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 第一章 初见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叶初棠刚在院子里把草药铺开晾晒,就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有人吗?” 她随意掸了掸衣衫,待微涩的药香稍稍弥散开来,过去开门。 “来了。” 连舟在门前焦急等待,等瞧见门后少女的模样,瞬间愣住。 这少女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一袭绣海棠素色袄裙,衬得身形清瘦,乌发只用一根木簪简单挽起。 鹅蛋脸,远山眉,肤色竟更胜雪三分。 尤其引人注意的,是那双乌黑澄澈的眼,干净温润,纯澈至极。 她只往那一站,便亭亭如未曾经历过霜雪风雨的春日海棠,让人忍不住连声音都放轻。 连舟回神,双手抱拳表明了来意:“你好,我找医馆的大夫。” 叶初棠轻轻颔首:“我就是。” 连舟更加惊讶,随即皱起眉来,忧虑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和主子一路奔波至此,主子病情恶化,已经不能再拖,便想着先找个医馆看诊。 谁知道出来的竟然是个如此年轻的女子。 他转身走到马车旁,冲着里面的人低声问道:“主子,属下再找找有没有其他医馆吧?” 叶初棠黛眉微扬。 三年前刚来江陵开医馆的时候,大家也不信任她的医术。 这主仆似乎是外地人,路经此地,会是这样的反应也很正常。 片刻,马车里传来一道质地清冷低沉的嗓音。 “就她了。” 分明是初春的天气,这嗓音却像是裹着一层薄薄的霜雪,沁着透心的凉意。 连舟应了声,又走回来,态度比之前客气几分。 “诊金好说,还请您务必尽心为我家主子看诊。” 叶初棠正要开口,就听街那头忽然传来了杨婶子的喊声。 “叶大夫!不好啦!你家四郎又在书院和人打起来啦!” 叶初棠神色未变,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事儿,温声问道:“怎么回事儿?” 杨婶子上气不接下气:“听说是和曹记酒楼的二少爷那帮人打成一团了!拉都拉不住呢!你快去看看吧!” 曹记酒楼是江陵最大的酒楼,听说他们老板的表妹还是知县夫人,一家子有钱有势,横行霸道。 曹家少爷平日里身边也总是有着好几个跟班,斗鸡遛狗,吃喝玩乐样样精通。 这一打…… 叶初棠侧头看向连舟,“里面请吧。” “……什么?”连舟看了看杨婶子,又看了看叶初棠。 没听错的话,她家里好像出了麻烦?她不去看看吗? 叶初棠刚转过身,又想起什么一般回头提醒,“对了,诊金一百两。” 连舟简直难以置信,“一百两?!” 哪怕是京城的医馆,也不敢这么要价! 叶初棠心里轻叹,她这不也是没办法吗?她要不讹一下,上哪儿给老四筹钱赔人家医药费? 他这次可打了好几个! “看诊与否,全凭自愿。”她的目光在马车上停留一瞬,“不过……你家主子再耽搁下去,怕是不好。” 连舟心中一凛。 听她这意思,难道已经看出主子的情况紧急——不对啊,主子可一直都在马车里呢,她上哪儿看? 估计是最近事情太多,草木皆兵了。 一个乡镇医馆的小女子而已,能懂点皮毛就不错了,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 叶初棠谢过了杨婶子,又请人进了医馆。 杨婶子瞧着那道纤瘦娉婷的身影,同情地摇头。 “哎呦,一个姑娘家,独自养活全家,真难啊……” …… 叶初棠进了屋,一看到病号就后悔了——后悔要的诊金太低,更后悔接了这个单。 男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左右,鼻梁高挺,眉眼深邃,神光内蕴,一袭月牙白锦袍,虽然脸色苍白,仍不掩清隽俊美。 这是她在江陵,不,这是她两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 衣着低调,气质清冷,通身带着说不出的贵气。 这哪里是寻常公子? 而他身上有两处伤口,一处在左胸,一处在右腹,皆由利箭射穿,眼看应该伤了有段时间了,但伤口溃烂,迟迟未曾愈合——摆明了带毒! 这是把他往死里搞呢!任谁看都能猜得出肯定是有着深仇大恨,才会下此死手。 一不小心,她也得被扯进去。 叶初棠:“……” 讨厌一些没有边界感的病号。 连舟看她面色微沉,心下焦急:“怎么?看不了?” 就知道不能对这种小医馆抱希望的…… 叶初棠把完脉,站起身,听到这话有点想笑。 身为古医世家第三十一代继承人,不知道多少人求着上门看诊而不得。 当初她意外身亡,虽然没来得及当上门主,但人生的前二十多年一直都在为此做准备,各门各术力求精通,真真正正的卷王之王,没想到重生一世,业务能力被连续质疑。 “能看。”她写了副药方,递给连舟,“出门右转,你去抓药。另外这是独门秘方,二百两。” 连舟:“……” 他不肯走,主子身边现在只剩下他了,危机四伏,他不能掉以轻心。 “我得守着我家主子。” 叶初棠语气平和:“一个时辰内喝不上药,你家主子就再也不用你守了。” 连舟眼皮跳了跳,刚要反驳,就见自家主子似乎笑了一下。 “你去吧。” 连舟只能应了,快步而出。 房间内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很是安静。 叶初棠从旁拿起剪子,看向躺在床上的男人,在他左胸比划了下。 “我动手了?不介意吧?” 男人眸色沉沉地看着她,微微一笑。 “请。” …… 连舟回来的时候,就见自家主子合着眼,衣衫凌乱地躺在那。 “主子!”他心慌上前。 “药已经换好了。”叶初棠接过他取来的药,准备拿去煎,边往外走边道,“他重伤未愈,体内还留有余毒,身体虚弱,先让他休息吧,等会儿药煎好了再喝。” 连舟这才发现自己是误会了,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多、多谢!” 叶初棠刚走几步,院子里忽然冲出来一个小奶团,扑到了她身上。 她低头,瞧着那张肉乎乎白嫩嫩的小脸,忍不住一笑。 “睡醒啦?饿不饿,要不要吃芙蓉糕?” 小奶团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望着她,巴巴用力点头。 叶初棠捏了捏小奶团的脸蛋。 身后房间内,躺着的男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连舟总算松了口气,“太好了!谁能料到这个小医馆的大夫,还确有几分本事,真是深藏不露!” 沈延川静静望着院子里的一幕,若有所思,下颌轻点。 “的确。想不到年纪轻轻,孩子都这么大了。” 第二章 把命给她 药炉子咕嘟嘟响着,白色热气袅袅升起。 小奶团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叶初棠旁边,乖乖啃着芙蓉糕。 吃了一块,她就停下了,小心把剩下的两块包好。 她知道这是杏花楼的点心,很贵的,家里每次都买三块,她和两个哥哥一人一块。 叶初棠看了一眼:“不用给你四哥留,他今天打架,没他的份儿了。” 小奶团睁大了乌溜溜的大眼睛,低头瞅了眼怀里的点心,小脸上浮现几分纠结。 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四哥打架也很辛苦的!要留给他! 叶初棠掂了掂沉甸甸的荷包,里面是刚才那个随从给的银子。 该说不说,有钱人出手确实大方。 如果能不招来麻烦,那就更好了。 她揉了下小奶团的脑袋,“家里有钱,这么省着干什么?” 小奶团冲她一笑,抱着她的胳膊亲昵地蹭。 药味渐渐浓郁,叶初棠想了想,回去把大门锁了,而后继续翻晒药材。 过了会儿,就听到柴房后面传来动静。 她头也没抬:“回来了?” 声音戛然而止。 片刻,两个少年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前面的少年看起来大约十三四岁,身形已经开始抽条,挺拔清秀,斯文和雅。 后面的那个个子略低些,脸上尚且带着几分青涩,眉眼却十分英挺,藏着不逊的野性。 “阿姐。” 前面那个率先开口,后面的挠挠头,也跟着心虚地喊了一声。 “……阿姐。” 叶璟言往院子里打量了一眼,奇怪问道:“来病人了?时辰还这么早,阿姐怎么就锁门了?” 叶初棠反问:“你们今天还会走正门?” 两少年顿时神色尴尬。 叶云风更心虚地用力咳嗽了一声:“阿姐已经知道了?” 叶初棠:“我倒是也想不知道,奈何你这次打的是曹家的二少爷,想不知道都难。” 听到这个名字,叶云风脸色变冷,怒声:“那是他该打!谁让他对阿姐——” 叶璟言不动声色拽了他一下。 叶云风一顿,强行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谁让他说阿姐的坏话!” 其实这个理由,叶初棠已经预想过。 阿言和阿风这兄弟俩虽然只差了一岁,但性情天差地别。 一个温和克制,内向喜静,一个放肆不羁,脾性刚烈。 自从他们一家三年前搬来江陵,阿风就没少和人打架。 时年,她一个十四岁的姑娘,带着两个不过成人腰高的弟弟,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幼妹,简直是最容易被欺负的对象。 最开始的那段时间,阿风时常白天消失,晚上回来,身上总带着伤,还执拗地不肯给她看。 后来叶初棠开起了医馆,一家人的处境才渐渐好了些。 叶初棠点点头,“他们伤得怎么样?” 叶云风天生力大,体格健硕,虽然才十二岁,已经像是个小豹子一样,这一对多,叶初棠不担心他受伤,只担心他出手太重。 叶璟言立刻道:“阿姐放心,他们都是受的皮肉伤,养上几天就好了。” 叶初棠稍稍松了口气,对叶云风道:“知道了。明天你跟我去曹家登门道歉。” 叶云风不服,可想起三哥之前的叮嘱,又只能憋着气,一字不语。 叶初棠也没管他,想着药差不多煎好了,便往回走。 直到她的身影远离,叶云风才忍不住恼道:“是曹成武先对阿姐不敬!居然还要我去跟他道歉!?我今天没打死他都是好的了!就他那个不成器的哥哥,还敢肖想阿姐?我呸!” 叶璟言拍拍他的肩膀。 “这本来也是给阿姐惹了麻烦,她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记得别脏了阿姐的耳朵。” 叶云风愧疚又生气,抿紧了唇:“我知道!我就是、就是恼恨我自己没本事!让阿姐受这种人的欺辱!” 正说着,一个小奶团跑过来,努力举起手里的芙蓉糕。 ——哥哥,吃点心! 叶璟言把她抱起来,叶云风也敛起了周身的戾气。 想起门口停着的那辆马车,叶璟言点了点她的鼻子。 “小五真乖!今天又陪着阿姐看诊了吗?” …… 叶初棠把药端了过去,又取出一包银针。 细如发丝的银针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除了照顾弟弟妹妹温饱,她攒下的第一笔银子,就用来打了这东西——吃饭的家伙,不能丢。 连舟看那少女取出银针,不由暗暗担心,这样一双皓腕纤手,瞧着一捏就能碎了一般,真的能给主子针灸? 这万一出了错处…… 他正想着,叶初棠已经落针。 她行云流水般依次在沈延川的眉心正中、胸骨上窝、手掌虎口的位置下针。 整个过程极快,连舟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见自家主子脸色骤然苍白,而后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来! “主子!” 连舟大惊,“唰”地一声拔剑,便要刺向叶初棠! 然而剑锋未至,便听沈延川咳嗽着哑声:“连舟,不可对叶大夫不敬。” 连舟急急收剑,却仍有一道锋利剑气从叶初棠颈侧险险拂过。 她脸侧垂下的一缕碎发被无声削断,青丝飘然落地。 沈延川眼帘微抬,便见身前少女从头至尾容色从容镇定,干净纯澈的黑眸中,未起半点波澜。 好像对刚刚差点死于剑下这件事毫不在意。 “你体内余毒沉疴已久,已经伤及肺腑,现在虽然已经清出,但还得好好休养一段日子。” 叶初棠利落收针,抬手随意将碎发拢到耳后,声线柔和, “尤其忌动肝火,否则病情反复,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没救了。” 连舟脸上青白交错,又是尴尬又是愧疚,刚想开口,就见叶初棠已经转身出去了。 他抱拳行礼:“属下一时冲动,还请主子责罚!” 沈延川咳嗽渐止,半靠在床头合眼养神。 “你也是为了护主,何罪之有。” 他脑海中不知为何又浮现刚才那少女温温柔柔却夹枪带棒的话语,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以为是个脾气好的,谁知这么不好惹……” 他轻声,又看向连舟,半开玩笑地叮嘱, “你以后少惹她,否则你主子这条命,可就要交代在她手里了。” 第三章 你家四郎杀人了! 叶初棠出来的时候,天色刚刚擦黑,院子里最后一份草药已经被叶璟言整齐收了起来,厨房飘来香味,隐约能瞧见叶云风正在疯狂挥舞铲子。 叶初棠轻啧。 叶璟言打小懂事,从不让她费心,就叶云风这小兔崽子时常在外面闯祸,然而每次没等到她动气,他就开始勤快干活,让她一拳打在棉花上。 偏偏他还做的一手好饭,更让叶初棠生不起气来了。 姐弟四个坐在一起吃晚饭,叶云风小心翼翼看着叶初棠:“阿姐,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叶初棠瞧着今天格外丰盛的晚饭,心想这娃没白养。 最开始那段时日,她不会做饭,可是带着三个娃过了好一段不堪回首的苦日子。 她在做饭上实在是没天赋,这么些年没半点长进,后来还是老四主动接过了这个任务,一家人才得以吃上正常的饭菜。 “我本来就没生气。”她说着,给身边的小奶团夹了菜,省得她小胳膊短够不着,“就是觉得麻烦而已。” 曹家人难缠,不然她也不会打算主动上门道歉。 说到麻烦……怎么忘了家里还有个更大的麻烦? 叶初棠眸子微眯,想起白天那个名叫连舟的随从出的那一剑。 剑出鞘,极其锋利,削铁如泥,不是凡品。 更关键的是,他出招利落狠辣,那瞬间溢出的凶厉杀意——他绝对杀过人! 要么是上过战场的将士,要么是专门培养的暗卫,总之……能带着这样一个随从出门,其主子显然更不是简单人物。 叶初棠有点头疼。 怎么就招惹了这么一位麻烦的主? …… 晚上,叶初棠刚回到房间,就看到被子隆起一个小小的团子。 “小五?你在哪儿呢?” 叶初棠故意不看那边,在屋子里绕了一圈。 好一会儿,小奶团自己耐不住了,猛地掀起被子,冲她笑得灿烂。 “好啊,原来躲在这呢!” 叶初棠过去把小奶团拎起来,故意捏她软乎乎的脸颊,“我看看谁不洗脚脚就上床睡觉!” 小奶团连忙伸出两只白生生的小脚丫。 ——不臭臭的! 叶初棠把她拎去仔细洗了小脸和脚丫,看着床旁边专门找木工做的小床,犹豫片刻,还是把她塞回了自己被子。 小奶团得逞,眨巴着眼睛,咬着手笑,奶萌又可爱。 其实她今年已经四岁半了,叶初棠想过分床睡,但始终没能成功。 叶初棠最开始重生过来的时候,小五还只是个一岁多的奶娃娃,后来家里遭逢变故,叶初棠当姐又当娘,每天把她带在身边,三年过去,早就依赖成了习惯。 小五特别黏她。 叶初棠很快睡了过去,这一觉却并不安稳。 她做了个凶梦。 梦里,一辆马车行驶在官道上,寒风凛冽,大雪纷飞,前后田野荒茫,天色阴沉乌云堆叠,像是随时都会塌下来。 她依偎在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身边,女人帮她重新系了大氅的领子,握着她的手,温柔低声:“阿晚的手怎么还是这么凉,等过几日到了梧州就好了。” 女人怀中还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对面坐着一个身穿青色锦衣的男人,很是清瘦,肩背挺直。 他歉疚笑道:“丽娘,让你们跟着我吃苦了。” 旁边坐着的少年扬眉一笑:“阿晚,你看阿言和阿风都没你畏寒!等到了梧州,你可要跟着好好锻炼!” 两个尚且稚嫩的男孩凑在一起得意地做鬼脸。 叶初棠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一个字都吐不出。 下一刻,一道黑色利箭骤然射入马车! 咄! 叶初棠的心紧紧悬起。 快跑!快—— 刀光剑影,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娘亲被爹爹护在怀中,而长兄挡在她身前,背上足足十一支箭。 “阿晚……”他嘴角不断溢出血来,“带、带他们……好、好好……活下去……” 她喊不出声,温热腥甜的血溅在了她的脸上。 然而下一刻,场景变幻,风雪消失,街道上花灯摇晃,人潮拥挤,江边柳枝随风摇曳。 小五提着一盏花灯在前面跑,叶初棠本打算去追她,忽有所感,猛然回头,就见黑暗的巷尾闪过一道凛冽刀光! 叶初棠猛地睁开眼睛! 她坐起身,才发现额头已经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看了一眼身旁,还好小奶团没被她吵醒。 叶初棠松了口气,然而梦中那濒死的感觉依旧鲜明,令她的心绪久久难以平复。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梦到过以前的那些事儿了,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忆会渐渐模糊,但很显然,并没有,反而在日复一日的年岁中愈发清晰。 她摸了下脸,依旧觉得那里似乎是被鲜血烫伤了一般,隐隐作痛。 她在黑暗中静坐许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气,低声喃喃。 “……那男人也太晦气了吧!” 明明过了这么久的安生日子,结果碰上他的第一天就做这样的梦! 要不是他那个随从太凶,她也不会想起以前的那些事儿来,连个觉都睡不好。 虽然长得好看,但是人实在不怎么样——不祥! 还是早点把人打发了好…… 叶初棠没再回想后半截的梦,又躺下继续睡了。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外面就吵闹了起来,不知是谁在用力砸门,伴随着哭嚎。 “叶家的杀人了!杀人了!” 叶初棠瞬间睡意全消。 她朝着窗外看了一眼,而后迅速穿衣起身。 小奶团也被惊醒,下意识攥紧了她的衣衫,眼神惶惶。 叶初棠摸了摸她的小脸。 “阿姐去去就回,小五在这里乖乖等着,嗯?” 小奶团听话地点头,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 叶初棠走到院中,就见叶璟言和叶云风也已经听到动静起了。 三人对视一眼,皆是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叶初棠看向叶璟言:“阿言,看顾好小五,阿风,在这里等着,我出去看看。” 叶璟言心中担忧,但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往小五所在的房间快步而去。 叶云风想跟着出去,被叶初棠一眼定在了原地。 随后,她走过去下了门闩,推门而出。 叶家正门前摆了一副黑色棺材,曹记酒楼的曹夫人头戴白布,红肿着一双眼,伏在棺材上大声嚎哭。 周围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叶初棠心一沉:“发生什么事儿了?” 那妇人见到她,更是悲恸,指着她竭力厮喊道: “你还有脸问!你们叶家四郎杀了我儿子啊!” 第四章 开棺验尸 叶初棠眉心蹙起。 “你说什么?” 曹成武死了?可昨天阿言分明说,那几个人只是受了皮肉伤,将养几天就好了,怎么会—— 曹夫人哭天抢地:“我可怜的儿子啊!你死得太冤了啊!要不是叶云风昨天把他往死里打,他好端端的怎么会死!杀人偿命!你们现在就把叶云风交出来!给我儿子抵命!” 围观众人也都是大吃一惊。 “曹家二少爷没了?” “这也太突然了吧?昨儿上午还瞧他好好的呢!怎么一转眼就出了这样的事儿?” “没听她说吗?是叶家四郎把人打死了!那小子年纪不大,浑身蛮劲儿,下手没个轻重,错手把人打死也不是不可能啊!就是可怜曹老板和曹夫人喽!宝贝儿子养这么大了,居然出了这样的事儿!” “是啊!那个叶家四郎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这才十二岁就敢搞出人命!以后长大了可还得了!?这种人必须送去见官!” 众人议论纷纷。 叶初棠容色微沉,心念电转。 阿风虽然冲动刚烈,但向来也是知分寸的,尤其阿言也在,就更不可能放任他下重手。 曹成武的死,肯定有问题。 这么想着,她上前一步,道:“曹夫人,贵公子的死我们也深表遗憾,但杀人这罪名,没有证据,我们是万万不敢担的。” 曹夫人情绪激烈:“还要什么证据!昨天叶云风和我儿子动手,书院好多人都看见了!他们都是证人!阿武回去之后,半夜就毫无征兆地突然去了!这不怪叶云风,还能怪谁!” “半夜?”叶初棠敏锐抓住她话语中的几个词,“您的意思是,他昨天刚回去的时候,其实是没什么事儿的?” 曹夫人噎了一下,又高声反驳,“谁说他没事儿!当时他身上就有好几处伤口!还专门请了大夫包扎呢!叶云风小小年纪就这般心狠手辣,对自己的同窗也下这样的狠手!不是他干的还能是谁!” 站在曹夫人身边的曹成文一边安抚她,一边神色为难地看向叶初棠。 “叶二姑娘,你还是赶紧把你弟弟交出来吧!这事儿与你无关,我们不会为难你的!” 叶初棠寸步不让,凝声:“你们什么凭证都没有,就要抓我弟弟,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曹成文似是有些着恼:“你这般护着一个杀人犯做什么!?” 叶初棠黑眸定定看着他:“曹大少爷慎言,官府都还没给我弟弟定罪,你就这样说,难不成,你比官府更大?” “你!”曹成文神色慌张了一瞬,“我没这么说!你可别乱讲!” 曹夫人视线越过叶初棠,朝着大门之内看去,咬牙切齿:“他怎么不出来!?杀人了,心虚了是不是!” “砰”的一声,大门被人猛地推开,叶云风按捺不住,大步走了出来。 “我没杀人!” 叶初棠回头看了他一眼,少年拳头紧攥,胸口憋了一口气:“阿姐!我只是打了他几拳,我没杀他!” 曹夫人看到他,情绪更加激动,尖声骂道:“不是你杀的还能是谁!?你还我儿子命来!” 说着,她就要冲过来。 叶初棠脚步微动,将叶云风护在身后,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曹夫人,如果你儿子真是我弟弟杀的,不用别人动手,我自会送他去大牢!但若不是他,谁想将脏水泼到他身上,我也绝不会客气!” 曹夫人瞪大眼睛:“叶初棠!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是我故意冤枉你们了!?” 叶初棠道:“既然您坚持说是我弟弟杀了你儿子,那我总得亲眼看上一看,您说是吧?” 曹夫人懵了:“你、你什么意思!?” 叶初棠抬脚上前,来到了那副黑棺之前。 “阿风,开棺!”她一字一句,“好好看看,是不是你杀的人!” 所有人都没料到叶初棠会这么做,一时间都傻在当场,叶云风虽然也不明白她为何如此,但阿姐的话他向来是听的,于是没有任何犹豫,他便大步流星来到棺前,双手一撑,猛然发力! 厚重的棺木居然就这样被一个不过十二岁的少年打开了! “啊!” 众人惊慌退后,却又忍不住好奇地探头看。 此时,曹夫人才终于回神,尖叫一声就要扑过来。 “叶初棠!你——” 叶云风当即拦在她身前,浑身气势惊人,曹夫人一时被镇住,居然不敢再上前。 叶初棠不避不让,侧头看向曹夫人:“你儿子身上的这些出血性紫癜,也是阿风打的吗?” 曹夫人语塞:“什、什么?” 叶初棠抬了抬下巴:“他的脸上身上有大片的紫斑,这些显然不是人打出来的,您凭此断定他是死于阿风之手,怕是太草率了吧。” 曹夫人被问懵了,连忙冲过去掀起曹成武的袖子,果然看到大片的紫斑蔓延。 这绝不是打一架会出现的痕迹。 “这、这……” 今天一早她听下人说儿子死了,就直接昏了过去,再次醒来脑子里就一个想法——肯定是因为昨天和他打架的叶云风! 最初看到儿子脸上的那几片紫斑,她只当是打架造成的,并未十分在意,此时被叶初棠一指,她才发现自己儿子手上身上也都有这样的痕迹。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这绝对不正常! 四周一些大胆些的也都往这边张望,小声议论。 “这这、是有点儿不对劲啊!我记得昨天在路上瞧见曹成武回家,脸上是带着伤,可也不是现在这样的啊……” “这些要都是叶家四郎打的,那不早就当场把人打死了?” “就是!昨天曹成武脸上身上要是这样,曹家人怎么可能善罢甘休,等到今天才来找事儿?我看八成是回家以后出了什么情况,才变成这样的!” 叶云风连忙看向叶初棠:“阿姐,这不是我打的!” 他看到曹成武的样子也被惊住,心里立刻这明白中间肯定有猫腻! “我知道。”叶初棠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即冲着曹夫人问道,“曹夫人,您儿子以前对什么东西过敏吗?” 第五章 闺女养得不错 曹夫人下意识答道:“他、他以前不能吃河虾,不然就会全身发痒,起红疹子……” 她说着,猛地瞪大了眼睛:“你!你是说他——” 叶初棠心道果然,曹成武的死状的确符合过敏窒息性死亡,只要找到过敏原,这麻烦就有解了。 “他昨天回去以后,碰过河虾吗?” 曹夫人神色无措,“没、没有啊!家里人都知道他不能吃河虾,从来都不备这个的!怎么会……” 叶初棠眸子微眯:“家里人都知道?” 曹家也算是江陵的富裕人家了,三进三处的院子,丫鬟小厮一堆。 这人多手杂的,谁能确保没有问题? “他昨天回去之后吃的什么,又经了什么人的手,东西现在是否还有剩余?” 叶初棠一连串问了几个问题,曹夫人满脸茫然,竟是一个也回答不上来,只兀自摇头念叨着不可能。 “叶二姑娘!” 曹成文忽然叫了她一声,似是神色不忍, “我二弟去世,已经给我母亲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你就别再逼她了!” 叶初棠的视线从他身上静静扫过。 “曹大少爷,您和曹夫人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这样也是为了早点查清真相,给大家一个交代啊,怎么能说是逼呢?难道,你不想知道你弟弟到底是怎么枉死的?” 这话难听,却也直白。 叶初棠不想自己弟弟背黑锅,求一个真相,本就无可厚非。 她问的这些问题也是很正常的盘问,实在说不上“过分”二字。 曹成文立刻扬声反驳:“怎么可能!你、你别信口雌黄!” 叶初棠道:“曹夫人心情悲痛,一时想不起也是正常,没关系,那就把曹家的人都审一遍,不就都清楚了?” 曹成文没说话,眼神闪了闪。 “家里那么多人,而且已经过去一天了,怎么可能还查得出来?二弟已经去了,何必再这样折腾他!” 他冲一旁的下人斥道:“还不快扶母亲回去!” 两个丫鬟连声应是,快步上前。 曹成文表情悲痛,“父亲还在外地没有赶回,若是知晓二弟在死后还要遭此折磨,不知何等难受!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送二弟回家!” 他是曹家的大少爷,此时曹夫人神志恍惚情绪激动,下人们当然唯他是从。 “且慢!” 人群外忽然传来喊声,两个官差快步而来。 “有人报官,说这里发生了命案,到底怎么回事儿?” 曹成文惊住,下意识看向曹夫人,压低了声音急道:“母亲,您找的人?我早上不是跟您说得好好的,先别报官吗!?” 曹夫人也是一脸意外:“我、我没有啊!” 儿子死了,她满脑子乱糟糟的,听曹成文无意提起昨天曹成武和叶云风打了一架,就下意识认定凶手肯定就是叶云风,想也不想地带着人来堵门了。 曹成文还特意叮嘱,说叶初棠以前治好过衙门那个吴官差的急症,算是救过他的命,如果喊了官差过来,怕是对他们不利,她就没让人报官。 眼看人已经过来,曹成文连忙解释:“没、没有!就是一场误会,劳烦差爷跑这一趟了!” 吴旭视线扫视一圈,在那幅黑棺上停留了几秒。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是有事儿了,否则怎么会抬着棺材堵别人的门!? 他看向叶初棠,态度却是客气有加。 “叶大夫,您怎么说?” 叶初棠行了一礼,不偏不倚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大概就是如此。原本不想麻烦二位的,但这杀人的罪名实在是太重,我若不问个清楚,让我弟弟白白顶了这名头,他的一辈子就毁了,还请二位见谅。” 吴旭捋了捋胡子,连连点头。 “不错!既然曹家说,是叶家四郎杀了人,那这事儿我们就必须查个水落石出!如此,就先将曹成武送到义庄,由衙门的张仵作验尸,确定死因之后,再做定论!” “这——” 曹成文张嘴就想拒绝,可对方是官,他是民,这怎么争? 他还想争辩两句,吴旭已经抬了手。 “走!” 他走出两步,又回头:“你们双方也一起吧!去衙门说个清楚!” 叶初棠求之不得。 刚才出门之前,她听对方叫嚣的话语,就知道来者不善,特意叮嘱阿言翻墙出去,找邻户杨婶子帮忙报官去了。 三年前吴旭欠下她一个人情,今天,就是讨人情的时候。 曹家想闹事儿,她就把事儿闹得更大,看看谁才是心虚的那一个! 叶云风没想到不过是打了一架,竟会给家里惹来这么大的麻烦,到底才十二岁,说不紧张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阿姐,对不起。”他愧疚万分地低头,“都怪我!” 叶初棠平心静气地道:“你说人不是你杀的,阿姐信你,但旁人未必会信。如果今日不能证明你的清白,那你的一生都会被毁掉,再无爬起来的可能。” 叶云风低头,无地自容。 都是他太冲动!如果他没有—— “所以,做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考虑后果是否能够承担。既然做了,就要敢当。”叶初棠眉梢轻扬,“还是说,你连义庄都不敢去?” “自然是敢的!” 叶云风猛地挺直了脊背。 他没有杀人,又有何惧! 叶初棠这才满意点头,“那就走吧。” 小五在家有阿言照顾着,应该没什么问题。 她放下心来,看了右前方脸色隐隐发青的曹成文一眼,不动声色跟了上去。 …… 屋内,连舟将方才的事儿复述了一遍,仍觉惊叹。 “……想不到她一个弱女子,居然敢当众开棺验尸!这真是——” 他想了半天,却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心里又担忧起来。 “但是主子,她要是回不来了,您的伤……” 主子的身体刚刚有所好转,万一叶初棠被困,那—— 沈延川微微挑眉,“她不会有事儿的。” 弱女子? 这个词当真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那张纯澈干净的脸实在是太具有欺骗性,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朵柔弱的小白花,殊不知…… 忽然,他察觉到什么,抬头看去,就见虚掩的门后,一颗小脑袋探了出来。 小奶团睁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又奶萌。 沈延川唇角弯了下。 “不过,闺女倒是养得不错。” 第六章 她家被偷了! “那好,那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堂岛银看着卫宫士郎,眼神之中闪过了一丝危险的感觉。 “之前老爷子也查了很多资料,却没有发现有关于你的任何信息,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个人的样子,而且,你还在不断接近绘里奈那个丫头,更是立下了让她成为你的女人那样的赌约,所以,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卫宫士郎默默扫了堂岛银一眼,然后微微笑了笑。 “既然你们调查了我的资料,那你还敢一个人和我聊这些东西,之前我几次释放出去的杀意,你们远月,应该也不会没人认识这个东西吧,毕竟是美食黑手党,所以,一个人和我说这些东西,就不怕我真的有什么歹意,直接杀了你吗?” 卫宫士郎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看你貌似一点都不害怕,而且也没有什么依仗吧,门口那五个家伙,明显就是之前台上的老师,根本就不应该是你安排的才对,至于其他人,貌似也就没有了,所以,真的不怕我就地杀了你?” 堂岛银略微惊讶的看了看门口的位置,发现貌似的确是有几个人影的样子,不禁缓缓苦笑了起来,然后依然没有任何害怕的意思。 “你身上的杀气的确不小,之前老爷子也和我说了,说你杀过的人,可能比我见过的人都多,但是至少我从你的料理上面感受到了,你应该不会随便动手杀人的吧。” 听到堂岛银这句话,卫宫士郎先是愣了愣,然后很明显的,卫宫士郎的眼中似乎闪出了亮光的样子。 “你没吃竟然就发现了吗,是啊,我不断的在料理之中表明了自己的心意,明明我是一个这么热爱和平的家伙,真是知己啊。” 堂岛银似乎也没想到卫宫士郎对自己发现那道微不足道的心意就如此激动一样,缓缓苦笑了几下,然后,脸色又一次严肃了起来。 “这个问题我们先不谈,之前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呢,你到底是什么人,接近绘里奈,又是什么目的?” 卫宫士郎脸上带起了一个张狂的笑容。 “我是什么人,这个很抱歉不能再现在就告诉你们,否则,我怕你光着身子就被我吓跑了,至于我接近绘里奈的目的?” 卫宫士郎看着堂岛银,露出了一个略微带着几分无奈的笑容。 “完全是个意外啊,我答应了创真的老爸,要陪他一起来这里学习,无意间在插班考试的时候碰到了绘里奈,然后我说我一见钟情你信吗,明明我身边样子好看的女孩子超级多,但是我心里却没有那个感觉呢,不过在看到绘里奈的瞬间,我似乎就明白了这份感觉,然后,我就果断接近她,甚至和她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就是这么简单。” 堂岛银慢慢笑了笑,然后斜眼看了看卫宫士郎那副笨蛋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 “但是你可要知道,如果绘里奈和你交往乃至结婚了的话,可是不能继承薙切家族的一分一毫的,毕竟,美食黑手党,这么庞大的家业,是不可能随意交给外人来掌管的。” 卫宫士郎又一次在眼睛之中亮起了闪光。 “这简直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不能接受一分一毫,对我来说,可能才是最好的事情,我有自信,绘里奈能在美食黑手党这个家业上面得到的东西,我能给她十倍,百倍,反而,有了这样一个累赘,对我来说,才是最大的不幸吧。” 堂岛银看着卫宫士郎脸上那种张狂的笑容,似乎人家从一开始,就没把什么美食黑手党放在眼里的样子。 “现在,我什么都不能说,但是在集训结束,绘里奈答应了我,可以成为我的女人之后,我会把一切都说出来的,如果那个时候,绘里奈依然可以接受我的身份,那我就和她交往,然后直到结婚,可是,如果她接受不了的话......那我也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卫宫士郎的脸上带着几分苦笑,缓缓用毛巾擦了擦身上,然后利落的向外面走了过去。 “我身上可是,一丁点衣服都没穿的,所以,门口位置那两位女性,咱们是不是先回避一下?” 听到卫宫士郎的声音,门口的气息立刻少了两个,然后卫宫士郎才慢慢打开了大门,穿上了衣服,一脸笑容的走了出去,甚至还对着其他几个学长打了个招呼的样子。 正好,绘里奈也是同一时间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两人相视一笑,然后就向着卧室那里走了过去。 四宫小次郎微微推了推自己的眼睛,看着缓缓穿好衣服的堂岛银,不禁漏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老爷子这次的行动算不算羊入虎口?他之前准备的人真的会对这个怪物有用吗......” 堂岛银看着其他几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古怪的样子,但是他却是微微笑了笑。 “他不会那么做的,看着他的眼睛,就可以知道一切。” “那之前的计划?” “监视器留下,但是不能让人看着,等到早上再说看监视器录像的问题,不能让他有任何一丝的察觉。” 所有人一想起之前卫宫士郎那个微笑,就都是点了点头的样子。 这个怪物,真不知道是谁从那里放出来的啊...... ...... 第七章 蹊跷 看到叶初棠回来,小奶团立刻从沈延川身上跳了下来,跑到叶初棠跟前,举起手中的芙蓉糕。 ——阿姐!吃糕糕! 叶初棠俯身,用帕子擦了擦她嘴角的碎屑,这才又冲着沈延川行了一礼。 “不好意思,小五不懂事,打扰了。” 沈延川眉眼舒展,似乎并不介意,淡笑道:“无碍,她很可爱。” 叶初棠将小五抱起,左右看了看,正看到叶璟言从药房出来。 “阿姐,你回来了?” 见到叶初棠,叶璟言悬了一天的心总算稍稍放下。 他还说他们如果再不回来,他就得去衙门看看了。 叶初棠瞧见他手里拿着两个白瓷瓶,随口问道:“有人来买药?” 叶璟言颔首:“杨婶子家的幺儿白天偷偷跑去湖里玩儿了,不小心划伤了腿,杨婶子说来拿点药。” 原来如此。 杨婶子这几年对他们一直很是照顾,这点小忙是该帮的。 叶初棠又多问了一句:“严重吗?” 叶璟言笑道:“阿姐放心,那孩子伤不重,就是划了道口子,就是杨婶子打得比较狠,屁股都开花了。” 叶初棠:“……” 行吧。 那是个挺大的野湖,平日里不少孩子喜欢跑去玩儿,每年都会出意外,杨婶子后怕生了气动手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 “怎么拿两瓶?” 到底是自家孩子,杨婶子下手应该还是有轻重的。 叶璟言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两瓶药,“哦,这一瓶是给杨婶子的,另一瓶是给她表侄女的。她今天来杨婶子家送东西,正好听到杨婶子说咱们家医馆的金疮药效果特别好,就多要了一瓶,说她昨天做饭切伤了手,正好用得上。” 叶初棠眸子微微眯起。 “是么?” 杨婶子这个表侄女她见过,风风火火,直爽麻利。 做饭伤到手并不稀奇,但普通老百姓最多捣点药草随便包扎一下了事,并不会专门为此买一瓶金疮药。 毕竟这金疮药卖得并不算便宜。 杨婶子来拿药,叶初棠都只是象征性收个零头,其他人可都是原价。 这瓶药的价格,抵得上她丈夫半个月的工钱了——说来也巧,她家男人就在曹家做工。 叶初棠心念电转,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将小五递了过去,道:“白天的事儿还没来得及去道声谢,东西给我,我亲自去一趟吧。” 叶璟言自然不会违背自家阿姐的意思,当即抱过小奶团。 叶初棠叮嘱道:“她这两天吃芙蓉糕吃得有点多了,你看着点,免得回头零嘴吃多了吃不下饭。” “好。” 叶初棠这才转身去了隔壁杨婶子家。 …… “这叶大夫一天下来可真是够忙的。”屋内,连舟看自家主子喝完了药,忍不住嘟囔,“操心弟弟不说,孩子吃糕点这样的小事儿也得惦记着。” 沈延川正在看信,闻言头也未抬,只一声轻笑。 “是,还得防着我,更多费几分心思。” 连舟愣了一下:“主子何出此言?” 叶大夫防着自家主子?他怎么没看出来? 沈延川将手中的信放下,脑中浮现叶初棠回来时,看到那小奶团在自己怀里时,那一瞬的眼神。 清冽犀利,难以捉摸。 还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敌意。 这位看似温柔和气的叶大夫,可没那么好应付啊…… 沈延川抬手,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烛火的映照下像是镀了一层极淡的釉光,清冷如玉。 那封薄薄的信迅速被火吞噬,化成几片残余的飞灰。 连舟眉头皱起:“主子,京城那边……” 沈延川淡声:“不急。” 如今他受伤的消息已经传回,接下来,只要耐心在这里等着就是。 连舟垂首。 “是!” …… 叶初棠敲开了杨婶子家的大门。 看到是她来,杨婶子又惊又喜:“哎呦叶大夫!怎么是你亲自过来啦!” 叶初棠笑道:“我刚和阿风回来,听阿言提起平儿受了伤,就说来看看。” 杨婶子连忙道:“他那就是贪玩儿!活该!哪儿用得着劳烦你!” 她心里一直对叶初棠十分敬重,觉得她小小年纪养活全家不容易,更重要的是,还有一手好医术! 平儿三年前半夜高烧昏迷,找了好几个大夫都说不行了,她抱着孩子大哭,正巧遇上了刚刚来到江陵的叶初棠。 只用了半夜时间,平儿就退了烧,三天后就又活蹦乱跳了。 从那以后,杨婶子就觉得,江陵的那些个大夫,没一个比得过叶初棠的! 杨婶子把叶初棠迎进去,同时冲着屋内喊:“小芸!叶大夫来了!” 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走了出来,正是杨婶子的表侄女,周氏。 见到叶初棠,她愣了一下:“怎、怎么是叶大夫亲自来了?” 叶初棠淡笑道:“阿言照顾小五去了,听他说你也要这个金疮药,我想着你可能伤得厉害,就顺便来看看。” 杨婶子一拍大腿:“这可太难得了!小芸,叶大夫平常可不是什么人都给看的!还不快点儿给叶大夫瞧瞧!” 周氏将手藏到了身后,笑容有些勉强。 “我、我就是小伤,不碍事儿的,就不用麻烦叶大夫了吧?” 杨婶子瞪了她一眼:“怎么回事儿!叶大夫主动帮忙看诊,你怎么还拒绝了!?” 叶初棠似乎不以为意,只淡淡一笑,“没关系,人没事儿就行。” 她说着,将其中一瓶药递了过去。 周氏伸手去接。 叶初棠看到她左手食指粗糙地用布条包了一下,看不出是个什么情况。 “早晚各涂一次,记得换药。”叶初棠叮嘱。 周氏连连点头,一直垂着眼,没正眼看叶初棠,似乎拿了药就准备走。 叶初棠忽然顿住动作,道:“对了,忘了问了,你们家刘四怎么样了?” 周氏心下一慌。 哐当——! 那瓶药摔在了地上。 她紧张抬头,眼底带着慌乱:“什、什么?” 叶初棠看着她,唇角微弯,一字一句道: “曹成武的死有蹊跷,衙门这会儿已经将曹家上下所有人控制起来,准备一一审问呢,你不知道吗?” 第八章 看上他的脸,还是他的钱? 周氏惶然:“我、我不知道!” 叶初棠看着她,乌黑温润的眼瞳像是能看透一切般。 周氏心虚地握紧了那瓶金疮药,张了张嘴,急匆匆道:“那、那我先回去看看——” 说着低着头就往外冲。 叶初棠好心提醒:“这会儿他应该已经被送到衙门了,你回去也看不到人的。” 周氏脚步一顿,神情纠结。 杨婶子一直惦记着这事儿,刚才看到叶初棠就想问了,只是没好意思,此时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忍不住八卦问道:“叶大夫,这么说来,那曹家二少爷的死,居然不是意外?” 杨婶子当然相信曹成武绝对不会是叶家四郎杀死的,这几个孩子是叶大夫养大的,个顶个的懂事。 虽说叶家四郎喜欢闯祸,但绝没有对人下这种狠手的毒辣心思。 白天她凑在人群里听得七七八八,只当曹成武是吃了不能吃的东西过敏死的,却没想到这里面还有情况! 叶初棠轻轻颔首:“目前怀疑是有人故意在前一天晚上偷偷给他吃了河虾。” 杨婶子瞪大了眼睛:“故意的!?到底谁这么大胆子哦!那可是曹家的二少爷!” 整个江陵谁不知道曹家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而这个二少爷更是金尊玉贵,受宠的很。 眼下居然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杀他! 叶初棠轻叹:“是啊。听说当初曹夫人好不容易才怀上他,一直疼爱万分,养了十几年,谁知竟然出了这样的事儿……曹夫人哭昏过去好几次呢。真不知道等曹老板回来,又会是何等伤心。” 杨婶子啧啧:“可不是!曹老板对这个小儿子可是比对大儿子还上心呢!要不然也不能惯成那样!要是给他知道是谁干的,我看他一定恨不得将对方扒皮抽筋!” 哐当! 正要出门的周氏脚下一绊,差点摔倒。 叶初棠侧头看去,关心问道:“没事儿吧?” 周氏唇色发白地摇头。 杨婶子嗔怪:“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毛手毛脚的!” 周氏稳住身形,再次和二人道别,转身匆匆离开。 杨婶子瞧着那消失在门外的身影,忍不住嘀咕:“也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叶初棠淡淡一笑:“许是听曹成武是故意被人杀的,害怕吧。” 杨婶子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哪儿能啊!她平日胆子可不小!今天早上曹家人过来堵门闹事儿的时候,她还拼命往跟前凑,看热闹呢!” 叶初棠心中一动:“哦?” 杨婶子听她这般问,以为自己提起白天的事儿又让她添堵了,嗓门略小了些。 “……其实围观的人多点也好,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曹家人想把脏水泼你身上都不行呢!” 想到这,杨婶子又满是敬佩地竖起大拇指:“叶大夫,还是你厉害!要不是你反应快,你们家四郎今天真是跳进河里都洗不清了!” 叶初棠笑道:“还要多谢杨婶子帮忙,那么快把人请来了,不然曹家人多势众,会发生什么,还真未可知。” 杨婶子连忙摆手:“叶大夫这说的哪里话!你救过我们家平儿的命,这些都是应该的!” 叶初棠并未停留太久,又说了两句便告了辞。 杨婶子体谅她今天一天奔波辛苦,也催着她快回去休息。 “叶大夫,你也放宽心,既然衙门已经开始查了,肯定很快就能找出来谁才是那个真正的凶手!” …… 叶初棠回去后,亲自给沈延川煎了药。 一般这种事儿都是阿言或者阿风来做的,不过,考虑到沈延川给出了不菲的诊金,叶初棠还是决定多费点心思,好让对方感到这钱没有白花。 另一方面,她也希望沈延川的伤势能够尽快痊愈,好了赶紧走人。 她自己的麻烦就够多的了,可不希望再因为看个诊就被牵连。 做完这一切后,天色已晚,叶初棠回了自己房间。 刚一进去,就看到小奶团正趴在小几上拨弄算盘,旁边是摊开的账本。 叶初棠走过去,探头看了一眼:“算得开心吗?” 小奶团先是用力点头,又迟疑着摇头。 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开始掰扯。 ——今日医馆没开门,没有银子收。 叶初棠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啧,怎么比你阿姐还财迷。” 她很早之前就发现小五对数字非常敏感,一开始纯粹是为了逗她玩儿,就教了她心算,没想到耳濡目染之下,小五竟早早就学会了看账本。 别的孩子这个年龄只想着玩儿,小五却不一样,她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拨弄算盘珠子。 久而久之,叶初棠也就随她去了。 “放心,咱们家现在可有个大金主,收的诊金够之前忙活几个月的了。” 江陵毕竟是个小地方,叶初棠医术再好,能赚的钱也有限。 如今好不容易碰上个能宰一刀的,她当然不会客气。 小五眼睛一亮。 叶初棠哼笑,捏了下她的鼻子。 “怎么,看人家长得好看就喜欢人家了?” 小五性格安静内向,平日里很少会亲近谁,然而对沈延川却不同。 叶初棠估摸着,主要还是因为那张脸。 小五在怀里摸了一会儿,掏出一个东西来。 叶初棠定睛看去,忽而一怔。 那竟是一枚玉佩。 羊脂白玉雕刻,质地上乘,雕工精美,一看便价值不菲。 叶初棠接过仔细看了一会儿,又问小五:“这是他给你的?” 小五用力点头。 ——给阿姐!好看! 那位虽然低调,但很明显出身尊贵,随手送出个小物件似乎也很正常。 叶初棠沉默片刻,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太草率了。 小五喜欢的到底是那张脸还是这阔绰的大方,还真不好说。 果然有其姐必有其妹……不是! 忽然,叶初棠目光一凝,眉心敛起。 ——这玉佩上缀着的流苏坠子,似乎…… 她心头一跳。 “京城来的?” …… 同一时刻,刚刚服下苦的要命的汤药的沈延川打了个喷嚏。 “阿嚏!” 他轻轻揉了下高挺的鼻子,喃喃。 “谁啊,这个点儿了,还惦记着我呢……” 第九章 真是可怜啊 半夜里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江陵的春雨细润无声,却又绵绵密密,叶初棠去关窗,袖口溅落几滴雨水。 她无意抬眸,余光里看到对面房间的烛火仍在静静燃烧,勾勒出一道挺拔清隽的剪影。 “有钱人家的公子果然费钱……” 这蜡烛都比旁人点的多,亮堂。 叶初棠喃喃,合上了窗子。 故而她也就没看到,才过了一会儿,对面的烛也熄了。 连舟奇怪问道:“主子,您今儿这么早便歇息吗?” 沈延川一声轻笑。 “寄人篱下,自然要守人家的规矩。” …… 雨下了一夜。 第二天,叶初棠还在睡觉,就听到外面传来叶云风的声音:“阿姐!阿姐!” 叶初棠翻了个身,懒声道: “别吵,小五还睡着呢。” 已经自己坐起来玩儿了好一会儿的小五眨巴了一下眼睛,又乖乖撅着屁股躺了下来,凑在叶初棠身边。 叶云风犹豫了一秒,还是继续道:“大事儿!阿姐你快出来!” 连舟看着院子里的这一幕,有些奇怪。 “这大清早的,干嘛呢。” 看那小子脸上神色激动又兴奋,莫非是有什么好事儿? 沈延川正在换药,胸口与小腹的两道伤口竟是已经开始愈合。 他剑眉微扬,眸底闪过几分意外。 这伤势持续了半月之久,因为带毒,反复溃烂,始终无法痊愈,连京中的大夫都十分头疼。 没想到才来了这个小医馆两天,就有了明显的好转。 这位叶大夫……还真有几分深藏的本事。 听到连舟的话,他头也没抬,随意道:“看来是找到凶手了。” 连舟一愣:“这么快!?” 昨天曹家人来闹事儿,他虽然没出去看,却也靠着深厚的内功听了个清清楚楚。 吃了东西过敏而死,这种难查得很,尤其是有人故意为之,更难找到证据和真相。 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找到真凶? 然而下一刻,叶云风难掩兴奋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阿姐!他们说给曹成武偷吃河虾的人已经找着了!” 连舟一惊,回头就看到自家主子神色依旧从容淡定,没有半分意外之色,显然早有预料。 这—— 吱呀—— 房门被推开,被吵醒的少女走了出来。 沈延川眼帘微抬,朝着那边看了一眼,眸光微凝。 她本是极温润清丽的容貌,此时一双远山眉之间噙着几分未曾睡醒的懒散倦色,一头乌发用一根木簪简单挽起,在这淅沥春雨中,像是一朵未曾睡醒的海棠。 朦胧又莫名招人。 “找着了就找着了,这么激动做什么。”她抬手掩唇轻轻打了个呵欠,“阿风,你好吵。” 沈延川不动声色收回目光,耳畔飘来的嗓音里还带着懒意,像是羽毛轻轻蹭过,有点痒。 叶云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阿姐,我知道不该吵你睡觉,但我这不是太高兴了嘛!” 他一把拉过旁边的叶璟言,“三哥!你来说!” 叶璟言原本也是想等叶初棠醒了再来的,结果老四是个急性子,一时没拉住。 迎上叶初棠的视线,他理了理思绪,一五一十说了:“早上我打算出去买东西,走到街上就听到有人说,杀曹成武的人抓着了,不是旁人,就是曹家的那个刘四。他是曹成武的小厮,昨天半夜曹成武送宵夜,他就偷偷往里面放了河虾肉,后来又专门借口将其他人支开,这才导致曹成武病发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死了。” 叶初棠黛眉微挑:“这才一夜,就查得这么清楚?” 叶云风按捺不住,眉飞色舞:“阿姐你肯定想不到!衙门的人之所以查得这么快,是因为昨天晚上有人匿名送去了举报信!” 叶初棠唇角弯了一下:“哦?” 叶云风一拳捶在掌心,心情激动:“听说他们连夜去了刘四的家,果然在他家找到了他头一天下湖穿的衣服,还有一些河虾的壳!他前天晚上偷偷去湖里捉虾,不小心在腿上划了一大道口子,都没敢声张!没想到还是被查出来了!” 叶初棠看了眼蒙蒙的天。 “只一封信,不够当证据。” 说到这,叶云风更兴奋了:“谁说不是!所以衙门的人一早就去了湖边,果然找到了刘四被刮掉的衣条!证据确凿,刘四当场就腿软跪下认了!” 叶初棠颔首,“下着雨,去湖里找证据,还真挺辛苦的,回头得好好谢谢官差大人们。” 她本来以为还得多等上半天的。 不过效率高是好,这下了雨,很多痕迹都会被冲掉,万一耽搁太久,还真不一定能这么顺利的找到东西。 叶云风有些讶异地问道:“阿姐,你都不惊讶吗?” 他昨天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虽然澄清了他的嫌疑,但那毕竟是一条人命,才十二岁的少年哪里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叶初棠弹了下他的脑门。 “人呢,本来就不是咱们杀的,只是运气不好被牵连了,现在真相大白,不是正好?” 想那么多做什么。 叶云风揉了揉脑门,觉得自家阿姐说的话很对,又好像哪里不太对。 在他看来,这次的事儿真是一个天大的麻烦,可在阿姐眼里,这些似乎都不算什么,甚至不值当耽误她多睡个懒觉的。 而且这般理所当然觉得事情会解决的淡定从容……他也从未在旁人身上看到过。 好像一切本就该如此。 让人莫名跟着安心。 叶璟言与叶初棠对视一眼,问道:“阿姐,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叶初棠道:“去衙门。” 叶云风睁圆了眼睛:“还要去?可这事儿不是和咱们没关系了吗?” 叶初棠问道:“刘四是曹成武的小厮,他为什么要杀他?” 叶云风有些迟疑:“好像、好像是因为曹成武平日里就对他们非打即骂,刘四心里早有怨恨,就动了杀心!” “杀人偿命。”叶初棠撑起一把油纸伞,雨水溅落,在地上笼起一层薄薄的白雾,“刘四家的这会儿估计天都塌了吧?” 她轻声。 “这下子,孤儿寡母的,真是可怜啊。” 第十章 何必为难她 叶初棠来到衙门口的时候,这里已经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个个伸着脑袋想往里看。 哀戚的女人哭声从里头传来。 “官爷!您就让我见见他吧!我求求您了!” 有些耳熟。 叶初棠往前走去,有人注意到她,连忙让开一条路。 “叶大夫来了!快让让!” 叶初棠在江陵待了三年,温和知礼,医术极好,大家对她都十分敬重。 昨天曹家闹事儿,让不少人心里犯嘀咕,好在今天衙门已经查到了真凶,那么叶家四郎的嫌疑自然就洗清了。 此时再见叶初棠,想起她昨日当众开棺验尸的胆气,众人心里都是又敬又畏。 中间很快就空出一条路,叶初棠终于看到里头的场景。 周氏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求衙门的官差让她再见刘四一眼。 官差不耐烦地道:“你再跪下去也没用!那刘四杀了人,是死刑犯!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周氏双眼红肿,瞧着竟像是哭了一夜。 “他是冤枉的……他是冤枉的啊!” 官差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冤枉?他自己亲口承认的!还能有假?!” 他摆摆手,“行了行了,你赶紧回去吧!难不成还要我们亲自请你走?” 这会儿还下着雨,周氏浑身湿透,头发凌乱,看起来狼狈至极。 她失魂落魄,眼底浮现绝望:“这么说、这么说……他一定会被砍头了?” “不然呢?”官差推搡了她一把,“曹家大度,没迁怒到你们母子身上就不错了!还不赶紧滚!” 在这小小的江陵,这种凶杀案是极其恶劣的,刘四杀了人,他的家人也没脸继续在这里活下去了。 更不要说他杀的还是曹家的二少爷。 周氏站立不稳摔倒在积水中,几滴污水溅落在叶初棠的裙角。 她俯下身,扶住了周氏的胳膊。 周氏茫然抬头,就望入一双乌黑温润的杏眼。 叶初棠温声道:“坚强点,你孩子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这一句似乎终于拉回了周氏的理智。 是啊! 她那才六岁的孩子还孤零零锁在家里呢! 要是她也出了事,那—— 周氏慌忙在脸上抹了一把,却发现眼泪早已经和雨水混在一起,分不清了。 叶初棠余光一瞥,看到她左手包扎的布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了,露出一道新鲜的划伤。 雨水浸泡,伤口有些发白,看得出并不深。 不至于用金疮药的程度。 叶初棠心道果然。 其实她一开始也只是猜测,没想到吴旭动作这么快,更没想到刘四性格懦弱,只审了半夜就全都说出来了。 哦不,并不是全部。 这时,衙门里忽然走出了几个人。 人群安静了一瞬。 叶初棠似有所觉,抬头看去。 正是曹成文。 他面容憔悴,看起来也是一夜未曾睡好。 与他一同出来的是他的随身小厮和衙门的官差。 站在台阶之上,他冲着吴旭几人郑重行了一礼,“官差大人,真是太谢谢你们了!这么快就找到了凶手!要不是你们,我弟弟这次真是要枉死了!” 吴旭摆摆手,“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曹大少爷还请节哀,回去多劝劝曹老板和曹夫人。” 曹成文重重点头,随即又咬牙道:“想不到,我弟弟不过是平日里打骂几句,那刘四就怀恨在心,用这样狠毒的手段杀了他!还请官差老爷们尽快将他斩首示众!否则这口气,我们真是咽不下去啊!” 吴旭却没立刻应他这话,只客气道:“你们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曹大少爷别急,如今证据确凿,那个刘四就算是想狡辩翻案,也绝不可能了。” 曹成文拳头紧了紧,还想再催,但他也明白吴旭这话说得没错。 案子查得再顺利,也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彻底解决,不可能今天结案明天就立刻杀头。 虽然担心夜长梦多,但现在也没其他办法了…… 而且如今一切证据都摆得清清楚楚,应该也不会再节外生枝。 曹成文双手抱拳,再次谢过几人,这才转身准备离开。 没想到刚走出几步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曹大少爷!” 伴随着哀戚的哭喊声,一道身影扑了过来。 曹成文心中一惊,连忙退后两步,却还是被溅了一身污水。 他嫌恶地看向那人,却发现是个二十多岁有些面熟的女人。 “谁!”他拧眉斥道。 “曹大少爷!是我!刘四家的啊!”周氏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跪在水里不断磕头,“求您救救他!救救他吧!我们家孩子才六岁,不能没有爹啊!” 曹成文眉头皱得更紧,冷声骂道:“你还敢来求情!你男人杀了我弟弟,这笔账我们还没和你们算呢!” 周氏神色凄惶。 如果她此时看清楚些,就能瞧见曹成文眼底深深的警告,可此时她满心慌乱,哪里还顾得上? 她满脑子只剩下刚才叶初棠的那一句——孩子还在家里等着呢。 孩子……孩子! 眼看曹成文要走,周氏顾不得其他,直接扑过去死死抱住了曹成文的腿,苦苦哀求。 “大少爷!大少爷求求您!您帮帮忙吧!刘四他胆子那么小,怎么敢做这样的事儿!他、他一向听您的话,这么做也都是为了——” 曹成文又气又急,一脚狠狠踹在了她的心窝!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这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直接把周氏踹得吐了血。 她脑子昏昏沉沉,唇齿间浓郁的血腥气息令她胸口翻涌。 冰冷的雨水落在身上,寒意彻骨。 曹成文怒声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她拉走!在这里丢人现眼!” “是!” 几个小厮立刻冲过去,凶神恶煞的模样。 此时,一道温和清婉的声音忽然传来。 “曹大少爷,她一个妇道人家,还带着个幼儿,已经很可怜了,何必如此为难?” 周氏抬头,就见雨幕之中,人影重重,所有人都冷眼旁观,唯一站出来帮她说话的,竟是叶初棠。 曹成文冷嗤:“哪里是我为难她!?分明是她男人自己做了恶!一条贱命,杀了也不够赔我弟弟的!要是再闹,她和她儿子,也绝不会好过!” 这句话彻底撕裂了周氏最后的理智。 她猛然抬头,双眼通红死死盯着曹成文,声嘶力竭地骂道: “都是你!要不是你背后指使,刘四怎么会对二少爷下这样的狠手!” 第十一章 让他长点教训 凄厉尖锐的嘶喊像是锋利的刀,瞬间撕裂一切,整个街道顷刻陷入死寂。 所有人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刚才、刚才那个女人说什么? 她说刘四杀曹家二少爷,其实是曹家大少爷指使的!? 人群骚动起来。 “天!她刚才那话真的假的?” “曹家兄弟俩感情不是一直特别好吗?老大怎么会对老二痛下杀手?!” “是啊!我平日没少见他们兄弟俩同进同出,这可是亲兄弟啊!” 有人轻啧,声调怪异。 “亲兄弟?同父异母,算个屁的亲兄弟!” 这一声瞬间提醒了在场的其他人,不由面面相觑。 是啊!怎么忘了这一点!? 但……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不会这么狠心吧?” 很快有人反驳:“那可不好说!听说曹老板很是偏心老二,甚至还想把家业传给他,老大能不着急吗?” 众人议论纷纷。 曹成文的脸色极其难看。 他恼羞成怒:“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女人居然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种话! 可她怎么会知道!?之前他明明和刘四交代得清清楚楚,绝对不能对外泄露半分! 这个刘四!早该解决的! 听着周围的议论,以及投注过来的各色目光,曹成文心脏快速跳动,几乎跃出胸膛。 “贱妇!你别血口喷人!” 周氏此时已经彻底豁出去,自然不会被他吓到,瞧着曹成文这急于将刘四灭口的样子,她胸口情绪翻涌,想都没想地反驳:“我没有胡说!” 她看向吴旭等人,“扑通”一声跪下,指天发毒誓:“各位官爷!我敢在此发誓:若我说的话有半句虚言,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眼看她真的要继续讲,曹成文快速上前,恨恨一脚踢在她肩头。 “也不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信口雌黄!刘四杀了我弟弟,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眼看他还要动手,吴旭当即上前,拦住了他。 对面是衙门的人,曹成文不得不住手,眼皮快速跳动。 “吴差爷,她疯了!一个疯子的话根本不可信的,您说呢?” 吴旭沉声道:“她说的话是真是假,我们自会查证。” 曹成文心一沉。 听这意思,他们竟真的打算继续查下去了? 要是这贱妇只是随口一说也就罢了,万一真的拿出什么证据,那…… 他口舌发干,急急道:“吴差爷,这分明是她故意诬陷于我!我是清白的!成武可是我亲弟弟!我怎么会害他!我真的——” 话没说完,他撞上对方的眼神,剩下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他失态了。 吴旭抬了下头,命令道:“带她回衙门。” 曹成文拳头攥紧。 然而事已至此,他若再纠缠下去,只会显得自己心虚。 吴旭道:“曹大少爷不用担心,若真是她污蔑你,我们定会还你清白。” 知道事情已经没有转机,曹成文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咬牙道:“那就……多谢了!” 周氏很快被人押走,她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回头看向叶初棠,双眼含泪。 “叶大夫,我家那孩子……” 叶初棠轻轻点头:“我会转告杨婶子。” 周氏脸色苍白地笑了一下,无声道:多谢。 一场闹剧就这样收场。 看着那几人的身影消失在衙门之内,叶初棠撑着伞,转身离开。 然而刚走出几步路,就被曹成文拦住。 他站在叶初棠身前一步之遥的位置,脸色阴沉,一字字咬牙切齿。 “是你故意撺掇她诬陷我的,是不是!?” 叶初棠轻轻眨了眨眼睛,似是十分好奇的模样:“曹大少爷何出此言?” 曹成文冷笑,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逼问道:“刚才你跟她许诺了什么条件,让她忽然这么豁得出去?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一定是叶初棠记恨他们最开始将脏水泼到叶云风的身上,才故意这样报复! 刚才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贱妇最后唯独回头看了叶初棠! 她们之间肯定有不可告人的交易! 叶初棠嘴角微掀:“曹大少爷怎么反应这么大?她若是诬告,正好能查个清楚,还你清白啊。” 曹成文脸色一僵,一时间竟是接不上话。 少女那双眼分明乌黑温润,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性,可不知为何,这一刻他竟不敢直视。 仿佛生怕被对方看出什么。 叶初棠淡淡笑道:“另外,没有证据的事儿,曹大少爷还是慎言,毕竟祸从口出。对了,曹老板快回来了吧,骤然痛失爱子,不知他会有多伤心。我也希望他们能尽快查明真相,不然这兄弟相残的风言风语传到曹老板耳朵里,他肯定会更伤心的,你说是不是?” 曹成文脊背猛地窜上一股凉意! 难道、难道叶初棠也知道什么!? “你——” 叶初棠没再给他开口的机会,轻轻颔首,转身离开。 …… 杨婶子去刘四家把那孩子接到了家里。 爹娘都不在身边,孩子哭了许久。 听着隔壁院子里终于渐渐小下去的哭声,叶璟言放下手里的书,问道:“阿姐为何要出手帮他们?那刘四当初帮曹成文做事的时候,可是想把咱们往死里弄的。” 要不是阿姐聪睿,如今在牢里等死的,可就是阿风了。 “报仇也得找准仇家。”叶初棠往外面看了一眼,随意道,“再说,阿风性子冲动,总得让他长点教训。” 省得他老是在外面打架惹事,烦都烦死了。 叶璟言:“……” 他忽然觉得曹成文好像有点儿倒霉。 忙活这么久,费了那么多心思,不过是阿姐顺手用来教阿风的一根鸡毛掸子罢了…… 雨小了些,但仍连绵不绝。 叶初棠将伞收了起来,余光里瞥见自己的鞋子上又沾上了一些泥点。 她进了里间,床下放着另一双脏了的鞋子。 一夜时间,上面的泥点已经半干。 她换了干净的衣服鞋子,想起沈延川今天的药还没煎,就去了药房。 小炉子咕嘟嘟,苦涩的药香飘散在潮湿的空气里。 …… 听到院子里传来的脚步声,沈延川抬眸,那道纤细的少女身影映入眼帘。 他眉梢微挑,意味不明地淡笑。 “还挺费衣裙。” 第十二章 京城 百鬼料理是不完整的,卫宫士郎从来也都不否认这一点,但是这个就是卫宫士郎的风格,如果想要在这个上面做出更加明显的突破,显然,卫宫士郎首先要做的第一步,无疑就是舍弃自己的风格,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对于卫宫士郎这个注重于心意的家伙来说,舍弃风格和不突破,其实也都是一个样子的,完全没有区别的,更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卫宫士郎在这段时间里面,见识了各种各样的料理,也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最初,给卫宫士郎启发的,也就是幸平城一郎的那个炒饭,里面把所有的味道都包含了进去,而且其中的心意也是五花八门的,但是实际上,这些东西确实是都传递到了人的心中,虽然论起画面感,还是没有卫宫士郎来的快,可是实际上,包含了那么多画面和心意的料理,确实是把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完全都表达了出来。 料理,在卫宫士郎心中,始终都是艺术的一种。 而作为一个艺术家,最重要的,就是把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完全表达出来,到了这个程度,也就足够了,至于剩下的事情,哪怕是卫宫士郎这样的神明,也是绝对说不好的。 就算神,也并不是全知全能的。 ...... 卫宫士郎感受着周围的风和空气,感受着这种在森林之中特殊的感觉,然后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嘛......这个气势释放出去了,估计紫是可以感受到的吧......这还真是的,到时候,可不要出来吓唬人才好啊......” 此刻的卫宫士郎早就达到了第七序列的巅峰,感知力也达到了一定程度,所以他感觉到的事情,是绝对没有错觉这个说法的。 他感觉八云紫知道了,那八云紫就是绝对知道了。 “不过也好,正好让她们看看,我卫宫士郎终于找到了喜欢的人呢......” “喜欢的人呢......” 正在卫宫士郎开心的时候,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慢慢在卫宫士郎身边响了起来,声音十分的低沉,显然,它主人的心情,已经糟透了。 卫宫士郎显然是一愣,然后看了看身边的八云紫,一副无奈的样子。 “紫,怎么感觉你心情好像不怎么好的样子啊?” 八云紫听着卫宫士郎的话,不由得有了跳脚的冲动,但是最终,她还是忍了下来,用着和平时那副无节操完全联想不到的严肃表情看着卫宫士郎,可能是因为八云紫平时没节操的样子看多了,也可能是因为八云紫没节操的时候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八云紫这么严肃,卫宫士郎还真都没看见过几次,出奇的,也严肃了起来。 “到底怎么了,紫,莫非是谁惹你生气了吗?” 八云紫恶狠狠的看着卫宫士郎。 “是啊,有人惹我生气了,那个笨蛋现在还在惹我生气呢......” 出奇的,八云紫甚至改掉了那个‘咱’的口头禅,直接就使用了‘我’作为自称,但卫宫士郎听了八云紫的话,不禁挠了挠头,似乎很费解的样子。 “莫非,惹你生气的,是我吗?” 卫宫士郎也不是傻子,这里就两个人,倒也没是别的错。 “你还有点自知之明啊......不过算了,你这木头也有开窍的一天,我这面,也就稍微放心了一点,然而,关于你有了喜欢的人,还想要交往的问题,咱还要帮你把把关啊......” 慢慢的,八云紫脸上的表情一点点缓和了下来,到了最后,八云紫的称呼又变了回去,教练表情,也似乎变回了之前那副无节操的样子一般。 “哦......到时候,我会带着她去一次幻想乡的......” 卫宫士郎慢慢笑了笑,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八云紫看着卫宫士郎这样幸福的笑脸,不禁默默点了点头,如今,她的实力也到达了第六序列,到了这个级别的境界妖怪,神出鬼没的能力非同寻常,就连现在的卫宫士郎,也很难发现的了,所以,在卫宫士郎傻笑的时候,八云紫也就缓缓消失了。 ...... 八云紫回到了迷途知假,脸色黑的好像要滴出水来,八云蓝本来还想要和八云紫说句什么来着,可是看到八云紫这幅样子,直接就做出了一个侍从礼的动作,默默站在了八云紫身后一部分的位置。 许久,八云紫终于发出了声音。 “蓝,你去把久,觉,幽香,还有士郎带回来的那些家伙,全部都给咱找过来,强敌来袭,我们也要开会了......” “是的,主人。” 在八云蓝看不到的地方,八云紫的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别以为这样就赢了,有守门员的球门,还不是照样进球,给咱接招吧!” ...... 第十三章 预知梦 叶云风抿抿唇,压下心中情绪,低声道:“我知道。” 从前的过往阿姐从不多提,这才短短三年,却已经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叶璟言心中轻叹。 他们现在能有这样平安宁静的日子,已经是极其难得。 若再回京城,不知又要掀起多少风雨。 …… 叶初棠是在吃饭的时候,发现叶云风挨了板子的。 瞧着他掌心那道红通通的印子,叶初棠问道:“今日夫子又训你了?” 叶云风满不在乎地道:“就是有篇文章没背出来,夫子脾气古怪,阿姐你也知道的。” 他平日里没少打架,这点伤对他而言的确不算什么,但去书院的日子,十天里有五天都会被打,频率实在是有点高。 叶初棠已经习以为常,轻轻点点头:“上次给你的膏药还没用完吧?等会儿吃过饭自己涂一涂。” 叶云风其实不把这点伤放在眼里,但阿姐关心,他仍是高兴的,嘿嘿一笑:“还是阿姐疼我!” 叶初棠又看向叶璟言,问了今天的功课:“学新文章了吗?” 叶璟言摇摇头:“还是上次那篇。” 叶初棠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评价道:“有点慢啊。” 江陵是个小地方,学生少,夫子更少。 她见过他们那位杨夫子,顽固古板,最重要的是,没什么水平。 这样下去,肯定会耽误阿言的前程。 叶初棠道:“对了阿言,我帮你挑了本书,你回头有空的时候可以看看。” 叶璟言眼睛一亮:“谢谢阿姐。” 他们刚搬来江陵的时候一无所有,他一度以为他们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没想到后来阿姐独自支撑起了门楣,还送他们去了书院念书。 可去的第一天,夫子就讲错了一首诗的释义,叶璟言礼貌纠正,却被夫子狠狠训斥了一顿。 那天起,叶璟言就知道,在这里念书,是不会有什么希望的。 阿姐知道这件事后没说什么,第二天却特地给他买了一本书回来,而且从那之后,阿姐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挑书。 他有看不懂的地方,去找阿姐请教,阿姐总是能讲得清清楚楚。 夫子教的那些东西他并不放在心上,然而阿姐教的,他却字字句句都记在心里。 一刻钟后,叶璟言看着递到手里的书,有些好奇:“《资治通鉴》?阿姐,这又是你从哪里找来的书啊?” 叶初棠随意道:“哦,前段时间路上碰见个卖书的,我看这本好像不错,就买来了。” 这个世界和她从前的世界似乎是平行的,她从前所学所看的那些历史朝代,与这里全然不同。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叶初棠就彻底放宽了心。 以前他们在路上逃亡的时候,有好一段日子吃不饱睡不好,叶初棠只能给他们讲故事转移注意力。 阿言和阿风都听得炯炯有神,小五听不懂,却也会靠在叶初棠怀里,眨巴着眼睛乖乖听着。 后来来了江陵,叶初棠发现书院不太行,就出去买书。 可阿言看书实在是太快,而且悟性极高,那些寻常书本已经很难满足他。 叶初棠最后决定自己上阵,默了一本《东周列国志》给他,他果然很喜欢。 之后叶初棠就经常干这事儿了。 也就这种时候,叶初棠才会觉得上辈子卷王没白当,重新活了一世,也算发挥余热了。 叶璟言翻开,迫不及待看了起来,很快就入了迷。 叶初棠带着小五回房间,正好碰上连舟。 “叶大夫,这是今日的药钱。” 他恭恭敬敬递上一个荷包。 叶初棠笑意浅盈,毫不客气地接了过去。 “你家主子身体恢复得不错,再有三天应当就能痊愈了。” 连舟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一天换一个药方,一天收一次药钱的,但眼看着主子的身体的确明显好转,他又觉得这钱花的是挺值的。 听叶初棠这么说,连舟心里也松了口气,双手抱拳:“真是多谢叶大夫费心了。” 叶初棠把荷包塞到了小五怀里,笑道:“不必客气,应该的。” …… 回到房间,小五爬到床上,从床头的匣子里又翻出几个荷包,来回数了三遍,肉乎乎的小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 ——银子!好多银子! 叶初棠轻啧,点了点她的小脑门。 “小财迷。” 小五仰着头,巴巴看着她。 叶初棠忍俊不禁:“想吃芙蓉糕了?行,等会儿就带你去买。” 天气暖了不少,加上最近家里经历了不少事儿,气氛一直挺压抑的,正好带小五出去散散心。 等出了门,看到街上热热闹闹,张灯结彩,叶初棠才意识到,今天是三月十五,江陵的春灯节。 每年的这一天,江陵男女老少都会出门,带着各种各样的灯笼游街玩乐。 叶初棠抱着小五在街上走着,游人如织,气氛热烈。 “应该喊阿言和阿风一起来的。”叶初棠道。 他们两个毕竟也才十二三岁,正是玩儿心重的时候,江陵难得这样热闹,闷在家里是太可惜了。 小五用力点头。 ——好看!想和阿姐三哥四哥一起看! 叶初棠想了会儿,决定回去叫他们一起。 走出热闹的街道之后,人渐渐少了些,小五怕她一直抱着自己太累,主动申请自己下来走。 叶初棠就这样牵着她的小手往回。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欢呼,叶初棠回头,就见一朵烟火在空中绽放。 这时,小五忽然拽了拽叶初棠的手,示意她往某个方向看。 叶初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到街道尽头,几盏精致的花灯摇曳,瑰丽灿烂。 “喜欢?”叶初棠一下猜出了她的心思。 小五点头,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亮晶晶。 她把自己的小荷包递给了叶初棠。 这荷包是叶初棠专门给她准备的,里面是给她的零花钱和压岁钱。 叶初棠忍不住笑:“怎么,想买给阿姐?” 小五认真点头。 ——最好看的,都送给阿姐! 叶初棠调侃道:“那花灯很漂亮,肯定不便宜,小五真的要买给阿姐——” 忽然,她声音一顿,猛地抬头再次看向那花灯! 不对! 这一幕,她在梦里见过! 叶初棠心一沉,一道冷意猛然从脚心窜上脊背! 第十四章 小五,闭眼 似是察觉到叶初棠不对劲,小五疑惑地抬头,轻轻拽了拽她的手。 叶初棠迅速回神,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 一切看起来都没有异常。 她将小五抱了起来,道:“小五是不是特别喜欢那盏花灯,那阿姐先给你买回来好不好?” 小五惊喜地睁大了眼睛,高兴地拍手,在叶初棠侧脸亲了一口。 她本来还以为阿姐要回去喊三哥四哥过来一起玩儿以后才会给她买呢! 叶初棠托着她的小屁股,收拢胳膊,将她抱得更紧,转身朝着热闹的街道上而去。 她们很快来到了一个卖花灯的摊子。 叶初棠抬了抬下巴,问道:“喜欢哪个,自己挑。” 今天是春灯节,街上卖花灯的很多,各式各样,非常漂亮。 小五眨眨眼,最后却指向了旁边的摊位。 叶初棠随着她的手指看去,眉心轻跳。 ——那是一盏小兔子花灯,很是精致,但更关键的是,这盏花灯和她之前梦见的那个一模一样! 在那天的梦里,小五就是拿着这盏花灯在前面跑,而后…… 叶初棠刚才就已经观察过,这周围好几个摊子,这个造型的只有这一个。 偏偏小五一选就选中了! 这也就意味着,她梦到的后面那些事,也很快就会发生了! 叶初棠轻声问道:“确定要那个吗?” 小五欢欢喜喜点头,拿出自己的小荷包,掏出一块碎银子。 ——用我的钱钱买!送给阿姐! 叶初棠没有阻拦,将那块碎银子递给了老板。 “就要这个了。” 老板高兴地不得了:“小姑娘眼光真好!这可是最漂亮的一盏花灯了!我保证!整个春灯节只此一个!” 叶初棠接过花灯,送给了小五。 小奶团肉乎乎的小脸顿时绽开灿烂的笑容,小胳膊举起花灯,给叶初棠看。 ——阿姐喜欢吗? 叶初棠蹭了蹭她的额头。 “喜欢,小五送的我都喜欢。” 几个小孩嬉闹着跑过去。 小五瞧见了,也扭了扭小屁股,叶初棠顺手将她放下,牵住了她的左手。 “人多,小五不要乱跑哦。” 叶初棠一边说,一边带着小五慢悠悠往前走。 小五提着花灯,热闹的街市让她看得眼花缭乱。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忽然想起什么,好奇地回头看向叶初棠。 ——三哥四哥呢?不是说要喊他们过来一起的吗? 叶初棠道:“反正时间还早,我们慢慢回去,不晚的。” 小五这才放下心来,又很快被四周的景致吸引了注意力,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倒映着璀璨的灯火。 她却不知,叶初棠刚才已经改了主意:麻烦在前,人越少越好。 要是阿言和阿风也在,她难免分心,未必能全心照顾好每个人的安危,但现在只有小五跟在身边,出现情况,她还是有着足够的把握解决的。 叶初棠一边走,一边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她重生为叶初棠之后,就发现自己偶尔会做一些关于未来的梦。 一开始她没放在心上,但后来她发现,梦里的事情居然全都一一验证了。 从那以后,她就知道,除了重生的秘密,她还多了一个能够预知未来的秘密。 做梦的次数不多,但都是与她的生死安危相关。 所以每一次做梦,叶初棠都不敢懈怠,谨慎应付。 自从三年前搬来江陵,她已经许久没做过这样的梦,只前几天梦到了一半,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梦里只有几个模糊的画面,叶初棠不断回想,试图让那个梦更加清晰。 周围的人渐渐少了,忽然,小五看到前面的青石板路上不知是谁掉了个东西。 她松开了叶初棠的手,迈开小短腿跑了过去。 叶初棠抬手轻轻摸了一下头上的木簪,温声叮嘱:“跑慢点。” 小五笑着回头,却在下一秒忽然睁大了眼睛! 几乎就在同时! 那股森凉的冷意再次从身后袭来! 叶初棠脚步一顿,在路中站定,似是无意地将小五完全护在自己的范围之内。 随即,她慢慢转身,回头看去。 “等很久了吧,不出来见见?” 话音落下,狭窄的街道两侧无声走出几个人,将路完全封死。 叶初棠迅速打量了对方。 一共三个人,都蒙着面,身材强壮魁梧,凶神恶煞的模样。 “倒是挺敏锐!说吧,你是自己跟我们走,还是我们动手?” 中间的那个男人威胁道。 声音很陌生,叶初棠可以肯定自己之前没见过他们,但很显然,他们就是冲着她来的。 叶初棠微微一笑:“这两种我都不是很想选,没有第三种选择吗?” 中间那男人似是听到什么笑话,出言嘲讽:“不识好歹!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他说着,抬了下手,三个人同时朝着她冲来! 这是一条很狭窄的羊肠小道,两边是高高的墙,唯一的通路还被那三人彻底封堵,避无可避! 叶初棠淡声道:“小五,闭眼。” 小五立刻丢下了手里的花灯,乖乖捂住了眼,背过身去。 …… 沈延川今日难得出了门。 连舟跟在他身后,还有些担心:“主子,您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呢,这夜风又凉,还是早些回去吧?” 沈延川漫不经心地道:“你主子的身体又不是纸糊的,出来散散心也好。另外,听说今天是江陵的春灯节?果然热闹。” 连舟听到这话,想起主子从前清寂的日子,不由心酸,剩下的话便咽了回去,老老实实跟在了后面。 街上人来人往,然而沈延川走在中间,却格外引人注目。 有的人,似乎天生就是被人仰慕的存在,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也能轻而易举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不少女子红着脸往这边看。 江陵什么时候有过这样清隽绝色的公子? 沈延川对此似乎毫无所觉。 他在一个摊位前停下脚步,修长如玉的手指轻抬。 “那个花灯,我要了。” 看着那个镂空花灯,连舟十分震惊:“主子,您、您什么时候喜欢上这种——” 沈延川眉梢微挑:“小孩子不是最喜欢这东西吗?” 第十五章 柔弱娇花 其实,这场比赛的胜负,对于卫宫士郎来说,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无论输赢,自己都会永远的呆在绘里奈的身边,自己的心意不会改变也就足够了。 所以,卫宫士郎完全把心沉到了料理之中,因为,这道料理,反而是只有在这种状态之下,才可以做出来的料理。 这些食材,其实都不是卫宫士郎从料理室里面拿的,反而,是自己之前在周围的森林里面找的,卫宫士郎找的都是着山里面,包含灵力最足的蘑菇和蕨菜,而这只野鸡,也是卫宫士郎发现这山里面灵力最厉害的野鸡,虽然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是却也比一般的食材强上不少了。 料理库,卫宫士郎自然也是看了的,而实际上,灵力最强的,还是卫宫士郎之前找到的食材。 缓缓的,卫宫士郎放弃了周围的声音,放弃了对面传来的味道,放弃了周围的感觉,也闭上了眼睛。 终于,等到其他的东西都差不多了的时候,卫宫士郎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瞬间张开眼睛,对着对面那个一直看着自己发呆的绘里奈询问了起来。 “对了,自己准备食材算不算犯规啊?” “嗯?......不算,食戟本来就是应该自己准备食材的,如果不是这里机会少,就让自己准备了。” 虽然绘里奈有些疑惑,但是还是回答了卫宫士郎的问题。 卫宫士郎默默点了点头,心里最大的疑问被解决了,他微微笑了笑,然后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有了上一次的祭奠,这一次很快就进入了状态,伴随着好似本能一般的举动,卫宫士郎的手缓缓往桌子上面一按。 并没有什么声音,他也没有张开眼睛的意思,但是桌子上面的山鸡,的的确确是飞到了半空之中。 卫宫士郎单手转了转自己那把有着干将影子的菜刀,双手瞬间就挥动了起来,整只鸡,花费了三秒钟的功夫,就已经被卫宫士郎分的一条一条的了,股都和肝脏完全都被剃了出去,只剩下了鸡肉而已。 一直盯着卫宫士郎的绘里奈,看到自己的料理还在煮的时候,就把视线放到了卫宫士郎那里,看他到底可以弄出怎样的花样。 但是实际上,她却是就看到了一个欢迎。 卫宫士郎单手拿着装着鸡肉条的盘子,瞬间就出现了一个幻影,隐隐的,绘里奈可以看到卫宫士郎之前带出的火花,还有鸡肉似乎毛了几分热气的样子。 卫宫士郎瞬间把鸡肉放到锅里,开始炖了起来。 让人惊讶的事情又一次发生了,卫宫士郎只是炖了一小会,乃至还远远不足以让鸡肉煮熟的程度,就把鸡肉捞了上来,随后告诉衔接上了下一个动作,把似乎带着汤汁的鸡肉放到了烤箱里面。 就在众人以为,卫宫士郎的而动作要告一段落了的时候,却发现烤箱似乎是坏了一般,没过多久就发出了‘叮咚’的声音,熟悉烤箱的人都知道,这个是好了的提示音,可惜,卫宫士郎那里的烤箱好像不对劲的样子,怎么好的这么快?不是应该感应到肉好了,才会响的吗? 卫宫士郎高速的从烤箱里面拿出了鸡肉,在众人还没看清卫宫士郎动作的时候,卫宫士郎又一次把鸡肉放到了下一个锅里面。 再反复了几次之后,卫宫士郎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利用自己的双刀,把鸡肉切成了丝的样子。 一直盯着卫宫士郎奇怪动作的绘里奈还有幸平创真不由得眼前一亮。 因为他们知道,好戏,要来了...... 卫宫士郎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泡在水里的大米拿了出来,然后有准备了一盆水,放到了一旁。 卫宫士郎飞快的拿出了一根针,然后伴随着好似机械一般的动作,飞快的把针插起一根肉丝,然后把肉丝插进了大米之中。 “......” 之前,底下还在叫嚣着,卫宫士郎那小子有什么本事的家伙,瞬间就闭上了嘴,不单单是他们,就连作为评审的几个人都看傻了,这特么是怎么练出来的啊...... 在五个远月上一届的学生都惊讶的时候,反倒是堂岛银,默默的看着卫宫士郎。 毕竟,身体属性高到卫宫士郎那个程度,这些东西已经不应该奇怪,而是感到自然了,毕竟...... “那家伙,就是一个小怪物啊......” ...... 第十六章 送花灯 PS:这一章不是那个啥啊,你看,中间不是多了个‘的’吗,哈哈...... 以下正文。 ...... 卫宫士郎看着火上面的石锅,不由自主的,嘴角上就出现了一丝弧度,仔细想想的话,这料理,似乎也是在一次意外之中诞生的呢...... ...... “士郎,士郎,咱饿了,咱要吃东西。” 只有卫宫士郎膝盖那么高,大概三头身的八云紫勉强拉了拉卫宫士郎的袖口,然后可怜巴巴的指着一旁的厨房说着。 小紫酱的严重似乎隐现着泪水的样子,似乎如果卫宫士郎不答应,他就是天字一号大坏蛋的样子。 “是,是......” 卫宫士郎略微带着几分苦笑的拍了拍八云紫脑袋上面带着的小软帽,慢慢揉了揉,脸色似乎也从苦笑变成了认真的样子。 “紫,要吃东西可以,吃东西本身也没有错误,饿了就要吃东西,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怪,哪怕是嘴馋了,少量的吃些东西也是可以的,所以这些本身就没有什么错误的。” 虽然不明白卫宫士郎要说这些东西,可是看着卫宫士郎那副严肃的样子,小紫酱还是认真的点了点头,水灵灵的大眼睛眨了眨,似乎努力把卫宫士郎的话记在了心里一般。 卫宫士郎看着八云紫那可爱的样子,不禁脸上严肃的表情软化了下来,又一次变成了苦笑。 单手放到了八云紫的脸上,往左一抹,往右一抹,抹去了八云紫脸上的两滴泪水,然后苦笑似乎更严重了的样子。 “所以,要做一个坚强的妖怪啊,这种泪水,不能出现在脸上,除非必要,否则,一定不要哭泣哦,至于做饭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了。” 卫宫士郎慢慢摆了摆手,然后向着厨房的方向走了过去。 八云紫看着卫宫士郎那高大的背影,虽然不知道他能不能感觉到,但是八云紫还是努力点了点头。 旋即,卫宫士郎就去做饭去了,反而八云紫,则是到院子里面去了。 ...... 八云紫喜欢吃的东西不多,但是卫宫士郎做的肉丝攒米,然后配合山珍汤煮成的饭,绝对是位于八云紫菜单的前列了,这个也是卫宫士郎为了让八云紫连蕨菜也能吃下去,而特意想出来的菜单。 简单的处理了一下鸡肉,一想到八云紫,似乎之前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就在脑海中浮现着一般,不自觉的,就给鸡肉加了一些蜂蜜和糖,因为这个样子,倒是符合之前八云紫那副软绵绵的样子。 ...... 八云紫到了院子里面,虽然卫宫士郎也知道她不能出现什么问题,毕竟周围还是鬼族的地盘,她要是出了问题,恐怕伊林久就是第一个坐不住的。 纵然这些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情,可是卫宫士郎还是缓缓把自己的感知,扩散到了可以感知到八云紫的范围。 毕竟,这样的话,至少会让卫宫士郎,尽量安心一些。 卫宫士郎做料理的时候,首先注重的,就是心意,所以,这一心分二用,注意力集中到了八云紫有没有危险上面,而另一部分注意力,则是完全投入了料理之中。 然后,八云紫在外面找到了伊吹萃香,找到了两人似乎是在对练一般,要知道,那个时候的八云紫,最不喜欢的,就是体术的练习,因为如果是练习妖力,八云紫绝对可以完爆这些鬼族数十乃至数百条的大街,但是论起近战,伊吹萃香表是,我能打十个。 于是,两人之间的战斗就吸引过来很多的人,鬼族毕竟是喜欢热闹的家伙,看到有人聚集过来了,自己也就上去凑热闹了,最终,伊林久拉着古明地觉和古明地恋,也走了过去。 那个时候的鬼族成员,还不多,也就数百人,所以,叫做百鬼虽然没问题,可是总体人数,却是有些少了。 卫宫士郎就这么感受着所有人的气息,一会把鸡肉这么处理一下子,一会把鸡肉那么处理一下子,最终,饭完成了,然后八云紫也玩累了,回到了屋子里面。 ...... 卫宫士郎慢慢苦笑了几下,感觉料理做完了,就关上了文火,看着绘里奈的方向,结果对方也在默默看着自己。 “我完成了(我完成了。)” 没有一丝停顿的意思,两人一口同声就说了出来。 同时完成! ...... 第十七章 礼尚往来 “这些头上长着双角的都是......” 卫宫士郎缓缓笑了笑,然后看着石锅,露出了几分怀念的眼神。 “是鬼族呢,妖怪里面常常都会提到的,好战,好喝酒的鬼族啊。” 堂岛银看着卫宫士郎的那副样子,不由默默在心里肯定了一件事情,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是却还是让他吓了一跳。 毕竟,卫宫士郎实在也不像个人类,反而像是一个怪物一般。 过了一阵子,各个评委轮流醒了过来,看着他们的样子,显然,他们几个的脸上也都有着一份古怪。 评审,最终还是交给了堂岛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厨艺最好,资历最高,着实也是因为,其他人目前还在处于疑惑之中。 而且,堂岛银绝对是最公平的。 “大米和鸡肉混合的非常完美,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融合进去的,但是没想到,这多种调味方法的味道竟然可以让人一点一点按照顺序吃出每一种来,肉丝钻米的技术说真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好似神迹一般的东西真的太难以置信了,把鸡肉里里面的汤汁都弄了出去,然后在让鸡肉和大米一起吸收汤汁,说真的,几乎每一粒米,都可以当做一道单独的料理了,炒饭,盖饭,烩饭,这些东西都是在往一个圈里面填充东西,你这个烩饭,我可以毫不犹豫的给你一百分,但是这个胜利者的话,还是要由老头子来评价啊,你说是吧,老头子。” 慢慢的,薙切仙左卫门就缓缓的从台下慢步走了上来,看着卫宫士郎和薙切绘里奈,先是吃了一口薙切绘里奈的森罗万象料理,然后点了点头。 “有那家伙大概五分的真传了,还算不错吧......” 随即,又尝试了一口卫宫士郎的百鬼料理,别说是之前的五位评委了,就是这个美食黑手党,都瞬间就愣住了,然后过了一会,才慢慢清醒了过来。 薙切仙左卫门看着卫宫士郎,眼神略微有着几分古怪。 “小子。” 卫宫士郎看到薙切仙左卫门叫自己,自然就微微愣了愣,旋即点了点头。 “在。” “本来从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一个贪图我们美食黑手党家业的存在呢,可是吃到了你的料理,感受到了你的心意,我发现我对你的看法改变了,这场决战,是你胜利了,绘里奈你也可以尝尝这个料理,你会感觉到的,至于你们的赌约,我也同意了,小子,有没有兴趣当薙切家族下一任的家主啊?” 本来卫宫士郎还是一副笑脸的样子,听到了最后一句,不由得脸色古怪了起来。 “我就算了,等一会我还要单独给你们两个看一些东西,所以,到时候您也就知道了。” 薙切仙左卫门看着卫宫士郎那副样子,不禁依然诱惑着。 “薙切家族的家业可是不小,美食黑手党之名也不是盖的,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吗?” 卫宫士郎一边苦笑着,一边摇了摇头。 “家业大有什么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最重要的,开心就好......” 薙切仙左卫门看着卫宫士郎脸上那个真诚的微笑,不禁缓缓点了点头,对卫宫士郎也更加满意了几分。 “之前只是开玩笑的,但是现在,倒是真的有一种让你当薙切家族家主的想法了。” 卫宫士郎默默打了个哈欠。 “让薙切爱丽丝去当吧......” 卫宫士郎似乎还要说些什么,但是他还没说完,薙切绘里奈就慢慢从卫宫士郎料理的心意之中回到了现实。 “的确是我输了......” 卫宫士郎也默默拿起了勺子,尝了一口绘里奈的料理。 “恩?” 卫宫士郎明显一愣,然后看着绘里奈,带着几分疑惑的样子。 “你莫非认识创真的老爸?” 薙切绘里奈显然也是愣了愣,想起了幸平创真那个样子,不禁有些发愣。 “你是指......” “幸平城一郎......” 薙切绘里奈一听到这个名字,显然只是疑惑了一下子,然后慢慢摇了摇头。 卫宫士郎也点了点头,并没有再说什么,但是至少卫宫士郎肯定了,绘里奈和幸平城一郎肯定认识,这个森罗万象的感觉,绝对是那个人的料理。 “好了,这森罗万象料理其实也不错啊,算平手就好了,至于选择权,还是交给绘里奈,你如果想我绝对不拦着你,反而会很高兴,你如果不想,我也还会继续缠着你的......” 卫宫士郎扣了扣耳朵,显然没有放弃的意思。 “然后,我还要给二位看一些东西,所以,失礼了。”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之下,薙切绘里奈,薙切仙左卫门还有卫宫士郎都直接在会场上面消失了。 似乎,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般。 ...... 第十八章 排挤 曹家的事儿在整个江陵传得沸沸扬扬,叶初棠走在街上,总能听到有人在议论。 她一边走一边听,倒是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曹成文一早就被衙门的人带走了,现在估计正在被提审,而整个曹家也已经被官差封锁,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三条人命,绝对算得上是大案了,谁也不敢怠慢。 叶初棠绕了两条街,最终在一家药铺门前停下。 看到她来,药铺的伙计连忙热情上前迎接:“叶大夫!您来啦!快里面请!” 叶初棠开的医馆很小,家里那三个都还小,除了极少数自己上山挖的,大多数都是她去大药铺店买来的。 主要图个方便。 叶初棠来到里面,和赵掌柜打了招呼,像以往一样递上一份进货单。 “这次就这些。” 最近主要是给沈延川看诊,用了不少东西,她想着是该过来采买了。 然而,赵掌柜看了那份单子后,却面露难色。 “叶大夫,这、这上面好几样药材,我们也没有啊。” 叶初棠一愣:“什么?” 赵掌柜指给她看,说道:“您也知道前两日下了雨,路不好走,这订的药材就给耽误了!当归、白茯苓、台乌草都没有啊!” 叶初棠心里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对劲,面上却未曾显露分毫。 她淡道:“那剩下的有什么,就拿什么吧。” 赵掌柜冲着伙计使了个眼色。 过了会儿,伙计带着药材回来,叶初棠只看了一眼就笑了。 “赵掌柜,我也不是第一天来你家了,这种年份和成色的东西,您明知道我不会要的。” 要什么没什么不说,最后拿出来的还都是残次品,摆明了是故意膈应她。 赵掌柜张了张嘴,只得道:“叶大夫,我们这确实是只剩下这些了,你要是看不上的话,不如——去别家瞧瞧?” 叶初棠眼帘微抬,静静看了他一眼。 赵掌柜却已经心虚地移开了视线,故意冲着伙计喊道:“愣着干什么!药柜上一层灰!都不知道擦干净!这让人看见像什么话!” 叶初棠干脆告辞。 她去了同一条街上的另一家药铺,不出所料,得到了极其类似的回答。 ——药材不全,卖不了。 从第三家药铺空手出来之后,叶初棠就没再继续浪费时间,直接回家了。 傍晚,叶璟言和叶云风兄弟俩下了课,一到家,叶璟言就直接往药房去。 但很快,他又一脸意外地走了出来,冲着院子里正在收拾晾晒草药的叶初棠道问道:“阿姐,今天没有买新药材回来吗?” 阿姐早上明明提到过的,所以他一回来就准备去收拾东西了,谁知道竟然什么都没添。 叶初棠把之前的事情简单重复了一遍。 叶璟言眉头渐渐皱起:“这么说,他们是故意不卖给我们?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初棠头也没抬:“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因为得罪人了。” “得罪人?可我们——”叶璟言忽然想到什么,表情微变,“难道是……曹家?” 可是现在的曹家应该也是满头包,怎么还有余力来为难他们? “听说曹老板已经回江陵了。”叶初棠道。 曹德平之前在外,得到曹成武的死讯后,就立刻马不停蹄往回赶了,没想到刚到家,曹成文又因为涉嫌杀人进去了。 也真是够巧的。 至于为什么他一回来就针对叶初棠……这里面自然少不了曹成文的推波助澜。 算算时间,曹成文应该早就已经联合这些药铺针对她了,只是前几日她一直在忙,没顾上买药材的事儿,所以现在才发现不对。 曹家在江陵是大户人家,而且很有人脉,想收拾叶初棠一家外来户,简直再容易不过。 如果不是因为叶初棠医术出众,也颇受众人敬重,今日情况只怕会更惨。 她许是连药铺的大门都进不去。 叶璟言担忧起来:“那这样的话,我们怎么办?” 开医馆的,没有药,这不是太可笑了吗? 叶初棠倒似乎不觉得这件事有多严重:“简单。大不了到时候我们不卖药材,只开药方,让他们自己去外面抓药,也是一样的。” 叶璟言唇瓣抿紧。 阿姐的语气虽然轻松,可他很清楚这次的麻烦绝对不小。 如果这些药铺真的联合起来针对他们,那后续等待他们的,绝对是更难解决的问题! “阿姐!饭好了!” 叶云风一直在厨房忙活,没听到他们的对话。 叶初棠将最后一份药材收起。 “先吃饭,其他事儿之后再说,去抱小五过来吃饭。” 叶璟言心里仍然担忧,可阿姐都这么说了,他也只能照做。 然而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叶初棠忽然目光一凝。 “等等。阿言,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儿?” 叶璟言一惊,下意识就要将手藏起,可迎上叶初棠的眼,他又停下了动作。 此时,叶云风正好走了过来,听见这话,立刻愤愤不平地道:“还不是夫子!” 叶初棠当然也看得出来,阿言手心那两道殷红的痕迹,是戒尺留下的。 以往这都出现在阿风手上,可阿言一向聪慧内敛,从不招惹事端,怎么会如此? 叶璟言解释道:“没什么,就是上课的时候,夫子考我题目,我没答上,就受了罚。” 什么题目他答不上? 摆明了是夫子故意刁难! 叶初棠安静片刻,没有再问。 “行了,先吃饭。” 叶璟言轻轻点头。 …… 这顿饭叶初棠吃得并不舒心。 很明显,有人在故意针对他们。 而推动这一切发生的,叶初棠不用想也能猜到是谁,必定就是曹家。 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如何解决。 药铺掌柜想把药材卖给谁就卖给谁,书院夫子更是想教训谁就教训谁,说破天去,也就是私人恩怨。 他们在自己能做到的范围内最大程度的为难你,你又能如何? 然而没过多久,更令叶初棠没想到的一件事发生了。 ——曹成文被带去衙门审问了三天后,被无罪释放了。 第十九章 她的笔墨 “怎么会这样!?” 得到消息的叶云风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证据确凿,那么多人都能作证!他怎么可能清清白白从衙门出来!?” 他越想越气,转身就要往外走。 叶初棠叫住了他:“你做什么去?” 叶云风拳头紧握:“我要去衙门问个清楚!” 叶初棠淡淡道:“他今天就是正大光明走的衙门正门,你现在去问,又能问出什么?” 那不是让衙门的人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可——” 叶云风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憋得不行。 叶初棠一边整理药柜,一边道:“曹家在江陵算是一霸,不是我们这种小门小户能对付的。” 最初的意外过后,叶初棠很快就想明白了这里面的关键——曹德平的表姐,是现如今江陵知县的夫人。 说是夫人,其实只是一个侧室,那位杨知县的正房原配早几年就过世了,之后就一直是这位妾室掌家。 听说她很是受宠,杨知县颇有想扶正她的意思,但碍于她是商户出身,又几多顾虑,就这么一直拖着。 除了没有那个名头,这位妾室的一切都是正经的知县夫人待遇。 她只要吹几句枕边风,还愁不能帮上自己表弟吗? 叶璟言眉头皱起:“但那是足足三条人命,他们居然就这么算了?” 叶初棠唇角弯起一抹弧度,乌黑温润的眼底却是一片冷然。 她平静道:“人命?不过草芥,能值碎银几两?” 在这个世道,这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 那三个蒙面人都是赌徒,欠了曹成文的赌债,这才被他收买,出来干这不要命的事儿。 如今三人死了,曹成文随便编个说法就能脱身,反正根本不会有人追究。 就算有人想一探究竟,也会被权与利轻而易举地覆盖,遮去一切痕迹。 叶璟言听着她的话,愣怔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许久没说话。 叶云风却依旧心火难消:“可就算是这样,那曹成武呢?他是被曹成文杀了!板上钉钉的事儿!怎么还能翻案?” 周氏那天在衙门口大闹,当众指认曹成文的一幕,现在还为许多人津津乐道,怎么这才短短三天,风向就彻底变了? 叶初棠拉开一格药柜,里面依旧空空如也。 自从各大药铺拒绝将药材卖给她,医馆的存量就在飞快减少,现如今几乎已经凑不齐一副整齐的药方。 她合上药柜,转身提笔,依次将需要的药材写下,又轻轻吹干。 “周氏有证词不假,但若拿不出证据,也是徒劳。”叶初棠将那张纸整整齐齐叠好,吩咐叶璟言,“阿言,你去写个告示,就说从今日起,叶氏医馆只看诊,不抓药。” 叶璟言心中难受,却也不得不照做,“好,我这就去。” 叶初棠又叫住了叶云风:“正好这药柜基本清空了,回头你抽空整理打扫一下。” 叶云风闷闷应声:“哦。” 叶初棠打算静观其变。 她其实也想看看,这位曹老板还有什么手段。 叶云风虽然脾性刚烈,却极听她的话,闻言自是咬牙应了。 叶初棠将药方送去给了连舟。 “医馆的药材不太够了,恐怕得麻烦你们自己去药铺抓药。拿回来后,我可以代为煎好。” 连舟心情复杂地拿着药方回了房间。 “没想到那个曹家还挺有手段,叶大夫这下怕是有些作难了。” 开医馆,却买不到药材,这不是断人活路吗? 就算她现在还能看诊,可想也知道曹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后面但凡再施点压,她这一大家子只怕是…… 沈延川的目光落在那张药方上,抬了下手。 连舟立刻将那张药方递上,看主子盯着看了许久,奇怪问道:“怎么了主子?是这药方有什么问题吗?” 沈延川道:“字不错。” 连舟也跟着看了一眼。 那是一手极漂亮的簪花小楷,秀气婉约。 他点点头,本来想说字如其人,但转念想到前几天的那个晚上,又觉得这话好像不太合适。 叶大夫好像……和一般女子不太一样。 不过,就算这字写得很好,也不值得主子这样在意吧? 毕竟主子的字在全京城都一字难求,叶大夫这字虽然也不错,可和主子比起来,却显得过于板正束约,缺乏灵气。 沈延川道:“纸墨更不错。” 嗯? 连舟更加疑惑。 “这……这不就是普通的苏南宣纸和油烟墨吗?” 这东西随处可见,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沈延川眉心微动,唇边似乎染上了一抹玩味的笑意。 “这两样东西的确都很普通,但凑在一起,却并不常见。这油烟墨产自邺城,带有极淡的松木香气,距离这里千里之遥,运送过来价格要翻几番。而江陵用的最多的是普通的松烟墨,价格相对较低也很好用,她却偏偏不选。” 连舟迟疑片刻:“或许……是她就喜欢这油烟墨?” 这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许多人对笔墨纸砚的确格外在意。 沈延川笑了声,将那张纸放在了一旁,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 “我上次见这样的纸这样的墨,还是在徐凤池府上。” 连舟一惊,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您是说,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徐大人!?” …… 这日上门看诊的人并不多,叶初棠难得清闲,就在自己的房间默起《六国论》。 小五趴在桌案对面,两只小手拖着肉乎乎的小脸,看得认真。 她虽才四岁,这上面的字却基本都是能看懂的。 虽然内容看不太懂就是了,不过这也不要紧,叶初棠偶尔会挑个有趣的故事讲给她听。 等写完,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叶初棠活动了一下有些酸涩的手腕。 总这样也不是法子,她虽然能搞来很多书给阿言看,可这还是不够的。 何况他们那个夫子…… 蹬蹬蹬! 外面忽然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叶初棠抬头,就见叶云风急匆匆跑了进来。 “阿姐!不好了!他们要封我们的医馆!” 第二十章 赖着不走 叶初棠将那本刚刚写好的《六国论》合上,放入了抽屉,又叮嘱小五待在屋里不要乱跑,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怎么回事?” 叶云风神色焦急,指着大门外的方向:“衙门!衙门的人来了!手上还拿着封条!” 他们来江陵三年,一直十分规矩本分,虽然偶尔会遇到一些小麻烦,但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情况。 叶初棠抬脚往外走去,很快就看到了吴旭正带着几个官差堵在门口。 “吴差爷,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要封我们医馆?”叶初棠问道。 吴旭神色为难,左右看了看,这才无奈压低声音说道:“叶大夫,有人去衙门告你们了,说你们医馆的药有问题!” 叶初棠微微眯起眸子:“哦?是谁?” 吴旭苦笑:“不止一个。单单是今天白天,就来了四个,情况各不相同,但都指证是因为吃了您开的药从而加重了病情!我们这也是奉命行事,您见谅。” 叶初棠有点想笑了。 四个。 她行医多年,从未失手,这次倒是奇了,一天就闹出这么多开错药的情况来。 如果只是一个特例,也没闹出人命,衙门基本不会管,可现在是足足四个,衙门就必须要有所表示了。 “要封几天?” 吴旭连忙道:“您放心,只要查清和您没关系,立刻就会解封!一般来说,得要个三五天。” 叶初棠心里可没这么乐观。 一开始是买不到药材,紧接着就是医闹,显然是有人布置好了一切,只等她跳进去。 这一封,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开门了。 叶初棠道:“吴差爷,我家医馆还有个病人暂住,他与这些事情毫无关系,若因此被牵连,我心有愧。还望您能网开一面,放他离开。” 吴旭本就欠叶初棠人情,加上这要求情理之中,并不过分,他立刻干脆答应:“没问题。” 叶初棠客气道谢。 …… 小五趴在小几上,从窗户往外看去,就见阿姐从院中走过,而后去到了对面的房间门前。 紧接着,连舟走了出来。 他朝着大门那边看了一眼,心下已经猜到了八九分。 叶初棠简单说明了来意:“……我已经与他们交代过,你们与我这医馆并无关系,这些事情也和你们并不牵连。这医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门,你们还是尽快离开吧。” 似是为了让他们安心,叶初棠继续道:“你家主子的伤基本已经好了,之后三天按照我给的药方煎药,三天后再用膏药涂抹半月,很快就会痊愈。” 连舟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去回禀主子。” 进了里屋,连舟将叶初棠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主子,那属下现在立刻去找合适的客栈——” 沈延川眉梢微挑。 “谁说我要走?” 连舟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主子的意思,难道要继续留在这?” 可医馆被封这事儿的确和他们没什么关系啊,而且就像叶初棠说的,这一关,谁也不能确定什么时候再开,更甚至,永久关门也有可能。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他们这次是招惹上了大麻烦。 “您之前不是说,打算只在这里待一小段时间就走的吗?” 要等的那些人已经来了,按照主子原本的计划,他们这时候也应该启程离开江陵了。 沈延川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一手漂亮的小楷,慢条斯理道:“徐凤池脾气刚正执拗,为官多年,从不参与派系斗争,与所有人都保持距离。但也正因他如此脾气,今上对他十分欣赏,这位置做得极稳。你难道不好奇,他怎么会和千里之外的江陵一个女子有书信往来?” 连舟微微睁大眼:“所以您是打算继续留在这,查清她与徐凤池的关系?” 沈延川朝着院子里看去,正瞧见叶初棠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她来到屋檐下,屋里的小奶团早已忍不住好奇探出头来看。 小奶团巴巴看她,她轻笑一声,抬手轻轻捏了下那张肉乎乎的小脸。 沈延川扬了扬下巴,饶有兴致地道:“什么样的人,能在自家被查封的当下,还能笑得出来?而且——” 而且,还是这般洒脱随意的姿态。 哪怕衙门的人已经堵在了门口,将封条张贴在大门之上,那张干净纯澈的脸上也依旧不见慌张之色,眉眼舒展,姿态轻盈。 好似万事不挂心头。 沈延川轻笑一声。 “这等好戏难得一见,自然要好好欣赏。” …… 叶初棠叮嘱阿言和阿风:“阿言,那本书你闲了可以看看,阿风,护好小五。” 身为医馆的大夫,叶初棠是要去衙门接受调查的。 至于医馆,则是暂时交由官差看守。 其实如果不是吴旭在,他们早就直接闯进院子里翻东倒西找“线索与证据”了。 叶初棠心中明白,所以也并未耽误太久。 只是——沈延川怎么没走? 叶初棠只得再次过去询问:“你们还没收拾好吗?再晚他们就不会放你们走了。” 连舟有些尴尬,握拳咳嗽一声:“我家主子身体有些不舒服,现在实在是走不了。” 叶初棠:“……” 她自己的病人情况如何,她能不知道? 那个沈延川体质极好,恢复得极快,现在除了不能骑马狩猎,其他事情应该都能做。 可他怎么赖这不走了? …… 曹家。 书房内,曹成文跪在地上,满脸急切:“爹,成武真的不是我杀的!您要相信我啊!” 站在他身前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正是曹记酒楼的老板曹德平。 他脸色阴沉地盯着曹成文。 “成武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你心知肚明!” 曹成文脸色一白,掌心虚汗直冒。 他虽然有心计,但姜还是老的辣,曹德平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里面的门门道道? 可……现在成武已经死了,他必须保住剩下的这唯一一个儿子! 所以他才会亲自出手,解决这些烂摊子,甚至不惜动用了表妹这一层的关系! 他咬了咬牙,指着曹成文,恨声:“你给我等着!等处理完叶初棠,再来说你的事儿!” 听到这话,曹成文就知道他安全了,精神顿时振奋了许多。 “爹,她这次进了衙门,绝对翻不了身了,是不是?!” 第二十一章 什么样的男人能受得了她 曹德平手负身后,一声冷哼:“反正这一去,她不死也得脱层皮!” 曹成文先是高兴,随即又有些担忧地问道:“可是那几个人终究没闹出人命,她这最多算是庸医误人,到时候关上几天又放出来了,不还是……” “蠢货!”曹德平忍不住踹了他一脚,“短短几天,就死了四个!现在要是再搞出动静,知县那边怎么交待!” 做事儿讲究一个度! 知县大人现在愿意睁只眼闭只眼帮他们,一是看在表妹的面子,二是也想尽快结案,把这些事全都压下去。 如果再死人,搞得人心惶惶,保不齐就要有人出来指责是知县无能,连个小小的江陵都治理不好。 “知县大人任期将满,据说这次升迁有望,所以这段时间万万不可出了岔子!” 只要那位高升,他们不也能跟着沾光? 到时候,一个小小的江陵又算什么! 曹成文瞬间眼睛放光:“当真!?” 曹德平捋了捋胡子,脸上显出几分得意:“这是你表姑亲自与我说的,还能有假?不过这消息你万不可对外透露,听见没!” “儿子又不傻,这点分寸还是有的!”曹成文连忙拍着胸脯保证。 但随即,他眼前莫名浮现那天在衙门口与叶初棠对峙的场景,不知为何心头总是莫名发慌。 “不过,爹,我看那个叶初棠挺有手段的,咱们还是得多多防范,就算不能把她按死,也绝对不能再给她翻身的机会!” “出息!”曹德平不屑冷哼,“她一个妇道人家,又能有几分能耐?进衙门这一趟,估计都能把她吓够呛!现如今江陵的各大药铺都不做她的生意了,又搞出了好几个事故,医馆被封,就算她能出来,在江陵也是待不下去了。翻身?做梦!” 他说着,又忍不住指责起曹成文。 “从小到大,你都是这个性子,胆气不足,怯懦有余,前怕狼后怕虎!哪像成武——” 说到这,他声音一顿,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冷哼一声,甩袖转身离开。 他离开后,曹成文才缓缓抬头,望向他的眼神怨愤而不甘。 这么多年,他和成武没少被拿出来比较,永远是夸成武的多,好像他处处都不如成武一般! 可现在成武已经死了!爹居然还是—— 曹成文缓慢撑着站起身,又忍不住冷笑。 是啊,反正成武已经死了,再也没有人和他争了。 就算爹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干的,不还是得保他? 现在只要耐心等待结果就行。 叶初棠…… 想起那天春雨淅沥,那女子手持一把油纸伞,露出的一截细腻凝白的腕子,格外惹眼。 曹成文微微眯起眼,心头有些燥热。 整个江陵,再找不出这般容颜气质的女子,若是—— …… “这么说,你们今天当真不走了?” 台阶前,叶初棠再次问道。 连舟坚定点头:“是。” 主子心意已决,要在这里查个清楚,那他们自然是不能走的。 叶初棠朝着屋内看了一眼。 瞧不见人,只能隐约望见一抹月牙白的锦袍衣角。 看样子他们是真不打算走了。 叶初棠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人。 遇到麻烦不闪不避,非要头铁往前。 行吧。 叶初棠也没在这件事上纠结太久,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等沈公子伤好了,再走不迟。不过,接下来这段时间我可能没办法继续帮忙看诊了。” 连舟立刻道:“叶大夫放心,这个我们也清楚,您尽管去忙,我们家主子,自有我来照顾。” 反正按照她的说法,再用一小段时间的药就行了,这些事儿他也都做得来。 叶初棠清浅一笑:“所以,麻烦交一下住宿费和伙食费吧。” …… “她居然还要额外收我们钱!?” 连舟满脸不可置信, “这几日我们给她的诊金,都够再买一个院子的了!” 沈延川懒懒躺在木藤椅上,闻言却弯起唇角,仿佛没有丝毫意外:“医馆关门,她请我们离开,就算是和我们清账了。若我们继续住下去,自然是要重新收钱的。” 连舟更震惊了:“她就是这么说的,您怎么知道!?” 还用想吗?这简直一猜一个准。 自从春灯节那天晚上以后,沈延川就觉得,她再做出什么样的事儿来,他都不会觉得奇怪与惊讶了。 “给她便是。” 主子下了令,连舟自然是要遵从的。 倒也不是缺钱,而是……这一笔一笔往外给,哗啦啦流水一样,谁受得了啊! 连舟忍不住吐槽:“也不知什么样的男人,能受得了这样的女人!” 沈延川眉心微动,忽然抬头看来,问道:“去查一下,她是什么时候来江陵的,从前的夫君又是何人。” 想要查清楚她和徐凤池的关系,就必须先搞明白她的身份,以及她的背景。 最快的办法,自然是从她身边人入手。 …… 安排好家里的事,叶初棠就随吴旭等人一同前往衙门。 走在路上,叶初棠忽然想起什么一般,问道:“对了,之前刘四的案子怎么样了?” 吴旭有些惊讶,这个时候一般人不是应该最关心自己的事儿吗?她怎么反而问起其他人的情况来? 他转念一想,觉得叶初棠可能还是在担心叶云风被牵扯到里面,便安慰道:“叶大夫别担心,刘四已经认罪,说曹成武就是他杀的,和其他任何人都没关系。” 之前找上叶云风,纯粹是搞错了。 “哦?”叶初棠似乎有些惊讶,“那天周氏不是当众指证是曹成文指使的吗?” 吴旭有些无奈地解释道:“是这样没错,但关键是,她没证据啊!所以审来审去,还是把曹成文放回去了。” 叶初棠微微垂下眼帘。 曹成文为了这一天估计准备了很久,所以每一步都十分谨慎,虽然有周氏的证词,可没有证据,终究还是没办法定曹成文的罪。 而刘四却注定是要死了的。 很快到了衙门口,吴旭低声道:“叶大夫,就是例行询问,您别紧张。” 叶初棠抬头,却看到门后一个女子的身影一闪而过。 华衣贵饰,颇有风韵。 正是如今的知县夫人,曹德平的表妹,柳依依。 第二十二章 后手 人如其名,虽然只是一个侧影,也依旧不难看出那女子腰身纤细,弱柳扶风中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妩媚。 也难怪杨真那么宠爱她,各种行头都是按照正室标准来的了。 叶初棠很快收回视线,随吴旭一同走了进去。 …… 今日一同出现在衙门的还有一个病人,其他三个听说是病情严重,来不了。 那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一见到叶初棠进来,就捂着肚子哎呦哎呦叫个不停。 “知县大人!求您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叶氏医馆把坏了的药拿给我们,把我们害成这样,这种医馆要是继续在江陵开下去,谁知道还要害死多少人啊!” 叶初棠忍不住笑了。 这笑声虽轻,此时却显得格外刺耳。 那妇人看了过来,气急败坏地骂道:“你还笑得出来!实在是太嚣张了!知县大人,您可一定要还我们一个公道啊!” 杨真的视线落在那个刚走进来的少女身上,眼底闪过一抹惊艳。 他早就知道江陵有家叶氏医馆,里面有个叶大夫,年方十七,医术却颇佳,还生得一副好容貌。 要不是带着几个弟弟妹妹,想求亲的人只怕早已经踏破门槛。 先前他不以为然,今日见到,才觉得那话并不夸张。 那女子穿着一身浅白色绣海棠裙衫,亭亭玉立,沉静清丽。 她只往那一站,身上便似乎镀了一层柔光,格外引人注目。 杨真敛神,面色严肃地问道:“叶初棠,你笑什么?” 叶初棠行了一礼,这才抬头淡笑着解释:“我笑她在公堂之上,当着知县大人的面,居然还如此胆大包天,满口胡话。” 那妇人顿时急了:“你说什么!” 叶初棠侧身,与她对视:“你刚才说,若继续让叶氏医馆开下去,不知还要害死多少人,这意思岂不是我手上已经沾了人命?大概是我消息闭塞,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怎的我自己都不知道?” 那妇人没想到叶初棠居然会揪着她这句不放,立刻就要开口反驳:“你——” 叶初棠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又继续道: “又或是,你不过图一时口快,才故意这么说?但这里是什么地方,一言一行都不得作假,你当着知县大人的面便敢这样信口雌黄,谁知道你嘴里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所有人都惊住了。 谁都没想到,这看似温柔和婉的女子,一开口就这样犀利。 偏偏这番话说得还让人挑不出错来,那妇人哭天抢地的确夸大了说辞。 大约是知道自己理亏,那妇人眼神闪了闪,但这种人越是心虚声音就越大,姿态越高调。 她毫不示弱地扬声骂道:“你少在这东拉西扯!我们就是普通老百姓,说不过你伶牙俐齿!但我们就是去你的医馆看过诊拿过药以后,才病得更厉害了!你们必须得为这事儿负责!” 叶初棠上下扫了她一眼,只觉得对方此时真是中气十足,哪里有半点病态? 她淡淡道:“你是三天前上午来的医馆,当时说是受了风头痛,因为药方里有两味药材缺失,我就只给你开了方子,让你拿着药方去药铺自己抓药。现在你说这件事都怪我,那也好办,你将那天的药方拿出来,给其他大夫看看我开的方子到底有没有问题,一切便明白了。” 那妇人没想到叶初棠对那天的事情居然记得清清楚楚,心下慌张了一瞬。 但很快她就敛起神色,冷哼:“都过去好几天了,一张破纸,谁知道放在哪儿了!” 叶初棠早料到她这个回答,轻轻点头:“这也好办,我开药方,都习惯写两份。一份给病人,一份留账。正好册子我带来了,烦请知县大人过目。” 说着,她从袖中拿出一个薄薄的书册,呈递上前。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叶初棠这分明是有备而来啊!谁能想到她开的药方,居然都留存了第二份! “这上面记录的是医馆近半个月所开出的所有药方,时间具体到几时几刻,知县大人一看便知。” 叶初棠补充解释道。 杨真翻开那本册子,发现上面果然整整齐齐记下了开出的每一份药方。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叶初棠一眼:“你倒是聪慧。” 叶初棠心里叹了口气。 在这里没有电子存档,真是添了不少麻烦,她直接多出了一倍的工作量! “医馆有时病人比较多,一天开出几十份药方的情况也是有的。因为以前就有搞丢了药方的病人回来询问,另外也为了避免混淆,我就多了个心思,另外专门誊写一份,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果然用上了。 杨真冲吴旭招招手:“你去请几位大夫过来,看看这方子有没有问题。” 吴旭立刻领命而去。 很快,三位大夫被请了过来,看过那药方之后,都摇头说这就是正常的治头疼的方子,没什么问题。 那妇人顷刻慌了,急道:“谁知道你这份是不是后来又补上的!还不是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叶初棠眨了眨眼:“问得好。所以这册子上的所有药方,都是按照时间顺序连页写的,绝无从中间穿插更改的余地。且知县大人慧眼,应当能根据这上面的墨迹干涸程度,大概推断出写下的时间。” 杨真点点头:“不错,这的确能看出,应该是前几日写下的,而非新迹。” 他将那本册子还给叶初棠,倒是对她刮目相看了。 才十七的年纪,行事便如此周全,实在是少见。 如果不是因为招惹了曹家,也不会惹上这样的麻烦。 不过,他已经答应了依依,要帮她表哥出一口恶气,那最起码也得再将她的医馆再封一段时间…… 就在杨真琢磨着找个什么理由的时候,那妇人却忽然抬高了声调:“就算这药方没问题,你给的药肯定也是有问题的!” 叶初棠微微眯起眸子:“你说什么?” 那妇人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哭诉道:“那些药材都是从你们叶氏医馆拿的,谁知道都是些什么带了毒的脏东西!大人!您现在就派人去搜她的医馆,一定能查个清楚!” 第二十三章 还是后手 叶初棠静静看着她,心想,原来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之前说药方丢了,估计是想着无法对证,直接将这一盆脏水泼到叶氏医馆的头上。 但她没想到叶初棠会留有第二份药方,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然而这也不打紧,这招不行,还有下招。 她那天的药分明不是从叶氏医馆拿的,现在却敢这么说,可见早有安排。 见叶初棠不说话,那妇人以为她被吓住,得意洋洋逼问:“怎么,你不敢吗?” 杨真也看向了叶初棠。 事情到了这一步,不可能不去查医馆了,若是叶初棠拒绝,只会证明她心虚。 下一刻,他便听叶初棠语气平静地道:“我叶氏医馆清清白白,自然无所惧。” 她肩背挺直,眸色清亮,端得是十足底气。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的确坦荡无愧。 然而看到她这反应,那妇人眼底却闪过一抹得逞的喜色。 叶初棠现在当然敢这么说,但等会儿搜了医馆,她可就未必这样硬气了! 杨真当即下令:“查!” 叶初棠的目光不动声色从那妇人脸上扫过,扬声问道:“且慢。若我叶氏医馆最后什么都没搜出来,便能证明你是诬赖吧?到时候,你又有何等说辞?” “你那医馆怎么可能搜不出——”那妇人顿了一下,冷笑,“若是搜不出,我就任凭你处置!” 叶初棠唇角微弯。 “既然如此,那就说定了。诸位在此都是见证,到时候可别赖账。” 被她那双乌黑明澈的眼睛看着,妇人心头莫名发慌。 她主动错开视线,硬声:“等搜完医馆,看你还有没有胆气说这话!” …… 叶氏医馆。 叶璟言和叶云风以及小五同在屋内等待。 叶璟言拿出了阿姐留下的那本书,叶云风心里焦急,来回踱步,小五则是捧着算盘望着那紧闭的大门,一脸惆怅。 ——哎,关门了,今日又赚不了银子了。 似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叶璟言翻过一页书,又递过去一个荷包。 “这是新收来的。” 小五眼睛一亮,接过那荷包,两只白嫩嫩肉乎乎的小手来回捏了好几下。 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她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她眼睛晶亮地朝着隔壁看去。 ——要是他们一直在这里住着就好了!那样的话,阿姐就能收一辈子的钱了! 叶璟言随着她的视线往那边看了一眼,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阿姐说他们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食宿都是我们包了,阿风等会儿你做饭,多做两个人的。” 叶云风挠头:“三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吃饭的事儿!阿姐还在衙门,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呢!” 叶璟言心里也不是全无担心,但他相信阿姐。 “放心,阿姐说让我们在家等着就好,那我们就等着。” 叶云风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传来动静。 叶云风迅速跳了起来,和叶璟言对视一眼:“是阿姐回来了!?” “你看着小五,我去看看。” 叶璟言说着,将那本书放好,起身朝外走去。 …… 叶璟言没想到阿姐回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陪同回来的还有这么多人。 尤其——知县大人居然也来了! 杨真其实本可以不来的,但最近江陵出了好几起命案,他必须得做做姿态,让人知道他没闲着。 另外,柳依依今天早上特地求他对叶初棠的案子多多上心,他欣然应允,如今自然是要跟着来查上一查的。 叶氏医馆不大,就前面一间房看诊,后面便是个四四方方的院子,几间卧室,一间药房。 杨真抬了下手,衙门的官差们迅速分开搜寻。 看到这一幕,叶璟言皱起眉,快步来到叶初棠身前,低声问道:“阿姐,这是什么情况?” 叶初棠轻轻摇头:“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且先让他们搜吧。” 叶璟言只得将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那厢,原本在屋里等着的叶云风看到院子里人来人往,哪里还坐得住,牵着小五就出来了。 看到叶初棠,小五便松开了叶云风的手,迈着小短腿朝着叶初棠跑了过去,直接扑到了她怀里。 叶初棠揉揉她的头发,牵起她的小手:“小五别怕,他们只是来找点东西。” 小五有些茫然。 这些人她都不认识,为什么要来她们家里找东西? 叶云风扫视一圈,瞧见那些官差搜查得十分粗鲁,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将原本干净整洁的院子搞得乱七八糟,顿时火上心头。 这可是他刚刚才打扫好的! 知不知道将这些重新归整好要费多大的力气啊! 他几次想要开口,又生生忍了回去。 算了!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这些了! 只是…… “阿姐,他们到底在找什么?”叶云风实在是按捺不住,拧眉问道。 叶初棠道:“当然是找他们想找的。” 叶云风:“……” 阿姐这话说了不等于白说吗?这到底—— “找到了!” 一个官差忽然兴奋出声,所有人的视线随之看去,就见他从药柜格子里拿出了一把川乌。 川乌呈不规则圆锥形,一侧膨大,乍然看去,有点像是黄姜。 他把那几块川乌放在鼻下闻了闻:“这东西好像还泡过酒!” 川乌可以用来入药,但有一定毒性,尤其浸酒之后,毒性更强。 那妇人几乎原地跳起:“就是这个!她那天给我抓的药里面,就有这个东西!” 她立刻看向叶初棠,声严厉色:“叶初棠!这可是当众从你医馆翻出来的,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院子里一片死寂。 这真算得上是铁证如山了,她还能如何辩驳? 然而就在这时,叶初棠却忽然道:“不继续找了?” 众人皆是一愣,连那个找到川乌的官差都没立刻反应过来。 叶初棠抬了抬下巴,道:“我们的院子虽然不大,但住的人多,杂七杂八的物件也不少,诸位再找找,看还能不能找到其他的?” 那妇人嘲笑道:“就这一个已经够了!你还想抵赖不成!” “哦?”叶初棠眨眨眼,“你的意思是,只凭这几块被弄脏了的川乌,就能定我的罪?” 那妇人声调更高:“当然!你——等等,你什么意思?!” 叶初棠侧头看向那个找到川乌的官差,道:“再仔细闻闻,那上面还有什么味道?” 那人一愣,下意识又凑近闻了闻,随即脸色微变。 杨真看得奇怪,皱眉问道:“到底怎么了!” 叶初棠莞尔一笑,“没什么,只是那上面,应该还沾染了桐油味。” 她微微偏头,声调轻快地解释道:“哦,忘了说了,因为好几日买不来药材,这药柜里面的东西已经所剩无几,我就干脆让阿言和阿风将里面清理干净,顺便重新刷了层桐油,给药柜翻翻新。唯一不好的是,这桐油干得慢,得整整三个时辰。这个时间段内放东西进去,就会沾上桐油。” 她似是带着几分好奇,微微笑问:“不知,这几块川乌上,可有痕迹?” 第二十四章 主子,我们亏大了 “这、这……” 那官差支支吾吾,半晌没说出话来。 吴旭干脆上前,一把将那几块川乌夺了过来:“这么简单的事儿都做不好,要你何用!” 那官差一惊,下意识伸手想要抢回,可刚一动作,又想起周围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堪堪忍下。 那妇人也懵了:“桐油?什、什么桐油!?” 叶初棠下颌轻抬,叶璟言立刻上前,拉开了一整排药柜格子。 尚未干透的桐油泛着淡淡的油量光泽,空气中充盈着极淡却不容忽视的味道。 叶初棠道:“其实这事儿我早就想做了,只是之前一直比较忙,就没腾出时间来。正巧最近得闲,这才叮嘱了阿言和阿风。不过他们两个平时还要去书院上课,也是好不容易在今天挤出个空闲。” 她似是有些可惜地叹道:“这川乌看着成色还不错,可惜,这下是不能用了。” 不大的庭院内外一片死寂。 这一层桐油彻底干透需要三个时辰,然而那几块川乌上都沾染了痕迹,可见就是刚放进去的! 那妇人心慌起来,她怎么都没想到,叶初棠居然来了个釜底抽薪! 杨真脸色沉肃地盯着那几块川乌,事到如今,谁还看不出是怎么回事儿! “不对!”那妇人忽然尖声反驳,“这药柜是你们家的,东西肯定也是你们放进去的!” 叶初棠悠悠反问:“哦?你的意思是,我将这药柜全部清空,刷了一层桐油,不等它干透,就又特地将浸泡了酒的川乌放了进去?” 那妇人脸色红白交错,说不出话来。 叶初棠又道:“真有意思,我什么都不放,偏偏只放那个带了毒害了人的?这是生怕不会被人查到?” 接连几个反问,令那夫人哑口无言。 杨真冲着那妇人沉声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妇人慌张得眼珠乱转,最后竟是干脆往地上一坐,耍赖大哭起来:“知县大人!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那东西也不是我找出来的,跟我没关系啊!” 听见这话,先前翻出川乌的那个官差登时睁大了眼,又气又急:“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话不是摆明了在暗指他有问题吗! 那妇人也不接他的话,兀自大哭抹眼泪,叫嚣自己冤枉。 事已至此,所有人都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儿了,定然就是那个官差趁着翻找的时候,将东西放到了药柜格子里,试图趁机污蔑。 而且极有可能是他与那妇人联手为之,不然她不会喊着要过来搜医馆。 杨真眉心紧锁:“你是在这说,还是回衙门说!” 回衙门,就意味着很有可能会被上刑了。 那官差意识到不对,终于“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大人!都是她!都是她指使我的!她给了我五十两银子,让我把这东西偷偷放在这!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别血口喷人!”那妇人惊跳而起,立刻朝着那人扑了过去,“我撕烂你的嘴!” 可她怎么会是人家的对手,刚在对方脸上抓了一个血道,就被一脚踹了出去。 二人模样都十分狼狈,到了这时候,谁还顾得上其他,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真的! 叶初棠抬手掩唇,轻轻打了个哈欠。 狗咬狗的戏码,她实在是看倦了。 “刚才你说,若没搜出东西,我让你干什么,你都随我,是吗?” 那妇人动作顿时停住,头发凌乱神色惶然地抬头看来。 叶初棠唇角弯起:“那就说说,到底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她与这妇人无冤无仇,想也知道肯定是利益驱使。 她心里大概已经有了答案,但她需要这妇人当众亲口说出来。 听闻她这一问,妇人眼底闪过一抹慌张,连连摇头:“没、没有!没人指使我!” 或许是意识到事情败露,再怎么辩驳都没用了,她竟干脆承认了。 “是我!是我之前在你这看诊,身体不爽利,就想报复你,才想了这个法子!” 啪。 啪。 啪。 叶初棠慢条斯理鼓了鼓掌,神色赞叹:“想不到你一个寻常妇人,竟也懂得药理,知道浸了酒的川乌有毒,更能一口气拿出五十两银子贿赂官差,让他为你办事。当真令人钦佩。” 一番话说得那妇人脸色惨白。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身后一定有人指使。 她神色变幻,随后竟一咬牙,扭头朝墙撞了过去! 叶初棠似乎早有预料,淡声:“阿风。” 下一刻,便见一道健硕挺拔的身影飞速划过,后发先至,拦在了那妇人的身前! 正是叶云风! 他胳膊一抬,就拉住了那妇人的手腕,狠狠一拽! 巨大的牵扯力传来,那妇人连挣扎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就这样被甩在了地上。 叶云风冷哼:“话不说清楚就想寻死?想得美!你——” 忽然,他一顿,无语抬头看向叶初棠。 “阿姐,她晕过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得。 叶初棠倒也不在意:“人没死就行,总有醒的时候。何况,这不还有一个呢吗?” 她说着,看向那跪在地上的官差。 知道自己无可辩驳,那官差白着脸疯狂磕头:“求大人饶命!小的只是一时糊涂,求您饶过我这一次吧!” 他的额头都磕出了血,然而杨真脸色依旧冰冷:“此事性质恶劣,你既做错,就该受罚!来人!将他押回去!” “是!” 眼看那些官差将人押走,叶初棠扬声问道:“知县大人,此事既然已经澄清,那我们医馆可以解封了吧?” 周围安静了一瞬。 谁能想到,门是上午封的,这才半天时间,就又要解封了。 叶初棠一来一回,一天都不到,就把麻烦解决了。 叶氏医馆门外还有不少看热闹的人,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们也都看了听了个七七八八。 不解封都不行了。 杨真只得冲一旁的人抬了抬手,吴旭马上过去,将大门上的封条揭掉了。 叶初棠冲着杨真行了一礼:“多谢知县大人还我叶氏医馆公道。” 杨真心头正烦躁,应付两句,便带人离开,顺便把那晕过去的妇人也拖走了。 原本喧闹的庭院再次恢复了平静。 屋内,旁观了这一切的连舟喃喃: “……主子,我们刚交了半个月的食宿费,是不是亏大了?” 第二十五章 竟无人护她 沈延川凤眸微眯。 他知道叶初棠肯定有应对的法子,但这事儿能这么快解决,也确实出乎了他的预料。 来江陵的这段时间,从第一次见到叶初棠到现在,她身上的麻烦似乎没少过。 然而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是什么样的状况,那女子永远从容不惊,而且最后总能云淡风轻将事情解决。 这绝不是寻常女子能够做到的。 另外,还有她那一手小楷…… “之前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沈延川问道。 连舟回神,想起今日出去打探到的那些消息,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听说他们是三年前来的江陵,那时候叶大夫才十四岁,却硬是带着一家人在这里立了足。江陵是小地方,不免有些排外,她是外来户,又是女子,可想而知吃了多少苦头。” 说到这,连舟心内也有些感慨。 这世道本就艰难,何况叶初棠这情况? “还好叶大夫有一手好医术,不然……” 虽然叶初棠收的诊金不菲,但连舟还是给了这个钱的,因为他清楚,叶初棠的医术的确值这个价。 主子的伤连京城的那几位太医都没办法,在她这却似乎不成问题,单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太多问题。 不过…… “就是不知道她的医术是从哪里习得,又是师从何人。他们虽然已经来了江陵三年,却没人知道他们的原籍是哪里,只听说是三年前跟着逃荒的流民一起来的,后来便在这里落脚了。” 沈延川一顿:“逃荒?” 连舟点点头:“三年前北方雪灾,大饥荒,不少人都南下逃荒了。” 他感叹道:“若非专门打听,还真看不出来,他们竟还有这样的一段经历。” 主要叶初棠容貌气质都太过出众,温润清丽,脾性随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精心养大的贵女。 另外,她那两个弟弟,虽然性格迥异,但也都生得好样貌,骨子里的气质便与旁人不同。 总之……一点也看不出他们曾是差点死在路上的逃荒流民。 沈延川沉吟片刻:“她的夫君家人呢?竟无一人护她吗?” 连舟的表情变得更加古怪。 “主子,叶大夫她……尚未婚嫁呢。” 沈延川一顿,眼睫微抬:“哦?” 连舟一想到闹出了这么大个误会,心里也颇觉尴尬:“那孩子其实是她的幼妹,排行第五,所以小名就叫小五。” 沈延川修长如玉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连舟兀自感慨:“算一算,三年前的叶大夫不仅要带着两个年幼的弟弟逃亡,还得照顾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孩,实在是不容易啊!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心里甚至隐隐有些敬佩叶初棠了。 “也正因如此,叶大夫直到现在都未曾嫁人,甚至连说亲的都寥寥无几。” 按理说叶初棠这样的容色身姿,到了这般年纪,求亲的人早该踏破门槛了,可谁让她还有三个拖油瓶呢? 任凭她再好,那些人也是退避三舍。 连舟想起什么,又道:“听说那个曹成文之前就对叶大夫动过心思,想纳她做妾,叶大夫自然是不肯的。或许……曹成文那么针对她,也有这个原因。” 曹家算得上是江陵的大户,若能得他们庇佑,叶初棠的日子必定会好过许多。 最起码不必像现在这样一般,独自辛苦支撑门楣,养活几个弟妹。 沈延川朝着窗外看了一眼。 衙门的人已经尽数离去,只剩下兄妹几人,叶璟言似乎长舒口气,叶云风神色兴奋地说着什么,叶初棠微微俯身,捏了下小奶团的鼻子,唇角舒展开一抹笑意。 小奶团立刻抓着她的手指,也抿嘴一笑,眼睛弯弯。 叶初棠直起身,牵着她往回走。 眉眼舒朗,笑意浅盈,一点儿也看不出她今天经历了怎样惊心动魄的事。 行走间微风扬起她的裙角,勾勒出极纤细的腰身。 一缕碎发拂动,她随意抬手,将青丝别在耳后,随后像是无意般往这边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 叶初棠浅浅颔首,很快便收回目光。 自从春灯节那晚过后,他们之间似乎有了种莫名的默契,彼此都知道对方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但又各自保持界限,绝不逾矩。 沈延川薄唇极轻地弯了一下。 …… 杨真刚回府,一道娉婷妩媚的身影便迎了上来。 “大人今日怎的回来这么晚?” 柳依依嗓音甜软,让人听了似乎骨头都酥一半。 然而杨真的脸色却格外冷沉。 意识到不对,柳依依脚步一顿,放轻了声音:“大人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杨真令下人都出去,关上房门,这才重新看向柳依依。 他沉声问道:“我为什么回来这么晚,你当真不知道?” 柳依依从未见过他这般冷厉的模样,顿时紧张起来。 “妾身真的不知,大人这是……” “那诬告叶初棠的两个人,是你买通的吧!”杨真冷声问道。 柳依依心中一沉。 其实她已经知道了白天叶氏医馆发生的事儿,也知道杨真这么晚回来肯定是亲自审问去了,可她没想到,他居然直接猜到了她! 难道是那两人说漏了嘴? 柳依依表情委屈:“大人,妾身冤枉啊!” 杨真指着她:“你还狡辩!那妇人你尚且可以买通,而衙门的人,如果不是心有忌惮,怎么会为了五十两银子就冒这么大的风险!” 其实那两人的嘴巴本来是挺严的,但杨真不傻,思来想去,很快就推出了幕后主使。 ——现如今最想整叶初棠的,就是曹德平,今天这一出不用想都知道,肯定少不了柳依依的推波助澜! 听他这语气,柳依依也知道没有辩驳的可能了,咬紧了唇瓣,眼中含泪,哭哭啼啼:“妾身也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而已,没其他意思的——” “胡闹!” 杨真暴躁打断了她的话,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偏要来添乱!你是生怕我的仕途不会被耽误是不是!” 第二十六章 孤儿 柳依依一惊,知道这话有多么严重,连忙道:“妾身绝无此意啊!” 杨真深吸口气,声音里却仍带着未曾压下的怒意:“这江陵知县我已经当了太多年,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升迁的机会,只要表现够好,更上一步指日可待!本来我想着尽快将这件事平息,你倒好!生怕闹得不够大!” 柳依依听他这么说,心下也是慌了。 “这、这……妾身真的不知道啊!妾身只想着给她一点教训,谁知道她、她居然这么有手段!” 杨真眉头皱得更紧。 柳依依这句话,摆明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今日未曾出门,却也能知晓外面的情况。 但这也有一部分他纵容的原因,如果不是他平常太过宠爱她,那些人也不会对她言听计从,诸多讨好,从而使得她什么都敢做,胆子越来越大。 杨真心里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答应她插手曹家和叶家的恩怨! “你以为,能在江陵独自撑起一家医馆的女子,能是什么简单人物?”杨真想起白天见到那女子的情形,不由哼了一声,“曹德平想整她?实在是太高看了自己!” 这话说得柳依依不愿听了。 曹德平是她表哥,待她极为照拂,二人感情很好,几乎和亲兄妹无异。 自从她来到知县府中,为了不让旁人背地里说她借知县的权为自己家人牟利,表哥主动减少了和她的联系。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请她帮忙,所以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结果到头来,人没被整下去,她反而还挨了一顿数落。 再听杨真话中不加掩饰的对表哥的鄙夷与轻视,她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更加强烈。 杨真一直都很看不起曹德平这种满身铜臭味的商人,生怕与他们来往过多,于自己名声有损,现在不过是请他帮个忙,他就这样嫌弃。 说白了,他从未将她一家放在眼里罢了。 而且听他那话,竟好像觉得叶初棠很是厉害一般。 柳依依袖中的手不自觉攥紧。 那个叶初棠,她今天远远看到了一眼,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却足以让她看清那张清丽的脸。 虽然杨真一直很宠爱她,可她早已经不是二八年华的少女,且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傍身,熬了这么多年,始终没能等到杨真将她扶正。 她心里不是没有担忧的。 杨真极少夸人,如今他提起叶初棠,却是这样高看,怎么能不让柳依依心生不快? “那大人的意思,这件事就这样算了?”柳依依心有不甘,“您可别忘了,之前就是她撺掇周氏当众诬告成文的!要不是她故意捣乱,哪儿有后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杨真嗤道:“那周氏的话也并非全都是空穴来风,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她的许多说辞,其实都和曹成文对的上——” “可是没有证据,她说的那些都是一面之词,怎么能信!” 柳依依侧过身去,抽出帕子按了按眼角,声音里带着哭腔:“看来您是宁可信旁人,也不信妾身了!” 她如今虽然已不是少女模样,但养尊处优,别有风情,加上有点小心思小手段,这些年来一直深受杨真宠爱。 每次她想要什么,只要服个软撒个娇,杨真都会随她。 但这一次出乎预料的,杨真的态度也非常强硬。 他冷声道:“反正这件事到此为止!那两个人我会处理,你就老老实实在府上待着。另外,曹德平那边,你也不许再有任何往来!” 柳依依睁大了一双美眸:“什么?” 杨真像是没看到她泛红的眼:“你好好反省!” 说完,他转身拂袖而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柳依依才回过神来:这是第一次,他看到她哭却无动于衷。 临走前他眼底的那一抹厌恶,更像是尖刀刺痛了她的心。 柳依依双腿发软,无力瘫坐在了椅子之上,精神恍惚。 怎么会这样? 他明明最是宠爱她,就算这次她犯了个小错,她也已经低头了啊!他怎么还这么大反应! …… 叶氏医馆重新开门了,但过来求诊的人却少了许多。 门可罗雀。 杨婶子来串门,瞧见冷清的医馆,心里很不是滋味。 “叶大夫,你别担心,肯定是因为最近医馆闹了几次麻烦,大家伙心里有顾虑,才不敢过来。等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你医术那么好,大家伙肯定还会过来找你看病的!” 叶初棠唇角微弯:“那就借您吉言了。” 其实这话只是安慰罢了,虽然医馆的嫌疑已经洗清,但那些药铺依然不肯将药材卖给她,而且经历了这些事情,谁还看不出来叶氏医馆被针对了? 曹家,不是谁都能得罪的起的。 如果没办法将脏水泼到他们头上,那么断了他们的财路,让他们无法继续在江陵生活下去,也一样可以将他们逼走。 杨婶子左右看了看,这才小声说道:“不过,叶大夫,都说这胳膊拧不过大腿,要不、要不你还是主动跟曹家低个头吧!” 她叹了口气:“小芸也去过衙门了,但那又怎么样?她一个人的说辞,谁能信?听说刘四已经认罪,三天后就要斩首示众了。” 叶初棠停下了手里的笔。 刘四果然还是逃不过这个结局,毕竟那河虾肉的确是他偷偷放到曹成武的夜宵里的。 至于真正的幕后真凶,却依旧逍遥法外。 周氏豁出去去衙门状告曹成文,也依旧改变不了什么。 “她今天上午来把孩子接走了,你是没瞧见她那样子,整个人瘦了好几圈,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我问了半天,她只哭着跟我说刘四已经被判了,孩子以后没爹了,不能再没娘——” 杨婶子摇头:“唉,那孩子命苦啊!还那么小,要真成了孤儿可怎么办?” 叶初棠听到这,忽有所觉,抬头就看到小五正站在门口。 杨婶子连忙收住话头,神色尴尬。 ——她怎么忘了,眼前的叶家兄妹几人,就是早早没了爹娘! 她这话不是相当于揭人家伤疤吗! 第二十七章 沈公子?他不行的 杨婶子手足无措:“叶、叶大夫,对不住啊,我、我不是——” 叶初棠轻轻摇头,示意无碍,随后冲着小五招招手。 小五迈开小短腿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草编的蜻蜓,献宝一样送给了叶初棠。 ——这是她自己编的呢! 叶初棠冲她竖起大拇指:“小五真厉害!” 小五抿嘴一笑。 叶初棠从随身荷包里掏出一块银锞子递过去。 小奶团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凑在叶初棠脸颊亲了一口,又蹬蹬蹬跑了出去。 杨婶子看着这一幕,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才道:“小五这孩子从前的事儿都不记得了吧?也好,也好……” 她方才提的那些话,小五这般年纪的孩子已经能听懂了,若是个心性敏感的,怕是要难过许久,但小五却像是全不在意一般。 叶初棠淡笑点头:“她年纪小。” 杨婶子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不由心下感慨。 叶大夫这样的容貌气质,真真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整个江陵也找不出第二个。 而且,能让小五能保持现在这般天真活泼的性子,实在难得。 可一个女子独自带着几个弟弟妹妹,实在艰辛,真碰到什么事儿,家里连个能帮她的人都没有。 杨婶子忍不住道:“叶大夫,要不你还是再考虑考虑,找个男人入赘吧!” 啪嗒。 叶初棠手腕一个不稳,浓墨滴落纸上,晕染开一个墨点。 她叹口气,将那张纸换掉,这才道:“我之前不是跟您说过,我没这个打算,您怎么又提起来了?” 家里有这几个娃娃都把她累够呛,再来个男人,她干脆别活了。 杨婶子却为她着急起来:“我这也是为你好不是?你看你家里内外事务全都是你独自操劳,多辛苦啊!你又没有三头六臂,哪儿能方方面面都照顾到?找个男人最起码能帮你分担分担啊!” 叶初棠不怪她会这样想,她生长在这个时代,骨子里始终觉得一个女人还是要靠男人才能活下去,同时也是觉得她辛苦,出于好心,才会这样苦苦相劝。 但她对这事儿实在是没兴趣。 最后,叶初棠只得搪塞道:“我的情况杨婶子你也知道,没什么合适的。” 谁家愿意娶一个带了三个孩子的女人? 当初曹成文托人来说,话里话外,能纳她为妾,已经是她烧高香了。 叶初棠当场就礼貌地把人赶了出去。 “何况现在闹出这么多事儿,怕是更麻烦。” 叶初棠本来是想打消杨婶子的这个念头,没成想对方听完,却拍了下大腿。 “怎么没有合适的!你家里住着的那个,我看就合适得很!” 叶初棠:“……???” 她眼底难得露出了一丝茫然,因为她真的不知道,她和沈延川有哪一点合适的。 杨婶子却很是来劲:“虽然他不怎么出门,但我刚才来的时候,正巧瞧见一眼!哎哟,那张脸确实是没的说啊!虽然是个病秧子,但有叶大夫你在,肯定没问题的!” 看她不说话,杨婶子睁大眼:“难道他已经娶妻了?” 叶初棠噎了一下。 “不清楚。” 她是一点儿都不想和这个男人沾上关系,哪里会关心他有没有成家? 杨婶子还是很积极:“那就去问问嘛!要是他也尚未婚娶,正好入赘你们叶家!” 这些年杨婶子其实一直都很关心叶初棠的终身大事,但始终没瞧见好的,对叶初棠有意的不少,可在杨婶子看来那些全是歪瓜裂枣,就一个曹成文条件还成,可却只肯纳她为妾,这怎么能行! 现如今好不容易碰到个一眼看上去和叶初棠极为相配的,杨婶子当然不愿错过。 “叶大夫,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去帮你打听打听!” 说着,她就要起身往外去,叶初棠连忙将她叫住。 “杨婶子,您就别替我费这个心了。我现在操心阿言阿风他们都来不及呢,哪儿还顾得上其他?” 见杨婶子还没死心,叶初棠继续道:“而且那位沈公子……” 她顿了下,面不改色地道:“他身子骨不太行。” “啊?”杨婶子听到这一脸遗憾,若是其他的毛病,多多少少还能补救,可这身体不好却是不行的,要是连叶大夫都这么说,那就证明他的确没救了。 她终于打消了这个心思,连连摆手:“那还是算了!身体不行的男人不能要的!” 这要真在一起了,那不是耽误人家叶大夫吗? …… 沈延川的身体几乎已经完全恢复,胸口与小腹的那两道伤口只剩下浅浅的疤痕,而他体内的余毒基本也都已经清理干净。 这一日,他难得带着连舟出了门,傍晚时分才回医馆。 杨婶子正巧从里面出来,瞧见这主仆二人,忍不住多打量了两眼。 她一边看,一边在心里叹气:可惜啊!这男人五官身材真是没得挑,可怎么就—— 唉! 杨婶子摇着头走了。 沈延川一脚跨过门槛,忽而顿住。 他微微偏头,问道:“刚才那个……” 连舟立刻道:“是医馆隔壁的杨婶子,您来的第一天见过的。” 当时就是她跑来跟叶初棠说叶云风在书院打架了,让她赶紧去看看。 沈延川当然记得,但他想问的不是这个,而是—— “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 连舟摇头,有些奇怪自家主子为何问出这样的问题:“没有啊。” 沈延川眉心微动。 那他刚才怎么总觉得,那位杨婶子看他的眼神那么微妙? 思虑片刻无果,他索性不再想。 他正要抬腿往里走,忽然感觉有什么撞到了他腿上。 啪叽。 小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揉着额角茫然抬头。 她跑得太快,一时没注意前面还有人,就这么直接撞上来了。 与此同时,一本书从她怀里掉了出来。 沈延川俯身将她抱起,就听前方传来叶云风的声音:“小五!你拿错书了!” 书? 沈延川随意瞥了一眼,忽而看到了那本书的名字,目光微凝。 ——《谏太宗十思疏》 第二十八章 你想回京城吗? 他将那本书捡了起来,随手翻开一页。 只看了一眼,他眸底的散漫顷刻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得的认真。 就在他打算翻页再看的时候,叶云风已经大步跑了过来。 “小五,你没事儿吧?” 沈延川松开手,小五转身冲着叶云风摇摇头。 叶云风拉着她上下打量了一圈,确定她的确没问题,这才松了口气。 他站直了身板,冲着沈延川行了一礼:“实在是不好意思,小五忙着去给三哥送书,可能跑得急了,就没注意到您。” 沈延川自然不会同孩子计较,见叶云风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手,唇角微弯,将那本书递了回去。 “不碍事。” 叶云风重新将那本书拿在手中,悬着的心总算落下。 三哥交代过,家里的这些书都是珍品,不能随意给外人看见。 他再次拉着小五道了谢,这才跑开。 沈延川也回了自己房间。 在软塌上斜斜躺下,他眼前却不停浮现出刚才的一幕。 他自小博览群书,但印象里却从未见过这一本。 而且虽然只是匆匆看了一页,他却深觉那本书绝不简单,按理说这样的书,不可能寂寂无名。 更不要说那本书的名字。 “太宗……”沈延川眸子微眯,轻声喃喃。 太宗已经去了数十年之久,等闲人不可轻易提及,那本书怎么…… “连舟,之前你说,叶家这兄弟两个都在书院上课?” 连舟不知道自家主子怎么忽然说起这个,点了点头:“是。不过听说书院的夫子对他们不是很好。” 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什么。 叶家最近备受针对,书院夫子那边估计也听到了什么,对叶家兄弟俩不假辞色。 小地方难免会遇到这种情况,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所有人都会以最快的速度知晓。 沈延川想了想,道:“你去跟他们说,我在这里养病,闲来无事,想借两本书看看。” 连舟讶然:“您要在这里借书?” 明明家中藏书浩如烟海,主子怎么还—— 但看沈延川心思一定,连舟也没多问,直接应下。 “是!” …… “他要借书?” 叶初棠有些惊讶。 叶璟言点头:“是。他那个随从说他在此无趣,想借两本书消遣。” 他迟疑着问道:“阿姐的意思,我们要不要借?” 叶初棠笑了:“不就几本书吗,借他便是。你随便挑两册游记给他送去就行。” 人家住在这毕竟是交了钱的,这个方便还是得给。 叶璟言心领神会:“好,我知道了。” 眼看他转身要走,叶初棠又叫住了他:“阿言,等等。” 叶璟言回头:“阿姐?” 叶初棠斟酌着问道:“你最近在书院里怎么样?夫子有没有故意为难你?” 叶璟言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一时愣住。 他下意识就要摇头,然而面前之人是阿姐,他犹豫片刻,还是坦诚道:“倒是也算不上故意为难,可能是我课业做得还不够好,夫子又一向要求严厉,所以……” “那就还是为难了。” 叶初棠哪里听不出他委婉话语中的真正含义。 其实很早之前她就知道夫子不喜欢阿言和阿风,那时候刚来江陵,兄弟俩知道他们想在这里立足并不容易,夫子有时给他们脸色看,他们也都忍了。 夫子在江陵算是颇有地位,若得罪了他,必定处处不方便。 可他们的容忍退让显然并未换来对方的宽容,反而变本加厉。 叶初棠递过去一瓶膏药:“手上的伤别忘了涂药。” 叶璟言故作轻松地笑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阿姐不必担心。” 叶初棠却还是将药塞给了他,瞧着他掌心那道尚未完全褪去的伤痕,轻声道:“阿言,你与阿风不一样,他自小皮实,是个坐不住的,背不出课文挨打,也是他该。可你向来懂事,同龄的孩子里,你说功课第二,便没人敢说自己第一。” “你这双手,该是用来写文章的。” 叶璟言一怔,低下头许久未曾说话。 他只是……不想让阿姐担心。 叶初棠拍拍他的肩,十三岁的阿言身体已经开始抽条,那个曾经只到她胸口高,眼神惊慌满是绝望的男孩,不知何时已经和她一样高了,再过不久,估计就会超过她。 停顿片刻,叶初棠问道:“阿言,你想回京城读书吗?” 叶璟言震惊地看向她。 “阿姐?” 叶初棠道:“你只要回答想或不想。” 叶璟言唇瓣抿紧,许久未曾开口。 要说不想,那绝对是骗人,可……他们现在,还如何能回得去? 叶璟言终于还是摇了摇头,坚定道:“我只想和阿姐阿风以及小五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 在他心里,家人永远排在第一位。 叶初棠并不意外得到这样的答案。 当年出事儿的时候,阿言才十岁,可他自小聪慧早熟,尤其经历过那些之后,更是心思深了许多。 阿风分明与他差不多的年龄,到现在依旧是没心没肺,他却全然不同。 叶初棠能带着他们顺利在江陵落脚,阿言着实帮了她不少。 但读书这件事,却是耽误不得的。 这个时代,读书是最好的出路,更何况他们不可能真的一辈子都待在这小小的江陵。 她还有很多事儿必须去做。 叶初棠道:“你若想,我们就回去。” 叶璟言心脏重重一跳:“阿姐——” 叶初棠唇角弯了下:“京城来信了。” 叶璟言瞬间睁大了眼睛,难得露出急切之色:“真的!?” 叶初棠点点头,声调依旧平静,那双乌黑温润的眼眸中,却似乎泛了一层薄薄的冷意。 “当年的那一场意外,并不是意外。杀了爹爹娘亲与大哥的那些人,也并非是普通的山寇劫匪。” 叶璟言胸口像是被巨石沉沉压住,几乎难以呼吸。 三年前爹爹被贬,他们一家在去往梧州的路上遭遇一伙悍匪,伤亡惨重。 后来还是阿姐带着他们混入逃荒的流民之中,才勉强活了下来。 那之后的三年,阿姐一直暗中调查当年真相,如今终于有消息了吗? 他拳头紧攥,咬牙问道:“那——他们到底是谁!?” 第二十九章 京中危险,勿归 叶初棠摇了摇头:“目前只是得到了一点线索,要得到真正的真相,还得继续查下去。” 闻言,叶璟言有些失望,但他也知道,能得到线索已经很是不易,毕竟当年的幕后主使做事十分谨慎,何况已经过去三年,再想去查,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明白了什么,试探性问道:“所以……线索是在京城?” …… 沈延川放下了手里的书,随意搁置在了一旁的小几之上。 连舟有些好奇:“主子,这书可有什么问题吗?” 沈延川摇头笑了笑:“就是寻常书籍罢了。” 那位叶大夫对他可不是一般的防备。 不过这也在他的预料之内,叶初棠并非寻常女子,怎么会猜不到他借书的真正目的。 他试探,她便大大方方地展示给他看:你想要的书,一本也不会给你看。 两人对彼此的想法都心知肚明,虽然过分直白,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连舟不知道自家主子在想什么,提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上次那几个人刺杀您不成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回了京城。您看——还要继续在这里等下去吗?” 沈延川对此早有预料,淡笑开口:“不急。” 想他死的人,接连失败两次,才应该是最心慌的那个吧? 沈延川又道:“何况,在这里待着,不也挺有意思?” …… 叶氏医馆恢复了一贯的平静祥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然而今晚的曹家,却没那么好过了。 砰! 曹德平一把摔烂了最喜欢的茶杯,怒不可遏:“狡诈!那叶初棠实在狡诈!” 本以为所有的事情都会按照计划进行,谁知道最后竟会是这样的结果! 没能把叶氏医馆搞垮不说,还差点连曹家也暴露! 更关键的是——还牵连了表妹! 他得知叶初棠在医馆自证清白之后,就知道不好,急急忙忙去找表妹,却被拦在了知县府邸门外。 这是他第一次被拒,且下人们的态度也带着明显的嫌恶,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曹德平只得灰溜溜回来,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又气又慌。 气的是这么完美的布局,居然都让那个叶初棠安然无恙地躲过了! 慌的是这是他第一次请表妹帮忙,就出了这样的岔子,想也知道肯定是她被知县迁怒了。 这—— 曹德平急得在房间内来回踱步。 “爹?” 听到动静,曹成文匆匆赶来。 他小心将门关好,从未见过曹德平这般烦躁的模样,只得劝道:“爹,您先别急,这件事虽然没成,但只要那几个人不把咱们供出来,咱们不会有事儿的!” 曹德平心里窝火:“说得容易!” 那几个人本来就是临时买通的,嘴巴能有多严? 一旦泄露出去,麻烦就大了! 他越发恼怒,指着曹成文怒喝:“要不是为了替你收拾烂摊子,又怎么会有这么多麻烦!” 曹成文眼神闪烁,又是心虚又是不忿。 他忍不住道:“……我之前就提醒过您,那个叶初棠不好对付,您当时也没当回事儿啊……” 现在倒是把一切都怪在他身上了…… “你!” 曹德平气得脸色铁青。 要不是只剩下这一个儿子,他绝对不会管这么多! 见状,曹成文也知道不能继续刺激他了,毕竟他也还是想继续安稳做曹家大少爷的。 他连忙劝道:“爹,其实您真的不用太担心,您之前不是说,知县大人这次升迁有望吗?他就算是为了他自己,也肯定会把这件事压下去的啊!” 曹德平眯起眼睛。 这话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如果曹家被查出来了,那肯定会拔出萝卜带出泥,连同表妹一并追查。 到时候,知县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别的不说,摊上这事儿,这辈子的仕途都算是毁了! 所以无论如何,他一定会将这件事捂死! 这么一想,曹德平的情绪总算平稳了些。 他沉思许久,决定这段时间断绝和表妹柳依依的来往。 现在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只要不声张,风头过了,一切照旧。 他们曹家在江陵,还是不可撼动的大户。 曹德平深吸口气,眼底划过一抹狠色。 “只等刘四死了,这些事就都能结束了。” …… 夜色沉沉,一轮皎月斜斜挂在天边。 清凉如水的月光沿着窗柩蔓延,映亮一地。 叶初棠借着烛光,再次看向手里的信笺。 上面的笔迹遒劲有力,笔锋飞扬,可见写信之人在写下这些字的时候,心中是何等激荡。 叶初棠的视线行行扫过,最终落在末尾。 “如今京中风云诡谲,危险难测,要查明你父兄之死,前路艰难漫漫。但不必担心,一切有我。此局凶险,勿来!” 最后没有落款,只一个“徐”字。 叶初棠放下那封信。 这封辗转从京城送来的信极其珍贵,谆谆教诲,字字真切。 她知道徐凤池是真的不愿让他们回去,因为那意味着太多危险。 可是…… 她从来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那是她的爹爹、娘亲、兄长,她亲眼看着他们在她身前被杀,冰寒彻骨的天,血却滚烫。 那天她答应了阿兄,会好好照顾小五他们。 也是那天,她答应自己,将来必定要查清一切,为他们报仇! 她向来说到做到。 今天问阿言那些话的时候,她没有将这封信拿给他看,因为她心意已决。 叶初棠将那封信拿起,放在了烛火旁,暖橙色的火苗上窜,很快将那封信吞噬。 一缕青烟无声飘散。 她又拿出白天写好的回信,放入了准备好的信封。 京城,她是一定要回去的! …… 刘四的案子判得很快,三天后斩首示众。 周氏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当场昏厥了过去。 杨婶子去照顾了两天,回来的时候唉声叹气。 “只剩下她一个女人,带着个才几岁的娃娃,可怎么办才好啊!” 叶初棠本想着帮上一帮,送点银子过去,却被周氏拒绝了。 “叶大夫,真是多谢你,但我们用不着这个了。”她苦笑一声,“我们打算走了。” 叶初棠眸光微动。 “走?去哪儿?” 第三十章 养女儿 周氏苦笑:“不管是哪儿,总比这里好。刘四杀了人,我们母子以后在江陵肯定是待不下去了。与其在这里天天被人指指点点戳脊梁骨,不如我们自己早点离开。” 她的担忧不无道理。 只是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外面不知几多危险。 叶初棠问道:“你不回娘家?” 周氏眼角泛泪,忙低头擦了擦:“我回去也是给他们添麻烦,还是算了。只等明天去送我家的那位最后一程,我就带孩子离开这里了。” 叶初棠了然颔首,最终还是将那个荷包塞到了周氏的手里。 周氏慌忙拒绝:“叶大夫,您之前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不敢再麻烦您!” 叶初棠拍拍她的手,轻声道:“世道艰难,就算你不为自己,也得为孩子考虑。” 周氏眼眶泛红,就要给叶初棠跪下。 叶初棠手掌轻抬,便拦住了她的动作,指了指旁边的盒子,温声笑道:“这是从杏花楼买的芙蓉糕,孩子们最喜欢,不值什么钱,你也收下吧。” 周氏噙着泪点头,再三道谢,这才离开。 帘子被掀起又放下,叶初棠这才起身去洗了手,用帕子将葱白纤细的手指一点点擦净。 随后,她出了门。 “阿言,我出去一趟,半个时辰就回来。” 叶璟言应了声:“好。” 叶云风打完拳,胸口堵着的那口气却仍是未曾吐出。 他干脆回了前院,正好瞧见叶初棠出去,便凑到叶璟言旁好奇问道:“三哥,这天都快擦黑了,阿姐怎么这个点儿出去?” “阿姐做事,自然有她的道理。” 叶云风一想也是,干脆坐了下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叶璟言看他一眼:“怎么,心里还是不痛快?” 叶云风唇瓣抿紧,好一会儿才闷声道:“我就是觉得憋屈!明明证据确凿,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儿!最后怎么会是个这样的结果!” 真正的幕后主使逍遥法外,甚至不需要为此付出哪怕一丁点儿代价! “难道这件事真的只能这样了吗?” 叶璟言将手里的书收了起来,停顿片刻,才道:“没到最后一刻,谁知道呢?” …… “什么?叶大夫您要探望刘四?” 吴旭听到这,顿觉头疼, “这……不是我不想帮您,实在是因为刘四他明天午时就要斩首示众了,按规矩,这个时间段,外人是不允许进去探望的……” 叶初棠递上手中拎着的食盒,似是有些无奈地一笑:“我知道这件事让你很为难,但我也是没其他法子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食盒里是周氏亲手包的包子,想最后送给刘四吃的,毕竟夫妻一场。” 吴旭有些惊讶:“她怎么不明天送?” 不管是犯了什么样的罪,这最后的临行饭还是让吃的,何必非要今晚送。 叶初棠顿了顿,叹了口气。 “周氏明日……不会去刑场送行了。刘四杀了人,这事儿影响恶劣,她和孩子去了,说不定也要被牵连被众人指指点点。” 吴旭恍然:“这倒也是……” “所以她来求我帮忙,我不好拒绝。”叶初棠唇角弯了弯,眉眼柔和平静,“不过如果还是不行……那就算了。” 她行了一礼,转身要走。 “等等!” 吴旭喊住了她,咬咬牙。 “我带您去就是!” …… 大牢内昏暗逼仄,浓郁的血腥气飘散在空气中,伴随着时不时传来的痛苦呻吟声、哭泣声,令人不寒而栗。 叶初棠跟着吴旭往前走去,越是往里,那股子绝望窒息感就越发浓郁。 吴旭微微侧头,低声道:“前面就是了,但您的时间只有半刻钟,一定得——” 砰! 旁边忽然扑过来一个浑身血迹斑斑的人,重重撞在栏上,瘦得皮包骨的手臂竭力伸出,似乎想抓住什么。 沙哑凄厉的喊声在这大牢中格外刺耳:“大人!大人我冤枉啊!” “干什么呢!都给我老实点儿!” 吴旭凶斥,一棍子将那人打了回去。 似乎被他震慑,那犯人又瑟缩着退了回去,靠在墙角发抖。 吴旭有些担忧地看向叶初棠:“叶大夫,不好意思,吓到您了吧?这里就是这样的,总有几个疯的……” 叶初棠摇头,冲他微微一笑:“无碍。” 看着眼前这张温婉淡然的脸,吴旭剩下的话忽然卡在了喉咙。 一般人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都会非常不适应,可叶初棠一个才十七岁的少女,居然能面不改色。 似乎周围这些,不能激起她丝毫波澜。 吴旭压下心中思绪,继续带叶初棠往里走。 终于,叶初棠看到了刘四。 他蓬头垢面,身上脏污不堪,还沾了不少血迹,看起来是这几天陆陆续续叠加上去的,有的地方已经暗沉发黑。 吴旭识趣地退后,顺便帮叶初棠把风。 叶初棠上前一步。 “刘四。” 刘四毫无反应,像是没听见,浑身死气沉沉。 叶初棠继续道:“我来替周氏给你送饭。” 刘四终于有了动静,抬头看了过来,声音沙哑:“她呢?” …… 半刻钟很快过去,叶初棠来到吴旭身侧。 吴旭松了口气,往牢里看了一眼,刘四正低着头,一口口疯狂咬着包子。 他收回视线:“叶大夫,请。” …… 今夜无星无月,晚风带着一丝凉意,从窗柩拂来。 在棋盘前独坐许久的沈延川忽有所觉,侧头看去。 两个小发髻从窗台冒了出来。 沈延川唇角一勾:“门开着。” 两个小发髻摇晃着消失了,随后,虚掩的房门被推开,一颗圆圆的小脑袋探了进来。 小五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看了看沈延川,又看向了棋盘,似乎有些好奇。 沈延川冲她招了招手。 小五迈着小短腿挪了过去,站在棋盘边看得认真。 沈延川觉得颇有意思:“想学?” 小五扭头,慢吞吞看了一眼他手执的黑子,不说话。 ——这棋下得,没阿姐好! 这时,另一侧的窗户外又被风吹开,映出一道颀长的身影。 “我去!” 一道满是震惊的声音传来, “姓沈的,几年不见,你都养起女儿了!?” 第三十一章 你钟意她 沈延川哂笑:“几年不见,你的眼神也越发不好使了。” 小五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到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人翻窗而进。 他穿一袭蓝色锦袍,腰间缀着玉佩,五官英朗,眉宇间带着几分锋锐之气,然而偏偏他又生了一双弯月眼,笑起来平添几分亲近。 小五又看了眼沈延川,兀自在心里盘算——唔,还是这个最好看! 谢安白当然不知道这软叽叽的小奶团在想什么,一掀衣摆,随意在沈延川对面坐下,又仔细打量了小五几眼。 “唰”地一声展开雪白的折扇,他唇角勾起:“也是,这小丫头长得可比你顺眼多了,谅你也没本事生出个这样的。” 沈延川将手里的黑子递给了小五:“想玩儿吗?” 谢安白挑了挑眉,眼底划过一抹意外。 沈延川这人看似温和有礼,但其实真正生的阎王心肠。 只要他想,他能将任何人化为朋友,对他交口称赞,但其实真正能让他看入眼放上心的,却是少之又少。 如今居然对一个小娃娃这般…… “这孩子真不是你的?” 谢安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沈延川懒得理他。 小五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抓住了那枚黑色的棋子,又重新看向棋盘。 瞧着她小脸满是认真的模样,沈延川唇角弯了弯,修长如玉的手指在棋盘上点了点。 “下这里怎么样?” 小五咬着手指思考半天,然后——下在了旁边的位置。 原本形势大好的黑子瞬间自断后路,陷入险地。 谢安白哈哈大笑:“这机会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啪! 他毫不犹豫,落下一枚白子,扼住黑子的咽喉。 原本明朗的局势顷刻混乱起来,胜负难分。 小五似乎意识到自己下错了,仰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巴巴望向沈延川。 沈延川拍了拍她的脑袋,表扬道:“下得不错。” 小五似乎松了口气,但却再不肯随便下了,只靠在一旁乖乖巧巧地看着。 ——平时想看阿姐下棋,阿姐总嫌麻烦,虽然他们水平不如阿姐,但看看打发时间也不错! 沈延川似乎并不在意这盘棋局的输赢,又随意在边角的位置落子。 “你好像特别闲,怎么,又被你爹赶出来了?” 谢安白脸上的笑容猛然僵住。 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哼了一声,满不在乎地道:“哪儿啊!是我不愿意伺候了!他毛病不是一般的多,你又不是不知道!就那臭脾气,谁受得了啊!” 沈延川眼睫微抬,看了他一眼:“提前说好,我没多余的钱支援你。” “什么!?”谢安白震惊万分,痛心疾首,“还是不是兄弟了!你堂堂——你跟我说你没钱!?” 沈延川指了下左胸口的位置:“拿来看病,差不多花光了。” 谢安白无语凝噎:“……你这是碰上什么黑心大夫了?” 小五睁圆了眼睛看他——说谁黑心呢!这世界上再没有比阿姐更好的人了! 可惜她这一眼没什么震慑力,谢安白根本没注意。 倒是沈延川察觉,笑道:“别乱说。人家叶大夫可是对我有救命之恩的。” “真的假的?”谢安白反应过来,朝着院子里看了一圈:“难怪你待在这个小医馆呢,这样的小地方,居然也有这么厉害的奇人?” 他是知道沈延川受伤有多重的,故而来之前便已经抱有万分好奇。 此时听沈延川这么讲,就更想亲眼见识见识了。 “你是不知道,就因为你命硬,有人可要气死了。”谢安白不知想起什么,忍不住嗤笑,“听说好几天都没吃好饭睡好觉。” 沈延川看了小五一眼。 “孩子在呢,讲点儿好听的。” 谢安白:“……???” 他双手抱臂,往后退了又退,看沈延川的眼神像是看陌生人。 “不是吧,姓沈的,你什么时候也在乎这个了?” 这人什么场面没见过,何曾有过半分软心温情?现在居然—— 小五眨眨眼,像是没听懂,又像是全不在意。 沈延川:“就讲——初次见面,还陪你下了一手,包个红包吧。” 谢安白难以置信。 “合着这好人全让你当了!你——” 剩下的话没说完,就迎上一双黑葡萄般清澈莹润的大眼睛。 谢安白噎了好半天,最后还是认命地掏出一个金哨子,递给了小五。 “出来得急,没带什么好东西,下次再送你个好的!” 总不能让姓沈的看轻了!他谢安白再落魄,那出手也是大方的! 小五有点犹豫。 沈延川:“这是哥哥送你的见面礼,还不收下谢谢哥哥?” 小五这才上前,两只小手接过那个金哨子,而后仰脸冲谢安白一笑。 谢安白瞬间感觉心里某个地方被戳了一下,软软的。 虽然姓沈的很狗,但小奶团是真的可爱啊! 这时,外面院子里忽然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沈延川似有所觉,侧头看去,就见果然是叶初棠回来了。 此时天色已黑,她半藏在黑暗中,只能瞧见纤细的身形。 旁边屋子点着烛火,光从中透出,映落在她脸上,越发衬得她肌肤如雪,凝白如脂。 浓密而纤长的睫毛微微上翘,宛如最精致的剪影。 小五瞧见她,顿时眼睛一亮,蹬蹬蹬跑了出去。 叶初棠侧头看来。 光影似乎对她格外温柔,每一寸都带着独特的韵味,当她望来,那双乌黑温润而又清透明亮的眼,像是黑夜里最璀璨的星子。 她俯身捏了捏小五的脸:“这么晚了,怎么又跑来打扰沈公子啦?” 沈延川笑了笑:“是我喊她过来玩儿的,她很乖。” 叶初棠目光微转,视线落在了谢安白身上:“这位是……” “这是我朋友,路过江陵,便顺路来探望我。叶大夫不会介意吧?” 叶初棠眉眼一弯:“自然不会。二位请自便,我先带小五回去了。” 说完,她便拉着小五走了,似乎并不好奇谢安白的身份。 沈延川目送她回去,凤眸微眯,心中暗自思忖:案子已成定局,她究竟打算如何翻盘? 尚未想清楚,旁边忽而传来一声冷笑。 “我就说呢,一点儿小伤养了这么多天,还让我送那小娃娃见面礼,合着那的确不是你的孩子,是你相好的?” “沈延川,你钟意人家,还拉兄弟送人情,你要脸吗?!” 第三十二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沈延川收回目光,随意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漫声笑问:“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钟意她了?” 谢安白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好吗!你别跟我说,你待在这,对人家没半点想法!” 沈延川偏头思忖,他要查徐凤池和叶初棠的关系,说来也的确是在她身上放了不少心思。 不过这件事暂时还没有什么眉目,他不想张扬,便并未提及,最终只道: “她医术不错。” 谢安白很清楚,能得他这一句评价,就足以证明叶初棠的本事。 但他还是觉得沈延川这人肯定没安好心。 一开始听沈延川说叶大夫,他还以为是个仙风道骨的老先生,谁曾想竟是个这般年轻貌美的女子! 虽然方才那女子在庭院之中并未走近,但依然能看出那张脸是何等的清丽脱俗。 那一身温柔干净的气度,便是比起京中那些贵女,也是丝毫不差的。 谢安白靠在软塌之上,哼笑:“你这一走,京城多少女子的心都跟着你跑了,谁能想到,你竟在这过起了逍遥日子。” 沈延川这张脸实在是招人,纵然他这些年极少在京中露面,也依旧轻而易举掳获芳心,不知是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本以为他这人冷心绝情,现在看来,不过是还没遇到那个能降得住他的那个人罢了。 沈延川失笑,谢安白不过见了叶初棠一面,就断定他一定是因为她的姿容对她心动,他却不知,这一朵小白花,其实可是一朵杀人不眨眼的黑心莲。 喜欢上这样的一个女人,可是危险到了极点。 不过他也懒得解释,毕竟接下来一段时间,他还要继续待在这。 “若你今天只是为了来问这些的,那现在你可以走了。” 谢安白顿时直起身:“哎哎哎!别啊!再多聊会儿啊!方才那小娃娃,和她到底什么关系?” 沈延川:“她妹妹。” 谢安白顿时长舒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他差点以为自家兄弟真要喜当爹了。 沈延川自然听得出他的潜台词,手指一顿,黑子便换了个位置落下。 一子落,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瞬间撕裂白子的防线! 原本混乱的棋局顷刻明朗,却是黑子故意设陷,将白子引来,再从后方围剿堵杀! ——置之死地而后生! 谢安白顿时惊了:“你这招也太损了!有你这么来的吗!” 沈延川往后一靠:“把棋子收了,你可以走了。” 谢安白:“……” 之前的担心果然是多余的,这么个阎王,谁能是他的对手! …… “小五,在沈公子那玩儿得开心吗?”叶初棠问道。 小奶团用力点头,又摇头。 ——开心!但是没有和阿姐在一起开心! 叶初棠有些惊讶。 小五性格与其他孩子并不相同,对外人通常都有着很强的戒备心,但她在沈延川这,却似乎并不抵触,甚至还相处得特别融洽。 这很难得。 小五低头,从怀里掏出谢安白送的那一枚金哨子,举起来给叶初棠看。 ——阿姐快看!今天赚到的钱钱! 叶初棠接过那枚金哨子,眉梢微扬。 “这是他那个朋友送你的?” 在这个时代,黄金是非常贵重的,对方一出手便这样大方,可见身份不凡。 她沉吟良久,一声轻叹。 后悔,太后悔了! 之前的诊金要的还是太少了! 就冲沈延川这朋友的手笔,他的家底儿肯定比她之前预测的还要丰厚,救他一命只要了那么点银子,真是亏大了! 小五茫然地眨眨眼。 阿姐看起来怎么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难道是不喜欢她随便收别人送的礼物? 小五抱住她的胳膊,在她腿上蹭了蹭。 ——阿姐要是不喜欢,那我就不要啦,这就去还回去! 叶初棠唇角弯了弯,捏捏她的小脸。 “沈公子还会在咱们家继续住一段时间,正好你三哥四哥最近课业紧张,没太多时间陪你,你要是觉得无聊了,就尽管去他那边。” 她觉得吧,沈延川挺会带孩子的。 不用白不用。 ……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 一大早,菜市口就围了不少人。 今天是刘四被斩首的日子,江陵已经好几年未曾出过这样的凶案,此次当众斩首,自然引来不少人的围观。 街道上人挤人人挨人,大家都在等着官差将刘四押过来,十分喧闹。 时间流逝,日头高升,终于逐渐逼近午时。 被捆绑着带着镣铐的刘四终于被送了过来。 “杀人犯来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随后,一块烂菜叶朝着刘四砸去。 像是开了个头,瞬时间群情激愤,有人朝着他吐口水,石块菜叶臭鸡蛋纷至沓来,统统砸落在刘四身上。 “杀人偿命!” “太吓人了,平时以为他挺老实的,谁知道这么凶残!” “还好被揪出来了,要不然这么个杀人犯继续待在江陵,谁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事儿来!吓死人哦!” 刘四本就受了刑,身上的死囚衣脏污不堪,此时更是一身狼狈。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面容隐藏在凌乱的头发之下,看不清楚。 无数谩骂中,他被押上行刑台。 不远处的曹记酒楼,曹德平父子正从二楼看着这一幕。 虽然中间几多波折,但好在最后要死的还是刘四! “爹,只要他死了,这件事就算彻底结束了!”曹成文难掩心中激动。 他这段时间天天担惊受怕的,可算是等到了这一天! 曹德平忽然视线一凝,冷哼:“那个叶初棠居然也来了?”” 曹成文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在人群后方瞧见了一道纤细娉婷的身影。 她静静站在那,似乎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曹成文嗤笑:“来了也好,正让她亲眼瞧瞧,我曹家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街道另一侧的茶楼包间内,沈延川端起手中茶杯轻啜。 “来了。” 站在他身后的连舟没太听懂自家主子的话。 就在这时,高坐行刑台的杨真一把将令牌扔到了地上,沉声喝道: “行刑!” 刽子手当即举刀,一直沉默的刘四缓缓抬头,猩红的眼在人群中环视一圈,果然没看到周氏和孩子的身影。 他心底涌上巨大的悲愤,眼底划过一抹决绝,声嘶力竭地喊道: “大人!我要举报!指使我杀曹成武的,正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哥哥——曹成文!” 第三十三章 一张银票 一石激起千层浪。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掀起轩然大波! “他说什么!指使他杀曹成武的,居然是曹成文!?” “这怎么可能?人家那是亲兄弟啊!” “说亲兄弟,那俩可不是一个娘胎出来的。之前刘四家的不就当众揭发过这事儿,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没想到现在刘四居然也跳出来咬了,这事儿——可说不准喽!” “是啊!我记得当时曹成文还被带去衙门审问了,但最后无罪释放,现在这……” 众人议论纷纷,刽子手的刀也悬在半空,要落不落,纠结地回头看向杨真。 此时的杨真也被惊呆了,万万想不到刘四居然刑场翻供! 这该如何是好? 众目睽睽,刘四喊冤,他若继续命人行刑,肯定不免被人非议。 回头这消息要是被上面的人听到了,那可是有损他的官名! 所以,不管他现在有多想立刻了结这个案子,都不可能顺利结束了! 他面色严肃,沉声问道: “刘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同一时刻,曹记酒楼的曹氏父子也被刘四这一下打得措手不及。 曹德平几乎是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惊怒万分:“他发什么疯!” 曹成文也是心脏狂跳,慌张不已。 “爹!他、他血口喷人啊!您得帮帮我啊爹!” 曹德平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下不得,脸色铁青。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但他决不能允许刘四将这一切揭发! 否则他剩下的这唯一的儿子也保不住了! 曹德平咬了咬牙,道:“他喊归他喊,只要他手里没证据,就都是污蔑!之前那次,他们不是也没拿你怎么样嘛?这不过是他临死前的徒劳挣扎而已!” 听他这么说,曹成文总算稍稍放心了些,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刘四那神色疯狂的样子,他总有点不安。 他低声盘算:“不会的,不会有事儿的,我之前都和他说好了,只要他听话,我保证他老婆孩子安然无——等等!” 曹成文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睁大了眼睛,在人群中搜索起来。 然而来回看了好几遍,却始终没瞧见周氏的身影。 “周氏居然没来刑场给他送行!?” 曹成文不可置信地喃喃。 这是他们能见的最后一面,按说周氏绝对会来的,可现在——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 刑场上,杨真开口质问:“刘四!你说是曹成文指使你杀害曹成武的,你可有证据!?” 听见这话,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争相往前靠去,想听得更清楚些。 叶初棠站在人群之后,静静看着这一幕,神色平静淡然。 下一刻,就听刘四咬牙喊道:“有!我有证据!” 众人哗然。 ——刘四居然真的有证据!? 杨真也暗暗吃了一惊,眼皮跳了跳。 上次审问的时候,刘四分明说一切都是他一人所为,可现在不但翻供,甚至还说有证据! 此情此景,杨真别无选择,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问:“什么证据?” 刘四吐出一口血沫,恨声道:“曹成文嫉恨曹成武已久,听说老爷打算把酒楼交给曹成武,就决心动手。因为曹成武对河虾过敏,所以他那日特地将我叫去,让我去湖中捉虾,再把虾肉剁成肉泥,混在了粥里,给曹成武送了过去。” 他深吸口气,继续道:“一开始我不敢,他就许诺我,说会给我很丰厚的报酬,还说等过几年孩子大了,还会把我孩子送到书院念书,为了让我死心塌地帮他,他给了我二百两银票,还有他的一枚玉扳指。那玉扳指,就埋在城西街拐角第三块青石板砖下面!大人若是不信,现在就能派人去找!” 杨真皱眉问道:“玉扳指?什么样的玉扳指?” 刘四冷笑:“青玉扳指,是前几年他爹送给他的,他一直很是宝贝。” 听到这,曹成文的腿都软了。 他之前为了让刘四听话,的确故意送了这个当做信物,可事发太快,还没等他找机会将玉扳指找回,刘四就被抓了。 后来他被带去衙门审问的时候,还专门问了刘四这个事儿,刘四说那东西他下湖的时候弄丢了,找不见了。 曹成文虽然心中着恼,但也没其他办法,只得作罢。 加上当时他故意用周氏母子威胁,就更笃定刘四不敢乱说话了。 谁知道—— 曹德平一脚踹在了曹成文身上,怒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下去解释!” …… 曹成文来到刑场外的时候,杨真已经准备派人前去寻找那枚玉扳指。 他本来想将他们拦下,但最后还是忍下了,只匆匆跑到前面,喊道:“大人!冤枉!冤枉啊!” 众人回头,见是他来了,纷纷交换视线,而后迅速让出中间一条路来。 曹成文气喘吁吁:“大人!我那玉扳指丢了好一段时间了,没想到居然是被刘四偷了!他污蔑我!他污蔑我啊!” 这个理由听起来倒也不是没可能,毕竟一个扳指,终究算不得是铁证。 杨真眉头皱得更紧。 没想打这时候,刘四竟再次开口。 “大人,我还有一个证据!当初曹成文指使我做这些的时候,给我的银票,是他特地从钱庄新取出来的。当时他正在看酒楼的账本,手上沾了墨,那银票上就不巧沾了他半个手指印,银票也藏在我家,大人可以让人取来,现场比对!” 曹成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他指着刘四骂道:“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给过你银票!” 刘四却闭上了眼睛,再不看他。 杨真拧眉:“去,将那银票也找来!” 事关重大,下面的人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赶了回来。 “大人!玉扳指和银票在此!” 杨真看向曹成文:“你来比比,这是不是你的指印?” 不等曹成文说话,吴旭和另一个官差已经迅速上前,抓着他的手在纸上按了印,随后呈递上去。 “大人,请过目。” 杨真将那张银票拿起,与手里刚印好的指印对比。 旋即,他冷哼一声。 “这上面的指印,与你左手食指的纹路一模一样!” 曹成文想也不想:“不可能!我那天给他的是银锭,这张银票有问题!” 话一出口,四周瞬间陷入死寂。 曹成文忽然脑子一空,彻骨的凉意从脚底升起。 他刚才……说了什么? 另一边,叶氏医馆。 小五捏了捏荷包,托腮叹气。 哎。 ——好不容易攒的银票,就这么没啦! 第三十四章 还挺凶 正午时分,太阳已经有些热烈,然而曹成文站在原地,却是浑身冰凉。 周围众人皆是神色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那无数目光令曹成文如芒在背,他几乎是瞬间慌了,急忙喊道:“不是!大人!我刚才一时失言,说错了!那张银票不是我的!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啊!” 杨真冷哼一声,将那张银票往桌上重重一拍! “指印完全相同,铁证如山,你还在此狡辩!?” 曹成文整个人都懵了,身体晃了一晃。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他当初给刘四的的确是银锭,可这张银票,又究竟是从何而来!? …… 茶楼之上,沈延川遥遥看着这一幕,眉梢微扬。 “原来如此。” 难怪她昨天出去了那么久,想来就是去忙这件事了。 原本案子已成定局,想要翻案,就必须要有确凿的证据。 就算没有,以叶初棠的本事,最终也会有。 站在身后的连舟也有些震惊:“看不出来,那刘四还有这样的脑子,居然提前保留了这样的铁证!而且专门挑在刑场之上当众揭发!这样一来,知县为了自己的名声考虑,肯定会派人去查,而只要将那扳指和银票找出来,曹成文再想抵赖也不成了。” 沈延川抿了口茶:“他若真有心这样做,一开始的时候,就不会主动认罪。” 连舟愣怔一瞬:“对啊!” 听说刘四被抓到衙门不到一天,就承认了自己的罪行,而且后来周氏状告曹成文与这件事有关,最终也是不了了之,曹成文安然无恙地从衙门出来了。 那就证明刘四一开始是没想咬曹成文下水的。 “那他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沈延川淡淡一笑:“他宁可死,都不吐出曹成文,不是利诱便是威胁。但这种事情,曹成文能做,那其他人当然也能做。” 连舟的视线在下方巡视一圈,忽然想到了什么:“周氏母子没来!” 一开始他还没在意,只当是周氏不愿带着孩子面对这样的场景,可之前周氏为了刘四都能在衙门外豁出去了,又怎么会惧怕这些? 除非是……有人故意没让她出现! 连舟有些不可置信的喃喃:“难道,是叶——” 他剩下的话没说出口,但指代的是谁,再清楚不过。 “这一招真是绝了,不费吹灰之力,倒逼曹成文自露马脚,这样一来,他杀曹成武的事儿,怕是很难洗干净了!” 连舟心里隐隐生出几分敬佩来。 叶初棠看似温和柔静,可实际上计谋手段却是一等一的高! 沈延川摩挲着手中的骨瓷茶杯,看着下方立于人群之外的那道纤细娉婷的身影,唇角微勾。 “好戏估计还在后面。” …… 叶初棠微微抬头,看了眼日头。 昨天她和周氏说话的时候,手上沾了东西,送她的那一盒芙蓉糕也加了点料,保证她们回去之后能一觉睡到今日晌午。 所有人都当她擅长医术,却不知她真正研究更深的,是用毒! 只不过重生以后,她始终没凑到机会,差点荒废了这门手艺。 好在一切顺利。 算算时间,再过一刻钟,周氏母子就该醒了。 再用一刻钟赶来,估计这边的事情也就解决得差不多了。 她昨天去牢里见刘四,只跟他讲了两件事。 第一件:曹成文要杀周氏母子灭口。 第二件:她可以帮他,解决曹成文。 刘四虽生性胆小,但却是个肯为自己媳妇儿孩子拼命的。 所以他没有任何犹豫,就同意了叶初棠的方案。 当时他还有些担心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曹成文和这件事有关系,叶初棠却只说让他不用担心,她自有办法。 那玉扳指的确是他藏的,可那张银票,他也不知道叶初棠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 …… 曹成文同样想不通这一点。 他脑子疯狂转动,知道这个时候再不想办法澄清,就再也没机会了! “大人!我想看看那张银票!” 杨真皱眉,吩咐道:“既然你不肯认,那就自己看个清楚!来人,拿给他好好看看!” 吴旭将那张银票拿在手中,亮给曹成文看。 “自己的指纹,应该认得吧?” 曹成文紧紧盯着那张银票,忽然,他瞪大了眼睛。 这张银票的确是他的,但关键是——这是当初他给那几个赌徒的酬金! 这上面的笔迹和印章他再清楚不过!绝对不会认错! 当时他一共给了那三人五百两,让他们偷偷把叶初棠掳走,可没想到第二天叶初棠安然无恙,反倒是那三个赌徒死在了他自己的院子里! 要不是有表姑柳依依从中帮忙,他这会儿估计已经下狱了。 当时他满心惊慌,只想着尽快和那三个人摆脱关系,连他们的尸体都未曾仔细查看。 可谁知道,给他们的银票,此时居然出现在了刘四的手中! 这、这—— 曹成文忽然明白了什么,豁然回头! 叶初棠! 一定是她! 同一时刻,站在人群之后的叶初棠似乎察觉到了曹成文的目光,不闪不避,抬眸迎来。 她乌黑温润的眼眸弯起漂亮的弧度,眼瞳中却带着让人脊背发寒的凉意。 无形而巨大的压迫感袭来,几乎令曹成文喘不过气来。 他一瞬间竟感到心慌与畏惧,忍不住踉跄着后退一步。 叶初棠红唇翘起,微微一笑。 ——这份回礼,喜欢吗? …… 曹成文从没有这样害怕的时刻。 他张了张嘴,想申辩清楚,可话到了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不能说! 一旦说了,那三条人命的案子,也会被重新翻出来,扣在他的头上! 可是如果不说,如果不说—— 啪! 杨真拍案,沉声斥道:“曹成文!你认!还是不认!” …… 沈延川的视线在叶初棠身上停留一瞬,眸色微深。 在所有人看来,她似乎什么都没做,但其实从一开始,她就布好局了,只等曹成文自投罗网。 现在摆在曹成文眼前的,只有两条路:死,或者惨死。 沈延川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轻笑。 “还挺凶。” 第三十五章 关于她的消息 与此同时,跟在曹成文身后赶来的曹德平也已经僵在原地,浑身发冷。 完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铁证如山,辨无可辨! 周围不少人注意到了他的到来,神色各异,议论纷纷。 “那不是曹老板吗?” “大儿子杀了二儿子,哎,谁家摊上这事儿,都是倒了血霉啊!” “这能怪谁?那曹德平自己偏心,厚此薄彼,才酿出这样的祸事来!” “就是!再说了,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他在掺和?都说知子莫若父,曹成文杀了曹成武,别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一个当爹的,都没感觉出来不对?” 听到这,不少人眼底都露出几分质疑之色。 曹德平打了个激灵,几乎就在这一瞬间,他就做出了决定。 “孽子!” 他猛然一声暴喝,脸色铁青, “成武平日最是敬重你这个兄长,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居然对他下这样的毒手!” 一言出,偌大的刑场都静了一静。 曹成文不可置信地回头:“……爹?” 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直接让他认罪了!? 曹德平一手指着他,满脸怒容与怨恨:“你今日敢瞒着我杀你弟弟,明天你就能杀我!从今日起,你我断绝父子关系!我曹德平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叶初棠站在人群之后静静欣赏着这一幕,简直想鼓掌了。 别的不说,这曹德平的确是个狠角色。 眼看这个儿子是保不住了,为了将自己干干净净摘出来,不惜亲手推儿子下深渊。 之前看他为了保住曹成文费尽心思,还当他有多在意自己这个儿子,可实际上,到了关键时刻,他最在乎的,还是只有他自己。 与其被人怀疑与调查,不如主动出击! 曹成文简直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看着刑场之下那张熟悉的脸,此时却觉得从未有过的陌生。 他真的想不到,在自己陷入绝境的时候,最先抛弃他的,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杨真眯起眼睛:“曹成文,现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人证物证都在,结局已定! 曹成文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心中只觉荒凉又可笑。 他也真的笑了。 “爹。” 他神情古怪,眼眶隐隐发红, “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变,自始至终,犯蠢的都是我罢了。” 他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最后竟直接笑出了声。 “就是我杀了他!那又怎么样!他该死!一个什么都不会做的蠢货,凭什么跟我争!” 四下哗然! 虽然到了这个时候,大家都看得出来这事儿肯定是曹成文做的,可乍然听他这样亲口承认,依然令人震惊。 此时,一道尖利怨恨的嘶喊声骤然传来。 “你个杀千刀的!你还我儿子命来!” 众人回头,就发现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曹家曹夫人! 自从曹成武出事儿,她大病一场,好久都没出现了。 曹德平心头一跳,立刻上前:“不是让你在家好好养着身体吗?怎么——” 曹夫人一把将他推开,眼神怨毒地盯着他:“你不用在这演戏!他杀成武的事儿,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她形容憔悴,眼下泛着乌黑,一看就经受了巨大的痛苦与折磨。 “要不是你一味地包庇他,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他早就该死!去给成武陪葬!” 曹德平气息不稳,当即出声怒斥:“你疯了!在这胡说八道些什么!” 曹夫人咬着后槽牙,骂道:“你敢说不是!?除了成武,还有那三个——” 听到这,曹德平眼皮狠狠抽了下,想也不想地抬手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啪! 响亮的耳光声在安静的刑场显得格外清晰。 曹德平气得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你给我滚回去!” 他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曹夫人的半边脸直接红肿了起来。 这一下彻底激怒了曹夫人,她高声叫骂道:“你不让我说是吧?我非要说!曹德平!你以为你做所有事儿都是天衣无缝吗!?那天我在隔间,分明听到你答应给曹成文银票,让他去赌场找人!结果没过几天,那几个人就死在了曹成文的院子里!” 曹夫人吐了一口血沫,全然不在乎自己这番话在周围引起了多大的轰动。 曹德平太阳穴突突跳动,心知再不将她拦下,今天自己也要交代在这! 他二话不说,铁青着脸快步上前,一把掐住了曹夫人的手腕,立刻就要带她离开。 然而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如何能出得去? 曹夫人被他拖拽,身上火辣辣的疼。 但她不在乎。 她儿子死了,她唯一的念想就这样被人害死,那她也没什么活头了! 不如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她尖声喊道:“那三人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和曹成文最清楚!” …… 茶楼之上,清风浮动,帘子被掀开,又飘然落下。 沈延川的对面无声无息地多了一道身影。 正是谢安白。 他似乎匆匆赶来,刚坐下就端起茶杯猛灌。 直到渴意被缓解,他才长舒一口气,将杯子放下,朝着窗外看去,忍不住笑着鼓掌。 “真是好一场精彩绝伦的大戏!” 沈延川终于侧眸看了他一眼。 谢安白昨天才到江陵,这才不到一天的功夫,就已经知道了这些事儿的来龙去脉,只能说—— “你真的很喜欢凑热闹。” 沈延川平静客观地给出评价。 谢安白在京城的时候就很喜欢到处打探消息,尤其是各家秘辛,他说起来简直头头是道。 想不到如今来了这,还是一样的毛病。 谢安白当然听得出来这不是什么好听话:“哎,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儿,我不就是多问了点东西吗?你至于的” 忽然,他一顿,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来。 “对了,我正好也查到点那位叶大夫的消息,你要不要听听?” 沈延川眼睫微动,终于给了他一个正眼。 “什么?” 唰! 谢安白往后一靠,打开折扇,十分嚣张地抬了抬下巴。 “想知道?那,你拿什么来换?” 第三十六章 得罪她了? 沈延川收回了视线,神色平静淡然,似乎不以为意,摆明了不打算和谢安白做这笔交易。 他已经在查叶初棠了,想知道什么,自会知晓,何须浪费时间和精力与谢安白打机锋。 看到他这反应,谢安白不干了。 “哎,不是,你真一点儿都不好奇?”他还指望拿这消息从沈延川这换点钱呢!谁知道沈延川根本没这个打算! 谢安白不甘心,身体往前凑了凑:“真的!独家消息!保你买了不会吃亏!看在咱们多年交情的份上,给你个便宜价:一千两!” 沈延川端起茶杯轻啜,一道眼风都没分过去。 谢安白咬咬牙:“那……八百两?” 沈延川没动静。 谢安白深吸口气:“五百两!不能再低了!” 沈延川毫无波澜。 谢安白实在是受不了了:“三百两!成不成你给个话!” 沈延川终于侧眸看了过来:“一百两。要说就说,不说走人。” “……”谢安白肉疼不已,都怪出门的时候太着急,忘了带盘缠,否则也不用这么低三下四地跟这男人讨价还价! 他伸出手。 沈延川冲连舟使了个眼色,连舟立刻上前,递上一张银票。 谢安白反复检查了两遍,将银票小心收到怀中,这才哼笑一声:“我就说你钟意人家,你还不承认,这要是换成其他女子,你连多看一眼都不会,又怎么还肯花钱打探对方的消息?” 沈延川懒得与他解释:“说。” 谢安白也不废话,“唰”地收了折扇,神神秘秘开口:“我打听过了,这位叶大夫是三年前带着她那几个弟弟妹妹从北方逃荒来的。这个你肯定也已经知道了,但——你知不知道,她的原籍是哪里?” 沈延川眸色微动。 “你知道?” 叶初棠他们来了江陵三年,都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是从哪儿来的,谢安白的语气却十分笃定。 谢安白眼中显出几分得意之色。 他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道:“你绝对想不到,她们——来自京城!” 沈延川端着茶杯的手指瞬间收紧,面上却不动声色。 “哦?” …… 曹夫人的出现彻底打乱了曹德平的计划。 她那一声喊出来,周围短暂的死寂之后,迅速喧哗起来! “她说什么?之前死在曹成文院子里的那三个人,竟然和曹家有关系?” “嘶——听这意思,还是曹德平故意让曹成文找那几个人办事儿的呢!但最后应该是没办好,人反而死在了曹家……” “我早就怀疑那个案子有问题,果然!那几个人有什么想不开的要半夜去曹家?而且三对一,最后活下来的居然是曹成文!这事儿谁看也不正常啊!” “但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刘四最开始不就认罪背锅了吗?” 曹德平听得浑身冒冷汗,从未有过的心慌。 他死死抓着曹夫人,就要强拉着她离开,然而刚走出一步,就被官差拦下。 杨真沉声喝问:“曹德平!她方才所言,可是属实!?” 曹德平回头,心中又气又急又慌,可大庭广众之下,有很多话他根本没法说。 杨真看他的脸色,只当他还想抵赖,猛然拍了一下桌案。 “说!那三个人是不是你们从赌场找的!目的何在!” 曹德平嘴唇发白,颤抖着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旁边忽然冷不丁传来曹成文的冷笑。 “就是我们找的,那赌场与我们曹家关系密切,找几个人办事儿还不是轻而易举?” 曹德平猛地看向他,额头青筋暴起:“畜生!你在说些什么东西!” 曹成文脸上浮现报仇的快意,五官扭曲。 刚才他把他亲手推出去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一刻! 曹成文忽然回头看向了杨真,嘴角竟露出一抹古怪的笑。 杨真心脏突突跳了两下,不知为何从心底涌上一股不安。 下一刻,他终于知道这不安来自哪里。 曹成文语气诡异地道:“若没有表姑,赌场的那些人恐怕还不愿意给这个面子。说起来,还要多谢知县大人呢。” 全场死寂。 杨真的脸色瞬间变了。 …… 叶初棠唇角弯起,对今天这场大戏非常满意。 从曹成文到曹德平,再到柳依依,都得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众目睽睽,杨真只有两种选择:第一种,放弃仕途,公然包庇,再次让这件事不了了之。第二种,大义灭亲,扔掉这挡在身前的拦路石。 在他心里,究竟是喜欢的女人重要,还是—— “来人!” 杨真脸色铁青地暴喝出声,一字字都像是从牙缝中艰难挤出, “将柳依依带来!” 叶初棠轻轻颔首。 哦,他已经做出选择了。 剩下的戏码她没什么兴趣再看,转身打算离开。 旁边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她随意看了一眼,是周氏来了。 