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乞儿》 第一章 出逃(一) 大虞 奉先郡城郊 崔大善人的宅门口常年支着一口乌黑的大铁锅,锅里熬着热腾腾的白米粥,专门供给那些吃不上饭的穷苦百姓和沿街乞讨的小叫花子们。 附近的十里八乡都在传崔氏的善行,就连郡守都曾公开褒奖过崔家。 大清早,一个蓬头垢面,身形枯瘦,约摸八、九岁的小乞丐,腋下夹着一只破碗,手上提着根打狗棍,衣衫褴褛,也看不出是男是女。趁着四下无人,凑到起灶熬粥的小厮跟前低声耳语。 两人蹲在灶台下边,抬眼四下观望,见无人注意,小乞丐从腰间摸出一支银钗,塞进小厮手里。小厮不落痕迹的将钗收入袖中,偷偷在案板下面塞给小乞丐两个白面馒头。 白馒头是崔家专门发给乞丐头头们的,寻常小乞丐们可是连见都见不到。 旁人不知,以为这崔府是什么大善之家,其实却是一直盘踞在奉先郡的丐帮总舵。 每个来到这里的小乞丐,都是采生人或拐、或骗、或掳来的。 年纪越小的孩子,越容易博得人们的同情,也更容易讨要到财物。等这些小乞丐长到一定年纪,不再能博人同情时,就会有专门的人,将他们带回崔府,将人折割。 断手、断足或毁容……让他们继续通过卖惨来博得同情。 崔府,崔府,对于小乞丐他们而言,更像是催命的地府。 小乞丐已经不记得自己做了多久的乞丐了,只记得跟他一起被拐来的那些小孩,大多都已经残了,还有些已经死了。 像他们这样的乞儿,总是很难熬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冬天。 而她,是幸运的。 因为积年营养不良,个子生的矮小,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又天生惹人怜爱,讨得不少贵人们的怜悯,总会多赏他些财帛,这才让他侥幸到现在还没有被帮里管事们注意到。 如今,随着身边熟悉的小乞丐接二连三被带回帮里被处置了,他也越发感到紧迫。再不寻机会逃走,下一个被折割的也许就轮到他了。 小乞丐将馒头藏好,匆匆离开崔府门前。 白日里,这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蹲了好些日子,才发现早上小厮起灶的这个空档,这里才没有丐帮头目们的窥视。 丐帮里,小乞丐们的一举一动,无时无刻不被同行监视着。 不管是哪个逃了,平时混在一起的乞丐都没有饭吃,还要挨管事们的打。 所以丐帮里每个底层乞丐都想要逃跑,却又要防着别人逃。 除了这两个馒头,他还在计划出城的地方藏了衣服和银钱。 出了奉先郡,他不知道要逃多远才算彻底摆脱丐帮的控制范围,所以准备的越充分,成功的可能才越大。 藏好馒头,他一如既往的到城里最大的饭馆门前蹲守,见到穿着华丽的食客,就围上前讨要。 上午餐馆食客不多,他也没讨到什么银钱,中午跟管事的老乞丐说想去东街碰碰运气。 东街是奉先郡有名的花街,那边的客人非富即贵,出手阔绰。随手赏给乞儿们些银钱,就够他们几天的份子钱了。 老乞丐看着他空空如也的破碗,点头同意了,又让四、五个年纪更小的小乞丐跟他一起,小小乞丐们像跟屁虫一样,围在他身前身后一起去了东街。 这些更小的乞丐们愿意跟着他去讨钱,他年纪虽小,在帮里却有些资历,他从来不欺负这些新来的小乞丐,也不抢他们讨来的东西。 到了东街,按规矩,先讨得东西的人要回到原地等大家,然后一起回城隍庙上交今天讨到的东西,再由管事重新分配。 城隍庙是他们平素聚集的地方,也是晚上睡觉的地方,回去晚的乞丐就挑不到好的位置了。 小小乞丐们散开后,他晃晃悠悠去了附近的广瑞轩。 广瑞轩是赵员外的私宅,里面住着赵员外的义女,外人称她为赵小姐,其实是赵员外养的瘦马。 这位赵小姐年芳二八,正值妙龄,举手投足间风姿绰约,一颦一笑万种风情,长相气质自不必说,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 当初,小乞丐他爹为了二两银子将他卖给人牙子,那牙婆也是打算将他卖做瘦马的。 只是后来,牙婆要给他缠足,吓得他连夜从狗洞子出逃,没想到刚出狼窝便又入虎口,逃出来没多久,便被专为丐帮采生的拐子捉到了这。 如果他当初没有逃跑,估计如今也过着赵小姐一样入有奴仆,出有车马的日子吧? 赵小姐如今到了婚嫁的年纪,时常由丫鬟婆子陪着她出门相看。 小乞丐计划今夜就离开奉先郡,再也不回来了,所以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再见这位赵小姐一面。 他幼时,刚刚被捉进丐帮时受尽欺凌,不仅要受人白眼,自己辛苦讨来的吃食和银钱也经常被别的乞丐抢。 有一次,他好不容易讨来的银钱又被帮里的坏小子抢走,没有讨到东西的他不敢回去,坐在广瑞轩门口哭。 赵小姐的车夫扬鞭就要往他身上招呼,多亏赵小姐下车,及时制止了马夫。 还给了他些吃食,临走时告诉他,往后只要没讨到东西吃就来广瑞轩找他。 因为赵小姐的善良,小乞丐这几年才少挨了许多饿,也少挨了不少打。 除了他,还有隆味斋的掌柜、季善祥的伙计、恒丰泰的门房、过路的香客、不认识的孩童…… 这些人的善意,小乞丐统统都记得,只是…… 往后,他不想再做任人宰割的乞丐了。 第二章 出逃(二) 夕阳西下,小乞丐没有等到赵小姐,跟着他的那群小小乞丐都讨到东西一起来寻他。 看着广瑞轩紧闭的大门,他有些悻悻然。 小小乞丐们以为他今日没有讨到东西,所以心情不好,便主动将自己讨来的东西分给他,他笑着摸摸他们的头。 回到城隍庙,管事的老乞丐早就坐在门口,面前摆着一个布袋子和一口空锅,等着帮众们回来。 天色见晚,陆陆续续一群拖着残肢断臂的乞丐大军,从四面八方赶回城隍庙,给老乞丐交份子钱。 轮到小乞丐的时候,他只从腰间摸出几个铜板丢进老乞丐的布袋子里。 老乞丐一怔,眉头皱起。 没等老乞丐发难,小乞丐不知从哪摸出一只葫芦来,放在老乞丐耳边晃了晃,足足有一大壶。 老乞丐眼神晶亮。 这老乞丐是个酒鬼,只要有钱,必定要去打酒。小乞丐摸准了他的嗜好,讨饭的时候,偶尔跟相熟的酒肆讨些客人剩的酒水,孝敬老乞丐。 老乞丐很是高兴,因此这几年对小乞丐也算照拂。 入夜,小乞丐独自躺在靠近门边的位置,等待其他人睡去。可同他们一起住在庙里的那个疯婆子,今天不知怎么了,一直哼哼呀呀个不停,吵的人心烦意乱,她该不会是又要生孩子了吧? 这个疯婆子在小乞丐刚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在了。 她有时候疯得厉害,有时候又有些清醒,经常把新来的小乞丐当成自己的孩子,死死抱着,每次都被老乞丐们打得头破血流,也不肯放手。 在这几年里,她生过两、三个孩子,都是出生便夭折了。没人知道她孩子的父亲是谁,也没人关心。 小乞丐正在回忆往事,耳边突然传来那疯婆子的叫喊声。 死瘸子又拖着疯婆子往城隍庙后殿去,去干嘛,不用猜大伙也知道。 疯婆子一声声凄厉的叫喊伴随着死瘸子野兽般的嘶吼,在破败的城隍庙顶盘旋,庙里的其他人都静默着恍如未闻。 小乞丐听不下去,起身踹倒大殿中间支着的破锅,大吼道:“死瘸子,你能不能小点声!” 这个死瘸子在小乞丐刚来的时候,也没少欺负他,打他,抢他的钱。 后来小乞丐懂得了反抗,在死瘸子又要欺凌他的时候,抢走他拄的棍子,还趁机推倒了他,害这个死瘸子只得一路爬回的城隍庙,沾了满身泥污,好不凄惨。 自那以后,小乞丐知道,要想在这里活着不被欺负,一定要懂得反抗,学会如何保护自己。 他开始有意巴结帮里的管事,也适时给欺辱他的人颜色。 相比刚来时,如今小乞丐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只是随着他一点点长大,他开始担心自己也会被折割,更担心自己会像疯婆子那样被欺负。 所以,今夜,他一定要逃出丐帮。 锅灶倒地发出一阵稀里哗啦的轰响,后殿的动静收敛了不少,只剩疯婆子痛苦的呻吟。 老乞丐早就醉的不成样子,听到动静,脑袋轻微晃了晃,很快又栽到一边。 小乞丐见无人反应,又发泄似的,多踹了一脚已经倒塌的锅灶,转身出了大殿。 众乞丐们也被死瘸子吵得烦躁,这会儿安静下来,都困意上头,谁管小乞丐要干嘛去?反正庙里放养着两条大狗,专门防着他们这些乞丐偷逃。 小乞丐见无人尾随,找到早上用银钗换来的两个白面馒头。 看着他们的恶犬,夜里都是不喂食的,一旦看到有人走动就会疯狂扑咬。这些饿狗见了什么都吃,一旦嗅到血腥气,就会更加疯狂。 能不能出城隍庙,全靠这两个白馒头了。 小乞丐借着月光,搜索恶犬的踪迹,两个莹绿的光点,吓得他心跳一滞。 “找到了!” 小乞丐心里想着,掏出准备好的白面馒头,朝着那狗丢过去。很快另一只狗听到动静,也跑了过来。 小乞丐又将另一个馒头也远远丢开。 等两只恶犬都只顾吃馒头的时候,小乞丐蹑手蹑脚的往外跑,两只恶犬时不时抬头瞄向小乞丐,可又舍不得嘴下的馒头,吃得急又噎的厉害。 皎皎银光照在小乞丐的身上,他感觉比春日的阳光还要温暖。 出了这座城,天高海阔去哪都行,去哪都好。 往后再也不用日日活在那地狱般的恐惧之中了。 第三章 锦衣少年 天色见晚,山间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一个长的高挑,身材颀长,一个生的皮肤白皙,面颊圆润。 两个人,牵着一匹青骊,漫无目的地在山里找着什么。 高挑少年背上背了一张弓,跟在白皙少年身后,警惕的四下查看。 白皙少年则一脸的丧气,边走边用脚踢路边的石头。 “王爷,您看这天色,咱们真的不能再走了!”高挑的少年眉头微蹙,对白皙少年道。 “这匹碧骢驹可是皇姐送我的生辰礼,中秋我还想骑着它参加马球赛呢!” 白皙少年抱着双臂,满脸沮丧。 “让扈统领他们多派些人来找,一定能找到的。” 白皙少年蹙眉,不知盘算着什么,少倾,一字一句缓缓地道:“一匹马而已,他们不用心找怎么办?但要是我丢了,他们必定会更加用心的。” “……”高挑少年眉角抽了抽,心中一阵恶寒。 依着圣上对晏王的宝贝程度,扈统领若是把王爷丢了,他们还不得把整个皇家围场掘地三尺! 晏王可是圣上唯一的同胞弟弟,他要是在这出了什么闪失,扈统领他们都得掉脑袋。 他自觉自己现在也是骑虎难下,圣上命他保护晏王安全,做晏王的贴身护卫,但他又不能不听晏王的令。 可听王爷的话,跟着他出来找马,只他二人就跑到这荒郊野岭,万一有个什么错漏,他也是万死难辞。 “诶?齐初北,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人?” 高挑少年顺着晏王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远处树下的确有两个人,只是距离太远,看不太清面貌。 “你过去问问他们有没有看见一匹青马跑过去?若是没有的话,咱们就回去。” “臣怎么能留王爷一个人在这?现在天色晚了,要是附近有猛兽出没……” 不等齐初北将话说完,白皙少年扯着马缰飞身上了马。 心里还不忘牢骚,皇兄给他的这是个什么人啊?小小年纪这样絮叨,再啰嗦一会,人都走了,想问都问不到了。 晏王执鞭在马屁股上抽了一下,通体乌黑的青骊扬蹄往人影处奔去。 齐初北背着弓,跟在青骊后面飞跑。 可人跑的再快也追不上马呀!何况这青骊也是一匹难得的宝马,只几个纵身,就带着晏王闪出了齐初北的视线。 树下大青石上,蹲坐着一个破衣滥衫的老头子,肩膀上背着个褡裢,手上牵着两条粗麻绳,一条系在一只猴子的项圈上,另一条系在一个瘦弱少年腰间。 老头子一脸淡然的看着那少年,眼里意味深长,幽幽的叹:“当初入丐帮的时候,没人教过你规矩吗?这下回去可要受些罪喽!” 少年寒蝉似的立在旁边,一动也不敢乱动,身上的衣服不知被什么抓的丝丝缕缕,露在外面的皮肤也能看到条条血痕。 旁边的猴子跟个小人似的,蹲坐着,看犯人一样,时刻关注着少年的动向,发现他有任何异动,随时准备攻击。 这耍猴的老头子就是专门帮着丐帮,干采生营生的人。 这些人大多以耍猴为由,诱骗人们带着孩童来看猴戏,一但发现有落单的孩童,立刻就会成为他们眼中的目标。 虽然过了很久,但少年对那天发生的事,依然历历在目。 她从牙婆家跑出来以后,流落到街上,本来想去找爹爹,却被街上的猴戏吸引。 耍猴人发现落单的她,骗她说带她去找爹爹,她信了。 结果,当夜连同几个孩童一起,被人像捆猪仔一样捆着,装进夜香车,送到崔大善人府上。 老头子从褡裢里摸出一个青果,在衣襟上擦了擦,咬了一口,酸得直皱眉。看着少年,突然嗤笑。 “你换了衣服也没用,这灵猴闻得出你身上的味儿!就算洗得再干净,也洗不掉你身上那股要饭花子的味儿,所以别再想着逃了!” 少年眼中噙泪,假装乖顺的点点头。 远处,忽然传来阵阵马蹄声,这深山老林里哪来的马? 老人起身,站在大青石上,向声音来处望,只见一锦衣少年骑着一匹黑马,往他们这边而来。 老头子低声警告少年:“你老实些,别打歪心思。” 转眼,锦衣少年骑马就到了二人近前,少年勒住缰绳,端坐在马上,冲老人抱拳拱手。 “敢问老人家,可在这附近看到过一匹青马吗?” 第四章 哎!醒醒! 老头子从下到上打量着锦衣少年,看这气度,再看这穿着,一看就是极富之家的子弟。 可怎么只身一人出现在这深山里?也没个仆从、护卫跟随呢? 老头子弓着身子茫然四顾,假做回忆状挠头思索,一则是在拖时间,等着看锦衣少年身后有没有仆从跟来,二则心里盘算着要不要一起拐了,该怎么拐? “好像我们来的路上,在那边看到过一个影子,但是一闪就过去了,没有看清花色。” 晏王听老者说有看到马,眼神一亮,顺着老人指的方向看过去。 林深树密,加上天色晚了,幽深的山路乍看过去,着实让人有些发怵。 老头子仔细观察着锦衣少年的穿着、打扮,还有他跨下的那匹黑棕马。 这马真是漂亮,头颈高昂,四肢强健,毛色光泽油亮,体格高大,这要是牵到马市,至少能卖七、八十两银子。 至于这少年嘛?送到丐帮弄残了,再毁了容毒哑了,就是送到他亲妈跟前保准都认不出来。 老头子想到这,从大青石上爬下来,装出一脸忠厚老实的样子,笑着对锦衣少年道:“这天马上就要黑了,夜里山上危险,老叟家就在这山后面,公子若不嫌弃,不如在老叟家小住一晚,等天亮再去寻马?” 晏王打量着老头子稍做思忖,目光突然被老人身旁的瘦弱少年吸引,只见他腰上被系着条麻绳,绳头攥在老头手里,心里狐疑。 开始少年一直在老人身后,晏王并没注意到他的存在,这会目光落到他身上,突然觉得少年看他的目光有些怪怪的。 老人注意到锦衣少年落在小乞丐身上的目光,一把将小乞丐拉到自己跟前,笑着道:“老叟这小孙子顽皮的很,稍不注意就跑的不见踪影,山中实在危险,老叟也是怕他跑丢了。” 老头子的手看似随意,实则用了几分力气,掐的小乞丐肩膀一阵酥麻,小乞丐知道,这是在警告他安分些。 不过,这小乞丐心里也的确不安分。 锦衣少年一搭话时,小乞丐就琢磨怎么能跟这少年搭上话。 他有马,要是能骑马带着他的话,那猴子应该就抓不到他了。 其实,要只有这老头子自己的话,小乞丐想逃还是有机会的,可是这老头子养的猴子厉害的很。 别看这猴子现在乖乖坐在一边,只有四、五岁小孩子大小,可抓起人来上窜下跳,动作敏捷的很,抱住人又抓又咬,小乞丐跟本不是它的对手。 “哦。” 晏王虽不疑有他,却也没想过要去这老头家里过夜,所以并不接话,一带马缰掉转方向,打算回头去找齐初北。 刚要同老人道别,没想到老人跟前的猴子突然窜到马身上,吓得坐下青骊四蹄乱蹬,也吓了晏王一大跳。 那猴子并没有攻击他,却把他吓得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老头子一边吆喝着猴子,一边上前来拉扯系在猴子身上的麻绳。 晏王与老人擦身而过的瞬间,鼻尖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紧接着,大脑有点不听使唤,眼前的事物开始扭曲,整个人摇摇欲坠得往后倒下去。 小乞丐见状一把接住锦衣少年,免得他摔倒磕到头,嘴里嫌弃的小声嘟囔:“驴粪蛋子表面光,绣花枕头一包糠。” 长的人模狗样,中看却不中用,这么容易就着了那老头子的道。 耍猴的老头子见少年倒下,自己的诡计得逞,笑得嘴丫子直咧到了耳根。 他那猴子坐在马背上,也学着老头子的样子,咧着嘴,吱吱喳喳似笑非笑的鬼叫着。 “吁!” 一声尖锐的口哨响,猴子坐下的大黑马带着背上的猴子突然跑了起来。 老头子手握着马缰绳,高兴劲还没过,突然被大黑马裹挟,踉踉跄跄,没跑几步就摔了个狗啃屎。 那猴子急得在马背上吱吱乱叫,死死抓着马鞍不敢乱动。 小乞丐抬眼,看见从锦衣少年来的方向,又过来一个背着弓的少年。 那大黑马就是听了他的哨声才突然跑起来的,那这个背弓的少年和自己眼前这个锦衣少年应该是一起的。 大黑马带着猴子跑了,老头子追着大黑马去了,这个时候不跑,还等何时呢? 小乞丐伸手重重拍在锦衣少年脸上。 “哎!醒醒!” 这迷药是采生人常用的一种药,他们拐孩子的时候能骗则骗,骗不走,就迷晕再带走。 这迷药起效快,但药效很短,却也足够将人控制住了。 晏王只感到脸上生疼,迷迷糊糊看见面前一张脏兮兮的脸。 “快点醒醒!” “啊?” 晏王一脸茫然的问:“出了什么事?” 第五章 小心迷药 “你被那老东西下了迷药,快点起来!” 这会儿晏王清醒了些,伸手摸摸酥麻的面颊,目光看向去追猴子的老头,也看见了齐初北。 “齐初北……” 青骊跑到齐初北跟前,猴子却不肯下去,齐初北用弓抽打猴子,猴子都灵巧的躲过了。 “你们是一起的?” 小乞丐指着齐初北问晏王。 “啊!” “那我去帮他,你记着,今日我救你们一命,日后你可要记得报我的恩!” 晏王一时有点没搞清楚状况,这少年不是那老头的孙子么? 齐初北扯住猴子身上的绳子,一把将猴子拽下马,没等他上马,猴子又抢先跳到马身上,对着他张牙舞爪。 刚刚他亲眼看着晏王倒下去,不知道王爷出了什么事,他现在着急赶到晏王身边,哪还顾得上闪躲,脸上、脖子上和手上被猴子抓出好多血印子。 猴子还没对付完,又跑来一个破衣滥衫的老头子,扯住他的马缰,又打算故技重施。 “小心迷药!” 齐初北闻言,立即抬手掩住口鼻。 耍猴老头的奸计落了空,知道没有胜算,就打算骑上大黑马,带着他那猴子逃走。 可大黑马哪里肯听他的,搓蹄昂首嘶鸣着,就是不让他骑上自己的背。 齐初北知道这是遇到了真歹人,便也不再留余地。 再次扯住猴子颈上的绳子,用力一拉,同时另一只手抓住老头子一只手,顺势将绳子套在老头一只手上,一扯一带,连人带猴一起摔倒再地。 齐初北以一己之力,将老头和猴子绑在一起按倒在地上,但也就只能勉强将人和猴暂时控制住。 两人一猴胶着扭打在一起之时,小乞丐赶到近前,拾起齐初北掉在地上的弓,趁机将弓弦一侧套在老头子脖颈处,蹬着老头后背用力一拉、一扭,弓弦在老头后颈处交叠,死死卡进肉里。 老头子的脸立刻涨红起来,青筋暴突,原本扑打齐初北的那只手,死命的去抠卡进脖子里的弓弦。 “我先帮你压制他,猴子交给你!” 小乞丐吃过那猴子的亏,可不想再去对付那只让人讨厌的猴子了。 来时,齐初北远远看见这少年跟这老头子是一起的,现在又突然出手帮忙,这就让他有点丈二和尚了。 不过,不管这少年居心何在,这老头子铁定不是好人,好人能抢他的马吗? 现在眼下先控制住局面才最重要。 有小乞丐帮忙,齐初北腾出手来脱了外袍把那张牙舞爪的猴子裹上,把这小畜生的四肢都用衣服束缚起来,它这才算消停,就只能呲个大牙冲着齐初北使横。 老头子被小乞丐勒得直翻白眼,眼看人就要断气了,齐初北用绳子将老头双手扭在背后捆上,赶紧拍拍少年,示意他放手。 弓弦一松,空气灌进老头子的肺管,额头暴起的青筋也立即舒缓下去,人也瘫软了下去。 刚刚小乞丐太紧张,整个人全身都紧绷着,吃奶的力气都用完了,生怕一时控制不住这老头子,让他跑了。 他害怕这老头子跑了还会再来捉他,更害怕自己这次逃不脱,他太害怕了,他再也不想回到丐帮那地狱一样的魔窟里。 此时放开手,小乞丐整个人都累得脱了力,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可是不等他把气喘匀,背弓的那个少年只单手便擒住他两条手腕,将他也控制了起来,接着就解下腰带,将他的手绑住了。 “你这是做什么?我刚刚可是救了你们!” 小乞丐想挣脱,可惜完全不是齐初北的对手。 “你跟他不是一伙的么?” 齐初北将人绑结实了,这才有空仔细打量他一番。 这少年长的脑袋大身子小,瘦弱的如同一个孩童,下手竟那般凶狠,他对付那老头的手段之狠辣,着实令人咋舌。 很难相信弓弦绕颈这种直取人性命的招式,竟出自一个孩童之手。 “谁跟他是一伙的!刚才要不是我提醒你,你就着了他的道了!” “哼,是么?” 齐初北满脸不屑,掸了掸衣袍上的灰,高高在上的俯视着这个被他绑起来的,衣着如乞丐一般的少年。 “不信你问他,我刚刚也救了他!” 小乞丐指着齐初北身后。 晏王不知何时也走过来了,双手抄在袖中,站在离他们两三丈远的地方,只静静看着。 “臣护主不力……” 第六章 恩将仇报 齐初北单膝跪地,谢罪的话还没说完,晏王伸出一只手指放在唇上,示意他闭嘴,往前走了两步,徐徐地道:“责罚的事回去再说,先说说咱们怎么回去吧!” 这会儿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齐初北看着这地上捆的两人一猴,再加上晏王和他,四个人,就只有一匹马,这要怎么走? “放开我,我刚刚可是救了你们的命,你们两个看着也是翩翩公子,不会恩将仇报,干这种忘恩负义的事吧?” 晏王努嘴想了一下,笑着对小乞丐道:“嗯,先委屈小恩公一会儿,你跟我回去讲清楚来龙去脉,本公子自当投桃报李。” “什么桃子李子,我才不要!我只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对你们那可是救命之恩,救命之恩!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么?” 晏王被小乞丐逗得一乐,淡然的对齐初北道:“我要骑马,你就背着我的小恩公吧!至于他嘛?你自己看着办!” 齐初北瞅了一眼衣服上还带着血渍的少年,嫌恶的皱起了眉头,却不敢多言。 王爷肯乖乖跟他回行营怎么都行!到了行营,他的一颗心才能真正放回肚子里。 重新打量一遍这少年,无名指勾着他的衣领,将人从地上拎起来,看了又看,还是不知从何下手。 此时少年没了刚才的冲劲,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盯着他看。 最后,齐初北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强忍着蹲下身来,让这少年爬上他的背。 不成想,这少年轻的如一只大狸奴,身上的骨头硌得他生疼,又让他深深的嫌恶了一番。 “殿下!” “汪汪……” “殿下……” “汪汪汪……” 晏王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了不多时,就听到远处树林里嘈杂的叫喊和犬吠声,晏王一下来了精神,问齐初北:“是找我们的人么?” 齐初北侧耳仔细听了听,点头道:“应该是。” “他们怎么才来?真是太慢了!也不知道我的碧骢驹找回来没有。” “咻!” 齐初北丢下小乞丐,向着天空放了一支响箭,几人就在原地等着找他们的人来。 一路上,经过小乞丐的观察,这背弓的少年应该是骑马少年的侍从。看衣着,连下人都穿的如此华贵,那这骑马的少年不定是哪位达官显贵家里的公子。 所以齐初北背着他,他也没挣扎,不管带他去哪,总不会比丐帮更糟吧! 这样的人家,去了就算没有重赏,至少也能混顿饱饭,为啥不去呢! 响箭放出去不多时,犬吠声越来越近,小乞丐听到周围的树林里面到处是窸窸窣窣的声响,感觉他们像是被包围了。 多年来在丐帮里生存,使得他对周围环境的改变异常敏感,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发现危险的信号。 正是这种小心谨慎才让他有机会活到今天。 “人在这!找到了!” 小乞丐想的没错,他们的确是被包围了,但看那位长相白皙圆润的少爷公子依然镇定自若的安坐在马上,他也一点不紧张,反倒那个背弓的少年却是一脸紧绷,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等护驾来迟,请王爷恕罪!” “请王爷恕罪!” 王爷?小乞丐脑子里正飞快的思索着这个陌生的词是什么意思,周围呼啦啦的人已经跪了一大片,个个手举着火把,把四周照得亮如白昼。 这个称呼小乞丐只在戏本子里听过,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确定不是在做梦。 哈哈!自己是走什么狗屎运,居然救了一位王爷么? 小乞丐心里暗自狂喜,嘴角都快压不住了。 他救了位王爷,那可是皇亲国戚,再怎么也不会再让他流落街头了吧! 就算给王爷当个使唤丫头什么的,也再也用不着饿肚子了,没准还能像王爷那个背弓的跟班一样衣着光鲜呢! 想到这,小乞丐也跟着来找晏王的人一起跪倒在地,头磕得那叫一个虔诚。 晏王免了众人的礼,问一个领头的红脸参将:“有医官吗?” 红脸参将眉头一紧,拱手小心得回道:“末将出来的急,没有带医官,倒是带了马车,王爷可是哪里受伤了?” “没有,回去找医官瞧瞧他身上的伤,这可是本王的救命恩人,好生照料着!” 红脸参将看着被绑着的少年,脑子一时有点转不过弯,心里嘀咕:王爷绑着他的救命恩人干嘛? 第七章 先皇遗腹子 晏王似是察觉这红脸参将的疑惑,扬了扬手,继续道:“把他的手解开!” “是。” 言必,晏王被红脸参将引着,齐初北护着上了马车,小乞丐被人扶上马,一起被带回营地。 这次晏王是跟着到京西巡防营例行巡检的太子一同出来的。 这个比太子还小三岁的亲王是先皇的遗腹子,当朝太子的小皇叔,自幼养在圣上身边,如同亲子般养大的同母胞弟——晏王殷煦。 这次跟着太子到京西巡防营,是他第一次出京,听说附近就是西郊围场,嚷着要出来打猎。 结果猎物没打到半只,半路马受了惊,跑没了影。 他就怂恿贴身护卫齐初北,两个人去追那惊马,没想到,两人一不小心跑出了围场的范围,害的陪着他一起出来打猎的众人吓了个半死。 带王爷出来围猎,结果把王爷丢了,瞬间一个个脖子后都嗖嗖冒凉风,哪顾得去禀太子,一大群人赶紧满山头找他俩。 还好晏王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不然扈统领他们的脑袋保不住,就连太子殿下都脱不了干系。 当然,这会儿太子还在巡防营,他还不知道他这位小皇叔遇险的事呢! 回到营地,医官给小乞丐仔细检查了一番,伤处上好了药,简单洗漱后换了套干净衣物,就被带到晏王跟前。 此时晏王洗漱完,换了套藕淀色织云纹的广袖袍,慵懒的斜倚在帐中软榻上吃点心。 他本来生的就肌如凝脂,此时头发未束,乌黑浓密的发丝衬得他的皮肤更加白皙,一侧脸颊上五个清晰的小红指印格外显眼。 见小乞丐被带进来,放下点心抿了口茶,道:“医官可给小恩公治过伤了?” 小乞丐穿着极不合身的袍子,两手抄在袖中,进了帐中,东看看西瞧瞧,见了什么都觉得稀奇。 “还不快跪下拜见晏王殿下?” 齐初北也换了身绛紫色束袖圆领袍,立在晏王身侧,像个花脸铁面判官似的。 小乞丐听了齐初北的呵斥,这才反应过来,坐在他面前的这位面白圆润的少年可是他的金大腿,立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叩首道:“小的拜见王爷!之前是小的有眼无珠,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小的吧!” “免了!” “小的不敢,之前不知王爷身份,冒犯了王爷,小的有罪,请王爷治小的的罪。” 小乞丐嘴上说自己对王爷有救命之恩,可他打了王爷也实实在在是真的。 王爷若是不记前嫌,自然会赏赐他些金银珠宝,可他心里想要的却不是金银珠宝。 世人都爱财,在丐帮的日子让他知道,一个没能力保护自己的人拥有了太多财富,这些财宝就成了他的催命符,这些财富就是杀人的一把刀。 他不想找死,他好不容易逃出魔窟就是想换一种活法!一顿饱和顿顿饱,应该选哪个?他还是分得清的。 如今,能改变他命运的人,就坐在他面前,他怎么能不好好把握住机会呢! “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跪在地上,不敢起身,殷煦也不勉强他。 “回王爷的话,小的没有名字!” 殷煦手上茶碗一顿,不解的问:“怎么会没有名字?你爹娘没给你取名字吗?” 小乞丐埋着头,声音嘶哑,可怜兮兮的回道:“小的不敢欺瞒王爷,小的是个乞丐,已经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了。 我爹二两银子把我卖给了牙婆,我从牙婆那跑出来,才被人拐到了丐帮当了乞丐。” “丐帮?” 殷煦从没听过这个词,觉得十分新鲜,侧头看向齐初北。 齐初北见晏王看自己,小声解释道:“丐帮就是江湖上一些有组织,有人领导的乞丐群体,他们分门别派,有一定的区域性。” “哦!” 殷煦一脸恍然。 “没想到我大虞朝的都城附近竟然还有丐帮?” “我从丐帮逃出来,但是又被他们找到要抓我回去,王爷您今天抓的那个耍猴的老头子就是专门为丐帮采生的人,他们专门拐骗小孩子回丐帮断手断脚,再逼着我们到街上要钱。” 小乞丐有些激动,抬头看着殷煦的眼睛,似是在乞求他为自己做主。 “什么是采生?” 殷煦又将头偏向齐初北,问道。 “采生折割就是拐骗健康孩童,用刀砍斧削或者其他方式把孩童变成奇形怪状的残疾怪物。 咱们大虞向来严厉打击采生折割,一但发现主犯凌迟,从犯处绞刑,家眷流放,怎么还有人敢做这种事?” 殷煦听得直皱眉,不解的看着四肢完好的小乞丐,问:“那你怎么还好好的?” 第八章 长个好鼻子 小乞丐知道殷煦要问什么,又磕了个头,回道:“回王爷话,年纪小的孩子被拐来,他们并不急着折割,都是等长大一些,才被带回去断肢。 小的长的瘦弱,所以才一直没有被他们带回去,不过也快了,小的不想变成那样的怪物,这才千方百计逃了出来。” 殷煦点点头,对小乞丐的话并不怀疑。 “即然你是从那跑出来的,一定知道他们的老巢在哪吧!” “小的知道!” 殷煦沉默不语,手指在桌案上规律的敲击。 小乞丐见殷煦半晌不作声,怕他改了主意,不想管这档子事,赶紧继续道:“奉先郡有个崔大善人,他家宅门外常年支着一个灶,熬粥给我们这些小乞丐吃。 外人不知道,还以为他真是个大善人。新入丐帮的小孩,都要被带去崔府,逼着我们看是怎么断手断脚的,如果我们敢逃跑,就跟他们一样的下场。” 听小乞丐说完,殷煦不仅疑惑:“你们都知道这崔家的真面目,难道他们就不怕有人告发么? 要知道,这种重罪一但发现,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旁人自然不知,只有帮里一些有资历的长老才知道。” 殷煦淡然一笑:“那你是如何得知的呢?” 小乞丐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得答道:“小的天生长了个好鼻子,对味道很敏感,记得崔宅附近的味道,后来凭着记忆找回去的。” 殷煦听了点点头,若有所思的盯着小乞丐看了一会儿。 这时,军帐的帘门被打开,一个一身铠甲,满脸络腮胡子,膀大腰圆的壮汉进门来。 原是一脸喜色进来,后发现气氛有些怪异,压下兴奋,拱手对殷煦道:“晏王殿下,您的碧骢驹找到了。” “哦,扈统领啊!你来得正好!” 殷煦冲扈邕(hu yong)扬手示意他免礼,敛了敛神情,又继续道:“抓回来的那个老头子还在么?” “末将把他关在马棚里了,王爷要见他?” 殷煦摆摆手,道:“本王听说军营里有些审人的手段?本王今天想见识见识,不知扈统领肯不肯露一手?” 扈邕皱了眉,想了想拱手问道:“不知道王爷想问些什么?” “那就看扈统领能让他吐出来些什么了?” 扈邕领命出了大帐,却还是一头雾水,叫人喊来最先找到晏王的红脸参将寇忠,问:“晏王抓回来的那个老头子是怎么回事?” 这红脸参将寇忠是当朝左丞相寇娴的族侄。 可能有人要问,这左丞相怎么起了个女人的名啊? 那是因为这位机敏聪慧的丞相大人出生的时候,只有三斤八两,瘦得跟个大耗子似的,他母亲怕他活不下来,就听老人说的,给起个女孩儿名,好养活。 这些暂且不说,接着说寇忠。 寇忠从小在乡下长大,成天间上房揭瓦,下井捞鱼,没有一日不闯祸的,爹娘没办法,想到京城有位做大官的族叔,就想着把寇忠送到京城里,跟着这位族叔学些规矩,最好再读些书,识些字。 开始,寇忠刚到丞相府,的确规矩了些日子,可日子一长,本性就露出来了。 吃饭吧唧嘴,睡觉不洗脚这都是些小事,拿着相府门口的石狮子跟人比举重,这谁受得了啊! 寇娴下朝回来,正遇见寇忠跟人比力气呢,吓得赶紧让他把石狮子放好,难怪这小子一顿饭能吃一盆米饭! 寇娴也教过寇忠几天书,可只要一读书,这小子两眼皮就直打架,最后,实在没辙,寇娴就想着,不如把他送到军营里去吧! 没想到歪打正着,这小子凭着一身力气,在军营里混得风声水起,才一年多就在京西巡防营里当上了个副参将。 寇忠挠挠头,想了想道:“当时光顾着赶紧护送王爷回行营了,没顾上问那个老头子是怎么回事,要不,末将去问问王爷跟前那位齐护卫?” 扈邕心说,要问我不会问么?我也不是没长嘴。摆摆手让寇忠下去了,寇忠刚一走,他又把寇忠叫住。 “你去把抓回来的那个老头子给带来,王爷叫审审他。” 寇忠领命就去了马圈。 马圈里,耍猴的老头子双手被绑在柱子上不高不低的位置,站着嫌低,人得猫着腰;蹲着又嫌高,胳膊得一直举着。 他是站也不是,蹲也不是,那叫一个难受。 那猴子的待遇就比他好多了,看马棚的兵士手里拿着马鞭,另一只手攥着栓猴子的绳子,正在看小猴给他表演,一会翻跟头,一会立正敬礼,逗得兵士们哈哈大笑。 寇忠进来,看见晏王那匹碧骢驹,伸手拍了拍马屁股,忍不住赞一句:“真是匹好马!” 看马棚的兵士见寇忠进来,赶紧起身,也不耍猴了。 “把那个抓回来的老头子给我带出来。” 第九章 帐下何人? 兵士把猴栓好,进马棚里去带那老头子,寇忠随手拿个木棍去捅那小猴,气的猴子冲他直呲牙。 他却哈哈大笑,对一旁别的兵士道:“我去跟王爷要了它,给咱们当弼马温怎么样?” “那敢情好,这小畜生鬼精鬼精的。” 兵士们听了寇忠的提议自然都高兴。 驻守京西的巡防营虽说是驻防在京城附近,可也不能随意出入营房,若不是有什么特殊事由,兵士们是绝不允许离开军营的。 军营枯燥,能有这么一个小猴给大伙解闷也是极好的。 “成,我找机会跟殿下说说。” 说话间,那老头子也被带了出来,寇忠接过兵士递过来的绳子,轻轻扯了一下,就把这老头拽了个趔趄。 这老头子在江湖上,尽耍阴鸷手段,做尽伤天害理的事,手上的血也沾了不少,可真被抓到军营里来,面对这些魁梧的兵士,往日那厉害劲都无影无踪了。 换了一副怂皮搭了脑的样子,像霜打的茄子一样。 路上寇忠一副唠家常似的跟这老头说。 “一会带你见得是我们统领,到时候让你说啥你就说啥,别藏着掖着。兵营里可不像官府,还讲什么证据不证据的,真要弄死个把人,随便挖个坑就埋了。 你要是个不怕死的,这话就全当我没说。” 老头子心里想,你人还怪好滴呢!我犯了啥事我心里清楚,说不说都是个死。 人被带到扈邕大帐,扈邕端坐帐中,兵士们两边分列两排手持军棍,横眉冷眼得盯着这老头看。 老头子被吓的两腿发软,道都走不明白了,还得寇忠拎着他的腰带往前提溜着走。 人被丢在扈邕面前,瘫软成了一滩,不等扈邕开口,人就抖得不成样子了。 “帐下何人?” 扈邕本来长的就人高马大的,又一脸络腮胡子,这会又扯个嗓子问话,活脱一个夜叉。 老头子把头叩在地上回道:“小老儿名叫许知山,中州人,今年六十有二,靠耍猴为生。” “中州啊?那还是老乡啊!” 看这老头被吓得怂样,扈邕跟寇忠打着哈哈,让气氛稍缓和些。 许知山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得笑,逢迎道:“不敢高攀军爷。” 扈邕抬手叫他打住,冷了脸道:“实话告诉你,你今天冒犯的可是当朝亲王,犯得那是死罪。” 扈邕顿了顿,看许知山的神情,继续道:“但是王爷慈悲,不叫你死得不明不白,命本官审审你,所以,你就把你这辈子做过的坏事都交代交代,免得死前还要受皮肉之苦。” 许知山搭了个脑袋,心里盘算说不说自己做过的事呢?他这一辈子,拐过的孩子,他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了。 他原还想,凭自己一把老骨头,硬扛一扛,没准还有活命的机会。如今一听,自己原来那么不长眼,主意竟然都打到皇亲国戚身上了,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扈邕见他半晌不说话,有点不耐烦了,对身边兵士说:“看来他不想说,把人带下去吧,扒了他的衣服,淋上水,让他在河里站着,什么时候想说了,什么时候再把人提回来。” 寇忠心说,今天统领怎么改了性?往日同袍犯了错,都是用军棍把人打了血呲呼啦的,今儿怎么吃上素了? 他哪里知道,王爷叫扈邕审这老头子,又没说要问些什么,万一这老头是个良民,他一通军棍下去,把人打死了他不好交代呀! 好在,这军营里折磨人的招多着呢,叫人生不如死,还不见一点伤的手段有得是,不然战场上抓到敌国高官如何能从他们身上榨取更多情报。 京城五、六月的天气已经很暖了,但是到了夜间,山中的寒气还很冻人。 何况扈邕还叫人扒光许知山的衣服,叫他赤身裸体的站在河中。 夜间的山里就算穿着单衣,人还会觉得冷,何况光着身子,又淋透了水。 许知山站在河中,全身上下不住的打摆子,尤其要是刮过一阵山风,那种冷意真是由外而内直入骨髓。 人在冷水里泡了小半个时辰,兵士几个把他从水里拉上岸,给他一条破布裹着身子,将人带到火堆旁取暖。 “哎,也不知你是什么事犯到我们统领手上了?可有罪受喽!” 坐在火堆边上一个有些年纪的老兵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边用手上的棍子拨弄着篝火。 许知山以为兵士们是念他年老,不忍看他挨冻,其实不知,将人冻透再暖过来才是这个刑罚的厉害之处。 第十章 又整幺蛾子 这水刑的奥妙之处,就是将人丢进冷水,等人快要冻僵时再将人捞出来,待人身体转暖,还会再次被投入冷水之中,如此反复,即不伤人性命,也不会伤人肌肤,意在摧残受刑者的意志。 这手段,必得是熟练掌握其中关窍的人才能把握,不然稍不小心,受刑者就可能失温而死。 许知山坐在火堆边,双手贪婪的汲取着火焰带给他的温暖。 旁上老兵见他脸色已经回转,身上也不似之前那般抖,突然起身,扯下许知山裹在身上的破布,对同来的兵士道:“再把他丢下去。” 许知山一脸错愕,待两个兵士架上他的胳膊,这才反应过来。 “军爷,军爷,您行行好,小老儿的身子实在遭不住了!” 说话的老兵招手让架着许知山的两个兵士停一下,问道:“是想好说什么了么?” 许知山稍一迟疑,说话的老兵士立即摆手,让那两个兵士继续将人扔进河里。两个兵士不管许知山如何求饶,依然照做。 待许知山重新回到冰冷的河水中,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这一次的冷比照之前更甚,瞬间便使他全身不受控的剧烈抖动,牙被咬的吱吱作响。 没等他适应水温,一桶冷水又兜头泼下,激得他差点晕厥。 “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许知山声音凄厉,双手举过头顶,抱拳求饶,等不到那个老兵发话,就拼了命的往岸上爬。 岸上两个兵士一边阻止他爬上岸,一边回头看火堆旁那老兵的态度。 老兵点点头,两个兵士这才将他重新拉上岸来,给他一块破布,押着他回行营。 “听没听过水刑?” 老兵问许知山,许知山摇摇头。 他哪里听过军营里这些整人的手段,老兵嘴角勾起,有些得意的道:“水刑也很有意思,将布罩在人脸上,然后往布上浇水,受刑的人只在舀水的空档有那么一丝喘息的机会。” 老兵顿了一下继续道:“你越是想呼吸更多的空气,就会喝进去越多水,受刑者如同溺在水中一般,过程十分漫长,生不如死,有机会让你也尝试尝试?” 一番话吓得许知山连连摇头,裹紧破布,紧跟上这老兵的步子。 许知山重新跪到扈邕面前,较之前老实多了,哆哆嗦嗦的冲着扈邕叩了一个头。 “既然回来了,那就是想通了,说吧!” 扈邕很高兴,抬抬手,让边上执笔的兵士记下许知山交代的内容。 晏王殷煦帐中,小乞丐跪在殷煦桌边,一边吃着殷煦赏他的点心,一边讲一些街面上听来的段子给殷煦听,逗得殷煦咯咯咯,笑个不停。 夜已经深了,齐初北立在晏王身侧,看着二人嘻嘻哈哈了一晚上,也不知道这个小叫花子怎么有那么多有趣的故事。 大帐帘门再次被打开,扈邕带着寇忠进来向晏王行了礼,双手奉上许知山的供词。 殷煦敛了笑意,接过齐初北承上来的供纸扫了一遍,冷了脸。 “没想到京城天子脚下,竟盘踞着这么一群魑魅魍魉?” 殷煦气得摔了手上的供纸,帐中一时雅雀无声,小乞丐默默将供纸从地上拾起来,捋得齐齐整整的重新放回到桌上。 他不识字,但他知道那纸上写的一条条,都是那拐子的罪状。 见众人都不说话,寇忠突然不合时宜的开口道:“王爷可真是福大命大之人,末将们听了他的供述都吓出一身白毛汗,王爷这次逢凶化吉,大难不死,日后必有后福。”说完还嘿嘿嘿的憨笑。 这可真给扈邕吓出一身白毛汗,心说,这个寇忠啊,你自己脑袋不想要别连累我们,在王爷跟前,这嘴怎么也没个把门的? 殷煦盯着寇忠默念:“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挑了挑眉,嘴角突然勾起一抹弧度,笑道:“有意思!” 转过脸,殷煦问扈邕:“这次出来,扈统领带了多少人?” 扈邕正色回道:“禀王爷,算上末将一共三百零八人!” “嗯,够了!” “王爷说什么够了?”扈邕不明所以。 “拔营!”“今夜,本王要端了这个贼窝。” 齐初北听得直皱眉,这晏王又要整幺蛾子了,赶紧给扈邕递眼色。 扈邕看见齐初北一直冲他挤眉弄眼,其实他自己也犹豫,他只是受命陪着这位王爷狩猎,现在突然要去抓一群叫花子,而且还不是在他们的地界上,行事难免受制。 “王爷,此事要不要知会太子殿下?” 第十一章 愿意净身吗? 此次晏王跟着太子来京西驻地例行巡检,实际上太子才是办差的主官。 晏王虽然是太子的亲叔叔,可尚未冠礼,在朝中也没有任何实职,扈邕拿不准到底该不该听晏王的令。 “把人先按了,再交给太子!” 殷煦的语气里容不得一丝质疑,他要办这案子的决心可见一斑。 “那奉先郡守呢?毕竟是在奉先郡内行事……” 殷煦一抬手,冷“哼!”一声。 “不必了。”“在他眼皮子底下能发生这种事,还不是他纵容的,保不齐……”殷煦话说一半,冷笑着摇摇头,扈邕背上又起了一层冷汗。 多亏这案子要交给太子殿下,不然照着晏王这思路去审,奉先郡守的乌纱不保,只怕连脑袋也不保了。 “是,末将领命!” 扈邕硬着头皮领命,下令所有人整装拔营。 赶到奉先郡时已经过了子夜,守城的兵士困的稀里糊涂,突如其来的叫城声,吓了守城兵士一跳。 “什么人,大半夜叫门!” “京西巡防营追捕逃兵!” “逃兵?” 守城兵士一脑门子问号,眯眼仔细瞧了城下之人手持的令牌,的确是京西巡防营的。 巡防营隶属京城,乃天子的卫队,不是他们这些小喽啰得罪得起的。 守城兵士不敢多问,连忙打开城门,将人放进来。 寇忠一把扯过一个守城兵士,凶神恶煞得道:“把城门都给我关紧了!放出去一只蚊子,拧掉你们的脑袋!” 寇忠本来就长得一脸横肉,又面赤如血,不说话的时候都十分骇人,这会儿瞪着眼睛对兵士吼,那兵士被他吓的差点尿了裤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连连称“是!”。 入了城,扈邕一众兵分三路,一路围了城郊的城隍庙;一路围了崔宅;晏王和齐初北则带着小乞丐,一行人去了郡守府。 郡守韩未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睡梦中被老仆叫醒。 “老爷,晏王殿下驾临,人已经到郡守府门口了。” 这小老头,迷迷糊糊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哦”了一声,稀里糊涂得又睡了过去。 老仆等了半晌,见房里没动静,急得直跳脚,便又敲响门板。 “你说谁?” “老爷,是晏王殿下。”“现下人已经在府门口了!” 老仆确定自家老爷清醒了,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只听房里“噗通”一声。 韩未慌忙起身,一个不留神,整个人从床上滚了下来,摔了个四仰八叉。 韩夫人也被他惊醒,看着自家老爷胡乱得往自己身上套衣服,有些怨恼的道:“火烧眉毛了?把你慌成这个样子?” “都烧到大门口了!能不急么!” “啊?” 不等韩夫人听明白,韩未披着袍子,双手提着裤带就往门外去。 “带路带路,诶?我官袍呢?快去取!” 韩未一边催促着和老仆往前门去,一边吩咐上夜的丫头去取他的官服。 郡守府门外马车上,殷煦坐在车里等的久了,有些不耐烦,从车帘缝隙处看见瘦骨嶙峋的小乞丐乖乖站在车边上,便掀起车窗帘,道:“嘿,你这样一直没名字实在不方便,本王赐个名字给你可好?” 小乞丐满眼期待得点点头。 殷煦歪头想了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然以后你就叫后福吧!” “‘后福’?”小乞丐跟着重复一遍着,抬头看向殷煦狠狠点了点头。 “这名儿小的喜欢。” “嗯……”殷煦稍做思忖,摇了摇头,又道:“前后的后不好,厚重的厚好,厚厚的福气!” 殷煦单手拄着腮,挑眉淡笑着望向小乞丐。 “以后小的就有名字了,厚福谢王爷赐名!”厚福向殷煦深深一鞠。 殷煦原本心情不错,看着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小乞丐,突然有些怅然。 “以后有什么打算么?” 厚福低头想了一会,回说:“小的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能去哪?” 他爹亲手将他卖了。 这世上原本最该爱他,保护他的人,却抛弃了他,他还能指望谁呢? 这世间,天大地大,哪里也没有他的家。 沉吟半晌,厚福抬头看向殷煦,道:“王爷,您要不嫌弃小的蠢笨,厚福能跟着您么?” 殷煦有些意外,定定看着厚福,语重心长得道:“跟着我,可是要净身的,你要想清楚。” 第十二章 陪本王说说话 净身? 贵人们都喜洁净,王爷这是嫌弃自己身上太脏么? 嗯,一定是了。 厚福想起耍猴那老头说自己身上有叫花子味,下意识的用鼻子嗅了嗅身上的衣裳。 虽然没闻到什么味道,厚福还是有些难为情的低头躬身对殷煦道:“王爷若肯收留小的,小的当然愿意。” 齐初北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心里对这个小乞丐的怀疑又多了几分,不禁侧目多瞧了他两眼。 这小乞丐不是说,自己怕被折割才从丐帮逃出来的么?这会儿为了攀龙附凤,都自愿净身了? 他若不是心怀叵测,有意接近王爷的,那日后也必定是个趋炎附势之徒,以后必要多防备此人才是。 “吱呀!”一声,郡守府大门敞开,郡守韩未扶正官帽,大步流星从门里出来,身后跟着一众随从。 齐初北亮了腰牌,韩未面向马车,颤着嗓音跪拜。 “恭迎晏王殿下驾临,下官奉先郡守韩未,迎驾来迟,请王爷恕罪。” 韩未跪在了厚福脚边,这让厚福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虽然他从来没见过郡守大人,但他知道,郡守是奉先郡最大的官。 每每出行,都有人在轿前鸣锣开道。 他们这些小乞丐听到就躲得远远的,不然,被衙门里的差役看到,便会招来一通棍棒伺候。 厚福小心往边上挪了挪,偷眼看向马车里。 半晌,车里传出殷煦绵软、慵懒的声音:“哟,韩大人啊!这么晚,本王是不是打扰您休息了?” 殷煦语气看似柔和,可韩未却不敢轻慢,匐在地上,温声小心回道:“王爷驾临奉先实乃荣幸之至,下官高兴还来不及,谈何打扰。” “嗯。” 殷煦对这个回答尚还满意,敲敲厢板,驾车的兵士立刻放好马凳,掀开车帘,伸手扶着殷煦下车。 厚福见状,也有样学样,赶紧扯了袖子遮住手,学那兵士的样子,给殷煦搭另一侧手臂。 殷煦下了马车,松开兵士,紧了紧银灰色绣云纹大氅,眉眼含笑的扫到厚福,轻轻搭上厚福隔袖擎着的双手。 “起来吧!” 殷煦丢下一句话给韩未,便收回目光,大步径直往郡守府门走去。 齐初北和随行的护卫紧随,韩未匆匆从地上爬起来,小跑着在前面为殷煦引路。 一众人乌央乌央的簇拥着殷煦进了府门。 韩未出门前就已经命人打扫接驾的院子了,虽然时间仓促,院子倒也打扫的干净整洁,石径清幽,花木繁盛错落,可见这位韩郡守平日是个很“懂”生活的人。 殷煦这次出来,原本是围猎的,身边除了齐初北并没带伺候的下人。 郡守府里的下人都在院子角落候着吩咐,反倒是厚福,这会儿倒成了贴身侍候晏王的人了。 不说的还以为他原就是贴身伺候殷煦的小太监呢!只是这小太监长的过份瘦弱了些。 不过,也有风闻,京城显贵们中有人喜好男风,更有豢养娈童的癖好,不知道这为长得清秀的公公是不是也是其中之一呢! 殷煦净过手,接过厚福奉上的一盏热茶,啜了一口,放下茶盏对韩未道:“本王到京西狩猎,听闻奉先郡有两条恶犬,十分凶悍,想抓来狩猎一用,借韩大人府上的差役用用可好?” 韩未眉头微蹙,什么样的名犬能惊动当朝亲王亲自来寻呢? 奉先郡在他治下有如此名犬,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难道是自己从不狩猎,平时没有留意?问问底下人,兴许他们会知道。 于是连忙躬身道:“王爷相中的必然是好的!下官这就酌人去将其寻来。” 殷煦摆摆手,道:“哎,韩大人,畜生最易伤人,这种小事让下边的人去办就好了,我只借你的人用用,您就在这儿陪本王说说话可好?” 殷煦年纪不大,对韩未说话也恭敬有礼,可韩未心里就是莫名发怵。 许是因为殷煦王爷的身份?亦或是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天家威仪,让他不得不遵从。 事后,韩未才想明白,晏王带着几百号全副武装的护军到奉先,找什么找不到,需要到他府上借人?不过是辖制奉先郡差役的说辞罢了。 第十三章 背靠大树好乘凉 城郊,崔宅 “老爷,老爷不好了,咱们的院子被一群官兵围了!” 崔宅门房半夜里起夜,听到宅门外大队人马走动的声音,趴在门缝里往外看。 好家伙,月光下银甲金盔闪着寒芒,不知何时已将崔宅正门围了个水泄不通,吓得门房屁滚尿流的跑去敲管家的门。 管家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留着两撇山羊胡,披着衣服听门房讲完并没觉得能有多大事。 他们崔府做的那些都是杀头的营生,能在奉先郡,皇城脚下,盘踞这么多年都安然无事,背后自然是有人庇护的。 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 崔家的大树在京城,郡守大人也知晓,何况平日里崔家也没少孝敬这位郡守大人。若是真冲着崔家来的,韩大人也必然会提前知会一声。 再者说,官府夜里戒严、抓人是常有的事,站在崔宅门前,也未必就是冲着崔家来的。 管家虽然没将门房说的事太放在心上,却也披上衣服,跟着门房往门上去瞧。 这一瞧不要紧,管家背上也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看外面围着崔宅的人马穿着,并非是寻常差役,乃是皇城护军。 管家心下立刻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嘱咐门房盯紧了门外的动静,有情况赶紧来报,自己则连忙跑到上院,将此事禀报崔老爷。 上房屋内,半晌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问:“是哪里的兵?” 山羊胡总管略一思忖,回道:“不是郡上的兵,看着像是……” “别磨蹭,快说!” “像是京城的护军。” “可看清了?” 山羊胡总管顿了顿,他其实也只有幸见过皇城的护军一次,门外围着的到底是不是,他也不敢保证。 便有些底气不足的小声回道:“像……很像。” 房内的人沉默良久,肥头大耳的男人坐在床上,脑中细细思量。 护军围宅,绝对非同小可。难道京城那边出了事?不然怎么没有传来半点风声? 管家心急如焚,试探着问:“老爷,要不要小的从暗门出去问问郡守大人?” 里面的人立即道:“去,多带银票。” “是,老爷。” 管家刚要走,崔老爷又接着道:“等等,赶紧命人将那院子的门封起来。做完也不必来复,赶紧去问,不管问到什么消息,都立刻来报,若是看到院子里那盏红灯亮了,你就不用回来了,去城外接应。” “是,老爷,小的这就去。” 管家得了令,叫醒两个下人,命他们将崔宅内一处不起眼的角门用砖泥封上。 接着,便直奔账房。 伸手摸出肋下一大串钥匙,借着月光,将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锁开了。 推门进屋,反手将门带上。 今天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心里乱惶惶的,索性没有掌灯。 摸索到柜子上一个小抽屉,从中取了一叠银票塞入怀中。 电光火石间,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想。 万一,他是说万一呢? 管家从账房出来,肩上多了一个小包袱,四下观望一圈,重新锁好账房的门。 此时的崔宅内树影暗动,万籁俱寂,静得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随着密道大门一点点关闭,管家回想自己这血雨腥风的半生,杀人越货无数,不想自己竟也会有害怕的一天。 郡守府内,殷煦半卧在榻上眯眼小憩。 韩未极不自在的立在旁边,晏王叫他陪着聊天,这会却睡着了,跟着晏王的那个护卫,像个木头似的一直杵在那里一言不发。 他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伺候晏王的小太监已经吃了两盘子蜜饯点心了,王公贵戚们都是这样试毒的么? 看那小太监骨瘦如柴,生得脑袋大,身子小,活像根豆芽菜。一下吃进去那么多茶点,韩未真怕这小太监撑死,他再落个谋害亲王的罪名多冤啊! 不多时,门外有兵士进来报,见晏王睡着,便抬头望向齐初北。 没等齐初北说话,殷煦闭眼幽幽的开口问:“抓着了?” 兵士单膝跪地,双手抱拳,禀道:“禀王爷,共抓获男女嫌犯廿七人,解救乞丐四十余人,其中,健全孩童一十六人,余下乞丐均有不同程度的残疾。” 齐初北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厚福,心道:这小乞丐倒是没说谎,这种规模的采生折割团伙,无论放在哪朝哪代都是大案、要案。他们这功劳来的就像煮好的饭,送到了嘴边一样。 厚福见无人说话,小声问了句:“没了吗?” 堂下兵士一怔,瞄了一眼厚福,转头对殷煦再次行礼,道:“禀王爷,绝无一人漏网。” “不对不对,应该还有一个啊?”厚福接道。 第十四章 死亡的味道 殷煦睁开眼,双目放空,不知在想什么,少顷,坐起身子对韩未道:“韩大人,本王要捉的畜生捉到了,你也随本王一同去瞧瞧?” 此时韩未脸上、脖子上,汗如瀑下,他就是再笨,也能听出这里的事儿不对头了。 可惜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太突然,这小王爷做事完全不给人留半分回旋的时间和余地。 他还在那绞尽脑汁的想,呆会儿得找个什么理由给自己开脱才好。 哪想这殷煦起身,长长的伸了个懒腰,抬脚就往门外去了,齐初北迎着韩未的面,伸出一只手臂,冷冷得道:“韩大人,请吧!” 山羊胡崔宅管家从密道出去不久,崔宅的大门就被扈邕带人撞开,崔宅上下男女老幼,从主到仆,一个不少的都被赶到一间院子里站着。 只是抓那崔老爷的时候小费了一番周折。 崔老爷被发现一个人躲在院中一口枯井里。 那井下除了他,还藏着不少金银,装在大小差不多的十几只樟木箱子里。 木箱虽多,取木箱上来却比拉崔老爷出井容易得多。 崔老爷见被人发现了,倒也不反抗,还配合着兵士们努力往井上爬。 奈何身体太过肥硕,出井口时险些卡在井口出不来,着实费了兵士们不少力气。 真不知道他之前是怎么下去的?果然,危机时刻,人的潜能总是无限的。 崔宅角落里那处被新泥封起来的角门,自然也难逃兵士们的法眼。只不过,即便是在战场上刀光箭雨都不怕的兵士们,见了那院中的景象也是倒吸凉气,脊背生寒。 院中无花无草无树,异常的干净整洁,只有一间孤零零无窗的房子。 起初兵士们以为那房里藏着什么奇珍异宝,可打开门的瞬间,所有人的头皮都一阵发麻! 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屋中间,一张长长的案板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刀具,反射着皎皎寒芒。 火把所照之处,一双双硕大的瞳仁惶恐的盯着兵士们。 四、五个小乞丐全都扒光了身子,关在狭小的木制笼子里,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残破的肢体尚未愈合,全身上下,只有伤处用布条包裹着,还有暗红色的液体从布条中渗出。 厚福跟随晏王的马车队伍,一路步行前往曾经关着乞丐们的城隍庙去。 路上厚福回想起很多曾经的过往。 再次走上熟悉的街道,厚福不需要唯唯诺诺的东躲西藏,这次,他可以昂首阔步的重回故地,依仗的便是坐在马车里那人,大虞的当朝亲王——晏王殷煦。 殷煦同厚福想象中的达官显贵们不同,他很和气,不管同谁说话,都是笑眯眯的,即便是对他这个小乞丐。 就冲着他对晏王的救命之恩,只要他不犯大的过错,一辈子跟着晏王混吃混喝,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从郡守府到城隍庙的路很长,也很短。 厚福脑子里还在憧憬未来跟着王爷吃香喝辣,鼻尖处幽幽传来一股熟悉却让他感到恐惧的味道——死亡的味道。 曾经有一个乞丐死在城隍庙里许久才被发现,尸体散发的恶臭,厚福这辈子也忘不掉。 庙里的两条恶犬,此时已经成了两条死狗,尸体就被丢在墙根下。 月光和火把将城隍庙照的通明,乞丐们一个个破衣烂衫,蓬头垢面,全身上下都散发着阵阵恶臭,拖着残肢断臂聚拢在空地上。 莫名被一群披坚执锐的兵士围着,乞丐们感到茫然而惶恐。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没一个人认出曾与他们朝夕相处的厚福。 厚福仔细的,一张一张脸看过去,他想知道,这次消失的又是谁。 殷煦掀起车帘远远望过去,一群形容枯槁,肢体残缺,酷似恶鬼的东西聚拢在空地上。 恶臭的气味让他脏腑里一阵翻江倒海。 满眼厌恶的看着车下的韩郡守,语带嘲弄的道:“哟,韩大人治下的百姓,穿的满别致的么!” “王爷……下官也不知他们是……” 韩未还想着如何给自己辩解,殷煦已经很不耐烦了,放下车帘,冷声道:“韩大人还是去跟太子,跟圣上解释吧!本王已经乏了。” 韩未想要为自己辩白的话没说完,梗在喉咙里,如一根刺一样让人难受。 厚福跑向乞丐群,拉住一个相熟的小乞丐,急切的问:“是谁?谁死了?” 第十五章 井中浮尸 小乞丐有些错愕,他没认出梳洗干净的厚福,害怕的往人群里缩。 这时,一个老兵小声招呼厚福:“要不你去后殿看看。” 厚福松开那小乞丐直奔后殿,两个兵士守在尸体边上。 其中一个用刀鞘拨弄着女尸身上的衣物,遮盖住一团脐带还连在女人下身的胎儿。 “哎哎哎,别往前来了。” 兵士原是好心,怕女尸恐怖的样子吓到厚福,可说出来的话却很生硬。 “她是怎么死的?” 隔着兵士们的身体,厚福还是看清了女人的脸。 “不知道,从井里涝上来的,得等仵作验过才知道。” 兵士的语气缓和了些,厚福也没有再上前,一路跑回正院,在乞丐群里找到死瘸子的身影,死命的往人群外拉。 “是你杀了她?是不是?” 厚福喊的很大声,院子里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那瘸子莫名其妙的被人拉扯,一脸的不高兴,臭无赖似得扯回被厚福拉扯的衣服。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知道!” 见那死瘸子不承认,厚福气的跳脚,小小的个子跳的老高,拉扯那死瘸子的乱发,在他脸上胡乱的抓。 死瘸子恼了,一把推倒厚福,下意识要用手里的棍子打厚福,寇忠手急眼快,甩出手里的刀鞘,重重打在瘸乞丐那条好腿上。 那死瘸子摔在地上,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他不能惹的人,畏畏缩缩往人群中间躲。 城隍庙里的那个女疯子,她死了,就在厚福逃出城隍庙的那个夜里。 搜庙的兵士们在城隍庙后院的水井里发现了她,人已经被泡的肿了起来,看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人形白馒头。 那疯婆子很疯,她吃泥土,就给小乞丐们分泥土,她吃虫子,就把抓到的虫子分给小乞丐们。 别的乞丐欺负小乞丐时,她会护着,用她的身体…… 她很疯,却对每一个小乞丐都很好,厚福曾在她身上找到一种久违了,却很亲切的感觉。 厚福很生气,却没有哭。 哭对他来说,从来都没有用。 “那个……” 齐初北被厚福刚刚张牙舞爪的样子震惊了,缓缓得道:“王爷叫你呢!” 崔宅里被抓的犯嫌,俱关押在奉先大牢,等着太子来接手。 乞丐们暂时安置在流民所,有专人看管。 虽说这些乞丐都是被崔家迫害至此,可有那井中浮尸,所有乞丐也都成了嫌犯。 “你想本王如何处置那些乞儿?” 回京的路上,厚福坐在车辕上沉默不语。 先前厚福求殷煦杀了那死瘸子,殷煦没有应。 就算他是王爷,也要讲律法,没有真凭实据就定人罪过,是要被言官诟病的。 不过等案子结了,那些无辜受害的小乞丐们如何安置,对他来说不过一句话的事。 良久,帘外厚福掀起车帘一角,露出一张谄媚的脸,道:“王爷慈悲,我们这些乞丐每天想的就只是有口饭吃,有件衣穿就好了,那还敢有些别的什么奢望。” 厚福偷瞄了一眼殷煦脸上的表情,突然眼光发亮的道:“王爷要不让他们都来伺候您吧!跟着您,一定有饭吃,有衣穿。” 刚才在城隍庙为着那女疯子的死,厚福发疯似的撕打那个瘸乞丐,这会儿又跟没事人一样,对着殷煦嬉皮笑脸。 这小子变脸还真是快! 殷煦眯上眼,闭目养神,嘴角露出淡淡笑意:“他们可没救本王的命!” 厚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要求过份了,缩回脑袋,拉好车帘,不敢再打扰殷煦休息。 天光放亮,晏王的车队行到京城的永安门,城外早早就有宫人持着仪仗等在两边。 内宫的御侍持械立在城门两侧,宫人提着灯笼、熏炉跟在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身后,远远迎上前来。 “恭迎殿下回宫!” 老太监手持拂尘,冲着马车深深一鞠躬,身后的宫人,也跟着屈膝行礼。 厚福跳下马车,看着这阵仗有些局促,有些慌乱的看向马车里,等着殷煦回应。 片刻,殷煦从车帘中间伸出一只手,那老太监赶紧伸手搀扶。 殷煦走下马车,看着微微泛白的天边,道:“回宫还能再睡一会儿!” 老太监面露凝色,小声道:“哎呦,王爷您先去圣上那报个平安吧!圣上知道王爷遇险,就一直等您回宫的消息呢!” “那您也得让我换身衣裳再去见皇兄啊!本王现在都要臭死了!” 说着,殷煦抬起袖子给老太监闻。 “不臭不臭,咱们小王爷香着呢!” 看得出来,老太监见到晏王很高兴,引着晏王往接驾的马车上去,厚福也想跟上前,却被宫人拦住。 第十六章 初入皇宫 “诶?” 厚福刚想开口,殷煦突然想起来还有个人在后边,回头看了一眼厚福,对那老太监道:“哦对,他叫厚福,是他救了本王。你先找个地方给他休息,等我请了皇兄示下,再安置他。” “老奴遵命!” 将殷煦送上接驾的马车,老太监抹回头来找厚福,将他带上一辆小一点,颜色也朴素些的马车。 马车里,老太监上下打量着厚福,不知该说些什么。 看着厚福骨瘦如柴的样子,老太监知道这也是个穷苦孩子。 穷人的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了,若是出身富贵人家,如何会被亲生爹娘送到宫里做太监? 即使那记忆已经远到他都很少想起,但再次见到这种熟悉的感觉,还是让他内心酸楚了一瞬。 “今年有多大了?” 老太监奸细的嗓音,让厚福感到奇怪,顿了顿,歪头想了想,道:“嗯,我只记得我是属兔的!” “属兔?” 老太监掐指算了算,嘴里嘀咕着:“癸卯年?今年有……十二了?” 老太监有点不敢置信,眼前这个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的孩子竟然有十二岁。 厚福掰着手指,一个一个的数。 “一、二、三……十二?”“那我现在就是十二岁了对吗?伯伯!” 一声伯伯叫得老太监错愕了一瞬。 看着厚福扑闪着大眼睛,亮闪闪的盯着自己,老太监不由得笑出来。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有人叫他伯伯呢!情不自禁的伸手摸摸厚福的头,不免感慨,叹道:“嗯,是十二了。” 厚福跟着晏王车驾一同入了宫,这一入皇宫,厚福的眼睛就更不够使了。 红垣溢彩、黄瓦流光,处处都是雕梁画栋,青砖铺路。就连砖与砖之间的接缝都是严丝合缝,一丝起伏都没有。 不时有穿着五彩纱衣的宫娥,排着队经过廊道。见到老太监带着厚福,都主动将路让出来,靠在墙边,垂首而立。 厚福走一路看一路,感觉自己像是上了天宫,入眼的一切,跟戏文里说的一样:“碧沉沉,琉璃造;明幌幌,宝玉妆,数十员镇天元帅顶梁靠柱,持铣拥旄;四下列着金甲神人,身边是宫娥美眷……” “一会儿,先带你到老身住处吃些东西,再睡上一觉,等你睡醒了,王爷也就该回来了。” “不用先净净身吗?” 老太监一怔。 厚福继续道:“王爷说以后跟着他,就得先净身!” 老太监恍然。 十多岁的孩子,长的就只有八、九岁孩子那样高,身上都没有二两肉。 安慰的拍拍厚福脑袋,柔声道:“那个先不急,你把自己吃胖些,到时候少遭罪。” 遭罪?厚福不解,净身如何要遭罪?虽然不明白老太监的话,厚福也不多问,乖乖的点头。 “嗯,厚福都听伯伯安排!” 嘿,这小子,乖巧懂事,让老太监越发的喜欢。 自打入了宫门,这小子的嘴角就没合上过,一路都乐呵呵的乖乖跟着他。一点也不像旁的小子们,进了宫门,就吓的跟什么似的,稍微大声点说话都能吓尿了裤子。 “诶~以后在人前,只能叫老身何公公,可不敢叫伯伯!” 何公公嘴上嗔怪,眼睛却笑眯眯的。 刚刚在圣上那听晏王说了这小子的事迹,就打心里喜欢这孩子。 胆大心细,还能乖顺听话,最最重要的是,救了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小王爷。 这老太监,姓何名礼,原是先太后宫里的人。 晏王三岁,太妃崩逝,王爷就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时常因为怕黑,夜里啼哭,每每此时,都是何礼夜夜守着晏王入睡。 何公公带着厚福左拐右拐,到在一处僻静的小院。 院子中间有一棵比房还高的大树,树下几个小太监正在洗衣裳。 何公公冲着几个小太监招招手,其中一个有眼色的,放下手上的活,跑到近前。 “你去灶房弄点吃的,送到我屋里,再去领两身衣裳,一并送来。” “是。” 小太监应声去了,厚福跟着何公公去了另外一处小院。 小院打扫的干净整洁,院中间摆着两只装满水的大木桶,几盆墨色兰花摆在井栏边上。 何公公打开院中一间厢房的门,道:“你暂时先跟着我住,呆会儿老身还有事要忙,你就在这休息,有什么事,等晚上老身回来再说。” “嗯,厚福谢何公公。” 何公公交代完就走了,不多时,小太监提着食盒进来,将吃食一样一样摆在桌上,香气扑鼻,引得厚福直流口水。 满桌子,除了面条,其它的菜厚福都不认得,问小太监:“这些都是我的?” “嗯!都是你的。” 厚福刚要伸手去抓吃食,就被小太监抓住手腕,皱眉问:“你不用筷子吗?” 第十七章 老眼昏花 厚福水足饭饱后,困劲就上了头,长这么大,头一次睡在干净松软的被褥上,空气里还飘散着淡淡的花香,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再睁开眼时,已经是掌灯时分。 听到屋外哗啦啦的水声,再看着这陌生的房间,厚福缓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是身在何处。 厚福从床上爬起来,悄声走到门边,伸头往外面瞧。 井边上何公公光着上身,赤脚穿着亵裤,坐在板凳上,一个小太监手上裹着布巾,正卖力的给何公公搓背。 何公公被搓的很舒坦,伸手舀了一瓢木桶里晒的水浇在身上,地面立时水花四溅。 水落到地上很快就渗进石缝,不见了踪影。 厚福正纳闷,水都跑去哪了? 何公公余光就看见厚福伸着小脑袋瓜瞧他,笑着对厚福道:“正好!来来来,这桶里还剩不少水,你也一起洗洗。” 说着,接过小太监递上来的布巾擦干身子,披上件粗布宽袍,回了房间。 从前厚福哪里这样彻底的洗过澡,也就是遇见晏王的那天在行营里,兵士简单帮他梳洗过。 现在让他当着旁人的面脱衣服洗澡,还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小太监收拾了何公公脱下来的脏衣服走了,院子里只剩下厚福一个人。 厚福这才宽衣解带,学着何公公的样子,用木瓢舀水淋在身上。 “怎么不到桶里面洗?” 何公公放下给厚福换洗的衣物,看见他那如搓衣板一样根根分明的肋骨,又心疼起来,弯腰拉下厚福的衬裤,双手掐着厚福腋下将人提到半空,往木桶里放。 何公公心里还叹息,这孩子实在太瘦了,得给他好好补补。 “咦?” 突然就感觉哪里好像不太对,定睛一瞧,就见小太监端了茶水进门,何公公条件反射一般将厚福塞进木桶里。 院中骤然安静下来,三人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除了水声,院中一片死寂。 尴尬过后,何公公尖细着嗓音对小太监道:“你先休息去吧!不用在这侍候了。” 赶走了小太监,何公公回身再看木桶里坐着的厚福,嘴里嘀咕:“是我眼花了么?” “洗好了,你自己出来穿衣裳,伯伯出去一趟。” 厚福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坐在木桶里,看那个小老头有点慌乱的穿了外袍,急急出了院子。 晚上,晏王被圣上留下用膳,这时候还没回来,不然何公公也不能早早回自己院子洗澡了。 这会儿他急急跑回欢庆宫,找到晏王的乳母——赵嬷嬷。 “哎呀,我说什么事啊?这么急?” 何公公知道一会王爷从圣上那回宫,赵嬷嬷还有许多事要做,只得拉着赵嬷嬷急急往自己的小院赶,赶在王爷回来,确定他刚才所见。 何公公在院子里踱步,半晌,赵嬷嬷才从容的打厚福屋里出来,笑着对何公公道:“嗯!”“是个闺女儿!” “哎呀!我还以为是我老眼昏花了呢!”何公公打趣自己。 “你哪里就老了?耳聪目明着呢!宫里什么事能逃出你的法眼呐?我才是真的老了呢!” “不老不老,咱们都不老。” 两个年近半百的老伙计互相安慰着对方。 “那一会儿王爷回宫了,我去禀明王爷,人你先带走?” 赵嬷嬷点点头:“让这丫头先跟着绿芸一起住?” 绿芸是赵嬷嬷的女儿,与晏王同年,只比晏王大了几个月,因为赵嬷嬷是王爷乳母,所以自幼也在宫里长大。 别看她年纪不大,却已经是宫里的老人儿了,宫里规矩都烂熟于心,有她带着厚福,何公公也放心。 “嘱咐绿芸好生照看着,这丫头有救驾之功,所以才被带进宫来。” 何公公小声叮嘱赵嬷嬷。 赵嬷嬷面露惶恐:“王爷在外边遇险了?” “嘘!小点声!”“不过没事,还因祸得福,破了件大案子,圣上今儿还夸咱们王爷了呢!” 赵嬷嬷紧绷的脸这才舒缓些,回道:“咱们王爷还小呢!什么案子不案子,平平安安才最要紧。” “是是是!嬷嬷说的对。” 第十八章 竟是个女的 华灯初上,皇宫大内各处都被宫灯照亮。 回廊下,一个身着青色罗裙,身材窈窕的宫女,手上提着一盏羊角灯在前引路,厚福跟在宫女身后,不时向四周观望,欣赏着皇宫大内夜里的美景。 “厚福姑娘,你是如何救了晏王殿下的?” “嗯?” 厚福被绿衣宫女的突然一问,愣怔了一瞬。 “也没什么,只是刚好遇到,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青衣宫女闻言,眸光微闪,眉眼间浮起一丝不屑,转瞬即逝。 好似自言自语般幽幽一叹:“那还真是蛮幸运的。” 厚福不明白这位叫绿芸的宫女是说晏王幸运,还是在说她幸运,于是不在接话。 半个时辰前,晏王回到寝宫。 何公公早早等在宫门口,见到晏王,小声耳语了几句。 “什么?这可是真的?” 殷煦顿住脚步,回身看向何公公。 “老奴请赵嬷嬷亲自验过身后,才来禀王爷示下的。” 殷煦在奉先郡快刀斩乱麻,一举查获在那里盘踞多年的采生折割团伙,立了一大功,被圣上褒奖,心情很愉悦。 没想到一回寝宫,又收到一个让他意外的消息。 救他的那个小乞丐,竟然是个女孩儿。 “把她带来见本王。” “是。” 厚福被绿芸带到晏王跟前时,正穿着一身青灰色小太监服,头上随便挽了一个髻。 除了身材格外的单薄,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个女孩子。 “厚福见过王爷!” 殷煦闻听,放下手上书卷,招呼道:“来来来,走近些,给本王仔细瞧瞧,你怎么从来没说自己是女孩子?” 厚福挠头想了想,回说:“王爷,您一直也没问小的不是。” 殷煦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当时那个抓她回去的耍猴老头也谎称是他的孙子。加上厚福当时一身粗布短打,自己也下意识认定她是男孩。 “嗯,如此更好,住的地方可安排好了?” “安排了。”厚福道:“赵嬷嬷让厚福先跟着这位绿芸姐姐同住。” 绿芸是晏王乳母赵嬷嬷的女儿,跟晏王同年,自幼在宫里长大,倒是知根知底。 殷煦点点头,对何公公吩咐道:“厚福刚入宫,不懂宫里的规矩,不要派她差事,她的月例照发,但不要从宫中出,从我的份例里出。” 闻言,何公公对晏王的心意了然于心,躬身颔首,道:“老奴知道了。” 绿芸手握羊角灯的提手,指甲在提手上划出一道浅浅的印痕。 这月例钱若是从宫中出,那厚福就算是宫中的人,若是从晏王自己份例出,那厚福就是晏王的人。 晏王生辰之后就十五了,可以离宫开府别居,到时候,厚福自然也是要跟随晏王一同出宫的。 殷煦吩咐完何公公,转头又对厚福道:“不懂的地方多问问绿芸,绿芸这段时间也不必派别的差事了,多带带厚福。” “是,婢子遵命。” 绿芸回话的语气极柔顺,屈膝行礼的姿态也端正优雅。 厚福学着绿芸的样子给殷煦行礼,却学了个四不像。 回去的路上,绿芸依旧提灯在前。 想着日后要一起住,厚福便主动跟绿芸搭话。 “厚福初来乍到,还烦绿芸姐姐多照应,厚福若是那里做不好,请姐姐多提点。” 绿芸闻言,并不马上接话,走出三两丈远后,才缓缓开口,道:“我等只是宫里的女婢,说什么提点?厚福姑娘与我等不同,您是王爷的救命恩人,有什么不懂的直接问绿芸就是了!” 绿芸的语气淡淡的,但一应礼数周道,厚福只以为绿芸天生便是这样的性格,便没多想。 沉默良久,前面引路的绿芸顿住脚步,回身道:“哦,对了,母亲说给厚福姑娘裁制的新衣要等些时候,叮嘱我先找两身自己还没上身的衣裙给姑娘,姑娘可否介意?” 厚福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是新的,便道:“我身上的衣裳很好呀,嬷嬷不必给厚福制新衣的。” 绿芸扫了一眼厚福身上的太监服,轻笑道:“你身上的衣服是太监穿的。” “哦!”厚福不懂太监是什么意思,反问绿芸:“是不能穿么?” 绿芸也看出来厚福真的是什么也不懂,于是笑意荡漾开来,回道:“也不是,只不过没有宫婢们的衣裙好看。” “这样啊!我觉得这衣裳很好啊!反正我很喜欢。” 厚福笑的真挚,绿芸嘴角也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第十九章 喧宾夺主 太子办完了奉先郡采生折割的案子也回了京城。 晏王回宫休息了几日,今日要到东宫同太子一起聆听左丞相、兼太子太傅寇娴讲学。 寇娴年近七旬,身量精瘦却精神矍铄,是朝中出了名的老滑头。 虽然这位老丞相平时滑得像个泥鳅,但对朝廷和圣上却是忠而不奸,由他力主,制定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国策。 当今圣上并非先皇嫡子,生母是德容皇贵妃。 先皇后一生只育有一子一女,其子出生便被立为太子,然而,天有不测,太子不到六岁,便早早夭折。 之后先皇后一直未育,不到三十就驾鹤西去了。自那以后,先皇膝下虽育有五子,却一直没有再立太子。 直到德容皇贵妃年近四旬,又再次有孕,使得病中的先皇十分心悦,这才有了立当今圣上为储的心思。 而德容皇贵妃当时腹中所怀的正是晏王殷煦。 当时,先皇早已缠绵病榻多时,对于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十分挂心。在晏王还未出世前,便取好了名字,并赐字辰欢。 可见,先皇对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有多重视,可以说,当今圣上是因为有了这个未出世的亲弟弟,才能坐上这把龙椅。 可也正因为如此,当今圣上从前从未被当成储君来教育过,所以登基以后,不少决策都需要朝臣们出谋划策。 圣上乐于纳谏,又有先皇留下的一批老臣加持,这皇帝做得也算顺风顺水,除了对晏王的溺爱。 太子太傅向来是只能教授太子的老师,可圣上偏要让晏王与太子同堂,说是伴学。 从年龄上来说,晏王只比太子小三岁,同窗伴读也并无不妥,可朝里那群老言官总说有违礼制,有违礼制。 晏王三岁,德容皇贵妃便病逝,圣上就将晏王接到皇后宫中,与太子一同抚养。 说是兄弟,其实他们的关系倒更像父子。 而太子,自幼圣上对他的要求就极为严格,也一直便被教育要照顾他那位小皇叔,所以小小年纪,就显得老气横秋。 做什么事前总是瞻前顾后,三思而后行。 晏王虽然同太子一同长大,两个人的性格却截然相反,凡是杀伐果决,从不拖泥带水。 如果说太子是努力型,那晏王决对是天赋型。 只不过,晏王从小就知道自己无父无母,性格上多少有些敏感,所以时常喜欢出风头,吸引皇兄的注意,他也只是希望皇兄能多多夸奖他。 太子迟迟未到,殷煦一人百无聊赖的坐在东宫的朝晖堂里,手上的毛笔都快被他薅秃了。 半晌,坐在上坐的寇娴看了看天色,放下手上的书卷,开口道:“晏王殿下,咱们今天不讲书了。” “那太傅今日要讲什么?”殷煦放下毛笔,坐直了身子。 “今日老臣给王爷讲讲如何写好一篇文章。” “好。” 寇娴的这位学生,虽然平日喜欢出些风头,可在学习这件事上,寇相爷还是很喜欢的。不仅才思敏捷,求学之心也很旺盛。 寇娴站起身,来回踱步,活动坐了许久的身子。 “今天咱们讲什么是喧宾夺主。”“要想写好一篇文章,首先我们要做一题,而这题目就是此篇文章的宗旨……” “一切论述,都要以题为中心延伸,若是偏离的这个事先拟好的题目,就是偏题;若是延伸出去笔墨过多,就叫喧宾夺主……” 今日的课,因为与之前讲的《论语》并无相关,所以殷煦有些地方懂得一知半解。 下学路上,正巧遇见从尚书房出来,准备出宫的魏少傅,殷煦便与魏少傅同行了一段路。 “少傅可知太子今日未何没有上学?害得今日都没有听到寇太傅讲《论语》,可是朝上出了什么事?” 魏少傅年约五十,身材有些微微发福,着了一身绛紫色朝服,恭敬的回道:“今日太子在朝上奏报了奉先郡那个案子的调查结果,圣上很生气,所以留了太子训话。” “训话?为什么?那案子背后还有其它案子?” 殷煦不解,他把所有参与那件案件的巡防营兵士都留下给太子查问了,难道还有什么地方不清楚么?怎么圣上还要训斥太子呢? “哦,那倒不是。” 魏少傅继续道:“是训斥太子对下面郡县监管不利,与案件审结没有关系。圣上今日还在朝上夸奖的王爷您呢!”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看到晏王转忧为喜,魏少傅又问:“那今日太傅给王爷讲了什么?” “喧宾夺主。” 魏少傅闻言,原本的笑脸突然变得讳莫如深,许久,口中嗤笑:“喧宾夺主?” “嗯,少傅觉得哪里不妥吗?” “王爷可听懂了?” 殷煦想了想:“有些地方听得不甚明白。” “王爷,太傅这分明是在借书喻人嘛!” 第二十章 中秋佳宴 厚福入宫已有半月有余,这段时间,她一直跟着绿芸,学习宫规。 除了学习,其余的时间都是逛吃、逛吃……日子过的十分惬意。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胖了,不似刚入宫时那般枯瘦,人也精神不少。 这天一早,厚福起身时,发现睡在身边的绿芸早已不在房间,窗外传来叽叽喳喳小宫女们的欢声笑语。 厚福穿好衣服,依旧是原来那身小太监服,中间她也穿过几天宫中女婢们的轻纱罗裙,实在是不能适应。 她从小跟着一群乞丐生活,那样娇贵的衣裙穿在她身上,用不上半日就被刮的一片褴褛。 她觉得那样美的衣裙穿在自己身上,实在是在糟蹋衣裳。 于是把赵嬷嬷为她新制的裙子都收了起来,平时还是选那些样式简单,穿着便利的男装。 绿芸不能理解厚福为何有如此喜好,但也不劝她,相处了这些时日,绿芸对厚福的态度也热络了许多,不似头几日时那般冷清。 厚福穿好衣服正要出门瞧瞧,绿芸便抱着两个精美的木盒子回来。 将盒子放好,绿芸指着其中一个盒子对厚福道:“这是中秋节发下来的节礼,每个人都有份,你的我也顺便一起带回来了!” “中秋节?节礼?” “今日是中秋,你不知道么?”绿芸错愕。 厚福当然不知道,她从前哪里有过过什么节日? “每年中秋,宫里都要宴请朝臣和家眷们一起赏月、吃月饼,圣上还会带着大家一起在御湖里放花灯,祈求福祉,可热闹了。等宫宴结束,咱们也可以去御花园里转一转,一起热闹热闹!” 厚福自打入宫以来,就一直呆在欢庆宫里,从未出去过。她觉得这欢庆宫就已经精美的跟天宫一样了,一辈子都住在这里,也不会觉得腻。 入夜,暮色刚刚升起,宫里的丝竹之声就不觉于耳。何公公陪着晏王去了中秋宫晏,欢庆宫里的下人婢女们都不必伺候,早早就不知道都跑到哪里玩去了。 天一黑,绿芸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明明上午的时候还说,晚上要带厚福一起去御花园玩的。 这会厚福跟两个还算熟络的小婢子,正坐在石槛上一起吃节礼发的月饼,等着月亮升起。 “咚!嗒!” 空中一声巨响,半边天都被烟花照得亮如白昼。 突如其来的声响,着实吓了厚福一大跳,当看到夜空绚烂璀璨的烟火,厚福才知道,那巨响是烟花爆炸的声音。 紧接着,空中的巨响,此起彼伏,红的、绿的、黄的花,开满皇城上空。如此绚丽夺目,梦幻的美景,厚福从来没见过,回想半个月前,她过的还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如今跟着晏王,她不仅能吃饱,穿暖,还能见识这许多从前难以想象的新奇玩意儿。 想到这,厚福突然想送些什么给王爷做节礼,她现在的吃穿住,一应都是王爷给的,她能送些什么以表谢意呢? 想起小时候在山野玩耍,夜里走过山间花草丛时,就会飞出点点星光,如同暗夜里的一个个小精灵。 于是便问两个小宫女:“两位姐姐,这宫里可有温暖湿润又花草繁盛的地方么?我们去捉些萤火虫玩玩可好?” “好呀,好呀!” 平常皇宫夜里是要宵禁的,一入夜,除了当值的宫人要上夜,其它人早早就得回自己院子睡下,即便睡不着,也不能随处走动。 而中秋节这天却是例外。 “温暖湿润又花草繁盛的地方,那就只有御花园了!” 三个人一拍即合,从角门偷偷溜进御花园。 她们不敢离人群太近,万一被哪位贵人瞧见,抓了她们做苦力就遭了! 三人在草丛间搜寻,走了不多时,就有趴在草叶下边的萤火虫受惊,飘飘然的飞出来。 “哎,这有一只!” “那也有!” “好美啊!” 厚福捉了许多萤火虫放在绢帕里,光透过绢帕,忽明忽暗,别有一番情致。 三人回到欢庆宫的时候,晏王还没有回来,厚福就坐在晏王寝宫的廊下等着,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嘡嘡嘡嘡……” “走水啦!走水啦!” “快来人救火啊!” “欢庆宫走水啦!” …… 第二十一章 欢庆宫大火 中秋宫宴结束后,各宫主子们都回了自己寝宫。 晏王今日在宴上饮了酒,一回来,何公公就服侍王爷歇下了。 起火的时候,晏王正在寝宫休息。 火势初起时,并没有人看到明火,只有一些烟尘传出,所以贻误了救火的时机。 人们发现起火时,火已经窜到了寝宫屋顶,宫里的下人们,不少都在各处混玩,在宫里值守的几个忙着打水救火,四处求援,不过也只是杯水车薪罢了。 何公公闻讯,一路光着脚丫子赶来,逮着一个小太监就问:“王爷呢?王爷在哪呢?” 小太监手里提着水桶,身上的衣服都被打湿了,整个人不住的发抖,说话也磕磕巴巴:“王,王爷还在里面,赵……赵嬷嬷也在里面!” “哎呀呀!快,快点救火!” 何公公急的捶胸顿足,几次想冲进火场救人,都因火势太大,未能成功。 内宫衙门的水龙队赶来时,寝宫正殿已经烧了一半了。 绿芸不知何时得知,看着大火吞噬的宫殿,人已经口不能语,只木讷的望着被火舌吞没的宫殿发呆。 “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身穿鹅黄软缎的身影出现在欢庆宫里,慌乱的宫人们见到此人,无不震惊错愕,惊恐的瞪着双眼,下巴都差点掉在地上。 一个时辰前 厚福捉了萤火虫回来时,晏王还没回来,她坐在回廊下等着晏王,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等她睡了一觉醒过来时,王爷已经回到寝宫睡下了。 绢帕里的萤火虫等不到明天,再说,送人节礼,也不能节都过了才送不是。 但是这个时候从正门进,值夜的小太监肯定不会给她通报,厚福便偷偷溜到寝殿后窗,用树枝拨开插销,悄悄翻进了寝殿。 殷煦喝了酒,这会儿感觉有些燥热,虽然换了寝衣躺在床上,却迟迟没有入睡。 厚福翻窗进来的时候,他是听得清清楚楚。 “王爷?王爷?”“您睡了吗?”“我是厚福!” 厚福小声在房中四处搜寻晏王的身影。 夜幕之下,月影将寝殿内照得通亮,殷煦隐在帘幕之中偷眼瞧着,只见一个瘦削的身影在房中摸索。 “怎么不走正门?” 顺着声音,厚福辨出晏王卧榻的方位。 暗夜里,一回头,只见床幔中间一颗人头正看着自己,着实吓了厚福一跳。 反应过来是王爷躲在里面,厚福又兴冲冲得把包着萤火虫的绢帕拿出来,捧给殷煦看。 “王爷,今儿是中秋,厚福承蒙您的照顾,没什么能送您的,就捉了些萤火虫,想送您做节礼,放在房间里给您照亮可好?” 何公公曾说过,晏王小时候怕黑,厚福想起来自己小时候也怕黑,家里点不起烛火,她就在山里捉了萤火虫,带回家里照亮。 “小的刚刚在廊子里等王爷,不小心睡着了,没等到您,小得也知道太晚了,不好打扰值夜的公公们,这才想着翻窗进来也是一样。” 殷煦看着厚福手上那忽明忽暗的绢帕,感到十分新奇,不由得轻笑声。 真是出生牛犊不怕虎,也不知道这绿芸是怎么给厚福讲的宫规。 未经通传私闯寝殿,不管是何原由,发现就会立刻被当成刺客处死。 当然,殷煦并没想这样做,否则,厚福翻窗的时候,但凡殷煦喊一声,立时就会有人冲进来,将厚福按下。 接过厚福送他的小布包,殷煦心里有种不一样的感觉。从来都是他赏宫人的份儿,宫人送他东西,这还是头一遭。 “本王在宫里怎么从来没见过这种小虫子?你在哪里捉到的?” 殷煦坐在床边,举着这发光的小布包,仔细观赏。 “御花园里有好多,王爷怎么会没见过?” 殷煦生在宫里,长在宫里,衣食住行、时时刻刻都有宫人安排得妥帖。脏的地方不能去,危险的地方不能去……好多地方都是不能去的。 他出行,时刻都有人陪伴,看似尊贵的生活,反而倒像是他被宫人们拘束着一样。 厚福见晏王对这种十分常见的小虫子很感兴趣,便提议:“要不厚福带王爷亲眼去瞧瞧?” 此时,晏王已经睡下,若是从正门出去,又要惊动一众宫人,他不想大张旗鼓,弄得满宫皆知。 见王爷迟疑,厚福指着她刚刚翻进来的那扇窗子,道:“咱们从窗户翻出去,不会惊动旁的人。” 殷煦灿然一笑,这小子,哦,不,是小丫头,竟然能猜到自己在想什么。 于是二人一拍即合,悄声从后窗翻了出去,前面守门的太监们,都还以为王爷在屋里好好睡觉呢! 殷煦和厚福回来路上,就见宫人乱哄哄的吵嚷,没想到,出事的竟然是自己寝宫。 眼看着自己刚刚还睡觉的地方被烧得见了房梁,情绪一向稳定的殷煦也急了。 一回宫,就捉过一个忙着救火的小太监问怎么回事。 小太监看到殷煦,先是一脸震惊,接着泪水如泉涌一般,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王爷,王爷您还活着!可真是太好了。” 这小太监既庆幸王爷没事,也庆幸自己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欢庆宫大火,他们这些下人必然要被责罚,可要是主子有个闪失,他们可就得全都陪葬了。 这时,何公公也听到晏王的声音,不敢至信的揉了揉自己的老花眼,待看清穿着一身寝衣的殷煦完好无损的站在他面前时。 年过半百的老太监,老泪纵横,刚刚还到处奔走的双腿这时也不好使了,跑了三步,摔了两跤。 好不容易连滚带爬的跑到晏王跟前,一时又张不开口了,整个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真怕他一口气上不来,把自己哭晕过去。 厚福从晏王身后走出来,搀扶起老太监何礼,何公公的情绪才平复些。 “王爷……” 绿芸闻声,泪眼婆娑的回眸,在看见晏王的一瞬间,魂魄像抽离了身体一般,整个人瘫软得倒了下去。 何公公这会跟本顾不上别人怎么样,跪在地上,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查看着自家王爷哪里有没有受伤。 “王爷,你这是去哪儿了?”“赵嬷嬷,赵嬷嬷进去救王爷了,到现在还没出来,只怕……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何公公护着晏王,往寝殿近处紧走了几步。 赵嬷嬷是晏王乳母,自幼没了父皇母妃的王爷,待乳母极好,从来不曾将她视做下人。 闻听赵嬷嬷冲进了火场,殷煦感觉脑中一阵轰鸣。 这时节,宫里各处都没有炭盆,灯笼也都有专人看守,怎么就突然起火呢? 第二十二章 有人要杀臣弟 欢庆宫的大火一直烧到了后半夜,天明时分总算是熄了。 大火过后,院中满地狼藉,宫人们都累得瘫坐在地上。 赵嬷嬷的遗体被找到时,人就趴在晏王的卧榻边上。因为有床柱支撑,屋顶掉下来的瓦片、木梁并没有伤到嬷嬷,身上也没有太多被火烧过的痕迹。 看样子像是吸了太多烟气,被呛晕了才导致遇难的。 何公公没敢让晏王看见乳母赵嬷嬷的遗体,圣上得知后,立即派人将王爷接到自己身边。 当今圣上年约四旬,除了和晏王的年纪差得多,身材有些微微发福外,二人的五官长相倒是十分相似,绝对是亲兄弟。 殷煦紧抱双臂,不知是冷还是害怕,身体一直在不住的发抖。 圣上脱下身上的绛紫色流云纹大氅,给只穿了一身寝衣的殷煦裹上。 一个还不到十五岁的孩子,眼看着自己住的寝殿在眼前化为灰烬,大火还活活烧死了从小带大自己的乳母,怎么会不害怕。 圣上将晏王揽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慰着。 “你没事就好,没事了,没事了……” 殷煦趴在皇兄怀里,空洞的瞳仁渐渐模糊,泪水不停在眼窝里打转。 “皇兄,有人要害臣弟?是谁要杀臣弟?” 他是真的怕,若不是厚福跑来找他一起去御花园捉萤火虫,也许他也会被这场大火烧死。 “胡说,谁敢!” 圣上有些愠怒,谁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谋害当朝亲王。 接着,叹了口气,眸色变得温和,轻轻拍了拍怀里的殷煦道:“多亏欢儿那时不在寝殿里,跑去哪了?” 殷煦抹了一把眼泪,抬眼望着皇上道:“臣弟去御花园捉萤火虫了。” 圣上原本慈爱的眸光有那么一瞬迟疑,眼看就要到束发之年的亲王了,竟然还大半夜到园子里面捉虫子玩?是自己对他太过宠溺了么? “等内庭司查清起火原因,再修葺完,估计要几个月的时间,你暂且先住在安福宫里吧!” 安福宫离勤政殿最近,离太子的东宫也近。虽然寝殿被烧,乳母殉难,但身为皇家子弟,学业断不可废,日日到东宫听寇太傅讲学是必须的。 “来人,好生服侍晏王回宫休息,再叫太医开几贴安神汤。” “是。” 圣上身边的小公公应声而去,大殿里就只剩下圣上和何公公。 窗子洒在地面上的光反射进帝王眸中,犹如一汪静池,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何礼!” “老奴在!”何公公尖细着嗓子,声音微微发颤,整个人都跪伏在地上聆听圣训。 “内廷司怎么说的?” “回圣上的话。” 何礼缓缓起身,低着头小心禀道:“内廷司的火政官说,火是从房间里面烧起来的,所以才发现的晚了。宫人们发现的时候,火势已经很大了,这才烧的这么严重。” “起火原因呢?” “回圣上话,内廷司的人还在调查,一有结果,立刻承禀圣上。” “嗯。” 沉吟片刻,圣上又问何礼:“那个叫厚福的小丫头,现在在什么地方?出身和来历可调查过了?” “回圣上话,厚福的身世,老奴叫人查了,也跟太子殿下核实过了。 她之前一直都在奉先郡,被强迫乞讨。再往前,就是她自己说的,无从核实了。她说她是被她父亲卖给了牙婆,她从牙婆那里逃出来后又遇见拐子,这才被抓进丐帮的。 王爷目前没有安排她差事,只叫她先跟着绿芸学规矩。” “绿芸?是不是赵嬷嬷的女儿?” “哎,是!” 提到赵嬷嬷,何公公忍不住叹了口气。 “着火的时候,厚福在哪里?” 何公公想了想,回道:“起火之时,厚福跟王爷在一起。说起来,这福丫头阴差阳错又救了王爷一次。” 圣上目光沉沉,摸起一本案头上的奏折,粗粗扫过,稍顿了顿,又道:“安福宫你多盯着些,别再出什么事了,有事及时来报。” 圣上放下奏章,抬眼瞧了一眼何礼。 “是,老奴记下了。” “还有,昨晚欢庆宫值夜的宫人,全部罚去浣衣局,无召不得出。” “是,老奴遵旨。” 当今圣上仁爱,极少重罚宫人,这次不问结果就直接将昨日值守的宫人全都处置了,足见震怒。 奉先郡大牢,一个灰衣家丁模样的中年人,提着一个食盒,将手上一个钱袋子塞进狱卒手里。 狱卒在手上掂了掂,嘴角微微上扬,眉眼含笑,瞥了一个眼色,叫另一个狱卒将门打开放他进去。 监牢下面极其潮湿,墙角长满了墨绿色的青苔,即使时值盛夏,也不由得冻得人直打机灵。 狱卒带着家丁到了一间单人牢房门前,里面一个肥硕的男人背对着牢门坐着,狱卒小声叮嘱那家丁道:“他是重犯,你可快着点,我在外面等你。” 家丁笑着连连点头,看着狱卒远去,放下手里的食盒,从袖子里拿出一方帕子,掩住口鼻,下巴上长着一颗豆大的黑痣,还有一根长长的毛。 “公子叫我给你送些吃的!” 里面的胖男人闻言,忽的转过头,手脚并用的爬到牢门口。 “公子?是公子让你来的?”男人突然咧开嘴笑着道:“我就知道,公子不会抛下我的。” 家丁嫌弃的往后退了一步,道:“公子叫我带句话给你,不要怨公子,谁叫你命不好。” 闻言,男人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道:“我全家老少的命都在这里,公子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稍顿了顿,胖男人赤红着双目瞪着牢外的家丁,双手紧紧抓着木栅栏,恶狠狠的道:“要我死?那谁都别想好过,你们谁也别想跑!” 男人压着嗓子,可家丁还是怕外面的狱卒听见,回身瞥了一眼,转回身对胖男人道:“你儿子现在在公子手上。” “怎么会?我儿子不是也……”胖男人一脸惊愕。 “对。”家丁继续道:“你犯在晏王和太子手里,谁也救不了你,但是公子念你劳苦,费尽力将你的儿子换了出来,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刚刚还满目凶光的男人,此时一下安静下来。 “管好你的嘴,公子会好好将他养大成人的,吃了这顿饭,就安心上路吧!” 说完,家丁将手帕塞回袖子,转身出了牢房,只留下胖男人呆呆的盯着地上那精美的食盒。 第二十三章 不能说的秘密 绿芸昨夜晕倒被送回住处,厚福一直照顾着她。 原来宫里的下人,当值的今天都被带走了,不当值的也都去了安福宫伺候。往日小婢子们嬉笑的场景都不复存在,如今偌大的欢庆宫里就只有绿芸和厚福住着,凄凉的像一个冷宫。 自打昨天从火场回来,绿芸就一直目光呆滞的安静躺着,不哭不闹也不睡。 她越是这样安静,厚福越是感到害怕。 虽然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母亲的样子了,可城隍庙里那个疯婆子死的时候,心里有多难受,她还清楚记得。 “厚福姑娘在么!” 一个小太监手上提着食盒来到厚福她们住的院子。厚福推开门,小太监笑着对厚福道:“何公公吩咐小的过来给姑娘们送午饭,再问问绿芸姑娘的情况怎么样了?” 厚福闻言,双手接过小太监送来的食盒,忧心忡忡的道:“多谢公公了,先前送得早饭都还在呢,绿芸姐姐从昨夜回来到现在水米未进,一句话也不说。” “哦,这样!” 这不吃不喝不说话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小太监也觉得忧心,接着又道:“何公公说,劳烦姑娘这几天多看顾着绿芸姑娘,这几天那头事忙,何公公分不开身,等安福宫的事都安排好了,就让姑娘们一起搬过去住。” “好,厚福会好生照看绿芸姐姐的。” 送走送饭的小太监,厚福提着食盒回屋,将吃食一样一样在桌上摆好,菜还是热腾腾的,相较平日的伙食丰盛了不少,应该是何公公嘱咐单独送的。 “绿芸姐姐,起来吃些东西吧!”“一直这样饿着身体会吃不消的。” 叫了几声,绿芸依旧躺在榻上,没有一点反应。 厚福悻悻然,只好一个人坐在桌前先吃,她可是太知道饿肚子的滋味了,这辈子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让自己饿着。 抓起一个葱油小花卷,沾着菜汤的汁水塞进嘴里,那幸福感,直接爆棚。 吃到兴奋,嘴里还不住的自言自语:“嗯,好吃!”“这个也好吃!” 房里的绿芸听见厚福边吃边嘟囔,心里十分烦躁,原本害怕、恐惧、悔恨的内心突然升腾起一股无名怒火。 为什么?凭什么命运对她这么不公? 她从小跟王爷一起青梅竹马,喝着同一个母亲的奶水长大。 凭什么她一个臭乞丐,一来就能得到王爷不一样的对待,就因为她救了王爷吗? 所以她才放了一把火。 趁着中秋,宫人们都忙着在宫宴上伺候,她溜进晏王寝殿,将帘帐盖在香炉之上。待王爷发现火情时,她就第一时间冲进火场营救王爷,到时王爷自然会记她一功。 待王爷开牙建府,她也可以顺理成章的要求跟着王爷一同出宫,这样,她就能一辈子伴在王爷左右了。 可人算不如天算,她在外面守了那么久,都不见寝殿内有动静。直到殿里发出火光,宫人们打开大门时,大火已经窜上了房。 熊熊火光炙烤着她的皮肤,尖锐的疼痛让她感到无比恐惧。此时她后悔也为时已晚,王爷还在里面。 直到母亲得知王爷还在寝殿,奋不顾身的冲进火里,她才又有了一丝希望。她多希望看着母亲和王爷都能平安归来,但结果终究让她失望了。 都怪这个小乞丐,都是她的错。 要不是她,她也不会嫉妒,更不会放这把火,她母亲也不会死,全都是她的错。 绿芸无声无息从榻上爬起来,悄然走到厚福身后。 看着厚福旁若无人的大快朵颐,心里的厌恶更加深了一分。 厚福吃的正开心,听见背后有呼吸声,她还以为绿芸起来吃饭了,高兴的回身。 就见绿芸面露凶光,双手直奔她的脖颈,厚福下意识往后一仰,绿芸扑了个空,接着绿芸再次向她脖子伸手。 厚福借着身材矮小的优势,就地一滚,手上的花卷都没舍得扔,不仅躲开了绿芸,二人间还拉开了一些距离。 “绿芸姐姐,你怎么了?我是厚福啊!” 看着绿芸看自己凶狠的目光,好似鬼上身了一样,厚福也有些怕。 她自问,自打她进了皇宫一直安份做人,没有得罪过任何人,更不可能得罪绿芸。 绿芸是晏王身边的大宫女,她巴结还来不及,怎么会得罪她呢? 百思不得其解,那就只有一个解释,昨天绿芸看着自己母亲被活活烧死,一定是受了刺激,发狂了! 想到这,厚福一边往门口退,一边用手指着绿芸,不让她靠近自己,道:“绿芸姐姐,我去给你找郎中,你在这等着我,别乱跑!” 说着便将花卷塞进嘴里,夺门而出。 失手没能掐死厚福让绿芸很气恼,手扶门框,眼看着厚福跑出视线,狠狠的跺了跺脚。 不过,冷静下来,也让她的脑子清醒过来。 现在还没有人知道这火是她放的,她的母亲是为救王爷而死,她做为母亲的女儿,王爷将来离宫,她一样可以要求王爷带着她的。 所以,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对付厚福,暴露了自己呢?日子还长,真要对付她,还有很多办法。 想到这,又想起刚刚厚福说要给她找郎中? “哼,郎中是什么鬼,宫里只有御医,她这个土包子,拿什么跟我比?” 如此一来,绿芸越发觉得自己刚刚的行为太冲动了,厚福一定是以为她病了,所以才要去找人。 即然这样,那她不如将错就错,生一场大病,这样王爷也能更加看重自己。 想到此,绿芸擦掉嘴上的唇脂,将头发抓的散乱,又在额头上淋了些水。 看着镜中那个十分凄楚的女孩,绿芸满意的躺回榻上,就等着厚福带人回来,看她如何演一出好戏。 厚福自打入宫,就一直呆在欢庆宫里,安福宫在哪她都不知道。一路上找了好几个宫人打听安福宫的位置。 欢庆宫现在只有绿芸自己,她现在又是那样一个精神状态,厚福怕自己离开久了,绿芸做出一些伤害自己的事。 一路跑,一路问,额上的碎发都已经被汗水打湿。因为跑得急,穿过一道门的时候,一头扎进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怀里。 “啪!”的一声脆响,一计耳光重重落在厚福脸上,立时现出五个红红的指印。 “哪里来的糊涂东西,这么不长眼!” 第二十四章 隔墙有耳 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厚福愣在当场,仰头呆呆看着一个穿着华丽,却一脸横肉的老妇人。 厚福不知道自己冲撞了谁,这宫里,除了王爷和何公公,她谁都不认识。 “哎,她年纪还小,教训几句便是了,何必要打她呢?” 从老妇人身后走出一个三十多岁,穿了一身杏黄色绣百鸟纹长衫,生得柳眉杏眼,面若银盘的贵妇人。 妇人头上盘了个简单的高髻,戴了一只累丝攒珠金凤钗。 刚刚打了厚福的老妇赶紧跪下认错。 “娘娘说的是,老奴知错了。”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宫的?” 厚福瞧着这位端庄秀丽,仪态雍容的贵妇人,只觉跟画上的王母娘娘长的别无二致,看着看着就痴了。 “娘娘问你话呢?”跪在边上的嬷嬷赶紧提醒厚福。 “这位娘娘怎生的如此好看,莫不是天上的王母娘娘临凡吧?” 厚福痴痴的盯着这贵妇人看,一句话,逗得她和身边的宫人都笑出声来。 “哎呦,这可是皇后娘娘。”老嬷嬷在一旁赶紧小声提醒厚福。 “回娘娘话,小的叫厚福,是晏王宫里的。” “哦,你就是厚福呀,我听欢儿说起过。”皇后被刚刚厚福夸的满脸笑意。 “都快些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谢娘娘。” 老嬷嬷借厚福的光,跟着一起起身,再看厚福时的眼神都温和了许多。 “你这么急是要去哪啊?” 皇后的声音亲和婉转,脸上带着笑意问厚福。 “回娘娘,赵嬷嬷的女儿绿芸姐姐病了,厚福要去安福宫找王爷,求他找个郎中给绿芸姐姐瞧瞧。” 皇后看着厚福年纪不大,说话倒伶俐,心里生出几分喜欢,看着她脸上被打的五个红红的指印,伸手轻扶了一把,怜惜得道:“打疼了吧!也叫御医给你开些消肿止痛的药膏擦一擦,快些去吧!” 说着,皇后带着宫人坐上辇轿,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安福宫。 厚福揉揉红肿的脸,望着皇后远去,心里不禁感叹,原来戏本子里讲的都是真的呀,这世上,竟真有人的相貌生的如此好看。 想起自己还有重要的事,跨过门槛进了安福宫。 迎面正好碰见一个认识的小太监,厚福便问:“公公,王爷在么?厚福有急事找王爷。” 小太监拿着扫把,一瞧来人是厚福,指着一个坐北朝南的房间道:“王爷在更衣呢,厚福姑娘先稍等一会吧!” “好,多谢公公。” 安福宫相比欢庆宫小了不少,但装饰华丽的程度却不相上下。 欢庆宫大火,圣上特意命人摆了几口半人高的大肚子鎏金荷花缸在安福宫里。 中秋刚过,正是荷花盛放的季节,水中金鱼一个个长的脑满肠肥,费力的扭着身体在水里游。 厚福拿着鱼食逗金鱼,她丢进去一颗,立刻就被鱼儿抢走,再丢一颗,又马上被争抢着吃掉。 几只大胖金鱼为了一颗鱼食,抢的水花四溅。 “饿了吧!饿了那就多吃点!” 说着,一整盒鱼食,被厚福一股脑全倒进水缸里。 “厚福!你来啦!” 殷煦听说厚福来了很高兴,一边整理着衣领,一边大步从房里出来。伺候更衣的小太监紧跟在晏王屁股后面,为他整理着衣襟。 “王爷,绿芸姐姐好像受了刺激,发狂了,您快找个郎中给她瞧瞧吧!” “怎么回事?” 殷煦面露凝色。 “小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正吃中饭呢,绿芸姐姐突然就发了疯似的来掐我。” 殷煦皱眉对身边小太监道:“快找个御医过去瞧瞧,不管用什么药,人一定得治好了,再安排两个人过去照看。” “是,王爷。” 小太监领命去了,厚福也想跟着一起去,却被殷煦叫住:“你先别走,我找你还有事呢!”“你这脸怎么回事?” 厚福掩住被打的一边脸,道:“跑得急,摔了一跤,没事的。”“王爷找厚福何事?” 殷煦打袖中拿出一个雕刻精美的白色小盒子。 “他们打扫的时候发现的,说是装蛐蛐儿的?蛐蛐儿你认识不?” 厚福迟疑的一下,她心里还惦记着绿芸,半晌才道:“认识啊!经常抓过玩呢!怎么了?” 殷煦拉着厚福袖子就往大门走,高兴得道:“走走,咱们去抓几只回来玩玩。” “可是……绿芸姐姐那边怎么办?” “没事,本王命人去照顾她了,你就陪着我。” 御花园里,一个小太监打着扇,另一个轻轻推着秋千上的殷煦,来回荡漾。 殷煦赏玩着手里雕工精美的象牙蛐蛐罐,里面那只大头蟋蟀时不时就把触角从小孔伸到罐子外面引诱殷煦。 殷煦用嘴吹它的触角,希望能听它叫唤两声。 这大下午的,日头正高,除了知了叫的欢,别的鸣虫都猫在阴凉处安静躲着。厚福撅着屁股趴在草丛里,竖着耳朵屏气凝神的听蛐蛐的动静。 身旁假山后面却传来一个女子娇滴滴说话的声音。 “不信,您现在就摸摸,看妾身的心是不是跳的厉害!” “诶,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这有什么的?妾身整个人都是您的……” 咦!听得厚福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但是厚福脑子一转,这宫里能称自己为妾身,还敢大庭广众之下跟人调情的人能是谁?能跟谁? 她心里只浮现出两个人选,身体和脑子立时麻木起来,轻手蹑脚的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四肢并用的往殷煦所在的方向爬。 殷煦见厚福姿势古怪,还冲着自己打哑谜,以为她又找到新的目标。 让跟着他的两个小太监原地别动,自己轻手蹑脚的往厚福跟前去。 给厚福气的,使劲冲殷煦摆手,让他退回去。 没想到殷煦理会错了,以为厚福让他快点,便又加快了些脚步。 等他悄声来到厚福跟前,厚福被气的直皱眉,贴着殷煦耳边小声说:“我是叫你别过来!” “啊?我来都来了,在哪呢?” “什么在哪呢?” “蛐蛐儿啊!” 厚福又是一阵无语,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王爷解释,就指了指假山后头。 厚福以为殷煦能明白她的意思,没想到殷煦却径直往假山的方向去了,她不敢出声,赶紧跟上殷煦,拉了拉他的袖子。 此时,殷煦也听到山石后面那女子娇滴滴的撒娇声。 他感觉到身后有人拉他,却并没有退回去,而是走的离假山更近了。厚福没办法,只得跟上去,两个人,一前一后,钻进假山下面的山洞中。 第二十五章 兰寿想哭 “陛下……您就依了妾身吧!” “诶……爱妃……” 圣上不知被哪宫的妃嫔缠着,听二人你来我往,欲拒还迎的拉扯。 厚福脑瓜子嗡嗡的,她真的害怕呀,得多硬的命才敢听皇帝老儿的墙根!她跟着晏王进宫才享了几天的福,可不想这么快就掉脑袋呢! 一个劲的拉殷煦,想趁着没人发现,原路返回去。 哪知殷煦听得正来劲,脚下一个不留神,踩滑了石头发出声响。 “什么人!” 山石后头原本说话的两个人,立时安静下来,周围出现许多嘈杂的跑动声。 转瞬,一个身材高大、精壮,眼中带着几分杀气的太监,手提着拂尘就出现在了殷煦和厚福面前。 少顷,身后也被小太监断了后路。 厚福这个郁闷,她一个劲拉晏王,不叫他听,他非不听,这下好了,被堵个正着。 来人看到是殷煦,也怔了一下,回身看向来处,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直愣愣站在原处,不知该如何是好。 “是什么人?将人带出来!” 不远处,一个浑厚的男声,带着三分怒意对高个子太监道。 高个子太监眼里的杀气早已烟消云散,收了拂尘,躬着身子,笑容尴尬的看向殷煦。 那意思像是在说:王爷,皇上叫您呢,劳烦您移移驾! 一看被发现了,殷煦也不躲了,大大方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厚福能怎么办,主子都要出去了,自己硬着头皮也得跟上啊!她尽可能的把头压低,身体也躲在殷煦的身影里。 “欢儿?”“你怎么在这?” 显然,圣上看到刚刚偷听墙角的人竟然是自己的亲弟弟时也怔了一瞬。 “欢儿见过皇兄!” 厚福躲在晏王身后,头埋的低低的,也跟着躬身行礼。 “这大热的天,你不在宫里纳凉,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万一中了暑气可怎么办。” 自己的好事被搅了,圣上显然有些不开心。 刚才和圣上调情的妃嫔此时躲在圣上身后,年纪约莫二十多岁,长得娇俏可人,眉眼含羞。难怪刚才跟圣上说话时敢那般逾矩,敢情是丈着自己年轻貌美有些姿色。 “臣弟实在不知皇兄和魏娘娘也在此地纳凉,搅了魏娘娘的好事,实在是小王的错,小王给娘娘赔不是了,还要请魏娘娘跟皇兄说说情,可千万别叫皇兄罚我呀!” 厚福在殷煦后边,怎么听这话都不对劲,这是向人请罪么? 本来这光天化日,皇帝和嫔妃大庭广众的调情就很不成体统,好巧不巧,还被人撞见了。 更糟心的是,被撞见就算了,还被人毫不掩饰的宣之于口,这让这位魏娘娘的脸该往哪放啊! 想到此,厚福约莫殷煦心里八成不怎么喜欢这位魏娘娘,这点倒是跟她一样。 虽然厚福今日与皇后和这位魏娘娘都是初见,对二人都谈不上任何了解,但就从第一印象,她也是不怎么喜欢这位魏娘娘的。 想来,殷煦从小是在皇后身边长大,跟皇后的感情应该很好,所以他不喜欢圣上的其它妃嫔,也说得通。 魏妃被晏王说的话羞的双颊绯红,冲着殷煦颔首一礼。 “王爷说的哪里的话,圣上疼王爷还疼不过来,怎么会舍得罚王爷。”“妾身不打扰皇上和王爷说话,妾身先告退了。” 眼见着刚刚在皇上跟前百般骄纵的魏妃,碰见殷煦就吃了瘪,灰溜溜逃也似的跑了。 厚福才觉出,平时觉得平易近人的这个小王爷好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皇嫂刚刚去了臣弟宫里,送了好些新奇玩意儿,皇兄这会儿得空,要不要去瞧瞧?” 圣上见魏妃走了,游园的兴致顿时也没了,盯着这个罪魁,心里却十分无奈,背着双手,转身头都不回的走。 “朕还有折子要看,改日去瞧你。” “皇兄,那您到底是哪天去啊?” 圣上都走了,殷煦还不遗余力的刨根问底,有这么个弟弟,估计圣上也挺头疼的吧! “你笑什么?” 气走了那个魏妃,殷煦一脸得意,回头就见厚福在哪憋着笑。 “王爷,您可真厉害!连皇……” 她刚想说,连皇帝老儿你都敢奚落。 脑子一转,呸!呸!呸!自己真是嫌自己命长了! 话锋一转,道:“皇妃娘娘好像都怕您呢!” 殷煦嗤笑:“你说她呀!哼!”“她是魏少傅的女儿。” 厚福见殷煦不再说下去,便也不追问,反正朝中的那些大臣,说了她也不知道,她只要记得,王爷不喜欢这个魏妃就好了。 好好抱紧这条金大腿,跟着王爷吃香喝辣,飞黄腾达也是指日可待。 蛐蛐虽然就捉了一只,倒也不算一无所获。 等厚福跟着殷煦回到安福宫的时候,又出事了。 何公公把安福宫里所有的仆婢都叫到院子里,众人围着其中一口荷花缸,七嘴八舌的窃窃私语。 “倒底是谁干的,自己站出来承认!别等我找到你,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 何公公被气的直跳脚,说话的音都变了。 “好好一缸子兰寿,活蹦乱跳的,转眼的功夫怎么就都死了呢?” 底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吱声,谁也不承认。 厚福和殷煦一进院子,就觉出气氛不对了,殷煦游哉游哉的走到何礼身后,往荷花缸里瞧了那么一眼。 一缸巴掌那么大的兰寿,这时都肚皮朝天浮在水面上了。 这几个荷花缸是圣上特意命人安排的,就是怕欢庆宫的事重演。 但是光摆那么些口大水缸实在太丑了,就让宫人们在水缸里种了荷花,又养了金鱼。 且不说,这是圣上御赐,单说这兰寿就是鱼中的精品,养到巴掌那么大的更是少之又少,一下子死了一整缸,何公公怎么能不追查。 更何况,欢庆宫才刚刚烧了那么大一场火,刚搬到安福宫,就又死了这一整缸的鱼,实在不能不让人多想。 厚福一看那个缸?越瞧越眼熟。 这可不就是午后她喂鱼的那口缸么。 “王爷,这鱼刚死,趁着新鲜还能吃!” 第二十六章 边关捷报 甲寅年九月初三 西北十二城,终于又重新回到大虞的版图,回鹘人的主力也从漠南退回到了漠北。 西北与回鹘多年的战事终于落下帷幕。 自打上次从御花园捉蛐蛐儿回来,殷煦瞧见荷花缸里漂着一层死鱼,整个人就变得怪怪的。 话少了,也不嚷着到处逛了,经常一个人坐在亭子里盯着那几缸荷花发呆,一坐就是半天。 这日,天气正好,殷煦又没去东宫听寇太傅讲学,他已经连着几日都告了假,推说身体不舒服。 依着厚福连着几日的观察,并没发现殷煦身体哪里不舒服的样子。若要非说是病了,那恐怕是生了心病。 她哪知道那缸鱼在殷煦心里那么重要啊! 心里有些自责,虽然也不能确定那缸鱼就一定是被她喂死的,可总觉得跟自己手欠有点干系,总要做点什么,让殷煦赶紧忘了这件事。 自打奉先郡回来,圣上褒奖晏王对采生折割团伙处置得当后,先是一把大火烧了欢庆宫,接着就死了这一缸的金鱼。 他想不通这几件事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能说都是巧合么? 殷煦不信。 做为当朝亲王,遇见如此惨无人道的犯罪团伙,难道不应该出手惩治么?他做错了么? 还是说,他坏了什么人的好事,那人欲取他的性命不成,便毒死那一缸的鱼作为警告。 韩郡守么? 不会,皇宫大内,殷煦不信一个区区郡守便敢如此大胆,这背后,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人。 殷煦想的正入神,就见厚福站在荷花缸附近,伸着一根手指在空中画圈,这边转转,那边转转,也不知道这小丫头在捣鼓什么,好像做法一样。 就在殷煦感到奇怪的时候,只见一个葱绿色的大蜻蜓像着了魔一样,直奔着厚福的手指头,乖乖落在上面。 说时迟,那时快,厚福眼见着蜻蜓落在自己手上,两根手指一夹,那葱绿色的大蜻蜓还往哪里跑。 “王爷,王爷!你看!” 厚福献宝似得,捏着蜻蜓翅膀,乐颠颠的跑向殷煦。 “你是怎么捉到的?” “就……这样。” 厚福边说边给殷煦演示,就一根指头在空中随便画了几个圈,蜻蜓就莫名其妙的被牢牢吸引。 “你难道会施法?” 厚福连忙摇头,道:“乡下孩子都是这么玩的。” 殷煦感到很神奇,自己也学着厚福的样子试了试。 何公公远远瞧着自家王爷跟厚福两个人在院子里,对着空气画圈圈,还一直傻笑,就一脸忧色。 “哎呀!王爷别不是病得重了吧?要不要赶紧禀报圣上,叫御医来给瞧瞧?” 勤政殿里,圣上手里拿着刚刚送进京的捷报,难掩笑意的看了又看。 登基十几年,西北的边患终于有了结果,一直困扰大虞的回鹘部也退到了漠北。 这次回鹘受此重创,大虞至少可享十年的太平日子。 满朝文武闻听西北大捷,圣上召见,无不喜逐颜开,欢欣鼓舞。 “好呀!好呀!” “恭喜圣上!贺喜圣上!” “哈哈哈哈!”“朕要重赏西北边关将士,哪位爱卿愿代朕去犒赏边军啊?” 代天巡狩,此等荣耀谁不想去,只是这样的好事,别人肯定也想去,众臣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谁也不好意思毛遂自荐。 “儿臣愿代父皇前往。” 若太子前去,拉近太子与边关将士们的情感自然是好。 “不可不可!” 还没等圣上说话,礼部尚书先说话了。 “太子殿下马上就要大婚了,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远行?” 太子今年刚满十八,长相跟郭皇后十分相似,面若银盘,沉稳持重。 当初在圣上还是王爷的时候,寇娴老来得女,圣上代先皇到寇府送贺礼时,一见寇娴的小女儿便十分喜欢。 只是当时圣上还只是王爷,当今的太子也才刚满两岁。 不久后,先皇驾崩,命寇娴辅政。 当今圣上承继了大统,便惦记上了寇家的这个小女儿,早早就被定为太子妃人选,只等着二人年纪一到,便为太子大婚。 婚期已定,这个当口,的确不合适让太子前去犒军。 “太子亲临,更能彰显圣上对戍边将士们的厚赏之情。” “体现圣上厚赏也不一定非要太子去啊?” “那你说,除了太子还有谁合适?你去?” 众臣你一句,我一句,吵得圣上脑仁儿疼。 “好了!好了!”“寇相,你举荐一人?” 一直没出声的寇相爷,睁开他的小眼睛,思忖道:“边关稳定,首重军械粮饷,魏少傅主管户部,此番前去不仅可以代圣上犒赏边军,更有利于日后向边关运送粮饷辎重,所以臣举荐魏少傅前往最为何适。” 圣上闻言,看向魏少傅,想了想道:“魏卿,那你就代朕走这一遭吧!” 魏少傅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差事竟然落到自己头上。他本是布衣,在朝中无门无派,能爬到户部尚书之职,已数不易。 惶恐的四下看了看同僚们的表情,赶紧叩谢圣恩。 选定了去漠北犒军的人选,圣上遣散众臣只留太子一个人在勤政殿。 “政儿,欢庆宫的火查的怎么样了?” 太子拱手道:“火是从殿内香炉烧起来的,火政司那边一直没找到纵火的证据,目前最大的可能还是宫人失职所致,所以父皇处置当值的宫人没错。 之后,儿臣会让人多注意小皇叔那边的,保证不会再出类似的事。” “嗯,你回宫之后,是不是还没有去看过他?” “是,这几日太傅讲学,小皇叔也没有去,说是病了,儿臣等一下就去安福宫探望小皇叔。” “嗯,他胆子小,好好安慰安慰,别让他胡思乱想。” “是,父皇。” 太子离开勤政殿,直接去了安福宫,刚好撞见殷煦跟厚福学怎么捉蜻蜓。看二人玩得不亦乐乎,原本提着的心也安稳不少。 “王爷,太子殿下来了!”何礼提醒殷煦道。 厚福和殷煦同时回头,只见来人日角珠庭,步伐沉稳,浑身上下散发着贵气比殷煦有过之而无不及。 “元崇?你怎么来了?” 来人向着殷煦躬身一礼,面带喜色:“今日西北捷报,父皇大喜,招了众臣勤政殿议事。” “议完了?” “恩,本来我想代父皇去西北犒军的,最后定了让魏少傅去。” 殷煦闻言,脑中灵光一闪。 “犒军?” 第二十七章 一出塞外 “哎呦,你们这些小畜生,都仔细着点,这些可都是王爷最喜欢的!要是一不小心“卒瓦”(cei)了,小心咱家揭了你们的皮子!” 一大早,安福宫里的宫人们就忙的团团转,何公公指挥着小太监们里出外进的搬东西。 什么象牙雕柄的弓、镶红宝的酒壶、嵌绿玉的马球棍、水貂皮的披风、麂皮绒的软靴…… 前一日,晏王求圣上让他跟魏少傅一同去西北,圣上不同意。后来经不住他软磨硬泡,又逼得魏少傅做了保,这才成行。 “把这些也都带上,以备路上不时之需。” 绿芸指着刚收拾出来的几个锦盒,让小太监一并装进箱子。 绿芸不愧是宫里的大宫女,处理起这些琐碎的事情也是得心应手,有条不紊。休养了半个多月,绿芸的身子恢复如初,一听说王爷要出塞,赶紧找到何公公销了假,赶回来伺候。 厚福坐在廊子下边,手捧着一盘子莲花酥,吃相全无,衣襟上全是碎屑。眼看着宫人们忙成一团,她却悠哉悠哉的吃着自己的,好像跟她全无关系一样。 绿芸看在眼里,心中厌恶,她除了性别是女,真没有一点像个女孩子的地方。也不知道王爷瞧上她什么了,非要把她留在身边。 “你不帮忙就算了,怎么这个时候还只顾着吃?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么?一会出发的时候,可不会有人等你!” 厚福嘴上还沾着点心的碎屑,刚要开口说话,肩头被人用扇子轻轻一敲,按了下去。 “吃吧吃吧!她还小呢,懂什么?你替她准备一份不就好了。” 晏王大步从外边回来,宫人们都没注意到,绿芸马上就后悔刚刚说的话了,连忙称是。 一切收拾停当,午后,太子亲自将晏王和魏少傅送出了西城门。 车队先锋也是个熟人,京西巡防营的参将寇忠,若是按亲戚来算,他还是太子的堂舅哥呢! 车队最前面的马车里放的是圣上恩旨,接着是魏少傅,中间才是晏王的车驾。 再往后是跟随晏王出京的宫人和王爷带的物品,最后面是犒赏边军的车队。 出了京城,车队浩浩荡荡一路向西。 厚福被安排与殷煦同乘一辆马车,绿芸则和何公公坐后面的那辆,为此,绿芸心中很是气恼,却不敢在何公公跟前表露,只得掀开车帘,郁郁的看着车外的风景。 “王爷,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玉门。” “玉门是什么地方?” “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一出京城,厚福就觉出殷煦哪不对头,好像有心事一样,几次对她欲言又止。 她不知道王爷有什么心事,但她觉得还是不问的好,王爷若是想说,自然会同她讲。 “当初在西郊围场,你为什么要救我们?有我们拖住那个许知山,你趁机逃走,岂不是更有胜算?” 闻言,厚福回忆起当初遇见殷煦他们的那天,好像是许久之前发生的事一样。 “因为我知道你们被抓进丐帮,他们会怎样对待你们,我能逃出来,是因为我在那里呆得久,你们进去就再也别想出来了。” 殷煦笑笑:“没看出来,你倒是生了一副侠义心肠!” 当初,厚福还不是厚福的时候,她被许知山拐走那时,若是也能有人出手相救,她也许就不会被困在丐帮,做了那么多年的乞丐。 纵然她后来只是想抱住晏王这条金大腿,可回想当初救人的那个瞬间,她当时真是什么都没想。 自己吃过的亏,不想别人也吃,自己受过的罪,不想别人也受,仅此而已。 “那时候,只有我一个人从丐帮逃出来,但是我救了王爷,王爷又救了丐帮所有的人,王爷才是真侠义!” 殷煦尬笑着摇摇头,关于江湖侠客们的传说,他也有所听闻。江湖儿女快意恩仇,把酒言欢也是他心之所向。 只不过,奉先郡那事跟江湖侠义一点都不沾边,他不过是替郡守、替朝廷做了早该做的事。 韩未做为一郡之守,在他眼皮子底下盘踞那么一个为祸百姓乡里的犯罪团伙,那是他的失职,也是朝廷的失职。 “知道这次为什么出京么?” 厚福坐直身体,摇摇头,竖直了耳朵紧盯着殷煦,等着听下文。 殷煦掀起车帘一角,看见跟在车身一丈外,骑马随行的齐初北,小声对厚福道:“我感觉宫里有人要谋害我!” “啊?” 厚福激动的跳了起来,车顶的半弧形圆顶不够高,厚福的头“咚”的一声,磕在车棚上。 “王爷?您没事吧?”帘外传来齐初北的询问。 殷煦食指竖在唇间,示意厚福不要出声。 “没事没事!” 厚福揉揉磕疼了的脑壳儿,重新坐好。 她能傍上当朝亲王,那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谁要谋害殷煦,那就是不让她厚福好好活了,她怎么能不激动。 “那王爷需要我做些什么?” 厚福只是人长的小,小脑袋瓜儿却灵光的很,殷煦即然同她说了,自然是已经有了打算。 “如果此番咱们出塞一切顺利的话,那那个要害我的人就不在这个队伍之中,但是如果……” 殷煦的话不用说尽,厚福便已经明了殷煦的意图,一拍大腿。 “王爷妙计啊!” 殷煦被厚福那满脸真挚又极为夸张的赞美,感到很不好意思,再次比了个“嘘”的手势,让她低调。 冲厚福招招手,让她凑近些,两个人头对着头,坐在马车里小声嘀咕。 “从现在开始,你要盯着车队里的每一个人,你觉得谁可疑,都告诉我。” “绿芸姐姐和何公公也要盯么?” 殷煦坐直身子,面色沉沉,一字一顿得道:“是每一个人。” 殷煦生在皇家,打出生便是金尊玉贵的王爷,还一直有圣上护着,可历代君王之家哪有一个是太平无事的? 就比如这次,他只掀了一个小小的丐帮,就引来后面那许多麻烦。 虽然到现在也不知这其中是否有关联,但总归是从奉先郡回来之后才发生了那许多糟心的事,连圣上和太子都没有查出什么蹊跷。 所以,他身边一定要有自己能绝对信任的人,旁人查不出的事,他要亲自来查。 第二十八章 雍州刺史 车队从京城出发至今已有半月余,因为一路走的都是平坦开阔的官道,住得也是朝廷设在各处的官驿,这一路都太平无事。 出了朔州再往西行很快就到雍州的地界了,因为车队里带着不少辎重,所以行进的速度很慢。 一路上走走停停,欣赏着沿途风光,殷煦完全没有赶路的不适。 只是出京时还是盛夏,这还没到雍州,早晚的气温就凉爽了不少。夜里何公公总要给殷煦多加床被子,生怕路上一不小心把晏王给冻病了。 一进雍州,与朔州的多山不同,雍州地势高而开阔,风沙明显多了起来,有时车队走了许久都不见一个村镇,给人一种十分荒凉的感觉。 临到雍州城,城外开阔地上出现许多用木棍和破布搭的简易棚子,空隙间偶有流民的身影和升起的烟火。 “都快到城下了,怎么没见这的官员来迎接咱们呢?”厚福扒着车窗,一直向外张望。 之前他们所过之处,无一不是不等他们的车队进城,早早就有当地的官员驱车来迎。 这里却好似完全不知晏王和钦差会来一样。 车队行到雍州馆驿,天色还大亮,齐初北已经提前带人通知驿站的人,将驿馆清空,王爷要住的房间也已经打扫干净了。 年近半百的魏少傅,坐了半个月的马车,人都快散架子了,由仆从搀扶着才下了车。 “魏少傅,这雍州的刺史是谁?” 魏少傅拄着自己的老腰,恭敬得回道:“回王爷,这雍州的刺史叫胡玄礼,是个武将出身。” 说着,看了一眼王爷身边的齐初北,继续道:“他曾经也是齐老侯爷的部下。” “哦?” 殷煦闻言瞄了一眼身边的齐初北。 “原来这位胡刺史跟齐护卫还有些渊源。” 众人进了驿馆,稍做休息,殷煦梳洗一番,留下绿芸和何公公在驿馆打理,趁着天色还亮,他打算出去转转。 “齐护卫!” 齐初北一见晏王穿着一身寻常小厮的衣服,身后还跟着奉先郡带回来的那个小乞丐,脑仁儿就突突直跳。 上次在西郊围场,要不是这位王爷非要出去找马,也不至于后来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虽然回京后,圣上没有因此责备他,可他屡次奏表想要效命军中的奏章都无故被圣上打了回来。 “本王想去拜访一下那位胡刺史,劳烦齐护卫给做个引路?” 说话间,殷煦带着厚福已经往大门的方向走了,齐初北闻言,心里叹了口气,赶紧跟上。 知道胡玄礼是他父亲部下这事,他也是刚刚听魏少傅说的,他一直呆在京城,从来没听过,更没见过这位胡刺史。 忙道:“王爷是想微服私访么?可是臣不认识这位胡刺史,不知道他能否肯见臣啊!” 殷煦头也不回的自顾往前走。 “别忘了,你除了是齐护卫,你还是定远侯呢!” 厚福一脸不可至信的仰头望向齐初北。 初见齐初北的时候,她还以为这块木头就是王爷的一个小跟班,没想到居然还是位侯爷。 京城这种地方,真是掉下块瓦都能砸中个官儿。 齐初北出身武将世家,他父亲齐老将军一生征战沙场,官拜辅国大将军,封定远侯。 两位哥哥也追随父亲从军,先后以身殉国,这个定远侯的爵位就落到了手无寸功的齐初北头上。 若不是别人提起,他自己从来不说承袭侯爵的事,让他躺在父兄的功劳簿上享乐,他做不到。 坐了一路的马车,殷煦只想在街上走走。 雍州街头不似京城脚下的奉先郡那般繁华,却也人来人往,街面上多是客栈、面馆、钱庄之类的铺面,门前有摆摊算命,代写家书的摊子…… 路人大多行色匆匆、服饰穿着各异,有的布衣挑着扁担;有的骑驴牵马,大包小裹;看样子大多都是行路的商客。 走到雍州州衙门前时,门口一字排开支着几口大锅,不少流民在灶前排队,等着衙门施粥。 厚福一见这场景下意识往殷煦身后躲,殷煦注意到厚福的变化,解释道:“这应该是州衙设的粥棚。” 三人到在州衙门口,齐初北向守门差役说明来由,那差役进去通禀,很快便回来了。 “刺史请您到后堂。” 厚福和殷煦跟着齐初北,随着那差役进了州衙,绕过前厅,那差役将他们引到二门,便推说要回去守门,将三人晾在了二门外。 “这个胡刺史有点意思啊!” 殷煦都被气笑了,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对待。 “这位胡大人跟齐侯爷是有什么过节么?”厚福呆呆的问,一句话却点醒众人。 晏王微服出巡,打的是齐初北的名头,胡刺史并不知道来者是晏王。如今他们被这样招待,很大可能是因为齐老将军。 可齐老将军已经过逝多时,不管有什么过节,如此待客都显得这人小肚鸡肠,有失礼节。 殷煦刚刚在衙门前看见那一排的施粥棚,对这位胡刺史刚提起来的那点好感,顿时又烟消云散了。 齐初北也不明白这位胡刺史为何会如此,难道真与父亲有什么过节么? 抬步上了台阶,殷煦和厚福紧随其后。 齐初北抬手去推门板。 “吱呀!”一声,门应声而开。 “嗖!” 一道破空之声,迎着齐初北的面门,一股劲风直袭齐初北的印堂。 若是平日,齐初北只需稍转身形,便可轻松避开这一击,可现在他身后就是晏王。 此刻,他若躲了,那必定要伤到王爷! 说时迟,那时快,劲风已至近前,齐初北只能抬手硬接下这一击。 右手提肘格挡,左手瞬间抓住飞来之物,同时将整个身体都挡在殷煦和厚福身前。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刚迈进门槛的殷煦一个重心不稳,身体向后仰倒,后脚被跟绊在门槛上,整个人直直向后倒去,多亏厚福在他身后抱住他。 奈何厚福身材瘦小,二人体重悬殊,殷煦躺在厚福身上,两个人一起跌出了门外。 “哎哟!”“哎哟!” 第二十九章 美酒佳肴 齐初北左手抓着袭来之物,定睛一瞧,是一柄二尺长的银枪,枪后还连着一条铁链。 不等他反应,对面那人又一纵力,想要收回银枪,齐初北哪肯放手,借着力,一纵身到在那人跟前!二人缠斗在一起。 院中差役对这场景司空见惯,都各忙各的,跟没看见一样。 厚福扶起殷煦,两个人躲在门板后面,看着齐初北与那人你来我往,打了十几个回合。 不过齐初北明显不是那人对手,被对方上下齐手,胳膊、腰、腿摸了个遍,好几次失利,对方又都及时收住招式,卸了力。 看得殷煦和厚福满脸疑惑,过招就过招,摸人家齐护卫大腿做什么? 齐初北被气的气血上涌,一计横扫千军接着迎面就劈下一掌,因距离太近,那人来不及躲闪,只得用手中双枪来挡。 两方一较力,各自弹开。 “好小子!” 男人担心的看着齐初北的手,丢开手中兵器,摇摇头,用指头点了点齐初北道:“上次见你时,你才七岁!” 另只手横放在自己胯边。 “才到我这!三郎如今也长成大小伙子了!” 齐初北收了气,正了正衣襟,拱手道:“可是胡玄礼,胡刺史?” 男人叹了口气:“嗯,也难怪你都不记得我了!这一晃我也有十年没有回京城了。” 一番感叹过后,男人回过神来,一手拉过齐初北,一手揽住齐初北肩膀拍了拍,满脸欣慰的道:“不错,长得够结实。” 一边热情的拉着齐初北往屋里走。 “府上可还好?三郎怎么到雍州来了?” 殷煦和厚福见状,不用等人招呼,赶紧跟上齐初北一起进了屋,分宾主坐下,有小厮上了茶。 齐初北浅呷了一口,苦涩难喝,放下茶碗道。 “西北大捷,圣上命户部尚书魏大人为钦差到西北犒军,初北这次受命护送途经雍州。刚刚魏大人已经入住雍州的官驿了,胡刺史难道不知?” 胡玄礼端着茶碗喝了一大口:“哎,西北虽然大捷,但战后重建,安置流民,有太多的事要做,我哪有心思关心钦差到哪了?” “迎接钦差大臣不是各府衙的惯例吗?怎么雍州不同?” 殷煦不合时宜的插了一句,胡刺史也不再意,嗤笑一声。 道:“当然不是。” “按说钦差是朝廷派下来监督、考核地方官员政绩的,地方官员不能探听钦差的行踪。 可现实却是,各地方官员害怕被发现自己任上的不足之处,都会提前安排人探听钦差的行程,提前做好各种准备。” “哦!我知道,是宴请钦差对么?”厚福道,想起来之前各地官员对他们的招待,厚福还是回味无穷。 胡刺史摇摇头,看着齐初北道:“不仅如此,他们会提前将有损他们政绩的事全部掩盖起来,再趁宴请钦差之际拉拢腐化,除了吃喝,还会用金银美色利诱。 这些,你可要都记着,日后小心千万别着了他们的道。” “是。初北记下了。”齐初北余光扫向殷煦,他也不知道这番话,落入晏王耳中,对胡刺史会有什么影响。 可当着晏王的面,他又不能提醒,只想着胡大人能少说几句。 “哦,难怪我们这一路走来,处处都是天下太平,河清海晏的盛世之景。” 殷煦屡次插言,引得胡玄礼多看了他两眼。 这一看,只觉这孩子长相十分贵气,又有些眼熟,在哪里见过呢?一时又想不起。 “这是府上书童,没有规矩,胡刺史莫要见怪。” 齐初北见胡刺史起了疑,连忙解释。 “什么刺史刺史的,叫我胡大哥就行,我跟你大哥都是一个营房睡过的兄弟,这些你都不知道。” 看得出,胡玄礼看齐初北那眼神,是打心眼里的喜欢。 话了几句家常,胡玄礼非要留齐初北吃饭,齐初北本想拒绝,可殷煦一直暗戳戳的让齐初北答应,没办法,齐初北只好应下。 厚福以为晚饭即便不能像之前招待他们的那些官员一样,山珍海味,变着花样的弄,也不会差太多。 结果胡刺史说的大餐就是让差役现到外面跟人买了头羊,当着众人的面宰了。 在院子中间架上木头,点了篝火,直接将羊烤了。 但是该说不说,这羊肉在火上炙烤,散发的香气,却是另有一番滋味。 “去拿酒,把我珍藏的绍兴黄拿来!” 衙门里的小吏都争着去胡刺史的酒窖,想去看看他到底藏了多少好酒。 天色渐晚,羊肉也已经烤熟了,州衙里闻讯而来的差役小吏坐在篝火边喝酒谈天吃肉。 完全不像别的衙门州府那般层级森严,死气沉沉的氛围。 这里不管是上官对下官,还是长史与小吏,就连清扫庭院的老仆都能乐颠颠的来分一杯羹。 吃着羊肉,喝了几杯酒,殷煦与衙门里的差役们攀谈起来。 “你们雍州府衙跟别的地方不太一样啊!” “你说哪里不一样?” “我看你们都不怎么怕胡刺史呢!” 几个差役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又没犯错,怕什么?”“胡刺史到任时就说过,我们跟着他,有酒大家一起喝,有肉大家一起吃,但是有活也得大家一起干!好好干活就有肉吃,偷奸耍滑的,只能吃板子!” 厚福不喝酒,烤羊排吃了一根又一根,听着众差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夸着他们刺史大人的好。 突然觉得,这同样是官,雍州和奉先的治理却是天差地别。雍州的粥棚是济民之举,奉先的粥棚却是吃人的魔窟。 假如当初她是在雍州…… 只可惜这世间从没有假如。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不知谁起了头,围着篝火唱起歌来,身边差役也跟着附和,有的直接围着篝火手舞足蹈。 厚福从没见过如此热烈,欢快的场面,原来人也可以如此肆意愉快的活着。 此时,皓月当空,美酒佳肴,如此良辰美景,却被一队冲进雍州府衙,身披铠甲的兵士打破。 “大人,大人!” 一个差役急匆匆打外面进来,在人群中到处搜寻胡刺史的身影。 第三十章 暗流汹涌 大晚上的,寇忠一身盔甲,等不及守门差役进门禀报,就带着一队人马急嚯嚯冲进雍州府衙。 魏少傅紧随其后,穿着一身显眼的绛紫色官袍,也跟进来。 原本一院子谈笑风生的众人,像突然被人静音了一般,都定定看着冲进来的这群人。 “哪位是胡刺史?胡刺史在哪?” 胡玄礼喝得面颊绯红,和齐初北聊得正酣,眯眼细瞧来人。 齐初北率先出声:“魏大人!您怎么来了?” 魏少傅一见齐初北,悬着的心就放下一半,忙问:“王爷呢?可跟齐护卫在一起?” 齐初北在人群里搜寻晏王的身影,就看见一众差役堆里幽幽伸出一只手,冲着魏少傅他们这边招了招! 魏少傅一瞧,殷煦身着一身常服混在人群里,他要不招手,都发现不了。 赶紧小步跑到近前:“哎呦!我的王爷,您可真是吓坏老臣了!” 厚福坐在殷煦身旁,吃得满嘴都是油,瞪着两个大眼睛看着魏少傅,旁若无事的继续啃着她的烤羊排。 “什么王爷?” 胡玄礼被魏少傅说得发懵,看向齐初北。 齐初北尴尬的笑了笑,不好意思的向胡刺史躬身行了一礼,道:“初北不是有意隐瞒胡大哥,实在是晏王殿下要微服私访,初北也只得听命。” 胡玄礼眯着醉眼仔细打量同魏少傅说话的少年。 难怪他一见这少年就觉得有些眼熟呢! 当时没多想,如今细看,原来这人长得与当今圣上,十分足像了九分。 殷煦见身份暴露,再留下去,也聊不出什么他想听的事了,便起身走向胡玄礼。 “胡刺史,您这的羊肉不错!本王还要多谢胡刺史的款待了!” 胡玄礼武将出身,心直口快,但他能做到刺史这个位置,自然也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 他今天说的已经够多的了,这会儿还说什么呢?恭维的话,他不会说,场面话还能说两句。 “臣实在是不知晏王殿下驾临,招待多有不周,还妄王爷恕罪。” “是本王有意隐瞒,怎能怪胡刺史呢!” 殷煦笑了笑,他对这个胡玄礼的印象还不错。 来的时候,殷煦他们是步行,回程时殷煦与魏大人只好同乘一辆。 魏少傅出京前可是跟圣上做了保证的,这一路,晏王就是擦破点皮,他都难逃罪责。 这位王爷又性子跳脱,行事向来出人意料,魏少傅忍不住劝谏道:“老臣有一句肺腑之言想劝谏王爷,如有冒犯之处,还请王爷勿怪。” 在殷煦印象里,这位魏少傅在朝中是出了名的老好人,遇事向来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今日难得他主动谏言,不由得提起兴致,便道:“少傅尽管直言。” 魏少傅正了正身子,斟酌了又斟酌,才道:“王爷久居宫中,恐怕不知这宫外的危险,像您今日这番微服出巡,实在是太过危险,王爷日后若想出去,还是让臣陪着比较好。” 殷煦怎么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笑着道:“有齐护卫跟随保护,魏大人不必过于担心,本王心里有数。” 见殷煦没听进去,魏少傅不得不使出绝招,道:“王爷在宫中尚不能百分百安全,何况现在还是在外面,所以王爷行事还是要谨慎啊!” 殷煦眸光微闪。 魏少傅这话里,像是知道些什么? 殷煦好奇的问:“少傅对欢庆宫那把火怎么看?” 魏少傅就知道晏王会有此一问,眼神躲闪,讳莫如深的回道:“王爷可曾读过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 殷煦摇摇头:“未曾。” 魏少傅低头含笑,缓缓解释道:“郑武公有皇后武姜,生二子,长子寤生,皇后恶之,而爱幼子,欲废长而立幼。亲子尚有如此不平,何况叔嫂?” 殷煦眸光深邃的瞧着魏少傅,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王爷自幼聪慧,应知明珠不可与日月争辉,您之前在奉先郡查办采生折割那案子,实在是锋芒毕露,只怕会招人嫉妒。” 殷煦目光微沉。 原来,不只他一个人觉得那场火烧的蹊跷。 “自古皇室继承都有正统,我不过是个王爷,如何会挡别人的道?” 殷煦还是不死心,他不信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皇后会因为太子而害他,更不相信太子会因一个案子,便嫉贤妒能。 魏少傅十分无奈的摇摇头:“你看那山间的静潭,表面看似无波,实际水中却是暗流涌动,老臣言尽于此,王爷切不可不防啊!” 言罢,这老头子像是困极了,两手抄在袖中眯起眼睛小憩,不再作声。 独留晏王一人脑中浮想联翩。 隔日,钦差车队离开雍州继续向西行。 越是往西,人烟便越少,有时车马走了半日都不见有人烟。直到看见风吹大漠,满眼黄沙,远远的出现了一座孤城。 一路摇晃的马车突然停下,厚福张开惺忪的睡眼,掀开车帘一角,阳光格外刺眼,晃的她张不开眼。 车外传来齐初北的声音:“王爷,马上就要到玉门了,魏少傅问王爷要不要稍作休整。” 这马车殷煦是一刻都不想坐了,便道:“不用了,抓紧赶路要紧。” “是!” 不久,车轮再次滚动,不知厚福从哪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包着硕大油亮的板栗。 殷煦单手扶额,瞧厚福剥得起劲。 厚福发现殷煦正在看自己,便将手里剥好的板栗举到殷煦面前,问:“王爷吃栗子么?” 殷煦笑着接过厚福剥好板栗,问:“哪弄的?” “驿馆门口的小摊子买的!您尝尝,雍州的板栗可真的是又大又香又甜!” 殷煦吹掉栗仁上的皮屑,放进嘴里咀嚼,果真如厚福说的那般粉糯香甜。 于是伸手在油纸包里又取了一颗,自己来剥,费了半天力气,板栗壳上连个印子都没有。 索性丢开那颗固执的栗子,问厚福:“你说血脉至亲,真的会因为利益去伤害至亲之人么?” 这句话,即是在问厚福,也像是在问他自己。 第三十一章 大漠孤烟 玉门关前,守城将士整齐的列队相迎,远远望去,黑压压一片,好似天边的一大片黑云。 魏少傅在众将面前宣读圣上恩旨,犒赏众将,旌旗在风中摇曳,战鼓齐鸣,将士们惊天动地的呼号声响彻天际。 如此壮观恢弘的场面震撼了小小的厚福。 她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凛冽的风沙中矗立着的一个个挺拔身影,眼眶为何有些湿润,内心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升腾。 这是一群她从未见过,也不曾了解过的人。 “臣等叩谢圣上圣恩!” 身披铠甲,年过五旬的老将军双手接过圣旨,高高置于头顶,抬头激动的对魏少傅和晏王道:“臣要将这圣旨供奉在将军祠内。” 厚福用手肘怼了怼身边的齐初北,小声问:“什么是将军祠啊?” 齐初北不想同她多解释,便回说:“一会去了,你就知道了。” “哦!” 这个齐初北总是拿他那鼻孔瞧人,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厚福不太开心。 “好,本王也正想去祭拜一下为我大虞捐躯的历代将军。” 厚福随着殷煦等众人,一同来到将军祠。 大门正上一块巨大的黑色匾额,上书四个金色大字,写的什么,厚福一个也不认得。 入正堂,正中供奉着一个长相怪异,头上长着两只角,背上一对翅膀,怒目圆睁,满脸凶神恶煞的石像。 供台上整齐摆放着一排排黑色的排位,每一个排位上都用金色的字,写着一位故去将军的名字。 老将军将圣旨置于香案上,殷煦手持三柱青香,拜了再拜,恭恭敬敬的将香插进香炉。 待祭拜结束,边关将士与晏王、魏少傅寒暄之际,厚福便在将军祠内闲逛。 正中供奉的怪异石像究竟是谁呢?她从来没在其它地方见过,走到近前,发现石像背后墙上还悬挂着几幅画像,个个身披铠甲,手持兵刃。 其中,居然还有一个顶盔挂印的女子。 同样瞻仰将军造像的齐初北,见厚福驻足在妇好娘娘画像前许久。 便解释道:“她是商王武丁的妻子。” “哦!” 厚福不解,她猜商王应该是从前的一位帝王,可他的妻子为何会被供奉在将军祠呢? “她的画像怎么在这?” 齐初北将点燃的香插好,道:“她同时也是位女将军。” “女将军?”厚福盯着画像,自言自语:“女子也可以是将军?” 她想象着自己站在万军之中,手持兵刃,指挥千军万马,奔腾在戈壁旷野之中,天地间,什么都不能阻挡她跨下的铁骑,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福丫头,要走了!” 回去时,何公公发现不见了厚福,又跑回来叫她,厚福这才回过神来。 “王爷,厚福想学习骑马,可以么?” 厚福一边帮绿芸服侍殷煦更衣,一边满是期待的问。 “你想骑马?”殷煦有点意外。 他所接触的所有女子中,无一不是喜欢插花、点茶、焚香……就连送他碧骢驹的皇长姐也从没听说她骑马。 “想。” “好啊,绿芸,你要学么?” 绿芸尴尬的笑笑:“绿芸只是个小婢子,只怕学了将来也用不到,就不学了。” “将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学了保准不亏,不然等回宫里就没有机会了。” 厚福想劝绿芸同她一起去学骑马,可绿芸对骑马完全没有兴趣。 本来边塞风沙就大,这一路走来,她娇嫩的皮肤都粗糙了不少,她才不愿意在日头底下跟一群糙汉和畜生呆在一起呢。 但是殷煦在身边,她不好说的太难听,只好笑着摇摇头。 “何礼!你去告诉齐初北,叫他去马场挑两匹马,本王要骑马。” “哎,是!” “把本王的马鞭和那套素锦流云骑服找出来。”刚换的锦缎袍被殷煦又脱了下来丢在一边。 何公公怕王爷骑马出什么意外,特意叫了寇忠和齐初北一起跟着,他老胳膊老腿的,万一有什么意外,什么忙也帮不上。 寇忠一到马场,两个眼睛都开始放光。 看着马厩里一排排膘肥体健的战马,便忍不住挨个摸了个遍。 “哦哟!瞧这蹄子,这牙口!” 当初他看到晏王那匹碧骢驹时,就眼馋的不行,如今看到这么多好马在他眼前,他只恨自己不会分身,不然一定挨个骑上都跑一圈。 司马官将选好的马牵到殷煦跟前让他挑选。 殷煦指着一匹纯白的小母马对司马官说道:“嗯……这匹给厚福。” “齐初北,你来教厚福!” 齐初北心里不愿,又不能说,顺从的牵起白马的缰绳,带着厚福往马场边走。 “我现在该称乎你福公公么?” 齐初北自打从奉先郡回来,便再没见过厚福。 这一路,厚福为了方便,依旧是一身男装,甚至连头发也用幞头包起来,看起来就是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 即然他能留在王爷身边住在宫里,那想必是已经净过身了。毕竟是王爷身边的人,他也理应尊称一声公公。 “公公是个官儿吧?我可不是,齐大人就叫我厚福吧!” 厚福欢喜的摸着王爷给她挑的这匹小马,迫不及待的想爬上去。 可是马镫对她来说,还是太高了,尝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踩这里!” 齐初北双手交叠垫在自己膝盖上,让厚福踩着他的手上马。 厚福看齐初北身上崭新的袍子,实在下不去脚,抱住马鞍苦笑着道:“踩脏了您的衣裳可怎么好,厚福能行的。” 看厚福笨拙的样子,努力的往马背上爬,原本嘴里的话,被齐初北咽回肚里,双手掐住厚福的腰,轻轻一抛,人就上了马背。 “哎哎哟!”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吓得厚福惊呼出声,待坐稳马鞍,人马上镇定下来。 “多谢齐大人。” 厚福笑得真挚。 齐初北牵起马缰绳,道:“抓紧坐稳,要走了!” “嗯!厚福准备好了。” “把背挺直,腿夹紧。”“脚不用太往前,放轻松。”“很好,不错,就这样,继续……” 第三十二章 哪里有盐巴 不等天黑,厚福就已经能骑在马上小跑了,虽然中间因为她自做主张,刚学会走就想跑,被齐初北训,可厚福还是很开心。 白马驮着厚福,在夕阳下奔跑,她努力想去追赶上晏王,齐初北骑马护在她身侧。 漫漫黄沙,一望无际,除了几棵枯黄的老树,再看不到一点生机。 但在厚福的眼中,她所看到的,感受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夕阳照在身上是暖的,风在耳边呼呼作响,仿佛在吟唱。坐在马上张开双臂,胸中有一股力量似要喷薄而出。 “啊……” 向着旷野呐喊,释放她心中的那股力量。 殷煦听到叫声,回头望向厚福,他从没见过这丫头笑的这样肆意,嘴角也忍不住勾起一抹弧度,跟寇忠吐槽:“完了,这丫头怕是疯了!” “丫头?他不是?” 寇忠知道厚福就是上次在奉先郡救了王爷的那个小乞丐,可是后来被晏王带进宫里,他就再也没见过。 如今胖了,会笑了,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居然是个女孩。 “王爷,您瞧我会骑马了!” 厚福像个小燕儿一样,朝着殷他们煦飞奔而来。 “嗯,不错嘛!学得挺快!” 厚福面颊绯红,额上有细细密密的汗,笑着道:“都是齐大人教得好!所以厚福才能学的这样快!” “哦,那本王要谢谢齐大人喽!” “臣不敢,这是臣分内的事。”齐初北抱拳拱手,十分正经的回说。 原本笑着的殷煦,内心真想翻个白眼,齐初北这个人真是一点都不幽默,像块木头。 “你一个丫头怎么想学骑马呀?” 寇忠依旧是想到什么便问什么。 厚福想了想,道:“厚福也想有一日像寇将军一样上阵杀敌啊!” 这其实不过是厚福随口一说,她为什么学骑马,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反正技多不压身,谁知道将来哪一天就用到了呢。 此话一出,寇忠咧嘴笑起来:“保家卫国自有我们男子来做,何需你们女子上阵!否则还要我们这些爷们做什么?” 晏王没有出声,但看他脸上的表情,大抵跟寇忠都是一样的想法。 齐初北却有些惊讶,小声问:“你是女子?” 厚福不以为然的点头,道:“是呀!” 齐初北想起之前抱厚福上马,实在是不妥,语带抱怨的嘟囔:“你怎么不早说?” 厚福不解:“男女有什么不同?齐大人也没问啊!” “自然不同。” 齐初北有些急,反驳的声音大了些,话尽数落进晏王耳朵,不嫌事大的凑过来问:“有什么不同?” 齐初北被问的语塞,吭哧半晌才回:“男女授受不亲,此为礼也。” 晏王闻言恍然:“哦!” 一脸我知道了的表情,不理齐初北,歪头对厚福道:“齐大人到了可以娶亲的年纪,男女大防自然是考虑的多一些,是本王考虑的不周了。” “臣不是……”齐初北觉得王爷语气里有些不满,刚想解释,却被厚福打断。 “王爷?什么是男女大防?授受不亲?” 殷煦眉头一皱,怎么跟她解释呢?这丫头自幼在乞丐堆里长大,怕是没人跟她讲过男女之别。 “等回京,你跟着我一起听太傅讲学,到时候叫太傅讲给你听吧!” “哦!” 王爷不肯同她说,厚福委屈巴巴的嘟起小嘴,不过很快就忘记了这事。 因为,他们同时看见一队人马从沙漠向着这边走来。 这群人,不是骑马赶路,而是用一种长相奇怪的巨兽驮着货物,那巨兽背上长着两个山峰一样的鼓包,厚福从来没见过。 “哪里来的驼队?” 寇忠警觉的向四周查看,瞧见有百姓三五成群的等在驼队前进的方向。 “走,咱们也去瞧瞧。” 殷煦打马便往驼队的方向而去,厚福紧随其后。 齐初北本想阻止,他们现在是在茫茫戈壁,天门关又刚刚收复,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商队,万一是心怀叵测之人该如何是好。 寇忠就没想那么多,王爷说去,跟着去就好了,于是也打马跟上。齐初北见寇忠也跟着去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得打马去追。 商队的人一遇到当地百姓就停下来,将骆驼身上的货物取下来,展示给大家看。 各种样式精美器物、布匹、首饰,还有华丽的皮草、长相古怪的水果…… 不仅厚福没见过视面的一头扎进驼队,其他人也跟厚福一样,看着琳琅满目的货品,瞧花了眼。 一个商人给了厚福一个干巴巴的果干叫她尝,软软糯糯又酸酸甜甜,十分好吃。 “这要怎么卖?” 商人用两根手指比了个十字,嘴里说着她听不懂了话,厚福皱了眉。 见厚福听不懂,那人又用手在自己手心抹了抹,接着又抹在自己的舌头上。 这一系列动作,让厚福更懵了。 求助似的跑去找殷煦,她要拉他一起尝尝她刚吃的美味。 面对殷煦,那商人把刚刚的动作又做了一遍,殷煦也看得一头雾水。 旁边一个带着孩子的老妇见状解释:“他是说,用盐巴跟他换也行。” “盐?” “不应该是用钱么?”厚福真的懵了。 老妇一边比划,一边从包袱里拿出一个泥罐子,那商人用手指沾了下罐子里面的东西放进嘴里,尝了一口,满意的收下了罐子,在自己的箱子里取一包刚刚厚福吃的果干给老妇人。 老妇人将果干交给自己的小孙子,接着说:“咱们的钱,到他们那边用不了,除非用金银来换,咱们小老百姓,那里来的金银,所以就用物品交换。 这样,他们带回到当地卖掉,一样能换成钱,而且比卖给咱们的价格更高。” “哦,原来是这样。” 闻言,这会儿殷煦脑子里想的是,即然他们如此喜欢大虞的东西,何不由官府组织商队去他们那边卖,赚的钱不仅可以充盈国库,还可发展经济,促进两国邦交…… 而厚福则满脑子在想,当下她要去哪里搞些盐巴,她想换那个酸酸甜甜的果干。 第三十三章 国之利器 晏王用一个随身的香囊,给厚福换了几包零食,厚福高兴的简直要飞起来了,跟屁虫似的跟在殷煦后面。 “这个能看看么!” 殷煦指着一个胡人腰上别的一把镶宝石的腰刀。 胡人见有人问,炫耀似的把刀拔出来,放在阳光下,展示这把刀的锋利。 齐初北和寇忠一眼就看出这把刀的与众不同,都被吸引过来。 殷煦让齐初北找来一个会点胡语的百姓,问那胡人:“这个换么?” 胡人见殷煦感兴趣,收起展示的那把刀,从骆驼背上取下来一个很大的皮囊。 “哗啦”一声放在地上,袋子里面装的都是各式刀具,长的,短的,弯的,直的,素皮的,嵌宝的…… “这些我们都要多少钱?” 胡人伸出一个巴掌,又比了个十。 “他说要五十两银。” 殷煦身上从来不带钱,目光投向寇忠和齐初北。俩人赶紧浑身上下翻了一遍,就凑出十几两。 驼队是行商,不会再这里停留,交易完马上就会去下一个地方,根本没时间等殷煦回去取钱。 “要不用马换?” 一匹战马至少百余两银,这买卖不划算。 厚福就见三人将目光落在她骑的小白马身上,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连忙用身子挡住三人视线,道:“我身上还有点钱,能不能不用它换?” “你带钱了?”殷煦问。 厚福点点头,怀里捧着好几个零食袋子,费力的从衣服里掏出一个钱袋子,沉甸甸的。 齐初北接过来一颠,足有二十多两。 “你揣这么多银子再身上,不累么?” 齐初北他们这些官宦子弟,出门带的都是银票,身上能翻出5两银子都是多的。 “不累啊!谁会嫌银子多啊?” 殷煦闻言,用扇子敲上厚福的头:“你带了这么多钱,还要本王给你换零食吃?” 厚福怕王爷反悔,把给她的零食都要回去,赶紧抱紧怀里的袋子,嘟囔:“厚福一路保护王爷,陪王爷说话解闷,还不值这几袋子零食么?再说,我现在可是把全部家当都借给王爷了呢!” “值!值!回去以后,本王有重赏。” 殷煦他一个王爷,还是头一次为着喜欢的东西因为银子发愁,东拼西凑还差十两。 寇忠连比划带说,跟那个胡人砍价,胡人连连摇头,最后经不过寇忠软磨硬泡,那胡人瞧上晏王腰里别的鞭子。 “这个?”晏王取出鞭子问胡人。 胡人收了银子,又接过鞭子在手中扽了扽,高兴的揣进怀里。 踢了一脚地上的袋子,意思这些东西都是你们的了,满意的牵着他的骆驼去追驼队了。 “王爷,他们有那么多好吃的您都不买,买这么多铁疙瘩有什么用啊?” 厚福翻看着皮囊里各种各样的刀问殷煦。 “嘿,丫头,这你就不懂了!” 寇忠不等殷煦开口,抢先说话。 “他们异族锻造的兵刃跟咱们工艺不一样,你瞧瞧这血槽,这开刃,啧啧,真是漂亮!” 寇忠左手一把刀,右手一个匕首,看得爱不释手。 “这些在你眼里是不能吃也不能喝的铁疙瘩,但在寇参将眼里可都是好宝贝!” 齐初北手握一把弯刀,仔细打量着。 “在战场上有一把好刀,就意味着你可能比别人活的更久,你说重不重要?于国家而言,好武器更能震慑他国,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兵家的上上之策。” “齐大人原来还挺健谈的嘛。” 被厚福一调侃,齐初北反而把嘴闭上,又不说话了。 见齐初北不理她了,厚福又转身问殷煦:“王爷,他们是什么人?怎么跟咱们长得都不一样?” 驼队里的商人个个身材魁梧、浓眉深眼、鼻梁挺拔,红色的头发带着自来卷,衣着也与虞人有很大不同。 “看他们的穿着,应该是塔伊人。” “他们是走了很远才到咱们大虞的么?” 殷煦道:“这里自古就是商道,也是兵家必争之地,所居之民也很杂乱。不仅有虞人,胡人,还有回鹘,羌,狄……之前因为战乱,商路阻塞,很久没有异族的商队了,没想到咱们和回鹘的对战才刚刚结束,他们就来了。” “哦!” 厚福懵懵懂懂,原来这世上除了虞人,还有那么多跟自己长得不一样,说话也不一样的民族啊! “王爷您知道的可真多!您可真厉害!” 殷煦听过的阿谀奉承多了,没一个人像厚福夸赞的这样直白,这样肺腑,但是听在耳里却莫名叫人舒服。 “少奉承本王,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吃的,钱,都好!” 殷煦用手指敲上厚福的头。 戏谑道:“你个小财迷,你在宫里又不花钱,怎么那么爱财呢?” 厚福抱紧零食袋,理所当然的道:“钱可以换吃的啊!要是都换成吃的,我一时吃不完,钱却可以一直都存着!” 殷煦被她的理论折服了,这丫头个头不高,心眼子还不少。 夜里,绿芸翻来覆去睡不着,吵醒了厚福。 厚福白天第一次骑马,由于过于兴奋,没注意到马鞍会磨腿,吃过晚饭要睡觉的时候,才发现大腿和屁股都起了水泡,连睡觉都要趴着才行。 好不容易睡着,又被绿芸翻身吵醒。 “绿芸姐姐,你是有心事么?” “那果干真是王爷叫你给我的?” 沉吟半晌,厚福清醒了一会儿。 “当然是啊!” 进宫这段时间以来,厚福发现,绿芸姐姐对王爷的事格外的再意,当然,何公公也是一样的。 但不同的是,绿芸姐姐有时候会莫名其妙的发脾气,厚福有时也不清楚原由。但是只要王爷叫她做什么事,她就又会变得开心。 所以回来的时候,厚福抱着几包零食,一部分送给了何公公,一部分送给了绿芸。 她没说这些零食是王爷给她的,只说,这些是王爷赏给大家的。 “哦!” 绿芸听到厚福肯定的回答,转过身,背对着厚福,用被角掩起她那藏不住的笑意。 “哎呀!好痛!”厚福龇牙咧嘴的翻了个身,忍不住道。 绿芸翻身坐起,看着表情狰狞的厚福,惊呼:“啊?哪里痛?” “屁股!被马鞍磨起了泡!” 绿芸摇摇头,嗔怒道:“看你以后还嚷不嚷着学骑马了?” 没好气的下了床:“等着!我给你上点药。” 第三十四章 慈济院 回程的时候,厚福总是忍不住趴在车窗回望那座孤零零的城,那里似乎有一种魔力在吸引着她。 “要回京城了,我们还有事没完!” 厚福知道殷煦指的什么,他们这一路走来,虽有波折,但也顺顺利利。 那么,晏王怀疑的那个背后黑手就一定是在京城。 原以为抱上王爷这条大腿,一辈子都能太太平平、安安稳稳的衣食无忧,没想到这上层世界背后也是暗流汹涌,甚至是杀人无痕。 见厚福半晌不出声,殷煦便道:“你若是怕,本王就给你一笔钱,你想去哪都行。” 厚福回过神,惊愕道:“怕?怕有什么用?” “我救了王爷,王爷知恩图报,我这一辈子可是都打算吃定你的,你若是被他们害了,那我怎么办?他们害你那就是害我啊!” 殷煦在厚福眼里,那就是一座巨大的金山,有人要把她的金山变石头,那怎么行。 殷煦被厚福突如其来的义愤填膺逗的忍不住发笑:“我对你有这么重要?” “衣食父母当然重要了!” 厚福见殷煦一直看着自己笑,接着道:“王爷,您就放心吧,厚福不光鼻子灵,感觉也灵着嘞!” “什么感觉?”殷煦问厚福。 厚福歪头想了想:“有一次夜里下雨,我睡的正香,梦里有个人就一直喊我,我生气一着急,梦就醒了,发现我睡的那个地方庙顶在漏雨,我就换了个地方,没想到,我才刚走,那地方就塌了,你说神不神?” “还有啊……” “所以我觉得冥冥之中,肯定有神灵在保护我,也一定是神灵安排我救王爷的!” “你还信神灵?” “信啊!灵自然信!” “那不灵呢?” “不灵,自然就不信啦!” 殷煦总能被厚福奇怪的脑回路逗得发笑。 说笑间,马车突然停住,厚福掀开车帘伸头出去瞧。 不多时,齐初北打马回来,隔着厢板禀道:“王爷,是胡刺史。” “他来做什么?” 自从听胡玄礼说各地官员会在钦差所过之时,提前做安排,殷煦就不打算走原来计划的路线回京了,他想看看没有下面那些官员粉饰的太平,真正的大虞是什么样的。 魏少傅得知,曾劝说晏王:“忧国忧民的事,就让我们这些做臣子们的做吧,先皇爱重王爷,希望您保得一世平安,一辈子做个太平王爷便好。” 殷煦听了笑而不语,但更改回京的路线的想法依然没有变。 魏少傅劝他明哲保身,表面上他也赞同,但是他心里更想要的是心中有数。 估计胡玄礼在雍州没等到钦差回程,特意追过来,那必定有大事。 众人到了并州官驿,席间殷煦随口问魏少傅:“胡玄礼找魏少傅了?” 魏少傅毫不保留的恭谨回道:“是,胡刺史有本奏章交于臣,要奏明圣上。” “哦。”殷煦并不询问下文,虽然他身为亲王,但还未及束发,亦未开府,朝堂上的事也不好过问。 魏少傅却毫不避讳的接着道:“胡刺史奏疏圣上,西北十二城的流民,部分安置,部分内迁,但是其中有一部分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这些孩童尚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雍州是通往西北的重地,一面要固边安置流民,一面还要兴修水利。 所以胡刺史想请圣上由朝廷拨款,兴建慈济院,由各地官府承办,收养这些战争的遗孤。” “这是好事啊!” 殷煦同这个胡玄礼接触不算多,但对这人印象不错,是个干实事的人。 魏少傅皱眉道:“兴建慈济院当然是好事,只是……” “少傅有困难?” 魏少傅苦笑又无奈的回道:“老臣自然也想全力促成此事,只是眼下西北重建、浊河水患、太子大婚,还有……欢庆宫大修,处处都是要用钱的地方。 咱们跟回鹘这一战打了十几年,国库空虚,现在最紧要的还是如何增加税收,充盈国库。” “可是那些孤儿一顿饭也等不了呀!” 魏少傅说的慷慨激昂,厚福幽幽的接了一句,一桌子的人都雅雀无声,看向厚福。 厚福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瞪大眼睛道:“我说错什么了?” 厚福说的没错,那些孤儿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活人就要张嘴吃饭,一顿也等不了。 “这事还需要圣上裁度,臣也是有心无力!” 殷煦明白胡玄礼为什么追出这么远也要亲自来见魏少傅了,他主管户部,专司钱粮,要钱的事,不找他找谁! 吃过晚饭,厚福又溜出驿馆,回来的时候抱了两个油纸包。 “王爷!王爷?您休息了没?” 何公公打开门,告诉厚福晏王正在泡脚,厚福从油纸包里抓了两把巴掌大的甜杏干塞进何公公手里。 “那我过会儿再来!” 老太监何礼捧着杏干回来,殷煦一瞧就知道厚福又跑出去了。 “她怎么不进来?” “老奴说王爷正在浴足,福丫头说她过会儿再来。” 殷煦抬起脚,让绿芸给他擦干,伸手要来一个杏干塞进嘴里,一挑眉道:“叫她进来。” “是。” 厚福抱着油纸包进门与绿芸擦身而过,小声悄悄对绿芸道:“给姐姐留的我放在房里桌上了。” 绿芸含笑而过,默契未语。 “又溜去哪玩了?” “嘿嘿,在驿馆周围转转,看看并州有些什么好吃的!”厚福主动献上油纸包,打开放在殷煦手边。 “这杏干是当地的特产,六、七月份成熟,鲜果有我拳头这么大,咱们来的不是时候,就只能吃到干果了。” 殷煦吃着杏干,瞄了一眼厚福:“你有事吧?” 厚福贼兮兮的笑。 “嘿,什么都瞒不过王爷!” 讨好似的蹲在殷煦脚边,两个小拳头给殷煦锤腿,谄媚的道:“王爷!” 殷煦故意不理,只顾瞧着那杏干,轻轻“嗯”了一声。 “今天魏少傅说的那个事,王爷打算怎么办?” 殷煦这才抬眼看了一眼厚福,问:“什么事?” “就是建慈济院的事啊!” 第三十五章 晏王回京 “欢儿最近怎么没有消息传回来呢?该不会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吧?” 圣上一大早,在皇后宫里吃过早饭,想起殷煦许久没有写信回京了。 “圣上不必过于忧心,有魏少傅陪着,还有京西巡防营亲自护送,不会有事的。” 皇后一边帮圣上更衣,一面开解圣上。 晏王出京已有月余,欢庆宫的修缮还在继续,安福宫里也一切如旧,死掉的一缸金鱼也重新换上了新的。 下个月就是太子大婚,整个宫里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京城街头也是人来人往,客店酒家都早早被人预定,住满了住客。 过了年,就是三年一次的大考,不少进京赶考的举子们都早早来到京城,想凑一凑太子大婚的热闹,也沾沾喜气。 南街一个茶楼门前,一个长相儒雅俊秀,身材修长的书生费力的摆弄着一张桌子。 他想把桌子放得平稳些,这样他写字的时候才不会抖。 好不容易摆弄好,店里伙计从门里出来,瞧他那桌子摆的会不会挡住他们生意。见书生将桌子摆的规规矩矩,伙计也没什么话说,调侃一句:“云相公日日都出的这么早,真够辛苦的啊!” 书生莞尔一笑:“小生不过代人书写,论早起不及小哥,论体力亦不及小哥一二,所以小生不敢在小哥跟前说辛苦。” 书生说话的语气柔和谦逊,但这个话听在伙计耳里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索性懒得多说,假模假式的擦擦门框上的浮灰,就回茶楼去了。 这书生早半个月前就来了京城,租住在南街的巷子里。 一日他来茶楼喝茶,正好遇见有客人说茶楼的匾额太旧了,影响铺面的形象。 茶楼老板直皱眉,说请名家的字太贵,不是名家的,字又不一定比这个更好,所以才一直没有换。 书生听了,主动提出给老板免费写一个新的匾额,满意为止。但是他想在茶楼门口摆张桌子,帮人代写书信,老板觉得划算,就同意了。 自那以后,书生日日都来茶楼门前,摆上一张桌,要一壶茶,赚几两散碎银子。 “哎,快看啊,晏王回京了!” “是晏王的车驾么?” 街上的人吵吵嚷嚷,都冲着一个方向涌了过去。 店里伙计也出来凑热闹,站在门前往大街的方向眺望。 “这晏王可是那个一直被圣上养在宫里的同母胞弟么?”云望川问茶楼伙计。 “是呀!”伙计一边伸头张望,一边解释道:“这位小王爷呀,比当今太子还要小三岁,自幼聪慧过人,几岁便可吟诗作赋,他跟太子同听太傅讲学,太傅都夸他是治国辅政之材。” “夸张了吧?” 云望川不信。 街头巷尾的这种传言大多是有夸大的成分,由其像这种皇家之事,更是为人们茶余饭后乐于讨论的焦点。 茶楼伙计白了云望川一眼,满是不屑,接着道:“你才来京城几天,知道什么?晏王代圣上出京犒赏西北大军前,曾经跟太子一起去过京郊,当天就破了一个大案子!” 茶楼伙计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采生折割?” 云望川笑而不语,等着伙计接着说。 伙计以为云望川不知,一脸得意的样子,好象在说,看吧,看吧,还得我告诉你吧! “就是抓来孩童,故意弄断手脚,然后赶到街上去要钱。咦!太残忍了!结果,你猜怎么着,晏王一去,就把他们的老巢给端了。” “是吗?” 云望川故作惊讶状,引的茶楼伙计愈发得意,接着又道:“你说太子和晏王一起去的,怎么太子就没发现,晏王就一下能发现呢?” 云望川也不反驳,笑着“嗯”了一声,跟着人群一起看热闹。 殷煦他们回来的路上改了原定的路线,没有了各地接驾的官员,一路看看风景,品品美食,感受下各地不同的风土人情。 到后面,为了不让人提前知晓他们的行进路线,殷煦干脆不叫驿馆给圣上写信折。 所以进城以后,回宫一路都没有提前戒严,虽然鸣锣开道,左右亦有兵士管控,可两侧夹道还是被百姓们围的水泄不通。 “王爷,京城可真热闹啊!厚福跟着您这么久,还没在京城里逛过呢!” 他们出京的时候,有太子送行,兵马司戒严开路,厚福没见到有百姓,所以这样热闹的京城街头,厚福还是第一次见。 “别急,太子大婚后,本王也要出宫来住,本王也没逛过京城呢!” 说来可笑,殷煦身为王爷,这是他第二次出宫,第一次出京。 长这么大,一直住在皇宫里,四四方方的院,四四方方的天儿,他早就想出宫开府自己住的。 别的王爷都远在封地,逍遥自在,几年也不回一次京城。只有他,日日呆在宫里,周围都是宫人,不管他做什么事,都会被记档送到圣上眼前。 他真不喜欢这种日日被人看着的感觉。 太子大婚后就要出宫住了,那太傅讲学也就不用在宫里了,他也可以借机提前出宫来住嘛! 其实晏王府早就建好了,还是先皇亲自选的址,就在皇城东南,仅一街之隔,占地足有六百多亩。 红墙碧瓦,雕梁画栋,府内主院前后五进,左右又有东西两院,设计布局完全是按皇家园林的规格建造,亭台廊榭错落有致。 园内引活水为源,人工生生开凿出一个湖来,河水绕宅入湖,湖内莲波倩影,美不胜收。 造湖掘出来的土,就地堆起一座小山,山上建了一座亭子,名为观山亭。站在亭上,北望可眺皇城内宫,南望京城景色一览无余。 那宅中景致当真如坊间传闻那般是“月牙河绕宅如龙蟠,西山远望如虎踞”的大气磅礴。 “圣上!”“圣上!” 圣上正要落笔,却被小太监打扰,皱眉问:“何事?” “王爷回来了!”小太监兴冲冲的跑到近前,跪倒在地。 一见圣上停住笔,抬头等着小太监继续说,圣上贴身的老太监斥道:“糊涂东西,哪位王爷?说清楚,” “是晏王殿下!” 第三十六章 手头有点紧 京城初雪 一夜之间,皇城内外一片银装素裹。 晏王回京后的一个月,太子大婚,阖宫内外张灯结彩的热闹了半个月。殷煦把他从西北带回来的八十匹乌孙马全都送给太子做大婚贺礼。 晏王跟圣上说也想出宫立府,这让圣上很是难过了一阵子,最后商定,等在宫里过完了元宵节,就许晏王开府。 安福宫里早早生起了炭盆,厚福也换上了带风毛领子的小夹袄,用火钳拨弄着炭盆上烤的油栗子。 上次在雍州吃了厚福买的板栗,殷煦觉得不错,随口跟内庭司提了一句。眼看着快到年下了,各州送进京的岁贡里就有这雍州板栗,圣上把大半都让内庭司送来了安福宫。 因为临近新年,朝中基本没有什么大事急需处理,今日例行朝会,原本众臣应该都是轻松愉悦的,可魏少傅却发现有几个同僚看他的眼神都是欲言又止,又不停的唉声叹气。 他向来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既然人家不说,那他又何必问呢? 散了朝,便独自往出宫门的方向去。 “少傅慢走!” 走着走着,魏少傅忽闻身后有人叫他,停住脚步回身望向来人。 原来是工部的曲大人和吏部的肖大人。 魏光祖虽然已经身为户部尚书,可为人依旧谦逊,处处礼敬,冲着两位官位不及自己的大人拱手道:“二位大人!唤住魏某可是有事?” “呃……” 两位大人依然欲言又止,可人都叫住了,再不好开口,也总是要说的。 “魏大人,眼看就要过年了,这……这手头上实在有些紧,能不能在户部支些银子,好过年。” 魏少傅十分不解,户部才刚发下官员们的年俸,再说这两位在朝中虽然算不上高官,可也不至于过个年还要到吏部支银子吧! 遂问:“二位大人家中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朝中官员因私在吏部支银子的事历朝历代都有,可吏部的钱毕竟是朝庭的钱,万一哪天圣上要用钱,清查账目,吏部对不上,他这个尚书也就快做到头了。 要是能用其它方法解决,当然不借钱是最好的。 两人相互对视,工部的曲大人才小声道:“还不是贱内,非要学人家去放什么印子钱,结果钱现在要不出,这不就……” 朝廷一直是禁止私人放贷的,可是京城这些权贵背后的夫人们哪舍得这样赚钱容易的机会。 见魏少傅十分为难,肖大人赶紧道:“年后放出去的银子回了账,立刻就补上,绝不叫魏大人难做。” “对对,我们也实在没有办法,这才跟魏大人开了口。” 魏少傅斟酌后,道:“不知道两位大人,想拆借多少?” 二人一听,有门,愁眉苦脸上立刻有了光采。 曲大人先伸出两根手指,接着肖大人跟着伸出四根指头。 魏少傅有些迷惑,问:“百?千?” 两位大人接连摇头。 魏少傅惊呼出声:“万?” 看到二人直直盯着自己,不再做声,魏少傅真庆幸刚刚没有盲目答应二人。 皱眉道:“二位大人也知道,年下吏部的账目都已经结算完毕,不好再有大的变动。” 眼见二人面露失望之色,魏少傅话锋一转:“二位大人若实急用,不如魏某帮二位想想别的办法!” “魏大人有办法?” “魏某不才,家里有为极善经商的内侄,近日便要到京参加明年的春闱,到时,从他家的商号里拆兑一下应急,应该不成问题。” “哎呀!这可真是太好了,真是多谢魏大人!” 两位大人随即感激涕零,连连向魏少傅躬身道谢。 魏家原本布身,之所以有今天,还要多亏魏光祖的兄长。当年要不是兄长背井离乡经商资助,他魏光祖和魏家怎么会有今日荣光。 只可惜,兄长早逝,只留下一个儿子。 魏光祖因为哥哥资助才能安心读书,考上功名。所以哥哥过逝,魏少傅主动将父母接到京城,侄子虽然年少,但要接管家业,便一直留在那边没有一起到京城来。 明年是三年一次的大考,前些日子,魏少傅收到侄子魏弘升寄来的书信,说不日便要进京赶考,投奔他这个叔父。 魏父得知高兴至极,这可是他们魏家唯一的孙子。 即便魏少傅的大女儿在宫里做皇妃,可是在魏父心里只有这个孙子才是他的心头肉。 魏少傅的夫人,因为连生了两个女儿,在公婆这里也是受尽的气,早早就病逝了。 之后魏少傅一心政绩,便也无心再娶,兄长的儿子自然也被他视为魏家唯一的血脉。 与此同时,一辆罩着蓝青色车衣的马车停在了魏府门前,赶车的中年男人下巴上长了一颗黄豆大小的黑痣,上面还有一根长长的毛。 男人跳下马车,敲了敲厢板,道:“公子,咱们到了吧!” 不一会车帘打开,一个身穿素衣的年轻公子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看着魏府门上的匾额,唇角一勾。 “嗯,是这里了。” 车夫扶着自家公子下马车,身后跟着下来一位年长些,留了两撇山羊胡的中年男人。 车夫和山羊胡男人跟在公子身后,时不时观望着四周的环境,街上人来人往一切如常,待公子叫开魏府的大门,这两人才稍显放松。 “劳烦通报一下,就说魏家的大公子魏弘升前来拜望叔父。” 魏老太爷一早就吩咐过门房,看门的一听说是大公子,立刻热情的打开大门,将魏弘升迎进门,一边呼喊自家小厮将门外马车赶到后院去。 一进魏府,魏弘升带来的两个随从紧紧跟着自家公子,京城尚书家的府邸,那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人在哪呢?人在哪呢?” 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拄着福寿杖,被仆人搀扶着,眯眼在院中四处观瞧。 “爷爷!请受孙儿一拜!” 魏弘升见到老头,紧走几步,跪倒在老人身前叩首。 老头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俯身颤颤巍巍摸上魏弘升的头,激动的笑着道:“好孩子,回家了,回家了,快起来。” 第三十七章 元宵节失盗 元宵佳节,皓月当空,宫内外处处都是张灯结彩,一片其乐融融、喜气洋洋的景象。站在景山上眺望整个京城仿佛陷入一片灯海。 街上人头攒动,家家户户都携家带口,涌上街头看花灯,猜灯谜,品美食,赏美酒…… 南街巷子里一户人家的两个小孩,一人手里提着一个纸灯笼,坐在石阶上吃着一根糖葫芦,你一口,我一口。 突然间,头顶掠过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哥,刚才是不是飞过去一只大鸟?” 小男孩正在认真的咬糖葫芦,没有注意到那道黑影,抬头望了望满天繁星的夜空。 “夜里鸟都睡了,哪有什么鸟,是你看错了吧?” 妹妹也开始怀疑自己,自言自语道:“嗯?是我看错了么?” 隔日一早,刚刚结束休假回到大理寺衙门应卯的差役,一开府门,就见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员,一个个愁容满面的围堵在大理寺衙门口。 一见差役开门,不等说话,就直直要往衙门里冲。 差役哪见过这阵仗,整个人都懵了,赶紧关上大门,跑回去禀报大理寺卿。 原来,昨夜元宵灯会,不少官员家也都携妻带子的到街上赏灯,因为闹的比较晚,回家便早早歇下了。 结果隔天一早,发现家中竟遭了贼盗,损失财物不计其数。 大理寺的人统计了一下报案的官员,全京城大大小小官员,家中失窃的一共一十七户。 京城之中,发生如此大规模官员家中被盗事件,实属惊世骇闻。 如此大案,即便是大理寺这种专司刑狱的衙门,也不敢独断,赶紧奏请圣上,汇同五城兵马司共同协理侦办此案。 一晃多日,大理寺在报案官员家中搜集罪证,兵马司的人日日在街上搜寻可疑人员。 可新年刚过,正值大考之年,京中外来的人口比往年多了不知多少倍,住店、租房、投亲的生员到处都是,这让案子侦办的难度更是难上加难。 盗贼的影子没见到,连赃物都不见踪影。 人好藏,可那么多金银珠宝,总不会凭空消失吧?多日调查没有任何结果,这让两府官员都感到压力山大。 这日,晏王府办开府宴。 亲王开府建衙,寇相和太子亲临祝贺,京中受邀的官员无不到场庆贺。 席间聊起这盗匪之事,坊间传言也是越来越玄幻。 有说那盗匪天生异相,有翅似鸟,所以才能来无影去无踪;又有人说他们是修炼多年的精怪,可以化金炼银,不然怎么找不到丢失的金银。 这让同来王府祝贺的大理寺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恨不能立时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厚福看着院中堆成小山的贺礼,那叫一个心花怒放,虽然不是她的,可看着这些金银珠宝、翡翠玉石,一样赏心悦目。 宴饮一直持续到后半夜,送走前来庆贺的官员,晏王府关起门来,自己人又庆贺了一番。 内庭司来帮忙操办的宫人特意请来了冀州的皮影戏班和龙都的杂耍。相较之前那些咿咿呀呀的戏目,厚福更喜欢这杂耍和皮影。 如今不似在宫里那般,要有许多规矩要守,现下在王府内,晏王的规矩就是规矩。 何公公是晏王贴身的大太监,殷煦出宫他自然是要跟随侍奉,掌管晏王府内所有事宜。 绿芸因着母亲的功劳求了王爷,如今也如愿以偿成了王府里唯一的女官。 之前圣上多次让齐初北保护晏王,也是早有用心的。 如今晏王开衙,就要有自己的府兵,没有一个放心的统帅怎么能行。 之前齐初北多次上奏,要报国从戎,可沙场刀剑无眼,圣上不忍心让齐家唯一的血脉再血染疆场。 现在,他让自己最怜惜的臣子去保护他最心爱的弟弟,就刚刚好。 只有晏王和齐初北都不太愿意。 齐初北觉得一腔报国志无处施展,殷煦嫌弃齐初北木讷没意思。 众人都在厅中饮宴,因为喝了酒的关系,少了些上下尊卑,众人都说笑打闹成一片。 厚福也喝了酒,甜甜的桂花酿,这种喝了让人有些晕晕乎乎的东西,实在让人着迷。 三杯两盏下了肚,厚福整个脸都是红红的,身上好似火烧一般炽热。 趁着换戏的空档,出去透透气,也让自己凉快凉快。 出了花厅,被夜里的冷风一吹,厚福的脑子才清醒了些,只是这一吹,也让她胃中一阵翻腾。 “呕!” 扶着墙,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吃了那么多山珍海味,吐了可怎么行,那不是就白吃了么。心里想着,得散散酒气,便独自在院中闲逛。 夜色下,看着园中景致,感受着四周的静谧与安逸,厚福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 当初选则跟着殷煦果然没有错,若是能一辈子住在晏王府,有吃有喝,人生还有什么所求呢? 之前在宫里,自己一直小心谨慎,生怕做错的事,被赶出皇宫。如今王爷自己开府,只要哄着殷煦高兴,她还用看谁的眼色? 想到这里,厚福仰头望向星空,感受冬夜的凛冽。 “咔哒!” 耳边突然听到屋顶瓦片碰撞的声音,心里惊了一下,立刻转头看向屋顶。 什么也没有。 “奇怪?刚刚明明听见有动静,是我听错了?” “喵!” 一声猫叫传来,厚福怀疑的心才放下。 “哦,原来是猫啊!我还以为有贼呢!” 厚福打了个酒嗝,就想回去,忽听背后有人叫自己。 “厚福,你怎么在这呢?” 绿芸不知何时,也从厅中出来,面颊绯红,一把拉住厚福的手。 “绿芸姐姐,刚刚酒喝的急,出来透口气。”厚福解释道。 “王爷正找你呢,说要跟你学划拳!” 之前在去西北的路上无聊,厚福就教殷煦如何划拳,殷煦觉得好玩,但回宫后一直没有机会玩。 正好今日宴饮,怎么能少得了喝酒猜拳呢! 宫里的下人只会玩骰子,阖府上下,会划拳的人就只有厚福。 绿芸满院子找她,终于在花园里找到厚福,拖着厚福就往花厅去。 屋顶上的人影见二人走远,这才悄然离去。 第三十八章 文人雅士 皇子封王,开衙建府就算成年了,圣上不想殷煦一下就接手太复杂的政事,便给他安排了一个宗正寺的闲职。 主管皇室宗亲、外戚谱碟,一年到头也没多少事,更不用说去应卯了。 出宫一个多月,殷煦日日带着厚福和齐初北在外面到处耍,连宗正寺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王爷,我听说京城有个馆子叫什么客雅斋,去那吃饭要提前好几个月预定!咱们也去见识见识,那跟别的馆子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呗!” 自从出了宫,殷煦兑现之前的承诺重赏厚福,月例银子从每月二十两涨到了三十,还许她随意进出王府,单独住一间小院。 这人心宽就体胖,从西北回来这几个月,厚福肉眼可见的在长胖,再不是当初奉先郡那个瘦骨嶙峋的小乞丐。 齐初北一听厚福说客雅斋,怒瞪厚福一眼,小声斥道:“那种地方,王爷怎么能踏足?” 厚福一脸不解,强辩道:“大家都排队去的地方,肯定是好地方啊!” 殷煦也看向齐初北,他即然说,那必然就是知道或者了解这个地方,等着听齐初北继续说。 “总之那里王爷不能去。” 说了等于没说,殷煦和厚福都感到一阵无语。 “齐大人是去过吗?若是没去过,为什么说不好,若是去过,那齐大人去得,王爷怎么就不能去呢?” 厚福一脸坏笑在殷煦跟前拱火,引得殷煦对这个地方更好奇了。 “臣没去过,总之王爷您不能去。” 殷煦看齐初北那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对这地方猜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这又有什么?自古文人骚客,哪个没去过烟花柳巷。 魏少傅告诉他不要与明月争辉,那他就来个藏拙守愚呗,叫大家都知道,他这个王爷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不会成为任何人的阻碍。 “去约,本王就要去见识见识这客雅斋是如何让人趋之若鹜的。” 殷煦本来就嫌齐初北木讷,他还总是这不许,那不许。 他急着出宫,就是不想总被人管着,这可倒好,在自己府里,还要受齐初北的管吗? 金雀街的一条小巷子里驶进一辆马车,车夫将车停在一家官妓乐坊的后门。 “到了!” 车夫敲敲厢板,告诉车里面的人。 一个素衣书生模样的公子从马车上下来,给了车夫二两银子,车夫高兴的收了银子,从车后取来杌凳,撩着车帘,等着车里的人下车。 书生伸手去搀扶马车里那人,车里还有一个小丫头在里面扶着那名女子。 女子素指纤纤,头戴围帽,一副病弱模样,由小丫头和书生搀扶着才下了马车。 “扶着你家姑娘,我去叫门。” “是。” 这公子不是别人,正是那日日在南街茶楼门前帮人代写书信的云望川。 “咚!咚!咚!” 叩了三声门板,不多时,妓馆里面一个打杂的小子将门打开,云望川道:“跟粟妈妈说过的,从径县来的。” “哦,你们进来吧!” 云望川扶着女子,费力的走进窄小的后门。 齐初北心里不愿,可还是得陪着厚福去金雀街的客雅斋走一趟。 这客雅斋并非一般的青楼乐馆,别的地方多以歌舞乐妓为招牌,这里却是以琴棋诗书见长,吸引了众多文人雅客前来吟诗作赋,填词谱曲。 当然,这些全都不是吸引厚福的主要原因。 最最最最重要的是,她听说这里的厨子与旁的地方不同,是老板专门花高价从南越请来的,连宫里的御厨都做不出来那样精致鲜美的菜肴。 知道有这样的馆子,不来吃一顿岂不可惜。 且不说厚福没有钱,就算有,只怕人家也未必肯接待厚福这样没身份没地位的生客。 所以,撺掇王爷带她去才是上上之策。 一路上,齐初北一句话都不想同厚福说。 这小乞丐凭着救驾的功劳赖上晏王,已经是她天大的福份了,没想到现在他堂堂定远侯还要听她差遣。 她今日敢引王爷到这种污秽地方,它日做出更出格的事也未可知。 到时不管她是否有救驾之功,他都要禀命圣上,治这个小乞丐的罪。 云望川从怀里取了几张银票交到老鸨手中。 老鸨接过银票仔细数了,满意的揣进怀里,喜笑颜开的拍了拍云望川的肩膀,道:“房间我早都叫人打扫出来,就等着苏姑娘来了,二毛子,快带苏小姐到她房间。” 跟着云望川同来的姑娘看见云望川冲自己点了点头,这才跟着跑堂的小厮往里面去了。 老鸨见人走了,接着对云望川又道:“这以后每个月,你可记得按时把钱送来,要是过了时间,妈妈我也不好跟上头交待。” “是,小生定不会叫妈妈为难的。” 老鸨笑笑,心满意足的走了。 云望川七拐八拐找到苏姑娘住的房间,将包袱交给她,房间阴暗无窗,白日里也要点着蜡烛。 不过好在僻静,不会有人打扰。 能在京城找到这样一个肯接纳苏卿卿的妓馆,已经让云望川费尽了力气,还能有些别的什么奢望么! “云哥哥,你从哪里弄到那么多钱的?” 苏卿卿知道云望川没钱,他一个家道中落的穷书生,读书都要靠人资助,他哪里来的钱把她从径县那种偏远地方的妓馆弄到京城里来。 不问清楚钱的来历,她不踏实,她不想因为自己连累了她的云哥哥。 “你别担心,这钱是我帮人写字赚的,你安心养病就是,别的事都不用你考虑,有我呢。” 苏卿卿不信,苏家也曾是官宦世家,她也是正经的大家小姐,写字能赚多少钱,她还不清楚么? 云哥哥不想她知道,她便不再问。 一脸无奈的道:“好!我听云哥哥的。” 云望川轻轻抚摸着苏卿卿的头,笑着道:“对,这才乖。” 接着,云望川在包袱里取出几包药,对苏卿卿的丫头道:“这是你们小姐的药,一定记得按时熬给她喝,等这几包喝完了,我再送来。” 第三十九章 不速之客 客雅斋的饭厚福一时半刻是吃不上了,最近的排位都已经到三个月以后了。 齐初北不许厚福用晏王的名义预定,厚福就背着齐初北打着定远候府的名义定。 对方看在定远侯府的面子上,将预定提前了两个月。 回去路上看见街上有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厚福礼貌的问齐初北要不要吃,齐初北嫌弃的白了一眼厚福。 “不吃算了,我还省钱了呢!” 厚福一手一个糖葫芦,吃一个拿一个。 齐初北瞟了她一眼,轻嗤:“一个还不够你吃的?” 厚福才懒得理他,她向来奉行及时行乐的原则,喜欢的东西干嘛要等?谁知道有没有明天呢。 临近傍晚,太子携眷来到晏王府,今日他去围猎,射到两只鹿,一头山猪,圣上得知,便让太子将其中一只鹿送到晏王府上,给殷煦尝鲜。 太子和太子妃走后,一只鹿还剩了大半,殷煦将剩下烤好的鹿肉赏给了绿芸和厚福,还额外多赏了厚福一坛子桂花酿。 这些肉,她们两个也吃不完,就想着等王爷歇息了,叫上何公公一起,再小酌一杯,冬日里暖暖身子,再好不过了。 之前宫里内庭司来王府帮忙的宫人都回去了,现在晏王府里只有绿芸、厚福和何公公是宫里一起出来的老人儿。 三个人,一个掌管全府,一个统管女婢,还有一个成了晏王的随侍。 绿芸和厚福边吃边等何公公。 绿芸是个思虑多的人,突然问厚福道:“要不要把齐大人也叫上?” 她常在深宫,跟齐初北交际不多,但是如今齐大人奉命保护晏王府,以后便是晏王府的人了,关系总要搞好些。 厚福日日假小子似的跟着晏王,跟齐初北的交际自然也多一些,所以她们三个当中,让厚福去叫齐大人是最合适的。 厚福夹了一块滋滋作响的肉,沾了些盐霜塞进嘴里,问:“绿芸姐姐,我见府里别的护卫都是轮岗,怎么齐大人日日都在王府,还住在王府里,为什么不回侯府去?” 绿芸虽然与齐初北交集不多,但是对京城这些权贵的事,就要比厚福知道的多多了。 “哎!你不知道,这老定远候,就是齐老将军一生,生了三个儿子,大儿子和二儿子先后都在边关战死了,齐老将军死后,这齐府就只剩下齐大人和两个寡嫂。” 绿芸喝了酒,脸上红扑扑的,话也比平时多了些。 “这小叔子和嫂子,虽然不住同一个院,但总归让人闲言碎语,所以自打咱们王爷开府,这齐大人就没回过侯府。” “哎呀,那岂不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日日都得见到他了?” 听到厚福抱怨,绿芸坏笑:“怎么,听你这意思,是不太得意咱们这位齐大人么?” 厚福一笑:“嘿嘿,姐姐知道我是个没规矩的,齐大人是世家子弟,要说瞧不上,何该也是齐大人瞧不上我才对,每每见到他,我都浑身不自在。” 绿芸掩唇,笑听厚福在那吐槽。 两人喝得微醺,何公公还没来,厚福已经吃了个七八分饱了,就说去前院看看何公公是不是叫什么事绊住了。 绿芸一开门,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找了件兔毛披风给厚福。 “刚喝了酒,别叫风吹冻着。” 看着绿芸细致用心的给自己系上披风带子,厚福脑中突然闪现当初在宫里,绿芸要掐死自己的那个画面,不自觉得打了个激灵,酒都醒了一半。 “这人还没出屋呢,就打起哆嗦来了!” 眼前绿芸温婉的调笑厚福和记忆里的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也许那个时候,她真的是病的厉害。 厚福穿好披风,蹦跳着出门去前院找何公公,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真有意思。 从前厚福最讨厌下雪,她的手和脚上都是冻疮,只要天气微微变冷,就开始痛痒难耐。 还好晏王得知后,从太医院给她要了些药油,擦过之后,之前生过冻疮的地方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咔!” 一丝极轻极轻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得格外清晰。 厚福四下扫了一遍,这时辰,府里下人们该休息的都去休息了,谁这个时候会在外面闲逛? 对面角落里的那间屋子是间空房,她直觉声音就是从那间房里发出来的。 可是厚福突然感觉背上寒毛直竖,这感觉很不好,从前很多次她有危险前,也都有过这种感觉。 她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也许是她天生比别人感觉更敏锐? 可是好奇之心让她无比想去推开那间屋子的门,看看究竟是谁在那里。 心想,这可是王府啊!齐大人住在府里,而且这府内、外都有府兵把守,能出什么事呢? 想到这些,鬼使神差的,厚福已经走到门口了。 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房间里黑洞洞的,一点光亮都没有,走了几步,脚不小心踢到什么东西,摸着黑,厚福用手摸索,原来是好些大木箱子。 王爷开府收的那些贺礼都收在库房里,这些木箱子里是装什么的呢? 都说好奇害死猫,厚福摸到一个箱子盖,就想打开看看。 可是背后寒毛直竖的感觉又来了,她感觉耳后似乎有微弱的气息,立即放弃开箱子的念头,猛然回身。 一个黑影,一把将她按倒在箱子上。 她想喊救命,可是嘴巴被那人死死捂住,连呼吸都不能。 救生的本能让厚福爆发出全身的力量,一顿手蹬脚刨,那人全身配合,努力想要控制住厚福,依然吃力。 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别动,你别动,你保证不乱喊,我就放开你!” 在黑暗的地方呆久了,眼睛适应了周围的黑,厚福努力辨认着这人的轮廓外貌,确认是不认识的人。 她扑腾这这么久,都没人发现她,她担心自己再挣扎下去,对方一恼,弄死自己可怎么办? 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假装顺从呗! 于是瞪着大眼晴看着对方,乖顺的点点头。 第四十章 王府暗卫? 来人一身夜行衣,眸中闪着寒芒,审视的盯着厚福,慢慢松开捂住厚福的手。 见厚福未有异动,抵在厚福胸前的手臂也一点点松开。 “你是什么人?为何夜里在园中闲逛?” 厚福被这人问的一愣,心说,还想问你呢?这府里的人,哪一个我不认得?你才是最可疑的那个吧! 想到这,厚福多了个心眼儿,小声道:“啊,我是府里的小厮,刚才听到有老鼠声,这才进来看看别咬坏了东西。” 那人依旧定定看着厚福打量,一动不动,像是在思考什么。 半晌,厚福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试探的问:“你……该不是府里的暗卫吧?” 那人眸子闪了一下,轻轻的“嗯”了一声。 “你真是暗卫啊?” 厚福有些激动的跳起来,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惊动了旁人。 “以前都是听说,早就想见识一下府里的暗卫什么样的了,没想到,今天竟然真见到活的了!” 看厚福激动的样子,那人眼珠一转,道:“我的身份不能暴露,否则上头会处罚我的,所以今日见过我的事,还请小哥儿帮我保密,跟谁也别说。” 厚福一拍胸脯,自信满满的道:“放心吧!我保证谁都不跟谁说!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厚福缓缓的问:“你们暗卫是不是功夫都很好啊?