到电话了,也许是真的放弃了,也许是被彻底榨干了。 然后……这个人就彻底没有消息了。 没准是死了。 没准成为了国际上千万的被贩卖人口的一环,成为了雏妓、劳工或者在体内运输毒品的人骡。 没准更糟。 …… 顾为经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的盯着手机,像是已经出了神。 太突兀了。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出事呢?只要再等等,再等一周,不,只要再等几天时间。他们就坐着飞机开始新的人生了。 他的堂姐会去英国读大学,他的爷爷会去当他心心念念的“顾大画家”,而顾为经自己则会和胜子一起,坐飞机飞去新加坡参加画展。 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国际双年展,没准也是命运的转折点。 如果运气够好的话,他也许会成为曹老的关门弟子。 如果运气够好的话,他也许明年能在阿布扎比的卢浮宫开一场私人的画展。 阿布扎比的卢浮宫也算是卢浮宫,这是很多画家一生都只能仰望而无法触及的荣誉。 而他还只有十八岁,到那时,也只有十九岁。 如果运气够好,一切顺利的话……也许等到了八十岁时,他回望自己的一生的时候,他会发现自己也成为了曹老那样艺术界受人敬重的泰山北斗,成为足以载入美术史的大画家。 哦,对了,仿佛是命运给他的礼物。 他今天来到画室,便收到了《亚洲艺术》发来样刊,他和胜子的论文发表在了期刊封面上。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能写出这样的一篇论文,也许连曹老知道后都会对他刮目相看。 布朗爵士曾经以“根本不懂何为艺术”来攻击侦探猫,但有了这样一篇AHCI级别的封面论文打底。 哪怕在严肃的艺术学界。 不说和布朗爵士平起平坐,可从此之后,顾为经这个名字,也能算是“一号人物”了。 这些都是他小时候的梦想,不是么? 曾经这样的人生,是顾为经只在睡梦中才敢幻想的事物,可到如今,仿佛一切终于开始变的触手可及了。 酒井小姐说,要让你的心去告诉自己,我准备好了。 就在今天早晨起床的时候,顾为经看着窗外仰光河的雨雾,刚刚觉得他可以对着窗户里的自己,平静的说出“嘿,顾为经,我准备好了。” 而当他在画室里从航空邮袋中取出论文的样刊的第一刻,他也有那么一瞬间被喜悦充斥着脑海,认为他已经从Nobody,变成了Sobody。 是时候了。 他准备好了去面对新的生活,新的人生了。 他已经从从无人问津的无名小卒,变成昂首了走向世界舞台的战士。 偏偏就在这一刻。 偏偏在这美好人生已经在街对面向他招手的瞬间,顾为经接到了这样一通电话,为所有的一切都按下了暂停键。 实在太突兀了。 突兀到简直荒谬。 这就像乞丐朱重八站在鄱阳湖的战船的船头,看着陈友谅的水师被雄雄火焰所包裹,在连天的火焰中败逃,他已经感受到了命运的感召,结果被一发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冷箭正正的射中心口那样荒谬。 当然。 也许世界本来就是荒谬的。 顾为经想起菲茨的世界史课本上,英国皇家海军的名将纳尔逊在特拉法尔加战役里挫败了法西联合舰队的攻势,拯救了不列颠三岛,在他加冕大英帝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海军将领的官冕的同时,殉职在了法军舰队溃逃时所胡乱射来的一发冷枪下。 教授世界史的英国外教曾在课堂上饱含深情的引用四星上将巴顿的话——“一个将军最好的归宿,就是在最后一场战役中,被最后一颗子弹打死。”来纪念这位英国人的传奇先辈。 就算这句是对的,那也得是死在战争结束的瞬间。 无论是赢得荣誉,还是死得其所,将军都已经亲眼见证到了自己的结局。 还没踏上战场,就被冷枪打瘸了膝盖算什么,最倒霉的结局么? 要是纳尔逊在望远镜里,看到法西联合舰队战舰的桅杆出现在远方海平面上,下令旗舰“胜利”号担任纵队先导发起进攻,打出那句着名的旗语“英格兰期望它的每个人尽忠职守”,然后便立刻被飞来的铅弹打穿了脊椎。 想来。 这位“海上的拿破仑”是很难非常英雄气概的说出“上帝和我的祖国”做为遗言,便戴着勋章坦然死去,而是会做鬼都死不瞑目,满怀怨愤吧? 这便是顾为经此刻心中的感受。 吃着火锅,唱着歌,一切都好好的,他们即将驶向命运光辉的下一站,然后他的堂姐就被绑匪给劫了。 顾为经突然笑了一下,笑声中带着无奈和释然。 他知道这件事不会是巧合的。 不是么? 在即将离开仰光的当口,家人失踪,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而且一百万美元,以本地绑架团伙的习惯,这个价格开的也太高了一些吧?他们难道不怕把家属吓跑么? 就算他们家在本地是比较富裕,可也没富裕到能拿出一百万刀的地步。 普通的绑匪,怎么可能把时间,把价码,都把握的这么巧妙? 不光是顾为经知道。 其实蔻蔻、阿莱大叔,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是什么情况,他们只是在等待着顾为经做出选择。 地平线上的太阳已经到了黄昏的时分。 亮橙色的太阳、深青色的天空,火红色的云。 三种颜色交替的层叠在天际。 扭曲、妖娆,瑰丽。 顾为经在沉思中竟然有些走神,他忽然在想,要是有人以梵高画《星空》的笔法画夕阳,大概便是此刻的模样。 蔻蔻静静的看着顾为经,她似是想要说什么,似是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女孩下巴如小猫一样,轻轻的转动着。 她每欠一下头,耳后绾起头发缀着金属草叶的小发卡,就发出极细的叮叮的响。 叮叮,叮叮,叮叮…… 在安静的画室里,像是敲打着心扉的风铃。 顾为经转过头,向她点点头,示意她安心,又转头望向胜子,思考了片刻,这么大的事情,他觉得不应该避讳着自己的女朋友。 他朝酒井小姐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便拿过手机,拨出了通讯录里的一个号码。 顾为经拿起电话,按下了免提。 —— 「——约翰尼·方坦坐在地上,他曾是好莱坞的当红巨星,人人敬仰的知名艺术家。但是现在,屈辱的想吐的绝望淹没了他。但没过多久,帮他在好莱坞的丛林活下来的草根韧性使他拿起了电话,叫车送他去机场。 有个人能救他。 他要回纽约,他要回去找那个有权力,有智慧,让他信任的人。他的教父,他的“唐”……维多·柯里昂先生。」 中年男人站在窗边,翻过手中厚厚的书页,书籍的烫金封面处有着《TheGodfather(教父)》的字样。 这是1969年所发行的初版的马里奥·普佐的,着名的电影《教父》便改编于此。 男人功成名就之后,在纽约的一场慈善拍卖会上,他花了五万六千美元拍下了这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