原本以为这个点儿肯定赶不上送刘四了,可到了刑场,周氏才发现,刘四竟还没有行刑! 她怔然地站在原地,听着周围众人渐起的议论声,几乎不敢相信。 随后,她终于搜寻到了叶初棠的身影,四目相对的瞬间,便见那女子冲她清浅一笑。 周氏的眼泪瞬间涌出。 下一刻,那女子转身离开,微风袭来,拂动她的裙摆。 她容颜沉静,黑眸温润,周身都氤氲着一股宁静安和的气质,与这吵嚷凶戾的环境格格不入。 像是一朵随风轻轻摇曳的春日海棠。 叶初棠走出一段路,路经茶楼的时候,似是无意地抬头望去。 身穿月白锦袍的男人临窗而坐,正居高临下地看来。 ——热闹可看够了? 沈延川薄唇勾起,轻轻颔首示意。 ——很是精彩。 叶初棠无心和他计较,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去。 这个点儿了,阿风应该已经做好饭了,她得早点儿回去,不然那几个一直等着她,饭都要凉了。 想到这,她不动声色加快了步伐。 沈延川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凤眸微眯。 她居然……是来自京城的吗? 那她和徐凤池—— “哎,我说——”谢安白幸灾乐祸地问道,“人姑娘怎么见你就跑啊,你这是第一次这么不被人待见吧?做什么了,得罪了人家?” 第三十七章 旧账 沈延川没回答他的话,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说她来自京城,但我记得,三年前北方闹饥荒,京城并不在列。她既未曾遭遇大荒,又怎么会一路南下,来到江陵?” 谢安白挠了挠头。 “这我就不清楚了,要不——” 他嘿嘿一笑:“你自己去问问?” 既然喜欢人家,多了解了解总是好的嘛! 沈延川靠在椅背,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 不用想也知道,叶初棠肯定不会说的,问也是白问。 她对自己一家人的过去似乎讳莫如深,否则也不可能来了江陵三年,众人对他们曾经的事情也依然不甚清楚。 如果只是简单的逃荒,又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谢安白看猜不透沈延川的想法,索性提了另一件事:“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京城?” 沈延川抬眼:“怎么?” 谢安白嘿嘿一笑:“那个,我的意思是,你哪天打算回去了,务必提前跟我说,给我留点儿盘缠——” 要不然他身无分文在外面飘着,日子得过得多艰难啊! 沈延川沉吟片刻,道:“等我的伤彻底好了就启程,不过——到那时候,我应该也没多余的钱给你了。” 连舟在身后一脸沉痛地用力点头。 ——就是啊!以叶初棠的黑心程度,他们再住一段时间,只怕不仅会花光身上的钱,还会欠一屁股债! 主子再有钱,也经不住她这么嚯嚯啊! 谢安白:“……” 离谱,真的很离谱! 谁家好人还没追到人家姑娘呢,就先拿人家当挡箭牌了啊! 他愤愤起身:“你清高!你拿钱哄人家叶大夫开心,兄弟的命你是一点儿不放在心上啊!真是有了媳妇儿忘了兄弟!当我眼瞎看错了人罢!” 他居然还巴巴帮忙调查人家叶大夫,想方设法为兄弟撮合,结果他才是那个大怨种! 呸! …… 叶初棠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 但阿言阿风以及小五都还没吃饭,坐在桌前一起等她。 本来兄弟俩是想陪着叶初棠一一起去的,但被叶初棠拒绝了。 倒不是怕血腥,而是觉得没那个必要。 已经看得到的结局,何必再浪费时间和精力。 “阿姐回来了!” 阿风眼尖,率先看到了叶初棠,立刻惊喜出声。 阿言立刻抬头,见她一身轻松地归来,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小五不知内情,只是觉得好半天没见阿姐了,十分想念,蹬蹬蹬跑过去扑到了她怀里。 叶初棠揉揉她的小脑袋:“吃饭。” 叶云风忍了又忍,没忍住:“阿姐,外面那……怎么样了?” 叶璟言也看了过来,显然对这件事也很是关注。 “比较麻烦。”叶初棠道。 兄弟俩顿时神情一紧。 叶初棠偏了偏头,道:“江陵可能要换一位知县了。” “什么!?”叶璟言一愣,本以为今天最好的结果就是让曹家父子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谁知道竟还牵扯出了知县? 叶云风倒是没想那么多,立刻高兴道:“那敢情好啊!之前闹出那三条人命的时候,他就包庇曹家,他根本不配当这个知县!” 经历过这段时间发生的这些事儿,他想明白了不少事。 “有这样的一个父母官,要是没点本事,真要被人欺负死了!”叶云风哼了一声,“要不是阿姐有法子,咱们现在哪儿能坐在这好好吃饭?” 叶云风越说越激动,然而一扭头,就看见自家阿姐依旧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淡然模样。 他忍不住问道:“阿姐,你难道不高兴吗?这可是好事儿!”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叶初棠眉梢轻扬:“有什么可高兴的?再来一个,难道就一定比现在这个更好?” “这——”叶云风一下子噎住。 他之前还真的没这样想过,阿姐一说,他才发现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叶初棠继续淡声道:“任何时候,人唯一能依靠的,都只有自己。若是将希望全都寄托在别人身上,最终只会满盘皆输。” 叶云风原本激荡躁动的心情瞬间平静了许多。 他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阿姐说的是,我记住了!” 叶初棠摇摇头:“这不重要,江陵再来一个什么样的知县,都和我们没关系了。” 叶璟言心中一动,隐隐猜到了什么:“阿姐,你的意思是——” 叶初棠黑眸沉静,道:“这段时间把东西都收拾一下,我们回京城。” “什么!?” 叶云风吃了一惊,反应最大, “可是阿姐,我们当初好不容易才……” 剩下的话没说出口,但意思他们都明白。 他们都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踏足京城一步,谁知道阿姐居然会突然—— 叶云风唇瓣紧紧抿起:“阿姐,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你跟我说,我去帮你教训他们!” 叶初棠摇摇头。 “和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儿关系不大,主要还是为了你们。阿言已经十三,若是一直在这里的书院耽搁下去,一辈子都会被埋没。至于阿风你,以前不是最喜欢京城的吗?你不想回去?” “可是——”叶云风不知该说什么,胸口莫名闷涨。 京城繁华热闹,他是很喜欢,可是那些远远比不上阿姐他们对他的意义。 他还想再劝,却迎上叶初棠平静温润的目光。 这一瞬他忽然明白过来—— “阿姐,你、你早就计划着回去了,是不是?” 叶初棠笑了笑。 “时机到了,有些旧账是要回去算一算。” 一直沉默的叶璟言忽然道:“阿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小五听得稀里糊涂,睁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 她对京城没有任何印象,自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她和三哥一样!阿姐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叶云风收紧了拳头:“我都听阿姐的!” 无论回去之后会面临什么,他都会护阿姐他们到底! 叶初棠点点头,想起了什么,道:“现在才四月,并非国子监正式招生的时间,等会儿我写封信,等到了京城,你们两个直接去,不至耽误课业。” 第三十八章 赶客 曹家父子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连带着知县杨真侧室柳氏暗中收受贿赂,搜刮民脂民膏的罪行也一并被揭发。 短短几天,整个江陵都变了天。 周氏托杨婶子给叶初棠送来了一份芙蓉糕,请她转告一声多谢,便带着孩子悄然出了城。 叶初棠收下了这份谢礼,并未多问。 她已经做了自己想做的,至于其他人的决定,她不会过多干预。 叶璟言和叶云风兄弟俩去书院退学,本以为又会被夫子逮着一顿阴阳怪气,谁知去了之后才发现,书院居然没开门、 “听说衙门的人一早就去了书院把夫子‘请’走了!”叶云风回到家里,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也不知道夫子是犯了什么罪?” 夫子的身份地位摆在这,如果不是有确切的证据,衙门绝对不会直接上门把人带走。 “这么一来,书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重新开门呢!” 叶云风说到这又高兴起来。 他本来就不喜欢念书,对这位夫子更是厌恶,如今总算能彻底摆脱了,他能不开心吗? 叶璟言解释道:“似乎也是和曹家的案子有关。” 叶初棠了然颔首,对此倒是并不意外。 她早就觉得这位夫子对曹家兄弟两个态度格外好,当时阿风和曹成武打起来,他毫无理由就偏向了后者,而且在之后也屡次给阿风阿言穿小鞋。 这次曹家倒了,他被牵连进去,也是预料之中。 “这不要紧,反正回京以后,国子监会有更好的夫子来教你们。”叶初棠道,“你们这两天把东西都收拾一下,我们三天后启程。” 叶璟言有些惊讶地问道:“这么快?” 他本来还以为怎么也得再过个十天半个月的,毕竟三年未归,这突然要回去,是得做不少准备。 三天……会不会太仓促了? 叶初棠摇摇头:“本来也没太多东西要带的,既是‘回’,轻装简行便是。” 她要的就是要快。 那封信她已经寄出去了,要的就是紧跟在那封信之后抵达京城。 ——她从来没有想要回信。 那是通知,而非问询。 叶云风有些可惜地拿过来一块木板,上面还写着医馆关门的告示。 这还是上次医馆出事儿,叶初棠特意吩咐他们写了挂出去的。 “本来还以为咱们的医馆终于能开门了……”叶云风叹口气。 这三年在江陵,他们已经习惯了医馆里每天人进人出的日子,这突然要彻底关门,还真……挺不适应。 “阿姐,咱们回京城,这医馆是不是就不开了?”叶云风不舍地问道。 叶初棠挑眉:“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 叶云风瞬间眼睛一亮:“那就是还要开?” 叶璟言却皱起了眉,看向叶初棠:“阿姐?” 等他们回到京城,情况会比现在复杂的多,再想开起一家医馆,怕是很难。 他没想到阿姐居然还有这样的打算。 叶初棠轻啧:“京城开销多大你们不是不知道,咱们总得有个营生。” 叶璟言一愣:“可是二……他们不是都还在京城吗?总不会置我们不顾吧?” 于情于理都不合啊! 叶初棠笑了笑,眉眼间神色却十分疏淡平静。 “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这一回去,几分欢喜几分愁,还未可知呢。” …… 沈延川回到医馆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然而刚一回去,他就发现了不对。 庭院似乎瞧着比之前空旷了些。 沈延川左右看了看,凤眸微眯。 连舟也觉得奇怪,忍不住道:“咦,这几日晒的草药全都收起来了?” 他们在医馆也住了好一段时间了,基本已经摸清医馆晒药晾药的过程和时间。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院子里的药材收的最干净的一次。 忽然,沈延川的视线定在了某个方向。 “不,是都扔了。” 连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看到在院子里的柴木旁,堆着不少被扔掉的草药。 “这——”连舟吃了一惊。 这段时间叶氏医馆被针对,已经好久没进新的药材了,剩下的这些都是之前没用完的,按说都很珍贵,可怎么现在全不要了? 沈延川又看向了对面的屋子,隔着半开的窗户,依稀能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坐在小几前,认真看着眼前整齐摆成一排的荷包。 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探出,依次将这些荷包仔细捏了捏,肉乎乎的小脸上满是不舍。 ——阿姐说要这些都收到一个荷包里面,一些碎银子要换成银票,这样上路就轻便许多。 可是这些荷包她也好喜欢,都是她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呢!就这么扔掉好可惜啊呜呜呜! 小五两手托腮,皱着小眉头苦思冥想许久,好不容易才选中了一个,然后开始将其他荷包里的东西都掏出来往里放。 大多数都是碎银子,还有一枚玉佩,一枚金哨。 她太过认真,就没能注意到沈延川正看向这边。 连舟看得睁大了眼睛:“不是,她才几岁,这零花钱攒这么多!?” 沈延川却是心念电转,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收拾下东西。”沈延川道。 连舟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主子您做好决定了?” “倒也不是。”沈延川抬了抬下巴,“我们马上要被赶出去了。” 连舟:“……” …… 果不其然,他们回来之后没多久,叶初棠就过来了。 “沈公子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叶初棠站在门外,语气温和关切。 连舟看着她,心情复杂。 任谁看到这样一双乌黑温润的眼,清浅和婉的笑,都会觉得她这是发自内心的和善与关心。 要不是主子提醒,谁能想得到她这是来赶人的呢? 再想起白天刑场上发生的一幕幕,连舟心中更是生出几分警惕与敬佩。 分明是局中人,却能自始至终以局外人的姿态,从容布置筹划整盘棋局…… 这般心智计谋,除了自家主子,他尚未见过第二人。 而叶初棠甚至还只是一个女子,若她是男儿身,许是能和自家主子一较高低,也不好说。 连舟还没来得及说话,屋内忽然传来一道质地清冷的嗓音。 “怕是要烦请叶大夫再帮忙诊一次脉。” 第三十九章 我瞧着,她好眼熟 连舟退后侧身,让出路来:“叶大夫请。” 叶初棠轻轻颔首。 她这人还是很有原则的,既然收了人家的银子,那自然要尽量满足对方的要求。 叶初棠来到里间,沈延川身前摆着一副残棋,听到声音,他抬头看来,微微一笑:“麻烦了。” 叶初棠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笑意温柔和婉:“沈公子客气,应该的。” 二人这般云淡风轻和气融融的模样,实在是很难想象之前还曾同在一条暗巷彼此威胁,相互戒备。 叶初棠再次帮沈延川把了脉。 沈延川不动声色压制内息,望向叶初棠:“叶大夫,如何?” 叶初棠眼睫轻轻颤了下,收回手,温声道:“沈公子之前的伤势颇为严重,现在虽然已经恢复了九成,但元气大伤,还是得好好调理。好在之后不必再用药,静思休养即可。” 沈延川唇角微弯:“多谢。” 叶初棠看向他,知道对方心智谋略都不简单,也懒得拐弯抹角。 “实不相瞒,我们一家人过几天就打算离开江陵了,这医馆也不会再开下去。所以——” 这赶客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沈延川眉梢微扬,似乎有些意外:“离开?不知叶大夫打算去往何处?” 叶初棠轻叹口气:“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是非颇多,风波不知要何时平息。而且我们本来就不是江陵人,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投奔家中远亲。” “远亲?”沈延川眸色一定,视线凝在她的脸上,未曾放过她一丝一毫的神色波动。 没记错的话,当初叶初棠兄妹几人是从北方一路逃荒而来,怎么还会有所谓的远亲? 叶初棠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轻轻颔首,唇角带了一抹浅淡的笑意,解释道:“之前我们也不清楚,最近机缘巧合,才与他们联系上。” 这年头,一个不过十七岁的女子带着三个年幼的弟弟妹妹,的确很是艰难,会投奔亲友再正常不过。 但——偏偏这个人是叶初棠,反而处处透着奇怪。 虽然二人相识不过一个月,沈延川却已经非常清楚,眼前的少女绝对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般温纯无害。 投奔远亲……这个理由倒是找得不错。 沈延川笑了笑,道:“原来如此。那倒也好,只是可惜叶大夫医术高明,以后想再见,怕是不易。” 叶初棠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我是个大夫,见我可不是什么好事,还是希望沈公子以后身体康健,再不相见了吧。” 说着,她站起身福了福身,也没去看沈延川是个什么表情,转身离开。 连舟飞快抬头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又迅速低头,心里不由默默为叶初棠竖起了大拇指。 赶人不说,话还说得这么难听!就差没直接把他们东西扔出去,直接让他们滚蛋了! 自家主子这般的风姿容貌,哪个女子见了都要羞怯脸红半天,唯独到了叶初棠这里,似乎生怕和他沾上什么关系一般避而远之,那股子嫌弃劲儿连他都看出来了!何况主子? 仔细说来,这可真是主子第一次被女子这般冷待吧? “连舟。” 清冷的嗓音传来,连舟立刻打了个激灵:“属下在!” 沈延川看了他一眼:“没听见叶大夫说的吗?去收拾东西,省得回头耽搁了人家。”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但不知道为什么,连舟莫名觉得后脖颈有点发凉。 他连忙抱拳应声:“是!” 说完,他当即就抬腿往外走,没想到正迎面撞上谢安白。 “咦?这行色匆匆的,是要去干嘛?”谢安白奇怪问道。 连舟冲他行了一礼:“谢公子,属下去备车。” 谢安白愣了愣,意识到了什么,扭头看向沈延川:“你要走?” 沈延川没回他的话,只看着棋盘,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安白大步走了过去:“哎,怎么这么突然?你这跟人家叶大夫还没一撇呢吧,这就着急走了?那得猴年马月追上人家了!” 沈延川觉得今天的谢安白格外聒噪。 他头也没抬:“你爹给我写了信,问你现在在哪儿。” 谢安白屁股刚挨着椅子,闻言立刻弹了起来:“你没跟他说吧!?是兄弟可别出卖我啊!” 沈延川不置可否。 谢安白急了:“好好好!你要做什么随便你!我不过问了行不行?你要回京就自己回,我可不回啊!” 沈延川对他是否回京城毫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另一个人:“她要回京了。” “谁?”谢安白反应了一瞬,“叶大夫?她刚才跟你说的?” 方才他刚来,就看到叶初棠从沈延川的房间出来,合着就是为了说这事儿? “她没说,我猜的。”沈延川道。 虽然叶初棠没有透露,但他有种强烈的直觉,她就是要回京城。 他眼帘微抬,道:“你上次说,碰巧听到她弟弟提到了福月楼的红枣栗子糕,所以断定他们是京城来的。除此之外,还听到其他的了吗?” 谢安白折扇抵着下巴思索了好一阵,摇头。 “没。就这还是我那天要走的时候,偶然听她四弟哄那个小娃娃的时候说的,其他的也没多说。” 福月楼是京城有名的点心铺子,而且定价不算便宜,他们能吃得起那里的红枣栗子糕,就证明从前家里条件不错。 可这样的一家人,怎么会莫名其妙离开京城,逃荒去了? 那年北方大雪,饥荒严重,但并未波及京城。 房间内一时安静下来。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咯咯笑声,却见一个小奶团正紧紧拿着荷包,冲到了叶初棠怀里。 她肉乎乎的小手高高举起。 ——阿姐!我的荷包都收拾好啦! 叶初棠看着那沉甸甸的荷包失笑,点了点她的鼻子。 “小五最厉害了。等会儿再去看看,有什么想带的,跟你三哥说。” 小奶团用力点头。 沈延川静静看着这一幕。 阳光洒落,站在门廊下的女子侧颜流畅精致,乌黑温润的眼中泛起星点般的笑意。 与方才赶人时候的疏离冷淡全然不同。 忽然,旁边的谢安白道:“咦?我瞧着这位叶大夫……怎么有些眼熟?” 沈延川眉心微跳,侧眸淡声反问: “哦?” 第四十章 别怕,跟阿姐回家 谢安白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正经事儿一件不干,吃喝玩乐倒是样样在行。 他混得开,人脉广,消息也灵通。 这话既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不由得让人多想三分。 “你认识?”沈延川挑眉问道。 谢安白摸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却皱起了眉,摇头:“没。长得这般模样的,我要是见过,肯定会有印象。” 之前第一次见叶初棠的时候是在夜里,天色昏暗,还隔着一段距离,他就没能看个仔细。 当时只觉得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此时再看,才发觉那站在门边扬唇浅笑的模样莫名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但谢安白想了一圈,都没想明白这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到底是从何而来。 “估计是看错了吧!”谢安白索性放弃了,“可能以前在京城远远瞥见过也不好说。毕竟京城那么大,很多人再瞧不见第二面也正常。而且,不是说他们兄弟姐妹几个三年前从北方逃荒来的吗?估计那时候他们就已经不在京城了。” 沈延川凤眸微暗:“是么。” 谢安白比他在京城待得时间长,也对那更为了解,如果连他都这么说,那确实不好查了。 他沉吟片刻,问道:“对了,听说最近京中不怎么太平?” 这话问得委婉。 谢安白哼笑:“岂止!简直闹翻了天!上次的同州河堤贪墨案牵连一大片,不少位置被腾了出来,尤其吏部左侍郎的空缺,好几方人虎视眈眈,争得头破血流!” 要不是想避开这麻烦,他也不会如此干脆地跑出来。 “现在这事儿还没个定论,不过另一件事倒是板上钉钉——徐凤池这次有功,要往上走了。” 谢安白忍不住轻啧, “再升,可就是正三品的左副都御史了。这般年纪能走到这个位置,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沈延川夹起一枚棋子,盯看棋盘片刻,徐徐落子。 这件事预料之中,他并不惊讶。 “确实。”他轻轻颔首,“没有世家背景,没有外力帮忙,能争得这位置,的确难得。” 谢安白有些惊奇地看了他一眼:“真是稀罕,你居然也会主动夸人?我记得你和这位不怎么熟啊?怎么现在也开始关心这些事儿了?” 沈延川薄唇微掀,划过一抹极淡的笑意。 “既决定要回去,自该多多了解,做好准备。” …… 曹家父子的案子很快判了,皆是斩首。 另外,柳依依这几年借着杨真的名义在外做了不少上不得台面的事儿,沦落贱籍,流放西疆。 是个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几乎不可能活下来。 杨真也受到了牵连,被剥夺官职,收押审查。 总之,一夜之间,曾经梦想的一切都烟消云散。 接连几天,江陵的街头巷尾,众人都在热烈讨论着这些话题。 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一辆马车从叶氏医馆门外离开,自西门出了城。 最先注意到这异常的还是杨婶子。 “咦?叶大夫,你们家那位呢?” 杨婶子朝着院子里张望几眼,忍不住问到。 叶初棠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道:“沈公子伤势痊愈,已经走了。” “啊?就这么走了啊?”杨婶子脸上流露出几分可惜。 虽然那位沈公子身体不太行,但那张脸是真的没得挑,就算只是待在这每天看上一看,也是好的啊! “本来我还说,再给你们说和说和呢!我看小五好像挺亲近他的?要是叶大夫你实在是不想嫁人,找他做个伴也不是不行嘛!” 杨婶子一脸惆怅:“可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呢,太可惜了!” 叶初棠:“……” 也真是想不到,都这么久了,杨婶子还记挂着这件事呢。 “您就别为我操心了,我明天就带阿言阿风以及小五离开了。”叶初棠说着,将提前准备好的一些药拿了过来,“这里是我自己偏方熬制的药,要是平时有个头疼脑热,拿去用便是。” 杨婶子睁大眼,不可置信地问道:“什么?你们也要走!?” “是。”叶初棠笑了笑,“前几日碰巧联系上了一房远亲。” 杨婶子瞬间明白过来,又是激动又是难过,眼眶不由得红了。 她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有许多话想说,但最终却只拍了拍叶初棠的手。 “好!好啊!有人照应,你也不用再这般辛苦了不是?” 她是真的心疼叶初棠,所以现在听说他们要走,虽然不舍,更多的却是为他们高兴。 “那、那你等等!我去给你们拿点吃的用的,你们在路上——” 她刚要起身,被叶初棠劝住:“您不用忙活了,东西阿风他们都已经收拾好了,我们明天一早就走,今天便是和您告个别。” 叶初棠唇角微弯,眸色真挚:“这几年,多谢您的照拂。” 杨婶子胸口似有什么在涌动,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最后只哽咽着道:“谢什么!该是我谢你才对!这院子还留着,要是在那边过得不高兴,随时带着小五他们回来就是!” 叶初棠弯起眼睛。 “好。” …… 第二日,天边刚刚泛起一抹鱼肚白,叶初棠就起了。 她把半梦半醒的小五从被窝里捞出来,小五睡得迷迷糊糊,伸出两条小胳膊搂住叶初棠的脖颈,在她怀里蹭了蹭。 门外停好了马车,叶璟言站在一旁,叶云风在前面,负责驾车。 他们带的东西不多,那些藏书前一天就已经在叶初棠的吩咐下全部焚烧干净,只带了一些换洗的衣物和金银细软,轻装简行。 叶初棠抱着小五来到马车前,叶璟言帮忙掀开帘子。 然而叶初棠刚一脚踏上马车,她怀中的小五却忽然动了,小手不由自主地搂紧了叶初棠,紧闭着眼死死埋在叶初棠的怀中。 她小小的身子在幅度极轻地颤抖。 叶初棠眼帘微垂,将她抱得更紧,动作轻柔地拍了拍小奶团。 “小五别怕。” 她轻声道, “跟阿姐回家。” 第四十一章 归来 四月的天温暖舒适,天高云净。 从北门驾车而出,道路两旁绿树成荫,抽出的新叶随风簌簌作响。 叶初棠放下帘子,又看向怀中的小五,见她总算睡着,心中稍安。 自从当年发生那次意外之后,小五就很是害怕靠近马车,每每待在车上,都会十分紧张。 但她向来懂事,就算心中害怕,也极力克服,争取不让自己拖后腿。 叶初棠抱着她哄了一会儿,她终于悄然睡去,半张小脸埋在叶初棠怀中,一只肉乎乎的小手还无意识地攥着叶初棠的衣服,哪怕是在梦中,也害怕与她分离一般。 叶璟言最后看了一眼逐渐远去的城门,喃喃:“我们就这样走了……” 他曾经以为,他们会永远待在这里,安稳平静地渡过一生。 可没想到,三年时间眨眼而过,他们居然又重新踏上了回京的路。 叶初棠帮小五掖了掖衣领,淡淡笑道:“从这里到京城,大概二十天的路程,以后你若想回,随时回便是。” 叶璟言摇了摇头。 “我只想和阿姐你们在一起。” 他留恋的不是江陵,而是过去三年与阿姐他们共同渡过的时光。 他知道,一旦回京,这份平静必将会被打破。 大约是为了照顾小五,他们这一路上他们的速度并不算快,叶璟言和叶云风这兄弟俩轮流驾车,走走停停,沿着道路一路北上。 叶初棠偶尔还会欣赏一下路上的风景,顺便拉他们一起看。 毕竟当初他们混在流民之中,南下逃难的时候,可没这份闲心。 就这样,原本只需要二十天的路程,他们足足花了一个月。 五月初,他们终于抵达京城。 “阿姐,到了!” 叶云风的声音难掩激动。 叶初棠挑开帘子,探头往外看了一眼。 偌大的城池遥遥伫立,厚重巍峨。 与记忆中的模样相比,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以至于让人怀疑,中间这三年是否真的存在。 小五也睁开了眼睛,跟着往前面看,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当初离开的时候,她尚在襁褓,对京城没有任何印象。 相较于阿姐和两个哥哥,她几乎算是第一次正式见识到京城究竟是何模样。 四哥曾经不止一次跟她提过,说京城的人很多很多,糕点也特别好吃,热闹得不得了! 想到这,小五的肚子“咕噜噜”一声。 她顿时害羞起来,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自己的小肚子。 叶初棠失笑:“饿了?” 小五摇头,又点头,最后一头扑到了她肩上,埋在她颈窝撒娇。 叶初棠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而后冲着叶云风道:“马上就进城了,阿风,就算你很饿,就不能坚持一下吗?” 一口黑锅砸头顶的叶云风:“……” 他一脸憋屈地回头看去,刚想为自己申辩两句,又生生忍了下来。 算了! 自家阿姐和幺妹,除了惯着还能如何? 他眼睛一转,来了主意,又嘿嘿一笑:“阿姐,这都赶了一个月的路了,咱们去吃顿好的?” 叶初棠哪儿能猜不出他的心思:“说吧,想吃哪家?” 叶云风立刻道:“揽月楼!” 揽月楼是京城最顶级的酒楼之一,平日基本都是世家权贵子弟进出,菜品也是一绝。 叶云风自离开京城,就对这家念念不忘,如今终于回来,他自然是想去好好吃上一顿的。 “阿姐,你就说行不行嘛!”叶云风厚着脸皮问道。 叶初棠偏头思虑片刻。 “行。那就揽月楼。” …… 走过戒备森严的城门,经过平坦宽阔的朱雀街,马车终于停在了一座恢弘大气的酒楼之前。 街上人来人往,热烈喧闹。 叶云风抬头看着那悬挂的金字牌匾,忍不住感慨:“揽月楼果然还是揽月楼!这可比那曹记酒楼要高出不知多少档次!” 也当真只有京城才能有这样规格的酒楼。 门前的小二一早就注意到了这辆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过于简朴的马车。 来这里的非富即贵,基本都是熟客,但这驾车的少年,瞧着却很是眼生。 这明显不是哪家的仆人,可要说是哪家的公子……从这衣服鞋子来看,好像也不是。 像是外地来的普通人。 这么一想,小二的态度就明显冷淡了几分。 他上下打量了叶云风一圈,又扫了车厢几眼,“客官可有预定?若是没有,那可——” 忽然,他的声音一顿。 一只素手忽而从帘子伸出,玉指纤纤,肤如凝脂。 单这只手,便不难想象其主是何等姿容。 接着,一道娉婷身影从车上走下。 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子,身着一袭湘妃色锦裙,乌发简单挽起,只斜斜簪了一只红玉髓步摇。 肤色欺霜赛雪,黛眉如远山,黑眸若星子,周身似乎笼罩一层看不见的气韵,将她与周围隔开,又带着难掩的吸引,让人不由自主将视线凝落在她身上。 她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乌黑温润的眼纯澈温和。 “我们没有预定,只在一楼随意找个位置用饭便好。” 声调平静,落落大方。 小二一时看呆,直到听到她这句,才连忙回神:“好、好!客、几位客官里面请!” 叶云风哼了一声,立刻来到叶初棠身旁,不动声色挡在她身前。 叶初棠回头,叶璟言正抱着小五从马车上下来。 “走吧。”叶初棠唇角一弯,“今天阿姐请客,想吃什么随便点。” …… 叶初棠一行人刚在一楼落座,就听到楼上传来一阵喧哗。 “哈哈哈!叶兄!听说伯父马上就要升任大理寺少卿了,真是恭喜啊!” 叶初棠心中一动,抬眸看去,就见大约五六个少年正勾肩搭背从楼上下来。 被围在中间的少年大约十六七岁,长相还算斯文,只是身形过于消瘦,锦衣华服穿在身上有些空荡荡,眉眼间几分阴郁浮色,让人看了不太舒服。 闻声,他哼笑一声,脸上得意之色一闪而过,嘴上却道:“还没正式定下来呢,别乱说。” 旁边一个少年立刻道:“怎么没定?听说京中不少人都已经收到宴请的帖子了!对了,听说这次,连定北侯府都请了?” 叶初棠黛眉轻扬。 第四十二章 好久不见 被围在中间的少年脸上得色几乎遮掩不住:“家父当初曾蒙定北侯府之恩,又逢定北侯世子归京,递上一封请帖也是应当。” 这话听着谦虚,却隐隐透露自家与定北侯府确有往来,周围几人听着,脸上皆是羡慕不已。 “那可是定北侯府,真正的皇家贵胄!莫说寻常人家,便是满朝文武,能得他们赏脸的又能有几个?明泽兄,以后飞黄腾达了,可莫要忘记我们啊!” 几人连番吹捧,哄得那少年越发畅快。 其中一人兴冲冲撺掇道:“哎,今天既然凑一起,不如去春风楼坐坐?那里刚来了个头牌,弹得一手好琵琶,姿容也是绝色!” 这话一出,立刻得到了其他几人的同意,唯独中间那少年先是眼睛一亮,而后面露难色。 “我怕是去不了,昨日家父安排的功课还没做完呢。若被他知道我又去春风楼,定会生气。” 几个少年不以为意。 “就是去听个曲儿!有什么要紧的?再说,这功课什么时候不能做?何必跟那些书呆子一样,成天埋在那堆破书里面?” 他们多少都是有些家底的,最看不上的就是那些苦苦用功的寒门子弟。 那少年有些意动,但最后还是拒绝了,有些烦躁地道:“你们有所不知,家父如今对我的要求越发高了,上次写的文章被他看到,说了我好一顿。算了,等过段时间再去吧!” 听他这么说,其余几人都是面露遗憾。 “那真是太可惜了,那位苏姑娘可并非是每日都出来弹曲的,今日错过,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一睹芳容了……” 叶初棠收回视线。 不等小二报菜名,叶云风已经开始点菜了。 “水晶肴蹄、清炖蟹粉狮子头、白汁圆菜、凤尾虾,再来一份粉蒸排骨!” 小二听得,多看了他两眼。 本以为是外地客,可听这语气,分明对他们揽月楼的招牌菜如数家珍,倒像是来过一般。 “阿姐,还要点别的吗?”叶云风已经饿得不行,眼巴巴地望着她。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十几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叶璟言还好,叶云风的饭量真称得上是惊人,要不是叶初棠偶尔讹——不是,勤勤恳恳赚钱,怕真是养不起了。 她想了想,道:“再点份松子桂鱼,以及一份荔枝肉吧。” 小五嗜甜,肯定喜欢。 少女清润干净的嗓音响起,在这喧闹热烈的大堂内,犹如一股清泉淌过。 小二连忙应声。 这松子桂鱼且不说,荔枝肉当真是他们揽月楼招牌中的招牌,一般人还不一定知道,只有真正的贵客才会来点这个。 先前见到这女子,小二只觉得这通身的气度不像寻常人家,故而不敢怠慢,此时再听她能这般熟稔地点出这道菜,更是认定她身份不凡,许是外来的世家贵女,更不敢得罪,态度殷勤了不少。 “好嘞!您几位请稍候,马上就来!” 正从楼梯上下来的一个少年闻声忍不住看了过去,等看清那少女的脸容,眼底顿时划过一抹惊艳。 他立刻用手肘捅了捅旁边人:“哎,哎!看那边!你方才说,春风楼的苏姑娘是绝色,不知比起这位,如何?” 原本正忙着说话的另一个瘦高个少年被他这一声吸引了目光,下意识扫了一眼:“什么——”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不停打量着那少女,眼底已带上几分炽热。 “不能比,不能比啊!本以为那位苏姑娘已足够漂亮,可与这位比起来,却是庸脂俗粉!只是不知这是哪家的姑娘?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他平日最好美色,若京中有这般姿容的女子,他不可能不知道啊! “看起来不是京城本地人?” “应该是,瞧着衣着打扮也很是普通,就是这容貌气度,当真脱俗!” “怎么,心动了?不若我去帮你打听打听?” 察觉到他们二人的反应,被围在中间的少年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们在说谁?” 瘦高个连忙用眼神示意:“就那边!角落里坐着的姑娘!是不是姿色一绝?” 中间那少年跟着看了过去,先是一怔,而后缓缓皱起了眉头。 不知为何,那女子的侧脸竟瞧着有些眼熟…… 瘦高个看他这反应,心下有些奇怪,连忙道:“当然,肯定没有你胞姐漂亮的!不过确实也是让人眼前一亮,是不是?” 那少年没说话,皱着的眉头也未曾舒展。 几人面面相觑,没想到他会是这反应。 瘦高个眼珠子转了转,试探性问道:“怎么样?明泽兄,要是你看上了,我保证不和你争!” 他这话没有得到回应。 那少年又走了两步,眼睛微微眯起,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些。 只是这看在其他人眼中,却是认定他已经看上了那少女,不由窃笑着交换视线。 “明泽兄,你要是不好意思,我们帮你去打听便是!” “就是!明泽兄看上她,那可是她的福气!” 似乎是这边的吵嚷声引起了那边的注意,就在他迟疑着想要继续上前的时候,那女子忽而抬眸看了过来。 一张清丽无双的脸容映入眼底。 几个少年都静了一静。 方才只远远瞧见一张侧脸,已是觉得姿容绝色,此时看清她的五官,迎上那双乌黑温润的星眸,更觉摄人心魄,几乎动人神魂。 瘦高个率先反应过来,脸上扬起笑,冲着叶初棠拱了拱手:“在下韩尧,家父光禄寺少卿,敢问姑娘芳名?” 他故意说出自己的家世,本以为对方会诚惶诚恐,可没想到,对面的少女神色平静,仿佛根本没听见一样。 正巧小二已经开始上菜,她偏头冲着身边的小奶娃道:“小五,尝尝这个。” 韩尧顿觉面子丢了精光,周围人可都还看着呢! 他皱起眉,语气也恶劣起来:“你知不知道我旁边这位是谁!这可是大理寺少卿叶大人家的二公子!你——” 那少女终于再次回头。 就在韩尧以为她终于怕了的时候,却见那少女唇角微弯,冲着他身旁的人微微一笑,道: “明泽,好久不见。” 第四十三章 鬼神 叶明泽的脸色顷刻煞白,双腿一软,竟是差点直接从楼梯上摔下去。 还是旁边人眼疾手快,才堪堪将他扶住。 “明泽兄,你怎么了?” 几人见他这般反应,都是满心茫然,目光不停在二人身上徘徊。 “你们……认识?” 叶明泽紧紧攥住旁边人的手腕,尝试了好几次,才勉强站稳,然而看向那少女的眼神却满是惊恐。 他右手颤抖着指向叶初棠,结结巴巴:“鬼!鬼啊!” 这一声顿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纷纷朝着这边好奇张望。 叶初棠左右看了看,眉梢微扬,似是有些奇怪地问道:“你说什么?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鬼?” 她说着,下颌轻抬:“阿言,阿风,见到你们堂哥,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 叶璟言当即起身,那张斯文俊秀的脸容,也清晰映入叶明泽惊惧未退的眼中。 他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客气行礼:“堂哥见谅,方才一时未能认出。” 叶云风恋恋不舍放下筷子,也跟着懒懒打了个招呼:“堂哥。” 叶初棠摸了摸小五的脑袋,唇边噙了笑意,介绍道:“这是灵稚。” 小五闻声,也乖乖抬头,看着叶明泽眨了眨眼,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纯澈而陌生。 ——这就是四哥之前提起以前小时候总喜欢抢他们东西,还老是跑去告黑状的那个啊?可四哥怎么没说,他胆子也这么小哇? 关键,还丑。 她有些无趣地收回了视线,晃了晃脚丫。 叶明泽天灵盖一阵发麻,魂儿都要被吓跑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揉了揉,却发现眼前的一切并未发生变化。 那几张熟悉而陌生本以为一辈子再也不会见到的容颜,居然就这样再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额头冷汗直冒,喉咙发干,下意识朝着叶初棠的脚下看去。 有、有影子? 那他们真、真的不是鬼,是人? 叶初棠见他如此,眨了眨眼,脸上流露出几分关切。 “明泽,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叶明泽岂止是不舒服,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韩尧万万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想借机搭讪这难得一见的美人,顺便讨好叶明泽,却搞出了这么大的一个乌龙。 他顿时尴尬万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明泽兄,这、这是你堂姐?怎么、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过啊……” 叶明泽真是有苦难言,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下不得。 他也想不到啊! 本该三年前就死了的人,谁还会主动提及?谁又能想到还会再见! 旁边几人快速交换视线,一起出来打圆场。 “是啊是啊!这真是没见过哈!” “难怪你刚才一直往那边看呢,是不是也才认出来?” “真是巧了啊哈哈!居然在这碰上!明泽兄,还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叶明泽终于艰难拉回了一丝理智。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深吸口气,艰难挤出了一个笑来。 只是那看向叶初棠几人的目光,却是十分复杂。 “堂、堂姐,真的是你?可你们不是——”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住。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那些话怎么问的出来! 叶初棠唇角微弯:“之前因为一些意外耽搁了,所以现在才回来。许久未归,京城还是和以前一样繁荣热闹。对了,刚才听你们的话,二叔如今已经升任大理寺少卿了?真是恭喜。” 别人说这话,叶明泽必定是十分得意的,可偏偏说这话的人是叶初棠! 他在心里给自己鼓了好几次劲儿,才终于迈开仍旧发软的双腿。 “你们、你们回来,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 话语中,竟隐隐带着责备之意。 叶初棠神色从容温和地笑了笑,道:“事情颇多,没来得及。” 话至如此,叶明泽心里有再多的不满,也说不出口了。 他走下楼梯,距离叶初棠几人却仍有一段距离,不知是害怕还是其他缘故,他没有再上前。 相较而言,叶初棠倒是轻松自在许多。 “阿言,阿风,都坐下吃饭吧,等会儿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说着,又冲叶明泽道:“明泽,你也一起?” 叶明泽条件反射般:“不用!” 说完这句,他也发现自己反应太大了些,连忙解释道:“我、我在楼上吃过了的!” 叶初棠微微一笑。 三年前,叶明泽的父亲,她的亲二叔叶恒,还只是毫不起眼的正六品大理寺右寺丞,短短三年时间,居然就连升数级,成了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 以至于连带着他儿子叶明泽,也变得比以前阔绰大方了许多,轻松出入揽月楼包间,成了众多纨绔子弟争相讨好的对象。 三年,当真发生了太多事,产生了太多变化。 她又给小五夹了一块桂鱼。 “这个鱼没刺,尝尝?” 小五咬了一口,眼睛瞬间亮了,用力点头,而后把剥好的凤尾虾递给叶初棠。 ——好吃!阿姐也吃! 叶明泽看着这一幕,瞧着叶初棠自始至终波澜不惊的从容模样,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心中又气又恼。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叶初棠只是坐在那,身上就似乎带着一层看不见的气势一般,让他不自觉紧张! 可他现在已经不是三年前的他了!他爹如今可是朝廷四品大员!比叶初棠他们强出不知多少倍! 想到这,他想立刻回府,把叶初棠几人还活着的消息告知父亲他们,可他要是就这么走了,谁知道叶初棠他们之后会做什么! 思来想去,叶明泽觉得还是得将他们几人的状况掌握好才行。 他回头冲着韩尧几人道:“今日我就不随你们一起了,堂姐他们来了,我等会儿带他们回去。” 那几人自然不会反对,相互交换了视线,便齐声告辞。 只是走的时候,视线还是忍不住在叶初棠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这样的姿容气度,比起叶明泽那位有着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的姐姐,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但下一刻,他们便见到坐在叶初棠右侧的那个少年忽然扭头看了过来,英挺的眉眼带着危险的警告。 只是一眼,几人便觉后背阵阵发寒,连忙收回视线。 叶初棠并未在意,只看向了叶明泽,淡淡笑道:“明泽,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们今天第一天归京,还是打算先回家,休整好后,明日再正式去二叔府上拜访。” 叶明泽的脸色顿时一僵。 叶初棠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对了,你们现在还是住在风陵巷那里吗?” 第四十四章 旧时门前 叶明泽嘴唇嗫嚅了两下:“不是……” 叶初棠讶然:“你们搬家了?” 旋即,她似是想起了什么,了然一笑:“哦对,二叔现在升了官,府邸自然也要换的。只是不知你们现在是住在何处?” 叶明泽额头冷汗直冒,那几个字卡在喉间,怎么都说不出。 好一会儿,他才艰难说道:“在、在柳弯巷……” 叶璟言闻言抬头,惊讶又欣喜:“这么说,岂不是和我们家在同一条街上?那敢情好,以后咱们再见就方便多了。” 叶明泽咽了口唾沫,不知该如何往下接。 他冲着一旁的小厮疯狂使眼色:“你、你先回去!跟父亲母亲回禀,就说、就说——堂姐他们回京了!” 随身小厮没见过叶初棠几人,虽然瞧着自家主子这反应有些奇怪,但也不敢多问,立刻应声:“是!” 然而他刚刚转身要走,就听身后清润干净的女子声音传来。 “明泽,这么着急干什么?” 叶初棠唇角噙着一抹极淡的笑意,温声道:“我们这一路风尘仆仆,哪儿有不整衣梳洗好,就直接派个小厮回去通传长辈的道理?不知道的,还当我叶家没有教养,不懂规矩。” 叶明泽顿时觉得一耳光狠狠打在了自己脸上。 她这话,不就是在说他狗屁不通,不懂礼数吗!? 小厮回头,面露迟疑。 看样子,这女子真是叶家人,论起辈分,自家主子还得恭恭敬敬喊一声“堂姐”,那这到底是听谁的? 叶明泽勉强笑道:“我这不也是想让家里人早些知道你们回来的消息,一起高兴吗?我——” 叶初棠云淡风轻打断他的话,“三年都过了,不差这一时半刻。” 分明她语调平静温和,甚至眉眼温润,还带着几分笑意,可这话一出,却莫名带着股令人无法违逆的气势。 叶明泽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心乱如麻。 他抿唇看向叶初棠,一时间竟觉得无比陌生。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记忆里那个体弱多病柔弱安静的堂姐,眉眼间褪去了曾经的青涩与柔怯,取而代之的,是如静水深潭般波澜不惊的从容内敛。 五官模样分明是熟悉的,可这一身风华气度,却又与从前判若两人。 若说从前的叶初棠是蒙了尘的明珠,美则美矣,却因那份软怯安静显得十分不起眼。 那现在的叶初棠,就像是洗净了铅华,逐渐绽放出了属于她的璀璨华光,令人难以忽视。 叶明泽只得压下心中闷燥,让小厮回来,在一旁等着叶初棠几人用膳。 这一幕场景实在是稀奇至极,引来周围不少人的关注。 不时有人窃窃私语。 “那女子竟是叶明泽的堂姐?他家里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门亲戚?” “许是老家来攀亲的?毕竟叶大人现在可是飞黄腾达了!” “看着也不太像啊……寻常人家能养出这样的姑娘来?且就算不说她,旁边那两个少公子也都是各有气度,连那小娃娃也是懂事乖巧,在这样的地方也大大方方,毫不露怯,这可不像是普通出身啊……” “等等!我想起来了!叶大人从前是有位兄长,也在京为官,而且当时好像比他官职更高!好像、好像是叫……叶铮?” “对对!没错!我也记得这位!当年那位叶铮大人可是年少有为,前途无量!都说他很有可能会提任最年轻的刑部侍郎,可惜后来触怒龙颜,被贬出京去了,没多久就听说在路上出了意外,一家子都没了!没想到——他的几个血脉竟都还活着?” 进出揽月楼的人大多非富即贵,就算对叶铮这个名字不甚熟悉,也都知道差一点晋升为刑部侍郎意味着什么。 更何况,这人与如今风头正盛的叶恒,还是亲兄弟。 一时间众人看向叶初棠几人的目光都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不知是谁低声:“可惜了,父兄不在,一个柔弱女子,带着几个年幼的弟妹,又能如何?” …… 叶初棠对四周的打量和议论视若无睹,慢条斯理吃完了这顿饭。 旁边的叶明泽已经等得火急火燎,却又不敢催,好不容易等叶初棠他们都吃完了,就迫不及待问道:“现在我们可以回去了吧?我这就让人去找辆马车过来!” 叶初棠用帕子擦了擦小五的嘴角,将她抱入怀中,这才回头笑着婉拒。 “多谢,不过不用了,我们外面有马车。另外既然都住柳弯巷,那你就和我们一起回去,正好也省了麻烦,如何?” 叶明泽心里十分抗拒,正想着如何拒绝,就见叶璟言喊了小二过来结账。 他立刻道:“这顿饭我来请吧!” 叶璟言迟疑地看向叶初棠,叶初棠摇摇头,正要拒绝,叶明泽又道:“哎——堂姐,你们好不容易回来,这顿饭怎么还能让你们掏钱呢?这揽月楼我常来,记在我账上就行!” 提到钱,叶明泽的底气似乎又回来了一点。 方才没太注意,此时他才发现叶初棠几人的衣着打扮都很简单。 也是,没了爹娘庇佑,他们这几年的日子不知道过得多么穷酸辛苦! 这让叶明泽心里产生了强烈的优越感,连带着之前看到叶初棠几人的惊惧闷燥都消散不少。 是啊! 不就是几个无依无靠的破落户吗,有什么好怕的!? 叶明泽又补充道:“你们有所不知,这揽月楼如今涨价了,一顿饭下去得不少钱。” 言下之意,叶初棠他们付不起。 叶初棠眼睫微动,似是没听出来他的阴阳怪气,笑着应了:“那就谢谢了。” 叶璟言当即收起根本没打开的荷包,也冲着叶明泽道谢:“堂哥太客气了,真是多谢。” “嗝~” 窝在叶初棠怀里的小五突然打了个饱嗝,肉乎乎的小脸上闪过一抹忧伤。 ——早说呀!她就多点几道菜了! …… 一刻钟后,马车拐入柳弯巷,停在一处府邸前。 门前两座石狮,恢宏大气,门牌匾上的金字笔力遒劲:叶府。 叶云风看着这熟悉的大门,压抑许久的心情澎湃起来,回头兴冲冲喊道:“阿姐!咱们到家了!” 他说着,径直跳下马车,便要过去。 然而就在此时,紧闭的大门却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从中探出头来。 叶云风猛然停在原地,错愕万分——他们家怎么有陌生人? 下一刻,他便听到那人冲着他身后的叶明泽急急喊道:“哎呦喂!二少爷!您怎么才回来啊!老爷都等了您半个时辰了!” 第四十五章 谁的家 这一声“二少爷”,直接令现场的气氛凝固下来。 叶初棠偏头看向叶明泽:“明泽,他是在喊你?” 二少爷,他们家兄弟姐妹五人,可没有行二的少爷。 叶明泽脸色红白交错。 此时,管家于洪才注意到回来的除了叶明泽,还有其他几人。 他连忙问道:“二少爷,这几位是您的客人?” 奇了怪了,二少爷平时交好的都是京城中的一些纨绔子弟,成日游手好闲,喝酒耍乐,什么时候交了这样的朋友? 尤其马车内的那个女子,虽然只掀了一半的帘子,却也能隐约看见清丽无双的容颜。 里面好像还带着个小娃娃? 这…… 未等他想明白,率先冲在前面的叶云风便紧皱起眉头:“你胡说什么!这里明明是我们——” “阿风。” 叶初棠叫住了他,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她亭亭而立,双手交叠在小腹,一举一动皆透着骨子里的教养,任谁看了也能猜到这必然是大户人家精心教出的知节知礼的贵女。 于洪心中越发不解。 下一刻,就见叶明泽表情尴尬地解释道:“洪叔,这是堂姐。” 堂姐? 哪里来的堂姐? 叶明泽顾不得跟他耽误时间,只命令道:“你快进去通传!跟父亲说堂姐回来了!对了!还、还有两位堂弟!以及堂妹!都回来了!” 于洪真是满心茫然。 今天老爷提前回来,看二少爷没在家好好读书,又偷偷跑出去玩乐,便动了气,一直在书房等着。 刚才他都已经说得那么明白了,二少爷肯定明白,可现在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反而带着几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堂姐堂弟”回来,还这般匆忙地让他回去禀报? 这几人的到来,这般重要么? 忽地,旁边传来一声冷笑。 叶云风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我们回自己家,居然还要外人通传?!” 这叶府分明是他家的宅子,竟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主人! 叶初棠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缓声问道:“明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她的声音很轻,却令叶明泽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要如何解释。 叶初棠下颌微抬,如水的目光从眼前的大门之上细细扫过,才终于轻声反问: “你说你们也搬到了柳弯巷,该不会那么巧,就住在这里吧?” …… “大小姐,这是金玉阁新送来的首饰,都是上品。尤其是这支金丝八宝攒珠钗,当真华光动人!等过几日长公主的朝花宴上,您戴上这个,一定能艳冠群芳!” 坐在铜镜前的女子闻言掩唇一笑,水眸潋滟。 她韶龄正好,妆容精致,一身月华锦裁剪得当,举手投足间带着娇贵养大的气息,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间更添几分倨傲明艳。 “这簪子是不错,但是太华丽了——”她对镜自赏了一会儿,将那支簪子取下,换了另一只,“还是这支碧玉瓒凤钗更好。” 丫鬟芍药迟疑道:“这支水头是很好,但会不会太素了些?大小姐,这可是您第一次受邀参加朝花宴,可不能被那些贵女比过去!” “就是要素雅些才好。”叶诗娴抚了抚簪子,“能有资格参加这朝花宴的,都是世家贵女,尤其沁阳郡主也会去,何必出风头,惹她不高兴?” 从前爹爹品级低,她虽有美貌,却也是不够格去这样的场合的。 为此她明里暗里没少被其他贵女嘲讽冷待。 如今好不容易机会来了,她自然是要扬眉吐气一番,但沁阳郡主之前就看她不顺眼,她还是知道轻重的。 芍药撇撇嘴:“沁阳郡主也真是的!她对慕容公子有意,可偏偏慕容公子喜欢您,她就把火撒到您身上,之前都借题发挥好几次了,难道这朝花宴,她还要找您的麻烦?” “谨言慎行总是好的。”叶诗娴将那支碧玉瓒凤钗插入鬓发,“何况到时候百花争艳,做那个不争不抢的,才更别具一格,不是吗?” 芍药眼珠一转,也跟着得意笑道:“大小姐说的是!放眼整个京城,您的容貌也是一等一的绝色!就算您穿一身破麻衣,也美貌胜过她们百倍!” 叶诗娴气定神闲地一笑。 “好了,把这些都收起来吧。对了,明泽还没回来吗?” “这……应该是还没。” 叶诗娴柳眉微蹙:“他这贪玩儿的性子真是要好好教一教了,母亲太惯着他。” 芍药殷勤道:“大小姐不必担心,二少爷其实是很聪明的,就是玩儿心大!他若多花三分功夫在功课上,何愁没有功名?您——” 话没说完便被打断,外面有小厮匆匆忙忙赶来:“大小姐!” 叶诗娴有些不满地将首饰盒盖上,“啪”地一声,不轻不重。 “干什么这样急急忙忙的?” 小厮站在门外,表情复杂。 “您、您——老爷让您赶快过去一趟!您快去吧!” 叶诗娴一愣:“爹爹?发生什么事儿了?” 小厮搓了搓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道:“小的也不清楚,只、只听说好像是有客人跟二少爷一起回来了!还说、还说是什么堂姐堂弟的……” 咣当。 叶诗娴手里的木梳瞬间掉落在地。 她豁然起身,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什么!?” …… 叶诗娴匆匆往书房赶去,刚来到庭院门口,就撞见了正往外走的叶恒。 “爹爹?” 她上前一步,又是震惊又是不解, “她、她们真的回来了!?” 叶恒手负身后,拳头紧握,眸色变幻,嘴上却道:“下人是这么说的,但还没见到人,为父正要去前厅。” 叶诗娴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怎么、怎么会……当初不是说他们都已经……” 叶恒打断她的话:“说这些没用,亲自去看看,才能一探究竟!” …… 叶初棠跨过大门,一路往里,来到前厅。 她自行落座,又道:“阿言,阿风,坐。赶路这么久,回家是要好好休息休息。” 说着,她抬眸看了眼叶明泽:“明泽,你也坐啊。” 叶明泽却是坐立难安,只得吩咐管家:“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沏茶!” 然而下一秒,便听叶初棠似笑非笑道:“不用忙了,回自己家,哪儿有让客人忙活招待的道理。” 叶明泽心口瞬间梗住。 就在这时,脚步声从外传来。 一道急切的声音传来:“初棠!当真是你们回来了!?” 叶初棠淡淡抬眸看去—— 第四十六章 无家可归 叶恒匆匆而来,腰间缀着质地上好的云雁玉佩,下坠红穗,随行而动。 与三年前殷切拘谨的模样比起来,当真像是换了一个人,意气风发,走路带风。 叶初棠等他走近,才徐徐起身,客气行礼:“二叔。” 这一声直喊得叶恒心中直颤。 ——眼前这少女,的确是叶初棠! 他脚步一顿,瞬息间心头已经闪过诸多想法,脸上神情从震惊到不可置信再到激动。 “真的是你!” 他的视线迅速扫视一周,眼眶隐隐泛红。 “这、这是璟言吧?还有云风!三年不见,你们都长这么大了!还有这个,这是——” 叶初棠牵着小五的手,下颌轻抬:“小五,这是二叔。” 小五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眨了眨,往叶初棠身边靠了靠,攥紧了她的手指,似乎有些羞怯。 叶初棠摸了摸她的小脸,冲叶恒笑道:“二叔别介意,小五性子内向,有些怕生。” 这句“怕生”听着着实有些刺耳,但此时的叶恒已经顾不上了。 他似乎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你们、你们……竟都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他回头喊道:“诗娴!快来!” 门外的叶诗娴其实已经看到了屋内的情形。 从来到这的第一秒,她就忍不住看向了坐在上首的那个女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真是叶初棠? 她带着几个年幼的弟弟妹妹,不应当是风尘仆仆,形容憔悴的吗? 可坐在那的女子却是肩背挺直,姿容清绝,全身上下除了如云鬓发上的那一支红玉髓步摇,再无其他配饰,却依旧难掩风华,夺人心神。 她似乎与从前一般无二,却又像是脱胎换骨,透着难掩的温润清丽。 这怎么会是……流落在外三年,本应狼狈不堪的叶初棠呢? 此时,叶初棠也跟着抬眸静静看来。 迎上那双乌黑平静的眼眸,叶诗娴终于回神,迅速调整了脸上的表情,又惊又喜,以帕掩唇:“堂姐!” 她迈着小碎步上前,不过几步,眼中已经盈满晶莹泪珠,似是喜极而泣。 “堂姐,这三年你们到底去了哪里?怎么半点消息也没传回?我们还当你们也在那场意外中也——” 提起往事,她似乎悲不能抑,潸然泪下。 叶恒心中何尝不想立刻问个清楚,当即跟着道:“是啊!当初大哥被贬梧州,本想着等圣上气消了,肯定会再将大哥调回京城。谁知道你们路上竟是遇到了劫匪……” 他眉头紧紧皱起,沉声叹气:“我们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后来我亲自带人过去,看到的就是大哥嫂子还有西霆的尸体……” 他看向叶初棠,半是试探半是询问:“当时我们没能寻得你们几个的踪迹,只找到几件带了血的你们的衣物,就以为你们也遭遇了不测。没想到你们竟安然归来!这到底——” 叶初棠轻轻颔首:“我们当时的确遇到了麻烦,爹爹娘亲还有大哥为了保护我们几个拼尽全力,最后趁乱放我们逃过一劫。说来也是运气使然,否则今时今日,我们也不能再见到二叔您了。” 她语气平静淡然,对当初的事情一笔带过,似乎不愿过多回忆过去。 叶恒听得模模糊糊,还是没能搞清楚当初那么危险的情况下,叶初棠他们几个到底是怎么逃过去的。 要知道当时的叶初棠不过是个才十四岁的少女,而叶璟言和叶云风也刚刚成人腰高,再加上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按理说,在那种情况下是必死无疑啊! 他袖中的手紧了紧:“那你们后来这三年——” “那时天寒地冻,我带着阿言阿风还有小五无处可去,结果碰巧遇到了一群南下逃荒的流民,我们别无他选,就干脆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南方。辗转三年,好不容易安稳下来,便想方设法筹集了路费,北上归京。” 叶初棠顿了一顿,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毕竟家在这里,不是吗?” 话音落下,整个前厅安静了一瞬。 家。 他们要回的家,现在已经成了别人的住所! 叶恒眸色暗了几分,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反应。 “这是自然!” 他扼腕长叹,感慨万分, “当初你们出事儿以后,京中留下了一大摊子要我处理,包括这宅子也被好几个人看中,私下跟我说想买走,但我哪里舍得?这是大哥在京中的住处,也是他留下的仅剩的念想,怎么能就这样给了别人?” 他垂下眼睛,似乎颇为伤怀。 “所以后来我便带着诗娴明泽他们过来了,一桌一椅,一草一木,好像大哥还没走……现在你们回来了,就更好了!初棠你放心,从今以后,有二叔在,绝不会再让你们吃一点苦头!” 他说着,冲于洪斥道:“怎么还在这站着?还不快去让人把后院西偏房的几个房间收拾出来!再吩咐后厨,晚上为初棠他们办个接风宴!” 于洪连忙道:“是!” 然而他刚刚转身,便听叶初棠笑道:“二叔不必这般客气,我们是回自己家,何须用接风宴?还有房间——更不用麻烦,小五和我同住即可,至于阿言和阿风,他们从前就和阿兄一起住在东偏房,如今回来了,就还住那边吧。” 这话一出,叶恒脸色一僵。 旁边的叶明泽已经按捺不住,扬声否决:“不行!” 叶初棠偏头:“为何不行?” “因为东偏房那边没你们的房间了啊!”叶明泽理所当然道,“现在就剩下西偏房那边有几间空房,你们就住那边吧!” 叶云风拧眉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叶明泽耸耸肩:“那边现在是我住,旁边的房间改成了书房和练功房,没地方腾给你们了啊!” 叶云风简直不敢相信:“你——” 没等他爆发,清冷的女声忽而淡淡传来。 “也就是说,你动了我阿兄的房间?” 叶明泽下意识看向叶初棠,她嗓音分明清清淡淡的,可不知为何,那一句一出口,他脊背莫名窜上一股寒凉,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 “……是、是啊!” 叶初棠笑意消散,黑眸清凌凌,泛起丝丝缕缕的冷意,竟如凛冽锋刃,透人心骨。 “看来这叶府已没有我们兄妹容身之地。既无家可归——” 她的音调平静得可怕,一字一句, “阿言,去定客栈。” 第四十七章 不去 话音落下,叶恒眼皮一跳:“不可!” 他匆匆上前,拦住了叶初棠的去路,神色急切:“你们好不容易才回来,哪儿有出去住客栈的道理!” 想也不想,他当即冲着叶明泽喝道:“你去!立刻把你的房间腾出来!” 叶明泽不干了,那房间他都住了三年了,早就习惯了!怎么叶初棠一句话,就要让他搬出去? “爹!家里不有的是住处吗?干嘛非得要我那间啊?”叶明泽很是不满,“而且我那边东西太多了,搬来搬去多麻烦!” 叶恒气得胸口疼,厉声道:“让你搬你就搬!哪儿那么多话!” 叶明泽打了个寒颤,原先嚣张的不满总算收敛许多。 他纨绔成性,唯一怕的就是他爹。 平日里就算他不好好做功课,他爹都没动过这么大的声势。 叶诗娴出来打圆场:“好了明泽,堂姐他们这三年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你就把房间让出来吧,都是一家人,何必这般计较?” 最后这半句,话里像是带着刺。 叶初棠神色淡淡:“二叔,还是不用折腾了,京城这么大,我们出去找个歇脚的地方也不是难事。” 她说着,牵着小五就要往外走。 叶恒狠狠踹了叶明泽一脚。 “愣着干什么!马上去!难不成真让你堂姐他们去外面受委屈吗!” 叶明泽猝不及防,差点儿被踹地上,敢怒不敢言,咬着牙满心怨愤地走了。 于洪连忙跟了上去,同时招呼院里的小厮丫鬟:“都跟上!二少爷您别着急,这些事儿交给我们来做就是!” 一行人很快没了踪影,去东偏房收拾房间去了。 叶恒这才看向叶初棠,信誓旦旦:“初棠,你且安心,虽然大哥他们不在了,但二叔以后一定会替他们好好照顾你们的!” 他安慰道:“阿言和阿风还是住他们原来的房间,另外你放心,你的房间没动,等会儿只要让下人好好打扫一番就行!” 叶初棠眼睫微抬,眸底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温润宁和。 似乎方才的锋锐凛冽只是错觉。 她淡淡笑了笑:“多谢二叔体谅。其实并非是我无理取闹,而是那东偏房,原是爹爹专门为我阿兄准备的住处。现如今他人虽然不在了,留一个房间在,多少也能让我们有个念想。” 叶恒自然连连称是。 他不愿再纠结这件事,便换了个话题:“你们这一路回京也很是辛苦,先去后院休息休息吧?你的房间很快就能打扫干净,我再让人给你们添置新的床褥被子。另外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二叔说!” 叶初棠终于颔首。 “好。” …… 目送叶初棠几人离开,叶恒长舒口气,可悬在胸口的心,却迟迟放不下来。 他扭头冲着叶诗娴道:“你这两天看着点儿明泽,让他别和他们起冲突!不过是一个房间而已,让出去便是,不值当为此怄气!” 叶诗娴点头:“爹爹放心,我明白的。” 叶恒手负身后,一声长叹。 “明泽要是能有你一半的聪明,为父也不用天天这般操心了!” 叶诗娴笑着道:“他只是玩心大了点,爹爹以后只要严加管教,不怕他不成才。” 叶恒摇摇头,知子莫若父,他那个儿子是个什么成色他清楚的很! 儿子不争气,好在女儿是个省心的。 “回头你也多去打听打听,看他们这三年在外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好。” …… 叶诗娴回了房,脑子里不断回想着刚才的一幕幕,有些出神。 她怎么都没想到叶初棠他们居然还会回来,眼下这局面…… “大小姐,还好您有先见之明,当初没选那西偏房!否则呀,我看那个叶初棠会把您也赶出去呢!”芍药撇撇嘴,“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罢了,真是好大的脾气!也不看看如今这叶府是谁当家?!” 叶诗娴拿起木梳缓缓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垂下眼睛,漫不经心道:“你有所不知,我这位堂姐,自小体弱多病,走几步路似乎就要被风吹跑,常年药罐子不离身。她住过的地方,谁知会不会过了她的病气。” 芍药恍然:“原来如此!那这么说来,他们这一家岂不是都挺晦气?” 叶诗娴看了她一眼:“以后这样的话,不许在外乱说。” 芍药冲她讨好一笑:“大小姐放心!奴婢的嘴可严了!” 叶诗娴想了想:“等会儿挑点礼物送过去吧。” …… 这厢,叶恒刚回书房,思考着接下来要如何安顿叶初棠几人,一个珠光宝气的妇人便怒气冲冲走了进来。 “老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正是叶恒的正妻,叶诗娴与叶明泽的生母,高氏。 她今日去布庄,想着叶诗娴马上要参加朝花宴,再给她定做几身衣服,没想到刚一回来就得知了惊天消息。 ——叶初棠兄妹四人竟死而复生,回京了!这还不算,他们刚回来,就把明泽从自己的房间赶了出去! 高氏又惊又怒,觉得这事儿简直是不可理喻。 “就算他们几个是老爷你的侄子侄女,也不能这样委屈明泽吧!天下哪儿有这样强盗般的人!刚一上门,就把别人赶了出去!” 叶恒烦躁道:“你懂什么!这个节骨眼,要是让外人知道他们几个回京第一天就离开叶府,住在了外面,我这张脸往哪儿搁!” 高氏一颤,这才想起叶恒升任大理寺少卿,请帖已经递了出去,不日便要邀请众多同僚来府上一聚。 这个时候,要是传出他霸占死去大哥的私宅,导致大哥的血脉回京之后无处可去,那名声可就毁了! 想明白这里面的利害关系,高氏心头的火气总算压了下去。 她攥紧帕子,气道:“罢了!娴儿马上要去朝花宴了,不与他们计较这么多!为娴儿挑一门好姻亲,才是最最要紧的!” 说到这,她脸上显出几分得色。 “娴儿的容貌气质,就是放眼全京城也没得挑!这一去朝花宴,必定能得不少世家贵胄青睐!” 叶恒却有些走神,脑海中莫名浮现一张温润清丽的脸。 娴儿的确已经算是极为貌美,可和叶初棠站在一起,却莫名显得寡淡了许多…… 高氏不知他心中所想,又想起什么,眼睛一亮,悄声问道:“对了,听说这次,定北侯府那边也递了帖子?” 提到这事儿,叶恒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 他捋了捋胡子。 “定北侯世子时隔多年归京,如今我又已升任四品,请上一请,自是无妨。” …… 定北侯府。 沈延川斜斜躺在藤椅上,懒懒翻着手里的一卷书,眉眼未抬,淡声道: “不去。” 第四十八章 寄人篱下? 云成应了一声:“是。” 主子回京后,各方请帖纷至沓来,但都被主子拒了。 叶恒在这里面根本排不上号,主子自然更不会去。 他道:“叶家现在也挺麻烦,您不去,正落个清净。” 沈延川一顿,视线终于从书上移开:“哪个叶家?” 云成解释道:“大理寺少卿叶恒。” 沈延川思忖片刻:“之前倒是没怎么听过这号人……” 云成笑道:“您久不在京城,不熟悉这些也正常。这位三年前还只是个小小的大理寺右寺丞,这几年很受器重,前途可观。若非如此,他也没底气递上这一封请柬。” “确实升得挺快。”沈延川道。 “可不是。他这也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听说这任命文书还没正式下发,就有人找上门了。” 云成一直在京城负责帮沈延川处理各项事务,京中发生什么事儿,他向来消息灵通。 沈延川心中一动:“哦?” 云成有些意外,自家主子对这些事儿没什么兴趣,从不会过多询问。 或许是主子刚刚回京,想对各方形势多了解了解? 这般想着,云成补充解释道:“不知您是否还有印象,三年前霍将军那个案子,有位朝臣曾当朝为他求情,惹得圣上震怒。那位就是叶恒的大哥,叶铮。他被贬出京后,路上遭遇劫匪,全家被杀。谁知三年过去,他那几个儿女竟是没死,又回来了。” “听说他们还是在揽月楼和叶恒的儿子叶明泽碰巧遇上的,当时不少人在,现在这事儿私下已经传开了。” 云成有些感慨。 “当初所有人都以为叶铮一家都死在了路上,后事全是这个弟弟一手操办,谁知道现在居然……说起来,叶恒他们现在住的那个宅子,还是从前叶铮的。真论起来,人家这也不是攀亲,分明是回自己家。但一个弱女子带着几个年幼的弟弟妹妹,无依无靠的,能成什么事儿?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寄人篱下罢了。” 已经吃进去的,谁会愿意再吐出来? 沈延川听完,倒是笑了。 “碰巧?” 偏偏是在揽月楼,众多达官子弟都在。 偏偏是在叶恒升任之时,最重名声的关头。 那这未免也太碰巧了。 云成没琢磨明白自家主子这反应,但下一秒,更令他出乎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沈延川将手里的书放下,问道:“宴请是什么时候?” 云成直接愣住:“您、您要去?!” 沈延川按了按胸口的位置,那处伤痕早已痊愈。 他扬眉淡笑。 “伤势已好得差不多了,是该出去走走。” …… 叶府。 经过两个时辰的忙碌,东偏房的房间终于收拾了出来。 于洪小心翼翼过来请人。 叶初棠牵着小五的手,带阿言和阿风一同过去。 站在屋内,她静静环顾。 叶明泽的东西都已经被整理好搬了出去,一时间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但好在桌椅屏风未动,布置几乎与从前一样。 叶初棠有一瞬间的晃神。 当初她在这个身体里醒来,第一面见到的就是阿兄。 他披着大氅,披风戴雪而来,少年的脸上满是热烈。 “阿晚,娘亲说咱们过几日就要跟爹爹一起去梧州了!听说那里比京城还要冷,喏,这个暖手炉给你!省得你这小身板不受冻,路上又要哭鼻子,哈哈!” 他不由分说将暖手炉塞到了她手中,不容她拒绝。 就像后来他拦在她身前,为她挡下那些锋利箭矢的时候一样。 “阿姐,阿兄从前的东西都不见了。”叶璟言看了看,低声道。 叶初棠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当时他们离开京城,因为是冬天,诸多不便,阿兄的手稿和衣物大多都留下了。 于洪擦了擦额头的汗:“这、这个……几位见谅,应是三年前都随着一起入殓了……” 叶初棠神色未动。 衣物就罢了,书没道理也跟着一起仍,大概率是都被拿去扔了烧了。 连这宅子都被人强占,何况其他? “你下去吧,有事儿我们自会找你。”叶初棠淡道。 于洪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女子一开口,分明是清清淡淡的嗓音,却带着不容违逆的气势。 “是,是!” 老爷为了他们,连二少爷都赶出去了,于洪的态度当然也十分恭敬客气。 他刚退下,芍药就又带着人来了。 “二小姐,这是我家小姐送您的赤金缠丝手镯,旁边的澄泥砚和红木狼毫笔是送给二位少爷的,八珍琉璃项圈则是送给小小姐的。” 她脸上带笑,不动声色打量了叶初棠几人,瞧着他们身上普普通通的衣物配饰,心中不屑,语气更加轻快:“我家小姐说了,您带着二位少爷和小小姐回来得突然,没来得及准备礼物,只得先挑了这些送来,等之后得空了,再带您几位出去在这京城好好逛逛。” 言下之意,送出来的这些对于现在的叶诗娴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叶初棠视线从那几样东西上扫过,道:“那就替我谢过你家小姐。” 芍药让人把东西放下,这才转身走了。 叶云风冷哼:“谁稀罕他们的东西!跟谁没见过一样!” 从前爹爹职位高出二叔许多,若非仰仗爹爹,二叔想做京官,根本是痴人说梦! 现在倒好,跑他们跟前炫耀来了! “总得给人家一个说和表现的机会。”叶初棠倒是不怎么介意,捏了捏小五软嫩的脸蛋,“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小五本来没什么兴趣,听她这么说,才踮脚看了一眼。 然后她摇摇头。 ——好丑,不喜欢。 叶初棠:“不喜欢就算了,阿风,把东西收起来吧。” 叶云风哼了一声:“他们送来的东西,碰了我都嫌脏!等会儿少说得洗三遍手!” 叶初棠轻啧:“平日怎么教你的?不要嫌贫爱富。” 叶璟言跟着点头:“那砚台和笔虽然不太行,但咱们现在已经回了京城,要花钱的地方还很多,留着吧,等去了国子监用。” 阿姐说过,该花花,该省省。 叶初棠赞赏地看了叶璟言一眼。 好小子,真会给你阿姐省钱。 叶云风这才想起还有这一茬,挠挠头:“啊,对!去国子监那边,一年下来束修也得不少钱吧?” 叶初棠随意道:“不要紧,咱们现在既然寄人篱下,哪儿有自己掏钱念书的道理?” 第四十九章 哑巴 夜幕降临,五月的京城,晚风中已经有了丝丝缕缕的热意。 叶璟言和叶云风兄弟俩留住在了阿兄的房间,叶初棠则是带着小五回了原先的住处。 她这里没人动过,下人们打扫完以后,和从前一般无二。 叶初棠在床头挂了个小小的香囊,清淡的药草气息飘散开来。 小五四处打量了一会儿,就自己坐在床上乖乖拿出荷包,又清点了一遍里面的东西,这才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四哥之前说京城寸土寸金,什么都贵,她都已经准备好把自己攒的零花钱拿出来了呢!结果一天下来,居然一两银子也没花! 叶初棠见状,捏了捏她的小脸。 “小五,喜欢这里吗?” 小五歪着头想了会儿,摇头,又点头。 ——她不喜欢今天见到的那些人,也不喜欢和他们住在同一个地方,但她看得出来,阿姐很在乎这里。她今天去到阿兄房间的时候,都出神了好一会儿呢。 还有三哥和四哥,明显也是和阿姐想法一样的。 既然他们在意,那她也在意! 叶初棠唇角微弯:“放心,这里永远都是我们的家,谁也抢不走。” 小五有些懵懂,但还是用力点头。 ——阿姐说的,她都信! …… 圆月高悬,皎洁的月光洒落。 徐府。 正在桌案前处理卷宗的徐凤池看着手里的信,一声长叹。 “她居然……居然真的回来了!” 之前他千叮咛万嘱咐,让叶初棠不要回京,这里的事情,自有他来负责。 但没想到她还是回来了,而且先斩后奏,这封信明显是被故意拖延到今日才送来。 他看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京城,更甚至直接回了叶府! “今晚估计有人要睡不着了吧……” 徐凤池轻声喃喃。 他的视线再次扫向那封信,叶初棠将江陵发生的那些事简单写了一遍,不过寥寥数语,却不难想象其中波折。 她一个不过十七的姑娘,在那里无依无靠,被卷入这是非之中,最后居然能全身而退……即便是他,也深感震惊。 看来是这三年发生了太多事,连带着将她也磨砺出来了。 徐凤池思虑片刻,将那封信放在烛火上点燃,而后叫了人来。 “去备份礼物,改日我带去叶府。” 随从有些奇怪:“老爷,您要亲自去?” 徐凤池任职都察院,秉性清高,鲜少与其他朝臣过多往来。 叶恒此人圆滑老道,拉帮结派,正是徐凤池最讨厌的那类人。 这怎么突然就—— 徐凤池正要点头,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略显匆忙的脚步声。 一个身着靛青锦衣身姿颀长的少年跑了进来。 清雅俊逸,眉眼间又带着难见的书卷气,温润如玉。 “父亲!” 他开口,犹然带着几分激动的喘息。 徐凤池诧异:“容卿,怎么了?” 徐容卿勉强压下心底波澜,语气却仍旧泄露了他的急切。 “我听说初棠妹妹他们没死?!而且今日已经回了京城了!?” 徐凤池心下了然,点了点头:“不错。” 这事儿已经传开,没有否认的必要了。 徐容卿悬着的心终于落地,眉眼舒展,露出真切的笑来。 “太好了……太好了!我还以为他们当初也——” 徐凤池和叶初棠联系上的事,一直没有告诉过其他人,连自己的亲儿子也不例外。 他和叶铮是肝胆相照的兄弟,两家当年走得很近,孩子们小时候也相熟,容卿会是如此反应,也很正常。 想到这,徐凤池容色缓和了许多,笑着问道: “也是他们几个命大,好不容易才活下来。我后日要去叶府,你也许久没见他们了,一起吗?” …… 这一晚,有人欢喜有人忧。 叶初棠倒是抱着小五难得睡了个好觉。 这一个月都在赶路,虽然行程不算赶,但终究辛苦,现在才总算能躺下来好好休息。 印象里,除了最开始带着阿言阿风小五南下逃亡的那段时间,再没有这么累过了。 还是丫鬟来敲门,叶初棠才醒。 “二小姐,该起了,老爷夫人都在等着您呢!” 叶初棠这才懒懒睁开眼睛,小五正躺在她怀里,眨巴着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醒这么早?”叶初棠刚一开口,小五肚子就“咕噜”,叫了一声。 叶初棠:“……”合着是饿醒的。 小五瞬间脸红了,不好意思地埋在她怀里。 叶初棠坐起身,按了按眉心。 “小五,这几年跟着阿姐,真是辛苦你了。” 从小颠沛流离不说,还经常因为她没办法准点吃上饭。 小五连忙摇头。 ——才不是!阿姐一个人养活三哥四哥还有她,已经很辛苦了呢! 叶初棠把她捞起来洗漱,又换了身衣服。 昨晚上叶恒本来说为他们办一场接风宴,被叶初棠拒绝了。 回自己家,那么麻烦干什么? 最后叶恒只能让下人把饭菜送到了他们房里,简单用过,说第一天奔波回来太累,等明日再说。 哦,也就是今天。 收拾好以后,她才牵着小五出了门。 “走,阿姐带你吃饭。” …… 这厢,叶恒和高氏以及叶诗娴已经等了好久。 饭桌上摆着丰盛的早饭,下人们分侍周围,然而却没一人动筷。 高氏等得不耐烦起来,忍不住道:“这几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儿?懂不懂一点儿礼数?这都什么时间了,居然还不知道起来!难道要让我们在这里一直等他们吗!” 叶恒不满地看了她一眼:“都是自家晚辈,这么计较做什么!” 旁边还有下人在,说话就不能注意点儿! 高氏被他看得更加不满,冷声一笑:“知道的是晚辈,不知道的,还当是什么贵客!谁家晚辈敢让长辈这样等着?” 这时,一道清润干净的少女声音忽然从外面传来:“二婶何出此言?” 屋内几人齐齐抬头看去,就见叶初棠正牵着小五走了进来。 她不施粉黛,却依旧动人心神,唇边噙着几分浅淡笑意。 “这一路奔波,终于回了自己家,便想着能多睡一会儿,谁知二叔二婶竟一早在这里等着了。” 叶恒连忙打圆场:“多休息也是应该的,快坐!” 高氏总算回神,勉强将自己的目光从叶初棠的那张脸上移开,手中的帕子已经攥的死紧。 这个叶初棠,不过三年未见,居然出落成了这般模样? 这—— 叶初棠看着高氏,道:“昨日未曾见到二婶,二婶别介意。阿言,阿风,小五,还不过来见过二婶。” 兄弟俩心中虽然不喜,还是打了招呼。 “二婶。” 小五眨眨眼,没出声。 高氏微微睁大了眼睛,惊讶道:“这孩子怎么是个哑巴?” 话音落下,房间内空气瞬间凝固。 第五十章 反将一军 叶云风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小五不是哑巴!” 当着下人的面被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如此顶嘴,高氏脸上很是挂不住。 “我就是那么一说,她一个小孩子又不懂。何况,她这模样瞧着的确是不会说话呀!” 谁家孩子四岁了还不会叫人? 这个叶灵稚分明就是有问题,怎么还不让说了? 叶初棠神色淡了几分,眼底看不出情绪:“二婶,小五虽年幼,却也是听得懂这些话的。纵然如今爹爹娘亲不在,她也还是我们家千疼万宠的幺儿,在这叶府之中,断没有让人指着她欺负的道理。您是长辈,我们不求您待小五如亲女,但也请您口下积德。” 高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这几个人怎么回事儿?一个二个都是伶牙俐齿! 她正要发作,余光瞥见叶恒满脸不赞同的神色,又将这口气咽了下去,勉强一笑:“初棠,你这真是误会二婶了。我这不也是为了小五着想吗?她要是真有问题,得赶紧请大夫来看看啊!” 小五抓着叶初棠的手,听得有些不开心。 找大夫?阿姐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大夫,干嘛还要去请别人? 叶初棠安抚地捏了捏她的小手,这才对高氏淡声道:“多谢二婶好意,不过小五的情况我们心里有数,不需要再请大夫。” “这怎么能行?回头耽误了,别人见了她,又要说是你二叔不尽心尽力。”高氏脸上显出几分倨傲,“再说了,京城的大夫,可不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江湖郎中能比的。回头让你二叔请位太医院的御医来,说不定能有法子呢!” 叶恒闻声也跟着赞同颔首:“不错。正好明日张太医来府,正好可以请他瞧瞧。” 叶初棠有点不耐烦了。 他们要是请储其远过来还行,起码是太医院院使,还有点水平。 可请个靠祖荫混入太医院的废物来,还不够浪费时间的。 但她懒得多费口舌,叶恒急于表现,那让他表现就是。 “好。那就先谢过二叔了。” 叶初棠客气行了一礼,便带着几人落座。 叶诗娴扫了小五几眼,主动问道:“要不让李嬷嬷来伺候小五吃饭?” 叶初棠给小五夹了菜,淡笑:“那倒不必。她自己的事,自己做得很好。” 叶诗娴看了会儿,发现小五虽然不会说话,但吃饭喝水之类的事情确实不需要人照顾。 也是,自小流落在外,估计能吃饱饭就不错了,怎么能跟京城世家教养出来的金尊玉贵的孩子比。 这么一想,她心里又浮起几分不屑与轻蔑。 一顿心思各异的饭终于吃完。 叶恒酝酿思索了大半夜,此时才终于斟酌着开口询问。 “初棠,昨日你们回来得突然,想着你们路途劳累,我就没问太多。但现在,你可以说说,这三年你们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吧?” 他叹了口气:“当初大哥大嫂出事儿后,我还专门找人找了你们很久,可惜一无所获。这几年,你们几个吃了不少苦头吧?” 他怎么都想不通,叶初棠一个年方十四的少女,带着三个年幼的弟妹,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叶诗娴也朝着叶初棠看了过去。 叶初棠语调平静。 “机缘巧合,我们当时逃亡的路上,遇到了一个老郎中,他时日无多,担心自己后继无人,就教了我一些简单的医理。”叶初棠面不改色,“后来他去世,我就带着阿言他们找了个落脚的地方,开了个小医馆,平日里就靠采采草药,给人看病维持生计。” “什、什么?”叶恒震惊,“你是说你、你开了个医馆?!” 叶初棠知道他为何如此震惊,如今的这个朝代虽然开明,但女子自立门户的还是少见。 叶诗娴也是满眼惊讶,看向叶初棠的眼神都不同了。 ——怎么说她也是出身尊贵的官家小姐,怎么能如此自降身份? 她用帕子按了按唇角,垂下眼帘,遮去眼底的嘲弄笑意。 昨天初见叶初棠,她心里还产生了隐隐的危机感,但此时听到这些,她觉得自己的担忧都是多余的。 一个曾抛头露面,汲汲营生的女子,已经没资格和她相提并论。 叶初棠并不在乎他们的态度,只轻声道:“说来惭愧。我身为阿姐,却没能给阿言和阿风提供更好的条件,只能供他们上最便宜的书院。这几年也实在是委屈他们了。” 叶璟言眉心微动:“阿姐——” 叶云风挠挠头,心声愧疚:“阿姐何必自责!倒是我,给你惹了不少麻烦!” 叶初棠微微侧头看向二人,轻声漫语:“爹娘与阿兄不在,我是阿姐,自然要负起这个责任来。也好让人家知道,咱们叶家的孩子,不是没人护着的。” 叶恒听到这,终于坐不住了. “初棠,说起这个,我正要跟你商量。阿言和阿风如今正是该念书的年纪,从前你们流落在外,我不知道也就罢了,但现在你们既然已经回了京城,那我这个当二叔的,自然义不容辞!” 他道:“我已经开始着手帮阿言和阿风联系合适的书院,等过几日家里的事全都安定下来,就能送他们去念书了!” 叶初棠眼帘微抬,唇边溢起浅浅笑意。 “二叔安排的,自然是最好的。之前我还担心明泽在国子监,阿言和阿风再过去,他们又闹起矛盾来。还是二叔思虑妥当,如此一来,他们三个都能继续安心读书了。” 叶恒脸色一僵。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把儿子送去了国子监,如今两个亲侄子回来,若是被他送去了别的书院,外人知道了,还不知道会说的多难听! 他连忙道:“之前是我考虑不周了,现在想想,让他们兄弟三个一起去更好!国子监英才汇聚,必须得去!他们的食宿也一并我来负责,你不用操心!” 高氏立刻不愿意了,阴阳怪气:“老爷,这可得慎重啊!毕竟那国子监——可不是说进就进的。” 这兄弟俩过去得花多少钱?何况这也不仅仅是钱的事儿。 她上下扫了叶璟言叶云风兄弟俩。 “这三年你们功课都荒废了吧?就算你们二叔能推荐你们进去,到了那里处处不如人,也是一样麻烦。还不如去个小点的书院,起码能跟上。” 第五十一章 眼光不错 叶恒飞快看了叶初棠一眼,立刻反驳:“这怎么能行?别的书院再好,又如何能与国子监相比?好了你不用说了,这件事我心意已决!” 刚刚升任大理寺少卿,多少人明里暗里盯着他,想抓他的把柄,他自然要处处做好,以免落人口舌。 要是去了跟不上……那就是他们兄弟俩自己的问题,和他这个当二叔的没有半分关系了。 到时候说不定他们自己就受不了,主动提出退出了。 高氏看叶恒态度坚决,不好再说。 叶初棠颔首行礼。 “谢过二叔。” …… 这下算是解决了阿言和阿风的上学问题,还不用掏学费,叶初棠挺满意。 几人刚走出院子,迎面撞上刚刚回来的叶明泽。 他前一天气不过,夜宿在了春风楼,此时身上还带着浓郁的未曾消散的酒气。 看到叶初棠以及她身后的叶璟言和叶云风,叶明泽心头火气又窜了上来,狠狠瞪了一眼。 “你们走、走!从我家滚出去!” 叶云风一步上前,却被叶初棠不动声色拦下。 她双手交叠,似乎并未因为这句话有任何波澜:“明泽,你喝醉了。” 屋里坐着的叶恒听到这边的动静,也匆匆走出,眉心直跳。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东西!胆敢彻夜不归,你胆子真是越发大了!” 高氏在一旁连忙拉住他:“老爷!气大伤身!再说了,明泽不过是多喝了点酒罢了,醉话怎么能当真呢?初棠,你说是不是?” 仿佛叶初棠要是生气,就是过于计较。 叶初棠微微一笑:“二婶说的是,我看明泽喝了不少,还是让他早点回房休息吧。” “回房”两个字又刺激到了叶明泽,他咬牙切齿:“你们就不该回来!要不是你们,我——” 高氏立刻冲着于洪使眼色:“还不快送明泽回去!再去煮一碗醒酒汤给他!” 于洪连连应声,又喊了两个小厮,三个人合力把叶明泽拉走了。 那剩下的话呜呜咽咽,也就没说出口。 当然,在场之人都心知肚明他要说什么、 叶诗娴满脸歉意地道:“堂姐,明泽说那些话都是无心的,你们别介意。” “怎么会?” 叶初棠唇角弯了弯。 叶恒严厉,高氏溺爱,一个已经被养废了的公子哥,只会带来无尽麻烦。 她乐得看戏还来不及,怎会介意? …… 回去简单收拾了一下,叶初棠就带着他们几个出门了。 阿言和阿风许久没回京城,小五离开的时候更是只有一岁多,没什么印象。如今好不容易回来,自当好好逛一逛。 叶初棠婉拒了叶诗娴相陪的提议。 叶诗娴本来也不想和他们一起,被拒之后也没坚持,借口照顾叶明泽就留下了。 姐弟几人来到街上,看着热闹繁华的街道,心境各自不同。 叶璟言轻叹:“阔别三年,京城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仍旧和以前一样喧闹。” 叶云风明显兴奋许多:“是啊!这样的盛景,也就在京城能够看到了!要是咱们还在江陵,哪里能看到?” 他抱着小五,朝着某个方向指去:“小五快看!那是捏糖人的!要不要给你买一个?” 小五睁圆了乌溜溜的大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叶云风当即抱着她走了过去:“老板!要一个糖人!” 做糖人的老者抬头看了眼小五,笑眯眯:“好嘞!那就——做一个和小娃娃一样的?” 他动作熟练,不一会儿,一个白胖可爱的小姑娘糖人就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小五看得目不转睛。 很快,那老者就把糖人递了过来:“来!小娃娃拿好喽!” 小五却摇了摇头,认真地比了一个“四”。 老者愣了一下,这才看到后面跟着过来的叶初棠和叶璟言,心里不由暗暗感慨。 这又不知是哪家的少爷小姐,竟是各个都生的这般好模样! 他笑着问小五:“你想要四个是不是?” 小五连忙点头。 “行!马上就好!” 不一会儿的功夫,四个糖人都做好了。 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叶初棠也看得颇有趣味。 她以叶家二小姐的身份活过来的时候,正是叶铮被贬去梧州的前几日,原主身体娇弱,她也在床上将养了好几天,才逐渐好转,并消化了原主留下的记忆。 但其实原来的叶初棠,也并不是在京城长大的。 叶铮年少中举,才华横溢,后来进入官场,更是一路得贵人提拔相助。 但他前十几年并不在京城为官,连带着一家几口都在外地。 直到四年前,他被调回京城。 可惜当时小五刚出生没多久,加上那时候的叶初棠身体不好,就暂且留在江南养病了。 半年之后,天气转暖,叶铮才将他们一家接到京城。 然而来了以后,她不适应这里的气候,病情反复,又在床上养了半年。 所以她对京城也是没太多具体印象的。 阿言和阿风或许是怀念,叶初棠更多的倒是好奇。 这时,小五拦下了叶璟言要付钱的动作,掏出了自己的荷包,拿出了一块碎银子递了过去,又宝贝似得将那四个糖人都拿在了手里。 ——阿姐!三哥!四哥!还有她!一家人整整齐齐,都在这里啦! …… 逛完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小五对那四个糖人爱不释手。 叶初棠坐在桌前,陷入沉思。 既然现在已经回到了京城,接下来就要想想赚钱的事儿了。 毕竟接下来要花钱的地方还有很多。 开医馆的话不太现实,她现在的身份多有不便。 还是得想其他路子。 今天在街上,她看上了三个铺子的位置,但就是还没想好要哪个。 “小五。”叶初棠冲她招了招手,在桌上撒了三个纸团,“选一个。” 小五蹬蹬蹬跑过来,虽然不知道自家阿姐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挑了一个出来。 叶初棠打开,笑了。 果然抓了个租金最贵的,就在揽月楼那条街上,寸土寸金。 “就这了。” …… 傍晚,连舟匆匆回府。 “主子,揽月楼那边暂时没动静。” 沈延川并不意外:“继续盯着。” 连舟应了,表情略显古怪,“主子,还有一件事……” 沈延川淡道:“说。” 连舟迟疑片刻,压低了声音。 “叶大夫好像看上了揽月楼斜对面的那家布庄,您看……” 沈延川笔下一顿,轻笑。 “眼光倒是不错。” 第五十二章 礼 连舟揣度着问道:“那价格上……是不是给叶大夫行个方便?” 沈延川却摇头:“不必。” 连舟茫然,一时间有些捉摸不透自家主子的心思了。 自从知道叶大夫她们也来了京城,主子就专门留意着那边的动静。 他还从未见主子对其他女子这般在意。 如今叶大夫想要盘下那个铺子,得要不少钱呢,可她从哪里搞到这么多钱? 三个弟弟妹妹都要靠她养,就算开那个小医馆能赚钱,攒下的那些,估计也是远远不够的。 沈延川却似乎对此并不担忧,轻笑:“若是连这点小麻烦都解决不了,她就不会选择回京了。” 连舟愣怔:“您的意思是,她这次回来是……有备而来?” 何止。 她这次回来,只怕整个叶家都不会太平了。 “就按正常市价给她,她若想要,自会拿下。”沈延川道。 那女子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聪敏至极,任何一点变动都会引起她的注意和警觉。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连舟抱拳应声:“是!” …… 第二日,叶府家宴。 全府上下从一大早上就开始忙碌,丫鬟小厮们来来往往布置伺候,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叶恒大理寺少卿的任命文书正式下发了,如今已是真正的四品大员。 这次邀请的,自然也都是朝中同僚,达官显贵。 寻常四品其实不会有这样的阵仗,叶家的这次宴会之所以办得热闹隆重,主要还是因为叶恒的这个位置比较特殊。 品级虽不算高,却有着实打实的权利。 加上他这人长袖善舞,很会攀扯关系,许多人都会给他个面子来捧场。 书房内,高氏脸色不虞:“我就说你这好侄女好侄子回来的真是时候!不早不晚,偏偏是现在!如今京城不少人都知道他们活着回来了,如今这家宴是不得不让他们也参加了!” 叶恒整理着自己的衣领,对她的抱怨有些不耐烦。 “参加就参加,不过是几个半大孩子,能怎么样?” 高氏冷哼:“孩子?我可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孩子!那个叶初棠面上看着客气,实际上可不好惹的很!”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她就是莫名对叶初棠厌烦和忌惮。 这才来了两天,府上就被她搞得鸡飞狗跳,这能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那你不招惹她不就行了?”叶恒皱起眉,“那几个小的都不足为虑,至于她,今年已经十七,到了能说亲的年纪了。回头给她挑一门姻亲,把她嫁出去不就行了?” 高氏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只要嫁了人,那就是泼出去的水,和这叶府没什么关系了。 到时候就算她有再大的能耐,还能把手伸过来? 叶恒显然早就有了这个打算,“今天来参加宴会的人不少,这就是个顺便的事儿。” “那岂不是便宜了她?”高氏撇嘴,“今天来的可都是有身份的,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如何能嫁去这样的人家?” 叶恒看了她一眼:“她是我叶恒的侄女,要真找了个穷酸破落户,反倒还丢我的脸呢!再说,高门大户又如何,也不是个个都相配。” 高氏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意动。 是啊! 这世上好姻缘难求,多少女子在后宅磋磨一生? 脑海中浮现那张温润清丽的脸,高氏心头一紧,那股无形的威胁感再次袭来。 ——必须得赶紧把这瘟神请走! …… 陆续有贵客登门,整个叶府一片热闹景象。 叶恒一一与来客寒暄,请他们入席。 忽然,小厮的通传声传来: “徐大人到了!” 叶恒心头一跳,连忙抬头,就见真是徐凤池来了。 旁边几人闻声也都立刻朝着门外看了过去,表情惊讶。 “徐大人?都察院那位?” “他不是最讨厌这种场合的吗?这次怎么来了?” “你们忘了?他和叶铮关系甚笃啊!叶恒是叶铮的亲弟弟,这个面子自然会给!” 众人低声议论间,叶恒已经迅速调整了表情,笑着迎了上去。 “徐大人!” 他其实也很惊讶徐凤池会亲自过来,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八成是因为叶初棠他们。 徐凤池和叶铮关系好,但和叶恒其实不算很熟,二人虽然同朝为官,同在京城,但私下往来几乎是没有的。 但现在人家既然来了,自然得笑脸相迎。 徐凤池客气拱手:“叶大人。” …… “他怎么来了?” 正在梳妆打扮的叶诗娴动作一顿。 芍药一脸激动:“何止呢!不止徐大人来了,连徐公子也来了!” 徐凤池只有一个儿子,徐容卿。 叶诗娴这下是真的惊住了。 徐容卿年少成名,容颜俊秀,才华横溢,是京中不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也是不少世家高门十分青睐的女婿人选。 芍药得意道:“徐公子一定是冲着小姐来的!” 叶诗娴却不这么觉得。 她见过徐容卿几次,对方并不是喜欢凑热闹的那类人,今晚之所以会出现…… “难道,是为了叶初棠?” 芍药不屑撇嘴:“怎么会?京城那么多出色的贵女对徐公子有意,他怎么会在意一个孤女?” 叶诗娴欲言又止。 叶初棠现在的确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地方,可她生了那样一张脸…… 她换了一支玉簪,道:“对了,把那盅川贝雪梨水给堂姐送过去吧。” …… 叶初棠舀了舀勺子,清甜气息十分浓郁。 她挑挑眉。 “真是难为她了,专程送这么一份好礼过来。” 第五十三章 乡野村夫 小五好奇地探着脑袋看了一眼,那盅川贝雪梨水清亮甜香,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叶初棠点了点她的小脑瓜。 “喝了这个,回头可要闹肚子。” 小五连忙后退一步,捂住了自己的小肚子,用力摇头。 ——不要不要!每次她身体不舒服,都要辛苦阿姐照顾,她不要生病! 叶初棠起身,把东西倒在了窗边的盆栽里。 看来有人嫌今晚的戏码不够精彩,还想亲自演绎。 嗯……她倒也不是不能成全。 …… 宾客陆续抵达,叶诗娴也打扮妥当,随着高氏入席。 看到她来,不少人的视线都投注在了她身上。 叶诗娴今日穿着一身浅碧色绣银裙裾,与头上的玉簪相映成趣,越发衬得她身量纤细,眉眼明艳。 有人窃窃私语。 “那就是叶恒的长女?” “京中早有传闻,说他这个女儿生的花容月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听说她才气也颇佳,写诗作画都不在话下。” 高氏隐隐听得这些夸赞,脸上带着笑,心中越发骄傲。 她的女儿,就是放眼整个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 叶诗娴见过宾客,一举一动皆是规规矩矩,嘴角浅笑盈盈,摆足了世家贵女的做派。 叶恒见此,眼底流露出满意之色。 儿子虽然不成才,但这个女儿是真拿得出手。 忽然,一道声音传来。 “叶大人,不知初棠他们何时过来?” 原本热闹的席间一静,纷纷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徐凤池。 他从迈入叶府,就想尽快见到叶初棠他们姐弟几个,在这等了一会儿,迟迟没见人来,就干脆直接开口询问了。 叶恒似乎也有些意外,当即叫了于洪过来:“去看看,初棠他们怎么还没来。今日贵客登门,可不能迟到,失了礼数。” 于洪应声:“是。” 叶恒回头冲着徐凤池抱歉一笑:“徐大人,实在是对不住,初棠他们可能是刚回京,还不太适应。” 不少人暗暗交换眼神。 就是再不懂规矩,也不该比客人晚到吧?这…… 众人的话头由此引到了叶初棠姐弟几人身上。 叶铮当初出事儿,他们都以为那一家子都死了,谁知道三年过去,叶铮那个二女儿竟然又带着三个弟妹回来了! 谁不好奇这三年他们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叶诗娴眼帘微垂,轻抿口茶。 这算是叶初棠回京之后第一次正式露面,若有怠慢,免不了要被人说道一番。 又过了半刻钟。 “二小姐来了!” 这一声瞬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抬头看去,就见一个穿着海棠色裙衫的少女缓步走来。 席间忽而一静。 方才见到叶诗娴,大家已觉足够貌美,然而谁都没想到,叶初棠竟更胜一筹。 她身上并无多余坠饰,一张鹅蛋脸干净至极,行走间周身像是笼着一层看不到的气韵。 尤其是那双眼,乌黑温润,纯澈温柔。 真真像极了风中轻晃的海棠花。 她来到席间,颔首行礼。 “诸位见谅,方才身体不舒服,耽搁了一会儿,来迟了。” 众人这才注意到,叶初棠身后还跟着两个少年,一个斯文清秀,一个英朗不羁,还有一个小奶娃,瞧着不过三四岁,乖乖巧巧的,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这就是叶铮当初留下的血脉了吧? 众人一时惊讶不已。 不是说这几个流落在外三年,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吗?按说该是颇为狼狈穷酸的,可这看上去,虽然未着华服,骨子里的气质却并不比京中养大的那些少爷小姐差到哪里去。 叶恒立刻道:“初棠不必介怀,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徐大人一直想见你,等了许久了,这才——” “初棠?” 徐凤池已经站起身,朝着叶初棠几人大步走来。 他极力克制着胸口汹涌的情绪,万千话语堵在喉间,最终却只化成了一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叶初棠认真冲他行了一礼。 “徐叔叔,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一句话,令徐凤池眼底酸胀。 上次相见,还是三年前。 所有人都说叶初棠他们也死了,他不信,坚持找,想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他们真的出意外了,他也得把人找回来,给死去的叶铮一个交代。 连续找了半年,却没想到是叶初棠自己主动找到了他。 他还记得那时候的叶初棠身量清瘦,尚显稚嫩的脸庞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沉静。 她第一句话就是:“徐叔叔,我想请您帮我。” 后来的两年多时间,虽然一直有着书信往来,但出于各种原因,他没有再去找过他们。 此时再见,如何能不感慨? “阿言和阿风都长这么高了!”他吐出口气,看向小五的时候,神色都温和了许多,“这是小五吧?和小时候的你真像。” 叶初棠神色歉疚:“说来该是我们主动登门拜访的——” 徐凤池当即摇头:“你们舟车劳顿,本就该好好休息!倒是你,自小就体弱多病,这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叶初棠笑了笑:“多谢徐叔叔关心,只是一点小毛病,并无大碍。” 徐凤池却仍旧放心不下:“身体的事情马虎不得,要不还是请大夫看看?” 高氏终于忍不住了,笑着打岔:“徐大人不必担心,初棠自己就是大夫,甚至之前还开了医馆,哪里需要旁人来看?”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面露诧异。 开医馆?叶初棠? 徐容卿按捺不住,惊愕问道:“初棠妹妹,这是真的?” 叶初棠尚未开口,便听高氏一声长叹,似是欣慰又似心疼:“可不是!也正是靠着这个,初棠才养活了几个弟弟妹妹。这孩子过去三年,可是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啊!” 气氛微妙,大家看向叶初棠的表情都有些复杂。 要是这样的话,那她这过去三年,岂不是一直抛头露面…… 高氏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今天还要麻烦张太医,帮忙给小五看看。” 突然被点的张太医也是一愣:“什么?方才不是说,她是懂医术的吗?那——” 高氏语气轻快:“那种小地方,平日里都是帮那些乡野村夫看点寻常病症,但小五情况特殊,便是初棠也没办法,只好请张太医您来了。” 月门之外,沈延川脚步一顿。 第五十四章 小五,过来 连舟飞快抬眸看了一眼自家主子。 这还是主子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吧? 那个高氏还真不是一般的会说话,一句话就把自己的路堵死了。 …… 席间,因着高氏的话,众人看向叶初棠的眼神更加复杂。 坐在后排的几个年轻公子原本炽热的心也瞬间冷却了许多。 韩尧暗暗摇头:“可惜啊!原本想着,就算是孤女,起码也还有着一位大理寺少卿的二叔撑腰,再加上这般姿容,嫁入高门也不是没机会。但谁知她竟……谁家愿意迎娶这样的女子进门?” 旁边人也跟着附和:“谁说不是?京城之中多少贵女,她就是再美,这过去三年流落在外,谁知道都经历过什么?” “要我说,娶回家做正妻是万万不行的,不过,这般容色气质也实在是少见,纳入府中为妾,倒是不错……” 几人对视一眼,皆露出暧昧的笑来。 这几个世家公子坐的远,说话声音也低,这才敢如此放肆。 韩尧动了几分心,拍了拍叶明泽,悄声问道:“明泽兄,你意下如何?” 叶明泽本应该在前面一起待客,但这几日叶恒对他接连夜宿在外的行为十分不满,故意冷落他。 叶明泽也赌气,干脆和几个朋友坐在了一起。 听到韩尧的话,他嗤笑:“你若不嫌弃,随你啊。” 韩尧眼睛一亮。 最开始知道叶初棠是叶明泽堂姐的时候,他还暗暗懊恼,不该当面出言不逊。可没想到叶明泽当晚就去了春风楼,喝得酩酊大醉。 一问才知道,他对这位堂姐其实厌恶至极。 韩尧他们自然也就松懈下来,甚至敢当着叶明泽的面这般调侃。 他又看了叶初棠一眼,视线在那张温润清婉的脸容上细细扫过,心头升起一抹热切。 …… 叶初棠当然听得出高氏这话在阴阳她。 对于这些贵女而言,名声是最为重要的,任谁被这么说上两句,怕是都要恼起来。 高氏是打定主意不想让她好过了。 徐容卿如何察觉不到周围众人的反应,再看叶初棠静静站在那,心脏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忍不住道:“初棠妹妹,这几年,辛苦你了。” 叶初棠微怔。 她和徐凤池有联系的事儿,只有他们双方知道,为了方便行事,连徐容卿都不清楚。 两家关系极好,孩子们也从小相熟,记忆里,徐容卿和阿兄同岁,和洒脱不羁的阿兄比起来,徐容卿性情温厚,温文尔雅。 这其实算是她第一次见他。 他神色平静,眼底一闪而过的心疼却是作不得假,是真心实意觉得她辛苦。 叶初棠唇角弯起一抹浅笑:“还好,有阿言阿风和小五陪着,再多辛苦也是值得。” 场中一静。 所有人都当她会对过去三年的狼狈讳莫如深,以免影响自己将来的婚娶,可没想到她竟如此坦坦荡荡。 自始至终,她神色平静从容,淡定自矜,倒是显得他们过于计较…… 高氏眼看气氛不对,立刻转移话题:“张太医,要不您现在就帮小五看看?” 小五往叶初棠身后藏了藏,小嘴微微抿起,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带着对陌生人的疏离。 ——阿姐说过她没病,为什么还要看大夫? 叶初棠安抚地拍了拍小五的脑袋:“二婶,小五怕生,要不还是算了吧。” 高氏却不肯,“张太医好不容易来一次,今日错过,不知道又要等多久了。小五,来,给张太医看看就行,很快的!” 小五自然不会听她的,抓着叶初棠的衣角不肯松开。 高氏按捺不住走了过来,竟直接伸手拉她:“你听话,就过来——” 她即将碰到小五的时候,一只纤长白皙的手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高氏一怔,这才发现居然是叶初棠出手拦住了她。 她下意识想要挣脱,却发现根本动弹不了,那只看似柔弱无骨的手,竟难以挣脱。 高氏急了:“初棠,你这是做什么?小五是我侄女,我这样也是为她好啊!” 叶初棠嘴角弯了弯,黑眸却清冷,一字一句:“多谢二婶好意,但小五不喜欢。” 高氏莫名打了个寒颤。 叶初棠已经松开了手。 当着众人丢了面子,高氏暗暗咬牙:“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要是耽搁了,以后长大了——” 话没说完,一个小厮匆匆跑来禀报:“老爷!定北侯世子来了!” 全场顿时寂静,所有人都被惊住。 那位回京之后就一直借口在府中养病,拒了所有的请帖,怎么今日居然来了叶府? 叶恒面子这么大吗!? 叶恒也是又惊又喜,豁然起身:“当真?快请!” 他虽然往定北侯府送了请帖,但没想过那位居然真的会来! 叶初棠将众人反应收入眼底,眉梢微挑。 那位定北侯世子,她也有所耳闻,听说是定北侯的独子,身份尊贵。 前几年跟随定北侯一同北上,最近才刚回京。 定北侯位高权重,这位世子爷自然也是无数人想要攀附的存在。 心念电转间,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 看到那张清隽绝色的脸,叶初棠眼皮轻轻跳了一下,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早知今日,当初真应该多扎上他几十针啊。 沈延川莫名觉得脊背窜上一股凉意。 但这情绪很快消散,因为叶恒已经快步走来。 “世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世子见谅!” 叶诗娴望着那道身影,一时竟失了神,轻声喃喃。 “这就是……定北侯世子?” 她之前也听过这位,几个世家小姐提起他的时候,都是满脸倾慕。 那时候她不以为然,直到此时见了,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是那样的反应。 这京城之中,青年才俊比比皆是,然而真正论起来,定北侯世子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公子如玉,清贵无双。 所有人的视线都凝在了沈延川的身上,心思各异。 然而下一刻,他们就看到沈延川冲着某个方向弯唇一笑,招了招手。 “小五,过来。” 一个小小的身影立刻蹬蹬蹬朝着他跑去。 叶初棠:“……???” 第五十五章 撑腰 画面定格,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蒙了。 这什么情况?定北侯世子是在、是在喊那个小奶娃? 小五迈着小短腿跑到了沈延川身前,扬起小脸,眼睛晶亮。 沈延川递过去一个织金缀玉精致漂亮的荷包:“给你请的平安符,看喜不喜欢?” 小五眼睛更亮了。 她回头看了叶初棠一眼。 沈延川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这是专门送你的,不用问你阿姐。” 叶初棠:“……” 世子爷当面送礼,难道她还能拒绝? 她唇角微弯:“世子一番心意,小五,还不谢过世子。” 小五捧着小肚子认真鞠躬道谢,然后才双手接过,肉乎乎的小脸上扬起笑容。 她盯着那上面绣工精巧的图案以及红绳上缀着的青白寒玉,简直爱不释手。 ——好漂亮呀!可以用来帮阿姐装银子! 叶恒目瞪口呆,说话都结巴了:“世、世子,您、您认得小五?!” 一个不过三四岁的小娃娃,还是个哑巴,怎么会和金尊玉贵的定北侯世子有联系!? 沈延川唇角微弯:“叶二姑娘的幺妹,自然认得。” 四周愈发安静,气氛微妙到了极点。 叶恒满心茫然,这句“叶二姑娘”,喊得不是旁人,正是叶初棠! 这—— 沈延川眼帘微抬,深邃黑眸似乎噙着笑意,轻轻颔首。 “叶大夫,别来无恙。” …… 叶初棠知道这世界很小,但不知道竟然这么小。 当初贪图那点儿医药费收治了一个麻烦病人,本以为江陵一别,自此山高水长,再不相见。 没想到这才刚回京就又碰上了。 后悔,非常后悔。 但此时众目睽睽,她也只能配合,屈膝行礼。 “见过世子。” 叶恒左看看,右看看,实在是想不通。 “世子,您和初棠……” 沈延川这才终于看向了他,淡淡一笑:“前段时间我赶路回京,出了点意外,多亏叶大夫出手救治,这才得以顺利回来。只是没想到,她竟是叶府的二小姐。” 这话听得叶恒心头一跳,莫名有些不舒服。 叶初棠在家行二,故而称为二小姐,但现在他才是这宅院的主子,再这么当众喊叶初棠是叶府的二小姐,把他们一家放在了何处! 但就算是给叶恒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当众反驳定北侯世子。 何况,相较于这些,他更在意的是—— “您说、您说之前初棠曾经给您看过诊!?” 因为震惊,叶恒的声调都抬高了许多。 其他人也被这云淡风轻的一句话砸得晕头转向,窃窃私语起来。 “真的假的?那叶初棠与定北侯世子竟还有着这样的渊源!?” “亲口所言还能有假?我也听说定北侯世子在回来的路上受了伤,回来的这段时间推了所有的请帖,专心养伤。没想到——” “听说他的伤还不轻呢!居然是叶初棠救的!?这怎么可能!?” 叶恒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叶初棠:“初棠,这么重要的事儿,你之前怎么一直没说呀!” 话语急切,竟还隐隐带着责备。 叶初棠顿了顿,“二叔,实不相瞒,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世子的身份。” 叶恒一愣。 沈延川点点头,似是好心地赞同补充道:“当时情况复杂,我并未透露身份,但叶大夫医者仁心,未曾有丝毫嫌弃,尽力救治。我心中十分感激。” 听到这,不少人偷偷看向了高氏。 ——刚才她还亲口说叶初棠接触的都是些乡野村夫,谁知道人家还帮定北侯世子看过伤!而且听定北侯世子这话的意思,还觉得自己欠了叶初棠的人情! 这脸打得简直不能更响! 高氏显然也想起了自己刚才说的话,脸色精彩纷呈,心中又是后悔又是懊恼。 这个叶初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是说只是开了一家小医馆吗?谁知道她居然还有这层关系! 叶诗娴暗暗绞紧了帕子。 叶初棠居然早就认识定北侯世子了?而且很明显,他们之间交情不错,否则定北侯世子也不会连那小娃娃都这般和颜悦色,甚至还专门带了礼物…… “原本身体抱恙,不想打扰,但听闻叶大夫他们回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过来,送上一份谢礼,以表诚意。” 沈延川说着,下颌轻抬。 连舟立刻上前,呈上谢礼。 叶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本以为沈延川来是给他面子,谁知人家竟是冲着叶初棠来的! 他脸上勉强扯出一个笑,硬着头皮请沈延川入席。 “世子,请——” 沈延川身份尊贵,自然是坐上位。 众人纷纷起身与他行礼。 从韩尧身前经过的时候,沈延川忽而脚步一顿,微微偏头。 韩尧看那双黑靴停在了自己跟前也是一愣,下意识抬眸,就撞上一双淡漠莫测的眼。 不知为何,这一瞬韩尧觉得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周身汗毛顷刻竖起! 一股难以形容的巨大危险感将他死死笼罩! 但也只是一眼,下一刻,沈延川便收回视线,神色如常地向前走去。 韩尧僵持着弯腰的姿势,直到旁边人推他,他才猛然回神。 后背竟然已经被冷汗打湿。 他、他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位吗? …… 沈延川入席落座,众人才重新坐下。 “今日是叶家家宴,诸位不必拘礼。”他说着,又想起来了什么,“对了,刚才似乎听见你们说要请张太医给小五看诊?” 一时间无人应声。 叶初棠能给这位看诊,显然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她自己的亲妹到底有没有问题,还用得着请别人来看? 这事儿高氏是一点都不了解啊。 要真是对侄女关怀备至,怎么会连这都不知道,还贸然要请太医,这—— 高氏满心憋屈,却争辩不得,简直窝囊! 那份谢礼送到了叶初棠眼前,是个雕花楠木盒,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叶初棠抿了口茶,不动声色看向对面。 ——您真就这么喜欢看戏? 沈延川遥遥一敬。 ——哪里,戏太精彩,不看可惜。 叶初棠微微一笑。 ——那您是真闲啊。 这时,一个丫鬟给高氏上菜的时候忽然“啊”了一声,惊恐地连连后退。 “夫人!您、您这是——” 第五十六章 好酸啊 高氏眉头紧皱:“做事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丫鬟脚下不稳,退后的时候直接跌倒在地,看向高氏的眼神依然满是震惊与骇然。 “夫人,您、您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高氏抬手摸了一下,却忽然察觉手下的触感有些怪异。 原本光滑的皮肤此时摸上去竟然疙疙瘩瘩的,十分粗糙。 她当下心中一沉。 此时,席间众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当瞧见高氏此时的模样,也都惊在当场。 察觉到气氛不对,高氏心慌不已,扭头向叶恒求助:“老爷,我——” 叶恒眼皮一跳。 高氏的脸上脖颈上竟不知何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红疹子! 高氏莫名觉得脸上发痒,忍不住伸手抓了一下。 抓过的地方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扁平的疙瘩,暗红发紫的颜色深深浅浅,瞧着十分渗人。 叶恒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当即退后两步,避得远远地,似乎此时的高氏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生怕沾染上。 “来人!送夫人回房!” 高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听叶恒要赶她离场,心中慌张不已。 她也摸到了自己脸上那些不平的痕迹,声音都在发抖:“我、我——怎么会这样!” 不碰还好,越碰越痒,钻心的像是蚂蚁爬过的痒感袭来,逼得高氏越来越用力地在脸上抓挠。 这一幕瞧着实在是诡异至极。 叶恒深觉丢人——在场多少同僚!被他们看到这样的场景,私下里会怎么传都不知道! 他冲着丫鬟厉声斥道:“还愣着干什么!” 丫鬟慌慌张张从地上爬起来,飞快瞟了一眼高氏此时的模样,心头直发麻,瑟缩着上前。 然而还没等她碰到高氏,一道温和清润的女声忽然传来。 “二婶是不是犯了急症?” 高氏慌乱抬头,正迎上一双乌黑温润的眼, “要不请张太医帮忙看看?” 这一声提醒了叶恒,他当即急急喊道:“张太医!” …… 高氏最终去了偏厅,张太医等人紧随其后。 因为还要招待剩下的客人,叶恒并没有跟着去。 然而这一个小小的插曲,已经让席间的氛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小五坐在叶初棠身旁,歪着小脑袋往偏厅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似乎怯怯的。 叶初棠摸了下她的小脸,低声安慰:“小五别怕,二婶只是突然出了点情况,应该不会有大碍的。” 不少人听到这句,又都想起了刚才高氏满脸红肿疹子的模样,再看这精心准备的菜肴,真是胃口全无。 谁能想到这好端端的,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叶恒心里也是百般难受。 高氏虽然出身不高,小家子气,但好在长得娇俏漂亮,保养得宜,现在也还能看出几分年轻时候的俏丽,叶诗娴就是随了她,才生得花容月貌。 本来想着今天家宴,能好好拉拢一下关系,谁知道居然出了这档子事儿! 这让别人怎么看? 脸都丢尽了! …… 偏厅,高氏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吓得连连退后。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我的脸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慌不择路,回头紧紧抓住叶诗娴的手。 “娴儿!娴儿!” 叶诗娴眼睛闪了下,不动声色挣脱她的手,又攥着帕子拍了拍她的胳膊。 “娘,您先别急,张太医在这呢,请他给您看看。” 高氏这才勉强让自己安定下来,心脏却仍是噗通噗通跳着。 一想起刚才镜子里看到的鬼一般的面容,她死的心都有了! 叶诗娴退后一步,给张太医让出位置:“麻烦您了。” 张太医上前为高氏诊脉,沉吟半晌,眉头越皱越紧。 “像是中毒,可也没见过……夫人,您之前可吃过什么不该吃的?或者碰过什么不该碰的?” 高氏脑子乱糟糟的:“没有啊!” 她今天一直在忙活家宴的事儿,其他什么都没做啊! 张太医表情迟疑:“这……您再想想呢?” 高氏忽然想到了什么—— “叶初棠!一定是她!” 张太医惊了一下:“什么?” 高氏愤愤:“今天我什么都没做过,就刚才和她碰了一下手,不是她还会是——” “娘。”叶诗娴立刻打断了她的话,飞快看了眼张太医。 这还当着外人面呢,怎么能说得这么直白! “娘,许是你记错了呢?今天家里人多,保不齐是什么时候没注意,碰了什么脏东西?” 张太医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没听见。 叶家对这个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侄女,可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亲近。 一个孤女,的确好欺负,就算直接把这盆脏水泼到她头上,她也别无他法。 但……定北侯世子可就在这呢! 刚才那话,谁听不出来他对叶初棠姐弟几人的维护之意! 这会儿为了一个高氏贸然去得罪叶初棠,那不是犯傻吗! 张太医捋了捋胡子,为难道:“张某医术有限,确实没见过您这样的情况,要不我开个方子,您先用着?再不然,另请高明?” …… 高氏出了状况,这场家宴办到一半就进行不下去了。 众人无心继续留下,没一会儿就有人起身告辞。 叶恒本想挽留,心里却也知道人家是不愿再在这待下去的,何况高氏那边还不知道到底怎么了,他心里也是烦闷不已。 费心准备的席面,就这样白白浪费。 叶恒强压着心里的火,亲自送客。 徐凤池再次来到叶初棠身前,有许多话卡在喉间,却不知如何开口。 今日情形,已经不难窥见叶初棠他们在叶府的处境。 他虽然能帮忙,却也不能日日夜夜守着。 最终,他只得道:“刚回来,好好休息养养身子,回头得空了来家里坐坐,随时欢迎。” 叶初棠屈膝行礼:“劳徐叔叔牵挂。” 徐容卿走出几步,却又转身回头,望着叶初棠,道:“初棠妹妹保重。” 叶初棠唇角微弯,轻轻颔首:“我晓得。” 等徐家的马车驶离,叶初棠才听得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她回头:“恭送世子。” 一只脚尚未跨出大门的沈延川:“……” 他刚才不过在叶恒那多打探了两句,就赶上这一幕,还被人迫不及待送客。 “叶大夫刚回京就风波不断,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请开口。” 叶初棠和他对视一眼。 这些风波能有他带来的麻烦多? 她客气婉拒,递上那个雕花楠木盒:“多谢世子,不过您之前已经付过诊金了,并不欠我什么。这份谢礼,您还是拿回去吧。” 沈延川眉梢微扬。 “怎么会?之前叶大夫一人照看弟弟妹妹,还要给我这个病号看诊,委实十分辛苦。多谢一句也是应该。” 叶初棠:“……” 连舟低头看着地面,皱了皱鼻子。 不是,怎么莫名有点儿酸啊…… “叶初棠!” 一道身影朝着这边疾冲而来,却是叶明泽。 他满脸愤怒,指着叶初棠怒声: “是你!” 第五十七章 风雨欲来 叶初棠眉梢轻抬:“明泽何出此言?” 叶明泽愤愤地盯着她:“你还不承认?不是你还会是谁!?你分明早就对我娘怀恨在心,今日就趁机出手,毁了她的脸!” 叶初棠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怒色,反而轻轻摇了摇头。 “明泽,你担心二婶的心情,我也可以理解,但这件事当真与我无关。你说我对二婶怀恨在心,我不过才回京几日,何来恨意?” “还不是因为你——”叶明泽话说到一半,这才注意到一旁站着的沈延川,剩下的话生生卡住。 他本来想说叶初棠肯定是想为小五出气才动的手,可这话当着外人的面,却是万万不能说的! 他咬了咬牙:“反正、反正最有可能的人就是你!” 叶初棠反问:“哦?既然你这么笃定,那——证据呢?” 叶明泽一噎。 他不过是猜测罢了,哪里来的证据? 叶初棠想了想,道:“如果你还是这么觉得,那不如我们直接报官,请人来查个水落石出。正好世子也在,做个见证,若最后查出来这事儿真是我做的,那任何处理结果我都接受。但如果不是……” 叶初棠说到这,神色淡了几分,眸色清冽。 “那就烦请你当众向我道歉,承认之前所言都是污蔑。” 像是兜头一盆冷水浇下,叶明泽打了个寒噤,终于清醒过来。 “不行!” 刚才他也看到了娘亲的脸,红疹遍布,抓痕道道,十分可怖。 要是传出去,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儿。 毕竟现在他爹刚升任大理寺少卿…… “明泽!” 一声厉喝传来,却是叶恒听到这边的动静匆匆赶来, “你在胡说些什么!” 他连忙抱拳冲着沈延川拱手:“世子见笑,犬子太过担心他娘,一时冲动说的胡话,您别介意。” 不管这事儿是不是和叶初棠有关,在什么证据都没有的情况下,当着沈延川的面对她激烈指责,这把沈延川的面子往哪儿搁! 毕竟他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自己承了叶初棠的情! 沈延川淡淡笑了笑:“贵公子心有忧虑本也正常,但事关名誉,总不能无缘无故凭空指认。尤其叶大人如今身处高位,更要谨言慎行才是,您说呢?” 叶恒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连声道:“是是!您说的对!” 沈延川掸了掸衣衫。 “不必相送。” …… 这一晚上的叶府注定不会平静。 叶明泽被叶恒揪着耳朵扯回了屋里,勒令他不准再出去胡言乱语。 而高氏则是待在自己的房间,发疯一样将所有的镜子都砸了个粉碎,哭得双眼红肿。 叶诗娴陪了她一会儿,就去了小厨房帮她煎药。 叶恒脑子里乱糟糟的,不想理会这些事,就干脆去了书房。 “去查!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想起高氏那可怖的模样,叶恒就脊背发寒,让于洪去查了。 但这事儿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极难。 因为——他们甚至不知道高氏变成这样,到底是中了什么毒! 张太医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叶恒想再去请人来看看,又怕张扬出去丢叶家的脸,思来想去,还是让高氏先按照张太医留下的方子吃药了。 为了今天的这场宴请,他付出了不知多少时间和精力,谁知道竟然就这样被毁了! 他心里其实也怀疑叶初棠,但叶初棠和定北侯世子相识,肯定不能再像之前一样随意对待了。 最后,他想了个办法——请叶初棠去帮高氏看诊。 要真是她干的,她必定心虚! …… 这厢,叶初棠把小五领回屋,又给她端了一碟雪梨酥。 这顿饭只吃了一半,孩子都还饿着呢。 “先垫垫,等会儿让你四哥再去给你加两个菜。” 叶云风领命麻溜去了。 他们回到叶府之后,除了第一天,之后就一直是单独开灶。 一开始高氏还装模作样说给他们分配专门伺候的小厮和丫鬟,被叶初棠婉拒了。 高氏自然乐得省事儿。 小五却没立刻去吃雪梨酥,反而从怀中掏出了沈延川送的那个荷包,兴冲冲地跑到抽屉前,把旧荷包里面的东西都翻出来,一样样清点好,整整齐齐放入了新荷包里。 看到这一幕,叶初棠目光微转,看了一眼回来后就被她随手搁置在桌上的雕花楠木盒。 定北侯世子底蕴深厚,连这送礼的盒子都十分讲究。 单单是这一个盒子,都价值不菲,不知道里面—— 叶初棠走过去,盒子并未上锁,她指尖轻轻一拨就打开了。 里面竟放着一幅卷轴。 “阿姐,他送的什么?”叶璟言也看了过来。 叶初棠将东西取出,一点点打开。 “画。” 准确地说,这是一副山水画。 山岳巍峨,江水奔流,浓墨淡墨相宜,宁静悠远而辽阔。 叶璟言看到落款,惊讶:“这是……陈松石陈大学士的真迹?!” 陈松石是当朝内阁大学士,学富五车,尤擅丹青,一画难求。 这幅画,怕是重逾千金。 叶初棠偏头看他:“喜欢?” 叶璟言的视线在那幅画上流连片刻,这才不好意思地点头。 寻常人可能连看一眼陈松石真迹的机会都没有,然而眼下他们手里竟然就有一幅! 恐怕也只有定北侯世子,才能一出手就送出如此厚礼了。 叶初棠把画递给了叶璟言:“你若喜欢拿去就是。” 叶璟言一愣:“可是阿姐——” “总归这画是不能转卖的,留在我那也是藏灰,不如给你。” 叶璟言实在是喜欢那幅画,最终还是收下了。 “谢谢阿姐。” 叶初棠上下打量了叶璟言几眼,忽然问道:“阿言,你好像又长高了?” 前两个月的时候,阿言才高出她一点,现在居然要抬头看他了。 叶璟言伸展了一下胳膊:“好像是。” 这衣服都有些小了。 “等会儿给你和阿风买几身新衣服去。”叶初棠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灰青色的云层渐渐堆叠,带着几分压抑潮闷的气息,“晚上许是有雨,去把院子里的东西都收了。” 第五十八章 叶府闹鬼 下午,叶初棠带着阿言阿风和小五出门,重新添置了衣物靴子。 刚一回府,于洪就急匆匆过来,神色急切。 “二小姐,您可回来了!夫人的情况还是不好,老爷请您去帮忙看看呢!” 叶初棠黛眉微扬:“我这边自然是没问题的,但二婶似乎……” 高氏在席宴上怎么说她的,在场的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她摆明不相信叶初棠的医术,此时只怕也不会愿意让她看诊。 于洪神色尴尬:“老爷说了,您连世子爷都能看好,夫人这病说不定也能有法子呢!” 叶初棠微微一笑:“二婶生病,我心里也是很担忧的,去看上一看自是无妨。” 半刻钟后,叶初棠来到高氏的门外,于洪连忙通报:“老爷!夫人!二小姐回来了!” 高氏原本在哭,听到这声顿时抓起桌上的一个花瓶狠狠砸了出去。 砰——! 花瓶碎裂,碎片散落一地。 “谁要让她看!” 保不齐她会直接死在叶初棠手里! 不知道为什么,高氏认定自己变成现在这样,就是叶初棠搞的鬼! 她怎么可能会同意让叶初棠给她看? 叶初棠眼帘微垂,看着地上散落的尖锐碎片,眸色波澜不惊,似乎早已预料到这样的情形。 叶恒赶来,看到这一幕心中暗恼。 之前他已经叮嘱过高氏配合,看看叶初棠是不是有问题,结果高氏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初棠。”叶恒压着火,神色恳切,“你二婶一时情绪激动,你别放在心上。” 叶初棠眉眼温和:“我明白。只是二婶这般……我看还是不要强求了。” “可是——” “张太医已经为二婶看过诊,我虽然也懂一点医理,和张太医却是万万不能比的。二叔也不必过分担忧,或许过两天,二婶就好了。” 叶恒仍不死心:“话不是这么说,你看你连世子的伤都能看好——” 叶初棠唇角弯起:“其实我那也是误打误撞,世子福泽深厚,什么病痛不能扛过去?二婶这情况,我从前也没有见过,若是贸然看诊,若有闪失,那我可真是——” 话说到这,叶恒也知道这计划是行不通了,只得放叶初棠回去。 此时天色已晚,看明日高氏情况如何,如果还是不妙,只能再请其他人来看诊了。 …… 傍晚,天边鸦青色的乌云席卷而来。 狂风乱作,院子里的树枝疯狂摇晃,空气中充斥着大雨来临前的潮湿气味。 叶初棠站在窗边,把窗子放下关紧。 啪嗒,啪嗒。 豆大的雨滴急速落下,地面很快被打湿。 哗啦——! 风卷着雨飘荡而下,天地之间很快雨幕潺潺,地上激荡起一层淡淡的水雾。 ……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大雨不绝,电闪雷鸣。 叶明泽这一晚没再去春风楼,憋屈不已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一想到叶初棠他们占了他的屋子,心里就老大不痛快! 从前爹爹官职不如大伯,他们一家子都伏低做小也就罢了,可现在不同了! 叶初棠他们父母兄长都已成了亡魂,无人庇佑,本以为终于能扬眉吐气,谁知道到头来还得受这窝囊气! 一想到这,叶明泽心里就郁闷至极。 窗外忽然传来一道异响,似乎有人在敲门。 叶明泽不耐烦道:“吵什么!” 屋外无人应声。 然而过了片刻,那道异响竟再次传来。 咚。 咚咚。 叶明泽烦躁不已,一把掀开被子,冲着门外的方向骂道:“本少爷要睡觉了!谁在吵嚷!” 他爹教训他也就罢了,现在竟是连这些小厮丫鬟都敢这么懈怠了!? 他气冲冲过去,一把打开房门:“干什——” 门外竟空无一人。 大雨倾盆,潮气扑面而来,几滴冷雨随风飞来,打在他的脸上,带来丝丝凉意。 叶明泽皱起眉头,难道刚才是他听错了? 他重新关上了门,打算回去睡觉,然而刚走出两步,抬头的一瞬间,却不经意间看到窗外似乎有一道黑影闪过。 那是…… 叶明泽莫名打了个激灵。 他咽了口唾沫,色厉内荏地骂道:“谁!偷偷摸摸的!有本事滚出来!”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像是从极远的地方缥缈传来,揉碎在这大雨声中,似真似幻。 “我回自己家,怎么算是偷偷摸摸?” 叶明泽瞬间瞪大了眼睛,眼底划过一抹深深的骇然! “叶、叶——叶西霆!?” 轰隆——! 风雨骤急,激烈拍打在窗户之上,惊雷忽至,刺目的光撕裂黑暗,勾勒出一道劲瘦挺拔的少年身影。 隔着窗户看不到他的面容,只鬼魅般的影子烙在窗上。 他似乎笑了一声。 “明泽,这三年住得可喜欢?” 叶明泽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强烈的恐惧涌上心头,令他浑身战栗。 几乎想也不想的,他转身就往门外跑!却不想刚打开门,过门槛的时候一个不小心,直接跌倒在地。 疼痛袭来,似乎有温热腥甜的液体从头上缓缓流淌而下。 叶明泽却已经顾不上这些,尖叫着往外爬。 “鬼!鬼!” 听到动静,守夜偷懒睡着的小厮猛然惊醒,连忙朝着这边跑来。 刚到这里就看到叶明泽正神色惊慌地往外爬,脸上满是鲜血。 小厮吓了一跳:“二少爷!” 他匆匆上前,正要将叶明泽扶起,却被叶明泽一把打开,惊恐万分地尖叫。 “别碰我!滚!滚!都给我滚!这是我家!这是我家!” 他嘴里翻来覆去重复着这几句话,双手抱头,浑身瑟缩,雨水混杂着血水,狼狈到了极点。 小厮发现他畏畏缩缩不敢抬头,就朝着房间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看见。 “二少爷,您这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 叶明泽双眼失神,唇色惨白,竟像是被抽了魂儿。 随后,他眼皮儿一翻,竟是就这样昏厥了过去。 小厮顿时慌了:“二少爷!二少爷!快来人啊!二少爷不好了!” …… 第二日,京城大街小巷就传开了一件秘闻,引得不少人议论纷纷。 ——叶府闹鬼了! 第五十九章 邪门 “听说叶二少爷当时被吓得头破血流,脸上全是血!下人们把他抬走的时候,人都昏过去了!” “真的假的?有这么邪门儿?那他到底是撞上什么鬼了?” “这谁知道!叶家连夜请了大夫上门,折腾了大半夜呢!” “哎,你们听说叶府夫人那件事儿了吗?都说昨天叶家宴请,原本热热闹闹的,结果叶府夫人脸上身上忽然起了疹子!特别吓人!那席都没办完,好多人都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得了什么病,会不会传染……” “对对!我也听说了!你们说这叶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意外频发,稀奇古怪的麻烦一件接一件?” “那谁知道!不过你们可别忘了,叶家那宅子,从前可是叶恒他哥叶铮的!叶铮三年前出了意外,夫人和长子也都没能幸免于难,这宅子……啧,说不好,说不好啊!” …… 坊间传闻不断,叶恒也是一头包。 前脚高氏刚出事,后脚又闹出这样的丑闻来! 直到快中午的时候,叶明泽才终于醒来。 “爹……娘……” 他沙哑出声。 叶恒立刻上前:“明泽!” 到底是自己亲儿子,生气归生气,真瞧见他这一脸是伤憔悴不已的模样,还是心疼的。 叶明泽视线渐渐清晰,看到叶恒,张嘴又问:“……我娘呢?” “你娘身体还没好,就没让她过来。”叶恒解释道。 其实知道出事儿后,高氏第一反应也是要亲自过来照顾叶明泽,但转念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担心会吓到他,就还是放弃了。 叶诗娴站在一旁,见他醒了,心里也是松了口气。 “太好了,明泽,你不知道你这一晕,爹爹娘亲还有我有多担心!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你竟吓成这样?” 叶明泽原本还有些迟钝的脑子因为这一句话瞬间闪现了昨晚的那一幕,当即打了个激灵。 他一把抓住叶恒的衣袖,惶恐喊道:“爹、爹!是他!是叶西霆!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这个名字一出,整个房间陷入死寂。 叶恒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你胡说些什么!” 叶西霆早就死了! 叶明泽却是害怕不已:“真的!爹!我看到他了!就昨天晚上!他还跟我说话了!他、他——” 叶恒豁然起身。 “我看你是病糊涂了!” 房间里伺候的丫鬟小厮察觉到他的怒意,纷纷低头噤声。 只是那耳朵却还竖着,不肯错过一个字。 叶西霆! 那不是叶铮的长子吗?当初也是死在那一场意外的。 现在二少爷居然说……他回来了? 叶明泽着急不已:“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那身形、那声音,绝对就是叶西霆无疑啊! 叶恒脸色发青,冷声斥道:“这世上何来鬼神!不过是你一时看错想岔罢了!前几日在外面野惯了,脑子都不清醒了!娴儿,你看着他!在他清醒过来之前,不准他出这个门!” …… “阿姐,你不知道,他们那边现在可热闹了!”叶云风神秘兮兮,“刚才经过后厨的时候,还听见下人们都在议论,说叶明泽疯了!” “是吗?” 叶初棠倒了杯刚沏好的茶,馥郁清新的气息飘散开来,隐约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药草苦味。 不过这味道极淡,茶水入杯后,很快就消弭了。 “那二叔现在应该挺焦头烂额的吧。” 叶云风冷哼:“不做亏心事,不怕鬼上门!叶明泽居然被吓成了那样,真真可笑!” 叶初棠想起什么,眉梢微挑:“也可能是他这个人本来胆子就小,之前在揽月楼看到我们几个,不也是吓得不轻?” 她说着,将茶递给叶璟言,“看了一早上书了吧,润润嗓子。” 叶璟言接过,将那杯茶一饮而尽:“谢谢阿姐。” 叶初棠又道:“过几日你们应该就能去国子监念书了,东西都已备好,看看还缺什么,回头补上。” 小五眨眨眼,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小荷包。 ——给三哥四哥念书用! 叶云风哈哈大笑:“小五!你哥有钱,你的小金库就自己留着买糖吃!” 小五却固执地掏出了两张银票,十分大方地一人一张,塞到他们的手里。 叶璟言失笑,捏捏她挺翘的小鼻子:“心意三哥收到了,谢谢小五。” 小五这才满意,重新将荷包仔仔细细收好。 ——这些都是给阿姐的!阿姐说了,要盘下那个铺子得不少钱呢! 昨夜大雨,今日放晴,见外面天气极好,叶璟言将换下的衣服和新买的几套一起洗了,在院子里铺展晾晒。 在外三年,他们什么样的苦头都吃过,如今回了叶府,反倒是有些不习惯让人伺候了。 另外,府上这些下人们都是看人下菜碟,惯会捧高踩低的,知道高氏和叶明泽对他们不喜欢,做事就总是十分敷衍。 所以最后,能自己做的事儿,他们都不假他人之手了。 叶初棠也站起身,“我去那边看看。” 到底是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同在一府,去探望两眼也是应当。 她走出两步,又回头叮嘱本想跟着一起过去的叶云风:“等会儿保不齐又有人要发疯,脏了小五眼睛就不好了。你就带着她,安心在这等着就是。” 小五爬到了小几上,翻出一个小小的算盘,身前放着一个账本。 那是过去三年医馆的账本,叶初棠最近在盘资金,就把这东西又拿出来算了。 小五一手翻账本,一手拨算盘,肉乎乎的小脸上神情专注。 ——她要把钱钱给阿姐算出来! …… 叶恒走后,叶诗娴屏退左右,在椅子上坐下。 叶明泽烦闷不已,“姐!我没撒谎!我昨天晚上真的看见了!” 怎么他们都不信呢! 叶诗娴心情也不是太好,短短两天发生这么多事情,还偏偏是在她即将去长公主府参加朝花宴之前。 听叶明泽不停叫嚷,她也不耐烦起来。 “好了,别说了,刚才爹怎么训你的你都忘了?怎么说你现在也已经十六了,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 第六十章 怎么会怕? 叶明泽被她训斥,心中很是不服。 “你们都不信我是吧?” 叶诗娴柳眉皱起:“你想想也知道这事儿绝不可能发生,他都死了多久了?怎么可能现在又回来?” 叶明泽反驳:“那叶初棠他们不也回来了吗!” 还厉害得很呢! 叶诗娴简直不想他说话,“人是人,鬼是鬼,这能混为一谈吗?何况这世界上本来也没有鬼,肯定是你看错听错了。爹现在因为娘的事儿已经够烦了,你就别添乱了。” 她又扫了叶明泽一圈,“昨天晚上你居然直接吓晕了过去,这传出去,还不知道要被人怎么笑话呢!” 叶明泽气得脸色发白,愤然转身被子蒙头。 “反正那间房我不会再去住了!” 谁知道那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 叶诗娴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火气。 她这个弟弟从小受宠,所以养成了这么个骄纵的性子。 做事儿根本不会考虑大局,满脑子只有他自己。 “不可能。你刚换了住处,爹绝对不可能再同意你换。” 宅子虽大,也没这么折腾的道理。 “何况你要是真换了,回头人家岂不是认定你是真的见鬼了?到时候连带着整个宅子都要被人非议!爹现在身份摆在这,你这么做,是想干什么?” 一番严厉的敲打总算让叶明泽找回了一点理智,但他心里还是憋屈。 昏过去之前看到的那道身影,以及那洒脱含笑的声音,深深烙在了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他要是继续住在那,指不定天天做噩梦! “那、那我搬出去住总行了吧!” 叶诗娴冷笑:“搬去哪儿?春风楼么?” 叶明泽一噎,脸上闪过一抹心虚。 就在这时,下人来报,叶初棠来了。 叶明泽瞬间从床上坐起:“她怎么来了!?” 叶诗娴瞪了他一眼,这才说道:“请堂姐进来。” 听到脚步声,余光瞥见那道纤细挺拔的身影,叶明泽冷哼一声,转过身去不愿再看。 叶初棠绕过屏风,就看到背着身躺在床上的叶明泽。 他的头上缠着白色纱布,床头放着未曾喝完的黑褐色的汤药。 看起来,伤得还挺重? 叶初棠道:“听说明泽受了伤,我来看看。” 叶明泽冷笑连连:“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明泽。”叶诗娴警告了他一声,“堂姐见谅,明泽昨天受了刺激,心情还未平复。” 叶初棠淡淡一笑:“不要紧。其实昨天晚上就听说了这消息,但当时人太多了,进进出出,我们就没有打扰。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叶诗娴尚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叶明泽阴阳怪气道:“帮忙?谁敢请你们帮忙啊!自从你们回来,家里这怪事儿一件接一件,真是晦气!” 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叶诗娴的脸色当即变了。 这种话心里想想也就算了,怎么能当面说出来! 她心头一紧,连忙上前劝道:“堂姐,明泽他不是那个意思,你——” “怪事?”叶初棠反问,“你是说,昨天晚上撞见我阿兄魂归的事儿?” 虽然叶恒已经严令禁止下人们将这事儿传出去,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别说叶家,就连外面不少人都听说了。 叶明泽听她主动提起,干脆也不装了,直接把话挑明。 “没错!谁知道是不是因为你们——” 叶初棠听到这样的指责,却并未生气,反而眉梢微抬:“这是阿兄的家,他回来,不是很正常的吗?” 一言落,满屋死寂。 叶明泽的表情僵在脸上,怎么都没想到叶初棠居然是这样的反应! 一般人听到这种话不都是会反驳的吗?她怎么半点不忌讳!? 叶初棠环视一圈,打量着屋内每一处的布置,眼底浮现怀念。 “这桌椅屏风,都是爹爹根据阿兄的喜好挑的。他性格跳脱,有时候不想念书了,就会一个人躺在这里偷懒,一睡就是一下午。” 叶明泽汗毛竖起! 叶初棠红唇微弯,似是想起了过去有趣的事儿,笑道:“其实不止这一处,这家里哪个地方他都去过,熟悉的很。以前我身体不好,他就带着阿言和阿风到处跑,再买好吃的带回来,偷偷送到我房间,让我不要说出去。” 叶初棠说着,葱白的手指沿着椅子扶手轻轻扫过,低声一叹。 “可惜,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叶明泽张了张嘴,还没开口,就迎上叶初棠看过来的目光。 她乌黑温润的眼澄澈宁静,真心实意道:“所以我还真的挺羡慕你的,明泽,你能跟我说说,是怎么撞见我阿兄的吗?我也很想他。” 叶明泽脸色煞白,寒意直冲脑门。 叶诗娴也僵在当场,太阳穴突突跳。 谁能想到叶初棠居然!她居然是来问这个的!? 叶诗娴喉咙发紧,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 “堂、堂姐,你别开玩笑了,这世上哪儿有鬼神?不过是明泽一时看错,这才造成了误会——” “没有吗?”叶初棠打断她的话,轻轻眨了眨眼,“可我却信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世上是非对错,因果循环,都有报应。” 叶诗娴心里“咯噔”一下,闭上了嘴。 叶明泽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少女,分明是极清婉温柔的模样,可这轻言慢语说出的话,却字字犹如重锤,狠狠砸在他头上! 空气似是凝固,安静得落针可闻。 然而叶初棠仿佛根本没察觉到自己这番话给他们造成了多大的影响,摇头叹息。 “还是说,这种事情都是可遇不可求?” 叶明泽心里寒意瑟瑟,看着叶初棠,简直匪夷所思。 这世界上怎么还会有人上赶着想见鬼?她真是疯了! “你、你不怕?那、那可是——” “怕?”叶初棠微微偏头,唇角舒展开淡淡笑意,不知想起了什么,眼底像是笼了一层朦胧的雾,令人琢磨不透。 她轻声开口,一字一句: “那是自小护我周全的阿兄,想见他都来不及,怎么会怕?” 第六十一章 他要是再受个伤就好了 叶明泽一声不吭,连向来能言善道的叶诗娴一时之间也沉默了下来,不知如何应对。 叶初棠真的是—— 好在叶初棠并未待很久,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等她的身影逐渐远离,叶明泽才狠狠将枕头砸了出去。 “谁要她来假好心!我看她分明就是故意来说这一番话的!” 叶诗娴看了他一眼:“行了,还嫌闹得不够吗?她说几句也不打紧,随她去就是了。” 叶明泽却咽不下这口气:“她那只是说说吗?反正这地方我是住不下去了!” 之前还不觉得,现在他看着这房间,简直处处碍眼! 叶诗娴唇瓣抿起。 之前她只觉得叶明泽是出现了错觉,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听叶初棠说了那些话以后,她这心里就毛毛的。 “好了,你先养养伤,我去看看娘。” 叶诗娴说着,直接起身离开。 叶明泽喊了她两声,她脚步未停。 …… 叶诗娴刚到高氏屋里,就被高氏一把拉住,急切询问:“明泽怎么样了?” 一天过去,高氏脸上大片大片凸起的红疹并没有消失,甚至已经蔓延到了锁骨和耳后,看起来大有肆意蔓延的趋势。 叶诗娴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便很快移开。 “明泽刚才已经醒了,也已经用过药了,您不用太过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高氏这才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 叶诗娴忽然觉得有点烦躁。 高氏一直溺爱这唯一的儿子,哪怕现在她自顾不暇,叶明泽一出事,她心里想着的还是他。 她换了个话题:“娘,三天后就是长公主的朝花宴了,您身体抱恙,要不……这次就先不去?” 按照之前的打算,高氏是要和她一起去的。 但现在叶诗娴自然没有这个打算了。 高氏一愣,神情犹豫:“但这是长公主的请帖……” 机会难得,不去太过可惜。 她等了这么久,总算等到了这个时候,哪里舍得就此放弃? 叶诗娴顿了顿,“长公主是个什么脾气您应该也有所耳闻,要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惹了她生气,可就麻烦了。” 高氏皱皱眉,心里有些不舒服,可她也明白叶诗娴这话说的没毛病。 就她现在这个模样,万一吓到了长公主,那…… “但是只你自己前去,为娘不放心啊!” 叶诗娴却早已有了应对之法。 “娘,您忘了还有一个人能跟我一起去。” 高氏不解:“谁?” 叶诗娴缓慢吐出那个名字。 “叶、初、棠。” “你要带她去?不行!这绝对不行!”高氏立刻表示了反对,“长公主府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能去的吗?这次是好不容易托你爹的福才得到的机会,哪儿能就这样便宜了她!” 朝花宴算是一种变相的相亲宴,京城世家贵女都会受邀参加。 许多女子都指望着能在朝花宴上出彩,好为自己谋一门好婚事。 高氏自然也是打的这个主意。 叶恒在京城到底根基不稳,要是叶诗娴能攀上高门,那带来的好处可是不少。 叶诗娴却笑了,眼中划过一抹算计的暗芒。 “就是因为机会难得,我带她去,才能体现我们对她的大度和照顾啊。再说,万一到时候她在朝花宴上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儿,丢了脸面,那可就——” 高氏顿时眼睛一亮。 是啊!她怎么没想到? 一旦叶初棠在朝花宴上出丑,就算她有天大的本事,也绝对翻不了身了! “娴儿,那你——” “娘放心,我自有安排。” …… 探望过叶明泽,叶初棠神清气爽。 叶家的这些事儿,闹得越大越好。 到底是因为他们姐弟几个晦气,还是因为某些人孽力回馈,那还真不好说。 小五已经把账本看完,看她回来立刻扑了上去。 叶初棠托了托她的小屁股,余光就看到她算的账。 “还差这么多银子吗?” 要盘下那家店铺是需要不少钱,到底是京城,寸土寸金。 她过去三年攒了一些,但还差一部分。 毕竟不是人人都是沈延川。 想到这,叶初棠轻叹:“他要是再受个伤昏个迷多好啊……” 回到京城,这不得坐地起价,狠狠讹他一笔? 小五眨眨眼。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阿姐没说这个“他”是谁,但她还是一下就猜到了。 她也跟着用力点头。 ——就是啊!那样的话,她就又可以收荷包了耶! …… 定北侯府。 云成端来煎好的药,放在沈延川手边。 “世子,您的药。” 沈延川“嗯”了声,放下手里的棋子。 云成忍不住道:“世子,您的伤势明明都已痊愈,何必还继续喝这药呢?” 沈延川却摇了摇头,薄唇微勾。 “人家辛辛苦苦派人来杀我,虽然没杀死,杀个半死也是高兴的。” 云成摸不透自家主子的打算,但听他这么说,自然也就明白了,垂首应是。 随后,他递上一封信。 “长公主府又送了请帖过来,您还是不去吗?” 这已经是第二封了。 沈延川抬手接过,拆开信封,里面只放了一张薄薄的纸,上面写着寥寥数字。 “再不来,就多给你说十次亲。” 沈延川:“……” 不过是几年没回来,怎么长公主这手段越发多了? 他将那封信收起。 “备车,去长公主府。” 云成吃了一惊:“现在?” 沈延川知道这是推脱不过了,毕竟他昨天去了叶家,现在再拒,就真说不过去了。 长公主向来说得出做得到,他一点儿都不怀疑,如果他今天不去,明天定北侯府门前就能多好几门姻亲。 沈延川朝外走去,云成连忙跟上。 …… 定北侯府到长公主府距离不算远,马车抵达的时候,长公主府的管家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沈延川并不意外,还是挑了挑眉:“外祖母知道我要来?” 管家笑呵呵上前:“长公主一心牵挂您,一大早就让小的在这等着迎接您了。” 嗯,合着那封信从长公主府送出去的时候,就料定他会来了。 沈延川一掀衣摆,朝里走去。 第六十二章 嫁妆 沈延川一路往里,来到湖心亭。 管家兴冲冲通传:“世子来了!” 正坐在亭子里喂鱼的长公主像是没听见,兀自往池子里扔鱼食。 沈延川过去行礼:“外祖母,孙儿来迟。” 长公主这才扭头看来。 这位曾征战沙场,立下护国之功的长公主已将近花甲,却眼神清明,精神矍铄,一头花白的头发整齐梳起,脸上虽有皱纹,却也不难看出年轻时候是何等的英姿飒爽,倾城之色。 “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个老太婆。”长公主慢悠悠开口,“伤都养好了?” 沈延川唇角微弯:“多谢外祖母挂念,孙儿一切都好。” 长公主冷哼,“如我今天不催你,你打算什么时候来?离京几年都不知道回!” 沈延川沉默片刻:“……您两个月之前不是才去过徽州吗?” 长公主一拐杖打过来:“你还说!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就被人弄了个半死,出息!” 沈延川不闪不避,任由那拐杖打在身上,笑道:“孙儿这不是没事儿吗?” 长公主到底还是收了力。 自从接到沈延川负伤的消息,她在京城就担心得不得了,好不容易等到他回京了,左等右等也不来。 虽然猜到他对外说养伤不过是个说辞,可一天没见到人,这悬着的心始终放不下。 直到此时真的瞧着人了,这才总算是安心。 沈延川取了鱼食,在长公主身旁陪着喂鱼。 但长公主又不是真的让他过来忙这些的。 “延川,你今年已经弱冠,是可以娶妻成家的年龄了。”长公主很快直奔主题,“之前跟你提过两次,你都推拒了,但现在你已经回了京城,总算可以好好挑挑了吧?” 沈延川兴致寥寥。 长公主看他这漫不经心的模样,就知道他没把她这话放心上。 “你爹平日就知道忙他的那些事儿,也不知道操心,难不成真要一直拖着?” 长公主简直痛心疾首。 她这个宝贝外孙自小就生得好,十几岁的时候,就不知引来京城中多少贵女的喜欢。 偏偏他自己对这事儿始终不怎么上心,加上几年前就去了北边,更是耽搁了不少时间。 “你去看看京城和你年纪相仿的公子少爷,就算没娶妻,身边多少也都有人伺候着,你呢?”长公主十分嫌弃。 沈延川不为所动。 长公主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跟外祖母说句实话,你昨天去叶府,是不是冲着叶家姑娘去的?” 沈延川眼睫微动,一时间竟没有否认。 长公主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就知道!都说那叶家姑娘生的花容月貌,知书达理,虽然出身低了些,但你要喜欢,那也——” 沈延川觉得不对:“您说谁?” 长公主一愣:“叶家那对龙凤胎的姐姐啊!好像叫、叫叶诗娴?” 沈延川眉心微皱:“和她无关,我不认识她。” 长公主有些吃惊:“那你昨天还专程去了叶府?” 她太了解自己这个外孙了,生性极其聪睿,但也颇为懒散,从不做无意义的事儿。 她可不相信叶恒有这样的面子能请动他。 沈延川沉吟片刻,“之前为我看诊的那位大夫,是叶家刚刚找回来的二小姐。我去登门道谢。” 长公主倒是真不知道这事儿,很是惊讶:“救你的是个姑娘?” 沈延川颔首。 长公主喃喃:“那倒真是有几分本事……” 沈延川道:“医术确属上乘。” 长公主多看了他一眼:“倒是难得听你这么夸一个人,改日有机会,一定得亲眼看看。” 她又有些失望。 “还当你终于有了喜欢的女子,真是白操心一场……” 不知为何,沈延川脑海突然浮现一张温润清丽的脸。 …… 叶恒刚回到府中,叶初棠就找过来了。 他皱了皱眉,猜不透叶初棠为何这个时间来找他,但还是把人请进了书房。 “初棠,你找我有事儿?” 叶初棠颔首行礼:“确有一事想请二叔帮忙。” 叶恒道:“你说。” 叶初棠斟酌片刻,道:“我记得当初爹爹在京城除了这个宅子,还有十几间铺子和上百亩田地,不知这些地契现在是否在二叔手中?” 叶恒眼皮一跳——来了! 自从叶初棠他们回来,他就知道一定会有这一问! 只是没想到叶初棠居然还挺沉得住气,居然等到现在。 他点了点头:“不错。” 叶初棠看着他:“二叔,实不相瞒,我现在有些缺钱,所以,不知道这些东西,您能否还给我?” 叶恒一愣:“缺钱?这是为何?” 叶初棠他们回来的时候,虽然看起来吃穿用度都很一般,但也不像是十分穷苦的样子啊。 这怎么突然就说缺钱了? 叶初棠叹了口气:“您有所不知,之前我带着阿言阿风和小五,有段时间无以谋生,就找人借了钱,后来虽然开了医馆,但也是入不敷出,勉强度日。而且——” 她一顿,似乎有些无奈。 “而且,阿风性子冲动您也了解,平日里没少惹事,赔了不少钱出去。三年下来,着实是有个大窟窿要补。” 正在院中打拳的叶云风鼻子一痒,仰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阿嚏——!” 他搓了下脸,回头冲着叶璟言问道:“三哥,你说阿姐一个人,能把爹娘的钱都要回来吗” 叶璟言头也没抬,翻过一页书:“当然能。” “那本来就是我们的。” …… 听完叶初棠的话,叶恒渐渐皱起了眉头。 他手负身后,来回踱了两步,最后一声长叹。 “初棠,你有所不知,那些铺子其实都没怎么赚钱,田地收成不好,也是没收上来几个钱的。这样,你缺多少,直接说个数,二叔给你拿了就是!” 叶初棠眉梢微扬,简直想鼓掌。 真是好生大方。 见叶初棠没说话,叶恒又补充道:“不过你放心,这些东西还是你们的,二叔现在只是代为保管而已!阿言和阿风年龄还小,你又是个姑娘家,这些交给你打理,实在是费心费力。等过几年他们大了,这些自然都会还给他们!” 他笑着道:“到时候再从中选一些当你的陪嫁,二叔再给你添点嫁妆,保你风风光光嫁人!” 叶初棠眉梢微扬。 “嫁妆?” 她这刚回来,就盘算着把她赶出去了? 第六十三章 账本 叶恒点头,面上露出十分关切:“不错。我记得你今年十七了吧?也是能说亲的年纪了。从前你们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头,如今好不容易归京,二叔自然要好好把关,为你挑一门好姻亲!” 话里话外,倒真把自己当个有正经话事权的长辈了。 叶初棠却神色淡淡,并无寻常女儿提起终身大事的羞怯。 “二叔,我没想过这事儿。” 叶恒一愣:“什么?” 叶初棠唇角弯了弯,眸色却是清凌凌。 “这几年我带着阿言阿风和小五,也算见惯人情冷暖,现在好不容易回来,心中就只有一个想法:将他们几个好好养大。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所求。” 听她语气不是玩笑,叶恒顿时有些急了:“可、可你是女子,不嫁人怎么能行呢?这几日我已经开始物色人选,只想着帮你挑个好的,你——” 叶初棠顿了顿,道:“多谢二叔好意,但我的情况,我心里清楚。过去三年在外的经历,怕是不少人都会心有芥蒂。与其委曲求全,不如一个人自由自在。” “你——” 叶恒怎么都没想到叶初棠居然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她竟然不打算嫁人了!? 那岂不是要一辈子都赖在叶家! 叶恒深吸口气,极力苦心劝说:“初棠,你爹娘现在都不在了,二叔就不得不为你操这个心。否则以后我还有何颜面去见他们?若他们地下有知,看你始终没个依靠,也是要不安的啊!” 叶初棠却笑了。 “二叔此言差矣,我爹娘以前最是疼我,唯一所求就是我健康平安,又怎么会因为这种事不开心?” 叶恒一噎,看着眼前的少女,一时间竟有些恍神。 印象里,他这个侄女自小体弱,性子也是软绵安静,几乎跟个泥人儿一般能任人拿捏。 可三年不见,怎么竟然好似换了个人?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笑意浅盈,温柔清婉,然而字字句句却没有半分退让。 像是剑藏于鞘,随时都会露出锋利雪亮的剑刃,直逼咽喉! 叶恒一手负于身后,来回踱步,神情为难:“可、可你这……” 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叶初棠道:“爹娘阿兄不在,自然该我这个当阿姐的担起责任,阿言阿风马上要去国子监念书了,以后还有不少需要花钱的地方,总不能每每过来找您。您说呢?” 叶恒的脸色忽而变了变。 “这个……初棠,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阿言和阿风暂时只怕是去不了国子监了。” 叶初棠一顿,长睫微抬:“为何?” 叶恒为难道:“你可能不太清楚,当初大哥是在被贬的路上出的事儿,那时候他一言不慎触怒龙颜,不少人都避而远之。三年过去,大哥已经不在,阿言和阿风再想进入国子监,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儿。” 这话其实说的很明白,叶铮已死,叶初棠姐弟几个就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加上当初叶铮是得罪圣上被贬黜,就更是麻烦。 没有人会愿意冒着风险帮他们。 谁知道回头这事儿会不会被人拿去做文章? 叶恒叹了口气:“我虽极力争取,但能力有限,只怕是……” 大理寺少卿,这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放在其他地方或许是能作威作福,可这是京城,他一个四品,终究还是得看人脸色。 叶初棠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叶恒又连忙补充道:“不过你放心!就算最后真的进不去国子监,去其他书院也可以的!” 再好的书院,又怎么能和国子监相提并论? 他无非就是不想让阿言和阿风顺理成章进入国子监罢了。 叶初棠沉吟半晌,终于道:“既然如此,那也不能强求了。” 叶恒心中一喜,没想到下一刻,叶初棠就接着道:“进不去国子监,就更得为阿言和阿风的前途考虑。我想看看那些店铺这几年的账本,以及田地租赁的收成,也好早为他们打算。二叔以为如何?” 叶恒脸色一僵。 …… 五月中旬,京城的天气已经逐渐热了起来。 时间临近晌午,太阳炽烈,屋里闷燥得不行。 叶云风在院子里支了一个小竹板床,铺了席子,树荫遮挡了大半的阳光,洒下阴凉。 小五躺在竹板床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叶璟言在一旁,一边看书,一边给小五扇着扇子。 叶初棠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叶云风率先看到她:“阿姐!你回来——咦?那些是什么?” 叶初棠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怀里各自抱着一个木箱,看起来还挺沉。 闻声,叶璟言也抬头看了过去,眸子微眯。 叶初棠指挥着小厮把木箱送到屋里,等他们离开,这才解释道:“爹娘当初留下的那些铺子的账本,还有田地租赁的收支册子。” 似乎是听到他们说话,原本睡得正香的小五哼唧了一声,肉乎乎的小手揉了揉眼睛,醒了。 她翻了个身坐起来,脸蛋睡得红扑扑,一抬头看到叶初棠,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伸出两只小胳膊要抱。 叶初棠俯身把她抱在了怀里,绵软的一小团。 小五搂着她的脖子,眷恋地在她脖颈蹭了蹭。 叶璟言眉头微微皱起:“账本?不是地契?” 叶初棠把小五睡得凌乱的头发理了理,淡笑:“已经吃进去的东西,哪儿那么容易吐出来?” 叶云风愣了愣,简直难以置信:“什么意思?阿姐你亲自去要,他居然不给!?” 那些本来就是他们的东西啊! 叶初棠其实对这件事早有预料,所以她今天去,根本不是要地契的。 但凡叶恒有那个自觉,就不可能霸占了他们的房子迟迟不肯归还,甚至连提都没提一句。 仿佛所有的事情,只要用一句“阿言阿风还小”就能搪塞。 “不打紧。等会儿把账本过一遍,心里有数,才能行事。” 话音刚落,一颗小脑袋探了出来,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晶亮亮地看着她。 第六十四章 以退为进 叶初棠捏了捏她的脸蛋。 “放心,都给你看。” 小五眼睛弯弯。 ——就知道阿姐最好啦! 叶初棠抱着小五进了屋,让叶云风将两个箱子打开。 “阿言,过去三年的气候收成你都清楚,你看田地租赁那部分。” 叶璟言应声:“好。” 叶初棠自己则是翻看起了那些商铺的账本。 小五坐在她身旁,眼前也放了一本。 她看得很快,手里的算盘噼里啪啦作响。 姐弟几人只剩下叶云风一个人闲来无事。 他左瞧瞧右看看,最后按捺不住凑上前瞄了两眼,见着上面一行行的字,英挺的脸顿时皱成一团。 头疼!真的头疼! 叶初棠头也没抬:“阿风,你要实在没事儿干,出去给小五买点绿豆糕回来。” 叶云风如蒙大赦:“好嘞!我这就去!” 小五听见这一句,小耳朵动了动,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绿豆糕!要在四哥买回来之前把账本看完! …… 叶云风腿脚麻利,很快就买了东西回来。 没想到半路碰上了叶诗娴。 “阿风这是做什么去了?”叶诗娴的视线从他手中扫过,笑着开口。 叶云风对他们一家全无好感,此时态度自然也是冷冷淡淡。 “给小五买点吃的。” 说完,他大步流星转身就走。 叶诗娴了然颔首,而后又问道:“对了,我也买了一些东西,原本打算等你们去国子监念书的时候送的,但现在你们去不成了,就直接拿给你们吧?” 叶云风脚步一顿,眉头紧紧皱起:“你说什么?” …… “阿姐!” 叶云风快步回去,小跑着回了房。 叶初棠抬头看他:“怎么了?” 叶云风神色急切:“刚才我碰见叶诗娴,她说我和三哥不能去国子监念书了?这是真的吗?” 这话一出,叶璟言也放下了手里的册子。 叶初棠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听到这又重新看向账本。 “不必当真。” 叶云风脸上闪过片刻的茫然:“阿姐?” 不是他不相信阿姐,而是叶诗娴说那话的时候语气神态都太自然了! “她说,是因为爹——” 叶云风一顿,有些烦躁地挠挠头, “其实我倒是无所谓,但是三哥一定得去啊!二叔这——” 他不是念书的材料,去哪儿其实都一样,可三哥却不同。 这要是去不成国子监,岂不就把三哥耽误了? 叶初棠把手里的账本合上,眉梢微扬。 “真指望他,你和阿言永远别想出头了。” 叶璟言猜到什么:“阿姐本来就没想请他帮忙?” 叶初棠晃了晃手里的账本。 “他要不是没办成这件事,怎么能那么轻易地把这些账本交出来当补偿?”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叶恒靠不住,所以,不如以退为进。 最起码她现在拿到了她想要的。 “她说的那些话不用理会,过几日,自有人接你们去国子监。” 听她这么说,叶云风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虽然不知道阿姐是想了什么法子,但她承诺过的事从未食言,这次肯定也是一样! …… 下午的时候,叶诗娴突然来了。 “堂姐,没打扰到你们吧?” 叶初棠微微一笑:“不会。倒是你,没在照顾明泽吗?” 叶诗娴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不过很快恢复如常。 “他身体已经好多了,不需要时时刻刻看着。” 否则那不真成了脑子有问题的疯子? 叶初棠颔首:“那就好。” 叶诗娴不想和她谈论叶明泽的事儿,生怕她又说出什么想见爹娘和阿兄的话来。 “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件事想和堂姐商量。三天后,长公主府举办朝花宴,我想请堂姐和我一起去,不知堂姐意下如何?” 说到这,她脸上隐隐带上了几分得意。 “长公主身份何等尊贵,想必不用我多说,堂姐也是知道的。有资格参加这朝花宴的,无一不是京中世家贵女,阿姐不若随我同去?” 似乎生怕叶初棠不知道她受邀参加这朝花宴,是何等荣耀。 叶初棠看着她,心中觉得有些好笑。 看起来叶诗娴是真觉得自己已经迈入到了那个圈子。 “这等场合,我若不请自去,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叶诗娴早已想好了说辞:“没关系的,被邀请的人原本就能携自己的亲眷一同前往。正好我娘去不了了,堂姐随我一起,正好能有个伴,何况堂姐你好久没回来了,很多人可能都不太熟悉,借此机会介绍她们给你认识认识,这不挺好的?” 言辞恳切,似乎是真心邀请。 叶初棠沉吟片刻,似乎有些动摇。 叶诗娴又劝了几句,叶初棠最后终于点头。 “好。” …… 叶诗娴走后,小五就从里间跑出来了,一脸好奇地仰头看向叶初棠。 ——阿姐不是不喜欢这种场合的吗?怎么还会答应? 叶初棠看到她,一笑:“账本看完了?” 小五用力点头,然而下一秒,一张小脸就垮了下来。 叶初棠瞧她蔫蔫的,猜到了什么:“怎么,账有问题?” 小五憋红了脸。 ——那岂止是有问题!问题好大好大!十三个铺子,居然全都在亏钱! 她从认字儿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烂的账本,算完差点晕过去。 ——好难过,好难过呀! 叶初棠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对此倒是并不意外,笑着道:“要是赚钱才是怪了。” 小五还是气呼呼。 ——那些账根本就对不上!纯粹是拿了一个假账本骗人呢! 叶初棠其实并没有很生气,但她有一点挺奇怪。 这些铺子有的位置是非常好的,按理说再差劲也不可能会搞出这么烂的账面。 如果叶恒早就料到他们会回来,提前做了假账,也就不说什么了。 可关键是——这十几册账本根本不是最新伪造出来的。 最起码在他们回来之后的这一小段时间里,绝对来不及做出这么多份假账本。 既然叶恒早就认定他们全都死了,觉得这些财产都是他的,又为什么一直在做假账? 如此麻烦,他图什么? 第六十五章 出丑 “阿言,你那边看得如何?”叶初棠又问道。 叶璟言此时也已经翻完三年的册子,摇摇头:“也有问题。前年雪灾,田地颗粒无收,但去年和今年风调雨顺,收上来的租金却还是少之又少。估计下面的人手不太干净。” 叶初棠点点头,对此倒是并不意外。 她在意的是—— “回头找机会看看这钱到底是漏在哪个环节了。如果是下面的人中饱私囊,倒是好说,整罚换人即可。但如果是有人授意……” 叶恒平日忙于事务,分在这些事情上的精力有限,基本上都是高氏操心。 究竟是谁的问题,还有的查。 叶璟言心领神会,轻轻颔首:“我明白。” 现在地契不在他们手里,也不方便做事,不过好在账单都已经过了一遍,摸清楚了大概的情况。 “把这些账本收起来,大后天再送回去。” 在叶恒看来,叶初棠是个深闺养大的女子,这几年虽然在外有所历练,但对铺子和田地账本上的事儿,肯定只是一知半解。 叶璟言和叶云风兄弟俩才十二三岁,估计也不怎么懂。 至于小五,那就更不用说了,不过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娃娃罢了。 所以这两箱子账本叶初棠一个人看,肯定得花费不少时间。 叶初棠索性顺水推舟,随了他的意。 …… 三天后,叶初棠一大早就带着阿言和阿风把那两箱子账本还了回去。 叶恒正要出门上朝,看到这一幕有些惊讶。 “这么快就看完了?” 那可是十几间铺子三年的账本!另外还有百亩良田的租金收支册子! 叶初棠轻轻颔首:“大概看完了,情况确如二叔所说,亏空不少。” 叶恒心中嗤笑。 她非要看,那么给她看就是,谅她也看不出什么来! “二叔平时忙于政务,对这些疏于管理,你二婶早就说得想想法子,不能一直总这样亏钱不是?但她这几日身体不好,就又给耽误了。” 叶恒叹了口气,又很快安慰道:“不过这些都不需要你操心,等过段时间你二婶好了,交给她就是。” 叶初棠没接他这句话,反而换了话题:“对了,这几天只忙着看账本,一直没得空去探望二婶,不知道她身体如何了?” 不提还好,一提这一茬,叶恒心情就十分烦躁。 几天过去,药也用了,可高氏脸上的红疹非但没有消退的趋势,反而越发严重! 昨天他去看了一眼,发现高氏脸上有的地方已经开始红肿溃烂,瞧着更是恐怖,他甚至没在那用完饭,就匆匆走了。 对着那么一张脸,实在是倒胃口。 但这样的话自然不能说的。 他打了个哈哈,笑道:“不要紧,你二婶好多了,再过段时间应该就能痊愈了。” 张太医根本不行,回头还是得请个更厉害的大夫来! 叶初棠似是也松了口气般微微一笑。 “那我就放心了。”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堂姐,你收拾好了吗?” 来人正是叶诗娴。 她起了个大早,在镜子前梳妆打扮了好久,总算拾掇得满意了。 听说叶初棠来了这边,她也就直接过来了。 “马车已经备好,咱们走——” 她正说着,见到转身回头的叶初棠,声音戛然而止,眼底难以克制地闪过一抹嫉妒。 叶初棠今日梳了飞云鬓,乌发挽起,斜斜簪了支白玉海棠簪。 一身天水青织锦烟罗裙,越发衬得她清瘦纤细,腰身细软。 她只站在那,便如一朵濯水不妖慵懒沉静的春日海棠。 叶诗娴袖中的手紧紧攥住,指甲嵌入掌心。 她知道叶初棠生得一副好容貌,可却没想到她不过简单收拾一番,就更添三分艳色! 这一刻,叶诗娴只觉得,早晨花了一个多时辰精心打扮的自己真是个笑话! 她心底顿时后悔起来。 早知如此,真不该带叶初棠去朝花宴的! 可话已经说出口,现在又如何反悔? 叶初棠笑了笑,梨涡若隐若现。 “好啊。” …… 叶初棠和叶诗娴一起上了马车,同行的还有一个驾车的小厮,以及贴身丫鬟芍药。 去的路上,马车内的氛围十分微妙。 叶诗娴每每抬眼看到那张脸,心里的不舒服就多一层。 叶初棠似无所觉,始终泰然自若。 随着马车停在长公主府门前,叶诗娴心中的紧张达到了顶峰。 她按着胸口,轻吸口气,挑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 长公主府门外已经来了好几辆马车,一眼便知来自各个高门世家。 看着那巍峨大气的长公主府大门,叶诗娴心跳都快了不少,又是敬畏又是兴奋。 她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问道:“芍药,我可有不妥?” 芍药和她一样激动,毕竟这可是真正的皇家贵胄! “小姐漂亮极了!等会儿——” 她一顿,想起马车里还有个叶初棠,生生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叶诗娴心中稍安,这才看向叶初棠。 “堂姐,我们进去吧?” 芍药先下了马车,扶着她下来。 “小姐,您慢些——” 叶诗娴正要下马车,一阵急促响亮的马蹄声忽而由远及近而来! 哒哒哒! 叶诗娴心头一紧,下意识抬头,就瞧见一个穿着红色劲装的女子正驾马而来! “驾!” 那女子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扬鞭,“啪”地一声鞭响!声裂长空! 眼看着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那女子竟然没有丝毫要减速停下的意思,就这样直直冲来! 叶诗娴心头猛然一跳,慌忙就要逃离,结果不慌不要紧,脚下一个踩空,居然就这样直接从马车上摔了下来! 芍药吃了一惊,连忙去扶她:“小姐——” 砰! 一主一仆就这样直接摔成一团! 叶诗娴痛呼一声。 坐在马车内的叶初棠听到这声,才挑开帘子朝外看去。 眼看着那匹马就要与马车狠狠撞上! 叶初棠眉梢微扬,却是并未动作,就这样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底几分兴味。 下一刻,那红衣女子陡然一拉缰绳,马匹前蹄高高扬起,一声嘶鸣! 第六十六章 下马威 那匹马竟是就这样堪堪停下,距离马车,不过三尺之距! …… 整条长街一片死寂。 各家贵女纷纷从马车下来,惊魂未定地看着这一幕。 谁能想到,在长公主门前竟会发生这种事? 然而当她们看到那高坐马上的红衣女子,却又都将震惊的神色收回。 原来是她,难怪胆子这么大…… 红衣女子收起手中长鞭,居高临下地看了叶诗娴一眼,眉眼张扬:“喂,你没事儿吧?” 叶诗娴头发凌乱,精心挑选的步摇缠绕在一起,眼中含泪,脸上惊色未褪,瞧着哪里是没事儿的样子? 但听到这一声,她心里一颤,原本堵在喉咙的那些质问的话语竟都说不出口了。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不用抬头看也知道这会儿多少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 叶诗娴羞愤万分,恼恨到了极点。 还没进去,就在长公主府门前闹出这样的笑话,她的脸面算是丢尽了! 这时,旁边忽然多出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叶诗娴扭头,就看叶初棠不知何时已经下了马车,神色关切地低声问道:“诗娴,你怎么样?” 叶诗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想立刻甩开叶初棠,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事儿绝对是做不得的。 最终只能强压下心绪摇头,勉强一笑。 “我、我没事儿的,堂姐不必担心。” 她终于站好,却是顾不得其他,反而立刻冲着那红衣女子屈膝行礼。 “见过沁阳郡主。” 叶初棠眸光微动。 果然,有着一手好骑术,还敢这样肆无忌惮在长公主府门前驾马飞奔的,除了沁阳郡主黎月,不做他想。 沁阳郡主的父亲是燕南王,镇守西南,战功赫赫。 而沁阳郡主是他的独女,从小就宠得不行,养出了泼辣张扬的性子。 哪怕是公主皇子,在沁阳郡主面前也颇为客气,不敢耍皇家的威风。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沁阳郡主方才绝对是故意的,可那又怎么样? 叶诗娴甚至连一句责问的话都不敢说。 那红衣女子从马背上翻身而下。 她身量高挑,一身红衣劲装配黑色长靴,头发简单束起,眉眼明媚而张扬。 一看便知是骄纵长大的。 后面几个小厮匆匆追了上来。 “郡主!郡主您——” 沁阳郡主随手将手中长鞭扔了过去:“这匹马惊了,带回去好好教一教。” 小厮慌忙接住长鞭,连连应声:“是!” 沁阳郡主这才又看向叶诗娴,上前一步问道:“真的没事儿?我看要不还是去医馆看看?别回头出什么事儿了,又要说是因为我。” 这怎么能行! 好不容易等到今天,要是走了,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叶诗娴将眼泪忍了回去,勉强一笑:“多谢沁阳郡主关心,民女当真无碍。” 沁阳郡主扬了扬眉,对她的回答一点儿也不意外。 她耸耸肩。 “行吧。既然你说没事儿,那就不去了吧。小江,回头送份礼到叶家,就当是给叶小姐的赔礼了。” 跟在她身后的小厮立刻应是。 叶诗娴嘴角的笑容几乎快要挂不住。 沁阳郡主早就看她不顺眼,这次更是过分,直接当众给了她一个真真正正的下马威! 这让她还怎么在京城贵女的圈子里抬头…… 沁阳郡主本来转身要走,余光却忽然瞥见了站在叶诗娴身旁的叶初棠,不由停下了脚步,上下打量了她一圈。 一般人就算好奇,也不会这样直白放肆,但沁阳郡主显然不是一般人。 她问道:“你是谁?怎么从前没见过?” 叶初棠眼帘微垂,正要回话,沁阳郡主就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哦!我知道了!你就是叶家刚回来的那个叶二小姐是不是?” 看来她们回来的消息的确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叶初棠轻轻颔首:“民女叶初棠,见过沁阳郡主。” 沁阳郡主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转,嗤笑: “堂姐妹,叶诗娴倒是和你长得不太像啊……我还当她在你们家宅子里住了几年,同风同水,肯定和你越长越像呢!” 是个人都听出这话语中的讽刺之意了。 旁边不知是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虽然那笑声很快收回,叶诗娴还是觉得像是被当众扇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 叶家的那点事儿不是秘密。 从前大家都以为叶铮一家全都死了,叶恒身为亲弟,处理了他们一家的身后事,搬到了他们的宅子里,也是无可厚非,轮不到旁人置喙。 可现在不一样啊——叶初棠姐弟几个回来了呀! 谁不知道现在叶家两家人都住在一起,叶恒一家根本没有搬出来的打算,这抱的什么心思,明眼人一眼便知。 只不过这到底是人家的家事,加上叶初棠姐弟几个无父无母无依无靠,而叶恒刚刚升任大理寺少卿,前途无量。 两相对比,自然没人那么不识趣地上来挑事儿。 然而沁阳郡主是那个例外。 她才不会把区区一个四品放在眼里,何况她看叶诗娴不顺眼很久了,今天就是打定主意当众下她的脸! 叶初棠眉梢微扬,倒是觉得这个沁阳郡主挺有意思。 “沁阳郡主说笑了,我与诗娴异父异母,长相自然不同。” “啊,对!” 沁阳郡主恍然, “她应该和自己娘亲长得像嘛!要不然,也应该是和她一母同胞的弟弟像!哎,对了,今天你娘没和你一起来?” 叶诗娴暗暗咬唇,心中恼恨至极。 前几日她娘在宴席上出了意外的事儿不少人都知道,沁阳郡主这话分明是故意的! 然而她也只能强压下屈辱,低声回道:“家母身体抱恙,故而未曾前来。” 沁阳郡主摆摆手。 “算了,长公主还在府里等着呢,可不能让她老人家久等,走了!” 她说着,便直接抬脚进了府。 其他贵女面面相觑,最后也都纷纷跟上。 无人主动过来和叶诗娴打招呼。 叶诗娴站在原地,芍药一边帮她整理衣服和头饰,一边低声抱怨道:“沁阳郡主也真是的!她这般欺负您,回头慕容公子知道了,不知会多心疼——” 叶诗娴微微蹙眉,打断她的话:“芍药。” 芍药这才不甘收声。 叶初棠眸子微眯。 慕容? 第六十七章 问安 爹爹当初是为了替霍将军霍俞成求情,才触怒龙颜,被贬梧州。 慕容阳是霍俞成的得力干将,从十五岁开始追随其麾下,算是被霍俞成一手提拔上来。 然而最后也是他临时反水,举报霍俞成谎报军功侵吞军饷,并因刚愎自用激进行军,导致八万将士被西凉尽数坑杀在通天关。 芍药提到的这位慕容公子,应该就是慕容阳的独子——慕容晔。 传言他倾慕叶诗娴已久,但偏偏沁阳郡主对他有意,这就导致三人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 也难怪沁阳郡主看叶诗娴这么不顺眼了。 当初霍俞成全家被抄斩,反倒是慕容阳步步高升,如今已是都指挥使,正儿八经的二品大员。 叶诗娴若真能嫁给慕容晔,也算是高攀了。 不过看她的反应,倒似乎挺避嫌的…… 叶诗娴重新整理好自己,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了,才往大门走去。 很快有丫鬟过来引路。 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当初曾陪着圣上一同开疆扩土,立下汗马功劳,地位超然。 单单是这一座府邸,就占据了整整一条长街。 大门已经足够气派,往里去,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更是处处彰显着皇家贵气。 就连伺候的小厮丫鬟,衣着服饰比起外面的许多富家子弟千金也是不差。 叶诗娴越往里走,越是为这富丽堂皇的景致所震惊,言行举止越发谨慎,每一步都走得矜持小心。 芍药一时看呆,脚下还不小心绊了一下。 叶诗娴眉头顿时皱起,低声斥责:“怎么这般不小心?” 芍药自知失态,脸涨得通红:“小姐、小姐见谅——” 叶诗娴还要再说,便听前面引路的丫鬟笑着道:“叶小姐不必苛责,这条小路铺就的雨花石,走路是要注意些,千万别摔着。” 叶诗娴连忙咽下喉间的话,勉强一笑:“多谢。” 那丫鬟笑意盈盈,脸上未见半分不悦与冷落,心中却是暗暗摇头。 想要和长公主攀上关系的人实在太多,这府中迎来送往的都是贵客,她是长公主身边的贴身大丫鬟,见多了各种各样的人,对此不以为奇。 叶诗娴这几年在京中也是颇有名气,谁知……小门小户出身,行事终究不够大气。 不过…… 那丫鬟忍不住多看了旁边的叶初棠两眼。 听说这是叶诗娴的堂姐,从前那位叶铮大人的爱女,流落在外三年后好不容易才回京。 本以为该是个怯弱羞窘的性子,可自从踏进府中,这姑娘一言一行,落落大方。 就连叶诗娴初次来到长公主府,都带着满心紧张,生怕做错了什么,拘谨得不得了。 反倒是她,眉眼舒展,泰然自若,端的是一身好气度。 丫鬟原本没把叶初棠放在心上,只当是陪着叶诗娴一起来凑热闹的,但现在却对叶初棠刮目相看。 因为在门前耽搁了一会儿,她们来到正厅的时候,基本已经坐满。 今日受邀而来的大约有二十多位千金贵女,她们中的大多数都是自小相熟的手帕交,此时坐在一起聊着也十分热闹。 “叶家小姐来了。” 丫鬟一声通传,立刻引起众人注意,纷纷回头看来。 叶诗娴立刻下意识挺直了脊背,力争保持最完美的仪态。 然而她还是听到了几道窃窃私语。 “那就是叶诗娴?方才在长公主府门外,被沁阳郡主吓得从马车上滚下来的那个?” “可不就是她!” “不都说她生的花容月貌吗?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倒是她旁边那位……是哪家的千金?” 这里藏不住秘密,沁阳郡主针对叶诗娴,让她在府门外丢了脸面的消息,早已在私下传开,甚至成了她们热议的话题。 此时见到叶诗娴,自然看笑话的居多。 还有一些则是被叶初棠引去了注意力。 那张温润清丽的脸,实在是让人无法忽视。 “听沁阳郡主说,那个是叶诗娴的堂姐,也是当初那位叶铮大人的二女儿,叶初棠。” 这些世家贵女们并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两耳不闻窗外事,相反,因为家中父兄都有在朝中任职,且基本上都品级不低,她们对这些都颇有了解。 叶诗娴假装没听到那些话,随之入座。 叶初棠自然而然在她旁边坐下,眼睫微抬,不动声色将所有人的反应收入眼底,扬了扬眉。 今日这场朝花宴,叶诗娴铆足了劲想出彩,可惜踢到了沁阳郡主这块铁板,出师不利。 就算之前有打算和她交好的,这会儿也得掂量掂量了。 毕竟没有人愿意为了一个叶诗娴得罪沁阳郡主。 叶诗娴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唇瓣微抿,暗暗攥紧了帕子。 就在这时—— “长公主驾到!” 伴随着这道通传声,一位年近花甲穿着绛紫色宫装的妇人走了进来。 她拄着一根紫金龙头杖,慈眉善目,通身贵气。 头发虽已花白,却精神矍铄,眉眼之间依稀可见几分年轻时候的英气,一看便知是上过战场的,令人不自觉心生敬畏。 众人齐齐起身。 “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笑着按了按手:“不必多礼。” 沁阳郡主快步上前,直接来到她身前,行了一礼:“代家父家母问长公主安!” 长公主却是哼了一声:“方才是不是你在门外闹事?” 沁阳郡主眨了眨眼,撒娇:“我那不也是不小心嘛——” 长公主与燕南王夫妻交情极深,算是从小看着沁阳郡主长大的,对她的性子最是了解,听下人通报以后,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没有下次。” 长公主说着,又看向屋内其他众女, “叶家小姐可还好?” 叶诗娴立刻上前半步,屈膝行礼:“多谢长公主挂怀,民女无碍。” 长公主打量了她几眼。 确实是长得不错,就是胆子太小,不支事儿。 黎月虽然任性骄纵,但做事是有分寸的,那匹马距离马车还有一段,叶诗娴却直接被吓得从马车上摔下来,这…… 她缓了缓神色,吩咐道:“竹心,把那对银珐琅彩镂空手镯拿来。” 第六十八章 沈延川,你礼貌吗 叶诗娴又惊又喜:“谢过长公主。” 虽然之前受了点委屈,但她人微言轻,原本也就只能忍着。 没想到长公主居然会主动送礼宽慰。 这样一来,其他贵女也就不能再拿这件事笑话她了。 叶初棠想的却是另一件事:长公主对沁阳郡主的确极好。 这一出并非是为了弥补叶诗娴,而是为了替沁阳郡主平事。 长公主夫君早亡,只生了一个女儿。 说来,她女儿后来嫁给了定北侯,只可惜年纪轻轻便染上重疾,香消玉殒。 也就是说,这位长公主其实是沈延川的亲外祖母。 失去了女儿以后,长公主消沉许久,燕南王就将沁阳郡主送了过来,养在长公主膝下三年之久。 长公主待沁阳郡主,几如亲孙女。 也不怪沁阳郡主这般大胆了。 忽然,叶初棠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长公主笑着道:“你便是叶初棠?”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叶诗娴也忍不住惊愕回头。 刚才长公主问她的时候,只说是叶家小姐,可到了叶初棠这里,却是清清楚楚知道她的名字。 这—— 叶初棠颔首行礼:“民女叶初棠,见过长公主殿下。” 心念电转间,她已经猜到了这位长公主为何认识她。 果然,下一刻便听长公主笑道:“年纪虽小,却有一手好医术,实在难得。” 叶初棠眼睫微垂,轻声回道:“世子福泽深厚,初棠不敢居功。” 长公主脸上笑意更深。 原本因着救了自家孙儿,她对叶初棠就印象很好,如今见了面,见这少女容颜温润清丽,气质温柔从容,尤其自始至终不卑不亢,说话得宜,她就更喜欢了。 原本是想再赏赐一番的,但转念想到沈延川前几日已经专程去了叶府,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要是都送了,自家孙儿送什么? 长公主笑着入了席,众人这才落座。 只是她们此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叶初棠的身上。 定北侯世子回京以后一直闭门养病,只前几日破例去了叶府,后来才听说,是因为叶初棠之前曾经救过他,才特地去送了谢礼。 原本许多人对这说法还将信将疑,此时见长公主这般态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叶诗娴默默攥紧了袖中的手,再看到那赏赐的镯子,也不觉得欣喜,只觉得憋屈了。 她决定带叶初棠来,是想接着这个机会让她出丑的,可没想到先是沁阳郡主横插一脚,后是长公主另眼相待。 丢人的是她,赢了名声的却是叶初棠! 叶诗娴心里后悔不已——她怎么忘了,叶初棠还有沈延川这一层关系! 一顿饭,叶诗娴吃得心不在焉,只动了几口就不吃了。 不过好在因为长公主出面,大家对她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好转,渐渐也有人过来搭话。 但她很快发现,这些人大部分居然都是冲着叶初棠来的。 “听说叶二小姐之前三年一直在外,以开医馆谋生,真是好生厉害。” “世子回京之后一直在府上养伤,叶二小姐,他是不是伤得挺重的?” “叶二小姐,世子大概什么时候能痊愈啊?” 不知不觉被众女包围的叶初棠:“……???” 不是,别太离谱。 虽然沈延川的确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但既然这么关心,怎么不直接去问他,问她一个外人做什么? 她和沈延川也不熟啊。 但这话不好说,毕竟刚才长公主还专门夸了她一句,直接卸磨杀驴——不是,过河拆桥,不太好。 叶初棠主打一个礼貌客气,一问三不知:“其实我也只是给世子开了几副药,没多做什么。而且世子回京之后,我们也只在叶府见过一次,他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众女满脸遗憾。 本指望着从叶初棠这里套一点有用的消息出来,结果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长公主自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有点新奇。 这要是换个人,只怕早就恨不得跟所有人彰显自己和沈延川的关系,可偏偏这姑娘,似乎避之不及。 自家孙儿这是做了什么讨嫌的事儿,惹得人家如此? 难怪之前上赶着去叶府送礼…… 长公主心里大声嘲笑了自家孙子几声,这才请众人一同去后花园赏荷。 她一走,众人自然连忙跟上。 叶初棠往外走了两步,终于得以呼吸新鲜空气。 太挤了,真的。 和那个男人沾上关系果然没什么好事儿发生。 叶诗娴跟在后面,唇瓣紧抿。 叶初棠回头问道:“诗娴,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岂止是身体不舒服,她心里更不舒服! 叶诗娴心里满是怨愤。 这所有的风头,都让叶初棠一个人抢去了! 她深吸口气,勉强调整了自己的表情:“没有,就是觉得天有点热。” 叶初棠抬了抬下巴:“我看前面凉亭里面放了冰块,去那能凉快不少。” 长公主身份尊贵,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连这赏荷观鱼的八角凉亭,都专门派人放了两桶冰块。 微风从湖面吹过,带起一丝丝潮意,又拂过这冰,是沁人心脾的凉爽。 湖中荷叶连连,碧绿青葱,几朵荷花亭亭而立,不蔓不枝,粉白色的花骨朵有的未开,有的已经盛放。 水中十几尾鲤鱼颜色鲜艳,身形圆润,来回游动。 叶初棠看了一眼。 ——这鱼伙食不错,养得这般圆润,几乎和小五一样了。 嗯,回去给小五加餐。 在她慢行的几步之间,叶诗娴赶了上来,许是想去凉亭里凉快,她脚步有些快,直接越过了叶初棠。 走出一小段距离后,她摸了下手腕:“哎呀,我的红玉珠串好像掉了!” 芍药立刻道:“您掉在哪里了?奴婢去找!” 叶诗娴眉头轻蹙,回头看去,似乎很是着急的模样。 “那是娘亲送我的,这要是丢了——” 叶初棠听到动静,收回视线,侧眸看去。 叶诗娴急急道:“堂姐,你见到我那红玉珠串了吗?不知道刚才是不是掉在这附近了。” 叶初棠后退半步,垂眸四下看了一眼。 叶诗娴忽然伸手过来拉她:“堂姐小心!” 她的手碰到了叶初棠,瞬间改拉为推! 第六十九章 反咬一口 叶诗娴眼中闪过一抹得意。 然而下一秒,她却忽然感觉手下一空,叶初棠的手腕不知怎么转了一下,竟是就这样挣开了她的手! 不好! 叶诗娴顿生慌张,张口欲呼,却已经来不及了,身体重心不受控制地偏移,朝着湖中栽去! 叶初棠忽而惊呼一声:“诗娴小心!” 叶诗娴感觉自己的袖口似乎被拽了一下,身后传来一道闷声,然而她来不及反应,已经跌入了湖中。 湖水瞬间将她淹没! 扑通——! 湖心亭众人听到这边动静,纷纷朝着这边看来,当下连连惊呼。 “天!叶家小姐掉水里了!” “快救人!”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叶诗娴疯狂在水里挣扎,湖水涌入她的口鼻,几乎令她窒息——她不会水啊! 芍药此时也终于回过神,慌张不已地大喊出声。 “小姐!” …… 一阵兵荒马乱的忙活后,叶诗娴终于被竹心救了上来。 ——这位跟随长公主左右的贴身丫鬟,是被长公主一手调教起来的,不但能识文断字,还会一些武艺,甚至精通水性。 此时的叶诗娴浑身湿透,头上的簪子步摇都不见了,头发凌乱,模样狼狈。 夏天天热,穿的本来就很薄,纱裙紧紧贴在身上,曲线毕露。 不少围观的世家千金见此,纷纷暗自交换视线,眼中几分嘲笑几分鄙夷。 不管怎么说,在长公主府里出这样的丑,真正是丢人丢到家。 也幸好今日这朝花宴来的都是女眷,小厮们都在较远的位置候着,否则给人看到这样的场景,叶诗娴真是不要想着嫁人了。 长公主的另一位贴身丫鬟兰衣迅速拿了披风过来,披在叶诗娴身上,关切问道:“叶小姐,您怎么样?” 叶诗娴惊魂未定,浑身打着哆嗦。 长公主此时也过来了,看到她这模样,眉心微蹙:“怎么突然就落了水?” 听到这一句,叶诗娴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神志,在人群中搜寻一圈,最终将视线定格在叶初棠身上,眼眶一红,哽咽着问道: “堂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故意推我下水?” 她带着哭腔的声音一落,四周顿时陷入死寂。 叶诗娴眼泪滚落。 本来她是打算趁机推叶初棠下水的,没想到叶初棠居然不知道怎么避开了,心念电转间,叶诗娴计上心头,顺水推舟,直接将这一切都推到了叶初棠身上! 反正刚才她动手的时候,是背对着湖心亭的众人的,根本没人看见。 就算叶初棠反驳,也不会有人相信——毕竟她是真的掉到湖里了! 叶初棠愣了下,乌黑温润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诧,仿佛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这样说。 她唇瓣动了动,欲言又止。 叶诗娴自然不会给她争辩的机会,眼泪掉得更凶,紧紧攥着身上的披风。 “堂姐,要是我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你,你大可以直说,但你怎么能、怎么能——” 四周依然无人应声。 叶诗娴终于感觉到一丝不对:她都这么说了,这些人怎么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她们不应该对叶初棠—— 就在这时,节奏鲜明的鼓掌声响起。 啪,啪,啪。 沁阳郡主一脸叹服地道:“什么叫颠倒黑白,本郡主今天真是亲眼见识到了。” 叶诗娴脑子一懵,完全不知道沁阳郡主怎么突然这么说。 不知怎的,她莫名有些心慌。 沁阳郡主一手抱臂,摸了摸下巴,才道:“叶诗娴,刚才大家都清清楚楚看到,你不慎跌入湖中的时候,你堂姐第一反应就是去救你。为了将你拉回来,她跌倒磕到了湖边的石头上,手肘上蹭的都是血。结果你刚一上来,就说是她推的你?” “啧,你真够厉害的啊。” 叶诗娴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棍,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什、什么……?” 她转动着僵硬的脖子,再次看向叶初棠,这才看清她的衣袖都破了,露出的左手手腕处,依稀可见被蹭掉了一层皮,渗出血点。 旁边还沾着灰,一看就是在锋利的石块上蹭的。 沁阳郡主继续道:“刚才我让她先去包扎,她却不肯,一直在湖边守着,说要看你安安全全上来。结果,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 她唇角勾起,明艳张扬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轻鄙。 “叶诗娴,谁有你这样反咬一口的堂妹,可真是天大的‘福气’啊。” 叶诗娴整个人都傻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围观众女也低声议论起来。 “真是涨了见识了!叶初棠好心救她,她却反过来污蔑人家!什么人啊?” “就是!要不是咱们就在湖心亭看得真切,这事儿还真是说不清楚了!” “我要是叶初棠,可真咽不下这口气……” “谁让人家有爹撑腰呢?占了人家的宅子不说,还敢公然欺负,不就是觉得叶初棠姐弟几个无父无母,无人可依吗?” 叶诗娴浑身颤抖,这才想起她跌入湖中之前,似乎听到了一道声响,当时她没来得及细想,现在想来,那分明就是叶初棠跌跪在地的声音。 可是——她分明觉得自己的衣袖只是被轻轻拉了一下而已,根本不可能带倒叶初棠啊!更别提叶初棠身上的伤了!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叶诗娴胸口闷涨,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却说不出来。 事情为什么会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 这时,叶初棠忽然上前一步。 四周声音顿时消失,叶诗娴下意识仰头,再次看着那张温润清丽的脸,只觉得无比陌生。 叶初棠伸出手,一串红玉珠串静静躺在她手心。 随着她的动作,衣袖微微拉起,从手腕往上,大片蹭伤。 那渗出的血点殷红无比,竟比掌心的那串红玉珠串更加鲜艳。 谁都看得出来她刚才被拉倒跪地的那一下伤得有多重。 空气似是凝固,叶诗娴从来没有觉得有那一刻如此时一般煎熬。 叶初棠轻声道:“诗娴,你的红玉珠串。” 叶诗娴忽而打了个寒噤。 第七十章 急病 一阵风拂来,叶诗娴终于清醒。 她脑海疯狂转动,思索着要如何化解现在的局面。 “这、这是堂姐从哪里找到的?是不是、是不是刚才我跌下去的地方?”叶诗娴忽然有些急切地问道。 ——她当时就是背着众人,趁叶初棠不注意,故意将东西扔下的,叶初棠绝对不可能在其他地方捡到! 果然,叶初棠下颌轻点:“是。” 叶诗娴心中长舒口气,咬了咬唇,脸上满是歉疚:“那是我误会堂姐了!刚才我回去找这东西,一时没有注意,就感觉脚下一滑,便跌入了湖中。想来就是因为不小心踩到了,这才——” 她匆匆擦去眼泪,似乎愧疚到了极点。 “掉下去的时候,我感觉袖子好像被拉拽了一下,就误以为是堂姐推了我,原来堂姐当时是为了救我!我、我对不起堂姐一片好心!” 芍药哭着扑了上来。 “小姐!这怎么能怪您呢?都是奴婢太粗心,没能及时拉住您,才导致您掉到了湖里。您一时受了惊吓,这才误会了二小姐不是吗?” 听来,倒似乎是叶诗娴因为惊吓过度,这才脑子糊涂,错误指认了叶初棠。 叶诗娴哭着摇头:“但我终究是冤枉了堂姐,要不是大家都在这,这误会当真是解不开了,那我怎么对得起堂姐?” 众人暗暗交换视线,对她这说法不置可否。 沁阳郡主唇角一抹冷笑。 叶诗娴是个什么货色,她清清楚楚,如今这演技倒是越发成熟了。 她扭头看向叶初棠,正想提醒她一二,却见叶初棠表情淡然,轻轻点了点头,唇角还微微弯起了一抹清浅的弧度。 “你没事儿就好。” 沁阳郡主皱了皱眉。 这个叶初棠,真是个包子性格,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这么—— “最近家里出了挺多事儿,要是你再不好,二叔他们肯定更担心了。”叶初棠浅笑着拍了拍叶诗娴的手,神色真挚,“误会解开了就行,人没事儿就好。” 叶诗娴表情一僵。 叶初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本来最近关于她娘和明泽的事儿,京中就已经有了各种传闻,现在又多了她这事儿,岂不是更显得—— 已经有人低声议论起来。 “这叶家最近真邪门儿啊,怎么一个接一个的出事儿?” “谁知道?先是叶夫人宴席上发病,然后是叶明泽说半夜撞鬼,吓得丢了半个魂儿,好几天都没出门。现在叶诗娴也莫名其妙落水……” 这世上有无鬼神,谁都不知,但接连发生这么多意外,实在是很难不让人多想。 连带着她们看叶诗娴的时候,眼神也嫌弃了许多。 ——这叶家可真够晦气的! 沁阳郡主眨了眨眼,再看叶初棠,就觉得格外顺眼了。 长公主终于发话:“好了,既然叶家小姐无事,这件事就无需再提了。竹心,带叶家小姐去换身衣裙。” 竹心领命:“是。” …… 叶诗娴巴不得赶紧离开,现在这个狼狈样,她实在是受够了! 她跟着竹心匆匆转身离开,耳边听到兰衣在和叶初棠说话。 “叶二小姐,您的伤还是处理一下吧?” 听语气,恭敬客气得很。 叶诗娴暗暗咬牙,走快了几步。 …… 长公主往湖心亭走去,忽然觉得一阵头晕,身子晃了一下。 沁阳郡主就跟在她身后,见此立刻上前扶住了她:“长公主,您怎么了?” 长公主定了定神,摆手:“无碍,就是有点头晕。” 沁阳郡主看她脸色似乎不太好,劝道:“要不您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长公主拄着拐杖:“放心,我这身子骨好着呢!” 她年轻的时候就征战沙场,从未服过输,就是有点头晕,何必这样大惊小怪? 叶初棠扭头,往长公主的方向看了一眼,眸子微微眯起。 长公主坚持,沁阳郡主自然也不好再劝。 然而没想到的是,长公主刚走出两步,竟突然直直朝着地上栽去! 沁阳郡主顿时慌了:“长公主!” 她堪堪抱住长公主,就发现人眼眸紧闭,赫然已经昏厥了过去! “快来人!”沁阳郡主从未如此慌张,“快请太医来!” 状况突发,兰衣和竹心齐齐冲了回去,周围的下人们也是一拥而上。 众家贵女满脸茫然,眼中还带着惶然。 ——谁能料到,长公主竟然会突然昏倒! 沁阳郡主急的不行。 记忆中的长公主身子骨非常硬朗,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怎么、怎么—— 看着和长公主苍白无比的脸色,她忍不住环视四周,喊道:“太医呢!” 众人面面相觑,都害怕得不敢上前。 沁阳郡主心里涌上绝望,要是、要是—— “麻烦让一下。” 一道清朗平静的女子声音传来,在这吵闹喧哗的环境里,竟无比清晰。 沁阳郡主猛然抬头,就看到来人居然是叶初棠。 对了! 她开过医馆,她是大夫啊! 沁阳郡主连忙道:“你快来看看!长公主这到底是怎么了!?” 叶初棠查看了一下长公主的情况,心里的猜测得到证实。 ——果然是脑出血了。 “送长公主去最近的房间,必须要快。”叶初棠沉声。 这般年纪的老人最怕急病,脑出血的黄金救治时间非常短暂,一旦错过,大罗神仙来了也没法子。 沁阳郡主顾不得其他,立刻招呼下人:“愣着干什么!” …… 长公主被送到了附近的偏房,叶初棠走进屋中,道:“这里只留下两个人伺候就行,其他的全部留在外面,不得进来打扰。” 沁阳郡主猜到了什么:“你、你真有法子救治长公主?” 叶初棠来到床前,而后从袖中取出了什么东西,铺展开来。 沁阳郡主眉心直跳——那竟是一排整齐排列的银针! 不是,这叶初棠怎么还随身带这东西!? “去取酒和火来。” 叶初棠头也没抬地吩咐道。 兰衣懵了一下,竹心却极其果断:“柜子里就有!” 她迅速打开柜子,取出了烛火和酒。 嗤——! 叶初棠点燃烛火,而后拍开酒封,直接面不改色地将酒浇在了手上。 酒水沿着她手肘及腕的大片血色擦伤淌过。 沁阳郡主眼皮狠狠一跳,难以置信地看向叶初棠。 叶初棠像是毫无察觉,只道:“过来帮忙。” 沁阳郡主像是不受控制,连忙跑了过去。 “把长公主的衣服解开,鞋袜脱掉。” 叶初棠说着,葱白的手中已经执针,寒芒闪烁。 就在这时,外面忽而传来叶诗娴的声音:“沁阳郡主!长公主金尊玉体,不能出任何差池,还是等太医来吧!这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谁担待得起!?” 沁阳郡主动作一顿。 第七十一章 救人 她下意识看向叶初棠,却见那少女容色清冷平静,正将手中银针过了赤橙火光。 炽烈的火焰雀跃,淬过银芒,映得她乌黑澄澈的眼眸深处似蕴寒星。 沁阳郡主一咬牙,吩咐道:“兰衣!让外面那些人统统闭嘴!谁若敢打扰叶大夫,耽误了长公主的诊治,就别怪本郡主不留情面!” 兰衣连忙应声:“是!” 她匆匆绕过屏风,往房门而去。 沁阳郡主不敢再耽搁,快步上前,为长公主解开衣襟,褪去鞋袜。 竹心见状也是连忙上手帮忙。 长公主依旧眼眸紧闭,没有半分反应。 沁阳郡主一颗心高高悬起,记忆里的长公主从来都是精神矍铄,她何曾见过她这般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脆弱模样? 她转身回头,求助般地看向叶初棠:“好了,接下来怎么办?” 不知不觉,她已经将叶初棠当做了主心骨。 叶初棠眼帘微垂,分别以银针刺入长公主百会、人中。 殷红的血珠迅速冒出! 随后,她执起长公主两手,迅速施针于十宣穴。 沁阳郡主下意识退后,给叶初棠让开位置,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见叶初棠已经动作利落地下针! 不过眨眼,红色发乌的鲜血就沿着长公主的十指指尖涌出滴落。 沁阳郡主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慌张,只觉得那血刺眼得很,空气中飘荡的淡淡血腥气息令她越发不安。 竹心眉心紧紧蹙起,扭头看向沁阳郡主。 这、这……叶初棠真的行吗? 沁阳郡主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守在旁边一动不动。 在这里等太医过来,还不知道要多久,只剩下叶初棠。 回想起刚才叶初棠面不改色将那半瓶酒浇在手上的一幕,沁阳郡主屏住呼吸,或许——她真的就是长公主那唯一的救命稻草! …… 竹心从房间走出,便迅速将房门关上,隔绝了一众人等的目光。 “诸位,叶大夫正在为长公主医治,不得打扰。请各位先回吧。” 叶诗娴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你们真的让她为长公主看诊了?这、这万一——” 竹心眉头蹙起,心头涌上不悦,沉声道:“长公主福泽深厚,自能逢凶化吉。” 叶诗娴这才惊觉自己失言了。 在长公主突然昏迷不醒的时候说这样的话,岂不是诅咒! 她连忙道:“竹心姑娘,你别误会,我、我只是太担心长公主。堂姐从前虽然开过医馆,但其实也只是跟着一位江湖郎中学过一段时间,只怕未必有十成的把握啊……” 叶初棠到底怎么想的,她就非要出这个风头吗!? 长公主昏倒的时候,许多人都看到了,那明显情况不对。 