你刚才那两下……” 厚福比划这人刚刚制服自己的那个招式。 “感觉好厉害!” 迟疑了一瞬,这人道:“我比较擅长轻功。” “有时间能不能教教我?我一直想学点功夫强身健体,可王府那群护卫都傲的很,我要是求他们,人家连正眼都不带瞧我的。” 这人想了想,道:“今日不行,等哪日我不值守的时候我来找你!” “好呀,好呀!那你叫什么呀?” “叫我梁燕好了。” “我叫厚福。” 看着梁燕翻身上了房顶,很快消失在夜色当中,厚福感叹:“有功夫就是不一样哈?我去前院还得一步一步的走,人家都是用飞的。” 离开那房间的时候,梁燕还把房门锁了,说那屋子是他们平常休息的地方。刚刚他正在那休息,结果厚福突然闯进去,他这才对厚福出手的。 暗卫? 刚才厚福就是随口编的,没想到这个叫梁燕的,是个数猴的,给个杆子他就爬。 过了没几日,这个梁燕果然又来了。 夜深人静,厚福在她住的小院,睡得正香,睡梦中突然一个激灵,人就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瞪着大眼睛在房间里瞅来瞅去。 “别看了,是我!” 梁燕从阴影处走出来,看着厚福有点夸赞的意思,道:“警惕性还不错嘛!” 厚福从床上爬起来,抱着被子,有点抱怨的道:“怎么过了这么多天才来,还以为你把承诺过的事给忘了呢!” “怎么会!我梁燕说话,向来算数,答应你的,就必不会失约。” “够义气!” 厚福伸出一个大拇指,接着道:“对不起了!” 话音未落,房间里烛火亮起,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几个护卫拉着一张网,将梁燕罩在网中,任他如何挣扎,也是无济于事。 齐初北带人从门外进来,看着地上的梁燕,喝问:“你是什么人?竟敢夜闯晏王府?” 地上的梁燕狠狠的盯着厚福,愤愤的道:“没想到,你个黄毛小子,竟这般狡猾。” 厚福白了他一眼,把自己的脸凑近梁燕:“看清楚些,姑奶奶我是女的!才不是什么黄毛小子!” “带走!” 齐初北一声令下,护卫们七手八脚将人控制起来,抹肩头拢二背,很快将人捆了个结结实实。 殷煦也睡的迷迷糊糊被何公公叫醒,一听说,人抓到了,立刻来了精神,寝衣也懒得换,披件外袍,就让护卫把人带进来。 那人一袭黑衣,被护卫们捆的结实,跪在地上,昂着头,一脸桀骜的看着殷煦。 “你叫梁燕?”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湖人称梁上燕!” “哦!不是梁燕,是梁上燕哦?” 梁上燕闻言,白了一眼殷煦,结果身边护卫一脊丈下去,将人打倒在地。 “王爷问你话,老实回答。” 齐初北厉声喝道。 “你就是前些日子,在京中一夜之间连盗十七户官员的那个盗匪吧?” 殷煦倚在靠枕上,接过何公公奉上的一盏热茶,慢条斯理的道。 男人趴在地上,半晌无话可说,拱了拱重新跪直,少了些刚刚的傲气,道:“就是老子,要杀便杀!” 殷煦放下茶碗,淡然一笑:“你一个人一夜之间怎么可能同时偷盗那么多户,你的同伙呢?” “没有同伙,就是我一个人干的!” 殷煦一只手拄着头,耐人寻味的看着地上的人,幽幽的道:“我听说,你们这些江湖人都很讲义气,我若是将你悬挂于城楼之上,不知你的那些同伙们会不会来救你呢?” 梁上燕一下从地上窜起,大骂:“狗东西,你要杀便杀我了,我就是死,也不会告诉你他们在哪的!” 殷煦嫌他聒噪,皱了眉,不耐烦的道:“你就算死了,尸体挂在城门上,他们就不会来自投罗网了么?” 梁上燕被殷煦问的哑口无言,头低低垂着。 “为什么把偷来的珠宝都藏在晏王府?” “安全!” “因为没人敢来搜王府是么?” “不是”梁上燕一改之前的桀骜,答道:“你知道什么叫灯下黑么?我们选这里藏珠宝是因为这在皇城脚下,又没有人住,还有人把守,任谁也不会想到我们会把东西藏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殷煦吸了口气,稍思忖道:“你们是早就踩好点了?没想到元宵节后,便开府住了人,你们的东西都拿不走,所以那日夜,你才冒险进府,对么?” “是!” 梁上燕垂头丧气的低着头。 “你们偷这么多钱,要干嘛啊?”厚福突然问梁上燕。 梁上燕沉吟许久才抬头,道:“为了西北几万孤儿!” 听到这句话时,厚福心里颤了一下。 屋内众人无不错愕了一瞬。 晏王和齐初北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厚福也知道。 胡大人的奏章应该早就逞上去了吧,怎么西北孤儿的事,到现在还没有解决吗? 第四十一章 做笔交易 “雍州刺史胡玄礼早已上书圣上,安置西北孤儿的事了,你如何又说是为了他们而偷盗?” 殷煦盯着梁上燕的眸子。 梁上燕轻哼了一声,嗤道:“孤儿又不只在雍州,别的地方的孤儿的死活,难道就不用管了么?” 殷煦西北一行,也大抵了解了一些地方官员们的所做所为,上的奏章尽是报喜不报忧。百姓们真实的生活是如何,在朝廷的奏疏上是看不出来的。 “可是……”“你们在京中如此大张旗鼓的盗窃官员,就不怕被朝廷通缉么?” 梁上燕头颈高昂:“怕?怕有什么用?怕能救几万孤儿的命么?” 殷煦手中茶碗一顿,抬眸看了一眼厚福,这话倒是跟之前厚福说的话如出一辙。 如果说厚福是初生牛犊,那这梁上燕就真的是勇气可嘉,明知会被官府缉拿,也要奋力一博,殷煦心中感佩。 “我们就是要让朝廷知道,你们不管百姓疾苦,那我们就自己动手,难道还等着那些当官的能自己良心发现么?” 殷煦被问的一时无言,缓了缓又问:“那为何是这十七户官员?” “十七户?”梁上燕满脸不屑。 “是报案的只有十七户吧!我们虽为盗匪,可也不是什么人都偷的,我们盯上的这些官员都不是什么好官,一个个藏污纳秽,贪赃枉法,没一个是干净的! 我们前后总共盗取三十一个官员,至于其余那十四户为何不敢报案,我就不知了,许是有太多见不得光的东西吧!” 殷煦叹了口气。 “不见光怎么行?久了,都要发霉了!” 接着,笑容可掬,却不容置疑的对梁上燕道:“咱们做笔交易吧!” 事情结束后,殷煦正告当日在场的所有人都闭紧自己的嘴,若是有一丝一毫泄露出去,就别怪晏王府里容不下他。 厚福看着,听着殷煦今晚做的事,突然觉得当初真是小看了这个王爷。 那会儿觉得他白长了那么大的个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就是个草包绣花枕头,身娇体弱的还不如她呢! 无非是投了个好胎,一出生就有吃有喝有人保护。即使这样,身边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还吓的草木皆兵。 今日再看,王爷不仅内心柔软,而且还是个心有城府,老谋深算的家伙。 “王爷,您可真厉害,这样一下解决了胡刺史上奏的事,还不用动国库里的钱,又收拾了这些贪官污吏,真是一举多得。” 厚福从不吝惜对殷煦的溢美之词,殷煦又很吃这一套。 别人夸他,他只觉得是阿谀奉承,厚福夸他,他就觉得是发自肺腑。拍了拍厚福的头,赞道:“你做的也不错,本王要重重赏你!” “谢王爷!” 齐初北在边上一直一言未发,这件事在他看来,实在难评。 他也知道朝廷中不乏一些蛀虫,可他觉得要惩治,也该由监察院,三司会审,有理有据的定他们的罪。 王爷这做法?实在是…… 他能想到的只有一个词,那就是缺德,这些官员估计要哑巴吃黄连,又苦又说不出。 几日后,晏王殷煦在朝会上向圣上上奏,朝中官员自发捐赠筹建慈济院的奏章。 捐款官员的名单一出,魏少傅忍不住多瞧了两眼同殿的曲大人和肖大人。 过个年都要跟户部借款的两位大人,如今捐建慈济院却如此大手笔,真是令人感佩。 同时,他也不得不感慨,不愧是世家大族,底子丰厚,嘴上说着没钱,可捐出来的钱,也是他为官十年都赚不到的。 他布衣出身,在任上勤勤恳恳,做到了户部尚书的职位,人人都道他是国家的财神爷,管着朝廷所有的钱。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不过是个过路的财神而已。 梁上燕被抓的隔天,晏王下帖,宴请被盗的三十一位官员,接着,一车车大木箱子就被送入晏王府。 当然,这些木箱都是空的,只是作戏给别人看的。 今天朝会上,晏王对各位捐款的臣工大加赞赏,还请圣上对他们进行嘉奖,更是呼吁满朝文武效仿他们。 结果可想而知,圣上褒奖了那三十一位官员,满朝文武也积极相应, 筹建慈济院的第一笔善款,就这样被解决了。 至于那十七位家中被盗的官员,大理寺和兵马司依然在追查,就是一直也没什么头绪。 殷煦来到关着梁上燕的房间,正重的道:“你可以走了!” 梁上燕也不多言,起身便往门外走,见门口守卫并不阻拦,又退回来,问殷煦:“那些孩子和那些钱,你打算怎么办?” “钱本王不可能给你们,但是本王向你保证,所筹集到的每一分钱都会用在筹建慈济院上,不会再让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流落街头,忍饥挨饿的。” “好!我信你,我也会看着你,若是你违背今日诺言,我梁上燕发誓,就算粉身碎骨,也必要取你首级。” 说完,头也不回的跃上屋顶,不见了踪影。 “王爷,您就这样放他走了?” 齐初北有些不放心,这人可以随意进出王府而不被守卫发现,实在不容小觑,就这样放虎归山,他实在担心。 殷煦懒得理会齐初北,转身离开,厚福小声提醒齐初北:“齐大人还是重新布置下府内的岗哨吧!要不要也安置一些暗卫?” “厚福?” “哎!我在这呢,王爷!” 厚福小跑着去追殷煦,留齐初北一人在那里自我反醒。 “你上次给我定的那个什么客雅斋,什么时候能去吃?” “还要过些日子呢,王爷怎么突然着急要去呢?”厚福跟在殷煦身侧,一会左,一会右,狗腿子似的跟在殷煦身边。 “哎呀,本王为百姓做了这么大一件好事,只怕又会遭人记恨了,万一那个背后作祟的人,又嫉妒本王才华,要谋害本王可怎么办?得做点什么惊世骇俗的事,败坏下本王的名声才行。” “王爷如此英明神武,再怎么败坏也难掩您的华光,不过王爷放心,只要有厚福在,就决不人那些阴险小人害了您!” 第四十二章 科考舞弊 三年一次的大考在即,各地考生都云集京城。 坊间各种才子佳人、风流韵事的瓜层出不穷,厚福对这些小道八卦最是灵通,时常听到什么奇闻轶事,就讲给殷煦听。 今日殿试,圣上非要晏王和太子也参加。殷煦一大早,困的眼睛还没睁开,就得坐着马车进宫赶往崇文殿。 殿试要从日出考到日落,直到最后一名考生落笔,方才算结束,殷煦不敢想,这一天可得有多难熬。 看着殿中认真作答的考生,殷煦突然想起厚福给他讲的那些八卦事,忍不住笑出声来,太子莫明其妙,瞪大眼睛,似是询问小皇叔在乐什么? 两个人在下面眉来眼去,圣上全都看在眼里,嘴角忍不住上扬,但是又不得不提醒二人,轻咳了一声。 太子闻声,赶紧收敛笑容,正襟危坐,还不忘用胳膊偷偷提醒自己的小皇叔。 殷煦当然也听见了,但是一直坐在那里看这些考生答卷实在无聊至极,瘪着嘴,不情不愿的坐直了身子。 考试过半,有不少考生已经交了自己的答卷,圣上在托盘中随便挑了一张,仔细瞧着。 看完卷好,将试卷放进另外一个空托盘中。就这样,空托盘里的试卷越来越多。 就当圣上再次打开一张试卷的时候,圣上以为自己的眼睛花了,仔细瞧了又瞧,又看了考生的名字。 遂将这张试卷单独放着,在看过的试卷里一通翻找,终于找到那张跟他刚刚看的那张试卷答案一模一样的卷子。 但是考生的名字却不是一个人。 老太监跟了圣上大半辈子,极受圣上信任,圣上阅卷时,老太监就在身边一起看着。当看到两张一模一样的试卷时,老太监深感大事不妙。 西北大捷,又逢三年一次的大考,朝廷百废待兴,正值用人之际。圣上对此次大考抱了极大的期许,没想到,竟然在殿试上出了这种事。 今天只怕是有人要掉脑袋喽! 终于挨到最后一名考生交了卷,圣上脸色极为阴沉。 “来人!”圣上一声断喝。 “把段如圭和黄名扬给朕押下去。” 迷迷糊糊的殷煦被吓了一个机灵,就看见全副武装的几名御林卫冲进大殿。 其它考生坐在原处不知所以,段如圭和黄名扬两人已经被吓得脚软了,跌坐在地上爬不起来! “圣上饶命,圣上饶命啊!” “圣上饶命!” 御林卫不管两位考生如何喊叫、求饶,两边一架就被无情的拖出了殿外。 看太子面色凝重,殷煦知道是出了大事,醒了醒神,坐直身体。 本次监考的三位考官见状也不知所以,询问的眼神看向圣上,圣上将两份一模一样的考卷丢给三人。 看人拾起一看,立时吓得面如土色。 “这!这这!” “这怎么可能?” 三人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辩解。 “圣上明鉴,试卷是臣等三人昨夜一同封的,开卷的时候封条完好无损,绝无可能泄题!” “是啊!圣上,臣等当时都在场!” 圣上冷哼一声。 “绝不可能?那这又是什么?” 圣上指着试卷,三位考官一时哑口无言。 “太子,人交给你,此事一定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遵命,父皇。” 圣上拂袖而去,殷煦正细细研读那张考卷。 “观点鲜明,定位准确,逻辑清晰,好文章啊,可惜了!” 太子拿起另一张一样的试卷通篇读完,也觉得这篇文章甚好,只可惜…… 遣散了众考生,太子对三位主考大人道:“就委屈三位大人先留在宫里配合调查吧!” 三位大人谁敢说不,出了这样的事,不管是不是他们的原因,他们都脱不了干系,太子没把他们直接下狱已经是仁慈。 出了这样的事,不管是对考生还是朝廷,都是一次很大的打击。殿试出了舞弊案,那之前所有考生的试卷全部都要作废,则日再考。 云望川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皇宫的,恍恍惚惚就到了宫门外,呼吸了几口宫外的空气,他才觉得脑子清醒过来。 刚才那场面,曾经他也见过,不知道这一次,又有多少人要家破人亡了。 皇权之下,每个人活的都如履薄冰,可又能怎么办?若不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如何能探知那个他一直想要知道的真相? 魏弘升一出宫门,就有马车等在那里,驾车的依旧是那个下巴上长了一颗痣的随从。 见自家公子面色不好,便问:“公子殿试不顺利?” 魏弘升撩袍上了马车,催促随从快走。 坐上了车,魏弘升一改文人公子的斯文气,露出一脸凶狠之色,愤愤得道:“真是两个蠢货!” “公子是殿试不顺利么?” “驾好你的车!” “哦!” 被魏弘升没好气的呵斥后,随从不敢再多言,只好将马车赶的飞快。 回到魏府东院,魏弘升一脸乖顺的去拜见魏老太爷,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老太爷关心孙子考的如何,魏弘升谎说一切都很顺利,叫爷爷不要担心。 魏少傅下了职也到老爷子房里问安,见魏弘升已经回家,也问起今天殿试的事,魏弘升一如之前所说。 但是魏少傅见魏弘升说话时眼神闪烁,就知道事情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所以特地等着侄子一起离开东院。 “说吧!今天殿试出了什么事?” “弘儿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叔父。”魏弘升笑的舒然。 “今日殿试发生了舞弊,有两个考生的试卷竟然一模一样,圣上大发雷霆,不知道后面会如何处理。” 魏少傅两个眉头紧拧在一起。 沉吟半晌,才道:“应该马上就会通知,这两天就不要再出门了,好好在家温习,准备再考。” “是叔父,弘儿知道了。” 回到自己院子,魏弘升的脸阴沉似水,黑得吓人。 扯出一个包裹,丢给之前跟着自己来京城的那个山羊胡随从。 “拿上东西,马上走,回常宜,不要再露头。” 山羊胡随从抱着包袱,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在问:“那个逃出去的小乞丐不追查了么?” “查什么查,你先赶紧避避风头,再晚,只怕连你的小命都保不住了,还查什么!” 第四十三章 可惜了 厚福终于如愿以偿的吃上了客雅斋的席面。 殷煦特意邀请了御史廖大人,说是要跟廖大人聊一聊科场舞弊的事,结果马车走着走着就拐进了金雀街。 车外莺歌燕啼,笑语嫣嫣,廖大人在马车里如坐针毡,几次推说有急事,就不去赴宴了,想要落跑,殷煦怎么可能让他逃了。 “诶,廖大人人品高洁,如出水芙蓉,出淤泥而不染,心思纯正,秉性纯良,就算是在这脂粉之地,必然也不会沾染半分?不过陪本王吃个饭而已,何故推三阻四?” 廖大人半百的人了,胡子花白,一辈子不曾做过有为君子之风的事,如今老了老了,竟被裹挟着踏入此等贱地? 终于捱到下车,老头子抬头一瞧这客雅斋的门楼,虽然素净雅致,但是耐不住整条街都是莺燕之所,鼓乐嬉笑之声不绝于耳。 再想到自己的一世英名,不能临了临了毁于一旦,怒甩殷煦拖着他的手,逃也似的落跑了。 厚福看着落跑的廖大人,很是遗憾的问:“王爷,廖大人跑了?这饭咱还吃么?” 殷煦望着慌不择路的廖大人,坏笑着道:“吃,怎么不吃!” “可是……”齐初北满脸写着拒绝,被殷煦一个眼神,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 这客雅斋果然名不虚传,与旁的欢场截然不同,楼里一色的清倌人,只与客人谈诗论赋,却能吸引那么多的文人墨客趋之若鹜。 看着满楼的风流名士状若癫狂的样子,厚福也很好奇,那些诗里倒底都写了些什么?竟能让人如此着迷。 但是别管多高雅的琴音,在厚福听来不过是个曲儿,诗词歌赋这些更不用说,厚福连字都不认识几个。 最让厚福难过的是,她满怀期待的美食,美则美矣,味道也好,只是少得可怜,吃光了面前所有的盘子,肚子还是不觉得饱。 看见齐初北餐盘里的东西,似乎动都没动,厚福贼兮兮的笑问:“齐大人?这些你都不吃该多浪费啊?不如赏给小的吧?” 齐初北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盘子,挑了一盘自己没动过的端给厚福。 厚福接过盘子,却没有回自己坐位,而是凑到齐初北旁边坐下,一边吃着刚拿给她的吃食,一边苦口婆心的道:“齐大人,你知道王爷为什么不喜欢你么?” 齐初北原本不想理她,可他也想知道,便小声问了句:“为什么?” 厚福从鼻子里轻哼一声:“因为你不可爱!” 齐初北以为厚福在戏耍他,皱眉怒瞪她。 厚福没所谓的摆摆手:“诶?你别这样瞪着我!我说的是真的。你这人规矩太多!动不动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君子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那是你!”厚福白了齐初北一眼:“王爷是王爷!” 吃光了盘子里的东西,厚福才又道:“哄王爷高兴而已,又没让你杀人越货,什么为不为的!我是真心劝你,齐大人若是不喜欢听,只当厚福没说。” 齐初北自然听不进厚福的话,他出自武将世家,从小习文练武,熟读兵书,可不是为了看护一个小小的晏王府的。 他心里的不甘又能同谁说呢! 回去路上,遇见兵马司在抓人,街上看热闹的人也多,七嘴八舌的吵吵嚷嚷。 厚福多事跑去打听发生了什么事,问了几个人,才知道,是太子抓到了那个替人代书试卷的人。 兵马司的官员一见是晏王车驾,主动上前施礼。 殷煦撩起车帘,从窗子里向外看了一眼。 书生一席素衣,身材修长,即便被官兵押着稍显狼狈,依然难掩其俊秀的容颜。 “哇,长的好好看!” 厚福花痴似的看着被押的书生发呆,殷煦用折扇敲了厚福的头,她这才回过神。 “好看有什么用?涉及科场舞弊,再好看的脑袋也没用了。” “啊?”厚福吓了一跳。“要杀头啊?” 殷煦不语。 “多可惜啊!” 厚福一句多可惜,一下让殷煦想起殿试上那一篇作弊的文章——论赋税兴国,遂叫停马车,掀帘,垂眸问那书生:“你叫什么名字?” 书生抬头瞧了眼马车里的人,年纪不大,浑身散发着独有的贵气。努力昂起头,让自己稍显得没有那么狼狈,温声道:“小生云望川。” 殷煦随即放下车帘,车轮再次滚动,云望川只望着马车的背影久久出神。 “看什么看,快走!” 官兵没好气的催促推搡,只叫云望川接连踉跄几步。 朝会这日,殷煦期待已久的弹劾奏疏,它来了! 廖大人一篇谏书洋洋洒洒写了上千字,什么不顾皇家体面,君子不立危墙,需克己复礼…… 巴拉巴拉说完,圣上听得直皱眉,寇相听得直摇头。 半晌圣上问:“晏王,可有此事啊?” 圣上这一问,把谏言的廖大人气的直跺脚,他亲眼所见,圣上还多次一问,分明是信不过他呀。 满朝文武看着殷煦,只见他缓缓走到正中,拂袖跪拜。 “回禀圣上,廖大人所言无虚,的确如此。” 圣上没想到自己本想给弟弟一个辩解的机会,他可好,当着百官的面,承认的坦坦荡荡! 被言官弹劾是什么好事么?看殷煦一脸得意的样,仿佛刚才奏章上说的不是他。 圣上长叹一口气,瞄了一眼寇相爷。 这老头子精着呢,跟本不顺着廖大人的话往下说,只道:“臣启陛下!” “说!” “古语道:夫天生万物,唯人为贵。人之所上,莫过房欲。法天象地,规阴矩阳。王爷年已束发,开衙立府,圣上当为其择选良人,以备王妃之选。” 殷煦闻听,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他本意可不是这样,不过就是想败坏下自己的名声而已。 圣上凝眸看向殷煦。 吓得殷煦一个机灵,赶紧叩首:“臣弟知错,以后定当谨言慎行,克己复礼,选妃之事谈之尚早,臣弟还要多跟寇相学习学习呢!” “诶,两者又不矛盾,王爷您娶了妃,也不会耽误学业的。” 殷煦真想一个眼刀子飞过去,让这老头子闭上他的嘴。 第四十四章 赏花宴 绿芸一早就心事重重的样子。 皇后娘娘要办赏花宴,满京城的名门贵女都下了帖子。御花园的花,自己看着不过瘾,非要一群人一起看才觉得有意思么?厚福不懂。 “赏花宴总归是宴,又能有好吃的喽!” “你脑子里就只有吃!”绿芸鄙夷的对厚福道。 “我又不喜欢看花,当然就只关注吃喽!” 厚福已经习惯绿芸偶尔的阴阳怪气了,都是在晏王跟前做事,面子上过的去就行,很多事,没必要非要计较。 “你以为皇后娘娘办的宴就只为赏花?” “那不然呢?” 绿芸用力拉扯着手里的帕子。 “八成是要给王爷选妃呢。” “哦!”厚福歪头想了想,晏王娶亲对自己会有什么影响么?无非是多了一个需要巴结的王府女主人而已。 没准她一高兴,也会像晏王一样挥金如土,大赏特赏。所以,晏王娶亲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 可看绿芸的表情,怎么感觉不太高兴呢,许是今日王爷只叫厚福陪着进宫,没带上绿芸,她不开心了? “宫宴上若是有什么好吃的,厚福一定带些回来给姐姐。” 绿芸闻言,嘴角扯了扯,笑得勉强。 王爷自从出宫以来,很喜欢将厚福带在身边,去哪都会带着她,这让绿芸一度十分不爽。 可若说王爷是对厚福有些什么别的想法倒也不像。 厚福成日穿得跟男孩子一样,说话办事也没有半分女子的温婉。 王爷乃皇亲国戚,天之娇子,怎么看也不会看上她吧! 绿芸虽然时常苦恼、嫉恨,也想过除掉厚福,可每次看厚福大大咧咧,不修边幅的样子又放弃了。 因为实在是没必要为一个没什么威胁的人以身犯险。 进宫的马车里,殷煦眯着眼,正襟危坐,厚福忍不住调笑:“厚福听说皇后娘娘请了全京城的名门贵女一起赏花呢!到时候也不知道御花园里倒底是花多,还是美人多?” 殷煦听出厚福话里有话,没有睁眼,微微蹙眉,反问:“你都听说了?” 厚福点点头:“嗯,娘娘要给王爷选妃。” “想个办法,搅了宴会!” 厚福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眼对上殷煦阴鸷的眸光,心里早已打起了退堂鼓。 嬉皮笑脸、委屈巴巴的道:“嘿嘿,王爷是不是嫌弃厚福命太长了?厚福若是作错什么您罚我就是了,没必要非让皇后娘娘砍了我吧!” 殷煦被厚福的怂样气笑了。 “或者你也可以去散布一些关于我不好的传言,让她们主动拒绝。” “败坏王爷名声?这样……好么?” 厚福心里想的是,这个好,这个我拿手,还不用掉脑袋,但是表面又装做不想有损王爷形象的样子。 “我准你这么做的,保准没人能怪你,做的好了,本王还有赏。” 哎呀,这王爷都这样说了,厚福便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双手抱拳,对着殷煦做保证:“王爷放心,厚福必定不负王爷所托!” 晏王府里,绿芸抱着一个木匣急急找到何公公。 “何公公,王爷刚刚走的急,把要带给皇后娘娘的礼物忘下了,这可怎么好?” 何礼一听:“哟!那还不赶紧给送去!” “可是让谁去送好呢?齐大人是男子,去内宫怕是不方便。” 何公公看着绿芸道:“芸丫头,你拿着王府的牌子,亲自去跑一趟吧!” 说着,解下腰牌,交到绿芸手里。 赏花宴办在御花园的湖心亭里,亭子三面邻水,湖中游船来往穿梭。不少贵女们已经早早来了,在园子里自由赏玩。 这些贵女们都是世家女,久居京城,皇后办宴有什么目的,大家伙都是心知肚明。 宴会上不能说是争芳斗艳,但个个都打扮的端庄得体,丝毫不能失了名门风范。 晏王和太子进宫,直接被太监引到湖心亭,这些贵女们都只能远远眺望。 半路上,殷煦就让厚福寻个机会溜走,潜伏到贵女堆里去放出风声。 厚福溜进御花园,一头扎进人多的地方,偷听这些贵女们都在聊些什么。 主角当然是晏王啦!太子刚刚大婚不久,就算要选侧妃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 听到有一女子正在谈论晏王的容貌。 “听说德容皇贵妃就是因为长相十分出众,所以年过四旬还得先皇宠幸,不然怎么会那么大年纪还怀上了晏王殿下,晏王的长相,就是随了先贵妃。” 厚福假装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哎,谁说只有女子的美貌会迷惑人啊?” 众人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太监,想反驳,却又不敢。 虽然太监不过是内宫里的下人,可毕竟是宫里的人。 老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 不管这些贵女们在外面身份如何显贵,可她们都不是傻子,宫里的下人还是不开罪的好。 有胆大的女子小声问厚福:“公公如何这样说,可是知道些什么?” 厚福假装十分懊恼的样子,拍打着自己的嘴。 “呸呸呸!是小的失言了,各位姑娘们不要听小的乱说,这话要是传出去,小的的小命就不保了!” 厚福连连行礼,好似十分惧怕的样子。 拿住了别人的把柄,不正是探听消息的好时机么? “公公莫怕!我等也只是闲聊。” “是呀,是呀!” “公公若是知道些什么,可放心说予我们听,我们自当感激公公。” 说着,几个有眼色的姑娘,把自己手上的戒指钗环摘下来,偷偷“硬塞”到厚福手里。 厚福一见,心里乐开了花。 没想到败坏王爷名声还能有钱拿,白拿谁不拿,乐着把东西踹进怀里。凑到姑娘们跟前小声嘀咕。 听着几位小姐连连失声。 “啊?怎么是这样的人?” “是啊!还以为晏王能跟太子一样,也是才貌双绝,有谦谦君子之德。” “真是没想到!” “……” 这谣言传起来是最快的,都不用厚福多费功夫,她败坏晏王的那些话,就在御花园的贵女们当中流传开来。 再看这些贵女们看向湖心亭的眼神都变得鄙夷起来。 第四十五章 太子妃落水 王爷交代的事,厚福办完了,就想抽身离开人群。 却见不远处,一个端庄雍容的女子冲着他招手,叫她过去。 想了半天,确定这人她不认识,但看穿着打扮又不像是参加宴会的贵女,不知道是不是宫里的哪位妃子。 厚福低头躬身走到女子近前,抱拳拱手,冲着女子做了个圆揖。 女子柔声问:“你是哪个宫的?” 厚福道:“回贵人话,小的是晏王府的,陪着王爷来赏花宴的。” “哦?” 女子显然有些诧异,随即屏退了左右,抬手叫厚福扶着她。 厚福在宫里也呆了有些日子,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么,宫里的下人怎么伺候主子,她看也看会了。 连忙双手擎着这女子手臂,跟随女子步伐。 女子似乎有意往人少的地方走,见后面宫人没有跟随,小声开口问:“是王爷叫你这么做的?” 厚福脑中一阵电光火石。 这女人是干嘛的?她是谁?她怎么一下子就能猜出其中原由? “呃……呃!小的……” 女子见厚福半天说不出话,笑得嫣然。 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的宫人,小声道:“是王爷还不想选妃么?” 厚福头一次感觉到聪明人的可怕。 从前她面对的那些人是坑蒙拐骗、谋财害命的坏人,这些人的可怕再于他们真的会杀人害命。 而面前这名端丽女子,丰肌弱骨,只怕刀都不曾摸过,却让厚福感到深深的惧怕。 那是一种赤裸裸站在人面前,被人看透、看穿的恐惧。 厚福微微颔首,答道:“小的不敢揣测王爷心思。” “你是叫厚福吧?” 厚福闻听又是一阵心悸。 “是,敢问贵人?” “我是太子妃寇氏。” 厚福刚要跪拜行礼,却被太子妃拦住。 “我只是好奇,究竟是什么人敢光天化日之下,在皇宫大内败坏王爷名声,没想到竟是晏王自己。” 厚福无话可说,只得颔首。 她没见过寇相,却听晏王提过很多次。说这老头子鬼精鬼精的,朝堂之内,没有他拿捏不了的人,就连圣上都对他崇敬有加。 没想到寇相的女儿也如此这般精明。 御花园里红花绿柳、莺啼鸟叫,湖上轻舟泛起,一片风和日美的景象,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尖叫声。 “哎呀!啊!” “走开!走开!” “救命!” 呼救声中掺杂着若隐若现的嗡鸣。 厚福耳尖,听出那是野蜂翅膀震颤的声音,听声响,数量还不少。 迟疑的空档,就有蜜蜂已经飞到她们跟前。宫人们慌乱的挥舞袖子,驱赶这些蜜蜂,可数量很多,一时很难将它们都赶走。 这些小东西最喜欢女子的脂粉香,一路追着那些贵女们不放。 太子妃也不能例外,那些蜂子呼啦啦的涌上来,吓得太子妃华容失色。 要不是有厚福扶着,差点跌坐在地上。 “糟了,蜂子受惊了。” 厚福在山里呆过,知道这蜜蜂受了惊最容易伤人,赶紧趁还没有伤到太子妃的时候,拉着她就跑。 可太子妃的裙子拖沓,跟本迈不开步子,很快就会被那些小东西追上。 身旁就是御湖,厚福想也不想,拉着太子妃就跳入湖中。 “噗通!” “啊!太子妃落水了!快来人啊!” “快救人啊!” 岸上一阵慌乱,湖心亭里的皇后娘娘和太子、晏王等人也都听见了呼救声,赶紧命人去营救。 宫人们一边撑船要去救太子妃,一面又要驱赶那些蜜蜂,还有那些被蜜蜂追赶的贵女们。 一时间,御花园里乱作一团。 内庭司的人用火把驱散的蜂群,被蛰咬的贵女们,都被安置好了。 厚福和太子妃才被人从水里捞出来。 太子妃受了些惊吓,身上的衣服全都湿透了,宫人们找了披风将人裹了送上软轿。 厚福目送太子妃离开,浑身上下也湿漉漉的,十分狼狈,但是根本没有宫人理会她,只得悻悻的用手拧去衣服上的水。 毕竟身份悬殊,厚福不抱怨这种落差,可心里的难受却是真的。 “你,带她去换身干净衣服。” 殷煦叫住一个宫女,叫她带厚福去换衣服,宫女看见厚福一身男子打扮,有所迟疑。 但是王爷吩咐,她不得不遵命,带着厚福到一处空屋换了身干净衣物,才发现她是女子,还帮她重新梳了头发。 进宫时,厚福一身小太监服,出宫时就变成了个俏丽的小宫女。 在马车上,厚福将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都说给了殷煦。 知道是她拉着太子妃跳下水,殷煦也着实被惊到。 “你胆子也太大了,就不怕太子妃出事,本王也保不了你?” “小的水性好着呢,怎么会让太子妃出事?”厚福不以为然,极为自信的道。 “那些蜂子受惊、蛰人是意外,但你拉着太子妃跳水,万一出了事,就是人祸。明明不用你担责任的事,为什么要参与其中呢?”殷煦道。 厚福想了想:“许是本能吧!当时真的没想那么多!” 殷煦闻言一滞。 沉了沉才道:“就如你当初没有撂下我和齐初北自己逃跑一样?” “是啊!”厚福答得自然。 “你等着吧!”殷煦满脸笑意的对厚福道:“太子府和丞相府都会重重答谢你的!” 说到答谢,厚福用手一下捂住肚子,那里还踹着贵女们给他的谢礼呢! “厚福可不是为着答谢才救太子妃的,当时真的只是本能,就算当时身边是旁的什么人,我也一样会救的。” 殷煦看她那急着辩解的样子,就知道她一定还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眉毛轻挑,盯着厚福的怀里,问:“你那里面藏着什么呀?” 厚福懊恼,自己心里真是盛不住事,怎么一下就被王爷看出来了呢! 不情不愿的把怀里的首饰,一件一件拿出来,捧在手上给王爷瞧。 “我都说了不要,她们非要给,王爷您不会怪罪吧?这些,可都是那些贵女们硬塞给我的。” 殷煦白了她一眼:“他们给你东西,说明你差事办的好?” “那厚福差事办的好,王爷之前说的赏赐还有么?” 殷煦真是无奈,气得用扇子又敲上厚福的头。 第四十六章 王爷有请 多天以后,殿试舞弊的案子有着落了。 那两个考生在茶楼里听信了一个茶客,说自己有此次科考的题目。旁人都当笑话,只有他们两个信以为真,一人花了五千两银子,从那人手里买了考题题目。 科考开始后,果不其然,那人给的题目就是当日考的内容,这两人喜出望外。 因为事先有准备,考试的时候,自然下笔如有神,顺利通过了科场的考试。 但是后面接着就是殿试,就算科场的考试过了,殿试上露了馅,也还是没用。于是两个又到茶楼去蹲守先前卖考题给他们的那个山羊胡男人。 连等了几日,都不曾见到那男人,两个考生有些气馁,正准备放弃的时候,那个山羊胡男人又出现在了茶楼。 这回两个考生将这人请到茶楼雅室,想问他能不能探听到殿试的考题。 山羊胡男人,谨慎了又谨慎,才道:“殿试的考题有三道,不过,我可不知圣上到时会考哪一道,一道考题是一万两,三道题就是三万两!”“你们?出得起么?” 山羊胡男人探询的目光审视着两个人。 这两个考生都是出身商贾之家,家里有些小钱,可也知道能省则省的道理。 于是两个人一合计,两人合伙将三份考题都买了。 这考题是到手了,答案该去哪找呢? 这段如圭比黄名扬家里有钱,但是段如圭为人小气,舍不得花钱,出门的时候,看见云望川在茶楼门口摆的代人书写的小摊。 于是花了五百两银子,让云望川帮忙代写了三份考题的答案,转手又将考题以更高的价格卖给了别的考生。 这黄名扬呢,觉得自己家没有段如圭家有钱,他买的答案可能不如段如圭的好,于是夜里潜入段如圭的客房,偷了答案誊抄了下来,回去认真背诵。 到了殿试这天,他们花大价钱买来的考题倒是真的,不过错就错在黄名扬不该偷了段如圭买的答案。 结果可想而知。 这两个人,因为买卖科考题目被革去功名,下了大狱,而云望川则有些难办。 他声称,当时自己并不知道那是殿试的题目,段如圭也的确承认,当时他只是要云望川代书,并未告知云望川文章的用途。 太子想起晏王那日在殿上夸那文章写的好,赏花晏那日,在湖心亭说起这事,太子也在惋惜云望川的才华。 “他说不知道那是考题,小皇叔你信么?” 殷煦垂眼,风轻云淡的回道:“我只是觉得这人还有些才华,若是因此被革去功名实在可惜了。” 太子眸色深沉:“我也给他机会了,是他自己不愿。” 殷煦看向太子。 “我说他只要退掉赃银,就既往不咎,可是他不肯,说钱都花了。” 太子无奈的摇头笑笑:“即便他再有才华,如此贪夫狥利之人,将来也难保不会被人啖以重利。” 殷煦想了想,道:“重利也未见就一定是坏事,他那篇税赋论你不也觉得好吗?” “那小皇叔是想……” “我觉得人可以用,但是今年就不必考了吧!也考察一下此人是不是当真有真才实学。” “你们叔侄二人聊得这么热络,是太久没见了么?本宫今日是叫你们来赏花的,可不是聊朝堂政事的!” 皇后打断了殷煦和太子的交谈,指着御花园里的美娇娘们,笑得灿烂。 太子明白母后的意思,笑得爽朗,殷煦单手扶额,有意躲避众人目光。 云望川被放出大牢这日,再考已经过去多日了。 多年勤学苦读一朝如覆水难收。 阳光刺得他张不开眼,半天才稍稍适应监牢外面的亮度,虽然在监狱里的这些日子,并没有受任何刑罚,可对于他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言也是苦不堪言,步履蹒跚的一步步往街面方向走。 “你是云望川?” 街边停着一辆马车,赶车的两个人长的人高马大,一脸横肉,听语气也不是很和善。 云望川心里有些颤,但还是恭敬礼貌的颔首,道:“正是小生!敢问……” “晏王有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不等他把话说完,其中一个壮汉一把捏住他的胳膊,掐小鸡子似的把他架上马车。 云望川被带进晏王府,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晏王的身世,他只是小有耳闻。 京城这种地方,五坊八作,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民间流传的各种皇室秘闻自然也层出不穷。 只是他奇怪,自己从来不曾与王公贵戚们有什么交集,这晏王抓他来,是为的什么呢? 厚福老远就看见府兵带了一个人回来,她好奇是什么人,就偷偷溜到正厅外面,趴在门外往里偷瞧。 却被人从背后用刀柄敲了一下后腰,吓了一跳,回身一看竟是齐初北。 气得她没好气的抱怨:“你做什么?吓了我一跳。” 齐初北没好气的回道:“你怎么敢偷听王爷的墙角?不怕王爷治你的罪?” 厚福白了他一眼,心说,皇帝老儿的墙角我还听过呢。 再说,现在王爷又没来,怎么就说她是在听墙角呢?她不过是想看看抓回来的是什么人。 不顾齐初北的拦阻,厚福还是偷眼瞧见了正厅里站着的人,不由得脱口而出:“是漂亮书生?” 一把折扇,敲上厚福的头。 “要看就进去看,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晏王自打两人身后进来,老远就瞧见厚福撅个屁股,趴在门边往里面偷瞧了。 厚福揉着头,跟在晏王身后跟着进了正厅。 “让云相公久等了?” 殷煦大步径自坐上主位,厚福乖顺的跟在身侧,上下打量着云望川。 云望川不知如何称呼,深深的做了一个长揖。 “见了王爷,要行跪拜礼。”齐初北提醒道。 云望川闻言,赶紧撩袍跪拜。 “小生不知是王驾千岁,多有不敬,还请王爷恕罪!” 殷煦一拂手,让云望川起来,笑着问:“那篇论赋税兴国当真是你写的?” 云望川拱手道:“是,王爷!” 第四十七章 当个教书先生吧! “一个王朝的强大须是建立在稳定经济基础之上,经济实力是军事力量的基础,强大的经济不仅能强军固边还能兴修水利、改善民生、充盈国库……” 谈到治国理政,云望川似乎没了刚刚的胆怯,滔滔不绝的讲了很多。 殷煦听得津津有味,厚福却是一句也没听懂,但是不妨碍她看美人啊。 不同于殷煦身上的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气,云望川一身布衣,说起这些治国理想时,身上却是熠熠生辉、闪闪发光。 且不说这云望川学问如何,单就这长相,都不能只用出众来形容,他若是这次科举榜上有名,不知要迷倒多少京城少女。 云望川都讲完了,殷煦看见厚福还在那痴痴的望着云望川发呆,故意逗弄厚福:“厚福呀,你听的这么认真,云先生讲的你可听懂了?” “啊?”厚福听到殷煦叫她,才回过神不好意思的笑笑。 “我这是鸭子听雷,就只听了个响。” 一句话,逗得满屋子人都笑起来,连齐初北那块木头,都忍不住勾起嘴角。 殷煦起身,绕着云望川转了一圈,思忖良久,才缓缓道:“知道你是怎么出来的么?” 云望川拱手,温声道:“小生不知。” 其实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晏王即然问了,那就肯定是跟晏王有关,但是他不能明说。 “你可是本王花了五百两银子才从牢里捞出来的,说说你想怎么还吧?” “这?”云望川有些犯难,他不知道晏王看上他什么了,想要他做什么。 等了半天,殷煦瞧他那为难的样子,不想再难为他,直接道:“本王又不是叫你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这样吧,你就教她读书识字,学会为止,当然,奉金照付,每月五两。” 外面最好的先生一年奉金也不过四十两,合每个月也就三两多,晏王每月给他五两?那以后卿妹妹的药费就有着落了。 “小生谢王爷赏识。” 云望川原来自信满满的来京城,本以为能榜上有名,所以当段如圭找到他时,说要五百两买他三份文章,他想也没想,就同意思了。 当时,他也不是没想过,可能会跟科举相关,但是谁会想到,殿试的考题会泄露呢? 五百两,足够他把卿妹妹从径县那种偏远地方赎出来。 云家与苏家交好,云望川与苏卿卿自幼定下娃娃亲。云父被朝廷外派到艰苦之地做县令,母亲也跟着云父同去。 没想到一场山洪,葬送的云父云母。 云望川一人孤身投奔准岳丈家,原以为苏家会嫌弃,进而想方设法退婚。这些云望川心里也是有准备的。 没想到苏家即没有退婚,也没有嫌弃他家道中落,而是单辟出一间院子,叫他好好读书。 他勤学苦读,励志一定要榜上有名再迎娶苏卿卿。 可就在他踌躇满志之时,老天又跟他开了一个玩笑。 苏父押运军粮,路遇匪徒,军粮全数被劫。 圣上大怒,下令彻查。 可是匪徒踪迹全无,军粮也毫无线索,便有人怀疑是苏父监守自盗,以牟私利。 圣上下旨,判苏家男子流放,女子没入官妓。 十岁的苏卿卿因被父亲连累,小小年纪就落入贱籍,而云望川因为只是借住苏家,所以未受牵连。 同样十几岁的年纪,云望川四处奔波,求告无门。 因为是圣上亲裁的案子,想要为苏家翻案,除非可以查清当年的真相。 可这对于身无功名的云望川而言,这又是何等之难? 云望川同意来晏王府做教师先生后,殷煦不愿他在外面住,叫人独辟出间院子,还命人将他的东西尽数搬进王府中来。 云望川回家收拾东西的时候,厚这问殷煦:“王爷惜才,为什么要大才小用,让他来教厚福啊?” “你不愿意?” “那倒不是,就是好奇。”厚福笑着挠挠头。 “文人多傲骨,不磨磨他的性子,怎么会好好给本王办事?” “哦。” 看殷煦一直盯着自己,厚福摆手道:“我的性子不用磨,王爷交代的事,厚福哪件完成的不好?” 殷煦依然若有所思的看着厚福问:“我叫你观察的事怎么样了?最近有发现什么可疑么?” 厚福正色,复盘了下自打他们从西北回京之后所发生的所有事,好像再没有什么可疑的事。 除了那日在宫里的赏花宴上,一众贵女被野蜂追赶,但这跟晏王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难道是王爷的计划有效果了?” 自打他们从西北回来,殷煦就各种恣意妄为、寻欢作乐。除了上书筹建慈济院的事是不得不做,其它时候做的那些事,大家都以为晏王出了宫,就开始放飞自我、自甘堕落了呢。 “也别掉以轻心,他在暗,我在明,不抓出这个人来,叫本王如何安枕。” “厚福自当尽心竭力,以报王爷知遇之恩。” 刚刚要不是晏王说给云望川每月五两银子,厚福都不知道自己那一个月三十两的月奉是有多高。 就连何公公那种从小侍奉晏王的老太监,每月也才五十两而已。 这样的金主,厚福能不用心办事嘛。 “哟?这还没听云先生上课,就已经会用成语了?” 殷煦总喜欢故意逗弄厚福,十几岁的小丫头整日跟在自己屁股后头叽叽喳喳,感觉她从来都没有烦心事一样,总能让人感受到极其旺盛的生命力。 殷煦就不一样。 在人前,他是高贵的王爷,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事事都有人帮他打理。心情不好,只要他挥挥手,就有无数人争着抢着取悦他。 但是,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能感受到内心中的那种无尽的孤独。 他信皇兄,但是他不能说,因为他怀疑的是皇后、是太子、是寇相…… 没有真凭实据,这些人一个都不能碰。 “哪有?这都是着王爷耳濡目染的!厚福愚笨,只怕浪费了王爷帮我请的先生。” 殷煦笑笑,接着道:“你若是不想他当你先生,本王也可以将他赏给你做相公!” 第四十八章 少女怀春 自打上次厚福跟着晏王到宫里参加赏花晏,回来换了一身小宫女的衣裙,绿芸就开始对厚福的穿着格外留意。 今日是厚福第一日听云先生讲学,自然要起的早些,一番梳洗打扮后,挑了件檀色的圆领袍。 路上遇到绿芸,绿芸忍不住多问了一嘴:“今日王爷派了你差事?打扮的这么齐整?” 厚福心情好,陪绿芸走了一小段路,道:“今日王爷叫我跟着云先生读书,绿芸姐姐也一起去听听?” 绿芸摇摇头:“谁稀罕那些酸腐文人讲什么知乎者也,你自己去吧。” 只要是跟王爷无关的事,绿芸都不上心,甩开厚福独自走了。 这日,阳光和煦,晓风拂面,竹上枝头有家雀嬉闹,花园石亭里,一方石桌,一人一书,伫立在那里静静等着她。 斑驳的竹影落在云望川素雅的衣袍上,星星点点的光影氤氲在他脸上弥散开来。 也许这是后来厚福回忆里,她这辈子最幸福的一天。 “云先生早!” “厚福小姐早!” 云望川向着厚福微微颔首。 “先生莫要叫我小姐,我不过就是王爷的一个小跟班而已,哪里是什么小姐!” 云望川见厚福说话爽朗,直来直去,倒也少了些担忧。 王爷亲自给一个跟班请老师,这话说出来谁信? “厚福什么都不会,先生今日打算给厚福讲些什么?” 厚福在石桌前坐好,一只手不自觉的拄上脸颊,逆着光端详着云望川。 云望川的笑容总是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间有礼有节,散发着浓浓的书卷气。 厚福感觉自己今天有点奇怪,心里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每每看见云先生,心就会砰砰乱跳,这种感觉从前从来没有过。 云先生看她的时候,她总不自觉得担心,担心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惹得先生厌恶。 “那先生每天教你识两个字,再读一段书给你听,如何?” 云望川的声音很是柔和,厚福笑着点点头,然后继续呆呆的望着这个俊秀的先生。 “你的名字是取的哪两个字?” 云望川提笔询问厚福,厚福却在痴痴的发呆。 竹林后头突然传来晏王的声音:“厚是薄厚的厚,福就是福气的福。” 云望川听到这么直白又通俗的名字,没有一丝嘲弄,甚至还有些恭维得道:“子孙千亿,成其厚福。” 接着落笔,在纸上写下“厚福”二字。 “这就是今日我们要学的两个字。” 厚福盯着这两个字看了半晌,是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用手指在掌心试着比划。 “嗯,笔势流畅、俊逸挺秀,好字啊!”殷煦看了云望川的字,也忍不住夸赞。 原来他不只文章写的好,连字也写的好,厚福当然不懂,但是她信王爷,王爷说好那就一定是好的。 自己拿起笔,学着云望川的样子,在墨碟里蘸饱了墨,一笔一画的在旁边照猫画虎写起来。 殷煦看厚福写字,强忍着自己不笑出声,云望川则夸赞道:“厚福姑娘虽然是第一次写字,但胜在胆大,敢于落笔。” 厚福看着自己爬出来的字不甚满意,不知道云先生是怎么夸出口的。 “嗯,她胆子向来大。” 让她没想到的是,连王爷也赞同云先生的看法,心里突然就滋生出一点点小自信,接着又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福”字。 待晏王走后,云望川又手把手的教厚福反复练习。 他稍一靠近,厚福就能嗅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书香气,让她紧张到脸红心慌,手心冒汗。 云望川似乎看出她的不自然,柔声安慰道:“王爷在的时候,你胆子不是挺大的么?难道是我这个先生太严厉了?” 厚福连连摇头,直到今日的课上完,目送着先生离开,厚福的一颗心才放松下来,轻快的收拾着桌上的笔墨。 “福丫头,快别收了,赶紧洗干净,跟我去前院。” 何公公不知何时到在近前,喜滋滋的对厚福道:“王爷有事叫你过去呢!” 看何公公那一脸高兴劲,不知道是什么好事。 来到正院,厚福就见地上放着四、五只朱红色的樟木箱子。王府里的下人们,叽叽喳喳的围着那些箱子,瞧得兴奋。 厚福也凑近去瞧,箱子里面装的尽是各式各样的新奇玩意,蹴鞠、铁环、面具、泥人、瓷娃娃、纸鸢…… 其中最最难得的是有一幅全套的傀儡戏娃娃,人偶一个个做的逼真,栩栩如生。 一个小厮伸手去摸,被何公公一拂尘打了手,狠狠的瞪了一眼。 “毛躁东西,碰坏了可怎么好?” 小厮收了手,也不怕,笑嘻嘻得道:“我就看看,我不碰。” 结果又遭了一计何公公的白眼,挪开目光不再看他。 绿芸扫视着箱子里面的物件,看到感兴趣的也忍不住用手指轻触,掩不住脸上的喜欢。 殷煦在人群里正摆弄着一个老生模样的人偶,假装人偶在跟厚福说话。 “福丫头,瞧瞧这些,有没有你喜欢的?” 厚福看得眼花缭乱,兴奋的问:“王爷,今天什么日子?怎么弄这么多好玩的?” 殷煦一挑眉,继续摆弄着手里的那个老生,故弄玄虚道:“这些可不是本王的弄的。” “那是谁的?”厚福手捧着两个彩绘的瓷娃娃,看得爱不释手。 “这些是太子妃赏你的,感谢你之前在御花园护了她。” 说着,殷煦举着那人偶在地上转了一个圈,嘴里还唱着锣鼓点。 厚福稀罕的摆弄着箱子里的各色新奇玩意儿,这些东西从前她只见过别人玩,是她想也不曾想过的,嘴里嘀咕:“赏我的?都是赏我的?” “何礼,去找个会耍傀儡戏的班子,厚福晚上要请大伙听出大戏!” “是咧,王爷!” 一听说晚上有戏看了,这下一院子的下人都跟着兴奋起来。 只有绿芸眼里有那么一抹嫉妒,指甲轻轻用力,戳在纸鸢的骨架上。 厚福看着大伙都那么高兴,怀里抱着瓷娃娃也跟着傻笑。 第四十九章 聚仙楼 殷煦自从上次被廖大人参了一本,在皇兄那认了错,做做样子也得装上一阵子。 这段时间呆在府里不怎么出门,嘴巴里都淡出个鸟,看着府里的饭菜实在是提不起精神。 晏王府的厨子也是宫里出来的御厨,要说他做的饭菜不好吧?那倒也不是。就是每顿饭菜的味道都差不多,从来都没有让人惊艳的感觉。 厚福下了学,到殷煦那汇报今日所学,正好碰见绿芸将殷煦吃过的午膳撤掉,好些盘子里的菜都没怎么动。 “王爷,您最近胃口不好么?”厚福关切的问殷煦。 “是不是最近天气热了,婢子叫后厨多做些清凉爽口的?”绿芸接着道。 “后厨做出来的东西,永远都是一个味!没什么新鲜的。” 上次客雅斋之行让厚福大失所望,后来她就四处打听京城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 皇天不负吃货,终于让她打听到一个神仙去处。 “王爷,我知道一个地方,听说那的吃食,只要吃过一次就叫人忘不掉,要不咱们去试试?” 殷煦努着嘴想了想,自己已经做了决定,却还挑眉询问的看向厚福:“去试试?” 好多天没出府门,殷煦早就安耐不住了。 何公公听说王爷要出门,赶紧叫人套了车,殷煦换了身便装带着厚福就往她说的地方去。 离金雀街不远处有一幢四层的酒楼,名叫聚仙楼,开了没几年,却在京城里小有名望。 跟其它酒楼不同,他们家不仅经营自家的堂食,也接受外送膳食的单子,所以这每日流水比其它酒楼多了不知多少。 附近就是金雀街的花楼,不少客人点了单子,就叫聚仙楼的伙计将酒菜送过去吃。 齐初北骑马随行,马车停在聚仙楼前。 门口的小二一见齐初北的装束,就知道马车里坐的人非富即贵,赶紧主动热情的迎了上来,恭敬的将人请下车。 笑逐颜开的招呼道:“欢迎几位客官莅临鄙店,里面有请,几位是堂食还是外带?您小心台阶。” 下了马车,厚福抬头一看。 好家伙,难怪这聚仙楼在京城如此出名。 别家饭馆门口都是挂一个、两个,最多四个幌子,而这聚仙楼的店门口,足足挂了八个。 厚福跟在殷煦后头往楼里走,笑着问小二:“别的店最多也就只卦四个幌子,你们店却敢挂八个?” 听到厚福有此一问,小二脸上满是得意,一脸骄傲的解释道:“嘿,客官,您这可就问对人喽!” 小二顿了一下,卖起了关子:“这挂一个幌子的店,店家做啥你吃啥;挂两个幌子的店,店里有啥给你做啥;四个幌子的店,你点啥店里做啥;而我们店……” “你想到想不到的,我们店都有!您就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来我们这吃,都不带重样的!” “真有这么厉害?”厚福轻笑,觉得小二是在吹牛。 “哎,客官您别不信啊!来我们店里订膳食的当朝大员海了去了,没有一个说我们家饭菜做的不好的!” 小二引着几人进了楼,果然是名不虚传,这还没到饭点,聚仙楼里的客人就已经人满为患了。 跑堂的伙计手臂上端着四、五个盘子,在满是食客的大堂里健步如飞。 “那我们今天就在你这试试,看看倒底有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要是不好吃,我们可不付钱哦!” “嘚嘞,楼上雅间!”“三位客官楼上请。” 几人落坐,殷煦问小二:“你刚刚说,来你们店的食客都很多当朝大员?都是谁经常光顾啊?” 小二嘿嘿一笑,如数家珍的掰着指头道:“吏部的刘大人、马大人、申大人、黄大人、丁大人,刑部的仇大人、孙大人、于大人;礼部的贺大人、王大人,兵部的安大人、曲大人,工部的胡大人……就连长公主府都经常来我们这订膳食。” 小二边数边说,差点一口气没说完。 殷煦一声冷笑:“吏、刑、兵、礼、工,就差一个户部,六部就在这楼里聚全了?” 小二闻言接道:“这户部虽然是管钱的地方,可户部魏大人看着可不怎么富裕。” “怎么说?”厚福问道。 “有次吏部的肖大人请魏大人吃饭,小的看见魏大人穿着的里衣上还带着补丁呢!你说这满京城的官,有哪个官还会穿打补丁的衣裳?” 侍茶的小二,端着滚沸的热水进门,小二收住话头,问:“几位爷想品尝些什么?” 厚福见殷煦不作声,就不客气的对小二道:“把你们店里的招牌菜每样都上一道给我们爷尝尝!” “好嘞几位爷,先喝点茶,小的这就去给您安排。” 小二退出门去,厚福为晏王倒了一盏茶,立时满屋子茶香四溢,丝毫不逊色宫里的贡茶。 “这是什么茶?好香啊!” 殷煦嗅了一下,蹙眉摇摇头。 齐初北突然道:“好像是庐山云雾?” 厚福和殷煦两人同时看向齐初北。 “这茶最早是庐山上的一种野茶,不曾被人发现,后来,东林寺的大师慧远禅师将此茶移栽到寺内,改造成了家生茶,便有了这庐山云雾。” 殷煦端起一盏,在鼻尖嗅了嗅,浅啜一口。 “茶虽小众,但味道倒是不错的,你们都试试。” 厚福也端起一盏细细品味。 从前,她哪懂什么茶的好坏,自从跟着晏王,喝过宫里各式各样的贡茶,再喝外面杂七杂八的茶叶,就已经难以入口了。 雅间临街,窗子一开,楼下热闹的街市一览无余。 不多时,门外就传来传菜小二的叫门声,厚福起身去开门,小二端着托盘进门,却听见门外一片嘈杂的争吵声。 小二放下菜,出门与厚福擦肩,厚福就问:“小二哥儿,这外面怎么这样吵?” “哎,有客人吃醉了酒!实在不好意思,打扰客官了。” 酒楼里这种事小二已经见怪不怪了,老板将人安抚住,再给客人们赔个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完事了。 但是今天王爷在这,店家不知道,厚福不能让这种醉鬼扫了王爷的兴致,便跟着小二下了楼。 第五十章 狗仗人势 厚福在扶梯上瞧的真切,大堂中间一把椅子上瘫坐着一个脑满肠肥,满身酒气的男人,正用自己的指甲剔着牙,任由家丁在店里打砸。 原来在大堂吃饭的客人都吓的跑到门外围观看热闹。 店里的账房满脸赔笑的给那个胖男人道不是,男人却始终无动于衷,大有事不罢休的意思。 厚福见府里的两个驭从也在门口看热闹,就冲二人招招手,叫二人进来。 二人看见厚福叫自己,径直进了门,往楼梯那边去。 胖男人的家丁见有人竟然无视他们,还敢往楼里来,一时恼火,指着两个驭从叫道:“你们两个不长眼的东西,还不滚出去!” 驭从虽然不过是驾车的下人,可也不看看是给谁驾车的。 一个驭从伸手便握住来人的手指,稍稍用力,就痛的那人大叫起来。 叫声引来其他家丁的注意,那胖男人也往这边看过来。 驭从丢开那家丁,走到厚福跟前,厚福小声对二人道:“你们两个守在这里,别叫不相干的人扰了王爷用膳。” 那胖男人见两个驭从是听厚福的话,便把矛头指向了厚福。 “你站住!你是干什么的,竟敢不把你爷爷我放在眼里。” 男人起身有些摇晃,看样子喝了不少酒。 厚福不想理他,继续往楼上去,没想到那男人随手将桌上的酒壶冲着厚福的头丢了过去。 厚福抬手一挡,酒壶砸在胳膊上,一声吃痛,酒水洒了厚福一身。 两个驭从赶紧拦住往上冲的家丁。 厚福掸了掸身上的酒水,站在楼梯上俯视那男人,冷声道:“奉劝你赶紧带着你的人离开这儿,扰了我们爷用膳,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那男人被一个黄毛小子俯视,心里十分不悦,又见厚福他们只有三个人,脸上毫无惧色,指着厚福道:“知道你爷爷我是谁么?就敢这样跟我说话!” 说着在家丁的簇拥下,贴了上来。 驭从退了一步,将身上腰牌亮给他看,那男人醉的眼花,看不清牌子上的字,还是家丁伏在他耳边提醒他。 “爷,他们是晏王府的。” “王府?晏王又不会来这种地方。” 男人醉的糊涂,指着厚福笑着道:“知道了。” “你们不过是晏王家里养的狗,也敢在这对爷爷我指手画脚!你们算什么东西?给我打!” 一众家丁一看主子都发话了,那就来吧! 两个驭从长的魁梧,可双拳难敌四手,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 拉扯中照顾不到厚福,厚福被那胖男人一把从楼梯上拉了下去,叽里咕噜滚到地上。 “吵死了!齐初北!” 晏王和齐初北从楼上下来,看见一群人正扭打在一起,自己的两个驭从被十来个家丁围着打,那胖男人正准备用脚踢爆厚福的头,吓得厚福抱头蜷缩在地上。 齐初北飞身跃下,抽刀便架在那胖男人脖子上。 冷冰冰的刀刃贴在脖颈上,立时让男人的酒醒了一半,颤颤巍巍的转头看向齐初北。 齐初北眯眼瞧了一眼,不认识这人,用刀狠狠拍了拍男人的脸,语带嘲弄的问:“说说吧,你是谁呀?” 男人虽然害怕架在脖子上的刀,可还想强撑着面子,豪横道:“我爹是长公主府的大总管,你要敢动我一根毫毛,他不会饶了你的。” 齐初北都差点被他气乐了。 这时,店里伙计也找来了巡街的兵马司巡捕。 一进店,就看见一人持刀架在另一个人脖子上,便喝道:“巡捕,你们是干什么的,把刀收起来!快点!” 那男人一见官差来了,又来了精神头,赶紧求救。 挣扎着鬼叫:“我是长公主府的,他们当街行凶,你们赶紧把他们抓起来!全都抓起来!” 巡捕一瞧拿刀的人是齐初北,态度就变了,连忙拱手上前施礼。 “齐侯爷,您怎么在这?” 齐初北看了一眼楼上,巡捕顺着目光看见楼梯上悠哉悠哉的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便装,看不出什么身份,他们也不认识,但是能让齐侯爷听命的人可不多。 巡捕向着楼上的人拱了拱手,就听那人开口道:“这个人留下,其它人都带走!” 巡捕看了眼齐初北,见他点点头,便将大堂里的家丁都押走,临走还不忘向齐初北和楼上那个颔首施礼。 “哎,哎,你们别走啊!怎么不抓他们!” 任男人怎么喊叫,巡捕们都懒得多瞧他一眼。 厚福从地上起来,爬上楼梯躲在殷煦身后,像个受了惊的鹌鹑瑟瑟发抖。 殷煦看厚福抱着胳膊,眼泪汪汪的样子,一下想起她被拐子许知山用绳子栓着那会儿,好像也没这样委屈过。 问了一句:“他打你了?” 厚福点点头,眼泪大颗大颗的滚下来。 “去打回来!” 厚福闻言,一小步一小步挪到那胖男人跟前,仰头看着,小手哆哆嗦嗦的扬了半天,还是不敢下手,求助似的看向殷煦。 殷煦给了驭从一个眼色,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打到厚福满意为止。”然后就转身上楼去了。 齐初北将人交给一个驭从,也跟着殷煦上了楼。 见王爷走了,另一个驭从问厚福:“开始么?” 厚福点点头,一改刚刚委屈的模样,掸了掸身上的灰,找了把椅子,四平八稳的坐下。 那驭从刚刚被家丁打了好几拳,心里也憋着火呢,抡圆了膀子,一耳光下去,就打的那男人眼冒金星,耳膜嗡嗡作响。 酒楼账房一看这情形,赶紧叫伙计收拾残局,还亲自给厚福上了盏热茶。 厚福不紧不慢的喝着茶,耳边传来一声接一声清脆的耳光响。 那男人爹一声妈一声的叫,直到他求饶厚福才叫驭从停下来,凑到那男人耳边,阴恻恻的小声道:“你刚刚不是骂我是狗吗?那我就叫你知道什么叫狗仗人势!” 她从乞丐堆里逃出来,就是不想再受人的欺负和白眼,如今跟着晏王,还会被人骂是一条狗。 一个公主府的总管的儿子都敢在京城如此横行霸道,她又有什么不可? 接着又坐回椅子,看着驭从继续打,直打到那男人满嘴是血,脸肿的像猪头,昏死过去,才让两个驭从架着,将人丢到街上。 第五十一章 鱼的地盘 朝廷的新榜文发下来了,满京城的举子和亲眷都到皇城下面看榜文,还有不少准备榜下捉婿的富商也来凑热闹。 云望川也跟着去瞧了,只可惜他不能榜上有名。因为被殿试舞弊案牵连,错过了这次科举,没有革去他的功名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看着中举的考生和家人兴奋激动的样子,他心里有着难以言说的酸涩。 魏弘升只中了个五甲的同进士,虽然名次一般,但好歹以后也算是有半个官身的人。 有他叔父魏光祖这个户部尚书在,他若想谋个差事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 只不过,他似乎还有别的打算。 下巴上长黑痣的那个随从,怀里捧着一个雕花食盒,跟在魏弘升身后,食盒里面装的是从聚仙楼里订的菜品,孝敬他家老太爷的。 “他们家这菜也太贵了!一道菜在咱们那都能置一桌席面了!”随从边走边抱怨。 “只要老爷子喜欢,哄他高兴,管它多少钱呢?” 随从小声嘟囔一句:“哎,这京城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呆的地方,花钱赶上流水了。” 来到京城这段时间,魏弘升在魏府里,除了准备应试,其它的时候也没闲着。 因为找他借钱的事,结识了工部的曲大人、吏部的肖大人,他通过这二人还结识了长公主的儿子于阴侯窦问。 这长公主是先皇的嫡长女,身份尊贵不必言说,驸马于阴侯也是世家,可却是个短命的,两个人只生了一个儿子窦问,被长公主宠得不成样子。 整日流连花街柳巷,吃喝玩乐,是京城里有名的混不吝。 为了能搭上长公主这层关系,魏弘升可是下了血本。 听闻这窦问好女色,还喜男风,魏弘升便投其所好,为了能巴结上窦问,特意让人寻了两个长相秀美的小戏童,合着礼物一同送到长公主府。 这魏弘升跟他叔父魏光祖那个软柿子可不一样,巴结人是巴结的大大方方。礼物光明正大的送进长公主府,用的却是他叔父魏光祖的名号。 这长公主还以为魏光祖那么一个唯唯诺诺的人,怎么突然传了性?结果是他侄子打着他的名号。 一件事,同时讨好了两、三个人,魏弘升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来了京城他们虽然住在魏府上,可钱却一点都没少花,也不怪随从心疼。 “你懂什么?若不找一个势均力敌的靠山撑着,你以为现在还能随便动她么?” 魏弘升半开着折扇放在额上给自己打着凉棚。 “她也就是个小跟班的,我找几个人,半夜给她套上麻袋,一顿乱棍打死就得了,还用费这心思?” 魏弘升斜眼瞪他:“说话前你能不能过过脑子?”“这是京城,不是什么穷乡僻壤,随便死个把人都无人问津的地方。” 随从心里不认同,可嘴上又不能反驳公子。 早前那个奉先郡的崔宅可是魏弘升父亲打下来的产业。 能把一个杀头的买卖伪装成功德慈善之家,组织上下严密,还要打通各州府衙关系,不知花了魏父多少心思。 这事业传到魏弘升手里还没几年,就因为一个出逃的小乞丐土崩瓦解,他父亲几十年的心血付诸东流,他怎么能不恨? 要不是他果断的舍弃了崔员外,只怕他也要被牵连,哪还能会有今日的金榜题名。 虽然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再也不会查到跟他的关系,但这个仇,他一定要报。他有得是耐性,他要让长公主的儿子,于阴侯去替他对付她。 别看她现在背后有晏王做靠山,在真正的皇亲贵胄眼里,她不过是只蚂蚁,想要弄死她,不过弹弹手指的事。 与其亲自动手,他还是更喜欢借刀杀人。 时值盛夏,晏王府的月牙湖里荷花长势正茂,一片碧波之间,时常有鱼跃出水面,水鸟悠闲的在湖里漫步。 厚福头戴凉帽,手持钓杆,坐在湖边大树荫下,陪着殷煦钓鱼。 聚仙楼里晏王给厚福出了气,当时厚福虽然解气,可她回来之后,心里一直高兴不起来。 她是抱上了晏王这条大腿,也有了靠山,可万一哪一天,这个靠山靠不住时,她又该怎么办? “鱼!有鱼上钩了!” 水面的浮漂,一沉一浮,厚福都没注意到,还是晏王提醒她才想起手忙脚乱的提杆。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鱼拉到岸边,可那条鱼一直在水里扑腾,死活就是不肯上岸。 三下两下不行,厚福一气之下,将杆子戳进泥地里,衣襟别在腰上,脱了鞋子直接站进水中,用手去拉鱼线。 “哎哟,福丫头,这水多凉呀!快些上来!”何公公一见厚福下水,大惊小怪的冲着厚福叫。 “公公我没事!” 厚福笑着将一条巴掌大的草鲫拉出水面,转身给殷煦看。 “王爷,您瞧!这鱼也不大呀!怎么会这么有力气?” 殷煦看厚福赤脚站在水里,手上提着她刚钓上来的草鲫,样子实在滑稽,笑着道:“这水里是鱼的地盘,你在人家地盘找人家的麻烦,当然是鱼更占优势了。所以你瞧,你一下水,它不是就无计可施、束手就擒了吗?” “诶!还真是!”厚福恍然,将鱼放进鱼篓,心情也好了起来。 在鱼钩上重新挂了饵,又抛进水里。 “王爷,咱们今天钓了这么多鱼,晚上可以吃个全鱼晏了!” “那你可要努力喽!就你刚刚钓的那条鱼,只怕每人连一口汤都分不到!” 厚福满不再乎:“我这不是头一次钓鱼嘛!等我有了经验,这湖里的鱼,一条都没想跑!” 何公公被厚福逗的哈哈笑,看见不远处齐初北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往这边来。 “王爷,齐大人来了!” “嗯?” 说话间,齐初北已经到了近前。 “王爷!长公主派人送来的帖子。” 齐初北将一张帖子双手奉给殷煦,余光瞄见厚福赤着脚站在泥上,下意识移开目光。 何公公接过晏王手里的钓竿。 “嗯?皇姐要在怡景别院办马球会!” “王爷!王爷!能带我们也一起去吗?” 厚福的心思已经不在钓鱼上了,笑逐颜开的问殷煦。 “去去!咱们大家都去!” 第五十二章 就怕贼惦记 怡景别院在京郊燕山附近,风景极好,是于阴侯家的祖产。 近些年长公主年纪大了,鲜少会往这边来,这次马球会定在这,也不知是谁的提议。 别院外面的大片空地,早早就用围帐圈了出来,搭好了看台,正中的看台上用五彩纱幔遮着,看不清里面的人,不过不用想也知道,主位坐着的一定是长公主。 宾客们的看台设在两侧,休息的帐篷就搭在看台凉棚的后面,方便人们更衣休息。 殷煦来了自然是和长公主同坐在主位看台。 “你开府之后,皇姐就没见过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长公主年约四十多岁,保养的极好,身材丰腴,琥珀色的雪缎罗裙衬的她的皮肤白的发光。 “都是弟弟的错,早该去府上看望皇姐的!” 长公主张嘴吃下婢女喂给她的冰镇荔枝,笑眯眯的看着比自己儿子还小很多的弟弟,自嘲道:“我这个老婆子有什么好看的!”“上次皇后办的赏花宴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中间出了意外?” “是,夏季多毒虫,可能是花开的茂盛,引来了蜜蜂,所以才伤了人。” 长公主了然的点点头,又道:“说是办赏花宴,实际是让你瞧瞧京城的贵女中,有没有看着合眼的!若是有,你也该早些定下王妃人选才是。” “是,皇姐怎么想起要办马球会的?” 上了点年纪的人都是这么喜欢催婚,殷煦怕皇姐打开了话匣子就收不住,赶紧差开话题。 “好球!” 看台外边传来一阵欢呼声。 “我都这个年纪了,对那些花啊,朵啊都没什么兴趣,就是看着你们这些孩子们玩的高兴,我瞧着也高兴。 问儿说他新得了几匹好马,想试试身手,那就办一场呗,也让大伙一起乐呵乐呵。” “那欢儿一会也得下场好好战上一战。” 今日殷煦穿了一身藕合色的骑装,骑的马就是之前长公主送他的那匹碧骢驹,他与齐初北一队。 齐初北一身银青色骑装,跨下一匹黑鬃马,手持球杖,在场中奔驰,衣袂飘飘,不知吸引了多少女眷们的目光。 厚福和何公公站在看台下面观战,手搭凉棚,看着场中的骏马飞驰,马蹄溅起得草皮乱飞。 与他们对战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于阴侯窦问。 二十多岁,身材高大圆润,一身纯白织锦圆领袍,紧握击球杖,骑在马上满脸的自信。 比赛开始,窦问开球,又狠又快。 晏王年纪小,身量体重都不如他这个大外甥,多亏有齐初北还能与之一较,不然晏王他们这次真是要输得难看了。 就在厚福和何公公看的正紧张激动的时候,突然有人向着他们这边走来。 “这位可是何公公?” 一个眉长眼细的书生主动靠近何公公和厚福。 何礼这会儿心思都在赛场上,眯眼瞧了这人一眼,奸细的嗓子道:“正是咱家,这位公子是……” “晚生魏弘升,户部魏大人是晚生的叔父。” 魏弘升恭敬的冲着何礼深施一礼,起身又看着厚福微微颔首。 与魏弘升对视一瞬,厚福不知怎么地突然感觉浑身不舒服,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 这人跟云先生一样也是书生模样,举手投足间,恭谨有礼。可先生给人的感觉总是如沐春风,而这个人,三伏天却让人如坠冰窖。 为什么会有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呢? 她从前从没见过这个人,却没来由的让她感到害怕恐惧。 听着二人客气的寒暄了几句场面话,待魏弘升离开后,厚福紧盯着他的背影问何公公:“公公,这人是魏大人的侄子?” “嗯!”何礼看着这个年轻书生的背影也若有所思。 这魏弘升特意找到自己,说是感谢何公公在去西北的路上照顾他叔父。 何礼跟魏少傅的交集本来也不多,但对魏少傅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他这个侄子? 何礼也不怎么喜欢这个魏弘升,压根也没把他放在眼里,打着叔叔的名号到处钻营,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 “他看人时的眼神,好吓人!” “不过一个新晋的贡生,有什么好怕的?” 站在何礼的角度,他说的没错,别说魏弘升一个刚冒头的新科同进士,就算是他叔叔魏光祖,见了何礼也是恭恭敬敬的。 “好!” 赛场上叫好声不断,厚福便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了场上,将魏弘升这人抛在的脑后。 一场比赛结束,殷煦和齐初北打马回到看台,有小厮赶紧过来牵走二人的马。 窦问下了马,虽然躬身向殷煦施礼,表情却极为得意:“小舅舅,问儿得罪了,承让!” 殷煦有些气喘:“到底是本王技不如人,下次,下次一定要赢你!” “好,小舅舅什么时候想打,问儿一定奉陪!” 殷煦将手里的球杖交给厚福,道:“你要不要也打一场?” 厚福心里是很想,可从来没打过,想想还是算了,便道:“王爷抬举厚福了,我这骑马都还不熟练,上场只怕要给王爷丢脸的!” 此时厚福还不知,暗处正有两道目光偷偷窥视着她。 “贤弟怎么会叫一个下人欺负了去?还伤的这么重!” 魏弘升的话好似担心,却语带嘲弄,这让跟他站在一起的那个胖男人心中更是愤愤。 这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聚仙楼里欺负厚福的长公主府总管的儿子赵史。 “哼!那日要不是有晏王给她撑腰,我会受他这口气!” “他有靠山,贤弟也非等闲啊?何不去求于阴侯呢?” 赵史被打,第一时间跑回家找他老爹告了状,原本他老爹还要带着家丁去给他出气,可一听对方是晏王,他老爹就灭了火,甚至都不敢让长公主知道这事。 经魏弘升这一提醒,赵史突然茅塞顿开。 是呀!他怎么没想到找于阴侯帮他出这口气呢! 上次他点子不好,碰到晏王跟他在一起,等他落单的时候,叫自己家小主子也狠狠教训教训他,让他也尝尝这被人扇耳光的滋味。 第五十三章 先生有秘密 从怡景别院回来,厚福就直奔云望川住的院子。 云望川住的地方和齐初北挨得很近,厚福和齐初北一前一后,同路而行。 走了一段路,齐初北实在忍不住停下脚步,问厚福:“你跟着我干嘛?” 厚福怀揣着从怡景别院夹带回来的吃食,大言不惭的道:“我去找先生啊,只是碰巧跟齐大人顺路而已。” 齐初北很是无语,像他这种世家公子,从小就受到严格的约束,时时事事都要做到克己复礼,谨言慎行。 这男女有别,七岁便不同席,厚福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可这光天化日就堂而皇之的说要去男子住处,实在让他感到震惊。 便好心问:“你找他有事?” “嗯!”厚福应得爽快。 “你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代话!” “不用!” 齐初北明明是为着厚福的声誉着想,没想到这小丫头还不识好人心,干脆的回绝了他。 齐初北心里有些恼,但还是强忍着,提醒厚福:“没人跟你讲过女子四德么?” 厚福瞪着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望着齐初北,摇了摇头。 齐初北这个无语。 “男女有别,你怎么能大白天就往男子住的地方闯?” 厚福有点纳闷,今天齐大人话有点多啊!她还是喜欢原来那个不怎么说话的齐大人。 即无辜又懵懂的反问:“难道我应该晚上来么?” 齐初北差点让她气吐血,索性懒得理她,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 厚福走到云望川住的院子,门关着,她从外面敲了敲,半天没人应。快到晚膳的时间了,这个时候,先生能去哪呢? 伸手推了一下,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便迈步进了院子。 云望川果然不在,同住在王府,厚福住的屋子里藏的都是各种玩物、吃食。而云望川的屋子里,满满当当装的都是书籍。 墙上还挂着云先生的丹青,满屋子的书香。 她将吃食放在书案上,等先生回来,一下就能看见。 想象着先生一回来就看到礼物时的欣喜,厚福唇角不自觉的勾起。 手指转着飘带,蹦蹦跳跳的往回走,结果冤家路窄,出门又遇见齐初北。 看见她从云望川院子里出来,却没见云望川出来送,便道:“他又不在院子?” 又? 厚福一改刚刚嫌弃的态度,有些讨好的问:“齐大人的意思是先生经常不在么?” 齐初北斜睨了她一眼,不想理她。 隔天,云先生上课,叫厚福把落下的课都补上,要写的字有点多,云望川坐在桌前手拿一本书,心思却没在书上。 厚福看出云望川心不在焉,便主动关心。 “先生是有心事?” 她其实想问,送给先生的果子,先生可吃了?又怕心思太明显,让先生厌恶。 云望川回过神,对上厚福清亮的眸子,笑了笑,有些歉意的道:“没有,只是一时走了神。” 说着,放下书本,起身走到桌前查看厚福今日练的字。 “嗯,最近写的字有进步,课下也有下功夫吧?” “嘿嘿,这都是先生教的好。” 被先生夸,厚福心里别提多美了,嘴角翘的压都压不住。 “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我教的再好,学生若不肯学也是没用的。” 做为学生,厚福是刻苦的,每日除了上课、听王爷差遣,其余时间她都用在练习上了。 她如此用功,不是因为喜欢这个让她脸红心跳的先生,而是她明白一个道理。从前她在乞丐堆里,学着怎么努力活着才不让人欺负。 她没有机会像正常孩子一样被人疼爱,有衣穿、有饭吃、有书读。 但是现在她跟着王爷,她有很多机会接触到这个世上,最最上层人们的见闻、喜好,甚至资源和财富。 她怎么会不拼了命的多看、多闻、多学、多用呢? 从泥沼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厚福,最知道什么对她才是有用的。 人要多少金银财宝才能保证一世荣华?钱总有花完的一天,只有真正学到身上的本事永远都是自己的。 不是她杞人忧天,是她从来都没有安全感,即使晏王一直很看重她,也不能让她感到满足。 所以,她要抓住一切让她向上的机会,直到有一天,她可以不用任何人的庇护。 下了学,厚福收拾了笔墨书籍,悄悄蹲守在王府角门的廊子下面,那里是他们出府常走的门,如果云先生要出门,必定也要从这里走。 到时候她悄悄跟上,不就知道云先生平时都去哪里了么! 厚福一直等到日头西斜,困得她直打瞌睡,一个守门的小厮看见她在那困得直磕头,便主动问她:“厚福姑娘,我看你一直坐在这边,是有什么事么?” 厚福脑子一转,心想,我怎么这么笨啊,云先生出门,门房肯定知道,我问问他不就知道了么,何必自己在这傻坐着。 “诶?我问你啊,云公子经常一个人出府去么?” 小厮想了想道:“倒也不是经常,一般每隔五天左右,云先生才会出门一次。” “那他一般都什么时辰走,多久回来?” 小厮歪头想了想:“差不多也是这个时辰,大概一、两个时辰左右才回来吧!” 这就让人很奇怪了,没听说云先生在京城有什么亲戚朋友啊!而且,他出府的时间又很规律,这一下就引起了厚福的好奇。 厚福算了一下,她上次跟王爷去怡景别院那天云先生不在,五天就是大大后天。 那就等大大后天,她再来这蹲守先生吧! 这日厚福下学回去换了身黑色的衣服,躲在角门附近的阴影里,等着云望川。 果不其然,日头快西斜的时候,云望川空着手从王府角门离开,厚福便悄悄跟上。 云望川一路步行,时不时还回头望望,行为十分诡秘。 厚福可是乞丐出身,这盯梢的技能怕是无人能极。 两人一前一后,走走停停,走到一间药铺门前时,云望川停下脚步四下望望,并没有发现身后尾随的厚福,于是一头钻进了药铺里。 第五十四章 少女梦碎 厚福眼见着云望川进了那药铺,可是她在外面等了半晌,也不见云望川从里面出来。 厚福没了耐心,就算被云先生撞见,她也要进去瞧瞧云先生究竟在干嘛。 一进药铺,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厚福用袖子掩住鼻子。药铺学徒手里拿着鸡毛掸子迎上来。 “公子是要买药还是问诊?” 厚福扫视了药铺一圈,发现只有学徒一个人,便问:“刚才进来一个书生模样的客人呢?” “您是找人啊!他走了!” “走了?” 厚福有些吃惊,她刚刚一直守在门口,跟本没看到人出去,这学徒怎么就说人走了? “是啊!” 学徒指着药铺里面一道帘子后面,道:“他是从后门走的。” 厚福撩起帘子一看,果然这药铺是有一个后门的。 “走了多久?” 厚福一身锦缎黑衣,年纪看着不大,但从他的衣着和说话的底气让学徒猜测他肯定不是寻常百姓。 京城这种地方,掉下个砖头都能砸中七八个尚书,谁知道谁的真实身份啊。 小学徒乖乖的回道:“有一会儿了,公子这会去追,只怕是追不上了。” 厚福觉得也是,于是只得放弃这次跟踪。 但是她还可以跟这个小学徒打听打听别的消息。 “他在你们这买药了么?” 一般人都是到铺子里买东西,才会走人家的后面。如果什么东西都不买,就只从人家铺子路过,脾气再好的店家也会抱怨两句。 要是遇到脾气不好的,大棒子把你打出去都是可能的。 “买了。” “治什么病的。” 学徒想了想,有些为难的道:“这是客人的隐私,我不能说。” 厚福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二两碎银子塞给学徒。 学徒接过银子,想了想走进柜台,在一叠药方里找出一张方子,念道:“寄生、桃仁、乳香、没药、独活、生甘草、骨碎补……” “这应该是一幅治跌打损伤的方子。” 厚福心里纳闷,先生买跌打损伤的药干嘛呢? 临走厚福还不忘警告那小学徒:“你就当没见过我,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否则……” 厚福用手狠狠指着那学徒,警告的话未说尽,让他自己去脑补。 她不过是虚张声势,人家要是真说出去了,她也不能把人家怎么样。 然后就顺着药铺后门追了出去。 药铺后面是一条长长的巷子,她在巷子里面七拐八绕,终于走出巷子,发现竟然到了金雀街。 这地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干脆回府去了。 回到王府,每日上课,厚福看着云望川总是若有所思,她真的很好奇先生究竟有什么事瞒着大家呢? 好不容易熬到先生又要出门的日子了。 厚福看着云望川出了门,这次她没有跟在云望川身后。而是提前埋伏到了药铺后面的那条巷子里,等着云望川从药铺出来。 不出所料,厚福等了不多时,就看见云望川提着一堆药包从药铺后门出来。她一路小心谨慎的跟后面,出了巷子,到在金雀街上。 眼睁睁的看着云望川进了一家名头不大的妓馆。 厚福想跟进去,又怕看到什么她不想看到的事。 一阵矛盾纠结,还是好奇心占据了上风。 反正她穿着一身男装,进去了也不会有人怀疑。 这金雀街的妓馆都有各自的门面,可是妓馆的里面却是连通的,这样才好方便里面的姑娘们来往于不同的妓院之间迎客。 这些姑娘们的籍契虽然在不同的妓馆,可有钱大家一起赚。谁家的客人太多,待客的姑娘不够了,就会叫别家的姑娘一起去帮忙。 从妓馆内部连通,能大大避免姑娘们抛头露面带来的风险。 进了门,厚福其实已经不抱什么希望能找到云望川了,因为这里面四通八达,实在是太大了。 但她还是决定先从她进门这家妓馆找起,一间房一间房的走过去。 这个时间妓馆还没到营业的时间,里面不少姑娘都刚刚才起,看见厚福进来,也没有人问。 因为这个时间来的人,肯定是熟客,自己不认识,那就肯定是别人的客人。 走着走着,厚福突然嗅到一股淡淡的药草味。 寻着这股味道,厚福越走越深,光线也越来越暗。 走到最里面一间屋,浓重的药味就是从这间房传出来的。 厚福听见屋子里面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一个小姑娘哭唧唧的道:“姑娘吃了这么久的药,还是不见好,每次她都是强忍着把药吃了,有时候连苦胆都要吐出来了。” 这时一个男声柔声道:“我会想办法再找大夫开新的药方试试,总会好起来的。” 厚福一下便听出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先生云望川的声音。 心中一紧,悄悄凑近门口细听。 “蝉儿,你同云哥哥说这些做什么!” 一个虚弱的女声响起,接着只听里面不知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 “卿妹妹你起来做什么?” 厚福从来没有听过云先生如此紧张的说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我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多了么。” “哪里好多了,你看你出了这么多的汗,快躺下,我扶你到床上去。” 厚福紧紧攥着拳,手心里也全是汗。 房门突然打开,一个小丫头端着一捧药渣从门里出来,正撞见厚福。 “呀,你是谁呀?怎么在这里?” 厚福只觉喉咙干涩,脑子里乱的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借口。 迟疑的瞬间,房里一个熟悉的身影一点点靠近,推开门…… 两人四目相对,都怔在原地,谁都说不出话来。 半晌,云望川让那个叫蝉儿的姑娘去倒药渣,自己则轻轻关上了房门。 纠结了许久,才低低的对厚福道:“卿卿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刚刚偷听的对话厚福还没有消化,现在云望川又语出惊人。 他未过门的妻子? 厚福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脑子这么不够使,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云望川。 “你……”“能帮我保密么?” 厚福现在脑子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她现在只想逃。 云望川一把拉住厚福:“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任何事?”厚福抬眼看向云望川。 第五十五章 黄雀在后 云望川看着一点点逼近自己的厚福,估计心里有点后悔刚刚说的那句:“可以做任何事”的承诺了。 厚福盯了他一会,收回目光,淡淡的说了一个:“好!” 云望川眼里闪过一丝惊诧。 “我相信云先生一定会说到做到的。” “只要……” “诶~” 厚福打断云望川的话:“你刚刚说的可是任何事,别再跟我说什么只要不违背你的什么什么狗屁原则!”“记住,是任!何!事!” 云望川余光扫了眼背后的房间,那一瞬,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无可奈何的低下头,算是认下了自己的诺言。 “云哥哥,出了什么事?” 屋里传来女子的声音,云望川立马换上一幅柔和的笑脸,柔声道:“没事。”说着又回了房间。 去丢药渣的蝉儿回来,警惕的盯着厚福看,厚福露出一个标准的假笑给她,并将她回房的路让了出来。 蝉儿戒备的走过厚福身边,进门,随手将门带严。 “公子认识外面那人?” “是我的学生。” “那他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是碰巧遇见的。” “哦!”蝉儿半信半疑的道。 “蝉儿,这个收好,不必省着花,该打点的地方就打点。” “公子上次给的还没花完呢!” “云哥哥要是有事就先回去吧,卿儿没事。” 房里又传出那柔弱女子的声音,云望川没有答话,只听见窸窸窣窣整理东西的声响。 厚福在门外一直等到云望川出来,两个人一同步行回晏王府。 “那个?” 厚福有一肚子问题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卿卿是被她父亲牵连才被贬为贱籍的。四年前,一次表演时她从高台跌落,侥幸活了命,但是全身骨骼碎裂……” 说到这,云望川忍不住哽咽。 路上的行人很多,吵吵嚷嚷,但是厚福什么也听不到,脑子里都是那句“全身骨骼碎裂”,那得多疼啊! 良久,厚福好像很欣慰似的对云望川道:“先生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如此明了的表白,让云望川实在惶恐,连忙慌张的辩解:“对不起厚福姑娘,云某之前是想利用你,拉近跟晏王的关系,但是云某无意伤害姑娘!” 厚福知道云望川已心有所属,自己便死心了。 “可是我现在心里就很难受啊!” 云望川闻言刚要开口。 厚福的眸子紧紧盯着云望川的那张脸道:“都怪先生长了这么一张好看的脸。” 云望川苦笑:“皮囊最是无用的。” “怎么会?你看,我本来应该很生先生的气的,但是一看到您这张漂亮的脸,我就不气了。” 云望川被厚福逗的哭笑不得。 “你知道王爷看中你的才华,你想拉近和王爷的关系是别有目地吧?” 云望川思量好久,突然停下脚步,定定的看着厚福:“我可以完全相信你么?” 厚福想了想:“只要不伤害王爷。” 云望川叹了口气,两人继续往王府的方向走。 “我想调查苏伯父的案子。” “卿卿姑娘的父亲?” 云望川点点头。 他把他为什么带苏卿卿来京城的来龙去脉全都向厚福和盘托出。 厚福虽然还没见过苏卿卿,但是却为她感到难过。 她从始至终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命运要这样对她。 “我可以帮你,但是你也得帮我!” 云望川看见厚福坚定的眸子,他信她。 “好!” 晏王坐在亭子里看见云望川和厚福有说有笑的回来,自言自语道:“哟?这丫头莫不是上了心吧?” 绿芸顺着晏王目光看去,问道:“王爷可愿成全他们?” 殷煦想了想:“他们若是你情我愿,本王倒不介意成人之美。” “可是他二人身份悬殊,厚福给云公子做个妾室都算高攀了!” 殷煦瞧了一眼绿芸,有些不满:“厚福是我晏王府的人,还不定是谁高攀了谁呢!” 绿芸见晏王语气不善,又见齐初北正好从外边回来,正往这边来,十分有眼色的退了下去。 “王爷!” “说。” 齐初北等着绿芸走远了,才道:“云望川先去了一家药铺,厚福尾随着他去了金雀街的一家妓馆,两个人一起出来的,不知道在里面聊了些什么。” 殷煦用手拄着脸,还有点婴儿肥的脸被挤出一块肉肉。 半晌,叹了口气:“哎,这两个人会谋划些什么呢?”“下次你进跟进去瞧瞧!” “这?” 齐初北有些为难,那种地方,他从来不曾踏足。 “这是本王交给你的任务!” 殷煦太知道齐初北心里在想什么了,年纪不大,却像个老古板。还有太子,明明也才只比他大了三岁,却整天老气横秋的,他们都是无趣的人。 夜里,厚福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一想到那个才貌双全、温文尔雅,那么那么好的云先生是别人的,厚福心里就有一种错过一切的遗憾。 但是,云家家道中落,苏姑娘的父母没有嫌弃云先生而退婚,还愿意供他读书。苏家遭逢变故,云先生对苏小姐也是不离不弃,一路相扶相持。 他们都是那么那么好的人。 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可以为他们做些什么。 为苏老爷子平反查案,她是帮不上忙了,但是平时,她得空的时候,去照看下苏姑娘还是可以的。 她在市井呆过,最是知道那些地方是如何吃人的。 妓院那种地方,向来是捧高踩低。里面的姑娘能为妓馆创造价值,就把她们捧的高高的,叫她们头牌,叫她们花魁。 哪一天,她们若不能唱,不能跳,不能取悦客人往妓馆花钱的时候,老鸨子们就会毫不犹豫的让她们沦为最低等的娼妓。 苏姑娘一直在那里寄居,身上又有疾,光靠打点银钱来换取老鸨子的照顾,只怕早晚会被他们榨干了。 想着想着,厚福的脑子开始变得混沌,原本心里的难过,好像也感觉不到了。 月上枝头,齐初北独自一个人,坐在屋角上,回想今日他所见所闻,他也很想知道,他们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第五十六章 寇相仙逝 大早上,绿芸和何公公一直从王府库房往外倒腾东西。 什么白瓷的送子观音、羊脂玉雕的如意、嵌红宝石的金项圈、象牙雕的鬼工球、整棵的红珊瑚摆件…… 光是摆在殷煦面前的长命锁就有十几种,什么金的、银的、玉的、烧彩的、琉璃的…… 厚福看见这些流光溢彩的宝贝,眼都看直了。 “王爷,今儿个天气好?您这是打算把您藏的宝贝拿出来晒晒太阳么?” “嗯!”殷煦一挑眉,又对厚福道:“说起来,你差点惹了大祸,你知道么?” “啊?”厚福一脸震惊,仔细想了一圈,也没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什么,就问晏王:“王爷明鉴,厚福愚钝,想不出最近做错了什么事,还请王爷明示。” 殷煦本想诈一诈她,看她背着自己都做了哪些亏心事。 见她答的坦然,笑着道:“上次你拉着太子妃下水的时候,太子妃已身怀有孕,若是小皇孙出了什么闪失,就是本王也不能保你了。” “啊?”厚福噗通一声跪下:“厚福实在不知呀!当时就一心想着,别让蜂子蛰了太子妃,哪想到……是厚福鲁莽了!” 殷煦见厚福吓的那个样子,便不再逗她,拂手让她起来。 “小皇孙若真有事,你现在还能在这安稳呆着么?” 殷煦手里把玩着一个金錾花嵌宝的长命锁。 “就是上次落水后,太医诊脉才知道太子妃有孕的,后来太子妃为了答谢你,不是还给你送了好多玩的?” “哦,我说太子妃怎么会赏我那么多稀奇玩意儿!” “快瞧瞧,本王送些什么给我这小皇孙他会喜欢?” 厚福看了一圈,脚步停在那颗有九层的象牙雕的鬼工球跟前,用手轻轻一触,藏在里面的球灵活的滚动起来。 “厚福觉得这个不错!” “王爷!王爷!不好了!” 一个小厮,连跑带颠的直奔这边,气得何公公一甩拂尘,怒斥道:“干什么,干什么?王爷跟前也这么没规矩,你是急着投胎去么?” 那小厮被吓的一下跌坐在地上,惶恐的看着何公公,又连忙爬起来跪好、叩首:“禀王爷,宫里来人传召,圣上病了,叫您赶紧去宫里侍疾!” 殷煦摸索鬼工球的手一滞,抬眼问那小厮:“怎么回事?” “宫里的公公来传旨,说圣上召您入宫,现在人正在二门上等着呢!” “给本王更衣。” 绿芸紧跟在王爷身后回了房间。 何公公将那小厮叫起来,道:“谁在二门上陪着?我去瞧瞧!” “门房在那陪着呢!” 小厮一边在前边引路,一边回答。 到在二门,何公公一瞧,来传旨的也是熟人,圣上身边大太监的小徒弟。 今时不同往日,何公公在宫里的时候,跟圣上身边那几个老人儿都是说说笑笑的,如今他们身边的小徒弟来传旨,何公公也得敬着点,说几句客气话。 “哎呦!这不是小杨公公么!” “何公公好,我师傅叫我问您的好!”小杨公公见到何公公依然恭敬回道。 “好好!你师傅在宫里可还好呀!” “我师傅还好,就是时长念叨您!” “哎哟,是嘛,真难为你师傅,还惦记着我这个老家伙,你回宫也帮我跟他带个好儿!” “一定带到!” 小杨公公冲着何公公拱手施礼,何公公觉得寒暄的差不多了,便聊点他关心的话题。 把小杨公公拉到一边,小声道:“这王爷离宫的时候,圣上身体康健的很,怎么突然就病了呢?” 小杨公公四下扫了一眼,见周遭无人,小声道:“公公不知,昨夜咱们的左丞相,当朝太子太傅寇大人在家中骤然仙逝,圣上一早上闻听,急火攻心,这不就病倒了。” 何公公吃了一惊。 小杨公公传旨召王爷入宫,说的是为圣上侍疾,一句没提寇相过逝的事,看来此事还没有公开,但是圣上并没有打算瞒着王爷,不然小杨公公也不敢轻易告诉他。 “怎么会这样?” 何公公对寇相过逝的事,也感到十分震惊,追问道。 小杨公公叹了口气:“哎,听闻寇相爷听闻太子妃有喜高兴,昨个天热,老相爷贪凉,晚上多吃了两块瓜,半夜里人就不行了。这不一早上,寇家的人来宫里报,还不敢让太子妃知道这事呢!” “哎呀,这可怎么好,寇相爷可是咱们大虞的国之柱石啊!” 悲痛过后,何公公打袖子底下塞给小杨公公一个荷包,笑着道:“辛苦你跑了一趟,回去请你师傅吃酒。” 小杨公公一摸,知道是银票,本想拒绝,但碍不住何公公的赤诚,有些不好意思的塞进了袖中。 宫外的人想知道宫里的事,就只能靠跟人打听。 不管何公公曾经在宫里的时候有多风光,如今出了宫,就跟外面的人一样。该打点的地方,一定要打点,别管从前人家在你跟前是不是点头哈腰,如今身份位置都换了,等着人家自己说出来,还不如早些做出改变。 殷煦乘车跟着小杨公公进了宫,一入宫门,马车换成软轿,一路到了圣上住的祈祥宫。 圣上躺在榻上,额上还放着一条冰帕,小宫女帮圣上揉按太阳穴,见小杨公公和晏王进来,手下顿了一下,圣上立即张开眼,烦躁的赶那小宫女下去。 正好瞧见殷煦来了,一改刚刚的烦躁,将手伸向殷煦。 “哎呀!欢儿啊!你都知道了?” 殷煦知道皇兄说的是寇相的事,点了点头,安慰道:“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皇兄不必过于悲痛,小心伤了身子。” 殷煦哪知圣上这会儿心里怎么想的。 圣上原本好好的做着他的闲散王爷,突然有一日,这龙椅从天而降,就落到他怀里。 先皇那么多儿子,圣上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要当皇帝,所以自从当上这个皇帝,心里压力这个大呀!总担心自己做不好这个皇帝,让百官和百姓笑话。 不过多亏朝中有寇相这些老臣帮着操持,他省了不少心,如今寇相骤然仙逝,你说他怎么能不难过。 第五十七章 冤家路窄 趁着王爷不在府里,厚福怂恿云望川带她去看望苏姑娘。 自从知道了云望川心有所属,厚福心里也着实难受了两天,可是一想到他和苏姑娘的事,厚福慢慢便想开了。 如果说一开始,她初见云望川时是见色起意的话,那后来知道了他和苏姑娘的事,便对云望川和苏姑娘的遭遇多了更多同情,也对这两个人能一路不离不弃,相扶相持而感动。 情感在她心里也发生了变化。 她再看云望川时,不在有小儿女的那种羞涩,而是多了敬佩。 再次去到金雀街的那家妓馆,蝉儿见云望川是带着厚福来的,眼里有些诧异。 一见苏姑娘,厚福心里的心疼更多了一分。 幽暗逼仄的小屋里,分成内外两间,外间小丫头蝉儿用扇子扇着小煤炉上的药盅,满屋子浓烈的中药味。 里间卧榻上躺着一个身量纤细的少女,不知是天生肌肤白皙,还是因为久不见天日,姑娘的脸上、身上白的吓人。 姑娘听见有人进门,努力坐起身子,云望川赶紧将人扶起来。 “卿儿,这是我的学生,要来看望你。” “苏姑娘好,我叫厚福,是云先生新收的学生!” 苏卿卿看见厚福十分窘迫的拉了拉身上的锦被,冲着厚福轻轻颔首。 “卿卿身子不好,不能起身,实在是失礼了。” 苏卿卿的声音一如厚福之前在门外听到的那样温婉而孱弱。 厚福连连摆手:“苏姑娘客气,上次碰巧遇见先生,也没有什么准备,所以今日特意叫先生带我来拜访姑娘。” 说着将她在路上买的各种糕饼吃食放在桌子上。 闻言,苏卿卿脸上的局促少了些,努力将身子坐直,招呼蝉儿给厚福倒茶。 说是茶,其实就是一杯白水。 不过想也知道,老鸨子能同意她们寄居在这里已属不易,还能指望有多好的条件呢。 厚福和云望川只坐了片刻,苏卿卿额上就已经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卿儿,要不要换件衣衫?” 苏卿卿拉住云望川的手,目光看向厚福,厚福当然明白,苏姑娘原来也是大家小姐,有生人在跟前,人家不方便换衣服,就主动说去楼里转转。 出了房间,空气似乎好了一点。 这妓馆层层叠叠,楼里越红的姑娘住的便越高,苏姑娘住的则在妓院的最底层。 “这位小哥儿看着眼生?不像是常来我们这的客啊!” 廊子边上趴着一个有些肥硕的老女人,扇着扇子,看见厚福打下边溜达上楼,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就瞧出厚福是个女的。 但她也没拆穿,来者是客,只要不闹事,这赚谁的银子不是赚呢! 厚福一笑,淡淡道:“嗯,从前不常来,以后可能就常来了,妈妈可欢迎啊?” 老鸨子久经商场,还能听不出厚福这话里的意思? 换了幅笑脸:“来者皆是客,怎么会有不欢迎的道理呢?” “我若是想在您这里包一间房,不知要多少钱?” 老鸨子一听,还有这好事? 她一个小丫头,能女扮男装跑到妓院里来,就已经绝非一般人了,还要在她这包一间房? 她包房间能干嘛?不过听曲子看戏、吃吃喝喝,清水的买卖不赚不是傻么。 于是带着她一层一层,一间一间的去看了不同价位的房间。 厚福心里有了数,就打算回去和云望川商量一下。 条件可以的话,给苏姑娘换一间带窗的房间,不仅有助于苏姑娘养病,还能给她无趣的生活中增添些色彩。 下楼的时候,不知哪个不长眼的,结结实实的将厚福撞了个跟头,吓的老鸨子赶紧将厚福搀起来。 对面那人也满是不高兴,张嘴就要开骂:“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撞你爷爷……” 两人互相一瞧! 哎!这不冤家路窄么!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长公主府上大总管的儿子赵史。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不想理他。 没想到那小子却不依不饶,伸手拦住了厚福的去路。 老鸨子知道赵史是谁,却不知道厚福是谁,当下也没敢上前劝说。 “哟,你一个臭跟班的也能来逛花楼了?毛长齐了么?” 赵史丈着自己长的人高马大,挡在厚福面前,跟一座小山似的。 上次厚福被他欺负,虽然晏王出手帮她收拾了这家伙,可她心里还憋着一口气呢。 “怎么?赵大公子脸上的伤是好利索了?” 老鸨子经年混迹在这种地方,最懂察言观色。 她见厚福并不畏惧这位长公主总管的儿子,心想,这小丫头背景也不简单。便开始劝道:“哎呀,原来两位认识啊!那最好不过了,能在我这碰见都是缘分,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呀!” 赵史不理老鸨,听见厚福提起他上次在聚仙楼挨打的事,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攥了厚福衣领,扬起手,又想打厚福。 上次已经被他打过一次了,这次才不要再吃这个亏。 双手握住赵史抓着自己衣领的手臂,整个人腾空,一脚就踢在赵史的小兄弟上。 老鸨子张着大嘴,下巴都被惊掉了,这小丫头下手也太狠了些。 赵史的手还没落下,就觉得下身一热,立时痛到骨髓,话都说不利索了,两个手捂着他的小兄弟,跪在地上蜷成一个大肉球子。 见厚福要走,赵史艰难的爬起来,伸手抓住厚福脚踝,叫嚷道:“今天晏王不在,没人护着你了,你是怕了么?有种你别走,看爷爷我今天怎么收拾你?”“啊……” 眼见着赵史脑瓜子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厚福才不想跟他在这耽误时间呢。 使劲想甩开这个狗皮膏药,可是他抓的太紧,就吓唬他道:“你怎么就笃定王爷不在这呢?” 之前晏王拐着御史廖大人要逛花楼,还被廖大人参了一本,闹得满朝廷都知晓了。所以厚福说晏王在这,也不是那么不可信的事。 赵史一听晏王在这,吓的手一下松了。上次被打的他还心有余悸呢,再碰见晏王,他一定绕着走。 厚福心里窃喜:哼!瞧你那点小狗胆,没见着王爷就吓成这个样子,还学纨绔公子出来耀武扬威? “小舅舅现在不是应该在宫里?怎么还能在这?” 楼下一个肩宽体胖的男人领着一个随从,往楼上来,轻蔑的目光正对上厚福眸子。 第五十八章 打你舅舅的脸 这个人有点眼熟,她一定在哪里见过!厚福心里这样想,脑子里快速搜索。 于阴侯窦问! 跟着晏王久了,宫廷礼仪厚福也学了个七七八八。 连忙躬身做了个圆揖:“厚福见过于阴侯。” 窦问缓步上了楼梯,厚福侧身将路给让了出来。可是窦问并没有往前走,而是堵在楼梯口,用眼角瞥了一眼地上的赵史,踢了他一脚,对厚福道:“你知道他是谁么?” “知道,长公主府总管的儿子。”厚福答说。 窦问见她答的痛快,接着又道:“知道他是谁,你还敢动手打人?你还真是厉害啊!” 虽然厚福没在窦问脸上看到任何不悦的表情,但听这话头,窦问是要给自己家奴才撑腰了。 厚福颔首,辩解道:“是他拦了小的的路,还抓着小的要打人,小的这才伤了他。” 闻言,窦问眯眼细瞧了瞧这小子。 个头不高,眼神却很倔强,见着自己,连一点怕的意思都没有,有意思!他就喜欢这种有脾气的。 之前说过,那魏弘升为了巴结他,特意往长公主府送了两个小戏童,不到一个月,其中一个小戏童就死于非命,不知埋到哪了。 如今窦问瞧见厚福一脸桀骜,心里突然就痒起来。 这小子生的虽不如那小戏童精致细嫩,可一双眼睛却生得极为动人。 水汪汪的一双杏核眼,又透着一股傲气,便改了主意。 笑着道:“你打了他,就是打本侯的面子!” 厚福不语。 窦问继续道:“你敬本侯一杯酒,本侯便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事就算了了!” 窦问想先将厚福诓骗到房间里,到时候门一关,任他想跑想叫人,都不会有人理他。 厚福眉头一紧,反问道:“小的有一事不明,还请侯爷明示。” “说!” “他是您府上总管的儿子,整日打着您的名号到处惹事生非,打了侯爷脸的难道不是他么?” 窦问没想到,这小子还挺伶牙俐齿,不过,这倒更勾起他的欲望。 笑得淫邪,伸手去揽厚福:“本侯回去自会收拾他,不过,本侯现在想先收拾你!” 厚福身量矮小,见窦问手伸过来,身子一蹲,顺着窦问腋下就想溜下楼。 她在这里肯定要吃亏,只要离开这,回了王府,就算他是于阴侯,长公主唯一的儿子,他也不敢到王府去造次。 脚刚踏上楼梯,厚福就觉得衣领被人拎了起来,双脚离了地。 上次这么拎她的人,还是齐初北呢! 窦问本来长的就高大,身材又壮硕,拎厚福还不跟玩似的。 抓到厚福,奸笑着道:“小东西,我看你往哪跑?” 他那怪异的目光在厚福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让人感觉浑身的不舒服。 “你放开我!” 厚福拼命挣扎,可力气太小。 这会儿那个死老鸨子却跟在后面看戏,一言也不发。 “救命!救命!” 厚福的叫声引来一些人的目光,可大家都只看个热闹,跟本没人理睬她。 “窦侯爷!”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这声音厚福有点耳熟,拖着她上楼的脚步停下来。 窦问看见来人,皱了眉,四下看了一圈,他还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确定自己是在花楼里,便疑惑的问来人:“呀!这齐小侯爷今日怎么贵人临贱地?也到这儿来了?” 虽然他们都是京城里的公子哥儿,相互也都认识。 只不过私下跟朝堂上不同,私下里这些公子哥儿们各有各的圈子,有些人整日游走于各各圈子之间,而有些人永远都不可能玩在一起。 就比如齐初北和窦问。 长公主从前中意齐老侯爷,只是齐老侯爷早有婚约,拒绝了长公主。长公主一气之下,便下嫁给了于阴侯。 窦问长大后,听闻这些往事,加之齐家家教森严,又一门忠烈,为京城人人称道,这让窦问非常看不惯齐初北的作为。 每每长公主说他不学无术时,他就觉得其它人都是假清高,都是装的。 如今齐初北出现在秦楼楚馆,被他堵个正着,看以后谁还说只有他不学无术。 “我是来找你手里的那个人的。” 厚福越听这声音越熟,来找自己? 厚福心里一喜,嘿嘿,人不该死有救星! “齐大人快救我!” 窦问皱眉,马上要到手的鸭子,怎么舍得让他飞了。 厉声道:“齐初北,你别多管闲事,这小子冲撞了我,我让他给我赔个不是有毛病吗!” 齐初北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盯着窦问的眼,道:“我刚刚一直都在这里,孰是孰非,你我心知肚明。” 窦问一时不语,齐初北接着道:“即便是她真冲撞了你,那也该由王爷惩处,您擅自处罚王爷的救命恩人,不也是在打你舅舅的脸么?” 听到这,窦问手上力道松了一点。 他母亲那可是嫡长公主,有他母亲给他撑腰,他在京城里都是横着走的。殷煦要是个别的什么王爷,他也不一定放在眼里,可他是当今圣上的同母胞弟,太子同窗,他也不得不思量。 窦问丢开厚福,愤愤的道:“今日看在小舅舅的面上,本侯饶了你,下次再让我遇见……哼!” 赵史一见自己家主子都没讨到好处,他更是一个屁都不敢放,灰溜溜的跟在窦问屁股后面,跟条丧家犬似的。 “厚福多谢齐大人出手相救!” 齐初北平时虽然不招人喜欢,但人家救了你,总得要表示感谢吧! 厚福冲着齐初北拱手深深鞠了一躬。 齐初北睬也不睬她,径直下了楼。 厚福心里想,她跟云望川一起来的,回去要不要找他一起?可齐初北在,她去找云望川,苏姑娘的事,不就露馅了。 不行,她不能去。 云望川等不到她自然就回王府了,他又不是个傻子。 想到这,厚福赶紧去追齐初北:“齐大人,等等我啊!” 齐初北依然我行我素,自顾自在前面走,厚福谄媚的跟在后边。 “齐大人,您怎么会出现在这啊?您也是来玩的吗?” 第五十九章 看你还乐得出来 云望川在妓馆等了厚福许久不见她回来,就先行回了王府。 一回王府,便得知厚福已经回来了。 他心里有点纳闷,去的一路上都挺正常的呀,怎么回来时就把他扔在妓馆独自先回来了呢? 便去找厚福,想问问发生了何事。 没想到,云望川一到厚福院子外,就见齐初北正坐在厚福院子外面的石桌上看书。 厚福和一个婢女两个小厮在她院门口的空地上坐着玩牌九。 云望川和齐初北不算熟悉,但大家同在王府也算认识,见面总要打个招呼。 “齐大人也在啊!” 然后目光看向厚福,厚福也正好在看他,目光瞟了一眼边上的齐初北,冲云望川使了个颜色,然后继续和那几个人玩牌。 能让太子和晏王同时瞧上的人,脑子绝对是够用的。 他也大概猜出厚福是为什么把他丢在妓馆,自己先回来了。 “齐大人在看什么书?” “兵书。” 云望川的语气一如继往的温文尔雅,没想到却换来齐初北冷冰冰的两个字。 空气中漂浮着一丝尴尬的味道,云望川笑笑,接着道:“齐大人对兵法感兴趣?我那里正好有全套的《太白阴经》,可以借齐大人一观。” 齐初北翻过一页,眼皮都懒得抬,意味深长的道:“云先生有时间跟我讨论兵书,还不如多想想是不是有什么事该向王爷交代吧!” 云望川当然知道齐初北话里有话,他一点也不慌。 如果今日他和厚福去妓馆的时候被齐大人尾随了,那他便将一切都向王爷交代了就是。 他想通过晏王帮助他查八年前的案子,那他早晚都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虽然现在时机尚不成熟,但不能因此失了晏王的信任。 一但失去了信任,那再做任何事,都难以弥补了。 云望川停住脚步,笑了笑,走向齐初北,坐在他对面。 “那我便同齐大人一起在这里等王爷回来吧!” 厚福跟婢女小厮们稀里哗啦玩的起劲,几人还嘻嘻哈哈,完全无所顾忌。 齐初北被吵的心烦,心想:我看你还能笑多久,你就乐吧!与人合谋欺瞒王爷,到时候看王爷回来会不会惩治你们,到时候希望你还笑得出来。 快到晚膳的时候了,王爷还没回府。 何公公纳闷,就王爷一个人不在府里,这王府怎么就冷清了这么多? 一细想才发现,这一整天他也没见着厚福那丫头的影子。 平时只要有厚福在的地方,准保嘻嘻哈哈,热闹的不行,难怪今天府里这么安静。 于是就到厚福院子瞧瞧,这不瞧不要紧,一瞧,喔呵! “哟,我说今儿个府里怎么这么安静呢!敢情儿都在这呆着呢?” 何公公一瞧,齐小侯爷和云先生坐在旁边石桌上看书,厚福跟三个小的玩的正欢,这景象实在是和谐。 笑着道:“王爷今天大约被圣上留在宫里了,不用等王爷回来用膳了,几位早点用了晚膳,可以早些歇息。” 何礼打小就在宫里,亲眼看着圣上和王爷长大的,对这兄弟俩的性格都了解的很。 厚福一听说可以吃晚饭了,高兴站起来,牌都掉在了地上,刚想跟何公公去吃饭,结果被齐初北一个眼刀子瞪了回来。 “公公,今日他们都在自己院子里吃!”齐初北放下书对何礼道。 何礼被说的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他们指的是厚福和云望川。 便多问了一句:“那齐大人你?” “我等下和护卫们一起吃。” 一夜无话。 隔天,日上三竿,厚福张开眼,心想反正今天也不用上云先生的课,那就不如多睡一会儿喽。 翻个身,还想再睡一会,就听到绿芸在外面叫门。 “姐姐不是跟王爷进宫了么?” 绿芸看厚福那一头乱发,睡的跟个破鸟窝似的,有些嫌弃的道:“嗯,王爷回来了,叫你过去呢。” 该来的还是来了,一会她得怎么和王爷说呢?如果说了苏姑娘的事,那她不就失言了么? 重信守诺是江湖规矩,做人呀,吐口唾沫都得是个钉儿。 可厚福即不想失言,也不想欺瞒王爷。 晏王昨夜和圣上聊的晚了,圣上非说夜路不安全,要让殷煦在宫里住一夜,可是皇宫和晏王府明明就只有一街之隔而已。 开府以后,殷煦再没在宫里过过夜,这一夜他辗转难眠,一闭上眼,就能想起中秋夜的那场大火,还有乳母赵嬷嬷的死。 殷煦没见过先皇,对母妃记忆也很模糊,他童年的记忆里,乳母赵嬷嬷几乎就是他的全部。 可是时至今日,他依然没有找到那场大火背后的始作俑者。 在他心里,这件事就像一根刺,只有哪一日将它彻底拔了,也许他的内心才能平静。 他怀疑过,却又不想怀疑的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皇后。 他在皇后宫里和太子一起长大,皇后待他和太子却有不同。 从小到大,不管他做什么事,皇后从不会说他一点不好,从来都是纵着他,由着他。 而太子就不一样,他哪里有做的不好,皇后都会告诉他,教他,罚他…… 曾经,他以为那是皇后心疼他,后来他才知道,有一种疼爱叫做捧杀。 而这件事,他不能同皇兄讲。 他只要远离权利的中心,不参与朝政,整日吃喝玩乐,做个潇洒的闲散王爷,那嫂嫂还是他的好嫂嫂。 所以,昨夜圣上劝殷煦临朝听政,多学习政务,他断然拒绝了。 这不,一大早,宫门一开,他就带着绿芸逃也似的回了晏王府。 他这前脚刚回王府,后脚齐初北就来跟他禀报跟踪厚福和云望川的后续了。 还有昨天晏王那位大外甥在妓院刁难厚福的事也一并说了。 “窦问?” 殷煦眯眼,他在齐初北的话里听得出来,他这大外甥刁难厚福不只是为那赵史。 窦问的那点见不得人的癖好,在贵族圈子里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殷煦也是有所耳闻的。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把主意都打到他这个舅舅的府里了。 第六十章 有朋友真好 厚福一到殷煦寝殿,就见齐初北和云望川已经在那里了。 她将目光看向云望川,云望川却始终不看她,这让她很恼火。 心说,你给我个眼神你能死啊?我也好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躬身给殷煦行了一礼,笑着问:“王爷您这么早回来,一定没休息好吧?这么急着找厚福有什么事?” 殷煦穿着寝衣,放下擦脸擦手的布巾,端起一盏热茶,就问厚福:“昨天我进宫以后,你去哪了?” 厚福答道:“去了金雀街!” “去干嘛?” 厚福脑子一转,回说:“那,自然是去看姑娘的呀!” “哦?”殷煦一听,她这是不老实啊! “跟云先生一起去看姑娘?” “是啊!” 厚福觉得,只要王爷不问苏姑娘和云望川的关系,其它的问题她都如实说,也不算违背了和云望川的诺言。 而且昨天齐初北一直在那,她想瞒也未必瞒得住呀。 “你知道云望川和那姑娘是什么关系么?”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厚福又看了一眼云望川,他还是没有看自己,想了一下,笑着含糊道:“那能是什么关系,当然就是那种关系呗。” “王爷问你话,你还不老实回答。” 齐初北在一旁插言,气的厚福腿肚子疼,真想上去踹他一脚。这人平时跟个闷葫芦似的,这会儿插什么话。 抬头看殷煦还盯着自己,厚福心一横,张口道:“嫖客和妓女的关系!” 此话一出,云望川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齐初北也愣在当场。 只有殷煦强忍着笑,瞄了一眼满脸五颜六色的云望川,笑道:“云先生你赢了,但是怎么看着不太高兴的样子呢?” 这时候的云望川真是一句话也不想说。 晏王刚刚和他打赌,猜厚福会不会信守承诺,不说出苏姑娘和云望川之间的关系,殷煦觉得厚福会说,云望川觉得不会,赌注便是八年前的那案子。 若是晏王赢了,云望川此后便不许再提此案,若是云望川赢了,晏王就帮他调查这件事。 “果然还是云先生看人更准些。”殷煦叹道。 “先生怎么知道厚福一定不会说呢?” 云望川拱手道:“厚福姑娘虽是女子,身上却有种侠义之气,而且此事也无关王爷安危,所以我料定厚福姑娘一定会信守承诺的。” 殷煦想了想,好像是啊。 无论是当初救他,还是在御花园里救太子妃,都是如此。 “愿赌服输,本王也会信守承诺的!本王有些乏了,你们且先去吧,厚福留下。” 待齐初北和云望川走了,殷煦打了个哈欠,起身走到卧榻,就让厚福守在他边上。 闭着眼道:“你知道他心有所属,难道你心里就不难受?还帮他保守秘密?” “跟我爹把我卖了相比,这算什么?”厚福说的云淡风轻。 “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先生只是心里有喜欢的人,又没做什么伤害我的事,他还用心教导我读书识字,我欣赏先生,可也未必一定要他做相公啊!做朋友不是更长久?而且,苏姑娘她也是很好的人。” 殷煦以为云望川用花言巧语诓骗厚福帮他保守秘密,看来是他多想了。 这小丫头远比他想的要清醒,甚至比他还要更清醒些。 “嗯,有道理!” 殷煦已经有些迷迷糊糊了,忽而又道:“有朋友真好……” 他是没有朋友的。 所有人都看似爱他、敬他、怕他,其实又不是,他们敬的、怕的是晏王这个身份,爱的是晏王的权利、地位和财富,而不是他这个人。 只有厚福不同,即便不知道他是谁,也愿意为他甘冒风险。 隔天云望川给厚福上课的时候,脸色依然很难看。 一想到她说自己和卿卿是○○和××的关系,他就很憋闷,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而她却跟没事人一样。 “先生今日脸色不好,可是昨天没睡好?在担心案子的事吗?” 云望川没有答话,厚福继续道:“案子都过去那么久了,想要查清一定很难,先生为什么不直接求王爷把苏姑娘从那弄出来呢?” “你以为我追查那案子只是为了让卿卿脱离那种地方?” “难道不是么?” 云望川眸光深沉:“苏伯父押运粮草被劫固然有错,但绝无可能是监守自盗。于私,苏家对我有恩,于公,要还案件真相。” 知恩图报厚福懂,但是一想到苏姑娘如今的处境,便想起那日她想给苏姑娘换房间的事了。 “那天我问老鸨,包一间有窗的房间每个月只要八两,我想着跟先生商量一下,给苏姑娘换一间房可好?” “你?”云望川心中一梗:“你不嫌弃她?” “啊?”厚福被云望川问的一愣。 “先生为何会这样说?” “你昨天……还说我们……” 厚福看他那难以起齿的表情,一下想起昨天为了隐瞒他二人的关系,自己说的那个话。 当时自己也觉得欠妥,可是这事也不能怪她呀! “说起来这事得怪先生!” 云望川被厚福说的一脸错愕。 “你说你提前都交待了,怎么不给我个眼色,提醒我一下呢?” “王爷要打赌,我也不能当着他的面作弊不是?”云望川皱眉对厚福道。 “你哪怕稍稍给我一点点提示也行啊!” 云望川无语。 “不要说这事了,说说给苏姑娘换房间的事吧!我能出五两,剩下的三两你自己补。”厚福询问的看着云望川。 能给卿卿换个更好的房间,云望川当然愿意,只是无功受禄,让他心里过意不去。 “姑娘好意,云某必定铭记在心,来日……” 云望川原想说些感人肺腑的话,却被厚福伸手打断。 “好好,我需要先生的时候,一定跟先生说,到时候先生可不要推脱啊!” 哎,这小丫头完全不按套路来啊,连客气都不带客气的。 云望川原本还想着在人前要端着些自己文人的那点斯文气质,但是看来在厚福跟前,真的完全不需要! 第六十一章 聚仙楼易主 自从晏王知道云望川和苏卿卿的关系后,厚福往金雀街跑的更勤了,跟苏姑娘和蝉儿也熟络起来。 这天厚福刚打苏姑娘那出来,就听见街上吵吵嚷嚷,人流都冲着一个方向去。 厚福是个爱看热闹的,有热闹她怎么能不去呢。 一边嗑着瓜子,就跟着人群到了聚仙楼的楼下。 聚仙楼的大门口被一群膀大腰圆的大汉用木车围了起来,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跟店伙计叫嚣。 伙计慌里慌张的四下搜寻,像是在找什么人。 “叔儿,出了什么事?” 厚福跟着人群伸头看了半天,也没听出个三五四五六,就问旁边一个同是看热闹的中年人。 “这聚仙楼定的活鱼,请的镖师从黄河边一路运进京城,结果鱼送到了,老板却说没钱结,这不,让人家把店门给围了。” “那大木车里装的都是活鱼吗?” 中年人点点头。 “这得多少鱼啊!” 旁边一个摆摊卖杂货的小个子男人听见厚福和中年人闲聊,搭话道:“整整八车活鱼,两万四千斤。” 周围人一听这么多鱼,都将目光投向这个卖杂货的小个子男人。 “哎呀,这么多活鱼,得不少钱吧 ” “那是,就是咱们本地的活鱼也要一两银子一条,何况听说这是聚仙楼老板专门找人定的黄河鲤鱼,又运到京城,你们说能不贵么!” 围观的人都发出一阵惊讶的唏嘘声。 “鱼都是吃活的,卖不完又不能养着?这聚仙楼老板一下子定这么多活鱼干嘛?”厚福吐掉嘴里的瓜子壳,不解的问。 人群中沉默片刻,突然有人说:“你们没听说,于阴侯要给长公主办长寿宴,听说长公主最爱一道菜,叫什么?哦,鱼脑豆腐!一百条鱼的脑子才得那么一盘。这聚仙楼号称没有他们做不了的菜,长公主的寿宴他们是势在必得,老板也是下了血本啊!” 人群正议论纷纷,就见一个跑堂的伙计拉着他们老板气喘嘘嘘的跑回来,立即就被几个壮汉围了起来。 这聚仙楼的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材有些臃肿,跟着伙计一路跑回来,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交给押镖的那人,押镖那壮汉接在手上数了数,眉毛一立。 “我说袁老板,光这二万四千两活鱼就是九万六千两,再加上我们押镖的运费是八百两,你一共得给我九万六千八百两,你这……” 镖师抖动着手里的银票给聚仙楼老板看。 “你这还不到三万两?是逗我们兄弟玩呢么?” 袁老板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抬手安抚那镖师,道:“兄弟,我也没想到你们今天就送到了,我现在能筹到的钱都在这里,你先拿着,剩下的我保证一分不少的给你!” 镖师闻言,眼睛瞪的老大,高声叫道:“那可不行,我们这趟押的可是活镖,必须一手钱,一手货。 镖到这里都是活的,每拖一刻,我们就多损失,等你凑够钱,我们这些损失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聚仙楼老板急的团团转。 这时,跑堂的伙计在老板耳朵边上说了些什么,老板眉头一皱,思量半天,最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跟镖师多说了几句好话,求他再等一等,他马上去筹钱,今天必定把钱给他。 围观群众都纳闷,那么多钱,这老板一时要去哪里筹呢? 可是不到一刻钟,老板就又回来了,而且走路的步子明显沉稳了不少。 厚福注意到,老板身后跟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她见过。 就是上次在长公主办的马球会上,特意拜访何公公的那位魏弘升。 再次见到这个人,厚福还是觉得浑身不舒服,难道她跟这人是犯冲么? 虽然,但是,厚福还是想把热闹看完,于是将身形隐在人群里,偷偷的着着那边发生的事。 聚仙楼的袁老板将厚厚一叠银票交到镖师手里,道:“你们数数,保证一张不少!” 镖师接过银票一数,果真不多不少,刚刚那股嚣张劲立时变得没了脾气,收了银票,马上换了一幅笑脸,冲着袁老板一抱拳:“多谢,鱼和车,我们都留下了,咱们后会有期!” 收了钱,镖师们跟着领头那人离开了聚仙楼门口。袁老板见事情解决,赶紧招呼伙计们把鱼车推到后院,然后将魏弘升请进了楼。 事情到此结束,看热闹的人群看没有热闹可看,便都默默散去。 厚福吃完了最后一颗瓜子,觉得这个热闹实在没意思,不过就是一个要帐的和一个欠帐的而已。 不过这鱼脑豆腐有点让她好奇,一百条鱼的脑子做成的豆腐,那得是什么味道呢? 话说这长公主的寿宴,王爷必定也会到场吧?到时候没准她也能有机会跟着同去,到时就能见识这一百条活鱼脑做的菜到底是个什么样了。 魏弘升帮聚仙楼的袁老板解决的燃眉之急,袁老板很高兴,请魏弘升在酒楼吃酒。 包间设在酒楼最高的五层,窗子一开,京城街景尽收眼底,又能远离喧闹。此番景象让魏弘升很是喜欢。 袁老板很是热情,招待魏弘升的菜品都是店里的招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袁老板热情的亲自夹了一片鱼脍放到魏弘升盘子里,道:“魏公子尝尝我店里这道鱼生与旁的地方可有何不同?” 魏弘升用筷子夹起薄如蝉翼的鱼片,沾了点青醋油汁,入口嫩爽,回味甘甜,完全没有鱼的泥腥之气,堪称人间美味。 “怎么样?”袁老板一见魏弘升一脸满足的表情,就知道,此菜深得魏公子之心。 魏弘升放下筷子,十分满意的笑着对袁老板道:“这顿饭,袁老板可用的尽兴啊?” 袁老板被问的一怔。 向来都是主问客,这魏公子怎么客问起主了呢? 碍于刚受了人家的援手,袁老板也不好指摘,顺着话道:“尽兴尽兴!” 魏弘升脸上笑意渐浓。 “袁老板即吃的尽兴,那便把饭钱给结了吧!” 袁老板更是发懵。 “魏公子?我这……” 魏弘升当然知道他要说什么,从怀里掏出两叠写着密密麻麻字的纸,给袁老板看。 “您刚刚不是已经把这酒楼过给我魏某人了么?怎么?这会吃完了就想赖账?” 第六十二章 防人之心不可无 “皇姐的生辰在冬日,这个时候办什么寿宴?” 厚福见到晏王央求他能带着她一起去长公主的寿宴,没想到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答案。 长公主不办寿宴,那聚仙楼老板定的那些鱼不就…… 厚福觉得这事背后很蹊跷啊! 无事时,她和云望川聊起这件事,云望川想了想道:“也许这事一开始就是个局。” “局?”厚福不解。 “只怕现在那聚仙楼已经换了东家了!” 云望川用杯盖刮去茶水上的浮末。 厚福怀疑的“啊?”了一声,咬了一口果子,问:“先生说的是什么局?” “阎罗造火局。” 厚福好奇,眨巴着眼睛等着云望川继续讲。 “话说,从前有一个村子,世代都在种田,突然有一年,村里来了一个商人,说要收村子里的蚕丝。这时家里养蚕的农户就将蚕丝都卖给了商人,但是商人说不够,他还要收更多的丝,而且价格给的很高。 这时村里的人就想,蚕丝价高,比种一种粮食要多得多?他们要是养蚕,把蚕丝一卖,不仅可以买一年的粮食,还有很多剩余,这多好啊!” 厚福听的入神,嘴里的果子都忘了嚼。 云望川继续道:“然后村里的家家户户都养起了蚕,等到秋天收获了蚕丝,商人却没有来。” “为什么没有来?”厚福追问。 云望川淡笑道:“因为压根就不会有人来收蚕丝,从始至终,这不过都是别人做下的局。” “然后呢?” “然后,村里的人都没有粮食,想买都买不到,最后尸横遍野,饿殍满地,好不凄惨。” 厚福听得浑身一个寒噤。 “可是?那个商人为什么要那么做?” “民以食为天,农为国之本,如果一个国家的人都吃不上饭,饿肚子,军人没法打仗,农民就会起义,国家自然就动荡。到时临国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将其拿下,何乐不为?” “所以长公主府压根就没有什么寿宴?” 云望川一挑眉,点了点头。 “有是说,有人在图谋聚仙楼。” 云望川说出的角度是厚福没想到的,她现在有点担心那聚仙楼的老板,便问云望川:“那此局可有破解之法?” “要破此局有两个要点。” 厚福伸着耳朵听的仔细。 “要么不贪,要么有人给他兜底。” “如果最开始那些村民不是轻信了商人的话,贪图利益,转而养蚕,就不会出后面的事了。 如果是一个国家,那么国家府库里囤积有足够多的粮食,只要能撑一年,便也能抵御这个局所带来的风险。当然这就要求统治者要有一定的前瞻性了。” 云望川言毕,喝了一口茶,润润喉咙。 “那若是已经入局,却又无人给他兜底,那入局的人不是就死定了!”厚福越发担心袁老板的处境。 云望川无奈的笑笑:“一但入局,便是回天乏术,不然怎么叫阎罗造火呢!” “是呀,光听这名字就觉得十分恶毒了。”“那除了这个局,还有别的什么局?” 云望川放下茶碗,掰着指头道:“天伦绞杀、请君献策、引燕南飞……” 厚福听着听着,放下手上的果子,突然一脸谄笑,凑到云望川跟前,道:“先生,你得空教教我这些呗?” 云望川诧异:“你学这个干甚么?要害人啊?” 厚福一皱眉:“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这俗话说,人无害虎意,可虎有伤人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您说对吧!” 云望川笑着点头。 这学生好学,先生自然是高兴呀!所以从这以后,每天云望川除了教厚福读书、识字,又多了一项功课。 没过几天,京城坊间就传出聚仙楼袁老板跳楼而死的消息。 虽然,聚仙楼在京城有些名气,这件事一时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对于京城而言,每天发生的大事太多了,比起死个人来说,更大的事更是数不胜数。 所以没过多久,这件事也就不知不觉的销声匿迹了。 聚仙楼还是那个聚仙楼,只不过背后老板已经变成了魏弘升。 之前,被魏弘升送回老家的那个山羊胡跟班又接回京中,做了这聚仙楼明面上的东家。 而他依然做他的魏府大公子,整日混迹在各种名门显贵的酒宴上。 过了八月,天气日渐凉爽。 第一场初雪的时候,厚福穿着小夹袄和殷煦藏在亭子里团雪球,偷袭路过的人。 第一个被偷袭的人就是何公公,找了半天也没看见人影,气的老太监抡着拂尘站在雪地里骂了半天。 接着第二个倒霉的是绿芸,绿芸正领着两个小厮抬着一大筐贡桔往这边来,刚一路过亭子,就被来历不明的雪团砸中了裙子。 紧张的四下寻找,同样没看到丢她的人在哪,匆匆扫掉裙子上的雪,催促着小厮快些走。 殷煦和厚福躲在柱子后面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稍等了片刻,厚福决定伸头看看还有没有人来,就在她刚将头伸出柱子,一个雪团就乎在她脸上,眼前冒出一团金星,什么也看不见了。 殷煦发现有人反击,知道他们的位置被人发现了,提着斗篷转身就要跑。 可刚一回身,就发现他和厚福的后路已经被人抄了。 何公公和绿芸突然出现在晏王背后,下了他一跳。 殷煦还强装镇定的道:“呀,你们也来踏雪呀!” 原以为可以蒙混过去,可是厚福鬼哭狼嚎的跑过来:“王爷!不好了,咱们被人发现了!” 殷煦尴尬的笑笑,岔开话题,问绿芸:“本王刚刚看你带人抬着什么东西过去?” 绿芸答道:“回王爷,太子殿下叫人送来的桔子,还带话来说,他在温泉别院陪着太子妃养胎,没能亲自来送,叫王爷勿怪。” “哟,今年新下来的桔子,可得先尝一尝。”说完,带着厚福就大模大样的要走。 何礼不敢说殷煦还不敢收拾厚福么,伸手敲上厚福的头,冲她努努嘴,宠溺的说了句:“淘气!” 厚福笑笑,用通红的小手去揉自己的额头。 “哎哟,福丫头这冬衣是不是又小了。” 看着厚福露在外面被冻得通红的半截小臂,何公公惊呼。 刚进京城的时候,厚福整个人瘦的像个麻竿,脸上的一双眼睛格外的大,衣服套在她身上,肥大的像个麻袋。 这一年多的时间说长不长,可对厚福的改变却是肉眼可见的。 手上脚上的冻疮偶尔还会发,只是不会像从前那样痛痒难当,厚福在王府里过了她这辈子最舒坦的日子,只是她并不像寻常少女那般被养的亭亭玉立,个子比原来高了,人——壮了。 第六十三章 —春游放纸鸢 隔年开春,宫里同时传出两个消息。 第一个消息就是太子妃生了,生了一个白胖白胖的皇太孙。 另一个则是魏妃有喜了。 经过了一整个冬天的沉寂,终于又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 殷煦在王府早就呆的不耐烦了,这日天气晴好,便说要带着王府众人出门踏青。 能出去玩,大家伙自然都高兴,当然,得除了齐初北。 因为他做为王府护卫统帅,时时刻刻都要警惕周遭的一切不安定因素,在王府里肯定是最安全的,可出了王府,他时刻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不等出门,厚福就已经兴奋的不得了了,翻出去年太子妃赏她的燕子风筝,跑到殷煦跟前说:“王爷,我能不能带着纸鸢去呀?听说这个可以在天上飞得很高很高呢!” 殷煦眼前一亮:“带!我怎么没想到呢!” 结果,这次出行,光是吃的、玩的、用的,就装了整整两个马车。 知道的,他们这是要郊游,不知道还以为他们这是要逃荒去呢! 晏王和何公公还有绿芸坐在头一辆马车里,厚福和云望川紧随其后,齐初北则骑马护卫。 一路上,厚福的头一直挂在车窗上,看见各处景色兴奋的叽叽喳喳,聒噪的不行,吵得云望川直皱眉。 春日里踏青的人家很多,不少京官家眷也都会带着子女和奴仆到附近景色怡人的地方赏春踏青。 路遇同行车队,一见是晏王府的马车,无不停车避让,所以一路畅通无阻。 路过一处依山傍水的朝阳之地时,殷煦觉得此地不错,便让驭从将马车停下,众人在山坡平缓之地搭起了帐篷。 这帐篷可不是寻常的帐篷,乃是太子八、九岁时帽丹可汗的使者赠于太子的礼物,那时殷煦很小,看到就抓在手里不放,太子便主动将这帐篷赠与了小皇叔。 厚福看见仆婢们在何公公的指挥下,三两下就支起一个圆圆的尖顶帐篷,很是新奇。 云望川见她如此好奇,便向她解释道:“这是草原游牧民族一种特有的居所,因为他们在草原上放牧,所以总要搬家,这样方便搭建的居所就成了他们流动的房子。” “哦!这东西可真好!” 厚福对这个帐篷可真是太喜欢了,有了它,就再也不用担心露宿街头了啊! 虽然现在厚福早就不用担心衣食住行的问题,可内心对这种有保障的东西,还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不远处,一高一矮,两个女子牵着马,并肩而行,听见这边吵闹非凡,便抬眼多瞧了两眼。 高个女子一身赤青色圆领束袖窄袍,头发高高束在脑后,眉眼间英气十足。瞄了眼那圆顶的帐篷,道:“没想到在京城也能看到这种帐篷。” 矮个女孩儿穿着一身杏黄色窄袖骑装,脖子上带着一个镶五彩宝石的金项圈,一排小金铃铛,走起路来,发出一连串叮叮当当悦耳的声音。 “他们可真是少见多怪,一个帐篷有什么稀奇的?也至于一群人围着看?” 高个女子忍不住一笑:“是,他们都孤陋寡闻,你见多识广,所以你就高兴些吧!” 矮个女孩子听出高个女子在讥讽她,羞恼的站在原地,气的直跺脚。 “哼!我生气了!” 高个女子牵马继续往前走,跟本不理会女孩。女孩第一次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只有高个女子最熟络,嘴上说着生气,但还是得自己去追那高个女子。 厚福是第一次放纸鸢,殷煦的蝴蝶风筝都已经飞的老高了,她还扯着风筝在山坡上来回跑呢!累的满头大汗,风筝就是不见飞。 “云先生,你帮帮我吧,你看王爷那纸鸢是怎么飞那么高的?” 晏王有何公公帮着,三两下,纸鸢就飞上天了。而厚福在山上一通乱跑,始终不得要领,这风筝自然也飞不起来。 云望川看了她许久,她那样笨拙的横冲直撞,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拿过厚福手中的线轴,对厚福道:“你拿着它,走远些,迎着风将它举高。” 厚福照做,拿着风筝走的离云望川远一些的地方,找了个迎风的角度,将风筝举的高高的。 “我让你放,你就放手!” “好!” 一阵大风吹来,只听云望川冲着厚福叫道:“放!” 厚福的手一松,那燕子纸鸢乘着风,忽忽悠悠,一点一点向上攀升…… 殷煦远远看着云望川陪着厚福放风筝,眯眼自言自语道:“哎!这两个人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么?” 云望川将放飞的风筝交给厚福,还手把手的告诉她要怎样控制,然后就放手让厚福自己去玩。 殷煦拽着风筝正好走到云望川跟前,眼睛盯着手上的风筝,却对云望川道:“云先生若是对厚福没意思,可千万不要故意招惹她,她还小呢,不懂什么男女之情。” 云望川向着殷煦躬身一礼,微笑着道:“王爷过虑了,在下和厚福姑娘都是心中坦荡之人,并无他想。” 殷煦叹了口气,见云望川走远了,何礼问殷煦:“王爷刚刚叹气,是希望他们好,还是不希望他们好呀?” “本王当然是希望他们好呀!” 晏王惜才,看重云望川,他若是娶了厚福,自然对他,对晏王府也能死心塌地,可惜他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未婚妻。 “那王爷何不撮合他们二人?” “厚福说强扭的瓜不甜。” “管他甜不甜,先扭下来再说嘛!” 按何礼的想法,王爷若是亲点他们二人,他们还敢违逆? 殷煦累了,把风筝塞给何礼,掐着腰站在一旁看着:“总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吧,那样会适得其反的,他只要能好好办事,其它的倒也无所谓。” 何礼逢迎道:“王爷说的是!” 厚福拽着自己的小风筝跑来来殷煦显摆,可是跑着跑着,不等跑到跟前,那燕子纸鸢就在空中打着旋的乱飞。 不出一会,就一头扎了下去。 矮个子女孩跟高个女孩正在山坡上走着,头顶掉下一个纸鸢,正落进那高个子女子怀里。 第六十四章 全都放肆 厚福捋着风筝线一路奔到小山坡上,正好碰见那两个女子。 年纪跟厚福差不多那个矮个女孩没好气的对厚福道:“你放纸鸢都不知道瞧着点人么?落下来都砸到人了!” 高个女子想要制止,可她话已经说完了,想拦也晚了。 厚福看这小姑娘穿着,也知道非寻常人家的孩子。只是京城里的大家闺秀,厚福也见过不少,即便不是真的温良恭俭,装样子也都拿手。 像她这样跋扈的还真是少见。 见风筝在高个女子手中,厚福冲着女子做了个揖,歉意的道:“实在对不住,我今日第一次放纸鸢,刚才风大,不是有意惊扰姑娘们的,还请姑娘把纸鸢还给我。” 高个女子并不多话,看见厚福手里握着风筝线,将手里的纸鸢还给厚福,道:“我这妹妹在外面野惯了,没什么规矩,姑娘勿怪。” 厚福接过风筝,刚冲着高个女子颔首,表达谢意,那矮个女孩一把夺过风筝,霸道的对厚福说:“这纸鸢做的还真精致,你即知道惊扰了我们,那这纸鸢就全当给我们赔不是了吧!” 风筝掉下来砸到人纯粹是意外,厚福也已经向她们道了歉,再说,被一只风筝砸到能伤多重?连皮都不会破。 这小丫头却不依不饶的,只怕是想要赖她的风筝。 语气也有些不好的道:“这纸鸢是位很重要的人送我的礼物,所以不能割爱,砸伤了姑娘,我赔钱就是。” 说着,从腰间荷包里摸出一锭五两的银元宝,丢给矮个女孩,又一把将风筝夺了回来。 矮个女孩哪受过这种羞辱,抓着银锭子就冲厚福丢出去,大叫着:“你知道我是谁么?敢这么跟我说话。” 被银锭砸中的厚福也不恼,弯腰拾起银锭子,吹了吹,将银锭重新放回荷包,似笑非笑着对女孩道:“哎呦,这年头,还有被银子砸这么幸运的事,你兜里还有没有,再多扔些!” 女孩被厚福那表情气的上了头,刚要解身上的东西继续丢,却被高个女子制止。 厚福见她收了脾气,用手指扒着下眼皮,伸着舌头冲女孩做了个鬼脸,转身撒丫子就跑。 这回女孩可忍不了了,丢开高个女子的手,追着厚福就冲下了山坡。 厚福边跑边回头看,眼见着马上就要追上她了,立马转了个弯,一下就甩掉女孩了。 女孩被她闪了一下,也想转弯,可是腿怎么也不听使唤,冲着山坡下就直直跑下去了。 高个女子见势不好,飞身冲着矮个女孩跑了过去,速度奇快,掠过厚福身边的时候,厚福只觉是一阵风刮过。 只听身后草丛里“噗通”一声,两个人一起抱着扎进了草丛里。 厚福心情愉悦,一蹦一跳的回到晏王身边,殷煦问她:“好玩吗?” “好玩,真好玩!” 厚福刚吵赢了一架,心情自然高兴。 何公公和绿芸备好了瓜果茶点,叫大家伙来吃。 晏王屁股还没坐稳,眼前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冲着他就飞了过来。 厚福正对着殷煦,眼看着一条蛇从她背后飞过来,落在殷煦脚边。 别人还都没反应过来,厚福一把抓起蛇尾巴,冲着石头狠狠一甩。 “啪!”的一声,蛇就瘫软下来,像根绳子一样垂在厚福手边。 “谁!” 等厚福转身寻找丢蛇的人时,齐初北已经扭住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之前那个高个女子紧随其后,抬脚踢开齐初北的手,一把将女孩拉到自己身后,眼神凌厉的盯着齐初北喝道:“放肆!” 这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看身手,这女子也是个练家子。 “姑娘瞧瞧她干的好事!” 厚福扬起手里的死蛇,给那女子看。 女子顿了顿:“小妹无状,我代她向姑娘道歉。” “是她先欺负我的,元蓉姐姐给她道什么歉!” 女孩头发凌乱,头上还扎着几根乱草躲在高个女子背后,指着厚福叫嚣。 绿芸瞥了一眼奚落道:“呦,这是谁家的丫头,生的好厉害呀?日后给她指个厉害夫婿好好治治她这脾气。” 殷煦坐着纹丝未动,玩味的浮起一丝笑意。 这笑落到矮个女孩眼里,就成了嘲笑,气的满脸通红。 “你大胆!来人!” 女孩冲着身后喊了一嗓子,半晌,却一个人也没有。 女孩愣了一下,又喊了一嗓子:“来人,来人!人都死哪去了?” 高个女孩感觉情况不对,手摸向自己腰间。 齐初北一招手,十几个全副武装的护卫,一人按着一个家丁,从林子里押出来。 “是要找他们么?” “放肆,你们全都放肆!赶紧把人都放开!连本郡主的人都敢动,我看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女孩强装着镇定,指着齐初北叫道。 齐初北看了眼殷煦,殷煦缓缓起身,问那高个女子:“她是哪个王爷家的郡主?” 女子眼里闪过一丝惊诧,缓缓吐出三个字:“靖安王。” “哦!” 女孩一看对方知道自己是郡主,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更加生气,指着殷煦道:“还不叫你的人放开本郡主的家仆?” 殷煦抬抬手,府兵放开那几个家丁后又淹没在树林里。 冲着女孩招招手:“来,跪下,叫叔叔!” 女孩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孩,让自己给他跪下,还要叫他叔叔! 气就不打一出来,这不是占她便宜吗? 何公公压着嗓子,小声提醒道:“小郡主,还不快见过晏王殿下。” “晏……”女孩高声喊出个晏字,一下反应过来,进京前母妃特意嘱咐过她,京城有个比她大几岁的小皇叔,被圣上娇纵,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哦,你就是那个……”话未出口,高个女子一把捂住她的嘴。 这小郡主口无遮拦,得罪了北疆当地的一个部族首领,这才趁着她回京养伤的机会,跟她一起回京城躲风头。 这才刚进京没几天,又要闯祸。 硬拉着她跪在殷煦面前,拱手道:“在下沈延之女沈元蓉,见过晏王殿下。” 第六十五章 刺客 云望川陪着厚福到溪边打水,厚福将那条死蛇剥了皮,一头挂在树枝上,雪白的蛇肉浸在溪水中,随着水流漂来荡去。 “你还真打算吃了它?” 厚福一挑眉:“它死都死了,不吃不是浪费了!再说,这可是璟宁郡主送的见面礼!” 云望川苦笑:“你还真是睚眦必报!” “嗯,先生以后可别得罪我!” 一出林子,两个人就看见何公公哄着小郡主在山坡上玩的嘻嘻哈哈。 小孩子就是好哄,殷煦把他带的那一大箱子玩物都给了璟宁郡主,立时就不闹了。 “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都不认识一家人了。”厚福嘀咕。 云望川小声道:“这不奇怪,王爷连郡主的爹都未必见过!” “啊?” “王爷出生前,圣上就已经继位,有封地的王爷们都必须回各自的封地,无召是不得私自入京的,所以王爷没见过很正常。” “哦!” 沈元蓉难得能坐下来休息一会,感受这蓝蓝的天,和煦的风。 北疆苦寒,她几岁就随父亲驻守边关,如今不到二十岁,就已经满身伤痛。 这次靖安王让她回京修养,调养身体只是其一,说亲才是重中之重。 沈将军一个常年带兵的武人,独自将女儿带大不容易。 别的名门贵女十三、四岁,家里就开始给说亲事了,十六、七岁都已经嫁做人妇。可沈元蓉都快二十了,连个上门说亲的媒人都没见过一个。 一则是姑娘年纪实在大了,二则是不敢。 沈元蓉的刺绣女红是样样不会,倒是跟着她爹学了一身好武艺,一条长鞭使的是炉火纯青,教训起兵士也是毫不手软。 这样的女子,你说谁敢给她说亲。 厚福拾了些枯枝树叶,用随身带的火石敲了几下,飞出的火星引燃了堆好的枯叶,冒出一缕青烟。 “你身上怎么什么都有啊?”云望川举着被串在竹签上那条已经被流水冲的雪白的蛇。 “下雨之前要带伞怎么说来的?” “那叫未雨绸缪!”云望川一阵无语,白眼恨不得都翻到天上去。 厚福尴尬的笑着道:“对对,未雨绸缪!” 火生起来,很快空气中就弥漫着一股蛋白质的焦香。 “小皇叔,你看,就是她们在偷吃!” 厚福蹲在地上,烤得正专注,不知道什么时候,殷煦和璟宁郡主他们都凑了过来,便将手上烤的差不多的小蛇递给璟宁郡主,问:“郡主要尝尝?” 看着那条指头粗细的小蛇被烤的焦香,璟宁边流口水边嫌弃。 “那么小,都不够塞牙缝的!你也下得去口。” 厚福瞧了瞧:“苍蝇再小,它也是肉啊!” 接着在小蛇身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璟宁说不过厚福,只能狠狠的瞪着她,厚福一如之前那样,只对着璟宁一个人做了个鬼脸。 殷煦眺望山林,这时,不远处的林子里,惊起一群鸟雀,便道:“这林子这么大,总会有几只野兔吧!” 璟宁一听说小皇叔要去打野兔,兴奋的道:“我也去,我也去!” 殷煦摇摇头:“你不行,想打猎改日我带你去猎场玩个够!” 璟宁撅个小嘴,不情愿的道:“那小皇叔可说话算话!” 齐初北带了几个府兵进山找野兔,厚福他们就在附近搜集些枯木。 厚福抱着柴在林子里走着走着,突然没来由的感到一丝不安,四下看去,又什么也没看到。 虽然耳边就能听到璟宁郡主他们的嬉闹声,但厚福还是不想呆在这个让她感觉不太好的地方,抱着柴转身出了林子。 走到帐篷附近,又回头看了看那片林子。 “你怎么了?” 沈元蓉看出厚福表情不太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沈小姐,你有过那种很奇怪的感觉吗?我说不好,就是突然间很害怕,但是周围又什么都没有,我每次一有那种感觉,就会发生不好的事。” “刚刚你又有那种感觉了?” 厚福点点头。 沈元蓉盯着厚福刚刚看的那片林子道:“人有五感,声、形、色、味、触,但其实还有一种很少见的感觉,叫做灵。” “灵?” “对,灵感比较强的人对周遭事物的变化要比一般人敏感,所以能发现一些别人发现不了的事。” “有……有死人……” 一个家仆连滚带爬的从厚福刚刚出来的那片林子里跑了出来,只喊了一声,背后就中了一箭,倒了下去。 “有刺客!” 沈元蓉大喊一声,抽出腰间的软鞭。 何公公听见喊声,连忙张开袖子,护住殷煦和小郡主,慌张的四下环顾。 齐初北不在,府兵从周围林子里冲出来,一时没有方向,沈元蓉冲着府兵做了一个包抄的手势,那府兵立刻秒懂。 兵分两路,没入树林左右包抄。 沈元蓉趁机跳上一辆马车,挡在晏王他们和树林之间。 “上车!” 何礼掩着小郡主和晏王快速爬进马车,环视一圈四周,最后才上车。 “咻!” 一声响箭穿云,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声音来处,居然是厚福。 她和云望川躲在帐篷里不敢露头,冲着沈元蓉招手,叫她把马车驾过去。 “坐稳喽!” 沈元蓉站在车前,一嗓子,霸气侧漏,车里的晏王和小郡主都安安静静,默默抓稳厢板。 “啪啪!” 两鞭子下去,两匹马嘶鸣着掉头,加速,一气呵成,冲着帐篷的方向奔去。 虽然林子里只射出一箭,但沈元蓉也不敢掉以轻心,一直紧盯着那片林子,竖着耳朵听林子里得动静。 “怎么这么慢?” 进林子的府兵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动静?没找到人?还是遇害了?沈元蓉心里没底。 半晌,终于有府兵从林子里出来,还拖着一个人,中箭的家仆也被一起带了回来。 殷煦坐进大帐,众人围着那个被拖回来的男人,有府兵报:“在林子里只发现了这具尸体,受了重伤,刚被人灭口。” 沈元蓉看那尸体,穿着跟大虞服饰并无不同,但是看到手脚时,却发现了一丝可疑。 第六十六章 留得青山在 齐初北听到响箭,很快带人回到营地。 带着人将周围仔仔细细查了一遍,并没发现可疑之人,便命人整装回府。受伤的家仆和那个死人要用一辆车拉回去,沈元蓉和小郡主也不能再骑马了。 所以殷煦和小郡主、沈元蓉还有何公公挤在一辆车里。 绿芸则跟厚福、云望川同坐一辆。 一路上,绿芸总是心事重重,不时掀起车帘向外张望。 “先生,你说那个人是被什么人杀的?” 云望川紧了紧衣袍,刚刚发生的事还让他心有余悸。 “应该不是冲咱们来的。” “先生怎么知道?” “若是冲着咱们来的,怎么会放一箭就跑?肯定是那家仆发现了死的那个人,所以凶手迫不得已,才出手伤人的。” 听了云望川的分析,厚福长长叹了口气:“哎呀,我刚刚也在那片林子里拾柴,就是突然感觉莫名的害怕,我就跑回来了。” “也许,当时你已经在那歹人的视线里了。” 被云望川这样一说,厚福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突然有一种死里逃生的后怕。 前面的马车里一直静默,许久之后,沈元蓉突然开口道:“这件事得上书圣上。” “把案子交给府衙调查就行吧?还要惊动圣上吗?”何公公觉得沈元蓉有点小题大做了。 虽然让晏王受了惊,但又不是冲着晏王来的,只是碰巧遇见。这要是让圣上知道,不定后面还有多少人受牵连呢。 “那个死人是个伪装成大虞人的胡人。” 何公公还是没觉得,这是个多大的事。 “京城之地,聚八方之民,万邦来朝,异族商人为了方便,穿咱们大虞的服饰不是很正常的事?让办案的官员注意仔细调查,不要影响了两国邦交就好了。” “如果只是为了经商方便,他用不着伪装的那样仔细吧,连裹脚的布都跟咱们大虞一样。” “许是人家喜欢呢?”何礼抢白。 沈元蓉摇摇头:“他两只手的虎口都有老茧,这是双手常年用刀留下的。胡人常用刀,但是寻常商人绝不会练到他那个程度。” 殷煦一直未语,仔细听沈元蓉分析。 “我说何公公,你就信元蓉姐姐的吧,她杀过的胡人,比我手指头和脚指头加起来都多,她最了解胡人的习性了。” 璟宁突然插言道。 “这件事先交由太子处置,暂不告知府衙,呈不呈秉让太子决定吧。”殷煦开口道。 “我是担心胡人有异动。” 沈元蓉和璟宁刚从北疆回来,她们常年与胡人打交道。 殷煦想听她的下文,看着沈元蓉。 “最近北胡那边太安静了,往常他们经常会袭扰边民,抢夺粮食。但是最近这一年多来,边境安静的异常。” “许是咱们大虞平定了回鹘,他们怕了呢。”何公公道。 殷煦和沈元蓉都沉默不语,殷煦是拿不准,沈元蓉是不赞同。 凭她跟胡人多年交手的经验,他不信胡人会因为回鹘北撤而害怕大虞。不过他们倒是很可能趁机落井下石,把抢夺的目标从大虞换成了回鹘。 所以,对于殷煦做的决定,沈元蓉倒也不反对。 回到京城,殷煦将璟宁和沈元蓉送回靖安王府,然后直接去了太子府。 太子不以为这个小皇叔出门郊游,给他带了什么新鲜玩意儿,没想到竟给他带了个死倒儿。 又听了晏王转述沈元蓉的分析,太子的眉毛都拧成一坨了。 回到王府,厚福看见齐初北马上挂着几只野兔,趁殷煦查问进林子里搜索的兵时,厚福挑了两只最大最肥的兔子,送到后厨,叫人剥了皮用砂锅炖了。 她自己守着砂锅吃了大半只,剩下的半只,她在锅里又加了些水,嘱咐后厨炖好了,给晏王送去。 另外的一整只兔子,连锅一起装进食盒,提着就去了金雀街。 蝉儿打开食盒,肉香扑面而来,香的小丫头口水立时流了出来。 自从换了房间,苏卿卿的心情好了许多,偶尔也能下床在窗边小坐一会儿,看看下面的街景,吹吹风。 老鸨知道厚福是晏王府的人,对苏姑娘的态度也好了不少,平时需用个什么,跟妓院打杂的小厮说了,也会帮忙代买。 自从上次在这里遇见窦问,厚福都是悄悄从后门进来,这样能最大限度避免跟不相干的人碰见,也省得给苏姑娘带来不便。 苏卿卿端着一盅热腾腾的兔肉羹,眉眼含羞的抬头,问:“云哥哥……他可吃了?” “吃了吃了,今天他们打了好些兔子呢!姑娘可还想吃别的什么?下次再来带给姑娘吃。” 苏卿卿笑笑,抿了一口汤,道:“厚福姑娘每次来都带好吃的给我,你瞧我都胖了不少。” “胖了好,能吃是福,姑娘把身体养好了,等着先生。” 厚福的意思是让苏卿卿等着云先生把苏老大人的案子查清,还苏家一个清白。 而苏卿卿想的却是云望川等着娶她。 从前她小,并不懂什么男女之情,只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做云哥哥的妻子的。随着苏家破败,自己深陷泥沼,云望川却一直不离不弃,她才觉出自己与云哥哥之间的感情。 原本她还抱有希望,凭着自己努力跟教习学舞,有朝一日,攒够了赎自己的钱,还自己一个清白身。 可是她的努力和出色,在别人眼里变成了嫉妒。 凭那支舞,原本她可以惊艳众人,不想,这支舞也成了她这一辈子都抹不去的痛。 长长的叹了口气:“我这身子就这样了,吃再多好东西也是好不了了,只是我不忍白费了云哥哥的一番心意。” 厚福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突然惹得苏姑娘伤感起来。 “我听蝉儿说,姑娘最近已经好多了,可见多吃东西,心情舒畅,病才好的快!所以姑娘把心放宽,别的事你都不要想,只管好好养身子。”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有山就有柴烧?” 厚福一句话,把苏卿卿说的一愣,反应半天,“噗嗤”笑出声来,道:“可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 第六十七章 吐什么?谁吐了? 太子听了晏王所说,觉得事关边疆,不容小觑,特意调了三法司最有名的仵作,有“神勘”之称的毕劼来勘验那具尸体。 经过两天的细致勘验,太子终于拿到了毕劼呈上来的验状。 “男,年约二十五至三十岁,胸、腹、后脑有陈旧撞击伤,颈部有一条极细的伤口,为致命伤,双手内侧有老茧,此人擅用刀,两腿外扩,胯宽,疑为常年骑马所致……高度怀疑此人并非我大虞人。” “另外,从伤者背上取下来的箭,小的也查看过了,箭头为四棱燕尾箭,箭矢的尾羽也不是大虞常用的雁翎,而是雕翎。若不是他当时跌倒重心下移,只怕这一箭就要了他的命。” 太子合上验状,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沉默半晌,最后对毕劼道:“此事不要对任何人提及,切记。” 毕劼走后,太子又命人详查了三个月内进入京城的往来人员,重点是外邦的使团、商队。 查了一圈,并没发现有人失踪。 可现在明明有一个人死了,却没有人来报失踪,这不就怪了。 上次郊游回来,晏王府里就多了位常客——璟宁郡主。 她嫌靖安王府的厨子做饭难吃,天天跑到晏王府蹭吃蹭喝,而且自己来不够,还要带上沈元蓉。 原本这次是璟宁郡主陪着沈元蓉回京休养,现在完全反过来了,倒成了沈元蓉陪着璟宁郡主了。 厚福不喜欢璟宁的聒噪,两个人年纪又相仿,时不时就因为一点小事斗嘴。大多时候璟宁都不是厚福的对手,常被厚福气的吹胡子瞪眼的跑去找殷煦告厚福的状。 结果,当然都不了了之了。 跟对璟宁的态度不同,厚福对待沈元蓉就恭敬的多,倒不是因为沈元蓉的年纪比她们大。 而是厚福觉得她身上总有那么一股不怒自威的霸气,让人一见就不由自主的敬畏。 厚福对沈元蓉即敬畏又好奇,耳朵里听着云望川讲课,目光总是瞟向附近练武的沈元蓉。 在她又一次溜号的时候,云望川终于忍无可忍的用书脊敲了敲石桌。 “想看你离近些看!隔这么远,你能看清什么?” “真的?” 云望川本意提醒厚福认真听课,结果她当真以为是让她去跟前看,气得云望川一怔。 这一怔,厚福就以为先生答应了,丢下书本就跑到竹林下,蹲在边上看沈元蓉练刀。 谁能想到,一个长相俊美,身形修长的女子能把两片大刀舞的上下翻飞。 厚福蹲在地上,看了一会,人都看痴了。 正看得入神,一个人影挡住她的视线,厚福有些恼,跳起来刚要指责来人,一看竟然是齐初北。 哎呀,这块木头很少来内府的,今儿太阳打哪边出来的? “能不能请沈姑娘赐教一二?” 不等沈元蓉回应,厚福先不乐意了。 “齐大人,你明知道沈小姐是回京养病的,还要跟人家比武,你就不怕胜之不武吗?” 齐初北没说话,厚福耳边幽幽传来一句。 “不错不错,这次成语用对了。” 云望川一脸看热闹的样子,也凑了过来。 沈元蓉收了气,看着齐初北问:“切磋什么?” “想领教一下沈姑娘的鞭法。” “好!” 沈元蓉收了刀,抽出长鞭,凌空“啪”的一声,响彻王府上空。 齐初北持一杆银枪,枪尾过头,枪尖斜指地面,下盘沉稳,徐徐靠近…… “原来齐大人擅用枪啊!”云望川自言自语。 “先生还懂武功?”厚福惊诧。 “略读过一些。” 厚福知道云望川的这个略读过一些,绝对是谦虚,马上云望川就指着齐初北的架势对厚福道:“这招叫滴水势。” 齐初北率先出枪,一计银蛇刺咽喉,直奔沈元蓉哽嗓咽喉。 沈元蓉站那一动不动,厚福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只见沈元蓉微微侧身,长鞭一抖,如金蛇狂舞,顺势缠绕在齐初北的枪身上。 齐初北为了摆脱软鞭的禁锢,不得不单手持枪,翻身侧旋。 不等他站稳身形,沈元蓉的鞭子带着呼哨声又至,逼得齐初北赶紧抽身闪躲。 厚福瞧了半天,两个人都离对方很远,不愿近身。 “这枪有刃,鞭子是软的,怎么看都是沈姑娘吃亏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长鞭虽软,却能以柔克刚。在战场上,用长鞭缴械,可是克敌制胜的法宝,只是这长鞭极其难练,一般人很难练成的。” 说时迟那时快,厚福和云望川走神的功夫,鞭未至,风先到,破空之声刚响起,鞭子就到了。 齐初北躲闪不及,下摆被鞭尾扫了一下,衣服上立时落了条口子。 “哦!这要是落在身上,不得皮开肉绽啊?” 云望川还不忘笑着夸赞自己的学生:“不错不错,皮开肉绽用的很准确。现在你知道齐大人为什么要找沈姑娘练手了吧?” “为什么?” 云望川气得叹气:“因为沈姑娘厉害,还因为他们从前就认识。” “啊?” 前一点,厚福赞同,她感觉,在兵器上沈姑娘是吃亏的,但是切磋过程中,齐初北也一点便宜没占到。 不过云望川说的后一点,厚福倒是一点没想到。她还以为齐初北跟大家一样,也是第一次见沈姑娘呢! “先生怎么知道他们从前认识?”厚福很好奇云望川这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能这么聪明,难不成他是能掐会算的道人? “不告诉你,你自己去悟。”对于这个笨学生,云望川已经不想说的更多,嫌弃二字就差写在他脸上了,厚福很不高兴,看云望川那张脸都不觉得这个先生可爱了。 “我才刚给苏姑娘送了一整只炖兔子,你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云望川一下被戳到软肋,马上就服软了,抱拳拱手求饶。 “我那兔子是你偷的?” 不知何时,齐初北和沈元蓉的比试已经结束了。 刚刚厚福和云望川的对话被齐初北听了个清清楚楚。 “啊?”厚福做贼心虚,故作空耳。 “吐什么?谁吐了?” 第六十八章 朝局思变 朝堂上,太子将那异族死人的调查结果呈禀后,朝上的大臣分成了两派。 一派觉得四海升平,是太子小题大作了;另一派觉得居安思危,不可掉以轻心。 圣上将朝上大臣挨个看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魏少傅身上,道:“魏卿怎么看?” 圣上不问兵部,不问吏部,为什么偏偏问户部? 老话常说,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那就是在打钱啊!军械装备要不要钱,车马粮草要不要钱…… 大军一动,处处就都要钱。 魏少傅稍做沉吟,持着笏板走出来,躬身道:“我朝与回鹘战事刚歇,正是军力鼎沛之时,北胡选这个时候偷袭我大虞,必然讨不到好处,这一点,他们应该也清楚。 于我大虞而言,多年征战,百业待兴,最应修养民息,发展经济。 臣以为,应居安思危,防微杜渐,还是不战为上。” 朝臣们你看我,我看你,低头在下边嘀嘀咕咕半天,没想到从前那个软柿子似的魏少傅,今日也竟然能有如此果决的言论。 朝上众臣并没有商议出个明确的结果,圣上也没有马上做决定,只叮嘱太子继续追查杀人的凶手,并且密切监视京城来往人员。 下了朝,大臣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有善钻营的朝官主动跟魏少傅拉起了关系,攀谈起来。 观望的朝臣凑在一起小声嘀咕。 “看着没?方大人最懂这朝中风向,那位,只怕马上就要升迁了!” “他一个白丁出身,做到如今已是高位,还往哪升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人家生了个好闺女啊,如今怀了,更得圣宠,寇相留下的位子,八成就是他的了。” “相位?不可能,不可能!” 几个人谈论的正火热,没注意到身旁有人经过。 廖大人板着脸,严肃的呵斥道:“你们一个个都是当朝大员,怎么竟做些长舌妇人之态,简直丢尽文官的脸!” 身为言官,廖大人说话向来是不留情面,别看他官不大,可在朝中除了晏王敢在他的底线上反复横跳,朝中无一人敢招惹他,一但招惹了他,不认错认罚,那可真是不死不休。 魏光祖下朝回府第一件事就是去给自己老爹,魏老太爷请安。 丫鬟帮他脱了朝服换上便服,便匆匆往上院去。 一到上院,就看自家老爹已经早早坐在正厅等着了,手拄寿星拐,正闭目养神呢! 魏光祖悄声走到老太爷跟前规矩行礼。 小声道:“爹,儿子下朝了。” 半晌魏老太爷睁开眼,缓缓“啊!”了一声,算是应了。 魏老太爷没发话,魏光祖也不敢走,等着听老太爷训话,这是他们魏家的规矩。 “光祖啊!今儿个上朝可辛苦?” 一听老爹问自己辛不辛苦,魏光祖心里咯噔一下。自己家老爹什么性格,自己还不清楚么?这肯定有是事儿要求他啊!还是大事。 “光宗耀祖是儿子本份,不辛苦。” 魏老太爷一看儿子乖顺,便没有训话,继续道:“你看那弘升中举的榜文发下来有些日子了,你当叔父的,怎么也不急着给你的亲侄儿在朝中谋个差事做做?” 这新科中举的生源,如果不是出类拔萃,很少有立刻就被任用的,都要在家赋闲些时日,等着朝廷发候补公文,朝廷哪里有了空缺,才能轮到你。 更何况魏弘升此番才只中了个同进士。 但是凭魏光祖如今在朝中的地位,他若是想在朝中给魏弘升谋个什么闲差倒也不是不能,只是那种无权无利的职务不过如同鸡肋,聊胜于无而已。 从长远计,魏光祖还是希望侄子能有一个高些的起点,这样晋升的速度也能更快。 “儿子知道,儿子已经在留意了,若是有出缺的好职位,便推荐弘升去。” 老太爷一听这话,脸色变得很难看。 “推荐像什么话?你直接给他安排一个不就成了,你如今能做到今天这么大的官儿,住着这么大的宅子,还不是因为你哥哥舍出命来供你读书?你哥哥不在了,你可不能忘恩负义!” 老太爷说的累了,歇了口气继续道:“再说,弘升可是咱们家这一辈里唯一的男丁,你不为他着想,还能为谁?指望王氏给你生的那两个丫头么?” 说到这里,魏老太爷被气得不打一处来,魏光祖束手而立一声也不敢吭。 王氏是魏光祖的原配,只因没生出儿子,死了都有十年了,现在还要被拉出来责骂。 “别看你那姑娘进宫做了皇娘,那她也是个丫头片子,下的种也不姓魏。” 老爷子一时气急,连进宫做妃子的孙女都一起骂,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圣上怪罪下来,他魏光祖这几十年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爹,您消消气,儿子知道错了,一定给弘升谋个好差事,不叫父亲操心。” 老太爷一听,儿子态度有所改变,也不想将儿子逼的太急。 俗话说狗急了还跳墙呢,若真把儿子逼急了,不管他的弘升可怎么办! 于是又缓和了口气道:“嗯,有时间多跟弘升聊聊,看看他想做什么差事。” “是!爹若没有别的事,儿子就先出去了。” 良久,魏老太爷长叹了口气,“嗯”了一声。 魏光祖倒退着出了老爹屋子,一出门,就撞见小女儿魏淑儿躲在门后瑟瑟发抖。 刚刚祖父和爹爹的对话,她都听在了耳里。 她不知道为什么祖父从小就不待见她和姐姐,即便姐姐努力让自己做到最好,如今做到皇妃,可还是入不了祖父的眼。 “祖父又训爹爹了?” “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魏光祖在魏老太爷跟前乖顺,在女儿跟前就严厉起来。 魏淑儿瘪着嘴,抬手想去拉父亲的手,可又害怕被拒绝,停在半空许久,终究做罢。 “你姐姐有孕,最近身子不爽利,有时间为父去请旨,你收拾收拾进宫去陪一陪她。” “是,爹爹。” 自从母亲过逝,魏淑儿在这府里就成了没人管的孩子。 祖父视她如空气,父亲又整日忙公务,姐姐专注琴棋技艺,终于入愿被选进宫里…… 只有她,明明是魏府的二小姐,过的却还不如府里一些有脸面的下人。 第六十九章 姐姐的心思 没过几日,宫里果然来人接魏淑儿进宫了。 府里的老妈子不能陪着她一起进宫,魏府连个丫鬟都没给她带。 跟着一个长的好像骷髅似的老太监,坐了许久的马车,中途又换了轿,折腾到天色都有些暗了,才终于到了魏妃住的春华宫。 到了春华宫外,连个接她的宫人都没有,还是那领她进宫的老太监叫了宫里的小婢子进去通传。 这才有个老嬷嬷从里面出来,热情的和那老太监寒暄半晌,最后塞了个鼓鼓囊囊的荷包,送走了那个老太监。 老嬷嬷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魏淑儿,看她穿的寒酸,还一副胆小怯懦的样子,不经意的翻了个白眼,强装客气的道:“二姑娘这一路坐车劳累了吧!娘娘一早就在宫里等着姑娘了!” 魏淑儿第一次进宫,生怕自己不小心触犯了宫里的规矩,谨慎的给嬷嬷行了个礼,跟着嬷嬷进了门。 这春华宫虽然不大,但布置的却是相当精致,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规规矩矩有属于自己的位置,甚至连一片多余的叶子都没有。 老嬷嬷引着魏淑儿进了门后,躬身向帘子里面的人行了礼。 “娘娘,二姑娘来了。” 说完,见帘子里面的人轻轻扬手,老嬷嬷径自退出房间,小婢子打了玉珠帘,让魏淑儿得以看清自己的姐姐魏贞儿。 只见魏贞儿斜倚在贵妃榻上,满头的珠翠,衣着华丽,人比在府里的时候丰腴了不少,除了有些慵懒,整个人的气色都很好,可见这皇宫是养人的。 “淑儿见过娘娘!” 虽然是自己的亲姐姐,可魏淑儿丝毫不敢逾越,老老实实的下跪,给魏妃磕头请安。 “快起来,都是自家姐妹,这里又没有外人在,不必这般拘谨。”说着,魏贞儿就让身边小婢子将魏淑儿扶起,冲她伸出一只手来,叫她到近前来。 许久没见过姐姐,魏淑儿的心里早已生出一股浓浓的陌生感,谨慎的来到魏贞儿近前,拉着姐姐的手,半坐在榻边。 魏贞儿微笑着仔细打量着自己的这个妹妹,跟她离家的时候相比,模样长开了,人也长高了,出落的有大姑娘的模样了,只是初入宫来人还很羞涩。 “怎么说你也是魏府的二小姐,怎么穿的这样朴素?” 今日进宫,家里的老妈妈把魏淑儿最好看的衣服都找了出来,可在魏贞儿眼里,妹妹穿的连她宫里的下人都不如。 于是对小婢子道:“去把我那件粉色的襦裙给二小姐换上,再给二小姐重新梳个发式,我妆匣子里的那支金凤步摇也给她带上。” “长姐不用,淑儿这样就挺好。” 魏贞儿笑着推了她一把,叫她跟小婢子去更衣,她不敢违逆,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小婢子去了。 嫩粉色的轻纱衬托出少女的柔美,百合髻上插着一只金凤步摇,更显端庄俏丽。 魏淑儿在魏府时从未打扮的如此光华夺目,低垂着头,紧张的有些磕巴:“长姐,这装扮是不是太过奢靡华丽了?” 魏贞儿一见妹妹娇羞的模样,十分满意的笑靥开来。 “这进了宫,你就在宫里多住些日子,长姐许久没有跟淑儿说心里话了。” 魏淑儿心里忐忑,从前在家的时候,也没见长姐跟她说过什么心里话,这会儿做了娘娘,倒有心里话同她说了。 晚膳是由春华宫自己的小厨房做的,饭菜摆上桌,魏贞儿却不急着用。 领着魏淑儿在院子里修剪花草,这剪个叶子,那修个枝。 打宫门口进来一个小太监,跟院里的小婢子说了两句话,小婢小步跑到魏贞儿跟前,躬身道:“娘娘,皇上打发人来说,晚一点来娘娘这边,让娘娘先吃,不必等了。” 魏贞儿眸光微动,问:“可说了圣上是绊在哪了么?” “应该是在昭阳殿,来传话的是昭阳殿的公公。” “去把小厨房炖的乳鸽炖银耳盛上一盅,辛苦淑儿替姐姐走一遭,给圣上送过去。” “我?”魏淑儿很是诧异,她本想拒绝,可魏贞儿突然附在她耳边小声道:“一会儿,你见了圣上,你这么这么……说。” 长姐有嘱托,魏淑儿不敢不用心听,仔仔细细将姐姐教她的话一字一句记在心里。 “这汤得趁热喝,冷了就不好了,你快去快回,长姐在宫里等你回来用晚膳。” 一个小宫女在前边给她带路,魏淑儿提着装乳鸽的食盒跟在后边,她不想去,可她没办法拒绝。 走了许久,两个人才到了昭阳殿门外,小宫女上前,跟昭阳殿外的小太监说明了来由,小太监让二人在殿外稍等,自己进去通禀。 不多时,小太监打里面出来,接过魏淑儿手里的食盒,笑眯眯的道:“姑娘请随小的来。” 魏淑儿冲着小太监微微颔首,谨慎的跟在小太监身后进入昭阳殿。 尽管她很好奇这昭阳殿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可还是压制着强烈的好奇心,把头压的低低的,眼前就只能看见平整光滑的路面和小太监的脚后跟。 “圣上,魏二姑娘来了。” 前面的小太监停住脚步,魏淑儿也跟着停住,听见小太监说话,魏淑儿赶紧跪在地上,叩首。 “臣女魏淑儿,见过圣上。” “嗯,头抬起来。” 魏淑儿紧张的浑身发抖,缓缓抬头,垂眸,不敢看上面那人的相貌。 “哟,圣上,你快瞧瞧,我瞧着这丫头的模样,比魏妃还要标志几分。”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吓了魏淑儿一跳,偷着瞧了一眼,那女子头戴金凤冠,面若银盘,披了一席赤金绣牡丹大氅,正站在龙书案边研墨。 对这女子的身份,魏淑儿心中自有猜测,却也未敢冒然称呼,只向女子再行了一礼。 龙书案里坐着的男人闻听女子所言,也抬眼细瞧了瞧魏淑儿,满意的点了点头。 “多大了?” 魏淑儿心里发慌,颤着音答说:“回圣上,臣女今年十四了。” “瞧瞧,连这年岁都正合适。” 第七十章 飞燕合德? 入夜,圣上到了春华宫,魏贞儿很高兴。 “今日妾身宫里炖的乳鸽可合圣上的胃口?” 自从魏贞儿有孕以来,她宫里小厨房的汤就没断过,今日木瓜牛乳汤,明日红枣燕窝羹…… 都是汤羹,御膳房和小厨房炖的,能有多大差别呢?明显,她想问的不是汤,而是人。 圣上年近五旬,魏淑儿在他眼里就是个孩子,若不是皇后在旁提醒,他都没往男女之事上想。 遂想起一事同魏贞儿说。 “正好朕有件事要同你商量。” 魏贞儿眼神一滞,闪过一丝失落,马上笑靥如花的俯在圣上胸前,娇媚的问:“圣上的事,圣上自己做主就是了,如何要同妾身商量?圣上实在是抬举妾身了。” 圣上的手抚上魏贞儿的下巴,用手指摩挲着。 “这事跟你妹妹有关,所以,朕还是想问问你的意思。” 魏贞儿的眸色深沉,为了不被圣上看出异样,头故意在圣上胸前蹭了蹭,妩媚的道:“妾身的妹妹,不也是圣上的妹妹,圣上做主就是。” “我就说,宫里这些妃嫔,就数你的性子最是柔顺,皇后还非要朕一定同你先商量后再定。” 魏贞儿一听说皇后,立即抬起头看向圣上,正色问:“究竟是什么事皇后娘娘一定要圣上同妾身说?” “上次皇后在御花园办赏花宴,原是想给欢儿物色一位王妃的人选,没想到中途闹出了野蜂伤人的事,后面选晏王妃的事就不了了之了。 今日皇后见了淑儿,觉得淑儿很不错,有你的风范,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将淑儿指给晏王为妃?” 魏贞儿刚想开口,猛然想到什么,话到嘴边又停住,想了想一脸感动的道:“圣上如此厚爱贞儿,贞儿不知如何做才能报达圣恩,如此厚恩实在让贞儿惶恐,况且……” 圣上转头看向魏贞儿,疑惑道:“况且什么?” 魏贞儿故作为难的样子:“妾身是觉得晏王殿下从前好像对妾多有误解,若是圣上直接就赐婚的话,妾担心更让晏王误会了妾身,只会让王爷更加抵触,所以……” 魏贞儿楚楚可怜的向圣上抛了个媚眼,接着道:“所以,不如先让淑儿给晏王做个陪侍,如果淑儿得了王爷青睐,到时圣上再赐婚也不迟。” 圣上想了想,魏妃说的也对。 殷煦从小被他和皇后两个人娇惯的有些任性,往后不能事事都由着他的性子来,但是婚姻这种大事,还是事先问一下他的意思比较好。 沉吟片刻,道:“这样……是不是太委屈淑儿了?还有魏卿。” 魏贞儿一听,圣上同意她的想法立刻转忧为喜。 “这是圣上对魏家的恩典,妾身父亲知道了高兴还来不及呢!日后只有竭力为国,以报皇恩了。” 魏贞儿如此懂事乖顺,倚在怀中柔若无骨,哪个男人能受得了呢? 坤德殿里,皇后双手浸泡在温牛乳中,眉头紧锁,双目无神的发着呆。 跟着皇后的贴身老嬷嬷见状,屏退了左右,殿中只剩皇后和这位老嬷嬷。 “娘娘从圣上宫里回来就心事重重,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皇后回过神来,发现殿内只剩她和嬷嬷二人,长叹了口气,道:“还不是那个魏氏,刚一有孕,就想往圣上床上塞人,塞的还是自己的亲妹妹。” 老嬷嬷一点也不惊讶,平静的问:“圣上要了?” “那倒没有。” 皇后顿了顿,接着道:“要不是我今日去了昭阳殿正好碰见,只怕就遂了她的愿了。” 老嬷嬷听懂了,笑着道:“魏氏这是想固宠,用旁的人她又不放心,打发了这一次,只怕还有下一次。” 皇后把手从牛乳盆中换到清水盆中洗净,接过嬷嬷递过来的软帕,拭干手上的水珠。 “本宫着实给她那好妹妹寻了个好去处,她想学飞燕合德?想得倒是美,就是便宜那个丫头了。日后她再寻旁的人送进来,只怕她自己也不放心。” “娘娘高明!” 隔日一早,圣上前脚刚离开春华宫,后脚魏贞儿就气的摔了一整套御百川的茶具。 心道:“我在府中时,为了能在京城一众贵眷小姐当中卓尔不群,出类拔萃,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琴棋书画,针黹女红样样不曾放松。 我费尽心机才爬上这龙床,做了天底下最最尊贵的男人的——妾。 凭什么你什么都不做,只因那老女人的一句话,就能做别人的正妻?凭什么?” 屋里的小婢子都不知道魏贞儿为什么生气,一时无人敢劝。 院子里魏淑儿听见姐姐房里有动静,想进去瞧瞧,门外的小婢子冲她使眼色,叫她先别进去。 她也听话,就乖乖等在门外,听着屋里的动静。 过了许久,魏贞儿房里才没了动静。 魏淑儿一直在院子里站着,不敢进屋,也不敢离开。 这时打宫门进来一队人,打头的是个年轻太监,身后跟着十几个女婢,各个手上托着一个托盘。 “魏淑儿听旨!” 魏淑儿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半晌,站在那看着一队人不知所措。 直到魏贞儿打屋里出来,路过的时候拉了她一把,这才反应过来,跟着魏贞儿一起跪迎圣旨。 “魏氏淑儿,温良淑德、秀外慧中、澧兰沅芷,赐南海珍珠手串一对、紫玉芙蓉耳坠一对、镶宝双层花蝶鎏金簪一支、镶红宝玉凤蝶金步摇一支……即日起,入晏王府,为晏王随侍,钦此。” 除了赏赐给她的那一堆她听都没听过的珠宝首饰,后面的话,她就有些听不明白了。 爹只是叫她进宫陪姐姐说说话,怎么莫名其妙就成了晏王随侍? “傻丫头,你高兴糊涂了?还不快领旨谢恩?”魏贞儿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提醒魏淑儿。 “啊!是,淑儿领旨,淑儿谢圣上隆恩。” “嗯。”宣旨的小太监笑着冲她点点头,恭恭敬敬的将圣旨交到魏淑儿手中。 魏淑儿顾不上去瞧赏赐给她的那些珠宝首饰,小心打开圣旨,反反复复、仔仔细细的将圣旨上的每一个字都看了一遍。 第七十一章 晏王府里真热闹 入了夜,老太监何礼哄着殷煦上床睡觉,晏王府这才算消停下来。 午后的时候,宫里突然传来旨意,还送了个大活人到晏王府。 魏少傅的二女儿,魏妃的妹妹,说是赐给殷煦做随侍。 随侍是什么意思?除了殷煦,在场所有人都明白。 中秋夜,欢庆宫被大火烧成那个样子,殷煦出宫就只带了何公公、绿芸和厚福,王府其余所有的仆婢都是重新采买,签了死契的。 殷煦从宫里出来立府不过一年多,身边的事消停了一年多,他也逍遥自在了一年多。 这就有人不想他继续逍遥自在,急着往他府里塞人了。 接到圣旨的那一刻,殷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将圣旨反复看了几遍才确认,的确没错,圣上就是那个意思。 要不是有何公公拦着,殷煦直接就要把人打包送回魏府了。 “王爷息怒吧!这姑娘家最重清誉,圣上都已经将人赐给您了,送进了府,您再把人送回去,这不是等于逼着魏二姑娘去死么?” 殷煦冷静下来,想想何公公的话,说的也没错。 只是他一想到他这晏王府里被人插进来个“细作”,他就浑身不舒服。 沈元蓉和璟宁郡主在晏王府吃了个大瓜,见这位小皇叔是真的生气了,拉着沈元蓉就跑回靖安王府。 路上璟宁才想起来,她们进京还有一件大事没办呢! 那就是给沈元蓉物色亲事。 沈元蓉一听,一指头怼上璟宁的大脑门,威胁道:“你若再敢提起此事,我现在就让人把你送回北疆。” 璟宁才不想回去呢,北疆有什么好,一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下雪,哪像京城气候这样好,四季分明,春就是春,夏就是夏,秋就是秋,冬就是冬。 即不会在春天里下雪,也不会在秋天里结冰。 “好好,我不跟圣上说,那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想嫁人么?” 璟宁眨巴着她的小眼睛,懵懂的看着沈元蓉。 “刚刚你没看着那个魏二姑娘么?” “看着了。”璟宁不懂沈元蓉的意思。 “她被指给晏王当侍妾,小王爷明显不待见她,她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的,我可不想跟她一样,被困在那方寸之地,还是上阵杀敌更逍遥快活。” 璟宁想了想,反驳道:“元蓉姐姐怎么能给人做妾,无论是谁,都必须得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才行,不然,我不同意,父王也不会同意。” 沈元蓉伸手刮了一下璟宁的鼻子,笑道:“有些事,不是你能说了算的,就像那个魏二姑娘。” 魏淑儿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不仅是因为换了床,还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 魏府再不重视她,她也是个大家小姐,跟人挤一张床睡,这辈子还是头一遭。 晏王不待见她,连住的地方都没人给她安排,最后还是厚福觉得她怪可怜的,邀她到自己院子先住下。 “二姑娘,你怎么还没睡啊?我都睡醒一觉了。” 厚福被魏淑儿吵醒,发现她还没睡,便问。 “是我吵到姑娘了么?实在不好意思。” 厚福从前在宫里见过魏妃,对她的印象不是很好。至于哪不好,厚福也说不清,就是打心底里不喜欢她。 但魏淑儿还好,跟魏妃给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姑娘是还在担心王爷对姑娘的态度么?” 魏淑儿没作声,算是默认了。 “其实王爷最心善,他对府里的下人,对我们都很好,他只是不喜欢被圣上管着。” “可是,我如今已经让王爷讨厌了。” 厚福却不以为然,转头对魏淑儿道:“你听没听过有一句话,叫做‘真心换真心,日久见人心’。” 魏淑儿缓缓道:“待人以诚,做人以真,与人为善。” “嗯,对对,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只要你真心对王爷,王爷早晚有一天会知道的呀!到时候王爷自然也会真心待你。” 听了厚福的话,魏淑儿忐忑的心安稳了一些。 真心换真心,可是真的能换来么? 她在家受祖父气的时候,爹爹不曾为她说过一句话,姐姐有孕了就想利用她…… 他们可都是她的至亲之人,却没见谁真心对她过,难道就能信旁人可以真心待她? “厚福姑娘也是王爷的随侍吗?” “是呀!” 厚福答的痛快,可说完马上又觉得哪里不对。 马上解释说:“我这个随侍和你那个随侍不是一回事。” 魏淑儿被厚福说的脸一红,没有接话。 “我呢,从前就是个小乞丐,碰巧救了王爷,所以王爷就把我从乞丐帮里救了出来,把我带在身边,还请了个先生教我读书识字,从来没把我当下人看待,你看,王爷是不是很善良。” “那姑娘将来?” “将来?将来的事远着呢,先过好当下比什么都强,你当下最重要的就是该睡觉了!” 厚福打了个哈欠,翻身继续睡觉。 魏淑儿想着厚福的话,是啊,将来的事远着呢!就应当先过好当下。 第二天,璟宁郡主破天荒的没有来晏王府,这小丫头看似一个骄横无脑,实则心眼儿多着呢。 昨天发觉晏王府的风向不对,赶紧拉着沈元蓉跑了。 殷煦不想呆在王府里,他总觉得王府里好像有那么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让他感觉浑身不自在。 “厚福呢?云望川呢?他不是要查当年苏家那案子么?怎么还不去查?” “齐初北呢?他在忙什么?本王这晏王府都要漏成筛子了,什么人都能来去自如,他这个护卫统领怎么当的?” 厚福被人找来时,殷煦正在发脾气。 老太监何礼帮晏王更衣,有一条带子怎么系都系不上,急的一脑门子汗。 “是是,王爷说的是,不过那云先生一个白身,他能查什么案,还得王爷出手帮他一下才行啊!” 费了半天劲,那个不听话的带子终于被系上了,何公公才松了一口气。 “就是就是,厚福跟着王爷这么久,还不知道这官府查案是怎么查的呢?您也带着小的们去长长见识?” 何公公打心里佩服,厚福这马屁拍的真是溜,调查个陈年旧案也能被她说出花来,逗得王爷开心,难怪王爷去哪都愿意带着这小丫头。 第七十二章 陈年旧案 苏家的旧案发生在十年前,苏大人受命做为往西北押运粮草的运粮官,带着手下人押运一批军粮去西北。 半路上途经中州,被一伙山匪劫掠了粮草。 这原本是一个匪盗劫粮的案子,苏大人做为运粮官,没有安全的将军粮运到西北大军,理应受罚,却也不至于全家流放。 这案子怪就怪在,呈报上去之后,朝廷联合当地府衙联合查办,并没有找到那伙山匪的一丝线索,甚至连一丁点军粮的影子都没找到。 要知道那不是一车、两车军粮,而是整整一千三百车,随着劫匪的消失,军粮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事后,不知是谁猜测,会不会是苏大人监守自盗,虚构山匪劫粮的假象,中饱私囊。 传闻五花八门,沸沸扬扬,虽然最终也没有找到苏大人监守自盗的证据,但因为军粮丢失,造成西北军大败,圣上震怒,便按着最严厉的处罚,处置了苏家。 “十年前?” 厚福掰着指头数着,十年前,大约也是她爹把她卖给人牙子那时候吧!她已经记不得她爹的长相了,更不知道她爹为什么要卖了她。 但可以想见,如果是温饱之家,应该也不会想到卖儿卖女来过活吧。 殷煦带着厚福和云望川到御史台殿院,说是要查一个十年前的旧案,殿中御史一听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们执掌纠察百官在朝中违反朝仪的失礼行为,发现立刻就会惩处,怎么还能有陈年积案? 殿中御史四十多岁,身材微胖,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两只手规规矩矩放在大腿上,认真聆听晏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厚福和云望川跟着一个小吏进入案牍库,找晏王所谓的十年前,礼怀王回京,车架被人溺尿之事。 这御史台三院共用一个案牍库,里面装的案宗资料之多可想而之。 殿中御史一想,晏王亲自来查的案子,肯定是大案要案啊,就说安排人帮着厚福和云望川一起查找,这样速度也能快一些。 可是晏王听了马上就给否了,说这两个人平日做事就惫懒懈怠,还很严厉的正告,绝对不许帮他二人的忙。 殿中御史一听,这两人是得罪晏王了呀,说找什么十年前的旧案,实际就是故意整治他俩吧? 得知如此,殿中御史送走了晏王,直接告诉底下人,不必陪同,若是有事离开,直接将这二人锁在案牍库即可。 开始小吏对厚福和云望川还很客气,又是端茶又是送水,两个人在堆积如山的卷宗里翻找十年前苏家的卷宗。 不知不觉时间过了许久,那带他们来的小吏早就不知去向。 厚福还道:“真是没想到,咱们这么容易就能混进来查卷宗,只要找到苏大人的原始案宗,先生想翻案是不是就翻手掌一样容易?。” 云望川只顾着翻找卷宗,头也不抬的道:“你是想说易如反掌吧?” “啊,对!”厚福尴尬的笑笑。 “如果不是王爷亲自带着咱们来,你以为你能进得了这案牍库的门?” 厚福想想也是,便不再打扰云望川翻找案卷。 她跟着云望川学了些字,但认识的不多,只能帮着云望川搬搬案卷。 闲来无事,就在案牍库里瞎转悠,装模作样的在殿院档案中翻找晏王所说的十年前礼怀王车驾溺尿之事。 殿院的案卷都记得非常琐碎,相较于其它两院,他们处理的都是官员失仪的一些小案子,没有太多太复杂的案由,往往一两句话就是一个案子。 越是如此,翻找起来,就越是困难,要想在一年的记档中找到其中一个小案子,就需要逐字逐句的翻看,稍不留神就看漏掉了。 天色忽然由晴转阴,远处传来隆隆雷声。 晏王一早带着厚福和云望川出府,到现在还没回来。 眼看着天色就要下雨了,魏淑儿浑然未觉,还提着篮子在院中那片樱桃林里摘熟透的樱桃。 只因一早绿芸说了句:“王爷喜果酒,独爱樱桃酿。府中刚好有几株熟透的樱桃树,二姑娘若有空,何不采些来酿酒,想必王爷一定喜欢?” 樱桃美味,只可惜一年只有一季,果皮又嫩,极难采摘,稍不留神便弄破了果皮,整个果子都不能要了。 魏淑儿小心翼翼的一个上午,才采了那一篮子樱桃。 果树周围多蚊虫,脸上胳膊上被叮咬了几个大包,又红又肿。 绿芸远远瞧着,眼里满是不屑。 “大家小姐又如何?进了晏王府,还不是得乖乖听我的。” 眼看雨就要下了,绿芸吩咐小厮将各院的门都锁了,有人叫门也不必应,全当没听见。 “咔!”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雷声紧随而至,魏淑儿感觉到雨滴掉落在她身上,才想起用帕子将樱桃盖好,提着篮子往回走。 可走到来时的小门,却发现门被从外面锁了,拍了两下,外面没人应声。眼看雨势越来越大,魏淑儿赶紧提着篮子往另外的小门去。 不出意外,另外的小门也锁着。 这时雨水就已经打湿了她的衣裙,天色暗沉,顾不得躲雨,马上去寻找另外的门。 雨声滴滴答答,吵醒了厚福,抬手擦了擦口水,看了眼天色,吓了一跳。 “先生!” “嗯?” 书架后边传来云望川淡然的回应,还好云望川还在。 “天这么黑,叫他们给先生点个油灯来吧?” 云望川“噗嗤”一笑,他知道厚福是好心,道:“他们不会给的,这里装着台、殿、察三院所有的案牍,万一走了水,王爷也要受连累的。” “诶!找到了!” 刚刚还一脸淡然的云望川,将手上的卷宗凑进眼前细看,确认就是他要找的那份,激动的手都在抖。 这个时候,厚福发现案牍库的门打不开了,大叫:“这门怎么回事?有没有人在啊!” “砰砰砰!” 云望川也走到门口,推了推,没有推开。 “门在外面被人锁起来了!” “咚!咚!” “谁把人锁了!快开门!” 第七十三章 魏二姑娘不见了 过了许久,接班的小吏听到案牍库里有声音,才发现里面关着两个人。还吓了一大跳,以为他俩是什么飞贼,进入案牍库偷东西。 云望川同小吏说清了来由,小吏跑去问了殿中御史后,这才将二人放了出来。 殿中御史背着手,看着小吏将二人放出来,努力挤出个笑脸问:“王爷要你们找的卷宗可找到了?” “嗯,找到了!” 厚福将手里的卷宗打开给殿中御史看,御史翻开细瞧,果真有一条关于礼怀王入京的记载。 殿中御史合上卷宗,看着二人,刚又想说些什么,就有小吏来报,说晏王府来人问,这么晚了,二人怎么还没回府,若是今日没有找到,便明日再来。 殿中御史一听,心想:王爷再不待见这二人,他们也是晏王府的人,没必要跟这二人结梁子。 便放二人出府去了。 厚福将云望川找到的那份卷宗藏在靴筒中夹带出来。 出了御史台的大门,云望川才长长舒了一口气,问厚福:“你还真找到王爷说的那个案卷了?” 厚福摇头:“我哪有那本事!是王爷提前给我一本卷宗,说你要是找到了,就给那殿中御史看,要是没找到,便不必提起。” 云望川拿过厚福手里的那本案宗翻看,案宗是真的,只是晏王怎么会有御史台的案宗呢。 二人回到晏王府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这雨怕是要下上一整夜。 跟殷煦禀明了寻找卷宗的过程,二人各自回了自己院子。 厚福一回来,就发现魏淑儿不在,就问院中小婢子:“今日你见着魏二姑娘了吗?” 那小婢子想了想说:“好像从午间就一直没有见到她。” “是被王爷叫走了么?” 小婢子想了想,说:“王爷回来的时候也挺晚的了,没见有人来叫魏二姑娘啊!” 厚福换下被雨打湿的衣服,擦干净头发,决定去找找魏淑儿。 她先找到何公公,何公公也说没见到,厚福便又去找了齐初北。 “齐大人,今日魏二姑娘可出府去了?” 齐初北眉头微皱,回道:“今日就只有你和王爷还有云先生出去过,魏二姑娘不曾出府。” “这就怪了!”厚福咬着嘴皮纳闷。 “怎么?” 厚福眉头蹙起,道:“昨天王爷不高兴,也没给魏二姑娘安排住处,就在我那里住的,晚上回来就一直没见着她,人在府里还能不见了吗?” 齐初北冷静道:“人只要在府里,就没不了,我去问问下边的人,看有没有谁见过她,你去内府再问问,若还找不到,就禀报王爷。” “嗯!” 厚福路过王府花园的小门时,目光扫过锁着一道小门,也没多想,夜里王府关门闭户,各道院子的门都关着也很正常。 再次找到何公公问起,何公公叫来下人挨个询问,大家似乎都没见到魏二姑娘。 何公公也有些急了。 “这人昨日才刚进府,今天就不见了?一个大活人,能跑去哪儿呢?” “要不要禀报王爷?”厚福问。 何公公抬手:“还是先别惊动王爷,我先安排人挨个院子再找一找。” “找什么?” 厚福和何公公说话到底惊动了晏王。 两个人给晏王行了礼,何公公开口道:“福丫头说,回来之后一直没看着魏二姑娘,老奴也问了下边的人,都没见到,所以这就想安排人去找找。” “不见了?一个大活人还能飞出晏王府么?” 晏王府占地六百多亩,房舍亭楼几十间,真要藏个人,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容易找。 院中仆婢冒雨提灯,在府中各处呼喊:“魏二小姐!魏二小姐!” 殷煦奇怪,难不成是趁他不在府之时偷偷跑了? 他虽然不喜欢圣上往他府里塞人,可也不想人在他府里出什么事,万一死了,他这晏王府不就成了凶宅了么,那多不吉利。 “王爷,人找到了!”有仆从跑回来报。 “在哪?” “在花园假山石里,人……人……” “人怎么了?你倒是说呀!”厚福是个急性子,听那仆从说话磕磕巴巴,她也跟着着急。 “魏二姑娘她晕倒了。” 厚福看了眼晏王,道:“把人先弄到我那吧?王爷你也没给魏二姑娘安排住处啊,昨天她也是在我那睡的。” 厚福话里有些怨怼的意思,殷煦也没听出来。 轻轻“嗯”了一声。 接着又对厚福叫道:“找个大夫给她瞧瞧到底什么毛病,这动不动就晕倒,可别赖上本王。” “知道啦!”厚福跟着仆从去找魏淑儿。 厚福到时,魏淑儿已经醒过来了,头发和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鼻尖和脸蛋冻得通红,一整个人蹲在地上瑟瑟发抖,怀里还牢牢抱着一个篮子。 像个淋了雨的小兔子似的,让人十分心疼。 这时,齐初北也带人赶过来,看见魏淑儿发丝凌乱,十分狼狈,立即转身,视线避开魏淑儿,对厚福道:“即然人找到了,那我就将人撤回来了。” 厚福点点头,又叫住齐初北:“齐大人!” 齐初北停住脚步,回身问:“还有什么事?” 厚福谄笑着,指着齐初北的身上,道:“能把你身上的披风借用用么!” 齐初北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披风,脸上神情顿了一下,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伸手将披风解下来,丢给了厚福。 “谢了,齐大人!用完洗干净还你啊!” 厚福笑嘻嘻的送走了云望川,将披风给魏淑儿裹上,问她:“还能走么?” 魏淑儿颤抖的睫毛上还沾着水珠,努力冲厚福点点头。 厚福和另一个小婢子搀着魏淑儿,魏淑儿手里还死死抓着那个篮子。 回了住处,换了干净衣物,又给她裹了床被子,小婢子去煮水烧姜汤的空档,厚福问魏淑儿:“天这么晚了,还下着雨,你怎么会在那里晕倒?” 魏淑儿裹着被子,依然不住的抖。 见她不说话,厚福掀开盖在竹篮上面的手帕,满满一篮子水灵灵的红樱桃。 第七十四章 恭喜魏相爷 “贺喜叔父荣升相爷!” 接到宫里擢升魏光祖为丞相的圣旨,魏宅里除了魏老太爷,其它人就一片欢腾。 魏弘升率先恭贺叔父擢升,魏光祖手擎圣旨,脸上掩不住的喜悦。 魏老太爷嘴上虽然没说什么褒奖儿子的话,但破天荒的没有斥责府里雀跃的下人们没规矩,拄着寿星杖,哼着鼻子在院子里溜达。 “弘儿啊!”魏光祖拍着魏弘升的肩膀道:“你的差事不必着急,叔父一定给你谋个好的。” 魏弘升笑容微漾:“弘儿一切全凭叔父做主。” “嗯!”魏光祖很是满意,将手上圣旨展开,仔细端详。 京中鼻子灵的官员,在圣旨没发下来之前,就已经开始巴结魏光祖了。如今圣旨下,魏尚书升任左丞相,魏府的门槛都要被送礼的官员踏破了。 魏光祖让魏弘升在魏府门前迎来送往,这即是锻炼他,也是给他结识朝中官员的机会。 这时,一队人马经过魏府门前时停住,从仪仗上,魏弘升一眼便认出这是晏王的车驾。 眼下的京城里,就只有晏王殷煦一个人能用上亲王仪仗。 赶紧吩咐家仆去通知他叔父魏光祖,自己则快步来到车前,躬身施礼。 “小民魏弘升见过晏王殿下。” 何礼帮殷煦打着车帘,殷煦一身衮冕,端坐在马车里,瞄了一眼魏弘升,笑着道:“今日魏府的宾客不少嘛,可要辛苦你喽。” “圣上抬爱,叔父感激涕零,铭感五内,小民也自当尽心竭力。” 