这般年纪,又是突然昏厥,想也知道凶多吉少,就算是太医来了,也未必能看好,更何况叶初棠? 要是最后长公主真的……叶初棠自己被责罚也就算了,万一牵连到她们怎么办? ——叶初棠毕竟是她带来的! 叶诗娴心中又气又急。 竹心看了她一眼,之前只是觉得这位叶家小姐有些小家子气,但现在看来,还不分轻重,拎不清自己的身份。 她立在门前,下颌微抬,声色冷淡:“有沁阳郡主在,这些就不劳叶家小姐费心了。” 沁阳郡主与长公主感情深厚,几乎算得上是这府上的小主子,如今长公主昏迷,一切事务自然是沁阳郡主负责。 又哪里轮得到叶诗娴一个外人说话? 叶诗娴心里一颤,唇瓣蠕动了两下,终于还是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其他人听到这,自然也明白这是沁阳郡主的意思,不敢违逆。 但她们也没走。 ——长公主现在躺在里面生死未知,这个时候谁也不愿意先走。 竹心劝了几句,见她们坚持,也就没再继续,只请她们去隔壁的房间暂时休息等待。 …… 众人落座,一时间却无人说话,气氛压抑。 叶诗娴则是被带去换了新的衣裙——否则实在是太不像样。 直到她回去,不少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这才终于有人开口。 “叶小姐,你堂姐当真有法子救治长公主吗?” 叶诗娴眉心跳了跳,垂下眼帘。 “这……实不相瞒,我与堂姐几年不见,对她在外的情况也不甚了解。” 摸到手上的红玉珠串,叶诗娴又想起刚才在湖边的场景,又补充道:“不过堂姐既然去了,应该还是有希望的吧?” 她恨不得立刻和叶初棠划清关系,省得回头招来麻烦,可在众人看来,叶初棠刚刚为了救她受了伤,她要是真把话说绝了,又显得她太过没有良心。 于是她只能选择这种模糊的说辞,最终勉强一笑:“长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没事儿的。” 众女暗暗交换眼神。 看来这叶诗娴和叶初棠的确不怎么熟,问了半天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问出来,真真浪费时间。 眼下她们能做的,只有等待了。 …… 叶初棠最后一针落于涌泉。 看她终于停下,沁阳郡主忍不住问道:“结束了吗?” 叶初棠道:“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等长公主苏醒就行。不过她病发突然,加之已年近花甲,虽然施针及时,还是得有人全天候在身边看顾。” 沁阳郡主长舒口气:“这个没问题。” 只要能醒过来就好! 叶初棠看向竹心:“麻烦取笔墨来,我写个方子。” 竹心看她从头到尾动作利落,从容不迫,心中早已对她很是信服,连忙应声,拿了东西过来。 “叶大夫,请。” 不知不觉间,她们对叶初棠的称呼都变成了叶大夫。 叶初棠眼睫微垂,落笔着墨。 随后,她将写好的方子递给竹心:“等长公主醒了,按照这上面的方子煎药,一日三次即可。” 竹心飞快看了一眼,见到上面那一手漂亮的小楷,心中对叶初棠更是钦佩。 手腕受伤的情况下,竟能稳稳落针,还能写得这样一手漂亮字,实在是…… “多谢叶大夫,奴婢谨遵。” 这时,外面传来匆匆脚步声。 “赵院判来了!” 第七十二章 何出此言 沁阳郡主朝着外面看去,就看到兰衣带着赵院判走了进来。 赵院判提着药箱,气喘吁吁。 看到沁阳郡主,他颤颤巍巍行礼:“微臣来迟,还望郡主见谅!” 赵宣平如今已经年过五十,听到长公主突然发病,就急急忙忙赶来。 但他这一把老骨头不经折腾,到底还是来晚了。 看到沁阳郡主在这,他心里更是紧张,额头冷汗直冒。 ——谁不知道这位是个最难招惹的!今日来迟,只怕是难逃一顿苛责。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沁阳郡主竟然没有生气,反而摆摆手:“不必自责,叶大夫已经为长公主看过诊了。” 赵宣平一愣:“叶大夫?哪位叶大夫?” 太医院好像没有这号人物啊? 沁阳郡主解释道:“叶二小姐。” 赵宣平这才看到从屏风后面走出的叶初棠,不由满脸愕然。 “这、这就是您说的叶大夫?” 怎么瞧着只是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女子! 沁阳郡主以为他不知道叶二小姐是谁,便多提醒了一句:“叶铮大人的女儿,也是如今大理寺少卿叶恒的侄女。” 赵宣平在乎的当然不是叶初棠的身份,而是…… “郡主,您、您就让这么个黄毛丫头为长公主看诊?” 叶初棠刚刚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出来,就听到这一句,不由微微挑眉。 沁阳郡主听到这话很是不高兴:“赵院判这话怎么说的?叶大夫是正正经经开过医馆的,而且刚才长公主突然发病,也是她当机立断,亲自出手施针。” 未免也太不尊重人了! 赵宣平一听到这,用力一拍大腿,急急道:“哎呦!这怎么能行!” 长公主突然昏迷,病症不会轻,越是如此,就越是要小心。 沁阳郡主怎么就直接让这么一个不知所谓的女子为长公主看诊了! 听这意思,她居然还施针了? 那、那—— 竹心看他这般着急,忍不住劝道:“赵院判,您别担心,叶大夫说了,长公主殿下很快就会苏醒的。” 赵宣平火急火燎,只觉得她们一个个都糊涂了。 这看病是人人都能看的吗? 真要是如此简单,那这天下间岂不遍布华佗! 叶初棠看他如此反应,似乎并不意外,稍稍侧身,道:“既然赵院判不放心我,那您就亲自去看看吧。” 赵宣平急匆匆往里去了,经过叶初棠身边的时候,又扭头看了她一眼,眉头皱得更紧。 “年轻人还是不要太过冲动,一时逞能,最后只会得不偿失!” 要是长公主真的出了什么状况,她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叶初棠唇角微弯,轻轻颔首:“您说的是。” 赵宣平一噎,顾不得和她理论,加快脚步往里去了。 …… 此时,在另一个房间等候许久的众人也接到消息,说赵院判来了。 大家齐齐松了口气。 “太好了,赵院判来了,一定没问题的!” “可惜赵院判住得远,这一来一回请他过来,路上着实花费了不少时间。” 就算她们不懂医理,也知道突发急病的时候,越早救治越好。 距离长公主昏迷已经过去了好一阵,这…… 不过这话谁也不敢明说。 叶诗娴却似乎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芍药看她一直愁眉不展,低声劝道:“小姐,您别太担心了,长公主一定能平安的!一切都有赵院判呢!” 叶诗娴按了按眉心,苦笑:“赵院判来了自然是极好的,我只是担心堂姐……据说每个大夫看诊都不太一样,就算是同样的病症,或许也会开出不一样的方子。要是堂姐和赵院判的诊治并不相同,那怕是有些麻烦……” 她虽然压低了声音,可这房间本就不大,旁边不少人都听到了。 大家面面相觑。 这……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啊,谁知道叶初棠到底是怎么救人的? 万一就因为她,耽误了赵院判看诊,那…… 这时,兰衣推门而入,与众人行礼。 “劳烦诸位久等了,如今赵院判已经到了,各位尽可放心回去了。” 朝花宴肯定是办不下去了,如今长公主的身体才是最要紧的,这些人留下也是徒增烦恼,自是请她们各自离开。 大家都不是蠢的,话说到这一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们留在这里等到赵院判过来,也算是尽心尽礼,但确实是没有必要继续等了。 于是很快有人应声:“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安心了。有沁阳郡主和赵院判在,相信长公主一定会平安无事,我们不多打扰,这便走了。“ 有人开了个头,剩下的人自然跟着一起。 众女鱼贯而出,偶有朝着偏房那边看的,又很快收回视线。 叶诗娴却是走在了最后。 “兰衣姑娘,我堂姐呢?她不随我们一起走吗?” 她实在是太想知道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叶初棠迟迟未归,到底是何原因? 兰衣客气道:“叶二小姐留下,自有留下的道理,您请放心,等这里的事情结束,长公主府自会派马车送她回去。” 叶诗娴本来还想借口留下等等,此时也明白没有希望了,只得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直到出了长公主府,叶诗娴上了马车,又挑起帘子回头看了一眼。 忽然,她目光一凝,见到又一辆马车停在了长公主府门前。 她的心跳快了几分。 那似乎是……定北侯府的马车? 叶诗娴不由暗暗后悔,早知如此,还是应当在府中多等等的,说不定能见到定北侯世子。 这会儿掉车回去,肯定是不合适的了。 芍药沿着她的目光看去,轻哼一声:“长公主可是定北侯世子的外祖母!那个叶初棠敢随手乱治,世子这次定然饶不了她!” 叶诗娴眸光微闪。 …… 赵宣平来到里间,为长公主把脉,眉头紧锁。 沁阳郡主跟着走了进来,问道:“怎么样?赵院判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赵宣平没回答这个问题,只问道:“可开了药方?” 竹心将方子递了过去:“这便是。” 赵宣平看了一眼,一把将药方扔了出去。 “这算是什么药方!荒唐!荒唐!” 一阵风从门外拂来,那张药方飘在了地上。 叶初棠微微偏头看了一眼,尚未来得及说话,就见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将那张药方捡了起来。 清冷熟悉的声音淡淡传来: “赵院判何出此言?” 第七十三章 叶家,叶初棠 “世子!” 看到来人,竹心和兰衣连忙行礼。 赵宣平见到他,顿时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 “世子!您可算来了!您来看看,长公主突然发病昏厥,这女子竟擅自施针,甚至还开出了这样荒唐的药方!这是置长公主的安危于不顾啊!” 沁阳郡主瞥了他一眼,十分不满:“赵院判,您言重了。” 方才叶初棠为长公主看诊的时候,她全程都在,从头到尾叶初棠脸上都未见半分慌张,且行事果决,哪里像赵院判说的一无是处? 沈延川扫过那张药方,闻言倒是多看了沁阳郡主一眼。 这位主儿平日里脾气可大得很,这才见叶初棠第一面吧,居然肯这般为她讲话? “外祖母情况如何?”沈延川问道。 叶初棠微微垂首:“长公主就在里面,世子若是担心,可亲自探望。” 沈延川收起那张药方,抬腿朝里走去。 他来到床边,看长公主眼眸紧闭躺在床上,气息虽然微弱,却颇为平缓规律。 他为长公主掖了掖被子,回头看向叶初棠,深邃的眸光在她温和平静的容颜上停留一瞬。 接到消息之后,他立刻放下手中事务赶了过来。 幸好、幸好她在。 沈延川起身,吩咐竹心和兰衣好好照顾长公主,便又来到了外面。 确认不会打扰到长公主之后,他才道:“赵院判,您刚才已经为长公主把过脉了吧,长公主现在情况如何,可是危急?” 赵宣平一噎。 “这、这……” 虽然他看不惯叶初棠,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长公主的脉象的确已经平稳了下来。 沈延川道:“听说在您来之前,叶大夫就已经救治结束。” 言下之意,叶初棠的确算是把长公主从极其凶险的情况下救了回来。 赵宣平嘴唇蠕动,胡子颤抖,想否认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总不能睁眼说瞎话。 沈延川继续道:“您或许有所不知,叶大夫也曾出手救治过本世子,她的医术,本世子是信得过的。” 赵宣平一脸震惊:“什么?!” 他还真不知道这回事儿。 好一会儿,他才争辩道:“微臣、微臣没有质疑世子的意思,只是觉得她那个药方有问题!长公主这般急症,须得小心再小心,不得出一点差池,否则——她方才是暂时稳住了长公主的病情,但那药方却很是不对!” 沈延川眉梢微扬:“哦?” 赵宣平解释道:“长公主突发中风,当以祛风养血、滋补肝肾为主,可叶、叶——她那药方中却含黄药子和石上柏这般凉性药物!这怎么能行?” 沈延川看向叶初棠:“叶大夫怎么说?” 叶初棠问道:“长公主早些年间是否中过毒?” 沈延川眸子微微眯起,沁阳郡主也是心头一跳。 长公主早些年征战沙场,负伤累累,的确曾中过剧毒。 那时候她命悬一线,如今的太医院院使储其正最终选择以毒攻毒,好不容易才救回长公主一条命。 只是……这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叶初棠居然只是给长公主把了一下脉,就猜到了? 沈延川颔首:“不错。” 叶初棠道:“当时应当用了药性极猛的方子,虽然解了长公主的毒,但也残留了一部分直到今日。是药三分毒,沉疴已久,一朝爆发,便来势汹汹。所以不能堵,要疏。药方上的镇肝熄风汤便是此路。” 赵宣平听的一愣。 叶初棠微微转身,冲着他道:“赵院判忧心长公主,多多追问也是应该。” 赵宣平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自始至终,叶初棠都表现得十分淡定从容,倒显得他过于咄咄逼人了。 “你、你师从何派?师父又是谁人?” 叶初棠心道就算她说了,他们也是见不到的了,不如不说。 “赵院判见笑,当初只是机缘巧合,碰到一位大夫,我才跟着学了些皮毛。后来那位早早仙去,具体的……我也不知了。” 赵宣平本来还想问个仔细,听到这话顿时懵了。 连自己师父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而且还只是简单学了几年,居然就敢贸然出手,这、这—— 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他听叶初棠所言,似乎也有些道理,但毕竟之前没见过这样救人的,心里自然还是有些打鼓。 他捋了捋胡子,眉头紧锁:“医道无穷,须得一辈子不断进取。叶二小姐年岁尚小,只是学了几年,不免把握不住其中深浅。这万一——” 话没说完,就听里面忽然传来竹心惊喜的声音。 “长公主醒了!” 赵宣平手上一抖,扯掉几根胡须,眼中满是震惊。 醒、醒了!?这么快!? 沁阳郡主已经按捺不住,直接快步冲了进去。 沈延川回头看了一眼:“赵院判一起?” …… 长公主已经醒了,此时正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眼神似乎有些失焦。 沁阳郡主眼眶一下子红了:“长公主!您可算醒过来了!” 长公主眼珠子动了动,艰难转动脖子,想抬手拍拍沁阳郡主,右胳膊却只是抬起了一点,便无法再动。 沈延川上前,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外祖母,孙儿在。” 长公主张了张嘴,却只模糊吐出几个音节。 “……好……延、延川……好……” 沁阳郡主飞快偏头,深吸口气,将眼泪忍了回去。 见多了长公主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的模样,此时再看她这般样子,自然满是心酸。 相较而言,沈延川却是淡定许多,甚至感到庆幸。 中风之后第一次醒来,还能说话与动作,已经是极好。 长公主身体虽然不便,脑子却是清楚的,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想起了前因后果。 她是在后花园突然晕倒了,然后、然后…… 余光看到赵宣平,她食指点了点。 “……赵、赵……救……” 沁阳郡主知道她误会了,立刻纠正道:“长公主,救您的不是赵院判,是叶大夫!” 这么大的功劳,怎么能搞错! 长公主愣了愣,视线越过沈延川,看到那站在屏风之前的少女。 沈延川眼帘微垂,清冷的音调中似乎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和: “叶家,叶初棠。” 第七十四章 贵客 长公主眼中划过一抹深切的意外。 她想起来了,叶初棠的确是会医术的,自家孙儿之前就是为她所救,这才得以平安归京。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次自己突然发病,叶初棠竟然又救了她。 这、这…… 长公主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张嘴欲言。 只是她刚刚醒来,本就身体虚弱,一时心急反倒是说不清了。 “……好、好……姑、姑娘……” 沈延川道:“您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您刚醒,还是得先好好休息,其他的交给孙儿就是。” 长公主这才安心。 她这个孙儿虽然性子懒散,但却是个极聪明的,真遇到事儿的时候,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沈延川将她的手放回被中,吩咐道:“竹心,依叶大夫的方子给外祖母煎药,好好照看。” 竹心再次接过他递过来的那张药方,小心谨慎地收起:“奴婢遵命!” 赵宣平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长公主醒了!而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恢复的情况已经算是非常好! 也就是说,叶初棠刚才真是出了大力,救了她—— 那么此时用她的药方,当然也是顺理成章。 沈延川留下竹心和兰衣照顾长公主,沁阳郡主也坚持要在这守着,他没有多劝,带着人退了出来。 这个时候长公主还是需要静养。 赵宣平跟在后面出来,闷着头一声不吭,方才的气势已消失不见。 沈延川手负身后,薄唇微弯。 “赵院判说的是,医术一道,的确学无止境。” 赵宣平脸上登时火辣辣的疼。 叶初棠朝外看了一眼天色。 她在这实在是待得有些久了,阿言阿风和小五看到叶诗娴先一步回去,又不知这边情况,估计正等得着急。 沈延川微微侧头:“云成,备车,送叶大夫回府。” …… 叶府。 叶璟言正在写着什么,小五趴在他身旁的小几上,眨巴着眼睛拨弄着荷包上的穗子。 ——哎,好想出去玩儿啊!四哥说京城也有花灯会,比江陵要热闹得多,她还没见识过呢! 听说还有很多漂亮的花灯,不知道有没有她专程从江陵带回来的那一盏好看诶! “三哥!” 叶云风大步流星跑进来, “阿姐回来了吗?” 叶璟言停笔,摇了摇头:“尚未。” 叶云风一愣:“什么?可是我刚才瞧见叶诗娴已经回来了啊!” 今日阿姐和叶诗娴一起去了长公主府,还是同一辆马车,怎么现在只叶诗娴一个人回来了,阿姐却不见踪影? 叶璟言皱了皱眉:“阿姐没和她一起?” “没有啊!我看叶诗娴的贴身丫鬟也跟着她一起坐马车回来的,还以为阿姐也回来了——” 叶云风越说越觉得不对劲。 从这里去长公主府路程不算近,叶诗娴怎么直接把阿姐撇下了!? 小五不知何时坐直了身子,睁圆了黑葡萄般的大眼睛。 ——阿姐呢? 叶璟言起身。 “我去问问她。” …… “你说堂姐?”叶诗娴没想到自己刚回来简单收拾了一下,叶璟言兄弟俩就登门了。 长公主突然发病的消息,这会儿估计还没传开,她当然不能说太多,何况她本来也没有跟他们解释的义务。 斟酌片刻,叶诗娴给出了一个模糊的回答:“长公主府那边临时发生了一点意外,堂姐就留在那边了。” 叶璟言眉心皱起:“意外?什么意外?” 那里可不是寻常地方,而是长公主府!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居然会让阿姐独自留下? 叶云风眸子眯起:“是你主动请我阿姐陪你一起去的,结果现在你自己回来了,却将我阿姐一人抛下?” 叶诗娴脸上有些挂不住。 这兄弟俩年纪都不算大,可站在这,怎么莫名有种让人十分不舒服的压迫感? 看来真是在外面野惯了! 芍药冷哼一声:“这可跟我们家小姐没有半点关系!” 叶璟言反问:“都是从叶府而出,怎么能算是没关系?” 芍药一噎。 “反正、反正就是不关我们小姐的事儿!她自己非要出头,怪得了别人吗!?” “芍药。” 叶诗娴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芍药这才不甘不愿地闭上了嘴。 叶诗娴往外看了眼,确认没有其他闲杂人等在这,才貌似无奈地开口:“其实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也不能透露太多。今日本来一切顺利,谁知长公主突然发病昏厥了过去,沁阳郡主派人去请太医,堂姐却主动上前,说要为长公主看诊。沁阳郡主等不到太医别无他法,只得同意。” 她一顿,叹了口气。 “当时我心里也是颇多担忧,但却和其他贵女千金一起被拦在了门外,说不允许打扰堂姐看诊。后来那边是个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 叶璟言心中稍松。 虽然不知道长公主到底是什么病,不过有阿姐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叶云风对自家阿姐的医术十分信赖,原先的担忧一扫而空,但对叶诗娴仍然十分不满。 “那你就这样自己回来了?我阿姐怎么办?” 叶诗娴心里冷笑,面上露出无奈之色。 “其实当时我也说等等堂姐的,可长公主府的人说让我们先走,所以我……” 她眨了眨眼,道:“不过我想着,长公主府毕竟是长公主府,这样的小事肯定会安排好的。说不定过一会儿,他们就派人送堂姐回来了呢!” “你——”叶云风心头火起。 这话说得轻松,真是半点不在意阿姐! 就在这时,小厮忽然匆匆来报。 “大小姐!大小姐!有贵客到!” 叶诗娴一愣:“贵客?” 今日叶恒上朝去了,高氏和叶明泽都在养病,不便见人,全府上下就全听叶诗娴的了。 小厮擦了擦额头的汗,又是忐忑又是兴奋。 “是、是定北侯府的马车!” 叶诗娴豁然起身。 …… 叶诗娴匆匆来到门前,临了又停了一步,不动声色整理了下衣服,这才深吸口气,迈步而出。 然而下一刻,她就被眼前的一幕钉在原地。 那辆低调奢贵的马车停在门前,一只葱白如玉的手挑开帘子。 竟是叶初棠! 第七十五章 药 叶诗娴几乎以为自己看错。 明明该是长公主府送叶初棠回来的,来的怎么是定北侯府的马车? 她勉强扯动了一下嘴角,这才走上前去,似是松了一口气般:“堂姐!你总算回来了!” 叶初棠下了马车,转身看来,见叶诗娴这般神色,眉梢微扬:“我不过是晚回来了一会儿,怎么这般担心?” 叶诗娴笑容一僵:“我、我这不是怕长公主那边的人为难堂姐……” 叶初棠唇角噙笑:“长公主已经苏醒,府上之人怎么会为难于我?” “什么!?” 叶诗娴吃了一惊。 长公主居然已经醒了!?那岂不是、岂不是意味着叶初棠真的救了她一命!? 叶初棠颔首:“有沁阳郡主她们近身照顾,无需担忧。” 叶诗娴哪儿是担心长公主,她只是——叶初棠运气怎么这么好!? 她余光扫向叶初棠身后的马车,眼底划过一抹嫉妒。 只是这神表情她藏得极好,转瞬即逝。 “那就好,那就好……”她长舒一口气般点头,“本来我还想着堂姐迟迟未归,要不要再去长公主府看看,接堂姐回来……” 她正说着,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阿姐!” 叶云风跑在最前面,怀里还抱着小五,叶璟言跟在最后。 叶初棠的目光越过叶诗娴,看向他们几个,唇角弯起:“怎么全都跑出来了?” 叶云风哈哈一笑:“三哥说肯定是阿姐回来了,就说一起来!” 听到下人说是定北侯府的马车到了,叶璟言便迅速猜到了这一点。 长公主是定北侯世子的外祖母,她突然发病,定北侯世子定然会赶过去。 那么这时候,这辆马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就不言而喻了。 小五从叶云风怀里张开两条小胳膊。 ——阿姐抱! 叶初棠伸手去抱她,腕间露出一抹擦伤。 小五顿时瞪大了眼睛,用力摇头,两只小手改为小心翼翼地捧着叶初棠的手,小脸上满是心疼。 叶初棠随意看了一眼,道:“小伤,不碍事。” 从前带着阿言阿风小五他们在雪地里冒风而行,混入衣衫褴褛的流民,一边躲避那些人的追杀,一边艰难充饥存活的时候,受的伤比这重多了。 小五扁了扁嘴巴,眼圈含泪。 叶云风也瞧见了她的伤,神色一变:“阿姐,你这是——” 在长公主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尚未来得及细问,马车帘子又被掀开。 一张清隽绝色的脸出现。 “今日之事,还要多谢叶大夫。” 清冷低沉的嗓音落下,四下一片寂静。 叶诗娴震惊掩唇:“世、世子殿下!?您怎么在这!?” 沈延川眉梢微扬:“叶大夫救治长公主有功,本世子自该送她回来。” 叶诗娴脑子蒙了一下。 她刚才只当是沈延川派了马车送叶初棠回来,却没想到竟是他亲自陪同! 那、那岂不是意味着刚才这一路,他们二人都在一起…… 叶云风也没想到马车里居然还有人,愣神的功夫,叶璟言已经上前,客气行礼。 “多谢世子。” 沈延川拿出一个精致贵气的雕花木盒,递了过来。 “一点谢礼,不成敬意。” 叶初棠眨了眨眼。 该说不说,这位世子爷是挺上道。 人家主动送上的诊金,她拿的问心无愧,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双手接过:“谢过世子。” 沈延川摇摇头:“该是本世子谢你才对。” 今日若非她在,外祖母那边的情况,只怕不容乐观。 叶初棠转身把盒子递给了小五。 小五瞅见这盒子,眼角挂着的两颗泪珠要掉不掉,睫毛湿哒哒。 叶初棠:“帮阿姐拿着,手疼。” 小五吸了下鼻子,连忙将盒子抱到了怀里。 叶初棠这才转身,冲着沈延川道:“长公主那边大概还需要针灸半个月。” 沈延川颔首:“明日起,自有马车来接送,辛苦。” 叶诗娴听到这,终于忍不住问道:“世子殿下,外面天热,您要不进府中稍坐片刻,喝杯茶?” 沈延川笑了笑,语气却慵懒而疏淡:“那就不必了,今日本就是专程送叶大夫回来。” 帘子放下。 “云成,回府。” 瞧着那逐渐远离的马车,叶诗娴这才觉得自己唐突了,脸上红白交错,十分难堪。 就连她爹叶恒想请定北侯世子来府,都得斟酌再三,千请万邀。 她又哪儿来的资格和沈延川说这种话!? 毕竟她也不是救治了长公主的那个人。 叶初棠仿佛没注意到她难看的脸色,捏了捏小五的脸蛋。 “等好久了吧?跟阿姐回去。” …… 刚回到屋中,叶云风就按捺不住好奇开口询问。 “阿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叶初棠坐下,接过叶璟言递过来的茶,润了润嗓子,这才将今天的事情简单复述了一遍。 叶云风听完,忍不住啧啧:“这么说来,还真是多亏了阿姐在!” 要不然长公主那般情况,多耽误一刻,就多一分凶险! 叶璟言不知想到什么,唇角似乎带了一抹笑。 “只怕有人要后悔带阿姐一起去了。” 叶云风哼了一声:“她从最开始就不怀好意,中间还想污蔑阿姐,以为这样就能毁了阿姐的名声?” 不愧是叶明泽一母同胞的亲姐,一样脑子有坑! 叶璟言笑意微敛,沉吟片刻,道:“怕只怕,这只是个开始。”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叶初棠将茶杯放下,语调倒是十分平静:“正常。从我们重新踏入京城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做好了迎接这些的准备。” 她冲着小五招招手:“小五,快打开盒子看看,喜不喜欢?” 小五依言把那个盒子放在了小几上打开,而后呆了一下。 金锭。 盒子里满满当当,整齐排列着黄灿灿的金元宝。 叶云风倒抽一口冷气。 “这么多?!” 叶璟言:“……定北侯府果然底蕴深厚。” 忽然,小五拿开了两块金锭,从盒子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白玉瓶。 叶初棠一愣。 那竟是……一瓶擦伤药。 第七十六章 一起啊 “药?” 叶云风好奇地凑了过来,拿起那瓶子看了看,十分不解, “世子送这东西干什么?阿姐自己就是大夫,还缺他这一瓶药?” 叶璟言:“……” 他屏住呼吸,平心静气,尽量让自己忘掉刚才那话是自家亲弟弟问出口的。 “阿姐,”他侧头看向叶初棠,“这东西……怎么处理?” 叶初棠拿过那瓶药,打开看了看,一股淡淡的苦涩药香弥漫开来。 “东西倒是不错。”她评价道。 也是,到底是世子爷,如今又回了京城,自然是出手阔绰。 “还是用咱们自己的吧。”叶璟言思虑片刻,“我记得从江陵带回来的药箱里还有好几瓶膏药,都是阿姐自己调制的,我去找找?” 叶云风听到这连连点头:“就是!他送的肯定没阿姐的好!” 叶初棠倒是无所谓,正要点头,却感觉一只肉乎温热的小手拉住了她。 垂眸一看,却是小五正满脸认真地将她的袖口折起。 瞧见叶初棠从腕间到手肘那一大片鲜红的擦伤,她心疼得不得了,直接拿过那小小的白玉瓶,小手挖出来一点,小心翼翼地涂在叶初棠的伤口上。 她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一眨不眨,专注认真至极,像是在做着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微凉的触感传来,叶初棠低头瞧着她小脑袋上圆圆的发旋,心里一软。 “就这个吧。” 反正只是一点擦伤,用什么药差别不大,小五既然这么担心,就随她了。 叶璟言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话。 …… 叶云风晚上做的饭格外丰盛。 自家阿姐今天受了伤,还救了人,忙活一天,当然得吃好的! 叶璟言负责端菜摆盘,小五坐在凳子上,认真分筷子。 “小五。”叶璟言不动声色喊了她一声。 小五仰头。 叶璟言认真道:“以后外人给的东西,须得长个心眼,不能什么都要,知道吗?” 小五眨眨眼。 叶璟言提醒道:“有的东西说不定是坏的,不能要的。” 小五想了一会儿,小手比划了一下。 ——三哥是说,今天世子送的那瓶药有问题吗? 可是当时涂药的时候,阿姐没有说什么呀,要是药有问题,阿姐怎么会没有发现? 叶璟言摇摇头:“不是,三哥不是说那瓶药是坏的,只是有时候送东西的人,他可能不怀好意,所以咱们一定得警惕,知道吗?” 小五茫然。 ——三哥,你干什么骂世子? 不说那瓶药,他今天还送了一箱子金锭呢! 这么好的人,上哪儿找去啊? 叶璟言:“……” “三哥,去请阿姐来吃饭吧!”叶云风上了最后一盘菜,嘿嘿一笑,“今天的菜都是阿姐喜欢的!哎,你刚才和小五说什么呢?” 叶璟言:“没什么,就是叮嘱她以后多长个心眼儿,防人之心不可无。” 叶云风立刻疯狂点头赞同:“就是!小五,你多听三哥的准没错!尤其是那几个——哼,这世上可不是人人都跟世子一样,你帮了他,他就知恩图报的!” 过去爹爹帮了二叔一家多少忙,结果现在呢? 可笑! 叶璟言抬头看了他一眼。 叶云风摸了摸自己的脸:“三哥,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叶璟言:“……没事儿,我去请阿姐了,还有,你以后别乱教小五。” 说着他起身离开。 叶云风和小五大眼对小眼。 不是,他乱教什么了? …… 叶诗娴烦闷不已,正巧下人说高氏又在找她,便去了高氏的房间。 刚一进去,高氏就急急走了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殷切问道:“怎么样娴儿?今天朝花宴,可是一切顺利?” 叶诗娴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扫过,又迅速移开。 这几日下来,高氏的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厉害了。 红疹遍布不说,甚至有的地方已经开始溃烂留疤。 原本好好的一张脸,如今瞧着当真可怖。 她挣开高氏的手,烦躁地走到一旁坐下,将白天的事情讲了一遍。 “……也不知道她走的什么运,长公主居然真的醒过来了!”叶诗娴咬了咬唇,“这朝花宴,她算是出了大风头!” 反倒是她,脸面丢尽! “早知道是这样,我说什么也不该带她去的!” 叶诗娴后悔不迭,可现在说这些显然已经晚了。 高氏也万万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竟然如此出乎预料,顿时着急起来。 “这、这怎么能行!?” 那叶初棠生了那么一张脸,如今又救了长公主,以后谁还能拿捏她?! 叶诗娴心头堵着一口气。 她烦的不只是叶初棠今天出了风头。 更重要的是,经过这件事,定北侯世子对叶初棠的态度明显和其他人不同,这…… 高氏来回走了几步,最终也是没有法子,只得道:“罢了!谁知道她最后到底能不能治好长公主?万一以后长公主身体有个好歹,她第一个逃不过!对了,你今天去看明泽了吗,他可好些了?” 叶诗娴哪儿顾得上叶明泽,不耐烦道:“还没有。不过听下人说,他今天又发了一天脾气,摔了不少东西。” 叶明泽是个闲不住的,关了几天,骨头都痒了。 高氏十分心疼:“总这样下去也不行啊!你赶紧和你爹说说,把你弟弟放出来吧!他只是受了惊吓而已,又不是真的有病!” 叶诗娴不太想管这事儿:“爹打定主意要好好教训他一顿,我去劝又有什么用?” 高氏拍了下手:“别的也就算了,这课业再这样下去,可就荒废了!” …… 叶诗娴最后还是去找了叶恒。 这个理由摆出来,叶恒果然选择了妥协。 “那就找小厮陪着他去!除了上课下学,不许去其他地方!” 得知消息的叶明泽总算消停了,第二日一大早,就急急忙忙收拾东西准备去国子监。 他对上课没一点兴趣,可这家,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没想到刚走到院子,就碰上了叶初棠。 “明泽这是要去国子监上课了?”叶初棠问道。 叶明泽哼了一声,整了整自己的衣领,抬脚就要走。 刚跨出一步,就被叶初棠叫住。 温和清婉的女声淡淡传来—— “明泽,你不等阿言和阿风一起吗?” 第七十七章 推荐信 叶明泽回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嗤笑出声:“和他们俩一起?我是去国子监念书!可没那么多空闲陪他们!” 叶初棠唇角盈笑:“是啊,正好他们两个今日打算入学国子监。本来我还想着他们两个以前没去过,到了肯定摸不着东南西北,没想到你身体已经大好,正巧也要复学。要是能有你带着,我便能放心许多了。” “什么?” 叶明泽简直以为自己听错, “他们两个?入学国子监?” 他上下扫了叶初棠一圈,眼神轻蔑:“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吧,真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 国子监和寻常书院有着本质的不同,有资格进去的,要么是极其出色的生员,要么是各家达官显贵的子弟。 就凭叶璟言和叶云风……没有他爹的帮忙,他们两个想去国子监,简直难如登天! 这时,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叶初棠回头,就见叶璟言和叶云风已经收拾妥当,正朝这边走来。 二人皆背着书箱。 叶璟言那里面还装了整齐的笔墨纸砚,叶云风那边明显空空荡荡,走路快一点儿都能听见里面那少得可怜的东西叮当作响。 叶初棠:“……” 就知道读书这种事儿不能指望阿风。 “阿姐!” 叶云风虽然对念书没兴趣,但对国子监还是挺好奇的,听说里面还有授课老师教骑射,他今天专门换了一身劲装。 叶初棠看向叶璟言。 她心里知道阿言对这一天向往许久,但真到了这个时候,他清俊斯文的容颜上依旧是一片平静,只眼底几分隐隐的光亮,显出他此时心情并不如表面这般波澜不惊。 到底是还不到十四岁的半大小子。 叶初棠冲他们招了招手:“你们来得正好,明泽今天也要回去上课了,你们一起去,还能有个伴。” 叶云风瞥了叶明泽一眼,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调侃笑容:“哟,病好得这么快?” “你!” 叶明泽最厌恶有人提起这件事,每每总让他觉得自己胆小如鼠,丢人至极! 他气急反笑:“你们不会以为,有点钱就能去国子监了吧?” 他前两天就听下人们说,叶初棠找他爹要了两箱子账本,他爹还顺便给了不少银两,说是叶璟言兄弟俩回到京城,日后念书少不得要花钱。 看着兄弟俩背着的崭新的梨花黄木书箱,叶明泽冷笑连连:“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换了这么贵的书箱?” 叶璟言似乎有些意外他会这么说,抿了抿唇,道:“堂哥误会了,其实一开始我和阿风也只是打算用从前的旧书箱,但后来转念一想,京中人人都知我们如今投靠了二叔门下,要是用的东西太过破旧,让人以为二叔不舍得为我们兄弟二人花钱,倒是有损二叔名声。” 叶明泽胸口一闷。 叶云风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居然还敢说这种话嘲笑他和他哥,要知道前几天他可是跑了大半个京城,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两个最贵的书箱! 搬回来多累啊! 涉及到自己亲爹,叶明泽自然不敢再乱说话,皱着眉道:“就算这样,也不该这么奢侈!哪怕是国子监,也未必人人都用这么好的东西,何况你们去的还只是寻常书院!” 叶璟言奇怪道:“堂哥这话什么意思?我和阿风,也是去的国子监啊。” “就你们?”叶明泽哈哈大笑,“做什么白日梦!你们去国子监,怎么去?够格吗你们——” 叶初棠微微一笑。 “不知祭酒大人的推荐书,可是够格?” 叶明泽的笑声戛然而止,眼底染上一抹深深的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 …… 国子监。 清晨的阳光洒下,庭院中树荫洒落,书声琅琅。 一位发虚皆白的老者缓步而来,满是皱纹的脸上难得带着几分和蔼笑意。 几位准备前去授课的助教迎面碰上,双手抱拳恭敬行礼。 “见过祭酒大人。” 唐仲礼摆摆手,笑道:“不必拘礼。” 助教们面面相觑。 祭酒大人平日里性情板正严肃,不苟言笑,今日怎么…… 其中一人大着胆子问道:“祭酒大人,您今天可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唐仲礼捋了捋胡子,矜持道:“也说不上是什么喜事,不过是今日有两个学生要来罢了。” 学生? 往年国子监正常的入学时间都是一月,这都五月了,怎么突然—— 何况就算是有学生要来,他怎么这般高兴? “有新生入学?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之前没听到风声啊。 唐仲礼却摇摇头:那倒不是。不过寻常人家,但胜在才情尚可,近日才来京城求学。” 几人暗暗交换眼神。 唐仲礼是当世大儒,桃李天下,性子极其骄傲,眼光也极其挑剔。 能被他这般夸奖,可见是难得的天才了。 几人一时间也都好奇不已。 忽然,其中一人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祭酒大人说的该不会是……去年在焉平县遇到的那个少年?” 唐仲礼终于忍不住哈哈一笑:“不错!正是他!他弟弟与他年岁相仿,便一同入学了!” 其他几人听到这,也都面露恍然之色。 提起这个,他们还真有点印象。 去年唐仲礼母亲去世,他回老家奔丧,在路上偶然碰到了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对其赞叹有嘉。 听说他当时还劝那少年去京城求学,可惜那少年家中境况不好,便婉拒了。 唐仲礼为此抱憾许久,回到京城后还念叨了好几次。 没想到……时隔一年,那少年竟真要来了? 祭酒大人到底对那少年有多喜欢,竟是直接让他与他弟弟一同入学国子监? 唐仲礼感叹:“当哥哥的这般出色,弟弟定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对了,这个时间,他们应该快到了,去门口看看,人来了没!” …… 马车停在国子监门前。 叶明泽率先跳下了车,将信将疑。 叶璟言紧随其后。 叶云风正要下来,被叶初棠拉了一把。 “阿风,进国子监,一定要多看书,多听课,少说话,知道吗?” 叶初棠竖起手指。 “起码坚持一个月。” 第七十八章 打听她 叶云风嘿嘿一笑:“阿姐放心!我知道的!” 三哥一直想来这念书,如今好不容易如愿,他当然也会多多注意了! 叶初棠这才放了他下车。 因为来的时候争执了一番,他们差点迟到,此时国子监门前除了看守的小厮,再无他人。 叶明泽哼了一声,径自上前。 小厮很快认出了他:“叶二少爷。” 叶明泽点了点头,却只是跨过了大门,就回头看来,眼神挑衅。 ——他倒是要看看,他们所谓的祭酒大人的推荐信,是真是假! 叶璟言走上前,不卑不亢递上一封信。 “江陵叶璟言、叶云风,携祭酒大人推荐信,前来求学。” 守门的小厮也吃了一惊。 “你说、说什么!?这是祭酒大人的推荐信!?” 谁不知道祭酒大人眼光极高,鲜少推人入学,这、这两个少年到底什么来头? 小厮接过那封信,打开一看,神色却变得为难起来。 叶明泽见此,立刻冷笑出声:“怎么,这封信有问题?” 他就知道肯定是假的! 那可是堂堂祭酒大人!叶初棠他们几人流落在外几年,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居然还敢妄称有祭酒大人的亲笔推荐信! 吹牛都不打草稿的! 小厮连忙解释道:“不不,只是小的不太认得祭酒大人的笔迹,故而也不能确定这封信到底是不是……” 叶明泽不耐烦,直接将那封信夺了过来,扫了一眼之后,冷笑更甚。 “祭酒大人的笔迹我是见过的,这根本不是出自他之手!” 他一把将那封信扔到了叶璟言的脸上。 “叶璟言!你胆子未免也太大了!敢在国子监门前,撒这样的谎!” 叶璟言微微偏头,那封信险险擦过他鼻尖,随风飘落,眼看就要掉在地上。 叶云风眼疾手快,立刻伸手一抓,就将那封信稳稳接住——开什么玩笑!三哥能不能入学,全看这封信了,叶明泽那狗东西居然敢这么随意扔! “叶明泽!这封信你也敢扔!配得起吗你!” 叶明泽一脸嘲讽:“不就是一封假冒祭酒大人笔迹的信?什么稀罕玩意儿,我也能写——” 话音刚落,便听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沉肃的声音。 “哦?” 叶明泽下意识回头,当下心头猛然一跳。 “祭、祭酒大人!?” 唐仲礼想着人迟迟未来,就打算亲自过来看看,没想到刚到就听到这样的一番言论。 他微微眯起眼。 “你是……叶家的那个?” 叶明泽学业倒数,成日里就喜欢玩乐,唐仲礼对这样的学生自然印象不深。 之所以能认出来,不过是因为叶明泽前几日说见了鬼,受了惊吓,一直没来上课。 唐仲礼道:“我倒不知,你竟这般瞧不上我的亲笔信。” 叶明泽瞬间睁大了眼睛:“什、什么!?” 唐仲礼却已经懒得理会他,视线越过他,看向了叶璟言。 那张严肃的脸容上,这才浮现几分温和。 “我还当你不会来了。” 叶璟言认真行礼:“学生叶璟言,见过祭酒大人。” 唐仲礼打量了他一圈,十分满意地点头,又看向他身后,笑着问道:“这是你弟弟?” 兄弟俩气质不同,眉眼神色倒是隐约还有几分相似。 叶云风谨记自家阿姐的教诲,立刻敛起周身气势,恭恭敬敬打招呼。 叶明泽早已懵在原地。 那封信居然是真的!?甚至还是祭酒大人亲自出来接的人! 唐仲礼看到这兄弟俩都知节知礼,心情更好。 目光一抬,这才看向在马车旁站着的少女。 对视的一瞬,叶初棠屈膝垂首行礼,声调清婉温和。 “见过祭酒大人。” 唐仲礼恍然:“这便是你阿姐?” 当初他回老家,路上在一个茶馆歇脚的时候,偶然遇到一个少年。 那少年年纪虽小,却极有见识,他与之闲聊几句,便察觉这少年才华不凡。 唐仲礼是个惜才的人,虽然当时因为连续为母亲守孝跪了几天几夜,胳膊腿脚都有些不便,他还是坚持写了一封推荐信,邀他去京城求学。 那少年当时说,家中父母皆亡,唯靠阿姐将他们带大,已是十分艰辛,将来若有机会,再争取还他这份恩情。 唐仲礼沉思良久,感叹这姐弟几人命运艰难,却有铮铮风骨,最终没有强求。 没想到,如今竟把人等来了! 叶初棠唇角微弯。 “祭酒大人知遇之恩,我与阿言阿风,从不敢忘。” …… 徐府。 “爹,您听说了吗?阿言和阿风今日去了国子监!”徐容卿如今在翰林院任职,好几位同僚都是当初国子监的同窗,故而对那边的消息非常灵通,“阿言居然有祭酒大人的亲笔推荐信!” 徐凤池放下手中卷宗:“哦?” 徐容卿问道:“您还记不记得,去年祭酒大人回老家奔丧,恰逢您当时出京查案,您还护送了他一段?” 徐凤池颔首:“记得。那段时间阴雨连绵,官道还好说,但焉平县却是个小地方,越往那边,路越是泥泞难走,为此他还在路上耽搁了好几日。” 徐容卿一拍掌:“正是那时候,阿言要出去采药,这才碰巧遇到了祭酒大人!” “是吗?”徐凤池脸上浮现一抹笑意,“这么说来,倒真是巧了。如此机缘,非运气不能成就。” 徐容卿也很高兴。 “是啊!不过话说回来,也是阿言争气,从小就会念书,是金子总不会被埋没!” 他本来还在为这件事发愁,筹算着找找人,送他们两个入学国子监。 没想到——这件事竟就这样轻而易举解决了! 徐凤池不知想起什么,眼神有些飘远。 良久,他才摇头笑叹。 “是啊。之前还总当她……他们是孩子,诸多担忧,但现在看来,分明是我多虑了。” 许多事情,原来早就已经在她的安排之中。 一步步,皆是按她所想而来。 徐容卿听到这话,想起什么,皱了皱眉。 “说来……今日在翰林院,倒是有好几位同僚跟我打听初棠妹妹。” 第七十九章 不喜欢他? 徐凤池抬眸:“哦?” 他思虑片刻,道:“那日叶家宴请,初棠落落大方,知书达理,引人注意也是正常。” 生了那样一张温润清丽的脸,气质又柔婉清和,言谈举止进退得宜,会有人私下打听她,倒也是预料之中。 虽然如今叶铮已经不在,但也有许多世家中人并不十分看重这些,反而更在意她本人。 这样的姿容才貌,想不被人关注都难。 徐容卿道:“似乎……不只是因为那日的事,还因为长公主府昨日发生了点意外。” 徐凤池这倒是有些意外了:“长公主府?这里面有什么关系?” “爹您有所不知,昨天长公主府举办朝花宴,叶诗娴受邀前往,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带着初棠妹妹一起去了。谁知中途长公主突发中风,陷入昏迷,初棠妹妹因着从前开过医馆,便主动出手救治——” “什么?” 徐凤池吃了一惊, “那长公主现在情况如何了?!” 他昨天在都察院忙着看卷宗,一直忙到半夜才回来,所以还不知道这事儿。 长公主身份特殊,这要是出了什么意外—— 徐容卿看他如此紧张,笑道:“您放心,据说长公主昨日就已经清醒,今日阿言和阿风去国子监,还是初棠妹妹陪着一起去的。” 徐凤池这才松了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 徐容卿道:“不少人都猜测她这次救治长公主有功,会得到不少赏赐。所以今日同僚一见我,就问起了这件事。” 他有些惊奇,又是称赞又是感慨。 “之前听说初棠妹妹救过世子,我还以为只是运气使然,但现在看来,她的医术确实出色。” 救一个人是偶然,救两个可就不是了。 定北侯世子之前在外,受伤轻重外人无从得知,但长公主这可是中风! 就算是经验老道的太医,只怕也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将人从那条线上拉回来,叶初棠却做到了! 徐凤池捋了捋胡子,脸上浮现笑意。 “她自小懂事,尤其这几年,更是长进颇多,可不是寻常姑娘可比。” 他知道叶初棠开医馆,但其实之前也和其他人一样,觉得她就是帮那些邻里乡亲看看小病小症。 但现在看来…… 难怪她从那么早之前,就筹划着回京了——她本就有这样的本事! 徐容卿想起那些同僚热切来问的情景,就觉得莫名不舒服。 “初棠妹妹回来已经有段时间了,之前无人问津,甚至暗中还有不少等着看笑话的,现在看她与长公主府走得近,立马迫不及待来打听,抱得什么心思,简直一览无余!” “不错。”徐凤池笑意微敛,认真地点了点头,“这些人都不是良配。” 叶铮枉死,只剩下这几个孩子,他自然要帮忙好好照看。 尤其初棠是女子,无父兄撑腰,姻缘一事就更要谨慎。 “这事儿先不急,京中好男儿那么多,总得帮她挑个好的。” 徐容卿唇瓣微动,似乎有话想说,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徐凤池道:“对了,阿言和阿风既然已经入学国子监,等过几日他们放旬假的时候,就请他们来府上坐坐,初棠和小五也一起,就当庆祝。” 徐容卿心情一下子轻快起来。 “好!” …… 长公主府。 叶初棠为长公主施针完毕,有条不紊地将银针收起,同时叮嘱旁边的竹心和兰衣: “之后每日就按照我刚才教的手法为长公主按摩,能让长公主的身体恢复更快,另外饮食要清淡,忌茶酒。” “是。” 经历过昨天的一切,竹心二人现在对叶初棠的医术已是深信不疑,她的叮嘱自然也是谨慎遵守。 长公主听得不让她喝酒,眼神里的光瞬间黯淡了许多。 沁阳郡主在旁边瞧的分明,立刻道:“叶大夫的话,您刚才都听见了?以后没她的允许,您可不能喝了!” 叶初棠:“……” 沁阳郡主却是疯狂冲她使眼色。 叶初棠默了默,看向长公主,认真道:“是。您这次发病,就与您平日饮酒有关,须得多加注意。” 长公主抬了抬手,最后只得闷着声应了。 她还是分得清轻重的,自己身体最要紧。 看着竹心喂长公主服了药,叶初棠才收起东西往外走。 沁阳郡主立刻跟了出来。 来到外间,沁阳郡主才忍不住道:“叶大夫,你不知道!其实我哥早就劝过长公主少喝点酒了,奈何她不听!这次可多亏了你!她不听我哥的,却不敢不听你的!哈哈!” 叶初棠一顿:“你哥?” “就是定北侯世子!”沁阳郡主随意道,“他大我几岁,我就喊他一声哥了!” 果然是在说沈延川。 长公主是他亲外祖母,沁阳郡主又被长公主养在膝下三年,二人自然十分熟悉。 而且听这语气,两人关系还不错。 叶初棠点点头:“听说长公主年轻的时候亲自披挂上阵,斩敌军之首,不但有一身好武艺,更有好酒量,巾帼不让须眉。” 这是个令人钦佩的传奇女子。 沁阳郡主闻言,脸上也染上骄傲之色,眉飞色舞:“那是自然!” 她最佩服的就是长公主! 叶初棠看她一眼,眉梢微扬。 沁阳郡主这性子,倒是和长公主颇像,难怪昨日长公主病发,她那么紧张。 长公主对她格外偏爱些,也是预料之中。 “哎,对了,听说你之前还救过我哥?”沁阳郡主早就听说了这事儿,但其实最开始没放在心上,经历过昨天的那些,她才发觉这个叶初棠,和自己之前预想的很不一样。 叶初棠微微一笑:“只是帮了一点小忙,不足挂齿。” 沁阳郡主摸了摸下巴,看她的眼神十分惊奇。 “我哥哪里得罪你了吗?” 叶初棠眨眨眼:“郡主此话从何说起?” 沁阳郡主耸耸肩:“京中女子巴不得和我哥扯上点关系,可你却偏偏相反。肯定是他做了什么讨嫌的事儿,惹你不喜欢了呗!” 叶初棠尚未开口,便听一道清冷慵懒的嗓音传来—— “不喜欢什么?” 第八十章 没看黄历 沁阳郡主吓一跳,猛地回头:“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 沈延川似笑非笑:“耽误你背后说我坏话了?” 沁阳郡主噎了一下,小声嘟囔:“……不就才说了两句么,这么在意……从前当面说也没见你这样……” 她性格泼辣任性,对上皇子公主也不带怕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在沈延川这,她总是有点怯气。 世人都说定北侯世子冷清温雅,她却总觉得他身上像是有一层看不见的气势般,莫名摄人。 尤其这次还真的是她理亏,就更没法反驳了。 叶初棠屈膝行礼:“见过世子。” 沈延川的目光在她脸上定格一瞬,脑中却想起连舟上午与他说的那些话。 “……叶大夫不但自己厉害,两个弟弟也不是吃素的,居然真的不靠叶恒帮忙去了国子监!听说当时叶明泽就在门口叫嚣,非说那封举荐信是假的,结果正巧被祭酒大人听见!他平日课业不好,在国子监就很不受助教待见,这次之后,怕是更……” 沈延川扬了扬眉。 早该想到的,叶初棠能带着几个弟弟妹妹一路南下逃亡,又在这样的世道,以女子之身独自支撑门楣,甚至还将小五养的白白胖胖,本事的确不一般。 还是低估了她。 “叶大夫辛苦。” 叶初棠唇角微弯:“应该的,世子不必客气。” 既然收了诊金,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她这人向来痛快。 正在这时,隔壁房间房门被人推开,一个小小的身影哒哒跑来,直接扑到了叶初棠怀里。 后面跟着两个丫鬟,见到沈延川连忙行礼:“见过世子!” 叶初棠弯腰将小五抱起,弯起眼睛:“在这玩儿得开心吗?” 小五乖乖点头,而后埋在她脖颈蹭了蹭。 叶初棠揉了揉她的头发。 阿言和阿风去了国子监,她当然不可能单独放小五在家,就带着她一起来了。 两个丫鬟笑着道:“叶五姑娘可懂事了!不哭不闹,还特别聪明,九连环不一会儿就解开了!” 小五向来懂事,知道她在里间忙,就乖乖的。 叶初棠点点小五的鼻子。 “那,跟阿姐回家?” 小五点头。 叶初棠抱着她刚走出几步,却忽然感觉小五有些奇怪。 一看,小奶娃正趴在她肩上,睁着双乌黑溜圆的大眼睛往她身后看—— 叶初棠:“……???” 你看他干嘛? 小五似乎也有些茫然,扭头巴巴望着她。 ——昨天就是世子哥哥送阿姐回家的啊,今天不送了吗? 沈延川也察觉到了小五在看他,剑眉微扬:“怎么了?” 叶初棠沉默良久。 “没什么,小五好像困了。” 小五眨眨眼,看了看叶初棠,又看了看沈延川,最后迷惑地揉了揉眼睛,小手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脑袋一歪。 睡了。 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阿姐不让世子哥哥送了,但是阿姐说她困了,那她就是困了! 叶初棠冲沈延川礼貌一笑:“小五已经睡着了,我先带她回去,世子郡主不必相送。” 沈延川:“……” 直到那道纤细娉婷的身影消失,沁阳郡主才忍不住缓缓扭头,上下打量了他一圈。 沈延川:“有话就说。” 沁阳郡主嘴角的笑意已经遮掩不住:“哥,你到底做什么了,这么讨嫌?” 顶着这张脸,他怕是从来没被其他女子这么冷淡对待过吧? 不,何止是冷淡,简直避之不及! 沈延川淡声:“听说这几日你没去找慕容晔了?难怪还有这份闲心可操。” 沁阳郡主顿时火上心头,一张俏脸五颜六色。 她愤愤转身就走。 “你等着!早晚有人治你!” …… “麻烦停一下。” 叶初棠出声,喊了马车停下,温声开口, “我想起还有些东西要买,就从这里下车了。” 小厮连忙道:“那小的在这等着您。” 叶初棠笑着摇摇头:“不必,这里离叶府不远,就不麻烦了。” 看她坚持,小厮也没再多劝。 “是。那小的明天再来接您。” 叶初棠现在可是长公主府的贵客,全府上下都得罪不得,他自然也是如此。 叶初棠再次道了谢,抱着小五下了车。 小五睁开一只眼。 叶初棠道:“买铺子,去不去?” 小五顿时睁圆了两只眼睛,眸光晶亮。 ——要去的要去的! 叶初棠带着她往前走去。 走过一条街,拐过两个弯,她们就来到了揽月楼前。 小五忍不住扭头往里面看了一眼。 叶初棠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笑道:“等会儿再来吃。” 小五抿嘴一笑,又想起什么,小脸上露出几分可惜。 ——三哥四哥去国子监上学了,要过几天才回来呢! 叶初棠又往前走了走,在揽月楼斜对面的布庄门前站定。 这就是小五之前抓阄选的铺子了。 她牵着小五往里走去。 …… 韩尧刚一来到揽月楼前,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一愣。 那不是叶初棠吗? 她旁边跟着的是她的幺妹。 没等他看清,人已经进入布庄。 “少爷,您看什么呢?”随行小厮好奇问道。 韩尧眸光闪了闪,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自然是看美人了。” 小厮有些不解,却也没多问。 自家少爷是个风流性子,说出这话来再正常不过。 韩尧想了想,抬腿跟了上去。 小厮一愣:“哎?少爷,您不是约了人去揽月楼——” 这时间可是快到了啊! 韩尧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扇子。 “只耽搁一小会儿,没事儿!” 说着,他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跟着进入了布庄。 …… 布庄的掌柜正在忙活,抬头瞧见叶初棠,一眼认出这是之前来打探过铺子价格的那位。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笑着上前:“这位小姐,您又来了?” 虽然这女子年岁不大,衣服首饰也都十分简单,但容貌气质皆是上乘。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姑娘。 掌柜的在京城做生意,自然知道这里藏龙卧虎,不敢有丝毫怠慢。 叶初棠客气颔首。 “我来,是为了上次同您说的——” 话没说完,就被人打断。 “叶二姑娘?” 听得这道浮夸的声音,叶初棠眉心染上一抹不耐。 回头看去,果然是韩尧。 他双手抱拳,眼神黏在叶初棠的脸上,眼中热切未加遮掩。 “好巧,竟又在这里碰上?” 叶初棠:“是很巧,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第八十一章 叶初棠的弟弟? 韩尧脸色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如常,笑道:“叶二姑娘真会开玩笑。上次在揽月楼,在下眼拙未能认出叶二姑娘身份,出言得罪,心中十分愧疚。一直想和叶二姑娘郑重道歉,但始终未能找到机会——” 叶初棠收回视线,似乎多看他一眼,都怕脏了眼睛。 “道歉就不必了。另外,我还有事要忙,就不奉陪了。” 韩尧当即眼睛一亮:“叶二姑娘是要忙着选布匹吗?正巧在下是这家店的常客,叶二姑娘若有疑问,尽可同我说。” 叶初棠觉得好笑。 掌柜的就站在这呢,他哪儿来的脸说自己对这里很熟? “不必了。”叶初棠淡声。 然而韩尧却不依不舍,继续凑上来,故作大方:“为表歉意,叶二姑娘今天在这家店里的所有开销,我包了!叶二姑娘,不知你意下如何啊?” 闻声,小五倒是扭头看了他一眼。 ——这人看着也不是很有钱的样子啊,他买得起这铺子吗,就敢这么说? 叶初棠直接当没听到,对掌柜的道:“借一步说话。” 掌柜的连连点头,便引叶初棠往里走。 韩尧忽然脚步一绕,拦在了叶初棠身前,嬉皮笑脸的模样:“叶二姑娘何必这么客气?你是明泽兄的堂姐,那咱们这关系自然比旁人多亲近些的,再说,不过是选些布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叶二姑娘笑纳了吧?” 叶初棠微顿,眼帘微抬,终于看了他一眼。 那双乌黑平静的眼眸似波澜不惊的潭水,只这样淡淡看来,便如有实质,沉甸甸压在心头,令人不自觉心中发颤。 韩尧脊背莫名一寒,一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凉意窜上后脑! 他脸上的笑容一寸寸僵住。 “我看上的东西,你似乎买不起。另外——”叶初棠声调疏淡,“麻烦让让,你挡着我的路了。” 韩尧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自动退后,给叶初棠让出了路来。 叶初棠牵着小五往里去,在掌柜的引导下上了二楼。 直到脚步声渐渐消失,小厮喊了好几声,韩尧才猛然回神。 “少爷,少爷?您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被叶初棠一个眼神镇住,韩尧后知后觉,心头涌上剧烈的耻辱。 他咬了咬牙,拳头紧攥。 “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千金大小姐了!” 不过是寄人篱下无依无靠的孤女罢了,也敢在他跟前摆谱! 小厮看他气的不轻,跟着附和:“就是!少爷主动赔礼道歉,她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多少女子想要这样的机会都没有,她这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韩尧风流成性,仗着家里有点权势,威逼利诱,没少糟蹋那些年轻貌美又身份低微的女子。 叶初棠是叶家的小姐,但叶明泽对她极其反感,所以韩尧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刚才客气一番,不成想叶初棠一点面子也不给,他心里如何不气! 他眯了眯眼,甩袖而出。 “等着瞧!总有她求我的时候!” 说罢,他愤而离开。 走在叶初棠之后的掌柜此时已经走到楼梯拐角,闻声回头看了一眼。 …… “姑娘,您确定要盘下我们这铺子了?”掌柜的再次问道。 叶初棠颔首,随后取出荷包,将银票递了过去。 “这是定金五千两。” 掌柜的瞬间震惊地睁大眼。 那日叶初棠来问,说想要他这铺子,他没当真,就随意报了个数。本以为她肯定拿不出这一笔巨款,谁知—— 他拿起那一叠银票,仔细数了数,心中更加震惊。 ——这的确是五千两白银无疑! 这女子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且装扮极其普通,居然真的一口气拿出了这么多钱出来!? “剩下的,我会在三日后补齐。不知您意下如何?”叶初棠问道。 “这、这……” 虽然上面交代过,若这位再来,无需让价,但看到这银票,他还是十分吃惊。 她竟真的凑得到这么多钱…… 掌柜的长长吐出一口气,笑了。 “自然没问题!我这就去写收据——对了,冒昧问一句,您盘下这么大个铺面,是打算做什么生意?” 这么多钱投进去,要是收不回本,那…… 叶初棠微微一笑。 “等过段时间,您自会知晓。” …… 国子监。 叶璟言和叶云风随着助教柳鹤轩一起往里去。 助教一边走,一边向他们介绍:“东西六堂就是监生念书的地方,每日辰时上课。号房就在前面,东西都是备好的,你们直接过去住就行。” 他余光打量着兄弟俩,心中其实颇为好奇。 祭酒大人平日眼光极高,不知当初叶璟言究竟与他谈论了什么,竟能被他如此看重。 不过别的不说,这气质倒是极好,且知节知礼,比起京中那些世家子弟也毫不逊色。 “多谢柳助教。”叶璟言客气道谢。 柳鹤轩笑道:“不必。” 他带着二人来到广业堂,屋内坐着的众多学子纷纷抬头看来。 眼神好奇,带着打量。 柳鹤轩解释道:“这两位是今日入学的新生,以后就和大家一起上课了。” 众人神色更加惊讶。 大家入学的时间都是统一的,这种中间忽然过来的,自然引人注意。 柳鹤轩温和道:“入座吧。” 屋内大约坐着二十人,年龄大约都在十二岁到十六岁之间。 兄弟俩坐到了最后的两个空位,时不时有人回头打量叶璟言二人。 直到柳鹤轩离开,坐在兄弟俩前面的一个少年便立刻回头,好奇问道:“你们是兄弟俩?怎么这个时候入学的?听说你们还是和叶明泽坐一辆马车一起过来的?哦对,你们都姓叶!” 国子监内藏不住消息,早在他们二人来广业堂之前,关于他们的许多传言就已经流传开了。 叶璟言:“……” 这怎么是个话痨? 他正要开口回答,就听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 “叶璟言是哪个?” 叶璟言抬头看去。 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年正双手抱臂站在门口,尚算俊朗的脸上泛着冷意。 他目光扫过,最终落在叶璟言身上,眸子微眯: “叶初棠的弟弟?” 第八十二章 换 来者不善。 叶璟言起身:“我是。不知阁下找我所为何事?” 那少年唇边掀起一抹冷笑,眼底是毫不掩饰的轻鄙与嘲讽。 “倒也不为什么,就是来看看,在外面野了几年的小子,到底凭什么样的本事,能拿到祭酒大人的推荐信,进入国子监。” 此话一出,四下顿时安静,气氛微妙。 所有人都知道国子监来了两个新生,还是祭酒大人亲自去门口接的人。 整个国子监谁不知道祭酒大人严肃板正,眼光极高,能被他看得上眼的寥寥无几。 乍然一听来了这样的人物,谁不好奇? 只是没想到他们还没来得及打听,就有人率先出头了。 叶璟言不动声色打量着对方。 这话说的非常不客气,还提到了阿姐,显然对他们姐弟几人的情况十分清楚。 更重要的是,这人明显对他们有着极大的敌意。 回京这段时间,他们基本上一直待在家里,极少与外人接触,这少年更是第一次见,那他这份厌恶是从何而来? 叶云风已经听不下去,豁然起身:“你说话注意点儿!” 那少年目光微移,嘴角一抹嘲讽:“我说什么来着,果然是从小没人教,在外长了一身的痞气!国子监是什么地方,也是你这样的人能来的?” 叶云风脸色一变:“你——” “阿风。” 叶璟言出声阻拦。 叶云风想起之前答应阿姐的话,生生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只是眼睛仍旧紧紧盯着对方。 叶璟言神色未见任何变化,平静道:“我们与慕容公子素昧平生,不知到底是哪里得罪,竟惹得慕容公子对我们这般恶语相向?” 那少年眯了眯眼:“你认识我?” 叶璟言淡淡道:“能叫出我阿姐的名字,了解我们从前几年在外经历的,无非是曾与我父亲交好的旧友,又或是现在与我二叔往来的同僚。我不认得你,那么自然是后一种。你虎口有茧,可见常训武艺,出身武将世家。不是慕容都指挥使家的公子慕容晔,又是何人?” 这番话落下,众人看向叶璟言的眼神纷纷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最先和他们搭话的少年满脸钦佩,偷偷比了个大拇指,小声感慨:“这你都能猜出来!?太牛了吧!” 慕容晔脸色有些难看。 他来这本来是打算给叶璟言兄弟两个一点颜色瞧瞧的,谁知道这才一个照面,对方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不过这样也好,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给对方施压,让他们知道,就算进了国子监,也还是得夹起尾巴做人! 慕容晔嗤笑:“想不到你确实有点脑子,倒是出乎我预料。” 叶璟言平静道:“慕容公子也很让我意外,本以为慕容都指挥使治军从严,教出来的儿子也一定是人中龙凤,没想到,不过是喜欢拿欺凌新生为乐的子弟而已。” 慕容晔顿时急了:“你说什么!?” 叶璟言毫无惧色与他对视:“我说了什么,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你——放肆!” 慕容晔何曾被人这样当面说过,骂人连个脏字都不带的,却难听至极! 他快走几步冲来,一手指着叶璟言:“你以为你是谁!敢这么跟我说话——” 还没碰到叶璟言,旁边忽然闪现一道身影,将他拦下。 慕容晔还没看清来人,就感觉一阵剧痛从手上传来。 叶云风挡在叶璟言身前,一手死死钳制住了慕容晔的手指,眉眼间的痞野气息凛冽。 “我三哥跟你好好说话,你就好好听着。” 慕容晔气急反笑:“你又——” 忽然,他脸色一变,发现自己居然无法挣脱对面这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的手! 慕容晔加大力气,拼了命地想挣开,却发现叶云风的拳头简直像是一块坚硬无比的铁块,根本动弹不得! 偏偏他还一脸轻松,好似根本没用力气一般。 围观众人瞧着这一幕,也是忍不住暗暗交换眼神。 ——这什么情况?慕容晔居然不是叶云风的对手?他可比他大好几岁呢!而且他自小跟在慕容阳身边,在军营里长大,精通武艺骑射,怎么现在…… 叶云风扬手一推,慕容晔倒退两步,才踉跄着站好。 “我和我三哥来国子监是念书的,可不是来跟你这种人纠缠不清的。”叶云风拍拍手,像是怕沾了什么脏东西一般,哼笑,“你要是不满意,你报官吧!” “你!” 慕容晔一口气堵在胸口,简直吐血。 叶璟言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阿风,说了几次了,不要这么冲动。这样的小事哪里值得报官,直接找祭酒大人不就行了,毕竟推荐信出自他老人家之手。” 慕容晔脸都青了。 他再嚣张,也不敢冒然得罪祭酒大人。 本以为能过来给这兄弟俩一点教训,谁知道踢上了铁板! “司业大人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立刻一哄而散,以最快的速度回了自己的位置。 国子监司业冯璋,地位仅次于祭酒。 相较而言,众学生更加怕他。 因为这位出身武将,是真真正正上过战场的,祭酒大人生气,最多也就是罚他们抄抄书之类,但司业不同,他是真动手啊! 就连慕容晔也不愿意招惹他,只得咬紧牙关,低声道:“叶云风是吧?好,好!你要是个有种的,咱们月考上校场一较高下!到时候——你可别怂!” 叶云风挑挑眉。 慕容晔转身离开。 叶璟言侧头问道:“阿风,他刚才跟你说什么?” 叶云风无所谓地耸肩:“他说他想死的痛快点,请我帮忙。” 忽然,他察觉到什么,警觉地回头朝着窗外某处看去。 站在外面的冯璋脸上露出一抹饶有兴趣的笑来。 “有点意思,祭酒这次是专门给我挑了个学生?” …… 定北侯府。 沈延川笔下一顿,微微偏头。 “你说什么?” 连舟道:“布庄那边没能打探出来叶大夫的打算,她……” “前一句。” 连舟愣了愣,立刻道:“哦,韩尧打算买下布匹给叶大夫道歉,被叶大夫拒绝了。” 沈延川放下笔,淡道:“这墨不行了,换一块吧。” “是。”连舟立刻上前,“主子要换什么?” 沈延川手指在桌面轻轻敲了敲。 “光禄寺卿的位置,三年没换了吧?” 连舟:“……???” 第八十三章 想念 “赵汉光自三年前起任职光禄寺卿,主管宴享。此人性情谨慎,三年来从未犯过错,故而稳坐其位,确实是没有换过。” 连舟先前虽然一直跟着自家主子在北地,但对京中这些事情也颇为了解。 沈延川道:“我记得,他和韩桐是同窗?” 连舟颔首:“是。二人认识二十余年,明里暗里没少争,后来又一起进入光禄寺,更是都铆足了劲想抢光禄寺卿的位置。可惜后来韩桐棋差一招,成了赵汉光的手下。传闻二人私下极其不对付,在光禄寺吵了好几次。” 韩桐当然想取而代之,就是苦于没有这个机会。 沈延川点了点头:“那就,助他一臂之力。” 连舟心中惊讶:“主子?” 韩尧得罪了叶大夫,主子怎么还要帮他爹? 沈延川似乎笑了笑。 “外人都以为这二人面和心不和,却不知他们两个其实都跟着一个主子。” 连舟瞬间惊住:“什么!?可韩桐不是追随二皇子,那……这么说来,赵汉光居然也是二皇子的人!?” 不是都说他中正平庸,从未站队吗?这…… 沈延川垂下眼睫,重新铺开一张宣纸,声调散漫。 “二皇子性情阴鸷不定,手段狠辣,最忌讳的就是手下内讧。韩桐表面顺从,心里却未必真的不想这个位置。但凡赵汉光犯个错,他就能更进一步。既然他想要,给他就是。” 连舟明白过来:“所以,您的意思是……一锅端?” 沈延川淡声:“他的人把持光禄寺这么久,也该腾腾地方了。” …… 国子监。 慕容晔走后,众人很快又安静下来,在各自的座位上翻开书。 叶云风也收回目光。 “哎?哎!”最先和他们搭话的少年连连招手,“快坐下!让司业大人看见你们闹事儿,可就完了!” 叶云风随口道:“你说外面那个?他已经走了。” “谁?你说哪个?”那少年一脸懵。 叶璟言岔开了话题:“大家对司业大人似乎格外敬畏?” “那是当然!”那少年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捂着嘴小声开口,“你们居然不知道司业大人的来历?他可是冯将军的亲侄子!” 叶璟言心中一动:“你是说,那位当初曾有过救驾之功的镇国将军冯承?” “对啊!他老人家可是有着开国之功的!两个儿子都战死沙场,只剩下咱们司业大人这一个亲侄子,你想想——这什么身份!” 说到这,叶云风倒是来了点儿兴趣。 “这样的出身,怎么会来国子监当一个小小司业?” 一个六品小官,但凡家里有点底子的,怕是都不会让来。 那少年嘿嘿一笑,神秘兮兮道:“你们刚来京城,不知道也正常!其实司业大人以前也是带军打仗的,但三年前不是出事儿了嘛!就通天关那一战,他本打算率军救援,结果不知怎么的,路上给耽误了——” 叶璟言翻书的手猛然一顿。 叶云风也微微眯起眼睛:“通天关?” “是啊!就是因为霍将军……”说到这,他咳嗽一声,“就是好几万将士都被坑杀的那次,司业大人当时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不知道是不是看到那场面受了刺激,没过多久,就自请离军回京了。” “听说他整整三个月闭门不出,冯老将军看不过去,就把人扔到国子监来了。” 那少年一摊手。 “大概就是这样。” “司业大人出身军营,就没那么多讲究,看见不顺眼的不听话的,那巴掌是随手就来啊!”不知想起了什么,那少年脸上浮现一丝苦涩,“那可太疼了!” 叶璟言打量了他两眼。 “原来如此,倒是多谢你告知。只是不知你……” 那少年笑呵呵:“我叫乔子墨!” 叶璟言有些诧异:“令尊是……工部尚书乔大人?” 乔子墨眼露惊讶:“你知道?我还以为你们刚来京城没多久,对这些都不——对了!刚才你连慕容晔的身份都猜到了,知道我也正常!” 京城果然卧虎藏龙,尤其是这国子监,随口一问,便极有可能是身份不凡的世家子弟。 乔子墨偷偷从书下掏出一个弹弓,冲着叶云风道:“你是叶云风对吧?我刚看你力气好像挺大,等会儿下课要不要出去打鸟?” 叶云风两手抱于脑后,一脸没兴趣:“没什么意思,不去。” 乔子墨不甘心,继续道:“去呗!难不成是你不会?” 叶云风瞥了一眼他的弹弓,轻嗤:“就你这破玩意儿,够打两只鸟的吗?打个兔子都费劲!” 乔子墨瞪大眼:“你、你说什么?这可是我花了好几个时辰亲手刻的!” 叶云风哼笑,将他那把弹弓拿了过来。 “瞧着。” …… 叶初棠带着小五回到叶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 她手里还拎着从揽月楼买回来的点心。 小五爬到小几旁,把板栗糕在盘子里摆好,拿起第一块给叶初棠。 ——阿姐的! 叶初棠接过咬了一口。 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其实刚才她们已经在揽月楼吃过了,但这点心吃起来还是觉得很好吃。 哎。 叶初棠一手托腮,惆怅起来。 小五也咬了一口板栗糕,瞧见她这般,挪动小屁股坐了过来。 ——阿姐也想三哥和四哥了吗? 也是呢,记忆里他们一直在一起,从来没有分开过。 突然间少了两个人,还真挺不适应的。 叶初棠回头看她。 小五吸了吸鼻子,指了指盘子里剩下的板栗糕。 本来还应该有三哥和四哥的呢!要不要给他们留呀? 她也好想他们…… 哎。 叶初棠再一次叹气。 “你四哥不在,以后就没人做饭了。” 正准备把板栗糕收起来,明日给三哥四哥送去国子监的小五:“……” 她默默吃完了自己手里的剩下半块板栗糕。 叶初棠:“也不知道他们俩第一天去国子监,适应不适应?” …… 夜色渐浓,四下里一片安静。 忽然,急促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咻——哗啦! 大片鸟群骤然飞起! 一道惊怒交加的声音响彻黑夜。 “这是谁干的!?” 第八十四章 有病 烛火接连亮起,庭院中一片明晃晃。 众位监生整齐排列,面面相觑。 唐仲礼站在前面,沉着脸。 他的脚边躺着一只通体覆盖红羽的鹮鸟。 “我再问一次,到底是谁干的?” 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 有人满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有人朝前张望两眼,眼皮直跳。 ——谁不知道祭酒大人平日里最大的乐趣除了看书做文章,就是养养鸟,尤其是这只赤红色的鹮鸟,更是得他宠爱,平日里都是亲自精心照料。 谁知道今天突然遭遇意外——死了。 看情况,像是被人用箭矢直接射穿了胸腹,可现场找了一圈,却什么都没找到。 唐仲礼深吸口气。 “要是现在站出来认,念在是初犯,尚可从轻处理。” 众人鸦雀无声。 唐仲礼点点头,来回踱了两步,气急反笑。 “好好好!机会我已经给了,是你自己不愿意要!” 乔子墨心虚地垂下眼睛,心里纠结万分。 他脚下一动,就要往前走,没想到忽然被人拽了一下。 叶云风冲他使了个眼色:慌什么!这会儿上去不是自己找死? 乔子墨心底动摇了几分。 其实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白天叶云风帮他将那一把弹弓改了改,说比之前的射程和力道都强上好几倍,他心痒痒,下了课就要拉着叶云风去试试。 但叶璟言说他们刚来,课程可能会跟不上,就多在广业堂留了一个时辰看书。 等乔子墨拿着弹弓出门,天色已经黑了。 叶云风问他想打哪个,乔子墨哪儿看得清?就随意指了一只。 叶云风帮他调整了下姿势,乔子墨发现这弹弓他几乎已经无法拉满,好胜心上来,咬牙拉到了极点,飞出一颗石子。 然后—— 他就是闹着玩儿,哪知道就那么巧!而且这弹弓力道居然增强了这么多,一下就…… 就在乔子墨犹豫着要不要承认的时候,唐仲礼冷哼一声,忽然亮出了一枚玉坠。 “这东西是谁的!?” 那是一枚金镶玉的坠饰,雕工精致,玉质上乘。 短暂的安静后,人群中忽然传来惊讶的一声:“明泽兄,那不是你的吗?” 这句一出,所有人齐刷刷朝着叶明泽看去。 叶明泽看到那玉坠的时候就心中一沉,然而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到了这一声,顿时急了。 “你看错了!那不是我的!” 唐仲礼盯着他:“这真的不是你的?” 叶明泽心慌起来。 “祭、祭酒大人,这、这—我的那枚玉坠早就丢了,我也不知道它怎么会在这啊!” 唐仲礼反问:“哦?这么巧?” 叶明泽急道:“我自吃过晚饭就在自己房间待着了,一直没出来,这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啊!” “你没出来过,可有人能为你证明?” “我——” 叶明泽瞬间噎住。 因为叶璟言和叶云风真的入学国子监,他今天一整天都烦躁得不行,加上当着祭酒大人和助教的面丢了人,不少人暗中对他指指点点。 他就干脆自己闷头在房间待着了,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这时,一道温和关切的声音忽然传来,叶璟言看着他,眉心微蹙,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堂哥,是不是你出来了,但你忘了?” 叶明泽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他自己的事儿,他怎么会忘—— 旁边传来几道低语。 “听说叶明泽前段时间撞邪了,一直说自己看见了鬼,还在家里养了好几天。该不会是他的病还没好吧?” “这谁知道?我也听说了,反正挺邪门的,都说下人们赶到的时候,他满脸是血。谁知道怎么回事儿。” “他不会真的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所以才故意射杀祭酒大人的鹮鸟?这可也是见了血的……” 叶明泽越听越离谱,忍不住扬声大喝:“你们胡说些什么!我说了不关我的事儿!” 喧闹声瞬间消失,只是众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带上了隐隐的忌讳与避嫌。 这叶明泽不但有病,脾气还变得这么暴躁! 察觉到那些别有深意的目光,叶明泽简直有口难言。 胸口像是有一团火疯狂上拱,烧光了他所剩不多的理智。 他疾步冲了过去,一把揪住叶璟言的衣领:“肯定是你!你们——” 他的拳头没能落下。 冯璋抓住了他的手腕:“怎么,还想当众动手?” 唐仲礼眉心皱起,将那枚坠饰扔了过来。 “回去静心自省半月!” …… 第二日一早,叶初棠就听到外面吵吵闹闹。 侧耳听了几句,原来是叶明泽回来了。 “昨天不是刚去国子监?还没到旬假吧?”叶初棠牵着小五来到了前院,正巧遇到正疾步而行的叶诗娴,“这样的话,阿言和阿风是不是也一起回来了?” 她说着,还往外面看了几眼。 叶诗娴脸色难看。 她也没想到,这才短短一天,叶明泽就又闹出这样的麻烦事儿来! 被祭酒大人点名送回,这消息传出去,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笑掉大牙! 外人会怎么看他?怎么看他们整个叶家? “没有,只明泽自己回来了。”叶诗娴默默攥紧了袖中的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似乎是他身体不太舒服,回来看看。” 她似乎不愿和叶初棠多言,转身快步朝外走去。 叶初棠慢条斯理地跟了上去。 门前站着几个人,除了叶明泽,还有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气质儒雅的男人,看起来似乎是国子监的助教。 另外一个,是十六七岁的少年,身形瘦高,五官立体,只是眉眼间带着几分倨傲凶戾气息,让人看着很不舒服。 看到叶诗娴,他表情立刻变得温和殷切。 “诗娴——” 叶诗娴在距离他三步之遥的位置站定,客气行礼:“慕容公子,真的麻烦你了。” 慕容晔一愣。 这才几日不见,她的态度怎么好像变得疏离了许多? 他伸出手,似乎想扶一下叶诗娴:“说的哪里话,你我之间,还——” 忽然,他感觉到了什么,朝着叶诗娴身后看去。 一张清婉纯澈的脸映入眼帘。 她是……叶初棠? 第八十五章 哪家公子 慕容晔愣怔一瞬。 这女子倒是……和他之前预想的不太一样。 他早就听说了叶家最近发生的事儿,心中对叶初棠姐弟几人极为不满。 因为之前他曾派人给叶诗娴送信,想约她出来游湖,却被她拒绝了。 印象里的叶诗娴温柔乖巧,几乎对他百依百顺。 然而叶初棠姐弟几人回京以后,叶家风波不断,甚至还耽搁了他和叶诗娴。 他能不烦吗? 先前他一直觉得叶初棠一个女子独自带着几个弟弟妹妹在外流亡三年,肯定和粗野村妇一般无二,没想到…… 叶初棠轻轻颔首:“慕容公子。” 这就是慕容阳的儿子? 慕容晔恍然回神,嘴唇动了动,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叶诗娴见此暗暗皱眉,攥着帕子的手无声收紧。 她唇边展露一抹感激的笑:“麻烦柳助教和慕容公子送我弟弟回来,真是太谢谢了。” 慕容晔看到她这一笑,心头顿时软成一团。 “谢什么,应该的!” 叶诗娴微微偏头:“芍药,送二少爷回去歇着。” “是。” 芍药立刻上前,叶明泽也不想在家门口丢人,冷着脸朝里走。 经过叶初棠身边的时候,他脚步一顿,牙关紧咬。 “你等着!这次我——” “明泽!” 叶诗娴忽然扬声,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叶明泽深吸口气,愤愤离开。 叶诗娴面露歉意:“明泽身体还没恢复好,难免心情烦躁,还望见谅。” 柳鹤轩摇摇头:“这个无碍,祭酒大人送他回来,其实也是为了他的身体考虑。学业虽然要紧,但身体才是第一位的,等彻底修养好了,再回国子监不迟。” 叶诗娴心里“咯噔”一下。 听这意思,国子监那边竟是一点都不着急明泽是否回去? 这…… 她勉强一笑:“多谢柳助教。” 慕容晔还想和她多说说话:“诗娴,我——” “给明泽请的大夫快到了,我就不多送二位了。”叶诗娴打断他的话。 逐客之意太过明显,慕容晔也只能咽下剩下的话。 “……好,那之后有什么事儿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目送他们离开后,叶诗娴才转身回府,刚一抬头,就撞上了叶初棠的视线。 叶初棠微笑道:“你和慕容公子似乎交情很好?” 叶诗娴立刻否认:“哪儿有?他生性仗义,和明泽同在国子监念书,就帮忙送他回来而已,我与他没什么关系!” 叶初棠眨眨眼:“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也是这个意思啊。” 叶诗娴心情糟糕到了极点,根本没有心思和她周旋,借口去看叶明泽,就迅速离开。 叶初棠看了眼拐角处消失的马车,红唇微勾,眼底划过一抹嘲讽。 “仗义?” 只怕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 “肯定是他们俩栽赃诬陷我!” 叶明泽怒气冲冲, “除了他们,还会有谁这么害我!” 叶诗娴往外面看了一眼,拧眉:“你小声点儿。” “怎么了!?他们能做,我还不能说了!?”叶明泽现在就是个炸药桶,一点就燃,“这才回去不到一天就被送了回来,外人听说了,会怎么看我!?” 叶诗娴也是烦得不行:“你在这和我吵吵有什么用?你说是叶璟言和叶云风害你,你有证据吗?” 叶明泽一噎。 他要是有,他也不能被赶回来了! “爹现在还不知道,等他回来,你免不了又是一顿训!”叶诗娴实在是忍不住了,拧眉抱怨道,“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 叶明泽睁大眼:“姐?你能不能搞搞清楚,是他们暗算我!吃亏的是我!你还骂我!?” “这重要吗?”叶诗娴反问,“重要的是,咱们家最近意外不断,再加上你这次,难不成你真想坐实了撞鬼的传闻?” 这种事儿都是越传越邪乎,本来什么事儿都没有,说的人多了,没事儿也变成有事儿了! 到时候他们叶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叶明泽憋屈不已:“那难道就任由他们这么干?!最开始我就反对他们留下来!现在呢?破事儿一件接着一件!” 叶诗娴又何尝不烦? 她冷冷道:“那不然呢?难道把他们赶出去,让爹背负骂名?” 叶明泽皱着眉头:“总有法子让他们走……对了!” 他忽然那想起什么,眼前一亮:“只要叶初棠嫁人不就行了?” 解决了她,叶璟言和叶云风不过是两个半大小子,又常住国子监,那不就—— 叶诗娴冷笑:“说得简单。” 叶明泽却凑了上来,脸上一抹得意的笑。 “当然简单!只要有人上门提亲,这事儿不就提上日程,顺理成章了?” …… 长公主府。 叶初棠按例为长公主施针。 经过几天的按摩和调理,长公主的身体恢复很快,现在已经能说出完整的句子了,手脚也便利了许多,能在竹心的搀扶下来回走动几步。 “再有十日,您的身体基本就能痊愈了。那之后我再给您开一个月的药,配合竹心她们的按摩,很快就能好。” 叶初棠说道。 沁阳郡主反应过来:“也就是说,你再来十天就不来了?” 叶初棠抿唇一笑:“只要定期复查就行。” 沁阳郡主神色感慨:“难怪你能连我哥的伤都能看好,这医术,的确没的说!哎,要不然你再开一家医馆吧?” 叶初棠倒是有些意外:“郡主的意思是——” “你这样一手好医术,不治病救人,岂不可惜?”沁阳郡主来了兴趣,“而且你们刚回京城,处处都要用钱,这医馆开起来,岂不是一举数得?” 叶初棠眼帘微垂,顿了顿,道:“多谢郡主好意,但这件事做起来可能没那么容易。” 沁阳郡主奇怪道:“为什么?你要是缺钱缺地方,我给你找!” 叶初棠唇角微微弯起:“从前是为了养活阿言阿风和小五,不得已为之。但如今已经回了京城,二叔身在官位,且有心为我寻一门亲事,若继续在外行医,只怕……不太合适。” 沁阳郡主睁圆了眼睛,还没开口,旁边躺着的长公主竟率先问道: “他给你物色了哪家的公子?” 第八十六章 重查 叶初棠轻轻摇了摇头,声色温软:“二叔一心为我,只说要亲自挑,具体的……却是还没定。” 长公主哼笑:“这么说来,他对你倒是上心。” 叶恒是有一个女儿的,而且这个女儿貌美之名早就传遍了整个京城,不少人提起叶家,都知道他们有位花容月貌的千金。 想也知道这背后叶家肯定没少费劲。 叶恒之前官位不高,现在好不容易升任大理寺少卿,便力争送女儿去朝花宴,心里想的什么,明眼人都一清二楚。 无非就是想送这个女儿嫁入高门,保一世荣华富贵。 现在他自己的女儿还没着落,他能想着叶初棠? 但凡他对这个侄女是真心疼爱,都不可能霸占着自己亲哥的宅子不走,反倒衬得叶初棠他们寄人篱下一般! 沁阳郡主轻嗤:“他给你挑?他能挑出个什么好的?” 以她的身份地位,也的确有资格瞧不起叶恒。 叶初棠似乎并不在意:“我父兄都已不在,这三年又一直在外,婚事成难,也是正常。二叔一番心意,不好辜负。” 沁阳郡主简直听不下去:“有没有搞错?你!还怕找不到好人家?” 单是这姿容气度,就已经吊打京城无数贵女了,更何况还有这样一手好医术! 叶初棠摇摇头:“我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阿言阿风和小五,到底还是孩子呢。” 长公主瞧着叶初棠,分明也才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却有着超乎年龄的沉稳内敛,从容平和。 也不知从前到底吃过多少苦头,才炼出这样一身气度。 她拍了拍叶初棠的手,眉眼舒展,笑道:“婚事乃人生大事,急不得,你们又刚回京城,不如多花点时间到处逛一逛玩一玩。你放心,有本宫在,以后自会为你挑上一门好姻亲。” 这话分量极重。 长公主身份尊贵,若她肯为叶初棠指婚,不知有多少高门大户排着队等。 水涨船高,叶初棠有长公主撑腰,自然也更有底气。 叶恒再怎么挑,能高过长公主去? 叶初棠唇角微弯,屈膝行礼,长睫在眼下投了淡淡的影。 “多谢长公主。” 长公主笑着道:“你救了本宫的命,在本宫这里无需多礼。对了,正巧下个月宫里要办一场马球赛,你也来热闹热闹,如何?” …… 大理寺。 叶恒坐在桌案后,手边是打开的卷宗。 最近案子多,他又是新官上任,迫切想要做出点成绩,大部分时间都扑在这上面了。 然而看着看着,他的眼皮逐渐变得沉重,意识也逐渐飘远。 眼前的字似乎晃了起来,眼花缭乱。 “叶大人?叶大人?” 旁边有人一连喊了他好几声,叶恒才猛地栽了一下脑袋,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 他慌忙抓住椅子扶手,晃了晃脑袋,抬头看去。 看到来人,他打了个激灵,连忙起身: “苏大人,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大理寺卿苏圩。 苏圩打量了他几眼,摇摇头:“叶大人,你这几天是不是一直没睡好?” 这已经不是叶恒第一次在看卷宗的时候睡着了。 先前两次苏圩没太在意,可这频率实在是有点高,他心中已经很是不满。 叶恒当然知道他什么意思,神色羞愧:“苏大人见谅,我、我只是突然有点困,就……您放心,这卷宗我一定尽快审完!” 苏圩却道:“不必了,这些交给旁人做也行。你今天早点回去,好好休息。” 叶恒心里一沉,最终也只得道:“……是。” 往外走的时候,不少同僚投来各色目光,令叶恒如芒在背。 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一些低低的议论声。 “他今天又提前走了?” “是苏大人的意思,在这坐着不干活只睡觉,谁能受得了?” “从前他也不这样啊,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你们没听说?叶家最近事儿挺多,怪得很!” 叶恒加快脚步,沉着脸快速离开。 最近实在是没有一件开心事儿! 高氏得病,脸上身上的红疹久久不褪,他多看一眼都觉得瘆得慌。 叶诗娴参加朝花宴,本指望她能大展风采,艳压群芳,谁知道掉到了湖里,丢光了脸面。 而最让他心烦的,还是叶明泽。 居然被祭酒点名赶回家……他这几天都快被人笑话死了! 国子监那么多子弟,偏偏只有他叶恒的儿子闯了这么大的祸! 更甚至,因为这件事,叶明泽有病的谣言愈演愈烈。 还有他自己!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想睡觉,办公的时候精神很难集中,效率低下。 再这样下去…… 叶恒打了个寒颤。 难道……那宅子真的有问题? “叶大人!”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打破了叶恒的思绪,他回头看去。 “韩大人?您怎么在这?” 韩桐笑道:“这不是马球赛就快开始了吗,宫宴准备忙得很。” 叶恒了然:“原来如此。” 当今圣上是在马背上打下的天下,所以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在宫里筹办马球赛,各位皇子以及众多世家子弟也都会上场,一较高下。 隆重而热闹。 叶恒道:“难怪你最近忙得脚不沾地,都没怎么见你。” 韩桐哈哈一笑:“我却是想见你啊!” “什么?”叶恒有些奇怪,“你……找我有事儿?” 韩桐左右看了看,这才压低了声音,笑道:“哎呀,还不都是我们家那小子!最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一直催呢!” “哦?” 韩尧和叶明泽平日总混在一起,叶恒很清楚这是个风流成性的公子哥,最讨厌娶妻生子那一套说辞,现在怎么突然转性了? 韩桐冲他哈哈一笑。 “其实吧,这人叶大人你也认识——你那位侄女,叶初棠啊!” …… 定北侯府。 夜色浓郁,月上柳梢。 烛光轻轻摇曳,勾勒出一道清冷的身影。 连舟垂首:“世子,当年霍将军一案的三本卷宗,都在这里了。” 沈延川抬眸,目光从那三本原本应该封禁在大理寺的卷宗上淡淡扫过。 连舟迟疑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 “此案经由三司审查,已断清结案。您……当真要重查?” 第八十七章 交换 “当年那个案子本就疑点重重。” 沈延川一边说,一边翻开了第一卷, “霍俞成征战沙场多年,向来谨慎,用兵如神,怎么会在通天关一战犯了那么大的错误。” 就像是被人下了降头一般。 “又因为那一场战况惨烈,陛下震怒,勒令大理寺以最快的速度查清此案,前后不过半月,霍家满门抄斩,连为他求情的叶铮等人也受到牵连。” 烛光摇曳,映在沈延川的眸底,深邃不可捉摸。 “更巧的事,叶铮被贬之后,又在离京的路上遭遇意外。” 连舟想起之前查到的消息,也是心情复杂:“听说当时场面极其惨烈,叶铮为了护住自己的夫人身中数刀,血尽而亡,而他的长子叶西霆,背部也遍布伤口。当时寒冬腊月,他的血连身上的大氅都染透了。”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可只是听到这些,也不难想象那究竟是怎样可怕血腥的场景。 “听说后来赶到的人看到那一幕,脸当场就白了,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回去后缓了好久。”连舟感慨,“也不知叶二姑娘他们……不过,能安全无虞地活到今日,已经非常难得。” 沈延川眼帘微垂,忽然想起了小五。 那小奶团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但四岁了却还是不会说话,会不会……就是当年被吓到了? 脑海中忽而浮现一双温润纯澈的眼。 他似乎从来没有从那双漂亮干净得不可思议的眼睛里,看到过任何激烈的情绪。 她好像永远都是温和的、柔软的、从容的。 没有什么能够让她产生甚至哪怕产生一点点的情绪波澜。 沈延川看向手中的卷宗。 “你之前说,她早就和徐凤池联系上了?” 连舟一凛:“是。” 其实查到这消息的时候他也很震惊,因为这意味着叶初棠其实早就可以回京了,但她偏偏没有这么做。 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让她宁可带着几个弟弟妹妹在外流亡三年之久,才最终选择在这个时候回来? 沈延川点了点头,却好一会儿没说话。 连舟按捺不住,小声问道:“主子,您说……叶二姑娘是不是也在查霍将军的案子?” 沈延川神色未动:“叶铮的死和谁有关,她查的就是谁。” “可是……她没有人脉没有身份,想要彻查这件案子,简直难如登天啊!” 她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和胆气,去做这件事? 沈延川将手里的卷宗翻开,眉梢微扬。 “她不是很快就能看到当年那桩案子的卷宗了吗?” 连舟一愣,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您、您要把这份卷宗,送给叶二姑娘?” “自然不是。”沈延川似乎笑了笑,“我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他不是送,而是——交换。 …… 这日,叶初棠带着小五去了国子监。 兄弟俩得了消息,很快就来到了门口。 “阿姐!小五!” 叶云风兴奋地快步跑了过来,一把将小五抱了起来, “快让四哥看看,最近几天有没有长高!咦?小五,你是不是胖了?” 叶云风掂了掂怀里的小不点,一时间很是伤心:“还以为四哥不在,你肯定会想四哥想得瘦一圈呢!” 这怎么反而还重了点? 小五艰难从怀里掏出了一袋已经被压扁了的板栗糕。 ——这个!给三哥和四哥的! “揽月楼的点心?”叶云风脸上的失望一扫而空,惊喜接过,“就知道你心里还有三哥四哥!扁了也不打紧!这可是咱们家小五专门从揽月楼带过来的,一片心意,不能辜负!” 小五眨眨眼。 跟上来的叶璟言看了一眼,便问道:“阿姐和小五是刚从揽月楼吃过饭来的?” 小五两只小手默默抓在了一起。 叶初棠:“对啊。” 叶璟言捏了捏小五肉乎乎的脸蛋,又问道:“第几顿?” 小五心虚地垂下脑袋。 叶初棠面色不改:“也没几顿,就是揽月楼菜品花样多,我想着小五刚回京城,就带她都尝尝。” 她们真的没去几趟,毕竟偶尔还会留在长公主府用膳。 一天就三顿,这东拼拼西凑凑,好像也就这么过去了? 叶璟言:“……” 他看了眼叶云风正欢喜咬着的板栗糕,心里默默:算了,虽然是阿姐和小五吃完带过来的边角料,但总比没有强。 起码证明他和阿风还没有被彻底遗忘。 “再过两日就放旬假了吧?”叶初棠轻咳一声,聊表心意,“到时候咱们全家一起去。” 然而预想中的反应却没到来。 叶云风鼓起了一边的腮帮子,话音都有点模糊:“阿姐,要不这次就先算了吧?旬假结束后回来就是月考,我和三哥刚来没多久,得抓紧时间呢!” 叶初棠倒是十分惊诧,退后一步,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圈。 “国子监真这么厉害,这才进去几天,连你都变这么勤奋好学了?” 叶云风噎了一下,用力锤了锤胸口。 叶璟言顺手拿过剩下的板栗糕,解释道:“阿风没说清楚,月考要考礼乐六艺,他想在御射两门考个好成绩。” 原来如此。 就知道不该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叶初棠想了想:“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阿风不爱读书,但在其他方面,却的确是有点天赋在身上的。 他们俩本来就是中途入学国子监,少不得被人关注,这第一次月考,自然很是重要。 叶璟言眉心轻皱:“阿风的御射自然是没问题的,但……” 话没说完,叶云风扯了他一下,放肆不羁的脸容上笑意不变:“阿姐,下次我想吃水晶萝卜糕,行不行?” 叶初棠的视线在兄弟俩脸上转了转。 “怎么,月考有什么问题吗?” 知弟莫若姐,这两人心里想的什么,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阿风?” 叶云风无所谓地笑:“没问题啊!” 叶初棠没理他:“阿言,你来说。” 叶璟言顿了顿,道:“慕容晔和阿风约定,要在月考的时候,在校场一较高下。” “哦?”叶初棠眉梢微扬。 叶璟言望着她,又补充道: “御射两门所用弓箭,都是自备。据说慕容晔的那套紫云弓箭,是慕容指挥使特地为他寻来的。” 第八十八章 巧遇 “都指挥使的公子,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这弓箭自然也不例外。” 叶初棠倒是并不意外,眉梢微扬, “慕容晔在国子监找你们麻烦了?” 叶云风懊恼地挠了挠脑袋。 就知道不该和阿姐说那么多的!她那么聪明,只听了两句,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叶璟言并无隐瞒的意思,点了点头,将之前的事情简单复述了一遍。 “……总之,他对我和阿风敌意很大。” 叶初棠唇角弯起:“我们的存在,让他的心上人不高兴了,他当然想给我们一点教训瞧瞧。” 不过,他想逞英雄,也没那么容易。 “他亲自和阿风下的战书?” 叶云风轻嗤:“就那也叫战书?他那人看着块头挺大,其实虚得很!” 要不是怕被人误会他是怂了,他还真没什么兴趣和慕容晔比这些。 ——就之前两人交手的那一次,已经能看出太多东西。 “弓箭的事我会放在心上,你们不用担心。”叶初棠道。 叶云风倒是有些惊讶:“阿姐,你之前不总说,做人要谦虚,无需事事争个高下吗?” 他自小就争强好胜,为此阿姐说过他好多次。 但这次听阿姐的意思,竟也想让他去赢了慕容晔? 叶初棠微微一笑。 “这话我是说过,但我也说过,出门在外,面子是自己挣的。” …… 叶初棠牵着小五,在街上慢悠悠走着。 小五睁着乌黑溜圆的大眼睛,满是好奇和兴奋。 京城真的很大,他们回京城快一个月了,每次和阿姐出门,走的路都几乎不一样。 看哪里都很新鲜热闹! 终于,叶初棠在一家兵器铺门前站定。 她带着小五抬脚往里走,刚迈过门槛,就听里面的小二喊道:“这位姑娘,您走错地方了吧?” 叶初棠笑了笑:“你们店里卖弓箭吗?” 小二抓着脖子上的方巾抹了把脸:“卖啊!” 可眼前这少女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会来做他们生意的人啊! 叶初棠的目光扫过他身后陈列着各式兵器的柜上扫过。 “那就麻烦把你们这最好的弓箭拿出来。” 听得她这沉稳从容的语气,小二立刻知道她是真的要买,脸上顿时浮现殷切的笑容。 “好嘞!您稍等片刻,小的马上就来!” …… 听得那道熟悉的声音,徐容卿下意识回头。 一道纤细娉婷的背影映入眼帘,旁边还跟着个小不点。 他顿时又惊又喜。 “初棠妹妹?” 叶初棠闻声回头,脸上露出一抹讶色:“徐公子?” 徐容卿快走几步,来到叶初棠身前三步之远的位置,又克制地站定。 距离近了,那张温润清丽的脸容越发清晰,甚至能看到她浓密卷翘的睫毛,以及那双纯澈眼眸中闪烁的碎芒。 只是看上一眼,便让人不自觉心跳加快。 徐容卿尽量让自己忽视鼓噪的心跳,看了看她和小五,又看了看那店铺,惊讶问道:“初棠妹妹,你这是——” 叶初棠笑道:“闲来无事,带小五到处转转。” “来这里?”徐容卿有些怔然。 这个年纪的女子,不都最喜欢逛那些胭脂水粉或者首饰铺面吗? 她怎么…… 不过徐容卿性情温和矜持,虽然心中奇怪,但也没有妄言评判,只好脾气地一笑,问道:“那可有看上的?” 叶初棠摇摇头:“尚未。” 正说着,小二搬出了几个箱子。 “这位姑娘!我们店里最好的几套都在这了,您来看看?” 徐容卿更加惊讶:“你要买这个?” 叶初棠下颌轻点:“是。阿言和阿风刚去国子监,要添置不少东西。” 徐容卿瞬间明白过来:“他们要月考了?” 这是御射二门需要用的物件。 他以前是国子监的学生,能猜到这个也很正常,叶初棠没提慕容晔和阿风要约战的事儿,只笑着点头:“是。” 徐容卿神色认真了许多:“既是如此,那是要好好选上一选的。国子监授六艺,每月都要考核,竞争十分激烈。若能名列前茅,那就最好不过。” 听到这,叶初棠倒是生出了几分兴趣。 “是吗?” 徐容卿知道她是挂心叶璟言和叶云风,便多解释了几句:“……不错。虽然国子监主授文章课业,但今上极其看重武科,所以若能在御射两门课上拿到好成绩,也会被重视和重用。” “而且,国子监如今的司业大人是冯璋。” 冯璋的身份摆在那,是仅次于祭酒大人的存在,从此就不难看出,如今的国子监对于这些也很是在意的。 叶初棠恍然:“原来如此,真是多谢解答。” 徐容卿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都是小事,这些就算我不说,阿言和阿风回头也会跟你讲的。” 叶初棠想起叶云风提起这事儿的时候,那一脸满不在乎的悍匪痞野模样,脑门隐隐作痛。 阿言对这些兴趣不大,至于阿风——他根本不会把这些放在心上当回事儿,更不要说解释那么多了! “说来惭愧,你们回京之后,我竟没有帮上什么忙……” 徐容卿是真心觉得歉疚。 父兄皆亡,叶初棠一人带着几个弟弟妹妹归京,不知面临多少困难。 但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派上什么用场,每次打算要帮忙的时候,就发现麻烦已经不在了。 就连这次阿言阿风去国子监也是如此。 叶初棠看向那几个盒子,想起什么,眉眼微弯。 “说来也巧,现在正好有个忙要请你帮。我记得你以前和阿兄一起出去狩过猎,当时阿言和阿风虽然年纪小,但也跟着去了。你觉得这些,他们两个会喜欢吗?” 徐容卿被眼前少女唇角的那一抹温婉笑意晃了下神。 阔别三年,她似乎与从前很不一样了。 冷静、从容、大方、平和,却也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罩子,难以琢磨。 唯有此刻,她微微笑开,眼底染了几分暖意,又像极了从前总跟在西霆身后,羞怯安静的模样。 …… 恰在此时,一辆马车从外路过。 袖长如玉的手微微挑开了帘子,露出半张清隽的脸。 沈延川看着那两个站在一起的身影,眉梢微挑。 “看来是买到钟意的东西了,这么高兴。” 第八十九章 送到叶府 连舟跟着往那边看了眼,咳嗽一声:“主子,要不要和叶大夫打个招呼?” 沈延川放下帘子,语气淡淡:“难得看她这般高兴,不必叨扰。” 连舟莫名打了个寒颤,仰头看了眼天。 好端端的大热天,他怎么还觉得有点儿冷呢? “这个……也是哈,还真看不出来,叶大夫原来喜欢这些东西?” 隔着这么一段距离,都能清楚瞧见屋里墙面上摆放着的斧钺刀叉。 叶初棠出现在这里已经很是奇怪,再加上徐容卿,就更让人不解了。 沈延川没说话。 连舟飞快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见他懒懒靠在马车内壁,眼眸轻合,毫无反应的模样,讪讪闭上了嘴。 “驾——!” 连舟抖了下缰绳,马车朝前而去。 低沉清冷的嗓音忽然再次响起。 “长公主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连舟连忙道:“长公主府那边送来消息,说情况挺好的,长公主今日早晨已经能自己用膳了——” 沈延川睁开眼睛。 “去看看。” 连舟愣了下:“但您不是打算去镇国将军府……” 剩下的话没能说出口,迎上自家主子淡淡看过来的那一眼,连舟自觉收声。 “……是!” 他当即调转方向,四蹄雪白的马儿晃了晃脑袋,一声嘶鸣。 …… “就这两套吧。” 叶初棠伸手指了一下, “麻烦等会儿送到柳弯巷叶府。” 小二一听,眼睛顿时亮了。 柳弯巷! 那可是达官显贵的权贵们住的地方! 刚才这少女进来的时候,他还没太放在心上,只当她是随便看看。 没想到她竟是住柳弯巷的千金贵女!而且出手阔绰,这一买就是两套!还都是最贵的! “哎!好嘞!您放心,我们一定尽快!保证把东西完完好好地送到贵府!” 叶初棠淡笑着点了点头,听到外面的动静,她忽有所觉,回头看去。 一辆颇为眼熟的马车,正从门外路过。 徐容卿也认出了那辆马车上的来历,有些惊讶:“定北侯府?” 连舟扭头看了过来,神色惊喜:“叶大夫?这么巧?” 人家主动打了招呼,没有不应的道理。 叶初棠微微一笑:“是挺巧的。” 连舟问道:“我们家主子正要去长公主府,您要是没其他事情的话,要不要顺路一起去?” 叶初棠最近每天都要去那边为长公主针灸,时间通常会比这会儿晚一些,她本来打算先回叶府,等长公主府的马车去接的。 没想到—— 叶初棠正要拒绝,就听后面小二跟了过来,殷切问道:“这位小姐,您那两套弓箭一共是一千六百八十两,您看……” 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的沈延川睁开眼,眉梢微挑。 下一刻,便听到马车外那少女清婉温和的声音传来:“送去叶府,自会有人付钱。” 他的唇角极轻地勾了一下。 小二先是愣了愣,又飞快看了眼那辆低调奢华的马车,顿时又生出几分敬畏,连连点头:“是是!小的明白!” 虽然不清楚这女子的身份,但看这般容貌气度,言谈举止,定然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加上这马车…… 自是要好好对待的贵客! 叶初棠上前一步,徐容卿忽然喊住了她。 “初棠妹妹!” 叶初棠回头:“徐公子还有事?” 徐容卿突然语塞,耳尖微微泛红。 “我、我——家父说你们回京这么久,一直没来得及为你们接风,想请你、你们过几日来家里做客。不知道你们是否方便?” 这件事不是第一次提了,叶初棠笑着点头:“好啊。那等阿言和阿风下一次放旬假,我们一起登门拜访。” 徐容卿顿时松了口气,心底涌上欢喜,脸上笑意更深。 “好!那我们一言为定!” 叶初棠轻轻颔首,转身又往马车前走了两步。 她弯腰将小五抱了起来。 就在这时,马车的帘子被掀开。 一张清隽矜贵的脸一闪而过。 紧接着,一双修长如玉的手伸出,将小五接过,抱到了马车里面。 叶初棠随后上了车。 她似乎拽了下裙角,进入马车后,帘子才徐徐落下。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自然至极。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隔膜,横在中间,无法触碰。 “初棠——”徐容卿开口,却忽而感觉有双深邃清冷的眼看了过来。 他愣了愣,刚想再辨认一眼,马车却已经动了。 一切仿佛只是幻觉。 …… 这不是叶初棠第一次和沈延川同乘一辆马车。 “世子。” 她轻轻点头示意,就打算秉持着和上次一样的互不打扰原则,眼观鼻鼻观心。 反正从这里到长公主府也不是很远,她只要—— 咔哒。 小五一脸好奇地拨了下抽屉上的小锁。 这马车很宽敞,很舒适,很昂贵,所以这纯金打造的锁扣会吸引小五的注意力也很正常。 嗯,正常。 叶初棠不动神色看了她一眼。 “灵稚。” 小五动作一停,乖乖收回自己的小手,小身板挺得笔直。 沈延川唇角微弯:“这锁扣是连环锁,一般人很难解开,你想玩儿吗?” 小五神色动摇了一瞬,然后坚决地摇了摇头。 ——不用!她一点儿都不想玩儿! 叶初棠客气婉拒:“多谢世子,但小五年纪小,万一给您弄坏了,怕是不好。” 沈延川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对小五道:“能打开的话,里面的小玩意儿都是你的。” 小五:? 叶初棠:??? 一大一小两个人动作出奇的一致,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沈延川心中一动,抬手捏了捏小五肉乎乎的脸蛋,目光微抬。 四目相对,他眼角似乎噙了几分笑意。 “我这个人,向来说话算话。” …… 叶府。 叶恒连续几日没睡好,知道苏圩对他很有意见,干脆请了个假在家休息。 他正在书房待着,小厮匆忙来报: “老爷,外面来了两个人,说是来送东西的!” 叶恒皱起眉,烦闷地捏了捏鼻梁。 “送的什么?” 他不记得买了东西啊。 小厮迟疑着道:“好像、好像是两套弓箭,说是咱们府上定的,一共一千六百八十两。” 叶恒猛地抬头:“什么?!” 第九十章 吵架 叶恒眉头紧紧皱起:“我根本没有——” 忽然,他声音一顿。 “你刚才说,两套弓箭?” “是啊!”小厮也是一头雾水。 这叶府上下没什么人喜欢这东西,怎么就…… “老爷,我看他们肯定是搞错了!要不这就赶他们走?” 叶恒眉心跳了跳:“等等!” 小厮满脸茫然。 叶恒心里却已经猜到了缘由。 弓箭,还是两套,这摆明是叶初棠给叶璟言和叶云风兄弟俩买的! 他们刚去国子监,估计是御射两门考核需要用这东西。 这段时间在大理寺诸多不顺,叶恒也就一直没顾上那两人的事儿,谁知道一个疏忽,叶初棠就已经买了!还买了最贵的! 叶恒肉疼不已,可那兄弟俩现在都在国子监,一言一行都备受关注,这要真的退了,别人怎么看他?他这个二叔的脸面往哪儿放? 深吸口气,叶恒烦躁地摆手:“去!把钱付了!” 小厮不解,却还是领命去了。 叶诗娴正从外面走来,她在外面听了个七七八八,大概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心中颇为不悦。 “爹,那东西真是堂姐买的?她怎么也不和我们商量一下啊?” 叶恒心里也憋屈,可这事儿真是哑巴吃黄连。 “罢了。有些钱,该花是得花。” 叶诗娴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可—— “那她也未免太会挑了,这价钱比明泽买的还贵。” 听到叶明泽的名字,叶恒就一肚子气。 “还说他呢!国子监那么多学生,偏偏就只有他被赶回来了!我这张老脸都让他给丢尽了!” 叶诗娴打量了他几眼,看着他明显憔悴了不少的脸容,眉心微蹙:“爹最近几日是不是没睡好?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叶恒立刻否决:“不用!” 最近家里出了太多事,先是高氏,然后是明泽,就连一向让他省心的娴儿都在长公主府坠了湖,要是他这边再闹出什么麻烦,那可真是太邪门了。 “我休息几天就行。”他沉声道,“不用张扬。” 叶诗娴唇瓣动了动,左右扫视,确定这里没有外人了,才低声道:“……爹,您觉不觉得,自从堂姐他们几个回来以后,咱们家里就一直出事儿?您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一件两件也就算了,但现在他们陆续都出现了这样那样的问题,如何不让人多想? 叶恒心头猛地一跳,拧眉甩袖:“别乱说!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根本就是歪门邪道!” 望见叶诗娴惊愕的眼神,叶恒才惊觉自己反应太大了。 他压了压嗓门,沉声道:“总之你不要想那么多了。” 叶诗娴只得点头:“是。” 叶恒左右徘徊两步,想起什么,微微眯起眼睛:“反正她也不会在这里待太久了。” 叶诗娴很是惊讶:“爹的意思是……” 叶恒哼笑。 “韩尧对她有意,光禄寺少卿大人的儿子,这样的姻亲,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 长公主府。 马车缓缓停在大门外。 小五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瞪着眼睛盯着那纯金的连环锁。 ——这东西真的好难解! 沈延川看了眼,薄唇微勾:“厉害,这就已经开了一半了。” 小五闻声抬头,原本颓丧的小脸又恢复了几分光彩。 ——啊,这已经算是很厉害的了吗? 沈延川看出了她的意思,笑道:“是真的。上次送你见面礼的那个,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也才解到你这一步。” 小五眼睛亮了一下,想到什么,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眼那连环锁。 ——好可惜呀!只差一点点! 也不知道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沈延川似乎笑了一声:“真的很想解开?” 小五抬头巴巴看他。 现在不只是为了里面的东西了,还因为这个真的很有意思! 沈延川揉了下她的小脑袋。 “那这个就专门留给你,什么时候想玩儿了都可以。” 小五瞬间睁圆了眼睛。 叶初棠看着沈延川,眉梢微扬:“多谢世子好意,不过这太麻烦了,还是算了吧。” 沈延川与她对视,声调散漫:“她想玩儿,让她玩儿便是,有什么要紧?” 马车里安静了一瞬,气氛微妙。 小五左看看,右看看,默默抬起小胳膊抱住了自己。 好冷。 ——阿姐是不是生气了? “小五是家里幺妹,平日里多宠了点,性格不免有些贪玩,但这终归是我们的家事。”叶初棠淡淡开口,“就不劳世子关心了。” 小五:哦豁,完蛋了!阿姐居然和人吵架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起码在小五的记忆里,自家阿姐从来都是温和从容,甚至有些懒散的。 以前不管四哥在外面惹出了多大的麻烦,甚至让人家撵到家里告状,阿姐都从来气定神闲。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惹她发了脾气! 短暂而漫长的寂静后,沈延川眉梢挑了挑,低笑道: “好。” 叶初棠奇怪看他一眼。 好什么好?! 她抱起小五下了马车。 长公主府的人看到她从沈延川的马车上下来,惊讶了一瞬,但也没多问。 毕竟世子之前就曾亲自送叶大夫回去不是? 叶初棠牵着小五往里走,沈延川落后几步,不紧不慢地跟着。 连舟默默看了眼自家主子,又看了眼前面那道从未回头的娉婷身影,心头长叹。 宁可推了之前的约,也要亲自把人接来,结果还惹了人家生气。 要不……回头请谢公子帮忙出出主意? …… 长公主身体恢复得不错。 “再来几日,针灸就能停了,之后再以汤药调理,多多按摩就好。”叶初棠叮嘱道。 长公主笑眯眯:“好好,正好能赶上马球赛!” 提起这事儿,长公主兴致很高。 “对了,我听说你那两个弟弟,现在也在国子监?” 叶初棠并不意外长公主会知道这事儿。 她点点头:“是。说来他们两个能顺利入学国子监,还要多谢祭酒大人。” 长公主笑道:“这马球赛他们要是感兴趣,也可以去玩儿啊!” 叶初棠心中一动。 第九十一章 脱靶 这马球赛是宫里办的,能上场的都是身份尊贵的世家子弟。 长公主这是有意提携。 叶初棠低眉敛目:“多谢长公主好意,只是阿言和阿风这几年一直在外,无人教导,不善御射,怕是不太合适。” “这有什么要紧的?”长公主笑道,“半大小子正是喜欢热闹的时候,至于这御射之术,他们在国子监,自有冯璋教导。” 能请动冯璋亲自教导,说出去不知要被多少人羡慕。 叶初棠没有再拒,屈膝行礼。 “多谢长公主。” …… 转眼到了月考之日,众多监生齐齐汇聚校场,等待御射二门的考试。 叶云风摸着背上的箭筒,又是高兴又是忐忑:“三哥,这玩意儿得花了阿姐不少钱吧?” 这可比他从前捡来凑数用的那些强太多了! 叶璟言看了眼手里的长弓,沉吟片刻:“唔……也不一定。” 昨日阿姐和小五来送东西的时候,两人表情看起来非常轻松自在,尤其小五,甚至都没多看一眼。 那大概率这两套东西是没花自家什么钱的。 叶云风有点茫然,还没来得及问,忽有所觉,回头看去。 他眸子微眯。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慕容晔。 他来到人群之前,瞥了叶云风一眼,唇角掀起一抹冷笑。 “哟,还专门买了新弓箭?何必呢,浪费。” 原本喧闹的人群陷入奇诡的安静,无数双眼睛在二人身上扫来扫去。 大家都知道慕容晔给叶云风下了战书,两人要在这次的月考一较高下,没想到这刚一见面,火药味儿就这么浓。 叶云风抱臂嗤笑:“是,我阿姐专门挑的,用来和你比,的确浪费。” 慕容晔脸色沉了下来。 “等会儿上了校场,你最好还能笑得出来!” 叶云风懒得理他。 乔子墨低声道:“你真的行吗?慕容晔自从进入国子监,御射两门的考试,可都没拿过第二!” 慕容阳是将领出身,对这个儿子更是悉心栽培,别的不说,慕容晔武艺骑射的确十分出色。 这也是为什么他如此年少气傲,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叶云风掏了掏耳朵:“那又如何?从前阿姐让我去逮兔子,我也从没失过手。” 乔子墨:“……” 这能比? 虽然叶云风之前搞的那个弹弓的确厉害,可他毕竟是野路子出身,人家慕容晔却是从小就被精心培养起来的,这—— 乔子墨心中唏嘘,拍了拍叶云风:“没事儿哥们儿!反正他比你年长,各方面条件都占优势,你输给他——不丢脸!” 叶云风活动了下肩膀,轻嗤。 “可惜,我这个人不喜欢输。” …… 考试一共分为两轮,第一轮靶子固定,第二轮御马而行,且靶子是移动的,十人一组。 相较而言,第二轮的考试明显难度更高。 叶云风在自己的位置站定,慕容晔故意选在了他的右边。 两人站在一处,瞬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冯璋往这边走来,看叶云风动作熟练地搭箭拉弓,眼中闪过一抹意外。 长公主不是说,这两个小子前几年一直流落在外,御射之术不通吗? 可这瞧着……却不像是什么都不会的样子啊。 他咽下了原本想要去帮忙指点的话,退后几步,饶有兴致地抱胸观看。 旁边几位助教也在低声议论。 “这叶云风动作看着倒也有模有样的,难不成是临时跟谁学过?” “我看他这几日和乔子墨走得挺近。” “乔子墨?不应该啊,他还不如这呢!” 冯璋摸了摸下巴:“看样子应该是很早之前学的了,可不是临阵磨枪。” 他眼光毒辣,既这么说,那肯定就是了。 几位助教纷纷点头。 “对了,他是叶铮的儿子,当初也算是世家子弟,学过这些也正常。” “也是啊。就算后来家道中落,荒废几年,但这基础还在,应该问题不大,起码不会脱靶。” “就是性子有些冲动,慕容晔激了他一句,他就迎战了,这吃亏的可是他自己啊……” 他们说话声音不算大,但校场之上十分空旷,隐约也能听到。 慕容晔冷冷一笑,旋即瞄准前方,长弓拉满—— 咻——咄! 长箭飞出,准准射中红心! “哗——” 众人瞬间躁动起来。 “不愧是慕容晔啊!这么远的距离,还是一箭就射中了红心!” “叶云风怕是输定了,这还怎么比?” “我要是他,直接选择放弃了,人何必自取其辱呢……” 慕容晔偏头看来,满脸挑衅:“不用紧张,按月考规定,第一箭脱靶,是可以再来一次的。” 叶云风像是没听见,略带薄茧的指腹从箭锋边缘轻轻擦过,抬眸看向前方的红心靶。 这一瞬,他身上的气势忽然变了。 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顷刻消散,狭长漆黑的眼眸定定望向前方,浑身上下都充斥着难以忽视的蓄势待发的锋锐气息! 冯璋放下了胳膊,认真打量了他几眼,缓声道:“输给慕容晔也不丢人,我看这小子不错,假以时日——” 嗤——! 话音未落,黑色箭矢骤然飞出! 咔嚓! 什么东西劈裂的声音传来。 霎那间,所有嘈杂的动静全部消失,偌大的校场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慕容晔前方的靶子上,一支箭急速飞来,直接将他之前正中红心的箭羽从中劈开!死死钉入! 被劈成两半的箭羽还在微微颤动。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 叶云风这一箭,居然落在了慕容晔的靶子上,而且直接把他的那支箭劈了! 几位助教面面相觑,不知如何言语。 冯璋脚步不受控制地上前一步,眼底瞬间迸发兴奋的光芒。 慕容晔也震惊当场,几乎以为自己看错。 怎么、怎么会这样!? 那支箭到底—— “真是不好意思。”叶云风摊手耸肩,“一时失手,脱靶了。” 慕容晔僵硬转动脖子,就看那眉眼痞野的少年冲他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哎,对了,我记得你刚才说,第一次脱靶,还有第二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是吧?” 第九十二章 谁教的你 慕容晔胸口一噎。 没等他回话,叶云风便再次抽出一支箭,弓弦拉满—— 望见那泛着冷芒的箭峰,慕容晔眼皮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退后半步。 叶云风唇角一勾,缓缓转身,肩背挺直犹如即将出鞘的利刃。 嗤——咄! 这一箭,正中靶心!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甚至没给众人反应的时间,就见他已经射出两箭! 一箭射劈慕容晔的箭羽,一箭稳稳落在自己靶子红心! 甚至从头到尾,叶云风都没有做多余的准备和校对,只随意抬手,便精准落下两箭! 四下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还是叶云风率先提醒:“助教,这个成绩可以正常计入了吧?” “啊?”站在一旁的助教恍然回神,“哦、哦,应该、应该是可以的……” 从前也不是没出现过脱靶的情况,可现在这—— 乔子墨失神喃喃:“这哪儿是脱靶啊,这分明是把慕容晔的脸皮撕下来扔地上又狠狠踩了好几脚啊!” 见过打脸的,没见过打这么狠的! 谁能想到,这一场所有人都认为慕容晔必赢的比赛,居然会出现如此戏剧化的一幕! 叶云风捏了下脖子,瞥了眼助教记录的成绩,漫不经心问道:“都是十环,算是打了个平手?” 慕容晔只觉得自己火辣辣的脸上仿佛又挨了一巴掌。 众目睽睽,这怎么能算得上是平手!这个叶云风,分明是故意这么说的! 叶云风侧头看了他一眼。 “继续?” …… 慕容晔已经没有任何想要继续下去的心思。 他冷声道:“不必。” 说着,他直接转身离场。 叶云风喊住了他:“还没决出胜负,这就不比了?” 慕容晔胸口闷涨,几乎气炸。 他深吸口气,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第二轮再比!” 叶云风挑挑眉,也就收了弓,潇洒下场。 乔子墨连忙冲上前迎接,看他的眼神已经满是崇拜。 “不是哥们儿,你可以啊!连慕容晔都不是你的对手!” 叶云风不以为意:“这有什么,从前我帮阿姐逮兔子,一支箭能串四只。” 乔子墨:“啊?” 叶云风摇头轻啧:“没办法,阿姐和小五——不是,我和三哥都特别喜欢吃烤兔子。” 那时候他们什么都没有,天寒地冻,几乎要饿死,就只能在林间荒野找些吃的。 阿姐带着他走了几趟,他就跟着学会了,把方圆十公里之内的兔子都抓了个干净。 阿姐其他手艺不行,但烤兔子真是一绝…… 想着想着,叶云风砸吧了下嘴巴。 “没办法,谁让我们家兄弟姐妹多呢。” 乔子墨陷入沉默。 所以,只是因为有兄弟姐妹四个人要吃饭,所以就一支箭串四只兔子? 别人每天辛苦学习训练都练不出的准头和力道,你就只是为了吃个烤兔子就有了? “……你们会的还真挺多的。”乔子墨干巴巴夸了一句。 叶云风嘴角一勾,脸上几分毫不遮掩的得意:“那是我阿姐厉害!她什么都会!” “叶云风?” 冯璋不知何时来到了这边。 众学生自觉站好,收回了打量叶云风的各色目光。 “司业大人。”叶云风原本的懒散劲儿也收敛了起来。 冯璋来到近处,上下看了他好几圈,眼中带着难得的激赏。 “你可以啊,这本事跟谁学的?” 叶云风道:“自然是跟我阿——” 身旁的叶璟言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 叶云风话锋一转:“——跟我阿兄学的。” “哦?”冯璋有些意外。 他之前了解过这兄弟俩的情况,三年前他们父母就出了事儿,连带着他们的兄长叶西霆也一并死在了那次的意外之中。 那以后,他们几个半大孩子就开始了流亡的生活,足足花费了三年时间才重新回到京城。 三年前……那时候的叶云风最多也就十岁吧,这么长时间过去,非但没有荒废,反而这般出色,实在是太过令人不可思议。 “我阿兄喜欢舞刀弄枪,小时候经常带我和三哥一起。”叶云风道。 冯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敛起心思,脸上难得露出笑意。 “你,很不错。” …… 临近晌午,第一轮的考试终于全部结束。 六月的天气十分燥热,太阳炽烈,一丝风都没有。 是以第二轮考试专门后延了一个时辰才开始。 这次再来到校场,场边多出了两排体型健硕毛发顺亮的马匹。 第二轮的考试,重点在于灵活,相较于之前,难度提升了好几个等级。 慕容晔挑了一匹通体黑色,唯有额头一抹白色的马匹,他踩着镫子,利落地翻身上马! 那匹马晃了晃脖子,似乎想让他下来,慕容晔一拉缰绳,那匹马便很快安静下来。 “他以前跟着他爹上过战场的,御马很有一套,当初沁阳郡主的马突然受惊,就是他出手把人救了。”乔子墨低声念叨,“所以每次他都选最凶最傲的那匹马,当然,他也每次都拿到了第一。” 虽然上午见识了叶云风的本事,但这毕竟是慕容晔最擅长的一门,所以乔子墨也没敢抱希望。 “不过你也别紧张!上午你已经赢过他一局,这次就算他拔得头筹,你们俩也是平局!某种角度来说——那就意味着他输了!” 叶云风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紧张了?” 叶璟言倒是笑了:“子墨兄还真是百事通,什么都知道。” 乔子墨嘿嘿摸了下脑袋:“其实这些很多人都知道,只不过你们以前不在京城,才缺少了解,以后要是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开口!我一定知无不言!” 说话间,叶云风已经随意牵了一匹马上场。 随着助教一声令下,场上顿时陷入混战。 众人御马而行,还要找准时机射中那些快速移动的靶子,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叶云风双腿一夹,驱马上前,一手刚摸到身后的箭筒,就感觉不对。 他动作一顿,缓缓抬头,看着前方围上来的三匹马,挑了挑眉。 单打独斗比不过,要以多欺少? 第九十三章 断了 “你们国子监的月考,竞争还真是激烈。” 不远处的碑亭之中,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负手而立,声音散漫,听不出情绪。 冯璋皱了下眉,显然也没想到慕容晔竟然会公然如此。 “世子见笑。”他拱了拱手,“十几岁的年纪,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何况慕容晔本就要强,从前一直是第一,这次应该是感觉到了威胁,才出此下策。” 月考之中,并没有明确规定不能联手,所以慕容晔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只是让人看了,多少会觉得他胜之不武。 “威胁?”沈延川眉梢微扬,“你是说,叶云风?” “您知道他?” 冯璋有些惊讶,转念想起什么,笑了起来, “对了,差点忘了,您和他阿姐颇有渊源。” 沈延川回京之前受了伤,为叶初棠所救的传闻,他之前也听说过,加上长公主这次突然发病,也是她出手相治,沈延川会认识叶云风也很正常了。 “没错,就是他!”冯璋提起这个,眼里是遮掩不住的赞赏,“上午第一轮考试您没来,别看他才十二三岁,在射箭之上却是极有天赋,两支箭赢了慕容晔!” 冯璋见过的能人不计其数,能让他如此看重,可见叶云风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天才。 “我问他之前是跟谁学的,他说是跟他阿兄。据我所知,他阿兄三年前就已经死于那场意外,三年过去,他仍能表现如此出色,实在难得。” 沈延川手指轻点,似是无意地问道:“他是这么说的?” “是啊!”冯璋感慨,“不止如此,我看他心态也很不错,虽有这一手好射术,却颇为低调谦虚。如果不是慕容晔几次三番主动挑衅,他估计也不会应战。” 否则长公主也不会专门派人过来,说兄弟俩御射不擅,让他帮忙教了。 要是这还算不精于此道,那其他人算什么? 沈延川点点头,抬眸看向前方。 咻——嗤! 只这片刻的功夫,场上已经陷入混战。 慕容晔率领另外两人将叶云风的路堵死,将他逼困在原地,不停扰乱他的注意力和视线,使得他难以精确瞄准那些移动的靶子。 另外几人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但并未上前帮忙。 慕容晔这是铁了心要找回场子,这时候上去,不是摆明了和他作对? 叶云风上午的表现虽然很好,但他这样的出身,到底是不能和慕容晔相提并论的。 傻子都知道该偏帮哪一个。 乔子墨在场下看得着急:“慕容晔这也太过分了!要是截止时间结束,云风兄还没有射中靶子,这一场比赛成绩就会被判定为最末啊!” 叶璟言却比他平静许多,温和道:“还不到最后。” 乔子墨无奈叹气:“何止啊!就他那个脾气,要是一个不乐意闹起来,性质会更加恶劣!保不齐也会被送回家自省的!” 慕容晔这是打算两头堵! 叶璟言却摇摇头:“不会,阿风心里有分寸。” 乔子墨抬头看去,就愕然发现,场上的叶云风正一手持弓,一手松松地拉着缰绳,老神在在地原地徘徊。 眉宇之间的痞野气息依旧张扬,却当真不见半分急色。 “这……”乔子墨愕然。 这几天接触下来,他一直觉得叶云风脾性激烈,直来直往,可现在再看,却好像不是那回事儿…… 叶璟言静静望着场上:“阿姐说过,对待猎物,要有足够的耐心。” 乔子墨听得云里雾里,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场上的慕容晔抬起了手中的长弓! 他大概觉得叶云风被困在这,已经毫无办法,也是时候完成自己的成绩了。 他抽出一支箭,弓弦拉满。 咻——铿! 那支箭刚刚飞出,旁边忽然飞来另外一支箭,直直打在他的箭峰! 伴随声响,慕容晔的这支箭就此打偏,斜斜插入地面! 慕容晔震惊当场,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迅速回头,简直怒不可遏:“你!” 叶云风竟趁他不注意,突破另外两人的包围射出一箭,且后发先至,硬生生拦截了他原本可以稳稳射在靶心的那一支! 叶云风放下手中长弓,人畜无害地一笑。 “啊,真不好意思,打偏了。” 想让他没成绩,那……不如大家一起啊! “射不中靶子,就是倒数第一是不是?”叶云风缓缓从身后抽出第二支箭,偏了偏头,“反正第一上午已经当过了,试试倒数第一好像也不错?” 他冲着慕容晔抬了抬下巴,热情相邀:“一起啊?” 慕容晔浑身发抖。 这个叶云风——他是个疯子! …… 沈延川唇角微弯。 “这性子,还真是……” 后方站着的连舟默默看了自家主子一眼。 这语气听着,怎么还带着那么点儿夸奖呢? 难怪叶大夫毫不犹豫送这兄弟俩来了国子监,半路入学算什么,没有背景算什么,就这架势——谁能欺负得了他们? 冯璋更是哈哈大笑:“好小子!我就知道他不是个挨欺负的!” 忽然,沈延川神色微动,眼眸危险眯起。 场上,慕容晔被叶云风气个半死。 他死死瞪着叶云风,牙关紧咬,手背之上青筋暴起。 本想着在这一轮找回面子,没想到—— 要是这一次再输给叶云风,那他就真是没有脸面继续混下去了! 一个身份卑贱的东西,竟然也妄想和他争第一,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烧得慕容晔理智全无。 他忽然抬手,将箭尖瞄准了叶云风! 叶璟言心头一跳:“阿风小心!” 话音未落,那支箭已经迅速飞出,直奔叶云风而去! 场边众位助教和学生们齐齐哗然—— 然而叶云风反应极快,察觉到那股袭来的冷风,只微一偏头,便迅速做出判断,腰身飞快后仰! 砰——咄! 那支箭擦着叶云风射入地面,箭羽摇晃。 叶云风直起身,却没顾上查看自己,而是飞快垂眸看了手上的长弓一眼,脸色就迅速冷了下来,周身气温降至冰点。 ——他的弓,断了! 第九十四章 送礼 “叶云风!你没事儿吧?” 助教满脸担忧地问道。 叶云风没说话,目光冰冷地看向前方。 冯璋大步流星走上前去,厉声喝道:“慕容晔!你在干什么!?” 听得这带着怒意的一声,所有人齐齐打了个寒噤。 慕容晔眉心跳了跳,之前那嚣张的气势终于收敛几分。 虽然冯璋品级不高,但他后面可还有镇国将军坐镇,惹不起。 他冲着冯璋讨好一笑:“司业大人,真是不好意思,没瞄准。本来我是准备射他后面那个靶子的,谁知道这马儿不听话,突然动了,我这就……我真不是故意的。” 冯璋脸色冷沉。 慕容晔刚才那一箭到底是冲着谁去的,明眼人心知肚明。 但如果他死不承认,那谁都没办法拿他如何,毕竟叶云风没有受伤。 而且以前的月考之中,也不是没出现过误伤的情况。 冯璋厉声斥道:“没瞄准?你也不是第一天学骑射了,还会犯这么愚蠢的错误吗!你学的本事都到狗肚子里去了!” 偌大的校场安静无比,慕容晔脸上嬉闹的笑容也随之僵住。 他还从来没有被谁当众斥责,骂的这么难听过。 可这是冯璋,而且也的确是他理亏,他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得。 慕容晔压下心里的憋屈,扭头看向叶云风,嘴角挑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司业大人教训的是,这次的确是我有错在先,但……我看叶云风也没什么事儿,应该不会介意吧?” 叶云风眸中冷芒浮现,一字一句道:“我、很、介、意。” 慕容晔目光下移,看了眼叶云风手上那把被射断的弓,无所谓地哼笑一声。 “不就是一把弓?我赔你就是了!你这把弓买来多少钱,我双倍给你!” 叶云风脸上如同覆了一层冷凝的冰霜。 慕容晔笑容僵了僵,不知为何,他竟从叶云风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难言的危险。 这感觉让他非常不舒服。 他嗤笑道:“不就是一把弓,至于吗?何况这也不能全怪我,谁让你这弓不行,碰一下就断了。下次记得买好点儿的,别再图便宜买这种不上档次的玩意儿。” 叶云风紧紧盯着他,缓声开口:“你再说一遍?” 慕容晔迎上那双狭长漆黑的眼,心头一跳,喉间的话忽然噎住,怎么都吐不出来了。 他讪讪移开目光,扯了扯嘴角: “弓断了,这场考试也没法进行下去了,要么你直接弃权,要么你再去借一把,反正不管怎样,别耽误了大家的时间。” 叶璟言上前:“阿风,用我的。” 无论如何,不能在这个时候退场,否则真要被慕容晔他们笑话。 叶云风双腿夹了下马肚子,来到场边,将手中断掉的那把弓递给叶璟言。 叶璟言观察着他的脸色,低声叮嘱:“阿风,来之前阿姐的交代可还记得?” 叶云风一顿,唇瓣微抿:“我记得。” 这里毕竟是京城。 叶璟言点点头,把自己的弓递了过去。 然而就在叶云风的手刚刚碰到那把弓的时候,身后的慕容晔再次笑着出声:“你的弓不行,你哥的应该也好不到哪儿去吧?要不,我借你一把?”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叶云风回头,眼神危险,然而尚未来得及开口,就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叶四公子。” 叶云风循着声音看去,一愣。 来人竟是连舟。 助教和学生看到他,也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那是谁?” “这你都不认识?没看见他腰上的令牌吗?定北侯世子的人!” “刚才就听说定北侯世子来了,司业大人这么晚才到,估计也是因为这个吧?” “你们看,碑亭那边站着的那位,好像就是世子!” 沈延川这一趟来得低调,大多数人并不知晓。 直到慕容晔和叶云风之间矛盾爆发,冯璋出现,大家才注意到定北侯世子居然也来了,而且一直在碑亭那边,估计已经将这一切尽揽无余。 不少人激动起来。 他们中的许多人虽然也都是官宦子弟,但和定北侯世子这样的皇家贵胄比起来,还是差了许多的。 此时得知他来,众人心中自然隐隐激动。 只是……他的这位心腹,怎么会突然过来,而且好像还是找的叶云风? 在众人不解的眼光中,连舟径直来到了校场旁。 他递上一个长方形紫檀木盒:“叶四公子的弓断了,不如用这把吧。” …… 死寂。 所有人都惊在当场,以为自己听错。 这是……什么情况? 就连叶云风也愣住了。 “什么?” 连舟笑着解释道:“其实之前得知二位公子入学国子监,世子就已经专门命人铸就两把好用的弓,准备赠予二位。但因为用时较久,加上最近叶大夫忙于为长公主调理身体,就一直没能送出去。正巧今日来国子监,就凑此机会,直接送与二位。” 所有人呆在当场。 乔子墨瞪大了眼睛失声喃喃:“……什么意思?世子主动送弓,还是送了好久才送出去!?” 慕容晔满心震惊。 他知道叶初棠和定北侯世子相识,也听说她最近一直往长公主府跑,可、可——她面子居然真的这么大!? 多少人想攀上定北侯府都不得机会,她一个在外流亡三年的孤女,居然…… 只听过别人给定北侯世子送礼找不到门路的,哪儿听过他想送礼一直没送出去,还得专门再来国子监送的!? 叶云风也有点儿懵,下意识看向叶璟言。 叶璟言看着那价值不菲的木盒,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多谢世子好意,但这礼物太过贵重,我们——” “叶大夫救长公主有功,一点谢礼,不成敬意。”连舟道。 话说到这一步,没有再拒绝的理由。 叶璟言顿了顿,看向远处碑亭中那道挺拔颀长的身影:“那就多谢世子了。” …… 叶云风打开盒子的一瞬,眼睛就瞬间亮了。 他将那把弓拿起,厚重坚韧,极有分量。 他掂了掂,越发喜欢,直接从箭筒抽出一支箭。 拉弓——箭尖直指慕容晔! 第九十五章 欠人情 慕容晔心头猛地一跳,几乎下意识地扯着缰绳退后,色厉内荏:“叶云风!你敢——” 嗤——! 没有任何犹豫,叶云风手指一松,黑色箭矢急速飞出!擦着慕容晔的头顶掠过! 咔嚓! 他的发冠直接劈裂,摔在地上,一头黑发直接散落下来。 配上他满脸的惊恐之色,狼狈万分,哪里还有之前的半点嚣张骄傲之色? 慕容晔浑身僵住,心脏跳漏了一瞬,缓缓抬头,就听见身后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他几乎是本能回头,当即愣在当场。 ——叶云风这一箭,竟直接射倒了靶子! 一股寒意陡然从脚心升起,几乎令慕容晔浑身血液冻结。 不难想象那一箭到底蕴含了多么可怖的力量,要是刚才再偏一点点,那这会儿躺在地上的,只怕就不是那靶子,而是他了! 叶云风活动了一下手腕,唇角掀起一抹冷笑。 “不好意思,我也没瞄准。不过,只是射穿了一个发冠,你应该也不会介意的吧?” 短暂的死寂后,四周顿时哗然! “我的天……叶云风这么厉害的吗?” “他那一箭要是射中了人,只怕不死也残啊!” “慕容晔这次真是面子里子全输光了,自己主动邀战,结果被人家轻松碾压,这换谁受得了啊?” “而且我记得叶云风今年也才十三岁吧?这样的年纪就有这样的本事,真是……” 慕容晔脸色铁青。 他直接翻身下马,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哎!慕容晔!你成绩还没——”助教连忙喊了一声,正打算追,被冯璋拦下。 “自己离场者,视作弃权,成绩记为最末。” 他都发话了,助教只得点头。 “是。” 乔子墨嘿了一声:“对慕容晔来说,除了第一,其他的都没有差别。” 反正都意味着——他输了!而且是惨败! …… 第二轮考试结束,叶云风轻松下马。 打败慕容晔是预料之中的事儿,他现在更在意的是——手里这把弓! “世子不愧是世子,送的东西也都不同凡响。这把弓我刚才拼尽全力也没有拉满!” 叶云风眉眼间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 他朝着碑亭那边看去,本想再去亲自道谢,却见那道身影已经不见。 乔子墨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解释道:“不用看了,世子刚才已经走了,而且还是和司业大人一起走的呢!” 哦对,他今天来国子监,好像就是找司业大人的。 算了,下次有机会了再说吧! 叶璟言看得出他对这把弓非常喜爱,斟酌片刻,喉间的话也就咽了回去。 乔子墨一脸好奇地问道:“哎,话说回来,你们怎么和世子认识的啊?” 叶云风奇怪看他一眼:“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我阿姐之前救治过世子这事儿,你没听过?” “当然听过啊!但是、但是……”乔子墨挠了挠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沈延川贵为定北侯世子,平日往来皆是权贵,就算有人为护他而亡,也是再常见不过的事儿。 只是看过一次诊,他居然就如此给面,甚至连叶云风兄弟俩来国子监需要的弓都准备好了? “就算是太医,也不一定能有这般待遇吧……”乔子墨喃喃。 叶璟言笑了笑:“方才连舟大人不是说了,此举主要是酬谢我阿姐救治长公主。” 乔子墨恍然:“对啊!差点儿忘了!” 长公主可是沈延川的亲外祖母,叶初棠救了她,沈延川厚礼相谢,也是情理之中啊! 乔子墨忍不住轻啧。 “兄弟,你们这次可算是有靠山了!就算那慕容晔再想找你们麻烦,也得掂量掂量轻重啊!” …… “世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诚心堂内,冯璋皱起眉头。 他没想到沈延川这次来找他,竟是为了问三年前的那件事。 沈延川神色淡然,微微一笑:“前两日我去拜访冯老将军,他对您很是忧心。” 冯璋沉默了好一会儿:“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没什么好担心的。另外,那些事儿都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再提。” 沈延川道:“您现在是他老人家唯一的牵挂,他心有多思,也是难免。” 他倒了杯茶,看了眼不发一言的冯璋,随意问道:“您当真打算在国子监待一辈子?” 冯璋抬头看向窗外,目光飘远。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沈延川道:“您甘心吗?” 冯璋手指蜷了一下。 沈延川抿了口茶,不紧不慢道:“家父镇守北疆数年,上场杀敌无数。他曾说,您是难得的将才,冯老将军后继有人,当真算是了无遗憾。但,自从三年前通天关那一战后,您便主动卸甲,再未请缨。偏安国子监,这真的是您想要的吗?” 冯璋沉默许久,一声苦笑。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他闭上眼,似乎不愿回想。 “这是我应得的惩罚。” 沈延川眼帘微抬。 “惩罚?” …… 月考过后,又过几日,便是旬假。 这次叶璟言和叶云风终于回了家。 叶初棠自然也就知道了沈延川送弓的事儿。 “阿姐,我觉得那两把弓肯定价值不菲,绝对不是有钱能买来的!你说,咱们需不需要专门去道个谢啊?” 叶云风猜不出价格,但他用着,心里有数。 阿姐先后救了世子和长公主是不错,但诊金和谢礼是早就送了的,如今又添了这两把弓,那可算是欠了人情了。 叶初棠看着他,问道:“那你喜欢吗?” “啊?”叶云风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喜欢啊!” 叶初棠点头:“那就行,东西就留着吧。” 叶云风眉眼浮现惊喜,巴巴往前凑了凑:“阿姐,真的?” 叶初棠唇角弯起:“当然是真的。” 她其实也想给阿风找最好的,但身份限制,能买到的最贵的,在慕容晔看来也根本不怎么样。 沈延川不一样。 人家把梯子递过来了,没道理不用。 大不了以后再找机会把人情还了。 “阿姐。” 叶璟言从屋外走进来, “我刚好像看见韩尧来了?” 第九十六章 孰轻孰重 叶云风听见这名字就皱起眉头:“他来干什么?见叶明泽?” 自从被祭酒大人赶回来自省,之前和叶明泽交好的那些狐朋狗友没一个上门的。 一方面是丢人,另一反面……最近关于叶明泽精神有问题的传闻愈演愈烈。 私下里不少人都说,自从他上次半夜撞鬼,脑子就不太正常了,变得暴躁又癫狂。 要不然好端端的,他为何在国子监做那些事儿,又怎么会被祭酒大人遣家? 三人成虎,叶明泽就算是没病也有病了。 叶璟言顿了下:“大概是吧,不过我看他这次来,好像还带了不少礼物,挺郑重的样子。” 叶云风不以为意:“礼物?那肯定是送给叶明泽的了!” 他哼笑一声:“不过,他这礼送得再好,只怕也治不了叶明泽的病!” 叶初棠站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一套给小五新做的藕荷色衣裙。 “小五,今天穿这个?” 小五眼睛晶亮,连连点头。 ——好看好看!阿姐帮她选的果然最好看! 叶初棠又吩咐兄弟俩:“你们也去准备一下,今天——” 话音未落,芍药匆匆从庭院外走来,扬声道:“二小姐,老爷请您去前厅一趟。” 叶初棠抬眸:“二叔这会儿找我过去,所为何事?” 芍药掩唇一笑:“自然是好事,您去了就知道了!” 之前她看叶初棠姐弟几人,总是横挑眉毛竖挑眼,不肯给半分好脸色,今日倒是遮不住的笑。 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不对。 叶璟言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韩尧这会儿似乎就在前厅? 他眉头缓缓皱起。 芍药说完,腰身一扭就打算带人走,可叶初棠却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要跟她离开的意思。 “真是不巧,我现在有件要紧事去做,腾不出时间。你先回去和二叔交代一声,等我办完了,我自会再去找他。” 芍药脸色一变,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二小姐能有什么要紧事儿,竟比老爷的事儿更重要?” 叶初棠唇角弯了弯:“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要带阿言阿风和小五,去一趟徐府。” 芍药表情僵了僵。 徐府,那不就是左佥都御史徐凤池? 说来他的官职的确高于叶恒…… “这件事之前就已经约好,若是临时爽约,怕是要让人觉得我叶家失了礼数。”叶初棠不疾不徐道。 芍药嘴唇动了动,一时间竟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借口。 她想不出应对之法,抿着唇匆匆离开。 叶云风瞧了一眼芍药那愤愤离开的背影,又回头看向自家阿姐。 “阿姐,你早知道韩尧今天会来,所以才定在今天去徐叔叔家里登门拜访的?” 叶初棠瞥了他一眼:“我倒也没那么无聊。” 一个韩尧而已,还不值当她花费什么心思。 叶璟言心里却仍然觉得不对:“韩尧来了,要去的人也应该是叶明泽,再不济就是叶诗娴,怎么也轮不到阿姐吧?” 叶初棠给小五换好衣服,又用木梳重新拢了拢小五的头发,用缎带绑起。 玉雪可爱,活脱脱年画里走出的小奶娃。 叶初棠非常满意地拍拍手。 “好了,就这样。” 三年下来,她这方面的手艺真是突飞猛进,已经能保证小五头发不会再随意散开成凌乱小鸟窝了。 她捏了捏小五肉乎乎的脸蛋,头也没抬地回道:“他要做什么,随他去就是——至于能不能成,那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小五扑倒她怀里,在她肩窝蹭了蹭。 叶初棠刮了下她鼻子。 “走。” …… 这厢,芍药回到了前厅。 叶恒一愣:“她打算今天去徐府?” “是。”芍药飞快看了眼旁边坐着的韩尧,“二小姐说,这事儿更要紧些。” 韩尧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他专程带着礼物上门,却连个人影都没瞧见,这算什么事儿? 叶诗娴打量着他的神色,笑着打圆场:“堂姐和徐大人一家的确来往颇多,这可真是赶巧了。” 韩尧再不满,也不能说什么,谁让他惹不起徐家? 他勉强笑了笑,为自己挽尊:“是我考虑不周了,来的太过突然。我记得上次宴会上,徐大人就提起过请她去徐府做客,只是没想到居然是今天。” 他站起身,冲着叶恒行了一礼:“既然如此,那晚辈就不多打扰了。” 叶恒皱皱眉。 其实韩尧今天过来这件事他是知道的,本想着坐下好好谈谈之后的事儿,谁知道叶初棠那边居然—— 现在人不在,说再多也没什么用了。 叶诗娴歉疚一笑:“让韩公子白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想起那张温婉清丽的脸,韩尧压下了心里的火气。 “怎么会?我待叶二姑娘一片诚心,多跑几次有什么?她今日不方便,那我就改日再来吧!” 叶诗娴脸上露出几分羡慕之色,轻叹:“韩公子拳拳心意,的确难得。堂姐当真好福气,这么多人都待她如此真心。” 韩尧本来已经打算抬脚出门了,闻声又扭头看了过来,愕然问道:“你说什么?” 叶诗娴眸光微闪,轻声漫笑。 “是啊。自她归京以来,便有不少人出手相助,每每见了,总不免让人羡慕。” 韩尧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这话听着怎么…… 叶诗娴掩唇一笑:“我听说就连今日她去徐府,也是因为徐家的那位公子接连数次相邀呢。” 韩尧立刻反应过来:“徐容卿?” …… 叶初棠一行人来到徐府的时候,门前早早就有管家候着了。 看到他们来,管家脸上立刻浮现了殷切的笑容。 “叶二姑娘,你们可算来了!老爷和少爷都等了好一会儿了!” 叶初棠抬眸,打量了一眼徐府的门楣。 记忆里的原主来京城之后,只进过这里一次。 何况三年过去,物是人非,这些管家下人们的态度,就足以证明整个徐府的态度。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初棠妹妹?” 众人齐齐回头,就惊讶见到徐容卿竟是亲自出来接人了。 叶初棠唇角盈了一抹浅笑。 “徐公子。” 第九十七章 我自有办法 定北侯府。 沈延川重新翻开卷宗。 三年前通天关那一战疑点重重,这次和冯璋聊完,令他更加确信这其中很有猫腻。 这卷宗他早已经能倒背如流,但要查出当年真相,却需剥丝抽茧,困难重重。 忽然,他眉心微动,朝着窗外道:“怎么,定北侯府的大门不够宽吗,还要从后院翻进来?” 下一刻,窗户被人推开,一道潇洒的身影跳了进来。 正是刚刚回京的谢安白。 “唰”地一声展开扇子,他摇头轻啧,“你这耳力未免也太好了,就不能让我赢一次?” 沈延川将卷宗合上,放到了一旁,打量了他一眼。 “钱花完了?” 谢安白:“……” 他用力咳嗽一声:“哪儿能啊!我是那种人吗?咱们什么关系?那可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我能为了碎银几两,就来麻烦你?” 沈延川:“你回京之后,还没回谢家?” 虽是问句,语气却笃定。 谢安白顿时头疼起来:“开什么玩笑!我这会儿回去,我爹能让我在日头底下跪两个时辰!这不自己找死吗?” 他爹收拾他,那可都是来真的! “等过几天凉快点儿,他脾气不那么暴躁了回去也不迟。” 沈延川点点头:“定北侯府的柴房倒是还空着,可以借给你住。” 谢安白难以置信地睁大眼:“亏我马不停蹄跑来给你送信儿,你就这么对我?” “送信儿?”沈延川眉梢微扬,“你不是刚回京城吗,给我送什么信儿?” “叶大夫啊!” 谢安白收起折扇,身子往前探了探,一脸好奇, “我刚瞧见她去了徐府,还是徐容卿亲自出门迎接呢!” 沈延川动作一顿。 谢安白瞧见他这反应,嘴角忍不住带上了几分幸灾乐祸:“怎么样,我这信儿送的够及时吧?” 沈延川没说话,眼帘低垂,看不出情绪。 谢安白却耐不住了:“哎,你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他往后一靠:“我可都打听过了啊,人家叶大夫出身可是一点儿都不普通,她是叶铮的女儿!” 说起这茬,谢安白也忍不住感慨:“我就说,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莫名觉得她眼熟。原来我真的早在三年前就见过她!” 沈延川抬眸:“她三年前入京之后,只在京城待了短短几个月,而且因为体弱,几乎从未出过叶府大门。你——见过?” “当然了!这种事儿我怎么会记错!”谢安白立刻坐直了身子,“她那时候是没怎么出过门,但我见她,可是在她第一天来京城的时候!” 谢安白摸了摸下巴。 “说来也巧。那天正好是你离京回徽州的日子。我说去送你,结果正巧在路上碰到了叶西霆。他当时急着去城门外去接人,只说他家里人进京了,我也没细问。后来才知道,那天来的是他娘亲和妹妹。” 沈延川眸中划过一抹深色,脑海之中飞速掠过无数画面。 “……原来是那天。” “这么说起来,你们当时在城外应该也遇到了,只是没见着。” 那是一个极其寻常的日子,没有人会在意旁边擦肩而过的某个人。 “我当时远远看到过她一眼,那时候瞧着就觉得清瘦得很,像是一阵风都能刮跑。没想到三年后再见,竟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要不是这次又在京城碰上,我估计永远都想不起来她是谁了。”谢安白道。 三年时间,不长也不短,却足以改变太多事情。 “算了,不说这个了,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谢安白扬了扬下巴,“我可听说,你回京这段时间,一直抱病在家,推了不少帖子。” 沈延川按了下胸口。 “嗯,好像还没完全好。” 谢安白十分惊讶:“真的?这么说来,你受的伤比我之前预估的严重啊!不过叶大夫医术不是很好吗?我听说她 连长公主都救回来了,怎么你这么久了还没痊愈?” 谢安白打量着他:“要不,再请她过来帮你看看?” …… 徐府,书房。 徐凤池拿出一个木盒,递给了叶初棠。 “这里面放着的,是你爹娘和阿兄的一些旧物。当初……意外发生的太突然,我接到消息赶去的时候已经太晚,只找到了这些。” 叶初棠双手接过,将盒子打开。 里面静静躺着一枚印章,一对珍珠耳坠,还有一个玉牌。 都是爹爹娘亲和阿兄当时的贴身之物。 叶初棠盯着看了好一会儿,长睫在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 当时她为了带阿言阿风和小五安全离开,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也已经彻底死了,没有带走马车上的任何东西。 没想到还有再见到这些物件的一天。 她凝神屏息,将盒子合上,认真屈膝行礼道谢:“徐叔叔此番心意,我与阿言阿风以及小五铭刻于心。” 徐凤池叹了口气,苦笑: “其实也没有帮到你们什么,他们的大部分物件,我都没能保住。叶恒全权负责后面的那些事儿,我毕竟是个外人,不比他与你爹是血亲,许多事情自然也就无权过问,能拿到的东西少之又少。甚至连后来他们公然搬去了你们家的宅子,也……” 说起这件事,徐凤池仍十分愧疚。 叶初棠却似乎并不在意,笑了笑:“您已经为我们做了很多了。何况当时,您也不知道我们还活着不是吗?” 她轻轻抚过那盒子,分明没有放很多东西,却重逾千斤。 她淡淡道:“纵是血亲,反目成仇也是常事。有时候,伤人最深的,反而是最亲的人。” 徐凤池心中一动:“初棠,你这话……是发现了什么吗?” 叶初棠唇角弯了弯:“暂时还不确定,回头明确了再跟您说。对了,您之前说,同州河堤贪墨案,有个人曾经是我爹的部下?” 徐凤池神色一凛:“不错。我一度怀疑,他和你爹娘遭遇的那场意外有关。” 叶初棠点点头:“我要见他。” 徐凤池眉头皱起:“这件事只怕没那么容易,他现在被关在天牢,不日就要流放了。” “我既想要他的证词——” 叶初棠微微一笑, “那便自有办法,撬开他的嘴。” 第九十八章 找沈延川借 徐凤池微愣。 如果是旁人说出这话,他必定以为对方是在异想天开,可这话从叶初棠的嘴里说出来,他却莫名觉得——她真的能做到! 就像之前他反复叮嘱他们不要回京城,以免陷入更深的险局,她却还是带着阿言阿风小五回来了。 预想中的情况并未发生,反而是叶恒那家人麻烦不断。 自从当初叶初棠主动找到他的那天起,他就从来没有小看过她,但如今他才发现,他还是低估了她。 徐凤池郑重道:“若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叶初棠眉眼一弯:“那就先谢过徐叔叔了。” 看到她唇角笑颜如花,眸光清明灵动,徐凤池也是跟着心头一松。 然而转念想到另一件事,徐凤池又皱起了眉。 “对了,柳弯巷的那个宅子,叶恒那边有什么说法吗?他们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搬出去?” 那是叶铮的宅子,可不是他的。 当初所有人都以为叶初棠兄妹几人全都死了,这才给了叶恒机会,默不作声将这宅子据为己有。 可现在叶初棠他们回来了,叶恒哪儿还有理由继续霸着不放? 叶初棠抿了口茶,摇摇头。 徐凤池其实早就料到这一点,眉头皱得更紧。 “他这算是怎么回事儿?要不我去找他说上一说!” 叶初棠却没打算让徐凤池出面。 “这毕竟算是叶家的‘家事’,把您牵连进来不合适。” “可——难道就这样任由他们一直赖在你们家里不走?” 叶初棠唇角盈了一抹浅浅的弧度。 “再过几日,就是阿言的十四岁生辰了。” 徐凤池怔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 叶初棠温声道:“十四岁,正是能支撑门楣,独立门户的年纪了。” …… 在徐家的这顿饭吃得轻松自在许多。 “初棠妹妹,我记得你从前很喜欢吃豌豆黄,尝尝这个?”徐容卿笑着道。 叶初棠眨了眨眼:“多谢。” 记忆里,原主的确很喜欢这个,不过她觉得过甜,平时其实不怎么吃。 到底是对方一番好意。 她给自己夹了一块,入口软甜,味道浓郁。 “在江陵倒是很难吃到这样正宗的豌豆黄。”叶初棠侧头看了眼吃得香甜的小五,真不知道那小肚子是怎么塞下那么多东西的,“小五也很喜欢。” 徐容卿似是松了口气般,眉眼舒展开来:“喜欢就好。其实城西有家点心铺子,开了很多年了,做这个是一绝,你、你们要是喜欢,回头我再去买。” 徐凤池看了他一眼。 叶初棠自然是婉拒:“那太麻烦你了。” 徐容卿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轻咳一声:“那、那要不晚一会儿我带你们去?那地方还挺难找的。正好你们很久没回京城,可以到处看看。” 相较于他们几个,徐容卿的确算得上是对京城颇为熟悉的了。 叶初棠正要说话,外面忽然起了风,刮开了窗户。 她朝着外面看了一眼,就见庭院中树叶簌簌作响,枝杈随风摇晃。 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潮气,闷燥而压抑。 “今天怕是不太方便。”叶初棠道,“看样子要下雨了。” 天边已经晕染开了大片的鸦青色,沉郁厚重。 叶初棠站起身:“这场雨应该不会小,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京城的夏季多雨,有时候一下就是连绵几日。 徐凤池很快命人去备车。 叶初棠他们来到马车前的时候,已经有淅沥的雨滴落下。 她抬头遮住了小五的头顶,又忽然听到身后有些匆忙的脚步声。 “初棠妹妹!” 徐容卿快步而来,递上了一把油纸伞, “这个带上吧,省的雨下大了。” 微凉的雨水落在额头,沁着寒意。 叶初棠接过了那把伞,冲他一笑:“费心了。这把伞我改日再来归还。” 徐容卿耳尖微红:“不必客气,只是一把伞而已,你留着便是!” 叶初棠打开伞,撑在小五头顶。 叶云风一把将小奶团抱上马车,叶璟言过来,接过了那把伞。 “阿姐也先上车吧。” 叶初棠颔首,提起裙摆也上了马车。 徐容卿目送他们离开,直到马车拐弯不见,才收回目光。 “容卿。” 徐凤池忽然喊了他一声。 徐容卿回头:“爹,怎么了?” 徐凤池迟疑着开口:“你是不是……” 他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算了,没什么。” 初棠刚回京城,要查证和解决的事情太多,关于其他……回头还是找个合适的时间问问她再说比较好。 …… 这一阵雨来得很急,不一会儿,路上就已经有了积水。 雨滴落下,荡起圈圈涟漪。 叶云风回头问道:“阿姐,你今天不用去长公主府吗?” 叶初棠“嗯”了声,用帕子擦去小五脸上的几滴雨。 “长公主身体恢复的不错,已经不用我天天去,再调养一段时间,就差不多了。” 急风吹来,帘子被扬起,叶璟言立刻过去拉紧。 雨水不断打落在马车上,噼啪作响。 小五不自觉瑟缩了一下,小手紧紧攥着叶初棠,乌黑澄澈的眼眸深处浮现一抹慌张与惧意,小脸也隐隐发白。 叶初棠把她揽入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马上就到家了。” 叶初棠低声哄着。 小五一头埋在她怀里,小小的身子还在发颤。 叶云风心疼不已,用力扯了下缰绳:“驾!” 自从三年前那场意外后,小五就很害怕坐马车,本来回京这一路他们慢悠悠赶路,她的情况好了许多,可现在疾风骤雨,不断拍打在马车上,她又开始害怕了。 叶初棠的视线落在前方,忽而想到什么,揉了揉小五的脑袋。 “小五,上次的连环锁你解了一半了,还要不要解剩下的?” 小五渐渐安定下来,过了好一会儿,终于从叶初棠怀中探出脑袋,她眼底的惧色尚未完全褪去,混杂着几分茫然与好奇。 连环锁……连环锁…… 叶初棠捏捏她的脸颊。 “他不是说了,解开了就都是你的?” 小五蹙起小眉头。 ——可是、可是马车是世子的,好像不是很方便啊。 叶初棠陷入沉思。 嗯……要不,找沈延川借? 第九十九章 纳我为妾?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就被叶初棠否决。 定北侯世子的马车,当然不是那么容易能借到的。 算了,回头有空了让沈延川帮忙带娃……不是,找机会再让小五去玩儿一下连环锁。 嗯,就这么定了。 叶初棠瞬间觉得心头豁然开朗,小五不知是不是想起那连环锁,被转移了注意力,小脸上的紧张慌乱也消散许多。 此时,马车也终于抵达叶府。 叶初棠抱着小五下车,叶璟言在一旁帮忙撑着伞。 然而刚走出几步,就有小厮从走廊匆匆跑来。 “二小姐!您可算回来了!老爷在前厅等了您好久了!” 叶璟言神色微敛,低声道:“这个时候,他找阿姐你做什么?” 叶初棠走了几步来到屋檐下,将小五递给叶璟言,叮嘱道:“你和阿风先带小五回去,我去去就来。” 叶璟言欲言又止,看了眼候在一旁的小厮,轻轻颔首:“好。” …… 叶初棠来到书房的时候,叶恒正坐在桌案后写着什么。 听到声音,他抬眸看来,微微皱眉:“怎么去了这么久?” 叶初棠拍落肩头的几滴雨水,屈膝行礼:“二叔久等。许久未见徐叔叔他们,便久坐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又下了雨,这才耽搁了。” 搬出徐凤池,叶恒噎了一下。 于情于理,他都没法说什么,毕竟徐凤池是叶铮至交好友,上次他在叶家还当着不少人的面邀请叶初棠他们去做客,待得久一点也很正常。 他将毛笔放下,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但今天家里也来了客人,你都没打声招呼就走了,多少有些不合适。” 叶初棠眉梢微扬。 叶恒向来以这叶府的主人自居,恨不得她与这里一点关系都没有,如今来了客人,竟非要她见上一见…… “您是说韩尧?”叶初棠笑了笑,“他不是来找明泽的吗?” “他当然——”叶恒一顿,语气放缓了一些,“他是来看明泽的不错,但你们之前不是也认识吗?朋友来家,哪儿有不闻不问的道理。” 叶初棠唇角微勾,划过一抹淡淡的讥讽。 认识? 当众言语冒犯的那种认识? “二叔,我只是与他见过几面而已,倒是也谈不上是朋友。” 叶恒却笑了:“怎么,还在为之前的事情生气?我知道,你们刚回来的时候,在揽月楼是闹了点误会,他心里其实也很歉疚。这不,今天特地带了礼物来,想跟你当面道歉的!谁知你正好出去了,实在是不巧。” 叶初棠眸子微眯,抓住了他话语中的某个词。 “礼物?” “是啊!这不,在这放着呢!”叶恒朝着旁边一指。 叶初棠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叶恒右边堆放着几个箱子,最开始并未在意,谁知——那些竟然都是韩尧送的!? 她脸上的笑意淡了三分。 “他送的,您收了?” “自然收了!”叶恒哈哈一笑,“都是替你收的!” 他站起身走了过去,一样样介绍。 “看看!这可都是他专门挑的,皆是价值不菲!可见他的心意——” “二叔。”叶初棠打断他的话,“我和他之间,谈不上有什么误会,更够不上送礼。这些东西我不需要,您退回去吧。” 叶恒一脸愕然:“退回去?这怎么能行!人家亲自登门拜访送来的,哪儿有给人送回去的道理!” 他连连摆手,满是不赞同:“不行!这绝对不行!” 叶初棠淡淡道:“这些既然是他送给我的,我自然有权利选择不要。更何况,他送的时候,我根本不在。” 叶恒脸上闪过一抹尴尬。 “你、你这——人家一番好心,你若拒了,多不合适……” 叶初棠淡声打断他的话:“我收了,才是真的不合适吧?” 平白无故收了别人的礼,若是传出去,旁人怎么看? 叶恒嘴唇动了动,心里有点不耐烦。 他之前就发现叶初棠并不好应付,虽然瞧着总还是温婉清和的模样,但到了关键时候,总格外难搞。 现在也还是这样。 “只是聊表歉意,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何必这么抗拒呢?”叶恒眉头皱了皱,“何况,我这也是为了你啊!” 叶初棠静静看着他,那双乌黑清润的眼眸之中波澜不惊,似是谁都无法掀起一丝风浪。 叶恒心虚地移开视线,双手负于身后,来回踱步。 “是,他之前是得罪过你,可当时不也是因为他不认识你吗?再说,人家堂堂光禄寺少卿之子,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都肯主动低头,上门来跟你道歉了,你何必抓着过去的事儿不放呢?” 叶初棠倒是笑了,只是眼角眉梢不见半分笑意。 “抓着过去的事儿不放的,好像不是我吧?我们回京有一段时间了,他若真的只是想道歉,为何迟迟等到今日?” 她的视线落在那几件堆着的盒子上,语气平静:“您若是觉得麻烦,这东西我自己去退就是。” “你!” 叶恒终于按捺不住, “你!你怎么这么固执!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想收这份礼,都没那个资格!” 话音落下,整个书房安静了下来。 叶恒惊觉失言,也是神色一惊。 叶初棠轻声:“哦?” 话说到这,叶恒也不想瞒了,表情几经变换,最终一声长叹,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架势。 “初棠,你向来聪明,我也就直说了吧!其实韩尧今天过来,除了想跟你道歉,还为了一件更重要的事儿——他十分中意你,有心求娶!” 叶初棠神色平静,看不出情绪。 叶恒继续劝道:“论出身,论家世,论样貌,韩尧都算得上是很不错的了。京中许多女子都对他芳心暗许,但那韩家的门,可不是谁都能进的!现在他对你有意,主动示好,何其难得!” 听这语气,叶初棠能被韩尧看上,是走了大运。 终于,叶初棠问道:“所以他今天来,不是为了道歉,而是想娶我为妻?” 叶恒咳嗽一声:“不是正妻,但他如今房中无人,你嫁过去,其实也和正妻差不多的!” 叶初棠笑了,了然轻声: “哦。” “他想纳我为妾。” 第一百章 我知道了 叶恒立刻扬声否认:“你是我叶恒的侄女,怎么能给人做妾?!” 他放缓了声音,循循善诱:“韩家的意思是,先迎你过门为侧室,等以后你有个一儿半女了,再顺理成章扶为正妻。” 他脸上浮现几分无奈:“原本这些事情不该我来同你说的,但你二婶最近身体不好,不宜让她过多操心,就只能是我这个做二叔的出面了。” 叶初棠眉梢扬了扬,似笑非笑:“那还要谢谢二叔为我如此费心了。” “初棠,我知道你不愿意做侧室,但姻缘之事,向来讲究门当户对。”叶恒叹了口气,“你自小就心气儿高,换做以前,二叔也是绝对不会答应韩家这样的提议的。可、可是……大哥已经走了三年了,今时不同往日啊。” 若叶铮仍在,以叶初棠的出身与样貌,定然是可以嫁入高门的。 可她现在无依无靠,更甚至还曾拖着三个弟弟妹妹在外流亡三年,哪个大户人家愿意娶这样的女子为正室夫人? “韩桐与我有着多年交情,彼此知根知底,韩尧也算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他今天认真同我讲了,说对你是诚心求娶,只要你肯嫁过去,他什么都听你的,以后这正妻的位置,也一定给你留着!如此真心,实在难得,初棠,若是错过了这次的机会,以后再后悔可就晚了!” 话里话外,叶初棠能嫁给韩尧当侧室,还是因为有他这个二叔帮忙撑面子。 叶初棠淡淡道:“我记得之前就跟您说过,我没有嫁人的打算。” 叶恒渐渐失去了耐心,眉头拧起:“你这孩子,怎么就说不听呢?这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大哥大嫂不在,自该我这个当二叔的来管!” 叶初棠定定看着他:“看来二叔喊我来,也不是为了同我商量,而是通知。” 叶恒心头一跳,半转过身错开了她的目光:“你现在还小,许多事情想不清楚也很正常,以后你就会明白,二叔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好!” 他挥了挥袖子:“我已经托人找了大师,回头对一下你们的生辰八字,再挑个好日子,就把这亲事儿定下。这段时间你也不要总出去了,在家做做女红,安心待嫁便是!” 语气斩钉截铁,俨然已经下定决心。 说完这些,叶恒本以为叶初棠会激烈反对,没想到她竟一个字未说,安静了好一会儿。 叶恒心内奇怪,又忍不住扭头看了她一眼,却见那张温婉清丽的脸上,并未浮现半分怒意。 门外疾风骤雨,天色阴沉沉。 她眸色沉静:“我知道了。若二叔没有其他事要交代,那我就先回去了。” 叶恒诧异,心中感到十分莫名。 她……居然没什么反应? 还以为要费不少口舌呢…… 不过既然她不过多纠缠,叶恒也乐得轻松,神色和缓不少,挥挥手让她走了。 叶初棠转身离开,来到门外的时候,正巧遇到叶诗娴。 “堂姐。”叶诗娴打了声招呼,叶初棠下颌轻点,便错肩而过。 风卷起她的裙裾,几滴泥水飞溅,沾湿了她的衣角。 她似无所觉,缓步离开。 叶诗娴进了屋,看叶恒正表情轻松地坐在那饮茶,这才问道:“爹,她同意了?” 叶恒不以为然,哼笑一声:“她能如何?我定的事儿,她必须听!” 叶诗娴心中有些意外。 不知怎的,她脑海中忽然浮现那双乌黑清润却又平静至极的眼。 韩尧来求亲,想也知道叶初棠肯定不会乐意,可…… 但爹说的也没错,叶初棠就算有再大的本事,这婚姻大事,也还是要听长辈做主的。 嫁给韩尧,以后可有她好受的! 连日来糟糕事儿不断,现在总算有了件能开心点儿的消息,叶诗娴在旁边坐下,脸上几分好奇与兴奋:“对了爹,听说这次的马球赛,比以往都热闹?” 提起这事儿,叶恒笑意都深了几分。 “今年正好赶上陛下五十五寿辰,自然更隆重些。” 叶诗娴心里隐隐激动起来。 今上重武,尤其喜欢看这些热闹,各家子弟每年竞争都很激烈,希望能在马球赛上出彩,赢得陛下青睐。 以前他们虽然也能去,但位置都很偏,今年却是不同,爹升了职,连带着他们也跟着沾光。 说不定还能近距离见到陛下皇后,以及众多皇家贵胄…… 叶诗娴心头浮现一道清隽挺拔的身影,脸颊微微发热。 定北侯世子今年在京,应该也会去的吧? 也不知…… “对了,回头你跟你娘说一声,让她在家好好养着,这马球赛就不要去了。”叶恒忽然道。 叶诗娴一怔,想起高氏脸上身上红肿溃烂的伤口,轻轻点了点头。 “女儿知道。” …… 叶初棠走出庭院,就看叶璟言正撑着伞在等她。 “阿风已经带小五回去了。”叶璟言走上前来,伞面大部分倾向叶初棠,为她遮去急速坠落的雨水。 他现在已经高出叶初棠不少,能轻松为她打伞,一侧肩膀淋湿,他也未曾在意。 叶初棠点点头:“等会儿多烧点热水,你和阿风都淋了雨,别受风寒。” 叶璟言应了一声,打量着她的神色,走出一段距离后,才低声问道:“阿姐,他找你做什么?” 叶初棠随意将风吹落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没什么,就是想赶我走了。” “什么?”叶璟言一惊。 说话间,两人回到了屋前。 叶璟言收伞,将水滴抖落,眉心仍是皱着:“他什么意思?这是我们的家,他凭什么赶阿姐走?” 叶初棠笑了笑,回头朝着院子里看了一眼。 “这场雨估计要下好久,回头等雨停了,再好好打扫清理一番。既是自家人住的地方,自然要住的舒心些。” …… 正如叶初棠所料,这场雨一下就是三天。 第四天清早,骤雨初歇,天朗气清。 叶初棠一夜好眠,推开窗户深吸口气,似乎还能感受到雨后空气中的丝丝凉意。 小五迷迷糊糊睁开眼,找了一圈,这才惊讶发现阿姐居然难得起了个早。 叶初棠听到动静回头看来,眉眼一弯。 “今天有马球赛,应该挺热闹,要去看吗?” 第101章 进宫 小五眼睛瞬间亮了,嘴角扬起笑容,随即又露出几分不解之色。 ——能去看马球赛当然很好啦!可是……这会儿就去,会不会太早了? 叶初棠走过去,轻轻揉了下小五软嫩的脸颊。 “你不是一直很想吃林记的包子吗?正好今天放晴,去尝尝?” 小五顿时开心起来,用力点头。 ——自从上次四哥带她吃了一次,她就念念不忘,但三哥四哥入学国子监后,阿姐总是起不来……不是,阿姐总在忙,就一直没顾上这一茬。 今天机会难得,当然得去! 叶初棠给她换了身新衣服,一张白嫩嫩的小脸越发衬得玉雪可爱。 “宫宴上规矩多,而且也未必会合你的口味,所以咱们等会儿吃好了再出发。”叶初棠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去,喊上你三哥四哥一起。” 小五蹬蹬蹬跑走了。 …… 半个时辰后,姐弟几人吃饱喝足,一起往回走。 他们今天起的确实早,此时早市也才刚刚热闹起来。 摩肩擦踵,人声鼎沸。 经过某个拐角的时候,几个喝醉的男人勾肩搭背摇摇晃晃走了过来,嘴里还不停嘟囔着什么。 “真是可惜!这次又没见着那苏婵!” “到底是春风楼的头牌,哪儿是那么容易能见的?兄弟也别生气,没了她,那春风里不还多的是漂亮姑娘吗!昨晚上我房里那两个就伺候得不错……” 说话的男人暧昧一笑。 叶初棠微微侧头,叶璟言早已经捂上小五的耳朵。 小五不明所以,乖乖靠在他肩头,眨巴着眼睛。 叶云风眉心拧起:“阿姐,我们还是换条路——” 叶初棠忽然抬了下手。 短暂的安静中,就听那边又传来男人不满的冷哼: “那能一样?再说了,老子之前可是在她身上砸了不少钱的!结果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直称病不出!这贱人,真以为攀上韩尧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居然还妄想为他守身如玉?我呸!” 旁边人跟着附和:“就是!不就是之前韩尧多点了她几次弹曲?但最近也没怎么见他过去了,估计是玩儿腻了。” “只有那个蠢女人,还做着春秋大梦呢!” 说话间,几个男人绕过拐角,正巧与叶初棠几人撞上。 看到叶初棠,他们愣怔片刻,眼中闪过惊艳与贪婪之色。 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一个身形挺拔眉眼痞野的少年站在了她身前,眼神之中带着浓郁的警告。 几个男人直觉危险,没有过多纠缠,拉扯着转身快步离开了。 叶云风冷嗤一声。 叶初棠收回目光,敛起心中思绪。 “好了,走吧。今天的马球赛很是重要,迟到了就不好了。” …… 叶诗娴对镜梳妆,选了好几套衣服,却都没有满意的。 芍药从首饰盒中挑了一只碧玉簪:“小姐,戴这只如何?” 今天要进宫,各家贵女必定争奇斗艳,越是这样,就越是素雅才好。 然而叶诗娴却皱了皱眉:“这个不合适。今天要去的是什么场合,如此装扮,未免也太过简单朴素。旁人见了,还当我叶家拿不出好东西。” 芍药连连应是,又挑了一对红宝石镶嵌金丝步摇。 “是奴婢考虑不周了,那这个呢?小姐戴着真是华贵非常,漂亮极了!” 叶诗娴摸了一下,有些遗憾地喃喃:“样式是不错,就是这红宝石品质差了些……罢了,就这个吧。” 她对上次在长公主府落水的事儿耿耿于怀,一心想着借这次机会挽回一些颜面,自然想方方面面都出彩。 等她收拾妥当,丫鬟已经来催了。 “小姐,老爷那边已经好了,就等您了。” 叶诗娴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裙角,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后,才迈着莲步朝外走去。 叶恒就在马车旁,一同在此的,还有叶明泽。 不过短短几天时间,他整个人看起来精气神都垮了许多,萎靡不振,眼下挂着乌青,从上到下都透露出一股阴郁暴躁的气息。 原本叶诗娴是不想让他去的,但叶恒想趁着这个机会带他出去见见人。 ——外面那些谣言越传越荒唐,叶明泽要是再不露面,还不知道会被怎么说。 另外,叶恒也想借机在祭酒等人那里说说好话,送他回国子监。 总这么一直在家待着也不是事儿啊,这毕竟是他亲儿子。 叶诗娴虽然心中不愿,但也知道这是救叶明泽最好的解决办法,只得答应。 “堂姐他们呢?” 叶诗娴左右看了一圈,没见到叶初棠几人的身影。 芍药忽然抬手朝着某个方向指去:“那不是!?” 几人齐齐看去,就见叶初棠姐弟几人正往这边而来。 叶诗娴立刻上前,似是担忧地问道:“堂姐,你们这是去哪儿了?我差点以为你们忘了今天要出门呢!” 叶初棠牵着小五的手,微微一笑:“只是带小五出去吃个饭而已。马球赛何其重要,怎么会忘呢?” 叶诗娴轻吐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既然人都到了,那就上车吧?堂姐,要不你带着小五和我一起?” 看着那辆奢华不足俗气有余的马车,小五抿了抿唇瓣,默默抓紧了叶初棠的手。 “不必。”叶初棠婉拒,“我们回京的时候有一辆马车,还是坐那个吧。” 叶诗娴愣了下,笑了:“可是那辆马车太——有些旧了,还是换我们的吧?要不回头外人看见了,还当我们不舍得给堂姐你们花钱呢。” 话里话外,带着刺。 叶初棠像是没听出来,眉眼一弯,笑着道:“怎么会?上次二叔不就给阿言和阿风一人买了一套弓箭吗?二叔待我们好,旁人都知道的。” 叶诗娴喉间一堵。 叶初棠却已经转身,将小五抱上了之前的那辆马车。 不想耽搁太多时间,叶恒也就没管。 “人齐了,走吧!” …… 马球赛是在宫里举办,越是往皇宫的方向走,道路就越是宽敞,人也越来越少。 叶初棠挑起帘子,定定向前方望去。 金色的屋檐在阳光下反射出粼粼的光,屋脊之上九兽连蹲,檐角飞扬而起。 庄严尊贵,厚重肃穆。 第102章 得罪不起 宫内不允马车进入,所有人一律在门前下车,步行而进。 “驾!” 马蹄声从后方传来,慕容晔御马而来,一眼看到了刚刚从马车上下来的叶诗娴,脸上带了笑。 “诗娴!” 叶诗娴心头一跳。 若是私下里,他这样唤她的名字倒是无所谓,可现在是在宫门口,那么多人都看着呢! 早知如此,之前就应该和他交待好的。 叶诗娴压下心里的情绪,转身客气疏离地盈盈一拜。 “慕容公子。” 慕容晔笑容淡了些。 上次见面,他就感觉她对他的态度冷淡了许多,但当时他只当她是因为叶明泽被赶回家心情不好,没想到这次再见,她对他还是如此。 慕容晔翻身下了马,上前两步,解释道:“最近有点忙,就没顾上你——” “堂姐他们也来了,今日是他们第一次进宫,怕有诸多不自在,我先去了。”叶诗娴打断他的话,说完也没管慕容晔的脸色,径自朝着后面走去。 慕容晔张了张嘴,回头看到叶初棠几人果然也一起来了,脸色发冷。 叶云风从马车上跳下,察觉到他的视线,也回看了过来,挑了挑眉。 “哟,这么巧,慕容公子也来了?怎么样,休养几日,你身体可好些了?” 慕容晔额头青筋直跳。 自从那日输给叶云风,他愤而离场,之后就再没去过国子监,在家待了好几天。 今天是马球赛,他不得不跟着他爹过来,没想到居然又碰上叶云风! 他冷声道:“不用你多费心。” 叶云风抱着胳膊笑得潇洒:“我知道,慕容公子想做什么,原本也不是我该操心的。只是,你之前弄坏了我的弓,说好的两倍赔偿……” 正靠在叶初棠怀里好奇打量宫门的小五默默转移视线,看了慕容晔一眼。 慕容晔从没被人当众要过账,还是当着这些达官显贵的面,简直丢人丢到家! 他脸色发青,立刻喊了随从:“把钱给他!” 这边的动静引起周围不少人的注意,看到这一幕也是齐齐噎住,看向叶初棠几人的目光也满是好奇和打量。 “那是谁啊?从前好像没见过?” “你不认识?没听说前几日国子监月考,有个刚入学的监生赢了慕容晔!就是他!” “叶、叶云风?是这个名字吧?” “你们不知道他,总该知道他后面那个女子吧?那是他阿姐,叶初棠!传闻曾经为定北侯世子看过诊,不久之前还救了长公主一命呢!” 这消息私下里早已经传开,不少人都是只闻其名,今日才初次得见。 就在这时,又有嘚嘚马蹄声响起。 众人朝着那方看去,喧闹声小了一些。 ——沁阳郡主来了。 慕容晔也注意到了她,眉头下意识皱起,眼底闪过一抹不耐。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沁阳郡主对他有意,可他只觉得她嚣张任性,十分不喜,和温柔懂事的叶诗娴比起来,实在是相差太远。 沁阳郡主拉了下缰绳,缓缓停下,看着眼前的一幕,眉头蹙起。 “这是什么情况?” 有人忙不迭凑上前,殷切说道:“沁阳郡主您来啦?这是叶云风找慕容晔要账呢!他这也真是的,不知轻重!如此小事,何须非要在宫门口?这不是纯粹给人难堪吗?” 沁阳郡主眉头皱得更紧。 那人更来劲了:“之前传得那么厉害,谁能想到他这居然干得出当面要钱的事儿,实在太不体面。到底是早早流亡在外,没人教……” “是太过分了些。”沁阳郡主拧着眉,“愿赌服输,区区千两银子,居然拖了这么久都没给?” 旁边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什、什么?” 沁阳郡主不应该对叶云风十分厌恶吗?怎么反而说起了慕容晔? 沁阳郡主没理会他,翻身下马走上前去。 慕容晔察觉到她的靠近,飞快看了眼一旁的叶诗娴,脸色更冷:“你来干什么?这是我的事儿,轮不到你管。” 沁阳郡主攥紧了手。 她当然知道慕容晔不喜欢她,可—— “你误会了,我不是来找你的。”沁阳郡主胸口也憋了一口气,扭头看向叶初棠,“你们怎么走得那么早?我还说接上你们呢!” 慕容晔的表情骤然僵住。 周围众人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一时全都惊在原地。 叶初棠唇角微弯:“谢过长公主与郡主好意,只是,从长公主府到叶家还得绕路,无需麻烦。” “怎么是麻烦?” 叶初棠现在可是长公主府的贵客。 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沁阳郡主也知道叶初棠说不在意这些,就是真不在意,也就没多说,转而看向叶云风,认认真真打量了他好几圈。 “真看不出来,你月考的御射二门,都考了第一啊?” 慕容晔的本事她是清楚的,所以听说了国子监那边发生的事情以后,她也很是惊讶。 叶云风行了礼,大咧咧道:“郡主见笑,我就是运气好而已。” 运气好,就轻松赢了慕容晔? 沁阳郡主有点儿想笑。 这姐弟还真挺像的。 她又看了慕容晔一眼,瞧见他泛冷的脸,脸上笑意也渐渐散去。 不知为何她觉得眼前的慕容晔有些陌生。 过去的他是很骄傲,但也的确出色,但现在…… 愿赌服输,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的吗? 她压下心中思绪,对叶初棠道:“我得先去荣妃娘娘那里一趟,就不和你们一起进去了。等会儿马球赛场见。” 叶初棠轻笑颔首:“郡主请。” 沁阳郡主很快离开。 慕容晔脸上无光,咬着后槽牙也走了。 众人陆续进去。 叶初棠这才带着阿言阿风和小五,跟着叶恒往宫门走。 叶诗娴和叶明泽走在前面,他们几个稍稍落后几步。 叶诗娴边走边回头低声叮嘱:“堂姐,等会儿进了宫,务必要多加谨慎,今日来的都身份不凡,可是都得罪不起……” 话没说完,旁边忽然跑过来一个半人高的男孩,直直冲向了小五! 叶初棠眸光一凝! 第103章 来这里 叶初棠脚下微错。 与此同时,叶云风反应极快,一把将小五揽了过来,正来到叶初棠方才让开的半步位置。 一切发生不过转瞬。 叶云风连忙低头看向怀中的小五:“小五,你怎么样?没事儿吧?” 小五还有点没回过神,听到叶云风的话,这才后知后觉地摇了摇头。 ——她没事儿!阿姐和四哥都在呢,她当然不会有事儿啦! 叶云风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拧眉看向前方不远处的罪魁祸首。 “你是谁家的!怎么都不知道看路?万一撞到了别人怎么办!?” 那是个看起来六七岁的男孩,衣着华贵。 听到叶云风的话,他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愧疚之色,反而十分嚣张:“放肆!你知道本少爷是谁吗?就敢这么跟我说话!” 叶恒看到他,当即心头一跳,沉声斥道:“阿风!怎么跟谢小公子说话的!” 叶初棠目光微动。 谢家的? 谢家现在只有一个孩子的身份能和他对上——忠勇侯谢沛的嫡长孙,谢玉麟。 难怪敢在这里如此放肆,叶恒会是这般态度,也就很正常了。 叶云风抱紧小五,脸色发冷:“他刚才差点撞到小五!” 这小子体格健壮,跟个小牛犊似的,要真是就这么撞了小五,少不得要受伤。 叶恒更是烦躁:“小五现在不是没事儿吗?” 得罪了这位,他们可都没有好果子吃! 他扭头冲着谢玉麟讨好一笑:“谢小公子别和我们一般计较,都是误会……” 谢玉麟打量了小五几眼,抬手一指:“那就让她陪我玩儿!” 小五不喜欢他这种命令的语气,而且非常讨厌有人这样指着她,小眉头皱了皱,扭头抱住了叶云风的脖子,眼不见心不烦。 叶恒左右为难。 就在这时,叶诗娴出来打圆场。 “小孩子最容易玩儿到一起去的,尤其小五和谢小公子年龄相差不大,小五,要不你就和谢小公子一起去玩儿一会儿?” 叶璟言淡淡开口:“小五才四岁,又是女孩,今天才第一次见到谢小公子,而且差点撞到一起,怎么能玩儿到一起?” 叶诗娴笑着道:“小孩子哪儿有记仇的?这不都是误会嘛!一回生两回熟啊。” 就在这时,几个小厮匆匆追来。 “哎呦!小公子,您怎么跑这来了?!” 谢玉麟今天是进宫看马球赛的,谁知道他偷偷溜了过来,几个小厮好不容易找到他,都是又心慌又庆幸。 就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他们几个人的命都不够赔的! 谢玉麟对他们向来很不耐烦:“行了行了,我都来宫里多少次了,还能迷路不成?” 他转身要走,发现小五还窝在叶云风怀里,立刻皱起了眉头。 “不是说让她跟我一起去玩儿吗?怎么不走啊?” 一道清润平静的嗓音忽然传来。 “谢小公子见谅,小五怕生,还是算了吧。” 谢玉麟顺着声音看去,见到一张温润清丽却陌生的脸。 他不依不饶:“怕生又怎么了?平常好多人想和我一起玩儿都没那个资格呢!” 言语之间,傲慢尽显。 周围不少人都在往这边看,却无一人开口。 因为没有人愿意得罪谢玉麟。 他不仅是谢家的嫡长孙,他的生母,更是当朝的玉和公主。 出身尊贵,备受宠爱,会养出这样的性子也很正常。 “只要你们让她陪我玩儿,之前的事儿我就既往不咎!”谢玉麟大言不惭。 叶初棠唇角弯了弯,眼中划过一抹嘲讽的笑意。 做错事儿的分明是他,差点儿伤到人的也是他,最后居然还能用这种施舍般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 忠勇侯当真教的好孙儿。 …… “阿——嚏!” 谢安白狠狠打了个喷嚏,脑门都隐隐发麻。 沈延川本来靠坐在马车内壁,听到这动静,眼睛都未曾睁开,淡淡道:“下去。” 谢安白:“……” “我只是打了个喷嚏,你至于这样?”谢安白难以置信,“这兄弟还能不能当了?” 沈延川:“你不想当,也可以。” 谢安白一口老血堵在喉间。 他发现了,他这方面真的赢不过沈延川。 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让他现在蹭了人家的马车呢? 他装作什么都没听到,挑起帘子往外看去:“对了,今天进宫一定会碰上我爹,到时候你——咦?” 他坐直了身子,朝着前方眺望,有些不确定地道:“那是叶大夫和小不点?他们怎么和我大哥家那个臭崽子在一块儿?” 沈延川眼睫微动,睁开了眼。 谢安白看清楚了些,低低骂了一声:“还真是!” 谢玉麟那臭小子被惯坏了,走到哪儿都喜欢惹事儿,这次居然招惹上了叶—— 忽然,他想到什么,扭头看向沈延川,扬了扬下巴。 “哎,我记得你上次说伤还没好,不去问候一下叶大夫?” …… 叶初棠视线偏转,问道:“小五,你想和谢小公子一起去玩儿吗?” 小五立刻用力摇头。 ——她要和阿姐三哥四哥在一起! 叶初棠冲着谢玉麟微微一笑:“谢小公子也看到了,小五不是很想去。” 谢玉麟哪里肯就此罢休? 他自小就是被宠着长大的,从来没有人忤逆他的意思,结果今天居然屡屡碰壁,他当然不会甘心。 “那就多问几遍啊!问到她想!” 叶云风简直火冒三丈:“你——” 叶初棠上前一步,半挡在他和小五身前,神色淡了几分。 “她说不想,就是不想,再问一百遍也还是一样。另外,小五不久之前才感染风寒,如今虽然好得差不多了,但为了避免传染给谢小公子,还是算了。” 谢玉麟当然不会相信她这个理由,因为他连她的话都不会听到耳朵里。 “你不问,那就我来问!”谢玉麟说着,竟直接冲上前来,伸手去拽小五。 然而手还没碰到,一道带着斥责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谢玉麟!你在干什么!” 谢玉麟听到这一声,顿时浑身抖了下,回头看到来人,眼中难得露出几分慌张。 “小、小叔?” 他不怕祖父,也不怕爹娘,唯独怕这个从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叔。 谢玉麟立刻为自己辩解:“小叔,我什么也没干啊!就是想喊她一起去玩儿而已,这也不行?” 谢安白脸色严肃。 没等到他开口,又一道疏离清冷的嗓音传来。 “不太行。” 帘子挑起,露出一张清隽矜贵的脸。 沈延川淡声:“她前几天刚生过病,你没听见?” 他说着,看向小五,原本清冷漠然的目光平添几分难得的温和。 “小五,来,小心再吹风受凉。” 第104章 你可喜欢? 四下一片死寂,安静得落针可闻。 不少人面露惊愕,满心茫然。 定北侯世子对这小奶娃竟然…… 小五也有些意外,下意识扭头看向叶初棠。 ——阿姐,连环锁就在里面耶! 叶初棠沉思一瞬,屈膝行礼:“多谢世子好意,但小五年幼,或有诸多不懂事之处,还是不麻烦您了。” 旁边的叶诗娴也连忙跟着道:“是啊,这样于礼不和——” “还是小孩,无需拘礼。”沈延川的目光在叶初棠皎白如玉的容颜上停留一瞬,似风过无痕,“何况正因为她年纪小,才更要注意身体。” 叶诗娴脸色霎时僵住,红白交错,十分精彩。 沈延川目光微转,谢安白立刻像是被刺了一下,忙不迭起身:“对对!小五身体要紧!小五!快来!” 众人一时更是震惊。 这什么情况?怎么连这位也认识那小奶娃?而且看起来,好像还挺熟的? 小五看向谢安白,脑子里浮现一只金灿灿的口哨,小脸上顿时浮现羞怯的笑容。 谢安白心都要化了。 和平日里总是上房揭瓦惹事生非得谢玉麟比起来,这小丫头简直就是神仙娃娃啊! 生得玉雪可爱不说,还懂事听话! 先前那点儿被兄弟无情赶下车的不满在此刻烟消云散,谢安白走过去,忍不住拍了拍小五的脑袋。 “还记得哥哥是不是?” 小五乖乖点头。 ——那金哨子可大可好看了! 谢安白心满意足:“这次来得急,等下次见面,哥哥再送你几个好玩儿的!” 叶恒看着这一幕,说话都有些磕巴了。 “谢、谢四公子,您、您认识小五啊?” 谢安白瞥了他一眼,心头轻啧。 都爬到这个位置了,怎么这个眼力见都没有? “是啊。小五可爱,谁不喜欢?” 谢安白看向谢玉麟:“跟人家道歉。” 谢玉麟绷着脸,不肯说话。 他不觉得自己做错,干嘛要道歉?再说了,对方什么身份,也配让他说对不起? 谢安白神色冷了几分:“我说,道歉。” 谢玉麟愤愤扭过头,却忽然看到坐在马车之内的沈延川。 这些事情似乎都与他无关,他只静静待在那,清冷疏离。 然而不知为何,当那双深邃淡漠的凤眸看过来,谢玉麟却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他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连祖父也不怕,可每次见到沈延川,他就总有种说不出的…… “对、对不起!” 谢玉麟咬着牙出声。 叶初棠抱着小五来到马车前。 “多谢世子。” 沈延川薄唇微弯:“叶大夫客气。” …… “阿姐,真的就这么把小五交给他吗?” 看着那辆逐渐远去的马车,叶璟言还是有些不放心,低声问道。 叶初棠“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眼。 “下了几天雨,今日放晴,过不一会儿天就会热起来了,从这走到马球场多累啊。” 就小五那小短腿,还是坐马车的好。 叶璟言:“……” 叶云风:“……” 就……只是单纯想蹭人家马车呗…… 一般人不允许马车入内,但定北侯世子是什么身份? 何况大家都知道他回京这段时间一直在养伤,陛下特允,这待遇谁能比? 叶云风倒是想得通:“还真是,旁人想要还没这机会呢!世子对小五真不错!” 叶璟言默默看他一眼。 叶云风毫无察觉:“还有上次,他送我和三哥那弓也是上品!要没有他,那天的月考还不知要如何收场呢!” 叶璟言实在是忍不住了,委婉道:“人情都是要还的,他——” “对啊!”叶云风摸了摸下巴,“阿姐救了他一命,他尽心尽力也是应该嘛!” “……” 叶璟言深吸口气,放弃和他沟通。 叶初棠微微偏头,递给叶璟言一个安心的淡笑。 “不必担心,别忘了,这里是皇宫。” 叶璟言一愣,随机明白过来,悬着的心终于安定许多。 是啊!今时不同往日,这里是皇宫,不再是冰天雪地求救无门的荒郊野地。 定北侯世子身份尊贵,小五在他身边,反而最是安全。 叶璟言轻轻吐出一口气,眉眼舒展开来:“阿姐说的是。” 叶初棠继续朝前走去。 阿言心思细腻,性格谨慎,尤其经历过三年前那些事后,警惕心就更强,会有所担忧也很正常。 不过…… 沈延川这人虽然深不可测,身上藏着诸多秘密,但两人数次交锋,她对他也算了解。 他待小五的确用心,否则小五也不会同他那么亲近。 也不知小五这次能不能解开那连环锁? …… 小五坐在马车里,认认真真摆弄起那连环锁来。 世子说了,等会儿到了马球场,就能重新见到阿姐。 她得抓紧时间啊! 忽然,一阵风拂来,撩起帘子。 “咳、咳咳——” 沈延川以拳抵唇,低声咳嗽了两声。 小五惊讶抬头,乌黑的大眼睛圆溜溜。 ——啊,世子哥哥生病了? …… 马球场建在宫内,占地极广。 远远地,叶初棠已经看到了飞起的屋檐。 “那边应该就是马球场了!”叶云风有些兴奋地说道。 听所马球赛每年竞争都很激烈,许多武艺高强的将士也会上场。 他还挺想看的。 叶诗娴忽然回头看了一眼,眼底划过一抹妒色。 只是仗着给世子看过一次病,就以为自己和世子交情匪浅了吗? 甚至连小五都能直接上了那位的马车…… “叶叔叔?” 一道熟悉轻浮的声音传来。 叶诗娴心头的不快瞬间散去不少,回头看到来人,嘴角勾了勾。 来人正是韩尧。 叶恒呵呵一笑:“你也来了?怎么就你自己?” 韩尧抱拳行礼,眉眼之间是遮掩不住的傲色。 “家父今日要忙宫宴的事儿,便没有一起。” 叶恒恍然:“哦对,最近他和赵大人是挺忙的。” 韩尧直起身,一眼看到了叶初棠,心头隐隐炽热。 才几天不见,他却觉得叶初棠容色更盛了,令人无法不心动。 他上前一步: “叶二小姐,总算见到你了。上次送的礼物,你可还喜欢?” 第105章 他真没用 周围有人好奇望来,视线在韩尧和叶初棠身上徘徊。 礼物? 这两人…… 叶初棠微微一笑:“真是不好意思,韩公子登门那日,我一早便带着阿言阿风还有小五出门了,甚至未曾来得及打声招呼,实在失礼。至于您送的礼物,一直放在二叔那,更听他说件件难得呢。” 韩尧的笑容僵了几秒。 这话说的,怎么好像他这礼不是送给叶初棠,而是送给叶恒的一般? 叶恒也听出不对劲来,立刻笑呵呵解释道:“世侄拳拳心意,我们自然都是知晓的。” 那天他和叶初棠算是不欢而散,叶初棠连那些盒子都没打开看一眼就转身走了,他后来也就忘了这一茬。 谁知道叶初棠居然会当众这么说! 韩尧隐隐察觉到了什么,脸上的不自然很快消散,堆起笑容。 “那就好,那就好。” 上次在布庄,他就在叶初棠那遭了冷脸,想也知道提亲这事儿不会那么顺利。 但不要紧,只要叶恒同意就行。 反正现在的叶初棠寄人篱下,她一个不过十七岁的女子,父母皆亡,一切大事自然要听叶恒安排。 他想趁热打铁,继续问道:“对了,我上次——” “小五应该已经到了,我还得过去接她,就先告辞了。”叶初棠声调温和,却不容置疑地打断了韩尧的话。 说完,不等韩尧回答,她便抬脚向前。 韩尧不明所以,下意识伸手去拦:“等一下——” 啪。 叶云风跟在叶初棠身侧,抬手挡住韩尧的动作,不轻不重的一声。 他侧眸看去,眉眼痞野,锋芒隐隐。 “有什么事儿,等我阿姐有空听了再说。” 韩尧简直气笑了,刻意忽略掉手背上的刺痛,上下打量了叶云风一圈:“我在和你二叔和阿姐说话,哪儿轮得到你来插嘴?” 叶璟言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耽误了我们去接小五,自然没什么要紧的,但要是让世子久等了,怕是不妥。” 听到这,韩尧脸色微变:“什么、什么世子?” 叶云风拍了拍手,像是怕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一般,漫不经心地懒声道:“自然是定北侯世子,怎么,韩公子不认识?” 韩尧顾不得恼怒他这番动作,心头瞬间慌张。 这、这意思……叶初棠现在是要去见定北侯世子?不是,她那个幺妹,怎么会在定北侯世子那边? 无数疑问涌上,韩尧却不敢多问。 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一个字也没吐出,脑海之中突然莫名浮现当初在叶府的时候,那位淡淡看过来的一眼。 淡漠,平静,凛冽。 韩尧打了个寒噤。 他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去招惹那位啊! 就在韩尧愣神的片刻,叶初棠已经越过他,径直往马球场去了。 叶诗娴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有些嫌弃地看了韩尧一眼。 这么好的机会,竟让他这么错过了! 但凡他刚才多说两句,争气一点儿,大家肯定会以为他和叶初棠之间已经有了点什么。 结果现在——白白浪费! 不过叶诗娴并未表现出来,反而露出了一抹歉意的笑。 “韩公子,真是不好意思,我堂姐刚回京城不久,性子不免还有些内敛拘谨,另外,灵稚是她带大的,她自然会更上心些。还望韩公子见谅。” 递过来的台阶,韩尧没有不要的道理。 他哈哈一笑:“当然!当然!” …… 马球场的场地空旷宽阔,球门伫立,场边已经汇聚了两队人马。 那些马匹都是身形健硕毛光水滑,准备上马比赛的各家年轻子弟身着劲装,脚蹬长靴,手执球杖。 一眼望去,皆是意气风发。 此时已经来了不少人,叶初棠不动声色扫视全场,很快就看到了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 沈延川。 小五正乖乖窝在他怀里,小胳膊搂着他的脖子,肉乎乎白嫩嫩的小脸上满是好奇与激动,打量着四周。 许多已经提前到了的人望见这一幕,皆是愣在当场。 尤其是期待已久的各家贵女,看到那张清隽绝色的脸,嘴角刚刚扬起,就迅速凝固。 “那不是……定北侯世子吗?他怀中怎么抱着个孩子?” “那是哪家的小丫头?从前好像没见过啊!” “他、他几年没回京了,那该不会是他女儿吧!?” 这话一出,不少女子都露出慌色。 旁边立刻有人反驳:“哪儿啊!那小丫头和世子爷没什么关系!那是叶初棠的幺妹!说是那小丫头前段时间刚生病,世子怕她再受风复发,这才一起带来的。” 叶初棠这个名字,最近可是没少被提及。 故而这么一说,大家都立刻知道了那小奶团的身份,齐齐松了口气。 “原来如此……” 那个叶初棠救了长公主,最近和长公主府那边往来频繁,沈延川对她和她幺妹多加照拂也是正常。 …… 忽然,那一大一小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沈延川脚步站定的一瞬,小五已经疯狂冲着叶初棠挥舞小手。 ——阿姐!我们在这里! 沈延川也随之回头。 四目相对。 沈延川轻轻颔首,怀里的小五已经扬起了灿烂的笑容。 ……叶初棠忽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这画面,怎么…… “阿姐?” 叶云风看她没动,奇怪地喊了一声。 叶初棠回神。 大概是因为……很少会看到小五这样乖乖待在一个外人的怀里,所以乍然一看,觉得有点儿突然? 叶初棠提裙向前走去。 来到跟前,她行了一礼,温声道谢:“世子久等。” 沈延川淡淡一笑:“叶大夫不必客气,其实我们也是刚到。” 嗯? 叶初棠愣了下。 他们是马车进来的,按说会早许多,怎么也是刚到? 正想着,小五张开胳膊。 叶初棠正要去抱她,却忽然看见她张开了小手。 一枚铜钥正静静躺在她手中。 叶初棠眨眨眼:“那连环锁,你解开了?” 小五用力点头,捂着小嘴笑得眼睛弯弯。 ——世子哥哥专门多给她留了一小会儿时间呢,当然就解开啦! 看她一脸求夸夸的样子,叶初棠也忍不住笑了,捏了捏她软嫩的脸蛋。 “我们家小五怎么这么厉害?” …… 远处,长公主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道: “延川怎么这么没用?别人跟他一般大的,都娶妻生子了,他呢?” 第105章 她和他,认识? 竹心抿唇一笑,“世子这般出身才貌,只要他愿意,不知多少世家贵女想嫁入定北侯府。但世子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终究还是得挑个他钟意的才好啊。” 长公主哼了一声:“他是一点儿不着急!” 竹心扶着她往前走去。 长公主其实也就是嘴上催一催,对这个唯一的外孙,她终究还是最偏疼的。 沈延川拖到现在,身边连个伺候的丫头都没有,也没见长公主私自做主给他塞人。 “世子爷心里有数,您啊,不用太操心的。” 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长公主来了!” 众人纷纷行礼:“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抬了抬手,笑道:“今天是马球赛,热热闹闹的好,不必拘礼。” 前段时间传出消息,说长公主突发疾病,当场昏倒,朝花宴都只办了一半就散了。 不少人都对她的状况非常关心。 今天是她自传闻后第一次露面,大家心中自然不免好奇,谨慎打量着她。 一些人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 “不是说长公主是突发中风了吗?这瞧着不是好好的吗?” “是啊!还说当时太医过了好久才到的,可这……” “好像是那个叶初棠率先为长公主诊治的吧?她医术这么好?” 虽然不少人都听说了这事儿,但此时看到长公主安然无恙地出现,大家还是暗暗吃了一惊。 叶初棠回身,也屈膝行礼。 长公主的视线落在小五身上,眉眼间是遮掩不住的喜欢:“今天把小五也带来了?” 叶初棠唇角微弯:“是。她年纪小,正是贪玩儿的时候,就带她来看看。” “小孩子爱玩儿,就随她嘛。”长公主语气带着明显的偏帮。 这段时间叶初棠带着小五去过长公主府几次,因为生得玉雪可爱,又乖巧懂事,全府上下都很喜欢这个小奶团。 长公主尤其如此。 小五自然也感觉到了,眨眨眼,冲着长公主露出一个甜甜的灿烂笑容。 要不是身体还在恢复阶段,长公主简直想直接把她抱过来了。 叶诗娴随着叶恒走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长公主怎么也来了?”她忍不住惊愕地喃喃出声。 那天长公主直接昏过去了,状况看起来非常不好,这段时间又一直闭门不出,她还以为长公主今天肯定是不会出门来这里的。 谁知道—— 叶恒愣怔一瞬,眼珠子转了转,立刻快步上前,殷切行礼:“微臣叶恒,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正打算问问小五这几天吃的什么,就被人打断,眉心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她侧头看去,“叶恒?” 叶恒瞬时间又惊又喜,万万没想到长公主居然认得自己。 “正是微臣!长公主——” “初棠之前提起过你,说他们姐弟几个回京之后,你一直与他们同在一处,悉心照拂。”长公主淡淡一笑,说道。 叶恒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十分尴尬。 他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晋升了,才会为长公主所认出,谁知道是因为叶初棠…… 叶恒讪讪:“初棠几人很是懂事,何况微臣身为他们二叔,这些都是应该的。” 长公主似乎并不是很在意他的回答,很快收回了视线,再次看向叶初棠的时候,眼角笑意浓郁了许多。 “马球赛快开始了,要不要随本宫去前面看?那里能看得更清楚,小五肯定喜欢。” 话音落下,四周瞬间安静。 叶诗娴几乎不受控制地抬头,脸上满是惊愕。 长公主居然、居然主动相邀,让叶初棠她们随她一起入席!? 要知道,以往只有沁阳郡主等人有这样的资格! 叶初棠,她凭什么!? 闻言,叶初棠也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惊讶长公主会提出这样的提议。 她屈膝行礼,眼睫微垂,温润清丽的脸容上依旧平静淡然,不卑不亢。 “多谢长公主好意,但此次能进宫看马球赛,已是荣幸之至,不敢奢求其他。” 叶诗娴暗暗松了口气。 好在叶初棠还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她—— “这马球赛本来就是本宫邀你来的,自然要备个好位置留给你。”长公主笑着道,又扭头吩咐兰衣,“马球赛时间挺久的,让御膳房备几份小孩喜欢吃的点心送来,再备一盅银耳莲子羹,给她消消暑。” “是。” 长公主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这一次,叶初棠没再拒绝,温声开口: “多谢长公主。” …… 马球场四周的座位陆续有人入席。 叶诗娴在宫人的带领下,来到了场地侧边的位置。 相较于之前总是被分配到角落,这次的视角明显好了许多,可叶诗娴的心情却比以往更加恶劣。 叶明泽已经按捺不住,烦躁骂道:“那叶初棠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不是当众给爹难堪吗!”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一起来的,都以为叶初棠是沾了叶恒的光才得以进宫,谁知道,她居然坐到了长公主旁边的位置! 叶恒拧眉,低声斥道:“小声点儿!生怕别人听不见吗!?” 叶诗娴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勉强笑了笑:“倒是没想到,堂姐去长公主府几次,在长公主跟前儿竟这般得脸。” 叶恒深吸口气,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好了,别说那些了。初棠得长公主赏识,对咱们叶家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叶明泽冷哼一声:“那刚才长公主故意那么说,是什么意思?” 专门提及他们同住一处……这不是在说他们那宅子的事儿? 叶恒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胡说什么?你今天就在这好好待着!等会儿见了祭酒大人,再去求让你早点回国子监的事儿!” 叶明泽理亏,闭嘴不言。 叶诗娴却没什么心思听这些,视线不受控制地飘远。 当看到那道挺拔颀长的身形与叶初棠分开,去到了斜对面的位置,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 长公主右后方留出了位置,显然是一早就为叶初棠他们准备好的。 她牵着小五走了过去。 尚未落座,身后忽然传来动静。 她脚步一顿,回头看去。 一堆人簇拥着一个男人走了过来。 叶初棠眸子微眯。 几乎就在同时,沈延川端起茶杯轻抿,眼帘微抬,清淡如水的目光无声扫过,眉梢微扬。 嗯? 她和萧成煊,认识? 第107章 惊! “初棠,本宫听说你四弟不久之前在国子监的月考中,夺下了御射两门的第一?”长公主笑着,目光落在叶云风身上,“要不等会儿让他也上场?” 叶初棠收回视线。 阿风早就对这马球赛很是好奇,让他上去试试也可以。 就算没有长公主开口,以他在国子监的月考成绩,也足够资格上场。 叶初棠弯了弯眼睛:“阿风,还不快谢过长公主。” 知道阿姐这是同意了,叶云风眉眼之间是遮掩不住的兴奋与激动,起身郑重行礼:“云风谢长公主!” 长公主越看这少年,越是满意。 “冯璋可是没少夸你,等会儿上场,让大家都看看你的本事。” 叶云风初生牛犊不怕虎,闻声立刻应了,转身就在宫人的带领下去了场边。 刚刚换好衣服准备上马的慕容晔余光看到叶云风大步流星走来,眼皮狠狠跳了跳。 ——这个叶云风,怎么阴魂不散!? 叶云风冲他挑眉一笑,随后便走到了另一队。 他的年龄是这群少年里最小的,今天也是第一次正式露面,但他之前月考赢了慕容晔的消息,却早就在京城世家公子之间流传开来。 所以此时见到他,不少人都十分好奇。 马球赛的队伍是自己组的,通常都是关系好的凑一起,尤其叶云风去的这一队,很多人都是看慕容晔不顺眼已久,对叶云风的态度自然亲切许多。 叶云风本来也是个自来熟的性子,没一会儿就和他们打成一片,还有人专门给他递了球杖,给他讲解比赛规则。 长公主忍不住又看了眼旁边乖乖坐着吃点心的小五,斯文内敛君子端方的叶璟言,以及自始至终淡定从容清婉柔和的叶初棠。 ……这姐弟四个性子真是天差地别,然而却都是各有千秋,让人很难不喜欢。 真不知道当年才十四岁的叶初棠,是如何带着这三个年幼的弟妹活下来,又将他们教养得如此出色的。 此时,沁阳郡主也来了。 看到叶初棠就在长公主旁边的位置,她顿时露出惊喜之色,快步走来。 “就知道长公主最好了!专门把我们的位置安排在了一起!” 燕南王不在京城,沁阳郡主自然就跟着长公主了。 叶初棠打量着她,温声问道:“刚才看沁阳郡主似乎不太开心?” 沁阳郡主刚才过来的时候,俏脸微沉,唇瓣紧绷,情绪显而易见。 要是旁人这么问,沁阳郡主多半是不会理会的,但这是叶初棠,自然和别人不一样。 她摇摇头:“也没什么,就是荣妃娘娘身体还是不太好,我本想着她今天会一起来的,可惜太医说她需要静养,不能见风,就作罢了。” 她说着,瞥见不远处的萧成煊,柳眉皱起,低声道:“今天估计又是贵妃娘娘母子出尽风头了。” 叶初棠随着她的视线看去:“哦?” 沁阳郡主低哼一声,抬了抬下巴:“就那边那个,看见了吗?二皇子萧成煊。他母妃就是如今最受宠的如贵妃。” 皇后是今上的发妻,可惜生大皇子的时候难产身亡,大皇子因此不受陛下待见,不到十岁便早夭了。 如贵妃圣宠不倦,二皇子又聪睿机敏,文武双全,是太子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荣妃娘娘是三皇子的生母,但出身不高,且常年多病,三皇子虽然也能力出众,但终究势单力薄,稍逊一筹。 另外还有一位四皇子,小时候意外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瘸了一条腿,更是无缘争位。 二皇子与三皇子明争暗斗许久,早已是暗潮汹涌。 叶初棠了然颔首:“原来如此。所以郡主今天特意来早,进宫先去探望了荣妃娘娘?” “是啊!荣妃娘娘待我极好,对了,你可能不知道,从前有一次长公主受了伤高烧昏迷不醒,她守了两天两夜呢!只是这些年她身体不好,这才不常和长公主府走动了。” 沁阳郡主提起这个,还觉得十分可惜。 叶初棠心念电转。 这些陈年旧事,若非亲近之人,还真不一定会知道。 她眼帘微抬,看了一眼斜对面坐着的沈延川。 原来长公主和荣妃娘娘还有这么一段过往,那这么说来,之前在江陵,对沈延川下杀手的那些人…… 沈延川似有所觉,转眸看了过来。 叶初棠垂下眼,遮去眼底的波澜。 或许……沈延川除了能帮忙带小五,还能有其他用处? …… 沈延川放下杯子,往后一靠。 谢安白刚把谢玉麟扔走,一来就看到沈延川若有所思的表情,脚步一顿。 “……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吗?”谢安白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沈延川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现在没有,不过等会儿忠勇侯来了,可能就有了。” 谢安白:“……” 多损啊你听听,这是什么话? “那你在那盘算什么呢?”谢安白唰地一声展开扇子,往后退了退。 每次沈延川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就知道有人要入局了。 沈延川却笑了。 “不是我在盘算什么。” 他眉梢微扬。 “是有人在盘算我呢。” …… 韩尧来到马球场,第一时间就看向了叶恒他们的位置。 他爹最近忙着筹备马球赛和宫宴,所以韩尧对这里的布置安排都很是了解。 结果却没看到叶初棠。 韩尧一愣:“她人呢?” 小厮小声提醒:“公子,您看那边——” 韩尧扭头定睛看去,这才瞧见叶初棠居然就在长公主旁边! 他瞬间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这什么情况? 叶初棠她怎么—— 没等他想明白,右后方忽然传来一道痛呼之声,紧接着就是马蹄声响! 韩尧下意识回头,就见一匹马忽然挣脱了缰绳,朝着这边快速奔来! 那匹马惊了! 脑子里闪过这个想法,韩尧立刻拉了小厮一把,挡在了自己身前,同时快步撤退! 那个小厮反应不及,被那匹马狠狠撞到了地上,而后直接从他身上踩踏了过去! 噗——! 小厮猛地吐出一口血来,胸骨深深凹陷进去! 而那匹马受此影响,竟调转方向,朝着长公主等人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 第108章 何在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众人齐齐慌张起来。 沁阳郡主立刻起身:“来人!把那匹马拦下!” 与此同时,她抽出腰间别着的长鞭,便直接挡在了长公主身前。 那匹马受了惊,嘶鸣着疯狂冲来,尘土飞扬,气势汹汹。 一个宫人连忙上前,试图拉住缰绳,将那匹马控制住,可他的手刚刚抓住缰绳,那匹马高高扬起前蹄,就将他狠狠甩出。 那宫人肩膀被重重撞了一下,直接跌倒在地。 “快!快!” 宫人慌乱不已,又有几人接连上前,可这匹马是专门挑来马球赛的,本就是千里良驹,身形健硕体型高大,那些人要么是刚靠近就被甩开,要么是连近身都无法做到,只能在旁边紧张地看着。 人群一片混乱,慌张声惊呼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沁阳郡主握紧手中长鞭,正要上前,却忽然听得一道清冷疏离的嗓音传来。 “沁阳。” 沁阳郡主错愕回头:“哥?” 他怎么看着一点儿都不紧张—— 沈延川抬了抬下巴:“不用担心,已经有人出手了。” 什么? 沁阳郡主重新看了过去,就见一道矫健劲瘦的身影忽然从旁边冲出,以惊人的速度迅速朝着那匹马而去! “叶云风!?” 沁阳郡主还是没松开鞭子。 叶云风是这群人里年纪最小的,那么多人都无法制住那匹马,更何况他—— 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她急急扭头看向叶初棠:“叶大夫,你四弟——” 听到这一声,正在低头给小五擦去嘴边点心碎屑的叶初棠像是才感觉到发生了什么,抬头朝着场上看了一眼。 然而也只是一眼,她就又收回了视线,用帕子擦了擦小五肉乎乎的小手。 “早上不是才吃过饭,怎么又吃这么多?” 小五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捂住小嘴,一头扎到叶初棠怀里。 ——是长公主让人送来的点心和莲子羹都太好吃了嘛! 沁阳郡主:“……???” 不是,你们真的一点儿都不在意自家兄弟的死活吗?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说这些? 此时,其他人也注意到了突然冲上前去的叶云风。 不少人掩唇惊呼,有些胆小的更是连连退后,生怕被波及。 慕容晔本来是打算带人上去的,没成想被叶云风抢了先。 他脸色一冷,嘲讽出声:“还真是喜欢出风头。” 旁边几人知道他和叶云风不和,当即附和起来。 “他那就是逞能!” “就是!谁不知道阿晔你才是驯马的好手!他这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等会儿要是被马撞翻在地,受了伤,少不得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的!” “阿晔,你别管他!看他下次还有没有这个胆——” 说话之人的声音戛然而止,慕容晔也是神色微变,抱着的双臂不自觉放了下来。 叶云风疾步上前,近了马身竟也没有减速,长臂一捞,便紧紧抓住了缰绳,随后狠狠一拽! 马头被他这一下拖得偏了过来,步伐也乱了几分。 只这片刻的停顿,叶云风再次加速快跑几步,拉着缰绳纵身一跃,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 他双腿夹紧马肚,用力一扯! 马匹仰头嘶鸣! 慕容晔没想到叶云风居然这么顺利地上了马,神色几经变幻。 旁边人看他脸色不对,讨好劝道:“别看他上马了,能真的把这马驯服了才算本事!这匹马受惊发狂,正是最难对付的时候,这时候要是被甩下来,可就不只是受点伤那么简单了……” 事实上,他这话说的也没错,因为那匹马被叶云风短暂强行拉住之后,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忽然以更快更猛的速度和力道狂奔,拼了命的想要将背上的叶云风甩下来! 所有人都看得心惊胆战。 唯独叶云风非但不害怕,眉眼之间的痞野放肆气息更加浓郁,眼底燃起浓郁的好胜心。 他紧紧贴在马背之上,时不时用力拖拽缰绳,不断消耗着它的力气。 终于,那匹马在场上跑了几圈,和叶云风几番争斗后,逐渐放缓了速度。 叶云风直起身子,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拍了拍马头,笑着道:“不听话的马,我阿姐最是不喜,总怕吓到小五。不过我不一样,毕竟,没饭吃的时候,能割一块马肉吃真挺不错的。” 那匹马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彻底没了躁动狂乱的气息,打了个喷嚏,晃了晃耳朵,低下头去。 叶云风很满意。 从前遇到这情况,阿姐总说他还小,不怎么让他出手。 他在一旁看得心痒痒,却也知道阿姐是为了他好,只得按下。 没想到这一回京城,倒是有送上门的练手的机会。 他拽着缰绳调转方向:“驾!” 那匹马乖乖回到了场边。 叶云风跳下马,将缰绳扔给了呆立原地脸色苍白的宫人。 “行了,可以牵走了!” …… 小五又低头数了一遍盘子里的点心。 一、二、三、四……还好,每一样都给四哥留好了! 沁阳郡主眼中露出一抹震惊。 她自小学武,见过的厉害人物不少,自己也算是佼佼者,可她真没想到,叶云风如今不过十二三的年纪,居然就已经能如此轻松自如地将受惊的马匹驯服! 整个过程有一炷香的时间吗? 之前那么多人上去都没办法,偏偏他从头到尾,未曾露出过半点难色,好像只是随手做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般。 这—— 她忍不住扭头看向叶初棠,喃喃:“……你这个四弟,这么厉害?” 长公主已经笑开。 “百闻不如一见。之前冯璋就对他不吝称赞,今日一见,果然出色。” 众人闻言,反应各异。 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惊叹连连者有之。 叶初棠唇角盈了一抹浅笑:“阿风自小活泼好动,是个闲不住的,不过比旁人多长几分力气,长公主过誉了。” 长公主笑道:“不必过谦,要不是他,本宫这会儿能不能安稳坐在这,还未可知呢。” 她虽笑着,话中却似藏蕴刀锋,令得众人皆是心头一凛! 全场死寂。 沈延川侧头,淡声问道: “光禄寺的人何在?” 第109章 他在紧张 群臣之中,一个中年男人迅速走出,神色震惊且不安。 “微臣在!” 正是如今的光禄寺卿赵汉光。 沈延川神情疏淡,眉眼间的寒意若隐若现:“这马球赛,你们就是这么筹办的?” 赵汉光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分明正值盛夏,他却觉得四肢冰寒。 “微臣、微臣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 砰——! 萧成煊猛地摔碎了手中的茶盏,脸色冰冷:“你们是怎么做事的!?若是伤了长公主,你们有几条命担待!” 赵汉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二皇子殿下,微臣失职!” 后面跟着哗啦啦跪了一片,都是光禄寺的官员。 宫宴之上闹出这么大的事儿,他们只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韩桐也跪了下来,而后飞快瞥了韩尧一眼,确定他安然无恙后,才暗暗松了口气。 气氛冰冷肃然。 长公主地位超然,而且这是她前段时间生病后第一次露面,谁知道就出了这么大的麻烦! 赵汉光额头不断渗出汗珠,心脏像是被什么高高悬起。 他想不通,马球赛的一切流程都会经过数道关卡,这些马匹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平日里从没有出过这样的意外,怎么偏偏今日—— 萧成煊冷声斥道:“本王给你三天时间彻查此事!三天后,你必须给长公主和本王一个交代!” 赵汉光心中稍松,韩桐却是皱了皱眉。 这话一出,也就代表着二皇子还打算给赵汉光一个机会,三天时间不长不短,就算查不出真相,拎一个替罪羊出来还是不成问题的。 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二皇子居然还是要保赵汉光吗…… 韩桐心头闪过无数思绪,随后便直起身来:“二殿下,微臣有话,不知——” 赵汉光听见韩桐的声音就立刻警觉了起来,狐疑地回头。 然而韩桐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就听传来一道通传声。 “皇上驾到——!” 叶初棠终于抬眸向前看去,就见仪仗队伍浩浩荡荡走来,黄罗伞绣九爪金龙,黄扇红扇随后,宫人成行,规格尊贵而浩大。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今上穆武帝萧禛。 穆武帝武将出身,尽管已经年过五十,却依旧身形高大,气势深厚威重。 他后面跟着一个身着华丽宫装的女子,纤细玲珑,只是一个身影,却不掩风姿绰约。 应该就是方才沁阳郡主提及的如贵妃蒋青湄。 果然,叶初棠随后便听到宫人高唱:“如贵妃驾到——!” 叶初棠站起身,随众人一同行礼。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贵妃娘娘千岁!” …… 穆武帝向前走来,来到长公主身前,扶住了她。 “皇姐身体要紧,何须这些虚礼?” 长公主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陛下多虑,本宫哪儿有那么虚弱?这不是好好的吗?” 穆武帝却还是坚持扶着她坐了下来,语气无奈:“皇姐可别跟朕开玩笑了。” 一旁的如贵妃跟着柔声开口:“您不知道,这段时间陛下可是为您担心坏了,夜里总睡不好,一直牵挂着您呢。您就当是体谅他,千万珍重自己的身子啊。” 一番话说得温柔漂亮,极其抚慰人心。 难怪能够盛宠多年。 如贵妃漂亮的柳眉微微蹙起,又道:“而且刚才听说您在这边受了惊,陛下担忧不已,立刻便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 提起这一茬,穆武帝的表情很快冷了下来。 他转身看向赵汉光,沉声问道:“赵汉光!朕之前特意嘱咐你,此次马球赛要好好办,这就是你花了数月准备,呈现给朕的东西?!朕看你这光禄寺卿的位置是不想坐了!” 赵汉光唇色瞬间苍白,重重磕了个头。 “陛下恕罪!微臣、微臣——” 眼看穆武帝怒意极盛,萧成煊眸光闪了闪,上前劝道:“父皇,这件事事发突然,一时之间还无法确定到底是谁之过错。赵汉光全程负责此次马球赛,若让他去查,该是最快的。” 穆武帝眉头紧锁,没有松口。 “二殿下说得是。”一旁的沈延川也忽而开口,“赵大人向来心思缜密,做事严谨,依他的性子,连这些马匹的挑选都会亲自过问,按说是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的。这里面或许有什么误会,更或许只是一场意外,陛下三思。” 萧成煊眼中划过一抹惊讶,怎么都没想到沈延川居然会帮赵汉光说话。 不过仔细想想似乎也很正常,赵汉光平日名声很好,而且和定北侯府也有一些往来,沈延川会在这时候站出来,也—— 果然,听了沈延川的话后,穆武帝停顿了一下,好像在思考什么。 然而没想到的是,下一刻,穆武帝便扬声喊道:“冯璋!” 自从来了这里以后一直装透明人的冯璋听见自己的名字,也是愣了一下,但他反应很快,立刻上前:“微臣在。” “你去看看那匹马是个什么情况!”穆武帝沉着脸命令道。 冯璋心中惊诧,立刻猜到了穆武帝的心思——他是觉得那匹马有问题!? 其他人也齐齐惊住,没想到穆武帝竟要当场查。 冯璋抱拳:“是!” 他说完,转身就朝着场边走去,幸好那匹马还没来得及被牵走。 赵汉光心却已经凉了一半。 陛下不打算让他查,分明是已经不信任他了! 这、这…… 萧成煊的表情也僵了片刻,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 父皇要查这些也没问题,当场验个清楚,正好能洗脱赵汉光身上的那些疑虑。 但就算如此,今天牵涉到了长公主,一顿严厉的惩戒是免不了了…… 冯璋很快来到了那匹马身前,拉过缰绳,开始检查。 全场安静无比。 忽然,叶初棠微微眯起了眸子。 她偏头,冲着刚刚回来的叶云风抬了抬眉。 ——刚才你可察觉到那匹马有什么问题? 叶云风微不可查地摇摇头,眼中浮现几分疑惑。 阿姐怎么突然这么问? 叶初棠收回视线,余光极轻地从韩尧身上扫过。 他低着头,手掌紧攥成拳。 ——他在紧张。 第110章 见龙颜 那匹马在冯璋的牵引下,有些烦躁地刨着地面,时不时仰头,想挣开缰绳。 冯璋仔细查看了一番,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决断。 他猛地拉了一下缰绳,那匹马才重新安静下来,不满地打了个喷嚏。 冯璋转身:“陛下,这匹马确实有问题,若微臣没有猜错,它应该是被人下了药。” 一言出,众人顿时哗然! 穆武帝眉头紧锁:“下药?” “不错。这些马匹平日里有专人饲养照料,脾性都是调教好的,但现在这一匹马却明显焦躁狂暴许多。”冯璋顿了顿,“微臣知道一种法子,只要将蓖麻草和三枝九叶草捣碎,混入草料之中,马匹就会变得兴奋暴躁。” 冯璋十几岁刚上战场的时候,干的就是负责军马粮草的事儿,所以对此十分了解。 他既这么说了,那…… 穆武帝脸色阴沉如水。 “这么说来,是有人故意为之?” 字字句句,威严冰冷。 “陛下!”赵汉光匍匐跪地,“微臣失职!未曾发现此中端倪!请陛下降罪!” 萧成煊也是眉头一皱。 赵汉光做事向来稳妥,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穆武帝没说话,赵汉光等人便连头也不敢抬起,就那么跪着。 萧成煊斟酌着开口:“父皇,赵大人忠心耿耿,平日兢兢业业,应该是干不出这样的事儿来的。八成是有人偷偷为之,想要陷害于他。” 毕竟这事儿闹大了,第一个被追责的肯定就是他。 穆武帝冷声道:“到底是失职还是渎职,没查清之前,尚未可知!” 萧成煊心头一跳,立刻闭上了嘴。 赵汉光也急得不行,连声道:“陛下!微臣是清白的!微臣可以用性命起誓,这件事微臣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啊!” 如贵妃柔声劝道:“陛下息怒,千万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依臣妾看,赵大人肯定是不能再负责这件事的调查了,倒是韩大人,身为光禄寺少卿,对这些事情颇为了解,又有职权,调查起来方便许多,不如……就交给他?” 中宫空悬多年,如贵妃协理六宫,地位极高,在穆武帝跟前说话也颇有分量。 然而这一次穆武帝却没听她的。 “苏圩。” “微臣在。” “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三天内,务必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 苏圩即刻领命:“是!” 如贵妃脸上的笑容凝滞了片刻。 陛下居然将这件事交由大理寺全权调查和处理? 就算这件事牵涉到了长公主,可人也没伤着,至于这样兴师动众吗? 但这话她是万万不敢说的,眼眸闪动,便笑着道:“这件事交给苏大人他们,肯定很快就能查出来的,陛下且宽心。” “好了,反正本宫也无碍,再耽搁下去,今日这马球赛,可就要耽搁了。”长公主似乎对这件事并不十分在意,劝了穆武帝几句,“一年可就热闹这么一次,何须因这种小事烦心?” 穆武帝有些无奈:“皇姐。” 他也明白长公主这是为了大局着想,最终还是顺着台阶下了,挥挥手示意马球赛继续。 苏圩带人离场,同行的还有冯璋。 那匹马和相关人员自然也都被押走。 叶恒看着这一幕,心头滋味五味杂陈。 他分明也是大理寺的人,现在却连参与调查这件事的资格都没有。 自前段时间开始,他屡屡犯错,早已惹得苏圩不满。 才请了几日的病假在家休整,他就已经被明显的边缘化。 他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晋升到了这个位置,谁知道会面临这样的问题? 叶诗娴看出他的不平与怨愤,低声劝道:“爹爹不必在意,这案子牵涉不少,不掺和反而是一件好事。” 听她这么一说,叶恒的心情总算好了些。 他看向场上,赵汉光韩桐等人已经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但想也知道,他们此时一定是坐如针毡,哪儿还有半点欣赏马球赛的心情? 叶恒余光一瞥,看到了慕容晔,扭头问道:“对了,你最近怎么回事?刚才在外面,慕容晔主动过来和你打招呼,你怎么那么冷淡?” 叶诗娴听到这个名字,眉心就轻轻皱了一下。 她垂下眼帘,低声道:“……大庭广众,那么多人看着,总归还是要避嫌的。” 叶恒恍然,拍了下大腿。 “是了是了,你们现在还未正式定亲,若太过亲近,让人看到了,是不合适。” 他有些懊恼:“是爹疏忽了,这些事儿原本该你娘操心的,这……” 提起高氏,他顿了一下。 以高氏现在的状况,别说去管这些,就连马球赛这样的场合都无法露面,根本帮不上他任何忙不说,还经常摔东西闹脾气,搞得他烦不胜烦。 以至于他现在一面都不想见她,心里只剩厌烦。 他压下这些心思,又道:“话是不错,但也不能太过疏远。这段时间我看你似乎都没怎么和他来往了,时间久了,这——” “爹放心,我心里有数的。”叶诗娴不耐烦听这些,打断了他的话。 周围还有其他人在,也不好说太多,叶恒只得将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 “朕听说,刚才将那匹马驯服的,是国子监刚入学就拿了御射两门第一的新生?”穆武帝刚坐下,便问起方才的事。 长公主笑容舒展:“可不是?那孩子如今还不到十三岁呢,却极有胆气。” 她说着,笑着喊了叶云风过去。 “来。” 穆武帝打量着叶云风,点点头:“这般年纪,就有这样的本事,的确难得。对了,皇姐刚才说,他姓叶?” “是。”长公主眉眼之间满是赞赏之色,“说来也巧,他阿姐就是之前为本宫看诊的那位。” 穆武帝愣了一下:“哦?” 他知道长公主突然发病那天,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出手把人救了,只是一直没见过。 长公主招招手:“初棠。” 叶初棠盈盈一拜。 穆武帝的目光在姐弟二人脸上徘徊片刻,愣了愣神。 “瞧着倒是有些眼熟……” 长公主神色迟疑了一瞬。 叶初棠低眉敛目,声色清朗平静。 “陛下慧眼。家父前刑部郎中——叶铮。” 第111章 指婚 穆武帝听到这个名字愣怔了一瞬,随即微微皱起眉头。 “叶铮的女儿?” 叶初棠姐弟几人回京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许多人都知道他们的身份来历,但却无人在穆武帝跟前提起。 一来穆武帝政务繁忙,二来当初叶铮是因为触怒龙颜被贬,在路上出的意外,谁也不知道穆武帝是否还对当初的事耿耿于怀。 所以就没人跟他提及过叶初棠姐弟几人的具体情况。 长公主之前有意忽略叶初棠的身份,便是想等到今日,趁着机会再和穆武帝提上一提。 “是啊,三年不见,这几个孩子都长大了不少呢。”长公主笑着道,“尤其是初棠,那日要不是她及时出手,本宫怕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呢。” 穆武帝神色稍缓:“皇姐吉人自有天相,自会安然无恙。” 他又看了叶初棠一眼,沉吟许久,才道:“没想到叶铮还留下了血脉,且如此出色,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听他这么一说,长公主悬着的心总算落下。 这意思,当年叶铮的事儿已经翻篇了,不会再牵连到叶初棠姐弟几人。 穆武帝又道:“叶初棠救治长公主有功,叶云风胆识过人,皆赏。” 叶初棠与叶云风齐齐叩谢隆恩。 …… “陛下居然还赏赐了他们俩!?” 叶明泽简直不可置信, “当年的事,陛下是一点儿都不打算追究了?” 叶诗娴拧着眉看了他一眼:“人死如灯灭,何况长公主亲自开口,摆明了是要为他们撑腰的。这你都看不出来?” 叶明泽说不过她,心内却还是不服。 “那又如何?长公主能帮他们一次,难道还能一直帮?” 在他看来,长公主会这么做,不过就是因为叶初棠救治过她一次。 然而长公主是什么身份?救过她甚至为她而亡的人数不胜数,一个叶初棠又有什么稀奇的? 今日长公主为她在陛下面前多言,便已经还了之前的人情了。 叶诗娴却没说话,朝着那边又看了一眼。 叶初棠已经回了自己的位置,叶云风下场继续准备参加马球赛。 他刚才表现出的实力已经让不少人刮目相看,此时都在争相讨论他和慕容晔对决,估计他的胜率更高。 叶诗娴唇瓣微抿。 今天还真是让这对姐弟出了风头! 她不愿再看,收回了目光。 然而下一刻,便听到长公主的笑声。 叶诗娴侧头看去,就见小五不知做了什么,引得长公主笑个不停,看向她的神色和蔼又宠溺。 不知怎的,叶诗娴的心往下沉了沉。 …… 长公主第一次见小五,就觉得这小奶团玉雪可爱,听话懂事,喜欢得不得了。 “瞧瞧,这孩子多乖!笑起来又漂亮!” 长公主回想起往事,不停摇头, “可比延川小时候强多了!” 小五睁圆了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满是好奇。 叶初棠则是抬眸看向了对面坐着的那位。 沈延川正在饮茶,骨瓷越发衬得他手指修长白皙,眉眼微遮,看不清晰神色。 叶初棠唇角微弯:“长公主过誉了,小五怎么能与世子相提并论。” “你是不知道他以前什么样!”长公主说起这一茬,能讲三天三夜不重复,神色十分嫌弃,“他自小就不是个活泼的性子,有时候在书房看书,看一个时辰,睡一天!有时候去校场,也惫懒得不行。旁人舞刀弄枪,他却总转悠两圈就下去歇着了。” 叶初棠:“……” 沁阳郡主来了精神:“就是!在这一点上,我就比他强多了!” 长公主瞥她一眼:“这个倒是活泼,一个月三十天,能跟人家打二十次架。” 沁阳郡主:“……” 她咳嗽一声,嘟囔:“倒是也没那么多嘛……” 叶初棠忽然就理解长公主为什么这么喜欢小五了。 她唇角微弯,浅笑道:“小五是乖,自小就没让我操过心。” 小五听到阿姐夸她,小脸上绽放灿烂笑容,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地蹭了蹭。 穆武帝忽然问道: “你这三个弟弟妹妹,都是你一人带大的?” 没记错的话,她三年前也才十四岁? 叶初棠垂首温声应是。 沁阳郡主也忍不住道:“陛下,您也觉得她很厉害吧?不但医术好,还一个人养大了弟弟妹妹,把他们教得极好!” 穆武帝脸上难得浮现笑意:“真是难得,沁阳居然也有这么夸人的一天?” 沁阳郡主骄纵任性,谁都不服,能从她嘴里听到这话,实在罕见。 “我说的都是实话啊!”沁阳郡主是亲眼见过叶初棠怎么把长公主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今日又见了她的弟弟也这般出色,自然心服口服,十分钦佩。 京城的那些世家千金,又有哪个能与她相提并论的? 穆武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的确。” 长公主眉眼和蔼,自然而然地开口:“可怜这几个孩子无父无母,就算再出色,也不免会遇到不少难处。尤其是初棠,今年已经十七,正是能说亲的年纪了。” 沈延川正将茶杯放下的手一顿,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 穆武帝已经猜到了长公主的意思:“皇姐是说……” 长公主笑道:“本宫想着,亲自为她物色夫婿人选,成就一门好姻缘。” …… 场上比赛激烈,少年们纵马而行,挥杖击球。 然而长公主这话一出,还是立刻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纷纷震惊看来。 什么意思? 长公主竟是要亲自为叶初棠指婚!? 叶诗娴扯烂了手中的帕子,险些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 叶明泽差点直接起身:“什——” 叶恒警告地瞪了他一眼,但其实他心里也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段时间叶初棠和长公主府的来往的确频繁,可……她到底给长公主下了什么迷魂汤,竟能让长公主为她指婚!? 叶恒心头焦乱。 这时,长公主正好看了过来:“叶大人以为如何?” 叶恒嘴唇动了动,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长公主一番心意,微臣感激不尽。但……实不相瞒,初棠的婚事,其实已经有了眉目。” 沈延川眼睫微掀,朝着叶恒望去,黑眸之中一片清冷漠然。 第112章 两情相悦 “哦?” 长公主似是有些惊讶。 叶恒顿了顿,解释道:“韩桐之子韩尧,对初棠倾慕已久。” 韩尧没想到长公主居然有意为叶初棠指婚,听到叶恒提了自己的名字,心内无措一瞬,也是连忙起身。 “晚辈的确是真心求娶叶二姑娘。” 长公主眉梢微抬,眼中的笑意渐渐敛去。 之前叶初棠就提过,叶恒有心为她筹备婚事,结果挑来挑去,就选了这么个人? 长公主用帕子按了按唇角,语气听不出情绪:“本宫记得,韩桐如今任职光禄寺少卿?” 叶恒自己已经升任四品,却给自己的亲侄女选了个五品官员之子婚配,这到底是抱的什么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是、是……”叶恒当然也听出了长公主话语中的意思,擦了擦额头的汗,勉强笑道,“韩大人与微臣乃是多年好友,微臣又是看着韩尧长大的,彼此知根知底……” 听来,好像真的一切都是为了叶初棠着想。 沁阳郡主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韩尧两圈:“你,想娶叶大夫为妻?” 韩尧噎了一下。 他之前想的是娶叶初棠为侧室的,叶恒也表示了同意,可现在这架势,他要是敢这么说,那不是公然打长公主的脸? 韩尧迅速在心里权衡了利弊,讨好一笑:“这是韩某诚心所愿——” “噗嗤!” 沁阳郡主直接笑出声来,眼角眉梢是遮掩不住的嘲笑, “就凭你?韩尧,你未免也太会做梦了吧?” 这话实在是难听至极,韩尧的脸色瞬间僵住。 奈何说这话的是沁阳郡主,真正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向来只有她招惹别人,没有别人招惹她的份儿。 她最热衷的事情之一,就是看一个人不顺眼的时候,就把对方的脸撕下来扔地上疯狂踩踏。 很显然,现在的韩尧就成了这个倒霉蛋。 “沁阳。”穆武帝喊了她一声,“怎么说话的。” 到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呢。 沁阳郡主无所畏惧,反而更来劲了。 “陛下,您是有所不知,这位韩公子和叶明泽是好友,平日里最喜欢留恋那些风月场所,真是好生潇洒风流!现在叶大人却要为他和叶大夫说亲?” 沁阳郡主嗤笑一声,回头看向叶恒, “本郡主倒是也想问问叶大人,您是真觉得,他是您亲侄女的良配吗?” …… 气氛尴尬,空气像是凝固。 谁都没想到最先发难的居然是沁阳郡主。 韩尧风流的名声在京城广为流传,但凡打听打听,就不难知道他的做派。 叶恒这么做,的确…… “这、这……”叶恒刚想反驳两句,却看到长公主正气定神闲靠坐在椅背上,没有半点要阻止沁阳郡主的意思。 他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这到底是沁阳郡主一时冲动,还是得了长公主的授意? 叶恒扯了扯嘴角,勉力找补:“其实、其实年少轻狂,也是常事。从前韩尧这孩子是爱玩儿了些,但本性是不坏的!” 他叹了口气:“大哥大嫂不在,初棠的婚事,自然要我这个当二叔的多多把关。自从见了初棠,韩尧便一心都牵挂于她,平日里很是关心,而且两个孩子也很聊得来,也算是两情相悦——”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叶恒下意识看了过去,满心懵然:“世子为何发笑?” 沈延川薄唇微勾,淡声开口:“没什么,只是有些意外。叶大夫刚回京不过一月有余,可听叶大人方才的话,不知道的人,还当她已经与韩尧相识许久,感情深厚。” 叶恒脸色发涨。 不知道为什么,沈延川分明是笑着说的这话,他却莫名觉得害怕,一股说不出的凉意从脚底窜上,迅速裹挟全身, 叶恒低下头,不敢与那双深邃淡漠的眼对视。 站在他身后的叶诗娴心中一动,软声开口:“世子所言有理,但这世上,感情一事最是不好琢磨。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正是如此,不是吗?” 沈延川看了她一眼。 叶诗娴瞬间紧张起来,微微屏住呼吸,心脏疯狂跳动,脸颊也是一片滚烫。 她垂下头,露出一截纤长白皙的脖颈,作出温顺漂亮的模样。 沈延川往后一靠,语气平静:“没想到,叶小姐竟是比叶大夫更清楚她心里在想什么。” 叶诗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唇色苍白。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冲动了,为了和他搭话,也为了将叶初棠和韩尧绑死,居然如此不合时宜地开了口! 叶恒立刻出来笑着打圆场:“世子教训的是。娴儿其实没有其他意思,不过也是比较操心她堂姐的婚事,这才一时多言。” 沁阳郡主翻了个白眼。 这一家子还真是巧言令色!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那韩尧要真是什么好东西,叶恒怎么不把自己的亲生女儿说给他? 叶恒道:“微臣所愿,只是想为初棠找一个好人家,能待她好——” 韩尧也连忙跪地,似是情真意切地喊道:“长公主明鉴!我待叶二小姐是真心的!” 长公主瞥了一眼神色平静自若的自家孙儿,又看了眼他手边从刚才起就没再动过的半杯茶,嘴角飞快地上扬了一下。 她不动声色收回目光,没直接应韩尧的话,反而问道:“刚才那匹马突然癫狂的时候,是冲着你去的,你可受了伤?” 韩尧愣住,怎么都想不到长公主忽然问起这个,一时诚惶诚恐,连忙恭声回道:“多谢长公主关怀,并无大碍。” 长公主点点头,“也是,刚才是你那小厮替你挡下了,是吧?” 韩尧神色凝滞。 他怎么忘了,刚开始那匹马是冲着他去的!当时情急之下,他一把将小厮推了过去,自己躲过一劫,而那个小厮却被踩断了好几根骨头,早就被人抬下去,能不能保住性命都不好说。 更重要的是——正是因为这样,那匹马才调转方向,奔向了长公主! 意识到这一点,韩尧的腿软了一下,周身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离,差点跌跪在地。 第113章 卷宗(三更,补1) 韩尧脑子疯狂转动,竭力为自己找补:“是、是……我那小厮跟随我多年,一直忠心耿耿,这次更是豁出命去救了我,我已请人将他带下去医治,只希望他最终能安然无恙。” 当时他的位置比较远,料想长公主他们并未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韩尧索性大胆换了个说辞。 听来并非是他将小厮拽来为自己挡死,而是小厮主动为之。 长公主淡淡扫了他一眼,眼神有如实质地落在他身上。 韩尧喉咙发干,浑身紧绷。 正此时,场上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引得众人纷纷抬头去看。 却是叶云风率先打入一球! 他是第一次参加马球赛,然而在场上却是如鱼得水,灵活非常。 那颗七宝球像是黏在了他的球杖之下,慕容晔等人几次联合围攻,都没能将之从叶云风这里抢走。 “叶云风!厉害啊!” 和叶云风一队的几位少年都目露激动,毫不吝啬夸奖。 百闻不如一见,这个叶云风年纪虽小,却极有本事,难怪国子监的司业大人对他青睐有加。 叶云风闻声回头,扬了扬手中球杖,露出一抹痞野十足的笑来。 当真意气风发。 …… 小五激动不已,一手疯狂拉动叶初棠的衣袖,一手指向场上,满脸激动。 ——阿姐!四哥好厉害! 这可是全场第一个打入的球!而且四哥的表情看起来很是轻松,仿佛根本没有费什么力气。 叶初棠低头看她,也忍不住笑了:“看你四哥赢,这么高兴?” 小五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脯,重重点头。 ——那当然啦!难道阿姐不这么觉得嘛? 叶初棠也点了点头,真心实意道:“看来前些年的兔子没白撵。” 小五:“……” 她默默坐了回去,小手一揣。 叶璟言也赞同颔首:“回京后的这段日子,阿风一直觉得闷得慌,今天总算能透透气了,自然格外高兴。” 小五忧伤地叹了口气。 ——不提也就罢了,这突然一说过去的事儿……她还挺想念阿姐的烤兔子呢。 坐在一旁的沁阳郡主听见他们的对话,差点儿没崩住。 能在马球赛上夺得头彩,出尽风头,不知是多少年轻子弟的渴望,这要换做其他人,早就高兴得合不拢嘴了,结果你们姐弟三个,就只是在这讨论撵兔子? 长公主打量了叶初棠好几眼,心内倒是有些惊讶。 这么多人都在讨论她的婚事,偏偏她竟是最不在意的那一个。 无论是叶恒提出她与韩尧有意定亲,还是韩尧笃定开口自己是真心求娶,更甚至,连叶诗娴都站出来横插一脚……凡此种种,从头到尾,叶初棠居然都没发表过任何意见。 她不过看看马球赛,再喂小五吃点东西喝点水,悠闲从容得好像真的只是来玩儿的。 至于其他……似乎与她半点关系也无,比局外人还局外人。 长公主想了想,一时失笑。 亏她之前还几次提点,明示暗示叶初棠,不必忧心自己的婚事,就算叶恒想搞什么名堂,也得先过她这一关。 现在看来,纯粹是她多虑了,叶初棠根本不担心这件事。 长公主当然不会觉得叶初棠这般反应,是因为真的要听从叶恒的一切安排,逆来顺受。 不过……就是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想开了这一点,长公主也不着急了。 她挥挥手:“罢了,这些事急不来,还是先看比赛吧,别扰了大家的兴致。” …… 韩尧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轻松地蒙混过关,一时窃喜不已。 叶恒也同样放下心来。 刚才他差点以为长公主要直接对这门婚事表示反对了,要真是那样,他还就真没办法了。 还好,还好! 马球赛继续进行,慕容晔憋了一口气,狠了心要找回面子,攻势越发猛烈。 然而叶云风比他想的还要灵活敏捷,哪怕数人包围,叶云风也总是能轻松突围,而后出其不意打出一球。 短短时间,叶云风已经进了三球! 观赛的人群中不时传来惊叹与欢呼,连穆武帝看向叶云风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欣赏。 “倒是个好苗子,比起慕容晔来,也没差到哪里去。” 沁阳郡主有些郁闷,柳眉皱了起来。 从前她总觉得慕容晔哪儿哪儿都好,做什么都很厉害,可现在……居然这么轻易就被比下去了。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她父王说过,胜败乃兵家常事,心态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慕容晔的表现却让她觉得,她好像从来都不了解他。 …… 半个时辰后,这场马球赛终于分出胜负——自然是叶云风他们轻松赢得比赛。 慕容晔这次脸直接黑了,借口自己身体不适,连中午的宫宴都没参加,就直接走了。 叶云风得了不少奖赏,还结识了很多朋友,当真是快乐无比。 最后离宫的时候,他们的马车都堆得满满当当。 “叶二小姐,剩下的这些,要不就帮您放到前面?”宫人满面殷切。 所有人都知道叶家这姐弟几人现在不但有长公主撑腰,在陛下跟前也颇为受赏,态度自然与之前大大不同。 叶云风立刻拒绝:“那多麻烦二叔他们,还是算了。” 刚走到马车前的叶恒脸色隐隐发青,他想说点什么,又有诸多顾虑,最后选择闭嘴。 宫人愣了愣,有些为难:“那……” 一辆马车忽然在旁边停下,帘子掀起。 叶初棠忽有所觉,回头看去,正迎上一双深邃黑眸。 沈延川道:“正好我这里还有一些小五的东西要送去叶府,不如,一起?” 旁人不明所以,叶初棠却迅速反应过来——他之前答应过,只要小五将那连环锁解开,里面的东西就全部送她。 小五显然也想起了这事儿,眼睛瞬间放光,巴巴地回头看向叶初棠。 叶初棠屈膝行礼:“那就先谢过世子了。” …… 马车徐徐向前。 沈延川抬手:“连环锁已开,请。” 小五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最上面的那个抽屉。 叶初棠唇角浅弯。 小五这财迷属性还真是…… 忽然,她唇角笑意猛然一凝。 一卷书静静躺在那。 那是一本卷宗,来自—— 大理寺。 第115章 不劳烦世子了 叶初棠眼睫微动:“世子这是何意?” 沈延川道:“三年前,霍俞成冒然行军,导致数万将士尽数被坑杀在通天关。累累白骨,血流成河。陛下震怒,霍家全府一百余口被抄斩。朝廷上下也是风声鹤唳,纷纷与霍家划清界限,唯时任刑部郎中的叶大人长跪宫门之外,为霍将军求情,导致自己被贬梧州,最终在北上的路途之中遭遇意外身亡。” 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打量着对面少女的神情。 叶初棠容色平静,眼底不见半分波澜,让人猜不透在想什么。 “这一卷,便是当年霍将军一案的卷宗。”沈延川道,“我以为,叶二姑娘或许会有几分兴趣。” 他对叶初棠的称呼,从叶大夫变成了叶二姑娘。 ——这卷宗事关当年真相,极有可能还藏着叶铮之死的答案,叶初棠身为他的女儿,不可能无动于衷。 叶初棠没有说话。 小五也察觉到了马车内气氛不对,仰头左看看右看看,小手放在第二层抽屉上,迟迟没有动作。 但这样的沉默并未持续很久,叶初棠很快就做了决定。 “世子送这么一份大礼给我,想我用什么来换?” 沈延川薄唇弯了弯。 不得不说,叶初棠真的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和聪明人交易,的确省心许多。 沈延川深邃的目光落在那张温润清丽的脸上:“交易讲究公平,我所要不多,只需叶二姑娘将当年事发时候发生的一切告知。” 叶初棠眸子微眯,周身气息瞬间警觉:“什么?” “最了解事情真相的,就是当事人。虽然已经过去三年,但叶二姑娘聪慧过人,应该还清楚记得当时的情况。”沈延川像是未曾感觉到她语气的微妙变化,坦然与她对视:“三年前,你们所遇到的那群人,并非寻常流寇,是吗?” 空气像是停止了流动,连呼吸都变得危险。 叶初棠看到那本卷宗的时候,就知道沈延川肯定有所图谋,但她当真没想到,他居然是想问这个。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而且彼时情况突然,我只顾得上带阿言阿风以及小五尽快逃离,以求保全性命。至于那些人的身份与来历,我也不甚清楚。”叶初棠淡淡道。 “哦?” 沈延川眉梢微抬。 “叶二姑娘当真一点儿都不记得了吗?” 叶初棠知道自己的这套说辞沈延川一个字都不会信。 但他的意思现在也说的很清楚——他要用那本卷宗换她的实话。 如果是其他条件,叶初棠可以毫不犹豫地拒绝,但大理寺的卷宗封禁严格,她要是想靠自己拿到,不知还要费上多少功夫。 他给出了一个她无法拒绝的条件。 沉吟片刻,叶初棠抬眸直直看向沈延川:“这些事似乎与世子并无关系,恕我愚钝,实在是不知世子为何要趟这趟浑水?” 沈延川似乎笑了笑。 他往后一靠,音调清冷散漫。 “若我也早就在这浑水之中呢?” …… 小五拿起一个镶五彩宝石掐金丝的长命锁,下面还缀着纯金打造的小铃铛,叮当作响。 她小心收起,整整齐齐放在了旁边的木箱里。 里面已经放了不少金玉器,放在外面皆是难得一见的珍宝,此时却因为没地方收,满满当当塞到了一起。 她的动作很小心,一方面是因为这些礼物都很贵重,另一方面,则是怕打扰到阿姐。 小五轻轻盖上盖子,扭头看去,就见自家阿姐还在看那卷书。 小五挠挠头,托腮趴在小几上,安安静静。 印象里,阿姐看书总是很快的,难得一本书竟让她看这么久呢! 马车缓缓行驶,路边不时传来叫卖声喧闹声。 然而叶初棠却像是入了定一般,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一页页翻过。 她微微垂着头,浓密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了淡淡的影,肌肤雪白清透,一缕碎发垂下轻荡,像是一幅认真绘就的工笔仕女图,却又带着扑面而来的浓郁鲜活。 沈延川微微偏头,错开了目光。 …… 叶诗娴他们的马车率先回到叶府,在门前停下。 叶明泽先下了马车,回头却见叶诗娴还站在那,朝着他们后方张望,像是在等着什么。 “姐,你看什么呢?”叶明泽奇怪问道。 叶恒也看了过来。 叶诗娴攥紧了帕子,勉强一笑:“哦,没什么,就是看堂姐他们还没回来,就说在这等一等。” “等他们干什么!”叶明泽一脸嫌恶。 今天的叶云风可谓是出尽风头,长公主又公然为叶初棠撑腰,他现在恨不得直接和那姐弟几人断绝关系,再不来往! 他也跟着往那边看了一眼,冷哼:“就他们那破马车,比咱们慢不是很正常的吗?” 叶诗娴在意的当然不是那兄弟俩,而是与沈延川同乘一车的叶初棠。 终于,街巷拐角一辆马车出现,正是定北侯府的马车。 叶诗娴松了半口气。 …… 叶初棠翻到最后一页,将卷宗合上,重新递还回去。 “多谢世子。” 沈延川道:“这卷宗你可以带走。” 叶初棠看了他一眼,看来这位世子爷还真有几分能耐,不但能将大理寺的卷宗拿出来,甚至还能如此随意地送人。 看来是根本不怕被人查。 但他愿意给,她却不能要。 “那就不必了。”叶初棠微微一笑。 这么个烫手山芋,她带回去只会带来更多隐患。 沈延川了然,失笑。 “叶二姑娘过目不忘,厉害。” 他将那本卷宗收走,重新放回抽屉。 马车停下,沈延川朝外看了一眼,就见叶恒几人正等在门口。 他回眸看向叶初棠,顿了顿。 “韩家那边,如果需要帮忙,叶二姑娘尽管开口。” 叶初棠本来都要抱着小五下去了,听见这句有些诧异地回头。 韩家? 他说韩尧? “多谢世子,不过这种小事,还用不着劳烦您。”叶初棠唇角微弯,“会有人帮我的。” 沈延川眼皮轻轻跳了一下。 他修长的手指在小几上无意识地点了点,停顿片刻,才状似无意地问道: “徐容卿?” 第115章 心所愿,皆能成 叶初棠诧然回头:“这与他有何关系?” 徐容卿今天在翰林院当值,都没来看马球赛,怎么突然提起他来。 沈延川望入她的眼睛,只见澄澈。 他压下心头思绪,薄唇微弯:“没什么,只是想着徐大人与令尊是故交,你若有难处,他们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徐凤池的态度,早在叶家家宴那天,就已经当众表现得非常清楚。 徐容卿与叶家兄妹几人自小相识,自然也是如此。 叶初棠颔首:“徐叔叔他们的确待我极好,但也正因如此,我更不想因麻烦他们。” 她自会将这些事情解决。 沈延川了然,忽而偏头低声咳嗽起来。 叶初棠这才想起之前小五就跟她提过,沈延川身体好像不太舒服。 “世子最近身子不适?”她又坐了回去,“是之前的伤还没恢复好?” 沈延川摇摇头:“应该只是前几日下雨,受了风。” 刚承了对方的情,自然要投桃报李。 “我帮世子请个脉?” 沈延川没有拒绝,伸出手腕:“那就多谢叶大夫了。” 下一秒,纤细微凉的指尖落在腕上。 片刻,叶初棠道:“世子身体恢复得不错,只是这几日天气变化,一时有些受凉。我开个方子,世子让人每日煎好服用便好。” 沈延川应了声“好”,取出纸笔。 叶初棠接过,写下方子。 沈延川垂眸看了一眼,眸光微凝。 那上面除了两行药方,右下角还有一个奇异的倒三角图案。 他抬眼看向叶初棠。 “三年前的事记不太清了,只依稀想起在一个黑衣人的腰间,缀着一个黑色木牌,上面便画着这样的图案。” 叶初棠声调温和,平静从容, “只是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同样的木牌了。” “这也没什么难的,多找找多碰碰,总能遇见。” 沈延川将那张纸折好收起,这才冲着叶初棠淡淡笑道, “那就先预祝叶大夫:心所愿,皆能成。” …… 叶诗娴等了好一会儿,才瞧见叶初棠抱着小五从定北侯府的马车下来。 一同拿出的,还有一个沉甸甸的盒子,一看就知道里面肯定装满了东西。 那些难道都是世子送给小五的? 叶诗娴心头划过一抹嫉妒。 真不知道那个小丫头有什么好的,长公主喜欢,世子也待她十分大方,一场马球赛看下来,搬回来不少好东西。 “堂姐。” 叶诗娴强打笑容迎了上去,本想趁着机会和沈延川搭两句话,可她这边嘴还没张,那边连舟就已经挥鞭调头,走了。 “……” 叶诗娴胸口一噎,心中暗暗恼恨。 碰巧此时叶璟言和叶云风兄弟俩也驾着马车回来了,看见叶诗娴,叶云风当即跳下马车,左右看了看。 “咦,二叔,你们不是早就回来了吗,怎么没进去?我们的马车上,好像没你们的东西啊。” 叶恒脸都绿了。 叶诗娴深吸口气,嘴角扯出一个笑来:“没什么,本来是看到世子的马车也在后面,就说等等堂姐和小五,但没想到等了好一会儿。” 她看向叶初棠,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开玩笑似的问道:“莫非是堂姐和世子相谈甚欢,这才待久了些?” 叶初棠心中觉得好笑。 叶诗娴好像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藏得很好,还要这样拐弯抹角地试探。 “那倒不是。不过是因为世子送小五的小玩意儿比较多,整理起来要花费不少时间,这才耽搁了。” 叶初棠说着,回头冲叶云风道:“阿风,等会儿把那个箱子也搬回去。” “知道了阿姐。”叶云风立刻笑着应声。 叶诗娴胸口像是又压了一块石头,沉闷发疼。 她本来还想再多问几句,此时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怕再待下去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叶诗娴敷衍两句,很快就转身离开了。 她对定北侯世子送了小五多少东西,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叶明泽也跟着要走,结果刚迈出两步,就被叶恒叫住。 “你,跟我来书房一趟!” 叶明泽立刻猜到他是要和自己谈回国子监的事儿,眉头皱起,心中十分抗拒。 但他也没那个胆子和叶恒闹,只得憋屈地跟了上去。 叶璟言从叶初棠怀中接过小五,看了眼那逐渐远离的父子俩的背影,若有所思。 “阿姐,我之前看到二叔去找祭酒大人了,他们谈了好一会儿,叶明泽估计很快就要回国子监了。” 叶初棠笑了笑。 “也不一定。” ……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叶恒难以置信地瞪着叶明泽。 叶明泽脸上满是烦躁:“我说我不想回国子监了。” “你疯了!”叶恒猛然喝断,“你才十六!你不去国子监,那你想去哪儿?多少人想进去都没机会!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拉下脸,去求了唐仲礼多久,他才松口让你回去!” 他不提还好,提了叶明泽更烦,嘟囔道:“又不是我让您去求的,您怪我干什么?” 叶恒震惊失语,万万想不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 叶明泽破罐破摔:“其实我早就不想去了!我根本不喜欢在那儿!尤其叶璟言和叶云风去了以后,您不知道那些人说的有多难听!我要是再回去,要被多少人嘲笑您根本想象不到!” 叶恒气得额头青筋直跳。 “逆子!你不去,那以后的仕途之路还怎么走!?” 让叶明泽去国子监,一来是因为那里有最好的助教,二来是因为同窗多是权贵之子,可以拓宽人脉。 他费尽心思为叶明泽铺路,到头来反而被怨怪,真是可笑! 叶明泽头疼得不行。 “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一条路!您再帮我想想其他法子不就行了?” 叶恒简直气笑了。 说得容易! “你以为你老子是什么皇亲国戚,你想要什么都能给!?” 叶明泽不以为意,耸了耸肩。 “那又如何?您当初甚至只是一个地方官,如今不也来了京城,住得大宅子,还和二殿下——” 啪! 叶恒一耳光狠狠打在叶明泽脸上!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第116章 好一番心意 叶明泽被打蒙了,半张脸迅速红肿起来。 这一巴掌终于让他清醒,意识到自己刚才都说了什么。 他的脸直接白了,神色慌张地跪了下来:“爹!我错了!我、我刚才是一时失言——” “滚出去!”叶恒厉喝。 叶明泽不敢再多说一个字,手忙脚乱爬起来,匆匆退出了房间。 砰! 叶恒一把将桌案上的东西扫落在地,心中怒意仍然未消。 他闭上眼,深吸口气:“来人!” 守在门外的管家立刻走了进来,看到满地狼藉,眉心一跳。 老爷对二少爷一直严格要求,父子二人这些年没少吵架,但这还是老爷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 真不知道二少爷到底是犯了什么错,竟惹得老爷如此…… 叶恒怒声:“从今天起,看着明泽!除了送饭送菜,其他任何人没有我的允许,都不准和他接触!” 管家惊愕抬头:“老爷?这、这惩罚会不会太重了……大小姐也不行吗?” “你听不懂话?”叶恒猛然打断他,“他既然不想回国子监念书,那就在家待着!哪儿也不准去!” 管家连连道:“是!是!” …… 夜深人静,晚风拂动枝叶,终于消去几分盛夏的暑气。 盏灯如豆,在窗柩上勾勒出一道清瘦纤细的身影。 叶云风朝着那边看了一眼,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道: “哎,三哥,自从回来,阿姐就一直待在自己房间,她怎么了?” 叶璟言摇摇头:“不知道,应该是在想事情。” 阿姐平日里仿佛对什么事情都不怎么上心,只有遇到一些很关键的节点的时候,才会像现在这样,一个人静静独坐。 叶云风有点不明白:“我知道啊,但是,今天发生什么了吗?值得阿姐如此?” 无论是马球赛,还是韩家韩尧,都不值当阿姐多费一分心神。 叶璟言心里隐隐有个猜测:“或许……和定北侯世子有关。” “真的?”叶云风拉过椅子坐了过来,“可阿姐只是和他同乘了一段马车啊,而且小五也在呢。” 他实在是想不通。 叶璟言淡淡瞥了他一眼,并不指望他能帮忙想出答案。 毕竟这小子现在提起那位,都还特别感激。 一把弓,真是送到了他心上。 “罢了,别去打扰阿姐,她要是想跟我们说,自会开口。” …… 叶初棠坐在桌案之后,容色沉静。 大理寺的那本卷宗不停在她脑海之中反复出现,每一页,每一行,都清清楚楚。 那上面写得很清楚,当年通天关那一战,的确是因为霍俞成判断失误,坚持行军,才导致了最终的后果。 证据链条完整,证人证言一致。 任谁看,这案子都铁定会判到霍俞成的头上。 穆武帝震怒之下抄斩霍家,并因此迁怒于为其求情的叶铮,似乎也不难理解了。 叶初棠闭上眼。 说来,叶铮和霍俞成并不相熟。 他们二人,一个常年征战沙场,军功赫赫,一个科举出身,一步步做到刑部郎中。 说句不好听的,他们最多的交集,或许就是在霍俞成被押解回京,关在天牢之中审问的那些日子。 忽然,叶初棠睁开了眼,眉心微凝。 无缘无故,爹爹自然不会赌上自己的仕途,也要去为这样的一个人求情。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样的隐情? 卷宗里面的那些审问记录看不出什么端倪,一切的一切,都在指向酿成这桩祸事的,就是霍俞成。 可就是太清楚了,太顺了,反而令人起疑。 所有的事,怎么都那么巧合? 就好像是……有人写好了话本子,再让这些人轮番上场,表演一出精彩大戏。 叶初棠铺开宣纸,提笔落墨。 纸上字迹成行,却并非是她之前惯用的那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而是笔力劲挺,银钩铁画的草书。 …… 翌日。 叶璟言与叶云风一早便去了国子监,同时,叶初棠也听说了叶明泽再次被软禁的消息。 这其实是预料之中,唯一让她感到惊讶的,是这次居然连叶诗娴都不能再随意去探望他了。 “他这是惹二叔动了怒?”叶初棠随手赏了洒扫丫鬟一块银锭,“我还想着,昨天二叔已经见过祭酒大人,今日许是会让明泽和阿言阿风一起走呢。” 丫鬟眉开眼笑地福了福身,左右看了看,这才又眉飞色舞地说道:“可不是嘛!二小姐您都不知道,昨天老爷生了多大的气!闹得比上次二少爷被助教大人送回来还厉害呢!” 叶初棠几人回京后,主动提出不必配那些近身伺候的丫鬟和小厮,平日里只几个粗使丫鬟来几趟。 这些下人一开始很是看不上他们,来做事的时候也总不见好脸色,但后来发现叶初棠出手很是大方,且脾气性情温柔和婉,便逐渐喜欢来这里忙活了。 再加上叶初棠现在有长公主撑腰,叶云风又在马球赛上拔得头筹,颇受陛下赞赏,大家对他们的态度自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叶初棠不过随口一问,丫鬟便恨不得将所有知道的消息全都透露。 “这样啊?”叶初棠讶然,又轻轻摇头,“都是亲父子,何须闹得这么僵呢。” 丫鬟小声道:“您可千万别去劝呢,老爷现在气头上,谁的话都不听。” 叶初棠当然没这个打算。 她只是觉得,叶恒突然这么做有些奇怪。 他昨天还专门去见了祭酒大人,想也知道都是为了叶明泽,可一夜之间,他竟直接将叶明泽锁起来了。 或许……是该去找叶明泽问上一问? “二小姐?” 小厮从外面小跑而来, “您有贵客到访!” 叶初棠给小五摇扇的手一顿:“贵客?” 小厮殷切笑道:“就是韩公子啊!他专程登门拜访,就是来见您的呢!” …… 叶初棠来到前厅的时候,韩尧已经在了。 看到叶初棠,他立刻起身。 “叶二小姐。” 许是因为忌讳长公主,他如今待叶初棠客气敬重了许多。 叶初棠唇角微弯。 “韩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韩尧晃了晃神,只觉她这一笑,仿佛周围的一切都瞬间失色。 “哪里,本就该是我——” 叶初棠温声道: “韩大人如今被停了职,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韩公子竟还能抽空来此,真真是好一番心意。” 第117章 游湖 韩尧的笑容僵在脸上。 昨日闹出那么个麻烦后,赵汉光连同下面数位官员都被暂时停了职,韩桐也在其中。 “这个、这个……”韩尧勉强扯了扯嘴角,给自己找补,“冯璋大人那边不是还没查出结果吗,等真相大白,还了我爹他们的清白,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刚巧赶来的叶诗娴闻声也掩唇一笑:“是啊。韩伯父的为人我们都是清楚的,这事儿一定和他没关系,用不几天就能官复原职。倒是韩公子,不过才分开一天,就又来找我堂姐了,这可比从前你来找明泽的频率高多了呢。” 她这话看似玩笑,听着却令人十分不适。 叶初棠淡声一笑,道:“我和韩公子总共见也没见过几面,说起来,还没诗娴你和他往来多。” 叶诗娴打趣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韩公子对堂姐是一见钟情,只见上那一面,可就抵得过我们的百次见面了。若非如此,韩公子今天也不会来了,是不是?” 有她帮腔,韩尧轻松了不少,连声附和:“是啊!我对叶二小姐的心意,昨日已经——” “韩公子今天找我到底所为何事,还请直接告知。”叶初棠懒得和他浪费时间。 韩尧咳嗽一声。 “其实、其实我就是想来邀请叶二小姐一同去游湖的。” 叶初棠眉梢微扬:“游湖?” “对,说是游湖,其实也是诗会。每年的这个时候,京中好友都会三五结伴,相聚翡月湖,一同作诗饮茶,共同赏月,十分得趣。”韩尧双手抱拳,满是期待地看着叶初棠,“就是不知道,叶二小姐肯不肯赏脸?” 叶初棠对此当然没有半点兴趣,然而还没等她出声谢绝,叶诗娴已经开了口。 “堂姐,这游湖很有意思的!本来我也想着这事儿呢,可惜一直没顾上,正好韩公子相邀,你就答应了吧!到时候我也去,再叫上朋友,一定很是热闹!” 看起来,她倒是比叶初棠更想去。 看叶初棠不语,她又道:“堂姐你们刚回来的时候,我就说过,要带你们到处看看逛逛,但事情太多,就耽搁到了现在。” 她脸上露出几分委屈与不安:“莫非堂姐是怪我们照顾不周,才不愿一同出游?” 一番话说得当真漂亮,把前后路都堵死了。 若叶初棠不答应,好像还是她太小心眼,辜负别人一片心意一般。 片刻,叶初棠唇角弯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听着的确有趣,若我拒绝,倒是扫了大家的兴。既然如此——好啊。” …… 游湖的时间定在下午酉时,既没那么热,又能于湖水之上看日落,十分惬意舒适。 众人同聚,吟诗作对,一番畅饮,便又能赏无边月色。 也难怪这么多人热衷于此。 叶初棠先去了趟长公主府,为长公主把完脉后,又给她换了副方子。 “您的身体恢复得很好,之后只要用些温补的药膳就行。” 长公主笑着拍拍她的手:“终归是你医术好。” 要不然她这把老骨头,说不定早就不行了。 “对了,你弟弟都回国子监了吧?要不今天就在这里用膳,晚些再让人送你和小五回去?” 长公主最近的饮食十分清淡,每天都吃得没滋没味,但她喜欢看小五吃饭,小奶团吃得喷香,连带着她的胃口都好不少。 叶初棠浅浅一笑:“其实我正有个不情之请,稍晚一些我得出去一趟,带着小五不甚方便,不知能否先让她在这里待着,我晚些再回来接她回家。” “这当然没问题,竹心她们都能把小五照顾得好好的,不过,你是要去做什么?”长公主有些好奇地问道。 叶初棠便将韩尧登门相邀的事儿简单复述了一遍。 “……诗娴也极力劝说我去,想让我多交些朋友,不好推辞,我便答应了。” 长公主听完,哼笑一声:“他倒真是挺急的。” 昨日她才说有意为叶初棠指婚,这个韩尧就迫不及待跳出来,今天更是直接登门,恨不得让全京城人都知道他对叶初棠有意。 叶初棠没说话。 长公主摸了摸小五肉乎乎的脸蛋。 “行,那晚些你再来接小五便是。” 叶初棠屈膝拜谢。 …… “长公主,您既不喜欢那韩尧,何必放叶大夫去呢?”兰衣十分不解,“只要您开口,她不就能顺理成章拒绝去游湖了吗?” 谁还敢和长公主抢人? 闻言,长公主却笑了。 “你以为,她来这一趟,是为了让我替她挡下这些人?” “难道不是?” “恰恰相反。”长公主靠在椅背上,气定神闲,“她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去的。” 兰衣茫然:“可是……叶大夫明明对韩尧无意啊,何必如此?” 长公主悠然道:“别忘了,韩尧代表的是整个韩家,更是她二叔亲自为她挑的夫婿人选,岂是她说拒绝就能拒绝的?就算是要拒,也得师出有名。” 兰衣似乎明白了什么:“您的意思是,这次的游湖,其实——” 长公主眼中浮现笑意。 “到底是谁为谁布的局,还不一定呢。” …… 叶初棠回到叶府,叶诗娴已经梳妆完毕。 知道叶初棠把小五暂时留在了长公主府,叶诗娴也没怎么在意,这样的场合,本来就不适合带那么个小丫头。 二人同乘一辆马车,往城南的翡月湖而去。 韩尧比他们先到,同行的还有几个世家公子。 叶诗娴也喊了几个平日里玩得好的小姐妹,凑在一起,倒真挺热闹。 韩尧包了一艘船只,接连请人上去。 叶初棠随着叶诗娴等人上了船,船内的装饰也十分豪奢。 这些人中,有一大半都没真正见过叶初棠,此时看到真人,皆是难掩惊艳。 聊了几句后,就有人出言打趣。 “难怪韩兄一直念念不忘,叶二姑娘这般容色,便是放眼全京城,也是没几个能相提并论的啊!” 叶诗娴脸上的笑僵了僵,低头饮茶。 韩尧难掩得意:“叶二姑娘自然不是那些庸脂俗粉能比,我——” 话音未落,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女子真切哽咽的呼唤。 “韩郎!” 第118章 湖上琵琶 听得这一声,韩尧的脸色当即凝住。 有人好奇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韩兄,是不是有人在喊你?” “怎么会?你听错了吧。”韩尧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掩住脸上的神色,“湖中拱桥处赏景最好,不如让船公往那边去?” 话音刚落,就听那道女声再次传来:“韩郎!” 叶初棠侧头看去,一艘船就停在不远处,船头站着一个妙龄女子。 她着一身素白流苏纱裙,乌发挽起,一双柳眉弯弯,杏眼盈盈一水,眉目流转间妩媚天成,真真是我见犹怜的风情美人。 那女子怀抱琵琶,正痴痴望向这边,瞧见韩尧的时候,当即神色一喜,然而嘴角刚刚上扬,不知想起什么,又露出委屈难过之色。 “韩郎,你许久未曾找过我了,莫非是厌弃了佩儿?” 说话间,晶莹剔透的泪珠簌簌落下。 任谁看了这一幕,都不得不多想。 一个少年认出了那女子,惊讶开口:“那不是、那不是春风楼的苏佩儿吗?” 这些最喜欢吃喝玩乐的少爷们,对这个名字都不陌生。 那可是春风楼的头牌啊! 怎么听她这意思,和韩尧…… 众目睽睽,韩尧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勉强一笑:“苏姑娘,真是巧啊,你也来游湖?” 苏佩儿红唇轻咬,泪目盈盈地望着他,轻声哀怨道:“怎么是巧?这段时日韩郎对我避而不见,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在此等候,只求能得见韩郎一面。” 气氛尴尬。 若是换做平时,被这么个楚楚动人的美人如此牵挂,韩尧心里不知要有多得意,说不定还能成为拿去和其他人炫耀的谈资,可今天不行啊——叶初棠就在这呢! 当着叶初棠的面和一个青楼女子纠缠不清,这话传出去,不知要有多难听! 韩尧状似惊讶:“苏姑娘找我,所为何事?” 苏佩儿眼眶通红地看着他,似怨似怪。 韩尧讪讪一笑,避开了她的目光:“这个……我最近确实是挺忙的,就没去春风楼听曲了,还望苏姑娘见谅。” 他回头冲着另外几个公子哥说道:“你们听过苏姑娘的琵琶曲吗?真是一绝!既然今日碰巧遇上了,正好邀诸位共赏,这曲子平时可不是谁都能听到的。” 他说着,拽下腰间荷包,扔给了一旁的小厮。 “苏姑娘若弹得好了,自是重重有赏。” 看他那模样,倒是潇洒大方得很。 苏佩儿怔怔地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般。 不久之前,他还对她百般讨好万般殷勤,不惜一掷千金,只为逗她开心。 那些山盟海誓甜言蜜语仿佛还萦绕在耳边,眼前这个人,却好似已经完全变了。 这段时日韩尧不再去春风楼,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惹他生气了,可无论她尝试用什么样的办法联系他,都是石沉大海。 无奈之下,她偶然得知他今晚会来游湖,就早早在这里等候。 谁知道见到她以后,韩尧眼中没有惊喜,反而只剩惊慌。 现在甚至还跟她说这样的话,让她弹曲取悦众人。 她唇瓣颤抖,轻声问道:“韩郎把我当什么?” 韩尧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苏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我邀诸君共赏,如是而已,有什么问题吗?当然,如果苏姑娘不愿,我等自然也不会勉强。” 一字一句,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划分得亲清清楚楚。 苏佩儿气得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韩尧却似乎已经没了耐心,收回目光,吩咐船开得远一些,又给叶初棠斟了一杯茶。 “叶二姑娘,这是我特意寻来的君山银针,你试试?” 叶初棠没动那杯茶,反而又回头看了一眼:“我看那位苏姑娘找韩公子,好像的确有事?” “不过一个弹曲儿的,找我能有什么事?无非是想我多多花钱去捧个场子罢了。”韩尧头也没抬,似乎连多提一句的意思都没有。 叶初棠不置可否。 一旁的叶诗娴也跟着道:“是啊,韩公子出手是出了名的大方,这些人碰上他,自然想多多讨好,套个近乎。” 言辞之间,好似苏佩儿只是一件可以随手扔掉的、无关紧要的物件,根本无需上心。 韩尧看叶初棠神色淡淡,只当她是因为苏佩儿的出现不高兴了,连忙解释道:“从前,韩某的确喜欢热闹,爱去听个曲儿看个戏,但那些不过是无聊时候的消遣。叶二姑娘放心,以后我定会收心,再不去了。” 叶初棠却笑了。 “韩公子,你我并无关系,何必说这样的话呢?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是你的事,何须将我牵扯进去?” 韩尧轻咳一声,小心殷切道:“我们这不是就快要定——” 话音未落,琵琶声忽而从湖上传来,伴随而起的,还有女子凄婉哀怨的泣唱。 此时夕阳西下,余晖映照,湖水瑟瑟,大小不一的船只横在水波之上,倒影重重。 这一手琵琶于湖水之上遥遥传开,引得不少人探头看来。 “那是谁在弹琵琶?” “似乎是春风楼的苏姑娘?” “就是她!这琵琶曲,整个京城独一份!不过……她为何突然在这里弹曲?” “你们不知道?她是冲着那韩尧来的!谁不知道前段时间,韩尧特别捧她,现在估计是玩儿腻了,苏佩儿心中不甘,便又找来了。” “这苏佩儿怎么这般蠢笨?男人在风月场上的话,有几句是能信的?我可是听说,今天韩尧可是专程请了叶家那位刚回京的二姑娘来,甚至还专门邀了不少朋友作陪,心意昭然若揭。苏佩儿这时候来,不是故意给韩尧找不痛快?” “谁说不是呢?那位叶二姑娘可不得了,有长公主撑腰!韩尧这样和一个青楼女子纠缠不清,岂不……” 韩尧隐隐约约也听到了这些议论,心中对苏佩儿更加厌烦。 “叶二姑娘,要不我们——” 话没说完,旁边船上忽然传来一声慌张无比的尖叫。 “姑娘!你见红了!” 第119章 稚子无辜 这一声惊呼瞬间引来众人注意,韩尧手抖了一下,杯中茶水顷刻溢出,洒落桌上。 叶初棠朝着那边看去,眉心微凝。 一个丫鬟正扶着苏佩儿,满脸慌乱无措:“姑娘!姑娘你怎么样?” 苏佩儿抱着琵琶,脸色逐渐苍白,素白的裙角不知何时已经晕染开朵朵殷红。 她似是无力支撑,怀抱松开,琵琶直直落入水中。 哗啦——! 她身子晃了晃,也朝后倒去。 那小丫鬟也不过十三四的年龄,看到这情况也瞬间慌得哭了。 “来人!快来人救救我们姑娘啊!” 所有人都乱了。 “什么情况?” “不知道啊,好像、好像说是苏佩儿见红了?” “怎么会?她——” 许多人回过神来,纷纷看向韩尧。 前段时间和苏佩儿往来最密切的可就是他了,那这…… 韩尧也懵了,立刻高声反驳: “这、这和我没关系啊!我不知道她怎么回事儿的!” 他越是如此,倒越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叶初棠站起身:“我去看看。” 韩尧立刻就要拦她:“你、你去做什么!?她身子不适,自己去找大夫便是,干旁人何事?” 叶诗娴也蹙起眉,低声劝道:“是啊堂姐,你干嘛非要过去自找麻烦呢?多晦气啊。” 那个苏佩儿出身勾栏,现在又见了红,怎么能去? 她多看一眼都嫌脏。 叶初棠静静看着韩尧:“人命关天,何况那很有可能是两条命,韩公子当真要袖手旁观?” 韩尧顿时心虚,不自觉退后一步。 叶初棠又微微偏头,冲着叶诗娴道:“你若不想去,待在这里便是。” “我——”叶诗娴想反驳一二,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要如何开口。 犹豫的一瞬间,叶初棠已经抬脚走了出去。 此时两艘船都在湖心,若是停船靠岸,再送去找大夫,不知要耽搁多久。 到那时候,别说苏佩儿腹中胎儿,便是连她都性命不保。 “送我去那艘船上。”叶初棠道。 听到她的话,船公下意识看向韩尧,见他脸色惶惶,僵硬呆立,便知道问不出什么来,干脆听从叶初棠的话,朝着那边划去。 两艘船越靠越近,中间还剩下一步之遥的时候,叶初棠直接从船头迈步,去到了对面。 湖水荡漾,船只轻摇,她这一步却走得极其稳当,步伐轻盈从容,如履平地。 这船上除了一个撑船的船公,就只有苏佩儿和那个丫鬟。 苏佩儿倒在地上,脸色苍白,额头满是汗珠,哭腔隐忍:“好疼……我的肚子好疼……” 丫鬟跪在一旁,只顾着哭。 看到叶初棠过来,她抬头看来,脸上还挂着泪珠,满脸茫然与无助。 “你、你……” “带她进去。”叶初棠来到苏佩儿身旁,拉住了她的手腕,凝声开口,“想活命的话,现在起就听我的。” 苏佩儿泪眼朦胧。 她不认识叶初棠,但刚才她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位近段时间声名鹊起的叶二小姐。 容色皎皎,和婉清丽。 之前听闻坊间传闻,说叶家刚回来的那位是难得的美人,比盛名在外的叶诗娴还要胜过三分,苏佩儿还没太当回事儿。 毕竟她自己就已经足够漂亮。 可真正见了,她才知道所言非虚。 叶初棠只是静静坐在那,便能轻而易举夺去所有人的目光。 而此时,她更是来到了她身前…… 求生的本能让苏佩儿咽下喉间无数话语,只含着眼泪点头。 叶初棠看了旁边的丫鬟一眼。 不知为何,看到她沉静从容的模样,原本慌张不已的丫鬟竟莫名感到一阵心安。 她匆匆抹去眼泪,将苏佩儿扶起,带入了船舱。 叶初棠挑帘跟了进去。 …… 所有人都呆了。 “韩兄,这……”同行的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本来以为就是陪着过来游湖赏月,谁能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问道:“韩兄,苏佩儿那孩子,该不会真是你……” “怎么可能!”韩尧条件反射地否认,色厉内荏,“我都不知道她有孕!那怎么可能会是我的!?” 听他这么说,那人也不问了,和其他人交换了个眼神。 谁不知道他之前花重金包了苏佩儿,每日都去那春风楼逍遥快活,所有人都清楚苏佩儿是他的人,现在苏佩儿有了身孕,他倒是甩的干净…… 韩尧下颌紧绷,一言不发,其实心里也是乱极了。 他是真不知道这事儿! 要是私下里说开,大不了喂给苏佩儿一副堕胎药,再给点钱打发了就是。 可她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这事儿闹大了! 世家子弟风流一些无伤大雅,甚至很多时候还是他们炫耀的资本,可谁要是在外让一个青楼女子怀了身孕,就是奇耻大辱! 这事儿要是被他爹知道,一定会把他骂的狗血淋头!甚至直接上家法! 韩尧心乱如麻,喉咙发干,想到那个场景,就忍不住发抖。 他看向对面的船只。 要是、要是苏佩儿的孩子就此流掉,他就能省去不少麻烦,如果连她也死了,那就更好! …… 苏佩儿躺在那,还在不断出血,唇色苍白无比。 叶初棠给她把脉。 丫鬟在一旁急得不行,不停掉眼泪。 “完了,姑娘,这可怎么办啊!” 她从小在青楼长大,曾不止一次见过楼里的姑娘不小心怀孕,最终被妈妈强行灌了堕子汤。 有的命大,有的却凄惨,直接撒手人寰,一尸两命。 此时看苏佩儿见血,与从前那些喝了药的姑娘并无两样,八成也是活不成了。 “别哭了,过来搭把手。”清冷沉静的声音传来,语调虽平,带着令人无法违逆的气势。 丫鬟的哭声瞬间止住,眼睛通红地看向叶初棠。 “您、您能救我家姑娘?” 可从前遇到这样的情况,基本都是救不回来的,这、这个叶初棠看起来也就十七八的年纪,真的能行? 叶初棠点燃一旁的烛火,取出银针,黑眸平静如静水深潭。 “稚子无辜,当然要救。” 第120章 恭喜 时间流逝,韩尧从未觉得如此难熬。 他暗暗咬牙,几次想要上前看个仔细,却又怕被周围人议论,只得待在原地。 虽然面上他极力假装镇定,但其实不难看出他此时的紧张与忐忑。 叶诗娴余光瞥了他一眼,心中暗骂废物。 她都已经牵线搭桥做到这一步了,韩尧居然还能把事情搞砸! 按照本来的计划,他们今日一同游湖赏月,为众人所见,不出几日,叶初棠和韩尧情投意合的消息就会传开。 爹爹他们再顺理成章地给他们订婚,成亲,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就算长公主有意为叶初棠指婚,也不好再插手一对“有情人”。 可谁能想到,竟半路杀出一个苏佩儿! 是个青楼女子不说,还怀了身孕! 叶初棠也是,居然亲自过去为苏佩儿看诊,她到底怎么想的!? 因着此处突然的动静,引来了四周不少人的关注。 许多大大小小的船只或远或近停在旁边,船上之人也都在围观。 韩尧越发心焦。 …… 夕阳彻底落下,只剩下最后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空。 那船篷中女子的痛苦哭泣之声渐渐微弱,最终消散,只剩下一片寂静。 一人低声问道:“这……不知里面的情况到底如何了,怎的一点动静都没了?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韩尧的心像是被什么悬起,闻言神色闪烁。 要真是叶初棠没把人救回来,苏佩儿一尸两命,那可就—— 这么想着,他终于道:“我去看看叶二小姐。” …… 船篷内,苏佩儿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空洞无神。 叶初棠收了针,吩咐小丫鬟:“帮你家小姐擦擦脸,整理一下。”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苏佩儿疼得浑身出汗,衣服都透了。 小丫鬟睁圆了眼睛,怔怔的。 她都没看叶初棠是怎么施救的,只见她在自家姑娘身上扎了好多银针,没想到真的把人救回来了! 看到苏佩儿果真活了过来,小丫鬟又哭又笑:“是!是!” 她连忙上前,拿着帕子小心为苏佩儿擦汗,哽咽着道:“姑娘,您可算是好了!刚才、刚才我差点儿以为……” 苏佩儿平日待她不错,如同亲姐妹一般,所以此时小丫鬟才这般为她担忧。 然而听得她的哭声,苏佩儿脸上却是一片麻木。 她望着船篷顶,双眼失焦,嗓音沙哑地开口: “为什么……要救我?” 她现在这样子,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必要? 叶初棠将银针收起,净了手,透明的水珠从纤细葱白的指尖落下。 令人很难想象,刚才就是这样的一双纤纤素手,救回了一大一小两条命。 她仔细擦了擦手,温声道:“你已经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头三个月本就胎像不稳,你今日又情绪激动,导致出血,之后更要小心。” 苏佩儿缓缓抬手,抚上了自己的小腹,眼泪无声滑落。 她这个月的月信迟迟不来,她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前几日偷偷出去诊脉,才知道自己居然已经有了身子。 “这孩子,不该来的。”她声音微微颤抖。 叶初棠偏头看她:“你若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今日何必来此?” 苏佩儿与她对视,望着那双乌黑沉静的眼眸,忽然觉得自己的一切心思都被对方看得透透的。 她咬了咬唇,苦笑。 “是。我以为我和韩郎情投意合,他不过是太忙了,才一时将我冷落,若他知道这孩子的存在,肯定会回心转意。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她若告诉妈妈,不过一碗堕胎药的事儿,可她不死心,还满心幻想。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叶初棠看了看她,道: “回去好好养几日,喝点温补的药,切记不要再动肝火。今日我只能救你一次,真正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苏佩儿怔怔,良久,她偏过头,喃喃:“难怪他对你这般上心……” 来之前,她打听到韩尧今天包了船,请了朋友,要来这游湖,其实就是为了向叶家那位刚回来的二小姐献殷勤。 关于叶初棠,苏佩儿其实也有所耳闻,但她私心里一直觉得,自己比起对方,只是出身不同,论其他,那个叶初棠未必能比她更好。 可现在见了面,她才知道双方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不,她根本没有资格与对方相提并论。 出身、家世、容貌、气度…… 苏佩儿一直是有几分傲气的,这傲气一方面来自于她出色的容貌,另一方面来自她精湛的琴技。 可现在,在叶初棠跟前,她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相形见绌。 苏佩儿闭上眼:“他对你才是真心。” 耳畔忽然传来一道轻笑。 “他的真心,很珍贵吗?” 苏佩儿惊愕扭头,茫然地看着她。 叶初棠淡道:“人心善变,把希望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每日纠结他对你是不是真心,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罢了。” 苏佩儿一时呆住,不知如何回话。 “可、可……” “更何况,今日他能这样弃你于不顾,他日也能这样对其他人。他这种人,最在乎的只有他自己,自私自利到了极点。”叶初棠随手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神色淡然,“自找苦吃这种事儿,我向来没兴趣去做。” 苏佩儿许久没有说话。 她从小学的就是如何讨男人喜欢,从没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可是,终究是苦了这孩子……”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似乎有人上了船。 苏佩儿意识到什么,顿时紧张起来。 叶初棠回头,听着那越来越近的声音,眉梢微扬。 “怎么会?这孩子的亲祖父,可是堂堂光禄寺少卿韩桐韩大人,荣华富贵,享受不尽,何来吃苦一说?” 苏佩儿直接愣在那。 外面已经传来韩尧的声音: “叶二姑娘?” 叶初棠挑帘走了出来。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这边汇聚。 叶初棠上前一步,唇角弯起: “恭喜韩公子,苏姑娘母子平安。” 第121章 打落牙齿和血吞 韩尧脑子一空,直接愣在当场,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你是说她和、和那孩子都还活着?!” 他语气急切错愕,不见半分欣喜,反倒是惊吓更多。 叶初棠挑挑眉:“是啊,怎么,韩公子不高兴吗?” 韩尧想也不想地反驳:“这事儿又和我没关系,我有什么好高兴不高兴的!” 话音落下,他才发觉自己反应似乎有些激烈,调整了一下表情:“叶二姑娘,你可千万别误会啊,我真的不知道她那孩子是谁的!” 帘子忽然被人挑开,脸色苍白的苏佩儿就那样看着韩尧,双眼通红:“韩郎,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厌弃了我也就罢了,可这孩子——你怎能不认?” “不是我的,我为何要认!?”韩尧皱起眉,脸上神色不掩嫌弃与厌恶,“你,一个青楼出身的贱胚子,谁知道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苏佩儿眼里最后的一点光彻底消散。 她浑身发抖,似乎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 小丫鬟满脸担心地扶着她:“姑娘,咱们先回去吧,方才叶二姑娘交代,您现在不能吹风受凉——” 苏佩儿一点点将她的手掰开,冲着韩尧凄然一笑。 “既然韩郎不肯认我们母子,那我便以死正身,求一个清白!” 说着,她便推开丫鬟,快走几步来到船头,作势便要跳湖! 人群传来道道惊呼。 韩尧也惊呆了,万万想不到向来听话柔弱的苏佩儿竟会如此刚烈,以死明志! 就在苏佩儿即将跳下去的时候,叶初棠随手扔出什么东西,滚到了苏佩儿脚下。 苏佩儿只感觉脚下一滑,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正巧砸到刚刚赶来的丫鬟身上。 小丫鬟紧紧扶着她,吓得心脏都快从胸口跳出来,后怕不已,带着哭腔喊道:“姑娘,您可不能想不开啊!您要是——姑娘?姑娘!” 小丫鬟慌忙抬头,求助地看向叶初棠:“叶二姑娘!您快来看看吧!我们家姑娘晕过去了!” 此时此景,她唯一想到能救她们姑娘的,就只有叶初棠了。 叶初棠走过去,见苏佩儿眼眸紧闭,唇上毫无血色,拉过她的手腕把了脉。 “她这是气血攻心,伤心过度,才导致了惊厥,须得尽快带她回去好好休息。” 小丫鬟慌张无措:“那、那我们这就回春风——” “韩公子。”叶初棠回头,神色温和关切,“我记得贵府离这里不算太远,赶紧带苏姑娘回去吧。” 韩尧瞬间睁大了眼睛:“什、什么!?” 让他公然带一个怀了身孕的青楼女子回府!? 他的名声、韩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叶初棠往旁边走了走,捡起刚才扔出的一颗银锞子,又回头催促道: “时间紧急,还是麻烦韩公子快些吧。另外,看在韩公子特意相邀游湖的面子上,这次的诊金就打个对折,五百两即可,就当抵了今日的茶水钱。” …… 长公主府。 日暮西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一道纤细清瘦的身影正从院中缓步走来。 小五似有所觉,立刻坐直了小身板,抬头看了过去。 前面带路的丫鬟笑着道:“长公主,叶大夫来了。” 话音刚落,小五已经迈开小短腿,蹬蹬蹬跑了过去,直接扑到了叶初棠的怀里。 叶初棠将她抱起:“阿姐来晚了,是不是等了很久?” 小五摇头,又冲她展颜一笑。 ——她知道阿姐肯定会来接她的,所以等多久都没关系啊! 长公主见着她,也笑了:“今日出游,玩得可好?” 叶初棠想了想,点头:“景色宜人,十分热闹,就是没来得及仔细欣赏。下次有机会,想带小五他们一起去看看。” 长公主有些奇怪,叶初棠去了挺长时间的,怎么会说没能好好游赏? “对了,之前不还说要赏月?怎么这个点儿就回来了?” 叶初棠顿了顿:“发生了点意外,大家便早早散了。” 长公主来了兴致:“哦?” …… 定北侯府。 云成垂手而立,将今日翡月湖发生的一切,都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 “……这会儿韩尧已经带着苏佩儿回了韩家,韩桐也在,估计今晚那边要好一番闹腾。” 沈延川眉梢微扬:“他这几日被停职,倒是正好有时间来应付这些事儿。不过,韩尧就这么同意把人带回去了?” 说到这,云成就忍不住想笑。 “您有所不知,当时翡月湖上游人如织,所有人都在围观。本来,被抛弃的女子找上男方,又被对方公然弃之如敝履的事不算稀奇,更不用说那女子还是出身青楼,在意者更是寥寥。可偏偏那苏佩儿弹得一手好琵琶,湖上一曲哀婉柔泣,引来不少关注,再后来又当众跳湖,宁可一死,以换自己清白。如此烈性,韩尧自然招架不住。” 这事儿若是悄无声息,韩尧可以轻松保全,可谁知道苏佩儿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韩尧如果还是置之不理,以后不知要被人骂成什么样。毕竟,虎毒不食子。他能薄待苏佩儿,却不能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云成想起当时的那一幕,仍觉痛快。 “您没看到叶二姑娘催他给诊金的时候,他脸有多难看!” 之前他只是听连舟提过几句,今日见了他才发现,那位叶大夫,实在是比想象的还要令人出其不意! 一进一出,救了苏佩儿母子二人两条命,简单几句,又将韩尧送上风口浪尖,逼得他进退维谷,不得不将人带回,背上骂名。 最后,还不忘要诊金。 这真是…… 沈延川抿了口茶,闻言动作一顿,扬了扬眉。 这么说来,她当初找他要诊金的时候,还挺……温和? “治病救人,这钱本就该给。更何况,她还帮了韩家这么大的忙。” 沈延川放下茶杯,声调疏淡。 “只要赵汉光被查出问题,最有希望上位的人,就是韩桐。” “这样的关头,怎么能闹出丑闻?便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想必韩大人也是欢喜的。” 第122章 记挂 天色擦黑的时候,叶恒终于回了叶府。 最近他在大理寺的日子并不好过,苏圩看他处处不顺眼,一直将他边缘化。 下面那些人不敢得罪苏圩,自然也都与叶恒疏远。 也就这两日,苏圩他们忙着调查马球赛的事儿,没有太多功夫理会叶恒,他这才得以松了口气。 然而刚刚进门,叶诗娴就神色紧张地迎了上来。 “爹,您可算回来了。” 看她表情不太对,叶恒皱了皱眉:“怎么了?是你娘又闹了,还是你弟——” “都不是。”叶诗娴摇头,却又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是、是韩尧和堂姐那边,出了点情况。” 叶恒走到一旁坐下,端起茶杯想饮口茶,却发现里面空空。 他越发烦躁,不耐烦问道:“他们今日不是一起出去游湖了吗,怎么,你堂姐给人家甩脸色了?” 叶诗娴抿了抿唇,才道:“不是,是韩尧出了岔子。他、他让一个青楼女子怀了身孕,人家今天直接找上门了!” 叶恒惊愕抬头:“你说什么!?” 叶诗娴只得将傍晚发生的事和盘托出,她每多说一句,叶恒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最后,韩尧无法,只能把那个青楼女子带回了府上——” 砰! 叶恒抬手将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碎片飞溅。 “这个没用的东西!”叶恒怒不可遏,“路都给他铺好了,竟然搞出这样的破事儿!” 叶诗娴惊得后退一步。 “爹,您先别气,咱们得赶紧想想办法,把这件事儿按下去才行啊!” “按下去?怎么按?”叶恒额头青筋直跳,“翡月湖!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不出一天,这消息就会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他咬紧牙关,胸口像是有一团火在疯狂冲撞。 “我早就暗示过他,这段时日少去那些风月场所!等婚事定下来了,一切好说!他就这么管不住自己!?现在好了,闹成这样,接下来要怎么办!” 叶诗娴猜到他会生气,但没想到他会动这么大的怒火,小心劝道:“爹,这件事是韩尧做得不对,可谁能想到那个什么苏佩儿竟然怀孕了,而且直接找了过来呢?早知如此,今天就不该去那翡月湖的。” 想到苏佩儿要死要活的一幕,叶诗娴撇撇嘴,眼中几分鄙夷。 “那女子这么闹,无非就是想母凭子贵,攀上韩家罢了。” “她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现在已经人尽皆知!”叶恒深吸口气,按了按眉心,“叶初棠现在在哪儿?” 这件事必须得尽快解决! 叶诗娴往外看了一眼:“她没和我一起回来,离开翡月湖后,她就直接去长公主府了,说要接那小丫头。” 叶恒觉得有些不对:“她去多久了?” “大概一个时辰了吧。”叶诗娴猜测,“可能留在那用晚膳了。” 叶恒来回踱了两步,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我去趟长公主府。” 叶诗娴一愣:“现在?” 这天都已经擦黑了啊。 “您不用担心的,她要是回来的晚了,长公主府的人自会送她回来。”叶诗娴语气发酸,“毕竟她现在可是长公主府的常客呢。” 叶恒一言不发,抬腿就往外走。 长公主昨日才当众言明,有意为叶初棠指婚,他顶着压力婉拒,说她与韩尧两情相悦,婚期将定,结果今天就出了这档子事儿! 长公主怎么看他?其他人怎么议论!? 叶恒心里越发不安,加快了步伐。 他忽然想到什么,回头冲着叶诗娴喊道:“你也一起!” 他今天不在,也就叶诗娴能说上几句话了。 叶诗娴不太想去,觉得叶恒过于忧虑,可此时看着他的脸色,她也不敢反驳,只得跟了上去。 …… 长公主府。 “这道五珍甜羹,小五好像特别喜欢?”长公主笑吟吟道。 叶初棠看了小五一眼,唇角微弯:“她自小就喜欢吃甜食。” 长公主看小五乖巧可爱,自然怎样都是好的。 “喜欢的话,以后什么时候想吃了,尽管来,让后厨做。” 叶初棠一顿:“这怕是太麻烦……” “有什么麻烦的?”长公主捏了捏小五软嫩的脸蛋,心都化了,“小姑娘喜欢吃点甜的多正常啊!哪儿像延川似的,嘴巴挑的很,尤其小时候,看见那些甜羹点心,是碰都不会碰的。” 挑剔又多事,实在讨人嫌! 叶初棠:“……” 她忽然想起之前在江陵的时候,沈延川每次喝药,都能面不改色将那些苦到要命的汤药干脆饮尽。 ……懂了,这男人爱吃苦。 叶初棠朝着窗外看了看:“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你今天忙活许久,肯定也累坏了,不如直接歇在这。”长公主想起什么,神色淡了许多,毫不掩饰地道,“何况那个叶家,有什么好回的?” 叶初棠顿了顿,唇角却弯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家,自然是要回的。” 长公主一怔,却见那少女容色沉静,似乎陷入了过去的回忆,眸中暖光涌动。 喉间的话忽然便讲不出口了。 怎么忘了,那本来就是她的家。 叶初棠敛神,弯起眼睛,说道:“而且,明日就是阿言的十四岁生辰了,我给他准备的生辰礼,还在屋内放着,只等明日去国子监给他送去。” 长公主有些惊讶:“当真?那他——” 正说着,竹心从外走来,“长公主,叶大人来了。” 叶大人,自然是指叶恒。 长公主一顿,脸上笑容淡去。 “让他进来。” 叶恒很快在丫鬟的带领下来了,他身后还跟着叶诗娴。 一进门,叶恒匆匆扫了一眼,看到叶初棠和小五果然在这,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 他脚步站定,恭敬行礼:“微臣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淡道:“这么晚了,叶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叶恒喉咙发干,挤出一个笑:“天色晚了,看初棠一直没回去,我心中担忧,便想着亲自过来接她——” 长公主忽然笑了一声,只是眼角眉梢都没什么笑意。 “原来叶大人还记挂着初棠呢?” 第123章 一天时间,滚出去 叶恒心里一梗,讪讪笑道:“长公主说笑了,微臣是初棠的亲二叔,自然要多多操心的。” “是吗?本宫眼拙,倒是半点未曾看出来呢。”长公主不咸不淡道,“否则,怎么会‘精挑细选’,为她选了韩尧?” 叶恒语塞。 他便是个傻子,也听出来长公主对他的不满了! “长公主,翡月湖的事儿,微臣也是刚刚才知晓。微臣也未曾想到,韩尧竟、竟是闯出了这样的麻烦来啊!”叶恒垂着头,眼睛盯着地面,只觉得长公主的视线犹如实质,沉沉落在自己肩上,让他抬不起头来,“他之前信誓旦旦,说对初棠一心一意,怎料——” “韩尧生性风流,这一点叶大人应该早就知晓才对,怎么现在又换了这样的说辞?”长公主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不久之前,叶大人可是口口声声,说韩尧是韩桐之子,算是你看着长大的,也是你为初棠认真臻选出的良人。” 长公主声调平静,叶恒却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他……” 长公主靠在椅背上,神色淡淡,不怒自威。 “现在双方还未正式定亲,他就敢带怀了身孕的青楼女子带回府中,这以后初棠要真是嫁了过去,还不知道要被他们韩家如何踩在头上欺负!” 叶恒颤抖着手擦去额上的汗:“这、这怎么会呢?韩尧这次的确是做错了,但就算给他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辜负初棠啊!” 长公主唇角微掀。 “他怎么不敢?本宫看他倒是敢得很!初棠无父母可依,无兄长可靠,只几个年幼的弟弟妹妹跟在身边。日后她嫁了人,受了委屈,便是连个诉说委屈的人儿都没有。那韩尧不就是仗着这一点,才如此嚣张妄为?” 叶恒咽了口唾沫,猛地抬头,信誓旦旦道:“若他敢对初棠不好,微臣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你?”长公主用帕子按了按唇角,似乎笑了一声,“这韩尧,不就是你亲自为她挑的吗?” 若非是他,叶初棠也不会被牵扯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 “更何况,本宫听说,那女子找到韩尧之后,韩尧根本不认她们母子,看到她见血,危在旦夕,也没有丝毫关心与表示。若非初棠出手相助,那女子与腹中胎儿只怕早已成了冤魂。如此做派,当真无一丝男儿血性与担当!” 长公主眸光转冷, “叶恒,这就是你为自己亲侄女,定的好姻缘!” 噗通——! 叶恒直接跪倒在地。 “长公主,这次是微臣考虑不周,求您见谅!” 叶诗娴原本还没觉得这件事很严重,直到此刻,她才发现长公主对叶初棠不是一般的维护。 难怪来的路上,爹那么紧张…… 叶诗娴目光一转,看到叶初棠正坐在那,表情平静,毫无波澜,心里的火瞬间窜上。 要不是因为叶初棠,她爹此时此刻会跪在这,跟长公主求情? 偏偏叶初棠还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堂姐。”叶诗娴强压着心头火气,“爹这么做,也是为了你,谁能想到韩尧那边居然还有这档子麻烦?不过他对那些女子都只是逢场作戏,自从与你相识,他就再没出去浪荡了,待你的心还是真真的。要不,你就原谅他这一次,给他一个月的时间,让他把这些事儿都处理好?” 叶初棠挑眉:“一个月?” “对,只要一个月。”叶诗娴看她回应,以为她被说动了,“他若有心,自会将这些事儿都办妥当——” 叶初棠若有所思:“一个弱女子,还怀着身孕,怕是处处艰难。我倒是不知,你说的处理好,究竟是指什么?” “自然是……”叶诗娴说到这,余光瞥见长公主面无表情的脸,顿时心头一跳,连忙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那自然就是他们的事了。” 在场之人心知肚明,这个“处理”,无非就那几种情况,要么是孩子没了,要么是苏佩儿没了。 韩家怎么说也是正经的官宦之家,第一个孙辈的生母出身青楼,以后怕是要被人笑死。 最温和的解决办法,恐怕就是把苏佩儿打发出去,养在外面的庄子上,等孩子大了再接回来。 可即便如此,这对韩家以及未来嫁入韩家的千金而言,也是莫大的羞辱。 长公主看了眼叶诗娴:“想不到叶二小姐尚在闺中,对这些后宅之事,倒是如此清楚。” 叶诗娴脸色顿时白了。 她从小跟在她娘身边,对这样的事儿的确不陌生,高氏如果没点手段,也不可能稳坐叶家夫人的位置这么多年。 早些年叶恒还纳过妾,只是进府之后,都是没过多久便香消玉殒。 叶诗娴早已习以为常,可她一时冲动,竟忘了这里是长公主府,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 “长公主,臣女、臣女别无他意!只是想着,姻缘难得——” 长公主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 “你若觉得可惜,不如自己嫁给韩尧。” 叶诗娴一惊,剩下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 让她嫁给韩尧?这怎么可能! 叶恒回头,怒声斥责:“这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儿!” 叶诗娴也连忙跪了下来:“臣女失言,还望长公主见谅!” 房间内一片寂静,空气似是寸寸凝固。 终于,长公主道:“本宫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叶恒心里一松。 听这意思,长公主今天没有继续追究的打算。 他立刻应声,起身告退。 然而刚退出一步,他就发现叶初棠没动。 “初棠?我们该回去了。”他提醒道。 叶初棠尚未开口,便听长公主道:“回去?回哪儿?” 叶恒有些不安:“自、自是回叶府……” 长公主露出恍然之色。 “哦对,是该回去了。不过,她今晚还是要留宿长公主府,等你们从那里搬走了,本宫再派人送她。” 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淡道: “给你们一天时间,够了吧?她明天回去还有要事,可别耽误了。” 第124章 好戏连连 明月高悬,夜色静谧。 叶恒和叶诗娴都被打发了出去,伺候的下人们也被屏退。 长公主这才看向叶初棠,脸上的冷肃之色消散,音调温和下来:“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快些带小五去休息吧。竹心已经将偏房收拾妥当,你们直接过去便好,若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叶初棠却松开了小五,上前几步,低眉敛目,屈膝郑重行礼:“初棠谢过长公主。” 长公主立刻去扶她的胳膊:“你救过本宫的命,这点小忙又算得了什么?” 叶初棠声色沉静,字句诚挚:“初棠未经允许,擅借长公主之势,长公主胸襟开阔,未加计较,初棠却不可不记这份恩情。” 长公主手一顿。 小五立在一旁,乌黑溜圆的大眼睛眨了眨。 下一刻,便见长公主松开了手,看着叶初棠,唇角笑意渐深,似叹似赞。 “难怪这几年,你独自一人,竟也将几个弟妹教养得这般出色。” 当真是聪慧过人,生就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叶恒一家公然霸占了叶铮的府宅,直到叶初棠姐弟几人回京,也没有半点要让回的意思。 吃下去的东西再想让人吐出来,本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 叶初棠是女子之身,弟妹又都年幼,叶恒只要摆出自己二叔的身份,便能一直压他们一头。 若公然撕破脸,旁人只会说叶家姐弟一心只为钱财,连当初为自己爹娘操持后事的亲二叔都能赶出去。 就算能拿回宅子,叶初棠姐弟几人的名声也不用要了。 叶初棠倒是无所谓,可她不能让阿言名声有损,更不能让阿风和小五被人指指点点。 所以,她必须师出有名,借势而为。 只有等叶恒自己暴露弱点,背上骂名,被群起攻之,叶初棠才能干干净净将一切拿回来。 她今日来长公主府,讲了翡月湖发生的那些事,又故意提及阿言明日便满十四,就是为了请长公主出手帮忙。 而长公主是何许人物?叶初棠的这份心思,她自然是懂的。 其实长公主对此并不介意,一来叶初棠救过她的命,她本就打算为叶初棠出头,二来,她有自己的私心,就算叶初棠不谋划这一局,她迟早也是要让那个韩尧出局的。 现在她不过顺势而为,一箭双雕,高兴还来不及。 叶初棠垂首叩谢。 待她行完这一礼,长公主才重新去拉她,眉眼间笑意慈和:“好了,谢也谢过了,这下可能安心了?” 叶初棠唇角微弯,盈了一抹浅笑。 长公主越看她越是顺眼,心里喜欢得不得了。 这些年她身居高位,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可没一个能与叶初棠比。 聪明且从容,遇到任何麻烦从不慌张,总能有条不紊地将一切解决。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有着这样过人的心智与谋略,却仍真诚恳切,赤子之心。 这一点更加难得。 小五见阿姐跪了,也跟着来到她身旁,作势就要跟着认认真真磕头。 长公主“哎呦”一声,连忙把小奶团拉住。 这要是实实在在往地上磕一下,她那小脑瓜可受不住。 长公主又是心疼又是无奈,连声笑道:“快起来吧,再跪下去,心疼的可还是本宫。” 她想到什么,侧头吩咐竹心:“对了,挑几个得力的小厮丫鬟,明日叶府的人手要是不够,便让他们过去搭把手。” …… 深夜的叶家,此时却是灯火通明。 下人们脚步匆匆,神色惶惶,来回奔跑忙活。 听到外面吵闹的动静,正打算休息的高氏心烦意乱,忍不住高声喊道:“来人!外面到底在干什么,这么闹腾!” 外面无人应声。 高氏拧着眉走了过去,正要拍门,房门却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高氏吓了一跳,立刻退后两步,飞快侧头,抬手挡住了自己的脸,同时张口怒骂:“干什么呢!没长眼睛啊!” 自从她生了病,就一直待在这里。 叶恒并没有让人关着她,但她自己不肯出门,此时突然有人闯了进来,她怎么能不生气? 然而很快,高氏就发现事情不对劲。 ——这几个进来的丫鬟竟开始收拾起这屋子里的东西了! 一个丫鬟小跑过来,看到高氏凹凸不平红肿溃烂的脸,当即吓得倒退几步。 “夫、夫人!” 高氏连忙从旁边扯过一条帕子,系在了自己脸上,恼羞成怒:“放肆!谁给你们的胆子擅闯这里!” 那丫鬟这才回神,紧张开口:“夫人,是、是老爷下的命令!” 高氏一愣:“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 丫鬟其实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道:“老爷刚才回来以后,就下令要将这宅院里的东西都收拾搬走,说是、说是明天必须做完——” “搬走?搬去哪儿!?”高氏简直一头雾水。 “说、说是要搬回风陵巷的宅子……” 高氏直接蒙了:“什么!?” …… 砰——! 叶明泽一脚将椅子踹翻,恶声恶气:“我不搬!” 几个小厮面面相觑。 “二少爷,这是老爷的意思,您、您不搬,怕是不行啊!” 叶明泽的心骤然一沉,直觉发生了不好的事儿。 他立刻上前抓住了一个小厮的领子:“今天爹去哪儿了?为何突然如此!” 小厮哪里会知道?只结结巴巴,说叶恒之前去了一趟长公主府,回来后就直接下了命令,半点喘息的时间都没留。 叶诗娴也跟去了,可她现在也在收拾自己的东西。 除了他们二人,剩下的这些全都不明所以,但现在这情况,谁敢问? 叶明泽眼神晃动,低声喃喃:“长公主府……难道是长公主的意思?” 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厉声问道:“叶初棠呢!?她现在在哪儿!?” …… 定北侯府。 连舟感慨:“都以为韩家今晚会有一场好戏,谁知道,这叶家是更胜一筹,好戏连连啊!” 他飞快抬眸看了眼。 “主子,听说长公主对叶恒发了好大的火,您要不要去探望一番?” 第125章 与他有关的梦 沈延川闻声一顿,随后便摇了摇头。 “凭他,倒是还没本事让长公主动气,不必。” 连舟有些惊讶:“那您……真不去?” 沈延川落笔,烛火映出纸上那似乎力透纸背的行行遒劲有力的字迹。 他似乎笑了笑。 “太晚了,何必打扰。” …… 这一晚,叶初棠和小五同宿在长公主府。 小五靠在她怀里,很快便沉沉睡去。 叶初棠闭上眼,累了一天,乏意上涌,不一会儿也入了梦乡。 月光如水,无声流淌,庭院中晚风徐徐,树影摇曳。 …… 眼前白茫茫一片,看不清前路。 唯有树叶簌簌作响,隐约还听到小溪流淌之声。 叶初棠原地站了一会儿,顺延而上,脚下是堆积的落叶。 山岚随风飘散,那似乎被朦胧遮掩的一切,终于渐渐显露。 来到半山,一座八角凉亭静静矗立,亭中两人对坐,茶香袅袅。 其中一人背对着她,身姿挺拔,颇为熟悉。 叶初棠瞬间认出那人身份。 沈延川? 他怎么也在这? “之前的事,不知世子考虑得如何了?” 坐在沈延川对面的人开了口。 是一个男人,且这声音听来颇为耳熟,只是距离有些远,听得并不真切。 到底是…… 叶初棠正想着,忽然听得一道异响。 咻——! 一只锋利飞镖忽而从旁边的树林之中射出! 沈延川似有所觉,侧头看去,那飞镖已近在眼前! 噗嗤——! 叶初棠猛地睁开眼睛。 房间里格外安静,借着月光,依稀能分辨出这里不是她熟悉的叶家。 对了,这里是长公主府。 叶初棠坐起身,闭眼,按了按眉心,开始回忆梦中的一幕幕。 她不知道为何会在今晚坐了这样的一个梦,甚至不知道梦里她到底是在哪里。 那好像是一座山,但她过去的记忆里并未去过。 梦中的一切都似乎格外平静,唯独最后的那枚飞镖…… 可那是冲着沈延川去的,和她也没关系啊。 小五似乎察觉到身边空空,往这边凑了凑,直到又挨到叶初棠的手,才又用脸颊蹭了蹭,继续安心睡去。 叶初棠垂眸看她,把她的小胳膊从脑袋下拉出来,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静坐许久,确定梦里的确没再出现其他画面,叶初棠才不甘不愿地重新躺了回去。 这叫什么事儿啊? 之前做梦,好歹是她和沈延川同时遭遇危险,现在可好,她好好的,沈延川遇险,她倒是一清二楚。 叶初棠翻了个身,无声叹气。 她要是无法预知也就罢了,偏偏这次又梦见了,更关键的是,以往每次预知梦,最后都证实与她有关。 所以,哪怕这个梦来的莫名其妙,她也还是不能忽视。 起码得先知道,那是哪座山吧? 要不……问问沈延川? …… 第二日一早,叶家门外就汇聚了不少人,看着叶家门口进进出出的小厮丫鬟,满脸兴奋和好奇的指指点点。 “叶家这是干什么呢?” “谁知道,折腾一晚上了!” “我刚才瞧见他们把府里的东西都搬上马车,听说是送回风陵巷的旧宅了,这是要搬家?” “真的假的?他们已经在这呆了三年了,那旧宅都好久没人去了,怎么突然要回去?” “嘘——我可是听说,叶恒昨天去了长公主府一趟,回来就这样了!估计是因为韩尧?” 众人猜测纷纷。 昨天韩尧那一出闹得人尽皆知,长公主对叶初棠青睐有加,见到这事儿,如何能忍? “要我说,这叶家也是活该!那韩尧是个什么货色,旁人不知,叶家和他们颇有交情,难道也不知吗?这摆明了是想把叶初棠往火坑里推呢!” 说话之人说着,往地上啐了一口。 “呸!什么样的二叔会给自己亲侄女物色这样的夫君?我看他从一开始就心术不正!” …… 叶恒现在真如烈火烹油,整个人都焦头烂额。 他当然知道外面那些人会说出极其难听的话,可现在他也没有其他法子了。 长公主是什么身份?她的命令,谁敢违背? 叶恒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没有照做,在一天之内搬走,他绝不会有好下场! 说不定连这大理寺少卿的乌纱帽都难以保住! 高氏又哭又闹,叶明泽也摆脸色,怎么都不愿意走,有小厮不小心把东西散落一地,满是狼藉…… 整个叶家上下一片混乱。 然而此时的叶恒却顾不上这些了。 他来到书房,看着自己连夜收拾好的几个箱子,眉头紧拧。 这里面,有不少他这些年从各处搜罗来的珍贵字画,以及—— 叶恒上前,打开了其中一个不起眼的梨花木箱。 …… 叶初棠带小五陪着长公主用了早膳,便提出想回去一趟。 “回这么早做什么?”长公主有些奇怪,“现在那边乱糟糟的,肯定十分吵闹。” 她本来打算等过了晌午再送叶初棠回去,到时候再派人过去帮忙打扫整理一番,就能好好住了。 叶初棠微微一笑:“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当初从江陵回京的时候,我们带了些东西回来,有阿言看的书,还有一些阿风用的药,以及小五自己零零碎碎的东西。我怕他们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拿错,再想去要,只怕是麻烦。” 长公主了然:“如此说来,倒也不无道理。” 那家子人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别说顺手拿,就是强抢也是有可能的。 “那本宫派人去守着你们几个的住处就行,看谁敢动你们的物件。” 经历过最近的这些事儿,长公主是真心厌恶叶恒那一家子,一眼也不愿意多看。 难为叶初棠居然能忍到今日。 叶初棠笑着摇摇头:“多谢长公主,但其实不用那么麻烦的,我回去看看就好。除了刚才那些,另外有把伞是徐公子送的,若被他们误拿就不好了。” 徐容卿的那把伞,一直和徐凤池送还的爹娘的物件放在一起。 她绝不可能让叶恒他们知道她还留有这些东西,所以这一趟,她是一定要回去的。 正来到门外的沈延川脚步一顿,眉梢轻抬。 第126章 狭路相逢 长公主有些惊讶:“你是说……徐容卿?” 叶初棠颔首。 “之前一直想着把那把伞归还,只是迟迟没凑到机会。” 长公主心里松了口气,语调也轻松起来:“这个好说,等会儿派人送你过去便是,顺路的事儿。” 叶初棠正要开口,忽有所觉,回头看去。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正是沈延川。 他走进来和长公主请了安,又冲叶初棠轻轻颔首:“叶大夫。” 那张清隽的容颜之上,不见半分惊讶,显然早已知道叶初棠昨晚夜宿此处。 经历过昨晚的那个梦,叶初棠再见到沈延川,心情便十分微妙。 他去的到底是哪座山,约见的又到底是何人,还有他们商量的事情,对方到底让他考虑什么? 叶初棠对这些其实毫无兴趣,但安全起见,却不得不多多上心。 长公主的眼神在两人身上徘徊,轻咳一声:“延川,怎的今日来这么早啊?” 沈延川道:“听闻您昨晚上动了气,本想过来探望,但又想着夜已深,便未曾打扰。” 长公主冷哼一声:“本宫生什么气,不过是那叶恒与韩家欺人太甚!” 这事儿已经传开,沈延川会知道也很正常。 他为长公主斟了杯茶,“此事既已解决得差不多了,您就别再多操心了,别气坏身子。” 长公主往后一靠,顺势接道:“不错,本宫也是这么想的。正好你来了,那等会儿,你就去帮本宫看看,那叶恒搬家搬干净了没。” 叶初棠抬眸看了过来。 长公主顿时有点心虚,轻咳一声:“怎么了初棠?有什么问题吗?” 沈延川目光不动声色从叶初棠脸上扫过,他可太清楚叶初棠对他有多避之不及了。 更何况,不用想也知道今天叶府门外会有多少人等着看热闹,她自是不愿同他—— “若不麻烦世子的话,那初棠就先在这里谢过了。”叶初棠温声道。 沈延川眸光微动,修长如玉的手指在骨瓷茶杯上轻轻摩挲,遮去了眼底的波澜。 叶初棠望着他,客气询问:“另外,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想顺便去趟徐府,不知世子是否方便?” “……” 沈延川忽然觉得这茶不喝也罢。 他眼帘微掀,正撞上那双乌黑温润的眸,喉间拒绝的话便莫名拐了个弯。 “举手之劳。”他一字一句道。 叶初棠眉眼舒展,唇角绽开一抹笑。 “多谢世子。” …… “世子对您真是孝顺,一早便赶来了看您呢。”竹心一边帮长公主按肩膀,一边夸赞道。 长公主轻哼。 “之前回京那么久都不来,还得我这个老婆子催他才肯登门,如今倒是来的勤快。” 竹心道笑着道:“您明知道世子是被您催婚催怕了。” “他要是有能耐,还用本宫催?”长公主说着,想起刚才的情景,又老神在在往椅子上一靠,“不过现在本宫也懒得管了,本宫倒是要看看,最后这着急的到底是谁?” “世子这般才貌,便是放眼整个京城,也没几个能与他相提并论的。想嫁入定北侯府的千金贵女不知凡几,不过是看世子心意。” 竹心这话并非夸张。 哪怕是沈延川这几年不在京城,一心牵挂他的女子也数不胜数。 长公主却笑道:“怎么没有?本宫看徐凤池那儿子就不错。听说年纪轻轻,便已经是翰林院编修,样貌才华家世都很是出色。” 竹心一愣。 长公主朝着湖里撒了一把鱼食。 “这般年纪还未曾婚配,指不定是早已心有所属了呢。” …… 马车一路往叶府而去。 小五靠在叶初棠身边,看看沈延川,又看看自家阿姐。 唔……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每次世子和阿姐在一起的时候,气氛都有点怪怪的诶。 可是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怪。 小五心里隐隐猜测是因为阿姐嫌弃世子,又不太敢确定。 因为世子很有钱,出手也很大方,对这种病人……不是,对这种朋友,阿姐态度向来很好。 思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小五就干脆不想了,摸了摸自己厚厚的荷包,开始认真思考今天要送三哥什么礼物才好。 阿姐说了,前几年家里没条件,如今好不容易回了京城,这次三哥的生辰,要好好办一场! 叶初棠也在思考一件事情。 ——要怎么从沈延川嘴里套话呢? 要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沈延川。 这位可是连她也捉摸不透的主,叶初棠确信自己只要开口,沈延川立刻就会发觉不对。 ……太聪明的男人果然很讨人厌。 沈延川手指轻轻敲了敲。 刚才分明是她先答应了同行,这会儿好像又烦了? 按说这一趟回叶家,看的是叶恒一家人的笑话,她该高兴才是。 可这会儿她却似乎在反复思量着什么,欲言又止,谨慎非常。 是因为等会儿要去徐府,所以现在就开始紧张了? 沈延川胸口莫名更堵了。 他淡淡道:“徐容卿今日应该在翰林院当值,你去徐府,应该也是见不到人的。” 叶初棠愣怔片刻。 好端端的,他提徐容卿做什么。 这表情看在沈延川眼里,就是愕然的失落。 他偏了偏头,移开目光。 叶初棠忽然明白过来,他应该是听到了她和长公主的对话,知道她是要去还伞。 其实她真正要见的是徐凤池。 叶恒一家突然搬走,要收拾不少东西,其中肯定有一些是她需要的。 如果徐凤池能帮忙,就再好不过。 但在外人看来,她和徐凤池也是刚刚才重逢,往来不多,突然就这么去找人,确实是太打眼。 那把伞不过是借口。 “既然这样……”叶初棠斟酌着开口,还没说完,就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徐容卿见过世子。” 叶初棠一愣,挑帘朝外看去,就见徐容卿正在前方。 “徐公子?” 徐容卿看到她,当即神色一松。 “初棠妹妹,我正说要去找你。” 沈延川挑了挑眉:“徐公子今日没有当值?” “叶家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今日便请了假,过来看看。”徐容卿长舒口气,“自然是初棠妹妹的事更要紧些。” 沈延川笑意微敛。 第127章 别动! 徐容卿这两日比较忙,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于是今日他直接请了假过来了。 外面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他直奔叶府而来,想一探究竟。 没想到半路正好碰上叶初棠。 徐容卿这才注意到叶初棠又是和沈延川一起来的。 他的脑海突然浮现之前看叶初棠随沈延川上了马车一同离开的场景,此时再看两人同在一处,心里微微一沉。 “初棠妹妹,你和世子……” 叶初棠温声解释道:“我和小五昨日宿在长公主府,正巧世子今早也去了,想起回来还有事情要做,就劳烦世子帮忙送我们回来了。” 徐容卿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他原本还担心叶恒他们会做什么对她不利的事,好在长公主照顾之心拳拳,还亲自让沈延川来送。这样就算叶初棠回了叶府,也无人敢对她如何。 不过…… “初棠妹妹,现在叶家那边应该挺乱的,你的事如果不要紧的话,就晚些再回去吧?” 叶恒连夜带人搬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不知场面会有多麻烦。 “或者,你先随我回去歇上一歇,等这边都解决得差不多了,再——” “叶大夫匆忙赶回,自然是因为要做的事十分要紧,耽误不得。”清冷低沉的嗓音忽然传来,“说来,和徐公子还有几分关系。” 徐容卿一愣。 他神色征询地看向叶初棠。 叶初棠:“……” 她原本是打算拿还伞这件事当借口,回去查看叶恒的情况,谁知道会在这碰见徐容卿,更关键的是,沈延川还突然来了那么一句。 这下真是没得选了。 叶初棠迅速敛起眸中情绪,唇角微弯:“是。” 沈延川收回视线,从抽屉中取出了两碟干果与点心。 小五眼睛顿时亮了。 都是她爱吃的! 沈延川注意到她的反应,眉梢微扬:“要吃吗?” 小五立刻挪了过去,来到了沈延川这边。 ——好香啊!应该是刚刚出炉不久的呢! 沈延川夹了块芝麻酥,顺势喂给小五,“这个挺好吃的,尝尝?” 小五立刻往前凑了凑,眼看就要吃到—— “小五。” 叶初棠清清淡淡的一声,顿时让小五定在了原地。 她最后看了眼那块酥脆香甜的芝麻酥,依依不舍地转开了头。 叶初棠这才又看向沈延川,“世子,小五早上在公主府已经吃得很丰盛了,而且她年纪小,平日里吃糖多了也不太好。” 沈延川轻轻颔首,“是我考虑不周了。” 叶初棠垂眸看了眼那碟子里装着的吃食,“世子不是不喜欢吃这些吗?” 沈延川眉心微动,抬眸看她,似是有些讶异她会知道这些。 叶初棠多解释了一句:“之前听长公主提过。” 毕竟这么挑剔又多事的男人的确挺少见的。 沈延川唇角似乎弯了弯,将东西收起。 “好。” 叶初棠不明所以。 好?什么好?好什么? 但此时也不好多问,徐容卿还在。 而这趟叶家,她是必须要回的。 她侧头冲着徐容卿道:“若徐公子不介意,可以一起去。” …… 马车来到柳弯巷,远远就看到不少人正围在叶府门外看热闹。 不知是谁率先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惊讶出声:“定北侯府的马车!”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无数目光汇聚。 最终,马车在叶府门前停下。 这里还停着两辆马车,下人们进进出出,正不停忙活着将东西搬上来。 叶初棠下了马车。 正在门口守着的管家瞧见她,顿时惊住,说话也结巴起来:“叶、叶——你怎么回来了!?” 所有人都知道叶家突然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就是因为叶初棠,谁能想到她此时此刻竟然会出现! 叶初棠将小五从马车上接下,牵住她的手,立在门前,肩背挺直。 她下颌轻抬,一字一句道: “这原本就是我的家,我为何不能回?” …… “什么!?叶初棠回来了!?” 叶诗娴震惊抬头,满脸惊愕。 但随即她就想明白了什么,帕子紧紧攥起,咬牙道:“她就这么迫不及待看我们的笑话!” 管家擦了擦汗,解释道:“大小姐,她、她说是回来拿东西的,好像是之前借了徐公子的东西,想今日找到还回去。而且徐公子也来了……” 叶诗娴冷笑:“话说得好听罢了!你去跟她说,我们现在东西还没收拾完,让她等等再来!” 现在多看到叶初棠一秒,她都觉得难受! 管家神色为难:“可、可是……她毕竟也是叶家的小姐,我等怎敢拦她……而且除了徐公子,定北侯世子也一起来了!这、这……” 叶诗娴心中更恼,“她倒是会找人撑腰!” 如此场面,她也不怕那位看了心里厌烦! 可这些话说不出口,叶诗娴也清楚,他们的确没人能阻拦叶初棠。 她抬脚就往外走。 “爹呢?还在书房吗?” …… 笃笃! 急促的敲门声顿时将叶恒惊醒。 他迅速将盒子盖好锁上,长舒口气,这才过去开了门,看到是叶诗娴,便拧眉问道:“怎么了?” 叶诗娴心口火燎一般。 “爹,您刚才忙什么呢?我都敲了好几次门了。” 叶恒眼神飘忽了一下。 “哦,没什么,就是在整理东西,就没听见。” 叶诗娴也没想那么多,只匆匆将外面的情况和他说了一遍。 “您说咱们现在可怎么办啊?” 叶恒的脸色也不好看。 他何曾有过这样屈辱的经历?如今,不过是因为区区一个叶初棠,就…… “她既然想看笑话,那就让她看!”叶恒喊了两个小厮进来,“把这里的东西也都搬走!” 小厮连忙上前,抬着箱子往外走。 来到庭院中的时候,一道小小的身影忽然冲了过来,一头撞到了其中一个小厮的腿上。 那小厮莫名感觉自己腿上一软,接着全身都忍不住松懈。 “哐当”一声! 他们往外搬的箱子重重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全都不受控制地滚落出来。 叶恒在屋内瞧见这一幕,顿时一惊。 那里面放着的可是—— 他想也不想,立刻冲出门,就打算去将东西捡起来。 然而他一只脚刚刚跨出去,一道纤细娉婷的身影已经先一步来到。 她俯下身,修长如玉的素手随意捡起一本书来。 叶恒的心瞬间悬到了嗓子眼! “别动!” 第128章 道谢 叶初棠动作一顿,眼帘微抬。 叶恒也察觉到自己失态,立刻调整神色,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那、那里面都是我这些年的珍藏,有不少还是孤本,若是损坏了,就找不到第二份了。” 叶初棠眉梢微扬,又扫了眼手里的书。 “《春晖山记》?” 是一本游记。 “我倒不知,二叔还对这些有兴趣。” 叶恒喉咙发干,一边俯身将那些散落的书籍字画捡起,一边训斥那些小厮:“还愣着干什么!” 小厮回神,连忙慌慌张张跟着捡。 直到将地上的东西都重新收到了箱子里,叶恒才来到叶初棠身前,目光在她手里的那本书上定格。 “这些书也挺有意思的,我平时闲来无事的时候会看。” “是么,那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也要拜读一二了。”叶初棠微微笑着,将那本书递还回来。 叶恒心里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叶初棠尚未翻开查看里面的内容。 他将那本书重新放回了箱子,封箱锁上之后,悬着的心才总算落下,随即微微拧眉:“你不用担心,我带走的都是我的东西。” 自从在长公主府和叶初棠撕破脸,叶恒就没了和她对话的耐心。 ——他都已经沦落到这般地步了,哪儿还用得着顾忌叶初棠? 她现在心里不知道多开心呢! 叶初棠似乎没听出他话语中的冷嘲热讽,淡笑着解释:“二叔误会,我这次回来只是想将徐公子的伞归还。毕竟,那是别人的东西,我总占着,太不合适,您说是不是?” 叶恒脸色发青。 叶初棠这指桑骂槐,说的分明是他! 深吸口气,好不容易压下心里火气,叶恒才冷声道:“那是你和他的事儿,和旁人无关!” 他不关心,更不在乎! 他说着,怒气冲冲往外走去,摆明了一个字也不想再和叶初棠多说。 叶诗娴也匆匆跟上。 和叶初棠擦肩而过的时候,她脚步一顿,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低声咬牙道:“现在,你满意了?” 叶初棠侧眸看她,红唇微弯。 “堂妹说笑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 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 叶诗娴迎上她的目光,却只见她眼底一片难以捉摸的沉静与淡漠,眼底似乎蕴藏锋芒,只要再靠近一点,就会将人割伤。 叶诗娴不自觉心尖一颤,咽回了剩下的话,转身快步离开。 脚步慌乱,背影狼狈。 叶初棠收回目光,低头看向小五,冲她轻轻眨了眨眼。 “厉害。” 小五扬起小脸骄傲一笑。 ——这些都是小意思啦!就是不知道阿姐有没有找到想找的东西? 叶初棠将她抱起,脑海之中闪过方才的画面,若有所思。 …… 叶府上下都乱糟糟的,叶初棠未再理会其他人,径直往自己的住处而去。 许是被长公主震慑,叶恒并未派人过来这里放肆。 当然,自从叶明泽搬走,这里也不剩下什么与之有关的东西了。 挺脏的。 叶初棠进了里屋,来到书架之前,手指轻轻一扣,背面墙上就出现了一个暗格。 说来,这个暗格当初还是阿兄特意为她设计的,还教了她怎么打开和关上。 但当时还没来得及用,他们就离开了。 叶初棠又仔细查看了一遍,徐凤池之前送还的爹娘他们的遗物都还好好地放在里面。 她心中稍松,又将暗格关闭,顺手从书架旁拿上了徐容卿之前借的那把伞,这才转身离开。 …… 徐容卿在门外等候。 他其实很想陪叶初棠一起进去的,但被叶初棠婉拒了。 想着这里这么多人都在看着,叶恒他们也不能拿她如何,徐容卿这才放下心来。 等了好一会儿,就先看到叶恒他们出来了。 和从前春风得意的模样相比,今日的叶恒明显憔悴了许多。 他指挥着小厮将东西放到马车上归置好,随后才看到徐容卿,以及旁边停着的那辆定北侯府的马车。 叶恒心里猛地一跳。 徐容卿他可以不管,但沈延川那边—— 叶恒无法,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行礼。 “世子,何事劳动您的大驾?” 帘子并未挑开,只一道质地清冷的嗓音从中传来。 “倒是也无大事,不过是长公主怕叶大人辛苦,特地派人前来帮忙。” 叶恒看着马车后面并排而立的小厮和丫鬟,呆住了:“这、这是……” 马车内的男人似乎笑了笑。 “这些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整理洒扫都是一把好手。叶大人不必客气,尽管差遣。” …… 时间流逝,临近晌午,叶恒一家总算是将东西全都搬离。 几辆马车不停往返,不敢有丝毫停歇。 最后一趟,送的是人。 高氏待在马车里,脸上蒙着纱巾,怨恨又不甘。 叶明泽与她同乘一车,身体被绳索困住,嘴巴也被方巾塞住。 他不停挣扎,想摆脱束缚,却不得其法,眼睛都隐隐发红。 叶恒怕他闹事,特地如此。 高氏虽然很是心疼,但这会儿外面都是人,她也不敢出去,生怕被人看到她此时的模样,于是只能隐忍。 叶诗娴和叶恒是最后上来的。 因为叶初棠的突然回来,这两人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高氏终于按捺不住:“老爷!难道我们真的就这样走了吗!?” 这和当众被人扫地出门有什么区别! 以后他们一家,只怕都会成为全京城的笑话! 叶恒没好气地道:“不然呢!?” 长公主的命令,他哪里敢违抗!? 高氏脸上满是怨恨:“那个叶初棠!早晚和她那短命的爹娘一样下场!” 叶恒越听越烦:“好了!少说两句!生怕别人听不见吗!?” 叶诗娴忍不住撩开帘子,却见叶初棠不知何时已经出来,正站在门下。 她看了过来,微微一笑。 “二叔二婶慢走,以后有时间了,多多来做客。” 叶诗娴气的胸口发疼,直接放下了帘子。 “走!” 那辆马车逐渐远去,叶初棠收回视线,来到徐容卿身前,递上那把伞。 “徐公子,之前出手相助,万分感谢。” 第129章 生辰贺礼 徐容卿打量着她,看她神色如常,笑意浅盈,心中总算松了口气。 他接过那把伞,有些惭愧地开口:“初棠妹妹客气了,其实我真的没帮到你什么。” 来的时候他满心担忧叶初棠被欺负,到了以后才发现,叶初棠从头到尾都淡定自若,不用他随行帮忙,也能将事情妥善周到地解决。 叶初棠却笑着摇了摇头:“此时此况,徐公子肯专程赶来,心意已然十分珍贵。” 叶家一片混乱,没谁愿趟这浑水,徐容卿却还是来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也代表了徐凤池的态度。 今日过后,徐家算是公然与叶恒闹掰,站在叶初棠这边了。 叶初棠知道这份情谊有多么难得。 徐容卿看她眉眼舒展,似乎的确没有被这些事影响了心情,这才跟着放下心,也笑了起来。 “若阿言和阿风知道此事,定然也会十分高兴。” 叶初棠轻笑颔首:“我等会儿是要去趟国子监。” 徐容卿看了眼院子里忙活的下人们。 那些都是长公主府的人,做事自不必说,叶初棠也的确省了不少心。 他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最终还是道:“既然这边事情已经解决,我就先回去了。之后若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初棠妹妹尽管开口。” 不得不说,徐容卿的确是一个极其懂分寸的人。 叶初棠唇角笑意深了些,福了福身。 徐容卿这才翻身上马,余光看到定北侯府的那辆马车,他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有多言。 今日之事归功到底是长公主在为叶初棠撑腰,沈延川在这,便是最好的佐证。 如此一来,倒是也能打消不少人蠢蠢欲动的心思,以后不敢再随意得罪叶初棠。 “驾!” 徐容卿打马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尾。 围观的人群也都意犹未尽地散了,叶家这场热闹,估计够他们茶余饭后唠一个月的。 叶初棠来到马车之前,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青玉瓶,递给连舟。 “今日多谢世子。最近天热,这是我自己调制的薄荷膏,困乏之时嗅上一嗅,便能提神醒脑,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谨赠与世子,聊表谢意。” 连舟倒是一喜,没想到这趟竟然还有意外收获,立刻伸出双手去接。 “哎呦,这怎么好意思——” 话没说完,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掀开帘子。 沈延川静静看了过来。 连舟似有所觉,立刻收了手转身,兴奋道:“主子,这是叶大夫送您的礼物!” 沈延川:“……” 你声音还能更大一点儿。 他看向叶初棠,唇角弯了弯:“叶大夫亲自调制,千金难求。” 这真是实话,毕竟他之前给的诊金都不止这个数了。 叶初棠仿佛一点儿没听出来他的调侃,上前一步,将东西直接递了过去。 “世子不嫌弃就好。” 沈延川将那瓶药收起,微凉的指尖无意蹭过。 叶初棠退后,有些不自在地轻轻蜷了下手,随即又温声提醒:“近日暑气热烈,世子身子刚好,还是要多多休息,注意避暑。” 沈延川眸色微动,再次看向叶初棠,却见那少女容色沉静,似乎只是随口一提。 他将东西收起,声调中似乎带了隐隐笑意。 “叶大夫的医嘱,自然是要听的。” …… 叶初棠带着小五来到国子监的时候,叶璟言和叶云风已经早早在门口等着。 “阿姐!” 叶云风看到她们,立刻招手。 叶初棠看兄弟俩一眼:“在这等很久了吗?” 叶璟言摇摇头:“没,我和阿风也是才和助教请完假过来。” “对啊!我和三哥可是仔细遵从了阿姐的吩咐,专程等下午的课程上完了才去请假回家的!”叶云风神色兴奋,“阿姐不是说,今天是三哥十四岁的生辰,要好好操办一场吗?” 叶初棠莞尔一笑,哪里猜不到他的心思。 “不过才回了国子监几天,你就想出来玩儿了,这性子果然一如既往。” 叶云风嘿嘿一笑,倒也不否认,讨好道:“这几日上课讲的文章,都是阿姐以前教过的,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出来透透气呢!” 叶初棠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还能记得哪些是学过的?” 叶云风用力咳嗽一声,心虚道:“三哥说的。” 果然。 叶初棠原本也没指望他会念书,招呼二人上了马车。 “今天有喜事,就破例一次。” 叶云风忍不住问道:“喜事?除了三哥生辰,难不成还有其他喜事?” 叶璟言也是神色征询。 阿姐对他念书这事儿向来很有原则,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让他们专程请假回家的。 除非真的发生了什么…… 叶初棠红唇弯起,目光转向叶璟言,轻声笑道: “其实也是和阿言有关,等到家了就知道。” 叶璟言一怔。 叶云风好奇不已,抓耳挠腮,恨不得立刻飞回去,扬鞭驾马。 马车一路疾驰。 然而走到半路的时候,叶初棠却喊叶云风暂且停车。 看叶初棠下了马车,而后走入了一间书局,叶云风挠挠头。 “三哥,阿姐又要给你买书了?” 家里书已经够多了,国子监的藏书更是浩如烟海,阿姐怎么突然—— 叶璟言若有所思。 叶初棠很快出来,手里果然拿着几本书。 叶璟言伸手接过,目光飞快扫过,却发现这些书…… “阿姐,怎么突然想起买这些?” 这里面有他以前就看过的,还有的虽然没看过,但挑选的类别很杂。 阿姐以前从不这样挑书。 叶初棠随手拿起其中一本。 “《春晖山记》?”叶璟言有些意外,“阿姐突然喜欢看这种书了吗?” 叶初棠轻轻掂了掂,眉梢微扬。 “是觉得挺有意思。” 同样的书,厚薄却不同,重量也有差别。 想必叶恒的那一本,会更好看。 …… 终于,当回到那个熟悉的大门前,叶云风首先发现不对。 “咦,看门的人呢?” 怎么空空荡荡?而且…… “好端端的,谁把这门口的石狮子都刷干净了?” 叶初棠看着焕然一新的大门,回首轻笑: “阿言,这就是送给你的十四岁生辰的贺礼。” “欢迎回家。” 第130章 审问 月明星稀。 咻——砰! 一朵绚烂的烟火忽然在漆黑的夜空中热烈绽放。 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交叠盛放,热闹至极。 韩尧原本正坐在院子里苦闷饮酒,听到这动静忍不住起身去看。 这样的景色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欢喜,然而此时的韩尧却越发烦新。 他现在看什么都不顺眼,看这烟花自然也觉得吵闹。 “那是谁家?这么晚了突然放什么烟花!?”韩尧恶声。 一旁伺候的小厮连忙解释道:“少爷,那、那应该是叶家放的烟花……” 韩尧眉头皱得更紧:“叶家?” “是。传闻今天是……是叶二姑娘专门为三弟庆生,花了大价钱,很是隆重热闹。” 提到叶初棠,小厮的声音都低了不少。 果然,韩尧的脸色更差,死死攥着酒杯,几乎将之捏碎。 他这两日被他爹骂的狗血淋头,叶初棠反倒是开心不已! 韩尧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恨。 “她这会儿不知有多得意呢吧!” 之前他是真喜欢叶初棠那张脸,也的确动了心思娶她,可现在,他对叶初棠只剩怨怼。 ——如果当时叶初棠没有出手救下苏佩儿母子,他现在又怎么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忽然,一道阴沉冷冽的声音传来。 “她当然高兴,现如今整个叶家都是她的了,谁能跟她比?” 韩尧慌张回头,看到来人,嚣张的气势瞬间收敛,不自觉垂下了头:“爹,您怎么来了?” 他现在是真的害怕面对韩桐。 韩桐看见他这个样子就忍不住皱起眉:“这里是韩家,我怎么不能来?” 韩尧语塞,连忙转移话题:“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您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这两日他被禁足,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韩桐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冷声连连:“她现在有长公主撑腰,自然底气十足。也怪我当初看走眼,以为她是个好拿捏的。这女子年岁不大,心思却深,连叶恒都栽在了她手里!” 他看了韩尧一眼:“倒是你,成了她解决叶恒的一把好刀!” “这……”韩尧吃惊不已,难以置信,“这应该只是巧合吧?她才十七,能有这么深的城府!?” 韩桐懒得和他废话。 “学你是学不会的了,但之前交代你这段时间在家老老实实待着,你自己务必记得!等过了这个风头,再讨回这笔债也不迟。” 韩尧听出什么,眼睛一亮:“爹,您的意思是……” 韩桐捋了捋胡子,哼笑。 “马球赛上,给那匹马下药的人已经找到了,更重要的是,他供出了幕后主使——赵汉光。” …… 齐王府。 萧成煊脸色阴沉。 “是谁给韩桐的胆子,连赵汉光都敢动?!” 话音落下,原本在他身前站着的中年男人立刻跪下,声音恭谨:“殿下息怒。这件事,或许和韩桐无关——” “赵汉光下台,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他!”萧成煊气急反笑,“他竟还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 别人不知赵汉光是他的人,可韩桐是一清二楚的。 现在他将赵汉光拉下马,心思昭然若揭! 那中年男人沉默良久。 房间内光线昏暗,他藏在暗处,看不清模样。 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殿下洞若观火,韩桐的这些心思手段,自然是瞒不过您的。但现在事情已然如此,还请殿下速速决断。人证物证俱在,赵汉光怕是洗不清了,更重要的是,冯璋这次也参与了调查。若他去审问赵汉光,许多事情……” 说到这,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房间陷入死寂。 烛心突然爆了个火花。 萧成煊抬眼,眸色沉沉,声音浸着彻骨的寒意。 “这些年赵汉光也为本王做了不少事,待他死后,务必厚待他的遗孀。” 中年男人应声:“是。” 他随即起身,刚退出一步,便听萧成煊又道:“对了,韩桐那边最近也是麻烦不断,让他在家好好待着便是,毕竟之后光禄寺的许多事由,还要他去处理。” 中年男人心领神会。 “殿下宽厚。” …… 天牢。 昏暗逼仄的牢笼之中,充斥着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时不时传来哀嚎与低泣的声音,如同夜鬼嘶鸣,令人不寒而栗。 沉重的脚链在地上拖行。 赵汉光有些恍惚。 从他知道自己被揭发到现在被关入天牢,不过短短半个时辰。 而就是这么短的时间里,他的人生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一向信任的手下突然诬告陷害,将他推入绝境,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分明什么都没干,却已经被清清楚楚地定了罪。 哐当——! 旁边忽然有人扑到了牢门之上,伸出自己满是脏污血迹的手来,疯狂喊叫。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赵汉光还没来得及反应,跟在身后的狱卒便已经一棍打了出去。 “老实点儿!” 那人吃痛,收回了颤抖的手,赵汉光这才注意到那人的右手竟只有三根手指。 他心里一麻,寒意席卷。 那狱卒还要再打,被另一个人叫住。 “算了,马上就要被流放的人了,也活不了几日,管他作甚。” 狱卒这才悻悻收手,踹了赵汉光一脚。 “看什么呢!还不快点儿走!” 赵汉光收回目光,低着头往前走。 终于,他被引入最里面的一间牢房,牢门在他身后上锁,他拖动着酸疼的双腿,打算去墙角歇一歇。 然而脚下刚刚一动,他就看到前方一双黑色长靴,以及一抹湛青色衣角。 ——有人!? 赵汉光刚要抬头,就猛地被人从身后捂上了眼! 砰! 有人重重踢了一下他的膝窝,他顷刻跪了下来,膝盖狠狠砸在地面。 “赵汉光。”竟是方才引路的狱卒的声音! “想活的话,接下来的每一个问题,都好好回答。” 赵汉光僵硬点头。 狱卒侧头,小心看向身侧的男人。 沈延川以指按压,推过去一张薄薄的纸张,上面落了一行字。 狱卒只看了一眼,便心惊肉跳。 他强压下心头波澜,冲着赵汉光冷声问道: “三年前通天关一战,与二皇子有关,是不是!?” 第131章 避暑 赵汉光心头一跳,立刻明白对方是冲着二皇子而来。 他垂着头,喉咙发紧:“我不知道。” 狱卒眯起眼睛:“你当真不知?” 赵汉光苦笑:“我位卑言轻,哪里能掺和到这样的事情里来?” 狱卒冲着站在赵汉光身后的人抬了抬下巴。 赵汉光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勉强靠着耳力辨认周围产生的一切动静。 他听到了铁器冰冷的碰撞声,接着,有人走到了他身前。 一股莫名的寒意爬上脊背。 “看来赵大人是糊涂了,连三年前的事情都记不清了,既然如此,我也不介意帮赵大人回忆回忆,当初霍将军离京前的那一晚,都发生了什么?” 赵汉光猛地抬头! 然而下一刻他就意识到自己这样的反应太奇怪了,又慌忙垂下头。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霍将军位高权重,当初也是自请出征,谁知道会发生后来的事情——” 冰冷的锐器抵在脖颈,赵汉光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压下狂乱的心跳,艰难出声:“……我真的不知。便是今日我死在这里,我也还是不知!” “你——” 狱卒手腕一转,正要动手,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不疾不徐的鼓掌之声。 一道清冷低沉的嗓音在昏暗逼仄的牢房内响起。 “赵大人一心为主,忠心耿耿,实在是令人钦佩。” 赵汉光顿时浑身僵住! 他嘴唇微微颤抖,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沈、沈延川!?” 他刚才就猜到这里除了审问他的狱卒,肯定还有其他人,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漏掉了这一种! 沈延川示意狱卒将赵汉光蒙眼的布条撤掉。 赵汉光下意识朝着那边看去。 一张清隽矜贵的容颜,藏在阴影之中,看不清晰,唯独那双深邃的眸子,淡漠平静如深潭,难以琢磨。 ——竟真是沈延川! 难道他已知道——不对!他绝不可能知晓那些! 可、可……他为何出现在这,还直接亮出了自己的身份!? 在天牢动用私刑,甚至刚才还直接问了那个问题……沈延川当真毫不担忧吗!? 赵汉光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 如果他不知道是来人是沈延川,或许还有转机,可现在……他太清楚,一个人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 沈延川淡淡笑道:“不过,你家主子是否会感念赵大人这份衷心,就不好说了。” 赵汉光心凉了一半,沈延川分明对他和二皇子的关系心知肚明! 他想为自己辩驳一二,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徒劳,最终只能硬着头皮解释:“请恕微臣愚钝,实在不知世子之意。” 沈延川黑眸之中波澜不惊。 “本世子的诚意就摆在这里,就是不知道赵大人肯不肯要了。” …… “主子,您刚才为何……”连舟随着沈延川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忍不住低声发问,“他们在天牢里待久了,手段颇多,未必不能问出点什么。” 他们所在的位置,天牢内最偏僻的角落,发生什么都不会为外面的人所知晓。 可主子竟直接亮出了身份。 “那些对他没用。”沈延川道,“萧成煊对他有知遇之恩,即便身死,他也不会多说萧成煊一个不字。” 赵汉光这人生性谨慎,有时候甚至过于板正,若今日真死在这里,或许还会觉得本就该士为知己者死,以全大义。 “现在最想他死的就是萧成煊。越是这样,就越要保全他的性命。” 连舟恍然,立刻应道:“您放心,已经派了专人看守。” 沈延川点点头,忽然看到远处的夜空之上,几朵绚烂的烟花绽放。 连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好像是……柳弯巷的方向?” 沈延川扬了扬眉。 …… 叶府的烟花放了好久,大半个京城都看见了。 一时间,叶家的这场闹剧,便以惊人的速度传遍大街小巷。 街头巷尾,无数人谈论此事,皆是眉飞色舞,兴致勃勃。 沁阳郡主更是一大早就带着满满一马车的贺礼招摇登门,一说是补给叶璟言的生辰礼,但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这是专门来给叶初棠撑腰的。 看着不停进出送礼物的下人,就连叶初棠都难得生出那么点不好意思。 “郡主,您送太多了。” “这很多吗?”沁阳郡主惊讶反问。 叶初棠:“……” 传闻燕南王富可敌国,看来所言非虚。 沁阳郡主懒懒往椅背上一靠:“这不是正好赶上你们家有喜事儿吗?我不知道你们都喜欢什么,也懒得挑,回头你们自己选就行。” 小五立刻殷切地举起手里的芙蓉糕。 ——郡主姐姐真好! 沁阳郡主笑嘻嘻捏捏她软嫩的小脸蛋,调侃:“看来小五很喜欢?都舍得拿芙蓉糕给我吃了!” 小五脸颊微微泛红。 叶初棠见此,也没继续劝了。 反正这位真是个有钱任性的主,劝不动。 沁阳郡主往前凑了凑,一脸幸灾乐祸:“你知道吗,本来大家都以为韩家那边够有看头了,没想到你们这更精彩啊!听说昨天叶恒他们搬回风陵巷,吵到了大半夜,热闹的很呢!” 那一家四口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叶初棠对此早有预料,帮小五理了理碎发:“搬家本来就是个麻烦事,何况他们还拖家带口的,会折腾些也是正常。不过好歹是回了自己原来的住处,总比去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要强上百倍。” 沁阳郡主一怔,这才想起叶初棠姐弟几人过去三年逃亡流离,比起叶恒一家,不知多吃多少苦头,多受多少罪。 相较而言,叶恒他们现在不过是挨了一点小小的教训罢了。 她打量着叶初棠的神色,却见叶初棠说这些的时候,自始至终神色都十分平静淡然,好像那些过往,并不能引起她心中一丝波澜。 沁阳郡主向来不擅长安慰人,不过她看叶初棠好像也不需要,便直接换了个话题。 “最近天热,我知道一个避暑的好地方,要不要去?” 叶初棠随意问道:“什么地方?” “乌岚山啊!” 沁阳郡主来了精神, “我哥以前在京城的时候,每年夏天都会去那的!” 叶初棠一顿。 第132章 走水 叶初棠脑海中迅速浮现整个京城的地形图,很快确定了那座山的位置。 “京城南郊?” “是啊!”沁阳郡主丝毫没注意只曾经在京城待过几个月,还没怎么出过门的叶初棠竟直接说出了乌岚山所在方位,继续怂恿,“那里群山连绵,风景秀丽,又以乌岚山的景色最为特别。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去山里消暑了!” 叶初棠眼帘微抬,打量了她几眼,却没立刻接她的话。 “郡主似乎心情不太好,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沁阳郡主唇角笑意一凝,又很快恢复如常:“本郡主能有什么烦心事?无非是觉得这京城太无趣罢了,想找个地方清闲清闲,找点乐子。” 叶初棠心里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了答案。 “郡主又和慕容公子闹不快了?” 沁阳郡主勉强维持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了,嘴角一垮,瞬间泄了气,只是依旧嘴硬。 “他?我们最近都没见过,哪里闹得起来?人家现在可是忙着为叶诗娴一家鞍前马后呢!” 是个人都能听出她这话语中的不满和酸涩。 叶恒一家连夜搬家的消息早就传得沸沸扬扬,慕容晔知道后,就一直在帮忙。 听说有人还看到他去了风陵巷。 沁阳郡主心里怎么能不介意? 叶恒得罪了长公主,闹得十分没脸,正常人都避之不及,唯独慕容晔非要往跟前凑。 他毕竟是慕容阳的儿子,大家就算再看不上叶恒一家,也得卖他个面子。 沁阳郡主一提起这事儿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说说,他这算怎么回事儿?叶恒明知道韩尧是个什么货色,还硬要将你许配给他,摆明了没安好心!这种父亲教导出来的女儿,又能是个什么好的?真不知道他到底喜欢叶诗娴什么?真是猪油蒙了心!” 她心里烦闷,想跑去慕容家当着慕容晔的面把他痛骂一顿,让他醒醒,却又觉得这样做太跌份,最后纠结半天,索性眼不见为净。 叶初棠静静听着,直到沁阳郡主将这些话都一股脑地倒出来后,才又抬手添了茶。 “喜欢一事,向来由心不由人。” 沁阳郡主摆摆手:“罢了,不提他们!” 她眼睛转了转,凑到叶初棠这边,好奇问道:“话说回来,你可有喜欢的人?” 叶初棠摇了摇头。 沁阳郡主轻啧:“真的从来没有?哪怕一点点喜欢也算的!” 清淡的茶香弥漫开来,叶初棠撇了撇浮叶,这才淡淡笑道:“过去没时间想这些。” 沁阳郡主一想,也是,叶初棠带着几个弟弟妹妹,将他们养大,已经很是辛苦,哪里还有那份闲心。 不过……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啊!”沁阳郡主冲她眨眨眼,“你和韩尧肯定是不可能的了,京城这么多好儿郎,你可得好好挑一挑。若是有喜欢的,请长公主为你指婚,岂不是皆大欢喜?” 叶初棠微微一笑。 “郡主说的不错,过去几年的确挺忙的,如今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暂且没有其他打算。” “啊?” 沁阳郡主想劝两句,却又觉得叶初棠说的很有道理,索性也就不劝了。 不知是安慰叶初棠,还是在说服她自己。 “说的也是!这世上新鲜事有趣事何其多!谁说非要将心思都放在男人身上!” 叶初棠颇为赞同地点点头,旋即问道: “对了,郡主刚才说,世子都是什么日子去乌岚山来着?” 沁阳郡主:“……???” …… 风陵巷。 叶恒一家三年前离开这里的时候,从未想过还会回来。 吵闹了一天一夜,宅院里总算是消停了不少。 高氏情绪激动,在进门的时候就昏厥了过去,叶明泽嫌东嫌西,说什么都不肯住,砸了一屋子的东西。 叶诗娴在院子里坐着,一直等下人们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好几遍,才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进去。 以至于她再见到慕容晔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都憔悴了许多。 “娴儿,你这两日是不是都没睡好?” 慕容晔看着她,心疼不已。 叶诗娴原本是不想见他的,可她也清楚,这种时候也只有慕容晔能帮得上忙了。 她眼眶泛红,含泪轻轻摇头。 “我没事,主要是爹爹娘亲他们……这次受的打击太大了。他们一直把堂姐当做亲生女儿对待,没成想最后竟是闹成这般状况。” 慕容晔眉头紧锁,脸上闪过一抹厌恶。 “事情我都听说了,她这次的确是欺人太甚!韩尧那事谁能提前料想?何况,不过是一个出身卑贱的青楼女子,随意打发了便是,她却直接跑到长公主那里告状,趁机将你们一家赶出来,实在过分!” 叶诗娴低头垂泪。 “之前堂姐对我们就有误会,我本来想着找个机会,把事情说开,谁知道——” 慕容晔环顾四周,看着明显破旧的庭院,更加心疼:“娴儿,委屈你了,不过你放心,这件事很快就会有转机的。” 叶诗娴苦笑摇头:“这次是长公主动了怒,有她撑腰,谁敢造次?罢了,你也不要管了,反正我们本来也是住在这里的,只要别再让长公主迁怒爹爹就好了……” 慕容晔却道:“不。陛下已经知道马球赛上的意外是赵汉光暗中指使,震怒之下,当场撤去了他光禄寺卿的职位。等这个案子尘埃落定,最有可能上位的就是韩桐。韩尧虽然闹出丑闻,但与此相比,却是不值一提。到时候有韩家帮衬,现在这些麻烦就都能解决了。” 叶诗娴还真不清楚这事儿,眼中带上希冀:“当真?” …… 深夜降临,夜色浓郁,不见星月。 屋内,烛火静静燃烧。 叶云风将手里的书翻了翻,抬头问道:“阿姐要看这本?” 叶初棠颔首。 屏风后传来细微规律的呼吸。 她回头看了一眼,叶璟言走了出来:“阿姐,小五睡着了。” 叶初棠点点头:“你照看着点。” 叶璟言应了一声。 随后,叶初棠吹灭了摇曳的烛火。 呼—— …… 半个时辰后,炽烈的火光冲天而起! 柳弯巷兵荒马乱,尖叫声嘶喊声不断响起。 “走水了!快来人啊!” 第133章 夜行 深夜之中,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人陷入惊慌。 人影匆匆,身形交错,慌张无措的喊声与哭声不断。 叶诗娴从梦中惊醒,连忙披上衣服,瞧见外面冲天的煌煌火光,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顾不得其他,立刻往外跑去。 院子里已经乱作一团。 “快取水来!救火!救火!” 叶诗娴脚步匆忙,差点绊倒,鬓发散乱,看起来狼狈至极。 “西偏房怎么会突然起了火!?”叶诗娴一颗心高高悬起,“明泽还在那边!快去救人!” 芍药拉住她,心里也是害怕得不得了。 “小姐,您、您先别急!已经有人去看了!那边火势大,太危险,您就别过去了!” 叶诗娴已经感觉到脸上隐隐灼痛,闻言脚步一顿,紧紧攥住了芍药的手,神色急切:“无论如何,一定要把明泽救出来!” 芍药当即冲着左右呵斥:“没听见大小姐的命令吗?还不快去救二少爷!” 下人们硬着头皮往里冲。 哐当——! 一块燃烧着的门板重重砸落在地,火星四溅。 叶诗娴惊得退后了一步,唇色发白。 她左右环视一圈,终于看到正急速赶来的叶恒。 他显然也是睡梦中被惊醒,来的很是匆忙,脸色极其难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管家战战兢兢,擦去额头的汗:“老爷,那火是从二少爷的房间烧起来的!已经派人进去救了,您、您先别急——” 叶恒怎么能不急?那可是他唯一的儿子! “要是今天明泽出了什么事儿,我拿你们是问!” 管家打了个寒噤,再不敢多言,转身去催促下人们进火场救人。 “明泽!” 高氏跑来,看到漫天火光,腿一下子软了,直接瘫倒在地。 “老爷!你一定要救救明泽啊!他要是出事儿了,我也不活了!” 叶恒本就满心担忧,看高氏哭哭啼啼心中更烦,怒声喝道:“哭什么!明泽好好的,绝不会出事儿!” 高氏浑身一颤,不敢再多说,只看着那燃烧的大火无声淌泪。 一盆盆的水泼出去,火势却没有明显的减弱。 正值盛夏,天干物燥,这火气势极快,不过一刻钟,就已经大半个西偏房笼罩。 时间在此刻变得格外难熬。 不知过了多久,叶明泽终于被人背了出来。 他的身上没有被烧到的痕迹,只是眼眸紧闭,竟是已经昏迷了过去。 高氏立刻扑了过去,先喜后惊,“明泽?你怎么了!?” 他看起来明明没受伤啊,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好不容易把人背出来的下人回道:“老爷,夫人,我们进去的时候,二少爷就已经昏迷了!” 叶诗娴想起什么,心里一凉:“明泽晚上似乎喝了不少酒——” 原本他早就能逃出来的,却因为醉酒没能及时清醒,吸入大量的烟尘,这才导致了现在的昏迷。 叶恒厉声:“快去请大夫!不,直接请张太医来!” …… 这场火烧了很久,一直到后半夜才终于被熄灭。 只是整个西偏房都已经成了一片焦黑的废墟。 叶诗娴木讷地看着这一幕,整个人还没回神。 她怎么都想不到,刚刚搬回这里,居然就又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小姐?小姐?”芍药左右看了看,怯懦低声,“这也太邪门了,这怎么才回来就……这二少爷身上是不是真的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话没说完,就被叶诗娴冷声喝止:“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芍药一慌,连忙求饶:“小姐恕罪!奴婢、奴婢一时失言!” 旁边还有人,叶诗娴不想闹大,闭上眼深吸口气,压低了声音:“行了!还嫌今天的麻烦不够多吗!?” 本来关于叶明泽的那些传闻就一直没有消停过,今天过后,只怕又要被人拿出来好一通非议。 这种名头一旦摊上,可没那么容易洗干净了! 她压下心头烦躁:“我去看看明泽。” 这房子已经烧毁,再看下去也只会让人徒增烦恼,明泽一直没醒,这件事才是最重要的。 叶诗娴转身,来到房间门口。 叶恒和高氏都在里面,气氛凝重。 叶诗娴走过去,看了眼床上躺着的叶明泽,张太医正在为他把脉,可他似乎依旧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爹。” 她低低喊了一声, “您放心,明泽肯定不会有事儿的。外面我也已经吩咐人在处理打扫了,一定能查清楚这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 叶恒眉头皱起,但目光还是凝在叶明泽身上。 叶诗娴又宽慰他道:“房子和物件没了不要紧,只要人没事就——” 叶恒忽地心头一跳!猛然回头! 叶诗娴看他脸色不对,迟疑着问道:“爹,怎么了?” 叶恒没回答她的话,忽然抬脚匆匆朝外走去! 被烧的是西偏房,他从头到尾都一直在担心这场火,却忘了书房就在东向! 那些东西—— 想到这,他心里更急,加快了步伐。 叶诗娴放心不下,连忙跟了上去,却见他朝着书房的方向一路疾走。 “爹?” 砰——! 叶恒直接踢开书房房门,视线迅速从屋内扫过。 那个毫不起眼的梨花木箱依旧静静放在那,铜锁也好好锁着,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叶恒闭眼,长长吐出一口气。 还好,还好! “爹?您是……在找什么东西吗?”随后跟来的叶诗娴一脸茫然。 叶恒深吸口气,转身的时候,表情已经恢复如常。 “没什么。” …… 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湛青色的天空清透高远,像是蒙了一层青釉。 叶云风抓起桌上的茶壶,仰头咕嘟咕嘟灌水。 叶初棠掸了掸裙角沾染的一点飞灰,这才绕过屏风,来到床前。 坐在床边守了一夜的叶璟言回头看来,正要出声,叶初棠轻轻摇头,朝里指了指。 ——小五睡得正香,别吵醒她。 叶璟言颔首,咽下了喉间的话,视线随之落在了叶初棠另一只手。 那是一本很眼熟的书。 《春晖山记》 不。 这不是阿姐之前买的那本。 第134章 帮谁问的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终于洒下,落在叶初棠脸上,越发衬得她眉眼沉静,淡然自若。 她坐在那,肩背挺直,垂眸翻看着手里的书,就像是一副意蕴简约的工笔画。 叶云风来到她身旁,好奇问道:“阿姐,这本书你都看了好久了,可是看出什么来了吗?” 叶初棠没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葱白的指尖压在其中一页之上,细细摩挲。 随后,她将那本书举起,掀开那一页对准了阳光。 相较于她从书局买回来的那一本,她现在手里的这本有着太多的不同。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手里这本纸张不够轻薄,边角的位置似乎有些凹凸不平,显得整本书都粗糙许多。 叶恒这人平日里最是好面子,怎么会看这样印刷粗陋的一本书? 叶初棠安静片刻,指尖轻搓。 一层薄如蝉翼的页层,微微翘起了一点边角。 “这本书有两层!?”叶云风在一旁看的清楚,神色震惊。 叶初棠尝试着继续揭,但那一页纸封闭得极为严密,她只勉强看到了这一页的五分之一,剩下的暂时无法完整揭开,叶初棠并未坚持,尝试了两次之后就放弃了。 这本书来之不易,可得好好保存,不能损伤半点。 估计是被叶云风这一声吵醒了,床上躺着的小五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下意识寻找叶初棠的身影。 叶初棠瞥了叶云风一眼。 叶云风嘿嘿一笑:“都怪我!一时心切,忘了小五也在呢!” 叶璟言起身将小五抱入怀中,也看了过来,直接问道:“阿姐,你可看清了里面到底写的什么?” “只言片语,尚未确定。” 叶初棠揉了揉小五的脸颊,小五无意朝着她手里那本书瞥去,怔了怔。 注意到她的神色,叶初棠眉心微动:“怎么了小五?在看什么?” 小五脑袋一偏,抬起小手和叶初棠比划了两下。 叶初棠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 叶云风看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小五这是什么意思?” 小五干脆从叶璟言怀里跑了出去,小短腿蹬蹬蹬。 随后,就见她竟是从床头的柜子里拿出了一本书。 准确来说,那是一册账本。 叶璟言微愣,看向叶初棠:“阿姐,这不是上次你让我誊抄的那些——” 叶初棠轻轻颔首。 小五已经跑了回来,扬起小脸将手里的那册账本高高举起。 叶初棠很快认出:“这是其中一家典当行的账本。” 当时她从叶恒那要回了那些铺子这三年的账本,并让阿言以最快的速度全部誊写,复制了一模一样的一套。 没想到这会儿竟被小五翻了出来。 小五有些着急,干脆将账本打开,而后停在了其中某一页,小手一指。 叶璟言左右看了两遍,终于发现了问题:“四月十三日……等等!这是那家当铺真正的账本!?“ 被叶初棠揭开的那个口子里,藏着一行无法看全的字迹。 初看不觉得,可此时两本书放在一起,他们才发现,这瞧着竟是一模一样! 叶云风眨眨眼,唇角高高扬起,脸上神色难掩骄傲:“行啊小五!这都能被你翻出来?” 要是换做其他人,只凭借着叶初棠揭开的那五分之一,看到的里面隐藏的字迹和痕迹,肯定无法联想到其他。 小五居然只是看了两眼,就和账本完全匹配上了! 叶初棠忍也忍不住再次心中感叹。 小五对数字的敏感程度,比她预想的还要惊人,再加上这过目不忘的记忆力,简直堪称恐怖。 听到夸奖,小五高兴起来,然而很快她就想到了另一个事儿,仰头看向叶初棠,指着那两本书摇头。 ——阿姐,这上面的日期和当日典当的物件名字都是一样的,但是,数字却对不上! 叶初棠摸了摸她的小脸,弯唇一笑:”多谢小五,阿姐知道了。” …… “阿姐,你说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如此费尽周折,将真正的账记在了书页的夹缝之中?” 叶璟言从前也见过不少藏账本的做假账的,可现在这种情况,他连听都没听过。 “如果不是那天阿姐注意到了他那本书的异常,只怕我们还被蒙在鼓里。” 尽管已经过去一段时间,再次回想起来,叶璟言也是忍不住唏嘘。 叶初棠垂眸看着桌案上放着的两本书。 虽然真账本现在就在她眼前,可想要看上一看,却没那么简单。 这本书做得很是精妙,若以蛮力而为,怕是不行。 她纤细的指尖轻轻碾了碾,忽然问道:“风陵巷那边现在情况如何了?” 一提起这个,叶璟言立马来了精神。 “还能如何?那火从西偏房烧起来的,如今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叶初棠侧头:“只烧了一间房?” “当然不止!”叶云风摸了摸下巴,“连他们那小院也烧了三分之一呢!” 叶初棠轻轻颔首,温声道: “二叔他们这次损失太大,登门拜访安慰一番也是应当。” …… 长公主府。 沁阳郡主下了马,大步流星往里走。 忽然,她瞧见前面一个熟悉的背影,连忙打招呼。 “哥!” 沈延川脚步一顿,回头看来。 沁阳郡主立刻跟了上去。 “哥,最近好像都没怎么见你,忙什么呢?” 沈延川音调懒散:“有话直说。” 沁阳郡主:“……” 她打量了身前的男人一眼,忽然露出一抹古怪的微笑。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来问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乌岚山?” 沈延川微微侧头:“你也要去?” 沁阳郡主自小就喜欢热闹,对乌岚山向来兴趣不大,这次竟然主动开口询问…… “对啊!”沁阳郡主立刻答道。 沈延川眉梢微扬。 “山里孤寂冷清,你怕是不会习惯。” 沁阳郡主瞪了他一眼。 这人,到底会不会说话? 她眼珠一转。 “其实我也是帮人问的,你要是不愿说,那就不说好咯!” 说完,她便大摇大摆往前走,似乎真的无所谓。 沈延川这才随意问道:“帮人?帮谁?” 沁阳郡主站定,眉眼间难掩洋洋得意。 “当然是——叶二姑娘。” 沈延川心中一动,抬眸看来。 第135章 迁坟 “上次我去叶家,同她说起这件事,她特意问了你什么时候去乌岚山。”沁阳郡主挑挑眉,“不过,你要不愿说就算了。” 说着,她转身就要走。 清冷的嗓音终于在身后响起。 “且慢。” …… 叶初棠让叶璟言和叶云风回了国子监,这才又带着小五去了风陵巷。 来到巷口,远远就瞧见不断飘出的黑烟,空气中充斥着东西烧焦的糊味儿。 许多人围在叶家门外,不停张望,有不少还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 “哎,你们说这叶家到底是中了什么邪,接二连三地出事儿?” “这谁知道……反正我觉得不正常!” “才搬回来就又闹出这么大的麻烦,我看啊,还是离叶家人远一点儿,省的沾了晦气!” 叶家这段时间一直没消停过,实在是很难不让人多想。 忽然,人群中不知谁注意到了叶初棠的到来,低声喊道:“那不是叶初棠吗?她怎么来了?” 一时间,不少人回头,目光集中在了叶初棠身上。 谁不知道叶恒一家搬回这里,就是因为叶初棠,结果现在正主居然出现了! 众人自觉噤声,只是眼神都还停留在叶初棠的身上,不知她这个点过来是要做什么。 叶初棠对这些目光熟视无睹,牵着小五的手来到叶家门前。 看着那紧闭的大门,她抬手,轻轻扣了扣门环。 …… 叶恒一夜没睡,胡子拉碴,衣服也没来得及换,整个人看起来都苍老憔悴了许多。 房子被烧毁还是小事,更重要的是——叶明泽现在还在昏迷之中! 高氏一直守在叶明泽床前,眼睛都哭肿了。 叶诗娴要处理打点府中上下,忙得脚不沾地,整个人都像是一根绷紧的弦,不敢有任何松懈。 全府气氛凝滞而沉重,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哪里不好被迁怒。 叶诗娴一踏入房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爹,娘。” 听到她的声音,叶恒终于回神,抬头看她,声音嘶哑地问道:“可查出什么来?” 叶诗娴抿唇,摇了摇头。 “看起来像是明泽自己睡过去的时候,忘了吹蜡烛,就不小心……” “不可能!”高氏突然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一般,“明泽怎么会自己把自己害了?肯定是有人!肯定是有人暗中动了手!” 叶恒心里何尝不是有着同样的怀疑?但这种事如果找不到证据,一切都是白搭。 高氏看他没反应,不由得怨怼起来。 “是叶初棠……是她!一定是她!她恨我们,所以故意报复!” 叶恒拳头紧了又松,沉声呵斥:“你小声点!也不怕被人听到!还嫌被嘲笑的不够吗!?” 高氏却没被他吓到,反而豁出去一般,梗着脖子回骂道:“听到又怎么样?我就是觉得她有问题!自从她回京,我们就没有遇见过一件顺心的事儿!麻烦接连不断,现在甚至还祸害到了明泽身上!这不怪她,还能怪谁!?” 她越说越激动,竟直接起身,就要往外面跑。 “我亲自去问她!” 叶恒一惊,立刻上前就去抓她,结果刚碰到手腕,就被高氏狠狠甩开。 情急之下,叶恒直接抬手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 高氏被这一巴掌打蒙了,捂着脸不敢置信。 叶诗娴也惊得退后半步。 叶恒耐心全无,指着高氏骂道:“你个妇道人家!你懂什么!那叶初棠现在有长公主撑腰,你公然去找她麻烦,是想把我们所有人都拖下水吗!” 就在这事,管家匆匆跑来,看到这一幕只能硬着头皮道:“老爷!叶、叶二小姐来了!” 叶恒瞬间惊愕回头:“什么!?” 他脸色变幻,这瞬间心头已经闪过无数想法。 其实他心里也是对叶初棠有所怀疑的,只是苦于没有证据,这才不敢妄言。 谁知道,这叶初棠竟然主动登门了! 叶诗娴拧起眉:“爹,她怎么……” 叶恒反复掂量后,终于道:“让她进来!” 他倒是要看看,这次她又要耍什么花招! …… 叶初棠随着管家入内,步伐轻缓,入眼处,院子里已经是一片狼藉。 “怎么竟烧成了这个样子?” 叶诗娴正在等她,听见这话,心中一阵好笑。 “堂姐消息真是灵通,这么快就过来看我们的笑话了?” 这里是叶家,而且四周没有外人,叶诗娴说话直白了许多。 叶初棠脚步一顿,似乎并未被她这话影响。 “这场火烧得太厉害,只怕大半个京城都已经知道了。我本来也不想上门打扰,但思来想去,觉得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是应该过来看看。” 然而这番话落在叶诗娴耳中,却只觉得无比讽刺! 他们刚刚决裂,闹得脸面全无,哪儿还有情分可言! 也亏得叶初棠还能面不改色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也是我们家的事儿,和你们毫无关系!”叶诗娴一夜没合眼,早已没有耐心再摆出好脸色,和叶初棠虚与委蛇。 她扯了扯嘴角,冷笑道:“来的时候,外面不少人看到了吧?过不多久,大家都会盛传你叶初棠对我叶家不离不弃,轻松赚得好名声。可惜我们没那个耐心招待你,你最好现在就给我出去!” 叶初棠神色未动,仿佛对这些话并不介意,只往她身后的方向看了两眼。 “其实我今天过来,还有一件事,想亲自和二叔谈一谈。” 叶诗娴拧眉,心中反感至极:“你有什么——” 话没说完,叶恒就从后面走了上来,沉声开口:“你想谈什么?” 他一边问,一边不动声色打量着叶初棠,试图从她身上找出蛛丝马迹。 如果昨天晚上的那场火真是叶初棠的手笔,那这件事可就—— 她今天一大早过来,是想来探探情况,还是故意伪装? 叶初棠对他满是审视的目光视若无睹,略作沉吟,道: “实不相瞒,我今日来,是想和二叔谈一谈为我爹娘与阿兄迁坟立碑的事。” 叶恒瞬间愣住。 “你说什么!?” 第136章 祸福 叶初棠道:“当年事发突然,我带阿言阿风和小五一路逃亡,未曾来得及为爹娘和阿兄处理后事。如今既然已经归来,自该尽了做叶家女儿的本分。” 她冲着叶恒屈膝行礼,容色和婉,音调却坚决笃定。 “二叔恩情,初棠感激不尽,此番前来,也是想与二叔郑重商量此事,还望二叔成全。” 叶恒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想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到叶初棠居然是为这事儿而来的! “你、你——”叶恒喉咙发干,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应对说辞,眉头皱起,“这么大的事儿,须得慎重,岂是你一时心血来潮,说做就做的?” 当初那件事后,他作为叶铮的亲弟,出面负责处理了所有的后事。 直到现在,那牌位还是以他的名义而立的。 谁能想到叶初棠回京这么久了,居然还惦记着这件事! 叶初棠摇了摇头:“二叔误会,这并非是我一时冲动的想法。从前我们在外,二叔不知,也就罢了。但现在我们既然已经回了家,怎好再麻烦二叔。若让旁人知道我们姐弟几人尚且在世,却连自己爹娘的牌位都不亲自供奉,未免太不像话。您说呢?” 叶恒一噎。 按说叶初棠的这番话的确挑不出错,可是这样一来,就算是正式对外宣称叶初棠他们回来了。 重新迁坟立碑,那么他先前做的那些,就会随之一并抹去。 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叶家——仍是叶初棠姐弟做主! 叶恒心里当然千万个不愿意。 “你说的也有道理,可这毕竟不是小事,怎么能如此轻率决定?再说,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再如此折腾,恐怕也是……” 他推三阻四,话里话外,都是不肯答应。 叶初棠早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心中并无意外,只环视一圈,打断了他的话:“二叔的顾虑我都明白,但这是做儿女的本分,没有辛苦一说。另外二叔也尽管放心,这些事情我们自己都会做好,不会劳烦于您。毕竟您现在也是焦头烂额的,哪里还能腾出时间和精力来管其他的事儿呢?” 像是一巴掌狠狠甩在脸上,叶恒瞬间怒从心起! “你——” 叶初棠这话分明是在嘲笑他们! 她是生怕这场火烧得不够大! 叶诗娴也是脸色一变,气急反笑:“真有意思。当初要不是我爹,你爹娘和阿兄估计都要暴尸荒野!现在你想怎样就怎样吗?我看你就是——” 叶初棠容色微敛,就那么看了她一眼,叶诗娴心头一跳,忽然语塞。 那一眼黑沉平静,波澜不惊,却像是带着彻骨的寒意,令人心惊。 叶诗娴浑身阵阵发冷,喉间的话卡在那,再也说不出。 不过只是刹那,叶初棠便收回了目光,仿佛那一瞬间的凛冽只是虚幻。 她淡淡道:“二叔诸事繁忙,我就不多打扰了。回头我请人算个合适的日子,重新为爹娘和阿兄安置妥当,二叔不必操心,我自会办妥。” 说完,叶初棠轻轻颔首,没等叶恒回答,便转身离开。 叶恒张了张嘴,想叫住她,看想起她临走的时候那疏淡平静的语气,却又莫名心中一堵。 叶初棠今天摆明了只是来通知他而已!不管他同不同意,她都会照做无误! 偏偏她现在还有了靠山,叶恒也不敢轻易得罪。 若再得罪了长公主,那他—— “爹!你就这样放她走了!?”叶诗娴憋了一肚子火。 叶恒也很烦:“不然呢?你以为她为什么敢这么嚣张?” 叶诗娴牙关紧咬,满脸不服。 “不过是仗着自己救过长公主一命,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她每每想起带叶初棠去长公主府参加朝花宴,都后悔不已。 叶恒看了眼满院狼藉,强行压下心中怒火。 “罢了!这事儿不是一天两天能办的,先不管她。就让她再嚣张几日,回头等韩家的风波平息,韩桐坐稳光禄寺卿的位置,看她还能如何!” 叶恒冷哼:“赵汉光犯了这么大的错,死罪难逃!最合适顶替他的,就是韩桐!叶初棠得罪了韩家,以后不会有她什么好果子吃!” 那韩尧不成事儿,但他那个爹可是个睚眦必报的。 到时候,他多的是法子收拾叶初棠! …… 叶初棠牵着小五出了门。 小五仰头看她。 ——刚才他们那些话说的好难听,肯定又惹阿姐不高兴了。 察觉到她的目光,叶初棠微微低头,却是弯起了唇角。 “时间还早,要不要出去逛逛?” 小五愣住,随机用力点了点头。 ——看来阿姐的心情是真的不太好,那就一起出去逛逛散心好啦! 半个时辰后,某家茶楼的二楼,小五一脸茫然地看着掀开帘子进来的年轻姑娘。 看起来也就十几岁,似乎是哪家的丫鬟。 这是……谁啊?她从前没见过呢! “叶大夫。” 那女子冲着叶初棠恭敬行礼,神色歉疚, “临行前我们家姑娘身子不太舒服,奴婢出门迟了些,让您久等了。” 叶初棠摇摇头,并不介意:“她前不久动了胎气,现在是要好好卧床静养,不要紧。” 她说着,将桌上包好的药递了过去。 “对了,这是她接下来三日要用的药,你带回去给她煎服了便好。” 那小丫鬟露出感激之色:“多谢叶大夫!” 自从之前亲眼见叶初棠把苏佩儿救回来,她就已经认定叶初棠是天下医术最好的大夫! 叶初棠斟了杯茶,微微笑道:“不用客气,今日早点回去吧,多多看顾好你家姑娘。” 那女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小五托腮,满脸不解,但看阿姐没有要细说的意思,也就没多问。 ——反正阿姐做事,总有她的道理! 小五吃了块点心。 就在这时,楼下街道之上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小五好奇朝着外面看去,却见一队兵马正疾驰而过。 叶初棠随意扫了一眼,轻抿口茶。 …… 砰——! 韩家的大门被狠狠踢开!为首之人一声高喝: “韩桐何在!?” 第137章 赏月 正在庭院里无聊逗鸟的韩尧被吓了一跳,惊怒交加:“是谁!竟如此放肆,擅闯我韩家!” 下人们汇聚而来,正打算动手,却在瞧见来人的时候齐齐愣在原地。 这些人都穿着官服,瞧着竟像是—— 韩桐听到动静也迅速出现,看到将大门围堵封死的人马,惊愕不已。 “苏大人?” 这竟是大理寺的人! 韩尧回头,满脸不解:“爹,他们……” 韩桐冲着他使了个眼神,令他不要多言。 他心底涌上强烈的不安,勉强笑了笑,上前一步,客气拱手:“苏大人这是做什么?若有事找我,只管遣人来寻便是,何必如此?” 苏圩神色冰冷地看着他,右手一扬,身后跟着的官兵分为两列,迅速冲入院中,严阵以待。 韩桐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了。 苏圩官职高于他,但两人分属大理寺与光禄寺,平日里是井水不犯河水,苏圩也没那个资格对他吆五喝六。 可看着这满院的官兵,韩桐又隐隐不安,总觉得好像出了事。 韩桐眸子微微眯起: “苏大人,韩某不知犯了什么罪,竟惊动了您的大驾,要亲自上门?” 苏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嘲讽。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 韩桐袖中的手缓缓收紧:“请恕韩某愚钝,不解苏大人之意。另外,韩某虽官职不高,但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苏大人就这样带着人私闯,未免有些不合适吧?” 苏圩像是听到什么笑话。 唰——! “光禄寺寺丞周游举报你暗中授意他在马球赛上下毒,并将罪名栽赃给赵汉光!韩桐!你可认罪!” 韩桐的心猛然沉到谷底! …… “姑娘!不好了!” 小丫鬟惊慌失措地跑进来。 苏佩儿正在做女红,闻言抬头看来:“怎么了?” 小丫鬟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外面结结巴巴道:“韩、韩大人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 苏佩儿手上一个不小心,绣花针刺入了指尖,殷红的血珠瞬间渗出,在帕子上染红一片。 她猛地起身:“到底怎么回事?” 小丫鬟也是满脸不解:“奴、奴婢只听到说,好像是韩大人和什么马球赛有关……还说他让人下了毒!” 苏佩儿来回走了两步,红唇轻咬。 “大理寺……只怕麻烦大了。” 她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也知道大理寺亲自上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带走,事情绝不简单。 “韩——韩郎呢?”她又问道。 听到她提起韩尧,小丫鬟撇撇嘴。 “在房间里待着呢!自从韩大人被带走,他也慌张得不得了,最后干脆一个人把门锁了,谁也不肯见。” 苏佩儿感觉小腹又隐隐作痛,捂着肚子,眉头轻蹙。 小丫鬟连忙扶住她:“姑娘,你身子又不舒服了?我刚拿了药回来,我这就去煎!” 苏佩儿摇摇头:“我没事。” 她现在已经不会再因为这种事伤及自己的身体了,就如叶初棠所言,不值得。 苏佩儿缓了缓,吩咐道:“你去把药煎了,我等会儿回来喝。” 小丫鬟一愣:“您要去做什么?” 苏佩儿朝着外面看去:“韩大人被带走,韩家便要靠韩郎撑着了,这内外不知多少事,我自然要陪着他一起。” …… 天牢。 赵汉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什么?周游翻供了?” 狱卒踢开地上的破席子,笑着拱了拱手:“这几日赵大人受苦了。之前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赵大人见谅。” 他后退半步:“您这边请——” 赵汉光依旧云里雾里。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定罪的,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洗清的。 从头到尾,都像是有人在操控着一切,半点不由他。 赵汉光迟疑着站起身。 这几日他在这里其实并没有受过什么严苛的刑罚,虽然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但好在身上并没有严重的伤势。 来到门口,他还是忍不住问道:“那韩桐呢?他现在如何了?” 狱卒一边往前走,一边解释道:“他已经被羁押大理寺,此次他罪行恶劣,还诬告于您,罪加一等。具体如何刑法,还要看上面的意思。” 合该如此。 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赵汉光拧起眉。 韩桐一直不服他,他是知道的,但他没想到韩桐胆子竟然这么大,为了一个光禄寺卿的位置,不惜铤而走险! 这个突如其来的转机,莫非是……二皇子殿下的手笔? 想到这,赵汉光心中稍松。 二殿下终究还是惦记他的—— 这时,正巧又有犯人被带了进来。 双方于昏暗狭窄的过道上相遇。 双方擦肩而过的瞬间,那个新来的犯人忽然暴起!直直掐向赵汉光的脖子! 他的指尖,一抹寒芒闪现! 赵汉光浑身汗毛倒竖——这是冲他来的! 空间狭小,赵汉光又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根本躲无可躲。 眼看那只手就要碰到他的脖子,前方的狱卒忽然飞身一脚,狠狠踢在那人的臂弯!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响起! “有刺客!” 狱卒厉喝,立刻冲上。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那犯人眼看身份暴露,知道此行失败,竟选择了自尽! “他嘴里藏了毒。”狱卒道,“是死士!” 看着那缓缓倒下的身影,以及那人嘴角溢出的黑红的血,一股寒意缓缓爬上赵汉光的脊背。 这是、这是……二殿下派人来杀他的!? “把人拖出去,处理干净。”狱卒吩咐道。 那人的尸体很快消失,一切仿佛从没发生过。 “赵大人。” 狱卒转身,先前的凶恶与谄媚之色早已消失不见, “您还有最后一次机会,选择要不要面见我家主子。” 赵汉光沉默良久,闭上眼,声音还微微颤抖。 “赵某愿求见。” …… 天色将晚,叶初棠带着小五去了翡月湖。 她抱着小五上了船,徐徐来到湖心。 江水映月,皎皎如壁。 晚风拂动她的碎发,有几缕吹到小五脸上,她有些发痒,咯咯笑起来。 叶初棠偏头看她,眉眼弯弯。 “现在,可以好好赏月了。” 第138章 等人 齐王府。 萧成煊脸色阴沉:“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暗卫单膝跪地,浑身紧绷:“殿下息怒!此次虽然行动失败,没能成功解决赵汉光,但我们派去的是死士,绝不会泄露半点信息!” 萧成煊额头青筋直跳:“你也知道派去的是死士?不过是在天牢里杀个人,这都做不到!本殿养你们还有何用!” 暗卫垂首:“属下无能,要杀要剐,听凭殿下处置!” 萧成煊闭上眼,深吸口气。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他担心的是,那死士的死怕另有蹊跷! 赵汉光不懂武艺,按说刺杀他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可现在…… “去查!今天天牢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赵汉光究竟是如何躲过这一劫的!” 暗卫松了口气,立刻恭谨道:“是!”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萧成煊看了暗卫一眼,那人便迅速起身,悄无声息地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进。” 萧成煊沉声,脸上神色已经在这转瞬之间恢复如常。 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向来沉稳的面容之上难得浮现紧张之色。 萧成煊皱起眉,心头莫名浮现几分不安。 “这么晚了,找本王何事?” 那男人脸色有些发白:“殿下,那周游翻供了!刚才大理寺苏圩已经带人直接闯入韩家,将韩桐带走了!” 萧成煊豁然起身:“你说什么!?” 他本来计划今天杀了赵汉光,让那些秘密永远埋葬,可没想到人没杀成,韩桐又被抓了! 一旦他们两个中的某个人说出了什么,那…… “殿下,现在我们怎么办?”那男人显然也知道其中利害,担忧不已,“要不,微臣去一趟大理寺?让他们通融——” 萧成煊立刻否决:“不可!” 虽然不少人都知道韩桐是他的人,可这时候他若去替韩桐求情,岂不是相当于公然把自己和韩桐绑在了一条绳上! “韩桐这罪名可大可小,若贸然参与,只会惹得父皇不快。”萧成煊沉思良久,眼底划过一抹狠色,“这件事说到底是韩桐自作主张,与他人没有任何关系,也推不到别人头上!他自己犯的错,自然该自己承担,静观其变就是。” 中年男人一愣,二殿下这话的意思是……就这么放弃韩桐了? 萧成煊左右踱了两步,又问道:“最近定北侯府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中年男人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那位自回京后就一直在养伤,似乎什么都不上心。听说过几日,还要去乌岚山避暑。” 萧成煊抬头:“乌岚山?” …… 第二日一早,叶初棠便带着小五前往城门。 清晨雾气尚未完全散去,微凉的湿气萦绕。 谢安白正要打马出城,远远看到一道模糊熟悉的娉婷身影,迟疑着放慢了速度。 等到了跟前,他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叶二姑娘?” 叶初棠闻声侧头看去,见到谢安白也是微微一怔:“谢公子?” 谢安白干脆翻身下马,前后看了看,满心奇怪地问道:“这么早,你怎么来了这?” 他抬了抬下巴:“还带着小五?” 小五冲他抿唇一笑。 谢安白顿时心都化了,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小五的脸。 “早上雾气重,她这小身板能行吗?” “多谢谢公子关心。”叶初棠客气颔首,“小五虽然年纪小,但身体挺好的。” 谢安白有些不相信。 那小奶团四岁了还不会说话,瞧着怪可怜,怎么也说不上是身体好吧? 但这话不好说,他也就没继续,换了个话题:“你们这是……在这等人?” 叶初棠应了一声:“是。” 谢安白倒是来了兴趣:“这么早,等谁啊?” 这几天叶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谁不知道叶初棠和叶恒一家已经撕破脸,各自分开。 叶初棠说在这等人,他们姐弟几人在京城似乎也就认识那么点人,不知是谁竟值得她这一大早来这等着? 叶初棠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 “孙立安。” 听到这名字,谢安白反应了好几秒。 “……前工部郎中,孙立安?” 这下换成叶初棠惊讶了:“谢公子认识此人?” 谢安白“唰”地展开扇子,轻啧一声:“几个月前的同州河堤贪墨案,单单是这一位,就足足贪污了整整十三万两白银,如雷贯耳,谁不知道?” 这个案子当时闹得很大,从上到下撸下来三十多位官员,其中又以这个孙立安尤为出名。 因为他非常年轻,今年不过三十七岁,便已经被提拔为工部郎中,原本有着大好前途,更因为他贪污数目巨大,听说抄家的时候,他的府宅后院都被挖了个底朝天,搜出无数钱财。 所以提起这名字,谢安白也知晓。 不过…… “你在这等他做什么?没记错的话,他现在好像还在天牢关着呢吧?”谢安白说着,忽然想起什么,扇柄敲了下头,“哎呦!差点儿忘了!他是要被流放的!难不成,就是今天?” 叶初棠点点头,倒也未曾隐瞒。 “徐叔叔之前提起过,正是今日。” 徐凤池?好端端的,他怎么和叶初棠说这些? 谢安白有些不解,便也问出了心中疑问:“他同你说这些做什么?” 叶初棠顿了顿,解释道:“旧时他与我父亲交情颇深,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断了往来。父亲在世的时候,曾不止一次提起过,始终觉得这里面有误会。可惜后来……他再没机会亲自问个清楚。所以今日我来,也算了解父亲生前一桩心事。” 谢安白恍然。 “这样啊……” 这些事情他一个外人自然不是很清楚,但看叶初棠容色沉静坚定,他便也没有多问。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后方传来,伴随而来的还有沉重镣铐在地上拖行的声音。 叶初棠抬眸看去。 一队身着囚衣,形容枯槁狼狈的犯人,被次序拴在一条绳索之上,神情麻木地往前走来。 走在最末的那人身形格外消瘦,右手只剩下三根指头,无法自控地微微颤抖。 第139章 相见 叶初棠走上前去,客气行礼: “官差大人,我想送旧人一程,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那官差见她是个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女,当即不耐烦地挥手:“没看见正赶路呢?没那个功夫!” 叶初棠温声道:“这件事对我而言的确很重要,还请官差大人通融一二。” 她说着,将手中沉甸甸的荷包递了过去。 那官差瞥了一眼,神情松动了不少。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伸手,另一个官差便冷声斥道:“你可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各个都是犯了大罪的!岂是你想如何就能如何?” 这话一出,先前那官差也是神情一凛,拧眉道:“不错!你赶紧走吧!若是因为你耽搁了,你付得起这个责任吗!?” 他说着,甚至作势扬起了手中的鞭子,似乎如果叶初棠还不让开,他就要动手。 “她担不起,那,本公子总担得起吧?” 一道调侃的男人声音传来,两个官差抬头定睛看去,这才认出来人身份。 “谢、谢公子?” 两人的态度瞬间变得恭谨了许多,脸上堆起笑容,讨好道:“谢公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谢安白出身尊贵,又是全京城出了名的混不吝,这些官差自然不敢轻易得罪。 谢安白姿态懒散地走了过来,摇着扇子笑道: “本公子怎么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叶二姑娘现在要请你们通融一下,怎么,很难办?” 两个官差愣住,对视一眼,再次看向叶初棠的时候,眼神都变了。 叶二姑娘? “这位、这位是——” 最近京城有位叶二姑娘名气极大,难道这位就是? 他们不认识叶初棠,但也知道叶初棠现在有长公主做靠山,一般人招惹不起,更不要说还有谢安白出面。 官差的表情迅速变得殷切,低头哈腰:“小的眼拙!竟没认出叶二姑娘!还望叶二姑娘见谅!” 谢安白抬了抬下巴:“行了,能不能办,一句话的事儿。” 他都站在这了,官差哪儿敢拒绝? “行的行的!只是不知……叶二姑娘是要送哪位?” 不只是他们,连那被绑着的囚犯也有好几个忍不住抬头看了过来。 他们之中的大多数都已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就算还有相识之人,也不会愿意再和他们产生任何瓜葛。 居然还会有人专程在城门处等着送行? 谢安白冲叶初棠使了个眼色。 叶初棠轻轻颔首以表谢意,而后向前看去,目光最终落在了排在末尾,从刚才起就背过身去的那道身影之上。 “我想和他说几句话。” 官差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有些意外,但还是直接叫了人。 “孙立安!” 那人身形一僵,这才缓缓转过身来。 一个官差搓了搓手,低声道:“叶二姑娘,这些犯人都是一起的,您要想单独说几句的话……” “不必麻烦。”叶初棠摇摇头,“我只交待几句便好。” 官差松了口气。 这样就好,他们省事儿多了。 “那——叶二姑娘,请。” …… 叶初棠来到队伍末尾,在孙立安身前站定。 孙立安垂着头,头发凌乱,遮住大半眉眼,看不清表情。 叶初棠率先开口,轻声道:“孙叔叔,许久不见。” 孙立安身体抖了一下,像是终于无法再躲避下去,勉强抬头看了叶初棠一眼。 他几乎瘦脱了相,脸色憔悴不堪。 叶初棠的确是见过他的。 三年前,也是在这个城门,她曾隔着马车帘子看过他一眼。 孙立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沙哑着嗓子开口:“……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 从前他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落魄。 叶初棠安静片刻。 “其实我今日来此,只是想替爹爹转达一句话。” 孙立安愕然:“……什么?” 叶初棠道:“爹爹曾言,当初那件事,不完全怪您,他也有错。” 孙立安像是呆住,过了好一会儿,嘴唇才微微瓮动,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尽管叶初棠说的很模糊,但他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从前是叶铮的部下,出身贫寒,没有背景,在官场上处处为难,叶铮对他颇为照拂。 所以他一直将叶铮这位上司视为自己的兄长,敬重有加。 但后来因为一个案子,两人产生了分歧。 犯案的是一个纨绔,奸杀了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女子,他家里人托关系找到孙立安,希望他高抬贵手,孙立安十分为难,最后选择了妥协。 那纨绔只在牢里待了几日,便被放出来了。 这件事后来被叶铮知道,认为孙立安渎职,畏强欺弱,找到他好一通训斥。 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只那一场争执过后,两人彻底闹翻,从此分道扬镳。 叶初棠道:“爹爹视您为亲弟,一直觉得当年太过冲动,对您说话过分了些,毕竟您也有您的难处。以至于后来每每想起,总觉得后悔。只是阴差阳错,再没有机会把话说清楚。” 谁也没想到,后来竟会发生那么多事。 孙立安眼神失焦,愧疚地低声喃喃:“不,他说的不错,是我没做好,是我……” 他痛苦地抱头。 看到叶初棠的时候,他设想了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料到,她竟是来和他说这些的。 叶初棠顿了顿,轻声道:“这些话爹爹说不成了,我今日过来,也是想替他解了这个心结,他若泉下有知,也算了无遗憾,不必再挂怀。” 孙立安眼眶通红,浑身微微颤抖。 叶初棠抬头看了一眼。 “如今正是盛夏,岭南潮湿闷热,又多瘴气,您这一去千里路程,以后不知何时还能见到。万望保重。” 孙立安脸上表情变换,像是想哭,又像想笑。 “不值得……我这样的人,不值得……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他哑不成声。 叶初棠望着他,唇角舒展开一抹弧度,轻轻摇了摇头。 “不。” “三年前爹爹触怒龙颜被贬梧州,只有您特地前来相送,这番心意,叶家人都谨记心中。” 第140章 越快越好 孙立安一怔,回过神后神色复杂万分地喃喃:“你竟还记得……” 叶初棠当然记得。 当时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没多久,对一切都处在陌生之中,也尚未完全适应叶初棠这个身份。 大雪纷飞,寒冬凛冽,她披着大氅,抱着暖炉,却仍然觉得身上发冷。 彼时所有人都对叶铮避之不及,生怕和他走得近了,自己也会受到牵连。 离开京城的时候,他们全家只一辆马车,孑然而行。 然而在即将出城的时候,却有一人将马车拦下。 ——正是孙立安。 叶初棠挑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因为叶铮挡着大半,她没看清楚对方容貌,只记得那人肩头落雪,双手红肿,似乎已经等了许久。 那时候叶初棠并不认识孙立安,只看阿兄容色冷冽,似乎对那人很是瞧不上,娘亲还好脾气地劝了他两句。 后来她细细回想,在脑海中搜寻出一些与之相关的记忆碎片,才意识到阿兄为何是那样的态度。 只是,她想明白这些的时候,爹娘与阿兄都已不在。 徐凤池怀疑孙立安和爹娘当初发生意外有关,但叶初棠却觉得这事儿应该没那么简单。 所以她今天特地前来,亲自见孙立安。 看到他以后,叶初棠心中关于他背叛爹娘的猜测便消散了——这是一种难以解释的直觉。 当年在雪中等待许久,只为见面亲自鞠躬道歉,说一句“抱歉,珍重”的人,应该做不出那样的事儿来。 孙立安大约也是想到了从前,一声苦笑。 “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不必再提,如今我不过是个阶下囚,二姑娘还是……不要和我这样的人来往了吧。” 叶初棠道:“我心中有数,您无需担忧。” 孙立安看着身前的少女,张了张嘴,有太多的话想说。 然而最后,他只一声长叹。 “……你不该回来的……” 叶初棠心中一动,抬眸看他。 “这里是爹爹娘亲和阿兄在的地方,我们不回这里,又该回哪儿?” 孙立安欲言又止,眼底闪过太多纷乱的情绪,又看向了她身边站着的小五。 一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女子,还带着年幼的妹妹,在京城必定是举步维艰。 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和谢安白搭上关系的,但仅仅靠这一点,还远远不够。 孙立安在牢中关了几个月,不知外面情况,也不知叶初棠如今的境地,会有诸多忧虑也是正常。 “可、可……”孙立安艰难开口,“总之,你们去哪里都好,除了京城,这世上还有许多好地方可以去。你们大可以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自由自在地过日子!” 叶初棠微微一笑。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就不会回来了。” 决定回京城的那一天,她就知道前方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 孙立安还想再劝,然而迎上身前少女那平静却从容的眼神,却又忽然一噎。 叶初棠看似清婉温和,然而只有那乌黑澄澈眼眸偶尔浮现的清冽冷静,会让人意识到:她是极有主意的。 她定下的事,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 孙立安沉默良久,终于一声长叹。 “罢了……罢了!从前,你父亲曾经说过,等以后老了,便告老还乡,带着一家人去石滦城,依山傍水,小院悠闲,好不自在。那是他最钟意的地方,你们以后若是改变心意了,离开京城,去那里也可。” 叶初棠眉心微动,与他对视一眼。 这时,城门处的行人陆续多了起来,不时有人往这边好奇看来。 叶初棠轻轻颔首。 “多谢。珍重。” …… “你们叶家人,还真是够重情重义的。”谢安白双手抱臂,瞧着那渐渐远离的队伍,摇头,“想当初他承了你父亲多少恩情,最后却因为一点蝇头小利,和你父亲彻底闹僵。这人自私至极,沦落到今日境地也是活该,你又何必多费心思?” 叶初棠道:“当年之事,是非对错,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我今日过来,也只是想把从前的账都清了,并未多想其他。” 谢安白听她这么说,知道她心里有数,也没再多说。 他捏了捏小五软嫩的脸蛋。 “你家阿姐心软,可容易被欺负了,你可得好好看着啊!” 小五眨眨眼,而后用力点头。 ——嗯!她一定不会让任何人欺负阿姐的! 谢安白退后一步,笑着拱了拱手。 “行了,我还有点事儿要出城去办,就此告辞了。以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拿着之前送小五的哨子去忠勇侯府便是。” 原来那金哨子还是这般重要的信物? 叶初棠微愣,倒是有些意外。 她很快回神,牵着小五再次郑重道谢。 谢安白心里轻啧,一个金哨子算什么,只要将来能拿捏沈延川,那这礼就送得值! 他笑眯眯收了扇子,拱手道别。 …… 这个小小的插曲并未引起任何波澜,没有什么人知道叶初棠专程去送了孙立安一程,即便是知道的,也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毕竟二人真的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 京中热闹无数,每天都有新鲜事发生,尤其最近光禄寺韩桐陷害赵汉光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走了,又哪里顾得上一个孤女和一个阶下囚的一小段往来? 那天之后,叶初棠又在家中歇了几日,直到国子监放旬假,叶璟言和叶云风回家,叶初棠才将一本黄历递了过去。 “我选了几个日子,准备为爹娘和阿兄迁坟立碑。阿言,看看选哪个好?” 叶璟言接过,叶云风也凑过来跟着看。 看清上面紧挨着的三个红圈后,叶云风眼皮跳了跳。 “阿姐,这就是……你选的?” “是啊。不过只是提供几个方案,最终还是要阿言来定。”叶初棠抿了口茶。 叶云风:“……” 这有什么挑的?这三个日子都挨着呢! 叶璟言却似乎对此并不意外,抬手点在最前面的那个红圈位置。 “就这天吧,越快越好。” 第141章 非帮不可 他又看向叶初棠:“对了阿姐,我明日请了假,打算去一趟风陵巷。” “什么?”叶云风一脸震惊,“三哥,你要去那边儿?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啊?” 叶璟言安抚道:“你的假我也帮你请过了。” 叶云风:“……哦。” 这还差不多。 不过—— “他们那都烧成什么样了,有什么好去的?”叶云风耸耸肩,一脸嫌弃。 叶璟言与叶初棠对视一眼,沉静开口:“自然是为阿姐将嫁妆讨要回来。” 叶云风愣住:“啊?” 叶璟言转了转手中茶杯,道:“除了这座宅院,爹娘名下十几个店铺与百亩田产的地契,也都尚在他手中。当初他亲口答允,这些都是留给阿姐的嫁妆,如今他们既然已经从这里搬出去,我也已经过了十四生辰,自然轮不到他再当阿姐的家。” 叶云风立刻反应过来,击了下掌。 “对啊!阿姐有我们呢!哪儿有他说三道四颐指气使的份儿!” 叶璟言望向叶初棠。 三年前,阿姐带着他们南下逃亡的时候,他就暗暗发誓,以后绝不会再让阿姐受这样的苦。 她护了他们三年,如今是该轮到他们保护她了。 他低声,一字一句:“阿姐放心,该是你的,我都会替你讨回来。” 叶初棠眸光微动,唇角漩了浅浅的梨涡。 “阿言向来一字千金,我信。” …… 夜色深沉,无星无月。 韩家上下充斥着凝重的气氛,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心惊胆战。 苏佩儿喝下一碗苦涩的安胎药,小丫鬟忙递过去一颗蜜饯,小声嘟囔:“幸亏之前叶大夫送的药够多,能吃好几天的,不然现在再想出去拿,可是麻烦。” 自从前几日韩桐被抓,整个韩家都算是被变相软禁了,大理寺的人一直暗中监视看管,导致他们想自由进出府中都难。 等唇齿间的苦涩消去几分,苏佩儿才问道:“韩郎呢?” 小丫鬟一脸不满地抱怨:“还能如何?把自己关在书房,谁劝都不出来,管家送了饭菜过去,也被痛骂了一顿。” 在大家看来,韩尧现在这状况,和疯了没什么区别了。 他就是个纨绔,平日里除了吃喝玩乐,再没别的本事。 如今一朝韩桐出事,他就成了无头苍蝇,惶恐紧张不知所措。 “这几日府里的下人有偷偷跑的,他都管不及呢。”小丫鬟说到这也一脸愁容,左右看了看,这才小心地压低声音开口,“他们都说,韩大人这次是犯了死罪!回头只怕是连带着整个韩家都要被波及……姑娘,你的命怎么这么苦!” 原本还觉得,韩尧虽然不靠谱,但好歹也是官家子弟,韩家家大业大,她只要顺利生下孩子,后半辈子也不愁了。 可谁能想到,这才来了没几天,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一不小心,可要跟着掉脑袋的! 苏佩儿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只道:“把这药碗撤了吧,再让后厨把晚膳热好,我去书房看看韩郎。” 小丫鬟睁圆了眼睛:“这么晚了,您要过去?这、这怎么能行?万一他又发了火,甚至动手——” 苏佩儿淡淡笑了笑:“听话。” 小丫鬟心里为她憋屈,却也只能照做。 “是。” …… 来到书房门口,苏佩儿敲了敲门。 “韩郎。你没用晚膳,多少吃点吧?” 砰! 有什么东西狠狠砸出。 “滚!” 小丫鬟瑟缩了一下。 苏佩儿却没有回去的打算,顿了顿,又道:“韩郎,我知道你这几日心情不好,但饭总是要吃的,否则怎么还有精力救韩大人呢?” 房间内安静半晌,韩尧终于过来开门。 几日不露面,他胡子拉碴,眼窝深陷,与从前风光得意的模样全然不同。 他死死盯着苏佩儿,声音沙哑:“……你有办法?” 苏佩儿从小丫鬟手中接过托盘,吩咐她下去,自己则是迈入了屋内。 小丫鬟忧心忡忡地看着关上的房门,心里默默祈祷韩尧不要再发疯。 苏佩儿摆好碗筷,这才回头看向韩尧,温柔劝道: “佩儿哪里懂这些,只想着韩大人好端端的,肯定不会做这种事的,里面一定有误会。若能有人站出来为他求求情,多争取点时间,好让他们查清真相,还韩大人一个清白,就再好不过了。” 韩尧本来脑子跟浆糊一样,这会儿听苏佩儿一说,总算理出一点头绪。 是啊!他总躲在这不出门也不是办法,要是能找人帮忙—— “可现在这个情况,谁会愿意为爹出头!?”韩尧烦躁不已。 这次的事可是牵涉到长公主! 陛下震怒,要求彻查,哪个想不开的要在这时候上赶着给自己找麻烦? 苏佩儿给他夹了菜,试探性问道:“我记得韩大人和叶大人一向交好,难道——” “别提他!” 韩尧眉头拧得死紧, “他不跟着踩上一脚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会帮忙!” 原本两人关系的确不错,可这次因为韩尧闹出的丑事,导致叶恒被长公主训斥,甚至直接将他们赶出了叶府,叶恒心里估计早就记恨上他们了,哪里还会帮忙? 想到这,韩尧看向苏佩儿的眼神也带上了怨愤。 苏佩儿轻轻咬唇,眼眶也红了,垂首低声道:“……佩儿不懂这些,只一心想为韩郎分忧罢了。虽说之前闹了些不愉快,可两位大人毕竟是多年至交好友,这样的紧要关头,难不成一点旧情也不念吗?” “你——” 韩尧张嘴要骂,却忽然神色一变。 他攥紧拳头,表情接连变幻。 苏佩儿扶着腰就要跪下,声音带着哭腔:“是佩儿的错!还望韩郎不要……”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韩尧狠狠拍了下手,神色激动起来,“这个忙,他当然得帮!” 韩尧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立刻扶她起来,连声夸赞道:“你说的不错!这法子——有用!” 苏佩儿茫然抬头,眼角还挂着泪,似乎不明白他为何情绪转变如此之快。 韩尧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 “明日一早,我就去叶家!” 这个忙,叶恒非帮不可! 第142章 登门 风陵巷,叶家。 经过下人们没日没夜的整理和收拾,被烧毁的房屋总算清理了大半,但因这场火烧得太大,他们能做的也有限,总归小半个院子算是毁了。 若要重建,还要花费大量的人力和财力。 叶恒今日没有去当值。 他最近遇到的麻烦太多,他也不想去大理寺受其他人的白眼,索性又请了假。 加上叶明泽一直昏迷,他心焦不已,满脑子只想着怎么把人救回来,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屋内,叶恒站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叶明泽,忍不住问道:“明泽今天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吗?” 叶诗娴摇摇头,眉心微蹙。 “爹,要不换个太医来看吧?” 她总觉得那个张太医水平不行。 叶恒也是烦闷不已:“说得简单,太医院的那些老顽固,岂是那么容易能请动的?” 他官位不高,加上最近麻烦频出,大多数人都避之不及,谁会愿意在这个时候帮忙? “可一直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叶诗娴虽然时常看不上自己这个弟弟的纨绔无能,但到底是一个娘胎生出来的,要是叶明泽一直这样昏迷下去,外面还不知道要怎么传……到时候说不定连她的名声也要受到牵连。 “昨天还请了京中两位有名的大夫过来,也是拿不出什么主意来,可明泽不能再拖下去了。” 叶恒又何尝不知? “可是去哪儿再去找厉害的大夫?” 忽然,叶诗娴脑中闪过一道白光。 “不然……找叶初棠?” 叶恒以为听错:“你说谁?” “叶初棠啊!”叶诗娴越想越觉得可行,眼底似有波澜涌动,喃喃道,“她不是一直号称医术极好的吗?定北侯世子、长公主,都是她看好的。既然她医术这么高超,那明泽这情况对她来说,肯定也是小菜一碟了!” “这怎么能行!”叶恒简直气笑,“她不害明泽都是好的了,还想指望她救他!?” 双方已经分道扬镳,这时候去请叶初棠来,不是天大的笑话!? 叶诗娴却是打定了主意一般,耐心劝道:“爹,此言差矣。明泽再怎么说也是她堂弟,她若不救,说不过去。她若出手但救不过来,更说明她徒有虚名,不是吗?” 总之,只要他们去请,叶初棠就是被架上烤架,逃脱不得,进退维谷。 叶恒听完,神色变幻,心中仍有几分纠结。 就在这时,管家匆匆来报。 “老爷!老爷!叶、叶……那边又来了!” 叶恒皱眉:“谁?叶初棠?” 管家咽了口唾沫:“不是!是、是叶璟言和叶云风!” 叶恒没想到会是这兄弟二人过来,拧眉冷声道:“他们来做什么?” 他正犹豫要不要去找叶初棠呢,谁知道这二人竟突然冒出来。 “让他们等着!就说我正有要事处理,且等上半个时辰再说!” 管家表情尴尬。 “老爷,这、这怕是不合适……叶璟言说、说此次前来,是有要事和您相商的。” 叶恒简直想笑:“一个毛头小子,说要见我就能见?” 管家迟疑着开口:“老爷,他这次似乎是……为了迁坟的事儿来的。” 叶恒一凛。 第143章 好戏 叶恒赶到前厅,一眼看到了叶璟言和叶云风兄弟俩。 叶璟言身着一身白色锦衣,上绣松竹,抽条的身形比之前又颀长挺拔不少,只站在那,便如坚韧修长的青竹,端的是君子端方,斯文和雅。 看到这一幕,叶恒脚步顿住,一时间竟有些晃神。 这身形,这侧脸,实在是像极了叶铮…… 听到脚步声,叶璟言转身看来,抱拳行礼,声音质地如玉:“二叔。” 叶恒猛然回神,后背竟是出了一层薄汗。 不,还是不一样的。 叶铮秉性刚直,锐气风发,叶璟言身形容貌的确与他有几分相似,但气质却全然不同。 叶恒紧悬的心稍稍放松了些,只是脸色严肃,依旧没有好颜色。 “你们来做什么?” 叶云风听见他这语气就烦,剑眉皱起,抱臂上前一步,又被叶璟言拦下。 “我和阿风今日登门,的确是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想请二叔帮忙。” 帮忙? 叶恒冷冷一笑,目光在二人脸上扫了扫,阴阳怪气道:“我如今这般境地,还有资格帮你们的忙?你们那位阿姐本事大的很,怎么不去找她,反倒来找我?” 叶璟言似乎对他的冷言冷语毫不在意,继续道:“实不相瞒,今天的事,的确和阿姐有关。” “和她有关?”叶恒觉得有些不对劲,“刚才不是说,是关于迁坟一事的吗?怎么,她又突然改变主意,不好意思再来,让你们来了?” 叶云风差点儿笑出声。 这叶恒别的本事没有,想象力倒是够丰富的。 叶璟言毫不避讳地与叶恒对视,一字一句道:“那倒不是。爹娘和阿兄迁坟的日子已经定下。但在那之前,还请二叔将阿姐的嫁妆如数归还。” 叶恒瞬间睁大了眼睛:“你、你说什么!?” 叶璟言道:“爹娘留下的那些田产铺面,这几年都是二叔代为打理,但如今我们既已回来,自然不好再麻烦二叔劳心劳力。我已年满十四,这些是我的分内之事,自该尽责。爹娘和阿兄泉下有知,也会安心。” “你、你——” 叶恒万万没想到叶璟言今天过来,居然是打的这个主意! 他之前借口叶初棠是女子,婚姻大事本就该他这个当二叔的来操心,可现在闹成这样,这个理由显然也不能用了。 更关键的是,叶璟言已经十四,他来出面为叶初棠讨要“嫁妆”,也是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错来! 叶恒心内焦灼,一时间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他看着站在身前的少年,十四岁的年纪,容颜还稍显稚嫩,然而眉眼之间神情平静从容,却透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坚毅与果决。 