魏弘升的头压的很低,一直没敢抬头看晏王的眼。 纵使他也曾执掌过他父亲留下来的盗匪,曾亲眼见过他们杀人越货,也曾经一句话定人生死。 可在真正的王公贵戚跟前,他内心的那点底气还是被击的碎如齑粉。 这时魏光祖也急匆匆从府里出来,快步到在晏王车驾跟前施礼。 “臣魏光祖不知王爷驾到,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 殷煦正襟危坐,笑看着魏光祖道:“诶,魏卿如今都已是相爷了,跟本王还是这样客气!” 魏光祖闻言,赶紧躬身再施一礼。 “不论何时,王爷就是王爷,臣永远是臣。” 殷煦就是想逗逗这老东西,一看他还挺认真,收起玩笑不再逗他。 正色道:“今日辰国使臣朝贡,圣上叫本王作陪,路过你府上,便叫他们停下来,打个招呼。” “臣谢王爷记挂!” 魏光祖再次躬身一拜。 “好了,再不走,本王就要误了进宫的时辰了。” “臣恭送王爷!” 何礼放下车帘,车轮滚动,队伍继续前行。 魏相爷目送晏王车驾离开,一抖衣袍,转身,昂首阔步的回府去了。 “王爷,刚刚那个魏弘升在长公主的马球宴上找过老奴。” “哦?他找你做什么?”殷煦身着衮冕,被拘束的难受,挪挪屁股,换了个位置。 “老奴当时光顾着看王爷赛球了,只记得他说感谢之类的话。” 殷煦盯着这个从小带大自己的老太监,玩味的问:“哦,公公如何同我说这些?” 何礼知道王爷听出来他话里有话了,于是也不拐弯抹角,谄笑着直言道:“老奴是觉得这个魏弘升乐于钻营,不像他叔父魏大人那般敦本务实。” 殷煦不以为然:“一根藤上的瓜,差能差到哪去呢?公公会不会是多心了?” 何礼被王爷一说,自己也拿不准了,毕竟他和魏弘升也就那一面之缘。 “许是老奴想多了吧!” 晏王府里两个小丫头一边干着活,一边闲聊。 “你听说没有,圣上下旨升了魏二姑娘爹爹的官位,如今已经是丞相了!” “魏家的大姑娘不是在宫里当皇妃吗?你说这魏二姑娘以后会不会做王妃?” “当不当王妃谁说的准,但是圣上把魏二姑娘赐给咱们王爷,那她以后就是王爷的人。” 绿芸刚好路过,把两个小婢子的话一字不落的听进了耳里,气的紧握拳头,一个没留意脚下,被水盆绊了个踉跄,水花溅了一地。 “谁这么没规矩,把水盆放在地中间,这要是绊倒王爷怎么办?” 两个小婢子闻听,吓的赶紧闭了嘴,瑟瑟的站在原地,低下头,等着听绿芸训话。 “是嫌自己命太长,敢背地里嚼主子的舌根?她当不当的上王妃,你们的活都得干,别成天想着攀高枝,用错了心思,到时候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绿芸气的狠了,平常她鲜少这样训斥府里的仆婢,她还幻想着有一日,她若成了晏王府的女主人,这些她仆婢都能说她一句宽仁大度。 自打那日淋了雨,魏二姑娘就一直病着,不曾出屋。 可惜这几日王爷出门都没带上厚福,要不然王爷不在府的时候,绿芸真想趁她病,要了她的命。 可是有厚福在,绿芸不方便动手。 为了能得到晏王的青眼,她连自己母亲都搭进去了,敢跟她抢王爷的人,都必须死! 绿芸巴不得哪天突然听到魏二姑娘病死的消息。 厚福帮着魏二姑娘把那一篮子樱桃洗干净,沥干水,加了冰糖和酒曲,一起装进罐子里密封。 明明自己都病成那个样子了,还心心念念的着要把这樱桃酿成酒,厚福不忍心,便说帮她。 厚福哪会酿什么酒啊,一步一步,都是魏二姑娘说一步,厚福做一步。 “你们这些大家小姐会的可真不少!” 她每次跟苏卿卿聊天时,总会被苏小姐的豁然和大度所折服,她明白了云望川的坚持,除了受过苏家的恩惠,也因为苏姑娘的的确确是位极富才华的女子。 只是可惜,造化弄人。 如今的魏二姑娘又何尝不是呢? 魏淑儿苦笑:“我不学怎么行。” 她家里有那样一位事事都出类拔萃的长姐,所有人都拿她们做比较。可是她从不想嫁什么高门显贵。 母亲活着的时候常说,跟父亲最美好的时光,全都留在父亲中举之前,乡野山间,自由自在。 自从父亲做了官,地位高了,家里也富了,可母亲没有一日是快活的。时时事事都要拘着,连哭都不能叫下人瞧见。 第七十五章 梦魇 “不要,没事……会没事的!” “啊!走开!快走开!” “呜呜呜……呜呜……” 浓浓的迷雾中,一个破衣烂衫的小孩拉着另一个小孩,仓惶惊恐的奔跑,身后雾气中,好像有一只无形的魔爪在四处寻找着他们。 突然,迷雾中出现一点光,他们手拉着手,奔向有光的方向。 “快了,就快了!” “啊!” “你怎么了!” 刚刚还手拉手的伙伴,这会像木炭一样,变黑,崩碎,消失的无影无踪。 “啊~不要啊,呜呜呜……” 厚福蜷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她知道自己又在梦魇了,刚刚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她的梦。 可在梦里,无论她怎么挣扎都醒不过来。 “厚福,厚福,你醒醒!” 魏淑儿被厚福的呓语吵醒,就见她眉头紧锁,大汗淋漓的挣扎着。 她伸手轻轻摇晃厚福,试图能唤醒她。 “啊?” 终于,厚福猛的睁开眼,看见眼前焦急的魏淑儿。 起身仔细分辨了一下自己所处的地方,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你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良久,厚福心情稍稍平复了些,“嗯。”了一声。 “嬷嬷说,把噩梦说出来梦就破了!” 刚刚的梦魇,在无数的夜里陪伴着厚福,让她不曾忘记自己的来处。 “梦到了小时候的事。” 厚福下床换了身干的寝衣,又重新回到床上,伸手摸了摸魏淑儿的额头。 烧退了。 这几日,厚福照顾魏淑儿,又让她想起在城隍庙的那些生病的小乞丐。他们大多病着病着,便无声无息的死掉了。 连着几个晚上,厚福夜里都爬起来探探魏淑儿是不是还有气,看来是真的累到了。 “你小时候,过的很苦吧?” 魏淑儿知道厚福从前是个小乞丐,因为救过王爷,才咸鱼翻身,进了晏王府。 厚福重新躺回被窝,笑着道:“再苦也是过去的事了。” 魏淑儿根本想象不到厚福曾经经历过的苦难,她在魏府,再不济也衣食无忧,而厚福却连活着都要拼了命的努力才行。 “真的能忘记吗?” 厚福转身面对魏淑儿,反问:“你也有很难过的记忆么?” 魏淑儿顿了顿,她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跟厚福诉说心里的苦闷。 “经历过的事,为什么要忘?要牢牢的记着,然后一直向前走,不去重复过去。” 是啊,她如今已经离开了魏府,是新的开始了。 早膳过后,仆婢们都聚集在观湖亭,厚福睡了一个长长的回笼觉,这会儿感觉好多了。 “你们快看,它头上好像戴了一个红色的冠!” “是啊!还有它的嘴。” “它们好像在跳舞!” 一群人站在观湖亭里,指着湖中两只闲庭信步的仙鹤窃窃私语,生怕声音大了,惊跑了这两只巨大的水鸟。 这是辰国进贡的两只仙鹤,圣上都赐给了晏王,殷煦就命人把这两只大鸟,放在王府的月牙湖中饲养。 “王爷,这大鸟就这样放养,难道不会飞走吗?” 厚福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鸟,手里抓着喂锦鲤的鱼食都忘记撒了,急的水里小臂长的大红鲤鱼张着嘴跃出水面。 “辰国的使臣说,这对鹤是一对夫妻鹤,他们怕仙鹤飞走,就折了那母鹤的翅膀,母鹤飞不走,那只公鹤自然也不会走。”殷煦解释道。 “那这个辰国也太坏了!”厚福一下联想到了云望川和苏卿卿,气的将鱼食狠狠丢进水里,引的水中一片翻腾。 “他们送一只伤鹤给咱们,应该让圣上治他们的罪!” 殷煦被厚福的义愤填膺逗的发笑,连连点头道:“对对,是应该让皇兄治他们的罪!” “边夷贱类,不足待以仁义,不可责以常礼。”云望川淡淡道。 厚福求助似的看向殷煦:“王爷,先生说的啥?” “那依云先生说,大虞该如何待之?” “若有失臣节,诛之;侵扰百姓,灭之;为边患,除之。” 云望川语气说的平淡,但殷煦脸上洋溢的笑容却一点点收敛。 厚福还没太理解云先生说的是什么意思,就猜:“先生的意思?是不就是把他们都杀喽?” 云望川嗤笑:“对,有一于此,日杀万夫,不足为愧。” “想不到,云先生一介文人,竟如此弑杀?” 云望川此言一出,即让殷煦咋舌,又让他惊喜。 他喜欢杀伐果决的人,相较之下,齐初北就差些,他总是优柔寡断。 “有时间,应该让你也教一教齐初北!” “啊?云先生也能给齐大人当先生么?” 厚福以为自己听错了,殷煦的手指弹上厚福的头。 “云先生还没教你什么是三人行,必有我师吗?” “哦!”厚福哑口,用手揉着自己额头。 魏光祖当上左丞相没几天,朝中就传出一些风言风语,说他这个相位是靠着两个女儿才得来的。 一个是圣上的爱妃,一个是晏王的陪侍,姐妹两个侍奉兄弟俩,魏府真是抱死了皇家这条金大腿,他不升迁谁升迁。 魏淑儿生病,殷煦曾经让何公公放出风去,希望等魏家来人探望魏淑儿之时,以养病为由,叫他们把人接走。 但是因为朝堂上的那些风言风语,魏相对晏王府避嫌都来不及,哪还会跑去王府探望? 虽然因为魏妃的关系,殷煦瞧不上魏淑儿,可她终究不是她姐姐,殷煦也没有刻意苛待她。 连吃了几日府上大夫开的汤药,魏淑儿的病就好得差不多了,殷煦便叫厚福把人带来,他有话要交代。 魏淑儿自打入府,这还是王爷第一次召见。 没有花枝招展,也没有浓妆艳抹,只将自己收拾的干净利落,便跟着厚福去见晏王。 “臣女魏淑儿,见过晏王殿下。” 魏淑儿跪在地上叩首,没听到晏王让她起身,她便一直伏在地上。 殷煦围着魏淑儿转了一转,见她衣着朴素、严谨,完全不似魏妃在宫里的那番作派,良久才道:“嗯!起来吧!” 魏淑儿规规矩矩起身,立在地当中,低头等着听晏王训话。 殷煦瞧见魏淑儿站在那儿,像个受了惊的小兔子似的,原本想告诫她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第七十六章 阴魂不散 聚仙楼的二楼雅室里,面对面坐着两个男子,青衣男子丹凤眼,薄唇如血,另一个紫衣男人长的脑满肠肥。 “这口气,贤弟怎么咽得下?” 青衣男子将筷子轻轻放下,很是为胖男人感到忿忿不平。 胖子夹了一大口菜,塞进嘴里,泄气的道:“我也想出这口恶气,可她有晏王罩着,我能有什么办法。” 接着把筷子狠狠插进菜里,一通翻搅。 青衣男子端起酒杯,眸光打量那胖男人,缓缓的道:“明着当然不行,但你可以背地里下手呀!” 胖男人眼睛一亮,盯着青衣男子。 “我知道,她常去一个地方!金雀街有家妓馆,她常去,听说,她还在那里包了一个房间。” “她一个娘们儿在妓院包房间做什么?” 胖男人担心那房间是她替别人包的,他冒然带人去,要是冲撞了她背后的人,他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青衣男人笑笑:“诶~你不用担心她背后那人,凭他的身份,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胖男人想起之前京城中的风言风语,有些泄气的反驳说:“怎么不会,他之前不是就去过那个叫什么……哦,对,叫客雅斋的园子,我记得好像还被廖大人参了一本。” 青衣男人见胖男人退缩了,便嗤笑:“贤弟要是怕了的话,咽得下这口气就全当为兄没说,咱们喝酒、喝酒!” 胖男人被他这一激,摔了手里筷子,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将酒杯重重敲在桌上,问:“魏兄告诉我,她常去哪家妓馆?” 青衣男子饮了杯中酒,嘴角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厚福最近有个烦心事,她手头的银子有点多。 对于她来说,把全部家当都放在一个地方,她不安心。 于是央求云望川在出府的时候在银号帮她开个账户,存了二百两。 当然,这二百两也不是她的全部,她还有挺多的。 平时她除了爱吃一点,又不买胭脂水粉,吃穿用度全都在王府里,所以月例银子大多都攒下来了。 “哎呦,没想到你还挺有钱!” 云望川掂了掂手上的银子,想起自己要不是因为那五百两银子,也不至于名落孙山。 “那是,趁着能攒钱的时候,一定要多攒,万一以后没机会攒了呢!” 厚福觉得自己是在未雨绸缪,所以话说的是理直气壮。 “怎么,晏王府都留不住你,你还有别的打算?”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云望川和厚福说话毫不避讳。 因为苏卿卿的关系,厚福断了对云望川的念想,这倒反而让他们二人私下相处的更加紧密,甚至可以说是无话不谈。 “谁知道以后的事呢?先生不是教我兔子要有好几个窝才安全吗?” 云望川收好银子,白了她一眼:“那是狡兔三窟!” “哦,狡兔三窟!嗯,狡兔三窟。”厚福很认真的在点头。 她真的有很认真的在学习,虽然很多词她记不住,可她能记住词的意思,并且善于运用,这一点,让云望川这个做先生的很是欣慰。 “如果,我是说如果。”云望川突然正色对厚福道。 “嗯?”厚福瞧着云望川,听到了她这辈子最让她感动的一句承诺。 “将来,不管任何时候,你需要云某帮忙,云某都义不容辞。” 厚福能感觉到,当初她刚发现苏卿卿的时候,云望川对她充满戒备。 但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似乎能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那种叫信任的东西。 从前,她是不会相信任何人的,即使后来跟着殷煦,进了京城,过着天上人间的日子,直到今天,她也不能完全信任任何一个人。 可是刚刚的那一瞬,她感受到了云望川发自内心的真诚。 笑着拱手道:“厚福先谢谢先生了!” “哎呦,这两个人玩的还挺好?” 殷煦站在观山亭上,手里拿着千里望,对着王府各处四下观察,正好瞧见厚福托云望川办事。 “凭臣多日观察,他二人并无私情。”齐初北道。 殷煦放下千里望,看了眼齐初北,若有所思的问:“你怎么知道本王说的是哪两个?” 齐初北刚刚完全是下意识的回答,自己也没想到是为什么,突然被晏王一问,有些结巴的道:“之前王爷不是要臣暗中观察?所以臣……” 殷煦一抚袖,制止了齐初北继续说,拿起千里望继续观察王府各处,并没有怪罪齐初北的意思。 这时何公公扶着老腰,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爬到山顶的亭子,终于见着了晏王,才停下脚步,长舒一口气,手里举着一个蜡封的小竹管,道:“王爷,有信!” 齐初北接过竹管,交到殷煦手里,退到一边。 殷煦打开竹筒,倒出一个卷的很小的纸卷,展开一看,脸上露出一抹笑。 “叫上厚福和云望川,跟我出去一趟。” “哎,老奴这就去。” 何公公好不容易爬上来,累的气喘嘘嘘,这马上又得下去。 “公公可要快点,走慢了,云先生可就要出门了!” 殷煦故意逗弄这老太监,急的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嘴里还不忘应道:“老奴这就去,这就去。” 王府里这座小山,说高不高,说低可也不低,何公公那把年纪,爬上爬下的,着实是要了老命了。 齐初北有些不忍的对晏王道:“何公公上了些年纪,有些事其实可以不用亲力亲为的。” 殷煦用千里望瞧着山下的动态,淡淡道:“只怕本王想,他还不愿意呢!” 齐初北有点听不懂王爷话里的意思。 殷煦眼见着马上要出府的云望川被一个小厮拦住,说了些什么,然后两人又往回走了,便放下千里望,对齐初北道:“你只要记得,你如今是我晏王府的人,你只能忠于本王一人,便不会如他那般。” 齐初北被说的一愣,赶紧单膝跪地表忠心。 “臣对王爷、对大虞绝无二心,天地可鉴!” 殷煦轻轻瞥了他一眼,淡漠的道:“没有就最好!” 第七十七章 故人重逢不相识 殷煦、齐初北各自换了一身便装,带着厚福和云望川,三人挤在一辆马车里。 由齐初北亲自驾车,出了南城门。 殷煦神神密密的,大家坐在马车里,一路上谁也不说话,等着殷煦卖关子,谁也不知道这个心思活络的小王爷又在搞什么鬼。 出城后,路开始变得颠簸,走了许久之后,马车晃晃悠悠的好像是在爬坡。 厚福想偷偷掀开车帘看看他们是在往哪走,结果手还没触到车帘,脑袋上就挨了殷煦一扇子。 “一会儿到地方你就知道了,别这么心急嘛。” 马车又走了一阵子,终于停下来。 厚福坐在靠车门边的位置,第一个跳下马车,等着殷煦和云望川。 马车停在一座道观门口,厚福抬头望去,道观名叫呇云观。 跟着殷煦进了山门,绕过正殿,来到道观的后殿,厚福发现道观里面比外面热闹得多,都是三、四岁,四、五岁的小道童,穿着道袍满院子跑。 还有年纪大一些的小道士跟着师傅在空地上练功。 一个师傅模样的道长见有生人来,迎上前抱拳行了个道礼,问道:“几位善信,进香请到正殿,这里是呇云观的后殿,是不对香客开放的。” 殷煦抱拳回了一礼,对这位师傅道:“我受燕施主所托,来瞧瞧这里的孩子们。” 师傅一听,神情一下变了,连忙又施一礼,笑着道:“原来是燕施主的朋友,那我带几位到处看看?” “好。” 接着,这位师傅叫了一位小师傅去找住持,然后带着殷煦几人在道观里四处边看边介绍。 当走到几个小道士跟前的时候,殷煦停住问厚福:“还认识他们么?” 厚福看了看几位小道士,茫然的摇摇头。 殷煦伏在厚福耳边,小声道:“他们从奉先郡来!” 温热的气息扑在耳边,让厚福心头一颤,仔细看着眼前的这群小道士,完全认不出是曾经跟着她讨饭的小小乞丐们。 厚福蹲下来拉着小道士们仔仔细细的瞧,他们的四肢手脚都是好好的,长的高了,人也结实了,干净了,衣服也不再破破烂烂。 他们互相都没认出彼此,是因为他们早已蜕去了他们曾经的样子,开始了新的生活。 曾经的奢望,如今都变为现实,一切都因晏王一人而改变。 他的一个想法,一句话,就能轻而易举的改变一个人或者一群人的命运。 后面,道观的主持带着他们看了小道长们住的地方和他们自己动手开辟的菜圃、药圃…… 回程的路上,厚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免得自己哭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她想做的事,殷煦做了,她想救的人,殷煦救了…… 对于普通人来说,难如登天的事,只要殷煦想做,就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怎么了?从呇云观出来,你就一言不发?” 马车里,殷煦瞧着厚福一直沉默不语,还以为她哪里不开心。 “王爷,我好想哭!” 说着话,厚福眼里已经噙满了泪水。 不等殷煦反应,厚福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怎么止也止不住。 齐初北驾车在外面,哭声听的清清楚楚。 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朝得解。 云望川贴心的递了一块帕子给她,厚福接过帕子,擦干鼻涕和眼泪,又笑出来。 殷煦和云望川看着厚福一时又哭又笑的样子实在滑稽,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只有车外的齐初北,听见车里一会哭一会笑的,一头雾水。 “王爷一定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派来的!厚福替他们谢谢王爷!” 看厚福整理好情绪,殷煦才止住笑意,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其他伤残了的乞丐们都去哪了?还有那个死瘸子呢?抓我的那个老头呢?崔府的人处理了?” 厚福一口气问了四个问题,殷煦都不知道应该先回答哪个问题了,理了理思绪道:“那个瘸子承认了他杀人的事实,已交由刑部审核处决,崔员外在狱中畏罪自尽了,家丁中残害过乞丐的全部处以绞刑,家眷流放、充军。” 殷煦顿了顿,有些惋惜的接着道:“那个许知山病死在牢里了,他曾经也是个读书人,只可惜一时走错了路,结果一步错,步步错。” 言罢余光瞥了一眼云望川。 “路都是自己选的,实在便宜他了。” 厚福结开了多年心结,但还是觉得不够解恨,希望往后那可怕的梦魇能不再纠缠她。 “你还记得梁上燕么?” “嗯,记得!”厚福点头道。 “他不是说他是为着西北的那些孤儿才在京城行偷盗之事的么,本王就让他去雍州找胡玄礼了,他藏在王府里那些钱,以私人的名义用来捐建慈济院。 那些残障的乞丐就近安排进了慈济院,安排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四肢健全的孩子就像你刚刚看到的那样,送进道观里跟着师傅们学些本事。” 云望川听完殷煦的讲述,内心颇受震撼。 没想到这个平时看起来玩世不恭的小王爷,不仅心思细腻,还很深谋远虑。自己能得这样的人赏识,未尝不是一种幸事。 “但是……” 殷煦突然话锋一转,看向云望川道:“这钱不花不知道,一花才觉出,钱是真的不经花啊!不知云先生能不能帮本王想一条生财之道呢?” 云望川心道:“嚯,刚还夸这个小王爷是深谋远虑,没想到小小年纪就老谋深算,就说这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么,花着教书先生的钱,做着经济顾问的事!高,实在是高。” 云望川也不含糊,笑着反问晏王:“草民有两条路,一种立竿见影,一种细水长流,不知王爷想选哪一种呢?” “哦?” 殷煦一下来了兴致,问道:“云先生先说说,何为立竿见影,何为细水长流呢?” 云望川也不卖关子,从容淡定的答道:“细水长流自然是经商,立竿见影便是抢!” “抢?” 第七十八章 政以贿成 “京城的赌坊、妓馆、酒楼、戏院日日爆满,足见京中官员生活十分靡费。 元宵节失窃案中,被盗官员三十一户,不敢报案者竟有半数之多,可见其所丢财物大多是见不得光的。 窥一斑而知全豹,可想而知,目下政以贿成已成风气,朝廷若再不适时杀一杀这官虎吏狼的奢靡之风,只怕日后会成为朝廷大患。” 晏王听完云望川的话,面色阴沉,半天挤出一个极不自然的笑,道:“云先生是不是有些言过其实了?”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防患于未然,总好过亡羊补牢吧!” 殷煦也知云望川说的不错,可如他所说,便是以一人之力对抗满朝文武。这么大的动作,纵然他是亲王,也不敢贸然为之。 “此事不可操之过急,需从长计议。” 云望川见晏王眸色暗然,便也不再多说。 而此时的晏王府内,已经乱作一团了。 “哟,这小皇叔府里今日是唱的哪一出戏啊?” 璟宁郡主好几日没来晏王府了,今日不请自来,没想到殷煦没在府里,她却和沈元蓉看了一出好戏。 因为殷煦不在,何公公和绿芸就陪着璟宁和沈元蓉在园子里逛。 璟宁听说王府里新添了两只进贡来的仙鹤,就嚷着要去瞧。 刚一到湖边,几人就听见水边有动静。 几人寻着声音找去,竟然是一个护卫和一名女子衣衫不整,全身湿漉漉的坐在水边。 这光天化日之下,护卫和婢女在花园里,周围又没有旁的人在场,孤男寡女,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啊! 女子不停呛咳,护卫蹲在女子身边正帮她拍背,见到众人到来连忙收回手,站起身来与那女子保持距离,向着何公公拱手施礼,女子也连忙别过头去,像是很怕被人瞧见她这狼狈的样子。 何公公脸色有些难看,还没想好如何训斥二人,璟宁郡主就打趣道:“呀,想是我们来的不是时候了?” 护卫连忙解释道:“不是郡主想的那样!卑职执岗的时候发现有人落水,见花园附近没有人,才下水救人的。” 璟宁被一个护卫反驳,心里很不爽,呛道:“胡说!这王府花园难道平日里都没人打理,怎么可能没有旁人?肯定是你二人趁四下无人,欲行苟且之事!还敢在这狡辩。” 沈元蓉见璟宁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样子,狠狠拉了拉璟宁的衣角。 “不是那样的!真的是这位护卫救我!” 何公公闻言低头一瞧,跟护卫在一起的女子竟然是魏淑儿,一下有些慌神,连忙脱下大氅,将人裹起来。 何公公想着现下有外人在场,他先将事情按下来,等王爷回来再细问。 “呀!怎么是魏二姑娘?” 谁想到绿芸这丫头多嘴,将魏淑儿的身份说了出来,这下想盖都盖不住了。 何公公是又气又无奈,因为身旁有璟宁郡主和沈元蓉,他也不好当场训斥绿芸。 绿芸突然出声,这下引起了璟宁郡主和沈元蓉的注意。 圣上将人送来的那天,晏王发脾气,她两见势不妙就跑路了,没见过这位魏二姑娘的真容。 今日一见这位魏二姑娘,虽然衣服湿了,妆容花了,头发和睫毛上还滴着水,犹如出水芙蓉,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实在是美。 再一想到时隔多日来晏王府还能吃到这样的瓜,璟宁就忍不住的兴奋。 “魏二姑娘,你没事吧!你这是怎么了?” 绿芸好似很关心魏淑儿的样子俯身问道,其实她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了。 她事先把花园里的仆婢都支走,然后设计使魏淑儿落水,让魏淑儿求救无门,让她无声无息的淹死在月牙湖里。 没想到她命大,竟然被这个护卫给救了。 她仗着有宫里当皇娘的姐姐,当丞相的父亲,就幻想嫁给王爷?做梦! 虽然没能弄死她,不过现在这样也不错。 青天白日的,她跟护卫在王府花园湿身相依,还被大家伙都瞧见了,看她以后还有什么脸出现在王爷面前! 魏淑儿刚刚差点被水呛死,这会儿还惊魂未定,浑身微微发抖,哪顾得上身体的感受,她只想解释清楚,不是大家想的那样。 可绿芸哪会给她解释的机会,拉起她,道:“魏二姑娘赶紧起来,地上多凉?” 这时,沈元蓉也开口道:“何公公,还是赶紧先将人送回房去,免得着凉生病。” “沈姑娘说的是,瞧瞧老奴,都急糊涂了。” 何公公还得陪璟宁和沈元蓉,便叫绿芸先送魏淑儿回房去。 走到四下无人之处,绿芸突然阴阳怪气开口道:“二姑娘今日所做所为,是想把王爷置于何地啊?” 魏淑儿闻言,脚下一顿。 “我没有,我都说了,刚刚是那护卫救了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魏淑儿急于争辩,可绿芸却充耳不闻,淡然道:“是不是大家伙都看着呢,不是姑娘你说不是就不是的。” 她知道绿芸是王府里的掌事,身份要比别的婢子高,说话自然有底气。 她从前在魏府也不是没受过下人的气,便不想再与她争辩。 绿芸见她沉默不语,又道:“没话说了吧!” “王爷可是千金之躯,怎么能让你这种污秽之人玷污?我若是你呀!就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结束了自己,免得败坏了王府的声誉。” 魏淑儿咬着嘴唇,抓着大氅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出了血都不自知。 人都有一死,可就算是死,也要清清白白。 突然想起前两日同厚福闲聊,从前受过的苦以后还要继续受么? 魏淑儿挺直身体,提高嗓音对绿芸道:“是与不是,自有王爷分辨,都不是你一个下人可以置喙的。” 眼见着绿芸一怔,魏淑儿随即越过绿芸,径直走在前面,往她和厚福住的院子走。 绿芸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魏淑儿训斥了!心里憋了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恨了牙根痒痒。 心道:“哼,等王爷回来,看王爷怎么收拾你,到时候看你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猖狂!” 第七十九章 查无此人 厚福和晏王一回府,就听说了府里发生的事。 因为璟宁和沈元蓉在,殷煦便叫齐初北先去问那护卫是怎么一回事。 这种八卦,厚福又怎么能错过呢!拉着云望川要一起去听,但是被云望川果断拒绝了。 “事关系女子清誉,我劝你也少打听!” 厚福知道云望川规劝她的是好话,可怎奈好奇之心烈如火,她知道了不往外说不就是了。 溜溜达达走到侍卫房门口,她也不进门,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这时打门外进来一个高个护卫,行色匆匆,跟厚福打了个照面,就径直进房去了。 “大人!” 半晌没有下文,厚福纳闷,这屋里怎么还没声了呢!见院中无人,就悄声凑近窗户,想听得仔细些。 身后突然有人说话:“想听就光明正大进来听,干什么鬼鬼祟祟的?” 嘿,偷听被人抓包了! 转头看见齐初北眉头微蹙,厚福尴尬笑笑,乖乖跟着齐初北进了侍卫房。 那护卫拱手对齐初北道:“今日是属下在内府值岗,突然听见湖里有人呼救,我赶过去时,周围无人在场,于是就下湖将人救了上来,再然后,就遇见了璟宁郡主她们。” “你同魏二姑娘认识?” “不认识!” 护卫反应很大,他明明救了人,没功不说,还被人造谣,心里憋着气,语气就有些冲。 齐初北也理解,但还是得问清来龙去脉。 “你做为王府护卫,不认识王府里的人,怎么还这么理直气壮?” “头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跟魏二姑娘什么事都没有,就是碰巧看见她落水了,把人救上来,就这么简单。” 护卫情急,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看得出来他是很委屈。 “不是规定内府值岗必需两个人,今日怎么就你自己?” “是两个啊,他当时去如厕了,也就半柱香的时间,属下看到有人落水,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着赶紧下水救人了!” 齐初北相信自己手下不会做出那般不轨的行径,但是如果不是行动上有瑕疵,也不会被人诟病。 “可看到魏二姑娘是如何落水的了?” “属下并没看到!” 齐初北觉得这事有蹊跷,魏二姑娘不会游水,怎么会跑到湖中去?而且偏偏那么巧,她出事的时候,园子里一个下人都没有? “你先去吧,以后记得,内府值岗必须两人同时在场,不得私自擅离。” “是,属下记住了!” 护卫退出房间,齐初北皱眉琢磨这个事应该怎么跟王爷汇报。 事情厚福只听了一半,觉得没意思,起身要走,齐初北叫住厚福:“厚福姑娘!” “嗯?” 齐初北这人心高气傲,话又少,平常很少主动跟人说话。今日如此好态度的叫住厚福,厚福也很好奇,他要说些什么。 “魏二姑娘不是跟你住在一起,你回去能不能问下她是因何落水的?” 这话他不说,依着厚福那个好信儿的性格,肯定也是要问的。 “好!”厚福答的干脆。 回到自己院子,厚福看见魏淑儿蜷缩在床上,身上的湿衣服还没有换,眼睛都哭红了。 “你没事吧!”厚福试探的问。 魏淑儿听见有人回来,坐起身,用红肿的眼睛看着厚福问:“你信我吗?” 厚福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因为事情经过她已经听了一半了。 肯定的点点头,道:“你说,我就信!” 魏淑儿随即伏在床上放声痛哭,就如那一日,厚福在马车里一样。 哭过,魏淑儿的情绪缓和了一些,坐起身抽噎着,厚福找出一身干衣服给魏淑儿。 “先把衣服换了,慢慢说。” “嗯!” 魏淑儿听厚福的话,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缓缓道:“今天有一个眼生的小婢子来咱们院子找我,说王爷要我俩今日到月牙湖里采莲蓬,他晚上回来要吃莲子羹。 我收拾一下,就跟着她一起去了,她划船把我带到的湖中荷花丛附近的。 趁我专心摘莲蓬的时候,她跳进水里,我当时吓坏了,还以她是不小心落水,就喊人来救,可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然后就看着她头也不回的游走了。 我不会游水,也不会划船,就想着,一会有人来了,在喊人来救。 但是,不知道怎么的……” 魏淑儿说到这里,情绪又变得激动,抽噎几声,继续道:“不知道为什么,船就开始进水,不一会水就没过我的腿,我就大声呼救,可一个人都没有。 我以为我死定了,这时有一个护卫跳到湖里,才把我救上岸。 接着就遇见了何公公和绿芸她们。” 厚福听的认真,整件事的起因是那个来叫魏淑儿的婢女,如果把她找出来,事情不就能解释通了么。 “那个小婢子,你还能认出来么?” 魏淑儿狠狠的点了点头。 “那好,我跟王爷说,等璟宁郡主和沈姑娘她们走了,就把全府的婢女都叫出来给你认。” 魏淑儿有些顾虑:“这样,动静会不会闹的太大了,我怕……” 她觉得自己在晏王府里的身份本就很尴尬,主子不主子,下人不下人的,如今又闹出这种事,她只怕往后在府里就更难过了。 “什么能有清白重要?怕什么?”厚福问。 不出意外,王府里跟本没有魏淑儿说的那个婢女。 绿芸鄙夷的白了一眼魏淑儿,收起府中婢女们的花名册。 众人一时都沉默了,厚福小声问魏淑儿:“你再想想,那个婢女有没有什么特点,或者什么地方让你记忆比较深刻,长相,胎记……” 魏淑儿仔细想着,回忆道:“她穿的就是府里婢女的衣服,单眼皮,皮肤有点黑,个子大概这么高……” “王爷,我记得官府通缉不是都要张贴画像吗,按照二姑娘的描述,把那个女子的样子画出来,王府里人这么多,总会有人见过她的吧!” “嗯!” 殷煦点点头,脸色也好了一些。 上次他府里是进了飞贼,这次又进了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他这晏王府都漏的快成筛子了。 第八十章 想做女将军 魏淑儿被带到晏王跟前,冲着众人深施一礼,眸光瞥了一眼晏王身边的厚福,眼神坚定,不再似往日受惊的小兔子那般惊恐。 柔声细语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重复了一遍。 “查,一定要给本王查清楚!” 殷煦这次是真的很生气,他当然不是为了魏淑儿,而是因着他这四面透风的晏王府。 很快,家丁们在湖中打捞出魏淑儿当时所乘的那条船,船底被人动了手脚。 暗格处被人为凿了几个小孔,她们乘船时估计用什么东西堵着,所以魏淑儿才没发现。 那女子跳水后,将堵住小孔的东西拿掉,船才开始漏水,魏淑儿便落入湖中。 如此精巧的设计,府外之人临时起意绝不可能,府内必然有内应。 目前唯一的线索就是魏淑儿口中的那名“女婢”,云望川按着魏淑儿的描述,将那“女婢”的相貌画了出来,供府中下人辨认,竟无一人见过此人。 可见,谋划此事的人极为谨慎,要想查清此事,可能还需费一番功夫。 夜里,厚福和魏淑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各怀心事,都睡不着。 魏淑儿率先忍不住开口问:“你说,那个婢子还能找到吗?” 厚福想着白日里在呇云观看见那些小道士习武的场景,又想到看沈元蓉和齐初北比武,心不在焉的应道:“会吧!” 魏淑儿还是有些担忧的嘀咕:“万一找不到可怎么办?王爷会不会不信我?” “清者自清,你要相信王爷,他会查清原委的。” 如今在厚福心里,殷煦可不再是那个草包王爷,他自幼娇生惯养,是身娇肉贵了些,可这不代表他心无城府。 魏淑儿半晌没再说话,厚福突然转过身问魏淑儿:“魏二姑娘……” “厚福姑娘以后不必称我魏二姑娘,叫我淑儿就行。”魏淑儿突然打断厚福的话,笑着道。 “嗯,那淑儿也叫我厚福就行!” “好!” 其实两个人年纪相仿,相处了这些日子早已熟络。 魏淑儿相比绿芸可好相处多了,别看绿芸只是个婢女,可性子怪的很,对人时冷时热的。当初若不是为了能在宫里站稳脚,厚福才懒得巴结她。 厚福继续道:“你可想过往后做些什么?” “做什么?” 魏淑儿不解,她的人生从来都不由得她自己做主,就像来这晏王府,没有人问过她想不想,也没人问她愿不愿意。 于是反问:“你想做什么?” 厚福心里有个模糊的影子,她还说不太清,因为她没经历过,不知道那是不是她真正想要的东西。 “我想当个女将军。” 魏淑儿并没有讥讽和嘲笑,而是很认真的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不怕死么?” 死?厚福当然怕,只怕没有人比她更怕死。 曾经的她就像案板上的鱼,听人摆布,任人宰割。 当她第一次在西北荒漠看见烈烈风中伫立的一个个钢铁般的身躯时,那种力量带给她的震撼,是她从来不曾感受过的。 如果他们都能听她号令,任她驱使,到时,看这世间还会有谁敢欺辱她。 这个时候的她还不知道,她内心真正想要的,是那个叫做权力的东西。 “死?我早见过了。” 厚福说的轻飘飘的,魏淑儿心中一凛,她不知道她曾经都经历过什么,不过相较之下,她曾经觉得苦闷的日子对于厚福而言,应该也算一种幸运。 所以自己还纠结什么呢?就像厚福说的:“再苦也是过去的事了。” 从她踏入晏王府那一日起,她的人生也要重新开始才行。 “王爷,若是魏二姑娘所说的那个婢子找不到,王爷打算怎么处置魏二姑娘?”绿芸一边帮着殷煦更衣,一边试探的问。 殷煦想着白日里和沈元蓉说起北胡边患的事,一时分神没听清,问:“处置谁?” 绿芸不死心,又重复一遍:“魏二姑娘啊?” “为什么要处置她?”殷煦不解。 绿芸一下被殷煦问的哑口,她心里是很想王爷处置魏淑儿的,因为王爷只要处置了她,就说明在王爷心里,已经认定了魏二姑娘的行为不检。 见绿芸一时无语,殷煦接着道:“她是皇兄赐的,本王还没想好给她定个什么位份,先按良娣之遇待之吧!” 绿芸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原以为这样一闹,王爷会厌弃了魏淑儿,没想到反而还让她得了脸,享受良娣的待遇。 她不敢反驳王爷的决定,只得应“是!”。 自从魏淑儿出事,晏王府里里外外自查了好几遍。 下人房里查出来不少的违禁之物,一经查实,人即刻被带出王府。 这些下人,卖入王府时签的都是死契,除了何公公和齐初北,谁也不知道这些人都被带到哪里去了。 如此大动干戈,何公公想劝慰殷煦。 “王爷,这几日查出来那些下人,都与二姑娘落湖之事无关,王爷何必这样严厉呢?” 殷煦今日心情不错,云淡风轻的道:“公公看来是上年纪了,性子都变的和善了呢!” 旁人不知,殷煦难道还能不知何礼的底细,他手上沾过的血,只怕比这王府里的任何人都多。 何礼不知自己何处触怒了殷煦,只得讪笑着道:“哎,老奴是老了,跟不上王爷的思路了,王爷看在老奴一辈子忠心的份上,别厌弃了老奴。” 殷煦又露出一张笑脸,笑的明媚,何礼看着这笑,背后却感到一阵阴寒。 “公公年纪大了,夜里就少上山。” 何礼秒懂,小王爷到底是长大了,他以为他做的隐秘,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早都落在了殷煦眼里。 “圣上只是担心王爷,叫老奴时常报平安而已。” “此事都有谁知晓?” 老太监不敢不实话实说。 他八岁就净身,进宫做了太监,跟着师傅学本事。 师傅告诉他:“主子的事比天大,主子的嘱托,哪怕粉身碎骨也不能忘。” “此事是圣上亲口交代给老奴兄弟二人的,除了王爷,便再无旁的人知晓了!” 第八十一章 良娣省亲 近日,圣上收到北疆的奏报,北胡人的兵马近来频繁调动,沈将军怀疑北胡人今冬会有异动,望朝廷早做打算。 朝中有人觉得北胡人向来蛮横,爱突袭,应早些囤积粮草,以备战时之需;也有人觉得大虞刚胜了回鹘,北胡人不敢轻举妄动,频繁调兵也许正是因为惧怕大虞。 “父皇!儿臣觉得沈将军在北疆与北胡人交手多年,对北胡人的习惯十分了解,朝廷还是应该听沈将军所谏,早做准备。” “太子多虑了!”魏相持笏出列,对圣上躬身道。 “魏卿有何见解?” “臣之前一直管理户部,目下国库充盈,今年雨水丰沛,今秋粮食丰收在望,,我大虞正是国力鼎盛之时,如果北胡此时选择与我大虞交战,圣上完全不用担心军械、粮草和军饷的问题。 同时,也正是给我大虞将士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大虞的将士们必将会给北胡人迎头痛击。” “哈哈哈,好!有魏卿这句话,朕就放心了!” 自打魏光祖当丞相以来,圣上对他的行事风格很满意,甚至比寇相在时还要舒心。 魏光祖从前低调谦逊,当了丞相后,对待同僚依然和善。不像寇相,总是锋芒毕露,还好为人师,全身上下就像是长满了刺一样,就连圣上跟他说话,有时都会吃瘪。 即便他为相多年,大虞能有如今的国情他功不可没,可因为行事作风硬朗,又喜欢独断专行,也受到朝中很多人的诟病和圣上的不满。 散了朝,太子主动找到魏相。 “相爷,朝廷的税化改革还没有实施,朝廷官员在户部的许多欠款也没有清缴。您之前也说,眼下大虞不是与北胡开战的好时机,怎么今日又说,不怕与北胡开战了呢?” 魏相笑笑,恭敬的道:“若北胡不犯我大虞边境,两国可以相安无事自然最好,可若是他们主动来犯,咱们也不怕与之一战! 圣上年纪大了,不喜听不利于大虞的消息。我等做臣子的做好万全准备,不叫圣上忧心,方为为臣这道啊!” 太子想想,魏相说的好像也对,臣子们做好应战准备,不叫圣上忧心,才是为人子,为人臣应该做的。 “呔!你这妖孽!休得胡来!敢在我老孙面前耀武扬威,还不吃我一棒!” “呛忒!呛忒!呛忒忒!” 殷煦虽然没有给魏淑儿名份,却给了她良娣的待遇,自然也就从厚福住的院子里搬出来。 刚来王府的时候,府里的仆婢都没拿她当正经主子,所以轻慢也是常有的事。 经过落水一事,虽然璟宁多嘴,惹出些闲言碎语,可殷煦的态度表明了一切,府里的下人们对魏淑儿都恭敬了不少。 因为王府里目前就只有她一个女眷,所以就一个人独占了主院东侧的清凉殿。 有了上次的教训,魏淑儿只在她的清凉殿里活动,索性这院子足够大,无聊时,就让小婢女找厚福来玩。 厚福拿着太子妃赏给她的皮影戏人偶,借着日光,在纱幔上表演,逗得魏淑儿“咯咯咯”笑个不停。 “厚福,我今日想回魏府取些从前用的东西,你能陪我一起么?” “魏府里有什么东西是王府没有的么?我帮你出去买?” 憋在王府里好几天,厚福早就想借个由头出去逛了。 魏淑儿脸上浮起淡淡的忧伤,缓缓道:“是我母亲留下的一些遗物,只怕我不在府中,没人会好好经管那些物饰。” 厚福的记忆里早已没有了母亲的记忆,对她而言,母亲只是一种淡淡的、模糊的感觉。 “好!” 她毫不犹豫的答应魏淑儿的请求,是因为她想知道别人的母亲都是怎样的。 请过晏王的示下,何公公吩咐驭从备了马车,由厚福和十几个仆从陪着魏淑儿回了魏府。 驭从将马车停在魏府正门,下车去叩门,看门的小厮听说是二姑娘回来了,便说请示一下老太爷,叫二姑娘等下。 这一等,就过了将近半柱香的时间。 厚福等的都要不耐烦了,看门的小厮才回来,道:“老太爷说,老爷上朝还没回来,问二姑娘有什么事?可以留话给老爷!” 除了魏淑儿,驭从和厚福都听懵了,他们这是不打算让魏淑儿进门的意思吗? 魏淑儿脸色落寞,她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东西是非拿不可么?” 听见厚福出声,魏淑儿眼里又有了一丝光亮,看着厚福狠狠点了点头。 厚福跳下马车,重新扣响门环。 小厮再次将门打开,见又换了个人,便问:“可是要留话给老爷?” 厚福亮出腰牌,面露不悦的道:“晏王良娣省亲,叫魏府里活着的人都出来迎接!” 小厮见厚福语气不善,又听说是晏王什么什么的,也不敢怠慢,又一路小跑回去报信。 不多时,魏弘升就带着一众家丁打开正门迎接魏淑儿。 开门一瞬,魏弘升和厚福四目相对,厚福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意从脊背直爬到头发丝。 此刻她要给魏淑儿充脸面,气势上绝对不能露怯,故意把架子端得高高的。 仰起下巴,颐指气使的对魏弘升道:“魏相爷升了官,眼里便没有晏王了?连良娣省亲都这般怠慢!” “不敢,不敢,小民魏弘升……” “咱们见过,不必介绍了!赶紧迎良娣入府吧!” 魏弘升在厚福面前谦卑,但还是让厚福感到很不舒服,故意打断魏弘升的话,不想继续跟他面对面的说话。 “是是!” 魏弘升招呼府里的婆子将魏淑儿迎下马车,厚福一直跟在魏淑儿身边,身后还跟着十几个晏王府的仆从,浩浩荡荡的进了魏府。 经过刚才的事,魏淑儿也不想在魏府多呆,只想取了东西,赶紧回王府去,便径直回到她从前住的小院。 她离开魏府才没几日,她院子里的东西已经被人拿的七七八八了。 不过好在她母亲留下的东西都还在,木箱子上面积了一层灰。 魏淑儿打开木箱,拨浪鼓,虎头鞋…… 第八十二章 有事出去说 魏淑儿将木箱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给厚福介绍,厚福也听得乐此不疲。 魏弘升等人在院子里面候着,房门口有晏王府的仆从守着,屋里不时传出两个人“咯咯咯”的笑声,也不知道她们两个人在屋里做些什么。 这时,魏府里的一个小婢子又一趟跑到魏淑儿这院子,在魏弘升耳边耳语。 厚福陪着魏淑儿收拾好了东西,叫仆从将东西抬了,就要回王府。 魏弘升见二人带着仆从往出府的方向走,神情焦急,却又欲言又止。 见魏弘升左右为难的样子,厚福突然好像又没有那么怕他了,便问:“魏公子是怎么了?” 魏弘升面露难色,半晌才道:“老太爷派人来问……二妹妹何时过去请安?” 厚福一笑,很是玩味的问魏弘升:“这里只有晏王良娣,哪有什么二妹妹?” 魏弘升想跟魏淑儿套近乎,没想到,话却惹恼了厚福。 “是小民失言了,那……” 他其实还想问,魏淑儿什么时候去看老太爷? 魏淑儿对这位祖父是没有一点好感的,祖父逼死了母亲,又时常训斥父亲,对她也不好。 所以厚福问她要不要见的时候,魏淑儿轻轻摇了摇头。 厚福了然,就对魏弘升道:“我记得魏公子如今已是进士及弟,怎么连上下尊卑都搞不清楚呢?魏老太爷若是想见良娣,便移步过来请安便是,哪有良娣拜见他的道理?” “是是!祖父年纪大了,不懂这些规矩,还望良娣不要怪罪。” 其实魏淑儿对她这个堂哥也不怎么喜欢。 你想啊,本来这魏府是魏淑儿的家,结果她堂哥一来,搞的她堂哥倒像是魏府的主人一样,她这个正经八百的魏府二小姐,反倒像是个客人。 连回门省亲还要通报,想想心里就堵得慌。 魏淑儿依然一幅乖巧的模样,对魏弘升道:“堂哥说笑了,只是我今日出来久了,怕回去晚了王爷会怪罪,所以就不去见祖父了。” 魏弘升觉得这个堂妹好像有些变了,虽然说话还如从前一样柔柔弱弱的,可就是哪里跟从前不一样了。 难道这就是权力和地位给人的改变么? 是了,你瞧那个小乞丐,从前也不知道是如何卑躬屈膝的四处讨饭,现在在他跟前竟然也能那样趾高气扬。 权力可真是个迷人的东西。 回王府的路上,魏淑儿依旧郁郁寡欢,厚福拉着她的手问:“你想要的东西不是都拿到了,怎么还闷闷不乐?” “我只是想起我娘,因为没能生出儿子,一辈子都受祖父的气,在家里一直抬不起头,最后郁郁而终……” “可是她生的两个女儿,一个是圣上爱妃,一个是亲王良娣,难道还不够光耀门楣的吗?生了儿子也未必如此风光吧?” 魏淑儿当然知道厚福是想安慰她,勉强笑笑。 她是个被亲姐姐拉去宫里固宠的棋子,阴差阳错被赐给了晏王,晏王又不待见,算什么光耀门楣? 马车外传来熟悉的栗子糕的香甜,厚福掀开车帘一瞧,叫住驭从,跳下马车,跑到卖栗子糕的摊子买了两份。 一份拿给魏淑儿道:“不开心的时候就吃点好吃的。” 栗子糕给了魏淑儿,厚福却没有上马车,而是笑着对魏淑儿道:“我去见个朋友,你先回府吧,我一会自己回去。” 魏淑儿有些担忧:“你自己可以么?” 厚福笑容自信:“放心吧!我很快就回去。” 魏淑儿也不好再多说,静静看着厚福的身影消失在热闹的人群之中。 这里离金雀街只有一街之隔。 之前王府里面忙着找那个潜入王府的“婢女”,折腾了好几日,云望川和厚福都没时间来看苏卿卿。 今日时辰尚早,离金雀街又近,正好去瞧瞧苏卿卿。 路上又买了两个甜瓜和一壶青梅饮。 走进金雀街背后的一条小巷,敲开妓院的后门,厚福把买东西剩的几个铜板赏给开门的小童。 眼看着她进了那家妓院,一直尾随她的两道人影,其中一个闪身出了巷子。 苏卿卿多日不见厚福和云望川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见到厚福来,苏卿卿和蝉儿都很高兴。 厚福将甜瓜交给蝉儿,切开一个,另一个用井水镇起来。 “卖青梅饮的摊主说这个养阴清热最好,你每日少喝一点,若是喝的好了,下次我还给你带。” 说着倒了一盏给苏卿卿。 苏卿卿将茶盏放在鼻子下边轻轻嗅了一下,缓缓道:“这里有青梅、生地、石斛还有甘草,那摊主没骗你,的确是养阴清热的好东西。” “今日是顺路,来的匆忙,改日我再带些石蜜给你,吃药口苦你就含上一些。” “嗯。” 苏卿卿端着茶碗,小口小口的喝着,眼里有些湿润。 “厚福姑娘,你瞧我们姑娘见你来多高兴,这几日你和云相公都没来,姑娘还担心你们出了什么事,好几晚都没睡好了。” 蝉儿那个小丫头,手里捧着甜瓜,还不忘帮她家姑娘诉苦。 “云先生没事,这几日王府里出了点事,所以耽搁了,今日我正好能出府,这不就马上来看姑娘了!” 妓院楼梯传来一连串杂乱的脚步声,蝉儿还纳闷,这个时间,妓院都没营业,怎么突然会有这么多人走动。 放下甜瓜就想去外面瞧瞧。 人还没走到门口,大门就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吓得蝉儿一屁股坐在地上,瓜都掉了。 “你们是什么人!” 厚福出来查看,见一群地痞模样的人凶神恶煞的盯着她,没有说话,似在是等什么人。 这时,门外进来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人没进屋,肚子先进屋了。 指着厚福道:“就是她,给我带走!” “慢着!” 见那几个地痞靠近,厚福大喝一声。 “赵史,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 有过之前两次交手,厚福倒也不怕他,只是现在是在苏卿卿这里,让厚福有些顾忌。 一个男人往内室瞧了一眼,看见半卧在榻上的苏卿卿,不怀好意的笑着。 “哎呦,这屋里还有一个漂亮妞儿呢?” 厚福见势不妙,对赵史道:“你我的恩怨与她无关,有事我们出去说。” “嗯,你乖乖跟我们走就最好,省得我费事!” 第八十三章 他们要劫色? “诶!厚福姑娘你就这样走,没有话要留给我?”苏卿卿见他们要带走厚福,便叫住厚福道。 厚福瞧着赵史那一脸得意的样子,知道这次堵她肯定是蓄谋已久,便故作镇定的道:“我跟这位赵史赵公子有些私事要处理,很快回来。” 赵史听她说的,冷哼了一声。 几个男人推搡着厚福出了门,一出妓馆,头上就被罩上个袋子,被人绑了手脚塞进马车里。 “我说赵史,你这是打算把我带到哪去啊?” “哼,一会到了你就知道了。” 之前两次厚福把赵史打的都挺惨的,赵史把她抓来,却没动她一根指头?这不应该啊? 按厚福原来预想的,这赵史抓到她肯定是要泄愤啊!难道是要把她拉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再揍? 马车在京城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好像走了很久,其实一直在绕圈子。 厚福长的那只狗鼻子灵的很,马车路过哪里,有什么味道,那味道闻到过几遍,自己大概在什么位置,心里就有个大概了。 反正马车带着她兜兜转转没出城,而且还一直都在金雀街附近。 他们这是要干嘛呢? 走了许久,马车终于停下,一个男人把厚福从马车里拖了出来,两个人用力一架,厚福双脚就离了地。 厚福攀上晏王后,个没长多少,体重倒是渐长,从原来的瘦骨嶙峋一路吃到现在脸上都有婴儿肥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胖的就像那画上的年画娃娃。 厚福也不知道他们把她带到了哪,但是周遭充斥着一股浓烈的胭脂味。 还在妓院?不像,味道不对。 “大公子什么时候到?” “不知道,先把他关起来。” “成。” 厚福感觉自己被人丢在一张床上,软软的,还有淡淡的熏香味。 妈的!他们这是要劫色么?厚福此刻心里有一万匹羊驼跑过。 她长成这样,成日间都是穿着男装,还需要有这方便的担忧么?她也真是服了! 也不知道这赵史想把她孝敬给什么人?那人见了她这姿色,还不得反过来臭揍赵史一顿。 想归想,但此地不宜久留,她得想办法逃跑。 脑袋在床上磨蹭半天,终于把头上罩着的黑布弄掉了。 她的确是被人丢在一张床上,还是好大一张床,床周围挂着肉粉色的围幔,看不见外面的情景。 厚福坐起身,调整好姿势,眼睛贴近幔帐缝隙往外瞧,没看着人。 用牙咬开手上系的绳索,接着再解开脚上的绳子。 心里还不忘嘲笑一番赵史,绑人都不会绑,哪有将人手束在身前的?一张嘴不就咬开了么? 他出生的时候八成是脑子先着的地,给摔傻了,所以才这么不聪明。 轻手蹑脚的下了地,耳朵贴近窗户听着外边动静,有人在说话。 手指沾了口水在窗纸上捅开一个洞,眯眼往外瞧,人都在外面守着呢!她想从门出去看来是不可能了。 另一边,苏卿卿行动不便,只能干着急,厚福前脚出门,她就让蝉儿赶紧去晏王府找云望川。 蝉儿年纪不大,但跟着姑娘走南闯北,很多事都是她帮着料理。 问了几个路人,很顺利的找到了晏王府。 只是王府这等高门大院,正门都有府兵把守,怎么是她这个小丫头能轻易叫开的。 绕过正门,顺着墙一直走,就找到晏王府的东角门。 扣响门环,打门里出来一个小厮,低头瞧了一眼这小屁孩,问:“你敲的门?” 蝉儿将手里一包银子塞给看门的小厮,急切的道:“麻烦小哥帮我找一下府里的云相公,就说蝉儿有急事!我在这里等他。” 小厮见这小丫头说话伶俐,小小年纪还挺懂人性世故,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子,应了句:“行,你等会儿。” 不多时,小厮开门对蝉儿道:“云先生出去了,没在府里,你有什么话要带给他么?” 蝉儿慌了,找不到云相公,厚福姑娘就会有危险。 可是跟王府里的人说,他们会管么? “嗯……”蝉儿想了想还是决定先给云望川留个口信。 “小哥儿就帮我告诉云相公,厚福姑娘被一个叫赵史的人抓走了,让他想想办法。” “哦!好!”小厮应下,怕自己忘了,回去的路上边走边嘟囔:“厚福姑娘被赵史抓走了!厚福姑娘被赵史抓走了!” 边嘟囔边觉得这名字他好像在哪听过呢? 到了晚膳时分,那小厮又到云望川住处去找云望川。 嘴里依然嘀嘀咕咕的嘟囔着,迎面遇见齐初北,听见小厮嘴里说什么,谁谁被谁怎么样了! 齐初北就叫住小厮多问了一嘴:“你在嘟囔什么?” 小厮被齐初北一打断,刚刚说的什么一下忘了,伸手抓抓脑袋边回忆边道:“厚福姑娘被赵史抓走了!” 齐初北心里一惊,问道:“谁跟你说的?” “哦,一个小丫头,说让我把这个事告诉云先生。” 云望川今日一整天都没在王府,齐初北是知道的,没看见厚福,他以为王爷是派了他俩什么差事。 “什么时候的事了?” “就,下午!” 齐初北算了一下,下午到现在,差不多两个时辰了,如果厚福真的是被赵史撸走,那现在去找,估计也已经晚了。 这事得先告知王爷。 殷煦一听都惊了:“赵史是谁?” “是长公主府总管的儿子。”齐初北答道。 “你认识他么?” “见过,王爷也见过!” “啊?” 殷煦不是贵人多忘事,是赵史这样的无名小卒,跟本不配入他的眼,他当然不会记得。 “之前在聚仙楼吃饭的时候,他曾闹事,被王爷收拾过。” “哦。” 齐初北一提醒,殷煦好像有点印象了,冷哼一声,差点被气乐了。 “赵史?” 他是个什么货色?竟然敢动晏王府的人? “看来应该帮皇姐也调教调教她府里的下人了,齐初北,点兵!” 齐初北一听王爷要点兵,这事就有点闹大了,刚想劝殷煦,就见院子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溜溜达达从他们眼前走过去! 第八十四章 鬼煞 “?” “厚福?” 殷煦和齐初北一脸震惊的看着院子里的厚福。 “你怎么在这?” 厚福也被殷煦问的一脑袋问号。 “我不在这,我应该在哪?” 殷煦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厚福道:“你你,你不是被那个什么赵史给抓走了么?本王刚要派兵去救你呢!” 厚福也有些惊讶:“啊?你们怎么知道了?” 见厚福平安回来,殷煦面露喜色,重新坐回椅子,饶有兴致的问:“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厚福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那赵史就是个笨蛋!我趁他们不注意就跑出来了,是不是让你们担心了!” 接着,厚福开始讲述半个时辰前发生的事。 厚福从窗纸洞里瞧见外面有人守着,她从正门走肯定是逃不出去啊! 环视一圈,这房子就只有这一面有门和窗子,门和窗走不了? 厚福一下想起城隍庙的屋瓦破了,时常漏雨。 于是仰头看向房顶,又看到床周围的帷幔,厚福有了主意。 她先找东西把门从里面栓上,接着将床上的幔帐摘下来,在一头打了个结,方便往房梁上丢时可以垂下来。 幔帐绕过房梁掉下来,两边一系,厚福手脚并用,像只猴子似的,就爬到了房梁上。 爬上房梁,厚福还不忘把幔帐收上去,万一一会儿外面的人进门,发现她不在,顺着垂下来的幔帐不是一下子就找到她了。 接着,她走到屋瓦低矮处,小心错开一小片,如此反复,直到在房顶打开一个足够她爬出去的洞。 站在屋顶观察了下周围环境,她并没有着急走,因为那个时候光线还亮,她在房上走动,下边的人肯定会发现她的。所以她耐心的在屋顶一直等到日头落了山,才沿着屋脊,翻出院子。 中间,抓厚福的那伙人发现她不见了,在屋里屋外一通翻找,愣是没发现厚福就在屋顶。 厚福就静静看着他们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心里早都乐不可支了。 殷煦听完厚福讲述,实在忍不住给她鼓掌。 然后对齐初北道:“你看,这小丫头是不是天生就有做斥候的潜质?” 她一个小丫头,在那种情况下能冷静沉着的计划出逃路线,并且整个实施过程中没有出任何差错实属不易。 齐初北心里也对厚福有些刮目相看。 从前他见厚福在谁跟前都一副奴颜婢膝之相,要尊严没尊严,要骨气没骨气,如今再看,倒也不是那么一无事处。 “对了,王爷是怎么知道我被人抓走了呢?” 她被赵史带走的事,就只有苏卿卿知道,难道是苏卿卿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来王府报信的? “是齐初北,他先知道的。” 殷煦把话头扔给了齐初北。 “门房说是一个小姑娘让他传信给云先生,他今日不在府里,所以就告诉我了。” “哦。” 还是了,找云先生的人肯定是苏小姐,那个小姑娘应该就是蝉儿了。 想到这,厚福心里感觉暖暖的,大家都那么担心她,就像背后有了依靠。 同时也有些自责,苏姑娘本来就行动不便,因为她还要跟着担惊受怕,也不知道赵史找不到她,会不会去找苏姑娘的麻烦。 她在王府,有晏王庇护,可苏姑娘怎么办? “云先生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 “你找他有事?” “有点,不过不着急!” 厚福笑着含糊过去,见没什么事,便退下去了。 殷煦瞧着厚福离开的背影,对齐初北道:“这两天,她要是出府,你派人跟着点她。” “王爷担心那个赵史再来找麻烦?” 赵史这种人,在齐初北和殷煦眼里,就像一只蚂蚁,齐初北不懂,王爷若是真担心厚福,为什么不直接把赵史抓了,警告一番。 殷煦没做过多解释,只说:“派人跟着即可,别叫她再出什么危险。” “是!” 事情过去了几日,厚福一直没有出府,齐初北以为厚福是怕了。 就算遇事能沉着冷静,做到临危不乱,可到底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遇见那种事,怎么会不怕。 这天,天色将晚,赵史跟几个狐朋狗友打着酒嗝,勾肩搭背的从一家酒肆出来。 前几天他差事办砸了,主子心情不好把他臭骂了一顿,连着几天,他都不敢到处闲逛。 好不容易又寻觅了一个刚出师的小戏子,他花了大价钱买进侯府,主子的怒气才消了些。 终于有时间琢磨前几天发生的事了,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他明明亲眼看着人被关进屋子里的,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 难不成大白天遇见鬼了? 几个人刚喝完酒,身上比较燥热,一个个衣领散乱,目光游离,在街上晃晃悠悠的走着。 突然就看见正对面走过来一个身材颀长,长相俊美的道士。 那道士眉头紧锁,目光微聚,盯着赵史看了半晌,长长吐出一口气,叹道:“哎,活不过七日了,可惜!可惜!” 说着便与几人擦身而过,径自往赵史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赵史虽然醉了,但还没完全糊涂,走出去几步,越想越觉得那道士的话是冲他说的。 “七天?”嘴里嘟囔着,酒都醒了一半,回身到处搜寻那道士的身影。 街道昏暗,路上没有几个行人,那道士一身天青色道袍好似在夜里发着光。撇下那几个酒肉朋友,赶紧去追那道士。 “仙长,留步!” 赵史酒醉,脚步绵软趔趔趄趄的,好不容易追赶上那道士,拉着道士的袖子就不撒手。 忙道:“仙长留步啊!” 那道士眼看是赵史,仿佛见了鬼一样面露惊恐,这让赵史心里更加不安。 死死拽着道士,生怕他跑了。 “仙长,您刚刚对我说,活不过七天是什么意思?” 那道士见一时挣脱不开,又叹了口气,目光左右游离,不敢正视赵史。 十分为难的道:“哎,福主近日可是遇到过什么离奇之事?” 赵史浑身一个机灵,这道士说的离奇之事可是前几日,那小子在屋里凭空消失的事? “我看你印堂发黑,背上背着一团黑雾,是招惹了鬼煞之相。” 第八十五章 城外土地庙见 “啊!” 赵史闻言,立时觉得背后一阵恶寒,脖颈处也感觉异常沉重。 “仙长,可有破解之法?” “这……” 道士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赵史急得不行,突然想到什么,在身上一通翻找,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塞到道士手里。 道士连连拒绝,但最终盛情难却,手握银票,一脸为难的道:“这鬼煞是所有煞气中最为凶险的,稍不小心,连贫道自身也难保。” “那仙长的意思,就是还有破解之法了?是这些钱还不够么?不够我再去凑就是了。” 道士收好银票,打腰上解下一个葫芦,交给赵史,道:“这是固元丹,只此一颗,睡前全部服下,暂可保你三日无虞。” “那三日以后呢?” 刚才这道士说他七日会死,这丹药却只能保他三天。 “此事贫道一人解决不了,贫道需回山请师尊来帮福主驱煞。” “好,好好!” 果然还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花了钱,得了丹药,让赵史心安了不少。 临走,那道士不忘提醒赵史:“切记,此事不可对外人道,否则被心有不测之人破坏了驱煞仪式,界时便是神仙来了也难救了。” “好好,那仙长师尊何日能来给鄙人驱煞啊?” 赵史的脸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白过,说话都带着颤音。 道士顿了顿,道:“三日,至多四日,正午,城外土地庙。” “好好!” 赵史感恩戴德的谢过道士,道士冲着赵史规规矩矩行了个道礼,二人分道扬镳。 拐过一个路口,道士上了一辆马车。 摘了偃月冠,脱了道袍,换上他原来的衣服。 对马车里的人道:“为何要三日以后,你就不怕夜长梦多?” 对面少年模样的人道:“对呀,夜长梦才多呀!” 赵史的那几个狐朋狗友早都走了,街上就他一个人,一路都疑神疑鬼,总觉得背后有森森冷风,完全不敢回忆那道士对他说的话。 好不容易回了家,看门的家丁跟他打招呼,他就跟没看着似的,一头扎回自己房里。 对着铜镜打量着自己的额头。 看着看着,背后又一阵莫名的寒意,总感觉背后有什么东西,吓得他一下丢了铜镜,发出“嘡”的一声。 “少爷,你没事吧?” 门外家仆听见动静问赵史,赵史记着那道士对他说的话,不能对外人道。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平时骄奢淫逸,专横跋扈惯了,得罪的人不在少数。 万一被人知道他中了煞,趁机落井下石,他不就小命不保了?所以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 所以,尽管他现在十分想找人陪着他,但还是忍住了,冲着窗外大喝:“走开!我没事!” 老家仆走了以后,窗外又变得静悄悄的,赵史又开始感到害怕,就想起道士给他的那个葫芦。 连忙打开葫芦上的塞子,将那丸固元丹倒了出来。 哎呀!赵史将这丹药倒出来,眉头就拧成一个疙瘩。 这固元丹也太大了,混元乌黑,有小孩拳头那么大,还散发着一股恶臭难闻刺鼻的怪味。 刚把丹药凑近嘴跟前,那味道就直冲天灵盖,熏的赵史一阵干呕。 盯着这丸药看了许久,最终还是下定决心,眼一闭,心一横,全部塞进了嘴里。 什么味道,赵史跟本不敢细品,只怕自己受不住,呕出来浪费了这仅有的一颗保命灵丹。 吃完药,马上对着茶壶“咕咚”“咕咚”一阵猛灌,喝了整整一壶茶水,还是觉得嘴里十分苦涩,残留着那股怪味,让他不时作呕。 无论如何,好在药是吃下去了,这下他就可以高枕无忧的上床睡觉,只等着三日以后仙长的师尊来帮他解煞就好了。 折腾了半天,赵史也懒得脱衣服,直接躺在床上盖了被子,浑浑噩噩的做起梦来。 梦里,他见到一双猩红的血眼,死死盯着他看,仿佛要将他看透一样。他拼了命的跑,却怎么也逃不出那恶鬼的纠缠,一直如影随形的对他紧追不放。 就这样一直跑,直到他感觉天快亮了,身后已经没有那恶鬼的踪影时,一双大手从天而降,死死掐住他的喉咙,让他透不过气…… “少爷!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老家仆一声声呼唤,终于唤醒了赵史。 他的衣服和被子早已被汗水打湿,额头上的汗珠顺着发际流到脖颈。 梦醒了,那种恐怖的窒息感减退了不少,只剩胸腔里那颗不安分的心脏还在噗通乱跳。 “水,给我水!” 就在这种惊惧和惶恐之下,赵史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三日。 这天他一个人骑马,早早出了城。 连日来的惊惧,让他的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想要解煞的迫切心情也是越发浓烈。 可是等了许久,赵史也没等到那个道士的身影,直到日头西斜,才心有不甘的回了城。 又熬过一个难熬的夜晚,赵史的精神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眼下是乌青一片。 骑在马上摇摇晃晃到了土地庙,终于见到那日夜里在街上遇见的那个一身道骨仙风的道人。 “仙长,仙长啊,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赵史连滚带爬的从马上下来,扑倒在道士跟前,他本来就胖,往地上一跪“噗通”一声,地面上的灰都被他砸的升腾起来。 道士连忙将他扶起,引他到土地庙内,只见殿内早已经摆好香案法器,地中间画着一个巨大的法阵,上面还放了一只大木箱。 进殿以后,赵史没看到道士所说的师尊,便问道士:“仙长,您不是说要请师尊帮鄙人除煞么?那师尊他来了吗?” 道士面带微笑,拱手一礼,道:“师尊年纪大了,实在无法下山,我回去向师尊说明了您的情况,师尊命我先用法阵将那恶鬼镇住,然后带您到观中解煞。” “啊,那走吧!” 赵史心里急啊,恨不得马上飞到老道跟前。 道士会心一笑,缓声道:“您先别急,我得先用阵法将那恶鬼镇住,方能安全带你离开。” 接着,道士从乾坤袖里取出一个绣着五彩流云的大口袋,让赵史钻进去,并告诫他:“那恶鬼狡诈,无论你听到何种声音都不要出声,也不要私自打开袋口,除煞完成后,贫道会亲自将袋口打开,中途若是见了光,贫道的阵法就破了。” “好好!” 赵史站在木箱里面,听话的钻进布口袋,接着道士麻利的用绳子将袋口系紧,关上箱门。 第八十六章 斩草要除根 说也奇怪,连着好几天都是恶梦连连,没有睡好的赵史,这钻进袋子以后,内心就感到一片祥和,立刻就睡着了。 人在箱子里,梦中摇摇晃晃,那种熟悉又安全的感觉,让赵史很安心。 箱子关上,道士还在外面贴了两条朱砂写的黄纸符,收拾完庙里的香烛法器,转身出了土地庙,等抬箱子的力把式来。 大概过了一刻钟,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肩扛着木杠和绳子到了土地庙外。 道士给几人行了个道礼,对那领头的,道:“贫道要送的东西很重要,几位一路一定要多加小心,万不可让那贴着的符纸掉了,切记切记。” 因为这道士给的钱不少,这几个力把式才接的这单活,一听这道士说的玄玄乎乎,便多问了一嘴:“道爷,您这里面到底装的啥啊?这么神神秘秘的。” “贫道刚收的一只厉鬼,已将它封印在这箱子里,拜托各位把他带到缘定之处,让它自行消弭即可。” 几个汉子一听:“什么?厉鬼?” “哪儿是缘定之处啊?” 道士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交给领头的,这一单的钱,可是这几个力把式一年才能赚到的钱。 看在钱的份上,几个人也不管箱子里面装的是人是鬼,听道长吩咐就是了。 “缘定之处就是你们抬箱子的绳子断掉的那个地方,绳断法成。几位不必怕,这可是积功德的事。” 哦!几个大汉都听懂了,用绳子绑了箱子,木杠穿过绳套,将木箱子一抬就出发了。 道士送走了几人,在树林里换了衣裳,骑上事先备好的马,离开了土地庙。 晏王听了齐初北的汇报完,冷哼了一声:“没想到,他们俩个竟是一路人。” 翌日,云望川一如既往的给厚福上早课。 课程结束,云望川合上书本,见四下无人。 将一叠银票夹在书里推给厚福:“这是剩下的银票!” 厚福瞧了一眼,大概有四五张,反手推回给云望川,道:“他给先生的,先生自己收着就是!” “我收着?” “不然给苏姐姐也行,全当他陪苏姐姐的房门了。” 云望川笑笑,已然了解了厚福的用心。 这次两个人之所以合作默契,是因为那赵史是他们俩共同的潜在威胁。 云望川从外边一回王府,厚福就找到他,密谋如何解决赵史这个麻烦。 “什么苏小姐啊?也说给本王听听!” 殷煦和齐初北悄无声息的出现,让厚福和云望川心里都是一惊! 两个人不知道殷煦刚刚都听到了些什么,心虚的起身立在旁边,不敢妄语。 殷煦泰然自若的坐下,眸子在两人间来回审视,缓声道:“是你们自己说呢?还是让本王来说?” 云望川还在踌躇,要不要说,应该怎么说。 厚福已经“噗通”一声跪在殷煦脚边,一脸愧悔的道:“王爷恕罪,厚福知错了!” “哦?”殷煦饶有兴致的问:“错哪了?” “错……?” 厚福听殷煦这样问,那必然是已经知道了她们做的事,与其隐瞒,还不如坦坦荡荡,好好认错,至少还能落个主动认错的好态度。 可是从她的内心出发,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哪里错了。 想了半天,偷眼瞧着殷煦,摸棱两可的小声问:“是没有提前请王爷示下么?” 闻言,殷煦唇角一勾,他就知道,厚福不可能认错。 从她从赵史手里逃出来以后,没有求殷煦帮她出气时,殷煦就开始起疑了。 回想当初遇见她时,她对那个拐她的耍猴老头许知山,下手极其狠辣。她用弓弦勒住许知山脖颈那一幕,到现在他都记得清楚。 她可不是什么亏都吃的人。 殷煦也正是看中她这一点,做事果决,有仇必报,不拖泥带水的性子,所以才将她养在自己身边。 厚福不同于宫里出来的人。 他们不是主仆,但厚福必须完全依附于他。 因为在这个只属于上层社会的权利中心,厚福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可以依靠。 所以殷煦相信,厚福身上所拥有的一切优势,全都可以为他所用。 殷煦笑过,整个人以一种很放松的姿态问厚福:“你给赵史那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为什么他吃了以后整夜惊悸,是毒药吗?” 有那么一瞬,厚福心里咯噔一下,接着便暗自庆幸:多亏自己刚刚交代的快!王爷连那大黑丸子吃完以后的事都知道,别的事肯定知道的更加一清二楚,她的任何隐瞒,在晏王跟前都是雕虫小技。 厚福低下头,有点心虚的小声嘟囔:“勾始弯五玛……” “什么?” 殷煦没听清,又问了一遍,厚福沉了口气,索性破罐破摔,大声道:“狗屎掺胡麻!” 在场所有人都被厚福这句话给震住了,连云望川的下巴都被惊掉在地上,拾不起来了。 齐初北一想到那日在房上看赵史吃那大黑丸子时的痛苦表情,心里突然有点同情那个赵史是怎么回事呢? 而殷煦一脸嫌弃,这么有味道的答案,他是真没想到。 但是他注意到厚福提到了胡麻。 “那个胡麻是有什么作用?” “那种草吃了以后,不知道为什么会让人感觉十分恐惧害怕,脑子里会幻想出很多鬼怪,那种感觉我这辈子都不想再体会了。” “你怎么知道有这种草的?” 说到这,厚福应是回忆起了让她不想回忆的往事,脸上的笑僵硬且勉强。 “就是田间路边都会长的一种很普通的草,以前有一次实在太饿了,我就吃了一点充饥,结果差点死掉,后来知道那草叫胡麻,是有毒的。” 殷煦点点头:“以后遇见带回来给本王瞧瞧那是种什么样的草。” “是,王爷。”厚福点头应着。 殷煦重新审视二人,平静的道:“事情你们做的还算隐秘,但是以后记着,斩草,要除根。” 稍顿了下,接着又道:“还有啊!往后再有任何事都要提前让本王知道,否则,本王可不会再给你们擦屁股了。” 齐初北拦下那木箱时,袋口系的是活结,箱子外面没有挂锁,可见云望川并没要置赵史于死地。 云望川将赵史哄骗进箱子后,心里有那么一丝恻隐,赵史可能经常横行霸道、胡作非为,可好像也还罪不至死。 云望川眸色暗沉,声音微不可闻的回道:“是,王爷。” 第八十七章 知己知彼 赵史去城外找云望川这个假道士之前,这事他当真谁都没告诉,所以他爹发现儿子不见了,跑到府衙报案后,因为没有线索就给列了个失踪,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件事过后,厚福、云望川、齐初北和殷煦四人之间似乎形成了某种默契,没人再提及此事,不论是公开还是私下,就像这个事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 几日后,晏王在府中宴请太子,同时也邀请了璟宁郡主和沈元蓉。 席间,云望川同太子谈及国税新政的变革,太子对云望川的一番见解惊叹不已。 听到精彩之处,太子激动的将酒盏“啪”的拍在桌上,笑逐颜开的对殷煦道:“小皇叔果然慧眼识人,云相公之才堪比李悝,来日科举必定榜上有名,界时入仕为官,定能大展拳脚!” “晚生不才,殿下过誉了。”云望川冲太子拱手,谦逊应道。 殷煦放下酒盏,假作不悦道:“这人才可是我花了五百两才赎得的,太子若是想抢人,不知要拿什么东西来换?” 太子朗声大笑:“衙门里那些庸人,哪能识得云相公之才,此等人才就是给个金山也换得。” 璟宁郡主拿着筷子,刚跟一只剥了壳的鸽蛋做了一番斗争,结果当然是璟宁赢了,心满意足的将浑圆小巧的鸽蛋送进了嘴里。 含糊的道:“榜上有名又能怎么样?” 太子与璟宁同辈,所以璟宁在这个太子哥哥跟前也轻松放纵的很。 “娴妹妹这是对朝廷的科举有微词?” 璟宁指着桌上那巴掌大的无肠公子,让婢女帮她拆开,自己肘拄桌边,咬着筷子盯着那婢子拆螃蟹。 “太子哥哥在京城,没听说去岁的状元郎退亲的事吗?” 璟宁故意卖着关子,眨巴着小眼睛盯着太子。 “本宫不常在街面走动,未曾听闻,娴妹妹快说于我们听听!” 太子好像对去年新科状元的逸闻很感兴趣。 璟宁挽着袖子,露出一截小臂,正在徒手剥葡萄,满脸鄙夷的道:“那位新科状元之前在老家定了一门亲事,只等着他金榜题名,便回去成亲。 可是那位姑娘哪想到,他的如意郎君一朝得中,等着她的不是八抬大轿,而是一纸退婚书。” 太子笑着道:“退亲而已,即便是休妻,那也是人家的私事,因何闹得这样满城皆知?” 璟宁吐掉嘴里的葡萄籽,提高了嗓门,大声道:“那还不是因为他忘恩负义?” “状元郎家境一般,这些年读书赶考,他那准媳妇背着她爹,没少给他帮衬,他金榜提名,就想要退婚,那姑娘就想来问问他为什么。 后来,那姑娘不知从哪里听说,她那状元郎是因为被新上任的户部何尚书的女儿给瞧上了,这才要跟她退婚,姑娘当然不干了,这不,一纸诉状将他给告了,这才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要是我,就一刀劈了这负心汉!” 沈元蓉把杀人说的轻描淡写,足见她对这新科状元做的事也很气愤。 殷煦嘴角上扬,忍着笑意,偷瞄沈元蓉。 太子皱眉,放下手中的筷子,有些愠怒:“何瑾难道不知道人家有婚约在先?” 殷煦回神嗤笑:“事情已然出了,他知不知道都不重要,我觉得还是应该想想如何平息这件事带来的影响?上行下效,此风一开,岂不是要败坏了民风?” 婢女熟练的将一只大红螃蟹拆的七零八落,蟹壳放在自己跟前的托盘里,蟹肉盛在小盏中,轻轻推到璟宁和沈元蓉面前。 “嗯。”太子颔首,道:“此风的确不可开,此等攀附权贵、见异思迁之人对朝廷的忠心又能有几分,若是来日有强兵来犯,他们只怕是跑的最快的。 对人尚且不忠,何况国乎?” 殷煦突然“啊!”了一声,大家都看向他。 见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殷煦一脸恍然的道:“今日把各位都邀来,还有一件要事!” 殷煦抬手向太子介绍起了沈元蓉。 “这位是北疆守将沈铭远将军的女儿,也是沈将军麾下一名先锋官。” 沈元蓉虽然今日换了女装,可起身却向太子行了一个抱拳礼。 “之前,不是有奏报说今年北胡的军队有异动么?今日正好让沈小姐给咱们说说北胡现在的情况。” “是!” 刚刚吃了蟹,婢女端来加了菊瓣和柚皮的水盆,侍候沈元蓉净手。 沈元蓉用帕子擦干手上的水珠,再次向众人施了一礼,才道:“北胡自我大虞建国初始便偶有犯边,最初只是小规模的劫掠村民和农户。 直到先帝朝,我大虞忙于与回鹘的战事,北胡趁机发动过几次有组织的大规模劫掠,死伤百姓百余人,抢夺牛马粮草不计其数。 之前,北胡一直是由多个部落组成,各部落都各有狼主领导,各自为政,并不足以为虑。 但是自从其中齐格部的狼主吞并了秀善部,北胡的格局就发生了变化。 靖安王担心如果继续发展下去,齐格部若是统一了北胡,日后将会成为大虞之患。” 王爷他们谈论的那些事,魏淑儿是听不懂的,厚福也听的有一搭没一搭。 此时,只有美食才能牢牢抓住她们俩个的心思。 小婢女上了一份酥皮千层焗蛋的点心,点心中间加了一层厚厚的桔红色果泥。 “府里的点心师傅做的真是越来越精巧了。” 是魏淑儿叫了她同坐,所以厚福才能一起坐在席间,所以点心只上了一份,魏淑儿见厚福喜欢,便将点心让与了厚福。 厚福一手擎着薄如蝉翼的酥皮,小心的将点心送入口里,细细品味着那层果泥的香甜。 一整晚,厚福跟魏淑儿都坐在最角落的地方,一边听着在坐各位高谈阔论,一边品着美味佳肴。 就在晚宴快要结束的时候,厚福突然腹中如绞,面色变得难看。 魏淑儿离厚福最近,发现她神情有异,便问:“厚福,你怎么了?” “我……我肚子好痛,不知道是不是吃太多,撑着了!” 第八十八章 敌人在暗 厚福被婢女送回住处,府里的大夫正给厚福诊脉,厚福肚子里就是一阵翻江倒海。 拧着眉毛对大夫道:“不行了不行了,我要先去如个厕。” 花白胡子的老大夫,头一次给人诊脉把病人诊跑了,一脸茫然的看着魏淑儿和跟前的婢女。 “福丫头晚上吃了些什么?” 魏淑儿闻言,赶紧回忆了一下,厚福宴上吃的东西可多了,可是大家吃的都一样,怎么就厚福不舒服了呢? “水晶龙凤糕、汤浴绣丸、清蒸蟹还有……千层酥焗蛋。” 大夫听完,好像也没觉出什么不对,只不过吃的种类有些多。 厚福手捂着肚子,扶着墙回来,面如菜色。 老大夫问:“可有泄泻啊?” 厚福虽然难受,但自我感觉还好,从前生病无医无药,也是那么挺过来的,便道:“我没事的,您随便帮我开两贴治拉肚子的药吃吃就好。” 大夫还要给厚福再搭脉诊一下,厚福却说想睡一会,自己睡醒就好了。 魏淑儿不放心,拉着大夫到后厨去瞧瞧今日厚福都吃了哪些东西,大夫一样一样看过,尝过,并没发现有什么不妥。 试到最后一道菜品后,大夫确认应该不是食物引起的。 王府的膳房管事可是跟着殷煦从宫里出来的,从前在御膳房供职,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甚至哪些食物可以一起吃,哪些食物不能一起吃,他们比大夫还要更精通。 所以因为宴会上吃的食物引起的肠胃不适可能性极低。 “诶?怎么没有最后一道千层酥焗蛋呢?” 魏淑儿陪着大夫试了所有的菜品,可唯独少了最后一道她让给厚福的那道甜点。 那道点心做的十分精巧,色泽可人,魏淑儿也很想吃的,可是之前厚福在魏府帮她撑腰,她心里很感激,就将那道点心全部让给厚福吃了。 “什么千层酥焗蛋?” 膳房管事皱眉,翻着今日宴上的菜谱,每道菜用的什么材料,谁洗的摘的,谁切墩,谁掌勺,几时出锅,谁传的菜都有明确的记录。 翻到最后一页,也没找到魏淑儿说的什么千层酥焗蛋。 这就怪了。 夜里,厚福起了几次,每次都是暴泻如注,最后一次脚软的都走不回自己住处了。 “哎!我可真是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香油?”厚福有些自嘲的自言自语。 想是从前吃的太差,偶尔吃顿好的,就容易拉肚子。 可她跟着殷煦进京也有小两年了,不能说顿顿山珍海味,但也绝没亏过嘴。不可能是因为今日宴饮吃的好就腹泻。 魏淑儿想起,餐间厚福好奇那千层酥上的果泥是什么做的,便用手指沾了,魏淑儿见她弄脏了手指,便用帕子给她擦手。 便将帕子取出,给大夫辨认。 “大夫,您辨认一下,这个帕子上的果泥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老大夫取过帕子,先看,再闻,仔细辨认了半天,才道:“这味道好像是柿子!” “柿子?” 膳房管事惊骇,连连反驳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今日宴上有螃蟹,还要饮酒,膳房是绝对不可能以柿子为食材的。” “为何不可?”魏淑儿问。 膳房管事道:“这柿子与螃蟹皆为寒性,二者同食,寒凉伤脾胃,就会出现呕吐、腹胀、腹泻等食物中毒的现象。” 管事所说的症状与厚福的症状如出一辙。 但是现在点心被吃了,膳房又说今日宴上跟本没有这道点心,事情开始变得扑朔迷离。 魏淑儿虽然被殷煦留在了王府,也给了她独住一间院子和相应的待遇,可她也心知,殷煦并不喜她,她不敢直接去找殷煦说此事,便托大夫将此事告知晏王。 殷煦得知此事,便让何公公去查。 王府不久前才刚送走一批仆婢,没想到,这才没过多久,就又有人想兴风作浪。 凡事可一而再,却不能再而三。如果再有类似的事发生,他这个总管真不用当了。 虽然大夫也能绝对肯定厚福就是吃了蟹和柿子导致的中毒,但现在也没有别的更可疑的地方。 便先按脾胃受寒给她开了几服汤济喝着。 “果然是没病不死人,吃了大夫开的药,马上就不泄了。” 虽然只才一天,可厚福已经被折腾的形容憔悴。 厚福吃过药才身体刚好一点,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可精神头却好得很,还能跟魏淑儿说话逗趣儿。 后来听魏淑儿同她讲了那道点心来的蹊跷,厚福纳闷,她在王府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谁会用如此复杂的手段来害她呀? 几日后,厚福身体好了,在课上,问云望川:“先生,那日宴上,你有没有吃到一个带着果泥的点心?” 云望川他们那日的注意力都在和太子谈论关于税政和北胡的问题,并没有特别留意餐食。 便道:“没有注意,怎么了?” 厚福将自己的怀疑说与云望川听,云望川皱眉,问:“你那日也在宴上?” 如果是府内的宴饮,厚福跟大家一起列席不奇怪,但那日是晏王宴请太子,按说厚福是不应该在列的。 “我是陪淑儿一起的。” “哦!” 云望川若有所思,问:“那点心只有一份?让你吃了?” 厚福瞪大眼睛,点点头。 她知道云望川肯定是发现什么了,静静等着他的后话。 半晌,云望川对厚福道:“也许此事不是冲你呢?” “先生的意思是?” “魏淑儿?”“魏良娣!” 两个人异口同声。 “如此说来,之前淑儿落水之后府中彻查,那幕后之人,并没有受到查处,此人还在府中?” 云望川点点头。 厚福一想到这些,突然明白殷煦堂堂亲王为什么总是疑神疑鬼的了。 她从前面对的那些坏人,都是把坏字写在脸上的,人家明明白白告诉你,他就是坏人,要么打得过,要么快跑。 可这上层社会里的坏人,是藏在暗处的。 他可能马夫,也可能是奴婢,还可能就是每日就在你身边,同你说说笑笑的人。 如此对比之下,好像曾经她所面对的那些坏人,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第八十九章 祸国殃民 今日朝会上出了一件大事,御史廖大人同户部侍郎闻大人在朝堂上大吵了一架,差点动手。 起因是靖安王奏疏圣上,已经查实北胡那边正在大肆囤积粮草,蓄兵养马,并且在靠近大虞附近的草原活动频繁,让圣上做好对北胡用兵的准备。 之前魏相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跟圣上打包票,说大虞若与北胡开战,此战必胜。朝中就有趋炎附势之徒,跟着一起吹捧如今大虞国力是如何强胜,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一切功绩都在圣上。 一个两个如此说,圣上不以为然。 可大半朝臣都如此说,圣上便信以为真。 今日朝臣听闻北胡有异动,一个个都自信满满,将北胡视为等闲。 于是户部侍郎闻大人在一众大人跟前,就语出惊人的提议,让圣上御驾亲征,以彰显天威。 结果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被御史廖大人骂是祸国殃民的奸臣。 闻大人背后有一众乐于曲意逢迎的大臣支持,所以被廖大人骂,也丝毫不甘示弱。 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在朝堂上就开启了互相对骂的模式。 “好了,好了!” 圣上终于被自己的两个老臣吵的烦了,出言制止。 “瞧瞧你们两个,胡子都白了,还跟小孩似的吵架,还有没有一点体统?” “臣知错!” 闻大人率先认错,跪伏在地上叩首。 廖大人也跪在地上,向圣上叩首,手持笏板起身,接着劝谏道:“兵无常形,水无常势,圣上乃一国之主,以万乘之重,驭百万之师,虽然人心踊跃,争效死功,但战场上风云变幻,实事无常,圣上万不可好大喜功,冒此风险!” 圣上对廖大人的不依不饶有些不满,沉着脸道:“好了,朕知众卿之意,今日朝会先到此为止,明日再议!” 他着急平息两个老头之间的矛盾,是要退朝去瞧他的魏妃。 魏妃有孕已经七、八个月了,腹部日渐隆起,不适感也与日激增,动不动就让人来找圣上去她宫里陪她。 当今圣上的子嗣不多,除了中宫皇后生的太子,还有一个宫女生的小儿子,一直被他嫌弃,养在宫外。 魏妃的这胎也算他老来得子,欢喜的不得了。 他也体会到为人父母对幼子那种特别疼爱的心理,因此圣上有时也会想起先皇临终前对他的那番嘱托。 他疼殷煦自然是真的,没有这个幼弟,便没有他的皇位。 这个弟弟从小就聪慧机敏,不像太子,年纪轻轻就老气横秋,做事古板,不懂变通。 他让晏王和太子同窗,就是希望能增进叔侄二人的感情,毕竟两人年纪相当,有朝一日他百年归去,这叔侄俩同心协力,互相扶持,保殷氏王朝强盛不衰,他死了在下边也能安心。 可也不知道怎么的,圣上只觉得弟弟和儿子大了以后,好像都跟他越发疏远了。 太子事忙且不说,可殷煦自打出宫立府,如果不是他召殷煦入宫,那小子绝对不会主动请见。 “小兔崽子是翅膀硬了,从来不想着回宫瞧瞧朕!” 皇后劝他:“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事要做,圣上不要总派人问东问西,容易适得其反,圣上该多给欢儿一些空间。” 空间他是给了,可他心里难受,时不时还担心殷煦一个人住在宫外,吃得好不好,睡的好不好。 于是就安排两个老太监,一个宫里,一个宫外,隔着宫墙,夜里用灯光传递讯息。 今日有圣上陪着,魏妃心情不错,吃了一小块甜瓜,又进了一碗牛乳燕窝羹。圣上便与她说起今日朝会上发生的事。 魏妃对朝局的事不甚清楚,但她知道,她要的是帮助爹爹在朝中坐稳丞相之位,这一点,对于她腹中的皇子也是十分重要的。 “圣上同妾讲这些国家大事,妾哪里听得懂,但是妾知道,圣上想御驾亲征,一定是为着咱们大虞着想。但战场危险,圣上绝对不能亲自前往。” 圣上听闻魏妃如此担心他的安危,心中很高兴,便道:“那你说,谁去合适?” 魏妃想了想,道:“妾虽不通朝政,但是为人子女,父亲年迈,贞儿无时不想着能为父亲分忧,妾想,太子应该也是如此想的吧!” 魏贞儿用自己对魏相之心比喻太子和圣上。 这让圣上也有些好奇,太子对此事会如何想? 从魏贞儿那出来,圣上就命人宣太子入宫。 “儿臣拜见父皇。” 太子一直忙于税政改革,跟户部官员没日没夜的整理历年来各地方的税收账务,熬的眼下有些乌青。 听闻父皇召见,太子特意回府洗漱一番,换了身衣裳才入宫觐见的。 圣上见太子来,冲儿子招招手,道:“起来起来!我听说欢儿前些日子邀你去他府上饮宴了?” “是!” 太子起身,走到圣上跟前。 虽是父子,可太子见到圣上却与殷煦不同,他从不敢像小皇叔那般同父皇撒娇。 因为从小父皇就教育他:“你是储君,做事一定要懂得权衡,不能做错事,更不能任性胡为。” 小时候曾经因为小皇叔抢了他心爱的玩具,他跑去找母后告状,母后也告诉他:“欢儿是长辈,你年纪还大些,怎么能同小皇叔抢东西呢?” 所以就养成了做事总是瞻前顾后,谨小慎微的性子。 他也想像小皇叔那般肆意,可他是太子,是储君,注定没有童年。 圣上见太子跟自己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拘谨,心中有些不悦:“聊了些什么啊?” 太子躬身一揖,道:“见了去岁因科举舞弊连累落榜的一个举子,听他讲了一些关于治税上的观点,儿臣觉得此人颇有才学,还听了一些坊间流传的杂事逸闻。” “哦?什么逸闻啊?” 圣上平日不能出宫,所以对民间流传的各种八卦很感兴趣。 “是说去年的状元郎被何尚书的女儿相中,便回乡退婚,结果被未婚妻告到了衙门。” 圣上听得之皱眉,问:“哪个何尚书?” “就是新任的户部尚书。” 圣上面色沉了沉,没听到一件让他舒心的事。 于是将话转到正题,盯着太子道:“今日朝上闻侍郎提议朕御驾亲征,你怎么看?” 第九十章 流年不利 “儿臣希望父皇能慎重考虑,今日朝会,廖御史虽不成体统,但儿臣觉得他说的没错,您是一国之君,怎可轻易涉险!” 圣上看着太子半晌没作声,像是在想着什么。 许久才道:“朕若是命你代朕出征,你可愿往啊?” 太子稍有迟疑,随即跪地叩首,道:“儿臣愿往。” “好好!你先起来吧!” 圣上觉得自己这个儿子除了有些暮气,但总得来说他还是满意的。 如果再能立些军功,来日等他登上皇位,大抵就不会像自己这般,总是担心做不好皇帝,被百姓诟病了。 所以魏妃一提到让太子代为出征,圣上立刻觉得是个好主意。 太子在圣上面前没有任何异常,可一出了勤政殿,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只觉今日的阳光好刺眼。 原本他出宫以后还要到户部去的,但马车出了宫门便改了主意。 “去晏王府!” “是!” 马车停在晏王府正门,府兵一眼便认出是太子的马车,连忙上前施礼。 “太子殿下,今日怎么得闲,来找王爷?” 太子撩起车帘问那府兵:“小皇叔可在府中?” “王爷一早就出去了。” “哦?去哪了?” “说是去太史局了。” 太子眉头微蹙,不自觉的问出口:“小皇叔去太史局干什么?” 府兵挠头想了想道:“王爷说最近府中不太平,是流年不利所致,所以他要找灵台郎帮他破解破解。” 太子的眉头扭的更紧了,不过很快,太子就笑了,摇摇头,对那府兵道:“告诉小皇叔,今日本宫来过。” 府兵听着有点没头没脑,便问:“只说殿下今日来过么?” “嗯。” 说完,太子便放下车帘,车轮滚动,石板路上发出一连串“咕噜”“咕噜”的声响。 厚福跟着殷煦一到太史局,就见到满院子道骨仙风的翩翩少年郎,两只眼睛恨不得粘在人家身上,脚也移不动步了。 搞得云望川不得不提醒她:“诶诶!赶紧擦擦你的口水。” “啊?” 看到云望川这张俊美的脸出现在眼前,厚福这才收回了心神,尴尬的跟上殷煦。 太史令年纪大了,若不是有重大天象,平常一般不在太史局。 不过反正殷煦也不是来找他的,殷煦来太史局找灵台郎岐石公。 “诶?也姓齐,是齐大人的亲戚?” 刚才在太史局院子里,厚福眼珠子粘在那些少年身上那一幕,齐初北也看见了。 心里对她有点鄙夷,语气不太好的回道:“不是一个字,人家也不姓岐。” “啊?不姓齐?” 厚福追问,齐初北却只留了个背影给她。 “岐石公应该是他的号。” “哦!” 厚福依然似懂非懂,但是她也不再追问,再问就更显得自己什么都不懂了。 等有机会私下里让云先生偷偷讲给她听好了。 岐石公,听着好像是个年纪挺大的老头。 可一见真人,厚福再次犯起了花痴,没想到这世间,竟然还有人能与云望川的美貌一较高下。 只见岐石公一身烟青色道袍,鹤骨松姿,头戴太极莲花冠,手持八宝玉如意,足蹬朝云履。 见到殷煦众人,深施一礼。 “臣端木阳,恭迎王驾千岁。” 厚福跟在殷煦身后,偷眼瞧着这飘然若仙的道人,小声对云望川嘀咕:“哦,原来是姓端啊!” 云望川规矩的立在晏王身后,嘴唇微动,发出来的声音小到只有身边的厚福能听到。 “人家是姓端木。” “啊?” 厚福很惊讶的转头看向云望川,可头转过去后才发现自己动作大了,目光向四下偷瞄,就看见齐初北面带不善的正瞪着她。 吓得厚福赶紧缩回目光,乖乖站好。 “免礼免礼!” 殷煦一扶袖,让端木阳起身,径自往大殿里面走,端木阳紧随在晏王身后。 “本王今日来,是有事求岐石公的,本王府里最近总是不太平,你给本王算算,本王今年是不是犯太岁啊!” 端木阳灿然笑笑:“王爷就是爱说笑,您是琼枝玉叶,有上天护佑,可没有犯太岁一说。” 殷煦手扶在殿中的书简上随意划过,对身后的云望川道:“他这里有大虞开国以来全部的天象记载,你想找什么,自己去找吧!” 端木阳就知道晏王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这太史局专掌天文、历法,本也不是什么机密部门,所以他便提议与晏王对弈几局,至于王爷带来的人要找什么,他不想多问。 晏王同岐石公走后,大殿里就剩云望川和厚福,厚福看着殿中天井下边一个巨大的“铜球”,“铜球”四脚被四只龇牙咧嘴、瞪眼伸爪的巨龙擎着。 铜环里面还有一层层小一些的铜环,由轴连接,各自停在不同的角度。远看过去,这些铜环好像一个完整的铜球。 “这是什么?” 云望川在几案间寻找大虞历年来的雨水记档,道:“那个是浑天仪,专门用来观测天上的星星的。” 厚福对这个巨大的铜球似乎很感兴趣,仰着头,饶有兴致的围着浑天仪转了一圈。 “哦!那些星星上是不是住着十二天神?” 云望川翻找着他想找的答案,淡然笑笑,没再做答。 多年以后,厚福夜里仰望着绚烂的星空时,有人跟她一样,头顶着同一片天,看着同样的星辰。 只不过,那里成了她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殷煦同岐石公对弈已经连输了两盘,正抓耳挠腮的不知道怎么逃跑,厚福颠颠跑来告诉他:“先生要的东西找到了。” 岐石公将棋子丢进瓮中,笑着问:“王爷是不是要回府了?” 殷煦知道岐石公这是想给他留些面子,也就坡下驴,笑着道:“是了是了,本王只想找你讨几张驱邪辟秽的符纸的,你偏拉着我陪你下棋,正事都忘了。” “好好!”说着,岐石公叫小童儿,取了几个红色的荷包,双手奉给晏王。 一上马车,云望川就迫不及待的向晏王讲述他所找到的东西。 “王爷,草民翻看了大虞历年来的天象计档,从兴国二十六年起到定安二年,关中平原雨水丰沛,亦没有浊河水患的记载,所以断不会因为粮食短缺,百姓落草,从而抢夺军粮。” 第九十一章 乱点鸳鸯谱 过了中秋,京城的天气就日渐凉爽,昼夜的温差变得越来越大。 厚福早起一出门,发现嘴里哈出来的气都清晰可见。 也不知道呇云观里的道长们有没有给小道士们准备御寒的冬衣。 早膳过后,厚福跟殷煦提了那么一嘴,然后何公公就安排人将这件事办了。 对于无依无靠的孩子来说,能吃饱穿暖就是他们考虑的全部了,他们的衣食住学,在晏王这里不过只是一句话的事。 有时候厚福会想,她从前吃的那些苦究竟是因为什么? 京城的街市上,依旧如往日那样热热闹闹。 异邦的商队在街上牵着骆驼招摇过市,人们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因为这样的场景每年深秋都会出现。 驼队拉着许多牛羊毛皮和各种珍奇兽皮到京城售卖,京城的达官贵人们一定能给他们一个好价钱。 璟宁一大早就拉着沈元蓉到街上逛,她回京前还以为京城是个四季如春的地方,所以连一件御寒的衣物都没带。 如今气温日渐凉爽,再不准备冬衣,只怕就来不及了。 正好现在是胡商进京贩卖皮草的时节,北地的兽皮品质是最好的,色泽艳丽、板质柔韧、毛绒丰厚,用来做御寒的冬衣再好不过。 “元蓉姐姐,你瞧这块银狐皮多好,买了给你做领口的风毛肯定漂亮!” 沈元蓉拿起皮子,往自己肩上搭了一下,柔软细密的狐狸毛贴上脖颈,立时给人温暖又安全的感觉。 “银狐皮是不是太张扬了?” 在北疆的军营时,她跟男人一样训练、上战场、杀敌,人人敬她、怕她,可现在不是在北疆。 京城的名门望族多如牛毛。 她只是回京养病的,并不想自己太出挑,她不想引起什么闲言碎语,给父亲惹麻烦。 璟宁一把抓过那皮子,摸了摸,绒毛顺滑柔软。 “我觉得很好呀!这条要了!” 璟宁也不管人家要多少钱,将皮子丢给小厮,拉着沈元蓉继续往前走。 街边茶肆里人来人往,天气凉了,茶客们聚在一起,围着茶炉,一边烹茶烤火,一边说着闲话。 “哎,你听说没,夕凤阁最近推出一种很新奇的吃法,叫什么羌煮,不少人都排着队去吃呢!” “夕凤阁?没听说过啊?是新开的酒楼么?” “嘿,这你都不知道?就是之前的聚仙楼啊!” 对面的人一脸恍然:“哦!聚仙楼我知道,听说原来的老板借了子钱,还不起,就跳楼死了。” “嗯,新东家可能觉得那名字不吉利,便改名叫了夕凤阁。” “哎!你说的夕凤阁在哪啊?” 璟宁离的远,没听清几人说的那个好吃的馆子在什么地方,就冲着说话的那一桌茶客丢过去一锭银子。 开始被砸中的那人不知道自己被什么砸了,还有些生气,低头一瞧,是块银锭子,立马拾起来,笑呵呵的对这个穿着华丽的小姑娘道:“金雀街附近,你到那边一问便知,很出名的。” 璟宁冲着那人点了个头,算是谢了。 小厮肩上背着,手上提着,一大堆的东西,跟着璟宁和沈元蓉一起到了夕凤阁。 看着门口寥寥几个伙计,大堂里连一个客人也没有,璟宁嘟囔着:“这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不像是多好吃的样子啊!” 跑堂的伙计听见璟宁如此说,抬眼看这小丫头穿的华丽,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便笑着道:“姑娘您是来早了,我们这夕凤阁都要过了晌午才营业呢!” “啊?这样的馆子还是头一次听说,不会亏钱么?”璟宁有些不信。 “要不姑娘您就晚些再来,不过到时候,您可就定不到位子了。” 璟宁觉得店伙计说的夸张,那得火成什么样的店,才能定不到位子啊! 不过谁让她好奇呢!不管伙计说的是不是真的,试试不就知道了么。 丢给伙计半块碎银子道:“好,那你帮我定一个最大的包间,我要请人吃饭!” 伙计收了银子,自然高兴得紧,带着璟宁她们做了登记,时间就安排在了傍晚。 晏王接到璟宁郡主的请柬,上面说,要邀请小皇叔及云望川、齐初北到夕凤阁赴宴。 何公公仔仔细细端详着上面宴请的人员,纳闷的道:“郡主什么时候和齐小侯爷、云相公这样熟络了?难不成小郡主是瞧上谁了?” 有了年纪的人,喜欢纤线做媒是通病。 不过他这样一说,殷煦也觉得似乎、好像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但是云望川肯定不行,齐初北倒可以,两人家室也相当。 于是便命何公公去告诉齐初北,说一会要带他去见个很重要的人,让他把自己收拾的得体些。 齐初北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听命就是。 所以出门的时候,厚福见着齐初北时,眼前都一亮,如此神采英拔的齐大人,她还是头一次见。 其实齐初北身材颀长,生的轮廓硬朗、五官分明,在京城的贵公子之中也算数的上的美男子。 只可惜二人初遇之时,互相都看对方不顺眼。 她觉得齐初北这个人鼻孔朝天,傲气得很,而且她还隐隐感觉这个人时时都在防范着她似的,因为总能在不经意的时候发现他在盯着自己,并且眼神不善。 再有,后来又跑出来个可以完全盖住齐初北容色的云望川,厚福自然不会多注意他了。 “王爷王爷,今日咱们这是要去干嘛呀?” 厚福在奉先郡的时候就知道殷煦是个爱八卦的,当然,厚福也是。她们两个算是臭味相投了,不然晏王也不会喜欢将她带在身边。 碍着王爷的身份,不方便打听的街谈巷语、风流韵事,都叫厚福去打听,然后回来再说给他听。 一上了马车,殷煦就贼兮兮的压低了嗓音对厚福道:“何礼猜璟宁有可能瞧上齐初北或者云望川了!” “云先生可不行!” 云望川还有苏小姐呢,厚福可不能让那个跋扈的小郡主打云先生的主意。 殷煦一脸我懂的神情,点点头,低声道:“没看本王今日只带了齐初北一个么!” 厚福奸笑着伸出一根大拇指,比给殷煦:“王爷您真是高!” 第九十二章 我给自己树情敌 马车停在夕凤阁,厚福先下车,取了杌凳,搀扶殷煦下车。 站在楼前一瞧,这不就是原来的聚仙楼么? 上次来的时候,因为赵史捣乱,厚福没吃上聚仙楼的菜,如今再来早已是物逝人非,连店名也改叫夕凤阁了。 “不知道这聚仙楼换了店名,菜品是不是也换了。”厚福小声嘀咕。 殷煦提着衣摆往楼上走,道:“一会儿吃了你就知道了!” 是了,这次没有赵史那个家伙捣乱,厚福可以安心品尝一次这儿的美食了。 小二哥将几人引到顶楼最大的一间,璟宁和沈元蓉早就到了。 “小皇叔你可来了,自打娴儿回京总是去你府上蹭吃,怪不好意思的,所以今日就让娴儿做一回东,请大伙品尝这里的特色!” 众人什么时候见过如此乖巧懂事的小郡主啊?说她没有别的事,鬼都不信。 之前殷煦跟她说了他的猜想,厚福心里一直憋着笑,这会儿不管璟宁郡主说什么,厚福都是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我什么都不说,就静静看着你表演。 众人落坐,璟宁这才发现,齐初北进门后小二就将包间的门关了,后面再没有旁的人,便问:“哎?云望川我也请了的呀?怎么他没来?” 璟宁这一问,厚福和殷煦默契的对望一眼。 完了,她该不会是相中了云望川吧? “内个……云先生今日有事来不了了,郡主您找他有事?” 厚福心想,云先生有苏姐姐呢,你可别打他主意,于是试探一下,看璟宁怎么说。 没想到璟宁好像也没特别再意,只道:“哦,那就算了。” 小二敲门上菜,厚福几个小二将几盘子生肉、生菜放在桌上,人就走了。 这怎么吃啊? 她之前倒是吃过鱼脍,可也没见过满席都是生食的呀! 殷煦瞧着面前的生肉片,挑眉问璟宁:“这就是你要请我吃的?” “小皇叔你别急啊!这是他们这的特色,叫什么羌煮,听说是从外邦学来的菜品,以前都没听过。” 厚福急啊,这次她不是急着吃,是急这璟宁怎么还不进入正题呢?于是主动问道:“郡主啊,你看我们齐大人今日与往日可有什么不同?” 齐初北突然被cue到,也发觉今日宴会哪里不太对。 王爷不是说要见重要的人吗?可在坐的各位都是熟面孔。 这时,小二再次敲门,端上来几个小铜鼎,铜鼎每人一个,鼎下燃着炭火,鼎中有汤汁,正在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 小二介绍说:“各位客官,这就是本店亲推出的特色——羌煮,客官们可以依据自己的喜好,将面前的食材放入鼎中煮制,肉片变色即可食用!” “你等会儿!”璟宁叫住小二:“你把我的鼎搬到那边去!”她指着殷煦旁边的空位。 “离小皇叔近些方便说话嘛。” 面对大家疑惑的目光,璟宁讪笑着,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了一下,然后就坐到了殷煦身旁。 “来吧,来吧,大家都动筷。” 面对这种新奇玩意,大伙都想尝试尝试,夹起一片很薄的肉片,放在小鼎中煮一会。 因为肉片被切的很薄,放进煮沸的鼎中很快就熟了,然后将煮熟的肉片沾上佐料再放入口中,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店家席上配的酒是元玉浆,又叫马奶酒,是北地有名的外邦酒。 沈元蓉一喝便尝出这酒是北地运过来的。 赞到:“没想到在京城还能喝到正宗的马奶酒,他们千里送酒,不知道到了京城得卖多少贯一盏了。” 北地路远,这酒运到京城,只怕路费比这酒都要贵了。 殷煦端起酒盏轻嗅,啜了一口,问:“沈小姐喜欢这酒?” 沈元蓉今日一席红装,也像是精心打扮过,头上的发髻都比平日梳得复杂些。 “回王爷话,臣女只在北疆喝过此酒,谈不上喜欢,只是好奇中原有这么多种好酒,为什么这夕凤阁的东家偏要舍近求远,从那么远的地方运酒来京城卖。” “许是想独树一帜、与众不同吧!毕竟京城之中从不缺富贵人家,缺的就是鹤立鸡群。” 璟宁见小皇叔怎么跟元蓉姐姐聊起来了呢? 于是又往殷煦跟前凑了凑,有些撒娇的道:“小皇叔,咱们这光吃有什么意思啊!能不能让齐大人给大伙舞个剑,助助兴?” 哈哈!厚福心中狂喜,不愧是小郡主,终于开始主动出击了! 于是附和道:“是呀是呀!齐大人日日都在王府练功,今日正好露一手!” 齐初北放下筷子,目光投向晏王。 没想到晏王也说:“好主意,本王正好也想见识见识齐小侯爷的剑术。” 齐初北没办法,自己家王爷都这样说了,他怎么拒绝? 取了剑,走到包间空地上,准备舞剑,起势……剑舞! 璟宁见沈元蓉的注意力放在了齐初北舞剑上,自己凑近殷煦耳边,小声道:“小皇叔,你看他们两个人般不般配?” 殷煦一口酒含在嘴里还没咽呢!顿时感觉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他以为璟宁是相中了齐初北或者云望川呢?自己还巴巴的告诉齐初北好好打扮一番,没想到璟宁是要给沈元蓉做媒。 这不是给自己树情敌呢么? 这怎么行? “停停!停!” 殷煦叫停了齐初北,看向沈元蓉郑重的问:“沈小姐可属意齐小侯爷?” 璟宁是想撮合齐初北或者云望川的,云望川没来,那就齐初北呗!可沈元蓉并不知情。 她被殷煦突然逼问,怔了一下,看向齐初北,然后起身很郑重的回道:“臣女并无此意!” 听到沈元蓉的回答,殷煦心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对璟宁道:“你看,人家沈小姐并无此意!” 璟宁有些傻眼,哪有人撮合未婚男女,上来就直截了当的问啊?她年纪小都知道这个道理,小皇叔怎么什么都不懂呢? 这下挑明了,以后再想撮合就难了! 心道:“哎,这个小皇叔,不怪他在皇族中名声一般,脑子真不是一般的不聪明。” 第九十三章 王府女教习 殷煦才不傻呢,与其给他人留下可乘之隙,不如早些将这念头掐死。 殷煦初见沈元蓉时,遇刺客偷袭,她一身骑装,衣袂飘飘、英姿飒爽,单手驾着马车冲过半个山坡赶来救他。 所以圣上连问都不问就将魏淑儿赐给他的时候,他是真的很恼火。 但是何公公提到女子名节,他也觉得不忍,毕竟魏淑儿也不是自愿来他晏王府的。 他给魏淑儿应有的体面,往后在晏王府里面养着就是了。 厚福一直听着这边的动静。 王爷怎么突然心情大变呢?是食物不好吃么?当然不是,因为厚福吃着挺好的。 那王爷怎么突然就不高兴呢?答案只有一个。 “王爷属意沈姑娘呀?” 厚福的声音很小,但殷煦听得清楚啊!他像受了惊似的,眼中满是慌乱,蹙眉看向厚福,像是自己隐藏许久的秘密被人发现了一样。 于是瞪着厚福,警告她不要乱说话。 厚福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看着殷煦笑的一脸诡诈,故意移开目光不去看他,转而同沈元蓉搭话。 东一句西一句的,也没什么重点,但是只要厚福一开口,就会牵着殷煦的心跟着一跳一跳的,生怕这小丫头嘴里说出什么语出惊人的话来。 回府的路上,厚福一想到今天发生的这些事,就止不住的笑。 殷煦被厚福的笑气到,踢了厚福一脚,瞪着她警告道:“你别太过份,小心本王扣你的银子!” 厚福终于强压住笑意,问:“王爷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沈姑娘?” 殷煦瘪着嘴,两手抄进袖筒,他也没想好要不要说,该怎么说。 看殷煦一脸苦恼的样子,厚福开解道:“您去请圣上赐婚啊!” 殷煦摇头:“你不是说强扭的瓜不甜么?” “你又不是我!你都没扭,怎么能说强呢?” 是啊,殷煦没有厚福那样勇敢,他感受不到别人对他的爱,他害怕承受虚假的情感。 其实厚福也跟他一样,她是被自己父亲卖的,她清楚自己的出身,她自卑,她觉得这世上除了自己,没有人会真的爱她。 在厚福看来,以殷煦的身份地位,只要他喜欢就一定能得到,有什么好苦恼的呢? 回到王府,何公公要侍候殷煦洗漱更衣,却被殷煦赶了出去,说要自己静静。 何公公很少见殷煦如此沮丧,便问厚福:“王爷出去可是遇见了什么不遂心的事?” 厚福挠头,她要不要跟何公公说呢? “这……” 见厚福嗫嗫嚅嚅,何公公着急,就拔高了嗓音奸细的问边上的齐初北。 “你说!倒底怎么回事啊?” 齐初北一脸懵,他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也看向厚福。 厚福见两个人都盯着自己,有些怕了:“别,别都看我啊!” “福丫头,你说你跟着王爷这么久,王爷可有一点亏待你呀?” 厚福摇头。 “王爷待你可曾像对其他仆婢一般?” 厚福继续摇头。 “那王爷现在有烦心事,咱们是不是得想办法帮王爷分忧啊!” 厚福点头。 可是……这忧怎么分? 在老太监何礼的一再逼问下,厚福终于抵挡不住,将她知道的都告诉何公公。 三个人蹲在地上,头对着头,何礼和齐初北都竖着耳朵听厚福讲。 “王爷喜欢沈姑娘!” “啊?”何公公惊讶的直起身子,马上又被厚福拉了回来,三颗头凑在一起,继续听厚福说:“但是王爷不敢同沈姑娘讲。” “怕什么?”何公公问。 “当然是怕被拒绝了!” 厚福看向齐初北,他比王爷还要大几岁,应该能体会王爷现在的心思。 “我说王爷怎么突然看我不顺眼呢!” 齐初北也觉出殷煦席间的不对头了。 话说到这,厚福又想起之前晏王的猜想,笑的贼兮兮的,对齐初北道:“出门前,王爷是不是叫你打扮过?” “是呀!王爷说要见重要的人。” “嗯!是这么回事儿。”何公公附和着,这事还是他亲自去告诉齐初北的呢! “那是因为王爷以为是璟宁郡主瞧上了你,所以才叫你好好打扮的。”厚福忍着笑继续道:“谁想到,璟宁竟然想撮合齐大人和沈姑娘。” “哦!原来如此!”齐初北突然豁然开朗。 何公公沉吟一会,正色道:“请圣上为王爷赐婚,由不得她不同意。” 其实厚福和何公公想法是一样的,殷煦可是亲王,他想娶谁不能娶? “但是王爷说强扭的瓜不甜,应该就是不想强求吧!” 三个人一时都犯了难,蹲在地上沉默不语。 仆婢们看见晏王府里三位大红人聚在一起,还是以那样一种很奇怪的姿势蹲在地上,离的老远就绕开那里走。 “有了!” 厚福双掌一合,“啪!”的一声。 “齐大人之前不是和沈姑娘还切磋过吗?那你就日日邀请她来府中与你切磋呀!这样王爷就能经常与沈姑娘见面了不是!” 齐初北心道:我的命不是命吗? 于是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三人沉默半晌,何公公开口道:“福丫头,你也可以学些防身之术啊!” “我?” 之前看齐初北和沈元蓉切磋的时候,她就很想学些功夫,机会这不就来了! “好是好,可沈姑娘会愿意教我吗?” “没事没事,这事交给我!”何公公笑眯眯的打起了包票。 几人商定之后,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殷煦迷迷糊糊在睡梦中就听到一群人在喊。 “喝哈!喝!哈!” 昨天他因为想事情睡得晚,所以早上这会儿正困着呢!张开眼,发现天光已经亮了,门外的喊声依然缠绕在耳边。 谁这么大胆子?一大早上扰他的清梦! 殷煦喊了一嗓子:“来人!” 半晌,也没见人来,便又叫了一嗓子:“来人!”依旧没人来。 殷煦从床上跳起来,围着被子冲出门,一眼看见沈元蓉背对着他,正在院子里训练王府的婢女们扎马步,整个人都怔住了。 人群之中,厚福眼尖,瞧见了殷煦,使劲冲着他挤眉弄眼。 趁着沈元蓉还没发现,殷煦抓紧被子,轻手蹑脚的跑回房。 第九十四章 郡主偷吃 何公公怕夜长梦多,连夜就派人往宫里递了牌子,说是前几日晏王府里混进了贼人,诓骗魏良娣落水遇险了,想让圣上命沈铭远将军的女儿沈元蓉到王府做婢女们的女教习,教授王府里的女婢们一些防身之术。 这不一大早,宫里的旨意就到了靖安王府。 璟宁一接到圣旨还有点小窃喜,齐初北不行的话,晏王府不是还有个云望川呢么。 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常来常往的,天长日久,她就不信元蓉姐姐还能一个都瞧不上。 院子里一群女婢分做两排,跟着沈元蓉练些基本功,引得小厮们都站在远处围观。难怪刚才殷煦喊人喊不动呢,原来都跑到这看起热闹来了。 殷煦贴着边想溜回寝殿,他现在这邋里邋遢的样子要是被沈元蓉瞧见就遭了,余光扫见何礼正猫在竹影里笑的一脸慈祥,盯着沈元蓉瞧,嘴巴咧的都要合不上了。 殷煦拾了一块道边的小石子丢向何公公。 何公公看未来王妃看得正起劲,突然被什么东西打到,正欲发火,一回头,竟然是晏王。 小步屁颠屁颠的跑到殷煦跟前,一瞧,殷煦赤着脚,也没更衣,披了个被就跑出来了。 这要是叫沈姑娘瞧见,多失王爷的体面啊! 小声嗫嚅道:“哎呦,王爷,您怎么没更衣就出来了,老奴这就帮您更衣!” “这?怎么回事?” 殷煦想知道沈元蓉怎么会出现在晏王府里,还是一大早在他寝殿的院子。 何公公在宫里活了这么大年纪,他多鸡贼啊!决口不提昨夜他们三个蹲在院子里谋划的事,哄着殷煦往寝殿走。 “圣上得知了魏良娣被歹人引诱落水,所以觉得王府里的女婢也该学些功夫,正好沈姑娘现在在京中,让她来做女婢们的教习不是正好。” 殷煦听这话,有点半信半疑,怎么就这么巧呢?还有刚才厚福看他的那是什么眼神,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因为厚福正对着殷煦的方向,所以眼睛总是盯着竹林后面看,沈元蓉发现她溜号,一竹条便打在厚福小腿上! “集中注意力!” 上过战场的女子可跟养在京城的那些富家千金们不一样,这个师傅严厉的很。 就连平日在王府里颐指气使的绿芸,这会儿也得乖乖听沈元蓉的指挥。 下了课,婢女们还有自己的活要做,溜得那叫一个比一个快。 就连绿芸都开始后悔,自己之前想要弄死魏淑儿,实在是太冒失了。 魏淑儿没死不说,还得了良娣的待遇,现在又来了个女教习。 往后每天早上她也要跟着王府里的一群女婢起早训练,这让她这个从宫里出来的掌事女官的脸往哪放? 她这算不算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沈教习,累了吧!赶紧洗洗手喝口茶,歇息歇息,马上就要传早膳了,您一定好好尝尝府里厨子的手艺。” 以后这可是晏王妃啊,厚福可不得早点巴结巴结。 璟宁也是个好信儿的,尾随着沈元蓉一起来了晏王府,当下看见厚福谄媚的在沈元蓉跟前围前围后,心里就觉得不痛快。 “你离元蓉姐姐远一点!” 厚福见是璟宁,含笑讥讽道:“小郡主今日又来保媒吗,这次是瞧上了哪家的公子啊?” 璟宁被气的叉起腰,满脸怒气的道:“厚福!你敢这么跟本郡主说话!信不信我叫小皇叔给你配个眼瞎腿瘸的老家奴!” 厚福伸着舌头冲璟宁做起了鬼脸:“王爷才不会呢!小郡主心思这么歹毒,小心将来嫁个又老又凶的丑八怪!” 厚福和璟宁郡主像两个炸着翅膀吵架的家雀,叽叽喳喳个不停。 沈元蓉洗了手,安静的坐在那喝茶,她才懒得理厚福和璟宁这两个小丫头拌嘴呢! “沈姑娘,王爷请您去用早膳。” “好,劳烦公公带路!” “哎!” 何公公满脸的笑意的盯着沈元蓉看,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诶?用早膳怎么不叫本郡主呢?” 璟宁瞧着何公公把沈元蓉带走了,却没叫自己,有些不高光,刚要跟着一起去,一把被厚福拉住。 “小郡主,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厚福给您赔不是!” 璟宁刁蛮任性脾气大,却是个顺毛驴,只要人家跟她服个软,她的脾气说消就消。 厚福见璟宁没有刚才那么暴躁,拉着她道:“我带你去吃好东西,连王爷都没吃过的好东西!” 这里可是晏王府啊,有什么东西是小皇叔都不知道的?璟宁一脸不可置信的被厚福拖走。 院子里的人终于都走光了,齐初北这才从房上跃下来。 他也很想看看,这上过战场的将军们都是如何练兵的,可是昨天他们三个合计完,厚福善意的提醒他,最好不要出现在沈元蓉面前。 他觉得很对,有什么是比保命更重要的呢? 厚福接着璟宁鬼鬼祟祟的一路先跑到王府膳房,看那掌勺的厨子在忙,然后两个人就跑到膳房旁边的一个小院。 “厚福!咱们为啥儿要这样鬼鬼祟祟的呢?” “嘘!” 厚福手指放在唇间,让璟宁别说话。 趁着传菜的婢女走过去,厚福拉着璟宁飞快的钻进那间小院。 这小院一看就是下人房,璟宁有些嫌弃的站在当中,这也不敢碰那也不敢碰。 厚福则不然,熟门熟路的进了一间屋,璟宁只听见里面有翻东西的声音。 不一会,厚福就提个食盒,又拎了两坛子酒出来了。 “这?这是什么呀?” 璟宁掀开食盒盖子,一股诱人的香气立刻钻进鼻子里,口水不自觉的往外流。 “这可都是温师傅藏的好东西,一般人可见不着!” “啊?这样……不好吧!” 可食盒里的香气像伸了一个小钩子似的,牢牢钩住璟宁。 璟宁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偷吃,抿着嘴不让口水流出来,小心翼翼的四下瞧瞧,生怕被人看见。她堂堂郡主,偷吃怎么能叫人抓包呢! 见厚福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两个互相对视,都笑的贼兮兮的,猫着腰,一前一后溜出院子。 第九十五章 太子出征 经过厚福不懈努力的对璟宁各种暗示和拉拢,小郡主终于也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 “要是元蓉姐姐嫁给小皇叔?不是就长了一辈,那我不是就不能再叫元蓉姐姐了?” “嗯!得叫婶婶!” 厚福嘴里刁着糖葫芦,含含糊糊的道:“可是你想啊,要是沈姑娘成了你的亲戚,又是你的长辈,她不是更会好好照顾你?对你更好!” 璟宁歪头蹙眉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于是点了点头,决定跟厚福他们同流合污,把这件事促成。 反正父王说的是帮元蓉姐姐物色夫婿,肥水不流外人田,嫁谁不是嫁呢! 狠狠咬掉竹签子上的一个山楂“嗯!”了一声。 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 天气日渐转冷了,可是京城街上的的胡人却有增无减,有的客商甚至在京城租了房子,打算久居。 璟宁手里抱着手炉和沈元蓉并排走在街上,前些日子她们在街上买的皮草送去布庄定制了冬装,今日正好无事,去瞧瞧做得怎么样了。 “最近外面不太平,以后咱们都少出门吧!”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我爹爹从北边贩货回来,说是那边……死了好多人呢!” 璟宁和沈元蓉在布庄二楼试新做好的冬衣,楼下两个富贵小姐互相咬着耳朵说悄悄话。 她们说话声音很小,但是沈元蓉从小跟着父亲练武,耳力极佳。 除了中间一段没有听清,其余全数入了她的耳。 “元蓉姐姐,你看我这件小袄怎么样?” 沈元蓉转回头看向璟宁,大红色的夹袄绣着芙蓉花,领口用雪兔毛做的风毛,细密柔软,胸前金项圈上的金铃铛发出叮叮当当悦耳的声响。 靖安王远驻封地,无召不得归京,所以京城的王府不过就是个摆设,府里没有裁缝和绣娘,所以璟宁便找了街面上的布庄裁制冬衣。 “嗯,好看!” 沈元蓉回答的有些心不在焉,她担心北疆可能有什么事发生,上次收到爹爹的书信,还是两个月前的事,靖安王也没有再递新的奏章进京。 “袄子的领口有些紧,袖子还有点长。” 璟宁换回自己的衣服,交代师傅将小袄再改一改,她改天再来取。 沈元蓉的那个银狐大氅已经试过了,黑色的,下摆用银线绣着卷云纹,整张的银狐皮做领子,华贵又大气。 可沈元蓉还是觉得这银狐大氅有些太招摇了,但架不住璟宁一直说好看,沈元蓉想修改的心思便作罢了。 璟宁的大氅是枣红色的,上面绣着一只只黑色的燕雀,好像在叽叽喳喳的嬉闹,就如璟宁一样热闹。 一出布庄,发现天上飘起了小雪,稀稀拉拉的撒在沈元蓉新做的大氅上,璟宁裹紧了自己,不让风雪灌进来。 “闪开!前面的人都闪开!” 远处一个兵卒,背上背着令旗,跨下骑一匹骏马,后面还系着一匹,在满是行人的街上飞驰。 京城的大小街道都不允许纵马,违者是要挨板子的,严重者若是造成了人员伤亡,是要按过失杀人处理的。 但是有一种人,却可以堂而皇之的在京城街上纵马,那就是传递军情的驿使。 那驿使骑马从沈元蓉和璟宁身边掠过,很快消失在人群的尽头。 街上行人很快又恢复的平静,好象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沈元蓉这下不急了,既然有消息进京,那这消息应该很快便会在京城传开,到时候就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北胡人真是自不量力!这点兵就想进犯我大虞!” 圣上看完呈上来的奏折,都已经开始想象大虞将北胡打得落花流水,逼他们签下永不犯边的盟书了。 “太子,朕命你带两万骑兵,去驰援北疆,即刻出发!” 因为心里早就有准备,太子随即跪地叩首:“儿臣领旨!” “圣上!臣有本奏!” 廖御史手持笏板,从群臣中走出来。 自从上次廖御史在朝堂上和闻侍郎差点打起来,圣上就对这个老臣有些厌弃。 他一说起话来又冲又硬,比寇相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他又是言官,你又不能不让他说话。 于是板着脸问:“廖卿想说什么?” “臣启陛下,太子乃储君,怎能如此草率的出京应敌?万一有什么闪失,追悔莫及啊!” 圣上心里抵触,于是呛道:“即是储君,更应该有不惧于敌的魄力和胆识,一直呆在京城里,养尊处优怎么知道战场上博弈的惨烈!” “可是,两万骑兵,也太过轻率了。” 户部侍郎闻大人这个时候又跳出来道:“当初先皇率一万亲兵,逼退回鹘,如今太子有两万骑兵,再说,北疆还有靖安王和驻边的十万大军呢!太子是督军,又不用上战场,廖大人有些过于杞人忧天了!” “先皇久经沙场,太子年轻,怎能同先皇作比?臣请圣上三思!” 一提到先皇的功绩,圣上心里更别扭了,他从继位以来,从来不曾征战沙场,政事也多由寇相主持,所以他当这个皇帝,自己总觉得缺了点拿得出手的成绩。 要么他怎么一门心思想要御驾亲征呢! 但是眼下魏妃临盆在即,而且,他不想太子将来继位后跟他一样,正好借这个机会让太子好好历练历练。 “好了,朕意已决,众卿不必再议了!” 沈元蓉听到消息的时候,琢磨许久。 圣上只派两万骑兵驰援也就算了,还要太子去前线?这不是给北疆添乱么? 太子不会用兵,还得派兵保护他的安全,一打起仗来,谁能照顾到,万一出了什么闪失,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想到这,沈元蓉打定主意,要跟太子一同回北疆去。 她回去看着太子,父亲还能少分心一些。 打定主意,她便跟璟宁商量要回北疆的事。 “啊?那怎么行,我小皇叔还有事要跟你说呢!” 沈元蓉一怔,她日日去晏王府教习女婢们练功,晏王也经常盯着她们练功夫,也没见他有什么重要事啊! 第九十六章 送君明光铠 太子奉旨出征,沈元蓉也要一同回北疆,她向圣上辞了晏王府女教习的差事,圣上准了,殷煦得知以后,心情很低落。 殷煦知道沈元蓉来王府做教习的事,肯定和厚福有关,而且他敢肯定府里有她的帮手。 只是他不确定其它人知不知道他中意沈元蓉的事。 所以只叫了厚福一个人到晏王府的库房。 厚福看着库房里大大小小的箱子,百宝格上放的,案几上供的满满当当,各种奇珍异宝、流光溢彩,晃的厚福眼都要睁不开了。 这是她第二次看见晏王的宝贝,比上一次给皇太孙挑满月礼时还壮观。 “这么多宝贝,要是我的该多好!”厚福心想。 从前她以为自己不喜欢女孩子头上、身上带的那些饰品,她觉得那些东西罗里吧嗦的,又妨碍行动,中看不中用,不如真金白银来的实在。 如今才发现,她是没有认清自己,她不是不喜欢首饰,只是不喜欢那些婢女们戴的便宜货而已。 看着满箱子的珍珠玛瑙串,还有钗环玉镯,厚福随手拿了一只套在自己腕上欣赏,让她也感受一下那些戴着满身珠翠的小姐们是个什么感受。 “她要回北疆,你帮我瞧瞧送她些什么她能喜欢?” 殷煦经过这段时间同沈元蓉近距离的接触,越发肯定这就是他想要的王妃人选。 她不像京城里长大的那些名门贵女骄矜造作,她性格刚毅,武艺高强……最重要的是,只要有她在身边,殷煦就会有种很踏实的感觉。 哪怕外面是千军万马,只要她在身边,殷煦就觉得安心。 不像那些美人灯,风一吹就破了。 厚福把目光从一件小孩子脑袋那么大的夜明珠上收回来,看向殷煦,只见他手上正拿着一顶累金嵌红宝的珍珠凤冠。 摘下手上的玉镯放回箱子。 这玉镯美则美矣,只是习惯了什么都不戴的厚福,才只是试了一下,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一样,浑身难受。 便道:“其实我觉得沈小姐不一定会喜欢钗环首饰。” “那她会喜欢什么呢?”殷煦问。 厚福目光扫到百宝格上的一把精制的匕首,取下来把玩。 鲨鱼皮的刀鞘,上面还镶着绿松石,拔出刀锋,寒光乍现,刀刃锋利无比。 “送刀?会不会不太吉利呀!” 殷煦知道沈元蓉是武将,应该会喜欢,可第一次送人礼物就送刀? “那不送刀?送护甲呢!” 厚福还记得在西北看见那些将士们一身铠甲,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样子。 沈小姐若是穿上铠甲,也一定是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 “对对,护甲好!” 殷煦敲了一下自己脑壳,平时也没发觉自己竟然这么笨。 她回北疆又不是踏青游春,御敌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才行啊。 受了厚福的启发,殷煦连忙带人去了长公主府上。 长公主穿着薄纱襦裙,半卧在软榻上,地中间燃着暖炉,小婢女正跪在地上帮她染蔻丹。 “请晏王进来吧。” 殷煦得了通传,自己一个人进了房,厚福则站在院子里等殷煦。 “今日怎么想起你皇姐我?有空到我这坐坐?” “再过几日,便是皇姐生辰,欢儿给皇姐备了份祝寿礼,过几日便要运到京城了!” “哦?什么样的大礼,竟让你亲自来跑!” 殷煦笑笑:“是一块寿字造型的太湖石。” “石头本身没多贵重,只是十分难得,这世间只怕也仅此一块!欢儿觉得,它恰巧在这个时候出现,一定是为皇姐增福添寿而生的!” “哈哈哈哈!” 人一到了年纪,就喜欢听吉利话,殷煦三两句话,就把长公主逗的开怀大笑。 见长公主正高兴,殷煦趁机道:“欢儿记得皇姐年轻的时候,曾穿过一身明光铠,在宫里同下人玩捶丸!” 长公想了想:“嗯,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一晃都过去好多年了,那身铠甲如今都在库房里积灰了!” 说起自己年轻时的往事,长公主突然有些感慨。 “即然皇姐许久不曾穿那身明光铠,不知可否赠予欢儿?” 长公主回神,疑惑道:“那是件女式铠甲,你要来做什么?” “嗯……” 见殷煦迟疑,长公主也不想刨根问底,指示身边的小丫鬟到库房里去找! 提起这件铠甲,长公主还有一些伤心往事,如今早已是物逝人非,这铠甲留着也没用了。 “反正我也穿不了了,你拿去吧!过几日问儿要给我办生辰宴,你得来啊!” “皇姐寿辰,欢儿自然要来!” 窦问打外边回来,给长公主请安,看见殷煦和厚福离开的背影,蹙眉问府中婢女:“晏王来做什么?” 小婢女怯生生的回道:“晏王来给长公主送寿礼!” “寿礼?” 窦问疑惑,他要给长公主办寿宴的请柬还没发出去呢,晏王就来送贺礼了? 伸手触上小婢女的面颊,吓得小婢女噤若寒蝉,一动也不敢动。 “就……只是……来送贺礼?”窦问眯着眼,语调慢而长,强烈的压迫感朝着小婢女袭来。 吓得小婢女一下跪在地上,不住的抖:“回侯爷话,晏王就只是来给长公主送贺礼!” 窦问见她吓的那个样子,收回手,仿佛没事人一样,换上一副笑脸道:“算了,你起来吧!” 小婢女如蒙大赦一样,悄悄长舒了一口气,慢慢起身。 “晚上,你到我房里来!” 窦问离开前,留下一句话,小婢女顿时感觉晴天霹雳,一屁股瘫倒在地上。 晏王的马车停在靖安王府门外,璟宁郡主已经命家仆在收拾回北疆的东西了。 这次回去,还不知道她几时才能再回京城,父王交给她的任务,她也没完成。 见到晏王和厚福这个时候来了,她就知道,小皇叔知道她们要回北疆去了。 “小皇叔是来给娴儿送行的吗!” 殷煦心里忐忑,因为一会儿见到沈元蓉的时候,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她,他的心意。 厚福给璟宁使了个眼色,璟宁立刻恍然大悟,冲里里屋大喊:“元蓉姐姐,你快出来!” “怎么了?” 沈元蓉听见璟宁大乎小叫的,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即刻从房里出来,就看见殷煦站在门口瞧着自己。 不等二人说话,厚福抢先将手上托着的木盒交给沈元蓉,道:“沈姑娘,此去北疆多凶险,王爷担心您的安危,送您这套明光铠,希望它能护您周全。” 第九十七章 再添皇子 “啊……” “娘娘,您用力!” “啊!陛下……陛下!” 兴庆宫里的丫鬟和婆子们进进出出,端热水的端热水,递东西的递东西。 魏贞儿躺在软榻上痛的大汗淋漓。 “陛下来了吗?陛下怎么还没来?” “娘娘,您专心生产!马上就出来了!” “不行,我要等圣上来!” 产婆扶着锦被又看了一眼,苦口婆心的道:“皇子出生都有自己时辰,错过了时辰可不吉利!” “啊!我不管,我一定要等圣上来了再生!” “哎呀!” 产婆见拗不过,就打发宫女去外面瞧瞧圣上来了没有,自己一屁股坐在绣凳,直喘粗气。 半晌,小宫女急忙忙跑回来,道:“娘娘,圣上和皇后娘娘往这边来了,已经过了钟秀宫了。” 产婆一听,赶紧道:“娘娘,不能再等了!” 魏贞儿还在迟疑,可腹内疼痛再次来袭,由不得她不愿意,只好听产婆的话用力。 圣上和皇后带着一大群宫人刚进兴庆宫,就听房里的产婆大叫:“生了,生了!是个皇子!” 圣上闻听,面露喜色,皇后也跟着高兴,期盼着门里的人出来报喜。 可是等了一会,屋里还没有动静,皇后紧张的抓紧了帕子。 这婴孩一出生都会啼哭不止,怎么这孩子半天都没动静?里面也没人出来报个平安,圣上和皇后都忐忑的守在门外,等着里面的消息。 “圣上放心,魏妃和皇子有圣上福泽护佑,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半晌,室内传出婴孩的啼哭,圣上和皇后都长长舒出一口气。 “哇啊!哇!” “恭喜皇上、皇后娘娘,贺喜皇上、皇后娘娘,魏妃产下三皇子,母子平安!” 产婆将孩子抱出来给圣上和皇后看,小皇子紧闭双眼,嘴唇微微有些颤抖,被锦被包着抱出来。 圣上光顾着老来得子的高兴劲,笑的核桃纹都开了。 “这孩子唇色怎么有些深?” 皇后生了两个孩子,又不是第一次见新生儿,孩子一抱出来就觉得似乎没有别的孩子出生时那么健壮。 脑袋可是个好东西,产婆哪敢乱说话,笑着道:“许是天气凉,吃了奶就好了,老身这就将三皇子交给乳母。” “嗯,魏妃怎么样?” “回皇后娘娘话,魏妃刚生产完,有些累,这会睡下了。” “嗯,好,你们要好好照应着。” “是!” 产婆抱走三皇子,圣上龙心大悦,对着满院子宫人们道:“兴庆宫的宫人全都有赏,重赏!” “谢圣上恩典!” 魏府老太爷一如往昔,拄着寿星丈,在廊下站着,眯着一双鼠眼,紧盯着院里的仆人,生怕他们偷懒懈怠。 “当!当!当!” 魏府门房听见有人叩门,心里不耐烦的出门,心道:“谁这么没规矩,相府的正门是谁都能进的?给相爷送礼要走角门!” 打开门栓正要抱怨,却见门外站着的是位身穿金丝蟒袍的公公,身后还跟着一群羽林卫。 “圣上有旨,叫府里的人都出来接旨吧!” “唉!是!是!” 门房喊来外间的小厮到各院通传,自己则搬来椅子,上了茶,请公公坐着等魏府的众人到前院来。 不多时,魏老太爷被下人搀着,匆匆赶来,见魏弘升还没来,就问仆人:“大公子怎么还没有来呀?” “回老太爷,已经去叫了。” 这时魏光祖也赶了来,见是宫里的公公传旨,连忙上前打招呼。 “魏相爷,恭喜啦!” “敢问公公,何喜之有啊?” 宣旨公公故作神秘的一笑,道:“一会儿您就知道了!” 这时魏弘升也赶了来,家仆也备好的软垫和香烛供案,众人跪地恭迎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兴庆宫娘娘魏氏,诞育皇子,功在社稷,特加封皇贵妃,赏金三千两,珠宝玉器若干;加封左丞相魏光祖太子太傅之职,钦此!” “臣!”“草民!” “谢主隆恩!” 公公宣读完,双手擎着圣旨交到魏相手中,魏相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连忙打发管家塞给宣旨公公一个鼓鼓囊囊的大荷包。 公公一摸,荷包里面不是银子,将的是厚厚一叠银票。 原本脸上的喜色,笑得更加热烈,恭恭敬敬的给魏相行了个大礼。 “魏相真是大喜啊!” “同喜同喜!公公客气了!进来喝杯茶?” “不了不了,老奴还得回宫里复命呢!改日再来相爷府上讨茶吃!” 仆人搀扶着魏老太爷费力的从软垫上起身,老太爷见宫里来的人都走了,就问那仆人:“太傅是个什么官啊?” 仆人哪知道了,不敢胡说,就把目光投向魏光祖,魏相躬身来扶父亲,道:“是个大官,三公之一!” 魏老太爷到底也没听明白这个官是做什么工作的,嗤道:“哎呀!这公哪公的,赶紧生个儿子才是要紧!” 魏淑儿被赐给晏王,从魏府里搬出去,魏老太爷就找人给魏光祖说了两房小妾。 魏相没有儿子这事,在老太爷心里可是个大事。 仆人见老太爷不太高兴,连忙道:“老太爷,咱们大小姐升皇贵妃了,您不高兴吗?” 魏老太爷手里的寿星拐重重敲在地上。 “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她升不升跟咱们魏府有什么干系!” “嗨!怎么能没关系呢?” 仆人想拍拍老太爷的马屁,哪成想还拍马腿上了。 只得附和一句,给自己找补找补。 魏老太爷瞧见一直站在一旁的魏弘升,拍拍自己的大孙子,叹道:“哎呀!也不知道我们弘儿什么时候能做官呐!到时候可别跟你这没用的叔叔似的,连自己亲侄子都安排不了。” 哎,魏老太爷又开始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的说自己的二儿子了。 魏光祖怎么会听不出,赶紧道:“父亲别急,儿子刚给弘儿安排了一个户部的候补员外郎,过几日便可以到户部任职了。” “真的么?” 魏老太爷刚想再揶揄魏光祖几句,但见魏弘升一脸喜色,情绪激动,这才作罢,默默回身,拄着拐,往自己房间去。 第九十八章 长公主寿诞 长公主寿诞这日,于阴侯窦问特意请了教坊司的歌舞妓、梨园的戏班,甚至还找了民间的百戏来表演杂技、角抵、幻术…… 长公主府门前的人,从天明到傍晚,一直络绎不绝,在京城的公侯王府都来为长公主祝寿了。 临近傍晚,殷煦才带着何公公和厚福从晏王府出发,去长公主府赴宴。 “王爷,咱们去这么晚,宴会不会都要结束了吧?” 厚福一整天都惦记着今日要去长公主府赴宴的事。 这样盛大的宴会,她能参加的机会可不多,上一次还是宫里的中秋宴,结果当天夜里大火就烧了欢庆宫。 “晚上戏台上掌了灯才好看呢!还有吐火、履火、吞刀这些杂技,夜里会放烟花,这些都是等到晚上才更好看的。” “哦!” 殷煦说的这些,厚福有的看过,有的连听都没听说过。 像吐火、吞刀这种江湖杂耍,之前她在奉先郡的街头也见过,但是有她从前看耍猴戏的教训,不管多想看,都会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她才有机会没有任何负担的,安心欣赏这些曾经她想看,却没敢看的戏。 晏王仪仗一到长公主府门口,迎宾使就高声向内通传。 “晏王驾到!” 紧接着,府内通传之声一声接一声,直至传到主宴会堂。 晏王轿辇停在长公主府正门,厚福乖乖立在辇侧,等着晏王下辇,抬眼就瞧见齐初北也在,就一脸疑惑的盯着齐初北。 齐初北跟没看见她似的无动于衷,他同样是在等王爷下辇。 此时窦问穿了一身赤红色长袍,头戴红蓝宝石冠,大步走出来,正赶上晏王下辇。 “问儿恭迎小舅舅大驾光临!” “嗯!本王送的那块太湖石,皇姐可喜欢?” “喜欢,母亲特意叫人摆在园子一进门的水池那里了!” 平日里嚣张跋扈的于阴侯,面对自己的这个小舅舅还是很恭敬的,膀大腰圆的块头,低伏在殷煦面前。 “皇姐喜欢便是它的福气!本王听说你为了办好这场寿宴可花了不少心思!” “这都是问儿应该做的!小舅舅快里面请!” 窦问引着殷煦在前,何公公紧随其后,齐初北和厚福在后,一起进了长公主府。 虽然已经入夜,但长公主府内的灯火通明,宾朋满坐,戏台子上正唱着厚福没听过的戏牌。 戏子在台上咿咿呀呀,宾客们坐在暖阁里吃着东西,东拉西扯,一排排小婢子手持托盘进进出出。 何公公陪着殷煦一起去了主客厅,有长公主府的婢女引着齐初北和厚福往别的院子去。 厚福有些疑惑,怎么?是不用她跟着了?用胳膊拐了一下齐初北。 “她这是要带咱们去哪啊?” 齐初北斜眼瞄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道:“去客厅。” 客厅?厚福想了想:啊!这是把来赴宴的宾客都分了三六九等啊!不同的人去不同的厅。 小婢女将他们带到地方,躬身行了一礼:“二位客人,请自便。” 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齐老侯爷在的时候,京城中的公侯伯府都对定远侯很是恭敬。 可老侯爷一死,侯爵之位落到了齐初北这个半大小子头上以后,众人见风使舵的对定远侯府经常视若无睹。 所以婢女不认识齐初北,把他当成和厚福一样的晏王随从,被带到了偏客厅。 厅里的人齐初北都不怎么认识,于是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下来观看百戏表演。 厚福则不然。 凑到离戏台子最近的地方,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桌子上放着各式茶果,客人们可以边吃,边聊,边看戏。 戏台子上正在演傀儡戏,人偶穿着跟真人一样的精美服饰,被操控着,对应着唱词,做着各种惟妙惟肖的动作,引得台下看客掌声连连。 厚福看了一会,这些形似真人的小木人除了四肢关节能动,就连脸上的表情都生动逼真,或悲或喜,或怒或嗔,它们仿佛是被人赋予了生命一样。 这可比太子妃送她的皮影戏还要生动有趣。 不仅开始好奇,这小木人究竟是怎么做到跟真人一样能动会跳,还会翻跟斗的呢? 抓了一把盐花生,就溜到戏台后面,想去瞧瞧怎么回事。 戏台后面是艺人们换装休憩的地方,见厚福进来,有人用探寻的目光看着她,有人默默给她让行礼让路。 曾经在街上遇见这些技艺人,有的会好心丢几个铜板给她,有的也会骂几句再啐一口赶她到别处去。 如今时过境迁,她还是她,只不过从乞丐变成了王爷的跟班,但别人对她的态度却是天壤之别。 幕布后边两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小戏子,一板一眼的唱着嘴里的唱词,戏台下边两男人,一人手里举着一只人偶,配合着两个小戏子的唱词,手指灵活的操控人偶的动作和神态变化。 这时打帷幕外边进来一个男人,轻拍了拍边上一个正在补妆的小戏童,那小戏童穿着白色底衣,脸上还带着妆,跟着男人出去了。 隔着帷幕,厚福听见两个人似乎在争吵什么。 不一会,那小戏童脸色难看的跑回来,赌气似的坐回妆台,心里的怒气无处发泄,一脚狠狠踹在装行头的木箱上。 班主听见动静走过来,看见边上的厚福,冲着厚福微颔首,接着拎着那小戏童的领子,将人拉到角落里。 只听见两声清脆的响声过后,小戏子再回来时,两眼已经噙了泪。 厚福这会儿的心思已经不在面前的傀儡戏是怎么演的了。 小戏子哭了一会,稍冷静下来,重新开始画上妆,只是那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吧嗒”“吧嗒”不住的掉。 厚福咳了一声,小声问:“哎!你怎么了?” 小戏童瞥了一眼厚福,赌气的转回身子没有理会。 班主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见小戏子给厚福甩脸色,赶紧弓着身子打圆场。 “小孩子闹脾气,贵人勿怪,贵人勿怪啊!” 第九十九章 敢坏我的好事 之前来跟小戏童说话的男人又来了,这次是先跟班主说了几句,然后班主一把拉过小戏童,叫他跟着那男人走。 看得出,小戏童很不情愿,但还是跟着走了。 吃完了最后一颗花生,厚福丢了手里的花生壳,尾随着二人跟了上去。 途中小戏童几次停住脚步,都被身后那男人催促着继续往前走。 厚福不远不近的跟着,那男人带着小戏童七拐八绕的,越走越僻静。 都说好奇害死猫,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厚福忽略了即将可能发生的危险,她忘了这儿可不是晏王府。 男人将小戏童引进一个小院,不一会自己一个人出来,在外边栓了门径自走了。 厚福见人走远了,这才凑到门跟前,顺着门缝往里面瞧。可院子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瞧不见。 门栓着,脑子里的理智告诉她,不要打开这道门栓,离开这。 她也是听话的,在门口呆了一会,没听到什么动静,便轻手蹑脚的打算原路反回。 “不要!走开!救命啊!” “救命!” 门里传来惊恐的叫喊声,可这里太僻静,跟本不会有人来。 厚福犹豫要不要闯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可这里是长公主府,万一惹出什么事,会不会给王爷添麻烦? 就在厚福踌躇的时候,猛烈的拍门声响起。 厚福眼前的那道小门被拍的山响,此刻,她只要抬抬手,门就能打开,门里的人就能逃出来。 “快开门啊!有没有人!” 听见门里撕心裂肺的叫喊,厚福实在不忍心袖手旁观。 “咔哒!”门栓被打开。 里面的人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厚福,熟悉的脸,惊恐的表情,衣着凌乱,没有一丝迟疑的夺门而出。 刚刚跑出去的就是那个小戏童。 很快门里传来动静,厚福知道这是是非之地,转身原路往回跑。 但是由于对长公主府的地形不熟悉,加上又天黑,厚福跑了很久也没找到出去的路,就在心里有些焦急的时候,迎面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柔软且有弹性。 厚福抬头见那人身高足有七尺,壮硕魁梧,挡在她面前像一座小山似的,身上不由得打起了激灵。 这人也喘着粗气,厚福心道不好,只怕他就是刚刚追那小戏童的人,再一细看,竟还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长公主府里她能认识谁啊,总管的儿子赵史已经被王爷悄悄处理了,难不成…… 厚福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王爷说过,在鱼的地盘,当然是鱼更有优势。 现在自己已经趟了这趟混水,想要片叶不沾身的离开,只怕是不可能了。 后退了一步,跟于阴侯窦问拉开些距离,假作镇定的拱手道:“请问茅厕该如何走?” 窦问喘着气,眯着眼细细打量厚福,也觉得十分眼熟。 往前逼进一步,想要将人看得更仔细。 “茅厕可不在这里!你是谁?” “我……” 厚福不敢说自己是谁,她怕窦问万一想起来她可怎么办,必竟她两也算有些过节。 现在又是在人家府上,真发生什么事,她可不敢确定晏王一定就能保她。 “我是来参加长公主寿宴的啊!” 窦问死死盯着厚福,他不是傻子,这种事在侯府和长公主府里发生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没有哪个下人会那么不小心忘记关门。 肯定是刚刚被什么人坏了他的好事。 “啊!原来是参加宴会的宾客啊!茅厕要往那边走!” 窦问随手指了个方向给厚福,厚福顺着方向看过去,窦问一步掠到厚福跟前,钳住厚福的双手,往背后一扭。 接着连拖带拽的就往刚刚那个院子方向拽厚福。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 “你坏了我的好事,你说你是不是得赔给我!” 刚刚窦问对厚福一番打量,觉得这小子长的虽然不及那小戏童,可也是个可人的。 肉嘟嘟的小脸上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看他这身穿着,顶多就是哪个公侯伯府少爷公子的跟班小厮。 来参加寿宴的人这么多,谁会注意到席间少了一个人呢。 等真的发现人不见了,谁又有胆子敢搜大长公主的府邸。 想到这,窦问笑得肆无忌惮。 将脸靠近厚福背颈处,贴着她的耳边,淫荡的道:“你越是挣扎,我就越喜欢。” 言罢,他的脸紧贴着厚福的脸,由下往上慢慢蹭了上去。 此刻,厚福只觉五脏六腑中都在翻腾、作呕,但手被人从背后死死钳着,一时无法脱身。 她知道此刻她喊也是没用的,这是在人家府上,就算能喊来人,那也是人家的帮手,她还不如赶紧想点其它办法。 “你要干什么?想带我去哪儿?我跟你走就是了。” 窦问一笑,钳着厚福的手并没有放松,没有答话,继续半拖半拽的拉着厚福往院门那边走。 反问道:“你是哪个府上的?” 厚福顿了一下,她不敢说自己是晏王府上的,可京城又有哪个公侯伯府比长公主还要尊贵呢? 没有。 于是道:“我是谁府上的,对您来说重要吗?” 窦问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诘问。 突然觉得很有意思,这个小子跟从前的那些娈童很不一样,他不哭也不闹,似乎也不怎么怕他。 一种征服的欲望不断在窦问内心滋生和蔓延。 他等不了了。 他将厚福抵在柱子上,鼻子埋进厚福的后颈深嗅着她的味道,一只手在厚福腰间不停摸索,猛然间扯开厚福的衣带。 厚福心里一紧,想挣脱窦问的束缚,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只能任由这个猥琐的男人在她身上上下齐手。 内心的冲动和渐渐迷失的理智使窦问放松了警惕,控制厚福的双手渐渐松懈,厚福趁机抽出一只手,飞快的拔下头上的发簪,猛刺向窦问的大腿。 沉浸在梦幻迷离世界的窦问忽觉腿上一凉,一下子被厚福拉回到了现实世界。 一瞬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伸手就要去掐厚福的脖子。 厚福哪能给他这个机会,手里抓紧簪子,闭眼就是一通乱扎,直扎到窦问连连惨叫,跌倒在地上。 第一百章 “是,是他!” 厚福并没有因为窦问倒地就停手,又抄起旁边一个花盆,冲着窦问的头狠狠砸了下去。 “哗啦!”一声,花盆碎了一地,花土洒了窦问一脸,然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厚福抓起自己的衣带,胡乱束了一下,就往回跑。 她心里慌得很,她知道自己这次闯了大祸,她不知道王爷知道后会怎样,她是不是应该连夜跑路? 云望川在外边银号里帮她存的银子也有几百两了,足够她逃出京城。 在园子里绕了几圈,穿过几个小门,终于戏台上的锣鼓点声越来越大,灯光也越来越亮,周围的人也多了起来。 厚福将头发束好,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走的慢一些,装做没事一样。 但是被扯破的领口怎么也系不上了。 她尽量绕着人群走,回到最初看傀儡戏的那个园子里,寻找齐初北坐的那个位置。 但是齐初北不在。 厚福在园中找了一圈,也没见到齐初北的身影,她深知此地不宜久留。窦问一会醒过来,很快就会带人来找她的。 到时候,她搅了大长公主的寿宴,王爷就算肯帮她,又能帮到什么程度呢? “你在这干嘛呢?” 齐初北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厚福回身看见齐初北,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想要见到他。 齐初北这个人其实很难相处,看人总是鼻孔朝天,话少又傲气。 但此时此刻,他就像她的救命稻草,她无比激动的看着眼前这个人。 不等厚福说话,齐初北注意到她手上沾着血,衣领散乱,头发也是随便一束,跟她刚刚离开时的样子不一样。 “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齐初北靠近厚福,小声问道,他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尽管厚福故作镇定,他还是在她眼神里看到了慌张。 “我……我打了于阴侯。” 齐初北眸光一凛。 看到厚福此刻的样子,再结合他对窦问这个人的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 “他认出你了么?” 厚福想了想,摇摇头:“天色暗,他应该没认出来。” “跟我走!” 齐初北的声音很轻,语气却不容质疑。 厚福这一刻不知为什么,下意识就觉得齐初北一定会帮她。 齐初北跟门口的迎宾使说了些什么,带着厚福出了长公主府。 很快,小厮便牵来了马。 齐初北飞身上马,伸手拉着厚福也上了青骊。 厚福的手上沾着窦问的血,她怕污了齐初北的衣服,便小心翼翼的把着马鞍。 “抓紧喽。” 黑棕马跑起来,耳边风声萧萧,厚福不知道齐初北打算怎么做,但是离开长公主府,就是当下厚福最想做的。 回到晏王府,门房见是齐初北和厚福回来,也不多问,开门放两人进了府。 四下无人之际,齐初北低声对厚福道:“回去把脸洗了,换件差不多的衣服,再去找绿芸要一件王爷的大氅,今天一整晚,你都跟我在一起,记住了么?” “嗯!记住了!” 厚福跑回住处,洗掉身上的血渍,又换了件差不多的袍子,紧接着跑去找绿芸。 绿芸还在纳闷,厚福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一听厚福说要一件王爷的大氅,才想起来,初冬,夜里凉了,又给厚福拿了一只手炉。 厚福带好东西,又找到齐初北,两个人骑马再次回到长公主府时,窦问就已经醒过来了,长公主也已经知道自己的儿子被打的事,命人跟着窦问一起去找那个打他的人。 长公主寿宴出了这么个事,殷煦觉得有些扫兴,就跟皇姐辞行准备回府,这时才发现齐初北和厚福都不见了。 何公公和殷煦一出长公主府的大门,正好看见齐初北带着厚福骑着马赶回来。 “你们俩干什么去了?”殷煦问。 厚福将手炉交给殷煦,又将狐裘大氅披在殷煦肩上,道:“夜里变天,怕王爷冷到,就和齐大人回府去取件大氅,绿芸姐姐特别叫我带个手炉给王爷。” 窦问看见厚福,脑子里一下想起了什么,指着厚福道:“是他,就是他打了本侯爷!” 众人目光都聚焦到厚福身上,不过有殷煦在,长公主府的家奴一时也不敢妄动。 厚福从容自若的向窦问屈膝做了个揖。 “于阴侯在说什么?厚福不懂。” 转头继续对殷煦道:“厚福整晚都跟齐大人在一起,没去过别的地方!” “本侯记得清楚,就是你!小舅舅,这个刁奴把我打成这个样子,您可不能护短啊!” 窦问的头和手被包的跟粽子似的,少了平日那股飞扬跋扈劲,多了些狼狈和恼羞成怒。 殷煦转回头看向齐初北。 齐初北双手抱拳,对殷煦道:“厚福说的不错。” 窦问一听火了。 “你们两个一定是串通好了的!他的话不可信!” 这话殷煦就不爱听了,可是没等殷煦发作,齐初北先说话了:“于阴侯是觉得我会为了包庇一个下人而说谎么?” 是呀,窦问是侯爵,可齐初北也有侯爵加身。 勋贵人家背地里如何污秽不堪,可表面还是要做得道貌岸然的。 如果他敢断定齐初北一个有侯爵的人是信口胡说,就等于说他自己也是一样的。 窦问一时哑口。 何公公这时候出来打圆场:“哎呀,这福丫头素日都在王府里,也不曾与于阴侯接触,因何要伤于阴侯啊?许是天色太晚,侯爷看错了也未可知。” “不会的!”窦问依然不肯罢休,猛然间想起他还有个证人。 于是对身后的小厮道:“你去把那个小戏子带来,他肯定见过他的脸。” 厚福闻言心里一紧,背后的齐初北默默往厚福背后挪近了一步,厚福虽然没有回头,但她能感觉到自己身后的人离她很近,很近。 长公主府的人将那小戏童,连推带搡的扭过来,指着厚福让他瞧。 “给你开门的是不是他!” 他看着厚福,眼里满是恐惧,身后的男人又狠狠推了他一把,让他离厚福更近些。 “看仔细,是不是他?”语气里满是威胁。 小戏童低下头道:“是,是他!” 第一百零一章 我有什么? 众人都在看厚福的反应,厚福从前万事靠自己的时候,跟人吵架都没怕过,现在背靠晏王更不带怕的。 瞪着那小戏童道:“空口白牙你说是就是么?” 小戏童自知厚福也不是他能惹的,低低的垂下头,不管窦问再怎么打骂他,他都不再敢多说一句话。 “他可是人证!” “世人皆知戏子无情,婊子无义,现在他又是受于阴侯您的胁迫,还不是想让他说什么,他便说什么?” 厚福没想到自己一时心善,帮这小戏童一把,他竟然恩将仇报,跑来指认她,憋了一肚子火气,所以骂起人来一点也不客气。 众人皆沉默,窦问一时没想出如可反驳,何公公开口了。 “夜已经深了,于阴侯要是没有别的更有力的证据,王爷该回府了!” 窦问听得出来,何公公有些不高兴,可他还是心有不甘,指着厚福道:“我记住你了!早晚有一天……” 殷煦正在上轿辇,听到窦问这样说突然停下来,蹙眉盯着窦问一字一句的问:“早晚有一天怎样?” 窦问平时放狠话惯了,一时忘了厚福是殷煦府上的人,只觉得他牙尖嘴利。 “今日皇姐生辰,我只当你喝醉了不同你计较!以后若还这么口无遮拦,便好自为知吧!” 窦问这才回过味来,躬身对殷煦道:“舅舅莫怪,是问儿唐突了。” 见他服软,殷煦这才上了轿辇。 目送着晏王车驾离开,眼里满是不甘。手掌上传来的刺痛,打断了窦问的思路,一肚子怒气无处撒,正瞧见被家仆押着的小戏童。 扬手想给他个耳光,一下抻疼了受伤的手,这才愤愤作罢。 回到王府,殷煦洗漱更衣过后,单独叫了厚福。 殷煦穿着宽松的寝衣,乌黑的长发垂在腰际,手里拿着火钳拨弄着炭盆里的炭火。 “今天的事,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厚福乖乖跪在殷煦面前将今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也就是说,他当时的确不知道你是谁,对吗?” 厚福想了想,道:“应该是!不然后来他见到我和齐大人回来不会那么大的反应。” 殷煦点点头,觉得厚福分析的不错。 “好了,你起来吧!” 厚福没有动,可怜巴巴的小声道:“王爷,厚福今日是不是给您闯祸了?不然我趁夜离开京城,免得连累了王爷!” 殷煦见厚福说的一本正经,有意逗弄她道:“你打算跑去哪里呀?” “天下之大,只要不连累王爷,厚福去哪都行。”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以为离了京城,你就安全了?” 这次跟上次不同,赵史那厮不过是管家的儿子,而窦问却是实实在在的勋爵。 厚福怎么会不知道,她现在只有呆在王府里才最安全,只是她不这样说,怎么会让王爷觉得她是在为王爷着想,让王爷心生怜悯。 “起来吧!往后,明面上他不敢再打你的主意,见到了就离他远点。” “厚福谢王爷!” 殷煦的话,厚福当然听得懂,明面上,窦问不敢再拿她怎么样,因为有晏王在这,但是背地里就不好说了,如果他成心打击报复,那便是防不胜防。 隔日一早,天还没亮,厚福就起来在王府的演武场练起之前沈元蓉教她们的功夫。 过了一夜,厚福越想昨夜的事越觉得恶心。 都怪自己太弱,如果她有沈元蓉那一身本事,绝对不会只扎他几个血窟窿那么便宜。 因为学的时间短,沈元蓉只教了她们一些基本功,厚福越练越觉得气血上涌,一肚子火气无处发。 从兰锜上取下一把大刀,对着木人桩就是一通乱砍。 齐初北每天都会早起到演武场练功,但是今天他人还没到演武场,就听见里面有动静。顿觉疑惑,王府里还有旁人这么早来练功么?从前他怎么不知道。 走近一瞧,原来是厚福。 好好一个木人桩被她砍的木屑翻飞。 看着厚福一刀一刀挥下去,没有技巧,全是泄愤。 她这是把这木人桩当成窦问了吧? 齐初北一下想起初见厚福时,她用弓弦勒住许之山的脖子,要不是有他阻止,许知山只怕要当场毙命。 “福丫头这是怎么了?我瞧着她这练的可没什么章法。” 何公公每日早起,都要在晏王府内巡视一圈,他还是头一次在这看见厚福呢。 齐初北没有作声,心道:是没什么章法,可是刀刀致命,多亏是个木头人,不然脑袋都被她削掉了。 何礼也看出厚福是在撒气,便笑着对齐初北道:“照福丫头这么个练法,可别把自己给伤着了,齐侯爷您别袖手旁观啊!” 齐初北闻言,放下手里的长枪,向厚福走去,伸手抓住厚福挥刀的手腕。 “谁!” 厚福用尽全力,也挣不脱,回头发现是齐初北,怒气才稍减,收了力气,问:“怎么是齐大人?” 齐初北夺了厚福手里的刀,看见刀刃被她生生砍出一个个缺口,于是单手持刀,运劲,冲着石栏一刀劈下,火花四溅。 刀断了。 丢了手里的半把残刀,对厚福道:“这次是你运气,遇见他这么个酒囊饭袋,若是再遇见这种事,不要先想着反抗,要先想怎么逃!” 虽然昨夜齐初北帮了她,可他现在说的这叫什么屁话,什么叫先想着逃? 能逃谁不逃!她又不是傻子。 厚福并没有因为昨天齐初北救了她就对他客气。 梗着脖子反问道:“那要是逃不掉呢?” “硬拼,可能会丢了性命。” 厚福心里冷笑,她不想死,可不代表她怕死。谁的命都只有一条,不拼个鱼死网破,怎么知道最后谁会赢。 “齐大人难道没听过一句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算是死,我也不能叫他白白欺负了去,拼上性命也要带走他半条命!” 齐初北原是为她好,可厚福正气头上,怼起齐初北一点也不留情,转身就要走。 齐初北回身问厚福:“你拿什么跟他拼?” 厚福脚步一顿。 是啊,人家是长公主独子,是侯爵,是权贵…… 不管人家如何胡作非为,都不会怎么样。 可是她有什么? 除了这条命,她什么都没有。 第一百零二章 一家子骨肉 过些日子就是三皇子的满月酒了。 魏贵妃生母已经亡故,魏府没有合适的人能进宫看望贵妃,于是魏相就想起了魏淑儿。 因为之前的事情,魏淑儿并不想进宫,可魏相向圣上上了请见的奏疏,圣上准了,她没办法不去。 他们都是这样,每次需要她了才会想起她,姐姐是,父亲也是。 当殷煦跟她说起这事时,魏淑儿知道没法推脱,就问:“王爷,能让厚福姑娘陪我进宫吗?” 殷煦知道魏淑儿刚入府的时候,一直跟着厚福住,两人关系一直也不错。而且厚福也算在宫里呆过一段日子,懂宫规,便同意了。 清凉殿在殷煦住的主院东侧,但是两院之间的门总是锁着,厚福要去找魏淑儿就得绕过大半个王府从更东侧的角门进入。 走到一半,厚福觉得身后一直有人跟着她,可回头看了几次,都没发现人影。 于是,她便蹲下身,假装在整理鞋子,眼睛却偷偷往身后瞄。树影下的一处花丛边,露出一小片蛋青色的裙边。 果然是有人。 确认身后的确有人后,厚福便不在疑神疑鬼,大大方方的往清凉殿去。 魏淑儿见到厚福很高兴,拉着她的手,问她最近都在忙些什么,怎么好几日都没来看她。 魏淑儿在晏王府经过几次事后,搬到清凉殿就很少出门了,吃用都有婢女送进来,这样就帮她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这时,婢女端进来一碗银耳燕窝羹,魏淑儿叫婢女先放在桌上,说等一会再喝。 厚福拿出一只木盒,神秘兮兮的对魏淑儿道:“这是王爷帮你选的贺礼,瞧瞧喜不喜欢!” 魏淑儿有些惊喜,小心翼翼的接过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只雕工精美的螭云纹玉佩。 玉佩触手生温,油润细腻,用的是上等的和田白玉,这样的好东西,魏淑儿在魏府是不曾见过的。 “王爷有心了!” “姑娘,燕窝再不喝就冷了!” 小婢女又将燕窝端过来,魏淑儿合上木盒,蹙眉瞥了一眼那碗燕窝羹,道:“说了等一下再喝,你先放那边吧!” 厚福看出魏淑儿情绪不太对,前一秒看玉佩的时候,她心情还很好,怎么下一秒小婢子将燕窝端来就不高兴了? “你要不喜欢,就让给我吧!” 说着端起那碗燕窝就要喝,小婢子和魏淑儿都有些惊慌。 “这是王爷赐给良娣的,姑娘怎么能喝?” 小婢子有些急,厚福看着魏淑儿问:“不能喝?” 魏淑儿摇头,夺过厚福手里的碗,一饮而尽。 厚福都看呆了,在她印象里,魏淑儿一直是温婉柔弱的性格,今天为了碗燕窝性情大变? 小婢子收了碗,默默退了出去。 厚福满是疑惑的问:“你不想喝就不喝,干嘛强迫自己?” 魏淑儿用帕子拭了拭嘴角,神情又恢复如常,笑着道:“再好的东西天天喝也会腻,但王爷心意,淑儿不能辜负。” 厚福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一时又说不出。 待魏淑儿换好了衣裳,重新梳妆完,二人乘着马车,由府兵护送到宫门。 府兵和马车不能入宫,只能等在宫门外,厚福陪着魏淑儿换了软轿,往兴庆宫去。 魏贵妃还在月中,人有些憔悴,见到魏淑儿不似之前那般盛气凌人,伸手招呼魏淑儿到她榻边坐。 魏淑儿冲着魏贞儿恭恭敬敬的做了个揖,道:“晏王良娣见过贵妃娘娘,恭喜娘娘喜得贵子。” 魏贞儿含笑,眸光微闪:“晏王许你做了良娣?” 魏淑儿容色不改,柔声道:“是。” 魏贵妃许是觉出妹妹此次入宫与上次不同,对她有些疏远,便笑着问:“晏王待你可好?” “好。” “好便好,也不枉我为你求了这姻缘。” 魏淑儿面上无波,眼中却满是疏离,没有接魏贵妃的话。 厚福适时将玉佩的木盒呈到魏贞儿面前。 “贵妃娘娘,这是我们良娣为小皇子精心挑选的贺礼。” 魏贞儿当然识货,一见那玉佩就不是出自魏府,必定是晏王府的东西。 所以刚刚魏淑儿说晏王待她好,倒也不是不可信。 她现在有些后悔当初因自己一时嫉妒,冲动的搅了魏淑儿当晏王妃的机会。晏王身边现在虽然只有淑儿一个女眷,可将来王妃入府,淑儿在王府的话语权自然就弱了。 如今三皇子降生,以后她还想拉拢晏王给她的三皇子做靠山呢! 有了晏王这个助力,她才有资本去斗太子呀! “选的很好,妹妹送的什么姐姐都喜欢。” 魏贞儿开始打感情牌,先用亲情拉拢回魏淑儿。 “相爷担心娘娘,所以叫淑儿进宫给娘娘请安,如今见娘娘和三皇子一切安好,淑儿会如实转告相爷,叫他老人家放心。” 魏贞儿心里冷笑:真的是在担心我吗? 嘴上却对魏淑儿道:“圣上说升了父亲为太傅,本宫还没来得及祝贺他老人家荣升呢!你看,不管从前如何,毕竟一家子骨肉,总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娘娘说的是。” “往后你在王府,也要好好侍奉晏王,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才好!” “是。” 自从进了王府,别说碰她,晏王连魏淑儿的面都很少见,所以谈什么开枝散叶。 魏淑儿不像魏贞儿那样善于钻营,所以不知道该如何取悦晏王,她能做的就是听晏王的话,殷煦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就比如这次进宫探望魏贵妃。 从兴庆宫出来,厚福问魏淑儿:“你们不是亲姐妹吗?” 古代大户人家三妻四妾是常有的事,魏相爷也是朝中重臣,有三两房姬妾也很平常。 看这姐妹俩说话时的客气劲,厚福还以为魏贞儿和魏淑儿不是一母所生呢! “是亲姐妹!” 顿了顿,魏淑儿道:“你也觉得我们不亲,是吗?” 厚福看着魏淑儿点头不语。 魏淑儿苦笑,道:“我们虽是一母所生,可我是个蠢笨的,不如她那样出类拔萃,我从来都入不了她的眼,只有需要我的时候,她才会想起有我这么个妹妹。” 第一百零三章 北疆大捷 入冬以来,天气越来越冷,苏卿卿的房间里整日烧着炭盆又熬着药,白日里还可以开着窗通风。 可到了晚上没法再开窗,烧普通的木炭又是烟又是灰,所以蝉儿都是早早将木炭烧成红炭再睡觉。 可是红炭不经烧,用不到半夜就燃尽了,后半夜屋子里冷的像冰窖,苏卿卿本就畏寒,日子久了,她的病变得越来越缠绵。 所以厚福每次来都会带些王府里用的红箩炭给她。 这种炭是用涿州、通州、蓟州等地产的一种硬木烧的,烧成的炭装在荆条筐里,筐外头用红土刷成红色,所以才叫“红箩炭”。 这种炭火热、耐烧、灰白不爆,还少烟,而且在燃烧时还有淡淡的香气,是京城官宦人家中最常用的一种。 这种炭都是从外地运进京城的,价格可想而知,别说平民百姓,就是富户商贾也用不起这红箩炭,所就就更别说苏卿卿了。 晏王府给每个院子发的炭火都有定数,开始云望川将自己省下来的炭送去给苏卿卿。厚福得知后,就将自己的那份全都拿了出来,自己就经常跑到魏淑儿那里过夜。 临近傍晚,天空又飘起了雪,云望川风尘仆仆的从外边回来,立刻就去见了晏王。 云望川解下被风雪打湿的披风,交给晏王院中的婢女,自己则凑到火笼边烤手。 不一会,晏王才披着狐裘大氅从内室出来,笑眯眯的看着云望川道:“这么急着见本王,是查到什么线索了吗?” “是!王爷所料不错。” 云望川之前在查苏家这个案子的时候发现了一件怪事。 军粮被劫案的当年初春,圣上曾命各州府清查府库存粮,各级府库多多少少都有亏空,而兖州亏空最多,并且久久未能补足。 巧的是,军粮被劫后,兖州府库的亏空一夜之间就被补足了。 那时候,正是夏初时节,当年的粮食还没有收获,不知道兖州知州是用哪里的粮充盈的府库呢? 云望川将这个情况禀报给晏王后,殷煦便让云望川亲自到兖州去一趟,去找当年在兖州府库任职的旧人。 云望川刚得知这件事时,只是怀疑两件事之间有所联系,手里并没有证据。而这趟兖州之行,让他查到,当年就在军粮被劫后,兖州知州不知从哪里运来许多库粮,一下就补足的所有亏空。 库粮就是各地方衙门把从百姓手里收上来的散粮,用府库专有的粮袋打包入库粮食。 当时各地府库都有亏空,兖州知州不可能从别的州府借到粮来充盈自己的府库。 所以,这些粮的来历就成了谜。 “那个老看守说,运粮的那些人,穿着官衣,却不像衙门里的人,说话作派倒像是一群江湖人,所以他才记得特别清楚。” 殷煦抱着双臂,在地上来回踱步。 “当年兖州的知州是谁?” “知州叫陈季堂。” “陈季堂?” 殷煦停住脚步,这个名字他完全没有听说过。 “草民还查得一事。”云望川冲殷煦躬身试探道。 “说!” “当时的兖州同知正是如今的魏相爷。” 殷煦垂下眼帘,盯着火笼中红的发亮的炭火许久,才道:“这件事,你知我知,不要跟任何人再提及,陈季堂我会找人去查,查到了告诉你。” “是,王爷!” 清早,大雪覆盖了整个晏王府,一片银白。 厚福在魏淑儿那蹭过了早饭,才从清凉殿出来去晏王那。 两个院子明明就隔着一堵墙,还非要锁着门,害她要绕过大半个王府,太麻烦了。于是厚福看中了清凉殿内的一株老态龙钟靠墙的龙爪槐。 此时这株龙爪槐的叶子都已经落尽,露出虬曲的枝干,正好适合攀援。 趁着四下无人,厚福抱着树的枝干,四肢并用,只三两下就爬到墙头上。 晏王府正院的廊下两个小婢女不知聊着什么,正在“咯咯咯”的偷笑,只听“噗通”一声,震的瓦片上积的雪都掉落了下来。 “哎哟!摔死我了!” 院墙上两个湿湿的脚印格外明显,地下的积雪里,厚福揉着脑袋冒出头,龇牙咧嘴的观察周围有没有人发现她,结果正对上两个小婢女愕然的目光。 出丑这种事,只要自己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厚福旁若无人的样子从雪堆里站起身,镇定自若的扫清身上的雪,大摇大摆的与两个小婢女擦身而过。 两个小婢女像是被厚福施了定身法一样,呆呆立在原地,半晌都不会动。 直到厚福走远了,她俩才像受了惊的小家雀一样,扑闪着翅膀,叽叽喳喳的飞走了。 刚到殷煦的寝殿外,厚福就瞧见何公公送一位内侍离开,圣上又赐东西给晏王了? 自从王爷出宫,隔三差五圣上就会叫内侍来送东西,一副画,一道菜,一个什么物件,哪里进贡的水果…… 厚福在廊子边上等着何公公回来,急切的问:“今日圣上又给咱们王爷送了什么好东西?” 何公公神秘的一笑,看上去很开心:“北疆大捷,不日太子就要班师回朝啦!圣上高兴,赐了太子一件貂裘大氅,同样的大氅也赐给咱们王爷一件。” “哦!” “是厚福在外面吗?” “我在呢,王爷!” 厚福对何公公做了个揖,闪身进入屋中。 殷煦正在试穿圣上刚刚赐给他的那件貂裘,通体棕黑,色泽光润。 “怎么样?又是辰国进贡来的。” 厚福轻轻抚摸上这件貂裘,绒毛丰厚,触之即暖。 “辰国怎么有这么多好东西?湖里那两只鹤不也是他们进贡来的,这要都是咱们的就好了。” 殷煦被厚福的话逗笑了,脱掉大氅,笑着道:“他们在辽东以东千里,三面临水,喜欢祭祀、民风淫乱,男男女女经常在夜里群聚娼乐,性子又凶急,习斗,好抢掠。 这种风气一但传开来,只怕会污了咱们虞人的气节,还不如一直让他们称臣纳贡呢!” 厚福点点头,又学到了。 “就像云先生说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对不?” 殷煦打了个响指,用手指点了点厚福,道:“孺子可教!” 厚福被殷煦一夸,也笑起来。 殷煦接着道:“听说这几天,你都睡在清凉殿?” 第一百零四章 雪夜闲聊 “嗯!是。” 殷煦扬手丢给厚福一个橘子,自己也拿起一个剥起来,道:“平时你们都会聊些什么?” 橘子被厚福拿在手里把玩着,想了想,道:“就是聊些吃的啊,玩的啊这些。” “嗯!” 殷煦稍沉吟,接着对厚福道:“最近多跟她聊聊小时候的事!” “小时候?” 厚福奇怪,王爷不是不喜欢魏淑儿么?怎么现在反而对人家小时候的事关心起来了? 心道:这沈姑娘才回北疆多久呀?那时候还以为王爷对沈姑娘多钟情呢!罔我还特意找云先生学了几句高雅又感人肺腑的话说给沈姑娘听。 “对,最好是十年前,聊的越多越好。” “王爷要是想了解魏姑娘的过去,干嘛不亲自去问她呢?还有,这两个院子中间的门总锁着,也不利于您了解魏姑娘,还害我刚刚……” 一想到自己刚刚是翻了墙头过来的,这事不能让晏王知道,后面的话又吞了回去。 “刚刚怎么了?” “刚刚我绕了一大圈才到您这。” 殷煦见厚福眼神闪烁,也不以为意,笑着道:“多走走又没坏处,你现在不是天天都在练功夫么?” 是啊,自打从大长公主府回来,厚福心里憋的这股气便一直没有消。 只是没有沈元蓉在,她练功也没什么章法,不过是拿着刀剑在演武场乱砍乱挥。 “这件事你帮我办成了,我就让齐初北教你功夫!” 这学功夫有师傅教当然好,可是齐初北嘛?这个师傅厚福可不怎么喜欢,但是有总比没有好,万一将来哪一天她不得已,要去闯荡江湖,没点功夫傍身怎么行。 “王爷您最想知道些什么?” 殷煦想想,还是不能跟厚福说的太多,万一她说漏了怎么办。 “之前她是不是随魏相爷外派去过兖州?千万别让她知道是我在打听。” “好!” 厚福虽然不明所以,但也欣然照做。 夜里又下起了雪,厚福不知从哪弄来一盒子橘子、板栗、红枣、桂圆,魏淑儿的小婢女高高兴兴的接过去,厚福又从背后拿出两个酒坛子。 笑嘻嘻的道:“看我还弄了什么好东西?” “酒?” “今天夜里凉,咱们吃些暖和暖和好睡觉!” 说着将手里的酒坛也交给小婢女,让她拿去倒进酒壶里温起来。 魏淑儿从前在魏府乖的很,从来不曾饮酒。 自打进了晏王府,如果不是宴会不得不饮酒的情况,她也是从来不喝酒的。 可跟厚福玩的久了,总被她怂恿,从前的乖乖女也变得开始愿意尝试一些从前从来不敢尝试的事。 “你这疯丫头,王爷知道了怎么办?” 厚福摇摇头:“你不了解王爷,他要是知道了没准会跟咱们一起小酌呢!要不我现在去告诉他?” 提到晏王,魏淑儿羞恼的拉厚福坐下,脸一直红到耳根,还假装无事一样,将板栗和红枣放在火笼上面烤。 “哟哟哟!这酒还没喝,有人就醉了!” 厚福一边用火钳拨弄着炭火,一边调笑魏淑儿。 “谁醉了?” 小婢子懵懂无知的看着两个人,逗得厚福哈哈大笑。 板栗被炭火炙烤的爆裂开来,香气弥散在整间屋子里。 “哎,小时候,就是闻到板栗香都是件很幸福的事呢!” “兖州倒是也产板栗,只是不如这京郊的板栗香甜。” 魏淑儿见厚福情绪有些低落,也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 厚福见魏淑儿上了道,便顺着她的话,继续问:“兖州是个什么地方?” 魏淑儿剥开一颗桂圆放进嘴里道:“那会儿我还小,只记得大伯经常来兖州看我们,会给我带许多吃的玩的。” “你还有大伯呢!” “嗯,但是现在已经不在了,大伯家只剩堂哥一个人。” “你堂哥不就是魏弘升么?” “对呀!你也见过他的。” “哦哦,我记得!” 厚福当然记得魏弘升了,每次见到他,都让厚福有种浑身不舒服的感觉,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你堂哥家是做什么的?好像很有钱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大伯每次来家里,都是带着好些人来,他们都凶神恶煞的,我害怕,娘就会安慰我。” “能有多凶神恶煞?我瞧你那堂哥挺斯文的。” “不是长相凶,是……” “是什么?”厚福追问。 回忆起从前的事,魏淑儿也感到有些奇怪。 她大伯每次去她家都是在夜里,而且他带着的人都带着刀,即使看着她笑的时候,魏淑儿也会感觉害怕。 于是就不想再说下去了。 厚福见魏淑儿停住话头,便转移开话题,防止魏淑儿起疑。 倒了一盏温好的酒,怂恿魏淑儿:“来!咱们小酌一杯!” 魏淑儿接过酒盏,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 “你的呢?” 厚福指着对面坐着一直看炭火的小婢子,道。 “我也喝吗?” “一起喝一起喝,怕什么,醉了,咱们就睡觉呗!” 小婢子乐颠颠的跑去也取了个酒盏。 三个人围着火笼边吃边小酌,不一会儿,一壶酒就见了底,三人都有了几分醉意。 小婢子和魏淑儿的脸都红扑扑的发烫,厚福觉得热,便将窗子打开一扇。 雪夜总是格外的安静,凉风吹在脸上,人立时就清醒了许多。 “噗通!” 厚福恍惚间好像瞧见院墙那里有个什么东西掉下来,便一动不动了。 “什么人!”“出来!” 齐初北安排在王府里执守的暗卫也同样看见了。 厚福心道:看来不是我眼花。 魏淑儿听到外面的响动,也走过来吹风,问厚福:“外面发生了什么?” 夜闯王府的人,能是什么好人么?厚福自己一边好奇打算出去看,一边叮嘱魏淑儿道:“你呆在屋子里,哪也别去,把窗子关上。” 魏淑儿被厚福突然的一本正经吓到,“哦!”了一声,立即乖乖将窗子关了起来。 厚福开门出来,房上的暗卫也已经跳了下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以包抄的形式向着那东西掉下来的方向移动。 厚福则跟在两个暗卫后面。 她是好奇,可她也怕死,冲锋陷阵的事还是让别人打头阵吧,自己的安全最重要! 第一百零五章 太子崩逝 两个暗卫走到墙根,见一个人倒在雪里一动不动,一个暗卫用手上的刀鞘捅了捅那人,依然没有反应。 暗卫在这人周身上下摸了一遍,没有发现携带武器,便将这人翻了过来。 厚福也大着胆子凑到近前,只见这人穿着一身黑衣,面色惨白,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些什么。 确定没有什么危险,厚福胆子也大了,凑近想听听这人在说些什么。 “见……见晏王……晏王……” 暗卫离的稍远,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就一直盯着厚福。 “他说他要见王爷?” 暗卫禀报了齐初北,齐初北将此人暂时安置在了王府的后罩房,并让王府大夫为其治伤。 已经睡下的殷煦被何公公又叫了起来,绿芸为殷煦披上大氅来到寝殿外间,见到厚福和齐初北。 “王爷,刚刚有一重伤男子翻进王府,人被安置在后罩房,大夫正在帮他治伤,此人说要见您。” “见我?” “是!他好像很急的样子!而且他伤的很重。”厚福适时补充道。 “嗯,带路!” 殷煦将大氅换成了狐裘大氅,顶着夜色,冒雪同齐初北和厚福往后罩房去。 一进屋,正见大夫用温水帮那人清洗伤口,两个看守的暗卫退到门边。 老大夫见王爷来了,想要起身行礼,却被殷煦制止了。 “你先给他治伤!” 老大夫这才又坐回胡凳上,继续帮那男人擦拭。 “他伤的怎么样?” “回王爷,此人背部中了一箭,好在箭上并没有毒,只是失血过多,天气又寒冷,所以晕过去了。” 老大夫一边说,一边麻利的将那人身上的伤口都包好。 这人不止背上有箭伤,身上大大小小的伤还有好几处,只是都没有背上那处箭伤严重。 厚福在雪地里,以为这人是穿了一身黑衣,其实是一身棕红色的袍子。只不过背上的衣物被他的血染红凝固,看着就像是黑色一样。 “有生命危险吗?” “暂时没有。” “能不能先扎醒他?” 殷煦知道自己府上这位老大夫有一手绝技,那就是用银针刺穴,哪怕是将死之人,也能被他给扎回来。 几个人正在说这个人的情况,那边那人醒了,看见眼前站着一圏人,挨个看过去,目光落在殷煦面前,突然伸手要接殷煦一样。 “王……王爷,我是太子府的陆召啊!” 这人脸上还有伤,脑袋也肿的都不成人样,却急着同晏王说话。 “陆召?” 殷煦仔细辨认了一下,好像是有点眼熟,便接着问道:“你怎么没跟太子在一起,反而出现在本王府上?” 殷煦奇怪,才刚收到太子的捷报,这会儿他的随从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府里? 一听殷煦问,陆召突然情绪激动的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吓的老大夫赶紧去扶他。 可别把他刚刚给他包好的伤口再崩裂开,他白费那么大力气了! 陆召带着哭腔对殷煦道:“王……王爷,太……太子殿下崩了!” 房间中的五个人,除了陆召在哭,余下的四个人都被定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话。 “你说太子怎么了?” 殷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又问了一遍。 “太子崩逝,太子崩逝了!” 陆召情绪非常激动,拳头重重锤在床板上,一下又一下。 殷煦这个时候并没有马上相信陆召说的,因为朝廷的抵报说的是北疆大捷。如果太子战死,又何来的大捷? 靖安王和沈铭远难到是想造反?所以欺君? “太子是怎么死的?” 陆召克制着情绪,顾虑的看了眼在场除了殷煦以外的其他人。 殷煦知道他是不放心,便道:“没事,你说。” “军医说,太子是染了疫病而死。” “疫病?” 陆召深吸了几口气,平缓一下情绪继续道:“我们到了北疆才得知,北胡这次异动是因为北胡闹了瘟疫,牛马百姓死了无数,他们为了避疫,才一步一步聚集在北疆边境。 后北胡侵扰大虞边境,沈将军派骑兵围击,一举击溃北胡大军。 为防疫病流散,所有参战的军士、马匹皆隔离半月。 太子从使至终都不曾接触参战军士,更没有接触胡人,太子如何能染上疫病?” “我就怀疑太子是被人毒害的,但是没有人相信我,结果当夜就有人要杀我,我就从护送队伍里逃了出来。” “你的箭伤是那个时候受的?” 北疆到京城几千里,如果陆召在途中就受了伤,一路骑马到京城还能活下来,那可真是奇迹了。 “不是!” 陆召深吸了口气,接着道:“我逃出来后,想到京城向圣上禀明此事,可才到京郊就被人埋伏了,我猜害殿下的人就在朝中,所以才偷偷潜进京城。 如果我死了,那殿下的死,就再也不能真相大白了。” 说完这些话,陆召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仰躺在床上,眼睛都睁不开了。 “本王知道了,你先好好养伤,待太子棺椁入京,我自会向圣上禀明。” “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大夫和两个暗卫留下来照顾顺便监视陆召。 殷煦三个人从后罩房出来,齐初北便问:“王爷,他们为什么要隐瞒太子崩逝的消息?” 殷煦现在也想不出。 如果太子没死,那这个陆召散布太子已死的消息给他,目地是什么? 如果太子死了,又是谁在隐瞒消息?太子是病死?还是被人谋害? 这时,殷煦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一个人,三法司的神勘——毕劼。 早前死的那个外邦人的案子,一直是由太子在查,当时给那外邦人验尸的仵作就是毕劼。 “太子回京以前,此事绝对不可外传。齐初北,你安排人寸步不离的看守陆召,同时还要注意京城里的动向,留意哪些人有异动。” “是!” 今夜殷煦表现的异常镇静,跟平日里爱笑爱玩的那个王爷完全不一样,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这让厚福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 她并不了解太子的生死对于国家意味着什么,但她能从殷煦的变化上感受到,这件事绝对非同小可。 第一百零六章 山雨欲来 接下来的几天,京城和朝堂上都没发现任何异常的表现,甚至还因为马上就要到年底,各部官员手上的工作都处理的差不多了,经常看到士大夫们三五成群在京城酒肆小聚,谈天说地,一片热闹祥和的样子。 晏王这几日一直龟缩在府里,哪儿都没去。 他在纠结要不要将消息呈禀皇兄。 从前,他与太子同窗读书,寇相爷总夸他比太子聪慧,那时候他还不懂藏锋隐智。 他是大虞唯一的亲王,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在皇兄的羽翼下毫无顾忌的肆意生长。 可是他错了。 为了能得到皇兄和皇嫂的夸奖,经常只顾着自己出风头,丝毫不顾及太子身为储君的难堪。 兴庆宫的一把大火没有烧死他,只烧死了从小带大他的乳母;刚搬到安福宫,好好一缸金鱼莫名其妙全都死了。 这些事,无一不是在告诉他,就算你贵为王爷,依然有很多事都不在你的把控之中。 从前,他只觉史书上写的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博弈都只是干巴巴的文字。 直到亲眼看见,他才惊觉自己也不过是书中之人罢了。 权利的争斗,不会因为你的不争而远离,争的人会想方设法的裹挟着你,让你不得不为了活下去而选择同他博弈。 所以,他要把自己藏起来,藏到暗处。 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个酒囊饭袋,是个废物,他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威胁。这样他才可以远离权利争斗的旋涡,冷眼旁观。 只是没想到,他的冷眼旁观,却成了看着他们杀死太子的帮凶。 门外的雪还在簌簌下着,火笼里的炭火烧的滚烫,殷煦斜倚在榻上打着扇子。 “你要是喜欢在清凉殿住,要不就搬过去?” 厚福正蹲在火笼边上剥着核桃吃,听见殷煦说话,放下吃的紧张的道:“非般不可么?” “嗯?” 殷煦放下扇子疑惑的问:“你日日都去清凉殿住,难道不是因为喜欢么?” 厚福心道:“那是因为冷啊!” 她把自己的炭火都送给了苏卿卿,自己屋子里没有炭,所以才跑去跟魏淑儿挤的。 “王爷您不是叫我多跟淑儿聊天么?聊她小时候的事。” “嗯,聊的怎么样?” 厚福又继续剥起了核桃,头也不抬的回道:“她是说小时候跟魏相爷外放去兖州住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还是她最快乐的日子呢!” “哦?怎么说?” “那时候她娘还活着,她祖父在老家。后来,魏相升官,他们一家子搬到京城,他祖父就搬来跟他们一起住了,再不久,她娘死了,她姐姐也入了宫,她在魏府过的小心谨慎,压抑的很。” “是魏相对她不好?还是魏相又娶了继室?” 厚福摇头:“都不是,你知道她姐姐为什么入宫吗?” 殷煦看着厚福,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因为魏相没儿子,整天被他爹骂没出息,魏贞儿拼了命的在京城贵女中争出位,就为了能入宫伴驾争回这口气。” 魏贞儿的野心,殷煦怎么会看不出来,她入宫没多久,就从美人爬到妃,如今已是贵妃,仅次于皇后。 她有皇子傍身,太子死了,对她是最有利的。 可是,她真有本事谋害太子吗? “她们在兖州的时候,可还有别的什么特别的事么?” 厚福歪头想了想:“别的什么事?” “哦!对,她有一个大伯,就是她堂哥魏弘升的父亲,家里很有钱,不知道做的什么生意,经常去他们家,她说她很怕她大伯,但是后来她大伯死了,直到前年,她堂哥进京赶考,才来她们家借住。” “嗯!” 殷煦分析着厚福说的每一句话,看在这当中能发现什么线索。 厚福好像自言自语一样继续碎碎念:“哎,她这个堂哥一来,她祖父更偏心了,她堂堂魏府小姐,过的跟个丫头似的,还要被她姐姐利用。” “利用?魏贞儿怎么利用她了?” “固宠啊!” 殷煦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啊。 圣上将魏淑儿赐给他的时候,正好是魏妃有孕,魏淑儿进宫,接着就突然赐给了他,而且连名份都没有。 当时他在气头上,没想那么多。现在回想起来,这中间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当时魏光祖已经贵为相爷,没必要拉拢他一个闲散王爷,而让自己女儿在王府里没名没份。 所以事情可能还有别的可能。 魏贞儿想利用魏淑儿在宫中固宠,但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让圣上将魏淑儿赐给了他。 姐姐是皇妃,父亲是丞相,这中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差错,才让魏家甘心情愿的让魏淑儿没名没份就进晏王府呢? “其实王爷,您也挺喜欢淑儿的吧?那干嘛非要把两间院子中间锁起来呢?” 厚福天天都要绕大半个王府,她对中间锁门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殷煦眯眼反问:“你从哪看出来,我喜欢她的呢?” “你让我打听她小时候过的怎么样,还天天给她送燕窝,不是喜欢又是什么?” “送燕窝?” “是啊!其实淑儿不喜欢吃燕窝,但因为是王爷您赏的,她就强迫自己喝掉,她跟魏贵妃不一样。” 殷煦若有所思。 “王爷!” 绿芸打帘从外边进来,瞥了一眼蹲在地上的厚福,转头看向晏王。 “什么事?” “宫里来人,说圣上召您入宫。” 殷煦和厚福都是一阵沉默,该来了总归是要来的。 “更衣。” 天色很暗,雪很大,无风,天地之间静的落针可闻,脚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这雪怕是又要下上一整夜了。” 殷煦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大氅,心情复杂的跟着宫里来宣旨的公公一同坐上进宫马车。 “公公,皇兄宣本王有何事?” “回晏王,奴也不知。” 那公公面上看似无波,但殷煦却能看出他的紧张,眼神飘忽,手一直缩在袖中微微的颤抖。 如果说陆召带回来的消息,殷煦只信了一半,那此时,殷煦的心凉便已经彻底凉了。 第一百零七章 开棺验尸 殷煦被内侍带到圣上寝宫外,圣上的贴身大太监进到内殿去通传。 很快,殿门打开,圣上只让殷煦一个人进去。 殿内一片昏黄,一个小太监守在内殿门口,见殷煦进来,将内殿的门打开一条缝,将殷煦让进去。 一进门,一副巨大的木雕屏风挡在面前,光透过屏风镂空处映在殷煦脸上。 绕过屏风,殷煦看见头发披散,穿一身素锦长袍,满脸病容的圣上扶坐在软榻上。 殷煦轻声走到近前,屈膝跪在圣上脚边:“欢儿拜见皇兄!” 半晌,圣上伸手抚上殷煦的头,嗓音嘶哑着道:“元崇……不在了!” 虽然殷煦心里早有准备,可真的亲耳听到圣上亲口说出这个消息,殷煦的心还是狠狠的抽动着。 尽管殷煦早知道太子崩逝,可还要装出刚刚得知似的震惊。 “皇兄说什么?” 兄弟二人四目相对,往日目光矍铄的圣上,此时眼泛泪光,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他们说,元崇崩了!” 年近五旬的圣上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 “前几日不是还说北疆大捷的吗?” 许久,圣上的泪似是哭干了,扶住殷煦的手,支撑着身体缓缓站起来,一步步走到书案边,拿起最上边的一封奏章递给殷煦。 “太子率军凯旋,途染恶疾,十一月初九于归京途中猝于并州。” “他们说太子死于恶疾,不让朕去看太子最后一眼,可他是朕的儿子呀,朕……” 圣上再次哽噎,殷煦看着皇兄佝偻的身影,靠在床柱边,好像白发都多了许多。 “我去,皇兄!” 殷煦放下奏章,再次跪到虞帝膝边。 “好,好!欢儿长大了。” 圣上心里像是放下一块巨石,眼中满含欣慰的看着殷煦,拍了拍他的肩膀,拉着殷煦的手,要他一起坐在床边。 “往后,朝政上的事,你也要多用用心才是!” 殷煦闻言又重新跪在圣上面前,道:“需要臣弟的地方,臣弟自当用心,只是朝政大局还需皇兄把控,所以皇兄当以身体为重。” 生在皇家,说错一句话都是万劫不复。 大虞的王爷成年后,都要到自己的封地去驻边守土,无召不得归京。 殷煦是唯一一个有封地,却能居在京城的王爷。 虽然他的封地一直是由圣上安排人在打理,他也只在奏章上看到过下边人呈报上来封地的情况,自己一次也没去过。 但地是他的地,人也是他的人,兵自然也是他的兵。 圣上是在让一个拥兵自重的王爷平时对朝政的事多用心? 是真心诚意还是客气试探? 怎么回答似乎都不太对,所以只好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 圣上当然也能听出来,殷煦有推脱的意思。 道:“欢儿啊,无事时你尽可悠闲自在,但你与他们不同,你我是一奶同胞,此番与北胡交战,为何只有元崇一人染疾,此事要彻查,一定要彻查!” 殷煦当然也听出圣上的弦外之音。 对于他素日事不关己,就高高挂起的态度,圣上很不满意。 “皇兄觉得元崇的死有蹊跷?” “你先去看过了,回来再说!” 圣上没有说明,但圣上确实有所怀疑,只不过他和殷煦怀疑的对象有所不同。 太子是圣上照着储君模板培养的储君人选,他为他请名相为师,选皇叔伴读,鞭策他能成为大虞皇朝最优秀的继承人。 可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只是想让他能再有些军功,来日等他登基,可以更好的掌控朝堂和军队,没想到竟会因此而失去这个他一直精心培养的儿子。 殷煦坐上出宫的马车,并没有立刻回府,而是去了一趟太史局。 太史局本就是个闲差,有事的时候,五官正、丞带着学生们测日月,观天象,无事的时候,整个太史局就空无一人。 就如今夜。 大晚上的,就灵台郎端木阳一个人,在摘星阁夜观星像,忽然听到身后一连串轻而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整个太史局就他和守门的仆役,那这杂乱的声响是从哪里来的? 说着便抓起拂尘,起身,将其斜抱入怀,单手掐诀念咒:“精灵精灵,不知姓名,授尔五鬼,到吾坛庭,顺吾者吉,逆吾者凶……” 地上的影子如同枝蔓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向着端木阳脚下蔓延…… “岐石公,我家王爷请您走一趟!” 刚刚还被吓的草木皆兵的端木阳分辨了一会,并不认识这几个穿着护甲的卫士。 于是一改平日道骨仙风的仙长模样,疾言厉色的问:“这半夜三更的,我又不认识你们,再说,你家王爷是谁啊?” 护卫们哪管他说什么,也不管端木阳当时是个什么姿势,两个人左右各一架,将端木阳从摘星阁的地台上架着就下来了。 一边还道:“见了您就知道了。” 端木阳细胳膊扭不过大腿,只能被他们裹挟的下楼,但心里还想保留最后一点体面,叫道:“哎哎!你们注意点我的形象!” 端木阳被护卫塞进马车,抬眼一看,车里坐着的是殷煦。 忍不住向殷煦告状:“我说晏王爷,你难道不能管管你的人么?太粗鲁了。” 殷煦心里乱着呢,哪有空理会端木阳,双手抄在狐毛袖袋里,闭目养神道:“怎么会?我晏王府的府兵,斯文的很!” “斯文?哪里就斯文了?他们刚刚是架着我从那摘星阁上下来的!” “哦!不是拖下来的呀!你看,这不是挺斯文的。” “你!” 端木阳被气的哑口。 他早该知道的,他也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个小王爷,他要是混起来,谁都拿他没办法。 殷煦这会儿还有急事,等下还要去一趟三法司借个人。 太子的灵柩归京,并没有进城,护送的将士们请示了上官,将灵柩停在京城西山上的鸿邺寺。 殷煦已经等了许多天了,只等太子的灵柩回京这一刻,即便圣上不叫他去看,他也要知道太子究竟是怎么死的。 第一百零八章 疫病的解药 殷煦带兵围了鸿邺寺,驻守在寺外,护送太子灵柩归京的太子亲兵一个个垂头丧气,像是着急等着审判受刑的犯人一样,用一种期盼而又愧疚的目光看着殷煦他们。 灵堂内点满了长明灯,太子巨大的棺椁停放在当中,一群和尚跪在棺椁前,日夜诵经超度,灵幡随着风,在雪花中翻飞。 “所有人,全部离开灵堂,立刻!” 晏王府的参将一声令下,灵堂里的和尚齐齐退了出去,没有了诵经声,灵堂里立时安静下来。 殷煦身后跟着端木阳和毕劼,这两人在马车上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今晚要来做什么了。 所以进了灵堂,也不用殷煦吩咐,放下各自要用的东西,就开始干活了。 两个府兵小心的帮着把棺盖打开,便退了出去,灵堂里就只剩下殷煦、端木阳和毕劼三人。 还好太子是卒于冬日,棺盖打开,并没有太浓烈的气味。 殷煦想上前看看太子最后的仪容,却被端木阳制止,自己和毕劼用厚布罩了口鼻,然后才走到棺椁前,查看棺内的尸体。 毕劼是三法司最厉害的仵作,有他验尸,太子的死因一定能验的清清楚楚。 端木阳虽然是太史局的灵台郎,但他可不止会看星星看月亮。 他师从灵宝派,精通丹药医术,殷煦带他来的真正目地,是要他充分了解恶疾,并找出这疫病的治疗的方法。 陆召说北胡这次犯边是因为这场疫病,那也就是说,这疫病在北胡没有好的治疗办法,所以他们才铤而走险,一路向北疆进犯。 虽然北胡的军队被赶跑了,但疫病还在。 未雨绸缪,如果不先查明致病原因,找到治疗办法,一但疫病传入大虞,那大虞也将面临跟北胡一样的境地。 鸿邺寺的住持命人收拾出一间禅房,临时给殷煦休息,晏王府参将将太子卫戍长和随行医官都带了来。 两个人见了殷煦依次见了礼,立在地当中,战战惶惶的等着殷煦问话。 殷煦现在心中还有一个新的疑惑,就是北胡这次疫情如果严重到逼迫北胡人犯边,那靖安王和沈将军在北疆,他们应该知道这次疫病的事。 可无论太子出征前,还是大捷以后,奏章上都对疫病的事只字未提,这又是为什么呢? 是疏忽还是故意隐瞒? 殷煦用手捋着自己的眉弓,抬眼看着两人,问:“何时发现太子染病的?” 医官向前一步,抱拳拱手回道:“太子从定襄出发时,身体并没有任何异常,直到涿郡,太子开始出现发热的症状,下官为太子诊脉,发现脉迟,为痰热内郁,实邪阻滞,下官为太子开了甘麦大枣汤。 可是,到了第二日,太子的病情就每况愈下,直到初九那日,便已是无力回天。” 说罢,医官跪地伏首痛哭,等着殷煦的责罚。 “太子有个叫陆召的近侍,从不离身,怎么没见到他?” 殷煦想知道陆召和太子的卫队倒底谁在说谎。 “回晏王殿下!” 太子身边的卫戍长,抱拳道:“晏王殿下明鉴,护卫太子回京的全部都是太子殿下的亲兵,末将敢用项上这颗人头做保,我等对太子殿下决无二心,违者必遭天谴。 太子病逝后,陆召那厮非说太子是遭人暗害,不是病逝的,还要上奏参劾我等……” “所以你们就要杀他?” 殷煦的话声音不大,听在这位卫戍长的耳里,却如雷击。 “王爷!我们不是要杀他,只是想阻止他上奏,一但上奏圣上,太子灵柩就要在外多停留,我们都想将太子早日送回京城,圣上如何处罚我们,我们都认!” 说到动情处,卫戍长有些激动的辩解。 “原来是这样!那现在他人呢?”殷煦明知故问。 “太子骤然离逝,大家都十分悲痛,一时没注意到,结果让那厮跑了,现在他在什么地方,我等也不知道。” 殷煦看这卫戍长的神情,并不像撒谎的样子,沉吟片刻,接着道:“没派人去找么?” “找了,他偷了一匹马,而且是夜里就跑了,我们发现的时候,再追就已经来不及了。当时他跑的方向也是京城,想来,他一个人骑马,应该比我们早到京城,怎么会没有他的消息呢?” 殷煦不去解释这位卫戍长的疑惑,转过头问那名医官。 “你们上奏说太子是得了与北胡人相同的恶疾,那为什么只有太子一个人得了,你们整日和太子都在一起,其他人都没事?” 医官重新跪好,有些心虚的答道:“下官并未说太子殿下所患之疾与北胡人得的一样啊?” 医官一说,殷煦突然想起,这是陆召的说辞,奏章上的确没有这样写。 “那太子所患为何疾?” “更像伤寒。” 禅房内又是一阵静默,殷煦紧了紧身上的狐裘,门外传来敲门声。 晏王府参将对殷煦道:“王爷,那边完事了。” “好。”接着殷煦转头对那两个人道:“你们两个先回去吧!不许离开,本王随时可能找你们问话。” “遵命,王爷!”“是!王爷!” 这两个人出了门,毕劼和端木阳才进入禅房。 端木阳率先开口道:“看尸体不行,贫道得去北边亲自看了,才能对证下药。” 其实他不说,殷煦也是这个意思,到当地去看一下,顺便也可以开药,试药,看看哪个方子更适合百姓。 还有一点私心,就是沈元蓉。 自从沈元蓉和璟宁回了北疆,殷煦每隔三、五日便会往北疆送一封信。 信,当然是写给沈元蓉的,只是她们都走了这么长久,殷煦没有收到沈元蓉一封回信。 那边战事初平,他倒不担心沈元蓉会受伤,可北胡的疫病没有结束,万一她也感染…… 殷煦不敢再往下想,他只希望沈元蓉他们能平安无事。 “好。”殷煦答应的干脆,接着又道:“岐石公此去有什么需要,尽管同本王说,本王只有一个要求,这疫病的解药,一定,务必要弄出来。” 第一百零九章 开枝散叶 端木阳领命去了,禅室里就剩毕劼和殷煦两人,殷煦才开口小声问:“太子的尸身可验过了?” “验过了。” 毕劼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了当的对殷煦道:“太子的确死于症疾,并非他杀。” 殷煦手指抚摸着茶杯的边沿,沉吟许久才幽幽的道:“难道就只有动刀动枪的才叫他杀么?” 毕劼一愣,以为晏王是不信他的勘验结果,连忙解释道:“岐石公与在下一同勘验了太子尸身,我们的结论一样,太子就是死于疾病,并非是遭人下毒。” 毕劼在三法司有“神勘”这样的名头,验尸的手段和结果殷煦自然不怀疑,他只是对于太子染疾的过程有所怀疑而已。 “可知太子染的何疾?” “结合医官所记录的医案与太子尸身的勘验结果来看,在下也比较倾向于伤寒。” “好,本王知道了!” 夜已深,殷煦一行人都宿在鸿邺寺,等着天亮再回京禀报圣上。 厚福想到太子妃和小皇孙,也不知道她们现在知不知道太子不在了的事。 一想到那个笑容明媚,温婉端庄的女子,厚福心里也跟着难受。 为什么好人却没有好命呢? 在厚福看来,太子妃是相府小姐,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勺,过着金尊玉贵的日子,然后又被皇家相中,做了太子妃,生了小皇孙,一辈子都应该是在金银窝里,顺风顺水的活到老的。 可是变故来的就是这样突然。 身边的魏淑儿不安的左右翻动着身体,睡梦中,眉头紧紧蹙起。 “淑儿,你怎么了?” 厚福看到魏淑儿越发难受的扭动的身体,额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 “啊?” 厚福唤了许久,魏淑儿才张开眼。 “你怎么了?” 看着魏淑儿紧抓着盖在腹部的被子,满脸痛苦的表情,厚福抓起衣裳披在身上从床上爬起来,道:“我去帮你找大夫!” “唉,别……” 魏淑儿痛的力竭,话还没说完,厚福就已经披了衣服,穿了鞋子跑出门去了。 两个暗卫穿着一身夜行衣,伏在屋檐上,看见雪地里一个人,没有提灯,衣裳不整的跑掉了鞋子,便赶紧悄然跟了上去。 一个盯着厚福,一个去报告齐初北。 厚福将鞋子里的雪倒掉,重新穿好,往王府后罩房去。 王府大夫一直在后罩房照顾那个半夜翻进来的陆召,这大半夜的,她还得绕过大半个王府才能过去。 冷风顺着衣缝,嗖嗖往里面灌,这种冷,厚福已经好久没有感受过了,气得她在心里直骂娘。 “一个破门,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锁的,还能进贼怎么着!” 厚福只顾低头往前跑,没注意前面突然出现的人,一头撞在那人怀里,“噔噔噔”倒退了好几步,给自己和那人都吓了一跳。 “不锁门要都像你这样,半夜三更在王府里横冲直撞,王府不就乱套了!” 那人被厚福撞的也退了一步,站定后,嫌弃的用手掸了掸前胸上的衣服。 厚福看清来人,原来是齐初北。 也不管他刚才在说什么,急忙道:“魏良娣病了,我得叫大夫去给瞧一下!” 雪光将夜晚照得通明,齐初北见厚福穿的单薄,衣服胡乱披着,便别过头,道:“把你的衣服穿好。” 厚福瞧了眼自己,没觉得哪里不妥,只觉得这人真啰嗦,便道:“我又不是没穿衣服,您别挡着路!” 说着,绕过齐初北就往过闯。 齐初北伸手拎着厚福的领子,将人拉了回来,无奈的道:“你回去等着,我去叫!” 说完,把厚福自己丢在雪地里,径自往后罩房去了。 厚福跑回清凉殿,过了不多时,果然有小婢女带着大夫来了。 此时魏淑儿已经痛的全身衣裳都被冷汗打湿,颤抖着伸出一只手到帐子外面给大夫诊脉。 老大夫在魏淑儿腕上盖了一条帕子,手指搭上手腕,一手捻着自己的胡子。 捻着捻着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住,眉头紧蹙在一起,一脸为难之色。 “大夫,魏良娣的病要紧么?” 老大夫面色很凝重的叫魏淑儿换一只手,继续诊脉。 两只手都诊过了,老大夫一边收拾脉枕,一边装做很轻松的样子道:“良娣吃多了寒凉的东西,郁结在肚腹中引起绞痛,我开一些温热散寒的汤剂,先吃上两副,过后我再来诊脉。” “好。” 送走大夫,厚福就苦思冥想,她跟魏淑儿吃的都是一样的,怎么自己一点事没有呢? 最后得一个结论,魏淑儿人家是小姐的身子,自然比她娇弱得多,自己贱命一条,皮实耐造。 不然,城隍庙里死了那么多小乞丐,她却能好好活到现在,真得感谢自己长的这副好身子骨。 天色将亮,殷煦就带人从鸿邺寺赶回王府,他这个人从小就没有安全感,突然换地方,没有熟悉的味道和熟悉的人陪着根本睡不着。 趁着天色还早,回府还能再睡一会。 老大夫得知王爷回来,赶紧从后罩房赶到前院。 何公公正帮着殷煦更衣,殷煦斜眼瞥见府里大夫来了,还以为陆召出了什么事,便问:“怎么了?” “禀王爷,昨夜魏良娣腹痛,找老身前去诊脉。” 殷煦闻言,原来不是陆召的事,于是松了一口气,问道:“生了什么病?” “呃!” 老大夫欲言又止,顿了一会才道:“魏良娣不像是病,倒像是吃错了东西。” 殷煦正困的厉害,这老大夫说话还吞吞吐吐的,便有些不耐烦。 “那么大的人,还能吃错东西?” 老大夫听出晏王并不知魏良娣吃了什么,这才缓缓的道出:“良娣吃的东西极为寒凉,吃多了损伤女子躯体,久服便会难以受孕。” 何公公突然停下手上的动作,惊诧的叫道:“哟!良娣吃了什么?王府里怎么会有这样阴毒的东西。” 殷煦也转身正视着老大夫。 老大夫战战兢兢的回:“老身以为是王爷……” 何公公听明白老大夫为何一直犹犹豫豫,不敢直说了,气得冲着他大叫:“糊涂东西,圣上将良娣赐给王爷,是要为王爷开枝散叶的,王爷怎么会做这种事。” 第一百一十章 东西丢了 殷煦睡醒先进了趟宫,回来的时候,齐初北告诉晏王,之前出去调查陈季堂的人回来了,正等着晏王召见呢。 两名身着玄色软甲,身材精壮的王府骁卫候在殷煦寝殿院子里。 厚福来找殷煦时,何公公在寝殿门外守着。 “公公,王爷可在?” 何公公将手指放到唇上比了个“嘘”的动作,接着小声道:“福丫头,王爷这会儿有事,你找王爷有什么事儿?” 厚福同何公公说了昨天夜里魏淑儿腹痛难忍的事,何公公了然道:“王爷这几日忙,这种小事,就不要劳烦王爷了。” 宫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何礼,平日里虽然只是照顾殷煦起居和王府内事,可他对朝堂上的风吹草动也一样敏感。 太子骤然崩逝,圣上却秘而不宣,朝堂上似是平静无波,实则早已是暗流涌动。 若是没有这个事,殷煦可以一辈子做个安逸的闲散王爷,不问政事,可现在已经由不得他不问。 一旦别人先动了,到时候殷煦就会变得被动。 生在皇家,很多事都是身由不得己的。 可在厚福看来,生病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她见过太多人死在她面前,所以明明听明白了何公公的意思,还是不甘心的瞪着她那双大眼睛盯着何公公不肯走。 何公公见她不死心,又道:“这个事王爷已经知道了,大夫不是也已经看过,给开了药?” “是。” 得知殷煦知道此事,厚福这才放心离开。 魏淑儿昨夜折腾了半宿,现下吃了大夫给开的药,已经睡下了,趁着这个空档,厚福还要去找云望川。 这段时间,云先生经常出府,不知道在帮王爷办什么差事,厚福的功课落下了好多,得趁着他在府里的时间抓紧补上才行。 寝殿内,殷煦倚坐在椅子上,单手拄着太阳穴轻轻的揉,听两个骁卫向他汇报调查的结果。 其中一个骁卫上前,将一只带着蜡封的木匣和一本册子呈给殷煦,又退回原处,拱手道:“王爷,这只木匣是从陈季堂的老家找到的,我们调查的时候,发现有另一伙人也在找陈季堂,所以我们就一路尾随他们,得了这个匣子。” “另一伙?是什么人?” “我们一路跟着他们,那几个人也回了京城,进了一家酒楼之后,便没再出来。” 殷煦蹙眉问:“是没出来?还是跟丢了。” 两个骁卫迟疑,道:“是没出来。” “嗯,你们先去休息吧!” 屋顶上的暗卫看见从晏王屋里出来的两个精壮骁卫羡慕道:“咱们什么时候也能出外勤就好了,整天在王府屋顶飞来飞去,感觉咱们就像见不得光的飞鼠。” 另一个年长些的暗卫笑道:“能在王府呆着,你就偷着乐吧!你不会以为外勤也会像在王府里这么安逸吧?” 骁卫离开后,殷煦在书案上取了一把裁纸刀,轻轻拨开木匣上的蜡封,里面装着的是一封信。 天气冷了以后,夕凤阁的生意越来越好,由其是之前推出的羌煮,越冷的天气来吃的人就越多,再配上北边运来的马奶酒,吃完通体发热,出门不戴帽子都不会觉得冷。 顶楼隔间的安静与楼下食客们的热闹形成了鲜明对比,魏弘升站在窗前,大半个京城的街景尽收眼底。 十年了,究竟是什么人还在关注着这件事? 身后门响,魏弘升回头一看,是山羊胡掌柜,便问:“怎么送走那几个废物的?” 山羊胡掌柜关紧房门,冲着魏弘升颔首道:“让他们钻进酒坛子里,再用黄泥封口,随着出京的马车一起离开的。” “事情办不好就算了,他们还敢找到这里来!” 魏弘升很生气,知道人已经送走了,他的情绪才平静一些,道出一个“好”字。 “到底是谁拿走了那东西?” 魏弘升像是在自言自语,掌柜小心的问:“公子,那接下来咱们应该做些什么?” 魏弘升的脸色平静却极难看,轻“哼”了一声,道:“你现在最好什么都不做,做的越多,就越是欲盖弥彰。 还有,从今日起,北边送的酒也先停了,等风头过了以后再说。” “是,公子。” 在公子身边呆久了,山羊胡开始越发琢磨不透公子的脾性,有时候甚至有点后悔当初来投奔公子。 他逃出来时带的那些钱,足够他找个没人认识他的山野地方,买个宅子,娶几房姬妾,再买上几个奴仆,一辈子过个安逸生活。 何必要跟着他一起趟这趟浑水。 殷煦拿着那只木匣找到云望川时,云望川正在给厚福上课,厚福一边练着字,一边偷瞄着两人的动静,竖着两只耳朵,认真听他们在说什么。 只见云先生拿出木匣里面的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再结合他之前所查到的线索,对应着一看,十年前苏父押运粮草被劫持的背后主使呼之欲出。 只不过,此人现在位高权重,仅凭这一封信不可能定他的罪。 难道苏家当年的冤屈,就没办法洗脱了吗? 云望川心里很不甘心,信在他手上反复看了又看。 “王爷有何打算?您可是答应我,一定会还案件真像。” 殷煦是答应过云望川,相反,做为交换条件,云望川要详细的制定出一套税政改格的方案和实施办法。 殷煦站在桌案边,看着厚福的字,心思却不在这字上。 踌躇许久才道:“太子崩逝,现在动他不是时候。” “什么?”云望川愕然。 太子崩逝是要动荡朝野的大事,事关江山易主,朝堂稳固,晏王必然也会牵涉其中。 在这个时候,苏家的案子是否能平反,似乎就变成了无足轻重小事。 沉默良久,云望川提出一个不算要求的要求。 “王爷能不能帮卿卿脱离贱籍?” 苏卿卿的身体每况愈下,如今朝堂动荡,苏家的案子不知何日才能平反,他只怕苏卿卿等不到那一日。 为了求全,他只得向晏王开口。 “好!” 殷煦想也没想便应了。 对他来说,给苏卿卿脱籍不难,难的是让云望川开口求他。 “草民叩谢王爷!”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世风日下 北疆捷报,却迟迟不见太子凯旋,虞帝突然称病,连着三日没有上朝,不少敏锐的大臣私底下已经开始窃窃议论。 “不知道宫里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听闻这几日圣上连召晏王入宫。” “圣上病了,太子又不在朝中,召晏王入宫侍疾不是很正常的事?” “侍疾有宫中后妃,用得着召晏王入宫么?” 这个官员四下瞧了瞧,伏耳到另一个官员耳边小声,道“我听说皇后也病了,你说什么病还能让帝后同时生病?只怕有什么大事!” 这日圣上终于早朝了,几日不见的朝臣们在御街上碰见,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小声的交头接耳。 魏相一个人大腹便便的走在最中间,如同在自己家花园子里散步一样,路过的官员见了,无一不驻足施礼,远远见了,也会躬身颔首。 人就是这样,从前他为户部尚书时,位列九卿之一,可面对那些世家大族时,依然谦虚谨慎。 而现在,他不需要说什么,更不需要做什么,自会有人来揣摩逢迎他的想法。 快到景运门的时候,门口停着一顶八人抬的垂花暖轿。 谁这么大的排场,能在上朝的时候乘轿入宫? 魏相快走几步,正见轿里的人下来,一身月白色绣卷云纹金丝蟒袍,头戴嵌珠紫金冠,正由宫人扶着下了暖轿,一身的气度,贵气逼人。 走到近前,魏相一见来人,连忙拱手施礼。 “臣见过晏王殿下。” 殷煦笑着伸手抬了抬。 “诶!魏相爷多礼了,本王许久不来上朝,相爷见我都生疏了呢。” “臣不敢!” 殷煦也不理,随意的拉上魏光祖的手,两个人并排而行。 后面的朝臣见了此情此景,惊觉魏相同晏王竟然如此亲昵。 不过想想也对,毕竟魏相的女儿是晏王的良娣,按辈分来说,这魏相还算晏王的岳丈呢!翁婿之间亲昵一些,也属正常。 大殿里君臣见过礼,虞帝坐在龙椅上满脸病容,抬手叫大太监宣旨。 上朝第一件事就宣旨,必定是大事,众臣都跪地俯首听旨。 宣读完太子薨逝的圣旨,大殿里一下乱成一锅粥,有震惊的,有疑问的,有痛哭流涕的,还有木讷发呆的…… 殷煦则盯着众人百态,他想看看有谁神情异于常人。 魏相以袖拭泪,擎着笏板走出来启奏:“陛下,臣等闻太子薨逝,无不痛心疾首。然陛下为天下之主,当以社稷为重,万不可过度伤怀而损龙体。 太子仁厚,其德馨已铭于众臣百姓之心,虽身去,然其魂永在。陛下宜节哀,应速振精神,以抚万民,继统大业,臣等必誓死相随,辅陛下共渡此艰难之时,保我朝之安稳昌盛。 望陛下念及天下苍生,勿陷悲恸而不能自拔也。” “臣附议。” “臣等附议!” 因为虞帝早几日便得知太子病逝,今日能上朝,伤痛之情已经有所好转。可一见满朝文武恸容之景,圣上失子之情再燃,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泪不能止。 老太监见此情形,圣上跟一群年过半百的朝臣们对着哭算怎么回事儿啊。适时的对众臣言道:“今日圣体欠恭,众臣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礼部官员擦了泪,心道:“哎,之前为迎接太子凯旋做的准备都白做了,好事变丧事,还得大兴土木,又要忙上一阵子了。” 众臣都忙着收拾情绪,准备退朝,御史廖大人,手持笏板出列,面容冷峻的道:“臣有事启奏。” 此时圣上的情绪也稍缓,拭去眼泪,扬手示意廖大人说。 “陛下,臣冒死进言。今闻晏王将一烟花女子纳入府中,实乃惊世骇俗之举也。烟花之地,人所不齿,其女子多品性不端、声名狼藉。 王爷此举,有玷宗室清誉,损皇家体面,且恐引不良之风,令世风日下。 臣深忧之,伏望陛下严正纲纪,训诫王爷,使其迷途知返,勿以一己之私而坏祖宗礼法,以保我朝之尊严与风化不乱也。 臣不胜惶恐,恭请陛下圣裁。” 廖大人说这些话时,目光时不时瞥向坐在前边的殷煦,一字一句,说的是咬牙切齿,足见他对晏王此举的深恶痛绝。 众臣刚刚还看见晏王手拉着魏相爷的手,一路肩并肩的进了大殿,还感叹二人翁婿情深,这么一会,就有御史参奏晏王纳一烟花女子入府。 难道是相府小姐没有侍奉好晏王? 天下人,无论街边妇孺,还是大殿里现在站着的这群峨冠博带、沉稳持重的国之重臣,提到吃瓜无一不是心驰所向,实为人之共性也。 虞帝刚刚还为太子伤痛不已,骤然闻听廖大人告了殷煦一状,情绪骤然转悲为怒,瞪着殷煦问:“可有此事?” 刚刚还一片纷乱的大殿里,这会悄然无声,一个个都竖着耳朵,等着听晏王如何辩解。 殷煦穿着一身月白色金丝蟒袍,从椅子上站起来,缓步走到大殿中央,跪在圣上面前叩首道:“确有此事。” 大殿里有那么一瞬间静的落针可闻,紧接着,众臣们像炸开锅一样在下面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起来。 众人交头接耳,声音虽小却如蜂鸣,但震惊的情绪在私语中不断蔓延,每个人的脸上都偷着不可思议与迷惑。 而此时大殿上脸色最难看的除了圣上,那便是魏相爷。 因为众臣在讨论此事时,目光都时不时投向魏相的方向,尽管他假装没看到,可骗人却骗不了自己。 一个女儿贵为贵妃,另一个女儿却要与妓子共侍一夫,简直是奇耻大辱。 圣上被殷煦的话梗住,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只见殷煦接着道:“不过廖大人有一件事说的不对,本王是赎了一名舞妓,可一未娶,二未纳,怎么就玷污宗室清誉,损皇家体面了呢? 又说烟花之地,人所不齿,可朝上列位众臣有谁没去过风月之所?怎么你们去得,本王却去不得?要说败坏风气,也是你们败坏的,本王也是被你们带累的。” 殷煦说的理直气壮,众臣哑口无言,廖大人被气的直跳脚。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兄友弟恭 这可真是老鸹落在猪身上,只看别人黑,不见自己黑。 圣上见众臣没一个人反驳,就知道殷煦说的没错,参奏殷煦狎妓,他们自己不也都没闲着? 自己的弟弟养在宫里时好好的,才出去住了一年多,就跟这帮人学坏了,圣上这个气呀!看来是该好好整顿一下朝纲风纪了。 不过眼下不是时候,便对众臣道:“晏王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廖大人见圣上把晏王留了下来,那肯定是要好好教育一番,他的目地达到了便也不再多说,跟着众臣一起散了。 老太监扶着圣上走下御阶,来到殷煦身边,恨铁不成钢的道:“起来吧,他们都走了!” 殷煦乖巧起身,亲自搀扶圣上手臂,兄弟二人并肩而行。 圣上拍着殷煦的手,语重心长的道:“父皇母妃都去的早,你自幼在朕身边长大,朕身为兄长,自当有责任护着你,教导你。 但是如今朕的身体大不如从前,元崇他又……哎!” 说到此处,虞帝再度哽咽,顿住脚步双目放空,向远处眺望着,良久才又继续道:“从前你小,做了什么荒唐事,朕都纵着你,但是以后,你得挑起咱们大虞殷氏的江山,万不可再任性胡为了。” 听到此处,殷煦停下脚步,跪在圣上面前。 “皇兄正当壮年,如何就要臣弟挑这社稷的重担?皇兄莫要伤心太过,损伤了龙体,臣弟定会一直陪在皇兄左右,全力助皇兄守护我大虞的江山社稷。” 殷煦三番两次推诿,圣上觉得到底是因为自己心疼幼弟从小没得到父皇母妃的疼爱,对他过于宠溺,疏于管教,才让他如今不愿肩负家国责任,现在再来责备他也于事无补。 扶起殷煦,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一会儿,去你皇嫂宫里坐坐,好好劝劝她。” “是,皇兄。” 老太监扶着虞帝离开,还吩咐自己徒弟陪着晏王探望皇后。 皇后宫中寂静无声,太监们低眉顺眼,宫女们也是亦步亦趋,每个人都紧绷着神经,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到处都弥漫在沉重悲痛的气息中,压的所有人都透不过气来。 皇后见到殷煦,原本呆滞木讷的神情有了一丝变化,拉着殷煦到自己身边,用手一便又一便的抚摸着殷煦的额头。 她在看殷煦,仿佛又不是在看殷煦。 从前,太子和殷煦两个人在她宫里嬉笑打闹的情景好像就在昨天,怎么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 殷煦一动不动坐在皇后身边,轻声劝慰:“皇嫂,臣弟知道元崇骤然薨逝,使您痛心疾首,但皇孙尚还年幼,仍需皇嫂看顾,您勿要过度伤怀,伤了凤体。” 皇后自从得知太子薨逝,已有两日水米未进,殷煦来时,已是形神涣散。闻听殷煦所言,眼中突然又有了一丝光亮。 对啊!太子不在了,还有皇孙在! 魏氏刚生了皇子,必然要趁机争夺储位,这么关键的时候,自己怎么能犯糊涂呢? 一下子便收回心神,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看着殷煦道:“那你这个皇叔爷爷也要一起看顾他呀!” 殷煦见皇嫂能重新振作,笑着点头,算是应下了对皇嫂的承诺。 宫女端来早就备好的热粥,殷煦陪着皇后一起用膳。 皇后看见殷煦,仿佛就像看着自己的另一个儿子一样,关心的问道:“本宫听说你封魏氏做了良娣?是对她有什么地方不满么?” 殷煦在皇后宫里,跟在自己府上一样随意,边吃着东西,边回道:“倒也不是,只是臣弟早有心仪之人。” 皇后诧然道:“是谁家的姑娘?你怎么不早说?当初差点就让圣上为你和魏氏赐婚了,还是魏贵妃担心怕你不喜,所以提出让魏氏先入府,我和圣上也觉得有理,便同意了。” “是沈铭远的女儿,叫沈元蓉。” “哦,沈元蓉?” 沈元蓉和璟宁回京养病的时候,皇后曾经召见过二人,她对沈元蓉有些印象。只不过,她记得沈元蓉的年纪比殷煦好像还要年长几岁,所以当时从未把她列为晏王妃的人选。 “皇嫂刚刚说,让魏氏没名没份就入王府,是魏贵妃的主意?” 皇后还在回忆沈元蓉留给她的印象,被殷煦突然一问,愕然回道:“是呀,是圣上回来说魏贵妃自己提的,我开始见她,觉得她容貌出众,性子也温良,想直接让圣上为你二人赐婚的,现在想来,皇嫂该先问问你的。” “魏氏很好,皇嫂不必自责,只不过是臣弟先属意了旁人。” 出宫的一路上,殷煦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 几天的时间,他感觉皇兄和皇嫂一下子都老了许多,自己却又没有准备好,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挑起答应皇嫂的重任,保护好元崇唯一的血脉。 还有魏淑儿在王府里中毒的事。 苏卿卿被殷煦从妓院赎了出来,蝉儿也跟着一起进了晏王府。 为了方便照顾苏卿卿,厚福就说让她和自己住一个院。 云望川帮着苏卿卿收拾东西,一起在厚福院子里,几个人就聊起各自的往事。 苏卿卿得知厚福从乞丐帮里逃出来,一路抱紧了晏王这个大靠山,对这个小丫头不得不刮目相看。 没想到经历过那么多苦难的一个小丫头,每天还能活得像个小太阳似的,对生活冲满了干劲!真是太难得了。 不像她,前路充满了荆棘,每走一步都是鲜血淋漓。 厚福找了王府的大夫给苏卿卿瞧了病,她身上的病,都是陈年旧疾,要想治好基本就是痴人说梦。 如果就像现在这样维持,也许五年、十年都还有希望。 只不过,随着她的病情加重,身体也每况愈下,她所要承受的痛苦也会越来越大。 云望川听了大夫说的,脸上没有浮现任何异样的神情,他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一直以来的坚持,都只是想让她能看到苏家平反,她可以脱离贱籍,他要娶她为妻。 第一百一十三章 府中有内鬼 清凉殿里,魏淑儿携婢女跪在殷煦面前,吃了府中大夫给开的汤药,魏淑儿的病大好了。 自从魏淑儿住进清凉殿,殷煦还是头一次来,他也深深体会了一下厚福所说的绕过大半个王府真是件挺累的事。 殷煦看着面前乖巧如小兔子似的魏淑儿,想象不到她能做出给自己下毒的事,不过他还是要问。 “你先出去,我有事问她。” 屏退了婢女,殷煦伸手抬起魏淑儿的脸,一双眸子死死的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看穿一样。 魏淑儿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被殷煦周身散发的气场压的透不过气,紧张的握紧手上的帕子。 “你不想进晏王府,本王也从没强迫过你,为什么要做损伤自己身体的事呢?” 魏淑儿当然不懂殷煦在说什么,眼神错愕的看着殷煦的眸子,道:“王爷在说什么?淑儿不明白。” 看魏淑儿的神情,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便放开她,起身走到一边,背对着魏淑儿,缓缓的道:“圣上下的旨意,你我都无法拒绝,你在王府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提,本王不会强迫你做什么,你也不必再做伤害自己的事,往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过个一年半载,大家淡忘了这件事时,本王自会放你出府。” “不要!” 魏淑儿怕殷煦走,有些急,向着殷煦跪行了几步,道:“淑儿不想走,淑儿也没有做过伤害自己的事。” “不想走?为什么?” “因为……” 魏淑儿的心很慌,祖父不待见她,父亲不回护她,姐姐利用她……她不想回到魏府那个叫家又从来没有感受过被爱的地方。 “因为厚福。”魏淑儿小声嗫嚅着。 “厚福?” “我与厚福从无过往,但她却肯替我出头,帮我说话,照顾我,还在大雪夜里帮我找大夫……” 殷煦嗤笑:“你想留在王府里,是要忠于本王的。” 魏淑儿想留在王府,当然不是因为厚福,只是那个理由她说不出口。 “淑儿当然愿意忠于王爷,侍奉王爷,只求王爷不要赶淑儿走,淑儿愿意为王爷做任何事。” “任何事?” 殷煦看着魏淑儿,手指规律的敲击在几案上。 魏淑儿举手盟誓:“淑儿对王爷的忠心,日月可鉴,永不改移,至死方休。” 殷煦笑着蹲在魏淑儿面前,玩味的用手指抚摸上魏淑儿的面颊,道:“本王可不舍得你去死,正好有件事需要你去做,你可愿意?” 突如其来的暧昧,让魏淑儿有些羞涩,低下头问:“王爷要淑儿做什么?” 出了清凉殿,殷煦心里嘀咕:“吃本王的,住本王的,最后是为了厚福才舍不得离开王府?” “真是可笑!” 殷煦走到清凉殿和主院中间锁着的那个门,对身边婢女道:“把门打开!” 小婢女有些慌乱,搓着手东看看西看看,最后才低头躬身道:“回王爷,这门的钥匙在绿芸姑姑那。” 绿芸在上院,去找她来开门,跟自己走回去也差不了多少。 “把门给本王砸开。” “是。”小婢女哪敢不听,四下搜索,看见院子里洒扫的仆役急忙忙把人叫过来,找了块石头,将门锁砸开。 晏王走了,门锁也坏了,小婢女看着大敞四开的门,陷入了沉思,这门是锁还是不锁了呢? 绿芸听见动静,出门来瞧,见殷煦从清凉殿方向来过,瞪了一眼那个方向,收敛起情绪迎上晏王。 “王爷您这是……” “厚福呢!把厚福叫来!” “是,婢子这就去叫。” 厚福正在院子里和泥垒灶,弄得满手泥污。 苏卿卿每日都要吃药,日日去后灶上熬药肯定不如在自己院子里方便。 何况苏卿卿的身份特殊又敏感,府中下人众多,难免有个别嘴贱舌快的刁奴说些不中听的话,传到苏卿卿耳里,惹她难过。 “厚福!” 绿芸到了厚福院子,先四下望了一圈,没有看见她想看的人,然后才叫了厚福。 看见她一手的泥污,虽然打心里嫌弃,却还是耐着性子道:“王爷叫你呢,好像是清凉殿那位惹恼了王爷,你去瞧瞧,有什么消息记得告诉我。” “淑儿?” 厚福纳闷,淑儿乖得跟小兔子似的,怎么会惹到王爷?洗了手跟着绿芸去见晏王。 绿芸和厚福到了上院,何公公就只放厚福一个人进去,绿芸知趣的离开,却是一步三回头的看着厚福进了屋子。 一进屋,厚福就见云望川也在,两个人都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把厚福看得有些发毛。 “干嘛都这样看着我?”厚福怀疑的看了看自己,难道是身上沾了泥巴,没有洗干净? “本王有件很重要的事,需要你来做。” 厚福瞪大了眼睛仔细听着。 殷煦指着桌上放着的一碗枸杞燕窝羹道:“需要你帮本王捉个鬼!” “捉鬼?” 厚福吓的连连摆手:“王爷你让我捉虫可行,捉鬼我不擅长。” 云望川被厚福的样子逗得发笑,解释道:“不是让你去捉真的鬼。” “那是什么鬼?” “内鬼!” 厚福不懂两个人在说什么,殷煦继续解释道:“你之前说魏淑儿一直在吃我赏她的燕窝,可本王从来就没有赏过她任何东西。而她这次中毒,也正是因为这碗燕窝羹。” “中毒?大夫不是说是因为吃坏了东西么?”厚福一脸疑惑,怎么大夫跟王爷说的,跟她和魏淑儿说的不一样呢? 等厚福反应过来,惊呼:“我说为什么我跟淑儿吃的都是一样的,我怎么没事,我还当是淑儿娇弱,我是身体好呢!原来是有人下毒。” “所以!”云望川接道:“王爷需要咱们找出王府里藏着的这个内鬼!”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这种即刺激又能立功的事,厚福最喜欢了,抓到那个内鬼,又是大功一件,跟王爷要些赏赐总不为过吧! 但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谁是这个内鬼呢? 厚福皱眉问:“那这个内鬼要怎么抓呢?” 第一百一十四章 捉鬼 晏王命人将清凉殿和正院中间的门修好,下令以后也不必再上锁了。还赏赐给魏良娣许多东西,胭脂水粉、珠宝首饰、布匹绫罗…… 绿芸瞧着往清凉殿送东西的婢女们一趟趟,一排排,心里不由得一阵阵发紧。 王爷不是一直都不喜欢魏淑儿的么,怎么突然就对她转变了态度? 她不知该找谁问,在园子里转了几圈,终于在花园里看见了厚福。 冬日本就枯燥乏味,苏卿卿因为行动不便又畏寒,没办法出门,厚福就折了几支含苞待放的黄腊梅,准备放在房间里给苏卿卿做瓶插。 她从前也是官宦小姐,想来跟京城里那些名媛贵妇们喜欢的东西都差不多。 “厚福!” “哎?绿芸姐姐!你也来折腊梅吗?” “啊!是呀!”绿芸不想让厚福知道她是特意来找她的,所以就顺着厚福的话继续往下说。 “王爷先前找你做什么?那么神秘?” “啊?” 厚福好像被吓了一大跳似的,拉过绿芸四下观望。见周围无人,这才贴着绿芸耳朵小声道:“要是旁人问我,我肯定不说,不过是绿芸姐姐问我,我不能瞒你。” 绿芸心里这个急,不瞒我你倒是说啊!于是回道:“放心,我不同旁人讲,你知我知。” 厚福手握着一大束腊梅,又疑神疑鬼的往四下看看,确认周围没人,才同绿芸头对着头,低低私语。 “是清凉殿那位有喜了!” “什么?” 一句话在绿芸脑中犹如炸雷。 “这怎么可能?” 厚福见她不信,有些不高兴,又道:“怎么不可能?前几日她夜里腹痛,还是我夜里去找的大夫,只不过……” “不过什么?” 厚福故意卖关子,钓着绿芸的胃口,假装有些遗憾的道:“只不过,大夫说她吃坏了什么东西,随时可能会小产,王爷觉得是她太不小心了,所以很不高兴。” 绿芸心里奇怪,从没见王爷召兴过魏淑儿,也没见王爷留宿过清凉殿,她怎么就突然有喜了? 厚福后面说的话,绿芸全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那句“随时会小产”。 现在只是有小产的迹象,王爷就已经对她不满了,若是她真的小产,那王爷肯定会厌弃她。 傍晚,殷煦召魏淑儿一同用晚膳,绿芸一直在旁侍候。 席间,魏淑儿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晏王对魏淑儿也是关爱有加。 用过了晚膳,魏淑儿似乎也没有走的意思,晏王屏退了众人,寝殿内只剩他二人。 何公公让绿芸早些去休息,今夜不用她上夜了。 寝殿内灯火通明,窗纸上映着晏王和魏淑儿两个人的影子,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亲昵,仿佛还能听见二人轻声细语的柔情蜜意。 绿芸站在阴影里,看着眼前此情此景,一方帕子在她手里,恨不得被揉碎了,再捏开。 晏王寝殿内点了许多蜡烛将室内照的宛如白昼,殷煦安坐在椅子上,看着厚福和魏淑儿嘻嘻哈哈的摆弄着两个披着衣服的人偶,将影子投在窗纸上。 玩了半天,厚福的手都举酸了,看向殷煦道:“王爷,那个鬼真的能上当么?” 殷煦伸出一根指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狠狠瞪了厚福一眼,厚福立刻又闭上了嘴,旁边的魏淑儿捂着嘴偷笑。 直到屋顶传来两声猫头鹰的夜啼,殷煦才又来了精神。 熄了寝殿内的烛火,屋内一下漆黑一片。 一直偷偷窥伺的绿芸,身体微微颤抖,紧咬着牙关,腮边的肉因用力而鼓起。眼神中透出无尽的恨意。 愤怒与仇恨在她心底燃烧,却又无法宣之于口,她只能站在阴影里,默默承受着这如火灼烧般的煎熬。 为什么? 她明明很努力的想要陪在王爷身边,可王爷的目光好像永远都不会望向她。 这时,寝殿的门突然裂开一条缝,绿芸看见魏淑儿从门内出来,身后也没有婢女跟随,一个人往清凉殿的方向而去。 怎么?晏王没有让她留宿吗?这可真是天赐良机啊! 绿芸想也不想,便尾随上魏淑儿。 魏淑儿在前,绿芸在后,不远不近的跟着,二人走到一处没有灯的小路,绿芸突然几步追赶上魏淑儿,拔下头上的银钗。 魏淑儿听见背后有声音,刚要回头,就被人从背后扑倒,脸上被罩了个什么东西,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知道,是那个鬼来了。 于是,不等那鬼再次扑到她身上,她躺在地上,屈膝,把自己弯成个弓的形状,对着面前那个人影,就是一脚。 “啊!” 那人显然是没有心里准备,这一脚一下子将人蹬飞出去一两丈远,手上的银钗也掉落到了雪地里。 周围突然火光四起,四五个王府暗卫手持着火把,将那人团团围在了中间。 殷煦从人群后面走出来,与地上那人四目相对,冷冷的问:“你好大的胆子!敢在本王府里图谋不轨?” 绿芸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四周,又看向被她扑倒的“魏淑儿”。 “魏淑儿”扯下遮在她脸上的披帛,露出本来面目。 原来是厚福。 难怪刚刚蹬她那脚的力气那么大。 谋害晏王良娣被捉了个现形,她还有什么好辩白的呢? “王爷!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呀!” 殷煦看她的眼神里除了嫌弃就只剩下厌恶。 “我倒要听听,你是如何为了本王的。” 暗卫将绿芸的手捆了,丢在上院的地上,殷煦正襟危坐在椅子上,等着听她如何辩解。 何公公一见抓到的内鬼是绿芸,不住的摇头叹气,对她的所作所为失望至极,指着她的鼻子高声诘问:“绿芸啊绿芸,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因为我喜欢王爷啊!” 何公公被绿芸状若疯癫的样子震的一时无言以对。 躲在旁边的厚福正穿着魏淑儿的衣裙,听到绿芸的话,拉着魏淑儿又凑近些,满眼期待的等着听八卦。 “我不允许有任何一个女人靠近王爷,更不会允许她……” 绿芸的目光死死盯着魏淑儿,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怀上王爷的孩子!” 第一百一十五章 都不适合我 魏淑儿被绿芸说的满脸通红,她和晏王清清白白,哪来的什么孩子,那不过是为了刺激绿芸编出来的瞎话。 “王爷又不是你的,凭什么你喜欢,旁人就喜欢不得?你口口声声说喜欢王爷,却要害王爷子嗣,这又是什么道理?” 厚福挡在魏淑儿面前,凶巴巴的对绿芸道。 魏淑儿当然知道厚福是在为她说话,可是她的心思不敢让王爷知道,偷偷拉厚福的袖子叫她坐回自己身边。 “子嗣?”“哈哈哈哈……” 绿芸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一样,身子剧烈地颤抖着,头发散乱,脸庞因痴笑而扭曲变形,这与她平时那个清冷孤傲、淡雅疏离的掌事女官的形象简直派若两人。 “不过是一团没见过天日的血肉罢了,我连自己的母亲都能烧死!我害了它又如何呢?”“哈哈哈哈……母亲……” 笑着笑着,泪水却如决堤般在她扭曲的脸上肆意流淌。 她压抑的太久了,终于能把一直压在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说出来。 “欢庆宫那场火是你放的?” 殷煦闻言僵在原地,满脸的错愕与难以置信。 此时的绿芸已经无所顾忌,王爷不会再留她在身边了,她心里藏了太多见不得光的事,日夜难以安寝,不敢与人说。 “是呀!” 绿芸双目满是泪水,抬手指向厚福道:“还不都是因为你!” “你不过是个快要饿死的乞丐,就因为偶然间救了王爷,王爷就把你带进宫,还打算出宫时也带着你,我和王爷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喝着同一个母亲的奶水长大,王爷你为什么就不肯多看我一眼呢?” 哭的累了,绿芸平复下心情,继续平淡地道:“如果我也能救王爷一命,王爷也一定会像器重厚福一样器重我吧!我把帷幕盖在熏香炉上,等着火着起来,哈哈哈哈……” “可火烧的好大,我好怕,后来母亲来了,问我谁在里面,我说王爷在,她就奋不顾身的冲了进去……呜呜呜……”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绿芸撕心裂肺的哭声,她一定也很后悔当初一念之间放的那把火吧? “所以那会儿你是真的想掐死我?” 厚福想起大火过后,有次绿芸失心疯,差点掐死自己。 绿芸笑的诡异,盯着厚福嘶吼:“是呀!我就是想掐死你,是你害死了我母亲!” 殷煦的脸阴沉到了极点。 “够了,说说你还做了别的什么事?” 绿芸很惧怕殷煦生气,被吼的一怔,仔细将自己做过的事一一都交代了。 “何公公,带出去处理掉。” 殷煦的语气很淡,也很平静,好像并没有因为绿芸后面交代的那些事而感到生气。 绿芸将自己所做的都交代完,人也犹如败落之花,泄气之余,生气也荡然无存,双眼空洞的任由暗卫将她拖拽出去。 “王爷,您是怎么知道内鬼是绿芸的?她做的那些事都那么隐秘,只要她不说,都没人知道是她做的。” “是云望川。” “云先生?” 朝堂中马上就要迎来一场血雨腥风,如果王府里不清理干净,迟早后患无穷。 有苏卿卿这个软肋在手,殷煦也不怕将自己心里的秘密讲给云望川。 从兴庆宫大火,到赏花宴野蜂伤人,再到魏淑儿落水……这些事,看似无关,实则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那就是最后受伤的都是与晏王有关的女人。 对女人敌意最大的往往也是女人,这个人,从宫里到宫外,都有她的身影,除了厚福,就只剩绿芸了。 其实,如果晏王怀疑谁,并不用如此费力的大费周章,他想让谁消失,真的只是一句话的事。 只不过绿芸对他来说的确有些特殊。 不为别的,只为赵嬷嬷从小照顾他,舍身救他的那份情,他必须要亲眼看见证据摆在面前,才能定她的罪。 “王爷您打算怎么处置绿芸呢?会对她网开一面吗?” 厚福也知道赵嬷嬷对殷煦的重要,绿芸是赵嬷嬷的独女,想来王爷应该不会怎么惩罚她吧! 殷煦淡然的道:“何公公会看着处理的?” 厚福还是不解,交给何公公是什么意思啊?打一顿?罚她做苦役?还是发卖了? 殷煦跟她说话时虽然平静的很,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感觉到晏王身上散发着森森寒意,识趣的不再继续追问。 “对了厚福。”晏王叫住打算去换衣服的厚福道:“你先去换衣服,明日你陪淑儿去一趟魏府,我还有些事要交代你。” “淑儿?瞧瞧我这是听见了什么?王爷叫魏淑儿淑儿?”厚福心道。 她好像嗅到了什么不太一样的味道,笑着应了,然后一脸不怀好意的看向魏淑儿,看得魏淑儿有些羞涩,两个人拉拉扯扯的跑去清凉殿换衣服。 “喜欢你就告诉王爷呀,为什么不说呢?” 厚福怂恿魏淑儿将自己的心意说给王爷听,可是提到此,魏淑儿脸上浮起一抹淡漠的忧伤。 “我知道王爷心有所属,我只求王爷能让我一直留在王府里,不赶我回魏府去,一辈子能在王府里安稳度日,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再说我还有你,所以我又何必横在她们中间,惹人生厌呢?” 一奶同胞的姐妹差别还真大,厚福印象中,魏贞儿是个为了争宠,可以不计手段的人,而魏淑儿却是不争不抢,只求能安稳度日。 这样的人,王爷怎么会不喜欢呢? “话说,你明日回魏府做什么?” 厚福坐在魏淑儿妆镜前,拔下头上繁琐的花钗。 魏淑儿站在厚福身后,看着镜中的厚福却道:“其实你梳女子妆发很好看的,为什么平时总打扮的像个男孩子一样呢?” 厚福闻言,也端详起镜中的自己,摘发簪的手迟疑了一下,还是拆了下来。 强颜欢笑的道:“这些不适合我!” 女孩子怎么会不喜欢好看的衣服,好看的首饰呢!只不过,这些对厚福来说还是不如金银傍身来的实在。 装在口袋里沉甸甸的银锭子,才是能让她安心的东西。 第一百一十六章 你是个例外 原本厚福以为王爷对魏淑儿的态度有所转变,对他们两个来说会是一个好的开始。 可厚福得知殷煦是利用魏淑儿带她去探查魏府的,突然对这个印象里有点草包,只想着吃喝享乐,却知恩图报的王爷多了点不一样的认识。 厚福心情有些复杂,也不能说是失望,只是为魏淑儿感到不值。 “王爷,您知道淑儿喜欢您吗?” 殷煦好像并没理解厚福想说什么,反问:“所以呢?” 厚福为魏淑儿感到不平:“您在利用她!” 殷煦笑了,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接着拍了拍厚福的头道:“她能被我利用,说明她还有可用之处,如果她连这点价值都没有的话,那本王留她还有什么用呢?” 厚福觉得自己从前就像个肤浅的傻子,为什么那么轻而易举的就给一个刚认识的人下结论呢? 殷煦不仅不是个草包,还很腹黑薄情。 “那我对王爷有什么用?” 殷煦莞尔一笑,眼神似乎又回到初见时那般天真幼稚和不谙世事。 指头弹上厚福的头:“你是个例外!” “为什么?”厚福想知道自己跟旁人有什么不一样。 殷煦想也不想的道:“你当初救我是因为本能,而不是掺杂了其它别的什么东西对么?” 厚福想想殷煦的话,好像是这么回事,后面她是想着抱人家大腿混吃混喝来的,可决定救他们的那一瞬间,自己的的确确没有私心杂念,只是出于本能。 “王爷居然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自己呀!您真是目光如炬,火眼金睛!” 突如其来的马屁,把殷煦拍的很舒坦,于是笑着对厚福道:“本王对你没有别的要求,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 “那我想学功夫!” “好!”“让齐初北教你!” “他教?” “你不喜欢?” “喜欢!喜欢!” …… 一夜无话。 为了在魏府行动方便,厚福特意换了女装,蝉儿还帮她梳了个双丫髻,外面披了件橘色带风毛的披风。 如果她不说话安静的站在那里,活脱脱一个俏丽的小婢女。 王府里的人平日里见惯了厚福假小子模样的打扮,突然见她一身女装,都忍不住多瞧上两眼。 “哎呦!老话儿说的不错,这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咱们福丫头收拾一番也是个顶俊的丫头!” 何公公眉开眼笑的上下打量着厚福,就像看自家宝贝闺女一样满是慈爱。 厚福伸手揽上何公公的臂弯,笑的一脸得意的道:“公公你就爱夸我,再夸厚福可要信了!” “公公我呀,从来不说谎话,俊就是俊,你们说是不是!” “公公说的是!”跟前的仆婢们连忙跟着附和。 厚福挎着何公公走出一段路,身边没有仆婢跟随,于是小声问:“伯伯,您要怎么罚绿芸姐姐呀?” 老太监听见厚福所问,面不改色,依然笑容可掬,用极小的声音回道:“丫头,你要记住,不论是在宫里还是在王府,不该你知道的事就不要问。就算不小心知道了,也要当做不知道,这样才能活得长久!” 厚福听见何公公如此说,吓得连忙用双手捂住嘴巴,四下查看,滑稽的样子,逗的何公公忍不住笑。 好奇终究是没有命重要,她这条命可是来之不易,她还有许多美食没有吃,美人美景没有看呢! 殷煦和云望川站在观山亭里,看着厚福和魏淑儿上了马车。 云望川道:“王爷觉得魏良娣会按您说的做么?” “没关系,她不成还有别人。” 云望川看着面前这个小王爷,还未及弱冠,心思就如此缜密,不免对立储之事有了些别的遐想。 一边还不忘恭维道:“还是王爷想的周到。” 这时,齐初北走到观山亭下,冲殷煦施礼,道:“王爷,二皇子回京了。” “哦?动作够快的?是谁接他回来的?” 殷煦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 圣上现在只有两个皇子,三皇子尚在襁褓,另一个就是养在外面的二皇子。 “是于阴侯。” “窦问啊!”殷煦嗤笑:“我这个大外甥原来不只会想着吃喝玩乐?心里还能惦记储位之争呢!” 自从太子薨逝,圣上一直缠绵病榻,政事也大多交给朝臣们来处理。 窦问此时把二皇子从外边接回来,其用心可想而知。 “会不会是长公主呢?”云望川道。 殷煦笑着道:“不管是谁,二皇子既然回京了,那我这个做叔叔的也该表示表示。” “王爷是打算拥立二皇子么?” 齐初北虽然是个武将,但是对于储君人选,也有自己的看法。 二皇子生母身份低贱,又因为二皇子的出生,冲撞了孕中的皇后,让皇后险些小产。 所以,打从他出生起,圣上就不喜欢他,将他送出皇宫,养在道观里。 一个没有母族帮衬,又跟着一群道士长大的皇子,就算坐上了皇位,也难免沦为权臣们的傀儡。 效忠这样的皇帝,其实就等于效忠那些权臣。齐初北自己没有当权臣的打算,但他也不想受权臣驱使。 他自然也不看好晏王拥立二皇子。 云望川看出齐初北的意思,笑着问齐初北:“那齐侯爷心里想要拥立谁呢?” 被云望川这样一问,齐初北倒是有些犯难。 “这?” 之前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只是单纯不希望二皇子当储君,如今提起来,他一时也答不上来。 “侯爷是觉得二皇子没有根基,又不受圣上宠信,不如三皇子更有机会是么?” 两个皇子相较,三皇子虽然背靠魏相,可太过年幼,主少则国疑,外戚干政一样是贻害无穷。 殷煦只静静听着二人对话,好像事不关己一样。 “三皇子也非良人。” 云望川笑着问:“那齐侯爷可还有别的人选?” 齐初北犯了难,两个皇子似乎都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云望川不想再为难他,缓声道:“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不论是太孙还是咱们王爷,都是比那两位皇子更合适的人选吧!”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再回魏府 “嗯?”殷煦瞪着云望川道:“你这可是大不敬啊!” 父死子继,是说太子和皇孙,兄终弟及也可以解释为太子不在了,由二皇子、三皇子继任太子。 可云望川说的却是晏王。 圣上还健在,这话要是被有心人听去,传扬出去,那可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云望川却面无惧色,含笑道:“是草民失言了。” 殷煦也不生气,云望川只这一句话,便将在场的三人栓在了一条绳上。 “皇位于我而言是负担,本王只想做个逍遥王爷,这话云先生往后不要再提了。” “是,王爷。” 经过一番试探,云望川已经清楚晏王心中所想,日后他也知道自己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 这次魏淑儿回府,比上一次顺利的多,家中门房得知是晏王府来人,直接将大门打开来迎接魏淑儿。 殷煦特意选太子入葬这天让她们去魏府,就是为了能避开魏相。 魏相和魏弘升都在宫里参加太子的大殓,是魏相的两位妾室迎接的魏淑儿。 两位妾室进门晚,都没见过魏府的两位小姐,只知道一位是宫里的娘娘,一位进了晏王府。 皇娘她们这辈子怕是没机会见到了,但是能见见这位二小姐,也是她们的荣幸。 生怕一时招待不周,怠慢了这位贵客,于是把魏府里的丫鬟婆子都叫了出来,伺候魏淑儿。 结果一大群人站了一院子,一屋子,几十双眼睛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这样下去,王爷交代的事还怎么做呀? 好在她们已经提前做了准备。 厚福客气的对两位姨娘道:“上次良娣省亲的时候,两位姨娘不在,今日正好得空回府,良娣特意为两位姨娘准备的见面礼。” 两位姨娘一听,面上都露出喜色。 稍顿了顿,厚福继续道:“知道两位姨娘是怕怠慢的良娣,可魏府本就是良娣的娘家,两位姨娘这般盛情,反倒是见外了,这么多人围着,都不好同两位姨娘说说体己话了。” 两位姨娘见晏王府的婢子呈上来两个用锦帕盖着的托盘,那下面肯定是送她二人的见面礼。 俗话说,财不外露,丑不外扬,一大群下人围着也的确不妥。 “姑娘说的对,是妾身们思虑的不周了。” 说着,便让丫鬟和婆子们都退了出去,只留了两个贴身的丫鬟在旁陪侍。 王府婢子将手中托盘交给两位姨娘的丫鬟,掀了上面的锦帕,每人各送了一套做工精美的南红妆花头面。 “妾身谢良娣赏赐!” 两位姨娘的年纪都只有二十多岁,比魏淑儿也大不了多少。 在魏淑儿看来,她们也都是苦命的女子,花一样的年纪,就被送到相府里做生育的工具。 母亲是正室嫡妻,因为没生出儿子,都被他们逼死了,这两位姨娘不知道平日过得怎样苦楚。 于是柔声道:“前些时日去宫里看望了贵妃娘娘,一直没腾出空来回府向父亲禀明姐姐的境况,今日正好得闲,也刚好能同两位姨娘见一面,说说贴心话。” 魏淑儿同两位姨娘说了魏贞儿的情况,让她们转告父亲不用担心。 提到魏贞儿生了三皇子的时候,厚福屏退了两位姨娘的婢女,贴近二人小声道:“良娣这次回府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希望两位姨娘能保密。” 两位姨娘不知魏淑儿要说什么,都有些惶恐,她们在府中是做不了什么主的,大事小情都是由魏老太爷说的算,魏相和魏弘升去办。 “不知良娣想要妾身做什么?” 魏淑儿坐在软榻上笑的有些羞涩,厚福小声道:“不瞒二位姨娘,贵妃娘娘可以一朝得男,多亏了魏相那生子的方子,所以……二位姨娘能不能也给我们良娣一份。” 两个姨娘一听,心道:嗯?怎么回事?相爷有个生子的密方,给了宫里的娘娘?竟然没有给她们? 见她二人一脸的疑惑,厚福接着道:“难道相爷从没同二位姨娘说过?” 两位姨娘摇头。 “没想到父亲只给了姐姐,连两位姨娘都没有给?” 见魏淑儿有些失落,其中一位姨娘道:“怎么会呢?老爷一定是忙于朝政,把这件事给忘记了,不如我们帮良娣去找找那方子。” 她们哪里是想帮魏淑儿找,她们自己也很想要能生子的秘方,打着魏淑儿的名头,就算老爷知道了,应该也不会责罚她二人。 年纪稍长的那位姨娘却苦笑道:“可我等都是粗苯的,不识得字,方子就算放在我们面前,我们也不识得。” “没关系,姨娘带着我这婢女一起去就好,方子找到了,叫她誊抄一份留给两位姨娘,只是这事,我不想让旁人知晓,还请姨娘们务必要帮我保密!” 屋内几人眼神交汇,互相都明白是什么意思,难怪这位二小姐一回府就把下人都赶了出去呢! 这种事,谁都不想被外人知道,两位姨娘自然明白。 有机会巴结上晏王府,对这两个姨娘来说也是难得的机会,她们自然应允,带着厚福到了魏相的书房。 三人在房中一通翻找,果然在一只抽屉里找到一张药方一样的纸张。 “找到了!” 厚福将找到的药方拿给两个姨娘看,二人识字不多,所以对这张方子深信不疑。 其实魏府跟本就没有什么生子的秘方,那方子其实是云望川事先写好,厚福夹在袖子里,偷偷带进魏府的。 厚福趁二人专心找药方的时候,偷偷将方子塞进抽屉中,然后再假装找到了药方,借此来掩盖她们来魏府的真实目地。 厚福带着方子回来,又誊抄了两份给两位姨娘之后,才同魏淑儿一道回了晏王府。 晏王和齐初北都去宫里参加太子大殓的仪式了,只有云望川在王府等着她二人回府。 刚一回府,云望川就按着厚福的记忆,将魏相爷书房的大致布局画了出来。 厚福对着这张图,看了又看,点点头:“嗯!我记住的都画下来了。” 云望川收笔墨的时候,厚福突然很好奇的问云望川:“先生,你给我们的那张生子的方子是真的吗?” 云望川笑的狡黠,可还是那样好看。 “你猜呢!” 第一百一十八章 靖安王回京 窗外天色阴沉,傍晚的时候又下起了小雪,厚福用殷煦房里的火笼烤番薯,云望川坐在一边看着书等晏王回来。 这时齐初北穿着玄色斗篷,面色冷峻的走进门来,看见厚福今日穿了一身女装,神情有些诧异,但转瞬即逝。 神情凝重的对二人道:“靖安王回京了!” 厚福和云望川闻言一时都表情木讷,好像没有听见齐初北的话。 “靖安王不就是璟宁郡主的爹爹吗?那璟宁呢?也一起回来了吗?” 厚福放下刚刚还在翻动的烤番薯,问齐初北。 “不,圣上不允许他带一兵一卒,只让靖安王一人入京。” 厚福不解,可云望川一下就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淡然的道:“看来圣上是把太子的死,迁怒到靖安王身上了。” “王爷被圣上留在宫里说话,估计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齐初北脱下斗篷,搭在椅背上,凑到火笼边上烤火。 “才刚打赢了北胡,就把守边的王爷召回,如果处置的不妥,很有可能引起边军的不满啊!” 齐初北是武将,当然知道云望川说的没错,现在就只求晏王可以劝说圣上一二了。 火笼里的炭火烧的很旺,屋子里渐渐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甜香,让人忍不住想要尝一尝。 可是齐初北和云望川二人都没等到厚福的分享,番薯烤好了,只见厚福用火钳将它们装进事先就备好的食盒里,提着就要走。 齐初北向来自傲,挺直着脊背,面上平静无波,可滚动的喉结却悄悄出卖了他。 云望川则不然,合起书本直接对厚福道:“哎?不给先生我留一个么?” 齐初北也像有什么期待似的看向已经走出门的厚福。 厚福惊诧,瞪着大眼睛扫过两个人脸上的神情,有些懊恼的道:“我还以为先生和大人会嫌弃,所以就只烤了这几个,是要分给苏姐姐和淑儿的。” 云望川一听说是要给苏卿卿的,便作罢了,而齐初北一如既往的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放厚福带着那香甜的烤番薯离开了视线,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那甜腻的香味经久不散。 云望川放下书本,起身走到火笼旁,一袭素衣长袍,长身玉立的站在齐初北面前,面庞温润,眼神宁静却深邃。 张开纤长的十指,在火笼上烘烤,缓缓的道:“齐侯爷,你甘心这样一直屈居王府,受困于京城,英雄无用武之地吗?” 齐初北沉默,眼睛盯着云望川的眸子,他不知道他想谋划什么,但是云望川的确说中的他的心里。 齐家是武将世家,靠军功立于朝堂,父兄皆为国捐躯,而齐初北却不能驰骋疆场,满腔的报国志无处抒发。 多少个日夜,看着手中的兵书心潮澎湃,合上书却只能黯然神伤。 “先生是何意?” 文人肚子里的那些弯弯绕,他向来难以琢磨,也懒得琢磨,不如直接了当的问。 云望川笑容温文尔雅:“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愿不愿意领兵?” 齐初北猛然挺直身子,但很快又迟疑道:“可是圣上要我护王爷周全,我不能……” 云望川摆摆手,道:“难道只有守在王爷身边才叫护着么?王爷马上要经历的是夺嫡之战,光有王府这些人是不够的。” 齐初北似乎听出云望川的一些弦外之音。 “先生的意思是?” “去晏王封地!” “王爷的封地在青州,一直是圣上酌人代管,王爷也一直没有去过封地。” “所以,趁着当下各方夺嫡之势尚不明显,咱们才应该早些做打算。齐侯爷若能接掌青州军防,对王爷才是极大的助益。” 齐初北还是有所顾虑,他受圣上之命护晏王,可晏王要是有了夺嫡之心,到时,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云望川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伏在他耳边道:“若王爷真能做上那个位置,才是我大虞之福。” 云望川收回手,继续在火笼上烤手,语气依然平静无波:“可惜王爷无意于此,我们只能继希望他能辅佐出一位英明决断的君主了。” 交泰殿里殷煦搀扶着圣上,缓缓在殿中散步。 从前那个气宇轩昂,身姿英武挺拔的帝王,如今变得老态龙钟,行动迟缓而艰难,每走一步都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曾经炯炯有神的双眼也变得浑浊不堪,身上的帝王之气也仿佛被这衰老所吞噬,取而代之的是满身病弱腐朽之气。 “欢儿啊!你看皇兄老了么?” “皇兄不老,皇兄只是累了,该好好休息休息。” “哎!元崇才刚走,他们就催着我立太子,朕舍不得元崇啊!” 虞帝手扶在殷煦手上,努力挺直了腰背,双目无神,空洞的望着远方,像是沉浸在无尽的迷茫之中。 “斯人已逝,皇兄若因此伤了龙体,决非元崇所愿,他在那边也必然忧心不已,如何能安心轮回。” 圣上苦笑,继续在殿中缓行几步,道:“上次你去瞧过你皇嫂之后,她便好多了,你跟她都说了什么?” 殷煦眸色微闪,继续乖巧听话的扶着虞帝,缓声道:“也没说什么,臣帝只说让皇嫂务必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皇孙还小,还需要照顾。” 担到皇孙,圣上似乎想起了什么,眸中闪着星点光亮,稍显激动的问殷煦:“你属意于睿儿?” 殷煦眼眸微动,道:“储君之事还需皇兄自己作主,臣弟只管听皇兄的。” “诶~皇兄想听你的意见。” 殷煦脚步一顿,向着圣上躬身一揖,道:“论年纪,如今二皇子最长。” “思勉?” “是。” 殷煦不提,圣上都快把这个儿子给忘了。 当年皇后怀着公主,赶上二皇子生母生产,皇后一时着急,差点小产。 圣上觉得是二皇子与皇后犯冲,就找了灵台郎端木阳的师父,灵宝派的无为道人清虚子为其卜算命格。 也正是有这个缘分,二皇子便拜入了清虚子门下,跟着老道学习求仙问道去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二皇子入府 掌灯时分,殷煦才从宫里回到晏王府,一到正院,就听到有女子嬉笑打闹的声音,宛如银铃般清脆,瞬时让整个王府都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声音是从隔壁的清凉殿方向传过来的,殷煦瞥了一眼那个方向,何礼立刻会意,躬身道:“老奴过去让魏姑娘她们小声些?” 殷煦摇头:“不用,让她们玩吧!” 厚福给魏淑儿送烤番薯,两个人边吃边聊,魏淑儿感叹今年的雪大,想起小时候随着父亲外放,跟当地的小孩打雪仗,一晃眼,都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自从她跟着爹爹进了京城,事事都被规矩,不能跑,不能跳,更不能大笑…… 几岁的小姑娘,整日被关在家里学各种规矩,原本天真活泼的性格也被压抑的胆小怯懦。 厚福听魏淑儿说,回想自己在城隍庙时,是最讨厌下雪的了。 她没有棉衣,更没有鞋穿,冰天雪地里也要赤着脚到街上去要饭,讨不来东西,还要被乞丐头目们毒打。 她能活到今日真的算是幸运,也可以说遇到晏王才是她的运气。 厚福将最后一块烤番薯送进嘴里,只穿着单衣就冲到雪地上,魏淑儿惊呼,赶紧让婢女把斗篷给厚福披上。 更深夜浓又下着雪,屋外寒气逼人,要是冻病了,免不了要遭罪。 厚福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在雪地里撒欢,抓起一捧松软细腻如棉花一样的雪,团成一个球,冲着给她送披风的婢女就丢了出去。 “哎呀!厚福姑娘……” 小婢女委屈巴巴的站在原地,抖落身上的雪,哪知下一个雪团很快又到了。 魏淑儿在门里看着,许久没有这样肆意的玩耍过,也有些跃跃欲试,脚不自觉迈出门来,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团了一个雪球丢向厚福。 “哎呀!” 厚福惊觉自己被偷袭,猛的看向魏淑儿,小婢女见势头不好,连忙往回跑,用披风遮挡着魏淑儿,不叫她被厚福砸到。 原本她觉得柔柔弱弱的良娣,这会儿也调皮起来,加快了团雪的速度,向着厚福丢过去。 如此,二对一的战斗由此展开。 “吱呀!” 门声响起,齐初北和云望川一齐看过去,殷煦冒着风雪回府。 笑声顺着打开的房门传进室内。 殷煦将身上的斗篷脱下来,丢给何礼,向着二人走来,两人见晏王对门外的嬉闹声不以为意,便也没人提。 “圣上留王爷所为何事?”云望川问道。 何礼为殷煦更完衣,静静退了出去。 殷煦抱起婢女们早就备好的手炉,坐上软榻,闭上眼,道:“圣上今日问我属意谁?” “王爷说了?” 殷煦摇摇头:“我只说二皇子回京了。” “咚咚咚!” 门外突然想起敲门声。 “进!” 何公公知道主子们在谈论大事,可眼下这事,他不得不报,一脸为难的进门对殷煦道:“王爷,二皇子来了!” “哦?” 殷煦也很意外,转过脸有些自嘲的对齐初北和云望川道:“可见这背后果然是不能说人的!” 很快,何公公把一个一身素色衣袍,头上梳着一个道髻的清秀男孩带进王府正院。 男孩十三、四岁,年纪跟厚福差不多大,清瘦的脸上,眉眼却生的很好看。 目光扫过屋中三人,并没有急着施礼,直到何公公将他引到殷煦面前,男孩才屈膝下拜。 “思勉拜见小皇叔!” “免礼。”殷煦看了眼他的身后,有些诧异,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来?” 按说是窦问把人从京外接回来的,二皇子对京城的一切都很陌生,他若是要拜访谁,至少要派人跟着。 二皇子嗫嚅着嘴唇,欲言又止,眼神游移不定,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让他犹豫不决。 殷煦示意何礼将人扶起来,道:“在场的都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你尽可说于本王。” 二皇子被何公公扶起,向着殷煦施了一个道礼:“思勉可以住在小皇叔府上么?” 这句话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一时都有些不解。 窦问冒着被问罪的风险,将人从老远弄进京城,他的目地可想而知,怎么会轻易放二皇子走? 这才刚进了京,正主就要到别人家里住,这是怎么回事? “窦问知道你来我府上么?” 殷煦知道这中间肯定有什么事发生,不然,二皇子不会趁夜跑来晏王府,窦问也不可能放二皇子出来。 “不知道。” “那你……” 殷煦刚要问,二皇子接着道:“今夜表兄说要为我接风,席间表兄醉了。” 众人都还等着二皇子继续说呢,二皇子的话却戛然而止。 旁的人都一头雾水,齐初北不知道怎么的,一时脑抽,脑子里就浮现出厚福衣领凌乱的出现在他面前的场景。 果不其然,二皇子沉了沉,像是下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一样,小声继续道:“错将我认成他府上的戏童,所以,我就跑出来了。” 殷煦对于窦问这个大外甥的一些癖好还是有所耳闻的,摇头笑了笑,问二皇子:“他接你回京的时候,有说是因为什么么?” 二皇子虽然年纪不大,也没有京中官宦子弟身上那种油滑之气。他周身散发的那股淡漠清冷的气息,倒是与灵台郎端木阳有些像。 “他说太子薨逝,要我回京抚慰陛下的思子之痛。” 他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就好像是在说旁人的事一样平静。 “那你想回来么?” 二皇子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道:“是师傅他老人家让我回来的,他说这是我没了却的尘缘。” 殷煦垂下眼帘,接着道:“我是问,你自己是如何想的?” 二皇子冲着殷煦又施了一个道礼,道:“我听师傅的。” 殷煦扬起嘴角,对二皇子殷思勉道:“好,往后,你先住在本王府上,什么时候想走,随时告诉本王。” 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殷煦怎么会不乐意。 窦问那个蠢货,到什么时候也是狗改不了吃屎。 难为他费尽心机把二皇子从外面接回京,没想到因为自己那点毛病,终究是替别人做了嫁衣。 第一百二十章 贪心不足 厚福早起练功,在王府里见到一个陌生的面孔。 那人一身道士装束,练的也是她没见过的功法,慢慢悠悠,不紧不慢的,看的直让人着急。 看了一会,那人也发觉到了厚福的目光,便收了功法,看向厚福问:“有什么事吗?” 厚福走到兰锜边,取下一柄环刀,对着空气挥了挥,问:“你刚刚练的那是什么?” 二皇子回道:“太极。” “哦~强身健体的?” 二皇子想了想,勉强答说:“算是吧!” 厚福有些洋洋自得的道:“我就说嘛,这样慢吞吞的功夫,如何能制敌。” 说着将手上的那柄大环刀武的呼呼生风。 二皇子不知厚福是何来历,也不多问,收了功法打算回去。 厚福见他要走,停下手里挥着的大刀,冲着二皇子道:“哎,你叫什么?怎么从前没见过你?” “我叫殷思勉。” 看着那人背影,厚福心里嘀咕:这么巧,他也姓殷? 窦问宿醉一夜,睡醒时已经日上三竿。 睁开眼总觉得家里好像少了点什么,一时又想不起。 直到下人来禀,说昨夜二皇子趁夜出去了一趟,到现在都没回来。这时窦问才发现府里原来丢了人。 招呼家丁仆人满京城的到处找人。 他这一吵嚷不要紧,二皇子进京的消息,魏相也知道了。 魏弘升同魏相同乘一辆马车回府,看着街上乱糟糟的,魏弘升对魏相道:“叔父,从前怎么没听说圣上还有个二皇子?” 魏光祖本来在闭目养神,闻言张开眼睛道:“这个二皇子的生母是个宫女,出身卑微,所以不受圣上待见,很小就送到宫外了。” “那他突然回来,是为了……” 魏相冷哼一声,意味深长的道:“还能是为了什么?” “他一个没有根基的皇子,弄他可比弄那位容易的多,不如……” 魏弘升的话没有说完,魏相便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赶紧出言喝止:“胡言乱语!” 接着使了个眼色,叫魏弘升打开车帘,看看车夫有没有听到什么。 魏弘升会意,猛的撩开车帘,只见车夫正专心驾车,看见魏弘升撩帘,回身问:“大公子,有什么吩咐?” 魏弘升见车夫没有异样,回道:“今日街上人多,车驾的稳一点!” “得嘞!” 魏弘升放下车帘,重新坐回到马车里,魏相闭上眼睛继续闭目养神,嘴上小声道:“这是京城,不是你肆意妄为的地方,盯着他的眼睛太多,万一露了什么把柄,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叔父说的是!是弘升冒失了。” 魏弘升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很不服气。 从前他跟着他爹做过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是杀头的罪,他们何曾怕过。要不是有他爹,魏家能有今日? 像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能成什么大事?所有阻挡他的人都应该去死。 从前,魏弘升和他爹留给他的那些人,顶多算做草寇,干些杀人越货,买卖人口的营生。 可他进了京城以后才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望着巍峨的宫殿和华美的宅邸,车水马龙的街市,权贵们身着华丽的服饰,出入高门大院,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他从未感受过的威严与权势。 各种贵族的宴会上,珍馐美食堆积如山,美酒如流,人们纵情欢笑,肆意享乐,那纸醉金迷的场景无一不深深震撼着他,吸引着他,诱惑着他。 而推动这一切的背后,无不是各种权利的游戏,那些看不见的争斗与算计,那些能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力量,让他即感到恐惧,又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吸引。 所以,当他得知魏贞儿产子的那一刻,一个巨大的阴谋就已经在他心里孕育、诞生。 除掉太子还只是第一步…… 窦问带着人叩响晏王府的大门,门房酌小厮到里面通报,正好遇见厚福,便道:“厚福姑娘,王爷可在正院?” “找王爷什么事?” “于阴侯窦问在府外候着,问二皇子可来过府上。” 厚福一脑子问号:“哪来的二皇子?” “是呀,门房也这么说的,可于阴侯非要自己进来找,门房好说歹说,让他等一会,这不就叫我进来问问。” 窦问? 厚福心里窃喜,上次在长公主府上受的委屈,还没讨回来呢,他今天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走!我跟你去瞧瞧?” 厚福跟着小厮到大门外,看见窦问一脸狼狈的坐在台阶上,听见大门打开,窦问回身看见一身女装的厚福。 先是一愣,有些狐疑的问:“本侯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厚福态度恭谨谦和的施了一礼道:“侯爷说笑,婢子从不曾出府,怎么会见过侯爷。” 接着又道:“王爷不在府上,府中都是女眷,所以不方便请您进门,您在门口稍等片刻,让婢子们帮您找找有没有您要找的人可好?” “好,好!” 窦问见这俏丽的小婢子说话恭敬有礼,一身的疲惫也少了许多,正好他也在这歇息片刻。 厚福退回到府中,告诉门房:“把门关好了,任何人叫都不给开。”然后溜溜达达回正院去了。 门房可不管门外站着的是谁,上边叫干嘛就干嘛呗。 “咣当!”一声,晏王府的大门紧闭,惊了窦问一跳。 本想起身问问,可一想刚刚那小婢子说话的态度柔婉,自己也实在是累了,就懒得动,等一会儿又如何。 回到正院,何公公问厚福:“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是个找错门的。” “走错门?” 晏王府大门上的匾额那么大,还能有走错门的么?何公公一脑门子问号,琢磨厚福刚刚说的话。 窦问在王府外等了半晌,也不见有人出来,先是站着等,接着坐在台阶上等。原本为了找二皇子,急出的一身汗,这会儿都冷了。 站在外面久了,从外到内的冷,冻得他只搓手。 于是指使随从去叫门。 随从把手拍的通红,也没叫出门里的人,只好禀告窦问。 窦问在哪受过这种慢待,不信门房敢不开门,自己便亲自上前叫门。 不出意外,大门依然紧闭,里面的人就像没有听见一样,气的窦问抬脚用力踹那朱红色的大门。 第一百二十一章 气急败坏 这一幕好巧不巧,被回来的齐初北看见了。 齐初北去通政司,上奏圣上想要前往青州的意愿,回到王府就看着窦问正气急败坏的踹王府大门。 “于阴侯,你这是在做什么?是对晏王有什么不满么?” 窦问一看是齐初北,脾气稍有收敛,还是没好气的道:“把刚才那个贱婢给我叫出来,她让本侯在这冰天雪地里等了这么久,是不是在耍本侯?” 齐初北也不知道先前出了什么事,他也不想管窦问的烂事,抬步上了台阶叩响了大门。 门房其实一直在里面听着呢,刚刚窦问叫门,他们就是假装听不见,由他叫,反正上边叫不让给他开门,那不开就对了。 如今是齐大人回来,那这个门房的耳朵就好病了,麻利的将大门打开。 窦问一见,刚才自己叫门,半天无人应,这会齐初北一叫,立马就给开门了,他就是个傻子,也明白怎么回事。 于是更气了,梗着脖子就想往里闯。 “本侯刚刚叫门你是没听见么?你耳朵是聋了么?怎么他一叫,你就能听见了?” 王府的门房虽然只是个门房,可也不是吓大的。 站在齐初北身后,不卑不亢的回道:“于阴侯说的是呢,小的耳朵不好,想听见的时候就能听见,不想听见的时候,就听不见!” 窦问哪受过下人这样的阴阳怪气,跳起来就想越过齐初北,来打那门房:“你个刁奴,连本侯你都敢戏弄?看我剥了你的皮!” 窦问正撸胳膊、挽袖子想要揍这门房,齐初北抬臂将窦问拦在门外。 “这里是晏王府,不是你的侯府!你再无理取闹,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窦问本来就瞧不上齐初北平日总是一副清冷孤傲、眼高于顶的样子,被他一拦,气更不打一处来了。 “你以为你是谁啊,连本侯都敢拦,” 叫上身后跟着他的家丁,就要往里冲。 齐初北一人凭一已之力要挡住十几号人着实吃力,倒不是打不过,只是在这京城之中打架总是束手束脚的放不开。 要是在校场里放开了打,别说他一个窦问,就是十个也不是他的对手。 十几个家丁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拉扯齐初北,让他分身乏术。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齐初北重心下移,身体微侧,一手拦着家丁,一边用肩头撞向窦问胸口。 窦问身材高大肥硕,脚下却虚浮,被齐初北一撞,重心不稳,直直往后仰去。他那大体格子一倾,一众家丁去扶,愣是没扶住,一群人齐齐倒了一地。 “来人呐!” 齐初北大喝一声,很快从王府里出来一队带兵刃的府兵,站在齐初北身后。 “有胆敢擅闯王府者,格杀勿论!” “是!”府兵齐声应和,震得跟着窦问来的那些家丁一时间都有些退缩。 可自家主子还躺在地上呢,也不能不管他自己跑啊! 好不容易将人从地上扶起来,窦问还不甘心,指着王府大门叫骂道:“好你个齐初北,算你有种,你给我等着!” 窦问骂的激动,脚步离王府大门近了些,府兵们哪管他是谁,立即抽刀,喝道:“上官有命,擅闯王府者,杀!” 你看窦问不服齐初北,但是他可不敢惹这些府兵。 同殿为臣,齐初北不敢轻易伤他,可这些当兵的都是听令行事,就算真的打杀了他,也是不用负责的。 “哼,今天本侯就先放过你,别让本侯在街上看见你!” 窦问一边倒退,一边放着狠话,给自己找回面子,家丁们帮窦问打扫掉身上的雪,簇拥着他离开王府门前。 齐初北进了大门,就发觉廊柱后边有人在偷偷窥视着大门这边,故意假装没看见,径自往里走,等过了屏门,停下脚步。 背靠在门后,偷眼看向廊柱后边。 见齐初北走了,厚福才从柱子后边出来,往大门上去。 她搞的事情,她怎么会不来看热闹呢!趴在大门缝上往外边看窦问有没有离开。 让他在雪地里站了半天,还挨了顿打,也算小出一口恶气! “哼!往后,再落到我手里,还不叫你有好果子吃!” 厚福正洋洋得意,一转身,就见齐初北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吓了她一大跳。 “呀!齐大人,你怎么像个猫似的,走路都没有声音的!” 齐初北是话少,并不是脑子不灵光,看见厚福在柱子后边鬼鬼祟祟,就知道刚刚窦问嘴里说的贱婢,就是厚福了。 “说吧!怎么回事!” 厚福被逼得靠在大门上,左右都不得出,大脑一阵快速思索,无数结果如闪电般划过。 自己又没做错什么,实话实说又怎样。 “内个!于阴侯要进府找什么二皇子,我说王爷不在,不方便,叫他在府外等一等,谁想到就被您给打出去了!” 齐初北一听这话音,怎么好像不太对,倒像是他齐初北惹的事一样呢? 他挑不出厚福话里的错处,只好转移开话题问:“那你告诉二皇子了么?” 厚福有些疑惑,盯着齐初北问:“二皇子真的在府上?” 原来厚福并不知道二皇子在王府,齐初北懒得跟她解释,转身往院里走。 “哎!齐大人!你等一下,哪个是二皇子啊?” 王府里多了一个人,她怎么不知道呢!何况这个人还不是一般人,是个皇子! 入夜,一个黑影躲过了王府所有的暗卫,悄然潜进了晏王府。 殷煦听闻白天窦问来王府找过二皇子,也知道厚福将人拒之门外,什么也没说。 齐初北便将云望川提议他去青州领兵的事说了一遍,殷煦当下并没有反对,还提了一个要求。 就是齐初北去青州的时候,带上一个人——太子的亲随,陆召。 端木阳去北疆查探疫病还没回来,毕劼勘验太子的尸身也没查出异样。他不信太子的死是天命,即然有人暗中要杀陆召,那太子的死,背后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陆召也绝对不能死。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夜探相府 “咔哒!” 房顶瓦片一声轻微的响动传入齐初北耳里。 “什么人!” 齐初北以极快的速度闪身出门跃上房顶。 屋顶果然有人,那人轻功极其了得,齐初北跟本不是他的对手,只过了三两招,便摆脱了齐初北的纠缠,跳下房檐。 那人黑巾遮面,挑衅似的瞥了一眼齐初北,闪身进了屋,齐初北大惊。 晏王自己在房间里,身边没有其它护卫,急的他一边大喊来人!一边又以极快的速度追了进去。 暗卫都是两两为一组,在晏王府的屋顶上行动,那人进来时却没有惊动暗卫,足见其轻功了得,这样的人,齐初北这辈子只见过一个。 待齐初北追入房中,只见那人站在晏王背后正欲抬手。 说时迟,那时快,齐初北身形如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去抓那人肩膀。那人背对齐初北,后脑勺却像长了眼睛一样,丝毫不拖泥带水,压低身形一转,就干净利落的闪开了齐初北的攻击,到了晏王身侧。 “好了!” 殷煦出声制止了两人,转回身,手上拿着一个木匣,从里面取出一封信来,交给那人。 道:“记住这上面的印记,你今夜去相府里找一下这个印章,或者带着同样印记的书信。” “是。” 齐初北人都傻了,这人是谁啊!进晏王府如入无人之境,这不是给他上眼药呢么。 上次给他上眼药的人还是…… 等会儿,齐初北趁那人不备,一把扯下他的面巾。 “果然是你!”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元宵夜在京城连盗三十一户官员的神偷梁上燕。 梁上燕一席夜行衣,整个人看上去比初次见他时精神了许多,出手也更加干净利落。 梁上燕唇角一勾,向着齐初北一抱拳。 “齐大人,许久不见,梁某多有得罪,承让承让!” 虽然他每次来,都让王府的防卫显得漏洞百出,让齐初北很是头疼,但他的身手也是真的好。 齐初北同样抱拳回礼,道:“是齐某技不如人。” “好了,想聊有得是时间聊,他还有正事要做。” 接着,殷煦给了梁上燕一张图,就是上次厚福和魏淑儿去魏府打探来的魏相书房布局。 书信、印章这些小物件一般都会藏的很隐秘,如果不能事先了解书房构造,现找的话,就会多花很多时间。 “看仔细了!” 梁上燕仔细扫了一遍,将图纸和信整齐放在桌上,交还给殷煦,笑着指了下自己脑子,道:“小的都记好了!” 殷煦满意的“嗯”了一声:“去吧!” 梁上燕一抱拳,转身出了房间。 趁着梁上燕开门的空隙,两个暗卫伸头朝屋里看了一眼。 刚刚听到齐初北叫他们,可等他们赶到时,事情都解决了,他们便一直呆在门口思虑走是不走。 入夜,魏府各处都掌起烛火,老太爷由两个十四、五岁的小婢子服侍着就寝。各院的管事将各自的院门锁好,关门闭户,准备安歇了。 梁上燕伏在魏府屋瓦上,一动不动,身体似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唯有一双鹰眼闪烁着锐利的光芒,紧紧盯着魏府里的一切。 这一刻,时间的流逝仿佛对他毫无影响,他如伏击的野兽,静谧而专注的等待着他的猎物。 直到整个魏府都安静下来,梁上燕才如鬼魅般悄然从房顶顺着山墙下到院中,他的动作轻如羽毛,落地无声。 脑海中回忆着殷煦给他看的那张图,每一步都精准而谨慎。 顺利来到魏相的书房门前,才发现,门锁着。 不过这也难不倒他,他可是江湖上有名的侠盗,区区一个门锁怎么能挡得住他。 只见他从腕中取出一根细而长的工具,插入锁孔,只消手腕翻动,“咔哒!”一声,锁便开了。 梁上燕用极快的速度,闪身进了屋中,一边寻找晏王要的东西,一边竖着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 夜深人静时分,任何一点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 他嘴上刁着匕首,双手快速在屋中各处寻找,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晏王要的东西。 “奇怪?”梁上燕心道。 只要是他想找的东西,还没有找不到的呢,除非没有藏在书房。 就在梁上燕一筹莫展的时候,回身正打算离开,余光只觉左右两边的窗子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大虞的建筑最讲就对称之美,虽然墙上的两扇窗几乎一模一样,但以梁上燕的眼力还是看出一丝端倪,右边的窗框比左边的宽了两指。 手搭上右边窗框摸索,似乎并没有与周围其它木料有什么不同,但手触上窗框边沿,指尖能感受到微微晃动。 窗框是后安上去的。 梁上燕双手抓着窗框轻轻摇晃,很快一侧的窗框就掉了下来,里面有一处是中空的,放了一只跟晏王手里那只木匣差不多的盒子。 应该就是它没错了,梁上燕将木盒取出,又将窗框安回去,一切恢复如初。闪身出了魏相书房,重新锁好门,翻上屋顶,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夜色幽暗,时辰已经快到子时了,梁上燕还没有回来,晏王脸上盖着一本书,仰躺在摇椅上,轻轻的摇着,身上盖着孔雀羽绣狐裘斗篷。 云望川则焦急的在屋中踱来踱去。 “王爷,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殷煦半梦半醒,被云望川一句话惊醒,将盖在脸上的书取下来,就见有人推门进屋——正是梁上燕。 云望川急切的问:“可找到了!” 梁上燕和云望川并不认识,但是能跟晏王一起等他回来的人,肯定是晏王亲信,便道:“嗯,取到了。” 于是将怀里的木盒双手呈给殷煦。 殷煦看见木盒并没有接,只是满意的点点头,对梁上燕道:“打开!” 云望川也等不急想看里面的东西,是不是能揭开当年劫运军粮的案子真相。 木盒不大,却有些分量,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梁上燕小心将木盒打开后看到,里面同样是两封信,一封是陈季堂写给魏光祖的,另一封是魏光祖的哥哥魏耀宗的书信。 第一百二十三章 前功尽弃 三封信同时打开,信中的内容完全复原了当年劫运军粮的本来面目。 原来当年魏光祖在兖州任同知时,收到其兄魏耀宗的一封信,信上说,他们在朔方得了一批粮食,有万石,但因朝廷抓的紧,无处安置,问魏光祖可有办法销赃。 于是魏光祖就给兖州知州陈季堂去信,说找到冲平府库亏空粮食的办法。 陈季堂便协同魏耀宗的人冒充官兵,将从苏父手里劫走的一半军粮,运到了兖州府库之中。 另一半,以同样的手段,兑给了其它亏空的府库。 倒卖军粮的钱,被他们瓜分,到最后受伤的就只有苏卿卿父亲。 “原来是他们层层勾结,难怪这案子有那么多疑点却一直查不下去呢!” 云望川冷笑,将来他要与这群国之蛀虫、硕鼠同殿为臣,同在这样肮脏的官场,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殷煦将三封信都收进木盒,道:“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现在证据有了,那就让我们等一个契机,再多找一些他们的罪证,务必要将他们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信被装进木盒,盖上盖子后,安静的屋中,三人都清晰的听到一声机簧触发的声响。 “咔哒。” 殷煦连忙将盒子打开,可机关已经启动,一切都为时已晚。 盒中突然多了某种粉末,盒子打开的瞬间,盒中的信便开始燃烧。尽管三人都极力想要将火扑灭,可三封信还是被烧毁了。 刚刚到手的证据,只看了一眼,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就这样没了! 梁上燕一怒之下,将木盒摔在地上,木盒瞬间支离破碎,他费尽心思弄回来的东西,就在他们眼前说没就没了,他倒要看看这盒子里面有什么机关。 殷煦目光看向云望川,他倒是无所谓,因为只要魏光祖做过一件坏事,那后面就还会跟着二、三、四、五……无数件违背朝廷法度的事。 总有一件可以治他的罪。 只不过,现在毁掉的证据可能是唯一能够为苏父翻案的证据。 现在证据毁了,苏家想要翻案的希望就破灭了。 “是本王大意了,没想到他们竟有这样的手段!” “这事不怨王爷,是他们太狡诈,不然也不会欺上瞒下这么多年。” 云望川如此说,让殷煦心里好受了些,拍了拍云望川的肩膀:“就算治不了他们的罪,本王也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从前那些潜藏在暗处,没有露头的幕后黑手,殷煦拿他们没办法,但是只要敢浮出水面,晏王就一定有办法让他们认罪伏诛。 “对了,王爷!” 云望川突然想起一件事,从前他们不敢对陈季堂的家人下手,是因为陈家人手里掌握着对他不利的证据,如今没了,那魏光祖会不会让人灭口? “陈季堂的家人要不要保护起来?” 殷煦重新坐回摇椅里,不知在琢磨什么,半晌道:“他们手里也没有本王需要的东西,为什么派人保护?” 云望川未入官场,心里还存着那么一丝善念,觉得就算陈季堂任上做了违法乱纪的事,那也是他自己,不该累及家人。 殷煦看出云望川的心软,淡淡一笑:“陈季堂死了,可陈家如今还能富甲一方,全家安享太平,花的可都是用苏大人血肉换来的钱呀!他们无辜么? 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本王,应该让人盯着,看看倒底什么人要对陈家下手。” 夜里,苏卿卿发起了高热,厚福和蝉儿一整夜都在照顾苏卿卿。 迷糊中,苏卿卿一直叫着爹娘和弟弟,想来,她小时候应该很幸福吧! 一早,苏卿卿看见厚福合衣睡在她床边,心中很是过意不去,将自己的锦被悄然盖在厚福身上。 “哎呀,你醒了!你可吓死我了!” 厚福猛然惊醒,看见苏卿卿能坐起来,脸上的赤红也退了下去,长长舒了口气,她真怕她挺不过去。 “又让你照顾了我一整夜,真是不好意思,我这身子真没用,一有风吹草动就给大家添麻烦!” 这话不只是对厚福说的,也是对蝉儿。 蝉儿是云望川在乱葬岗里捡回来的孩子,不知道生了什么病,被家人丢到山上,让其自生自灭。 结果她命大,遇到了云望川,捡回一条命来。开始跟着云望川,后来苏卿卿受伤后,就一直跟着苏卿卿,照顾苏卿卿。 苏卿卿的情况跟蝉儿比起来更糟,她从高台上跌下,全身筋骨尽碎,虽然保住一条命,可每天都活的生不如死。 病痛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她的身体和意志,她像被囚禁在一具残破的躯壳里,等待着生命被一点点耗尽。 在金雀街时,厚福想办法帮她换了有窗的房间,她有时就喜欢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人流,她与这个鲜活的世界早已隔绝,她仅仅是靠着生命中的这一点点光努力活着。 苏卿卿的脸上努力挂着笑意,厚福却能看到她的苦涩。 她不敢想,苏卿卿是有多么的坚强,每天都要承受身体和心理的折磨。 “云先生,苏家的案子倒底还要多久才能平反?” 课上,厚福忍不住问云望川,她知道,云先生为王爷做事,就是为了能借王爷的力量,为苏家平反,还苏卿卿一个清白身。 云望川心中一沉,苏家的案子昭雪无望了,可是苏卿卿还不知道。 他还不想让苏卿卿知道,合上书本,佯装一切如常的样子问厚福:“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件事了?” 厚福脸上浮现起少有的沮丧,对云望川道:“苏姐姐等的好辛苦。” 云望川的心被厚福这句话狠狠的刺痛。 是他没用。 身为男子,他不能保护妻子;身为文人,他不能维护公理正议。心中的愤懑如潮水般翻涌,那是一种深深的无力与不甘。 明明公理就在那,公道应该被维护,却无论怎样努力,他也仅仅只能做到自保而已。现实就如冰冷的铁壁,一次次将他们的希望无情击碎。 无法平息的怒火和对这世道不公的哀怨在他心里交织,这种感觉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第一百二十四章 你是谁呀? 临近新年,圣上的身子好了不少,魏贵妃早就出了月子,三皇子也长的越发出息了,白白胖胖的,十分惹人疼。 圣上将许多朝政都交给下边的官员来处理,一天中大多数时间都喜欢呆在兴庆宫,倒也不像前段时间那样频繁的召殷煦入宫了。 虽然圣上知道二皇子已经入京,殷煦也提过几次,可圣上似乎并没有召见的意思,殷煦便也不再提。 二皇子住在晏王府上的消息不胫而走,时有官员要来拜访二皇子,都被二皇子婉拒了。 从小在道观里跟着师父师兄们长大,其实他对王权没有一丝期许。 之所以跟着窦问回京,其实是怕皇权的争斗蔓延到观中,影响到师父和师兄弟们的清修。 厚福嘴里刁着从温师傅房里偷出来的松子百合酥,坐在廊子下边,远远瞧着二皇子练功。 自己也不自觉的跟着伸手比划着,心里却还是存疑,这种功夫就只是强身健体吧? 厚福突然觉得耳边生风,下意识回头去看,不知从哪来的雪团,不偏不倚砸在她头上。 “谁啊!快点出来!” 厚福没看到丢她的人,气的跳脚。 她这声吼,也惊动了正在练功的二皇子,抬眼往她这边看来。 “哈哈哈,许久不见,你长的变样了嘛!” 声音从房顶传来,厚福跑出廊子,朝上边看,一个二十多岁的黑衣男人,正坐在瓦上瞧着她。 “你是谁呀!为什么打我!” 这人看着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从前在哪见过,厚福把脑子里见过的人全都思索了一遍,也没想起这人是谁。 “人家女大十八变都是越变越好看的,两年不见,你怎么越变越胖了?” 跟着殷煦这两年,厚福是没少胖。 刚进京的时候,她头大脖子细,面黄肌瘦形销骨立,活像一个行走的骷髅。 而现如今,原本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已经胖的快要变成一条缝了,可还是挡不住厚福每日不停的吃吃吃! “你管的可真宽!要你管我胖不胖?我自己喜欢就行!” 京城贵眷们皆以身材妖娆为美,该胖的地方要胖,该瘦的地方就要瘦,可厚福不一样,上下一边粗。 在她的意识里,胖瘦美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个好身体,强健的体魄能让她在各种极端的环境下更有机会活下来。 这辈子的苦她都吃过了,福,她还没享够呢!所以她一定要长长久久的活着。 别人评价的美丑有什么关系,她才不再乎呢!她生气的是这个人对她的挑衅。 “当初你装的人畜无害,妄我相信你,结果中了你的奸计。” 厚福恍然大悟,终于想起来眼前这个人是谁了。 当时梁上燕被抓的时候,十分狼狈,这会儿穿的倒是人模狗样的了。 厚福四下扫了一遍,周围仆从婢女该干嘛的干嘛,王府里没有一丝异常,他一个飞贼能在晏王府里行走自如,没有暗卫和府兵过问,想来是招安了啊! 于是轻嘲道:“要不是我设计,你如今能抱上王爷这条金大腿?说来,你倒是应该好好谢我呢!” 梁上燕从房上跳下来,走到厚福面前正色道:“我梁上燕是要谢姑娘的,要不是你,西北的孤儿可能到现在也无处可住,衣食无着呢!请受梁上燕一拜!” 梁上燕就势,一本正经的就要向她鞠礼,吓得厚福赶紧躲开! 连连摆手:“别别,我可受不得您如此大礼,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梁上燕见厚福不肯受他这一拜,便也做罢,站直了身子,拍着胸脯道:“你不肯受我这一礼,那便记着,咱们以后就是朋友,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梁上燕必定赴汤蹈火!” 江湖中人向来快意恩仇,行事洒脱,不拘小节又重情义。 对于别人的恩情必然铭记于心,定会找机会报答,仇怨嘛,也是有仇就报。这一点,跟厚福做事的一惯风格倒是相当。 厚福见他言辞恳切,便也少了些生分,笑着回道:“那我以后就叫您梁大哥吧!” “成!嘿嘿嘿!”梁上燕笑的坦诚。 说到西北,厚福想起跟晏王去玉门路上,在城外看见的那些鹑衣百结,足无蔽履的孩子们,跟她的年纪也差不多大,便问道:“现在他们可都有饭吃了?” 梁上燕脸上满是欣慰,道:“嗯,王爷抓了我以后,让我去雍州找胡刺史,胡刺史收到那些银子,就开始着手办慈济院了,现在大大小小,一共有十八家。” “十八家?这么多?” “胡刺史动员了不少乡绅,当然这些孩子们也不是白吃白住,年纪大些的就能做工,帮着府衙和乡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真好!” 厚福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孩子们在官家承办的善庄里,必然不会出现像奉先郡崔府那种丧心病狂,惨绝人寰的惨剧。 要供养那么多人吃饭,一定是笔不小的开销,朝廷没有批复,自然也不会出这笔钱,只靠着地方上的捐赠,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厚福也想出些力,便道:“我倒是也攒了些银子,也想出份力,不知道怎么才能将钱送到胡大人手里?” 梁上燕拍拍厚福的头,笑着道:“你攒的那些钱就自己好好留着傍身吧!要是指着你一个小丫头攒的那点钱救济,还要我们这些男人做什么!” “不要拍我的头!丫头怎么了?我也是想尽我的一份力嘛!” 厚福扫开梁上燕的手,嗔怪的狠狠瞪了他一眼。 梁上燕笑得更甚:“是我小瞧你了!” 二皇子这时候练完了功,路过二人,轻轻吐出两个字:“聒噪!” 厚福已经从别人口中得知了二皇子的身份,也知道他这个二皇子是个名不符实的皇子,是被窦问弄回京城争权夺利的工具,心里还是挺同情他的。 有时候甚至还觉得两人身世有几份相近,都是有人生却没人疼的孩子。 “你是谁啊!” 江湖人脾气火爆,沾火就着。 梁上燕是归顺了晏王,可受不得旁人的气!立时横眉立目就要打人的架势。 “诶!梁大哥!” 厚福赶紧拦在二人中间,一边推搡着梁上燕,一边给二皇子陪着笑脸道:“他是个粗人,不懂规矩,二皇子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为圣上分忧 二皇子懒得理她二人,径自离开。 “他是皇子?” 梁上燕有些难以置信的问厚福。 “是呀!”厚福松开梁上燕,看着二皇子背影道:“其实他也挺可怜的,从小不受待见,被圣上养在宫外,如今太子不在了,又被心有不轨的人找回来当筹码。” 梁上燕不屑道:“你还心疼他?还不如多心疼心疼你自己!人家再不受宠,也饿不死。” 厚福闻言,好像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猛然发现梁上燕说的对呀!二皇子再不济那也是皇家子嗣,穿得暖,吃的饱,她在这可怜他什么劲呢? 还是好好想想哪里能搞到钱,让西北的孤儿们吃饱肚子吧! 回到小院,蝉儿在院子里看着泥灶上的汤药,苏卿卿房间的门开着。 厚福奇道:“苏姐姐最怕冷,怎么还开着门?” 蝉儿回身道:“云相公在。” “他来就来呗,开门干嘛,冻着苏姐姐怎么办?” 厚福手抄在袖子里,迈步也进了苏卿卿的房间,进门后,随手将门关了起来。 刚刚吃点心噎了一路,赶紧先走到茶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 “哎?” 云望川欲言又止,一脸慌乱,连忙起身往门边走。 厚福见自己一来,云先生就要走,这是自己妨碍的人家小情侣说话了? 喝了口茶,赶紧起身道:“先生别走,我走!我走!”边笑边往外走。 厚福前脚出门,随手关门,云望川在里面又把门打开,厚福回身看向云望川问:“先生干嘛非要敞着门?就算王府里的炭火随便烧,可也挡不住冷风吹进屋子里呀!” 云望川被厚福说的面红耳赤,从来没有这样局促过,跟着厚福也出了屋子,手足无措的道:“我还是走吧!” 看着云望川逃也似的走了,厚福重新回到苏卿卿房里,坐在她床边给苏卿卿剥起了橘子。 “云先生怎么?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苏卿卿被厚福逗的发笑,回道:“云哥哥是君子,若不是担心我,怎么会进女子闺房,这与礼不合。” 跟着晏王这么久了,规矩厚福懂一些,可是礼法什么的却是一知半解。 “你们不是夫妻么?还有什么男女大防?” 苏卿卿被厚福说的脸一红,用帕子掩面,假装咳嗽,解释道:“我们虽有婚约,但到底还没有成婚,总还是要避嫌的,从前在那种地方是没有办法的事,如今得王爷相助,住在王府里,段不可再无礼造次。” 苏卿卿说的厚福不能理解,但她愿意听苏卿卿的,大家闺秀们遵守的规矩多,不像她,野生野长的,哪管什么礼法,只做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啪!” 厚福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那就让王爷许你们成婚不就好了!拜了天地,你们就是真夫妻,不用守着这些繁文缛节了!” 就苏卿卿这身子,她还能活多久都不知道,人生就应该是及时行乐!快乐一天是一天! “可是……”苏卿卿并没有喜悦,脸上满是惆怅,摸着自己的腿道:“我这样的身子和名声,嫁给云哥哥,只能是拖累他。” “先生对苏姐姐一直不离不弃,可见先生是不介意那些俗世虚名的,先生是智者,跟那些凡夫俗子不一样。” 苏卿卿笑着听厚福眉飞色舞的夸着云望川,笑着问:“你喜欢云哥哥?” “喜欢呀!” 话一出口,厚福又觉得不妥,连忙解释道:“我说的喜欢不是那种喜欢,我也喜欢苏姐姐。” 见苏卿卿面色无异,只静静听她说,厚福继续道:“初见先生,我只觉他生的俊美,但是后面接触下来,与其说喜欢,不如说是敬重吧,先生聪慧、博学,对苏姐姐如此专一,是难得的好人,这样的人谁见了会不喜欢呢?” 苏卿卿的嘴角始终保持着那一抹淡淡的笑意,微扬的唇角却透着淡淡的忧伤。 “是啊,他这么好的人,我怎么能辜负?” 厚福还以为苏卿卿是想通了,就听苏卿卿接着道:“若不是怕辜负了云哥哥,我真想立刻就寻父母弟弟们去了,也不用忍受这钻心刺骨、无休无止的疼了。” 厚福听出苏卿卿话中透着别的意味,她也觉得悲凉。 设身处地的想想,如果自己是苏卿卿,明知道身上的病治不好了,还要日日受病痛无尽的折磨,也能像她一样坚持吗? “假如抛开一切,不想其它的那那些,你自己心里想不想嫁给先生?” “这?” 苏卿卿一时红了脸,她和云望川自幼便定了亲,她心里早已认定自己这辈子就是云望川的妻子,只是后来发生了那些事,让她不敢再奢望。 “行了,我知道了。” 厚福见她半晌不说话,看她那神情便什么都明白了。 “你知道什么了?” “吃橘子,吃橘子。”厚福将剥好的橘子塞到苏卿卿手里,笑而不语。 用过中饭,厚福往正院去,就见几个小婢子躲在廊下偷偷往院子里面瞧,她也凑过去,伸头瞧了两眼,问边上跟她一样看热闹的小婢女道:“什么情况?” 小婢女拉着厚福往边上去,小声道:“长公主来了,那跟前侍候的都是长公主自己带来的人。” “哦!” 长公主怎么会突然过府?院中女婢各各衣着华美,步履如烟云,站了两排在正院的门口。 “你这王府建成,我还是头一次来,住着可还好?” 长公主脱下雪白貂毛的大氅,里面是赤红色金线纱衣,殷煦服侍着她坐在软榻上。 刚刚熏香的婢女们提着香炉赶紧退了出去。 “皇姐若是夏日里来,弟弟还能带着你逛逛我那园子,冬天就只能看看雪景了。” 提到花园,长公主似是想起什么,拉殷煦也坐下,道:“嗯,我记得辰国进贡的两只鹤,圣上赐给了你?” “皇姐好记性,是在弟弟府上呢。” “圣上器重你,你也要多为圣上分忧才是啊!” 长公主拂手在殷煦肩背上轻轻拍了拍,长长的指甲上染了鲜红的蔻丹,一脸慈爱的看着殷煦。 “弟弟年纪还小,圣上正值春秋鼎盛,哪里就需要欢儿分忧呢?” 第一百二十六章 好人做到底 “你跟问儿不同,他是小孩子,整天净瞎胡闹,前些日子偷偷把二皇子给弄回京来了,圣上知道了还不知会不会怪罪。” 那窦问虽是晚辈,可比殷煦大了近十岁,他还是小孩子? “怎么会,问儿也是为了抚慰圣心,圣上不会怪罪的。” “我听说,那孩子这两日在你府上?” 长公主一进门,殷煦就已经知道她是为什么来的,提前让人去通知了二皇子。 “是,不知他从何处听闻,我这有全套的《道藏真经》,冒着雪就到我府上了,我总不好不留他。” 长公主闻言,眉头一皱,道:“哎呀,这孩子在道观呆久了,都忘记自己肩上还有担子呢,身为皇家子嗣,一切都要以江山社稷为重,整日寻仙问道可不成。” “皇姐的用心弟弟明白,一定好生劝导。” 长公主闻言,意味深长的看着殷煦,道:“来日这孩子出息了,你这小皇叔也是有功的。” “皇姐说笑,弟弟也是听皇姐的。” 听到殷煦如此说,长公主突然抚摸着殷煦的手,笑着道:“其实皇姐更看好你。” 殷煦也不躲,由着长公主在他手上来回摸索。 “弟弟是个懒的,只想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做个逍遥王爷。” 长公主听了,有些不高兴,抬手在殷煦白皙软糯的小脸上掐了一把,又爱怜的轻抚了抚。 笑着嗔道:“好,你做你的逍遥王爷,皇姐给你遮风挡雨。” “那欢儿就谢皇姐照拂了。” 送走了长公主,殷煦嫌弃的接过小婢女递上来的帕子,用力的擦着手和脸。 窦问能长成如今那样子,跟长公主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老于阴侯活着的时候,长公主还会顾忌着些皇家体面。可老侯爷一死,长公主府里就多了许多年轻俊美的近侍,窦问大抵也是那个时候开始喜欢戏童的吧。 厚福在门外央求何公公让她进去找殷煦,可晏王刚刚吩咐过,不叫任何人打扰,何公公只能拦着不让她进。 这时二皇子也来请见晏王,何公公让二皇子稍等一会,他进去问问。 厚福无奈的蹲在墙根下边,眼巴巴的看着何公公将二皇子带了进去。 叹了口气道:“哎,这皇子的身份就是不一样,去哪都能畅通无阻。” 二皇子冲着殷煦深施一礼,殷煦从摇椅中坐起来,看着长相清秀的二皇子道:“你知道长公主是为谁而来的吧!” “勉儿知道。” “你怎么想?” 二皇子面上毫无波澜,极为冷静的道:“勉儿其实并不想参与其中,只是身在其中,不得不而已。” 殷煦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想,还是担心没有足够的人支持他,所以不敢。 “你担心以长公主自己,不足以支撑是吗?” 殷煦紧盯着二皇子脸上的表情。 可惜让殷煦失望了,二皇子没做任何多余的思考,直接回道:“是我的,我无法拒绝,不是我的,我想要也得不到。” “嗯,顺其自然,无为而治。” 殷煦突然有些恍惚,二皇子小小年纪就如此聪慧,会不会他才真的更适合做储君呢? 二皇子走后,殷煦隔着门对何公公道:“是不是厚福在外边?让她进来。” “哎,是!” 厚福本来沮丧的蹲在墙根下边,手指戳着雪玩,听到王爷叫她,一下来了精神,跳将起来。 何公公也笑着催促厚福赶紧去。 “找我什么事?” 殷煦这会心情好了许多,厚福笑嘻嘻的凑到跟前,试探着问:“王爷,你既然把苏姐姐从金雀街赎出来,那能不能好人做到底呀?” 殷煦斜眼睨她:“怎么做到底呀?” 厚福眼珠子一转,道:“老话常说,为他人成好事,德泽自厚,王爷若是成全了苏姑娘和云先生的好事,那也是在积善积福,日后肯定会有好报的。” “哦,我若是不成全,日后就没有好报是么?” 厚福被殷煦噎的一梗,连连摆手:“不不不,只是福报就会少了一点嘛!” 殷煦一笑,心思沉了沉道:“嗯,本王准了。” “真哒?” 厚福没想到殷煦答应的这样爽快,一下得意忘形了起来,在殷煦面前就蹦跳起来。 “王爷您最是人美心善,英明神武,举世无双,世间难得的大好人了。” “诶诶……” 殷煦眯眼躲闪着厚福,双手时刻防着她一时激动会扑上来。 “王爷,我现在就去告诉苏姑娘!” 厚福得了好消息,就想立即告诉苏卿卿,却被殷煦叫住。 “让何礼找人给他们二人合了八字,再选个良辰吉日。” “是,王爷!” 何公公看着厚福乐颠颠的出来,凑上来问:“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厚福神秘兮兮的对何公公道:“公公要有喜酒喝喽!” “哦?谁的喜酒呀?” “哎!”厚福故意卖起关子,拉过何公公到一边道:“但是要想喝上这喜酒,还得辛苦公公。” 何礼收敛起笑容,佯装严肃的问:“要我做什么呀?” “劳烦公公为苏姑娘和云先生合八字,再选个良辰吉日为他们把喜事办了!” “哎呀!好事呀!” 何公公听说是要给苏卿卿和云望川办喜事,也来了精神。 掐着手指头算着:“过了年,二三月份都是好日子,到时候选让太史令帮忙算一个黄道吉日!” “为什么要等到二三月那么久?” 何公公努嘴瞪了厚福一眼,解释道:“你以为呢,大婚前要准备的事有好些,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最后才是迎亲,就是准备喜服聘礼也要些日子呢!” 厚福听何公公说完感觉自己头都大了,原来结个婚也是件这么繁琐麻烦的事。 “好吧!那这些还是公公定夺吧!我要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苏姐姐。” “嗯,去吧!” 何公公望着厚福蹦蹦跳跳的离开,自己也乐得眉开眼笑。 还不到傍晚,大半个王府的人都知道云望川和苏卿卿的婚事了。 云望川一出门发现府中仆从婢女都笑盈盈的瞧着他,有稍微熟络些的,见到他还会道声:“恭喜!” 弄的云望川是一头的雾水。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朝堂纷争 太子薨逝后,朝堂上无声无息的分成了三派,立太子派,不立太子派和观望派。 以长公主为首的立太子派,欲立二皇子为太子,联合了远在益州的永昌王、荆州的襄阳王一起奏请圣上立太子。 靖安王之所以没有上奏,是因为他现在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太子从并州归京途中薨逝,圣上召他入京,不许他带一兵一卒,回京后又迟迟不召见,他在靖安王府终日不出,如同自己把自己软禁了一样,哪还有闲心参与立太子之争。 握有三皇子的魏相一派则反对立太子。 他们反对不是不想立,而是当下并不是立太子的好时机。 虽然魏妃刚生产三皇子,圣眷正浓,魏相在朝中也一时风头无两,就连只中的同进士的魏弘升,也从候补员外郎升为正式的户部员外郎。 曾经在魏家钱庄借过钱款的官员,明里暗里也都是向着魏家的。 可三皇子尚在襁褓,太过年幼,此时立太子,对三皇子而言决非天时。 总结下来,就是皇室宗亲一派想要立太子,朝臣一派不想立。 而晏王殷煦不一样,他属于观望的。 暗地里,他好像是支持长公主立二皇子,明面上却又坐山观虎斗,看着朝堂上两派争的是面红而赤。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持着笏板缓缓出列,吵闹的朝堂立时安静了几分。 这位老臣乃是长公主外祖,先皇岳丈,太子太师兼翰林院大学士林博望。 “臣启陛下,国本之事至关重要,不可久拖。立太子乃是关乎江山设稷、宗庙传承之大事,还望圣上早做定夺!” 圣上揉了揉太阳穴,目光落在林博望身上,并未立刻回应。 接着又有人出列附和道:“林太师所言极是,当下局势,早日确立太子,方能安民心、稳朝纲。” “臣启陛下。” 这时,众臣之中又有人持笏板出列,道:“立太子之事,非同小可,太子之位,关乎大虞未来,不可轻率,何况三皇子尚幼,陛下春秋正盛,何必急于立太子?” 先前附和林太师的臣反驳道:“陛下,臣以为早立太子,可以让太子早日熟悉国政,为日后承继大统做好准备,若不立太子,一旦圣上龙体有恙,朝中无主,恐生变故。” 圣上被他们吵的头疼,坐在龙椅上心烦意乱:“够了够了!” 众臣见圣上不悦,赶紧住了嘴。 圣上瞄了一眼坐在他眼皮子底下打瞌睡的晏王,冲身边老太监使了个眼色,老太监会意,悄然走到晏王身边,捅醒了殷煦。 “啊!散朝了吗?” 众人听见殷煦语出惊人,不少老臣都无奈的摇头,圣上也有些恼火,当着众臣的面对殷煦道:“朝堂议事,你竟然能睡着,我看需要熟悉政事的,不是朕了儿子们,是你。” 又叹了口气,对着满朝文武的面道:“从今日起,每日早朝晏王需与朝臣一同参加,不得告假。” 殷煦满脸上写着不情愿,却又不得不遵旨。 “臣弟遵旨。” 散了朝,殷煦一出大殿就上了软轿,圣上身边的一个老太监紧赶慢赶着追上殷煦,笑着服侍着他上了轿,然后一路跟着轿子往出宫的方向走。 “千岁爷,这几日朝臣们吵得厉害,圣上心烦的厉害,您怎么一点都不关心立太子的事呢?” “公公这话实在让本王惶恐,立太子之事哪里是本王该关心的?” 老太监躬身打着窗帘,让殷煦能看得见自己。 笑着道:“圣上看重王爷,将来也有倚重王爷辅佐储君理政之意,听闻二皇子如今在王爷府上住着?王爷可是更属意于二皇子?” 前段时间,二皇子刚入京之时,殷煦就已经同圣上提过几次二皇子在他府上住的事了,圣上迟迟也未召见,未尝不是对二皇子的一种保护。 如今见长公主等皇室一脉立太子之声尤甚,倒底是有人坐不住了,来试探他的口风。 只不过让殷煦没想到的,此人竟是圣上身边的一个老公公。 可见他们的动作之快,早早就已经在宫中布好了棋局。 殷煦笑着回道:“不瞒公公说,本王懒的很,不管是立哪位皇子,都是本王亲侄儿,所以就看哪位皇子更有机会坐上那个位置,本王更愿做那顺水推舟之人。” 老太监是听明白殷煦的意思了,这位从小金尊玉贵的王爷是一点力都不想出,只想擎那现成的好处。 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至少目前为止,他是不偏向任何一方的,只看哪方势大。 兴庆宫里,身材丰盈的乳母抱着三皇子正在哄睡,魏贵妃斜倚在软榻上,宫女跪在她跟前,将加了明矾的凤仙花泥,小心的涂抹在魏贵妃那纤纤玉指上。 才出了月子没多久,魏贵妃的身材便已经恢复的与从前差不多了,甚至肌肤相较从前更加细腻白皙,多了些为母者的柔美。 这时打门外进来一个小太监,进门后并没有开口,先是看了一眼抱着三皇子的乳母和染蔻丹的宫女。 魏贵妃立刻收回手,让乳母带着三皇子下去休息。 屋内只剩下魏贵妃的小太监后,小太监这才开口道:“贵妃娘娘,我师父说,那人打算看着鹬蚌相争,他最近还派人回了青州,不知是为了何事?” 魏贵妃柳眉微蹙,像是在自言自语道:“不帮便是为敌!他想首鼠两端,坐收渔翁之利,想得倒美,等来日我儿坐上了皇位,第一个先把他送回青州去。” 魏贵妃清冷的目光看向小太监,道:“告诉魏相,让府里那个想想办法?那一位不是在他府上么?若是闹出皇子轻薄婶婶的事,不用咱们出手,言官们就不会放任不管,到时候我看那个老女人还能拿他做什么文章。 另外,马上就要过年了,叫府里给本宫送些体己,本宫有大用处。” “是,娘娘。” “等等!” 小太监刚要走,魏贞儿叫住他,因为手上裹了刚刚涂好的蔻丹不方便,便用指节轻推了推几案上的一盒瓜子。 “拿去,赏你的,好好办差,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多谢娘娘体恤!” 第一百二十八章 都在忙什么? 苏卿卿虽然嘴上说怕连累云望川,可得知晏王为她二人赐婚的事,还是难掩心中喜悦之情。 自打入冬以来,她一直缠绵病榻,一个月中有大半时间都是躺在床上的,这几日不知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人精神好了,偶尔也喜欢下地走动走动。 “厚福姑娘,卿卿的家人不是已经故去,便是在流放中,所以没有人帮我准备婚礼要用的东西,你能不能帮我买些布匹和绣线?我想亲手为自己做一身喜服。” 厚福不会针黹女红,自然也不知道绣嫁衣都需要哪些东西,便去找魏淑儿讨主意。 魏淑儿得知王爷赐下了苏卿卿和云望川的婚事有些诧异。 “难道王爷不止是为苏姑娘赎了身,还为她改了籍?” “什么籍?” 厚福不懂,她在乞丐堆里长大,怎么会懂得这些。 魏淑儿解释道:“籍契是官家记录一个人的身份和社会地位的籍册,有了籍契才能证明你这个人的身份,良籍的子孙是良籍,奴籍生的孩子依然是奴籍。 像苏姑娘这种被家人牵连入了奴籍的,如果不是有圣上特赦,是没办法改籍的。良籍与贱籍尚不可通婚,何况云先生和苏姑娘这种情况?” “反正现在不管怎样,这婚事,王爷已经许下了,那就是可以结。” “除非……”魏淑儿突然想到也许还有另外的可能。 “除非什么?”厚福急急问魏淑儿。 “除非云先生放弃仕途。” 厚福虽然懂的少,但也知道,蟾宫折桂、金榜题名是每一个读书人都梦寐以求的事,云先生真的会为了苏卿卿放弃吗? 魏淑儿接着道:“云先生不仅自己失了仕途,还可能下狱三年,从此家中子孙皆不可科举为官。” 说到这,魏淑儿摇头,不仅感叹这桩婚事里云望川付出的太多,也感叹这世间竟有如此这般痴情的男子。 从前府中绿芸闹出许多事来,害的魏淑儿将自己圈在清凉殿那一小块地方,哪里也不敢去。 如今王爷处置了绿芸,又有厚福极力央求,魏淑儿这才答应厚福,陪她一同上街帮苏卿卿选布匹、绣线。 两个人找了车马总管要了车,带着魏淑儿身边的小婢女还有两个驭从就往东街去了。 多日不曾出府,厚福只觉街市上不似从前那般热闹,原本热闹繁华、熙熙攘攘的东街主道上,如今商客却是稀稀拉拉,大不如从前。 “马上都要到除夕了,往年这个时候街上最热闹,商客伙计摩肩接踵,今年人都到哪去了?” 就连王府也是如此,何公公经常陪王爷出门;二皇子除了早上练功之外,整日将自己关在房中;云先生也不知忙些什么,经常三、两日不见人影;就连齐初北也好些日子没见过人影了。 大家都在忙什么呢? 厚福打着车帘往外边瞧着,魏淑儿从前也不曾经常出府,街上有多热闹她是对比不出来,却也觉得街上清冷。 驭从将马车停在一家开着门的布庄门前,厚福扶着魏淑儿下了马车进到布庄里。 店里也跟街上冷清的差不多,店老板趴在里间睡得正香,只有伙计一人从柜台里面走出来招呼二人。 二人说明来意,伙计热情的为二人介绍起他们这适合做喜服的布匹,挑了两匹还算中意的,厚福在交钱的时候问伙计:“往年这个时候街上人最是热闹,今年怎么这样冷清?” 伙计一边麻利的用戥子称出银两重量,将多余的银子找给厚福,一边将她们选好的布匹包好。 “一看姑娘们最近就不常出门吧。” 厚福闻言不置可否。 伙计将包好的布匹,双手交到厚福手中,突然小声道:“城外不知从哪里来了许多流民,这些流民中好像又在流传着什么病,每天都有人死。虽说有五城兵马司的人看着,不让流民进城,可万一有染病的流民偷偷进了城可怎么办? 这事如今在坊间都传开了,谁还敢上街瞎逛,万一染上病小命就不保了。” “啊?竟有这种事?” 厚福只觉,若是真有这么大的事,王爷知道怎么会从来没有提起? 八成是百姓谣传吧? 伙计见她不信,又信誓旦旦的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家一个族叔就在城外住,若不是他亲眼所见,怎会把家中财物都丢下,跑到我家来躲避?” 厚福和魏淑儿对视一眼,觉得这伙计不像在诓骗她们,再说诓骗她二人对这伙计又有什么好处呢? 可见他说的未必是空穴来风。 今日两个人原本是打算多走几家布庄,多选些花色的布匹给苏卿卿挑选的,可眼下两个人都没有兴致,抱着布匹上了马车。 回去路上,厚福掀着车帘看了一路,京城今年当今与往年是不同的。 厚福不免有些忧心。 如今天寒地冻,五城兵马司守着不让这些流民进城,即便没有病,一晚一晚冻也冻死了。 殷煦早在两日前就收到端木阳的飞鸽传书,信上说的便是殷煦让他到北疆查探疫症的消息。 北胡人的确是因为突发了疫病才被迫侵犯我大虞的。 端木阳到北疆不久,发现我大虞境内也有零星百姓染病,他为染病百姓号了脉,脉相与医官呈报的太子脉相无异。 “脉迟,为痰热内郁,实邪阻滞。” 如果是有人利用这疫症,故意使太子染病,谋害太子,可跟随太子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就只有太子一人染病呢?尤其是贴身跟随太子身边的陆召和医官都无事。 这让殷煦突然有了些新的想法,马上给在青州的齐初北书信一封。 “何公公,王爷回来了吗?厚福有要事要禀报王爷!” 何公公禀过殷煦,将厚福放进屋去。 “听说你们今天出门了!” 殷煦趴在桌上翻着一本很厚的古书,要是端木阳在京城该多好,哪还用他自己亲自在古医书上找那没听过的疫症。 “是,王爷!今日我求淑儿陪我一起上街为苏姑娘选几匹料子做喜服。” “库房里不是有许多料子?有时间你们或者苏卿卿自己去挑几匹做喜服,近日就不要到街上闲逛了。” “王爷您都知道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一触即发 “知道什么?” “坊间现在都在传,城外有带着疫病的流民,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城门严防死守,生怕他们将疫病传进京城里来。” “城外?” 这些天,日日早朝,殷煦都不曾落下,没听到有此奏报啊! 他收到端木阳的飞鸽传书是两日前的事,就算疫症有蔓延之势,也不会这么快就传入京城才对。 “现在外面天气这样冷,如果真有流民,只怕不病死,也要冻死了。” 殷煦继续翻起手上的药书,对厚福道:“明日你同梁上燕给呇云观送些冬衣,正好也看下城外是否真如传言所说。” “是,王爷。” 朝堂上二皇子和三皇子之争一触即发,两方人都忙着在朝中各部安插自己的人,哪有人会再意城外几个流民的死活。 厚福自从进了京城,从未在京城街上见过一个行乞之人,可没见过就是真的没有么? 与京城近在咫尺的奉先郡都有丐帮,为何京城却没有? 还不是五城兵马司将大门看的足够好,所以无论是乞丐还是流民,都不可能进入京城。 魏弘升和魏相同魏老太爷请了安出来,魏相的腰身才又挺直起来,两个人缓步走在游廊的暗影处,魏相低低问:“你安排的人,可稳妥?” 魏弘升道:“叔父放心!这段时间,城中坊间已是人心慌慌,待消息传入宫中,圣上必定酌人去处置,到时若是那边的人得了差事,咱们就将疫病的事宣扬出去,介时城中药材必遭哄抢,价格飞涨,等涨到有市无价之时,便可将咱们先前囤积的药材全部抛出去。 若是咱们的人得了差事,顺利治好这疫症便是大功一件,对三皇子也是多有助益。” “嗯,不错!” 魏贵妃产子后,魏弘升就向魏光祖提出除掉太子。 当时魏光祖的相位才刚刚坐上,所以并不赞同,但魏弘升却说,他自有办法无声无息的除掉太子,不会给任何人留下把柄,之后便可扶三皇子成为储君。 储君之位的诱惑太大了。 魏相因是布衣出身,这么多年在朝中不可谓不如履薄冰。 虽然他凭着一己之力,坐到尚书之位,可在那些世家大族眼中依然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他并不是没有野心,从魏贞儿入宫那日起,他心里就有无数遐想。 魏弘升的法子虽然险,但若成了,他魏家就可成为这大虞最有权势的家族,到时管你是什么名门望族,都要匍匐在他魏氏的脚下。 来日三皇子成为储君,也不往费他韬光养晦,蛰伏隐忍这许多年。 所以,当初魏相虽不同意,却也没有阻止,放任魏弘升去做,没想到居然成了。 按着原计划,只要他们静待三皇子长大,那皇位就只能是三皇子的,可是半路却杀出来个二皇子。 一个原本都被圣上遗忘了的皇子。 听完魏弘升的计划,魏相也不得不感叹魏家有此精于谋算的晚辈,何愁魏家不能繁荣昌盛呢? “好,明日早朝,我就找人上奏,向圣上说明此事。” “另外……” 魏弘升欲言又止,魏相见他吞吞吐吐,眉头一皱,让自己这个侄儿都发愁的事,应该是件难事。 “宫里娘娘让人带出话来。” “贞儿?” “是,娘娘说,二妹妹如今在王府,而二皇子也在。” 话到此处,魏弘升又停了。 魏相便有些不悦:“弘儿平日做事向来果决,今日如何这般扭捏起来?” “娘娘说,让二妹妹去勾引二皇子,皇子轻薄婶娘,德行有亏,圣上必不会再有立二皇子之心,这样长公主他们便无人可扶了。” 魏光祖面色沉了沉,难怪刚刚魏弘升说话支支吾吾。 魏光祖想了一下,虽然要牺牲淑儿的清誉,但这的确是最容易让二皇子失去争夺储君之位的方法。 “只怕淑儿不肯!” 自打魏淑儿进了王府,他觉得从前那个听话乖顺的女儿似乎与他越来越疏远。 “办法弘儿来想。” 魏弘升只怕他这个叔父不同意,只要魏光祖同意,他就一定有办法让魏淑儿就范。 晏王府中,厚福拉着魏淑儿跟着何公公到库房又给苏卿卿寻了几匹大红色的料子,还有各色绣线。 回到清凉殿,魏淑儿也翻出做女红的东西,想着给晏王绣个荷包,虽然这个荷包她可能永远都没有勇气送出去。 隔日,厚福和梁上燕骑马先到晏王早前就定好的布庄里取了今年给呇云观道长们新做的冬衣和被子,总共两辆马车,一大早就出了城。 一出城门,厚福就四下观瞧,并没有发现坊间传闻的所谓流民,难道真的只是谣传吗? 两人顺利将冬衣和被子送进了呇云观,呇云观的主持带着那些小道童高高兴兴将东西搬进道观。 从道观出来,厚福一路纳闷。 “奇怪,为什么连个流民的影子都没见到?” “会不会他们不在这里。”梁上燕提醒道:“不然我们绕到别的城门看一下。” “好!” 厚福只是听那伙计说城外有染疫的流民,当时怎么就没多问一句是在哪个地方看见的呢? 厚福正后悔昨天少问了一句,就见梁上燕勒住马缰绳,指着不远处树林道:“那边有炊烟,应该有人,咱们过去看看。” 两人打马往升起烟火的方向走了约二里路,树林里陆陆续续看到有人活动过的痕迹。 又走了一段路,大树下躺着一个面色青黑的尸体,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积雪。这人应该死了有些日子了,因为是冬天的原故,所以尸体还能保持完好。 疫病传染,二人默契的都没有下马查看,只是绕过那具尸体,继续往前走。 趁着早朝的时间,魏弘升让人到晏王府送了些东西给魏淑儿,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 东西被送到魏淑儿手中的时候,魏淑儿正在一块樱草黄色的锦缎上绣着松涛仙鹤图。 放下针线,魏淑儿问婢女:“谁送来的东西?” 小婢女道:“门房说是魏府一早给您送来的。” “魏府?” 第一百三十章 山中无老虎 看见漫山遍野状如乞丐的流民,厚福心头一紧。 在京城住久了,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种熟悉的情景了,而跟他一起的梁上燕却好似寻常,见到这些流民面上并无惊讶之色。 这些年他走南闯北,同样的场面见过许多。 回京路上,二人都沉默不语,厚福心情很是压抑。 她同那些小乞丐们逃出魔窟时的雀跃情形犹如昨天的事,从前她只以为天下只有她们苦,不曾想,战乱、饥荒、疫病……这世间永远有人在受苦,吃不完的苦。 能跟着晏王,她真的就是最幸运的那一个。 魏淑儿看到锦盒中的一封信,吓的双手一抖,婢女看出她神情异常,连忙问:“良娣怎么了?可是娘家送的东西不喜欢么?” 魏淑儿被问的一惊,慌张的将手中信笺团了,丢进碳盆中,强颜笑着道:“没有,许是坐的太久了,我想出去走走!” 今日朝堂之上,有人上奏京城周边出现了流民和疫病。 刚从太子之殇中缓过来的圣上十分不耐,眉头深锁。 “众卿何人愿前去处置此事?” 朝下众臣安静了一瞬,有人主动自荐,接着,接二连三又有几位站出来,刚站出来没多一会,几人又因救助之法吵了起来。 圣上被几人闹的心烦,丢下一句,让魏相同晏王安排人去处理,就回了内宫。 众臣也看出来,自从太子薨逝后,圣上对朝政的懈怠,不仅扼腕叹息。 老年丧子,不可谓不痛,可圣上是一国之君,承天之命,驭民之主,统御八荒,自当以社稷为重,怎可有一日懈怠? 魏相和长公主一派各荐出一个人选,殷煦却成了最终做决定的那人。 就如当下的朝局,两派都想拉拢殷煦,可殷煦只想做壁上观。但他也知,他夹在两派当中,并不是长久之计,没准最后自己却成了众矢之的。 眼下朝中当然是魏相一派势力更大,所以殷煦毫不犹豫的选了魏相举荐之人去城外安置流民,处理疫病。 窦问下了朝,直奔长公主府请见他母亲。 “母亲,那殷煦今日朝上分明就是偏向魏家,你怎么说他会跟咱们站在一起呢?就因为他手握着二皇子么?您怎知他不是趁机把持二皇子,心里却支持三皇子?要知道他那良娣可也是魏家的人。” 长公主眯着眼躺在榻上,身上穿着粉色轻纱,小婢子用竹锤轻轻敲打她的双足。 长公主眉头一皱,立时吓得小婢女浑身一紧,还以为是自己手上力道弄疼了长公主。 “下去!” 小婢子浑身一颤,赶紧收了竹锤,瑟缩着退了出去。 “他年纪再小也是你舅舅,你就直呼他姓名?” 虽然嘴上斥责儿子,可长公主心里已是对殷煦有所不满了。 殷煦长大后越发像他的生母,皮肤白皙细嫩,实在叫她爱的不行。可是这个弟弟近来好像并没有印象里小时候那般乖巧。 “这不是在家里说话么,怕什么?那些小贱蹄子哪个敢出去乱说?”窦问恶狠狠的道。 这时有人敲门,一个小婢女进门看见窦问也在,低头谨慎的走到长公主近前道:“长公主,外面有人递进来一封信,让亲手交给您。” 长公主瞥了一眼窦问,窦问一把夺过小婢女手中的信,将人赶了出去。 当着长公主的面,窦问将信打开,只看了几行,便笑起来,咧着大嘴道:“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说了什么?” “这上头说,魏光祖他安排去治疫病的那几个货,趁着疫病发起了国难财,他们联合药商哄抬药价,中饱私囊,让咱们派人盯着些。” “哦?” 长公主接过信笺,仔细看了上面的内容,左下角落了一个小小的欢字,刚刚紧锁的眉头立时舒展开,笑着对窦问道:“你赶紧让人去盯着吧,一定务必坐实了他们中饱私囊的证据,待疫病和流民处理完了,就到圣上跟前好好参他们一本。” 短短几日,京城之中,治疗疫病的药材价格飞涨,百姓们都人心慌慌,生怕疫病传入京城之中。 直到城外疫病早已平息,平日随处可见、稀松平常的药材在城内药材铺子里依然紧缺。 城内并不是没有药,而是魏弘升事先让这些药商将药材囤起来不卖。造成了城内药材紧缺的假像,待药价飞涨,再分批分次,以高价售出。 这样,只售出原来十分之一的药材,就可以赚到全部药材的利润。 而剩下的药还可以以高价计入官府帐中,如此,所有跟着魏弘升的人都能大赚一笔。 唯独魏家分文不取,将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事毕,窦问果然找人参了魏相和那治疫的官员一本,可惜,因为魏相参与的证据不足,圣上就只发落了参与此事的药商和治疫的官员。 没过几日,又有言官参奏魏贵妃不敬中宫,自从生产后,便不曾到中宫请安,恃宠而骄,违礼犯上,不适合抚育三皇子,应将三皇子交由皇后抚育,以正后宫之序。 魏贵妃得知,在圣上跟前哭哭啼啼求了几日,皇后也推说自己丧子之痛未平,无力抚育三皇子,这个事才算平息。 可朝中两派之争已经愈演愈烈,朝臣们平日贪污受贿、卖官鬻爵、结党营私、怠政懒政之事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老话说,十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朝中列位,又有哪一个是干干净净的呢?谁也不知道谁哪一天会因哪件事被参。 每日上朝官员们都一付愁云惨淡、胆战心惊的样子。 因为殷煦日日被扣在宫中跟着那些大臣一起处理朝政,王府里竟成了厚福的天下。 苏卿卿和魏淑儿都在做绣活,女红这种东西,她就是个门外汉,一句话也搭不上。 百无聊赖,她跟梁上燕不知道怎么就谋算起了来钱的道道了。 这梁上燕本也不是官中人,本行就是入室盗窃的飞贼,他是归顺了晏王以后跟着胡刺史,才金盆洗手不做那偷鸡摸狗的营生。 如今架不住厚福撺掇,两个人在京城里,光明正大的干起了“敲诈勒索”的活计。 第一百三十一章 生财之道 天刚蒙蒙亮,赌坊一条街的巷道阴影里站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正盯着那扇钉着铜铆钉的大木门。 天光放亮,大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人打开,门里昂首挺胸的走出来一个约莫三十多岁,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 看他那止不住上扬的嘴角和得意的笑容,都预示着昨夜他应该赢了不少钱。 眼看着他身后的木门关上后,厚福和梁上燕才中阴影里走出来,迎着那个男人的面,挡在他面前。 男人低着头,边走边抚摸着自己胸前的衣襟,里面装的是厚厚一叠银票,发现路被人挡住,也不抬头,他往左边一步,面前那人也往左一步,他往右一步,面前那人也往右一步。 这时男人才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一个二十多岁,中等身材,面上一层青色胡茬的男人,挡在他面前,身边还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圆润少年。 “好狗不挡路!” 天色虽不大亮,但街上已有零星人走动,男人没好气的对梁上燕道。 梁上燕也不恼,叉着腰倨傲的蔑视着男人问:“你是马三?” 男人顿了一下,感觉梁上燕是来者不善。 就见梁上燕伸手拍上他的肩头,用力一揽,便将男人搂进自己的臂弯里,胳膊稍稍用力,直将那男人压的矮了他一头,缩在梁上燕的腋下。 “是,是我!” “你可认识唐不语?” 马三一听说唐不语,心里大致明了了梁上燕找他干嘛,一脸无赖相的道:“我跟他讲好的,下个月还钱给他,我俩都说好了,他还找你们干嘛,这不是给您添麻烦么?” “是吗?”梁上燕才不上他的当,如果他真是个“有借有还”的人,唐不语还用哭唧唧的用他们来要账么。 梁上燕胳膊上用了力,夹着马三的脖子往巷子深处走。 “那我也用你跟唐不语借钱的方式,跟你借点钱花花?” 开始马三还有些怕,但一想到这是在京城,他爷爷可是国子监祭酒,满朝文武,大半都是他爷爷的门生。 京城之中,只有他劫别人的份,还从来没有别人敢劫他呢。 于是腰杆子一挺,厉声道:“连我你们都敢劫?你们知道我爷爷是谁吗?” 梁上燕见他摆出一副豪横模样,突然笑了,笑问:“你看我是不是你爷爷?” 接着一拳招呼在马三肚子上,架在马三脖子上的那只手,顺势将马三胳膊往背后一扭,将人抵在墙上。 “今天把你抢来的钱都还来,老子就饶了你,否则就用你这条手来还。” 说着,梁上燕手上加了力道,痛的马三“哇哇”直叫。 “哎哟哟,这位爷脾气向来可不怎么好,他杀起人来,就跟砍瓜切菜一样容易,你今日落在他手上,不知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呢!” 马三的手腕被梁上燕攥在手里 脸被按在墙上摩擦,一边还要听厚福说着风凉话。 心中不忿,却无还手之力,僵持了一会终于求饶。 “两位爷,我还,我还钱还不行么?” 听到他求饶,梁上燕这才放开他。 马三揉了揉被扭疼的胳膊,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他想数出几张来给梁上燕,没想到,梁上燕心急,一把将银票全都抢了过来,数了数,抽出几张。 马三还以为梁上燕会把剩下的还给他,没想到,梁上燕把抽出来的那几张折了塞进袖口,剩下的全都塞进了自己怀里。 没等马三质疑,梁上燕伸手拍了拍马三的脸,道:“剩下的,全当你给爷爷我的跑腿费了!” 这会儿只有马三自己,人单势孤,他也不敢多言,只等着这两人走了,他好回府多找些人手,再来找这两人。‘ “对了,还有个重要的事!” 马三原以为钱都给了他二人,自己就没事了,没想到小个子少年从怀里逃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什么。 “今日收到你借唐不语的钱,在这按个手押!” 厚福拎着那张纸,只在马三眼前晃了晃,拉起马三的手,让他在纸上按上他的手印。 马三本不想按,他都没看清那上边写的什么,可看了眼一脸凶相的梁上燕,还是沾着印泥,在纸上按了一个鲜红的手印。 厚福小心的将纸折好,收了起来,幽幽的道:“我们可是正规要账,你自愿还钱,我们没伤你一丝一毫,若是来找我们或者我们雇主的后账,后果你自负。” 这主意是云望川给他们出的,云望川知道他们干的是有违法度的事,可他也知梁上燕和厚福是在给那些被朝廷遗忘的孤儿们筹饭钱。 别看云望川也是个读书人,但他可不是那种整天抱着书本之乎者也,道貌岸然的“谦谦君子”。 那些高门大户里养出的所“谦谦君子”不过是用从百姓那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供养出来的伪君子。 西北的孤儿,北疆的战事,城外的饥民,他们何曾关心过?他们只知道争权夺利,研究如何能保住他们自己的荣华富贵。 谁会管百姓死活? 云望川明知道厚福和梁上燕的计划有违法度,却还给他们出谋划策,足见他也是一个为达目地,不计较手段的人。 这三人能聚在晏王府,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缘分。 厚福和梁上燕找到唐不语,将马三从前抢他的钱,还给了他,唐不语从中抽出一张银票做谢钱,厚福也不客气,直接收了。 还笑着道:“再有这种活,记得找我们啊!” 京城之中,像唐不语这种怂包官宦子还是好的,像唐三那等无法无天,胡作非为的纨绔子才是多数。 所以厚福和梁上燕,在赌坊和妓院里“讹诈”他们,心里一点也不觉得亏虚,反而有种除暴安良,扶危济困的正义感。 夜里,三人聚在云望川院子里,举杯对饮,难得的聊聊各自的心里话。 梁上燕的志向依然还是行侠仗义,劫富济贫,除暴安良。 云望川则想入仕为官,经世济民,治国平天下,使天下安定,百姓富足…… 跟他们比起来,厚福的愿望似乎早已实现了。 从前,她只想自己能吃饱穿暖而已。 如今,她不仅自己能吃饱穿暖,还有那么一点点能力去帮助其他人。 一想到这,厚福只觉自己可真厉害! 她怎么这么厉害?可见跟对人是有多么的重要。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三人对饮 “眼下朝堂纷乱,你对日后可有过什么打算?” 酒过三巡,云望川面色赤红,饮下一杯酒后问厚福。 初识时,他心知厚福对他的心思,却为了能早些得到晏王信任,放任厚福的少女心性,他心中有愧。 而后的相处中,厚福得知了他和苏卿卿的事,干净利落的放手,对他没有怨怼纠缠,甚至还真心诚意的照顾苏卿卿,使他更加愧悔感激。 她这个人,做学生敏而好学,做恋人能坦诚真挚,做朋友可以推心置腹。 所以,他要让她懂得谋划自己的未来。 厚福脑子转了转,她知云先生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话,放下酒盏,有些羞愧的道:“都说王爷不学无术,其实王爷是个心软善良的,不然也不会被我挟恩图报,一直将我带在身边了。 来日若是王爷把我赶出去,我也还有这几年在钱庄存下的银子,再不济,我跟着梁大哥去闯荡江湖可好?” 厚福并不懂朝堂局势,她能想到的,无非就是哪一日晏王觉得她无用了,将她逐出王府而已。 梁上燕见厚福提到自己,拍着胸脯保证道“没问题,这有何难!” 以云望川对厚福和殷煦的了解,他当然不是担心她二人来日会反目相向。 如果只是反目,厚福大不了一走了之,他真正担心的是覆巢之下无完卵。 但看厚福与梁上燕也如此投缘,云望川似乎又少了些担忧。 举杯对二人道:“那先预祝你二人未来江湖之行皆如意,福运常伴身。” 梁上燕也对今日云望川的举动有些疑惑,他虽江湖草莽,可也不是傻子,只觉他一直话里有话。 放下酒盏,在盘子里挑出一颗他满意的花生,剥开来,问:“云先生是有心事?有心事不妨说出来,大家也能帮你想想办法。” 听梁上燕如此说,厚福也来了兴致:“先生可是为了和苏姑娘的婚事发愁么?一切都有何公公帮你操持,你不用担心的。” “我不担心卿卿和我。” 苏家案子的证据没了,苏家平反已无可能,晏王能将苏卿卿从妓院赎出来,让她余生不至困顿于花街柳巷,还为他二人赐婚,他这辈子已无所求。 “那你在担心什么?” 厚福见他半天不答,失了兴致,举杯和梁上燕碰了杯,呛道:“你们这些文人说话总要左思右想,真费劲,心里有什么便说什么呗,像你们这样活着多辛苦?是吧?” 厚福说完转头问梁上燕,见梁上燕点头也赞同她,厚福仰头将酒盏一饮而尽,仰天长啸:“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梁上燕笑眯眯的向云望川举起酒盏,邀他同饮,可见他和厚福想的是一样的。 厚福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见苏卿卿房间的灯还亮着。 “苏姐姐怎么这个时辰还没休息?” 心下纳闷,脚便往苏卿卿住的屋子走去。 方一推开门,就见魏淑儿也在,两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坐在床边的绣凳上,各自绣着自己的东西。 苏卿卿见厚福脚步虚浮,面颊绯红,问道:“你今日喝酒了?” 一边打发蝉儿去扶厚福。 厚福笑嘻嘻的道:“嗯,今日高兴,只喝了一点点。” 厚福用手比划着,其实不知自己已经醉了。 魏淑儿见厚福回来,起身打算回她的清凉殿去,厚福虽然醉,但眼睛好使,一眼便看出魏淑儿与平日的不同。 眼睛好似哭过一般,拉住她问:“淑儿怎么了?谁又欺负你了?” 借着酒劲,厚福大包大揽的道:“说,谁欺负你,我去替你报仇!” 其实苏卿卿也早就发现魏淑儿的异样,但是碍于身份,她不好多问。如今厚福问了,她也拉住魏淑儿,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魏淑儿重新坐回凳子,踌躇着要不要说,该怎么说。 “从前三番两次害你的人,王爷都处置了,这府里还有谁敢欺负你?” 魏淑儿知道厚福说的是绿芸。 的确,自从绿芸被王爷处置了,她在王府过的比她在魏府时还要轻松自在的许多。 “不,不是王府里的人,是,是魏家。” 魏淑儿有些吞吞吐吐,她当然不能说魏家让她去败坏皇子名声的事。 “魏家为难你了?” 厚福从前就对魏相那八面玲珑,见风使舵的性子喜欢不起来,后来又冒出来个让她一见就浑身都不舒服的魏弘升,莫说宫里还有个魏贵妃。 整个魏府,除了魏淑儿,没一个人是她喜欢的。 看魏淑儿一脸为难的样子,厚福知道自己猜对了。 “魏相爷把手都伸到咱们晏王府了?他把你送进王府时是不是就存了这样的打算?”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能让自己女儿没名没份送进王府,必然有所图! 因着小时候她被自己父亲卖掉的经历,厚福对爹这种生物没什么好感,很是义愤填膺。 “你如今早不是魏家的人了,你不想做的事回了就是,你若不敢,就我替你去回?” 魏淑儿踌躇,若是这事能不惊动王爷就悄悄回了,自然是最好的,只是往后,她再也不能指望魏府什么了。 回想从前在魏府时的种种,祖父对她的白眼,姐姐对她的算计,父亲对她的无情,再到如今…… 好像魏家将她养大,就是等着这一日,她能派上用场。 许久,魏淑儿像是下定了决心,柔柔的对厚福道:“那就麻烦厚福姑娘帮我去回了他们吧!还有,这个事,希望大家帮我保密。” 厚福没有多想,苏卿卿只当魏淑儿是怕因为母家的缘故,影响了她和王爷的感情,便也没有深想。 夕凤阁里,魏弘升收到北边给他的传信,看着信上的内容,脸上浮起一丝笑意,随手将信笺放进烛火中点燃,丢进水盂中。 “看来,我们可以加快一点动作了。” 山羊胡掌柜不知道信上说了什么,但是公子同北胡人勾结这件事,时时让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从前他是赚了些旁门左道的钱,可他并不想通敌卖国啊! 第一百三十三章 别院枯井 魏相和长公主之间连番争斗,稍落了下风,朝中几位大员都接连被长公主的人拉下了马。 为此,魏相这几日都很是苦恼。 “老爷!有人从门缝中递进来一封信!” 这时下人走入屋中,将一封写着魏相爷亲启的信承了上来。 魏光祖摆手让下人下去,小心将信封打开,里面只写了寥寥数语。 “城南于阴侯别院枯井。” “这是什么意思呢?” 魏光祖跟长公主斗的如火如荼,这个时候有人往他府上投了这样一封信,此人又有何所图?难道长公主除了他还有别的敌人? 信上只说于阴侯别院,那这件事必然跟于阴侯有关。 于阴侯窦问和长公主分府而居,此事未必能牵扯到长公主,但终归母子连心,若是能将窦问拉下马,也算剪了长公主的羽翼。 大理寺衙门口, 一个老婆子手拉一个小童,一早就在门口徘徊,直到快到晌午,小童扯着老婆子的手喊饿,老婆子这才回神,不甘心的往衙门口凑近了些。 衙门口的差役看这老婆子手上空空,好心提醒道:“这是衙门办公的地方,有冤情找人写好状纸再来啊!” “哦,状纸,状纸。” 老婆子拉着小童离开后,到处在街上找人代写状纸,走到当初云望川代写书信的茶楼前,老婆子问伙计:“小二哥儿,麻烦问一下,这附近哪里有人能帮人代写状纸的地方啊?” 小二哥见这老婆子又不喝茶,身上穿的也不干不净,眉头一蹙,就想将人打发走。 老板在门里刚好听见这老婆子的话,笑着道:“哎呦,不巧了,原来我这门前还有个书生在这帮人代笔,如今他已经不在这了,不过你往前面走走,那边是书院,兴许有学子肯帮你写。” 老婆子连连道谢后,带着小童往街尾的方向去。 找到茶楼老板说的书院,正好赶上书院散学,一群学子从书院里出来,老婆子随便拦住一群学子,跪地请他们代写状纸。 男子青春年少的年纪,也喜欢扎堆看热闹,听说老婆子想要写状纸,一群学子七嘴八舌的将人围在当中,问老婆子有何冤屈,要告何人? “我要告那于阴侯窦问。” 学子们一听,纷纷吃了一惊。 他们想不到,这样一个老妇能跟于阴侯扯上什么关系,于是众人好奇起来。 老婆子家中有两个小孙子,大的今年有十五、六岁,因长的出众,被百花园戏班的班主相中,跟着班主学戏,四处游走。 可是有一年,百花园戏班走到京城时搭台唱戏,老婆子的孙子被京城里的贵人召进府中唱戏,从此以后再也没出来。 开始老婆子并不知道孙子失踪的事,可前些时候,百花园戏班又回到老婆子他们村子,交给老婆子二十两银子,说她的小孙子赚的。 一个小孩子,戏都没学成,那里能赚到这么多钱?老婆子不信,便追问那班主,后来班主经不住老婆子软磨硬泡,终于说出她那小孙子进了于阴侯府后,便再也没出来过。 直到班主去府上找人,那府中人给了他二十两银子,说小戏童自愿卖身进了侯府,不再回戏班去了。 从此之后,班主便再也没有见过老婆子的孙子。 回去以后,班主总觉得事有蹊跷,如果是自愿卖身,为何不肯出来相见。 而且,买一个品相俱佳的丫鬟,市价也不过五两银子,一个戏童如何值二十两? 但因惧怕于阴侯的势力,班主哪敢多问,这些年也一直在外地游走,生怕再遇见于阴侯。 这钱,班主拿在手里总觉得于心不安,终于还是决定将钱送到老婆子家。 “家中有长辈,谁听说过能自己卖自己的了?” “就是!” “那班主也没看到那孩子,谁知道是不是强买强卖?” 学子们将老婆子围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都忘记回家吃午饭了。 “婆婆,您知道您要告的人是谁吗?那可是于阴侯!长公主的独子!” 一个学子好心劝老婆子,怕她不知道于阴侯在大虞的权势有多大。 在他看来,这老婆子想告于阴侯,简直就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就像是天方夜谭。 “哎?你怎么这么说啊,长公主独子怎么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于阴侯也不能强取豪夺、欺男霸女不是!”另一个学子忿忿不平的道。 这些学子们不少都是京城官宦家的子弟,有些人畏惧于阴侯的权势,可有些人,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一群学子聚在街上,很快也引得路人侧目,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知道这老婆子遭遇的人也越来越多。 不多时,状纸写好,学子们吃瓜的热情却没有散去,又一起簇拥着老婆子一道去了大理寺。 衙门口的差役远远看见一群学子,呼呼啦啦冲着大理寺就来了,吓的赶紧让另一个差役进去禀报大人。 “咚咚……咚咚……” 鸣冤鼓响,开堂问案。 大理寺卿看了状纸,两条眉毛搅在一起,可看着外面那么多的围观百姓,他又不能不接。 “啪!” 拍响惊堂木,喝问那老婆子道:“堂下何人?你可知道你要告的是何人?” 老婆子跪在堂下,头低低伏在地上,道:“老身王张氏,要状告于阴侯窦问,欺男霸女……” 当着大理寺卿和围观众人的面,老婆子又将所诉冤情又说了一遍。 不少之前不知情的围观者,连连发出惊呼。 被告是于阴侯,还沾着皇亲,底下有那么多围观的学子和百姓看着,大理寺卿一时不好做决断。 “民告官如子杀父,先坐笞五十,虽胜亦判徙二千里,王张氏,你可还要告?” “告,民妇要告!” 大理寺卿想让这老婆子知难而退,没想到她竟答得如此坚决,一时竟让他犯了难。 当着一众学子和围观百姓的面,对这老妇坐笞五十,只怕当堂就会把人打死。 到时学子和百姓会如何说?老妇伸冤不成,反被官府打死,媚上欺下,官官相互? 百姓们都看着,人要真死在大堂之上,众口铄金,即便他没有包庇之心,到时他也是百口莫辩! 第一百三十四章 请陛下圣裁 “臣启陛下!” 早朝快要结束的时候,大理寺卿突然在朝堂上开口道:“昨日大理寺接到一个案子,事涉皇亲公侯,臣不敢擅专,还请陛下圣裁。” “哦?是何案子?” 大理寺卿将奏章承上,正色道:“有民妇诉于阴侯窦问,掳掠人口,抢男霸女。” 殷煦坐在椅子上,眸光幽暗,一动也不动,魏相眼中闪过一丝晶亮。众臣闻言皆安静如斯,静静等着听圣上的反应。 “哦?” 圣上明白大理寺卿为什么要把这个案子拿到朝会上来说,转头对身边老太监道:“宣于阴侯入宫面圣。” “遵旨!” 老太监酌人去于阴侯府宣旨,这边圣上让殷煦、魏相、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等几位臣子留下,其余人先散了。 众臣散去,殷煦等人被太监从奉天殿引到勤政殿候着。 待老太监侍候圣上净口、净手、净面、更衣后,方才从内间出来。 冲着几人一拂手,示意他们坐下,除了殷煦的几位朝臣才半坐在椅子上。 这段时间,有殷煦和魏相主理朝政,圣上轻松不少,精神也养好了许多。他瞧了一眼大理寺卿,沉声道:“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大理寺卿起身站到殿中,躬身道:“禀圣上,审案断案实乃微臣职责,但因此事涉及于阴侯,并且主告人已年过六旬,不宜行刑。 又有京城众多学子和百姓知晓,臣不知道该如何审?” 圣上面有不悦:“刚你还说,审案断案是你的事,怎么又问朕?” 大理寺卿面露窘色,吱吱呜呜的道:“眼下关注此案的百姓群情激昂,如果不公开审理,只怕百姓不能信服;可若是公开审理,臣又怕损害皇家体面,毕竟长公主那边……” 身在京城的官员有几个不知道于阴侯那点烂事儿的。 这老婆子所告之事十成十是真的,可没有证据谁也不能去侯府搜查啊?不搜府又找不到证据。 这就像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刑部尚书和魏相爷都没有说话,圣上将目光看向坐在最前边的殷煦,殷煦发现圣上目光,连忙起身道:“臣弟觉得程大人说的有理,此案不能公开审理。” “圣上!” 魏相突然出声,缓缓起身,面向圣上深施一礼,道:“臣觉得,此案一定要公开审理。” 顿了一下,继续道:“这个案子已经闹的沸沸扬扬了,俗语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若本案不能公开审理,那百姓和学子们就会有各种猜测,介时,不管案子审理结果如何,都会有人觉得朝廷有暗箱操作之嫌。 可若公开审理,不论结果如何,就算于阴侯真的罔顾国法,朝廷秉公办理,才是真的维护了皇家威严,不至于失信于民呐。” 圣上蹙眉正思索,抬眸看见一言未发的刑部尚书:“丁爱卿是什么意思?” 丁尚书主管刑部,这案子早不发,晚不发,偏偏在两位皇子争位的时候案发,背后之人想做什么,不说也能明白。 长公主他得罪不起,魏相爷他一样得罪不起。 丁尚书起身向圣上施礼,恭敬的道:“臣以为相爷所言有礼,此案若不公开审理,难平悠悠众口。” 当着魏相的面,当然要顺着魏相的意思说了,审案子时,他自然也有手段不得罪长公主。 圣上向来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即想做个有道明君,又不忍心让长公主颜面受损,一时也难以决断起来。 “审理此案一定要慎重,不能失了民心,也莫要伤了长公主的颜面。” 丁尚书脑子一转,又躬身道:“圣上,为保案子能万无一失,微臣恳请魏相和晏王一同审理此案。” 明明是两派之争,现在丁尚书被夹在当中,当然不好受。但是把高个的也拉进来,天塌大家死,反正自己不会是最惨的那一个。 圣上想了想,沉声道:“准!” 待几个老臣走了,殷煦对圣上道:“这大子有魏相爷盯着皇兄还不放心?为何还要臣弟也一起?” “你能代表皇家,不至让有心人从中钻了空子。” 圣上也不是不知如今朝堂上的纷争是为的什么,他不喜二皇子,但不能不顾及长公主。 “臣弟知道了。” 殷煦顿了一下,道:“皇兄何不邀长公主入宫,让她多瞧瞧思翊,省得丁尚书他们查于阴侯府时,惊扰了皇姐。” 圣上觉得有理,把窦问和长公主留在宫中,免得刑部办案时发生冲突,激起民怨,后面窦问若真有什么事,也好回旋。 不然,长公主若是一力阻拦,再弄个官逼民反,后面就不好收场了。 同时,若是能拉近长公主和三皇子之间的感情,也能稍稍平息些朝堂的争斗。 “好!朕这就召长公主入宫。” 殷煦的诡计得了逞,心下安然的离开皇宫。 刚刚在殿中,魏相只想着推波助澜,让圣上一定查办此案,没想到最后案子竟落到他手上,这不是天助也? 他现在想,一会儿要怎么说服晏王他们先从于阴侯的别院开始查起。他现在也很想知道于阴侯的别院里到底藏了些什么? 几人在宫门口看晏王从宫里出来心情好像很愉悦,魏相猜测圣上又许了晏王什么事,便主动问:“王爷,咱们现在就开始查案吗?” “查!圣上为了方便丁尚书办案,特意将长公主邀入宫中!所以列位办案手脚可要利落些。” 魏相听晏王这话头,好像查案跟他没关系似的,问道:“王爷不同臣等一同前去吗?” 殷煦紧了紧狐裘披风,满脸无所谓的道:“你们先查,早朝本王起的太早了,现下要回府小憩一会儿。” 说完人就走了。 大理寺卿一直跟在二人身后,见殷煦走了,试探的问二人:“两位大人,那咱们先从哪里查起?” “先查于阴侯的别院!” 魏相暗喜,到底是毛头小子,没什么城府。 圣上为什么让殷煦也跟着一起办案,魏光祖心里明白。可殷煦这个圣上从小宠着长大的小王爷,终究扶不上墙。 何公公将殷煦扶上马车,两人坐稳后,何公公开口道:“沈姑娘给王爷回信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空欢喜 “蓉蓉?” “是呢!” 何公公一见晏王满心的欢喜,就知道让人把信第一时间送到王爷手中准没错了。 殷煦每隔几日便往北疆送信送东西,可却从未收到回信,这还是第一次收到沈元蓉的回信。 信封上晏王亲启、落款沈元蓉几个字,写的端正秀丽,殷煦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小心打开信封后,里面的字迹与信封上的字迹一样,可落款却是靖宁! “哼!居然戏弄本王!” 殷煦将信纸在手中都攥出了褶,他气靖宁冒充沈元蓉给他回信,害他白欢起一场。 魏相那边要想对付长公主,现在正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之机。 此时,他对在于阴侯府中能查到窦问的罪证势在必得。 带着刑部差役,直接前几天信中说的那处于阴侯的外宅团团围了起来,府中所有人员不得出入。 就算他们想去长公主府报信也是不可能的,而且,此时长公主应该正在宫中,就算他们偷跑出去,在长公主府也见不到长公主。 丁尚书手上有圣上的首逾,别院的下人不敢阻拦差役们搜府,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差役们赶到一间院子里站着,等着一个个的问话。 因为魏相早就在差役里面安排的人,不多时,搜查侯府别院的差役就有人来报,在别院的一口枯井中发现了人骨。 丁尚书听闻好生惊叹:“这,这窦侯爷家里还真有命案了!” “走,过去看看。” 魏相带着丁尚书、大理寺卿三人一齐前往发现人骨的那口井。 侯府的这个别院就是京城寻常见的三进院落,估计是平常用来招待客人的院落。 而这口井是在别院一处比较僻静的地方。 井口上面原来盖着的东西被差役挪走,所以才看见了井下的人骨。井沿上厚厚一层黑漆漆的青苔,告诉着人们,这口井已经荒废很久了。 魏相和丁尚书到的时候,下井的差役已经将井下的骨头捡了上来,毕劼在麻布上,将那些白骨按着原本的位置一点点拼凑出一个人形。 拼到最后,一个完整的人形出现在众人面前,毕劼手中竟然还有剩余的骨头。 “大人,这井中应该不止这一具人骨!” “什么?” 丁尚书敢到有些不敢置信,魏相却是十分镇定,看了地上剩余的骨头,对差役道,再下去,继续找。 就这样,从天亮一直到了天黑,井口整个被挖开来,毕劼在于阴侯的这个别院中,拼起的人骨摆了一院子。 完整的尸骨就有一十二具,还有没拼完整的头骨三、四个。 开始丁尚书还觉得,他能有办法帮长公主公和于阴侯把这个事压下去,可当尸体的数量不段增加的时候他也怕了。 为官这么多年,他也是头一次同时见到这么多的尸骨,其中好些尸骨一看就是孩童。 “相爷,您看这,这要不要向圣上禀报?” 魏相面色阴沉,隐藏着内心的狂喜。 他没想到那信上所说的枯井背后竟然牵出这么大一个案子,这下于阴侯是绝对跑不掉了。 长公主教子无方,也一定会被牵连,到时候看她还有没什么心思关心立储的事。 “哎呀呀!本王是来晚了么?这是出了什么事?” 殷煦披着墨色的裘皮大氅,脚踩着镶宝珠麂皮厚底软靴,两手捧着一个铜制的暖手炉,身后跟着四个侍卫,华丽丽的踏进院子。 看见摆了一地的骷髅,吓的“啊”了一声,就直直向后躺下去。 “王爷!王爷,您醒醒!” …… 长公主从内宫出来,天色都已经晚了,出宫时看见于阴侯府的马车也停在宫外,就多问了一嘴:“于阴侯也在宫里?” 侯府仆人一见是长公主,连忙行礼应道:“回长公主,没过晌午侯爷就被圣上召入宫中,到现在还没出。” 没过晌午?比长公主入宫的时辰还早,而且,圣上一直都跟长公主在一起,那圣上召问儿入宫是为什么呢? 长公主心下隐隐生出某种不安,想回宫问问,却见身后宫门早已合上。 刚一回府,长公主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有一个侯府的下人跑来报信,说侯府的别院被圣上查封了,侯爷也一直没有回府,所以到长公主这里问问发生了何事。 “查封别院的是什么人?” “说是刑部。” 长公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天没缓过来。 “快,给我更衣,我要进宫!” 长公主要进宫去问问圣上究竟什么意思,把她召进宫,难道是为了查于阴侯吗? “长公主稍安勿躁!” 在宫里就一直侍奉长公主的老嬷嬷从旁劝道:“您想想,这个时候有人要查侯爷是为了什么?” 都是在宫闱里摸爬滚打过来的老人儿了,老嬷嬷一点,长公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重新坐回榻上冷静下来,缓缓道:“他也该吃点教训。” 尸骨从于阴侯别院搬去殓房时天色虽然已经黑了,可街上还有行人。于阴侯别院里挖出尸骨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由于尸骨数量之多,这个消息在京城瞬间炸开了锅,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处处都在谈论此事。 各种猜测也是五花八门,一时间京中谣言四起。 “这可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呀!” 丁尚书被那些流言弄得不胜其烦,还要忧心案子的走向。 晏王被那井里挖出来的尸骨吓的高热不退,没法参与一起审理案子。 而魏相爷又是长公主的政敌,魏相一定会趁机不遗余力的对付长公主。 他被裹挟其中,没准就被长公主视为魏相一党。 人越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长公主听嬷嬷劝,没有进宫面见圣上,却亲临刑部,召见丁尚书。 “本宫听说刑部封了于阴侯的一处别院?在院子挖出了些不该有的东西?” 丁尚书位列九卿,见到长公主还是得毕恭毕敬的回道:“是,前几日有人去大理寺报了失踪,因为事涉皇家,大理寺不敢擅专,便奏请的圣上,圣上便命魏相和臣协同大理寺一同办理此案。” 长公主面上并无异色:“办案子本宫不懂,你们放手去查就是了,一定要将这案子查个水落石出,不要放走了凶徒,更不要冤枉了好人。” 第一百三十六章 窦问下狱 晏王寝殿里燃着安神香,仆婢们走路都格外小心谨慎,生怕发出一点多余声音惊醒了自家王爷。 宫里的御医指尖轻轻搭在殷煦腕上,眉头皱着,一手捻着胡须细细品味着。 何公公见御医面有难色,小声问:“胡御医,王爷的病可是有什么不妥?” 御医收了手,整理着脉枕,沉吟半晌道:“王爷骤然受了惊吓,惊惧交加,又外感风寒,所以这才高热不退。” 何公公一脸担忧的道:“哎呀呀,王爷贵体,这可如何是好呀?” 胡御医见何公公一脸忧色,一点都不像装的,反过来安慰道:“公公也不必过于忧心,待下官开几贴安神的方子,按时给王爷服用,好生在府中静养,不日就会好转,不会伤及王爷贵体的。” “好好好!那可真是太好了。” 御医开了方子,何公公将人好生送出王府。回到殷煦寝殿,婢女正将殿中的香炉搬走。 云望川和厚福都在,殷煦穿着一身单薄寝衣坐在榻上,厚福拿着扇子给殷煦扇风。 “人送走出去了?” “送走了。” “他不会看出什么吧?” 何公公笑着道:“王爷不用担心,他是聪明人,就是看出什么也不会在圣上面前胡说。” “那就好!” 殷煦昨天在于阴侯的别院故意演戏给众人看,就是为了将自己从这个案子里摘的干净。 魏相收到的那封信是殷煦命人塞进魏府大门的,去大理寺告状的老婆子,也是殷煦命齐初北寻来的。 被齐初北带到青州的陆召一到青州就被下了狱。 开始,殷煦以为他是个忠仆,将他藏在王府中好生照料。 直到收到端木阳的飞鸽传书,得知北胡此次疫症起源于水,因为上游水源被污染,致使牛羊生病。 而北胡人又有水葬的习俗,病死的牛羊被丢入水中,使的水源被污染的更为严重,人喝了染病的水源,这才导致了北胡的这次大疫。 而太子与北胡人的疫症相同。 太子不曾上过战场,就连那些在战场上与敌军厮杀过的将士都没有染病,太子的病又是从何处染上的呢? 陆召说是太子亲卫中有人要谋害太子,而且要杀他灭口,所以才一人逃回京城。 可太子灵柩回京后,殷煦特意命人审问过太子的亲兵,皆说陆召是自己偷偷脱离队伍的,而且当时发现他不见了,亲卫队的兵士还花了好些时间在山中寻找过他。 只是太子灵柩归京之期不宜拖延,最后才放弃继续寻找陆召。 而陆召一到京城就被人伏击。 陆召说伏击他的人一定是谋害太子的幕后黑手,但这幕后黑手又如何得知陆召出逃后一定会回京,又预先在他回京的路上安排下伏击的人呢? 除非他与谋害太子的幕后黑手是同谋。 为了不让陆召起疑,同时让齐初北能顺利将陆召带离京城,殷煦假说是为保陆召安全才安排他去自己的封地。 陆召知道他背后的人要杀他灭口,所以便乖乖跟着齐初北一起去了青州。 青州是晏王的封地,虽然王爷从不曾去过,但晏王有令,青州官员皆要遵从。 齐初北拿着殷煦手令到青州,一来试探青州属官们对晏王的忠心,二则是接手青州防务。 自此,青州就算真正到殷煦自己的手里了。 到了青州得知真相的陆召为了活命,不得不向齐初北招认了自己的罪行,也供出幕后真正的主使。 此时,于阴侯还被圣上拘在宫里。 圣上看了魏相和丁尚书呈报上来的案宗,气得够呛。 “都不省心,就不能让朕过个安生年!” 这一年,圣上添了皇子,北疆大捷,只等着太子搬师还朝,普天同庆。没想到,等来的竟是太子骤然病逝的消息。 太子被虞帝寄予了殷切厚望,骤然离世,仿佛让虞帝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好不容易刚走出丧子之痛,想着好好过个年,于阴侯窦问又弄出这么一档子事。 圣上顾忌长公主的颜面,没有立即将窦问下狱,只拘在了宫里,依然好吃好喝的待着。 得知殷煦昨日被于阴侯府里挖出来的尸骨惊吓到高热不退,圣上对窦问的容忍也到的极限。 “把窦问关到你们刑部的牢里去,别让他在我眼皮子底下碍眼。” 圣上恼怒,准了魏相要审讯窦问的要求。 老太监得令去传窦问,正遇上长公主身边的老嬷嬷提着食盒从关窦问的宫里出来,老嬷嬷得知圣上已经下令将窦问关去刑部,嬷嬷塞给老太监一个荷包,道了谢,方离宫。 窦问被禁卫押着出宫的路上依然有恃无恐,对自己的处境完全没有一点担心的样子。 丁尚书将刑部大牢里最宽敞的一间牢房收拾出来给窦问住,可窦问哪里受过这种罪,嫌弃的用袖中帕子掩住口鼻,逼着自己踏进这刑部大牢。 要不是有嬷嬷说过几日长公主就会安排人来接他出来,叮嘱他要乖顺,他才不会甘心情愿进这刑部大牢呢。 他好歹他也是于阴侯,自己有兵,有身手,拼他个鱼死网破也不能受这窝囊气。 可嬷嬷的话就代表了长公主,母亲说话他还是听的。 窦问四平八稳的躺在刑部大牢的榻上,看着毕恭毕敬,陪着笑脸的丁尚书,一时间竟有些分不出倒底谁是官员谁是案犯了。 “窦侯爷,您在这若是有什么需要,就跟他说,他会帮您弄进来的。” 丁尚书指着身旁的典狱长道。 窦问眼皮都没撩一下,嗤笑道:“我需要两个女侍,现在给我弄来吧!” 听到窦问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丁尚书很是为难的陪笑道:“侯爷您可真爱说笑,男犯监牢是不准女子进入的,您的这个要求下官实在是帮不了。” 窦问闻言轻嗤:“帮了不了你还呆在这里做什么?别弄脏了本侯爷的地方,赶紧滚!” 于阴侯当着刑部下属的面,下了丁尚书的面子,丁尚书一时不好发作,可心里恨的牙痒痒,脸上挤出一个笑道:“那下官就不打扰侯爷休息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夕凤阁被查 丁尚书好歹也是九卿之一,就算窦问有爵位在身,也不该当着刑部下属的面羞辱丁尚书。 为官多年,丁尚书早就侵染成了官场里的老油条,韬光养晦、喜怒不行于色这种基本操作早已是驾轻就熟,心中厌恶,面上却能不露一分。 典狱长送丁尚书到刑部大牢门口的时候,晦涩的问要不要给这位侯爷些“特殊照顾”。 丁尚书笑着摇头,典狱长心里感叹他这位上官是位心胸开阔之人,受了这种气,还能笑的心平气和。 他哪儿知道,丁尚书此时内心早已有了自己的计较。 之前他想当个墙头草,两边都不得罪,不管哪位皇子继了位,他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但是如今,他觉得就算将来长公主扶持的二皇子继了位,让于阴侯窦问这种人得了势,也未必有他的好处。 所以,他要帮着魏相锤死长公主一派,将来三皇子继位,他也算是扶立新君的有功之臣。 即然下了决心,那收拾窦问就不急于一时。 窦问被押进刑部监牢后,提审了两次,每次问他什么,他都认。可到了堂审这日,窦问当着魏相、刑部丁尚书和大理寺卿三位的面,推翻了他之前认下的所有罪状,还说是刑部刑讯逼供,逼迫他认的罪。 因为是公开审理,百姓和那些关心此事的学子们当然不信于阴侯的说词,官府敢对百姓用刑,可不一定敢对身有爵位的高官用刑。 口供可以不认,可那十几具从他别院里挖出来的尸骨是实实在在的证据,总抵赖不得吧! 案子审到一半,侯府突然拿出别院的购置契书,做为证明那些尸骨与窦问无关的证据。 “据仵作所验,那些尸骨,有些已经陈尸十余年,而那时候别院还不是于阴侯府的产业,如何将这杀人罪责扣在窦侯爷的头上?” “这尸骨死亡时间先于购房时间,那这人命自然不能算在后买的主家。” 众人闻听一片哗然,以为窦问就此会逃脱制裁之时,提点刑狱官却当堂拿出了另一份证供。 是于阴侯府购置这处别院的原房主、中间人及见证人,三人证明此契书上的日期有造假之嫌。 三人所言一致,此三人又皆出自官宦之家,证人证言足以采信。 案子一时又陷入了僵局,魏相三人只好先退堂,将窦问重新押回刑部大牢,则日再审。 得知这一结果的长公主发了好大脾气,把于阴侯府的人都骂了一个遍。 “一群蠢货,那么重要的人证都能漏掉,难不成他们还以为治了问儿的罪,爵位就能落到他们头上?做他们的春秋大梦。” 府中婢女悄声收拾着被长公主打碎在地的杯盏瓷片,谁也不敢多发一言。 只有一直贴身侍候长公主的嬷嬷劝慰道:“长公主莫要气急伤了身子。” 见长公主态度稍有缓和,老嬷嬷继续道:“之前急于将此事压下来,有些操之过急,忽略了许多细微之处。如此事情被耽搁下来,便不能再快刀斩乱麻了。 您如此心急,也是担心拔出萝卜带出泥,小侯爷这些年做的那些事若是都摆在明面上,只怕圣上想保也保不了。 老奴倒觉得,不如说那些尸骨是这些年,侯府里被管事们处置的下人,侯爷并不知情,最后治侯爷一个治家不严的罪过,顶多打两下,判个徒刑。 到时长公主再内外打点,小侯爷也不至吃太多苦。” 长公主听后细细斟酌,也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便依着嬷嬷的方法做了。 魏相没想到侯府会将府中几个管事推出来认罪,窦问的态度也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老老实实的认下这治家不严的罪。 最后被判丈五十,徒一年。 魏相和长公主对这个结果都不满意,但却是两派对抗后的结果。 虽然没有至窦问于死地,但短时间内,他也不能再出来上蹿下跳,碍魏相爷的眼了,折了长公主一条臂膀,长公主那边催着立太子的奏章也少了许多。 所以案子审结这几日,魏相心情甚好。即收拾了这个政敌,还顺带在百姓那收了一波刚正不阿,不畏强权的溢美之词。 殷煦在府里装病好些天,虽然未出王府半步,可窦问这案子的一些细枝末节一点也没落下。 让厚福亲眼看着这个她讨厌却又干不掉的人被惩治,心里有种大仇得报的畅快,所以殷煦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统统探听了回来,又绘声绘色的讲给殷煦听。 殷煦拨弄着碳盆子对云望川道:“这次皇姐大伤元气,估计好些时侯缓不过来,咱们是不是也该助皇姐一臂之力?” 云望川问殷煦:“王爷想从哪里下手?” 殷煦想了想,道:“突然想吃羌煮了!” 这夕凤阁的前身是聚仙楼,老板因为借贷无力偿还跳了楼,这件事在京城之中曾经轰动一时。 那楼主死的惨烈,虽然事情后来不了了之,但再谈起此事,京城中人都还记忆犹新。 殷煦带着厚福和云望川一行,身着便装,在夕凤阁的雅室里涮着羊肉,品着元玉佳酿,却听到楼下嘈杂声阵阵。 杂乱的脚步中掺杂着客人们尖锐的叫声,一点也没影响楼上三人用膳,殷煦坐的稳如泰山,厚福吃的不亦乐乎,云望川细品慢酌。 一队差役冲上楼,想要驱赶走雅室中的客人,走到殷煦他们这一间时,何公公已经等在门外了。 府衙差役认识何公公,能让何公公在门外侍奉用餐的人,这世间能有几个?便小心的问道:“可是晏王在里面用膳?” 何公公微微颔首。 差役解释道:“府尹命我等来此查个案子,不会打扰王爷用膳,请公公放心。” “哦?出了什么案子?” 差役迟疑一瞬,解释道:“陈年旧案了,与夕凤阁当初易主有关。” 山羊胡掌柜见这么多差役围了夕凤阁,心里一下没了底,他不知道这些差役是为着哪件事来的,赶紧吩咐人到魏府去寻魏弘升。 明面上他是这夕凤阁的老板,可这夕凤阁幕后的真正老板却是魏弘升。 除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能做主,其它所有事都得听魏弘升的差遣。 第一百三十八章 查抄弘升钱庄 夕凤阁虽然被查封,但殷煦却能坐在楼上雅室里四平八稳的将这顿饭安生吃完,没有一个人敢来打扰。 殷煦品味着盏中醇白的马奶酒,想起上次来这里还是同沈元蓉和璟宁一起,只觉得身边实在是冷清。 差役们一直等着晏王几人吃饱喝足出了门,将人送上马车之后,才给夕凤阁大门贴上封条。 “王爷下一步打算怎么做?”三人坐在马车里,云望川坐在殷煦右侧,将手抄在袖中道。 殷煦眯眼,安逸的靠在软垫上,脸上露出淡淡笑意,不假思索的吐出两个字:“钱庄。” 魏弘升很快便得知夕凤阁被府衙查封,他是个聪明人,没搞清夕凤阁为什么被查,不会让自己也搅进去的。 这个时候他最要做的就是以静制动,贸然暴露自己与夕凤阁的关系,稍不小心,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功亏一篑了。 魏相得知夕凤阁的事,一回魏府就找上魏弘升,虽然他不插手魏弘升的那些生意,但夕凤阁里的有些事他是知道的。 一但事破,便是魏氏满门抄斩的大罪。 “知不知道那里因为什么被盯上?” 屋内虽然只有魏光祖叔侄二人,但他也不敢将话说的太明白,他一辈子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不能临了临了了再翻了船。 魏弘升也是愁眉不展,因为他现在也还不知夕凤阁被查的原因。 “弘儿已经拜托肖大人帮忙打探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的,叔父不用过于担心。” 魏光祖坐在太师椅上,面色沉沉,突然想起跟魏弘升一起进京的那两个仆从,那两个人从前都是匪类,魏相对那两个人的印象极为不好。 “你手底下的那些人,嘴巴可都严?” “叔父放心,他们的家眷都在常宜,他们不敢胡说的。” “那就好。” 叔侄二人沉默无言,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府尹将夕凤阁查封以后,将店里的一众人都关进衙门大牢,山羊胡掌柜心中忐忑,不知是哪件事发了。 在牢里坐立难安的终于熬到掌灯,牢里来了个问话的小吏,问了当初这夕凤阁是如何易主的。 当初聚仙楼易主的事闹的满城皆知,山羊胡掌柜也没有必要隐瞒,将自己当初如何从钱庄将聚仙楼盘下,改名,重新装点,开业讲了一遍。 那小吏让他在供词上签了字,就将他和夕凤阁的一众伙计全都放了。 山羊胡掌柜也不明所以,反正人是从牢里放出来了,说明他们暂时都没事。 入夜,街上空无一人,夜色如漆,魏府后院墙外传来几声“布咕!布咕!”的叫声。 魏弘升心中一惊,赶紧让那下巴上长痣的随从跑到墙根下回应对方。 “布咕,布咕!” “嗖!” 一道黑影从墙外翻进魏府,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白日里被府衙带走的山羊胡掌柜。 长痣的随从一见是他,有些吃惊:“你怎么出来的?” “说来话长,先带我去见公子。” 长痣的随从将魏弘升院子里的人都遣走,自己站在门口守着,屋内只有魏弘升和山羊胡掌柜。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魏弘升坐在主位,端起茶碗,用杯盖拨了拨上面的浮沫。 山羊胡总管穿了一身黑色夜行衣,头上罩着黑巾,疑惑的道:“府衙只让一个小吏来问了我几个关于聚仙楼当初是如何转卖到我手上的问题,这些事当时都过了明路,我照实说,他们没有任何疑问,让我画了押,便将我们都放了。” 魏弘升听了也觉奇怪。 府衙那么大张旗鼓的将夕凤阁查封,将人全部带走收监,就只为问那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么? 背后肯定还有别的事?可究竟是什么事呢? 长痣的随从守在门外,就见小厮带着一人匆匆进院,往魏弘升房间过来。 走至近前,长痣的随从发现小厮带进来的人是弘升钱庄的伙计,就问:“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大公子房里现在有客,你有什么事?” 那伙计一脸焦急,见不到大公子,便跟他的随从道:“府衙来人将钱庄封了!掌柜让我来告诉公子,他们都被带到府衙去了。” “嘭!”的一声。 房门从里面被魏弘升踹开,手上端着茶盏,一双眼眸里闪着阴鸷的寒芒盯着那伙计道:“你刚刚说什么?” 那伙计被魏弘升凛冽的眼神吓的差点站不稳。 “府,府衙来了一群人,把钱庄给封了,庄里的伙计和账簿都被弄到府衙去了。” 魏弘升怒目圆睁,将手上的茶盏重重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茶汤溅得老高。平日那副翩翩公子的伪装,这会儿被愤怒撕了个粉碎。 “好啊!原来是冲着我弘升钱庄来的!” 在场众人大气都不敢出,静静等着魏弘升脾气消了,才稍感周身的气压减弱了一些。 “府尹姓什么?” 在京城这种遍地是公侯王爵的地方,三品的府尹真真算不上什么大官。 别看魏弘升只是个从五品的户部员外郎,可他直属尚书省,他叔父魏光祖如今是左丞相,所以他压根没将府尹放在眼里过,自然跟此人也没有交集。 来报信的伙计道:“府尹姓杜,叫杜德胜,是林大学士的学生。” 魏弘升反应了一会,诡异的笑着,笑得肆无忌惮。 众人还以为他疯了,吓的一声不敢出。 “我说的么!原来是这么回事!” 从夕凤阁到弘升钱庄,变化太快,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现在知道站在自己对立面的人是谁了,那就一定能找出解决的对策。 就算府尹搬走的那些账册也只是障眼法,但若是有人刻意为之,那那些账本里能查出什么都不奇怪了。 “你们都走吧!这件事,我来想办法。” 把小厮和那个伙计打发走,有痣的随从依然站在房门外,魏弘升关起门对山羊胡掌柜道:“你回去打听打听这个杜府尹有过哪些过往,再顺便查一查窦问如今被关到什么地方?” “是,公子。” 山羊胡掌柜嘴上答应,可经过这次府衙大牢之行,心里再次滋生出逃离京城的想法。 第一百三十九章 行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念及近日弘升钱庄一案牵连甚广,兹事体大,特命晏王殷煦,辅助京兆府一同负责查办此案……” 何公公恭恭敬敬的收起圣旨,送走了宣旨太监。 殷煦把玩着手上玉佩的流苏踱步坐到椅子上,看着云望川笑眯眯的从屏风后走出来。 “王爷猜猜是谁坐不住了?” 殷煦饶有兴致的沉吟一会儿:“我猜,是魏家。” “为什么不会是长公主呢?” “杜德胜虽然是林博望的学生,可他却是个为人死板不懂变通的,不然以他的资历,完全可以进翰林院,何必管着杂事繁多的京兆府,做一个区区三品还没有油水的京官。” 云望川挑了挑眉毛,嘴角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原来弘升钱庄的案子,也是王爷的手笔?” 云望川有些意外,他以为晏王只是想挑起长公主和魏相之间的争斗,自己隔岸观火,等着坐收渔利。 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有亲自下场的勇气。 殷煦笑笑,默认了云望川的猜想,解释道:“我原来以为皇姐能参与夺嫡,怎么也会有些本事,没想到连自己儿子都折进去了。魏家现在势大,指望皇姐对抗怕是不成了。” “王爷是想保下于阴侯?” “那倒不是。”殷煦脸上写满了厌恶。 “他手上沾着那么多条人命,死上十回都够了,现在没要他的命,因为还不到时候。 做渔翁不能心急,要徐徐图之,狗急的还跳墙呢!本王这么金贵,他们要是发起疯来,伤到我可怎么办!” 云望川被殷煦逗得忍不住发笑,这个时候晏王还有心思玩笑,说明他对他们的计划信心十足。 不过也是,现在晏王还在暗处,等到他站到台上时,所有的狂风暴雨,都将吹向他一人!到时候,希望这个还未及束发的小王爷,能承受得住来自四面八方的重压。 “王爷,长公主府来人要见您。”门外何公公叩门道。 “知道了。” 二人谈话被打断,殷煦看了一眼云望川,突然道:“厚福的功课怎么样了?年底本王可要考她的学问,若是不及格,你这个师父应该挨板子!” 对于厚福曾经喜欢云望川的事,殷煦一直耿耿于怀。 虽然他已经给云望川和苏卿卿赐了婚,可他还是觉得云望川要是能跟厚福在一起是最好的。 他才不管两个人站在一起般不般配,他只想从今往后可以一直牢牢抓住云望川,让他乖乖为自己所用。 云望川尴尬笑笑:“学问之道,积跬步以至千里,非一日之功,厚福聪慧过人,又勤奋好学,假以时日,必定有所大成,王爷不必忧心。” 殷煦笑笑,大步向门外走去。 “好,本王等着。” 云望川进入晏王府以来,殷煦对他不可谓不好,他提出的建议,殷煦经常想都不想就照单全收。 他不知道是晏王对他的信任,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只是不管殷煦对他如何好,他总有种伴君如伴虎的焦虑和不安,明明刚刚他就只是问厚福的功课,但他总觉得王爷是在趁机敲打他。 打发走了长公主派来接二皇子的人,殷煦从正厅出来,听到外面好像有些吵嚷,便问何公公:“谁在外面喧闹?” “是魏府来的人。” 殷煦脚步一顿,回身盯着何公公问:“为什么没人告诉本王?” 何公公见王爷似乎有些不高兴,连忙解释:“这段时间魏府一直派人给良娣送东西,良娣许是不喜欢,每次都让人拒了,可魏府还是变着花样来送。” 事出反常必有妖,从前怎么不见魏相爷如何疼爱自己这个女儿呢? 魏家这是又要耍什么招数? 殷煦停住脚步,转身往二门上去。 “你少打那些歪心思,你这叫行贿你知道不!” 厚福叉着腰,站得离对面那人远远的,没好气的道。 那人没想到厚福会拒绝的那样干脆,那样直白。一双握着银袋子的手,尴尬到无处安放,只能僵在半空中,又不得不陪着笑脸道:“就是请姑娘喝个茶,这点钱算什么行贿?” 厚福瞧着那袋子沉甸甸的,少说有二、三十两,都赶上她一个月的月钱了。 “二、三十两银子的茶,我可喝不起,您还是赶紧拿回去孝敬你家相爷吧!” “厚福!” 小厮刚要说话,就见王府内院站着两个人,冲着厚福招了招手,顿时住了嘴,眼神躲闪的往旁边站了站,想要避开门内二人的目光。 厚福也看见叫他的人,指着那小厮道:“你呆这别动,等我回来再跟你说。” 小厮尴尬的笑着,眼珠子却一直滴溜溜偷着往内院瞄。 厚福颠颠跑到殷煦跟前,问:“王爷找我有事?” “那人是干什么的?” “您说他呀!” 厚福冲着二门上翻了个白眼,道:“魏家之前给淑儿送东西,惹得淑儿不高兴,后来我就告诉大门上,魏府再送东西来,直接拒了,可他们还来。” “把东西收下。” “啊?” 看着殷煦背影,厚福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情不愿的转身回到二门上,将那小厮送来的盒子接过来,怒瞪那人一眼。 “以后别再送了!” 小厮见厚福把东西接了,如释重负似的连连道谢。 厚福将东西带到清凉殿的时候,发现殷煦也在,魏淑儿像犯了什么错一样,站在殷煦面前低着头,不敢抬头。 殷煦看着厚福,指头在桌上点了点,厚福会意,将那盒子放在桌上。 “打开!”殷煦语气平淡的没有任何色彩。 厚福听话的将盒子打开,就见里面装着的不过一些寻常物件,几方帕子,一只梳子,一面铜镜。 看着盒子里的东西,殷煦单手托腮,眉头皱了起来,想了半晌才问:“这些东西对你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因为这些东西实在太过寻常,有什么必要不惜花钱贿赂,也要将这些东西送进王府来么? 除非这些东西是对魏淑儿有特别的含义。 第一百四十章 镜子 “东西送进去了?”魏弘升有些不敢置信。 “送进去了。” “贿银也收了?”魏弘升接着问那小厮。 小厮从怀里将贿赂厚福的银子拿了出来,放在桌上道:“银子没收。” 魏弘升眼里有些失望,最终嘴角还是勾起一抹笑意:“东西送进去也好。” 魏淑儿缓缓跪在殷煦身前,身上不住的微微发着抖。 她平时那般乖巧、胆小,厚福看她此刻被吓的样子,实在忍不住伸手去扶她起来,劝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只要你跟王爷明明白白说清楚,王爷就一定有办法帮你。” 魏淑儿抬眸看殷煦脸色,满脸的忧伤,她缓缓低下头,魏弘升让人传进来要她做的事,她怎么敢跟晏王和盘托出。 嗫嚅了半晌,俯身叩首,语气里带着哭腔的道:“淑儿有罪,淑儿之前吃坏了东西,损伤了身子,怕是无法承担为王爷开枝散叶,绵延子嗣的重任,所以请王爷禁了淑儿的足,淑儿愿意一辈子不再出这清凉殿。” 如果魏家知道她开罪了晏王,在王府中永远都不能得宠,自己沦为一颗废子,失去了利用的价值,魏家便不会再找上她,也不会再威胁她了。 殷煦瞧着那盒中的物饰,淡然一笑:“你不想说,本王也不逼你,你想禁足,那本王如你所愿。” 语毕起身大步离开清凉殿,厚福心疼的看了一眼仍然跪在地上的魏淑儿,赶紧跟上殷煦脚步。 “王爷,您这是干嘛?淑儿她那么喜欢王爷,您就算不喜欢魏家,也别迁怒淑儿啊!” 魏淑儿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得清楚。 厚福知晓,苏卿卿知晓,殷煦亦知晓。 殷煦知道厚福心眼直,肚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解释道:“我没有不喜欢她,我这是在保护她。” “啊?” 厚福不懂,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干嘛像现在这样遮遮掩掩。 “有人在威胁她!” 经过殷煦的提点,厚福这才明白,王府里什么好东西没有,要魏府巴巴的往里送,那些东西对魏淑儿有特殊的含义,或者说是在提醒她做什么事。 淑儿自请禁足,断了外面那些人的念想,那些人便不会再用那些东西来提醒、威胁她了。 听了殷煦的解释,厚福心里突然有种替魏淑儿高兴到想哭的感觉。 淑儿虽然生在魏家,可她却不似魏贞儿那般为达目地,不则手段。 她不谙世事、单纯可爱又不争不抢,对自己喜欢的人真诚相待,对不喜欢的人,也决不伤害。 相处这么久,厚福知淑儿对殷煦的一片心,可殷煦却瞧都不瞧。从前她以为王爷心里只有沈元蓉,不会留一分位置给淑儿。 可刚刚那一刻,她突然察觉到殷煦对淑儿似乎并不是平日看到的那般冷漠。 “王爷心里也是喜欢淑儿的吧?” 殷煦闻言,审视的看着厚福,他眼中虽是在看厚福,实际却是在看他自己。 他不讨厌魏淑儿,甚至还有一点点喜欢,可她有魏相和魏弘升、魏贞儿那样的亲眷,就注定了两人不可能走的太近。 就像绿芸,即便她是殷煦乳母的女儿,与晏王有着青梅竹马的情谊。 可她为了达到自己目的,不惜火烧皇宫,伤害名门贵女,在王府投毒…… 殷煦从小见多了后宫中的尔虞我诈、阴谋和算计,他最讨厌那些肮脏下作的手段,没想到,竟然有人敢算计到他的头上。 只要触碰到他的底线,不管那人是谁,他都不会留情,毫不手软。 他不想魏淑儿也走上绿芸的老路,如此一想,他对魏淑儿的喜欢,可能要比他自己以为的要多的多。 心里突然就生出一种慌张,反问厚福:“我有么?” 厚福不答,她不懂什么情呀爱呀的,但她的直觉一向很准。 “王爷在怕什么?” “我怕什么?”殷煦被厚福一语道破,却还想强装镇定。 厚福不说话,只静静看着殷煦,殷煦被厚福看得心虚,转头继续缓步往外走。 他喜欢把厚福带在身边,就是因为厚福跟他说话时从不遮掩。别人说不出的奉承之言,她敢说,别人不敢说的实话,她依然敢说。 他看到厚福,就像在看一面镜子。 厚福突然道:“王爷放心,厚福一定帮王爷看顾好淑儿的。” 殷煦闻言,觉得自己果然没看错厚福,心里刚有些感动,就听厚福道:“王爷要是想谢我,就多赏厚福些金银好了。” …… 殷煦停住脚步,回身蹙眉看着厚福问:“你是跟谁学着出去赌了么?我可听人说,你最近跟梁上燕经常去赌场一条街?可有此事?” “啊……” 厚福没想到殷煦竟然知道了她和梁上燕的事,吱吾半天,连连摆手道:“没赌,没赌!” 殷煦笑而不语,转身离开,莫名其妙的幽幽来了一句:“杯水车薪是没用的。” 午后,厚福和何公公陪着殷煦到京兆府问询弘升钱庄的事,路上正好遇见于阴侯窦问被关在囚车里,送往京郊石厂。 因为于阴侯那案子在京城闹的沸沸扬扬,百姓、学子们都看着呢! 不管是为了维护律法严明,给百姓们一个交代;还是为了维护大虞朝廷的面子,这事要想办的圆满,就得大张起鼓,让老百姓们都看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无一人能例外。 必须人尽皆知的将窦问送到徒刑之地。 大冬天的,窦问被关在囚车里,只穿一身单薄囚衣,头发散乱,蜷缩在木笼里,穿过大街,过小巷的被游街。 身上,衣服上,被百姓丢了许多污物,沾的满头,满脸都是。 曾经窦问对厚福做过的那些事,让厚福心里一直像憋着一口气,撒不出来一样。 厚福坐在马车里,伸头看着窦问如今的惨相,心中说不出的畅快,心里憋着的那口气,也一点点消散了。 窦问埋头将自己尽量缩紧,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被人如此羞辱。他恨,他恨京城中的每一个人! 有朝一日,他一定回来,杀光京城每一个看他热闹的人。 第一百四十一章 置于死地而后生 杜府尹一见晏王到了京兆府,恭敬相迎,面上却是淡淡的。 他不知道殷煦是站在哪一边的,但只要他在,就难免掣肘,可他又没有什么办法能请走这尊神。 殷煦进门,就让府兵清了场,把京兆府里的衙差仆役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下杜府尹一人。 “王爷这是何意?” “有些话,出本王的口,入你的耳,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杜府尹心中惴惴,这个乳臭未干的纨绔王爷有什么事是怕人知道的呢? “你搜来的那些账目,本王都让人瞧了,没什么大问题。” 杜府尹面色沉静,立在堂中,已经准备好了等殷煦话一说完,就反驳他。 殷煦话毕,看了一眼厚福,用手一指杜府尹,自己端起桌子上的茶盏,细细品了起来。 厚福将一本账册双手擎着,呈给杜府尹。 杜府尹接过账册翻了几页,突然面色大骇。 “王爷这账册是从哪里来的?” “金盅赌坊。” 聚仙楼易主那案子就是块砖。 殷煦真正要做的是利用聚仙楼易主的案子引出弘升钱庄,而弘升钱庄是魏弘升放在明面上的买卖,账目上自然做的干净漂亮,没有破绽。 殷煦想要通过弘升钱庄去抓魏弘升的把柄机会不大,而且还容易被言官参他一本党同伐异。 所以要想真正制住魏弘升,就必须有真凭实据。 而金盅赌坊就是突破口。 前些日子,厚福和梁上燕两个人结伙在赌坊一条街赚“不义之财”,让梁上燕意外发现金盅赌坊的银钱流动非常大。 一般赌坊都是赚多输少,而金盅赌坊却恰恰相反,输的银子比赚的银子还多,而且他们家的银子只走弘升银庄一家银号。 更奇怪的是,凭着殷煦晏王的身份,在大虞京城,竟还有他查不出的幕后老板。 而一个日日赔钱的赌坊,不仅没有关门大吉,生意却异常的火爆,每天从赌坊运到钱庄的银子都要用车来载。 “这是洗钱的账目!” 杜府尹翻完了一整本账目,头上的汗已经流到脖颈,大冬天的,身上的官服都被冷汗打透。 这还只是一本账目,他不敢想,全部账目上的流水将是一个多么恐怖的数字。 “现在你知道,本王为什么要把你的人都清走了吧!” 杜府尹激动的浑身颤抖,他知道眼前这个刚刚还被他鄙夷的“纨绔王爷”都是假像。 “是臣有眼无识,还请王爷责罚。” “责罚就算了,不过……” 殷煦紧盯着杜府尹道:“你现在知道本王要查的是什么了,那这案子,你可还敢接?” 那账册上的流水之大,人名全都是假名、代号,可想而知,从金盅赌坊拿钱的都是些什么人? 不论金盅赌坊背后的老板是谁,这些从金盅赌坊获利的人才是最难办的。 他们可能是任何人,可能是商贾富户,可能是朝中大员,甚至有可能是皇亲国戚……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这个案子一但开查,若不能将所有参案人员一网打尽,那他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他将来面对的将是永无停歇的反扑。 