看着竟与叶初棠有几分神似…… 叶恒咬了咬牙。 忽然,一道女声传来: “阿言,怎么说大家都是叶家人,你们何须这样着急?” 叶璟言侧头,就看叶诗娴走了过来,微微蹙眉,似乎颇为失望。 “爹爹早说了那些都是留给她的,绝不会霸占一丝一毫,你们莫非连自己的亲二叔都不信么?” 叶云风哼笑一声:“信啊,那不就是因为信了,才差点跳到韩家那个火坑里去?” “你——”叶诗娴一噎,但在这件事上实在理亏,只得岔开话题反驳,“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们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我们这家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们也都看得清楚,当真一点也不顾及亲人情分吗?” 她说着说着,眼眶发红,声音哽咽,瞧着竟像是委屈失望至极。 叶云风奇怪道:“不就是把地契拿出来这么简单的事儿,很耽误你们的时间吗?” “……” 叶诗娴的眼泪挂在眼角,要落不落,十分尴尬。 她心中暗恼,这个叶云风当真是个不知礼数的莽汉,这么直白难听的话也说得出口! 哪儿有人上来就直接这么要东西的! 偏偏这话还不好回。 叶恒自然不愿答应,冷道:“你年纪小,对这些都还不懂。这事儿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中间有多少麻烦你们根本——” “二叔多虑了,我们这几年在外,多少也经历过一些事,没有您想的那般无知。何况这是自家产业,也没有一直劳烦别人辛苦操心的道理。” 叶璟言微微笑了笑, “否则旁人看了,还当是您不肯撒手,要抢占我阿姐的东西,岂不是让人笑话?” 这一番话噎得叶恒说不出话来,他毕竟还是要脸面的。 可—— “那当然不是!不过这事儿需要一段时间处理,等我——” 话没说完,管家便匆匆赶来,神色焦急,还带着几分紧张无措。 “老爷!韩公子来了!” 叶恒反应了一瞬:“你说谁?” “韩尧!韩公子!他亲自上门来了,说要见您呢!” 这个名字现在在叶恒眼里晦气得很,连带着整个韩家他都不愿再多来往,这韩尧到底怎么想的,这么突然的过来了! 叶诗娴看叶恒脸色不好,率先开口:“不是说他最近一直待在府中,谁也不见吗?这会儿怎么来了?” 他们都知道大理寺当众押走了韩桐,连带着韩家上下现在也都被盯着,一言一行都备受关注,韩尧他这会儿来,不是给他们找麻烦吗!? 叶恒甩袖:“不见!” 管家还没说话,就听外面传来韩尧的声音。 “叶大人!晚辈恳求您,帮家父一次吧!” 叶恒心头一跳,抬头就看韩尧正不顾小厮阻拦,大步而来。 看到他竟真的来了,叶恒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句废物,这么多人,竟然连一个韩尧都拦不住! 叶云风倒是乐了。 “哟,你们这还挺热闹。” 叶恒没工夫理他,脑海中酝酿了几秒,刚要开口,却被韩尧抢了先。 他来到庭院门口,没再往里闯,反而“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您与家父乃是至交,还望您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出手相助!” 叶璟言眼眸微眯,叶云风嘴角已经按捺不住上扬,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哎哎!三哥!又有好戏看了!” 第144章 看书 看到韩尧,叶恒心知不好,正盘算着怎么把人打发了,就看人直接这么跪了下来。 他立刻吩咐管家去扶他起来:“韩尧,你这是做什么?有话直说便是,何须行此大礼?” 韩尧却将人推开,跪在地上怎么都不肯起身。 “叶叔叔,现在能救我爹的只有您了!您也在大理寺,只要您肯帮忙,一定能还我爹清白的!” 叶恒眉头紧锁:“我这几日都未曾当值,你爹的案子,是圣上亲自指派苏圩苏大人彻查,我无权过问,从何帮起?” 这时候,他倒是有几分庆幸自己这段时间被大理寺其他人排挤了。 不然牵扯到韩桐的案子里,还不知道要添多少麻烦。 韩尧听到他这话,心里一沉。 他也不是傻的,哪里看不出叶恒的拒绝?可——现在他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放弃! “叶叔叔,我知道这件事您也为难,但我爹是什么样的人,您和他是至交,最是清楚不过,他怎么会胆大包天到那般地步,犯下大错!他分明是被人冤枉的!” 他跪着膝行两步,急急道:“叶叔叔,晚辈知道您也有您的难处,不求其他,只求您能为我爹说两句好话,好让他这段时间的日子好过一些。等以后他们将我爹放回,我们一定再次登门道谢,永远记得您这份恩情!” 叶恒简直气笑了。 要不是因为韩家,他能沦落到现在这般境地?韩尧居然还有脸来求他帮忙,真是可笑至极! 再说,那天是大理寺的人直接去韩家抓的人,这证明他们那边绝对已经掌握了不少证据,韩桐这事儿基本是板上钉钉,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了。这时候上赶着去帮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叶恒面容严肃:“不是我不肯帮,实在是这事儿牵涉极大,我能力有限,如今又是这般境况,真真是无能为力。你还是回去罢!” 说着,他背过身去,摆了摆手。 “送客!” 管家立刻冲着几个小厮使眼色,趁着韩尧失神的片刻,立刻一拥而上,将人围了起来,半拉半拽就要将他带出去。 “韩公子,您还是请回吧!” 韩尧牙根紧咬,眼底涌上深深的怨恨与决绝。 他早就想过叶恒可能不愿意帮忙,但没想到对方态度竟是如此坚决,他跪地相求都不行。 既然这样……那也不用再留什么脸面了! 想到这,韩尧猛然发力,将身边几人狠狠推了出去,双眼紧紧盯着叶恒,忽然冷声一笑。 “我早该想到的,求谁都比求你强!毕竟你这样的人,连自己的亲大哥都能弃之不顾,无情无义至极,对别人又能如何!?” 叶璟言眸色顿时转冷。 叶云风脸上的笑容顷刻敛起,周身冷意席卷,环抱的双臂随之放了下来:“你说什么?” 同一时刻,叶恒心中也是警铃大作! 他立刻转身,惊怒交加地斥道:“韩尧!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不等韩尧回答,叶恒就抬高了声音,厉色:“我看你真是疯魔了!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立刻把这个血口喷人的东西拖出去!” “二叔。” 叶璟言忽然开口,扭头看来,眼底泛着清凌凌的冷意, “他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 蝉鸣声声,一丝风也无,炽烈的阳光洒下,透过枝杈在地上零星洒下碎芒。 叶初棠站在窗边,袖口挽起,纤细白皙的手腕露出,十指纤长,像是上好的白玉精心雕就。 那本《春晖山记》正静静放置在桌案之上。 小五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两手托腮,一脸好奇。 ——之前阿姐说这本书不好打开看,本以为她要就此搁置了,没想到今天又拿出来了。 难不成,阿姐已经知道怎么看这本书了? 叶初棠转身从柜子里拿了一瓶封好的酒过来,掌心拍开酒封,一股浓郁的酒味儿便飘散开来。 小五睁圆了眼睛——这不是阿姐之前从江陵带回来的酒吗? 这酒不是买的,而是阿姐自己酿的。 四哥第一次尝这酒就喜欢上了,可惜阿姐管得严,除了过年的除夕夜,从不允他多饮。 现在阿姐怎么…… 叶初棠倒了一碗酒,清冽馥郁,浓香悠长。 随后,她取了一只狼毫,竟是直接将笔锋浸入。 小五睁大了眼睛。 叶初棠翻开第一页,在下面垫了一张薄薄的木片,随后用那只蘸了酒的毛笔在那张纸上轻轻扫过。 那张纸迅速浸湿,叶初棠紧接着换了一把薄刃,以刀锋背部于纸上细细蹭过。 终于,纸张的边角位置变得凹凸不平,出现道道褶皱,叶初棠手指轻拂,便见两层紧紧粘连在一起的纸张就此分开。 小五惊讶地捂住嘴,乌黑明亮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惊叹的光。 ——阿姐居然真的把这两页纸完好无损地分开了! 她连忙凑上前去看,许是因为那烈酒的缘故,纸张浸湿后,上面的墨字边缘稍稍晕染了点痕迹,但叶初棠动作极其小心,造成的影响很小,字迹仍旧清晰可见。 小五又快速扫了一遍上面的字,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她扬起小脸,和叶初棠对视一眼。 叶初棠挑了挑眉。 “看来这铺子,还挺赚钱的?” 小五立刻用力点头。 虽然只看了一页,但已经能明显看出来,这账和之前三哥誊抄的那份有着极大的差距! 如果整本书都是这样,那…… 叶初棠将两页隔开,等待晾晒,又翻开第二张。 …… 风陵巷,叶家。 韩尧的一句话,令所有人惊在当场,一片死寂。 叶恒色厉内荏,怒声骂道: “我怎么知道他什么意思?不过是他求我不成,恼羞成怒,才故意编排这些诋毁于我!他爹被抓,他这是疯了!一个疯子的话,有什么好信的!” 说着,叶恒竟是直接大步流星冲了过去,一把攥住了韩尧的衣领,作势就要把他往外拖。 “再在这里大放厥词,就休怪我不客气!你给我滚!” 没想到韩尧一把扣住了他的手,露出一个古怪而疯狂的表情。 “怎么,怕了?正好今天叶璟言他们都在,那就说个清楚!当初——” 第145章 钱呢 啪——! 一道响亮清脆的耳光声响起,叶恒一巴掌狠狠甩出,韩尧整个人被打翻在地。 这一下叶恒用了全力,韩尧猝不及防,生就挨了,半张脸迅速红肿,嘴角甚至渗出血来。 “这里是叶家!岂容你放肆!” 叶恒显然恼怒到了极点,脸色铁青,额头青筋直跳。 看那样子,竟恨不得韩尧立刻原地消失一般。 韩尧头晕眼花,嘴里尝到了甜腥味儿,刺的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后,他浑身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叶恒,你敢打我?!” 从小到大,除了他爹,还没有其他人敢这么对他! 叶恒看着却似乎比他更愤怒,扬声骂道:“我这是替你爹教训你!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要是不清楚,今天就让你学个明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平白一张嘴,就想泼人脏水,真不知你到底是从哪儿学的这下三滥的招数!” 话里话外,都在说韩尧刚才那番话全是对他的污蔑。 不等韩尧反驳,叶恒又紧紧攥住了他的衣领,直接拖着人把人往外带。 “叶家不欢迎你!自今日起,你不用再来了!你们韩家人的生死,都与我无关!” 韩尧挣扎着想摆脱叶恒的钳制,谁知叶恒如今虽然已是中年,手上力气却是大的很,而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通身气势惊人,韩尧平日多是斗鸡遛狗,这几日又接连遭受打击,整个人憔悴虚弱了不少,一时间竟不是叶恒的对手。 他张着嘴想继续说点什么,衣领却紧束脖颈,让他连呼吸都困难,更不要提说话,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周围众人都呆立当场。 谁都没想到韩尧今天会来,更没想到叶恒竟直接动了手,闹得这般难看。 叶恒脸色阴沉,胸口像是被一块重石沉沉压住,整个人紧绷到了极点。 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立刻把韩尧赶出去!那些话,绝对不能从韩尧的嘴里说出来!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叶璟言的声音。 “二叔,我看韩公子好像有话要说,而且……似乎和我爹有关,何不听他说完呢?” 叶恒冷声道:“他信口胡言,有什么好听的!” 说着,他脚步不停,继续拽着韩尧往外去。 忽然,一股大力拖住了他,令他无法再前进半步。 叶恒惊愕回头,却见叶云风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身后,一手搭在了韩尧的肩膀之上,似笑非笑:“二叔这么做,未免太过无情。不久之前你还对韩公子称赞有加,说什么都要让我阿姐嫁他,怎么现在一转眼,就要把人赶走?这要传出去,那些人私下肯定要说二叔无情无义,多难听呢。” 叶恒根本不想搭理他,手下暗暗用力,却震惊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叶云风的对手。 表面看起来,叶云风不过是一只手轻松随意地搭在了韩尧肩上,其实是将人死死扣住,任凭叶恒如何使劲,都毫无动静。 这个叶云风,真是一股子蛮力! 叶恒无法,只得拧眉冷声道:“这是我和韩家的事儿,哪儿轮得到你一个小辈插嘴!” “你们两家的事儿,我本来也懒得管,但这不是听着——还有我爹的份儿吗?”叶云风可不像叶璟言一般讲道理,刚才听到韩尧那番话,他就知道今天这一趟是来对了。 要是不从韩尧这扒出点儿有用的东西,这事儿没完! 叶云风根本不顾叶恒瞬间难看的脸色,用手背拍了拍韩尧的脸。 “喂,你刚才说的什么,再老老实实、一字一句地重复一遍。” 他虽然还小韩尧几岁,但那通身混不吝的痞野气息却令人难以招架。 韩尧终于得以喘气,涨红着脸,呼吸急促。 叶恒已经气得浑身发抖,怒色难掩地看向叶璟言。 “这就是叶初棠教出来的好弟弟!?你们到底还有没有家教!懂不懂规矩!” 闻声,叶云风偏头,漆黑狭长的眼眸冷冷望来,像是淬了冰。 “巧了。我这人有没有教养,取决于对方。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若欺我,不好意思,百倍还之!” 听着这冷凝的语气,叶恒不自觉打了个寒噤,同时退后半步。 意识到自己失态,他恼羞成怒,愤而冲着叶璟言喝道:“叶璟言!这就是你们今天来请我帮忙的诚意?!” “阿风。”叶璟言这才掸了掸衣衫,淡淡开口,“这里毕竟不是自己家,对韩公子客气些。” 叶云风挑眉:“知道。” 毕竟他还等着韩尧说点他想听的呢。 叶恒怎么敢真的放任韩尧继续说下去? 他深吸口气:“你们也不用在韩尧身上浪费时间了,他这时候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另外,你们不就是为了那些店铺田产而来的吗?我给便是!” 说着,叶恒的目光再次落在叶璟言身上。 “东西都放在书房,你们随我去取。” …… 时间流逝。 临近晌午,叶初棠终于将最后一页分开。 天气燥热得很,这浸湿的纸张也很快被晾干,除了微微有些泛黄,墨字依旧清晰可辨。 小五看向叶初棠的眼神满是钦佩。 ——阿姐居然真的做到了! 待这一切妥当,保险起见,叶初棠又特地另外誊抄一份。 小五挤到叶初棠身旁,挨着她仔细扫过那本书每一页的字迹。 看着看着,她眼中露出几分茫然。 “怎么,可是看出什么来了?”叶初棠侧头问道。 小五点头,神色有些迟疑。 如果这是真正的账本,那就说明,这家当铺近三年没少赚钱。 叶恒故意做了一份假账,让人以为这铺子只是勉强维持,那多出的钱呢? 难道全被他藏了起来? 可是,有这个必要吗? ——她们回京之前,叶恒和其他人一样,都以为她们已经全都死了,绝不会再回来和他争夺。他只要将这些利润全都收入囊中即可,何必这样百般掩藏? 小五低头捏了捏自己扁扁的荷包。 那可是……好多好多银子啊!能装满她好多荷包呢! 叶初棠笑道:“银子不会凭空消失,只会流动。你的钱拿去给你三哥四哥买东西了,你自然就没钱了,是不是?” 小五用力点头:对啊对啊!她的钱都流到三哥四哥那—— 等等。 她猛然睁圆了乌黑的大眼睛。 阿姐的意思是…… 这账面上少的钱,从叶家流到了别人的口袋? 第146章 宜上山请香 风陵巷,叶家。 说完那番话,叶恒作势就要往书房去,然而叶云风丝毫没有要松开手的迹象。 叶璟言道:“这倒是不急,毕竟东西都放在那,相信二叔一定好好保存着。不如,让韩公子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说完?” 这兄弟俩是铁了心要抓着这个点不放了! 叶恒心念电转,知道这事儿绝对没那么简单就能解决,目光一转,冷沉的眼神便死死盯向了韩尧。 下一刻,他竟直接松开了手。 “好!既然你们一定要听,那就让他说便是!韩尧,你有什么不平,尽管都吐出来,让大家也都评评理!不过,你可得记住了,人都得为自己说的话负责。今的每一个字,在场这么多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你若真的胡言乱语,最后麻烦的还是你自己!” 叶恒眯起眼,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警告。 “你爹现在自身难保,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给你收拾烂摊子。” 韩尧眼皮一跳。 他和叶恒对视一眼,原先汹涌的满腔愤怒平息了不少,理智也重新回归。 叶云风的视线在这两人身上转了转,手上不动声色地用了力。 “二叔说的不错,现在唯一能救你爹的就是你了,所以,任何机会都得好好把握,知道?你刚刚提到我爹——怎么个说法?” 肩上的疼痛令韩尧回神。 他定了定神,脸色依旧带着凶气,嘲讽一笑:“是我太天真。当初你爹出事儿,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生怕惹祸上身。但叶恒可是你爹的亲弟,居然从头到尾,也没有为他求过一句情!这样无情无义之辈,我竟还指望他会出手帮我爹……可笑!” 叶恒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心内长舒口气。 叶云风眯起眼:“就这?” 这事儿只要出去打听打听,就不难知道,更不要说他们姐弟几人,还是亲身经历。 那时候他们年龄都还小,就连阿姐也才十四,且当时她身子弱,一直在内宅养着,极少出门,对外面这些事并不知情。 只后来出了事,阿姐担起了养家的重任,陆续调查和收集当初的蛛丝马迹,才知道那时叶恒选择了明哲保身。 即便如此,他们其实也并未因此对叶恒产生怨恨,毕竟那时候他也要护着自己的妻儿,另外他也说过,他留在京城,或许还能为叶铮回来添一份助力。 只是没想到,他们尚未抵达梧州,就在路上出了意外。 等了半天,韩尧就是要说这个? 韩尧眸光微闪,斜睨了叶恒一眼,冷嗤:“那时候我爹还曾专门问过他,要不要联名上书,求陛下宽恕,也被你这位好二叔拒绝了!” 叶璟言眉心微不可查地皱了下。 这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说的难听点,就是叶恒不顾及兄弟情分,自私自利。 但那时候叶铮处境艰难,就算叶恒选择和他划清界限,似乎也说不上罪大恶极。 总之,韩尧这番指控,不痛不痒。 叶璟言看了二人一眼,心里清楚今天是问不出什么了。 “都是陈年旧事,也没什么好说的。二叔不是说东西都在书房?请吧——” 叶云风仍不肯私心,剑眉皱起:“三哥?” “阿姐和小五还在家里等我们。”叶璟言递过去一个眼神,叶云风知道他已经有了主意,也就没再坚持,推了韩尧一把。 韩尧踉跄两步,才勉强站稳。 不再受叶云风的钳制,他整个人都松懈了不少,只脸色还微微发白。 叶云风挑挑眉,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扫了扫,轻嗤一声,转身就走。 真是蠢货一个,都到这种时候了,还选择和叶恒联手,真不怕把自己全家都坑进去! 他一脚踢飞了地上的一块碎石。 “麻烦快点儿吧,我阿姐和小五还在家等我们回去吃饭呢!” …… 小五两手托腮,看叶初棠将那本《春晖山记》放入了书架之后的暗格,还是没想明白,那么多钱,叶恒究竟都给了谁? 这还只是其中一家,那……其他的铺子呢?还有那些田产的收成,又是送到了何处? 不用细算也知道那必定是一笔极其庞大的数字! 叶初棠走过来,捏了捏她的小脸蛋。 “想不到就先不想,雁过留痕,最后总能知晓。”她朝着外面看了一眼,“而且,不出意外的话,今日过后,这些铺子田产就都会回来了,以后的进项便能看个清楚。” 小五眼睛顿时亮了。 ——对啊!有了这些,她们就有钱了啊! 虽然这几年阿姐一直也没短过她们吃喝用度,但那都是阿姐辛辛苦苦讹——不是,赚来的,和这些不一样! 更重要的是,这些事情都了结以后,她们也不用再和叶恒那边有什么往来了。 一举数得! “阿姐!” 正想着,叶云风的声音从外传来。 小五回头,果然瞧见三哥四哥一起回来了,四哥手里还拿着一个木盒。 叶初棠将誊抄的那份账本合上,唇角弯起:“回来得挺早。” 兄弟俩进了房间,叶璟言看了眼桌上已经备好的满满一桌饭菜,心下隐隐猜到什么,道:“怕阿姐久等,我们拿了东西就回来了。” 叶初棠问道:“全都拿回来了?” 叶云风迫不及待上前,将木盒放在桌上,亲自打开。 “那当然!三哥亲自出面,他岂有继续拖延的道理!而且阿姐你不知道,韩尧今天竟然也去了!” 叶初棠挑眉:“哦?” “要不是他,我们估计还有得耗呢!那叶恒见了他心虚,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直接把这十几份地契房契拿给我们,赶我们走人了。”叶云风耸耸肩,“本来想等他爆出个猛料,结果最后还是怂了。” 叶初棠将那一叠拿起,张张翻阅,听叶云风这么说,倒也不意外:“此人有勇无谋,被人撺掇几句一时上头,便直接冲去叶家,以为能要挟叶恒。可惜姜还是老的辣,他不是叶恒的对手。” 叶恒如果连一个韩尧都收拾不了,也不可能在短短三年内,就混到如今的地位。 叶璟言沉吟片刻,问道:“阿姐,那接下来——” “不用管他。”叶初棠将东西折好收起,眉眼温和语调平静,“明日初十,宜上山请香。” 第147章 他应该已经到了 傍晚时分,苏佩儿刚刚饮下安胎药,就听到门外传来动静。 她侧头看去,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当即起身迎了过去。 “韩郎,你终于回——啊呀,你这脸上是怎么了?”苏佩儿柳眉蹙起,神色满是担忧。 上午走的时候还好好的韩尧此时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嘴角还渗着血,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给打了。 韩尧偏了偏头,心内也觉耻辱,不肯让她碰。 “没什么,就是被叶恒那个老匹夫打了一巴掌。” 苏佩儿冲着小丫鬟使了个眼色:“快去拿冰块和帕子来。” 小丫鬟应了一声,连忙退下去,关上了门。 确认房间里没其他人了以后,苏佩儿才在韩尧身旁坐下,心疼道:“韩郎不是去求他帮忙的吗?他若不肯帮也就算了,怎的还动了手?” 韩尧舔了舔唇角,冷笑:“他不想帮,但我说了,他必须帮!只要能将父亲救出来,挨这一下又有什么要紧?” “当真?”苏佩儿又惊又喜,“他竟答应了?” 韩尧哼了一声。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韩家现在被人盯着,他进出都不方便,今天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去到了叶家,他当然不能白跑一趟。 “那老东西一开始要赶我走,后来我看叶璟言兄弟二人正巧也在,就拿当年他和他大哥的事儿威胁,他果然怕了。后来等那兄弟俩走了,他又专门过来找我谈,总算松口。” 韩尧眼底划过一抹阴冷:“他想完全置身事外——做梦!” 苏佩儿愣了愣:“他和……他大哥?” 韩尧下意识接话:“自然是他当初背刺他大哥——” 说到这,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皱皱眉换了话题。 “总之,他这个把柄在我手上,就必须听我的!” 苏佩儿神色还有些茫然,似乎没太听懂,但她是个知情识趣的,知道韩尧不愿继续说,也就没多问。 笃笃。 小丫鬟去而复返:“姑娘,东西都在这了。” 苏佩儿挥挥手让她下去备膳,自己则是用帕子包着冰块,小心敷在了韩尧脸上红肿的位置,温声细语: “韩郎胸有丘壑,做事自然是稳妥的,佩儿不求其他,只望韩郎平安顺利。” 韩尧听着这话倒是一愣,再次打量起身前的女子。 瞧着她低眉垂眼,温柔小意的样子,心中一动。 这段时间他算是见多了人情冷暖,最后留在他身边不离不弃的,竟是他当初最看不上的苏佩儿。 他心下感动,之前对苏佩儿的怒意和怨气彻底消散,握住了她的手,信誓旦旦: “佩儿,还是你对我最好!你放心,等这些事儿都解决了,我一定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苏佩儿笑了笑:“只要能和韩郎在一起,什么都好。” 她说着,不动声色抽出手,温柔劝道:“忙了一天,韩郎还是先用膳吧。既然那位叶大人答应帮忙,相信韩大人很快能安然无恙归来。” …… “爹,您真的打算帮韩家?”叶诗娴在外等了好久,总算看到韩尧离开,立刻就进了书房,“他现在处境危险,您这不是惹火上身吗?” 叶恒坐在那,阴沉着脸。 “这件事我自有打算,你不用管。” 叶诗娴绞紧了帕子,想起方才韩尧走的时候那志得意满的模样,心内十分不安。 她左右看了看,迟疑着问道:“爹,他威胁您了?” 提起这事儿叶恒就一肚子火。 当初他那些事做的十分隐蔽,知道的人寥寥无几,没想到韩桐这个不要脸的,居然透露给了自己儿子,现在更是直接拿来对他进行要挟! “先稳住他就是,之后……有的是法子收拾他!” 听他这么说,叶诗娴总算松了口气。 他们现在的境况够麻烦了,再来一个发疯的韩尧,更不敢想。 只是,想到白天的情景,叶诗娴还是心有不甘。 “这个韩尧,也真是会挑时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在叶璟言他们来的时候!要不是因为这个,您也不能那么轻易地把那些东西都交出去!” 那么多田产店铺,就这么一下子被夺走了,谁不心疼? 然而叶恒脸上却露出一抹古怪森冷的笑。 “他们以为,将这些东西都要回去,一切就万事大吉了?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儿!” 叶诗娴一愣:“爹,您的意思是……” “不用管他们,往后这段时间,有他们麻烦的。” 从一开始叶初棠找他讨要,他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现在基本办妥,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现在更重要的,还是韩家那边……他已经答应韩尧会出手帮忙,拖不了太久。 毕竟谁也不知道韩尧什么时候发疯,选择鱼死网破。 叶恒想了好一会儿,抬眸看向叶诗娴。 “对了娴儿,你这几天和慕容晔联系了吗?” …… 第二日一早,叶初棠就将小五送到了长公主府,随后并未多留,亲自驾着马车前往城郊。 八月暑气正盛,时间不过巳时,就已经闷热不已。 叶初棠来到连绵的群山脚下的时候,额头已经沁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站定,仰头看去。 层峦叠嶂,绿荫浓郁,偶尔有飞鸟从山林中飞起又掠过。 尚未上山,便已经能感受到那股难得的安然静谧。 叶初棠将马车停在山脚,提裙徒步,拾级而上。 …… 山间树林阴翳,凉风习习,倒是凉爽了不少。 叶初棠一边往上走,一边打量着四周的景色。 乌岚山上有一处很有名的寺庙,平日里香火很旺,今日大约是因为太热,也并非初一十五的日子,叶初棠这一路倒是没碰上什么人。 山间路上,层层石阶蔓延,两旁灌木葱郁。 叶初棠一步步走得不疾不徐,偶尔有白色的山岚飘来,很快又消散在清脆的鸟鸣声中。 时间流逝,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叶初棠眼皮轻轻跳了一下。 她原地站定,往前看去。 ——从这里,终于进入到了梦中出现过的景致。 原本模糊的梦境画面与眼前的一切重叠,逐渐渲染上了鲜明的颜色。 叶初棠将目光投向半山腰的某个方向。 沈延川,应该已经到了? 第148章 试探 半山之上,八角凉亭。 萧成煊侧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随行的侍卫低声道:“殿下,快午时了。” 萧成煊皱了皱眉。 侍卫朝着山下的方向看去,犹豫着开口:“殿下,那位今天该不会不来了吧?” 萧成煊冷冷勾唇:“他来,那就好好谈一谈,不来……那也算是替本王做了决定。” 侍卫不再多言。 萧成煊看了眼天色,眉眼间染上几分不耐。 其实他也已经等烦了,平日里都是旁人等他,何曾有过他等别人? “再过一刻钟——”话音未落,萧成煊便听到不远处传来规律的脚步声。 他一顿,扭头看去,在看到来人的一瞬,迅速调整了脸上表情,笑道:“哈哈,这人不就来了?” 沈延川今日身着一袭雪色锦衣,长身玉立,清冷矜贵。 听得萧成煊这半开玩笑的语气,他微微一笑,拱了拱手。 “齐王殿下见谅,我这大病初愈,体力不比从前,上来的慢了些。” “诶,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气!”萧成煊脸上带着笑,不见半分不满,“快坐!” 沈延川在他对面的位置落座。 萧成煊亲自给他斟了杯茶:“这是本王前段时间刚刚搜寻来的碧螺春,口味凉甜,鲜爽生津,试试。” 沈延川垂眸,便见白雾升腾,茶水银澄碧绿,浓郁的清香飘散开来,沁人心脾。 萧成煊不动声色打量着他。 “怎么,世子不喜?” 下一秒,就见沈延川淡淡一笑:“齐王殿下都称赞有加,可见真是好茶,自然是要试试的。” 说着,他端起瓷白的茶杯轻啜。 萧成煊眸光闪了闪,哈哈笑道:“世子还是和从前一般!本来今天是想带酒过来的,但你身体刚好,就换成了茶。若合你的口味,自是再好不过!” 沈延川放下杯子,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似笑非笑:“我已离京数年,倒是难为殿下还记得从前。” 萧成煊眉心跳了跳,总觉得沈延川这话里有话,可仔细打量,又瞧不出什么。 他顿了顿,盘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挥了挥手。 身后站着的侍卫垂首退下。 沈延川心照不宣,侧头吩咐:“云成,你也下去吧。” 云成恭敬应声,也退出了好一段距离。 凉亭里就只剩下了萧成煊和沈延川二人。 短暂的寂静后,萧成煊率先开口:“对了,今日沁阳郡主没随你一起来?本王记得,她前几日就喊着要来转转的。” 沈延川淡笑道:“殿下也不是不知,她性子活泼好动,向来最爱热闹,刚才来了,就直奔古灵寺去了,说是想求个好姻缘。” 萧成煊哈哈一笑:“也是!也是!就连燕南王都拿她没办法,也就长公主和你的话,她能听上一听了!” 沈延川眉梢微扬:“殿下实在高看我了,她那倔脾气一旦上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更何况我?至于长公主……如今她老人家年事已高,前段时间又生了一场大病,就更操心不来沁阳郡主的那些事了。” 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和沁阳郡主的关系,也就那样,谁都不挨谁。 萧成煊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全京城谁不知道沁阳郡主是养在长公主膝下长大的,也正是因为她,燕南王和长公主府以及定北侯府都往来颇多。 结果现在沈延川一句话就摘了个干净。 萧成煊烦归烦,面上还是不好表现出来的,当即打了个哈哈。 “不管怎么说,你们和她总归是比旁人亲近些的不是?不像我,她每次见了我,都是爱答不理,想和她多说上两句话都难。” 沈延川笑了笑:“齐王殿下威严厚重,她年纪小又贪玩,许是觉得不自在。” 萧成煊像是开玩笑般道:“她可是燕南王的独女,谁更气盛一筹,还未可知呢。” 他虽是皇子,却有太多条条框框要遵守,生怕一不小心行差就错,便陷入危险境地。 对比之下,沁阳郡主是燕南王唯一的血脉,又深受宠爱,当然潇洒自在得多。 沈延川转了转杯子,没有接话,似乎这些事情和他无关,他也不感兴趣。 萧成煊又似是无意的问道:“对了,听说前不久她又去探望了荣妃娘娘?老三不在京城,荣妃娘娘难免孤单,她多去看看也是挺好。” 沈延川轻轻扬眉:“是,是吗?” 萧成煊胸口憋火。 这个沈延川,真是油盐不进,他旁敲侧击打听了这么多,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朝中大臣已经有不少人都开始暗暗站队,燕南王位高权重,又是异性王,和各家掺连不多,迄今为止仍然没有表态。 萧成煊还是想尝试着争取争取的。 当然,如果燕南王已经站在老三那边,他也就无需再费心,直接另做准备就是。 没想到试探了半天,仍是一无所获。 沈延川这人看似清冷温雅,其实滴水不露,难对付得很! 萧成煊心念电转,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其实本王一直很羡慕她,率性而为,自由自在,也没什么烦心事。” 沈延川总算给了个面子,顺势接道:“殿下为何事烦忧?” 萧成煊抬眸,与他直视。 “自然是……之前曾同世子商量过的那件事。” 沈延川放下杯子。 雾气氤氲,些微遮住了他的眉眼神情,让人捉摸不透。 萧成煊继续道:“最近韩尧的事儿,相信世子已经听说。本王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胆子,居然敢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他重重叹了口气。 “想当初,还是本王亲自举荐他去光禄寺任职的,谁成想他——” 沈延川道:“殿下想救他?” 萧成煊神色凛然。 “恰恰相反!他犯下如此罪行,无可饶恕!” 沈延川眉梢微扬。 …… 云成守在凉亭之外,不远不近。 萧成煊的侍卫与他一左一右,互不干扰。 忽然,云成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偏头看向某个方向。 那侍卫注意到他目光投向的方位,心下稍松,嘴上还是问道:“怎么了?” 云成摇摇头。 “没什么。” 第149章 站我身后 “所以,殿下的意思是……再换个人继任韩尧的位置?” 沈延川听完,不紧不慢地开口。 萧成煊却是顿了顿,放低了声音:“世子这话,说对了一半。经过这次的事后,那赵汉光的位置只怕也是保不住的。他虽然清白,但韩尧是他的下属,又是因为嫉妒他才动了这念头,怎么都甩不开的。依本王看,起码也会判他一个治下不严。他若下来,那这光禄寺卿的位置,也就空出来了。” 沈延川转了转茶杯,却道:“殿下所言有理,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这次算是受了冤枉,而且在牢里审问那么久,都没查出他有什么问题,反倒更令人觉得他清正秉直。陛下或许会网开一面,让他官复原职,也未可知。” 这话倒是让萧成煊愣了愣。 “你是说……他还有希望待在这位置?” 沈延川不置可否:“这终究要看圣上的意思。” 萧成煊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他本来是想着,这次韩尧和赵汉光肯定都要折在里面了,所以早已经挑好了合适的人选,只等时机合适,就顺势补上。 没想到…… 他眸光闪了闪。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几年来那赵汉光兢兢业业,的确没出过什么大错,唯有这次……不过,若世子也这么想,那父皇或许真会继续留着用他。” 萧成煊故意皱了下眉,似乎有些遗憾。 “要真是这样,那……有一个光禄寺少卿的位置也行。” 韩尧是不行了,得尽快处理干净。 只要赵汉光还是光禄寺卿,那他再随便送个人进去,就能上下打通。 很多人都知道韩尧是他的人,但没几个人知道他对赵汉光有大恩,对方早就为他做事。 所以此时,他干脆直接在沈延川面前把话说明了,无论如何都要塞个眼线进入光禄寺,这样一来,更不会有人想到赵汉光才是他更大的底牌。 沈延川微微一笑。 “这对您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听他这么说,萧成煊就知道,这件事定北侯府不会插手,十有八九是稳了。 他眉眼舒展,笑着举杯:“那就多谢世子了。” 沈延川端起茶杯,正要与他轻碰,忽然动作一顿。 萧成煊捏着杯子的手微微收紧:“世子,怎么了?” 沈延川神色松动,恢复如常,茶杯往前一递。 “没什么。那就先祝齐王殿下如愿。” 萧成煊一笑,意有所指地道:“其实世子应该很清楚本王最想要的是什么,若世子肯答应,那本王才是真的能心想事成了。” 沈延川眼睫微抬,漆黑平静的凤眸波澜不惊。 “哦?” 萧成煊停顿片刻,终于开口: “所以,本王想最后再问一遍:之前的事,不知世子考虑得如何了?” 话音落下,四周空气似乎凝结。 沈延川眼帘微垂,像是在斟酌如何回答。 时光寸寸难熬,带着微妙的令人窒息的紧绷。 就在这时!一道冷冽的破空声骤然传来! 嗤——! 沈延川眸色无波,修长如玉的手指翻转茶杯,作势便要飞出。 忽然,他似有所觉,动作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 刹那之间,一道熟悉的少女声音穿林而来—— “世子小心!” …… 叶初棠沿着台阶一路往上,随着周围的景色逐渐与梦境重叠,她的警惕心也不断提升。 她一手提着裙摆,脚步轻盈,悄然无声。 和那八角凉亭的距离越来越短,她也终于看到了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以及坐在沈延川对面的那个神秘人。 临到近处,那男人的声音听得更加清晰。 叶初棠几乎立刻便猜到了来人的身份——二皇子萧成煊! 树木掩映,叶初棠站在原地,黛眉微凝。 怎么会是他? 印象里,这两人好像并没有过多交集,可此时听萧成煊的语气,却似乎…… 然而没等叶初棠想清楚,梦境中曾浮现的一幕便在眼前真切上演! 咻——嗤! 那凛冽的破空声袭来,裹挟着极致的危险,令人本能的不寒而栗! 叶初棠没有犹豫,当即清喝出声! ——来都来了,人当然是要救的。 几乎就在同时,坐在凉亭之中的沈延川也回头看来。 也正因为这顷刻的转身,那只飞镖从他的肩头险险擦过,“咄”地一声刺入廊柱! 萧成煊猛然惊起,简直惊怒交加:“来人!快来人!有刺客!” 听到他这一声暴喝,在远处候着的侍卫连忙回身,立刻拔剑冲了回去。 “殿下!” 云成稍稍落后他一步,短暂的反应后,也紧随其后,冲向凉亭。 嗤——! 又一只飞镖飞来,然而这次偷袭的方向竟与方才并不相同。 ——暗中埋伏的刺客不止一人! 今天萧成煊特意选在这里等沈延川,低调行事,故意只带了一个侍卫。 沈延川也是如此。 所以现在意外发生,他们的护卫便只有这二人! 萧成煊一边抽出腰间佩剑横档身前,一边回头看了眼叶初棠,拧眉问道:“这里怎么还有其他人在!?” 叶初棠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到底听到了多少? 就在萧成煊满心纠结的时候,就见一道挺拔的身影从眼前飞快掠过。 沈延川已经毫不犹豫朝着叶初棠的方向而去,音调沉静而又带着不容违逆的强大气势。 “这些容后再问不迟。” 萧成煊一噎,晃神的功夫,就见沈延川已经离开凉亭,去到了叶初棠身前! 嗤嗤——! 数道飞镖刺来,萧成煊来不及想太多,只得被迫举剑格挡。 他的侍卫此时也已经赶回,挡在他身前,长剑挥舞,一时只听激烈清脆的撞击声不断响起。 叶初棠喊出声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一定会暴露,但看着眼前突然靠近的沈延川,她脑中还是不由自主划过了一个念头。 ……这男人挺快啊? 沈延川不知她心中想法,刚要开口,忽听身后冷风袭来,当即神色一凝。 他反手挥出一剑! “站我身后。” 他背过身,将叶初棠严严实实护在身后,侧头低声叮嘱。 第150章 初棠! 叶初棠一怔,轻轻眨了眨眼,清润乌黑的眼眸之中似有浅浅碎芒涌动。 旋即,她轻声一应。 “麻烦世子了。” 沈延川将人护在身后,同时手起剑落。 他动作极快,只见剑光残影,乒铃乓啷声不断,数支飞镖被打落在地。 然而这乌岚山茂密葱郁,林木丛丛,最是适合藏人。 他们在明,对方在暗,更是吃亏。 忽地!一道寒芒闪过! 叶初棠目光微转,就见一支黑色长箭迅疾而来! 其上泛着幽蓝,显然带着剧毒! 叶初棠眸子微眯——今天这阵仗,果然是冲着沈延川来的。 萧成煊似乎也看出来了,神色急切地往这边望来,几次尝试突破围攻,过来这边支援。 奈何情况危急,他身边也只有一个侍卫保护,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云成赶来,奈何他的武功不及连舟,应付得也十分吃力。 铿! 沈延川一剑将那支箭斩成两截,坠落在地。 萧成煊侧头冲着侍卫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发信号!叫人来支援!” 侍卫忙不迭取出一只竹筒,抓着尾端的棉线狠狠一拉。 咻——嘭! 一朵烟花自林间上方炸开。 叶初棠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暗中藏匿的那些人也察觉到了这突然发出的信号,知道萧成煊他们已经开始召人而来,时间紧张,瞬间加大了攻势! 沈延川一边应付各方袭来的箭矢飞镖,一边护着叶初棠往山下方向而去。 这地方是半山腰,除了那座凉亭,便都是繁茂的高木。 只有尽快离开这里,才有安全逃脱的可能。 嗤——! 一支飞镖险险擦着沈延川的侧脸而过。 萧成煊往这边看来,就见沈延川剑眉微凝,动作出现了短暂的迟缓。 前段时间沈延川才受过伤,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回京之后一直在养着,但此时看来,他的身体显然还没有完全恢复。 他元气大伤,体力不支,另外反应速度也比从前明显慢了。 萧成煊眸光闪了闪,高声喊道:“世子!坚持住!我们的人马上就来了!” 这句话简直就是催命符,锋利的箭矢铺天盖地而来! 叶初棠眉心微蹙,低声问道:“世子,您怎么样?” 沈延川摇摇头,又将一支箭羽斩落脚下。 他护着叶初棠后撤。 忽然,斜地里袭来一道冷风! 沈延川手腕翻转,立刻便要举剑! 然而不知为何,他眉头一皱,抬手捂了下胸口——那是他从前伤到的位置。 只这瞬息,那支飞镖便直直冲着沈延川的胸膛而来! 沈延川眸底划过一抹暗光,脚下微错,便要偏过身去。 眼看着那支飞镖就要射中他的胸膛。 突然! 一股拉力从袖口传来,下一刻,一道纤细娉婷的身影便挡在了他身前。 沈延川眸光瞬凝! 几乎就在同时,他手腕青筋浮现,挥剑而落! 然而这时间太短,根本来不及了,那半支飞镖还是刺入了叶初棠的左肩! 沈延川神色遽变! “初棠!” 许是这一下冲击力太强,叶初棠脚下不稳,踉跄着倒了下来。 沈延川立刻上前,一手环住她的腰身,将人揽入怀中。 然而就在此时,他忽觉脚下一空。 不好! 沈延川心头猛地一跳——这里灌木掩映,下方竟是一个极其陡峭的险坡! 没有任何迟疑,他一把将叶初棠紧紧抱入怀中。 巨大的失重感传来,两人的身影就此下坠,消失不见! 云成骇然出声:“主子!” 萧成煊听到这一声,下意识扭头看了过来,然后就发现——沈延川不见了! 和他一起不见的,还有那个叶初棠! 萧成煊整个人都懵了。 只一个转眼的功夫,怎么、怎么…… 他快步上前,来到云成身旁,随他一同朝下方看去。 除了被明显压过一道的繁茂枝叶,什么也看不见。 ——那两人分明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紧随身侧的侍卫忍不住问道:“殿下,这、这接下来怎么办?” 萧成煊眉心一跳,回头看去。 从刚才沈延川掉下去,那些藏在暗处的人似乎就消失了。 隐约能听到林中传来的簌簌声响。 “找!” 萧成煊拳头紧攥, “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定北侯世子!另外,即刻封山!今日刺客,一个也不准放走!” …… “你说什么!?” 沁阳郡主猛然起身,一脸震惊, “我哥遇刺了!?” 前来通报消息的小沙弥双手合十,也是神色担忧:“郡主放心,那些刺客并未得逞,但、但世子殿下和叶二姑娘坠下山崖了。如今齐王殿下正加派人手搜寻,您——” 沁阳郡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谁?” 小沙弥也有一丝茫然:“听世子殿下的随行提起,好像是这个称呼……” 沁阳郡主重重拍了下额头。 “我应该喊她一起的!” 她最开始是打算带叶初棠一起来,但后来听叶初棠打听沈延川,她觉得有戏,就特意没再提这一茬,今天自己来了,想着那俩人如果有缘分,许是真能碰上。 没想到,碰是碰上了,却又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沁阳郡主心焦如焚,当即往外冲去。 “他们从哪儿掉下去的?本郡主亲自去找!” 小沙弥也不敢拦她,只能跟在身后苦口婆心地劝。 “郡主,山形陡峭,十分危险,您自己怕是不行的。现在齐王殿下的人以及世子的人都来了,已经各自分散搜寻,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的,您、您还是——” 沁阳郡主哪里是会听的,脚步不停。 然而刚来到门口,她便发觉不对,抬头看去。 前不久还晴空万里,烈日当头,此时竟乌云密布,天色沉沉。 林间有风拂来,带着潮湿闷热的尘土气息,潮气弥漫。 小沙弥苦心劝道:“郡主,要下大雨了!” 山里下雨,那就更危险了啊! 沁阳郡主神色却愈发坚定。 “去拿伞来!” 越是如此,她才越是不能在这里干等! 她必须得尽快把人找到! …… 哗啦——! 山风大作,黑云暗沉的天空,大雨倾盆而下! 第151章 救我? 雨打枝叶,瑟瑟作响。 几点星雨溅落,潮气弥漫。 叶初棠朝着外面看了一眼:“下着雨,一时半刻,只怕是回不去了。” 她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轻声道歉:“连累世子,实在对不起。” 从半山之上失足滚落下来之后,一路崎岖,万幸下面有一个略微凸出的山弯,更幸运的是,繁茂攀爬的藤蔓之后,竟还藏着一个山洞,倒是正巧成了一个还算安全的庇护所。 山洞不大,但容纳两人绰绰有余。 沈延川却没理会她的这番话,黑沉的凤眸从她苍白的脸上扫过,最终停留在她的左肩。 “这飞镖要尽快处理。”他道。 叶初棠眨眨眼,忽然升起一股非常微妙的感受——沈延川在生气。 危险之中捡回一条命,如今总算安全,他这生的哪门子气? 叶初棠暗自琢磨,总不能是因为刚才滚下来的时候,他为了护她,身上添了好几道擦伤吧? 诚然,这样衣襟沾尘,凌乱狼狈的沈延川,她也从未见过,不过这里也没其他人,瞧不见他此时的模样,有什么可在意的? 看着男人容色冷冽的侧脸,叶初棠非常识趣地将这些话都咽了回去。 “我知道的。”她说着,垂眸看向左肩的那枚飞镖。 本来只是刺入了半寸,但因这一路颠簸折腾,此时那飞镖大半都已经没入,只剩下缀着红缨的尾端,瞧着更令人心惊。 她抬手,就要去拔那飞镖。 然而指尖尚未触碰,就听男人冷不丁开口问道:“你要自己拔?” 叶初棠抬眸,似是有些奇怪:“……不然呢?” 不是他说要尽快处理的吗?这会儿又来问这么多? 沈延川的眉头终于皱起。 她不疼吗? 这山洞阴暗潮湿,外面还下着雨,条件可谓简陋到了极点。 她居然要这样生拔? 沈延川早知叶初棠和寻常女子很不相同,然而此时才发现,她不但对外人干脆果决,对自己更是能下得去狠手。 叶初棠看他容色沉冷,以为他是质疑自己不能做成,便解释道:“世子不用担心,我以前也处理过类似的伤,那时候比这还严重些,最后也没什么事儿。” 沈延川眼睫微动:“什么?” 叶初棠按着伤口,道:“三年前,我带阿言阿风和小五走的时候,身上也中了两箭。不过那两支箭都射偏了,不在要害,我怕带着跑麻烦,便当场拔掉了。后来养了一段时间,也就好了。” 她语气自然平淡,像是在说着再寻常不过的话语。 然而字字句句之间,却依旧可以窥见当初几多凶险与艰难。 沈延川觉得本就沉闷的胸口像是被什么沉沉压着,又像是有什么在胸腔之内沸腾冲撞,仿佛随时都会冲破那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一切吞噬。 他再次看向叶初棠。 此时光线昏暗,少女清婉柔和的脸颊像是藏在了暗影之中,眸色却依旧澄澈和静。 若非她亲口所言,不会有人相信,她竟经历过这么多。 她当年才十四。 沈延川走了过来,在叶初棠身前蹲下。 叶初棠愣了愣,便听他低声道:“忍着点。” 他这是要帮忙? 叶初棠明白过来,也没坚持,放下了手:“多谢世子。” 沈延川并不想听她这句谢。 他一手扶着叶初棠的肩头,一手抓住那枚飞镖的尾端。 殷红的血已经将她的衣衫染就了大片的红色,淡淡的血腥气混杂在潮湿的雨气中,变得粘稠,缓慢而无法拒绝地将人缠裹。 “你今天是特意来找我的?”沈延川忽然问道。 叶初棠眼皮轻轻一跳:“嗯?” 在她诧然走神的瞬间,沈延川立刻将那把飞镖拔出! 剧烈的撕裂疼痛传来,叶初棠身体颤了一下,脸色瞬间更加苍白。 她竟生生忍下,一声未吭。 沈延川握着她肩头的手不自觉收紧,看到她因为疼痛蹙起的眉心,又稍稍放开。 叶初棠摇摇头:“……不是,我今日来,是为着我爹娘和阿兄迁坟,特意来拜佛请香的。” 沈延川看着她,没有说话。 叶初棠勉强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不然、不然我也不会因为步行上山而走错路,正巧碰上世子和齐王殿下。” 许多人上山是乘着马车的,但叶初棠没有。 她从山脚,沿着山路层层而上,一步一步,以表虔诚。 话音落下,山洞内陷入安静。 也不知沈延川信了没有。 不过叶初棠也不是很在意这一点了,她现在有更要紧的事—— “世子,我要上药了。”她委婉提醒。 她是大夫,身上带着金疮药之类的东西也很正常,此时倒是正好派上用场。 沈延川眸色深深地看她一眼,随后抬手撕下了外袍还算干净的一截袖口,递了过去。 叶初棠接过道谢,沈延川起身离开,守在了山洞口。 叶初棠这才背过身,解开衣带。 带血的衣衫褪去,露出雪白圆润的肩头,以及血肉模糊的伤口。 好在没有伤到骨头,飞镖虽锋利,却没毒,比预想的好解决。 叶初棠简单把旁边的血擦了擦,淡黄色粉末撒在伤口。 她疼得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却仍旧安安静静,将一切有条不紊地做好。 条件有限,只能暂时简单包扎一下,等回去再好好处理了。 雨声哗然,沈延川却依旧能从这喧闹的声音中,轻而易举辨别出身后传来的细微声响。 衣物窸窣摩挲的声音,打开药瓶的声音,以及一段漫长的寂静过后,又响起的布帛撕裂与缠绕系带声。 沈延川手负身后,渐渐收紧。 时间似乎格外难熬。 终于,所有声音归于沉寂,传来少女轻微的一声。 “世子,我好了。” 沈延川却没有转身。 望着山洞外雨中摇晃的枝叶,他眸色沉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道山风裹挟细雨飞来,带着沁人的凉意。 叶初棠觉得奇怪:“世子?” 沈延川终于开口—— “你早知道今天有人埋伏在此?”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叶初棠似是有些诧异:“世子何出此言?” 沈延川转身,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甚至为了救我,不惜主动摔下悬崖?” 叶初棠眉心一跳。 第152章 只为救你 山洞内一片寂静,充斥着某种微妙的氛围。 叶初棠眼睛眨了眨,唇边盈了一抹浅淡笑意。 “世子向来聪慧,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她稍稍挪了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斜斜靠在了山壁之上。 “对方人多势众,纵然世子武艺高强,只怕也不是对手。更何况……世子不久之前才大病初愈,应付起来许是更难。我这法子虽然愚钝,却是有用。世子应该不会同我计较的吧?” 计较什么? 她救了他,甚至为此负伤,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她做的这一切都无可挑剔。 沈延川只有承情道谢的份儿。 但那一声谢堵在嗓子里,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 “你原本可以躲过去的,为何不躲?”沈延川问道。 当时情况危机,若是个寻常女子,一定躲不开,可叶初棠不同。 早在江陵的时候,他就知道她绝对有武艺在身。 叶初棠眼睛弯了弯:“这样不是看起来更逼真吗?” 沈延川定定看着她,许久没说话。 叶初棠微微仰头,闭上了眼睛。 她是在演戏,可这伤却是真的,安全回去之前,她还是得保存体力,避免伤口恶化。 要不回头给小五看见,又要吧嗒吧嗒掉眼泪。 良久的沉默后,质地清冷的嗓音再次传来。 “为什么这么帮我?” 叶初棠睁开眼,偏头看去。 山洞外天色阴沉,风雨交加,沈延川背对洞口,负手而立,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叶初棠觉得他这语调似乎与平常有些不一样,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同,想了想,诚恳道:“世子之前也帮了我不少次,投桃报李,也是应当。” 沈延川反问:“哪怕生死,也可以忽略?” 叶初棠觉得今天的沈延川好像格外多事,一直在问这样那样的问题。 她顿了顿,还是坦诚开口:“其实我也没想到他们阵仗这么大,飞镖就算了,那箭上怎么还淬毒啊。” 也幸亏她挑了个飞镖,要是运气差点被箭射中了,又要添不少麻烦。 沈延川:“……” 叶初棠又道:“哎,说起这个,我瞧着那箭,是不是和你之前受伤的箭一样?幕后主使是同一个?” 沈延川“嗯”了一声。 叶初棠看他的眼神里带上了几分同情:“这人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对你这样赶尽杀绝?不过幸好你这人比较难杀……不是,我意思,世子您真是洪福当头,运气特别好。” 为表诚意,叶初棠还竖起了大拇指,神色特别诚恳:“真的。” 沈延川:“……” 他忽然觉得自己真是想太多。 她既是有备而来,自然不会让自己陷入绝境,万事都稳妥。 虽然受了伤,但看她现在说话这精神头,问题不大。 沈延川原本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但看到她带血的衣衫,胸口那股莫名的闷疼依旧迟迟不散。 叶初棠道:“外面雨大,世子还是过来歇着吧。现在这情况,他们能不能找来都不好说呢。” 沈延川走过来,从怀里拿出火折子,作势要将之前捡来的一些干树枝点燃。 叶初棠拦了一下:“这会儿还不冷,晚些时候再点吧。” 沈延川侧头看她,倒真的收了折子,随后问道:“那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会被找到?” 叶初棠想了想:“天黑之前?” 一下午的时间,应该足够解决那些刺客了。 沈延川道:“下着大雨,山路泥泞,怕是没那么快。” 叶初棠眉梢微扬:“您的人,这个本事应该还是有的吧?” 沈延川一顿。 叶初棠唇角弯起:“世子今天上山,不也早就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提前做好所有安排了吗?” ……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将不少香客困在了寺中。 熙熙攘攘中,不少人敏锐察觉到了那股子不同寻常的压抑而紧绷的气氛。 许多人低声议论起来。 “这是怎么了?我看方丈他们好像都出来了?” “不知道啊……” “你们还不知道?这山上有刺客!中午的时候,定北侯世子和齐王殿下在半山的八角凉亭品茶,谁知半路杀出刺客,齐王殿下受了伤,定北侯世子更是不小心跌落山崖,现在还没找到呢!” “天!真的假的?我说怎么外面忽然来了那么多人,还对这里严加看守,原来——那定北侯世子现在如何了?” “还没找到呢!山势陡峭,加上又下了雨,想找到个人,哪儿那么容易?” “真不知道那刺客到底是什么人,居然如此胆大包天!” “刚才听着,齐王殿下已经下令封山,定北侯府的人应该也快到了,那些刺客定然插翅难飞!” …… “人还没找到?” 萧成煊沉声问道。 侍卫垂首:“属下无能!” 萧成煊眯起眼,看着外面暗沉的天色,命令道:“找不到,那就继续找!今日的那些刺客,一个也不许放过!至于定北侯世子……更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侍卫一凛:“是!” …… 这场雨依旧没有要减小的趋势。 叶初棠看着,有点发愁。 ——阿言阿风今天都不在家,她院子里还晾着药材呢。 这下估计是不能要了。 哎,这次为了救个沈延川,真是损失惨重,亏大了。 回头得想办法找补回来。 沈延川哪儿知道叶初棠在想什么,看她刚才说完那些话后就安静了下来,没有继续的意思,便道: “我的确知道。不过,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叶二小姐……又是从何处得知?” 叶初棠闻声回头,迎上那双深邃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凤眸,隐隐头疼。 ——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 今天这件事,归根到底,最无解的就是:她知道的太多了! 可她总不能说,她是从梦里知道的吧? 无论是沈延川和萧成煊的见面,还是那些埋伏的刺客,甚至包括那踩空的一处,以及滚落下来的山洞,也是她在梦里探知。 她以前甚至从没来过这里。 “我自有我的办法。今日前来,的确是为确定世子周全。”叶初棠大言不惭,“只是不能告知世子,还望世子见谅。” 沈延川眼帘微掀。 第153章 计中计 叶初棠坦荡和他对视。 嗯……的确是不能告诉他啊,他再问也是一样。 没想到沈延川倒似是颇为理解地点了点头。 “齐王生性多疑,府中戒备森严,关卡层层,能留个办事儿的的确不易,叶二小姐慎而又慎,也是理所应当。” 叶初棠:“……???” 沈延川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听这意思,他竟以为她在齐王府有眼线? ……这理由怎么好像还挺好用的样子? 如此一来,她的种种作为,都能直接推到那个不存在的“线人”身上了。 叶初棠没说话,在沈延川看来,便是默认。 虽然不知道叶初棠是怎么做到的,但是这件事放在她身上,却并不违和。 她这个人,只要她想,仿佛就没有她做不到的事。 沈延川向来知分寸,关于这些没有再问。 叶初棠心内也悄然松了口气。 外面下着雨,这山洞内便显得格外安静。 叶初棠稍微抬了下胳膊,肩上伤口被扯动,又是一阵剧痛。 她眉心微不可查地皱了下。 “那些人还真是够执着的,从江陵到京城,依然不肯放弃。今天偷袭的最少有五个人吧?全都冲着你一个人去了,但凡动作慢点——不过我看齐王殿下的情况似乎还好,都说他文武双全,今日得见,的确有几分本事。” 沈延川偏头看来。 叶初棠眨眨眼:“看我做什么?” 沈延川道:“以后有什么想问我的,直说便是。” 闻言,叶初棠眉梢轻轻挑了一下。 沈延川与她对视,深邃的黑眸之中一片澄然与从容。 他道—— “今天这些刺客,的确是萧成煊派来的。” …… 外面的雨似乎小了些,风声止歇的片刻间隙,沈延川的声音格外清晰。 叶初棠这下是真的有些意外了。 她就是想试探试探,问问沈延川,暗中对他下此杀手的到底是谁。 本以为沈延川不会开口,谁知道——他居然就这样直接承认了!? 看叶初棠的神色出现短暂的愣怔,那双清润乌黑的眼眸中难得浮现一分茫然,沈延川忽然觉得心情愉悦了不少。 他笑了笑:“怎么,不相信?” 叶初棠缓缓摇头。 “那倒不是,只是……我以为你不会告诉我。” 这句话一出,就相当于直接把他和萧成煊之间最致命的矛盾摆了出来。 沈延川做事周全,算无遗策,按说绝不会把这件事如此轻易地告诉别人。 尤其,还是叶初棠这样一个和他毫无关系的人。 可他偏偏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和她说了。 沈延川点点头:“我也以为你不会问。” 毕竟从前她最怕和他的事儿有所牵扯,永远避之不及。 叶初棠:“……” 这话怎么听着阴阳怪气的? 其实她的确不愿多问,但上次做了那个梦之后,她就知道这一趟是非来不可了。 那个梦,绝对与她有关。 所以她今天还是来了。 这也就意味着她已经下定决心掺一脚,那么自然是知道的越清楚越好。 叶初棠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所以他今天特意搞这么一出,其实不是真的要和你商量什么事,而是为了借机对你下手?若能解决了你最好,若不能,起码也能把从前的事洗清,是吗?” 沈延川眸光一动:“你听到了?” “一点点。” 沈延川似乎也不介意,点了点头:“他知道我不会同意,所以从一开始,就报有别的目的。” 叶初棠觉得触及到了问题的关键。 “同意什么?” …… 连舟率人匆匆赶来,一见到云成,便拧眉问道:“主子呢?” 云成摇摇头:“还没找到。” 连舟左右看了看,把他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急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不都计划好了的吗?怎么会搞成这样?” 云成宽慰道:“放心吧,主子不会有事的。” 连舟根本不信:“这山里情况何其复杂,找个人哪儿有那么容易?万一主子——” 云成咳嗽一声,低声说了一句。 连舟没听清:“你说什么?” 云成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主子和叶二姑娘一起摔下去的,现在应该还在一块儿呢。” 连舟原本着急的神色凝了一瞬,随后缓缓开口。 “……哦,那没事了。” 他说完,又看了云成一眼,三分鄙夷三分敬佩三分感慨。 “啧,还得是你啊。要不这大管家的位置,能让你当呢?” 云成谦虚:“哪里。雨快停了,咱们还是得快些找到主子和叶二小姐。对了,还有那几个刺客——” 连舟冲着身后扬了扬下巴。 “放心,这次带了人来的,一定收拾干净。” …… 时间缓缓流逝,傍晚时分,被困在寺中的香客终于被陆续放行。 半山与山脚各自都有侍卫严格把守。 除了定北侯府与长公主府的人,京卫所也调来了精兵,一部分负责看守,一部分开始搜山。 好在这时候雨终于停了。 沁阳郡主裙角沾了不少泥星子,然而仍旧坚持跟队寻找。 她沿着叶初棠和沈延川摔下的位置,从旁边绕路,一直往下而去。 山坡陡峭,没人知道那两人现在到底在哪儿,又是否还安全。 沁阳郡主一边挥舞长鞭,将那些碍事的枝叶都打掉,一边脚步不停地走着。 萧成煊也在这,只是他身上也有伤口,就没有下去。 眼看沁阳郡主的身影逐渐远离,萧成煊皱眉吩咐:“多加派点人手,务必保护好郡主。” “是!” 侍卫应了,很快便有一队人跟了过去。 身后又有人劝道:“殿下,您也受了伤,还是先回去歇着吧?有这么多人在,一定很快就能找到世子与叶二姑娘的。” 萧成煊头也没回地摆摆手。 “本王就在这等着,你们不必再劝!” 他说着,朝着下方枝叶横错,几乎难以见底的山崖底部看去,眼底划过一抹冷光。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叶初棠渐渐觉得身上有些发冷了,倦意上涌,眼皮也发沉。 终于,她头一偏,朝着旁边倒去。 沈延川忽而觉得肩头一沉。 第154章 他何德何能 沈延川眼睫微动,侧头看去,就见叶初棠倒在了他的肩上,唇色格外苍白,似乎睡过去了。 他剑眉皱起。 “叶二小姐?” 叶初棠没有反应,气息微弱。 沈延川心下一紧,扶住她的肩膀,却发现她身上软绵绵,似乎已经被抽空了力气。 “叶初棠!?” 沈延川立刻用手背贴了一下她的额头,滚烫。 他心里一沉。 从受伤到现在,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叶初棠都表现得十分淡定从容,甚至还能时不时与他谈笑几句,以至于连他都以为她的伤势没有那么严重。 谁知—— 沈延川胸口闷疼。 明明知道这女子心思狡诈惯会演戏,居然还是这样被她骗过去! 她的伤只怕比预想的要严重得多! 沈延川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托住她的脸颊。 “叶初棠?醒醒,不要睡!” 如果她还是不醒的话,他就必须早点带她离开这里。 “叶——” 沈延川刚开口,声音便戛然而止。 一只温热柔软的素手捂住了他的嘴,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道压低的像是在哄人的轻软嗓音。 “嘘。” 沈延川听到自己的心脏似乎跳漏了一拍。 他难得怔在原地,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唯有那柔软而灼烫的触感,从唇上传来,迅速扩散到周身。 叶初棠微微偏头,朝着外面看了一眼,又往沈延川那边凑了凑,低声道:“有人来了。” 沈延川眼睫轻轻颤了一下。 叶初棠本来就靠在他肩头,此时再次靠近,她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在讲话。 温热的气息如风拂过,像是裹挟星火,轻易便可燎原。 过了一会儿,叶初棠终于轻轻吐出口气,浑身松懈了下来。 “好了,他们走了。” 她下意识往后,却发现动弹不得,人还在沈延川怀里,只得抬眸,用眼神示意。 “世子?” 沈延川不动声色松开了她。 叶初棠往后一靠,觉得有些好笑,便也真的笑了。 “世子,你刚才怎么走神了?有人来都没发现?” 沈延川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盯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反问道:“我也正想问你,你不是已经昏迷了吗,怎么还能注意到外面的动静?” 叶初棠眼睛弯了弯。 “昏迷?世子误会了,我只是有点困,想睡觉。” 这种时候还在嘴硬。 沈延川脸上没有表情,看似平静到了极点,叶初棠却感觉到一股微妙的愠意。 “叶初棠,你知道失血过多的时候睡过去,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吗?” 好了,叶初棠确信,这男人真的很喜欢生一些莫名其妙的气。 总不能是因为刚才有人来了,她这个半死不活的人发现了,他却没发现吧? “我知道啊。”叶初棠换了口气,发现伤口似乎已经麻木了,左边胳膊都没了感觉。 她便没有再动,懒懒靠在那:“所以我不是没睡吗。本来是想着太累了,先歇歇,结果就有人来了。” 她说着,唇角绽开一抹浅笑,半开玩笑道:“我都救了世子一命了,借个肩膀靠靠也不行吗?” 沈延川发现有些话和叶初棠根本讲不通。 他道:“你怎么知道那些人的身份的?” 叶初棠懒声:“要是来救我们的,怎么会悄无声息,半点声音也无?” 如此偷偷摸摸,摆明了是冲着杀他们来的。 沈延川闭了闭眼。 他极少有这样心绪波澜的时候,哪怕是身中毒箭,命悬一线的时候,也从来没有。 可刚刚看到叶初棠眼眸紧闭,无力倒在他肩上的时候,他心里竟浮现了前所未有的慌张,甚至可以称之为害怕。 偏偏罪魁祸首还如此云淡风轻,根本不当回事儿。 叶初棠想了想,大家现在毕竟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沈延川刚才那反应,估计真是不想看她死在这,也算有情有义,便又安慰道:“其实这真的不算什么,我心里有数,不会真的睡死过去。何况现在是夏天,雨停了也就好了,真正难熬的是冬天。” 她陷入回忆。 “有次下大雪的时候,我带阿风出去逮兔子,结果兔子还没抓着,他因为两天没吃饭先昏过去了。当时雪已经没到了我的膝盖,怎么喊他都不醒。” 沈延川凝眉:“后来呢?” 叶初棠:“我给他两巴掌,打醒了。” 沈延川:“……” 叶初棠笑起来:“不过好在那次我们找到了一个兔子窝,收获丰盛。” 那是他们南下逃亡之后,第一次吃饱。 阿风的脚趾头都差点冻坏死,要不是叶初棠那两巴掌,他估计真要悄无声息死在那个大雪天了。 沈延川朝着外面看去。 他其实没什么要看的,从这里也只能看到被雨打湿的枝叶,垂落下洞口,外面的景色都被遮掩,看不清晰。 可他不能再看叶初棠。 不能看她脸色苍白却依旧微微翘起的唇角,更不能看她乌黑温润始终澄澈的眼。 “天黑之前,你必须回古灵寺。”沈延川道,“你的伤不能再拖。” 他语调平静,却带着十分笃定。 叶初棠正要开口,忽然见沈延川起身。 他凤眸微凝。 “人来了。” 叶初棠愣了愣,果然没一会儿就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哥!初棠!” 竟是沁阳郡主率先找了过来。 叶初棠心下欢喜之余,又狐疑地看了沈延川一眼。 这人自小习武,内功深厚,五识也比她更为敏锐,那怎么刚才……没听到? 真不知道他当时在想什么那么出神。 沁阳郡主的声音越来越近。 沈延川走了出去。 …… 沁阳郡主正焦急地四处搜寻,忽然听到左前方有人喊她。 “沁阳。” 她立刻抬头,又惊又喜:“哥!” 他没事! 沁阳郡主连忙从旁边崎岖的小路爬了上去,这才发现这里竟然有个山洞。 她高兴得无以言表:“太好了!太好了!你没事儿就好!对了,初棠呢?” 沈延川稍稍侧身。 “她在里面。” 沁阳郡主立刻冲了进去,看到靠坐在那身上带血的叶初棠,顿时一惊。 她快步来到叶初棠跟前。 叶初棠冲她虚弱一笑,正要开口,就听沁阳郡主哽咽道: “我哥何德何能,让你宁愿舍生救他!?” 叶初棠:“……???” 第155章 杀心 她好像误会了什么? 叶初棠斟酌着开口:“郡主,其实……” “不行!你伤这么严重,得赶紧回去!”沁阳郡主直接打断了叶初棠的话,果断下了决定。 她虽骄纵任性,但到底是燕南王的女儿,也曾上过沙场,见过生死。 此时一见叶初棠的样子,就知道她肯定是受了不轻的伤,必须得尽快处理才行。 沁阳郡主上前想要将叶初棠扶起来,然而叶初棠的左胳膊早已经没有知觉,根本使不上力气。 叶初棠右手撑着山壁缓缓站起,左肩的疼痛再次传来,她的额头迅速沁出细密的汗珠。 忽然,她不小心蹭过一片青苔,身体脱力倒下。 沁阳郡主的心猛然悬起:“初棠——” 身旁掠过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沁阳郡主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沈延川已经来到跟前,长臂一揽,将叶初棠抱入怀中。 沈延川垂眸,视线扫过叶初棠垂下的左手,便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叶初棠落入一个温暖坚实的胸膛,愣了愣,下意识就要拒绝。 “世子,我能自己走……” “你现在可以昏过去了。”沈延川低声。 叶初棠:“……” 沈延川将她抱得更紧,便朝外走去。 这里已经能清楚听到外面的声响,好像还跟来了不少人。 叶初棠果断闭上了眼睛,脑袋一偏,埋在了沈延川怀里。 沈延川脚步一顿,又侧头看了沁阳郡主一眼。 沁阳郡主心领神会,立刻退后一步,转身冲着外面喊。 “来人!立刻去请太医!叶二姑娘昏迷了!” …… “你说什么?!人找到了?!” 萧成煊满脸震惊。 侍卫垂首,声音恭敬:“回殿下的话,世子和叶二姑娘都找到了!据说他们是掉到了一个山洞前,因此没有坠落崖底,沁阳郡主带着人一路往下,正好找到了他们,这会儿已经快上来了。不过……” 萧成煊拳头紧攥,暗暗咬牙:“不过什么?” “不过,叶二姑娘受伤严重,怕是性命垂危,沁阳郡主已经命人去请太医了。” 叶初棠?她是生是死又不重要,反倒是—— “世子呢?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可还无恙?” “世子也受了些皮肉伤,不过幸而山坡之上有不少林木,并未伤及性命。” 萧成煊朝着下面望去,眼底划过一抹冷色。 这样都没死……还真是命大。 “立刻加派人手,护送世子和叶二小姐回古灵寺!” 侍卫恭敬应声:“是!” …… 长公主府。 小五撒了一把鱼食,一群体型圆润色彩斑斓的鲤鱼便迅速从四周游来,纷纷争食,水花四溅。 她拍拍手,托腮叹气。 长公主笑着瞧她:“怎么了小五,可是饿了?” 小五摇摇头,回头朝着大门的方向张望了一眼。 ——她想阿姐了。 长公主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安慰道:“今天初棠不是说了,会晚些回来的吗?而且今天还下了雨,山路更不好走,会耽误不少功夫。不用担心,她许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呢。” 叶初棠要上山请香,这一来一回,是要挺久的。 小五还是闷闷不乐。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觉得不太安宁。 长公主瞧着她微微皱着小眉头的模样,又是心软的不行。 小五自小跟着叶初棠,对她十分依恋,但同时又特别懂事,叶初棠每次出去办事,没办法照顾她,她都会乖乖的,不哭不闹。 这样懂事的孩子,自然格外招人疼。 长公主放软了声音:“放心,回头等——” 话没说完,一个丫鬟匆匆赶来,凑到竹心耳边说了什么。 竹心神色微变。 长公主察觉,回头问道:“怎么了?” 竹心走上前来,看了眼小五,俯身凑到长公主耳边,低声开口:“叶二姑娘为了救世子殿下,从山上摔下来了!” 长公主眸色顿变。 她立刻看向小五,见小奶团正在盯着湖面发呆,似乎没听到这些,才稍稍松了口气。 竹心继续道:“您先别担心,世子和郡主都在,而且两位太医也已经去往乌岚山。只是……今天叶二姑娘许是没法下山回来了。” 长公主心念电转,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延川既在,那应该还好。 只是这事儿暂且是不能让小五知道的。 她顿了顿,吩咐道:“去请储其远。” 竹心应声:“是。” …… 寺里的香客下午就已经遣散大半,加上各处戒备森严,沈延川抱叶初棠回去这一路,倒是没怎么碰到外人。 两位太医已经在此等候。 说来,这还要归功于沁阳郡主。 她在得知沈延川和叶初棠一同掉下山崖之后,当机立断,派人去请了太医过来,为的就是找到人以后,能及时看诊。 看到沈延川抱着个女子进来,两位太医立刻迎了上来。 “世子——” 沁阳郡主直接道:“我哥没什么事儿,先救初棠!” 两位太医礼还没行完,十分尴尬。 沁阳郡主冲着两人招手:“愣着干什么?快点儿啊!” 她哥受点伤不要紧,叶初棠要出事儿了可怎么办?! 沈延川把人小心放到床榻上,视线在她脸上凝了一瞬。 虽然知道她并没有真的昏迷过去,但看着她眼眸紧闭,脸色苍白的模样,他心里仍像是被什么用力扯了一下。 一下午没进水,又失血过多,叶初棠唇上没有半点血色,甚至轻微龟裂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有殷红的血丝渗出。 沈延川抬手,想帮她把血擦掉,最终却还是克制住那一瞬的冲动。 他喉结动了下,终于退后一步。 “她左肩中了一枚飞镖,从山上摔下去之后没多久就昏迷过去了,烦请二位务必将她救醒。” 男人的声线平静清冽,却带着不容违逆的强势。 两位太医连连应声:“是!是!” 其中一人立刻上前,为叶初棠把脉,另一人则是对沁阳郡主道:“郡主,麻烦准备热水和干净的帕子,过会儿可能得劳烦您来帮忙了。” 沁阳郡主立刻点头。 “本郡主知道了。” 她侧头,看沈延川立在那没动,走过去轻轻拽了下他的衣袖。 “哥,齐王殿下还在外面等着你呢。” 沈延川眸中寒意渐渐聚敛,如淬冰雪。 “嗯。” 第156章 你们挺像的 沈延川虽然应了这一声,却并未转身离开,而是看向了上前为叶初棠诊脉的太医。 “她的身体如何?” 沁阳郡主没再劝,看了看叶初棠,又看了看沈延川,直接出去吩咐人准备东西去了。 反正齐王这会儿也只有老实等着的份儿。 太医见此,哪里还不清楚轻重? 在这位的眼里,恐怕还是那位昏迷过去的女子最为要紧啊! 他认真把了脉,眉头渐渐拧起。 “叶二姑娘失血过多,身体虚弱,须得尽快将身上的伤口处理好,再喂以汤药温养才行。” 沈延川没说话。 太医当他担忧,又连忙道:“不过您放心,叶二姑娘并未伤及骨头,又回来得及时,好好调养,定能安然无恙。” 沈延川颔首。 不一会儿,沁阳郡主就回来了。 “哥,你们先出去吧,我帮初棠换药。” 沈延川最后看了眼叶初棠,退了出去。 …… 两位太医负责煎药去了,沈延川也不在,房间里就只剩下了叶初棠和沁阳郡主。 “我帮你把伤口处理一下吧。” 沁阳郡主一边拿了干净的帕子在温水里拧干,一边说道。 躺在床上的叶初棠睁开了眼,侧头看来。 瞧着沁阳郡主认真绞帕子的模样,她忍不住一笑。 “这次受伤倒是真值了,竟能劳动郡主大驾。” 沁阳郡主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想这些?” 她走过来,扶着叶初棠坐起,又拿了一把剪子,小心翼翼将叶初棠左肩处的衣襟剪破。 上面晕染的血迹,已经干涸成了暗红色。 剪开外层,沁阳郡主这才看到里面简单包扎的布帛上,血迹更是触目惊心。 “怎么这么严重?”沁阳郡主皱起眉,手下动作更轻。 她之前看叶初棠脑子清醒,还能正常与人对话,还以为她的伤没有很厉害,谁知道—— “摔下来的时候,没来得及拔掉。”叶初棠转过头去,方便沁阳郡主用剪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就扎得深了点。” 沁阳郡主没说话。 时间久了,叶初棠的伤口已经出现了粘连。 “你忍一下。”沁阳郡主眉头紧锁,“要是疼,可以咬着这个帕子。” 叶初棠却摇了摇头:“郡主只管继续便是。” 沁阳郡主有些不确定:“真的?” 叶初棠笑了笑:“嗯。要是这点疼也受不了,早就扛不住昏死在下面了。” 也是…… 沁阳郡主咬咬牙,动作干脆麻利地将粘连的布帛剪掉。 血洞伤口血肉模糊。 哪怕是一向胆大的沁阳郡主看到这伤口,心头也忍不住颤了颤。 她下颌紧绷,取了帕子小心为叶初棠将伤口周围的血擦拭干净,又帮她消了毒,最后才重新为她上了药。 一整套流程下来,沁阳郡主出了半身的汗。 “这伤口是你自己包扎的吗?”沁阳郡主忍不住问道。 叶初棠轻轻颔首:“嗯。” 沁阳郡主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我就知道!” 自从之前亲眼见识过叶初棠施救长公主,沁阳郡主就一直觉得叶初棠不是普通人,对她另眼相待。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这么深的伤口,她居然这样硬生生坚持了好几个时辰! 沁阳郡主取了干净的纱布,为叶初棠包扎。 叶初棠给出中肯评价:“旁人帮忙,确实省事儿不少呢。” 沁阳郡主一直觉得自己已经够嚣张,可现在她觉得,和叶初棠比起来,她那些所作所为根本不算什么。 “……这点你倒真和我哥挺像的。”沁阳郡主小声嘟囔。 叶初棠有些诧异:“什么?” “我说你们两个很像啊!”沁阳郡主系好纱布,总算松了口气,“他这人也特别能忍疼,而且对自己下手尤其狠。” 叶初棠心想,这倒不假,她第一次见到沈延川的时候,就猜到他绝不是个好招惹的角色。 果然。 总算换好药,沁阳郡主扶着她躺下。 “你先休息会儿吧,晚些药送来,我再喊你。” 叶初棠却摇摇头。 “还有一件事,须得麻烦郡主。” 沁阳郡主一愣:“什么事?” 叶初棠笑了笑,温声道:“我之前和小五说,晚上会回去接她,但现在看来怕是做不到了。所以我想请郡主帮忙捎个信儿回去,就说……我临时有些事情要处理,明天才能去接她了。” 这要求,沁阳郡主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她当即应下:“好!” …… 萧成煊等了许久,才看到沈延川从房间里出来。 他快步上前,朝着里面看了一眼:“叶二姑娘怎么样了?” 沈延川在台阶之上站定,淡声:“还在昏迷。沁阳留在屋内守着,两位太医已经去煎药了。” “啊?怎么这么严重?”萧成煊皱着眉,神色担忧,“看来现在也只能等了……对了,世子如何?” 沈延川身上明显也带着伤,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内里。 “谢齐王殿下关心,幸亏有叶二小姐相救,我只是受了点皮肉伤,不碍事。”沈延川道。 萧成煊其实已经知道他没什么事儿,不然也不可能直接抱着叶初棠走了那么远的山路回来。 可惜。 这样好的机会,下一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 萧成煊心中不无遗憾,甚至几分懊恼,不过这些都不会表现出来。 他拍了拍胸口,似是终于放下心来:“那就好!那就好!” 沈延川脸上没什么表情,此时天色暗沉,瞧着那张清冷矜贵的脸,便平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冷冽漠然。 萧成煊忽然觉得有些尴尬,放下了手。 他干脆换了个话题:“你们无事就好。唯一可惜的是,那几个刺客到现在都还没找到!” 说到这,他神色愤怒,声色沉厉。 “居然敢在这里埋伏行凶,这群人真是胆大包天!” 沈延川朝着远处连绵的山峰眺望一眼,淡淡道:“山势陡峭,林木繁茂,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几个人,确实很难。” 萧成煊重重叹了口气。 “是啊!但凡能抓到——” 话音未落,一阵脚步声传来。 “主子!” 连舟快步而来, “我们抓到了一个刺客!” 萧成煊豁然回头! 第157章 见谅 萧成煊急急问道:“抓到了?人在何处?” 连舟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恭敬道:“云成他们已经将人控制,只等主子发落。” 萧成煊看他的确是一人前来,身后并未跟着其他人,更不知道抓住的是谁,一颗心悬起。 “发落?人没死吗?!” 那些可都是他花费了大量心血培养的死士! 就算被抓了,也不该—— 连舟脸上露出一丝诧异。 “齐王殿下怎么会这么问?” 萧成煊心里一沉,暗叫不好。 他勉强道:“这个……本王也只是猜测,敢在这里偷袭世子的人,必定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想法而来,行动失败,这些人知道自己不会有好下场,会自己了结也说不定。” 沈延川淡淡道:“齐王殿下对这些倒是十分了解。” 萧成煊更是尴尬。 他总觉得沈延川似乎话里有话。 连舟笑道:“齐王殿下料事如神,那刺客的确是死士,不过那人准备自绝的时候,动作慢了一茬,留了一条命。” 萧成煊眼瞳骤缩,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 他袖中的手紧攥成拳,花了极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哦?那还不尽快将人带来,好好审问!” 他似乎恼怒至极, “本王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连舟犹豫片刻,有些为难地道:“这……暂时怕是不可。当时为了拦那死士,我们的人直接出手,一剑刺入了他的左胸,现在他昏死过去,尚未清醒。” 那么自然也是无法审问的。 萧成煊喉咙发干,怎么都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沈延川道:“务必把人看好,等人醒了,再问不迟。” 连舟抱拳:“是!” 萧成煊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了。 要是人死了也就罢了,万一救回来了,那—— “继续搜。”沈延川音调平静,却如淬了冰雪,带着彻骨的寒意,“掘地三尺,就算是尸首,也完完整整带过来!” 连舟恭声:“是!” 沈延川这才又看向萧成煊,容色和缓几分。 “今日已晚,齐王殿下诸事繁忙,就不多耽搁您了。” 萧成煊脸上的表情几乎快要绷不住:“无碍。此次若非是本王约你前来,或许也不会发生这样的意外,本王心中也是十分歉疚。这次若是不查出真凶,本王恐难心安……” “那些人是冲我来的,倒是我牵连了齐王殿下。不过,还请殿下放心,此次我必会将幕后之人揪出,到时,一定将喜讯告知殿下。” 萧成煊脊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他下意识抬头,却只见身前的男人眼眸深邃,不可探知。 就在这时,又有人来报。 “殿下!储院正来了!” 萧成煊听到这名字,顿时愣住:“储其远?他怎么来了?” 正说着,就见一道略微佝偻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人头发花白,身着灰袍,看起来六十左右,手里提着药箱,正一步步颤颤巍巍走来。 似乎是听到了萧成煊的话,那老者微微躬身行礼,应声:“微臣是受长公主之命,特地前来。只是路途泥泞难行,来得晚了,还望世子见谅。” 储其远是太医院院正,性格清高孤傲,但因有着一手好医术,稳坐这位置多年,德高望重。 一般人还真请不动他。 萧成煊先是惊讶,随即想到长公主对叶初棠的确十分照顾,听了这边的消息后专门去请了储其远过来,倒也可以理解。 沈延川微微侧身:“她就在里面,您请。” 储其远颔首。 沈延川长腿一迈,也跟了上去。 见他也要走,萧成煊一愣:“哎,这——” “中秋宫宴在即,齐王殿下还有不少事要处理,还请尽快回去吧。这里有我在就行。”沈延川脚步一顿,微微侧头,“殿下慢走,不送。” 萧成煊眼皮跳了跳,剩下的话都被噎了回去。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心内纠结万分。 走?还有个人在他们手里! 不走?八月十五马上就到,父皇委以重任,他的确有很多事儿要做,耽搁不起。 思来想去,萧成煊咬了咬牙,看着那再次紧闭的房门。 “走!” …… 换完药,叶初棠重新躺好,困意上涌。 然而就在她即将睡着的时候,外面又传来脚步声。 紧接着,有人敲门。 沁阳郡主过去开门,声音惊喜:“您终于来了!” 她一边把人往屋里引,一边道:“本郡主就知道,长公主肯定会请您来的!您快给看看!” 帮叶初棠换过药之后,沁阳郡主知道她伤势有多严重,一直忧心忡忡。 此时看到储其远,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沁阳郡主把储其远领到床前,皱着眉头道:“陈太医和孙太医刚才已经为初棠把过脉,这会儿正煎药呢,但她失血过多,受伤不轻,您还是仔细瞧瞧。” 储其远不紧不慢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把药箱打开,取了脉枕,手指搭在叶初棠的腕上,闭上眼睛细细把脉。 叶初棠叹了口气。 储其远手指抖了下。 但这动作极其细微,加上他一直闭着眼,就没被人瞧见。 过了好一会儿,储其远睁开眼。 沁阳郡主连忙问道:“怎么样?” 储其远眉头皱起。 沁阳郡主有些担心:“怎么?可是她情况不好?” “那倒不是。”储其远摇摇头,“只是微臣这一路匆匆上山,过于急迫,须得休息一二,才能把准。” 沁阳郡主:“……” 储其远脾气古怪还事儿多是出了名的,但谁都拿他没办法,毕竟他本事过硬,资历也高。 沈延川看了储其远一眼,视线又从叶初棠脸上掠过,眸色微动。 “那我们先在外面等候,您稍稍休息,过会儿再看。” …… 吱呀—— 房门关上,房间之内再次安静下来。 叶初棠睁开眼,有些无奈地道: “您把我吵醒了。” 储其远立刻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弯腰拱了拱手,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见谅,见谅。这不也是没办法吗?” 第158章 寒症 叶初棠右手撑着床沿,缓缓坐了起来,看了眼窗外黑沉的天色,叹气。 “您也是,这么晚了,还折腾这一趟干什么。” 储其远仔细打量了她几眼,看她虽然脸色苍白,但精神尚可,悬了许久的心总算落回肚子。 “长公主挂怀您,特地遣人请老夫走这一趟,若非如此,您受伤的事儿,老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晓得。”储其远说着,眉头皱了起来,“您这到底是怎么搞的,竟受了这么重的伤?” 叶初棠摇摇头。 “这里有陈太医和孙太医,两位已经为我把过脉,何须再劳动您。” “他们俩懂个什么东西?”储其远一脸嫌弃。 叶初棠轻咳一声:“世子和郡主还在外面。” 储其远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压低了声音。 “老夫也是说的实话,他们能力就摆在那,要不老夫也不能火急火燎来了不是?” 他是太医院院正,也是所有太医中资历最高的那位,哪怕是当面,他也照骂无误。 叶初棠拿了个靠枕,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靠在床头。 自从三年前见储其远,他就是这么个脾气,劝也劝不动,她索性就不管了。 “两位太医都在帮忙煎药呢。”叶初棠道。 储其远眼神希冀:“您给的方子?” 叶初棠失笑:“我当时正在‘昏迷’,哪里能给方子。” 储其远顿时失望:“哦。那这样,您的伤怕是又要被他们多耽误一段时间了。” 叶初棠唇角弯了弯:“哪儿有您说的这么严重。” 那两位毕竟是太医院的人,要没点本事,也不能待到今日。 “这不都是比出来的吗?他们俩平常给人看个头疼脑热的还行,但您这——”储其远一脸不赞成。 “我的伤不重,多养几天也就是了。”叶初棠顿了顿,有些无奈,“另外,这里是京城,您以后别再对我说尊称了,让旁人听见,多不像话。” 说来,她会认识储其远,还真是巧合。 当时她带着阿言阿风和小五南下,路上遇到灾民闹瘟疫,储其远当时身为太医院院正,奉命而去。 彼时瘟疫横行,储其远用了不少法子,都没有什么明显的效果,情况愈演愈烈。 有一天,他在路边为一个病入膏肓的灾民把脉的时候,叶初棠主动上前,说有一法,可以帮他解决眼下困境。 储其远那时候不认识她,见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还带着几个比她还小的娃娃,并未把她的话当回事儿,只沉着脸让她赶紧走,不然回头染上瘟疫,可没人能救他们。 叶初棠当然没走。 她在那里待了足足半个月。 也是这半个月的时间,让储其远从此把她当半个师父来看,敬重至极。 后来两人偶有书信往来,也就渐渐熟络。 叶初棠回京之后,储其远数次想登门拜访,都忍住了。 只是没想到,等来等去,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居然是这样的场景。 储其远点头:“您说的是,那……咳,叶二小姐说的是,老夫晓得。” 叶初棠道:“其实这次还真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储其远立刻道:“您——叶二小姐请说。” …… 吱呀—— 房门打开,储其远从中走出。 沈延川回头看去,沁阳郡主已经按捺不住直接冲了过去。 “储院正,初棠怎样了?” 储其远捋了捋胡子,眉头紧锁,一声长叹。 沁阳郡主心中忐忑,不安地看了眼沈延川。 怎么看这情况,似乎……不太好啊? 储其远幽幽道:“叶二小姐这次受的伤,可是不轻啊。” 沁阳郡主“啊”了一声。 “怎么会这样?刚才陈太医和孙太医为她把脉的时候,说是皮肉伤,未曾伤及内里,只要及时救治,好好调养就行,这……” “非也。”储其远打断沁阳郡主的话,神色严肃,“叶二小姐早年间曾患过寒症,伤及肺腑,此次受伤,她气血大亏,元气有损,又引发了旧症,自然一病不起。” 沈延川眉心微敛。 沁阳郡主有点懵:“寒症?什么意思?” 储其远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重重叹了口气。 “听闻叶二小姐几年前曾随家人去往梧州,后南下流亡,许是那时候落下的病症。” 四周安静了一瞬。 叶家姐弟四人当年的经历,在京城并不是秘密。 可谁也没想到,叶初棠居然还受过这样的伤? 沁阳郡主喃喃:“……那时候寒冬腊月,的确是最冷的时候,但……她之前看着一直好好的,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啊?” 储其远反问:“听说她后来几年一直待在江陵?” 沁阳郡主不说话了。 江陵是个小地方,但地属江南,温暖适宜。 原来……是叶初棠为了养病,才一直留在那里,迟迟没有归京? 沈延川问道:“不知储院正可有应对?” 储其远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药方。 “陈孙二人的药方,老夫刚才看过了,治标不治本,最多起个温养之效。这是老夫另外写的方子,换了几味药,按照这方子煎药,十天后再换。” 沈延川接过,垂眸扫过。 字迹偏狂,还有一点墨迹未曾干透,显然是储其远刚写的。 就在这时,陈太医端着汤药来了。 看见站在这的三人,他顿时愣住。 “院正,您怎么来了?” 储其远见了他,立刻招招手。 “你来了正好,去,把那汤药倒了,按我写的再煎一副。” 陈太医:“……???” 沈延川将药方折起,递了过去。 “这上面有两味药材山上没有,我派人去取。” …… 寺院柴房。 这里已经被重兵把守,被抓回的那个刺客,就被关押在这里。 “见过世子!” 看到来人,众人纷纷恭敬行礼。 守在门口的连舟立刻上前。 “主子。” 沈延川道:“即刻派人下山,取当归与高良姜两味药材来。” 连舟一愣,还是立刻应了:“是!” 沈延川看向柴房。 连舟道:“人就在里面,尚未苏醒。您现在要进去看看吗?” 沈延川颔首。 第159章 姻缘牌,上上签 柴房内,光线昏暗。 一个身穿夜行衣的男人躺在地上,头发凌乱,身上几处剑伤,手脚都被绳索捆绑,浑身散发出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他躺在那一动不动,奄奄一息,似乎随时都会断了命。 “主子。” 在一旁负责看守的云成垂首行礼。 沈延川抬了抬手:“人醒过吗?” 云成摇头:“并无。” 沈延川又往前走了两步,在那男人身侧站定。 “可查出此人身份?” 云成神色愧疚:“属下无能。他身上除了弓箭飞镖,再无其他物件,又是个生脸,要查清他的来历,怕是要费上一番功夫。” 沈延川踢了那男人一下,对方毫无反应。 “去请陈太医来一趟,不管用什么办法,务必让他尽快醒来。留他一条命,以后再好好审问。” “是!” …… 月上中天。 小五在竹心的带领下乖乖洗漱。 竹心瞧着她认真拿帕子擦脸的样子,又是喜欢又是心疼。 平日里看小五总跟着叶初棠,像个跟屁虫一般,可到了关键时候,她却又总是十分懂事,不哭不闹。 自从沁阳郡主派人送来消息,说她们今天要在山上住一晚,明日再回来,小五就听话地吃饭玩耍,然后洗漱准备睡觉。 半点都不让人操心。 竹心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温柔笑道:“小五好好睡一觉,明天醒了,叶二姑娘就回来接你回家啦。” 小五用力点头。 随后,她来到床边,把脱掉的小鞋子整齐摆好,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床榻,又钻进了被窝,只露出一张软嫩圆乎的小脸。 竹心走过去,帮她理了理被子,道:“奴婢在这里陪你睡好不好?” 小五眨眨眼,摇头。 ——不用哒!她已经四岁了,可以自己睡啦! 竹心想了想:“那奴婢就在外间守着,好吗?” 小五不会说话,真要用她了,怕是来不及喊,她当然是不能走开的。 小五乖乖点头,闭上眼睛睡觉。 看她睡过去了,竹心才将烛火吹灭,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房间里暗了下来。 小五睁开眼。 还是好想阿姐啊…… 她翻了个身,又闭上眼。 阿姐不在,她要乖乖的,等阿姐回来。 ……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萧成煊回府之后,依然心神不宁,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只要一想到现在还有个人被关在沈延川手里,他就焦躁不安。 沈延川不是个简单角色,萧成煊一点都不怀疑,如果那个人醒了,沈延川绝对能从他嘴里套出不少东西出来。 而且现在乌岚山还被封禁,谁知道后续还会有几个人被他们抓住? 一旦有一个人将消息泄露出去…… “来人!” 萧成煊沉声开口。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隐匿在阴影中,看不清模样。 “殿下有何吩咐?” 萧成煊拳头缓缓攥紧。 “不惜一切代价,去把人都解决干净!” …… 叶初棠喝完药,终于再次沉沉睡去。 沁阳郡主把门关上,一转身就进了隔壁的房间。 “哥?” 沈延川正在下棋,听到她的动静,似乎早有预料,头也没抬。 “这么晚了,还有事儿?” 沁阳郡主“啧”了一声。 “这么不欢迎我?别忘了,今天可是我带人把你们找回来的呢!” 她得意轻哼:“要不是我机灵眼尖,人家叶二小姐还不知道要在下面等多久呢。你耽误得起吗?” 这还真没法否认。 沈延川抬眸:“想要什么,直接说。” 沁阳郡主双手合十,满脸期待地往前凑了凑。 “我听说踏雪送回来了?让我骑骑行不行?” 沈延川眉梢微扬:“你消息倒是灵通。” 沁阳郡主苦苦哀求:“一个月?半个月?实在不行,十天也行!真的,我在京城都快憋闷死了,哥你就答应我吧!” 沈延川反问:“三个月,你撞了两次人,打了五次架,还去过三次春风楼。现在你跟我说,你在京城——要憋闷死了?” 沁阳郡主:“……” 沈延川收回目光,落下一枚黑子。 “现在回去睡觉,梦里倒能实现。” 沁阳郡主实在是受不了了,猛地起身:“沈延川你别太过分了!我只去过两次春风楼而已!哪儿来的第三次!你不要诬赖好人啊你!” 沈延川:“嗯。第三次要不是因为苏佩儿进了韩家,你应该还会去的吧。” “……”沁阳郡主嚣张的气焰顿时熄灭,轻咳一声,“我那、我那不也是想为哥你出一份力嘛!叶恒那个老东西要把初棠许配给韩尧,这怎么能行?春风楼有不少韩尧的老相好,从她们入手,不是方便嘛……” 沈延川眉梢微扬:“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你?” 沁阳郡主大手一挥:“这算什么!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她在那看了不少乐子,还听了小曲儿,挺好,不亏。 “那时候我也不知道初棠那么厉害啊,要是早知道她能解决这些麻烦,我干嘛非要掺和一脚?不过——有件事儿,你真得谢我。” 沁阳郡主神色认真起来。 沈延川又捏了一枚白子,漫不经心。 “哦?” 沁阳郡主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今天在古灵寺为你求了姻缘牌!上上签!” 沈延川:“……” “一开始我还奇怪呢,初棠有什么想不开的,宁愿冒险负伤也要救你?后来我明白了——”沁阳郡主打了个响指,信誓旦旦,“显灵了!一定是菩萨显灵了!要不是因为这,初棠能突然对你这么好?谁看不出来人家以前多嫌弃你呢——” “黎月。”低沉清冷的男人声音响起。 沁阳郡主下意识停下:“啊?” 沈延川看着她,平静道:“我可以再把踏雪送回徽州。” 沁阳郡主:“……” “还可以把你送回西南,再把慕容晔送到漠北。他应该早就想去边疆挣军功了。” 沁阳郡主:“……” 总算清净了。 沈延川抬了抬下巴:“行了,回去吧。” 沁阳郡主依依不舍:“那踏雪——” 嗤——! 破空声自窗外传来,沁阳郡主脸色一变,骤然回头! “谁!?” 第160章 安静点儿 似有人影匆匆闪过。 沁阳郡主立刻抽出腰间长鞭,身形一动便从窗户跳了出去! “往哪儿逃!” 这个时间鬼鬼祟祟而来,必定有鬼! 啪! 她长鞭挥出,重重甩向前方! 然而那人极其狡猾,身法非常灵活,竟是躲开了。 下一刻,他脚步一顿,竟是忽然转身。 咻——! 数枚银针飞射而出! 沁阳郡主眼皮一跳:“无耻!” 居然用这么下三滥的暗器! 她退后几步,长鞭几乎出现残影,银针被纷纷打落。 只这片刻的功夫,对方方向调转,竟是又回身从另一个方向,朝着那房间而去。 ——他真正的目标,不是沁阳郡主,而是沈延川! “尔敢!” 沁阳郡主破口大骂。 谁不知道沈延川今日遭逢意外,从山崖坠落,虽然捡回一条性命,但还是受了伤,正是需要好好调养的时候。 此时来人偷袭,分明是看准了时机,特地前来下手! “来人!把他抓住!”沁阳郡主一边追,一边扬声喊道。 很快,这边的动静大了起来,数人冲出,开始围剿! …… “外边怎么了?”云成将门打开一条缝,冲着守在门外的连舟问道。 连舟摇头:“不知道,听着好像是……” 说话间,那个方向再次传来激烈声响。 两人皆是神色遽变,对视一眼。 “主子那边遇袭了!”连舟当机立断,“你在这里守着,我带人过去支援!” 云成点头。 连舟立刻带着两队人马离开,快速朝着外面走去。 看着他们匆匆离开的背影,云成眉头皱起。 忽然,身后传来一点微妙的动静。 他回头,就看到一个带着面巾的黑衣人竟不知何时绕开了众人的封锁,悄无声息来到了这里,甚至已经将窗户撬开,直接跳了进来! “放肆!”云成惊怒交加,立刻拔剑而来! 然而还是晚了。 那人疾行两步,冲到了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死士身旁,抽出一把锋利雪亮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人的胸膛刺去! 他眼中闪过一抹阴狠得色。 只要将这人杀了,就能—— 然而就在这时,躺在地上的那人竟忽然动了! 他一手探出,直接钳住了黑衣人的手腕,令得对方无法再进一步! 黑衣人瞬间惊在原地,眼中带上骇然。 “你没昏——不对!你是谁!?” 沙哑沉厉的嗓音响起,带着满腔被欺骗耍弄的震惊与愤怒。 这人虽然披头散发,浑身是血,可是根本不是他们的人! 喧嚣声打斗声从外面传来,黑衣人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们是故意的!” 云成脸上的焦急紧张之色早已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贯和煦的笑容。 “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好像有点晚了哦。” 对方以为调虎离山天衣无缝,却不想从一开始,这个局就已经做好,只等他们来跳! 黑衣人心知不好,下颌紧咬,立刻就要自绝。 然而地上躺着的那人动作更快,拉住他的手腕狠狠一折,同时翻身而起,一脚踢在对方下巴! 砰! 黑衣人重重摔在地上,疼得浑身颤抖。 云成走了过来,微微俯身,将他脸上的面巾扯掉,“咔嚓”一声又将他的下巴卸了。 那人张着嘴,呜咽出声,嘴角不断淌血,却再无法自杀。 “奚溯,你也真是的,下手那么重干什么?”云成觉得可惜,“掉这么多牙,回头审问的时候说话漏风,听着多难受啊。” “……”负责伪装的男人十分无语,“有就行了,要求那么多。” 也是。 云成拍拍他的肩。 “没白躺这这么久,这次你算头功。” 奚溯对此倒是不怎么在意,将那几根松松垮垮系在自己手腕脚腕上的绳索抽出,把人捆了个严实,这才朝着外面看去。 “那边应该也快结束了吧?” …… 连舟等人赶到的时候,那藏在暗处的黑衣人以为计划顺利进行,开始以诡谲的身法到处游窜,想要为同伙多争取一点时间。 沁阳郡主虽然武艺不俗,但这人明显经过专门的训练,一般人根本追不上。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来到了沈延川的房门外。 从头到尾,沈延川都没有动作。 他之前旧伤未愈,这次又跌落山崖,正是最弱的时候。 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黑衣人眼中划过一抹狠色,银针如暴雨突至! 沁阳郡主一惊:“哥!小心!” 沈延川退后一步。 黑衣人心中冷笑。 这么近的距离,沈延川想完全躲开,根本不可能。 而且那针上面还淬了毒,只要—— 噗。 忽然,一抹冰冷的刺痛感从后脖颈传来。 黑衣人顿时浑身僵直。 他下意识往后摸了一下,却只摸到一片极薄的锋利刀片。 这是…… 粘腻腥热的液体缓缓流出,寒意却席卷而来。 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颤抖着手,向前指去。 下一刻,他就震惊看到沈延川的速度忽然莫名快了些。 咄咄咄! 银针摄入他身后的椅子与棋盘之上,却偏偏未曾落在他身上! 只这毫厘之距,他便安然避开对方的杀招! 黑衣人猛然睁大了眼睛。 “你、你——” 他终于意识到不对,立刻就要自尽! 然而此时,他才惊觉自己浑身早已麻木,所有动作都变得迟缓。 ——那刀片上有东西! 黑衣人终于慌张起来。 他要是落在他们手里,只会生不如死! 可任凭他怎么努力,都无法阻挡身体寸寸麻木僵硬。 啪! 沁阳郡主一鞭子直接将他抽到地上! “什么东西,,也妄图对我哥下手?”她大步走来,发泄般地一脚踩在那人肩上,用鞭子拍了拍他的脸,嗤笑,“别怪别人,怪只怪,你跟了个蠢钝如猪的主子。” 黑衣人奋力挣扎,身体却渐渐失去知觉。 他心里越来越慌。 终于,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恐惧在这一瞬达到巅峰,黑衣人剧烈挣扎起来,因为口齿不清,声音听来像是呜咽与嘶吼。 沈延川眉目清冷,旋即起手,一剑刺穿那人的左肩!将他死死钉死在地上! “安静点儿。” 他声线平静,垂眸淡扫, “这一剑,就当先从你家主子那收的利息。” 第161章 回程 黑衣人彻底昏死了过去。 沁阳郡主踢了他一脚,“啧,真够没用的。” 沈延川缓缓用帕子将剑上的血迹擦拭干净,这才看向连舟。 “把人带下去。” 连舟正在愣神,闻言立刻上前:“是!” 他把那人捆起来,带离的时候,还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 “能让我家主子亲自动手,也算你的荣幸了。” 印象里,主子极少理会这种事,不到万不得已,基本不会动手。 结果这一次…… 连舟回头看了一眼,庭院内的人已经陆续遣散,重新变得宁和静谧。 叶初棠的房间始终安安静静。 连舟收回视线,摇头喃喃。 “你家主子这下是犯了大忌讳喽!” …… “哎,哥,你现在到底抓到他们几个人了?”沁阳郡主十分好奇,“这都是花了重金培养出来的死士吧?死了一个都是巨大的损失,结果这一下栽进去这么多……我都替他们那位主子肉疼!” 沈延川看了眼天色。 “行了,时间不早,赶紧回去睡觉吧。” 沁阳郡主刚刚经历这么一场好戏,哪里能睡得着? “可是——” 沈延川打断她的话:“明天你直接去定北侯府,踏雪就养在那。” 沁阳郡主顿时惊喜地睁大了眼睛:“真的!?哥你真好!我就知道你这么大方,肯定会答应的!” 沈延川看她一眼。 沁阳郡主顿时识趣地闭上了嘴,只是眉眼间的喜色遮都遮不住。 “好好好,我马上就走!” 沁阳郡主说着,转身让自己以最快的速度消失。 庭院内总算彻底安静了下来。 沈延川回头,目光朝着叶初棠所在房间静静凝视片刻,这才回了隔壁。 房间之内,叶初棠缓缓睁开眼。 深夜,所有的感官都会变得更加敏感,外面那么大的动静,她怎么会听不到。 但她没想到事情竟然解决得这么快。 隔壁房门被打开,又合上。 风吹树叶,轻轻簌响。 叶初棠眨眨眼,唇角翘了一抹小小的弧度,又转过身,闭上眼沉沉睡去。 …… 第二天早上,叶初棠的高烧总算退了。 “你的伤很严重,原本不宜乱挪动,但这里毕竟是山上,缺东少西的,肯定不方便继续调养。所以还是直接回去比较好。” 沁阳郡主又帮叶初棠换了一次药,一边忙活一边念叨, “阿言和阿风都在国子监,就剩下一个小五,怕是帮不了你什么。回头你从我府上挑几个得力的丫鬟,方便伺候。” 叶初棠这次伤重,方方面面可都得注意。 闻言,叶初棠淡笑着婉拒:“郡主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这丫鬟,还是算了吧。” 沁阳郡主可放心不下她府上刚招来没多久的那些丫鬟小厮。 “这有什么?你府里都是些新人,什么都不懂,万一做不好影响到你怎么办?要不,你从长公主府挑也行!” 能在长公主府混出头的,哪个不是聪明机灵? 便是个丫鬟,比起外面那些也是不知道要强出多少倍来。 叶初棠笑着摇了摇头。 “哪儿有那么严重。” “那,难不成你真要让小五照顾你?”沁阳郡主不赞同地撇嘴,“只怕看见你的伤口就要吓哭!” 叶初棠想了想,道:“还好,应该不会。” 沁阳郡主只当她是不好意思,拍胸脯道:“放心,这次你救了我哥,是天大的功劳!长公主和定北侯不知道要多感谢你呢!你提什么要求都不过分!” 叶初棠又想起她之前讲的那些话,隐隐有点头疼。 “……郡主,其实当时情况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 笃笃。 敲门声传来。 连舟恭敬问道:“郡主,叶二小姐,一切已经准备妥当,什么时候出发,直接吩咐便是。” 沁阳郡主征询地看向叶初棠。 叶初棠道:“在这里也无他事,现在就走吧。” …… 一推开门,叶初棠就发现庭院内干干净净。 天晴了,天空碧蓝如洗,葱郁的林木层层叠叠。 昨晚发生的一切,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若非昨晚她被吵醒,只怕也会以为那只是一场梦。 前面停着两辆马车,除了沁阳郡主,还有一辆来自定北侯府。 沈延川听见声音,回头看来。 叶初棠的脸色比昨天好了一些,虽然仍显虚弱,但好歹看着有了点气血。 储其远和陈孙两位太医也都在一旁候着。 叶初棠屈膝行礼:“见过世子。” 沈延川的视线在她脸上定格片刻:“昨晚睡得可好?” 叶初棠唇角微弯:“多谢世子关心,大约是储院开的药的原因,睡得挺好。” 沈延川颔首:“那就好。” 他侧过身。 “叶二小姐,请——” …… 叶初棠最后还是上了沁阳郡主的马车,至于她来时的那辆,已经被云成派人带回。 叶初棠现在这身体情况,本也不能再亲自驾车了。 沁阳郡主的马车在前,定北侯府的马车在后,一路往山下而去。 马车摇摇晃晃,叶初棠掀开帘子,回头看了一眼那陡峭险峻的山峰,轻声: “可惜,这次受了伤,终究没能亲自去佛前拜过。” 第162章 求情 沁阳郡主也知道她这趟上山,是专门为爹爹娘亲和阿兄祈愿,不知为何,看着叶初棠平静的侧颜,沁阳郡主心头却莫名难过起来。 “心诚则灵。你爹娘和阿兄泉下有知,肯定希望你平安就好。更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这次救了我哥,菩萨也一定会有所感念。” 叶初棠眸色微动,放下了帘子,回头冲着沁阳郡主一笑。 “多谢郡主。” 旁人看沁阳郡主,只觉她娇纵任性,嚣张跋扈,但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叶初棠却觉得她生性率真,坦坦荡荡,也难怪长公主那样见惯了尔虞我诈风风雨雨的人,总是对沁阳郡主格外偏爱些。 沁阳郡主扬了扬眉:“谢我作甚,我说的都是实话。” 她眼神飘远,似乎陷入回忆。 “其实我很小的时候,母妃就过世了。我对她没什么印象,但我爹说,我母妃走的时候叮嘱过她,一定要让我活得开心自在。所以我从小就受不得委屈。” 叶初棠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沁阳郡主竟会主动与她聊起这些。 沁阳郡主又认真叮嘱:“以后你也是,谁针对你,你千万别客气!” 叶初棠失笑。 “郡主所言有理,我记得了。” …… 马车一路驶向城内,最后在长公主府大门外停下。 沁阳郡主拦住了叶初棠:“我下去把小五抱来就行,你身上还带着伤呢,一不小心又撕裂了怎么办,在这等着就好。” 叶初棠也没和她争,道了谢后,便在马车内等着了。 过了会儿,沁阳郡主果真带着小五出来了。 竹心跟随在侧,站在马车旁行了一礼。 “长公主挂心叶二姑娘的伤势,原想见见的,又怕这一来一回,耽误了叶二姑娘的伤情,便说等过些时候,您身体好些了再说。” 叶初棠对此当然不会介意,微微笑道:“该我该道谢才是,小五在这里,给长公主添麻烦了。” 竹心盈盈一笑:“叶二姑娘这话说的太见外了,长公主喜欢小五,高兴还来不及呢!” 有这么个小奶娃在,整个长公主府都变得热闹了不少。 何况小五玉雪可爱,听话懂事,几乎是人见人爱,都舍不得她走呢。 沁阳郡主把小五抱到了车上,小五回头,乖巧挥手。 竹心退后一步,再次屈膝行礼。 帘子一放下,小五转过身来,看到叶初棠,眼眶瞬间红了。 叶初棠冲她招招手:“怎么了这是?” 小五依偎过去,晶莹剔透的泪珠已经忍不住落下。 她从小就跟在阿姐身边,怎么会看不出来阿姐的受伤了? 叶初棠知道瞒不过她,轻声一叹,摸了摸她的小脸。 “阿姐没什么事的,就是点皮肉伤,养几天就好了。” 小五眼里写满了不相信。 要是真的不严重,按照阿姐一贯的作风,一定会亲自进长公主府,郑重道谢后再将她带走,而不是请沁阳郡主代为帮忙。 叶初棠贴过去,在她耳边低语两句。 小五愣了愣,泪珠挂在睫毛,看着可怜又可爱。 思量了一会儿,小五终于点点头,抱着叶初棠的胳膊,不再哭了。 沁阳郡主笑着道:“小五放心,你阿姐这次吃的苦,以后一定会数倍讨还!” …… 齐王府。 萧成煊一夜没睡。 派去的人始终没有传回任何消息,使得他渐渐不安起来。 这种不安在早上听说沈延川下山的时候终于达到顶点。 “什么?你说他已经回来了!?” 萧成煊豁然起身,难以置信。 下属垂首,战战兢兢:“是、是……听说还是和沁阳郡主一起回来的,先是去了长公主府,又去了叶府。好像、好像是送叶初棠和她那个幺妹回去了……” 也就是说,这几个人全都安然无恙!? 萧成煊脑子空白了一瞬。 “那,人呢?” 后来派去的人呢? 下属头垂得更低。 “没、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最坏的消息! 萧成煊缓缓瘫坐在椅子里,此时终于发觉,事情似乎已经脱离了掌控。 如果人死了也就罢了,可要是没死…… 见萧成煊久久没有反应,下属忍不住问道:“殿下,接下来怎么办?” 萧成煊闭上眼,深吸口气。 怎么办,他怎么知道怎么办! “好一个沈延川,居然设了这么大一个局给本王!好、好!” 萧成煊很快想明白了前因后果,恨得牙痒痒。 一开始那个连舟说抓住了一个死士,还说人没死,但陷入了昏迷……这分明都是做戏给他看! 想到这,萧成煊猛然警醒——难道沈延川已经猜到是他? 不,就算猜到,没有证据,沈延川也绝对不会轻举妄动。 所以现在,查清楚沈延川手里到底押了几个人,究竟是生是死,才是要紧! 萧成煊沉思许久,终于道:“让下面的人暂停一切行动,静观其变!” 下属有些迟疑:“殿下,可这样一来——” “就按本王说的做!” 萧成煊语气凶厉。 那人心头一颤,连忙恭敬应声:“是!” 萧成煊靠在椅子上,心里的烦躁与忐忑仍旧未能平复。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通报。 “殿下,叶恒叶大人求见!” 萧成煊眉头紧锁。 这个时候,叶恒来做什么!? “殿下,您要不想见,这便让他回去——” “让他进来便是!” 萧成煊说着,冲身前那人使了个眼色。 后者立刻起身,退回了里间,消失不见。 …… 叶恒其实也不想来跑这一趟,但又担心韩尧再跑去家里发疯,思来想去,还是来了。 韩桐被关在天牢,这时候能救他的人寥寥无几,齐王萧成煊算是一个。 叶恒进了书房,立刻跪下行礼。 “微臣今日叨扰殿下,还望殿下海涵。” 萧成煊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叶大人请起吧,有什么事儿,直说便是。” 叶恒这才抬头,看了萧成煊一眼。 他想了想,斟酌开口:“殿下,韩尧的事,不知您……怎么看?” 萧成煊眼底染上一抹不耐。 “你今日来,是为了他?” 第163章 他们的独处 叶恒察觉他似乎不愿提起这事儿,连忙道:“其实、其实微臣原本也不想掺和到这里面来的,但……前两日韩尧来我府上大闹了一通,三年前的事儿,他似乎知道不少内情,并以此要挟微臣务必救他父亲,微臣这也是迫不得已啊。” 萧成煊脸色更冷:“一个整日斗鸡遛狗的纨绔,能知道些什么?” 叶恒为难道:“这……微臣也不完全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手里绝对有证据!许是韩尧被抓的时候,故意留了这么一手?” 萧成煊沉着脸,好一会儿没说话。 韩尧那样的货色,他是不屑于入眼的,但他那个爹,倒的确是有几分城府。 如果韩桐真的把一切都告诉了韩尧,那……要解决的,就不止韩桐一个了。 叶恒试探道:“微臣人微言轻,现在唯有二殿下您亲自出面,才有一线生机啊。” 萧成煊似是听到什么笑话,冷声一笑:“他韩桐捅了这么大个窟窿,本王杀他都来不及!还救他?真是痴心妄想!” 叶恒立刻跪了下来:“殿下息怒!” 他垂着头,迅速在心里揣摩。 来之前他也有些拿不准齐王到底会不会救韩桐,毕竟这些年韩桐为齐王做了不少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这次的篓子的确是太难收拾…… 果然。 叶恒恭声道:“他是生是死,自有殿下定夺!” 反正不管怎样,这齐王府他是亲自跑过一趟了,之后在韩尧那也算有了交代。 他是答应帮忙,却没说一定能成功,总归是仁至义尽。 韩尧若是不满意,就让他自己来求人便是! 萧成煊原本就想尽快解决韩桐,此时听叶恒说了这么一通,杀韩家父子的心思就更重了。 他按下心中思绪,转而问起另一件事。 “这件事你不必再问。不过,本王听说,你已经将那那些店铺与田产,都还给叶初棠他们了?” 叶恒的心脏猛地一跳,并不意外他会知道这些,连忙解释道:“是已经还了。不过您放心,那些账目都没有任何问题。” 萧成煊还是觉得不满。 他现在想起叶初棠,就会连带着想起当时在乌岚山上发生的一系列意外,心里怎能不厌烦? “她既想要,给她便是!不过……该怎么做,你应该很清楚。” 叶恒连连点头:“您放心,一切都已处理妥当。” 看他表情笃定,信誓旦旦,萧成煊也就放下心来。 一夜没睡,他早已困倦不堪。 “行了,你回去吧。韩家的事儿,自会有人解决干净。”萧成煊闭上眼,挥了挥手。 叶恒欲言又止,最后只得垂首应声。 “是。微臣告退。” …… 叶诗娴一边整理自己的妆匣,一边时不时朝着院外看去。 爹爹今日一早就去了齐王府,也不知情况到底如何了…… “大小姐!” 芍药从外面匆匆跑回,一脸难以掩饰的兴奋与八卦, “今天可有个大消息!” 叶诗娴翻看着妆匣里的首饰,心头烦躁。 这些都是之前买的了,自从他们搬回这里,起了那场火,韩尧又来闹了一场之后,他们家的境况就越发不好。 爹爹备受排挤,很不顺利,他们又遭受了这么大的损失,更关键的是,那些铺子和田产也都被叶璟言要走了,现在这…… 她都好一段时间没添置新衣服新首饰了。 偏偏明泽一直也没有醒来的意思,娘亲还只知道天天哭。 家里这些事让她烦不胜烦,都没什么心思和精力打扮自己了。 叶诗娴将妆匣合起,这才随口问道:“又怎么了?” 芍药神秘兮兮走进来,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叶初棠昨天去乌岚山请香,从山崖上摔下来了!” 叶诗娴猛地怔住:“你说什么?” 芍药得意道:“是真的!现在大街小巷都传遍了!昨天就有人见叶初棠把她那个幺妹送到了长公主府,而后独自驾车出城去了乌岚山。结果她一整晚都待在山上,直到今早才乘了沁阳郡主的马车回来,把她幺妹接走呢!” 那这肯定八九不离十了。 叶初棠向来对她那个妹妹极好,如果不是发生了意外,肯定不会把那小丫头独自放在别人家过夜。 叶诗娴先是一喜,随后又觉得奇怪:“可好端端的,她怎么会从山上摔下来?” 芍药撇撇嘴,一脸鄙夷。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昨日定北侯世子遇刺,那叶初棠是为了救定北侯世子,才摔下去的!” “什么?!” 叶诗娴心顿时一紧, “世子遇刺了?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这消息封锁严密,叶诗娴这几日一直待在家里,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芍药连忙道:“小姐放心,世子没什么事儿,就是那个叶初棠……可算是让她逮住机会了!奴婢听说,当时世子和她一起摔下去了,沁阳郡主他们找了好几个时辰,才在一个山洞找到他们。依奴婢看,不像是她救了世子,倒像是世子被她牵连了!” 叶诗娴眼皮跳了跳。 “你是说,他们当时……单独在一起好几个时辰?” “大家都这么说,毕竟当时不少人都跟着找了过去呢!”芍药撇撇嘴,“谁知道她到底抱的什么心思。” 叶诗娴眼神闪烁。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叶恒回来了。 叶诗娴起身迎了过去:“爹。” 她看叶恒神色还算轻松,便问道:“爹爹此行可是顺利?” 叶恒点点头:“反正以后不必担心韩尧他们再来找麻烦了。” 叶诗娴也是心里一轻,脸上露出笑来。 齐王殿下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好在最后结果是好的! 叶诗娴又带着希冀问道:“那,您调任的事儿呢?齐王殿下怎么说?” 叶恒动作一顿,脸上的表情也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这事儿……还没和殿下提。” 叶诗娴嘴角的笑容渐渐散去。 “您去了这么久,怎么把这么要紧的事儿给忘了?” 叶恒在大理寺混得很不如意,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这时候齐王竟不肯拉他一把吗? 第164章 筹谋 叶恒心里何尝不烦? “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他之前费了不少功夫才升任大理寺少卿,谁知道苏圩和他这么不对付,经历了最近这几件事后,同僚更是对他避而远之。 无论他怎么长袖善舞,依然没有什么改善。 说到底,还是因为长公主! 要不是叶初棠,他怎么会沦落到这地步? “总之你别管了,等过了这段时间,再寻出路。” 叶诗娴心中不甘。 这话说的轻松,可官场沉浮,谁知道翻身的机会什么时候才能到? 如果只是三五个月也就罢了,可要是更久……她哪里耽误得起? 本来还想着叶恒升迁了,她的身份也会随之水涨船高,趁此机会嫁入高门,可现在…… 就连那些喜欢和她献殷勤的公子少爷,这段时间也早已各自销声匿迹,无声无息和她断了联系。 不知道是怕沾了晦气,还是…… 前几年叶恒顺风顺水,连带着叶诗娴也众星捧月,哪里受得了这么大的落差? 可看叶恒也是满脸愁容,她又能说什么? “娴儿知道。” 叶恒看她一眼,心想总归还有个听话得力的女儿,神色稍缓。 “你也别想太多,船到桥头自然直。对了,明泽今天怎么样了?” 叶诗娴摇摇头。 “还是没醒。而且,我之前原本想请叶初棠过来看诊,现在怕是不行了。” 叶恒拧眉:“怎么?” 叶诗娴咬了咬唇,将芍药之前说的那些话又复述了一遍。 叶恒听完,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她还真是命大!” 叶诗娴却是眸光一转,道:“爹,其实这件事有好有坏,端看大家怎么看了。” 叶恒没懂她意思:“怎么说?” 叶诗娴压低了声音。 “她这人惯会给自己营造好名声,殊不知名声能救人,也能杀人!” …… 两辆马车拐入柳弯巷,一前一后停在叶府门口。 叶初棠下了马车,牵着小五与他们道别。 “这次多谢世子与郡主。” 沁阳郡主不死心地问道:“真的不挑两个人来照顾你吗?” 叶初棠笑着婉拒了。 沁阳郡主只好妥协:“行吧,大不了我们多来探望你就是。” 她咳嗽一声:“不过我接下来这半个月可能比较忙,要是我来不了,我哥来也是一样。” 叶初棠:“倒也不——” “这次耽误了叶二小姐的正事,惭愧。”清冷低沉的嗓音传来,沈延川看着她,轻轻颔首,“以后若有吩咐,叶二小姐尽管开口。” 叶初棠愣了下,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她上山请香拜佛的事。 她微微一笑。 其实她不信神佛,但……只要能让爹爹娘亲和阿兄魂魄安宁,她愿意虔心而为。 叶初棠屈膝行礼,一字一句: “多谢世子。” …… 带着小五回了房间,小五关上门,立刻眼巴巴看了过来。 叶初棠刮了下她红通通的鼻子。 “好了,真的没什么事,等会儿帮阿姐再换个药就行。” 小五听她愿意让自己帮忙换药,这才终于放下心。 她连连点头。 叶初棠想起什么:“对了,你三哥四哥等会儿可能要回来,加几个菜吧。” …… 正如叶初棠所料,没一会儿,兄弟俩就回来了。 叶云风火急火燎跑进来:“阿姐!” 叶初棠头也没抬:“你阿姐本来没死,也要被你吵死了。” “阿姐!” 叶云风一阵风一眼卷了进来,听见叶初棠的声音,提了一路的心总算稍稍放下。 “阿姐,我和三哥在国子监听说你出事儿了,就立刻赶回来了!” 他仔仔细细打量叶初棠好几圈,闻到了她身上苦涩的药味,神色微变。 “到底怎么回事儿?” 叶初棠抬头,就见叶璟言也紧随其后回来了。 他比叶璟言稳重,但此时也是皱着眉,神情担忧:“阿姐,昨天到底什么情况?” 叶初棠放下手里的账本,笑了笑,道:“我没什么事儿,就是肩膀中了一飞镖,一点皮肉伤,不严重。” 叶云风看向她的左肩:“阿姐不是上山请香去了,怎么会——他们还说你为了救定北侯世子从山崖上摔下来了,真的假的?” 叶初棠起身,转了一圈,让兄妹三人看个清楚。 “是真的,不过,没有把握的事我从不会做,现在可以放心了?” 叶璟言长舒口气。 他听到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阿姐是故意为之,但这事儿阿姐之前没提过,他心里终归还是十分不安。 直到此时,得到了阿姐肯定的答案,他才终于放心。 只是……到底是受了伤。 叶云风还是心疼,“回头让我知道是谁,必定让他们百倍奉还!” 叶初棠想起前一天夜里的动静,倒是不怎么在意。 那些人落在沈延川手里,想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那就等你再大一点儿,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叶璟言心中一动:“……阿姐知道对方的身份?” 叶初棠点点头。 “不过这次不是冲我去的,不用挂心。” 真正要头疼的,怕是齐王府的那位啊…… 见叶初棠不打算说,叶璟言也就没有继续追问。 “总之阿姐没事儿就好。” 他目光一转,落在桌案之上。 那是一本摊开的账本,旁边还有一摞。 “这是收回的那些铺子近三年的账目流水?阿姐之前不是已经看过?” 叶初棠葱白的手指在上面轻轻点了点。 “虽然是假账本,也有看头。否则回头见了那些掌柜,一言半句都问不下来。” 心里有数,才好行事。 叶璟言恍然:“阿姐所言有理。” 叶初棠把账本放到了一旁,道:“对了,你们这几日暂且和助教请个假,先不回国子监了。” “真的?”叶云风瞬间来了精神,但很快意识到不对,挠了挠头,“阿姐是有什么事儿要我和三哥去做吗?” 叶璟言心里隐隐有了猜测:“阿姐是想……” 下一刻,便见叶初棠唇角微弯,轻声一笑: “房契地契已经收回,自家产业,还是去亲自看上一看更能放心,不是吗?” 第165章 对账 夜色浓郁,风中还残存一丝燥热。 一盏烛灯静静燃烧,摇曳的光线将人的影子拉长。 沈延川坐在桌案之前,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年轻男人单膝跪地,呈上卷宗。 “主子,这是刚审出来的,请您过目。” 沈延川垂眸,上面一行行字迹,皆是证言。 能从死士的嘴里问出东西来,的确不是一件易事,但对做惯了这些的奚溯而言,却并不算什么。 沈延川一页页翻过。 “做的不错。” 奚溯道:“目前除了被我们带回的那三个死士,还有两人的尸体在乌岚山被发现,应该是知道事情暴露,直接选择了自戕。不过根据当天的痕迹来看,当时在林中埋伏的应该有六人,也就是说,还有三人的踪迹尚未找到。” 沈延川对比并不意外。 “虽是死士,也想活命。” 剩下的这些估计是抱着侥幸心理,想找机会逃离乌岚山的层层封锁,留一条命的。 “让他们继续找,生死不论。” “是!” 忽然,外面传来云成的声音:“主子,赵大人求见。” 沈延川将东西收起,道:“你先下去吧。” 奚溯垂首应声,转身退离。 沈延川起身。 …… 这是赵汉光第一次来定北侯府,不免有些拘谨。 下人奉上一杯茶后便退了下去,只留他一人在此。 茶水喝了一半的时候,沈延川终于出现。 “赵大人。” 赵汉光扭头,立刻起身行礼:“见过世子。” 沈延川抬了下手:“赵大人不必拘礼,请坐。” 他说着,在上首的位置坐下,赵汉光这才跟着落座。 沈延川问道:“赵大人深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赵汉光神色有些尴尬。 “这……听闻世子出了意外,微臣便想着前来探望一番,多有打扰,还望世子见谅。” 沈延川笑了笑:“本世子无碍,多谢赵大人关心。” 赵汉光本想着沈延川会继续问,他为何白日不来,反而选在这个时候,结果等了好一会儿,沈延川都没有开口的意思。 他反倒是坐不住了。 “……世子难道不好奇,微臣为何此时才来?” 沈延川眉梢轻扬:“赵大人想低调行事,会选在这个时间也很正常。” 赵汉光顿时羞惭,垂下头去。 “这、这……世子洞若观火,是微臣愚钝了。” 他来定北侯府的事儿,的确没其他人知道。 “您对微臣有恩,如今您遭逢意外,微臣若不闻不问,未免太过没有良心。只是、只是……” 剩下的话他不好说出口,但双方都心知肚明。 他还是萧成煊的人,和沈延川往来算怎么回事儿? 沈延川点点头,并不介意:“赵大人有赵大人的考虑。” 赵汉光心里更加愧疚。 他两手交握,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微臣能保住这光禄寺卿的位置,是否得益于世子从中斡旋?” 倒是个聪明的。 沈延川语气平淡:“赵大人不必在意,这几年你尽职尽责,陛下心如明镜。若非如此,旁人再帮忙,也只是徒劳。” 赵汉光抿了抿唇。 沈延川这般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一件小事,但他很清楚,这里面绝对没那么简单。 这次闹得这么大,按照二殿下的性子,肯定会直接将他舍弃。 他自己其实也早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 可没想到……最后竟是沈延川帮了他一把。 “世子大恩,微臣谨记于心。” 沈延川端起茶杯,指腹轻轻摩挲,闻言半开玩笑般问道:“赵大人向来重情重义,但这样也往往容易让自己陷入困境。乌岚山的事儿,赵大人应该也已经听说了。不知赵大人是希望本世子活,还是死?” 赵汉光猛地抬头,下意识否认:“绝不可能!” 他当即起身,神色坚决:“微臣怎么会期望世子出事?那岂非是狼心狗肺,猪狗不如!?” 沈延川就那么淡淡看着他,眸色无波无澜。 四周安静下来,空气像是寸寸凝结。 赵汉光浑身僵住,神色纠结。 他当然知道沈延川的意思——萧成煊屡次三番暗下杀手,两人暗中早已势同水火,绝无和解可能。 可他是萧成煊的人,当面和沈延川说这些,实在是…… 赵汉光张了张嘴,最后只得一场长叹。 “……是微臣唐突了,您就当今晚没见过我吧!” 他长揖一礼。 沈延川忽然问道:“这么说来,之前他派人去天牢杀你灭口的事,你并不介意?” 赵汉光动作顿住。 他沉默良久,终于一声苦笑。 “微臣这条命本就是二殿下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沈延川没说话。 赵汉光深吸口气,转身离开。 在他即将跨出门外的时候,身后的声音再次传来。 “如果我告诉你,当初他救你那次,本就是他做的局,你还会对他如此忠心耿耿吗?” 赵汉光不可置信地回头:“什么!?” 沈延川道:“你以为,我为何来迟?” 他从袖中抽出一叠纸,放在了桌上。 “他的死士吐出不少东西,感兴趣的话,你可以自己看上一看。” …… 半个时辰后,赵汉光才离开。 云成走了进来:“世子,赵大人没坐马车,自己走了。” 沈延川看了一眼天色。 “让他自己清醒清醒也好。” 云成颔首,“夜深了,您也早些休息?” 沈延川走出几步,又想起什么。 “叶恒那边有什么动静?” “他今日去了齐王府,在那边待了一个多时辰。” “就这样?” “暂时是,未见他有其他作为。” 沈延川道:“盯着那边,若有情况,立刻来报。” 云成心领神会:“是!” …… 叶初棠在家养了两天,伤势逐渐好转。 这天一早,姐弟四人一起用过早膳,叶初棠便提出,要出门转转。 “啊?这不太好吧?阿姐你这伤还没好全呢!”叶云风第一个不赞同,“京城什么时候不能逛?等阿姐你好了,我陪你——” “你是不能闲着,你得跟我一起去。”叶初棠点了名,“还有阿言和小五。” 她抬了抬下巴。 “这些假账本看完了,今天天气不错,正好去找掌柜们对对账。” 第166章 人脉 南和街,茗悦茶庄。 此时时间还早,往来客人不多。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正在二楼悠闲品茗,就听小厮蹬蹬蹬上了楼梯。 “掌柜的!” 方旭然面露不悦:“什么事儿这么着急?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小厮气喘吁吁,指了指楼下,紧张道:“掌柜的,您、您下去一趟吧!有人找!” 方旭然睁开眼:“怎么,有贵客来?” “不是!是、是——”小厮表情为难,似乎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总之您下去看了就知道了!” 方旭然只得起身,掸了掸衣衫,这才慢悠悠下楼。 “这茶庄做的就是贵人的生意,你这样子让人瞧见,免不得要被笑话。” 方旭然一边往下走,一边念叨。 忽然,他声音一顿,瞧着站在店里的那几人,怔了怔。 听到声音,那站在最前面的少女抬头看来。 她身着一身月白绣海棠裙衫,青丝只用一只白玉簪挽起,往那一站,身姿娉婷,清婉妍丽。 她右手边牵着一个小奶团,看起来才四岁左右,正睁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店里。 后面两位少年,一个斯文和雅,一个放肆洒脱。 方旭然心里隐隐猜到了对方的身份,放慢了脚步,拱了拱手: “在下茗悦茶庄的掌柜,敢问这位小姐可是——” 叶初棠笑了笑。 “方掌柜,久仰大名,我是叶初棠。” 方旭然心道果然! 这张脸他虽然没见过,但这姐弟四人站在一起,实在是太容易让人猜到身份。 “叶二小姐!有失远迎,见谅见谅!”方旭然立刻露出热情的笑容,“您看您来的太突然了些,我们什么都没准备呢……” “都是自家人,不必这么客气。”叶初棠温声打断他的话。 方旭然讪讪一笑。 “是是,您说得对!您几位想什么时候来,自然都是可以的。” 他打量了叶初棠几眼,试探问道:“听说您前几日受了伤,怎么没在家好好养着,反而来了这?” 这消息传的可真够快的。 “不要紧。”叶初棠轻轻摇了摇头,“在家无事,便想着来看看。” 方旭然心里盘算了几圈,面上却是不限,哈哈一笑:“这当然是没问题的!您尽管看!这两位就是三公子和四公子吧?真是一表人才!还有五小姐——” 叶初棠没兴趣听他阿谀奉承,左右看了看,道:“这店里似乎有些冷清啊?” 方旭然解释道:“茶庄生意与其他生意不同,向来都是如此的。” 叶初棠往前走去,在椅子上坐下,又道: “方掌柜也坐吧。” 方旭然下意识应了一声,旋即才反应过来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明明他才是这茶庄的掌柜,可怎么好像叶初棠成了那个占据主动的?从她进来,一言一行,都仿佛这里是她的地盘一般。 方旭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坐了下来,同时沉声呵斥小厮:“愣着干什么?没见叶二小姐他们都来了,还不去沏茶!” 小厮应了,连忙去了。 方旭然拱了拱手,带着歉意笑道:“下面这些人疏于管教,让您见笑了。” 叶初棠唇角弯了弯,对他这装腔作势耍威风的一套并不在意。 她开门见山:“二叔将这茶庄归还于我的事,方掌柜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方旭然表情一僵。 但只是一瞬,他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常,连连点头:“是。” 叶初棠客气道:“其实今天过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了解了解这茶庄三年来的状况。毕竟之前我们姐弟几人一直在外,对京城这边的情况一无所知,虽然拿回了房契地契,但还是有很多地方不懂,须得麻烦方掌柜了。” 方旭然露出笑来,一口应下。 “没问题!您有什么想问的,尽管直接开口就是!在下一定知无不言!” 别的不说,应付这姐弟几个还是小事一桩。 “那就先谢过方掌柜了。”叶初棠侧头,“阿言。” 叶璟言递上一本书,方旭然余光瞥见那似乎是一册账本。 “这是茶庄近三年的账目往来,我之前已经看过一遍,有几个地方不太清楚,想请方掌柜解答,可否?” 叶初棠温声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方旭然心里升起一股微妙的不安。 但看着眼前那张温润清丽的面庞,以及那澄澈明净的黑眸,方旭然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一个十七岁的少女能懂什么? 他点点头:“叶二小姐尽管问便是!” 叶初棠翻开那账本,指着某一页,问道:“去年四月从渝州进的这一批明前龙井,价格好像不太对。” “什么?” 方旭然直接懵了。 他想来想去,都没想到叶初棠居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怎么、怎么不对?”方旭然反问。 叶初棠道:“似是贵了不少。” 方旭然探头看了一眼。 “哦,您说这个啊?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渝州的茶叶品质好,产量又少,向来贵价,这是正常的进价。” 他笑道:“您前几年在江陵,对这些不甚了解,觉得贵也是正常。但其实真正好的明前龙井,就是要这个数的。” 话里话外,都在暗指叶初棠对这些完全不了解,根本是个外行。 叶初棠偏了偏头。 “是吗?巧了,我去年曾为一个路过江陵的茶商看过诊,他说渝州去年产量很高,茶叶价格比以往几年都要低一些。方掌柜,你这账目上的进价,是他报价的三倍。” 方旭然嘴角的笑容渐渐凝固。 “这、这……一个茶商而已,许是根本没跟您说实话呢?他们这种人出门在外,嘴里可没几句实话——” “是吗?”叶初棠眨眨眼,“但那位做的就是京城的生意,还说唐仲礼大人就很喜欢他的茶,每年都会买呢。” 她看向叶璟言。 “要不,找祭酒大人问上一问?” 方旭然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叶初棠怎么还有这样的人脉? 而且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叶璟言是唐仲礼亲自写了推荐信入学国子监的,他若真的去问—— 第167章 那行 “叶二小姐。”方旭然打断叶初棠,“您这、您何必这么麻烦呢?何况就算那人是渝州的茶商,也不能说明什么,这茶叶也分不同等级,细细说来,便是三天三夜也讲不完。一时半刻和您说不清楚,但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大家都懂的。” 他靠坐在椅背,端茶饮了一口,笑道: “您只看这一页的账目流水,真看不出什么的。” 言语之间,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不屑。 显然是觉得叶初棠在胡闹而已。 “方掌柜此言差矣。”叶初棠神色淡淡,“恰恰因为我只看了这一页,就看出了这个问题,才是不好。论开茶庄的经验,我是不如您,但这茶叶价格,出去打听打听,却不难得知。京城这么多茶庄,随便找几个去问便知这价到底是贵还是便宜了。” 方旭然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 “叶二小姐,您别开玩笑了,哪家的茶庄肯将自己的账本拿出来给外人看?” “我没打算看他们的啊。”叶初棠拿起手中的账本,“我请他们看我的不就行了?” “荒唐!” 方旭然瞬间来了火,之前的殷切客气统统不见, “这东西怎么能随随便便给别人看!” 叶初棠不甚在意:“有什么不能看的,反正年年都在亏钱。” 方旭然一噎,脸色涨红,剩下的话堵在喉咙,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叶云风没忍住笑出了声:“就是,说不定请人家指点指点,还能少亏点儿呢!” 小五跟着用力点头。 ——就是就是! “你们——”方旭然恼怒至极。 叶璟言安慰道:“方掌柜何必这么激动,这茶庄本来也不是你的,就算是亏钱,也是亏在我阿姐头上啊。” “……” 方旭然整个人都要炸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姐弟几个都不是好相与的! 叶初棠招招手:“您先坐,这还只是第一个问题,等后面的都问了您再评说也不迟。” 哪儿还有后面! 方旭然冷笑一声:“叶二小姐,咱们把话挑明了吧,你今天来,就是专门找我的事儿的,是不是?” 叶初棠讶然:“方掌柜何出此言?这几年二叔将这茶庄交给你,请你代为经营,你是最辛苦的。今天我只是来同你对一下账,怎么就成了故意为难你了?” 一番话堵得方旭然进退不得。 他之前也听过叶初棠的名号,但都没放在心上,知道他们拿回了这些铺子之后,也只当他们是借了长公主的势,其实心里并没有把他们当回事儿。 谁知道……叶初棠居然是这样的硬茬! 方旭然冷声道:“我这三年尽职尽责,对得起任何人!叶二小姐若信不过我,不如另请高明吧!” 叶初棠眉梢微挑:“方掌柜不干了?” 方旭然凛然:“我坦坦荡荡,绝不受这种羞辱!” 叶初棠思虑片刻,点头:“那行。” 方旭然懵了一瞬:“……什么?” 叶初棠眼神诚恳,道:“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勉强别人做事,既然方掌柜待在这里如此委屈,那我也实在是无颜再挽留。” 哐当! 不远处的小厮听见这话,一不小心打翻了茶罐。 方旭然脑海一片空白,仿佛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叶初棠神色温和地安稳道:“不过你放心,这几年虽然茶庄亏得厉害,但到底是你一直辛苦支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会额外多付你三个月的月钱。” 她侧头看向小五。 小五立刻比出一个数。 叶初棠点头:“嗯,一百八十两。” 小五麻溜地拿出荷包,抽出一张银票,以及几个银锭。 叶初棠夸赞地冲她比了个大拇指,小五咧嘴一笑。 随后,叶初棠把钱放在了桌上,轻轻前推。 整个房间一片死寂。 方旭然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遭受这种、这种侮辱! 这是直接将他扫地出门了! 他觉得叶初棠疯了。 “叶初棠!你这么做,可曾经过叶大人的同意?!” 叶初棠将账本收回,随手递还给了阿言,摆明根本不打算继续和方旭然耗下去了。 她嘴角弯了一下,眼角眉梢却一片漫不经心的冷峭漠然。 “方掌柜说笑了,这茶庄本就是我家的,何时需要问询外人的意见?” 对视的一瞬,方旭然打了个寒颤。 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立场,更没有资格。 更何况现在的叶初棠有靠山,不是一般人能招惹的。 方旭然几乎咬碎一口铁牙:“好!好!既然如此,这掌柜我不干了!你想如何便如何罢!” 说着,他竟真的直接甩袖离开,连桌上的银票也没拿走。 偌大的店面空气像是凝固,安静得落针可闻。 几个小厮都还懵着,不知道这短短时间,掌柜的怎么就被赶走了? 小五乐颠颠重新把银票和银锭数了一遍,装回荷包。 ——又省了一笔钱,嘿嘿! 叶初棠看向剩下的那几个小厮。 “谁想留,谁想走?” …… “呸!” 方旭然冲到门外,回头狠狠啐了一口。 “我倒是要看看,就靠着你们几个,能不能撑起这茶庄来!” 这还只是第一家茶庄,叶初棠要是敢继续查下去…… 方旭然眼神变幻,最终愤愤转身离开,直奔风陵巷而去。 …… “查啊,还有十几家呢。”叶初棠牵着小五往外走,“时间紧任务重,早解决早轻松。” 她轻啧一声。 这能多查回多少钱,她都不敢想。 “要是下一位掌柜的也这么识趣儿就好了。” 第168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你说什么?叶初棠把你赶出来了!?” 叶恒重重将手中的茶杯砸落,惊怒交加, “她胆子真是越发大了!” 方旭然双手抱拳,神色愤慨。 “谁说不是呢?怎么说这几年来,也一直是您在操心茶庄的生意,她今天居然直接过来对账,各种挑衅找茬,还把我赶了出去,分明就是冲着您来的啊!” 他是叶恒任命的掌柜,是个人都能猜到他心里肯定是向着叶恒的。 叶初棠来这么一出,摆明了就是想独断专权! 叶恒心里烦躁,忍不住训斥道:“你也是!她激了一句,你就直接跳坑,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要不是方旭然自己主动开这个口,估计叶初棠还不好办。 结果—— 方旭然神色尴尬,也是十分后悔。 “是、是我考虑不周了。我看她不过十七八岁,对这生意上的事儿肯定一窍不通,没想到居然真被她挑出了问题,更没想到她折腾这么一圈,就是把那茶庄彻底收回啊!” 离开茶庄之后方旭然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可惜为时已晚。 叶诗娴坐在一旁,闻言唇角掀起冷笑,不咸不淡道:“方掌柜,您是有些草率了。您也不想想,我这位堂姐在外面流亡了几年,最后却能安然归京,当然是有几分本事的。您此番是被她摆了一道啊。” 方旭然脸色红白交错。 “那、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掌柜的位置他坐着可滋润得很,要是真没了,那他以后可怎么办? 叶恒沉着脸想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你走之后,他们就一直留在茶庄了?” 方旭然有些为难,压低了声音:“这……小的也不知了……” 这会儿再派人过去也没什么用了,叶初棠手里有房契地契,方旭然也是当众自己离开的,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挑不出叶初棠的错。 更麻烦的是…… “你说,她看得懂那账本?”叶恒拧眉。 方旭然心中不服,还带着对叶初棠的怨怼,此时提起也是语气恶劣。 “她一个闺中女子,怎么可能看得懂茶庄的账本?我看她也就是因为碰巧遇到那茶商,才对此了解一二。不过那些都是面上的东西,其他的,她肯定不懂!” 叶恒听着这话也有道理,稍稍放心了些。 但这段时间他在叶初棠手里吃过不少亏,不敢再像以前一样小看于她,沉思片刻,便又问道:“除了茶庄,其他店铺呢?” 方旭然一愣。 “难不成,她还有本事把这些铺子的麻烦全都找一遍?” 这怎么可能? 要知道这些店的生意各不相同,叶初棠能查个一两家就算不错了。 叶诗娴轻嗤:“就算她没那个本事,单单是今天茶庄这一出,也够她出风头的了。之前还传言她从山崖上摔了下来,受了极重的伤,我看她身子倒是好得很,这才回来没两天,就开始折腾了。” “罢了,晾她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且先不管她。” 叶恒将那些账本给出去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心中有恃无恐。 就算叶初棠能挑出来一点儿毛病,也最多以为是掌柜的故意做假账中饱私囊。 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方旭然慌了:“大人,您的意思是……就让她这么为所欲为?” 那他—— 叶恒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 “你先回去避避风头,等过了这几。她一个人,带着几个年幼的弟妹,哪里还看顾得过来茶庄的生意?” 方旭然心里还是有点儿没底,但也不敢违逆叶恒的意思,只得应了:“是。” …… 待方旭然离开,叶诗娴才道:“爹,您看到了吧?那个叶初棠,咱们不找她的事儿,她倒会找我们的麻烦!看她准备这般充分,指不定早就筹划着这事儿了!” 叶恒沉着脸:“她现在有长公主府和定北侯府两座靠山,也难怪如此放肆。” 提起这事儿叶诗娴就满心不平。 “她就是运气好,又会搞心思。说来也是,要不是有各种各样的手段,她怎么可能养大那几个拖油瓶?” 她说着,突然想起什么。 “对了爹,中秋宫宴在即,女儿想添件首饰。” 叶恒皱了皱眉:“你不是有挺多吗?” “那些要么是太过廉价上不得台面,要么是以前戴过的了,不好再用。何况,这次宫宴规格比之前的马球赛还要隆重……” 要是给其他夫人千金看见,还不知道要怎么嘲笑她呢! 越是落魄的时候,就越不能矮人一头! 叶恒很快明白过来:“一件首饰而已,你自己去挑好,直接买就是。” 他说着,转身从后面的小柜里拿出了一个盒子,又从中拿了几张银票出来。 “这些你先拿去用,但记得千万要低调。”叶恒叮嘱道。 叶诗娴飞快扫了一眼,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 一千两! “谢谢爹!” 她早知道爹手里有着不少积蓄,但还是没想到他一出手竟这么多! 叶恒神色宽慰:“这次机会难得,回头你好好收拾一番,慕容晔看到,也一定会十分喜欢。” 他这个女儿容貌还是很出众的,只要能嫁给慕容晔,这以后可就不一样了! 叶诗娴笑容一凝,很快又恢复如常。 “爹放心,我心里知——” “老爷!不好了!” 管家急匆匆跑进来,神色慌张, “韩桐韩大人的案子判了!斩首!韩家那边怕是已经听说了!” 第169章 我俩就行 “这么快?” 叶恒吃了一惊,转念想到之前齐王提起韩桐时的厌恶,又觉得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要救韩桐,是没那么简单,可要是杀他,却是不费吹灰之力。 只是,韩尧知道这事儿后,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你立刻带人去韩家,无论用什么手段,务必拦住——算了!我亲自去!” 上次韩尧闯来发疯,叶恒已经知道他不好惹,一点就着。 而且他也很清楚,韩尧手里真的有不少能要人命的东西。 旁人去,他当然是不放心的。 叶恒起身就往外走。 叶诗娴连忙跟了上去:“爹,我陪您一起去吧!” 叶恒摇摇头:“你在家照看着就是,我区区就回。” 看他心意已决,叶诗娴也没有再劝,一想到现在的韩家会是个什么场景,她心里也有些发怵,打心眼里不愿再和那边产生任何交集。 “那爹爹千万小心。” 叶恒匆匆往外走去,忽然又顿住了脚步,侧头吩咐管家: “带一队人马随我同去!” “是!” …… 韩家。 韩尧双腿一软,脸色苍白地瘫倒在了椅子里。 苏佩儿连忙上前,满脸担忧:“韩郎!韩郎你怎么样?” 韩尧愣了许久才回神,僵硬地转动脖颈,双眼失焦。 “完了……完了!” 他爹一死,整个韩家都要败了! 那以后他怎么办?! 苏佩儿柳眉微蹙,劝道:“韩郎,你先别慌!没到最后一刻,说不定会有转机呢!” 转机? 韩尧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坐直了身子,死死抓住苏佩儿的手。 “没错!叶恒那个老东西分明答应过我会帮忙!现在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他骗我……他骗我!” 韩尧满心愤恨无处发泄,苏佩儿的手腕都被他抓青了。 苏佩儿忍下手上传来的疼痛,面上不显分毫,只微微蹙眉,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这……不会吧?叶大人不是答应的好好地?他要是不想帮忙,当时直接拒绝不就好了?既然答应了,哪儿有反悔的道理?” 她轻声喃喃,眼中满是不解与茫然,然而听在韩尧的耳中,却如同惊雷! ——那叶恒最开始可不就是不肯吗!? 要不是他手里有叶恒的把柄,叶恒估计当场就要把他扫地出门! 当时他还以为叶恒这次不敢不帮,一定会尽心尽力,没想到…… 韩尧豁然起身! “我现在就去找那老东西理论!” 苏佩儿还想再劝,却被他一把狠狠推开! “今天我一定要讨回个说法!” 苏佩儿撞到了桌沿,好不容易稳住身子。 “韩郎!” 她刚要去追,肚子突然疼了一下,她当即蹙眉,弯腰捂住了肚子。 “姑娘!”小丫鬟连忙冲过来,“姑娘,你现在怀着身孕,可不能着急啊!” 苏佩儿疼得唇色发白,扶着椅子坐了下来,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我没事,你赶快去叫人,让他们跟着韩郎。他性子冲动,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小丫鬟咬了咬唇,只得答应。 然而她刚要出去,就听外面院子里传来韩尧的暴喝。 “叶恒!你个狗杂碎,你还好意思上门!?” 小丫鬟吃了一惊,踮脚往外张望了好几眼:“姑娘!真是叶大人来了!” 苏佩儿眸光微闪:“扶我起来。” 小丫鬟意识到她要出去,连连劝阻:“这可使不得!外面正乱着呢!您现在出去,实在是太危险了!” 苏佩儿却抓着扶手,屏息凝气,又站了起来。 “危险又如何?有些事儿现在不做,之后可能就再没机会了。” 小丫鬟听不懂她的话,但也看出来了她的坚持,眼看苏佩儿一步步往外走,跺跺脚又连忙追了上去。 “您等等我!” …… 同一时刻,叶初棠放下手里的布匹,神色平静地看向对面之人。 “所以,您守着这么大的店面,每年还特意南下挑选织造布匹,最后就选了这么一堆破烂回来卖?” 一句话,直接让对方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 “叶二小姐!还请您说话客气些!” 叶初棠似乎笑了一下,唇角却带着淡淡讽意。 “我倒是也想,但赵掌柜您没给我这个机会啊。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自己走,我们好聚好散,你可以额外领三个月的月钱当做补偿:第二,我请你走,那只怕我们双方的面子,都不会很好看了。” 对面的男人像是听到什么笑话。 “叶二小姐,这铺子现在是你的没错,但你做事也得将点规矩吧?怎么说我也兢兢业业照看这铺子好几年了,你怎么能救这样无缘无故将我赶走?要不然让大家都来评评理,我——” 话没说完,就听那斜斜靠在门框上的少年轻啧一声。 “这种小事儿还不用麻烦阿姐,我来就行。“ 叶云风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您今天想怎么走出这大门,选一个吧?” 第170章 污蔑 赵掌柜气急反笑:“怎么?你们这是要来硬的?” 叶云风活动了一下肩膀,上下打量了他一圈,挑眉:“对赵掌柜你——倒也说不上。” 这赵掌柜三十多岁,看似是最年富力强的年纪,但身形瘦弱,叶云风觉得他随手一下就能把人鸡仔一样扔出去。 那还说不上是“来硬的”呢! 赵掌柜听出了叶云风的意思,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敢多说一个字。 他们之前虽然没怎么见过叶云风,但却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马球赛上,叶云风出尽风头,哪怕是宫外的许多人也都有所耳闻。 这么一号人物,谁敢随意招惹? 赵掌柜愤然:“叶初棠!你这么做,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叶初棠微微一笑。 叶恒都没怕,她怕什么。 “这是我的事,就不劳赵掌柜操心了。我今天时间很紧,还请赵掌柜尽快做出决定,若半刻钟后,你还是没有选好,那我就帮你选了?” 赵掌柜气得转身就走。 “我倒要看看,你能如何!” 店里重新安静下来。 叶初棠捏捏小五的脸,又省下一笔赔偿,小五可高兴得不得了。 “这里的料子都一般,回头挑些好的,给你多做些衣服。” 小五冲她灿烂一笑。 叶初棠起身:“行了,下一家。” 叶璟言还是有些担心她的身体:“阿姐,其实这事儿也不急于这一两天,你的伤还没完全恢复,要不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叶初棠摇了摇头:“不必,本来也没几家了,何况之后的时间,还有另外的事要做。” 叶璟言愣了下。 叶云风好奇地凑过来:“之后?阿姐还有别的安排?” 叶初棠将账本收起,葱白的手指从上面轻轻抚过,喃喃: “要做出这么多账本出来,也挺不容易。就是不知道,其他的‘账本’,什么时候能看到?” …… 韩家。 大门内外,双方陷入对峙,气氛一触即发。 韩尧看叶恒不但亲自来了,还带了不少人,哪里还猜不出对方的心思? ——这就是为了防他的! 叶恒一看韩尧的表情就心道不好,上前一步,劝道:“贤侄,你听我说,你爹的事儿我之前也是毫不知情啊!” 韩尧简直想笑了。 “你不知情?叶恒,你怕是最盼着这一天的吧!?” 只要他爹死了,叶恒的那些秘密就会随之掩埋,再也不会被人提起! 叶恒沉声道:“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但我可以发誓,我真的已经试过全力为你爹求情!但、但他犯的罪太重,我又没有那呼风唤雨的本事,怎么——” “你怎么没有?我看你本事倒是大的很!”叶恒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眼底燃烧着疯狂的火焰,“也是我太天真!居然信了你的话!你连自己的亲兄长都能坑杀,这些又算的了什么!?” 叶恒的心猛地一沉,脸色立刻变了! “韩尧!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讲!我与我大哥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你休要在这污蔑于我!” 第171章 以死相逼 苏佩儿刚来到院门前,就听到这一句,当即心神一跳。 她定了定神,快步上前:“韩郎!” 韩尧此时正在气头上,根本没听见她这一声,兀自死盯着叶恒冷笑出声:“我到底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心里最清楚!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还能把那些肮脏事儿藏一辈子吗!?” 叶恒脸色红白交错,显然已经气恼到了极点。 “你疯了!我看你真是疯了!我好心帮你,到头来你却倒打一耙!好好好!就当是我看走了眼!以后你我两家桥归桥,路归路,再不往来!” 说着,他转身就要走,似乎不愿再和一个疯子理论。 韩尧哪里肯放他就这么离开? “怎么,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叶恒,你要真是无愧于心,可敢现在就去你大哥的坟前,指天发誓,说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儿!?” 叶恒浑身一僵。 周围众人听到这,也是纷纷交换视线,带着隐晦而兴奋的好奇与八卦。 韩尧居然说叶恒坑杀自己亲大哥,这要是真的,那可就精彩了! 那些目光落在身上,令叶恒如芒在背。 这种事儿最怕被传开,京城人多嘴杂,没做过也被传成做过,更何况他—— 更不要说叶初棠姐弟几人现在就在京城! 想到那张温润清丽的脸,叶恒竟莫名打了个寒颤。 经过这段时间,他已经知道叶初棠绝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般好应付,这些话要是被她给听到,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风浪! 不知不觉,叶恒心里已经对叶初棠生出了深深的忌惮。 他没有转身,只半转过头,冷声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任凭你说一千道一万,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有这个时间,你还是赶紧去想想办法,送你爹最后一程吧!” 这话无疑给了韩尧巨大的刺激。 他浑身血都冲到了头顶,二话不说,竟直接拔剑冲上前去! “那我就先送你上路!” 苏佩儿大惊:“韩郎!不要!” 她不过一介弱女子,现下又怀着身孕,哪里拦得住失去了理智的韩尧? 不过一个闪神,韩尧就已经冲到了叶恒的身后,一剑刺向他的后心! 叶恒立刻闪避开来,然而胳膊上还是被划了一道,鲜血瞬间涌出。 他又惊又怒,冲着身后的侍卫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韩尧已经疯了!他要杀人!还不把他制住!” 一声令下,众人终于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立刻朝着韩尧一拥而上! 韩家的下人们看到这一幕也懵了,下意识就要冲上去,叶恒又高声一喝:“你们主子疯了,你们也跟着疯了不成!?今日若闹出人命,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一句话,便让那些人变得迟疑起来。 一来韩桐将死,韩家本就摇摇欲坠,二来此时的韩尧看起来的确很不正常,他惹出祸来,说不定还要牵连他们…… 只这片刻的犹豫,叶恒带过来的那群人就已经将韩尧牢牢围住。 韩尧就是个喜欢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哪里是这么多人的对手?不一会儿,他的剑就被挑飞,剩下的人纷纷冲上,将他压制。 韩尧脸色涨红,恼恨到了极点:“叶恒!这是韩家!你敢这么对我!” 叶恒捂住自己胳膊上的伤口,眼眸微眯:“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现在脑子不清醒,要是犯下什么无法弥补的错来,可就不好了。” 韩尧更加激烈地挣扎起来,然而几个人压制他一个,他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 不知是不是气恼到了极点,他竟是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韩郎!” 苏佩儿瞬间慌了,急急冲上前去,想要看个仔细,却被那一圈侍卫牢牢拦住。 隔着人群,苏佩儿似乎看到韩尧身子软倒,朝着地上跌去。 “韩郎你怎么了?你快醒醒!” 苏佩儿愤然回头,双眼通红地看向叶恒:“你对韩郎做了什么!” 叶恒根本没有将苏佩儿放在眼里,一个青楼出身的卑贱女子罢了,韩家风雨飘摇,她不过是一片浮萍。 “他情绪太过激动,暂时昏过去了而已。”叶恒这才冲着旁边韩家的下人们冷声开口,“还不把你们主子抬回去,好生照看?” 那群人这才反应过来,匆匆上前。 韩尧果真已经完全昏厥过去,脸色铁青,眼眸紧闭,看起来很是不妙。 苏佩儿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而后猛然尖声哭喊: “你们要杀韩郎是不是!我和你们拼了!” “你胡说什——” 叶恒拧着眉,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苏佩儿忽然冲了过来! 他猝不及防,之前又受了伤,想躲闪已经来不及,下一秒,就见苏佩儿直接撞上了他的剑锋! “姑娘!” 小丫鬟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终于让叶恒回神。 苏佩儿已经软软跌倒,脸色苍白,纤细白皙的脖颈上,一抹鲜红缓缓溢出。 叶恒眉心狠狠一跳! 他今天来这,就是为了把韩尧堵在家里,确保他不会出去乱说话。 本来一切都进展得非常顺利,谁能想到最后竟忽然冒出一个苏佩儿! 要是他手上再闹出一条人命,那就麻烦大了! “姑娘!”小丫鬟哭着飞奔过来,“姑娘,你怎么这么傻!” 苏佩儿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小丫鬟心急如焚,飞快抹了一把眼泪:“姑娘!你坚持住!我这就去请叶大夫来!她能救你,她一定能救你的!” 说着,她没有任何迟疑,飞快起身往外跑去! 看到她跑出去,有人小心翼翼请示叶恒:“老爷,她——” 叶恒心中暗恼。 他当然猜得到那小丫鬟说的叶大夫是谁!可现在这情况,他若阻拦,不知道要被多少人诟病! 苏佩儿今天绝对不能死在他的剑下! “去!立刻请大夫来!” …… 叶初棠走出店门没几步,忽而感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稍稍侧头,就看到一个身穿玄色衣袍的中年男人。 有几分眼熟。 叶初棠顿了顿,试探性开口: “苏大人?” 第172章 同行 苏圩微微挑眉:“你认得我?” 叶初棠唇角盈了一抹浅笑:“马球赛上,曾远远看过您一面。” 当时苏圩循令彻查马球赛上发生的意外,叶初棠对他印象颇深。 “原来如此。”苏圩了然,眼中带上几分赞赏,“早就听说叶二小姐聪慧非常,果然名不虚传。” 叶初棠心下有些意外。 传闻中,苏圩此人性格固执板正,不苟言笑,哪怕是他的下属,对他也是敬重有加,不敢在他面前随意放肆。 今日见了,他竟难得主动夸了她…… 叶初棠屈膝行礼:“苏大人谬赞。” 苏圩手负身后,道:“这可不是谬赞。你和你爹一样,记性好。” 她爹? 叶初棠愣怔一瞬。 叶铮生前的诸多好友,她或多或少都有印象,但唯独这苏圩……两人之间似乎没有什么交集啊? 他怎么会忽然提起? “不过,你脑子比你爹活泛机灵。”苏圩点点她,“不错。” 竟是真心在夸她。 叶初棠心中闪过诸多念头,隐约猜到叶恒为什么在大理寺受人排挤,混成那样了。 苏圩提起她爹的时候,神色清正,十分客气。 就算两人不是至交好友,苏圩这态度……也足够说明问题了。 “对了,不是说你为了救定北侯世子,为他挡了一剑,还从山崖上摔下来了吗?”苏圩打量了叶初棠好一会儿,“怎么现在就出来了?身体可大好了?” 叶初棠:“……” 她纠正道:“其实不是剑……多谢苏大人关心,我身体已经好多了。” 连苏圩都听说了,可想而知现在整个京城只怕都已经知道了。 一传十,十传百,不知道已经传成什么样了。 叶初棠有点头疼,索性不再继续纠结这一点。 苏圩这才点了点头。 他眸光辽远,似是陷入回忆:“我与叶铮虽然往来不多,但却十分敬佩他的为人秉性。当初我本想同他一起去和陛下求情,却被他劝阻。” 叶初棠倒是真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段过去。 当初霍俞成出事,朝廷上下文武百官,只有叶铮冒死进谏,长跪宫门之外为其求情。 不曾想苏圩居然也—— 那时候苏圩有诸多牵挂在身,叶铮知道此举是冒险所为,再三阻拦,苏圩最终选择了妥协。 叶铮被贬后,他本想找个合适的时间帮他在陛下面前求个情,谁知还没来得及,叶铮就出了事。 苏圩心中后悔,直到叶初棠归来。 叶初棠明白过来,神色微敛,认真道:“苏大人心意珍重,多谢。” 如果不是他,叶恒在大理寺的日子一定会好过不少。 苏圩摆摆手。 他做的那些都是小事,并不打算依此承叶初棠姐弟几人的情。 “以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叶初棠非常清楚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更清楚这意味着她将多出一个巨大的助力。 她微微垂首,正要道谢,就听一道慌张无措的声音急急传来。 “叶大夫!叶大夫!” 叶初棠侧头,就看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正飞快往这边跑来。 “怎么了?可是佩儿姑娘身体又不舒服了?” 小丫鬟上气不接下气,见到叶初棠就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哭着哀求道:“叶大夫!求求您快去救救我家姑娘吧!” 叶初棠眉心微敛:“到底怎么回事儿?” 小丫鬟哭着道:“是、是叶恒叶大人!他听说韩大人被判处斩以后,就直接带人来了韩家,结果正好和韩公子撞上!后来不知怎的,韩公子晕过去了,我们家姑娘为了救他,便撞到叶大人的剑上去了!这会儿、这会儿——” 叶云风率先反应过来:“你说什么?韩家出事儿,他带人过去干什么!?” 小丫鬟哪里知道?只一个劲儿地哭着摇头。 叶璟言思虑片刻,侧头看向叶初棠:“阿姐,二叔现在可能不是很想看到我们,这……” 叶初棠打断他的话:“救人要紧。” 她当即看向那小丫鬟:“先别哭了,带我过去。” 小丫鬟高兴得不得了,胡乱抹去眼泪,忙转身朝着韩家的方向而去。 叶初棠往前走了两步,忽而皱起眉,按住了左肩的位置。 叶璟言凝眉:“阿姐,你的伤……” “坐我的马车吧。”苏圩道。 …… 马车一路疾驰,终于停在韩家大门之外。 看到门口守着的几个人,叶云风直接冷声嗤笑:“真有意思,叶家的下人居然来守韩家的门了,不知道的,还当这里是叶恒的地盘呢。” 那几人看到一辆马车停下,立刻高声斥道:“什么人!?” 叶云风跳下马车:“怎么,这才几日不见,就不认识了?” 他们这才看清来人竟是叶云风,不由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大着胆子道:“这里不是柳弯巷,可不是你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劝你们还是早点离开,否则——” 话没说完,一道低沉肃然的男人声音传来。 苏圩下了马车,眸子微眯。 “本官倒是不知,这韩家的宅子,什么时候成了叶恒当家做主的地方?” 眼尖的侍卫一眼认出苏圩,脸立刻白了。 “苏、苏大人!?您怎么来了!?” 苏圩冷道:“再不来,这里还不知道要闹出几条人命吧?” 这话真是一点儿面子没留。 然而苏圩也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微微侧头。 “叶二小姐,请吧。” 下一刻,帘子掀开,一张温润清丽的面容出现。 正是叶初棠! 小丫鬟急急朝着里面跑去。 “我们姑娘就在里面!叶大夫您快帮忙看看吧!” 第173章 不是为了他 人命关天,此时又有苏圩同行,自然无人敢拦叶初棠。 她随着小丫鬟一路往里走去,途经中庭的时候,看到地面之上飞溅的血迹。 这里显然不久之前爆发了激烈的冲突,苏佩儿应该也是因此受的伤。 叶初棠加快了步伐。 …… 屋内,叶恒正满心烦躁地来回踱步。 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他立刻抬头看去,却见到了那张最不愿看到的脸。 “叶初棠!?”叶恒眉头拧起。 她怎么来的这么快!? 然而叶初棠只是冲他轻轻颔首,便朝着里间走去,仿佛并不愿意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叶恒刚要追上前去,就听到叶初棠的声音。 “关门,无关人员都请出去。” 砰——! 房门被小丫鬟紧紧关上! 叶恒差点吃了一鼻子灰,连忙后退一步,脸色微变。 “叶初棠!这是韩家!你想干什么!?” 屋内没有回应,身后却传来一道让叶恒瞬间浑身发麻的声音: “我倒是也想问问叶大人,如此折腾,到底是为了什么?” 叶恒难以置信地回头:“苏、苏大人!?” 叶初棠竟然是和他一起来的!? 可是这两人……怎么会牵扯到一起? 叶恒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可这时候问这些也已经晚了。 苏圩环顾左右,视线最终落在了叶恒身上,不咸不淡地开口:“本以为叶大人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一定心力交瘁,没想到还有功夫来管韩家的闲事儿?” 闻言,叶恒心里一跳。 苏圩一直和他不对付,今天又出了这档子事儿,想也知道苏圩绝对不会轻易将这件事揭过! 他勉强一笑:“苏大人言重了,我今日过来,只是念着和韩桐的旧情,特地来探望韩尧,免得他受了刺激做出傻事儿——” “不是说他之前已经被你的人打晕过去了吗?”苏圩打断叶恒的话,“既然昏过去了,叶大人自然不用再担心他做什么。” 叶恒自然听得出这话里的讽刺,但也不敢和苏圩对峙,只得暗暗忍下。 …… “姑娘!叶大夫来了!” 小丫鬟急急跑过去,眼泪又开始掉。 苏佩儿脸色苍白至极,闻声微微侧头。 “……叶大夫,您终于来了……” 叶初棠上前,查看了苏佩儿的伤口,眉心微微蹙起。 苏佩儿这伤,看起来当真是奔着寻死而去的。 血口翻卷,鲜血淋漓。 若是再有一点点偏差,她这条命就真的保不住了。 “为了一个韩尧,何必如此?” 苏佩儿却缓缓笑开,苍白的唇角弯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我……不是为了他……” 叶初棠一顿。 下一刻,她就感觉手里被塞了什么东西。 叶初棠微怔,四目相对的一瞬,苏佩儿眼角悬着的泪珠无声滑落,眉眼间的笑意却缓缓舒展开来。 “叶大夫,求您……一定要救韩郎啊……” …… 时间缓缓流逝,叶恒坐立难安。 终于,房门被人打开,叶初棠从中走了出来。 叶恒立刻起身,没成想叶初棠竟率先开口。 “韩尧现在何处?” 第174章 中毒 叶恒立刻警觉起来:“怎么了?” 叶初棠眸色平静地看向他:“听说他之前和二叔争执的时候昏厥过去了,不知眼下他情况如何,苏佩儿求我一定要救他。虽然我和他先前也有不快,但人命关天,还请二叔告知韩尧现在究竟在哪。” 叶恒立刻道:“哎,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啊!我只是过来看看他的情况,以免他知道他爹的情况之后想不开,做出傻事儿来,可没产生什么争执!” 叶初棠唇角掀起一抹淡淡的嘲讽:“是吗?那要是这样的话,苏佩儿又为何以死相逼,落得这般下场?” 听到她这话,叶恒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她怎么了!?” 苏佩儿可不能死!她要是死了,他可是说不清楚了! “她情况不太好,是否能活命,还得看她有没有足够的运气。”叶初棠一顿,“她是伤在二叔的剑下,二叔不应该最清楚吗?” 叶恒脑子一炸。 “你胡说什么!分明是她自己撞上来的!与我何干——” “我记得叶大人是有武艺在身的,什么时候,一个弱女子,竟也能令叶大人如此头疼了?”一旁坐着的苏圩冷不丁开口,顿时噎得叶恒无话可说。 叶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要是只一个叶初棠也就罢了,可关键是苏圩也在! 挣扎了好一会儿,叶恒终于咬牙道:“来人!带叶二小姐去为韩尧看诊!” 叶初棠似笑非笑:“二叔果然厉害,现如今连韩家的主也能做了。” “你!” 叶恒额头青筋直跳,可当着苏圩的面不好发作,只得强行忍下。 “不比你,分明有伤在身,竟也一刻都不停歇!” 叶初棠眉梢微扬。 “二叔消息当真灵通。” 她把那些掌柜的全都赶走的消息,叶恒显然已经知道。 不过这也没什么,她如此大张旗鼓,就是故意为之,要让叶恒知晓。 其他的先不说,给他添点堵总是容易的。 叶初棠来到另一个房间,和先前的苏佩儿不同,这里明显多了不少人把守。 哪怕韩尧已经昏厥,叶恒都没有完全放松警惕。 叶初棠推门而进。 门外的人朝着屋内张望,视线未曾离开片刻。 叶初棠对这些视若无睹,来到床前,就看到韩尧直挺挺躺在床上,眼睛紧闭,呼吸微弱。 他的身上看起来只有一些轻微的皮肉伤,但若真的只是如此,他似乎不该昏厥这么久。 “他昏迷多久了?”叶初棠问道。 “啊?这、这……”一个负责看守的侍卫犹犹豫豫开口,“有好一会儿了……那个苏什么的小娘子就是看他昏过去才闹事儿的。” 叶初棠开始给韩尧把脉。 房间内安静到了极点,倒是那侍卫率先忍不住主动解释:“其实我们当时都没怎么动手,他就是情绪太过激动才昏过去的,没什么要紧——” 叶初棠眸子微微眯起。 这脉象是中毒了。 其实她之前就想到这一点了,不过…… 韩尧这毒,似乎和沈延川最开始中的毒一样? 第175章 被抓 叶初棠从袖中取出一卷银针,利落铺陈开来。 细长的银针泛着冷芒。 她取了一根,径直朝着韩尧右手食指刺去。 “哎!”门口负责看守的人立刻扬声,“你干什么!?” 叶初棠动作顿住,微微侧头,声音听不出情绪。 “自然是要救人。” 那人快步冲了进来:“他不过是受了点儿皮肉伤,你拿这些银针出来作何!?” 叶初棠唇角微挑:“哦?看来阁下医术远胜于我,那不然——你来?” 她虽是笑着,眉眼之间却是一片冷然,看得那人不自觉退后一步。 竟是差点儿忘了,现在的叶初棠已经不是刚回京城无依无靠的孤女,现如今她的身后,可有着长公主府和定北侯府两大靠山! 那人讪讪一笑:“小的自然是没有资格和叶二小姐比的,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苏圩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正好听到屋内的争执,便随之开口。 他也一眼看到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韩尧。 “若耽误了救人,你们负责得了吗!?” 紧随其后的叶恒听到这,心脏猛然一跳。 他别无他选让叶初棠过来,本来指望着能蒙混过关,谁知道竟然又闹了事儿! “苏大人,您消消气。这其实不怪他们,韩尧真的没什么事儿,只是一时激动昏厥了而已,休息片刻就能醒,根本不用这么大费周章——” 苏圩不想听他说话,抬了下手。 叶恒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苏圩打量着屋内的情况,问道:“叶二小姐,韩尧现在情况到底如何?” 叶初棠的视线从他身后的叶恒脸上扫过,似乎有些犹豫。 苏圩察觉不对,又追问了一遍:“有我在这,你但说无妨。” 这话就算是保证了。 叶初棠眼睫微动,终于道:“他中毒了。” “什么!?”苏圩的脸色瞬间严肃起来,“他中了什么毒?可是严重?” “初步来看,应该是刚中毒不久,只是这毒性极强,须得尽快救治,否则……” 剩下的话就算不说出口,大家也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苏圩猛然回头:“叶恒!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叶恒满脸茫然:“我、我冤枉啊!他怎么会中毒呢?这——” “这就要问你了!”苏圩厉声,“他连这韩家的大门都没出过吧?而且刚刚中毒,叶恒,你别告诉我,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答案,简直是昭然若揭。 叶恒震惊又慌张,极力辩驳:“不是我!苏大人,真的不是我!再怎么说,我也不能蠢到直接上门给他下毒啊!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再说了,我和他无冤无仇的,有什么理由害他!” 这时,一道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若真是毫无瓜葛,二叔今天又为何带了这么多人来韩家?” 叶璟言站在门外,却也将他们的争执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叶云风牵着小五站在一旁,也是一声轻嗤。 “我还记得,之前韩尧就去叶家闹过事儿。这年头,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何况人呢,是吧?” 话里话外的暗示意味不要太明显。 叶恒心急火燎,一时之间却又不知如何反驳。 “当时那么多人都在场,我根本没动过他!叶初棠!我知道你对我怨言颇深,怪我想把你许给韩尧,但那都已经过去了!你也根本没有损失什么不是吗?你不要趁着这个机会,就想往我头上泼脏水!” 叶恒显然也急了,直接选择和叶初棠撕破脸面。 叶初棠没有直接回应他的话,一针刺在了韩尧的指尖。 黑红色的血珠瞬间涌出! 这般颜色,任谁看了都知道不对! 叶恒剩下的话瞬间堵在了嗓子眼,浑身僵直。 苏圩冷冷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叶恒出了一身的冷汗,脑海一片空白。 “怎么、怎么会……” 他是对韩尧有意见,今天带人前来,就是怕韩尧那张嘴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可他从没想过要对韩尧下杀手啊! 就算是杀,也绝不会是今日!这不是把自己往死路上推? 叶初棠微垂着头,又陆续施针,神色专注,对这些争论都置若罔闻。 相较之下,叶恒就显得过于急躁了。 苏圩道:“麻烦叶二小姐了,请尽力救治韩尧。” 随后,他半转过身。 四目相对,叶恒陡然心尖一寒。 …… 云雀街。 叶诗娴正在店里专心挑选自己喜欢的首饰。 她有段时间没来了,今日带着爹爹给的银票,心有底气,姿态便又端了起来。 芍药陪在她身侧,怀里已经抱了好几个盒子。 掌柜的对叶诗娴自然是笑脸相迎,态度殷切。 “叶小姐本就花容月貌,再配上这簪子,就更是容色无双了!” 叶诗娴心中得意,只觉得这段时间憋闷在胸口的那股气都潇洒了不少。 “这个我也要了。” 掌柜的连连笑着应了,心里暗自嘀咕,都说叶家最近情况不怎么妙,但看叶诗娴这架势,家底儿分明还丰厚着呢啊! 上门的生意,没有不做的道理。 “好嘞!您稍候,我们这就——” “大小姐!不好了!” 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来,神色惊惶。 叶诗娴回头,认出是自家小厮,柳眉微蹙:“怎么了?什么事儿这般着急?” 爹爹今天是去韩家了,难道是那边爆发了什么冲突? 叶诗娴正想着,就听小厮上气不接下气地苦着脸道:“老爷!老爷他被抓起来了!” 叶诗娴手里的簪子也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你说什么!?” 这怎么可能? 叶诗娴哪里肯信,快走几步,来到那小厮跟前高声逼问:“爹爹是朝廷命官,谁敢抓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小厮打了个颤,欲哭无泪。 “大小姐,是、是……大理寺卿苏大人亲自下的令!好像、好像是说老爷涉及投毒杀人,现在人已经被带走关起来了!” 叶诗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双腿一软,踉跄着退后一步,几乎跌倒。 第176章 一把铜钥 “大小姐!” 芍药尖叫一声,连忙上前扶住她。 叶诗娴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了个干净,脑海之中一团乱麻。 如果是旁人也就罢了,但这次是苏圩亲自下的令! 他早和爹爹不对付,这次…… 叶诗娴勉强站稳:“你、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小厮哭丧着脸:“大小姐,具体情况小的也不清楚啊!只听说似乎是和韩公子有关……” 爹爹虽然想让韩尧闭嘴,却也不会这时候下毒啊! 更重要的是—— “那苏大人又是怎么回事儿?!” 好端端的,这位大理寺卿怎么会出现在韩家!? 小厮声音压低了许多,小声道:“好像、好像是韩公子当时和老爷闹得不可开交,情绪激动就昏过去了,谁知他那个怀了身孕的相好为了救他,竟直接撞上了老爷的剑!” “你是说……苏佩儿?” “是她!谁也没想到,这女子虽然出身青楼,性子却刚烈,她那么一闹,老爷始料未及,人就伤了!她身边的小丫鬟去请了叶初棠,谁知道苏——” “等等!”叶诗娴听到那个名字,敏感的神经瞬间被挑动,“你是说……叶初棠!?” “是啊!她之前就曾经救过那苏佩儿,您可还记得?估计那小丫鬟一时之间也是找不到旁人,就直奔叶初棠去了。结果正好在半路就碰上,更巧的是,当时苏大人也在!他听说了韩家的事儿,便也跟着去了,这才……” 叶诗娴终于想明白了。 她越想越气,心里对叶初棠的厌恶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我就知道!” 只要跟这个叶初棠沾上,就绝没什么好事儿! 麻烦的是,这次还有苏圩在。 叶诗娴心乱如麻。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爹爹只是去让韩尧闭嘴的,为何事情竟闹成这样。 芍药也慌了,“大小姐,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叶诗娴深吸口气:“回家!” 芍药和小厮都愣住,这么关键的时候,不应该尽快想办法把人捞出来吗?怎么能回家? 然而叶诗娴却有自己的考量。 苏圩做事向来严谨,如果不是拿到了证据,他绝不会如此轻易地命人将人抓起来,尤其这个人还是他的下属,身居四品的大理寺少卿! 这样的话,想直接把人救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必须得另外想办法! …… 此时的叶家已经乱成一锅粥。 叶恒被带走的时候不少人都看见了,一传十十传百,叶家这些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叶诗娴刚一进门,高氏就哭着扑了上来。 “娴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爹呢?好端端的,他怎么会被抓走!?这是诬陷,这一定是诬陷!” 叶诗娴扶住她,眉头紧锁。 她心里本来就够烦的了,高氏这么一闹,更是让她焦躁。 “娘,你先别哭了,爹只是暂时被带走调查,说不定很快就回来了。” 然而高氏跟在叶恒身边多年,对这些事情多少也是了解的,心里很是清楚叶恒就这样被押走,麻烦一定很大。 想解决,绝对没有叶诗娴说的这么简单。 高氏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紧紧攥着叶诗娴的手,哽咽哭诉:“娴儿,你爹是咱们家的顶梁柱,他要是出事儿,咱们都不会好过的!何况现在你弟弟还昏迷不醒,家里只有你了!” 高氏也清楚自己现在这模样,能不带来麻烦就是好的了,哪里还能奢求其他? 思来想去,就只剩下这个女儿是唯一的希望。 叶诗娴强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按住她的手:“娘,你先别急,我已经在想办法了。不管怎样,我相信爹不会做那些事情的。” “想办法?现在能有什么办法?”高氏双眼失神,“那可是苏圩啊……他要是没把握,能——” “娘!” 叶诗娴猛地打断她,生怕她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盖棺定论之前,您就先别想那么多了,明泽那边还得有人陪着,您先照看好他吧。” 叶诗娴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理清楚现在的局势,才好想办法解决。 听到叶明泽的名字,高氏的理智总算找回了一点。 然而她刚要转身,就忽然又想起什么,飞快回头,满是希冀和渴求地道:“慕容晔!你去找他,他一定能帮你的!他可是慕容阳的儿子啊!” 叶诗娴这段时间应付慕容晔已经十分厌倦,此时再听到这话,心头更加反感。 “就算他能帮我,也得看情况吧?哪里是我去说一句,事情就能解决的?” 高氏却道:“怎么不行?他那么喜欢你!这忙说什么也要帮啊!娴儿,就算是为了你爹和明泽,也得去求上一求啊!” 叶诗娴冷眼看着她。 从头到尾,高氏的眼里都只有这两个人,仿佛为了他们,她怎么牺牲都不为过。 叶诗娴闭了闭眼。 “我知道了。” …… 韩家。 叶云风拎着药包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阿姐!这是你要的东西!” 叶初棠接过,将两包药分开,递给了叶璟言。 “左边这个是韩尧的,右边是苏佩儿的,先拿去煎了吧,晚些送来。” 叶璟言点点头,拿着药包离开。 叶云风轻啧一声。 “阿姐,你对他们未免也太上心了,都舍得让三哥亲自给他们煎药了?” 叶初棠走过去净手,淡道:“因为他们两个都不能死。” 死了,今天的闹剧可就彻底成了一笔糊涂账。 叶云风嘿嘿一笑:“阿姐放心,我都晓得!正好今天高兴,我陪三哥一起去煎药!” 说完,他脚下一动,没见怎么走的,人已经消失在原地。 小五坐在一旁,两手托腮,轻轻晃悠着两条小短腿,煞有介事地点头。 ——对的对的!今天是个好日子!开心! 叶初棠将门合上。 自叶恒被带走,剩下的人也都慌忙撤离,生怕牵涉进去,现如今韩家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 喧嚣被隔绝,屋内显得格外安静。 叶初棠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个东西。 ——正是之前苏佩儿偷偷交给她的。 叶初棠掌心摊开,垂眸看去。 一把精巧的铜钥。 第177章 急什么 叶恒只怕怎么都想不到,他费尽心思想要阻拦的韩尧,早已经将最关键的东西偷偷塞给了苏佩儿。 所有人都只当苏佩儿是出身卑微且不受韩尧喜欢的青楼女子,殊不知经历过这段时间的起起落落,人情冷暖,韩尧早已经对不离不弃的苏佩儿信任至极,甚至将最后的希望也寄放在了她的身上。 而苏佩儿又将之毫不犹豫地转交给了叶初棠。 叶初棠垂眸打量着手里的钥匙,纤细精巧,做工细致,应该属于一把小锁。 想起刚才出来的时候,苏佩儿低声叮嘱的那一句“西偏房”,叶初棠心里已经大概有了猜测。 看来是得凑个机会去看看才行…… 叶初棠不动声色将钥匙收起。 …… 时间缓缓流逝,转眼便到了傍晚。 橙红色的夕阳悬于天空,将人的影子拖得极长。 叶诗娴站在慕容府门之外,却没有直接过去,而是原地反复徘徊,心中满是纠结。 芍药低声催促:“小姐,您来都来了,还是去见慕容公子一面吧!只要您亲自开口,他一定会帮忙的!” 叶诗娴却是眉头紧锁。 “你不懂,这次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爹爹是被苏圩下令带走的,苏圩的身份摆在这,哪怕是慕容晔,也不会愿意得罪他。 当时的情形叶诗娴并没有亲眼看到,只是听下人们添油加醋地复述,心里很是没底。 芍药忍不住道:“可现在是您遇到麻烦了呀!如果老爷真的出了什么事儿,那您——慕容公子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慕容晔喜欢叶诗娴,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就算会有些麻烦又如何?他一定会帮的! 叶诗娴心里也产生几分动摇。 人命关天,她必须得尽快行动,否则…… 想到这,叶诗娴深吸口气,终于下定决心,抬腿朝着慕容府邸走去。 叶诗娴扣响门环,很快有小厮过来开门。 “叶小姐?” 叶诗娴脸上露出一个客气的笑:“麻烦通传一声,我想拜访慕容公子。” 小厮却是愣了一下。 “哎呦!真是不巧,少爷今天一早就出去了,现在都还没回来呢!” 犹如兜头一盆冷水,叶诗娴瞬间愣住。 “他出去了?去哪儿了?” 小厮挠挠头:“您不知道吗?少爷去定北侯府探望世子了!” 叶诗娴心里一沉。 “定北侯府?” 慕容晔怎么会去那儿? “那他可说了什么时候会回来?” “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 叶诗娴心急如焚,面上却也不好表现出来,只得道:“那我等等他吧。” 小厮神色犹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已经听到了什么风声,此时听到叶诗娴说要等人,竟是没有主动邀请她进去,反而劝她回去。 “叶小姐,少爷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您还是别等了。” 叶诗娴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 她抿抿唇。 “我确实有要事,我再等等吧!” …… 定北侯府。 房间内,沈延川与慕容晔正在对弈。 慕容晔看了眼迟迟未动的沈延川,终于按捺不住:“世子,不如今天我们就先下到这里?” 对面的男人眉梢轻扬。 “急什么,这一局马上就决出胜负了。” 第178章 明日 慕容晔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下,却不好发作。 沈延川今日主动相邀,请他来定北侯府一坐,结果来了之后,就一直在这下棋。 他棋力不敌沈延川,但这一盘棋仍然下了一整个下午。 有好几次,沈延川都能直接将他的路子堵死,可他偏没有如此。 慕容晔实在是按捺不住了,将手中棋子放下,说道:“世子有什么话,还请直说吧!” 沈延川抬眸,眉梢微扬。 慕容晔道:“是不是沁阳郡主又来告了状?” 提起这一茬,慕容晔语气生硬冷淡,还带着几分不耐。 “世子聪慧,应当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我与沁阳毫无可能,还请世子转告,让她别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沁阳郡主对他有意,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换做旁人,或许会觉得十分荣光,可慕容晔心头却只有厌烦。 他根本不喜欢沁阳郡主那样的,而且之前她不止一次因为这个针对叶诗娴,慕容晔很是心疼。 沈延川唇角微挑。 “慕容公子多虑了,沁阳这两日一心扑在踏雪身上,倒是并未曾提及你来。” “什么?” 慕容晔一愣,反应过来之后,顿觉难堪。 这话听着,倒是他自作多情了!? 沈延川似乎也没了兴致,淡道:“看来慕容公子今日确实兴致不高,既然如此,我便不留你了。这局棋,不下也罢。” 慕容晔心头一跳,这才惊觉自己刚才的态度有所冒犯。 “世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沈延川随手将棋子扔回棋罐。 “明日便是中秋宫宴,慕容公子应该还有不少准备要做。云成,送客。” …… 慕容晔满腹憋屈的走了。 待他离开,连舟看了眼棋盘,“主子,叶二小姐刚才从韩家出来了。” 沈延川轻轻颔首。 连舟又道:“看叶二小姐的气色,比之前好了些,不过经历过今天这一番折腾,估计……又得好好休养一阵才行了。” 沈延川思虑片刻:“那几家掌柜都走了?” “是。他们都是叶恒的人,即便叶二小姐不闹,他们也不会留太久的。” 连舟心头有些感慨。 “只是这样一来,估计叶二小姐接下来有的忙了。” 店铺虽然要回来了,却都只剩下个空壳子,叶初棠分身乏术,不久之前又受了伤,实在是不好应付。 想想也知道她现在必定十分为难。 沈延川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点,片刻后忽然问道:“她之前盘下的那家店,现在如何了?” 连舟一愣。 “好像重新整修了一遍,快完工了。” 谁也不知道叶初棠究竟打算做什么。 沈延川顿了顿,道:“她自有主意,且随她便是。” …… 叶初棠带着阿言阿风和小五回了家。 苏佩儿已经脱离了危险,有小丫鬟照顾着,没什么问题。 至于韩尧……那毒量虽然不多,但他体质一般,全靠叶初棠帮他吊着一口气。 他现在还不能死。 叶初棠仰头,看了眼渐渐黑沉的天色,轻声。 “明天就是中秋了。” 第179章 绝境 慕容晔回到府中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 远远的,他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由一愣。 叶诗娴也注意到了他的到来,急急上前。 “慕容公子!” 慕容晔看她双眼泛红,似乎已经哭过,顿时心疼起来:“娴儿,你怎么来了?在这等很久了吗?” 叶诗娴等了他许久,此时早已身乏体弱,听得他这么一问,眼泪瞬间落下。 瞧着当真是我见犹怜。 慕容晔连忙上前宽慰:“你先别哭,有什么麻烦只管和我说!” 很显然,他还不知道叶恒出事儿。 叶诗娴匆匆抬手擦去了眼泪,抬起一双莹莹泪眼,声音里满是委屈和乞求:“慕容公子,求您一定要救救我爹!” 慕容晔何曾看到过她这般可怜模样,心里已经察觉不对。 “到底怎么了?我今日一天都在外面,不知——” 叶诗娴红唇轻咬,哽咽道:“是、是大理寺的苏大人,他把爹爹带走了!” 慕容晔听得云里雾里:“什么?” 叶诗娴只得将事情重新讲了一遍,慕容晔的眉头越皱越紧。 “我爹他绝对不可能做那些事情的,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慕容公子,我现在实在是没办法了,要是我爹真的出什么事儿,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叶诗娴说着,又开始低头垂泪。 慕容晔有些为难。 “这件事,只怕有些难办啊……” 苏圩敢直接把人扣了,就证明他手里肯定有着确凿的证据,要真是和他杠上,八成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尤其明天就是宫宴…… 看慕容晔迟迟没有表态,叶诗娴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慕容晔从前对她何其殷勤,现在真摊上事儿了,他倒是犹豫起来了! 叶诗娴苦笑一声:“若这件事让慕容公子为难,那还是算了,今日我来,本就冒昧,还望慕容公子见谅。” 她说着,便要行礼告辞。 慕容晔心里终究还是不舍,见状立刻道:“等等!” 叶诗娴顿住了脚步,却只是微微侧头,凄然一笑。 “慕容公子也有自己的难处,我是知道的,慕容公子不必为此歉疚。娘亲和明泽还在家里,我得快些回去才行了。” 说着,她便抬腿离开。 看着那道纤细柔弱的身影,慕容晔脑子一个冲动:“我帮你!” 叶诗娴不敢置信地回头。 慕容晔深吸口气:“你爹出事儿,你娘亲身体抱恙,明泽也昏迷不醒,全家都要靠你一个人撑着,何其辛苦?放心,不管怎样,我都会试上一试!” 叶诗娴激动落泪,盈盈一拜。 “慕容公子这份恩情,娴儿真不知道要如何回报——” 慕容晔立刻将她扶了起来。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气?你明知我对你……又怎么能置你于不顾?” 叶诗娴充满希冀地看着他。 “那……慕容公子可有法子,还我爹爹清白,救他出来?” …… “这个中秋,他们一家应该会过得印象深刻喽!”叶云风想起先前叶恒被带走的画面,就觉得神清气爽,“估计现在他们那边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不过这也是罪有应得,韩桐怎么说和他也是颇有交情,一朝落难,他非但不帮,还要给韩桐唯一的儿子下毒,他不被收拾谁被收拾?” 叶初棠收回目光,微微扬眉。 “谁说是他给韩尧下的毒?” 第180章 不准 叶云风顿时愣住:“阿姐此话何意?” 如果不是叶恒下的毒,那又会是谁—— 叶璟言拍拍他的肩:“他再想堵住韩尧的嘴,也不可能在今天下这样的死手。你想想,他今天带着那么多人大张旗鼓去了韩家,要是韩尧死了,第一个被怀疑的,肯定是他啊。” “这倒是。”叶云风很快转过弯来,但还是没能猜透,“那韩尧体内的毒,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阿姐不是说,他那毒还挺厉害的吗?” 叶初棠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不紧不慢道:“是挺毒的,想一并将韩尧和叶恒一起解决了。” 叶云风惊了一下。 叶璟言却似乎也早已想到这种可能,脸上并无震惊之色,思虑片刻后,问道:“那阿姐可是已经猜到,究竟是谁做的了?” 叶初棠眼睛弯了弯,眼眸乌黑清润。 “我猜不猜得到不重要,重要的是,叶恒要能猜到。” …… 咣当! 牢门重重甩上,震得叶恒打了个激灵。 他僵硬抬头,环顾四周,看着这阴暗潮湿的牢房,嗅着空气中发霉甜腥的令人作呕的气息,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直到此刻,他还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他堂堂四品朝廷命官,居然就这样屈辱至极地被关了起来!? 一切发生的都太突然,连他自己都始料未及。 他明明是去韩家,让韩尧老实点儿不要乱说话的,结果……怎么会变成这样!? 叶恒靠在冰凉的墙壁,缓缓蹲了下来,脑子里一团乱麻。 苏圩亲自下令把他关进来的,想出去绝对没那么简单。 最起码,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他都不可能离开这里了。 可……他分明没有对韩尧下毒啊! 难道是叶初棠故意诬陷?但她也是被临时请来的,何况这样做风险太大,说不通。 尤其当时韩尧的确已经昏过去了。 叶恒眉头紧锁,他最开始明明只是让人搞点儿迷药,让韩尧昏睡几天,不要惹事就好,怎么会变成了毒药—— 不对! 叶恒忽然明白了什么,骇然睁大了眼睛! 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将迷药换成毒药的,也就只有—— 那个名字徘徊在脑海,令叶恒浑身发麻,四肢冰凉。 一股难以形容的绝望渐渐涌上心头。 难道,他也和韩桐一样…… …… 慕容晔哄了叶诗娴好一会儿,看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以后,这才转身回府。 绕过回廊,他便直接往后院的方向而去。 慕容阳正在院中射箭。 他征战沙场数年,武艺高强,哪怕如今已经高居二品都指挥使之位,也依旧未曾落下这身功夫。 咻——咄! 长箭射出,稳稳落在靶心。 慕容晔走上前去:“爹。” 慕容阳继续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来,未曾理会他。 一般情况下,慕容晔是不会在这种时候打扰他的,但今天情况特殊,他实在是等不及。 “爹,儿子有一事相求。” 听到这,慕容阳却依旧是动作未停,只声色冷肃淡漠。 “你要是为了叶恒的事儿来的,就不要开这个口了。” 慕容晔心中一沉。 他父亲对他向来严厉,可他的大部分要求,也都会被满足。 这还是第一次,他话都没说就被拒绝。 叶诗娴在慕容府外等了一下午,慕容阳不可能不知道,结果他一来,他爹就摆出了这样的态度。 “爹。”慕容晔不死心,“叶家的情况,您应该也已经都知道了,但是叶恒不是蠢人,这件事肯定不是他做的啊!” 慕容阳道:“不管是不是他做的,苏圩现在已经把他送进去了,你难道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眸子微微眯起,瞥了慕容晔一眼。 “我知道你对那个叶诗娴有意,但她爹这次是摊上了大麻烦,你还是别跟着掺和的好。” 慕容晔拳头攥紧。 “可是——” 咻——! 慕容阳再次射出一箭,同样落在靶心。 他声音转冷:“你这段时间疏于骑射,连个野路子出身的毛头小子都能赢你了,你不想着进取,反倒一直在操这些不该操的心,着实令为父失望!” 慕容晔心下一慌:“爹,我没有!我只是……” 他想为自己解释一二,却又觉得这会儿说什么都是于事无补了。 无形的压力沉沉压在他的肩头,令他有口难言。 慕容阳没再看他。 “行了,你下去吧,以后也离叶家人都远点儿。” 他顿了顿。 “也包括那个叶初棠,懂吗?” …… 今夜无星无月。 叶初棠带着小五回到房间,带着她洗漱好之后,把那小小的一团塞到被窝,随后吹熄了蜡烛。 房间内顷刻陷入一片漆黑。 夜风习习,万籁俱寂。 …… 韩家。 守在门口的人歪着头打着瞌睡。 一阵风拂来,房门被吹开,里面还残留着淡淡的药味儿,随风飘散。 侍卫勉强睁开眼,走过去把门关好,又靠着墙睡了过去。 第181章 阿兄喜欢 叶诗娴一晚上没睡好。 虽然慕容晔已经答应帮忙,但她也不敢抱有太大的希望。 另外…… “明天的中秋宫宴,怕是去不成了。” 叶诗娴看着梳妆台上摆放着的精致头面,却没了半分期待。 本来还想着趁着这次机会出出彩,为自己扳回一城,谁能想到,在宫宴的前一天,竟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叶恒下狱,虽然罪名未定,但他们一家上上下下,肯定都会受到影响的了。 叶诗娴岂敢再奢望进宫? 这时候她去,就是众矢之的,不知道要被多少人嘲笑! 芍药心有不甘,珍惜地摸着今日刚买回的红玉簪,“真是太可惜了,小姐姿容绝色,若再配上这簪子,必定会艳压群芳!可如今——” 叶诗娴心里如何不憋屈,索性不再去看,厌烦地摆摆手。 “罢了,都收起来吧。” 芍药撇撇嘴,却也只能照做。 叶诗娴盯着铜镜里的自己看了好一会儿,抬手轻抚脸颊。 她现在最能依仗的,也就是这张脸了。 如果慕容晔能帮忙救出爹爹再好不过,如果不能…… 她不能坐以待毙! …… 夜深人静。 夜风吹开窗子,熟睡中的小五翻了个身,下意识往身边摸去,却空空如也。 ——咦?阿姐呢? 小五迷迷糊糊睁开眼,四处搜寻。 接着,她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低低传来。 “小五怎么醒了?” 小五挠了挠肉乎乎的脸颊,摇头,依恋黏糊地重新投入那个温软的怀抱。 ——阿姐还在呢! 她重新闭上眼睛,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很快又沉沉睡去。 隐约之间,似乎传来一声轻笑。 下一刻,她便感觉身上添了一条薄被。 “睡吧。” 清润低婉的声音随风传来,落入耳中。 …… 叶云风起了个大早,来到院子里,正打算练个拳,就惊讶看到叶初棠竟正坐在窗边。 她披着一件薄薄的外衣,一头乌发随意挽起,支夷而坐,浑身上下都透着股慵懒随意的气息,像是一副简约写意的工笔画。 叶云风惊讶道:“阿姐,今儿怎么起的这么早?” 阿姐伤势未愈,昨天又忙里忙外救人,按说今天该多多休息的,没想到—— 叶初棠眉心微动,拢了拢衣服,轻轻掩唇打了个哈欠。 “你说的对,是该睡个回笼觉。” 她站起身,随手将桌上的一沓纸张收起。 “一个时辰后喊我,韩家那边,今天还得再去看看。” “哎,好!” 叶云风不疑有他,当即应了。 叶初棠迈着步伐往回走,又想起什么,脚步一顿,回头看来。 庭院中的树叶已经渐渐泛黄,清晨的风中也已经带上了一丝秋意。 不过几天时间,盛夏转秋,风水轮流。 叶云风不知她在想什么,正要转身,又问道:“对了阿姐,今天中秋,咱们……” 他难得问的小心。 过去这三年,他们姐弟四人的中秋都会有意略过,但这次不同,他们回京了。 叶初棠收回视线,若有所思。 片刻,她唇角轻轻弯了一下。 “晚些去买点儿竹叶青,阿兄喜欢喝。” 第182章 世子可去? 叶诗娴一夜辗转,早晨起来的时候,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整个人都憔悴了几分。 等了许久,临近中午的时候,慕容晔那边终于派人送来消息,说打算趁着今日中秋宫宴,为她打探打探消息,若有机会,更会为叶恒开口求情,争取还他一个清白,尽早放他回家。 看着手里的折纸,叶诗娴悬着的心总算稍安。 无论如何,只要慕容晔肯帮忙,事情一定会有转机! 叶诗娴想了想,起身去了书房。 …… 叶初棠再次来到韩家的时候,院子里只剩下零星几个伺候的下人。 韩家正值多事之秋,加上昨天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儿,现在人人避而远之,门庭冷落至极。 叶初棠来到里间,苏佩儿正在喝药。 “今日感觉如何了?”叶初棠温声问道。 苏佩儿唇色苍白,冲她一笑。 “有叶大夫在,自然是好多了。” 叶初棠点点头。 苏佩儿一顿,微微咬唇:“只是……韩郎似乎还未醒来,我这心里总是担心……” 叶初棠眉梢微不可查地轻扬了下。 “他中的毒挺厉害,估计是要好一段时间休养。不过你也不必忧心,我等会儿再去看看便是。” 苏佩儿作势要掀被下床:“那我和叶大夫一起……” 叶初棠按住了她。 “不必。你在这安心等着就好,我去去就回。” 苏佩儿抬眸,望入那双乌黑清润波澜不惊的眼眸,终于点了点头。 “好。那就麻烦叶大夫费心了。” 叶初棠唇角抿了一抹淡笑。 “应该的。” 安抚好苏佩儿,叶初棠转身去了韩尧的房间。 和昨天相比,在这看守的人大大减少,只剩下一个韩家小厮在这。 瞧见是叶初棠来,小厮如见救星,连忙请了她进去。 “叶大夫,您可算来了!您看看,少爷昏迷一天了,却还是没有半点醒来的意思,这可怎么办啊?” 叶初棠挥挥手,示意他先出去。 小厮不敢违背她的意思,虽然心有忐忑,还是退了出去。 待房门关上,四周再次陷入寂静。 叶初棠却没有立刻为韩尧诊脉,只静静坐在那,其他什么也不做。 过了好一会儿,她垂首随意理了理袖口,才终于开口: “你爹斩首的行刑日是后天,你若早点醒来,倒还能送你爹一程。” 床上的人依旧未动,随意搭在床边的手却颤了一下。 叶初棠不紧不慢道:“今天应该是你们的最后一个中秋了吧?可惜,本来是个团圆的日子。” 韩尧的眼睫也随之颤动起来。 …… 时间转眼到了下午。 街道之上张灯结彩,人来人来,很是热闹,到处都充斥着过节的热烈气氛。 然而叶家上下,却都笼罩在深深的恐惧与担忧之中。 叶恒平安无事归来之前,谁都高兴不起来。 叶诗娴站在走廊下,朝着皇宫的方位张望,双手绞紧了帕子,眼里是说不出的怨怼。 “本来今晚的宫宴,该有我叶家人的位置的。” 芍药宽慰道:“您别担心了,不是有慕容公子在的吗?” 叶诗娴想的却不是这件事。 “若只求他,估计不能成,还得想想其他法子……” 她想起什么,突然侧头问道:“对了,定北侯府世子可说了是否会去?” 第183章 她没来? 芍药想了想,道:“中秋宫宴,那位是一定会去的吧?” 叶诗娴却有些不确定。 “他不久之前刚受了伤,这次还真不好说……但我去不了,知道这些也没什么用。” 芍药瞧着叶诗娴怅然若失的样子,一时之间也是不知该如何安慰。 她眼珠子转了转,道:“小姐,您放宽心好了,您去不了,那个叶初棠肯定更去不了的!她不是一直对外宣称受了挺重的伤的吗?那这中秋宫宴,她自然该在家里好好养着!” 听到这,叶诗娴神色和缓了不少。 她冷笑一声。 “伤?我倒看她精神的很,这两日可一点儿都没消停过!至于宫宴……这么难得的出风头的机会,她怎么会轻易错过?” 就算叶诗娴心里不愿承认,现在的叶初棠也的确有足够的底气和手段进宫。 只要她开口,长公主还能拒绝她不成? 芍药撇嘴:“就算是这样,那又如何?她身上还带着伤,想来也做不了什么!” 叶诗娴陷入沉思,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微闪。 “她要去了,许是会更精彩……” …… “阿姐真的不去?” 叶云风有些惊讶,看着刚刚从韩家回来的叶初棠,关心问道:“可是今天出诊太累了?” 小五也是一脸好奇地仰着小脸。 ——四哥说中秋宫宴可热闹了!这么难得的机会,别人想去都找不到门路,阿姐居然就这样说不去就不去了? 叶初棠颔首。 “不过是大家凑在一起吃吃饭饮饮酒,没什么乐趣,懒得去。” 正在写着什么的叶璟言闻声抬头看了过来。 “沁阳郡主之前还曾特意相邀,阿姐若是不去……” 叶初棠对此倒是并无担心,轻轻揉了下左肩。 “沁阳郡主这两日心思只怕没放在这宫宴上,何况她也知道我的情况,不会介意的。” 小五见状,立刻转身迈着小短腿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捧着膏药和纱布来了。 ——阿姐,该换药啦! 叶初棠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叶璟言若有所思。 按说这样的场合,群臣汇聚,觥筹交错,阿姐绝不会轻易错过。 但这次,她竟然主动拒绝了…… 停顿片刻,叶璟言点点头:“那咱们就自己过,中秋佳节,京城哪儿不热闹?” 叶云风顿时来了精神:“三哥的意思是——咱们出去过?” 叶初棠也笑了。 “就知道你是闲不住的,从前在外也就罢了,而今总算回了京城,那……就定在揽月楼吧。” …… 傍晚,姐弟四人收拾妥当,一同出门,前往揽月楼。 路上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们,频频看来。 这姐弟几人容貌气质都十分出众,只站在那,就足以吸引众人目光,更不要说如今他们名声大振,许多人都对他们充满好奇。 “那是……叶家姐弟?” “就是他们!” “传言那位叶二小姐医术极其出色,今日一见,容貌也是没得挑啊!” “谁说不是?只可惜,姐弟几个早年丧父丧母,如今瞧着一起出来过节,也真是……” 叶初棠对这些置若罔闻,在众人的注视下,跨入了揽月楼的大门。 …… 宫门外,定北侯府的马车徐徐停下。 沈延川一顿,微微侧首。 “她没来?” 第184章 往事 连舟垂首应了一声:“是。据说沁阳郡主特意相邀,叶二小姐还是以身体抱恙为由婉拒了。” 说着,连舟飞快抬头看了自家主子一眼,瞧着他清冷疏淡的神色,又添了一句:“其实也是,叶二小姐一介弱女子,之前从山崖上摔下来,受了重伤,按说是得要好好养着的。” 沈延川眉梢微扬。 弱女子? 