他们,会不遗余力的打压、迫害、诬陷,直到他死为止。 若是只他一人死,他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可他背后也有杜家满门上百口人的性命和前程。 他犹豫了。 良久,杜府尹开口道:“臣有一事,求王爷务必成全!” 杜府尹努力控制和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使每一个字都能让晏王听清楚。 “若杜某未能为君解忧,下官肯求王爷将杜某全家流放。” “好!” 殷煦没有任何迟疑。 他知道他是报了必死的决心,他在向他托孤。 “你若不能将此案办成铁案,你杜家满门,流放青州。” 杜府尹闻言,已是老泪纵横,口不能言。 “食君之?,当报君恩,受君之托,必尽忠君之责。臣,谢王爷恩典!” 回府之后,厚福将此事说与云望川听,她不明白,杜大人办案不利,罪在他一人,为何要求王爷将他全家流放。 云望川听闻杜大人此举,心中久久难以平复,朝中应该还有许多如杜大人一样忠心为国的良臣。 “王爷是在保护杜大人。” “怎么又是这样?” 厚福不解,又说起殷煦将魏淑儿禁足的事,云望川听后笑而不语。 “先生笑什么,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为什么还要装成别的样子?” “往往对你越重要的东西,就越会成为你的拖累。王爷要做大事,就不能让任何人成为他的负累。同样,杜大人的家人也是他的软肋,他是把他的软肋全部交托给了王爷。” 厚福好像明白云望川最初为何宁愿让苏姐姐住在妓院,也不肯求王爷救苏姐姐了,因为苏姐姐也是先生的软肋。 她现在开始怀疑自己之前求王爷给苏卿卿和云先生赐婚倒底对不对。 “我是不是不该求王爷给先生和苏姐姐赐婚?” 云望川有些诧异,少顷,笑着对厚福道:“我甘之如饴。” 入冬以来,苏卿卿的身子变得越发不好,一天里睡着的时间比醒着的时候还多些。 她被晏王从妓院赎出来之后,云望川再也没在她面前提过为苏父伸冤的事,都是聪明人,她知道父亲的案子已无翻案可能,冤情也再无清白之日。 苏卿卿在王府被照顾的很好,府医日日来给苏卿卿诊脉,可苏卿卿的病并非一日两日,她的身体,她和云望川都心知肚明。 她拖着残破的身体在这世上等了太久了,她再也受不住这病痛的折磨,她现在只求能早日到那边与父母兄弟团聚。 让她意外的是,王爷竟为她二人赐了婚。 从那日起,她便强撑着自己的身体,每日在床上坐上大半日,她想亲手绣自己出嫁时穿的喜服,这也是苏卿卿活在世间仅存的一点期待了吧。 此时,苏卿卿在房中睡的正浓,她已经好久没有睡得如此安稳了,梦里她梦见自己回到很久以前,母亲推着她在院中的秋千上荡来荡去,父亲带着一个明眸皓齿的男孩走到她面前说:“卿卿,他是你夫君……” 第一百四十二章 孤鹤悲鸣 “蝉儿。” “怎么了姑娘?” 苏卿卿从梦中醒来,感觉自己这一觉好像睡了好久好久。 梦里那种恬淡静谧的幸福,让她感到周身上下前所未有的放松,身上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不少。 蝉儿将手上正在打的珞子放在笸箩里,端了一盏茶走到苏卿卿床边,扶着苏卿卿坐起。 苏卿卿推开茶盏,没有喝,目光直直的望着窗外大片大片的雪。 “今年的雪,好大!” “是呀!”蝉儿放下茶盏眉头蹙眉。 雪停后,天气总会格外的冷,姑娘的身子受不住,每受寒一次,身上的疼就多一分。 “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苏卿卿看着窗外的雪,突然特别想出去看看,她已经好久没有出门了。 “姑娘,外面正在下雪……” 蝉儿想劝阻苏卿卿,但看苏卿卿已经挣扎着坐到了床边,蝉儿只好去柜子里面找了斗篷和油伞。 和苏卿卿在一起久了,她能深切感受到苏卿卿的辛苦,不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里的。 她知道苏卿卿想要什么,需要什么,所以从来不违佞她。 帮着苏卿卿穿好披风,蝉儿又装了一只暖手炉给她。 掀开暖帘,门外凛冽的空气灌进鼻腔,激的苏卿卿大脑无比清醒。 “姑娘想去哪转转?” 她们自从进了王府,蝉儿就一直跟苏卿卿呆在厚福的小院里,很少出去。趁着今日姑娘有兴致,蝉儿也正好一起跟着逛一逛这王府。 “随便走走,走到哪算哪。” “好,我陪着姑娘。” 苏卿卿走路很费力,每走几步就要停上一停。 王府的游廊蜿蜒曲折,四通八达,不管外面的雨、雪下的多大,都不会打湿廊下人的鞋袜。 蝉儿搀着苏卿卿走走停停,不知不觉竟走到王府花园。 树枝承受不住厚厚的积雪,一团一团从树上掉落下来,发出一声声闷响。 “嘎嘎……嘎嘎……” “嘎嘎……” 不远处传来不知什么东西的叫声,苏卿卿四下望去,问蝉儿:“蝉儿,是什么东西在叫?” 蝉儿也寻着那声音寻找。 “姑娘,声音好像是从那边传来的!咱们要过去吗?” 苏卿卿靠在廊柱上,双颊被冻的绯红,轻叹了口气,白色的雾气在眼前消散,蝉儿看苏卿卿有些累,便说:“姑娘今天走的很远了,要不咱们改天再看?” 半晌,苏卿卿的气息平缓了些,道:“我想去看看。” 再往前,就到了游廊的尽头,蝉儿将油伞撑开,一手撑伞,一手扶着苏卿卿。 尽头就是月牙湖,满湖的枯荷静立于水中。曾经鲜活碧绿的荷叶如今已变得枯黄卷曲,歪歪斜斜地靠在水面上,尽显惨败之态。 未冻的湖面倒映出那些枯荷的影子,风吹过湖面,满是萧瑟与寂寥。 “嘎嘎……嘎嘎……” 那叫声再次响起,从枯荷丛中走出两只黑白羽色的大鸟,亭亭玉立在白雪覆盖的湖边。 一只仰起修长的脖颈,发出清脆而悠扬的鸣叫,声音在寂静的空中回荡,仿佛能穿透云霄。 另一只展开双翅不停的抖动,回应着另一半的鸣叫。 此刻,苏卿卿眼里看到了一幅充满灵动与诗意的画卷,它们用纤细的双腿在雪上跳跃、起舞,在雪地上留下一串串足印,与雪融为了一体, “好美……” 一阵天旋地转过后,苏卿卿重重摔倒在雪地上,耳边传来蝉儿急切的叫声。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附近几个仆从听见蝉儿的呼叫声,从不远处赶过来,只见蝉儿哭喊着道:“快去找云相公,找云相公来!” 云望川和厚福匆匆赶来时,苏卿卿静静躺在蝉儿怀中,蝉儿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掉在苏卿卿身上。 云望川想要将苏卿卿抱起,苏卿卿却拉住云望川,指着湖中两只仙鹤,轻声道:“云哥哥,你看它们是不是很美……” “美,很美。” 云望川将苏卿卿抱进怀里,让她能靠着自己坐在湖边,看着湖中两只鹤曲颈相交。 蝉儿拾起地上的油伞,为二人撑起。 厚福站在游廊里看着,没有过去打扰二人,他们应该有许多话想说吧! “昨天,我梦见爹娘了!” 云望川凑近苏卿卿耳边轻声道:“是吗?还梦到谁了?” 两个人置身于冰天雪地之间,相互依偎着低低耳语。 苏卿卿脸上浮起淡淡笑意:“还梦到初见云哥哥……” 她抬起手想要去抚摸云望川的脸,却因为目光涣散找不到目标而停在半空。 云望川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一颗泪滚过他的面颊滴落在苏卿卿的脸上。 “嗨!” 厚福身后响起一声沉重的叹息,回身就见何公公抱着拂尘,一脸的忧伤的望着雪地中的二人。 “伯伯,苏姐姐她从没做过坏事,你说她为什么不能好好活着呢?” “万般皆有命,半点不由人啊!” 厚福知道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苏卿卿的命运,可她心里还是感到难过和不甘。 她生于富庶之家,有父母疼爱,懂琴棋书画,有天赐良缘……但她这一生为什么还过的这样苦? 三天后,云望川亲自扶灵送葬。 因为苏父苏母身死异乡,云望川便将苏卿卿葬在了云望川父母的墓旁,碑上刻着四个字“吾妻卿卿”。 厚福难过,无意间看见角落里放着那坛子魏淑儿刚入府时酿的樱桃酿。 她抱着酒坛子去找殷煦喝酒,殷煦知道苏卿卿的离逝让厚福很难过,便陪她小酌。 酒水倒入杯中,散发淡淡的果香,在烛光下闪烁着漂亮的宝石红色。 几杯酒下了肚,厚福便有了醉意,眼里泛着泪花,问殷煦:“王爷,是不是好人都不长命?” 殷煦不语。 “王爷,厚福想活的长长久久,厚福不想做个好人了。” 不能为苏家翻案,让殷煦内心也充满了挫败感。 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 表面上为国鞠躬尽瘁的相国是好人?元宵佳节夜盗官宅的飞贼是坏人? 这世上的好与坏,从来都不是眼睛看到的那样简单。 第一百四十三章 引蛇出洞 魏弘升一大早刚上职,就莫名其妙被派去京西巡防营清查旧账。 因为就在京郊,一天怎么也能回来了,魏弘升便没有告诉府上,从户部带人直接去了巡防营。 “看着他出城了?” “是,带了两个户部的小吏。” “好!行动。” 金盅赌坊外的巷道深处,杜大人一身官服,从一顶青色小轿里走下来,身后跟着大队的兵士,直奔金盅赌坊。 “嘭嘭嘭!” “开门,开门!” 赌坊的门被人拍的山响。 结束了一夜的豪赌,赌坊里面的人刚刚才睡下就被人吵醒,心情烦躁,膀大腰圆的汉子一脸凶神恶煞的冲门外大喊:“关门了,打烊了!晚上再来吧!” “嘭嘭嘭!”“嘭嘭嘭!” 门外的人却像跟他作对似的,把门敲的更响了。 “不是说了,打烊了!怎么还……” 男人一脸凶相的打开大门,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拥而入的官兵按在地上。 赌场里面的人听到外边动静不对,都穿好衣服准备抄家伙。可闯进来的兵士都是有备而来,哪给他们反抗的机会。 几个脚底摸油趁乱溜出去打算通风报信的小子,也被早就守在外边的官兵抓了回来。 赌坊里面的情况被控制住了,杜大人带着随从进门,随后,身后赌坊的大门被关上,从外边看,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随从搬了把椅子给杜大人坐下。 被官兵围在地当中的一群打手还有人不忿,冲着杜大人和一众官兵叫嚣着。 “我们是合法经营的赌坊,你们凭什么乱抓人!” “就是,我们都是合法经营!” “……” 杜大人也不理,给了旁边看守的官兵一个眼色。 官兵便扯了块破布,将那几个吵嚷的最厉害的嘴堵了,还扇了两巴掌,众人便都老实了。 不一会,有手下人来报杜大人:“大人,账簿都找到了!” “好!将所有账簿全都封存带回,人一起带回府衙收监!” “是!” 杜大人留下一些换了便服的官兵在赌坊守着,自己亲自押着账簿和人犯回了京兆府。 殷煦和厚福一早便在京兆府里等着杜府尹他们回来了。 杜府尹回府一见殷煦,心里对晏王早已没有了昨日那般轻视,连忙躬身施礼:“臣拜见晏王殿下。” 殷煦摆手:“杜大人免礼,情况怎么样?东西都找到了么?” 杜大人见到晏王很激动,甚至忽略了礼数,凑到殷煦眼前,小声道:“赌坊的账册全部都被封箱带回来了,人暂时先关进牢里,赌坊那边下官也留了人,万一他们有人去,也好有人应付,省得过早打草惊蛇。” 殷煦虽然心里介意杜大人离他有些太近,但嘴上并没有说,展开扇子,不露声色的起身在厅中踱步。 道:“好,现在就将告示贴出去,只等着他们来钱庄取钱了!” “是,下官这就去办!” “等等!” 杜府尹刚要离开,又被殷煦叫住。 “那些账册,只能经你一人之手,内容不得让第二个人知,可懂?” 杜府尹当然知道,那账册里面涉及到的人可能呼风唤雨、权倾朝野。 若是风声泄露出去,他们今日所做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自己和家人也将永世不得翻身。 厚福不知道殷煦他们在做什么,她也不问,只静静在旁看着殷煦在厅中来回踱步。 杜大人走后不多时,梁上燕也来了京兆府。 “王爷,你要的人,小的都找齐了!” 殷煦见梁上燕也回来了,心中大悦,笑着对梁上燕道:“好!告诉你的人,都埋伏在弘升钱庄附近,后面的事,就全靠你们了。” “是!” 梁上燕也领命去了,殷煦的心绪这才安定一些,回身对厚福道:“走吧!咱们回府。” 回府路上,厚福憋了一肚子的话想问,又不能问,她知道王爷他们是在做大事。 马车路过弘升钱庄停了一下,殷煦扇子将车帘轻轻挑起一角,往外边瞧。 杜大人贴出去的告示前已经站了好些人观看,还有识字的人专门给不识字的百姓读那告示上的字。 “弘升钱庄因涉及一起倒卖官银案,从即日起查封,顾忌储户所需周转,单次限兑五千两,每日可兑银十万两,当时兑完即关业,望周知。” “哎呀?这是什么意思呀?” “就是在弘升钱庄存钱的人,每天只能限额支取银子,一天就只取十万两银子。” 围观百姓你一言,我一语。 这讯息在坊间百姓中流传是最快最广的,所以殷煦就是要借他们的嘴,把这些消息传到他想传的人耳朵里。 “哎呀,倒卖官银可是大罪,这钱庄被查封,那存在钱庄里的钱不是就取不出来了?” “说的可不就是!现在还能让你取,只不过限时限量。” “钱还是取出来放在自己手里安全。” 看着百姓七嘴八舌说的热闹,殷煦很满意,用扇子敲了敲箱板对驭从道:“走!” 马车再次驶动,朝着王府的方向行去。 魏弘升带着两个户部的小吏一路骑马到京西巡防营时,已经日上三竿。 巡防营门口早早就有兵士等着迎接他们,相互行礼后,也不多言,兵士引着魏弘升三人就往扈邕营帐中去。 见到扈邕,魏弘升和两个小吏依次向扈邕行了礼,说明来意,呈上户部的文牒。 扈邕合上文牒,对刚刚接魏弘升他们的兵士道:“去,把军需官叫来。” “是!” 扈邕吩咐下去,便自顾自的做起自己的事,不再理会魏弘升。 周遭突然静下来,帐中的气氛就稍显尴尬。 魏弘升是第一次到军营来,从前也没跟军营中人打过交道,看扈邕不像个好说话的,便也不想没话找话,只茫然四处打量着大帐中的陈设。 不多时,兵士就带着军需官回来了,扈邕把文牒上户部的公文通传给军需官,要他配合魏弘升清查所需账目。 军需官领了命,魏弘升便由军需官引着出了扈邕的大帐往账房去。 “知道您今天要来,下官一早就将您要用的帐册都找出来了。” 军需官三十多岁,穿着一身赤红色军袍,外罩细鳞甲,见到魏弘升很恭敬。 刚刚在扈邕那感觉被慢待了的魏弘升,此时拿着架子,有些傲气的回了军需官一句:“有劳!”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守株待兔 军需官带着魏弘升和两个小吏走到营房最边沿一处帐篷,帐篷就挨着马厩,一股浓重的恶臭迎面扑来,呛得魏弘升和两个小吏都有些睁不开眼,只得用袖子掩住口鼻强忍着。 “实在不好意思,军营就这个条件,三位上官辛苦了!” 军需官有些歉意,将三人让进营帐。 可一进营帐,几个人都傻了眼,就见营帐里一片狼藉,简直像被抄了家一样。帐中物品被翻的到处都是,木箱中的账册被撕的七零八落。 四人同时看到这个场景,全都愣在当场。 造成这一局面的始作俑者旁若无人的蹲在案桌上,爪子沾着砚台里的余墨到处画,将桌案上的书籍、账本画的面目全非。 最先反应过来的军需官,随手抄起一只棍子,骂骂咧咧,冲着桌上的猴子打过去。 猴子身法灵活,看见军需官要打它,冲着军需官直呲牙,转眼就跳走了。不管军需官如何追打,那猴子都能灵活躲过,气的军需官一边骂猴子,一边骂马倌。 马倌在隔壁马厩里扫马粪,被骂的莫名其妙,拎着扫把就来到军需官的营帐厉声道:“你大早上发什么疯。” 军需官指着一地的碎纸屑道:“瞧瞧你那弼马温干的好事!” 小吏从地上拾起一张被撕下来的纸看了看,对魏弘升道:“员外郎,这是咱们今日要查的账册吧?” 军需官和马倌吵完,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走到魏弘升跟前,有气无力的道:“魏大人,下官没有保管好账册,自请去领责罚,但是这账今日你们还要查吗?” 这账册早不坏,晚不坏,偏偏他们来查账就被猴子撕坏了,是不是有点过于巧合了? 用这种方式来抵抗查账,肯定是账目上有问题,不想被查。 魏弘升心中不悦,今日不将这账目查对完,他们回去也没法向上边交差,今天这个账,他必须查。 压着火气对军需官道:“先找人将这些账册收整好,赶紧修补起来,不查完这账,我们是不会走的。” 军需官一脸不可置信的道:“这账册都毁成这样了,今天怕是查不成了,不如等人修补好了,上官您几位过些日子再来查?” 这军需官越是想赶魏弘升他们走,魏弘升越是觉得这账目有问题。将两个小吏留下看着军需官找人收拾散落的账册,自己则回到扈邕大帐,说明了情况。 “哦?竟有此事?” 见扈邕有所怀疑,魏弘升语气强硬的对扈邕道:“扈统领现在可亲自去看。” 被魏弘升一逼,扈邕语气反倒软了下来,道:“是我治军不严,本统领自会向上官领罪,来人,把军需官拖出去打二十军杖!” “是!” 魏弘升才不管扈邕如何处罚那军需官呢,他来是想让扈邕晚上给他们安排一间帐篷,账目没查清之前,他打算就住在营中不走了。 “这?” 扈邕的迟疑让魏弘升越发相信,京西巡防营的账目是有问题的,如果他将问题查出来,并愿意帮他们隐藏,那这巡防营将来没准哪一日就能成为他的助力。 一想到这里,魏弘升越发坚定了一定要查清这账目的决心。 扈邕见魏弘升态度坚决,无奈的让手下人赶紧去收拾出一间军帐,供魏弘升他们三人晚上留宿。 魏弘升的目地达到了,便又返回去监督那些收拾账册的兵士们,防止他们趁机损毁账簿。 弘升钱庄外面的榜文一贴出来,很快就有人来钱庄兑现银两。 按着从金盅赌坊起获的账册名单,排查这些人在弘升钱庄的户头,只等着这些人来钱庄取钱,梁上燕的人便在后面悄悄尾随,找到户头的真实主家,就是殷煦和杜大人此番的真正目地。 所以,殷煦事先让户部尚书何瑾找个由头,将魏弘升派往京西巡防营。而京西巡防营的扈邕也早早收到殷煦的手令,要他务必将魏弘升留在京西,直到殷煦查出金盅赌坊账目上所有化名的户头真实主家为止。 如此,魏弘升通过金盅赌坊洗钱、贿赂的朝臣都将一一浮出水面。殷煦和杜府尹他们才能将所有受贿官员一网打尽,扫尽朝中的蛀虫。 晏王府中,云望川和殷煦相对而坐,二人都沉默不语,静静等待外面有消息传来。 厚福感觉空气里都弥散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紧张。 而另一边,魏弘升和两个小吏看着巡防营的兵士们将撕毁的账册收整好,还要一点一点分类,拼接,再重新拓写一份,编回原本的账册中。 因为不止一本账册被毁,这就使得他们的工作量变得十分巨大,军营中会写字的兵士又不多,会计账簿的就更少了。 唯一一个了解账簿的人,刚刚还被人拖走了,现在整个军营的人都能听见他被打的爹一声妈一声的叫,好不凄惨。 但可魏弘升却能丝毫不受影响,一直守着账册,看着兵士们一点点修复。 中间扈邕来过几次,陪着笑脸,表达了想让魏弘升将此事压下去的小心思。 而魏弘升为了能顺利将账本修复好,好早一点抓住扈统领的小辫子,也是笑脸相迎,装出一付什么话都好说的态度,心里却是十分得意。 他刚到巡防营的时候,这位扈统领对他那是爱答不理,不怎么将他放在眼里。如今怎么样?高高在上的巡防营统领怎么反过来对他这个小小的员外郎和颜悦色了起来? 位置上的互换,让魏弘升心里很是舒坦,他现在反而不那么急着回京去了,他要好好查一查。 当你发现一个地方出现一个小问题的时候,它背后往往就隐藏着一堆更大,更严重的问题。 这是一个有可能把控京城附近这支最有力兵力的机会,他魏弘升怎么能错过,这样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 “扈统领不必这样紧张,下官就是奉命核查旧账,你这账簿上应该没什么问题!” “没问题!这有什么问题呢!” 扈统领刻意拔高了几个度,答应魏弘升问的话,可他越是这样痛快的回答,就越是令人生疑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上门打探 傍晚,魏相爷下值便听说了弘升钱庄的事,虽说那是魏弘升的私产,可也是他魏家的产业,如果魏弘升出事,他一样会受连累。 回到魏府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一趟晏王府。 这案子原本是京兆府杜大人负责侦办,是他求了圣上让晏王跟着一起协同审理的。 表面上这位杜大人现在是两边都不站,但他可是长公主外祖林博望的学生,谁知道背地里他们有没有通气。 为了打压长公主那边的势力,他在审理于阴侯窦问的案子时,就已经跟长公主撕破脸了。 此时此刻,他不敢赌杜大人一定是保持中立的。 如今朝堂上的局势对他和三皇子是有利的,一但魏弘升被牵连进什么案子,那他和长公主就又会回到之前分庭抗礼的局面,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暮色暗沉,魏相爷换了一身便装,乘了一顶轻巧的小轿,踏着雪,前往晏王府。 云望川和梁上燕当着殷煦的面,正在梳理今日所搜集回来的线索和证据,何公公进来报说魏相爷在后角门上递了帖子。 “有人急了?”殷煦蹙眉自言自语。 云望川闻言问:“难道是来探听消息的?” 殷煦丢了手上的扇子,对何公公道:“更衣,我去会会咱们这位相爷。” 魏相爷穿的朴素,十冬腊月,脚上穿的还是薄底的官靴,一路跟着婢女到了王府偏厅,外衫上还沾着雪。 “魏相爷,您请在这里稍等。” 魏光祖看着小婢女下去,焦急的在厅里左右踱步,等着晏王。 殷煦身上裹着狐裘大氅,和厚福一起躲在屏风后边偷瞧魏相的一举一动。 他让何公公先去探探魏相究竟因何事要趁夜来访,还鬼鬼祟祟的从后角门进来。 不多时,何公公带着小婢女端着茶水进来,三人相互见了礼,小婢女上完了茶就退了出去。 只见何礼面对魏相笑盈盈的道:“相爷,咱们可真是好久不见了,您现在可真是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啊!” 魏相脸上的笑却有些僵硬,一看就像有心事的样子:“公公说笑,魏某冒夜前来,是有事想请王爷示下。” 何公公闻听,笑容更加可掬:“魏相这个时候来王府,那肯定是有大事,不过这会儿王爷都已经睡下了,就请相爷您先喝口茶,稍等一会。” 何公公这是在告诉他,王爷还得一会才能来呢,您有什么话,可以先跟我说说。 魏光祖在朝中混迹这么多年,他怎么会听不出何公公的意思。 四下观望了一圈,见室内周遭没有其他人,便从袖子里取了几张银票,用身体遮遮掩掩的塞进何礼手中。 “相爷您这是做什么?您有什么想问的,问老身就是,这……” 魏光祖见何礼欲拒还迎的收了银票,心下安定了不少,凑近何公公耳边小声问:“王爷最近不是承办了弘升钱庄的案子,那钱庄是内侄的私产,他父母皆不在人世了,我这个做叔父的,不能不过问一下。” 何公公又将袖中银票抽了出来,有些歉意的对魏相道:“哦,原来是这事儿啊,魏相何需这样客气。” 魏相心下明白,何公公这是帮不上忙,但钱送都送了,何公公也收了,便不好再往回收,若真收了,便是得罪了何公公,往后再有什么事,也无法再求这位何公公了,连忙伸手按住何礼的手道。 “魏某一点小心意,请公公喝茶。” 何礼盛情难却,笑着将银票重新收进袖中,热络的拉着魏相的手道:“你说那个案子呀,哎呀,王爷也烦着呢!” “怎么?是案子难办吗?” “不是,是王爷压根就不想插手!” 何公公一脸厌弃,义愤填膺的道:“王爷上次在于阴侯府上受到惊吓,好不容易才休养好,也不知道是哪个挨千刀的不想王爷好,向圣上进言让王爷跟着一同协理,让我知道是谁在背后不盼着王爷好,我何礼第一个弄死他!” 说着,何礼还在空中做了一个伸手抓和拧的动做,像是要把那个向圣上进言的人一把抓住,捏死一样。 魏相脸上尴尬,连忙解释道:“皇子年幼,圣上许是想要锻炼王爷呢?大虞社稷正需要王爷辅佐朝政呢!” “哟!”何礼一听,一把抓住魏相手腕,脸虽然是笑的,可手上用了七八分力气。 心道:老狐狸,这是想用权利做饵,让王爷为他所用?笑话。 “相爷呀,这大逆不道之言可不敢乱说!” 魏光祖觉得何公公心里是高兴的,但自己的确心急了,便顺着何公公的话道:“公公教训的是,是魏某失言了。” 殷煦在屏风后面听得差不多了,领着厚福悄悄退了出去,绕到正门假装匆匆而来的样子。 厚福推门,殷煦裹着狐裘大氅抬步跨进入厅中,不等魏相行礼,便先开了口对魏光祖道:“相爷这么晚前来,找本王可是有事?” “老臣见过晏王千岁。” 殷煦径直走到主位站定,受了魏相爷恭敬一礼。 “老臣听闻小女奉驾有失,今日是特来请罪的。” 厚福心想,刚刚你跟何公公可不是这么说的,再说,魏淑儿被禁足可是好些天前的事了,刚禁足那会儿,王爷就让人四处宣扬了出去,那时怎么不见你这个老爹前来过问,这会儿在这表演起什么父女情深的戏码? “哦,竟是本王想错了。”殷煦看着魏相,眸子里有些意味深长。 “没想到相爷漏夜前来,竟为的是本王的内宅之事。” “老臣不敢。” 魏相想着直接问弘升钱庄的事太直白,怕让王爷以为他要徇私,所以才想用魏淑儿的事做挡箭牌。 “本王的内宅之事,相爷还是别操心了。” 敲打完魏光祖,殷煦话锋一转,接着道:“不过相爷也放心,不论魏良娣在府中犯了什么错,本王都不会因她而迁怒相爷的!相爷若是关心弘升钱庄的事,本王还能告知一二。” 他当然是来问弘升钱庄的事,晏王这样直接了当,他倒是求之不得。 连忙拱手道:“弘升钱庄是老臣内侄的产业,臣不知道其中可有违令之处,还请王爷告之,老臣回去定好好管叫那孽障。” 第一百四十六章 断尾求生 “相爷多虑了!” 殷煦一脸的云淡风轻,道:“杜大人若是有真凭实据不就直接查封弘升钱庄,抓人下狱了么,何必还贴出那么一张告示,弄的满成风雨。 多亏您今日是找上本王,没准他就是在等着您自投罗网呢!” 魏相蹙眉思索,难道真是多虑了?一想到自己今日若是去了京兆府求杜大人,那还真是自己亲自把把柄送到人家手里,到时候,就算弘升钱庄没事,他也逃脱不了一个徇私舞弊的罪则。 “多谢王爷指点!老臣明白了!” 殷煦莞尔一笑,目送着魏光祖出了偏厅。 厚福有些担心:“王爷,他会信么?” “他信不信不重要,只要能拖上他两日,杜大人那边就可以收网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魏家虽然不像京城其他世家一样有盘根错节的关系,但魏弘升手里的这个钱庄和赌坊真是厉害。 朝廷明令禁止私人禁止放贷,可总有那脑子活络的,想要赚些旁门左道的钱。 魏弘升就是吃准了这些人唯利是图,便拉拢京城一些官员和贵眷们通过他的钱庄放印子钱,再通过赌坊将钱洗白,重新存到他的钱庄去。 一来一回,违法的钱,就变成了合法的钱。 官员和贵眷们被金钱蒙蔽了双眼,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以为这事做的天衣无缝,无人知晓。可他们不知,他们决定与魏弘升分一杯羹那一刻,就已经是躺在案板上任魏弘升宰割的鱼肉了。 他们打入弘升钱庄的钱,放出去又收回来所获的利,每一笔都是魏弘升拿捏他们的把柄,而魏弘升到现在还没有割他们,是因为还没到时候。 一但哪一日,魏弘升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被魏弘升捏着七寸,不得不被魏弘升所驱使,那才是最恐怖的。 所以殷煦就是要在魏弘升操刀之前,先割下这块肉,掌握了这些官员们的罪证,这些官员就会成为他手中的利刃。 但是殷煦找不到弘升钱庄收钱的账本,所以,就只能反其道而行,从下往上查。通过金盅赌坊的账册,先查到账册里面的那些人,掌握了魏弘升都控制了哪些人之后,再回过头去查弘升钱庄所犯的罪,到时便无人敢为魏弘升脱罪了。 魏弘升此人,进京不到三年,就在京中布了这么大一个局,殷煦对他也是刮目相看。 他的手段可比他叔父魏光祖要高明的多,也毒辣的多,这样的人留在朝中,必定是祸患,趁他羽翼未丰,还是早日除掉为好。 魏相爷回府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想等着魏弘升回府问问他什么情况,可等了半宿,也迟迟不见魏弘升回府。 在书房坐一府的魏光祖实在等不了了,一大早便告了假,酌下人去户部问了才知道,魏弘升和两个小吏被派去了京西巡防营查账,一直未归。 马上新年了,各部的账目早就清查过了,什么账目需要这个时候派他去? 魏相踱步到了窗前,只觉得右眼皮之跳,他做事向来小心谨慎,凡是都要留个后手才行。 手不自觉扶上窗框,让他想起这里面还藏着十年前他与陈季堂书信往来的盒子,那可是他用来挟制陈家,保命的东西。 但是如今陈家人手中的那份能指证他的证据丢了,他手里这份,顶多就是拉着陈家人一起做垫背而已。 想着想着,魏光祖鬼使神差的将装有那十年前秘密的窗框拆了下来,他想看看那盒子还在不在。 可眼前的一切,让他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盒子,没了。 有人来过相府?这个人是谁?他知不知道那东西有什么用? 魏光祖越想越不安,他突然觉得背后有人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这让他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这个人会是谁?皇上?长公主?还是晏王? 如今前朝后宫,对他都是形势大好,在夺嫡的关键时候,他不能冒风险,不能让魏弘升的事连累了三皇子。 魏光祖让管家收拾了些衣物,送到京西巡防营去。 魏弘升必须走。 如果弘升钱庄无事,那魏弘升过后再回来便是,如果弘升钱庄有事,那魏弘升能得以逃出升天,顺便把魏家的罪责都担下。 这样便不会影响三皇子,只要来日三皇子能继位,他们魏家现在受一点委屈,又有什么的? 魏家的管家带着衣物,赶到京西巡防营,守门的兵士当然不放他进门,他就一直守在门口,还时不时冲兵营里面叫喊。 守门的兵士知道他是魏相爷家的管事,就报告给了扈邕。 扈邕是受了晏王的令,可晏王只说不叫魏弘升离开,又没说不叫人给魏弘升送东西。 魏弘升虽然只是个五品员外郎,可他叔叔是相爷,堂姐是贵妃,扈邕也不想得罪他,便命人将东西收了。 他倒也不是个没脑子的,东西收进来,亲自挨个检查了一遍,都是些保暖御寒的衣物,还有两本书,被他扣下。 其它的东西,都由兵士转交给了魏弘升。 魏弘升收到衣物就有些纳闷,叔父虽然对他仕途方面一直尽心尽力,但终归是男子,对他衣食住行方面从来不曾关心过,今次是怎么了? 所以拿到衣物的第一时间,魏弘升就找借口回到帐中,将所有衣物都检查了个遍。 衣服都是寻常衣服,中间也没有任何夹带,所以叔父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魏弘升惶惶了一日,一直心不在焉。 直到了傍晚,看到两个值夜的兵士在篝火边取暖。 一个兵士一边跺脚,一边搓手,引得另一个兵士问:“你怎么就那么冷?是衣服穿的不够暖么?” 兵士白了另一个兵士一眼,又酸又嫉妒的道:“我可没有你那么好命,有老婆亲手缝的冬衣,贴身穿着,怎么不暖死你!” 另一个兵士听了也不反驳,还喜滋滋的道:“嘿嘿,那是!只要一穿上这衣裳,我就能想到我老婆在家那贤惠的样!恨不得立刻就回去找她!” 衣裳?思乡? 魏家给魏弘升送来的几件衣裳都是他刚来相府时穿的旧衣,难道这旧衣是让他想着他的来处? 第一百四十七章 魏弘升跑了 “什么?” “魏弘升跑了!”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都震惊不已。 殷煦有些后悔,没有派人盯住魏弘升,他自认为此事做的严密,魏弘升不应该这么快察觉,还是自己太过轻敌了。 弘升钱庄和金盅赌坊顺利被查封,之前与魏弘升有经济往来的一众官员和贵眷们如今都像缩在壳里的乌龟,一个个都不敢露头。 云望川抖了抖手上的名册,笑着道:“魏弘升虽然跑了,可他这钱庄为王爷省了好些事!” 梁上燕和厚福不懂,殷煦知道云望川的意思,心情稍转,命人将账册、名单收好、封存,这些东西可有大用。 “对了,派一队人去京兆府,贴身保护杜大人安全。” 为了查这个案子,殷煦把杜大人推到最前面,所有的风险都由杜大人担着,虽然现在案子结了,但案犯没有全数到案,他不能让这样一位为国为民的好官再冒生命危险。 案子结了,王府的众人都挺高兴的,凑在一起研究怎么过年。 只除了云望川:“王爷,下一步,您打算怎么做?” 殷煦看着云望川,沉吟片刻,盯着云望川的眸子,问:“现在提?” “王爷还有顾虑?” 此时朝中因为立储的事,斗的两败俱伤。 长公主和魏相都是戴罪之身,剩下那群人里面,有一部分人的小辫子刚刚被殷煦抓在手里,此时提出税政改革,殷煦依然没十足的把握,但此时若不提,等长公主和魏相缓过来,到时也许成功的难度会变得更大。 “明日上朝,本王让户部尚书何瑾先提一提,看看群臣的反应。” 隔日,云望川给厚福上课的时候,一直心不在焉。 目光时不时望向晏王每日下朝回来的必经之路。 “先生有心事?” “今日,王爷下朝似乎有些晚了?” 云望川似是自言自语。 “先生给王爷的那个田税法是什么意思?” 云望川回过神,没想到厚福竟对税改感起了兴趣,放下手上书卷。 “朝廷现在所实行的政令是按着人头纳税,每家每户,按着人口数量来进行纳税。” “这有什么不对么?” 在厚福看来,普天之下皆臣民,为朝廷纳税好像没什么不对。 云望川知道她不懂,解释道:“但是土地是不一样的,有的人田多,有的人田少,有的人甚至没有田,但也要纳税。 大虞百姓主要以农耕为主,没有田,就没有收入,还要按家里的人头来纳税,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弃婴,弃儿的原因。” “哦!” 厚福想到自己,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被家里卖掉的呢? “改革的目地就是把现有的这种不公平的纳税方式,改为按田产征收。这样地多的人多纳,地少的就少纳,没有地的,就不纳。” “那大家会不会都不种田了,那不是就没有人纳税了?” 云望川笑厚福想的简单。 “咱们大虞与北方民族不同,主要还是以耕种为主,不种田,连饭都没得吃。但是现在的情况是,不管地多还是地少,都要按人头来纳税,那对地少人口多的人家来说,就是雪上加霜。即便你家里没有地,给富人家种田,可你还是要给朝廷交税,还要给富人交租。长此以往富人会越来越富,穷人越来越穷。” “就是说让富人多纳,让穷人少纳,可是富人能愿意?” 云望川笑笑:“当然不愿,所以王爷才借着立储,打压长公主和魏相两派,再趁机推行新政。” “那先生一定帮王爷把这个政令推行下去啊!” 厚福不懂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也不懂新政推行起来有哪些风险,可她听着这个新政是为着底层百姓的,就应该是个好政。 朝堂上,户部尚书将此新政一说,便引得朝堂一片哗然。 有老臣以祖宗宗法为由,说本朝税政乃开国圣祖所定,不应擅自更改;也有人说,新政会伤及臣子士绅的效国之心…… 在殷煦看来,他们说的这些都是屁话,圣祖虽有开国之功,可事易时移,东西陈旧了,就应该换新的。 至于说伤了臣子的效国之心倒不如说他们是舍不得自己兜里的钱上交国库。 朝廷连年征战,国库空虚,他们却中饱私囊,一个个脑满肠肥,让他们出一点点钱,就没了效国之心,可见当下也不是真心效忠朝廷。 因为长公主和魏相都在家中闭门思过,另有一批官员有小辫子在殷煦手里攥着,所以户部尚书提出新政后,虽有人反对,但反响并不算强烈。 圣上仔细斟酌一番,还是决定考虑考虑再定,毕竟关乎国本,不能草率决定。 户部尚书何瑾虽然选女婿的眼光不行,可对于新政却很支持。 他接手户部以来,清查出来官员借款的陈年旧账几间房都装不下。 魏光祖在任时,账是做的漂亮,可账上却没有银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国库没有银子,叫他怎么办?他也不会点石成金。 所以自他接手户部以来,就一直为如何充盈国库发愁。 而如今晏王提出的这一新政的确是解决大虞资本固化的好办法,可就是实施起来的阻力会非常非常大。 今日他只是在朝堂上提出此项议案就遭到不少老臣的反对,一但政令公之于众,只怕会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跟从士绅手里抢银子没什么区别,他真怕引起国家动乱,他只愿晏王的动作可以慢一点,缓一点,徐徐图之。 何瑾跟在殷煦轿旁出言劝道:“王爷今日应该也看到了,朝中那些老臣都是顽固不化,很难一时就改变他们的想法,如果新政操之过急,臣担心会适得其反。” 殷煦知道何瑾说的没错,但现在首要是先说动圣上,只有圣上下了决心进行改革,那新政才有实施的可能。 否则,圣上跟那些老臣一样,故步自封,那新政的实行就是遥遥无期。 “现在他们支持与反对不重要,圣上的决意才是关键。” 第一百四十八章 魏贵妃安心 户部尚书接到圣旨后,全身都抖得厉害。 圣上同意了他所奏的税改新政,只等年后便开始推行,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这速度实在是太仓促了! 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欲速则不达,可咱们这个陛下是不是也有点太心急了些。 “王爷,咱们之前商议的是先试点,然后再全面推行,可圣上如今想在年后直接推行,臣担心操之过急,会引起动乱。” 殷煦奇怪,今日朝上才刚提,圣上怎么会这么快就下了决定? “过年还有几日,待本王入宫再劝劝皇兄。” 除夕这日,殷煦带着魏淑儿和何公公早早就进宫陪圣上和皇后一起过除夕。 宫宴上,魏相也在,是魏贵妃求了圣上,才将魏相爷放出来的。 “魏弘升犯的罪是他自己的问题,也不能全怪相爷。” “老臣教侄有责,实在是愧对圣恩!” “相爷,今儿是除夕,该是高兴的日子,您这样哭下去圣上都要跟着您难过了。” 魏相在圣上面前老泪纵横,一副愧悔难当的样子,被殷煦一句话说的立在当场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赶紧用袖子将泪拭掉,给自己找补:“是老臣失态了!还望圣上赎罪!” 圣上只顾看殿中歌舞,哪有心情看个老头子哭哭啼啼,并没有理会他,魏相悻悻的回到自己坐位。 长公主称病并没有参加除夕宫宴,先太子妃和小皇孙都在孝期,也不宜参加宫宴,所以宴上除了圣上和宫里的后妃,就是晏王和魏相了。 魏相几次想找机会同魏淑儿说话,可魏淑儿都像没看见他这个父亲似的,始终没有离开殷煦半步。 直到宫宴结束,魏相也算看出来了,他这个小女儿跟魏贞儿是比不了的。 他被禁足在家里,魏贞儿跟圣上求情,立马就将他放出来了,可反观魏淑儿,一整晚守着晏王哪也不敢去,凡事还都在看着晏王的眼色,可她如此小心翼翼,晏王也连瞧都没瞧她一眼。 之前她被禁足的事,魏相是知道的,估计要不是宫宴,圣上召见,她可能还被关在晏王府里的某间屋子呢。 想到这儿,魏相心里对魏淑儿就只剩下恨铁不成钢了。 在宫里闹到大半夜,殷煦回府时已经过了子夜,回府的马车里只有他和魏淑儿两人。 刚上车时,魏淑儿就有些困意,车轮滚动,使马车摇摇晃晃,困意就更浓了。 昏黄的灯光下,魏淑儿抱着双臂,靠在厢板上睡着,长长的睫毛因为马车摇晃而微微抖动。 这一晚上魏淑儿装的很累,可她并没有怨言,心甘情愿的配合着晏王表演着一出夫唱妇随。 发丝滑落在魏淑儿的面颊,殷煦觉得碍眼,抬手将那缕碎发捋起,露出魏淑儿那张秀美的面容。 许久,摇晃的马车戛然而止,魏淑儿忽地惊醒,一脸惶恐的看向端坐的殷煦。 殷煦垂眼轻吐出两个字:“到了!” 魏淑儿见殷煦没有怪她睡着了,赶紧打帘,侍奉殷煦下马车,何公公已经在车边放好了杌凳等着了。 王府里静谧祥和,殷煦没有听到厚福与人饮酒嬉闹的声音,想是这么晚,大家都睡下了。 跟刚出宫那会儿的向往与兴奋相比,厚福这个年过得虽自在,心情却很沉重。 这是晏王开府后在宫外过的第一个新年,原本大家都应该是高高兴兴的,可这一年来,先是太子,后是苏卿卿。 这让厚福知道,从前她所向往的那些人也一样有人力所不能及的事情。 隔日一早,王府众人排着队给晏王磕头请安,每个人都收到一个大大的红封,这是晏王赏给众人的节礼。 轮到厚福时,殷煦知道她爱财,随手多赏了一个给她,这让厚福这个过得有些阴郁的新年多了一分开心。 年后,殷煦和户部尚书何瑾几次上书圣上新政实施应放缓,都被圣上驳回。 殷煦纳闷,原本他还担心圣上不会同意他们税改的方案,可圣上不仅同意了,还如此冒进,一定是有原因的。 后来经过多方打听才得知,圣上近来身体每况愈下,精神头也越来越不如从前。 魏贵妃常常衣不解带的在圣上宫中侍奉,便听说了户部所提的这个提案,于是向圣上进言此提案的诸多好处,因此,圣上才准了户部的奏请。 “没想到,魏贵妃竟然无意间帮了咱们一把。” 殷煦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很意外。 云望川道:“我猜魏贵妃是打意着三皇子能继位为前提才向圣上进言的。如果将来三皇子可以继位为帝,那这项能让国库充盈的政令对她而言当然是有利的,所以她才会推这一把。” “即然这样,那咱们也得让她安心才是。” “二皇子?” 二皇子一直住在晏王府也不是办法。 他无心皇位,但总有人想利用他,后面殷煦要做的事还很多,可能无暇分心看顾他,殷煦也不能总将他放在王府里。 而且,他在王府对殷煦而言未尝不是个隐患,所以不如刚好送魏贵妃一份大礼,也绝了长公主立二皇子为储的心思。 殷煦上奏前,先见了二皇子。 “圣上一直不肯见你,你心里可怨?” 殷煦盯着二皇子那一双清亮的眸子,很想知道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二皇子脸上神情一如刚来时一样淡漠,道:“人生而有道,而我的道不在京城。” 殷煦信他所言,却也不无遗憾的对二皇子道:“下了山,师门你便回不去了,不过京郊有座呇云观,你若愿意,我可向圣上请奏,让你在那里修行。” 二皇子闻言向殷煦一揖:“那便多谢晏王殿下了!” 殷思勉一句晏王殿下便是了断了自己的尘缘。 他虽一心向道,无心帝祚,可终归是皇子。放他回师门,就如泥牛入海,试问将来谁做了皇帝,能容许一个曾被议储的皇子销声匿迹、不知去向。 所以能在京城,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做他想做的事,便已是他此生最好的结果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新政推行 尽管殷煦和何瑾一再劝说圣上新政实施应从缓,可因魏贵妃和魏相力推,原本计划五年后才全面推行的田税法被直接下发到各州衙。 圣旨一下,京中官员的反应倒是没有想像中那般激烈,反倒是远在益州和荆州的永昌王和襄阳王接连向圣上上奏,反对新政。 一直在京中闭门思过的靖安王也终于因为另外两位王爷的上书,被圣上想起来了,被圣上召入宫中问了他对田税法案的看法。 并州多战乱,家家户户都从军效国,许多田地都已经荒废多年,跟田税改制相比,并州百姓更在意军饷能不能按时发放。 所以新政对靖安王来说只有好处,并无坏处。 而益州和荆州便不同了,所以永昌王和襄阳王反应强烈也在意料之中。 之前,殷煦为了削弱长公主和魏相的势力,故意引发两方之争,如今魏相同殷煦站在一边,一道推行新政,殷煦虽知新政推的太急,可能会适得其反,可现在也不得不跟着他们一道将此政令推行下去。 只希望中间不要出什么差错,一切都能顺利进行才好。 京郊破庙中,一个形如乞丐的男人被一群凶神恶煞、穿着各异的江湖人围在当中。 一群人义愤填膺的吵嚷着:“奶奶的,咱们才不稀罕那身官皮。” “就是,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多开心!” “公子,咱们一起回去吧!” 乞丐眸光一凛,便吓得众人都噤了声,跟在他身边,下巴上长了一颗痣的男人厉声呵斥众人道:“你们一个个都懂什么,公子自有成算!有你们吃喝就都好好听话便是。” 众人竟无一人敢反驳,都静静等着听乞丐的吩咐。 因为扈邕扣下了魏光祖给魏弘升送的两本书,魏弘升没有猜出叔父想给他传递的意思。 直到晏王那边的案子办完了,传信给扈邕可以放人,魏弘升从京西巡防营回京路上,才被魏光祖派去一直等着他的随从拦住。 弘升钱庄和金盅赌坊被京兆府和晏王端了,现在只要他一出现在京城大门口,立即就会被抓。 原本魏弘升不信,他在京城布局那么久,好不容易打下如今的局面,让他现在退出,他不甘心,他必须回京一探究竟。 自幼在江湖行走的魏弘升,多疑是他的本能。 他推说自己有事,让户部那两个小吏带着公文先回京,他和随从就悄悄跟在两个小吏身后尾随。 直到入城门口时,平常守门兵士看到他们身着官服,连问都不会问,今次那守城门的兵士一见那两个户部小吏,将人拦了不说,还盘问了许久,随后又派人出城往巡防营的方向而去。 魏弘升这才将信将疑的信了随从给他带来的消息。 他让随从去常宜将从前跟着他父亲的那群人找了来。 如果他现在正在被朝廷抓捕,那他就不能再出现在公开的地方,他想自由行动都成了问题。 所以魏弘升第一时间想到的,回到他原来的身份,做回匪首。 在等他的手下来接应他的期间,他在山里躲过一次又一次的搜捕。 殷煦知道魏弘升在从巡防营回京的路上出逃,就派了官兵将沿路附近的山野搜查了好几遍。 他不得已将自己装成一个乞丐,才侥幸躲过官兵的搜查。 “还跟从前一样,先在山里找个易守难攻且隐蔽的地方安顿下来,若是遇见盘查就说是采参人。” 一群衣着各异的壮汉,身上又带着刀,说是寻常百姓也不会有人信;说是猎户,人家猎户都是单枪匹马,谁家猎户还成群结队呀! 所以,只有伪装成众人皆知却从没见过的一类人才最安全。 魏弘升带着众人在山里找了一处进可攻、退可守,僻静有水的地方安营扎寨了。 从他让随从去找手下来京城那时,他就没打算过离开京城。 别人逃命都是逃的越远越好,可他偏偏要反其道而行,往往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他费劲心力来到京城,见识了高堂广厦和钟鸣鼎食,他怎么还会甘心回去做他的山大王。 在京城,除了弘升钱庄和金盅赌坊之外,他至少还有个夕凤阁。 京兆府和晏王查了他的钱庄,收缴的那些钱原本也不是他的钱,而夕凤阁却不一样,它的重要完全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只要夕凤阁还在,他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魏老太爷几日不见魏弘升回府给他请安,便问魏光祖:“弘升去哪了?怎么好些日子不来给我请安了呢?” 魏光祖哪敢告诉他爹,您那宝贝孙子正被朝廷通缉呢!只好装做无事一样,骗魏老太爷道:“圣上派了弘升重要的差事,到外地去了,要好些时候才能回来。” “哦!是这样啊!” 一听说自己孙子没事,还被圣上重用了,魏老太爷便也不再追问。一手拄着寿星拐,费力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手死死抓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的手腕往房间走。 小丫鬟的手腕被那如枯枝般的手抓的生疼,小丫鬟也不敢吭声,跟那些给老太爷暖床的丫鬟比起来,她算幸运的,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而已。 回到房间,魏老太爷径直坐到床边,小丫鬟端来一碗刚刚温好的乳白色液体。 魏府中没有婴孩,却在府中养了几个体态丰盈的乳母,只因魏老太爷从古书中翻看到“食人乳,可延年”的记载,便日日以人乳烹制菜肴,饮人乳,以求能长生不老。 等小丫鬟侍候老太爷喝完了人乳茶,端着琢盘退出房间关了门,被窝里面两个只穿了肚兜的圆润少女从被子里爬出来,为老太爷更衣,服侍老太爷就寝。 老太爷躺进二人刚刚暖好的被窝依然不算完,两个人还要双双跪在床尾,一人将一只枯如树根一样的脚抱在怀中,用体温暖着。 直到老太爷睡着,或者允许她们离开时,她二人才能穿上衣服离开老太爷的房间。 魏府的夜,不知还隐藏着多少像这样无法示人的秘密。 第一百五十章 欲速则不达 新政发下去一个月,长公主那边倒是安静的很,没有任何反应。 益州和荆州都在闹,而闹的最凶最厉害的,也是大虞十二州中最富的扬州。扬州产鱼米,多商贾,好些京中官员的产业也在扬州。 这道以田征税的政令是实实在在的从这些富人手里拿钱,还拿的这样急,他们怎么会不闹。 “圣上被每天各地送进京的奏章压的透不过气来,这才又病倒了。” 带殷煦入宫的老太监一边引路,一边向殷煦说明,圣上此番发病是为何,一会儿见到圣上也好能对症下药,开解圣上。 殷煦跟着老太监到了圣上寝殿,看见面色萎黄的虞帝,面容憔悴的躺在龙榻上,心中百感交集。 才一年多的光景,一直在他心里伟岸巍峨的皇兄,如何竟变成如今这般衰老脆弱。 见殷煦时来,圣上眼中才有了些光,一扬手,屏退殿内一众宦官、宫婢。 “皇兄!” 殷煦跪在龙榻边,伸手抚上圣上的手。 “欢儿,皇兄今日有很重要的话跟你说!” “欢儿谨聆圣训。” 圣上抽回手,爱怜的扶上殷煦的头,缓声道:“元崇骤然故去,给朕的打击很大。 父皇母妃去的早,你自幼和元崇一起长大,朕力排众议让你同元崇同窗修业,是想将来朕驾鹤西归,百年之后,你叔侄二人能合力共创我大虞辉煌。 可是天算不如人算,没想到元崇小小年纪,竟先我而去,都是朕之过!是朕之过!” 说到此处,圣上激动的老泪纵横,也许太子逝后的每个日日夜夜,他都在后悔当初不该因自己一意孤行让太子出征。 “皇兄是思虑过度……” 殷煦劝慰的话刚出口,就被虞帝拦住。 “你我虽是兄弟,可年纪却同父子,朕有时候也不知道你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想你跟元崇应该聊得来,可是后来朕看你二人也有些疏远了。” 殷煦垂眸,不知该怎么回答皇兄这个问题,说他是为了避嫌?自己疑心太重?都不合适。 “朕几次让你用心国事,你都推诿搪塞,可是如今朕的身体大不如前,你若再不担起监国重任,祖宗江山危矣!” 说到激动之处,虞帝抓着殷煦的手激动的颤抖着,就连脸上的肉都跟着五官变得扭曲。 “皇兄想让臣弟做什么?” “你是大虞的亲王,朕要你辅国理政,肩负起你该担的责任!” 虞帝一番话,深深震撼了殷煦,回想自己从前种种肆意妄为,皇兄没有严加惩处,是因为真的宠溺。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虞帝对殷煦的偏爱,唯独他自己不信,甚至一度猜忌、怀疑、防范…… 如今看来,都是自己错了。 “臣弟领旨。” 魏贵妃得知殷煦进宫与圣上单独聊了许久,心中惴惴。 “圣上会同晏王说些什么呢?” 圣上的身体,魏贵妃最了解,圣上此时最担心的事可能也是她最关心的事。想要从晏王那里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太难,她该如何才能拉近与这位小王爷之间的关系呢? 圣上病重,下了圣旨,命晏王监国。 殷煦目前首要做的就是安抚反对新政的世家商贾,如果这些世家商贾联合起来反对,新政必然会胎死腹中。 所以殷煦请奏亲自前往扬州抚民,魏贵妃得知后,让魏相一定顶力殷煦。 魏贵妃知道,圣上与晏王聊了那么久,还将监国的权利交给了他,来日虞帝殡天,晏王一定摄政。 三皇子年幼,此时不与他搞好关系,来日三皇子继位必然要受他辖制。 “王爷,您此去扬州不带上老奴吗?老奴还是不放心。” 何公公将殷煦带的东西都打包收拾完,装好了马车,还是不放心。 小王爷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他跟前,此去要走那么远,还是去平抚动乱,他怎么能放心。 “何公公,本王留你在京是享清福的么?我们走后,你可把这王府给本王看好了,别叫人安插进来什么细作。” 一听王爷有重要的差事交待自己,何公公这才笑出来,道:“王爷尽管放心,老奴这把老骨头还成用,眼睛鼻子耳朵都灵着呢!保管不会放进来一个阿猫阿狗。” “何公公也放心,有我跟着王爷,保管王爷油皮都不带破一点的!” 厚福一听说王爷又要出京,兴奋的一夜没睡,上次出京去了西北,见识了大漠蛮荒,赤野千里的戈壁。 这次不知王爷带她去的地方又会是怎样的。 她每次跟梁上燕喝酒时,听他描绘大虞的山川河流、湖光山色,别提让厚福有多向往了。 何公公看厚福一进忙前忙后,知道她高兴,又多叮嘱了她两句:“王爷偶尔爱胡闹,你多劝着点,在外边不比京城,王爷安全最重要!” “公公就放心吧,我保证寸步不离王爷!” 王爷将梁上燕留在京城盯着京城官员们的动向,齐初北此时还在青州,殷煦只带了厚福和云望川两人出京,也难怪何公公会担心。 还好有晏王府的骁卫,他们都是晏王府的精英,常年在外执勤,是绝对忠于王爷的护卫,有他们一路保护,何公公也能安心些。 殷煦坐在柔软温暖的马车里,闭目不语。 他此番肩负重责出京,亦没有了太子相送,心情有些沉重。 厚福就不同了,马车刚出了城,她就把她包袱里带的好吃的,一样一样掏了出来,放在马车里取暖的碳炉上炙烤。 桂圆、红枣、板栗、核桃、榛子、松子…… 车厢内充斥着淡淡的果香,她居然还烤了橘子。 殷煦随手捡了一个没有烤的橘子想要剥来吃,边问:“怎么这橘子你都烤来吃?” 厚福夺过殷煦手剥了一半的橘子放回袋子,转头夹起一个烤的焦香柔软的橘子放进小盅。 小心的用叉子将果皮挑开,露出冒着热气还散发果香的橘瓣给殷煦尝试。 “府里大夫告诉我的吃法啊!他说橘子烤来吃,可以化痰生津,润肺袪燥,冬日里食用最好了,王爷快试试。” 橘子被烤过之后,果肉变得柔软多汁,味道也更加甜。 在寒冷的冬日里,温热甘甜入喉,果真是一种让人心情愉悦的美食。 殷煦的心情因着美食而转好,他喜欢带着厚福,也正是她这性格。 无论何时何地,她都会乐乐呵呵的,能将自己的五脏庙照顾的很好。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京郊围杀 晏王手握圣旨出京,去扬州平息世家和商贾们的反对之声。 朝廷政令因为操之过急,引得下边天怒人怨。 原本是一条有利于底层百姓的政令,没想到殷煦到了扬州才发现,反对声最高的竟然就是这些百姓。 要不是有骁卫营的保护,殷煦的车马都差点被群情激昂的百姓掀翻。后来好不容易到了扬州,知州也是阳奉阴违,两边充好人,却不办事。 最后是厚福和云望川扮做百姓,混在街头才探听出一点端倪。 扬州的富户们不想朝廷政令实施,就曲解、散布关于政令的谣言,引发百姓们的集体抗议。 富户则躲在高台上,高枕无忧的看这一出官逼民反的大戏。 知道了症结在哪里,治病就容易了。 云望川出谋为殷煦解决了百姓错信了谣言的问题,平息了民怨。接下来,殷煦还要去解决那些上层商贾富户们的抵触情绪。 “人性向来都是趋利避害的,他们反对是因为此令让他们真真切切有了损失,王爷莫不如给他们些好处试试?” 殷煦琢磨着云望川的话,反问:“你已经有主意了吧?” 云望川淡然一笑,谦逊道:“什么都逃不过王爷的眼,如果可以通过赋税的数额减免徭役和兵役呢?” 大虞百姓除了要交纳税供,每家每户还要有男子服徭役和兵役。而参加徭役和兵役虽然会定时发给粮饷,可跟在家里比起来,生命受到的危险就大得多。 富人比穷人惜命。 如果不是被生活所迫,谁愿意抛家舍业的提着脑袋赚那点粮饷,人只有到了山穷水尽,走头无路的时候,上了战场才会拼命杀敌,赚军功。 所以,殷煦在扬州向京城递送了奏疏,很快便得到了批复,令他酌情处置。 如此,扬州的动乱才算稍有平息,田税新政才能得以继续向前推进。 这次厚福跟着殷煦出京与上次犒军不同,要处理的事情很多,途中他们还多次遇险,虽然最后都化险为夷了,可厚福一路都打着十二分的精神,错过许多沿途的好风光,实在是遗憾。 出京小一个月,所有人回京的时候都十分疲乏,车队行至永安县时,天色已经黑了。 夜间行路危险,按理来说,晏王车驾应该在永安县休整一夜,隔日再进京。 殷煦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得住连日来的舟车劳顿,这官驿他是一天也不想住,只想立刻回京。 所以车行到永安县并没有停歇,顶着夜色,快马加鞭的赶往京城。 “头儿,他们在永安县没有停,看样子是想连夜进京!” “这可真是天助也,你赶紧去告知公子!” “是!” 林中几个一路尾随晏王车驾的黑影悄无声息的隐遁进了夜色之中。 扬州到京城虽然只走了七、八日,可京城的天气还如他们出京时那样寒冷,突然从温暖如春的扬州回到京城还是让人感到很是不适呢! 殷煦睡在马车里,身上盖着银狐皮的大氅御寒,厚福背靠着锦缎包面的厢板打着瞌睡。 “嘡!” 厢板上传来的震动与声音同时传到厚福耳中,殷煦也猛然惊醒。 紧接着,车外一阵喧哗混乱,厢板上接连不断传来被羽箭射中的声音! “护驾!护驾!” 箭镞直奔晏王的马车,可见偷袭之人是奔着晏王来的, 厚福和殷煦这会儿不能露头,隔着车帘问外面的护卫:“出了什么事?” “林中有埋伏!人数不详!” 车队此时行进到一处山坳之中,队伍前后拉的很长,而马车周围的兵力不足,如果此时贼人全力冲向马车,就算车外的骁卫们抵死相抗,也未必一定能保证王爷安全。 而且敌在暗,晏王在明,那么大个马车摆在路当中,就是个活靶子。 车外的喊杀之声越来越大,厚福觉得她们不能坐以待毙! 外面的护卫个个都战力超群,只因地势不利,加上晏王在这里牵制,这才影响了骁卫们的发挥。 与其干等着外边的护卫把贼人杀光,不如把王爷先转移到安全地带,再回过头来收拾这群匪徒。 “王爷,咱们弃车吧!” 殷煦生在皇家,一直都被保护的很好,面对危险也能时刻保持从容,毫无惧色。 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不动,就会有无数人挡在他面前,替他挡住飞来的刀箭,外面的护卫们就算拼尽最后一人,也会抵死护着他的安全。 现在厚福让他从安全的地方,直面刀光剑影,殷煦犹豫了。 厚福偷偷掀起车帘一角,观察外面的情况,骁卫们前赴后继,拼命厮杀,却招架不住暗箭伤人。 这些贼人攻势之猛,像是非置晏王为死地不可。 “此地不宜久留,王爷,您信我!” 说着,厚福就伸手来扒殷煦的衣服。 “你做什么?” 殷煦拦住厚福靠近自己,这小丫头平时性子是跳脱了些,可从来不敢冒犯他,今日此举实在是吓了殷煦一跳。 “王爷,咱俩换个衣服,我驾马车吸引他们注意,你趁机转移到安全地方。” 殷煦抓着自己领口,不肯跟厚福换衣服。 他当然知道此计能最大限度保证他的安全,可厚福怎么办?骁卫们护着他离开,厚福会更加危险。 “王爷放心,我这条命可是救了王爷两次了,厚福这辈子都要吃定王爷,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骁卫们节节败退,盗匪们离马车越来越近。 “别犹豫了,王爷,信厚福一回!” 夜色中,晏王坐下车轮再次滚动,驭从将马鞭扬起,狠狠抽在马屁股上。夜风吹掀了车帘,众人皆见晏王身披雪白披风安坐车内。 驭从将马车赶下了官道,想从小路躲开贼寇,一路狂奔,奈何小路难行,只跑出不远,马车便又停住。 趁着与贼寇拉开的这一点距离,众人护着晏王上马,前护后拥着往安全地带转移。 夜色中,晏王身披银狐大氅,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可不论他往那个方向奔逃,都是最亮眼的焦点。 林中的箭像雨点一样向他射来。 “驾!” 第一百五十二章 伤到哪里了? 为了躲避雨点一样密集的箭雨,厚福狠狠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 骏马嘶鸣着,扬蹄向着树林里狂奔,匪徒们看见那一抹亮色冲进了树林,也转而向着林中追去。 留下的骁卫营并没有马上去追赶,因为他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将晏王护送到安全的地方。 一众匪徒去追赶厚福了,殷煦这边暂时安全,他命人带着他的手令,去附近的卫所报信,然后跟着一队人往安全的地方转移,让剩下的一部分人去林中寻找厚福。 厚福身披晏王的银狐大氅在林中穿梭,山上林密,树枝不断划过、抽打着厚福的身体,她只能低俯下身子,紧贴在马背上,任由马儿在林中乱跑。 “嗖!”“嗖!” 身后的箭矢依然不断从身边略过。 “跑了这么久,王爷他们应该安全了吧!” 厚福心里这样想,便把身上的银狐大氅脱了下来,系在马鞍上。做足了心里准备后,抱着头,从飞驰的马背上滚进旁边的杂草丛里。 一阵天旋地转后,身上传来连连剧痛,厚福蜷缩着滚进草丛,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如果此时她被匪徒们发现她假冒晏王,被她戏耍了,一定会恼羞成怒,杀了她泄愤。 她可不想死。 多亏有夜色的笼罩,厚福才在林中躲过了盗匪们的追杀。 她不知道自己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多久,直等到周遭彻底安静下来以后,她才敢小心翼翼的从干草丛里爬起来。 四肢和手脚已经失去了知觉,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样,可身上的疼却还是那样清晰。 刚开始,她还想着只要找到一条下山的路,她就能回京城,可不知道为什么,越走她越觉得自己的身体哪里不对劲,身上变得轻飘飘的,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视线也一点点开始模糊…… 直到跨过一道浅浅的沟壑,脚一软,一下子跌进沟里,再也起不来了。 “汪汪!” “汪汪汪!” 厚福迷迷糊糊看见周围出现好多火光,又听到狗叫的声音。 她最讨厌狗叫声了,努力想睁开眼看清周围,可实在没有力气。 模糊间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在靠近她,本能的想躲,但鼻间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怎么了?伤到哪里了?” “冷……好冷……” 齐初北见厚福脸色惨白的蜷缩在一个土坑里,人还有气息,却不清醒。 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不知道她伤到了哪里,只低低呢喃着一个“冷”字。 齐初北用身上的披风将厚福裹起,转身问跟他一起来搜山的卫所兵士。 “这附近有没有人家?” “有的,山下就是村子!” 齐初北不知道厚福是伤了还是冻的,反正人已经找到了,先保证她的安全才最重要,等她的情况稳定了再回京城也不迟。 不知道厚福伤到了哪里,齐初北没有骑马,一路将厚福抱到山下,敲开一户村民的门就问:“家里有没有女人?” 开门的男人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来抢人的,吱吱唔唔的说不出来话,齐初北抬眼就看见里屋的妇人探头在看外边的动静,便抱着人直闯了进去。 妇人吓得呆立在床边,直直看着齐初北将人放在她床上。 “大嫂,我们是官差,若不是人命关天,不会贸然打扰你们的,她不知道伤到了哪里,麻烦大嫂帮忙查看一下,村里可有郎中?” 妇人和丈夫一听不是坏人,心才放回肚子里,赶紧道:“有,有,就在村中间……哎呀,你带官爷去吧!” 妇人见厚福昏迷不醒,怕误了事,就让自己的丈夫亲自带着齐初北的人去村里找郎中。 众人退出房间,关了门,让妇人帮厚福查看伤处。 不多时,村里的郎中也被找来了,六十多岁的老头被人从被窝里拉出来,衣服都没系好。 这时妇人从房里出来,拦住了进门的老郎中,眉头紧蹙。 齐初北问:“大嫂,她伤的可重?” 妇人面色为难的将齐初北拉到一边,小声道:“她身上没有伤。” 齐初北看着自己身上沾染的血迹,有些疑惑:“怎么可能?没受伤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妇人欲言又止。 “大嫂,有什么事比人命关天还重要?” 斟酌了一会,妇人像是想清楚了什么,仓促的对齐初北道:“哎呀,这姑娘好像是来了月事,血崩了。” “啊?” 被拉来的老郎中也关心自己一会儿要看的病人是什么情况,一听妇人说是血崩,脸上的神情都变了。 “快,快去找村东的猎户,他那有一种止血的药粉,兴许人还有救。” 齐初北还没反应过来妇人说的是什么,但看老郎中焦急的样子,知道厚福应该伤的很重,一边让人去找猎户,一边对老郎中道:“大夫,只要能将人救过来,用什么药都行。” 老郎中冲着齐初北摇摇头,叹道:“哎,妇人血崩九死一生,我先号号脉再说吧!” 厚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一个不认识的妇人坐在她床边做着绣活。 “你是?” 厚福的嗓音有些嘶哑,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感觉自己饿得已经前心贴后背了一样。 “哎呀,你醒了!你可醒了!” 妇人丢下手上的绣活,冲着门外叫道,然后热情的问:“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你都睡了三天三夜了,可吓死我们了。” “三天三夜?” 厚福有些恍惚,她睡了那么久么?难怪肚子这么饿,自己一定是被饿醒的。 “是呀!你别乱动,我叫郎中来给你瞧瞧。” 妇人将床帘放好,只留出厚福的一支手腕在帘外,不多时,老郎中的手指搭在厚福腕上,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哎呀,这丫头真是福大命大,捡回一条命啊!” 妇人听了老郎中的话,不知道为啥激动的眼泪差点掉下来,柔声问厚福:“你渴不渴?要不要吃点东西?” 厚福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自己病的多重,笑着道:“饿了,想吃东西。”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大功一件 老郎中给厚福诊过脉,确认厚福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妇人端来一碗煮的糜烂的红糖大枣阿胶粥给厚福。 “嫂嫂,这是什么粥啊?这么好吃?” 妇人只负责熬粥,粥里放的什么她都不认得,一时语塞。 笑着道:“这都是带你来的那位官爷带来的,必定都是好东西。” “官爷?” 厚福醒了以后,一直在回忆那天她最后见到的那个人是谁,他身上的味道很熟悉,一定是她认识的人,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这时门被叩响,妇人出门去看,厚福听见妇人跟一个男人在说话。 不多时,有人开门进来,厚福一瞧,还真是个熟人。 “齐大人?” 齐初北看见厚福脸色和嘴唇依旧很白,人却精神,床边还放着一只空碗,便道:“能吃东西了就是没事了!” “死是死不了的,就是这次的确摔的有些惨!”厚福有些自嘲的苦笑:“那天是齐大人救我回来的吧?谢了!” “你知道?”齐初北有些惊讶,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半昏迷了,眼都没睁,怎么会知道是他。 “当时不知道,但是现在想起来了,我鼻子灵的很!那种情况,如果不是熟悉的人靠近,我才不会放心睡过去呢。” 齐初北嗤笑,她那时候失血过多,哪还有力气支撑精神,就算知道是坏人,她又能怎么样。 “好了,带你回去。” “现在?” 厚福虽然刚醒,精神的很,可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实在不想动。 但她知道还是得回晏王府,她这可是又立了大功一件,不回王府去,她找谁讨赏呢! 便一手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刚一起身,厚福就觉得天旋地转,身体不太受控制。 “你别动了,我抱你出去。” 齐初北扶住厚福摇摇欲坠的身体,连着被子和厚福一起抱了起来,放进马车里。 换作平时,厚福绝对不会麻烦别人,可是现在她连一句拒绝的话都没力气说。 马车里铺了厚厚的锦被,还燃了碳炉,暖暖的。 齐初北将人送进车厢里安顿好后,对厚福道:“你若是觉得不舒服,就敲厢板,我就在外边。” “多谢齐大人!” 厚福看上去像是疲惫极了,但还是坚持笑着向齐初北道了声谢。 马车走的很慢很稳,厚福不知不觉又在车里睡着了,再次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晏王府。 何公公早早命人将厚福的房间打扫干净,点了碳盆,屋子里被烤的暖暖的。 下马车的时候,厚福不想再麻烦齐初北,自己爬起来,可刚一动,就感觉身下一股暖流,这种感觉她之前从来没有过,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齐初北掀开车帘看见厚福保持着一个有些奇怪的姿势,便问:“你怎么了?” 厚福有些局促的道:“我……感觉有点不好!” 齐初北以为一路颠簸,厚福的病情加重了,一面让人去找大夫,一边将厚福抱下马车,送回她住的院子。 厚福被送回住处,躺回床上,心里的难言之隐也没有说出口,她不知道心里的疑问该去问谁。 何公公带着府医过来,齐初北才去了晏王那汇报情况。 “厚福怎么样?” 那夜分开以后,匪徒都追着厚福而去,殷煦被骁卫护着前往最近的卫所,正好在那里遇见被圣上召回来的齐初北。 晏王就命齐初北带着卫所的兵士到沿途山上寻找厚福和那些匪徒的踪迹,这才在山里找到已经几近昏迷的厚福。 厚福被救到村民家里时已经奄奄一息,多亏村里的老郎中提到村里那个猎户有一种止血的药粉。 “那种药粉不管多重的外伤,只要撒上,伤口的血很快就会被止住。” “可厚福她也不是外伤?”殷煦疑问。 “这种药粉对内伤可以内服!” 殷煦听了眸光一亮:“这可是个好东西。” 齐初北在得知和亲眼见识了此药的功效后,也大为震惊。 “将那个猎户寻来,本王要知道那药的配方。” “是。” “另外……”殷煦想了想道:“事关女子清誉,齐卿你……” 后面的话,殷煦有些说不出口。 女子私密之事被男子所知,这对女子清誉有损。可因为这样就让齐初北来负责,好像也说不过去,毕竟厚福是为了救他才伤的。 齐初北在得知厚福的病后,内心也纠结了许久。虽然当时他不知情,但事后知道此事也觉得有碍女子名节。 所以在照顾厚福的那几天里他想的很清楚。 “臣可以负责。” 殷煦闻言眉梢挑起,随即笑逐颜开。 “我就知道,齐小侯爷是正人君子,果然有担当。” 殷煦让何公公找了位有些年纪的嬷嬷和一个年长些的婢女到厚福院中侍候。 嬷嬷一边教厚福信期如何处理,一边讲解道:“这女子月事就像月有阴晴圆缺,潮有涨落,每个月都会来一次,所以叫月事。 书中说,女孩子在七岁时,肾气开始旺盛,等到了十四岁,肾气可以化生为天癸,有了天癸就可以怀孕生子,女子便算成人了。” “哦!” 婢女和厚福都听的认真,连手上的桂圆都忘记了剥。 厚福回到晏王府休养了一个多月,身体才逐渐恢复。 园子里的迎春花开了,天气也渐渐转暖,婢女青鸢陪着厚福在王府花园里散步。 病愈后的厚福不似从前那般聒噪,人安静了不少,好像也成熟了许多。 远处石亭中厚福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云先生!好久没见,我的功课都落下许多了!” “身体重要,功课落了,先生给你慢慢补。” 厚福淡笑:“近来先生和王爷都忙的不见人影,哪还有时间给厚福补功课!” 云望川也忍不住苦笑:“新政推行的不太顺利,之前扬州商贾们同意之后,现在又有反悔的,王爷为此也很是头痛。” “先生和王爷都是聪明人,一定会找到办法解决的。” 云望川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小姑娘似乎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便对她身边的婢女道:“春日天气乍暖,还是有些寒气的,给厚福姑娘多添件衣衫吧!” 第一百五十四章 谁要给你做妾? 云望川将厚福的婢女支走后,有些心疼的问厚福:“这次伤的这么重,有没有后悔当时的决定?” 那天夜里,云望川的马车在队伍的后面,那些匪徒一来就直奔殷煦的车驾,摆明了是冲着晏王而来的。 回京以后,云望川也得知厚福为了掩护晏王,穿着晏王的大氅引开了匪徒后下落不明。 厚福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胆量,该说她是有勇有谋呢?还是无知者无畏呢? “自己做的决定有什么好后悔的?” 厚福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笑嘻嘻的道:“我是没想到会伤成这个样子,但总归不是没死嘛!” “为什么?” 云望川盯着厚福的眼睛问,厚福不解的看向云望川。 “你为什么愿意舍命去救晏王?” 如果是别人问,厚福可能会说,当然是为了荣华富贵啦!为了抱住晏王这条金大腿,一辈子吃喝不愁…… 她是爱财,也希望有晏王做自己的大靠山,可要是单单为了这些,她还用不着拿自己的命去搏。 毕竟谁的命都只有一条,人死如灯灭,到时候就什么福也享受不着了! 良久,厚福才道:“王爷是可以做大事的人,他活着能救许多的人,救许多像我这样的人。” 厚福的回答让云望川十分惊愕,他没想到厚福的想法竟然如此深远,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感慨。 他愿意追随殷煦,也正是因为殷煦现在所做的是在理清朝纲,除弊纳新。 但这终归是当权者自己的意愿,如果哪一日他不想了,不做了,那厚福所做的牺牲还值得吗? “如果来日他同其他权贵一样,玩弄权术,祸乱朝纲,为祸百姓,你不会后悔吗?” 厚福想也没想,便道:“来日如何是来日的事,今日所为皆为今日,何必忧心那么远?而且,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云望川闻言,不置可否。 直觉太武断了,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 婢女青鸢回来,带着一只手炉,手上还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件叠的整齐,品相上乘的兔毛锦面斗篷。 厚福接过手炉,眼里满是惊喜的问:“呀,哪来件这么漂亮的斗篷呀?” 青鸢将斗篷展开,披在厚福肩上,笑着道:“是齐大人叫人送来的。” 厚福抚摸着斗篷的手一顿,眼中满是疑惑。 “齐?”心里纳闷:他为什么要送我斗篷? 云望川忍不住笑道:“看来你要好事将近了!” “什么好事?”厚福还是不明白。 云望川看厚福一脸懵懂的样子,笑而不语,起身站在亭中远眺,看见湖中两只仙鹤悠闲的在水中觅食。 回到房里,厚福看着那件做工精美的兔毛披风,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妥。 明明是齐大人救了她,要送也该是她送齐大人,现在怎么反过来了?可怜她么? 老话常说,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没人会没来由的对你好,必定都是有所图的。 从前她向人伸手乞食,是用自己的尊严换活命,她从丐帮逃出来,不就是为了能有尊严的活着么! 她现在不需要,也不想再接受任何人的施舍。 “青鸢姐姐,能帮我把那件披风还给齐大人么?” 青鸢有些诧异:“多好看的披风,姑娘是不喜欢么?” 厚福摇头:“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收他的东西,齐大人于我也算有救命之恩,应该是我谢他才对,不过我现在没什么东西能送他的,只能等来日结草衔环再报啦!” 齐初北看着叠的齐齐整整的披风被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心里疑惑。 青鸢便将厚福的话原原本本的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了!” 齐初北觉得应该亲自去跟厚福把事情解释清楚,省得她有什么误会,便将厚福约了出来。 王府演武场的木人桩已经换了新的,厚福对着木桩虚空的比划着。 “看来身子是好利索了?” 身后传来齐初北的声音,厚福停下手上动作,回身面向齐初北,双手交叠,深深鞠了一躬。 “厚福还没谢齐大人的救命之恩呢!请齐大人受厚福一拜。” “我是受王爷之命,所以你不必谢我。” 齐初北嘴上这样说,身体却一动没动,这一礼是实实在在的受了。 “我谢是我的事,你受命是你和王爷的事,不冲突。”厚福嘿嘿一笑起身问:“齐大人叫厚福来是有何事?” 齐初北垂下眼眸,缓了好一会,踱步越过厚福,伸手摆弄上兰锜上的刀剑。 “我送你的披风为什么不收?” “理由我同青鸢姐姐说了,她没同你说?” “说了。” 厚福“哦”了一声,心里嗫嚅,青鸢都说了,这人怎么还问? 齐初北突然回过身,很正经的对厚福道:“从庄河村回来,我便答应王爷会对你负责,所以往后你不必同我计较的那样清楚。” 厚福从庄河回来清瘦了许多,她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疑惑的问:“负责?负什么责?” 齐初北沉了口气,接着道:“庄河之事,有碍女子名节,待你身体养好后,选个你喜欢的日子,纳你入定远侯府。” 厚福反应了半晌才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一跳老远,很不高兴的指着齐初北道:“谁要给你做妾?哪个用你负责?” 齐初北被厚福突然的转变吓了一跳,脸上满是错愕,结结巴巴的小声问出一句:“难不成你还想做正妻?” 厚福被气的头顶冒烟,但是想到人家才刚救了自己一命,她不好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破口大骂。 强忍着怒气对齐初北道:“齐小侯爷出身名门望族,最重名节,厚福从未想过高攀侯爷,厚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不再乎那些虚名,您的好意厚福心领了。” 说完冲着齐初北匆匆一揖,头也不回的走了。 望山亭上,殷煦举着千里望,看见二人不欢而散,蹙眉玩味得道:“呀!咱们的齐大人好像把厚福惹生气了?” 何公公笑着道:“小情侣开始总是会吵吵闹闹的,吵过闹过就好了!” “是吗?” 殷煦有些难以置信的瞥了一眼何礼,不由得想起了沈元蓉。 第一百五十五章 另辟蹊径 长公主府中,魏弘升跪俯在长公主脚边。 长公主依旧喜欢穿着薄纱,一头乌黑的长发散在脑后,四十多岁的年纪,打扮的与少女无异。 听完魏弘升的话,长公主心动了。 伸手挑起魏弘升的脸,笑着凑近、仔细端详着这张年轻、俊美的脸。 “因为只有我,能帮长公主得到那至高无尚的权利。” “是吗?如何得?” 魏弘升扫了一眼长公主身边的婢女,长公主会意,手一挥,殿内婢女全都退了出去。 “晏王将您属意的二皇子送进道观时,您就应该明白,他跟您不是一条心。” “哼!”长公主轻哼了一声,语气里满是怒气:“我这个弟弟真是长大了,现在有主意的很。” 殷煦之前给长公主的感觉是他想独善其身,明面上谁也不帮,只想坐享其成的做个富贵王爷。 而且长公主对付魏相的时候,殷煦也在暗中帮过长公主,所以长公主一直以为,殷煦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而现在她开始搞不明白殷煦到底要干嘛。 魏弘升继续道:“长公主您现在没有别的选择,您只能支持三皇子!” 长公主蹙眉,睨着魏弘升。 “您别这样盯着我,您想想,三皇子还小,他需要您的支持,而晏王就不同了,如果他坐上那个位置,他会让您插手朝政吗?” “难道你们魏家就肯让我插手吗?” “没有魏家,只有臣。” 长公主再看魏弘升的眼神从审视变成了玩味,伸手抚摸上他的脸,长长的指甲划过魏弘升的面颊。 “你现在是朝廷的钦犯,你是谁的臣?” 魏弘升俯首亲吻长公主的足。 “臣是长公主的。” 笑意在长公主的眼中荡漾开,化做肆意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 魏弘升从京西巡防营出逃以后,再也没回过京城,一直跟他原来的手下躲在山中。 直到他派人与夕凤阁的掌柜联系上,他才知道,原来查他弘升钱庄和金盅赌坊的幕后主使一直都是晏王。 所以在当他得知晏王受命出京到扬州抚民的时候,他让自己的手下先赶到扬州,散布谣言,制造混乱,企图趁乱让晏王再也回不去京城。 没想到护驾的骁卫营太厉害,魏弘升他们几次三番想要下手,都没成功。直到晏王车驾快到京城时,他们连夜赶路,这才让魏弘升他们得了机会。 原本这次是最有机会刺杀成功的,可惜最后还是让晏王跑了。 而他的那位丞相叔父怕被他连累,让他私自出逃,把他从朝廷官员变成了一个需要四处躲藏的通缉要犯。 他现在还想站在万人之上,受众人膜拜,实在太难了。 所以,眼前他不得不向长公主低头,他现在只有用长公主这颗棋才能斗得过晏王和魏家。 他明白他想除掉晏王,只靠他手里那几个草寇是没用的,手里要有军队。 而手上有兵,又能为他所用的人就只有长公主。 于阴侯出事以后,长公主在京中看似安分守己,朝廷新政一直推行不下去,实则背后是有长公主在推波助澜。 永昌王和襄阳王先前就一直跟在长公主身后支持立太子,此时他们如此一致的反对新政,就是得了长公主的授意。 而魏弘升一个罪臣之身,之所以能说动长公主,是因为他手里还有一张牌。 那就是夕凤阁。 夕凤阁的前身是聚仙楼,聚仙楼的火爆吸引了京中各部官员齐聚在此,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聚仙楼也被另外一伙人盯上——北胡的探子。 魏弘升接手了聚仙楼后,觉察到了北胡人的存在,他没有告发,反而与之相交。 当初他只是想利用在酒楼里搜集到的一些消息,从北胡人手里换些金银,与他们只做情报上的交换。 可是如今,他想玩个更大的。 他要利用北胡人帮三皇子登上皇帝的宝座。 他一边利用长公主想要谋权,又不想背负骂名的心理,劝说长公主与北胡人合作对付晏王,一边他又与北胡人合谋,助北胡攻入京城。 等到长公主发现北胡人的真实目地后,一定会与北胡兵戎相见。 到时候,晏王被除,长公主和北胡对战,他便可趁机挟天子以令诸侯,谋朝篡位,做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魏相爷,本王回京都这么多天了,永安县的那群贼寇到现在都没有一点线索吗?” 中书省的议事堂里,殷煦泰然自若的品着今年新贡上来的新茶。 魏相在晏王面前表现的依旧恭顺,因为弘升钱庄的事,晏王拿捏住了朝中一部分官员,魏相想扶三皇子,就不得不与晏王交好。 但是凭他的直觉,晏王在永安县被人截杀,不可能是无缘无故。 哪里的草寇有那么大的胆量敢打劫皇亲国戚。 而且从现场的调查来看,那些人可不像是为了劫财,更像是要置晏王于死地。 能操控那么多山匪草寇,又与晏王有过结的人,不用想他也能猜出来是谁。 所以在搜寻那群匪徒下落的时候,魏相每次都是早早将消息放出去,再让人进山搜捕。 “回王爷,倒也不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只是没有抓到活口,所以查起来要费些时日。” “哎呀,在京城天子脚下都这般不太平,本王觉得啊,这巡防营的官儿啊,都该撤了。” 京城东西南北四方各设一处巡防营,护卫京城安全,这东边受圣上亲自管辖,北边先前受先太子驱使,西边的统领是扈邕,一个谁都不靠的不倒翁,只有南边的人是魏光祖的人。 倒霉的是,晏王回京出事又偏偏是在南边。 如果他在巡防营里安插的人被晏王调走,不仅白费了他这么多年苦心经营,万一哪天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他手上就少了一支可以制胜的王牌。 “这巡防营护卫京城安全至关重要,统帅皆为一品大员,王爷是不是再斟酌斟酌。” 殷煦知道魏相在巡防营里有帮手,他不过是逗逗这个老头子,没想到,他居然当真了。 “本王说的是那个把人犯放跑了的京西巡防营统领扈邕。” 第一百五十六章 自卑 “齐初北人是木讷了些,可在京城一众贵公子之中也算品行俱佳,难道还入不了你的眼么?” 厚福研墨的手没有停,也没回应。 半晌,殷煦批完了手上的那份奏章,放下笔,抬眼看着厚福问:“你不会心里还惦记云望川吧?” “没没没!” 厚福闻言,连忙辩解:“厚福知道先生和苏姑娘两情相悦,便没再有过这心思。” “可苏卿卿现在已经不在了?” 厚福继续研着手上的墨,缓缓的道:“当初喜欢先生,只是喜欢先生的皮囊,后来接触下来,厚福敬仰先生学识和人品,厚福不想亵渎先生。” “喜欢一个人怎么是亵渎?” 殷煦当然不会理解,他一生下来就是天潢贵胄,受众人敬仰,就连那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利的皇位,只要他想要,也不是什么不可得之物。 他何曾知道什么叫做卑微。 “厚福有自知之明,有幸能跟在王爷身边,已经是有生之幸,不曾奢求更多。” 厚福从前独自一个人在乞丐堆里活下来,身边的人来了又走,除了无休止的打骂和无尽的恐惧,在她的生活里唯有活下去是唯一支撑她的希望。 她亲眼看到魏淑儿在王府的处境,她清楚的明白,身份与地位不对等的结合,并不是她想要的。 布衣书生她尚且不配,何况齐初北那等公侯之家。 她爱钱,爱富贵生活,也爱权势地位,可她想要靠自己的方式得到她想要的,而不是靠着依附于别人获得。 依附于人就要仰人鼻息,从逃出丐帮那一刻便是她要结束手心向上的日子,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再倒回过去,背叛当初的自己。 殷煦本想劝慰厚福,没等开口,何公公从外边进来:“王爷,扈统领要见王爷!” 殷煦算了一下,足足有五日了,笑道:“他可真沉得住气!让他进来!” 扈邕被晏王罚去南城门看大门,当朝一品大员守城门,京城不少官员们见了他都得下马行礼。 扈邕心里憋屈,那魏弘升从他营房出去以后没有回京城,半路私自跑了,可这关他什么事? 他被调离了巡防营后,巡防营暂时由寇忠代管。 守了五天城门,今天终于忍不住跑到晏王府,他想问问晏王是为什么? 扈邕被何公公带到殷煦跟前,冲着殷煦抱拳行了礼,语带愤愤的道:“扈邕参见王爷!” 殷煦瞧他那委屈的劲,忍不住想笑,嘴角止不住的上扬:“本王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才来?” 扈邕原本一肚子怨气,被殷煦的话问蒙住了,试探着问:“王爷把末将贬去守城门是别有用意?” 殷煦脸上的笑晕开,展开手边折扇,笑着道:“扈统领就是聪慧。” 刚刚晏王还说他来的迟了,现在又没来由的夸他,扈邕有些难为情,肚子里的怨气也跟着消散了。 “末将愚钝,还请王爷明示。” 殷煦瞥了一眼何公公,何礼立刻会意,退出房间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 “圣上近来的情况不太好,本王几次请旨进宫都被拒了,永昌王和襄阳王一直对圣上下达的新政不满,我猜这背后一定有长公主的指使。 现在京城四门东西北三面都是本王信得过的人,只有这南面,本王信不过,但巡防营统领为一品,不能轻易调动。 事权从急,所以只能委屈扈统领替圣上守住这南城门。” “仅凭末将一人?” 扈邕听着晏王的意思,让他去守南城门,并不是贬,而是重用。 他虽是武将,但朝中有什么动向,他也一直在默默留意。 自从太子薨逝,圣上临朝的次数就越来越少,许多朝政也都交给朝臣处理。近来,更是将批奏之事也全权交给了晏王。 将来皇位易主,无论是哪个皇子做了皇帝,晏王都是他们的亲叔叔,这个亲王的位置是无人能撼动的,尊崇比照现在不会减一分。 “对!” 殷煦从书案后面走到扈邕面前,站在台阶上,刚刚能平视着扈邕的视线。 “永昌王和襄阳王的人马要想入京,只能走南城门,那就必须经过你同意,你是圣上亲封的一品武职,五城兵马司也低你半级,如果有人不尊令而行,便同谋逆,你可下令射杀!” 扈邕知道晏王这是将整个京城的安危都交到他一人手上,对他是抱了极大的信任。 “但若是永昌王和襄阳王亲自来了,末将又当如何?” 没有扈邕官职高的官员要受扈邕挟制,可要是比他官阶高的,他这个一品武官也是拦不住的。 “他们不敢。”“藩王无召不得回京,他们顶多是以护驾的名义派兵进京驰援,若是他们真敢亲自带兵前来,那就真是谋逆了,你不是更有理由阻止他们进城了么。” “末将懂了!” 扈邕知道了晏王的意图,心里的结也解了,自然也没了怨气,就打算回去好好守他的城门。 “做戏要做足,你这个一品大员守城门怨气可要大一些,让他们都怕了你,便没人敢不尊你的令。” 这人呐,惯会拜高踩低,知道扈邕是被晏王罚去守城门的,难免会有那起子小人见风使舵,阳奉阴违。 扈邕到底也是当朝一品,又是武将,只要拿出校场上练兵的气势,就算真是被贬的,也无人敢违他的令。 送走了扈邕,殷煦瞧着那书案上还有那许多奏折,不由的皱眉,重新窝进椅子,将扇子罩在脸上,不想去看。 “王爷累了,不如歇歇?” 殷煦瘫在椅子里,将扇子挪开一条缝,看着厚福道:“你说这皇位究竟有什么好的,他们都要争来坐?” 厚福掰着指头数着:“当皇帝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和数不尽的财宝,身边围着宫娥美眷,任谁不想坐上去体会一下什么叫人间极乐。” 殷煦拍着书案上小山似的奏章,怒道:“这批不完的奏章是谁也看不见是不?” 厚福理直气壮的回道:“那是!人心里想要什么,便只看重什么,贪图享乐的人,只想着能如何快乐,不像王爷,心里装着黎民百姓,即便不想做,可还是在做!” 第一百五十七章 门当户对 “你少忽悠我!” 殷煦嘴上这样说,可那压不住的嘴角还是出卖了他。 这话要是别人说,那肯定是阿谀奉承,可从厚福嘴里说出来,就有那么几分像真的。 齐初北去了青州几个月没有回京,今日得闲抽空回了趟定远侯府。 侄子侄女看见他从青州带回来的新奇玩意儿,都欢喜的不得了。两个嫂嫂知道他回来也很高兴,赶紧吩咐厨房备菜,为齐初北洗尘。 自从齐初北跟了晏王就极少回侯府,两个嫂嫂都是年纪轻轻便孀居,他一个尚未娶妻的小叔跟两个嫂嫂一起住在侯府,难免会有诸多不便,也少不了背后有多事之人乱嚼舌根。 但是父亲和哥哥们都不在了,侯府不能只靠两个嫂嫂撑着,他总要时不时回来看看府里有什么需用。 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吃过了晚饭,婢女们将齐初北的侄子、侄女都带回自己的房间,两个嫂嫂和齐初北坐在厅里喝茶。 大嫂子张氏是震国公的孙女,当初以为齐初北的大哥将来可以承袭定远侯的爵位,这才下嫁齐家,没想到齐家老大战死,她也成了未亡人。 二嫂郑氏是郑御史的嫡女,为人低调和善,因为父亲是个三品小官,她丈夫又不是长子,所以侯府现在是由大嫂张氏掌家。 齐初北不回侯府,府里也就只有她妯娌二人,张氏虽然性子要强,可郑氏心细和善,两个人平时也是有商有量,共同抚育着两个未成年的孩子。 大嫂漱过口,饮了一口菊花茶,率先开了口:“小叔甚少回府,如今你已弱冠,我和你二嫂想着你的亲事也该议了,若是公婆在,可能早就为小叔相看了合适的姑娘,如今只能是我们两个做嫂嫂的帮你张罗了。” 齐初北坐着不语,张氏以为他年轻,羞于表达,便接着道:“我娘家姨母嫁给了东昌郡王的儿子,她家中有一位年芳十六的小女儿,我和你二嫂子觉得门第也算般配,想问问你的意思。” 良久,齐初北捧着手上的茶碗,依旧没有开口。 张氏以为他是嫌弃表妹身份低了,又碍于自己的面子,不好意思开口,便道:“小叔若是不喜,嫂子再帮你相看京城的贵女就是。” 齐初北饮下一口茶,有些不确定的问:“大嫂,娶妻一定要是门当户对的名门贵女么?” 张氏一怔,定远侯府是人丁不旺,但她们现在就算靠着祖上的荫封也够一家人活几辈子了,齐初北又是世袭的侯爵,将来结了婚,不愁不能开枝散叶。 所以一般的人家,侯府还真瞧不上。 张氏刚要说话,郑氏伸手按住张氏,柔声道:“小叔,可是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不妨说于嫂嫂们,我们也好帮你去说亲。” 郑氏一开口,张氏才反应过来,她性子急,考虑事情片面,跟本没往那方面去想。 齐初北轻轻放下茶盏,想了想才道:“多谢两位嫂嫂为初北费心,我……还没有想好。” 侯府现在外面全靠齐初北一人在撑着,两个嫂嫂自然要照顾这个小叔的意愿,所以也没再多说。 吃过了晚饭,说了会儿话,齐初北就要回晏王府去,嫂嫂们便也没有多留。 齐初北走后,张氏琢磨着齐初北那话的意思,他属意的姑娘应该身份不高,若是这样的话,那将来就算侯府有了侯夫人,也未必就能掌家。 毕竟打理一个偌大的侯府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想到这,她心安了不少,便关了大门安心睡觉去了。 齐初北一路走回晏王府,那日若不是厚福说不愿做妾,他还从没想过娶妻的事。 在晏王同他说厚福的事之前,在他知道厚福的伤时,他就有想过。 只是那时他想的简单,他觉得给厚福一个名份,放在侯府里养着,就像魏良娣那般,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他没想到厚福竟然会拒绝,还拒绝的那样干脆。 他刚走到王府大门口,迎面走来一个蓬头垢面,衣衫有些褴褛的道士。 二人相见都是一怔,齐初北惊讶,这才半年不见,从前那个仙风道骨,风度翩翩的灵台郎如今狼狈的如同乞丐。 “你这是刚回京?” “是呀!我有急事要见王爷。” 端木阳受殷煦的命去北疆探查北胡疫病的来源,后来因为大虞也出现了同样的疫病,他才在北疆耽搁了这么久。 因为有齐初北带着,所以不用通报,端木阳可以跟着齐初北直接进府去见晏王。 厚福给二人上了茶,站回到殷煦身边,静静听着端木阳同殷煦说起此番去北疆见到的事。 齐初北也听着,却有些心不在焉。 上次和厚福不欢而散后,两人再也没见面,这会再见面,厚福倒没看出什么,齐初北却浑身不自在。 “齐初北!”“齐初北?” 殷煦连叫了两声,齐初北才反应过来,发现屋里几人的目光都看向他,连忙起身向晏王行礼告罪。 “臣在!” “你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殷煦狐疑的上下打量着他,让他很局促,解释道:“臣一时分神,请王爷责罚。” “责罚就算了,你若是有什么事,本王给你时间去解决,解决完了,把心收一收,朝中现在的局势可由不得你分心。” 今日晏王请旨进宫,又被内宫回绝了,说圣上病重,不能召见。 连着三次,这在以往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圣上从来不曾拒绝晏王入宫,殷煦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皇后现在和太子妃正在皇家的温泉别院疗养,若是皇后现在能回京就好了。 “臣无事需要处理,王爷有什么吩咐。” “你带上本王的手书去一趟愈园,请见皇后娘娘。” “是。” 看着齐初北离开的背影,殷煦瞄了一眼厚福。 这两个人,今天见面一句话都没说,连招呼都没打,这很不正常啊! 入夜,何公公提着一盏红色的提灯,爬上观山亭,提着灯笼,对着内宫的方向左画三圈,右画三圈,然后遮住灯光,静静看着远处宫墙之内。 少顷,同样的红灯在内宫亮起,同样也是左画三圈,右画三圈…… 第一百五十八章 意外之喜 殷煦知道圣上无事,心里安定不少。 从京城到愈园不过一天的路程,齐初北单人快马加鞭,明日便能回京了。 他不知道究竟是圣上不让他进宫,还是旁的什么人怕他进宫,但现在若是皇后回宫,那内宫里的人便谁都拦不住。 自从圣上第一次拒了他入宫的请求,晏王就知会廖御史,叫他带着众臣日日去宫门请见,一群五、六十岁的老头,天天在宫门外边高声请求觐见,引得羽林卫中开始有人议论圣上已经多日不曾上朝,也有人开始担心,左右打听起圣上的真实状况。 廖御史他们连着去了几天,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魏相亲自去宫门前将各位大人劝回府了。”殷煦笑着对云望川道。 “看来是贵妃娘娘不想您入宫呢!” 这父女二人想干什么,殷煦清楚的很,现在只等齐初北将消息送到皇后那里,他们的谋划自然就会落空。 倒是端木阳带回来的消息让他感到不安。 去岁北胡因为瘟症一路向南,犯我大虞边境,被太子击退后,因无力反击,这才四下逃窜。 如今北边的疫情基本结束,北胡因为疫情损失不小,后又被大虞追击,等他们缓过来,必定要报复的。 可现在圣躬欠安,又因为新政的事,两位藩王也是蠢蠢欲动,若此时北胡发难,大虞实难招架。 殷煦现在首要做的就是维持住朝中的安定。 “王爷!梁上燕抓回来个人,请您过去瞧瞧。” 晏王让梁上燕的人监视着京城里几处很重要的地方,曾经的侠盗,现在算是彻底被晏王收编,成了有编制的“贼”。 腰上别着腰牌穿房过脊,连腰板都直了。 厚福提灯在前面照着路,云望川跟在殷煦身后,三人到了王府的训诫房,就见地上跪着一个人,头上被罩着黑布口袋,双手被捆在背后。 殷煦看到那人,远远站着,抬手掩住口鼻,问梁上燕:“是什么人?” 梁上燕伸手将那人头上罩的黑布撤掉,又将火把靠近那人的脸。 “呀!这不是夕凤阁的掌柜么?你抓他做什么?” 山羊胡掌柜一听来人认识自己,赶紧磕头求饶。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小的遵纪守法,从没干过违法乱纪的事,咱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梁上燕嫌他话多,抓着他的头发,就将一团破布塞进山羊胡掌柜嘴里,道:“您不是叫我盯着夕凤阁么?这老小子今天想跑,我就把他抓回来了。” “跑?为什么?” 殷煦感到奇怪,又让梁上燕把山羊胡掌柜嘴里的破布取出来,他要听他自己说。 “我,我不是逃跑,我,我就是家里老母生病,着急回去看老娘。” 山羊胡掌柜的身份早就让晏王查了个底掉,殷煦也不急着揭穿他,接道:“哦!你倒是蛮孝顺的,就是不知道你那老娘会不会在奈何桥上等着你!” “你,你什么意思?”掌柜明显有些惊慌。 训诫房阴暗潮湿又没有椅子,殷煦也没有什么耐心跟他绕圈子,直接了当的道:“你不是魏弘升的跟班么?怎么,是要找你的主子接头么?” 山羊胡掌柜知道魏弘升出了事,现在面前这人提起魏弘升,就一定知道他二人的底细,他想隐瞒也是瞒不住的。 但他不能轻易将他所知道的东西随便说给什么人听,因为那些东西也许能保他的命。 “你是什么人?怎么知道我跟公子的关系。” 殷煦蹙眉疑惑:“公子?诸侯公卿之子为公子,他魏弘升算什么公子?” 掌柜听出此人口气里的嘲讽之意,反驳道:“凭公子的才华,就算成不了诸侯,成为公卿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让我们称他公子,其实是公子谦逊。” “嗯,你如此倾慕你家公子才学,想必一定忠心耿耿,从你身上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来,就别浪费时间审了,提到外边去,给他留个全尸。” 说完,殷煦转身就走,一点不留余地。 “等一等,我要见你们能做主的人才说。” 厚福和殷煦走过拐角,就见何公公提着一个木箱子等在那里,殷煦看了一眼何公公手上的箱子,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太久不用,会不会手生了?” 何公公笑着回说:“请王爷放心。” 云望川被留在那里和何公公一起,记录那掌柜的供词。 厚福提灯在前边走,好奇的问:“王爷,何公公手里提的那箱子里装的什么?” “他老人家密不外传的绝活,本王也不知道。” 厚福惊讶:“啊?这王府里还有王爷不知道的事?” 殷煦笑而不语。 何公公缓步走进训诫房,将木箱放在桌上打开来,如数家珍似的将里面软布包的一件件精巧铁器摆放到桌子上。 “劳烦梁大侠帮老奴将人绑在木架上。” 山羊胡掌柜一听何公公开口,脑中一阵天雷滚滚。 “不!不要!”“你们想对我做什么?” 因为手脚都被绑着,梁上燕不费什么功夫就将人按照何公公的要求绑在了木架上。 何公公说每一句话的时候都是面带微笑的,可在山羊胡掌柜眼里却无比恐惧。 这种恐惧在何公公解下他裤带的一瞬间到达的顶点。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殷煦细细看着云望川呈上来的,带着那人朱红色手押的供纸。 上面详细记录了山羊胡掌柜从前跟着魏弘升父亲,后来又在奉先郡崔家做总管;崔家出事后,他逃出来,跟着魏弘升进了京城,贩卖科举的考题,用奸计取得聚仙楼…… 殷煦不禁感叹:“魏弘升这人的确厉害,只可惜,他的心思全都没用在正途。” “王爷,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您再看看这个。” 说着,云望川又递上来一张供纸,厚福好奇的偏头去瞧,纸面上是云先生工整清晰的字迹。 “夕凤阁是北胡在京城的消息来源,魏弘升通过夕凤阁收集朝中情报,然后转卖给北胡人。” “难怪他酒楼里会有纯正的元玉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做个权臣 那山羊胡掌柜被殷煦吓唬了一番,又给了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将人放回夕凤阁里做内应。 他之所以逃跑是因为魏弘升被通缉之后再次返京做的那些事,实在叫他胆寒。 之前魏弘升只是叫他们收集些朝廷官员们在酒楼里闲聊时的支言片语,然后挑些无关痛痒的,卖给北胡的探子。 可公子这次回来之后,整个人变得似乎更加疯狂。 从前他跟着魏弘升他爹,也做了许多杀人越货、伤天害理的事,可他们也只是为了得些金银财帛。 而如今魏弘升做的那些事让他实在不懂,他就算是个匪寇也知道通敌卖国的事是不能做的。 “他之前跟着魏弘升的爹做事,有没有提过苏家那个案子?” 虽然苏卿卿人不在了,但她是云望川再意的人,苏父也是朝廷命官。那案子的证据被他不小心毁了,殷煦总想给苏家和云望川一个交代。 云望川脸上不无失望的回道:“草民特意问了,他是在那之后才加入的,所以不知道苏家的事。” 殷煦没有再说什么,云望川知道魏弘升所犯的那些罪,就是杀他十次都够了,但是要想为苏家翻案,没有证据还是没用。 长公主那边听说廖御史带着一众老臣在宫门口跪了几天,请求见驾,也嗅出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长公主体态丰盈,还不到四月,就已经感到暑热了,婢女在她身后为她打着扇,魏弘升只穿着素袍,跪在长公主跟前,小心的为长公主按揉双腿。 长公主很是享受的闭着眼,对魏弘升道:“咱们的计划若是成了,你是想做个权臣,还是做本公主的驸马?” 魏弘升微微淡笑,不急不徐的道:“弘升若是只做个驸马,就不能为殿下分忧了,可做权臣,即能为殿下分忧,也一样能做驸马该做的事。” “哼哼!”长公主轻笑。 魏弘升这样明目张胆的贪婪正合她的胃口,她不仅喜欢好看的皮囊,更喜欢有野心的人。 “你猜你那叔父和宫里那个狐媚子在谋划什么?” 像魏贵妃那种出身低微,靠着魅惑圣上上位的女人,长公主是瞧不上的。 长公主是先帝嫡女,是大虞最尊贵的长公主,一出生就有无尚的权势,所以那些靠着手段爬上来的人,她统统都不放在眼里。 当然这里也包括魏弘升,她也不过是当他是个新得的新鲜玩意儿,如果哪天不想要了,一样会像丢一块破布一样,将魏弘升丢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听长公主如此羞辱自己的堂妹,魏弘升一点也不恼。 他从小跟着他爹东奔西走,见多了打打杀杀,什么亲情,友情,爱情……于他都是可以利用的。 只要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都是可以被利用的,也包括他自己。 “我猜她们想逼圣上写诏书,立三皇子为太子。” 长公主唇角勾起:“这正合我意!” 魏贞儿和魏相趁着皇后不在京中,将皇宫把持在自己手里,他们想通过封闭禁宫,不让圣上与朝臣们见面的方式,逼迫圣上下诏书立太子,这不正是给长公主清君侧的完美理由么? 二皇子出家做了道士,长公主现在也只能扶立三皇子,魏贞儿逼圣上立了诏书,长公主就可以黄雀在后,以清君侧的名义除掉魏贞儿。 这样,即将三皇子扶上了帝位,还留下一个忠心效主的美名,这可真是两权其美。 “殿下打算怎么办呢?” 长公主有些困意,翻了个身,慵懒的道:“让永昌王和襄阳王带兵进京请见圣上。” 魏弘升闻言,内心止不住的激动,他想要的那一天,终于就快要来到了。 入夜,魏弘升乔装打扮一番,从长公主府偷偷溜了出去,街面上还能看见前些日子张贴缉拿他的榜文。 他敢堂而皇之的走在京城的大街上,就是坚信灯下黑这一信条。 魏弘升从小巷进入夕凤阁的后灶房,找那个山羊胡掌柜联络北胡那边的探子。 要他们的人与永昌王和襄阳王的人马同时进京。 介时天下大乱,他手握着皇子,再从中斡旋,不愁不能在这乱世里争得一席之地。 “公,公子,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山羊胡掌柜见到魏弘升有些紧张,关门前反复观察了门外没有人,才谨慎的将房门关好。 魏弘升看山羊胡掌柜被吓的那样子,心里不悦。 “明日你将这封信送到皮货行去。” 掌柜收下魏弘升给他的信,转身他就将信送进了晏王府。 云望川冲着烛光观察信封里面写了什么东西,可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 “何礼。” 殷煦叫何公公也瞧瞧,信封外面是空白的,什么内容都没写,两侧都封着口。 何公公接过信封观察了一会,点燃了旁边桌案上的茶炉,不多时,茶炉上的水冒出了热气,何公公将信封一侧放在水汽上左右熏蒸。 过了一会儿,何公公取了竹刀,小心的从封口处将信封挑开,取出里面的信笺,呈给殷煦。 “他约了北胡的探子见面。”殷煦将信递给云望川。 “看来他们要谈的内容很重要,重要到只能面谈,会是什么事呢?” 屋内几人都陷入沉思。 厚福守在屏风外面,死死盯着那山羊胡掌柜。 她在奉先郡的时候并没有见过此人,但是上次何公公审问他时,自己交代出来曾经在奉先郡的崔宅做过管事。 厚福原本以为崔宅里的人都已经死光了,没想到那天夜里竟然还有漏网之渔,曾经在丐帮时的记忆又再次涌上心头,心里那种无处宣泄的恨意再次翻涌。 山羊胡掌柜不明就理,只觉得这小婢女看他的眼神阴恻恻的。 因为惧怕晏王,所以连带着王府里的下人,他也不敢得罪,眼神飘忽得不敢与厚福对视。 何公公将信笺重新封好,交还给山羊胡掌柜。 掌柜的躬身将信收好,隔着屏风,听见里面的人道:“你就按照魏弘升交代你的去办吧!” 第一百六十章 请姑娘原谅 殷煦让梁上燕的人去盯着魏弘升和夕凤阁掌柜说的那个皮货行。 “他们见面的时候就将人按下,做实了魏弘升里通外敌的罪证,就到了诛魏家九族的时候了。” 梁上燕领命去了,殷煦手指规律的敲击着桌面,嘴里自言自语。 “他怎么会和长公主搞在一起呢?他勾结北胡的事长公主知不知情?” “王爷” 厚福面无表情的对殷煦道:“那个崔宅的管事是魏弘升的人,是吗?” “是。”殷煦如实回答。 厚福的脸色阴沉的厉害,好像下一秒都能滴出水来。 “那是不是说,我曾经所遭受的那些都是拜魏弘升所赐?” 殷煦这才明白厚福想说什么,垂眸颔首道:“可以这么说。” 难怪厚福每次见到魏弘升的时候,都会感觉浑身上下不舒服。 她当时还不知道魏弘升就是奉先郡丐帮采生折割的始作俑者,难道这就是天敌相见,冥冥之中有所感应吗? 厚福紧紧攥着双拳,咬牙切齿的道:“我想他死!” 这时刚好齐初北从愈园送信回来找晏王复命,听见厚福最后面说的那句话,只见晏王和厚福两个人面对面对峙着,王爷面无表情,厚福脸色极难看。 他认识厚福以来,还是头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殷煦见齐初北回来,便对厚福道:“你的事,晚一点我们再说。”接着转向齐初北道:“信可送到了?” 齐初北躬身施礼:“送到了!娘娘说她即刻起程。” “好,找人给北疆去信,让沈将军他们提防北胡有变,另外再去信青州,让他们做好军备,时刻准备好拱卫京师。” “是。” 齐初北领命出去,与厚福擦身而过的时候,不自觉得瞥了一眼厚福。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发生上次的事,齐初北总会不经意间留意厚福,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回想当初刚见她时,她瘦骨嶙峋,浑身脏兮兮的,利用花言巧语,巧言令色哄骗王爷认她做救命恩人,然后挟恩图报。 他只以为她是为了锦衣玉食想要攀附权贵,所以时时事事都在提防着她。 后来,她如愿以偿的跟着晏王进了宫,再见她时是在王府,她像个小太监似的,整日如跟屁虫一样跟在晏王身后进进出出。 从她设计抓捕梁上燕,联合云望川收拾赵史,在长公主寿宴上打伤于阴侯的几件事上来看,她肯定不是一个温良淑德的女子,甚至都不能称之为女子。 在他的认知里,哪有女子像她这般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 可自己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转变态度的呢? 是从她这次只身救了王爷?还是她帮魏良娣撑腰?亦或是她帮云望川隐瞒苏卿卿,照顾苏卿卿?还是更早?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能让向来谄媚王爷的她用那种语气同王爷说话。 他最近脑子里总会闪现厚福那天满脸愤怒的对他说:“谁要给你做妾?” 也许是他想错了,她可能不是在对他说,而是在对所有人说,她不想给任何人做妾。 她虽然出身卑微,但是她想要有尊严的活着。 所以是他错了,他不应该自以为是的对她说,对她负责,纳她入府。 她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和施舍。 办完了晏王交代给他的事,齐初北回自己住处,路过云望川的院子时,不自觉停住脚步。 站在门口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叩响门环。 “齐侯爷?” 云望川打开门发现是齐初北,有些诧异,两个人虽然住得很近,但是齐初北好像从来没特意来找过他。 云望川在王府的身份是王爷给厚福请的先生,年纪又比齐初北虚长几岁,齐初北也称他一声:“云先生。” 云望川将人让进来,又倒了茶,两人对坐一时无语。 齐初北叩响他的房门肯定是有事找他,云望川也不急,静静等着齐初北想说的时候再说。 半晌,齐初北终于开口道:“先生觉得厚福是怎样的人?” 云望川盯着齐初北看,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反问道:“侯爷想我以什么身份来回答您这个问题呢?” 齐初北没想过这个问题,定定看着云望川,一时答不上来。 云望川笑笑:“侯爷与厚福相识比我要早得多,所以她是什么样的人,侯爷应该比我更了解才对。” 的确,齐初北比云望川认识厚福更早,可是,他似乎并不了解厚福。厚福也从来不会主动接近他,不像对云望川,甚至不如被她设计抓到的梁上燕。 “厚福姑娘可能对我有些误会,我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 云望川饮了口茶,饶有兴致的等着听齐初北继续说。 良久,齐初北才下定决心,将之前他和厚福发生的龃龉和他的猜测一并说给云望川听。 云望川端起茶碗,用杯盖轻轻拨开茶叶,轻啜了一口,脸上浮现出一如既往的温润笑容:“侯爷心里不是已经想明白了么。” 稍顿,云望川继续道:“厚福是个好姑娘,只是她想要的东西,只怕侯爷给不了。” “她想要什么?” 齐初北脱口而出,却让云望川蹙起了眉头,他心里暗暗可惜,这两个人终究不会有结果。 “她并不再乎身份、名利、地位、财富,她真正想要的是能跟她平等相待的人。” “平等?” 这的确是他做不到的,他们的身份有天壤之别,从他口里说出那个纳字的时候,他们就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齐初北长长呼出一口气,心里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一样轻松。 “多谢云先生为我解惑。” 看着齐初北离开的背影,云望川眼底浮现一抹同情,有人陷进去了却还不自知呢。 隔日,齐初北找到厚福,决定将之前的事跟她解释清楚。 厚福在齐初北面前,东看看,西瞧瞧,就是不正眼看齐初北,许是她还在生他的气。 齐初北极为正式的向着厚福深鞠一躬:“齐某之前对厚福姑娘多有唐突,实在非我所愿,今日向姑娘赔罪,还请厚福姑娘原谅。” 第一百六十一章 正人君子 厚福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回过头定定的盯着齐初北上上下下的打量。 今天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么?这位齐侯爷平时是多么傲慢的一个人啊!他现在是在跟她道歉么? 缓了好一会儿,厚福才勉强冲齐初北点点头“嗯”了一声。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两个人都仿佛被凝固住一样,谁也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 “你……” “其实……” 半晌,两个人同时开口,又都停住,互相谦让着让对方先说。 齐初北拗不过厚福,先道:“姑娘这算原谅在下了么?” 在下? 厚福听得出来,齐初北这次真的是放低了身份,诚心向她道歉的。 便一脸诚恳的回道:“厚福知道齐大人是正人君子,也是为厚福着想,厚福在此谢过齐大人仁心,那天厚福实不该跟大人发脾气,是厚福无礼了。” 说完,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向着齐初北一揖。 看着厚福规规矩矩的向自己行礼道谢,齐初北莫明觉得两人之间的疏远,心里生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姑娘不必这样客气,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可尽管同我说。” 齐初北想着昨日厚福和晏王的对话,虽听的不完整,但想来是件难办的事,不然她也不会同王爷那般口气。 厚福想到自己一见齐初北就打怵,对他是避之不及,找别人能解决的事就绝对不会来找他帮忙的。 但出于礼貌,就又行了一礼:“厚福知道了,多谢齐大人。” 该说的都说完了,气氛一时又僵在了原地。 “我得去王爷哪了!” 厚福指了指齐初北身后,齐初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挡住了厚福的路,连忙侧过身将路让出来,两个人互相别过。 误会说开了,厚福也不在责怪他,可齐初北心里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呢?反而好像还缺了点什么似的,还有,她跟王爷昨天聊的究竟是什么事呢? 厚福的心里从来不装事,之前她是气齐初北傲慢无理、自以为是,但是现在事情说开了,这件事立刻就被她抛之脑后,又蹦蹦跳跳的到晏王跟前去当差了。 殷煦翻看着各地送进京的奏章,眉头紧锁,却见厚福高高兴兴的进门来,便问:“今儿有什么高兴事?也说与本王听听,本王现在心情实在糟透了!” 之前圣上不顾反对,下达的新政变革,遭遇了地方上抵触的顶峰,奏章如同雪片一样被送进京城,十封有九封是在说新政实施之难,如何难以推行。 厚福飞快的摇头,言之凿凿的回说:“没有呀!没什么特别的事。” 殷煦一看就知道厚福对自己有所隐瞒,狠狠白了厚福一眼。 在没有其它人在场的时候,他二人私下相处没有那么多的上下尊卑,殷煦本身就讨厌被各种各样的规矩束缚,又有那么一点离经叛道,厚福是压根就没什么规矩,却又极会看人眼色,偶尔在殷煦面前也敢小小的放肆一下,但绝对不会越矩。 所以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两人说话,彼此都能感到轻松愉悦。 “你是个心里盛不住事的,高兴全都写在脸上了。” “啊?有吗?”厚福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想想,这事儿也不是不能跟王爷分享,毕竟能听到那个倨傲的人跟人道歉,本来就是件挺稀奇的事。 于是慢条斯理的道:“啊,就是刚刚齐大人拦住我,说要向我道歉。” 殷煦眉毛一挑,合上手里的奏章,道:“你看,我就说吧,他只是人木讷了些,但是其他方面都挺好的!” 厚福呶着嘴,心道:“他好不好的,跟我也没关系!” 没等厚福回答,殷煦突然“噌”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吓了厚福一跳。 “王爷,您没事吧?” 殷煦仔仔细细一个字一个字的将奏章上的字重新又看了一遍,蹙着眉,在桌案里面来回踱步。 晏王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厚福预感到是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发生。 “去把何礼和齐初北叫来。” 厚福也收起刚刚的漫不经心,出门告诉何公公,王爷叫他,自己则向着王府的侍卫房去了。 齐初北听下边人报说厚福找他,心里有些狐疑,刚刚才见过面,这会儿来找他能有什么事呢? 一出门,没等他开口问,厚福先一脸严肃的道:“大人,王爷有急事叫您过去。” “好!” 两人一前一后,厚福在前边为齐初北引路,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齐初北有没有跟上。 “出了什么事?”齐初北忍不住问厚福。 “齐大人还是一会问王爷吧,具体的厚福也不知。” 厚福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齐初北便不再多问。 很快,两人来到殷煦面前,厚福站回到王爷身侧,齐初北向着殷煦施礼。 殷煦解下腰间令牌交给厚福,对齐初北道:“两王的人马要进京了!你拿着本王令牌,到东、西、南三方巡防营,告诉守将严密监测各处人马动向,发现有兵马异动,立即截停,除非必要,尽可能冷静处理。 另外再派人出去查探,看二王的人到哪里了,务必查清。” “是!” 齐初北接过令牌走了,殷煦才重新坐回椅子里,在奏章堆里翻找,看有没有其它重要的消息,生怕被自己遗漏了。 那封奏章是五日前发出来的,也就是说,二王的人马已经出发五日了,按路程算,他们现在应该已经离京城很近了。 殷煦让何公公又向宫里递了请见的牌子,他今日务必要见到圣上,让众人知道圣上无恙,那二王的人马就没有进京的理由了。 以防不备,殷煦又手书一封,命人送去给魏相。 内宫中,魏贵妃服侍圣上用了药,刚刚睡下,身边婢女就将晏王请见圣上的牌子送了进来。 魏贞儿只瞥了一眼,连碰都没碰,就将请见的牌子丢在一边,一脸疲累的侧卧在软榻上。 连日来她亲自为圣上侍疾,让她苦不堪言,要不是为了三皇子的储位,她用得着这么辛苦,日日亲自服侍圣上服药么。 第一百六十二章 如何拨乱反正 一直等到了傍晚,殷煦也没有等到宫中的召见。 齐初北那边也没有消息回来,反而是梁上燕突然回府禀报。 厚福看见梁上燕面色有些不好,没了往日的桀骜,多了些焦急,匆匆向晏王行了礼,便道:“去皮货行那头监视的两个人不见了,我已经让人去找了,还没有消息,长公主府那边还没动静,魏弘升回了长公主府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过。” 因为要抓住魏弘升通敌卖国的证据,所以殷煦他们还不能大张起鼓的让五城兵马司介入,一但让魏光祖知晓,他为了保命,难保不会在这个敏感的时侯做出些狗急跳墙的事来。 “你那人手要是不够,让骁卫营的人换了便装,跟你一起去找,务必要把北胡的探子给本王抓出来。” “是,王爷!” 梁上燕去了,殷煦连晚膳都没有吃,直等到了入夜,还是没有等到内宫里的消息。 他不只在等宫里传出消息,他还在等皇后。 齐初北早两日便将信送到皇后手里了,皇后娘娘如果立刻起程,那么最迟明日也能进京了。 皇后回宫,到时候看谁还能拦着。 圣上无事,永昌王和襄阳王的人马如果还在城外不走,那就是有谋逆之心了。 其实魏贵妃一直拦着殷煦不让他入宫,也不全然是坏事,至少能证明她想要的东西,现在她还没有拿到手。 因为殷煦还没有用晚膳,厚福也跟着饿着肚子呢,就偷偷溜到膳房找了些吃的垫肚子。 自己吃饱喝足,想想王爷也没吃,就找了个食盒,装了几样点心带回去。 还没等厚福走进正院,就发现院子里面灯火通明,出什么事了? 然后提着食盒紧走两步,转过游廊就见院子当中站了好些骁卫。 骁卫营一般很少到王府来,除非是有事禀报王爷,但也不会一下子来这么多人。 走到游廊尽头,厚福没有走院子中间,而是贴着边溜回正殿,悄然进了门。 “找到他们的时候人就已经死了,除了他俩没人见过对方长什么样子。”殿内传来梁上燕的声音。 厚福悄悄进门,将食盒小心的放在离书案很远的地方,默默回到王爷身边,看见梁上燕的脸很黑,一直垂着头。 “魏弘升呢?”殷煦问。 梁上燕回道:“还在长公主府,一直没有出来。” 殷煦气急,一巴掌拍在书案上,厚福还从来没有见晏王发这么大的火呢! 那魏弘升躲在长公主府不出来,殷煦也不能让人进府去搜啊,如果有圣上旨意还行,没有圣上的旨意,就算是他也不能叫人去搜长公主的府邸。 冷静下来后,殷煦道:“去把毕劼叫来,我记得之前太子曾经查办过关于胡人细作的案子,当时的验尸官就是他,看看这次的细作跟之前的是不是同一伙人。” “是。” 梁上燕极为挫败的退出殿中,出门来十分不舍的又望了一眼地中间停放的两具尸体。 那两个人是曾经跟着他一起到处行侠仗义,劫富济贫时认识的好友。 因为志趣相投,几人凑在一起,组成了这么一个“飞贼”团伙,专门盗窃贪官家中财物。 因为贪官们家里那些不义之财很多都是来路不明,不能为外人道的,所以他们做下了许多案子,那些贪官们也不敢报案。 他们这一群人中,梁上燕的轻功最好,所以他们都尊他为老大。也是他决定带着大家一起到京城中干一票的。 元宵节,一夜三十一户,是他们有史以来最辉煌的战绩。他们预先都踩好点,观察好来去的路线,藏赃的地点,一切都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没想到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却因为厚福功亏一篑。 不过他们也算因祸得福,他们用他们自己的效忠,换来了西北那些孩子们活命的机会。 他们不曾做过杀人放火的恶事,自认为自己是侠盗,可是这一次,他们再也不能满不在乎的笑着说:“没事,小伤!”了。 梁上燕到三法司将毕劼借了出来,路上有些哽咽的对毕劼道:“一会验尸的时候,能不能拜托您轻一些。” 在大虞人的思想里,死者为大,人都死了,还要被仵作开膛破肚,这让活着的人,真的很难接受。 “他们虽然死了,也要有个全尸,头发、牙齿、指甲盖这些统统都不能少。” 毕劼背着勘验箱,跟着梁上燕进了晏王府。 看见地上两张门板上各躺着的一个人,白布罩着头,放下勘验箱,毕劼掀开白布,观察两名死者。 “这二人都是被弩箭射中,失血过多而亡的。”毕劼对自己的结论非常的笃定。 所以跟本就不用梁上燕想象的那样,还要开膛破腹,毁坏了尸体也是要缝回去的。 毕劼用小刀将两名死者身中的箭头取了出来,一个一个放在托盘里,他用镊子小心的捏起一个箭头,仔细观察着。 “箭头也是四棱?” 他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这种箭头了。 大虞的箭头都是两刃,或者三刃的,这种四棱的箭头,他上一次见,还是太子殿下让他勘验的一具胡人尸体。 殷煦听完毕劼说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太子的死是魏弘升搞的鬼,那这中间有没有北胡人的手笔呢? 如果有,那大虞如今的局面就是北胡一手在推动,那么可以想见,大虞若是乱了,北胡必定趁机偷袭我大虞。 殷煦越想越觉得可怕,要是圣上的话,他会怎么做?寇相爷如果活着,他又会怎么做? 只可惜,从来都不会有如果,不管前路多难,殷煦都必须硬着头皮往下去,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撑到皇后娘娘回宫,圣上好转。 “传令五城兵马司,全城戒严,搜捕北胡探子。” 即然没法直接抓到魏弘升通敌的罪证,那就以抓人为借口,将城门关上,这样即防止探子出逃,又能防范二王北上的军队。 众人领命都去了,殿里又只剩下厚福和晏王了。 晏王十分疲累的瘫在椅子里,厚福将之前拿回来的食盒端上来,道:“王爷要不要先用一点点心?” 天都快亮了,殷煦能不饿么。 听厚福一说,殷煦肚子里立即打起了鼓。 实在没有力气再冲厚福笑了,殷煦就用嘴角勾出一个弧形,赞道:“民以食为天被你表现地淋漓尽致。”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有圣旨吗? “就是有天大的事,也不能耽误添饱肚子啊!”厚福把贪吃说的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天马上就要亮了,殷煦垫了几块点心,就在内室合衣小憩了一会。 魏相爷那边,收到晏王府送来的手书,看后心里也是一惊,仔细斟酌一番后又有些狐疑。 手书上说,二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要进京请见圣上。 魏贵妃的确是将圣上孤立在宫中,不得与臣下见面,可这也才没几天的事,永昌王和襄阳王是怎么知道,又怎么敢的呢? 藩王无旨遣兵入京,罪同谋反,他们会有这个胆子? 到底是真的入京了,还是晏王以此在讹诈他和贵妃,魏光祖心里有些拿不准。 就在他想着一早就派人去城外查探查探,结果却听到下人说,五城兵马司将所有城门紧闭,说是要搜查城内的北胡探子。 他派出去的人,连城门都没出,就被赶了回来。 宫里还没传出信来,他们想要的东西还没拿到手,如果此时真的兵临城下,就算他们最后拿到圣上立储的诏书,也难保永昌王和襄阳王不会逼宫造反。 魏相一边埋怨魏贞儿那边动手太慢,一边又得去确认一下城外到底是不是有二王的兵马。 全城戒严,派手底下的人去探听消息太慢了,魏光祖决定还是亲自跑一趟,乘着轻便软轿直奔南城门。 一到城门口,他的手下就亮出了丞相的腰牌,守门兵士恭恭敬敬的递还腰牌迎到小轿跟前,俯身行礼,并道:“相爷到城门可是来巡视的?” 魏光祖的随从掀起轿帘,魏相安坐在轿内沉声问:“城门上可有异样?” 兵士双手抱拳。 “回相爷,没有异样。” “哦?” 魏光祖心里有些窃喜。 没有异样就是说城外并没有二王的兵马,也就是说晏王手书上的内容其实是晏王想达到他入宫的目地在诓骗他。 所以,他心里的担忧已经少了一半了,可他做事向来谨慎,还是决定亲自登城去看一下。 只有他自己亲眼所见,他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魏相从容的低下头,从软轿上下来,兵士和他的随从跟在他身后。 魏光祖踱步到了城下,抬步刚要上台阶,没想到身后兵士突然阻止道:“相爷,扈统领有命,除了守城军,任何人不得上城楼!” 魏光祖脚步一顿,皱眉回身看那兵士,问:“你知道我是谁么?” 兵士有些怯懦的回道:“知道,您是相爷!” “知道你还敢拦我?” 兵士不敢反驳。 可魏相转回身,还想继续上台阶时,兵士还是越到魏光祖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好言道:“相爷您不要为难属下,军令难为,您这样属下是要吃军棍的。” 扈邕被晏王贬到南城门看大门,开始几天还好好的,不少京城官员见了他都得下马行礼,徒步走着过城门。 兵士们知道他是京西巡防营的步兵统领,也都躲着他。 可这些守城的兵士中也有不少家世不错的子弟,并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得罪晏王,都被贬到城门上来了,还摆什么统领的架子。 可是没几天,听说这货去了趟晏王府,回来之后性情大变,看谁都发脾气,估计是在晏王府时受了什么气。 几个没眼色的兵士不服,跟扈邕叫嚣,结果被扈邕军法处置。兵士们家里面长辈是有在朝中的大员,可就算是他们跟扈邕说话也都得客客气气。 所以这几个人挨的打就算杀鸡儆猴了。 从此以后,都知道扈邕的军令如山,谁还敢拿他的话不当回事啊。 魏光祖闻言很是不悦,硬是要往城楼上去,身边跟着的随从就拉扯起那兵士,不让他拦着路。 兵士眼看要拦不住了,就大声呼嚎起来。 “魏相不可啊!没有手令不能登城!不能登城啊!” 兵士的叫嚷不仅引来城内百姓侧目,也引起了城上兵士的注意。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一番拉扯中,有人从城楼上下来。 有兵士将此事禀报给了扈邕,扈邕顿时想起,魏弘升在巡防营的时候都一切正常,就魏相爷让人给魏弘升送了东西,结果回城的时候人就跑了。 他当时是没看出来魏家送的东西有什么问题,可这人总是你们魏家的吧! 所以他被贬到城门楼子上来看大门,跟魏家脱不了关系。 从城楼上下来查看,他假意没有看到魏相,语气自然也没多敬重,没好气的问道。 魏光祖当上丞相以后,他京官中的人气是一路飙升,到哪都是众星拱月一样,被官员们吹棒着。 突然听到扈邕这个口气对他说话,好像又回到从前自己不被人重视的时候一样,心中大为不悦。 “扈统领,你手下的人也太不懂事了?难道我贵为丞相想视察城墙的情况还需要请示谁?” 这话一听还挺唬人,换做旁的人,可能恭恭敬敬的请魏相爷上去查看了,可扈邕是谁啊! 虽然是个武将,可脑子一直很灵光,不然也做不到巡防营统领一职。 他们家世受皇恩,巡防营也只听令于皇权,丞相又算个屁? “哟,是相爷啊!您这是要巡视城防?” 魏相被扈邕明知故问气的不想理他,扈邕却没有罢休的意思,接着道:“相爷可是受了圣上之命巡查?可有圣旨啊?” 魏相一听更气的,怒道:“我身为丞相,关心城防有什么问题?扈统领何需搬出圣上来?” “哦!” 扈邕去了趟晏王府,对京中局势有了大概的了解。圣上受命晏王主理朝政,那他该站哪边还用选么? 所以对上魏相,自然有恃无恐,还提高了嗓音大声道:“原来相爷没有圣旨啊?您是想私自登城?”“末将受命驻守城门,城防重地,没有上面的令,谁也不能登城,所以末将不能放您上去,还望相爷勿怪!” “你你你!” 魏光祖没想到自己亲自来了,还能吃瘪,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却拿扈邕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扈邕越是不让他上城楼,他越觉得不对劲,为什么不让别人登程呢?是有什么事不想让他知道么? 魏相见扈邕这人油盐不进,跟本说不通,气的拂袖而去。 心里却笃定晏王手书上说什么二王兵马入京,一定是谎言,为了欺骗和恐吓他和贵妃娘娘的。 第一百六十四章 监外徒刑 因昨夜睡的太晚,殷煦在里间小憩,一觉就睡到了日头高悬,厚福趴在外间的小几上,睡的口水流了一桌子。 齐初北从城外回来,跟着何公公进门来等着晏王起身,看见了厚福那有些出糗的睡相,破天荒的没有露出他那嫌弃的表情。 何公公用温水打湿了洗脸巾侍候殷煦擦了把脸,又帮着晏王整理了仪容装束,一切收拾停当后,殷煦还稳稳当当坐着饮了口热茶,这才出去见齐初北。 这也许就是天潢贵胄自幼养成的泰山崩于前却面不改色的沉稳气度吧,不管外面的局势如何动荡,有多紧张,也总要把自己的仪容仪表打理停当。 殷煦出来时扫见厚福还睡着,只当没看见,径直坐进主位,听齐初北汇报。 何公公悄然走到厚福跟前,轻轻叫醒她,小声道:“福丫头,回房去睡吧!这有我呢。” 厚福睁眼一看天都大亮了,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就瞧见桌子上自己留下的一片口水印,四下瞄了一圈,趁人不备连忙用袖子毁形灭迹,溜了溜了。 “王爷,哨探回报说,襄阳王的人马已经在城南十里的地方安营了,没有继续行军。” 殷煦抿着嘴,想了一下。 “是在等靖安王的人到了一起么?” “臣听说王爷在城内抓北胡的细作,可抓到了?” 殷煦闻言瞄了一眼何公公,见何公公没有任何反应,有些失望的回说:“还没有,不过,就算抓不到细作,也能给宫里那位一点压力。” “对了,窦问现在押在何处?” 齐初北不明白,这个时候晏王怎么突然提起他了,想了一下,回道:“当时案子是刑部会同大理寺一同审理的,结案后,应该是由刑部的人看守羁押。” “去刑部找丁蔚把窦问给本王提来,我有事问他。” “是。” 齐初北只听令行事,也不多问。 到了刑部,丁大人听说晏王要提窦问,就让人带着齐初北去城防衙门下属的监牢去提人。 原本丁大人是说让自己属下提了人给晏王送过去的,可齐初北说王爷要的急,丁大人这才勉为其难的让人亲自带着齐初北去提人。 这城防衙门主管京城周边的城防建设,下属的监牢里羁押的犯人主要工作就是加固城防。 窦问因为别院枯井案被判了徒刑,现在就被押在城防衙门。 齐初北一到城防衙门,这里的管代就热情的招呼二人,上了茶请二人坐,可齐初北只想马上将人提走,便道:“窦问现在何处?” 管代练达沉稳的回道:“前些日子下雨,城墙上出现几处需要修缮的地方,所以他们都在城上加固呢。” “哦?” 这城外就驻扎着二王的兵马,城墙这时候出现一点问题都不能小觑,便道:“赵管代现在带我们去瞧瞧!” “这!” 原本还热情招呼二人的赵管代一时犯了难,看着带齐初北来的那个刑部小吏。 刑部小吏立刻会意,笑说:“赵管代,你就带侯爷去瞧瞧,我在这里等案犯。” 齐初北闻言蹙眉:“窦问不是在修葺城防么?我去了人犯就直接提走了,为何还要提到这来?” 小吏发现自己刚刚说话的漏洞被人抓了,赶紧圆说:“齐侯爷不知,提走案犯是要在城防衙门做登记交接的,所以您去视察城防,我在这里帮您做交接。” 这两个人在齐初北面前一唱一合的,齐初北怎么会看不出来。 生硬的一口回绝:“不必,我亲自提了他来交接。” 这下对面的两个人都慌了。 齐初北这人天生一张冷面,性子又孤傲,所以寻常时候同僚们都对他敬而远之,现下他冷了脸,更是拒人千里,对面两个人想劝,却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齐初北说完话,见两个人都不动,就有些恼,眉毛竖着语带怒意的问:“还不走?在等什么?” 二人见齐初北生气了,赶紧起身应和着。 “走,走走!” 几个人一同出了城防衙门,那刑部小吏倒是没什么,可赵管代脸上的颜色就好看了。 那窦问跟本就不在城防衙门,他带着齐初北上哪找人去啊! 窦问也就是在审案期间在刑部的牢里呆了几天,算是受了点罪,案子审结之后,他原本应该在城防衙门受刑,可他一天都没来过。 不用想也知道,都是长公主受意让下边的人一手安排下的。 那赵管代越走越觉得此事今天无论如何都是瞒不住了,自己今日就是罪责难逃。 浑身颤抖着,“噗通”一声跪在齐初北脚边叩首求饶。 “侯爷饶命,侯爷饶命啊!” 那刑部小吏见状,也知事情是瞒不住了,瑟缩的立在一旁,头上冷汗直流,不敢多言,生怕齐初北此时注意到他。 他是知情的,不过至少到现在为止,这件事跟他的关系还不大,就算牵连,也有上边的人顶着。 齐初北明知窦问的事情有猫腻,却还明知顾问。 “赵管代是因何要请罪呀?” 赵管代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齐初北闻言眸色暗沉。 京城,天子脚下,这群人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就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将一个应该坐牢的犯人放走。 这些人如此玩弄权术,愚弄百姓,到底置大虞律法于何地?置朝廷的政令于何地?置天子威仪于何地? “那他现在人在什么地方?” 在京城为吏,如果不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差事怎么能坐的安稳呢? 有人给窦问弄了个什么监外疗养的由头,窦问就不用在城防衙门的监牢押着,这手段肯定是违规的,也经不起细查。 赵管代在城防衙门从没见过窦问,可窦问的羁押令毕竟是在他这里的,他也多了个心眼,找熟人打听了窦问的藏身之处。 窦问在外边也不敢太高调,更不能回于阴侯府和长公主府,所以就藏在了金雀街,当初赵史绑架厚福的那个妓院里。 为了防止走露风声,让窦问跑了,齐初北先将这两个人带回了晏王府,又向殷煦禀报了此事。 殷煦听说了此事也十分震惊,转念一想又笑了,还正愁没有由头找他那位尊贵的皇姐麻烦呢! “带骁卫营的人去抓,把事情闹大!闹到京城人尽皆知才好。” 第一百六十五章 立储诏书 厚福听说窦问明明已经被判罚了,却不用在牢里服刑,很是义愤填膺。 “不是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么?难道这律法就只是给小民们设的?” 王府众人听说此事,反应各有不同。 何公公理解厚福为什么会有如此反应,可他一个在宫里生活快一辈子的人,什么样阴暗阿咂的手段没见过。 多少达官显贵,名门望族在人前一副德厚流光、大公无私、道貌岸然的样子,背后却做着草菅人命、逼良为娼、贪赃枉法的事。 只不过都是体面人,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都被他们藏的很好罢了。 只有奉公守法的百姓天真的以为这世间万事都逃不过一个理字,可这理字怎么写,都是由操笔的人掌控的。 这朝廷是大虞的朝廷,这天下是殷氏的天下,厚福这样当着晏王的面,斥责朝廷法度,让王爷的颜面往哪放? “福丫头,朝廷的规章和律法都是好的,是有人钻了律法的空子,坏的是人,并不是朝廷啊!” 何公公小声劝慰厚福。 “那就把钻空子的人抓起来呀!看以后谁还敢偷奸耍滑。” “王爷不是已经让人去抓了么。” “可帮着窦问逃脱制裁的人呢?他们就不用抓了么?” 何公公一时哑口。 “那些人当然也要抓!”殷煦突然插言道。 “只是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等朝局稳定下来,本王腾出手来自会收拾他们。” “对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呢。” 厚福对朝局的事看得不深,可何公公明白。 有些胜负就只在一息之间,寻常人眼里平静如常的一天,可能背后早已是天翻地覆。 而现在,局势在瞬息万变,朝廷的未来将何去何从,全在几方势力的博弈之下。 齐初北带人包围妓院的时候,窦问手底下的人已经将窦问伪装好,准备出逃了,要是齐初北他们来的再晚一点,就又让窦问溜了。 齐初北回想了一下,抓窦问的事保密工作做的十分谨慎,就是怕走露了消息让人跑了,可窦问他们还是收到了消息。 那这消息是谁泄露的呢?或是他在哪个环节疏忽了?想了一圈也没有头绪。 将人抓回晏王府,齐初北将自己的疑惑说给王爷听,他担心王府里还有人有异心。 殷煦目光从众人脸上划过,只在云望川唇角捕捉到一丝笑意。 “云先生可有什么见解?” 云望川被突然点名,见众人都将目光聚拢向他,便也不在隐藏,笑意见深,解释道:“齐大人不必过于担心,可能你到刑部提人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给窦问报信了。” “刑部?他们怎么敢?”齐初北蹙眉。 云望川笑着摇摇头,笑齐初北天真,他自己是正人君子,就以为朝堂上的官都跟他一样能克己奉公。 殷煦听了云望川的猜测,眉头舒展开。 只要不是他晏王府里走露了消息就好,朝中个别官员的所做所为已经烂到什么样子他心里有数,可现在不是追究他们的时候。 “本王现在要出去见个人,谈笔交易。” 魏光祖从城门上回来,即刻向内宫递了贴子,告知魏贵妃城外的情形。魏贞儿收到父亲的贴子时,这才想起之前晏王递进来请见入宫的牌子,果真写的是一样的内容。 都是在说二王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有兵马入京。 魏贞儿暗自庆幸,多亏之前没有理会晏王的牌子,不然还真容易被诓骗了。 现在魏相笃定所谓二王兵马就是晏王在诓骗他父女,她心里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只是圣上的情况越来越糟,她要做的事,也必须快点着手才行。 “太医,圣上的病体如何了?” 魏贞儿十分关切的问来请平安脉的御医。 自从太子薨逝后,圣上的身体就每况愈下,这次更是已经病了有一月之久,最近几日更是已经水米不进,只靠着一口参汤吊着了。 几个年过半百的老大夫互换了眼色,齐整整的跪下,痛心疾首的道:“臣等无能,圣上的身体早已油尽灯枯,就在这两天了,贵妃娘娘可以提前通知各部,为圣上殡天做准备了,还望娘娘节哀!” “啊?” 魏贞儿一直在等这一天,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她想要的诏书还没有到手,圣上这个时候去了,她怎么办? 虽然现在二皇子已经不是威胁,朝臣之中不少都拥护三皇子和魏相,可手中没有诏书,还是让她觉得没有底。 魏贞儿假意拭泪,又不无悲伤的道:“好了,本宫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吧!” 给人营造出一种她悲痛万分,不忍心示于人前的样子,实际上她把人都赶出去,是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立三皇子为储的诏书,魏相早就帮她拟好送进宫里来,上面就只差圣上的金印。 只要金印一盖,三皇子的储君之位才算万无一失。 魏贞儿带着婢女到了勤政殿,让婢女一人在殿外候着,自己一个人进了殿中。 殿内一个老太监在等着她,这老太监也是圣上身边的一个老人,不知什么时候被魏贞儿收买了。 魏贞儿这些天竭力阻断圣上与外界的联系,就是想让这个老太监有机会找到金印所放之处。 如果她能说动圣上同意在立储诏书上加盖圣上金印当然最好不过,可现在,圣上已经不省人事,她最初的想法很难办到,所以只能铤而走险。 “娘娘。” 老太监指着龙书案头一个多宝格,伸手将玉匣取了下来,小心的放在龙书案上。 魏贞儿的心跳的厉害,为了自己的儿子能得到那至高无上的权利,她就算冒着满门抄斩的风险又如何。 两个人都默契的大气不敢出,感觉自己的呼吸声都可能会引来禁卫。 魏贞儿从袖中掏出事先写好的诏书,展平在龙书案上。 老太监取出皇帝金印,两个人看着金印底部仔细辨认。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 魏贞儿心中狂喜,亲自接过金印,对准了诏书左下角,重重按了下去。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交换条件 殷煦让齐初北带着骁卫营去金雀街抓人,故意闹出很大动静,弄得人尽皆知。 百姓们茶余饭后向来喜欢八卦,这样的谈资又怎么能放过呢! 殷煦在长公主的花园里等了有一会儿了,还不见长公主来,厚福便道:“王爷,长公主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所以不想来见您?” 殷煦笑的从容,仿佛就是寻常到哪里游玩时一样,平和淡然。 “嗯!从本王把思勉送去道观时,皇姐八成就已经恨上我了!” “那咱们今日来是为了什么?” “求和啊!” “求和?” 襄阳王的人马已经到了京城,永昌王的人应该很快也能到。 清君侧,二王却躲在封地,自己不敢来,只派了兵马,那京城之中肯定有让他们听命之人。 不是自己,不是靖安王,更不可能是魏相。 那唯一的可能就只有殷煦这位看似闲情逸致、波澜不惊,实则喜欢玩弄权柄的好皇姐了。 过了许久,长公主身后跟着一大群娇俏的婢女款款而来,见到殷煦依然是和颜悦色的笑着相迎。 “你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这个老婆子?” 殷煦在外边被晒的额头上渗出了涔涔细汗,却依然礼数周到的向长公主躬身行礼:“欢儿见过皇姐。” 长公主缓步走到花架下边的秋千椅上坐下,殷煦立在长公主对面不疾不徐的道:“臣弟来之前,听闻京中发生了一件趣事,所以特意来讲与皇姐听。” 长公主悠然自得将身体整个半卧进秋千上,轻轻摇晃,身边的婢女为长公主打着扇。 “哦!什么有趣的事,竟让你如此上心。” 殷煦淡笑着:“前些日子大理寺和刑部审了桩案子,案子罪证俱全,犯人被判了刑,下了大狱,可是不曾想,那犯人竟然买通官衙,从牢里放了出来,日日躲藏在花街柳巷,结果被人发现,就被臣弟的骁卫给抓了!” 殷煦说完,周围静了那么一瞬,无人再发一言,长公主整个人僵直的坐在秋千上,审视的盯着殷煦,转瞬又笑靥开来。 “哈哈哈,有趣,有趣!那欢儿打算怎么处置这人犯呢?” 都是聪明人,殷煦即然已经抓了人,还特意跑到她跟前说,肯定就是有转圜的余地。 “此事在京中百姓中已然闹的沸沸扬扬,臣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所以,这不就来说与皇姐,想听听皇姐的建议。” “我的建议?” 长公主拂手让身边的婢女们都下去,沉吟许久,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城外两位王兄的人马是皇姐找来的吧!” “是!”长公主也不遮掩。 “臣弟想,皇姐总不会是想自己当皇帝吧?您是想去母留子?” 殷娥笑着看着这个长得白皙圆润,还不满二十岁的小弟弟,并不否认。 “可是臣弟觉得还有一个比三皇子更合适的人选,皇姐想不想听。” 长公主笑而不语,她想看这个弟弟是如何说出自己想当皇帝的。 “月前臣弟入宫时,圣上已经决定立承睿为太孙,圣上龙驭宾天后,由承睿承继大统,欢儿今日是特意来劝皇姐千万不要站错了队。” “你说什么?圣上要立皇孙为储?” 长公主腾的从秋千上站起,难以置信的看着殷煦。 “隔代继承,别说大虞建朝以来,就是历朝历代都是亘古未有的事。” “历史没有,就创历史,圣祖开创大虞,也是开天辟地,我们如何要墨守成规,故步自封?” 之前圣上看了殷煦呈的税改新政,知道那是一项利国利民的好政策,只是圣上的时间不多了,太过急于求成,这才引起了各地和各路藩王的抵触。 开弓没有回头箭,新政即然已经实行,就不能停下。殷煦首要稳定了朝局,然后新政才可能被推行下去。 长公主想了许久,突然道:“那你今天抓的那个人,要怎么处置?” 殷煦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他原本应该在哪,就还回哪去?他所做的事,与皇姐无关,皇姐也不必为他的所作所为埋单。” “他可是你的侄儿?” “臣弟知道,臣弟一定会派人贴身保护好他的人身安全的。” 长公主见说不动自己这个弟弟,便也作罢,重新坐回秋千里,闭目送客。 殷煦带着厚福离开时,突然停住脚步,回身对长公主又说了一句:“对了,皇姐,最近京城鱼龙混杂,夜里可要记得关好门户啊!” 昨夜五城兵马司关闭城门,大肆搜捕北胡细作,长公主怎么会不知道,殷煦突然跟她说起这个,是有什么别的意思么? 厚福一直跟在晏王身边,长公主和殷煦的对话,她一字不漏的都听进了耳里,可就是没听明白他们说的都是什么意思。 刚一出长公主府,厚福就迫不及待的问:“王爷,长公主答应您的要求了吗?” “答应了!” “那窦问呢?他怎么办?你说回他原来的地方,是还要送他回金雀街吗?” 殷煦端正坐进马车里,手指敲上厚福的头。 “糊涂!本王好不容易抓到的人,怎么还能放回去?” “那你说让他回什么原来的地方?” “原来他该在的地方是城防衙门的监牢,并且让骁卫看着,看他这次还想往哪跑?” 厚福闻言,有些吃惊。 “啊?您不是说求和么?您把窦问又关回城防衙门,长公主怎么还能答应您的请求?” “因为京城百姓都知道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窦问的事要是引起民愤,她这个长公主在京城里也呆不下去了。” “可是……” 厚福还是不明白,长公主怎么就答应了殷煦的要求呢? 现在在殷煦心里还有一件事。 北胡的细作还没有抓到,是不是他们已经出了京城,魏弘升跟北胡人到底谋划了什么? 按路程,皇后的车驾今日就应该入城,可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皇后回京的消息? 京城北门的暗渠里,一群黑影训练有素的悄悄潜入了京城,他们在城外徘徊了一整日,才终于在护城河堤下找到了这条进城的路。 第一百六十七章 神兵天降 殷煦和厚福回到晏王府没多久,就听见王府上空传来暗卫的呼哨声。 紧接着,王府花园里传来一阵杂乱的吵嚷声,中间还夹杂着几声兵刃碰撞的声音。 何公公前去查探发生了什么事,不多时就带了一个人回来。 “王爷,您瞧是谁来了?” 殷煦从长公主府回来,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浸了,换了套干爽舒适的衣服,从里间出来,就见何公公身后跟着一个全身湿漉漉的人。 “蓉蓉!” 殷煦脸上的惊讶与喜悦溢于言表,若不是碍着自己的身份,估计立刻就扑过去抱住沈元蓉了。 沈元蓉冲着晏王躬身施礼,问道:“王爷在京中可安好。” “安好,安好!”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殷煦有些语无论次,好像有许多话想说,一时又不知从哪一句开始。 “你怎么回京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可收到本王的信了?北壃的情形怎么样?” 何公公和厚福都是第一次见晏王如此,忍不住偷笑,沈元蓉有点不好意思的一句一句解释道:“之前王爷不是没隔三、五天便往北疆去信么?后来信突然断了,北疆发往京城的奏报也一直没有回复。 父亲担心京城出了什么事,就命我带了一队人回京看看。 结果一到京城,就发现四门禁闭,不知道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我就带人从护城河的暗渠潜入城了。” “暗渠?” 殷煦还是第一次听说京城里有通向城外的暗渠,北胡细作知不知道?会不会已经从暗渠潜出城了呢? “对,我们进城后发现城中四处都有官兵在搜捕,于是又回到暗渠,潜进了晏王府。” “那暗渠还连通本王的王府?” 殷煦更吃惊了,原本以为被他守的固若金汤的京城,结果是四面漏风。 “我们也是意外发现的,之前来王府的时候,何公公说过王府中的湖是引的活水为源,有源之水,也一定有出口,而护城河的暗渠就是通向城外的唯一出水口。 所以只要细心找一找,就能找到通向王府内的水道。” “看,蓉蓉不仅有勇,还这么聪明!大虞有此良将,实乃我大虞之幸啊!” 沈元蓉还是头一次听人夸人这样浮夸,脸上有些挂不住,何公公赶紧提醒:“王爷,您看沈姑娘身上还湿着呢,是不是先换了衣衫?免得着凉生病。” “对对对,去本王的汤池!” 晏王赐浴汤池,只要不是个傻的,都明白晏王的心意。 沈元蓉觉得晏王这样的偏爱太过明显,拱手道:“元蓉斗胆,可否让跟着元蓉一起回来的兵士们同浴?” 殷煦刚要同意,可一想不对呀!兵士们怎么能跟沈元蓉共浴呢?就算是同在军营,有同袍情意,那也不必要在一起洗澡吧? 沈元蓉看到殷煦脸上神情五颜六色的变化,就知道王爷是误会了,又补了一句:“跟随末将回京的兵士皆为女子。” 殷煦原本紧绷的脸突然尴尬的笑起来:“啊,都是我大虞将士,当然可以!” 何公公带着沈元蓉他们去沐浴,殷煦在房里高兴的踱来踱去。 厚福抱怨道:“王爷,您刚从长公主那回来,不累么?” 殷煦像是没听到一样,反问厚福:“你说她特意赶回来,是不是在担心本王!” “当然是啦!” 殷煦听见厚福如此说,眼前一亮,接着又听见厚福幽幽的道:“王爷您就别转了,转的我头晕。” “我有么?” “有!而且你这个样子,让沈姑娘怎么想?您要持重啊!” “对对,持重,要持重。” 跟着沈元蓉一起回来的一共二十几人,皆是女子。 厚福不禁好奇,怎么会有这么多女子从军? 细聊之下方得知,这些女子许多都是因家中获罪流放到北疆的罪奴。 沈元蓉觉得这些女子原本无罪,只因被家人牵连,这很不公平。 在北疆那等苦寒之地,每日做着极为辛苦的劳作,又衣食无着,其实就是让她们自生自灭,很多像她们这样的女子跟本就等不到被赦免的那一日。 与其等死,为何不搏一把?从军报国,若立了军功便可将功折罪,凭自己的力量搏出一片天地。 看着她们一个个精神饱满,神采奕奕,厚福突然想到了苏卿卿。 如果她当初不是被送去了妓院,如果她遇见的是沈元蓉,也许她和先生也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沈姑娘,你和王爷是一样的人,你们都是心怀天下苍生的好人。” 沈元蓉见厚福说的如此一本正经,“噗呲”乐了出来。 “你想夸奖你家王爷,也不用带上我呀!” “我是说真的!”见沈元蓉不信,厚福赶紧解释:“你不要听外面如何传王爷的坏话,很多坏事都是王爷故意让人传的。” 沈元蓉突然好奇起来:“他为什么要传自己的坏事?” “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 厚福把殷煦如何端了奉先郡采生折割团伙,用计筹措银钱救助西北孤儿,让人进行税政改革…… “你看,你们做的事虽然不一样,可都是在为着大虞的百姓啊!” 沈元蓉听了厚福说的,对殷煦果真又有了新的认识,心中多了一份感佩,再见殷煦的时候,心里也多了一分敬畏。 天色已近傍晚,皇后那边还是没有消息,殷煦担心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长公主那边现在已知圣上和晏王要扶立的人是皇太孙。 城外就驻扎着襄阳王的人马,如果殷煦大张旗鼓的到俞园接皇孙回朝,路上难保不会有危险。 事事无常,为了保险起见,殷煦打算让齐初北带着骁卫营的人秘密从京城水道暗渠出去,将皇孙秘密接进京城。 而皇后则可以继续走明路回京。 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刚跟长公主达成协议,但还是要留一手,以备不测。 还有魏弘升,这个人一直没有抓到,实终是个隐患。 殷煦已经提醒过长公主了,如果长公主放任魏弘升与北胡人勾连,那么最后连长公主也会一起被牵连。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太子有嫡子 “希望一切顺利!” 送齐初北和沈元蓉带着骁卫从水道潜出京城后,宫里便来人传召殷煦和众臣入宫侍疾。 “内宫封了这许多天,现在突然宣诏众臣入宫,难不成他们已经拿到了他们想拿的?” 殷煦穿着水蓝色团云锦袍,头上戴着紫云冠,坐在锦面薄纱软轿中,咬着嘴唇细细琢磨。 “王爷!” 殷煦的软轿停在圣上寝殿外,何公公搀扶着晏王下了轿。这皇城内宫,除了圣上亲赐殷煦可以乘轿外,余下众臣都只能徒步入宫。 站在御阶前,殷煦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线,看见魏光祖从容不迫的走在百官身前。 贴耳对何公公小声道:“快去快回。” 何公公默默退到晏王身后,转身离开,殷煦大步向圣上寝殿而去。 病榻前,圣上面色萎黄,双目深陷,嘴唇干瘪。 “皇兄!” 殷煦跪伏到榻前,眼中的泪已经止不住的流。 从前皇兄在他面前永远是高大伟岸的形象,现在却奄奄一息的躺在龙榻之上悄无声息,是那样的无助。 殷煦用小瓷勺将水一点一点喂进圣上口中,流的多,饮的少。 “御医何在?” 殷煦强忍着怒气,唤太医来。 几个老大夫从帷幔后走出来,见了礼,躬身立在晏王对面,听候问话。 “皇兄的情况怎么样?怎么会如此憔悴?” “回晏王话,圣上十日前便已经缠绵病榻,最近几日更是水米不进,每日只能靠参汤吊着一口气。” 跟着进殿的大臣们听太医如此说,无不面露悲伤之色。 这时廖大人突然跳出来说:“圣上病情如此严重,是谁下令封禁内宫,不许众臣见驾的?” 几个老太医不敢乱说话,他们做御医的,连给皇帝用什么药都不是一个人能做主的,何况其它的事,更是没有话语权。 圣上病重,皇后娘娘不在宫中,是谁封禁内宫不是一目了然的事么?魏相出来打圆场道:“现在追问谁下令封禁内宫有什么用?现在重要的是准备圣上的身后事。” 礼部官员此时出列刚要讲话,就被廖御史打断,又默默退了回去。 “魏相说的这是什么话?怎么就不重要呢?圣上还尚未立储,有人趁着圣上重病,封锁禁宫,难道不是别有用心么?大虞怎能容得此等别有用心的奸佞小人在宫中兴风作浪?今日务必将此事说清楚。” 魏贞儿在屏风后面,听见御史这样说,自己作贼心虚,吓得躲在后面不敢出来,带着宫女悄然离开圣上寝殿。 反正她已经拿到了加盖圣上金印的立储诏书了,朝堂上的事,就让父亲自己去周旋好了。 “不论是谁做出的这个决定,都一定是为着圣上的病体着想,廖大人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廖大人一听魏光祖这样说他,气的吹胡子瞪眼睛:“我小人之心?你说我小人之心?魏光祖,你个老匹夫,别当我不知道你们魏家做出的那些龌龊事!” 若不是有人拉着,廖大人当着众臣的面,就要去拉扯魏相爷了。 两个人岁数都不小了,这要是在内宫里大打出手,成何体统。 “够了!要吵你们出去吵!圣上要静养,你们却在这里大吵大闹,成什么样子?” 殷煦起身喝止住两个人的争吵,接着对众臣道:“立储之事,关乎国本,不容有失。 如今圣上弥留,太医院又束手无策,本王听闻太史局的灵台郎出身灵宝派,师从无为道人清虚子仙尊,不知道是否能有办法让圣上苏醒片刻。” 众臣闻听此言,低声私语起来。 “晏王这是病急乱投医么?” “让一个道士来,能有什么用?做场法事么?” 魏相当然不希望圣上这个时候还能醒过来,万一说出什么与他们计划不一样的来,又当着众臣的面,后面便不好收场了。 于是目光扫向工部曲大人。 原本工部的曲大人还有吏部的肖大人都曾跟魏相伸过手,所以对魏相是唯命是从。 可是曲大人在魏弘升的弘升钱庄借钱之后,后面又投资了金盅赌坊,殷煦查处了那两处产业的时候,手上攥着他的赃证。 他现在有几个脑袋敢帮魏光祖说话啊! 魏相给曲大人使了好几次眼色,曲大人都无动于衷,于是转向吏部的肖大人。 肖大人更绝,连看都不敢看魏相这边。 魏光祖没办法,只得厚颜无耻的道:“其实这储位人选,也没有什么好议论的,圣上生有三子,太子薨逝,二皇子出家,现在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选就只有三皇子一人,这还有什么可争论的呢?” 众臣议论纷纷,有人赞同,有人存疑。 这时,一个苍老混浊却从容不迫的声音响起:“魏相爷此言差异!” 翰林院大学士林博望此言一出,全场静默。 “按照圣祖朝定下的规矩,这立储首先立嫡,其次立长,三皇子非嫡非长,并不是第一人选。” “太子倒是圣上的嫡长子,可现在人都不再了,林大学士现在说这话不是太晚了么?”魏相反驳道。 魏相语气里透着一丝得意,使得殷煦看向魏光祖的眼神又冷了几分。 “太子虽不在了,可太子有嫡子!” 此话一出,众臣哗然。 魏相耳边充斥着朝臣们的议论声,立时坐不住了,刚刚还沉着冷静的态度也变得有几分急躁。 “哪朝哪代也没听说隔代继承的啊!” 林博望轻蔑的瞥过魏光祖,铿锵有力的回怼道:“子继父业,太子崩,太孙继太子位,有何不可?” “你这!这是强词夺理!” 若是没有对历史、文化、哲学、政治等诸多领域的广泛了解,不能旁征博引和条理清晰的论证和对不同思想流派的深刻理解,便难以在论辨中胜出。 若非世家从小耳濡目染,博览群书并融会贯通,便很难达到兼解俱通的境界。 而且,林博望做为先皇太子的外祖,是最愿意坚守宗子继承的人。 魏光祖白丁出身,虽然他足够努力,足够上进,可论辩想辩过林博望还差得远呢!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夜宿呇云观 宫中内侍给众臣分发了软垫和清粥,让这些老臣能在圣上寝殿外休息片刻。 先前殷煦提议让灵台郎为圣上诊治,魏相不同意,可后来听林博望推举皇孙继位,他又改了主意。 首先魏贞儿已经手握诏书,只等着圣上宾天后才能拿出来;二来,灵台郎就算来了,也未必就能让圣上苏醒,不一定会改变什么;三则,就算圣上真的醒了,圣上只有三皇子在身边,他们依然还是有机会的。 所以为了堵住林博望的嘴,不让他再提扶立皇孙的事,魏光祖便同意召灵台郎入宫,转移众臣的注意力。 内侍将端木阳带进内宫,见到殷煦先施了礼。 “王爷召臣是有何事?” 殷煦坐在龙榻边上握着圣上温热的手,轻声道:“我记得你有一种针刺之法,能让失明的人复明,让瘫痪的人有知觉,不知能否让昏迷的人苏醒?” 端木阳凑近龙榻,仔细观察虞帝面色和呼吸后道:“圣上呼吸平稳顺畅,可以一试。” 魏贞儿留在圣上寝殿的眼线将晏王要用银针刺穴的方法,唤醒圣上的事告知魏贵妃,魏贞儿便如坐针毡。 如果圣上真的被他们唤醒,他们就一定会问圣上立储的事,到时候她手上那份伪造的诏书不就成了废纸一张?她之前费尽心机所做的一切便也都跟着付诸东流了。 她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于是带着宫人又去了圣上寝宫。 齐初北他们一行人从水道出了京城,带着晏王令牌到最近的卫所借了马,一行人快马加鞭,星夜赶往皇家行宫愈园。 然而赶到愈园后,眼前的一切让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行宫内外全是北胡骑兵,他们正有恃无恐地将行宫内的金银器具装箱放上马车,看样子是打算运回北胡。 北胡人每次攻打大虞都是只抢不占。 他们以游牧为主,并不觊觎大虞的土地,可时常便会在大虞边境劫掠村庄百姓。 而这一次他们居然胆大包天,深入大虞腹地,直接抢夺皇家别院。 齐初北目测他们有百余人的队伍,并且分工明确,有饲马的,放哨的,还有搜刮财物的…… 齐初北和沈元蓉他们隐藏在山坡上观察许久,只看到一些宫人和护卫被胡人绑在院中,并没有看到皇后、皇孙和太子妃,更没看到保护皇后她们的护军。 如果护军已经被北胡人消灭,就是挖坑埋了,也不会一点痕迹都没有。 所以齐初北和沈元蓉猜测,皇后她们很大可能已经先一步离开了行宫,只是他们来的路上错过了。 齐初北他们的任务是来接应皇后的,所以只带了几十个人轻装简行,如果此时与这些北胡人一战,他们没有一点胜算。去最近的驻军找人支援,北胡来的又都是骑兵,等援军到时,他们可能又跑得无影无踪了。 而且,这支队伍能深入大虞这么远,还扑得这么准,不可能没有人引路。 齐初北和沈元蓉短暂商议后决定留下一队骁卫跟随监视这队北胡人的动向,而齐初北和沈元蓉还要回去寻找皇后和皇孙的下落,毕竟他们此行的任务就是将皇孙带回宫。 途中休息的时候,齐初北用树枝在地上画出京城周边的地形图,他们是从北门而出,向东行。如果那个时候皇后她们已经出发,她们回宫应该向着离她们最近的东门而行。 所以他们应该沿着皇后她们的路线寻找,皇后她们乘坐的是马车,而齐初北他们是骑马,快马加鞭,应该很快便能追上。 商讨完路线,齐初北和沈元蓉便带着剩下的一队骁卫向西继续寻找皇后她们的踪迹。 而实际上,此时皇后他们的车驾已经行到了京城附近,只是还没有进城。 齐初北到行宫送信的那天,皇后便下令整装回宫,所以齐初北前脚刚走,后脚皇后她们便也启程了。 只是她们坐的是车马,只能走大路,途中休息的时候,跟在队伍最后的哨探发现了北胡人的踪迹,因为队伍中有皇后和皇孙,必须以他们的安全为首,所以队伍便改变了路线向南然后再向西行。 如此,便绕了路,回京的时间也晚了。 “启禀娘娘,前面有一处道观,不如先在道观歇息一晚,明早再进京。” 一路担心遇到北胡人,坐在马车里赶了许久的山路,皇后和太子妃、小皇孙此时也已经十分疲累了,皇后便同意了护卫的提议。 “呇云观!” 皇后看见山门上方匾额上书写的三个大字。 “这座道观离京城这么近,从前倒是没听说过。” 护卫和内侍、宫婢簇拥着皇后娘娘、太子妃和皇孙进了道观,主持早已命人收拾出了客堂供贵眷们休息。 跟在主持身边一个十几岁,长相俊朗的青衣小道童引起了皇后娘娘的注意,便多瞧了两眼。 因为天色太晚,众人也都十分疲乏,皇后娘娘和太子妃简单打理一番便早早休息了。 隔日一早,头天见过的那个小道童早早便来皇后跟前奉茶。 在观中一众道长中,这小道童除了长相周整了些,气度与其他道长并无二致,一样的淡泊,一副与世无争的神情。 只是皇后不明白,一个清心寡欲清修的道人,为何又早早等在她房外。 “小道长来见本宫,可是有事要说?” 小道童冲着皇后行了一个道礼,温声道:“小道俗名姓殷。” 皇后心里咯噔一下。 殷姓可是国姓,这世间除了大虞皇室,能姓殷的可不多,而且这小道士还特意跑到她跟前说,必然不是巧合那么简单,他还是道士,这就让皇后娘娘想起一个人来。 “你是?” 小道士撩袍跪在皇后身前,叩了个首,道:“小道自幼长在道门,跟随师父师兄研习道法,心中已无他物,只是小道心中尚有一问,想求皇后娘娘解惑。” 皇后已经知道这小道士的身份,心中对这孩子也有些许疼惜,便道:“你问” 小道士神情并无太多变化,依旧声音和缓:“为人父母者,若是不喜子女缘何将其带到这世间?然,为父母者虽弃子女,但小道仍想知道自己来处,只是近在咫尺,亦不得见,小道实在不解,他为何会厌弃我至此?” 第一百七十章 圣上薨了 齐初北和沈元蓉他们一路追赶,终于在第二日追赶上了皇后她们的车驾。 见皇后和皇孙都一切安好,齐初北便带队打算从东城门入京。 东侧守卫皇城的军队是圣上的虎贲军,绝对忠于圣上。 向他们通报了有小股北胡人入侵行宫的事后,齐初北和沈元蓉他们又马不停蹄地护送皇后和小皇孙入京。 守城兵士见到皇后令牌,即刻将大门敞开,分列两侧,跪迎皇后归京。 齐初北带骁卫营开道,沈元蓉跟在皇后车驾旁护驾,两边百姓皆跪地相迎。 皇后的车驾刚刚行到宫门,就听见内宫中钟声响起。 连绵不绝的钟声雄浑而深沉,厚重而庄严,却犹如平地惊雷般炸响在所有人心头。 “七声!” 皇后数着,众人心里也都数着。 七声丧龙钟,圣上薨了。 皇后摘下头上钗环,下了轿辇,同行所有女子都效同皇后,去发饰,跟随皇后披发步行向内宫中去。 圣上寝殿内,哭声震天,一众老臣无一不涕泪横流,悲痛欲绝。 魏贞儿更是扑倒在圣上榻边,哭得几近晕厥。 “国,不可一日无君!圣上虽龙驭宾天,然我大虞江山,将绵延永续,所以现在当以谁来承继大统?” 众臣中突然有人高声诘问,殷煦还没从悲伤中缓过来,刚刚晕倒的魏贞儿突然走出来,面带泪痕,颤颤巍巍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卷轴,双手高高擎于头顶。 “皇上圣明,弥留之际,命人写下诏书,交于妾身手中,如今当着百官的面,不知该由谁来宣读圣上诏书?” 众人闻言,都看向魏贞儿,又都看向林博望,满朝文武,除了他这位三朝太师兼翰林院大学士,谁也没有资格宣读遗诏了。 圣上跟前的大太监很有眼色地接过魏贞儿手上的诏书,双手高擎于头顶,奉于林博望面前。 林博望双后托着遗诏,恭恭敬敬地向皇帝宝座躬身一礼,转回身面向众人,徐徐展开遗诏,众臣跪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祖宗之大业,抚有四海,兢兢以治,不敢有怠。今朕年事渐高,为江山社稷计,当立储君,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朕之诸子,皆有其能。然皇三子殷思翊,性行纯良,聪慧好学,朕观其行,信其能继朕之志,承祖宗之业,保我朝之昌盛。 故今特立皇三子殷思翊为皇太子,望其修身立德,以仁孝治天下,诸臣工当悉心辅佐,共保我朝千秋万代之基。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大殿内静默片刻后,魏相突然高声道:“臣等谨遵……” 众臣也刚要附和,就听大殿内响起一人的声音。 “魏相稍等!” 众臣抬头一看,是站在御阶上的晏王殷煦。 刚刚众人跪听圣旨的时候,他没跪啊!他这是什么意思呢? 众人目光都看着殷煦,魏相先不高兴了,他们跪的方向正是殷煦站的位置,就相当于在跪殷煦一样。 蹭地站起身来厉声道:“晏王,众臣皆跪聆圣上遗诏,你为何不跪!难不成你是不想奉诏,有谋朝篡位之心?” 殷煦站在高处,目光蔑视地扫过魏相,俯瞰众臣,一个个脸上也都是疑问。泰然自若地用满殿臣工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圣上驾崩前回光返照,只有本王在侧,圣上附耳对本王说的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魏贞儿见殷煦要搅局,当然不肯,跳起来道:“不论圣上对你说什么,现有加盖圣上金印的立储诏书在此,晏王,你莫不要学人走错了路。” 魏贞儿比殷煦年长,现在为了压制殷煦,说话又故意像长辈训诫晚辈的口气。 “贵妃娘娘既有圣上遗诏在手,又在担心什么呢?为何不让本王把话说完?” “本宫只是希望你迷途知返,不想你小小年纪行差踏错。” 殷煦一侧嘴角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意反道:“从前本王怎么不知,原来贵妃娘娘竟如此担心本王呢?” 当着众臣的面,魏贞儿不想落了下风,强辩道:“本宫是看在本宫亲妹的面子上,才劝王爷一句。” 满朝皆知,魏家两个女儿嫁给了圣上和晏王两兄弟,那魏贵妃对自己妹夫多关照些,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贵妃娘娘的好妹妹已经被本王禁足月余,难道娘娘不知道?娘娘若是知道,还能如此发自肺腑的良言相劝,本王当真要谢娘娘的宽仁大度。” “你!” 众人闻言,回想起圣上初将魏家二小姐赐予晏王之时,就传出过晏王不喜那魏二小姐,现在在大殿上,竟连遮掩都不遮掩了,看来,今日议储的事是不能善了了! 如今两人撕破了脸,不管哪一方胜了,另一方都将一败涂地。 林博望作为大虞的肱骨老臣,手托圣旨,开口制止二人继续争吵:“我看,还是听听晏王如何说的吧!” 其实众臣也想听,反正自己又没站队,谁败了都殃及不到自己,就吃个瓜谁不愿意啊! 除了魏相和魏贞儿脸上有不满之色,其他人都支着耳朵伸长着脖子听。 “圣上英明,早已将诏书写好,放于大殿正中的牌匾之后,还请内官上去将遗诏取出来。” 众臣都在下边议论,魏相和魏贞儿面色极难看地相互交换眼色。 这时廖御史出列道:“那就请宫里的内官搬梯子,将遗诏取下来吧!” 魏贞儿一直向魏光祖使眼色,可魏光祖此时见众臣都想看那牌匾后面是不是真的有诏书,魏光祖想阻止也是无计可施。 不多时,宫里内官取了云梯,架在大殿正中的牌匾下边,两个小内官扶着梯子,圣上身边的老太监撩着袍子亲自爬上梯子。 老太监跟着圣上一辈子年纪不小了,爬梯子对他这把老骨头来说是件困难事。 可立储这么重要的事,为了防止有人趁机做手脚,只能他亲自上。 在众人的注视下,老太监终于爬到牌匾下方站定,腾出手将两只胳膊上的袖子高高挽起,让底下的人能看清,他没有任何夹带后,老太监将手伸向写着“和光同尘”四个大字的金匾之后。 第一百七十一章 新帝继位 在众人的注视下,老太监从牌匾后边取出一个带着封条的雕花木盒交到林博望手中。 林博望仔细观察了封条完整,上面的小字是圣上封装诏书的日期,日期上还加盖着一枚小小的红色龙纹小印。 自己看完,林大学士还不忘向众臣展示,此时魏光祖的脸色铁青。 当着众臣的面,林博望拆了封条,取出圣旨,当众宣读。 “立皇长孙殷承睿为储,昭告天下臣民知晓。” “这不可能!诏书是假的!是你们伪造圣旨!” 林大学士话音刚落,魏贞儿就指着殷煦和林博望怒吼。 “是不是伪造,将两道圣旨放在一起对比一下不就知道了?” 殷煦挥手招来两名内侍,擎着两份遗诏,放在一起给众臣观看比较。 京官大多是世家大族,经常接触圣旨的大有人在,中书令凑最前边,仔细对比两道圣旨的区别。 内容上不必说,一个是立三皇子,一个是立皇长孙,除此之外,不论锦缎、衬纸还是卷轴都如出一辙。 而最最明显的区别在于诏书左下角,册立三皇子的诏书上加盖的是圣上金印。而册立皇长孙的诏书上,除了圣上金印外,在旁边还有一枚圣上的私印。 那枚私印圣上从不离身,而且现在就在圣上身上。 “是谁伪造圣旨一目了然,魏氏,您有什么要说的?” 林博望怒极,指着魏贞儿大声质问。 魏贞儿开始眼中还有一丝惧色,可转瞬眼中的惧色就变成了杀意! “都是加盖陛下金印的诏书,凭什么就说本宫手里的是假的?” 抓着手边一只瓷瓶“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碎如齑粉。 瓷瓶落地,大殿外突然传来兵刃出鞘和杂乱的脚步声。 离殿门近的大臣听到外边的动静,已经开始惊慌了,身旁有什么便想要抓点什么。 魏相迎着殷煦冰冷的目光,缓步走上御阶,对着堂下众臣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大殿外边都是拥立三皇子的人,你们若是不遵圣旨,立三皇子为储,在场各位就怪不得魏某不念往昔同殿为臣的情谊了。” “魏光祖,你这是要谋反吗?” 听到廖御史的诘问,魏光祖只得意地笑,并不回答。 为了今天,魏光祖买通了殿前亲军都尉,所以就算假诏书被人识破了,他也不怕,现在整个内宫都在他的控制之下,他只要把另外一份诏书毁了,那就只剩下他和魏贞儿手里那一份,届时,就算它是假的,众臣也只能认它是真的。 殿中有他们收买下的几个内侍,此时冲上御阶,想要抢夺先皇遗诏。林博望年过古稀,跨步拦在诏书前,突然就睁开他那双平时总眯成一条细缝的老眼,迸发着异样的光。 吓得几个冲上来的内侍顿住脚步,一时竟不敢贸然往上冲。 “你们在做什么?还不赶紧将诏书给本宫抢过来!” 魏贞儿见内侍们被林博望吓得不敢上前,高声训斥道。 “咯吱!”“咣当!” 大殿正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殿中众人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吸引。 这一刻仿佛时间都静止了,日光从大门洒进大殿,所有人都看向大门。 皇后披发带着太子妃和小皇孙跨入大殿,身后跟着一路护送的亲卫,齐初北和沈元蓉带着骁卫守在殿门口。 皇后带人一进入大殿,就见魏贞儿妆容齐整地站在御阶边,抬手指着魏贞儿道:“圣上驾崩,魏氏女不卸妆脱钗,对圣上不敬!来人,将她拖到殿外,脊丈五十!” 魏贞儿一见皇后,先是错愕,然后是不敢相信皇后竟下令要打她五十丈。 寻常宫人受罚,二十脊丈下去,人就已经皮开肉绽了,这五十丈下去,还不得把她打成肉泥? “你们敢!我可是三皇子生母!” 看见从皇后身后走向她的护卫,魏贞儿慌了,目光看向魏光祖,可此时魏光祖已经知道大势已去。 宫内禁军如果不在他的掌控,他们便已再无胜算。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跟着皇后的护军哪管魏贞儿如何挣扎喊叫,毫不留情面地将魏贞儿从御阶旁拖行到殿外。 刚刚还惊慌的众大臣这会儿已经恢复了一些镇静,恭敬地面向皇后娘娘。 皇后走到林博望面前,伸手拿过魏贞儿伪造的那封诏书,看了一遍,丢在地上,对众臣道:“魏氏伪造先皇遗诏,罪不容诛,即刻将魏氏全族缉拿下狱待审。 酌令刑部尚书丁蔚、御史廖先知、京兆府府尹杜德胜共同审理此案,不得有误。” “臣等谨遵懿旨。” 魏光祖此时知道自己已经一败涂地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呆立在殿中,等着被护卫拖走。 殷煦将御阶的路让给皇后娘娘,自己护在皇后身侧,皇后手握着殷煦的手腕不住地颤抖,却还强装镇定。 殷煦另一只手也扶上皇后娘娘的手臂,轻轻安慰。 “太师,劳烦您再宣读一遍圣上遗诏。” 林博望闻言,向着皇后躬身颔首,面向众臣,殷煦也下了御阶,跪在最前面,俯首听旨。 “臣等谨遵圣训!” 皇后娘娘的内官抱着小皇孙立在龙椅前,接受了众臣参拜,至此,大虞的皇权便算是交接完成,大虞新一任皇帝继位。 皇后继续道:“皇帝年幼,尚不能理政,晏王殷煦受先皇诏,命其监国,新皇登基,望其继续为国分忧,辅佐幼帝,治国安邦。” “臣领旨。” 皇位继承已经尘埃落定,可城外还驻扎着襄阳王的人马。 虽然他们一直没有再向京城方向行进,可也没有退兵的打算。 “王爷,北胡骑兵潜入行宫,将俞园洗劫一空,臣已经告知虎贲将军带人去追,但是不知道还能不能追上。”齐初北向殷煦汇报他和沈元蓉在行宫所见的一切。 殷煦已经一夜没睡了,此时一身素色丧服,头戴孝冠,却依然不减他身上的贵气。 “去岁,北胡人受了重创,他们既然决定抢,就不可能只来这一队人马?通令各州府衙门,加强防范,一旦发现北胡人侵入大虞,即刻斩杀,一个不留。” 现在城外襄阳王的人还虎视眈眈,北胡人又趁机偷袭,虽然新帝已经继位,可需要殷煦做的事还很多。 第一百七十二章 建一个太平盛世 皇帝驾崩,新帝继位,诏告天下,举国同悲。 京城百姓皆穿素服,男去冠缨,女子去饰,禁止嫁娶、娱乐,京中寺庙撞钟三万下。 处置了内宫里魏贞儿留下的余党,皇后和殷煦才稳稳当当地坐下喝了口白粥,垫垫肚子。 “圣上丧仪,本宫想请呇云观的道长来做法事,欢儿觉得如何?” 殷煦送到嘴边的羹勺一下停在嘴边,咽下嘴里的粥,殷煦放下餐具,起身跪到皇后身前道:“娘娘,为什么是呇云观?其实……” 皇后看殷煦的神情,不等他的话出口,就已经猜出他想说什么了。 从小在自己身边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有什么样的心思,她自然是了解的。 伸手扶起殷煦道:“我知道是你安排他去那里的,你不要多想,昨夜我们宿在呇云观,我见了那孩子,他想见见圣上。 生前他父子不曾相见,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本宫只是想全了他的念想,不想他余生一直困于此,反倒成了心病。” “娘娘仁厚!臣弟命人去办。” 本来进宫准备给圣上施针的端木阳此时还未离宫,殷煦找到端木阳道:“太后说,先帝丧仪想让呇云观的道长来做法事。” “要我做什么?” 殷煦想了一下,道:“二皇子在呇云观,你帮我带句话给他。” 端木阳停住脚步,看着殷煦。 “圣上生前不见他,其实是为了保护他。” “没了?” “没了。” 端木阳蹙眉:“这句话才是重点吧!” “是。” “带句话而已,为什么非要我去?我可是一夜都没睡了。”端木阳打着哈欠问殷煦,殷煦继续往前走。 “因为你是他师兄啊,你说的他会信。” “流云?” 端木阳原本是他师父无为道人清虚子最小的弟子,后来他进了太史局后,听说他师父又收了一位关门弟子,赐名流云。 只是他从未见过他这位小师弟,没想到竟然是大虞的二皇子,殷煦的亲侄子。 “原来他道名叫流云啊?” “对啊,师父给他取的, 说是希望他能无拘无束,无牵无挂……” 端木阳突然明白师父为啥给小师弟起了这样一个俗气的道名。 “你是他师兄?我是他叔叔?” 端木阳难以置信地看着殷煦。 “现在是你求我去帮你带话,你还占我便宜?” “啊?有么?” 殷煦见端木阳真生气了,又赶紧求饶:“本王错了,是本王错了!你快些去吧!” 端木阳领命去了,殷煦又沉了脸,问何公公:“宫里暗桩都清理干净了?” “干净了。” 魏贞儿很早就在各个宫里笼络人心,还收买死士,她想靠着这些人趁乱谋夺皇权。 可是她错了,她能迷惑圣上,却迷惑不了其他人,殷煦从小长在宫里,深谙皇宫法则。 即便他开府离开的皇宫,也一样能对内宫中发生的变化及时洞察。 厚福看着云望川在她眼前来来回回地走来走去,头都快被他转晕了。 “我说先生,你是有什么着急的事么?” 云望川停住脚步,回神看厚福今日写的字,夸赞道:“两年而已,你的字已经写得有模有样了!” 听云望川夸奖自己,厚福自然是乐的,也满意地欣赏着自己刚刚写完的字。 “今天府里这么安静,为什么先生看上去心里乱糟糟的?” 云望川挤出一个笑,长叹了一口气:“你不懂,王朝更迭之时是最容易出乱子的时候,你眼中的安静只是表象,往往越是安静就越是危险。” “那?王爷会有危险吗?” “会!” “啊?” 云望川斩钉截铁地回答,引得厚福忍不住惊呼出声。 “但不是现在!” 原本紧张的厚福快被云望川的大喘气气死了,冲他翻了个白眼,提着的心也放松了些。 “那王爷什么时候有危险先生要提醒王爷啊!” “以王爷的身份,无论谁当上皇帝,日后王爷都会很危险。” 厚福不太明白,她知道晏王其实一直是站在故去先太子一边的,如果是三皇子登基,对王爷各种针对打压,这她能理解,可要是王爷扶立的小皇孙做了皇帝,王爷就有扶立新君之功,为什么先生还说危险呢? “只要小皇孙顺利继位,王爷辅国,王爷就是整个大虞最有权势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连你都知道王爷将是大虞最有权柄的人,那其他人会不知?新帝会不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王爷早晚会成为众人嫉妒和攻击的对象。” 听云望川这样一说,厚福开始担忧起来。 “既然先生都知道,依先生才能,先生就没有什么破解之法么?” 云望川笑着看厚福:“你是在我这里许愿么?我又不是神仙,这世间万物最是无常,很多事不是知道了就能破解得了的。” “对了,新帝登基会开恩科,到时候先生便可以重新再考,若是一朝得中,便可以入仕为官,你能更好地帮王爷了。” 云望川没有回答。 从前他是一心读书,想要金榜题名,为国尽忠。 在他查办苏家的案子过程中发生的一些事,加上苏卿卿的死,让他开始质疑当初想要入仕为官的执念。 苏卿卿在时是他的负累,可苏卿卿不在,他的生活似乎也没了目标。 现在,除了皇权未定,新政未成,好像再没有什么值得让他留在京城的东西了。 “你为什么希望我帮晏王?” 厚福想也不想地道:“因为先生在我心里是一个有抱负有理想还有才华的人,如果埋没了不是太可惜?而王爷有权惜才,还能心系黎民。 先生帮王爷,也是在帮大虞百姓啊。” 云望川沉默良久。 厚福以为是自己天真到让先生感到无语,尴尬笑笑。 “先生是不是觉得我的想法太天真了?我出身市井,没本事改变什么,而您跟王爷就不同了,你们是可以改变这世道的人。 朝廷有你们一定会变好,朝廷好了,百姓富足了,人人能吃饱饭,有书读,再也不用担心被爹娘卖掉,建一个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 云望川合上书卷,笑着道,说:“可是这世道不是一个晏王和一个云望川可以改变的!” “还有我呀!将来王爷和先生需要厚福的时候,厚福保管赴汤蹈火!” 两个人相视而笑。 第一百七十三章 钱钱钱 夜深人静,外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何公公点燃了殷煦寝殿里的烛火,轻唤晏王起床。 今日是新帝登基后的首次朝会,晏王代行国事,要组建内阁,讨论百官题奏。因为上朝前要焚香、沐浴、更衣等诸多准备工作,所以寅时一刻,已经是何公公能拖延的最大极限了。 “何公公,往后日日本王都要起得这样早么?” 殷煦睡眼惺忪,困得睁不开眼。 “王爷,已经不早了,百官这个时候都已经在午门外等着入宫了。” 何公公一边侍奉晏王更衣,一边柔声解释道。 “啊?他们这么早就进宫。” “是呀!从前先皇不用王爷日日早朝,就算是早朝也都是直接入宫,不用在午门外候召,先皇心疼王爷年纪小,想让您可以多睡一会儿,因为往后啊,您想睡都睡不了喽!” 提到先皇,殷煦一下子清醒过来,心里闷闷的。 从前,只觉得圣上总是派人盯着他,管着他,可这种细致入微的关心,他却从未在意。 现在想想,终是自己太任性了。 首日上朝,先是各部推荐了组建内阁的人选,接着又商讨北胡侵入大虞的事,最后又说到户部亏空,国库空虚…… 殷煦下了朝回到王府,眉头就没有一刻舒展的时候,厚福给殷煦上了茶,悄悄立在角落里,她可不想触霉头。 “襄阳王的兵马现在退了,可新政还是推行不下去,国库空虚,当务之急是先将北疆的粮饷凑够,不能再拖了。” 沈元蓉带人回京,一方面是晏王写给她的信突然断了,可更重要的是为了北疆的粮饷。 不知从何时起,北疆发往京城催饷的奏章一封封都是石沉大海,没了回音。 因为先太子的事,靖安王被先皇迁怒,一直扣在京城,沈将军也不敢催得厉害,怕先皇以为,北疆将士是在以粮饷要挟圣上,反而对靖安王不好。 靖安王妃为了筹措粮饷,把王府的产业变卖的变卖,现在是实在支撑不下去了,才不得不让沈元蓉亲自回京催饷。 “魏光祖真是好大的胆子!没想到他竟敢压着边关奏报,不上呈圣上,真是该杀!” 殷煦被魏光祖气得牙痒痒。 云望川道:“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在准备夺嫡了,他压着北疆催饷的奏章,就是想让北疆将士对朝廷心生怨怼。” “本王已经让丁蔚先抄检了魏府,所有财物全部充公,用于筹备北疆的粮饷。” “臣听说丁尚书也要入内阁?” 齐初北突然插话,他想起来晏王让他去刑部提窦问那天,走漏了消息,云望川猜的消息就是从刑部泄露出去的。 这样的人如果进了内阁,齐初北总觉得会是祸患。 殷煦当然也知道,可是丁蔚入内阁是长公主举荐的,如果内阁中没有长公主的人,她又怎么肯让襄阳王和永昌王退兵呢? 而窦问虽然回了城防衙门,就只是不能到处乱走,他不必应卯,更是一个人住一个单间“牢房”,甚至还有仆人在侧侍奉。 这个“牢”让他坐得就像只是换了个地方睡觉而已,唯一让他感到不适的可能就只是没有自由而已。 “可是抄一个魏府能有多少钱?听闻魏光祖在任之时,有时候还会穿打补丁的衣袍,一军之饷,岂止万石?光靠抄家是远远不够的。” 云望川话音刚落,梁上燕却说话了。 “那可未必!” 众人看向跷着腿坐的梁上燕,使得梁上燕有些受惊,正了坐姿继续道:“之前王爷让我去探魏府的时候我不是去过么?魏府表面上看装饰得质朴无华,可他们家用的东西都十分考究。 前我们盗过的官员家也不少,好东西一看便知,我倒觉得魏府可以好好抄检抄检。” 梁上燕从前是飞贼啊!这“贼”和普通人关注的重点就是不一样。 “明日你到刑部报到。” “啊?” 梁上燕被殷煦的话吓了一跳,还以为晏王是要过河拆桥,打算秋后算账了。 “跟着他们一起去抄检魏府,一个铜板都别留下。” “是,王爷!” 梁上燕领命施礼,重新坐回椅子,心也跟着放回肚子里了。 “这次宫变让本王认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藩王势大才是对朝廷最大的威胁,怎么才能削弱藩王的势力呢?” 云望川不赞同地摇头。 “王爷想想景帝颁布的《削藩策》?之前税改新政已经让藩王和贵族们对朝廷不满了,您若在这个时候削弱藩王势力,就是在逼他们反了。” 殷煦也知道,可是他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没有钱怎么打仗?怎么修渠、建书院?拿什么发军饷,发俸禄…… 钱就那么多,处处都要用钱,所以税政改革刻不容缓。 “若是先削弱藩王势力,再进行税改,是不是阻力能小一些?先暂停税改,正好趁机从贵族们手中筹措出眼下急用的银两,解决了北胡的问题,回过头再进行税改?” 云望川不语,眸中却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半晌,缓缓开口:“这个办法可以一时应急,但要是与北胡开战就不是三天两日能解决的问题了,而且很可能会因此将朝廷拖垮,所以一定不能战。” 屋中众人一时都没了言语。 若是上战场,行军打仗,齐初北还能说上两句,可说到治国之策,就没有他的用武之地了。 聊了半天也没有结果,殷煦便叫众人散了。 云望川却等着众人都走光了,房中只剩晏王和厚福,这才开口说道:“王爷要想削弱藩王势力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王爷可以效仿武帝的推恩令,令诸侯得推恩分子弟,这样将藩王的土地分化,其封土日益减少,藩王的势力也会逐渐势微。” “可是你刚刚不是还说藩王们不会同意么?” 云望川笑笑。 “藩王不会同意,可他的儿子们却是很乐意的。” 从前,藩王封地和爵位都只有嫡子或长子继承,而次子和庶子都只能依附于继承了爵位的兄长或嫡子,没有爵位和封地,他们就只是空顶着个贵族的头衔,过着与平民无异的日子。 这也是为什么齐初北的大嫂张氏,担心齐初北嫌弃她那位身为东昌郡王孙女的表妹的原因。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不复相见 云望川走后,厚福越琢磨越觉得他这招够阴损的,这不就是让儿子去削弱老子么? 哪个世家不是三妻四妾一堆儿子呢?照这样分封下去,不出三代,藩王封地只怕连兵都要养不起了。 “王爷?要是真按云先生的这个办法来削弱藩王,那王爷您不是也会受其所累么?” 殷煦倒是对厚福的担忧并无所谓,漫不经心地道:“那本王就立下家规,代代只生一子!完美解决!” “只生一子?” 这倒是让厚福完全没想到,估计其他人也不会想到,更不会想用这种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吧? 用过晚膳后,殷煦突然想起一件事,前些日子厚福来找他喝酒,那酒还剩了半坛子。 唤来婢女,将剩下的半坛子樱桃酒装进瓷瓶。 清凉殿里,灯还亮着,魏淑儿也没有睡。 这一个多月以来,她被晏王禁足在院子,哪也不能去,每日在房间里做做女红,画画花样,她倒也不觉得无聊。 手上那只樱草黄色的锦缎荷包已经绣好了,银线绣的松涛仙鹤图栩栩如生,再配上黄绿双色的珞子,清新雅致。 这时婢女敲门进来。 “良娣,王爷过来了!” 魏淑儿有一瞬间的错愕,以为自己没听清。 “您说谁来了?” 小婢女笑着又重复了一遍:“是王爷来了,在外间等着您呢!” 魏淑儿手握着荷包,突然有些慌乱,一时不知要把荷包放在哪里好,最后她决定把这只刚刚做好的荷包放在卧房的枕头下边,然后理了理衣服,又到铜镜前照了照自己的妆容。 小婢女也帮着她一起整理了装束,这才一前一后到了外间,看见殷煦坐在主位。 “淑儿见过王爷!” “免礼。” 魏淑儿向殷煦俯身行礼,殷煦一扬手,将她身后的婢女赶了出去。 婢女懂事地出了门,反手将门带上,屋中便只剩殷煦和魏淑儿。 魏淑儿看见晏王手边放着一个瓷瓶,便开口问道:“王爷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事?” 殷煦垂下眼眸,思忖一瞬才开口道:“魏氏谋朝篡位,魏光祖参与矫诏,魏氏全族皆已下狱,你……” 魏淑儿登时呆立当场,耳中一阵嗡鸣,殷煦后面说的什么,已经完全听不到了。 她就知道姐姐魏贞儿心气高,但是她没想到,姐姐竟然会做出这种连累全族的大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淑儿的耳朵才一点点又能重新听到外界的声音,缓缓跪在殷煦脚边,叩首。 声音颤抖地道:“淑儿,愿听凭王爷发落。” 殷煦蹙眉看着魏淑儿,问:“你刚刚有听本王在说什么吗?” 魏淑儿闻言跪直了身子,抬头看向殷煦,眼里噙着泪,颤声道:“王爷说,魏氏矫诏,都下了狱。” “是。” 魏淑儿再次叩首:“妾身知罪。” 殷煦倏地起身,刚想发脾气,可一想到魏淑儿刚刚那楚楚可怜的样子,火气又压了下去,一只手按在桌上的瓷瓶,对魏淑儿道:“厚福说这酒是你酿的,本王喝了,味道不错,留了这一瓶便给你带过来了。” 魏淑儿木木的,一时没反应过来殷煦是什么意思,起身的时候,殷煦已经离开房间了。 晏王离开,守在门外的小婢女才敢进屋将魏淑儿从地上扶起来。 小婢女一边扑打着魏淑儿的裙摆,一边抱怨:“王爷好不容易才来一次,良娣这是做什么?好端端地把王爷气走了。” 魏淑儿走到桌边,捧起瓷瓶,轻轻拔了瓶塞,清甜的果香飘散出来。 “你刚刚说什么?王爷为什么生气?” 小婢女被魏淑儿气得立在那,直直盯着魏淑儿看,她奇怪,这个主子怎么一点都不聪明。 恨铁不成钢地道:“王爷问您要不要去牢里探视,您偏说自己有罪,这不是想让王爷把您也抓到牢里去么? 魏家犯了诛九族的大罪,旁人躲都躲不及,王爷将您禁足这么久,就是不想您被搅到这件事里来,您还非要跟着他们往一起掺,王爷能不气么?” “你说王爷刚刚说什么?”魏淑儿有些不敢置信地问。 小婢女见魏淑儿有些激动,跟刚刚那木讷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喏喏地道:“王爷问您要不要去牢里看看家人?” “我刚刚没有听到。” 魏淑儿放下酒瓶,往内室去。 小婢女难以置信地嘟囔着:“我刚刚在门外都听得清清楚楚,良娣你和王爷在一起,你都没听见?” 魏淑儿从内室出来,手上多了一只荷包,交到小婢女手中道:“你帮我把这个送给王爷。” 婢女看着手上绣工精巧的香包,打心眼里高兴,自己家主子这是开窍了。 “可有话带给王爷?” 魏淑儿想了想道:“以香养正气,闻香祛病气,这个香包有驱邪辟秽,养心助眠的作用,希望可以帮王爷除烦解郁。” 厚福接过香包,轻轻嗅了一下。 歪头思索着:“这里面有艾叶、薄荷、辛夷、白芷?藿香?还有沉香。” 奉到殷煦跟前。 殷煦瞧了一眼,对厚福道:“喜欢?送你了!” 厚福双手捧着香包急道:“我可不要,这可是淑儿绣了几个月的,王爷就算不喜欢,怎么能随便送人呢?” 殷煦眼里有一丝迟疑,也觉得自己刚刚的话不妥。 厚福适时地笑着道:“我帮王爷挂在帐子里,等王爷什么时候想戴了再戴。” 这次殷煦没有制止,由着厚福将香包挂在自己寝殿的帐子上。 殷煦解了魏淑儿的禁足,厚福又能跑到魏淑儿院子里找她玩了。 魏淑儿听说了苏卿卿过身的消息,也难过了许久,厚福问魏淑儿:“你当真不去牢里看看魏相和魏贵妃么?” 魏淑儿摇摇头。 “情分已断,又何必相见?见了也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人生终须一别,他们今日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厚福想想,可不是么。 魏家为了权势,不惜牺牲魏淑儿,从来不将你放在心上的人,你又何必将他放在心里。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天降横财 有时候人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殷煦还在为税政改革和削藩的事烦心,北疆就传来战报。 沈元蓉押着殷煦东拼西凑来的粮饷才返回北疆没多久,北疆就传来北胡二十万大军压境的消息。 上次北胡骑兵洗劫行宫时,正好赶上皇位更迭,不然大虞必定要派兵阻截。 最后,齐初北派去跟踪那队骑兵的骁卫,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大摇大摆地带着从行宫搜刮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越过疆界,回了北胡。 从那之后,又不断收到北疆附近村镇被北胡人劫掠的奏报。 北胡人擅骑射,身材魁梧,长相粗犷,而大虞人,多农耕,若是没有官府出面,两边的百姓碰在一起,吃亏的永远是大虞的百姓。 前面他们应该是在试探,而现在,他们是真的打算进犯大虞了么? 朝堂上主战主合分成了两派,主战派当然是以兵部为首,而主合派则是以户部为首。 不管兵部说什么,户部就两个字,没钱! 税改的事,刚得罪各地藩王和贵族,这时候想从他们手里抠钱只怕比登天还难。 就在殷煦焦头烂额的时候,梁上燕倒是给他带来一个好消息。 他不是跟着刑部一起抄检魏府么,没想到魏府表面上看着平平无奇,里面却是大有乾坤。 开始几天,刑部的人只在魏家找到一些书法、字画和一些瓶瓶罐罐还值些钱,真金白银倒是没有多少。 不过平日里魏家老太爷对下人不好,魏家倒了,这些下人把平时在魏府听到的看到的,都吐了个干净,倒是没有一点隐瞒。 可梁上燕就是觉得这魏府跟他去过的旁的府邸不一样,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他一时又说不出。 坐在魏光祖院子中间的一个鱼池边上,一边喂鱼,一边琢磨。 一池绿水里养了许多锦鲤,阳光照在水面,群鱼悠游,鳞光闪烁,波影摇曳,如梦似幻。 水面上映出院墙的影子,影子中间有一个黑洞洞的地方,梁上燕抬头看去,原来是墙上开的一个窗。 只是这窗有些奇怪,寻常院中墙上的窗子大多是镂空的,可这个窗子却是个假的,难道只是为了装饰好看才做的? 梁上燕走到院墙跟前,琢磨起这个窗子,仔仔细细看了半天,就只是个假窗子。 可梁上燕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于是又绕到墙的另一面,他想看看墙的背面有什么。 当他走到墙中间开的月亮门时,就觉得这个门,开得很深。 门框开得深是因为院墙很厚,寻常这种院子中间的夹墙顶多也就三砖的厚度,可这堵夹墙厚度足足有十砖不止。 魏光祖到底为什么在院子里建一堵这么厚的夹墙呢? 问过了魏家的下人,好些人都没注意过这个问题,只说有一年,这堵墙曾经被雨水浇塌过,魏光祖找了泥瓦匠将墙修好之后,一直是这个样子的,家里的下人只觉得老爷是想将墙修葺的结实些,所以从来没觉得这墙哪里有问题。 梁上燕听完魏家下人说的,飞身上了房顶,将整个魏府又看了一遍。像这样特别厚的墙还有两堵。 于是梁上燕便将这个情况汇报给了刑部尚书丁蔚。 丁尚书看着那墙研究半晌,一脸为难地问梁上燕:“真的要砸?” “砸!” 虽然梁上燕无官无职,但他是晏王派过来的,就代表了晏王。 他说砸那就砸吧,要是啥也没发现,顶多就是多费些力气,要是真有发现,大功一件也有他一份。 一群衙差也不知道从哪弄的镐头、锤子,三下五除二,一堵墙很快就被砸出一个洞来。 这墙在外边看起来又厚又硬,可衙差们一动手才发现,原来这墙是堵空心墙。 有人扒开碎砖,阳光顺着破洞照进里面,发出点点金光。 “大人!里面有金子!” 上去查看的衙差一声惊呼,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离得近的也爬上去看。看到了里面的东西,整个人都被震惊住了。 “你说什么?” 丁蔚没有听清,又问了一遍,直到上去查看的衙差从洞里面拿出金灿灿的金锭子来,丁尚书终于坐不住了。 把人叫下来,自己亲自爬上去查看。 人下来以后都有些傻了,回过神来,赶紧让人封锁了魏府,只许人进,不许人出,又命人从外面运进来许多大木箱子。 衙差们都脱得只剩一条亵裤在墙洞里往外搬金锭子。 三堵墙,十几个衙差一直干到入夜掌灯。 梁上燕坐在屋脊上,吹着夜风,这么多金银被贪官藏在墙里,外面的百姓,穷死、饿死的不计其数。 这事道,该有人来改变了。 清点完从魏府搜出来的金银,丁尚书还恍如梦寐。 曾经一起同殿为臣,他怎么没看出来这魏光祖竟然藏得这么深。魏光祖当尚书的时候,那形象简直就是两袖清风,一廉如水。 谁能想到他在自己家的夹墙里藏了这么多钱。 丁蔚甚至想,魏光祖平日省吃俭用,穿的衣服都打补丁,靴子都是朝廷发的,上朝坐轿,连马车都不舍得用的人,他贪这么多钱到底是做什么用? 殷煦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狠狠地高兴了一会儿,这也让他想起来,自己还有一笔钱没有动呢。 那就是查封弘升钱庄的时候,扣下的那些子钱。 新帝登基,应重开恩科,这大虞的官员们,也该好好换上一批了。 丁蔚到大牢里看到白发苍苍的魏光祖,还恭敬地称他一声相爷。 “相爷,下官奉命抄捡魏府,在您家院中夹墙里搬出来四十二箱金银。” 听丁蔚提到他家那院墙,魏光祖眼神似乎都亮了一下,接着好似略带欣慰似的道:“哦,你们连那里都找到了?” 魏光祖的嗓音嘶哑,精神头却还行,就像一个寻常老者跟你聊天一样,接着道:“我还觉得我藏得挺好呢,没想到,也让你们发现了,不错,不错。” 最后两句,魏光祖就像是一个长辈在夸奖孩童一样慈祥。 第一百七十六章 升官秘籍 丁蔚也不以为意,魏家算是完了,再也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所以谁会计较一个将死之人说些什么呢。 “相爷,下官有一事不解,您为官多年一直是克勤克俭,从不见您有丁点奢靡淫逸,您搜刮这些金银作何用呢?” 魏光祖一身囚服身在囹圄,神情却从容淡然了不少。 没了谋划和算计,让他整个人都倍感轻松。 自打他入仕以来,从没有像这几天在牢里睡得这样安稳过。 从前读书,他夙兴夜寐,常于昏黄油灯之下奋笔疾书,夜以继日,埋首于经史子集之中。 “三更灯火五更鸡,丁尚书没有见过吧?” 在大虞,官宦世家的子弟凭借族中高官,不用科举,直接就能获得一定的官职;如族中没有高官,通过在任官员的推荐也能谋求个职位;最不济的商户子弟,通过给朝廷捐粮献银,也能捐个官做做。 丁蔚也是出身世家,所以他当然不用像魏光祖那样起早贪黑地背书,走那独木桥,通过科举入仕。 “冬日夜里冷得人睡不着,我围着被子,只能借着星光看书。 家里穷得吃不上饭,还要给朝廷捐税,爹就要把娘卖了,哥哥为了求爹不要把娘卖掉,头都磕破了,爹才同意他出去赚钱。 可是没多久,娘还是病死了。 周围的乡亲们,家家都如此穷困潦倒,可那些地主富户们,将粮食喂给猫狗都不会给我们。 乡亲们去官府评理,可那些当官的和那些富户都是穿一条裤子的,他们怎么能找得赢?不仅找不赢,还要被官府打上一顿,被斥责是刁民。 所以,我那时便立志读书做官,只有当了官,那些富户才会怕你,敬你! 后来哥哥真的赚了钱回来,家里日子才好些,我也一朝得中有了官身。 我一路都很努力,做事兢兢业业,可却总也得不到升迁。后来我知道,光凭肯干是得不到上司的赏识的。 我便开始投其所好,就这样,一路做到了同知。” 说到这里,魏光祖突然停住了,好像陷入很久很久以前的回忆里。 “后来呢?” 丁蔚好像被魏光祖引起的好奇心,耐不住性子,问了出来。 魏光祖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兴事,突然笑得一脸得意:“后来,我就被调入京城,入了户部,在户部一干就是近十年! 有一次,跟着上官去府库清查,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钱,白花花的银锭子,那时我就在想,如果这些钱都是我的该多好? 这人不到京城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官有多小,也永远不知道富人会有多富。 我升了官,被同僚邀请参加各种大大小小的聚会,见识了京中贵族们的靡费生活。 我与他们不同,我怎么能跟他们那些纸醉金迷、日食万钱,只知道穷奢极欲的名公贵卿一样,我是布衣出身,每一步都是凭着自己的努力走上来的。 所以我虽然贪了那些钱,但我从不会奢靡挥霍,我只是爱钱!只有钱才能让我安心。” “哼!” 大牢隔壁,一个小吏坐在案边用笔记录着魏光祖说出的每一句话,他对面坐着一个面如冠玉,肌如凝脂的少年。 刚刚就是他轻哼了一声。 丁蔚听完魏光祖说的,并没有说什么,反而问:“魏相是怎么从一个同知一下就进入京城了呢?可是有什么升迁的秘诀?” 魏光祖眼眸一闪,看着丁蔚没有马上回答。 丁蔚以为魏光祖是察觉了什么,赶紧解释道:“相爷能从一介布衣白身做到国相,实在叫下官佩服至极。这些手段日后相爷也用不上了,若是从此断绝,不是可惜? 相爷若肯赐教,下官定以学生之礼厚葬相爷!” 魏光祖笑着摇摇头,那笑声里满是悲凉。 “那是十多年前,朝廷正在与回鹘作战,圣上筹集粮饷,各地交不上来,便要清查府库官仓。 各地的府库因为各级官员借粮不还都有亏空,而我所在的兖州,亏空最为严重。 忽有一日,家兄突然联系我,说得了一批军粮想要出手,于是我便将这批军粮转运到兖州充入府库,待清查官员走后,这批粮又运往其他州府充盈府库,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由此,我便结识了各州府的上官,有他们作保,我想入京为官,自然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你的兄长是叫魏耀宗?” 丁蔚试探一问,魏光祖一怔,转瞬便肯定地点头,答道:“是,你们查我,必然会查到兄长的。” “你们兄弟二人关系很好?” “自然!” “那他一定跟您说了这批军粮是怎么来的?” 魏光祖这个老狐狸已经知道丁蔚今天来牢里看他,是为的什么了。 “不知道。” “你就不好奇?” “知道得越多,死得就越快,我能一路走到相位,若是嘴不严,还掌握那么多人的把柄,估计早就让人灭口了。” 丁蔚也看出来了,自己是问不出来他想要的答案了,只得作罢。 看着丁蔚离开,魏光祖又陷入深深地回忆。 安静的大牢里,只有老鼠在干草堆里穿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啪啪啪!” 三声拍掌声猛然响起,魏光祖抬头,看见牢外锦衣少年,双手抱臂,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盯着他看。 “晏王。” 殷煦面容冷峻,审视地看着魏光祖,问:“你魏家如今只剩魏淑儿一人,你可有什么话带给她么?” 魏光祖心头一凛,双手抓住栏杆问:“你们抓了弘升?” 殷煦垂眸看着袖口上绣的花纹,温声道:“他被朝廷通缉,早晚是个死人,所以身家清白的也就只有魏淑儿一人了。” 魏光祖沉吟一瞬,突然笑着道:“想把我魏家赶尽杀绝么?别忘了,三皇子也流着我魏家的血。” 魏贞儿矫诏必死,可三皇子可是皇室血脉,只要三皇子在,他魏氏的血脉就不算绝。 殷煦拂袖冷笑:“这皇子早夭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更何况三皇子生产艰难,御医说很可能患五迟之症,所以哪天要是死了,也不会有人感到意外的。” “圣上刚死,你为了夺权,现在就要对他的儿子下手,你怎么敢?你简直猪狗不如!” 听到这样的指责,殷煦并不生气,淡笑着道:“说起心狠手辣,猪狗不如,本王如何与相爷比肩!您可是连自己的亲哥哥都能下得去手的人啊!” 第一百七十七章 是战是和? 隔天,殷煦就收到魏光祖在牢里吊死的消息,同消息一并送来的还有一件魏光祖亲手写的血衣。 当年,魏耀宗离家以后便落草为寇,当了山匪。 当时正值西北与回鹘作战,各地都在征集军粮,所以各地粮价飞涨,苏卿卿的父亲押运粮草途经魏耀宗他们占山为王的地方,就被魏耀宗他们这群山匪给盯上了,一路尾随。 因为西北战事吃紧,押粮队着急赶路,到驿馆的时候天色尚早,于是押运粮草的车队便选择继续赶路。 天色将晚的时候,队伍刚好行到一处山谷处,这个山谷是粮队往西北去的必经之路。 魏耀宗他们发现粮队没有在驿馆休息,就知道他们是想连夜赶路,于是便在山谷那里设了埋伏。 杀了运粮队,抢了军粮。 军粮到手后,魏耀宗便想倒卖给官府,于是便联系上了已经当上兖州同知的弟弟魏光祖。 事后,魏光祖很快便谋得门路进京做了官,并且联合那些一起贩运军粮的官员们一起参奏苏父监守自盗,使得苏家满门获罪。 而魏耀宗当惯了山匪,总想利用这些秘密敲诈那些参与过的官员,这样一劳永逸的买卖,任凭魏光祖如何劝说都没用。 魏光祖怕哥哥的行为,终有一日会影响到他的仕途,于是便买通一个土匪,在他们一次下山劫掠的时候,趁乱杀了魏耀宗。 也是自那以后,魏弘升便接掌了魏耀宗手下的土匪和买卖,其中就包括奉先郡那个采生折割的窝点。 云望川在拿到魏光祖的这份证词的时候,像是一块压在他心里多年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只是这证据来得晚了些,如果能再早几个月,苏卿卿就能亲眼看见,那该多好。 从魏家抄出来的那些钱,对于贪官来说,可以杀他几次了,可用做军费,不过是九牛一毛。 殷煦知道朝廷里有不少贪官污吏,可真与北胡开战,他也不能只着抄臣子们的家来凑军费啊! “北胡的事,云先生怎么看?” 朝堂上,主战派和主和派争得面红耳赤,殷煦听得心烦,那两派争得如此激烈,未必就是一心为着大虞考虑,他们也是各怀心思,都只顾着自己的利益。 没有战功,兵部如何邀功请赏。问户部要钱?就跟要了他们命一样。 云望川回道:“草民以为,当然还是不战为上。” 殷煦蹙眉,云望川能回答得如此干脆,想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现在北胡已经大军压境,大有非战不可的架势,如果咱们一直不应战,他们会以为咱们大虞怕了他们,届时北胡人将会更加变本加厉。 到时和谈,他们就会狮子大开口。” 云望川道:“那就举全国之力,先给北胡一击,这一击必须胜,然后再提和谈的事。” “北疆有十万大军,再凑十万倒也不难,难的是一击即胜。” 两个人沉默良久,云望川试探地说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也是前人经常用的办法。” “是什么?” 殷煦近来都忙得焦头烂额了,哪有工夫听他在这里卖关子。 “和亲。” 此话一出,殷煦也沉默了。 中原王朝为了与番邦能友好相处,历朝历代基本有公主与番邦和亲这种事。 只不过,有些是自愿,有些是被迫的。 而大虞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位公主被送出去和亲呢!现在他扶理朝政,就要沦落到让女子与外邦和亲的地步吗? 云望川看出殷煦心有不甘。 “可是王爷,你想想你现在最想要做的事是什么事?” “税改新政。” 云望川点头:“从长远计,王爷所主持的新政能使底层百姓富足,国库充盈,是一项势必要推行的政令。 眼下若是与北胡人纠缠过多,就会伤及新政,这应该也不是王爷想看到的。 只要公主为大虞争取五年时间,到时王爷的新政便能初见成效,就算与北胡开战,也不会如今日这般困窘。” “五年?” 的确,只要给大虞五年时间,大虞朝堂就能焕然一新,到时不管文臣武将,还是车马钱粮,大虞都能拿得出手。 而现在若战,可能会输的很惨。 “而且,这次北胡是因为去岁发生的疫病,所以才想起来抢掠大虞的,他们内部本身就分为五个部族,只要让他们之间产生分歧和裂隙,也许不用咱们打,他们自己都退兵了。” “挑拨离间?用一个公主,使他们自相残杀?” 殷煦得到云望川肯定的眼神,心里盘算起来。 大虞唯二的两个公主,一个是长公主,现在是大长公司;另一个是皇后所生的公主,先太子的妹妹。 可这两个公主都已嫁人了,剩下就只能在宗氏女中选取。 “让本王再好好想一想。” 云望川退下后,殷煦问厚福:“厚福,你也是女子,你说如果用一个女子,就能换大虞休养生息,你觉得值不值得?” 厚福刚刚全程旁听,云望川和王爷说话,她可是一句都没落下。 “先生刚刚不是说,得是公主才能和亲么?王爷怎么说女子?难道普通女子也可以和亲么?” 殷煦沉默良久。 “如果有公主的情况下,当然是由公主和亲,可如果没有公主的话,只能用郡主、县主这些宗氏女来顶替。 可哪个父母忍心看着自己家子嫁去那么遥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又此生难料?所以,家里便帮她们买来身材长相相近的人,替代这些郡主、县主们去和亲。” “啊?番邦的人不知道是假的吗?他们若是知道,难道也会同意?” 殷煦自嘲地笑笑:“世家联姻,看重的都不是人,而是人背后的家世,更何况国乎?所以,你以为的和亲,就只是大虞将一个公主送过去吗? 公主的陪嫁可是相当丰厚的,可能是一些土地,也可能是兵马,更多的是公主带过去大虞的生产资料。” “哦!”厚福点头。 “如果一定要一个女子来付出,那公主、郡主、县主,都是皇亲国戚,从小衣食无忧,受百姓的供养,那她们才应该当之无愧地为朝廷献身。” 第一百七十八章 我想去和亲 “王爷,厚福能代替公主去和亲吗?” 殷煦笑着摇头,他笑厚福不知轻重。 “你知道和亲的公主最后都是什么下场么?” 厚福摇头。 殷煦轻叹了口气,缓缓道:“被送去和亲的公主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异邦与咱们大虞的风土、文化有很大差异,光水土不服这一条,就让许多和亲的公主香消玉殒了。 若是另有他法能解决现在大虞的困境,和亲绝对不是本王的第一选择。” 厚福想想,难得慢条斯理地对殷煦道:“真正的公主都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哪能受得了丁点苦。 可如果两国和亲是一个任务,那王爷就应该让一个有能力完成任务的人去才更合适不是? 之前北胡在咱们这边安插细作都是偷偷摸摸地探听消息,可和亲去的公主,一去就是在权力的中心,所以公主和亲能做的事很多!” 殷煦闻听厚福的话,突然如醍醐灌顶,他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去想过。 因为殷煦之前搞的税改新政,让除了靖安王以外的几位王爷都站在了大长公主一边。 靖安王一直驻守北疆对抗北胡,又怎么能让他的女儿去和亲呢? 殷煦又不能让大长公主安排的人去,所以如果厚福愿意,对殷煦来说,倒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 “可是?你怎么突然想要去和亲?” “您刚刚不是才说去和亲的公主会有许多嫁妆么。” 厚福一脸财迷相地盯着殷煦笑。 殷煦却是一脸正色,十分正经地道:“两国和谈并非儿戏,和亲,去了就是一条不归路,你一旦迈出这一步,想回头都没有机会了!” 厚福也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回道:“我知道。” “厚福从小在乞丐堆里长大,什么样的苦没吃过?从小饱受欺凌,遭人白眼,还终日食不果腹。 如果能替公主去和亲,我的身份名义上就是公主,我背后有大虞,他们总不敢让大虞的公主饿肚子吧!” 殷煦突然回忆起初见厚福时的样子,就像一只小野猫,瘦小,病弱,却又凶悍地张牙舞爪。 “难道是我这晏王府饿着你了?” “承蒙王爷不弃,一直将厚福带在身边,厚福心中感激王爷。王爷和云先生想要破旧立新,重塑朝纲,福佑万民,这些也是厚福想要看到的,只是厚福万没有能力做成这些事,那就让厚福为王爷和先生多争取些时间。” 殷煦看着厚福坚毅的目光,他明白厚福并不是随口说说,她一直以来都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好,你让本王想想!” 这一夜,厚福和殷煦两个人都失眠了。 两国议和,殷煦要考虑的因素很多,这不单单只是安插进北胡一个人那么简单,如果想让安插进北胡的这个人起到影响国情的作用,那只靠她一人是远远不够的。 她需要帮手,并且还得有能让她快速在北胡站稳脚跟的办法。 “何礼!” 何公公在门外听见王爷叫他,赶紧推门进来,就见殷煦穿着寝衣,赤脚站在地上。 “王爷,老奴在呢!有什么事您吩咐,怎么赤着脚站在地上啊?” 说着,何公公找来鞋子和外袍给殷煦。 殷煦一边披上外袍,一边道:“去叫云望川。” “是!老奴这就去。” 云望川晚饭过后,刚从晏王那回来,这会儿人刚睡下,何公公又突然来找,心想,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么? “王爷,云先生来了!” “进!” 何公公将门打开一条小缝将云望川放进去,自己则守在殿外。 窗外月朗星稀,厚福趴在窗边看着夜色,耳边是喧闹的虫鸣。 北胡的夜也会是这样的宁静吗?厚福幻想着未来,她将要面对和可能面对的都会是怎样的情形。 “厚福姑娘,怎么还不睡?” 青鸢铺好了床铺,走到窗边问厚福。 厚福痴痴地看着天,问青鸢:“青鸢,你都去过哪些地方?” 青鸢也学着厚福的样子,趴在窗边上,笑得腼腆。 “自从被卖进王府,我连这府门都没出过,不像厚福姑娘,能跟着王爷出去见世面。” 青鸢从前是在府里值夜的婢女,因为性格乖巧又心思细腻,何公公便将她挑了来照顾受伤的厚福。 厚福是为救王爷才受了那么重的伤,所以伤好后,何公公也没有召青鸢回去,而是让她和杜嬷嬷一起留在厚福院中照顾。 青鸢跟着厚福要比值夜的时候轻松得多,厚福从来不拿她当下人,好吃的,好玩的都会跟她分享,就像两个玩了许久的玩伴一样。 只是厚福姑娘有个小毛病,夜里需要她陪睡。 刚来照顾厚福的时候,那时她伤得厉害,青鸢就睡在厚福身边,以防她夜里起夜。 等厚福伤好了以后似乎对她产生了一种依赖,如果她不在厚福的身边,厚福夜里就会被噩梦惊醒。 所以从那以后,青鸢与厚福就一直同吃同睡。 “你想出去见世面?”厚福转回头问青鸢。 青鸢一脸期盼地道:“如果有机会,当然想啦!” 厚福笑笑:“会有机会的!” 云望川到了殷煦寝殿,殷煦披着一件袍子坐在软榻上,蹙眉琢磨着什么。 见云望川进来,急不可耐地道:“如果让我们的公主成为我们安插在北胡内部的一把刀,你觉得会怎样?” 烛火在云望川的眸中跳跃、闪动,晏王刚刚说的话在他脑中发生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如果真可以这样的话,王爷不仅有足够的时间解决新政和削藩的问题,没准还能顺手将北胡扰边的问题也一并解决掉!” “你也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是吗?” 云望川边思忖边点头,饶有兴味地问:“这个主意是谁给王爷出的?” 殷煦立即反问:“你怎么知道这主意不是本王自己想的呢?” 云望川笑笑。 “王爷心里其实并不赞同和亲,所以不会在这件事上做过多的思虑。” 殷煦一直知道云望川是个善于洞悉人心的家伙,可当他把本事用在自己身上,就让他不是很舒服了。 语气里有些阴阳怪气地道:“嗯,这主意是你那好徒弟出的,怎么样,身为先生,是不是很欣慰啊?” 第一百七十九章 首战必胜 云望川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王爷可是有人选了?” 殷煦不死心地盯着云望川道:“你猜猜?” “不会是厚福吧?” 云望川盯着殷煦的眼,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毫不拖泥带水,没有一丝迟疑。 殷煦回看着他,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可云望川知道自己已经猜对了,接着又问:“王爷怎么会想要厚福去?” 殷煦抬眸看向云望川,道:“是她自己提出来的。” 云望川无话可说。 “本王当然也不想厚福去,可如果真能达到如你所预料的那样,本王也不得不做这个决定。” 房中一时沉默。 现在与北胡大战,内忧加上外患,很可能立时就将刚刚稳定的大虞撕得四分五裂。 而和亲,能为大虞争取到足够休养生息的时间。 云望川明白,不管厚福是不是曾经救驾有功,殷煦身为大虞的摄政亲王,主理朝政,在国家和朝廷的利益面前,所有人都是可以牺牲的。 能用最小的代价为大虞换取最大的利益,他没把握能说动晏王放弃。 而且,这主意还是厚福自己提出来的。 他受聘给厚福当先生,可他并不止当厚福为自己的一个学生,更视她为朋友,为知己。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帮厚福谋划好未来她将要走的路。 “那在和谈以前,王爷打算派何人与北胡一战?” “先生有人选?” 朝廷需要的是能解决问题的人,提出问题,就要有解决的方案。 只提问题而不解答的,就只有晏王自己,殷煦贵为王爷,手握权柄,这些事根本不用他来想, “齐初北!” 齐初北出身武勋门地,是齐老侯爷唯一的血脉,先帝特意安排他在殷煦身边保护他,其实也是对齐初北的一种保护。 之前云望川提出让齐初北到青州接管军防,殷煦同意是因为,青州毕竟是他的封地,就算驻守青州的将士不服齐初北,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可北疆不同,沙场上刀剑无眼,殷煦有些迟疑。 “让齐大人去北疆历练历练,沈姑娘和齐大人也算熟识,齐大人去支援北疆,王爷也能安心。” 提到沈元蓉,她运粮回北疆也有些日子了,算算路程,现在应该到了。北疆现在的形势变化难测,支援的人马越早出发越好。 “好,一会儿你回去的时候,让齐初北准备一下,明日本王会下令,让他和寇忠一起带队驰援北疆。 此一战,大虞必须胜。” “是,王爷。” 云望川走过自己的院子,敲响了齐初北院子的门。 齐初北是武人,就算睡着,五感也比常人敏锐。云望川只敲了两声,屋子里面便亮起了灯。 少顷,院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齐初北穿戴整齐看见是云望川,有些诧异。 “云先生?这么晚您怎么过来了?” 云望川往门里看了一眼,笑着道:“方便请在下进去详谈吗?” 齐初北将云望川让进屋中,二人分宾主落座。 云望川双手抄在袖中,不疾不徐地道:“王爷明日会传令齐大人和寇忠寇大人一起带兵驰援北疆,让在下提前告诉大人一声,早做些准备。” “好。” 齐初北应声,见云望川坐着没动也没说话,心里有些狐疑。 便道:“先生可是还有别的事要与齐某说?” 云望川虽然一介布衣,但他是王爷看重之人,必有过人之处,所以齐初北对云望川向来礼遇。 云望川沉默着,双手在袖中摩挲,接着突然起身,向着齐初北深深拱手一揖。 “齐大人,此番首战务必要胜,拜托了!” 云望川突如其来的一拜,让齐初北更茫然不解了。 武将誓死效命国家,就算战死也在所不惜,即便云望川不说,他也不会畏敌怯战。 只不过云望川深夜特意来嘱托他,让他有点奇怪。 齐初北也连忙起身回礼,道:“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齐家世受君恩,齐某自当以身报国,先生不必如此。” 云望川缓缓起身,看着齐初北道:“在下是代厚福谢齐大人!” “厚福?” 齐初北被云望川说得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此去驰援北疆,是胜是败关厚福什么事? “首战若是败了,厚福就要被送去北胡和亲!” 齐初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问:“是王爷说的?” 云望川点头,解释道:“你知道,大虞没有公主,和亲的人只能从宗室女中选出,靖安王驻守北疆,王爷不可能让靖安王的女儿们去和亲。 而大长公主若是知道王爷有意有北胡和亲,必会安排她的人,王爷不希望大长公主参与到此事中来,所以就选了厚福代公主和亲。 齐大人,你现在能明白,云某为何拜托您,首战必胜了吧!” 齐初北的心绪一时有些慌乱。 他脑中第一想法是如何劝阻王爷,打消让厚福去和亲的念头,可转念一想,他有什么立场去劝阻呢? 皇权至上的年代,所有人都要为朝廷所用,如果不能为皇权所用,那便是与朝廷为敌。 他齐初北不能,云望川不能,厚福当然也不能。 “齐某知悉了!多谢云先生提醒。” 王爷让寇忠同齐初北一起驰援北疆,就是为了能给这一战上双重保险。 首战胜了,才能逼迫北胡人坐下来和谈,反之,连和谈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这一战必须胜。 云望川这样做,既是为了大虞,也是为了厚福。他没有告诉齐初北,就算首战胜了,厚福也依然是要去和亲的。 但如果是战败和亲,那厚福到北胡所面对的将会是如战俘一般的凌虐。 回到自己的院子,云望川抬头仰望明月,耳边传来隔壁发出阵阵破空之声。 月光下,齐初北一身素服,手握一柄银枪,脚步如飞,人影晃动,枪影重重。枪头在月光下闪着凛凛寒芒,如梨花飘落般密集而绚丽,又如乌龙般缠绕绞动…… 云望川淡然轻笑:“今夜,这晏王府又多了一个难以成眠的人。” 第一百八十章 祸国妖妃 隔日,殷煦命齐初北和寇忠点好了兵马,带着五万精兵去驰援北疆,这已经是大虞目前可以出兵的最大限度了。 有了上次二王逼宫的事,京城附近的守军是万万不能动的。 课上,云望川看厚福跟没事人一样,与平常上课没什么两样,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还能跟没事人一样?” 厚福刚写好一个字,猛地抬头看云望川,一脸疑惑:“事?什么事?” 云望川蹙眉:“你不是跟王爷自请要去和亲吗?” “嗯,是呀!怎么了?” 厚福又自顾自地开始写下一个字。 云望川被厚福这前所未有的淡定从容,弄得心态都要崩了。 “和亲这么大的事,你还怎么?” 云望川发现自己从前怎么没发现厚福是个这么心大的人呢。 厚福心无旁骛,又换了一张纸,继续写下一个字,道:“那些事应该是朝廷和王爷考虑的,我就只管人去就好了。” 云望川气得摇头:“和亲可不是去享福的!” “可我就是要去享福的,不然我去干吗?” 云望川被厚福气地梗住,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她明白。 她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呀! “和亲是一场完完全全的政治联姻,甚至你都不知道对方是谁,多大年纪,有什么怪癖…… 然后两个人就被死死绑定在一起,直到一方死去为止。” “我要过去把他们吃垮!” 厚福笑嘻嘻地看着云望川道:“先生有时间担心我,不如教教我怎么做个大奸臣或者妖妃,能祸国殃民的那种!” 云望川闻言,一时又被厚福的言论惊得无语住。 殷煦回府的时候,没见厚福在府门口迎接他,却远远看见几个下人怀里抱着好些东西往厚福院子的方向去。 殷煦心里纳闷:“这小妮子是又要搞什么鬼?” 俗话说,娃儿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他没有回正殿,而是带着何公公直接去了厚福院子。 “嗯,这个酒池肉林我看就不错,正合我的胃口,可是这媚术要怎么修炼呢?” “只要是术法,就一定可以练,到时候让王爷给你找个好老师,你那么聪慧,一定很快就能学会!” 云望川背对着院门,没有看见殷煦和何公公进门来,厚福被云望川挡着,也没看见晏王进来。 两人一人手捧着一本书,面前摆着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书。 “难道云先生这位老师还不够好么?” 厚福和云望川闻听有人来了,赶紧起身,见是殷煦回来,齐齐行礼。 “王爷!” 殷煦扬手免了二人的礼,径直走到石桌边,随便翻看着桌上的摆的那些书,《开元天宝遗事》《因话录》…… “王爷,不是先生教得不够好,是先生他根本教不了!” 厚福笑嘻嘻举着手上的书给殷煦瞧。 何公公眯着眼仔细看着书皮上的字:“《西京杂记》?” 脸色突然一变,偷瞄着晏王小声对厚福道:“福丫头,你怎么突然看起这些杂书来了?” 殷煦眉毛一挑,目光在云望川和厚福脸上扫来扫去,最后目光落在厚福脸上:“说吧,突然看这些杂书想干什么?” 厚福笑得得意:“不是说要帮王爷多拖延些时间么?那自然要做到有备才能无患啊!多看看奇闻轶事,没准将来都能用上。” 殷煦随手翻看着这些书里写的内容,没有答话,眉头虽然舒展,但还是写满了忧虑。 “今日内阁议事的时候,我提了一嘴关于和亲的事,估计大长公主很快就会有动作。 明日本王会安排一些人来给你上课,讲讲和北胡有关的事,你尽可能多了解,多学习。 和亲不一定去,但咱们一定要先做足准备,因为如果和谈成功的话,也许很快你就要去那边。” 厚福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似的,狠狠点了点头。 “王爷放心,厚福必定不叫王爷失望!” 殷煦脸上忧虑未散,转头对云望川道:“厚福做事容易冲动,云先生可要给她好好讲讲什么是韬光养晦,将来她自己一个人在那边,万事都要靠她自己了。” 厚福奇怪,她明明就在跟前,王爷干嘛不直接跟她讲,却要跟先生讲。 “王爷,韬光养晦厚福知道呀,不就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小不忍则乱大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 在场的三人被厚福逗得发笑。 可殷煦、云望川、何公公都清楚,和亲这条路是何其的艰难,可以说厚福将要面对的将是一条荆棘丛生,困难重重的路,她是怎么还能做到嘻嘻哈哈,完全没有一点负担的呢? 还是说,她根本不能预见未来的路有多艰险? 殷煦不想再多说,万一吓到厚福,她反悔不去就糟了。 “好了,知道你能行,现在咱们说说你打算要些什么嫁妆吧?” 一听到嫁妆,厚福眼都亮了许多!许久没露出她那贪婪又谄媚的神情,盯着殷煦笑得诡异。 大夏天的,让殷煦后背生出丝丝寒意。 “别太过分的啊!” 厚福放下书,一本正经起来,嘴里念叨道着:“我想要整个大虞做我的后盾可以么?” “你若顶着公主的身份,为国和亲,大虞当然会是你的后盾,这你不用担心。” 大虞若是顺利将厚福安插进北胡,让她变成大虞插进北胡一把刀,大虞当然不会轻易放弃她。 “王爷摄政,厚福便信,可若来日朝政不由王爷做主的时候,厚福又当如何?” 云望川那日对厚福说的话,厚福一直记得。 殷煦现在的位置,看似尊贵无比,实则却是个众矢之的。 未来稍有行差踏错,便也可能万劫不复。 厚福跟着殷煦这么久,她信殷煦,她也信殷煦能把大虞变成她想要的样子。 国富民丰,六畜兴旺,老者安享天伦,幼者茁壮成长,壮者各尽其能,妇者贤淑其家,四海宾服,万邦来朝…… 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抚慰那个曾经被亲生父亲变卖,幼小无助的她。 “本王答应你,只要本王在,大虞永远都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第一百八十一章 搬到西侧殿 很快,北疆便传来首战告捷的消息。 沈铭远将军指挥作战,齐初北为先锋,寇忠策应,一举大败敌军,逼得北胡大军后撤十里。 可随着捷报一同递送回京的还有催饷的奏疏。 常理来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此次事出紧急,齐初北和寇忠带兵先去驰援,粮草本应随后赶到的。 可实际上,大虞并没有能供给十万大军的充足粮草补给送去前线。 殷煦临时从各地征调的粮草也不过只够支持大军用十五日,所以首战即终战。 得到消息后,内阁立即派出由礼部和鸿胪寺组成的和谈先遣队去往北疆与北胡谈判。 “福丫头,王爷吩咐,从今日起您就搬去西侧殿住。” 一大早,何公公过来传王爷的话,厚福淡定地应了一声,送走何公公。 青鸢和杜嬷嬷随后便发出了尖锐的爆鸣。 这两人都是在厚福受伤以后才来照顾厚福的,从前她们也知道王府里有厚福这么个人,说是晏王的什么救命恩人,跟着王爷从宫里出来的,是王爷跟前的红人,她们那时跟厚福是说不上话的。 后来近身照顾厚福,跟她聊天才知道,她也是受雇在王府的。 而且她平常总喜欢男装示人,杜嬷嬷和青鸢便只觉得王爷待她好,就只是因为她救过王爷,王爷报恩而已。 因为就厚福这姿色,连王府里一般寻常的丫头都不如。 除了那一双眼睛还能看,身材真是…… 矮,还胖,平时又毫不注意形象,实难想象什么样的男人会对她有意思。 可现如今,王爷让姑娘搬去西侧殿,那这意义就不一样了。 王府主院是王爷自己住的,东侧院住着魏良娣。 那王爷让厚福姑娘搬去西侧殿住,这意思难道还不明显吗? 王府里像她们这样的仆婢,等级低的只能在后罩房里住大通铺,王爷跟前近身侍候的,除了管事们有单独的小院住,其他人都是几人一间。 什么样的人能住在殿里呢?是主子啊! 至于王爷喜欢她什么,就不是她们能揣度得了的了,主子们的心思总是跟下人不一样。 她们俩做梦也没想到,原本只是临时照顾王爷跟前的红人,没想到红人现在要变主子了,那她们的身份日后也能跟着水涨船高。 厚福看她俩激动的样子,实在不解,疑惑地问:“搬个家而已,你们这么高兴干吗?” 杜嬷嬷年纪大些,笑着跟青鸢道:“厚福姑娘以后的身份可就不一样了,以后你在姑娘跟前,别总没大没小的!” 厚福在王府里,虽然别的下人都当她是王爷跟前的红人,对她客客气气地恭敬着。 可她自己知道,自己不过就是个小乞丐,王爷当她是心腹,她才能好好待在王府里,哪天王爷不待见她了,她就得滚出去。 所以,不管是谁对她好,她都会笑脸相迎,从来不会觉得自己得了晏王的脸,就高谁一等。 “青鸢姐姐年纪比我还大些呢,嬷嬷说什么大呀小呀的!咱们搬去西侧殿不过就是换了个地方睡觉而已,嬷嬷不要想多了。” 杜嬷嬷知道,这是福丫头聪明低调,在教她们做事。 王爷只要没有公布,她们就不能乱说话。 一边开始准备收拾东西,一边眉开眼笑地回道:“是是是,嬷嬷懂,都听姑娘的!” 其实厚福的东西也不多,除了当初太子妃,也就是现在的太后,赏给她的那些玩物装了几个大箱子,她自己的东西就只有一个小包袱而已,里面装了几套常穿的衣服。 凡是在王府里当差的人,每个月除了月银,每一季还会给裁制新衣,可厚福总觉得旧衣穿着舒服。 所以府里给她制的那些新衣,要么送人,要么拿到外面铺子里变卖换成了银子存在银庄里了。 从前,她想着万一哪天这王府里待不下去了,还要指着存下的那些银子浪迹天涯呢! 现如今看来,也许以后这些都用不上了。 所以来帮她搬东西的小厮问她那些大木箱子要不要搬的时候,厚福看着自己屋子里的东西,道:“除了云先生给我找的书,其他的东西全都不用搬了。” 好一通收拾的杜嬷嬷和青鸢感觉自己前面干的活,全都白干了。 等厚福带着杜嬷嬷和青鸢到西侧殿的时候,发现西侧殿里已经有人在等着她们了。 为首的是一个年老的嬷嬷,一看就是宫里出来的,身后还带着四个宫婢。另一个男子一身青色官袍,见到厚福拱手一礼,也不问厚福是谁,只道:“下官是鸿胪寺丞,姓弥,名字衿,王爷叫下官来给各位姑娘讲一讲北胡那边的事。” 厚福心道:王爷的动作可真快呀!这就把老师都给她找来了。 站在弥子衿身边的老嬷嬷也上前施礼道:“老身姓桂,是宫里的教习嬷嬷,给姑娘讲讲宫中服侍和礼仪。” 这宫中礼仪厚福跟着绿芸是学过的,只是当时绿芸并没有用心教她,后面晏王开府,她跟着出宫,这宫中礼仪她也是全都就这饭都吃了。 当初殷煦多疑,心里提防圣上在他府里安插眼线,王府的下人都是从外边采买进府的,规矩是绿芸后来调教的。 所以,杜嬷嬷和青鸢哪见过皇宫里正经教习,这次借厚福的光,她们也能好好学习学习真正的宫规。 桂嬷嬷和弥子衿两人也是配合默契,互不干扰。 桂嬷嬷带人给厚福梳头,化妆,更衣……弥子衿就在屏风外边讲北胡那边的事。 “这北胡之所以叫北胡,是因为他们的地理位置在大虞以北,土地多是草原,以游牧为主。 之前北胡分为五部,齐格部、拉蒙部、阿鲁部、巴尔部和秀善部。 但是去年他们内部出了些矛盾,齐格部吞并了秀善部,所以之前的五部就变成了现在的四部。” 桂嬷嬷用梳子沾着头油,一缕一缕,仔细地将厚福有些发黄的头发梳的顺滑,厚福看着镜中的自己头发被高高束起,整整齐齐的,连一根不听话的发丝都没有。 第一百八十二章 知己知彼 “原来他们也不是铁板一块呀!” 弥子衿停住话头饮了口茶,继续道:“他们是游牧民族,会在不同的季节到不同的地方放牧,所以,他们内部也经常会为了争夺草场和水源而发生摩擦。” 厚福一面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边思索着。 俗话说利往而来,利尽而散。 北胡去岁被疫病重创,所以眼下大虞在他们眼里就像一块肥肉。 从前在奉先郡要饭的时候,街上的流浪野狗总是成群结队,最让厚福他们这些年纪小的乞丐感到恐惧和厌恶了。 但这个时候,你若丢出去一个肉包子,它们就会为了争抢这口吃的,而疯狂地互相撕咬。 而现在厚福就是要去做那个让他们大打出手的肉包子。 想着想着,厚福不自觉地伸手捋起自己的头发,马上就被桂嬷嬷伸手制止。 “贵人不必亲自梳头,一切都应由婢女们来服侍。” “哦!” 自己动手习惯了,冷不丁被人服侍,厚福还有些不适应,赶紧收回手,继续听弥子衿接着讲。 “目前来说,这四部当中,齐格部的实力最强,他们的狼主叫拉日图,有三个儿子;其次应该是拉蒙部,狼主是查尔和,他也是四部中最年轻的狼主;阿鲁部的狼主是巴音,他的妻子是查尔和的姐姐;巴尔部应该是这四部中最弱的,狼主昆布珲年纪最大,而且只有一个女儿。” “那秀善部呢?他们被吞并以后会怎样?” “被吞并的部族,女人和牲畜全都归吞并他们的部族所有,男人则会变成奴隶,做最低贱的劳动。” 杜嬷嬷看着桂嬷嬷亲自给厚福梳发,心里就纳闷,这福丫头到底是什么地方吸引王爷呢? 长相身材不出众,性子也不像是个温柔如水的,成日间还抛头露面,跟一群男人混在一起,心思也不在打扮自己上。 可明显就能看得出来,王爷对厚福是很不一样的。 连朝廷官员都能叫到府里给她讲书听,怎么不算偏爱呢? 再看东院的魏良娣,人长得倒是美,性子听说也是个柔顺的,可王爷怎么就不喜欢呢? 哎,这达官显贵们的嗜好她真是摸不准。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只要她跟着的主子受宠,那就是她的福气。 主子受宠,下人也跟着有脸面,往后,她在这王府里说话也是能抬头挺胸的了。 朝会一结束,殷煦就直接回了王府。 再见到厚福的时候,殷煦和何公公都是眼前一亮。 从前整日跟在晏王屁股后面像个小太监似的厚福,这会儿换上了公主吉服,束了发,插了钗,也有一种端庄肃穆之色。 “王爷下朝了!” 厚福一见殷煦,赶紧起身行礼,身后嬷嬷、宫婢也跟着一同行礼。 殷煦打量着厚福这行礼的姿态,便知是今日桂嬷嬷调教过的,坐下后,笑着道:“免礼。” 厚福起身按着桂嬷嬷今天教的,为殷煦倒了一盏茶,恭敬奉上。 殷煦满意地接过茶盏放在桌上,笑着道:“只才一日便有这么大的进步,本王该怎么说,孺子可教吗?” “王爷谬赞,哪里是厚福学得好,分明是嬷嬷教的好!” 桂嬷嬷闻言,屈身向厚福和晏王的方向行了一礼,同样笑着回道:“厚福姑娘学得很快!只需稍加时日,便没有老身的用武之地了。” “你看,桂嬷嬷也夸你了,不是本王标榜你吧!” 这次厚福不再谦虚,淡笑着回应。 “怎么样,学了小半天有什么感受?” 厚福被身上的衣服束缚着,不能做太大的动作,一脸痛苦地轻微扭动了几下身体,对殷煦道:“身上像被绑了块大石头一样!王爷每天都穿着朝服上朝,一定很辛苦吧?” 殷煦不置可否,他生在皇家,对于皇室贵族的这些礼仪规范早就习以为常了,但是每天上朝的确很辛苦,就那个整天听一群老头子争来辩去的朝会他是一天也不想上。 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 难道由着太后和太皇太后两个妇人被一群老东西糊弄欺负? “好了,今日先到这里吧,你去更衣,然后到观山亭找我!” 观山亭是王府花园造湖时挖土堆起的小山上建的一个亭子。 白日站在亭子里,向北可以直眺皇城内宫,向南俯瞰大半个王府。 魏贞儿封锁禁宫的那段时间里,全靠着何公公在这亭子里用灯笼与宫内传递讯息。 当初先皇命何公公每隔几日便用灯光与宫内的公公传递殷煦在宫外的情况报告先皇,没想到,这一招竟然在先皇被软禁的时候起了重要作用。 不然魏贞儿打开宫门那一日,殷煦入宫,怎么就能把魏贞儿把控下的内宫重新掌握在自己手上呢? 要知道,魏贞儿当时可是打算好了矫诏篡位的,宫里重要位置的地方都安排了她的人。 若不是殷煦提前就有所察觉,一进宫就让何公公去联系圣上身边忠心的公公,将骁卫营从宫里的水道放进内宫来。 只怕那一日,魏贞儿和魏光祖他们就真的成事了。 厚福换了自己平常穿的衣物,感觉浑身上下都通透自在了,爬山对她来说,就是在松筋骨。 爬到观山亭,厚福就见殷煦坐在亭中,望着北方。 “你看,从王府就能看到皇城内宫,虽然你看着皇城就在眼前,可实际上却有高高的宫墙拦着,不是谁想进都能进去的。” “王爷想对厚福说什么?” 殷煦勾唇一笑。 厚福很聪明,跟她说话总会让殷煦感到身心舒畅。 “你若去了北胡,再看大虞便就像现在你看皇宫大内一样,看得着,却摸不着了。 你现在若是后悔了,本王便指派别人去和亲。” “为了大虞和大虞百姓,厚福不后悔。” 殷煦看厚福那样决绝,忍不住问:“从前朝廷治理不严,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头,你难道不恨吗?为什么还愿意为大虞做这么大的牺牲?” 厚福笑得恬淡,跟殷煦解释说:“卖我的是我爹,拐我的是许知山,限制我自由的是崔家,罪魁祸首是魏弘升…… 他们对我和其他人的伤害,早晚都会报,我为大虞其实是想报答当初帮过我的人和曾经无助的自己。”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大虞的福气 厚福才不会说自己是为了那名正言顺的皇族身份呢! 在这个朝代,人从出生那天起,你是什么身份就是已经定下的,贵族生的孩子是贵族,平民生的孩子是平民,而奴生的孩子依然是奴。 而且女子不像男子可以通过科举来改变自己的命运,除非她家祖坟冒了青烟,她爹能中年中举。 可举人是那么好中的吗?有的人考了一辈子,七老八十才考中举人。 这个时候,你早都嫁作人妇,孩子生了一大堆,而你的结婚对象跟你一样,也是一个平民。 所以在这个朝代,你想改变自己出生的阶级是件极其困难的事。 有人可能会说,女子高嫁也能改变命运,改变阶级,但是婚姻最讲门当户对,还要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女子在自己的婚姻中,有什么话语权吗? 没有,她们只有听天由命的份儿。 厚福命苦,可也是个运气好的。 她爹虽然卖了她,可她从牙婆家里跑了,不然,现在估计也跟赵小姐一样,被养家带着到处相看,再卖个好价钱。 被拐进丐帮,却能不缺胳膊少腿地再次跑出来,又遇见的晏王。 晏王可以说是厚福人生里的贵人,她现在的衣食住行都是王爷给的,连名字都是王爷赐的。 她除了这条命是她自己的,还有什么是真正属于她的东西呢? 而现在,让她能从一个乞丐变成一国公主的机会就摆在她面前,她当然知道前路坎坷,未来由未可知。 在一场彻头彻尾的政治联姻里,所有的人都是被权力利用的工具,但厚福并不在乎。 她不像贵族那样骄傲,也没有他们所拥有的权力和财富,所以,她能被利用,也是她最大的价值。 她自然也要好好利用自己这仅有的一点价值,来得到她真正想要的东西。 殷煦听了厚福的话,心下沉了沉,他没想到这个长在市井,从小吃了那么多苦的小乞丐,心里竟然还装着天下苍生。 而他身为王爷,皇室贵族,从小受万民供养,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他又有什么理由惫懒懈怠呢? “好,你都不怕,本王又何惧之有。” 虽然现在大虞藩镇割据,朝廷里门阀当道、卖官鬻爵、贪腐成风,但是大虞还有厚福、梁上燕这样的忠肝义士,也有胡刺史、廖御史、沈将军、杜府尹……这样的忠臣良将。 可见出问题的不是人,而是朝廷的制度。 士族们把持着晋升的通道,有才能的人不被重用,而在高位的却是那些贪财好色,眼里只有自身利益的贪官污吏。 先帝虽然软弱,但有一句话他说得对,这大虞是他殷氏的天下,他殷氏的天下还由不得别人来做主。 殷煦回神看厚福,眼里多了些柔软和骄纵。 那感觉就像是收养的一只小野猫如今长大了,现在她要亮出她的尖牙和利爪,帮你出门去除鼠患了。 “齐初北他们首战赢了,朝廷已经派人去北疆与北胡人和谈,顺利的话,和亲的事应该很快就能定下来。在这之前,你除了要了解北胡的局势,最重要的是要学会胡语! 弥子衿会去送嫁,路上也能教你胡语,另外,本王还为你备了一份特殊的礼物。” 厚福满脸期待:“是什么礼物?是钱吗?” 殷煦扭回身往山下去,不想理她,厚福就追在殷煦屁股后面,不停念叨:“王爷知道厚福最爱钱了,您可要多给厚福准备些嫁妆啊!” “多少算多?把我整个晏王府都陪送给你吗?” “那倒也不用!” 过了没几日,北疆便传来消息,礼部和鸿胪寺官员同北胡人经过六次和谈,终于定下,由大虞皇帝赐婚北胡狼主与大虞郡主。 但是大虞只有一位和亲郡主,而北胡却有四位狼主,那么哪位狼主能得到圣上赐婚,就要北胡人自己来定了。 当然,没有被赐婚的狼主,大虞依然会赏赐他们些金银财帛,同贺大虞与北胡和亲之礼。 北胡则承诺对大虞称臣,永不犯边。 整个和谈算下来,表面上好像北胡向大虞低了头,可实际上,他们既得了人,又得了钱,而大虞就只得了北胡一个华而不实的承诺而已。 先皇曾命殷煦管理宗正寺,可殷煦从来都没有进过宗正寺的大门。 为厚福上玉碟这天,殷煦亲自到宗正寺,亲手将她写进玉碟,上了名字,从此以后,厚福便有了姓,姓殷,大虞皇室靖安王之女,绥宁郡主殷厚福。 厚福手握和亲诏书,仔仔细细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字,她要将诏书上的每一个字都刻进自己脑子里。 “特加封绥宁郡主为定安公主……定国安邦,定安?” 厚福看着自己的公主封号,眼里心里满是喜欢,不管她出身如何,从今往后,她就是大虞的公主,堂堂正正的定安公主。 和亲之前,厚福要学的东西太多太多,行走坐卧,吃饭睡觉,就连上个厕所都要遵循着规矩来。 每天的学习从她睁开眼的那一刻便开始了,直到晚上就寝。 而这一切的辛苦,厚福都甘之如饴。 临行前,厚福还要去宫里拜见皇帝、太后、太皇太后。 从前厚福进宫都是跟着晏王的车驾,步行入宫,见到宫中的内官和宫婢都要让路静候。 而这一次,她终于可以乘着软轿走在御道的中间,被宫人们环伺着,簇拥着抬入宫来。 太后寇氏再次见到厚福已经不能用刮目相看来形容内心的震惊。 两人初遇时,寇氏还是太子妃,而厚福只是晏王身边的小跟班。 厚福为了让寇氏不被野蜂伤到,拉着她一起跳了御湖。 事后,寇氏一直在想,如果当时换作其他宫婢,会不会有胆子拉她跳湖呢? 答案肯定是不会。 厚福当时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过她倒也不是蛮干,她是对自己的水性有充分的自信,所以才敢拉着寇氏跳入水中,避免了野蜂的伤害。 如今一个贵为太后,一个马上就要以公主之身和亲出塞,两人再次相见,却一如当日。 “许久未见,本宫终于知道,厚福原来是我大虞的福气呀!” 当日,厚福救的是她,如今,厚福救的是她儿子的江山。 第一百八十四章 二出京城 鉴通元年,八月,京城。 黄沙铺路,清水洒街,朱旗开道,车百乘,马万匹,驼千头,金玉珍宝,丝绸锦缎以及各种书籍、工匠无数。 长街上,送公主和亲的队伍浩浩汤汤,一眼望不到头。 厚福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绣工精美的吉服,坐在宽敞华丽的送嫁马车里,回忆起她第一次出京时的情景。 她跟着殷煦到西北去犒军,也如今日这般,骑卫开道,鼓乐齐奏,太子携百官相送。 而这次出京的队伍相较上次更加浩大,护送的对象也从晏王变成了她,大虞的定安公主——殷厚福。 队伍里一部分是一路护送和亲公主安全的护卫,还有一部分则是晏王精挑细选,跟着公主一起到北胡去的陪嫁。 殷煦安排同厚福陪嫁的贴身侍女有两人,一个叫锦兰,一个叫锦书。 原本厚福也可以带着青鸢和杜嬷嬷的,但是北胡不比大虞,去到那边一切都是未知,未来的每一天都是战场。 厚福感念她们这段日子以来照顾她的情分,不想她们也跟着自己颠沛,所以,所有跟随她陪嫁到北胡的随从,全部都是由着殷煦安排的。 云望川没有来送厚福,而是一个人在晏王府里收拾起自己的随身物品。 苏卿卿离世了,苏家的案子也已经平反,学生都已经走了,他还留在晏王府里做什么呢? 他和苏卿卿的悲剧,源于苏家的案子,而苏家的案子,又是在朝廷中那些奸佞小人的联手之下,才被最终判定的。 官场污秽,不是凭他的一腔热血就能肃清的,他要远离这肮脏的名利场,他要带着苏卿卿的遗物去游历大虞的湖光山色和春和景明。 她活着的时候,因获罪之身和病痛的折磨,一直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小房间里,连下床都很费力。 所以,他想用他的眼睛去帮她看看他们生活的这片壮丽山河。 但是,现在他这个想法却因着厚福决定去和亲而改变。 依他在晏王府里住的这段时间对殷煦的观察来看,晏王根本不是他表面上那种放荡不羁和玩世不恭的纨绔王爷。 他是个心善的,他能善待厚福,善待魏淑儿,善待二皇子,善待无家可归的孤儿。 可他也是个狠心的,他对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侍女绿芸都丝毫没有心慈手软,可见晏王殷煦是个爱憎分明,杀伐果决,极其有主见的人。 厚福可以为了帮殷煦,帮大虞争取时间舍身和亲,他作为先生又怎么能退缩呢? 他要参加来年的春闱,投身官场,肃清这大虞朝廷里的不正之风。 殷煦站在城门楼上,望着旌旗招展、浩浩荡荡北去的队伍越走越远,心里满是无奈和叹息。 也不知道这一别会不会就是永别。 弥子衿骑马跟随在厚福的马车外边,一路上用简单的胡语同厚福对话。 胡语不止厚福要学,锦兰、锦书也要学,所以厚福便让锦兰和锦书跟她同坐马车,反正马车足够大。 锦兰和锦书也并不是什么宫婢,她们两个跟苏卿卿一样,也都是戴罪之身。 殷煦在罪奴里千挑万选了她们两个陪着厚福去北胡,她们两个身上自然都是有些绝技的。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靖安王生的绥宁郡主,因为和亲有功,所以圣上加封她为定安公主。 送嫁的队伍里没人知道厚福真正的身世和来历。 不!有一个人。 和亲队伍的最后是一辆囚车,囚车里关着一个人,这个人,他知道厚福从前的一切。 只不过他现在又聋又哑,手和脚上戴着粗重的铁链,一动就会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一身囚服,披头散发地呆坐在囚车里。 这就是晏王送给厚福那份特别的礼物——魏弘升。 宫变之前,殷煦与大长公主言和之后,提醒过大长公主家里进了贼。当夜,大长公主就命人割了魏弘升的舌头,再用滚油注耳。 把他变成一个又聋又哑的废物。 皇权已定,再留着他也没什么用了,大长公主命人将他拉到城外的乱葬岗活埋了他,要不是殷煦派人一直盯着公主府,待人走后又将他挖了出来,他现在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殷煦曾经听魏淑儿说过,厚福夜里总是梦魇,梦到从前小时候的事。 要做大虞的匕首,怎么能有弱点呢? 心病还需心药医,魏弘升是奉先郡采生折割团伙的匪首,他就是治好厚福心病的那味灵药。 “弥寺丞,我们多久会到北胡?” 厚福这次也能由侍女打着车帘,自己安坐车内,看向外边随行的弥子衿。 弥子衿向着车内颔首,回道:“公主殿下,咱们此行会先到并州,让殿下拜别家人,再转而去北疆,送亲队伍会一直护送到您到北胡迎亲使前来接驾,微臣等方回京复命。 从京城到并州最快要五日,从并州出发到北疆又要三四日,过了北疆便是北胡人的地界了,只是从北疆到北胡人的金帐不知还要走多久。 他们习惯游牧,哪里水草丰美,就把牛羊赶到哪里去放牧,他们的大帐就搭在哪里。 因为他们这种游牧的习惯,使得他们的行踪很诡秘,而且就算找到他们金帐所在,咱们的马也很难追上他们的骑兵。 这就是咱们大虞一直很难消灭他们的原因之一。” 厚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就想到殷煦从西北带回来的乌孙马,便问:“弥大人,咱们从西疆弄回来的乌孙马也比不过北胡的马吗?” 弥子衿从容不迫,有条不紊地回道:“回殿下,咱们大虞所用的战马多为西疆的乌孙马,而北胡人所用的马则是铁蹄马。” 相较之下,乌孙马更高大,具有爆发力,力量感更强。而铁蹄马相较于乌孙马来说,体形稍矮,但是耐力足,体质好,能耐低温和恶劣的环境。 而北胡人游牧的这个特点使得他们经常要长途奔袭,这时乌孙马和铁蹄马一对比,铁蹄马的优势就立刻显现出来了。 远距离奔跑是需要极强的耐力的。 因为没有良种马,所以咱们大虞士兵在征战的时候,总是会输人一头。” 厚福点头,难怪晏王千里迢迢,从西北要带回京城那么些匹乌孙马。 “那咱们为什么不跟北胡人买些铁蹄吗呢?” 第一百八十五章 收继婚 “早前咱们大虞与北胡也有开通互市,北疆曾经就是两邦最繁荣的贸易中心,可是后来随着北胡各部狼主之间的争斗,使得他们的经济衰退,各部对大虞的态度也有所不同,这就造成了许多北胡人与大虞的摩擦,久而久之,咱们大虞就关闭的边贸,减少了与北胡人的商贸。 但是民间的贸易往来一直都是有的,只是像贩马这种受朝廷监管的交易,一般的百姓和商贾是做不了的。 所以,咱们的马大多都是西疆采购回来的乌孙马的后代,爆发力强,却耐力不足,不适合与北胡的作战。” 厚福垂眸略有所思,沉吟了一会儿,突然想起眼下有个更重要的事。 “弥大人,北胡这次和亲对象中,您觉得谁的可能性最大?” 弥子衿淡然一笑,身上多少有些云望川一样的书卷气,回道:“这个问题,王爷与内阁多次讨论过。 从咱们目前了解到北胡各部之间的关系与实力来看,大家一致认为拉蒙部的狼主查尔和的可能性最大,查尔和今年三十多岁,是四部中最年轻的狼主,并且这几年拉蒙部向外扩张速度很快,实力明显强于阿鲁部和巴尔部。 而且,阿鲁部狼主的老婆是查尔和的姐姐,下臣觉得,查尔和是绝对不会让公主与阿鲁部和亲的。” “那齐格部呢?” 听到厚福提到齐格部,弥子衿眉头微微一蹙。 “这也是王爷最担心的。” 弥子衿坐在马上,目光望向远处的山岭,沉默少许接着道:“齐格部现在是四部中实力最强的,他们的狼主,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他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岱钦已经二十多岁了。 公主若是与齐格部和亲,那么,如果一旦老狼主故去,公主将面临一个问题。” 弥子衿说到此处突然停住,这不仅让厚福更加好奇,也让同乘马车的锦书不由得跟着紧张好奇起来。 “草原部落一直实行的是收继婚制,女人就像财产一样,父死子继,兄死弟及。” “啊!” 听弥子衿说完,车内三人皆是一惊,锦书更是被惊得叫出声来,整张嘴都合不拢了,满眼的慌张与厌恶。 众人被锦书突然的惊呼所吸引,可看向她的目光却各有不同。 弥子衿看着车内三人,脸上满是同情;厚福则伸手抚上锦书的手,安慰着她;而锦兰却很淡定,听到与大虞如此迥异的婚俗,却好似寻常一样。 而这一幕也刚好落进了厚福眼中。 聊了一路,厚福需要把听到的这些讯息都消化消化,合了车帘,半卧在马车里,那姿势与殷煦平常的姿势竟如出一辙。 “公主是在担心与您和亲的狼主会有很多老婆吗?” 说话的人是锦兰,厚福将目光投向她,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刚刚听收继婚制似乎并不惊讶,你早就知道?” 锦兰比厚福要年长,约莫二十多岁,虽然穿着跟锦书一样的素色宫婢服饰,厚福却能感觉到她与锦书明显的不同。 锦兰与锦书同样做着服侍她的事,可锦兰的举手投足间,总会无意间散发着某种极具吸引力的魔力。 即使厚福是女子,也难以抗拒锦兰身上的那种无法描述的吸引力,尽管她在人前一直刻意隐藏着自己的这种能力。 锦兰嫣然一笑,轻声回道:“是。” “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厚福起身,整个人向着锦兰压过来,两人面颊贴得很近很近,一双灵动的眸子直盯着锦兰。 锦兰脸色一变,露出一个妖孽般美艳绝伦的笑,侧身翻过,反将厚福压在身下,一根手指从厚福脸颊轻轻划到耳边。 锦兰低头,唇似有若无的贴在厚福耳边,用一种极其魅惑的声音,轻声道:“公主现在不是也知道了?” 厚福整个人被锦兰定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全身像过了电一样酥麻。 说罢,锦兰干净利落地起身,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像是没事人一样。 旁边从头看到尾的锦书用两只手上的袖子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不小心叫出声来。 厚福很是挫败地坐起身,理了理衣袍,幽怨地看着锦兰。 锦兰知道她在气什么,淡淡地道:“公主已经学得很快了。” 锦书一边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一边附和道:“是呀,是呀!公主做得比之前好多了呢!” 厚福一边生自己的气,一边复盘刚刚锦兰对她所做的一切。 和亲陪嫁的人选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任务,而锦兰就是教授厚福媚术的老师。 女人的妩媚对男人天生就是一种诱惑,长相是天生的无法后天改变,但是气质却不同。 自古以来,后宫之中就流传着各种秘术,那些备受帝王宠爱的妃子大多都有修炼媚术。 即是术,就有功法和诀窍。 只要掌握其中的关窍,哪怕你是个七老八十,长相一般,身材平庸的老妪,也一样能吸引到你想要的猎物。 中途,队伍在一处风景秀美之地休息,厚福换了便装走到队伍的最后,远远望着囚车里已经被折磨得只剩个人形的魏弘升。 蓬头垢面,畏缩在囚车的一角,在烈日的暴晒下,嘴唇干瘪爆裂,眼神空洞。 此人也算她见过的人当中极有谋略的一个了,而且还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什么血脉至亲,全都可以放弃。 若不是因为晏王是天潢贵胄,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换一个人来,只怕赢的就是魏弘升了。 看到眼前曾经那个老成谋算的魏弘升是如今这个惨相,厚福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的解气痛快。 她曾经所经受过的那些苦难和恐惧并不会因为折磨他而发生任何改变。 锦书跟在厚福身边,相处了一段时间,她发觉这位公主待人很和善,渐渐胆子也大了起来。 便开口问:“公主去和亲,为什么要带着一个囚犯啊?” 厚福笑容里有些勉强,道:“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来时的路。” 锦书听得有些不明白,公主不说了,她便不再深问。 “去告诉看守他的兵士,弄些东西给他遮遮阳,再给他弄些水喝,这可是王爷送本公主的和亲礼,把人弄死了就不好玩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孪生 从京城到并州一路官道都很顺利。 知道公主和亲的车队到了并州,靖安王命人出迎十里,当地百姓得知他们的郡主为国和亲,也自发走上街头,夹道相迎。 隔着车帘,能清楚的听到百姓们山呼般的祝祷声。 两国战事一起,边地百姓首当其冲,他们最怕打仗,也最不怕打仗。 怕,是因为战场上刀剑无眼,一旦上了战场就是生死难料;不怕,是因为站在他们背后的是家中的父母妻儿,若是怕了,所有人都会沦为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而现在,他们的郡主以身侍敌,凭一己之身,为他们免去战祸之苦,他们即感动又愧悔。 厚福坐在车中,从缝隙中看到百姓们发自内心的真挚情感,她知道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一个没有父母,无家可归,被饥饿和困苦包围着,饥肠辘辘的孩子,拖着瘦弱的小小身躯,在街头巷尾徘徊之时,好心人的一个铜板,一碗剩饭,都是她活下来的一道道曙光。 她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若是没有那些淳朴善良的人,她可能早就饿死、冻死在多年前的某一天,某个地方。 一饭之恩当永远铭记,从前她没有能力回报那些曾经救过她的人。 而现在,她要用她自己的方式来报答。 送嫁的车队在并州馆驿休整,厚福的车驾被迎进了靖安王府。 厚福和她这名义上的生身父母还是头一遭见面,当着众人的面拜见了王爷王妃,王妃满眼慈爱的伸手搀起厚福,眼中噙泪,热络的拉着厚福的手走进王府,就仿佛她真的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一样。 王妃的手心温热而柔软,厚福乖顺的听候靖安王妃的安排,心里却在嘀咕:这王妃把个舐犊情深的母亲演的还真像! 接受过王府众人的跪拜,厚福终于可以回到特意为她安排的院子休息了。 一路疲乏,锦兰和锦书为厚福卸了妆发,梳洗一番,终于能躺在床上安安稳稳的休息了。 厚福住的院子,内外都有送嫁的护卫在把守,所有进出院子的人都要经过询问方能入内。 院外廊柱下两个小脑袋瓜探头探脑的往门口张望。 “你去问问。” 一个脖子上戴着镶五彩宝石金项圈的少女,正怂恿着身边婢女。 “郡主,梅儿不敢。” 婢女怯生生的往后躲。 少女有些不满,厉声道:“你怕什么?” “郡主,那可都是京城来的护卫!” “京城来的怎么了?” 少女一激动,声音就高了些,胸前金项圈上的一排小金铃铛也随着身体的晃动发出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声音。 守门的兵士听到声音,警觉的四下看去。 “什么人在那!出来!” 少女慌忙用手按住胸前铃铛,不让它发出声音,手掌感受到心脏传来噗通噗通的震动。 即然被人发现再躲就没意思了,少女只好领着自己的婢女从柱子后面走出来,尴尬的笑笑,然后自报家名。 “我是璟宁郡主,想见定安公主。” 护卫闻言,赶紧恭敬的向少女抱拳行礼。 “璟宁郡主请稍等,小的这就帮您通报。” 累了许多日,终于能好好休息一下的厚福这会刚睡下,锦书、锦兰听说璟宁郡主要见公主,一时有些犯难。 一方面心疼公主连日来的辛苦,不忍心叫醒,另一方面又觉得她们姐妹这一分别只怕就是永别,应当是有好些话想说。 不然,璟宁郡主也不会这个时辰,顶着大日头在院外候着。 “不然还是问问公主吧!” “嗯。” 连日劳累,厚福睡的正香,睡梦中突然被人摇醒,一睁眼,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地方,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看见床边的锦兰、锦书两人半晌才清醒过来,问:“怎么了?” “璟宁郡主想要见您,这会儿在外面候着呢。” 厚福脑子完全清醒过来,想起来璟宁郡主就是靖安王的女儿啊,她和沈元蓉回北疆以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了。 “好,让她进来吧!” 锦书带着璟宁进门的时候,锦兰已经为厚福重新梳妆好了。 璟宁呆呆望着这个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脸,突然冒出一句:“你变了!” 厚福笑了笑:“人总是要变的嘛?” 璟宁看了眼厚福身边的锦书和锦兰,对身边的婢女道:“我要跟姐姐单独说话,你去外边等我!” 锦书和锦兰闻言,十分有眼色的望向厚福,见厚福颔首,两个人也识趣的和跟着璟宁的婢女一同退出了房间。 “我该尊称您声公主?” 厚福好像在刁蛮任性的璟宁脸上看到一丝丝难过。 “人前是的,但现在只有你我便不用。” 璟宁低垂着眼眸,像在思索什么,突然压底声音对厚福道:“我姐姐想见你。” “你姐姐?” 厚福有点讶异,这靖安王府里除了璟宁以外的其他人,她今日都是第一次见,璟宁的姐姐应该也是位郡主,怎么会突然对她这个假公主感兴趣呢? “姐姐身子不便,所以我只能带你去见她!”璟宁见厚福迟疑,便解释道。 送亲的队伍在并州休整一日,明天一早还要向北疆出发,厚福和璟宁的姐姐素未谋面,从前没有任何交集,她不想节外生枝,便反问:“她为什么想见我?” “我姐姐就是绥宁郡主。” 厚福心中一动。 绥宁是定安公主被册封前的封号,厚福原以为自己现在这个身份是晏王为了和亲特意编造的,没想到这个封号背后竟然真的有这么一个人。 她现在顶替了绥宁郡主的封号,那以后真正的绥宁,不是就不能再以绥宁郡主的身份出现在人前了么? 璟宁见厚福没有回应,继续道:“我俩是双生子,可她从出生那日起身体就一直不好,现在更是许久不曾出过闺房了。 她听说了有人要代她去和亲,所以她想看看……” “好!” “你长什么样子。” 不等璟宁说完,厚福便一口应下。 再次见到厚福,与她之前在晏王府里见到的厚福简直判若两人,她原本还担心厚福不会答应呢! 璟宁脸上闪过一丝惊诧,转而笑靥开来,厚福还是她从前认识的那个厚福。 第一百八十七章 怜悯? 厚福和璟宁从绥宁的院子出来,厚福的脖子上便多了一只和璟宁颈上一模一样的金项圈。 那项圈是一对,璟宁、绥宁各一只。 一进到绥宁的屋子,厚福就嗅到那股濒临死亡的味道,尽管那个味道她已经许久没有闻到过了,再次嗅到还是让她感到浑身不适。 都说双生姐妹长得像,可璟宁和绥宁两个人却是天差地别。 璟宁活泼开朗,调皮任性,可厚福在绥宁的身上看到的,满满都是苏卿卿的影子,忧郁、悲观而厌世。 她和苏卿卿同也不同。 能看得出来,绥宁一直被照顾得很好,靖安王和王妃对这个女儿应该很是疼爱,璟宁有的东西,绥宁只多不少,但偏爱并不能让绥宁重获健康。 当绥宁拜托厚福看顾靖安王府的时候,厚福突然觉得殷煦让她顶替绥宁的封号可能还有别的用意。 王爷是想拉拢靖安王? 之前先帝曾因太子薨逝,迁怒于靖安王,但两王逼宫之时,靖安王并没有倒戈相向。 所以,晏王趁和亲之机,想缓和、拉拢靖安王与朝中的关系。 让厚福以靖安王的女儿的名义为国和亲,将来朝中若有人想针对靖安王,他们也会有所顾虑。 厚福应了绥宁郡主的请求,也收了她赠予她那只跟璟宁一模一样的金项圈。 和亲之事一方面安抚住了北胡,一面又能拉拢靖安王,算得上是一举两得的事,厚福目前能想到的也就如此了,再深的她暂时还想不到。 跟着晏王这段时间,她发现自己从前认为殷煦是个绣花枕头,是有多可笑。 从前,厚福事事都想亲力亲为,总担心自己学得不够多,能力不够强,可要独自在这世间生存,她要学的东西太多太多,可能永远也学不完。 反观殷煦,他在任何时候都能做到处变不惊,泰然自若,是因为他有足够的把握和安全感。 他坐的那个位置,只要动动嘴就能定人的生死,从来不需要他亲自动手。 这样强大的安全感,厚福也想要。 所以,当殷煦说到和亲之事,厚福义无反顾的做了选择,她要成为和晏王一样的人。 休憩了一夜,送亲的队伍再次起程,到达北疆已经是五日后的事了。 沈铭远将军携众将亲自出迎,并护送公主车驾到预先安排好的官驿下榻。 到了驿馆,厚福隔着一道屏风,接受了众人朝见。 寒暄了几句,沈铭远便打算带着众人退出驿馆,免得影响公主休息。 一众人之中,有个人的脸色极为难看。 云望川说打赢北胡,大虞便不必和亲,可现在他们赢了,为什么还是要和亲呢? 齐初北放慢脚步,落在了最后面,待众人都已经离开,他反回头,却撞上锦兰和锦书诧异的目光。 好不容易到驿馆能好好休息一下,别人都走了,这人怎么又回来了? 齐初北抱拳,对锦兰和锦书道:“末将齐初北,有事求见公主,请二位姑娘代为通传。” 锦兰和锦书对视一眼,一人在外边守着,一人进门去通报。 很快,锦书从门里出来,将齐初北让了进去。 两个人依旧隔着屏风,却都沉默不语,齐初北一时又不太确定自己的猜想,话也不知从何说起。 沉默许久,屏风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齐大人不是说有事吗?” 齐初北闻言,刚刚还存一丝侥幸的心,这会儿彻底死了。 “是王爷逼你的?” “没有,我是自愿的。” “为什么?”齐初北的语气里充满了疑惑和不解,厚福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知道和亲意味着什么吗?” “当然知道。” 听到厚福如此肯定地回答,齐初北只觉心中气血上涌,不顾礼法尊卑,掠过屏风,站在厚福面前质问道:“你知道什么?” 可出现在他眼前的厚福,跟他离开时的哪里还是同一个人。 眼前的人明艳端庄,眼里满是执拗,声音这才稍稍缓和了些,又问:“你知道,为什么还要去?” 齐初北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厚福如此决然的神情,心里有种难以言说的刺痛,如潮水般汹涌地朝他袭来。 厚福有些愕然,齐初北眼高于顶,这还是他头一次冲自己发脾气,厚福不理解齐初北为什么会生气? 淡淡一笑,反问道:“那齐大人为什么来北疆与北胡人厮杀呢?” “身为大虞将士,保境安民是职责。” 厚福不再看齐初北,坐在妆台前,将头上沉重的发钗一根一根摘下来,淡然地道:“厚福与齐大人想的一样,和亲能为大虞争取休养生息的时间,能保大虞十年不受北胡侵扰。” “你在王府好好做你的跟班,守土开疆,扫平四夷自有大虞男儿担当,何须你一个女子来承担?” 这话让厚福听着有些火大,摘下最后一根发钗,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强压着火气对齐初北道:“齐大人不要总高高在上地把别人说得一文不值。” “我没有!” 齐初北想辩白,却对上厚福森冷的目光。 “报国为何要分男女,虽然我们用的方式不同,但只要百姓免受战乱之苦,有何不可?另外……” 厚福顿了一下,起身盯着齐初北道:“齐大人的态度可不是对公主该有的态度。” 齐初北神情微微一顿,突然对眼前的厚福感到陌生。 “你……” 齐初北有些不敢确定,试探地问:“难道对那件事还耿耿于怀?” 厚福疑惑,反问:“哪件事?” 齐初北敛了眸光,声音低到微不可察。 “就是……我说要纳你入府。” 厚福反应了一会,突然嗤笑出声,笑得齐初北有些莫名其妙,有些恼火。 良久,厚福笑够了才阴阳怪气地道:“齐大人这样想我也对,我一个小乞丐,无依无靠,无权无势,如今能贵为公主与齐大人和王爷同席而坐,这正是我想要的。” 齐初北被厚福堵得心里难受,怒极,道:“我没有那样想你!你想要依靠,我娶你便是,你何必要这样作践自己?” 听到一个“娶”字,厚福心里的火气突然烟消云散,眼中凌厉尽退。 齐初北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她信他说的是真话,缓声道:“厚福多谢齐大人抬爱,大人知道厚福曾经靠乞食为生,自知配不上齐大人,厚福不想再受人的怜悯,感情也是一样。” 齐初北听到怜悯二字,眸色暗沉,他突然开始审视自己对厚福的感情到底是不是出于怜悯。 第一百八十八章 陪嫁的马跑了? 齐初北心里有了答案,但事到如今再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他侧过脸,不敢再去看厚福的眸子,心中百感交集,他后悔自己离京前不该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我……” 他想说,我没有,我不是,但他说不出口。 “臣,不该叨扰殿下,臣,这就告退。” 每一个字都像是鲠在齐初北的喉咙里,吐得艰难,拱手施礼后,倒退着准备离开。 “齐大人。” 齐初北停住脚步,却依旧低着头。 厚福缓步走到齐初北近前,抬头望着他回避自己的双眸。 笑着道:“此一别,厚福与大人只怕此生都不会再见,临行前,厚福要谢谢齐大人。” 说着,厚福便屈身跪拜,齐初北见状连忙跟着俯身搀扶,却没扶起来。 厚福一个头磕在地上,起身抬头对上齐初北惊愕的双目,温和地道:“从大人在长公主府回护厚福之时,厚福就知道大人面冷心热。 厚福谢大人一直以来的照拂,厚福此生能结识大人、王爷和先生,实乃三生有幸。 在大人、王爷和先生跟前,厚福永远都是厚福。” 齐初北终于忍不住将厚福整个人深深抱进怀里,厚福一动不动,由着齐初北紧紧抱着她,低声道:“厚福自荐和亲,为的是报答幼时大虞百姓的一饭之恩,没有他们就没有今日的厚福。 厚福不能像王爷和大人一样治国安邦,但厚福可以为王爷和大人多争取些时间,待来日王爷将大虞治理得安定富足,大人功成名就之时,也有一份功劳是厚福的。” “可你只身一人到异国蛮邦就是真的无依无靠了。” 厚福拍拍齐初北的肩膀让她松开自己,厚福站起身,自信满满地看着齐初北道:“我怎么会无依无靠?我不是还有大人?还有王爷和先生?我的背后是整个大虞啊!” 厚福目光透过屏风,不知道看向了何处,坚定而决绝地道:“我会让自己成为大虞插进北胡心脏的一把刀。” “好。” 齐初北明了了厚福的心思,心里似乎也没有刚刚那般难受了。 “如果北胡敢轻慢我大虞公主,就是藐视大虞,到时我一定亲率大虞铁骑,踏平北胡王庭。” 将公主送到北疆,弥子衿的任务就完成一半了。 关于和谈方面的问题,有他的顶头上司和礼部官员在,他现在只要专业教会公主和陪嫁女婢们的胡语便好。 厚福在官驿休息了一日,隔日弥子衿来给厚福上课之时,厚福问弥子衿:“北胡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弥子衿坐在屏风外边,向着屏风里面恭敬地一揖,回道:“回公主话,不出所料,北胡那边来迎亲的果然是查尔和。” “拉蒙部的那个?” “是。” 弥子衿稍作停顿后,又继续道:“查尔和是四位狼主中最年轻气盛的,和谈之时就对公主志在必得,虽然目前拉蒙部实力略逊于齐格部,但拉蒙部风头正劲,与公主和亲后,与大虞的关系也更加紧密,超越齐格部是早晚的事。 久而久之,齐格部必然会对拉蒙部不满,一旦他们内部发生矛盾,便是咱们大虞趁机消灭北胡人的机会。” 厚福边思索弥子衿的话,边将他说的这些都一一记进脑子里,这些讯息对于日后她从内部分裂北胡都至关重要。 “我记得弥大人说过,阿鲁部狼主巴音的老婆是查尔和的姐姐,拉蒙部若是联合阿鲁部对抗齐格部,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吧!” 厚福一边临摹着北胡的文字,一边问。 “公主明鉴,这次拉蒙部能在四部中赢得公主,正是因为有阿鲁部的帮忙,但是阿鲁部的狼主十分圆滑,两边都不想得罪,这次之所以能帮拉蒙部,主要还是因为查尔和的姐姐。” “巴音惧内?” 弥子衿闻言,蹙眉想了想。 “这倒是没听说,不过公主一说,倒是真有这种可能。” 是人就有弱点,只要抓住这个人的弱点,就不怕治不了他。 又过了三日,北胡那边传来消息,迎亲的队伍已经出发。 按照之前商定,北胡接受大虞皇帝赐婚,此后不得再越过大虞边境,所以大虞要把公主送过北疆,送亲队伍会进入北胡境内将公主及其陪嫁财物及人畜亲手送至北胡人手中。 厚福再次坐上送亲的车驾,就发觉送亲的队伍里多了好些熟面孔,齐初北,沈元蓉,寇忠,全都在送亲之列。 刚开始,厚福并不以为意,因为她出京的时候,也是这样声势浩大,百官相送。 现在到了北疆,由北疆的守军将领们亲自护送好像也属正常。 但是走了半天以后,厚福就听说给她陪嫁的马队跑了,沈元蓉和寇忠各自带了人去追惊马。 厚福就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 那马是大虞自己繁育的良马,一路从京城到北疆都乖乖听话,怎么一进入北胡就受惊了呢? “公主不必担心,有那么多人去找,一定会把给您陪嫁的所有马匹都找回来的。” 锦书见厚福满脸忧虑,出声安慰道。 厚福心道:我是担心马么?那马多一匹少一匹也不会影响什么,我是担心北胡人看出来什么端倪,万一在北胡境内起了什么争端,咱们是真的要吃亏的。 也不知道这个鬼主意是谁想出来的,但是沈元蓉也能参与其中,就证明沈铭远将军知道此事。 不说公主和亲乃国之大事,出了差错,可是要掉脑袋的,单说沈元蓉,他总不会让自己女儿以身犯险吧。 想到这里,厚福脸上的担忧少了些。 车帘外的阳光酌目而耀眼,洒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阳光将油绿的草原染得一片金光灿灿。 远处一片片低矮的灌木丛边上就有几匹马,正悠闲地吃着草,也没见去追马的兵士将那马赶回队伍。 厚福不禁叹息:哎,就算已经提前做了准备,那演戏就不能演得真一些吗?多亏这附近没有北胡人,不然看见那演员站在林边悠闲地吃草,一下子不就穿帮了。 厚福在心里腹诽寇忠他们演技差,她坐在马车里,突然感到马车厢板传来一阵阵震动。 那声音遥远而剧烈地从地面传进马车来,是什么东西来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生变 远处草原上烟尘四起,随着烟尘而来的好似滚滚雷声,仿佛大地的心脏在剧烈跳动着。 马蹄声如波涛般此起彼伏,骏马的嘶鸣与万马奔腾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如狂风呼啸般朝着和亲队伍奔袭而来。 齐初北骑马在队伍最前,看到前方的异常,立刻让队伍保持防守姿态,紧紧护住后方的车队。 与此同时,从队伍中跑散出去的马群,不知何时也汇聚在一起,被几个骑马的胡人挥着鞭子赶了回来。 寇忠和沈元蓉他们也发现了这边的情况,和出去“找马”的兵士们赶紧策马回援,护在车队侧翼。 茫茫草原上,送亲的队伍被像羊群一样驱赶聚拢到了一起,锦兰和锦书此刻也紧张地关注着外边的动静。 转瞬间,北胡人骑马就已经到了近前。 北胡人头戴尖角皮帽,腰里挎着弯刀,身上衣服颜色五花八门,嘴里时不时发出如野人一般的呼哨声。 不像大虞的队伍甲胄齐整,将士们一个个挺拔庄重,整齐有序,尽显大虞的威严与尊贵。 两队人迎头相遇,都勒了缰绳,北胡那边的领队看见送亲队伍开路的人是齐初北,目光瞥了一眼自己手臂上包扎着的地方,摇头晃脑地迎了出来。 跟在齐初北身后的礼部官员蹙眉,和鸿胪寺卿交换了一下眼色,鸿胪寺卿转身对弥子衿耳语了几句。 弥子衿赶紧策马到厚福的车驾边,敲了敲厢板,锦兰撩起车帘问:“出了什么事。” 弥子衿一拱手,面色十分凝重地道:“禀公主,来迎亲的不是查尔和,是齐格部狼主拉日图的大儿子岱钦。” 厚福也跟着蹙眉。 锦书有些焦急地问:“什么意思?” “就是说公主的驸马是拉日图那个年过五十的老头子。” 锦兰解释给锦书听。 “啊!” 锦书被惊得半天合不拢嘴。 之前大虞这边猜测北胡和亲的狼主最有可能的是查尔和,所以厚福和弥子衿他们研究的都是查尔和。 拉日图的信息厚福也知道一些,但是并没有专门针对他做具体的谋划。 现在齐格部的人都已经来了,那查尔和必然是来不了了。 齐格部在四部中的实力最强,拉日图有三子,长子比厚福还要年长五岁,所以厚福如果是嫁给拉日图,那她想要在齐格部立足可能都是件很艰难的事。 更别提还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些什么了。 “怕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 厚福的眉头舒展开,刚刚那一抹愁云这会儿已经完全消散了。 前头岱钦一脸桀骜地坐在马上,仔细审视着齐初北。 他胳膊上的伤就是北胡输的那一战中,被齐初北的枪头挑中了右臂,跌落马下差点丢了性命。 如今再见到此人,当真要仔细瞧瞧他。 虽然齐初北在大虞也算得上是高挑健壮的,但大虞人不像北胡人生得那般粗犷魁梧,在岱钦眼中,齐初北白净的跟大虞那些文官没什么区别。 可战场上齐初北却能把那一杆银枪舞得是精妙绝伦,虚实难变,威力惊人。 北胡人慕强,对于赢过自己的人内心都是敬佩的。 岱钦眯眼审视着齐初北,冲着齐初北说了句:“兹鲁斯外!” 齐初北听不懂,侧头转向鸿胪寺卿。 “他说你很厉害。” 齐初北并不记得与此人有过什么交集,但如果是初次见面也不太会跟他说这么一句话。 目光瞄见岱钦手臂伤的位置,心下狐疑,难道是自己伤了他? 语言不通,齐初北也不想跟他说什么,冲着岱钦微微颔首,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鸿胪寺卿和礼部官员与北胡那边迎亲使交涉完,就见迎亲使跟岱钦说了些什么,岱钦不情不愿地从马上下来。 鸿胪寺卿取出圣上赐婚的诏书,双手擎过头顶,等着北胡人全部下了马,一只手抚在胸口,单膝跪在他面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北胡部狼主上奏请与大虞皇室公主和亲,朕如今思虑再三,本着与北胡部落世代友好之想,同意请奏。 将靖安王之爱女,大虞定安公主,殷厚福配于北胡狼主,为北胡王妃。从今后北胡为大虞附属部落,世代友好,年年进奉,恩赏照旧。 钦此。” 鸿胪寺卿收了诏书,恭敬地交到岱钦手里。 可是没想到,这岱钦跪也跪了,诏书接也接了,接到手,“唰”的一下,很是轻慢地将诏书打开来扫视。 引得礼部官员和鸿胪寺卿都是一皱眉,一脸的嫌弃。 心里都不由得鄙夷北胡人是蛮族,未经开化,一点礼数都不懂。 齐初北将岱钦的举动都看在眼里,岱钦刚刚的举动的确不符合大虞的礼数,但看北胡人都没有上马,武器也都离了手,想来并没有挑衅大虞皇威的意思。 宣读完和亲的诏书,护送和亲的队伍就要将厚福的车驾和陪嫁全部交由北胡人接管。 齐初北调转马头,带领着众人一点点脱离和亲的车队,往大虞的方向回转。路过厚福的车驾,齐初北的内心不管有多难舍都要忍着。 耳后传来北胡人欢呼雀跃的呼嚎声,齐初北的内心无比煎熬,他只能欺骗自己那是风声,不敢回头再多看一眼和亲的车队。 送亲的队伍刚一离开,北胡人就将整个和亲的队伍包围起来,骑着马,围着狂奔。 锦兰通过车帘的缝隙,偷眼瞧着外边的情形,三人坐在马车里,谁也没有出声。 此时此刻,她们已经没有了退路,不管将来遇见什么,都只能靠她们自己一直向前走。 厚福拉起锦兰和锦书的手,将三人的手放在一起,默默地看着二人,露出淡淡的微笑。 路是她自己选的,不管前路如何,她都不后悔。 不多时,外面的马蹄声渐渐安静下来,有人敲响马车厢板,锦兰掀开车帘,厚福就看到一双深褐色清亮的瞳仁盯着自己。 锦兰用胡语问道:“你是什么人,有什么事?” 岱钦没想到大虞的一个婢女竟然都会胡语,嘴角一勾,说了一串锦兰没有听懂的话,便走了。 “他说他叫岱钦,车队要出发了。” 说话的是锦书,厚福和锦兰都惊愕地看着她,惊异于她居然能听懂那么复杂的胡语。 第一百九十章 烈酒 护送和亲的队伍走出去很远以后,齐初北才敢回头望一眼那一望无际的草原。 天地苍茫,和亲的车队置身其中,就像尘埃落在了无边无际的大地上,这里没有任何障碍物阻挡他的视线,他却再也找不见那个让他内心牵挂着的人了。 厚福她们乘坐的马车车轮再次滚动,三人在车中静默无言,心里都在盘算着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她们所乘马车周围的护卫已经换成了北胡人,锦兰时不时透过车帘缝隙,瞄着外面的动向。 快行到傍晚的时候,队伍停在一处湖边,没想到北胡人来迎亲居然还带了顶帐篷。 帐篷虽然不大,但足够厚福和锦兰、锦书三人休息。 北胡人将厚福带来的所有财物都聚拢在一起,他们则包围在外圈,将大虞人和车马都围在当中。 远处天边还有落日的余晖,头顶却已经是星辰漫天,这样浩瀚的景色厚福她们还是头一次见。 黑夜渐渐笼罩了车队,北胡人已经早早生起了篝火,他们虽然已经完全接管了和亲的车队,但厚福周围服侍的人,全部都是厚福带过来的陪嫁。 有了火,两边的人都用各自的方式垒灶做饭。 还没等厚福她们这边开饭,风就把北胡人那边烤肉的香味吹了过来。 “好香啊!” 厚福舔了舔嘴唇,这半个月来的颠簸,风餐露宿让已经习惯了王府生活的厚福也小小吃了些苦。 倒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厚福闻着那味道,口水不停地流,余光瞧见锦书也在偷偷地吞口水。 厚福脑子一动,附在锦书耳朵上嘀咕了几句,锦书笑着小跑了出去。不大功夫,锦书就乐颠颠地提了两只已经烤了半熟的兔子回来了。 锦兰大喜,惊讶地问:“哪弄的?” 锦书笑得神秘,眼睛却一直看着厚福。 厚福早等不及了,撸胳膊挽袖子,要亲手将那半熟的兔子重新架在篝火上。 这种事怎么能让公主动手呢,锦兰立即会意,将两只兔子都架在火上烤。 锦书又从车队里取出来一坛酒,得意洋洋地道:“是公主说,让我用咱们的酒去跟他们换些烤肉来吃! 北胡人好酒,咱们大虞的贡酒他们哪里喝过,巴不得跟咱们换呢!” 另一边,岱钦也发现他手下的人用兔子换了酒,若是平常,有人敢未经过他的允许,就跟大虞人有勾结,他一定会按军令严办。 但是这一次,他却没有。 毕竟这位跟他们大虞和亲的公主马上就要成为他父亲的女人,到时候他可能还要叫她一声阿妈。 如果她单纯只是他父亲帐中的一个女人,他倒也不会破这个例。 父亲不惜与查尔和撕破脸也要抢过来的女人,是因为她对齐格部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她不单单是她自己,她的背后有大虞。 “乌珠,瞧什么呢?” 白音见岱钦一直瞧着大虞和亲公主的帐篷方向,用肩膀撞了一下他。 岱钦回过神看见白音,岱钦和白音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 前些日子,北胡与大虞的大战中败了,没想到,大虞那边竟然主动提出了和谈,四部狼主经过商议后同意和谈,大虞皇帝为了与北胡世代交好,还要把公主下嫁北胡。 当然这些都跟白音他们没什么关系,只不过,他没想到狼主竟然派岱钦来迎亲。 岱钦是狼主的大儿子,他们两个从小一起玩到大,岱钦的母亲死得早,狼主另外的女人有自己的孩子。 那女人只关心自己的儿子,狼主也不怎么关心岱钦,所以岱钦经常跑到白音家的大帐里混吃混喝,有时候甚至直接睡在白音家。 几日前的那场战事里,岱钦挂了彩,还差点丢了性命,要不是他手疾眼快,将被敌军挑落在地的岱钦拽上马,他就被马蹄子踩成肉泥了。 可狼主没有夸奖岱钦作战勇猛,却还叫他带着伤来迎亲。 和谈过后,各部都在其中得了好处,所以大军各自都已经退回了自己的地盘。迎亲涉及两国邦交,稍不小心就有可能发生不可预知的摩擦。 若在大虞的边境发生摩擦,那吃亏的只能是岱钦。 所以白音不放心,求了狼主,要陪着岱钦一起来迎亲。 “没瞧什么。” 岱钦收回目光,心里想的却是这大虞的公主来了齐格部,不知道会给齐格部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他听说大虞那边的婚姻都是一夫一妻,他的父亲,除了有阿利亚和宝银的母亲苏合外还有好几个女人。 那些没有孩子的女人对他没有什么威胁,没准父亲死后,还可能会成为他的女人。 对他威胁最大的是苏合那个女人,阿利亚今年也有十二了,他的马术是父亲亲手教的。 而自己的马术却是白音的父亲阿古达老爹教的。 部族里稍稍年长些的都看得出来父亲的偏心,所以日后这齐格部的狼主大概率会落到阿利亚头上。 到时候,他该怎么办?向阿利亚要一块地,离开齐格部吗? 白音递给岱钦一个水囊,岱钦本想拒绝,可从开着的水囊口里飘出来酒的香气。 岱钦笑得狡黠,接过水囊仰头饮了一口。 一口烈酒下肚,一股滚烫炙热的液体瞬间席卷整个口腔,如狂风暴雨般冲击着他的灵魂。 岱钦嘶着气,皱着眉问:“你这是哪来的酒。” 白音冲着不远处,这附近唯一的小帐篷扬了一下头。 “从那儿来的!” 岱钦了然,鼻子又凑近水囊口嗅了嗅,满是欣喜地道:“真烈啊!这是那边的酒?” 白音点头。 岱钦还想再喝上一口,水囊却被白音一把夺了回去。 “我总共就要来这么一点,你别都给我喝光了!” 岱钦有些意犹未尽,舍不得把酒囊还给白音:“再来一口,就再来一口。” 白音顾忌岱钦还有伤,不敢全力跟他争抢,岱钦抢到酒囊后,笑嘻嘻地道:“他们肯定还带了不少,回去以后,父亲肯定会给阿古达老爹不少,到时候管够你喝,我可就不一定能不能再喝到了。” 岱钦的话让白音内心狠狠地一阵难过。 第一百九十一章 试探 隔日一早,厚福还没睁眼就被一股烤肉的香气叫醒,迷迷糊糊地用小鼻子四处寻找。 锦书见状,将那一整条烤鹿腿凑近了厚福的鼻子,引得厚福张嘴去咬,一口下去,却咬了个空。 睁开眼,迷迷糊糊就见锦书和锦兰两个人齐齐站在她榻边掩着嘴偷笑。 厚福气急,从榻上直接跳起来,鞋子都没穿就要去追她们两个,锦兰、锦书见状赶紧求饶。 锦兰为厚福梳妆时,锦书已经将鹿肉切成小块,码放在盘中,和今早新煮的红枣豆粥一起端到小几上。 “哪里来的鹿腿?” 炭烤鹿肉,厚福在王府的时候是吃过的,那时太子和绿芸都还在,如今回想起来,好像也才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锦书正色回道:“迎亲使说是岱钦命他给公主送的。” “岱钦?” 锦兰帮厚福梳妆好,蹲下身子,小声对厚福道:“岱钦主动向公主示好,公主要不要有所回应呢?” 厚福在脑子里琢磨着,之前弥子衿给她讲北胡齐格部的事时,有提到过。 这个人是拉日图的大儿子,今年二十左右,是拉日图三个儿子中唯一一个成年的。 拉日图很器重他,此次与大虞开战,岱钦也是领兵的将领之一。 她们初来乍到,在北胡没有任何根基,如果能与此人建立些联系,日后在北胡行事也许能多些方便。 这时,锦书也凑到跟前,提醒厚福和锦兰二人道:“奴婢觉得公主可以先看看。” 厚福和锦兰都看向锦书。 锦书没有锦兰警觉,性子也更柔婉,但心却很细。 锦书小声解释道:“这两天我听到北胡那边的人私底下在为这个岱钦鸣不平,好像说他们狼主偏心。” 锦兰也突然想起什么,道:“我记得弥大人说这个岱钦和拉日图另外两个儿子不是同一个母亲,你们说,他们会不会跟咱们大虞一样。” 厚福明白锦兰的意思。 虽然北胡和大虞是两个民族,许多风俗习惯迥然各异,可人性却是相通的。 “锦书,等下你去找个漂亮些的酒器盛了酒给岱钦送去算作回礼,再顺便问问,咱们何时能到齐格部大营?” “是,公主。” 白音用刀子一点点将羊腿骨上仅剩的那点筋肉也剔下来送进嘴里,有些抱怨地道:“老子跟你在树林里趴了一夜,结果就分到半只鹿腿,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岱钦喝了一口自己酒囊里的酒,总感觉这酒跟大虞的酒在味道上差了那么点意思,塞上盖子丢到了一边。 目光看向远方,有些像自言自语似的道:“你说,这大虞公主会不会干涉下一任狼主的人选?” 白音手上的刀子一顿,侧头看向岱钦问:“你想拉拢她?可她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儿子呀。” 岱钦嗤笑。 “你觉得苏合会让她那么容易就怀上孩子?” 白音对苏合的手段是有所了解的,这个女人看似对狼主千依百顺,可她的手段厉害着呢,不然为什么狼主这么多年只独宠她一个,还跟她生了两个儿子。 “可是你这么做,狼主会怎么想?如果狼主知道你觊觎他的狼主之位,会不会对你下手?那女人背后虽然是大虞,可现在毕竟在草原上,真出了事,她未必肯护你。” 岱钦当然知道,他的心思绝对不能让父亲知道,所以他只敢跟白音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回程我们慢些走,盯着我的人多,你趁机跟她们接触一下,探探她们的底细。” 白音冲着岱钦伸出一根指头。 “一张白狼皮!” 岱钦会心一笑,一拳头捶在白音肩头:“成交!” 两人相视嬉笑着,就见锦书手里捧着一个银光闪闪的东西向着他们这边走来。 两个人都收了笑容,从枯木上起身,迎着锦书站起身来。 锦书来到二人近前,恭恭敬敬地一揖,二人右手抚上左胸,冲着锦书颔首回礼。 锦书的胡语说得很慢,但二人也听得明白,大虞公主很喜欢他们送去的鹿腿,所以送一壶酒作为答谢。 岱钦和白音看着锦书怀里抱着的一只镶嵌各色宝石,银光发亮的酒壶,内心小小震惊了一下。 这大虞的公主倒是有钱,说是送酒,可这酒壶不知要比里面装的酒要贵重多少。 白音笑着将酒壶接过来。 锦书又恭谨问道:“公主想问问,队伍大概要多久可以到大营?” 白音瞥了一眼岱钦,岱钦眼神转了一下,对锦书道:“此地离营帐骑马大概要七八天,公主坐车,估计要走小半月吧。” 白音一听,不禁侧目,你小子是真能编,就算这和亲的公主带的东西不少,脚程慢些,也不至于走半个月吧!顶多十天就到了,我看那多出来的时间,你怎么走。 锦书一听,心都跟着凉了。 从北疆出发前,她们的粮食补给带得足够路上吃用,她只是担心,她们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走半个月?等到了地方,还不都成了野人。 “我叫锦书,是公主的贴身侍女,以后还要麻烦二位一路上多多照拂,锦书先代公主谢二位。” “应该的,应该的!”白音怀抱着那精美的酒壶,急不可待地笑着回道。 岱钦却面色沉静地对锦书道:“公主若是着急,我们还有一条近路可走,只是路上崎岖些,你可以回去告知公主,选好走哪条路,然后来告诉我。” 锦书点头应下,冲二人又一揖,这才回去。 白音瞧着锦书背影,问岱钦:“你说的近路是哪条路?” “野狼谷。” 白音以为是自己耳朵听错了,一手抱紧那酒壶,一手拉住要走的岱钦。 “等等等,你说走哪?那野狼谷是能走的吗?” 白音追上岱钦,将怀里的酒壶塞给他,一脸拒绝地道:“要走你走,我可不走!” 岱钦睬都不睬白音:“你不要白狼皮了?” “要!”白音答得理直气壮。 “我帮你探她们底细,你给我狼皮,但是野狼谷我不走。” 第一百九十二章 谋划 锦书将岱钦的话告诉了厚福和锦兰。 “半个月,应该足够探听到一些消息了。” 厚福将目光投向锦兰,锦兰思索着,微微点头。 “公主是不打算走那条近路了?”锦书问。 厚福询问地看着锦兰、锦书二人,道:“那个岱钦不是说近路崎岖吗?咱们又不着急赶路,好好欣赏欣赏这沿途风光也挺好的。” 早上厚福一出帐篷就被清新的空气和眼前的景色震撼住了。 不同于京城车水马龙的繁华,也不同于大虞山川的层峦叠嶂,站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就像一块巨大的绿色金丝绒毯,微风吹过,卷起绿色的波浪在大地上连绵地翻滚。 天格外的蓝,澄澈如琉璃,五颜六色的云朵在天空漂浮,仿若天宫中的五彩云霞,置身其中,让人有一种想要呐喊的冲动。 但是厚福不能,公主的仪态要端庄,不能还没到地方就露出破绽,叫人捉住把柄不是。 所以该装的地方还得装,该端的时候还得端。 “其实……” 锦兰欲言又止,引得厚福死死盯着她,把锦兰盯得一个激灵。 锦兰懂察言观色,做事极有分寸,说话做事总喜欢留半分,可厚福则不然,她喜欢直来直去,所以锦兰在她跟前那小心谨慎的样子,让她很难受。 相处这些日子以来,锦兰多少也摸出了些公主的性子。 赶紧回道:“奴婢是想说,公主有没有想过离间父子?” 话落,三个人的脑子都在飞快运转,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锦书最先开口:“这样会不会太危险了?” 三人都明白,她们现在的处境,在没有摸清北胡局势的情况下,就贸然动作的确很危险。 厚福抬眸,眉毛轻轻一挑:“怕什么?富贵险中求嘛!不赌一把,怎么知道这彩头到底能有多大。” 人性天生就是逐利的,就像大虞只用了一个公主,就成功离间了北胡一样,离间拉日图父子也是一样的道理。 只要他们不是铁板一块,总会有办法让他们心生嫌隙。 接下来的几日里,厚福三人躲在暗处一直在留心观察着北胡那帮人。 岱钦得知公主没有选近路,心里微微有些失望,但是他也不劝。 有些事,还是要顺从天意的。 其实,走野狼谷的那个念头,也就是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如果公主真的选了那条路,他才是真的为难。 虽然他想在回程的路上做些什么,可毕竟是临时起意,什么准备都没有,和亲的公主真在路上出了什么差错,就是弄巧成拙了。 别说狼主会问罪于他,大虞那边也不好交代。 锦兰掀着车帘一角,望着队伍最前与岱钦肩并肩骑马的男人道:“那个穿白色羊皮袄的叫白音,跟岱钦的关系很好,身份在北胡应该也很高贵,奴婢见迎亲使跟他说话都很客气。” 迎亲使是专门为了迎接大虞公主而设的一个官职,在北胡懂大虞礼节的人不多,所以能做迎亲使的人,本身身份就不一般。 走了小半天,日头早已高悬头顶,草原上无遮无拦的,热的白音将皮袍脱了一半。 他们明明骑着马,却要慢慢慢慢地走,实在是让白音感到焦躁。看着身边那个嘴里叼着根草棍一脸悠闲的男人,实在忍不住,凑到他跟前小声问:“你跟我说说,你想走野狼谷是谋划了什么?” 岱钦回头瞥了一眼身后跟着的护卫们,没有说话,打马往前,与后边的队伍拉开了些距离,白音会意,也打马跟上。 “我听说大虞人最讲知恩图报。” “啊?” 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岱钦一开口,白音就知道岱钦之前是想做什么了。 “可她不是寻常人,万一出了什么闪失,在狼主那告你一个护佑不周你怎么办?” 白音太知道岱钦的处境了,没事都会被苏合找事,何况真有事,苏合肯定会落井下石的。 对于苏合来说,这公主是威胁,可最大的威胁还是岱钦。 若让她得了机会,一定会不遗余力地让岱钦永世不得翻身。 “你这太冒险了。” 岱钦当然也知道冒险,所以大虞公主的婢女来回说,公主不急,走大路稳妥时,他也是松了一口气。 “嗯,还有时间,路上再寻别的机会吧。” 听说这大虞的繁文缛节甚多,自打接到公主车驾,他连公主的正脸都没瞧见过,他一时也不敢贸然接近。 不过从他送鹿腿,公主回礼来看,这公主应该也不难相处。 只是一连几日,那公主和她的婢女们都对来迎亲的胡人避之不及,这让他有点无从下手,白音答应帮他接触探听些公主的底细,可也得有接触才行。 公主一直不露面,他想什么都是白想。 就在两人相对无言之时,后边有护从打马而来,岱钦听到马蹄声,勒住了缰绳,身后的队伍也跟着停下。 等到那护从打马到近前,右手抚上胸口,冲着岱钦施礼,禀道:“公主说累了,想要休息。” 白音和岱钦都有些意外,自从接到这大虞的公主,这还是她第一次提出要求,难道前几天,她有什么要求一直都忍着,现在是实在忍不住了才说的吗? 想到此,岱钦冲着那护从点了点头,立即就同意了。 这也许是一个好的开始,只要她有所求,岱钦就能找到机会与这公主接触,然后想办法与她结盟。 就算将来自己做不了狼主,他也不能让苏合的儿子做狼主。 他不讨厌自己的两个弟弟,他只是恨父亲的偏心,而让父亲偏心的恰恰就是苏合。 岱钦下令队伍停下,让大家原地休息,他虽然离公主的马车很远,却一直关注着那边的动静。 不多时,只见一个身材娇小的红衣女子,头戴围帽,由婢女扶着从马车上下来。 原以为公主可能只是车坐得久了,下车活动活动,不想看了一会,就见公主的侍从从后面牵了一匹白色的马来。 岱钦警觉起来,对身边的白音道:“你跟过去看看,公主骑马是要干什么?” 第一百九十三章 猎物 岱钦话落,白音也看到公主翻身上了马,心道:没想到这大虞女子竟也会骑马,可见有些关于大虞的传言并不可全信。 岱钦打马到马车跟前,问公主的两个婢女道:“公主是要干什么去?” 两个婢女听到他问话,都被吓得瑟瑟发抖,其中一个就是那天给他送酒的锦书,岱钦看着锦书催促道:“你说!” 锦书声音发颤,小声回道:“公主只是随便走走,不干什么去。” 岱钦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个婢女会如此惧怕自己,难道是因为自己问话的声音大了? 只见锦书斜眼瞄向身边的另一个婢女,岱钦明白两个婢女之间,锦书是听命于她身边的那个婢女的。 当着她的面,锦书是不敢说实话的。 于是面色冷峻地对锦书道:“你跟我过来!” 锦书看了一眼她旁边的婢女,见对方点了头,锦书才敢跟着岱钦过去。 离开了锦兰的视线,岱钦从马上下来,松开缰绳,让马儿自己在草地上随意地吃草。 语气也尽量放得平和些,问锦书:“你旁边的那个婢女叫什么?” “她叫锦兰。” “哦,你很怕她?” 离开锦兰的视线,锦书说话似乎放松了些:“她是公主身边的掌事女官,我们下等婢女都得听她的。” 岱钦嘴角一勾,浓密的双眉下一双锐利的鹰眼像是发现了什么猎物一样。 岱钦也不急着问话,悠闲的在草地上闲逛,望着远处那一袭红衣的公主和白音的背影。 接着道:“公主喜欢什么?” 锦书淡笑,不假思索地回道:“公主喜欢骑马,但是从前王爷不准公主骑马。” “为什么?” 岱钦的眼睛直盯着锦书,希望能在她的脸上找到一丝答案。 “大虞礼教森严,不许女子抛头露面,何况公主贵为皇室宗亲,更是不被允许的,所以公主每每骑马都会被王爷训斥,我们这些做婢女的,也得规劝着些主子。” 这锦书一开口就是滔滔不绝,像是在为她的主子鸣不平一样。 岱钦勾唇一笑。 “我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这样。” 岱钦走到马跟前,扯下缰绳对锦书道:“我们北胡人出生就在马背上,从来没有不让骑马这样奇怪的规矩!” 接着便飞身上了马,居高临下地对锦书道:“一会儿你回去告诉公主,在草原上她想坐车便坐车,想骑马便骑马,没有大虞的那些破规矩。” 锦书见岱钦打马要走,小跑着追了几步,笑盈盈地道:“锦书代公主谢殿下!” 岱钦一滞,回眸看向锦书:“殿下?” 锦书被他问得一怔,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又变回小心谨慎的样子,小声道:“听说您是草原狼主的长子,在大虞长子为储,所以当称殿下。” 锦书话未说完,岱钦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难看了。 长子为储?这大虞人就是迂腐,立储怎么不看能力而只看出生的先后呢? 草原上的头狼都是要经过厮杀,最后赢的那个才能成为狼王的。 想到这里,岱钦心里又一阵难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碾过一样。 不论出生先后,还是能力,他都在阿利亚之上,可父亲他…… 岱钦回望,见白音已经追上了公主,心里立即安稳下来,不等二人回来,就叫休息的队伍继续开始赶路。 锦书见队伍又开始前行,赶紧跑回马车找到锦兰。 互相交换了眼神,默契地都没有说话,一边跟着马车步行,一边注视着厚福那边的动静。 “啊——!” 岱钦在队伍最前头,听到远处有女子的呐喊声,回头望去,就见一个红衣女子,骑着一匹白色的小马,在草岗上奔跑。 她身后不远处,跟着的就是白音。 岱钦笑笑,打马加快了些速度,带着队伍离大虞的公主和白音越来越远。 待白音将公主送回到马车,追赶上岱钦时,岱钦嘴里依然叼着一根草梗,悠然自得地坐在马上。 白音心急,心说,你怎么不问我,公主都跟我说了些什么? 于是故意骑马走在岱钦前边一个身位的地方,让他目光能看见自己,他一定会忍不住追上来问的。 结果等了半晌,也不见岱钦追上来。 最后是白音拗不过,停住马等着岱钦走到跟前,才道:“我说你就不好奇我们俩都聊了什么?” “她喜欢骑马!” 白音一惊。 “你怎么知道?” 白音四下望了一圈儿,余光瞄了一眼身后两三丈远的护从们。 用肩膀去撞岱钦,小声道:“别卖关子,快说,从哪打探到的?” 阳光下,岱钦古铜色的皮肤闪着光,一头卷发满是桀骜,一脸得意地道:“你不记得人家亲自给你送酒了么?” 白音想起来,前几天,公主身边有个长相清秀胆小的小婢女。 摇头自嘲地笑笑:“那你还让我去打探?” “那你打探到什么了么?” 白音摇摇头。 “不过,那公主倒跟我印象里的大虞人不太一样?” “哦?怎么个不一样?” 岱钦来了兴致。 白音蹙眉细细想着。 “从前也不是没有南边来草原和亲的公主,印象里,她们一个个到了草原都病恹恹,娇弱得紧,可是这一位……” 岱钦等着他继续说,白音却卖起了关子,气得他扬鞭子就要打向他的马屁股。 白音见状,一带马缰,让自己的马离那个粗鲁的家伙远一点。 草原人心里,这马就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岱钦要打他的马,那就是在打他呀! “诶诶,你再碰我的追风,我可就不说了!” 岱钦再次扬鞭,吓得白音下意识抬胳膊拦挡。 “快说!” 岱钦当然不会真打下去,他就是吓唬吓唬白音,他是个急性子,想到什么就是什么,一刻都等不得。 “这公主还蛮有意思的,她表面装得静雅娴淑,可骨子里却有那么点野性。” 岱钦鼻子一哼:“大虞人最是虚伪,总把内心真实的东西藏起来,让人捉摸不透,累不累呀!” 白音不置可否,他们大虞人的心思的确难猜,不然他们也不用为了探听这公主的虚实,费这么多心思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猎人 厚福一回到马车上就脱了围帽,交给锦兰。 从前在大虞时,她出门都没带过这东西,现在到了北胡倒是装起样子了。 锦兰扶着车帘,观察着马车外边的情况,见没有北胡人在附近,冲着车上二人点点头。 锦书最先开口,满脸佩服地对厚福道:“公主,他果真问了我您喜欢些什么,我按事先商量好的,告诉他公主喜欢骑马,但是从前王爷不许,他就叫我告诉公主,说北胡没有这些破规矩,让你想坐车就坐车,想骑马就骑马!” “当真?” 这句话的前半部分是她们事先商量好的,所以根本没入厚福的耳,厚福就只听到最后那句“想骑马就骑马”。 都说坐马车舒服,可让你坐半个月马车试试,好人都要被晃散架子了。 难怪当初晏王去西北犒军回来,圣上好一顿心疼王爷! 那时厚福也是一路跟着去的,从前她不曾坐过马车,跟着王爷一路也不觉辛苦,她还觉得晏王实在是娇气。 现下自己跟着王爷久了,人也变得娇气了呢,连坐马车都觉着累了。 “当真!”锦书很肯定地点点头。 “锦书真棒!” 三人中,锦书性子内向,被厚福一夸,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忙岔开话题道:“要说厉害,还是锦兰姐姐厉害,一下就猜中了他们想知道什么。” 锦兰只是淡笑,并没有多余表情,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能料中岱钦所想是件多么厉害的事,缓缓接道:“北胡人擅骑射,所以无论男女老幼都会骑马,咱们大虞则不同,他们知道公主喜欢骑马,应该感到意外和惊喜吧!” 厚福坐稳后,接道:“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锦书和厚福都盯着锦兰看。 锦兰教厚福媚术,可这媚术不只是教女人如何逢迎谄媚男人。 媚术的精髓其实在于洞察人心,抓住人内心的弱点,给予他们想要的满足感,再以此来达到自己的真实目的。 “接下来,公主就可以放心大胆接触岱钦了,奴婢觉得他其实比您更想拉近你们之间的关系。” “他对公主有所图谋?”锦书担忧地问道。 大虞有句俗语,叫“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当知道有人对你有所图谋时,你就应该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时刻提防着些了。 “不用怕!他们不会伤害公主的。” 厚福点点头,她现如今的处境就如当初王爷在长公主和魏氏两派夺嫡时的处境一般。 齐格部和拉蒙部争夺她,难道是为了争夺她这个人吗?他们争的是她背后的东西。 而这个东西能改变草原部落的格局,更能改变齐格部。 稍事休息,厚福换掉身上繁复的和亲吉服,穿了一套修身合体的骑装,从马车上下来。 白音瞥见公主下了车,便用胳膊碰了碰岱钦,一扬头指给他瞧。 草原上无遮无拦,一马平川,离得老远都看得清对面的人在做什么。 岱钦只见有人又给公主牵来一匹马,却不是之前她骑的那匹白色的小母马。 “你看我说得没错吧!别看这公主长得娇小,性子野着呢!你才告诉她可以骑马,她就闲不住了吧。” 岱钦知道白音话里有话,公主这次挑的那匹马很高大,如果她从前不常骑马的话,选这样一匹马,估计很难驾驭。 正有些担心,那边公主已经上了马。 就见两个婢女和一堆随从围在马前马后,都生怕公主出什么意外。 可他们这样做,好像反而惹恼了公主,只见她用鞭子往马屁股上甩了几下,那匹高头大马嘶鸣了几声,躲过众人,向着草原深处扬长而去。 白音和岱钦一直关注的那边,见马带着公主跑了,后面一群人在追,心道:不好!别是马惊了。 岱钦冲白音喊了一声:“马惊了!”便策马追了出去。 惊马的速度很快,带着公主一路狂奔,岱钦他们本来离公主就有些距离,还要追上惊马,只能狠命地一鞭一鞭抽在马屁股上。 白音跟在岱钦身后,大喊:“两边包抄!” 岱钦点头,又在马屁股上甩了两鞭子。 转瞬间,岱钦的马离公主的马就只一个身位的距离。 岱钦冲着公主喊道:“抓紧缰绳,不要乱动!” 马匹受惊最安全的办法就是等马儿跑累了,自己一点点慢下来,如果有人围堵拦截,反而会让马儿更加紧张恐惧,做出伤害主人的事。 厚福耳边风声呼啸,根本听不到旁边的人在说什么,只能抓紧马鞍。 两匹马一路跑,白音被远远甩在了后边,岱钦眼尖,看见远处有波光闪过,不能再往前跑了! 电光火石间,岱钦策马靠向公主的马,他决定跳马。 两匹马并驾齐驱,离前边的水光越来越近,岱钦一个纵身扑向厚福,将人抱进怀里,不由得他多想,只觉得怀中的人盈盈一握,瞬时便天翻地覆。 岱钦的后背摔在草地上,两个人一起滚出去很远才停下来。 大脑一阵眩晕,耳边全是嗡鸣声。 这时,白音骑马也追了上来,只是马速太快,路过岱钦和公主落马的地方没有停住,直接越了过去。 等岱钦清醒过来,就见怀中的公主发髻散乱,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袍子,头紧紧贴在他的胸前。 两个人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公主张开湿漉漉的双睫,对上岱钦那一双深褐色的眸子。 有一瞬间,岱钦在公主眼中好像看到什么东西融化开一样,岱钦的心脏仿佛漏了一拍。 但是很快,公主发现自己被他整个揽在怀里,抓着他袍子的双手,用力推搡开他,逃也似的要挣脱开他的束缚。 “你怎么样?哪里有没有受伤?” 公主半坐起身,岱钦俯在地上,伸手检查着公主的胳膊和腿有没有受伤。 “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打在岱钦脸上。 好巧不巧,这一幕刚好落进打马回来的白音眼里。 刚刚他看见两个人从马上跌落,岱钦才救了公主,公主却甩了他一个耳光,是他刚刚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吗? 眼见着公主一脸怒意地从地上爬起来,一句话也没说就要走,白音忍不住问岱钦:“你对她做了什么?” 岱钦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蒙了,听见白音问话,这才起身辩驳:“我什么也没做啊!” 白间意味深长地瞄了一眼公主离开的背影,心道:“什么都没做,公主为什么会气成那样?” 第一百九十五章 诱饵 “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岱钦拧眉,一脸委屈地一字一句地跟白音解释。 白音瞥了一眼岱钦,然后看着公主离开的背影,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五颜六色,就好像在问,你自己信吗? 岱钦觉得窝火,自己刚刚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人误会,这锅他可不背。 抬腿去追公主,必须得把话说开,不然公主若是也误会他,拉拢不成反结了梁子,于他而言便更加不利。 白音看着岱钦追过去,并没有跟着,而是识趣地去追跑远的那两匹马。 夏日的草场,草都有齐腰高,在草场里奔跑,还真是件挺费体力的事。 岱钦在满目绿色中追着那一抹挺直倔强的背影,追到近前,伸手一把抓住厚福肩头,哪想到,眼前这看似娇小的女子竟然不等回头,便用双手抓紧他的手臂,一只脚向后一蹬,直奔他的脚下。 岱钦下意识抬脚躲闪,公主拉住他的手臂,肩头狠狠撞在他胸口,使得他差一点重心不稳跌倒进草丛里。 看这招式,她是想抓着他的手臂,给他一记过肩摔吗?只可惜两个人身量悬殊,她只有招数,却没有摔倒他的实力。 岱钦脸上泛起了一丝嘲笑,心里却突然生出一股想要捉弄捉弄她的心思。 顺势到了公主面前,一脸坏笑地盯着公主那双带着怒意的眸子。 一击不中,厚福便松开抓着岱钦的手,身体向后闪躲去,想要拉开与岱钦的距离,哪想自己的一只手却被岱钦反手抓住,想走却走不了。 厚福反应迅速地抬起另一只手,拔下头上的发簪,一头秀发瞬间散落。 就在岱钦还在为捉弄这小姑娘,心里有点小得意的时候,一道金光直奔自己的颈项而来。 多亏他手疾眼快,另一只手瞬时抓住那握着金簪的小手。 簪子离他的脖颈近在咫尺,再稍晚一点,那簪子便会没入他的皮肉。 她来真的? 想起刚刚还挨了这小丫头一巴掌,岱钦也有些怒意,抬脚在她脚踝处轻轻一勾。 厚福随即重心向后,仰倒了下去。 岱钦却没有撒手,两只手死死扣住厚福的手腕,将人按倒在草丛中,盯着厚福被气得通红的一张小脸,满是得意地道:“别白费力气了,你们大虞有句话怎么说?以卵击石对不对?” 厚福还想再挣扎一下,奋力想要抽出被岱钦抓住的双手,努力了半天却也是徒劳而无功。 岱钦的两只手上都有厚厚的茧,如同铁钳一样,死死扣住了厚福,挣脱不得。 既然逃不脱,厚福干脆放弃,松了手里握着的发簪,全身放松地躺在草丛里,像认命似的由着岱钦抓着自己。 锦兰曾说:“公主的一双眼睛长得很好看。” 她就那样静静躺在那里盯着岱钦,双目含着笑,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 鼻梁高挺,卷发浓眉,一双深邃的眸子仿佛要将她看透一样。 原本好好的一场猫鼠游戏,对手却突然放弃了,还用一种带着那么一点欣赏,又有那么一丝嘲弄的眼神看着自己,一下让岱钦感到手足无措。 “你不觉得自己是在玩火吗?” 公主挑眉,一开口便是七分嘲讽,三分警告。 岱钦心里一惊,猛然松开双手,厚福从容不迫地从地上爬起来,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发簪,将长发盘起,居高临下地扫了岱钦一眼,笑得让人有些琢磨不透,随后便扬长而去。 岱钦从草里站起来,望向厚福的背影,心道:她这是什么意思?威胁我吗? 白音将追回来的马送还给厚福后,又回来找岱钦。 “都解释清楚了?” 岱钦有些丧气,赌气似的扯过缰绳飞身上马,一打马,便窜了出去。 “嘿?就没一个人跟我说句谢吗?” 白音一脸不满地催马跟在两人后边回到和亲队伍。 就见锦兰、锦书还有一众跟随公主和亲的随从跑出老远,来接他们的公主。 锦兰和锦书偷偷瞄着厚福身后的两个人,一边在她耳边小声地问:“顺利吗?” “顺利!” 岱钦和白音快到近前时,锦书偷偷扯了扯厚福的袖子。 厚福指着刚刚骑回来的马,对随从道:“它今儿摔了本宫,留不得了,今晚就杀了给大家伙儿加餐。” “啊?” “什么?” 一群人里有人兴奋,有人吃惊,也有人皱眉。 白音叫住锦书问:“公主刚刚说什么?” 锦书微笑着冲着白音一揖:“公主说要杀马给大伙儿加餐呢!” 白音闻言,眉头也是一紧。 胡人养马、放马、骑马也吃马,但被吃的马都是老马、伤马或是残马。 这正当壮年的好马,别说视马如宝的大虞,就是在北胡也不会随随便便杀了吃肉啊! 岱钦在白音身后,也听见了锦书的话,目光望向厚福,却看见一个冷到像是要杀人的目光。 她这眼神不像是要杀马,是要杀人吧? 厚福嘴角似笑非笑,目光掠过岱钦,扭头带着锦兰和锦书回了马车上。 一上车,就龇牙咧嘴起来,用手揉着肩膀,那里在落马的时候挫到了一点。 “公主受伤了?让奴婢给您瞧瞧。” 锦兰帮着厚福脱下外衫,就看到厚福肩膀红了一片,面色深沉地对锦书道:“去拿伤药来。” “嗯!” 锦书应声,连忙到百宝盒里翻找。 “这才刚到北胡,公主就伤成这样,王爷若是知道了,定会心疼的。” 锦兰边说,边轻轻将伤药涂在厚福的伤处。 厚福忍不住:“啊!”地叫出声来。 待锦兰帮她上好了药,一只手扶着自己肩膀,活动了两下,觉得没什么大碍。 便安慰锦兰和锦书道:“没事!别叫他们看出来本宫伤了就行。” 岱钦叫迎亲使跟在马车边上探听探听,这会儿回来报说公主可能伤了,十分不可置信地补问了一句:“伤了?伤哪了?” 迎亲使蹙眉,他只是跟在车外边,听到里面的对话,他总不能扒进车里瞧瞧不是,一脸为难的回道:“这?下臣实在不知。” 岱钦赶紧回想起坠马的瞬间,他记得自己明明将人护得好好的,怎么就伤着了呢? 白音也不合时宜地幽幽来了一句:“哦!原来那畜生伤了公主,难怪公主气到要杀了它呢!” 第一百九十六章 设局 跟着公主来北胡的大虞人对杀马没什么经验,这边北胡人将公主的帐篷都搭好了,那边的马蹄子都还没有绑上呢。 厚福的肩膀涂了药,披了件芙蓉色金线绣牡丹的宽松外袍,在营地周边闲逛。 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晏王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厚福没有,不过他举手投足间的那种雍容,厚福倒是可以学上两三分,足够她拿来装样子。 锦兰、锦书一直护着厚福,看下边人如何将那匹马控制住,可十来个人,用了四五根绳子,愣是半天没把马拴住。 那马身形高大,一身棕黑色的皮毛油亮发光,似是知道自己要被杀,一直不断地嘶鸣挣扎着,不叫绑它的人靠近自己。 相较于北胡的马,乌孙马体形高大健硕,毛色也更加顺滑,对北胡这种马背上的民族来说,很难抗拒这种马对他们的诱惑。 岱钦和白音远远瞧着,白音嘴里忍不住发出“啧啧”几声,道:“多好的一匹马,说杀就要杀了?可惜可惜。” 岱钦瞧着那群大虞人跟那马周旋了半天也没伤其半分,不由得轻“哼”一声。 白音用肩膀碰了碰岱钦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可惜?” 岱钦收回目光,转而向另一个方向走开,道:“我是觉得他们没那个本事杀它。” 白音闻言,想了想,匪夷所思地“啊?”了一声,赶紧跟上岱钦。 锦兰、锦书跟在厚福身后,看着一群人对一匹马束手无策,忍不住也跟着上前指挥。 厚福在边上看了半天,怕马伤到人,就把锦书叫回来,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锦书点点头便跑开了。 过了一会,北胡的那个迎亲使带着几个北胡人跟着锦书回来。 迎亲使单手抚上自己胸口,向着厚福俯身一礼。 厚福淡笑着,慢条斯理地道:“本宫听说北胡人宰杀牲畜一绝,今日想见识见识,不知迎亲使大人能不能满足本宫这个愿望。” 迎亲使奉命迎亲,迎的是自己部落未来的女主人,主子有吩咐,他自当效命,何况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满口应下,随即就命跟他来的几个胡人,当着公主的面,三两下就将那马放倒。 先前跟马较了半天劲的大虞人此时都站在边上围观,看着北胡人是如何杀马的。 将马放倒后,一个北胡人从靴中抽出匕首,在骏马脖颈处痛快一刀。 那马嘶鸣着,努力想要挣扎站起,却被几人死死按着,动弹不得,只挣扎了几下,便渐渐没了声息。 “好!” 厚福带头鼓掌夸赞,围观的大虞人也跟着欢呼赞许,这几个北胡人在大虞人的一声声夸耀和赞美中,渐渐跟大虞人打成了一片。 打水,剥皮,剔肉,垒灶,生火……两族人分工明确,却合作默契。 等岱钦和白音探路回来,见到的竟是一种两邦其乐融融的景象。虽然相互之间言语不通,但你比划我猜,玩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白音挠头:“嘿?咱俩没出去多大一会儿吧!怎么底下的人就这么熟了?” 北胡人听说公主晚上要请大家伙儿喝酒吃肉,哪一个听了能不积极,全都跑过来帮忙了。 天色渐渐晚了,篝火映在人们脸上如同晚霞一样艳丽。 肉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散,大虞人跟北胡人一起围着篝火跳起了草原上的舞,这晚饭还没开始,有的人便已经醉了,凑在一起载歌载舞。 锦兰、锦书将厚福的坐榻搬到帐篷外边,让她可以坐着欣赏眼前这美景。 岱钦把迎亲使叫到自己跟前,脸色黑沉沉地道:“我才只离开了一会儿,你就换了主子了?” 迎亲使闻言,一脸的惊异,手抚在胸前,急切地表着忠心:“下臣惶恐,下臣向上苍保证对狼主绝对忠心不二,不知道下臣哪里做得不对,还请大都尉明示。” 白音知道岱钦为什么不高兴,赶紧出来打圆场:“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你不正想找机会打探打探他们,这机会不正好?” 迎亲使脑袋一转,听明白了白音话里的意思,赶紧自告奋勇地道:“大都尉想知道些什么?下臣酌人去探听。” 岱钦闻言,脸色这才变得好看了些。 “探听探听公主的性情喜好,来北胡前的所有,能打探到的事无巨细,统统记下来。” 迎亲使心里这才轻松下来,心道:想打探消息,您就直说呗,何必吓唬我呢! 嘴上说的却是:“下臣定不辱命!” 迎亲使离开后,岱钦和白音也凑到公主帷帐的外沿,偷偷观察着大虞人的举动,他们自以为没人注意到他们,可看了一会,就感觉一股寒意油然而生。 北胡人游牧,善骑射,好狩猎。 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像被某种野兽盯上的恐惧一般。 岱钦瞬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目光四下搜寻过去,就见一双笑得玩味的眼神正盯着他瞧。 岱钦拍拍旁边的白音,道:“走吧,咱们被人发现了。” 白音闻言,顺着岱钦目光看过去,只见公主一身金线绣牡丹玫红色的襦裙,外边披着件藤黄色的斗篷,正言笑晏晏地跟小婢女们聊着什么。 厚福斜倚在坐榻上,见这二人慢悠悠地向她走过来并没有动,伸手拍了拍锦兰和锦书。 开口道:“二位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喝酒去?可是本宫的酒入不了二位的口?” 锦兰、锦书搬来两张脚凳,请岱钦和白音坐。 白音性子活泼,虽然算是第一次与大虞公主正式见面,却能像老熟人一样打着招呼。 冲着厚福俯身施礼后,便笑着道:“在下就是心里惦记着公主的酒,这才来跟公主讨一壶喝的,公主可还有多余的酒赐给在下?” 厚福只当没看见岱钦,邀请白音坐在自己身边,让锦书去取酒。 “多余的倒是没有,不过白音万骑长想喝,本宫管够。” “不知公主带了多少酒,能够北胡喝多久?” 岱钦站在一边,语气像是带着倒刺一样。 厚福笑眯眯地瞧着白音,话却是对岱钦说的。 “巧了!” 厚福指着身前篝火堆周围跳舞的大虞人道:“本宫怕喝不惯这草原上的酒,所以把酿酒的师父们也一并带过来了呢。” 第一百九十七章 入局 这话乍听起来,以为是公主骄纵,食不惯异邦的饮食,可稍一细品就明白,她说的并不是酒。 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陪嫁车队里装的不只是金银珠宝,还有绢帛、诗书、谷种,她带来的是比北胡更先进的文化、技术和思想。 所以父亲才不惜与拉蒙部兵戈相向,也要把人抢过来,这样的人如果不能为自己所用,那将是齐格部的损失。 白音得了酒,拉着锦书一起到人群中间跳舞,只剩厚福和岱钦看着热烈的人群,对坐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厚福斜倚在坐榻上,单手扶额,露出半只素白的小臂,被月光映得格外白皙。 从京城到这里,一路乘车,不管眼前的景象让人多么欢愉,都让厚福难抵困意。 岱钦听到身旁定安公主愈发平稳的呼吸声,突然就想起白日里将她抱在怀里的那种娇小玲珑的感觉。 都说大虞女子性情温婉,可她的眼里却有着一种与她外表截然不同的傲然,就像某种小兽遇到危险,试图用强装出来的气势吓退“敌人”似的,让他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种想要保护的念头。 就在岱钦想入非非之时,锦兰不合时宜地从帐中取了一方毛毯,盖在定安公主身上,打断了岱钦的思绪。 他惊觉自己内心生出的念头有多可怕。 所以在定安公主醒来前一刻,起身寻了一匹马,披着月色向草原深处驰骋。 白音闻听马蹄声,望见岱钦策马离开,嘴里还嘟囔一句:“这酒还没喝呢,人怎么就跑了呢?” 厚福见人走了,与锦兰对视一眼,小声问:“我做得可对?” 锦兰笑着回道:“公主做得极好。” 美色这种东西于厚福而言并没有多少优势。 女子的妩媚不只在颜色,更在举手投足间无意流露出来的优雅气质。 美色与肉体对人的吸引是短暂的,想到达到对人长久的把控,就必须通过自身由内而外所散发出来的独特气质,使对方痴迷而不自知。 所以锦兰发现岱钦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厚福身上时,便适时地出来打断。 以色诱人,往往在对方得到以后便会弃如敝屣,爱而不得,才更加让人难以忘怀。 清冷的月光倾泻在辽阔的草原上,夜色给大地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身下骏马载着岱钦疾驰,耳边风声呼啸,马蹄飞溅起草屑在月光下闪烁如星。 直到人和马都累得大汗淋漓,岱钦才从马上跳下,一头扎进夜幕下波光粼粼的岱海,这个和他名字同音的草原圣湖中。 被冰冷的湖水刺激一下,岱钦的脑子才变得清醒。 草原上的王,从来不是禅让而来的,是要用抢的。 如果自己不争,不抢,难道能等别人亲自送到自己手上吗? 权力和地位,他要,这个女人,他也要! 岱钦回到和亲车队已经是后半夜的事了,白音抱皮袍在火堆旁打着鼾,被浑身湿漉漉的岱钦摇醒,先是吓了一跳,惊恐地道:“你这是掉水里了?” “嗯,岱海。” “岱海?” 岱海是草原上的圣湖,离他们扎营这里有几十里,他趁夜一个人骑马跑到岱海给自己洗了个澡? 岱钦不管白音如何惊异,俯到白音耳边嘀咕起来,白音一听,酒意全醒了,目光逐渐清明起来。 待岱钦说完,白音的眼眸也变得坚定异常,稳稳地回了一句:“好!我们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两人默契对视,岱钦道:“我走以后,你们沿着岱海走,人就交给你了。” 白音笑得邪魅,眉毛挑起:“交给我,你放心!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岱钦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意,回应白音。 交代完要交代的,岱钦如鬼魅般窜到厚福的帐子。 锦兰和锦书睡在帐子门口,锦书睡得熟,不待她发现,她和锦兰两个人已经被人拎着丢到了帐篷外边。 锦书很是不满地刚想出声,却见锦兰手指放在唇间做了个“嘘”的动作,警觉地守在帐篷外。 猎物终于上钩了。 厚福向来警觉,睡梦中觉察到危险,猛然惊醒,就见榻前立着一个高大粗犷的人影。 厚福躺着没动,也不敢发声,手缓缓向着枕下伸去。 就在那人俯身之时,厚福拔刀相向。 昏暗之中,岱钦就见一抹寒光,冲着自己腰腹而来。 上午来了那么一次,现在还来?不过公主这个野劲,他喜欢。 一把抓住厚福持刀的手腕,另一只手迅速捂住厚福的嘴,防止她叫出声来。 不过他倒是多虑了,厚福她们之前做了那许多,为的就是将他引来。 岱钦用两只手控制厚福,原以为万无一失,不曾想,这公主竟突然屈膝,一下顶在他肋间,痛得他闷哼了一声。 岱钦忍着痛,用整个上身的重量压制着厚福,使她不乱动,还趁机夺下了她手里的匕首。 凑近厚福耳边轻声道:“别吵,不然杀了你。” 岱钦发丝的水滴在厚福脖颈处,散发着淡淡的腥气,让厚福感到一阵恶心,强忍着点了点头。 岱钦这才一点点松开手。 “我说了,你是在玩火。” 厚福的语气,一如早前带着警告和嘲讽地盯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男人。 岱钦却将鼻子凑到厚福颈窝深嗅,抬头时一脸满足地回道:“我就喜欢玩火。” 这个举动真的激怒了厚福,厚福用头狠狠撞向岱钦迫使他离自己远一点。 岱钦被撞了个结结实实,很痛,却不恼。 松开抓着厚福的双手,起身倒退着往门口去。 厚福跳下睡榻,赤脚站在地上,高傲地扬着头。 “我大虞定安公主的丈夫必须是这草原上最杰出的狼主,岂能容尔等亵渎?” 岱钦一双深褐色的眸子,在暗夜里像是发着光,盯着厚福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看得人毛骨悚然。 两人对峙片刻,岱钦才悄然退出帐篷。 厚福抓起斗篷追了出去,锦兰和锦书在门口,立即迎了上来,三人盯着岱钦消失的方向,心脏扑通乱跳。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大婚 接下来的几日,和亲的领队由岱钦变成了白音,厚福她们并不以为意,白音越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明岱钦想要搞的事情就越大。 但是不管他们搞出多大的事,都与她无关,无论北胡谁死谁活,都是他们北胡人自己的事,厚福时刻都记得自己是大虞人。 北胡越乱,死的人越多,王爷他们才越能安心地做他们要做的事。 “公主,我瞧着他们好像一直带着咱们在围着这个湖绕圈子。” 锦书的头趴在车窗边上,望着不远处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 岱钦离开后,白音带着车队始终围着岱海在转圈,厚福怎么会没有察觉,她知道他是在拖延时间,在给岱钦拖时间。 “让队伍停下!本宫要休息。” 反正也不着急赶路,干嘛天天窝在车上,如此壮丽的美景不如停下来好好欣赏。 白音听说定安公主要休息,便立即下令队伍原地待命,他乐不得不用赶路呢。 厚福带着锦兰和锦书在岱海边漫步,望向天与水相接的地方,跟茫茫戈壁相比,草原处处都是生机。 岸边成群的水鸟时不时被鱼群惊起,扑腾着翅膀向着天空翱翔,厚福坐在湖边,内心前所未有的宁静,仿佛自己也是一只飞鸟,随时可以展翅飞翔。 远处一个移动迅速的黑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和亲车队的方向而来,厚福起身眺望,对锦兰和锦书道:“有人来了!” 锦兰和锦书都明白公主说的是什么意思,搀扶着厚福走过深一脚浅一脚的草原,往马车的方向而去。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推移,那个黑点越来越大,离车队越来越近,直到厚福她们坐在马车里,也能清晰地听见马蹄声渐渐靠近。 那人身着北胡人的装束,直奔人群中的白音,不知道二人说了什么,只觉白音听完那人说的话变得异常兴奋,激动得像疯子一样挥舞着马鞭命令队伍即刻整队出发。 “奴婢为公主梳妆吧!” 和亲的吉服有好多层,头上的凤钗也很重,厚福并不喜欢。 但现在,华服是她的战甲,金钗是她的武器,绵延数里的陪嫁车队,无一不是在彰显着她的尊贵。 她作为大虞公主,在踏上北胡这片土地的那一刻,就是来占有和征服它的。 日光西斜,金色的余晖散在草原上,泛起一层层金色的波涛,绵延百里的旌旗在迎接她的到来。 低沉的号角如巨兽在呜咽,穿透灵魂的声音在空中徘徊,萨满巫师戴着诡异的面具,在空地上舞蹈…… 随着鼓点声越来越近,厚福紧张到在袖中攥紧了拳头。 锦兰和锦书也相对沉默不语,各自严阵以待地观望着外边的情形。 马车终于停下,迎亲使亲自为定安公主打开车门,掀起车帘。 良久,厚福缓缓走出车厢,站在车板上居高临下地俯瞰齐格部的营帐。 萨满巫师围着和亲的马车跳着,唱着,一边敲打着手中的皮鼓,晃动手上的铜铃。 迎亲使在车下等了半天,也不见公主下车,便有些不解,小声问锦书:“公主出来了,怎么还不下车呢?” 锦书先是瞪大了双眼,然后才解释道:“按我们大虞的规矩,成亲之礼,新娘的鞋子粘到泥土视为不吉,所以需要新郎亲自将新娘抱下马车。” 迎亲使这才恍然,赶紧一溜小跑地跑到狼主大帐,将这个消息告诉狼主。 “哦?大虞还有这种习俗?” 迎亲使算是北胡对大虞最了解的人,可他也不是事事都通,公主婢女都说有这个习俗了,他说没有或者不知道都不合适。 于是笑着点头称“是”。 “好,那我便亲自迎接你们的王妃。” 北胡与大虞和谈,同意臣服于大虞,与公主和亲的狼主要接受大虞的册封为草原王,年年岁供,大虞也年年赐予北胡恩赏。 厚福看着那个一头卷发,有一双棕褐色瞳仁的男人,身披狼皮大氅快步走到车边,直盯着她看。 厚福站在车上,傲然睥睨着来人,问:“你是何人?” 男人从迎亲使手里拿过大虞赐婚的诏书,唰地展开在厚福面前。 “我乌珠岱钦,齐格部的新任狼主,大虞册封的草原王,来迎接我的妻子,大虞定安公主。” 厚福审视地盯着岱钦,又将目光转向周围跪俯着的北胡人,指着岱钦用胡语问道:“他!是你们的狼主么?” 众人沉默片刻,突然发出山呼般的吼声:“是!” “他就是我们的狼主!” 听到众人的回应,厚福这才重新将目光转回到岱钦身上,脸上露出的一抹傲娇又十分满意地笑,向着他伸出一只手。 岱钦见状,露出与厚福如出一辙的笑意,伸手将人掠下马车。 厚福个子不高,被岱钦抱在臂弯里,就如同抱着一个孩童。 此刻的岱钦,恨不得将她高高举过头顶,让所有人都能见证,他,乌珠岱钦,今日到达了齐格部权力的顶峰。 纵然厚福并不喜欢眼前这个男人,但此时此刻,权力与地位带给她的满足感足以填满她的内心。 对,这就是她想要的感觉。 从今往后,她会利用身边所有可以利用的一切,不惜一切代价,统治这片土地上的人,她要让这里的所有人都匍匐在她的脚下。 岱钦一路将厚福抱进狼主的金帐,锦兰和锦书紧随其后,却被拦在了帐外。 迎亲使将锦兰和锦书引到王妃的帐中,离狼主金帐不远处的一个小一些的圆帐。 岱钦一进大帐,立即将厚福放在榻上,接着便褪去狼皮大氅,解开腰带…… 厚福心中忐忑,多年前,那个死瘸子对疯婆子所做的事,在她心里依然觉得恶心。 然而岱钦脱光了上衣后,并没有靠近厚福。 厚福抬眸,看见岱钦手臂上的绷带渗出鲜红的血。 “你受伤了?谁伤了你?” 岱钦独自处理好伤处,瞥了一眼厚福,轻哼了一声。 “就是送你来的那个男人,他叫什么?” 厚福脑中思索,送她和亲,还有本事伤了岱钦的男人? 齐初北? 厚福笑得淡然:“哦!是他呀!那你伤得不冤。” 第一百九十九章 草原王妃 “他叫什么名字?在你们大虞任什么官职?” 厚福看着岱钦道:“你似乎关心他比关心我更多?难道本公主还不如一个低等部将对狼主更加有吸引力吗?” 岱钦对伤他的人一直耿耿于怀,但这会儿他也发觉当下好像不是讨论此事的时机。 因为当下,他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处理完伤处,岱钦走回到榻边,俯看着自己这位身材娇小的新娘,伸手拔下她头上的金钗,头发立即散落下来。 厚福没有反抗,这一刻是她早晚要经历的。 岱钦见厚福并不抗拒,便迫不及待地扯去厚福身上繁复的喜服。 厚福压抑着心中的厌恶,努力回忆着锦兰教她的方式回应着岱钦。 就在岱钦还想更进一步的时候,厚福双臂揽在岱钦颈上,凑近他的耳边轻声问:“拉日图他死了吗?” 岱钦猛然停住动作,一双眸子紧盯着厚福半晌,才道:“我把他赶去放羊了。” 厚福也盯着岱钦半晌,语气突然变得生冷。 “那他的老婆和孩子呢?不会现在已经成了你的老婆、孩子了吧?” “当然没有!” 岱钦倏地起身反驳,接着道:“我把他们都赶去最远的草场放牧了。” 原以为厚福会满意他的回答,不想厚福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大虞有句俗语,斩草不除根,必留后患。” 岱钦闻言转回身,背对着厚福细细思忖她所说的话。 就在他思量她这句话背后的目的时,一双纤小的双臂再次揽上他的脖颈,整个人依附在他背上,在他耳边带着哭音,极轻极轻地道:“我们大虞女子,一生只认一个丈夫,我不想你来日死在复仇者的刀下,还要让我委身下嫁。若真有那一日,还不如现在就让我去死。” 说完最后一句话,厚福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岱钦颈上,烫得他浑身一颤。 转身将厚福抱进怀里轻声安慰:“不会的,我乌珠岱钦向上天发誓,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厚福却挣脱开岱钦的束缚,用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盯着岱钦,道:“你还要发誓,永远不会与我的母国兵戎相见!” “好,我发誓!” 望着岱钦诚挚的目光,厚福整个人反扑向岱钦,将人扑倒在榻上,二人眼神渐渐迷离。 一夜的暴风骤雨,在天明时分终于停歇。 厚福裹着岱钦的狼皮大氅,步履蹒跚地走出大帐,对值夜的北胡仆役道:“取水,本宫要沐浴。” 锦兰和锦书一夜未睡,一直盯着大帐这边的动静,见公主出来,两人赶紧迎上前,搀扶着厚福回到她们住的圆帐。 厚福将身体泡进温热的水中,眉头才一点点舒展开,锦兰和锦书满脸心疼地看着厚福。 许久,厚福睁开眼,问锦书:“那药准备好了吗?” “嗯!” 说着,锦书端来一盏散发着浓烈药味的液体,厚福想也没想,接过便仰头一饮而尽。 别的公主和亲,都想早日怀孕生子,用来巩固自己在异邦的地位。 然而厚福却不想。 女子生产,九死一生。 她与王爷约定要为大虞争取五年的时间,所以至少在这五年内,她绝对不能死。 看着厚福身上的伤,锦兰心疼地痛骂道:“真是野蛮,竟是一点不懂怜惜。” 锦书找来药膏,一点点小心涂抹在厚福伤处。 “好啦,没事的,现在比我们之前所预计的不是要好很多吗?如果我真的嫁给拉日图那个老头子呢?” 锦兰锦书想想也是,拉日图那个糟老头子,年过五十,比靖安王爷年纪还要大,竟然臭不要脸地还幻想迎娶公主? 若不是他从中作梗,公主此时应该在拉蒙部,嫁给那个草原最年轻的狼主。 不过现在好了,公主嫁给了他的儿子,草原最最年轻的狼主,还顺便将他除了,真是大快人心。 北胡与大虞和亲礼成后,厚福便让岱钦邀各部狼主齐聚齐格部共会,并将大虞赐予北胡各部的恩赏一并分发下去。 更重要的是,厚福要借此机会认识北胡的各位狼主,熟悉他们之间的关系,了解他们的实力,这样才方便日后找到分化各部的机会。 北胡人以游牧狩猎为生,住的是毡帐,所以他们的宴会不是安排在旷野,就是在毡帐里。 这次是岱钦登上狼主之位后的首次宴会,加之与大虞和亲,岱钦自然想把这次毡帐宴办得隆重而盛大。 所以提前了几日,便命白音亲自监工,在空地上搭起一个能容纳百十人的大帐。 厚福每日无事,岱钦就让阿巴尔沁带着她在营地周围转转,熟悉熟悉齐格部。 阿巴尔沁十七、八岁,肤色有些黑,一笑起来一口白牙格外明显。他是岱钦最忠实的仆从,他和岱钦一起长大,岱钦信任他就像信任他自己。 这次岱钦能一举推倒他父亲拉日图登上狼主之位,阿巴尔沁也是功不可没。 “阿巴尔沁,你跟我说说,乌珠是怎么夺了拉日图的狼主之位的?” 厚福扑闪着一双眼睛,满脸崇拜地看向阿巴尔沁。 阿巴尔沁比厚福大几岁,但是看着厚福的眼睛,他会害羞。 他觉得他们的王妃很美,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不像草原上的女孩子,一个个脸上都是红红的,不等说话拳头便先打过来了。 她穿的衣服跟北胡人也不一样,颜色亮丽,每一件都是花团锦簇,摸在手上就像小婴儿的皮肤一样嫩滑。 后来他知道,这种料子在大虞被叫做丝绸,是用一种小虫子吐出来的线织成的。 而他们的王妃也将这种小虫子带到了北胡。 阿巴尔沁挠挠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因为他的主人岱钦叮嘱过他,只可以带着王妃在营地转转,不能讲齐格部的秘密。 而岱钦如何得到狼主之位,这算不算是秘密,阿巴尔沁有些拿不准。他又不能说狼主不叫我把齐格部的秘密告诉你,所以就只能挠头傻笑,装做听不懂的样子。 跟着厚福的锦书见阿巴尔沁扭扭捏捏地不说话,就有些恼,皱着眉拍了一下他,刚要用胡语再说一遍,却被厚福制止了。 “你不告诉我,我也有办法知道,以后你就别怪本宫不给你好果子吃?” 虽然厚福说这话时是笑着的,可阿巴尔沁知道她是在威胁自己,但是又傻乎乎地问:“好果子是什么?” 第二百章 毡帐盛宴 锦书用袖子掩面偷笑,笑得阿巴尔沁更加不好意思了。 可他越是这样,厚福和锦书便越发想笑,两个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草原上空。 溪水边一个跛腿的蓬头老翁,穿着黑漆漆发亮还有些掉毛的破皮袍,提着一桶水,听见厚福和锦书的对话,突然竖直了耳朵。 多么熟悉又让他感到陌生的语言啊。 就在老翁愣神的工夫,马鞭带着风声,直直掠过老翁耳边,脖子和脸立即渗出一条血印。 “别偷懒,赶紧打水。” 老人提着桶一下跌倒在草丛里,水洒了一身,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厚福骑马在高岗处正笑着,刚好看到这一幕,敛了笑意,执着马鞭指向老人的方向问阿巴尔沁:“那个老人怎么了?” 阿巴尔沁看过去,一脸恍然道:“哦,他叫包勒,是伺候马的奴隶。” “伺候马?” 阿巴尔沁淡然地道:“对,就是干些洗马,刷马,修蹄之类的活儿。” “哦!” 厚福和锦书在看包勒的时候 ,厚福发现包勒也在偷偷观察着她们这边,她只觉这个包勒是个有故事的。 日子很快就到了毡帐宴这一日,厚福一早便让阿巴尔沁帮她寻一个会梳北胡发式的女婢。 阿巴尔沁一大早便将人带来圆帐外,等着王妃起身。 锦兰悄声将厚福唤醒,想起来今日是毡帐宴,厚福猛然从榻上坐起来,让锦书将人叫进来,为她梳发。 这女子个子高挑,长相是典型的北胡人面容,红红的脸蛋格外显眼,进到厚福帐中,显得格外小心谨慎。 为了缓解她紧张的情绪,厚福望着铜镜里的女子柔声问:“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奴婢叫阿宝姬,今年十七。” 厚福第一次见到阿宝姬,还挺喜欢她的,于是半开玩笑似的道:“你也十七,阿巴尔沁也十七,你们两个年纪倒是蛮般配的。” 阿宝姬吓得手一缩,赶紧行礼道:“回王妃,奴婢有丈夫,奴婢的丈夫是放马的。” “哦!你不用害怕,本宫只是随便一说,你继续吧。” 阿宝姬这才又继续为厚福梳发。 天边一轮火红的圆日正在冉冉升起,草叶上的露珠反射着阳光,闪闪发亮。 阿鲁部的人最先到的齐格部,但来人并不是他们的狼主,而是狼主昆布珲的女儿乌仁塔娜和女婿苏赫。 她们为了祝贺岱钦和定安公主大婚,还送上一份贺礼,一千头雪白的小羊羔。 当厚福从她的圆帐里出来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惊讶了一下。 定安公主竟然穿着北胡人的服装,梳着北胡女子的发式,因为她的肤色均匀,加之北胡女子的衬托,更加凸显出厚福的与众不同。 一时间竟成了众人目光聚集的地方。 岱钦满眼惊喜地向厚福伸出手,拉住自己这小娇妻的手,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你今天这身打扮真美。” 厚福抬眸,用同样的小声回问:“狼主可喜欢?” 岱钦没有回答,可脸上掩不住的笑意就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女人是男人的面子,且不说厚福如今有着大虞定安公主这重身份,单说这仪容气度也更胜乌仁塔娜一筹。 乌仁塔娜夫妻走到厚福跟前,单手扶上胸口,先向厚福施了一礼,然后才笑着对厚福道:“听闻大虞公主仪态万方,乃大虞德容典范,今日一见,当真如此。” 厚福笑得从容淡然,冲着乌仁塔娜屈膝回礼,柔声道:“公主谬赞!” 言罢,故作娇羞状往岱钦身边靠了靠。 两部正寒暄,就听见空中传来一尖锐而高亢的叫声,那声音仿佛能穿透一切。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天空望去,就见一只大鸟的影子穿过阳光。 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这只大鸟身上时,有人嘀咕了一声:“是鹰吗?” 只见那只大鸟束起翅膀,来了一个极为迅速的俯冲,冲向地面。 厚福从没见过这种鸟,正新奇的时候 ,就见那只大鸟飞到地面,稳稳地落在一个女子手腕上。 阿巴尔沁凑到厚福耳边小声道:“这位是阿鲁部狼主巴音的老婆娜娅哈桑。” 厚福了然,同样小声地问:“是不是查尔和的姐姐?” 阿巴尔沁傻傻地问:“王妃怎么知道?” 厚福笑笑,跟着岱钦一起迎了出去。 巴音体态偏胖,穿了一身姜黄色的袍子,跟他并排走的女人穿一身枚红色罩面皮袍,手臂上端坐着一只全身雪白,背羽上带着黑色斑点的大鸟。 巴音见到岱钦没有行礼,而是很热情地拥抱了一下,娜娅哈桑手上托着那只大鸟,也不方便行礼,冲着厚福微微颔首,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接着笑容满面地道:“恭喜二位新婚燕尔,这只新得的海东青是我们阿鲁部送给二位的新婚贺礼。” 众人一听说这只大鸟就是万鹰之神海东青,都露出向往和探索的神情。 “多谢!” 岱钦冲二人颔首,一扬手招来白音,示意他收下这贺礼,白音上前恭敬地向娜娅哈桑一礼,娜娅哈桑眉眼笑的意味深长,让手下将一只护手交给白音。 白音戴上护手,娜娅哈桑便将她臂上的海东青交给了白音。 阿鲁部和巴尔部的人都到了,就差拉蒙部的狼主查尔和了,岱钦便邀请众人先入帐中饮宴慢聊,顺便等查尔和的到来。 岱钦和厚福坐在主位,乌仁塔娜夫妇和巴音夫妇分坐两侧。 一如所有的毡帐宴一样,开场便是传统开场节目,马术表演。 宴席正对面五十丈外一排红蓝标靶,只见靶前骑马的令旗官冲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挥舞令旗,旗停立即策马跑离赛场。 霎时间,就听东方呼号声震天,人叫马嘶,紧接着便是如雷鸣般的马蹄声冲着主宴席而来。 骑手个个手持弯弓,骑坐在马上向着靶位这边飞驰。 随着蹄声呼啸而过,一阵烟尘四起,只听烟尘中“嗖嗖”破空之声划过。 令旗官才又骑马重返靶场,查看参赛射手的成绩,记录下各部选手所中环数。 当令旗官看到一个标靶被箭矢完全贯穿,先是一愣,紧接着,令旗官就发现这支箭矢是没有被标记的非赛箭镞。 第二百零一章 草原狼 令旗官将这只穿透标靶的呈进大帐,并说明了情况。 “狼主,有一支射穿木靶,是没有标记的箭矢。” 箭镞能射穿木靶,至少要三石以上的弓才能做到。而在北胡,能骑在马上拉动三石以上弓的人都有名有姓。 最重要的是,今日来参赛的选手用的箭镞都是做了标记的,这样得了分,才好分辨究竟是哪个部得的。 那么这一只箭是从哪里来的?这个人又是怎么混进参赛的选手当中来的呢? 就在众人都在想如何找出这个人的时候,就听帐外传来一连串爽朗的笑声。 一个男人,同样是一头自来卷,穿着黑袍黑靴,随手将手上的一把弯弓丢给侍从。 娜娅哈桑见到来人,热情地起身迎了过去。 “我们都到了有一会了,你怎么姗姗来迟!” 男人看着岱钦,笑着道:“我不得为齐格部新任狼主好好挑选挑选新婚贺礼!” 厚福小声问身旁的阿巴尔沁:“刚刚那支箭是他射的?这个人是谁?” 阿巴尔沁瞪大眼睛,震惊地道:“王妃不认得他?” 厚福摇摇头,阿巴尔沁贴着厚福耳边小声道:“他是拉蒙部的狼主查尔和啊!” “哦,他就是查尔和啊!” 厚福原本最有可能嫁给查尔和的,对他的研究也更多些,见到真人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查尔和来得最晚,所以只能坐在离主位最远的位置,厚福原以为他会不满,没想到查尔和倒不以为意。 此人年约三十,虽然从他出现开始一直都是笑着的,但他周身气场却十分强大,让人难以靠近,难怪会有一个“草原狼”的外号。 之前齐格部和拉蒙部抢亲,如今查尔和来参加毡帐宴绝对不会像他脸上的神情那般笑容可掬。 果不其然,查尔和才刚刚坐定,就对下边他的手下一招手。 “来,把我送给咱们齐格部新任狼主的新婚贺礼带上来。” 厚福余光感觉一道不怀好意的目光看向自己,赶紧收了目光,镇定自若地看着查尔和送的到底是什么“好东西”。 呵呵,果真是好东西呢。 只见查尔和的手下带了四位身材婀娜,衣着华美,长相俏丽的北胡女子上前。 “这四位可是我从拉蒙部里精挑细选出来的绝色,今日忍痛送予二位做新婚贺礼,二位瞧瞧可还入得了眼?” 查尔和一语震惊四座,大帐内坐着的几十号人顿时鸦雀无声,岱钦默默攥紧拳头,余光瞥向厚福。 但尴尬只持续了那么须臾,就听席间一个女子笑得柔婉动听。 “多谢拉蒙狼主,本宫很喜欢您的贺礼。” 出乎在场众人意料,说话的竟然是岱钦这位新夫人。每个人脸上都是表情各异,有人佩服,有人狐疑,但大多数人是觉得这位和亲公主气量够大。 虽说北胡一夫多妻,但在场的另外两位女子乌仁塔娜和娜娅哈桑也都是结了婚的人,乌仁的丈夫除了她再没有别的女人,可试想一下 ,哪个女子愿意自己的丈夫还有别的女人。 娜娅哈桑就不用说了,巴音除了她还有六七个老婆,只不过,她性格强势,又仗着是部族间的联姻,所以巴音去哪里都带着她,抛头露面的也都是她,这才能让她心里稍微平衡一些。 看到查尔和给岱钦送的贺礼,娜娅哈桑心都跟着揪起来。 她不喜欢齐格部的老狼主拉日图,但如今的狼主已经是岱钦了,自己这个张扬的弟弟为什么还要来得罪他呢? 就在众人都各怀心思的时候,只听厚福继续道:“作为回礼,我也要送拉蒙狼主一份礼。” 说着,厚福跟阿巴尔沁耳语了几句。 岱钦狐疑,身体向厚福跟前歪了歪,想要问问厚福打算送查尔和什么东西做回礼? 厚福见他歪过来,用手在桌下小心地拍了拍岱钦,提醒他,大家都看着呢,岱钦这才又重新坐直身体。 少时,就见阿巴尔沁身后跟着一个跛足的老头子,老头子费力地牵着一匹毛色油亮的高头大马,那马威风极了,但看它不停地搓蹄扬头,焦躁不安,就知道这是一匹没有被驯服的烈马。 厚福起身,让自己显得能更高一些,抬手介绍道:“听说咱们这草原上的男子都以驯服烈马为骄傲,我就叫他们给狼主挑了一匹最烈的马,赠予狼主,拉蒙狼主您瞧瞧,可还喜欢?” 凡是懂马的一看便知这马是匹好马,只是这好马性子也烈,不是什么人都能将其驯服的。 “是匹好马!那我就谢公主美意了!” 厚福见查尔和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自己,心里又起了坏主意。 “狼主既然喜欢,何不骑上试试!也叫大家共同领略一下狼主的风采。” 娜娅哈桑知道厚福这是想要查尔和当着众人的面出丑,赶紧出来打圆场。 “定安公主有所不知,这驯马和熬鹰是一样的,需要耐心,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厚福满脸惊讶的样子:“啊!原来是这样啊,是我孤陋寡闻了,看来从前大虞对北胡男人的传言还是有些夸大的。” 听到厚福如此一说,在场所有男人都开始好奇,大虞究竟是如何传说北胡男人们的。 还是查尔和最先耐不住,问道:“不知大虞是如何传说的呢?” 厚福淡淡一笑,往岱钦身边挪了挪,羞赧地道:“说书人惯会夸大其词,没什么好听的。” 接着厚福的目光便投向了岱钦,不再看查尔和。 “定安公主初到草原看什么都新奇,既然公主想看驯马,那我查尔和怎么能不满足!” 说着,在众人的目光里查尔和走出毡帐,从那跛足的老头子手里接过马缰绳。 岱钦见查尔和一来就想在他的毡帐宴上出风头,心里很不舒服,一张脸紧绷得如同被寒霜覆盖一般。 可转头就听见自己那小娇妻跟阿巴尔沁鬼鬼祟祟地嘀咕着什么。 “你确定这就是齐格部最烈的马吗?”厚福小声问。 阿巴尔沁也一脸坏笑地回道:“它在马群里不知道踢坏咬坏多少匹马了,为了训它,一共摔了七位骑手,有一个还差点死在它的蹄下。” 厚福笑得一脸灿烂,聚精会神地开始看查尔和如何驯马。 第二百零二章 一个畜生而已 查尔和接过马缰,一靠近那马就剧烈地甩头,想要挣脱查尔和的控制。 跛足老翁几次想上前帮忙都无果,无奈烈马发起疯来翻蹄亮掌,谁都不好使。 查尔和死死拽着马缰,抓着笼头,想要控制住这匹马。 众人都看得聚精会神,只有娜娅哈桑一个人提心吊胆。 查尔和不愧被称为“草原狼”,几个回合下来,那高头大马竟没有占什么上风,反倒是几次都差点让查尔各跨上它的背。 大帐前的草地被马蹄践的草皮翻飞,厚福不忘看着在座列位的神情。好像除了娜娅哈桑在担心查尔和外,连他的那个姐夫巴音好像都满不在乎的样子,像是在那看个热闹一样。 趁查尔和驯马的这个空当,厚福扬头瞥向查尔和送来的那四个美女,低声问岱钦:“狼主,那四位绝色美人儿,您打算怎么处理呀?” 岱钦知道厚福是故意送查尔和这匹烈马,又让他当众驯服,意在让他出糗,心情都已经舒缓下来了,厚福这一问,岱钦的心又提溜起来。 心里纳闷,明明这小丫头比自己小那么多,年纪小,长得小,可他每每对上她的时候,怎么心里就会发怵呢? 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的,脑中灵光一现,便道:“既是你回的礼,那他送的自然就归你,想怎么处置,你说得算。” 厚福回以娇羞一笑,岱钦这才感到心下放松了一些。 看着查尔和跟那烈马对抗了好几个回合,查尔和也露出了疲态,岱钦偷偷将手搭在厚福腿上,他这才觉出厚福怂恿查尔和驯马是有多狡诈。 几个回合后,查尔和额角已经有汗,好不容易骑上马背,但那马哪能容得有人骑在它身上,前蹄高高扬起,嘶鸣声响彻草场,身体不停地扭动踢踹。 开始查尔和还很镇静,后面实在支撑不住,身子一歪,从马上滑了下来。 好不容易把想骑在自己背上的家伙甩下去了,那马聪明地立即用后蹄回踩,吓得娜娅哈桑“蹭”地站起身,一脸紧张地盯着那马和查尔和。 跛脚老翁虽然松了马,但他一直徘徊在附近,见那马要回踩,老翁手疾眼快,一把拉住查尔和的领子,将人拉了出来。 马蹄重重踏在刚刚查尔和躺倒的地方,一看没踩着,接着那马撒腿开始狂奔。 娜娅哈桑见弟弟安然无事,这才终于松了口气,一屁股坐进椅子里,目光恶狠狠地看向厚福。 厚福这会却盯着查尔和笑得一脸灿烂,兴奋地鼓掌,仿佛他刚才根本没有摔下马,一切都是大家的幻觉一样。 查尔和甩开跛足老翁,有些丧气地扑打身上粘的草梗,抬头就见定安公主一脸诚挚地为他鼓掌,丝毫看不出来嘲讽之意。 使得查尔和一时有些摸不准这个定安公主的路数了,让他出糗,又维护他的面子?她到底是何居心呢? 查尔和回到自己座位,原本意得志满的样子,此时则有些悻悻然。 “看来公主送我的马,我今日是没本事带走了。” 厚福笑得一如之前:“怎么会呢?各位都是受我齐格部所邀,必不能叫众位失望而归。” 查尔和姗姗来迟,又私自闯入马术比赛,原本是想给齐格部一个下马威的,没想到自己却铩羽而归。 再次回到座位看接下来的比赛和节目倒是安分下来,也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乌仁塔娜夫妇从始至终都没有做出任何不友好的举动,看来巴尔部与齐格部的关系还好。 倒是娜娅哈桑和巴音两个人,厚福看到二人似乎并不像表面的那般和谐。 直到日光西斜,宴会结束,岱钦代厚福将大虞赏赐给北胡这次和亲的赐礼分发给各部。 得了大虞的赏赐,各部都是满载而归,脸上笑容和客套自然也多了些。 各部套了车马,拉着这些财宝准备回去,厚福却单独叫住了查尔和。 “拉蒙狼主,请等一等。” 乌仁和丈夫苏赫告辞先走了,娜娅哈桑却好奇,想等弟弟一起走,却被巴音拉走。 “定安公主还有事?”查尔和之前在和亲的事上也失了利,今日在齐格部又丢了脸面,此时说话只得强撑着傲气。 厚福依然笑得温婉,柔声道:“狼主似乎还忘了些东西没有带。” 查尔和就见厚福向身后的人一招手,一张血淋淋的马皮被叠好,呈了上来。 “这是?” “这是今日摔了您的那个畜生,本宫替您宰了它,骨肉都装上了车,这张皮子,您可以留着做一面好鼓。” 查尔和闻言十分意外,又感到有些可惜。 那马的确是匹好马,这公主到底是不懂北胡人爱马,还是有别的什么意思? “那马是匹好马,杀了可惜了。” 查尔和观察着厚福脸上的神情,并没有发现什么变化。 “不过一个畜生而已,它今日如此大胆,竟敢摔伤狼主,您说本宫还留它何用?” 查尔和闻听厚福此番言论,眸色沉了沉,接着朗声大笑起来:“公主说得是啊!既然不听话,杀了便是。” 言罢,将那张血淋淋的马皮丢到车上,带着他的人离开了齐格部。 一场宴会结束,送走了客人,齐格部人自己的宴会才刚刚开始。 白音和一个老者坐在篝火旁,用刀剔着羊骨头上的肉,目光时不时瞥向厚福的方向。 “阿达,你觉得咱们这个新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者看似专心致志地在剔肉,实际他这一整天的目光都没有离开过定安公主的身上。 “现在还不好说,不过你不要去招惹她?更不要得罪她。” “怕什么?” 白音与岱钦从小一起长大,可以说是一个被窝里睡大的,他不信岱钦还能为了一个虞国女人对他怎么样。 老者头发花白,但拿刀的手骨节分明,掌心是一个个粗糙的老茧,脸上每一条沟壑都代表着他所经历的沧桑。 终于剔干净他手上那根棒骨上的最后一点肉,老者将骨头丢进火里,低声道:“她可不是个简单角色。” 第二百零三章 妾身有罪 一天的饮宴终于结束,这一日的收获还是很大的,厚福对于北胡各部之间的关系,还有各部狼主的性格特点都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查尔和正如弥子衿所说,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他性格强势,绝对不会屈居人下,所以拉蒙部势必会一直企图超越齐格部成为草原霸主。 而且,更恐怖的是查尔和此人还是个能屈能伸的。 今日面对厚福明里暗里给他下的绊子,他竟然全盘接了。如果他当场发作,厚福作为草原王妃,代表齐格部,那他发泄的对象就将是齐格部,再加上之前和亲时的矛盾,就会使两部矛盾更加不可调和。 但是不知他出于什么考量竟然没有当场发作。 “狼主,今日妾身差点给您惹了祸事,您处罚我吧!” 厚福学着魏淑儿那个小兔子似的,委屈巴巴的样子,眼里似是要滴出水来。任谁看了她现在的样子都要心疼几分,何况岱钦这种没怎么见过中原真正温婉女子的草原糙汉。 要说这茶里茶气的招数,厚福还是跟魏贞儿学的,当初在宫里,看着她那死出跟圣上撒娇差点没把她恶心死,没想到从前自己瞧不上的招数,如今竟还有了用武之地。 岱钦对今日的饮宴还是很满意的,他成为齐格部新狼主,宴上除了那个查尔和,其它各部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的态度。 不过,查尔和也被自己这个小王妃不声不响地给收拾了。 所以这会儿心情舒畅,看厚福为了今日宴会盛装出席,现在却一副委屈巴巴的可怜样,心疼地拉过她的小手,反问:“你今天做得很好,哪里做的不好了?” “妾身实在是气不过那查尔和,他实在是欺人太甚,竟公然在狼主的宴上那般失礼,这要是在我们大虞……” 厚福越说越激动,但提到大虞又佯装失言,立即止住了话头,这反而引得岱钦好奇起来,拉过厚福,两人贴得更近,才问道:“在你们大虞会怎样?” 厚福声音很小:“冒犯皇家其罪当斩,我即嫁与你,你就是我的驸马,我怎么能看着你受辱?所以就想教训教训他,没想到他那么没用,自己差点被马踩死,多亏那个牵马的老翁,不然,妾身今日之举只怕就给狼主引来两部的祸事,所以妾身有罪,自当领罚。” 岱钦面有微醺,听完笑了,完全不顾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伸手架在厚福肋间,将人整个提起来就放在自己腿上,爱怜地盯着。 白音说她野,她是野,也骄纵任性,甚至还有些狠辣,可她是大虞公主,自幼养尊处优,被众人捧着长大的,却对他一人柔情似水,她骄纵些又怎么了? 岱钦将人抱在腿上,一只大手扶着厚福的腰,用额头轻轻撞了一下厚福的额头,笑得一脸狡黠,道:“你是该罚,看晚上怎么收拾你!” 厚福“噌”地从岱钦腿上跳下来,羞的面红耳赤地扫视四周,见周围众人无异,这才回身一脸娇羞地对岱钦道:“狼主怕是醉了,妾身今日累了要早些休息。” 说完逃也似的要跑。 岱钦看着这个小娇妻越发喜欢,只觉当时自己的决定没有错,想要的东西就要自己动手去争取,不能等着别人送上门来。 “对了,那个老翁今日有功,我要赏他。”厚福没走远,回身对岱钦道。 岱钦想起那个把查尔和从马蹄下拉出来的老头子,冲着厚福眯眼颔首,接着就看着自己这个小娇妻高高兴兴离开的背影。 厚福一回到圆帐,就让锦兰、锦书帮她卸妆更衣。 假笑了一整天,厚福的脸都要笑僵了。 “去备水,公主要沐浴。” 锦兰支走了北胡侍女,锦书已经帮厚福拆完了头上的发饰,正用篦子仔仔细细地帮厚福篦头发。 用锦兰的独门秘方养发,厚福的头发被养得愈发浓密乌黑。 “锦书,得空的时候,多留意些那天咱们看见的,那个叫包勒的奴隶,我总感觉他似乎想跟咱们说些什么。” 换了宽松的衣服,回到自己帐中,身边只有锦兰和锦书在身边,厚福终于可以让自己放松一些,斜倚在靠枕上。 “奴婢跟阿巴尔沁打听过他,那老头是个哑巴,他会想跟公主说什么呢?” 厚福摇摇头,她的直觉向来很准,回想起白日里那老头子牵马上来时,目光一直在人群中寻找,直到目光落到她身上时,才转回过头去。 还有拉蒙部送的那四个美女应该怎么安置?总不能真放在金帐中分宠吧?虽然厚福厌恶岱钦,可也不能给其他人可乘之机,还是将人暂时先留在自己帐中看着比较好。 毕竟这四个拉蒙美女的底细还不清楚,不过这四个美人儿光是放在那里看着,也是很养眼的。 “公主水好了。” 草原上的水资源是非常珍贵的,但是厚福从来不吝惜沐浴这点水,每每与岱钦同房,不管多晚都会叫仆婢取水沐浴。 开始下边的人还会有些许抱怨,含沙射影地找阿巴尔沁说嘴,阿巴尔沁便拐弯抹角地将此事说给岱钦听。 岱钦听后问厚福为何沐浴得如此频繁,厚福只说草原风大,吹得皮肤都粗糙了,岱钦从此便不再过问,下边的人也不敢再说嘴。 厚福褪去外袍,将自己整个泡进水中,半晌才从水中浮出水面。一天之中,只有这一刻才让她感到轻松。 “从前宫妃娘娘们都喜欢将牛乳加入水中沐浴,可使肌肤嫩滑。” 锦兰将事先研磨好的澡豆,加水调和,轻轻涂抹在厚福身上。 “在这里若说别的什么没有都行,只这牛羊乳倒是多得很呐?”锦书一脸的兴奋样。 厚福点头很是认同:“对,去叫他们取来给本宫沐浴!” “是!”锦书领命去了。 自从到了北胡,厚福这公主、王妃的架子端得是越来越足了,但这远远不够,她想要掌握北胡最核心的权力,要做的事还有很多,要走的路还有很远。 第二百零四章 装神弄鬼 时光飞逝,转眼便到了秋风萧瑟的季节,草场也由青转黄,岱钦要和白音到各个牧场去巡视,齐格部大营暂时由白音的老爹,左贤王阿古达暂代。 厚福到北胡已经有段时间了,经过她们这段时间的观察,她们发现,北胡与大虞的不同之处是女子其实可以掌权。 通过和阿巴尔沁的闲聊,厚福知道北胡历史上曾经出现过好几位杰出的女性首领。 当然,她们要么是北胡公主,要么是太后,像她这样的和亲公主一个都没有。 不仅没有,她们的结果也都如王爷和云先生说的那样不太好,不是水土不服英年早逝,就是死在了北胡的后宫斗争中。 她现在跟岱钦还算新婚燕尔,岱钦待她不错,但日子久了,再新奇的东西也会厌,何况北胡本来就不像大虞一夫一妻,而是一夫多妻,岱钦作为狼主不可能只娶她一个女人。 王爷说大虞可以做她的后盾,但在北胡,厚福最直接的靠山还得是岱钦。若是岱钦这座靠山靠不住,她又当如何? 云先生曾经讲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水者,民也,舟者,政权也。民众的力量,可犹如水之无形而强大。 背靠一人之力,如何能比得上万民之力? 岱钦不在大营,不正是厚福收买人心的大好时机。 在岱钦离开大营的第三天,齐格部的大营突然出现了一件奇事。 厚福去看乌仁塔娜送她和岱钦的一千只小羔羊,不知为何,那群小羊羔像认识厚福一样,一直追着、围着厚福。 受命放牧这群小羊的是桑朵一家,桑朵的丈夫死了,家里没什么钱,孩子又多,所以没有牛羊可放牧,只能帮别人家放牧赚些钱来养家。 白音心善,知道岱钦这一千头小羊要找人放牧,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她家。 不过桑朵也真的很用心,每只小羊都被她打理得干干净净。 厚福来看她这群小羊的时候,着实惊讶了一下,她没想到羊羔原来这么可爱。一个个雪白的小棉花团似的簇拥在她腿边。 因为厚福是突然来的,放羊的是桑朵的大儿子和大女儿,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见小羊一见厚福就围了上去,怎么赶都赶不开,两个孩子都蒙了,急得满头大汗。 他们放的可是他们狼主和王妃的羊,要是被这个不认识的女人拐走了可怎么办。 哥哥吉日用鞭子打了几次,这些平时特别听话的小羊都不肯再听他的话,吉日便有些慌了,让妹妹在这里看着这几个陌生人,也看着小羊,自己跑回家去找母亲。 孩子小,没遇见过这种事,心里慌地一路跑一路喊回家,路上的人都知道了他放的羊着了魔,就有人跟去看热闹。 这一看不要紧,别说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了,就是活到他们这么大,也没见过这场景啊! 人们只见草坡上有一个红袍女人,周围簇拥着一群软嫩嫩的小羊,女人往东,小羊也往东,女人往西,小羊也跟着往西。 羊群打着旋地一直跟在女人身边,红衣女人就像漩涡的中心。 这还真是邪了门了,难不成这个女人是会什么妖法? 有那日参加过毡帐宴的牧民认出来,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王妃,那个从大虞来和亲的公主,由此,看热闹的人一下议论开了。 “羊群为什么会围着那和亲的公主不散?难不成这公主真的是会什么妖术?” “别胡说,想挨打吗?怎么会是妖术,那羊羔本来就是人家的,喜欢主人怎么了?” “这是喜欢主人么?” 传言在齐格部大营不胫而走,没过几天就传进了阿古达老爹耳里。 阿古达老爹对厚福本来就心存戒备,听说此事后,第一时间就把桑朵叫去问是怎么回事。 事情其实很简单,也没发生什么不好的结果,就是羊群一直跟着王妃,不肯让王妃离开,直到王妃骑上马带着侍女们离开,小羊还跟着追了一段路才逐渐恢复如常。 阿古达老爹没问出什么结果,事情就这样罢了,但是王妃能吸引羔羊这件事很快便在齐格部大营里传开了。 然而,这件事过去没多久,发生的另一件事才是让阿古达老爹头疼的。 拉日图和苏合,连带着他们的两个儿子阿利亚和宝银全都死了。 之前岱钦的政变是在阿古达老爹的支持下才顺利完成的,岱钦小时候经常跑去他家营帐住,跟白音好得比亲兄弟还要好。 阿古达和拉日图还有岱钦的母亲都是从小一起长大,可岱钦的阿妈死后,拉日图有了苏合便对岱钦不管不问。 因为拉日图偏心这件事,阿古达也跟拉日图提过几次,可拉日图就像被灌了迷魂汤一样,怎么劝都没有用。 甚至在岱钦大战受伤的情况下,还叫他去迎亲,阿古达不明白拉日图做了狼主以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完全听不进别人的劝。 所以当岱钦偷偷潜回大营跟他说,自己想要当狼主时,他并没有反对。 草原部落的狼主更迭大多都是极为血腥的,拉日图的狼主之位之所以这么迅速,又兵不血刃地被夺,很大原因就是阿古达的站队。 岱钦和拉日图毕竟是父子,岱钦留下了拉日图的性命,还让苏合和两个孩子跟着他一起。 他原以为,拉日图没了狼主之位,还能带着老婆孩子放牧颐养天年,也算是不错的结果。 没想到这才几个月,便收到这样的噩耗。 入秋的草原夜里已经变得寒冷,来报信的人坐在篝火边一直烤手搓着耳朵。 “你是说是狼群袭击了他们?” “是!”报信的人现在想起那画面还心有余悸。 “老狼主的半张脸都被啃掉了,两个小的更惨,肢体都不全了。” “那苏合呢?” “现场只找到她一些带血的衣物,没有找到尸体。” 阿古达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吐出来。 “没有尸体就不能说人死了,赶紧派人去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冬天食物匮乏,狼群袭击牧场是常有的事,但狼群偷袭为的是吃肉、吃羊,而这一次,拉日图他们遇到的狼群没有袭击牲畜,却像是为了杀人而来的呢? 第二百零五章 人心是脏的 “公主!公主!” 一大早,厚福还没睁眼,锦书就兴奋地叫着跑进帐中,气得锦兰一个眼刀子飞过去,吓得锦书赶紧闭了嘴。 但是厚福还是被她吵醒了,猫儿似的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睁开眼问:“什么事啊,让你这么兴奋?” 锦书见公主醒了,贼兮兮地凑到厚福和锦兰跟前小声道:“左贤王今天一大早急匆匆就带人走了。” 厚福一个激灵,脑子彻底清醒过来。 “出了什么事?” 岱钦出发前将整个齐格部大营都交给了左贤王阿古达,他现在一声不响地离开大营,一定是出了大事。 而且能让锦书一大早,顾不上规矩直冲冲地跑来说,肯定也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锦书神秘一笑,小声道:“听说是拉日图死了!” “哦?怎么死的?”厚福问。 锦书蹙眉摇头:“这个奴婢没听到,不过这个消息绝对准确。” 厚福眸光转动,瞥了一眼锦兰,难道新婚夜她跟岱钦说的话真的起作用了? 不知道岱钦会用什么方法杀死拉日图,阿古达去了会不会查出什么,到时候齐格部内部的权力结构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 这一切都是未知,现在她们要做的,就是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跟平常一样,静观其变。 厚福梳妆更衣,用过早膳,带着锦书和婢女一如前几日一样,带着谷种在营地里闲逛。 出京前,王爷曾经让灵台郎端木阳陪着她到道观中焚香祭天祈愿,厚福也趁机问了端木阳一个她心里一直好奇的问题。 “仙长,你们道士真的能掐会算吗?” 端木阳一本正经地道:“当然。” 厚福求端木阳传授她一点仙家本事,端木阳却道:“真正的仙家本事不是三天两日就能学会的,不过贫道倒是可以传授你一些江湖骗术。” 厚福在市井混迹那么久,学起这江湖骗术对她来说不可谓不驾轻就熟。 想要快速地操纵人心,最快的办法便是流言。 无论是哪里的人,对于神秘、超自然的力量或现象都会莫名的敬畏和依赖,从而弱化本身的理性思考能力。 虽然这一招只对愚民有效,但好就好在愚民的数量往往是最多的。 现在厚福她们做的还只是第一步,制造流言,将自己处于舆论的漩涡中心,让自己更多地暴露在大众的视野里。 厚福作为和亲的王妃,岱钦当然不会让她插手北胡政事,她也不问,每天带着婢女随从在大营周围闲逛。 当然,闲逛只是看在别人眼里,实际厚福和锦书每天都在固定的时间到固定的地点散谷种,吸引野鸟来觅食。 久而久之,偶有几只大胆的鸟儿就敢在厚福在的时候也落在她身前身后吃东西。 可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向来胆小怕人的鸟雀竟然愿意围着王妃,再联想起前些日子那羊群也是一样的情形,这王妃异于常人的传言便被传得越来越玄乎起来。 没几日,阿古达带人从外边回来后,直接去了萨满大祭司的大帐。 大祭司是个年过半百,满脸皱纹的老太太,肩头两侧各编着一条灰白色,长长的辫子。 阿古达将一个袋子交给大祭司,里面装着他从外边带回来的东西。 大祭司打开袋子,里面装着一小撮毛发和几片带血的碎布,大祭司仔细看了毛发的颜色,又放在鼻子底下嗅闻,接着将毛发撮成一绺,放进火中燃烧,紧接着,大帐中就飘散着一股浓烈的焦臭味。 大祭司又仔细察看了那带血碎布的边缘,还嗅了嗅,然后才肯定地道:“是狼!” “您确定?”阿古达难以置信地看着萨满大祭司的眼睛。 老太婆的眼睛很小,却闪着异样的光,收拾好阿古达给她看的东西,很肯定地道:“这味道错不了,我确定就是狼!” 阿古达回想他所看到的情形,脑中突然闪现出牧民们的传言,又道:“您可知有没有某种术法可以操纵动物?” 大祭司一直在大营,也听说了关于王妃的传言,立刻就知道阿古达想问的是什么了,摇了摇头:“万物有灵,招惹邪灵也会给自身招来祸事,只有内心纯净的人才能与自然沟通。” 阿古达收了那个口袋,离开了大祭司的大帐。 回到自己的大帐中,阿古达问身边的人,他离开的这几天,大营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下人说了几件不痛不痒的小事,阿古达便摆手让那人住口,接着又问:“王妃这几日在做什么?” 下人想了想:“王妃?没做什么,还是跟往日一样,只是听好些人说,王妃好像很容易吸引动物,之前吸引羊群围着她不散,近来有人还看见有野鸟也围着她盘旋。” 阿古达皱起了眉头,又想起跟大祭司之间的谈话,这世上真的没有一种可以操控动物的妖术吗? 隔天,阿古达早早就在厚福和婢女们常去的地方等着,他想看看这位王妃是如何吸引鸟兽的。 可是知道他回来了,厚福再出去的时候都会提醒锦书警醒着些。 果然,就在她们常去的地方发现了阿古达的身影。 “锦书,去把人请过来。” 厚福当着阿古达的面,扬了手中的谷种,端庄地等在原地。 阿古达跟着锦书来到厚福近前抚胸施礼,厚福颔首,笑着道:“左贤王前些时候不在大营,可是外头出了什么事?” 阿古达不回答,反问:“王妃可是听说了什么?” 厚福摇头:“本宫若是知道就不问贤王了。” 阿古达刚刚亲眼看到天上有鸟儿直奔着这位和亲的公主而来,丝毫没有恐惧之色。 便道:“拉日图一家死了!” “哦?怎么会这样?是怎么死的?”厚福瞪大了双眼,很是惊讶的样子。 “狼群袭击了牧场。” 阿古达说这话的时候 ,目不转睛地盯着厚福的双眼,似是要看出什么答案一样。 “本宫在大虞也听说北胡狼多,只是没想到狼群竟凶残至此。” “王妃可是会操控动物?” 听见阿古达突然一问,厚福看着他少许,脸色略微冷了些,道:“左贤王可是在怀疑什么?” 阿古达没有说话,但一双老而锐利的眸子从未离开过厚福的脸。 厚福笑笑,当着阿古达的面抓出一把谷种,冲着天空散了出去,冷冷地道:“动物的眼睛是最干净的,而人心却是脏的。” 第二百零六章 步步为营 道德绑架这招,厚福最拿手了。 从前在奉先郡街头,她也是用同样的方式讨到更多的银钱。 夸你心善,你不能不施舍些吧?你不施舍,那就是伪善。 动物的灵魂干净,所以才会被同样干净的公主所吸引,你要是怀疑公主,那你的心就是脏的。 阿古达老爹果然被噎得说不出话了。 厚福当然知道,这只能暂时堵住对方的嘴,却并不能改变对方的内心。 “岱钦说,他小时候经常睡在您家的毡帐里?” 阿古达见这个年纪不大,一直很高傲的公主此时竟跟他话家常一样,问起岱钦小时候的事,心底绷着的那根弦微微松了一些。 “是!” 厚福邀请左贤王一道走走,她当然要跟这位齐格部举足轻重的王爷加深些了解。 他有能力扶岱钦上位,当然也有能力拉他下去。 “他跟我说了好些他小时候的事,还说了不少和白音之间的趣事。” 言罢,厚福掩面笑了笑,露出少女的纯真。 “他能有今日,多亏左贤王一路扶持,厚福才能有幸得此郎君,所以左贤王日后有什么疑问,大可尽管直接来问我,厚福定当知无不言。” 厚福的坦荡,让阿古达有点后悔自己刚刚毫不掩饰地怀疑,自己不应该被流言所扰。 “老臣刚从拉日图一家的牧场回来,一时乱了心神,还请王妃不要多心。” 厚福见这老头子收起了之前的凌厉,停住了脚步,笑得一脸淡然:“人们总以为自己亲眼所见就一定是事实,但总是一叶障目,流言传得多了,即使不是真的,人心也会动摇,所以我不怪左贤王。 在我们大虞有句俗语,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我千里迢迢嫁到草原来,为的是大虞与北胡两邦之间世代永好,至于北胡内部的问题,我无心干涉,我只愿百姓们过得富足安乐。” 厚福这一番话说下来,让阿古达有些自惭形秽,一脸愧悔地单手抚上胸口,冲着厚福颔首行礼。 “实在是老臣狭隘了!老臣知错。” 厚福连忙伸手扶了扶,笑着对阿古达道:“您虽然是臣子,但是在岱钦心里,却是把您当成父亲一样的存在,我现在是他的妻子,他如何敬着您,厚福日后也自当如何敬您。” 先是一番敲打,接着摆事实讲道理,最后再安抚。 锦书看着左贤王的脸色从开始到现在的变化,偷偷在心里给公主鼓掌,公主可真是太厉害了。 这老头子在齐格部也是能只手遮天的角色,竟被公主教训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厚福见左贤王阿古达一时被她说服,正是时机,便调开话题道:“这段时间天气渐凉,我见不少牧民和孩子脸上手上都生了冻疮,我从大虞带了南边的大夫和治伤的药,我想为牧民们诊病施药,不知左贤王可不可以帮忙布告?” “王妃仁善,老臣回去就叫人去办!” “辛苦左贤王了!” 过了没几日,齐格部的大营里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厚福让厨子做了许多糖豆糕,锦书带着侍从们在义诊的营房周围发给孩子们。 北胡主食肉奶,少有甜食,孩子们被糖豆糕吸引,跳着脚,围着锦书和侍从们讨要。 听说诊病的是打南边来的大夫,原本心存怀疑的牧民是不信的,但诏令是左贤王发的,他们信他们的左贤王。 义诊的营房前从最开始只有三两个人,到排起了长队不过也就几天的工夫。 厚福和阿古达在营房附近看着来义诊的牧民越聚越多,忧心地道:“光是大营里需要诊治的病人就这么多,我来时带的药还是太少了。” “从前像冻疮这种小痛小病,牧民们都不当成病,擦些马油挺挺也就过去了。” “马油可以润泽肌肤,但对冻伤的效果并不好,大虞的大夫用獾油治冻疮效果更好,如果北胡和大虞还能像从前那样开通互市,让牧民们能自由交易就好了。” 开通互市,打开边贸,对两邦人民来说都是互惠互利的事。 但对厚福来说,这是她能与大虞传递消息的唯一途径。 她和她带来的人都在齐格部的大营寸步难行,如果不能与大虞取得联系,只靠她们自己,能做的事非常有限。 阿古达看着来看诊的人络绎不绝,还有身边欢笑的孩童,陷入了回忆。 曾经北胡与大虞也曾互通贸易,只是后来因为多种原因,互市便停了。 “狼主传信回来说,半月后就会回来,到时臣会上书狼主说明此事。” 厚福心中窃喜,面上却不显,依旧淡然。 这边一群人熙熙攘攘地在排队义诊,不知哪里却传来一个女人隐约的哭嚎声。 厚福听到了,左贤王阿古达也听到了。 阿古达丢了个眼神给最近的侍从,两个人到附近去搜寻,不大功夫,就带来一男一女。 男人个子不高,一头乱发,穿着棕褐色的皮袍,女人低着头,瑟缩地跟在男人身后。 “怎么回事?” 二人被带到厚福近前,阿古达开口问。 男人一见是左贤王,吓得也低下了头,不敢出声,侍从在身后踹了一脚那个男人。 男人回身,眼神闪躲地瞥了一眼左贤王:“我,我收拾自己女人,怎么也要管?” 厚福目光落到他身后的女人身上,抬手指过去道:“把头抬起来。” 阿古达不明所以,但给了侍从一个眼神,侍从会意,抓着女人肩头衣服,将人往前提了提。 女人害怕得“扑通”跪下,还是不敢抬头。 侍从见状,伸手一把抓住女人的后脑,将脸露给厚福看。 厚福眉头一皱,瞪了一眼那侍从。侍从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惹恼了王妃,于是又赶紧松开手。 在北胡,不同阶级的人,待遇差别很大。 最高等的自然是狼主、贤王、谷蠡王这些贵族,然后是大将、大都尉、大当户这些有军功的军户,最低等的则是奴隶,任何人都可以随意打骂,而这两个人? 男人能有老婆,显然不是奴隶,但侍从对他的态度,显然也不是普通的牧民。 “你起来吧!” 女人厚福认得,就是毡帐宴前阿巴尔沁找来给厚福梳头的婢女阿宝姬。 第二百零七章 奴隶 厚福将阿宝姬带回到自己的圆帐中,就命锦兰帮她处理伤处。 褪去了身上的皮袍,厚福她们看到除了她脸上被她男人刚刚打的新伤,胳膊和身上还有许多旧伤。 “他经常打你吗?” 厚福解下银狐风毛大氅,靠坐在铺着五色金丝绒的软榻上问阿宝姬。 阿宝姬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咬着嘴唇颤抖着低下头算是默认了。 “他为什么打你?”锦书一边帮锦兰递东西,一边问。 锦兰轻轻将伤药涂抹在阿宝姬红肿的面颊上,阿宝姬一声不吭,蹙眉忍着痛,泪水却不自觉滑落。 “他脾气很大,稍有不顺他的心意,就会动手打人,奴婢都已经习惯了。” 锦兰涂完阿宝姬脸上的新伤,又查看她手臂上的一片青紫,看样子,就是前几日才打伤的。 “脾气大?心情不好?这都不是他打人的理由啊?”锦兰看过阿宝姬身上的伤,将她褪去的衣服拉好,转而去收拾伤药的瓶子,一边为她感到不平。 “北胡男人可以随便殴打自己的妻子吗?在大虞无故伤妻可是要受杖刑的,公主刚刚真应该狠狠打他一顿,看他还敢不敢随便打人了!” 锦书说着,手上做出一个打的动作,被阿宝姬看在眼里。 她听不懂大虞话,却大概猜出来锦兰和锦书她们在跟王妃说什么,赶紧跪地求饶。 “求王妃不要打他!求你们不要打他!” 锦书突然听到阿宝姬竟然给打她的人求情,立时不悦,怒瞪着她道:“他都把你打成这个样子,你还帮他求情?” 厚福和锦兰也不理解,等着听阿宝姬的解释。 “我不是在为他求情,是在为我自己求情啊!这次是被王妃撞见了,如果王妃惩罚了他,回去以后,他打我会打得更狠的。” “他敢!”锦书怒道。 锦兰见锦书被气昏了头,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让她冷静些。 厚福看着阿宝姬,想了一会儿,道:“你长得很漂亮,怎么会嫁给他呢?” 阿宝姬依旧跪着没有起身,理了理情绪后,道:“我原本是秀善部的,部落被齐格部吞并之后,才到了齐格部做奴隶,他原本也只是个养马的奴隶,不知道立了什么功,除去了他奴隶的身份,还将我赐给了他。” 厚福看着她,突然想起弥子衿讲过齐格部和秀善部的事。 本来北胡共有五部,因为齐格部突然吞并了秀善部,所以才壮大成为草原第一部落。 “其他秀善部的人呢?都沦为奴隶了吗?” 阿宝姬点点头,道:“差不多吧,男人们都被赶去为主人放牧,女人则被赐给了齐格部的男人们。” 一个姿势久了厚福觉得有些累,于是换了个姿势继续斜靠着,问:“你可愿意到我身边来服侍?这样,他便不敢再打你了。” 阿宝姬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你很会梳头发,本宫现在很需要一个你这样的北胡婢女。” 锦兰看她还怔在那不说话,又提醒她道:“是不愿意吗?” “不不不,当然不是!奴婢谢王妃!奴婢谢王妃!” 接着便一个又一个的头磕在地上。 厚福瞧了一眼锦兰、锦书,二人将人从地上搀扶起来。 “赏他们夫妻每人两套冬衣,叫她带回去,明天一早就来我帐中服侍。” 送走了阿宝姬,锦书问厚福:“公主想要帮她出气,打她男人一顿就好了,一顿不行,就打两顿,为什么还要把她留在身边?难道咱们身边的北胡眼睛还不够多吗?” 厚福这会儿脑子里在谋划一件大事,没听到锦书的提问,转头看向锦兰,锦兰对锦书解释道:“你没听她刚说,她是秀善部的人吗?” 圆帐内静默的一瞬,锦书这才恍然,粉拳砸在手掌中。 阿宝姬的丈夫见阿宝姬从王妃那里回来,还带了赏赐,满嘴的轻蔑:“哟,看样子王妃还挺瞧得上你,让我瞧瞧都赏了你些什么好东西?” 说着一把推开阿宝姬,肆意地翻动着厚福赏赐他们的新皮袍。 将上边两件女式的皮袍丢在地上,就看见下边两件崭新的男式皮袍,两只眼睛立时放出光来,抓起来比在自己身上,笑得露出一口黄牙。 阿宝姬小心翼翼地将掉落在地上的两件女式皮袍拾起来,抱在怀里,声音有些颤抖地小声道:“王妃喜欢我帮她梳的头发,从明日起,叫我到她帐中为她梳头。” 阿宝姬的丈夫闻言,将注意力从自己的新皮袍上转移到阿宝姬身上,讥笑地看着她:“呵,怎么,以为自己攀上高枝,往后我就不敢打你了?” “没,没有,我不敢。” 男人穿上新皮袍,很是嘚瑟地晃了晃膀子,随手将阿宝姬推搡到一边,没好气地道:“哼,你知道就好!” 甩了一下马鞭,头也不回的出了毡帐。 隔日一早,阿宝姬早早便来到厚福圆帐外面等着为王妃梳发。 入秋以后,草场的早晚都冷得很,厚福起身时,阿宝姬的小脸已经冻得通红。 “昨天回去,他没有再打你吧?” 再次见到厚福的阿宝姬心情很好,手被冻得有些僵,但脸上一直浮着笑意,道:“没。” 梳着梳着,阿宝姬手上的皲裂勾住厚福的发丝,厚福一顿,回身看向阿宝姬,阿宝姬知道自己可能弄疼了王妃,一时间手足无措,正想下跪请罪,就见王妃伸手抓起她的手看过,眉头蹙起,阿宝姬心里一紧。 “等下用温水泡泡手,再让锦书给你找些药油来擦。” 原以为王妃会责备,没想到竟然是关心,这让阿宝姬心里一暖,眼里霎时噙了泪,小声应:“是!” 然后继续为厚福梳发。 早膳是水煮羔羊肉配马奶酒,北胡人一日三餐都以肉奶为主,锦兰和锦书还有大虞一起来的随侍很多人到现在都难以适应这种饮食习惯。 但公主却很适应,不仅适应,人还胖了,个子似乎也长高了些。 因为在厚福心里,不论发生任何事,吃好睡好身体好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百零八章 新贵 深秋,京城的天气日渐凉爽,东四条街的一处四进院落却是热闹非凡。 院子里最近新搬进来一位住客,自打这位新住客住进这院子,静谧的东四条街就变得人来人往起来。 每日来拜访的人从大门一直排到巷口,从早到晚,络绎不绝。 “听说这位朝廷新贵之前曾是摄政王的门客,如今得了大长公主的青眼,这才有了出头之日,你没见上门送礼的人把这条巷道都给踩低了。” “摄政王的门客怎么从前没得重用,如今这是改换了门庭?” “可不是,听说跟着摄政王好些年,也没熬出个什么名堂。” “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摄政王大权在握,他这个时候改换门庭……哎。” 说话的人一声叹息,似是为这宅子主人的前程感到担忧。 “你操这心干吗,你就瞅瞅这些来送礼的,统统都是来者不拒,来日登上高位,也不是个什么好官,摄政王不肯重用他不是没有原因的。” 说话间,一顶朱色的轻巧小轿,由人抬着进了巷子,轿子后边还跟着四个骁卫还有几名仆从,抬着一只木箱,停在院落门口。 轿夫压了轿,打里面下来一位身着赤红锦袍,面白无须的老太监。甩了一下拂尘,一脸蔑视地环视一番周遭前来恭贺的人,提高了嗓音对着宅门口迎来送往的小厮道:“晏王赐礼,叫你家主子出来迎礼。” 在场众人一听说是晏王府来人,无不惊愕了一下,这老太监不是别人,正是当今摄政王,晏王殷煦身边的贴身太监何礼。 此人亲自前来赐礼,可见这位新晋的户部侍郎从前是晏王府门客的传言不虚。 迎客的小厮不敢怠慢,赶紧让人进去通报,自己则笑着赔老太监在门口等着。 