她倒真是和这几个字毫无关系。 另外,如果真的伤重至此,那也不会在短短一天之内,就将那么多掌柜全都赶了出来,彻底收回对那些铺子的掌控权。 无非是她不愿来罢了。 沈延川点了点头:“是挺严重,回头再送点补品和礼物过去。” “是。” 连舟立刻应了。 其实自从他们从山上回来,定北侯府就没少往叶家送东西,不过既然主子又亲口发了话,那自然是要再精挑细选,多送一些的。 沈延川目光微抬,看向前方。 巍峨庄重的皇宫静静伫立,傍晚的余晖洒落,琉璃瓦反射出淡淡辉光,红墙高耸,令人敬畏。 沈延川掸了掸衣衫,音调散漫。 “走吧。今晚估计很是热闹。” ……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 叶初棠姐弟几人直接上了二楼,包了个临街的包厢。 将窗子支开,能瞧见楼下街道之上游人如织,到处灯影摇曳。 空气中飘来淡淡的桂花香,沁人心脾。 叶云风拎了酒上桌,掌心一拍,清冽的酒香就飘散开来。 叶初棠嗅着这熟悉的味道,依稀又想起来许多往事。 半晌,她唇角微弯,笑道: “不愧是阿兄最喜欢的酒。” 听她主动提起,叶云风下意识接道:“那可不!以阿兄的酒量,这都不够他自己喝的呢!” 说完,叶云风才意识到什么,嘴角笑意一凝。 “……可惜他再没机会喝了。” 叶铮不好饮酒,但叶西霆却是天生的好酒量,那时候他还会偷偷带阿言和阿风一起喝。 阿风硬扛,阿言却是一杯倒,被拖回去呼呼大睡了一整天。 叶初棠调侃道:“阿言少喝点儿,不然等会儿可没人背你回去。” 叶云风哈哈一笑:“就是!三哥你意思意思就行了!” 叶璟言却坚持让他倒满。 “我酒量虽不及你,但比起以前却是强多了。尽管倒便是。” 三年前他们南下逃荒的时候,大雪封路,天寒地冻,实在是冷得不行了。 阿姐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了一坛酒,一起分了。 冷酒暖身。 叶璟言现在还清晰记得拿时候浑身发烫的感觉。 叶云风来了兴趣,立刻照做:“好嘞!” 见阿兄跟前都有酒,小五立刻举起小手,眼巴巴往酒坛子里看。 ——她还没有呢! 叶云风轻轻敲了下她的脑门。 “没你的份儿喽!” 小五不死心,可怜兮兮地扭头看向叶初棠,两只小手轻轻晃着她的衣袖。 叶初棠:“小孩儿不能喝酒,要不你坐旁边那桌。” 小五:“……” 她认命地收回了自己的小手。 下一秒,叶初棠递过来一盅银耳莲子羹。 小五眼睛一亮。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遥遥的一声爆响。 咻——嘭! 第185章 求人 绚烂的烟花在黑色的夜空盛放,炫目流彩。 叶初棠端起茶杯,递至唇边,瞧着那窗外远处的景色,眉梢微扬。 “今天是个好日子,理应一醉方休。” …… 宫中夜宴,群臣汇聚,觥筹交错。 长公主偏头看了眼明显没什么兴致的沁阳郡主,笑着问道:“沁阳今天是怎么了?以往你最是喜欢凑这热闹的,今日怎么这样恹恹的?” 沁阳郡主叹了口气,哀怨地瞟了不远处的沈延川一眼。 “还不是因为踏雪,脾气跟个倔驴一样,难驯得很!” 沈延川答应让她带带踏雪后,她原本是很欢喜的,结果好几天过去了,她甚至连踏雪的身都没怎么靠近。 她一向善于骑射,现在遇到这样的情况,自然很是不服。 连带着这宫宴也瞧着没意思了。 “再好的热闹,和往年也没什么区别,实在是腻了。”沁阳轻哼,“看那些人端着个笑脸在这装腔作戏,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要是初棠和小五都在也就好了,可惜她伤还没好,今儿这场合也来不了。” 长公主笑着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踏雪向来只听延川的话,何必非要去撞南墙?至于初棠她们……身子要紧,以后再想来,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儿。” 这倒是。 沁阳郡主干脆起身:“算了,这里太闷了,我出去走走。” 长公主朝着某个方向看去,故意问道:“哦?现在就走,不再等等了?” 沁阳郡主一愣,忽然意识到什么,回头看去,就见慕容晔也到了。 他看起来神情有些紧绷,心事重重的样子。 沁阳郡主觉得更闷了。 “不用。” 她说着,抬脚往殿外而去。 没想到和慕容晔擦肩而过的时候,忽然被他叫住。 “沁阳。” 沁阳郡主脚步一顿,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叫我?” 以往慕容晔总躲着她,生怕和她产生什么牵涉,今天居然主动找了上来,真是稀奇。 慕容晔心中为难,他实在是不愿和沁阳郡主打交道,但现在他能想到的求助的人,只有她了。 “是。我有事儿找你,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沁阳郡主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了他一圈。 真是稀奇,慕容晔居然会用这样算得上是温和的语气和她说话? 殿内有人往这边看来。 沁阳郡主想了想:“行,你跟我来。” 她来到殿外,在相对安静的拐角站定。 看着慕容晔的脸色,她问到:“怎么,你遇到麻烦了?” 慕容晔抿了抿唇。 “算,也不算。我来找你,是有件事儿想请你帮忙。” 印象里的慕容晔从来都是意气风发,骄傲非常,沁阳郡主何曾见过他如此失意的模样? 更不要说,他还是第一次把自己的姿态放的这么低。 到底是喜欢了好几年的人,心里怎能真的毫无触动? 沁阳郡主松了口。 “你说,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会尽量帮。” 慕容晔像是吃了颗定心丸。 他看着沁阳郡主,眼底关切难掩:“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就是想请你帮忙劝劝陛下,放叶恒出来——” 第186章 污蔑 沁阳郡主的脸色冷了下来。 “慕容晔,你今天找我,就是为了这事儿?” 慕容晔看她神情泛冷,知道她是不高兴了,立刻低声解释:“……是,但我这么做,也是为了——” “为了叶诗娴?” 沁阳郡主打断他的话,胸口像是被什么压着,隐隐闷疼。 她有点想笑。 “慕容晔,你是昏了头吗?那叶恒是犯了什么罪,大家都一清二楚,如果不是有证据在手,苏圩会直接把人押走?现在你来找我帮他?你疯了吧!” 慕容晔何曾被人这样骂过,尤其这个人还是钟情他数年的沁阳郡主? 但想到叶诗娴那双朦胧担忧的泪眼,他深吸口气,还是将情绪压下。 “沁阳,这件事肯定有问题,随便用脑子想想也知道,他怎么会在那个时候对韩尧下毒?这不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吗?他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儿?” 沁阳郡主冷笑:“许是他蠢钝如猪呢?” 慕容晔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沁阳郡主转身就要走:“别说这事儿我帮不了你,就算我能帮,我也不会插手。他要是真的什么都没做,大理寺自会还他清白,可他要是做了……那就该如何如何!” 慕容晔来之前就想过沁阳郡主可能不会同意,但没预料到她会拒绝得这么彻底,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找她帮忙。 眼看沁阳郡主头也不回,态度坚决,慕容晔连忙去拉她的手腕。 沁阳郡主似有所觉,动作迅敏地避开。 慕容晔一愣。 她的功夫,似乎比以前提升了不少…… 但这个想法也只是从脑海之中一闪而过,很快被他抛诸脑后,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形容的羞恼。 “沁阳,你是真不愿帮我是不是?” 沁阳郡主定定看着他,眼眸黑白分明。 “是。”她一字一句,“慕容晔,你是救过我一次不错,我欠你一个人情,但凡今天你是为了你自己和我开口,我都毫无二话,但你不是。再说,我虽是郡主,但这件事牵涉极广,若你父亲肯帮忙,想必会更加简单,你不如去求他。” 慕容晔眉头拧得死紧。 沁阳郡主肯定猜得到他第一个求的就是他爹,而且遭到了拒绝。 否则他绝不会向她低头。 她说这话,分明就是故意为难! 看着他越发难看的脸色,沁阳郡主只觉可笑。 “倒还没见过,你为谁如此尽心尽力。” 他这到底是为了谁,他们都心知肚明。 慕容晔咬了咬牙:“我……” 沁阳郡主耐心告罄,打断他的话:“你要当英雄,就靠自己的本事去当,别拉上别人一起。我——没、兴、趣,懂?” 说完,沁阳郡主转身就走。 慕容晔犹豫片刻,还是追了上去。 “沁阳!你等等!” 沁阳郡主来到拐角,正想着要不直接走人离宫,却忽然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几道低低的议论之声。 “真的假的?那叶初棠竟是这种人?” 沁阳郡主眉头一皱,当即站定,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桂树掩映,枝叶摇晃,几个女子凑在一起,并未注意到沁阳郡主的到来。 其中一个穿着浅粉绣莲花裙裾的女子拿着帕子轻轻掩唇。 “可不是?之前只当她年少丧父丧母,独自一人将几个弟弟妹妹拉扯大,十分辛苦可怜。谁知道竟是这般不检点之人?” 这话立刻引起旁边几个女子的赞同。 “我早就觉得奇怪,她家当年出事儿的时候,她才十四,三年后竟然能带着弟弟妹妹安然回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现在想来,估计也是没少借力……” “要说人家也是真的有本事,这才回来多久,就攀上了定北侯府?别的不说,那张脸确实有几分姿色,哪个男人见了不心疼?” “说的就是。谁不知道定北侯世子往日从不近女色,这几次却与她同乘一辆马车,送她回去,还不是看在她舍命救他的份上?可是当日去乌岚山的香客那么多,怎么别人都没见到,偏偏她和世子碰到了一起?我可是听说,那天世子去乌岚山,其实是赴齐王殿下的约的!她到底是怎么出现在那儿的,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穿着浅粉色裙衫的女子轻哼一声:“依我看,那叶初棠有心计得很!将来——” 她话没说完,无意间抬眸,就瞧见不远处回廊处站着的沁阳郡主,顿时“啊呀”一声,吓了一大跳。 她慌慌忙忙行礼:“沁、沁阳郡主!您、您怎么在这?!” 其他几人也惊住了,纷纷回头,连忙跟着喊人。 “见过沁阳郡主!” 沁阳郡主挑了挑眉:“说啊,怎么不继续说了?本郡主正听得来劲呢。” 几个女子战战兢兢,粉色裙衫的那个更是眼泪都要直接掉下来了。 “郡主,我、我们什么也没说,您误会了……” “哦?”沁阳郡主饶有兴致地反问,“你的意思是,本郡主耳朵不好使?” “没有没有!臣女绝没有这个意思!”那粉裙女子肉眼可见的慌乱,竟是直接跪了下来,“郡主大人有大量,还请绕过臣女这一次吧!” 谁不知道沁阳郡主不好惹?听说她和叶初棠关系不错,这些话让她听见,不是直接踢到铁板上了吗!? 另外几个女子面面相觑,也是慌张万分。 沁阳郡主打量了那女子一眼。 “有点眼熟……你爹是鸿胪寺少卿罗英棋?” 那粉裙女子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她本以为沁阳郡主不认识她,可以蒙混过关,但她却不知,沁阳郡主平日记人特别快,但凡见过的,都能对上号。 以前跟着燕南王在西南边疆的时候,她就靠着这个本事,一眼揪出了内贼。 只是那过去许久了,京城大多数人并不知晓她还有这样的本事。 沁阳郡主似笑非笑:“我说最近怎么有些风言风语,还想着不知道是哪个长舌妇在嚼舌根,没想到,竟是罗家的千金?” 自从叶初棠为救沈延川受伤的消息传开,就隐隐有一些不怎么入耳的传言出现。 沁阳郡主想着叶初棠大病未愈,就暂且将这件事压下,打算过后再查,没想到—— 沁阳郡主上前一步,冲着那粉裙女子无辜一笑。 “你爹知道,你在这凭空污蔑定北侯府的恩人、长公主府的座上宾吗?” 第187章 早有预料 罗菀菀脸色惨白。 “郡主,郡主!臣女绝没有那个意思!刚才、刚才那些话臣女也是从旁处听来的,臣女真的没有——” “哦?从旁处听来的?那你倒是说说,是从哪儿听来的?”沁阳郡主饶有兴致地问道。 “是、是……”罗菀菀结结巴巴,双手绞紧帕子,眼底划过一抹纠结。 就在这时,身后的慕容晔终于追了上来,“沁阳!” 罗菀菀听得这一声,下意识抬头,瞧见来人竟是慕容晔之后,顿时打了个激灵,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生生将喉间的话咽了回去。 沁阳郡主这会儿根本不想理会慕容晔,头都没回,只继续盯着罗菀菀:“说啊,是谁?” 罗菀菀咬唇:“这……” 慕容晔赶过来,看到这情形,只当沁阳郡主心里不痛快,又找别人发火泄愤,顿时皱起了眉头。 他来了,罗菀菀便低下头,一个字也不肯说了。 沁阳郡主不耐烦起来:“怎么,说不出来了?” 罗菀菀像是被吓到一般,低声啜泣起来。 “郡主,臣女也记不清了,是真的想不起来了,求您网开一面,放过臣女这次吧,臣女再也不敢了!” 慕容晔上前,压着性子劝道:“沁阳,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说开就是,你要是对我不满,也尽管直说,何必迁怒他人?” 沁阳郡主好笑地回头:“迁怒?” 然而慕容晔却以为她是被自己说中了,左右看了看,拧眉道:“今天是中秋宫宴,你又何必闹得这样难看?” 沁阳郡主指着罗菀菀:“你当她为什么自己跪下认错?” 慕容晔当然不知,但他也懒得去问,沁阳郡主这性子,谁惹得起她? “你若不想帮我,我日后自不会再来麻烦你,但你实在不用这样把火撒在旁人身上——” 沁阳郡主眸色转冷,垂眸看了罗菀菀一眼。 “你刚才和好姐妹们说了些什么,一字不落地,再说给慕容公子听听。” 罗菀菀哪里敢?只哭着求饶,说再也不敢了。 慕容晔心里也是厌烦至极,只觉得沁阳郡主这么做是故意下自己的面子。 意识到沁阳郡主的确不会出手帮忙后,慕容晔也恼羞成怒。 “沁阳!你不必如此!今天就当我从来没找过你!这件事,我自会想法子解决!” 说着,他拂袖而去。 沁阳郡主面无表情地看了眼他离去的背影,只觉得他与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骄傲少年渐行渐远。 她回头,重新看向罗菀菀。 “既然你不肯说,那本郡主就只能当是你传的了。” 罗菀菀神色惶然:“郡主——” 看到沁阳郡主似是无意地抚过腰间长鞭,罗菀菀一颗心都要跳出来。 旁边几个女子见状也连忙跟着求情:“郡主,使不得!” 没成想沁阳郡主却只是挑了挑眉。 “紧张什么,本郡主又不会吃了你。再说,今天这场合,这时间,真闹起来了本郡主也烦。” 听得她似乎没有追究的意思,罗菀菀总算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刻,沁阳郡主却是俯下身来,用鞭子拍了拍她的脸颊。 “不过——” 冷硬的触感令罗菀菀浑身僵直,不敢动作。 沁阳郡主笑眯眯道:“不过,本郡主一贯好脾气,旁人可就不好说了。罗小姐,自求多福吧。” …… 慕容晔回到大殿,心事重重地落座。 慕容阳偏头,打量了他一眼。 “刚才出去干什么了?” 慕容晔勉强道:“没什么。” 慕容阳抿了口酒,视线从他身后扫过。 “沁阳郡主呢?” 知子莫若父,自己儿子向来不喜欢沁阳郡主,今天却一反常态,刚见到人就追了出去,还在外面耽搁了好一会儿,想想也知道肯定有内情。 他这么一问,慕容晔就不由自主想起刚才沁阳郡主冷如霜色的容颜,以及嘴角那一抹嘲意,心情变得更加恶劣,连带着语气也冷了不少。 “她的事儿,我怎么会知道。” 以前,沁阳郡主总是跟在他后面,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绝不会用这样的脸色和语气对他。 慕容晔在她跟前高高在上惯了,猛地来了这么一下,哪里受得了? 慕容阳神色不悦:“这是什么地方?注意你的态度!” 长公主还在上面坐着呢! 慕容晔不甘不愿应了一声,心里的火却越少越旺。 就在这时,坐在上首的穆武帝忽然问道:“苏爱卿,朕听闻韩家那边,似乎出了点意外?” 整个大殿顷刻陷入死寂,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看向苏圩。 谁都没想到穆武帝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问起这事儿,一时都是惊住。 苏圩起身来到殿中,躬身行礼:“回陛下,确有此事。韩桐之子韩尧遭人下毒,至今仍在昏迷。而他昏迷之前,叶恒正巧带着人马去了韩家。” 这话语中的指向性实在是太过明显,可谁让他说的都是事实,所以直接将叶恒扣下,也显得不无道理。 穆武帝微微眯起眼睛:“叶恒?” “是。”苏圩双手抱拳,“他去韩家之后,差点闹出两条人命,故而微臣将人扣下,真相如何,还在调查之中。” 如贵妃惊讶掩唇:“两条人命?!怎会如此?” 叶恒毕竟是大理寺少卿,突然被押入牢中,朝廷上下传言纷纷,穆武帝自然是要问上一问的。 苏圩垂首:“不错。一是韩尧,二是他那怀了身孕的妾室。据现场之人证实,叶恒带人闯入韩家后,与韩尧激斗,韩尧不敌,当场昏迷了过去。他那妾室见状心急如焚,以死相求,想让叶恒放过韩尧,这才导致了如今的惨状。” 如贵妃神色不忍:“竟还怀了身孕?这、这可要真是出了什么事儿,可是造孽了啊!叶大人平素和韩家往来亲近,怎么突然这般?” 沁阳郡主刚走进来,就听到如贵妃这句话。 她眨眨眼,下意识看向了沈延川。 ——怎么好像哪里不太对的样子?问出这话的,居然是如贵妃? 她还以为会是他率先提起这事儿呢。 沈延川端起茶杯,袅袅白雾升腾,遮掩了他清冷的眉眼。 不疾不徐,波澜不惊。 ……他这是,早就预料到了? 第188章 当年 沁阳郡主不动声色回了自己的位置,紧接着便听苏圩说道:“据说事发之前的某日,韩尧曾经亲自登门,拜访叶恒,恳求他为其父韩桐求情。但双方似乎谈得并不愉快,当天不少人都能作证。” 停顿片刻,苏圩又道:“微臣猜测,韩尧手里可能藏有叶恒的把柄,以此要挟,才惹怒了叶恒,故意选在这个时候报复。” 如贵妃神色愕然:“把柄?什么样的把柄,竟让叶……这般在意?” 穆武帝冷声:“韩桐犯了死罪,韩尧竟想让叶恒为他出面求情,还不是一般的有底气。朕想知道,他这底气,到底是哪儿来的?” 是个人都听出了穆武帝这话语中冰冷的怒意。 苏圩那些话,虽说是猜测,但在场的都是人精,谁还看不出这是怎么回事儿? 韩尧敢这么闹,就是吃准了叶恒有不得不答应的理由! 何况,如果不是心虚,叶恒后来又为何直接率人去了韩家堵人? 苏圩顿了顿,道:“微臣已经审问过叶恒,但他什么都不认。不过……听韩家那些下人的意思,似乎是……与叶恒兄长当年的意外有关。” 话音落下,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 大多数人虽然都已经知道叶恒那边出事儿了,但却都不太清楚到底具体情况,只当他和韩家有一些难以调和的矛盾,没成想苏圩居然说—— “你是说,叶铮?”穆武帝眯起眼睛,声音听不出息怒。 苏圩垂首:“是。” 穆武帝许久没说话。 他之所以能立刻想起叶铮这个名字,还是因为之前马球赛上见到了叶初棠姐弟四人。 那时那景,实在是让人想记不住都难。 只是—— 如贵妃反应片刻,看向穆武帝,低声道:“陛下,臣妾记得,那位叶铮叶大人,是在出了京城之后被柳匪杀害的,一同出事的还有他的妻子与长子?不都说是意外吗,怎么……” 众人也是面面相觑。 这什么意思?叶铮当年出事,难道和叶恒有关? 但他们不是亲兄弟吗!? 不少人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真的假的?叶铮出事儿,有叶恒的手笔?” “不可能吧!?他们可是一脉相连的亲兄弟,而且我记得拿时候他们兄弟俩感情挺好,叶恒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儿?” “那可不好说,人心隔肚皮,谁知道那叶恒是怎么想的?” “这要是真的,那叶恒也太……要知道,当初他还是靠着叶铮,才来了京城,并在这里站稳脚跟的啊!” “其实我一直觉得奇怪,叶铮当初被贬,寒冬腊月一路沿着官道北上,怎么会那么凑巧,遇到了流寇?再者,那些人劫财就罢了,怎么连人也都杀了?这……” 穆武帝盯着苏圩,沉声问道:“可曾查出什么来?” 苏圩道:“陛下恕罪,微臣无能,因那件事发生于三年前,且当时微臣并未去到现场,未知全貌,所以如今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从何查起——” 慕容晔听到这,已经心急如焚。 再这样下去,只怕是…… “陛下!” 慕容晔忽而扬声,在宽阔安静的大殿内显得格外突兀, “此事蹊跷,还望陛下明鉴!” 第189章 拱火 谁都没想到慕容晔会在这时候突然出声。 慕容阳回头看来,眸中惊怒之色难掩。 “阿晔!” ——这是什么地方!哪儿有他插嘴的份儿! 然而慕容晔却顾不上其他了。 他起身来到殿中,抱拳行礼,沉声道:“陛下,叶大人忠正秉直,绝不会做出当中杀人之事,这里面一定有误会,还望陛下明查!” 慕容阳简直要气死了,立刻紧跟着起身,冲着上首抱拳说道:“陛下,微臣疏于管教,让您见笑了。微臣这就带他回去,好好反省——” 说着,他就要过去拉慕容晔离开。 穆武帝却抬了下手:“慕容爱卿不必紧张,他的性子朕也是知道的,今日既然这般为叶恒求情,想来是有证据的,且听他说个仔细。” 这话落下,慕容晔的脑子瞬间清醒。 证据? 他哪里有什么证据? 从头到尾,他都是因为心疼叶诗娴,才一时上头,说出了刚才那番话。 可现在醒悟过来也晚了,慕容晔进退两难,额头冒出阵阵冷汗。 整个大殿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慕容晔身上。 慕容晔绞尽脑汁,终于开口,只是声音不似之前中气十足了。 “其、其实……” 突然,一直作壁上观的齐王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别紧张,父皇在此,若你真的知道内情,尽管一五一十讲出来便是,父皇英明,自会给叶恒一个公道。” 慕容晔一愣,下意识朝着那边看去。 齐王不动声色地颔首。 慕容晔顿时感觉安心了许多。 ——他也隐隐约约听过,说叶恒其实就是齐王的人。 如今叶恒出事,齐王肯定不会冷眼旁观,一定会想办法出手! 这么一想,慕容晔最后的那点犹豫和紧张也烟消云散。 他双手抱拳,一字一句道:“陛下,我手里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能证明叶大人的清白,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十分蹊跷,很难不让人起疑,苏圩大人现在也没有办法证明,一切都是叶大人做的,不是吗?” 苏圩目视前方,神色漠然冷肃,似乎不为所动。 慕容晔知道他就是个这样的性子,故而也全不在意。 “叶大人毕竟是大理寺少卿,苏大人就这样当众把人带走关起来,未免太不合适。若之后叶大人清白无罪,得以放出,又该如何给众人交代和解释?那未免——也太过儿戏!” 苏圩听到这,忽然冷笑了一声。 “不知慕容公子这信心是从何而来,如今一切结果未出,慕容公子就能断定他叶恒没问题?” “我当然——” “阿晔!” 慕容阳一声高喝,脸色已是铁青。 慕容晔心头猛地跳了一下,这才终于咽回剩下的话,有些错愕不解地回头看向自己父亲。 他只是为叶恒说了两句话,父亲何至于此? 没等他想明白,便突然听到右前方传来一道低沉悦耳的嗓音。 “想不到,慕容公子还有这样未卜先知的本事,叶恒的事尚在调查,慕容公子便能断定他清白无辜,必能出来了。” 沈延川薄唇微挑,似笑非笑。 “那,慕容公子不如替本世子算上一算——前几日在乌岚山,想要本世子命的人,究竟是谁?” 第190章 怀疑 偌大的大殿顷刻间寂静至极,所有的声音都瞬间消弭。 所有人都惊在当场,慕容晔也直接蒙了——他怎么能预想得到,沈延川竟会突然开口,而且还是说的这种话! “世子开玩笑了,我怎么会知道这个……” “怎么,叶大人的事儿慕容公子能知道,本世子的就不能了?”沈延川转了转手中的茶杯,微微一笑,在慕容晔看来却是冰冷漠然到了极点,“慕容公子,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慕容晔浑身冷汗都下来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那些话有多么愚蠢! ——他再想帮叶诗娴,再想救叶恒出来,都必须得手握证据才行! 只一句话口说无凭,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尤其还是当着陛下与群臣之面! 慕容晔脸色发白,结结巴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 穆武帝高坐上首,面色冷沉。 “说来,这件事到现在还是没有查出个结果吗?” 他压低了嗓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压抑的怒意。 如贵妃眼眸闪了闪,连忙劝道:“陛下,这种事情调查起来向来麻烦,短短几天就要找出幕后指使,着实是有些为难了……” 穆武帝这次却并未过多理会她的话,直接看向了萧成煊,冷声问道:“老二,你怎么说?” 萧成煊心脏骤然狠狠一跳。 他强行压住自己心里的情绪波动:“父皇,您的意思是……” “延川那日遇刺的时候你也在,难道半点有用的东西都查不到?” 穆武帝的眼中带着强烈的不满与责备。 他这个二儿子,也算得上是挺有能力,平日里做什么都十分出色,唯独这一次,萧成煊就在现场,这样都没能找到一星半点的消息? 萧成煊也听懂了穆武帝话中的未尽之意,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应对的话术,只得惭愧垂首:“听说那日前去之人都是死士,儿臣也数次尝试抓人,可都以失败告终。儿臣无能,还请父皇降罪!” 穆武帝当然不会因为这件事降罪于他,如此说辞,不过是点场面话罢了。 然而如贵妃心里却很是不快。 她偷偷用余光瞥了穆武帝一眼,见他脸色冷肃,眉头皱起,知道他是真的为此对萧成煊产生了不满。 以往萧成煊处处都做的极其出色,好不容易才在穆武帝面前占了优势,如今却又来了这么一出—— 如贵妃眸光闪了闪,为穆武帝甄了一杯酒,这才似是无意地笑着劝道:“陛下,其实最重要的是人没事儿,这可是比什么都强啊。那等场面何其凶残,还好定北侯世子福泽深厚,安然无恙,成煊也只是受了一点轻微伤。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那可……叶家二小姐便是最好的例子,不过是上山去上个香,就被无辜卷入这场风波里,若非她命大,真不知后果如何了。当真想想便让人后怕。” 一番话柔声细语,挑不出错来,却让人忍不住想起了叶初棠,同时不约而同冒出同样的疑问。 ——对啊!那天叶初棠怎么会那么赶巧,就出现在了那里!? 第191章 抵命给她 大殿之内陷入短暂的安静。 沁阳郡主忽然道:“看来贵妃娘娘也已经听说了?” 如贵妃一愣,没想到沁阳郡主竟会忽然插话:“听说什么?郡主这话,本宫倒是听不懂了。” 沁阳郡主嘴角一勾,轻嗤笑道:“还能是什么,自然是和叶大夫有关的那些谣言了。” 她环视一圈,视线在某个方向定格片刻,意有所指地道:“自从叶大夫从乌岚山归来,这京城之内流言纷起,都她那日上山心思不纯,原本我也不想理会,谁知刚才出门透气,正巧听到鸿胪寺罗大人的爱女在和几位闺中好友议论此事。” 沈延川动作一顿,清隽的眉眼之间染上几分霜雪之色。 他眼帘微抬,清冷漠然的目光落在某处。 人群中坐着的罗英棋瞬间呆住。 意识到沁阳郡主在说什么之后,罗英棋脸都白了,慌忙起身。 “郡主!郡主误会!小女怎么有这样的胆子,敢、敢——” “罗大人是说本郡主眼瞎耳聋,连个人都认不出,连个话都听不清了?” 沁阳郡主挑了挑眉。 罗英棋急的满头大汗,可再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当众驳沁阳郡主的面! 他慌忙回头看向自己的女儿,就见她早已脸色煞白,满脸慌张。 罗菀菀四肢冰凉,脑子里一片空白。 回来之后,她一直胆战心惊,但后来看沁阳郡主直接回了自己的位置,似乎并没有深究的意思,这才稍稍安心。 谁能想到她居然在这个时候忽然提起! 穆武帝脸色更沉,眉头拧起:“叶初棠?怎么回事儿?” 沁阳郡主似乎并不畏惧他的威压,耸了耸肩:“还能如何,她救了我哥,有人看不过去了呗。其实之前她救长公主的时候,就有人很是不服,这次就更是变本加厉了。也是,她一介孤女,无依无靠,前不久还差点儿被自己的亲二叔推进火坑,还不是谁都能来踩上一脚?” 罗菀菀张了张嘴,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可沁阳郡主句句属实,她又如何能争? 罗英棋颤颤巍巍上前请罪。 “微臣教女无方,还望郡主见谅!” 沁阳郡主瞥了他一眼:“你跟本郡主道的哪门子歉?” 罗英棋结结巴巴,不知该如何是好,慌张到了极点。 “微臣、微臣……” 长公主脸上笑意散去,不怒自威。 “初棠救了延川两次,这是天大的恩情,如何偿还都不算过的。本宫倒是不知,这些流言蜚语究竟是从何冒出,其心可诛!” 众人哑口无言。 谁不知道长公主对叶初棠维护至极,今天这事儿一出,罗家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正此时,一道低沉清冽的男人嗓音淡淡传来。 “那日本世子与齐王殿下于半山之上的八角亭下棋品茶,会碰上叶二小姐纯属偶然。她那天是为了替她爹爹娘亲与阿兄请香,才特意一步一阶,上山跪拜。” 他往后一靠,俊逸清雅的眉眼清清冷冷。 “叶二小姐之恩,本世子便是以命相抵,怕也是不够还的。” 第192章 烧个干净 这话分量极重,罗菀菀唇上的最后一丝血色尽数褪去。 得罪叶初棠不算什么,可长公主与定北侯世子,却是他们万万招惹不起的。 她张了张嘴,一时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任何话语此时都显得格外苍白。 罗菀菀越想越害怕,竟是几欲昏倒。 她身边坐着的另一个妙龄少女伸了下手,似乎想去扶她,却又不敢在此时轻举妄动,最后硬是一动未动。 沁阳郡主眉梢微扬:“罗小姐脸色好似不太好,可是需要请太医来看上一看?” 罗菀菀哪里敢应?慌忙白着脸拒绝。 罗英棋再待不下去,神色惭愧地自请离开,迅速带罗菀菀退下。 出门的时候,罗菀菀还被门槛绊了一下,狼狈万分地走了。 沁阳郡主撇撇嘴,轻哼一声:“还以为胆子有多大,原来也是个外强中干的,只会背后嚼舌根罢了!” 不少人听到她这话,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长公主和定北侯世子的态度再鲜明不过,如今的叶初棠,当真不是一般人能惹得起的! 如贵妃笑着打圆场:“可不是吗,要说那位叶二小姐也是福泽深厚,不但救了延川,自己也幸而保全一条性命。合该多多奖励才是。” 沈延川修长的指腹轻轻摩挲着茶杯,旋即轻轻颔首:“贵妃娘娘所言甚是,不过她这个人淡泊名利,那些所谓奖励都是身外之物,并不得她青睐。倒是她父兄当年遇刺一案,或有蹊跷,若能查清真相,还她一个说法,或许才是她最想要的。” 如贵妃嘴角笑意微凝。 “世子的意思是……” 沈延川侧首,看向苏圩,微微一笑。 “苏大人那边,应该已经有了点眉目。” 所有人都是一愣。 然而下一刻,就见苏圩双手抱拳,恭声道: “启禀陛下,微臣的确于前一日,收到一封匿名举报信。而那封信,的确提及叶恒与当年叶铮遇害一事有关!” 短暂的死寂后,众人一片哗然! “什么!?” “叶铮一家当年遭遇的那场意外,真的和叶恒有关?!” “这、这——” 穆武帝神色冷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一五一十,说个明白!” …… 揽月楼。 酒过三巡,叶云风却是一点醉意都没有,漆黑狭长的眼眸越发犀利清亮。 而一旁的叶璟言,安安静静坐在那,看似没什么事儿,脖颈却已经红透,俨然是在硬撑。 晚风拂来,吹散几分酒气。 忽然,外面的街道上喧哗起来。 叶云风探头朝着外面看了一眼:“怎么了这是……” 正说着,一道慌张的喊声从街道之上传来。 “不好了!着火了!” 叶初棠微微偏头,就见窗外某个方位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街道之上的众人慌乱成一团。 叶云风愣了一下,豁然回头:“阿姐,那是——” 叶初棠轻轻颔首。 “韩家。” 动作还真是够快的。 她站起身,看着远处已经烧红的半边天,轻声: “这一把火,该是什么都烧个干净了吧。” 第193章 福大命大 崇元殿。 苏圩开口的一瞬间,众人反应各异。 萧成煊手掌收紧,下颌紧绷,目光冷沉地扫了过去。 然而只是片刻,他便收回了目光,神色恢复如常。 如贵妃一颗心悬起,红唇微启,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下意识看向了萧成煊。 见他坐在那表情镇定,仿佛一切与己无关。 如贵妃抿了抿唇。 苏圩双手抱拳:“那封信上说,叶铮当初带着全家人离开京城,北上梧州,知道的人并不多,甚至连送行之人都少之又少。彼时天寒地冻,大雪封路,即便是流寇横行,也不该选在那么偏僻的路段。应当是有人故意泄露了他们的行踪,派刺客伪装成流寇,给与致命一击。而将消息透露出去的那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叶恒!” 穆武帝脸色冷沉。 当初因为霍俞成的事儿,他怒而贬谪叶恒出京,可谁也没能想到,后来竟是会出现那样的意外。 然而如今看来,那并不是意外! “此番推测,可有证据?” 苏圩顿了顿,道:“有。不出意外的话,就在韩家。” 一言落,众人惊。 “韩家?!”穆武帝皱起眉,“这和韩家又有什么关系?” 苏圩解释道:“这件事若是真的,叶恒手里必定不会存留任何证据与线索。原本微臣也未曾想过韩家,但碰巧的是,韩家韩尧不久之前,正好去了叶家,当众要挟叶恒,请他帮忙为自己父亲求情。而后来叶恒带人前往韩家,双方大打出手,也正好证明了两人之间的确有问题。” 沁阳郡主眯起眼睛,哼笑:“原来如此,本郡主就说呢,他叶恒好端端的,怎么跑去韩家闹事儿。想来,就是那韩尧手里藏着他的把柄,韩桐问斩在即,他怕韩尧知道消息后和他鱼死网破,这才主动出击?” “郡主所言甚是。”苏圩拱了拱手,“微臣也是如此猜测,所以连夜审问,但叶恒嘴硬得很,无论如何都不承认当年叶铮遇害一事与他有关。” 不少人面面相觑。 要真是这样的话,那韩家发生的一切,就都有合理的解释了。 苏圩道:“所以微臣恳请叶二小姐出手,务必保全韩尧之命,待他醒来,相信一切都能真相大白。” 长公主听着,一声长叹。 “若真能就此查清,倒能给初棠他们个交代了。” 萧成煊忽然道:“那个韩尧之所以能如此硬气,又惹得叶恒这么不择手段,想来手里是有点真东西的。何不直接派人去找?” 苏圩微微垂首:“微臣今日来此,确有此打算,只请陛下定夺!” 穆武帝沉声道:“即刻派人前去韩家搜查!掘地三尺,也要将证据找出来!” 萧成煊作势准备起身:“父皇,儿臣愿——” “延川,你去。”穆武帝打断了萧成煊的话,“直接将韩尧带回!” 萧成煊脸色一僵。 沈延川颔首行礼:“定不负陛下所托。” …… “阿姐,那咱们赶紧去吧!”叶云风瞬间着急起来,“别的倒没什么,那韩尧现在还昏迷不醒,万一——” 叶初棠不紧不慢抿了口茶,不知想到了什么,黛眉微扬,唇边噙了一丝淡笑。 “急什么。他这人命大得很,自然会好好的。” 第194章 这男人,救得值啊 此时的韩家早已乱作一团。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尖叫声与哭泣声混杂,一片狼藉。 韩家之外早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众人议论纷纷。 “韩家这这么突然起了火?” “不知道啊!被人发现的时候,火势好像就已经很大了!” “我刚才瞧见几个人着急忙慌地跑了出来,好像都是韩家的下人,也不知道里面还有谁……” “这火怕是控制不住啊,得赶紧救人才行啊!” “说得容易,这么大的火,这会儿冲进去不是自己找死吗?再说了,这韩家本来也要倒了,死在里面,许是还是个解脱呢!我可是听说,那韩桐明日就要处斩了,这个节骨眼,谁还愿意出手帮忙?” “谁说不是……估计那韩尧,倒要走在他老子前面了!” 这几日韩家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很多人都知道韩尧中了毒,一直昏迷不醒,眼下这情况,他十有八九是要死在里面! 叶初棠几人来到韩府门外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叶云风拧起眉:“阿姐,这……” 刚才在揽月楼,阿姐说韩尧肯定不会出问题,可眼下这情况…… 叶初棠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径直向前走去。 “诸位,麻烦让让。” 前面站着的人听到动静回头,本来满是不耐的脸在见到那张清丽沉静的容颜时,出现片刻的呆愣。 “你挤——” 旁边有人认出了叶初棠,低声惊呼:“叶二小姐?” 叶初棠早在京城名声大噪,不就之前又接连当众将数家铺子的掌柜请走,惹来不少人的注意。 所以此时,这一声“叶二小姐”,众人心照不宣,都知道是指代的是她。 知道她现在有人撑腰,众人自然不敢轻易招惹,纷纷让开。 “叶二小姐,您也是来看韩尧的吗?他好像还在里面没出来呢!” 叶初棠轻轻颔首,向前走去。 距离大门还有一段距离,便已经能感受到空气中那股炽烈灼人的气息,令人无法更近一步。 叶璟言的几分醉意早已散去,冲着叶初棠摇头。 “阿姐,不能再往里去了。” 叶云风将小五递给了叶璟言:“阿姐,要不我进去瞧瞧?” 小五眨巴了一下眼睛,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袖,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是不加掩饰的紧张。 她年纪虽小,对危险的感知却极其敏感。 ——三哥,去不得! “不必。”叶初棠摇摇头,定定看向前方,“再等等。” 漫天火光倒映在她眼底,像是跳跃的冷火碎芒。 叶云风不解,再等等?等什么?再等下去,整个韩家都要成为一片废墟了吧? 但阿姐的话他从不会违逆,只点点头:“好!” 叶初棠神色平静,在心里默默数着时间。 就在这时,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众人人回头看去,就见一队官兵正快速朝着这边汇聚。 “官府的人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众人纷纷惊醒,连忙退后。 闻声,叶初棠也微微偏头,看了过去。 当前一人御马而来,清冷尊贵,恍如谪仙,却又带着通身的凛冽气息,如雪山皎月,遥遥不可攀。 夜色与火光之中,他是唯一的绝色。 叶初棠眉梢极轻地扬了一下。 他似有所觉,定睛看来。 对视的一瞬,叶初棠心头飘过一个念头—— 这男人,救得值啊。 第195章 哭坟 “是定北侯世子!” 有人认出沈延川,低声惊呼,反应过来之后,便又生出疑惑。 ——韩家这场火,竟是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吗?居然连这位都惊动了? 沈延川高坐马上,黑眸不动声色地从叶初棠身上扫过,看她安全无虞,淡然自若,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叶初棠这两日一直奔波在韩家内外,刚才远远看到这边起的大火,他便心有担忧。 虽然知道以她的聪慧,绝不会让自己置于这样的危险之中。 虽然知道就算遇到困境,她总能化险为夷。 虽然在心里自我说服了许多次——依然无法完全放心。 直到此时,见到她好好地站在那,容颜清丽,眸色澄澈,盘踞在心头的焦躁烦郁才终于消散。 “叶二小姐。” 他颔首打了招呼。 叶初棠垂首行礼:“世子。” 沈延川的目光从她身后的叶璟言与叶云风身上扫过。 “你们这是刚来?” 叶初棠点了点头,解释道:“我与阿言阿风小五原本在揽月楼,听说这边起了火,就连忙赶回来了。不过只比世子早了半刻钟,尚且不知里面情形如何。韩尧与苏姑娘,很可能都还在里面——” 她说着,黛眉微微蹙起,眼底染上几分忧虑。 苏圩毕竟是把人交给了她,若真出了什么事儿,可就前功尽弃了。 沈延川微微偏头,抬了下手。 “兵分两路,进入韩家,务必以最快的速度,把里面的人全都带出来!” “是!” 一声令下,身后众多官兵纷纷跑动起来。 这次可是穆武帝亲自下的命令,谁敢怠慢? 陆续有人将端着水过来,但火势实在是太大,收效甚微。 连舟直接倒了一盆水在身上,低头便冲了进去! …… 时间缓缓流逝,周围议论声渐渐小了下去。 一来是震慑于沈延川率人前来,二来是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里面却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出。 沉寂的人群,气氛越发僵冷,几乎凝固。 “我看韩尧八成已经死在里面了,要不然这么多人进去,怎么还没把他带出来?” “要我说也是……这么大的火,正常人早就跑出来了,哪里还会留在里面等死?” “可惜啊。想想不久之前,这韩家还威风无比,谁能想到,不过短短半月,就彻底倒了!” “那韩尧本来也不是个好东西,就是听说,那苏佩儿也在府里,还怀着身孕呢!这次只怕……” 剩下的话那人没有说出口,但众人都知晓那是什么意思。 不远处,叶诗娴站在拐角,双手紧紧攥着手帕子,望向前方的眼神忐忑又兴奋。 “烧的好,烧的好啊!” 只要韩尧死了,他手里藏着的关于爹爹的那些东西,就都死无对证了! 她掐了自己一把,眼眶迅速通红,疾步走了过去。 叶初棠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去,正瞧见叶诗娴来了。 叶诗娴怔怔望着那火,眼泪直接落下。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与我爹爹之间的误会还未解开,怎么能就这样——” 叶云风不耐烦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人还没影儿呢,你怎么还先来哭起坟了?” 第196章 求我?你也配 这话骂的实在是难听,叶诗娴何曾被人这样当面羞辱,当下就变了脸色。 “你!” 话一出口,叶诗娴忽然意识到什么,强行将自己的情绪压下,咬着唇忍着眼泪,委屈十足的模样。 “堂弟,我知道现在我爹爹蒙冤入狱,你想避而远之,不愿给自己招惹麻烦。可再怎么说,我们好歹亲人一场,你怎么能狠心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 叶云风立刻抬手:“哎——你可别来沾边儿!在场的谁不知道叶家早就分了家了,那可是在你爹被抓进去之前的事儿啊!” 叶诗娴表情一僵。 她是真的没想到,叶云风非但一点儿也不避讳叶家闹掰的事儿,还这么直接干脆地讲了出来。 但凡他还要点体面,就绝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话说的这么难听。 叶诗娴却不知,对面的姐弟几人几年前都是挨过饥荒,从死人堆儿里挣扎着活下来的,她这点儿小伎俩,实在是入不得他们的眼。 脸面? ——最先不要脸面的,不是强行霸占了自己亲哥遗产的叶恒吗? 真不知道叶诗娴哪儿来这么厚的脸皮,居然还好意思提“亲人”二字! 瞧着叶云风那浑不在意的模样,叶诗娴咬了咬牙,索性不再理会。 叶初棠是个心思狡诈的,她这弟弟和她如出一辙,一样的流氓无赖! 叶诗娴深吸口气,用帕子拭去脸上的泪痕,几步上前,双目莹莹地望向沈延川。 “世子,我爹爹尚未平冤,韩尧还不能死!臣女求您,一定要将他救出来!臣女感激不尽!” 她说着,作势便要跪下。 然而下一秒,男人清冷淡漠的嗓音传来,瞬间令她僵住。 “求我?你是在以什么身份求我?” 叶诗娴愕然抬头,却见沈延川负手而立,微微侧首,扫了她一眼。 只这一眼,深邃难测,冰冷漠然。 那双黑眸像极了无法窥测的深渊,将所有波澜尽数掩盖,外人无法得见分毫。 叶诗娴浑身血液冻结,四肢冰凉。 他那淡淡撇来的一眼,她已经心知肚明,他是在说—— 你也配? 韩家出事,何时需要她一个外人来求情? 叶诗娴只觉自己所有心思都被对方看得透透的,难堪至极,准备好的那些话术,也都齐齐咽回了喉间。 算了,算了! 只要今天韩尧死了,一切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了! 叶诗娴拼命掐手心,竭力让自己表现如常,微微垂首,不再多言一句。 端的是柔弱可怜的姿态。 大火烈烈,空气滚烫,甚至能听到物件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动静。 叶诗娴在心里默默数着,却忽然听得一道清润的声音。 “咦?” 叶初棠? 叶诗娴心中一动,仍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 现在,只要继续等—— “那好像是韩尧?”叶初棠轻声喃喃。 叶诗娴心里一沉,猛地抬头看去! “什么!?” 叶初棠偏头看来,好心指了一下。 “你和韩尧比较熟,你看看,从小门出来的那个,是不是韩尧?” 叶诗娴下意识看过去,瞧见那道佝偻着走出来的身影,她脑子里的那根弦瞬间崩断。 第197章 密道 那人形容狼狈,但不是韩尧,又是何人? 走的近了,众人才发现他其实并未醒来,而是由两个女子一左一右搀扶着,硬将他从火场带出来的。 左边的女子小腹隆起,秀丽的面容苍白而狼狈,正是苏佩儿。 右边的那个,自然是她的小丫鬟。 这一场大火将她吓得不轻,此时依旧神色惶惶。 沈延川微微侧首,立刻有人上前。 “韩公子!” 韩尧仍在昏迷之中,并未回应。 叶初棠走上前去。 看到她,苏佩儿如见救星,嘴角微微翘起。 小丫鬟更是直接哭了出来。 “叶大夫!您果然在这!我们就知道,您肯定会回来救我们的!” 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还是个半大孩子,经历过前几次的事情之后,这小丫鬟早已经将叶初棠当做了主心骨。 一直惶惶不安的心在看到叶初棠的一瞬间终于如释重负。 叶初棠递过去一条帕子:“可曾受伤?”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视线正从韩尧身上扫过,询问之意再明显不过。 苏佩儿摇摇头:“叶大夫放心,我们都没事,只是韩郎……” 叶初棠看她们身上衣物完整,的确不像是糟了火灾的模样,轻轻颔首。 “你们把他背出来的?” 苏佩儿迟疑片刻,视线落在她身后的众多官兵与百姓身上。 叶初棠微微笑道:“放心,定北侯世子在此,必定会为你讨回公道,护你周全。” 身后,沈延川听到这一句,剑眉微扬。 难得听她夸一次,还是这样的场合…… 他向前走去,在叶初棠身旁站定,打量了苏佩儿三人片刻。 “整个韩家都烧起来了,你们这是怎么逃出来的?” 苏佩儿下意识看向叶初棠,见叶初棠点了头,才安下心来。 “韩家后院有一条地道,我们是从那逃出来的。” 沈延川凤眸微眯。 叶初棠心道一声漂亮。 她正想着怎么把那些证据正大光明地拿出来,没想到韩桐还留了这么一手。 估计他之前是给自己准备的,亏心事做多了总怕鬼敲门,结果最后便宜了叶初棠。 “火势起得很快,我们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往外逃了。而且韩郎尚在昏迷,更是难解。还好有这么一条密道,正好通到小门,我们就这样出来了……” 苏佩儿低声说着,不远处的叶诗娴脑子已经一片空白。 她暗暗掐了下自己的手掌心,尖锐的刺痛让她清醒了许多。 没关系,没关系! 韩尧还活着是不假,但也和死的没两样! 只要他一直这么昏迷着,一切都不用担心! 叶初棠让苏佩儿把人放下,帮韩尧把了脉。 四周一片寂静,无数双眼睛齐齐朝着这边看来。 八卦、好奇、探究、震惊…… 毕竟谁也没想到韩尧居然真的能逃过一劫! “他没什么大碍,就是需要好好休养,以待醒来。”叶初棠道。 苏佩儿长舒口气:“那就好、那就……” 她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小腹,神色痛苦。 而她的身下,已被鲜红的血濡湿。 第198章 救你 “姑娘!” 小丫鬟惊呼一声,立刻扑了过去。 叶初棠眉心微凝,当即扶住了苏佩儿的胳膊。 不过短短几秒,苏佩儿已经疼的满头大汗,脸色苍白至极。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她冲着叶初棠虚弱一笑:“叶大夫,我、我没事儿……” “先别说话,省点力气。”叶初棠说着,回头看向沈延川,“世子——” 只一个眼神的对视,沈延川便猜到了她的打算。 他当即侧首吩咐:“立刻去为叶大夫准备一个安静干净的房间。” “是!” 定北侯世子亲口下的名字,自然无人敢不从。 叶初棠顾不得其他,只与他对视片刻,轻轻颔首,以表谢意。 沈延川脚下微动,但韩家火势未灭,局面混乱,仍需他主持大局。 他一字一句道:“派人守着叶大夫,不得有任何闪失。” 不少人都听到了他这句,但并未多想。 一来韩尧身份特殊,现在无论如何死不得,还需要叶初棠看诊,二来叶初棠对沈延川有恩,他对她多有维护也是应当。 然而叶诗娴却是心尖一颤。 她从未在沈延川的脸上看到过那样的神情…… 今夜今时,他出现在这,还带着大量官兵,想也知道肯定是上面的意思。 也就是说现在的韩家比预想的还要重要,才会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按理说沈延川所有的注意力都应该放在韩家的这场大火之上的,可……他来到这里以后,提及叶初棠相关的话语,却是最多的。 叶诗娴咬了咬唇。 她明明已经做了多手准备,怎么沈延川好像一点都没受影响? 莫非是,他还没听到叶初棠的那些“传闻”? 只是叶诗娴也没什么时间想这些了,看着叶初棠离开,她本应立刻跟上去的,毕竟叶初棠带走的除了一个苏佩儿,还有韩尧! 她必须得紧盯着韩尧,时刻关注他的情况才行。 可……沈延川还在这…… 就在叶诗娴心中纠结的时候,跟在沈延川身后的云成笑着开了口:“叶小姐不跟着一起去看看吗?方才您好像很担心韩公子的样子……” 叶诗娴顿时难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勉强应了声,转身朝着叶初棠他们离开的方向而去,但是来到门外,却吃了个闭门羹。 ——人命关天,岂能打扰? …… 叶初棠给苏佩儿喂了一颗药。 “含着。” 里面她专门加了人参,能吊一口气。 苏佩儿已经疼得快要昏厥。 小丫鬟慌得不行:“叶大夫,我们姑娘肯定是累着了,您、您救救她吧!” 叶初棠看着那张曾经妍丽如今憔悴的面容,轻声一叹。 “这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小丫鬟顿时呆住。 苏佩儿却似乎早已经猜到了,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含泪冲她弯了弯唇角,摇头。 ——没关系的,叶大夫。 这个孩子本就不该来,从前是她太过天真,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也该醒悟了。 叶初棠低声道:“放心,我会救你。” 苏佩儿泪光盈盈,随机目光微转,落在了她的身后—— 第199章 韩尧是跟着她们一起被送来的,此时就躺在不远处的软塌上。 此时的他依旧眼眸紧闭,脸色青白,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苏佩儿的视线从他隐隐青筋浮现的手背上扫过,轻轻合上了眼帘,苦笑一声: “是我福薄,没办法为韩郎诞下一儿半女……终究是我的错!” 叶初棠轻声叮嘱:“别胡说,省着点力气。” 苏佩儿点点头,听话地不再言语。 她的额发早已经湿透,此时脸色也苍白如纸,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叶初棠侧头吩咐:“去备热水来!” 小丫鬟之前便已经经历过一次类似的情况,此时听叶初棠这么说,立刻明白过来,慌忙应了一声就匆匆离开。 叶初棠为苏佩儿擦去额头的汗,随机手腕轻挥,一排泛着冷芒的银针静静陈列。 她屏气凝神,而后果断下针! 时间在此时仿佛变得格外难熬,外面所有的声音似乎都远去。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叶初棠神色专注。 而在她的身后,韩尧的手缓缓收紧,复又松开。 …… 时间流逝。 经过众人的努力,韩家的这一场大火总算被扑灭。 入目所及,一片焦黑,烟尘滚滚。 刺鼻的烧焦味儿飘散,几乎令人难以呼吸。 曾经繁华热闹的韩家,一夜之间,彻底倾塌。 “主子。”连舟去而复返,“里面基本上都被烧毁了,连房梁都塌了好几根,什么都不剩了。” 沈延川容色淡漠冷冽:“伤亡情况如何?” “分别在前院、后院以及厢房内找到五具尸体,都是韩家的下人。另外还有几个运气好跑出来的,都已经控制了起来,等候发落。” 这个结果本来也在预料之中。 那样的大火,不死人才是奇怪。 关键是……韩尧与苏佩儿竟是活了下来! 沈延川又问道:“可曾查到密道?” 连舟神色一凛,点了点头:“找到了,您是否现在过去亲自看上一看?” 沈延川却没立刻应声,反而微微侧首。 云成心领神会,当即上前,低声解释:“叶大夫从进去,直到现在都还没出来,许是那苏佩儿的情况不太好。” 一个女子怀着身孕,在大火中把一个昏迷的男人从密道中救出来…… “说来,她对这韩尧,倒真是一片痴心。如果没有她,今天韩尧只怕是要葬身火海了。” 虽然苏佩儿是青楼女子,但这一身的骨气与胆识,却是许多男人也不及的。 自从韩家出事儿,从前的那些朋友都纷纷和他们划清界限,生怕被牵连。 倒还不如一个青楼女子重情重义。 沈延川看了眼那依旧紧闭的房门,对云成道:“你在这里守着,若有任何情况——” 话音未落,他忽然感觉到了什么,抬眸看去。 吱呀—— 房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此时夜色正浓,明月高悬,长街之上盏盏烛火。 那女子从中走出,像是从一片浓稠的黑暗里,迈入了星星点点的流光之中。 沈延川眸色微深。 第200章 预想 无数目光齐齐朝着叶初棠看去,充满好奇与探究。 都说叶初棠医术了得,不知今天这局面,何解? 叶初棠在出门之前,就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她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旋即径直来到了沈延川身前。 “世子。”她屈膝行礼。 沈延川的目光在她脸上定格片刻,才问道:“如何?” 叶初棠轻轻摇头,神色歉疚。 看她这般反应,当即不少人窃窃私语起来。 “看来是不行了!” “我就说肯定救不回来的!没看刚才那苏佩儿被送进去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丝毫血色了吗?” “自古女人怀孕生子都是过鬼门关,她之前就在湖上闹过一次,现在又遭了这么大的罪,哪里还能承受的来?” “说来也真是可惜!韩桐斩首,韩尧也昏迷不醒,如今就剩下这一根独苗,还是一尸两命,实在是……” 不过短短半月,曾经风光的韩家就彻底落败,沦落到如今的下场,谁人看了不唏嘘? 叶诗娴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下。 她闭了闭眼,暗暗长舒口气。 死了好,死了好! 谁知道那苏佩儿跟在韩尧左右,有没有给他吹过枕边风,听过什么不该听的。 何况,要不是因为她,父亲也不会被关起来! 叶诗娴心里对苏佩儿十分怨恨,自然是盼着她早点死的。 “堂姐。”叶诗娴上前两步,眼眶泛红,“你也别太难过了,那苏佩儿性情刚烈,之前就屡屡冲动行事,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如今死了,也是——” “你在说什么?”叶初棠打断她的话,“谁死了?” 叶诗娴一愣:“自然、自然是那苏佩儿啊,难不成,韩尧也——” 她看似神色茫然,实则心里门儿清,就是在探叶初棠的口风。 重兵把守,她无法跟过去看个清楚,确认韩尧身死,就只能靠这种旁敲侧击的手段。 叶初棠淡淡看着她,乌黑的眼眸像是能看透一切。 叶诗娴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她觉得叶初棠看自己的眼神里,似乎带着说不出的嘲讽。 “她没死。”叶初棠道,“可惜孩子没能保住,估计要休养许久。” “什么?” 叶诗娴顿时愣住,几乎不敢相信, “可是她刚才明明大出血——” 一旁的叶云风忍不住轻嗤,嘲讽出声:“怎么听你这意思,我阿姐拼命把人救回来,倒还让你失望了?” “当然不是!” 叶诗娴条件反射的反驳,想要说点什么为自己辩解。 然而她心头震惊尚未褪去,想到那苏佩儿居然如此命大活了下来,又是恨得牙痒痒,哪里还想得出应对的话语? 叶初棠并未过多理会她,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做。 她转身看向沈延川。 “世子,苏佩儿方才说,那密道之中,似有古怪。” 叶诗娴眼皮猛地一跳。 沈延川凤眸微眯:“哦?” 叶初棠看向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韩家府宅。 “或许,里面有苏大人想要的东西。” …… 萧成煊坐立难安,自从沈延川带人离开,他的心思就不在这宫宴上了。 下人不动声色地上前,附耳低语。 萧成煊心中一惊,失手打碎了桌上的酒杯。 咣当——! 第201章 一起? 这动静瞬间引来了众人的注意,无数目光投来。 穆武帝眉心微敛:“成煊,怎么了?” 萧成煊连忙道:“父皇见谅,儿臣一时走神,这才打碎了酒杯。” “哦?” 他这个儿子是出了名的沉稳果决,倒是鲜少见到他这般模样。 似乎猜出了穆武帝心里的想法,萧成煊又补充道:“方才听苏大人说了那些,儿臣心中亦是非常震惊。若韩家和叶家真有问题,那当初……” 如贵妃心头一跳,立刻打断了他的话。 “成煊不必忧虑,有延川在,肯定没问题的。” 迎上自己母妃警告的眼神,萧成煊才猛地惊醒——他刚才说的太多了! 如果三年前叶铮的死真的查出来和叶恒有关,那父皇心里肯定会有想法。 毕竟当初他贬叶铮离京,不过是因为正在气头上,想惩戒一二,却无杀心。 如果不是因为那一道贬黜的圣旨,叶铮一家或许也不会死。 他现在提起这些,是生怕父皇想不起吗! 萧成煊连忙道:“母妃说的是。” 穆武帝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情绪。 大殿之内,众人也都不敢多言,只暗暗交换视线。 本来都好好的,谁知道突然闹出这么个事儿来,眼下谁还能心无挂怀地渡过这个中秋宫宴? 所有人都在等沈延川那边的消息,也不知情况到底如何了…… 萧成煊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花费了极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想要起身请求离开的冲动。 这个时候,他当然不能出来打眼。 然而一想到刚才听到的消息,萧成煊就如同百爪挠心。 ——韩家大火,韩尧竟然活着逃出来了! 虽说他还在昏迷,性命堪忧,但不知道为什么,萧成煊心里始终无法安定下来,总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宫人换了新的酒杯上来,萧成煊烦闷地一饮而尽。 现在,他能做的,也就只有等了。 …… 明月高悬。 东西烧焦的味道充斥鼻端,入目所及,一片废墟。 靠的近了,还能感觉到那股未曾彻底消散的滚烫灼烧感。 “主子,叶二小姐,小心脚下。” 连舟在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回头。 这前后院都散落着烧焦的物件,几乎无处下脚。 寻常人等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然而叶初棠跟在后面,却是神色如常。 听得这话,她淡淡一笑:“不必担心我,之前二叔家里也曾失火,比不得这里惨烈,却也可怜心酸,令人扼腕。” 言下之意:她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场面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连舟“诶”了一声,余光瞥见后面不远处叶诗娴发青的脸色,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想笑的冲动,又咳嗽一声,带着人往前而去。 一刻钟后,一行人找到了密道的入口。 “就是这里。”连舟抬手向前指去,“这密道应该是很早之前就有的,很是宽敞,从这里直通到侧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离开。” 他说着,上前挪动了桌上的砚台。 吱呀—— 一道深不见底的黑色密道,徐徐出现! 沈延川回头:“一起?” 第202章 丧钟 叶诗娴在大门外焦躁不安地等待着。 苏佩儿没死不说,现在沈延川和叶初棠还进入了韩家的密道! 虽然她不知道那所谓的密道是个什么情况,但她总觉得会有什么难以控制的情况发生。 韩桐这个人生性多疑谨慎,他当初能留下爹爹的把柄,谁知道他还留有什么后手! 这密道,只怕是—— 时间变得无比煎熬,叶诗娴只觉得这么多年来,从未渡过这样艰难的中秋夜。 …… “世子请。” 叶初棠抬手,示意沈延川先行一步。 沈延川走上前去,那黑色的入口深不见底,似乎还透着丝丝冷意。 云成递上一盏灯笼,用以照亮前路。 沈延川长腿迈开,朝着里面而去。 叶初棠紧随其后。 这是一个足以容纳两人并肩而行的密道,看起来似乎有些年头了。 安静的密道内,呼吸清晰可闻。 “想不到,韩家地下,还藏着这样的秘密。”沈延川评价道,“算来,他刚买下这座府邸的时候,就开始暗中筹备建造这密道了。” 叶初棠借着光,打量着这密道。 做工不算精细,但够用了。 最关键的是,韩桐一早就别有意图,否则不会做这样的事儿。 “京城还真是卧虎藏龙之地。”叶初棠意有所指地道。 区区一个光禄寺少卿,居然就肯如此大动干戈,付出这般心力建造密道……实在是很难不让人多想。 如果不是今日韩家失火,苏佩儿他们从密道逃出,外人只怕永远也猜不到,这里竟还藏着这样的秘密。 沈延川眉梢微扬。 忽然,他停下脚步,视线定格在左侧的墙壁。 叶初棠也随之站定,跟着他的目光看去。 “世子?” 沈延川没说话,只曲指在那上面轻轻敲了敲。 咚咚。 ——墙壁之后,竟是空的! 他侧头吩咐连舟,“打开看看。” “是!” 连舟应了一声,立刻上前。 只见他沿着那墙壁的几处敲打了几下,不知碰到了哪里,墙上忽然弹开一扇小小的门! 现场忽而寂静。 叶初棠朝着那边看了一眼,唇角微挑。 那门洞之后,竟静静放置着大量金条! 一眼看去,少说万两之数! 以韩桐的俸禄,便是干到老死,也绝不可能拥有这样巨量的钱财! 当官少有不贪,尤其京城这地界,便是个芝麻大的小官,随手捞一捞,也都不少油水。 但这个数量,还是让在场之人都惊了一下。 “主子,这有一本册子!” 连舟眼疾手快,很快发现门洞内侧紧贴放着一个薄薄的书册,立刻取出,转身双手呈递给了沈延川。 沈延川接过,翻开第一页。 忽然,他似有所觉,侧眸看了叶初棠一眼。 那女子静静而立,双手交叠在小腹,容颜沉静,眸色澄澈,好似对这些都不甚在意。 沈延川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他眼帘微垂,扫过手里的册子,眉梢极轻地扬了一下。 这果然是韩尧收受贿赂的记录册,同时,这也是—— 叶恒即将敲响的丧钟! 第203章 这只是开始 大火过后,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烧糊气味。 围观众人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渐渐散去。 虽然韩尧没死在这一场大火之中,但在他们看来,如今这昏迷不醒的样子,和死了也没什么差别了。 何况韩桐将死,韩家所有家当估计都被这一把大火吞噬,想也知道这韩家以后是没什么好日子过的了。 人逐渐少了,只剩下一些,还好奇且八卦地等着沈延川他们出来。 “小姐,要不咱们先回去吧?”芍药左右环视,周围人时不时投来的眼神让人很是不适,加上官兵镇守,气氛森严,更是…… “今天是中秋,夫人还在家里等着您呢!”她小声劝道。 叶诗娴却不肯动,双眼紧盯着前方,生怕错过什么。 “急什么,再等等。” 爹爹都被关起来了,哪儿还有心思过中秋? 若是爹爹不能安然无恙地归家,那这节不过也罢! 芍药嘴唇动了动,却也不敢忤逆她的意思,只得低声应了,老老实实待在一旁。 叶诗娴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心里越发不安,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脱离掌控。 不,不……实在不行的话,还有慕容晔! 只要他肯帮忙,就还有一线生机! 这么想着,叶诗娴心中稍安。 终于,前方传来动静,她立刻定睛看去! 率先出来的是连舟,叶诗娴目光后移,就看到了沈延川。 他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叶诗娴一颗心瞬间悬了起来——她记得沈延川进去的时候,手里是没拿任何东西的,现在这…… 她正想靠近些看的更仔细一点,却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叶初棠呢? 沈延川站定,回头,似乎在等人。 叶诗娴心里莫名觉得不太对劲。 这、这到底是…… 终于,那道熟悉的身影从中走出。 叶诗娴迅速打量了她一圈,想看出点什么,然而就在这时,叶初棠忽然抬头看了过来! 她静静而立,那双乌黑的眼眸平静清冽,就那样不带任何情绪地望过来。 叶诗娴莫名打了个寒噤,一股说不出的寒意从脚底升起,迅速将她笼罩! 她几乎是本能地退后了一步。 “小姐,您怎么了?” 芍药连忙扶住了她,奇怪问道。 叶诗娴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什么来。 难道她要说,她刚才竟是被叶初棠的一个眼神镇住了!? 只是一眼,她心里就涌上了从未有过的恐惧! “没、没什么。”叶诗娴强自镇定,率先收回了目光。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叶初棠竟忽然朝着她走过来了! 那女子缓步而来,步调从容,不疾不徐,然而叶诗娴却觉得周围的空气在急速变得稀薄。 无法形容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叶诗娴自觉丢人,又羞又恼。 ——她竟然连叶初棠都开始怕了!? “怎么了?”叶诗娴皱了皱眉,挺直肩背,冷声开口。 叶初棠与她平视。 “你可知道,爹爹娘亲和阿兄出事那天,我在想什么?” 叶诗娴一愣:“什么?” “坏消息:你们今年的中秋被耽搁了。”叶初棠抬头看了眼皎洁的圆月,唇角忽然弯了一下,微微俯身,附耳含笑低声。 “好消息:你很快就会知道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第204章 是你! 昏暗逼仄的牢房内,痛苦的呻吟声和歇斯底里的惨叫声充斥。 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血腥气息,令人作呕。 叶恒嫌恶地闭上眼睛。 他从未想过自己竟还有这样的一天! “哎。”旁边牢房的犯人打量了他好半晌,“听说你是杀了人进来的?” 叶恒不说话,和这种人多说一个字,他都觉得掉价! 另一个犯人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别问了!人家来历可不一般!官爷!跟咱们可不一样!” 这话立刻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纷纷朝着这边看来。 “官爷?哪个衙门的?” “真的假的?” “我猜八九不离十啊!没看他身上穿的?能是一般人?” “嘿!管他是个什么来历,进了这里,不照样得低头?指不定他犯了大罪,以后有的苦头吃呢!” 几个人哄笑起来。 成日被关在这里,他们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对那些新来的评头论足。 尤其叶恒这一看就和寻常人来历不同,自然更是引人注意。 叶恒下颌紧绷,深吸口气,竭力让自己忽略那些嘲笑与议论。 最开始被关在这的时候,他心里的确很是慌张,甚至一度对那位有所怀疑,但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外面始终没有消息传来,他又觉得是自己想错了。 ——苏佩儿如果真的当场出事儿,苏圩肯定已经带人过来了,而那位如果有心杀他,肯定也会速战速决,不会拖延这么久。 所以……许是中间出现了差池,才导致现在的状况。 毕竟他手里还留着不少东西,那位应该不会这么轻率地选择抛弃他。 这么一想,叶恒心里又稍稍安定了一些。 眼下他能做的,就是等待! 稀薄的月光从狭窄的窗户流淌而来,抬头依稀能看到那一轮冷月。 叶恒暗暗攥紧拳头,吐出一口气。 …… “你在说什么?” 叶诗娴皱起眉,好似没听懂叶初棠的意思。 不过叶初棠也不在乎。 她直起身,拉开一段距离。 就在叶诗娴想要继续追问的时候,忽然察觉不对。 她下意识朝着旁边看去,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围了起来! 气氛肃杀、冰冷! 那股不安越发强烈,叶诗娴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仿佛要跃出胸腔。 她看向沈延川:“世子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沈延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轻轻抬了下手,音调平静。 “即刻前往风陵巷,查封叶家。” “是!” 叶诗娴瞬间惊在当场,看着那些人果真齐齐朝着叶家的方向而去,巨大的恐慌终于将她笼罩。 她急急上前:“世子!您是要做什么?!” 刚迈出一步,便立刻有官兵上前将她拦下。 唰唰——! 看着身前交错的冰冷刀刃,叶诗娴堪堪停下步伐,心惊肉跳。 连舟道:“叶小姐,您先别急,查完叶家,若没有问题,一切自然无事。” 叶诗娴蒙了。 查叶家?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查她家!? “不、不行!” 连舟不为所动,音调却冷。 “行不行,可不是叶小姐您说了算的。” 犹如兜头一盆冷水,浇得叶诗娴浑身冰寒。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豁然看向叶初棠! “是你!” 第205章 难熬的夜 叶初棠眨眨眼,露出一个温和无辜的笑容。 “我?我怎么了?” “你!一定是你捣鬼——”叶诗娴情绪激动,“否则他们怎么会突然要查封叶家!?” 叶初棠轻轻掸了掸裙角,似乎觉得刚才与她靠近讲话脏了身上的衣服。 “堂妹这话我就真理解不了了。如果不是二叔犯错在先,好端端的,又怎么要被查?难道在你眼里,我当真有这么大的本事,想让世子殿下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叶初棠微微偏头,似笑非笑地挑眉。 “我竟不知,我什么时候能如此这般左右世子心中所想?” 沈延川与她对视一眼,旋即眸色平静淡然地收回目光。 叶诗娴剩下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再吐不出一个字。 她和叶初棠撕破脸无所谓,却万万不能得罪沈延川!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若敢承认,不是公然挑沈延川的不对吗!? 叶诗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搞蒙了,却还没有彻底失去理智。 她死死攥紧手心,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我、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 “堂妹有这个功夫与我争执,不如还是去亲自问问二叔比较好,他或许能直接给你答案呢?哦,我忘了,他现在人在牢中,你想见他,却也是极难的。” 叶初棠不紧不慢,每个字都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直直刺入叶诗娴的心上! 她停顿片刻,温润清丽的容颜上浮现一抹浅浅的同情。 “那你还是尽快回去,将这事情告知二婶和明泽吧,这样,也好让他们有所准备,你说呢?” 准备? 什么准备? 叶诗娴心脏疯狂跳动,浑身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可她也清楚叶初棠的话虽然难听,却是实话——现在爹爹不在,娘亲生病,明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全家唯一的顶梁柱就是她了! 平生第一次,叶诗娴体会到了什么叫“绝望”。 她站在那,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空,四肢冰凉。 叶初棠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明月高悬,皎洁冷清。 这一晚,不知是否会比三年前那个逃亡的雪夜更加漫长呢? …… “砰!” 房门被撞开,丫鬟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照顾了叶明泽一天,刚刚才得空躺下休息的高氏被这动静惊扰,拧着眉斥道:“干什么这是?真是一点儿规矩都没有了!等老爷回来,一个个饶不了你们!” 丫鬟却听不得她这话了,苍白着脸,满是惶恐地扑跪在了地上。 “夫人!夫人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好多官差!” “你说什么!?” 高氏惊愕当场。 这个时间,怎么会突然来人? 她迅速朝着外面看了一眼,依稀能看到点点火把,以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那的确不是寻常人等会有的动静! 高氏急急起身,又披上了衣服:“到底怎么回事儿!?” 丫鬟哭着道:“听说、听说是定北侯世子亲自带人过来的!说、说要查封——” “怎么可能!?你在说什么胡话!” 高氏又惊又怒,气急反笑, “今夜中秋宫宴,世子殿下怎么会带人来此?” 她打心眼里是不信的。 一边往外走,高氏一边怒道:“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来找叶家的麻烦!” 叶恒是出事儿了不错,但罪名未定,他还是朝廷官员,更何况他身后还有那位!谁来了不得掂量掂量? 走了几步,冷风吹来,高氏忽然想起自己出来竟是忘了带面纱。 她脸上的红肿溃烂已经持续月余,用了各种法子,都不见好转,平日里她尽量待在屋内,不与外人接触,可现在这—— 高氏想回去取面纱戴上,却已听见了外面急促而整齐的声音。 人已到了! 顾不得其他,高氏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急声问道:“娴儿呢?她还没回来吗?” 她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下意识想找叶诗娴。 丫鬟又哪里知道这些,只胆怯茫然地摇头。 “奴、奴婢不知……” “真是废物!关键时候一个个的都不顶用!”高氏烦躁不已,“愣着干什么,还不多加派几个人去少爷那边守着!若惊扰到了他,我拿你们是问!” 高氏心里最宝贝的,自然还是这个儿子。 他的身体情况本就不好,这要是再—— 此时,高氏已经来到了前院。 她一眼看到大门已经被人从外打开,府内下人齐齐瑟缩站在一处,竟无一人上前阻拦。 夜色黑沉,依稀只能看到外面似乎已经被彻底围堵。 高氏的火气瞬间上来,上前一步,厉声喝道:“放肆!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你们随意查封!?” 她叶家还没落魄到被人上门欺辱的地步! 然而就在高氏准备继续质问的时候,一个身着黑色劲衣的男人出现在了大门之外。 看着那张有些熟悉的脸,高氏瞬间失语。 “连、连舟大人?” 这不是定北侯世子身边的—— 连舟抬头看了眼门匾,挑了挑眉。 “风陵巷,叶恒叶家,查的就是你们。叶夫人,烦请让上一让吧!” 一番话落在耳边,每个字都听得清楚,可连在一起,却突然让人听不懂了。 高氏张了张嘴:“什、什么?”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娴儿?” 高氏瞧见她,瞬间感觉抓到了希望,急急道:“娴儿,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快和世子殿下解释解释啊!” 叶诗娴唇色苍白,双眼无神,听到她这话,也只是迟钝地转了下眼珠。 高氏这才发现她双眼通红,竟像是哭过的样子。 她心里一沉。 “娴儿,你——” “二婶。” 一道温和清润的嗓音传来,高氏抬头,这才发现她最讨厌看到的那个人,居然也在! “叶初棠?!你怎么在这!” 叶初棠似乎没看出高氏的嫌恶与警惕,唇角轻轻弯了一下。 “多谢二婶关心,不过现在您还是先顾及一下自己吧。其实只是查点东西,二叔若清清白白,自然安然无恙。您让下面的人都听话些,也好早些查完,以免耽搁了过中秋,是不是?” 第206章 找到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 高氏恼怒至极,涨红了脸怒声反驳。 然而叶初棠却似乎并不在乎她的回答,对她的吵嚷也毫不介怀,只是下颌微抬,清淡平静的目光就那么无声扫过。 高氏心头一沉,莫名觉得寒意上涌。 余光里看到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高氏连忙上前,就要申诉:“世子殿下!这、这里面一定是有误会啊!这怎么——” 沈延川却似乎并没有耐心听她说太多,只微微偏头,朝着皇宫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便立刻让叶诗娴心惊肉跳,想也不想地上前拉住了高氏! “娘!你别说了!” 到了这个时候,叶诗娴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们若是执意阻拦,那么最后吃苦受罪的,还是他们自己! 今天,他们是非查不可了! 高氏却还没回过神,惊愕茫然地看向叶诗娴,刚要开口,迎上叶诗娴警告的眼神,剩下的话又堵在了嗓子眼。 只这片刻的功夫,沈延川淡声开口:“别让宫里等太久。” 连舟等人立刻恭声应是,迅速带人进入宅院! 高氏浑身一颤,她自然也听到了沈延川的那句话。 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今晚这一切……是上面铁了心要动他们? 这个猜测刚一浮现,瞬间就扰乱了高氏的心神。 她慌乱无措地看向叶诗娴。 “娴儿,这、这可怎么办?你爹还——” “娘!”叶诗娴强行打断她的话,面上强自镇定,紧紧攥着高氏的手,用力掐了两下,暗示她不要在这个时候乱说话,“爹只是暂时蒙受了冤屈,世子殿下今天带人过来,也是为了彻底查个清楚,好还爹爹清白,您莫要太过担心了!”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 高氏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强行将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好、好……” 叶诗娴又下令让站着的众人纷纷退后,不要耽误了众官兵的搜查。 整个叶家气氛凝滞,沉闷压抑。 最近一段时间,叶家频频出事,早有人暗自嘀咕,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叶恒都自身难保,众人心里何尝不害怕? 叶诗娴浑身紧绷,看似淡定,其实内里已经成了一团乱麻。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家里是干净的,什么都不会被查到了! 不过爹爹向来小心,他被带走之后,叶诗娴专门在家里暗暗搜查了好几遍,都没找到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想到这,她心中稍安。 只要、只要能平安度过今晚,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此时她心底对叶初棠的恨意,已是达到了顶峰! 她敢肯定,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一定有叶初棠的手笔! 等以后……这笔账她必然百般奉还! 时间似乎变得格外难熬。 叶诗娴忍不住再次看向叶初棠。 叶初棠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朝着这边看了一眼。 只刹那的对视,叶初棠淡淡一笑。 叶诗娴的心莫名一沉。 就在这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后院传来。 一个官兵拿着什么东西匆匆跑回,扬声喊道: “找到了!” 叶诗娴豁然回头! 第207章 封 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 叶诗娴呆立原地,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 云成已经率先上前一步,目光落在那人手里拿着的盒子。 “这是什么?” 那人单膝跪地,双手将盒子呈上:“禀世子殿下,这是小的在叶恒书房搜出的物件,里面有数封书信,还请世子过目!” 云成将盒子接过,看到上面的锁已经被他们强行砸开。 估计这里面是真的有东西,他们才会是这般反应。 云成面上不露声色,转身恭敬将盒子递给沈延川:“主子。” 沈延川眼帘微垂,清冽淡漠的目光从那上面无声扫过。 盒子已经打开,大约有十几封书信摞在一起,放在最上面的那封没有标注任何字迹,但从信封纸张的模样可以看出,应该是好几年前的东西了。 沈延川伸手取出,将第一封打开。 在一旁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叶诗娴已经彻底蒙了。 她看着那盒子,以及里面的书信,脑子一片空白。 这、这是什么? 她之前明明反复搜查过,确保书房里没有留下任何证据!现在这些信又是从哪儿来的!? 看着沈延川修长匀亭的手指随意抖开信纸,叶诗娴的心也跟着狠狠颤了颤。 不、不会有问题的……那些或许就是普通信件呢? 叶诗娴在心里疯狂祈祷,却依旧感觉深刻的绝望犹如潮水,无声上涌,将她吞噬。 因为她太了解叶恒了,他平日里从没有保留信件的习惯。 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将这些东西整理好一同处理掉。 眼下这一盒十几封的信,出现的太过蹊跷! 周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紧张忐忑地等待着。 无数双目光满是好奇地探向沈延川手中那封信,想要知道那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不过只有一张纸,沈延川怎么看了这么久? 终于,沈延川将那封信半折,眼帘微抬,看了过来。 那双深邃的凤眸之中一片沉寂漠然,无法窥探任何情绪。 叶诗娴心里“突突”直跳,浑身不自觉紧绷。 然而沈延川什么都没说,只是拿出了盒子里的第二封信。 同样是薄薄的一张纸,同样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所有的声音似乎在此刻消弭,只他翻阅信纸的簌簌声响,格外清晰。 叶初棠忽然感觉到什么,回头看去,小五正靠在叶云风怀里,伸出小手轻轻拉了她一下。 那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干净又纯澈。 叶初棠晃了下神。 倒是忘了,三年前出事儿的那个夜晚,小五尚在襁褓,对很多事情都没有印象。 但她向来聪慧,许多话无需张口,她自清楚至极。 叶初棠轻轻点了点她挺翘的小鼻子,温声一笑。 “小五困了是不是?别急,咱们等会儿就回家。” 小五看了眼满是狼藉的院子,失魂落魄的高氏母女,认真地点了点头。 ——昂! 既然阿姐说快回家了,那就意味着这里的闹剧,要结束了吧? 终于,沈延川看完了最后一封信。 他眉心微敛,嗓音冷淡,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即刻封锁叶家,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放人离开!” 第208章 绝境 话音落下,叶诗娴浑身血液瞬间凝结,脑子一片空白。 高氏反应了一瞬,当即哭嚎出声:“世子!您这是要做什么!?” 前脚叶恒被抓,后脚叶家就被查,外人看了,必定会以为叶家要完蛋了! 可、可—— 这一切未免发生的太快了! 高氏哭着上前,但未能近身,云成抬了下手,立刻有人上前将她扣押。 云成居高临下地看了高氏一眼,语气平和,声音却冷。 “叶夫人,世子的话不是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吗?从现在起,叶家上下,所有人都不得再跨出府门一步!” 高氏瘫软在地,脸上泪痕斑斑,看起来十分可怖。 在这夜色下,犹如厉鬼。 她实在是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看着那些迅速将叶府包围控制的官兵,她只觉天旋地转。 “娴儿,娴儿!” 茫然无措之下,高氏下意识求助般地看向了叶诗娴, “你、你快和世子殿下解释解释!我们什么都没做过,我们是清白的!” 叶诗娴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她知道利害,沈延川既然下了这样的命令,那就证明……他手里的那些信,绝对藏着秘密! 可,到底是关于什么的!? 看叶诗娴待在原地一动不动,高氏着急不已。 “娴儿!你说话啊!难不成你真要看着你弟弟落难!?” 要是还不快想办法,那她们要怎么办?明泽又该怎么办? 他本来身体情况就不好,现在又来了这么一出,那—— 叶诗娴瞬间心头火起,恼怒非常。 都这个时候了,她居然还是一心只想着那个宝贝儿子! “世子下令,必有出因,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等一切水落石出。” 叶诗娴强压下火,朝着沈延川坚定开口, “我相信爹爹是清白的,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她神色笃定,表情决绝,好似真的受了天大的冤屈。 然而沈延川像是完全没看到,又或者是毫不在意,连一道余光都未曾施舍。 “咔哒”一声,盒子封上。 叶初棠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一幕闹剧。 不得不说叶诗娴演技挺好的,心理素质也可圈可点,家都要被抄了,居然还能摆出如此理直气壮的模样。 这种人,就算将证据甩在她脸上,她也能一口咬定与己无关,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可惜,她这次遇上的是沈延川。 今夜今时,沈延川会出现在这里,分明就是奉命而来。 他想要查出个什么样的结果,他说了算。 叶初棠轻轻打了个哈欠。 忽然,叶初棠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沈延川不知何时回身看她,目光在她稍显苍白的唇色上停留一瞬。 许是困意上涌,她乌黑温润的眼眸中盈了淡淡水光,眼尾染上几分慵懒倦意。 沈延川道:“夜深了,叶大夫今日辛劳,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为好。” 嗯? 这是赶她走了? 也是,反正戏也看的差不多了,没什么必要继续守在这了。 叶初棠弯了弯唇,屈膝行礼告辞。 她转身要走,朝着小五招招手。 “阿言阿风,小五,咱们走——” 然而刚迈出一步,旁边忽然扑来一道黑影,直直朝着叶初棠而去! “阿姐小心!” 第209章 团圆 叶初棠脚步微顿,轻转侧身,便避开了那突然袭来的身影。 原来是高氏,趁着被押送起身的片刻,强行挣脱束缚,猛然朝着叶初棠扑了过去。 谁都没想到她会突然对叶初棠发难,不过叶初棠很快闪避开来,高氏这一下就扑了个空。 高氏踉跄几步,跌倒在了地上,额角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石阶之上,顿时多出一个血窟窿。 鲜血如注,衬得她红肿溃烂的脸更加可怖。 “娘!” 叶诗娴惊在当场,连忙冲了过去,然而尚未近身,就被人拦下。 方才不小心放了高氏出去的几个官兵皆是出了一身冷汗,再次将她押住,同时慌张万分地请罪。 “属下无能!” 要是叶初棠真的出了什么事儿,只怕他们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高氏脸上淌血,心中又气又恼,咬牙恨声道:“叶初棠!现在你可满意了!?看到我们家破人亡,你就开心了是不是!” 叶初棠轻轻抚平裙角的褶皱,这才不慌不忙地看向高氏。 “您这话是从何而来?二叔入狱,非我所愿,但如今证据确凿,我心中便是有千般不舍,也不能违背上意,还请二婶体谅。” 清淡柔和却又平静漠然的嗓音如同清泉流水,凉意沁骨。 “正如当初我爹触怒龙颜,被贬梧州,二叔也是无能为力一样,相信二婶定能感同身受。” 高氏哭嚎的嗓音骤然顿住。 她迎上那双乌黑温润的眼,此时却只觉得那双眼眸过于深邃,无法琢磨! 脑海中浮现三年前发生过的一幕幕,高氏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 那时候叶铮出事,叶恒为了不受牵连,从头到尾都未曾多言一句。 后来呢? 叶铮一家被杀,血流满地。 想到这,高氏如坠冰窟。 叶初棠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今日种种,不过是曾经种下的因果罢了! 沈延川眸色泛冷:“看来叶夫人的情况不怎么好,须得多加派人照顾才行。” 云成心灵神会:“是!” 高氏惊惧交加,胸口像是有什么在狠狠冲撞,喉咙却又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脑袋,一手温热的粘腻。 下一刻,不知是因为受伤还是害怕,她两眼一翻,竟是就那样昏厥了过去。 叶诗娴的心猛然一抽:“娘!” 连舟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前。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此时此景,岂容她们再随意为之? 看着迅速被人抬走的高氏,叶诗娴心急如焚,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爹爹被关,娘亲受伤,连明泽也是昏迷不醒…… 偌大的一个叶家,怎么一夜之间,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夜深了,该回家了。” 叶初棠揉了揉小五的脑袋,唇角微扬,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与她毫无关系,甚至未能在她心里激起一丝波澜。 小五眼睛晶亮。 叶初棠弯了弯眼睛。 “今天中秋,阖家团圆的日子,自是要早早而归,一起吃顿团圆饭的。” 第210章 共生死 皇宫。 中秋宫宴终于接近尾声,慕容晔坐立不安。 他今日冒失开口,惹得父亲不快,圣上虽然没有多加责怪,但慕容晔还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寻了个借口提前离开,慕容阳也不希望他继续留在这里丢人现眼,便允了。 走到宫外,夜风拂来,慕容晔脑子清醒了许多。 他回头看了眼巍峨庄严的皇宫,长长吐出一口气。 跟随在侧的小厮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问道:“少爷,咱们接下来……” 慕容晔摆摆手。 “先不回府。” 这会儿回去无非就是生闷气,不如在外面散散心。 小厮早有预料,连忙应声:“是。” 慕容晔思量片刻:“去韩家看看。” 沈延川带人过去了,还不知道那边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如果韩家真的没希望了,那……还是得劝劝叶诗娴早点和他们划清界限。 否则被牵连了就不好了。 …… 慕容晔走在街上,刚拐过弯,就闻到空气里飘来的浓重的火焰燃烧的气息。 他向前看去,眉头皱起。 此时韩家的火已经被灭,外面只剩下零星的路人,一边张望一边感慨。 然而除此之外,竟不见半个官兵身影。 这…… 沈延川呢? 慕容晔直觉不对,侧头吩咐小厮前去打听。 不过片刻,小厮便小跑着回来,神色紧张犹豫。 “少爷,他们、他们说……” 慕容晔不耐烦斥道:“到底怎么了,说!” 小厮一咬牙:“少爷,他们都说定北侯世子现在不在这,而是去了叶家!” 慕容晔顿时愣住:“叶家?他去那儿干什么?” 小厮是知道自家少爷有多喜欢叶诗娴的,此时结巴了半天,才好不容易吐出一句话。 “好像、好像是和韩家有关,定北侯世子在韩家的密道里,找到了叶大人的罪证!这会儿叶家只怕已经被——” “什么!?” 慕容晔不敢置信,反应了好一会儿,却怎么都想不通。 但事不宜迟,沈延川要真是带人过去了,如此浩浩荡荡,不知被多少人看到,以后叶诗娴他们还有什么脸面? “去叶家!” 慕容晔一声令下,心急火燎。 小厮不敢懈怠,用力抽了一下马鞭。 “驾!” 马车一路疾驰,朝着叶家的方向而去。 路上,一辆马车从拐角而来,又与他们擦肩而过。 慕容晔正在出神,未曾注意到那驾马之人,正是被他记恨在心的叶云风。 马车声远去,叶初棠放下帘子,遮住了那道渗透月光的缝隙。 叶璟言坐在她对面,见状也随着看了过去,但夜色浓郁,未能看清,便问道:“阿姐在看什么?” 叶初棠微微笑道:“方才过去的是慕容晔。” 叶璟言眸子眯起,立刻猜到了缘由。 “他来的倒是快,可惜还是晚了。” 叶云风自然也看到了慕容晔,听见马车内的对话,轻嗤笑道:“他来了又如何?难不成还真能穿过重重把守,进那个叶家的门?” 叶初棠摸了摸怀里小五的脸,将她抱得更紧,这才淡淡一笑。 “许是情比金坚,愿共患难,同生死呢。” 第211章 蛮横 越是往前,慕容晔越是觉得不对。 直到看到叶家门外重重把守,他心里的不安终于达到顶峰。 他跳下马车,朝前走去,不出意外地被拦下。 “慕容公子,请留步。” 今日跟随沈延川前来的都是得力干将,见了慕容晔自然是认识的。 只是这态度,却说不上多恭敬。 慕容晔皱眉:“什么意思?你们不在韩家守着,怎么跑到了这里来?” 他说着就要往里走,却发现前面这些人根本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慕容公子请回吧,没有世子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擅自进入叶府。” 慕容晔看他们如此态度,心知不妙,也没有硬来,便道:“那你们通传一下,请叶诗娴叶姑娘出来一见。” 他在宫里并不顺利,未能帮到她,虽然心中惭愧,也得过来和她交代清楚。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叶恒还没有被放出来,不知她如何心焦。 然而看守的人却还是没动:“慕容公子,叶小姐现在不方便见外人,您还请回吧!” “什么?” 慕容晔一愣,终于发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 “难道她已经歇下了?” 他嘴上这么问,心里却明白,叶诗娴这会儿绝对还没睡。 一来他早就承诺会尽快给她一个答复,二来门外多了这么多人看守,想也知道叶诗娴这会儿绝不可能安然入眠。 果然,下一秒慕容晔便听对方漠然拒绝的回答。 “这些与慕容公子无关,您还是不要过多打听了。” 慕容晔横行霸道惯了,今天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撞南墙,去哪儿都是碰一鼻子灰,心里十分不痛快,当下就冷了脸。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轮得到你来命令本公子?” 看守之人双手抱拳,正要开口,身后便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伴随响起的,是男人低沉清冷的嗓音。 “这是我的意思,若有不满,尽管与我说便是。” 慕容晔心头猛然一跳,抬头朝着门内望去,就见沈延川正缓步走来。 沈延川在台阶之上站定,微微一笑。 “宫宴似乎还没结束吧,慕容公子这么早就走了?” 慕容晔是真没想到会和沈延川撞个正着,一时尴尬不已。 但此时当着众人的面,他也不好丢了面子,只得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做,便提前离席了。倒是世子殿下,原本不是应该在韩家的吗,怎的倒来了叶家,还摆出这样的阵仗?” 他话语中的不满昭然若揭,甚至带上了一丝质问。 沈延川挑了挑眉,似乎并不介意,薄唇微勾。 “这个问题,慕容公子不如亲自去问问叶大人?你与他交情匪浅,若你开口,他必会解释给你听的,不是吗?” 慕容晔脸色一变。 他在宫宴之上贸然为叶恒求情,已是惹了陛下不快,又怎么好继续和叶恒产生什么纠葛? “我只是看到叶府这般动静,心下奇怪罢了。”慕容晔拧眉,强压着心头的火,“世子做事,自有世子的道理。” 沈延川眉梢微扬。 这意思,倒是他霸道蛮横了? 第212章 连环戏 “难为慕容公子挂心,只是今天,这叶家,你的确进不得。” 沈延川淡声开口, “有这个时间,慕容公子还是先回去好好想想,如何说服慕容大人出面吧。他若肯开金口,许是还能帮上一二。” 这话说的当真不客气! 慕容晔脸色一变,然而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被他生生咽下。 他到底是不敢得罪沈延川的,尤其今晚,沈延川还是奉命而来。 慕容晔朝着门内张望了两眼,什么都看不到。 他拳头紧了紧,最终还是甩袖转身离开。 连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十分无语:“慕容大人官至二品,本事极大,怎么生了这么个儿子?” 这脑子里也不知道成日都在想些什么,今天在中秋宫宴上还没吃够亏吗,现在居然还敢公然来叶家! 这是生怕自己麻烦不够多的! 一个叶诗娴,就把他忽悠成这样,慕容家日后只怕…… 沈延川笑了笑。 “这就是慕容阳要烦恼的事儿了,无需在意。” 他微微侧头,问道:“韩尧和苏佩儿那边情况如何了?” 连舟抱拳:“回主子的话,苏佩儿大出血孩子没了,好在叶大夫力挽狂澜,救回一命。就是身子虚弱,只怕要卧床将养好一段时日了。至于韩尧……还是那个样子,不见半点要醒来的迹象。” 叶初棠走后,就将人都托付给了他们。 不管怎么说,算是尽力保全了他们的性命。 沈延川略作沉思。 “多派几个人守着,韩家与叶家的纠葛,关键还在他们。” 连舟立刻道:“属下明白!” 沈延川目光远眺,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他抬脚向前走去。 “回宫。” …… 这一晚注定是许多人的不眠夜。 然而叶初棠回去之后,却是抱着小五一夜好觉。 她忙活了一天,的确是累了。 好在伤口恢复得很好,今天这么一番折腾,并未裂开渗血。 小五趴在她怀里,嗅着她身上熟悉的淡淡清香,也很快安然睡去。 第二日,叶初棠难得起了个大早。 不过叶璟言和叶云风兄弟俩比她更早,齐齐把院子收拾干净。 庭院中的石榴树结了不少果子,沉甸甸压着枝头,空气清爽。 “阿姐,你醒了?”叶云风有些惊讶。 他还以为阿姐昨天忙了那么多事,今天肯定会起晚呢。 叶初棠打了个哈欠:“什么时辰了?” 叶璟言放下手里的书,答道:“还有两个时辰就到午时。” 叶初棠唇角微弯。 不得不说,老三的确是个聪慧的,很多事情她不说,他自然就能领会。 叶云风奇怪的看着两人。 “午时?今儿有什么安排吗?” 叶璟言敲了下他的头:“你忘了,今天可是韩家那位上路的日子。” 叶云风恍然,猛地砸了一下拳头。 “对啊!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他立刻兴冲冲跑到叶初棠跟前:“怎么,阿姐的意思,要去凑个热闹?” 说着,他又有些不解。 “不过阿姐你不是向来对这些事没兴趣的吗?怎么今天——” 叶初棠挑挑眉。 “一场热闹自然是没什么好看的,但连环戏向来精彩,可不好错过。” 第213章 宽仁 叶诗娴一夜没合眼。 门外重兵把守,门内气氛森冷。 她人生的前十几年,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受。 而偏偏这样的时候,爹爹不在,娘亲受伤,亲弟昏迷…… 偌大的一个叶家,竟是只剩下她一个人勉强支撑。 “小姐,您一晚上没睡,身体怎么熬得住啊?还是先去歇息吧?” 芍药苦心劝道。 叶诗娴却是没动,眼睛怔怔,没有焦点,整个人都像是呆了一般。 芍药瞧见她这样子,心里也是担忧又害怕。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叶家这次是摊上大事了! “小姐,要不……” 话没说完,院子外忽然传来动静,叶诗娴脑子里白光一闪,立刻朝着窗外看去。 “可是慕容公子来了?!” 待她看清那不过是来换班的看守,眼睛里的光彩瞬间熄灭。 她唇色苍白地退后,瘫坐在椅子里。 她想了一晚上,觉得自己唯一的希望就是慕容晔了。 之前他信誓旦旦,跟她说一定会在陛下面前为爹爹求情,可是一晚过去,慕容晔那边却是没有半点消息传来。 芍药看出她的心思,忍不住道:“小姐,您别灰心,慕容公子对您情有独钟,怎么舍得眼睁睁看着您受苦?他一定是在想办法呢!” 叶诗娴心里何尝不是这样希望? 她点点头,喃喃:“你说得对,昨天事发突然,他肯定什么都来不及,尤其这次还有定北侯世子……” 说到这,她脑海中又浮现那道挺拔而清冷出尘的身影,默默绞紧了帕子。 昨天那样的情况,他竟一点情面不留,实在是…… “罢了。”叶诗娴闭了闭眼,“反正爹爹是清白的,只等他们查明真相便是!” …… 齐王府。 萧成煊起身更衣,随意问道:“叶家那边情况如何了?” 他昨天回来得很晚,本来是想去韩家那边看看的,后来听说沈延川带人去了叶家,他便取消了这个计划,直接回了府。 因为宿醉,他的头还隐隐作痛,使得他心情越发烦躁。 侍卫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回殿下的话,叶家与韩家一样,已经有重兵把守,不进不出。” 萧成煊动作一顿,眉头皱起。 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只有一个解释:沈延川的确找到了相关的证据! “听说他昨晚连夜进宫,许久才出来?” “是。” 萧成煊脸色越发冰冷。 也不知沈延川进宫都说了些什么。 他回头,冷声问道:“叶恒情况如何?” “殿下放心,他虽被关了起来,但直到现在依然未曾吐露半句。苏大人大早上又去了一趟,想审问出点什么,最终无功而返。” 萧成煊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些。 “他嘴倒是严。” 也是,他虽然在里面,妻儿可都在外。 叶恒还是有点脑子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萧成煊挥挥手。 “行了,多看顾着点儿叶家,叶恒一去,他们这一大家子,可还不知道怎么活呢。” 侍卫垂首:“殿下宽仁!” 萧成煊又想起什么,眸子微微眯起。 “对了,那个叶初棠——” 第214章 “听说又是她救下了那个苏佩儿?” “回殿下,正是。” 萧成煊皱了皱眉。 如果没有苏佩儿,韩尧估计早已死在那场大火之中,而叶初棠偏偏还将人救回来了…… 实在是碍事的很。 不知为何,萧成煊想起她,心里总觉得不安定。 “派人盯着,她若有任何动作,立刻来报。” 原本他是想直接把人解决了的,但乌岚山的事儿传的人尽皆知,叶初棠正在风口浪尖,无数双眼睛都在注视着她。 若这时候出了意外,反而容易将事情闹大。 尤其—— 定北侯府和长公主府都待她为座上宾,她若出事儿,指不定他们会做些什么。 思来想去,萧成煊还是决定先按兵不动。 他道:“对了,今天是韩桐行刑的日子?” …… “阿姐,咱们不是要去刑场吗?这路好像不太对啊!” 叶云风左右看了看, “这是去韩家的路啊!” 叶初棠轻轻颔首:“人命关天,自然还是得先去韩家看看。” 叶云风恍然。 “阿姐是要去看苏佩儿?” 昨天苏佩儿大出血,若非叶初棠在,只怕早已没了性命。 “不过那边应该有世子的人在守着吧?” 昨天他们走的时候,好像已经请了大夫过去。 叶初棠唇角微弯:“总归是亲眼看到了才安心。” 叶云风不疑有她,点了点头。 在他看来,阿姐对自己出手救治的病人都是极其尽心的,这次也不例外。 想到昨天晚上兵荒马乱的场景,且去看上一看也不错。 姐弟二人就这样一路往前。 秋风中已经带上了一丝凉意,卷着发黄的叶子打着旋飘落,街巷上显得格外空寂。 昨晚韩家一场大火,将偌大的韩家烧了个干干净净。 远远望去,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废墟。 叶云风忍不住啧了一声:“这场火烧得当真厉害啊,可比——” 可比风陵巷的那场火还可怕呢! 看到姐弟二人到来,门口负责看守的官兵连忙行礼。 “叶二姑娘。” 经历过昨晚,他们都深知眼前的少女,绝对不是能轻易得罪的。 叶初棠说明来意,他们立刻恭敬弯腰:“他们就在里面,您直接去便是。” 别人不能进,叶初棠却是可以的,毕竟人本来就是她救回来的。 叶初棠道了声谢,又吩咐叶云风在外等候,便提裙迈开步伐,推门而入。 房门关闭。 然而不过半刻,屋内便传出一道女子惊慌的尖叫。 随之传来的,是乒铃乓啷东西摔落在地的声音。 叶云风脸色一变:“阿姐!” 他三步变作两步,迅速朝前而去! 那些负责看守的官兵听到这动静也是吃了一惊,连忙跟了过来! “怎么回事儿!?” 叶云风动作最快,转瞬间就到了门口,抬腿一脚狠狠将门踹开! 碰——! “阿姐!” 他朝里冲去,众人见此,也纷纷追上。 然而下一刻,他们便看到叶云风一步步退了出来。 一把锋利雪亮的匕首露出。 韩尧挟持着叶初棠,一步步走出! 第215章 挟持 紧接着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张消瘦而疯狂的脸。 正是昏迷许久未曾醒来的韩尧! 此时的他一条胳膊钳制住叶初棠的脖子,一只手握着匕首,眼底满是阴鹜。 所有人大吃一惊——韩尧竟然醒了!? 叶云风浑身绷紧,死死盯着前方。 “韩尧!你疯了!” 从他的视角,正好还能看到屋内昏厥倒地的苏佩儿和小丫鬟。 韩尧不知什么时候醒来,将她们二人打晕,又趁叶初棠不备将她挟持! 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韩尧冷冷扯了扯嘴角,那股子压抑而可怕的疯狂气息难以遮掩。 “立刻去让沈延川过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众人面面相觑。 谁都没想到他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叶初棠伤势未愈,此时被他控制,唇上血色淡淡,然而眼中却不见半分慌乱。 她递给叶云风一个安心的眼神,轻喘口气,这才勉强开口:“韩尧,你有什么想说的,直接同我说也是一样——” 韩尧猛地用力,收得更紧,叶初棠咳嗽起来。 叶云风眼瞳骤缩—— “韩尧!我阿姐可救过你们的命!你敢如此对她!?” 韩尧嘴角扯了扯,眼神嘲讽。 “那又如何?我偌大的韩家眼看着都要没了,一条贱命而已,又有什么好在乎的!” 叶云风拳头收紧。 今天是韩桐斩首的日子,加上昨晚一场大火,指不定韩尧会发什么疯! 后方有人上前,连声道:“韩尧!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就是!万万不可伤了叶二小姐!” 要是叶初棠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儿,那他们全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少废话!” 韩尧双目通红,声音嘶哑, “一刻钟内,我要见到沈延川!他若不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着,他匕首抵在了叶初棠纤细修长的脖颈之上。 刺痛传来,叶初棠眉心极轻地皱了一下。 叶云风太阳穴“突突”直跳,但韩尧手里拿着匕首,此时又一幅癫狂模样,他不能冒险。 “好!只要你不伤我阿姐,其他的都好说!” …… 定北侯府。 云成神色凝重,脚步匆匆。 “主子。” 屋内,沈延川正将信筒从灰鸽的腿上取下。 这是从徽州送来的信。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拂,铜圈包裹的信纸掉落,展开。 上面不过寥寥数语。 沈延川扫了一眼,听得身后的动静,半转过身。 “怎么了?” 云成向来沉稳内敛,难得此番模样。 云成喉咙发干,单膝跪地。 “属下疏漏!韩尧趁机挟持了叶二小姐,还说一刻钟之内,务必要求您亲自过去!” 沈延川眸色顿冷! 云成垂首,只觉肩上如担千钧! …… 咣当——! 牢门打开,两个狱卒走了进来。 韩桐蜷在墙角,形容狼狈,听得这动静,他心知是到了日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巨大的死亡恐惧将他笼罩,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走吧!” …… “你说什么!?” 长公主眉头皱起,容色沉厉, “那韩尧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他让延川过去,到底是想干什么?” 第216章 何必 沁阳郡主当即起身。 “我这就亲自去看看!” 长公主嘴唇微动,叮嘱道:“看好延川。” 沁阳郡主颔首:“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她大步流星朝外走去,忽而又听长公主道:“即刻备车,进宫。” 沁阳郡主回头看了一眼,眸色微动。 平日里鲜少能有事情请动这位的大驾,韩尧这次当真是踢到了铁板上! 沁阳郡主不再犹豫,转身快速离去。 她等不及马车,径自翻身上马。 “驾!” 一声娇叱,长鞭甩落,沁阳郡主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 “郡主!等等我们!” 一众下人见状都慌了神,忙不迭追了上去。 …… 沁阳郡主打马过街,不成想却在半路碰上了慕容晔。 昨天慕容晔一整晚都没睡好,翻来覆去思考着如何破解眼前困局。 他是真心喜欢叶诗娴的,现在叶家陷入到了大麻烦里,他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但之前试探父亲口风,慕容阳并无帮扶之意,甚至几次三番警告他远离叶家。 慕容晔口上允诺,心里却不甘不愿,至此仍未死心。 思来想去,他还是出了门,打算再尝试一番,想办法和叶诗娴见上一面,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到迎面而来的沁阳郡主,慕容晔当即皱起了眉头。 昨晚宫宴,他与沁阳郡主不欢而散,此时再见,当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然而他冰冷的神情还没摆出来,沁阳郡主只是瞥了他一眼,没有半分停留,竟是就这样直接打马飞过! “……” 慕容晔半张着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跟在他身后的小厮也忍不住喃喃:“沁阳郡主这是有急事儿吗?竟是连招呼也不与公子打了……” 慕容晔回头看去,眉头拧起了,冷声斥道: “她要做什么与我毫无关系,何须在意!?” 小厮听得他语气冷硬,怒意隐隐,连忙闭上了嘴。 然而慕容晔胸口那口气还是下不去,梗在胸腔,不上不下,十分难受。 他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刚要继续往前,忽然想起什么,再次回头。 小厮看他表情不对,斗胆问道:“公子,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慕容晔皱着眉道:“那似乎是……韩家的方向?” 小厮茫然,不懂这代表着什么。 慕容晔眼神变幻,忽地心中一震。 “韩家出事儿了!” 叶家与韩家关系微妙,这样的紧要关头,沁阳郡主怎么—— 慕容晔越想越不对,干脆道:“跟上去!” “啊?”小厮不解,“公子,那咱们不去叶家了吗?” 慕容晔眉头紧锁。 叶家那边有重兵把守,不会出什么问题,关键这韩家—— “事不宜迟,走!” …… 韩家。 房门内外,双方僵持。 韩尧等得不耐烦起来,心头火燎,忍不住厉声喝道: “沈延川呢!他再不来,我要叶初棠的命!” 他情绪激动,锋利的匕首划破叶初棠白皙纤细的脖颈,渗出血来。 “阿姐!” 叶云风眼瞳一缩! 叶初棠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必担心,似是有些无奈地道: “韩尧,你若当真和沈延川有仇,直接找他便是,何必非得拉上我呢?” 心悬了一路,以最快速度抵达的沈延川:“……” 第217章 命令 韩尧冷声一笑:“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今日你命悬一线,他若不想方设法救你,日后在这京城,还如何自处!?” 叶云风厉喝:“韩尧!只要你不动我阿姐,其他都好说!但如果你动我阿姐,我保证你绝地会后悔今日所作所为!” 韩尧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眼底写满疯狂。 “后悔?我还会有什么可后悔!?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短短时间,韩家落败,他非但没能想办法救出父亲,反而等来了一场大火,韩家多年心血都付之一炬! 他根本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叶云风拳头紧握:“我阿姐救了你的妻儿,你不感激也就算了,如今还恩将仇报?” 韩尧眼底划过一抹痛色。 但这样的神情只是一闪而过,他额头青筋暴起,双眼猩红:“少废话!再看不到沈延川,我就——” 话音未落,一道低沉的男人嗓音传来。 “我到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尽管开口便是。” 众人回头,就见沈延川不知何时已经抵达。 他深邃的眸子静静望向前方。 “但这些事与叶二小姐无关,你且将她放了。” 韩尧看到他来,咬紧牙关,警惕地朝着他身后看去。 沈延川长腿迈开,向前走去。 气氛凝重,他却似闲庭信步,姿态从容。 韩尧的心猛地打了个突突,厉喝:“你站住!” 沈延川闻声果然站定。 看到叶初棠脖颈上渗出的淡淡血痕,他的眼底泛起冷意,转瞬即逝。 再次开口,又是同样的平静淡漠。 “你要我来,我已来了。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便是。” 韩尧喉咙发干。 “你!立刻派人!让他们把我爹放了!” 沈延川似乎对此并不意外,凤眸微眯:“韩尧,你父亲罪名已定,并非我一句话就能解决的。” 这句话像是狠狠刺激到了韩尧,他目璾欲裂,厉声:“我不管!那些都是假的、假的!我爹是被人陷害的!”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 秋日的风已经带上了丝丝缕缕的冷意,今日天气阴沉,更显出几分萧瑟凄寒。 现如今,除了他爹,他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赶在午时之前,救下他爹! 沈延川眉梢微扬:“哦?” 看他似乎不怎么信的模样,韩尧血往头上涌。 “是叶恒,一定是他!他从前做了那么多亏心事,怕东窗事发,才耍了这样的阴招!他才是该死的那一个!” 周围众人面面相觑。 叶恒被关进去,不是因为那日在韩家的那场冲突吗?可怎么听韩尧这意思,那叶恒是早就有问题? 沈延川神色波澜不惊。 “是吗?空口无凭,你如何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说的当然都是真的!”韩尧冷笑,“至于证据——只要半个时辰内,我能见到我爹,你想要什么时候的证据,我都给你!” 他越说越激动,似乎已经癫狂。 云成皱起眉:“主子,这……” 沈延川的目光在叶初棠苍白的脸容上定格片刻,取下了腰间玉佩扔给连舟,声调清淡却不容置疑。 “去押韩桐过来。” 第218章 偷偷 韩桐走出牢房,沉重的脚链在地上拖行,发出声响。 他一步步艰难向前,身后的狱卒耐心全无,狠狠踢了他一脚。 “磨叽什么!还不快走!” 韩桐踉跄几步,差点跌倒在地。 若换做从前,他被人如此对待,定不会善罢甘休,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他不过是个即将被押送刑场的死囚,就算别人欺负到了头上,他也只有受着的份儿! 这段时日韩桐过得非常不好,整个人都瘦了好几圈,看起来形消瘦骨。 到了这一刻,他也已经明白,自己再无翻盘可能! 就是不知,家里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来到门口,看到那辆囚车,韩桐的脸色更白了。 他双腿发软,浑身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 有人陶侃:“韩大人,请吧?难不成,还要我们亲自抬你上去?” 韩桐张了张嘴,脸上闪过一丝愤懑,那人却根本没打算听他的回答,只嗤笑道:“耽误了时辰,可不是我们能担待得起的了。” 韩桐打了个寒噤,不自觉地将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深吸口气,认命往前。 囚车往前驶去。 一阵秋风吹来,韩桐唇色冷得有点发青,他蜷缩着身体,试图让自己的身体暖和一些。 然而走出一段距离后,囚车却忽然停了下来。 “来者何人?”狱卒横眉竖眼,“没瞧见这是死囚的车吗!?” 连舟的视线落在囚车上那蜷成一团的身影。 换做半月之前,谁能想到春风得意的韩桐,竟会落得如此下场? 连舟扬声道:“我奉我家主子之命,前来带韩桐回韩家!” 听得这话,韩桐浑身一僵,而后不可置信地抬头。 然而在看清来人的瞬间,他心底燃起的希望顷刻破灭。 怎么会是连舟?他还以为是—— “你家主子?谁?”狱卒拧着眉反问。 连舟取出玉佩。 “世子有令,即刻带韩桐前往韩府,不得有误!” 所有人都懵了。 定北侯世子亲自下的命令? 可、可韩桐马上就要被送去刑场了,这时候怎么突然——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恕罪!”为首一人连忙打圆场,毕竟定北侯世子不是他们能招惹的起的,但…… “不过大人,您这样实在是为难我们了,这眼看着时间就——” 话没说完,旁边一人忽然想起什么,慌忙拉了他一下。 “我可听说,昨晚上中秋宫宴,定北侯世子奉命彻查韩家之事,莫非……这也与之有关?” 昨晚上的那场火,将一切都烧了个干干净净,街头小巷无人不知,韩家出了大事儿。 而被派去的,正是定北侯世子沈延川! 那这…… 韩桐心里却涌上强烈的不安。 这到底是—— 连舟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韩大人,您可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韩桐的心骤然一沉! …… 叶诗娴坐在窗边,怔怔发呆。 忽然,帘子外响起动静。 她下意识扭头看去,却在见到来人的那一刻,瞬间激动起身。 “慕容公子!” 来人不是慕容晔,又是何人? 第219章 我要的人 叶诗娴又惊又喜,怎么也没想到慕容晔会在这个时候会出现。 她激动地上前两步,又连忙克制住,紧张地朝着窗外张望。 “慕容公子,你怎么——” 整个叶家都被严密看守,他是怎么进来的? 慕容晔连忙解释道:“娴儿放心,我趁他们不注意,偷偷翻进来的,没惊扰到任何人。” 叶诗娴心底刚刚涌起的希冀瞬间破灭。 也是,如果慕容晔真是光明正大来的,绝对会走正门,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偷偷摸摸…… 慕容晔看着她,眼底涌上心疼。 她一看就知道肯定是没睡好,整个人都憔悴萎靡了不少,实在是模样可怜。 “娴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叶诗娴眼圈瞬间红了。 她垂下头,声线哽咽:“我、我也不知怎么会变成这样……” 断断续续将昨天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叶诗娴已是泪光盈盈。 慕容晔眉头紧锁。 “你是说,他们先是在韩家找到了什么东西,才又来的这里?” 以沈延川的做事风格,一定是有了确凿的证据才会如此。 慕容晔心里也打起鼓来。 叶诗娴眸光闪烁,轻咬红唇:“我也不知,世子之命,谁敢阻拦?原本我以为,不管怎么查,只要最后能还我爹爹清白就好,可没想到娘亲不堪受辱,竟一头撞了墙!明泽现在也还在昏迷,我、我真怕护不住他们……” 看见她哭,慕容晔心头的那点疑虑瞬间打散,情不自禁揽住了她的肩膀。 “娴儿勿哭,我一定会帮你想办法!” 叶诗娴身子一僵,听他这么说,克制住挣脱的冲动,微微仰脸,满眼期望地问道:“真的吗?” 温香软玉在怀,慕容晔自然不会推拒。 “放心!” 他抬手为叶诗娴擦去眼泪, “别哭了,哭伤了身子可怎么好?” 叶诗娴想起什么,眼睛微亮:“那、那昨日宫宴——” 慕容晔之前可是亲口答应过她,会尽力为她爹争取求情的! 慕容晔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这事儿说来话长,暂时还没——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另外想办法的!” 叶诗娴眼里的光熄灭,当下就想挣开,可想起自己现在除了慕容晔,也找不到其他能帮忙的人了,只得强自忍耐。 她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受了惊的兔子,微微咬唇,含泪冲他一笑。 “那就先谢过慕容公子了。” …… 眼看着方向越来越不对,韩桐心里的不安越发浓烈。 忐忑了一路,在看到那熟悉的大门一瞬,韩桐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他竟真的被带回来了! 更关键的是,这里竟还有如此多的官兵! 看他们那严阵以待的阵势,以及最前方站着的那道挺拔颀长的身影,傻子也知道是出事儿了! 接着,韩桐就被押送上前。 沈延川回头,深邃的眼眸沁着冷意。 韩桐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世、世子?” 这到底是—— 沈延川并未理会,再次看向屋内,嗓音质地清冷如玉石相击。 “你要的人带来了,我要的人,现在可以还给我了吧?” 第220章 劫杀 韩桐看到自己儿子居然胆大包天挟持了叶初棠,眼前阵阵发黑,身子打晃,差点昏过去。 他是疯了不成!竟敢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孽子!” 韩桐气火攻心, “还不快把叶二小姐放了!” 他总算知道自己为何会被连舟在前往刑场的路上直接带走,眼下这情况——若是叶初棠真出了事,那么不仅仅是他,连韩尧也是死路一条了! 韩尧自嘲一笑:“爹,我也是没办法了,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 韩桐茫然:“谁?” 韩桐厉声:“还能是谁,自然是那叶恒!” 听得这个名字,韩桐心头一跳。 他当初的确留了一手,想逼迫叶恒救他,但被关牢中那么久,迟迟没能等来消息,他心里的希望也就破灭了,万万没想到,韩尧居然会在这个地方、这个时间提起! 那些事儿岂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的? 韩桐张了张嘴,然而劝阻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韩尧继续骂道:“他不但不对爹爹施以援手,还妄想杀人灭口,我与他势不两立!” 韩桐蒙了。 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站在他身侧的连舟好心解释道:“对了,忘了说了,韩家昨晚失火,付之一炬。另外,在那之前,因为叶恒带人前来,双方爆发冲突,导致韩尧昏迷许久,苏佩儿腹中的孩子也没了。” 韩桐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只这短短时间,怎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儿!? 到底是混迹官场数十年的老狐狸,韩桐听到这,哪里还猜不出发生了什么? 他简直难以置信。 “叶恒?他竟如此待我韩家!?” 本以为靠着那些把柄能拿捏叶恒,没想到反而招来了叶恒的报复! 韩桐只觉浑身血液都冲到了头顶,额头青筋暴起。 他死了不要紧,好歹儿子还活着。 可现在—— 韩桐气急反笑:“好!好!好!好一个叶恒!是我看错了他……是我低估了他!” 沈延川眸色冷清:“这是你们与叶恒的纠葛,何须牵连外人?” 言下之意,便是让他们立刻放了叶初棠! 韩尧听到这话,却是忍不住大笑出声。 “外人?什么外人?要是换成其他人,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谁让她偏偏是叶恒的侄女、叶铮的亲女儿呢!?” 韩尧双眼猩红,匕首贴着叶初棠的脸颊,阴恻恻道:“你可知道,你的亲爹亲娘,还有你那位亲大哥,都是死在了叶恒手里!?” 话音落下,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震惊当场,被这句话中蕴含的信息量冲击得无法言语。 叶铮与叶恒可是亲兄弟! 因为缺氧,叶初棠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听到韩尧的话,她明显一怔,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 叶云风终于按捺不住:“你说什么!?” 韩尧冷笑:“我说的,当然都是实话。当年他是怎么一步步坑杀自己兄长的,可是——” “住嘴!” 韩桐还留存着最后一丝理智,立刻喝止。 今日若揭发叶恒,那么谁也说不准会不会牵扯出那位! 韩尧恼恨骂道:“爹!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且让所有人都知道知道,那叶恒是怎么将自己兄长的消息透露出去,故意引人前去劫杀的!” 第221章 揭发 “小姐,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芍药走进房中,有些奇怪地问道。 她方才又去把饭菜热了一遍,刚回来就似乎听到了什么声响。 叶诗娴眸光微闪,掩饰地将碎发别到耳后,在凳子上坐下:“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不知爹爹那边情况如何了……” 芍药不疑有他,将托盘放下,叹了口气,劝道:“小姐,您如今被困府中,也是处处受限,为今之计,唯有希望老爷能早日洗清嫌疑,沉冤昭雪了。” 叶诗娴抚着胸口,长长吐出一口气:“是啊……” 虽然那慕容晔答应帮忙,但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结果如何。 毕竟他前夜中秋宫宴就没能成功劝说,让陛下将爹爹放回,这一次…… 看叶诗娴还是愁眉不展的样子,芍药又劝道:“小姐,您别担心了,老爷在朝中也有不少往来亲近的同僚,总会有人帮忙的!” 叶恒长袖善舞,平日最擅此道。 然而叶诗娴听了这话,却没感觉到轻松。 “那些人岂能信得过?人人为己,风光时踏破门槛,落魄时门可罗雀,更有甚者,还会踩上一脚——” 忽然,叶诗娴心头一跳,猛地起身。 “等等!今天、今天——” 她快走几步,抓住芍药的胳膊,急声问道:“今天是韩桐问斩的日子,是不是!?” 芍药不明所以,楞楞点头:“好像、好像是,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叶诗娴心脏莫名跳快了几分,莫名的不安渐渐涌上。 “你去——”刚想让芍药出去打探一下消息,又想起此时困境,叶诗娴生生将剩下的话又咽了回去,“罢了!” 她双手绞紧帕子,慌乱地徘徊几趟。 现在,只能期望一切顺利,正午时分——韩桐人头落地了! …… 韩尧的话犹如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瞬间激起波澜! 围观众人呆愣片刻,立时哗然! 听韩尧这意思,叶恒杀害亲兄,乃是证据确凿!而那韩桐,更是对此一清二楚! “难怪!我就说之前好端端的,叶恒突然带人来韩家找麻烦,甚至还见了血!合着是要杀人灭口?” 之前种种,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叶初棠愣怔原地,似乎好久才反应过来韩尧说了什么。 她轻微干裂渗血的唇瓣动了动,那双乌黑莹润的黑眸之中,充斥着全然的震惊与茫然。 “你说……什么?” 她的嗓音极轻,像是随时会被吹散在风中,却又在喧闹哗然的街道之中,显得尤为突出。 那些嘈杂的声音顷刻消失,无数双视线落在她身上,神色复杂。 京城皆知,叶初棠与叶恒一家早已决裂,但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叶家人,这一层血脉亲缘,是怎么都割舍不掉的。 可是现在—— 天下谁人,能在知道自己至亲的父母阿兄是被曾经最信任最亲近的亲人谋害之后,还能淡然自若的?! 韩尧欣赏着她的神情,眼底染上疯狂与满意。 “怎么,很意外?叶初棠,你那位好二叔做过的丧良心事儿,可不止这一件!想当初,霍俞成——” 第222章 证据 沈延川眸色微动,视线不动声色地落在韩尧身上。 与此同时,韩桐心神大震,想也不想地厉声喝道:“孽子!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心跳如擂鼓,几乎要从胸腔跃出——韩尧要真是把那些都说出来,绝对会把所有人都拖下水! 韩尧眉却像是已经彻底癫狂,冲着韩桐嘶声喊道:“爹,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不明白吗!?” 再不做点什么,他们全家就真要彻底栽了! 死了倒也罢,最怕的是死的窝囊! 叶恒此前种种行为,简直是踩在他们头上放肆!若不讨回点利息,他死不瞑目! 韩桐头皮都要炸了,脚步一动,立刻就要上前捂他的嘴! 然而身后看守之人动作却比他更快。 “韩大人这么着急做什么?”连舟看似没怎么用力,只手掌轻压着他的肩膀,却令他无法动弹分毫,“韩公子突然如此,必定是受了天大的冤屈,何不听他说完呢?” 韩桐身上的冷汗瞬间下来了。 风一吹,他半截身子都是凉的。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怎么也发不出声音,胸腹之内像是有一股气沉沉压着,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韩桐脸色涨红,额头青筋直跳,然而这副模样在众人看来,不过是被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气得罢了。 忽然,韩桐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扭头看向沈延川! 年轻男人负手而立,雪衣飘然,冷清矜贵。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沈延川微微侧首看来,那双深邃的眼眸波澜不惊,却自带着洞悉一切的平静与疏离。 韩桐心头一震,身上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 他终于懂了——沈延川派人将他带来,根本没有指望从他这里证明什么! 他只是拿他当做刺激韩尧的工具罢了! 韩尧到底年少气盛,冲动之下,是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的! 从头到尾,沈延川的目标都不是他,而是——韩尧! …… 叶初棠唇色泛白,肩头的伤口因为韩尧的挟持而再次崩开,细密的刺痛传来。 然而她的脸上却看不出半点端倪。 她微微偏头,看着韩尧,轻声道:“韩尧,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三年前寒冬腊月,我与爹爹娘亲北上梧州,后遇流寇劫杀,一家人就此生离死别。” 她的声音极是平淡,像是在说着别人的过去。 然而所有人却都能感受到那股平静之下涌动的无法言说的痛苦与悲恸。 围观众人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看着眼前这一幕,神情复杂。 叶初棠继续道:“我们虽然与二叔一家有了嫌隙,但他毕竟是我爹爹的亲弟弟。爹爹生前对这个唯一的弟弟极其疼爱,万事尽量照拂,生怕他受了一点委屈。我二叔感念爹爹扶持,与我家也一直往来亲近,直到后来出事,才断了联系。你说是他害了我爹爹娘亲与阿兄,若无证据,我叶初棠第一个不认。” 韩尧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 “证据?我若没有,今日又何须在这里浪费口舌!“ 第223章 逼迫 齐王府。 萧成煊一早醒来就觉得心里十分不安,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 他来回踱了两步,沉声问道:“昨天宫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心腹低头:“回殿下的话,昨日定北侯世子连夜进宫,在御书房待了大半个时辰,谁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只听说……世子离开后,陛下又传了徐凤池进宫。” 萧成煊动作一顿:“徐凤池?” “是。不过他在宫里待的时间很短,很快就回府了。” 萧成煊眉头紧锁。 沈延川负责调查韩家之事,结果韩家突发大火,他自然是要进宫,将这些都一一禀明的。 可为何后来还牵扯到了徐凤池? 萧成煊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进宫探探消息。 然而刚出门,就听说了韩家那边发生的意外。 “你说什么!?韩尧挟持了叶初棠,韩桐也被带过去了!?” 萧成煊震惊失声,随后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失态,当即收敛神色,只是眼中依然带着未曾褪去的惊憾与愤怒。 “那韩尧疯了不成!?还有沈延川!那韩桐可是死囚!他居然就这么把人直接劫走了!?” 萧成煊怒不可遏,心里却是不受控制地慌张起来。 要是、要是—— 下属看他这般,也是噤若寒蝉:“殿下,那、那您还进宫吗?” “转道!去韩——”萧成煊话说到一半,又忽然停下,脸上几许挣扎,最终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不管他们!即刻进宫!” 这时候上赶着去韩家,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脸色阴沉,侧头问道:“叶恒那边如何了?” …… 韩尧喊完那句话后,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不由自主安静下来。 他说他有证据?那—— 沈延川凤眸微眯,嗓音淡漠:“既如此,你拿出证据便是。只要你能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叶恒自然无法逃脱惩罚。” 韩尧冷笑连连:“怎么,你们都不信是吧?好!想要证据——” 他猛然看向韩桐:“爹!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韩桐是真正握着叶恒把柄的人,韩尧之所以非要他来,就是为了给叶恒致命一击! 虽然韩尧也知晓不少内情,但那些毕竟都是听来的,他既下定决心解决叶恒,就绝对不会再给他留下任何一点逃脱的可能! 然而,听了韩尧的话,韩桐却是没有任何反应。 他脸色发青,下颌紧绷,一个字都没说。 韩尧只当他是还没想清楚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急急催促:“爹!你还犹豫什么!?难不成真要等他们把咱们都欺负死了吗!?” 他真是不明白,韩家已经成了一片废墟,韩家人死的死伤的伤,眼看着要彻底不行了,他爹怎么还是不肯开口! 然而此时的韩尧哪里知道,韩桐并非是不想开口,而是根本开不了口! 这般场景看起来实在诡异,韩尧发了疯一般声嘶力竭,对面的韩桐却始终一言不发。 众人看着这一幕,也渐渐生出疑虑。 韩尧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他忍辱负重,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个机会,结果他爹竟如此无动于衷! “好、好!若您不想说,我来说便是!” 听闻这句,韩桐眼睛瞬间睁大,脖子青筋直跳。 韩尧却已经顾不得这许多,冷声一笑:“后院那颗桂树之下,藏着一个箱子!你想要的证据,就在里面!” 第224章 身手 沈延川侧首吩咐云成:“你陪他一同前往。” “是。” 云成领命,快步来到叶云风身侧,客气笑道:“叶四公子且放心,这里有我家主子在,定会护叶二小姐安然无恙。” 叶云风对沈延川自然是信得过的,再次看了自家阿姐一眼,转身便朝着庭院冲去。 ——阿姐要的东西,就在里面! 韩桐眼皮直跳,张嘴欲喊,却又深知此时开口,不过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咬紧牙关,心里当真又气又急。 当初他被带走的时候,就知道出来的希望渺茫,故而将这个秘密告诉了韩尧,以求他能有自保之力。 谁成想这个逆子居然这般冲动! 沈延川凤眸波澜不惊,盯着韩尧道:“若那桂树之下,真有你所谓的证据,那么今日之事,未必没有转圜余地。你和韩家,也未尝没有生路。” 说着,他的余光似是无意地扫过一旁的韩桐。 韩尧听到这话,顿时眼睛一亮:“当真!?” 他爆出这个秘密,虽然冲动,但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到了这一步,韩家已经一无所有,他就是豁出这条命去,也绝对不会让叶恒好过! 没想到此时沈延川又给了他一线希望。 但韩尧心里还是有些不敢确定,咬牙问道:“沈延川,你说的话可当真!?” 沈延川深邃的眉眼之间一片疏淡,目光平淡如水,却有如实质,沉甸甸压在人心之上。 那是久居上位者才有的骨子里的睥睨。 “自然当真。” 韩尧与他对视片刻,竟不自觉生出敬畏。 也是,他怎么忘了,这位可是定北侯府…… 沈延川薄唇微动,一字一句道: “但有一点:不准动她分毫。否则,我保证,你会为今天的一切付出代价。” 他的声线分明平静从容,却莫名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凛冽气息! 韩尧心头一颤,只觉寒意顷刻从脚底升起,沿着脊背直窜头顶! 他啐了一口。 “好!沈延川!这可是你说的!” …… 皇宫。 萧成煊快步而行,来到瑶华宫。 “母妃呢?” 他一边问,一遍往里走。 如贵妃听到这动静,唤了他进去,又屏退左右,只留了信任的丫鬟在门口守着,这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般行色匆匆?” 萧成煊剑眉拧起:“母妃,外面情况不太好。” 他将发生的事情快速说了一遍,如贵妃惊色难掩,一双美眸之中难得浮现紧张与震惊之色。 “你说什么?沈延川把韩桐带走了?!” 她豁然站起身,忐忑地来回踱步, “那可是死囚!他竟也敢这样做?纵他是定北侯府世子,如此这般,也太过胆大妄为!” 她又气又急,怎么都没想到沈延川居然会来这么一手。 本以为韩桐斩首,那些麻烦都能就此解决,谁知道—— “他镇北侯府未免太过霸道!这样做,和抗旨又有什么区别!?他眼里可还有——” 说到这,如贵妃深吸口气,强行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只是胸口发堵,闷痛不已! “本宫这就去找陛下!”她刚要往外走,就被萧成煊拦下。 “母妃,不可。” 如贵妃柳眉拧紧:“可万一韩桐——” “儿臣听说,沈延川是昨夜进的宫,谁也不知道他在御书房的那段时间,到底和父皇说了些什么。”萧成煊这一路上反复思量,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敢这么做,会不会根本不是抗旨,而是……遵旨?” 后半句他的声音放低了许多,几不可闻,却让如贵妃瞬间怔在当场。 她张了张嘴,退后一步:“怎么、怎么可能……” “定北侯府行事作风虽然向来霸道,但向来都是有章程的,今天这——”萧成煊顿了顿,“所以儿臣进宫,就是想来问问,父皇对这件事的态度,究竟如何?” 如贵妃忧心忡忡,昨晚宫宴结束后,她便再没见过陛下,这要如何得知? “又或者,”萧成煊拳头缓缓收紧,“您可能猜到,父皇连夜召见徐凤池,又是所为何事?” …… “开挖!” 伴随云成一声令下,数位官兵开始行动。 很快,一道异响传来,就见泥土之下露出了箱子一角。 叶云风心脏狂跳,等不及其他人,立刻跳了下去,加快速度将那箱子挖了出来。 那是个沉甸甸的铁箱,用极粗的链子锁着,锁头已经染上锈迹,看起来埋在这里有几年了。 叶云风拽了一下,铁链碰撞发出声响。 云成上前:“叶四公子,这锁已经坏了,怕是不好打开,不如拿去找韩——” 一句话没说完,就听“哐当”一声,叶云风竟已经将那锁链生生扯掉,连带着锁头也一并被拽了下来,只剩下变形的钉子就那样大喇喇凸出。 “……” 云成眼神微变,忍不住再次打量起眼前的少年来。 他当然知道叶云风是有几分本事的,否则也不可能轻而易举赢过慕容晔,但骑射之术尚可用经验一说解释,而眼下这—— 叶云风分明是一眼看出了锁头镶嵌的方式,迅速找到最脆弱的地方,毫不犹豫地动了手。 这不但需要惊人的力道,也需要聪慧精准的眼力。 这么个来自乡野的半大小子,任谁瞧着都会觉得他生性莽撞冲动,然而看到这一幕,云成才发觉,这确是个聪明的。 叶云风一手抱着箱子,一手就要打开,却在即将掀开箱子的瞬间忽然顿住了动作。 还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现在人多眼杂,还是小心些好。 这么一想,他将箱子合好,抱得更紧,随即纵身一跃,轻而易举跳了上去。 看着少年这矫健的身手,云成若有所思。 这一招一式,还真不太像是野路子出身,倒更像是被人精心调校指教过一般…… 可当初叶铮出事儿的时候,他年龄还小,凭着小时候残留的记忆,当真能成就今日这般? 不等他想清楚,叶云风已经快步朝外冲去。 云成回神,立刻跟上。 …… “阿姐!” 伴随着这一声,少年的身影如风而至。 “找到了!” 第225章 杀心 无数双眼睛齐齐朝着声音看去。 韩桐回头,看到叶云风怀里抱着箱子的那一刻,心神俱震。 他想开口喝止,喉间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 韩尧此时却已经彻底失去理智,看着那箱子,犹如看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沈延川!” 他高声一喝, “东西已经在这了,你刚才答应过我的话,可别忘了!” 他其实并非是信任沈延川,毕竟从前他与沈延川接触不多,印象中只觉得这位常年离京的世子爷难以捉摸。 此时,不过是因为众目睽睽,他笃定沈延川不敢失信。 沈延川的目光从那箱子上极淡地略过,不见波澜。 随后,他抬脚上前,似乎想要打开那箱子。 然而手指触碰到箱子边缘的一瞬,他却忽然顿住了动作。 看到那断裂的口子,他眉梢微扬,极轻地看了叶云风一眼。 东西是他带回来的,此时少年的衣角还站着几点泥土,可见就是他找到的。 韩尧见状,不由得着急起来。 “怎么,你不信我!?” 若非走投无路,他也不会这么做! 眼下,这是唯一翻盘的机会—— 沈延川忽然问道:“除了这些,还有吗?” 韩尧一愣,随即意识到这话不是在问他,而是在问他爹。 然而此时的韩桐根本说不出话来,又哪里给得出回答? 他浑身血液上涌,脑子里已经是一团乱麻,额头青筋直跳。 ——沈延川分明就是故意的!他是想借此机会查出更多的东西! 眼看韩桐不语,韩尧更加着急起来。 “爹!?” 看沈延川那样子,是笃定还有其他东西了,难道爹还对他藏着掖着? 可都这个时候了! “爹!您还犹豫什么!” 看韩桐始终不予回应,韩尧也越发烦躁。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您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只要——” 嗤——! 尖锐的破空声忽然响起! 凛冽寒风袭来,韩尧惊觉不好,立刻就要闪避! 然而还是晚了。 他甚至只匆忙用余光瞥到了一道残影,接着,便感觉手上一凉。 咣当。 匕首掉落,发出脆响。 剧烈的疼痛终于袭来,韩尧低头,就看到自己拿着匕首的手,此时已经被利箭洞穿。 掌心之上,血窟窿正在汩汩冒血。 只刹那的功夫,在他焦躁走神的瞬间,一支利箭飞来,断了他的手! 韩尧脑子空白了一瞬,而后意识到不对,下意识就要用另一只手去掐叶初棠的脖子! “沈延川!你敢——” 他嗓音嘶哑,带着汹涌的惊怒。 只是一句话尚未说完,他便迎上了一双深邃冰冷的黑眸。 难以形容的恐惧突然从脚底爬上脊背。 他正要动作,却忽然感觉浑身发麻,连动一下都变得艰难。 ——那箭上有毒! 韩尧张口欲言,却猛地吐出一口黑血,随即无力松开了手,跪倒在地。 地上晕染开一片深色。 叶初棠踉跄一步,深吸口气,白皙纤细的脖颈上,几点血色刺目。 她剧烈咳嗽起来。 余光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过来一张雪帕。 第226章 谁说,那是谣言 叶初棠接过帕子,纤细脖颈上那一抹刺目的鲜红顷刻被覆盖。 “多谢世子。” 尽管此时形容狼狈,呼吸微弱,她也仍是规规矩矩屈膝行礼,克己自矜,一言一行都让人挑不出错处。 一缕碎发垂落,她抬手轻轻别去耳后,再次抬眸的时候,那双乌黑温润的眼已经重复平静。 好似方才被人以性命相要挟的不是她,好似差点就殒命当场的也不是她。 沈延川的视线落在少女苍白的脸颊之上。 她的眼中不见惊惧,一片泰然自若,好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使她动容。 大约是因为缺氧,叶初棠起身的时候,眼前发黑,脚下踉跄一步,往后退去。 “初——” 沈延川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立刻就要去扶她。 然而叶初棠反应更快。 她眉梢微动,目光越过沈延川,落在他身后。 “阿风。” 只这一声,沈延川忽然醒神:众目睽睽,此时此刻,四面八方不知汇聚了多少双眼睛,正在看着他们! 叶云风快速奔来。 “阿姐!” 他急切地上下打量着叶初棠,又气又急。 “这个韩尧真是疯了!” 若阿姐真的出了什么事儿,他绝对要将韩尧千刀万剐! 叶初棠冲他安抚一笑:“别担心,我没什么事。” 这点皮肉伤,比起从前,的确是不值一提。 叶云风欲言又止,扭头看向已经瘫倒在地的韩尧,心头愤怒依旧难消。 他紧紧攥着拳头,眼底杀意浮现。 一只温热柔软的手轻轻覆在他的腕间。 “时间不早了,再不回去,你三哥和小五要等急了。” 略带沙哑却仍旧低婉平静的嗓音,像是带着无形的力量,让人不自觉安定下来。 叶云风深吸口气,终于还是转而看向叶初棠。 愤懑未消的少年倔强而隐忍。 叶初棠笑意微深。 “走吧。” 她目光微抬,却发现沈延川从刚才起,视线似乎就未曾从她身上挪开。 叶初棠假意未曾察觉,微微颔首。 “剩下的事,怕是要麻烦世子了。” 沈延川道:“连舟,备车。” 叶初棠作势准备婉拒:“多谢世子好意,不过我和阿风可以直接回去,就不麻烦——” “把他们都带下去,容后由我亲审。” 叶初棠愣了一下,轻轻眨了下眼。 这话的意思…… 看着那辆熟悉的定北侯府的马车,叶初棠是拒绝的。 这么多人看着,沈延川亲自送她,不出一日,整个京城只怕就要谣言满天飞了。 然而拒绝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沈延川便道:“你的伤拖延不得。” 叶云风立刻倒戈。 “对啊阿姐!咱们还是先回去看看伤吧!” 其实他知道自家阿姐的伤并不危及性命,但阿姐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能省几分力气自然是最好的。 叶初棠默了默,终于还是选择妥协。 …… 马车内,一片安静。 叶初棠觉得这气氛有点怪,主动开了口:“世子,您实在是无需如此费心的,今日给这么多人看到了,回头谣言又起,怕是——” “什么谣言?” 沈延川突然打断她的话,眼帘微抬,漆黑清冷的眸光落凝在她身上,却又像是有什么要破笼而出。 他半靠着,似是漫不经心地开口—— “再者,谁说那是谣言?” 第227章 心意 马车内,气氛微妙。 叶初棠眼睫微动,默默咽回了喉间的话——这话她可没法接。 沈延川静静打量着对面的女子,想要从她的脸上窥见哪怕一丝的情绪波澜。 她聪慧无比,自然是明白他那句话之所指。 他想过许多种可能,眼下这种,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像是一滴水落在海里,未曾掀起分毫动静,便悄然消融,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延川眉目微敛,修长的手指轻轻在膝上敲了敲,看着面前少女淡然恬静的容颜,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束手无策。 换做其他女子,即便心中无意,听得这样的话,也难免红脸。 唯独她,毫无反应。 谁也猜不到她心中所想,无法捉摸,甚至连靠近,似乎都无比艰难。 “世子今日半道劫了韩桐,可有大碍?” 叶初棠话锋一转,便聊起了其他的事。 沈延川盯着她看了好几秒,终于淡声开口:“叶二小姐这是在担心本世子?” 叶初棠:“……” 她微微一笑,殷切客气:“您今天救了我的命,我自然是关心您的。何况,韩家找出的那些证据,极有可能与我爹娘阿兄当年遇刺一事有关。” 滴水不露,大方得体。 唯独和她无关。 沈延川顿了顿:“放心,昨夜我已请示陛下。” 果然是上面那位的意思。 这本来也在叶初棠的预想之中,不过听沈延川这么说,她还是轻轻吐出一口气:“那就好。” 要彻查当年之事,仅凭她和徐凤池,不知要熬到猴年马月。 但若是上面知晓猫腻,又是当着群臣之面,那么就算只是出于颜面考虑,这件事也绝对不会那么轻易罢休。 叶初棠向来清楚自己的斤两。 她要做的,不过是抛出引子,待时机成熟,自会有人替她做事。 叶初棠撩起马车帘子,朝着外面看了一眼,乌黑莹润的星眸微微眯起。 此时刚过午时,阳光正好,洒在她的容颜之上,像是上好的羊脂玉,温润细腻。 这也就衬得她纤细脖颈上的血痕越发刺目。 叶初棠微微蹙眉。 “嘶……” 沈延川心头微动,不自觉身体前倾:“怎么,可是伤口又疼了?” 叶初棠回头,某种略带诧异。 旁人也就算了,依沈延川的眼力,不该看不出她刚才是装的啊——怎么说他也是为数不多见过她动手的人。 再者,他久在北地,边疆战事也曾见过不少,又怎么会瞧不出她脖子上那只是一道浅浅的皮肉伤。 此时瞧着,他眉宇之间竟似乎带着几分未曾遮掩的紧张。 叶初棠坦诚道:“那倒不是。就是回去的晚了,不知小五吃的怎样,这时间该午睡了。” 沈延川:“……” 他开始觉得自己送她回来,是个错误。 …… 马车一路行进到叶家,终于缓缓停下。 叶初棠尚未下去,就听得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初棠妹妹!” 叶初棠动作一顿。 沈延川听得这声音,眸色便冷了三分。 第228章 不安 瑶华宫。 萧成煊坐如针毡,只觉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难熬。 他时不时朝外面张望,不为何一颗心总不安定。 如贵妃朝宫女递了个眼色,宫女垂首上前,将已经凉了的茶水再次换成热的。 淡淡的檀香味道飘散开来,往日凝神的气息,今日闻起来却还是无法抚平烦乱的心意。 萧成煊今次进宫,原是想来打探打探消息的,可到了这里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这番作为实在是有失妥当。 若沈延川真是奉命而行,那今日种种,便都是名正言顺。 这个时候,谁先坐不住,谁便是心虚。 所以他不能问。 思来想去,他只得借着探望如贵妃的名头,在这里稍作等候。 同时,他已经暗中派人跟进宫外的情况,若有任何不好的苗头,便会立刻来报。 只是这等待的时间,实在是漫长。 如贵妃忍不住低声问道:“成煊,你说……沈延川到底是查到了什么,才敢这样直接将人劫走?” 这事儿一出,如果沈延川没有足够的理由,免不了要被人狠狠参上几本。 看不惯定北侯府的人,可不止一两个。 萧成煊拧眉摇头:“暂且不知。但……十有八九是有铁证在手了。” 以沈延川的做事风格,没有充足的把握,绝不会如此冒进。 关键就是…… “韩桐近些日子一直被关在牢里,能审的早就审完了,怎么突然……” 他的人也一直看得很紧,确保韩桐绝对没有说那些不该说的,本以为今日过后便可高枕无忧,谁知—— “难道那些事情,除了他,还有旁人知道?”如贵妃忽然想起什么,攥紧了帕子,“他可还有个好儿子在外面呢!” 萧成煊眉心狠狠一跳,忍不住站起身,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 “您是说韩尧?可他不过就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韩桐怎么会——”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匆匆脚步声。 “殿下?” 萧成煊回头看去,正是他放出去查探情况的心腹。 “进!” 那人上前,神色匆匆。 萧成煊心里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 “怎么了?说!” 那人单膝跪地,表情犹疑:“殿下,韩家查出了东西,好像、好像和叶恒有关!” “叶恒?”如贵妃愣了一下,“怎么又扯到了他?” 萧成煊脑子里有根弦迅速绷紧。 接着,便听那人又道—— “韩尧当众指控当年叶铮一家遇害之事,正是叶恒与韩桐谋划!且当场在韩家院子里挖出了证据!” 萧成煊脑子“嗡”地一声。 “且韩尧持刀挟持叶初棠,如今也已被关押,静待发落!” 哗啦——砰! 萧成煊一怒之下直接将桌上的茶杯扫落,摔得粉碎。 外面伺候的宫人闻声匆匆而来。 “娘娘!?” 如贵妃连忙呵斥:“都不准进来!” 门外众人不知所以,但也不敢违背,只得小心恭候。 如贵妃这才看向萧成煊,急急道:“成煊,你冷静些!” 萧成煊哪里还能冷静得下来? 他脸色阴沉地问道:“东西呢?” 第229章 更要紧的事 那人头垂得更低:“那箱证物已被定北侯世子当场带走。” 萧成煊闭了闭眼,极力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早该料到的,闹出这么大的事儿,沈延川绝不会轻而易举揭过。 “可知道那里面都是什么?”萧成煊沉声问道。 “属下无能!” 萧成煊表情更冷,但对此也并不意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本来也不方便。 只是这样一来,事情就麻烦了。 谁能想到韩桐居然还留了这么一手? 但凡里面翻出点有用的东西,那—— “沈延川现在何处?”萧成煊凝声问道。 下属迟疑片刻,道:“叶二小姐惊魂未定,伤势颇重,世子便亲自送她回去了。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叶家。” 萧成煊沉默下来,若有所思:“叶初棠……他对她倒是格外上心。” 如贵妃眸光微闪,左右看了看,这才试探性地低声问道:“成煊,你的意思是,他对那个叶初棠……” 萧成煊冷笑。 之前在乌岚山那一次,他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但现在看来,沈延川对叶初棠分明不同。 他侧首问道:“母妃,儿臣记得您宫里有份百年灵芝?” 如贵妃瞬间猜到了他的打算:“你是想……送给那叶初棠?” 萧成煊眯了眯眼:“长公主极为看重她,如今她遭逢突变,身受重伤,又牵涉出她父亲当年枉死之事,万一打击之下一病不起可怎么好?” 如贵妃心神一动,赞同颔首:“若她父亲当年之死真有冤情,陛下必定会彻查到底,还她一个公道。如此时候,身体自然要紧。” …… 叶家。 听得这一声,叶初棠挑起帘子往外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不掩忧色的俊秀脸容。 “徐公子。” 叶初棠轻轻点头示意。 徐容卿今日原本在翰林院当值,听得这边出事,就连忙赶了过来。 看到叶初棠的瞬间,那颗悬了一路的心总算放下,然而仔细一看,瞧见她苍白如纸的容色,以及脖颈间那一抹刺目的血色,又是心头一紧。 他情不自禁上前两步,眉头蹙起,眼底怒意氤氲:“那韩尧伤了你?!” 叶初棠眉心舒展,微微笑道:“只是一点小伤,将养几天便好了,徐公子不必挂怀。” 徐容卿当然是不信的,只当她这番说辞,不过是为了宽慰自己。 “那韩尧胆子太大,实在丧心病狂!”徐容卿胸腹之间怒意激荡,提起此事仍是满目愤然。 他虽未在现场,可看此时叶初棠的模样,也不难想象经历了何等折磨。 叶初棠尚未来得及开口,身侧便传来一道略显淡漠的男人嗓音。 “不若再请太医过来一趟?” 叶初棠:??? 她回头,眼中带着几分不解。 她可不信沈延川看不出她的伤势究竟如何,再说就算真的很严重,她自己早就顺手给自己看了,还轮得到太医来? 沈延川黑眸平静的与她对视,像是根本没察觉她的意思。 “这样我也放心。”他道,再顺其自然不过的语气。 叶初棠:“……” 他们很熟吗?说这话有点不合适吧? 徐容卿好像也是这会儿才注意到马车上还有一个人,愣了一愣,随即冲着沈延川抱拳行礼,认真道谢:“今日多亏有世子出手相助,否则真不知——徐容卿多谢世子!” “徐公子客气,只是这声谢,倒是不必。” 沈延川唇角微勾,似乎笑了笑,眼角眉梢又显出冷淡疏离, “本世子护的是叶二小姐,何须徐公子代为道谢。” 徐容卿胸口莫名梗了一下,唇瓣微动,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刚想再解释两句,沈延川已经收回视线,再次看向叶初棠:“外祖母那边应该也已经知晓此事,我已派人去往长公主府,告知这边的情况,让她们暂时不要过来打扰你。你今日且在家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给我便是。” 叶初棠知道他说的是韩家父子的闹剧,以及牵涉出来的她父亲的事。 原本她还在想,一石激起千层浪,今日种种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她早点回来安抚好小五他们,准备应付接下来的诸多事务,没想到沈延川已经提前一步做好安排。 这倒也好。 叶初棠不是不识好歹之人,人家主动帮忙,她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多谢世子。” 她低眉敛目,认真道了一声谢。 长公主府不是最重要的,今日之事,最后还是要交由宫里那位定夺。 有沈延川从中斡旋,她确实剩下不少麻烦。 沈延川看着她,知道她这是领了情,心头一松。 朝中上下多少人求他帮忙,他都未必送道眼风,唯独眼前这个人,他费尽心思,用尽手段,还得看人家乐不乐意接受。 沈延川,你也有今天。 心内自嘲几许,薄唇却又弯起。 “道谢就不必了,先记账上,以后再还也是一样。” 叶初棠:“……” 她都说谢谢了,还要还什么? 沈延川像是没瞧见她质问的眼神,侧头冲叶云风道:“照顾好你阿姐。” 叶云风自是连连点头:“一定!” 叶初棠瞧着他这样,实在是想问一句到底他是你哥,还是我是你姐,但最终还是忍下了。 经过今天的事儿,叶云风已经把沈延川当自己人,对他崇拜又亲近。 以他一根筋的性子,一时半刻是拉不回来了,就这样吧。 她又轻轻用帕子捂了下脖颈上的伤,一边在心内盘算着等会儿怎么跟阿言和小五解释,一边下了马车。 徐容卿下意识抬脚上前,想要再关切地问上一问,却又听得一道嗓音传来。 “叶二小姐今日惊惧交加,该早些回去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 徐容卿脚步一顿。 沈延川淡淡看来,眉梢微挑:“徐公子可是还有什么更要紧的事?” 徐容卿一噎。 当然没有什么比叶初棠的身体更要紧的。 望着那张苍白羸弱的少女脸颊,他张了张嘴,最后只得道:“初棠妹妹休养要紧,我、我们暂且就不打扰了。” 第230章 绝境 正此时,有脚步声从院内传来。 正是叶璟言听到门外的动静出来查看,一眼望见叶初棠,他当即喊了一声。 “阿姐?” 叶初棠回头。 这一动,叶璟言终于瞧见她脖颈上的血痕,脸色瞬变,快走几步上前:“阿姐!你这是——” 叶初棠眸色微动,冲他笑了一笑,温声安慰:“一点小伤,回头与你解释。” 叶璟言向来最是听她的话,闻言立刻咽下了剩下的话,纵有无数疑问盘桓心头,也还是生生忍住。 叶初棠转身同沈延川和徐容卿道了别,这才带着兄弟两个回了院。 大门徐徐关上,听得旁边一道扬鞭之声,徐容卿才终于回神。 扭头看去,便迎上一双漆黑清冷深不见底的眸子。 徐容卿和沈延川并不算熟,寥寥几次的接触,徐容卿隐隐察觉,沈延川似乎对他…… 气氛有些冷凝,徐容卿抱拳行礼,准备告辞。 然而沈延川却率先开了口。 “听说徐大人昨夜从宫里出来之后,便一直没有回府?” 徐容卿一惊,下意识抬头,却发现眼前的年轻男人神色从容,语气淡然。 他并非是在询问,而只是在陈述事实。 徐容卿心里有些拿不准,迟疑着道:“世子问这个,是……” 沈延川似乎笑了笑,语意之间,偏袒昭然若揭: “事关叶家与她,自然要慎之又慎。” …… “阿姐,你这伤到底是——” 叶璟言眉心拧起,语气难得的急促。 叶初棠冲他眨眼一笑:“放心,你阿姐向来惜命,不会做赔本买卖。” 一点皮肉伤,换一个真相大白的机会,值了。 看她懒得多说,叶璟言直接看向了叶云风:“阿风,走之前怎么叮嘱你的?” 反复交代他一定要保护好阿姐,结果—— “不怪他。”叶初棠摆了下手。 阿言向来聪慧,不会猜不到她今天的打算。 叶璟言的确知道她今天去,就是故意把事情闹大,但他没想到叶初棠竟会受伤,尤其是这样危险的位置! 一不小心,只怕就—— “阿风,你去帮我把药拿来,就放在药柜第三排第二格。” 叶云风原本也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听她这么一句,也顾不得其他,应了一声大步流星地去了。 待他走了,叶初棠朝着东屋看了一眼:“小五呢?” “还在睡觉。”叶璟言道,“解了阿姐留下的那几道题之后就睡了。” 叶初棠心下稍安。 之前怕小五无聊要找她,她就特意留了点解闷儿的东西给她,小不点果然乖了不少。 这样也好,省得看见她现在这副模样,又要红眼睛。 “我真没什么事儿。”叶初棠转身进了隔壁屋,看叶璟言仍是眉头紧锁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这不是好端端回来了?” 她简单把上午的事情说了一遍,语气云淡风轻,从头到尾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丝毫不见被人挟持威胁的惊惧与后怕。 “韩桐确实城府深沉,连叶恒这么谨慎的人,都被他抓住了把柄。可惜养了个冲动无脑的儿子,直接葬送全家人的前途和性命。” 叶初棠说着,叶云风已经取来了药,风风火火递了过来。 “阿姐!给!” 动作还挺快。 叶初棠接过那个白玉瓶,眼睛弯了弯:“今天表现不错,看来这段时间功夫没落下。找到了那个箱子,之后很多事情都好办了。” 她说着,打开瓶子,一股淡淡的苦涩药香弥漫开来。 叶璟言这才注意到她手里拿着的那张雪帕有些眼生,似乎并不是她的物件。 “阿姐,这是……” 叶初棠顺着他的视线垂眸看了一眼,脑子里忽然莫名浮现之前沈延川将帕子递过来的那瞬间望过来的眼神。 深邃平静,却又像是遮掩了波澜的海。 她回过神来,眉梢轻扬。 “一份人情。” …… 叶诗娴正在家中焦急等待,然而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外面始终没传回半点好消息的征兆。 这份平静令她不安,她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 “不好了!不好了!”芍药忽然惊慌失措地跑进来,脸色苍白,难掩慌乱,“小姐!韩家出大事儿了!” 叶诗娴眉头皱起:“怎么了?这样慌慌张张的!” 她本来心里就乱,芍药这么一喊,更是惊得她心都差点跳出来。 “何况韩家出事儿,和我们又不相干,何须这般——” 芍药已经顾不得礼数,红着眼睛腿软着跪了下来,身子都在瑟瑟发抖:“小姐!您、您有所不知啊!那韩尧挟持了叶初棠,更重要的是,他当众揭发老爷,说当初叶铮大人的死,正是他一手策划!” 犹如一记惊雷迎头劈下,叶诗娴脑海之中瞬间一片空白。 她脸色瞬间煞白如纸:“你胡说什么!?” 芍药哭着道:“小姐,这样的事情,奴婢哪敢胡说?听说定北侯世子当场下令,让人劫了韩桐韩大人的囚车,把人带回韩家当众对峙!之后更是直接从韩家的院子里找出了一箱物证!现在,韩家父子已经被专人押送,静待圣上发落了!” 咣当! 叶诗娴踉跄着退后一步,不小心将桌上的茶杯扫落,瞬时间摔个粉碎。 她失魂落魄地瘫坐在椅子上,久久未能回神,只嘴里不停喃喃:“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本以为有慕容晔帮忙,他们这次肯定能柳暗花明,谁知半路竟又出现这样的情况! 韩尧真是疯了!居然、居然—— 芍药哭着抹眼泪,哀求道:“小姐,小姐!咱们现在可该怎么办啊?要是、要是老爷真的害了——” 啪! 叶诗娴一巴掌狠狠打在芍药脸上,惊怒交加,厉声喝道:“放肆!谁准你说这样的胡话!” 芍药一下子被打歪在地,半边脸迅速红肿起来,火辣辣的疼。 但她哪里敢反驳半个字? 她从小伺候叶诗娴,从没见过叶诗娴发这样大的火,只慌忙哭着磕头:“小姐赎罪!是奴婢失言了!奴婢该死!” 叶诗娴捂住胸口,狂乱急促的心跳却越发失控。 怎么办? 现在,究竟该怎么办?! 第231章 时日 思来想去,叶诗娴绝望的发现,自己现在竟是连一个可以求救的人都没有。 和之前的小打小闹不同,这次韩尧牵扯出的陈年旧事,影响极大。 叶铮当初触怒龙颜被贬不假,但后来出了意外,也并非上意。 如今若坐实他的死并非意外,而是有人故意谋之,岂不是在打陛下的脸!? 想也知道陛下绝对会命人追查到底! 叶诗娴不傻,她很清楚天子一怒,绝非她们能够承受。 更甚至,沈延川能直接将韩桐从奔赴刑场的路上带走,就已经能看出太多东西…… 就在叶诗娴焦急万分的时候,门外忽然又传来丫鬟的哭喊之声。 “大小姐!您快去看看二少爷吧!” 叶诗娴愕然起身,瞧见叶明泽的贴身丫鬟哭着跑来,心头不安愈甚。 “明泽又怎么了?他可是醒了!?” 小丫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没、没有……只是二少爷从昨儿晚上开始就发起了高烧,不吃不喝,药怎么都喂不进去,奴婢怕再这样下去,只怕、只怕——” 叶诗娴怒火瞬间烧起:“这么大的事儿,怎么拖到现在才来禀报!” 小丫鬟瑟瑟发抖,哭得抽抽噎噎:“大小姐饶命!奴婢、奴婢只是想着,府上现在这个情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本就为老爷的事情焦头烂额了,奴婢怎敢再来打扰?只想着为二少爷擦洗身子,守上一夜,许是今日也就能好了,谁知道……”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眼泪不停掉,显然也是怕得不行。 叶诗娴闭上眼,深吸口气,只觉胸口似有什么在横冲直撞,太阳穴“突突”跳动,胀痛不已。 是,这短短时间,家里发生了太多事情,丫鬟小厮们本就人心惶惶,遇到这事儿更是不敢上报,生怕被发落。 此时来报,只怕是已经遮不住了。 叶诗娴顾不得其他,抬脚就往叶明泽的住处而去。 “要是明泽出了事,你们一个二个都别想好过!” …… 叶诗娴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径直推开房门。 “明泽?” 她快步上前,绕过屏风,就看到叶明泽正躺在床上,眼眸紧闭,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 这段时日他一直昏迷不醒,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都有些脱相,此时再加上这样的脸色,反而瞧着更加诡异。 叶诗娴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果然滚烫无比。 她的心高高悬起——这样的高烧,若是不能尽快降温,只怕人都要烧坏了! “明泽?明泽?” 她急切地一连喊了好几声,可叶明泽还是和过去的时日一般无二,没有丝毫反应。 “把药给我。” 她吩咐着,让人把叶明泽扶起来,打算亲自给他喂药。 可叶明泽的确如丫鬟所言,口齿紧闭,一口也喂不进去。 褐色的苦涩汤药从他的唇边淌出,衣襟被褥都被浸湿,甚至连叶诗娴的衣裙上也洒落一片。 那片深色的痕迹落在她的裙衫之上,格外显眼。 巨大的难堪涌上,叶诗娴端着药碗的手微微发抖,只觉寒意上涌。 她没有让人去请大夫,因为她很清楚,那些人根本不会答应。 短短几天之内,她像是被架在火上的鱼,只能任人宰割,反复折磨。 绝望不断涌上,像是潮汐一次次将她吞噬。 “大小姐,您救救二少爷吧!”小丫鬟哭着求道。 叶诗娴何尝不想救呢? 这可是她的亲弟弟! 更何况,父亲那边情况未知,明泽现在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了。 要是他出了什么事儿,那以后她和娘亲的日子,也绝不会好过。 叶诗娴虽然平日总觉得这个弟弟蠢笨冲动,可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叶诗娴往门外看了一眼。 秋高气爽,分明阳光明媚,可院子里飘落了一地的枯叶,莫名显出几分凄凉。 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站起身来,朝着外面走去。 一路前行,来到大门前,负责看守的将士冷肃漠然。 叶诗娴双手交叠,长袖微拢,双眼泛红,显然是刚刚哭过。 她修剪精致的蔻甲已经深深嵌入掌心,钻心的疼。 “我有一事相求,恳请诸位高抬贵手。”她勉强挤出一个笑,神情惨淡,“我弟弟生了病,高烧不退,急需医治。我知道诸位也有要务在身,所以不求其他,只求行个方便:拜请各位,能传句话给我堂姐叶初棠,求她看在都是叶家人的份上,来救我弟弟一命!” 她说着,竟当真直挺挺跪了下来! 一片死寂中,叶诗娴已经嗅到唇齿间的甜腥气息。 她心中恼极,恨极! 今日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向这样卑贱的下人跪下! 可她实在是没办法了。 她必须得保住明泽,而如今整个叶家都是沈延川的人看管,他们不会允许外人进来,只有叶初棠—— 叶诗娴做梦也想不到,绕了一大圈,竟会求到她最厌恶的那个人头上! 负责看守的将士终于开了口。 “叶大小姐,不是我们不肯帮这个忙,实在是你弟弟病得不是时候。” 他道, “那位今日被挟持了,差点殒命,自己都尚且顾不得,哪里还能来这?” 叶诗娴猛地抬头! 将士却不为所动,冲她摆摆手——人是自家主子亲自送回府上的,孰轻孰重,这还掂量不清么? 叶诗娴掌心掐出了血来,眼前阵阵发黑,终于身子一软,朝着地上栽去! …… 叶初棠很快处理好伤口,修长白皙的脖颈上,那块纱布格外刺眼。 叶云风盯着她,抿了抿唇。 “还是我太没用!” 叶初棠想了想,忽然问道:“最后那一箭,是出自谁的手?” 叶云风立刻明白她在问什么,摇头:“我也没看清,但可以肯定的是,那绝对是世子的人。” 叶初棠一手托腮,若有所思:“那回头找机会,帮你约一场?” 叶云风眼睛一亮:“真的?” “当然是真的。”叶初棠也挺感兴趣,笑了笑,道,“等爹爹娘亲和阿兄的事办完,我去找沈延川问问。” 叶璟言忽然问道:“阿姐的意思……时日已是定好了?” 叶初棠“嗯”了一声,眸子微微眯了一下,唇角轻扬。 “最近天气都好,阿兄会喜欢的。” 第232章 进宫 叶初棠颔首:“等的时间也够久了。” 她朝着窗外看去,枯黄的树叶打着璇儿无声落下,风中已带上淡淡凉意。 “天冷了,回头给你们几个添几件衣服。”她抿了口茶,“京城不比江陵,秋日过后,天气渐寒,须得注意保暖。” 叶璟言应了声好。 其实无需阿姐多言,京城的天儿有多冷,他们是最清楚不过的。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叶初棠回头,就看到一颗小脑袋从屏风后探了出来。 小五揉了揉眼睛,下一秒,她便机敏地注意到了叶初棠脖颈上的伤口,愣怔片刻后,连忙迈开小腿蹬蹬蹬跑了过来。 ——阿姐怎么受伤了! 叶初棠眉眼之间添了几分柔和,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 “不用担心,一点小伤,很快就好了。” 小五那双乌黑溜圆的大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她,似乎不太信。 叶初棠刮了下她的鼻子,朝着外面指了指,压低声音:“真的,阿姐什么时候骗过小五?这都是给外面那些人看的。” 听她这么说,小五总算是信了,但仍然皱着小小的眉头,抬手轻轻碰了一下。 她动作很轻,像是生怕惹痛了叶初棠,小脸上满是心疼,眼圈隐隐泛红。 叶初棠心里叹了口气。 最怕这小不点瞧见,结果还是—— 她摸了摸小五软嫩的脸颊,轻声笑道:“接下来这段时间,阿姐都能在家陪着小五了,不好吗?” 小五望着她,一头埋在她颈窝。 ——她是很想一直和阿姐在一起,但更想阿姐好好的。 叶初棠心底某个地方软了一下,扭头道:“之后有任何人来,直接拒了便是。” 叶璟言心领神会,点头。 “阿姐放心,我晓得。” …… 叶初棠牵着小五回了里屋,哄了好一会儿,才把小不点哄睡着。 她累了一天,也觉得几分疲乏,抱着小五沉沉进入梦乡。 起得太早,得补觉。 她这边是一片安宁,外面却早已是天翻地覆。 韩尧挟持叶初棠,并当众揭发叶恒的消息,犹如长了翅膀,迅速传遍整个京城。 大庭广众,那么多双眼睛见证,便是想遮掩也不行。 一石激起千层浪。 叶初棠回京之后,便名声鹤起,大家或多或少都听说了一些与她相关的传言。 如今竟然爆出她父亲叶铮当年的死竟和自己的亲兄弟叶恒有关,自然轻而易举引起了巨大的争议。 …… “主子,您接下来什么打算?” 连舟小心询问。 今日虽然一切都在主子计划之中,可叶小姐却受了伤。 印象中,主子向来从容不迫,便是被那些人几度暗杀,性命垂危之际,也从未显露出过如此浓烈的杀意。 今天那韩尧……算是招惹了最不该招惹的一位啊! 沈延川阖眼,似乎在休息。 听得这声,他眼睫微动,片刻后睁开眼。 那双深邃的凤眸难以捉摸,像是冰雪覆落江河之上,掩去了所有波澜,只剩下一丝沁骨的凉意。 “进宫。” 他道。 第233章 脉象 连舟诧异:“您不打算亲自审问韩家父子?” 回想起今日叶初棠受伤的时候,自家主子的神色,连舟觉得如果不是为了彻查当年真相,韩尧只怕已经命丧当场,根本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如今韩尧当众揭发,事态紧急,主子竟—— 沈延川淡道:“只要人活着,早晚都能审。更何况,有人比我们更着急。” 连舟恍然,当即垂首:“属下明白!” …… 萧成煊起身离宫,容色沉肃,一言不发。 左右随从深知他此时正在暴怒之中,皆是谨言慎行,小心跟在后面,生怕给自己也惹来祸端。 忽然,萧成煊察觉远处传来脚步声,定睛看去,却是瞬间惊住。 那人一袭雪衣,身姿挺拔,清贵卓然,不是沈延川,又是何人?! 这瞬间,萧成煊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 沈延川怎么在这里!? 他不是去送叶初棠了吗,又怎么会出现在这? 按理说,他这会儿应该是在韩氏父子那边—— 沈延川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径直往前而去。 萧成煊顺着他去的方向看,似乎是冲着御书房去的? 这……他竟是选择先进宫? “殿下,怎么了?” 前面引路的小太监看萧成煊不走,小心询问。 萧成煊眯了眯眼睛:“没什么,刚才过去那位,似乎是定北侯世子?他怎么这会儿进了宫?” “哦,您说这个啊。”小太监笑了笑,颇有几分讨好地低声解释,“您有所不知,今天本是韩桐的行刑之日,结果世子派人半路将人带走了!钱大人方才急急忙忙进了宫,找陛下告了状呢!” 钱仲奉在刑场等了好久,却不见人影,得知这韩桐被半路带走了,自然是憋了一肚子气,直接进宫来要说法了。 “世子虽身份尊贵,但也得按章程办事不是?听说钱大人现在还在御书房没出来呢!”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宫里就这么点事儿,只消打听一番,便不难知晓。 萧成煊恍然。 “原来如此……” 他之前笃定沈延川今日种种行径,肯定是得上授意,但现在又有些不确定了。 毕竟那个人是沈延川。 他便是做出更过分的事儿,最后也无人能耐他何。 萧成煊扯了扯嘴角:“世子这般,定有他的缘由,钱大人应当理解才是,怎么还来告御状了。” 小太监低下头。 这样的话,可不是他们能随意议论的。 萧成煊收回视线,似乎并未在意这件事,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既然沈延川进了宫,那么——此时的韩氏父子,是谁在审问? …… 叶初棠刚处理好伤口,就听叶云风说太医来了。 看到那位步履蹒跚头发花白的老者,叶初棠心里明白:这是沈延川的人。 她眉梢微微一挑。 沈延川倒是大方,直接将自己的人脉暴露给她,竟是一点也不担心她知道的太多。 她让叶云风请了人进来,客气行礼。 “麻烦您了。” 老者摆摆手,而后开始为叶初棠搭脉。 片刻,他的眉头缓缓皱起。 这脉象—— 第234章 旧疾 叶初棠看他神色有异,便问道:“柯太医?” 柯以璋表情犹豫。 “叶二小姐从前似是受过寒症?” 叶初棠轻轻颔首:“柯太医医术高超,这样的陈年旧疾,也一看便知。” 柯以璋这才想起眼前这少女的经历—— 三年前,寒冬大雪,她带着年幼的弟妹逃亡,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估计这寒症就是那时候患上的。 柯以璋神色更加凝重:“您这病症沉疴多年,伤及肺腑,须得好好调理才行啊!” 叶初棠朝着外面看了一眼,兄弟俩方才都被她打发出去了,连带小五也不在此处。 应当是听不见的。 她微微笑了笑,放下袖子,动作轻缓眉眼从容。 “您的心意我明白,不过我这是多年前的旧疾了,非是一两日能将养好的,只能慢慢来了。” 看她似乎并不是很担心的样子,柯以璋倒是有些着急了。 “叶二小姐,事关性命,可不能大意啊!你——” 说到这,他忽然想起眼前的叶初棠也有着一手好医术,以她的本事,绝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身体是个什么情况。 一时之间,看着面前那张恬静淡然的脸,他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分明是什么都知道的…… 良久,柯以璋一声长叹,神色愧疚:“老夫无用。” 叶初棠似乎早就已经料到他的回答,只轻轻摇头一笑。 “能活到今日,已是初棠之幸。多过一日,便是赚了。” 柯以璋闻言,面露不忍,眼底竟隐约浮现怜悯之色。 他对叶初棠是久闻其名,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机会接触,今天奉命过来,其实心里也是存了几分打探的意思。 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最近在京城名声鹤起的叶初棠,不过十七,身体竟已到了这般地步…… 柯以璋思虑良久,终于道:“世上之事无绝对,以后许是还会有转机。” 叶初棠唇角微弯:“您说的是。不过,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说着,朝着窗外看了一眼,隐约听见阿风正盘算着晚上要做点清淡滋补的汤饭,让她好好养伤。 “如今不是都挺好的吗。” 她笑着道。 …… 柯以璋匆匆离开。 “阿姐,那位柯太医方才走的时候,怎么是那般脸色?” 香味飘荡到院子里,阿风擦了擦手,眉头微皱。 叶初棠摇摇头:“没什么,就是发现我今天的伤不怎么要紧,又答应我要对外保密,有点头疼吧。” 叶云风了然。 阿姐这段时间都不打算见客了,自然要做伤重姿态。 这位柯太医是世子的人,会答应帮忙也不奇怪。 叶初棠招招手:“好了,去喊你三哥和小五来吃饭。” 她今儿确实挺累的,有什么事儿,都让沈延川去处理吧。 …… 柯以璋来到定北侯府的时候,沈延川还未回来。 “世子进了宫,今日许是会晚归。”云成派人奉上茶水,解释道。 柯以璋欲言又止。 今天发生了什么,他也都听说了,沈延川这一去,只怕有好一番纠葛。 可是,叶初棠—— 第235章 针锋相对 “您可是有要事同世子禀报?”云成擅会察言观色,此时看柯以璋神情不对,心下边多了几分猜测,“可是叶二小姐那边……” 柯以璋欲言又止,最终只道:“叶二小姐今日确实是受了惊吓……” 云成眉头微皱:“那韩尧的确下手极狠。” 若非如此,主子也不会动那么大的怒,甚至连柯以璋都请动了。 听他这么说,柯以璋却是一噎。 所有人都以为叶初棠被韩尧重伤,至于其他——叶初棠显然不欲让他人知晓。 柯以璋年过花甲,膝下有个最为疼爱的孙女,正和叶初棠一般年纪。 想她不过十七,就要背负这许多东西,柯以璋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同情。 他张了张嘴,摇头一叹。 “是啊。叶二小姐与他无冤无仇,他竟下此毒手,实在狠辣!” …… 咣当。 叶诗娴一个不稳,打翻了一旁的铜盆,热水洒落一地。 她被烫得瞬间站起,手背之上已经是一片绯红。 “大小姐!” 刚从外面回来的芍药听到动静,连忙进了屋,瞧见这一幕,也是吓了一跳。 “您受伤了!” 她转身就要去叫人,却被叶诗娴喊住。 “去也白去,这会儿无论怎么求他们,都是没用的。” 芍药回神,心也凉了半截。 是啊! 先前大小姐都已经和那些人下跪了,不还是连大门都没能出去? 叶明泽一直高烧不退,叶诗娴实在是怕他烧坏了身子,只得不停用毛巾帮他擦拭。 只是收效甚微,叶明泽连睁眼的迹象都没有。 “去拿药来。” 叶诗娴忍着疼,吩咐道。 芍药慌忙转身去翻箱倒柜的找药。 叶诗娴心神不宁,忍不住再次问道:“可打探到什么消息?叶初棠那边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芍药听到这,忍不住冷哼。 “还能如何?那韩尧早已是走投无路,状若疯癫,叶初棠不过一介弱质女流,怎么会是他的对手?奴婢听说她伤势重的很,甚至是定北侯世子亲自送回去的!想必,不死也是半残了!” 叶诗娴听到话语中几个刺耳的字眼,忍不住皱眉。 “世子居然还有这般功夫去顾及她?” 想也知道外面乱成什么样了,沈延川居然还对叶初棠这般照拂? 芍药压低了声音:“所以奴婢估摸着,她的情况必然不怎么好了!” 要是人就这么没了,才是皆大欢喜! 叶诗娴眉心未曾舒展,手心不自觉攥紧。 她当然希望叶初棠死在今日这场意外之中,但……哪有这么容易? 当年那样的绝境之下,叶初棠都能带着年幼的弟妹逃出生天,甚至重归京城,更何况这…… 她看向床上躺着的叶明泽,喃喃。 “也不知爹爹怎么样了……明泽,你可千万要撑住啊!” …… 皇宫,御书房。 “陛下,定北侯世子求见。” 听得这声,在这里争辩多时的钱仲奉怒从心起。 “他竟还敢来!?” 穆武帝淡淡瞥了他一眼。 “钱爱卿。” 钱仲奉一口气憋在胸口,只得垂首,压着满腔怒火:“微臣失态,还望陛下恕罪。” 穆武帝道:“宣他进来。” 第236章 冲击 房门打开,一道颀长挺拔的雪色身影迈步而入。 钱仲奉头也没回,沉着脸,通身散发着强烈的不满。 是个人都能感觉到他此时冲天的火气。 沈延川先前便已知道他在这里,所以此时也并无意外之色,径直上前冲穆武帝行了礼。 “延川今日行事鲁莽,请陛下降罪。” 他当然很清楚,韩家发生的所有事情,宫里这位都已经知道的清清楚楚。 所以此时一进来,便率先请罪。 穆武帝靠在椅背之上,沧桑的面容上一派平静,难辨喜怒。 “朕原本以为,你的性子是随了你爹,不过现在看来,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定北侯年轻时候出了名的骁勇善战,否则也不可能打下如今的赫赫军功。 然而穆武帝这话,此时绝对算不上是夸赞。 沈延川垂首。 “事态紧急,延川知错。” 钱仲奉听到这句,终于按捺不住一声冷哼,阴阳怪气道:“世子也说了,事态紧急,想必今日种种举动,也都是迫不得已,又何错之有啊?” 沈延川侧首:“钱大人,今日之事,本世子还欠您一个交代——” “不敢!”钱仲奉目不斜视,强硬打断他的话,“世子所为皆是事出有因,老夫哪里有资格说东道西?不过就是半路劫个死囚罢了,难不成,还真要对世子以法论处?” 他呵呵冷笑一声,言下之嘲讽再明显不过。 别说沈延川本就是奉命调查韩家之事,手握特权,便是他没有圣上的旨意,今日之举,也不可能真的定他的罪。 到底是定北侯唯一的儿子,长公主嫡亲的外孙,这般身份,谁能耐他何?! 沈延川虽然前些年一直不在京城,但身份贵重,岂是他这样的朝臣能随意应付的? 不过,话是这么说,钱仲奉却也是个出了名的直脾气。 否则也不会直接从刑场冲到宫里来,找穆武帝告这一状了。 “好了。” 穆武帝出言,看了钱仲奉一眼, “情况特殊,延川先斩后奏,也是情有可原。朕先前的确说过,让他无论如何,以最快速度查清此事。只是没想到牵涉这么多,倒是朕思虑不周了。” 钱仲奉就算再憋屈,还能将这一切怪到穆武帝头上? 他当即道:“陛下言重!” 早就预想到穆武帝会想着沈延川,钱仲奉也没想过真的能拿沈延川如何。 但刑犯半路被劫走,他若毫无反应,像个什么话? 穆武帝招招手:“你先退下吧。” 钱仲奉本来还想再说几句,见此情况也只得将剩下的话都咽回去。 正要转身的时候,他扫了沈延川一眼,又忍不住问道:“那韩桐——” “他极有可能与当年叶铮叶大人遇害一事有关,须得严加审问。”沈延川略作停顿。 穆武帝听得这句,神色泛冷。 虽然已经知道韩家那边发生了什么,可真正听沈延川提及,仍是怒意难消。 “等审完了韩桐,再重新定罪行罚不迟!” 钱仲奉知道今天是要不到什么结果了,只得退下。 待他离开,穆武帝才再次看向沈延川。 那双苍老而莫测的眼中带着不容忽视的凛冽。 “今日之事,你详细说来。” 沈延川突然派人将韩桐带走,的确不是他所授意,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叶铮之死,才是最需要查明的事。 沈延川应了一声,而后平静地将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如实陈述。 穆武帝听完,久久未曾言语。 偌大的御书房安静得落针可闻。 沈延川似乎也并不着急,静静等待。 终于,穆武帝沉声开口:“朕记得,当初叶铮虽在朝堂之上与一些臣子有过不快,但都不至生死之仇。他对他那个弟弟,更是尽心帮扶。若这事儿真是叶恒所为,那……他为的是什么?” 叶铮为官数年,秉性刚直,从不拉帮结派,虽然得罪过一些人,但也因这般品性,得穆武帝赏识。 若非当时一时冲动触怒龙颜,叶铮今日必然已经成为朝中重臣。 叶恒比起他这个哥哥,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比之不如,能那么快在京城立足,也是沾了叶铮的光。 他怎么会去害自己的亲哥? 于情于理,这都说不通啊! 自从知道叶铮之死有疑,穆武帝怀疑过不少人,但唯独没想到过叶恒。 谁知今日韩尧居然爆出这样的惊天消息?! 沈延川眼睫微垂,道:“此事尚未彻底查明,延川亦不敢妄言。” 穆武帝眯了眯眼,哼了一声。 “这会儿倒谨言慎行起来了,怎么之前派人去劫韩桐的时候,不见你考虑这么多?” 沈延川像是没听出这话语中的责备之意,微微一笑: “陛下责令彻查叶铮大人之死,延川自该当机立断,不放过任何可能和线索。但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一切都只是猜测,终究还是要证据说话。” 倒真是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穆武帝知道他这性子,也懒得同他计较。 毕竟本来也是他派遣沈延川去查这件事的。 “其他都暂且不论。你方才说,从韩家搜出了一个箱子?”穆武帝问道,“里面是什么,你可看过了?” 沈延川点了点头。 穆武帝神色肃然。 “你细细说来。” …… 长公主府。 沁阳郡主坐立难安:“不行!本郡主还是得亲自去叶家看看!” 长公主拦下她:“你这会子去,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暂且等等吧。” 沁阳郡主一脚已经迈出门槛,听到这话又纠结起来,最后只得愤愤回来,撇嘴: “我去不得,怎么我哥就去得!还说什么怕打扰到初棠休息……这不就是在嫌我聒噪?” 还专门派人来长公主府传话,其实分明就是在针对她! 长公主心里其实也很是担心叶初棠的情况,但自家孙子做事向来是有分寸的,她便也只得按捺下来。 “还是先让初棠那丫头好好休息吧。她被人挟持,差点殒命刀下,又乍然听说了那些事,估计受了不小的打击啊……” 第237章 重礼 沁阳郡主柳眉拧起,将信将疑。 “说来,那韩尧告发当年是叶恒密谋害了叶铮,此事究竟是真是假?怎么说那都是他亲兄,他当真丧心病狂到这般地步?” 长公主却并无震惊之色,只淡淡摇头。 “血缘如何,兄弟又如何?利益当前,撕得头破血流的,可还少?” 沁阳郡主从小在长公主膝下长大,虽被保护得极好,但在京城这样的地界,这样的事情的确不算罕见。 她若有所思。 “也是。想当初,初棠他们刚回京城的时候,叶恒一家霸着他们的宅子,说什么都不肯主动退回。当时我正当他这个人自私贪婪,但却想不到他居然这般胆大包天,敢做出戕害自家兄长的恶事来!” 若只是前者,虽造人诟病,仔细追究起来,却也好说,毕竟所有人都以为叶初棠他们早已死在当年的那次意外之中。 可要是后者……那便是筹谋已久,其心险恶了! 换做任何人得知自己爹娘竟可能是死于亲叔之手,只怕都无法接受! 之前所谓种种照顾,也会变成最大的嘲讽与笑话! 沁阳郡主越想越气。 “她们姐弟几个真是倒了血霉!” 长公主轻叹口气。 她早便看出叶恒一家对叶初棠姐弟十分排斥,可也没想到,事到如今,竟还牵连出这样的内情…… “延川已经派了太医去照看,那丫头自己也精通医术,应是无恙,且先让她安心休养吧。”长公主侧头吩咐,“竹心,去备礼,明日送去叶家。” 竹心垂首应是。 沁阳郡主听到这,也只得收回脚步。 “我听您的!” …… 日头西移,秋风瑟瑟,庭院中又吹落几片枯叶。 叶初棠静坐窗边,正翻看着账本。 那些铺子虽然都收了回来,但账目繁多,要将这些全都厘清,的确需要费点时间。 “阿姐?” 叶云风一进来,看她手边还摞着几本,不由心疼, “阿姐,这些你之前不是都看过一遍了?怎么又拿出来了?自打回来,你还没好好休息呢!” 叶初棠翻过一页,摇摇头:“有的账目似乎不太对,我再核对一遍,也累不着。” 叶云风有些奇怪地探头过来,看了三秒钟,又撤了回去。 他一看这些东西就眼晕头痛,实在是看不进。 “这不是挺正常的?那些掌柜的没几个老实的,做做账目中饱私囊,店铺亏了,他们自己可没亏着。这些账真真假假,阿姐要一本本查,可是得好一番功夫。” 叶初棠微微偏头,一手托腮,葱白如玉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轻啧。 “这些可都是咱们家的产业,多查查,总得知道钱都亏到哪里去了。” 想想前几年在江陵辛辛苦苦开铺子,才赚几个钱? “且不说你和阿言在国子监念书,日后多的是要用钱的地方,便是小五,每日也要吃不少东西,总不能回京了,还让她吃不饱吧?” 窝在叶初棠身旁的小五缓缓坐直身子,茫茫然睁圆了眼睛。 ——阿姐,我真的吃很多嘛? 叶初棠轻咳一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温柔道: “不好意思,看太久忘了你也在呢。” 她说着,捏了一枚雪花酥递过去。 小五眼睛一亮,雪花酥入口的瞬间,便也忘了阿姐方才那些话了。 默默看着这一切的叶云风:“……” 嗯……阿姐真是深谋远虑啊! “对了,上次孙立安提到石滦城,一直还没腾出时间。”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叶初棠一时也就没顾上这一茬。 叶云风不知道阿姐为何对那个孙立安的话如此在意,但他觉得阿姐这么想,肯定有她的理由,当下便问道:“要不,我先去打探打探消息?” 叶初棠摇摇头。 “不妥。” 原本她是打算亲自去一趟的,但现在这情况,不太方便。 阿言和阿风请了假,却也不能离开国子监太久。 叶初棠倒不是担心他们功课跟不上,而是怕被有心人盯上。 想也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他们,一举一动,都得谨慎。 若这个时候兄弟俩离开叶家,实在太过奇怪。 “那……”叶云风很快明白她子顾虑什么,也皱起眉。 回京之后,一切都在明路,确实备受制肘。 叶初棠想了想:“无碍,这件事暂且搁置,你——” 还未说完,叶初棠忽而一顿,微微侧头,朝外看去。 叶云风也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跟着她的目光看去,有点奇怪。 “有人来了?” 但这个时候,会是谁? 叶初棠合起账本,温声道:“阿风,有客来,你去看看。” 叶云风心领神会,立刻起身:“好。阿姐且好好歇着,这些事情交给我和三哥便是。” 叶初棠颔首,将东西收好,便牵着小五绕过屏风,回了里屋。 正在庭院里晾晒药材的叶璟言已经听到敲门声,和刚走出来的叶云风对视一眼,便擦了手,率先走过去开门。 “来了。” 叶璟言将门打开,便看到几张陌生的脸容。 当前一人笑着拱手行礼。 “见过叶三公子。” 叶璟言迟疑:“阁下是……” “齐王殿下与贵妃娘娘听闻叶二小姐受伤,皆是十分担忧,特地派奴才前来,送上这百年灵芝,只望叶二小姐早日康复。” 叶璟言眉心微动。 齐王? 他们和这位素无往来,这礼送得够莫名其妙的。 心里这么想,叶璟言面上却是未曾显露分毫,似惊似讶。 “这礼太过贵重,实在是……” “叶三公子无需客气,这是贵妃娘娘和齐王殿下的一番心意,还望千万收下。”那人似乎料到了叶璟言的反应,几分殷切,几分为难,“要是办不成,奴才回去可也没法交差了。” 贵妃和齐王送的礼,谁能拒? 叶璟言迟疑片刻,便轻轻颔首。 “阿姐伤势过重,暂且还不能下床,璟言代阿姐谢过贵妃娘娘和齐王殿下惦念。” 那人闻言,原本打算进去看望叶初棠的话语,便噎在了喉咙。 “可——” 第238章 难熬 他原本是奉了命来查探叶初棠的情况的,可没想到居然连门都没能进去。 近些时日,叶璟言身条又抽长了些许,清瘦挺拔的少年身躯几乎将他大半的视线遮挡,无法窥探到庭院中的模样,更遑论其他。 这几秒的张望,被叶璟言尽收眼底。 他自然知道对方的打算,不过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让对方进门。 “三哥!”后面的叶云风喊了一声,“我去给阿姐煎药,你来照看一下小五吧?” 叶璟言回头:“这就来。” 说完,他冲着门外之人抱歉一笑:“实在是不好意思,今日家里繁乱,不宜迎客。改日待阿姐身体好些,定亲自谢过贵妃娘娘和齐王殿下。” 逐客之意再明显不过。 不好闹僵,对方也只得勉强笑笑:“哪里,叶二小姐身体要紧,那……奴才这便不打扰了。” 叶璟言再次客气道了谢,关了门转身。 “小五,来三哥这。” 看着紧闭的大门,几人面面相觑。 “这……” 殿下送了这么重的礼,竟连大门都没能迈进去! 但叶初棠今天受了伤的事儿,大半个京城都知道了,真说起来,叶家闭门谢客也是情有可原,实在说不上大错。 如此,他们就只能生生咽下这闭门羹。 为首之人最后看了一眼,低哼。 “看来真是伤得不轻……罢了,走!” …… 叶璟言牵着小五回了房,将怀里的盒子放在了桌上,把先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紧随其后进来的叶云风听罢,轻嗤:“他们能有这样的好心?我看那灵芝八成有问题!” 叶初棠打开盒子,果然看里面静静躺着一朵成色极好的灵芝。 她伸手去拿,叶云风不放心:“阿姐——” “他们还没那么蠢,敢这样正大光明地下毒手。”叶初棠唇角弯了弯,将灵芝拿起看了看,“我若出事,他们可都跑不了。” 叶云风迟疑:“也是……那他们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 叶初棠看向叶璟言。 叶璟言顿了顿,道:“他们对阿姐的状况很是关心,似乎……对阿姐受伤一事并不相信。” 叶璟言觉得简直可笑:“那韩尧可是当街挟持了阿姐!多少人看着呢,还能有假?” 真不知道这疑心到底是从何而来! “这位齐王殿下一向多心,会这么想也是正常。”叶初棠把东西放了回去,“人家既然舍得送,咱们收下也无妨。说来,他能等到今天才行动,也算是挺有耐性的了。” 从她回京,萧成煊估计就想查她了,只是他这人行事谨慎,若非今天韩尧扯出了当年之事,估计萧成煊还能忍。 想到这,叶初棠眉梢微扬。 叶云风奇怪问道:“阿姐,你笑什么?” 叶初棠眉眼一弯:“我笑,这个时候,齐王竟还有心思操心这些,挺难得的。” 咔哒。 她合上盒子,语调轻快。 “他若再不行动,当年的那些事真被查个水落石出,可怎么好?” …… 定北侯府。 柯以璋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沈延川终于回来。 “世子。” 柯以璋起身行礼,沈延川看到他,眸色微凝。 他专程请柯以璋为叶初棠看诊,一来的确是放心不下,二来便是为了堵住外面悠悠众口。 柯以璋会在这里等他,他并不意外,但柯以璋的神色,却似乎有些不对。 “柯太医久等。”沈延川抬了下手,又吩咐云成再去沏一壶新茶,待左右屏退,这才再次开口,“她那边,如何?” 柯以璋看着沈延川,欲言又止。 不用想也知道,沈延川这次入宫,是请罪去的。 这么晚回来,行色匆匆,第一个问起的,却还是叶初棠。 他也算是看着沈延川长大的,以前何曾见过这位对谁这般挂怀? 可见那位在他心里的分量,的确不轻。 柯以璋再次叹气。 沈延川心里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怎么,她的伤势可是严重?” 似乎不应该啊。 彼时他一直在她身前,韩尧的所有举动,他一清二楚。 包括叶初棠。 表面看来,叶初棠的确见了血,受了惊吓,但他不是第一天认识叶初棠,自然知道她的本事。 后来送她回去的时候,他在马车上也格外注意了好一会儿,确定她的确没有大碍之后,才放人离开。 但柯以璋这反应…… “叶二小姐今日伤势倒是不足忧虑,不过一些皮外伤,将养一段时日便好。另外,叶二小姐看似柔弱,但其实内心坚韧,从容自如,也并未被今日之事惊扰心神。只是……” 柯以璋一顿,面上浮现犹豫之色。 “只是,世子可知,叶二小姐从前曾受过寒症?” 沈延川剑眉微拢。 “什么?” 看来他真不知道。 柯以璋无奈摇头:“叶二小姐旧疾缠身,气血内亏,实在是……”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口,但未尽之意已经再明显不过。 柯以璋的医术没得挑,否则沈延川也不会特意请他走这一趟,只是他没想到,这一看,竟看出了这样的问题。 “老夫听闻三年前寒冬大雪,叶二小姐死里逃生,又带着几个年幼弟妹一路南下,好不容易保全性命。”柯以璋捋了捋胡子,神色悯然,“想来这病症,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沈延川没说话。 “老夫记得,那年闹了雪灾,无数流民冻死路边,尸骨无存。她那时才十四岁吧?身无分文,一无所有,也不知是如何熬过去的……”柯以璋似是陷入回忆,“老夫那孙女和她年龄相仿,那年贪玩,见下了大雪,便偷偷跑出去玩了半天,结果寒气入体,一病就是一个月。自那之后,她便十分畏寒,每至冬日,暖炉是绝不离身的。” 京城世家千金娇生惯养,尚且如此,更遑论当年无处可去,绝境茫茫的叶初棠。 “女子体弱,她又年幼,算是彻底落下了病症。”柯以璋抬眼看向沈延川,声音放低,“……以后这时日,怕是难熬啊。” 第239章 打探 柯以璋这话说得委婉,但沈延川心思极深,自然知晓他的意思。 房间内安静无比,只隐约听得窗外秋风卷落枯叶的簌簌声响。 沈延川静默良久。 他早知叶初棠那几年不好过,能有今日,不知挨过多少苦头。 只是没想到,竟会到这般地步。 许是那少女实在是太过从容平静,总让人觉得好像没什么事能够难倒她。 哪怕是今天,刀横脖颈,生死一线,她乌黑眼眸深处,也始终犹如深潭,波澜不惊。 生死之间徘徊过后,转眼便能继续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 好似没有什么能够被她放在心上,哪怕是她自己—— “您行医多年,哪怕能帮忙调理一番,也……” 柯以璋无奈摇头。 “世子的命也是叶二小姐救回来的,她的医术如何,您最是清楚。如今这般,只怕已经是几经调养。若要根治,实在是难上加难啊。” 沈延川收回了剩下的话。 良久,他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您跑这一趟。” …… 云成亲自送柯以璋离开。 再次回来,就见自家主子静坐桌前,似是在出神。 也不知道柯以璋和主子说了什么,主子平日里鲜少这般,许是……叶二小姐那边有什么事? “主子。”云成垂手而立,“下人来报,说叶明泽昨晚开始高烧不退,叶诗娴下跪恳求请叶二小姐去一趟帮忙看诊,被拒后,便一直待在叶明泽的房间没有出来。” 沈延川思绪抽离,抬眸看来,眸底不见情绪。 云成顿了顿,问道:“要不要……请人去看上一看?” 沈延川淡道: “不过一场高烧,死不了。派人盯着就是,现在还不是他们上路的时候。” 云成一凛。 “是。” 沈延川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韩家父子现在情况如何了?” 云成恭敬道:“按照您的吩咐,二人已经分开关押,暂时还未接到其他消息。” “倒是够沉得住气。”沈延川起身,容色冷清。 云成讶异:“您打算亲自过去?” 一切都已经布置好,只等对方自投罗网,主子安心等待便好,怎么还要—— “不。” 屋外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盏盏烛火闪烁。 那张清冷矜贵如神邸的容颜如同覆了淡淡霜雪,带着沁骨的寒意。 “去见叶恒。” 他道。 …… 黑。 伸手不见五指,彻彻底底的黑。 静。 除了自己的呼吸,再听不到其他任何动静的寂静。 韩桐再一次狠狠敲打四周,发出沉闷的声响。 “放我出去!” 无人回应。 韩桐不知道自己被关在这里多久了,更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他被带走之后,中间莫名昏迷过去,再次醒来就发现自己被关在了这个诡异黑暗的空间。 这似乎是个四四方方的铁笼,空间极其狭小,他无法站立,只能蜷缩着身体,以一种极其憋屈的姿态待在这。 更关键的是,这里没有窗户,没有光亮,似乎已经和外界的一切隔绝。 每一秒都变得无比煎熬,恐惧和焦虑的情绪被无限放大,直至将整个人都吞噬。 韩桐渐渐没了力气,颓然而坐。 黑暗中,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一下下,像是催命的丧钟。 韩尧也不知被送去了何处,他心中担忧,却无应对之法。 现在这个情况下,他想求人都不知该往哪边磕头。 呼—— 韩桐深吸口气,想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白天发生的一幕幕反复在脑海之中回放,使得他根本无法安心。 他本以为自己今天必死无疑,谁知道半路杀出个沈延川! 现在虽然暂时保住了一条性命,可韩桐却丝毫轻松不起来,反而更加胆战心惊。 ——如果他死了,好歹能保下韩尧,韩家还不至于彻底灭门。可偏偏他没死!而当年的那些事,也被抖落了个七七八八! 若一路追查下去…… 咚! 韩桐一拳狠狠砸下,然而手上传来的疼痛,也无法让他的不安削减半分。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传来声响。 韩桐连忙停下动作,极力辨认这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被关在这里,不分日夜,煎熬万分,此时无论是什么动静,他都想要一探究竟! 听了一会儿,韩桐猜测,那声音似乎是人的脚步声。 而且越来越近。 韩桐又用力锤砸——现在只要放他出去,让他做什么都行! 终于,脚步声消失,那人似乎是到了。 韩桐在黑暗中,也随之停下了动作,无数猜测飞快从脑海之中闪过。 来人是谁? 沈延川? 还是…… 这个时候,韩桐也分不清自己究竟希望是谁来了。 他虽早有赴死之心,但终究也是个普通人,求生是本能。 要是他已经死在刑场也就罢了,可他没有,人一旦错过那个节点,再想鼓起去死的勇气,便是千百倍的难。 咔哒。 对方开了门,一道细微的光从缝隙透入。 韩桐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睛,勉强从指缝窥探那人。 然而这一看,却是当即令他惊在当场。 他几乎难以置信:“你——” 哐当! 沉闷的关门声响起,又归于死寂。 死水微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 皇宫,御书房。 如贵妃来到庭院,看到那依旧紧闭的房门,心里一紧。 自从白天沈延川入宫,陛下就一直待在里面,再未出来。 虽然之前已经和成煊反复交代,不得轻举妄动,但她实在是担心,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过来打探一番。 “贵妃娘娘。” 在外伺候的大太监不动声色上前,躬身行礼,脸上虽然带着笑,身子却是直接堵住了路, “陛下口谕,没有他的召见,任何人不得入内。您请回吧。” 如贵妃早料到这结果,此时脸上也并未显露出任何不满,只柳眉轻蹙,带着几分担忧开口:“本宫只是忧心陛下圣体,秋日天寒,若是伤了身便不好了。这是本宫特地炖的雪梨川贝,润嗓清肺。麻烦——” 未等她说完,便听里面传出一道苍老低沉的嗓音。 “让她进来。” 第240章 为女人冲昏头脑 如贵妃心中一喜,亲自端着那碗川贝雪梨进了御书房。 房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如贵妃朝着里面看去,就见穆武帝正靠坐在椅子上,闭目假寐。 烛光映照,他的脸上显出几分疲倦。 “陛下。” 如贵妃将东西小心放下,又来到他身后,自觉开始为他按摩。 她的力道控制得很好,穆武帝的眉心渐渐舒展,长叹一声,轻轻拍拍她的手。 如贵妃这才轻声开口:“陛下一天都没出去,实在是太过操劳。朝堂之事虽然要紧,但陛下还是要保重龙体啊。” 她没提及今天发生的那些事。 穆武帝许久没说话,似乎已经睡了过去。 如贵妃识趣,低声问道:“陛下,用了膳再睡吧?” 穆武帝睁开眼,不知看向何处。 良久,他才似是询问又似喃喃:“难道真的是朕的错吗?” 如贵妃心头突突一跳,面上却是不显分毫,嗔道:“陛下是天子,天子怎会有错?” 穆武帝没应她,似乎在回忆往事,又像是在走神。 如贵妃看着,心里倒是有些打鼓——就算是今天发生了那些事,陛下似乎也不应该是这般反应啊? 穆武帝当初是挺欣赏叶铮的,可就算真是因为他的调令,才导致叶铮出事,也怪不到他身上。 何况朝堂之上,群臣之众,区区一个叶铮,实在也算不得什么。 怎么陛下竟忧思至此? 如贵妃陪伴穆武帝多年,对他也算了解,可此时却无法参透他心中所想。 她心里有无数疑问,却都说不出口——那不是她一个后宫嫔妃有资格询问的。 “对了,听说今天老三进宫了?”穆武帝回过神来,问道。 如贵妃连忙解释:“是。他本想来和陛下请安,后来得知您一直在忙,就没敢打扰,陪臣妾说了会儿话便走了。” 穆武帝听完,淡淡“嗯”了一声。 “他向来最懂朕心。” 他这两日的确是有不少事情要处理。 没有继续追问,穆武帝用了半碗川贝雪梨,便让如贵妃回了。 走出御书房,一阵冷风拂来,如贵妃忽而觉得寒意入体。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不知为何,心底竟隐约感觉到了一股更加强烈的不安。 她也说不出这感觉到底是从何而来,分明一切都挑不出错,就连陛下待她也一如既往。 旁人都不得来,唯独她能来,这本就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偏宠。 许是……想太多了吧? 如贵妃反复回想刚才种种,确定陛下没有任何异常,这才强行收回思绪,压下心底翻涌的不安。 “娘娘?” 宫人小声提醒。 如贵妃拢了拢袖子,转身的时候,俏丽风韵的容颜上依旧是一派温和平静。 “回吧。” …… 这一晚注定是许多人的不眠夜。 叶诗娴守了许久,好不容易才等到叶明泽的高烧退了些许。 可是没想到半夜时分,叶明泽竟是又烧了起来,而且病情比之前更加猛烈。 他躺在床上,浑身滚烫,眼眸紧闭,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再这样下去只怕真是要烧坏了! 叶诗娴只得不停派人换水,一遍遍给叶明泽擦拭额头和手心。 如此几次后,她也累得不行,困意上涌,便唤了芍药她们来伺候。 只可惜府上的下人走的走跑的跑,有许多看形势不对,更是连叶诗娴的命令也不听了。 唯独剩下的寥寥几个,不过勉强支撑。 他们其实也并未尽心尽力,伺候的时候几次三番地犯错,甚至有个手脚粗苯的把半盆水都洒到了叶明泽身上。 可惜如今的叶诗娴已经没有精力应付这些。 爹爹那边情况不明,娘亲和弟弟又是伤病缠身,好不容易求了慕容晔,却迟迟没能等到回信。 也不知…… 夜色漫漫,叶诗娴睁着眼,分明又累又困,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甚至害怕天明,因为谁也不知道明天等待着她的又会是什么。 她想不通。 怎么会这样? 几个月前,一切都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的功夫,他们就落入了这般境地? 也不知慕容晔那边,到底什么时候能有转机? 那是她现在唯一的希望了。 …… “我之前同你说的那些话,你是都当成耳旁风了?” 