过了一会,云望川头戴乌纱,一身崭新官袍出现在大门口,见到来人,眼神闪烁了一下,笑得儒雅淡然,走到近前躬身施礼:“下官恭迎何公公,宅内备了薄酒,公公里面请!” 在场众人都看得出来,这位云大人对何公公是恭敬有加,甚至还有些讨好逢迎之态。 别看如今是得了长公主的青睐,在摄政王跟前,一个侍郎不过巴掌绿豆大的官,到底是不够看。 只听老太监尖细着嗓音,阴阳怪气地回道:“洒家身份低微,当不得云大人的请,老身奉了王爷之命恭贺大人升迁之喜,另外,还将您的遗留之物送还。” 说着老太监一扬手,身后仆从将那只木箱抬上前来,不等站定,脚下一绊,仆从摔了出去,木箱也跟着翻倒,木箱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 众人定睛细看,从那箱子里面散落出来的物件,不过几件旧衣和一些书籍,没有一件是值钱的,这些东西全部加起来甚至不如外边装它们的木箱子贵。 “糊涂东西,做事这么不当心,把云大人的东西都摔坏了!回去自个领板子受罚去吧!” 仆从赶紧磕头称:“是。” 接着就把木箱收拾起来,退回到后边,地上的东西还散落着,像一堆垃圾一样堆在地上格外刺目。 周围看着的人都各怀心思,盯着这位云大人脸上的表情。 没想到云望川依旧笑得淡然,对身后小厮道:“快将这些旧物收好,这可都是本官的心爱之物,劳公公为此特地辛苦跑一趟。” 何公公见他如此受辱,仍忍气吞声不敢有异,笑得肆意,只是那太监特有的笑声,听在人耳里,实在让人不舒服。 围观的有人明白,这是晏王爷气此人悖逆,特意选在他请宴这日来人前羞辱他。 这位云大人表面上云淡风轻,内心里不知道又生出多少恨意,若不是心中不平,也不会在晏王得势的时候,还要改投他人。 果然,将那老太监送走,刚刚还陪着笑的云大人,立时变了脸色。 小厮捧着一堆旧衣,问自家大人:“大人,这些东西还要么?” 众人都看得出云侍郎的不悦,面上带着三分笑意,话却说得咬牙切齿。 “当然要,还要好好地收着,放在本官寝中,好日日夜夜提醒本官今日之辱。” 夜半三更,云府内一片静谧,云望川偷偷下床,点了一只烛台,在白日里晏王送来的东西中翻找。 这些东西被收进来之前,早都被大长公主的人翻看了个遍,王爷藏的东西,必定不会叫人轻易翻了去。 云望川将几本书放在一起,挨个翻看,其中一本的封皮要比其他几本稍稍厚了一些。 云望川取了竹刀,将书皮侧面划开,这里面才是晏王真正要传递给他的消息。 寥寥数字,在云望川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已入齐,图死岱御。” 没想到那个异想天开的小丫头,竟真的凭借一己之力改变着北胡。 这消息便是王爷送他最好的升迁礼。 翻过纸张,背面写着十几个人名,云望川将其一一记下,接着用手中烛台将纸笺点燃,一切归位,吹熄了蜡烛,重新回到床上。 半个月后,岱钦和白音终于回到大营,一路上都在听牧民们对他们这位新王妃的赞美。 岱钦不知道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他这位王妃在大营都做了什么,不过,分开这么久,他早已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了。 如平日一样,厚福带着锦书围着齐格部的大营“闲逛”。 刚到齐格部的时候,厚福不敢走得太远,怕惹人生疑。 现下因为之前赠医施药,不少牧民对王妃都心怀感谢,经常邀请她到自己家的牧场,厚福这才能趁机带着锦书往大营更远的地方去。 出京之时,殷煦为厚福精心挑选了两个贴身婢女,一个是锦兰,传授她媚术的老师;另一个是锦书,看着平平无奇,却能过目不忘的小丫头。 之所以厚福去哪都带着锦书,就是要她亲眼看看北胡各处地貌,然后绘制成舆图,有机会传递回大虞,来日可派大用。 看着眼前茫茫草原正有些出神,忽听见身后有细微的草折之音。 猛然回头,一双棕褐色的眸子如饿狼一般扑向自己。 任厚福如何挣扎反抗都无济于事,整个人被那男人禁锢在怀里、啃噬,动弹不得。 第二百零九章 狼主回营 锦书眼睁睁看着公主被人从背后偷袭,同一时间,自己也被人从背后捂嘴拖走。 瞬间,大脑一片空白,跟着的护卫们在干吗?为什么没有一个人预警,是都被杀了吗? “啊……” 那人松手的瞬间,锦书拔下头上发簪,转身向身后插去。 “哎!哎!跟你开个玩笑!怎么跟你主子一样凶?” 锦书的手被那人擒住动弹不得,她这才看清来人居然是白音。 “公主!” 重获自由的第一时间,锦书转身便要去找厚福,却被白音一把拦住。 “她正跟狼主在一起呢,不用你担心!” “狼主?” “不然你以为谁敢光天化日在齐格部大营偷袭和亲公主,北胡王妃?” 锦书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心被吓得“扑通”“扑通”乱跳,这会儿脚也软了,一屁股跌坐进草丛里,仰头大哭起来。 “诶,诶,你别哭啊!” 白音一时被锦书哭得手足无措,他哪里哄过这种娇滴滴的女孩子,挠了半天头,猛然想起自己新得了条赤狐尾,随手从腰间取下来逗弄锦书。 锦书正哭得起劲,忽觉脸上痒痒的,用手一抓,毛绒绒的触感又把她吓了一跳,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抓着那火红的狐狸尾巴,不等看清就大叫着丢了出去。 “诶?别丢呀!我好不容易得的!” 突然的惊吓倒是止住了锦书的哭声,看着白音四处寻找刚刚被她丢出去的东西,想来应该对他很重要,锦书擦了泪,也跟着一起寻找起来。 都说小别胜新婚,温存过后,男人终于心满意足地仰躺在草丛中,胸口剧烈起伏着。 厚福理好衣服,胸中怒气郁结,突然“啪”地甩了男人一巴掌。 这一巴掌不轻不重,力度刚刚好,比玩笑重,又比掌掴轻。 岱钦猛地抓住厚福要收回去的手,看着她带着怒意的双眸正高傲地俯视着自己,猛地翻身再次将厚福扑倒,一阵天旋地转后,两人位置互换,厚福被岱钦压在身下控制住,处在了下风。 “怎么?还不满意?” 经验告诉厚福,当局势对自己不利的时候,就不要硬碰,语气立刻软下来,带着娇嗔地埋怨道:“谁让你刚刚吓到妾身?下次如果你还敢这样,照样打你!” 厚福娇笑着佯装还要打人的样子,岱钦顺势抓住厚福的手,轻轻放在自己唇边一吻,她这既野又娇的样子,总叫他欲罢不能。 笑着将人拉起来,穿好自己的皮袍道:“这次回来给你带了个好东西,你准保喜欢。” “真的?在哪?” 厚福迫不及待地将手伸进岱钦的皮袍里摸索。 锦兰说,不经意的越界,可以试探出一个人的底线,当这个底线经常被触碰时,对方便会习以为常,久而久之,底线便不再是底线。 “哎呀,不在这里,怎么这么心急?” 岱钦又被她抓得心痒,一把抓住她在他怀里乱摸的小手,不叫她乱动。 “你去巡视,只留妾身一人在这大营里,好没意思。” 厚福抽回手,扭身背对着岱钦,假装生气的样子。 “我是去巡视,又不是游玩。” “巡视妾身去不得吗?” “是怕你吃不消!” 厚福见岱钦并没拒绝,便摇着岱钦的袖子央求:“我不怕!下次我也要跟狼主一起去巡视!” 岱钦哪里招架得住小娇妻如此这般央求,只得“好好好!”地应付过去。 拉着厚福要走,厚福突然想起一桩事,一下敛了笑意,拉住岱钦,郑重地问:“狼主是不是没回大营,直接来找我了?” “是,怎么了?” 厚福踮起脚贴近岱钦耳边,用极小的声音道:“拉日图一家死了,是你做的吗?” 接着便盯着岱钦大地一样深邃的眸子,他眼中没有任何惊讶之色,这说明他知道,而且很可能就是他做的。 “阿古达老爹去查了,会不会查到什么?” 岱钦自信地唇角一勾,拍拍厚福的肩膀:“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他回来后还盘问过妾身,他是左贤王,他能扶你上位,也能拉你下来,妾身怕!” 岱钦眉头微皱,将厚福揽进怀中:“他问你什么了?” “贤王许是听了一些流言,误会了妾身,不过都已经说开了,妾身只是担心。弑父杀弟有违天道,是妾身害了狼主!” “你后悔了?” 厚福抱上岱钦点头又摇头:“不,我只想你好好地!我只想属于你一个人!” 岱钦笑厚福傻,拍拍她的头,安慰道:“把心放到肚子里!安心做你的狼主夫人!” 听到岱钦这样的回答,厚福心里可以肯定,拉日图之死就是岱钦做的。 连自己老子都下得去手的人,是何其凶残?他日一旦反目,必定是你死我活,自己一定要做好万全准备才行。 “如果他们的冤魂要来复仇,就让他们来找我!”厚福将岱钦抱得更紧,像是害怕失去一样。 岱钦笑看着厚福那双水莹莹的双眼,勾唇讥笑:“傻瓜!” 拉着厚福的手,走出草丛与白音他们会合,厚福指着跟她一起出来的护卫们阴阳怪气地嗔怒道:“看看你派给我的这些护卫,多忠心于狼主啊?狼主可要好好赏他们才行!刚刚本宫差点以为自己要死掉了!” 王妃明显这是生气了,一群护卫赶紧伸手抚上胸口,跪地请罪:“王妃恕罪!我等?我……”。 护卫们嘴上请罪,心里却抱怨:要是别人,你看我们揍不揍他,可偷袭王妃的人是狼主啊!你们两口子打情骂俏,也别让我们在中间受夹板气啊! 岱钦笑笑,他才刚当上狼主,必然不会因为厚福随口一句嗔怪就处罚护卫,只好自己认下:“怨我,怨我。” 接着赶紧转移话题,对白音道:“快把我给王妃的礼物拿来!” 白音被这两人当众打情骂俏酸的,傻乎乎地问:“哪个?” 他们这次出去,从各个牧场带回来许多东西,皮草、首饰、器皿…… “活的那个!” 白音恍然想起,他们还带回来那么一个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呢。 找到专门看护那小东西的随从,将那小东西抱来交到岱钦手上。 岱钦从羊皮袋子里面抓出一团毛绒绒,软嘟嘟,身上带着黑色斑点,眼睛还没睁开的小兽给厚福瞧。 厚福双手接过,将这软乎乎的小东西抱进怀里,喜欢得不行。 “呀!这是什么东西?长得可真可爱!” “是艾叶豹的幼崽,可遇不可求的难得!” 第二百一十章 桑朵 回到大营,厚福和锦书将那小东西抱回自己的圆帐,阿宝姬和锦兰也是头一次见这毛绒绒的小东西,欢喜地围着它瞧。 “这么小,还在吃奶吧!”阿宝姬问。 “你养过小动物吗?”厚福问阿宝姬。 阿宝姬摇头。 “锦书,你和阿宝姬去找桑朵要些羊乳来,看看它喝不喝?” “是,公主。” 狼主回到大营,大营里就变得热闹起来,从各个牧场带回来过冬的皮子和粮草要分发到各个帐中。 每年入冬前的这一天,大营里就会像过年一样热闹。 桑朵听阿宝姬说明了来由,匆匆便换下袍子,要带她二人去挤羊奶,慌忙中,一个赤红色毛绒绒的东西,从桑朵的袍子里掉出来。 锦书随手拾起,看了一眼,道:“这是什么?好生漂亮!” 桑朵见状,脸上有一丝尴尬。 “就是一个小物件。” 她想要从锦书手里将东西拿回来,但又不敢,双手只得停在半空中等着。 锦书也识趣,看过便将那东西好好放进桑朵手中,带着阿宝姬先出帐外等着桑朵了。 一出毡帐,正好碰见桑朵的儿子和女儿将羊群赶回来,吉日和图雅先看见了阿宝姬,没好气地道:“你来我们家做什么?” 没等阿宝姬回答,她身后的锦书就走出来。 两个孩子是见过锦书的,也知道她是王妃的侍女,赶紧收了不悦,冲着锦书抚胸施礼。 这时桑朵也从毡帐出来,爱怜地各拍了两个孩子一巴掌,把兄妹二人赶开,笑着对锦书和阿宝姬道:“小孩子不懂事,” 锦书笑着道:“没事。” 取了羊奶,回去路上锦书问阿宝姬:“你认识桑朵?” 阿宝姬摇头。 “那是认识那两个孩子?” 阿宝姬继续摇头。 “那刚刚他们怎么那样对你说话?” 阿宝姬笑笑,回道:“像我们这种身份,可能不认得齐格部的人,但齐格部人都能认出我们的身份,所以……” 锦书明白,虽然桑朵的两个孩子还小,但在他们心里也知道阿宝姬是奴隶,可以任由他们训斥。 回到圆帐,锦兰叫阿宝姬将羊乳煮开后再喂给小豹子喝。 打从桑朵那回来,锦书就有些沉默寡言,厚福和锦兰都发觉了,一直盯着锦书,想等她自己开口。 溜号的锦书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厚福和锦兰都盯着她看,惊慌地道:“为什么都看着我?是我脸上长了什么?” 厚福收回目光,锦兰问:“你是有些奇怪,出去一趟是把魂丢了吗?” “啊?” 锦书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想事情走神了,垂眸咬着下嘴唇想了想,道:“有件事,不知道要不要跟公主说。” 锦兰闻言瞪了锦书一眼:“忘记自己干吗来了吗?咱们不仅是公主的帮手,也是公主的眼睛!不管看到什么都得告诉公主!” 厚福这会儿转向锦书问:“说吧,看见什么了?” 锦书就把自己刚刚在心里琢磨的事说给厚福和锦兰听。 “刚刚去桑朵家取奶,她换衣服的时候,从袍子里掉出来一条赤狐尾巴做的饰品。” “那东西有什么特别吗?”锦兰问。 锦书蹙眉:“今天刚在白音那看到个一模一样的,当时他还说那东西挺难弄的,怎么会这么巧?” 言毕,三人都沉默了,只有阿宝姬兴冲冲跑进来笑着道:“它吃了,它吃了!” 三人默契地互相对视一眼,便将注意力转到那小豹子身上。 那小东西吃饱了,肚子圆滚滚的,也不像刚抱回来时张牙舞爪地露出一嘴尖牙,这会儿安静地趴在阿宝姬怀里,可爱得不像话。 傍晚,为了庆祝狼主回来,金帐前又点起了篝火,架起了烤架。 席间,桑朵为感谢狼主和王妃信任,让她家放那一千只小羊,特来敬酒,厚福喝完酒,把桑朵叫到跟前,将一个酒壶交给她,让她送去给白音。 桑朵略微迟疑,但又无法拒绝,只得接下酒壶后硬着头皮给白音送去。 今日她那赤狐尾毛掉落被王妃的婢女看见后,她的心就一直很慌乱。现下,王妃叫她去给白音送酒,难道是发现了什么吗? 桑朵接过酒,忐忑地走到白音跟前,特意避嫌地只将酒放到白音桌上,说了一句:“王妃叫给你送的酒。” 便匆匆离开了白音的视线。 白音有些诧异,目光从桑朵身上移开后向着主位望去,正好看见厚福冲他举杯,白音冲厚福的方向颔首。 桑朵带着酒壶离开主位后,厚福的目光便没有离开桑朵。 虽然桑朵特意回避与白音有眼神交流,但白音看桑朵的眼神却一丝不漏地落进厚福眼里。 “公主,您有什么想法?” 为了探求真相,晚宴厚福特意叫了锦兰陪在她身边。 “你也觉得他们两个有事儿?” 锦兰一边为厚福斟酒,一边贴近厚福耳边道:“越是避嫌,才越显得有问题。” 厚福点头,她也觉得白音看桑朵的眼神很不一样。 “既然郎有情,妾有意,不如咱们就帮他们一把?” 岱钦与白音同营中众人喝得酒酣耳热,厚福命人将桑朵叫到自己的圆帐,又让人跑去告诉桑朵的儿女,说桑朵惹恼了王妃,被扣在了圆帐里,让他们快去找人解救母亲。 两个孩子虽小,但也知道找人说情,也得找能跟王妃说得上话的人才行。 整个大营里能跟王妃说得上话,又肯帮他们的人,兄妹二人只想到一个人。 图雅在家看着两个弟弟,吉日一个人慌乱地在整个大营里寻找白音的身影。一不小心就撞上了阿巴尔沁。 “小东西,怎么走路不看路,乱跑什么?” 阿巴尔沁拎起吉日,急得吉日挣扎乱叫,惊动了席上的白音。 “阿巴尔沁,怎么回事?” “这小子……” 不等阿巴尔沁说完话,吉日一听是白音的声音,忙不迭地挣扎着求救:“万骑长,求您快去救救我阿妈!我阿妈被王妃抓走了!” “什么?” 白音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句:“王妃抓你阿妈做什么?” “我不知道,求您快去救救她!” 第二百一十一章 我愿意 阿巴尔沁看着白音带着那小子离开的背影感到十分奇怪,是什么人让白音万骑长这么上心?摇摇头,重新回去岱钦身边侍候。 白音此时也有些醉意,呼吸里带着淡淡酒气,拉着吉日就往厚福的圆帐去。 帐外护卫看是白音,纷纷向他行礼,可白音却视而不见,直直往圆帐中去。护卫一看这情况不对啊!匆忙拦阻:“万骑长,您要找王妃请在帐外稍等,容我等去通报。” 被人一拦,白音这才稍微冷静一些。 他同狼主一同迎王妃进草原,他当然知道这位大虞公主是个任性妄为的。 他是左贤王长子,又是万骑长,倒是不怕王妃的任性胡闹,可桑朵不同。 “快去,说我有事求见王妃!” 护卫将话传给帐外侍女,白音看着那侍女进到帐中,半晌都没有出来,心里就又有些急。 吉日也焦急地盼望着里面人快些传出消息来。 等了半晌还是没有消息,白音终于耐不住,径自往圆帐里冲去,侍卫们见状纷纷阻拦,可他们哪里是白音的对手。 三两下门外侍卫就被掀得人仰马翻,冲进了帐中。 一进到帐中,白音并没有看到他想象中桑朵被王妃训斥或者惩罚的画面。 反倒是收获了帐中一众人惊诧的目光。 “白音万骑长?您这是?” 锦书一脸惊愕地看着白音问。 环视一周,白音没有在帐中看到桑朵的身影,也没有看到王妃。 “王妃呢?” 锦书目光望向屏风后面,赶紧起身挡在白音面前:“万骑长,未经通传,您怎么能擅闯公主寝帐!” “桑朵可在?” 白音低声问锦书,锦书心道,可终于问出你心里想问的问题了,于是故作眼神闪躲的样子,瞥了一眼屏风后面,但人还是拦在白音面前,不让他过去。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吵吵嚷嚷的?” 这时,屏风里面传出锦兰的声音。 锦书拦着白音,正为难如何回答,心急的白音冲过锦书越过屏风,道:“白音求见王妃!” 厚福身披银狐裘,半卧在睡榻上,阿宝姬和桑朵跪坐在榻边的地毯上。 “万骑长闯本宫的寝帐所为何事?” 锦兰将路让开,白音看了一眼桑朵,见她并无异色,脸上浮起一丝尴尬,结结巴巴地道:“啊,属下就是过来看看王妃有没有什么事!” “哦?” 厚福一只手轻轻拄着头,面露不悦地盯着白音道:“万骑长觉得你这个答案足够解释你的行为吗?” 桑朵闻言,有些紧张地看着厚福和白音,手不自觉地搓着衣角。 而白音自打进门来,眼神也一直在桑朵身上,两个人细微的异常神情全都落进厚福的眼里。 见白音不说话,厚福手里摆弄着一条赤红色的狐尾挂饰道:“本宫听说万骑长也得了条跟本宫手里这条一样的赤狐尾毛?不知本宫有没有幸欣赏一下?看看这两条尾毛哪一个品质更好些?” 白音一梗,看着厚福手上摆弄的那条赤狐尾毛,正是他送给桑朵的那条,现在王妃问他的那条,是发现了什么吗? 他现在真后悔白天不应该将它拿出来在锦书跟前炫耀。 余光扫了一眼桑朵,有些结巴地道:“我,我的那条,不小心丢了!” 厚福蹙眉:“哎呀呀,万骑长怎么这么不小心?快瞧瞧,本宫手里这条,可是你丢的那条?” “不是!” 白音不假思索的回道。 他心知肚明,当下若是承认了王妃手里那根尾毛是他的,就等于承认了他和桑朵的关系。 “不是啊!那真是太可惜了,本来本宫还想着如果是万骑长的,本宫就还给你,既然不是那本宫就将她赏给旁人了!” 厚福继续把玩着手上的挂饰,笑得一脸不安好心,不再看白音,而是转向桑朵道:“你一个人要带四个孩子很辛苦吧?” 桑朵低下头,双手一直搓着前襟,声若蚊蝇地回道:“日子总要过下去。” “没想过再找一个男人吗?” 桑朵猛然抬头看向厚福,又迅速将头低下,小声道:“我们家没有牛羊,还有四个孩子要养,多亏狼主和王妃放心将羊交给桑朵来养,不然我们一家如何活下去都成问题,哪有人敢娶我这样的。” 厚福笑着道:“这事你不该谢本宫,要谢万骑长才是。” 余光瞥了一眼白音,继续道:“阿宝姬的男人是放马的,阿宝姬现在要在我帐中侍奉,所以你若是没有意见,本宫可以为你们赐婚!” 帐中众人都听得一怔,阿宝姬也蒙了,她丈夫是个什么货色,她最清楚了,王妃这是要把桑朵也推进火坑吗? “王妃不可!阿宝姬的丈夫曾经是奴隶,怎么能娶桑朵?” 没等桑朵拒绝,白音先跳出来反驳。 厚福面露不悦,皱眉道:“万骑长怎么还在本宫帐中?看在你迎本宫入北胡,本宫可以免了你今日闯帐的罪,快快退下吧!” “王妃,桑朵不能嫁给阿宝姬的丈夫!” 锦兰伸手请白音出帐,白音全当没看见,还在为桑朵的婚事据理力争。 厚福露出一丝笑意,盯着白音问:“本宫要给谁赐婚难道还需要万骑长同意吗?” 白音一时无言,厚福继续盯着白音,一字一句地道:“还是说,万骑长对桑朵的婚事另有安排?” 帐中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厚福见白音不说话,将那狐尾挂在手指上旋转,幽幽地道:“要不然,本宫将桑朵赐给万骑长?你可愿意?” 白音一怔,没等他反应过来,厚福立即收了那挂饰道:“万骑长不愿意就算了!” “我愿意!” 桑朵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眼里满是惊愕,接着双眸便被水雾打湿,再也看不清眼前的景物。 厚福闻言笑得一脸得意,将手里的挂饰丢到白音脸上:“明日一早,万骑长可要到我帐前负荆请罪!本宫便饶恕你闯我寝帐的罪过。” 白音接住那团火红色、毛绒绒的狐狸尾巴才反应过来:“王妃并不是真的要将桑朵赐给别人?” 厚福白了他一眼:“你若不愿意,那本宫就将她赐给别人!” “愿意!愿意!” 第二百一十二章 亲卫 “奴婢还以为王妃真的要将桑朵赐到我们帐中呢!原来王妃只是为了逼迫万骑长承认喜欢桑朵!您是怎么看出万骑长喜欢桑朵的呢?” 阿宝姬一脸佩服地看着厚福。 若不是锦书观察得细致,厚福也不会知道白音喜欢桑朵,甚至连想都不会想。 桑朵嫁过人,死了丈夫,一无所有还带着四个孩子。 而白音是左贤王的长子,又是齐格部的万骑长,是齐格部万千少女的心仪对象,无论怎么看,两个人之间的差距都是天壤之别。 可就是那么一条赤狐尾挂饰暴露了白音的心思,而且桑朵若是对白音没有意思,也不会将那挂饰贴身收着。 厚福淡笑道:“桑朵不像你那般厉害,若是真嫁到你们帐中,不得被你丈夫打死?” 阿宝姬人长得好看,个子也高,身体也很结实,她丈夫打她的时候,她也不是丝毫不反抗,只是女人的力气怎么也比不过男人,所以每次阿宝姬总被她丈夫打得很惨。 而桑朵的性格就不同了,她虽然很坚韧,但却没有阿宝姬的那股泼辣劲,如果真的嫁到阿宝姬家,不知道会被如何欺负。 夜深,帐外的喧闹声渐渐静下来,厚福带着锦书去金帐侍奉岱钦,却见阿巴尔沁守在帐外,一见王妃到来,一脸的慌乱。 “狼主休息了?” “是,狼主已经歇下了!” 阿巴尔沁守在帐门口,丝毫没有给厚福让路的意思,厚福眸光转动笑道:“既然狼主已经歇下,本宫就不打扰了,好生照看狼主,告诉狼主本宫来过了!” “是,是!” 深秋的草原夜里安静异常,抬眼便能看见漫天繁星和璀璨的星河,厚福带着锦书往回走,行到无人处,锦书忍不住道:“阿巴尔沁分明是故意拦着您,不让您进去,刚刚公主为什么不闯进去看看!” 这么冷的天气,阿巴尔沁不在里面伺候,却守在帐外,帐中正在发生何事,不用想也能猜到。 厚福停住脚步,回身看向锦书:“闯进去干吗?捉奸吗?” “可是公主和亲嫁过来不过才几个月,狼主就这般对公主,实在让人心寒!” 锦书心中为厚福感到不平。 厚福自嘲地笑笑,伸手跨上锦书的胳膊,头倚在锦书肩头,语气里有那么一丝丝失落。 “弥大人从前不是都讲过?这只不过是迟早的事,你心里还期待什么?” 这话是在问锦书,也同样是在问她自己。 从她决定和亲的那一刻起,她的丈夫就将是她的敌人,所以她的心里在期待什么呢? 她带着目的靠近岱钦,所以她就不该心存奢望,她本就不该奢求从岱钦那里得到爱。 同时,她也庆幸。 如果不是这一夜,她也许会不小心迷失在虚假的情爱里忘记自己的使命,还好上天用这种方式提醒她,要时刻保持清醒。 “公主难道就一点不生气?” “气?气什么?他又给了咱们一次向他索取的好机会,难道不好吗?” “机会?” 隔日一大早,厚福就带着提前让厨子炖好的补汤,不疾不徐地来到金帐。 帐中侍女一见到厚福来,眼光慌乱躲闪,一时不知该看向何处,不自觉地不停掩饰着自己的心虚,躬身双手接过厚福手中的食盒,声音颤抖地道:“王妃,狼,狼主这会儿还未起身!” 厚福看着那婢女的眼神,似是已经将她看透一样意味深长,吓得婢女浑身一个激灵。 “本宫知道!” 厚福见她如此,脸上笑意渐浓。 想起从前在晏王身边时也是这样,王爷不必发怒,一皱眉,一个眼神便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如今,她竟然也能做到了。 在婢女眼里,王妃一颦一笑与平日无异,却叫她四肢百骸像是冻僵了一样,呆立在原地,一动不敢乱动。 掀开床帐,厚福坐在榻边,伸手抚上岱钦的脸,岱钦眉头微动,睁眼看见一双南边女子特有的眉眼。 “狼主醒了,昨夜没有妾身在侧,睡得可还安稳?” 岱钦闻言蹙眉,脑中思绪混乱,猛然回想起昨夜心里咯噔了一下,下意识想掀开锦被证实自己的想法但又碍于公主就在榻边,便抬手揉按自己的太阳穴,道:“昨夜酒喝的实在有些多,现在头有些痛!” 厚福依然笑得温婉:“妾身命人为您炖了补汤,您可要喝一些?” 岱钦摇头,厚福又伸手抚摸岱钦的额头,柔声道:“天色尚早,那狼主再多睡一会儿?” 说罢,便起身要走,岱钦却拉住厚福的手道:“不陪陪我?” 厚福一笑,重新坐回软榻边,侧卧在岱钦身侧,头枕在岱钦臂弯上,背对着岱钦,眸光转动。 “妾身要向狼主请罪。” 岱钦这会儿心里正琢磨,昨夜之事公主应该还不知道,这事儿要怎么才能瞒过公主,于是心不在焉地问:“王妃有何罪?” “有件事,未经狼主同意,妾身便私自做了决定。” “哦?什么事?” 岱钦正担心自己东窗事发呢,没想到,王妃自己却先请上罪了。 “狼主可知白音万骑长心仪桑朵?妾身得知他二人两情相悦,便决定代狼主赐婚于他二人。” 岱钦闻听,忽然想起白音在巡视路上,偶尔便会露出痴汉的神情,原来竟是这么回事。 于是笑道:“王妃心细如发,何罪之有,我跟白音从小一起长大,他有喜欢的姑娘竟瞒着我?” “万骑长一定是体谅狼主事忙,不忍因这等小事劳烦狼主。” “是呀,还好有你帮我留意。” 厚福笑笑,转过身,媚眼如丝地望着岱钦:“妾身如此能干,狼主是不是该赏妾身些什么?” 刚刚还说请罪,这会却又邀起功来,岱钦见厚福笑得一脸狡黠,伸手刮上厚福的鼻梁,宠溺地问:“说吧,你想要什么?” “妾身想要一个由女子组成的亲卫队!” “哦?为何?” “您派给妾身的护卫都是男子,不能近身保护妾身,昨日遇见的若不是狼主,而是旁人,狼主就不担心妾身?” 岱钦笑了笑,他心中有鬼,所以这会儿不论厚福跟他要什么,他都会同意。 “好!你既然想要,人随便你挑!” 第二百一十三章 小试牛刀 日光高悬,草叶上结的霜都化作露珠,晶莹剔透。 圆帐中,锦兰用竹箸将小釜中煮沸的面巾挑出,浸入温牛乳中,再用指尖拈着沥净水,趁面巾还有热气,敷在公主面上。 后宫有秘书记,常用此法可以润泽肌肤,舒缓精神,使面色红润细腻。 “他来了吗?” “来了,正跪在帐外自己抽自己呢!” 厚福嗤笑,道:“帮他数着些,抽满五十下才放他走。” “是,公主。” 锦书出去传令。 厚福打白音,是打算在齐格部立威,他有错在先,惩罚他无可厚非,就算左贤王不高兴,他也说不出错来。 况且,因为桑朵的事,白音是心甘情愿来请罪的。 这事对厚福来说,可以说是一举多得。 白音给厚福面子,让厚福在齐格部树立了自己的威信,厚福给白音里子,成全他与桑朵的好事。 白音赤裸着上身,跪在厚福的圆帐前,用马鞭一下一下抽打自己的背,惩罚他昨夜醉酒擅闯王妃寝帐。 他从小就心仪桑朵,可惜桑朵比他年长,早早便嫁了人,白音对桑朵的喜欢就只能悄悄放在心里。 直到桑朵的丈夫坠马而死,桑朵要一个人养育四个孩子过得十分辛苦,白音这才敢再次出现在桑朵的生活中。 “四十八、四十九、五十,停!” 整整五十鞭,白音背后已是皮开肉绽,厚福让锦兰取了伤药赠予白音,又命人将其扶起。 “桑朵是你用这五十鞭自己求来的,她的命很苦,本宫希望日后你们能幸福!” “属下谢王妃成全,一定不会辜负王妃的期望!” “好了,万骑长快些回去养好伤,本宫还有件重要的事要交给你来办!” “是!” 厚福打算让白音帮她训练她的亲卫,至少目前为止,白音是她在齐格部里可以信任的人。 有岱钦的支持,厚福要组建女子亲卫队的消息很快就在大营传开,所有女子,不论身份皆可参选。 厚福让在布告上这样写,其实是为了让齐格部里像阿宝姬这样的女奴也有机会参选。 以她如今的境况,想要拉拢贵族为她所用是很难的,而且,她想扩张自己在北胡的势力,也不能做得太明显,一旦让岱钦对她心存芥蒂,未来她就将面对无尽的猜疑。 相较于贵族女子背后的家族势力而言,女奴似乎没有任何优势,她们唯一让厚福看中的,也是厚福最看重的,便是她们的忠心和想要翻身的决心。 对于生活在最底层的人,厚福再了解不过,她们只是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她们向上的时机。 一旦这样的机会摆在她们面前,她们拼了命也会抓住,然后不顾一切地努力向上,挣脱命运的枷锁。 在北胡,不管是齐格部,还是别的什么部族,主人对待奴隶的态度都是一样的随心所欲、非打即骂,甚至无视他们的生死。 在主人眼里,奴隶的性命甚至不如一只羊贵,她们的生活黑暗如地狱,他们的生死无人再意。 厚福现在就是要做她们生命里的一道光,给她们希望,就像曾经出现在她面前的晏王。 “你来这做什么?别在这里胡闹!” 锦书和锦兰正在圆帐外为报名亲卫的人员做登记,就见阿宝姬被一个男人连拖带拽地带走了。 锦兰用手肘碰了碰锦书,锦书会意,放下名册便跟了过去。 转过毡帐,锦书正瞧见那男人一只手死死抓着阿宝姬的胳膊,扭在背后,一脸恶狠狠地说着什么。 锦书见状也不怕,缓步走到跟前,瞪着那男人和阿宝姬冷冷地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王妃有事正找你,别在这里偷懒!” 男人一见锦书,立即收了面上的凶狠,有心想与锦书攀谈几句,却都被锦书无视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阿宝姬深知锦书平时是什么样的性子,刚刚故意冷脸是为了给她解围。 阿宝姬挣脱开男人的手,跟在锦书身后往回走,锦书侧目,见那男人没有跟过来,小声问:“那是你男人?” 阿宝姬十分窘迫地轻声“嗯”了一声。 “他来找你做什么?” 阿宝姬抿着唇,十分不好意思地道:“他来要钱。” 锦书十分错愕:“他自己没有钱吗?为什么要找你要钱?” 阿宝姬叹了口气:“一有些钱,他便请人喝酒吃肉,没钱了就找我要,若是没得到,少不得一顿打骂!刚刚多亏您为奴婢解围,不然……” “他现在还敢打你?” 锦书侧目看着阿宝姬脸上落寞的神情,心里替她感到难过。 锦书将此事说给厚福听,厚福想了想,看着锦兰道:“我记得桑朵的丈夫是坠马死的?” “是!公主?” 锦兰猜到厚福想要做什么,脸上浮起一丝担忧。 厚福却兴致勃勃地对锦兰道:“让阿宝姬自己去找包勒。” 锦兰点点头,让阿宝姬自己去跟包勒说,万一事发了,也落不到公主头上。 入夜,阿宝姬将一个装着点心的食盒送到马厩的老马奴手里。 这老马奴叫包勒,是个哑巴,很多人都已经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被抓到齐格部做奴隶的了,但大家都知道他修马的技术很好,不论是洗马,刷马,修蹄,钉掌…… 凡是和马相关的脏活累活都归他。 包勒接过阿宝姬送来的食盒很是惊喜,看到里面的点心更是迫不及待地抓了一块放进嘴里。 这久违的味道,重新出现在他的舌尖,让包勒眼中忍不住泛起泪花。 收了食盒,老马奴就开始赶阿宝姬离开。 从头至尾,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阿宝姬也不知道,公主让她来给这老马奴送一盒点心是什么意思。 就这样,阿宝姬的日子一天天地过,每日除了为王妃梳发,就是喂养那只小豹子。 再不就是陪王妃四处逛逛。 直到这一天,阿宝姬正在帐中逗弄着那圆滚滚,肉嘟嘟的小东西,突然有人来圆帐报信。 “阿宝姬,你丈夫从马上掉下来摔死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第二百一十四章 冬狩 相较于去年,这个冬天齐格部过得十分富足,不仅牛羊的数量有所增长,粮食也十分充足。 除了因为疫情已经转好的原因,更多的是因为定安公主和亲带过来的丰厚陪嫁。 “入冬以后,公主怎么跟个小猫似的,变得这么爱睡?” 锦书早起烧好了牛乳茶端进帐中,见厚福还没有起身,就跟锦兰嘀咕起来。 锦兰逗弄着月影,眉头微动,心里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抬头看了一眼锦书道:“你也觉得公主最近有些嗜睡?” 锦书被锦兰这样一问,也跟着蹙眉回忆了起来。 “是啊!以往公主白日里何时睡过午觉?现在午膳过后总要小憩半个时辰。” 锦兰眼角微垂,深深叹了口气。 “你们两个,不要一大早就研究我睡没睡觉,亲卫队练得怎么样了?你们也多盯着些。” 厚福打着哈欠,把头从帐子里伸出来,睡了一夜,还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锦兰奉了茶,将床帐收起来,俯在榻边看着厚福的脸色,有些忧心地道:“公主的月事可是有多久没有来了?” 厚福的月信自从那次为救晏王坠马血崩后就没有准过,时有时无,她也从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过。 锦书闻言,知道锦兰不会无缘无故说起此事,赶紧翻找出公主的月事簿。 “已经三个月没有月信了!” 厚福见锦兰神情凝重,故作轻松的样子笑道:“从前也有过这种情况,你们不用太在意,放心吧,本公主现在能吃能喝,身体好着呢!” 她其实也发觉最近身体上的异常,心里还想,从前在奉先郡的时候,什么样的苦她没吃过,现在过得锦衣玉食,反倒把她也养得身娇肉贵,娇气起来。 她那样说,是不想锦兰和锦书为她担心,她们跟着自己在敌国每天过的如履薄冰,事事都要小心谨慎,已经十分辛苦了,她不想再因为自己的事让她们担心。 锦兰压低了声音道:“万一不是病呢?” 厚福这才反应过来锦兰话里的意思,也皱了眉头。 “我都有按时吃药……” 厚福突然停住话头,想起岱钦刚回大营那日,心下也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哈哈哈,王妃可起了?” 岱钦爽朗的笑声从帐外传来,厚福和锦兰、锦书赶紧收起情绪。 锦兰侍奉厚福更衣,锦书将温好的牛乳茶倒进小碗中,呈到小几上。 “狼主!” “见过狼主!” 岱钦无视锦兰、锦书施礼,笑容满面地径直走到厚福跟前,两只大手重重抓住厚福双臂激动地道:“下了一夜大雪,王妃想不想一起去冬狩?” 厚福双臂被他抓的生痛,却依旧面带笑意,伸手揽住男人的腰,贴了上去,一脸兴奋地问:“真的?什么时候去?” 岱钦见厚福心急,笑着将人高高抱起:“现在就行!” 锦兰见状,一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可又不能出言制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公主和岱钦手拉着手一起出了毡帐。 “这可怎么办?” 打猎肯定要骑马,公主万一真的……就会很危险,锦兰急得团团转,锦书被她传染得也跟着紧张起来,问:“咱们现在该做些什么?要不要告诉狼主?” “不,不可!” 锦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手脚不住地发抖。 现在还不确定公主是否有孕。 万一真的有孕,公主又不打算留下,便不能让岱钦知道公主不想有孕的事,一旦岱钦怀疑公主和亲的目的,将会贻害无穷。 日后公主行事,便会遭到监视。 但要是不说,狩猎中发生危险,公主性命一样会受到威胁。 她现在应该怎么做?难道只能祈祷? 厚福到了草原,日日都有骑马,技术虽不如从小生活在草原上的女子,却比在大虞时好了很多。 贷钦陪厚福到马厩牵马。 远远就看见她那匹雪白的小母马,这是一匹白色的乌孙马,因为是匹母马,所以个头比马厩里的其他马要矮很多,刚好何适厚福。 打理马厩的马奴包勒十分有眼色地将公主的马鞍取来,岱钦和厚福走过他身边的时候,谁都没有瞧他一眼,径直走向那匹小白马。 岱钦新奇地摸了摸这匹与众不同的小马:“你们大虞不是不让女子骑马,那你的马术是谁教的?” 厚福心里莫名难受了一下,像是想起一件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但是转瞬又恢复如常,漫不经心地道:“一个朋友。” “朋友?马也是他送的?” “马不是,马是小皇叔送的!” “哦!” 岱钦知道厚福口里说的小皇叔便是大虞如今的摄政王,晏王殷煦。 话说到这,岱钦突然来了兴致,他当上狼主以来,一直关注的都是齐格部内部的事,但他作为狼主,目光不能只停在眼前。 “你小皇叔是个怎么样的人?” 厚福不解地看向岱钦。 岱钦突然问起关于大虞的事,让厚福心里警铃大作:终于按捺不住要打探大虞的消息了吗?我该怎么回答?不能说太强,也不能说太弱。 说得太强,他会视大虞为威胁,说得太弱又会被轻视。 于是故意顾左右而言他,笑得一脸坏相:“跟妾身一样的天潢贵胄啊!” 岱钦闻言,将厚福的骄纵任性代入到殷煦身上,忍不住轻嗤:“跟你一样的任性胡为吗?” 厚福脑子转得飞快,他这是想套我的话? “当然不一样!我生气了顶多杀个畜生,小皇叔生气了,是要杀人的!” “哦?杀了谁?” 厚福撞衫充愣,可岱钦并不死心,他很想知道如今掌控大虞朝政的那个男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厚福想了想,除奸相削藩王这些事不能说,会让岱钦心生防备。 “听说有一次小皇叔微服出巡,在茶楼里被于阴侯家的狗奴才冲撞了,小皇叔就命人将那狗东西装进木箱直接活埋了。” “可是我听说大虞律法森严,不是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杀人难道没人管?” “当然不行了!他是夜里将那人套了麻袋收拾的!” 岱钦笑笑:“说得好像你亲眼看见了似的!” “啊?” 厚福怕岱钦不信,编得有些过了,赶紧找补道:“我也是听人说的,不过反正不能得罪小皇叔,他那人小气得很!” 第二百一十五章 坠马 殷煦在暖轿里连着打了十几个喷嚏,何礼隔着轿帘紧张地问:“王爷可是哪不舒服?要不要老奴去宣御医?” “不必!” 殷煦不是身体不舒服,他是心里不舒服。 今日御史在朝上参奏云望川荒淫,身为朝廷命官,家中却养了十几房小妾,还经常流连烟花之地,狎妓取乐。 他却回说御史年纪大了,无法体谅年轻人的难处,把御史气得浑身直哆嗦。 殷煦知道云望川是有意为之,仗着有他和大长公主的庇护,明里暗里两头通吃,他是一点也不担心把自己头上那顶乌纱帽给作没了。 厚福和岱钦上马后先去了教场,练了那么久的亲卫,也该带出来试试身手。 这些北胡女子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骑马和射箭对她们来说,全都不在话下,白音训练她们无非是教她们作战时该如何相互配合。 而围猎便是最好的实战机会,这将是她们第一次以卫队的身份出现在王妃身边。 厚福骑马跟在岱钦身侧,白音则带着几十名女骑紧随其后。 雪后的草原,美的犹如一幅宁静而圣洁的画卷,阳光照耀下,草叶上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马蹄汹涌如洪流般冲入画卷,打碎了这份宁静,蹄下积雪接连发出“噗噗”的响声,风刮过面颊如刀片一样锐利,身后扬起的雪如点点繁星散落凡间。 马蹄声惊动了远处一群在灌木丛中觅食的狍子,伸长着脖子看向马群。 白音抬手,示意队伍左右分开,包抄狍群。 见到奔驰而来的马群,狍子尾部的毛瞬间炸开,露出白色浑圆的屁股,却还呆立在原地不动。 等亲卫队骑马行到狍群近前,箭已经搭在弓上,这时狍子才想逃跑却为时已晚。 一阵箭雨过后,有幸运的狍子,一路狂奔,躲进了树丛;也有中了箭的狍子,带着身上的箭,一窜一窜地往林中逃命。 厚福和岱钦骑马停在不远处,欣赏这一群女子在雪地上驰骋的倩影。 “嗯!狼主快瞧瞧,妾身的亲卫队是不是已经初具雏形了!” 说话间,一只傻狍子又屁颠屁颠跑回来,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厚福和岱钦这边。 厚福见状,立刻挽弓搭箭,“嗖”的一声,箭镞破风而出,一箭稳稳当当地射在那傻狍子脚边两三丈远的地方! 没等那傻狍子反应过来,第二箭接踵而来,不偏不倚,一箭射中狍子的上腹。 厚福一见自己没射中,沮丧刚要爬上脸,就见那狍子被后来的一箭射中倒地! “哇!狼主真厉害!” 厚福雀跃着鼓掌,一脸崇拜地望着岱钦。 她不是射不中,只是她现在需要藏拙,她现在的实力不足以支撑她在北胡做些什么,所以不能过早地暴露自己真正的野心。 她可以蠢,可以笨,可以傲娇,也可以任性,唯独不能让岱钦对她心存戒备。 只有让敌人放松警惕,毫无防备的时候,才最有可能给出致命一击。 岱钦催马上前查看那狍子的状况,厚福打马紧随其后。 眼看着岱钦停住马,回身跟自己说了些什么,厚福只觉两眼一黑,整个人从马上跌了下去。 “来人!快来人!” 厚福醒来时,人已经被送回了圆帐。 耳边传来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在吟唱。 这萨满大祭司在北胡除了负责祭祀占卜,还承担着治病施术的职责。 这个神神叨叨的老太太一来先查看了厚福的身体,接着命人点起一个炭盆,一手拿着鼓,一手用一根不知什么动物的骨头,将那皮鼓敲的“????”响。 嘴里还唱着奇怪的曲调,加上古怪的舞蹈,看得锦兰和锦书紧张到心都跟着颤抖。 “要不还是找咱们的大夫来瞧瞧吧?” 锦书抓着锦兰的胳膊,小声地抖的道。 这阵仗,锦兰也是头一次见,她和锦书一样心存疑虑,但这萨满婆婆是狼主找来的,她们想找大夫,只能等这老神婆走了,再偷偷将大夫找来给公主诊脉。 厚福醒来看见帐中被熏的云雾缭绕,忍不住咳嗽。 “公主醒了,公主醒了!” 锦兰和锦书地动的围拢到厚福榻边,地切的盯着厚福。 “公主,你感觉怎么样?” 萨满婆婆早得累的满脸热汗,见王妃终于醒了,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喘起了粗气。 好半晌,也凑到跟前查看厚福的情况。 厚福只觉帐中憋闷,还有那弥漫的呛得呛的人难受。 “把帐帘打开,这是要熏死本宫吗?” 锦兰闻言,转身到屏风外边叫阿宝姬将帐帘打开通风,岱钦见有人出来,地急的问阿宝姬:“王妃怎么样了?” 阿宝姬一直在屏风外,并不知道里面的情况,一时说不上来,岱钦心急,一脸地弃的将她搡到边上,往帐中去。 萨满婆婆看完王妃,出来正好撞见岱钦。 “大祭司,王妃如何了?是冲撞到什么了吗?” 萨满婆婆不语,想了一下,地低的道:“王妃暂时没事,狼主请随我到帐中细说。” 岱钦隔着屏风也听到锦兰和锦书两个人与厚福说话,知道厚福无事,便跟着萨满婆婆先去了她帐中。 萨满婆婆估计是累得狠了,盘腿坐在毡垫上,闭目好一会才缓缓开口道:“王妃有孕了!” “真的?” 岱钦地动的“地”的起身,一脸不敢地信的看着大祭司,却没在萨满婆婆脸上看到一点喜悦之情。 于是又地心的问:“您为什么这个表情?难道是王妃身体有什么不妥吗?” 萨满婆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对狼主说。 作为神婆,每一个生命来到这个世界都是上天的恩赐,可已经有人告诫过她,王妃有孕将会混淆北胡血统,那人可以容忍狼主纵容这位和亲来的公主,却不能容忍她生下血统不纯的子嗣。 神婆本可以偷偷动手,人不知鬼不觉地除去这个孩子,但她脑中有个声音告诫她不能这样做。 “如果这个孩子将来会引来灾祸,狼主可还要留下他吗?” 第二百一十六章 有孕 刚刚还一脸兴奋的岱钦脸色突然阴沉下来,想了许久才问:“大祭司是得了上天的启示?” 油灯映照出萨满婆婆脸上纵横的沟壑,她脸上的每一道皱褶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她合上眼,有意避开岱钦的目光,长叹一口气不再说话。 “每一个孩子都是上天赐予的礼物,就算他真的会带来灾祸,那也不是他的错,是上天要降罪于我齐格部。” 岱钦起身离开大祭司的毡帐,萨满婆婆才睁开眼,拿起手边的锥子拨了拨灯芯。 另一边,锦兰支开阿宝姬,让锦书找来大夫为公主诊脉,不出所料,公主已经有孕月余了。 “其实,公主若是生下这个孩子,在齐格部的地位不是更加稳固吗?” 送走大夫,锦书和锦兰小声嘀咕。 厚福心里很乱,这根本不在她的计划之内,她脑中全是多年前破庙里那个疯女人的身影。 她大着肚子被人糟蹋,最后死在冰冷的水井中。 但是她也想起那女人曾把她抱在怀里,哄她时温柔的样子。 她的记忆里没有母亲的样子,只有父亲把她卖掉时的记忆,还有在奉先郡做乞丐时的痛苦回忆。 如果父母把她带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让她吃苦,那她情愿自己没有来过。 “王妃怎么样?” 屏风外边响起岱钦的声音,感觉到男人走进内室靠近自己,厚福闻到一股凛冽的寒气。 隔着锦被,岱钦的身体贴着厚福,轻轻掀起锦被一角,二人四目相对。 岱钦脸上掩不住的笑意盯着厚福,柔声道:“你就要做母亲了!” 厚福刚刚忍住的泪水再次决堤。 “哭什么?你不高兴吗?我们有孩子了?” 岱钦一时高兴得像孩子一样,又怕自己太过激动伤到王妃,努力克制着自己动作的幅度。 “我只是,我只是还没有准备好!” 厚福眼中含泪,忧心忡忡的样子,哪里还像往日嚣张跋扈的公主,让岱钦觉着好笑。 笑问:“你要准备什么?” 厚福垂眸想了想,道:“我不知道该怎样做一个母亲,更不知道我能给他什么?” “王妃想给他什么?整个齐格部都将是他的,我乌珠岱钦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的!” 没等厚福感动,岱钦又后悔刚刚说出口的话,皱眉道:“嗯,也不能全是他的!” 厚福一怔,嗔道:“为什么不能?” 粉拳已经准备好要捶岱钦了,却被岱钦的大手握进掌心,宠溺地道:“他还会有弟弟妹妹,我们还要生许多许多孩子!” 岱钦揉捏着厚福已经有些肉嘟嘟的面颊,笑得像个傻子。 可厚福却在他的话里想到了另外一层意思,岱钦不止她一个女人,将来可能还会有更多,孩子也不会只有一个。 她生的孩子不一定继承岱钦的一切,那她冒着生命危险生下这个孩子是否还值得? 她顶着大虞定安公主的头衔和亲到北胡,可她并不是真正的公主,她的孩子也不会被大虞认可。 她心甘情愿成为大虞的工具,可她的孩子呢?也要做被利用的工具吗? 她不愿意。 这时,锦书进来禀报:“桑朵在帐外求见!” 厚福坠马,是白音和岱钦一起将她送回圆帐的。 王妃有恙,白音不方便探视,何况上次他擅闯王妃寝帐才受了罚。 桑朵得知后便主动过来探望。 她和白音的姻缘是王妃一手促成的,王妃坠马,她怎么能不来探望。 “桑朵见过狼主,见过王妃。” “免礼,赐座!” 锦书取了一个软垫给桑朵,桑朵坐在榻边,看出王妃眼圈有些发红,似是刚刚哭过,但狼主却是笑容满面。 “听白音说王妃坠马,桑朵担心王妃,所以过来看看能帮王妃做些什么?” 岱钦闻言笑了。 “你来得正好,你有四个孩子,快教教王妃如何做母亲吧!” “母亲?” 厚福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 桑朵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跟着笑起来。 “原来是王妃有孕了,桑朵恭喜狼主和王妃!” “没事你多来陪她说说话,省得她多思多虑,刚刚还为此哭了一鼻子呢!” 岱钦见到桑朵来,刚刚忧心的事全都烟消云散了。 厚福是第一次做母亲,他也是平生第一次要做父亲,所以刚刚王妃说不知该如何做母亲时,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这下好了,有桑朵在,他就放心多了。 他要将王妃有孕的事昭告整个齐格部,一出毡帐便叫阿巴尔沁召集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等重臣到狼主金帐议事。 众人听说王妃有孕,纷纷恭贺狼主和王妃,只有左贤王阿古达面露难色。 待众人散去,阿古达依然留在金帐没有离开。 岱钦高兴,叫阿巴尔沁去拿酒,自从做了狼主,他已经许久没有跟阿古达老爹喝酒了。 在岱钦心里,阿古达老爹才像他的父亲一样,教他骑马射箭,扶他坐上狼主之位。 他和白音比亲兄弟还要更亲。 “老爹难道不为乌珠感到高兴吗?” 岱钦亲自为阿古达倒上一碗酒,也看出阿古达面色不对。 阿古达手扶上酒碗,并不急于饮酒,而是道:“你现在是狼主,你的第一个孩子将来可能也是要继承齐格部狼主之位的。” 岱钦是拉日图的长子,如今他也如愿地成了齐格部的狼主,所以他并没有听出阿古达这话里的意思。 岱钦喝了自己碗里的酒,自信满满地回道:“如果是个男孩,就不是可能,而是一定!” 听到岱钦的回答,阿古达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仰头饮尽碗中的酒,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定定地看着岱钦,道:“可他身上不只流着咱们北胡人的血,他身上同样流着大虞人的血。” 岱钦终于知道阿古达老爹为什么一整晚都心事重重。 拿起酒壶又为阿古达老爹和自己各倒了一碗酒,沉声道:“我知道老爹在担心什么。” 放下酒壶端起酒碗,敬阿古达老爹。 待阿古达饮下碗中酒,岱钦才道:“我乌珠岱钦的儿子,生在草原,长在草原,心也一定属于草原?” 阿古达见劝不动岱钦,自己为自己倒了一碗酒饮下,无奈地道:“希望会是如此。” 第二百一十七章 血统 之前厚福招募亲卫弄的大张旗鼓,整个大营都知道王妃组建了一支女子亲卫队。 而这支亲卫队第一次狩猎就收获颇丰,看着这群女子英姿飒爽地骑在马上,像得胜归来的将军一样骄傲,让齐格部里更多年轻女子都心生向往,后悔之前没有报名参加,不然自己现在也能成为她们当中的一员了。 到了晚间,整个齐格部的人基本都已经知道他们的王妃有孕的消息。 而得知这个消息后,人们的态度和大臣们差不多,有为狼主和王妃感到高兴的,也有忧心忡忡的。 那些之前受了大虞施医赠药的牧民,心里存着对和亲公主的感激,都诚心为厚福祝祷;而一些对血统格外在意的老顽固们,从前对和亲公主的态度也是不看好的。 而此时,这些人都聚集在阿古达家的毡帐中。 几个有些年纪的人围坐在火堆边上,有先来的人正在用随身的小刀剔着骨头上的肉,后来的人正在伸手烤着火,他们要等着阿古达回来,问问他打不打算管管岱钦。 “岱钦年纪太小,根本不懂这当中的利害关系,要是老狼主在,绝对不会允许那个和亲来的什么公主生下子嗣的。现在瞧瞧他,还当什么好事一样昭告全族。” 男人赌气似的将手中握着的小刀扎进几案上。 “年轻就是容易感情用事,咱们这些老的就得提醒提醒他,别的什么都可以由着他,但这血统绝对不容混淆。” 这时有人插言道:“我相信阿古达会好好劝说他的。” “那他要是听不进劝该怎么办?” 剔肉那男人在盆中又选中一块骨头,将小刀从几案上拔了下来,阴恻恻地道:“哼,怀上容易,能不能生下来,还要看老天爷的意思。” 毡帐外“邦”的一声,惊动了众人,一时都住了嘴,坐在靠近毡帐门边的男人起身正要掀开帐帘瞧瞧是什么人在外面,阿古达便掀帘进来。 众人见是阿古达,立时松了一口气。 阿古达扫视帐内众人,道:“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 众人不语,都在等着阿古达后面要说的话。 这时桑朵提着刚煮好的牛乳茶进到毡帐中,众人又都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桑朵给每个人的碗里都倒满了热腾腾的牛乳茶。 阿古达没有好眼色地看了一眼桑朵,桑朵识趣地低着头退了出去。 待桑朵离开,有人开口道:“哼,把她赐给白音,也不知她是要羞辱白音还是要羞辱您?放眼整个草原所有部族,白音要娶什么样的女人娶不到?偏偏赐给白音这样一个女人?” 阿古达狠狠瞪了那男人一眼,那男人才泄了气似的同时丢下手上的骨头和刀,不再说话。 半晌,才又有人试探地询问:“左贤王,您到底是怎么想的?真的让她生下那孩子吗?” 阿古达沉吟半晌才道:“都不知道是男是女,你们心急些什么?狼主若是知道你们有这些心思,你觉得他还能留你?” 毡帐中众人闻言相互对视,一时都不知该再往下说些什么。 自从知道王妃有孕,岱钦就命人给厚福帐中送了很多吃用和珠宝首饰,金银器物。 从前在晏王府里看到王爷的库房,她是眼馋得不行,如今再看,内心却没有生出一丝波澜。 她没想到曾经爱财如命的小乞丐,如今也有一天会视金钱如粪土,果然身份地位的变化是可以彻彻底底改变一个人的。 现在排在她心里第一位的事,是该拿这孩子怎么办? 如果岱钦不知道,她还有可能让这孩子消失得无声无息,而现在不仅岱钦知道,连整个齐格部的人都知道了。 她的一举一动有万千双眼睛盯着,稍有不慎便会被人察觉。 “公主,桑朵来了!” 厚福有些没精打采地窝在软榻里,怀里抱着月影,冲锦兰颔首。 桑朵进门先冲着厚福施了一礼,锦兰取了毡垫请桑朵坐,桑朵挨着软榻坐下,也伸手摸摸那小豹子,笑着道:“小家伙长得可真快,这才一个多月便已经圆滚滚的了。” 这小豹子一身银白,皮毛上面长着一块块黑色斑点,就像月光下地面斑驳的阴影,厚福就给它取名叫月影。 “嗯,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长得能不快么!” 厚福用手指骚着月影的小鼻子,桑朵看了眼锦兰,欲言又止,转头询问厚福:“今日王妃可觉得身子哪里还有些不适?” 厚福懒懒地道:“除了嗜睡,并没有别的什么不适,倒是狼主过于忧心,这也不许我做,那也不许我做。” 因为那日围猎厚福晕倒从马上跌落下来,所以,生产以前岱钦禁止厚福再骑马。 “狼主也是为着王妃和小世子着想,就像那日从马上掉下来多危险啊,您和小世子都没事真的是上苍保佑。” 厚福抚上自己的小腹,并没有任何感觉,也没感觉自己与从前有什么不同,便换了个话题问:“你和白音可好?他待你如何?” 桑朵闻言脑子一转,再次看向锦兰,低声:“嗯……”了一声,便迟迟没了下文。 厚福见状递了一个眼色给锦兰,锦兰会意,走到屏风外边对锦书和阿宝姬道:“公主想吃点心,你们到小厨房取些来。” 锦书和阿宝姬得令出了毡帐,锦兰则守在外间,防止有人突然进来。 桑朵见王妃屏退的婢女,这才凑近厚福小声道:“王妃有孕可要格外小心些,听狼主的话,不要总到外面去。” 厚福狐疑,她刚刚问桑朵她和白音怎么样,她让锦兰出去也是为了桑朵好说话,桑朵却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 厚福询问地看着桑朵道:“你可是听到了些什么?” 白音对桑朵很好,两个人互有好感,却碍于身份上的悬殊,谁都不敢先挑明这层关系,要不是厚福发现并且成全了他二人,他二人不可能这么快就走到一起。 所以桑朵心里感激王妃,也不想看到厚福被人伤害。 “部里有些长老对血统的事十分在意,所以王妃这胎若是位郡主还好,若是世子,只怕……。” “长老?” 桑朵的话没有说完,厚福已经明白她想说什么了。 北胡的冬天天寒地冻,没人会在外面站着闲话家常。 而桑朵与白音成婚,现在应该是和左贤王阿古达住在一起,那她嘴里说的那些长老会是跟谁提起血统之事呢? 第二百一十八章 嫁祸 桑朵离开后,锦兰从屏风后面进来,趁着锦书和阿宝姬还没有回来,凑近厚福小声道:“公主觉得这件事要不要跟狼主说。” 锦兰不知道公主对这个孩子有什么打算,但公主自己决定不要这孩子和别人不许你要区别还是很大的。 他们若是敢做出伤害公主子嗣的事,其实就等于伤害公主,齐格部里有这样的人存在,对公主是极大的威胁。 “那些人既然去找左贤王提这件事,就说明左贤王与他们的想法是一致的,有句古话怎么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正愁没人来做这只替罪羊呢!就有人巴巴送上门来了!”厚福嗤笑。 在桑朵还没离开毡帐的时候,厚福心里就已经有了盘算。 她来北胡还不到一年,生下这孩子的风险太大,她不想留下这孩子,却需要有个人来做她滑胎的替罪羊,然后左贤王就这么把自己送到了她跟前。 之前她想利用神异之征获得愚民们的膜拜时就被左贤王质疑过,可见左贤王之所以当上左贤王,不止有势力,还很有头脑。 有这样的人辅佐岱钦,她想搅乱北胡就得慎而又慎,何不就趁这个机会除掉这个威胁呢? “那公主的意思是?” 厚福坏笑着附在锦兰耳边小声吩咐了几句。 隔天午膳时,岱钦听闻厚福命人做了大虞的菜式,也跑到圆帐要与厚福一起用午膳。 随厚福和亲到北胡的队伍中有大夫,厨子,绣娘,酿酒匠,手工匠人等近千人。但是为了能早日融入北胡,除了贴身婢女,厚福吃得用的皆与北胡人无异。 唯独今日,她命随嫁的厨子做了大虞菜。 锦兰和锦书侍候狼主和公主用膳,阿宝姬则在外间往里间传菜,从小厨房到圆帐中间这段传菜的都是北胡的侍女。 这一餐总共做了十几道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已经是厨子用所有他们能找到的食材做出的最大极限了。 午膳的最后一道是盅甜汤,厨子将汤装好放进食盒,由侍女提着送去圆帐,结果侍女从小厨房一出来,脚下就被什么东西一绊差点跌倒,低头一看,一个半大的男孩儿身上穿得衣不蔽体,被冻得倒在小厨房外面。 侍女刚刚被男孩这一绊,虽然没有摔倒,但手上的食盒一歪。气得侍女踢了男孩一脚,赶紧打开食盒看看里面的汤盅怎么样。 果不其然,汤洒了。 整个齐格部的人都知道狼主宠爱这位和亲公主,现在又有了身孕,更是呵护有加。 她却不小心将公主心心念念的汤弄洒了,狼主知道肯定要责罚她的。 心里一边恨这个绊倒她的小奴隶,一边又要想办法,如何将把汤弄洒的事遮掩过去。 看着只剩下一些汤底的汤盅,侍女心一横,死马当活马医吧,往汤盅里直接加了清水补满,便呈了上去。 锦兰将最后一道汤品端到厚福跟前,岱钦蹙眉道:“这汤怎么就一碗?” 锦兰笑着解释道:“这是专门为公主安胎用的。” 厚福将汤盅推到岱钦面前道:“狼主可要尝尝?” 岱钦看了一眼汤盅,里面清汤寡水的,嗅了一下没什么味道,又推回到厚福面前。 “既然是安胎之物,我喝岂不是浪费。” 厚福笑着端起汤盅一饮而尽,锦兰锦书随后赶紧撤掉剩下的菜肴。 侍女将汤呈上去后,一直在毡帐外听着里面的消息,她等了许久,也没什么事,想来就是蒙混过去了,心里暗自庆幸。 锦兰锦书侍奉狼主和厚福漱口净手后,便退出内室,守在外间,里面就只剩岱钦和厚福二人。 “晚些时候,妾身想去左贤王帐中看看桑朵。” 岱钦起身坐到厚福身边,道:“她不是常来你帐中陪你说话吗?” “就是因为有她常来开导妾身,妾身才不那么害怕做母亲了,再说,她与白音成婚我都没有去祝贺!狼主担心妾身再出意外,妾身多带几个人,小心些就是了,您总不能一直将我关在这毡帐中吧?” “好好好,你想去便去吧!我让阿巴尔沁陪你一起去。” “好!”厚福笑着将头倚在岱钦肩膀,合上眼,脸上浮起困意。 岱钦以为厚福困了,将人抱回榻上,交代锦兰和锦书好生照顾王妃,便离开了圆帐。 岱钦前脚刚走,厚福后脚就从榻上爬起来,锦兰问厚福:“公主可有哪里不适?” 厚福感觉了一下,摇摇头。 她们原本计划午膳过后就到左贤王的毡帐,没想到半路岱钦跑来一起用午膳耽误了时间。 如果药效在去左贤王毡帐前就发作的话,她们计划嫁祸左贤王的计划就会落空。 厚福换好衣服出了圆帐,阿巴尔沁果然在帐外候着。 “王妃现在就要出去吗?” 厚福笑笑:“是呀,现在天黑得早,狼主担心天黑路滑会有危险,咱们早去早回。” “狼主让我赶冰床送王妃过去,王妃快上冰床吧!” 圆帐外边的雪地上停着一辆像车却没有轮子的东西。 厚福由锦书陪着,坐上那个叫冰床的东西直奔左贤王阿古达老爹家。 阿巴尔沁将冰床架得又快又稳,很快就到了阿古达老爹家。 得知王妃驾到,阿古达有些奇怪,王妃为什么会到他们家来。 左贤王阿古达携白音、桑朵和一众人抚胸迎接厚福。 厚福笑着挥手:“左贤王免礼,白音万骑长和桑朵成婚,本宫还没有来恭贺,今日刚好想出来走走,就到您家毡帐来了,会不会打扰您呀!” “王妃哪里话,里面请。” 锦书扶着厚福从冰床上下来,进到左贤王家的大帐中,接着便有侍从端了乳茶和甜品进了大帐。 阿巴尔沁在帐外冰床上候着,看见不远处,桑朵的几个孩子正在雪地里玩耍嬉闹,可见左贤王和白音对桑朵带来的几个孩子还是很好的。 “公主!您怎么了?” “王妃!” “快来人!” 本来还逍遥惬意的阿巴尔沁,闻声一下紧张起来。 狼主要他护送王妃,王妃要是出了什么事,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几步便冲进左贤王的大帐中。 第二百一十九章 滑胎 小厨房里打杂的帮厨收拾完灶间一出门,就见雪地里躺着一个枯瘦脏污的小男孩。 冰天雪地的时节,身上却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裸露在外边的皮肤被冻得紫红紫红的。 “哎哎?能听着说话吗?” 帮厨不知道男孩是不是已经死了,就用手推了推男孩。 “身子还是软的。” 帮厨将男孩拖进灶间,丢进柴草堆里,转身用铜盆到帐外撮了一盆雪。 厚福在左贤王阿古达家的大帐里刚坐了一会,喝了一碗乳茶,吃了几块点心就觉得腹痛如绞,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一时帐中几人都有些慌,桑朵和锦书照顾王妃,阿古达让白音立即骑马去将萨满大祭司给接来。 阿巴尔沁冲进大帐一看眼前的情形也呆愣住,他该怎么办?他护送王妃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才坐了一会儿,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锦书,你看好王妃,我去告诉狼主。” 锦书看见是阿把尔沁,慌乱地道:“找大夫,把大夫找来,要快!” 这个计划厚福和锦兰并没有告诉锦书,锦书也被蒙在鼓里,所以她的惊慌和担忧丝毫没有掺假的样子。 “好,好,找大夫!找大夫!” 阿巴尔沁骑上马,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赶。 桑朵生过四个孩子,她知道妇人在孕早期很容易滑胎,为了有备无患,她让仆从去烧热水。 她不知道王妃因何腹痛,但是万一滑胎,现烧热水肯定来不及。 厚福的头枕在锦书腿上,锦书不停用绢帕为厚福擦着汗。 随着时间的推移,厚福觉得疼痛似乎没有最初那样剧烈了,呼吸也开始平稳。 “王妃感觉可好些了?” 厚福的眉头稍稍舒展开一些,轻轻“嗯”了一声。 左贤王阿古达在帐外焦急地等着白音把大祭司接来。 桑朵的几个孩子看见大人们一个接一个骑马离开,也觉察到可能是出了什么事,吉日让图雅照顾好两个小的,他则偷偷溜进大帐,看到底发生了何事。 大约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帐外接连传来马蹄声,先是白音和萨满婆婆骑马而来,紧随其后的是岱钦和阿巴尔沁带着大虞的大夫也赶到了。 萨满婆婆远远冲岱钦施了一礼,先进入大帐查看王妃的状况。 而大虞来的大夫肩上背着药箱,双手紧紧搂着阿巴尔沁的腰,整个人差点被颠得散了架子,一颗心跳得都要从嗓子眼里吐出来了。 一下马便不住地干呕,阿巴尔沁又急又气,还得耐着性子给这大夫顺气。 气顺得差不多了,岱钦就扯着大夫往大帐中去。 萨满婆婆刚查看过王妃,大夫也和岱钦进了大帐。 一见狼主来,锦书将自己的位置让出来给岱钦,岱钦看到厚福的样子,厉声问众人:“究竟怎么回事?” 众人一时全都噤了声,厚福拉住岱钦,虚弱地道:“不关她们的事。” 大夫摆好了脉枕等着给公主诊脉,可岱钦一直抓着厚福的手不放,大夫不知道自己是该提醒还是不该提醒,一双手无措地摆来摆去。 “你还愣着干吗?还不赶紧给王妃瞧病啊!” 大夫被岱钦一吼,吓得汗都出来了,只得硬着头皮提醒把公主的手给他。 锦书明白大夫的意思,伸手将公主的手从岱钦手中移了出来,将手腕搭在脉枕上,上面覆了一条绢帕。 大夫这才将手指搭在公主腕间,细细斟酌起来。 帐中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呼吸声影响到大夫的诊治。桑朵余光看见吉日不知何时溜进帐中,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大夫身上,桑朵悄然将吉日带出大帐。 阿古达和白音见桑朵出来,便问道:“里面情况如何?” 桑朵道:“大虞的大夫正在给公主诊治。” 这会儿的阿古达心里有些隐隐地不安。 虽然他不想这个和亲来的公主混淆北胡血统,可他也不希望公主在他家里出事。 “禀狼主,公主脉象紊乱,胎动不安,恐有胎漏之余。” 岱钦听不懂这大夫的大虞话,锦书连忙上前解释道:“大夫说,公主有滑胎的危险。” “怎么会这样?现在该怎么办?” 听了锦书的翻译,大夫道:“从脉象来看胎儿暂时无碍,容下臣为公主开几付安胎的方子,至于原因嘛?” 大夫看了一眼锦书,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说。 锦书也想知道,气急道:“你吞吞吐吐地干吗 ,你倒是说呀!” 大夫“扑通”跪地叩首。 “公,公主好像是误食了致妇人滑胎的东西。” 锦书闻言大惊,好在大夫说的是大虞话,在场的人只有锦书和厚福能听懂。 “他在说什么?” 岱钦见锦书一脸惊愕,以为大夫诊断出什么不好的结果。 锦书的小脑袋瓜转得飞快,公主是吃过午膳后,直接来到左贤王大帐,中间她们哪儿也没去,只在这里又吃了些茶点,那大夫说是误食,那能是在哪里误食的? 现在他们都在人家的地盘上,难道她要当着左贤王一家子的面说大夫怀疑左贤王给公主下毒了? 北胡不像大虞,他们这左一个贤王,右一个将军,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一片土地上放牧养兵。 在北胡的营帐周围你看不到一兵一卒,只有成群的牛羊和牧马人,而就是这些看似寻常的牧民,骑上骏马,挎上弯刀就是烧杀抢掠大虞的骑兵。 即便狼主岱钦在这里,他身边没有一兵一卒,锦书也不敢把刚刚大夫说的话,全部说给岱钦听。 想明白利弊得失,锦书冷静下来,道:“回狼主,大夫说公主暂时无碍,但是需要静养,应尽快回大营用药调养。” 岱钦看出锦书眼神的变化躲闪,知道她还有话没说完,于是转头问萨满婆婆:“大祭司?” 萨满婆婆依旧眯缝着她那双干瘪枯朽的小眼睛,冲着岱钦点点头。 既然萨满婆婆和大夫都说王妃暂时无碍,岱钦也想趁着天还亮着赶回大营去。 岱钦亲自将厚福抱上冰床,厚福额上还渗着汗,倚在岱钦胸前,眼中含泪道:“妾身该听狼主的话,不该到处乱走的!” 岱钦看着平时神气活现的定安公主,如今病恹恹的样子,想责备的话一时也说不出口,而且此时,他心里已经生出了些别的想法。 第二百二十章 乌恩 回到大营安顿好厚福,岱钦将锦书一个人叫到跟前,询问她今日王妃出门后发生的一切。 锦书一五一十说完,也将在左贤王大帐里没敢说的话一并告知了狼主。岱钦自然不会听信锦书的一面之词,待锦书离开后又问了阿巴尔沁。 阿巴尔沁说的与锦书所言并无不同,那大夫说王妃吃了致使人滑胎的东西,能是在哪里吃进去的呢? 岱钦让阿巴尔沁先去调查王妃中午的午膳,问到那个送汤的女婢时,女婢心虚,将被人绊倒,在汤里加了清水的事交代了出来。 也是这女婢倒霉,事情没查到头绪,岱钦心里憋着一肚子火,这下火气刚好全撒到她身上了。 在狼主金帐前,人被吊在木架上一鞭又一鞭,直打到她皮开肉绽。 岱钦命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惩罚这女婢,可不只是为了撒气,也是警告奴隶,不用心服侍主人就是这个下场。 而另外还有一个目地,是为了蒙蔽左贤王阿古达。 他想查是不是左贤王蓄意谋害王妃腹中之子,但却不能大张旗鼓地查,更不能让左贤王知道自己已经怀疑他了。 他对左贤王有父子之情,而左贤王对他也有扶持之意,可那都是建立在他们目标一致的前提下。 左贤王之前就曾向他提到过他与定安公主这个孩子的血统问题,当时虽然没有说太多,可左贤王能把这个问题当成一件事来说,就说明在他心里,血统是很重要的事。 那么,在他明确说要留下这孩子,还许诺了他可能是未来草原狼主之后呢?他会不会起了谋害之心? 厚福回到自己的毡帐,因为锦兰心里早有准备,并没有像阿宝姬一样慌张。而锦兰的沉着看在阿宝姬眼里,满眼都是钦佩。 “锦兰姑娘果然是王妃身边的女官,王妃出了这么大的事,您还能这样镇定自若,阿宝姬以后一定好好跟您学习,用心服侍王妃。” 阿宝姬在齐格部是奴隶,经常被她丈夫家暴不算,平时也受其他牧民的欺负。 她生得好看,所以放牧的时候,经常被不怀好意的人欺负,男人“欺负”她,女人也欺负她,就连一些半大的孩子也经常用牛粪丢她。 而她的丈夫在知道她被别人“欺负”后并没有帮她出气,而是把气都撒在了她身上。 她不是天生的奴隶,她也曾经有爱她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是战争让她沦为了齐格部的奴隶。 可尽管她的生活已经如此的困顿,但她依然想要好好活着。 在缺水的草原里,她的衣服总是干净的,头发也梳得整齐漂亮,所以才被阿巴尔沁看到,命她给王妃梳发。 正是因为那次为王妃梳发,她命运的齿轮才又开始转动。 锦兰被阿宝姬说得一惊,自己是不是太过冷静了? 于是故意在阿宝姬面前露怯,羞赧道:“也是强撑罢了!” 回到毡帐,大夫又重新给厚福请了脉,开了方子,还叮嘱锦兰,公主一定要卧床静养。 厚福吃了药,一直睡到半夜才转醒,锦兰一直都守着厚福,见公主醒了,将狼主惩罚了一个传菜婢女的事说给她听。 厚福轻笑,抚了抚自己的肚子,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碗安胎的汤里加了活血的莪术,原本的量是足够让厚福小产的,没想到阴差阳错,那婢女被绊倒,汤洒了,她怕被责罚,就在汤里加了水,冲淡了药效,就有了现在这个结果。 锦兰知道公主想用此胎嫁祸左贤王的时候,心里其实是不忍的。稚子无辜,何况不管是生产还是落胎,对公主的伤害都是无法避免的。 于是劝慰道:“也许这就是天意呢?” 厚福沉默不语。 灶间里,白日被帮厨救回来的男孩睁开眼,看见自己睡在柴草堆里,身上还盖着一件皮袄。 身旁的碗里放着一张冷了的饼子。 肚子饿的时候哪还顾得上冷热,能填饱肚子就行。 男孩窝在柴堆里,几口便将那张冷饼吃进肚子后,还有些意犹未尽,悄然溜到帐外,抓了一把雪塞进嘴里。 他不知道是谁把他带进帐篷里的,但现在这个季节的夜里,待在帐篷里才是正确的选择。 天亮后,有人进了帐篷,似是看到了男孩,动作顿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又出去了。 男孩醒着,他将头缩在皮袄里没有动,所以只是凭声音猜测那人是看见了自己的。 看见了却没有撵他,那他也当作没事人一样,继续窝在柴堆里。 又过了不知多久,外面的天色大亮,他听到帐外一个女子与人说话的声音,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锦兰交代后厨,从今日起,公主只吃自己小厨房做的餐食。 既然想让岱钦怀疑是齐格部的人在向公主下手,那厚福就要做出同样怀疑的举动,这样才能引导岱钦也去怀疑。 这次因为药被加了水的缘故,计划没有达到厚福和锦兰预期的效果,但只要怀疑的种子被种下,迟早有一天它会开花结果。 “锦兰姑娘。” 锦兰交代完事情刚要走,帮厨小声叫住她。 “怎么了?” 帮厨年纪不大,昨天看见那男孩被冻僵在雪地里,一时不忍,便将男孩藏在了灶间,用雪给男孩撮热了四肢,还灌了一大碗姜汤才救活过来。 当时一时心善,可他想了一晚,之后该怎么办呢?自己就是个帮厨,不能安置男孩,也不能帮男孩找家人。 “小的昨天在帐篷边上捡了一个要冻僵的小孩,不知道该如何安置他,想问问姑娘。” 冻僵?小孩? 岱钦惩罚那送汤婢女的事锦兰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也都清楚。 所以小帮厨一说,锦兰就想到这个男孩会不会和绊倒那婢女的男孩是同一个人。 便道:“带我去看看。” 帮厨将锦兰带进小厨房,柴堆里蜷曲着一个枯瘦脏污的孩子,一双大大的眼睛在脸上格外明显。 “你叫什么?” 男孩瑟瑟地看着锦兰,用很小的声音回说:“乌恩。” 第二百二十一章 通商 乌恩被锦兰带到圆帐外候着,她先进到帐中将乌恩的事说给公主听,厚福让她把人带进来。 可以说,这次计划失败的根源就是因为这个男孩。 但是多年以后,厚福再回忆起这件事时,只觉得这是上天对她的眷顾。 乌恩跪在厚福面前,一下让她想起多年前的自己,大概也是这样出现在晏王面前的吧! “你叫乌恩?” “是!” “为什么会倒在灶房的帐篷外面?” “我病了,主人觉得我活不长,就把我赶了出来,肚子太饿,闻到那帐篷里有饭香,就想找些吃的。” 厚福看男孩面色潮红,身上还在微微发抖,应该还病着,说话条理倒还清楚,便对锦兰道:“叫大夫给他瞧瞧,病好了,正好缺一个照顾月影的仆从。” “是!” 在北胡,奴隶的命就像这茫茫草原上的一棵草,如果不能野蛮生长,便只会死得无声无息。 还好,大夫给乌恩看过后,说他没什么大碍,就是受了风寒导致的高热,但主要还是营养不良。 锦兰便安排他和月影同住。 从前他给主家放羊,他就跟羊一起住在羊圈里,现在虽然也是跟畜生住在一起,可却是住在单独的一间毡帐里。 而且说是让他照顾那小豹子,实际上却是他高兴了就陪那小豹子玩一会,不想玩了,小豹子就自己玩,他只要看着小豹子不到处乱跑就行了。 小豹子要吃的羊奶也是有人按时送到帐中的,每日他只要带着这小家伙到王妃帐中请个安,有时候王妃高兴,想跟小豹子玩一会,他还能在王妃的圆帐里呆上一会。 时间一晃,那小豹子已经开始不甘心只在它自己的帐篷里探索了,总想到帐篷外面去看看。 而王妃召见月影的次数也变得少了。 厚福听大夫的话,在榻上养了足足一个月,这几天胃口不好,吃什么都恶心想吐,嘴里又没味道。 “公主想吃什么?奴婢告诉小厨房去做,您最近吃得越来越少了,身体会受不了的。” 厚福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心说,整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能吃进东西就怪了,好想到外面打雪仗啊! 不知道王爷和先生他们现在在做些什么?淑儿过得怎么样了? 有些沮丧的道:“想吃橘子了。” “橘子?” 锦书闻言可犯了难。 公主若说想吃别的什么,还可能想想办法,可在北胡想吃橘子,不亚于摘天上的星星。 就算是在大虞,橘子也是做为贡品才被送进京城里去的。 “橘子是什么?” 乌恩在屏风外面听到王妃和锦书说话,问阿宝姬。 阿宝姬也不知道是什么,便摇摇头。 乌恩心想,王妃是大虞人,那小厨房里的那些大虞人应该知道橘子是什么吧!于是便去问那个救他的帮厨。 帮厨知道他被留在王妃帐中,心里也替他高兴,每次乌恩来找他的时候,都会偷偷塞给乌恩一些吃的。 “橘子?” 乌恩不会大虞话,却能记住这个词的发音。 帮厨用木棍在地上画出一棵树,树上又画了些果子,乌恩看懂了。 隔天,乌恩被带回齐格部的时候,是被游骑兵绑着手,一路拖回大营的。 因为他一直说要见王妃,所以那个游骑兵才没有杀他。 也正是因为此事,厚福才知道在齐格部大营的周围,散布着许多游骑兵。他们其实就是北胡的哨兵,在齐格部大营周围巡视,一旦发现大营周围有异常情况,便会立刻向大营报信。 乌恩被带到岱钦面前,游骑兵向岱钦说明了情况。 他夜里一个人鬼鬼祟祟跑到灌木林,被游骑兵当成了想要偷逃的奴隶,所以被抓以后,也是当作逃奴来对待的。 “你半夜去灌木林里做什么?” 岱钦知道这个小奴隶是王妃帐下照顾那小豹子的。 乌恩跪在岱钦面前,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些拇指肚大的红果,有些已经被压得变形,成了果饼。 岱钦看着这些野果,皱眉道:“就是为了这些野果?” “公主想吃橘子,北胡没有橘子。” 岱钦闻言,心里也是一震。 他带着乌恩回王妃毡帐的时候,亲卫队的人也正到处找他呢! 厚福知道他为了那几颗果子弄得脸上手上都是伤,便叫阿宝姬带他先去包扎。 “你想吃橘子怎么不跟我说?” 厚福用手拨弄着仅有的几颗完好的果子,笑着道:“之前狼主去巡视的时候,妾身曾跟左贤王提过与大虞重开互市、边贸的事,可是后来狼主和左贤王都没有再提起此事,妾身怎好因为自己的口腹之欲难为狼主。” 岱钦想起来,左贤王似乎是说过这么一回事,但当时他刚刚接手齐格部的事务,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因此后来便没有人再提起此事。 “重开边贸需要四部都同意才行,不过倒是可以先派个使团到大虞去商议此事。” 厚福见话头已经被提起,那这件事就不能再让它不了了之,早一日促成此事,她才有机会早一日与大虞取得联系。 便道:“为什么要他们同意?开通边贸,不仅能促进北胡与大虞的民间经济往来,改善民生,也能加强与大虞的文化交流,稳定政局,是互惠互利的好事。” 岱钦闻言笑道:“你怎么会懂这些?” “之前跟小皇叔去西北看到回鹘的商队来大虞贩马,听小皇叔讲的。” “哦,所以你们大虞用的战马都是从回鹘买来的?” 厚福不知道岱钦是不是又在套她的话,所以假装懵懂的样子,回道:“这个妾身就不知道了,只记得回鹘人做的果脯很好吃!” 岱钦用手指刮上厚福的鼻梁,笑她是个吃货,只记得吃。 二人笑过以后,厚福又正色道:“不知狼主想没想过,借大虞之力统一草原,成为草原上唯一的王呢?” 能坐上狼主之位的人都是有野心的,如果之前说的那些好处都不足以诱惑岱钦,那么,统一草原呢? 岱钦的父亲拉日图,靠着吞并了秀善部,让齐格部成为草原第一部落,就说明草原上的各部之间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团结和谐。 只要北胡不稳定,那大虞就是安定的。 第二百二十二章 铜铃商队 六个月后,齐格部的草原上时常便会响起连串的铜铃声,牧民们被这悦耳的铃声吸引,纷纷走出毡帐,用自己家的物产换取南边运过来的物品。 丝绸、茶叶、玉器、珠宝……无一不对他们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乌恩和月影在刚冒出新芽的草地里追逐、打闹,月影已经半岁多了,体形比一只小羊羔还要大些,一顿能吃掉一整只羊腿肉。 乌恩也高了,壮了,一人一兽打闹起来也是势均力敌。 “乌恩!接着!” 厚福随手丢了一个橘子过去,乌恩伸手接住,月影也跟着跳起来,却没抢到,一脸幽怨地看着乌恩。 北胡能与大虞通商的契机还是多亏了乌恩,要不是他夜逃到大营外边的一片灌木丛里给王妃找果子,被游骑兵给抓回来,厚福还不好再跟岱钦提及两国通商之事。 之后又因为安胎的草药用尽,岱钦便同意了上表大虞重开互市的请求。 只是令岱钦没有想到的是,奏疏上表到大虞后,很快便得到了回应。 而政令实施后,也极大地改善了牧民们的生活水平。他们不仅能买到许多从前很难获得的稀缺物资,同时也能将自家的牲畜、皮毛、手工艺品售卖出去换钱。 互市开通不久,牧民们就开始不满足于只能到边地交易。 大虞商人的鼻子永远是最敏锐的,为了能将货品卖到北胡来,大虞的商人早早就组建起了铜铃商队。 他们在大虞采购好了商品运到边地,再请北胡人做向导,带着他们进入北胡境内贩售。 那一串串优美的铜铃声也就成了商队的标志。 不管是在清晨还是傍晚,只要草原上响起那一串悦耳的音符,人们便不约而同地跑出毡帐,将商队团团围住。 “王妃,您不去瞧瞧吗?” 看得出来,阿宝姬很想去看看商队都贩运来了些什么好东西。 厚福已经有七八个月的身孕,身体笨重了不少,每天只有阳光好的几个时辰才愿意出来走走。 自从厚福以身为饵,构陷左贤王的计划失败后,锦兰便时刻陪在厚福身边,生怕公主和小世子出什么意外。 岱钦秘密调查左贤王的事并没有告诉厚福,可从那之后,从岱钦安排左贤王去拉蒙部交界的草场,就能看出岱钦对左贤王的不满。 岱钦当然查不到左贤王谋害王妃和世子的证据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厚福便只安心养胎,别的什么也不管。 厚福摇摇头:“你们若是想去便去吧!相中了什么本宫都赏你们。” “真的!谢王妃!” 阿宝姬高兴得欢天喜地,拉着锦书和乌恩一起去凑热闹。 “你怎么不去?” 岱钦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锦兰连忙闪身向狼主行礼。 岱钦伸手搭在厚福肩上,一手抚摸着她浑圆的肚子,又道:“去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厚福当然不是不想去,她只是担心自己的举动都在岱钦的监视之下,贸然与商队接触会引起岱钦的警觉。 “好吧,狼主既然这么有兴致,那妾身今日就为狼主做个向导!看看他们都运来些什么好东西?” 厚福很自然地揽上岱钦的腰,似是对那金帐婢女爬床的事一无所知。 商队前围着的众人见狼主和王妃到来,连忙退避,抚胸行礼。 大虞的商人不认识岱钦和厚福,更不知道厚福就是大虞和亲来的定安公主,但看到牧民们对两个人的态度,也知道这两个人在北胡的身份非同一般。 于是也行了北胡的抚胸礼后,热情地为两个人介绍起了他们带来的商品。 五六月的草原,白日里日暖风和,夜里却是乍暖还寒。这行商年纪不大,却能说一口流利的胡语,上身披着貉子皮马甲,脚上却穿着一双单鞋。 厚福的心思并没有在他介绍的商品上,而是仔细观察起了这群年纪都不大的铜铃商人。 “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了!” “北胡天气寒冷,怎么就只穿了双云鞋?” 听到厚福这句话,那铜铃商人脸上神情明显滞了一下,紧接着便解释道:“小时候在呇云观,习惯了穿这种鞋子,念旧,便不想换。” 厚福心里“咯噔”一下。 呇云观,那是二皇子出家的地方。 厚福不露声色,笑容和婉地道:“小小年纪就出来做行商,一定很辛苦吧!路上可还安全?” 听到厚福的话,铜铃商人向厚福行了个道礼:“多谢关心,路上还算顺利!” 阿宝姬她们几个被大虞的新鲜玩意儿吸引,眼睛都挪不开,看到什么都爱不释手,岱钦见状大手一挥,全都买了。 厚福问岱钦身边的阿巴尔沁:“你怎么不选几样?” 阿巴尔沁挠挠头,那铜铃商人见状拉着阿巴尔沁,热情地给他介绍起了他们的商品。 岱钦扶着厚福往回走,见厚福脸上并没有多少喜悦之色。 “你不高兴?还是想家了?” 厚福闻言,环住岱钦的腰,露出一个超越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慈爱笑容,道:“只是想到他们小小年纪,为了养家糊口一路走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便觉得有些心疼,多亏北胡有狼主,他们才能太平无恙地一路走到这里来。” “今天怎么突然多愁善感起来!” “有吗?” 厚福收起那不慎流露出来的情感,笑靥开来。 “许是有了他,让妾身的心变得柔软了呢!” 岱钦摸摸厚福的肚子,不置可否。 “哦,对了!” 厚福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对锦兰道:“你去告诉那个行商,下次他们来的时候,记得带些纸鸢!” “是!” 锦兰得令而去,岱钦问厚福:“纸鸢是什么?” “小孩子都喜欢的一种玩具!” 锦兰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纸包,呈给厚福和岱钦。 “公主,这是刚刚那个行商说要赠予您和狼主的。” “是什么?” “他说是一包茶叶,不值什么钱,一点心意,让您一定品尝。” 岱钦拿起那包茶叶,放在鼻子下边嗅了嗅,问厚福:“什么茶?” 厚福接过来,也放在鼻子下边嗅闻,笑道:“只是寻常的茶,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 第二百二十三章 赛马会 回到王妃的圆帐中,厚福便让锦兰煮水烹茶,当着岱钦的面,将商人送的那包茶叶打开,装进小罐中。 随着滚沸的热水被倒进壶中,茶叶在壶中翻腾雀跃,一股淡雅的幽香弥漫了整个毡帐。 相较于大虞的茶,岱钦更爱大虞的酒,虽然这茶味已属上品,但在岱钦眼里,与寻常的茶没什么不同。 坐了一会,牛饮了一盏,便觉无趣。 待岱钦离开后,锦兰问厚福:“这茶味幽香如兰,香气鲜爽,并不像寻常的茶,也不知是什么茶?” 厚福半卧在软榻上缓缓睁开眼,淡淡道:“庐山云雾。” “庐山?云雾?” 锦兰嘴里念叨着,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一个来往于北胡与大虞之间的民间商队里,怎么可能会贩卖一种公主都知道并且记得的茶呢? 而且,现在回想那铜铃商人说过的话,倒像是另有一番深意。 厚福看着氤氲飘渺的水汽,记忆仿佛一下回到聚仙楼里的那间茶室,彼时的她还只是王爷身边的一个小跟班。 虽然只是没多久以前的事,可现在想来却有种恍如隔世的遥远。 朝廷率先在北疆实行了分藩策,靖安王的封地被分成大大小小数块给他的儿子们,靖安王彻底失去了对北疆的控制。 之后,朝廷为嘉奖靖安王的表率之功,在京城赐了府邸,靖安王便带着璟宁回京定居。 自此北疆地区的实际控制权便重回朝廷掌控。 铜铃商队将带去北胡的货物换成了北胡那边的东西带回大虞,商队一进城,领队并没有急着将贩运回来的货品卖出去,而是将车马都停进了货站。 自己则带了一个年纪不大的伙计,趁着夜色去了北疆驻防的将军府。 领队在跟沈将军汇报的时候,那个小伙计则在连廊下等着。 不多时,齐初北匆匆赶来,小伙计冲着齐初北抱拳一礼。 “见过齐将军。” “免礼!托你们带去的茶,送出去了?” “送了!” 齐初北脸上镇定自若,心却难以自控地狂跳,仿佛要冲破胸膛,嗓子眼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声音变得嘶哑。 “她,她还好吗?” 小伙计第一次跟着领队就顺利完成这次行商,心情正好,滔滔不绝地将他如何见到公主,又是如何分辨出定安公主的所有细节,一丝不落地说给了齐初北。 “公主大概已经有了七八个月的身孕,从观察来看齐格部狼主岱钦对定安公主还算体贴,二人感情似乎也很好。” “岱钦?” “是的。” 齐初北想起北胡来迎亲时,那个臂上带伤的男人。 半晌,慢慢松开藏在身后紧攥的拳头,轻吐出一口气,眼底一片柔光,连声音也变得柔和。 “好,知道了,你去吧!” “是!齐将军。” 伙计冲着齐初北躬身行礼,倒退着离开。 消息传到京城,已经是十日以后的事了。 殷煦听说商队不仅顺利进入北胡,甚至还直抵齐格部大营,很是高兴。 之前让寇忠和齐初北他们带队去送亲,原本想借机探查一下北胡的地貌,没想到北胡人十分警觉,没能得逞。 没想到,厚福只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说动岱钦开通互市,南北通商。 商贸一开,迅速增进了北胡与大虞民众之间的相互了解,促进两国经济文化交流与融合,从而减少民间不必要的摩擦。 更进一步,大虞商队可以深入北胡腹地,对收集北胡地质地貌信息有极大的便利。 “下一步,可派使团到北胡与他们商谈马匹、羔羊、皮草等贸易,进一步扩大贸易往来,到时候,一块饼子总会有人多分,有人少分。” 殷煦眉眼间笑意难掩,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透着满满的不怀好意和算计。 六月的草原,草绿花红,羊肥马壮,厚福临近生产,身子越发重了。 每年这个月份北胡草原上都会举行一场盛大的赛马会,所有北胡的成年男子都可以参加赛马、射箭比赛。 在比赛中胜出的选手,除了能得到牛羊作为奖赏,还会赢得“草原勇士”的称号。 不论你是贵族,还是奴隶,只要凭本事得到这个称号,你就会受到众人的尊敬和膜拜,也会成为万千少女心中的如意郎君。 所以,牧民们为了能在一年一度的赛马会上拔得头筹,都在精心挑选和训练参赛的马匹。 草原上随处可见人们策马扬鞭的场景。 乌恩被如此热烈的氛围感染,他带着月影在草原上闲逛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徘徊在马厩附近。 自己要是也能有一匹小马就好了。 包勒看见这小子在马厩旁徘徊了好几日,这天得闲,趁着逗弄月影的时候,用沙哑的嗓音问乌恩。 “你也想骑马?” 包勒和乌恩都是齐格部的奴隶,不同的是,乌恩年纪还小,而且还跟在王妃身边,如果能抓住机会,不愁不能翻身。 而包勒就不同了,他是个跛子,年纪也大了,不管他再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什么。 北胡是个慕强的民族,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只要你自身的实力足够强大,都能得到他人的敬重。 所以这一年一度的赛马会,也是奴隶们翻身的绝佳时机。 乌恩点点头,眼里带着些期盼地看着包勒。 包勒一脸慈爱地拍了拍乌恩的头,站起身一瘸一拐地朝马厩走去,牵出一匹看着有些消瘦的老马,对乌恩道:“它是不能帮你赢得今年的赛马会,但可以让它陪你多练练,等以后有了属于你自己的好马,便有机会赢下比赛了!” “嗯!” 乌恩狠狠点点头,接下包勒递过来的马缰绳。 这匹马是有些老,可看乌恩的眼神深邃又明亮,仿佛有着能洞察人心的机敏。乌恩伸手拍拍马颈,接着将自己的头贴在这匹老马的头上。 不知道这匹老马是喜欢乌恩,还是知道乌恩要带它再次到草原上奔跑,老马没有表现出丝毫抗拒,反倒是月影对乌恩只顾看那匹老马而不看它表达了不满,跳起来,一巴掌拍在乌恩身上。 第二百二十四章 群狼聚首 赛马会这日,草原上彩旗飘扬,热闹非凡,人们身上系着各色艳丽的彩带,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熙熙攘攘聚集在草场上。 赛马场上,骏马嘶鸣,骑手们紧紧伏在马背上,马蹄扬起的尘土弥漫在空中,伴随观众们的欢呼声,冲过终点。 射箭场上,弓弦铮铮作响,箭镞如流星般划过,精准命中,引来观众阵阵赞叹之声。 一群孩子学着大人的样子,骑着自家小马驹,在草地上追逐嬉闹,老人们则围坐在一起,笑谈着自己年轻时的荣耀。 这一次赛马会,巴尔部不仅乌仁塔娜夫妇来了,狼主昆布珲也亲自来了。 四部狼主中,昆布珲年纪最大,齐格部势力最强,所以昆布珲和岱钦一起坐在看台中间,而查尔和和阿鲁部的狼主巴音则分坐在两侧。 巴音一坐到看台上,便被桌上的手把肉吸引,只顾坐在桌前大快朵颐。 查尔和似是在自顾饮酒,目光时不时从赛场上移到对面,看向自己的姐姐娜娅哈桑。 巴音的注意力全在那盆肉上,娜娅哈桑饮了一碗酒,有些阴阳怪气地道:“这与大虞通商,齐格部怎么都不与我们各部一起商议后再决定?是有什么好处,怕咱们分去一杯吗?” 查尔和假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实际耳朵竖直听着动静。 岱钦端起酒碗,敬给昆布珲,话却是对着娜娅哈桑说的:“北胡与大虞通商从前便有之,今次只是由我齐格部上表大虞,这好处各部可是都得着了的,不是吗?” 昆布珲放下酒碗,没有作声。 大虞的商队要进入北胡,最先要经过的就是巴尔部,所以通商给巴尔部带来的好处自然不必说。 而阿鲁部在齐格部以北,大虞的商队不等到阿鲁部,就打道回府了。 而拉蒙部更不必说,他们向来对大虞不友好,之前北胡与大虞的诸多摩擦都因他们而起。 所以大虞商队绕开拉蒙部,也是必然。 “今日既然大家都坐在一起,那不如就趁今日好好议议此事!”查日和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大虞皇帝已经准奏,北疆的互市也已开放,至于商队,人家想去哪里,那也不是谁能决定的。” 岱钦嘴角轻勾,轻蔑地瞥了查尔和一眼,再次端起酒碗,敬向昆布珲。 “到了咱们北胡的地盘,想去哪里还能由他们做主?” 查尔和重重将酒碗砸在桌上,酒水顺着他那卷曲乌黑的胡子滴在桌面上。 “哟!拉蒙狼主可是真霸气,知道的是两国通商,不知道的以为是送羊入狼口呢?” 厚福身子重,锦兰原本劝说她不必参加赛马会的,可厚福觉得各部狼主难得齐聚,若不近距离接触他们,又怎么能了解他们各自的性格特点呢? 众人的目光被腰腹浑圆的厚福吸引,厚福冲着众人欠身一礼,由锦书搀扶着,坐到岱钦身边。 之前一直没说话的阿鲁部狼主巴音,依旧头不抬眼不睁地吃着他手上的肉,嘴里却轻慢地道:“这身子不便,就该好好待在毡帐里,哼,为什么还要来参加男人们的聚会。” 厚福闻言也不恼,只抬眸看了眼坐在巴音身边的娜娅哈桑,掩面轻笑出声。 巴音这才抬眼看向厚福,有些不悦地道:“笑什么,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厚福却笑着对岱钦道:“狼主您瞧,巴音狼主不敢说自己夫人,就拿妾身做文章,您说妾身冤不冤。” 在座众人都听得出厚福话里的意思,巴音当然也听得出来,脸上有些挂不住,偷眼看向娜娅哈桑。 娜娅哈桑“噌”地起身,一脸怒容地看向厚福,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厚福反道:“这您得问巴音狼主啊?” 娜娅哈桑看向自己那个只顾低头吃肉的男人,气得一屁股坐下,不再言语。 这时候,乌仁塔娜出来打圆场,对自己的父亲昆布珲道:“上次北胡与大虞和亲聚首,阿达没有来,今天还是首次见定安公主呢!” 厚福闻言向乌仁塔娜颔首,端起酒碗,面向昆布珲道:“四部狼主中,您最年长,厚福先敬您!” 昆布珲打着哈哈,笑道:“如果老也算优势的话,那我也就只有长寿这一点好处了!” 厚福同样笑道:“大虞一直以尊老为传统,只有乐观豁达的人才能长寿,怎么不值得我们学习呢?” 昆布珲笑着饮下那一碗酒,重新审视地打量起厚福。 这时,赛场上传来一阵雀跃的欢呼声,众人目光被比赛吸引。 而与此同时,远处一抹绚丽的色彩在阳光下若隐若现,随着队伍的前行,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大虞的旌旗随风舞动。 一个游骑兵快马到看台前,下马跪地抚胸。 “禀各位狼主,大虞的使团到了!” 厚福闻听,倏地起身向远处眺望。 岱钦见状,也跟着站起身来,双手按在厚福肩上,对众人道:“不如咱们大家一起去迎一迎!” 查尔和原本不屑,嗤笑一声,却见昆布珲和巴音都起身,打算一起去瞧瞧。查尔和才不情不愿地也跟了上去。 “锦书,你陪王妃在这里等着。” 岱钦和各位狼主骑马向着大虞使团的方向迎去,厚福心却像长了草,望着渐渐靠近的队伍,仿佛时间都被拉长了。 也不知道是谁带着队伍前来,会不会带来京城的消息,王爷和先生有没有稳固住朝政。 随着队伍一点点靠近,厚福和锦书也能看清使团华丽的马车和车身上精美的雕刻装饰,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光。 拉车的骏马步伐整齐,鬃毛随风飘动,使团成员的身影逐渐清晰。他们个个身着盛装,神色庄重。 队伍打头的大虞使节手持节杖,停在北胡赛马会观礼台前,身后队伍也跟着停下。 锦书搀扶着厚福缓步走到马车跟前,岱钦和几位狼主也已经下马,围拢到马车前。 一个侍从将杌凳放在车边,掀起车帘。 车中人伸出一只细腻洁白到无瑕的手,细长的手指,长长的指甲,扶着侍从的手臂,缓缓从车中走出。 第二百二十五章 香饵诱鱼 “哎哟喂,这一路,可要了我这条老命了!” 一个尖细而熟悉的声音响起,厚福的心仿佛一下凝住了。 老太监手扶着侍从从马车上下来,接过随侍手上的节杖,恭敬地向各位狼主颔首施礼,各位狼主也同时抚胸回礼。 目光看向厚福的时候,何礼将节杖交还给随侍,双膝跪地,结结实实地叩了一个头。 带着哭音地道:“老奴拜见定安公主。” “何公公,快免礼。” 厚福被何公公感染的眼眶也有些湿润,因为身体不便,锦书代厚福将何公公搀起。 故人相见,过往的点点滴滴在各自内心翻涌,心中的万千感慨,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当着众狼主的面,何公公拉住厚福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厚福。 厚福如今头上梳着北胡贵族发式,头戴嵌红蓝宝石金凤冠,胸前戴着一串圆润莹白的珍珠项链,着一身朱红色北胡样式的锦面华服站在他面前。 人高了,胖了,也端庄了。 何公公一时百感交集,这哪里还是当年那个被他像小鸡子一样拎起来洗澡的“小太监”了。 激动之余,何公公还不忘向身后随从一挥手,呈上大虞皇帝命他带给北胡各位狼主的礼物和书信。 岱钦双手接过书信与众狼主一同观看,一时各自脸上的神情都变得十分耐人寻味。 何公公挨着厚福笑着道:“此番王爷命老奴来一共两件事,第一件是大虞打算从北胡购进十万只羊羔和五万匹骏马。” “这么多?” 厚福一听,有些吃惊地看向何公公。 何公公笑得一脸奸猾,小声道:“王爷问公主,可还有时常钓鱼吗?钓鱼需用好饵。” 厚福立刻会意,回道:“饵好还得是京城的。” 何公公也跟着笑笑,接着道:“这第二件事便是来看望公主的,王爷让老奴问问公主,在北胡过得可顺心?” 厚福手抚在肚子上,眉间有一丝惆怅。 何公公立刻觉察到,在厚福手上轻轻拍了拍:“公主尽管安心养胎,不必忧心,王爷一早都已经替您想到了。” 厚福心中一动,王爷早有安排? 何公公转向几位狼主,笑着道:“各位狼主可好好商议之后,再给圣上答复!” “是得好好商议一下!” 巴音似是有些不满地回道。 岱钦手上拿着大虞皇帝的国书,对何公公说话倒很客气:“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众位正好赶上我们北胡一年一度的赛马会,何公公可率众位大虞使臣多逗留些日子,一起欣赏欣赏这赛马会,待我与众位狼主商量出结果,您再回京复命。” 何公公笑着道:“那老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请!” 因为厚福的缘故,接待大虞使团的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到了齐格部头上,岱钦命白音全权负责大虞使团的一切事务。 当着何公公的面,四位狼主是一团和气,可当大虞的使者不在跟前的时候,几个人却为如何分配这块肥肉争论了起来。 “我说,就按各部人头算,哪部人多,哪部就多分些,人少的就少分。”巴音自信满满地道。 四部中人口最多的当然是齐格部,拉蒙部和阿鲁部差不多,人口最少的则是昆布珲的巴尔部,但同时巴尔部也是牲畜最多的部族。 如此一来,查尔和和巴音两部加起来分到的份额要比齐格部和昆布珲加起来更多。 如果从单一部族来说,齐格部是份额分得最多的,所以岱钦闻言并没有说话,倒是乌仁塔娜先出声道:“大虞要的是上等马,巴音狼主要那么大的份额,不知道到时候有没有那么多马匹交付呢?” 巴音闻言笑着回道:“那就不劳你费心了!五万匹马混在一起,总不能个个都是宝马良驹吧!” 他这言外之意,就是好马坏马混在一起,大虞也看不出来。 乌仁塔娜从容淡定地道:“若是用我们的良驹去弥补次马,那我们巴尔部便只交托羔羊好了,马匹的部分我们不要。” 这样一来,乌仁塔娜就将问题踢到了岱钦和查尔和面前。 巴音却不以为意,只要有他的份额,钱能装进他袋子里就行,其他的他都不在意。 一直没说话的查尔和突然开口:“羊可以卖,但是马不行!” 巴音闻言,立时激动起来,质问起自己的小舅子:“怎么不行?这不比金子落到西域人手里强?” 查尔和轻蔑地白了巴音一眼,目光看向岱钦道:“大虞之所以要与北胡交好,还不是畏惧咱们的骑兵,他们若是有了充足的马匹,也有了跟咱们一样的骑兵团,你们觉得,大虞还会像现在这样把公主嫁过来吗?” 岱钦抬眸与查尔和四目相对,看见查尔和那犹如黑洞般深邃不见底的眸光,陷入沉思。 众人一时没有商讨出个什么结果,便先散了。 岱钦到厚福的毡帐时,娜娅哈桑刚好要离开,两人打过照面,娜娅哈桑笑着带随从离开,岱钦扶厚福在软榻上休息。 不解地问:“赛马会上她那般咄咄逼人,这会来同你说什么?” 厚福笑道:“狼主猜猜?” “为大虞皇帝的国书?” 厚福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 “狼主怎么想?” 岱钦想起查尔和的话,看向厚福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手抚在厚福的肚子上,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如果你没有来和亲,现在会怎样?” 厚福不知道岱钦问这话的目的是什么,回想自己冒名顶替的原主是靖安王嫡女绥宁郡主,便道:“大概依然在王府待嫁吧!狼主为何说起这个?” “有人说,如果你们大虞国力强于北胡,便不会与北胡和亲。” “此人该死!”厚福闻言厉声怒道。 接着又继续道:“大虞与北胡和亲的目的是为了使两邦可以世代交好,和平共处,此人如此说,分明就是嫉妒狼主与妾身修得百年好合。 狼主可以试想,一旦两国交战,必是生灵涂炭,遭殃的是你我,还有两国的黎民百姓?狼主切不可听信此人谗言。” “那依王妃之见,大虞此番购入如此多的马匹,并不是为了发展骑兵,提防北胡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初生牛犊 “我与狼主夫妻一体,大虞与北胡交战于我们有什么好处?而且就算北胡不卖,西域也会卖,若不是圣上想与北胡交好,又有和亲之义,只怕这种好事还落不到他们头上呢,他们其实都是借了狼主的光。” 岱钦细细思索,王妃所言不错,即便北胡不卖马给大虞,西域也会卖。 见岱钦半晌没说话,厚福又继续道:“其实,如果他们不想卖马,狼主正好可以借由此独断与大虞的马匹生意。” 岱钦不解:“怎么说?” 厚福细细回忆着弥子衿曾经给她讲过的关于两国邦交的事务,缓声道:“圣上写国书向北胡购马,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说明圣上将从北胡购马视为国策,也就是说,这五万匹马才只是个开头,如果这次的五万匹马由北胡四部共同分担,那么日后将会一直如此。 既然现在有人不同意,那狼主不如借此回绝了大虞。” 岱钦蹙眉:“回绝?” “对,然后,再以齐格部的名义向大虞朝贡。要知道,大虞周边所有有资格向大虞朝贡的国家,都会得到高于朝贡价值的恩赏,这样,其他几位狼主即无话可说,齐格部便独得了向大虞供马之权 届时,他们若是还想贩马,就必须经过咱们的手,才能贩到大虞去。” “妙啊!” 北胡人想要什么,从来都是直来直往,你不给,我就抢,从来没有大虞人的这些弯弯绕。 他们倒也不是天生好斗,就喜欢打打杀杀,只是他们的脑子根本做不到,想不出这些花花主意。 岱钦拇指食指并用,掐在厚福肉嘟嘟的脸蛋上,逗弄厚福,心里却喜不自胜。 打定了主意,岱钦打算就按王妃说的去办。 查尔和对于岱钦突然同意他的想法有些意外,他不管岱钦出于什么目的,只要结果是他想要的便好。 接下来的几日,赛马会照常进行,拉蒙部的选手一马当先,几乎以断层的优势领先了其他部的参赛选手。 跟着大人们一起来参加赛马会的孩子们私底下也在暗戳戳地较量,乌恩骑着他那匹老马在赛场外边跟赛场里面的人一较高下。 半岁多的月影正是调皮的时候,总是猫在黄绿色的草丛里,突然跳出来吓人。草原上鼠兔很多,月影就追在鼠兔屁股后边,一跳一跳的。 “你们瞧,那有只大狸子,” “那可不是大狸子,哪有狸猫那么大!” 几个不知道哪部的孩子骑着马,远远瞧见草丛里的月影,就对这只毛色漂亮的“大猫”来了兴趣,骑马一点点靠近月影。 月影是被人养大的,所以并不惧怕人类,看见几个孩子冲自己过来只是多看了两眼,便又去埋伏鼠兔去了。 几个孩子见它不怕人,又生得那样好看,一条跟身体一样长的大尾巴毛茸茸的,任谁看了都想摸上一把,于是几人便骑马将月影围在当中,并且越围越紧。 月影发现自己被人团团包围没了退路,很是生气,低伏着身子,冲几个人呲牙哈着气,身上的毛全都炸开来,一双锐利的眼睛在几人身上来回扫视。 “你瞧它害怕了!” “哈哈哈!” 月影很少会叫,感觉到被人威胁了也只低低地冲人哈气,试图找到空隙逃开。可试了几次都没成功,便有些急躁,跳起来用爪子扑打马匹,又都扑了空。 乌恩注意到那几个孩子围在一起,正好奇有什么新鲜事,却看到被他们团团围住的竟然是月影。 小豹子害怕地弓着身子炸起毛,凶狠地看着那几个嘻嘻哈哈挥舞着马鞭的孩子。 乌恩赶紧打马过去,正瞧见一个稍大些的孩子正挥舞马鞭要打月影。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几个孩子愣神的工夫,月影趁机窜了出去,逃开来。 “完了,那大狸子跑了!” 几个孩子感兴趣的是月影,那个稍大些的孩子,上下打量了几眼,不想理会乌恩,打马去追月影。 乌恩打马绕到前边,大叫道:“月影!月影!” 可刚刚被几个人吓到的月影逃出去后,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任凭乌恩怎么叫就是不肯出来。 那几个追着月影的孩子又跟到近前,乌恩一怒之下冲几个孩子吼道:“别追了,你们吓到它了。” 那个年纪稍大的孩子看乌恩骑着一匹老马,满不在乎地轻蔑道:“那也得看你追不追得上我们啊!” 说着,便打马越过乌恩,带着一群孩子继续在草场上搜索那只“大狸子”的身影。 乌恩气不过,也打马跟上,几个孩子就故意使坏,用自己的马匹撞向乌恩的那匹老马。 若不是乌恩骑马技术还不错,几次都差点被撞得跌落马下。 马群在草地里乱跑,终于将月影赶了出来,乌恩一个人以一敌多,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和月影都被围在中间,受那群孩子的讥讽。 为了激怒乌恩,他们还故意扬起马蹄,不时做出踩踏月影的动作,乌恩气急,跳下马,甩着马鞭,挡在月影身前,恶狠狠地盯着那几个孩子。 “你们再往前,别怪我不客气!” 听见乌恩放狠话,几个孩子却哈哈大笑起来。 “他说要不客气!” “我倒要看看你想怎么个不客气法?” 稍大些的孩子领头骑马围着月影和乌恩转圈,月影有乌恩在身边便镇定下来,一直贴着乌恩的腿,盯着这群围着他们乱转的人。 “你们在做什么?” 不知何时,吉日看到乌恩和月影被这群孩子围在当中取笑,便骑马到近前。 他知道乌恩是王妃跟前的奴隶,也知道月影是王妃的爱宠。 桑朵经常说王妃是个好人,吉日便记在了心里。 几个孩子见到吉日,并没把他放在眼里,嘲讽地指着吉日道:“我们在玩,你少管闲事!” 吉日看了一眼乌恩,突然举起手上的弓,似是自言自语地道:“刚开始学射箭,可能射得不准!” 吉日边说,边将箭搭在了弓上,对着那群孩子。 “你少吓唬我们!我们也不是……” “嗖” 不等他们把话说完,吉日的箭已经射到他们的马蹄前,惊得那马直措蹄。 几个孩子有些惊慌,又不想丢了面子,还想叫嚣,却见吉日又抽出支箭来搭在弓弦上,对准了他们的方向。 只好嘴里说着狠话,身体却驾马落荒而逃。 “我记住你了!你记住!” 吉日白了他们一眼,将目光落到乌恩脸上,道:“你没事吧!” 第二百二十七章 使团回京 “我叫乌恩,你叫什么?” “我叫吉日。” 吉日认识乌恩,乌恩却并不熟悉吉日,但是知道他也是齐格部的孩子。 “刚才谢谢你。” 乌恩搂着月影,用手揉搓着它的头。 月影刚刚被那群孩子追逐半天,这会儿委屈极了,一直用自己的头去蹭乌恩。 吉日跳下马,蹲在乌恩和月影跟前,渴望地看着月影,也很想摸摸它。乌恩看出来,就笑着对吉日道:“你可以试着摸摸它。” 月影虽然还没有成年,可也是只豹子,肥嘟嘟的大爪子跟吉日的手掌差不多大。 吉日小心地试探着先摸了摸月影的长毛,见月影没有抵触,才一点点胆子大起来,跟乌恩一样逗弄月影。 赛马会还没有结束,四部狼主便商量好,拒绝了大虞采购马匹的交易,共同分担那十万只羔羊。 因为事先岱钦已经让厚福与何公公沟通过朝贡的意图了,所以何公公得知四部狼主拒绝大虞的马匹生意,也并没有多做劝说。 “既然老身此番前来的目的已经达成,今日便启程回京复命了。” 何公公来北胡的这段时间,与厚福只见了区区几面,还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相见。 厚福虽然是大虞的公主,但如今代表的却是北胡。 何公公知道,厚福如今的一举一动都在北胡人的视线之内。 从她踏入北胡的疆域到目前为止,王爷安排到她身边的两个婢女,锦兰和锦书还能跟在她身边侍候,就说明齐格部狼主岱钦对厚福还是很好的。 都说三岁看老,他在宫里见多了小宫女、小太监,唯有厚福是与众不同的一个。 她懂察言观色,做事又十分机敏,嘴甜心……嘛? 何公公服侍晏王,大半辈子都在宫中,见多了皇亲国戚和达官显贵,也调教过众多从小被父母送进宫里的小宫女、小太监。 他不敢说自己是阅人无数吧,但也算识人万千,可厚福这孩子的心性他有些看不懂。 这孩子聪明伶俐又巧舌如簧,不然不会得了晏王的青眼。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穷苦孩子的早慧却不是见多识广,而是被生活所迫,在任何环境下都想着能活下去的办法。 按说王爷把她带在身边,对她不可谓不好。 何礼不知她为什么执意要自荐和亲,选了这一条别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路来走。 厚福已经身怀六甲,依然坚持与众位狼主一同送别使团。 临上车前,何公公再次走到厚福跟前深施一礼。 老太监眼眶微红,声音哽咽地对厚福道:“老奴此去,只怕这辈子都难以再见公主一面了,老奴恳请公主务必保重身体!” 厚福闻言,脸上并没有悲伤之色,满含笑意地对何公公道:“公公从前待我之心,本宫铭记于心,公公无须兀自伤感,情在相逢终有期,公公不来,本宫就回京看您去。” 这一次来,厚福的成长实在令何公公感到惊艳,她如今的模样,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就好像她与生俱来便是大虞的公主。 看到她在一群男人当中,都能游刃有余地应对各种情况,何公公放心。 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告别了厚福,踏上回京之路。 赛马会结束,“草原英雄”的称号最终花落拉蒙部,查尔和搂着那个男人在众人的目光中,大声炫耀着他们部族的荣光。 厚福才不在乎谁得了什么狗屁英雄的称号,在万军之下,管你马术、箭术有多高强,都躲不过变成一摊烂肉。 以一可以敌十,可以敌百,那千呢?万呢? 之前来北胡的铜铃商队刚一回去,大虞便派了使团来与北胡商谈贸易。 厚福觉得自己这前的猜测没有错,那支铜铃商队就是王爷派来与她取得联系的。不然呇云观的道士怎么会跑到北胡来做行商?那么冷的天气,偏偏穿着一双道鞋。 厚福不知道,这样的商队王爷究竟派出了多少才找到齐格部的大营,也不知道他们那一路遇到多少危险,吃了多少苦。 看着仆婢们有条不紊的收拾着东西,准备回齐格部,厚福的手轻轻抚在肚子上,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让岱钦带她去巡视齐格部的疆域呢?她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是不成的。 上了马车,厚福还在捉摸这件事。 锦兰以为公主是见了大虞来的使团,思乡了,便安慰道:“如果大虞和北胡能一直交好,大虞使者再来也不是不可能的,公主现在怀有身孕,不能忧思过度。” 厚福看着窗外的风景,幽幽地道:“北胡的舆图要加紧绘制才行。” 锦书猛然起身看向公主,接着又委屈巴巴地看了眼锦兰,小声辩解道:“奴,奴婢没有偷懒啊!” 锦兰见厚福并没有反应,知道她是在想事情,看着锦书摇摇头,用口型告诉她,公主不是在责备她。 锦书这才重新安稳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一回到齐格部的大营,锦兰就找来大夫来给公主请平安脉。 赛马会一去小半个月,来回一路的奔波,她和锦书都有些受不住,公主金枝玉叶,又怀着孕,怎么能不仔细着些。 厚福见大夫来了,知道一定是锦兰找来的,乖乖伸手由着大夫诊治。 “公主胎象稳固,并无不妥,再有两个月,公主便要临盆,所以过了这个月便要多加小心,不可再出行了。” 听了大夫的话,锦兰这才安心下来,又问大夫:“公主即将临盆,来的人里面可有稳婆?” 老大夫笑着点头。 “当然有,还是王爷特意安排的。” 厚福想起那个每天玩世不恭,就想着如何败坏自己名声的“纨绔”王爷。 她有时候觉得是自己运气好,有时候又觉得,其实是自己慧眼如炬。 要不是自己当初为了口吃的抱上王爷这条金大腿,怎么能跟着这么一位英明决断的主子,学了些好本事。 曾经,她是个低贱的乞丐,死在路边都无人问津,到如今,可以与王爷同席而坐。 她想得到的身份她已经得到了,她答应王爷的事,她也一定会遵守承诺。 第二百二十八章 狼主的孩子 王妃的毡帐外挂了条格外显眼的红色绢带,草原上的人看到都明白。 因为有大虞产婆的提醒,厚福这一胎生得很顺利。 离预产期还有最后一个月的时候,厚福便按产婆说的节食,走动。 生产当天,厚福一早还带着锦兰、锦书走着去了草场,看了转场的马群。 牧马人骑在马上,在马群外围挥动着长鞭,驱赶马群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奔腾。 雷鸣般的蹄声,伴随着大地的震动,震撼着每个人的心灵。 傍晚发动,不到午夜,小世子便出生了。 连产婆都惊呼,自己接生过那么多的孩子,公主这一胎出奇的顺利。 “公主一定是有上天护佑!” 不知是不是同在异乡,公主生产,把产婆激动得痛哭流涕,怀里抱着小世子,爱怜地看了又看。 “公主,您看看,小世子生得多漂亮。” 产婆将包裹严实的宝宝抱给公主看,可厚福只瞥了一眼,便叫她将小世子抱出去给奶娘。 “我累了,要睡一会儿。” 是呀,她太累了,整整十个月,因为这个孩子她耽误了许多正事。 再有两个月,岱钦又要出巡,这一次,她务必要一起跟去才行,否则就要再等上一年。 两国交战,定要知己知彼,如果能提前掌握对方的信息,对大虞来说便是赢得了先机。 厚福感觉这一觉她睡得前所未有的沉,一整晚,一个梦也没有做。 醒来时,锦兰眼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守在她身边。 “公主,您醒了?狼主来过了,他来的时候您还睡着,就没有叫醒你,现在要不要去找狼主?” “不用!我睡了多久?” “您睡了一整晚,现在有什么感觉?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看到锦兰对自己无微不至地关心,厚福心里暖暖的。 她知道锦兰和锦书也都是生于官宦之家,她们跟苏卿卿一样,都是受了家人的拖累,才不得不跟着她到异国他乡为奴为婢。 厚福从来不曾怀疑过她们二人对她和大虞的忠心,但锦兰对她的细致远远多于锦书。 倒不是说锦书做得不好,而是厚福觉得,锦兰似乎比锦书经历得更多,所以厚福遇到的很多事,她总能设身处地地为她考量。 “恩,饿了!” 厚福头上戴着白色风毛的抹额,倚靠在软垫上,等着锦兰将早就煮好的乳粥端上来。 帐外乌恩和月影一大早跑到草原上采了许多好看的花。 “阿宝姬姐姐,王妃还好吗?能帮我把这个送给王妃吗?” 阿宝姬很喜欢乌恩,每每看到乌恩,她就会想起自己的弟弟。 如果她的弟弟还活着,现在也跟乌恩一般大了吧! “交给我吧!你的好意一定帮你带到。” 阿宝姬笑着接过乌恩采的花,如果没有王妃,乌恩不会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看见王妃护佑乌恩,仿佛是看到自己的弟弟也被人救赎了一样。 阿巴尔沁看见阿宝姬捧着一大束花要回圆帐,紧走了两步,赶过来。 “王妃可醒了?” 阿宝姬回头一看是阿巴尔沁,脸上的笑意收了七八分。 恭敬地向阿巴尔沁施了一礼,道:“王妃醒了,这会儿是在用早膳,狼主可是有事吩咐?” 王妃产子本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可从锦兰、锦书到阿宝姬,再到乌恩,从上到下,所有仆从都瞒着厚福一件事。 之前侍奉岱钦的那个女婢也有孕了。 王妃临盆在即,所有知情的人都不敢将这个消息告诉公主,可现在公主生产完,这件事又能瞒得了多久呢? 厚福在锦兰的服侍下,吃了大半碗煮得浓稠的羊乳粥。看着锦兰一身疲惫,厚福忍不住抓起锦兰的手道:“你去睡一会儿,让别人来陪我。” “公主,奴婢没事!” 厚福笑笑,柔声道:“听话,去吧!你们全都好好地,我才能好呀!” 锦兰明白厚福的意思,来北胡之前,王爷亲自召见过她和锦书,交代了许多事,她们知道她们来北胡的目的是什么。 这一个月,厚福吃了睡,睡了吃,什么都不放在心里,没有什么比把自己的身体养好更为重要的事了。 但是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对于厚福这种闲不住的人来说,把她关在毡房里足足一个月,简直像坐牢一样。 好不容易熬到出月子这一天,大热天里,锦兰还给厚福披了斗篷才叫出门。 这段时间,岱钦也有来看厚福,不能留宿就只坐坐便走。狼主没有跟王妃提那有孕的婢女的事,其他人更是闭口不言。 厚福跟前的人,不想因为这件事让王妃忧心,岱钦跟前的人更不会多嘴。 许久没见过天日的厚福站在日头下边,只觉得日光太晃眼,只在营帐附近转了转,便打算回去。 锦兰看见一个人鬼鬼祟祟地一路都跟着她们,便有意带着公主想避开那人,开始厚福还没有觉察,可那人跟了许久都没找到机会与王妃说上话,便有些急了。 突然冲到厚福跟前,扑通一声跪在厚福身前,着实吓了厚福一跳。 “求王妃救我!” 锦兰一见来人,肺都要气炸了。 公主才出月子,身体还没养好,她就跑到公主跟前显眼。 锦兰气得刚要呵斥,就被厚福一把拦了。 拦住厚福去路的女子一身婢女服侍,小腹微微隆起,脸上满是彷徨之色,跪在厚福身前,不敢起身。 “你怎么了?要本宫救你?” “我……我……” 女子一时张口结舌,不知该从哪里说起好,她当然知道王妃刚刚生产完,也知道王妃是大虞来和亲的公主,与其他草原女子不同,她不确信自己同王妃说了,王妃会如何对她。 但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她又不得不说,她不想自己的孩子是个身份不明的私生子。 “你怀孕了?” 王妃的语气平和淡然,情绪没有一丝起伏。 女子心里忐忑不安,她不知道自己说出自己腹中孩子的父亲后,王妃会作何感想,只得轻轻应了句:“是。” “有孕在身就不要跪着了,起来说话。” 厚福示意锦兰将人扶起来,锦兰心里不情愿,却还要遵命行事。 婢女没想到王妃如此平易近人,之前的紧张心情平复了许多。 厚福轻轻将手抚上婢女的肚子,突然问:“是狼主的么?” 第二百二十九章 左贤王老了 婢女浑身一震,她没想到王妃竟会问得如此直白,一时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纠结着,将头低低垂至胸前。 锦兰气得整个人都要冒火了,看那婢女的眼神,恨不得用眼皮夹死她。 可让锦兰没想到的是,厚福突然拉过那婢女的手,婢女不敢躲闪,只得任由王妃牵着她走。 转过毡帐,就到了狼主议事的金帐。 阿巴尔沁远远看见王妃手拉着狼主的婢女往金帐这边来,头皮瞬间炸开,警铃大作,一个闪身钻进大帐。 岱钦和白音正在商讨最近大虞商队在北胡境内被抢的事,就见阿巴尔沁鬼鬼祟祟地钻进大帐,还从缝隙中偷眼往外边瞧。 “阿巴尔沁,你干什么?” 岱钦有些不悦,他与人议事的时候,不希望有无关的人在大帐中,即使是他信任的阿巴尔沁也不行。 “那个!那个……” 阿巴尔沁一时结巴起来,转向看见岱钦,手指着帐外。 “厚福求见狼主。” 帐外响起王妃的声音,白音不明所以,看向岱钦,岱钦手下一推,将案上的舆图卷了起来。 “进!” 狼主一个字,答得干净利落,可阿巴尔沁却紧张地把眼都闭上了,立在角落里,心里祈祷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岱钦原以为厚福是出了月子出来散心,所以才到金帐找他。可帐帘一打开,就见王妃手拉着他的婢女,一同进来,心也是“咯噔”了一下。 这个事他原想王妃生产完,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跟王妃提及,现在这个局面,他属实是没想到。 同是男人的白音瞬间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从阿巴尔沁一进门时的古怪,白音就觉出不对了。 于是用身体挡在厚福和岱钦中间,故意将两人分开,道:“王妃刚刚生产,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厚福脸上并无怒色,冲着白音一颔首,转向岱钦道:“妾身是来恭喜狼主,又要喜得贵子了。” 岱钦脸上有些尴尬,瞥了一眼白音,对厚福道:“想着你刚生产完,身子还没恢复,就想过些日子再同你说的!” 厚福脸上笑意如常,走到岱钦跟前,自然地拉起岱钦的袖子左右摇晃。 “狼主原来这般体谅妾身,真是叫妾身感动。” 在场所有人都对王妃此举大感意外,不等大家反应,厚福又道:“她虽是奴婢,可既然有了狼主的孩子,狼主就当给她个名分,也不该再让她做婢女的差事了。” 岱钦更加惊愕,下意识开口道:“之前查尔和送来的四个女子被你充作下等奴隶,我以为……” “以为我什么?” 厚福故意扑闪着她那双大眼睛看着岱钦道:“狼主是以为妾身善妒?” 见岱钦不语,厚福爱怜了拉过那有孕的婢女道:“她们怎么能与咱们齐格部的女子相提并论。 查尔和在狼主与妾身大婚之时献上那四位美姬,分明就是不安好心,妾身怎么能让这种危险的人待在狼主身边。” “还是王妃深谋远虑。”白音趁机奉承。 “万骑长谬赞了,本宫哪有什么深谋远虑,不过是担心狼主被有心人害了去,到时我只身一人在这茫茫草原,该当如何?” 原本是想阿谀奉承一下王妃,拍马屁还拍马腿上了,白音懊恼,赶紧道:“只要有白音在,定能护狼主周全,不叫王妃忧心。” 厚福冲白音微笑颔首:“那就多谢万骑长了。” “护狼主和王妃周全是臣子本分,臣怎敢受王妃一个谢字。” 厚福闻言,撒娇似的对岱钦道:“狼主您瞧瞧,这么忠心的臣子,您也不多提携提携?” 白音现在虽然只是区区万骑长,可谁都知道,他是左贤王阿古达的长子,是要继承阿古达老爹的一切的。 可厚福等不了,早一日夺取阿古达的权力,对她来说,才是安全的。 “王妃想我怎么提携呢?” 厚福想了想,看着岱钦道:“左贤王年纪大了,早些将权力交给白音万骑长,自己歇息歇息不好吗?” 此话一出,阿巴尔沁小声嘀咕道:“王妃哟,这话要是让左贤王知道了……” 阿巴尔沁缩着脖子怕极了。 厚福倒不以为意,指着毡帐里的每一个人道:“这话只有你们几个听了,要是哪一日左贤王知道了,要杀本宫,那必是你们告的密!” 王妃手挨个指过去,每一个被指到的人都吓得往后缩,边缩边摇头摆手,保证自己不会告密。 白音赶紧解释:“阿达就算知道也不敢对王妃无礼!” 厚福越过白音,指到岱钦的时候,厚福的手指被岱钦一把握住,将人拉进怀里,厉声对众人道:“话到此为止,谁都不许出去乱说!” 狼主发话了,谁还敢不应。 众人这才发现,自己是白操这份闲心了,狼主和王妃不仅无事,人家夫妻二人还如胶似漆的,自己在这里倒显得碍事,现在想走又走不开,还被喂了一嘴的好狗粮。 “狼主和万骑长可是在商议要事?妾身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了?” 厚福余光看到大帐的案桌上圈着一张很大的羊皮卷,盲猜里面能是什么?舆图? 若当真是舆图的话,那岂不是就不用带着锦书亲自走一遍北胡山川了。 只是这狼主的议事的金帐不好进,时时都有人把守。 岱钦并没有察觉厚福的目光,轻轻将人放开,道:“你们虞国的几支商队在北胡境内被劫了,我和白音正商量怎么找到这伙人呢。” “铜铃商队?” “是。” 厚福知道岱钦松开她的动作,是打算送客的,可她还想知道更多的细节,于是道:“此人不仅在破坏两国通商,更是在败坏北胡的名声,狼主可不能任由此人在北胡兴风作浪。” 白音见岱钦并没有隐瞒王妃他们刚刚谈的事,便道:“狼主正为此而苦恼,那伙人神出鬼没,已经出现在好几个地方了,想找到他们,有些难度。” 这尾随跟踪的事儿,厚福熟啊! 于是踮起脚尖附在岱钦耳边,道:“狼主可以如此行事……” 第二百三十章 王位易主 岱钦眉头轻挑,斜睨了一眼厚福坏笑,伸手刮上她的鼻梁。 “就你的鬼主意多,她,你自己看着安排吧。” 岱钦瞥了一眼那婢女,厚福会意,道:“狼主安心处理大事,这些小事都交给妾身打理就是。” 厚福将那婢女安排在了自己圆帐附近,方便照看,更是方便监视。 她虽有了孕,王妃也不用她做事,可岱钦没有提她的位分,她的身份就依然是女奴,一切都要听主子的安排。 厚福走后,大帐里又只剩下岱钦和白音,岱钦展开舆图,想着厚福给他出的那个主意。 白音凑到岱钦跟前,假装是在看舆图,嘴上却有些阴阳怪气地道:“王妃可真是大度啊!” 岱钦瞥了白音一眼:“怎么?羡慕?” 白音的胳膊倚在几案上,仰头看向岱钦瘪嘴摇头,道:“你真心喜欢什么东西会愿意跟别人分享吗?更何况是丈夫?” 岱钦把目光从舆图上移开,看着白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嫉妒?” 白音见岱钦没听进去,不想自讨没趣,摇摇头,撇着嘴道:“我才不嫉妒。” 陪着公主安置了那婢女,锦兰扶厚福回到圆帐,发现厚福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 锦兰一边帮公主更衣,一边嗫嚅着小声问:“公主,您当真不介意吗?” 不论如何狼主都算是公主的丈夫,哪有女子愿意与人分享丈夫的? 厚福握住锦兰的手,笑看着她道:“不期待,自然就不会失望,永远不要忘记我们来这里的目的。” 看着公主的笑脸,锦兰心中有一丝恍惚。 公主就像个太阳,仿佛任何困难都难不倒她,永远那样生机勃勃。明明比自己年纪还要小,心却能如此坚韧。 她得知狼主趁着公主孕期宠幸别的女子,内心都很为公主感到难过。 在她心里,公主是天之骄女,不应该被如此辜负。 “是,锦兰明白。” 帮厚福换了一套干爽的轻薄纱衣,扶她在睡榻上休息,锦兰坐在榻边一边打扇,一边回想了一遍今天所发生的事,对厚福道:“公主今日此举,作为王妃可谓贤德之典范,有容人之雅量,即让狼主觉得您大度,又可让那婢女对您感恩,不至怨妒,可是公主想没想过,这是有违常理的。” 厚福闭目养神,耳朵却细细在听。 “常理是怎样的?” “常理就是没有女子愿意与他人共侍一夫,除非不爱。” 锦兰话毕,厚福睁开眼,看向锦兰道:“就是说,我还得再装作在意他一点。” 锦兰笑着颔首。 公主是她见过最聪明的学生了,一点即透。 晚膳过后,岱钦因为愧疚果然到了王妃的帐中过夜,想到白日里白音说过的话,对厚福道:“刚见你时,以为你生于皇家性子骄纵,容不得别的女子,不想今日王妃所为当真让我刮目相看啊!” 厚福想起今日锦兰的话,拳头捶在岱钦胸前,轻轻白了他一眼,娇嗔道:“妾身也是容不得的啊!” “那你今日为何还为那婢女求恩赏?” 厚福垂眸,将头靠进岱钦怀里:“那还不是为了狼主的颜面?母妃曾教导我,为人妻当以夫君为上,狼主若是因为妾身之故,而不恩赏那女婢,即是妾身之过, 亦使狼主颜面无光。” 得妻如此,让白音嫉妒也是很正常的事,现在岱钦觉得白音就是想多了。 自此,岱钦便放心将许多内事交由厚福去处理。 几日后,安插进商队里的北胡探子回报,劫略商队的竟然是阿鲁部。 岱钦命左贤王到阿鲁部去,要他们给个说法,可左贤王觉得岱钦不应该因为商队的事与阿鲁部生口角。 初冬,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覆盖了整个草原,牧民们的牛羊冻死无数。 在草原上,牛羊是牧民们的最主要的经济来源,吃的肉,喝的奶,穿的皮毛全都来自于牧场饲养的牛羊。 一下死伤这么多的牲畜是牧民们难以承受的损失。 阿古达老爹从外面的草场回来向岱钦说明草场上的灾情。 “这场冻灾来得太突然了,光一家冻死的牛羊就有上百只,还有本来牛羊就少的牧户,这个冬天只怕都难以为继。” 守着火盆一直烤手的阿古达始终没有暖过来,岱钦作为狼主必须尽快拿出一个办法,让牧民们能安然度过这个冬季。 “而且……” 阿古达老爹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 左贤王知道这话说了,必将引起部族争端。 “因为风雪太大,咱们的牛羊有的跑到了拉蒙部和阿鲁部的草场,被他们扣下,不肯归还。” 岱钦皱眉看着左贤王阿古达,叹了口气,道:“老爹对他们太过仁慈了。” 之前阿鲁部劫略商队的时候,岱钦就想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是左贤王劝说岱钦才放弃的,只是警告了巴音,又加强了游骑兵的巡护力度。 现如今看来,他们不仅不知悔改,还得寸进尺起来。 岱钦沉吟了一会,缓缓道:“老爹想好将王位传给谁了吗?” 阿古达收回烤火的手,深深叹了口气,看向岱钦道:“臣老了,再帮不上你的忙了,也是时候让你们年轻人去闯了!” 岱钦笑笑,看着阿古达老爹:“传给白音吧!” 左贤王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白音是他几个儿子里面最出色的,也跟岱钦的关系最好。 他自己跟随老狼主拉日图一辈子南征北伐,老了再也打不动了。可是他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今日他想得到一个答案。 “狼主能不能告诉我,老狼主究竟是怎么死的?” 岱钦眸光微动,看向阿古达蹙眉道:“我记得那时我和白音去巡视,是老爹去查看的,怎么突然想起来问我?” 阿古达见岱钦不肯说,又沉默了良久,起身道:“也许真的是天意吧!” 左贤王到拉日图一家死的现场,并没有找到他们被害的证据,因为现场被破坏得太过严重了,严重到两个孩子都已经被撕咬得面目全非。 他之所以问岱钦,是因为得知拉日图死以后,岱钦太过冷静,就好像死去的人与他无关一样。 只是他一直没想明白的是,当时拉日图已经将狼主之位让给了岱钦,如果是岱钦谋害老狼主,那他的动机是什么? 这是他一直没有想通的事。 第二百三十一章 巡视 白音当上左贤王的第一件事就是带兵去收拾阿鲁部,厚福知道牧场受了灾一定要跟着岱钦一起去巡视草场。 “妾身是王妃,受牧民们的供养,如今他们受了灾,怎么能不亲自去看望他们!再说,狼主为了整个齐格部殚精竭虑,夜不能寐,妾身只有陪着您,方才安心。” “那好吧!不过这一路都是要骑马的。” 厚福终于笑了,她让锦兰和阿宝姬带着小世子,一起到白音家的大帐暂住。 她打算等孩子再大一些,就让桑朵帮她带。 白音之所以跟岱钦的关系如此紧密,就是因为有儿时一起玩闹的情义。 而桑朵家里有三个儿子,虽然不是白音的,但将来长大,也必定在齐格部军中有一席之地。 她日后借由自己身体不适,让桑朵帮她带孩子,让这几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将来,这些孩子也会成为她儿子身边,如白音一样的助力。 安顿好了孩子,厚福带着锦书和乌恩跟着岱钦一起上了路。 雪后的草原极其难行,有时候还要顶着风雪从一个草场赶往下一个草场。 沿路在草原上一个个凸起的雪包下边,可能就埋藏着牲畜冻硬的尸体。 厚福和锦书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天灾对牧民的影响到底有多大。 一连半个月,厚福他们白天赶路,夜里锦书趁着人们都睡着的时候,偷偷起身,披着被子,在被窝里绘制白天看到的地形。 她随公主和亲北胡,晏王答应赦免她被流放的弟弟,允许她弟弟入官塾读书,还有机会参加科举。 她能被晏王选中,还得多亏她长了个好脑子,有着过目不忘的好本事。 白天看过的地形地貌全都刻印在她的脑子里,夜里趁着夜深人静,便偷偷画在贴身的衣服上。 等回到大营,铜铃商队再来的时候,她们就想办法,将她画好的舆图传回大虞。 厚福之前在岱钦的金帐中看到过一张很大的羊皮卷,她怀疑那是一张北胡地形图,可是她不想冒风险去窃看。 带着锦书一路亲自探看是个笨方法,可这个方法隐蔽,安全。 她们在北胡不是待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 王爷和云先生需要时间改变大虞的朝政局面,她们就一直都要待在北胡,可能是五年,也可能是十年,二十年…… 她不能做出让岱钦怀疑她的举动,她们在北胡需要长长久久的潜伏。 “咳咳咳……” 连日的风餐露宿,使锦书受了些风寒,为了不让公主担心,她就躲在被子里面咳。 马上就要回大营了,锦书将最后一天看过的地形画在里衣上,心中憧憬着王爷拿到她所绘制的北胡地形图,带着铁骑踏平北胡,然后赦免她的父亲母亲,她就能和家人团聚了。 隔日一早,别人都早早起身准备拔营起寨,去到最后一个牧区。 厚福一觉醒来,却发现锦书没有像平常一样叫醒她。 “锦书?” 叫了一声,没有人应,厚福就自己起身穿上皮袄,绕过屏风,看到锦书还睡着。 这段时间锦书一定是累坏了,白天赶路,夜里还要绘制舆图,厚福心疼锦书,想她多睡一会儿,可心中一动,觉得哪里不太对,就伸手摸了一下锦书的额头。 锦书的头烫得像一团火。 被寒风吹了半个多月,锦书和厚福的脸都变得粗糙潮红,再看不出一点中原女子细腻光洁的皮肤。 “来人,来人!” 几名亲卫闻声进帐询问:“王妃,有何吩咐?” 能留在厚福亲卫队里的女子,大多是奴隶出身,她们不怕吃苦,也更想改变身份,成为王妃的亲卫,就是她们改变自己命运的一次机会。 “你们立即护送锦书回大营。” “是。” 亲卫们将锦书背在自己身上离开后,厚福又陪着岱钦匆匆巡视了几家牧户,便起程回了齐格部大营。 “此次灾情如此严重,狼主打算如何应对?” 厚福催马与岱钦并行,试探地问,因为她知道以往遇到这种极端气候,北胡都会集结大军到大虞边境劫掠。 岱钦看向厚福,道:“受灾的不止齐格部,其他几部也同样受灾严重,按以往惯例,如遇大灾,需各部一起商讨。” “其实如果单单是齐格部,狼主倒不用过于忧心,咱们向大虞朝贡的马匹此时已经运抵大虞,我想圣上的恩赏很快就能送过来。 如果咱们跟北疆守备商量将圣上恩赏换成粮食,应该也是可行的。 只是如此一来,其他部族就难以顾及了。” 岱钦闻言细细思索,不知道白音与阿鲁部的情况如何了。 而且,如此大灾,光靠大虞皇帝的那点恩赏怎么能够?只是这话他不能与王妃说。 “让阿巴尔沁先护送你回大营,我要先去趟阿鲁部交界。” 厚福心里有种隐隐的不安,一来是担心锦书,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二来岱钦现在什么都不跟她说,可不是一个好的兆头。 因为大雪封路,铜铃商队很难行到北胡腹地,消息很难传回大虞。 万一北胡决定再次进犯大虞,不仅大虞百姓遭殃,她在北胡的处境也会变得尴尬。 所以北胡与大虞一定不能开战。 夜里,伴随着帐外时不时传来的狼嚎,厚福没有锦书的陪伴独自睡一间毡帐,心里忐忑。 这时帐帘外传来踏雪的声音,厚福心里一惊。 “谁在外面?” 说话间,厚福已经起身将匕首握在手中。 帐外的脚步声停住,一个青涩的声音回道:“王妃,是,是我。” “乌恩?” “是。” 厚福心下放松了一些,接着道:“你在外面做什么?” 静默少许,乌恩低声道:“我听到有狼嚎声,怕王妃害怕。” 厚福收起匕首,披了披风,从帐中出来,看见乌恩头戴羊皮帽,两只手揣在袖子里,站在雪中。 看着乌恩,厚福仿佛是看见了当年的自己,她也是这般小心翼翼地侍奉着晏王的。 “叫他们在门口生个火盆,给你取暖。”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三部会谈 厚福回到大营立即找大夫问询了锦书的病情。 “锦书姑娘脉浮紧而弦,症见高热却仍恶寒战栗,肢体酸痛沉重尤甚,痰阻淤塞,此乃风寒之邪,由表入里,寒邪凝滞……” “停停……” 厚福蹙眉,吓得大夫赶紧噤了声。 “说点本宫听得懂的。” 寒冬腊月的天气,大夫被吓出一身的冷汗,用袖子擦了擦额头,接着道:“回禀公主,锦书姑娘寒邪入体,病情极为凶险,现在已经用了温经散寒的汤药,姑娘若是能撑过三日,便能好转。” “三日?” 厚福眉头锁得更紧了,冷声道:“务必尽全力治好她,否则……否……” 厚福担心锦书,却发现自己竟不自觉地差点说出“否则要你陪葬”这样的话。 他们千里迢迢从大虞跟随她一起来到北胡,虽然他们不知他们跟随的,忠于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假公主,但在厚福心里一直当他们是能一起并肩作战的同袍。 自己的嘴里怎么能说出如此冰冷的话?难道面具戴得久了,就以为自己是真的公主,可以随意取人性命吗? 原来权力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厚福只觉浑身恶寒。 长叹一口气,缓声道:“她与你们一样,一路伴我来到北胡,请一定要医好她!” 大夫一个头磕在地上,眼里噙着泪水道:“下臣不敢当,公主放心,臣定会尽心竭力救治锦书姑娘。” 暖帐中,香烟袅袅,日光从陶脑洒下来,没有锦兰,没有锦书,只有火盆里的炭火发出“噼啪”的响声。 厚福笑笑,有什么好怕的? 从始至终,她都只是自己一个人,从她自己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一个人在街头讨饭……将来也会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 她不像王爷,身边永远围着许多爱他惧他的仆人;不像齐大人,有忠心于他的手下和关心他的家人;不像云先生,他曾经有苏姑娘…… 而自己,从来都只有自己。 所以她主动来和亲,她只有跨越阶级,才可以和王爷,和齐大人,和先生同席而坐。 她心里的秘密,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感到孤独。 人的命,天注定,她不能因为锦书生病而停下,她还有许多事要做。 就算锦书挺不过来,她和她们的日子依然要继续。 谁都无法陪着谁到永远,人生就是一条只有一个人走完全程的路,路上遇见的所有人,都是过客。 大家可以在这条路上相逢,便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事。 藏好锦书画的北胡地形图,厚福去看了月影。 小家伙又长大了些,多日没见乌恩,月影和乌恩亲昵得很。 “你今年多大?” 乌恩蹲在地上,将月影抱在怀里,回道:“回王妃,乌恩今年十三岁。” “从前是哪里的?” 乌恩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低下头道:“秀善部。” “那你跟阿宝姬不是同一个部族?” “是,只是从前不认识阿宝姬姐姐。” 乌恩用手抓挠月影的头,回说。 “你的父母呢?” 乌恩沉吟半晌,眼里涌出泪水来:“他们都死了,为了保护我而死。” “是拉日图杀了你的家人?” 乌恩警觉地看了看周围,见四下无人,这才看着厚福狠狠地点点头。 厚福想了一会儿,问:“乌恩!我的帮厨对你有救命之恩,他们都是忠于我的,他们救你,就等于我救了你。你,可愿意忠于我?” 乌恩听了一怔,推开月影,面向厚福双膝跪地,道:“您待乌恩好,乌恩愿意忠于您,乌恩这条命都是您的。” 乌恩从前的主人,对乌恩非打即骂,经常依自己的心情对待乌恩。经常上一秒还与乌恩说笑,下一秒就脚踹鞭打。 他让乌恩牧羊,就让乌恩跟羊睡在一起,乌恩病了,他就让乌恩自生自灭。 厚福拍拍乌恩的肩头,让他起来,厚福的个子不高,乌恩站起身,个子到厚福肩头。 “我要你忠于我,不是要你的命,要好好活着。他日若是在我和活命之间只能选一个,你选活命,我不会怪你!谁的命都只有一条。” 乌恩看见厚福身后的阳光,是那样的夺目耀眼,王妃像在发着光。此时他并不知道厚福要做什么事,只是在心里暗暗想,只有王妃要他好好活着,王妃一定是个好人! “明年你想参加赛马会吗?” “想。” 乌恩想也不想地回答。 厚福笑笑,对乌恩道:“你去马厩找包勒,让他给你选一匹好马,就说是本宫说的。” “是,乌恩谢王妃。” 厚福回头看向乌恩道:“以后不要叫我王妃,我是大虞定安公主。” 到了夜里,锦书烧得更加厉害,已经浑浑噩噩说起了胡话。 “娘,弟弟……玉儿好想你们。” “玉儿?” 厚福疑惑地看向诊脉的大夫,大夫收回脉枕解释道:“锦书姑娘是高热呓语,玉儿许是锦书姑娘的本名。” 厚福看着锦书,心道:原来锦书不是你的本名,那你的本名叫什么呢? “锦书姑娘高热未退,夜里还需多加留意,可常用温水擦身降温。” “知道了。” 大夫走后,厚福并没有叫其他婢女来照顾锦书。 锦书额上的巾帕换了又换。 直到后半夜,厚福实在支撑不住,趴在锦书榻边昏睡了过去,混沌中恍恍惚惚看见一个穿着一身粉裙的小女孩,一直冲着她笑。 不远处一男一女冲着那小女孩一直在招手,小女孩儿似乎有些不舍似的又看了看她,转身奔向那对男女。 厚福直觉那对男女要去的地方很恐怖,下意识冲那粉裙女孩儿大叫了一声:“别去!” 厚福猛然将自己惊醒,原来是一个梦。 看到锦兰还好好睡着,厚福将她额头上的巾帕打湿,重新又换了一条。 此时,岱钦和白音还有查尔和正坐在巴音的大帐里。 这次雪灾让阿鲁部也冻死不少牲畜,损失不少,可巴音只想占着牛羊不还,他并不想与齐格部开战。 白音带人一到阿鲁部大营,巴音就派人到拉蒙部将查尔和也请了过来。 白音到底不是狼主,很多事情他没法替岱钦做主,现在好了,岱钦来了,三部狼主坐在一起,可以好好商讨如何应对这次的雪灾。 第二百三十三章 回光返照 “拉蒙狼主来得正好,一起聊聊羊的事吧!” 岱钦喝了一口马奶酒,放下酒碗,等着听查尔和和巴音的解释。 巴音低头吃肉,头也不抬,轻哼了一声,道:“这羊身上又没有记号,在谁的地盘就是谁的,我们又没跑到你们草场去赶羊。” 岱钦一双鹰眼冷冰冰地看向巴音,查尔和一改从前桀骜跋扈的性子当起了和事佬。 “这次雪灾,各部损失都不小,风雪太大,牲畜在雪天迷了方向也是有的,为了几只羊伤了各部和气就不好了。” 巴音就像没听见似的充耳不闻,查尔和又继续道:“我们几部不比你们齐格部,与大虞联姻,实在过不去还能向大虞求援,顶多就是低声下气一点,总不会叫你们齐格部的人饿死,我们就不一样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岱钦不悦。 “没什么意思?” 查尔和笑的一脸狡黠,故意要激怒岱钦。 半晌没说话的巴音道:“从前拉日图当狼主的时候,只要没粮了,就带着大伙去南边打下几座城,这儿子上位倒是不如老子,胆子都变小了。 还是说,已经陷在南虞公主的温柔乡里不可自拔了?还是南边的人厉害,只用一个女子,就消弭了齐格部狼主的野心。” 岱钦皱眉:“大虞皇帝提出和亲不是你们一致同意的吗?虞国的恩赏你们也都得了,这会儿倒成我们齐格部的不是?” “那得建立在南虞能给咱们北胡带来好处的前提下,眼下,咱们灾情严重,他们南虞视而不见,那咱们还跟他们客气什么?” 巴音吃得满嘴油光,挺着七八个月的大肚子坐在岱钦对面。 “巴音狼主少安毋躁,总得给岱钦狼主时间,让他向虞国陈情吧!” 岱钦看出来,这二人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他们是想让齐格部替整个北胡出头! 力,齐格部出,好处却要大家分。 “既然要我上书大虞要恩赏,那大虞商队被劫的事,是不是得给人家一个说法呢?” 岱钦不怀好意地看着巴音。 “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们做的。” “哦?是吗?” 巴音心虚地看向查尔和,见查尔和不说话,他便开始装死,不搭岱钦的话茬。 “今日,羊我要带走,劫商队的人,我也是要带走的,不然我怎么好向大虞交代。” 巴音一听岱钦如此说,这下急了!“嗖”地站起身,厉声道:“你敢!你别忘了,你也是胡人,你的胳膊肘该往哪边拐,你心里要有数!” 三个狼主中,巴音年纪最大,也最油滑;查尔和奸诈霸道;岱钦年纪最小,却执掌着人口和实力最强的齐格部。 查尔和和巴音不想与齐格部硬碰,就在岱钦身上下功夫。 两个人一软一硬,他们想怂恿岱钦一起去攻打大虞。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齐格部向大虞朝贡这事,查尔和和巴音早就知道了。 岱钦轻蔑地瞥了一眼巴音,冷哼一声,起身离开了大帐。 巴音见状,也很气恼,但心里又后怕,岱钦这一走万一与他开战可怎么办? 岱钦出了大帐径直上马,白音带人在外面等了他许久,看岱钦脸色不好,白音开口道:“怎么?他不肯还吗?” 在白音问岱钦的这一刻,岱钦已经决定先拿巴音开刀了,如果查尔和插手的话,两个就一起收拾。 “等一下!” 查尔和从巴音的大帐里追出来,岱钦安坐马上,一动不动地俯看着查尔和。 “岱钦狼主既然出来了,就先别急着回去,跟我去拉蒙部,把你们的羊群赶回去。” 岱钦蹙眉瞥了一眼白音,心想:这个查尔和又要打什么主意? 开口道:“查尔和狼主愿意归还我齐格部的牲畜是明智的选择。” 说话间,查尔和的部下也将他的马牵了过来,查尔和翻身上了马,对岱钦道:“走走,巴音狼主的事先放一放,自从你当了狼主,这还是头一次去我拉蒙部呢!” 白音用胳膊碰了下岱钦,他一直不喜欢查尔和,从前他在岱钦面前一直是嚣张跋扈的嘴脸,现在突然改变必定别有所图。 “我走以后,你就直接把羊群赶回去,他们若敢还手,不必留情。” “是!” 话闭,岱钦带着一队人,跟着查尔和一起去了拉蒙部。 过了晌午,昏睡了两天两夜的锦书突然醒了,厚福得知连忙叫大夫来诊脉,又叫人炖了羊乳羹。 厚福看着锦书吃了大半碗羊乳羹,整个人的精神头也好不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欢欢喜喜地命人再多做些软烂的餐食给锦书补身。 “公主!” 大夫给锦书诊过脉后没有离开,而是在毡帐外等着厚福。 “怎么了?” “刚刚臣为锦书姑娘诊脉,脉象洪大,滑数有力,姑娘病了这么久,身体虚弱,不该是这种脉象。” “这说明什么?” “呃……” 大夫支支吾吾,不敢再往下说。 “别吞吞吐吐的,快说!”厚福疾言厉色道。 “呃,锦……锦书姑娘怕,怕是回光返照!” 厚福心里一沉。 重新返回大帐,厚福屏退所有人,笑盈盈地坐到锦书榻边,牵着她的手,静静看着她。 “公主,您为何这样看着奴婢?” 公主的反常让锦书有些疑惑,想要起身,却被厚福按下。 “你想吃些什么?我叫小厨房做给你吃!” 锦书想了想,摇摇头,道:“公主不必为奴婢费心,奴婢没什么想吃的。” 锦书昨夜做了一个梦,梦到她小时候,爹娘冲她招手,她想吃娘做的梅子姜还有鲜藕冬瓜盅。 厚福笑着道:“认识你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的本名叫什么呢?” 锦书神情一怔,半晌才回道:“嗯,奴婢原名叫柳玉,父亲曾是江州县令。” “想回大虞吗?” “嗯?” 锦书怔怔地看着厚福,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当然想回大虞,她在北胡的日日夜夜、每时每刻都想回到爹娘身边。 可她知道,她回不去。 锦书将自己的手覆在厚福手上,笑着摇摇头:“不了,奴婢要一直陪在公主身边!保护公主!” 第二百三十四章 新人笑 旧人哭 拉蒙部为迎接岱钦,帐外点起了篝火,将整个拉蒙部大营照得都亮如白昼。 大帐里,查尔和与岱钦并肩而坐,桌上摆满了珍馐美味。 烤得金黄酥脆的乳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各类精致糕点,还有醇厚浓香的马奶酒。 查尔和引众人一道向岱钦敬酒:“今日备薄酒,望能与岱钦兄弟共享这欢乐时光。” 言罢,饮尽杯中酒,向门边婢女一招手,乐声响起,舞姬穿着薄纱,赤脚走进大帐,在帐中胡毯上翩翩起舞。 舞姬穿着绚丽的异域服饰,随着她们的舞动,如浮云缭绕,灵动的舞姿如游蛇一般,妖娆魅惑,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地踩在节拍上,腕上的银铃随着音乐,有节奏的叮铃作响。 随着音乐的高潮来临,她们的动作越发激烈,快速摆动的躯体和那充满节奏感的动作让观者跟着心跳加速。 乐声和缓下来,舞姬们用炽热的眼神,勾着每个人的心魄,似是用一双无形的小手在观者的心头搔挠。 一曲舞过,众人连连喝彩,查尔和大笑着冲舞姬们一招手,舞姬们便如一只只翩翩彩蝶,扑到看客们的怀中。 岱钦一左一右两个舞姬,一个斟酒,一个布菜。 查尔和左拥一个,右抱一个,见岱钦并未拒绝扑向他的两名舞姬,便大笑着举杯对众人道:“今日高兴,咱们不醉不休!哈哈哈哈!” 说着又举杯敬岱钦。 “干!” 夜深,酒至半酣,查尔和屏退身边舞姬,坐到岱钦身侧,用胳膊勾着岱钦的肩膀,凑近他耳边,带着酒气地道:“自古,虞国就是咱们北胡嘴边的一块肉,高兴了,便放在那养着,饿了,就咬上一口,咱们北胡才是永远站在一起的兄弟。” 岱钦眼神迷离的看向查尔和,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岱钦兄弟,你还太年轻,回去以后好好想一想,北胡跟大虞打了这么多年,他们会真心想你好吗?究竟是咱们北胡各部更亲,还是虞国更值得信任?不要被一个公主就迷惑了,要不你猜,北胡若与虞国开战,你的那个公主会不会跟你站在同一边?” 两个人勾肩搭背,一起走出大帐。 查尔和朗声道:“女人!不过就是玩物,就算她是大虞公主又怎么样?还不是你的胯下之物?” 查尔和将岱钦送入毡帐,阿巴尔沁也想跟进去照顾狼主,不想却被查尔和拦住。 “你去休息吧!里面有人侍奉你们狼主!” 阿巴尔沁不放心的往帐中看去,他极少不在狼主身边伺候。 查尔和看出阿巴尔沁的心思,便道:“我是不会害你们狼主的,你若不放心,那就在门口守着。” 查尔和也醉得厉害,被手下扶着回了自己的毡帐。 岱钦醉眼朦胧、摇摇晃晃走到榻前,看见隆起的锦被伸手掀开,里面竟然是之前酒宴上服侍他的两名舞姬。 岱钦轻嗤一声,呼吸里散发着浓浓的酒气。 两个舞姬褪去身上纱衣,仅留着腕上的铃铛,“叮铃”作响。 一个跪在榻上,如灵蛇一般伸手环住岱钦的脖颈,将烈焰红唇一点点凑近岱钦;另一个环住岱钦的腰,为其宽衣解带。 如此勾魂摄魄的两个美姬谁会拒绝呢? 岱钦笑着猛然将那环颈的舞姬搂进怀中,身贴着身,舞姬将整个身体都攀附在岱钦身上,由着岱钦啃噬。 另一个舞姬见状,识趣地退了出去。 阿巴尔沁在帐外,见从狼主毡帐里走出来一个美艳绝色的女人,接着二人同时听到毡帐内传出令人羞赧而躁动的声音。 女人看着阿巴尔沁留下一个媚眼,便翩然离开,独留阿巴尔沁一个人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地守在毡帐外。 锦书到底没有挺过当天午夜,厚福命人为锦书换上大虞来时的衣物。 生是虞国的人,死是虞国的鬼。 厚福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会将锦书带回大虞,让她与她的家人团聚。 三日后,岱钦与那舞姬同乘一骑回到齐格部大营,远远就看到营地上空浓烟滚滚。 萨满大祭司领着众人围绕火堆击鼓吟唱,为其求得神灵庇佑,送别死者的灵魂,让其安息。 随着滚滚浓烟,锦书结束了她短暂的一生,众人看着那烟由黑变白。 厚福命人将锦兰的尸骨殓入瓷罐,锦兰紧紧怀抱着那瓷罐,忍不住偷偷抹泪。 这时,岱钦一行人回到大营,厚福看见岱钦马上坐着一名美艳女子,看向她的眼神满是不屑与蔑视。 岱钦下马,厚福便直奔向岱钦,哭着飞扑进他怀里。 “狼主,锦书没了,锦书……” 说着说着,厚福的身子软了下去,岱钦一把将人捞起,发现王妃晕了过去。 “大祭司!” 岱钦抱着厚福一边往最近的毡帐去,一边喊萨满婆婆。 众人见王妃突然晕厥,一下乱了,全都跟在狼主身后关注王妃的状况。 那舞姬竟被遗忘在马背上,有些不知所措。 厚福紧闭着双目,心想:“啊!难怪会有那么多人想要争夺那把龙椅,岱钦一个狼主,在北胡只掌管一部,就能左一个侍妾,右一个美姬。哪天我要是坐上那个位置,我也要试试这种左拥右抱是个什么感觉? 不过眼下对不起了美人儿!我不是舍不得这个狗男人,而是他对我还有用。” 锦兰不知所以,以为公主是真的晕倒了,怀里抱着盛锦书的罐子,跟在岱钦后边,在心里嘀咕:锦书锦书,你在天有灵,一定保佑公主无事,最好把那个妖精带走! 亏着锦书听不到了,不然一定要叫苦:怎么做了鬼还给我派差事?让我安息难道就只是说说而已吗? 厚福被抱进毡帐,萨满婆婆又在帐中点起了火盆,跳起了大神。 为了装得逼真,厚福死死咬住牙关,身体也绷紧变得僵硬。 岱钦见状有些慌:“快去把大虞的大夫找来!” 阿巴尔沁领命赶紧去找人。 大夫被连拖带拽地找来给公主号脉,号了半天也没发现公主有什么问题,便眉头紧锁。 岱钦以为王妃是生了什么大病,便急急问:“王妃生了何病?” 大夫想了想道:“公主,公主是忧伤过度,肝气上逆,蒙闭窍隧,所以才晕倒的。” 岱钦当然听不懂,只问:“可能治?” “能治,当然能治,只要不让公主伤心,多多开解,便不会有事。” 第二百三十五章 渐起杀心 厚福一直挨到岱钦离开后才幽幽转醒,平时一向沉稳镇定的锦兰,是真的有些害怕,带着哭腔地伏在厚福榻前。 “公主,您终于醒了?您可吓死奴婢了!” 锦书走得突然,公主又晕倒,怎么跟狼主出去一趟回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厚福抓住锦兰的手问:“锦书可安置好了?” 锦兰点点头,很快锦兰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她让帐中北胡的婢女去置水,说公主要沐浴,将人打发了出去。 厚福突然没事人一样坐起来放松筋骨,锦兰一怔,转瞬便明白过来,露出一丝笑意,小声道:“公主是?” 厚福回以锦兰一个狡黠的笑。 二人会意,锦兰这才道:“公主瞧见狼主带回来的那个女子了?一看就不是个善茬。” 厚福却无所谓,轻声道:“她要争宠便由她争,我现在更担心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白音先回营,岱钦后回营,就说明这几天,他是在别的部与其他狼主商议了什么。 既然带了个女子回来,说明他们谈得很融洽,这次雪灾严重,不止齐格部受灾,相比于其他部族来说,齐格部还有大虞的赏赐可以接济,所以并不算难熬,那别的部族怎么能肯?所以他们谈妥的能是什么事呢?” 锦兰心里一惊,她和锦书都是获罪的官眷,不比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对于朝堂政事要更敏感些。 “共犯大虞!” 厚福看着锦兰,眼里生出些狠意。 “那公主打算怎么办呢?” 厚福想了想:“现在只是咱们的猜测,若是我猜错了,自然更好,若没有猜错,咱们就要早做打算。” 锦兰眉头紧锁,她们身在北胡腹地,铜铃商队被大雪阻隔无法进入,而且,就算现在能进来,岱钦若有心侵犯大虞,也会对铜铃商队多加防范,她们想传递消息出去,也会异常困难。 岱钦听说厚福醒了,带着阿巴尔沁匆匆而来,他想验证一下查尔和的猜测。 北胡与大虞开战,王妃会站在哪一边? 锦兰见到岱钦躬身施礼,岱钦不悦,呛声道:“怎么,来北胡这么久,还没学会北胡人如何行礼?” 锦兰闻言,慌忙双膝跪地,双手交叠于膝前,头磕在地上。 “奴婢知错!请狼主饶恕。” 岱钦拂袖进入内间,厚福一见狼主,便泪眼婆娑望向岱钦。 卖惨她最在行了,眼泪说来就来不说,她还能控制,想让它什么时候掉就让它什么时候掉,不哭得让人心疼,怎么能换来别人的同情。 见到厚福梨花带雨,如此破碎,岱钦心里突然有一丝恻隐。 试不试又能怎样?他若执意与大虞开战,眼前之人也阻止不了,何必一定要试她,自寻烦恼呢? “狼主!” 小小的人扑进他怀里,仿佛他就是她的整个世界,他是不是不该将政事牵连于她? 岱钦用大手拍拍厚福的头,柔声安慰道:“一个奴才而已,整个齐格部的奴隶随便你挑!挑到好的在身边留用。” “狼主对妾身可真好!” 两个人虽然抱在一起,却各怀心思,岱钦捉摸要不要试探王妃,厚福想问那女子的来历。 “你……” “狼主……”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 “你先说?” 岱钦还在犹豫,所以让厚福先说。 “狼主是在哪又新得了位美姬?” 岱钦身子一僵,胳膊用力,将厚福向上提了提,看着厚福的眼睛问:“王妃不高兴了?” 厚福装作失落的样子,垂头一脸淡漠地道:“没有,只是好奇哪里能养出如此绝色的女子。” “查尔和送的!” 厚福心里一惊,半晌没有说话。 查尔和在四部狼主中属于激进派,拉蒙部的战力也很强,岱钦接受了查尔和送的美女,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 岱钦见厚福半晌没有说话,伸手将她的头扭过来,在她的朱唇上狠狠吻了下去。 厚福嫌恶地推开岱钦,嗔怒道:“这个查尔和究竟想干什么?” 岱钦却用他那强有力的大手再次禁锢住厚福,死死盯着她的眸子问:“你的问题问完了,现在该我了!” 厚福眉头微蹙,紧盯着岱钦的一双鹰眸。 “北胡若是要与大虞开战,你会站在哪一边?” 二人四目相对,岱钦的一双眼睛似乎要把厚福看出一个洞来。 厚福的大脑飞速运转,他这是已经决定开战了?还是在犹豫? 若是犹豫,她现在劝说他,也许还有一线转机;可若是他已经决定了,那不论她说什么都不会改变结果,还可能把自己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妾身自然是站狼主这一边!虽然大虞是妾身的母国,两国交战会让妾身处境尴尬,可嫁夫从夫,你不仅是我的丈夫,还是我孩子的父亲啊!” 提到他们的孩子,岱钦后悔刚刚不该试探厚福,又想起新婚夜,她同他说的话:“一生只愿嫁他一人。” 他不该怀疑厚福对他的真心,于是重新将厚福揽进怀里轻声安慰:“我只是随口一问,是查尔和他们想攻打大虞,我还没答应他!” 厚福心中一动,原来岱钦还没有决定动武。 其实站在岱钦的角度来看,北胡与大虞兵戈相见,齐格部并不划算。 既然只是查尔和一厢情愿,那就别怪先拿你开刀了。 “可狼主若是不答应他们,他们会不会针对狼主?不如等大虞的恩赏下来,咱们也分于各部!” 岱钦无奈笑笑,他笑厚福稚气。 这个身量娇小的虞国公主是既不知道齐格部的实力有多强,也不知道各部的胃口有多贪婪。 唯一让他欢喜的是,他已经明白地告诉她,北胡各部要与大虞开战,她首要考虑的却是齐格部若不答应,岱钦会被各部孤立。 “这次的恩赏是用咱们齐格部的马匹换的,分与他们做什么?” “一切都有狼主做主就好!” 厚福像只小鸟一样,安静地依偎在岱钦怀里,心里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第二百三十六章 先下手为强 “狼主,乌恩明年也想参加赛马会,一会儿,您能不能陪我一起给他选一匹马?” 厚福躺在岱钦腿上,手指把玩着岱钦乌黑的卷发。 岱钦刚回大营,他刚召了左右贤王等众部将到金帐议事,听说王妃醒了,他才在间隙过来看看厚福,于是道:“一会还有事,让婢女陪你去吧!” 厚福脸上有些为难,道:“妾身不善选马,对马儿的习性也不了解,狼主若不去,谁帮妾身来把关呢?” 岱钦想了想,道:“让马厩里的马倌帮你选!他们天天跟马打交道,对马熟得很。” “好吧!狼主既然有事要忙,那妾身就自己带乌恩去选,嗯……妾还有一事。” “说!” “选完马以后,妾身想去左贤王家看看那仁,跟狼主一起巡视这么久,回来后又处理锦书的后事,到现在妾身还没看到那仁呢。” “想了就把他接回来,我也许久没见那小家伙了!不知道有没有长大些。” 提起孩子,厚福和岱钦突然又如寻常夫妻一般,对孩子充满了期盼。 “好!” 厚福目送岱钦离开毡帐,嫌恶地冲地上啐了一口。 “锦兰,沐浴更衣。” 婢女们早就将沐浴用的水置好了。 北胡的冬天比夏天取水还方便些,夏天若是想用水,需要奴隶们拉着水车去最近的河谷取来,而冬天,只需在大营外,没有牲畜和人活动的雪地里取雪化水,便可以用来吃用。 侍奉厚福的北胡仆婢早已习惯她们的王妃不定时沐浴的这个习惯。之前也不是没人抱怨过,奈何狼主宠溺,仆婢们也再不敢多言。 北胡冬天这种冷得能冻死人的天气,只有将身体泡在温热的水中时才让人感到舒服。 厚福仰躺在浴桶中,闭目思考她接下来要做的事。 她不知道能否成功,若是失败了,她是否能做到全身而退?接下来的每一步,她和她们都不能行差踏错,否则她和她带来的所有大虞人都将万劫不复。 厚福将自己整个人浸入水中,半晌后,才重新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 哎!没有什么比活着更美好的事了。 厚福赤身从浴桶中走出来,婢女们立即为她更衣。重新梳妆好后,厚福带着锦兰去到月影的毡帐。 乌恩不在,月影也不在。 “估计是去草场上面玩去了!”锦书解释道。 “公主您找我?” 少年清亮的嗓音在二人背后响起,厚福回头,看见满眼星光的乌恩,身旁跟着站起来已经有一人高的月影。 “走,带你去选一匹属于你的马。” 厚福看着少年脸上的表情从开心到兴奋! “真的?是真的吗?” 厚福和锦兰都被乌恩的稚气逗笑了,锦兰拍拍乌恩的头,道:“公主说话从来都是一言九鼎的!” 乌恩和月影跟在厚福和锦兰身后,忍不住地笑,他想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他终于也要有一匹属于自己的马了。 一行人到了马厩,马倌早早就等在那里,估计岱钦提前让人来传过消息了。 马倌先是带着厚福她们在马场里转了一圈,介绍了一下不同马的习性。 接着又带一行人到马厩里给乌恩挑一匹适合他的马。 厚福看见包勒正在用粪叉清理马圈,便对马倌道:“今日是给他选马,本宫信得过你,你亲自带他选一匹好马,本宫在这边歇息一下,你们选好了再来找本宫吧。” 马倌当然不敢反驳,赶紧叫人为王妃搬来椅子休息。 饲马监的人给厚福搬来椅子,厚福一坐进去,就觉得这椅子坐着不舒服,左歪右扭。 “那个瘸子是谁?”厚福指着包勒问饲马监的人。 “他是饲马监里的马奴,专门为马修蹄治病!公主找他有事?” 锦兰见这人多话,冷声道:“把他叫过来。” 饲马监的人不敢怠慢,赶紧去叫包勒。 包勒有点跛,走路很慢,被管事不停催促,好不容易走到厚福跟前,头垂的低低的,不敢直视王妃。 “王妃,人带到了。” 厚福瞧也不瞧包勒,柔声细语的道:“这里的地太脏了,你趴下,让本宫歇歇脚。” 说着便把脚抬起来,示意包勒跪在她脚下。 饲马监的人见包勒愣着没动,便用鞭子提醒,包勒这才赶紧跪俯在厚福脚边。 厚福满意地将脚踩在包勒背上,接着对饲马监的人说:“你去吧!” 王妃身边有包勒侍奉,饲马监的人赶紧溜之大吉。万一一会包勒侍奉的不可心,再让他跪下可咋整。 待周围闲杂人等都走了,锦兰警觉地观察着四周。 厚福眼睛看着远处马倌带着乌恩一匹马一匹马地选过去,嘴里似是在说着什么。 跪在地上的包勒浑身有些微微发抖,眼中却闪着异样的光,沙哑地低声道:“夏重遵命。” 不多时,乌恩牵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马,跟着马倌回到厚福跟前。 厚福笑问:“选好了?” “那么多马里面,就只有它不怕月影!” 乌恩摸着这匹马,满心满眼地喜欢,月影则趴在不远处的雪地里,满眼幽怨地看着这边,不敢靠前。 马倌看见还跪在地上的包勒,跟王妃说话的时候格外地小心,生怕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王妃也像对包勒一样对他。 听完马倌夸这匹马的优点,厚福轻“嗯”了一声,身子一动,把脚从包勒身上拿下来,锦兰见状,连忙上前搀扶厚福起身。 “既然选好了,那这匹马就是你的了,记得给它取个好听的名字!” 乌恩傻笑着:“嘿!想好了,就叫它乌云。” “好名字!好名字!” 马倌奉迎似的拍手叫好,直接被乌恩无视,他也不在意,终于送走了王妃,包勒跪在地上没敢起身,马倌长长吁出一口气,目送着几人离开的背影,抬腿踢了包勒一脚。 没好气地道:“马厩收拾完了?晚上还要打马钉,活多着呢,抓紧干!” 包勒这才起身,含胸驼背不住地向马倌颔首。 马倌一撇嘴,厌恶地瞥了一眼包勒,甩着马鞭大步离开。 包勒弓腰回到马厩,一如之前一样,继续扫着他的马粪。 第二百三十七章 留宿 回到圆帐,锦兰便命人将公主和狼主出巡带回来的一些好宝贝挑拣出来一些装车,厚福要带去给桑朵和她的孩子们。 天色稍晚,厚福带着锦兰和乌恩出发时,岱钦他们还在议事。 乌恩骑在马上,护在厚福的马车旁,很是有些得意洋洋的样子。月影不远不近,委屈巴巴地跟着队伍。 乌恩新得了乌云,月影觉得自己就失宠了。 自从到了北胡以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在有北胡人在场的时候,厚福和锦兰他们都是说胡语。 现在马车里,身边没有北胡侍女,厚福和锦兰说起话来就方便多了。 锦兰掀开车帘,像是在看外面的风景,实际是担心隔墙有耳。 “公主已经想好退路了吗?” 厚福怀抱着暖手炉,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看向锦兰,道:“没有。” 锦兰没有作声,厚福问:“怕吗?” 锦兰回看着厚福摇头笑笑。 “不怕,有些紧张!公主怕吗?” 厚福静静感受了一下,道:“似乎有些兴奋!” 锦兰在厚福笑容里看到一种异样的光彩,这样的神情她是第一次在公主脸上看到,自信而决绝。 亲卫队已经先一步到了左贤王白音家的大帐,桑朵早早就准备好接驾。 马车停下,接驾的众人便抚胸单膝跪地恭迎王妃的驾临。 “免礼!” 厚福一下车,便伸手扶起桑朵,两个人手拉着手,一同向大帐走去,接驾众人缓步跟在二人身后。 吉日和图雅站在大帐门口迎接王妃,厚福笑着摸摸二人的头。乌恩站在厚福身后,一个劲地冲吉日挤眉弄眼。 吉日看得分明,但在王妃面前,他不敢造次,乖乖地被厚福牵着手,一起进了大帐。 除了锦兰外,所有跟随王妃来的随从都在大帐外等候,乌恩带着月影和乌云就在大帐附近,他怕自己走远了,一会吉日出来就找不见他了。 大帐里,阿宝姬和乳母抱着世子乌珠那仁早早便恭候王妃大驾了。 厚福接过宝宝,用手指轻轻抚摸那仁的小脸。 胖了,会笑了。 厚福将孩子交还给乳母,向着桑朵深施一礼,吓得桑朵连忙搀扶。 “桑朵怎敢受王妃如此大礼!” 厚福起身拉着桑朵的手,满眼柔光地道:“你们把那仁照顾得这样好,就当得我这一拜。” 桑朵赶紧向王妃行抚胸礼道:“这是我们做臣子该做的,妾身不敢领受。” 厚福拉桑朵坐在自己跟前,道:“整个齐格部,只有将世子交给你和左贤王,本宫才放心。” “桑朵谢王妃信任。” 厚福满脸慈爱地招呼吉日、图雅兄妹到身边,眼里满是喜欢,接着对锦兰道:“去把给孩子们的礼物取来,看看你们都喜不喜欢?” 锦兰出了大帐,不多时,侍婢们用托盘将一件件精美的小物件呈进大帐。 呈到吉日面前的有嵌宝石的匕首,雕刻精美的弯弓,坠五彩流苏的小马鞍…… 图雅看着自己面前的托盘,半天也没有做出决定,看了看哥哥那边,图雅有些扭捏地小声问厚福:“王妃,我,我可以不选吗?” 厚福看向托盘,锦兰选的珠钗首饰都是上品,其中还有一只象牙制的鬼工球,是她从大虞带过来的,雕工细致,做工十分精巧。 挑眉问道:“都不合你的意吗?” 桑朵怕图雅触怒了王妃,随手拿起那只鬼工球,一边用手指轻轻拨弄,吸引图雅的注意,一边道:“你看,这个球多好看,多好玩?” 图雅低下头,厚福笑着拉过图雅,柔声问:“图雅告诉王妃,你喜欢什么?下次王妃来带给图雅。” 图雅闻言,突然有些期待地抬头,看向哥哥那边,指着托盘里的弯弓道:“图雅想要那张弓!” 厚福一脸惊讶地对图雅道:“哇,原来图雅喜欢的是弓箭?图雅为什么喜欢弓箭?长大了想做什么?” 图雅见王妃并没有不许她喜欢弓箭,脸上露出一点笑容,羞涩地道:“图雅长大了,也想做王妃的亲卫!” 厚福闻言,将图雅拉到近前大笑不止,桑朵微笑附和着。 “咱们不做亲卫,长大了,咱们做北胡的女将军可好?” 图雅见王妃并不像其他人那般在嘲笑她,而是肯定她的想法,于是狠狠地点点头。 吉日已经选中了那幅马鞍,那张弓也就顺理成章的落入图雅手中。 其实所有呈上来的这些东西,都是送给几个孩子的,厚福只是想通过看他们选些什么,而知道这些孩子的喜好而已。 孩子们得了宝贝,都很高兴,厚福便让他们出去玩了。 “没想到图雅是这样的性子,我很喜欢。” 桑朵听王妃夸奖自己女儿,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但她又不想图雅锋芒太过,惹别人艳羡,遭人嫉妒,毕竟图雅不是白音亲生的女儿。 于是道:“整日跟着男孩子一起舞刀弄枪,没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子。” “女孩子应该是什么样?只要她喜欢,就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桑朵闻言只能尴尬笑笑。 闲聊之间,天色便暗了下来,到了快用晚膳的时间,桑朵见王妃似乎也没有走的意思,便试探着邀请王妃在她帐中用晚膳。 一直满脸笑意的王妃脸色突然黯淡下来,幽幽道:“今日左贤王在大营与狼主有要事相谈,晚上应该不会回来,而且本宫许久未见那仁了,本宫想……” 顿了一顿,才接着道:“想在这留宿。” 桑朵有些震惊。 王妃想留宿,谁也不能赶。 原本她以为此次王妃来是要接走小世子的,可听她话里话外就只是来看看,并没有接走小世子的意思,而且她还要留宿。 王妃在外留宿可是极为不正常的。 于是屏退了帐中服侍的仆婢,探寻的问:“王妃……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厚福抬眸看向桑朵,眸中已有水雾升起。 半晌才道:“狼主巡视回来,带回来一个拉蒙部的女子。” 桑朵闻言立刻明白王妃为什么不愿回大营了,哪个女子会愿意自己的丈夫还有别的女子呢? 厚福用手中绢帕拭泪,桑朵不自觉的便伸手抚上厚福的另一只手。 第二百三十八章 狼主坠马 夜里,不知何时下起了雪,隔天起床时,草原上又是白茫茫一片,隐身在皑皑白雪下的毡帐上空升起袅袅炊烟。 厚福在桑朵大帐中用过早膳后,并不急着回大营去,而是跟乌恩、吉日还有图雅一起打起了雪仗。 身披火红的赤狐大氅在雪地里奔跑,跟孩子们疯跑,笑作一团。 桑朵看在眼里,心里却有一丝心疼。 她印象里的大虞人是内敛含蓄,心思深沉的。 可与王妃相处下来,已经完全改变了她从前对大虞人的印象。 王妃傲娇却也率真,高兴就是高兴,生气就是生气,有什么便说什么,不会拐弯抹角的让人捉摸不定。 明明心里介怀狼主又有了新人,可也能跟孩子们一起玩得畅快淋漓。 临近晌午的时候,白音骑马带着一队人回来。 厚福又恢复往日端庄娴静的王妃模样,满是不舍地对桑朵道:“我该回去了。” 桑朵知道厚福的心事,为使她安心,便道:“妾身会照顾好小世子的,王妃回去可安心服侍狼主。” 厚福怎么会听不懂桑朵话里的意思,冲桑朵露出一个真心诚意的微笑,便登上回程的马车。 白音和桑朵一起恭送王妃回营,玩得正好的小伙伴们也依依不舍地相互告别。 这一趟出来,乌恩玩得很高兴,回程路上,他依旧骑马跟在王妃马车旁边,五彩流苏的马鞍被乌云漆黑的皮毛映得格外艳丽。 厚福心情甚好,需要铺垫的都已经铺垫完了,戏台已经搭好,就等着各种角儿登台唱戏了! 一回到大营,厚福便劝说岱钦,想要以定安公主的名义上书大虞,陈情北胡灾情,希望圣上可以援手。 因为岱钦还在犹豫,所以没有立即答应厚福。 又过了几天,岱钦在去拉蒙部的途中坠马,身受重伤,被众人抬回齐格部大营。 厚福在得知消息后,立即带着大夫来给岱钦看诊,并且下令封锁消息,除了狼主大帐里的仆婢知情,整个齐格部都被蒙在鼓里。 趁着大夫为岱钦诊治的间隙,厚福询问阿巴尔沁事情的来龙去脉。 “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狼主突然就从马背上跌了下去,幸亏没有被马蹄踏到,否则当场就回不来了。” “狼主身体一向健康,怎么会从马背上跌落?” 厚福厉声问阿巴尔沁,阿巴尔沁也不是大夫,他当然不知道,所以也答不上来。 正不知所措之际,王妃突然又问:“狼主这几天夜里都宿在了哪里?” “宿在……” 阿巴尔沁知道,但他不敢说,谁新得了一个玩具的时候,还不都是爱不释手? 他第一次见那舞姬的时候,就觉得那舞姬像是妖怪变得,看人时的眼神就像能勾魂摄魄一样。 这下好了吧,勾走了狼主的半条命。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说!” 厚福虽然个子不算高,但她发起火来气场十足,阿巴尔沁只好乖乖告诉王妃。 “狼……狼主这几日一直是在拉蒙部送狼主的那个舞姬处过的夜。” 厚福脸上像是结了一层寒霜,低声冷冷地对阿巴尔沁道:“去把那个女人看管起来,别让她跑了!” 阿巴尔沁这会儿心里也觉得狼主坠马可能是跟那舞姬有关,丝毫不敢怠慢,冲着王妃抚胸行礼退出了大帐。 岱钦躺在软榻上,迷迷糊糊,耳边听到有人在问:“狼主伤势如何了?” “回禀公主,狼主他……狼主……” 一个两个都这么吞吞吐吐,厚福真的生气了。 “本宫看你的脑袋是不想要了!” 大夫闻言,吓得赶紧跪在地上叩首。 “回……回禀公主,狼主颈骨断裂,日后只能卧床了。” 厚福的手微微颤抖,蹲在地上,看着大夫轻声问:“那还能治好吗?” 大夫也浑身颤抖,只不过他是害怕得抖,道:“不,不能了!” 厚福长长舒了一口气,将大帐内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她要亲自照料狼主。 出去抓人的阿巴尔沁突然风风火火地跑回来,对厚福道:“王妃,不好了,那妖女她跑了!” “派人去追,务必将人给本宫抓回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阿巴尔沁听王妃说这话时咬牙切齿,一定是恨极的那舞姬,他当然也恨。 一面派人去抓那舞姬,一边派人告知左贤王。 白音赶来时已经入夜,看到岱钦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像个死人一样,白音大脑也是一片空白。 昨天众臣还在跟他商量要不要攻打大虞,今天却成了这个样子。 厚福一把抓住白音胸前的皮袍,恶狠狠地对白音道:“是查尔和,一定是他!” 白音看着泪眼婆娑的王妃,眼神似是要吃人一样,赶紧安抚她先冷静。 他知道岱钦是在去拉蒙部的路上出的事,所以王妃会这样想也正常。 但他还是要问问阿巴尔沁,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巴尔沁虽然跟着岱钦,可狼主出事前没有任何征兆,就是直直从马背上跌落马下,折断了颈骨。 还能留着一口气回来,已属万幸中的万幸。 阿巴尔沁当然也说了查尔和送狼主的那个舞姬逃跑的事,现在人还没有抓回来。 “她住的地方搜了吗?”白音问。 阿巴尔沁摇头,狼主一出事,大家心思都在狼主这,哪会想到去搜那舞姬住的毡帐啊。 “去搜。” 阿巴尔沁领命去了,毡帐里只剩下厚福、白音和岱钦三人。 “若是查实了狼主就是被查尔和害的,左贤王打算如何?” 白音听王妃话里的意思,心想她应该是已经有了主意,便反问厚福:“王妃打算如何呢?” 厚福没有马上回答白音,而是说:“狼主在去拉蒙部之前,已经应允我以定安公主的名义向大虞求援,一定是他们知道狼主不同意侵犯大虞,所以才对狼主下此毒手!” 说到这里,厚福再次情绪崩溃大哭。 白音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王妃,只能等着王妃自己情绪稍稍平复。 半晌,厚福停止抽泣,才接着又道:“若是证实此事就是查尔和所为,我定要取查尔和的项上人头,方能解我心头之恨!左贤王,你可愿意助本宫一臂之力?” 第二百三十九章 同盟 白音见萨满婆婆和北胡的医官相继为岱钦诊看过后都摇了头,王妃整个人像疯了一样,死命摇着岱钦。 撕心裂肺地叫他醒醒,叫他说话。 白音和阿巴尔沁二人合力将王妃拉开,又叫来锦兰看着王妃。 可厚福死活不肯离开大帐。 “让我陪着他!求你们!” 平日嚣张明艳的女子,如今泪眼婆娑地低声下气求着他,白音也实在不忍心。 厚福见白音不再执意让她离开,擦了脸上的泪,情绪冷静下来,重新坐回到岱钦榻边,一边用浸湿的巾帕为岱钦擦拭脸上的血渍,一边沉吟。 忽而开口问:“那个舞姬找到了吗?” 阿巴尔沁连忙回道:“还没有。” “左贤王不是叫你去搜她住的地方了,可搜到了什么可疑的东西?” “这,这个?” 阿巴尔沁又结巴起来,求助似的看向白音。 这一切当然不会逃过厚福的眼睛,转头看向白音,问:“是什么?” 白音也难以启齿,半晌没有回答。 这次没有听到王妃发怒,而是听到她的笑。 厚福自嘲过后,笑看着白音道:“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是不能让我知道的?岱钦如今这样子,就是一个活死人,这狼主之位,早晚都会给你们去争,我现在只想报了这个仇,其他的都由你们。” 白音惶恐,别说岱钦现在没死,就是死了,他也没有争夺狼主之位的心思。 不过王妃的话,倒是提醒了他,岱钦如今的状况瞒不了多久,部族里知道的人多了,狼主之位易主就是迟早的事。 到时候争夺起来,齐格部不用别人来打,自己就土崩瓦解了。 所以,现在推举出来一人主事,才是重中之重。 而王妃作为狼主唯一的妻子,暂时由她来代行狼主之责是最合适的。 “王妃不要多想,臣绝无此意!臣说过会一直效忠狼主和王妃,就一定说到做到,王妃若有吩咐,白音定当尽心竭力。 在那舞姬住处的确是搜到了一些可疑之物,只是现在还没有查明是什么东西,所以才不知如何回禀王妃。” 这才是厚福想听到的,只要白音站在她这一边,齐格部的其他人就不会大乱。至于在那舞姬房里搜到的东西,她比白音清楚多了。 不过就是一种烈性的男女催情之物,这种东西出现在一个舞姬房中再合理不过,岱钦之前又一直宿在她那,就算告到天王老子跟前,她也说不清楚。 是药三分毒,什么东西用多了,都难免伤身。 所以就算不能把查尔和谋害岱钦的事情钉死,可人是他送的,他也逃不了干系。 厚福作为王妃,迁怒查尔和也就顺理成章了! 至于那舞姬为什么会逃,就更容易了,只需让查尔和之前送来的那四位美姬听到王妃要处死那舞姬的消息,她们自己就会去做那个传信的人。 “好!你去查,我只要结果!” “是!” 因为要封锁消息,所以齐格部里能用的人不多,白音和阿巴尔沁都亲自出去调查了。 大帐中只有厚福和她的人在,亲卫队将狼主大帐团团围住,谁都不可靠近。 岱钦双目肿胀,喉咙里一直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大半张脸都血肿得厉害。 又是一夜风雪,积雪能遮盖很多痕迹,风声也同样能掩盖住有些人最后的希望。 隔天一早,逃跑的那个舞姬找到了。 可惜她已经成了一具冻僵的尸体。 尸体是在取水用的木桶里找到的,估计她是想藏在这木桶里,等天黑再出逃,可是没想到阴差阳错,木桶的盖子从外面被卡住。 夜里风雪交加,没人听到她的呼救声,木桶内侧的一道道血痕看得人触目惊心。 事情查到这里,便再查不下去了,白音请示厚福接下来打算如何? 狼主是现在这个情况,贸然与拉蒙部开战是不明智的。 “左贤王在怕什么?” 厚福一边亲自给岱钦喂药,一边压着怒气问白音。 白音稍顿了顿,王妃现在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他要想想该怎样把现在的局势说给王妃听。 于是试探着问:“若是狼主回天乏术,王妃要作何打算?” 厚福心中激动,终于到了关键的时刻了。 脸上却懵懂地问白音:“按北胡的传统当如何?” 白音眉头紧锁。 “若按传统,狼主之位,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狼主没有兄弟,只有那仁一个儿子,可那仁还尚不足一岁。” 厚福淡然笑笑:“左贤王是担心主少国疑。” 白音虽然觉得他们这位王妃有时候并不通晓政事,但毕竟生于皇家,很多事只要一说,便能领会。 “正是。” 这些对话,不知在厚福心里演练过多少遍了,但她还是要装作深思熟虑的样子想一想。 半晌才道:“大虞如今的圣上也不过五六岁,真正执掌朝政的是摄政王,北胡为何不能效仿?若为狼主报仇,齐格部万万乱不得,要是都来争狼主之位,谁还会想着为狼主报仇?” 白音不语,理是这么个理,可谁能做这个摄政王呢。 “你去和他们说,如果他们不想为狼主报仇,那我就自己报。我要向大虞借兵,再带上我所有的亲卫,就算是死,也绝不让查尔和苟活。” 王妃一介女子,为了给狼主报仇都有如此决心,白音相信其他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争夺狼主之位的。 于是也赶紧向厚福表明忠心。 “王妃要为狼主报仇,臣自当追随,至于其他人,臣去说。” 厚福闻言酝酿好情绪,眼含热泪地对白音道:“既如此,左贤王何不就做齐格部的摄政王呢?由你代管政事,本宫才放心。” 要想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草。 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就算白音与岱钦感情再好,现如今岱钦那个样子,情分早晚也是会淡的。 让白音来扶立那仁,不先许他些好处怎么能行呢?这样一来,他办起事才会更卖力。 因为岱钦突然的重伤,齐格部内部出现了短暂的权力真空,厚福利用这个空当,已经将向大虞求援的奏疏和锦书用命换来的舆图送出了齐格部。 第二百四十章 野心 狼主的金帐里吵吵嚷嚷了一整天,厚福和锦兰坐在岱钦榻边,为狼主擦身,喂水。 岱钦其实早就醒了,只是从脖子以下全都不能动弹而已。 北胡的医官和大虞的大夫每日都会来为岱钦看诊,两个人之间也偶尔相互交流。 只是两个人对狼主的病情都不是很乐观,就算恢复到最好状况,也只能一辈子躺在床上,勉强算是活着而已。 岱钦从马上跌落却没死,让厚福狠狠紧张了一下。 这个方法,在之前处理阿宝姬的丈夫时是用过的,非常隐秘,无人察觉。没想到用在岱钦身上时,却出了纰漏。 但事已至此,纠结为何会这样也是无用,不如多想想后面该如何掌控齐格部的权力。 岱钦刚被抬回来时昏迷不醒,大夫诊断他难以恢复后,厚福便叫锦兰将滚烫的药汁灌入岱钦口中。 这个招数还是跟大长公主学的,那个喉咙和耳朵被灌了热油的魏弘升现在还在齐格部大营的羊圈里苟延残喘。 她现在想弄死一个魏弘升就如同捻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可死对现在的魏弘升来说,更像是一种解脱。 厚福不会让他死,也没有虐待他,还安排了专人管他的衣食,她对魏弘升早就没有了恨,他现在活着的每时每刻,都是在提醒厚福,成王败寇。 对待敌人,绝对不能心慈手软。 岱钦虽然瘫了,可是还能说话,万一哪天他醒过来,开了口,厚福后面的计划就实施不下去了。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厚福可不想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里。 人前人后,她都细致入微地将瘫痪的岱钦照顾的妥帖,又只有她一心要为岱钦报仇。 所以谁会怀疑一个伤心欲绝还尽心照顾丈夫的妻子呢? 白音召集了齐格部的重臣,说明了狼主现如今的状况,也说出了王妃的想法。争吵了一整天都是围绕着下一任狼主的继位人选和应不应该向拉蒙部复仇。 有人认为,虽然那舞姬是拉蒙狼主送的,现在人又死了,也无法证实狼主坠马就是拉蒙部蓄意谋害。 贸然与其开战,届时两败俱伤,便是得不偿失。 如此争执了两日,意见还是没有统一,白音已经没有信心能以摄政王的身份统领全部了。 金帐中重臣脸上都是愁云惨淡,各坐一边。 争吵了几日,人都已经吵得累了,现下谁也不想再多说一句话,坐在各自的位置长吁短叹。 “报!” 帐外忽有游骑来报。 “进!” “禀,大虞皇帝回赐的恩赏到了。” “什么?” 原本乌云密布的气氛突然又活跃了起来,之前狼主决定向大虞朝贡之时,众臣都知晓,也知道大虞会回赐,只是没想到在这个当口送来。 运回恩赏的押运官先行回到大营复命,并将恩赏名录一并呈上。 白音和右贤王两人一起看了大虞回执的诏书,之前心里各自的盘算又都起了变化。 右贤王心里并不同意由那仁继下一任狼主,如果这样的话,那大虞来和亲的那个公主就将凌驾于他们之上。 可是,刚刚诏书上提到,大虞皇帝得知北胡受了灾,特意将恩赏的金银换成稻米,以解齐格部之困。 所以这个大虞公主对齐格部还有大用,当初老狼主不惜与拉蒙部刀兵相见,才将人抢得,还是十分有先见之明的。 灾情严重,白音他们先将大虞的恩赏分发下去,不致让灾民们饿肚子。 等众臣再重新坐回到狼主金帐的时候,争吵之声便小了很多。 右贤王考虑到定安公主的特殊身份,如果此时更换狼主,岱钦还活着,公主不会另嫁他人,大虞的好处就会旁落。 若先扶乌珠那仁继任,稳住局面,恩赏还是整个齐格部的,日后岱钦身故,公主再嫁也是理所应当。 左右贤王都同意的事,很快就有了定论。 岱钦活着,狼主之位便不动,王妃可参知政事,左右贤王共同辅政;若狼主身故,便由岱钦唯一的儿子,那仁继下一任狼主位,并继续由左右贤王辅佐。 右贤王知道小世子那仁现在在左贤王家的大帐里,他担心如此一来,白音与王妃就会走得更近,对自己的地位将有所影响。 便提议将世子接回大营,却被厚福以目前万事皆以照顾狼主为要,分身乏术给回绝了。 他想想也是,此事便没有再提。 “接下来,就是找查尔和报仇了!” 过了这么多天,厚福也终于可以坐在狼主金帐之中与众臣一同商议政事了。 “打就打,现在想想,可能当初老狼主抢婚的时候,查尔和那小子就已经记恨上咱们了,所以才设计谋害狼主。” “可是,拉蒙部可不像秀善部那么容易收拾,想打他们务必提前做足准备。” 厚福听了半晌,也没见他们商量出个什么结果,有些愠怒,冷声问:“现在齐格部的兵、马、粮都有了,复仇还需要什么?” 其他臣子没有白音跟王妃熟悉,静默片刻后,白音只得开口道:“拉蒙部虽然人口不如齐格部多,但个个骁勇善战,打仗不能打无准备之仗,大家的意思是要提前谋划好。” 厚福将大帐里的人一个个看过去,突然就笑了,语带嘲讽地道:“我看你们是需要一些勇气?” 稍顿了一下,见众人脸色难看,又接着道:“或者是需要些好处?”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也的确是呀,胡人是善战,可屡次袭扰大虞也不是闲着没事,吃饱了撑的呀。 “既然这样,此战当中,不管你们抢得什么,都归个人所有,我只要查尔和的项上人头,可有人愿意去!” 此话一出,下边有人小声议论了起来。 虽然没人直接给出答复,但厚福知道他们的心思已经有所动摇了。 当下众臣并不能马上给出决定,厚福便叫他们先散了,只有白音留在大帐并没有走。 经过他的深思熟虑后,还是决定劝说厚福,报仇需从长计议。 厚福听完,想了想对白音道:“之前我是想为岱钦报仇的,但是现在我改主意了。” 白音一怔,突然觉得今日的王妃似乎与从前有些不一样。 “王妃想做什么?” 厚福看着白音,唇角勾起,露出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我,要一统北胡!” 第二百四十一章 趋利 “一统北胡?” 白音被惊得说不出话, “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厚福起身抱起手炉,锦兰熟络地为厚福披上雪貂绒大氅。 “左贤王是不想,还是不敢?” 白音没有说话,厚福微笑着看向白音接着道:“你若是不想,本宫也不强求,可你若是不敢,只当本宫看错了你!” 言罢,厚福便带着锦兰径直出了大帐。 岱钦的情况稳定了一两日后,突然急转直下,北胡医官和大虞大夫跪了一地,全都束手无策。 萨满大祭司领着徒子徒孙从天亮跳到天黑,连绵不绝的鼓点声,直敲得人心惶惶不安。 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等齐格部重臣全部都候在帐外。 帐内,萨满大祭司全身早已被汗水浸透,浑身颤抖着,一手摇鼓,一手摇铃,面容扭曲如鬼神附体一般,嘴里还一刻不停地念着扰人心智的咒语。 “啊~” “……” 萨满婆婆身体僵直地跪在地上突然大叫一声,双目圆睁,眼球似是要从眼眶中挣脱出来,样子可怖极了。 锦兰害怕的颤抖,将自己的身形尽量隐藏在角落里。 厚福从始至终都安然坐在岱钦榻边,拉着他的手,感受着他的身体一点点变冷,变白,变得僵硬。 阿巴尔沁立在厚福身后已经泣不成声。 厚福伸手合上岱钦睁圆的赤红双目,泪水无声落下。 “尘归尘,土归土,草原之子归大地之怀,生命之轮已停歇,草原的风依旧,星辰见证其一生。” 萨满大祭司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念出最后一段送别岱钦的悼词,身体僵直着轰然倒下。 大帐外所有人抚胸单膝跪地,有甚者当场拔刀,划破面皮,割下耳朵,以示其悲痛。 厚福身披银狐裘,被锦兰搀扶着从大帐中走出,看着帐前跪满悲愤的北胡部众。 在众人的目光中,一步步,步上高台。 “诸位,今日我们的狼主惨遭奸人谋害,狼主为北胡浴血奋战,为齐格部披荆斩棘,为牧民们殚精竭虑,他为了我们的安宁,鞠躬尽瘁。 如今,却被那邪恶之人暗害,你们能忍?” “不能!” 不知道谁跟着喊了一嗓子,原本静静听王妃喊话的众人一下沸腾起来。 因为岱钦刚刚坠马之时,厚福要求严密封锁消息,除了大帐左右侍奉的人和白音知晓,其他人都不知道。 在白音找众臣商议过后,齐格部里也就只是有一部分重臣知道狼主因何而伤。 如今狼主骤然离世,本就让齐格部众人一时难以接受,王妃这会儿突然站出来说他们的狼主是被人害死的。 一句话,便让整个大营如同水入沸油一般,炸开了锅!人们心中的激愤瞬间被点燃。 “是谁害了狼主?” “狼主的恩情广阔浩大,他被奸人谋害,我们要拿起武器,斩杀那奸人,叫他暴尸荒野!遭狼群啃噬!” “报仇!报仇!” 一时间,齐格部大营上空呼声震天,众人心中复仇之火熊熊燃烧起来,誓要为岱钦讨回公道。 右贤王见众人都被王妃鼓动,又想前几日王妃在大帐中许下的承诺,抢来的所有财物都归个人所有。 这机会若是被别人抢去了,到时候,人、钱、牲畜得不到不说,也少了一次被王妃看重的机会。 “讨伐查尔和,臣愿往!” “我要去!” “我也要去!” 这会儿正群情激奋,右贤王哪听得出来,这些人是一时情绪激愤,还是为了跟他抢功劳啊! 见厚福的目光看向左贤王,右贤王实在坐不住了,跳将起来,大吼道:“为狼主报仇,乃臣子之责,王妃只需稳坐大帐,等我等取那奸人项上人头!” 厚福一直在等右贤王这一句。 岱钦病重,厚福参与众臣议事之时,时常将白音留到最后,给人营造出一种对左贤王极为信任的假象。 实际上,厚福在北胡不信任任何人,就算在大虞,在王府,在殷煦身边时,她也谁都不信任。 她幼时,是被她的父亲亲手卖给牙婆。 一个原本在这世上应该最爱她的人,亲手将她卖掉,她在这世上,还能信任谁? 她在奉先郡的街头,看多了世态炎凉。 云先生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人和动物一样,都是趋利避害的,利同,敌可为友,利异,友亦可为敌。 所以厚福不相信感情,她更相信利益能帮她驱使一切。 厚福眼含热泪,满是感激地看向右贤王,亲自走下高台,向他深鞠一躬。 右贤王等重臣连忙搀扶王妃。 “狼主在天之灵,知汝等忠臣良将甘为他赴汤蹈火,必定死而无憾了!” 右贤王在众人面前得王妃褒奖,自以为自己的举动能被王妃重用。 他接下亲自率军征讨查尔和的差事后,厚福又偷偷找了白音。 “王妃执意在此时攻打拉蒙部,那日您就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是查尔和害死了狼主! 若查尔和得了消息,必定会做准备,仅凭右贤王手上的人马,想杀入拉蒙部大营,很难。” 厚福躺在摇椅上,脸上敷着还冒热气的巾帕,感到全身无比的放松。 这段时间,她装一个深爱丈夫的王妃,不分日夜地照顾岱钦实在是累了。 岱钦伤后,厚福一次都没有沐浴过,婢女们以为王妃心系狼主,连习惯都改变了,还好一统羡慕狼主与王妃的伉俪情深。 厚福揭掉软布巾丢给锦兰,睁眼看向白音,微笑着道:“左贤王还记得当初和狼主一起到北疆接本宫时的样子吗?” 白音不明白王妃为何在此时提起这件事,敷衍地回了句:“记得!” 厚福笑笑,将目光移开,眼神空洞的不知看向了何处。 “本宫也记得。” 白音不语。 厚福接着道:“左贤王接我入胡的这份情,我是不会忘记的。 我说过,我现在不只要为岱钦复仇,我还要一统北胡。可我不信任右贤王,他与你共同辅政,很多事,就不由得你来做主。 所以本宫就帮你一把,让他自愿去征讨查尔和。” “王妃知道讨伐查尔和此战必败?” 厚福笑而不语,只静静看着白音,却看得白音背后冷汗涔涔。 眼前这个女子,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王妃,那个骄纵任性的定安公主吗? 第二百四十二章 纸鸢 “右贤王胜败本宫不知道,但本宫的目标并不是查尔和。” “那是谁?”白音迫不及待地脱口而出。 “巴音!” “王妃是打算与两部同时开战吗?” 白音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下巴差点被惊掉了,同时与两部开战,这跟自取灭亡有什么区别? 厚福摇头:“之前我大肆宣扬说要找查尔和复仇,娜娅哈桑应该会游说巴音为她的弟弟助阵吧? 