低沉冷肃的训斥之声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压抑的怒意。 慕容晔跪在地上,膝盖酸疼,小腿早已经麻木。 他从白天跪到了现在。 “儿子不敢。”他低着头应道。 慕容阳冷嗤:“你不敢?我看你敢得很!若不是我派人跟着你,还不知道你竟胆大至此,敢偷偷翻入叶家的后院!你当那些看守的人都是傻子吗!?” 慕容晔忍不住抬头,为自己争辩:“您放心,儿子行事小心,并未被他们察觉!” 啪! 响亮的耳光声响起,慕容晔直接被打蒙了,半天没缓过神。 慕容阳气急反笑:“你以为你是谁?你有多大的本事?!你别忘了!这会儿驻守在叶家的,是沈延川的人!” 这话瞬间激起了慕容晔的反感。 他下颌紧绷,紧咬牙关,胸腔之内却仍有火焰沸腾。 “在您眼里,那个沈延川就什么都比我强,是不是?” 整个京城都知道慕容晔生性高傲,争强好胜,骑术御射皆是一流,从不屈居人下。 但鲜少有人知道,他真正视为死敌的,并非是京城中的这些同辈同窗,而是数年离京在外的沈延川。 从小到大,慕容阳无数次拿他和沈延川作比较,早就引得慕容晔不满。 他根本不知道,沈延川到底凭什么让他爹如此忌惮。 他自然是不甘心的! 然而慕容阳却根本不为所动,只居高临下冷冷看着他。 “最起码,沈延川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冲昏头脑,做出如此愚蠢之事!你明知道现在的叶家是个烫手山芋,还要这么上赶着?!真不知那个叶诗娴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你别忘了!她那个爹,现在还在牢里关着!” 慕容晔极力反驳:“那些传言都是假的!贪墨之类不说,他怎么会害自己的亲兄长!?想也知道这绝对是有人陷害啊!” 第241章 是救,还是杀 慕容阳忍无可忍:“蠢货!今天韩家发生的那些事儿,已经传遍整个京城!亲兄长又如何,你当那叶恒是个什么好东西!?” 这一声训斥终于让慕容晔清醒了几分。 他张了张嘴。 不错,韩尧当街控诉叶恒谋害叶铮一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这会儿只怕寻常人家的贩夫走卒,也都在津津乐道。 如果只有韩尧这么说,当然不要紧,可现场还有韩桐! 要知道,韩尧是为了救他爹,才爆出这件事的! “那些人当场从韩家的庭院里翻出了证据,现在只等查实,就能给叶恒定罪!”慕容阳怒气未消,一手指着慕容晔,“他那些罪名若是证实,整个叶家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慕容晔心里打鼓,但还是不愿承认:“可谁也不知道他们找到的东西是什么啊?万一、万一只是……” 慕容阳深吸口气。 他从前一直觉得这个儿子虽然性情蛮横了些,自傲了些,可到底是个聪慧的,只要多加指教,未来必成大器。 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这么明显的事实摆在眼前,还不肯信! 不过一个女人罢了,就让他完全丧失了理智和判断! “没有可是!”慕容阳不想再继续和他浪费时间,“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许踏出房门一步!叶家的事很快就会有定论,你且等着便是!” 说完,不顾慕容晔的反对,慕容阳直接叫了人进来,将他强行押了回去。 “爹!爹!” 慕容晔虽然一身武艺,但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被制服,喊了两声后便没了动静。 房间再次归于寂静,慕容阳的脸色却仍旧冷硬。 阴影中,一个随从微微弯腰劝道:“大人,少爷只是一时看不清形式罢了,以后他自会明白您的苦心。” 慕容阳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些年他在京城待着,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胆子越发大了,谁都不放在眼里,遇见事儿也从不顾及大局。” “少爷尚且年轻,您莫要操之过急。” “可沈延川与他年龄相仿,却早已——”慕容阳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沉默了会儿,没揪着这个话题不放:“罢了,先静观其变。” 然而随从却并未退下,犹豫片刻,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大人,韩尧今日除了揭发叶恒,还提到了一个人。” 慕容阳拧眉:“谁?” “霍俞成。” 慕容阳豁然回首! 他目光冷沉:“都说什么了?” “您放心,他只提了名字,并未来得及说其他。当时大多人的注意力都被引到了叶家身上,注意到这个的应该寥寥无几。只是……他既说了,就不得不防了。” 换做旁人,或许根本不会在意这个事,但慕容阳不同。 他是霍俞成一手提拔上来的,后来霍俞成的死,也与他息息相关。 慕容阳手负身后,渐渐收紧。 “去查,韩氏父子被关在了哪儿。” …… 叶恒被困牢中,并不知晓短短一天时间,外面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儿。 他蜷在墙角,还在希冀着自己被放出去。 脚步声响起,他紧张抬头看去,就见两个狱卒打开了牢门,直接朝他走来。 叶恒先是一喜,接着便意识到不对。 他紧张地起身:“你们要做什么?” “例常审问。”其中一人沉声开口。 叶恒被关进来以后,的确已经被提审了好几次,只是他的嘴很严,什么都不肯说,那些人拿他没办法,渐渐也不再来了。 只是没想到这会儿居然又—— 说着,那两人已经来到叶恒身侧,在他左右站定。 这瞬间,叶恒忽然觉得有些不对,然而还没等他开口,那两人便直接上手,推搡着他往前走。 叶恒不备,脚下一个踉跄,直接跌倒在地。 哐当! 他的头磕在铁门之上,瞬间涌出血来。 “嘶——”叶恒心头压抑许久的怒火终于按捺不住爆发,“你们他妈的轻点儿!回头等老子出去,有你们好受的!” 骂骂咧咧的声音传开,引来旁边一些犯人的注意,隐约传来几道嬉笑声。 “他怎么又在那儿骂开了?” “谁知道,发梦呢吧?!” “这地方进来了,可没几个能出去的,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底气,现在头还这么铁!” “呸!什么玩意儿,最后指不定谁比谁惨呢!” …… 叶恒当然也听到了那些嘲笑谩骂之声,自从他来到这,如此情况已是家常便饭。 一个狱卒抬脚上前,毫不客气地拽着他的衣领,就将人提了起来。 “少废话!” 叶恒被勒得喘不过气,想挣扎,却不是人家的对手。 在这吃不饱穿不暖,短短时间,他整个人都已经瘦了一圈,近乎脱力,哪儿能应付这些人? 最后,他只得憋屈万分地往外去。 然而走出一段距离后,叶恒却渐渐发现,这不是他之前走过的路。 道路狭窄,两旁的铁牢之内空空荡荡,竟没有半分声音,安静得像是坟地。 叶恒知道不好,顷刻出了一身冷汗。 ——不好!这是有人要对付他! 叶恒停了下来,刚想转身回去,就被狱卒拦住。 “叶大人,审问尚未开始,这是要去哪儿?” 低沉微哑的声音,听在叶恒耳畔,无疑是最可怕的催命符! “你!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你们到底奉了谁的命!” 然而那两个狱卒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冲着他的身后躬身行礼。 与此同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叶大人。” 叶恒浑身一僵! 他缓缓转动僵硬的脖子,只看到黑暗之中,一道隐约相熟的轮廓。 几乎是本能的,他直接跪了下来。 “殿下!求您救救微臣吧!” 然而那边的人却久久未应。 叶恒心里没底,他实在是不知道这位怎么会来,更不知道,这一趟到底是来救他,还是杀他的! 他以头抢地,为自己极力争辩:“殿下明察!该说的不该说的,微臣一个字都没说啊!” 这次,对方终于有了回应。 语调淡漠慵懒,喜怒难辨。 “哦?” 第242章 糊涂 叶恒听得这般语气,似与寻常时候不太相同,然而这念头刚刚从脑海之中闪过,便听对方继续道: “你或许还不知道,今天韩家出了件事。” 叶恒心头突突,有些茫然,又有些紧张:“什么?” 韩家? 韩桐吗? 他的境况应该是不太好,但怎么这会儿突然提起? 然而下一秒他就知道原因了。 “韩尧当街指控,叶铮当年之死,乃是你一手筹谋策划。围观者众多,此时此刻,大半个京城都已知晓。另外,韩家庭院还搜出一个箱子,据说也与此事有关。” 每个字叶恒都听得懂,可连在一起,他却是彻底蒙了。 “什、什么!?” 他双腿发软,几乎瘫倒在地。 韩尧?韩尧怎么会知道这些!?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东西,竟—— 叶恒脸色苍白,肩膀也微微颤抖,无数话语哽在喉间,却不知从何说起。 “疯了……疯了!这是污蔑!没有证据!哪儿来的证据!” 叶恒情绪激动,语无伦次起来。 他终于知道这位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原来是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 “殿下!不可能有证据的!那一定是假的!这一定是他们做的局!或者、或者是韩桐!他有问题!” 叶恒心中恐惧,看着那藏在黑暗中的身影,只觉胆战心惊。 “殿下!您千万要为微臣做主啊!” 叶恒先前之所以一直抱有希望,就是因为笃定自己还有价值,尤其是和韩桐比起来,二人只能保一个的话,他有极大的把握,自己会是活下来的那一个。 可他万万想不到,韩桐居然会在这时候背刺自己一刀! 这是打算将所有人都拖下水吗!? 叶恒很清楚这件事已经闹开,就绝不会轻易揭过,那么他—— “你想如何?” 那人似乎没有耐心听他继续嘶喊,直接打断, “你确定,韩家搜出的那些东西,与你无关?与当年之事无关?” 叶恒急声:“这是自然!您也知道,三年前的那件事,从头到尾,都没经微臣的手啊!” …… 夜深人静。 叶初棠合上账本,捻了捻灯芯。 微弱昏黄的烛光静静洒落,只余下一片难得的宁静。 她抬头朝着窗外看去,阿言似乎还在写着什么,阿风倒是早已睡了。 兄弟俩几天没去国子监,叶初棠其实也并不担心他们落下功课。 阿风学了跟没学一样,阿言则是不用学,反正都是他早便看过的东西。 这么一想,叶初棠放下心来。 小五已经在被窝躺好,见叶初棠起身过来,连忙拍了拍枕头。 ——阿姐!床已经暖好啦!快来睡! 叶初棠走过去,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没白养。” 小五往后退了些,把位置让出来,又小心翼翼看向她的脖颈。 叶初棠摸了下。 “没事,一点皮肉伤,说不定事情了结前,伤就先好了。” 小五听到这话高兴起来,用力点头。 叶初棠刚要躺下,余光却看见小五枕边还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小荷包。 “咦?”叶初棠有些惊讶,“今天数完钱怎么忘记收好了?” 小五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要仔细清点一番自己的小金库,然后再小心收起。 像这样放在枕边忘了的情况,倒是很少出现。 然而小五听到这话,却是睁圆了眼睛,用力摇头。 叶初棠看着她,心里生出一个猜测。 “……这是,要送人的?” 小五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晶亮,小脑袋点头如捣蒜。 ——是啊是啊! 叶初棠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一个名字,但还是不死心地问道:“要送谁?” 小五拿起荷包,认真指了指。 ——当然是世子哥哥呀! 他今天可是救了阿姐呢!当然要好好谢谢他! 叶初棠打开荷包看了一眼,本就不甘的心更酸了。 “这么多?小五,你这是把家底儿都送他了?” 要知道她这点家产攒得多辛苦啊,平日里买碟芙蓉酥都十分不舍得,现在居然如此大方,一出手就这么多!? 叶初棠酸溜溜:“要是你三哥四哥知道了,怕不是要吃醋呢。” 小五愣了愣,而后神色坚定地摇头。 ——不可能的!世子哥哥救了阿姐,是他们全家的大恩人!三哥四哥谢他都来不及,怎么会吃醋!? 和阿姐比起来,这点小钱又算的了什么!? 所以这礼物,她是一定要送的! 叶初棠:“……” “其实,世子家里很有钱的,他不缺这些——”叶初棠试图挽回。 但小五显然已经铁了心,攥紧了小荷包。 ——世子哥哥有钱是他的事,要谢他是她们的事情嘛! 阿姐和三哥四哥说过,做人要恩怨分明,明辨是非,世子帮了他们这么大的忙,那当然要好好道谢啦! 叶初棠捏了把她肉乎乎的小脸,妥协。 “好好好,都听你的。改日再见到他,把东西送他,这样可好?” 小五欢喜点头,将小荷包重新放回床头,而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又回头看向叶初棠。 叶初棠:“……怎么了?” 小五扬起脸,明澈干净的眼睛认真看着她,睫毛忽闪,眼底浮现几分疑惑。 ——那,阿姐送了什么谢礼给世子呢? 读懂了这层意思,叶初棠默了默。 因为她还真没认真想过这个事儿。 毕竟她之前也帮了沈延川好几次,如今他施以援手,总算是礼尚往来,扯平了吧? 但小五却没想那么多,她拉着叶初棠的手,认认真真地回想了一圈。 ——以前阿姐总是和人把账算得清清楚楚呢。 在江陵的时候,隔壁街的二牛哥哥上山采药崴伤了脚,来找阿姐看病,病好以后,就天天往家里送野味儿。 有时候是野山鸡,有时候是野兔子,还有一次甚至送来了很难挖到的野人参。 阿姐不要,二牛哥哥就每次趁她出诊的时候,偷偷送到后院。 不过这样的情况没有持续很久,小五记得有一天阿姐直接从抽屉深处拿了两锭银子,让人帮忙送去了二牛哥哥家。 她说,她不喜欢欠人情。 那之后,二牛哥哥就再没送过东西来了。 怎么这一次,和世子哥哥的账,怎么阿姐就糊涂了呢? 第243章 好不热闹 齐王府。 月上中天,萧成煊仍旧没有入睡。 “殿下,天色已晚,您还是早些休息吧?” 伺候的下人小心开口, “您自宫里回来后,就一直在忙,若是累着了,可是不好。” 萧成煊心里烦躁,如何能睡得着? 他挥挥手,示意他们出去。 在这齐王府,自然无人敢违背他的命令,众人纷纷退下。 房间内再次安静下来,某一刻,终于从窗外响起一道声响。 萧成煊当即抬头,紧盯着那处阴影。 终于,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恭敬行礼。 “参见殿下。” 萧成煊耐心已经告罄,快步上前,拧眉问道:“怎么样?可是见到韩家父子了?” “殿下勿急,属下暗中追查,总算找到了韩桐被关押的地方,并且趁机溜了进去,见到了他本人。但沈延川做事谨慎,并未将父子二人关在一处,时间紧急,属下未能找到韩尧。” 这和萧成煊预想的不太一样,毕竟韩尧那小子知道的也不少,如果不能早点解决,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要炸。 不过这个时候也不能苛求太多,能解决一个也是好的,尤其韩尧是个老狐狸,更难搞。 “怎么样?” “这……属下抵达的时候,韩桐似乎已经经历过一轮拷问和折磨,整个人的状况都不太好。属下喊了他两次,他才清醒。” 萧成煊来回踱步,拳头攥紧,一声冷笑。 “本王就猜到会这样!所有人都以为那沈延川在事后是直接进了宫,并未来得及亲自审问韩氏父子,但他这人行事果决,手段狠辣,怎么会留下这么大的空子?他不审,自然有的是人替他审!” 他再次看向来人,沉声问道:“韩桐可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应该没有。”那人当即否认,“否则不可能直到现在都这么平静。属下也特意仔细叮嘱了他一番,想必他是没那个胆子的。” 萧成煊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从不认为韩桐是个硬骨头,要让他守口如瓶,就必须有着足够多的筹码。 “另外,属下按您的指示,喂了他一点好东西。是生是死,不过您一句话的事儿。” 萧成煊摇头:“他的命暂时留着。” 韩桐肯定是要死的,但绝对不能是现在。 这时候,整个京城,无数双眼睛盯着,一旦韩桐暴毙,势必会掀起轩然大波,引人彻查。 那倒是又平添不少麻烦。 所以他今天只是派人去查探一番,确保韩桐不会乱说话而已。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亲自要韩桐的命。 萧成煊又道:“韩尧那边先不要找了,以免打草惊蛇。” 其实他也想看看,这一次,沈延川到底能审出什么东西来? “是!” 萧成煊挥挥手,那人的身影又无声消失在了阴影中。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 沈延川回到定北侯府的时候,夜色已是极深。 房间昏暗,只一道清浅皎洁的月光流淌而入。 他没有点亮烛火,清隽绝伦的容颜藏在交错的光影之中,愈发清冷矜贵。 解开披风,随意扔到一旁的小榻之上,他才淡声问道: “那边情况如何?” 一道挺拔清瘦的身影出现,单膝跪地。 “如您所料,鱼上钩了。” 沈延川神色未变,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对方派了人来,对韩桐威逼利诱,且喂了毒。” 沈延川侧首。 那人垂首,语调轻快:“不过主子放心,那点毒我还不放在眼里。” 沈延川下颌轻点。 “你心里有数就好。” 他正要转身,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从前久在蜀南,可知晓什么根治寒症的法子?” “寒症?”那人倒是有些意外,主子的身体如何,他很清楚,这寒症,莫非是问的……那位叶二小姐? 思量片刻,他道:“这个须得看病人自身的情况。不过一般来说,这种病症一旦落下,想彻底看好,都需要费上极大功夫。” 这话已经说得十分直白。 沈延川眼帘微垂,周身寒意愈甚。 片刻,他挥挥手。 “知道了,你退下吧。” 房间内很快又只剩下他一人。 那股来自监牢的、昏暗逼仄而又带着淡淡血腥味儿的潮湿气息萦绕,先前种种,似在眼前。 沈延川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陷入沉思。 难怪叶恒有恃无恐,当年之事如果真如他所说,想要定他的罪,还真没那么简单…… 他朝着窗外看去。 天边已经泛起淡淡的靛青色,天色将明。 一夜时间,竟是这么快就过去了。 也不知道某人可还睡得安稳,不过,他先前几度吩咐,应该无人扰她清梦了。 …… 外界纷扰,皆被隔绝在院墙之外。 叶云风锁了大门,对外面的事情不闻不问,一心照顾起叶初棠来。 所有人都以为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叶初棠姐弟几人肯定彻夜难眠,然而恰恰相反,叶家这边关门闭锁,竟无一丝消息传出。 一夜之间,整个京城都在讨论当年叶家遇害之事,而偏偏这风暴的中心,最是安然平静。 叶初棠睡到自然醒,给自己换了药,简单用了点饭,就又躺了回去。 “你家阿姐也累了几年了,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正大光明的休假,机会难得,当然得好好珍惜。” 叶初棠似乎对外面的事儿一点也不在意。 当然,对外的理由是伤势过重,且一时受到冲击,伤心过度,这才一病不起。 这消息传出,那些想登门的也都纷纷缩了回去。 众人对此反应也是各不相同。 有人同情,有人可怜,有人感慨,有人冷眼旁观。 因为知晓头一天是定北侯府的那位亲自把人送回来的,众人也不敢造次,思来想去,竟纷纷去到了叶恒原来的府宅之外,嚼舌头扔烂菜,说到兴起还得啐上一口。 好不热闹。 …… 徐凤池这一天一夜,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他调取了三年前的卷宗,从头看起。 当年事发之后,他未能赶得及,回来之后,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如今再看,却惊觉处处都有猫腻! 第244章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第229章看你不爽 然而如果此时有他人在场,看到他手边的一摞卷宗,就会发现这里面不仅有叶铮一案,还有几本是与之无关的内容。 徐凤池看得眼睛酸涩,闭目休憩。 略作停顿后,他又睁开眼,拿起了另一本,在身前摊开。 为了拿到这东西,他费了不少功夫,如果不是陛下下令让他彻查,给了他特权,他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这些。 徐凤池坐直了身子,容色肃穆,神情郑重。 他的目光,落在了第一页,第一行的那个名字之上。 ——霍俞成。 …… 叶初棠难得睡了个午觉。 春困秋乏,加上最近事情繁多,她确实觉得有些乏累。 现在好不容易清净了,自然要好好休养。 睡好了以后,她心情也好了不少,甚至在铺晒草药的间隙,还有闲心过问一些琐碎之事。 “叶诗娴那边好像没什么动静啊?” 按照她对叶诗娴的了解,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叶诗娴不该是坐以待毙。 “她?”叶云风冷嗤,“她有多大的本事?这时候自身难保了,还能闹出什么风浪来?” 叶璟言正在磨药,听见这话手下动作也没停,头也不抬地道:“难为阿姐还记挂他们一家,不过我听说,她之前好像是跟那些侍卫求过情,只不过没什么用。” “哦?” “好像还和阿姐有关。”叶璟言解释道,“似乎是叶明泽病情严重,高烧不退,她想请阿姐过去帮忙看诊。” 叶云风简直觉得可笑:“她做什么梦呢!?之前都和咱们彻底撕破脸了,现在居然也好意思再来麻烦阿姐?她当阿姐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多少人为了求阿姐看诊,使出浑身解数,那叶诗娴倒好,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使唤人了! 叶初棠倒是不生气,唇角弯了弯:“我这不是也没去吗。” 不过话说回来,沈延川的人,好像还都挺上道。 叶云风提起他们,仍是一腔怒火。 “当然不该去!现在不是他们当初趾高气昂的时候了,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撑到几时!” 叶璟言又抓了一把药,若有所思竟:“其实我觉得叶明泽命挺硬的,之前出了那么多事儿,换别人估计早就不行了。” “那不挺好的吗。”叶初棠笑了笑,“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多好。” 要是早早就死了,错过后面这许多精彩,岂不可惜。 叶云风不关心这些,他只关心阿姐的身体什么时候能好。 “阿姐,你打算什么时候出门?” 叶初棠思忖片刻,摇摇头。 “不急。” 三年都等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她托着腮,看庭院中又明显光秃了几分的树,似是无意地问道:“对了,今年的秋猎是什么时候?” 叶璟言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有些诧异地抬头看来。 “阿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叶初棠笑道:“没什么,就是……以前听阿兄提起过,好像很有意思。” “我记得往年都是十月底,今年应该也差不多吧?”叶云风对这个倒是很感兴趣,眼中带上几分兴奋,“除了王公大臣,国子监也会选出代表去参加。” 以他御射的本事,入选是绝对没问题的。 叶初棠手指轻轻点了点下巴,喃喃: “皇家秋猎,陛下和诸位皇子都会去,所以,这一趟——” 叶璟言看了过来。 叶云风表情期待:“阿姐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便是!” “这一趟彩头极大,你多赢点钱回来。”叶初棠认真道。 叶璟言:“……” 叶云风:“……” 所以,前面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这一句? 唯独小五呱唧呱唧鼓起掌来。 啪啪啪! ——四哥要出去赚银子了!开心! 叶云风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但又挑不出毛病,挠了挠头,只得应了:“……哦,好。” 不过叶璟言却有另外的忧虑。 “狩猎场向来是几位皇子的角斗之地,明争暗抢,诡谲难测。阿风若是出了风头,惹得某些人不快,进而针对他,怕是不妥。” 他的顾虑不无道理。 不过—— “想开点。”叶初棠随意招招手,“可能他们中的某些人,早就已经看我们不顺眼,想把我们彻底解决了呢?那也不差这一次得罪了。” 话音落下,院子里陷入奇异的安静。 小五眨眨眼,左看看右看看。 嗯? 阿姐说的挺有道理的呀,怎么三哥四哥都这个表情? 良久,叶璟言也松了口气。 “……说的也是。” 还好还好,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第245章 探望 两日时间转瞬而过,叶初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外人看来,当真是伤的不清,在专心养伤了。 而其他人却没法这般清闲。 传言愈演愈烈,街头巷尾讨论的都是叶家当年之事。 所有人都在猜测叶铮出事,究竟是不是叶恒筹谋,而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 第三天,沁阳郡主终于按捺不住,亲自登门。 叶云风见到是她,便客气地将人请了进来。 沁阳郡主一看到叶初棠,就注意到了她脖子上的纱布,不由皱眉。 “那韩尧下手可真是够狠的,他自己不想活了去死便是,怎么还要拉上旁人?” 叶初棠冲她微微一笑。 “多谢郡主关怀,我现在已好多了。” 沁阳郡主看她脸色苍白,但眉眼之间神色平静宁和,总算是放心了些。 她长舒口气。 “我就知道你没大碍,要是真出事儿了,我哥能这么坐得住?” 这话说得自然,且是出自真心,叶初棠闻言却是动作一顿,眸光微闪。 想了想,她觉得还是得澄清两句。 “郡主言重了。这件事前前后后牵涉极广,即便与我无关,世子殿下也会尽心追查——” “他?”沁阳郡主轻哼,一副早就看透了一切的模样,“那你可是有所不知,能让他这人上心的人和事儿,这些年拢共也没几个。要不是因为你,我估计韩尧当街把自己大卸八块,我哥也不会多看一眼。” 沁阳郡主耸耸肩。 她自小与沈延川相熟,有些事无需言说,她早就看得清清楚楚。 “另外,长公主也很是惦念你,这次托我给你带了好多补品过来。”沁阳郡主解释道,“原本她老人家是想亲自过来看看你的,但现在你正处在风口浪尖,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来关注,她不愿给你添麻烦,便打算晚些时候再见你。” 这话的确不错。 现在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她,确实是要低调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叶初棠唇角弯弯。 “麻烦郡主替我转达谢意,长公主如此惦念,初棠诚惶诚恐。” 沁阳郡主摆摆手。 “这有什么!毕竟你可是她最钟意——咳!” 说到一半,沁阳郡主也觉得有些话现在说有点太早,强行咽了回去。 “那个,你之前对长公主有恩,长公主对你多关心些也是正常的嘛!” 叶初棠笑意盈盈,垂首饮茶。 沁阳郡主看着这幅仕女图一般的景色,忍不住轻叹。 这样的美人,若是留了伤疤可就不好了。 “这伤口深不深?会不会留疤?”她往前凑了凑,眼中关切难掩,“我哥已经让太医来瞧过了是不是,他怎么说?” 叶初棠摸了一下伤口的位置。 虽然不致命,但为了追求真实,她当时还是留了几分余地给韩尧。 所以这伤口确实还是挺疼的。 “郡主无需担忧,我自己研制了膏药,不会留疤。” 沁阳郡主闻言,脸上绽放笑容。 “那就好!那就好!” 她平生最看不得美人受苦了! “对了。”她想起另一件事,稍稍坐直了身子,神色也凝重几分,“你可知道,昨日夜里,叶恒在牢里自杀了。” 第246章 是非对错 叶初棠动作一顿,抬眸看来。 眼底一派平静,看不出喜怒惊色。 沁阳郡主又补充道:“不过又被人救下来了,没死成。” 当然没死成,好不容易混到今日,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岂不可惜? 叶初棠轻轻颔首:“做做样子总是要的。” 沁阳郡主万万想不到叶初棠居然是这般反应。 “你一点都不惊讶吗?”沁阳郡主忍不住问道。 不管怎么说,叶恒也是叶初棠的二叔,而且现在正是调查的关键时候,叶恒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 叶初棠就算对他已经毫无血亲之情,也不该这般平静—— “你已经知道了是不是?”沁阳郡主惊道,看向叶初棠的眼神里写满了真震惊。 这件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叶初棠怎么—— 叶初棠微微笑道:“他要是死了,沁阳郡主决计不会这般悠闲,外面肯定也早就闹起来了,不是吗?” 说的也有道理…… 沁阳郡主信了几分,可不知为何,还是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又打量叶初棠两眼,看对方容色平静,坦荡从容,便将心底的那点怪异感压了下来。 也是,叶初棠受伤之后一直在家养伤,连门都没出,又怎么会知道这些? 叶初棠继续道:“估计他之前并没有把那些指控放在眼里,只等着时间到了,自然会无罪释放,平安出来。只是他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韩尧。” 这下子,他能出来的时间,算是遥遥无期了。 沁阳郡主冷哼:“心虚呗!如果他真是清白的,听到这样的污蔑,必定恼恨愤怒至极,说什么都得为自己澄清。可现在居然搞这么一出……估计是想让人以为他是蒙了天大的冤屈。可惜,他也不想想,这次的事情牵涉极广,可不是他能随便糊弄过去的。” 叶初棠轻轻摇头。 “二叔当真是冲动了,他若真有个好歹,剩下诗娴明泽他们又该怎么办?” 沁阳郡主听到这,不知想起什么,冷冷一笑。 “他那个女儿是个有本事的,说不定他还在等着这个宝贝女儿救他出来呢!” 叶初棠眨眨眼。 听起来,叶诗娴也在暗中努力,只不过从这两天的情况来看,并没有什么用。 她能求救的人,不外乎就是那几个,这时候能使上力的寥寥无几。 “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那个叶明泽这两天情况可是不太好。”沁阳郡主挑挑眉,“昏迷高烧,连个求医问药的路子都没有,再这样烧下去……” 叶初棠摸了下脖子上的伤口,神色可惜。 “若是我没受伤,倒是还能去看一看,可惜。” 真是爱莫能助啊。 沁阳郡主摇头。 “都这个时候了,你理会他们作甚?若当年真是——” 她说着,忽然顿住。 虽然现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但对叶初棠来说,每每提起,都无异于是重新揭开当年伤疤。 一阵风卷来,庭院中落叶纷纷。 空气中已经染上了一丝凉意。 叶初棠拢了拢衣服,眉眼清淡。 “是非对错,总要有个交代。” 第247章 演戏 齐王府。 这两日,全府上下都知道齐王心情极其不佳,稍有不慎,便会被打发出去,从严处理。 所以大家都战战兢兢,生怕什么地方做错,给自己惹来大麻烦。 沉寂而压抑的庭院忽然传来一道清脆声响。 哗啦——砰! 萧成煊猛然将石桌上的棋盘掀翻,黑白棋子洒落一地。 左右伺候的下人当即跪了下来,害怕至极。 “殿下息怒!” 外面的人听到这动静,更是胆战心惊,不敢靠近一步。 萧成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你是说,昨天,叶恒试图自杀?” 前来禀报消息的人单膝跪地,头垂得极低。 “殿下放心,负责看守的狱卒发现得及时,已经将人救下。” 萧成煊表情依旧不好,冷冷一笑。 “好一个叶恒!倒是有几分胆子!” 话虽这么说,他的语气却满是嘲讽,任谁也能听出其中愤怒。 最近叶恒出于风口浪尖,一举一动都能轻而易举引起巨大的关注,此时他偏偏做出这样的事儿来,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心虚吗!? 萧成煊心里气恼至极。 他实在是想不通,叶恒居然在这个时候犯蠢! “殿下息怒,叶恒大人蒙受冤屈,一时间想不开也是有可能的。不过好在他人没什么事儿,相信不久之后,真相就会水落石出。” 这番话并没有起到什么安慰的作用。 萧成煊闭了闭眼,只觉头疼。 也不知道为何,这段时日他总是诸事不顺,好像人人事事都在和他对着干。 他压下心中怒意,冷声道:“继续派人盯紧他!这样的事儿,绝不允许出现第二次!” 那人当即应声。 “是!” …… 定北侯府。 沈延川落座书桌之后,拆开云成刚刚送来的一封信。 这封信,来自徽州。 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翻动,一张极薄的信纸落下。 云成低声说着什么:“……已经派了大夫过去,好在人救得及时,并无大碍。” 沈延川头也没抬,只淡声道:“他既想表忠心,就给他这个机会。齐王那边可是知晓?” 云成道:“听说齐王殿下今天在府里发了好一顿火,想来是已经知道了。” 那就好,否则叶恒闹这么一场,岂不是白白浪费? “他倒是挺维护他主子。” 沈延川的音调平津,听不出情绪。 云成笑了笑。 “毕竟,在他看来,他的这位主子已经亲自现身了,他自然是要好好表态一番的。要不然,就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这些年来,他应该最是清楚他那位主子是何等心狠手辣之人了。” 沈延川拿起那封信,一边看一遍叮嘱:“务必照看好这位叶大人,未来可还有重头戏要交给他来演。” 云成低头应是。 沈延川并未在这件小事上浪费太多心神,他现在更在意另一件事。 看完那封信后,他取了笔墨纸砚,提笔落字。 云成抬眸看了一眼,心下十分意外。 主子这次回信怎么这么快? 正想着,就听沈延川问道。 “叶家那边如何了?” 第248章 秋雨 云成自然知晓主子问的是谁,忙道:“今日沁阳郡主去了叶府,待了半个时辰有余便回了。叶谨言与叶云风兄弟二人仍旧待在家中照顾叶二小姐。” 沈延川一顿:“半个多时辰?” 云成笑道:“是啊!想来叶二小姐的身体已是好些了,已经能——” “她倒是清闲。” 沈延川语调平静,听不出波澜。 云成愣了下。 主子这意思……是觉得沁阳郡主在叶府待的时间太久了? 想到自家主子前两日亲自送人回去,好似连门都没进,云成觉得自己又悟了,再次看向自家主子的时候,隐隐带上了几分同情。 ——这些年主子也就在那位面前吃过闭门羹吧? “主子勿要担忧,叶二小姐非寻常柔弱女子,此番必定也会安然无恙。” 他虽和叶初棠接触不多,但之前也从连舟那听过几语,只觉这女子虽年龄尚轻,却冷静从容,自有章法。 更何况她医术高超,当初连主子的伤都能治好,如今这点麻烦,应该也不会看在眼里。 沈延川没有继续问下去,复又垂眸写信。 一封回信很快写好,他将之折好,塞进信封。 云成上前接过,心下惊讶。 到底是什么事儿这般着急? 然而这些不是他该问的,他谨慎收好那封信,恭敬退下。 沈延川捏了捏眉心,又朝着窗外看去。 夜色深沉,弯月高悬。 院子里渐渐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已经泛黄的树叶在秋风中摇曳,又被雨水打落在地,潮湿萧瑟。 …… 一场秋雨一场寒。 京城的秋意总是来得又快又急,不过下了一晚的雨,似乎便冷了许多。 叶初棠早上起来的时候,特意给小五添了件鹅黄色绣西番莲织锦衣,衬得小不点白嫩嫩肉嘟嘟的小脸越发可爱。 她对着镜子打量,伤口已经结痂,再有几日应该就会脱落。 小五凑在她腿前,满脸心疼,小心翼翼地为她上药。 本来叶初棠不想因为这事儿惹她伤心,但小五既然已经知道,还坚持为她抹药,叶初棠推拒两次不成,也就随她去了。 休息了几日,伤口不怎么疼了,叶初棠甚至还生出几分打趣的心思,捏了捏小五的脸蛋:“阿姐之前就说,没伤到要害,现在可是信了?” 小五鼓起腮帮子。 ——她当然相信阿姐的话,但这不代表着别人就能肆意欺辱伤害阿姐! 那个伤了阿姐的人,她还没找他算账呢! 想到这,小五的小眉头皱得更紧了,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和叶初棠比划。 叶初棠哪里猜不到她的心思? “你想知道韩尧现在怎么样了?” 小五猛点头。 叶初棠眨眨眼,这几天闭门不出,那边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她还真不知道。 沈延川这人做事儿……她猜不透。 事发这么久,按说多多少少该有点动静传出来的,可是直到现在也没有——沁阳郡主连叶恒自杀都知道,却没听说关于韩尧夫子的半点消息,已经可见一斑。 想到这,她拍了拍小五的脑袋。 “去喊你四哥过来。” 第249章 荷包 叶初棠随手递过去一张纸。 “你去按照这方子抓两副药,给苏佩儿送去。她刚刚小产完,又受了惊吓,身子正是最虚弱的时候,须得好好调理。” 叶云风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阿姐居然还惦记着这事儿。 “行!”反正在家无事,叶云风倒乐得当跑腿。 叶初棠又拿出一个荷包:“另外,你把这些银子拿去给她。如今整个韩家都被烧个精光,她身无分文,无处可去,身上不能没有银子傍身。” 叶云风掂了掂,有些意外:“阿姐,你这身体还没好呢,未免也操太多心了!自从韩尧父子被抓,世子就专门给她安排了个住处,衣食住行都有人负责,你不用这么担心的!” 岂止,连门外的看守都多了不少。 苏佩儿是韩尧的妾室,和韩尧关系非同一般,现在韩家的事情还没查清,她自然也排除不了嫌疑。 毕竟她连那密道都知道,谁能猜到她手里还握着多少东西,藏着多少秘密? 沈延川如此,看似是为了监视,其实更是保护。 “快去快回。”叶初棠捏了捏有些酸疼的脖子,“对了,回来的路上记得去福月楼捎一份红枣栗子糕给小五。” 叶云风:“……哦。” 他拿了东西,转身刚走出一步,望见院子里正趴在叶璟言身旁看书的那个小奶团,又回头看来。 “阿姐。”叶云风难得露出这样犹豫的神色,“你说小五什么时候能好啊?” 叶初棠动作一顿。 叶云风闷闷道:“她十一个月的时候就会喊娘亲了,可是自从三年前那次之后,她就……” 要说不在乎,怎么可能呢? 明明他们的幺妹,受尽宠爱,聪慧至极,如今想要什么想说什么,却只能努力比划小手。 “刚才我就想,要是她能说话,直接隔着窗子喊我一声四哥就好了。” 叶云风平日是个大大咧咧的洒脱性子,可刚才瞧见小五蹬蹬蹬跑来,巴巴和他比划的时候,他却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压着。 这三年他们尝试过许多办法,但都没能成功。 小五始终说不了话。 有一次叶云风试着偷偷哄她开口,难得耐心教了半个时辰,却还是不行。 最后的最后,小五自己似乎也着急了,咬着嘴唇,双眼通红地掉眼泪。 叶云风心疼得不行,当场给了自己两巴掌,自那以后再没提过这一茬。 可现在回了京城,小五渐渐也大了,难道以后永远都要这样吗? 叶初棠抬眸,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小五似有察觉,偏着小脑袋看过来,兴奋地冲着这边挥了挥小手,弯起眼睛笑得灿烂。 “随她吧。” 叶初棠安静片刻,不知想起什么,也微微弯起唇角,眸底几点温和暖光, “她想说话的时候,自然会说。若她一辈子都不想说,那我就养她一辈子。” …… “咳、咳咳……” 苏佩儿剧烈咳嗽起来,小丫鬟连忙倒了热水过来,一边喂她喝,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姑娘怎么咳得这么厉害?要不我去找他们请个大夫过来吧?” 苏佩儿的咳嗽好不容易平息,摇了摇头。 “不用麻烦的,许是这两日着了凉,很快就能好了。” 小丫鬟担心道:“可是、可是姑娘现在——” 孩子没了,姑娘却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这个小月子坐得心惊胆战,备受折磨。 她不愿讲这话让姑娘难受,可是心里又实在不平,忍不住道:“说来,都怪韩公子!要不是他,姑娘现在也不会沦落到这般境地了!” 她们好不容易把他从火场救出来,结果他反手就打晕了她们两个,还持刀要挟叶大夫—— “罢了。”苏佩儿将碗递给她,靠在床上歇息。 “怎么能罢了?”小丫鬟提起这事儿就气得不行,“也不知道他这次会被罚个什么罪,到时候再牵连姑娘——” 笃笃。 “苏姑娘,叶四公子来了。” 听得守卫这一声,小丫鬟顿时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苏佩儿也是愣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来。 她立刻就要掀被起身。 “贵客来了,容妾身洗漱更衣——” “苏姑娘不必麻烦了。” 少年清朗的嗓音从门外传来, “我只是代阿姐来给你送点药。阿姐说,近日天冷,苏姑娘身子弱,好好卧床休息就是。” 接着,便是叶云风和守卫的交代。 “麻烦帮忙把这药给苏姑娘,她的贴身丫鬟从前就从我阿姐这里拿过药,知道该怎么煎。” 守卫态度客气殷切。 “叶四公子放心!既是叶二姑娘的嘱托,我等自当尽心!” 叶云风的确没有停留太久,很快离开。 守卫这才推门进来,把那两包药放在了桌上。 “苏姑娘。” 态度相较前两日,显然有了极大转变。 ——叶云风亲自来送药,就是代表了叶初棠。 直到房门关上,小丫鬟才又惊又喜地走过去。 “姑娘!叶大夫果然还记挂着您呢!这——咦?” 一个精巧的荷包掉落。 苏佩儿的目光落在上面,忽而心中一动。 第250章 想不开(一更,前文已大修) 叶府。 “阿言。来。” 叶初棠招了招手,把手里的一叠纸递了过去。 “等会儿你去把这些招人的告示都贴出去。” 叶璟言双手接过,仔细看了看。 “阿姐要招掌柜?” “不止,还有些跑堂小厮,之前那些掌柜的跑了的时候,有些人为了表忠心,也都跟着走了。”叶初棠想起那日的情形,仍觉得颇有意思,“这十三家铺子总那么晾着也不是办法,好在京城能人极多,只要开出的条件够丰厚,不怕招不到好掌柜。” 说着,她又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沓早已准备好的银票。 一旁坐着的小五眼睛“唰”地亮了,眼神巴巴地黏在了那些票子上。 叶璟言也吃了一惊:“这么多?” “有些钱能省则省,有些钱则是能花就花。咱们那些铺子都是赔钱生意,要是不给点诚意,怕是人家也不愿来。” 叶初棠轻啧一声, “想想人家金乌当铺、林记布庄,还有金玉阁……哪个不是赚得盆满钵满?” 叶璟言隐隐猜到了什么,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阿姐的意思……想把这几家的掌柜都挖过来?” “是啊,我看这几位都是极有本事的,有他们在,咱们的铺子许是也能扭亏为盈呢。” 叶璟言:“……” 他之前也想过,虽然铺子都要回来了,但他和阿风都在国子监,阿姐一人又是女子之身,诸多不便,恐怕很难照应过来。 没想到——阿姐的法子居然这么直接! 叶初棠看他神情,还以为他是心疼银子,便暖心安慰道:“放心,之前那些掌柜都是自己跑的,赔偿金也没领,这不正好省下来了?” 小五顿时坐直了身子——对啊!四舍五入,赚了啊! 叶璟言:“……” 难怪阿姐当天去的时候说话极为不留情面,总三言两语把人气个半死,合着是在这等着呢? “好,我明白了。”叶璟言点点头,把东西小心收起,又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阿姐,这里面……不包括你之前盘下的那个布庄吗?” 叶初棠端起茶杯,纤细修长的玉指竟似比那白釉骨瓷杯更为细腻莹白。 她轻啜一口,才微微笑开。 “那家的账,我亲自负责。” 叶璟言眉心微动,心下已经有了数,便没有再过问。 “阿姐!” 叶云风一阵风似的卷了回来,小五眼前一晃,桌上已经多了一盒点心。 “快吃!这是你四哥排了一刻钟的队买回来的,还热着呢!” 小五乌黑溜圆的大眼睛里满是欢喜。 ——谢谢四哥! 然后她捏了一块递给叶初棠。 ——阿姐!糕糕! 叶云风看笑了,屈指弹了下她的小脑门。 “倒是精怪,还知道借花献佛了?” 小五揉揉脑袋,又连忙拿了一块递给他。 叶云风这才满意。 叶初棠看了眼天色,这一来一回可真够快的,关键这小子一点疲累的样子都没有。 “动作挺快,药都送去了?” “我办事儿,阿姐放心!”叶云风咬着红枣栗子糕,半个腮帮子鼓起,声音模模糊糊,“都是按照阿姐的交代做的,连人都没见着!” 叶初棠点点头。 叶云风想起今日情形,倒是生出几分同情。 “其实她也挺可怜的。说来那韩桐也真是想不开,这光禄寺少卿的位置做得好好的,干嘛找人给马下毒,差点酿成大祸,害了自己不说,这儿子孙子也栽了!” 第251章 阿姐不舍得吗 “不过,他最后被派出去的人反咬一口,也是活该!” 叶初棠唇瓣微弯:“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和赵汉光乃是同窗,后来去了光禄寺,久居人下,心有不甘也是正常。” “他胆子也真大!居然敢打马球赛的主意。” 叶云风想起当日情形,忍不住摇头。 “我记得韩家密道里搜出了不少东西,金银珠宝数不胜数,他就是几辈子也花不完,现如今——全完咯!” 叶璟言略作沉思,却是有些奇怪。 “韩桐做事向来谨慎,这次怎么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想拉赵汉光下马,多的是法子,他却选了最容易出错的一个。” 叶初棠眉梢轻扬。 “谁还没有个上头的时候呢,许是他笃定这个计划一击必中,也或许,有人让他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叶璟言心中一动:“阿姐的意思是……韩桐这次是被坑了?” 叶云风瞬间愣住:“什么?” “马球赛上出现意外,陛下定会追究到底,那匹马迟早都会被查出来,下毒之人也不可能逃脱。他指认谁,那就是谁。” 叶云风眉头微皱:“可……会是谁?如此大费周章,总不能只是为了解决一个韩桐吧?” “他只是一个引子。” 叶璟言已经明了其中关窍,出声解释, “韩桐在朝多年,关系复杂,一旦他被揪出,就会牵连出一大串——倒是替我们省心了。” 叶初棠眼眸弯起,露出一个满意的赞许。 阿言向来聪慧,一点就通。 叶云风听懂了一半,挠挠头:“所以,是有人想通过韩桐查其他人,然后恰巧我们也赶上趟了?那这事儿最有可能是谁做的?” 叶初棠眉梢微扬。 “其实——” 忽然,小五“啪嗒”一声,从怀里掉了个荷包出来。 姐弟三人齐齐看了过去。 叶云风喃喃:“世子?” 院中安静一瞬。 小五连忙把东西捡起来,仔细拍了拍土,又小心地放了回去。 叶云风惊讶道:“那不是世子的帕子吗?还没还回去呢?” 叶初棠:“……” 叶璟言:“……” 更安静的一瞬后,叶初棠平静发问: “小五,你拿这些东西干什么?” 小五难得露出几分不好意思。 ——帕子她已经洗干净啦!回头和这些银子一起送还给世子哥哥!但、但是,她就是有点舍不得,所以、所以多在身上放一会儿…… 叶初棠默了默。 “没事儿,咱家不缺这点钱,不用舍不得。” 小五巴巴扬起小脸。 ——那阿姐也没有不舍得嘛? 叶初棠:“……???” “阿姐伤重,一时顾不上也是有的。”叶璟言咳嗽一声。 叶云风扭头:“啊?” 叶璟言深吸口气:“回头再还也是一样,顺便再备上一份厚礼,以表谢意。” 叶云风连连点头:“是该如此!他毕竟救了阿姐呢!那为表郑重,咱们是不是该正式登门?” 叶璟言扭头看他。 叶云风不解:“三哥,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没什么。”叶璟言神色恢复如常,“明日就该回国子监了,你的课业做了多少了?” 叶云风脸色一变。 “我去!” 下一秒,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原地。 第252章 他死了 定北侯府。 连舟从外快步而来,拱手抱拳。 “主子,韩家火灾已经查出来了。” 沈延川垂首看书,头也没抬:“哦?” 连舟张了张嘴,脸上却浮现几分犹豫。 片刻,他才道:“起火点是韩尧的卧室,极有可能是烛火不小心烧到了帘子上后,才起的火。” 沈延川淡淡“嗯”了一声,似乎早已料到。 连舟按捺不住,压低了声音,道:“但韩尧当时正处昏迷,全府上下能随意进出他卧室的寥寥无几,怎么会那么巧,就从那烧了起来,而且下人们过了许久才发现出事?” 沈延川动作一顿,抬头:“你想说什么?” “属下是觉得……”连舟面色犹疑,“这场火,会不会是有人故意为之?” 沈延川挑眉:“你是想说,苏佩儿?” 其实连舟也不想随便将这样的怀疑放在一个刚刚小产完的女人身上,可一切的一起,都指向同一个答案,他不得不多想。 “属下记得,那苏佩儿之前就同韩尧闹过一场,后来若非叶二姑娘出手相救,只怕早就跳湖一尸两命。若说她心里对韩尧没有半分怨言,也是不太可能……” 沈延川不置可否。 “既如此,她又何必费劲千辛万苦,把韩尧从火场救出来?” 连舟一愣。 也是啊! 如果苏佩儿是有心报复,那自己跑出来就行了,让韩尧死在里面不是更好? “主子言之有理。那要是这样的话,这事儿就真是意外——” 沈延川打断他的话,淡声道:“别忘了,起火的时候,那个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 “您是说……韩尧?可当时他已经昏迷——” 连舟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几日发生的事犹如走马观花,迅速从他脑海之中闪过。 一个个片段被一根无形的线串了起来,逐渐清晰! 他倒抽一口凉气:“难道这从头到尾,都是他故意设的局!?” 借由一场大火,引出恩怨,反将叶恒一军! 这样一来,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他都能先从刑场救下他爹,至于之后——再寻转机也不迟! “他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啊!” 连舟简直难以置信, “他能有这样的城府?!” 韩尧那个爹的确有几分能耐,但他本人却是个真正的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这…… “还是说,他的背后,有高人指点?” 沈延川眉梢极轻地抬了一下,唇角似乎略过一抹极淡的笑意。 “有人肯帮他搏上一搏,他自然会抓住这个机会。” 连舟脑子里闪过一个模糊的想法,然而尚未明晰,就听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正是云成。 他走进来,神色微敛。 “主子,冯璋大人求见。” 连舟一愣:“这位竟是主动上门?实在稀罕。” 沈延川却是轻轻颔首,似乎并不意外。 “请冯大人去前厅,我马上就来。” …… 冯璋一看到沈延川,便站起身。 “世子。” “冯大人近日公事繁忙,怎么有空来此?” 冯璋神色犹豫,左右看了看,才凝声道: “世子,周游死了。” 第253章 设局 周游,便是那位在马球赛上给赛马下毒的光禄寺寺丞。 第一次提审,他说他是受赵汉光指使,然而后来又果断翻供,背刺韩桐。 京城最近韩叶两家闹得沸沸扬扬,其实全都是由此引起。 他这一死,下毒那件事就彻底成了悬案。 “是么?”沈延川眉梢微抬。 冯璋看他如此神色,心里又打起鼓。 他之前一直以为周游是这位的人,可现在看这反应,又好像不是? 冯璋欲言又止。 沈延川倒是容色坦荡磊落,为他斟了一杯茶。 “烈王快回来了。” “什么?” 冯璋愣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 “对了,听说他不久之前刚刚率兵打了胜仗,算算时间,也是该回京受赏了。” 三皇子萧成祁出身不高,这几年硬是在军中挣到了不小的声望,隐隐有和二皇子分庭抗礼之势。 前些日子他率军与西凉交战,连中秋都未能赶回。 “那位一回来,只怕京中更乱啊……” 冯璋打量着沈延川,据他所知,这位目前尚未投向任何一方,也不知…… “若他不想让韩桐死,那这件事,或许还有转机。” 沈延川这话一出,顿时让冯璋怔在当场。 “这……怎么会呢?韩桐和烈王殿下并无焦急,而且韩桐还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忘了! 韩桐是二皇子的人啊! 若这件事继续查下去,韩桐肯定会被人翻个底儿掉,到时候也极有可能把二皇子牵扯进来! 这时候,最想韩桐死的就是他! 同时,想留韩桐一条命,继续彻查的,就是二皇子! 难道……这一切都是那位千里之外的布局? 冯璋神色变幻,心中闪过诸多念头。 “世子,这案子是您负责,但这都过去好几天了,迟迟没个定论,这到底……” 沈延川薄唇微挑。 “韩大人要戴罪立功,自然得给他这个机会。” “什么?” 冯璋满心茫然。 沈延川顿了顿,修长如玉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点了点,语气慵懒随意,说出的话却如惊雷,炸响在冯璋耳边! “韩桐之前交代的证言里,提到了霍将军。” 冯璋豁然震惊起身! …… 哗啦——! 穆武帝脸色阴沉地能滴出水,猛然抬手将案卷狠狠掷出! 听得动静,一众宫人齐齐跪下,李公公更是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劝道:“陛下息怒!” 穆武帝怒不可遏: “这个韩桐,实在胆大包天!” 李公公飞快地用余光瞥了一眼,那是定北侯世子和大理寺刚刚联合呈递上来的韩桐卷宗。 哪怕是之前听闻韩桐贪污了巨量金银,陛下也未曾如此动怒,眼下这到底是看到了什么,竟生了这么大的气? 如贵妃刚来到院中,就隐隐听见屋内传来了穆武帝的怒斥之声。 她快走两步,正打算进去劝上一劝,就见大门猛地一下打开,李公公步履匆匆地退了出来。 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穆武帝的怒喝。 “现在就去给朕把齐王叫过来!” 如贵妃心头猛地一跳! 第254章 惊动 如贵妃连忙快走两步迎了上去。 “李公公,陛下这是怎么了,竟是动了这么大的怒?” 李公公抬头瞧见她,忍不住心里“哎呦”一声。 这还真是来得不巧了! “贵妃娘娘,这、这……”李公公神色尴尬,“陛下要见二皇子。” 如贵妃心里越发不安。 “好端端的,陛下怎么突然要召见成煊?” 李公公自然是不能讲的。 知道从他这里问不出什么,如贵妃转身就要往里去,李公公连忙阻拦。 “哎呦,娘娘,您现在就先别进去了,陛下正在气头上呢!” 如贵妃眉心直跳,以往陛下动怒,她总是那朵最善解人意的解语花,可这次李公公居然这般劝阻,就更加证明陛下生气,是和成煊有关了! 如贵妃抿了抿唇,脑子里迅速闪过这段时间萧成煊做过的事。 应该……没什么问题啊? 她思索片刻,勉强一笑。 “既然如此,那本宫晚些再来吧。” 李公公松了口气,转身匆匆离去。 如贵妃回头看了一眼,她来了这的消息,陛下不会不知,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半点要见她的意思。 “回宫。” 如贵妃收回视线,朝着瑶华宫的方向走去。 刚一进门,如贵妃就吩咐取笔墨来。 一刻钟后,她便写好了一封信。 上书——父亲启。 …… 忠勇侯府。 谢沛正在检查谢玉麟背书,谢玉麟今年七岁,但性子顽劣,唯有在谢沛面前稍稍收敛。 他背着手,刚背了两句,就忘了后面的,吭哧半天想不起来。 谢沛皱眉:“一首七言诗而已,总共八句,竟连这也背不下来吗?” 谢玉麟撇撇嘴。 谢沛看他这态度,更是生气:“便是你那个不成器的二叔,如你这年纪的时候,也能默几篇骈文了!今天背不出来,不许吃饭!” 谢玉麟哪里肯,当下就嚷嚷起来:“一篇酸诗罢了,多背一篇少背一篇又有什么要紧的?祖父难道真要饿孙子的肚子?” “你——” 谢沛抬手,一巴掌还没打下来,便有人匆匆走来。 “老爷,宫里来的信!” 谢沛一怔,旋即微微拧眉。 “我看看。” 这个时候,湄儿怎么会突然来信? 打开信后,谢沛迅速扫完上面的寥寥数字,神色微变。 他思虑片刻,沉声道:“来人,备车,即可进宫!” 听得他要走,谢玉麟顿时一喜,然而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好好背!若是等我回来还背不出来,自有家法伺候!” 谢玉麟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他哪儿能背得下来这些东西!?没意思透了! 待谢沛离开,谢玉麟烦躁地将东西摔了一地。 等气出得差不多了,他才消停下来。 “去给我找两只蛐蛐儿来!我要玩儿!” 下人面面相觑,神色犹豫。 “小少爷,老爷吩咐,他回来之前,您不能离开这院子……” 谢玉麟哼了一声,抬起下巴。 “我要见我娘亲,怎么,这也不行?” …… “啧。” 不巧路过的谢安白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宫里这是出了什么事儿,竟然惊动了他爹? 第255章 陈年旧案 萧成煊接到传旨,心里便打起了鼓。 一路上,他旁敲侧击,才从李公公嘴里问出,父皇这次召见他,似乎是和韩桐的案子有关。 可是他不久之前才刚刚派人去叮嘱了韩桐,如今韩桐的命就在他手里捏着,能有什么胆子翻出浪花来? 再问,却是问不出什么了。 李公公到底是圣上身边的人,知道什么话能吐露一二,什么话却是连半个字也不能提及的。 匆匆来到御书房外,萧成煊额头已经隐隐见汗。 他深吸口气。 “儿臣拜见父皇。” 穆武帝面色冷肃,一双苍老却依旧犀利的眼睛就那么冷冷地盯着他。 一片死寂,萧成煊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穆武帝一刻不开口,他就一刻不敢起身,垂首跪地,一动不动。 终于,冷硬沉厉的声音传来。 “关于当年霍俞成一案,老二,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霍俞成!? 萧成煊眼皮猛烈一跳,霎时慌了神。 难道是韩桐交代了什么!? 可这不应该啊! 明明之前都已经打点好,尤其是关于霍俞成的那些,牵涉到许多人包括韩桐的生死,他怎么会说这些!? 韩桐跟在他手下多年,他对他的性子也算了解,之前为了保全他那个宝贝儿子,韩桐甚至不惜放弃自己的生路,也未曾多言一句,怎么现在—— “父皇何意,恕儿臣愚钝!” 萧成煊俯跪在地,满是茫然与震惊,似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哗啦——! 穆武帝猛然抄起手边的卷宗,猛力摔了出去,萧成煊不敢躲,额头当即被重重砸了一下。 卷宗掉落在他跟前摊开,他没忍住扫了一眼,待看到上面的某个人名,当即心脏骤停! ——徐杰! “韩桐说,当初,时任兵部侍郎的徐杰举报霍俞成侵吞军饷,实为诬告!这案子当初是你负责的,你怎么说的?” 穆武帝指着他,厉声, “你说——证据确凿!罪无可辩!” 霍俞成是数罪并罚,哪一条拎出来都是重罪,是以穆武帝当时才会动了那么大的怒,不允任何人求情,连唯一为霍俞成说话的叶铮都被迁怒。 可现在三年过去,霍俞成居然是被人诬告! 若这一条是假的,那么——其他罪名呢!? 萧成煊顾不得疼痛,抬头急急为自己争辩:“父皇!这怎么可能呢?儿臣当时的确从霍府搜出了证物,他——” 韩桐当真是疯了!居然把这件事爆出来! 萧成煊心里已经恨毒了韩桐,只后悔先前行事太过谨慎,留韩桐多活了一阵时日,才酿出这样的祸端! “韩桐乃是罪臣,他说的话怎能为信?还请父皇明鉴啊!” 穆武帝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老二,你自小出色,做事从来讲究章法,所以朕才将这个案子交给你。霍俞成究竟有没有侵吞军饷,那些所谓证物究竟是真是假,你当真查不出吗?!” 萧成煊心头“突突”一跳。 父皇这般笃定是他查案出了差错,莫非是……已经找到了什么证据? 但他当然不能认。 萧成煊拳头紧握,一字一句: “儿臣——当真不知!” 第256章 登门 二皇子被紧急召入宫中的消息也很快呈递到了沈延川的案头。 云成垂首:“听说李公公去了齐王府上不多会儿便将人请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时辰,齐王仍然未归。另外,忠勇侯今日也进了宫。” 沈延川靠在椅背之上,未曾抬眼。 “忠勇侯向来消息灵通。” 陛下看到案卷之后,绝对要拿萧成煊是问,天子一怒,雷霆之势,便是一向受宠的萧成煊也未必能承受得了。 谢沛当然马不停蹄地进宫求情去了。 云成一笑:“只怕齐王这会儿还在恼恨韩桐背叛了他。欺君乃是死罪,若他不能将自己摘清,可有的麻烦了。” 霍俞成是否蒙冤,并不是最要紧的,今上最在乎的,是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耍手段。 不管今日萧成煊能不能为自己辩白一二,都已经失了今上的信任,以后若想再找补回来,可要费上数倍的心思。 沈延川眉梢扬了扬。 “他自己主动将把柄送上,焉有不用的道理。” 那日他送叶初棠回府,命手下将韩桐父子秘密关押,又故意留了点线索给萧成煊,好让他的人能顺利摸到地方。 众目睽睽,萧成煊不敢顶风作案,只让手下对韩桐好一番威逼利诱,却不知困在那处的人,早已换成了最擅伪装的苏木。 他最在意的一件事,就是霍俞成的案子。 沈延川心下本就有所猜测,这次之后更是笃定,便直接在韩桐的审讯证言里添了这一笔。 果不其然,陛下震怒。 而首当其冲的,就是当年负责此案的萧成煊。 云成一想到今日齐王府乱糟糟的景象,又问道:“主子,可要继续派人查探?” 说不定能趁机从齐王府里找出点有用的东西 沈延川却摇了摇头:“不必。只让他们暗中看着便是。” 陛下既已出手,便轮不到其他人自作主张,听得太多看得太多,反而容易惹来麻烦。 云成恍然:“谨遵主子教诲。” 沈延川抬了下手,示意他可以走了,然而云成刚转过身,便见连舟大步而来。 “主子,叶二姑娘拜访!” 沈延川动作一顿,抬眸看来。 云成也暗暗吃惊,这时候全京城不知多少目光在看着叶家,叶二小姐该是在家静养才对,怎的这就突然来了? 思量间,沈延川已起了身。 “请人去前厅。” …… 叶初棠在管家的带领下绕过抄手游廊,一路往前厅而去。 与她同行的还有小五。 这是她第一次来定北侯府,亭台楼阁,碧湖假山,处处透着贵气。 然而她却并未如同普通孩童一般好奇地左顾右瞧,反而只是牵着阿姐的手,乖乖跟着往前走。 小小年纪,却颇是从容。 管家愣了下便立刻反应过来——这位主儿可是长公主府的常客,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比起京中那些精心教养出的千金,也是丝毫不差的。 更不要说,她同行的阿姐叶二姑娘—— 瞧着那张清丽温润的少女容颜,管家再次在心里默念,以后对这位必要是十二万分的敬重! “叶二小姐,世子已在厅内等候,请——” 第257章 没有关系 叶初棠一迈入前厅,就迎上一双深邃的凤眸。 自那日分别,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沈延川看着少女那张略显清减的容颜,眉心微敛,脑海中又浮现柯以璋先前说的那些话,心下微沉。 叶初棠牵着小五上前行礼。 “见过世子。” 未待她行完,沈延川便抬手虚扶了一下。 “不必多礼。” 叶初棠抬眸,唇角微微晚起:“先前承蒙世子搭救,感激不尽。故而今日携礼前来,以表谢意。” “坐。” 这里没有外人,沈延川请了叶初棠落座,又让人换了清淡的花茶,这才道:“不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叶初棠摇头:“救命之恩,自不敢忘。” 沈延川眼睫微抬,目光从她淡然从容的脸上扫过,轻哂。 若是旁人,说是救命之恩,他信。 可叶初棠不同。 即便没有他,韩尧也不可能真的将她如何。 不过若是旁人,他也不会去。 “叶二姑娘之前帮过我许多,你我之间,无需如此。何况你身体还未曾大好,该是在家中静养。” 叶初棠其实也不想来,但是她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道谢是顺便,最主要的,她得知道韩家父子和叶恒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之前她派阿风出去打听,除了苏佩儿那边,其他的都一无所获。 韩家和叶家的事儿最近闹得满城风雨,可偏偏沈延川接手之后,就一点儿消息都没传出来了。 那她自然只能亲自登门,问个一二。 “多谢世子挂怀,我已经好多了。”叶初棠寒暄两句,“……想来世子见多识广,也不缺我们送上的那些小东西,不过一片心意。” 她说着,往身旁看了一眼,等了好久的小五终于按捺不住,忙不迭掏出了自己精心准备的小荷包,噔噔噔跑过去两手捧着递给沈延川。 ——世子哥哥!荷包包! 顾及着叶初棠,沈延川这次没当面抢人孩子,但现在小奶团自己跑过来了,沈延川挑了挑眉,捏了捏小奶团肉乎乎的小脸,唇角噙笑。 “送我的?” 小五用力点头,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她缠着阿姐说了好久呢! 沈延川接过,察觉到沉甸甸的分量,眼中笑意更甚。 “舍得?” 小五嘟嘴。 ——当然舍得!这世上没有什么比阿姐更珍贵的了! 等以后她攒很多很多的荷包,养阿姐! “小五心意拳拳,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听得这话,小五又高兴了,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清灵可爱的眉眼隐隐有几分像叶初棠。 下人送来点心,小五瞅了一眼,顿时眼睛一亮。 都是她爱吃的! 这几日叶初棠一直在家养病,连带着小五也跟着吃得清淡,这会儿便也没有拘着她,只叮嘱她不要吃多,留着点儿肚子回去吃饭。 “世子费心。” 这定北侯府虽然尊贵壕奢,但定北侯沈侑严常年驻守北境,就连沈延川也是最近几个月才回来,全府上下颇为清净,这小孩子爱吃的点心,显然是特地吩咐下去的。 “不费心。”沈延川唇角微挑,“她比较好哄。” 叶初棠:“……” 她是不是被阴阳了??? 小五忙中抬头,左看看右瞥瞥,琢磨了几秒钟,就又开始埋头认真吃起玉雪莲子糕。 ——反正阿姐和世子待在一起的时候,气氛总是怪怪、不是,总是和旁人不太一样的,习惯就好啦! 叶初棠略过这块,思索片刻后,便直奔主题。 “实不相瞒,今日我来,还有一件事,想要同世子请教。” 沈延川自然清楚她指的是什么。 “韩桐一时半刻判不了,他的案子还扯出了霍将军。” 叶初棠没想到他这么直接,眼底划过一抹差异。 若只是韩桐还好,毕竟她也算当事人,可霍将军…… “方才来的路上听了一耳朵,齐王殿下今日被宣入宫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当时那阵仗,齐王府外不少人都看见了。 如今再提起霍将军,自然不难想到原因。 沈延川抿了口茶,言简意赅:“另外,今日忠勇侯也进了宫。” 这意思,事情比预想的要严重得多? 叶初棠眼帘微垂,片刻时间变已经猜到了八九分。 二皇子当年负责霍将军一案,如今出现问题,他自然洗不干净。 只是不知到底翻出了多少东西,惹得今上如此……连忠勇侯都能惊动的话,只怕牵涉不少。 她思量间,沈延川倒是主动开了口。 “你不问问叶恒吗?” 叶初棠抬眸。 沈延川盯着她的眼睛:“这次,只怕不能如你所愿了。” 叶初棠眨眨眼,乌黑莹润的眼眸平静清澈:“哦?” 沈延川顿了顿,手中的茶杯轻轻圜转,终于道:“他与你父亲之死,没有关系。” 第258章 无死 厅内一片安静。 片刻,叶初棠轻轻颔首:“是么。” 沈延川凤眸微眯,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点了点。 叶初棠这反应,实在是令人意外。 且不说那日韩尧当众怒斥就是叶恒害了叶铮,即便是他没说,以叶初棠的聪慧,又何尝不能猜到一二? 她若真对当年之事毫无怀疑,也不会选择在外徘徊三年才回京,回京之后,更不会有那么多“意外”接二连三的发生。 可现在她这样子…… “从韩叶两家搜出的证据,虽能证明他身上的数项罪责,却唯独不能证明他与当年叶铮大人遇害有关。” 沈延川得到这消息已经有几日,但一直没去找叶初棠,便是在思考要怎么开口。 ——别说叶初棠,整个京城的人只怕都以为这一次,叶恒的罪是板上钉钉了。 可是偏偏,没有! 叶初棠看向他,平静问道:“那敢问世子,他如今有几项罪名在身?” 四目相对。 “贪墨、渎职、卖官鬻爵。”沈延川顿了顿,“依律,罪轻者行鞭刑,抄家流放,罪重者斩首。” 何为轻,何为重? 不过上首一句话,这里面的转圜余地太过宽裕。 叶初棠已经明白:“看来是罪不至死。” 她的神色一派平静,眼底竟看不出半点失望之色,仿佛只是听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可这怎么会无关紧要? 她爹娘与阿兄都死得不明不白,这次或许是最接近真相的一次! 不,真相或许早已明了,只是证据不足,那这个案子就永远无法定下。 “他与霍将军一案没有牵连?”叶初棠忽然问道。 这话换做旁人来问,便是逾规,不过她在沈延川这里想来无需守规。 沈延川颔首:“三年前,叶恒不过六品大理寺右寺丞,双方并无往来。” “我知道了。” 叶初棠轻轻颔首,旋即起身,屈膝谢礼, “多谢世子告知。家中尚有杂事处理,便不多叨扰了。” 她似乎连叶恒究竟会如何判处都毫不在意。 沈延川薄唇微动,本想请她多留一会儿,云成又从外面走来。 “世子,苏圩大人求见。” 想也知道苏圩是为着什么来的,叶初棠识趣告辞。 沈延川不便挽留,最终还是点头同意。 “若有结果,我会派人第一时间告知。” 她接连受伤,是得好好养着,一再奔波,真当自己是铁人了。 这个叶初棠没法拒绝,她唇角微弯,颔首道谢。 “那就先谢过世子了。” 离开的时候,叶初棠和苏圩还打了个照面,叶初棠点头示意,未曾多言便领着小五离开。 回头看了眼那牵着小奶娃离开的娉婷身影,苏圩心下也颇是愤慨。 “……谁能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成这样?叶铮之死明明就与叶恒有关,偏他如此狡诈!竟是半点痕迹未留!” 现在闹成这局面,叶初棠姐弟几人又该怎么办? 提起这事儿苏圩就一肚子气. “亏韩尧还那么信誓旦旦!结果那箱子里都是些什么?不过是叶恒这些年行想方设法搜罗来的各样珍宝罢了!还有从叶家搜出的那十几封信,就是他近一年行贿受贿的账目!只是这些,又有何用!?连个死罪都判不了!” 沈延川垂眸沉思,听到这忽然眼皮轻跳。 一个荒唐的猜测骤然浮现心头—— 难道……这才是她想要的结果!? 第259章 贵客迎门 叶初棠出了定北侯府,却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带着小五转道去了茶庄。 马车刚在门前停下,立刻便有眼尖的小厮上前殷切相迎。 “这位客……二小姐!?” 小厮连忙见礼,心下也是吃惊至极。 整个京城都知道叶初棠前几日被韩尧挟持受了不小的惊吓,最近一直闭门养伤,谁成想居然就这么来了! 叶初棠一边往里走,一边道:“我只是路过,顺便过来瞧瞧,你们都忙你们的去吧。” 小厮弯着腰应了,却哪里敢真的离开。 ——上次叶初棠过来,可是直接把掌柜的都给赶出去了! 这茶庄如今名正言顺是属于她的,尤其如今她的身后还有定北侯府与长公主府两座靠山,下面这些人自然唯命是从,不敢再起其他心思。 另则……这会儿店里也确实是没什么要忙的。 叶初棠随意扫了几眼,这茶庄的生意比起之前,似乎更凋零了些。 也是,上一个掌柜的愤而请辞之后,这边一直没个顶替的,叶初棠虽然让阿言贴了昭示出去,但要寻个合适的掌柜,也非一时半刻便能解决的。 所以如今这店里除了几个小厮,已是再无他人踏入。 小五一手托腮,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 ——发愁啊!这茶庄一日没有进项,她们就是大大的亏啊! 叶初棠并未遮掩自己的行踪,故而不一会儿的功夫,她来了茶庄的消息就传开了,门外的街道之上,三不五时就有人“路过”,步伐放得极慢,眼睛斜着往这边飞。 ——现如今,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叶二姑娘的大名?大家都当她短时间内不会再出来了,谁知她竟又出现在了自家茶庄! 好奇者有之,看笑话者也有之。 这茶庄开在这,成日做的是亏本买卖,稍一打听便不难知晓,过去三年不过仗着后面有叶恒撑腰,靠着时不时主动上门的“生意”,才勉强支撑。 如今这庄子又落回叶初棠手里,虽是物归原主,名正言顺,却也算是彻底没了希望。 更不要提叶初棠先前还把掌柜的给赶走了,现如今连个负责接管的人都没有,更是为难。 “说来这叶二姑娘也是倒霉,这本就是她爹娘的东西,要回来也是理所应当,可毕竟是个姑娘家,哪里能操心的了这生意之事?” “我看啊,这茶庄倒不如不开了!把这门店沽出去,倒还能换点银钱来!” “话是这么说,但到底算是她爹娘留下的东西,只怕她会不舍啊……” “不舍又能如何?她一个女子,要养活几个弟妹,哪里不花银子?” 话虽难听,却是实话。 叶铮虽年少中举,一路官运亨通,但为人秉性清正刚直,两袖清风,的确称不上富庶。 尤其三年前叶恒接手,几乎算是洗劫一空,如今还能剩下几分? 说的直白点,叶初棠她们连坐吃山空都没资格。 叶初棠却对外面那些一轮充耳不闻,只侧头吩咐道: “去将我马车上带来的那一罐茶叶和那一套茶具拿来,另外,楼上打扫出一个包厢来,半个时辰后,有贵客迎门。” 第260章 本事 小厮不解。 贵客? 这个时候,什么样的贵客会来他们这? 但这话他们也不敢问,径自低头领命去了。 …… 一辆马车徐徐在茶庄门前停下,一个身着锦衣发虚皆白的老者走了下来,抬头打量着门头牌匾,捋了捋胡子。 “就是这吧?” 旁边过路有人认出他来,低声惊呼。 “祭酒大人!?” 来着不是国子监祭酒唐仲礼,又是何人!? 唐仲礼似乎对周围那些声音置若罔闻,再次确定了之后,便撩了衣摆直接迈步往里走去。 店内小厮虽然没见唐仲礼,但外面那动静却已经听了个清楚,心里一时又惊又喜,连忙上前迎接。 “小的眼拙,祭酒大人光临,有失远迎!” 唐仲礼笑呵呵摆了摆手。 “无碍。老夫听闻你们这茶庄有最上等的茶,所以特地前来讨上一杯。” 一言出,四下皆惊。 站在门外围观的人更是面面相觑。 ——什么情况?唐仲礼居然来这个小小茶庄来喝茶!?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国子监祭酒大人清正严苛,自律克己,平日里唯有两大爱好,这喝茶便是其一。 现在他竟是出现在了这! 小厮也是呆了一呆,这才想起方才叶初棠上楼前说过的话,连忙躬身邀请。 “是是!我、我们主子已在楼上恭候多时,您请上座——” 唐仲礼点点头,随即跟着小厮上了二楼,只留下店外一众茫然的看客。 “祭酒大人这是个什么意思?这茶庄也开了好几年了,从前也没听说过有什么珍品啊?” “都说他对茶极其挑嘴,能入他的眼……难道这茶庄真有几分本事?” 叶初棠临窗而坐,身前已经摆好一整套的茶具,淡淡茶香溢出,自有一番静谧清和。 唐仲礼一进来就瞧见这一幕,想起今日京中的那些传言,不由心生感慨。 ——朝堂之上早已闹翻了天,偏偏这事件中心的叶初棠,竟还好似没事人一般,在此悠闲品茗。 “叶二姑娘久等。” 叶初棠回头看来,起身行礼:“祭酒大人莅临,寒舍蓬荜生辉,等再久都是值得的。” 唐仲礼摆摆手,来到她身前,二人隔桌而对。 “叶二小姐不必客气,老夫今日没有公务在身,不过是来讨杯茶喝。” 他的视线从茶具上扫过,又在那一罐茶叶之上停留片刻,眼底流露几分兴味。 “这便是你自己炒的茶?” 他从前在尹家喝过一次,从此念念不忘,可惜尹绍亭那老东西抠门得很,非说他也只有一罐,喝完了就没了,死活不肯再分给他。 叶初棠眼睛一弯。 “是。” 请了唐仲礼落座,叶初棠这才随之坐下。 刮沫、搓茶、摇香、出海、展茗、皈依。 素手如凝,行云流水。 安静的室内,只有袅袅茶香。 叶初棠抬手:“这是今年的春茶,您试试,看可还喜欢。” 唐仲礼端起茶杯,清亮澄澈,茶香扑鼻,入口回甘,沁人心脾。 确实是他念了许久的茶! 唐仲礼眼睛都亮了。 “想不到叶二小姐还有这般本事。” 叶初棠也端起一杯,眼角带笑。 “平日闲来无事,便在这上面琢磨几道心思,算不得本事。恰巧这茶叶便是阿言摘的,家里还有一些,您若喜欢,改日我让人送到贵府上去。” 第261章 帮她一把 唐仲礼顿时喜上眉梢。 “此话可当真?” 要知道他找姓尹的要了好几次,那老东西都舍不得分他一点,没成想现在叶初棠一开口便是如此大方! 叶初棠轻笑颔首:“不过一点薄礼,您平日里对阿言和阿风诸多照拂,小女感激不尽。” 唐仲礼哈哈一笑:“哎,这声谢老夫可不敢当!是那小、那俩小子懂事,又潜心专研课业,老夫真没做过什么。” 叶初棠轻轻摇头:“能得您指点已是阿言的幸运,尤其最近您还忙秋闱的事,自是更加繁忙。” 她这个当阿姐的还是要脸面的,没提及阿风的名字——那位主在国子监能安安生生就已经是谢天谢地,哪儿还能指望他去主动向唐仲礼授业解惑? 唐仲礼闻言,眉毛抖了抖,又看了叶初棠一眼。 “好说,好说。其实老夫之前也不知尹家的茶是出自你之手,还是前几日无意听他提起,老夫才晓得。” 叶初棠亲自把十三家铺子要回来的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也正是因为闹了那么一场,尹绍亭才知道她居然还接手了一家茶庄。 后来,唐仲礼又上门讨茶喝的时候,尹绍亭就多提了一嘴,直言若是有叶初棠在,这茶庄的生意必然能红火起来。 ——“这炒茶只是其一,那位叶二小姐的茶道技艺乃是其二!二者结合,才沏出一壶好茶!” 唐仲礼心下又惊又喜,知道叶璟言兄弟俩已经回了国子监正常上课之后,便给叶初棠递了信。 叶初棠便直接将人请来了茶庄。 “尹老谬赞,其实关于茶叶,我也从他那里学来不少,受益匪浅。” 不然也不能那么顺利的拿回茶庄。 唐仲礼打量着她,心下感慨。 他极喜欢叶璟言,连带着对叶初棠也颇为欣赏。 当年叶家出事的时候,叶璟言不过十一,能够保持如今谦和清正的心态,肯定少不了叶初棠的付出。 ——学识丰渊者众,能守住初心者寡。 所以,他也愿意帮叶初棠一把。 “能得叶二小姐的茶,真是再好不过。碰巧最近府中采买的那些茶叶都入不得口,叶二小姐这可算是解了老夫燃眉之急喽!” 堂堂国子监祭酒,家中自然是不会缺好茶叶的。 秋闱之后,便会有不少学子递帖,唐仲礼这般身份,只肖在这些人面前偶尔提及一句,这茶庄的名气便会以最快的速度打出去。 今天那么多人都亲眼看见唐仲礼迈入了这个大门,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客人慕名而来。 有了客源,叶初棠就不担心这茶庄开不下去。 叶初棠唇角弯了弯:“这茶庄我也是刚刚接手,已经让他们去采买新茶,再重新炒制。您若喜欢,以后定期给您送最好的尖茶过去。” 唐仲礼听得心动不已。 “那就再好不过了!” 小五在一旁乖乖听着,而后乖乖捧着两个黑色罐子跑了过来,往唐仲礼身前一推。 唐仲礼瞧着她只觉可爱,难得露出慈和的笑:“这是给我的?” 小五眼睛忽闪忽闪,笑着冲他点头。 ——是呀是呀! 阿姐说过,对财神爷嘛,当然要大方些啦! 第262章 尹家 “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一边奔逃,王嫣一边冲着父亲王洪发问,她想不明白身为城主的他为何会选择向陆家臣服。 王洪那坚毅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而后迅速变得坚定:“这件事情不是你我能抗衡的,你难道没有发现,从始至终,都有一个人没有露面吗。” 王嫣心头一颤,失声惊呼:“您是说那个差点让我斗魄叛变的萧先生?” 王洪没有回答她,而是脚下发力,加快速度逃离这里。 王嫣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被大量行尸包围住的李君夜跟慕容烟,一咬嘴唇,也加快速度跟上自己父亲。 “这下子危险了。”李君夜苦笑,双掌闪电般的拍出,登时龙吟之音响彻不绝,一条条神龙从其掌间迸发,向着前方冲击,暂时阻挡住这些行尸前进的步伐。 慕容烟背靠着李君夜,同样是施展出一套掌法,出掌之间一头头火焰凝聚成的火豹,火狼咆哮着冲进行尸堆里,将他们的身体点燃,在受到一定程度的攻击之后还会自爆,造成二次伤害。 一边抵挡,慕容烟还一边跟李君夜解释:“这就是慕容家的五轮离火诀,分为五重,分别能够凝聚出控火法诀,法分五重,挞兽形而辨,狼,豹,狮,虎,蛟。” “每一重分有各自火灵,法诀大成,五兽齐聚,可成五轮离火阵,有蒸海焚天之莫大威能,只不过最后的五轮离火阵已经失传了,否则也不可能只是黄级中阶了。” 李君夜心头微动,观慕容烟操纵这控火之法,威力确实强大。 虎玄坤蜴兽形状似巨型蜥蜴,长有虎头,身上的一个个肉疙瘩此时纷纷破裂,从里面跳出来一头头袖珍虎玄坤蜴兽,发出声声怪叫,四蹄狂奔,向那些行尸发起了自/杀式的冲击。 尽管两人一兽竭力合作,但是行尸依然在一点一点的接近,一旦让他们近身,就是被撕成碎片的下场。 李君夜几次三番的想要冲杀出去,但都被阻挡住了。 这些行尸生前实力都不俗,死后又被万厄妖象所操纵,获得了某种奇特的变化,肉身坚如钢铁又力大无穷,极难对付。 “不行,再这样下去会力竭而死的!” 李君夜一拳将一具企图近身的行尸击退,脑海中灵光一闪:“拼了,只能试一试了。” 身躯一震,李君夜鼓荡起只剩下不到一半的斗气,再次以斗气化作蛟龙之形,向高空飞去。 “你们两个,抓着我!” 慕容烟惊喜莫名,立即抓着李君夜由斗气化成的龙尾,虎玄坤蜴兽也低吼一声,四肢用力一挑,张开大口咬在龙尾上。 李君夜身躯一顿,紧跟着迅速的往下掉,拼命的调动斗气才维持没有掉下去,一点一点的往上飞去。 风从虎,云从龙。 龙天生便会飞翔,李君夜虽然只是用斗气模拟蛟龙形态,但也具备飞行能力,只不过对于斗气的消耗十分巨大。 带着一人一兽,李君夜摇摇晃晃的在二十多米的空中飞行,底下的行尸毕竟没有智慧,在失去了目标之后就在原地转悠。 李君夜目光扫动,瞥见左方有一座大山,立即向那边飞去。 他的脸色涨得通红,斗气已经接近干枯的边缘了,而此时也不过堪堪飞出两百多米远,才刚出了行尸的包围圈。 又往前飞了二十多米,李君夜再也无以为继,斗气消散,从高空中跌落。 虎玄坤蜴兽低吼,庞大的身躯一个扭转,长长的尾巴一卷,将两人卷起,放到背上,旋即它四蹄踩踏着空气,往地面而去。 “砰!” 四肢着第,巨大的震荡之力让两人头晕眼花。 “去那边!”李君夜一指那座大山的方向。 虎玄坤蜴兽发足狂奔,身后那群行尸察觉到动静,立即暴动,追杀了过来。 虎玄坤蜴兽的速度很快,如若不是吃了李君夜一枪,它的实力是连老姝都不愿正面面对的存在。 在虎玄坤蜴兽的背上,李君夜也没有闲着,立即运转五轮离火诀,吸收天地间游离的能量,来恢复损耗的斗气。 随着功法的运行,四周围的天地精气向着他聚拢而来,从皮肤表面渗透进去,被一点一点的吸收。 半个时辰之后,虎玄坤蜴兽来到山上,身后的行尸来到这里后就徘徊不前,似乎这座山有什么让他们害怕的东西... 虎玄坤蜴兽趴倒在地,口吐白沫,慕容烟有些心疼,赶紧从它背上下来。 李君夜也从其背上下来,打量着这里。 这座上不像其它地方一样没有生机,而是生长着许多茂盛的植物,并且还让人感到莫名的心安。 休息一会之后,虎玄坤蜴兽恢复了些体力,冲着李君夜低吼一声,就往大山深处走去。 “它的意思是要我们跟上去么。” 两人跟在虎玄坤蜴兽身后,它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带着他们七走八拐之后,前方出现了一座破庙。 破庙内一片狼藉,挂满了蜘蛛网,虎玄坤蜴兽轻轻吹口气,将这里面的烟尘吹开。 李君夜凝神望去,在破庙里有着一具干枯的尸体,盘膝而坐,耷拉着头,心脏部位破开一个大口。 见到这具尸体,虎玄坤蜴兽发出低低的嘶吼声,双眼闪动着莫名的红光。 “这人是谁,这里又怎么会有庙宇出现?”慕容烟问出了心中的疑惑,眼珠子转动,打量着这里。 “这里有块碑文。” 在这具尸体右边竖立着一块黑色的碑文,李君夜上前查看。 “想我楚天龙纵横一生,却不料在修炼之时被斗魄反噬,心脏被挖,即将身死。” “我不甘心,区区一个斗魄胆敢背叛主人,我必将让其付出代价。” “后来者,如若见到这段话,可用烈火焚烧我之残躯,可得我毕生功力,用其镇压万厄妖象,以慰我在天之灵。” 慕容烟大感惊奇:“楚天龙,那可是在斗气大陆上都赫赫有名的存在,没想到他居然会死在这个鬼地方。” 第263章 失控 身体重俞万斤,李君夜连抬一下眼皮都做不到。 不知何时,一位青衫男子立身于李君夜跟前,其身材挺拔,脸上带着一个银色的面具,身上的气息令人捉摸不定。 见到这个男子的第一眼,李君夜就有一种蚂蚁见到老虎的感觉。 那万厄妖象见到这青衫男子,明显出现了一丝躁动不安。 “萧先生,您来了,快救救我们啊!” 不远处的陆少秋大喜,赶紧开口求救。 萧先生没有理睬陆少秋,随意的挥了挥手,李君夜跟慕容烟两人顿时如遭重击,身体飞出,撞击在石壁上,然后倒在地上,五脏六腑一阵翻滚。 萧先生不急不缓的走到老姝跟前,微微躬身:“原来是南宫小姐,怎么如此狼狈。” “哼。”老姝冷哼一声:“原来是大武国国师之子,这招螳螂捕蝉做得好。” 听到‘大武国’三个字,倒在地上的慕容烟挣扎着站了起来,这一下子,她全部都明白了过来,恨恨的望着萧先生的背影。 “大武国是霸鲸阁的附属国,如此说来,这一切都是霸鲸阁安排的!” “你很聪明。”萧先生没有回头,语气依然淡然:“如果不是因为怕消息走漏,不敢动用太强的力量,灭你慕容家何须那么麻烦,不过是吹吹口气罢了。” “我要杀了你!” 慕容烟双眼通红,就要冲上去与之拼命。 李君夜赶紧拉住她,对方深不可测,贸然上去就是找死。 “好了。”萧先生手里多出了一把半透明的长尺,轻轻一挥,一道数丈长的斗芒迸射而出,将万厄妖象的一根根触手给斩断。 “哞!” 万厄妖象发出惊天音啸,前蹄抬起,而后往地面重重一跺! “咚!” 地震山摇,土石崩裂,众人立身不稳,左摇右晃,头顶上一块块巨石掉落下来。 “先将这孽畜制服再说!” 萧先生一声令下,众人皆是对万厄妖象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王洪剑气恢弘,王嫣斗魄显化,千手魔蛛悬于头顶,张嘴便是吐出一张大网。 陆少秋手腕连抖,眨眼间就刺出十三剑。 公孙良腿功了得,出腿如风,连续二十多脚踢在万厄妖象前腿的关节处。 老姝右手往拐杖上一抹,其表面的伪装褪去,一把只比拇指宽一些的湛蓝色的长剑出现。 轻轻一挥这看似小巧的长剑,顿时有波涛之声响起。 一直跟随在她身边的小花猪仰天发出穿金裂石的暴戾之音,其身体不断的膨胀,背后一根根倒刺冲天而起,闪烁着森然寒光,一直生长到将近两米才停止。 “嗷!” ‘小花猪’蓄力,而后像一枚炮弹冲向万厄妖象。 “哈哈,南宫家双绝之一的止水剑,今日有幸一见也是我的荣幸。” 萧先生长啸,左脚往地面一点,身躯弹射,化作一抹流星杀向万厄妖兽。 各种绚烂斗技在这峡谷中绽放,万厄妖兽凶性大发,横冲直撞,陆少秋的实力最弱,最先被击杀,随后是王洪。 公孙良眼见情况不对,脚下忽然产生爆炸,冲击力一下子就把他弹射出数百米外,在半空中一个扭转,轻巧落地之下头也不回的就逃离。 少了几个帮手,顿时压力大增,萧先生身形腾挪,忽的来到王嫣的身侧,他的掌心中浮现一个个诡异扭曲的文字,一只手掌猛地按在其天灵盖上面! 王嫣娇躯一震,满脸痛苦,一个个诡异文字没入她的身体里面。 “噗噗噗...” 王嫣身体多处爆炸,一道道血柱倒冲而上,涌进头顶上的千手魔蛛体内。 王嫣的身体迅速的干瘪下去,反观千手魔蛛却是体型不断膨胀,很快就变得跟万厄妖象一样巨大。 “去!” 萧先生一指万厄妖象,那千手魔蛛发出凄厉之音,迈着八条长矛一样的蛛腿撞了上去。 两头庞然大物以最原始的方式在碰撞,千手魔蛛虽也是斗魄,但是跟万厄妖象一比那就差的远了,不到片刻就被打得残破不堪。 不过万厄妖象也有了巨大的损耗,攻势明显没有一开始那么迅猛了。 萧先生与老姝几乎同时出手,一左一右夹击。 萧先生手中的长尺骤然亮起红芒,缓缓的往前推进,似乎那小小的尺子蕴含万斤之力。 随着那尺子往前推进,前方的空间似乎都出现了扭曲,紧跟着一挂火焰长河从那尺子里喷薄而出,滚滚而动,将万厄妖象给淹没。 “不愧是那人的儿子,这实力着实是恐怖。” 老姝深吸口气,手中止水剑于空中划过道道玄妙的轨迹,整个峡谷中的水元素疯狂向这边汇聚,一条条长达十多米的水龙凝聚,张牙舞爪的杀将过去。 水火碰撞,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威力,这片峡谷差点被夷为平地! 李君夜与慕容烟早在先前见机不对就撤离了峡谷之外,免于遭受鱼池之殃。 “谁赢了?”看着不远处漫天的烟尘,慕容烟自言自语:“最好同归于尽,这样也算是为我慕容家报仇了。” “怕是不可能。”李君夜语气凝重。 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远处滚过来,正好滚到李君夜的脚底下。 他捡起来一看,是一个透明的珠子,里面有一头很迷你的小象,紧闭着眼睛。 “这是万厄妖象的原始形态!”一旁的慕容烟大喜:“快,我们快跑!” “两位要去哪里?” 萧先生和老姝从被夷为平地的峡谷里走出,两个人衣衫破烂,气息虽然有些紊乱,但依然不可小视。 李君夜眨了眨眼睛,楚天龙一身功力所化的珠子悄然从袖子滑落到掌心中,他看着走过来的两人,语气真挚的说道:“两位,你们都受了重伤,实力大损,不如就此离去,我不愿意杀你们。” “杀我们?” 萧先生与老姝脚步一顿,齐齐对视一眼,随即便发出一声声大笑。 “哈哈哈哈,黄口小儿,胆敢大放厥词,凭你这点实力,居然说要击杀我两,简直是痴人说梦!” “哎。”李君夜摇摇头:“你们怎么不信呢,我是认真的。” 说完,他一把将掌心中的珠子捏碎! 第264章 石栾城 “轰!” 强盛的斗气绽放,似万马奔腾,骇人至极。 萧先生与老姝正欲痛下杀手,见此变化皆是脸色微变。 李君夜只感觉浑身上下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有种举手投足间就可以毁天灭地一般,这是因为他的实力一下子提升太多所造成的错觉。 他的头发根根竖起,周身流转着漆黑如墨的斗气,散发着邪恶的气息。 丹田中,九颗星辰从赤红色变成橙色,再变成黄色,最后变成了绿色! 大斗师巅峰! “死!” 此时李君夜脑海中充满了暴戾的欲望,只想要毁灭一切。 他动了,双掌拍击,一条条浑身漆黑的恶蛟自其双掌间迸发,铺天盖地,声势浩大的将萧先生跟老姝淹没。 两人惊怒交加,各自施展绝技相抗衡,一时之间飞沙走石,土石崩裂。 “吟吟吟!” 一道道清越的剑吟之声响彻八方,随即便见一道瀑布悬挂天空,化作一条条狰狞鲨鱼杀向李君夜。 “嘭嘭嘭...” 鲨鱼与恶蛟碰撞,撕咬,激荡起狂暴之音。 这些鲨鱼嘴里藏着一道剑气,对敌之时忽然吐出,杀伤力巨大,一头头恶蛟相继泯灭。 萧先生身如清风,轻巧的躲过一记记看似凶猛的攻击,很快就近了李君夜的身。 “还是太年轻,即使有幸得到某种快速提升实力的宝物,但战斗经验却是你最致命的缺陷,死吧。” 萧先生语气冷漠,似缓实急的伸出右手食指,一指点出,一抹红光乍现,凝练到极致,快若闪电的射出,如此近距离之下,他有自信可以轻易洞穿李君夜的心脏。 “天真。” 李君夜嘴角勾勒起一抹讥讽之色,在获得了楚天龙的部分力量之后,他提升的不仅仅是实力,还有其斗气中所蕴含的战斗本能,以及... “斗技:天鬼八音,魇!摩!嗦!啝!咩!哒!唗!嘙!” 八个诡异的音符自李君夜嘴里发出,顿时让萧先生面具下的脸色大变。 八音环绕,侵入心神,萧先生脑海中衍生出八只狰狞厉鬼,在对他不断啃咬,要将其毁灭。 面具下,有血液流出,萧先生猛咬舌尖,让自己清醒过来,双膝微沉,气沉丹田,张嘴便是一记狂吼。 “吼!” 音波滚滚中,一头金色雄狮与一头斑斓猛虎的虚影自萧先生头顶浮现,可怕的音波冲击将脑海中的一头头厉鬼给震碎。 狮虎碎金吼! 李君夜与萧先生同时被可怕的冲击力震得连连后退,恶蛟与鲨鱼皆被两人的音波功粉碎。 李君夜七窍流血,萧先生伤势更加严重,他的心神之力受到了极大的破坏,身躯站立不稳,摇摇欲坠。 “天鬼八音,楚天龙的成名斗技之一,好,这笔仇我记下了!” 萧先生声音冰寒,手里多出了一颗珠子,往地上一扔,顿时爆炸开,形成一片烟雾,等烟雾散去,已是没了他的身影。 他不得不退走,心神乃是人之根本,他受到了巨大的损伤,如果不尽早治疗将会留下巨大的隐患。 相比较之下,李君夜所受到的伤害就小了很多,天鬼八音在施展之时会自发形成一层护住施展者心神的防护,所以他并无大碍。 李君夜看向老姝,见其脸色不太好看,猛地往前踏出一步,一股更加强大的气息释放开来。 “小鬼,你吓不到我。” 老姝将止水剑往掌心中一抹,鲜血飞溅,全部被其所吸收,登时,湛蓝色的剑身上多出了一只红色的蝎子。 那蝎子似是活物,在剑身里面不断游走,一股极度危险的感觉涌上李君夜的心头。 “秘法:剑蝎!” 老姝一声低喝,一剑挥斩而出,剑光如雨般倾泻而出,落于李君夜身上。 他极速后退,但是那些剑雨如附骨之疽,不论他的速度多块都无法摆脱。 “吱吱吱...” 皮肤上传来阵阵刺痛感,李君夜一撇之下心头一惊。 那些落在他身上的剑雨化作一只只小小的红色蝎子,那锋利无比的钳子扎进他的血肉当中,更是出现了麻痹感。 “百鬼护体功!” 李君夜右脚重重一跺地面,有灰色的光从脚底迸发,眨眼间遍及全身皮肤,而后往外扩散,形成了一道护罩。 护罩的表面上一头头形态各异的厉鬼之形浮现,将那些剑雨挡在外头。 体内斗气疯狂调动,将附着在体表的红色蝎子祛除,与此同时,他肩膀一晃,自原地消失,化作一道道残影向老姝接近。 老姝脸色颇为难看,想她成名许久,实力之强在同辈中只有让他们仰望的地步,今日却要在一个‘嗑药’的小鬼面前大费周章,她如何能忍受? “你分心了!” 忽的,一道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自其耳边响起,老姝面色骤变,她根本没料到李君夜的速度会一下子提升数倍,只来得及转身护住胸膛,旋即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力轰出百多米开外。 李君夜周身缭绕着邪恶的黑色斗气,一步步朝着老姝所在之处走去,心里却是猛地下沉。 他可以察觉到老姝的气息依然很强大,而他体内的力量已经开始消退了! 李君夜现在这身力量毕竟不是自己苦修所得,是没办法长久的。 “该死的小鬼,你找死!”老姝挣扎着站了起来,周身的杀气不断散溢出来:“敢伤我,你绝对活不过今天!” 她额头上的皮肤开裂,双手抓着开裂的皮肤往外拉扯,就像是一块破布被她扯开。 李君夜看得头皮发麻。 终于,整张人皮被她撕扯掉,而后从那人皮里面又走出来一人。 一身淡蓝色长裙上点缀着一朵朵兰菊,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如花树堆雪,环姿艳逸,仪静体闲,媚于语言,美艳不可方物。 李君夜脑海中一阵轰鸣,他从未见过如此绝色佳人,有着片刻的失神而后就是大惊。 这从老姝的身体里‘钻出来’的绝色女子所散发出来的气息要更加纯粹,更加的强大,强大到,李君夜感觉自己会死! 第265章 噩耗 武魂殿十几名封号斗罗集体出动。 只用了半天时间,韩风等人就见到了唐三、朱竹清和宁荣荣。 唐三看到韩风等人的时候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动用了两名封号斗罗把他抓过来............就这个阵仗就让唐三差点没吓死。 封号斗罗级别的强者是这个时期的唐三完全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几位大人,人都已经带到了。”比比东很是恭敬的说道。 韩风将目光投向了白姗姗,想要看看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白姗姗微微一笑说道:“还是让渣神来决定吧。” 韩风嘿嘿一笑。 他心里早就想好了等到唐三过来之后该做些什么事了。 如果让比比东知道,这个小孩是唐昊的孩子,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呢?! 韩风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后看着比比东说道:“你猜猜这个小孩是谁的孩子。” 比比东有些茫然,毕恭毕敬的说道:“小女子愚钝,还请渣神大人为小女子解惑。” 唐三听到比比东称呼韩风为渣神的时候有些傻眼。 这个世界有神祗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但是渣神是个什么神?! 韩风轻声说道:“他就是唐昊的儿子。” 韩风的话音刚落,整个武魂殿内的十几名封号斗罗的呼吸都停滞了几秒。 唐昊曾经给武魂殿带来了巨大的创伤。 先前因为韩风,他们放走了唐昊。 但是现在,唐昊的儿子居然出现在了这里! 而且韩风之前说过,以后他不会再插手他们武魂殿与唐昊之间的争斗。 那岂不是说他们可以利用这个小孩子吸引唐昊出现,随后一举击杀唐昊,避免后顾之忧?! 毕竟被一位实力高强的封号斗罗一直记恨着着实不是一件好事。 能够有机会斩草除根是最好的。 “大人.......”比比东略微有些期待的看着韩风。 她想知道韩风为什么会主动跟她说这个小孩的身世。 韩风轻笑着说道:“如果我把他交给你的话,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大人想要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武魂殿全听大人吩咐。”比比东很聪明,并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继续恭维着韩风。 韩风饶有兴趣的看着比比东。 这不到一天的时间接触下来,韩风发现比比东真的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人。很会审时度势,也能把自己的位置放清楚。 这样“懂事”的一个人,着实很容易让人有好感。 可惜.........在原着中,这样一个绝美的女子是一个反派。 可是..........如果我就让这个反派赢得最后的胜利会怎么样?! 韩风忽然间有了新的主意。 他偏偏就要帮着比比东这个反派赢得胜利。 至于唐三............爱谁谁。 唐三原本一直一言不发,可当他看到韩风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玩味的意味时他彻底慌了。 “韩风!咱们都是一类人,你不能这样对我!”唐三大声喊道,试图用穿越者的身份来改变韩风心里的想法。 然而韩风才不会惯他的毛病。 “胖胖,让这个小屁孩闭嘴。”韩风随后一招说道。 王胖胖得令之后便猥琐的笑了起来。 随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双臭袜子,硬生生的塞在了唐三的嘴里。 韩风距离唐三十米远都能隐隐约约的闻到来自那双臭袜子上的恶臭味道。 在场的所有人都开始用着一种诡异的眼神看向王胖胖。 至于唐三............已经晕了过去。 就是不知道是气晕的还是被臭晕的。 韩风皱着眉头摆了摆手说道:“赶紧弄下去,找个地方关好。” 两名武魂殿的封号斗罗哭丧着脸将唐三给抬走了。 等到唐三被带走之后,空气中的味道才消散掉。 韩风忍不住吐槽道:“胖胖...........你............以后注意下个人卫生。”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韩风还是决定给他留点面子,没说的太狠。 随后韩风将目光投向了朱竹清和宁荣荣两人。 两个小姑娘的表现完全不同。 朱竹清表现得非常冷静,并且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所有人。 而宁荣荣就比较心大了...........居然睡着了。 忽然间,武魂殿外传来了一阵慌乱。 一名武魂殿的魂斗罗跑了进来喊道:“教皇大人,七宝琉璃宗带人打过来了!随行的还有唐昊。” “报!!教皇大人,星罗帝国的人也打过来了!” 比比东皱了皱眉头,随后笑着对韩风说道:“大人,我先去处理一下这些杂鱼,很快就回来。” 韩风微微一笑说道:“不打紧,我们也去看看热闹。” 韩风等人倒是没想到,把宁荣荣和朱竹清抓过来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应。 简直就像是最终决战提前上演了。 不过这样也好,正好可以趁机将韩风刚刚心里浮现起的计划完成了。 比比东跟着韩风几人走到了武魂殿的城墙外,看着面前的星罗帝国大军以及七宝琉璃宗的人马,眼神充满了杀气。 她还想着好好讨好一下韩风,结果这些人就这么不识趣的直接打了上来。 这是当她武魂殿没人了吗?! “比比东!把我女儿交出来!”宁风致看到比比东出来之后便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大声吼道。 先前武魂殿趁着他不在家,将宁荣荣强行带走。 当他得知这件事之后就彻底爆发了。 身为女儿奴的宁风致怎么能容许自己的宝贝女儿被别人带走呢?! 暴怒之下,宁风致直接召集了整个七宝琉璃宗的所有人手跑到了武魂殿外。 而星罗帝国这边也是一样。 身为斗罗大陆上最顶尖的几个帝国之一,太子妃被人掠走了?! 这传出去,星罗帝国还有面子可言吗?! 所以星罗帝国的动作也很快,立即召集了兵马赶了过来。 比比东的背后张开六片薄如蝉翼的紫色翅膀,缓缓飞到空中,看着下方的宁风致和星罗帝国的将军大声喊道:“我武魂殿,邀请你们的太子妃和女儿来武魂殿参观,那是你们的荣幸。今日尔等召集大军在我武魂殿城外挑衅,是真当我武魂殿没人了吗?!” 比比东忽然间爆发出来全部的气势,压得下方的大军们瞬间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第266章 正好的年纪 叶诗娴跌跌撞撞冲向叶明泽的房间,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哭泣声。 她忽然顿住,再不敢往前迈出一步。 此时天色已黑,屋檐下的灯笼透着惨白的光,随夜风摇曳,像是鬼神在呜咽。 巨大的恐惧笼罩心头,寒意铺天盖地。 一阵更加匆忙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正是听闻了消息慌忙赶来的高氏。 她头上还缠着纱布,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坑洼红肿的脸容在烛火的映照下明暗难辨,竟恍如厉鬼。 “明泽!明泽!” 高氏脚步错乱,颤着高声呼喊,居然没注意到叶诗娴,撞了她一下后头也没回,径直往房间而去。 上台阶的时候,她脚下还踩了个空,重重磕倒。 “夫人!” 身后随行的丫鬟慌忙上前搀扶,高氏却已自己爬了起来,扑进了房间。 芍药扶着差点被撞倒的叶诗娴,心里也已慌成一团:“小姐,您……” 叶诗娴没动,就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只抓着芍药的手已经指节泛白。 短暂的死寂后,一声凄厉的哀嚎从屋内传出—— “儿啊!” 叶诗娴觉得像有一把刀朝着她狠狠砍了下来,鲜血四溅。 她浑身僵硬地缓缓抬头,房门半开,眼前的景象似乎都蒙上了一层发黑的血色。 院子里树叶簌簌,廊下烛光闪烁,那哭嚎声刺耳至极。 叶诗娴忽然一把推开芍药,极速向前走去。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明泽怎么会死?他不过就是生了病,怎么会突然就这么死了! 屋内下人们跪了一地,高氏扑在床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听到动静,一个丫鬟转身朝她重重磕了个头。 “大小姐,您节哀啊!” 叶诗娴一脚将她踹倒,厉声:“胡说八道些什么!明泽不过是病重了些,还不快去请大夫来!” 她说着,又疾步冲到了床前。 叶明泽躺在那,身上盖着被子,眼睛紧闭,嘴唇惨白,眉宇间泛着乌青的死气。 叶诗娴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刚才不还说、还说——都愣着干什么!去请人啊!” 那个被踹倒的丫鬟哭着道:“大小姐,二少爷一连高烧了好几日,刚才也不知怎的,突然发了癫痫,口吐白沫,奴婢怎么唤他都不醒,只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就——” 每一个字都像是锋利的刀刃,狠狠刺入叶诗娴的心脏。 她走上前去,伸手就要去掀叶明泽身上的被子,却不小心碰到了叶明泽的手。 冰冷。 那股冰寒的温度似乎传到了叶诗娴的身上,令她如坠冰窟。 高氏死死抱着叶明泽,脸上还淌着血,涕泗横流,声嘶力竭。 “明泽!我的儿啊!你就这么走了,娘可怎么办啊!” 叶诗娴退后一步,脸上的最后一点血色彻底褪去。 是啊,怎么办? 几个时辰之前,她还以为事情终于有了转机,只要爹能活着,以后的事情就都好说。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偏偏这个时候,明泽死了! 没了他,只剩下她和高氏,怎么撑得住!? …… 叶初棠坐在桌前,执笔而书。 小五乖乖地趴在她身旁,上面的字她都认得,,只是还不太理解是什么意思。 叶初棠揉了揉手腕,余光看见那颗小脑袋,眸色微动。 爹娘迁坟立碑的日子早已定下,只是还有些事情需要她亲自安排,小五年纪小,对爹娘和阿兄他们都没有什么印象,此时也是满脸懵懂。 她却不知,有些失去的,永远都失去了。 小五察觉到什么,扭头仰着小脸看她,乌黑的大眼睛里带着几分茫然。 ——阿姐怎么好像不开心呢? 她眨眨眼,伸出两只肉乎乎的小手,抓住叶初棠的手指,轻轻晃了晃。 ——阿姐,不要不开心呀!有我在呢! 叶初棠回过神来,唇角微微弯起。 “阿姐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 小五对过去的很多事情都是没有记忆的,听得叶初棠这么说,她扁扁嘴,有些泄气地低下了头。 要是她大一点就好了,那样的话,她就能像三哥四哥一样,多出很多和阿姐在一起的时光和记忆了。 叶初棠捏捏她的小脸。 “好了,不说那些,今天早点睡,明天可能要起早呢。” 小五不解。 三哥四哥还没到放旬假的时候呢,她和阿姐好像也没什么事情要做,干嘛要起早? 不过她向来听话,叶初棠这么说,她便点了点小脑袋。 叶初棠把小五拎去梳洗,结果衣服才脱了一半,就听丫鬟匆匆来报。 “二小姐!叶二公子不好了!” 叶初棠动作一顿,侧头问道:“怎么了?” 丫鬟脸上还带着未曾褪去的惊色。 自从两家决裂,府上的下人就不敢再随意提起那边的事儿,尤其这会儿小小姐也在…… 看出她的迟疑,叶初棠道:“直说便是。” 丫鬟咬了咬牙,也是!眼下这个消息必须要说! “叶二公子突然发病,去了!” 事发突然,但两边关系微妙,所以那边刚一出事儿,消息就传回来了。 叶明泽自从那次叶家大火,就一直昏迷,虽然很多人都不看好,可也想不到居然真的在这个时候死了! 叶初棠理了理小五的头发,眉眼平静。 那场大火的浓烟严重损害了叶明泽的气管和心肺,躺了这么多天,内里脏器早就已经感染得一塌糊涂。 在这缺医少药的时代,横竖逃不过一个“死”字。 不是死在任何人的手里,而是死在一场久久不退的高烧里。 死在——他早已被书写的命运里! 丫鬟没等到叶初棠的回应,心下也几分忐忑:“二小姐,这、这……” 虽然叶明泽是叶初棠名义上血缘相亲的堂弟,可双方之前已经闹成了那样,而且叶恒谋杀亲兄的嫌疑还没被洗清,这个时候,怎么处理这事儿,就真成了一个难题…… “可惜了,才十六。” 叶初棠淡声开口,朝着外面看了一眼,音色似乎与这深沉的秋夜一般沁着凉意。 “阿兄当年,也是这般正好的年纪呢。” 第267章 报恩 “今夜已晚,估计那边也是一团乱。” 叶初棠吩咐道, “去备两身素色衣裙,明日或许有人要来报丧。死者为大,吩咐下去,不可再为难对方。” 丫鬟连连应声。 “奴婢晓得,二小姐仁心慈念。” 换做旁人,肯定是不肯再和那边沾上半点关系的,也就叶二小姐还肯在这个时候和那家人有牵涉! 叶初棠用热帕子擦了擦小五的脸蛋。 小五眨了眨眼。 ——原来阿姐说明天要早起,是因为早就预想到这些了吗? 她也没多问,很快跑到床榻上去给叶初棠暖被窝了。 叶明泽死,对她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值得上心的事,反正不能耽误阿姐睡觉! 叶初棠搂着小奶团一夜好眠,第二天一早,她起身换了衣服,又把小五从被窝里掏出来。 小五揉了揉眼睛,朝着外面看了一眼。 咦,好像没人来啊? 她奇怪地仰起脸。 既然没人来,那她们倒也乐得清闲,阿姐干嘛还做这般装扮? 叶初棠唤了丫鬟进来。 丫鬟两只手搅在一起,有些迟疑地开口:“……二小姐,他们估计今天是不会来了饿,风陵巷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大门紧闭,半道人影都没出来过呢!” 现在是什么时候?全京城都在等着查叶恒的案子!所有人都恨不得从来没有和叶家有过往来,如今他唯一的儿子死了,更是晦气! 何况,之前就一直有关于叶明泽的许多怪力乱神的谣言,而今这消息要是传开了,岂不是雪上加霜? 估计她们是想将这个事儿压下,等叶恒的事儿有结果了再说。 叶初棠恍然:“差点忘了,那边现在还有官兵看守,他们自是行动不便。” 丫鬟:“……?” 这话虽然也对,可怎么听着哪里怪怪的? 叶初棠思索片刻,道:“近日天气虽然凉了些,但这事儿到底拖不得。去订一口棺材,送去叶家。” 丫鬟直接惊呆了。 “这、这……二小姐,这……” 她想说不合适,又觉得这么做好像也没错,那边现在还没解封,要是迟迟不将这事儿解决了,时间一久,怎么能…… 叶初棠又拿出两张银票,“特事特办,相信看守之人也会通融一二。” “到底血亲一场。”叶初棠轻声,“最后的这点体面,还是要给的。” 否则待叶明泽尸身腐朽,被人用一张破席子卷了扔到荒山野外,狗咬鹫食,他那位好爹爹知道了,不得心疼死? 小五瞧着被递出去的银票,嘟了嘟嘴。 ——这些银子都是阿姐好不容易赚回来的,现在居然还要给他们花! 叶初棠拍拍她的小脑袋: “一码归一码。不管怎么说,当初爹爹娘亲和阿兄的身后事也是他全权负责的,如今这般,也算报还了当初的‘恩情’。” “备车。”叶初棠抬手摸了下脖颈,已经恢复了八九成的伤口再次被她用纱布遮掩,“二婶和诗娴不得随意出府,当由我代行,去见二叔一面。” 叶恒是注定见不到自己亲儿子的最后一面了,总不能,连儿子身亡下葬的消息都全然不知吧? 就是不知道,叶恒会不会感念她的这份情谊? 第268章 举手之劳 风陵巷叶家,一夜仓惶狼狈。 叶明泽暴毙而亡,对现在的叶家而言简直是致命一击。 本就人心惶惶的府上如今更是乱成一团。 若非外面还有官兵把守,只怕早有人按捺不住卷了银子跑路了。 叶诗娴一夜没睡。 晨光照入房间的时候,她的眼睛已经满是血丝。 芍药匆匆走了进来,欲言又止。 叶诗娴打起精神:“怎么样了?” 芍药咬咬唇,道:“夫人守了二少爷一夜,这会儿精神不支,奴婢几次劝她去休息,她都不肯……” 叶诗娴的头又隐隐作痛起来。 她已经够劳心劳力,哪里还有心思去操心这些? “找人看着,只要她不做其他事就行。消息可封锁严实了?” 芍药连忙点头“您放心,府门紧闭,他们就是想出去说都没路子!只是……小姐,这事儿您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叶明泽死了! 那么个大活人没了气儿,哪儿能说藏住就藏住? 芍药刚才从那出来的时候,都觉得房间里阴森森的,吓人得很! 叶诗娴攥紧了帕子。 “爹爹案情未明,绝不可让他知晓!” 她不敢想象要是爹爹知道了这事儿,会做出什么样疯狂的事情来。 只有等眼下的难关安然度过,才能—— 一阵急促的小跑声传来,一个小厮匆匆来报。 “大、大小姐!” 叶诗娴被吵得越发烦躁,抄起手边的镇纸扔了出去。 “又怎么了!” 这么多事全都要她一个人来操心,还嫌她不够累的吗!? 小厮吓了一跳,在门前堪堪停下,脸上表情却慌乱又为难,似乎不知要如何启齿。 “大小姐,您去看看吧!外面、外面——” 有人来了? 叶诗娴冷笑一声,这个时候,还有谁敢登他们的门? 然而小厮接下来的话,却令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叶二小姐派人送了一副棺材来!现在正停在正大门外呢!” 叶诗娴如遭雷劈:“你说什么!?” 芍药很快反应过来:“难道是她已经知道了——” 小厮苦着脸。 “也不知她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现在门外已经汇聚了好多人,大小姐,这可怎么办啊!?” 叶诗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好……好一个叶初棠!” 这么一来,明泽已死的消息不出半天就会传遍整个京城! 胸口似有什么在疯狂冲撞,叶诗娴径直朝着外面而去! “她想看我叶家的笑话,做梦!” 叶诗娴刚来到前院,便一眼看到大门敞开,外面停放着一副黑色的棺材! 叶诗娴浑身血液都涌上了头顶,只觉头晕目眩。 她叶初棠未免欺人太甚! 这时,站在棺材旁的一个中年男人一瞧见叶诗娴,便上前一步,拱了拱手。 “小的是城南棺材铺的掌柜,这棺材是叶二小姐特意一大早派人来定的,说是知晓您现在诸多不便,举手之劳无需挂齿,只当时送叶二少爷一程。几位官爷的意思,小的进不得这门。好在现在您来了,这事儿就好办多了。” 话音落下,围观众人一片哗然! ——就说这叶家怎么一大早就有热闹,原来真是出了事儿! 叶二少爷,那不就是叶明泽?听这意思,他竟……死了!? 那中年男人却是没管这些,只回头挥了下手。 “棺材放这儿,咱们这便走了!” 几个伙计应声。 叶诗娴哪儿能就这么放人离开!? “站住!” 她骤然出声,察觉到周围无数投来的各色目光,她只觉得脑子都要爆了!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了好几圈,却都没瞧见叶初棠的身影。 “叶初棠呢?她没来,莫非是不敢!?” 谁不知道最近这段时间两家闹得厉害,现在这棺材一送,简直是—— 中年男人转过身来。 “叶二小姐说还有要事去做,只派人来付了钱便走了。” 从头到尾,竟是连面都没露! 叶诗娴看着那棺材,只觉得脊背阵阵发寒。 中年男人停顿片刻,又劝道:“骤失至亲,您的心情我们也都理解,但是无论如何,还是得今早让人入土为安为好,您说呢?” 叶诗娴想上去撕烂他的嘴! “这也是叶初棠让你转述的!?” “您误会了,叶二小姐并没说这些,反而对叶二少爷的去世十分痛惜,特意挑了最好的楠木棺。她说您现在困在府中,诸事不便,这些小事便由她代劳了。另外……” 他顿了顿。 “另外,她还说让您放心,她务必会给叶恒大人一个交代,以免父子一场,最后却落得抱憾终身的下场。” 叶诗娴脑子里最后一根弦彻底断裂。 “什么!?” …… 天牢。 叶初棠命小厮将马车远远停下,选择自己步行过去。 刚走了一段,她便被负责看守的官兵拦下。 “天牢重地,闲杂人等不可擅闯!” 叶初棠停下脚步,抬眸向前看去。 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人看到她也是一愣。 “叶二姑娘,你怎么来了这?” 叶初棠屈膝行礼。 “见过苏大人。” 第269章 借力 苏圩刚审完叶恒,也不知他是不是知道没有铁证能够证明是他谋杀了叶铮,如今死活不认。 按照流程,若再查不到什么东西,这案子就要结了。 叶恒虽犯了好几条罪,却并不至死,再加上有人从中掺和,要保全这条命,也未必没有可能。 苏圩很是头疼,此时见到叶初棠,心里更添了几分歉疚,说话语气也放缓许多。 “叶二姑娘伤还没好,怎么来了这?” 叶初棠顿了顿:“我有要事,须得见二叔一面。” 苏圩眉头皱起。 “这……只怕是有些难。” 叶恒的案子,陛下一直在督促,他们不敢有丝毫懈怠,看守自然也更为严苛。 别说是叶初棠,就算是叶恒家里的直系血亲,来了也是不允许进去的。 叶初棠面露迟疑。 苏圩道:“你有什么事,非要现在见他?” 他实在是想不通叶初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若是有什么需要,本官倒能代为行之。” 安静片刻,叶初棠道:“苏大人有所不知,我堂弟叶明泽于昨晚突然病发,已经不治身亡。” 苏圩惊住:“你是说叶明泽?怎么——” 这也太突然了! “是。因那边目前尚未解封,行事诸多不便,但这么大的事儿,若不告知二叔,只怕以后留有遗憾。” 寥寥几句,便已经说明来意。 苏圩捋了捋胡子,思忖片刻,道:“难为你这个时候还记挂着这些……这样吧,我回去一趟,替你转告叶恒。只不过……目前他仍然在押,怕是不能回去了。” 他回不回去,一点也不要紧。 反正只要这消息送到就可以了。 叶初棠颔首道谢:“那就麻烦您了。还劳烦您告知二叔,外面的事都无需担心,明泽的后事,我会代为处理,定尽心而为。” 苏圩点点头:“你伤势未愈,却要忙活这些,委实受累。” 叶初棠唇角轻轻弯了一下,眉眼温润清和。 “哪里,都是应该的。” …… 目送苏圩转身,叶初棠也收回视线,回了马车。 小厮见到她有些惊讶:“二小姐,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莫非是……没能进去见到人? 想来也是,那可是天牢,岂是说进就能进的? 叶初棠下颌轻点:“没进去,不过遇到了大理寺苏大人,便请他代为转告了。” 苏大人? 那可就只有那位大理寺卿苏圩!从三品的朝廷大员! 小厮有些激动:“那可太巧了!都说那位苏大人十分严苛,没想到居然肯帮这个忙!” 叶初棠笑了笑。 苏圩这几日都在这几个地方奔波,从昨日他去定北侯府时候的焦虑神情来看,就知道案子还是没什么进展。 依他的性子,不会轻易放弃,今日必定还会亲自来审。 她当然知道她是进不去天牢的,她也没打算再去看叶恒那抵死不认的嘴脸。 只要来这门口转一圈,碰巧遇到苏圩,请他代为转达就行了。 叶恒便是有滔天的愤怒,也没处发。 嗯,只要知道他过得不好,她就放心了。 “回府。” 第270章 她没得选 小厮犹豫了一下,问道:“二小姐,您不去风陵巷一趟吗?” 叶初棠随手碎发别到耳后,扶了扶发间的白玉簪。 “今日就先不去了。明泽新丧,我这会儿去不过是添乱。” 反正棺材已经送上门,可谓十分尽心。 小厮应了一声,扬鞭前行。 …… “叶大小姐,麻烦快些点吧。” 负责看守的官兵皱着眉催促道。 这人都死了一夜了,要是再拖下去,像什么样? 叶诗娴脸色惨白,因为恼恨,唇瓣都在微微颤抖。 她忍下唇齿间的血腥气,再次抬头的时候,神色都有了一瞬间的狰狞。 “这是我们的家事,似乎还轮不到各位来插手吧?” 对方闻言却只是冷声一笑。 “若是一天之内,叶大小姐解决不了这事儿,就别怪我们代为‘帮忙’了。” 如今这偌大的叶家都还在监管之中,叶诗娴还以为自己是尊贵的叶家千金么!? 听出那话语中的讽刺与嘲笑,叶诗娴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 她死死咬着唇,愤而转身! …… 来到房间门前,叶诗娴脚步忽然顿住。 屋内已经没什么人了,只剩下高氏还趴在床边,似乎哭累了,刚刚昏睡过去。 叶诗娴心底一阵悲凉。 她深吸口气:“替二少爷更衣。” 不管怎么样,人得干干净净的走。 身后的丫鬟对视一眼,皆是神色怯怯——她们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儿? 叶诗娴回头,目露凶戾。 “怎么,不肯?” 两个丫鬟想起她最近的行事作风,打了个突突,连道不敢,匆匆迈着步子上前。 ——死人固然可怕,能令人生不如死的活人却更加恐惧! 两人刚过去掀开被子一角,高氏就猝然醒了过来。 她死死按着被角,厉声喊道:“我看谁敢动明泽!” 两个丫鬟被她吓住,一时都不敢上前。 叶诗娴压着心里的火,走过去握住了她的手:“娘,让明泽走吧。” 高氏却突然像是受到了巨大刺激一般,猛地推开她。 “你在胡说些什么东西!明泽哪儿也不去!他就在这!我就在这陪着他!你们谁也不准动他一下!” 看起来,倒像是有些精神失常了。 叶诗娴应付外面的那些事儿本就烦躁,耐心早已耗尽。 她冷下脸:“明泽已经死了!您还守个什么劲儿!他再也——” 啪! 高氏愤怒至极地抬手甩了叶诗娴一耳光。 叶诗娴的半边脸迅速红肿起来。 “大小姐!” 两个丫鬟吓坏了,急忙跪了下来。 高氏眼睛通红,犹如疯癫:“你有没有良心,要这样咒你亲弟弟!等你爹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 爹? 他什么时候出来还未可知呢! 更何况,他现在可能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叶诗娴咬咬牙:“把夫人拉开!” 事到如今,必须尽快把这件事处理了,再想办法告知爹爹! 否则一不留神,就会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她狠了狠心,转过身。 “愣着干什么!” 芍药左右看了看,小心上前,低声询问:“……小姐,真要用那副棺材吗?” 咔嚓。 叶诗娴生生折断了右手的蔻甲。 现在,哪儿还有她挑的资格!? 退无可退,逃无可逃,这一巴掌,她得伸出脸让人家扇! 第271章 白发人送黑发人 苏圩转身回到天牢。 叶恒看他去而复返,心内冷笑,连起身也未曾,只靠在墙上,嘲讽开口:“怎么,苏大人这是又要亲审?我说过了,您没必要继续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做过的事儿我自会认,可那些没做过的,谁也别想往我身上泼脏水!” 听着倒是言之凿凿,信心笃笃。 苏圩手负身后,就那么淡淡看着他。 “那倒不是,只是刚才在外面碰上叶初棠,她有话要转告于你。” 叶初棠? 叶恒眉心狠狠一跳,脸色阴沉地扭头:“她来做什么!?” 他现在每次听到叶初棠的名字,心内都会生出极大的不安,尤其如今案子尚未尘埃落定,叶初棠本该在家里养伤才对,怎么会来这? 苏圩紧盯着他,未曾放过他脸上的任何神情变化,一字一句道: “昨日夜间,叶明泽突发恶疾,不治身亡。” 话音落下,四周顷刻陷入一片死寂。 叶恒脑子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紧接着反应过来,豁然起身:“你说什么!?” 苏圩道:“叶家如今尚在封禁之中,诸事不便,所以叶初棠特地跑了这一趟。叶大人,节哀。” 叶恒浑身血液都冲到了大脑,直接冲了过来,两只手紧紧抓住冰冷的栅栏。 “你胡说!她骗人的,这肯定是假的!明泽才十六,身体好得很,怎么会突然死了!那个叶初棠心思狡诈,绝对是诓人的!” 因为愤怒,他额头青筋暴起,似乎下一秒就要冲出。 隔着牢门,苏圩表情漠然。 狱卒快步上前,狠狠敲了一下:“大胆!敢在大人面前失态!” 叶恒的手躲避不及,瞬间红肿起来。 苏圩这才抬了下手。 “罢了。叶大人骤失爱子,一时情绪失控也是正常。” 这话无疑再一次狠狠刺激了叶恒。 他眼球暴突,神色狰狞,甚至连五官都扭曲了。 然而心底深处,巨大的苦痛和绝望铺天盖地而来,迅速将他吞噬。 他很清楚,这话从苏圩的口中传出,基本是八九不离十了。 像是有一块巨石压在胸口,令他喘不过气来。 叶恒一拳锤在胸口,嘴唇颤抖着,却再说不出一个字。 他慢慢蹲下,身体蜷缩,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量,两只眼睛断魂无定。 不久之前他还在暗自得意自己当年的谨小慎微,当真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再加上那位的助力,绝对定不了他的死罪! 时间一到,他就会出去得见天日! 然而他怎么都没想到,眼看着这一天就要到了,明泽却死了! 那可是他唯一的儿子! 叶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利刃,接连不断刺入叶恒的心脏,割得他鲜血淋漓。 “情况特殊,只怕你是不能出去送他最后一程了。不过死者为大,你还有什么想要代为转告的,我倒是也能帮上一帮。” 白发人送黑发人已是惨剧,而他却连再去见自己儿子最后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叶恒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不、不!肯定是有人害了他……肯定是叶初棠!如此蛇蝎心肠,她就不怕她爹娘在天之灵也不得安生吗!” 第272章 生意 苏圩微微眯起眼睛,声线冷沉:“叶恒,说话是要讲证据的。叶二姑娘好心前来告知,你却这般污蔑,未免太过分了些。” 叶恒恨到极点。 “你知道什么!她这人心狠手辣,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 苏圩冷笑:“哦?这我倒是不明白了,她和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儿?” “当然是——”叶恒的话说到一半,又生生咽了回去,“肯定是因为她已经笃定当年那件事是我做的!” 苏圩没说话,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叶恒心脏剧烈跳动了两下,避开了目光对视,几乎咬碎一口铁牙:“更何况,她从回京开始,就一直看我们一家人不惯!我是住了那宅子一段时间,可后来也还给他们了!但她这人睚眦必报,显然是怀恨在心,借此机会来踩上一脚!” 言之凿凿,倒似乎是亲眼瞧见,证据确凿一般。 苏圩嘴角扯了扯。 叶府的宅子,是他主动归还的吗?那不是长公主出面训诫,他叶恒才不得已连夜收拾东西离开的吗? “叶大人悲痛过度,精神也有些不正常了。”苏圩侧头吩咐,“这段时间务必好好照看叶大人,若出了什么意外,拿你们是问!” “是!” 说完,苏圩转身便走。 叶恒却是骤然回神:“等等!” 苏圩转身:“怎么,叶大人还有事儿?” 看着那张威严淡漠的脸,叶恒喉间的话忽然卡顿,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想也知道,苏圩是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放他出去的! ……他连明泽最后一面都见不得! 叶恒唇齿间血腥气息弥漫:“苏大人,看在你我毕竟曾同僚一场的份上,我求你一件事!明泽、明泽的后事……”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苏圩打断他的话,“有叶二小姐在,想必一切都会妥帖。” 叶恒眼睛充血:这才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高氏无能,全家上下就只剩下一个诗娴,可她现在被困府中,能做的事情估计也十分有限。 这样的情况下,只怕连一场体面点的葬礼都不会有! 若再加上一个叶初棠……他不敢想会是何等局面! 然而这些事情却不是苏圩会考虑的。 他意有所指地道:“若叶大人的案子能早日结了,或许还来得及。” 叶恒如遭雷击,神色仓惶地退后半步,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颓然倒地。 不,他不能…… 苏圩最后冷冷看他一眼,脸上并无意外之色,转身离开。 …… 马车在府门前停下,叶初棠掀起帘子下车。 “二小姐,您可算回来啦!” 看门的下人看到她,连忙上前。 叶初棠脚步一顿:“怎么,有事?” “今日您刚出去不久,就陆续有人上门递帖子。”下人边说,便将那几封拜帖双手呈上,“您请过目。” 叶府最近闭门谢客,帖子一律都是拒掉的。 但这几封不一样。 “您之前不是说,凡是铺子那边来的人和消息,全都直接上报的吗?今日的全都在此了!” 叶初棠黛眉微挑。 赚钱的生意主动上门了? 第273章 九华山 一阵小跑声传来,叶初棠抬眸,便见到一个肉乎乎的小奶团正迈着小短腿朝她奔来。 小五一下扑到叶初棠怀里。 ——阿姐只是离开了小半天,她却觉得已经分开好久了呢! 叶初棠屈指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这是闻到银子的味儿就来了?” 小五仰脸,冲她灿烂一笑。 方才她的确已经听到叶初棠和下人的话,知道了这几封帖子的来历。 在她看来,阿姐要做什么,从来都没有做不成的。 如今这铺子已经收回,阿姐亲自接手,以后的生意还不是蒸蒸日上? 叶初棠牵起她的手,朝里走去,步伐不疾不徐。 下人们跟在后面,都忍不住回头去瞧陪着叶初棠出门的小厮。 ——二小姐这段时间一直闭门谢客,今儿是第一次正式出门,偏偏还摊上叶明泽突发身亡,现如今大半个京城都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众人议论纷纷,尤其对叶初棠的态度格外关注。 但……谁也看不出她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说她不在乎吧,她一大早就派人订了棺材送去了风陵巷,可说她在乎吧,她的神情却始终平静从容,看不出分毫异样。 现在甚至还打算亲自操持那些铺子的事情…… “统一回了这些帖子,请他们明日过来。” 叶初棠很快将那几封帖子一一拆开看完,出声吩咐。 “是。” 叶初棠又问道:“对了,风陵巷那边如何了。” 几个下人面面相觑。 终于,其中一个上前一步,把早上在叶家门前发生的那些事情全都复述了一遍。 叶初棠神色淡淡地听着,似乎早已对一切结果都有了预想。 “她可说了,想将明泽葬在何处?” 小厮抖了抖,结结巴巴道:“这、这个好像没有……” 叶诗娴差点没被气死,如果不是叶家还有官兵看守,只怕她当场就要大闹起来,又哪里还能想到其他? 这问题要是当面问……只怕她也要跟着叶明泽去了。 叶初棠轻声“哦”了一声。 “也是,她和二婶现在应该都是极度悲痛,哪里还能想到这些?不过这事儿确实是不好决定,听说当初二叔为爹爹娘亲和阿兄选定墓地的时候,也是费了好一番周折呢。” 小五抬头看她,乌黑澄澈的眼睛犹如最纯粹的黑曜石,似懂非懂的样子。 叶初棠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脑子里却不由自主想起之前徐凤池的那些话。 “……那时候大家都以为他会把他们送回老家青州安葬,可时值隆冬大雪,道路难行,且青州路途遥远,这一去怎么也要个把月,他刚刚升任大理寺右寺丞,公事缠身诸多不便,最后就做了决定,将你爹娘和西霆葬在了京郊的九华山下。他说你父亲来京之后,尤其喜欢那里,如此他们九泉之下也能安息。” 叶初棠唇角极轻地扯了扯。 青州再远,也远不过百里之遥。 她能带着阿言阿风小五一路南下,风餐露宿,吃尽苦头,叶恒却连送爹爹娘亲阿兄他们魂归故里都做不到。 这样的“恩情”,她可承受不起。 叶初棠淡声道: “那就定在,宝儿关吧。” 第274章 送行 夜色降临,无星无月,只大团大团阴沉沉的黑云遮蔽天空,朦胧沉郁。 今日的叶家注定无法安宁。 叶诗娴坐在桌前,饭菜早已凉透,她却一筷子都没动,只那样浑身僵直地坐着,乍然看去,全然像个没了生气的木偶。 芍药进屋,瞧见这一幕,心里打了个突突。 这段时间叶诗娴脾气极为暴躁,连她也不敢过多靠近,若是打发出去还好,可现在叶家不进不出,叶诗娴便是往死里折磨他们这些下人,也不会有人知道。 芍药硬着头皮上前:“大小姐,饭凉了,奴婢再去给您热热吧?” 叶诗娴没接这个话,反而突兀冷声开口:“夫人如何了?” 芍药连忙道:“您放心,夫人刚刚已经睡下。” 白天的时候,高氏拦着众人,死活不愿让人动叶明泽的尸身,叶诗娴派人将她强行拉开之后,高氏竟扭头高声咒骂起了她。 那些话难听至极,叶诗娴实在听不下去,也不愿听,最后干脆让人把高氏锁了起来,命令他们不管用什么办法,让高氏“好好休息”。 叶诗娴点点头,只是心头依然未能轻松。 她朝着外面张望了一眼,眉头蹙起:“慕容公子今日没来过吗?” 芍药屏住呼吸,更加小心翼翼地垂首低声:“……并未。” 叶诗娴脸上的神色有了一瞬间的扭曲。 今日门外那一闹,只怕整个京城都已经知道明泽死了! 现在正是她需要人帮忙的时候,可慕容晔怎么半点表示也没有!? 她自然不知,棺材堵在门外的时候,慕容府上就已经知道了个一清二楚。 慕容阳岂会让慕容晔再次犯错?不仅加派了人手看着他,更是直接下达了警告,他若敢再掺和进叶家的事儿,就别再想回慕容府! 慕容晔虽然心中焦急,可他终究拗不过自己父亲。 然而这些叶诗娴都不知晓,只觉得关键时候,一个中用可靠的都没有! 芍药太熟悉她这个样子,连忙劝道:“小姐别急,慕容公子许是被什么事儿耽误了呢?而且、而且这事儿发生得太过突然,他肯定也在为小姐想法子的……” 叶诗娴咬了咬唇。 她现在其实最想通过慕容晔打探一下爹爹的消息,明泽突然暴毙身亡,爹爹不知会有多难受,关键现在他还被困在牢中…… 之前叶诗娴害怕他知道,但纸包不住火,何况叶初棠专门搅局,爹爹是不可能不知道了。 既如此,只能等等看爹爹那边能不能出现什么转机,若能早点出来,见明泽最后一面也是好的…… 叶诗娴做好了这般打算,却不想事情根本没有按照她的想法去走。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叶诗娴就被一阵唢呐吹打声吵醒。 她一夜没睡好,精神不济,此时连眼睛都还酸涩得难以睁开。 “这又是在干什么!?” 芍药跑进来,脸色发白。 “小、小姐,您快去看看吧!他们、他们——” 她结结巴巴说不清楚,叶诗娴也没了耐性,径直快步走了出去。 一道嘹亮凄厉的丧乐冲天而起,伴随着凄厉哀怨的哭嚎,瞬间刺破叶诗娴的神经! ——叶初棠竟请人来哭丧了! 第275章 债 这一瞬,叶诗娴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叶初棠未免欺人太甚! 前一天遣人抬了棺材来堵门不说,今天更是变本加厉!这是生怕明泽已死的事儿闹得不够大! 见到叶诗娴出来,当前一个身穿布麻的男人立刻更加卖力地哭嚎。 “明泽少爷!您怎么就这么去了啊!” 他这一开口,就像是开了个头,身后几个人也都跟着抬高了声调。 尖锐凄厉的声音穿透力极强,听得叶诗娴心脏直突突。 伴随着丧乐,更让人心头发凄。 叶诗娴眼前阵阵发黑。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敢来我叶家闹事儿!” 领头的男人愣了一下:“大小姐,您不认识小的了?” 他看起来二十出头,却脸色蜡黄,眼窝深陷,一看便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模样。 叶诗娴心中恶心,嫌恶道:“我何曾认得你!” 那人立刻上前几步,指着自己的脸急声道:“是我!赵福生啊!以前明泽少爷去福禄街,还给了小的赏钱……” 叶诗娴一惊。 福禄街是京城有名的赌场,三教九流汇聚的肮脏地儿,叶明泽偶尔会去玩儿玩儿,一夜输个千八百两的情况也是有的。 叶恒也管过,但高氏一直护着叶明泽,最终也只是训诫一番作罢。 自叶明泽去了国子监后,便再没听过这事儿,所有人都以为他没再去过那地方了。 谁知道今天居然被人找上门! 叶诗娴立刻打断他的话:“休要胡说!明泽从前一心向学,从未去过那等地方!我不管是谁让你们来的,现在立刻消失!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一番话出口,对面之人脸色当即变了。 “怎么,叶大小姐这是不想认了?” 叶诗娴眉头拧得死紧:“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现在的叶家绝对不能再出现任何问题了! 那男人冷笑一声,朝着地上啐了一口,脸上半滴眼泪也无,哪有半点方才哭丧的悲痛之意? “叶大小姐,您说这话就不合适了吧?街上的人谁不知明泽少爷的名号?如今翻脸不认,莫非是想赖账不成!” 叶诗娴一下子就蒙了。 “赖账?赖什么账?” “自然是你那位亲弟弟的账!” 那男人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来,高高举起, “这是叶明泽之前在我们街上写下的欠条!一共一万三千两!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一字一句如同惊雷,炸响在叶诗娴的耳边,轰隆作响。 她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几乎是本能地反驳:“你胡说!明泽跟你们没有任何来往!他怎么可能会欠下赌债!” “不认?这上面可还有他的指印!正好他还没入土,不如叶大小姐拿去亲自比对比对?” 这话简直杀人诛心,叶诗娴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围观众人本来只是想来凑个热闹,没想到这叶家一波三折,叶明泽人都死了!还能扯出这么大个麻烦来! 一万三千两! 就算是原来的叶家,要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都不容易,更何况是现在!? “本想着看在叶大人的面子上,宽限一段时日,可现在叶明泽死了,这个债,今天你们非还不可!” 第276章 赚钱容易 这些赌徒都是流氓无赖之辈,为了要债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以前他们忌惮叶恒,就没登门讨要,可现在叶恒被关进去了,谁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出来,更关键的是——叶明泽死了! 这下他们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一路吹吹打打将动静闹大,特地来要账了! 要是不趁着现在拿回点利息,这钱以后怕是再难要回来了! “叶大小姐今天要是不还钱,我们就不走了!” 叶诗娴脑子已经彻底懵了。 这欠条究竟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这些人现在摆明了要找他们的麻烦! 叶诗娴到底是娇生惯养了十几年的大家小姐,虽然平日也见识过不少内宅阴私手段,却从未和这样的地痞盲流打过交道。 他们满身戾气,看着真是不怕死的! 这又该如何?! 叶诗娴咬着唇瓣,紧紧攥着帕子,每个字都艰涩无比:“明泽已经死了,这欠条死无对证,我叶家无论如何都不会认!” 领头的男人听到这话,却是不怒反笑。 “叶大小姐这话可说得太有意思了,这欠条是叶明泽亲自写下,没有他人死债消的道理!当然,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叶大小姐如果实在还不上这债,把叶明泽的尸身交我们就是!” 叶诗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些人居然敢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们真是疯了! “放肆!”叶诗娴声音尖锐,“我父亲还没死呢!叶家岂容你们欺负到头上!” 要是她真把明泽交出去,不知道这些人会如何羞辱! 这样的话,叶家的名声还要不要?她以后又要如何在京城自处! 一想到那可怕的后果,叶诗娴的身体就忍不住颤抖起来。 领头的男人嗤笑一声:“三天!我给你们三天时间,只要三天后把钱如数归还,我们既往不咎,还能顺便帮个忙,送叶二少爷到宝儿关。这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听他语气,倒像是还帮了叶诗娴一个大忙。 叶诗娴心脏剧烈跳动,满腔愤怒之中又无法抑制地产生深深恐惧。 “你们敢!” ——宝儿关! 京郊数十里外,有一处地形崎岖的丘陵,原叫凌水关,后因前朝腐朽,苛捐杂税,加上天灾不断,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逃离京城的时候,无奈将冻死饿死的婴孩扔到丘陵之下。 宝儿关,宝儿关,宝儿难过凌水关。 短短数月,那里便摞起了森森骨山,最终成了弃尸之地,真真正正的乱坟岗。 叶诗娴一想到这些,便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再看对方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她心里顿时更慌。 那男人森冷一笑。 “我们敢不敢,三天后叶大小姐自然知晓。” 叶诗娴张了张嘴,一万三千两!这时候,她去哪里凑这么多钱出来! …… “银钱是最好赚来的东西。” 叶府,前厅。 叶初棠端坐上首,左右两边各坐了三位客人。 正是前日递了帖子而来的那几位。 叶初棠微微一笑,眉眼温和,嗓音清润: “诸位的信任,却是比那些黄白之物更珍贵万千了。” 第277章 用人不疑 这话方出,室内一静。 几人略不自在地彼此交换视线,心里或多或少不敢直接应声。 他们之中,有人是看到叶府贴出的招人告示而来,有人则是直接从其他经营得好好的铺子而来。 目的统一:皆是想来叶府谋一份满意的差事。 一来叶初棠给出的待遇确实优厚,二来……这满京城谁还没听过叶二小姐的名头? 长公主府和定北侯府的座上宾,这可不是一般的有背景! 叶初棠这么一说,倒显得他们过于功利了。 “不敢当。” 其中一人笑呵呵打圆场, “叶二小姐为人处世,我等都是十分敬佩的,若能有机会在叶二小姐手下做事,也是我们的荣幸。” 这话一出,众人也纷纷附和。 叶初棠唇角微弯。 “诸位客气,我回京不过短短几月,对许多事情都有不通不熟之处,若有诸位帮忙,实在再好不过。” 另一人笑着拱手:“叶二小姐太谦虚了,之前那茶庄的生意,不就是靠着叶二小姐做起来的吗?” 自从上次祭酒大人去过那茶庄,便有众多学子前赴后继,加上那别具一格的茶艺,更是引得众人趋之若鹜。 短短时间,名声大噪,门满盈客。 原本大家都以为,叶初棠女子之身,对这些生意上的事儿必然不慎了解,就算将铺子从叶恒手里要回来,也是要继续赔钱的。 可没成想,她竟四两拨千斤,如此轻而易举便令茶庄转亏为盈! 这般本事,便是他们这经营多年的老掌柜,也不得不说声佩服。 叶初棠端起茶杯,杯盖轻轻划开青绿的茶叶,清香的茶叶气息沁人心脾。 “好说。以后这些铺子的营生,还要仰仗诸位。” 叶初棠微微笑道, “正巧我有几点愚见,还望几位听上一听。” …… 半个时辰后,小厮陆续将众人送走。 屋内重新变得安静。 叶初棠有些口干舌燥,又抿了口茶,这才侧头问道:“听得如何?” 屏风之后,一个小小的脑袋探了出来。 小五乌黑澄澈的大眼睛眨了眨,抬手轻轻打了个哈欠。 竟似乎是听困了。 ——那么点东西,阿姐居然专门花了半个时辰跟他们讲解! 叶初棠摇摇头:“他们第一次听,总得说个清楚。” 那些铺子经营各不相同,规划自然也都不一样,她既然要用他们,自然是要调教顺手了才好。 毕竟是赚钱的生意,以后一大家子的开销都要从这里面拿呢,当然得上点心。 小五撇撇嘴。 ——她当初听阿姐讲的时候,可只花了一半都不到的时间! 刚才她可看得清清楚楚,那几个人走的时候,还都是一知半解,低头思索的模样呢! 估计回去要好好消化阿姐方才给出的那几点“建议”咯! 不过…… 她又扭头朝着外面看了一眼。 ——阿姐应该是第一次见这几个人吧,真就这么放心地直接把铺子都交给他们了? 叶初棠站起身,捏了捏小奶团的鼻子,轻笑: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敢在这个时候登门的人,才恰恰是有几分胆识的。” 第278章 抄家流放 小五眨眨眼。 虽然阿姐说是第一次见他们,但刚才她在屏风后,却发现阿姐对他们都似乎颇为了解。 言谈之间,阿姐寥寥几句,就能说动对方,竟并非像是初见。 小五心里隐约有了猜测,不过也没继续问下去,扬起小脸灿烂一笑。 ——阿姐说的都对! …… 交代完铺子里的事情之后,叶初棠再次闭门谢客。 脖子上的伤早已大好,只剩下一道浅浅的伤痕,在她细腻如凝脂的纤细脖颈上格外显眼了些。 三天时间转瞬而过。 这一日,叶初棠难得起了个大早,陪小五用完早膳,又带她在院子里下起了棋。 小五高兴得不行,连忙在叶初棠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小脸上跃跃欲试。 ——阿姐平日里可鲜少有这样的清闲呢!机会难得,自然要好好珍惜! 叶初棠捏了一枚白色棋子,指尖触感温凉。 “黑子先行。” 啪。 小五立刻落下一子。 叶初棠紧跟着下在旁边。 随着时间的流逝,小五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有时候走一步都要托腮思考许久。 叶初棠也不催,眉眼清润舒展,浑身上下都透着股慵懒闲散的气息。 小五忍不住抬眸看了她一眼,心下有些好奇。 ——阿姐今日似乎心情不错? 眼看自己的黑子落入下风,小五苦恼地皱起小眉头。 虽然阿姐已经放水了,但还是好难哦……不知道世子哥哥和阿姐下一局,会是个什么样子? “二小姐!”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小五的思绪,她扭头看去,就见一个小丫鬟正神色匆匆地跑来。 看起来像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 叶初棠微微侧首:“何事?” 小丫鬟气喘吁吁,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直急得她满头是汗。 好半晌,她才结结巴巴道:“二小姐,叶、叶大人的案子判了!” 小五瞬间睁圆了眼睛。 叶初棠神色却十分平静:“如何?” 小丫鬟咬了咬唇,旋即低下头去。 “叶大人贪赃枉法,行贿受贿,被免了官职,抄家!即日起流放潼北!” …… 国子监。 众监生陆续朝着广业堂走去,乔子墨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穿过人群,一把将叶云风拉到了一旁。 “阿风!大消息!” 叶云风瞥了他一眼:“怎么,又想逃课?先说好啊,我不去。” 阿姐之前可是特意叮嘱他,这段时间在国子监要老老实实待着。 “哎呀!不是!” 乔子墨欲言又止,扭头张望一圈,见叶璟言正往这边看,连忙疯狂招手,示意他也过来。 叶璟言眸色微动,故意落后几步,来到二人身旁。 “子墨兄,怎么了?” 乔子墨神色别扭,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最终挠了挠头,才嗨呀出声: “你们还不知道吧?你们那个——叶恒的案子有结果了!” 他压低了声音,只让兄弟二人听到。 “抄家!流放!” 话音落下,叶璟言眼睫颤了一下,叶云风却是难掩震惊与愤怒。 “你说什么!?” 居然不是斩立决,而只是抄家流放!? 第279章 出面 乔子墨自然清楚他为何这么大反应,两家人之前闹成那样,早已经没有半点情分可言,大家都以为叶恒这次死定了,可谁能想到,他居然还是保住了一条命! “听说大理寺并未查到直接证据,无法证明他与当年叶铮大人遇害一事有关,所以、所以……” 叶云风拳头紧攥,额头青筋直跳:“怎么会和他没关系!明明——” 明明阿姐从回京之前就已经盯上了他! 依阿姐的性子,若非有了绝对的把握,绝不会如此! 可现在——居然只是这般轻拿轻放!? 叶云风将剩下半句话咽回去,胸腔之内犹似浪潮激荡,无法平息。 他咬牙道:“即便如此,他府中搜出的那些金银财物也足够定个死罪!” 叶恒短短三年便做到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想也知道这里面少不了官场运作,但凡查上一查,就是辩不清的罪责! 怎么看,如今这判罚结果都太轻了! 乔子墨惊得连忙左右看看,死死扣紧叶云风的肩膀:“你低声些!这些话让旁人听见,你可少不了吃瓜落!” 公然这般发言,让有心人知晓,怕不是能直接扣他一顶大不敬的帽子! 叶云风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若非记挂着阿姐的叮嘱,他这会儿早就要闹起来了! 叶璟言倒是冷静许多,听到这结果,除了最开始的惊愕,此时已看不出任何异常。 他略作沉吟,平声问道:“阿风说得不错,且不论当年之事,便是其他罪名累加,也不该是这样的结果……有人为他说话了?” 乔子墨敬佩地看了叶璟言一眼,心道不愧是祭酒大人最欣赏的学生,这么快就猜出了其中猫腻。 “我也是听了那么一嘴。”乔子墨压低声音,“似乎是……首辅大人出面了。” 二人都是一惊。 叶云风以为自己听错了:“内阁首辅?蒋兆元!?” 他方才想了很多种可能,却怎么都想不到居然是这位出手帮了叶恒! 虽说叶恒这几年官运亨通,可印象里他和蒋家并无什么往来,这个时候,那位怎么会—— 乔子墨拍了下他的胳膊:“别忘了叶恒是谁的人!” 叶云风一怔。 叶璟言却是微微眯起了眼睛,语气淡淡:“那位还真是重情重义。” 叶云风瞬间回过神来——二皇子! 叶恒这次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寻常官员根本不敢插手,生怕一个不小心将自己也牵连进去。 但私下里,很多人都知道他是二皇子的人。 如果这次二皇子袖手旁观,难免让追随他的那些人失望,所以只要保住叶恒,就能借机为自己赚取声望! 但叶云风还是有些想不通。 “区区四品,竟也值当他如此大费心力?” 居然连首辅大人都请动了! 叶璟言眼帘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乔子墨神秘兮兮道:“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首辅大人这次可不只是为了保他一命,更重要的是,这里面似乎还牵涉到了当年的霍将军!” 第280章 往好了想 叶云风心头猛烈一跳:“你是说,他还和当年霍将军的案子有牵连!?” 乔子墨连连摆手否认:“哎!我可没这么说啊!我只是听小道消息,说今上正在命人调查霍将军一案,你们也知道的,这案子当初是齐王殿下负责。若真翻案了,那——” 那可是给了齐王殿下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 蒋兆元身为齐王的外祖,自然也生怕他在这件事上吃亏。 要重新查霍俞成的案子没问题,可在众人看来,这无疑是是陛下对齐王产生了质疑。 不管是信不过齐王的人品,还是信不过他的能力,总之都不是一件好事。 尤其那日齐王被宣召进宫,回去的时候额角还受了伤,想也知道是出自谁之手。 众人自然更是心思各异。 一直以来齐王都是储君最有力的竞争者,可天子心意难测,谁知道风会吹向哪边? 所以,为了稳住齐王的声望,蒋兆元必须出手。 那个人是叶恒还是其他什么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众人知道:齐王如今仍有保追随者之力! 叶璟言迅速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轻轻颔首:“多谢子墨兄告知。” 如今尚未到旬假,他和阿风暂且都不能回去,不过,阿姐那边估计也已经知道了。 乔子墨看他这般反应,心里也生出几分敬佩。 其实他心里也觉得叶恒绝不无辜,要不然韩尧怎么会发疯?还差点要了叶家那位二小姐的性命? 只是…… 他叹了口气,安慰道:“潼北乃是边关苦寒之地,一般人去了,十有八九也是回不来的。” 叶恒是个文臣,在牢里待了这么段时间,再流放千里,身子板哪里挺得住? 叶璟言又问道:“叶家其他人呢?” 乔子墨挠挠头:“这……按理来说,男丁流放,女眷应贬入奴籍,但似乎是如贵妃出言相劝,陛下就网开一面,放过了她们……” 叶云风冷声嗤笑:“如此说来,倒是他一人承担了所有的罪责?” 而叶恒甚至都没被判死罪! 乔子墨知道他怒意正盛,想想也是,他们姐弟几人遭逢意外,这几年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好不容易回京,找到了一点线索,眼看便能查明真相,要一个交代,可谁能想到…… 对比之下,叶恒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微不足道。 乔子墨握拳抵唇,小声提醒: “……其实本来还应该有个叶明泽的,但这人不是已经没了吗?” 叶璟言:“……” 叶云风眉头动了动,神色瞬间缓和了些许。 嗯……说的也是。 谁能想到被抓进天牢的是叶恒,结果先上路的却是叶明泽呢? 这事儿都不用乔子墨去打听,整个京城都已经知道了,毕竟风陵巷叶家门前的闹剧,实在是太热闹,大家想不知道都不行。 说到这,乔子墨就来了精神,猛地拍了一下手: “对了!今天恰好就是福禄街那群人讨债的最后一日!也不知道这三天时间,他们凑齐了银子没?” 第281章 清账 风陵巷,叶家。 今日一早,街道内外就围了不少人过来,探头探脑地朝着那封禁的大门张望。 前几天叶家被人上门讨赌债的事儿早已传遍大街小巷,今天便是最后期限,自然有不少等着看热闹的人前来一探究竟。 果不其然,刚过辰时,几个身形高大短衫打扮的男人便出现在了街口,大摇大摆地堵在了叶家门前。 “叶大小姐!” 站在最前面的男人扬声高喝, “三日之期已到!张某特地前来赴约!” 庭院之内,惴惴不安了许久的叶诗娴听到这一声,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紧紧攥着帕子,唇色苍白。 芍药也紧张起来:“小、小姐!他们来了!这、这可怎么办啊!?” 这三天叶诗娴几乎没有闭过眼,成日想的都是这件事,可这样的关头,她去哪儿凑这么多钱? 家里的银钱那日被搜走大半,只剩下少许金银细软傍身,可她连门都出不去,连去当铺换钱都难! 眼下她的一举一动都有官差盯着,哪儿敢如此作为? 可外面那些人也不是好应付的,今天若拿不出银子,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砰砰砰! 激烈的敲门声传来,那男人的声音也明显森冷几分,带上了嘲讽。 “怎么?叶大小姐迟迟不出来,是不想认这笔账了!?” 叶诗娴回头看了一眼,前厅是临时腾出来做了灵堂,黑色棺椁停在那,几道白幡随风飘荡,格外凄切。 特殊时候,叶明泽的丧事都是不允许大肆操办的。 总不可能一直这样僵持下去…… 叶诗娴咬了咬唇,眼底难掩焦急与惶然,急急低声问道:“慕容府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芍药摇头。 叶诗娴心里一凉。 …… 门外,眼看大门紧闭,一行人叫嚣得越发厉害。 围观众人也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这叶家到底怎么回事儿?真就这么放任这几人上门叫骂?” “那又如何?谁让他们欠了债不还?这福禄街的可都不是好惹的,没看这门口有官差守着,他们也照样过来?” “要说那叶明泽也真是有本事,生前吃喝玩乐不学无术,死后居然还留下这么大一个烂摊子!” “嘿,谁让人家是家里独子?听说他在家里可是受宠得很,也不外能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了!现在他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就是活着的人要头疼喽!” “往日看叶家何等风光,现如今短短时间,却也落得这般境地……” 吱呀—— 大门缓缓打开,嘈乱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无数双眼睛朝着那边看去。 叶诗娴终于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 不过三日,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看起来憔悴不少。 原本水灵俏丽的容颜因着这段时日的折磨,变得暗淡,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离了精气神,只剩瘦弱的身躯勉强支撑。 竟是一点也看不出曾经的京城第一美人的容华气度了。 为首的男人看了眼日头,眯起眼,冷声一笑: “看样子,叶大小姐是打算用叶二少爷来抵债了?” 字字诛心! 叶诗娴满腔愤懑,却不得不强行压下心中情绪,勉力开口:“一万多两实在是太多,加上我叶家如今境况困难,还望几位能再宽限一段时间……” “叶二小姐真爱开玩笑,这债从一日拖三日,三日拖一年的事儿,我们也没少见过,还是罢了!” 那男人打断她的话,十分不耐, “要么,你们今天把这钱还上!要么,就把叶明泽交出来!我们做生意,也不是那等不讲理之人,谁的债谁还,绝不牵连其他人!” 一番话他说得是十分慷慨,仿佛做了天大的善事,然而听在叶诗娴耳中,却是越加难堪。 谁的债谁还? 明泽已经死了!要他怎么还!? 叶诗娴死死咬着牙,指甲嵌入掌心,可此时的她已经顾不上这般刺痛,只有满心绝望。 她深吸口气:“明泽是我们叶家的人,绝无让你们带走的说法!但我们也不是要赖账,只要、只要再宽限一段时日……” 娇生惯养多年,叶诗娴何曾同这样的地皮流氓求过情?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带头的男人讥笑道:“叶大小姐,您说您这是何必呢?反正你们现在被关在府里也出不来,连叶二少爷的丧事都办不了。这我们代为行之,也算是帮你们的忙不是?” 叶诗娴浑身颤抖:“你!” 就在她欲要发作的时候,人群中忽然窜过来一道身影。 “慢着!” 所有人齐齐回头,朝着这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个小厮打扮的男人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地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 “你们不就是要钱吗?我家主子代叶大小姐出了!” 短暂的寂静后,众人一片哗然! 这时候居然还有人愿意为叶诗娴出头!? 领头的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将信将疑:“哦?你家主子是谁?” 旁边有人小声提醒:“大哥,我瞧着他好像是慕容晔的随行!” “慕容?” 那男人挑挑眉,态度收敛客气不少。 他看了看那小厮,又扭头看了看叶诗娴,笑了。 “原来叶大小姐有慕容公子帮忙,怎的不早说?” 这话一出,街上瞬间寂静,氛围古怪。 不少人面面相觑,暗暗交换视线。 ……这话听着怎么不太对? 虽然早就有坊间传闻,说慕容晔倾心叶诗娴,但这段时间二人往来并不多,大家也就渐渐将这件事遗忘。 谁知道慕容晔居然这时候跳出来了?而且是那么一大笔债! 寻常关系……他能这么帮忙? 叶诗娴也懵了,若是平时,她肯定能听出男人的话外音,可现在她根本顾不上那许多,脑子里就只有一个想法:慕容晔来帮她了! 她立刻看向那男人:“现在,这笔债可以清了吧!” 那男人却没接话,将那一叠银票拿了过去,一张张数完,才哼笑一声。 “五千两,就想把一万三千两的债清完,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第282章 抄家 叶诗娴脑子空白了一瞬,下意识看向那小厮。 五千两? 小厮擦了擦额头的汗,连声道:“时间紧急,我家主子说,先付五千两,剩下的稍过几日,也定然如数归还。” 慕容晔虽然身份尊贵,但这一万多两对他而言也是一笔不少的账目,要他一下子拿出这么多,实在不容易。 这五千两已经是他想方设法拿出来,偷偷让下人来送的了。 身后几人也跟着低声劝道:“大哥,五千两也不少了,再说,到底是慕容府上的公子,咱们还是得给个面子。” 叶恒入狱,这叶家是好欺负,但慕容晔可不同,他亲爹可是正二品都指挥使! 那男人将那一叠银票抖了抖,转眼就换上了一副笑脸。 “慕容公子的话,自然好说!” 叶诗娴闭了闭眼,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 本以为这群人总算能走了,没成想那男人却又意味不明地笑着添了一句: “有慕容公子在,以后叶大小姐便可诸事安心了!” 叶诗娴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抬头,就见众人看她的眼神,皆是十分古怪。 此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 慕容晔这么一来,是帮了她不错,可在众人看来,她和他就此便牵扯不清了! 三人成虎,但凡遇到个添油加醋的,保不齐要将她和慕容晔的关系传成什么样! 叶诗娴可太清楚众口铄金的可怕! “我不——” 刚开口,她剩下的话便卡在了喉咙,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了。 说什么? 说她和慕容晔之间没什么? 但她之前的确派人去悄悄求了慕容晔! 而慕容晔也的确来帮她了! 只是没想到,居然当了这么多人的面…… 叶诗娴脑海中闪过一道颀长挺拔的清冷身影,咬了咬唇,道: “慕容公子出手相助,诗娴感激不尽!只是这原本便是家事,不敢劳烦慕容公子。待日后我爹爹洗清冤屈,必登门拜谢!这些银两,也一定如数奉还!” 众人闻声,皆是一愣。 怎么听她这意思,倒像是想和慕容晔划清关系? 可人家不是才来帮了她?她怎的这般着急…… 那来送银票的小厮也呆住了。 回过神来后,他瞬间皱起了眉。 自家公子为了她的事儿来回奔波,还被老爷训斥了好几次,可她竟半点也不领情吗? 这时候,除了他家主子,还有谁会来掺和叶家这一摊子烂事儿! 那小厮当下也没了好气儿,语气生硬道:“叶大小姐若想谢的话,还是回头等见了我家主子,亲自去说吧!不过,叶大人您怕是等不到了!” 叶诗娴眼皮一跳,错愕问道:“什么?” 那小厮道:“您久居家中,只怕是还不知道,叶大人的案子已经结了!今日一早,便押送流放潼北!这会儿子,只怕人已经出了城了!” 叶诗娴眼前一黑,瞬间向后倒去。 芍药连忙上前扶住她:“大小姐!” 众人也是顷刻哗然! “真的假的!?叶恒流放了!?” “居然没死……” “流放潼北,那等荒芜极寒之地,只怕比死还难受些!” “他被流放了,那……其他人呢?” 这也是叶诗娴心头的疑问。 她几乎站立不稳,浑身都在颤抖,脸色苍白如鬼。 “不可能!” 她失神喃喃, “我爹爹是清白的!一定是有人冤枉他!一定是——”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然从街角传来。 叶诗娴心中似有预感,豁然抬头看去! 只见一队官兵正快速而来,气势汹汹! 众人连忙往两边退去,让开了中间的道路。 为首一人身着官袍,扬声道: “圣上有谕!叶恒贪赃枉法、卖官鬻爵、渎职失责!即日起流放潼北,无召不得回!叶家产业如数充公!府内所有人员即刻搬离!”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叶诗娴,冷道: “还不接旨谢恩?” …… 啪。 叶初棠落下最后一子,白子将黑子彻底绞杀,再无翻身可能。 “结束了。” 她道。 小五鼓起腮帮子。 ——好惨啊啊啊啊!阿姐今天的棋下得好凶! 叶初棠轻笑道:“今天进步很大,比上次多走了三步。” 小五又瞬间开心起来。 叶初棠看了眼天色:“收了吧,时间差不多了。” 小五眨眨眼——咦?阿姐不继续下了吗? 时间? 阿姐是有其他事要做吗? 丫鬟上前收拾残局,叶初棠冲着小五招招手。 “走,该出门了。” 小五愣住。 这个时间,出门? 叶初棠牵住她的手,侧头轻声吩咐: “备车,去九华山。” 第283章 送行 城门之外,一队官差正押送一群锁着镣铐的囚犯。 秋日风冷,他们却衣着单薄,有的身上还带着血迹,十分狼狈。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官差高声厉喝,手中的鞭子“啪”地一声狠狠甩出。 一个犯人背上瞬间出现一道血痕,踉跄几步,差点跌倒在地。 然而他却一声不吭,生生忍了。 其他人见此情形,也纷纷低下头去,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不敢声张一句,生怕下一秒那鞭子就要落在自己身上。 叶恒正在其中。 看到这一幕,他心里也是颤了颤,可视线却忍不住回望。 他是活下来了,殿下果然还记挂着他,但……此去潼北,一路上不知何等颠沛流离! 从京城到潼北,路途遥远,他们这般流放而去,少说也得三四个月。 等到了潼北,正是寒冬腊月,最为苦寒之时。 其中艰辛折磨,他只是想想,便已觉得浑身发冷。 何况他这一走,家里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他甚至没能见到明泽最后一面! 一想到这,叶恒便胸口发紧,闷痛不已。 “还看?” 一个官差看出叶恒的心思,不由冷笑一声, “叶大人莫不是还想着,有人能来送您一程吧?” 这声“叶大人”,属实刺耳。 然而叶恒此时哪儿敢和对方叫板,消瘦憔悴的脸容上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差爷误会了,我、我没有……” “我奉劝叶大人一句:别痴心妄想了!那边是个什么情况,想必您比我们更清楚,她们能避免入了奴籍,已是陛下法外开恩!叶大人还是多想想自己吧!” 叶恒心里一沉。 他被关押的这段时间,想必家里也不好过,高氏撑不起门面,明泽又……唯独剩下一个诗娴。 可她一个女儿身,又能如何? 叶恒看出对方的不耐烦,只得不甘地收回目光。 只是走出的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也不知殿下之后是个什么安排…… 忽然,远处传来丧乐哭嚎之声。 叶恒下意识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眼皮重重一跳。 那是一队送灵人,前头一人打幡,中间四人抬棺,另外还有几人,边哭边撒冥钱。 萧瑟秋风中,此番情景显得格外凄切悲凉。 隐隐约约,似乎听到有人在哭灵。 “……二少爷,您一路走好!” 叶恒听着,心跳瞬间加快,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 他忍不住快走两步,想要靠得更近些听个仔细,旁边的官差立刻拦住了他,横眉竖眼: “大胆!” 看着那结实的皮鞭,叶恒打了个颤,当即停下了脚步,可眼睛却不由自主地不停往前方张望。 他听着、他听着怎么…… 他辨认着那群人的面容,可个个都是生脸儿,什么也看不出。 就在叶恒以为是自己想错了的时候,旁边有人低声道: “我是不是听岔了,怎的那群人,是在哭叶家二少爷?” 叶恒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哭灵声越发清晰,当前那人看向了这边,目光搜寻一圈后,最终落在了叶恒身上。 叶恒的心重重沉了下去! 他几乎本能地移开了目光,不敢再和对方对视,生怕下一秒要发生自己无法控制的事情。 然而事与愿违,怕什么来什么。 那人看到叶恒后,竟忽然朝着这边快步而来! 官差眉头拧的死紧:“你们是什么人!干什么的!” 那人连忙站定,恭敬行礼:“差爷,小的是给叶二少爷送灵的!” 话一出,所有人陷入死寂,齐齐看向叶恒。 叶二少爷! 除了叶明泽,还有何人!? 一起被流放的囚犯不知这消息,官差们却都是有所耳闻的,当下便嫌弃地回头看了眼叶恒,旋即斥责出声:“这是流放的队伍!我等还有职责在身,可耽误不起!” 那人连忙道:“差爷误会,小的哪儿敢耽误诸位的正事?只不过是奉叶二小姐之命,为叶二少爷送葬。” 官差的语气放缓了些:“叶二小姐?” 这位可不是他们能开罪得起的,自要十分客气。 那人连连点头,趁人不注意,往前递过去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是是!叶二小姐说,叶、叶……到底父子一场,若是连这最后一面都不得见,实在可怜。便遣了小的代为叶二少爷送葬,好让他们了了最后的遗憾。” 官差掂了掂手里的分量,心中满意,态度也越发和善。 “如此说来,叶二小姐也是一番善心。” “可不是?您也知道,这风陵巷叶家被抄了,兵荒马乱的,叶大小姐一病不起,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虽说两家之前有恩怨,但叶二小姐心里不落忍,还是亲自出了银钱,为叶二少爷办丧事……” 叶恒胸膛剧烈起伏,终于听不下去,怒声喝道:“好一个毒妇!当真蛇蝎心肠!” 什么善心?什么可怜? 全都是她的阴谋诡计! 他们落得如今这下场,不都是因为她?到头来,她倒是做起好人来了! 她是故意的……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害他们一家妻离子散还不算,如今还要踩在他们头上放肆! 实在是天大的屈辱! 叶恒满腔愤懑,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起,显然是恨毒了叶初棠! 那人闻声,脸色微变。 “叶大人,您说这话就不合适了吧?要不是叶二小姐帮忙,您儿子现在可连个棺材都没有!她好心为叶二少爷筹办后事,怎么到了您这,您不但不感激,还骂的这样难听?” 叶恒剧烈喘息,几乎上不来气儿。 “她!明明都是因为她——” 他说着就要上前动手,却被官差一鞭子抽了回去。 “放肆!真还当自己是叶大人呢!?都给我老实点儿!” 叶恒被甩到地上,粗粒的石块擦伤他的手掌和膝盖,可这些疼痛比起他心里的屈辱痛苦,却根本不值一提。 官差冷冷瞥了他一眼: “人家说得不错,那叶二小姐好心帮忙,你不但不感激,居然还如此恶言相向,实在过分!” “别忘了,要不是她出钱出力,你连送自己儿子最后一程都做不到!” 第284章 好人做到底 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叶恒的确想见自己儿子最后一面,可眼下这般情形,却只会令他更加怨愤! 别人不知,他却清楚,叶初棠这么做,究竟是安的什么心! 将他一家赶出柳弯巷叶府不说,还要如此赶尽杀绝! 这是生生从他心上剜去一块肉! 叶恒呼吸急促,口齿之间隐约感觉到了一股铁锈腥气。 他花费了好大力气,才咬牙恨声开口:“若是如此,他、他怎会出现在城外?” 这分明是知道他要流放潼北,特地找了这些人抬棺在这等着的! 然而打幡的男人听了这话,却理所当然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叶二少爷要送葬宝儿关,自然是要出城的——” “你说什么!?” 叶恒猛然喝断,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宝儿关? 那是什么地方?! 若将明泽送去那里,和将他扔到乱坟岗又有什么区别!? 那男人嘿了一声:“叶大人,按您现在家中的情况,能给二少爷找个安静的地方下葬已是不易,就这还是叶二小姐专门去求了情,才让叶二少爷能有个安眠之地,否则——” 便是连尸都没人收的! 叶恒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站在近处的官差立刻嫌弃地退后半步,掸了掸袖子。 “哎!干什么呢!我可提前跟你们说好啊,这去往潼北的路上,可是没太医来给瞧病的!要是撑不过去,可怨不得旁人!” 每年不知多少人死在流放的路途之上,反正这些人都是犯了大罪,即便是死了,也鲜少有人问津,更不会有人追责。 打幡的男人抱了抱拳:“多谢几位差爷通融,小的不敢耽误诸位公务,只将这消息送达便好。” 几个官差听着更是满意,这人倒是个懂事儿的,原本还以为他会顺带提出让叶恒再去送叶明泽一程,没想到还挺有分寸。 如此一来,更是少了许多麻烦,他们自然乐意赚一份轻松钱。 “好说。叶二小姐此番心意,我等都已知晓,相信叶大人也是如此。” 官差挥挥手,那男人点头哈腰道了谢,便转身退回送灵的队伍。 自始至终,他们都和这边保持着距离,好让叶恒能看到听到这是谁的棺椁,但想再近些看清楚些,却是不能的了。 “起——!” 一声哀唱,一行人又吹吹打打往前方而去——正是宝儿关的方向。 风萧瑟,泣哀鸣。 然而真正该哭的叶恒,却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这一幕。 看着他最疼爱的儿子,就这样一步步离他而去。 远处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乌云堆叠,沉沉压在天际。 叶恒忽然想起三年前,也是这样的阴天,他率人送兄长几人下葬。 那时候,他何曾想过,自己竟也有这样的一天? 叶恒眼前一黑,身体直直向前栽去! …… 一处偏僻简陋的院子里,叶诗娴怔怔坐在那,似乎已经成了个石头人,一动不动。 她似乎大哭过一场,双眼红肿,脸上还挂着泪痕,头发也有些凌乱地披散着,再不复往日叶家大小姐的风光。 抄家之后,她和高氏就被赶了出来。 这院子是慕容晔的,他应该是早就接到了消息,所以让人过来,一是帮忙还债,二就是带他们来此处安顿。 慕容晔自始至终都没露面,这些事全都是差遣手下做的。 当然,这也正常,现在无数双眼睛盯着,谁想和他们沾上关系? 想到这,叶诗娴嘴角扯了一抹自嘲的笑,然而一想到眼下的处境,扬起一半的嘴角又垂了下来。 “明泽?明泽!” 高氏似乎醒了,一睁眼就开始找叶明泽,摸到空空的床铺,当下慌了神,快步走出门。 直到跨出门槛的一刻,她才发现这里不是叶府,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 看到坐在那的叶诗娴,高氏像是找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娴儿!” 她慌忙问道:“明泽呢?他去哪儿了?” 叶诗娴回头,冷冷地看着她。 之前她怕高氏闹不停,就让人将其打晕,结果醒了以后,果然第一个想着的,还是她那个宝贝儿子。 “明泽已经下葬了。”叶诗娴面无表情地开口,“我们都被赶了出来,眼下也无力为他送葬,那些人就把他带走了。” 这都好几日了,不可能再继续停灵,她们自身尚且难保,又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高氏闻言,缓缓睁大了眼睛,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竟忽然抬手,就要给叶诗娴一个耳光! 然而这一巴掌最终没能落下。 叶诗娴察觉到她的意图,当下便直接抬手挡住了她的动作。 “您要打我?” “没有你这样当姐姐的!”高氏声嘶力竭地哭喊,“他可是你亲弟弟!你居然就这样让人把他带走了!?你有没有良心!” 叶诗娴眯起眼睛,气极反笑。 “我没有良心?要不是他自己惹了那么大的祸事,我又怎么会被人登门指着鼻子骂!” 她已经求情让慕容晔帮忙了,那五千两她都还不知道要怎么还,更不要说还有剩下的那些债务! 父亲流放,家中被抄,她又能如何! 高氏用力锤打胸口,痛哭道:“怎么叶初棠就能护住她的弟妹,你却连明泽一个都保不住!” 叶诗娴心里压抑许久的情绪瞬间被点燃。 她猛地推了高氏一把,尖声道:“别跟我提她!” 她会有今天,还不都是拜那个贱人所赐! 高氏被她推得差点摔在地上,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急急上前。 “对、对!叶初棠!你去求她!只要你去求她帮忙,她不可能不管的!” 叶诗娴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只觉荒唐:“娘,你听得到你在说什么吗?” 高氏却紧紧抓住她的手,眼神急切地念叨: “老爷的案子不是已经判了吗?他不是和叶铮之死无关吗?那她还有什么理由不帮忙?” 高氏越说越觉得可行。 “她不是装腔作势要做好人吗?那就让她做到底啊!” 第285章 何必 噗通! 陈锋收刀而立。 身前,黑山寨大首领,武师境界武者,轰然倒下,鲜血流淌,已然没了气息。 即便死去,也依旧是双目瞪大,死不瞑目,好似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自己就这样,死在一个刚刚突破先天的武者手中。 唰! 场上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呆呆的望着这一幕,惊呆当场,无法回神。 至此,黑山寨悍匪武者全灭,无一人存活。 而最强的武师境界的大首领,居然是死在了才突破先天的陈锋手中,场上众人,满是不可置信和无与伦比的震撼。 虽然早就见识过陈锋的实力,以及创下了大量奇迹,记录,但见到眼前这一幕,还是震骇得呆滞住了。 在后天中期,能击败先天中期,也就罢了,谁让陈锋是院长都看重的顶尖天才呢? 在后天巅峰,追杀碾压两个先天巅峰,并将之轰杀,他们震撼良久,也勉强接受了。 毕竟,陈锋可是在学院屡创记录,越一个大境界,也不无可能。 但现在呢,你他喵的才突破先天啊,半个小时不到。 换做其他的武者,连境界都没有巩固下来,就是同阶武者都不是对手吧? 你居然能越一个大境界,碾压武师了? 没多久,还彻底斩杀了? 这他喵的也太逆天了吧? 武师和先天武者的实力差距,可是比起后天武者和先天武者的差距大得多。 即便是这样,你居然还能越一个大境界! 还是才突破,就越一个大境界斩杀! 要不要这么变态?! 众人都是震撼得无语了,脸皮都忍不住抽搐起来。 他们现在都快被陈锋震撼得麻木了! 好一会,场上众学生才反应过来。 顿时,一下沸反盈天起来。 “我擦,卧槽,我没看错吧?” “陈锋,不,锋哥居然解决了那个大首领,那可是武师啊!” “是啊,我们这么多人都看到了,应该不是在做梦吧?” “看来,锋哥的实力,已经能位列强榜了!” “嗯,强榜学生,也不是每个都解决过武师的。” “......” 众学生都是议论纷纷,喧闹大片。 望向陈锋的目光,尽是崇拜,敬畏,不可置信,不可思议等等。 尤其是想到,陈锋能打进强榜,更是心头震颤,不能自己。 强榜,在沧澜学院,向来只有武师学生才能进入。 也代表了沧澜学院最强的一批天才学院。 从沧澜学院建院以来,便没有先天武者能打入。 但现在,陈锋却有着这个实力。 连一个武师境界悍匪首领都被陈锋强势轰杀了。 学院学生,一般天赋足够,但战斗经验就未必了。 那些强榜后面的天才学生,就不一定是武师境界悍匪首领的对手。 换言之,也不会陈锋的对手。 强榜,顾名思义,便是强者为尊,以实力排行。 以前学院是没有出过能以先天逆败武师的天才,才一直都是武师位列强榜。 时间久了,众学生也都认为,只有武师才能位列强榜。 但如今,陈锋展现的实力,却达到了资格。 也彻底刷新了众学生的认知。 想到陈锋能以先天境界,打进强榜,众学生都是震骇非常。 他们几乎可以想象,到时,将会在整个沧澜学院,乃至整个沧澜基地,掀起多么大的风浪。 恐怕说是滔天骇浪都不为过吧? 不过,强榜已经太长时间固化了。 若是出现一些变动,众学生到是蛮期待了。 陈锋能成功的话,他们自是也会动一些曾经不敢想的念头了。 ..... 远处山林中,于斌白一人,呆滞原地,也是眺望远方,目光落在陈锋和倒地的大首领尸体身上,满是不可置信。 虽然他之前就见识了陈锋的实力,见到了陈锋碾压那位大首领武师。 但真正等到见到陈锋轰杀了对方,还是震惊不小。 那可是武师啊! 在沧澜学院内,不是老师,就是强榜学生。 但居然被才突破先天的陈锋给解决了! 他实在不敢相信,好久没缓过劲来。 在沧澜学院,乃至整个沧澜基地,连先天逆败武师的记录都没有。 更不用谈先天逆斩武师了。 但就在他的视线中,陈锋却做到了! 还是以刚刚突破的先天初期,而不是先天巅峰! 这样的表现,简直是耸人听闻! 简直不是刷新记录了! 而是创建一个新的记录,前所未有的记录! 这已然是一个奇迹! 他早就听说,陈锋表现优异,屡创奇迹。 但在他亲眼看到的,还是第一次。 心头震颤之时,于斌白也是有些激动。 陈锋表现出来的实力天赋,再一次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甚至都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了。 同时,他越发觉得,院长的眼光毒辣,居然能一眼发掘出陈锋这样的顶尖天才! ...... 在再往后方的道路上,灵力车旁,十位老师,两位主任,也都是蒙比在原地,久久不敢相信。 虽然在之前,看到陈锋举起一块数十吨的巨石,将黑山寨城墙砸毁时,他们就被震撼住了,知道陈锋的诸多传闻不假。 对于主任于斌白主动改观,去保护陈锋,也有所理解。 但却万万没想到,才进入学院一个月的陈锋,就突破了先天了。 如此修炼速度,可谓是沧澜学院史上第一人了! 但让他们更没想到的是,这还只是开始。 陈锋让他们震撼的,也远不止如此。 才突破先天的陈锋,便已经巩固了境界了不说,连带着,竟是将来袭杀他的黑山寨武师首领轰飞出去了。 紧接着,更是杀向那武师首领, 而那首领作为武师,在陈锋一个才突破的先天初期手中,竟是毫无抵抗之力。 一次接着一次,被轰飞出去! 现在,更是被陈锋越一个大境界轰然斩杀! 如此骇人的场景,实在让众老师主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因为,他们都被震撼的蒙比了,脑袋都已经无法运转了。 只能呆在原地,像个傀儡一般,怔怔的望着前方,一动不动。 好一会,他们才逐渐回过神来。 便是作为武师大武师境界的老师主任,都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第286章 算计 叶诗娴心中冷笑,叶初棠这人最会做表面功夫,如今事情闹成这样,她就不信叶初棠能一直躲着不见,袖手旁观! 然而小厮却挠挠头,道:“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二小姐去九华山了。何时归来,小的也不曾知晓,更不好让您在这里苦等,所以……您还是先回去吧!” 叶诗娴表情一僵。 围观众人面面相觑,有不知内情的小声询问:“九华山?好端端的,叶二小姐去那里做什么?” 不知是谁轻声一叹,解释道:“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叶二小姐的父母与兄长……皆是葬在那里。” 人群静了一静。 当年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尤其最近又掀起风波,便是想装作不知道都难。 但叶铮等人葬在九华山的事儿,却的确只有少数人记得。 “我想起来了,当时正值隆冬,大雪覆盖,道路难行,叶恒便放弃送他们回故土安葬,而是选择将他们葬在九华山了。” “我也记得!而且因为叶铮大人当时是触怒龙颜被贬,后事也没有大操大办,只简单葬了就算了了。如今想来……还真是令人唏嘘啊!” 也有人话语夹枪带棒:“话说回来,这位叶二小姐回京也有好一段时日了,怎么今日才想起这一茬来?” 但这番说辞很快就遭人驳斥。 “说得轻松!她不过一介弱女子,能护弟妹周全,将他们安然带回京城已是十分不易!更何况,回京之后状况不断,若我是她,只怕现在都还卧床将养,连出门的气力都无!” 挑事儿之人一噎,缩了缩脖子。 众人闻声也纷纷点头。 叶家那些事儿,他们也都是听说了的,深知叶初棠之前的确没时间也没精力去做这事。 之所以选在今日,估计还是因为叶恒被流放,她才特地前往。 这……一番心思,总归算是尽心。 叶诗娴听着这些话,心中烦乱不堪,只暗暗咬紧了牙关。 ——好一个叶初棠!她分明就是故意选在今日! 难道……她早就预想到了她会登门? 可她什么时候竟变得这般伶俐? 记忆里的那个叶初棠,安安静静,甚至称得上是胆小柔怯,遇事总是站在她父兄身后,眼神澄澈无知。 而如今…… 不! 是从她回京开始!她就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般! 叶诗娴抬头看向前方,只觉从未感觉到如此陌生。 …… 马车一路向前,出城之后,路上的人便渐渐少了。 叶初棠掀开帘子,朝着外面看去。 不远处,山脉连绵起伏,一座险峻的山峰格外显眼。 小五原本窝在她怀里,察觉到动作,也睁开了眼睛。 她跟着叶初棠的视线看去,却又似是害怕什么,紧张地攥紧了叶初棠的衣袖。 察觉到那小小的力度,叶初棠垂眸,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温声道: “小五,不用怕。” 她抬了抬下巴, “爹爹娘亲和阿兄都在那里。” 何须畏惧? 小五眨了眨眼睛,眼底的不安渐渐褪去。 她终于也侧头朝外看去—— 第287章 归家 山峰险峻,山林掩映。 白色的山岚飘荡在半山,林间已经染上秋色。 叶初棠抱着小五下了马车,静静望向前方。 这是三年以来,她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之前曾经想过许多次今日情形,但真正到这一刻,心中竟是异常平静。 小五默默牵紧了阿姐的手,眼底一片纯澈。 她对爹爹娘亲都没有什么记忆,对阿兄的印象也只停留在阿姐偶然提及的话语中。 可她知道,那是阿姐最亲的人,也是她最亲的人。 叶初棠沿着山路拾级而上,步伐轻缓却坚定,小五一直紧紧跟着。 中间叶初棠提出抱着她上去,却被小五拒绝了。 树林阴翳,山风送爽,偶尔几声鸟鸣,更衬得这里静谧安宁。 终于,叶初棠停下脚步。 小五跟着她的视线看去,就见前方有三座坟茔。 墓碑之上,刻着名号。 她识得上面的字,末尾的立碑人尤其刺眼。 ——当年的后事是叶恒操办,时至今日,依然留存着他的痕迹。 这里似乎许久没人来过了,坟茔旁杂草丛生,显出几分孤寂。 “爹爹,娘亲,阿兄,我回来了。” 叶初棠轻声开口,乌黑清润的眼底犹如静水深澜。 无人应声。 字字句句,不过是永远得不到回应的孤语。 叶初棠唇角微微弯起:“小五也来了,如今她已经长大不少,你们要是看见,定会觉得她顶顶可爱。” 小五抱住了她的手,软嫩的小脸贴在她的手背轻轻蹭了蹭, 眼睛却一直望向那三座坟茔。 她一点也不怕。 叶初棠垂眸,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阿言和阿风还在国子监上课,等过些日子他们放旬假,我再带他们一起过来。” “阿言一贯懂事,很让我省心,就是阿风性子桀骜,这段时日也开始窜个子了,不知这次能在国子监安分几日。” 她说的都是一些寻常事,仿佛只是经年不见,再次重逢,坐在窗前重话从前。 三年时光,发生了太多事。 不过她终究只是挑了些细碎小事,至于中间波折,刀光剑影,她却未曾提及半分。 “……我终究回来的晚了些。” 说到这,叶初棠安静许久,又转而莞尔一笑。 “不过爹爹娘亲肯定不会怪我,至于阿兄——” 估计要狠狠训她一顿。 在她那位阿兄眼里,她身子柔弱不能自理,便是大雪后出门多走几步吹了风头痛,都算犯了大错,被他逮住,可得好一顿教训。 “阿兄。我现在不怕冷了。” 声音渐小,最终消弭于林间,只剩下簌簌的穿林风声,在人心头拂荡。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暗了下来。 叶初棠静静望向前方,音色轻缓,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笃定: “爹爹放心,叶恒还没死。他的命,我得留着。待找到幕后之人,真相大白,之前所受,我必让他们百倍奉还。” 只死一个叶恒,未免太亏。 说完,她叩首行礼,小五跟在一旁也照做。 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之 上,叶初棠闭上眼,一字一句道: “只待过一小段时日,阿晚定带你们归家。” 第288章 围堵 暮色降临,凉意从四面八方而来,将人裹挟。 芍药又朝着前方紧闭的大门看了一眼,低声劝道:“小姐,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吧?您身子骨弱,若是再这样苦等下去,肯定会生病的。” 叶诗娴的脸色格外苍白,闻言却摇了摇头。 “今天要是等不到她回来,我不会走的!” 芍药欲言又止,最终也只能讲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继续陪着等下去。 其实在她看来,两家已经彻底决裂,叶初棠就算是回来,也肯定不会出手相助的。 自家小姐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经历了一天的动荡,又在这里从白日站到晚上,芍药的双腿早已经酸痛不已。 她悄悄活动了一下腿脚,看着叶诗娴执拗的模样,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怨念。 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闹得那么僵呢? 现在又要这般低三下四地来求情,实在是一点脸面也无了! 叶诗娴其实也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可眼下她已经别无选择。 “芍药,你再去问问,她今天是不是真的不回来了。” 芍药心中老大不愿意。 叶府的这些人待他们态度极为冷淡,之前她就已经去问过两次了,对方都只说不知道,如今再去第三次,除了继续拿自己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还能如何? 她脚下没动,劝说道:“小姐,她这八成是故意避着您的,您继续等下去,也没什么意义的啊!” 叶诗娴冷冷看她一眼:“怎么,现在我的话不好 使了吗?” 芍药暗暗撇了撇嘴,偏过头去:“奴婢也是为了您的身体着想,您要是倒下了,这以后——” 她嘴上虽然说的恭敬,眉眼之间却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 叶诗娴气极反笑。 好啊! 现在一个小小丫鬟都敢违逆她了! 树倒猢狲散,爹爹流放潼北,有生之年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明泽也已经没了,连个能为她撑腰的人都寻不得! 其实她早就发现这些下人蠢蠢欲动的心思了,只是之前一直没顾上,可现在—— 叶诗娴就那么盯着她:“我的话你听不懂么!” 芍药吓了一跳,这才生出几分惧意,嘴上仍不忘为自己辩驳。 “大小姐,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只是担心您……” 她这才挪了脚,往前走去。 叶诗娴闭上眼深吸口气,将心底的怒意压下。 现在还在柳弯巷,明里暗里不知几多人盯着,她绝不能失了分寸。 只要熬到叶初棠回来……她便有的是法子将她拉下水! 然而就在这时,街道巷尾忽然传来马车缓缓驶来的声音。 叶诗娴心中一喜,立刻扭头看去! 她当即快步上前:“堂姐!” 小厮扬鞭,马车被迫停下,看到突然出现的叶诗娴,也是一愣。 “……您怎么来了?” 叶诗娴懒得同他废话,眼神直直望向马车。 帘子静静而垂,里面的人似乎并没有与她交谈的意思。 叶诗娴扬声道:“堂姐!你真要眼睁睁看着我们一家家破人亡,也 不肯施以援手吗!” 但凡她叶初棠是个要脸的,就不可能不回应! 然而马车内却仍旧毫无声息。 叶诗娴按捺不住,快步上前便要掀帘! 第289章 同意 小厮立刻阻拦,脸上的神色也变得不悦:“叶大小姐请自重!” 这可是叶府门前!她如此作为,是根本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还当自己是金尊玉贵的叶家大小姐吗!? 叶诗娴被一个下人这般驳斥,也是面子全无。 她停下动作,咬了咬牙。 “堂姐,我爹爹的案子已经判了,他没有害你父亲!当初种种都是流言诬陷!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求你出手相助,可若你怕受到牵连,故意要同我们疏远,那我也无话可说——” 当真是什么话都让她说了。 若叶初棠帮忙,那免不得要和这已经陷入泥潭的一大家子牵扯,以后不知道要多出多少烦心事,可若是不帮……有心人总能编排几句,泼她一头脏水。 女子名声是最最要紧的。 总之眼下这情况,叶初棠实在是进退维谷。 然而直到叶诗娴说完,马车内也毫无动静。 叶诗娴有些着恼了,忍不住扬声:“堂姐!我知道我之前的一些做法,惹了你不痛快,你要打要骂都可!只要你能原谅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如今我们也实在是没办法了,我倒是没关系,可娘亲疾病缠身,又刚刚失去了明泽,身心都备受打击,实在是吃不得这苦头……” 叶诗娴一闭眼,竟直接在马车前跪了下去! 芍药见状,也只得跟着下跪。 这一幕引来不少人的注意,连带着看向那马车的眼神也都变了。 “叶诗娴都已经把话 说到这个份上了,叶初棠竟是还不肯帮忙吗?” “我要是她,我也不帮!忘了之前叶恒一家是怎么欺负他们姐弟几人的了?正可谓风水轮流转,现在,也该让他们也苦一苦了!” “之前他们那做法的确过分了些,但也罪不至死,叶恒又没真的杀了他兄长,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得这般难堪?” “要我说,那叶初棠也当真是铁石心肠!今日这般故意拿乔,摆明了是要折辱叶诗娴!” “此女子若真无手段,又怎么能带着几个年幼的弟妹回京?呵,她现在正暗暗庆幸和叶恒一家早早划清界限了吧!” 说什么的都有。 世人一贯如此,觉得谁可怜,便要心生怜悯,还要慷他人之慨,以示自己的慈悲心肠。 至于从前旧事,几多繁苦,倒是再不多提一个字。 反正吃苦受罪备受折磨的也不是他们,“原谅”一事,自然做得轻松至极。 然而不管众人怎么议论,马车内依旧毫无动静。 小厮一手握着马鞭,“嘿”了一声。 “叶大小姐,您这些话,跟小的说可没用啊!” 叶诗娴一愣,猛地抬头! “你说什么!?” 小厮道:“咱们家二小姐不在这,您啊,还是换个日子再来跪吧!” 四周顷刻陷入死寂。 叶诗娴嘴唇微微颤抖起来,僵硬转动脖子看向那随风微荡的马车帘子。 芍药已经按捺不住:“什么不在?谁不知道叶二小姐今日去了九华山,如今都这 个时辰了,她迟迟不归,莫不是故意避着我家小姐!?” 小厮上下扫了她一眼,轻蔑哼声。 “怎么,我们二小姐去飞云寺为老爷夫人诵经祈福,以待不日请他们移灵归家,还要经过你们的同意不成!?” 第290章 飞云寺 叶诗娴骤然噎住,剩下的话全都卡在了喉间。 这话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可是连在一起,怎么就不明白了? 围观众人闻言也都是吃了一惊。 “什么?叶初棠去了飞云寺?” “那小厮的话是什么意思?叶初棠莫非——” 说话之人心中忐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可其中意思,大家却都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叶初棠这竟是要打算为她父兄迁坟! 叶诗娴千想万想,都没聊到叶初棠竟会来这么一手! 先前准备的所有说辞,在此时都显得格外苍白。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找回理智。 “不、不可能!” 她喃喃着,失魂落魄的模样。 “她怎么能这么做……” 这胆子未免也太大! 小厮却哼了一声:“我们二小姐怎么就不能这么做了?” 且不说当年将叶铮三人安葬在九华山,本就是叶恒的权宜之计,叶初棠乃是他们的至亲,如今由她出面,最是正当! “二小姐说了,要亲自送他们回青州,重归故里,落叶归根。最近这段时间必会十分忙碌,怕是顾不上您的事儿了。您还是回去吧!” 本就不是一家,叶初棠就算冷眼旁观,也无人能拿她如何。 更不要说如今她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孰轻孰重,明眼人一眼便知。 “我——” 叶诗娴暗暗咬牙,看着那始终毫无动静的马车,脑海之中已是一片乱麻。 本以为叶初棠最近会在家里安生一段时间养病, 可谁知道—— 出事之后,她紧赶慢赶地过来,就是要堵叶初棠的门! 可叶初棠却像是早已经预料到了一切,如此这般,三两拨千斤地将她推了回去! 现在,就算她在这跪上一整天,也没用了! 外面那些人也不能以此为说辞,坏她的名声——毕竟她这是为了自己的父母兄长! 百善孝为孝,谁能再议论叶初棠分毫! 小厮扬了下鞭——啪! “叶大小姐,请吧?” …… 飞云寺。 盏灯如豆,昏黄的烛光洒落,在窗上映照出一道纤细的身影。 叶初棠静坐桌前,一手执笔,正在抄写佛经。 小五坐在她身旁,正乖乖帮她研磨。 夜色渐深,小五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叶初棠侧头,瞧着她肉嘟嘟的小脸上,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不由失笑。 “一时入神,忘了时间,居然已经到这个时辰了,怎么也不提醒我?” 小五上下眼皮打架,歪歪扭扭地摇头。 ——她知道阿姐是在为爹爹娘亲还有阿兄抄写佛经,打扰不得,自然乖乖等着。 阿姐今日一天来回奔波,已经十分疲倦,却还是坚持将这一卷写完,她又有什么累的,当然要陪着阿姐了! 叶初棠将笔放下,牵着小五起身。 “不急,反正要在这待上一段时日,慢慢写便是。” 小五点头。 其实她也不知道阿姐今天会来这,离开九华山后,她本以为就要回家了,结果半路一转,竟是换了方向。 叶初棠瞧着她似乎 下一秒都要睡着了,忍不住笑了一下。 “睡吧,明日还得见人。” 第291章 释元 小五心头不由生出疑问:见人?见谁?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倦意上涌,她很快便歪头睡了过去。 …… 第二日,小沙弥来请,小五才知道阿姐昨要见的是哪一位。 ——释元大师。 听得这个名号,小五不由愣住,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儿听过,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直到她随着阿姐来到禅室,看到那位身穿灰袍慈眉善目的老者,心里的疑问就更深了。 ——她的确没见过这位呀! 她的记性一向很好,但凡见过,她绝不会忘,可眼前这人,她的确是陌生得很。 叶初棠站定,双手合十,客气行礼:“释元大师。” 那老者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看向叶初棠的神色慈祥而感慨。 “叶二小姐,别来无恙。” 小五顿时睁大了眼睛——他当真认识阿姐! 叶初棠唇角微微弯起:“三年未见,大师一如往昔,无甚变化。只是我这一回来,却是给您添了麻烦。” 释元大师一声轻叹。 “这几月京中之事,老衲都有所耳闻,叶二小姐着实辛苦,老衲不过举手之劳,实在不值一提。” 叶初棠认真道了谢。 “本无意让您卷入纷争,此番也是无奈之举。” 释元大师拨动佛珠:“叶二小姐三年前救下一方百姓,使他们免受瘟疫之苦,功德无量。老衲能帮上这个忙,自然尽力而为。” 听到这,小五灵光一现,终于想起了这人是谁! 四哥说过,当初阿姐带 他们一路南下逃亡,曾路过一处地方,瘟疫横行,阿姐在那里多停留了一段时日,写了方子,治病救人。 阿姐在那里认识了不少人,其中就有个这一位! 不过这事儿过去很久了,四哥也很少提起,若不是小五记性好,只怕是丁点儿印象都没了。 叶初棠微微笑开:“接下来还要叨扰您一段时间,您不嫌烦就好。” 其实昨天出城的时候,她就没想着回去。 去九华山祭拜爹爹娘亲和阿兄后,她便转道来了这飞云寺。 外人都猜测她这番作为是为了避开叶诗娴,但更根本的原因是——叶恒案子已判,此间事暂了,是时候为爹爹他们迁坟移灵了。 日子是她早就选好的,一切都不过是在按照她的计划发展罢了。 释元大师自是应允。 “寺中食住简陋,叶二小姐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告诉尘心。” 尘心,便是请她过来的那个小沙弥。 叶初棠弯了弯眼:“这里是难得的清净之地,我与小五都很是喜欢,何况这和前几年的日子比,已经算是极好的了,又怎会嫌弃。” 释元大师也想起了当初第一次见叶初棠的场景,也是十分感慨。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面黄肌瘦,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的少女,竟会成为轻易搅动京城风云的存在? 唯独那双眼睛,依旧乌黑清润,从容淡定。 释元大师顿了顿,问道:“看来叶二小姐已经选好了时日。” 叶初棠颔首。 “ 九月初九。” 重阳节,好时日。 第292章 云来酒肆 叶初棠带着小五留在了飞云寺,扑了个空的叶诗娴苦等无果,最终只得不甘不愿地回去。 ——再继续等下去,众人不会觉得叶初棠过分,而只会认为是她逼人太甚。 毕竟,有什么事儿,能比得上自己父兄更重要? 回到那个偏僻简陋的小宅院的时候,高氏竟还没睡,就在院子里等她。 “娴儿!” 高氏见她回来,顿时来了精神,起身快步上前,神色急切, “怎么样?她可是愿意帮忙?” 叶诗娴浑身疲倦,此时连应付她也懒得,表情淡漠,一句话也无。 芍药忍不住撇嘴:“夫人,您快别问了,小姐今天过去,连人面儿都没见着!” “什么!?”高氏顿时气急败坏,“我就知道!那贱人果然不肯帮忙,连见上一见都不肯!” 她怨怼了几句,又将罪责怪到了叶诗娴身上。 “你也是!她不见,你就不会想想办法吗?就这么回来了,之后——” 叶诗娴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想办法?她人都出城了,我还能如何!?难不成再去飞云寺闹上一场!?” 那她最后的脸面也没了! 高氏被她吓了一跳,不由得倒退一步,心内震惊又茫然:“出城?她、她这个时候不在家里待着,跑去飞云寺干什么!?” 叶诗娴懒得同她废话,冷着脸转身就走。 只是这院子本就小,她便是回了自己的房间,也依旧能听到外面的动静。 芍药和高氏匆匆解释了几句,高 氏自然也是震惊无比,忍不住咒骂起来。 骂着骂着,她又哭了起来,听得人心烦意乱。 芍药也没理会她,又回到了叶诗娴门前。 一个小厮过来低声耳语几句。 芍药想了又想,去打了一盆热水进屋伺候。 “小姐,您擦擦脸吧。秋日天气干燥,您今儿又站在冷风里吹了一整天,回头伤了脸就不好了。” 这里的条件自然是不能和从前的叶家相提并论的。 叶诗娴口中苦涩,哭了一天,此时眼泪都要流干,看到这些也只是平添麻木。 芍药看她没动,又劝了两句:“……据说慕容公子之后可能会过来,若看到您现在这模样,不知要多心疼呢。” 叶诗娴听着,心中又是可笑又是愤怒。 “怎么,如今我倒沦至以色侍人了?!” 居然还要想着慕容晔来了看到她狼狈难看的模样会不喜! 芍药连忙道:“小姐!奴婢没这个意思!奴婢只是觉得,慕容公子这次费了不少心思来帮您,他心里念着您,肯定不忍心看到您这般样子的……” 叶诗娴紧紧抿着唇,许久都未曾出声。 是。 芍药说的一点不错,要是没有慕容晔,她这会儿连个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没有了。 而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她也都离不开慕容晔的帮忙。 现在她能依靠的,也就只有他了。 便是她再不愿,也得好生将他哄着供着。 叶诗娴望向铜镜中的自己,容颜憔悴,眉宇之间怨气横生。 便是 她自己瞧着都厌烦极了,更何况慕容晔? 良久,叶诗娴终于道:“水凉了,去换一盆热的来,伺候我梳洗。” 芍药忙应了声出去了。 房间内只剩下她一人,叶诗娴将头上的素簪摘下。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她们只来得及收拾一点金银细软傍身,其他的什么都没带出来。 虽然其中也藏了几件华丽奢贵的簪子首饰,但她现在的处境,哪里还戴得出去? 何况,明泽的赌债还没还完,若是之后那些人再上门……只怕是要将那些东西全都变卖,拿钱消灾了。 叶诗娴轻轻抚过自己的脸,一时恍惚。 今日之后,她的婚事,再想挑个好人家,怕是比登天还难了…… 她想哭,却发现已经没有眼泪了。 寒意上涌,她闭上眼,尖锐的簪子刺入掌心。 所有的耻辱……她以后必当让叶初棠那个贱人百倍偿还! …… 一连几日过去,叶家的那些事儿也渐渐平息,被众人遗忘。 京城太大,人太多,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新鲜事发生,这么个事儿就像是一块石头扔到了湖中,“噗通”一声溅起浪花之后,便很快只剩下几圈涟漪,最终归于平静。 这两日,城中众人议论的多的,是一家酒肆。 酒肆名为“云来”,取客似云来之意,正开在揽月楼的对面。 楼高两层,装饰简约清雅。 与其他热闹酒肆不同,这家只做酒的生意。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这家店肯定开不下去, 一来只卖酒不卖吃食也无杂耍曲艺之类,定然十分寡味,二来它的对面就是京城生意最好的揽月楼,这如何能争得过? 然而开业三天,众人才渐渐发现,事情似乎和他们预想的有些不同。 这云来酒肆每日接待的客人的确不多,但来的却都是一等一的贵客! 第一日登门的首位客人,便是沁阳君主! 整个京城谁不知道这位祖宗是出了名的难伺候,可耐不住人家出身好,这偌大的京城,除了皇子公主,便数着她了。 更何况,真要论起来,皇家的那几位同辈,也未必能压她一头。 她一来,这云来酒肆的规格瞬间就上去了,众人也从此知晓,这地方不是寻常之地,自然就生出了几分好奇与向往。 而第二日,来的是国子监司业冯璋大人。 他品级不高,原本也没什么,可谁让他身后还站着镇国将军?! 京中这些世家子弟,一个个见了冯璋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他说东他们不敢往西。 就这么一趟,他还特意带了几个人一起,显得“热闹”。 这第三日上午,倒是又只接待了一位客——内阁大学士,陈松石。 这位是个好酒的,听说人走的时候,还反复问了掌柜的能不能再带一瓶酒走,被婉拒后,老头子还不满地念叨了好几句,最后说把包厢给他留着,他明日再来。 于是,只三天的时间,云来酒肆便已经在京城名声鹤起。 …… 飞云寺。 尘心来到 门外,双手合十。 “叶施主,您有客到。” 第293章 尹绍亭 叶初棠出门相迎。 看到那位身着褚色锦衣精神矍铄的老者,她的脸上扬起笑意。 “尹老,您来了。” 尹绍亭左右环顾一圈,忍不住轻啧。 “这段时间,你就待在这?不觉得无趣儿?” 飞云寺并非寻常地所,太宗皇帝曾在这里祈福祭拜,历任主持都是德高望重的大师,地位尊崇。 一般人想来,还未必能进得来这后面的居室。 尹绍亭这话不可谓不大胆,不过他这人生性潇洒自在,放肆不羁,是最不在意那些规矩之人,叶初棠早习惯他如此,故而听了他这般说,也只是笑着应了。 “佛门清净,倒是难得静心。” 尹绍亭不知想起什么,哈哈一笑,揶揄道:“也是!自你回京,这应该是最清闲的日子了吧?” 笑谈之间,明显对叶初棠回京之后的遭遇一清二楚,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老夫之前怎么跟你说的来着?让你别回来,省得惹一身腥!你不听,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样?” 叶初棠请他入了座,桌上是摆好的茶具,隐约还有一丝茶叶的清香溢出。 知道他今日要来,她一早便备好了茶。 尹绍亭垂眸看了一眼,十分可惜:“你说你非要来这,连个正经茶叶都没有,白瞎了你那好手艺。” 他想喝叶初棠亲自沏的茶想很久了,只是先前她一直忙着,他也就没好登门。 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人,条件却如此简陋!实在可恶! 叶初棠毫不介 意,为他斟好茶,看着那清亮茶水中漂浮的嫩叶,这才不紧不慢开口: “您今日来,就为了挑这一口?” 尹绍亭一噎。 他又抬眼看了叶初棠一眼,哼了声:“说你聪明,你不撞南墙不回头,非要趟这浑水,可要说你愚钝,倒是天生生就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什么都瞒不过你!” 他第一次见叶初棠,就知道这女子是个极其聪慧的。 许多东西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仿佛没有什么事儿能让她慌乱,一切的一切,都一直在她的掌控之中。 无论是她回京的时节,还是这之后发生的种种。 叶初棠笑而不语,耐心等他开口。 尹绍亭终于还是按捺不住,端起茶杯:“你那些个铺子,现在都渐渐做起来了。” “哦?”叶初棠尾音上扬,似是惊讶,然而眼底波澜不惊,显然对这一切早有预料。 尹绍亭也没和她绕弯子,将这段时日京中的情况都说了说。 “茶庄自不必说,有唐仲礼打头,多的是文人学子追随。倒是另外几个铺面,情况比预想的还要好上许多。” 提起这一茬,尹绍亭也啧啧称奇。 虽然他和叶初棠相识许久,可之前他还真没太看出来,她竟还是经商的一把好手。 叶初棠温声一笑:“说来,还得多谢您推荐的那几位掌柜,若没他们尽心操持,估计我那些铺子还得继续做赔本生意。” 就连阿言和阿风也不知道,她当初贴了招人的告示 出去,其实只是走个过场。 ——她早有相中的得力之人。 第294章 织网人 尹绍亭在京中经营多年,眼光毒辣,他推荐的人,自然不会有错。 那日来的六位掌柜,除了有两位当真是看了告示前往,剩下的或多或少都和尹绍亭有点关系。 尹绍亭摆摆手:“你啊,就一点儿不好价:为人做事太过自谦。那几个人是有几分算账盘营的本事,但让他们这么短的时间内,重新把那几家糟烂铺子经营起来,扭亏为盈,却也是难如登天。若不是你之前特意指点,只怕他们这会儿也是焦头烂额呢!” 叶初棠先前请了那几位入府相谈的事儿,他是知道的。 那时候他没怎么在意,只当是叶初棠刚刚接手那些铺子,有些事务要同他们交代。 然而后来他才知晓,关于这铺子的营生,叶初棠其实早有打算。 茶庄且不说,除了叶初棠那一手炒茶泡茶的本事,背后又有他撑腰,茶叶采买等都有好门路,还有唐仲礼帮忙,自然不愁生意。 但其他铺子能这么快做起来,的确令他意想不到。 他知道叶初棠绝非无能之辈,前十四年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后来遭逢变故,靠着一手医术养活了三个弟妹,自立门户。 这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可她到底是个女儿家,按理说对那些生意场上的事情难有涉猎,就算跟他合作能把茶庄开起来,其他诸如布庄当铺,只怕也是难以为继。 谁承想,她分别支了几个点子,竟颇有奇效。 “您 太高看我了,这些事能如此顺利,其实也占了几分运气。”叶初棠抿了口茶,“京中不知多少人在等着看我的笑话,对我的一言一行都十分关注,某个角度来说,这倒是件好事,我那些铺子一旦重新开业,便不愁人来。” 不管那些人是想看热闹还是想找事儿,总归都是热闹。 这开店最怕的就是无声无息,没了客流,就什么可能性都没有。 尹绍亭恍然:“所以当初你才大张旗鼓地将那些人赶走,当街闹得沸沸扬扬?” 叶初棠眨眨眼,委婉道:“也不完全。” 能省一笔赔偿金,还能在叶恒脸上踩一脚,何乐不为? 尹绍亭啧了一声。 他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对眼前这女子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那些就不说了,本就是你叶家的财产,好好经营自是不错。不过……那云来酒肆,你开来,不只是为了赚点银子吧?” 这话一出,四周都似乎静了一静。 叶初棠抬眸,与他坦然对视,旋即微微笑开。 “这您不是早就猜到了吗?不然也不能入股,您说呢?” 要开这么一家酒肆,没有足够的银钱,根本开不起来。 盘店装修,一砖一木,一杯一碗,什么不要花银子? 还有她给出的那几道独门酿酒方子,若没尹绍亭帮忙准备场地和人员,以及各处搜罗来的原料,也不可能顺利酿出。 若只靠叶初棠一个人一双手,一年也酿不出几坛,更遑论开酒肆了 。 尹绍亭被揭穿心思,倒也没觉得难为情。 他是个商场上的老狐狸,最讲究的就是利益,如果不是有所图,他当然不会如此费心。 只不过—— “你这人脉着实厉害,头三天来的这几位贵客,可难请得很啊!” 沁阳郡主同叶初棠交好,她来捧场也是预料之中,但后来的冯璋,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至于陈松石陈大学士,就更不用说了,文人向来清高,他肯来,实在是意外之喜。 叶初棠沉吟片刻,坦诚道:“其实我也没想到陈大人会去。” 毕竟她和陈松石素不相识。 尹绍亭倒是愣住,将信将疑:“果真?那他还肯这样帮你?” “自然是真。”她没必要在这件事上撒谎。 尹绍亭打量着她的神情,终于还是信了,嘿了一声:“你手眼通天,便是识得他也正常,就好比三年未曾回京,你来这飞云寺不也轻而易举?” 释元大师可不是谁的面子都肯给的。 叶初棠失笑:“您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 尹绍亭哈哈一笑:“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但是你——你想做的事儿,还有不成的?” 叶初棠不置可否,心里其实隐隐有个猜想——她手里,有一副陈松石的字画。 