就算他们不去助阵,他们也绝不会想到,本宫的目标其实是他们。 抢牲畜,烧毡帐,让他们在这个寒冬里好好感受一下什么叫做饥寒交迫。 我就是逼他们去找查尔和求援,这样一来,本来就受雪灾严重的拉蒙部,就更加雪上加霜。 他们不敢找咱们的麻烦,就会去找昆布珲的麻烦。 所以提前拉拢巴尔部,巴音找他们麻烦的时候,我们还能再揍他一回。” 白音也是从小跟着阿古达老爹在军营摸爬滚打长大的,王妃描述的一幅幅画面在他脑中徐徐展开,最后的结果,就是巴尔部和齐格部站在一起对抗拉蒙部。 不,王妃的身后还有虞国。 所以王妃说要为岱钦报仇,并不是一时冲动、头脑发热的任性之举。 “那王妃需要臣做什么?” 对于这个回答,厚福很满意,对白音笑笑,道:“两件事!第一,推荐一个有能力偷袭阿鲁部,还听你话的部将;第二,你要带人盯着些右贤王,他若是贪功冒进,你得把他拉回来,我只是想打压一下他,他若真遇险了,就是齐格部的损失了。” “臣领命。” 白音从大帐出来后,心绪都一直难以平复。 王妃是一直都如此精于谋算,还是因为岱钦之死的刺激? 可岱钦活着的时候,她从不插手政事,也不过问,如何现在一下就像被打通任督二脉一般? 白音突然回想起,岱钦被老狼主薄待多年,都隐忍不发,怎么他与岱钦去迎定安公主路上,就突然想要篡位自立了? 他现在都不敢细想其中的原因。 难怪父亲在将左贤王之位交给自己的时候会说:“南边人的心思就像草原上鼠兔的洞穴,被绕进去,想出都出不来,千万小心。” 如今自己身在何处,白音已经分不清楚了。 “叮当!叮当!” 许久没有出现在草原上的铜铃商队,冒着风雪,再次出现在了齐格部的大营。 这一次商队的领队是个身材高大,一脸络腮胡子的男人。 大虞的恩赏让牧民们的日子好过了一些,见到商队再次前来,牧民们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笑脸。 领队腰里别着商队的旗子和一长串铜铃,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游骑在商队周围,防止这些贩货的大虞人在营地中乱走。 大胡子领队走到游骑跟前,举着一个画得精美的纸鸢道:“军爷,去年商队来贩货,有位贵妇跟小的定了这只纸鸢,可是商队只能在此停留两日,不知道那妇人能不能来,能不能拜托军爷帮小的把这个转交给那位夫人?” 从前北胡与虞国多有战事,所以对虞国商队有所提防。 但自从他们有了一位从虞国和亲过来的王妃,便再不曾与虞国有过摩擦,而且雪灾过后,多亏了大虞皇帝的赏赐,才让他们能安然度过。 所以游骑虽然受命看护商队,但主要还是护,防止再次发生像去年那种商队被劫掠的事。 领队又拿出一个陶泥做成小鸟形状的物件,放在嘴边轻吹,发出一声尖锐的哨鸣。 领队笑着将那泥哨放到游骑手里,游骑看着手里颜色鲜艳的泥哨,很是新鲜,一直在手上把玩,爱不释手。 于是接过领队手上的纸鸢。 厚福当然知道铜铃商队到了齐格部,她现在走到哪里都是受人瞩目的,她要找个什么理由接近商队呢? 正犯难呢,阿巴尔沁拿了一只风筝回来。 “王妃!这次来的还是去年那支商队,没想到这么久了,他们还记得您要的东西!” 当时厚福对那脚穿云鞋的小伙计说想要纸鸢,阿巴尔沁也是在场的。 “哦!” 厚福脸上露出笑意。 她正愁找不到理由,理由这就送到跟前了。 “去把那人给本宫带来,本宫要赏他。” “是。” 阿巴尔沁将纸鸢交给锦兰又出去。 锦兰看着手上的纸鸢,心中浮起思乡之情,手指抚摸那细细的竹骨。 厚福幽幽叹道:“锦书该回家了。” 锦兰手指一顿,心中一震。 “是!” 阿巴尔沁将那高个大胡子领队带到王妃面前时,两人互相都怔了一下。 几年未见,两个人的变化都很大,唯一没变的只有眼神。 二人只在目光交汇的瞬间,就都扮演起了各自的角色。 男人向厚福抱拳行礼,道:“去岁,家中伙计答应了贵人的请托,今年雪大,来的迟了,但经商重诚信,不管多晚,总是要说到做到的。” 阿巴尔沁站在边上看不下去,呵道:“你知道你见的是谁吗?竟这般无理!” 男人愣眉愣眼地看了一眼阿巴尔沁,又看向厚福,正有些不知所措。 厚福瞪了阿巴尔沁一眼,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出去看看乌恩带着月影又跑哪里玩去了,还有,你有时间多教教他马术,明年他是要参加赛马会的!” 阿巴尔沁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被王妃训斥,有些委屈,行了礼,乖乖退出大帐。 帐中只剩三人,厚福为梁上燕赐了坐。 “多年未见,京中可还安好?” “安好,靖安王带头在北疆施行了分藩策,其他几位王爷的封地里,他们自己就闹起来了,分藩策逐步实施,藩王们手中的权力被大大削弱,大长公主在京城也消停了不少。” “那个窦问还活着呢?” 梁上燕眉毛一挑,笑得一脸奸邪。 “嗯,被大长公主安排进了鸿胪寺。” “云先生呢?” 问到这里,梁上燕顿了一下,云望川假意投靠大长公主的事,只有晏王和云望川二人知道,梁上燕是不知情的。 “他……你离京后不久,他就投到了大长公主门下,刚被大长公主重用,便纳了十几房妾室,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第二百四十三章 首战 “怎么会?” 厚福是亲眼看着云先生如何与苏卿卿一路走到最后,她不信先生会投靠大长公主,也不信先生是薄情寡义之人。 梁上燕说他纳了十几房妾室,都没有正妻,厚福就知道,先生还是原来那个先生。 所有的人看似变了,却又没变,这种感觉真好。 厚福简单说了下北胡的现状和自己后面的计划,梁上燕大为震撼。 虽然她并没有说这里面有多少是她的手笔,可梁上燕知道,若是没有厚福和亲北胡,让北方边境太平的这几年,晏王不可能腾出手来解决藩王势大,世家专权,大长公主没了藩王的支持,早晚会走到穷途末路。 只要税政革新能继续推行下去,把世家商贾手中的钱抠出来,用之于民。 民富则国盛,国盛则威远,边疆无战事,便无饥民弃儿。 “此番回去,请帮我将她带回去,让她与爹娘团聚。” 锦兰将盛着锦书骨灰的坛子交给梁上燕,厚福又再三叮嘱。 “一定务必带她回家!” “好!” 阿巴尔沁把乌恩找回来时,看到那虞国行商怀抱了个坛子,问了句:“这里面是什么呀?” 说话时,手便已经搭在了坛子盖上。 梁上燕连忙后退了一步躲开,又故作恭敬的样子,回道:“使不得,使不得呀!贵人要托小的将她一位故人带回大虞交给她的亲人,说是要叶落归根,这尸骨不能见光,否则可是大凶啊!” 闻言,阿巴尔沁连忙将手移开,眼底闪过一丝悲凉,接着便催促那行商快走。 “你可一定保管好喽啊!” “是是,您放心!” 行商走了,乌恩问阿巴尔沁:“那里面装的什么呀?” 阿巴尔沁没有回答,推搡着乌恩进了大帐。 厚福把乌恩安插到了白音身边,她要让乌恩跟着白音学会如何打仗。 才好将她救下来,原本要为岱钦殉葬的一万奴隶交给他来带领。 这一万人的队伍于北胡大军来说不过十之万一,在北胡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但贵在这是一群能听命于厚福的军队。 厚福能走到今天,虽然得益于背后有晏王,有大虞,可真到危急时刻,远水是解不了近渴的,只有尽早掌握北胡的军队,她要一统北胡的想法才可能有机会实现。 三日后,右贤王率军突袭拉蒙部遇阻。 得知岱钦之死,查尔和先是震惊,之后大喜,他没想到拉日图打下的齐格部这么快就要败落了! 没等他联合巴音一起分割齐格部呢,就听说大虞那个和亲来的公主要为岱钦找他复仇。 他不知道自己跟岱钦之死有什么关系,但那个舞姬的的确确是他送的,如果那公主是因此迁怒他,所以找个理由对他拉蒙部用兵,他倒是求之不得。 穷兵黩武,无疑就是在自取灭亡,只是他不明白,齐格部的那些老臣如何就会听一个女子的话。 因为早早就得了消息,查尔和在右贤王突袭拉蒙部大营的必经之路上都派了哨探,所以右贤王的突袭也就不叫突袭了。 巴音当然也得了消息,但他并不打算蹚这趟浑水。 他帮查尔和无利可图,还会得罪齐格部,得不偿失。他更担心两部交战会殃及他这个池鱼,所以把精锐都调派到了拉蒙部与阿鲁部的交界。 右贤王作为主将领兵,厚福派左贤王辅助,这让右贤王心里大大地高兴了一下,两王并立,王妃却让左贤王给他做副手,在王妃心里,孰轻孰重一下就看得出来,他能不高兴嘛? 白音这边带着乌恩,在拉蒙部战场的后方,一边看顾右贤王不要贪功冒进,一边还关注着自己手下突袭阿鲁部的消息。 白音的手下只带了五千骑兵,人人背上都挎着一只盛满烈酒的水囊,趁夜潜进阿鲁部腹地的一片灌木林中潜藏。 直等到夜晚再次降临之时,举火为号,夜袭阿鲁部大营。 他们的重点,不是杀人,而是放火。 烈酒浸湿毡帐,遇火则燃。 睡梦中的人们,连皮袍都来不及穿,赤着脚从毡帐中连滚带爬地逃命。 一出毡帐,眼前皆是火海,整个阿鲁部大营火光冲天。 没想到,最先反应过来的,竟然是查尔和的姐姐娜娅哈桑,只可惜,她跨上骏马,拿起弯刀保卫家园之时,她的丈夫巴音竟然骑马带着一队人跑了。 乱军之中,刀剑无眼,娜娅哈桑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阿鲁部大营的火光之中。 大火直烧到天光放亮,才一点点熄灭。 阿鲁部的大营一夜之间被烧得焦黑,在银装素裹的草原上格外显眼。 而五千骑兵押送上万俘虏又成了另外一道美丽的风景。 右贤王兵败回到齐格部大营,看到牲畜挤得到处都是,才知道王妃另派了一支队伍偷袭了阿鲁部。 自己贪功,掉进查尔和设的陷阱,被白音带人救回来,已经够没有面子的了。一回到大营又看到这个场景,右贤王一股火,便病倒了下去。 白音带人与查尔和在两部交界处对峙,顺便牵制着阿鲁部的精锐。 厚福在后方,派人迅速地将整个阿鲁部洗劫了一番,他周边的牧场一个都没有放过,能喘气的、四条腿的通通被赶回了齐格部。 齐格部的牧民这几日,夜里睡觉做梦都笑醒了。 原本遇到雪灾,将会是个难熬的冬天,突然多了这么多牲畜,就像天上掉了一个大大的馅饼,刚好掉进自己嘴里一样震惊和兴奋。 巴音在那一夜出逃之后,直奔与拉蒙部的交界,那里有他的精锐。 而白音也早就在路上等着他了。 厚福命人将娜娅哈桑的尸体装殓好,跟巴音一并送到拉蒙部。 而巴音布在交界处的所谓精锐一时间群龙无首,加上后续也没有粮草供给,一部分乖乖投降了白音,还有一部分趁乱投靠了查尔和。 厚福的这一仗打得真是极为漂亮。 对内,她打压了右贤王;对外收割了阿鲁部,顺带吓唬了一下查尔和。 几日后,消息传到巴尔部,昆布珲坐在大帐中,一边喝着热奶茶一边愁苦的叹气。 “哎!草原上,要变天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试探 一场大捷,让整个齐格部都热闹得像过年一样。 厚福让人赶着缴获的牲畜和奴隶,带着锦兰和阿巴尔沁到左贤王的大帐。 白音带着人还在与查尔和对峙,所以大帐里只有桑朵和孩子们。 阿宝姬知道王妃要来,很是高兴,站在大帐门口看了又看,直盼望王妃的车驾能早一点到。 “来了,来了!” 阿宝姬看见王妃的仪驾,浩浩荡荡地由远及近,跟着桑朵的几个孩子一起兴奋地跑出大帐。 厚福的马车才刚刚停下,阿宝姬就已经候在边上,等着侍奉王妃下车。 吉日向队伍后面张望半晌,却没有看到乌恩的身影,似乎有些失望。 厚福搭着阿宝姬的手从马车上下来,敏锐地看出吉日的失落,摸了摸他的头道:“乌恩跟着左贤王去战场了!” 吉日有些沮丧,抬头问:“吉日什么时候也能像乌恩一样上战场?” 厚福笑容灿烂,笑着道:“你还小,想要上阵杀敌要好好练骑术,图雅的箭术最近有没有长进啊?” “嗯,最近为她找了师傅,专门教她骑射!”桑朵笑着回道。 众人簇拥着厚福一起进了大帐,乳母抱着小世子在大帐等候多时了。 厚福接过小世子抱在怀里,从前她对这孩子其实没什么感情,甚至还有些讨厌。 可是随着孩子一点点长大,会对着厚福笑,会咿咿呀呀,厚福心里才一点点起了一些变化。 桑朵和阿宝姬把孩子带得很好,白白胖胖的十分喜人。 锦兰手里拿着拨浪鼓和摇铃逗着小世子,桑朵另外两个小一点的孩子也由仆人带着,新奇地围在边上看着。 逗弄了一会儿,厚福将孩子交还给乳母,对桑朵道:“前些日子虞国的商队带来许多玩具,想着你这孩子多,本宫就都带来了!” “多谢王妃惦念!” 厚福拉桑朵坐下,笑着道:“左贤王带兵在外,你一个人在家操持实在辛苦,若是有需要尽管派人到大营去。” 桑朵一如既往地温和娴静,轻声应了句“是”,和厚福坐在一起,反而她的性子倒更像是大虞的女子。 拉蒙部本来就受了灾,阿鲁部投奔查尔和的人马只带了嘴去,没有一点粮草,去到拉蒙部,又多了嘴吃饭,让原本就食物紧张的拉蒙部更是雪上加霜。 这跟查尔和原本的设想完全不一样,他没想到,厚福的目标原来根本不是他。 而巴音更是可恨,大难临头就把他阿姐一个人丢下,只顾自己逃命,害他阿姐惨死。 厚福将他阿姐和巴音送回来当天,查尔和就杀了巴音给娜娅哈桑陪葬。 反观齐格部,收缴了阿鲁部的大部分牲畜和人马,足够过一个富足的肥年。而且,为了防止查尔和袭扰昆布珲,齐格部与巴尔部已经达成了协定,帮昆布珲的兵马,粮草都由巴尔部出。 这样,既能敲打查尔和,还不用自己出粮草,简直一举两得。 明明是齐格部与拉蒙部的矛盾,现在把昆布珲也拉下水,还让他们出粮饷,昆布珲嘴上不说,心里难免不平。 厚福便让白音转告昆布珲,来年开春,将南边一块挨着大虞最肥美的草场给巴尔部放牧,让昆布珲很是有些忐忑。 于是打发乌仁塔娜借着感谢齐格部援手的名头,去打探齐格部的真实用意。 阿巴尔沁将人请进厚福圆帐,自己则退了出去。 乌仁塔娜与厚福互相行了礼,对坐在帐中闲聊,说起那块挨着大虞的草场,乌仁有些不解地问厚福。 “王妃为何愿意将那块肥美的草场让给巴尔部?” 厚福当然知道乌仁塔娜的来意,她也不绕圈子,直截了当的道:“去岁,齐格部与大虞通商,给北胡带来诸多好处,巴尔部也是有目共睹的。那时查尔和和巴音就多方阻挠。 而且……” 厚福叹了口气,接着道:“你可能不知道,我们狼主,岱钦就是死于查尔和之手,这个仇你说,我们能不报? 但是拉蒙部势大,不是齐格部一举便能拿下的,而且,查尔和的姐姐嫁给巴音,拉蒙部与阿鲁部互为一体。既然不能一举拿下拉蒙部,先斩了他的手臂也是好的。 这件事与巴尔部无关,请昆布珲狼主放心。” 乌仁塔娜没想到厚福竟然如此坦诚地将她所有疑问都解答了,一时找不到新的话题,便喝了一口茶,缓解尴尬。 看着清亮的茶汤,问道:“这是什么茶?味道很特别!” 厚福放下茶盏,笑着道:“此茶名为庐山云雾,由东林寺慧远禅师移栽改造的茶种,我这里还有一些,公主若是喜欢,可全都赠予公主。” “多谢王妃!” “塔娜公主有没有想过北胡有一日可以融为一体,就像虞国那般?” 乌仁塔娜一怔。 她这是什么意思?是打算不费一兵一卒就想吞并巴尔部吗? 厚福见乌仁塔娜愣怔,突然笑靥开来:“我只是有这样一个设想,塔娜公主不必多心。 我来北胡的时间虽然不长,却看到胡部各自为政,看似铁板一块,实则一盘散沙。” 乌仁塔娜尴尬笑笑,厚福用意已经说得这么明显了,还叫她不要多心,那她的心可得多大呀。 只好找个托辞,道:“此等大事,还需狼主们商量,我一定帮王妃转达。” “那就多谢塔娜公主了!” 厚福当然也知道这是乌仁塔那的托辞而已,但她也不能把人一下子逼急了。 现在齐格部与拉蒙部战事未明,这个时候,稳定巴尔部很重要。 “之前大虞使臣来谈贡马的事,因为查尔和掣肘没有商定,下一步,我打算派使者去大虞,重新磋商,公主可有意派人同往?” 乌仁塔娜呼吸都一滞,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位和亲来的公主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一面想要吞并巴尔部,一面又给巴尔部诸多好处。 她这是打算利诱吗? 可这点好处就想收买整个巴尔部,这位公主似乎有些异想天开。 乌仁塔娜没想好怎么回答,只听厚福道:“公主今日不必急于给本宫答案,可回去与老狼主商量好了,再告知于我。” 第二百四十五章 弄巧成拙 右贤王兵败失利从战场上回来以后,便一直称病龟缩。 厚福假模假式地派人、派大夫去看望了几次,右贤王病得就更重了。 原本他只是因为自己贪功,因为一时大意,落入查尔和的圈套而恼火,结果厚福听说右贤王病了,大张旗鼓的又是探病,又是赏赐,弄得尽人皆知,众人都夸王妃大度,不计较右贤王失利之责。 北胡人向来以军功说话,现如今,自己兵败还跟着拿赏赐,这跟巴掌直接抽到他脸上,有什么区别? 所以右贤王干脆称病不起,当起了甩手掌柜。 那些从前看不惯厚福血统的老顽固们,得不到白音的支持,现在又没了右贤王,他们想折腾,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况且,在王妃的安排下,齐格部大胜,缴获那么多奴隶牲畜,吃得饱,穿得暖,就懒得生事。 拉蒙部本来就是块硬骨头,查尔和对齐格部又有了戒备,白音的仗也不好打。 再说,穷寇莫追,拉蒙部大营不知迁往何处,白音便命大军回撤,先稳定住俘获的奴隶再说。 开春,京城晏王先后收到两个消息,一个是由北疆呈报入京,北胡齐格部受灾,向大虞求援的消息,另一个则是梁上燕随着铜铃商队带回来的。 而梁上燕带回来的消息信息量可就大了。 从公主生产到岱钦重伤,左右贤王掌权,小世子继任狼主,以及,厚福后续的计划。 直听得殷煦心惊肉跳,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半晌,殷煦才一点点松开拳头,脸上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问:“她现在怎么样?” 梁上燕来见王爷,剃掉了脸上的大胡子,头发也束得干净利落,跟着晏王这些年,从前身上的匪气少了许多。 “回王爷,卑职去的时候岱钦刚死,不过定安公主的状态看着还不错,身上有几分王爷您的气度。” 殷煦笑笑,突然蹙眉问了梁上燕一句:“那个岱钦是怎么死的?” 梁上燕不明所以,回道:“这个公主没说,不过,听牧民们说是被拉蒙部的狼主设计谋害的。” 殷煦心里有些疑惑。 北胡内部多年来虽有摩擦,但直接将他部狼主谋害致死的,还从没听说,这样的仇,只怕要不死不休。 殷煦不信查尔和能做出这样的事。 “哦,对了,说到大长公主的时候,定安公主问起过于阴侯。” “问了什么?” 梁上燕学着厚福的样子,道:“公主问‘那个窦问还活着呢?‘卑职回说,嗯,被大长公主安排进了鸿胪寺。然后公主又问了云望川,我说他投靠了大长公主,她不信。” “你没问问她为什么不信?” 梁上燕摇头:“没问,潜伏不易,她身边都是胡人,卑职害怕暴露了身份再连累公主。” 殷煦点点头。 “你先去吧!” 梁上燕离开后,何公公有些感慨地道:“哎,老奴去的时候,她已经身怀六甲,现在都做了母亲了。” 殷煦笑得一脸慈爱:“本王要送齐格部这位新狼主一份大礼。” “王爷是打算?”何公公疑惑。 “本王要向圣上请旨为他赐封。” 何公公笑得眯起了眼:“王爷这是要让他们知道,公主和小狼主的背后有大虞撑腰呀!” 齐格部安然渡过这个坎坷的冬季,一开春,厚福就提议将大营向南迁移。 她的想法很简单,从前北胡与大虞交恶,所以大营扎得离疆界远一些,才能保证安全。 而现在,厚福有意背靠大虞对付查尔和,所以大营南迁对齐格部是十分有利的。 只是没想到,厚福的提议遭到了一些老臣的反对。 虽然他们勉强愿意听命于定安公主这位大虞来和亲的公主,但对于迁营却很抵触。 他们对大虞还是心存戒心的。 左贤王白音还在犹豫不决,这时突然收到了大虞对齐格部新狼主乌珠那仁的赐封。 “今闻齐格部首领乌珠岱钦,英勇非凡,仁德广布,率部众保境安民,功绩卓着,然天有不测风云,今不幸离世,念其功绩,特追封北疆狼王,赐金印绶带,以显荣宠。 狼王之位,血脉传承,其子乌珠那仁,聪慧果敢,有乃父之风,朕遂册立乌珠那仁为新王,望其承父之志,忠顺朝廷。 先王妻,即日起尊为王太后,享尊崇之位,以显皇家恩渥。 钦此。” 厚福双手接过圣旨,收了印信,传旨的鸿胪寺卿对厚福躬身一礼,道:“狼王年幼,所以这王印就先由王太后代为掌管吧!” 大虞一道圣旨,算是认定了齐格部在北胡的统治地位,其他两部成了附庸。如此一来,齐格部不管打查尔和还是巴尔部都成了名正言顺的事。 原本晏王是想通过这道圣旨,帮厚福快速在北胡站稳脚跟,成为权力中心。然而没想到却适得其反。 北胡各部之间,虽然表面上是四分五裂,但实际上,各部之间的联姻是十分常见的。 所以部族与部族之间有着十分紧密的联系。 先前厚福下令突袭阿鲁部时,只有白音知情,等大家反应过来时,阿鲁部都不存在了。 而现在这道圣旨一下,便是将原本站在齐格部这边的巴尔部推到了对立面。 以齐格部一力对抗两个部族,部众们心中都忐忑不安,迁移大营的事就又搁置下来。 欲速则不达,厚福倒也不急了,先将俘虏来的奴隶们稳定下来才是正事。 于是便与白音商量,制定出一套针对奴隶晋升的奖惩办法。 上万部众一夜之间沦为了奴隶,身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刚开始害怕性命之忧而不敢反抗,可时间一长,这么多人聚在一起,难免会有人不甘心沦为奴隶,从而引发暴乱。 但其实有时候人的欲望也很简单,饿的时候有饭吃,冷的时候有衣穿,困的时候有枕头……成为奴隶,也有机会改变命运。 人不管在何时何地,只有生活有了奔头,有了希望,就会义无反顾地朝着那个目标前行。 第二百四十六章 流言蜚语 白音也觉得厚福这个办法对于快速安定民心是个不错的方法,于是便命人细致地制定起针对于奴隶的晋升的办法。 结束了一个冬天的寒冷孤寂,三四月的草原又开始草长莺飞。 厚福不喜欢整日待在幽暗的大帐里,她喜欢带着她的亲卫队到大营四周狩猎。 月影已经成年,完全不需要乌恩的投喂,经常一整晚不回大营,隔天就叼回来一只吃剩一半的黄羊。 厚福的箭术也越发有长进,从开始用的一石弓,换成了现在用的二石弓。 “嗖!” 羽箭一下命中一只肥硕的野兔,那兔子没怎么挣扎,便断了气。 “太后好箭法!” 身份的突然转变,所有人都称呼厚福为太后,可厚福如今的年纪也还不到二十岁。为了维持她在部众中的威望,她总是以一种庄重沉稳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 而出来狩猎,是她为数不多可以肆意奔跑和大笑的时候。 亲卫将被射中的野兔捡回来,众人便听见远处响起一连串的马蹄声。 左贤王胯下骑着一匹毛色灰白的骏马,身后扬起滚滚尘烟,很快便来到近前。 “左贤王,你怎么来了?” 厚福手搭凉棚,迎着日光,眯眼看着白音。 “他们说您来这狩猎了,臣就想着来看看太后今日的收获。” 厚福手里正拿着一支箭,闻言,用箭镞指了一下,道:“喏!都在那呢!” 白音顺着看过去,亲卫的马上拴了四五只大肥兔子和两只乌琴鸡。 “太后今日收获颇丰啊!” “射几只兔子练练手,久不射箭,手都生了。” 厚福将弓和箭都交给亲卫,扬鞭打马,往大营的方向漫步,白音打马在侧,道:“您先前让臣制定奴隶晋升的办法,已经呈报上来了。” “说说!” 厚福等这个方案已经很久了,早一天通过,早一天实施,才能早一天让齐格部内部安定下来。 “目前根据咱们的现状,总共制定的五个方面的晋升方向,从医、技、军、政、文。 根据他们从前所从事的方面,让他们自己选择自己擅长的方向,比如医者,无论是用经验或是新药或新疗法,只要可以提高治病率,减轻病人痛苦,都可以得到奖励。 奖励可以是物质奖励,也可以是地位提升。 技术、军事、政治、文化方面也是同理。 只要得到认可并采用了他的建议,便可以得到相应的奖励。” 厚福听完,半晌没有说话,她在想如何才能让这些人成为对她死心塌地的拥趸者。 利用他们来平衡齐格部原来的贵族和重臣。 这里面必须有人来做坏人,而她作为拯救他们的人,给他们希望,这样,他们就会忘记他们当初是如何成为的奴隶。 “好,可以写成布告,贴于整个大营,先在大营进行试行,若取得好的效果,再全部进行推行。” “好!” 说话间,厚福和白音骑马回到大营附近。 亲卫队只负责太后的安全,太后与左贤王谈论政事时,她们就跟在太后的马后三、四丈远的地方跟随。 人们远远就看见太后和左贤王两人,有说有笑,并肩骑马而行,一直回到狼王的大帐。 没过几日,大营中便开始有人议论,说左贤王是得了太后的青眼,所以才如此受太后重用。 太后时常找左贤王议事,一议就是半天。 整个齐格部大营里,除了阿巴尔沁和乌恩,只怕就只有左贤王与太后相处的时间最长了。 之前,岱钦重病的时候,右贤王就想过日后若是岱钦不治,定安公主肯定还要嫁给新一任的狼主。 但是,后来继位的是岱钦的儿子那仁,作为狼主的生母,安定公主如今成了太后。 狼王年幼,如今齐格部实际掌权的人便是太后。 这个时候,不论是谁娶了太后,都将因太后而成为齐各部最有权势的男人。 北胡实行一夫多妻和收继婚制,左贤王白音有妻子桑朵,也不知道这位虞国来的公主能不能接受自己的丈夫还有其他妻子?而且狼主也一直在左贤王家的大帐里养着。 如此联想,人们越发觉得年轻的太后一定是看上了英俊潇洒的左贤王。 由此流言便以一种越传越奇幻的样子,在齐格部大营中传播开来。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没人敢跑到厚福和白音面前说,但还是传进了锦兰的耳朵里。 她从大虞一路跟着定安公主到达北胡,公主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心思,她最清楚不过了。 这个流言不知道是人们以讹传讹,越传越离谱,还是有人在故意散播。 如果只是人们以讹传讹,只要澄清便可以了。 但若要是有人故意散播,那必定别有用心,她不得不提醒公主提防。 厚福听了锦兰听回来的几个版本,把她都给气笑了。 他们将厚福与白音之间是如何相处的,描述得绘声绘色,如同亲眼所见一般。 “公主,您怎么笑得出来?万一是有人在背后搞鬼,您得早做打算啊!” 厚福笑过,冷静下来,道:“若是传言传到桑朵耳里会如何?我是不是就得把那仁接回来,我如果刻意疏远左贤王,那么其他人是不是就有机会接近我了?” “谁在这个时候娶了您,那他就等同于掌握了北胡的权力。”锦兰接道。 厚福叹了口气。 岱钦死后,她并没想过在齐格部里挑选任何一个男人做她新一任丈夫,她打算一个人独揽北胡大权。 包括白音,也只不过是她手里的一枚棋子而已。 “他们就是想逼迫我在齐格部里选一个男人,我偏不!” 她讨厌北胡人的野蛮,更讨厌他们的粗鲁。 她喜欢像云先生那样有着一张让人看一眼就忘不掉的面容,更喜欢他身上的儒雅。 但是最最重要的是,这个人绝对不能威胁到那仁在北胡的地位。 可现在眼下没有这么个人给她挑选,厚福只好先去找桑朵解释清楚,毕竟这样的流言对她可能无效,却能伤害到桑朵。 第二百四十七章 流言何惧 厚福的突然到来,让桑朵有些意外。 最近的流言桑朵也有所耳闻,但不管是白音还是太后,她都不敢,也不能去问,只得默默隐忍。 阿宝姬当然也听到了这些流言,她知道桑朵肯定也听到了,两个人却都只当作不知道,日子一如既往,可阿宝姬的心里始终像压了块大石头一样,透不过气。 厚福是带着亲卫,轻装简行,并没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一行人都到了桑朵家的毡帐门口,桑朵才知道太后来了,匆匆出来相迎。 “今日天气好,本宫想你和孩子们了,就直接过来了,没有吓到你们吧?” 桑朵单膝跪在帐门口恭迎太后,脸上的笑容却不似往日那般自然。 “桑朵恭迎太后驾临。” 厚福灵巧地从马上跳下来,径直往大帐中走,走过桑朵时伸手轻轻一扶。 “免礼!” 桑朵连忙起身,跟在厚福身后,一同进了大帐。 吉日和图雅老远就看见乌恩骑马而来,一路狂奔,回到大帐。 大帐中三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坐在毡毯上玩着,阿宝姬见厚福来,连忙见礼。 厚福一挥手,便直接奔向三个孩子。 “呀!看看是谁来啦!还记不记得我是谁啦?” 桑朵的两个孩子稍大一些,知道厚福是位尊贵的客人,只有那仁,依旧坐在毡毯上玩着他的玩具。 厚福凑得近了,那仁瞧见厚福,便笨拙地抓起用动物骨头做的玩具给厚福瞧。 厚福接过来,问:“你要跟我一起玩吗?” 那仁不说话,只自顾玩自己的。 厚福冲那仁拍拍手,问:“来,要不要抱抱?” 那仁的眼神却只顾追赶掉在毛毯上的骨头,无视了厚福。 阿宝姬心急,提醒那仁:“快看,是阿妈来了!阿妈要抱抱呢!” 那仁这孩子打出生起,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桑朵身边照料,阿宝姬是厚福的婢女,心向着厚福无可厚非,可她这样一催促,就让场面变得有些难看。 小狼王若是跟太后亲,一直照料的桑朵心里难免难受,可若是跟太后不亲,太后会不会对桑朵有成见呢? 好在,这位小狼王只是停顿了那么一会,拾到毡毯上的骨头,便转头看向厚福,伸手要抱抱。 厚福笑着将小狼王抱起,帐内众人这才都松了口气。 众人落座,厚福一边逗弄着孩子,一边笑着对桑朵道:“这次来,本宫主要有两件事。” 桑朵不敢多言,只静静听着。 厚福心中坦荡,也不想把事情弄得复杂,便直截了当地道:“第一件,是最近大营里有一些关于本宫与左贤王不好的流言,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 桑朵心里一惊,王妃这是打算试探自己的想法吗?说听到了,还是该装作没听过? 脑子里正想着她该怎么回答,没等她做完心理斗争,厚福已经接着道:“近来事多,右贤王又病倒了,所以交代给左贤王的事就比较多,这不才刚制定下奴隶们晋升的细则,本宫就急着来同你说这件事了。” 桑朵的侍婢听得心中忐忑,太后这么急着来,是要与夫人说什么呢?不会说要与她共侍一夫吧? “太后有何吩咐?” 厚福笑笑:“不是什么吩咐,是本宫实在对不住你!” 侍婢闻言,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啊!我的老天爷啊!我这是听到了什么!太后说她对不起夫人!难道传言说得都是真的?我听了这些,一会儿该不会被杀人灭口吧? 桑朵表情微怔。 厚福一边拍着怀里的宝宝,一边道:“在北胡,本宫能信任的人只有你和白音,政务和军事都由左贤王处理,那仁一直由你照料。 让你们夫妻聚少离多,这才生出那种谣言。 所以我想将营中女人、孩子和一部分愿意南迁的男人迁移到南边水草丰茂的地方去放牧和照顾孩子,另一部分不愿迁走的男人就留在北边牧马,同时还可以抵御来犯之敌,一举两得,你觉得怎么样?” 桑朵有些错愕,这跟她之前设想的问题好像不太一样。 “这些都是国政,桑朵不知该如何回答。” 厚福抱着那仁,用手指逗弄着孩子道:“你看你家的羊群,你看你的孩子们,你把他们照顾得都很好。牲畜是部族的财富,孩子是部族的未来,你所做的一切都关系着北胡的国政,所以你是最知道怎样做才是对牲畜和孩子们最好的。 咱们现在与北边的拉蒙部关系紧张,我必须防着他们偷袭,只有女人和孩子安全了,男人们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与敌人厮杀。” 桑朵心里有些惭愧,原来太后心里想的是整个北胡的利益,而自己还在关心流言的真伪。 细细思量过后,道:“如果可以到水草更丰茂的南边草场放牧,羊群有充足的营养,母羊的身体状况好,有利于繁殖,每年的产羔量至少可以提高两成。” “有了稳定的草场,如果我们在羊的身上带上谷物的种子,还可以一边放牧,一边种植,等这些谷物成熟,人和牲畜都可以吃,多的还可以酿酒。 而且南边的草场离大虞更近,我们还可以将牲畜和乳制品就近贩卖过去。” 桑朵和厚福两个人畅想着未来的美好,都有些陶醉,就连阿宝姬和桑朵的侍婢都觉得这样的生活十分美好。 “只是不知道男人们会不会同意!” 桑朵是北胡人,他比厚福更了解北胡的男人们,如果男人们不同意,她们想得再好也是没用的。 厚福却不以为然:“其他的不用管,只要你觉得南迁更好,本宫自然有办法让他们同意。 到时候,咱们大家都在一起,本宫也可以有更多时间亲自照顾那仁,你和左贤王也得抓紧再生个女儿,我们那仁的妻子一定是出自你们家的毡帐,我才认。” 太后如此一说,在场所有人都明白那流言就只是流言。 流言如虎,人言可畏,不信你的人,不管你如何解释都不会相信你的清白,自己行得正做得端,流言有何惧?绝对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第二百四十八章 我来养 回到大营,厚福立即命人撰写召令,下令大营全部南迁。 此令一下,整个齐格部大营就炸开了锅。 “南边的草场是好,可咱们的大营从来没有越过阏氏湖,再往南可就是大虞的地界了。” “以前转场都是要经过商议才决定的,现在太后一个人就决定了?” “右贤王称病不出,也不知道左贤王知道后是个什么态度!” 狼王大帐里,白音等了半晌,厚福才姗姗来迟。 锦兰扶厚福坐下,白音施礼后,便道:“太后,依祖制,大营迁移要提前派人探明水源和地势,还要规划好迁移的路线,准备路上的食物和各种用具及牲畜饲料。 迁移的人员也要提前做调查,每个帐中有多少老人孩子,安排负责保卫的人员配置。 这些都是要提前商议讨论的!您如此仓促地下令,很多事都来不及准备,是会出问题的。” 白音说了一大通,见厚福坐在那里稳如泰山,一直用手里的茶刀从一块老茶饼上撬茶叶,便说不下去了。 “太后,您可有在听臣所言?” 厚福轻轻抖落掉粘在手上的茶屑,抬眼看向白音道:“听了!” 白音被噎的一梗,一时说不出话来。 厚福笑笑,突然岔开话题,道:“前日,我去了你们家的大帐,那仁被桑朵带得很好!” “这些是臣子本分,可是太后,咱们现在是在讨论大营迁移的问题,您不要转移话题。” 厚福不理白音所说,继续道:“我问过桑朵,她说如果将大营能南迁到水草丰茂之地,羊群每年的产羔量至少可以提高两成。 如果再利用羊群在草原上播撒谷种,到了秋天,谷子收获了,不仅可供人畜食用,余下的还可以酿酒做糟,饮用或贩卖皆可。 从前,北胡不是一直也有往大虞都城贩酒的生意吗?” 当年魏弘升在夕凤阁里做买卖情报的生意,一直没有查出北胡这边的买主是谁。厚福曾试探过岱钦,可岱钦对此事似乎并不知情。 “贩酒?不可能!自己喝都不够,怎么可能还贩卖到虞国都城去卖?要说北疆偶有个人交换的还有可能。” 厚福听白音的语气,不像在说假话,而且白音也没有必要欺骗她。那当初那个从魏弘升手里买情报的人会是谁呢。 白音思忖了一下太后刚刚所说的事,心里生出个疑问:“太后若只是想将大营迁移到水草丰茂的草场,为何要将大营迁过阏氏湖呢?湖的南边离大虞太近,若是放牧倒没有问题,可将大营迁到那里就太不安全了。” “就是说,左贤王,你是同意南迁的,只是迁移的地点觉得不妥,对吗?” 白音知道北边的拉蒙部不安定,大营南迁对齐格部相对更安全,只是有一些老臣对大虞还心存芥蒂,再有,一个地方待久了,也会有感情,不想迁营也是常理。 “本宫要迁,他们不肯,那我干脆下令,大营所有人必须全部搬到阏氏湖南侧,这样他们依然会反对,到时候本宫就退一步,大营还是南迁,迁的离大虞稍远一点的地方,他们是不是就同意了?” 听了半晌,白音终于听明白了。 “所以太后压根就没想过要迁过阏氏湖,是吗?” 锦兰的茶煮好了,大帐内顿时茶香四溢,锦兰奉给厚福一盏,又奉给白音一盏。 厚福端起茶盏道:“从前本宫是大虞的公主,可现在,我是北胡的太后!” 白音觉得自己从前的确是小看了这位大虞公主的心胸。 “臣明白了,剩下的事,由臣去同他们说,半个月内大营一定开拔。” “十天!” 厚福定定看向白音,语气里满是不容置疑,她就是要试探他们的底线,她要看她做到什么成度,他们才会跑到她面前来反对。 “本宫只给你十天时间,如果十天,你不能劝说所有人开拔,那本宫就先一步南迁。” 厚福从前的任性,白音也不是不知道,可在生活上,她跟狼主岱钦如何任性,只要岱钦愿意,怎么都行。 大营南迁关乎到整个齐格部人的命运,不能如此草率地任性胡为。 厚福见白音还有话要说,便提前将话堵死:“你让本宫退步,本宫退了,做人不能得寸进尺,就十天,办法随你使。” 白音退出大帐,赶紧想办法去了,锦兰也端起一盏茶,浅啜一口,问:“公主为何如此着急南迁?” 厚福并没有回答锦兰,但是她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因为害怕。 从前她经常会不明缘由的感到不安,每每这个时候,总会有危险来临。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她还以为是因为从前自己太没有安全感了。 可现在她有属于自己的亲卫,她是北胡的太后,还有什么样的危险,会让她感觉害怕呢? 尽管如此,她还是决定听从自己的感觉,搬离这个地方。 白音和厚福谈过后,又召了众臣一同商议,开始大家对于布告上的召令十分抵触,可白音按照厚福退让后的方案再提出来时,众臣便不再抵抗,都同意了大营南迁的计划。 方案通过,接下来,便是要做好南迁的准备工作,可就在这个时候,之前侍奉岱钦的那个婢女要生了。 萨满婆婆为她跳了一天一夜的大神,孩子才生出来,可那个婢女却因产后血崩而亡。 按说,一个婢女爬自己丈夫的床,厚福作为妻子应该恨她,讨厌她。 可厚福从来不恨她。 她死了,厚福甚至有些难过。 自己也曾血崩,捡回一条命来,她还清楚地记得濒临死亡前的那种感觉。 “公主,这孩子该怎么办?”锦兰抱着那婢女生下的孩子问。 其实岱钦到死也没有给过这婢女名分,这孩子一出生就是私生子。 所以厚福不管如何对待这孩子,都不会有人说什么。 厚福压住被角,看到里面包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婴儿,一下想起那仁刚出生时的样子,皱皱巴巴,活像个小老头。 “毕竟他也是岱钦的孩子,这孩子就放在我身边养吧!” 第二百四十九章 酿酒师 齐格部的重臣和贵族大部分同意随太后南迁,只有一少部分固执地不愿意南迁,其中也包括右贤王。 厚福得知也不劝,反道:“这样也好,让右贤王在这里主持大局,本宫放心。” 原本厚福也是想留个有实力的人在此坐镇的,现在右贤王主动要求留下,正合厚福的意。 大营南迁,北方沃野千里若无人驻守,便是给了查尔和派兵南下的可乘之机。 右贤王留下,便可以成为大营与拉蒙部之间的屏障。 前去探路的先遣队回来报告了南迁的扎营地,大营很快就开始开拔。 南迁的马车上,那孩子一直哭闹不停,怎么哄也哄不好,锦兰害怕吵到厚福,便有些抱怨道:“公主连小世子都没带在身边,为什么要将这孩子带在自己身边养?” “他可是岱钦的孩子。” 锦兰不解,公主对岱钦都没有感情,难道还能对他的孩子有感情? 厚福回过神来见锦兰疑惑,笑着小声道:“岱钦的孩子若是落在别人手里,日后指不定生出什么事来,所以还是带在自己身边稳妥,而且,不管他的父母如何,稚子总是无辜。” 锦兰点点头,这才明白公主的用意。 她跟了公主这么久,她教公主媚术,虽然公主媚术不如她,但公主有一点做得却比她好,就是不会对自己攻略的对象动情。 公主和岱钦一起生活了那么久,甚至还生了一个孩子,但是她下令杀他的时候一丝犹豫都没有。 她有时候甚至害怕,公主的无情是只对岱钦,还是对所有人。 如果说公主对所有人都无情,可锦书死的时候,公主的悲伤难道也是假的吗? “报!” 快要接近晌午的时候,南迁的队伍已经过了古通骨河,从远处突然追上来一支游骑。 “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锦兰对护在马车侧面的乌恩道。 乌恩一点头,打马迅速向队尾而去,半晌,回来报说:“是右贤王派来的人,他说大营开拔后,半夜营地就遭到了拉蒙部的骑兵突袭。” 厚福听了,似乎一点也不惊讶,静静等着乌恩继续说。 “来偷袭的人不多,大概两千人,多亏太后下令大营提前开拔,不然肯定有不小的损失,右贤王带人狙击了他们,没有太多损失,只伤了百十人。” 厚福想了想,指着自己仪丈里的旗子对乌恩道:“你举着那个旗子,全营通报,右贤王抗击突袭有功,太后重赏!” “是!” 厚福下的令,乌恩从来不问为什么,直接照做。 十几岁的小子,正是横冲直撞的年纪,扯了一面大旗,骑着马,围着几万人的队伍来来回回跑了几圈,边跑还边喊着:“右贤王抗击突袭有功,太后重赏!” “右贤王抗击突袭有功,太后重赏!” 左右贤王共同辅政,厚福相信白音,忌惮右贤王,所以右贤王之前打查尔和失利,是因为有厚福从中作梗。 右贤王心里憋着一口气,所以才不跟大营一起南迁。 他手里握着几万兵马,厚福当然也不能得罪他,敲打过了,该赏还是要赏的,只是他身份已经贵无可贵,那就只能赏他些身外之物了。 之前因为兵败,让他失了脸面,那现在厚福就把他的脸面找回来。 七日后,大队人马终于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广袤的草原上,一湾清澈的湖水宛如明珠静静闪耀着,湖水倒映着湛蓝如宝石般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水天相接处,大群的牛羊悠然自得地漫步着,好似天上的云彩落入了凡间。 微风拂过草原,青草沙沙作响,湖泊与牛羊相互映衬,像一幅让人陶醉的画卷。 如此美景,让所有人都忘记了路途上的疲累,大人们抓紧时间搭建毡房,孩子们在草场上你追我赶地玩闹,嬉笑声萦绕在草原上空。 “这边的草比原来营地的草高这么多!” “是啊!这么好的草场,从前没有来,真是可惜。” 一连赶了这么多天的路,风餐露宿,终于到了这片水草丰美如画一般的地方。 老牧民刚一到地方,就高兴得合不拢嘴,牛羊看见肥美的青草,也是一刻不停地咀嚼。 锦兰和阿巴尔沁陪着厚福在新的营地周围巡视,所到之处,人们纷纷向太后行礼,看着人们脸上真实的笑容,厚福突然有种错觉。 日子似乎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没有战争,没有杀戮,安逸,宁静,自由自在,如果能一直这样过下去该多好! “晚上办篝火宴怎么样?” 厚福询问地看向锦兰和阿巴尔沁。 阿巴尔沁突然兴奋起来:“太好了!咱们到了新营地,是应该好好庆祝一下!我现在就去通知大家!太后晚上要办篝火宴。” 厚福颔首,阿巴尔沁一溜烟就没影了。 夕阳西下,晚霞如锦,齐格部的新营地就在这片如诗如画的美景中安营扎寨了。 炭火熊熊,肉块在烤架上滋滋作响,游骑在营地周围巡视,奴隶们卑躬屈膝地侍奉,贵族们围着篝火尽情地跳着唱着,美酒入喉,甘醇而热烈。 人们似乎忘却了烦恼,都沉浸在此刻欢乐的气氛中。 厚福与众人共饮,酒过三巡后,厚福突然兴奋地对众人道:“如此肥美的草场,是上天给予齐格部的恩赐。 我要在这片草场上撒满谷种,等到了秋天收获了谷子,再用谷子酿酒,咱们就有喝不完的美酒! 去把本宫的所有藏酒都拿出来,今日,我要与大家不醉不休!” 侍从们将所有酒坛都抬出来,一一打开泥封,空气中瞬间便酒香四溢,在场众人无不垂涎欲滴,山呼着:“狼王万岁!太后万岁!” “干杯!” “干!” 喝尽了杯中酒,厚福又举起一杯,对众人道:“这想喝好酒还需要好师傅!你们当中,有谁会酿酒的自己站出来!若是自己不会,知道哪有好的酿酒师,本宫也有赏!今年的冬天,能不能喝上美酒,可就看你们的了!” 太后能与民同乐,已经让众人感到意外了,没想到太后竟然如此平易近人。 “好的酿酒师傅都在巴尔部,咱们部的人酿的酒跟他们的可没法比!” 第二百五十章 羊宝 “哦?巴尔部擅长酿酒吗?从前怎么没听你们说过。” 一个坐在厚福跟前的贵妇接道:“太后不知,巴尔部的狼主昆布珲老了,自从他女儿乌仁塔娜掌管巴尔部后就大力繁育良种牲畜,发展手工、种植和酿酒,巴尔部的酒是北胡最好的酒。” 宴会散去,厚福和锦兰回到寝帐时,阿宝姬和乳母已经把那仁和婢女的孩子都哄睡了。 厚福坐在妆台前,锦兰帮她拆卸头上发饰,厚福道:“你看乌仁塔娜跟咱们想得差不多嘛,有时间应该去巴尔部一趟,找乌仁塔娜好好聊聊。” 锦兰将厚福耳朵上的红珊瑚耳坠取下来,小心放进妆匣里,道:“圣上下旨赐狼主为北疆狼王,大虞只承认齐格部,巴尔部会不会对您有敌意?” “怕什么?她还敢杀我不成?” 卸掉钗环妆发,厚福起身换了寝衣,看着榻上两个熟睡的孩子,厚福似乎才找到一点为人母亲的感觉。 她没有母亲,所以不知道应该怎样做才会是一个好母亲,她对两个孩子所做的所有,都是出自于本能。 厚福给那婢女的孩子取名叫乌苏,是水的意思。 云先生说:水利万物而不争,厚福希望乌苏可以像水一样滋养万物。 大营迁到赛娜湖边后,一个个毡房在湖边建起,营地炊烟袅袅,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厚福派出了出使大虞的使团,一方面谢恩,另一方面是恳请圣上允准北胡的商队也可以到大虞通商,顺便她想要一块地。 大营里的一切安排停当,厚福便将大营一切事务交给了左贤王和其他臣子,她带着亲卫和乌恩去了巴尔部,她要去弄清楚,当年与魏弘升有情报往来的人。 弄清了这件事,没准就能彻底搞清楚太子的死因。 太子是感染疫症而死,当年魏光祖为了能让三皇子上位,从而生了谋害太子之心,可单单一个魏家就能轻易做到吗? 厚福如果没有记错,太子当年就负责查办京城细作的案子,后来因为太子崩逝,那案子也不了了之了。 直到今日,一直没有查明北胡这边的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乌仁塔娜得知厚福要来,骑马带人来迎,上一次两人在齐格部大营见面后,乌仁塔娜将厚福的想法告诉了父亲昆布珲。 开始昆布珲并不同意,虽然巴尔部夹在齐格部与拉蒙部中间,但也不是完全无力自保。如果齐格部想要用强,那他们就与拉蒙部联手,到时候,胜负还不一定是谁呢。 可是后来大虞皇帝的一纸诏书,让昆布珲犹豫了。 巴尔部与查尔和联手对付一个齐格部并非完全没有胜算,可若是齐格部身后还有一个大虞,那天平就会倾斜。 昆布珲向来是个中间派,如今厚福只是对乌仁塔娜提了一句,并没有付诸行动,所以巴尔部暂时先静观其变。 “如今是不是得称您一声太后了?” 乌仁塔娜见到厚福并不生疏,一如从前一样,笑吟吟从马上下来,二人互相行礼。 厚福如是,笑着回道:“塔娜公主是已经考虑好了我上次的提议吗?” 乌仁塔娜即然称厚福为太后,那就等于认可了大虞皇帝的诏书,两个人看似玩笑,实则句句意有所指。 乌仁塔娜笑着遮掩过去,道:“太后这次就是专程为这件事而来的吗?那一定可要多住些日子,让我带您在巴尔部到处转转!” “那就麻烦塔娜公主了,本宫也正有此意呢!” “请!”“请!” 两个人互相谦让着进了巴尔部的大营。 昆布珲称病,让乌仁塔娜和女婿苏赫接待厚福,几人在大帐里刚寒暄几句,就听到大帐外人声纷乱。 乌仁塔娜眉头蹙起,看了一眼苏赫,苏赫立刻会意,出去看发生了什么。 “干什么吵吵嚷嚷的,不知道今天有贵客在吗?” 苏赫出了大帐,看到空地上聚集了一群人,有些不满。兵士见苏赫出来,快步从人群中抽身出来禀报:“谷蠡王,他们在羊肚子里发现一个奇怪的东西!齐格部的人说是什么羊宝,您要不要去看看!” 苏赫拧眉,大步走到人群中间,有眼色的人将路让给苏赫。 这羊是为了招待齐格部太后,乌仁塔娜特意命人宰杀的,现在羊肚子里出现奇怪的东西,他怎么能不来看一下。 一群人围着一只已经被剥了皮的肉羊,肠子被摊在地上,一块拳头大小,金黄如玉的石头被杀羊的老仆捧在手上,呈给苏赫看。 苏赫左看看右看看,北胡人从小就跟牲畜打交道,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正疑惑,旁边身材矮小,长得细皮嫩肉,有些眼生的男人指着那东西道:“这东西叫羊宝,又叫羊黄,是可遇不可求的好宝贝,专门治热盛神昏,风痰闭窍,可是千金难求的灵药,而且这么大一块羊宝更是罕之又罕。” “啊!怎么从前都没听说过呢?” “是啊?这羊身上还有这种好东西?” “从前我见过的,只是没觉得是什么好东西,还以为是吃进肚子里的石头。” “哎呀!你可真没见识!可惜了吧!” 众人又开始议论,苏赫担心惊扰了贵客,赶紧出言制止。 “都住嘴!” 心里想着,这羊体内出了这么个古怪的东西,不好再食用,赶紧再让人重新宰杀一头。 可话还没出口,身后就响起乌仁塔娜和厚福的说笑声。 “出了什么事?” 乌仁塔娜看向苏赫。 苏赫见厚福也一起跟了过来,连忙向二人解释道:“为迎接贵客而宰杀的羊肚子里发现了个奇怪的东西,他们说是个什么宝贝,叫什么羊宝?” 杀羊的老仆将那块金黄的石头呈上前来给乌仁塔娜和厚福观瞧。 乌仁塔娜和厚福都不认得此物,面面相觑。 “他识得!就是他说的这东西是宝贝的!” 众人把厚福的随从推出来,厚福疑惑地看向那人。 见厚福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那人担心自己说错了话,有些心虚地解释:“回公主!这东西是叫羊宝,也叫羊黄,是清热的良药,是可遇不可求的好宝贝。” 厚福闻言,笑着对乌仁塔娜道:“看来是我跟塔娜公主的运气十分相合呢!我才刚一来,您这就发现了罕世奇宝,这宝贝可有我们齐格部一半哦!”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不谋而合 “把这宝贝留下,羊丢了,重新再选只好的,招待我们的贵客。” 刚到巴尔部大营,出了一点小插曲,乌仁塔娜处理完,三人重新回到大帐落座。 “听闻巴尔部的美酒在北胡是最出名的,我这不就寻着酒香找来了!”厚福笑着道。 婢女端上茶点,乌仁塔娜亲自为厚福盛了乳茶,笑着道:“阿达年纪大了,平时把所有的事都交给我和苏赫来管,他也没什么别的爱好,独爱马奶酒。我们就命人专门酿制马奶酒,一方面哄得阿达开心,同时也增加了牧民们的收入。” 厚福边品着巴尔部的乳茶,边听乌仁塔娜说话,言闭,厚福将茶碗放下,笑得一脸喜庆。 “难怪我一直觉得与塔娜公主投缘,公主与我的想法竟然不谋而合。 齐格部刚刚转了草场,那边水草丰茂,是块不错的牧场,我便想着在草场上播上谷种,秋天收获了谷子再酿制成酒,贩到各部。 幼时,我在京城也喝过咱们草原的马奶酒,时至今日,那独特的风味仍记忆犹新,此番来,除了向公主求教这马奶酒的酿造办法,也是想问公主是否有意与齐格部共同打通大虞商路,到时,咱们的酒,牲畜,马匹……全都可以贩到京城,卖给南边的贵族!” 乌仁塔娜和苏赫相互对视,他们当然知道齐格部这位太后与虞国的关系。 若是她出面谈与虞国的商贸,那还有巴尔部什么事了,难道她已经知道巴尔部与虞国的生意往来了? 这次来是警告敲打他们,如果不与齐格部合作,便能断了他们的商路。 苏赫赶紧露出一副笑脸,道:“依太后与虞国的关系,想要打通商路何需巴尔部,我们当然明白这是太后的一番好意,但为人臣子,凡事还需狼主定夺,所以今日只怕不能答复太后。” 乌仁塔娜也微笑着回应。 “太后即来学马奶酒的做法,那我们便先陪您去马场看看!其他的事稍晚一些再说。” “好啊!” 乌仁塔娜带着厚福参观巴尔部的马场,苏赫趁机赶紧去向昆布珲汇报厚福的来意。 走在巴尔部的马场,厚福感叹,巴尔部的马每一匹都被养的膘肥体壮,看了就让人喜欢。 两个女人并肩一起走在长满青草的路上,望着远处连绵的山脉和厚重的云, 蓝天下面是成群的牛羊在漫步。 “如果没有战争,日子每天都像现在这样多好!” 厚福突然的感慨,让乌仁塔娜有些错愕,愣怔地看向厚福。 厚福一笑:“想问我为什么明明是与拉蒙部有仇却灭了阿鲁部?” 乌仁塔娜笑而不语。 “查尔和杀了我丈夫,这个仇我不能不报,但我一个女子,又是外邦和亲的公主,齐格部的老臣们怎么甘心臣服于我?公主与我都是女子,更应该明白女子掌权的不易。 我们必须做出比男子更多的功绩,才能迫使他们愿意臣服于我们。” 厚福说的,乌仁塔娜当然明白。 老狼主昆布珲虽然让她处置巴尔部中大小事宜,可狼主之位始终没有传给她的意思,身为女子的不易,她也是深有体会。 “是啊,女子想要做些什么总是不易的。” 各部会盟的时候,只因为她是女子,总会受到其他狼主的轻视。 就像之前虞国使臣前来时,明明是四部均分,却总有人想占巴尔部的便宜。现在好了,想占便宜的人倒是先把自己的命送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齐格部这位太后也算变相为她出了一口气。 “所以,我说一起建立一个统一和平的北胡,你考虑一下?” 乌仁塔娜有些迟疑:“这件事……” 厚福打断乌仁塔娜的话,道:“我是在问你,不是在问巴尔部,我知道你做了那么多事,一定想带领你的部族变得强大富足,所以选择很重要,你好好考虑一下!反正我是会一直向着这个目标走下去的。” 乌仁塔娜听得出厚福的言外之意,不管她如何选择,统一北胡是这位太后的最终目标,如果不跟她站在一起,那便是敌人。 “塔娜知道太后志向高远,但这件事关乎整个部族的命运,我现在还不能答允您。” 厚福当然知道,走出一段距离后突然回身笑着问乌仁塔娜:“你们的酒有没有卖去过虞国的都城?我小时候喝的该不会就是你酿的酒吧?” 乌仁塔娜嘴角扬起,有些得意地道:“这也很有可能啊!酒卖进虞国,再卖去哪里我就不知道了,你即喝过,那说不好真是我们巴尔部的酒呢。” 聊到这里,厚福其实基本可以确定是有人借着酒水生意倒卖情报,但背后的人并不是乌仁塔娜,至少她是不知情的。 “等到了秋天,你一定要去齐格部做客,我请你喝用我们虞国的方式酿的酒!” “好!” 抛开两个人的身份,厚福和乌仁塔娜年纪相仿,很多想法也是不谋而合,两个人没准能成为不错的朋友,只可惜,厚福如今身处的位置,在北胡就不可能有朋友。 一旦有了情感上的牵绊,来日战场上兵戎相见之时,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她自己说要做王爷手中的一把刀,一把插向北胡心脏的刀。 回去的路上,跟厚福来“学酿酒”的几人分别把从巴尔部打听到的消息汇报给她。 想起那块羊宝,厚福多问了那人一句:“今日你所说的羊宝当真是稀世珍宝?” “小的不敢欺瞒公主,那东西其实是羊生的一种病,的确罕有,但却不是什么不可替代之物,与此物药性相近的还有牛黄,体积更大,药效更好,所以一般入药选择牛黄比较多。” “既然可以替代,你怎么还说它是什么稀世珍宝?” 那人微微一笑:“药性虽可替代,但此物却是罕有,物以稀为贵,越是难得的东西,人们就越是追捧。” 厚福颔首,想了想,对那男人道:“找些人散出风去,说大虞要高价收购羊宝!不管多贵都收!炒到有市无价为止!” 第二百五十二章 徐徐图之 齐格部大营转场后的第一个秋天,收获颇丰,派往大虞的使团也满载而归,不仅打通的商路,还得到浊河以北一块极好的养马地。 而北边的查尔和,厚福也没让他闲着,时不时让白音带着乌恩和那群奴隶兵偷袭。 因为岱钦之死,齐格部切断了拉蒙部与南边的一切通路,查尔和也时常带兵反扑,两边互有损失。 好在厚福将大营南迁,北部草场以牧马为主,机动性非常强,遇见拉蒙部的袭扰也能快速转移,大大减轻了被偷袭的压力。 五年后 大营南迁之后的几年里,因为没有了来自南北方的压力,加上之前白音制定出来针对奴隶晋升的政策,使得齐格部迅速壮大。 同时,厚福为了平息贵族对于她重用奴隶的不满,特意恩赐齐格部原有的贵族可以自愿兵役,不必强制从军。牧民们生活富足,贵族们每天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表面上整个齐格部都生活得其乐融融。 奴隶们为了能得到晋升的机会,就必须选择效忠狼王和太后。同样,谁家的奴隶立了功,主子也会得到恩赏。 对于齐格部原有的贵族和重臣,厚福从来不吝惜金银上的恩赏。她要麻痹他们,一点点剥离他们手中的权力,现在赏给他们多少,最后他们还要原封不动的吐出来。 图雅如愿以偿地进入了厚福的亲卫队,而吉日与乌恩也顺利成长为齐格部里最年轻的两位少将军。 那仁因为小时候在桑朵家生活过一段时间,所以跟桑朵家另外两个孩子牧仁和伊德玩得更好,倒是对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乌苏有些嫌弃,甚至是讨厌。 因为母后总是更关心乌苏,对他却十分严苛。 “哥,你去哪了?阿宝姬到处找你呢!” 那仁怀里抱着什么东西,鬼鬼祟祟地溜回来,被乌苏撞了个正着。 那仁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没想到会被人发现,陡然一惊,发现来人是乌苏,眉毛一立:“去去去,警告你,别去母后那告状,不然,小心!” 那仁举起拳头,吓唬乌苏。 乌苏却也不怕,只是木木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那仁最讨厌乌苏呆呆的样子了。 就因为他这样,母后总是偏心他。 乌苏知道那仁是狼王,所以从来不敢忤逆他,跑回大帐,趴在帐门边偷偷往外看。 “乌苏!你在看什么?” “啊?” 厚福瞧见乌苏鬼鬼祟祟的样子,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看去,吓得乌苏赶紧拉紧帐帘,不让母后看到那仁。 入夜,厚福躺在贵妃榻上,婢女在温羊乳里加了蜂蜜和西域玫瑰油,为太后敷面。 迷迷糊糊将睡未睡之时,厚福一个激灵突然坐了起来,将脸上的软布巾丢进水盆中。 身边服侍的婢女以为自己哪里服侍得不好,立即跪俯在她脚边,吓得瑟瑟发抖。 “起来,不关你的事。” “是。” 听到不关自己的事,小婢女这才起身收拾溅得到处都是的水渍。 常在太后身边侍奉的婢女都知道,太后的脾气很急,但却从不乱发脾气,也不会胡乱责罚下人。 但若当真犯了错,太后也绝不轻饶。 之前就有人花钱收买太后身边的婢女,探听太后的喜好和行踪,被太后知道后,活活打死,将人吊在营部的望杆上,以儆效尤。 从那以后,再没有人敢随意揣度太后的心思。 “公主怎么了?” 婢女收拾完,端着水盆往外走,与锦兰刚好走了个对碰。 厚福看见是锦兰进来,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声音变得柔和下来。 “刚刚好像做了个噩梦。” 其实厚福并不记得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梦,只是突然惊醒,然后感到浑身不舒服,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过了。 曾经这种感觉救过她很多次,这一次不知道会是什么危险即将来临。 “奴婢在香炉里添了些安神香,公主要不要到床上好好歇息?” 在别人看来,太后喜欢整日与贵族们吃喝玩乐,但在锦兰看来,公主白天要应付那些贵族公卿,夜里又要谋划,经常要到半夜才去安寝。 傍晚时,天空下起了雨,帐外雷声阵阵。入夜后,雨势变大,帐外除了雨声,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这一夜,厚福心里始终兵荒马乱,难以成眠,直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着。 “报!太后,不好了!” 帐外的雨还在下,突然有人来报,惊醒了厚福。 “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锦兰心疼公主,呵斥了那游骑。 “回锦兰姑姑,牧场的羊,一,一夜之间死了大半。” 锦兰心中一紧:“怎么会这样?” 厚福本来睡的就不实,那游骑所报一句不落地听进了耳里,披了外袍从内室走出来。 游骑见了太后,连忙行礼,锦兰这才看见公主站在她身后,连忙将厚福让到身前。 “去叫上左、右骨都侯,随本宫一起去看一看。” “是。” 游骑领命去通知左、右骨都侯,锦兰为厚福更衣,换了一身青绿色的骑装。 在草原生活的久了,厚福身上衣着的颜色总是随着季节的变化而改变,就像动物的皮毛,总是能在不同季节,很好地融入不同的环境。 厚福带着众人赶到牧场,听到消息的牧户也已经赶来。放眼望去,草地里横倒竖卧,到处是羊的尸体,大羊,小羊,带着羔的母羊…… 看到这场景的牧民跪地痛哭。 怎么会这样,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小羊,今日就成了一具具冷冰冰的尸体。 左、右骨都侯带人检查了部分羊的尸体,还勘测了外部的草场。 经过一番勘察,左、右骨都侯得出同一个结论。 “禀太后,羊群应该是被狼群袭击了。” “狼?” 冬季羊群被狼袭击是常事,往往就是丢个几十只羊,过几天,就在草场附近看到被吃剩的骨头。 像这样,只把羊咬死丢下的情况,还从来没有发生过。 左、右骨都侯见太后疑惑,解释道:“这种情况极为罕见,感觉狼群更像是在报复。”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三天不打 “狼这种动物,不会无缘无故的报复,它们很聪明,鼻子又灵,一定是有人对它们做了什么,才会引来它们如此凶残的报复。” 北胡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草原,对草原动物的习性熟悉得很,怎么会不知道狼的危险。 厚福最先命人查了她和亲时带来的大虞人,所有人的营帐都查过后,没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 虽然公主贵为太后,可虞人在北胡的生活依然小心谨慎,胡人不仅善战,还非常聪明,他们的聪明不像大虞人生着一颗九曲玲珑心,而是像苍鹰一样敏锐,狼一样有耐心,只要被他们盯上便很难摆脱。 “接着查,全营都查。” 现场突然静默一瞬。 全营都查?整个大营光毡帐就有几万个,这怎么查? “不如先发个布告,让各家先自查,如果到时候还没查出来,再查呢?”跟在厚福身侧的图雅突然插话道。 厚福转头看向图雅,想了一下,对左、右骨都侯道:“就这样,你们回去拟布告,通知各家自查。 召集人,帮着牧户把羊处理一下,再统计出损失,报上来。” “是。” 左、右骨都侯留下来处理这些被咬死的羊,厚福带着亲卫在回大帐路上,甩开其他人一段距离,单独问图雅:“说吧,你知道些什么?” “这!” 图雅有些难言,自己的两个弟弟整日和狼王那仁一起厮混,她当姐姐的只敢收拾自己的弟弟,哪敢说那仁的不是。 太后突然冷了脸,一双暗沉的眸子直盯得她浑身不自在。 “太后您要不先问一下阿巴尔沁?” 厚福闻言径自打马,将图雅和一众亲卫甩在了身后,直奔大营的方向而去。 回到大营,阿宝姬和婢女们正带着乌苏高兴地骑着他新得的那匹小马,见太后回来,众人向厚福行礼。 厚福连免礼都懒得说,直奔向那仁的毡帐。 那仁大了以后,厚福就让阿巴尔沁跟在那仁身边侍奉,岱钦信任阿巴尔沁的忠诚,厚福也相信他对岱钦儿子的忠诚。 阿巴尔沁见到厚福的第一反应,不是向她行礼,而是站在了毡帐门前,一如多年前,他站在岱钦帐外一样。 但是这一次,厚福并没有离开,而是盯着阿巴尔沁的眼睛,径直走向大帐,吓得阿巴尔沁赶紧将路让开。 那仁没在他的大帐里,厚福便在帐中环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于是打算在帐中等那仁回来问话。 “狼王人去哪了?” “回,回太后,小的不知。” 见阿巴尔沁说话有些结巴,厚福心里就有了底,笑着问阿巴尔沁:“让你天天跟着狼王,是让你看着他别犯错,他做事你不敢劝,可以同本宫说,但你要是纵着他犯错?是我送你去跟岱钦解释,还是你自己去跟他解释?” 阿巴尔沁闻言,吓得双腿发抖。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没等阿巴尔沁说话,厚福在毡帐里嗅到一股淡淡的土腥味。 阿巴尔沁想要说话,却被厚福伸手拦住,起身在毡帐中寻找起那气味的来源。 嗅了一圈,就刚刚坐过的地方气味最为浓重。 厚福指着那仁的床榻下边问阿巴尔沁:“这下面,是藏了什么?” 这会儿阿巴尔沁早已经老实了,低头耷脑地趴在地上,伸手将软榻下边藏着的东西掏了出来。 四只灰黄色的小狼崽就这么水灵灵地被摆在厚福面前。 这时,那仁听说了太后去了他的毡帐,急匆匆地从外边回来,一进大帐就看见那四只小不点,已经乖乖出现在母后眼前了。 四只小狼崽子,坐还坐不稳的年纪,就已经知道陌生地方,一声不出地隐藏自己的行踪。 要不是厚福鼻子灵敏,只怕还很难发现这几只小东西呢。 “是谁跟您告的状?是不是乌苏?” 那仁怒气冲冲,心里想着肯定是乌苏向母后告的状,不然母后怎么会找得这么准。 厚福不答反问:“从哪弄来的?怎么弄回来的?” 见母后面无表情,那仁知道,母亲真动怒了,收起脾气,小声道:“野狼谷。” “立即带人把它们还回去!” “为什么?您不是也养着月影?我就玩几天,我肯定送它们回去!” 厚福尽力压着火气,解释道:“月影是因为没有母亲,但是它们有。假如有人把你从我身边抓走,给你好吃好喝,你会喜欢抓走你的人吗?” 那仁闻言,有些不甘心地回道:“不会。” “趁着天亮,赶紧带上人,把它们都还回去。” 说完,厚福离开大帐,阿巴尔沁才敢从地上爬起来。 帐外的兵士收到太后旨意,进到大帐向着那仁抚胸行礼。 那仁知道这几只小狼崽保不住,索性也不拦,穿着靴子便躺在软榻上,由着兵士将四只小狼带走。 两个兵士不敢问那仁,只好问阿巴尔沁:“这小狼送到哪里去啊?” 这草原上到处都有狼洞,不是他们自己掏的,他们也不知道往哪里送才好。 阿巴尔沁看了一眼那仁,只好先带两个兵士离开大帐。 他一直照顾那仁,知道他整日跟桑朵家的两个孩子,牧仁和伊德混在一处。他也是从小孩子长大的,他小时候跟着岱钦屁股后边也没少淘气。 于是带着两个兵士去找牧仁和伊德。 出了大帐,阿巴尔沁才知道太后为何那样生气,昨夜大营的羊被狼群袭击,咬死了近千只。 这要是换作别人闯了这么大的祸,太后不得揭开他的皮看看他的骨头长得硬不硬? 阿巴尔沁想想都觉得自己后背上的皮有点痒痒的,下意识用手紧了紧自己袍子的领口。 这野狼谷不同别的地方,兵士们带着牧仁和伊德将小狼崽子送回野狼谷后,趁着天色亮,又赶紧赶回大营。 厚福命人加强了羊群的看护,又增加了巡夜的游骑,若是再有狼群袭扰,也好有人及时发出预警。 那仁看见阿宝姬陪着乌苏在学骑马,凑到跟前,找了个理由将阿宝姬支走,自己牵着乌苏的马缰绳,带着他遛马。 “是不是你跟母后告了我的黑状!” 乌苏坐在马上,紧紧抓着缰绳,奶声奶气地道:“乌苏从来不告状。” “你撒谎!” 那仁突然停住,拦在马前质问乌苏。 乌苏木讷地看着那仁,又说了一遍:“我从来不告状。” 那仁看着乌苏,眼里满是恨意,丢开马笼头,独自往回走,走到马屁股旁,顺手就在小马的屁股上抽了一下。 乌苏年纪小,胆子也小,又没学会骑马,小马一跑起来,他才觉出害怕。 大声地叫着,可叫声依旧奶声奶气慢悠悠的。 “停,停下来!”“哥,哥哥…放我下来!” 不管乌苏怎么叫,那仁就是站在边上看着,不去帮他。 乌苏骑的虽然是匹小马,可对他来说还是很高,想自己从马上下来是不可能的。 乌苏试着用缰绳控制住小马,可小马也不怎么懂得人的想法,跑得更快了。 那仁站在边上正幸灾乐祸呢,乌苏的手离了缰绳,身子一歪,一下从马上跌落下来。 小马也被吓了一跳,一激动,蹄子正好踩在乌苏的小腿上。 马蹄子上都钉了蹄铁,乌苏年纪又小,细皮嫩肉的,哪经得起马踩。 “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那仁只是想吓唬吓唬乌苏,不想乌苏竟从马上跌了下来,也是吓了一跳,落地的时候腿又被马踩了一脚。 那仁这下慌了,赶紧跑过去,抱起乌苏去找桑朵。 第二百五十四章 知错能改 出了事,那仁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去找桑朵,而不是找自己的母亲。 厚福对那仁很严厉,所以那仁总是觉得母后不喜欢自己,而桑朵则不然,不管出了什么事,她总是温和地安慰着自己。 桑朵一见那仁抱着“哇哇”大哭的乌苏跑来,问了缘由,赶紧让人去找医官来。乌苏被马踩伤这么大的事肯定瞒不住太后,桑朵只得先安抚好乌苏。 “怎么办呀?乌苏会不会伤得很严重?” 那仁现在后悔不该那样吓唬乌苏,可是为时已晚。 桑朵一边怀抱着乌苏安抚,一边又伸手抚摸着那仁的头:“等一会医官来看看情况再说。” 那仁一直忐忑地等到医官来。 医官来时,乌苏已经被桑朵哄得不再哭了,只是此时小腿已经又红又肿。 医官搭手摸了摸:道“从外表来看,小世子的腿应该没什么大碍,但为了保险起见,下臣还是为小世子打上夹板,以防腿骨折损。” 桑朵闻言看向那仁,叹了口气,对医官道:“好,那就麻烦医官了。” 医官为乌苏处理伤处时,桑朵对那仁道:“想好怎么跟太后说了吗?” 那仁低着头,想了想:“能怎么说,实话实说呗!” 桑朵欣慰的拍了拍那仁的肩膀。 那边医官已经将乌苏的腿包扎好。 “小世子的腿至少要静养三个月,期间一定不能下地乱走。” “那还能骑马了吗?” 乌苏奶声奶气地问。 医官抚胸颔首道:“当然不能了,切记要静养!” 那仁没让桑朵派人送他和乌苏,而是选择自己背着乌苏回母后的大帐。 路上,乌苏乖乖趴在那仁背上,贴着他耳边突然开口道:“若母后问我,我就说是我自己从马上跌下来的,不关哥哥的事。” 那仁是讨厌这个弟弟,讨厌他分走了母亲的宠爱,但他却不是一个逃避责任的人。 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心里也嗤笑乌苏的想法幼稚。 但乌苏是因为自己才伤的,那仁心里愧疚,便原谅了乌苏这种幼稚的行为,反问了句:“为什么替我隐瞒?” 乌苏想也没想,便道:“你是我哥呀!母后说,不管什么时候,乌苏都要向着哥。” 那仁心中一动,原来母后并不是只对他严厉,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母亲也是关心他的。 想到这,那仁眼圈一红,一路无话。 回到狼王大帐,阿宝姬正带人到处找他们两个,结果就看见两兄弟回来,那仁背着乌苏,这多新鲜啊? 那仁从小不喜欢乌苏都是写在脸上的,两兄弟什么时候玩得这么好了? 可再一看,阿宝姬才发现不对头,乌苏的腿上缠着绷带,还打着夹板,这是怎么了? 赶紧上前行礼,然后将乌苏从那仁背上抱下来,小声道:“这是怎么弄的?太后还在大帐等您呢!” 到这会儿,那仁还不知道大营的羊群被狼袭击的事呢。 三人一前一后进了大帐,那仁主动跪在厚福面前。 “拜见母后,儿子知道错了,求母后原谅。” 厚福还以为那仁是知道自己偷偷抓狼崽错了,抬眼就看见阿宝姬抱着腿被包扎起来的乌苏,蹙眉问:“怎么回事?” 那仁也不含糊,跪伏在地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都说完,半晌也没听到母后说话,那仁心中惴惴。 太后不说话,大帐里一时静默无声,谁也不敢出声。 这时乌苏抱着阿宝姬的脖子,回头奶声奶气地对厚福道:“乌苏不怪哥哥,是乌苏自己不小心的。” 厚福闻言,招手让阿宝姬将乌苏抱到跟前,拉着乌苏的小手,笑着道:“咱们乌苏这么快就原谅哥哥了?那可不行!咱们得让他长长记性!” 那仁的头伏得更低了,等着听母后的发落。 “乌苏不能下地走路,那咱们就罚他背着你吧!什么时候腿好了,什么时候就放过他,怎么样?” “太……” 阿宝姬欲言又止,那仁年纪虽小,可也是北疆狼王,太后这样惩罚,会不会伤了狼王的颜面呀! “儿臣领罚。” 厚福有些意外,这小子难得认错态度这么诚恳。 “起来吧!” 那仁长得更像岱钦,站起来比坐着的厚福还要高出一些,看见乌苏在母后身边,也往前凑了凑,心里想跟母亲撒撒娇,却又不太敢。 “现在再说说那几个狼崽子的事吧!” 好不容易凑到母亲跟前,结果母亲又旧事重提,让那仁有些羞恼。 “它们不是已经被送回去了吗?” 厚福沉了脸。 “是送回去了,可是它们身上沾染了人的味道,狼群能不能再接受它们就不一定了。” 那仁这时候才有些担心那几只小狼,问:“狼群如果不接受它们,它们会怎样?” “会死。” 入夜,那仁躺在自己大帐中,想起白日母亲说的那番话,翻来覆去睡不着。 没有月光的夜晚格外寂静,那仁躺在榻上突然感觉到微弱的震动。 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那震动一直持续,甚至越来越强。 “来人!” “在!” 帐外护卫应声,也惊醒了睡梦中的阿巴尔沁。 “啊,怎么了?怎么了?” 那仁跳下软榻,问:“阿巴尔沁,你听没听到什么声音?” 阿巴尔沁刚刚惊醒,脑子还没完全醒过来,就强迫自己竖着耳朵仔细听。 “没听到什么声音啊!” “你呢?” 那仁又问帐外进来的护卫,这帐外除了虫鸣,也没听到什么声音。 “不对,肯定有声音。” 那仁心烦意乱,穿着寝衣就往帐外去了,阿巴尔沁见状,套上靴子,胡乱抓了件外袍,赶紧追出去。 “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去哪啊?” 那仁跑到帐外,竖着耳朵仔细分辨着。 不多时,阿巴尔沁也听到了连绵不绝的隆隆声,一点点向大营方向靠近。 “这是什么声音?” 那仁看见阿巴尔沁脸上的表情,知道他也听见了,便问。 “好,好像是马群的声音。” “马群?” 夜里马都在睡觉,怎么会成群地奔跑?事出反常必有妖。 “阿巴尔沁,敲鼓预警,把所有人都叫起来!” “哎!哎!是!” 阿巴尔沁跑向营地中央空地上放着的大鼓,那仁则跑向厚福的大帐。 “母后,母后!” 厚福也被那越来越大的震动惊醒,披上外袍出来查看,就看见那仁只穿着寝衣来找她。 “母后也听到那声音了吗?我叫阿巴尔沁去预警了。” 话音刚落,隆隆的鼓声在齐格部大营上空响起。 北胡人是游牧民族,他们没有城邦,走到哪里安营扎寨,哪里就是家。 正因为没有城邦,所以四面八方,哪个方向都可能来敌人,因此,发现危险提前预警就十分重要。 人们被鼓声唤醒的同时,远处的隆隆声也已经靠近了大营。 游骑飞马来报,马群不知为何不受控制地冲向大营方向,已经有游骑在引导和驱赶改变马群奔跑的方向了。 加上刚刚那仁将大营中的人都叫醒,有经验的牧马人听说了也骑上马,加入驱马的队伍。 因为预警及时,人们都走出毡帐,马群路过的地方只踏破了十几座在大营边缘的毡帐。 一夜的兵荒马乱过去,天已经快亮了,安顿好毡帐受损的牧民,厚福紧了紧外袍,一只手搭在那仁肩头,道:“做得不错。” 第二百五十五章 野狼谷 事后骨都侯在马群的外围发现有狼的足迹。 “狼是最有组织的动物,也最记仇,它们先是袭击了羊群,接着又故意把马群赶向毡帐,必定是有原因的。” 厚福与众臣商讨这两天的怪事时,那仁就在一旁听着。 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因为自己的一时任性,偷偷抓了狼崽儿回来,给部族造成了什么样的后果。 厚福当然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她不能说。 北胡人对狼是十分敬畏的,如果知道是因为那仁引起狼群的报复,这对于那仁的狼王之位并没有好处。 狼崽她已经让人送还回去了,可是狼群还是继续报复,就说明狼群并不买人类的帐,她从前从来不知道狼竟然是如此聪明狡诈,还记仇的动物。 厚福静静地看着在座的众臣,冷笑一声:“哼,不管是谁对它们做了什么,它们也已经报复过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保护好人员和牲畜的安全。” 厚福命人帮着毡帐被毁的几家人先将毡帐修好,又命游骑四处告知,小心防狼,尤其是老人和孩子,天黑前务必回营,结伴放牧,最好不要单独出行。 大家接到通告,也都提高了十二分的警惕,将自家孩子看得紧紧的。那仁知道是自己闯的祸,白日里带着阿巴尔沁在大营周围巡视,防止有落单的人或牲畜被狼偷袭。 尽管如此,还是接连发生了几起野狼伤人的事件。 “其中六人是傍晚时分在牧场遭到袭击的,还有另外四人,是白天,在大营周边遭到伏击的,其中一个孩子被咬得最严重。” 骨都侯汇报的时候,边上坐着的其他人都忧心忡忡。 原来还只是袭击牲畜,现在已经开始袭击人了,甚至大白天里它们都敢在大营周边出现。 “狼这种动物报复心极强,又十分聪明,之前它们大规模、有组织地袭击牲畜,是因为它们有对付家畜的经验,照现在的情况看,这几次袭击人都是独狼,只怕是狼群的一种试探,接下来,臣等担心狼群还会有更强烈的报复。” “现在不管黑白都已经加大了巡护的力度,牧民们也加强了对牲畜的管理,但是狼群的袭扰并没有减弱的趋势,甚至还有升级的表现,白日里都敢在营地周围伤人。 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现在还没到冬季,等到冬季食物匮乏,它们会更加凶猛,实在不行大营就再转次场。” “笑话!” 厚福冷了脸。 大营从北边迁到南边,牲畜数量比照从前翻了一倍不止,而且春天羊群播下的谷种,就等着秋天收获了,此时转场,之前所付出的辛苦全都付诸东流了。 厚福双手抄在袖中,冷静地看向众人,缓声道:“齐格部世代生活在草原,还能叫一个畜生翻了天不成?也该叫它们知道这草原到底是谁做主。” 之前那仁和牧仁、伊德两兄弟偷偷跑到野狼谷抓来的狼崽,那这些来报复的狼,很大可能也是来自野狼谷的。 狼的领地意识非常强,通常一片草场就只有一个狼群,但野狼谷是个例外,那里多岩山洞穴,非常适合狼的繁衍,所以混杂着数群狼共同生活,数量更是未知。 岩山上没有草,人们也不会到那里去放牧,人越是少去,野狼在那里繁衍的就越多,渐渐地,野狼谷就成了一个禁地。 “左大都尉,本宫现在命你去灭狼害,就先从野狼谷开始,大营周围百里内一只狼不许有。” 在座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见众人面有疑色,厚福蹙眉:“怎么?你们是不想?还是不敢?” 都不是。 狼群伤人,又咬死咬伤那么多牲畜,他们也想消灭狼群,可是北胡的传说,狼是由狼神保佑的,谁伤害了狼,就会受到狼神的惩罚,他们怕啊! “杀狼是会受到狼神的惩罚的!” “就因为这个?” 听到这个理由,实在叫厚福难以置信。 神灵如果真有用的话,那她当年在城隍庙里求了那么多次城隍爷,为什么还要会那么多苦? 可见求神拜佛是没有用的,想改变这世界,还是要靠自己。 “是本宫下的令,狼神要惩罚自会来找我!与你们都无关!” “是!” 众人领命去了。 三天后,左大都尉回报,灭狼成效显着,野狼谷半数的狼都已被射杀,还有一些成年的狼也已经逃窜。 厚福带着那仁亲自到野狼谷查看大都尉的战果。 这一看,一马平川之上突然凸起两座光秃秃的岩石山,岩山背后是一片高岗,当中一片凹谷,因为常年被狼群霸占着,所以这片谷地被取名野狼谷。 胡人游牧,从来都是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安营扎寨,可都城就不一样了,她想一统北胡,那就需要一个固定的城邦,而眼前这块地方,地势高耸,两侧有峭壁,厚福觉得刚好是个适合建立城邦的好地方。 只可惜端木阳不在,要是他在的话,一定可以帮她看看风水。 从野狼谷回来,厚福难得坐在书案前拿起了笔,凭着记忆将野狼谷的地形画了出来。 “母后。” 那仁不知何时悄悄走进大帐,厚福抬眼瞧了儿子一眼,挥手让锦兰出去。 锦兰冲那仁一礼,悄然退出大帐,守在帐外。 大帐中只剩下母子二人,看着母亲正在专心画图,那仁不知该从何开口,站在案边,静静看着。 半晌,厚福开口道:“你看这里做你的都城如何?” 那仁有些惊讶。 平日他骑马练箭,稍有松懈,都会收到母亲严厉的训斥。 而这次,因他一时兴起,怂恿牧仁和伊德跟他一起去掏狼洞,后引出了后面那么多事,母后竟然没有开口责备他。 “母后,您不惩罚儿子吗?” 厚福放下笔,四平八稳的坐在书案后,严肃地看着那仁。 “你看见那些狼因你而死,你心里可有愧疚?” 那仁回想起白日里,在野狼谷看见被游骑们射杀的死狼,一排排躺在草地上,他很难过。 “是!” 第二百五十六章 冶铁 “你的愧疚和你的难过,就是对你最大的惩罚。” “所以母后下令灭狼,是为了惩罚儿子吗?” 厚福一只手拄腮,看着自己的儿子,心思不知飘到了哪里。 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在做什么?在街上卖惨乞讨,与野狗争食……再看看他?竟然为死了几只畜生而感到难过。 如此妇人之仁,来日如何能执掌整个北胡? “当然不是。” 厚福看着这个长着跟岱钦一样一头卷发的小子,接着道:“佛经上说,众生平等,不应杀生,都是屁话!人与动物共存于天地之间,只有强者才能活下去,我们虽然杀生,但是不虐生,就像牧民养羊,吃羊,穿羊,物尽其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存所需,不必难过和愧疚。 今日杀狼,是因为它们威胁到了我们的生存。 但是你把幼崽带离它们的母亲,不管你如何对待它们,对它们来说,都是一种虐待。” “母后说幼崽离开母亲是一种虐待,那您为何不将我带在身边?就像对乌苏那样?” 突然听到那仁对自己的控诉,厚福有些恍惚。 那仁不满一岁,厚福为了阻止北胡与大虞开战,设计岱钦,嫁祸查尔和,拉拢左贤王,辅立那仁成为狼主。 她对他严厉,是希望他快些成长。 她让他亲近桑朵,是为了让他得到左贤王的助益。 她让他独住在大帐,因为他是狼王,他早晚要独当一面。 自己当初在奉先郡,没有人教她,也没有人会为她铺路,她能在丐帮里活下来,凭的只是求生的本能。 她在北胡的每一天都危机重重,所以她待那仁很严格,所有与生存相关的技能,那仁都要学,只有他自身足够强大,才能随心所欲的活着。 但是这些话,她要怎么讲,那仁才能够理解呢? 厚福招手叫那仁到自己身边来,长长吁出一口气,正色道:“不是把你带在身边,就是对你好!你是我的儿子,是北疆狼王,你这辈子注定需要一个人承受很多东西,所以,你要学会自己处理。” 那仁看着自己的母亲,努力想要理解她话里的意思,良久,又缓缓低下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小声嘀咕:“可是我也想要母亲疼我,爱我……” 厚福没有听清那仁说了什么,有些疑惑地问:“你说什么?” 那仁抬头,有些幽怨的看了一眼厚福,转身跑出大帐。 锦兰看着那仁从自己身边跑过,似是听见那仁抽噎的声音,看着他奔出去的背影,锦兰转身回到大帐中。 “小世子好像哭了!” 来到北胡这么多年,锦兰一直称呼厚福为公主,那仁为小世子。因为在她心里,只有厚福才是她的主子。 厚福有些苦恼,她不知道那仁为何会如此,叹了口气,道:“他刚刚埋怨我没有把他带在身边?可是他不是一直在我身边吗?” 锦兰闻言,想了一下,道:“小世子还小,也许只是想多跟公主在一起待会儿。” 厚福欣赏着自己刚刚的画作,无奈地道:“他已经不小了。” 隔天,厚福一大早便命人叫醒那仁,她打算以后都将那仁带在身边,让他现在就开始接触,学习政务,是同那仁也可以整日都跟她在一起,省得他再说自己没有将他带在身边这样伤人心的话。 那仁跟着厚福来到齐格部大营冶铁的地方,离得老远,就听见锤子落下,发出一声声闷响。 走近后,风箱呼呼作响,吹得火焰更加猛烈,一个个赤膊的汉子,光着上身,正抡动铁锤,一下一下,用力敲击在烧红的铁块上。 包勒坐在躺椅里轻轻摇晃,脸上盖着一本古书,像是睡着了。 厚福走到他跟前,抬脚将人踢醒。 包勒正要恼,拿开脸上的书,看见厚福带着狼王那仁,正在看昨夜他们刚刚锻出来的刀。 “怎么样?可有进展?” 包勒的原名叫夏重,大虞人,很多年前在回鹘做行商,却因为回鹘与大虞交战被扣在回鹘。 后来花了好些钱买通一个守卫,将他偷放出来。 两国交战,他又没了文牒和路引,就只好绕远路从别的关隘回大虞。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半路上又遇到北胡人,就被抓来做了奴隶。他那条腿也是在逃跑的路上,被人打断的。 他不会胡语,没法跟胡人沟通,默默无言了很多年,大家都已经忘记他还会说话,以为他又瘸又哑。 就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如何说话了。 突然有一天,他就在茫茫草原上,听到两个女子说着他熟悉语言。 厚福第一次见到包勒,就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很不对劲,那不是一个奴隶看到主人时的眼神。 岱钦活着的时候,包勒在马厩里做马奴,就是专门侍候北胡贵族胯下坐骑的奴隶。 虽然同样是奴隶,但是马奴能经常跟北胡的各种贵族们接触,没准哪天、哪个人心善,就把他给放了也说不定。 只可惜,他左等右等,只等到了大虞来和亲的公主。 厚福找到他时,因为太久没有说过话,包勒都要失去说话的能力了,他努力将自己所经历的事说给公主听,希望公主能帮他回到大虞。 但是公主却希望他能留下来帮她。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竟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公主为了保大虞百姓不受战乱之苦,万里迢迢来到北胡和亲。 公主说她需要他的帮助,他怎么能不帮?况且,他在北胡从少年待到老年,家里的老母亲,只怕早已过世多年,他回去以后也是孤身一人,回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然后,他就答应公主留下来了。 他后来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选择留下来。 他在北胡生活得太久了,久到快要忘记如何说大虞话,他即使回到大虞,也再难以适应大虞的生活。 公主和亲到北胡,还带来那么多大虞的匠人,也终于有人能跟他说话了。 所以现在这样也挺好。 “回公主的话,刚刚您和狼王看到的那些弯刀就是用古书上的方法锻造的!” 第二百五十七章 羊种 “他们让你打了那么多年的马蹄钉,当真是目不识珠。” 厚福欣赏着一柄柄闪着寒光的利刃,想象着用它们割下敌人头颅时的快感,心里就生出喜欢。 包勒被北胡人抓了以后,被迫做了奴隶,因为会一手修马掌的好手艺,就做了马奴。 经他打造的蹄铁和马钉要比寻常铁匠打造的更耐用,还不易锈。 也正是凭着他这门手艺,配合着公主给他的那种迷药,先在阿宝姬的丈夫身上小试之后,才用在了岱钦身上。 原本计划中,岱钦可以当场毙命的。 可岱钦到底是经过战场洗礼,坠马前,凭着最后那点意识保住了自己半条命。 不过他这半条命还不如不保,不知他看到昔日小鸟依人般的妻子还有另一副面孔时是何种心情。 厚福并非只为权力,而不相信爱情,她亲眼看到云先生如何对待苏卿卿,也看到白音如何痴情于桑朵。 当厚福使婢女将那滚烫的药汁灌进岱钦喉咙后,她趴在他耳边轻声对他说:“是你先违背了对我的誓言。” 厚福相信因果,但从不相信神鬼,如果神鬼有用,这世间便不会有那么多冤魂。 岱钦死后,厚福借复仇失利打压右贤王,拉拢左贤王,趁机坐收渔翁之利。之后迁营,大力发展农业经济,打破阶级固化,选育优质良种马,改良武器装备…… 当初若不是她跟着晏王到玉门犒军,看到大虞军队对人才、马匹和兵器的重视,凭她一个小乞丐出身,怎么就能照葫芦画瓢,学着治国理政? 所以人要想登上高位,光会吃苦和努力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要跟对了人。 这也是当初她得知自己救了一位王爷时,宁愿放弃眼前的金银珠宝,也要跟着晏王做个小跟班的初心。 “老奴别的不会,也就这一门打铁的手艺,太后还看得上。” “不是早就赦免了你奴隶的身份,怎么还一口一个老奴老奴地叫自己。” 包勒闻言,笑容腼腆。 公主布告了奴隶晋升的制度,他凭着自己冶铁锻造的技术,也得到了赦免。他的本名叫夏重,但在北胡生活了这么多年,胡人只知包勒,没人知道夏重。 而包勒在胡语里就是奴隶的意思。 厚福见那仁拿着包勒他们新锻的弯刀对夏重道:“新刀不错,有时间您老亲自为狼王锻一把刀吧!” 夏重领命,他知道公主又开始新一轮的布局了。 很多年前,厚福站在晏王身后,看着王爷与端木阳对弈。 “王爷,您的子都要被提走了,您怎么还有空往空处落子呢?” 殷煦笑笑:“有舍才会有得,只要局布的好,丢个一子半子又有什么关系?做人不能太贪心,这也想要,那也想要。 否则只会两手空空,什么也得不到。” 回大营的路上,厚福决定带那仁在牧场边走走。 也许锦兰说得对,她为那仁所做的那些,那仁还理解不了,那仁这个年纪想要的,更多的是母亲的关爱与肯定。 “说了不买就不买!你怎么还动手抢啊!” “昨天咱们讲好的价格,今天你就又涨!你还有没有一点信用!” “怎么就没有信用了?我昨天说的是昨天的价,今天你买就得按今天的价!” 牧场里两个男人因为一只羊争抢厮打起来,羊被两个男人撕扯,发出“咩”“咩”的叫声。 阿巴尔沁见状,冲着两个人大喝一声:“嘿!干什么呢!” 齐格部的牧羊人一见来人是阿巴尔沁,立时有了底气,一把将自己的羊夺回来,指着抢羊的男人道:“他昨天来买羊,我给他价格,他不买,今天涨价了,他非要按昨天的价格来买,不买就要抢!大人,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男人抢回自己的羊,还跑到阿巴尔沁跟前卖了一波惨,厚福看得有意思,也走了过来。 阿巴尔沁见那男人眼生,便用马鞭指着那抢羊的男人,喝道:“人家不卖,你怎么还能抢?你从哪来的?” 那抢羊的男人见那羊主对阿巴尔沁十分恭敬,知道此人身份一定不一般,便也收起了刚才的戾气。 苦着一张脸道:“你们齐格部的羊,一天一个价,从前可不是这样做生意的!” 厚福从阿巴尔沁身后走出来,笑着问那男人:“你是从巴尔部来的?” 北胡各部之间私下的买卖交易一直都有,价格也是由牧民们自己商谈。 齐格部南迁后,新的牧场水草肥美,冬季又有谷粟可以吃,所以齐格部的羊长得格外健壮。 又因与大虞加深了贸易的往来,牛羊大部分销往虞国,价格也是水涨船高。 男人见厚福气度沉稳地走到他跟前,心知这人身份更在阿巴尔沁之上,便露出一脸谄媚逢迎之色,道:“小的是从巴尔部来,想买几头良种羔羊。” 厚福打量了下男人,一脸风尘仆仆,应该是赶了许久的路,于是关切地问道:“赶了很远的路才到齐格部吧,不然跟我到营地休息休息,羊的事,我帮你想想办法。” 那男人心想,这可真是出门遇见贵人了!立即嫌弃地撇下那羊主,笑着跟在厚福身侧逢迎。 “巴尔部没有羊吗?怎么跑这么远的地方来买羊种?” 男人见厚福虽然身份不一般,但对他却和气得很,便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哎,您是不知道啊!前些年,也不知道谁说的,羊宝值钱,然后又听说只有那些又枯又瘦的羊身上才能杀出羊宝来,人们就变着法地不让羊长肥。” “然后可是真得了羊宝?” 那男人叹气道:“倒是真有人得了那羊宝,也卖了好价钱,但那东西之所以卖那么贵,正是因为它可遇不可求,哪是光饿着不让羊长肉就能生出来的东西。 结果这几年下来,我们部的羊种是越来越差,十只母羊怀胎,就能生出三、五只健康的小羔羊。 所以您看,我这不才想到来齐格部买些种羊回去,改良改良羊群的品种。” 第二百五十八章 未雨绸缪 那买羊的男人牵着十几头上好的羔羊,高高兴兴地走了。 厚福对阿巴尔沁道:“传令下去,从今日起,齐格部所有牲畜禁止私自售卖,违令者死,还有秋季到来前,命人囤积越冬干草,今年收的谷粟也不再酿酒和喂饲牲畜,全部囤积起来。” 岱钦死后这么多年,阿巴尔沁一直跟在厚福左右,他常常搞不懂他们这位王妃的心思。 不过这一次,他大概能猜出她要做什么了。 古语有言: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当初狼主岱钦死的时候,王妃誓要为狼主复仇,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是终于要动手了吗? 不止阿巴尔沁觉出不对,就连图雅也感觉到草原上,马上就要有大事发生了。 待阿巴尔沁离开后,图雅激动的浑身血液都在颤抖。 “太后,咱们是要打仗了吗?” “怕吗?” 图雅脸上带着有些腼腆的微笑,道:“不怕!” 厚福笑着看着眼前这个身材高挑健硕的北胡姑娘,她很喜欢这姑娘。 图雅的话不多,跟在自己身边时总是安静的,默默地观察着,就像一个猎人。 “母后要打谁?” 那仁听到图雅问,好像有些担心。 “昨日北疆来函,说这个月大虞会派使者来胡,再前些时候,西边牧区的游骑发现回鹘的军队有异动,你来说说,这些都是什么征兆?” 那仁歪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这时图雅试探地道:“大虞这个时候派使者来,会不会跟回鹘的异动有关?” 厚福笑看着图雅:“继续。” 图雅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心神,道:“自从太后执政,咱们与大虞的关系一直很好,人口、商贸、经济往来,那么在军事上呢?北胡和大虞都与回鹘有接壤,所以北胡与大虞在军事上,也互为依靠。 但是回鹘与北胡向来没有什么纷争,反倒是与大虞有些积怨。 所以图雅猜测,大虞使者此番前来,可能意在回鹘。” 厚福满意地点点头:“图雅分析得很对,所以我们要提前做好应战的准备,不管是对谁。 不管是大虞希望咱们牵制回鹘,还是提防拉蒙部趁乱偷袭,咱们都要提前做好准备,只有未雨绸缪,才能有备无患。” 那仁听着,将母亲的话默默记在心里。 过了没几天,大虞的使者还没来,巴尔部的苏赫倒是来了,还带来好几车巴尔部新酿的马奶酒。 “无事不登三宝殿,就说本宫病了,让左贤王去见。” 厚福悠哉地躺在摇椅里让婢女给她按头,夜里狼嚎声吵得她睡不着,从野狼谷出逃的那些野狼并没有放弃报复,时不时,夜里就在牧场周围嚎叫起来,弄得夜班游骑苦不堪言。 白音原本在北边巡视,被厚福命人叫了回来,主要是为了让他看一看包勒新锻的那些兵器,最好可以实战试试新兵器的好用程度。 苏赫一见来人并不是齐格部的太后厚福,心里便有不好的预感。 他与厚福也不是第一次接触,之前这位和亲公主到他们巴尔部的时候,态度一贯谦和有礼。此番他远道而来,还带着赠礼,无论如何,也该见他一面才是。 如此称病不见,那就只有一种可能,病是托词,就是不想见他而已。 不过想想也是,当初人家到巴尔部的时候,希望巴尔部可以站队齐格部,他们的狼主昆布珲也是一样称病不见的。 苏赫向白音说明了来意,白音也毫不拐弯抹角,直言道:“刚刚您也看到了,狼王之所以将我召回,是因为西边回鹘部有异动,太后便下令备战,所有牲畜都不得私自贩卖。 你要知道,一旦战事起,我们齐格部就是孤军奋战,所以这粮草之事就是重中之重,我是实在没有办法帮你。” 白音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苏赫也明白,这是向他们巴尔部要一句话。 齐格部与人开战,巴尔部站在哪边?问题又被绕回来了。 巴尔部由乌仁塔娜代管,昆布珲是狼主,而他,名义上是个王,可实际上,他只是乌仁塔娜的丈夫,他没有权力做任何的决定。 白音婉拒了他带来的酒,但他却决意将酒留下,酒留下,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万一狼主想通了,他再来齐格部也好说话不是。 送走了苏赫,白音来见厚福,说了苏赫来的目的。 之前厚福命人散播高价收羊宝的消息,经过这几年的时间,果真让巴尔部的羊群质量越来越差。 前几日来买羊的那个巴尔部人将羊羔一带回去后,立即就成了焦点,巴尔部已经很久没有生出那么健壮的羔羊了。 “所以您是怎么打算的?” 厚福站在书案里面,并没有马上回答白音的问题,只是看着北胡的舆图细细端详。 指着图上一条流向巴尔部的河问白音:“你说,如果我们将这条河改道向南,会怎样?” 白音不明所以,定睛看向舆图。 那条河自西向东,途经齐格部流入巴尔部的草场,太后想用人力将河流改道向南。河水向南,流向齐各部大营方向的草场,那么旱季的时候,巴尔部的草场就会因为无水而枯黄,牲畜的品质也会越来越差。 “太后是想困死巴尔部?” 厚福摇摇头。 “你需要前锋营吗?本宫为你重金争兵,只要他们肯来,不计出身,全都等同兵卒对待。” 巴尔部跟北胡的其他部族一样,也有很多奴隶,贵族吃不上饱饭的时候,奴隶们的日子可想而知。 奴隶们都经受着非人的待遇和压迫,那他们为什么不跑呢?是因为他们跑不出草原。 就像包勒,就算偷跑成功,也有极大可能再被抓回来,一旦被抓,他们面对的就将是惨无人道的刑罚。 就算侥幸跑了,可外面的外面还是草原,只不过是从这个火坑到了另一个火坑而已。 但是太后此举,就相当于给那些要饿死的奴隶们一丝希望,让他们为着那丝希望为齐格部冲锋陷阵。 第二百五十九章 又是故人来 白音知道了太后的谋算后,心中大为震撼,难怪阿达说虞人多诡诈,多亏太后和亲到齐格部,若是当初她嫁的人是查尔和,齐格部有这样一个对手,那当真是苦不堪言。 “左贤王既然回来了,那迎接大虞使臣的事就交由你来办吧!也不知道此番来的使臣会是何人?” 白音拥立那仁,与右贤王、太后共同理政。但北边的拉蒙部始终狼子野心,蠢蠢欲动,大多时候,左、右贤王都不在大营,所以齐格部的一些琐事,便由厚福自己做主。 如遇大事,才召两位王爷回营共同商讨。 私售的禁令发下去,牧民们私下里议论纷纷,人们听说又有虞国的使臣要来,便猜测这禁令是与虞国有关。 自从虞国公主和亲到他们这,草原上的变化,牧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 从前他们生了病,哪有药可医,小病挺一挺,大病就求一求萨满神。 是公主来了,才给他们带来了虞国的大夫和药草,驱除病痛;又带来许多虞国先进的技术,改变着他们的生活。 除了那些贵族和重臣们需要厚福费心拉拢利用,在百姓心中,他们的太后是美丽、善良、智慧且有大爱的女性。 所以对于太后所下达的政令,百姓们比贵族更愿意拥护。 虞使即将到达齐格部的这天清晨,日光从地平线上一点点升起,透过天边的云彩化作五色霞光,转瞬间,那霞光又化身成万道金光四射开来,照亮山川大地,河流湖泊,也照亮这世间万物。 厚福命人精心搭建起巨大的毡帐,毡帐顶部悬挂金色的铃铛,微风吹过,清脆的铃音在草原上回荡,四周竖起高高的彩旗,犹如草原上盛开的绚烂花朵,迎接来自家乡的客人。 那仁一大早就到厚福圆帐中听从母亲的安排,却见母后不似平日里那般镇定,明明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母后却总有那么一丝慌乱。 “母后,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厚福将外袍脱下又穿起,身上的饰物换了又换,最后还是决定以北胡人的装束迎接虞国的使臣。 锦兰笑着对狼王那仁道:“狼王可知,虞国是太后的娘家,许久没有见娘家人,太后是紧张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厚福在北胡的身份,地位,权力是在大虞时无法比拟的,但人对于故土的情感就是那么神奇,即使在大虞时过得并不如北胡这般体面,但对故土的思念,还是让厚福内心激荡,久久不能平复。 临近晌午,游骑回报,虞使的队伍已经到了大营外五里处。 厚福的心脏跳得更加厉害,坐在书案内,指尖微微地颤抖,锦兰如是,手心中冷汗涔涔。 那仁和图雅倒是兴奋得很,他们是头一次见虞使,这大虞的使臣究竟会是个什么样子?又会带来些什么稀罕物呢? 马车将近,厚福率众人出迎,虞使的队伍如上次来时一样,护卫们穿戴齐整,神情庄重肃穆,充分体现出大虞军人的风采。 厚福满怀期待地看着车帘打开,露出半片华丽的衣摆。紧接着,一个令人生厌的老熟人就明晃晃出现在了齐格部的大营里。 厚福一见来人,像吃了只苍蝇一样恶心。 之前对大虞的思念瞬间消散,早已被遗忘的厌恶之感再次涌上心头。 锦兰敏锐地感觉到太后的变化,于是仔细端详起来使。 那男人身材高大肥硕,由侍从扶着,笨拙地下了马车,仰头扫视着齐各部出迎众人。 锦兰不认识此人,但看男人的穿着气势,想来在虞国时身份并不一般。跟公主大抵也是旧识,否则公主怎么会一见此人,情绪上便有如此大的变化。 虞使的马车之后还有另外一辆马车,同时又下来另外一个身着官袍的男子。 那人身材高挑,举止端方,目光看向每一个胡人时都微微颔首。 而这些都不是最显眼的。 那男人虽然蓄了须,却掩不住他那姣好的容颜,一个男人,竟然长了这么一张令女子都羡慕嫉妒的容颜。 锦兰回过神时,公主早已经调整好了情绪。 嘴角上扬,露出一脸灿烂而热情的笑,迎上前去。 只有锦兰知道,公主并不爱笑,公主喜静,也喜欢征服。 安静祥和的日子里,公主常躺在摇椅里,静静看着远山,羊群;公主也喜欢射猎,她喜欢骑在马上迎风驰骋,感受箭矢刺穿猎物时的愉悦。 而每每脸上出现当下这般热情洋溢的笑容时,便是已戴好了面具,好掩盖住面具后面的阴谋算计。 那虞使见到厚福,先是一怔。 窦问并不知道和亲北胡的公主是厚福冒名顶替的。 厚福到北胡多年,身材、面容早已发生了变化,再不是晏王府里瘦弱的小跟班。 这些年,厚福的个子没怎么长,胖了、壮了倒是实实在在。 只是人的面容再变,眼睛总不会变,窦问止光对上厚福的眼时,脑子里没来由的感到熟悉。 心里纳闷,他好像没见过靖安王的这个女儿啊!为何莫名感觉熟悉呢? 窦问身后的男人也已走到近前,主动躬身向厚福施了一礼,窦问见云望川如此,也跟着拂了拂,算是对北胡太后行过了礼。 厚福身后的北胡众臣见状,有人皱起了眉头。这虞使是何意?这是对他们的太后不敬吗? 但见太后面色如常,北胡臣子们也不好当场有异议。毕竟太后和虞国使臣都是虞国人,许是他们的礼节,胡人不懂呢。但心里却对这个肥硕的虞国使臣没了好印象。 “真没想到,本宫日盼夜盼的虞使竟然是于阴侯。” 窦问闻言,刚刚还一脸的傲慢,一下变成惊喜,没想到自己在北胡还能叫人认出来,可见自己也算声名远播嘛! “呀!那本使是该唤您定安公主还是殷太后呢?” 厚福脸上的笑容不减,反问窦问:“那就要看于阴侯是以什么身份来说喽?若是娘家人,便称定安公主,若是虞使,便该称殷太后。” 第二百六十章 时移世易 窦问脑子一转,这要论私,他与这位定安公主算是表兄妹,可人家是公主,自己只是个侯爵。 但是论公就不一样了,他是大虞使臣,代表大虞天子。 北胡臣服于大虞,就算定安公主如今是北胡太后又如何,对他这个大虞使臣也得恭敬着些。 “本侯代表天子出使北胡,所以还是称您一声太后吧!” 窦问笑得一脸狡诈,颐指气使的口气像是什么阴谋得逞了似的。 “两位上宾,还是里面请!” 稍作寒暄,左贤王白音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厚福与窦问并行,向新建好的大帐中去。 厚福早早便命人备下了美食、美酒和乐舞,等着为虞使接风,可等来等去,接来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众人落座后,厚福还是含笑率先举杯,道:“使者至矣,乃上国之辉,照吾藩土。此第一杯酒,敬上国之威德,愿上国与我邦携手共进,共享太平。” “来,来,干!” “干!” 有宽大的袍袖遮盖,厚福将酒洒在地上,放下酒杯后,悄然将阿巴尔沁叫到自己近前,小声耳语了几句。 左贤王白音挨着窦问,二人对饮,云望川偷眼望向厚福,却被厚福身侧的图雅看了个清楚。 阿巴尔沁离去后,厚福笑着对窦问道:“于阴侯此番远道来草原,本宫定要让您尽兴而归,所以这酒,您可慢些喝,别一会醉了,可就看不到本宫为您准备的惊喜了!” “太后这是看不起本侯的酒量,还是看不起本侯?本侯这一路来看的竟是天啊、云啊、草啊的,太后若是准备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便早些拿出来,何必在这里吊着本侯的胃口。 ” 说着,窦问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脸的不屑。 “于阴侯少安毋躁,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既然这样,那让左贤王与北胡的众臣先陪您畅饮,本宫去看看那惊喜准备得如何了!” 这才刚刚入席,太后就要走,窦问当然不乐意,扭过脸,心里正琢磨怎么找碴,厚福已经悄然带着图雅离开了大帐。 窦问被北胡的歌舞吸引,倒也忘记想要刁难定安公主的事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席间舞蹈的一群年轻姑娘们。 厚福命婢女给左贤王递了消息,让他想办法将于阴侯灌醉。 白音不知道太后是何用意,却也照做,给在座的北胡众臣使了个眼色,轮番地向窦问敬酒。 云望川见势不好,连忙起身借故如厕,从宴上抽身离席。 侍从引着云望川如厕回来,云望川在路上故意拖延时间,在营地里东看看,西看看,还故意走错路,让侍从等了又等。 “云大人,太后有请!” 就在云望川因没找不到理由不回宴上时,一个婢女等在大帐外,拦下了他。 那婢女说着大虞话,应该是随着厚福一同来北胡的虞人,云望川谢过那引路的侍从,如蒙大赦一般,长长吁出一口气,整了整衣冠,跟着锦兰而去。 锦兰将云望川引进大帐,自己便立在帐门口,防备有人偷听。 “许久不见!” 公主一句话,让锦兰断定,这二人从前不仅认识,应该还是熟识。 果然,那男人也不客套,径自坐到公主对面,定定地看着厚福良久,才道:“是啊,若不是心中有数,只怕都认不出了。” 厚福疑惑地看了看自己,道:“我的变化很大吗?倒是先生,可还是原来的先生?” 男人朗声笑起,愈发的好看。 “看来你也听说了?” 厚福默而不语,别人说的她不信,她要听云望川自己来说。 云望川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子,发髻高高束起,身着华服凤冠,仪态雍容端庄,面容熟悉,却又有些陌生,这跟多年前自己认识的那个厚福早已判若两人。 男人侧目看了一眼锦兰,见厚福并无异样,于是将他与晏王的谋划,以及这几年来大虞的变化都说与厚福听。 这次原本大长公主是推举云望川为主使,出使北胡的,是晏王使计,离间大长公主与云望川,使得大长公主对云望川有了一丝怀疑。 所以这才让于阴侯当了这个主使,云望川担任了副使。 大长公主自己也知道,自己那个没用的儿子来北胡能谈什么啊?就是让他来监视着云望川在北胡的一举一动,外加打压着他而已。 “分藩策对于税政改革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此举极大地分化了大长公主在朝中的势力,所以此番回鹘来犯,大长公主也想在此战中得些好处,所以才派我来北胡商讨,希望北胡可以出兵牵制回鹘的兵力。” “那王爷的意思呢?” “虽然大长公主与王爷素来政见不一,但对于回鹘来犯这件事上想法倒是统一的,争的只是谁立这份功而已。” 厚福心中了然,肯定地告诉云望川:“告诉王爷,齐格部必定会出兵援助大虞,只是这援手也是有条件的。” “说吧,什么条件?” 看云望川这淡然的态度,想来他离京前,肯定与王爷见过,并且王爷也猜到厚福会有要求。 “我想统一北胡,在野狼谷建都,想请灵台郎过来看看风水,并想借虞国的工匠,助我建造都城。” “你要统一北胡?” 云望川闻言,这下有些不淡定了。 他素来知道自己这个学生是有野心,也有能力的,但是没想到她的野心这么大,而且…… “你可还记得当初王爷为何使你来?” “不,是我自己要来的!” 云望川沉默,良久才开口道:“强邻环伺,如虎在侧,你执意如此,只怕王爷会忧心。” 厚福想了想,对云望川道:“先生当知,我并无此意,王爷亦应如此。要北胡出兵援虞,总要给我一个足够的理由吧!” 云望川无奈的笑着摇头,满脸的欣慰,自己的这个学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小姑娘了。 她如今浑身上下所散发的气场与谋略,足以表明她已经成长为一个合格且成熟的政客。 “好,你的想法,我回去以后会告诉王爷的,至于风水,若是你信得过我,倒也不必非要麻烦灵台郎。” 第二百六十一章 瓮中之鳖 “厚福不知先生原来还懂风水。” “略通一二。” 厚福欣喜,先生素来谦逊,他口中所说的略通只怕都是常人不可及的。 “云先生出来太久了,为防有人生疑,还是早些回宴上吧!” 锦兰掀开帐帘,之前为云望川引路的侍从还在帐外候着。 云望川起身后,突然好奇,回身问厚福:“刚刚在席间,你说给于阴侯准备的惊喜,我想知道是什么惊喜?” 厚福神秘一笑:“到时候先生就知道了。” 厚福不想说,云望川也不再追问,但他心里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回到席间,窦问已经喝得醉眼迷离,但见到云望川回来,还是问了句:“你刚才去哪了?去了这么久?快点帮我喝一点,他们是故意想灌醉本侯!” 草原上的人能喝是出了名的,云望川一个文官,平日又不似窦问这类的酒囊饭袋,酒量还不如窦问呢。 连窦问的酒量都不敌,云望川就更是白给了,索性直接装起熊来,喝了几杯,直接趴在桌上不起来了。 白音见两个人都被喝趴了,便将劝酒的众人挥下。 这宴才刚开始没多久,对北胡人来说,才小酌了几杯,虞使便醉了,实在是无趣,悻悻然走开。 阿巴尔沁命人将醉酒的两个人送回毡帐休息,又安排了婢女同虞国侍从一同服侍。 阿巴尔沁回到太后圆帐中时,左贤王白音和左、右谷蠡王都在,席间当然有人留意到虞国那个副使在其间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 白音怀疑那个副使私下里见了太后,却没敢主动询问太后。 厚福倒也没有打算瞒着他们,毕竟自己的圆帐周围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没什么事是能瞒得住的。 “本宫刚刚见了那位大虞的副使,此人曾在晏王府供职,本宫与他有过数面之缘,是个有些才能的人,大虞此次派使臣前来,果然是因为回鹘的事,大虞皇帝希望咱们可以出兵,牵制回鹘部的兵力,众卿如何看?” 这三个人也都喝了不少酒,借的酒劲,在厚福跟前便没了那许多规矩,左谷蠡王挺着大肚子,靠坐在椅背里,大声豪气地道:“要咱们出兵,他们给咱们什么好处?总不能他一说,咱们就替他们拼命去吧!” “好处自然是要的,但他们给的咱们未必需要,所以本宫想不如咱们想好要什么,再让他们自己回去商议。” 厚福说完,看着在座几人的神情。 在北胡人中,白音生了一张白面,因为饮了酒,此时面颊绯红,头脑却是清醒的。 “太后心中可是有所想了?” 厚福微笑,白音在北胡人中算是斯文有礼,并不像其他北胡人那般粗鲁蛮横。 “是有所想。” 厚福缓声接着道:“先狼主被查尔和害死之时,本宫就说过,本宫要统一北胡,但光凭咱们自己的力量,不知还要等多久。 不如借着此次大虞借兵,让大虞助我们消灭查尔和,一统北地。” 左、右谷蠡王相互对视一眼,同时看向了白音,白音静默片刻后道:“虞国和拉蒙部之间隔着咱们和巴尔部,让他们出兵帮咱们灭查尔和需要深入北胡腹地,虞国皇帝敢吗?” 孤军深入的确是很危险的事,一旦反目,大军便成了他国的瓮中之鳖。 “那让大虞派工匠帮我们堪舆选址,建邦立都,为日后统一北胡做准备,大虞陛下会同意的。” 左、右谷蠡王从前攻打虞国的时候,因为虞国城邦外有高墙和护城河作为防御,费了不少劲,也吃过不少苦头。 人住在里面,只要有粮食,就算闭门不出,也一样能坚守。不像北胡住的毡帐,周围无遮无拦,不管是人还是动物,时时刻刻都要提防偷袭。 作为都城来说,的确不合适。 “好是好,可建邦立都不是三天两日的工程,万一虞国皇帝反悔了,城又没建完,岂不是劳民伤财?还竹篮打水了。” “咱们也不能完全指着虞国的帮助。” 白音接过左谷蠡王的话道。 “左贤王说得对,求人不如求己,这也是本宫想说的另外一件事,本宫想让北胡的能工巧匠们与虞人一同建城,学习匠作之技。 再派一些人到虞国去学习百工之技、天文历法、文化艺术……” “可以可以!” 左、右谷蠡王见左贤王都同意太后的想法,自己还能有什么异议。 入夜,窦问从昏睡中转醒,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脑子里一片混沌,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现在是今夕何夕。 他在京城纸醉金迷惯了,哪经历过如此长途跋涉的辛苦,一到北胡,被人灌下那么多酒,一觉便睡到了天黑。 酒喝得多了,人就头疼,本就肥硕的身体笨拙地挪了一下。 听到声响,马上有北胡婢女上前,将窦问的帐帘打开,灯光透进帐中,柔和的光晕照出婢女姣好的侧颜。 没想到北胡这等蛮荒之地,竟还有这等绝色女子。 都说饱暖思淫欲,窦问来北胡一路,虽然带着不少仆从婢女陪伴侍奉,可终归路远劳碌奔波,让他感觉自己就像个苦行僧。 这下,终于到了地方,吃饱喝足,窦问心里就起了别的心思。 北胡婢女打开帘帐后,便径自退去打水,将贴身事由交给了窦问自己带来的侍婢。 窦问见人走了,可他的眼珠子还粘在那婢女身上,因为自己的婢女挡了他的视线,便不耐烦地伸手将人推搡开。 “刚才那个婢女是他们安排伺候本侯的?” 婢女帮窦问穿好衣服,退立到一旁,屈膝回道:“是。” 窦问一听,一下来了精神,心道:“安排个这么美的人侍奉我,可当真是了解本侯。” 北胡婢女打水回来,窦问便挥开身边婢女,指着那个北胡婢女道:“你,过来侍奉本侯净面!” 那婢女闻言,见窦问直盯着自己,他身侧的虞国婢女还将手上的巾帕交到自己手上,退了下去。 北胡婢女便将巾帕浸湿,双手擎着,送到窦问面前。 窦问的两只眼睛露着淫邪,在婢女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婢女却好似发现,还露出一点娇羞。 便是这一点娇羞,让窦问心中大喜,他确信,这就是北胡太后说要给他的那个惊喜。 第二百六十二章 随遇而安 窦问伸手去拿那巾帕,连着北胡婢女的手一起抓在了手里,婢女一惊,满目惊疑瞬间又转化为如丝媚眼。 瘙挠的窦问心痒难耐,当着自己婢女的面,就等不及将那北胡婢女拉到自己怀中,上下其手,虞国婢女见状连忙退了出去。 云望川本就没喝多少酒,人也没有醉,被人送回大帐后,休息了一个下午,傍晚时分用过晚膳,在营地漫步。 想着厚福说的那个所谓惊喜,云望川心里还是不安。 虽然此次出使北胡窦问为主使,可真正带着任务来的人却是云望川,他可不想因为窦问节外生枝。 走到窦问帐外,云望川就见帐中婢女有些仓皇地跑出来,心下便生了疑。迎着那婢女,走向毡帐问:“谁在帐中?” 婢女一见是云大人,迟疑片刻,小声道:“侯,侯爷在帐中。” 那婢女言辞闪烁,目光游移,云望川厉声喝问:“还有谁?” “还,还有一个北胡婢女。” 云望川闻言,挥开那婢女,大步走到窦问帐门口,大声道:“云望川有事求见侯爷。” 窦问和那北胡婢女正眉来眼去,你来我往的兴致正浓,忽听到帐外有人说话,还是那个整日在母亲跟前一句都说不得的云望川,气就不打一处来。 一脸不耐烦地冲着外边喊了一嗓子:“找本侯有事?” “下官有急事禀报!” 窦问听到云望川的回答,一脸扫兴地松开了那婢女。 婢女收回帕子,端着水盆出大帐时与云望川擦身而过。 帐中传出窦问的声音:“进来吧!” 云望川迫不及待地进了帐中,环视一周,除了窦问酒醉散发的一股难闻气味,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于是向着窦问恭恭敬敬地一揖:“侯爷,咱们这次来是为大虞求得北胡借兵,侯爷万不可在此多生事端。” “这就是你的急事?” 窦问很是不耐,为了这么点屁事就坏了他的好事。 “侯爷万不要忘记临行前大长公主的嘱托,咱们现在是在北胡,可不是在大虞。” 云望川的提醒让窦问稍微冷静了一些,可心里还是很不舒服,没好气地道:“行了,本侯知道分寸,没别的事就退下吧!” 云望川倒不是真的担心窦问怎样,只是不想因为他影响到与北胡的合作。 大虞的新税政才初见成效,没想到回鹘就又来犯边,各地藩王因为分藩策的缘故,手中兵权可谓名存实亡。 长远来看,对巩固皇权是好事,只是眼下这两条策略才初见成效,其中的优势都还没有显现,大虞若是一力对抗回鹘,各路藩王趁机作乱,只怕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朝中局势会再起动荡。 大长公主迫切地希望利用这次机会,重新夺回兵权。 夺回兵权是不可能的,但是兵一定要借到。 隔日,厚福与众臣商议过后,厚福和左贤王白音一起亲自带着窦问和云望川到野狼谷实地勘察。 临出发前,窦问突然说自己腹痛如绞,不能跟着一起去野狼谷了。 但北胡这边的行程已经安排好了,厚福对云望川道:“云副使去即可,于阴侯身体不适,那便留在营中,好好休养吧!” 接着又命人宣了医官和仆婢,叮嘱好生照顾于阴侯。 昨夜云望川离开窦问的大帐后,窦问因为被那北胡婢女引诱,一直心猿意马,难以入睡。 可一想到云望川的那张脸,身体里燃烧的欲火,又生生压了回去。 这个云望川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使母亲对他的话言听计从。要不是这一次母亲听说晏王为了借兵之事,送了云望川两个侍妾,母亲也不会让自己千里迢迢跟着来吃这份苦。 一统胡思乱想,正要睡着之际,窦问忽觉有人如鬼魅般钻入他的寝帐。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白日里服侍他净面的那个北胡婢女。 那女子只披了件宽袍入账,摸到窦问的床榻二话不说,褪去外袍,如同泥鳅一样,顺滑地钻进窦问锦被中。 本就欲火中烧的窦问,此时哪还想得起云望川的警告了。一夜颠鸾倒凤,天还未亮,那女子又如鬼魅一般悄然离开。 隔日窦问转醒之时,回忆昨夜之事,仿佛梦境一般。 他窦问自觉也算是阅人无数,这辈子体会过的人间极乐,连皇帝老儿都未必企及。 让他如此欲罢不能的人,他还是头一次遇见。他一定要找到此女,向北胡太后要了此人,将她带回大虞。 他心里一直装着这件事,一听说北胡太后要带他们去什么野狼谷勘测地形,而且还要在外住上几天,他就动起了歪脑筋。 自己又不会看风水,外边的条件肯定不如齐格部大营好,他才不去。 而且这次是北胡太后和左贤王一起跟着去,大营里剩下的北胡人,谁也不敢把他怎么样,他不如留下来,趁机找找那女婢。 一想到此,临近出发时,窦问便称腹痛,不能成行。 结果如他所料,北胡太后并没有因为他不去,就取消行程。 队伍出发后,厚福并不急着赶路,白音和云望川骑马跟在厚福左右缓缓而行。 多年未见,她心里压抑着的,对云望川的喜欢让她有些难以自持。 那张俊美的脸上除了多了胡须,好像与多年前竹影下的那个高大清瘦的身影并无二致。 她不知道为何,明明在知道云望川和苏卿卿的事以后,她心里就放下了这个男人,为何多年后再见,反而让她少时心里的激荡再次翻涌。 出了大营,三人便一路沉默,白音骑马跟在二人身侧,只觉得太后与这位云副使之间的气氛有着些许的微妙。 太后曾说过,二人从前是相识的,是不是自己在跟前,不方便二人叙旧呢? 想到此,白音识趣的抚胸颔首,对厚福道:“太后,今夜咱们要宿在野狼谷,臣先行一步,将毡帐搭好。” “好。” 白音看了一眼护在厚福身后的图雅,便带着一队人先行赶往野狼谷。 见白音离开后,云望川才开口道:“公主如今可是已经习惯了北胡的生活?” 第二百六十三章 虞使病了 阿巴尔沁将一包药粉交给被派去引诱窦问的那个“婢女”。 “婢女”伸手去接药粉,阿巴尔沁却攥住药粉包,又想起件事,叮嘱那“婢女”:“只用一指甲盖就行,千万别用多了,这可是给牛马用的。” “婢女”瞪大眼睛狠狠惊讶了一下,接过药粉,小心地收好。 被安排侍奉窦问那个北胡婢女根本就不是婢女,她是军营里专供军汉们取乐的奴妓。 阿巴尔沁受了厚福之命,找来这么一个奴妓冒充北胡的婢女,引诱窦问。 他虽不知道太后是何用意,但太后让他安排得隐秘些,他猜这是对付那虞国使者的什么阴谋。 若太后真的想赏这位虞国使者几位美姬,还用费这么大劲,绕这么多的圈子? 按说,太后也是虞人,为何对这个虞国来的使臣用阴谋? 阿巴尔沁私下里和岱亲从前的近臣说起太后对待虞国使者的态度,好像并没有想象中友好,他很奇怪。 “嗨,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你没听他们虞人有句俗语,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太后虽然是虞国人,可她既然嫁到咱们北胡,那当然是向着咱们北胡的了,狼王可是她亲生的,就算她心里有虞国,但论亲疏还得是咱北胡! 这不管什么动物,只要当了妈,心里第一重要的就是她的崽,什么家国?只有崽才是最重要的。” 阿巴尔沁疑惑,他奉命侍奉那仁,也没见太后对狼王有多少宠爱啊,甚至都不如对待乌苏亲和。 也就是乌苏腿断以后,太后才开始对那仁好了一些。 厚福没有直接回答云望川的话,而是反问:“先生可听过猪毛菜?” 云望川摇头。 厚福骑在马上,看着远处绵延的山峦道:“那是一种不论在何种环境下,都不会被枯死的草,只有找到合适它生长的地方,它都会发出新枝,冒出新芽。” 是啊,她怎么会不适应,她就像那猪毛菜一样,不论遇到何种境遇,都一定会努力让自己活得好! 二人相视而笑,厚福扬鞭打马,队伍一路狂飙,向着野狼谷的方向骑行。 厚福和左贤王他们再次回到大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 回到大营一切如常,云望川稍作休整,就打算将这两日来,厚福和左贤王与他商议的事呈报给窦问。 议事虽然不用窦问,可他毕竟是主使,云望川在北胡的一切行动都要让窦问知悉。 云望川第一次去,被帐外的侍从拦了回来,说于阴侯正在小憩,不叫人打扰。 第二次去依然。 最后到了晚膳时间,厚福命人在大帐中宴请虞国使臣,可是请了几次,窦问还是不出。 “于阴侯可是病了?云副使同我们去勘测选址那日不是就说不舒服么?可叫大夫瞧了?要不要请北胡的医官给瞧瞧,是不是水土不服啊?” 厚福很是关切地询问着窦问的情况,伺候的下人眼神闪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云望川感觉不妙,窦问大半辈子安富尊容,被养得是身娇肉贵,来北胡这一路估摸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多的苦了。 真病倒在异国他乡,缺医少药的情况,他有个什么好歹,自己回去怎么跟大长公主交代。 “不,不用,窦侯爷说他睡一觉就好了。” 侍从含糊地回答,让云望川更加不安,目光便看向厚福。 “宣医官,本宫亲自去探望于阴侯。” 侍从想拦,可厚福已经起身。 那可是北胡的太后啊!她还带着北胡一众臣子,还有云副使一起,他怎么敢拦。 跟在众人身侧,心里慌成一团。 众人才刚走到窦问大帐外,就听到窦问痛苦的嚎叫声。 云望川怒瞪那随行侍从:“你不是说侯爷在睡觉吗?病了怎么不同本官说?” 侍从眼见事情瞒不住了,他也无话可说,只得打帘将众人请进帐中。 众人一进大帐,只见帐中一片凌乱,于阴侯窦问披头散发,满脸赤红,衣衫不整地扶立在榻边,看见众人进到大帐,瞪着血红的双目,努力分辨着进来的每一个人。 当目光落到厚福身上时,突然眼冒贼光,像是野兽看到猎物一般,冲着厚福就扑了过来。 “快来,快,快,本侯要受不了了!我要受不了了!!”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窦问已经一脸淫邪地到了厚福眼前,站着厚福身边的白音抬腿踹在窦问的小腹上,将人踢出丈远,痛得窦问差点背过气去。 云望川哪想到这个局面,在场除了北胡和大虞的众臣,还有大虞随行的记事,当着两国臣子的面,云望川顾及自己还是虞国使臣的身份,只得厉声对白音道:“左贤王,你怎可殴打大虞使臣?” 另一边已经有人将窦问控制起来,一群人七手八脚将窦问抬到榻上,按住,却是挡不住他嘴里的污言秽语,听得云望川也气不打一处来。 白音冷哼一声:“众人都看着呢,可是你们虞使先欲对我北胡太后不敬的!” 虞国随行的大夫检查过于阴侯的症状,面对北胡和虞国随使们实在羞于启齿,憋了半天,才道:“于阴侯这是,心肾虚损,相火妄动所致,只是,只……” “只是什么?” 厚福最讨厌有事吞吞吐吐的样子。 “此病有人是天生,可侯爷这,这怕是吃了什么导致的。” 厚福一听大夫如此说,脸色变得很难看,盯着大虞的大夫道:“我北胡为迎接大虞使臣,精心筹备,食材都有专人备制,你说是因为吃了什么导致的?” 大虞的大夫其实心里有话,没好意思说清楚,眼见北胡太后动怒,赶紧道:“下官只说是吃了什么东西,可没说是吃了北胡准备的食物引起的。” “那你究竟是何意?” 厚福见大虞的大夫言辞不详,干脆让北胡自己的医官上前查看。 北胡的医官看完,看了一眼立在旁边的虞国大夫和副使云望川,心道:难怪那虞国大夫难以启齿呢。 北胡的医官也是个聪明人,知道太后是虞国人,不说给虞国使臣留面子,也得给太后留些颜面啊! 凑到厚福耳边,小声耳语,并没有当众说出窦问的病因。 厚福闻言蹙眉,问北胡的医官:“可有解救之法?” 医官看了眼虞国大夫,两位医者心里互相都明白窦问这是怎么回事,于是道:“因为可能是药物所致,拖延下去必然损伤肌体,眼下最快的解决办法就是放血。” 第二百六十四章 成事不足 一听说放血,窦问突然又恢复起一点理智,挣扎着坐起来,大叫着:“不行,谁也别想碰本侯,伤害本侯身体!” 厚福看着窦问那狼狈样,轻嗤一声,转身带着北胡众人出了窦问的寝帐。 然后问医官:“窦侯爷这病可还有别的办法能治?” 医官想了想道:“别的方法只怕不能快速解决虞使的困境,时间拖得越久,对身体的伤害也越大。” 厚福的目光落在阿巴尔沁身上,阿巴尔沁的差事办砸了,缩在人群里,躲闪着太后投来的目光。 云望川见厚福带着北胡众臣要走,紧走几步拦住厚福的去路。 “太后留步!” 云望川的举动让白音很是不满,喝问道:“虞使才刚刚冒犯了我邦太后,难道云副使也想挨本王一脚?” 厚福向前走了一步,拦住左贤王白音,让云望川把话说下去。 “太后,于阴侯是在你们北胡出的事,您不能不管啊!” 厚福看着云望川,笑得一脸淡然:“本宫并没有不管呀!刚刚我们的医官不是已经给他瞧过了,也说了治疗之法,是他自己不同意的,本宫又有什么办法?” 说着便带众人离开。 看着厚福带人潇洒离去的背影,云望川猜想,窦问这事肯定和厚福有关,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一抹笑意。 这小丫头,还真是记仇! 经过这么一闹,大虞来的众人都在忙活窦问,便没了心思去大帐用晚膳。 北胡人都走光了,大虞的记事手里拿着记录此次出使的小本本,看向云望川问:“云大人,这?这可怎么记呀?” 云望川面对记事,表现得一脸无奈,又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哎,你如实记录即可。” 有了云大人的指示,记事则放下顾虑,大笔一挥,将于阴侯的事清清楚楚记录下来。 厚福圆帐中,阿巴尔沁将那下药的奴妓带进来,丢在厚福面前。 奴妓跪在地上,一脸的惶恐,一切都是按照阿巴尔沁交代去做的,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不是告诉你那药性烈,只放一点就够了吗?” 阿巴尔沁还是头一次办砸了差事,有些迁怒于她。 “奴是按照您说的去做的,没有多放,真的只放了一点点。” “那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阿巴尔沁喝问。 “奴,奴也不知道啊!” 厚福原本想让窦问在他们回来的时候,当着北胡和虞国众人的面调戏婢女,她好趁机治他的罪。 没想到中间出了什么岔子,让窦问一直举而不衰,若是一直不能缓解,只怕于阴侯的子孙根是保不住了。 “算了,不影响,计划照旧,只要他当着众人的面再大闹一场,闹得越大越好!” 刚刚窦问一扑向厚福,就被左贤王踹了出去,将人按住,没闹出什么大乱。厚福想把人留下来,这些是不够的。 阿巴尔沁抚胸称是,接着将人带了下去。 虞国的大夫再次为窦问看诊完,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拱手对云望川道:“云大人,窦侯此病,只有按那北胡医官的疗法最为快捷,也最有效。” 云望川闻言故作为难的样子:“你没听到窦侯刚刚说的?窦侯是主使,本官位卑职低,如何违逆上官?” “可是再如此下去,只怕就要伤及根本了!” 窦问被人控制在榻上“哎哟,哎哟!”的叫唤,就听帐外一个女声说着胡语。 帐外的人通报称:“北胡太后命人给于阴侯送些药物。” “进来吧!” 云望川没多想,就让人将送药的人放进帐中。 只见几名北胡的婢女手托着托盘,上面放着各色珍贵的补品,人参、鹿茸、灵芝…… 都是很名贵却完全用不上的药材,虞国众人又不好说什么。 然而,窦问迷迷糊糊间,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像发了狂一样,恶狠狠地盯向来送药的一群婢女,胡言乱语起来。 “本侯等了你一夜,你怎么没来?你怎么才来?”“你来了,快,快,本侯难受!” 说着,连滚带爬地从榻上下来,奔着一群婢女而去。 见到此情此景,一群婢女开始还强装镇定,可当窦问如恶鬼一样扑到她们眼前的时候,伸手拉扯她们的衣裙时,一群婢女被吓得花容失色,摔了手上的托盘,打了送来的名贵药草,尖叫着四散奔逃。 事情发生得太快,虞国侍者都没反应过来,窦问就追着婢女们跑出了大帐。 婢女们的尖叫声引来人们侧目,跟着一起来的大虞护卫们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在一群婢女们身后追赶,没等搞清楚状况,云望川和大夫从大帐追了出来。 大声喝道:“快,快点制住于阴侯。” 此时的记事,怕得浑身颤抖,却还是紧跟在云望川身后,奋笔疾书。 眼看着窦问追上一个婢女,伸手就抓住那婢女肩头,将人拉的摔倒在地。婢女吓得瘫软的坐在地上一边后退,一边大声呼救。 窦问一脸淫邪地伸出魔爪,抓向那婢女前襟,婢女被吓得紧闭双目,尖叫不止。 就在这时,一柄弯刀,侧着,迎着窦问的面门“啪”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拍在窦问脸上,窦问登时大叫一声,鼻口蹿血。 后面追赶来的虞国护卫见状,赶紧扶起窦问,与打人的女子对峙。 “你是何人?敢伤虞使!” 窦问这次动静闹得有些大,胡人的毡帐本来就不隔音,听到动静的北胡人纷纷走出毡帐。 见太后的亲卫将几名北胡婢女护在身后,又见虞国的使臣衣衫不整又披头散发的被护卫护着。 有刚刚看到过程的人大声道:“我们待虞国使者为上宾,虞使却光天化日欺辱北胡侍女。” 北胡人本来就气急性躁,一听这北胡使臣是要当众欺辱北胡的侍女,这跟骑在北胡人脖子上拉屎有什么区别! 一群人将大虞的护卫和窦问围在当中,要虞使给个说法。 窦问被刀鞘狠狠拍了一下,脑子还不清楚呢,护卫们自知理亏,现在又是在北胡的地界上,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将窦问护在中间,不让人伤着于阴侯。 可心里早就骂开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侯爷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打铁趁热 云望川这时也追了出来,尽力拦在北胡人与护卫之间,竭力安抚两边的人。 可北胡婢女的哭声让北胡人的愤怒愈演愈烈,将虞国众人团团围在当中。 “全都住手!” 阿巴尔沁带着北胡兵将两拨人隔开,喝问:“怎么回事?闹什么闹!” “虞使调戏婢女!欺负人欺负到人家里来了!” “就是!” “大虞号称礼仪之邦,没想到虞使竟然光天化日欺辱婢女!这是在侮辱我们北胡!” “不能放过他,必须给个说法!” “对,让虞国皇帝给个说法!” 云望川见群情激奋,只得好声安抚。 “诸位可能有误会,虞使是病了,所以才会如此!云某自会代他向北胡太后请罪。” 没想到,北胡人根本不买他的账。 “我们怎么没听什么病会凌辱婢女?难不成,虞国是派了个有疯症的使臣来我们北胡谈事情?” 虞人自知理亏,无可辩驳,云望川也被怼得无话可说。 阿巴尔沁见时机差不多了,站出来对众人道:“虞使凌辱北胡婢女,就是凌辱我北胡,此事我将呈报太后处置,大家都退下吧!” 众人闻听,阿巴尔沁要呈报太后,激愤的情绪这才稍稍和缓下来。 见众怒稍有平息,阿巴尔沁对云望川抚胸行礼道:“云副使,实在对不住,此人我要带走交由太后处置。” 云望川无奈地冲着大虞的护卫们扬了扬手,示意将人交给阿巴尔沁。 阿巴尔沁一挥手,两个兵士一边一架,拖着就把人架走了。 厚福他们走后,那北胡婢女夜夜到窦问房中,厚福回来前的那天傍晚,婢女一如往日来给窦问送晚膳。 期间二人眉来眼去,窦问以为婢女还会如前几夜一样,入夜便会溜进他帐中,于是偷偷服了药,等着那婢女到来。 他哪想到,那婢女在他的酒中也下了药,两种药混在一起,药效大增,而那婢女却一直没来。 直等到天亮,也没见那婢女来。 这时,窦问还知道自己身处北胡,不敢轻易造次,便找来自己带来的侍从泄欲。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他便只能躲在自己帐中不敢外出。 直到厚福和云望川等众人从野狼谷回来,事情实在瞒不住了,他也忍耐到了极点,失去理智,才闹出这么多不堪的事。 窦问毕竟是虞使,处置不妥,便会引起两国之战。阿巴尔沁带走窦问的同时,把虞国的大夫也一起带走了。 将人关在毡帐中,命专人看管着,他去禀报太后。 窦问被带走后,云望川也不能闲着,立即带人求见厚福。 关乎两国邦交,窦问做下的事可大可小,若是不追究,将他们赶回大虞,那兵肯定就借不成了。 依云望川对厚福的了解,她不可能不追究,所以他作为虞国的副使,就算做样子,也得去求一求厚福。 云望川带人求见厚福,是阿巴尔沁通传的。 一进帐中,左贤王和左、右谷蠡王等一众北胡重臣都在。 云望川不疾不徐地向着厚福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太后!此事……” 厚福抬手止住云望川的话,冷笑着道:“云大人,窦问代表大虞出使我北胡,却在我北胡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行为,是欺辱我孤儿寡母吗?” “太后,您是大虞公主,大虞永远是您的后盾,怎么会欺辱您?此事皆因窦问一人所起,大虞绝无欺辱之意。” “既是这样,就请云大人给北胡众臣一个说法吧!” “这!” 众人见虞国的这副使不作声,七嘴八舌议论开。 “虞国皇帝要找我们北胡借兵,原来就是这样借的?” “要不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你们一个都别想离开北胡!” “我们北胡铁骑也不是吃素的!” 云望川垂目想了一会,抬眸看向厚福拱手道:“太后打算如何处置?” 厚福瞥了一眼云望川身后的记事,道:“经过这几日的商谈,本宫已知悉虞使的来意,本宫打算在野狼谷建王庭,希望虞国可以派能工巧匠助我邦建都。” “北胡若愿意援手,大虞自当助北胡建都。” 厚福的这些想法,前几日,已经同云望川说过了,所以云望川心中早已有数。 厚福见云望川答允,又继续道:“建都并非三五年光景可成,若是我北胡助大虞胜了回鹘,大虞反悔了怎么办?” “圣上是金口玉言,怎会出尔反尔?” 厚福笑着摇摇头,道:“于阴侯既然作为出使北胡的主使,想必愿意为促使两国同盟做出些贡献吧!” 云望川心道:总算说到你心里的正题了是不? “自是。” 厚福笑看着云望川,道:“那好,大虞助我建都,我北胡出兵回鹘,助大虞取胜,于阴侯身为虞使,就留在北胡,监督虞国的工匠,直到北胡的王庭建成,如何?” 云望川还得尽早回京复命,哪有闲工夫因为窦问耽误时间。 “可!” 听到虞国的副使,一锤定音,北胡一群臣子们气就消了一半了。 太后是大虞人,与虞国交好的这些年,北胡的经济、文化、政治都有不错的发展,所以眼光稍微长远一些的臣子,都不想与大虞的关系弄得太僵。 这位云副使做主将窦问留在北胡,就等于任由北胡人处置,他欺辱北胡婢女的事就可以揭过。 至于出兵回鹘,北胡也不用出多大力气。 北胡本就是马背上的民族,最擅长突袭,他们只要牵制住回鹘一部分兵力,就算出兵援助虞国了。 齐格部多年未有大的战役,北胡这些人也是手痒难耐,想要到战场上练练手,立些战功。 随随便就换来虞人帮他们建都,谁心里不说一句,太后好谋算? 打铁趁热,两方都怕对方反悔,连夜就签订了盟书。 隔日,云望川登车前,与厚福在大营边沿信步闲话,随从们被甩在身后十丈之外。 阿巴尔沁和桑朵嘀咕:“你说,太后和那位云副使会聊些什么呢?” 桑朵在执岗的时候,总是很郑重其事,从不与人闲聊。但阿巴尔沁是先狼主的近侍,现在又服侍狼王,也很得太后的信任。 便敷衍地应了一句:“不然你去问问?” 第二百六十六章 小人得志 “先生回去告诉王爷,他送我的礼,厚福收下了!” 云望川这才恍然,原来晏王费劲让窦问跟着一起来北胡出使的用意是在这啊! 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还是王爷更懂你!” 厚福含笑回道:“王爷不仅懂我,他也懂你!” 云望川想想,笑着点头:“嗯,是!他知道我们想要什么,而且也给得起。” “这些年,有大长公主掣肘,王爷也过得艰难,不过,现在好了,大长公主不会想到,于阴侯会弄这么一出。” 厚福满是厌弃地道:“还不是她教子无方,她不好好教儿子,我帮她教!” 云望川笑问:“他还能活着回大虞了吗?” 厚福笑得一脸诡诈,仿佛多年前,二人在晏王府中那般。 “什么时候于阴侯别院枯井里的那些冤魂能死而复生,窦问就可以回大虞了!” 两人相视而笑。 远处的阿巴尔沁忍不住又咋舌嘀咕起来:“咋,这个云副使和咱们太后肯定关系不一般,你瞧,太后何时笑得这样过?” 送走了云望川,厚福立即召白音商议出兵回鹘的事宜。 “这仗太后想如何打?” 厚福想了想:“不想让那些老家伙立功,让年轻人去练练手?” “让乌恩去?臣来托底。” “桑朵马上要生了,你在大营好好陪她!这次我打算带狼王亲自率军出征,大营就全权交给左贤王你了!” “这!” 白音有些震惊,这是太后对他多大的信任啊! 父亲卸任左贤王之位时,曾经不止一次提醒他一定要提防这位和亲来的虞国公主窃国。 就连齐格部里的一些老臣也有跟父亲一样的想法。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太后一心发展齐格部的经济,军事,为统一北胡做着准备。 对虞国来的使臣,在北胡行无道之事,也未有偏私。这样的太后,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去怀疑她。 “您和狼王亲自上阵实在危险,让吉日也随您一起出征!” “好。” 白音的好意,厚福明白。 北胡人向来以军功立足,北胡从前的所有狼主,无一不是以军功赢得民众拥护。 除了那仁。 若不是厚福背靠着大虞,还有白音的支持,那仁手无寸功,如何可以坐上狼王之位? 虽然那仁是狼王,可齐格部实际掌权的却是厚福这个太后。 在北胡,女子一样可以掌权,但那权力是靠男人堆里厮杀出来的,她想要手中权力更加稳固,就必须手握战功。 跟大虞比起来,北胡更像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动物世界,只有强者才有话语权。 临出征前,厚福去看窦问。 云望川他们离开后,为了不叫窦问死在北胡,厚福命医官给他用了放血疗法,养了好几日才能下地走动。 每天的吃食都由兵士送进他的帐中,便再没人管他了。没了身边侍奉的下人,也没了在大虞时的尊容,窦问绝食抵抗。 可也就坚持了几天,把自己饿得虚脱,便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不嫌弃没人侍奉,也不嫌弃饭菜难吃。 看着窦问像条狗一样,趴在那吃着东西,厚福还是觉得不解气。 要不是留着他还有用,厚福一定让人将他千刀万剐,为那些无辜被他害死的枯井冤魂偿命。 人是生来就有不同,可窦问和晏王同样是皇亲贵胄,晏王能体恤黎民,而他却以权压人,为谋一己之私,肆意残害百姓,视人命为草芥。 而她,曾经就是那草芥。 因为病痛和绝食,窦问比刚来时瘦了很多,脸上沾着油汁,菜汤顺着他披散的头发滴在他的前襟上。 厚福嫌恶地看着窦问吃完,幽幽地道:“于阴侯,你从来没想过自己也有一天会成为阶下囚吧?” 窦问咀嚼完嘴里最后一口菜,随地吐出一块骨头,懒羊羊地躺回到自己榻上,眯眼看着厚福道:“我想起来你是谁了!” 厚福有些惊讶,自己到北胡这些年常年骑马射箭,人壮实了不少,身材也有些发福。 “你是当初跟在晏王身边的那个贱婢!” 窦问恶狠狠地吐出每一个字,好像他戳穿真相,两个人的身份又会回到当初一样。 他是侯爷,她是奴婢。 厚福并不以为然,淡笑着问他:“没想到这么多年,窦侯爷还能记得我,看来我给窦侯的印象很深刻嘛!” 话到此处,窦问忽地坐起,伸出一根手指,咬牙切齿地道:“你,是头一个敢打本侯!本侯却没能弄死你的人!” “哦!那我还真是幸运,不过窦侯,你好像就没那么幸运了。” 窦问虽然纨绔,却也不是傻子,听得出来厚福是在威胁他。 收起刚刚的狠劲,满不在乎地躺下,对厚福道:“本侯不就是落在你手里了吗?那又如何,你还敢杀了我?” “那自是不能。” 听到厚福如此说,虽然自己已经身陷囹圄,可窦问的嘴角还是扬起,露出一脸的傲慢。 “明日我要亲自带兵出征回鹘,若是我战死了,北胡人会让你陪葬他们的太后,所以窦侯要好好活着,为本宫祈祷我能大胜归来!” 厚福起身要走,窦问这才有些惊慌,他敢在厚福面前耀武扬威,却不敢在北胡人面前炸刺。 “你,你答应出兵援助大虞了?” 厚福回眸看着他,满是疑惑。 窦问接着道:“你既然愿意出兵,为何还要关我?我保证不说出你是冒名顶替的。” 厚福笑看着窦问道:“王爷就是用你来换北胡出兵的,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吗?” “我?” 看来窦问还是不太明白,明明是母亲让他来监视云望川的,怎么就成了晏王用他来换北胡出兵了呢? “你不是还记得我打过你,那怎么忘记我是为什么打你了呢?” 窦问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你你……就为了这么点小事,你竟然记这么多年?” “啊,那句话怎么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 看着眼前人的嘴脸,就连窦问也不得不说一句:“你还是君子,你这就是小人得志!” 厚福阴恻恻地回眸看他:“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君子!” 第二百六十七章 出征回鹘 出了关押窦问的毡帐,厚福命人将窦问关进营妓毡房,将窦问充了营妓。他在大虞不知祸害了多少少男少女,如今也让他尝尝这千人骑、万人跨的滋味。 回到圆帐,锦兰正为厚福收拾打理出征要带的衣物,一边不忘叮嘱阿宝姬:“公主畏寒,天冷一定要记得给公主添衣!” 当初为了画出北胡的舆图,厚福带着锦书出巡,致使锦书染了风寒,年纪轻轻就早逝了。 厚福一直很难过,总会在无人的时候想,锦书现在应该和她的父母家人团聚了吧! 所以这次,她让锦兰留在营中照顾乌苏,自己带着阿宝姬出征。 与锦兰的担忧不同,阿宝姬倒很是兴奋:“你就放心吧,我保证把太后安安全全给你带回来!” 看着二人说笑,厚福忽就想起从前,自己也是这样和苏卿卿、魏淑儿一起,在王府花园里说笑! 因为这一声太后,厚福平日里把自己装得沉稳端庄,真的像个老人家一样,但实际自己的年纪其实比锦兰和阿宝姬还要小几岁。 出征这天,乌恩和吉日亲自回大营接厚福和她的三千亲卫一起开拔,往回鹘边境而去。 阿宝姬和图雅护在厚福两侧,阿巴尔沁则跟着那仁。 乌恩带着月影打头,吉日断后。 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齐格部大营,赶去与援虞的大军会合。 此次厚福共带了三万多人,乌恩和吉日各率一万骑兵突袭,厚福自己带一万人坐镇。 他们此次出兵的重点是在吸引和牵制回鹘,使回鹘分兵,不能合兵一处对付大虞,给虞国一点喘息。 但实际上真刀真枪的战场还是在回鹘和大虞那边,北胡就只是虚晃一枪。 队伍与大军汇合之时,厚福再次看到多年前曾见过的场景。 残阳如血,战旗猎猎作响,大军如乌云压顶一般黑压压一片。 虽然眼前的兵士皆是胡兵,不似大虞军人那样庄严整肃,但他们每个人的眼里都带着凶光,他们的身体里似乎关着一头猛兽,只要把他们放到战场上,他们就会如群狼撕咬猎物一般,将敌人撕得粉碎。 厚福站上高台,高声对着众将士道:“将士们!你们立功的机会到了!出身或有高低,但在战场上,以勇者为尊,以勇气为刃,以信念为盾,以无畏之心,赴生死之约。若得凯旋,便可荣耀加身,福泽后世,让那赫赫战功,成为改变你命运之基石。 你们愿不愿与本宫同往!” “愿意!愿意!” “杀!” “杀!杀!杀!” 看着眼前洪猛兽般的将士,耳边杀声震天,直震得人热血沸腾,心潮澎湃。 “杀马,祭旗!” 骏马被牵上祭台,似乎早已预知自己的命运,不停地搓蹄嘶鸣着,一个兵士走到马前,手起刀落,鲜血喷涌而出,全场一片寂静,只有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祭师将马血洒向军旗,象征着将骏马的力量和勇气赋予在场所有将士。 随着祭师将血碗摔碎在祭台上,主将大喝一声:“赐酒!” 三万将士,同时饮下碗中酒,摔碗为号!随着一声“出发!”,大军浩浩荡荡向着回鹘的边境出发。 京城 朝堂之上,摄政王殷煦收到北疆八百里加急,是云望川命人传回来的。 看完奏报,殷煦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奏报在内阁大臣们手中传阅,每个人看过,都喜上眉梢。 北胡答应出兵援虞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这样,就能给咱们多出筹集粮草的时间,援军也能及时赶过去增援。” “是啊,是啊!” 刑部尚书丁蔚道:“于阴侯他们此去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待窦侯和云大人还朝,王爷可一定要好好奖赏他二人啊!” 收到这样的喜事,殷煦心情自然是高兴的,所以懒得理会丁蔚说了什么。 敷衍地道:“那是自然!” 丁蔚心里窃喜。 自从云望川投奔了大长公主,他的晋升之路就一直不顺畅。他从晏王府转投了大长公主,晏王打压他也可以理解。 但是大长公主十分看重此人,这次他借着于阴侯和云望川去北胡借兵成功的机会,向晏王为他二人求功,晏王总不会再给驳回来了吧! 如果再驳回来,那晏王把打击报复做得就太过明显了,到时候,公主党就可以联名上书谈何摄政王殷煦,因私废公,携私泄愤,到时候,看晏王还有何脸面做这个摄政王。 半个月后,云望川去北胡借兵的使团回到大虞都城,大长公主派人出城相迎。 然而,出城迎接的人,只见到了云望川,并没有看到于阴侯,便赶紧回去禀报大长公主。 云望川等人回京入城后,直接入宫复命。大长公主这边知道出迎的人没有看到自己儿子窦问,紧跟着也进了宫。 大长公主入宫时,云望川已经从宫内出来,二人迎面相遇。 云望川一如往昔,不慌不忙地走到大长公主跟前,双手交叠在身前,优雅地缓缓下拜。 “窦问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云望川脸上的微笑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 “殿下!摄政王和一众内阁大臣都在等着您呢!您去了就知道了。” 云望川竟然跟她卖起了关子?大长公主蹙眉。 不过她心里着急,眼下也不是跟他计较的时候。 大长公主喜欢美人,云望川更是深受她的喜爱,所以云望川一投奔她来,她便不遗余力地推举他入朝为官。 但是因为有殷煦从中作梗,云望川的官职被压得很低,大长公主屡次想对云望川下手,都被云望川以仕途为由拒绝了。 眼看着他纳了十几二十个小妾,就是不肯入她的锦帐,大长公主被气得一口银牙都被咬碎了。 这次他们出使北胡借兵立了功,看殷煦那小子还怎么压着,不让云望川升职。 云望川出了宫门,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监查院。 他要告状,他要告刑部尚书丁蔚,长期霸占自己的妾室,罔顾人伦,至其有孕,还结党营私,收受贿赂,徇私枉法…… 第二百六十八章 重获新生 监查院的人来刑部带走丁蔚的时候,丁蔚还一脸的懵。 “我是朝廷命官,你们凭什么抓我?” “有人诉你霸人妾室,还结党营私,跟我们走一趟吧!” 丁蔚满脑门子狐疑:“霸人妾氏?我堂堂正三品大员,想要什么女人没有,用得着霸占别人妾室?” 来抓人的官差将两只胳膊抱在胸前,审视地看着丁蔚道:“你只辩别人诉你霸人妾室,却不辩结党营私,看来诉状上的罪状不是空穴来风嘛!” 丁蔚这才惊觉,自己刚刚说错了话。 “本官也没有结党营私,这是诬告,诬告!” 监查院的官差嘴角一勾,轻嗤一声:“诬不诬,查查就知道了!把人带走!” 大长公主从皇宫出来,便一病不起,自己是如何从宫里出来的,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窦问不过就是玩了一个婢女,什么大不了的事,北胡人竟然就把她的儿子扣在北胡,不让回来。 养了几日,精神好了一些,大长公主带人跑到靖安王府门前闹事,让靖安王要求和亲去北胡的定安公主将窦问给救出来。 接连闹了几日,京城里关于窦问的议论便沸沸扬扬起来。 从前不少被这个二世祖欺凌过的人,纷纷跳出来叫好,不敢当面骂大长公主教子无方,就骂于阴侯家祖上无德。 大长公主压不住民怨,只好灰溜溜地回她的公主府。 冷静下来,她突然想起来跟窦问一起去北胡的云望川。晏王说的那些事她不信,但云望川一直跟窦问在一起,一定知道这事的原委。 可是,身边的人却提醒大长公主:“云大人一回京就把刑部尚书丁蔚给告了!” “告丁蔚?他告丁蔚做什么?” 丁蔚是大长公主的人,大长公主自认为云望川也是她的人,二人都是她这条船上的人,这当口,这二人怎么还闹上了? “云望川不止告了丁蔚。” 这些时日,大长公主因为窦问的事本就心烦,下人吞吞吐吐,不敢再往下说。 大长公主冷声冷脸地道:“这几日京城都发生了什么事,快说!” 下人“扑通”一声,跪在大长公主面前,将事原委细细道来。 云望川家里养了一二十个小妾,是京城尽人皆知的事。这些妾室,良妾没有,尽是从京城中各大花楼里赎出来的姑娘。 云望川一投奔大长公主,便得了大长公主的青眼,十分受宠,所以朝中官员当面不敢说他的不是,背地里没有一个不骂他的。 “回大长公主的话,云望川那厮一回京就到监查院告丁尚书罔顾人伦,长期霸占他的小妾,至其有孕,还结党营私,收受贿赂,徇私枉法……” 下人见大长公主的脸色越发的不好,自己也越说声越小,后面干脆就说不下去了。 “可恶!” 大长公主挥手将桌上茶盏打落在地,茶水溅了她一衣袖。 “这个丁蔚是没见过女人了吗?非盯着云望川的女人?” 大长公主曾经无数次暗示云望川做她的入幕之宾,都被云望川以其他同僚嫉妒大长公主对他的偏爱婉拒了。 这会儿大长公主还以为,丁蔚是嫉妒云望川,所以就以势压人,强抢人家的妾室。 主审丁蔚的人是原京兆府府尹杜德胜,自从他查了魏光祖反腐祸国的案子之后,就被殷煦调任到了监查院,监查百官形迹,考核官员政绩,维护朝廷纲纪…… 此人在朝中是出了名的不懂变通,人落到他手里,只要你不干净,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可能让他放你一马。 “杜大人,我是真的没有啊!怎么说我也是三品大员,怎么会强抢一个下属的女人?再说,那贱妾又不是什么天仙,我犯得着因为一个贱人去得罪大长公主身边的红人吗?” 杜德胜坐在太师椅里看着形容狼狈的丁蔚道:“就是说,你承认与那妾室有染对吗?” 丁蔚家里的的确确有一个女子是云望川的妾室,可这个妾是云望川送给丁蔚的。 现如今那妾室与云望川一起将丁蔚告了,丁蔚是百口莫辩。 而且那妾室还在丁府发现丁蔚收受贿赂、徇私枉法的证据,丁蔚是在劫难逃了。 然而,朝堂中大长公主一派里面,丁蔚才只是个开始。 凡是受过云望川宴请,去过他内宅的官员一个也跑不了。 大长公主听说了云望川所告之人的名单,顿觉头晕目眩,感觉天都塌了。 “他,他这是要把我身边的人,全部一网打尽了吗?” 因为窦问的事,大长公主已经心力交瘁,现在云望川又将她在朝中安插拉拢的朝臣基本一锅全烩了。 加之,她为了保持肌肤润泽和貌美,常年服用丹药,身体早已虚空,受到这么大的冲击,喷出一口老血,人就再也起不来了。 轰动京城一时的云府夺妾案告一段落后,人们惊奇地发现,这位之前口碑不咋地的云大人,不仅没有像人们预料中的狗咬狗,一嘴毛的下场,还升了官。 从员外郎升任兵部左士郎。 “西边正与回鹘打仗,摄政王这个时候把他安排进了兵部,这是打算重用他啊!” 散了朝,官员们三三两两地走出勤政殿,唯独云望川是一个人。 从前他脑门子上恨不得写上,他是大长公主罩着的人,现在大长公主倒了,他却没倒,不管他是凭了什么本事,都没有人敢跟他走得太近。 万一哪天被他算计了,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跟着大长公主时,大长公主赏了云望川好些好东西,有人想走他的门路,攀上大长公主,送钱送物,他也是来者不拒。 他把自己扮得像一个真正的佞臣,骗过了群臣,也骗过了大长公主。 他拿着这些不义之财,流连京城的各大花楼,将那些受家人牵连落入贱籍的女子赎出,愿意帮她查贪官的,就留在他府上,做了他名义上的妾室,不愿意的,他便放还身契,再给些钱财,放她们离开。 回到自己的府上,他的“妾室”们都在等着他,云望川脱下官帽交给蝉儿,看向这群与苏卿卿有着相同经历的女子,俯身拱手,冲着她们深深施了一礼,道:“云某谢姑娘们舍身鼎力,王爷为表诸位为朝廷肃清赃官污吏有功,赦免了诸位之罪,并为你等置了房产屋舍,从今日起,你们便都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兵临城下 厚福带着大军行至离回鹘的牙帐城还有五十里的地方时安营扎寨,一路走来,厚福发现,齐格部西边这大片的草场,空着实在可惜,便问阿巴尔沁:“与回鹘交界地区的草场为什么没有人来放牧呢?” 阿巴尔沁回道:“这片草场的水源地在回鹘,旱季时,回鹘那边筑坝将水源拦截,这片草场就全都枯了,牧民就需要转到有水源的草场,所以这片地方虽然是咱们北胡的,可并没有人愿意来这边放牧。” 营帐扎好,疱奴们便开始生火做饭,厚福将乌恩和吉日及一些老将召入帐中议事。 厚福和那仁坐在当中,阿巴尔沁和阿宝姬分列两侧,乌恩和吉日对面而坐,余下众将依次而坐。 “打仗,是诸位将军们的强项,如何作战本宫不懂,也不会指挥你们,本宫带狼王来,目的是为了让狼王亲眼见一见为他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在战场上是如何的英勇无畏,来日他理政之时,也能更懂你们需要什么。 此次出战回鹘,本宫要求你们尽可能多地牵制回鹘部的军队,但切忌伤己。 这次选的都是年轻将领,为的就是让你们跟着老部将在实战中积累战术和经验,吸取教训,至于如何战,怎么战,全凭你们自己做主! 你们胜,回去为你们庆功,你们若败,本宫和狼王与你们同葬。 所以本宫和狼王的性命就全都交给你们了!” 乌恩和吉日跟厚福比较亲近,所以并没觉得厚福这番话有什么,就像一个长辈叮嘱他们上战场前的注意事项一样。 可是乌恩和吉日下边的那些老兵内心却十分震撼。 从前他们只知他们的太后千里迢迢从虞国和亲到北胡,带来了虞国的人才和技术,还开通了与虞国的贸易,大大改善了北胡人的经济文化生活。 太后执政后,广开言路,打通底层人民的晋升之路,只要你有心进步,就绝对不会磨灭你的上进之心。 他们心里喜欢、尊敬这位太后,可是听说她这次要领兵打仗,所有人还是狠狠担心了一把。 在北胡人眼里,虞国人擅农桑,对于如何提高人们的生活很在行,可论行军打仗,北胡人敢说第一,没有人敢说第二。 太后和狼王身份尊贵,可对于打仗来说,都是门外汉。 让外行来指挥内行,这仗要怎么打? 西争回鹘,这一路忐忑的将士们,听到太后这一番话,悬着的心不仅安安稳稳放进肚子里,连斗志都更高涨了。 在军人心里,哪个人听得了一个输字? 更何况,太后如此信任他们,他们就更不能让太后失望了,一个个拍着胸脯打保票,心里想着,虽然这次出兵人少了点,但能放开手脚大干一场,真是痛快! “太后请放心,在我们这里,就没有输这个字!” “太后和狼王就瞧好吧!一定让狼王看看咱们真正的实力!” 厚福笑得一脸欣慰:“好,那本宫和狼王就等着喝你们的庆功酒了!” 众人散去,厚福对乌恩和吉日道:“你们先派一队人,给回鹘的守将递上劝降表,告诉他们,五日后,咱们攻城!” “五日?这不是给他们集结大军的时间吗?”吉日问。 乌恩闻言,接话道:“太后这样做的目的,就是给他们时间让他们分兵过来,这样,虞国那边就会减轻不少压力!” 厚福点点头:“此期间,他们一定会派人出城探查咱们的人马情况,此次咱们的人马都是骑兵,机动性强,不以攻城为主,只为牵制他们的人马,所以重点抓探马,一定不能让他们知道咱们的底细,否则一旦需要后方的支援,大军一动,咱们就不划算了。” “明白!” 吉日没有乌恩历练得多,大多时候他都是听乌恩的,两个人终于可以脱离左贤王的管束,能并肩作战,小哥俩都很兴奋。 出了议事的大帐,两个人也没闲着,立即开始了作战会议。 翌日。 回鹘王在自己寝宫还没睡醒,就被侍者叫醒。 “可汗,北胡人对咱们下了战书!” “什么?” 回鹘王从梦中惊醒,难以置信的看着侍者。 “你说什么?” “边疆来报,北胡太后给咱们下了战书!” 回鹘王从床上坐起,脑子还不太清醒,嘴里嘀咕道:“咱们跟北胡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他们怎么突然下战书给咱们?” 侍者呈上厚福写给回鹘王的战书。 “吾乃北胡太后,今尔等屡犯吾疆,侵吾水源,扰吾百姓,此乃不可忍之事。 北胡之勇,天下皆知,吾之铁骑,可踏平山川,吾之弓弩,能射穿云霄;吾之将士,皆有报国之死战之志。 吾在此正告尔等,许尔五日,速恢复流经吾地水源,否则,吾大军必让尔等血流成河,片甲不留。 大虞定安公主,北胡太后,殷厚福。” “定安公主?” 读完北胡送来的战书,回鹘王这才明白,这位北胡太后为什么突然向回鹘下了战书。 弄了半天,北胡的太后是虞国人。 说什么侵他水源,扰他百姓,全都是托词。 回鹘和大虞的版图之争由来已久。 十年前,回鹘大败不是因为大虞有多厉害,而是因为回鹘王的儿子阿古拉政变,回鹘王才不得不回朝平息政变。 虽然后来阿古拉的叛变被平息了,可回鹘也元气大伤,与大虞足足有十年没有兵戎相见。 这一次,他原本信心满满地想要重新夺回被虞国占领的库邺十二城,没想到,北胡突然插了这么一脚。 北胡与回鹘接壤,北胡西部的草场与回鹘的都城牙帐城最近距离只有三十里。 回鹘之所以把都城建在这里,是因为东边的那片草场虽然是北胡的,可水源一直控制在回鹘人手里。 一到旱季,回鹘人截断上游水源,草场就变得一片枯黄,无法放牧。 所以北胡人从来不到这边放牧。 甚至北胡人都极少到这边来。 这片草场明面上是北胡的,实际上,就跟回鹘人的后花园没什么区别。 有这片草场隔着,北胡人与回鹘人很少见面,就更别说什么领土之争,所以回鹘人才安心将都城建在这里。 可如今,北胡突然向回鹘宣战,这北胡骑兵想攻打回鹘人的都城,就像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第二百七十章 成王败寇 “快,快派人去探查!多派人!看看北胡人到底派了多少人来!” 一听说,北胡人来了,回鹘王的那点困意立时都被吓没了。 北胡人要是大兵压境,想要直捣回鹘都城就太容易了。因为距离实在太近,一个眨眼的工夫,骑兵就到家门口了。 乌恩和吉日派人在回鹘边城的草坎上埋伏了探子,回鹘人派出多少探马数得清清楚楚。 然后北胡这边的游骑,就按着人数抓探马。 一个上午,回鹘就派出五批探马,共计三十人出城。 北胡这边早有准备,回鹘放出一批,就按下一批,所以直到天黑,回鹘王也没有收到一条关于北胡人的消息。 “派出去那么多人,怎么一个回报的都没有?还能都被抓了?” 回鹘王被气得脑袋嗡嗡响。 北胡太后说得要是真的,牙帐城离北胡这么近,他现在就应该调兵回援都城。 可大军才刚出发,正与虞国在边境对峙,这个时候让军队撤下来一部分,恐怕会影响士气。 “再派,再派!我就不信,一个探回消息的都没有!” 天色暗下来后,回鹘又分两次派出人来。 因为天黑,视线不好,游骑们只能靠听音辨位,抓这两批人费了些时间,倒也都抓齐了。 乌恩和吉日把这些人都挖坑埋在土里,只留出一个头来挨个审问。 “说,牙帐城里有多少守军?” 开始这些被抓的探马还不肯说,可等他们亲眼看着同伴,一个个在他们眼前被活埋时,就有人挺不住了。 “我说,我,我说。” 乌恩脚踩在刚刚才埋了一个人的土包上,正在把玩手中的匕首,歪头看向说话的那名探马。 “来人,把他挖出来,剩下的都埋了!” 回鹘人听不懂北胡话,只见来了两个北胡兵,将他们中的一个从地里挖了出来,心里还以为,是要把他们放了么? 看着同伴被挖出来,以为下一个被放出来的就是自己了,可惜他们高兴得太早。 那个招了的回鹘兵刚被拖走,剩下的人全部都被用土埋上,一群骑兵还骑马在埋人的地方密密实实地跑了好些圈,让地上看不出一点埋过人的痕迹。 “太后,一个探马供说,牙帐城内只有一万人马,城外各处驻扎的加起来,大概有四五万兵马,回鹘王没想到咱们会来,所以都城周围并没有布置多少兵力。” 乌恩报说。 “太后,咱们若是出其不意,突袭回鹘都城,没准还能活捉回鹘王!” 厚福听到吉日想法,忍不住笑道:“这个想法很大胆,也很有魄力。” 吉日听到太后夸奖,嘴角刚刚要翘起,只听太后的话锋一转,来了个“但是”。 “那个探马说的万一是假的,或者他说的信息不准确,你们贸然攻入敌方都城被困,后面又没有援军,想过结果会怎样吗?” 吉日闻言,有些懊恼,是自己太心急了,没有细心核实那探马说的真假,就已经草率相信这个消息。 厚福见乌恩一直没有说话,便问:“乌恩,你怎么想的?” 乌恩凝眸沉吟了片刻,缓缓道:“今日我们将回鹘派出来的所有探马都抓了,回鹘王没有收到消息,肯定还会再派人出来。 到时,如果我们将营帐空出,外面只留几个守兵,故意让回鹘探马以为探到了咱们的大营,到时,他们见咱们人少,夜里必然会来偷袭,到时,我和吉日兵分两路,一路断其后路,一路包抄,届时可将敌军一网打尽。” 厚福一边听,一边点头:“这个主意不错!你们跟其他将领一起商议后做出决定吧!” “是!” 乌恩和吉日跟手下几名老将商议,认真听取了老将们的建议,在这个方案的基础上,又增加几种应对不同局势变化的应对措施,用以应对战场上突发的状况。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回鹘那边又放出一小队探马,这次,躲在暗处监视的游骑得了命令,没有马上抓人,而是悄然跟在这几个探马后面,直跟到他们找到了太后的圆帐。 然后又看着他们悄悄回了回鹘。 回鹘王一听说,有探马回来了,一刻也等不及地将人召进了他的宫殿。 “快说,你们可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回可汗,他们的营帐扎在离咱们牙帐城五十里远的一片草场上,看毡帐的数量,人马不超过万人。那片草场上地势一马平川,十分适合骑兵作战,所以末将提议,咱们不如派人趁夜偷袭他们的主帐,群龙无首,任北胡人再厉害,看他们还拿什么跟咱们打?” 回鹘王眼神狠厉,一拳捶在几案上。 “好!” 入夜,北胡大营周围异常的安静,营房外只有三两个兵士在篝火旁打着哈欠。 回鹘的骑兵在离北胡营地两三里远的地方下了马,悄悄潜伏在地上,偷偷观察着北胡大营的情况。 “大都蔚,这都快四更了,他们怎么还不动手?一会儿天都要亮了!” 趴在乌恩身边的一个折兰王忍不住问道。 回鹘的骑兵从城门一出来,乌恩他们就已经截断了他们的后路,悄悄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潜伏在草里。 也不知道回鹘人哪来的自信,只顾盯着大营,没人看看自己的身后。 而且看似平静的大营,营帐里面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就等着回鹘人行动呢。 大营周围连一声虫叫都没有,好像风都静止了一样,就这么等啊等,等得埋伏在他们身后的北胡人都不耐烦了,回鹘人才终于动手。 结果可想而知,五千夜袭北胡大营的骑兵全数被歼灭。 战后,厚福带着那仁亲临战场,看到昨夜厮杀的惨烈,吓得那仁直往厚福身后面躲。 厚福看出那仁的胆怯,拉着那仁的一只手。 从小到大,母亲还是第一次主动拉起自己的手,可没等那仁感动,厚福就将那人拉到一具尸体面前,道:“睁眼仔细看着他!如果他现在还活着,他会毫不犹豫地拿刀杀了你。但是现在,你的将士杀了他,他就是一具尸体,你还怕什么? 你记住,成王败寇,你不杀他,他就会来杀你!” 第二百七十一章 潜龙出渊 回鹘王一听说夜里派出去的五千骑兵一个都没回来,眉头紧拧,半晌,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对侍臣道:“传我的令,速调十万兵马回防牙帐城。” 京城。 “王爷,王爷!西北来消息了!” 何礼手持浮尘,弓腰一路小跑到晏王府后花园。 殷煦手里扯着风筝线,逗弄着嬷嬷怀里抱着的一个小娃娃。 看见何礼呼哧带喘地跑来,关心地道:“公公年纪大了,以后这样的事就交给徒弟去做吧!何苦自己亲自辛苦跑一趟?” 何礼笑得一脸灿烂:“老奴多谢王爷体恤,趁着老奴这胳膊腿还堪用,老奴还想多服侍王爷几年呢! 而且,老奴也想知道西北现在的战事怎么样了,不知道厚福那丫头有没有帮上王爷的忙!” 殷煦将手上的风筝交给小厮,接过婢女递上来的湿帕擦了擦手,笑着接过何礼手上的奏报,道:“你是想知道那丫头的消息吧?” 何礼笑而不语。 殷煦缓缓打开奏报,疑惑地问:“你对自己的徒弟都没这么上心过,为什么对她这么上心啊?” 何礼闻言,憨笑两声,忆起多年前,晏王叫他带厚福进宫时的景象。马车里,那丫头开口就叫他伯伯,胆子大得好像什么都不怕,做起事来却又知道小心谨慎,懂得分寸。 慢悠悠地道:“哎,她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殷煦冷嗤:“来宫里当差的哪一个出身不苦?可你就偏偏只惦记她一个?” 何礼见王爷脸色变了,知道王爷早把他看得透透的,不敢再隐瞒,脸上有些不好意思,情绪还有些激动地道:“嘿,老奴跟您说实话吧!谁让她一见我就叫我伯伯呢? 老奴在宫里活了一辈子,有敬我的,有怕我的,就是没人管我叫伯伯!您还记得她当时瘦得那个可怜样,她一叫伯伯,我再一看她,看得老奴我呀,心都要碎了。” “哈哈哈哈。”殷煦闻言朗声而笑。 回想起自己初见厚福之时,在她眼里看到的那股倔强和不屈,他就知道,假以时日,她一定能成为自己手上的一把好刀。 如今再看,他还是很佩服自己慧眼识珠。 谁能想到,当初一个街头要饭的小乞丐,现如今能同时左右几个国家的命运。 “可是不管你对她多好,她如今也不能在你身边侍奉你,你还这样惦记她?” 何礼憨憨地笑着:“老奴只希望她过得好,不求她在身边侍奉,她好,老奴就高兴!” 这时,殷煦已经看完了奏报,面色沉静地道:“果然没叫本王失望,回鹘撤走了十万兵马,如此,西北之围能缓解不少。 告诉端木阳,准备得差不多了,就早些出发吧,再晚到北胡就落雪了。”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乌恩和吉日两个人虽然年轻,打仗经验也不多,可脑洞大呀。 两军对垒,老将互相你来我往,都有一定的套路,可乌恩和吉日则不同。 重挫了回鹘的偷袭后,缴了回鹘人的马匹,告诉回鹘王,说要送还战俘。 结果守城的兵士等了一天,也没见着北胡送还战俘的人影。 夜里,回鹘兵在城墙上值岗,就听耳边呼呼的风声,就感觉有什么大鸟从头顶飞过一样。 隔天一早,城里换岗的兵士看见地上放着一个个圆溜溜,黑乎乎的东西,上前踢了一脚,凑近一看,三魂吓掉了七魄。 城里街面上一个个圆咕隆咚的都是人头。 乌恩趁夜用投石机将那五千回鹘兵的人头一股脑扔进回鹘境内。 “这就是他们说的还咱们的战俘吗?” 回鹘守将气得哇哇乱叫。 北胡人好杀,所以回鹘与北胡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没想到,今次算是领教了北胡人的残忍弑杀。 之后的几日,北胡人天天站着城下讨敌骂阵,骂也就算了,他们还笑。 回援的兵马没有到,可汗下令以守城为主,不叫他们出城应战,一个个气得都要憋成内伤了。 好不容易等到回援的十万兵马到了,回鹘人一杀出城,连北胡人的影子都找不见了。 连之前被他们杀掉的那五千骑兵的尸骨也没找到。 刚刚经历一番心惊胆战,回鹘王也不敢让大军太过深入北胡腹地追赶。 在边境附近搜寻了一番,没有找到北胡人的影子,便作罢了。 本以为北胡人是看回鹘大军回来,就跑了,回鹘王刚睡了几天安稳觉,忽闻牙帐城南边百里的一座小城被北胡人抢了。 女人,粮食,牲畜被洗劫一空。 回鹘王赶紧派兵增员,等增员的人到了,北胡人又没影了。 就这样,乌恩和吉日带人连抢了回鹘七城,俘虏的女人、粮食和牲畜都成了大军的负担。 于是只留下一部分粮食和牲畜,余下的全部押送回大营。 围着回鹘的都城周围,被北胡人连着抢了七座城,不占你的地方,就是抢,抢完就跑,让你连人影都看不到。 回鹘王这才真正开始头疼。 “可汗,北胡人这么跑来跑去的,大军的粮草是如何供应的呢?” 回鹘王脸色难看极了,瞥向提问的臣子,道:“你有什么想法就快说!” 语气冷得就差直接说: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臣子知道自己触了可汗的霉头,赶紧献上自己的计谋。 “北胡骑兵以行动迅速,机动性高,战术灵活为主要优势,粮草跟不上,大军如何行动,他们之所以四处劫掠,就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带足够的粮草,咱们把周边城池的粮草运走,然后留下一小部分,掺上毒药,就算毒不死他们,也让他们不能再战。” 那回鹘的臣子笑得一脸诡诈,好像胜券在握了一样。 这段时日,回鹘王被北胡人闹得吃不香睡不着的,听完臣下出的这个主意,也不管缺不缺德了,就命这个臣子着手去办。 过了没几日,乌恩和吉日再次劫了回鹘的粮草,回去的路上,吉日总是皱着眉。 乌恩和吉日并排而行,胯下的马鞍还是吉日送他的那个五彩流苏马鞍。 看吉日坐在马上发呆,就用马鞭在吉日眼前晃了晃:“哎,你怎么了?” 吉日嘟囔道:“你不觉得今天咱们这次打得太顺利了些吗?” 第二百七十二章 富贵险中求 “开饭啦!”“邦邦邦!” 庖奴们做好了饭,有兵士敲响木鼓,通知将士们来用。 对于北胡这种游牧民族来说,风餐露宿是常事,只要有肉吃,有酒喝,一切困难都不是问题。 可那仁看着饭菜,却食不下咽。 他从出生开始,哪里吃过这种苦。 刚开始跟着大军出征,他还很兴奋,终于能日日跟在母亲身边,与母亲亲近。 可让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日日吃肉干、奶干,时间一长自然会厌烦。 厚福看到几案上一口没动的饭菜,对那仁身边的阿巴尔沁道:“狼王不吃,就撤了吧!” 阿巴尔沁以为太后来,能劝狼王吃一些,哪成想直接让撤掉。 他心疼狼王,又不敢忤逆太后,只得乖乖将饭菜撤走。 那仁以为母亲生气了,畏畏缩缩地坐在几案后面。 厚福转身就要离开,那仁急了,绕过几案,拉住厚福的衣袖:“母后!儿,儿子知道错了,你别走,行吗?” 厚福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仁,语气平和到没有一丝情绪:“你哪里错了?不就是不想吃饭嘛?” 在厚福看来不吃就是饿得不够,饿极了,什么都吃得下去。 可话到了那仁耳里,就是母亲在气他挑食,阴阳怪气他。他开始后悔,刚才就算做样子也该吃一点的。 “母后,儿真知道错了。” 那仁低头嘴里小声嘀咕着,再抬头,眼前已经没有了母亲的身影。 一时间,难过和委屈全都涌上心头,眼泪在眼圈里打着转,却不敢掉下来。因为母亲说哭是弱者的表现,哭不能帮你解决任何问题。 阿巴尔沁端着饭菜出去,正好遇见阿宝姬。 狼王那仁可以说是阿宝姬一手带大的,所以一听说那仁没有吃饭,心急得不行,拿上弓便骑马出去了。 乌恩和吉日用过饭后,照常在营地中巡视,走到俘虏营的时候,就听见里面有人“哼哼呀呀”的呻吟。 这时有兵士跑出来,迎面看见乌恩。 “大都尉,俘虏们晚饭过后,一个接一个地吐了。” 乌恩和吉日进到营地中,看那些回鹘女人东倒西歪很是痛苦的样子。 “粮有问题?” 吉日庆幸听了太后的话,每次从回鹘劫运了粮食都先给俘虏吃,俘虏们吃过没有问题,才会给兵士们用。 之前还有人觉得太后实在是小题大做了,现在看来,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乌恩和吉日将此事报给厚福,厚福并不以为意,就好像早就有所预料一样。 厚福倒也不是早有预料,只是没伤到北胡将士,死几个俘虏,她根本不放在心上。 “太后可太有先见之明了,太后您怎么会想到回鹘人会下毒的呢?他们简直太卑鄙了。” 看着吉日因为躲过一劫,兴奋的样子,厚福问:“医官看了,确定是中毒?” “是。” 厚福被这两人追问得烦了,只道:“大虞有句俗语,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要把人性想得太善良。” 厚福嘴上这样说,但心里可不是这样想的。 什么防人之心不可无,她防的是遇见她自己这种人。 下毒这种手段,像齐初北那样骄傲的人是绝对不会做的,但到底不是人人都是齐初北。 她自己就是那种为了达到目的,对待敌人可以不择手段的人,她当然就要防着别人对她用同样的手段。 “把中毒的俘虏都丢到回鹘城下去,她们中了自己人下的毒,咱们救不了。” 原本这些人被北胡人俘虏,就算到了北胡,至少还有活命的机会。 可惜,回鹘王的一个决定,葬送了这些人的性命,她们就怪不得别人了。 隔日,天刚刚亮,回鹘守将就看到城下密密麻麻躺着好些回鹘女人,有些人还活着,有些已经死了,她们身边的地上还散着满地的粟米。 一见此情景,回鹘守将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肯定是他们的计划被北胡人识破了。 回鹘王知道此事后,大怒,命人将中毒的回鹘俘虏都葬了,又责罚了那个献计的臣子。 “可汗,在其中一个人身上还找到了这个!” 被北胡送回来的那些中毒的俘虏有的还活着,可回鹘人也没有那毒药的解药,又担心里面掺杂了北胡人的细作,回鹘王便下令将人全都葬了。 下葬前,回鹘士兵在搜身的时候,找到一封北胡人的信笺,是写给回鹘王的。 “吾乃北胡太后,吾族对尔心怀善意,给予诸多机会。然,尔不知珍惜,竟行下毒谋害之事,此等恶行,实不可饶恕。 北胡人向来重诺守信,但面对尔等如此背信弃义之举,吾北胡大军必将还以颜色,望尔迷途知返,出城受降。 否则尔等吾北胡八十万大兵压境之时,悔之晚矣。 北胡太后亲书。” 看过厚福亲笔写下的书信,回鹘王惊觉,此次北胡讨伐回鹘的军队原来是北胡太后亲自率军来的。 即是这样,他突然有心想要见见这位和亲到北胡的虞国公主。 因为在他的意识里,女人都只配躲在男人的身后。 北胡这位太后是丈夫死得早,没办法了,才亲率大军出征,不然北胡军队怎么到现在都只敢偷袭,不敢露面呢! 因为她怕! 没准她见到回鹘的大军,就被吓哭了。 “如此狂妄,我倒要看看,她有没有胆量露面!修书!” 很快,厚福便收到回鹘王派人送来了国书。 “回鹘人约本宫在城外会盟?” 阿巴尔沁和阿宝姬有些担心。 “这个回鹘王能干出下毒这种事,现在约您见面肯定不怀好心,所以太后一定不能去。” 厚福沉吟半晌。 “本宫若是不去,便是怕了,他们对北胡将不再恐惧,只有以身入局,方能引回鹘王亲自出城。” “可这也太危险了!” 阿宝姬惊呼。 “富贵险中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厚福命阿巴尔沁召见了乌恩和吉日,商定好办法,吉日连夜离开大营。 又命阿巴尔沁给回鹘王回了信。 乌恩派人到回鹘城下送信,粗犷的草原汉子,冲着城楼上大声喊叫,引得城上的守军注意,便挽弓搭箭。 “嗖”的一声,箭矢不偏不倚射中了城楼的木柱上。 第二百七十三章 抓住他 厚福命人在一片空旷地上修起围栏。 送那仁走的那天,那仁像是感觉到什么,哭嚎着死活不愿跟阿巴尔沁走。 最后挨了厚福一个耳光,才乖乖跟着阿巴尔沁,由兵士护着离开了营地。 会盟之期很快便近在眼前,吉日不知从哪里弄来好些牦牛,关在前些日子厚福命人修建的围栏里。 然后又带着人走了,厚福身边只留了五千亲卫,阿宝姬心里没底,可又不敢问太后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不过看图雅每天陪着太后悠闲自在地在围栏边看那些牦牛,她就告诉自己,一定要相信太后。 终于到了会盟的日子,太后依然如平常一样,一张胡床放在毡帐外边,旁边小几上放着茶点和鹿肉脯,小泥炉上烧着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阿宝姬跟着锦兰学的烹茶,虽然手法差了些,却也算学到了虞人烹茶的精髓。 临近晌午,回鹘王终于带着他的人马出现在厚福的视线里。 回鹘王年纪大约五十多岁,一头红色卷发,面庞消瘦,眼窝深陷,鼻骨高耸。在他身侧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俊俏少年,长了一头金发,皮肤格外白皙,一双深邃的瞳仁竟然是蓝色的。 厚福选的会面地点极为空旷,一抬眼就能望出去十几里,想要藏人带人是不可能的。 按照约定,回鹘王也只带了几千随从,快到会面地点的时候,厚福的亲卫将回鹘王带来的随从拦下。 “太后说了,只许带一名随从。” 回鹘王往亲卫身后看了一眼,只见一个穿着一袭红裙的女子身旁只站了一个婢女,除此之外便再无旁人。 突然自信满满让自己的随从在原地等着,他则带了那个金发少年,径直向着厚福的方向大步走去。 两人初次见面,回鹘王看着厚福上上下下地打量。 就她这个长相,放在回鹘,顶多能打三分。 又矮,又胖,五官也没有任何特点,跟他们回鹘的女人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你就是北胡的太后?” 回鹘王仗着自己年岁比厚福大,对厚福说话一点也不客气,语调里的傲慢,丝毫没有把对方当成一国太后来看待。 厚福双手交叠在身前,看着这位回鹘王,笑着回道:“您比我想象得要老很多嘛。” 面对回鹘王的轻视,厚福也不示弱,马上就用年纪讽刺回去。 回鹘王听了当然不舒服,但两人才刚见面,不好把场面弄得太僵,便没有再继续回怼。 转而道:“你一个女人不好好在北胡的王庭呆着,跑到战场上来做什么?这可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 “听说可汗急忙忙从南边调回十万大军,是为了什么?” 回鹘王本想用性别压制厚福,没想到厚福一下戳到他的痛处。 之前不知道是厚福亲自带兵来的,探马又一直没有摸清北胡究竟来了多少人马,那几日,逼得他真是茶饭不思。 最后牙帐城周围七城连续被抢,他这才下决心调兵回防。 早知道,是厚福这么一个女子为帅,他就亲自率军出战,何必劳师动众调十万大军回援。 回鹘王回头看了一眼厚福的亲卫,清一色的女子,不屑地道:“我不知是该夸你有胆量呢,还是说你无知者无畏? 你那几千个兵,到了我们回鹘都不够分的。”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被气笑,平复了心情,厚福带着回鹘王走向新修的牛栏。 看着一群有些躁动的牦牛,回鹘王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开门见山直接道:“我知道,你是虞国人,你是为了你的母国才掺和进这场战争的,但是你要知道,你现在已经是北胡的太后了,现在回去,本汗还能放你一条生路,不然……” 回鹘王看了眼身后的随从,他那意思是他带来的那几千随从就能在这干掉厚福。 厚福看着牛栏里躁动的牦牛,问回鹘王:“可汗看这些牛有什么不一样吗?” 回鹘王见厚福不接他的话,有些气恼,不耐烦地回道:“不知道。” 厚福指着牛栏里的牦牛道:“时间仓促,所以我的手下只弄来这八百头牦牛,它们之所以躁动不安,是因为我命人将牛势用绳子绑了起来,所以它们现在一看见人就很生气。 你说我要是把它们放出来,你那几千随从能对付几头牛?” 回鹘王被厚福的话震得目瞪口呆。 “你!你简直是个疯子!” “哈哈哈哈!” 厚福笑得肆意,回鹘王看她那个样子,只觉头皮发麻。 开始他看到这群牛,心里还想,这北胡太后带着这些牛上战场充当军粮,脑子还真是奇怪,便没放在心上。 谁能想到,她竟然将牛派了这个用场。 此时再看这些红着眼睛的牛,回鹘王不禁有些害怕,便道:“你把牛放出来,你也跑不了!” 厚福笑看着回鹘王:“我本来就没打算跑呀!用我一个,换你们两个,而且我死了,北胡的百万大军就有足够的理由踏平回鹘,很划算!” 见厚福的目光落在身侧的金发少年身上,回鹘王拉着少年便走。 这金发少年不是别人,是回鹘王最得意的小儿子,他的生母不是回鹘人,是一个从外邦到回鹘的金发美女。 因为长相绝美,就被回鹘王收入王宫。 十年前,回鹘王宫的那场政变也是因这个金发碧眼的宠妃引起的。 图雅虽然没在厚福身边,但她一直关注着厚福她们这边的动静,见回鹘王带人往回走,便看了眼厚福。 厚福指着那个金发少年,用口型对图雅道:“抓住他!” 图雅二话不说,打马便冲向二人,一刀直直冲着父子二人中间劈了下去。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人猝不及防,回鹘王为了躲闪刀锋差点跌倒。再抬眼,儿子已经被人提着衣领丢到身后数丈远的地方,头上被架着刀。 “父汗救我!父汗!” 此时回鹘王已经被他的随从们抢了回去,但是想救他们的王子却不是件容易事。 随从们想冲过去救回王子,却听到厚福冲回鹘王道:“回鹘可汗,带着你的大军赶快回城看看吧!再晚些,只怕便没有城了!” 回鹘王闻言望向回鹘城的方向,只见有浓烟升起,心道:不好! 第二百七十四章 回营 一边是自己宠爱的儿子,一边是自己的都城。 在艰难的抉择过后,回鹘王还是选择了他的牙帐城。 回鹘王子看着自己父汗离去的背影,感受着自己颈上冰冷的刀刃,忍不住浑身发抖。 “看吧,你的父汗为了他的王座已经抛弃你了!” 回鹘王子看着眼前这个笑眯眯看着自己的女人,背后却是寒毛倒竖。 看着回鹘王带人离开,厚福也立即带着自己的亲卫上马,临行前,图雅用刀将拴住围栏的绳索砍断。 一群红着眼的牦牛冲开围栏,追着回鹘王撤离的方向如山呼海啸一般冲了出去。 图雅带着亲卫护送厚福与吉日汇合,乌恩很快也带着佯攻回鹘城的骑兵赶了回来。 “太后,咱们接下来,要去哪?” 厚福看向乌恩思忖,还没等她想好,就听到有大队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向着她们这边而来。 所有人都警觉起来,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狼王那仁坐在阿巴尔沁身前,两人共乘一马,带着护卫他的几千人,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厚福他们疾驰而来。 阿巴尔沁的马才刚刚停下,那仁就迫不及待地从马上跳下来,奔向厚福,眼里满是急切的泪花,扑进厚福怀里。 “母后!” 厚福有些诧异,不是叫阿巴尔沁带那仁在十里外的地方等着吗? 那仁从小到大,很少黏着厚福,也很少跟厚福撒娇,所以那仁突如其来地哭着奔向自己,让厚福有些意外。 “不是让你们等着吗?怎么跑回来了?” 阿巴尔沁牵马走到跟前,像是犯了什么错误一样缩着身体,回道:“狼王担心您的安危,执意要回来接应,小的不敢不从啊。” 看着怀里死命抱着自己的那仁,厚福想起那日撵他离开时打他的一耳光,手不自觉抚上那仁的脸,心里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这种感觉,厚福从前从来没有过。 厚福开始后悔自己从前对那仁的疏忽,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她内心清楚的知道,她并没有多爱那仁,她曾经把那仁当作她夺取北胡权力的筹码。 而那仁,不管她如何打骂他,他依旧张着小手只要她抱,不管她对那仁多厌烦,那仁对厚福的依赖始终有增无减。 她开始后悔从前对那仁的严厉,自己似乎从来不会像桑朵对待孩子们那般温柔。 也许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温柔地对待那仁,就像她不敢回应齐初北对她的告白,她不敢确定齐初北对她说的那些究竟是责任,还是爱。 她渴望被爱,却又害怕被伤害,因为她从来都没有被爱过。 直到看见那仁磕磕绊绊地从马上跳下来,奔向自己。 这一刻,她清楚地感觉到,她是被爱着的! 这世界上有一个人,不在意她如何对他,都无条件地爱着她。 厚福蹲下身子,平视着那仁,伸手擦净他脸上的泪,笑着对那仁道:“走,咱们回家。” 厚福传令下去,大军回营。 后面的战事,就交给其他人好了。 从前,她总想着怎么才能让那仁不受伤害,怎么才能好好活着。 可是她从来没想过,伤害那仁最严重的其实是她自己。 她总担心有一日,那仁也会经历她曾经经历过的困境,她想让他早些学会生存的技能,可她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那仁跟她不一样。 那仁有一个狼主父亲,那仁也有母亲。虽然她这个母亲不太知道如何做一个好母亲,但她愿意尽一切所能,保护他,不让他经历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一切。 所以,从前她让那仁经历的那些,完全是没苦硬吃。 他是北胡狼主的儿子,他出生就能继承他父亲留给他的一切。 他和她不一样。 回到大营,厚福她们受到了人们热烈的欢迎。 这得益于之前送回大营的那批战利品——漂亮的回鹘俘虏。 要不是有白音拦着,这群俘虏只怕等不到厚福回来,就被贵族们瓜分完了。 “辛苦左贤王了!桑朵怎么样?” “桑朵和宝宝都很好,她也一直惦记着您。” 白音原本还担心乌恩和吉日两个人不能保护好太后和狼王,没想到他们不仅安然回来,还是大胜而归。 厚福喝了众人敬上的压惊酒,接受了人们的祝福,立即下令烹牛宰羊,狂欢七日,大营里一片欢腾。 所有人围着篝火载歌载舞,乌恩和吉日立了战功回来,晚宴上,成了姑娘们追捧的对象。 月影抱着一整只羊大快朵颐,吃饱喝足后,趴在厚福脚边舔着自己的爪子。 牧仁和伊德知道那仁回来,第一时间就到王帐找那仁玩,带他去看桑朵刚生的宝宝。 乌苏也想一起去,就求着锦兰带他去桑朵家。 那仁知道后,没有再像从前那样讨厌乌苏像个跟屁虫,而是让锦兰留在大帐,自己带乌苏去桑朵家。 遵照之前母后对他的惩罚,他要背着乌苏。 许久没见到哥哥,乌苏再见到那仁突然有些生疏和局促,直到那仁主动去背他,乌苏才露出一丝笑意。 小心翼翼地爬上那仁的背。 从西边回来路上,那仁觉得母亲对他似乎跟从前不一样了,会跟他谈心,聊一些跟学习无关的事。 所以再次见到乌苏,他不再嫉妒乌苏,因为他也有独属于他和母亲之间的秘密。 桑朵这胎生了一个女儿,小小软软的,很可爱。 一群平时闲不住的淘小子们,这会儿围着桑朵的小女儿安静得像一群鹌鹑。 生怕自己动作大了,就吵醒小宝宝。 桑朵看着这群孩子,笑得一脸温柔。 众人正沉浸在这欢乐的氛围中,远处天际突然冒出一股烟尘。 随着烟尘越来越近,马蹄声惊醒狂欢中的人们。 兵士迎上前,马上的人不等马停稳,便从马背跃下,兵士牵住马缰绳,将马匹牵走饮马喂草。 “急报!急报!” 阿巴尔沁俯在厚福耳边将来人带来的消息告诉厚福,厚福没惊动任何人,带着锦兰悄然离席。 “到底怎么回事?” “他们不仅抢羊,还打死了人……” 第二百七十五章 双喜临门 “人抓住了吗?” 刚从回鹘那边的战场上下来,厚福感觉有些疲累,躺在胡床上,隔着屏风问来人的话。 “事发突然,等我们知道消息去追的时候,他们人已经跑回巴尔部地界了,左贤王下令说您在外作战,叫我们遇事要小心处置,所以这才回来报信的,想先请左贤王的示下。” “知道了,你先回去安葬了死者,再安抚好死者的亲眷。” “那?这事就这么算了吗?” 来报信的人有些急躁,他们北胡人向来是有仇当场就报,要不是有左贤王下的令,他们当时就带人越过疆界,到巴尔部拿人去了,哪会让他们杀了人,还全须全尾地跑回去。 至于后面巴尔部会不会再报复回来,他们可想不了那么多,不服就干,宁可死,也绝不能受窝囊气。 其实厚福也是这样的人,巴尔部能有今天,也算是她一手促成的,只是背后这些事,她不能同下边的人讲。 厚福她们一回来,就受到民众们热烈的欢迎,这会儿突然静下来,身上的疲乏就显现出来了。 见厚福合着眼,似睡非睡的样子,锦兰冷声对那人道:“这不是你该考虑的,太后自有计较,去做好你自己该做的事。” 随着厚福一点点掌控住北胡的权力中心,锦兰对周围人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 那人被锦兰呛声后,低眉顺眼地抚胸告退,不敢再多说一句。 厚福被说话声惊醒,幽幽道:“是到了收割他们的时候了。” 厚福整个身体深陷在胡床里,轻轻翻转,胡床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太后!太后!” 阿巴尔沁兴奋的声音在帐外响起,锦兰有些不高兴,怎么跟着太后出去一趟回来,这小子变得一惊一乍的。 脸上带着愠怒掀帘出去,她倒要看看他有什么大事这么急吼吼的。要是没有正经事,看不打死他。 阿巴尔沁看到锦兰铁青的脸色,脸上的眉飞色舞收敛了许多,却还是一脸喜色地道:“锦兰姐姐,快告诉太后,虞国皇帝派来帮咱们建房子的人来了!” “真的!” 锦兰原本还想着抓到阿巴尔沁的错处,教训他一下,可听到他带来的消息,一样惊讶得喜不自胜。 错愕了一瞬,转身小跑着回去帐中。 厚福为显重视,让锦兰为其更衣,然后才在锦兰和阿巴尔沁及一众婢女的簇拥下,重新回到宴上。 惊喜还不止虞国派人帮她们建都城,领队来的人竟然是端木阳。 厚福回到宴上时,白音与端木阳正寒暄得热络,连太后到来,两人都没有发现。 直到厚福已经走到二人近前,凝眉疑惑地望着二人。 “太后!” 还是白音先看到了厚福来,向厚福抚胸行礼。 端木阳看见厚福先是辨认了一番,接着才抱拳向她行了一个道礼。 “定安公主,许久未见!臣这厢有礼了!” “免礼!” 厚福笑着走到主位,对二人道:“刚刚见你二人聊得那般热络,可是有什么前缘?” 白音一脸喜色,有些激动地道:“太后不知,这位曾是多年前救过臣性命的救命恩人!” “哦?竟这样巧,二位还有这样的机缘?” “是呀,臣也没想到,还能再次遇见救命恩人,如果岱钦活着,他一定也很高兴!” 白音说话时,情绪有些激动,不知道是因为见到端木阳,还是想起岱钦的死。 对比白音,端木阳就显得冷静多了,虽然曾经干净的脸上,也长了长长的胡须,但是相比曾经的灵台郎,如今的端木阳更加道骨仙风了。 十几年前,北胡一场大疫,让牛羊和牲畜死伤近半。 为了活下去,人们舍不得丢弃病死的牛羊,吃了这些染了疫病的肉,人也跟着生病。 病死了,就将尸体放在木排上,放在水里,随波逐流,任由水流带着他们到任何地方,也任由自己身体被鸟而啄,被鱼而噬。 北胡人弑杀,一辈子打猎吃肉,他们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他们不吝惜从自然中索取。 而他们死后,也要回归自然,让自己的血肉和躯体也成为自然中的一部分。 但是,疫病死去的人多了,水就脏了,脏水流经北胡,进入大虞,让大虞也有不少人生了疫病。 端木阳那年受晏王的命到北疆治疫,为了查清疫症的源头,只身到北胡,机缘巧合下救了少时的白音和岱钦。 也正是因为端木阳的这次援手,救了他们二人,并告诉他们疫病的根源是水。从那以后,北胡人改变了千年来的殡葬方式,改水葬为土葬。 虽然殡葬的方式变了,但他们心里的初衷并没有改变,生于自然,归于自然;生于尘土,最后,依然归于尘土。 原本庆祝厚福他们大胜归来的狂欢,现在又有端木阳他们的加入,将现场热闹的气氛推向顶点。 厚福抬头,看见天上的圆月,不知怎么就想起来,初入皇宫时,第一个中秋夜,大虞都城的天空上,绽放的焰火。 她想把北胡建成像大虞那般繁荣富庶的样子,不知要多久? 但是想起自己来北胡的真正目的后,厚福心中壮怀激烈的畅想稍稍冷静下来。 身在北胡,一个强者为王的地方,有压迫,有奴隶,她觉得北胡落后,没有大虞那般繁荣、富庶和开放的思想,可即便是大虞那样开放的制度下,依然有当初如她一样在泥沼中挣扎求存的人。 而北胡也有北胡的好,北胡不会磨灭每一个努力想要上进的人,只要你足够强,就能被人看到,被人尊敬。 所以,究竟怎样的制度才能让人人都有饭吃,有衣穿,有活干,有片瓦遮身,有家,有爱……拥有一个政通人和,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呢? 看着眼前觥筹交错,载歌载舞的人们,厚福放下心里的隐忧,高举酒杯,与众人同乐! 管他什么明天,今朝有酒今朝醉,这才是从前那个及时行乐的她呀! “公主做了太后,性子还是跟从前一样,一点没变呀!” 端木阳笑着对厚福道。 厚福有些醉意,贴近端木阳,小声问:“老道,你这次来,能不能传授我点江湖骗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