那还是当初她刚回京城的时候,沈延川所赠。 阿言对这位十分敬重,那副字画后来便一直由他小心保管。 现在他来这一趟…… 尹绍亭不知内情,但看叶初棠似乎真的不知,捋了捋胡子 :“许是他听谁说了你的酒好?” 叶初棠对自己酿的酒当然是很有信心的,然而她也清楚,仅仅只是靠着这一点,还不足以让陈松石登门。 这之后,估计又欠了某人的人情…… 她笑了笑:“或许吧。” 尹绍亭点点头,没继续抓着这点不放。 “无论如何,这云来酒肆的名声是打出去了,近半个月的包厢都已经订了出去,简直供不应求。不过还是依你最初的交待,每日限量接待,多的不接。” 一开始叶初棠打算这么干的时候,尹绍亭还颇为不解,开门做生意,当然是来的客人越多越好,每日只接这么多,还有什么赚头? 后来看到定价,他更是觉得这生意要黄。 可开业三天,事情的发展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想。 “京中不缺酒楼,用食饮酒听曲作乐的地方数不胜数,所以要取胜,就得和旁人不一样。” 叶初棠唇角微弯, “自古以来,有钱人的钱最是好赚。” 规格提上去,众人自然趋之若鹜,客如云来。 尹绍亭动作一顿,定定看了她一眼,心中又默默将对叶初棠的重视程度上提了不少。 这女子年岁不大,却实在聪慧通透。 尹绍亭越发觉得,自己答应同她合作,实在是一个明智之举。 他沉吟片刻,终于还是问道: “赚银子也罢,只是这日后往来皆是贵客,假以时日……” 这些人相互交错,终将形成一张巨大的关系网。 而叶初棠,就是 那个织网人。 第295章 可怜 这般心思与手段,不可谓不深。 尹绍亭对她这番作为也没什么意见,甚至还十分乐见。 ——毕竟将来这张网织好了,他也是受益人。 只是……他实在是不明白,叶初棠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是为了什么? “以你的本事,就算不开这家酒肆,也依然能在京中混得风生水起。” 尹绍亭十分感慨, “虽则你父兄已经不在,但如今你是长公主府的座上宾,定北侯府那位更曾承你救命之情。有这样的靠山,你便是要在京中横着走也无所惧,何必……” 如此作为,虽有收益,却也担了风险。 叶初棠听完他所言,不答反问:“您觉得,人之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什么?” 尹绍亭一愣。 叶初棠微微笑道:“是自己。” 尹绍亭听懂了她的意思,下意识道:“可你终究是女子——” 话说到这,他自知失言,当即停下。 从他第一天认识叶初棠,就知道这女子并非攀附于人的菟丝花。 叶初棠也不意外他会说出这话,毕竟他活在这个时代,所有人都是这般想的。 “世人督促男子勤勉自立,成就一番伟业,对女子却只要求服从听话,温婉柔顺。但我若如此,阿言阿风和小五早就死在三年前的那场大雪之中了。” 叶初棠语气平静,像是在说着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事。 尹绍亭忍不住道:“可那时候是因为你那两个弟弟年纪尚小,我记得你那三弟今年已经十四了 吧?已是能支撑门楣的年岁了,你……” “您说的不错,但您似乎忘了,当初我父亲官至刑部郎中,不也是转眼便被贬斥,身不由己。” 尹绍亭眼皮狠狠跳了跳:“慎言!” 他坐直了身子,左右环顾,脸上难得露出紧张之色。 “这种话岂是能随意说出口的!?” 叶初棠却似乎不甚在意,眉眼舒展,淡笑道:“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说的也都是实话,无惧人听。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厌烦了被人左右的日子。” 她转了转茶杯,语气轻缓温和,却又像是蕴藏着无法忽视的执着与笃定。 “我父亲年少中举,官运亨通,最终不也只是落得那般境地?无论是长公主府,还是定北侯府,他们肯帮我一二,我心中感激,可却不能当真把那些作为唯一的依靠。” “靠山山倒,若想安心自在地活着,只有让自己成为那座山。” 尹绍亭心中激荡,久久没能回神。 他怎么都没想到,叶初棠心里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 他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都咽了回去。 ——叶初棠所言,字字句句,皆是她这些年所经所受。 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能有说话的权利! 他轻叹一声。 “原本我今天过来,只是想同你聊聊那几个铺子的生意做得不错,也好让你在这继续安心待上一段时日。” 不成想,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偏安一隅的念头。 也是,若非如此, 她也不会回京。 不过尹绍亭走南闯北多年,见多识广,心思活络,最初的震惊过后,他倒是很快就接受了叶初棠的打算。 他释然摇头一笑。 “倒是我看低了你。” 叶初棠眼中也染上几分笑意。 这就是她愿意和尹绍亭共事的原因。 和大多数人比起来,他想法够多,心胸也够宽阔,许多事情无需多言,他自然领会,达成默契。 “生意走上正轨,赚钱不是难事,何况你现在名气大得很,便是有人想找事,也会多多掂量。” 尹绍亭说着,话锋一转, “不过,你打算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他可不相信叶初棠来这,只是为了躲清静。 叶初棠道:“重阳节后,我要送我爹爹娘亲和阿兄回青州。” 她要为父兄移灵迁坟的事儿,京城早已传开,尹绍亭自然也早就知晓。 青州距京城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三百余里的路程,这一番折腾下来,估计也要一个月。 尹绍亭点点头。 “早日把这事儿办了也好,人终归还是要落叶归根。你那位二——叶恒那厮当初为了省事儿,连自己亲兄长的丧礼也未曾好好操办,实在无情无义!” 提起叶恒,尹绍亭便十分厌恶。 他自己也是有兄弟的,同自己大哥情谊深厚,看叶恒之前的种种做法,便十分瞧不上。 如今风水轮流转,也该他还债了! “就是罚的太轻了,可惜。” 谁让他是二殿下的人? 内阁首辅蒋兆元极 力相保,最终竟还是让他留了一条命! 叶初棠神色淡然:“他既与我父亲遇害一案无关,我便也没必要同人赶尽杀绝。” 她抬眸眺望远方,看白色山岚随风浮动,山林掩映,心旷神怡。 “何况他们一家如今的境地,也是可怜。” 第296章 受苦 叶初棠从叶恒手里讨回的那十几家铺子陆续重新开门营业,生意火爆,很快便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她做这些的时候并未故意隐藏,是以只要稍微打听,便知道那些生意由她接手之后,都很快扭亏为盈。 虽然外人看不到具体账目,可看看那每日客满的热闹景象,也不难猜到叶家每日的进项肯定十分惊人。 一时间,羡慕者有之,眼红者更有之。 叶诗娴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更是反复确认了好几遍。 “你说的都是真的?” 芍药撇撇嘴,眼中几分不服:“可不是么!也不知道她是用了些什么法子,居然引去了那么多客人!茶庄布庄胭脂水粉铺子那些也就罢了,最要紧的是那个什么云来酒肆!听说那里面最普通的一壶菊花饮,都要几十两银子!简直是暴利!” 叶诗娴绞尽了手中的帕子,心中郁烦恼恨。 之前叶初棠将那些铺子要回去的时候,她根本没当回事儿,毕竟都是些赔本买卖,叶初棠就算接手了,开张一天就赔一天的钱,最后的结局只能是把铺面地皮也卖了去。 可她哪里想得到,不过转眼的功夫,那些铺子竟然都成了会下金蛋的鸡! 看看自己如今简陋的居所,身上连个像样的首饰都无,勉强留下的那点金银细软也日日坐吃山空,根本维持不了多久…… 两相对比,简直天上地下! “她惯来狡猾,心思深沉,谁知道这次又是耍了 什么手段!” 偏偏这个时候,叶初棠还躲去了飞云寺,京中这些人就算想找她的事儿都难! 就在这时,外面又有丫鬟快步而来,脸上带着惊喜之色。 “大小姐!慕容公子来了!” 搬来这里之后,叶诗娴以为慕容晔很快就会过来,但左等右等,他竟是始终没现身。 丫鬟小厮们私下说起这事儿,都有些不安。 毕竟现在他们的日子全都仰仗慕容晔,如果他一直不来,那以后只靠着大小姐和夫人,日子如何维持? 是以此时听闻慕容晔前来,一院子的丫鬟小厮都很是高兴。 叶诗娴心头一跳,暗暗咬唇,思量着自己该拿出何种模样态度。 恭敬殷切,极尽感激? 可她在慕容晔面前向来自矜,如此做小伏低,她心内实在憋屈。 但慕容晔毕竟帮了她大忙,也不好太过冷淡…… “娴儿!” 思量间,慕容晔已经到了。 叶诗娴迅速收敛思绪,起身相迎,走出一步后又停在原地,眼眶泛红,神情满是歉疚,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往前。 慕容晔来到近前,瞧见她这般模样,顿时心中一软,这段时间为了她和她家的事儿来回奔波而产生的疲倦也似乎顷刻消散。 他放缓了声音:“娴儿可是嫌我来晚了?” 叶诗娴摇头,眼泪簌簌落下,一开口便哽咽了声音。 “是娴儿拖累了你,救命之恩,娴儿无以为报。” 她说着便要盈盈下跪。 慕容晔哪里舍得,立刻将她 扶住,叶诗娴低头垂泪,顺势半靠在了他怀里。 丫鬟小厮们对视一眼,识趣地退下。 温香软玉在怀,慕容晔心神一荡,一边轻轻抚她的背,一边低声宽慰。 “你我之间,何必再说这些?我帮你是心甘情愿的,只恨我做得还不够多,且这段时间一直没能脱出身来,让你多吃了这许多苦” 他虽没有明说,但叶诗娴也能猜到他大概是被慕容阳教训了。 慕容阳一直不肯出面帮忙,连慕容晔几次三番试图帮她也多加阻拦,态度可见一斑。 叶恒被抄家流放的情形下,慕容晔能做到这一步,已是十分不易。 叶诗娴抬头望着他,十分可怜。 “我还好,和父亲将去潼北的苦楚相比,实在不值一提,只是……” 砰——! 有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声音传来,慕容晔侧头看去,就听到女人嘶哑的恸哭声。 然而哭了几声之后,那女人居然又笑起来,温声细语,仿佛在和谁说话一般。 十分诡异。 慕容晔迟疑片刻,问道:“那是……你母亲?” 来之前他就听说高氏自叶明泽死后,精神就有些不正常,如今看来,竟是所言非虚。 叶诗娴十分难堪,脸上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两耳光。 从前她在慕容晔眼里,是娴雅动人的大家小姐,而现在—— 叶诗娴咬了咬唇,低声道:“是。我娘之前伤到了脑子,加上明泽出事,就成了这样……” 事实摆在眼前,她想否认都不行, 不如直接承认,说不定还能博几分同情。 果然,慕容晔听完,看她的眼神更加充满怜惜。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苦了你了。” 他帮叶诗娴擦去眼角泪珠,又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也念着这事儿,特地让人去打听了,福禄街那群人的确把你弟弟送去了宝儿关。原本我也想将他们拦下,但……这个时候,还是低调为好,何况那群人都是要钱不要命的,真要是闹开了,怕是也不好。你说呢?” 他当然懒得管叶明泽的丧事,先前拿出那五千两,也不过是为了救下叶诗娴。 眼下那群人把叶明泽送去了宝儿关,他反倒还省了麻烦。 不过这些话,自然是不能同叶诗娴说的。 叶诗娴也明白,他能做到如今这一步已是仁至义尽,只默默点头,低声泣道: “我知道。只是……我没想到堂姐居然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虽然我们之间闹过一点误会,可我爹爹当真没有杀她父兄啊!先前我去求她,她竟是一面也不肯见了……” 慕容晔对这些事也都有所耳闻,故而此时听到并无意外。 甚至,他还想到了另一件事—— “你那位堂姐,的确是有几分本事。” 叶诗娴一噎,有些愕然地抬眸看他。 慕容晔道:“听说那个云来酒肆,便是她一手操办起来的?我听好几个朋友说,那里面是别有意趣,生意好得很,便是他们去订,都没能成啊!” 叶诗娴眼皮一跳。 第297章 可能 从慕容晔嘴里听到这样算得上是夸赞叶初棠的话,实在令她心里十分不痛快。 但她当然不能表现出来,只微微一怔,露出几分不解之色。 “慕容公子怎么突然对这事儿感了兴趣?” “不是我,是那几个兄弟,非想去那云来酒肆凑凑热闹。” 能和慕容晔交好的,自然也都是权贵子弟。 云来酒肆从开业就走的高规格,能订到包厢的客人皆是身份尊贵之人,这些子弟虽然出身不错,但京城这地界儿,最不缺的就是贵人。 何况云来酒肆每日限量待客,多的一概拒绝价。 几人轮番上阵,居然全都被婉拒,到现在都没能进去正经瞧上一瞧。 商量半天,他们就将最后的希望放在了慕容晔的身上。 毕竟他父亲慕容阳身居二品,他自己也是年轻一辈中数得上的青年才俊。 云来酒肆就算不给他面子,多少也得顾虑他父亲的名号。 只是慕容晔却不愿把他爹搬出来——说到底,那也不过就是个酒楼罢了,何须用得着这般大费周章?! 更何况,其后的老板,还是叶初棠! “你和你那位堂姐相熟,可是知道,她那店里有什么规矩?” 慕容晔这话问的委婉,但叶诗娴却听懂了。 ——他问的分明是,怎么才能订下云来酒肆的包厢! 叶诗娴胸口像是被什么梗住,难受得紧,勉强扯了扯嘴角。 “这……堂姐这些事儿之前从未同我说过,我也不知道,那边到底 是个什么情况……” 她本想暗示叶初棠心思狡诈,对她诸多防备,但慕容晔听了这话,神色却是凝了一瞬。 “怎么会?你爹同她家的误会不是都已经解除了吗?而且之前你也曾登门请她帮忙,我还以为——” 叶诗娴表情滞涩,连忙低下头,生怕被他看出什么来。 “她、她那日就去了飞云寺,一直未曾回来,我也没能见到她……” 她心中暗恨,怎么忘了这一茬! 当时她只是想给叶初棠难堪,逼得叶初棠出手帮忙,却没想到这忙没帮上,反而还成了回旋镖,狠狠扎回了她身上! 慕容晔明显有了一丝失望。 “这样啊……” 他对那云来酒肆的确没什么兴趣,可这事儿要办不成,他这面子也别要了! 叶诗娴低声咳嗽起来。 慕容晔拍了拍她的肩,终于换了话题;“可是受凉了?” 一到九月,京城的天就一直阴雨绵绵,最是容易受风寒。 更何况她刚刚才经历了家中变故。 他说着,揽着叶诗娴往屋内走去。 “你好好养着,这段时间什么心也别操了。你父亲那边,我会派人去打探消息,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回来。” 这话其实只是安慰,谁都知道,叶恒绝无再回的可能了。 但叶诗娴心里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闻言眼睛亮了几分。 “那就先谢过慕容公子了。” 慕容晔道:“后日便是重阳,我怕是来不了,你照看好自己。” 叶诗娴脑子里有根弦瞬 间绷紧。 “九月九……我记得就是堂姐打算为大伯他们移灵迁坟的日子?” 第2041章 雪中饮 慕容晔不以为意。 “她有那个闲工夫,让她去做便是。” 在他看来,叶初棠根本是多此一举。 她到底是个女儿家,从前几个弟妹年级尚小,诸事由她出面也是无奈。 可现在他们已经回了京城了,日子过得不错,安安稳稳度日便是,何必再给自己找麻烦? 葬在京郊还是青州,又有什么要紧的? 叶诗娴听他这么说,原本不安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她大概是有些魔怔了,叶初棠做什么,她都觉得是别有用心。 估计只是为了表表自己的孝心,再顺便借这件事踩她父亲一脚,暗责当年下葬之事太过敷衍。 不过,眼下父亲已经流放潼北,与之相比,这点小算计也算不得什么了。 慕容晔看着她可怜垂眸,眼眶鼻尖泛红的模样,将她抱得更紧,手掌也忍不住在她纤细的后腰上轻轻摩挲。 叶诗娴心脏狂跳,下意识就要挣脱,可这想法刚刚从脑海之中闪过,便又被她强行压下。 眼下她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慕容晔,无论如何都必须抱紧这条大腿! 强忍着心头不适,叶诗娴话锋一转,似是有些担忧地问道: “慕容公子,你这次帮了我这么多,慕容大人可曾知晓?” 这问的当然是废话,慕容阳老谋深算,慕容晔在他眼皮子底下做这些事儿,怎么可能逃得过他的眼? 这么问,不过是为了转移慕容晔的注意力。 果然,听到这话,慕容晔刚刚点燃的火瞬间 被浇灭。 他皱起眉,心头烦乱。 他爹大约是看他十分坚持,总算松了口,但再三警告,没有他的允许,叶诗娴不能踏入他慕容家大门一步。 这些话自然是不能直接和她说的。 慕容晔道:“他知道。不过你放心,我会护你周全的。” 叶诗娴脸上满是歉疚。 “慕容公子别因为我和慕容大人置气,我……” 越说越烦。 慕容晔没了心思,将她松开,道: “这事儿我心中有数,你就不必过于担忧了。今天时辰不早了,我且先回去。明天就要回国子监了,之后每逢旬假,我再来看你。” 他爹把他关在家里好一段时日了,若再不回国子监复课,未免太说不过去。 叶诗娴心中一松,乖巧应是。 慕容晔又交待了几句,终于转身离开。 …… 定北侯府。 “主子,陈大学士来访。” 沈延川扬了扬眉:“倒是稀客。” 云成笑道:“谁说不是呢?” 陈松石深居简出,主动登门,实在难得。 沈延川眼睫微垂,脑中迅速闪过诸多思绪,却也没想明白陈松石为何今日过来。 “请陈老去书房。” 沈延川一进门,就看到陈松石正负手而立,观赏着墙上的一幅字。 “陈老。” 陈松石回头,年近花甲,不修边幅,却精神矍铄。 他摆摆手。 “不必客气,这是你的府上,你随意。” 沈延川:“……” 云成显然早已习惯这位的行事作风,眼观鼻鼻观心,奉上一罐陈酿,便 只觉退下。 陈松石嗜酒,茶可不奉,酒却是一定要有的。 然而陈松石只是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沈延川注意到这一点,眉梢微抬。 “今日不知是什么事,竟劳动您的大驾?” 陈松石与定北侯沈侑严是酒中相识的挚交,故而他来这,要比旁人都自在随意得多。 只是沈侑严自夫人去后便戒了酒,但这对陈松石没什么影响,什么时候想喝酒了便来,也不喊沈侑严一起,自顾自喝。 后来沈侑严常驻北疆,陈松石也就来得少了,不过双方情谊依旧深厚。 沈延川见了他,也是行的晚辈之礼。 陈松石指了指墙上那副画:“老夫记得,这里之前挂的不是这个?” 当然不是。 之前这里挂着的是他的画作。 只是……之前已经被他当做人情送了出去。 沈延川顿了顿:“是。您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陈松石道:“换一幅吧。” 沈延川微怔:“您的意思是……” 陈松石抬手:“我再送你一副,取笔墨纸砚来!” 沈延川:“……” 虽然不知道陈松石此举为何,但沈延川也没多问,径直上前,为陈松石研墨。 陈松石丹青一绝,许多人想求一副而不得,千金亦难求。 只因陈松石脾气古怪,字画从来只送他想送的人,看不上的那些,他就是当场撕了也绝不便宜了对方。 陈松石提笔落墨,极为专注。 沈延川看了会儿,看那上面逐渐清晰的轮廓,隐约觉 得有些眼熟。 他微微眯起眸子。 这似乎是…… 思量间,陈松石已经勾完最后一笔,一副意蕴十足落拓传神的水墨画,至此绘就。 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墨香气息。 沈延川顿了顿,问道:“若是没看错,您画的是……” “紫霄峰。” 陈松石满意地放下笔,扭头问道, “如何?” 沈延川颔首:“您丹青一绝,自然是极好的。” 陈松石更满意了。 “紫霄峰上飞云寺,也是许久没去过了。” 沈延川要是再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就有点离谱了,可他听懂了,却只觉得更离谱。 他心头浮现一个名字。 下一刻,他就从陈松石嘴里听到了那个名字。 “叶家那个叶初棠,最近似乎就在飞云寺,是吧?” 沈延川将那幅画放下:“是。” 迟疑片刻,他还是问出心中疑问:“您也与她相识?” 陈松石摇头:“不认识。” 那好端端的,突然提她做什么? 陈松石又紧接着道:“不过你认识就行。” 他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笑容来,语气也热切许多。 “你应该知道,那个云来酒肆,是她开的吧?” 沈延川觉得,他好像已经知道陈松石今天为什么来,又非要在这作画了。 果然—— “她那酒肆的招牌雪中饮,清冽悠香,入口绵滑,过肠却似火烧,取大雪之中团火烈烈之意。可谓一绝!就是可惜每日限量,而且不让外带。” 陈松石说着,忍不住砸吧了下嘴,依然对 那天的酒香念念不忘。 他冲沈延川使了个眼色。 “你同她关系非常,她肯定私下送你了吧?” 第299章 他与她的关系 沈延川倒是想应了前半句,但这后半句又让他如鲠在喉,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个“是”来。 嗯,不但没给他送酒,连酒肆开张这事儿都没提前知会过。 陈松石看他没说话,不由愣住。 “……没送?” 虽然只短短两字,但那匪夷所思中还带点不可思议的语气,却足以表达太多。 陈松石犹豫了一下,降低要求。 “没有雪中饮,那……桃花酿总有的吧?这个也不错!” 沈延川还是没说话。 陈松石有点着急了。 “那、那实在不行,就菊花饮吧!” 沈延川默了默,幽幽道:“看来这云来酒肆品类还挺丰富。” 陈松石也沉默了。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沈延川,十分失望:“亏得你之前还特意来请我去,合着你自己却没去?” 不等沈延川回话,他便摆摆手:“算了算了,你不去正好,现在去的人太多了,订都订不上,能少一个是一个!” 沈延川:“……” 陈松石捋了捋胡子,瞥了他一眼,悄不作声地把那幅画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沈延川凉凉问道:“您这画,不是准备送给我的吗?” “哎呀!其实我仔细看看,你现在挂着的那幅就挺好的!不用换!”陈松石暗暗懊悔,真应该先问个清楚的! 现在这不白白浪费时间? 也怪延川,谁能想到这来来往往的,他居然根本没在人家叶二姑娘面前混出个样子来! 但凡人家对他上点心,能连一壶好酒都不 送? 陈松石一边收画,一边打算走人。 早知如此,他该直接送去叶府的! 沈延川少有被这般嫌弃的时候,一时无语到失笑。 眼看陈松石就要卷画走人,他这才出声:“您现在去,怕是来不及了。” 陈松石这才停下脚步回头:“怎么说?” 沈延川道:“明日便是重阳。” …… 夜深人静,一轮弯月悬挂夜幕,几颗星点闪烁。 明日应是个阴天。 叶初棠抄写完最后一卷佛经,将东西全部归置好,便带着小五一同早早入睡。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叶初棠便带着小五前往九华山。 一起前去的,还有释元大师,以及九位僧侣。 抵达九华山下的时候,叶璟言和叶云风已经到了。 他们身后还带着叶府的小厮丫鬟。 “阿姐。” 叶璟言上前一步,看到她身旁那张有些熟悉的面孔,颔首行礼。 “释元大师。” 他的脸上并无惊讶之色,显然早已猜到叶初棠去飞云寺,就是为了请他们来这一趟。 小五快跑几步,被叶云风一把抱了起来。 “这么久没见,想四哥了没?” 小五用力点头。 叶云风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今日天气适宜,林间更是静谧宁和。 一行人沿着山路往上而去,最终来到半山之上。 看到那几座挨着的坟茔,叶璟言沉默下来,叶云风也把小五放下,薄唇抿起。 少年尚带青涩的眉眼间,是终于无法遮掩的无望的思念。 这也是他们两个第一次来。 叶 初棠吩咐下人们摆好香案,又取了三根香,双手执捏内扣胸前。 叶璟言和叶云风以及小五站在她身后。 山风穿林,枝叶轻轻摇晃。 “爹爹,娘亲,阿兄。” 叶初棠音调轻缓,乌黑温润的眼眸静静望向前方。 “九九重阳,我带阿言阿风和灵稚来,护你们回家。” 三叩首,虔诚拜。 阿言几人也紧随其后,小厮丫鬟们齐齐静声,只偶尔偷偷看向释元大师等人的时候,还藏着几分未去的震惊。 ——二小姐居然请动了释元大师来做法事! 要知道这位飞云寺的主持极其难请,只有京中最顶级的那几个世家,有这样的面子。 没成想二小姐居然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把人从飞云寺请来了! 烟雾袅袅,似乎遮掩了视线。 释元大师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 诵经声盘旋,金声玉润,仿佛让人的心也跟着安宁下来。 叶初棠看了那墓碑最后一眼,道: “起坟吧。” …… 重阳佳节,京中十分热闹。 长公主府的下人们一早就开始忙活。 “今日世子爷和郡主都要过来,干活儿都仔细着点儿!” 沈延川自不必说,沁阳郡主恨不得一天来三趟,相较于她的郡主府,倒是这长公主府更像是她的家。 长公主笑道:“他们俩今天来,和平日也无不同,只多备上糕点茶饮便好。” 嘴上虽这么说,但显然长公主也很期待他们俩来。 竹心掩唇一笑:“您放心,吃食都备好了 的。” 刚刚来到门外的沁阳郡主闻声,立刻加快步伐冲了进来。 “我就知道还是您最疼我了!” 长公主笑眯眯看她,嗔怪:“哪里是给你备的,不过是小五今日不来,便宜了你。” 听到这,沁阳郡主也颇觉遗憾。 “对了,她们今天在九华山……” 叶初棠行事低调,只让叶璟言兄弟二人请了假,带着府里的下人过去了。 长公主也是一声轻叹。 “也是难为她了……” 这般年岁,却要操心这许多事来。 沁阳郡主吃了一块红枣云片糕,满足一笑,哄道: “没事儿,回头我再去给她们送!” 见此,竹心连忙道:“郡主慢些吃,这还有云来酒肆特意送来的菊花饮,也给您留着呢。” 沁阳郡主顿时眼睛一亮。 “真的?我还以为只给我送了呢!也是,咱们和初棠关系又不一般!有好东西,她自然会给咱们留着的!” 刚来到门外和,似乎和叶二小姐并没有什么关系的沈延川:“……” 第300章 她不需旁人操心 “世子,您来啦?” 兰衣眼尖,瞧见月门外那一抹雪色锦衣,当即欢喜出声。 长公主抬眸,也笑了 “延川来得晚也就罢了,怎的还不进来?” 沈延川扬了扬眉,抬腿步入,目光在沁阳郡主手旁的那壶酒上停留一瞬。 沁阳郡主打量着他,奇怪问道:“哥,你怎么好像不太高兴?谁惹你了?” 跟随在后的连舟看她一眼,又默默垂下眼睛。 还得是这位啊,眼力见比她好的出身没她高,出身比她高的胆子没她大,要说这得罪人的功夫,终究是郡主大人冠绝京城。 沈延川淡淡道:“没有,不过是近日诸事繁忙,看你在这清闲吃喝,逍遥自在得很,略有慕意罢了。” 沁阳郡主哈哈大笑:“哥你开什么玩笑!要说忙,你也不是忙一天两天的了,何况若你不想,直接拒了交给其他人去做便是!至于这吃喝嘛,就更说不上了,我不过先偷尝一杯菊花饮,又哪里值得你羡慕?” 她说着,身子前倾,眼睛放光。 “送到你那的肯定都是好酒,雪中饮还有吗?拿来给我分一壶呗?” 沈延川看她一眼,眼神很淡。 沁阳郡主不明所以,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觉得这院子里有点冷。 她抱了抱胳膊,以为是沈延川不舍得,又努力游说:“哎呀,要不半壶也行?长公主喝不得,咱们总能碰一杯的,是不是?” 连舟深吸口气,绝望闭眼。 主子今日心情本就不 佳,沁阳郡主还火上浇油,这是生怕死得不够快么! 沈延川在一旁坐下,下颌微抬,语气平静地开口:“今日不饮酒。” 沁阳郡主一愣。 重阳节不喝酒?那有什么意思? 长公主瞥了他一眼。 自家孙子的脾性她是最了解的,看这模样,分明是受了气。 可这京城,还有谁有这样的本事,能让他生生忍着? 那个答案呼之欲出,可是……那位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城外吧?两人估计连见都没见,这生的又是哪门子气? 长公主心里猫闹挠的一样,轻咳一声。 “可是之后还有事?” 沈延川下颌轻点。 “明日一早,我要去昌州一趟。” “昌州?去哪儿做什么?”沁阳郡主奇怪问道。 长公主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蹙眉。 “昌州……那不是霍俞成的老家吗?” 听得这名字,沁阳郡主反应片刻,也迅速明白过来。 “哥去那儿是要查霍将军的案子?” 前段时间,韩桐之死牵扯出霍俞成的陈年旧案,陛下怀疑当年之事另有隐情,特意命人重查。 为此还对当年负责此案的二皇子萧成煊发了好大一通火。 眼下沈延川突然要去昌州,不得不让人产生联想。 果然,沈延川点了点头。 长公主眉头皱得更紧。 “可……三年前霍家已经满门抄斩,再去昌州,又能查出些什么?” 那里估计除了霍家的祖坟,再无其他了。 沈延川提醒道:“您忘了,徐杰和霍将军乃是 同乡。” 当初便是徐杰举报霍俞成贪污军饷,才有了后续一系列的事。 二人因是同乡,便比旁人多几分情谊,只是谁也没能想到,后来竟会发生那么多事。 霍俞成死后不久,徐杰便调离京城,外放作绥南巡抚。 这次去昌州,真正要查的,是徐杰。 长公主恍然:“原来如此,难怪这段时日你一直在忙,成祁归京,都未能同你见上一面。” 三皇子萧成祁封号烈王,前几日刚刚回京。 沈延川笑了笑:“烈王许久未回,荣妃思念成疾,他多进宫陪陪也是应当。” 沁阳郡主也跟着点头:“可不是?听说三殿下凯旋,荣妃娘娘十分欢喜,精气神都比从前好了许多。” 想起荣妃一日不如一日的身体,长公主一声长叹。 “成祁自小懂事听话,年岁大了一些后更是主动请缨,立下不少军功,争气得很。” 能得这么个儿子,的确是福气。 只是这样一来,就免不了成为如贵妃和二皇子的眼中钉肉中刺。 沁阳郡主突然笑了。 “他回来的消息,三殿下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吧?我估计他倒是想见一见这个极为出色的弟弟,只可惜,他还出不了门呢。” 萧成煊自那日被陛下训斥,便在府中闭门思过,再没出来过。 烈王载誉而归,又得了不少封赏,他这会儿不知在府里气成什么样。 不过,沈延川对这事儿其实并不在意。 两位皇子相争已久,但其实一直是二 皇子稳占上风。 毕竟二人能力旗鼓相当的情况下,家世更强的那一个,就更有赢的希望。 不过看来陛下对这局面已经厌倦,借着这次机会,给了二皇子一派当头一棒,又提拔三皇子,与之分庭抗礼。 帝王之术在于制衡,陛下虽已过天命,却并不糊涂。 他也懒得掺和,索性请命离京,暂时远离这些是非。 长公主看他神情懒散,漫不经心的模样,便知他对这些全无兴致,便没继续聊下去,换了个话题。 “昌州和青州一个在西,一个在南,可惜。若离得近了,你倒是还能照应初棠一二。” 他们这一路回青州,路途虽不算遥远,却也不容易。 但凡路上遇到点什么事儿,怕是就要被耽误了。 沈延川眼帘微垂,片刻,薄唇微掀。 “她一贯有本事,什么事儿都能做好。” …… 陪着长公主用完膳,沈延川并未多留,便起身离开。 出了长公主府,马车缓缓朝着定北侯府驶去。 沈延川抬手掀帘,朝着外面看了一眼。 连舟立刻上前:“主子?” 沈延川问道:“什么时辰了?” 不用明说,连舟也明白自家主子问的什么,连忙道:“回主子,申时一刻了。叶二小姐他们这会儿应该已经准备启程了。” 沈延川沉吟片刻,道:“再加派一队人马跟上。” 连舟表情差点儿没崩住。 先前在长公主府,也不知道谁说叶二小姐本事大,不需旁人操心? 第301章 归途 但这话他可没胆子问出口,自家主子的命令,自然要遵从。 “是。” 虽然叶二小姐此番举动十分低调,可耐不住京中喜欢凑热闹的人太多。 前后接连发生这么多事,只怕还有不少眼睛在暗中盯着她。 多加保护,也是应当。 连舟又抬眼看向自家主子,见他容色淡淡,忍不住低声问道:“主子可要去云来酒肆瞧上一瞧?” 沈延川没说话,就那么极轻地扫了他一目。 “不必。” 连舟脊背陡然一寒,暗道失策,灰溜溜缩回了脖子。 他懊悔地给了自己一个小小的嘴巴子——这张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先前只想着自家主子这么久了别说雪中饮,便是那最便宜的菊花饮都不知道什么味儿,却忘了现在叶二小姐已经不在京中,就算主子亲自去了那云来酒肆,喝到了最好的酒,又有什么意思? ——到底是他自己去讨的,不是人家送的! 沈延川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心平气和地想—— 罢了。 几壶酒算什么,他还喝过她亲自熬的药。 嗯,这些人和他比,差远了。 …… 离开九华山,一行人沿着官道继续向前。 马车悠悠,小五在叶云风怀里睡了过去。 她今日起得早,又上山下山来回折腾,小身板实在是累极。 不过她睡了也挺好。 叶初棠捧着一个黑色檀木箱,里面是取自爹爹娘亲坟茔的一捧血土。 外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叶璟言朝外看了一眼。 “按照这个速度,咱们七八天之后便能抵达青州。” 九月天高气爽,道路易行,的确会快上不少。 叶初棠点点头,又道: “三年都等了,不着急这一时半刻,慢慢走便是。” 小五似乎梦魇了,在叶云风怀中不安地动了动。 叶云风轻轻拍了拍她,又抱得更紧。 小五这才渐渐安定下来,肉乎乎的小脸埋入他怀里。 待她又安心睡去,叶云风才抬头问道:“阿姐,这次回去,咱们是要在那边多待一段时日吗?” 叶初棠之前特意让他们俩请了一个月的假。 按照正常速度,他们往返青州,实在用不着这么久。 思来想去,他便猜测阿姐是许久未曾回过青州,打算借着这次机会多留几天。 他有些怀念地道:“咱们是好几年没回去了,也不知家里可有什么变化。” 叶初棠看着他的神情,有了片刻走神。 她重生在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已经是在京城,至于青州,只是原主记忆中遥远的故土。 对于十三四岁,从未出过远门的羸弱少女而言,从青州到京城,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远的距离。 是她从生走向死的漫漫路途。 对于现在的叶初棠而言,是“去”青州,而非“回”。 但对阿言和阿风来说,却是实实在在回自己从小长到大的地方。 相较于京城,他们显然对青州更为熟悉,感情也更深。 叶初棠唇角微微弯起一抹弧度:“是。机会难得,自然是得好 好待上一段时日。” 叶云风想到什么,脸上的笑容又淡了许多。 “……其实那边也没什么人了,有没有变化,也都没太大意义。” 家中长辈早年前都陆续离世,叶家兄弟两个算是出身寒门,靠着读书的天分,才挣得一席之地。 尤其叶铮,如果没有出事,而今应该也是前途无量。 但这世上哪有如果。 “回去祭祖拜神,也算给爹爹娘亲以及阿兄一个交代。”叶初棠温声道。 叶璟言道:“阿姐放心,之前已经按照你的吩咐,提前派了人回去清扫整理。等咱们回到青州,便能直接住进老宅。” 他做事向来周全,叶初棠很是放心。 “好。” …… 齐王府。 萧成煊安生了好一段时日,每天读书练箭,对外面的一切事物都不再过问。 摆足了自省的架势。 只是,唯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经快焦急疯了。 老三带着军功回来,声望再上层楼,父皇显然也有意扶持,听说最近还在朝堂上对他公然称赞。 而他却只能被困在这一方府邸,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不是外祖严加叮嘱,让他这段时日老老实实在府里待着,外面的一切自有他帮忙应对,萧成煊只怕早就坐不住了。 “算算时间,叶恒还有两个月就到潼北了吧?” 随侍低声应道:“若路上没有特殊情况,是这个时间。” 萧成煊神色阴沉。 之前他本想直接杀了叶恒了事,省得他那张嘴又吐出一些不该吐 的东西。 但后来他又改了主意,决定先留叶恒一命,待风波过去,再悄无声息索了他的命更好。 因为霍俞成的案子,父皇震怒,这时候他做什么都是错。 一旦被有心人抓住做文章……可就不是杀一个叶恒能解决的了。 反正现在情况已经成了这样,不如静观其变,以观后效。 萧成煊摇摇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抛到脑后。 “听说沈延川去了昌州?” “回殿下的话,是。定北侯世子已于昨日离京。” 萧成煊一声冷笑。 “昌州什么都没有,他去也白去!” 沈延川去这一趟的目的是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 但可惜的是,他要失望了。 萧成煊侧头吩咐:“消息已经递给了徐杰?” 随侍垂首,恭敬应道:“是。徐大人虽不在京中,消息却灵通,即便您不告诉他,他应该也会早早知晓。” 萧成煊当然知道这一点,如此作为,不过是为了让徐杰承他一个人情,顺带释放信号,他们依旧是一条船上的人。 “随他去,他要真能查出什么来,也算他有本事。”萧成煊眯了眯眼,讥诮一笑,“等他先把那些麻烦都解决了,安然回来再说!” 徐杰也不是个窝囊废,知道该怎么做,否则当初他也不会找上他。 随侍自是附和应是。 “殿下深谋远虑,这些事情不足为虑。” 萧成煊闭上眼,看书实在是看得他心烦气躁。 他往后一靠,抬手捏了捏鼻梁,这才似 是随意地问道: “那边最近可有什么情况?” 第302章 青州 随侍低声道:“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暂时停下一切动作,以免惹眼招来麻烦。” 萧成煊神色一松。 “那就好。” 他虽不愿这么做,但这个时候,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让他陷入危险境地。 且先按兵不动,观望一二,待局势明朗一些,再动不迟。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好几日过去,叶初棠等人终于抵达青州。 来到城门外,叶初棠遥遥而望。 青州是个小地方,和巍峨坦阔的京城不能比,但看着那伫立的城门,却莫名多了几分亲切。 “终于到了!” 叶云风眼底是遮掩不住的激动热切。 此时此刻,和当初回京的心情,分明全然不同。 前几年他们心心念念回京城,是为了寻一个真相,沉冤昭雪,然而现在回到青州,涌上心头的却只有眷念与安心。 小五从叶初棠怀里探出头,也好奇地朝着前方张望,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她当年实在太小,没有什么记忆,故而这次回来,对她而言也十分新奇。 一草一木,皆是陌生的景致。 来到城门口处,负责守城的将士瞧见他们这一行人,当即上前拦问。 “来者何人?” 青州这样的小地方,实在难得见到这样的阵仗。 叶璟言上前,抱拳行礼。 然而尚未开口,为首的一位将士看着他的脸,便惊呼出声:“叶家小子!?” 叶璟言一怔,朝着那人看去。 “您认得我?” 那将士一拍大腿:“真是 你啊!这才几年不见,竟长成大人了!” 看叶璟言依旧有些疑惑,他忙道:“我是潘英啊!当年我还同你阿兄一起玩儿过蹴鞠呢!你忘啦?” 叶璟言终于将眼前这个人和记忆中一张模糊的容颜渐渐重叠。 “潘大哥?” 其实不怪叶璟言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当年叶西霆在青州一众少年郎里称霸的时候,叶璟言还小,对这些事情根本没什么印象。 而潘英之所以能一眼看出他是谁,纯粹是因为—— “你同你阿兄当真极像。” 潘英一边反复打量眼前这少年,一边不停念叨。 “这身条,这样貌,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过就是气质大不相同,叶西霆是出了名的混不吝,自小就是孩子王,走哪儿打哪儿,便是那些大他好几岁的,也都不敢随意招惹,对他十分忌惮。 潘英那时候也是叶西霆的“小弟”之一。 而眼前的叶璟言,斯文清秀,沉静内敛,却是多了几分书卷气。 虽然一眼看上去,他和他阿兄极像,但仔细端详,却还是能轻易分辨出,这完全是迥异的两个人。 其余几人听了会儿,也终于明白了这一行人的身份。 “……是叶大人家的公子?” 青州出过的厉害人物不多,叶铮算是一个。 所以此时听潘英提起,他们很快便对上了号,一时间众人看过来的眼神都十分复杂微妙。 ——叶铮早些年被贬官,又在路上出了意外的事儿, 他们也都是有所耳闻的。 谁也没料到,叶家的血脉竟然还活着,而且回青州了! 尤其是,他们这似乎还…… 潘英朝着后面看了看,心头浮现一个猜测,有些不确定地道:“你们这是……” 叶璟言轻轻颔首,客气道:“多谢潘大哥挂念,此次我是同我阿姐几人一起回来的,打算让爹爹娘亲和阿兄落叶归根。” 竟真是如此! 几人面面相觑,潘英更是胸口一堵,不知该说些什么。 城门口人来人往,他们的到来早已引起不少人的注意,此时听得几句,知晓了缘由,更是引得众人关注。 “那竟是叶铮大人一家!?” “不是说他们几年前就出事儿死了吗?这会儿怎么……” “别的不说,那叶家三郎确实是不会错的!那眉眼神态,和他父兄都像极了!” “唉,说来也是可怜……想当初叶家出了两位大官儿,何等风光?不成想竟也落得这般下场……” 潘英胸口像是压了块石头,最终也只是拍了拍叶璟言的肩。 叶璟言心中微暖,再次郑重行礼。 …… 叶家儿郎回来的消息,很快便传开来。 青州这地方不大,向来藏不住什么秘密,更何况叶初棠这次本就没打算藏。 一路向前,叶初棠挑开帘子,打量着外面的景象。 这里不似京城热闹,青石板路细细长长,蜿蜒曲折,别有一番意味。 叶云风靠在马车上,还在想着刚才的事儿,有些失神地低声: “ 想不到,还有人记得阿兄。” 叶铮入朝为官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鲜少回青州了。 只有一次丁忧回乡时间长了些,那时候别说小五,便是叶云风都只是刚懂事儿的年纪。 后来叶铮入京,站稳了脚跟之后,又将他们接走。 粗略算算,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叶璟言沉默片刻,道:“阿兄若是知道,应当也会十分高兴。” 越是这样,越证明他们带爹爹娘亲阿兄回来,是多么正确的决定。 马车在一座府宅门前停下,一个小厮正在门口等候,瞧见他们,立刻上前。 “见过二小姐,三少爷,四少爷,五小姐。一路舟车劳顿,实在辛苦。府里已经收拾妥当,请入府歇息。” 叶初棠抱着那黑色檀木箱下了马车,站定抬眸。 这便是叶家的祖宅了,说是宅府,其实并不大。 还是叶铮为官之后,特意请人修缮,才成了如今这尚算宽敞干净的样子。 叶云风抱着小五站在后面,与叶璟言对视一眼。 叶璟言问道:“阿姐,咱们接下来怎么安排?” 叶初棠收回目光,道:“大家这一路奔波也都累极了,先入府养养精神。明日吉时,动土移坟。” …… 是夜。 叶初棠站在桌案之前,将一卷舆图取出,平摊铺展开来。 上面有两个红色圈圈标记出来的地方。 一是京城,一是青州。 她的目光在舆图上静静扫过,最终定在某处。 她抬手,在上面画了一个 红圈。 ——石滦城。 第303章 兵书 第二日一早,叶初棠一行人祭拜过先祖后,前往叶家祖坟。 原本应由大师主持祭祀典礼,但叶初棠觉得请释元大师再来一趟过于招摇,旁人她又没有太看得上的,索性便放弃了。 叶初棠取出一个袋子,里面是释元大师特意相送的五谷。 她素手一扬,心中诵念祝词。 挖土开墓,皆是阿言阿风亲为,并未让其他人帮忙。 叶初棠又打开那尘封的黑色檀木箱,抓一把血土,散铺在棺底。 天气阴沉沉的,气氛庄严肃穆。 待棺木安置好,叶璟言从旁递上一把铁锨。 叶初棠侧头,与他对视。 “阿言,这第一锹,该是你来的。” 叶璟言却摇了摇头:“这本该是长子之责,但阿兄已然不在,便该是阿姐承得。” 若无阿姐,他们早已成了雪日冤魂。 在他心里,谁也无法越过阿姐,包括他自己。 叶初棠看他神色执拗,便也没有坚持,微微笑开。 “好。” 她接过,铲一捧新土落于棺头。 阿言和阿风这才跟上,小五懵懵懂懂,也上前撒了一把土,一同将土填平,完成安葬之仪。 爹爹与娘亲合葬一处,阿兄陪伴在侧。 新立的墓碑之上,篆写着他们的名讳。 再无其他不相干之人。 他们的名字终于落于一处墓碑之上,也算团圆。 天空突然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混着翻新土壤的气息,莫名令人的心都静了下来。 叶初棠的手轻轻抚过墓碑,随即退后站定。 雨水 落在她的额头,几点冰凉。 然而她没有去擦。 小五站在她身旁,牵着她的手,怔怔望着前方,不知为什么心头难受得紧。 她又抬头,看向叶初棠,却只能看到阿姐平静的侧脸。 小五张了张嘴,嗓子里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不知为何,她眼底忽然涌出大颗的泪珠。 “小五?” 叶璟言率先注意到她的情况。 叶初棠也垂眸看来。 小五仰头,澄澈的双眼此时已是通红。 她不自觉抓紧了叶初棠的手。 叶初棠俯身,动作轻柔地为她拭去滚烫的泪珠。 小五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可就是止不住地掉眼泪,小小的身子哭得抽噎。 叶初棠干脆将她抱在了怀里。 “下雨了。” 她轻轻拍了拍小五的背,最后看了一眼那新起的坟茔。 “走吧。” …… 小五哭得太厉害,回去之后便沉沉睡了过去。 晚上的时候发起了高烧。 叶初棠一整晚没睡,不停给她擦身换水。 就这么折腾了一夜,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小五的烧总算褪了下去。 她依偎在叶初棠怀里,眼角还有几点泪痕,似是梦里也未能安稳。 叶初棠朝着外面看了眼。 从昨日下午开始,这雨就一直下,虽然不大,但潮湿阴冷,总归让人不太舒服。 叶初棠起身,把窗子关紧,门外走廊忽然传来脚步声。 “阿姐!” 叶初棠回头,用手压了压,示意他低声。 “小五还在睡。” 叶云风忙收声,步伐也慢了下来 。 叶初棠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怎么突然这会儿来找我?” 叶云风来到她身前,将手中的东西递上:“阿姐,这有一封信是寄给你的!” 叶初棠伸手接过。 那封信上字迹娟秀——叶初棠亲启。 叶云风一脸好奇:“这又是谁的信啊?咱们才回来不过两日,怎的就收到信件了?” 那岂不是意味着,对方早就知道他们这会儿已经不在京城,而是在青州? 叶初棠眉梢扬了扬:“这有什么奇怪的,咱们离京的时候也没躲着避着。” “也是。”叶云风回想起离京的前两日,轻啧,“咱们没走的时候,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好几个同窗还特意跑来问我。” 若是从前,他们做什么不做什么,其实都不会有太多人在意。 但—— “自从云来酒肆开张,来找我和阿兄的人就成倍增加,甚至连几位助教大人也颇为好奇,问阿姐你是怎么想出来酿造那几样酒的。” 叶云风简直不堪其扰。 他要怎么告诉他们,其实他也不知道? 阿姐这些年默默做的事情多了去了,他要是桩桩件件都清清楚楚,那才是怪了。 叶初棠一边拆信,一边笑道:“他们怎么问,你如实答便是。” 这里的酿酒水平和后世是没得比的,无论是纯度还是风味,她只略做些改进,就不难成就一门生意。 只是阿风对这些向来没兴趣,她也就没怎么提过。 她对酒没兴趣,那些不过都是 她用来换钱的手段而已。 果然,叶云风轻哼:“他们问,我便要说不成?” 阿姐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连他都摸不透,何况其他人? 信封里只薄薄的一张纸,上面不过寥寥几行字迹。 叶云风瞥见落款,不由一愣:“苏佩儿?” 这竟是她写来的信? 叶初棠很快将信看完,内容很简单,苏佩儿带着她给的银两去了石滦城。 那里对她而言是一个全新的地方,她可以抛却先前所有,在那重新开始。 经过一段时间的忙碌,她现在已经在那边安定下来,特意写了这封信向叶初棠道谢。 叶初棠点点头:“她很有心。” 叶云风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可看着阿姐泰然自若的神情,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叶初棠将那封信收了起来,又看向他,问道:“你今日的课业做完了?” 叶云风表情瞬间僵住,眼底几分心虚。 “啊?哦,快、快了!” 一开始知道阿姐让他们请假一个月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要解放了,高兴了好久。 结果一来到这,阿姐居然亲自给他布置课业! 他今天的三篇骈文还没看呢! 叶初棠哪里猜不到他心中所想,也淡淡提醒:“你的课业只是你三哥的一半。” 叶云风:“……” 他挠挠头:“阿姐,我看那些实在觉得没意思极了!要不你还是找两本兵书让我看吧!那个我喜欢!” 叶初棠似笑非笑: “兵书?” “那上面的字儿,你认得 全吗?” 第304章 哄 叶云风嘴角抽了抽。 “阿姐,我虽课业比不上三哥,但也不至于连字都不认得啊!” 伤人,太伤人了! 叶初棠微微挑眉:“哦,是么?” 她略作沉吟,片刻后道:“从前阿兄倒是有本极喜欢的兵书,若你想看,等回京以后拿给你。” 叶云风顿时眼睛一亮:“真的?!” 叶初棠颔首:“说到做到。” 就是不知道,这小子到时候能看懂几分了。 叶云风得了她的允诺,心中欢喜激动,恨不得现在就立刻回京,看看能让阿姐这般珍藏的兵书,究竟是什么样! “在那之前,你就好好呆在这。” 叶云风干脆点头:“好!” 叶初棠瞥了他一眼:“回头你的课业我亲自看。” 叶云风:“……” 三哥救命! 将这小子打发走,叶初棠又重新看向苏佩儿寄来的那封信。 虽然只有几句话,但可以看出苏佩儿在那边适应得挺好。 算是开了个好头。 忽然,身后传来动静,叶初棠回头看去,就见小五已经睁开了眼睛,左右看了看,白嫩软乎的小脸上浮现几分迷茫。 “醒了?” 叶初棠出声,小五朝着她看过来,顿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一骨碌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不用急着起。”叶初棠将信收起,走了过去,手背贴了下小奶团的额头,确定她没有再次烧起来后,心中稍安。 “咱们现在是在青州,这是我们自己家。” 叶初棠一边低声解释,一边将小五 有些凌乱地头发梳理好。 小五抱着她,听着她的声音,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气息,这才渐渐回神。 哦对,他们回青州了。 叶初棠将她重新塞回被子,仔细掖好。 小五才四岁,一旦开始持续性高烧,就会非常危险。 所以她一直守着,比对旁人都多出十二分的耐心。 小五乖乖点头,就那么巴巴地望着叶初棠,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全是依恋。 叶初棠一笑,点了点她的鼻尖。 “放心,阿姐不走,就在这陪着你。” 小五在她掌心蹭了蹭,这才又渐渐睡去。 待她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叶初棠唇角的笑意微敛,若有所思。 小五这次病的突然,而且似乎变得格外粘人。 她一直很懂事,从不让人多操心,但这次…… 叶初棠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可她一时也想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片刻,她轻轻摇摇头。 到底还是个孩子,生病了难受得紧,哪儿有不需要人仔细照看的。 许是这次奔波劳累,又水土不服,才突然生了病。 外面雨声忽然急了些。 叶初棠往外看了一眼,又将怀中小人儿搂紧。 …… “主子,这雨下得越发大了,一时半刻怕是停不下来。” 连舟侧头问道, “不如我们先在这落脚,寻个客栈暂时避避雨?” 离开京城后的第二天,他们就换了路线,将身后那些不干净的尾巴甩开了。 只是没想到,距离昌州还有最后两天路程的时候, 居然下起了这么大的雨。 道路泥泞难行,地面早已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远处的景象更是被雨帘遮掩,看不清晰。 沈延川向前看去,依稀能辨认出城门之上的那几个字。 ——石滦城。 第305章 囤粮 这场雨一连下了三天,屋外水汽弥漫,老宅因修建有些年头,屋内地面也总是潮湿。 到了第三天上午,雨总算停了,只是天依然阴沉沉的,看着随时还会继续。 叶初棠煎了药,给小五喝了。 她现在已经不烧,就是还有些咳嗽。 等小五喝完那碗褐色的苦涩汤药,叶初棠便总会再递上一颗蜜饯。 小五好哄得很,含着甜滋滋的蜜饯冲她笑得灿烂,倒是看不出几分病色了。 笃笃—— 听到敲门声,叶初棠抬头看去,心下却是有些奇怪。 他们回来几日了,众人知道他们这一趟回来是为了迁坟祭祖,便都没有上门打扰。 加上叶璟言和叶云风早年离开这的时候年纪还小,并没有十分交好的同龄朋友,就更清净了。 也不知这会儿上门的,会是谁? 不一会儿,小厮来报。 “二小姐,是潘公子来了。” 叶初棠眉梢微挑。 潘公子,莫不是……那日在城门口遇见的潘英? “请他进来,再去告知阿言和阿风,有客来找。” “是。” 叶璟言正在屋里看叶云风刚练的字,听到小厮来报,也是愣了一下。 “潘英?” 叶云风奇怪问道:“三哥,他来找你的?” 叶璟言一时也猜不透,将手中东西放下:“我去看看。” 叶云风哪里肯放过这难得的空闲,连忙起身跟了上去:“我和你一起!” 叶璟言也没管他,那天不知阿姐和阿风说了什么,阿风回来后就开始奋发 图强,比之前用心了许多。 他索性也就不再拘着他了。 来到前厅,看到来人果然是潘英,叶璟言笑着道:“什么风把潘大哥吹来了?” 潘英虽然同他阿兄情谊深厚,但和他却的确是不算熟的,这会儿来,也不知是为何事。 潘英神色却是有些拘束,道:“其实之前就想来了,但、但这不是怕耽误你们的正事儿嘛,就拖到了今日。” 叶璟言一愣。 他们和潘英素无交集,可听潘英这意思,却是有很要紧的事情找他们。 叶璟言为他沏了杯茶:“潘大哥有话直言便是。” 潘英张了张嘴,却又挠了挠头,低声询问道:“老三,你们家现在,是不是你阿姐说了算啊?” 听说那日叶家迁坟祭祖,可是叶初棠跪在最前面的呢! 青州距京城数百里之遥,又是小地方,消息并不算灵通,故而也并不晓得叶家兄妹在京城的状况。 但就祭祖这事儿而言,就已经能看出,叶初棠在叶家绝对是话事人! 叶璟言闻言也并未忌讳,轻轻颔首:“我叶家,的确是阿姐当家。” 潘英心道果然,两只手在腿上擦了擦,道:“那、那能不能请她过来一趟?” 叶璟言和叶云风对视一眼,皆是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惊讶。 不过叶璟言反应很快,当下便点了点头:“阿风,去请阿姐。” 很快,叶初棠来了。 潘英看到她,怔了一怔,眼中划过一抹惊艳。 那日叶初棠在马车内,众 人未能窥其容颜,却不想竟出落得这般温婉清丽。 叶初棠微微一笑:“潘公子找我,所为何事?” 潘英回神,挠了挠头,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着问道: “其实也不为其他,我来就是想问问,今年秋收的粮,叶二爷迟迟没有派人来收,可是有了什么变故?” 叶初棠眼眸微微眯起。 叶云风已经按耐不住出声:“你说什么?” 粮? 叶家在青州的确有一片田,但已经荒废很多年了。 叶铮争气,仕途一路走得顺畅,叶恒虽不及他,却也混出了点名堂。 那片田,自然也就没人种了。 这时候,潘英怎么提这个?还说什么收粮…… 潘英其实也是担忧了好一段时日了,所以虽然觉得这么上门催促不太合适,但也还是来了。 “就是叶二爷之前在咱们这订的粮啊!” 潘英看他们神色,心里明白他们应该也不知道这事儿,便解释道: “前几年,叶二爷回来过一趟,采买了许多粮食,而且从那以后,每年都会来。可是今年,这秋收都过去大半个月了,粮食堆积在粮仓,却一直没人来收。” 潘英搓了搓手。 “最近天儿不好,一直下雨,这稻谷要是受了潮就不好了。大家都很担心,所以就让我来问上一问。” 其实叶初棠他们回来的时候,就有很多人暗暗猜测他们是不是和叶恒闹矛盾了。 怎么说叶恒也是叶家长辈,这迁坟祭祖的 大事儿,他居然没有出现,怎么想都不对。 潘英因着和他们打过交道,就被派来了。 叶云风听得云里雾里,下意识看向叶初棠。 叶璟言唇瓣微动,最终却还是谨慎地没有开口。 房间内安静片刻,女子轻缓的嗓音再次响起。 “今年收上来多少石粮?” 第306章 奇货可居 潘英道:“叶二爷每年来都是收的五千石。” 五千石。 叶恒官居四品的时候,每年俸禄也不超过三百石。 回了青州,却每年都要收上这么多,他哪儿来的胃口和本钱? 潘英解释道:“叶二爷说,咱们青州地处偏僻,每年产的粮缴了田租后,还剩下许多,若咱们自己拉出去卖,费时费力,不划算。正巧他认识一位粮商,做的就是这生意,便每年来把稻谷拉走,给的价也高些。” 叶初棠简直想笑了。 她倒是不知道,她这位二叔,还有这样搭桥牵线的本事。 好端端的官不做,倒是研究起这样的营生来。 虽然叶恒早些年在官场表现平平,但仗着叶铮这位兄长,倒也算是顺遂。 后来这几年更不必说,青云直上,单单是京城的那些门路,就够他吃喝不愁的了,怎的现在连这几千石的生意也要操心? 五千石,要说多,实在是不太够一个大粮商专门来跑一趟,可要说少,这也的确是不少农户的收成。 青州人少,不过三万有余,每家每户分到的耕地便多一些。 大多数农户每年总收成不过百石,这是他们全部的经济来源。 这也是为什么潘英亲自上门,估计后面有不少农户都在焦急,等着拿粮换钱。 他人缘好,混得开,又大小算是个官差,能和叶家人说上话,这才选了他来。 看叶初棠陷入沉思,久久没有回话,潘英心里也越发忐忑。 他咬了咬 牙,壮着胆子问道:“二小姐,叶二爷的人今年迟迟没来,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叶初棠抽出思绪,闻言似是迟疑片刻,才轻轻颔首。 “二叔那边的确是出了些麻烦。” 潘英心里一沉。 紧接着,便听叶初棠继续道:“二叔因卖官鬻爵,贪污渎职,已被抄家流放潼北。” 短短一句话,却无异于一道惊雷炸响在潘英耳边。 “什么!?” 潘英震惊得睁大了眼睛。 就算是叶铮,前几年出事儿的时候,也不过是被贬了官,众人听闻消息后颇为唏嘘,只叹伴君如伴虎。 可这次叶恒的情况却完全不同啊! 他这是犯了大罪! 抄家流放,这辈子只怕都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潘英忍不住又看向叶璟言和叶云风,下意识开口:“那、那你们——” 他们不是一家人吗? 叶恒沦落到这般境地,那他们姐弟几人…… 叶云风冷笑一声:“我们早就同他们——” “圣心垂怜。”叶璟言看了叶云风一眼,打断了他的话,“只重罚了二叔,抄没所有家产,却并未再连坐他人,府上女眷也未曾入奴籍。至于我们……我们和二叔毕竟早就不住在一处,更是未受到牵连。” 叶云风暗暗握了握拳,将喉间的话咽了回去。 而叶璟言这番话在潘英听来,也很有说服力。 ——叶铮和叶恒两兄弟早就各自成家了,且长辈早早去了,的确没道理还算一家。 连叶恒的妻女都没 有被波及的话,那就更扯不上叶初棠他们了。 潘英一时受到冲击,来回不安地踱步。 “这、这……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那先前收上来的稻谷又该如何处置? 叶初棠看着他神色焦急的模样,静静思量。 这些也不过是无辜的普通人,不懂京中波云诡谲,明争暗斗,只知道叶恒出了事,他们辛苦一年的收成怕是没了出路。 急等换钱的怕是更不知要如何是好了。 潘英心头烦忧,看了叶初棠几次,都是欲言又止。 他之所以让叶璟言兄弟俩请了叶初棠来,就是想着如今她是叶家的话事人,或许能定夺此事。 可现在看来,叶初棠他们分明不知叶恒作为,又要如何再说这事儿? 他们总不好找叶初棠来善后吧?那未免也太不讲道理。 可如果一直这样拖着,那…… 叶初棠看了叶云风一眼,叶云风立刻识趣地去关了门。 “潘大哥,你先别着急。事关重大,咱们一起想想法子也好。” 叶初棠抬了下手,请潘英落座饮茶。 潘英同她对视一眼,看着眼前女子容色淡然眉目舒展的模样,心中的焦急也不自觉平息了许多。 他这才察觉自己说了这半天,的确是口渴得厉害,急急灌了两口茶,便急切问道: “叶二小姐这话的意思……是肯出手帮这个忙了?” 他的眼底带着遮掩不住的希冀。 在他看来,叶家人都是极其厉害的,叶璟言兄弟二人既然这般敬重 叶初棠,那她一定也不是等闲之辈。 说不定她真能有办法呢! 叶初棠顿了顿,问道:“你方才说,每年来收粮的粮商是我二叔的朋友,那——你可认得?” 潘英连连点头:“认得的!” “那你可能联系上对方?” 潘英神色一凝,愧疚摇头:“这、这……不能……每年八月收完稻谷,他们就会过来,根本不需要等。东西拉走以后,他们也不会过多停留,很快便走了。” 这也正常,收粮的时候时间很紧,他们这结束了,人家还得去下一个地方呢。 之前几年大家都没为此操过心,是以也就没想着和对方过多往来,不成想叶恒一朝出事,那些人居然也不来了。 他们联系不上对方,只能把希望放在叶恒身上,这才找上门来。 结果—— 叶初棠微微垂下眼帘,以茶盖轻轻拨了拨茶叶。 这事儿本就蹊跷。 叶恒出事儿,却并未牵连他人,然而由他牵线的粮商却也跟着没了动静。 若说这里面没有叶恒的参与,怕是无人会信。 而叶初棠更在意的,其实是—— “那你可知道每年的粮食都被送到了何处?” 潘英一愣,神情茫然。 “这、我、我们只管卖出去便好,不曾过问他们究竟是卖到了何处。” 这也正常。 朝廷并未禁止民间的粮食买卖,有些粮商会在粮价便宜的年份大量收购,囤积起来,待收成不好粮食紧缺的时候再高价卖出。 农户只要能卖出 好价,一年的忙碌就不算白费,又怎么还管得了人家做哪里的生意? 第307章 瞧不起 叶初棠总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劲。 若是为钱,叶恒有的是路子,而且还比这来的更快更多。 若是为其他……好端端的,他囤粮做什么? 而且他做这件事极为谨慎,只定五千石,这个数字不会引起太多注意。 就连叶初棠,如果不是这次亲自回青州,怕是也不会知晓。 潘英试探性问道:“二小姐可是打算,代叶二爷收了这些粮?” 未等叶初棠开口,叶云风便皱起了眉:“这不可行。” 五千石的稻谷,阿姐又没做这生意,便是收了也没处卖啊! 而且事关叶恒,谁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 果然,叶初棠沉吟片刻,便摇头婉拒:“这件事我来做,的确不合适。” 这绝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决定接手的事儿。 潘英脸上露出失望之色,肩膀也耷拉下来。 其实他也知道这是自己痴心妄想了,叶初棠他们和这件事毫无关系,现在凭白让人家掏钱把粮收了,怎么可能? 他神色歉疚,站起身来:“叶二小姐,实在抱歉!我就是太着急了,才说出这样的浑话来,您别介意!” 叶初棠笑了笑:“无妨。” 看她似乎是真的不在意,潘英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今日是我冒昧打扰了,还请几位见谅。那、那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 “若是他们一直不来,你们打算如何?” 叶初棠打断他的话,问道。 潘英表情带了几分无奈,苦笑一声:“还能如何?要么再 找人来贱卖,要么……便继续囤着。” 无论是哪种法子,对农户而言,其实都是亏损。 除去播种、灌溉、除草、收割以及人工等成本,一亩田最终只能落得极薄的利润。若是卖的价格低了,这一年到头下来,怕是连本儿都保不住。 而如果继续储存在家里,不好换了银钱不说,来年成了陈稻,更是一点价格都卖不上了。 一户农家一年的口粮也吃不了那么多,只能眼睁睁看着稻谷都烂在那儿。 叶初棠思虑片刻,道:“他们或许是被二叔的事情耽搁了,你们且再等上一段时间,看他们还会不会来。” 潘英心里其实觉得那些人是不会来了,但事到如今,的确也没有别的办法。 叶初棠又道:“另外,最近天气潮湿,稻谷若是存储不好,怕是很容易便坏了。我教你个法子,让他们回去多挖几个粮窖,窖壁以火烘干,再依次铺上草木灰和木板等,这样能防潮防虫,好让储存时间更久些。” 潘英听得愣神。 “这样虽然费事些,但好在只是耗费些人力,并不需要花费太多银钱。” 对于这些农户而言,最不缺的就是劳动力,这样一来,已经算是以最小的代价,换来最少的损耗。 对他们来说,绝对是划算的。 果然,潘英听完,眼睛都亮了起来,连声道:“好好!我这就回去告诉他们!我先代他们谢过二小姐了!” 叶初棠摇摇头:“我没帮你们 什么,无需道谢。” 但潘英还是弯腰鞠躬,一连谢了好几声才走。 不管怎么说,这都比他之前预想的最差的结果要好上太多了! 最起码他回去和大家伙也能有个交代! 待潘英离开后,叶初棠垂下眼帘,脑中闪过诸多思绪。 察觉到周围安静得过分,叶初棠抬头,就看叶璟言和叶云风正齐齐看着她。 叶初棠失笑:“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叶璟言顿了顿,道:“没什么,就是觉得阿姐博闻强识,确是懂得极多。” “对啊!”叶云风的眼神又是钦佩又是感叹,“阿姐不事农务,却连如何更好地储粮都知晓!” 叶初棠眉心轻轻一跳。 方才只顾着想叶恒为何要做这事儿,却是一时说的多了。 按说她是个自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本不该对这种事有所了解。 停顿片刻,叶初棠道:“没什么,不过是我平日看的书杂了些,碰巧看到过有人提及过这样的法子。” 她的确看书极多,何况这几年他们遇到过各种各样的情况,阿姐也都一一化解,如今这点“小窍门”,的确算不上什么。 兄弟俩都没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反而将注意力又放回了叶恒囤收粮食的事情。 “不过话说回来,这件事阿姐怎么看?”叶云风抱着胳膊,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我觉得那个所谓的粮商,肯定是叶恒的人!这件事绝少不了他的参与!” 叶璟言颔首:“若 非和他绑定极深,那些人也不至于因为叶恒被抄家流放而产生这样的变故。” “可他要那么多粮干什么?”这是叶云风最想不通的地方。 叶璟言欲言又止,下意识看向叶初棠。 他心里有几个猜想,但…… 叶初棠敛神,淡淡笑了笑:“罢了。这些终究是叶恒的事,如今他人不在此,我们便是想上千遍万遍,也未必是真相。” 叶云风挑眉:“难不成,咱们还要跑去潼北,问他个明白?” 叶初棠不置可否。 叶恒能不能活着抵达潼北,尚未可知呢…… 叶初棠朝着外面看去。 天色依旧阴沉沉的,估计傍晚又要下雨。 “且先等上一等。” 雁过留痕,那些做过的事儿,她不信未曾留下半点痕迹。 不过,她现在真是发觉,她这位二叔,似乎比从前预想的,要复杂得多啊…… …… 石滦城。 沈延川一行人选了家客栈,打算等雨停了再走。 是夜,雨声潺潺。 沈延川躺在床上,眼帘轻阖,似乎已经睡了过去。 忽然!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从床底翻出!雪亮锋利的匕首迅速刺向床上躺着的沈延川!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 眼看着那尖锐的匕首便要刺入胸膛,原本应该昏睡过去的沈延川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动作更快! 薄被一掀,遮掩了对方视线,同时他一手直撑,长腿横踢而出! 那人预料不及,手腕只觉一阵麻痛,下意识松开了匕首。 然而预想之中 匕首掉落地上的声音并未传来。 下一秒,他脖子一凉。 年轻男人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中的薄刃再进一寸,便可要了他的命! 轰隆——! 电闪雷鸣! 窗子亮了一瞬,映出男人清冷俊美恍如谪仙的容颜。 只是他的眼神极冷,竟犹如地狱走出的杀神! 他漫声道: “徐杰便这般瞧不起本殿?” 第308章 您有叶二小姐 蒙面人眼底闪过一抹震惊与慌乱,立刻便要咬舌自尽! 然而沈延川并未给他这个机会。 他一个手刀,蒙面人便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房门被人打开,连舟悄无声息地进来,看到房间内的景象,也是神色一凛。 “他们果然耐不住了。” 沈延川刀尖一挑,是一张陌生的面容,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 “徐杰的确有问题,这还没到抵达昌州,便派了人来。” 可惜,也不知徐杰是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他,以为派个有几分本事的杀手来,就能将他解决。 连舟上前,逃出绳子三下五除二将人绑了。 他耸了耸鼻子,闻着空气中那似有若无的淡淡甜腻气息,嘿了一声。 “这人也是有备而来,竟是准备的噬魂香。这迷烟寻常人只要闻上一点,就能无知无觉昏睡一整夜。” 沈延川进房间的时候,便已经察觉到床下有人,为了不作声张,特地等到晚上,亲自动手。 连舟把绳子打了个死结,又抬手将那男人的下巴卸掉,让他无法再自尽,这才轻哼一声: “只可惜,他们不知道苏木最擅长的就是用毒,这一趟他虽未同行,却是早早备好了各种解药。” 这些在苏木面前,只能算作雕虫小技。 沈延川把玩着那匕首,微微挑眉:“不过,徐杰这次居然只派了一个人,大约是久不在京城,连时局都看不清了。” 连舟道:“嗐!估计他是听说了您前段时间 受伤的消息,以为您还没好全呢!” 这次出行,沈延川特地选了马车。 不知情的人瞧着,的确难以猜测他的情况。 连舟得意道:“他们肯定想不到,您有叶二小姐,早就好了!” 沈延川动作一顿。 先前闻着那腻人迷烟气息而有些烦乱的心绪,莫名平静了许多。 他微微偏头,窗外雨声连绵。 这场雨下得挺大,也不知,青州那边,是个什么天气? “主子?主子?” 连舟接连唤了两声,沈延川才回过神来。 看着自家主子难得走神的模样,连舟哪儿敢问他这会儿在想什么事儿什么人,咳嗽一声,小心问道:“那个……您看这人怎么处置?” 沈延川眼底那抹微光转冷。 “交给奚溯审问,之后收拾干净,送还徐大人府上。” 连舟一凛:“是!” 他起身,击了两下掌,便又有两人无声从窗外翻入。 连舟将那蒙面人扔了过去,那二人便又迅速消失。 除了一阵随窗吹入的裹挟了雨水的秋风,房间内再无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连舟又道:“主子,这石滦城似乎有些古怪。” 沈延川眼帘微掀。 连舟凝神道:“今日属下出去查探,在街上遇到几个挖矿回来的人。” 沈延川凤眸眯起:“石滦城似乎并未任何矿产。” “好像是个小铁矿,属下专门问了,说是去年发现的。只是因为规模很小,便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偌是大铁矿,肯定 是要上报官府的,而这种小的,基本上都会被私人占据。 “原本这也没什么,只是……” 连舟一顿,神色也凝重了几分, “属下瞧着,那几人的身份,似乎并不简单。” 第309章 探 沈延川眉梢微扬:“怎么说?” 连舟顿了顿,低声道:“属下看那几人走路的时候腰身板正,步伐轻快,倒像是……军营中人!” 沈延川目光一凝,眼底划过一抹冷光:“你确定?” “八九不离十。”连舟语气笃定。 他也是军中出来的人,对这些最为熟悉,绝不会判断失误。 “那几人虽然身着短衫,作寻常打扮,乍然一看和寻常百姓无异,但细节处还是能看出差别。” 在军营里练出来的,多多少少都带着将士特有的习性,就算极力伪装,也还是有一些根儿上的东西,是轻易无法改变的。 沈延川垂眸沉思。 这石滦城是个小地方,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民风淳朴。 若非因为突然瞎了大雨,他们甚至不会选择在这里歇脚。 却没想到,偶然之下,竟发现了这样的蹊跷。 “那几人都是正当壮年?” “并非。其中三人二十出头,那个小头头瞧着似乎有三十了。” 连舟心里有了猜测,但还是没有十足把握,犹豫着道: “不过,那铁矿上干的本就是体力活,许是特地招了退伍的老兵也说不准。” 沈延川淡声反问:“那你看那几人,可是身有残疾?” 连舟回忆片刻,摇头:“并无。他们几人皆是四肢健全,瞧着颇是健硕。” 沈延川薄唇微掀,眼角眉梢却似是挂着霜意。 他淡道:“虽近些年无大战乱,然周边群狼环伺,戍边艰辛。能康健退 伍的将士并不多,尤其还是这般年纪。” 连舟神色一紧:“主子的意思是……” 沈延川看向窗外,夜幕深沉,不见星月,唯有堆叠的乌云阴沉沉地下着雨。 树上枝叶随这风雨飘摇而落,横生的枝丫显得越发孤寂森凉。 片刻,他低笑一声,饶有兴致般懒声开口: “这石滦城,有几分意思。” 就是不知道,是谁的手,已经伸到了这里? …… 这场雨第二日依旧没停。 沈延川便继续留了下来。 徐杰并未再派人来,大约是已经知道出师不利,便暂且缩了回去。 终于,到了下午的时候,雨总算小了些。 沈延川带了一顶斗笠,便从二楼的窗户无声翻了出去。 待他再出现在长街之上的时候,赫然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张普通的青年面容,一袭宽大的黑色长袍,微微垂着头,斗笠遮掩了一半容貌,放在人群里实在是不起眼到了极点。 路面上积水深深浅浅,雨滴荡漾起圈圈涟漪,搅乱他水中挺拔的倒影。 他一路往城东而去。 连舟探来的消息,说那铁矿就在石滦城东南方向。 先前他们便是从东边而来,只是彼时下着大雨,他们并未注意到其他。 街道上没什么人,只偶尔几个路人匆匆擦肩。 “小姐,咱们得快些回去了,不然等会儿雨要是又下大了,可不好了!” 小丫鬟举着伞脆声开口,语气焦急。 与她同行的女子笑着应了一声:“好。” 闻 得此声,沈延川脚步站定,回头看去。 第310章 动身 这声音听着到时颇为熟悉。 那一主一仆并未注意到沈延川的存在,依旧快步迈着步子往前。 小丫鬟道:“这石滦城什么都好,就是最近这天气太无常了!您这几日每天出门,都是淋得一身湿呢!” 虽然打着伞,可偶尔风急雨骤,也还是很容易打湿裙角鞋袜的。 她小声道:“您的身子好不容易养好了些,若是再受了凉,可就不好了。” 那女子笑着摇头:“秋日的天气本就一天一变,何况只是下了几场雨罢了,没什么要紧的。” 小丫鬟忍不住道:“就算如此,您在家歇息几日,等天晴了再出来也不迟啊!反正咱们来了这儿,以后多的是时间四处游看呢!” 那女子却没有接她这话,只笑了笑,催促道:“咱们快些回去吧,天晚了路也不好走呢。” 小丫鬟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哎!好!” 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逐渐消失在泛白的雨雾之中。 沈延川眼眸微眯。 那是……苏佩儿和她那个贴身小丫鬟? 离开京城之后,她们二人竟是来了这里? “驾!” 突然,街道拐角冲出一人,他御马疾行,所过之处雨水飞溅。 即便是看到前方有人,他似乎也没有半点要降低速度的架势。 沈延川脚下一动,微微测过身去。 那人飞快打马而过,一身凶悍霸道。 沈延川的目光在那匹马的马蹄上凝了一瞬。 那人那马很快离开,沈延川收回视线,继续往城外 的方向行去。 这石滦城的确处处透着古怪。 当初韩桐的案子结了不久后,苏佩儿就离开了京城。 那时候他并未在意,只当是苏佩儿要离开这伤心地。 但她偏偏出现在了这。 尤其方才听她和小丫鬟的对话,这一连数日,她每天都会出门。 她初来乍到的,在这里估计也没什么人情关系,为何要日日出去? 她是做什么了? 另外,若是没记错的话,苏佩儿离开京城之前,叶云风曾经去给她送过汤药。 叶云风和她之间自然不会有什么,但…… 脑海之中闪过一双乌黑清润,噙着淡淡笑意的眼眸。 沈延川眉梢微扬。 …… 青州。 叶初棠摸了摸小五的额头,又吩咐叶云风再煎一天的药即可。 叶云风对这差事自然无甚意见,只是拿着药包去小厨房的时候,忍不住调侃。 “也就小五病了,能让阿姐如此上心。” 这要换成他,指不定连个药方子阿姐都不会给他开! 叶初棠头也没抬:“你若小上十岁,我也会好好照料你。” “照料”二字轻飘飘的,却听得叶云风脊背一凉。 他都不敢想,阿姐亲自“照料”他,会是个什么情形。 胳膊腿儿应该还能保住的吧? 叶云风咳嗽一声,讪讪笑道:“哪儿能麻烦阿姐?我这身子骨铁打的,从来不要阿姐操心!那我先去给小五煎药了啊——” 话音未落,人已经一溜烟跑了。 正巧叶璟言回来。 “阿姐。”他一身锦白 绣竹叶的长衫,眉目疏朗清俊,身形挺拔清瘦,越发如谦谦君子样。 叶初棠抬头:“如何?” 叶璟言轻轻颔首:“马匹已经备好,对外说是咱们来时有匹马伤了腿,打算买来换掉。不过,阿姐打算何时动身?” “今晚。” 叶璟言微微蹙眉:“这么快?” “已经有些晚了。”叶初棠理了理小五的头发。 若非是因为担心小五的病,她前日就该走了。 小五仰头,巴巴地望着她,眼睛忽闪忽闪,又似是带着内疚。 ——她耽误了阿姐的正事是不是? 叶初棠轻笑一声,点了点她的小鼻子。 “你病这一场,倒是给了你阿姐正大光明闭门不出的借口。” 如此一来,她便是一连几日不出门,也不会有人怀疑。 小五听了这话,方才放下心来,冲她甜甜一笑。 然而转念想到阿姐今晚就要走了,她又心生不舍,一头扎入叶初棠怀里不肯撒手。 叶璟言知道她对这一趟的行程早有安排,也知道她决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更改,虽然心中担忧,但还是点了点头。 “阿姐放心,这里一切有我。” 叶初棠对他自然是没什么担心的,如今阿言已经十四,叶家有许多事儿,也的确可以名正言顺由他去出面处理。 看着他神情认真的模样,叶初棠倒是忍不住笑了。 “我看担心的是你。这也不是第一次出门了,放宽心。” 这倒也是。 从前在江陵的时候,阿姐每隔一段时间 便会单独出门一趟。 时间不定,有时只一夜,有时却三五天。 他和阿风都不知道阿姐是出去做什么去了,但也从不过问。 反正阿姐做什么都有她的道理。 只是……要说不担心,却是做不到的。 叶璟言犹豫片刻,还是出声询问:“阿姐这次,几日可归?” 叶初棠想了想:“顺利的话,七八日吧,若是路上耽搁,许是会久一些。不过不会耽误咱们回京。” 叶璟言心里其实也猜了个大概。 从阿姐让他们请假一个月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阿姐另有打算。 他点点头:“那……阿姐一路小心。” …… 是夜。 叶初棠换了身轻便衣裳,一人一马悄无声息出了青州。 此时并未下雨,只是夜风寒凉,叶初棠一手握紧缰绳,双腿夹着马腹,马儿快跑起来。 她只带了银两和干粮,并未再带其他多余的东西,速度比马车要快上太多。 两日不眠不休地赶路后,叶初棠终于看到那座遥遥伫立的城池。 ——石滦城。 …… 夜深人静。 连舟在房间内等了许久,终于听到窗户被人推开的动静。 他当即起身:“主子!您可算回来了!” 沈延川摘下斗笠,滴下几点雨水,修长的手指在下颌处轻轻一捻,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便被揭下,露出那张过分冷清的容颜。 连舟忍不住道:“这事儿交给属下去做便是,您何必亲自去呢?” 自从他提过城外那个铁矿,主子便动了 查探的心思,甚至让他在这假作是他,而自己竟亲身前往。 沈延川想起今日所见,唇角微挑。 “亲眼见了,才知真假。” 第311章 暗查 连舟一愣:“真假?” 主子说的是什么的真假? 他奇怪问道:“您今天不是去城外那铁矿查探了吗?怎么……难道那铁矿是假的!?” “是真的。” 毕竟是个正经的矿场,石滦城内的人都是知晓的,想作假也难。 不过—— “那铁矿虽然不大,但戒备森严,场子外围派了专人望风。” 如果是寻常铁矿,不会这般戒备,尤其—— 沈延川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漫不经心道: “看起来,其中有不少还是练家子。” 连舟暗惊。 先前他在城内瞧见那几个人的时候,就觉得不太对,现在再结合主子的话,心中猜测几乎可以肯定。 “看来这铁矿真是有人故意做的障眼法?” 连舟想了想,继续道:“今日属下出去,又打探到几分消息,城内人都说那铁矿的待遇不错,不少人都想去谋个差事,但那边审核极其严格,寻常人还真进不去。偶尔有几个身强力壮的,进去之后过不了多久也都回来了,说给的钱虽不少,可里面干的活也累,而且监工凶戾,动不动就拿鞭子教训人。能留下的,都是能吃苦能豁出去的。” 沈延川挑了挑眉。 “倒是会选人。” 如此一来,倒是招了不少能打能干的。 连舟想不通:“可……到底会是谁?这石滦城也没什么特殊的,怎么会有人选在这样的地方?” 沈延川动作一顿,眼前忽然浮现之前见到的苏佩儿,若有所思。 是啊 。 那么多地方可以去,为什么偏偏选在了这儿? “那个苏佩儿,原籍是何处?” 连舟乍然听见这个名字也是懵了,片刻后反应过来:“您是说……之前韩家的那个苏佩儿?” 沈延川颔首。 连舟回想了一会儿,道:“好像说是南方来的,自小便被人卖到了青楼,因容貌出众,且弹得一手好琵琶,成了春风楼的头牌。” 他不明所以:“主子怎么突然想起问起她来?” 沈延川转了转杯子,道:“她也在这。” 连舟睁大眼睛,颇为震惊:“当真!?” 他很快明白过来,心头亦是思绪万千,眉头拧起:“那她来这,所为何事?总不能是她早就知道这石滦城有异吧?” 之前查韩家的案子的时候,苏佩儿的底子也被他们调查了个清清楚楚。 她根本没道理来这啊! 连舟问道:“那……要不要属下再去她那查上一查?” 石滦城不大,要找到苏佩儿的住处对他而言不是难事。 沈延川思虑片刻,却是摇了摇头:“不必。” 连舟又问:“那主子打算何时启程?” 暗中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如果在这里停留时间太久,迟迟不到昌州,必定会引人疑心。 沈延川道:“明日应是个晴天,是启程的好日子。” “明天?” 连舟诧异, “您不打算继续在这里查下去了?” 那铁矿的情况非比寻常,若是就此离开,那—— 沈延川眉梢微扬。 “我说我要走了么 ?” 第312章 会见 连舟明白过来:“您是打算……继续留在这里查探?” 奚溯除了有一手审问的好本事,还极其擅长易容,让他伪装成主子离开,自然是没问题的。 可关键是—— 这样一来,岂不是只剩下主子一人? 他们这一趟出来跟随的人本就不多,若要掩人耳目,明日离城的人肯定不能少,否则一定会被人看出问题。 沈延川却似乎不以为意:“等进去探个虚实,我自会再去昌州。” 今日出于谨慎,他只是在外远远看了片刻,并未深入打草惊蛇。 之后再寻机会仔细看看才是。 连舟看他心意已决,知道劝说无用,只得应了:“是!” …… 城南,某处小院。 夜色已深,苏佩儿刚推门进屋打算休息,忽然看到屋内竟是多了个人。 她刚要惊呼出声,却正巧那人抬头看来,摘下纬帽,一张温润清丽的脸容映入眼帘。 苏佩儿睁圆了眼睛: “叶——” 她连忙左右看了看,转身将门关好,这才急急上前,低声问道:“叶二小姐,您怎么来了!?” 来人身着一袭青灰色锦衣,一头如云乌发简单束起,身形高挑纤细,乍然看去,还以为是哪家少年郎! 不是原本应在青州的叶初棠,又是何人? 叶初棠笑了笑,示意她落座,不必紧张。 “接到你的信后,我便决定过来一趟。因着小五的病耽搁了两日,这才来晚了。” 苏佩儿眼中震惊更甚。 来、来晚了? 算算日子, 她那封信应该前几日才到青州吧? 除去小五生病的时日,岂不是意味着叶初棠只短短两三天便赶来了!? 她无措喃喃:“可、可青州距这里几百里之遥,叶二小姐您、您是怎么来的?” 叶初棠下颌轻抬:“骑马快些。” 苏佩儿简直不敢置信。 ——叶初棠居然就这么单骑日行百里而来! 要知道之前她从京城来这石滦城,还是专门请了马夫,赶了大半个月的路程呢! “您、您这……”苏佩儿心里又是担心又是后怕。 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女子,一人在外不知会有多少危险! 但话到了嘴边,她又说不出来了。 叶初棠早几年带着弟弟妹妹在外流亡谋生,最终将他们安安稳稳带回了京城,便已经足够证明她并非寻常女子。 最后,苏佩儿只得道:“您这也太突然了些……若有什么吩咐,直接写信告知于我便是,何必麻烦您亲自跑这一趟?” 叶初棠摇摇头:“之前我就想着要来的,只是事情太多,才拖到今日。” 当初在城门外为孙立安送行,孙立安暗示她石滦城或许与爹爹之死有关,她就将这件事放上日程了。 如今借着回青州的机会,正好神不知鬼不觉过来。 苏佩儿听到这,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原来叶二小姐早有安排……” 当初她离开京城之前,叶初棠曾让叶云风专程给她送过汤药和银两,她将东西尽数收下,后来又在那荷包内里的夹 层中,找到了一张纸条。 叶初棠让她前往石滦城,安置好后再写信给她。 地址并非是京城,而是青州。 苏佩儿从未去过青州,只隐约听人提过那似乎是叶铮大人的故土,在这边一切都收拾好以后,便给青州去了信。 只是她没想到,叶初棠收到信后居然立刻便来了这。 叶初棠道:“你在这石滦城江有段时日了,也算了解,可与我说上一说。” 苏佩儿点点头,心中暗暗庆幸自己这段时间一直未曾懈怠,尽量在这城中多多走动,听到问到了不少东西。 她停顿片刻,在脑子里梳理好思绪,便娓娓道来。 “这石滦城是个小地方,和京城比起来,当真天差地别,但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倒是不错。也因如此,这城内来的外人不多,大多数百姓都是一直生活在此处的。” 叶初棠在一旁默默听着,眼帘微垂,谁也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苏佩儿看她如此,便继续讲了下去,将自己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都一一道来。 “……要说这石滦城同别处有什么区别,倒是城外有个矿场。” 苏佩儿以前从未亲眼见过矿场,自然那对这事儿格外留意一些。 叶初棠眼帘微抬:“哦?” 苏佩儿解释道:“不是什么大矿场,只听说老板似乎是外地人,不怎么来管,下面只留了几个监工,每日看着那些人上工。听说报酬不低,但就是规矩太严,少有人能在那干得长 久。” 这在石滦城不算秘密,苏佩儿最开始来到这就听说过。 叶初棠眉梢微扬:“既然是个小矿场,那些监工管得那么严干什么?” 苏佩儿摇摇头:“这个我便不知了。只是我先前去城外的时候,曾远远看过几眼,瞧着……确实不大的样子。” 叶初棠突然问道:“你可知道那矿场的老板是哪里人?” “不知。”苏佩儿回想片刻,“好像因为他不怎么来,城内的人也就不怎么提。” 这就更奇怪了。 铁矿再小,没有和官家打通关系,也不可能私自开起来。 而这样的人,在石滦城这种地方,绝对算得上是厉害角色,下面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传闻。 尤其还是个外来的,没点手段,如何镇得过地头蛇? 然而关于这个人,城内居然没有多少他的消息。 叶初棠陷入沉思,又问:“那铁矿的具体位置在何处?” 苏佩儿预感到了什么:“您、您问这个,难不成是打算去看看?可那边守得很严,如果不是矿场内部的人,刚靠近就会被赶走的。” 叶初棠笑了笑:“反正也没其他事,去瞧上一瞧也无妨。” 苏佩儿:“……” 叶二小姐这语气也太轻巧了些! “可您是个生脸儿,还是个女子,他们肯定不会让您进去的啊!若是、若是对您无礼——” 那些粗蛮之人不知道叶二小姐的身份,肯定毫无忌惮! 叶初棠唇角微勾:“放心,我今天不去。” 苏佩儿 这才长舒口气。 然而放松的笑容尚未舒展,便又听叶初棠道: “赶了两天路都没怎么休息,我先睡一觉。明日醒了再去不迟、” 第313章 怪危险的 苏佩儿连忙道:“是了,叶二小姐这一路奔波,是该好好休息。” 她说着,就要起身为叶初棠铺床,被叶初棠拦下。 “不必麻烦,我睡旁边的小榻就好。” 苏佩儿觉得不妥:“这怎么能行?” 叶初棠对她有救命之恩,如今来了这,她连让人好好睡一觉都做不到,那真是—— 叶初棠随意摆摆手,便躺在了小榻上。 “这儿挺好。” 从前席天慕地的日子不少,她也没觉得如何。 苏佩儿还要再说,叶初棠竖起手指,轻嘘一声。 “吵醒你家小丫鬟可不好了,她年纪还小,正是睡觉长身体的时候。” 苏佩儿:“……” 看叶初棠坚持,烛火摇映间,眉眼间依稀见几分倦色,苏佩儿也不忍再打扰,终于是答应了,然后又抱过去一条崭新的被子。 “这是前日刚做好的被子,叶二小姐别嫌弃。” 叶初棠笑着应了声多谢。 夜深人静,苏佩儿最后看了小榻上躺着的叶初棠一眼,她已阖上眼帘,呼吸沉静,仿佛已陷入梦乡。 苏佩儿心里轻叹,颇是心疼,蹑手蹑脚吹灭灯盏。 …… 第二天一早,小丫鬟便来敲门。 “姑娘,该起了。” 苏佩儿闻声醒来,立刻坐起身看向小榻,却是一怔。 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如果不是那叠得整齐的被子,她几乎要以为一切都是昨天晚上做的梦。 “姑娘?”小丫鬟又敲了两下。 苏佩儿应道:“来了。” 她一边起床更衣梳洗, 一边在心里默默想着叶初棠此时不知去了哪里。 难道已经去了那矿场? 想到这,她心里更是生出几分担忧。 虽然叶二姑娘是极有本事的,但在这石滦城毕竟人生地不熟,万一出现什么意外…… “姑娘,你今天怎么总是魂不守舍的?”小丫鬟瞧她神色有异,忍不住脆声问道。 苏佩儿回神,将心里诸多纷乱的想法都收了起来。 “没什么。今天看着好像没雨,等会儿出门走走。” 小丫鬟不疑有他,笑着点头:“好!” …… 叶初棠醒来后,并未直接去往城外矿场,反而是在城内四处散漫闲逛起来。 孙立安当初说这里依山傍水,钟灵毓秀,的确不是虚言。 一条抚河穿城而过,站在河边眺望远处连绵群山,一切景致笼在白色的山岚之中,空气湿润带着些微秋日的凉意,实在令人心旷神怡。 叶初棠这几日的疲惫一扫而空,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日头渐升,街上便渐渐热闹了些,人来人往。 无人注意到这个身穿一袭灰青色锦衣,头戴纬帽的少年。 同一时刻,一队人马正从城门处离开。 当前一人身着劲装高坐马上,腰间配剑,正是连舟。 他拉了一下缰绳,来到马车边侧,低声说了什么。 一只修长的手挑开帘子,只隐隐看到下半张脸,却依旧不难让人猜测出其主是何等清隽。 他下颌轻点,便又放下帘子。 连舟驱马上前:“主子有令,咱们在路 上耽搁了些时间,需得快些行进,尽早抵达!” 其余几人齐齐应声:“是!” 连舟双腿夹了一下马肚:“驾!” 马儿快速奔腾起来,一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 …… 叶初棠花了一天的时间,将半个石滦城转了个遍。 夜色降临的时候,她去了河边一家生意不错的小酒馆,在偏僻的角落坐下,点了菜和酒。 纬帽摘下后,是一张英气俊秀的少年容颜。 偶尔有人看她一眼,看她只自顾自吃菜喝酒,便又收回视线。 小半个时辰后,叶初棠结账走人。 她沿着河边漫行,晚风吹来,便溢开几分淡淡酒气。 几个拐弯,她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在人群与夜色之中。 …… 夜晚的矿场黑漆漆的一片,只偶尔几点可见几点星火,想来便是炼铁的熔炉。 大门外站着两个负责看守的男人。 其中一个打了个哈欠,被另一个低声训斥:“精神点儿!让上头看见了,又免不了一顿鞭子!” “我就是打个哈欠,又没真的睡着。”被说了两句的男人心中不满,“这一守就是六个时辰,谁能不困?” “就是这样才得小心!别忘了上次那个老张因为喝酒误事,是什么下场!” 听得这话,那男人总算有了几分害怕。 他回头看了一眼,小声嘟囔:“这矿场就这么大,干嘛严防死守的?谁也没胆子来这儿找事儿啊。” 他说完,听得对方没回应,心下奇怪,扭头看去:“哎 ,我说——” 下一刻,他后颈一阵疼痛袭来。 不好! 他没来得及开口,便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一切发生得悄无声息,加上这里光线昏暗,并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沈延川脚下一动,便要往前。 忽然! 他心中警铃响起,骤然回身,一掌挥出! 然而下一刻,他忽然看到那双乌黑平静的眼眸,眉心轻跳,硬生生收住了动作! 月亮藏于乌云之后,只泄下一缕幽光。 昏沉的夜色下,本该相隔千里的两人面面相觑。 微妙的死寂中,叶初棠第一次生出迟疑。 ——认出来了? 不是,她易容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劲了? 沈延川心头更是难得生出荒唐之感,然而荒唐之中,又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微妙欣喜。 嗯……在这儿也能遇上,似乎不得不说,他们是挺有缘分? 叶初棠低头看了地上昏迷的两人一眼,宽心了。 没关系,某人的手段比她的易容术更粗暴。 他倒是一点儿不担心被人发现。 似是看出她的想法,以及那一抹淡淡的质疑,沈延川低声道:“他们每隔两个时辰换班一次,这个时间内,不会有人过来。” 查得倒全。 叶初棠点点头,又问道:“你也要进去?” 她声音极低,且与她平时音色极为不同,倒真像极了朗朗少年。 沈延川压下心中那一抹怪异,颔首。 然而“一起”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便听对面叶初棠又道: “既然你去,那我就 不去了吧?” 她实诚道, “怪危险的。” 第314章 一起? 沈延川沉默片刻:“你舍得?” 虽然叶初棠知道他问的是她都已经从青州千里迢迢来到了这,怎么舍得不亲自进去看上一看,但乍然一听,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思考片刻,她又实诚道:“不舍得。” 要不然她连续数日的奔波和准备,岂不白白浪费。 沈延川唇角极轻地弯了一下,似是在笑。 叶初棠朝着大门内张望,除了隐约能看到矿场中间挖出的矿坑,以及几处熔炉,再看清其他。 这情况,不进去看肯定是不行的。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早知如此,该早点和你联系。” 何必多跑这一趟? 沈延川挑眉:“这么信得过我?” 叶初棠点头:“自然。” 她虽然一直觉得沈延川这人很危险,但也必须承认,他这人也的确极有能力。 更何况—— “我们不早就在一条船上了吗?” 叶初棠微微偏头,语气诚挚。 沈延川轻哂。 “那倒要多谢叶二小姐看得上了。” 叶初棠:“……” 这男人阴阳怪气什么?不就是以前对他几多防备,还甩了几次锅吗? 这么斤斤计较干嘛? 如今在这矿场,谁也不知道里面情形如何,既然他们目标一致,那自然就算是自己人。 叶初棠心里劝了自己两句,又从袖中掏出一个瓶子,俯身在那二人鼻端晃了晃。 沈延川心中奇怪,却没阻拦,只问道:“这是什么?” “蒙汗药。”叶初棠解释道,“晚些他们醒来,就会忘记 昏迷之前几天内的事情。” 沈延川默了默:“你把这叫蒙汗药?” 作用如此精准,这样的东西显然不是寻常毒物,叶初棠分明是有备而来。 “一个作用。” 叶初棠上辈子勤勤恳恳,卷王之王,同门师兄妹研制一种毒药,她非要细分出数十种,效果各有不同。 不过是这辈子懒得再在这种事情上操心,便随意了。 沈延川又看了那二人一眼,道:“我先前还以为你要让这两个人彻底消失。” 叶初棠:“……” 她收起瓶子,看着沈延川,认真说道:“虽然这世上的确有能化骨噬肉之物,但我心地良善,怎么会用那种东西?” 沈延川盯着她的眼睛,月色暗淡,不及她眸中星点璨光。 他率先收回目光,了然颔首。 只说没用,没说没有。 叶初棠不知他此时心里在想什么,但也不怎么在意,收拾妥当打算往里走,刚跨出一步,又扭头客气了一句: “要不我们一起?不过——” “可以。” “……” 叶初棠难得被噎一次,良久无言。 她本来想着沈延川出现在这,必然是有自己想查的东西,两个人一起行动太不方便,她只需稍稍客气,再说分头动作,就能顺理成章把他甩开。 万万没想到—— 沈延川看着她沉默不言的样子,眼角略过一抹极浅的笑意。 “你不是说,我们是一路人吗?” “……是。” 叶初棠面无表情, “那就请……多多照顾了。” 沈延川下颌轻点,十分自然道: “应该的。” “……” 他应允得这般流畅,让叶初棠觉得,那种好像哪里不太对的感觉又来了。 不过她也没细想,时间不多,他们动作得快些。 二人对视一眼,无需更多言语。 身形一转,便无声潜入矿场。 …… 因着地势起伏,这矿场不算坦阔。 二人在夜色中前行,路面上到处都是堆积的粗粝石块。 再往前走,借着微弱的月光,依稀能看到偌大的矿场中心,是一个近似的环形,岩层阶阶递下。 乍然看去,倒与南方村落梯田有几分相似。 叶初棠一边走,一边将这矿场的地形与规格都纳入脑海。 这铁矿的确不算大,但也是需要不少矿工忙活的。 而且越是往里,戒备便越是森严。 忽然,沈延川停下脚步。 叶初棠看向他。 沈延川低声道:“你可听到什么声音?” 叶初棠凝神,果然听到几道似有若无的重器敲打之声。 她微微皱眉:“这个时辰,矿场还在进行开采么?” 铁矿开采本就极为辛苦,环境恶劣,要防备各种各样的危险。 这大晚上的,光线不明,至于这般不眠不休么? 沈延川摇了摇头:“听来不是在开井,更不是挖巷道。” 叶初棠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一是惊讶沈延川居然对矿场上的事似乎颇为了解,二是……他的内里居然如此深厚,不但率先听到声响,更是你那个清楚分辨出这声音的来源 。 沈延川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眼眸微微眯起。 “听着倒像是……” 沈延川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脚步声。 他反应极快,一把拉住叶初棠,躲在了一块大矿石之后。 车轮从碎石子上碾过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是有人推着矿车从此路过。 矿车的车斗上装得满满当当,在暗淡的月光下泛着幽光。 ——竟是已经提炼好的铁块! 叶初棠飞快瞥了一眼,看到这一幕,心中暗惊。 铁矿出现铁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关键是——这人竟是推着车往矿场里而去的! 那男人推着沉重的小车往前,没一会儿便累得满身汗。 但他动作不敢有丝毫怠慢,依旧咬牙行进。 终于,黑暗中又走出一人,手里拿着把鞭子。 啪! 那人扬鞭一甩,叫骂道:“没吃饭吗!动作这么慢!耽搁了你十条命也赔不起的!” 被打的男人连躲都不敢,硬生生受了,忍着钻心的疼,点头哈腰地道歉。 骂了好几句,那男人才停下,指着地上的废铁和石块:“愣着干什么!把东西卸了,把这些装上送出去啊!” 那人忙开始动作起来,把车斗内铸好的铁块卸下,又将几块石头放入车斗,上面再堆叠几块废铁。 乍然看去,和那些刚刚卸下的被开采熔炉锻出的铁块别无二样。 装好车后,他又调转方向,往矿场的外围方向而去。 ——那里已经堆积了不少等着运出矿场的“铁块” 。 第315章 平安 若是再看不出其中猫腻,便是怪事了。 但…… 寻常矿场都是将熔炼好的铁块运送出去,怎么偏偏这里是反过来? 而且为了掩人耳目,还专门用了矿石和废铁掩饰,每日往外拉。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绝不会有人怀疑这矿场出的铁块有问题! 叶初棠的目光移向方才那打人的监工,隐约看到他身后似乎有扇门,但是里面是什么,却是不得而知了。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些熔炼好的铁块,都被送入那处了。 “这铁矿自产自销,还挺有意思。”叶初棠若有所思。 沈延川却没说话。 没听到他的回应,叶初棠侧头: “你觉得——” 额间忽而似有温凉的触感。 叶初棠动作一顿。 周围空气似是凝固,叶初棠眨眨眼,却只看到男人流畅的下颌线条。 沈延川就站在她身侧,且目力更远,自然也将方才的一切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再联想到方才听到的那似有若无的极有规律的敲铁声,他心底的猜测呼之欲出。 也正是这凝神思索的片刻,让他没有第一时间听到叶初棠的话。 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眼睫微颤,下意识看向了身前的女子。 此时,他才终于后知后觉——他们好像靠得太近了。 原本就狭小的空间似乎更加逼仄,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然而此时叶初棠脑子里想的却是——这男人脸上是做了遮掩,但其他地方好像没有。 嗯……这男人 长得确实好,肩颈挺直,连喉结也堪称漂亮,上下微微滑动的时候,还透出几分难见的禁欲感。 让人忍不住—— 忍住。 叶初棠闭了闭眼,不动声色地轻吸口气。 忙正事的时候,她怎么能想这些东西??? 都说男色惑人,果然不假。 早知如此,傍晚那会儿不该喝那壶酒的…… “你喝酒了?” 男人低沉散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惊得叶初棠立刻抬头,对视的片刻莫名心虚起来: “嗯?” 这男人该不会看出她在想什么了吧!? 沈延川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大,眉梢微抬。 “你身上有酒气,你闻不到么?” 其实那股气息很淡,但两个人分寸之距,他又五识过人,闻来便觉得很是浓郁了。 叶初棠鼻尖皱了皱。 “还好吧……” 来之前她特意去了酒味儿的,怪只怪这人是沈延川,太过敏锐。 “喝了一点。怎么,我不能喝吗?” 他的眼神怎么这般奇怪? 沈延川似乎笑了一下:“当然可以。我不过是觉得意外,叶二小姐竟肯喝外面这些寻常酒品。” 叶初棠微愣。 她在这上面好像从没挑过嘴吧?沈延川怎么莫名说这样的—— “放着京城云来酒肆的诸多好酒不喝,却跑来这小城啜饮无名黄汤,叶二小姐好兴致。” 叶初棠:“……” 她沉默良久,终于难以置信地开口: “沈延川。” “我只是没给你送酒,你这么记仇的吗?” 沈延川看她一眼,淡道:“ 难为叶二小姐还记得这事儿。” 叶初棠:“……” 要是沈延川否认也就罢了,偏偏他还就这么直接承认了!? 堂堂定北侯世子又不缺那一壶酒! 叶初棠唇瓣微动,正要说话,忽而又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立刻静声看去。 几道人影似乎正抬着什么东西走。 因为隔得远,光线也不好,人影重叠,看不太清那是什么。 但下一刻,叶初棠看到他们将那“东西”抛了出去。 竟是一个人! “呸!真是晦气!”其中一个朝着地上啐了一口,“这是这个月死的第三个了吧?” 另一人附和道:“可不是?成日这么死,咱们的工又要干不完了!” 言谈之间,并无对工友死亡的可惜,只有抱怨。 “说到底,还是累的!可谁不累?亏得之前瞧着他还是个身板儿好的,结果这么不抗事儿!” “他死了倒是无所谓,可回头还要招人补上,又是个麻烦事儿。” “嘘!小声点儿!回头让人听见,这小命不要了!?” 被说的男人却是更为不忿。 “那怎么了?先前给的银子多也就罢了,最近这段时间,上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这都好几日不见荤腥了!总这样下去,谁受得住!?” “刘工不是说了,情况特殊,等过了这段就行了!再说,受不住又如何?既来了这,还想着能全须全尾地出去不成?” 说话之人语气低了下去,几人也都沉默下来。 “罢了!走吧 !” 几人转身离开。 叶初棠眉心蹙起。 听着那几人的话,这矿场上死人似乎是常事,而且从上到下都不以为意。 他们到底在做些什么? “要不要过去看看?” 耳边忽然传来男人的询问。 叶初棠扭头,和他对视。 片刻,她下颌轻点。 “好。” 那大门外只有一个监工看守,只要将他解决,便能进入里面。 当然,不用想也知道其内肯定也是关卡重重。 他们这一去—— “若能查到最好,查不到,半个时辰内我们也必须要离开。”沈延川道。 他们剩下的时间并不多,还得是一切顺利的情况下。 叶初棠赞同地点点头。 …… 城内。 苏佩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旁边的小榻上空空荡荡,叶二小姐自从早上离开后,便再没有回来。 她应该是去城外那座铁矿上了吧? 苏佩儿双手合十,心中默默祈祷。 但愿她能平安啊…… 第316章 深藏不露 夜色愈发深厚。 叶初棠和沈延川的身影藏在暗影之中,似是要和这里的一切融为一体。 这虽是个小矿场,但层层岩层挖下,石块堆叠,道路并不好走。 幸好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座熔炉,使得视线得以被遮掩,这也方便了叶初棠二人。 终于,两人来到那扇门前大约百米位置。 来到这,便能明显看到地上的废铁和残渣都多了起来。 那个负责看门的监工手中握鞭,神情凶悍。 叶初棠盯着他看了几秒,微微眯起眼睛。 这个男人…… “这是个练家子。” 沈延川的声音极低,落在叶初棠耳畔。 叶初棠眉梢轻抬,同他对视一眼。 看来他们想到一处了。 那男人气息沉稳,步伐轻松,明显是有功夫在身上的。 那些苦工大多数只是身体健硕些,力气大些罢了,但这个人却比他们强出许多。 也难怪他出手教训的时候,那些人都不敢反抗,想来是自己也清楚,这伤痛忍一忍便罢,但若敢表现出任何违逆的苗头,怕就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寻常矿场怎么会招用这样的人? “你在这等我片刻。”沈延川道。 叶初棠轻轻颔首,未曾多问他半个字,仿佛无论他去做什么,她都相信且放心。 沈延川走出半步,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顿了顿,他道:“小心些。” 叶初棠眨眨眼。 要去冒着风险做事的人是他,该小心的也是他,怎么反而是他对她说这话来? 不过 ,她还是点了点头,无声张口: “你也是。” 她没有内力,无法和沈延川比,在距离门前这么近的地方,还是谨慎些好。 若是被人听到动静就不好了。 沈延川眸光微动,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比起最开始二人深夜相见的剑拔弩张,如今这可真算是大有进步了。 他的心情忽然微妙地好了许多,这瞬间好似也不想去计较酒的事了。 叶初棠眼看着沈延川转身,长腿迈开,下一秒,便见他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原地。 叶初棠眼睫微颤。 这才是……沈延川真正的实力么? 虽然早就猜到这男人绝非常人,可从他们江陵初遇,再到京城重逢,这位矜贵的定北侯世子始终温和清雅。 像是一把入鞘的剑,温润内敛,不见锋芒。 直到此时,叶初棠才觉得,终于看到了他的锋利。 他似乎总是漫不经心,透着骨子里的慵懒,没有什么能够调动他的情绪。 可只有这样的时刻,才会令人惊觉——他只是不想。 如果他想,怕是没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 …… 沈延川一遍往门前靠近,一边回想起方才的情景,凤眸微凝。 ——叶初棠的确是没有武功的,她体内无一丝内力,也不见任何练过的痕迹。 但……这一路跟随他身侧,她竟也从未落下一步! 一个十七岁的闺阁女子,到底是如何有的这般轻盈身法? 哐——! 一道沉闷的敲击声从门后传来! 沈延 川抬眸,就见门前站着的男人也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一眼。 门敞开了一条缝,其内深深。 沈延川抬腿上前。 那人似有所觉,忽而回头看来! “谁!?” 第317章 坍塌 他只发出一声极其短促的呼喝,便骤然失声。 旋即,他的眼睛渐渐失去焦点,最终浑身瘫软地倒向地上。 他的身侧,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静静伫立。 正是沈延川! 他的动作极快,在那人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经出手! 一切不过转瞬,这里的动静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在不远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叶初棠也是呼吸一静。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见沈延川出手,但这绝对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展露自己真正的实力。 看着那重又朝着这边走来的颀长身影,叶初棠脑子里只闪过一个想法——当初在乌兰山,他故意演戏同她坠崖,还真是委屈大了。 “在想什么?” 沈延川顺利返回,就看叶初棠微微垂眸,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闻声,叶初棠抬眸,幽幽竖起大拇指。 “世子真快啊。” 沈延川:“……”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叶初棠这毫不吝啬的夸奖,他心中并无欣慰欢喜,只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微微仰头看着他,黑眸清润澄澈,的确是难见的夸赞。 倒竟是真心实意说出的这句话。 沈延川一哽,剩下的话便卡在喉间。 叶初棠好像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对,朝着那边抬了抬下巴:“你可曾看到,门内是什么情况?” 沈延川敛神,摇了摇头,又道:“门后有敲打声传出,听来空旷,倒像是……往地下挖了。” 叶初棠皱了下眉。 那扇门并不宽大,但听沈延川 这意思,却是另有乾坤。 她看向沈延川:“去看看?” …… 来到门前,叶初棠看了眼躺在地上的人。 以她的经验来看,这人武力值算是挺可以的那个级别了,本以为沈延川要花点时间把他解决,没想到只一个照面,便分出了结果。 也真是…… 难怪他敢一个人夜闯此处。 此时的叶初棠显然忘了自己也是一个人来的。 她照例拿出瓶子在那人鼻端晃了晃,沈延川侧身而立,一手放在门上,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动作,十分自然地等待。 “好了。” 叶初棠直起身,沈延川这才轻轻颔首,手腕用力,将门稍稍推开—— 缝隙慢慢扩大,隐约能看到有烛火的光亮透出。 但再往里看,却是深邃昏暗,一眼望不到头。 ——这门后竟是藏着一个长长的甬道! 伴随而来的,是更加清晰的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忽然,叶初棠福至心灵,一个猜测浮现脑海,令她震惊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是在——” 轰隆——! 叶初棠话音未落,身后便突然响起一道巨大声响! 连同地面都在随之颤动! 叶初棠心道不好,立刻回头看去,就见右前方的地面忽然塌陷! 不知是谁惊呼—— “不好了!矿井塌了!” 这么大的动静,瞬间惊动了整个矿场! 原本安静的矿场迅速变得嘈杂,各路人马纷纷朝着塌陷的位置赶来! 叶初棠忽然感觉腕上一紧。 沈延川眉眼清冽,毫不犹豫: “走!” 第318章 沈延川,你好吵 连日的雨水,使得矿井出现了坍塌,如此一来,所有人都会被惊动! 若不能尽快离开,他们两个一定会被人察觉不对。 一旦爆发冲突,再想安然无恙地离开,可就难了! 叶初棠没有任何犹豫,当即点头。 他们直接朝着大门的方向而去,但刚走出几步,便看到侧方有人匆匆跑来。 ——矿井塌陷的位置距离他们不远,此时逃离,无异于从核心位置往外跑,势必会遇上听到动静从各路奔来的人! 沈延川长臂一揽,便将叶初棠半抱在怀中,脚下微动,闪身躲在旁边的乱石堆后。 叶初棠也随之屏住呼吸,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快!” 慌乱的脚步声传来,越来越多的人出现,有几个甚至连衣服鞋子都没穿好,满脸担忧与忐忑。 “快救人!” 原本光线昏暗的矿场也亮起了一支支火把,将四周都逐次照亮。 叶初棠眉心极轻地皱了一下。 越是如此,他们顺利逃出去的可能性就越小。 必须速战速决! 忽然,她感觉掌心微痒,微凉的触感传来,带着些微不可察觉的酥麻。 叶初棠垂眸,便见沈延川正在她的掌心一字一画。 ——别、担、心。 微光从远处传来,依稀能看到他俊朗清隽的容颜,半明半暗间,越发清冷矜贵,高不可攀。 偏偏他长睫微垂,黑眸之中一片令人安心的从容沉静,眉眼疏朗,竟仿佛带了几分难见的温柔与耐心。 好似谪仙入 了凡尘,触手可及。 沈延川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微抬眸。 叶初棠立刻移开了视线,心脏似乎不受控制地跳快了一下。 但下一刻,她就觉得自己这反应不太对。 她紧张什么? 不就是矿井塌了,人都出来了吗? 即便是比这更危险的境况,她也可全身而退,更遑论此时? 眼看一群群人朝着坍塌的矿井而去,叶初棠在心中默默数着时间。 某一刻,她反手握紧了沈延川的手。 沈延川眉梢极轻地扬了扬,低头看了眼。 素手纤细白皙,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就,然而她的虎口与指腹处,却带着极其细微的不同触感。 ——那绝对是摸过刀枪的手。 沈延川眸子微微眯起。 未等他细想,叶初棠便拉着他朝另一个方向快速离去! 这并不是去往大门的方向,但他们落脚的位置有两个废弃的斗车,恰好此时月入黑云,光线昏暗,这里处在暗影之中,更不容易被人察觉。 即便是极擅长追踪的暗卫,也未必能将时间与动线规划得如此完美。 沈延川唇角弯了弯。 ——所以,她就是靠着这样的本事,甩开了他派去的人? 在这里看到叶初棠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派去保护叶初棠的人将她跟丢了,否则绝不可能毫无消息。 矿场上十分嘈杂,呼喊声叫骂声乱成一团。 没有人注意到这偏僻角落中,两道人影出现,又悄无声息地消失。 …… 叶初棠二人曲折前 行,终于在半个时辰后,重新来到了大门处。 那负责看守的两人还在地上躺着。 叶初棠回头看了一眼,半个矿场火光通明,这一晚只怕是不会消停了。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刚要动作,这才发现竟还和沈延川两手紧握。 刚才一路奔波,此时掌心些微汗湿,那道与她全然不同的温暖干燥的触感,便显得越发清晰。 沈延川注意到她的目光,似乎也才发现二人紧握的手,当即松开。 叶初棠眨了眨眼,冲他一笑:“多谢。” 沈延川相信,就算没有他,她也绝对可以全身而退。 这一路逃出,看似顺利,但其实极其危险与辛苦,然而家那她的呼吸竟无一丝紊乱。 “应该的。”沈延川不露声色。 叶初棠道:“那咱们就此分开吧,时间紧,我得赶紧回去。” 沈延川问道:“回哪儿?” 叶初棠觉得他这简直是多此一问:“自然是回城。” 沈延川颔首。 就在叶初棠转身要走的时候,沈延川又道:“巧了,我也回城。既是顺路,不如一起?” 叶初棠:“……” 她回头,上下打量了沈延川一圈,实在是没忍住,问道:“不去昌州了?” 沈延川看着她。 叶初棠奇怪:“您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沈延川轻笑:“没什么。只是觉得叶二小姐消息十分灵通。” 他和她已很久未见,他去昌州的事儿,虽不是秘密,但知道的人也并不算多。 然而叶初棠却似乎对 这一切都了如指掌。 明明她在飞云寺待了一段时间后,连城都没回,便同人启程青州了。 叶初棠默了一下,心道和这男人在一块,果然得处处小心。 他这人,实在太聪明。 不过,鉴于两人现在也算是打过同一场仗的朋友了,叶初棠也就不怎么介意。 她点点头:“是知道一些小道消息,不过,多的便不知了。” 比如,沈延川居然来了石滦城。 沈延川看了眼矿场,道:“用不了多久,他们的人就会发现猫腻,先离开这。” 单单是昏厥在门前的那个监工,就足以引起他们的警惕! 等他们发现大门口负责看守的人也昏迷了过去,稍一联想,就不难猜到是有人闯进去了。 届时,他们势必会严查整个石滦城! 叶初棠赞同地点头,很快跟上沈延川的步伐。 …… 矿场距城不算远,但叶初棠二人速度很快,回来的时候,矿场那边出事儿的消息还没传回来。 两人进城的时候,已经接近黎明,远处的天色深蓝之中氤氲微光,为万物笼上一层淡淡的光,勾勒出静态的轮廓。 长街之上,四下无人。 两人并肩而行,谁都没有说话。 叶初棠觉得这气氛好像哪里不太对,分明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周围的一切陌生而静谧,但身侧男人身上的气息,却愈发不可忽视。 他的脚步声,呼吸声,衣料摩擦声,都细微地落入她耳中。 叶初棠终于按耐不住,道: “你好吵。” 第319章 海棠绝色 自始至终没有说过话的沈延川:“……” 他微微侧头,眉梢轻抬。 就在叶初棠被他这一眼看得莫名心虚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似笑非笑道:“那真是对不住了,还请叶二小姐见谅。” 叶初棠:“……” 她收回视线,看了眼蒙蒙的天色,心想:大约是这几日累着了,才说出这样的胡话来。 是该回去多补补觉了。 “我快到了。”她抬了抬下巴,示意该分开了。 沈延川便停下脚步:“好。” 他没问叶初棠去哪里,前一日在街上遇到的苏佩儿,就是答案。 叶初棠走出两步,察觉到身后十分安静,便回头看了一眼。 “世子可还有事?” 沈延川看着她的眼睛,摇了摇头:“无事。只是这石滦城内接下来一段时日,应该都不会安生了,你——” 叶初棠唇角微勾:“多谢世子提醒,我很快便走。阿言和阿风还得回国子监上课。” 听到她这句,沈延川便知她已经有了打算,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心下稍安。 “好。” …… 叶初棠回到小院,刚一进屋,就看到苏佩儿正坐在床头,神色紧张,不停朝着外面张望。 叶初棠瞧着便笑了,屈指轻轻敲了敲桌角:“怎么没睡?” 苏佩儿一惊,扭头看来,见到是叶初棠回来,顿时又惊又喜:“叶——” 她起身快步上前,压低了声音,紧张地上下打量叶初棠。 “叶二小姐,您可算回来了!这一趟可还顺利 ?有没有受伤?” 她实在是想象不出来叶初棠独自一人,是如何进入那看守严格的矿场,又是如何安然无恙地回来的。 “放心,我没事。” 叶初棠随手拿过旁边的帕子擦了擦脸,不甚在意的样子,好像只是刚刚出去买了糕点回来,而非是从那险象环生危险重重的矿场归来。 苏佩儿看她神色如常,的确不像有伤的样子,悬了许久的一颗心这才稍稍放下。 “那就好,那就好!” 然而叶初棠的下一句话却立时令她惊住。 “只是矿上出了点事儿。”叶初棠活动了一下有些酸涩的筋骨,掀开被子随意躺在了小榻,“明日城里大约会乱。” “什么?”苏佩儿吃惊掩唇。 叶初棠解释道:“矿井塌了。” 以当时的动静来看,少不得要断送几条人命。 历来矿场作业都很是危险,稍有不慎就会出事,更不用说这矿场还是个—— 叶初棠眸子微微眯起。 她心里对那矿场的情况已经有了猜测,虽然没能进入深处仔细查探,但就目前种种,八九不离十。 沈延川应当也已经猜到了。 不过,就是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做…… “矿井塌了?!”苏佩儿刚刚安稳下来的一颗心又快速不安跳动起来。 是了,石滦城下了好几天的雨,会出现这情况也正常。 但——这岂不是意味着叶二小姐也差点被埋在那下面!? 但凡她运气差一点,但凡出现什么意外,那…… 苏佩儿一 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抬眸看向叶初棠,却见她神情平淡从容,好似根本不觉得自己刚刚经历了何等危险! 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苏佩儿才让自己镇定下来,只是看向叶初棠的眼神更加复杂。 真不知她从前到底都经历过什么,面对这般境况,居然也能这般淡然处之。 叶初棠倦意上涌,轻轻打了个哈欠。 苏佩儿咽回了剩下的话,轻手轻脚回了自己的床榻。 罢了,叶二小姐自有打算。 …… 果不其然,睡下没多久,小丫鬟便在外面敲门。 院墙外还能隐约听见整齐急促的脚步声,混杂着偶尔的呵斥声,颇是嘈杂。 苏佩儿被吵醒,下意识看向小榻。 叶初棠眼帘轻阖,还在睡。 苏佩儿起身过去开了半扇门,用自己的身子隔绝了小丫鬟往屋内张望的视线,轻声问道:“外面怎么了,这般吵闹?” “姑娘,城外那个矿场出事儿了!”小丫鬟睁圆了眼睛,尚显青涩的脸上还带着未曾褪去的震惊,“听他们说是矿井塌了!埋了好几个人在下面呢!” 这样的事故,对于涉世未深的小丫鬟来说,的确是一桩大事了。 苏佩儿先前便已听叶初棠说过,故而此时心中并不震惊,只是依旧做出了错愕之色:“塌了?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他们都说是因为前几日下雨……但不知道为什么,矿场那边的人一早就进了城,分成好几拨,在城里四处奔走。表面 上说是要找那几个死了的矿工的家人,但是那阵仗瞧着却是大得很,谁也不晓得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呢!” 小丫鬟心有余悸, “我刚才从门缝里瞅了一眼,他们看着都可凶悍了!” 要真是为了找遇难者的家属,根本用不着如此大张旗鼓,更不会是这般形势。 苏佩儿克制住自己想要回头看的冲动,暗自思索。 难道……那些人是找叶二小姐的? 这念头刚一浮现,便让苏佩儿心头一颤。 她尽量让自己的容色看起来平静:“他们要查,随他们去便是,和咱们没什么关系,不用理会。” 小丫鬟连忙听话点头,又想起什么,问道:“那……姑娘,咱们今日还出去吗?” 苏佩儿摇摇头:“不了。” …… 待小丫鬟离开,苏佩儿关上房门,思来想去,还是走到了小榻旁。 “叶二小姐?”她小声喊道。 叶初棠眼睫颤动,睁开了眼睛,眉眼之间还带着几分未曾睡醒的慵懒倦意。 “嗯?” 苏佩儿迎上那双似浮光掠过的水眸,听着那还带着淡淡沙哑的嗓音,心脏不自觉跳快了许多。 她捂住胸口。 海棠睡,美人色,真真惑人! 她是个女子,尚且差点被勾了魂,若是男子……看到这一幕,更不知要如何心动! 也不知以后谁有这样的福气,能得她一眼青睐…… 苏佩儿摇摇头,竭力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下,忐忑问道: “叶二小姐,矿场的人进城来 查了!您、您看您是不是躲一躲?” 叶初棠听完,似是反应了几秒,才轻笑反问。 “躲?” 第320章 上门 苏佩儿担忧道:“是啊!” 看目前这阵仗,那群人一定是冲着叶二小姐来的,若被他们发现,那…… 叶初棠脸上却未见半分惊慌之色,轻轻打了个哈欠。 “我什么都没做,又为何要躲?” 苏佩儿:“……” 她实在没想到叶初棠竟会理直气壮说出这番话来,要不是她昨晚上忐忑等待了大半宿,只怕也要信了。 “那、那……他们不会查过来的,是不是?” 叶二小姐能这般从容,可见心里是有底的,或许……是她昨晚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叶初棠看她神色紧张,轻笑宽慰:“放心,不是找我的。” 动手的是沈延川,关她叶初棠什么事? 苏佩儿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听她这么说,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 “那就好,那就好!” 这里天高皇帝远,若真是遇到那些蛮横之人,做出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 看叶初棠眉眼仍带着淡淡倦意,苏佩儿小声道:“那、那您继续休息,我就不打扰了,等晚些我做点餐食过来——” “不必了。”叶初棠摇摇头,掀被起身。 苏佩儿奇怪问道:“您这是……” “他们来了。” “……谁?” 苏佩儿的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 笃笃! 敲门声从外传来,颇有力道。 “有人在吗?” 苏佩儿心头一跳,瞬间明白过来——是矿场那群人找上门了! 她顿时慌张起来,不由攥紧了帕子:“叶二小姐,要不、要不您还是先藏一 下吧?” 若被他们看出猫腻,那可糟了! 叶初棠不紧不慢穿上靴子,也朝着外面看了一眼,这才笑了:“行事作风倒是强势。” 虽说这石滦城不过是个小地方,可那些矿场上的人也不该有资格这样挨家挨户查探。 他们能这么做,只能说明——这石滦城的官府里,也早已是他们的人。 小丫鬟听到声音,已经过去开门。 吱呀—— 当看到门外站着的几个彪形大汉,小丫鬟顿时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问道:“你、你们找谁?” 当前一人打量了她一眼,便朝着院子里望去。 “昨夜矿场上出了事儿,埋了几个人,我们特来找寻他们的家里人。你们这家里,可有人在那矿上?” 小丫鬟头摇得拨浪鼓一般:“没有没有!我、我们家只有姑娘与我,没有旁人的!” 她年纪小,瞧着又是怯生生的模样,看起来的确不像是和这件事会扯上关系的。 “你家姑娘?” 话音刚落,苏佩儿便推门走出。 几个男人看到她,眼中皆是闪过惊艳之色。 其中一人忽然想到什么,眯着眼睛问道:“瞧着你们脸生啊,刚来的?” 苏佩儿上前行了一礼:“我们来了月余,但不怎么出去,几位没见过也是正常。” 另一人摸了摸下巴:“之前好像是听说来了个貌美女子,想来就是她了。” 苏佩儿眼皮轻轻跳了跳,心中暗惊。 石滦城虽小,可每日来来往往也有不少人,然而这 些人却似乎对城内的所有情况都十分清楚。 这怎么会是寻常矿场! 她冲着几人笑了笑,带着几分拘谨。 “我家中出了意外,已无其他亲眷,途径此处的时候觉得这里山清水秀,便留了下来。” 这话听来倒是合理。 瞧着这一主一仆都是柔弱女子,几人便也没有继续追问,转身离开。 小丫鬟捂着胸口,仍觉后怕:“这些人也太强横了!居然就这样直接上门找人吗?” 苏佩儿抿了抿唇:“罢了,这些事情与我们无关,不用理会。” 她转身回了房间,刚想将刚才发生的一切说给叶初棠,却见她又换了一副样貌。 乍然看去,便是个身形消瘦。平平无奇的青年男子。 “叶、叶二小姐?”苏佩儿微微睁大眼,实在不知她只是出去片刻,回来叶初棠怎么就全然换了一副容貌。 同时,她心里也稍微理解了一些,为何叶初棠听到那些人上门,却是半点不慌了。 就算现在叶初棠站在那群人面前,他们只怕都认不出! 叶初棠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又从中拿出一叠银票放在了桌上。 “这是一千两,你们留在这,少不得要花钱,这些你且收下。” 苏佩儿连忙拒绝:“这怎么能行?您之前已经给过许多了,我们怎么还能再要?您不用担心的,我会琵琶,还会绣帕子之类的女工,这些赚的钱足够——” “拿着便是。” 叶初棠摇摇头, “之后一段时间,怕 是还要麻烦你们继续留在这,这些钱就当是提前预支的报酬。” 苏佩儿的命都是叶初棠救的,别说只是守在这,便是让她付出性命,她也绝无犹豫,又哪里肯收下这钱? “但这太多了,我——” 叶初棠整理好,审视着铜镜里的人,确定看不出任何破绽后,才转身笑道:“上下打点,人情往来,哪样不要钱?你只管用,过段时间,我还会再来。” 苏佩儿一怔,终于明白叶初棠的意思。 看来这石滦城真藏着不小的秘密,以至于叶二小姐要这般费心布局? 她知道自己不可再拒,咬了咬唇,终于屈膝行礼。 “佩儿定不负叶二小姐嘱托。” 眼看叶初棠要走,她忍不住问道:“您是要回去了吗?但这会儿那群人肯定还在查,要不,您稍微等等?” 叶初棠弯唇一笑。 “看的就是这时候的热闹,自然不能错过。” 要不去亲眼看看,怎么知道这石滦城后的那只手,到底是谁? …… 城南,某处宅院。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满脸凶悍,目光冰冷地盯着眼前跪下的几人,阴恻恻开口: “还没找到?” 那几人皆是面带惧色。 “大人饶命!我、我等已经在全城搜索!就算挖地三尺,也一定将那人揪出来!” “是、是!还请大人再给我们一点时间!那人功夫极好,能神不知鬼不觉闯入咱们矿场里面,绝对是有备而来!各个城门处都安排了我们的人, 一定能将他抓住!” 刀疤脸眯了眯眼:“他们几个可是醒了?” 第321章 令牌 跪着的一人迟疑着回话:“醒、醒倒是醒了,但……” 刀疤脸眉头皱起,十分不耐:“但是什么?” 那人声音微微颤抖:“但是他们都说,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 刀疤脸神色一变:“不记得了?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前几日的记忆全都模糊了!”那人也很是着急担忧,“我们问了许久,还上了手段,可他们的说法全都一样,死活就是记不起了……许是被人用了毒!” 刀疤脸面容冰冷,眼中戾气横生,旋即冷笑一声。 “好!好啊!准备的倒是周全!” 几人俯跪在地,浑身发抖,皆是不敢再多言一句。 矿井塌了倒是没什么,关键是——有人闯进了他们戒备森严的矿场,而且看这架势,分明来者不善!更要紧的是,最后还安然无恙地跑了! 刀疤脸握紧手里的刀柄,手上青筋暴起,可见他此时心中滔天的愤怒! “继续查!我就不信,他能这么快跑了!” “是!” 几人连声应了后,刚要下去,又想起什么,转身神色难掩紧张: “那、那大人,若是上面来问,咱们……咱们又该如何回话?” 话音一落,院中顿时安静下来,气氛冷凝。 就连刀疤脸都绷紧了下颌。 片刻后,他道:“矿井坍塌的消息先呈递过去,至于其他……等查出结果,再报不迟。” 几人面面相觑。 这意思……就是要先瞒着了? “可是,咱们今日在城中 大肆搜查,必定是瞒不过的,以后……会不会治咱们得罪?” 刀疤脸冷冷睨了他一眼。 “最近主子已经够烦了,何须再拿这些事情过去叨扰?” 就这段时间,上面对这里的情况疏懒了些,就闹出这么大的事儿,若被上面知道,那他们的小命,就全都难保! 几人听得他话中威胁,再想起上面的手段,也是打了个寒战。 “是!” …… 石滦城中,风声鹤唳。 许多人关门闭户,生怕惹上麻烦。 街上来往的人也少了些许。 过了午时,天色快速暗沉下来,不一会儿又落下雨来。 天地之间暮霭沉沉,地面笼了一层白色水雾。 一行人从路上快速走过。 某个茶馆二楼,叶初棠静静看着那些人离开,不紧不慢饮下杯中最后一口茶。 忽然,她目光一凝! 走在最后的那个男人拐弯的时候,腰边封带之中,隐约露出一个木牌。 那木牌颜色极深,几如乌墨。 若再仔细去看,便能瞧见上面隐约刻着某样图案。 那是—— 叶初棠迅速起身。 …… 巷道之中,叶初棠安静独行。 她走的是和那几人完全不同的路,但不出一刻钟,便能与那些人遇上。 在苏佩儿那的时候,她已经看过整个石滦城的舆图,借着苏佩儿来这之后的勤快出走,将那原本不甚清楚的舆图路线勾勒了个七七八八。 叶初棠只看过一眼,便已经将整个石滦城的路拓印在了脑子里。 不需说话,只需和 那些人打个照面,她便能确定那是不是—— 忽然,她脚步一顿,缓缓抬头。 第322章 借 天色暗沉,对面的人长身玉立,斗笠微倾,只看得那双清冽深邃的凤眸。 叶初棠挑了挑眉。 “好巧。” 本以为离开矿场之后,就不会再见,没想到这才隔了一夜,便又碰上。 她抬了抬下巴:“一起?” 沈延川却摇了摇头:“危险,勿去。” 叶初棠一怔。 他这是……专门为了拦她? 沈延川言简意赅:“南湾巷有人与他们接应,功夫不弱。” 叶初棠立刻明白过来——那些人是在故意钓人上钩! 估计是之前的排查并不顺利,便又用了这种法子,双管齐下。 她眸子微微眯起:“……所以,果然是他?” 沈延川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们谁都没有明说那个“他”是谁,但双方都明白指代的是谁。 叶初棠缓缓攥紧手掌,语调听不出情绪: “但他们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 她要看看,那木牌之上镌刻的图案,是否与当年出事的时候,她所见到的一样! 今时今日,这件事她非查清不可! 说罢,她抬腿便要继续往前。 沈延川脚步微动,拦在她身前。 叶初棠抬眸,下一秒,却听他道:“危险,我去便是。” 叶初棠愣了一下,剩下的话便堵在了嗓子眼。 “其实——” “接下来的盘查只会越来越严,该是今早离开才好。”沈延川打断她的话,“城东二十里,等我。” 留下这句话,没等叶初棠反应,沈延川便已转身,身影迅速消失在雨幕之中 。 “……” 叶初棠袖中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其实……她本来想说,就算对方人多势众,她也有法子拿到东西全身而退的。 她眨了眨眼,将手里的东西收起,唇角极轻地弯了一下。 “好。” …… 雨似乎越下越大,沈延川在雨幕中无声穿行。 转过拐角,前面那几人进入了一条羊肠小道。 沈延川微微抬眸扫了一眼,旋即不动声色地跟随上去。 来到巷道中间的时候,他忽然停下脚步。 前面忽然出现三个黑衣人,将去路拦截,此时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满身凶戾气息几乎难以遮掩。 “阁下好大的胆子!”中间那人嘲讽出声,“昨夜偷往矿场,让你侥幸逃脱,今日居然还敢露面,真是上赶着送死!” 沈延川站定,微微侧首。 身后也瞬间多出数道身影,人人持刀,杀意凛然! 前后夹击,被困在这狭窄巷道,想要脱困,实在艰难! 沈延川却似乎没怎么在意,目光从那些人身上淡淡扫过,最终又落到了前方正中间那人身上。 ——他的腰间,正挂着那块木牌。 “误会。”沈延川开口,嗓音却是与他平日全然不同的微微沙哑低沉,“我这次来,没有冒犯之意,不过是想借一样东西。” 中间那男人拧起眉头:“借东西?你要借什么!?” 他看这人脸容并不认识,从前在这石滦城中也从未见过,但看对方步伐轻盈,显然身手不错,加上对方竟能从 矿场全须全尾地离开,他更不敢轻敌。 最要紧的是——还得问出对方底细,才能给上面一个交代! 思量间,便看对面之人微微一笑。 “无他,借你一条命。” 第323章 关系 那人闻言大怒:“找死!” 他立刻朝着沈延川冲来,其余人见状,也随即跟上,前后夹击! 这人实在嚣张至极,但任凭他有天大的本事,双拳难敌四手,今天也势必将他拿下! 沈延川脚步微微一错,眼帘微掀,眸底一片冷然。 “既然阁下不肯借,那我只好自取了。” …… 叶初棠朝着城门而去,尚未抵达,远远地便看见城门处把守的人明显增加了许多。 她微微眯起眸子。 短时间内就能牵动这么大的阵仗,可见这整个石滦城,都已经在对方的控制之下。 她身形微动,闪身拐入旁边的巷道。 雨渐渐停了,随后,一个衣着朴素容貌普通的女子出现在巷尾。 她一路来到城门处,果不其然被士兵拦下。 “站住!” 叶初棠微微垂下头,似是寻常女子被吓到了一般,眉眼露出几分胆怯。 一个男人盯着她看了两眼,瞧着那张寡淡苍白的脸,心中更加不耐烦:“走走走!别站在这碍事儿!” 叶初棠打了个颤,又结结巴巴道了声谢,这才朝着城外而去。 待走出一段距离,她才回头看去。 那些人认定昨夜闯入矿场的是个男人,所以对她便没有过多在意,倒是省去她不少功夫。 随后,叶初棠按照约定,来到城外二十里的位置,等待沈延川。 一个时辰后,就在叶初棠怀疑沈延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的时候,那道熟悉的身影终于映入眼帘。 她轻轻吐出 口气,随即迎上前去:“怎么——” 忽然,她声音一顿。 下过雨的路面湿滑泥泞,沈延川的衣角也溅上了泥点。 一点猩红,几乎难以察觉。 若非她嗅觉灵敏,第一时间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儿,只怕都不能察觉! 她眉头拧起:“你受伤了?” 沈延川的视线落在她的脸容之上,虽然做了装扮,但那双乌黑如星的眼眸,却让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 他顺着叶初棠的视线往下看了一眼,不慎在意:“不是我的血。” 那就是没受伤? 叶初棠神色一松。 那些人故意做局,等着他们自投罗网,派出的绝非废物,也不知沈延川如何解决了他们,又是如何出了城。 沈延川没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神情变化,薄唇极轻地勾了一下。 “放心,我没事。” 他说着,递过来一个木牌。 “你要的东西。” 叶初棠眼皮跳了跳——那上面的图案,果然和当年所见一模一样! 无数画面复又飞快从她脑海之中闪过。 她无声攥紧了手,指甲嵌入掌心。 温热的触感忽然从手背之上传来。 叶初棠一愣。 沈延川拉过她的手,不容拒绝地将那一枚木牌放入了她的掌心。 叶初棠回过神来,沉默片刻,才道: “多谢了。” 她很清楚要拿到这东西,并安全脱身,并不容易。 这次算是她欠了沈延川一个人情。 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沈延川挑了挑眉: “以我们的关系,似乎不用 这样客气吧?” 第324章 为她 叶初棠眉心微动:“我们的……关系?” 沈延川回头望去,扬了扬眉:“同生共死,自然与他人不同,叶二小姐以为呢?” ……这话好像也无法反驳,但总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 但叶初棠承了他的情,自然是要认的。 她轻轻颔首:“确实。” 虽然不知道沈延川经历了什么,但不难想象,应是一场恶战。 她将那木牌收起,冲沈延川扬眉一笑: “世子这份恩情我记下了,改日定当报答。” 沈延川轻哂:“不知道够不够换一壶酒?” 叶初棠:“……” 这男人什么时候这么斤斤计较? 她转身要走,刚迈出一步,又停了下来。 “世子先前中毒,虽然已经清理完毕,但到底伤及了肝肺,这酒水还是少饮为妙。” 沈延川微怔。 所以……这才是她故意不送的理由? 叶初棠没有回头,只扬起手轻晃那枚木牌。 “回京之后,我定亲自带酒,登门道谢。” ……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连舟一行人在林间歇息,偶尔抬头朝着东南方向张望。 明天就能抵达昌州了,但主子还没回来。 虽然他们也可以找个人伪装成主子,瞒过昌州的那些眼线,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也不知主子在石滦城那边情况如何了…… 正想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 浅淡的月光撒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冷清的轮廓。 连舟心中一喜,立刻迎上前去:“主子!” 剩下几人也随之半跪 行礼:“主子!” 沈延川抬了下手示意他们起身。 连舟按捺不住问道:“主子,石滦城——” 忽然,他脸色一变:“您受伤了!?” 沈延川不慎在意:“有人自投罗网,我便顺手收拾了。” 连舟这才放下心来。 也是,以主子的功夫,一般人轻易无法近身。 但…… “您之前不是说要隐蔽行事的吗?怎么……” 为此,主子还让他们先行离开,只自己一人留了下来。 如此和人激烈交手,难道是—— 沈延川道:“发生了点意外。” 他语气淡淡,似乎并未将那些事放在心上。 但连舟却不这么想,能在这个时候让主子亲自动手的,那得是什么意外!? “可——” “这次回去以后,让他们再好好练练。”沈延川不知想起什么,打断了连舟的话,“一群人跟一个都能跟丢,倒是真本事。” 连舟瞬间懵了:“什么?” 最近主子派人专门跟的人,好像就只有…… “叶二小姐!?” 连舟简直难以置信, “难道、难道——您在石滦城遇上她了!?” 沈延川眸子微眯:“即日起,派人时刻盯着石滦城,若有任何动静,即时来报。” 连舟脑子嗡嗡响:还真是!自家主子真是在那碰上叶二小姐了! 可、可她现在不是应该在青州吗!?怎么会跑到了石滦城!? 无数疑问在心头徘徊,连舟应了一声,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多问了一句: “那、那您这一次 ……是为了她才出的手?” 沈延川掸了掸衣角,淡道: “她见不得血腥。” 第325章 回 连舟:“……” 要是旁人也就算了,当初他可是陪着主子去了江陵的。 叶初棠看不得血腥?那当初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的幻觉? 连舟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把喉间的话咽了回去。 罢了罢了,主子说她见不得,那她自是见不得的! 一想到敌人杀上门来,都懒得亲自动手的主子,如今居然成了叶二小姐的打手,连舟心情就十分复杂。 关键看主子这模样,显然还是他主动为之。 连舟心情更复杂了。 他只能换了个话题:“您的意思,叶二小姐这次是单独去的?” 沈延川点了点头。 连舟心中微凛,对叶初棠更加刮目相看。 从青州到石滦城,路途遥远,她竟孤身一人奔袭而来! 如此胆气,如此魄力,实在非常人可比。 连舟没问叶初棠这一次来是为了什么,只念着沈延川方才的吩咐,低声应道:“您放心,属下定督促下面的人加强训练,不会再有第二次!” 沈延川闻言,却是扬了扬眉。 想起昨天晚上在矿场的时候,叶初棠从头到尾都紧随着他,未曾有半步落后,且身法灵敏,动作谨慎的模样,他轻笑一声。 “许是没那么容易。” 连他都远远低估了她,更遑论旁人? 连舟愣了愣:在石滦城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主子对叶二小姐有了这样大的改观? 听主子言下之意,那位竟如此深藏不露? 沈延川抬眸看向前方,眼角那抹笑意淡淡消散。 “ 去昌州。” …… 青州。 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叶璟言便醒了。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推门而出,经过旁边叶云风的房间的时候,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叶璟言盯着那紧闭的房门,抬手敲了敲:“阿风?” 无人应声。 这是……昨夜又偷偷溜出去了? 叶璟言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又转身朝着另一个房间走去。 推开门,绕过屏风,便看到小奶团已经醒了,正拥着被子坐在那发呆。 一缕柔软的头发翘起,肉乎乎的小脸上表情懵然,似乎还没彻底清醒。 “小五?” 叶璟言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怎么又起这么早?” 小五仰脸看他,小嘴撇了撇。 ——阿姐不在,她都睡不好呀! 叶璟言帮她拿过旁边一套鹅黄色袄裙,帮她穿好,又拉着她去洗漱,拧了帕子一边给她擦脸,一边道:“阿姐应是快回来了。” 阿姐每次离开,都会按时回来,从未有一次失言。 小五这才安下心来,冲他粲然一笑。 ——阿姐回来,他们应该就要回京城了吧? 叶璟言刮了下她的鼻子:“想去揽月楼吃饭了?” 被戳破小心思,小五倒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弯着眼睛笑。 叶璟言瞧着她这样子,也笑了。 “放心,等回去少不了你的。” 正在这时,院落总忽然传来动静。 叶璟言似有所觉,回头看去,当看到那道走入庭院的熟悉身影,立刻起身,难掩欢喜。 “阿姐!” 第326章 询问 来人不是离开数日的叶初棠,又是何人! 叶璟言刚迈出一步,就感觉有什么风一样从他身边跑过去了。 那肉嘟嘟的一小团火速冲出,直接扑到了叶初棠怀里。 ——阿姐! 叶初棠看着小脸上还带着未曾擦净的水珠的小奶团,失笑:“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这么着急干什么?” 小五哪里管得了这些,两条小胳膊紧紧搂着叶初棠,小脸埋在她的颈窝,亲昵又眷恋地蹭了又蹭。 叶初棠心下一软,托着她的小屁股,将她抱入怀中。 小五自小就很少和她分开,但每次她出门办事,小五都乖乖的,从不哭闹。 只是回来之后,小五都会格外黏她,满腔思念和不舍,唯有在那时才会溢出。 叶璟言走上前去,第一先细细打量了叶初棠一圈,看她身上似乎并未受伤,虽风尘仆仆,但神采依旧,这才放下心来。 咽下喉间的那些担忧的话语,他清俊的面容上笑容舒展:“阿姐,一路辛苦。” 阿姐回来的比他预想的还要早一点,看来这一次比较顺利。 叶初棠抱着小五,左右看了看:“阿风不在?” 叶璟言顿了顿,点头:“他方才出去了。” 叶初棠抬头看了眼天色,这会儿时辰还早,那小子就已经出门了? “他干什么去了?” 叶璟言唇瓣微动,尚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到院墙外又有动静传来。 叶初棠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挑了挑眉。 天色未明,依稀能 看到少年身手矫捷地一跃翻过院墙,落地的时候几乎无声,身影一闪便要没入走廊的阴影里。 行云流水,可见绝非是第一次干这事儿。 课业日日说头疼,这乱七八糟的东西倒是全都学去了。 叶初棠扬声:“这是要去哪儿?” 正打算悄无声息回自己房间补个回笼觉的叶云风:“……” 他怔了怔,旋即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扭头看来。 “阿姐!?” 不是,怎么这也能被逮—— 不对不对!重点是阿姐回来了! 叶云风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而来:“阿姐!” 他脸上的喜悦之色未加遮掩:“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叶初棠:“哦,就是你不在家的时候。” 叶云风:“……” 自知理亏,他用力咳嗽一声:“那个,我、我就是出去散散步……” 阿姐走的时候,特意叮嘱她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们一定要谨言慎行。 他这天没亮就跑出去,瞧着的确不太像是做好事儿去了。 叶初棠目光在他被晨露沾湿的衣角上停留片刻,心下已经有了思量。 “先回屋。” …… 叶初棠简单洗漱,换了件衣服,出来的时候,叶璟言已经倒好一杯热茶,叶云风有些走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不在的这几日,家中可好?” 叶初棠一落座,叶云风立刻回神,十分殷切地将茶水奉上。 “阿姐星夜赶回一定累极了,快喝杯茶润润嗓!” 叶初棠接过,用茶盖撇了撇茶叶,轻抿一 口,这才又抬眼看向兄弟二人。 叶璟言点头:“阿姐放心,一切如常。” “哦?” 叶初棠挑了挑眉, “那阿风这么早出去,又是作何?” 第327章 好玩儿吗 叶初棠可不信好端端的,叶老四会起得这么早。 若是正经事,怎的连大门都不敢走,偏要去翻墙? 按照从前的经验,他这么做,准是心思活泛了。 叶云风朝着自家三哥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叶璟言轻咳一声:“阿风他……” “让他自己说。” 叶初棠毫不犹豫打断了他的话。 叶璟言噎了一下:“……哦。” 叶云风心道不好,只得将最后的希望放在小五身上,只要她能帮帮忙,那阿姐—— 嘎嘣。 小五咬了一口花生酥。 ——三哥说每日不能多吃,但是买都买了,不尽快吃完多浪费啊! 叶云风:“……” 就知道这小丫头靠不住! 他想了想,嘿嘿一笑,凑到了叶初棠身边:“其实我也没去干什么,阿姐还不了解我吗?这乍然回来,不知比京城自在多少,我自然想着多出去走走瞧瞧了!” 京城规矩多是真,明里暗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尤其进了国子监以后,叶云风更像被囚禁的鸟,十分不自在。 但这绝不是他大清早出去的真正理由。 叶初棠掀起眼帘,淡淡看他一眼。 叶云风心里“咯噔”一声,犹豫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搓了一把脸,认了。 “算了,什么都瞒不过阿姐,我就实话实说吧!我去那些卖粮的人家里瞧了!” 叶初棠挑眉:“哦?” 叶云风竹筒倒豆子一般:“之前阿姐问他们买卖粮食的事儿的时候,我就有点好奇,这几天 特地去他们家里看了,他们已经按照阿姐之前的交代,重新建造修缮储粮的地窖。” 他脸上露出失望之色:“本来我还想着,或许能从那些人家里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结果几天下来,什么都没搜到。” 叶初棠将茶杯放下,眉眼之间并无惊讶之色,只道:“都是劳苦人家,不过就靠那么点粮度日,搜不到证据也正常。” 那些人连自己的粮食被卖到了哪儿都不知道,更何况其他? 叶云风一愣,明白了她的意思,也瞬间明悟。 他往椅子上一靠,有些颓然:“阿姐说得对,是我思虑不周了。” 叶初棠唇角微勾,似乎笑了下:“那今天又是去了哪儿?” 叶云风猛地抬头! 叶初棠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在茶杯上摩挲: “你身上染了雪中春信的味道,自己竟没注意么?” 叶云风睁大了眼睛。 叶初棠抬了抬下巴:“这东西,可不是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 叶云风立刻抬起胳膊,左右使劲儿闻了闻,好像是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味道。 但如果不是阿姐提醒,他根本注意不到! 安静半晌,叶云风终于叹了口气。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阿姐…… 他咳嗽一声,有些心虚地道:“今、今天去了知县府。” 叶璟言立刻看向他,小五吃了一半的花生糕掉了一小块,她都没发现,抬头一脸惊讶地看向叶云风。 ——四哥居然去了那地方!? 叶初棠似乎多了点兴味: “哦?那——好玩儿吗?” 第328章 回京 叶云风一愣:“阿姐……不生气?” 叶初棠没说话,只低头抿茶。 叶云风看她这态度,悬着的心总算安稳许多。 他凑上前去,道:“说来那知县府,还真挺有意思!表面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但府上的小厮却都脚步轻快,呼吸绵长,我瞧着,分明是有功夫在身将!” 叶璟言若有所思:“毕竟是知县之府,招几个有拳脚功夫的,似乎也不足为奇。” “要真是这么简单,我就不会这么早回来了!” 叶云风眯了眯眸, “其他人不说,守在知县房间门外的那个贴身随从,看似平平无奇,但却十分警惕。也正是因为他,我才放弃了继续查探下去的打算,这便回来了。” 叶初棠挑眉:“他注意到你了?” 叶云风摇头:“那倒没有,不过如果我再近身,就说不准了。” “哦?” 叶初棠这下倒是来了兴趣。 阿风在武学一道极有天资,加上这几年她一直亲身教导,一般人不可能会察觉到他的动作。 能让他这般谨慎,可见对方的确不简单。 一个知县……特意请了这么一位人物在身边,意欲何为? 叶璟言忽然道:“没猜错的话,那个人应该叫高邑。” 叶云风惊讶扭头:“三哥,这人你认识?” 叶璟言摇摇头:“只是之前曾听潘英提起过。” 潘英虽然不能和叶西霆比,但其实在下面这些人里,已经算是身手颇佳的。 本来他以为自己会很受重用, 没想到不知从哪儿冒出这么个人,直接抢了他全部风头。 据说那个高邑还救过知县的性命。 潘英极不喜欢此人,后来便主动申请,调去看守城门了。 叶云风摸了摸下巴:“以这个人的本事,待在一个小小的知县府里,实在是屈才了。而且那知县府,上上下下瞧着都十分朴素,一丝油水儿也无,真不知道那个高邑图什么。” 叶初棠唇角微弯:“朴素?” 这雪中春信可不便宜。 叶云风看她神色,也迅速明白过来:“阿姐的意思……这知县府里,有问题?” 叶初棠笑:“你当下面卖粮的事儿,他们真的不知?” 叶云风一愣,旋即恍然—— “对啊!这事儿不就是潘英去帮忙办的?” 这小小的青州,有什么事儿,能瞒过上位的掌权者? 叶璟言道:“难怪阿姐此次秘密出行,还让我每日带着小五在院中玩闹走动。” 只怕在这,暗地里也正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 想到此,叶璟言后背陡然升起一股凉意。 ——本以为此次回家,总算能安心休息一段时日,谁能想到,这里也早非清净之地! 叶初棠捏了捏小五的脸蛋,看她之前因为生病而清减了些的小脸又圆乎了些,微微一笑: “他们做他们的,我们做我们的,两不打扰,无需担忧。” 她既然敢回来,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叶璟言心中却无法安定,拧眉陷入沉思。 叶云风忍不住问道:“ 那阿姐接下来的打算——” “回京。” “回京?”叶云风很是意外,“阿姐不打算继续在这查下去?”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尤其牵涉到叶恒,更要慎之又慎。 “谁说离开这,就不能查了?”叶初棠反问。 他们这次回来,本就只是为了安葬爹娘和阿兄,如今时间到了,若是迟迟不回京,才会引人生疑。 叶璟言若有所思:“只可惜,他人已经流放潼北,接下来怕是没那么好查。” 想也知道,那所谓的“粮商”一直没来,就是因为叶恒那边发生了变故。 叶初棠挑了挑眉:“如此,便更要先回京,才可避免打草惊蛇。” 叶璟言眼睛一亮,瞬间恍然。 叶云风也明白过来,锤了下掌心:“阿姐说得对!咱们先回去,只要耐心等待,不怕那些人不露头!” 叶初棠含笑看了他一眼。 “看来回京这段时间,你长进不少。” 如今竟是也多了如此耐心。 叶云风难得被阿姐夸赞,眉眼间都染上了得意:“那当然!” 叶初棠点点头,又朝着外面看了看:“既如此,明日启程。” 兄弟二人齐声应了,小五扬起脸,眨了眨眼睛,又捏了块花生酥过去。 ——阿姐星夜赶回,还饿着肚子呢! 叶初棠就着她的小手咬了一块,待甜腻的味道在唇齿间化开,才道:“小五这是把明天的份儿给阿姐了,谢谢。” 小五:? 叶初棠说着,又将剩下的 一块吃了。 小五:??? 叶初棠全当没看到她那巴巴的眼神,抱着小奶团就打算回去补个回笼觉。 叶璟言按捺不下心中担忧,终于还是出声问道:“阿姐!” 叶初棠回头。 叶璟言看着她:“阿姐这次出去,可有收获?” 听到这句,叶云风也立刻心中一紧,望向叶初棠。 叶初棠想了想,唇角微勾:“有。” 还不小呢。 叶云风闻声放下心来,笑着道:“那就好。我就知道,阿姐亲自出马,焉有不成?” 叶初棠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回头叮嘱:“对了,回头让人把酿好的酒,全都留出一份。” 叶云风好奇:“阿姐要喝?” 叶初棠摇头:“送人。” 叶璟言瞬间看向她:“阿姐要送谁?” 叶初棠脑海中不自觉回响起某人低沉疏懒的话语,唇角极轻地扬了扬。 “债主。” …… 第二日,叶初棠一行人启程回京。 潘英听到消息,特地前来送别。 他站在马车旁,神色感慨:“你们这一走,咱们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了。” 叶璟言客气抱拳:“这段时日多谢潘大哥照应,爹爹娘亲和阿兄他们在这,我们以后也会常回。” 潘英张了张嘴,看着眼前这与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极为相似的容颜,压下心中酸涩,抬手拍了拍叶璟言的肩膀。 “放心!我会替你们好好守着他们的!” 叶璟言心中一暖:“感激不尽。” 一阵西风吹来,卷动车帘, 古朴的城门若隐若现。 叶初棠最后看了一眼,退回马车,眼帘轻阖。 “走吧。” 第329章 风头正盛 离开青州后,连日的阴雨终于停歇。 秋日意味更浓,天高云淡。 叶初棠一行人沿着官道,一路顺利回了京城。 马车缓缓驶入城中,叶云风回头看了一眼,嘿了一声:“那群人可算走了。” 他早就发现有人暗中跟踪他们,一开始还十分警惕,不过后来发现那些人始终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倒更像是在暗中保护,他便没有声张。 叶初棠也不意外他会有所察觉,若他连这本事都没有,三年前便已经死了。 怀中原本正在睡觉的小五听到动静,也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 等意识到自己还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她的眼里瞬间涌上紧张之色,不自觉地抓紧了叶初棠的衣袖。 叶初棠垂下眼帘,动作轻柔地帮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嗅到她身上熟悉的淡淡冷香,小五这才渐渐安定下来,在叶初棠颈窝依恋地蹭了蹭。 叶云风看到这,微微一愣,旋即下意识看向了叶初棠。 小五好像……没以前那么怕坐马车了? 若是换做从前,小五即便不哭,也会担忧惊惧许久,要抱着哄了又哄才行。 但现在…… 叶初棠其实也发现了这一点,而且并非是在今日,而是在更早之前。 似乎……是从他们离开青州开始,小五就有了这变化。 虽然细微,但她自在襁褓中,就跟着叶初棠,又如何察觉不到? 一开始叶初棠还当是因为之前的那场高烧,导致小五身体 亏虚了些才如此,然而如今看来…… 但不管怎么说,总归是一件好事。 叶初棠捏了捏小五的脸蛋,笑着问道:“小五,咱们回到京城了,想吃点什么,等会儿让你四哥去买。” 小五的眼睛果然瞬间亮了。 叶云风瞧见她这模样,也忍不住笑:“出息!说吧,想吃什么,四哥请了!” 小五眼睛更亮了。 她伸出小手,准备好好敲四哥的竹杠,却忽然想起什么,扭头看向了叶初棠,小手微微弯起,做了个喝水的动作。 叶初棠瞬间明白过来,微微挑眉:“怎么,想去云来酒肆?” 小五忙不迭点头。 酒肆开业的时候,阿姐已经去了城外飞云寺,所以连带着她也老老实实待在了家里。 到现在为止,她都还未曾好好去瞧上一瞧呢! 听到这,叶云风也来了精神:“对啊!怎么忘了这一茬!阿姐,那些铺子生意都已经做起来了,你要不要亲自去看看?” 叶初棠略作思忖,撩起帘子对叶璟言道:“阿言,转道,去云来酒肆。” …… 如今已是十月初,京城的天气明显比他们离开的时候冷了些许。 不过街道之上热闹依旧,人来人往。 绕过两个弯后,前方的道路骤然开阔。 叶云风道:“阿姐,咱们到了!” 马车停下,瞬间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那不是叶家的马车吗?” “那是叶家三郎和叶家四郎啊!看样子,他们这是回京了?” 因着云来酒肆,叶 家如今名头正盛,姐弟几人一出现,便格外引人注目。 叶初棠脚下一动,却又忽然顿住,抬头看向另一侧。 ——揽月楼。 第330章 大冤种 “阿姐,怎么了?” 走出几步的叶云风察觉到什么,回头询问。 叶初棠收回视线,似乎笑了笑:“没什么,就是在想……这揽月楼的生意还是这么热闹。” “谁说不是呢!”叶云风啧了一声,“一开始我还以为,咱们开在他家对面,肯定会抢了他们的生意。现在看来,倒是我多想了。” 叶璟言倒似乎并无意外之色,道:“一个是酒楼,一个是酒肆,到底还是不太一样。” 揽月楼的许多吃食都是一绝,自从开起来后,生意便十分火爆,即便现在对面开了一家云来酒肆,也没有影响他们分毫。 就在这时,前面忽然传来一道妇人尖锐沙哑的嘶喊。 “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居然敢赶我走!” 这声音,听着倒是有些耳熟…… 叶云风剑眉拧起,朝着那边看去:“那不是高氏吗!?她怎么来了这?” 此时街上人来人往,高氏就站在云来酒肆的门前,脸色涨红,歇斯底里。 她一边喊,一边要往里冲,却被门前的小厮毫不客气地拦下。 “云来酒肆的规矩,须得提前预定,您如此贸然前来,小的们实在不能放您进去,还请您别为难我们了。” “胡说八道!”高氏眼底泛着红血丝,眼下乌青,瞧着整个人都比从前憔悴落魄了不少,哪里还有从前大理寺少卿夫人的风光? 她一手指着他们,高声骂道:“我先前已经来了多少次了,你们次次都说人 已经满了,让我下次再来!你们这分明就是故意的!” 四周的人都被这场闹剧引了过来,不知不觉围了好几圈,瞧着这一幕,神色各异。 有看热闹的,有满脸好奇的,也有幸灾乐祸,想看看云来酒肆打算怎么处理这麻烦的。 “那不是高氏吗?她怎么来了这?” “还能如何?自然是找麻烦来了!” “谁不知道这云来酒肆乃是那位叶二小姐的产业,赚得盆满钵满,这高氏正好被抄了家,又和叶二小姐素来不和,看到如今这情况,焉能不眼红?” “我说也是。这么闹上一通,多少会影响到这云来酒肆的生意。再怎么说,她也是叶二小姐的亲二婶,是长辈,真闹得太难看,叶二小姐脸上也无光啊……” 叶云风气极反笑讲:“好啊!她这是生怕我们过得好了!还这么大费周章地上门找事儿!我还就不信了,她能如何——” 他一边说,一边就要迈腿上前,被一旁的叶璟言一把拉住。 “别急。” 叶云风回头:“三哥!难道真要看着她骑到咱们头上不成!?” 叶璟言抬了抬下巴:“那不是有小厮拦着么,一个高氏,不值当你出马。” 叶云风还想说点什么,叶璟言又道:“若连这点结局问题的本事都没有,那这云来酒肆,也别继续在这京城开下去了。” 听到这,叶云风的心绪瞬间安定不少。 也对,他们总不能时时刻刻看着,今天是高氏, 明天谁知道又会有谁来找麻烦? 高氏被拦,恼羞成怒,就在小厮打算把她拉走的时候,她余光里忽然瞥见一道身影,立刻如同见了救星一般激动高呼: “慕容公子!” 第331章 丢人现眼 突然被当众点名的慕容晔眉头一皱,心头浮现几分不祥的预感。 然而就在他打算装作没听到的时候,高氏竟已经三步变作两步冲了过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慕容公子!正好你也在,你来帮我评评理!他们这么对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慕容晔脸色难看,下意识就要挣开,谁知高氏情绪激动,力气极大,死死攥着他怎么都不松手。 大庭广众,慕容晔也不好真的动手,只得按下心中烦躁,道:“叶夫人,这云来酒肆的确是需要提前预定的,既然他们已经客满,您还是改日再来吧。” “那怎么能行!”高手听他居然也这么说,当即变了脸色,“旁人要预定也就罢了,可我是那叶初棠的二婶!她怎么能如此待我!” 周围不少人暗暗交换视线。 这高氏脸皮还真是够厚的,居然真的把这一层关系抬出来了? 之前叶家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叶初棠被他们几次三番找麻烦,都没有怎么计较,谁曾想高氏不但没有分毫反思的意思,居然还变本加厉,闹到人家酒肆门口来了! 影响人家生意不说,还给人添堵,这谁见了能高兴? 慕容晔心中更烦。 别说高氏,便是他,都等了将近一个月才排上! 今天他特意请了几个朋友,一同来这云来酒肆,打算一醉方休,谁知居然碰上了高氏! 她若闹也就罢了,居然还扯上了他! 脑海中闪过叶诗娴那张 娇俏动人的容颜,慕容晔压了压火,耐着性子道:“我看您脸色好像不太好,要不今天还是先回去吧?” 高氏反应瞬间更激烈了。 自从毁容后,她就摔了家里所有的镜子,再没看过自己的脸。 现在慕容晔居然这么说她,岂不是在公然嘲讽!? “我不回去!”高氏尖声,竟是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咬牙切齿,“今天要是不让我进去,这生意就别想做了!” 换做从前,高氏这般最要面子之人,是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儿的。 可现在她一无所有,再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便是豁出这张脸去,她也要将叶初棠拉下水! 周围不断有窃窃私语声传来,慕容晔如芒在背,整个人都被巨大的难堪和耻辱笼罩。 ——他还从丢过这样的人! 旁边几个同行朋友看着这一幕,也是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张了张嘴,低声劝道:“……慕容兄,要不,请叶夫人与我们一同进去?” 慕容晔一股火直冲脑门:“那怎么能行!” 这几人都是世家子弟,他有心交好,若是带高氏一起,那叫什么事儿!? 另一个人忙到:“这不也是无奈之举……她毕竟是叶大小姐的母亲,慕容兄自然得要客气敬重。” 这话一出,其余几人也纷纷点头。 “是啊是啊,慕容兄放心,我们都能理解。” “无碍,无碍!” “这么多人看着,总僵在这多不合适,还是……” 慕容晔太阳穴“突 突”跳动,心肺都要气炸了! 他们越这么说,他越是觉得丢人现眼! 那一字一句,简直像一个又一个的耳光,狠狠甩在他的脸上! 他忍声道:“我是对诗娴有意,但、但——” 第332章 牵扯 他是喜欢叶诗娴,可他也是要面子的,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让他和高氏扯上关系,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的。 想到这,他脸色一沉:“叶夫人身体不好,须得好好休养才是,你们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送叶夫人回去!” 他一边说,一边警告地看向自己的随从。 随从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一左一右钳制住了高氏的胳膊,看似规劝实则强硬地将她拉开:“是啊叶夫人,您还是先回去养病吧!小的们这就送您回去!” 高氏身边连个随行的人都没有,一看就是自己跑出来的。 旁人不知,慕容晔却是知道,这高氏的脑子早就糊涂了,若是继续在这里待下去,谁知道还会闹出什么样的事儿来! 高氏哪里肯就这么回去? 挣脱了两下没成功,她便索性高声叫喊起来:“慕容公子!你不能这么待我!” 她眼眶猩红,目眦欲裂,眼底涌动着疯狂。 “前些日子你怎么跟娴儿承诺的?难不成你都忘了吗!” 慕容晔心里顿时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然而没得他反应过来,高氏剩下的话已经喊出。 “你若忘了,我可还记得!你说了绝对不会再让她受委屈!不但会帮忙托人多多照顾老爷,还会找大夫来为我医治!当时说得好听,怎么,这一转眼,便全忘了!?” 慕容晔惊怒交加:“胡说!我何曾——” “我便知道!天下男人都是这般狼心狗肺!”高 氏越骂越上头,显然已经失去理智,“你口口声声爱护娴儿,如今却连这点忙都不愿帮,到底也是个没有心肝的人!只会说些漂亮话,哄得娴儿欢心罢了!” 慕容晔倒抽一口凉气,怒火直冲脑门:“你!” 他出身尊贵,何曾见过这般泼妇骂街的架势?一时间竟是被气的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周围不少人闻言,也是暗暗交换眼神,反复琢磨咀嚼高氏这几句话。 叶恒被抄家流放的事儿,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慕容晔出手帮忙的事儿,更是无人不晓。 那么多眼睛盯着,他们又一直留在这京城之内,一举一动自然轻而易举为人所知。 本来关于慕容晔和叶诗娴的关系,就有不少流言,如今高氏这么一喊,更是坐实了那些猜测。 ——若这两人之间没点什么,慕容晔肯这样全心全力地帮忙? 要知道叶恒一朝失势,连他从前交好的那些官员都纷纷避而远之,生怕被牵连进去,慕容晔居然能做到这一步,为的是什么,是个人都明白。 更甚至,这二人已经……也说不定。 一些人脸上露出揶揄之色,再次望向慕容晔的时候,眼神里更带了几分嫉妒艳羡之意。 与慕容晔一同而来的一个公子哥更是忍不住直接打趣:“慕容晔对叶大小姐真是一片痴情!这番情深义重,可非寻常人等可比啊!说来,有这份艳福,也是慕容兄应得的!啊哈哈——” 笑 道一半,旁边人用胳膊肘狠狠捅了他一下。 ——没瞧见慕容晔脸色这会儿多难看么!还火上浇油呢! 喜欢个女人无可厚非,尤其那还是个漂亮女人,可叶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别说正妻,便是个妾,只怕那位慕容大人也不会同意! 那人被提醒,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神色尴尬不已。 “那、那个,慕容兄,我就是开个玩笑,莫要当真——” 慕容晔铁青着脸打断他的话: “我突然想起家中还有要事,今日怕是不能陪诸位畅饮了,失陪!” 说罢,他也不管其他人是个什么反应,径自转身快步离开,几人纷纷挽留也未能阻挡他的步伐。 当然,一同被强行带走的还有高氏。 周围人纷纷自觉让开,只是那看向慕容晔的目光里,怎么看都还带着几分八卦和看热闹的兴奋。 慕容晔再不愿在这地方多待一刻钟,只想迅速逃离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地方。 谁知刚走出一段,前方忽然安静下来。 他似有所觉,拧眉抬头,却在看清对方的瞬间,僵在当场。 叶初棠微微一笑:“慕容公子难得来一趟,怎么连门都没进就要走了?” 明知故问! 慕容晔也不是傻的,目光迅速扫过叶初棠身侧的叶云风,以及抱着小五的叶璟言,哪里还猜不出他们已经看到了之前发生的一切! 如今叶初棠开口,便是公然羞辱! 慕容晔拳头紧攥,极力克制着心中怒火,冷 声道:“我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何须同你们交代!” 叶初棠似是完全没察觉到他的怒意,依旧浅笑盈盈:“慕容公子误会了,我不过是看你们几人一同前来,却要匆匆离开,感到惋惜罢了。毕竟这儿的位置不好订,想必几位也是费了点心思和时间的,如此一走了之,岂不可惜?” 慕容晔太阳穴突突跳。 她居然还说这些? 她居然还好意思说这些!? 慕容晔冷笑一声:“不过是个酒肆,又有什么了不得的!” 他当然不会承认为了订今天这个包厢,花了多少功夫。 说罢,他不欲继续纠缠,立刻便要走人。 然而高氏此时也已经看到了叶初棠。 她瞬间睁大了眼睛,眼球似是要凸出来一般,一手颤抖着指向叶初棠,歇斯底里的声音沙哑凄厉:“贱人!你还敢回来!” 明泽死了,便是被这个女人送去了乱葬岗! 自从她回京,他们一家就各种不顺,如今已经闹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这一切不怪她怪谁!? 叶初棠微微偏头,眼神淡淡地从高氏身上扫过,旋即温声开口: “二婶还认得我,看来脑子清醒,没有太大的问题。” 慕容晔心里“咯噔”一下——叶初棠这话什么意思!她这不是说,高氏先前发疯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高氏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 叶初棠唇角轻挑,似讥似讽: “我刚送爹爹娘亲和阿兄回青州,一路奔波虽然疲累,却 觉安心。还请二婶保重身体,以后若有机会与二叔重逢自是最好,若是不能,也起码还有个人送他魂归故里,了无遗憾。” “您说呢?” 第333章 烈王 高氏脑子里的最后一根线瞬间崩断。 “贱人!” 她猩红着眼,立刻就要冲上前来,一手高高抬起,竟像是要朝叶初棠脸上打去! 只是她刚刚迈出半步,便被一旁的小厮拦下,毫不客气地将她一把推了出去。 “放肆!” 这可是他们真正的掌柜! 要是真让高氏在他们云来酒肆的门前打了自家掌柜,那他们就都能收拾东西滚蛋了! 这云来酒肆虽然开业不久,但生意火爆,且对下人十分大方,不知多少人挤破头想来。 今日算是叶初棠第一次正式过来,他们自然要好好表现。 高氏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踉跄着退后几步,扭伤了脚踝。 她面容痛苦地弯下腰,浑身颤抖,额头沁出冷汗。 “你们下手未免太重了些。”叶初棠轻声开口,看了那两个小厮一眼,“来者皆是客。” 小厮忙低头认错。 叶初棠当然不会真的追究他们的罪责,毕竟在场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是高氏先来挑衅生事儿的。 “慕容公子。”叶初棠转而看向打算离开的慕容晔,“我刚刚回京,还有些事要处理,正巧听说二婶和堂妹他们现在都在慕容公子的别院,烦请慕容公子带二婶回去好生休养。” 慕容晔怒火中烧。 “你胡说什——” “若是二婶有什么不好,诗娴又要担心了。” “你!” 慕容晔被堵得哑口无言。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此时纵然他千般否认,众人也不会相信 。 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里带上了越来越多的嘲笑和讥讽,慕容晔顾不得其他,愤然甩袖离开。 高氏也被他的随从迅速带走。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叶云风回头看了眼,唇角掀起一抹冷笑:“我就知道她们不会善罢甘休,咱们这才回京,就送来这么一份‘大礼’。” 叶初棠点了点头:“谁说不是呢,许是知道咱们这一路奔波太过无趣,才如此牺牲小我,成全大家?” 叶璟言:“……” 小五对这些倒是无所谓,小打小闹罢了,还不值当她多费一个眼神。 她抬头看向前方的云来酒肆,眼睛晶亮光彩。 ——这个铺子,看起来很赚钱的样子耶! …… 叶初棠一行人上了楼。 这里是按照叶初棠的图纸重新翻改装修的,不过完工之后,这却是她第一次来。 除了对外开放的包厢,还有一个,是她专门留的。 小五一边往里走,一边好奇地左右张望,只觉得这里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别具一格。 包厢里是早已备好的酒和糕点。 “二小姐。”被叶初棠钦点为云来酒肆掌柜的薛然将一切都收拾妥当后,才微微躬身,低声道,“今日您回来得巧了,有贵客登门。” “哦?” 叶初棠给小五喂了一块栗子糕,闻言动作一顿,眼帘轻抬。 叶璟言也看了过来,若有所思。 云来酒肆开业第一日,接待的便是沁阳郡主这般身份贵重之人,能让薛然特意禀告 的“贵客”,又会是谁? “让我猜猜……” 叶初棠偏了偏头。 “是烈王?” 第334掌 将他的军 听得这句,叶璟言眸色一定,叶云风愣怔片刻。 “谁?” 薛然显然也没想到叶初棠一下就猜到了来人身份,不由也是一愣。 “是。二小姐已经知道了?” 不应该啊,烈王只带了一个侍从,极其低调,若非他曾经与烈王有过一面之缘,怕也不会那么快认出。 谁曾想,二小姐这刚回来,连人都还没见着,便猜到了? 叶初棠抿了口茶:“这个时候,能被称为贵客,让你专门来请示一趟的,寥寥无几。” 薛然这般神态,来人必定不凡,沁阳郡主的身份在那摆着,整个京城比她更加尊贵的屈指可数,而那位二皇子不久之前刚刚惹了麻烦,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再出头。 倒是那位月前凯旋的烈王殿下,最有可能。 薛然心下叹服,只觉得自己之前还是低估了这位看似温润清和的少女。 云来酒肆开业的时候,她在京城之外,之后更是直接离京前往青州,过了这么久,第一次踏入这里,便似乎已经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薛然微微垂首,越发恭谨:“二小姐说的是。那您可要去……” 叶初棠摇摇头:“不必叨扰。” “是。” 薛然应了,转身退了出去。 他一走,叶云风便立刻看向叶初棠:“阿姐,你真不想去见识一下那位烈王?” 当今圣上只有四位皇子,长子早亡,二皇子齐王文武双全,母妃出身也高,一直是最有可能被立储的那位。 也就这两年 ,烈王不断立下军功,在军中威望日高,才隐隐有了分庭抗礼之势。 他们回京之后,还未曾见过这位。 叶初棠睨了他一眼:“怎么,你想去?” “那倒不是。”叶云风嘿嘿一笑,“我就是有点好奇。” 叶璟言直接戳穿他:“想参军直说便是,阿姐又不会拦着你。” 叶云风自小喜欢舞刀弄枪,让他坐下读半个时辰的书能要他的命,但说到行军打仗,倒从来兴致满满。 他对开国以来的那些名臣宿将如数家珍,对他们大大小小的战役也都极为了解。 每每提起,他还会假想如果换做自己,彼时彼境,如何作战筹谋才是更好。 他骨子里涌动的热血,也总为之沸腾。 叶云风被说破心思,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他这点想法,阿姐和三哥都知道。 不过—— “那可不行。阿姐答应给我的东西还没给呢,我哪能这个时候走?” 自从阿姐答应回京赠他阿兄当年看过的兵书,他满心就惦记这个事儿了。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今年还没满十四,即便是阿姐答应他去,也没人要他。 叶初棠拿帕子擦了擦小五嘴边的糕点屑,这才不紧不慢道:“既然回来了,早晚会见的。” …… 二楼的另一个包间。 一个身着靛青锦衣的年轻男人独坐窗边,转了转手中白瓷酒杯,从窗外收回了目光。 他沉思许久,倒是笑了。 “难得有人能将慕容晔的军。” “也是, 连叶恒那个老狐狸都在她手里吃了大亏,何况其他。” 第335章 主人 城西别院。 叶诗娴仔细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就听到门外传来动静。 “放开我!你们聋了不成!我让你们放开我!” 尖利的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疼,叶诗娴心头涌起烦躁,随手选了一枚红玉簪插入鬓间,旋即起身开门。 然而下一刻,她脸上的表情便瞬间僵住。 她自然听出来了这是高氏的声音,只是送她回来的人,却并非早上陪同她一起出去的丫鬟,反而是两个身形魁梧的小厮。 她很快认出来,这是慕容晔身边的人。 “怎么是你们?”叶诗娴惊愕发问。 那二人看了她一眼,敷衍地行了个礼。 “见过叶大小姐。我们是奉公子的命,送叶夫人回来。她今日去了云来酒肆,在那好一番折腾,似乎是意识不清——” “胡说八道!”高氏哪里听得了这话,情绪更加激动,尖声怒骂,“他不帮我也就罢了,还敢这般污蔑于我!他眼里可还有我这个长辈!” 小厮嘲讽一笑。 “哎呦,那可不敢,这偌大的京城,谁惹得起您啊?” 话中的讥笑之意昭然若揭,简直是指着鼻子骂了。 叶诗娴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只是她到底还有理智,稍微转转脑子,便猜到能让慕容晔这般不客气,必定是高氏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儿。 这时候,怎么能和慕容晔闹翻? 叶诗娴深吸口气,脸上换了歉疚之色,匆匆上前。 “家母近日精神不佳,麻烦诸位送她回来。若有得罪—— ” “得罪什么!?” 高氏犹然骂在兴头。 “都是些欺软怕硬的东西!还有那个慕容晔!先前分明说的好好地,当真众人面却——” “娘!”叶诗娴生怕她说出什么难听话,立刻扬声喝止,冲着芍药使了个眼色,“还不快扶夫人回去!” “是!” 芍药连忙上前,半拉半扯地将高氏带走。 只是进入屋中后,咒骂之声依旧不绝于耳。 叶诗娴心下难堪,却也不得不摆出温和的脸色:“两位,慕容公子怎么没来?” 能让慕容晔这般不客气,可见真是出事儿了,只是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但那二人却只是对视一眼,拱了拱手。 “公子有要事在身,近日都不会来了。既然叶夫人已经送到,那我们也告辞了。” 说罢,竟真的没有再理会叶诗娴,转身就走。 “我——” 叶诗娴追上一步,却又停下,心里的不安越发浓烈。 慕容晔手底下的人,对她的态度向来殷切客气,这还是第一次,居然敢冲她摆脸色! 除了娘亲真的惹恼了慕容晔,只怕也因为她现在是寄人篱下,到底低人一头! 叶诗娴一肚子火,想去亲自问问高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可听到那难听至极的咒骂声,她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她很快便知道原委了——叶初棠回来了。 …… 得益于高氏这一闹,叶初棠回京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开。 人人都已知晓,她是云来酒 肆真正的主人。 第336章 兵书 外界的纷纷扰扰似乎并未影响到叶初棠,在云来酒肆略略坐了一会儿,她便带着几人回了叶府。 这一路舟车劳顿,按说该早早休息。 但叶云风却依旧精神奕奕,一路跟着叶初棠,欲言又止。 直到来到房门前,叶初棠才回头看他:“还有事儿?” 叶云风用力咳嗽一声,努力暗示:“阿姐,你看咱们都已经回京了,之前你答应过我的事儿,你看……” 叶初棠眉梢轻扬。 “啊,你是说,那本兵书?” 叶云风眼睛瞬间亮了,连连点头:“对对!” 阿姐可是已经答应了他,回京就把东西给他的! 他知道自家阿姐平日喜欢搜罗些各式各样的书来看,品类十分繁杂,但他却不知道阿姐手里竟还藏着兵书! 这一路上别提他心有多痒痒了! 叶初棠看着他,略作思忖。 叶云风看她没立刻答应,心下有点慌了:“阿姐,你之前可答应过我的,一言九鼎啊!” “没说不给你。”叶初棠朝着书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在那边放着呢,跟我去拿便是。” 然而,还没等叶云风欢喜,她便又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叶云风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不管什么条件,我都答应阿姐!” 叶初棠脸上露出一个温暖又怜悯的笑容。 “这可是你说的。” …… 一刻钟后,叶云风盯着眼前的沙盘,陷入长久的沉默。 这沙盘大约长五尺,宽三尺,其 上层峦叠嶂,江河纵横,竟是精妙至极! 叶初棠在旁边闲闲坐下,看他长久不动,才悠然出声: “怎么?不认得这是什么?” 叶云风僵硬地转动脖子,满眼难以置信。 “阿姐,这、这……咱们家什么时候搞了这么个玩意儿?” 叶初棠想了想,随意道:“前段时间找人定制的,哦,当时你和阿言都在国子监,不知道也正常。” 正常? 谁家会平白无故摆个这东西啊! “不喜欢?” “当然喜欢!” 叶云风终于回神,深吸口气,再次看向那沙盘的时候,眼睛放光。 “做得这般精巧,实在厉害!” 看着上面插着的红蓝旗帜和标注,他几乎无法克制自己体内血液的沸腾。 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叶初棠对他这般反应并不意外,又提醒道:“仔细看看,这是哪儿。” 叶云风一怔,很快,他便察觉到这地形十分熟悉,好像在哪里看过一般。 忽然! 他脑海之中白光一闪! 他猛地扭头,看向叶初棠,惊愕失声:“这是、这是……通天关!?” 叶初棠满意地眯起眸,唇角扬起弧度。 “还不错,这么快就认出来了。” 自然认得出! 因为诸多原因,叶云风对当年霍俞成兵败通天关一战极为熟悉,如今看到这沙盘地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 阿姐怎的偏偏定做了这么一个沙盘? “假如你是霍俞成,这一战,要怎么打才能赢?” 叶初棠唇角轻轻 漾开一抹笑,音调清和。 “打赢了,我便把兵书给你。” 第337章 会见 这实在是强人所难。 所有人都知道,通天关一战,霍俞成率领八万精兵,最终被尽数坑杀,惨烈至极。 他戎马一生,战功赫赫,连他都无法破解的死局,如今却要让一个不过十三岁的少年去了结,简直是异想天开。 然而叶云风听闻这话,却只是皱了一下眉头,便很快点了头,朗声应下: “好!” 他站在沙盘前,开始认真思索。 叶初棠不知何时起身,来到了他身旁,她的目光并未落在沙盘之上,毕竟这一切她早就了然在胸。 她的思绪有些飘远。 关于霍俞成,关于爹爹。 终于,叶云风抬起了手。 叶初棠收回思绪。 “开始吧。” …… 是夜,昌州。 徐杰下了衙门,刚回到自己的府邸,便看到长随秦墨迎了上来,神色紧张忐忑。 “大人。” 他皱了皱眉,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何事?” 秦墨犹豫片刻,低声道:“刘洲他们都没了消息。” 刘洲,便是徐杰派去石滦城拦截沈延川的那群人的首领。 徐杰瞬间明白过来,脸色沉下,一言不发地进了屋。 秦墨跟了上去,小心将门关好,回身谨慎打量了一眼徐杰的脸色,这才小声问道:“大人,可要再派人——” “不必。” 徐杰冷声打断, “既然不成,沈延川必定已经有所警觉,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抵达这里。若再有动作,反而麻烦。” 这位定北侯府的世子爷,比他预想的难对付得多。 刘洲 一行人是他精挑细选,居然都没能将人解决,如今打草惊蛇,必须慎之又慎。 秦墨却仍十分担心:“可是大人,他这分明是来者不善,若他查出点什么……” “他能查出什么?” 徐杰冷哼, “我任巡抚期间,尽职尽责!他若要来查,尽管来便是!难不成我还怕了他!” 秦墨欲言又止。 自家大人说的是这两年的事儿,可谁知道沈延川会不会翻旧账! 不过……大人既然这么说了,想必是已经收拾妥当? 他压下心中的担忧,颔首:“大人说的是。” 徐杰又想起什么,皱着眉问道:“二殿下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刘洲忙道:“近日并无信件。” 这倒也是,二殿下最近被陛下勒令闭门思过,这时候老老实实待着是最好的。 徐杰再次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破绽与痕迹留下,这才松了口气。 “吩咐下去,待世子进城,设宴款待!” …… 抵达昌州的这一日,天气阴沉沉的。 徐府的人一得到消息,就立刻率人前去迎接。 沈延川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并未见到徐杰的身影。 按说徐杰乃封疆大吏,的确没必要亲自前来,只是,知道内情的人都清楚,沈延川这一次是奉上意而来,虽不是钦差,却也几乎无异。 更不用说他本就出身定北侯府,身份贵重。 徐杰在官场上混了多年,这样逢迎的机会通常都不会错过,是以今日缺席,才是奇怪。 似是猜出了沈延川的想法,一个下面的官员解释道:“世子,巡抚大人本打算亲自前来,只是前几日溧河决堤,淹了不少农田,巡抚大人这几天日夜不休,一直在忙这件事,故而——” 沈延川微微挑了下眉。 “原来如此。徐大人心怀百姓,是百姓之福,不敢以此等小事耽搁徐大人之政务。” 真有意思,据他所知,徐杰昨天晚上还和几个下属一同欢宴,今日便这般爱民如子了? 不过沈延川自然不会将这些话说出口。 “是啊是啊!”几个下属官员闻言都是松了口气,暗自交换眼神。 都说京城来的这位世子爷手段果决,不留情面,但今日一看,倒是温润清隽,和传闻大为不同。 到底也才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远道而来,又能参透这昌州几分深浅? 无非是仗着有个好出身,又得陛下倚重,才得了名头。 简单的攀谈过后,一众人都放低了对沈延川的警惕心——这不过也就是个初出茅庐的世家子弟,待糊弄几日,遣他回京便是! 沈延川以舟车劳顿为由,婉拒了众人的邀约,在徐杰特意为他准备的别院住了下来。 待所有人都退下后,连舟便立刻开始在屋内搜寻,生怕有什么不妥。 沈延川半靠在椅背,懒声道:“不必看了,他不敢在这耍什么花招。” 连舟想起之前的事儿仍旧愤懑:“徐杰心思阴毒,又对您的到来如此心虚,保不齐他还 会干出什么事儿来!” “他现在要在我面前立一个勤勉清廉的形象,那就尽管让他去做便是。”沈延川轻笑一声,“我若死在外面,倒是无所谓,可若我死在他的地盘,那他无论如何都洗不清了。” 所以之前危险重重,但他踏入昌州的那一刻,反而最是安全了。 连舟知道自家主子说得对,不过习惯使然,还是将整个房间都检查了一遍。 等一切收拾妥当,天色已经擦黑。 庭院中静悄悄。 不知过了多久,沈延川忽然停下了翻书的动作,朝着外面看了一眼:“来了。” 果然,很快便有小厮前来通传,说徐大人到了。 沈延川起身。 刚来到院中,便有一人身着官服,大步流星而来。 身形瘦高,蓄着长须,正是如今的绥南巡抚——徐杰! “世子不远千里而来,微臣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第338章 肥差 檐廊下的角灯散发着微弱的光,依稀能看到来人疲倦匆忙的神色,以及沾染了点点泥水的衣角。 看上去,倒真像是刚从受灾前线奔回。 沈延川不动声色,淡淡一笑:“徐大人这话真是折煞我了,您为灾情奔波忙碌,该是我耽误了您,当说声抱歉。” 徐杰迎上那双深邃平静的凤眸,本想探知一二,却又觉面前之人心思深沉,眼中除了诚挚歉意,真无半分被怠慢的不悦。 一时琢磨不出沈延川的真实想法,徐杰压下心中思绪,面上未露分毫。 “不敢!” 瞧着倒是恭谨客气至极。 沈延川嘴角弯了弯:“本来早就该到了的,只是前些日子石滦城大雨,在那耽搁了些日子。” 徐杰心脏猛地一跳! 他怎么也没想到,沈延川居然如此直接!上来就提及了石滦城! 在那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儿,他们双方都心知肚明,可现在彼此相见,却是谁也不得说出半句实话的。 徐杰重重地叹了口气:“是啊!不只是那边,近半月包括昌州在内的绥南诸地,也都接连暴雨,前两日更是连溧河的堤坝都冲垮了!” 他眉头紧锁,似是痛心不已。 “谁能料到,如今已是九月,竟还会发生这样的灾情!” 沈延川点点头表示理解:“事发突然,原也怪不到您,您不必过于自责。” 徐杰心头稍松,又简单提及了自己一直在下面奔波,寥寥数语,好一副辛劳尽责的巡抚派 头。 “……这实在是不凑巧了,世子到来,本该好好招待,可最近事务繁多,明日微臣还要写折子将灾情上奏,怕是……” 言辞之间,似乎颇为愧疚冷落了沈延川。 沈延川淡淡一笑,并未介怀:“此事要紧。今天夜色已晚,徐大人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本来还在滔滔不绝的徐杰瞬间惊愕:“什么?” 沈延川居然……什么都不问,就这样让他走了!? 他可太清楚沈延川是来做什么的了,关于霍俞成,关于三年前那一案,本以为沈延川肯定会用尽各种手段盘问,结果……就这? 沈延川如此松散,倒是让徐杰心里打起鼓来。 他张了张嘴,终于还是犹豫着开口:“……但世子路途辛苦,我若就此离开,未免也太过失礼……” 沈延川却仿佛真的不打算提及任何相关话语,只道:“灾情紧张,一切自然以徐大人的安排为主。” 徐杰这下真是被他搞晕了,反复打量了沈延川好几眼,才终于点头:“是、是,今日虽然雨停了,但决堤的口子不小,得通知河道尽快处理。” 沈延川轻轻颔首:“我记得溧河的堤坝是很多年前修建的了,此次暴雨突至,是该重新修缮了。” 徐杰无奈摇头:“可不是吗!这次怕是又要花费不少银子啊!” 沈延川似是随意道:“徐大人一心为民,实是难得,只是越是如此,也要越加提防。修缮河道一事,做好了 便是徐大人的功绩,可万不可再发生如同州河堤孙立安贪墨之事,以免牵连徐大人名声。” 听得那个名字,徐杰眼皮快速跳动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的再次抬头看向沈延川! 孙立安! 难道沈延川知道了什么?! 沈延川迎上他的目光,似是有些诧异:“徐大人,怎么了?” 徐杰连忙垂下眼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面皮好似都僵住了。 “没、没什么!多谢世子提点。” 历来这样的差事是最肥的,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河道修缮,也能从上到下鼓了无数人的荷包。 而孙立安,不过是被拿来树的典型罢了。 当然,也不一定立得住。 沈延川并未继续和他聊下去,徐杰此时的心情也不愿再多言,很快便转身离开。 大门缓缓关闭。 连舟若有所思:“主子是觉得,他和孙立安的案子有关?” 否则无缘无故,主子不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 沈延川眉眼疏淡,道:“别忘了,徐杰不仅是绥南巡抚,还兼任户部尚书。” 他当的就是管国库银子的差! 连舟瞬间明白过来:“您是说,孙立安可能是被冤枉的!?可、可是这案子证据确凿,连孙立安本人都认罪了,怎么……” “他曾是叶铮的学生。” 沈延川只说了这一句。 连舟愣了愣,刚想问那又如何,看到自家主子的神色之后,又将心底的疑问都压了下去。 主子和叶铮算不上熟悉,何况叶铮与孙立安 早就断了人情,按说主子不该为此起疑…… 忽然,连舟灵光一闪,猛地拍了下大腿: “对了!差点忘了,当初他被流放,叶二小姐还曾在城门亲自相送!” 以那位的脾气,若孙立安真的做过那些事,她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连舟忍不住兴奋问道:“主子,这么说,叶二小姐之前同您说过此事?” 然而话刚出口,他便觉得不对,兀自摇头否认。 “不可能啊!要说叶二小姐连酒都没给您备上,又怎么会跟您聊这个呢?她可是——” 沈延川眼神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连舟后脑勺一凉,后知后觉将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紧紧闭上了嘴。 沈延川转身回屋。 走出几步,他又站定。 连舟求生欲到达巅峰,忙小跑上前,殷切问道:“主子可还有吩咐?” “有。” 沈延川一字一句,强调, “她说了,不过是因为我之前伤势未曾痊愈,不宜饮酒,才特地没有送。待我回京,便都有。” 连舟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一时间简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嘴角抽动了两下,才道:“那、那叶二小姐待您真是不一般哈?” 沈延川矜贵地轻轻颔首,终于满意离开。 不错。 她待他,终究是与其他人不同的。 连舟心情十分复杂,趁着夜色来到庭院中的杏树下,站立良久,长长一叹。 “唉!” 树叶动了动,一身夜行衣的奚溯十分不耐:“吵什么 。” 他这几天日夜不休,好不容易得闲,却连个安稳觉都睡不成。 连舟抬头,很是悲伤: “咱家主子要酒都要到人家跟前儿了,这要传出去,咱们黑骑卫哥几个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第339章 私印 奚溯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连舟以为他不会理会这事儿的时候,终于开口: “我听闻云来酒肆的酒,清冽馥郁,清香回甘,的确是难得的佳品,即便是有银子也买不着。” 连舟:“……???” 他渐渐回过味儿来,表情变得莫测,摸了摸下巴。 “你说的也对啊,要是主子要的多,许是还能给咱们分点儿?” 他轻啧一声。 “看来主子还是记挂着咱们的啊!” 他现在已经迫不及待想回京了! …… 沈延川在昌州一待便是半个月,转眼便到了十月初。 然而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他大部分时间却都待在别院之中,连下面的官员都见得极少,似乎来这里就是为了偷个清闲。 徐杰一开始还心有怀疑,但时间久了,也渐渐放松了警惕。 他和沈延川并不熟悉,虽然二殿下之前曾经暗示过他,要小心沈延川,但这段时日下来,他却觉得二殿下言过其实了。 这位世子爷在京城或许能翻出点浪花,可这里是昌州! 徐杰对自己很是自信。 于是,当沈延川提出去溧河堤坝看上一看的时候,他欣然应允。 这一日又下起了小雨,十月的昌州天气已转寒凉,秋雨萧瑟。 沈延川一行人来到堤坝上的时候,就看到众多将士正在扛沙袋,许多人泡在泥水里,浑身湿透。 “之前好不容易才把缺口堵上,今日又下起雨来,为防万一,微臣还是命人将这堤坝加固。”徐 杰抬手指了指,“等修缮河道的银款下来,才能彻底解决忧患啊!” 沈延川的视线在那些前赴后继的将士身上停留片刻,又转向旁侧,问道: “那些可是灾民?” 徐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一群衣衫破旧的人,或站或坐,狼狈至极而又绝望麻木地望着汹涌的溧河。 他叹了口气,解释道:“是,溧河决堤,这些百姓的田地都被淹了,无处可去。不过世子放心,微臣已经命人搭建棚帐,开仓施粥。” 沈延川神情平静,看不出情绪。 另一个官员见此,还当这位金尊玉贵的世子爷未曾见过这般场景,便讨好道: “世子无需担忧,虽然决了堤,淹了田,但如今并未进入冬月,不会出现大问题的。” 言下之意,他们这些为官的,已经是恪尽职守。 沈延川忽然想起三年前,京城大雪纷飞,天寒地冻。 不知多少人冻死在路边,只披了一层又一层的积雪无声长眠。 她也曾如这些人一般,颠沛流离,无处可去。 沈延川眸色转冷,眼底似有寒芒略过,但再次抬眸的瞬间,那双深邃的凤眸便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从容。 他点点头,音调平直。 “徐大人费心了。” 徐杰感慨道:“微臣少时也曾遇过灾荒,知道百姓艰苦,今日见此情形,自然不忍。” 沈延川略作停顿,似是在回忆什么。 片刻,他微微侧头,问道:“我曾听过,二十多年前,正因那场 旱灾,徐大人才与霍将军结下深厚情谊。” 徐杰表情瞬间凝固。 同行的其余人听到这话,也是齐齐噤声。 霍俞成的名字几乎成了一个禁忌,除了沈延川,只怕也没几个人敢当着徐杰的面提及! ——毕竟谁也不愿意和一个被诛全族的人扯上关系! 明明下着雨,徐杰却觉得掌心出了汗。 他出身贫寒,胜在会读书,十几岁便已经有了才名。 那年若非同为老乡的霍俞成给了他银子,他连进京赶考的路费都没有,更遑论后来的飞黄腾达。 他和霍俞成的这番情分,也为不少人津津乐道。 当然,那是三年以前的旧事了。 徐杰移开了视线,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他也是糊涂……军饷岂是能私吞的!?” 沈延川嘴角似乎极轻地扬了下。 人人都说霍俞成侵吞军饷,铁证如山,但……那银子是从户部拨出去的,徐杰身为尚书,自然最是清楚。 “的确可惜。” 沈延川淡道。 信错了人,一个不慎,便万劫不复。 霍家血流成河,徐杰却已为封疆大吏,巡抚一方,天差地别。 他敛下思绪,话锋一转: “回京后,我会向陛下说明此处灾情,赈灾粮款应该不日就会到达。” 徐杰一愣,但看他没有深究下去,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而且听这意思,沈延川很快就要走了? 也是,这里不比京城繁华热闹,成日刮风下雨,他想早点走也 正常。 徐杰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能拜托麻烦,激动地深深作揖: “那我便替昌州的百姓,谢过世子了!” …… “主子,咱们这么早就要走吗?” 连舟对这件事也颇为意外,一回到住处,便忍不住发问。 沈延川轻轻颔首:“我想要的东西已经拿到,再留在这里,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连舟自然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 早在他们抵达昌州的前日,他们的人便已经暗中率先到了,且查访了包括徐杰在内的数位官员的日程。 听到了一些不该听的,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更重要的是,还拿到了一些不该拿的。 沈延川从袖中取几张纸。 他一张张翻过,前两张是拓印的徐杰上奏的折子,后两张,仔细看来,却是调情的小诗。 且字迹与前两张全然不同。 连舟看了一眼,啧啧:“真想不到,这位徐大人风流成性,还有这般给烟花女子写诗的情趣。” 沈延川的目光落在最末。 那里没有署名,只一个印章。 ——徐杰的私印。 与霍俞成战前收到的那封信上的印,一模一样。 第340章 诘问 京城,国子监。 “下学。” 柳鹤轩说完这句,便走出了广业堂。 众多监生齐齐起身鞠躬相送。 待那道身影逐渐远了,才有几个年龄小些的开始兴奋出声。 “可算到旬假了!” 众人都商量着出去玩儿,还有不少凑到叶云风跟前,约他出去的。 叶璟言功课诗文都做得极好,大家心中又是羡慕又是敬佩,加上他斯文静和,不自觉让人产生一股淡淡的疏离感,众人便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而叶云风就不一样了,到哪儿都能和人打成一团,大家也更乐意来找他凑热闹。 然而意向热衷于此的叶云风却是坐在自己桌前,盯着书本发呆,瞧着像是出了神。 直到乔子墨拍了下他的肩膀,他才猛地回神,神色恹恹地道:“我就不去了,你们自己去玩儿吧。” 众人发出一阵遗憾嘘声。 但看叶云风似乎真的没什么兴致,便也没有继续追问,各自散了。 唯独乔子墨胆子大,凑了过来,上下打量了叶云风好几圈,纳罕:“真是奇了,自打你回京,就一直这么魂不守舍的,怎么,遇到事儿了?” 他拍了拍胸脯:“有什么麻烦尽管说,哥们儿帮你!” 叶云风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垂了下去:“你帮不了。” 乔子墨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他不服气地问道:“哎?怎么就帮不了了?你还没说呢,怎么就知道我不行?” 好歹他也是尚书之子,他帮不了, 还能找他老爹呢啊! 当然,他爹会不会帮,那就要另说了。 不过他这拳拳之心,叶云风居然丁点儿看不上,实在过分! 叶云风干脆收拾东西起身,看样子是不愿再多说的了。 乔子墨只得求助一旁的叶璟言:“璟言兄,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认识这么久,他还没见叶云风这么没精打采过呢! 叶璟言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最近阿姐给他出了个难题,他没做出来。” “啊?就这?”乔子墨更不理解了,“不至于吧?” 叶云风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他根本不知道,那道所谓的难题,便是替霍俞成破通天关之难! 这怎么不至于?至于大了! 只是这话不好开口,叶云风再多苦闷,也只能自己咽下去。 ——谁让当初他满口答应阿姐,不想出破解之法,就不要那本兵书! 叶云风憋了一口气,打算回家去再研究研究那沙盘。 没想到刚走出没几步,便看到冯璋迎面走来。 这下连乔子墨也不好再追问了,忙站好,恭敬行礼:“司业大人。” 冯璋笑着看向叶云风,眼中划过一抹细微的诧异。 不过一个月不见,这小子似乎有了些变化。 但具体的,却也说不上来。 许是护送父兄回青州,心性成熟了些。 他看着叶云风道: “我正找你们。过几日便是秋猎,你们同去。” “什么?”叶云风愣了一下,下意识指向自己,“我、我 们?” “不错。这是长公主的意思,你阿姐许是已经知道了。” 冯璋对这事儿并不意外,长公主很是喜欢这位叶二小姐,加上她两个弟弟也都很是出色,长公主自是都颇为看重。 能去皇家秋猎,说出去不知要让多少人羡慕。 不过冯璋还挺好奇,不知叶云风这小子,到时候会是个什么表现。 听得是长公主允准,叶云风瞬间明了,叶璟言却好像并不意外,笑着拱手行礼:“多谢司业大人特意告知。” 冯璋哈哈一笑,指了指叶云风:“我记得之前世子送过你一把好弓,到时候可别丢了我的人!” 叶云风自是答应。 眼看冯璋要走,叶云风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出声喊道:“司业大人!” 冯璋回头:“怎么,还有事儿?” 叶云风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了。 叶璟言看了他一眼,出声道:“阿风,你若有课业要请教司业大人,我便先和子墨走了。” 乔子墨:? 不是,他没说要走啊! 国子监谁不知道司业大人对叶云风十分喜爱,不止一次亲自指点骑射武艺,他虽然不及叶云风,但是多旁听几句也是好的嘛! 然而他想留下的话也没来得及说,就被叶璟言带走了。 冯璋笑了:“什么事儿?” 叶云风斟酌了好一会儿,才深吸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抬眸定定迎上冯璋的目光,一字一句道: “学生想问:当初通天关一战,您 在什么情况下,会提前发兵支援?” 冯璋的笑意顷刻凝固在嘴角。 像是沉郁的乌云无声遮蔽天空,他的眸色顷刻转冷,再次开口的时候,已然带了厉色。 “你在说什么?” 敢在他面前提及这件往事的寥寥无几,他怎么也没想到,叶云风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居然如此大胆! 叶云风却没将他这隐将爆发的怒意放在心上,这十多天,他不知复盘了多少次通天关之战,设想了无数可能,但都徒劳无功。 那样的地形,那样的敌我差距,除了援兵速到,再无其他赢法! 叶云风直直与他对视,执着道:“若您能率援兵从小孤山东西方向两边包抄,绕到后方,成包围之势,与霍将军内外夹击,未必不能——” “叶云风!” 冯璋厉喝,打断他的话,眼睛里的怒火简直能将一切焚烧。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谁允许你这么跟我讲话!” 叶云风盯着他,心里的某个猜想终于得到证实。 他道:“是学生错了,不该这么问。” 然而没等冯璋气消,他再次开口:“您不是没有提前,而是——迟到。” 冯璋太阳穴“突突”猛跳。 叶云风一字一句:“或者说,是霍将军并未贸然进军,那本来就是约好的发兵时刻。” 至于与谁约? 自然是时任西南三军参将的冯璋! …… 长公主府。 叶初棠受召,再次登门为长公主调理身体。 “秋猎?” 叶初棠停下手中 正写方子的笔,回头看去。 长公主笑着道:“是啊!冯璋喜欢你那四弟,正巧喊上他们一起去热闹热闹。” 叶初棠不知想到什么,红唇微扬。 “是吗?” 第341章 偿命 长公主喟叹:“他这几年日子不好过,难得遇到个得他喜欢的后生。” 于冯璋,于叶云风,这都是一件好事。 不过叶初棠却似乎不为所动,只微微一笑:“阿风顽劣,须得冯大人多多包涵了。” 长公主只当她这话是客气自谦,也没放在心上,轻轻拍了拍兰衣正为她捏肩的手。 兰衣适时停下,退后半步。 “最近我感觉这身子骨比从前硬朗了不少,还得多亏有你帮忙调理了。” 长公主笑眯眯,瞧着她,越瞧越喜欢, “以前每逢阴雨天,我这膝盖就酸疼得不行,但这两次却是渐渐减轻了,腿脚利落了不少呢!” 叶初棠将方子交给兰衣,这才道:“虽是如此,但秋日天寒,您还是得好好将养着才好。” 长公主连连点头,又笑着感慨:“你这一手好医术,实在难得,便是太医院的那几个老家伙来,也未必能胜过你!” “长公主谬赞,初棠不敢当。” 从前见过的疑难杂症不知凡几,比起来,长公主这真不算什么。 长公主突然想起什么,笑道:“对了,这次秋猎,玉和也会回京。她自小身子羸弱,看了无数名医也始终不见起色,如今有了你,许是能好呢!” 叶初棠在脑海中搜索片刻,终于想起了她说的是谁——玉和公主,萧岚曦。 今上有三位公主,这是最不受宠的那一个。 据说她的生母不过是个普通宫女,今上醉酒之后临幸,醒来之 后便十分懊恼,谁知一个月后,那宫女却怀孕了。 这下便不得不晋位了,封为静嫔。 诞下三公主萧岚曦后三年,静嫔便撒手人寰,如贵妃主动求了今上,将玉和公主带来自己身边养着。 因为如贵妃受宠,连带着玉和公主的待遇都提高了不少,再不必如从前一般辛苦。 但这样的日子只过了八年。 萧岚曦是早产儿,一出生便很是虚弱,加上她生母为今上厌恶,日子更不好过,在如贵妃身边养到十一岁的时候,她生了一场大病,太医说京城气候干燥,送去南方湿润温暖的地方养着更好。 这位三公主便因此回到了关岭。 之所以说“回”,是因为这里是她生母的故乡。 这一去便是六年。 “算来她今年正巧十七,与你一般年岁。”长公主许是想起了从前的事,也颇为感慨,“离京的时候才那么点高,如今也不知何等模样了。” 叶初棠对这位玉和公主没有什么印象,纯粹是因为,她实在是没什么存在感。 皇子公主众多,只这一个被送了出去,谁都看得出她不得今上怜惜。 如今回来,也不知会是个什么情形。 叶初棠轻轻颔首:“长公主放心便是,初棠定会尽力为之。” 长公主眉开眼笑:“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瞧着倒真是把叶初棠当做无所不能的神医了。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来了个神色匆匆的小丫鬟,凑到竹心耳边低语。 竹心表 情微变,看了叶初棠一眼。 叶初棠似有所觉,眸子微眯。 长公主也察觉到了什么,问道:“怎么了?” 竹心犹豫片刻,道:“叶二小姐,高氏自杀了。” …… 高氏是夜里自己吊死的。 早起丫鬟来到门外喊了她好几声都没人应,推开门一看,就见到歪倒的圆凳,高氏自缢,早没了气息。 丫鬟尖叫一声,吓得失魂落魄,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 纸包不住火,何况死了个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悄无声息。 消息本应该递到叶府,只是叶初棠来了长公主府,便也就传到了这。 长公主拧眉:“她死了!?” 竹心点点头:“那边原本不想张扬,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但左邻右舍每日都会听到高氏嘶声咒骂的声音,这乍然清净,不免觉得奇怪。稍一打探,这才发现是出了事。” 长公主缓缓靠在椅背上。 区区一个高氏死了,自然不配被她放在心上,但…… 她看向叶初棠,却见叶初棠眉心轻蹙。 长公主宽慰道:“她虽是你婶婶,可从前欺你太甚,今日一死,你也不必伤心。” 叶初棠当然不是伤心,只是觉得不对。 高氏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绝不可能会干出自缢之事,何况前些日子高氏刚在她这吃了亏,满心愤恨无处消解,必定筹谋不少阴谋算计,要将面子讨回。 怎么会就这样死了? 叶初棠心念电转,起身行礼:“多谢长公主劝慰,但毕竟我从 前也喊她一声二婶,不好继续留在此处,便先告辞了。” 长公主也不好留她,只道一句毋用过多费心,便让竹心去里屋叫醒了午睡的小五,遣人送她们回去。 小五坐上马车的时候,还迷迷糊糊,不知发生了何事。 叶初棠将她抱在怀中,理了理她睡乱了的头发,陷入沉思。 高氏死得蹊跷。 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时候死,实在古怪。 叶初棠心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像是笼罩在一团迷雾之中,难以窥清。 小五不知阿姐在想什么,依恋地趴在她颈窝蹭了蹭。 叶初棠轻抚了抚她的背。 忽然,正在行进中的马车急急停下,马儿扬起前蹄,一声嘶鸣! “驭——!” 马车晃动,小五眼底骤然涌上深深的恐惧和不安,小手下意识抓紧了叶初棠的衣角,小脸煞白。 叶初棠眉头拧起,立刻抱紧小五,稳住身形,低声安慰:“小五别怕,阿姐在。” 小五埋在她怀中,一声不吭,小小的身子却在微微颤抖。 她已经很久很久不曾这般害怕。 叶初棠眸色冷冽,掀开帘子,冷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大街之上,又能闹出什么麻烦来? 马夫也知道自己犯了错,慌忙道:“叶二小姐赎罪!小的、小的并非故意!只是有人突然在车前拦截,小的这才——” 剩下的话无需再言,因为叶初棠已经看到了那挡在马车前方的身影。 一身素缟,形销骨瘦。 ——叶诗娴 。 那张熟悉的、年轻而俏丽的容颜,此时正满是怨恨与绝望地望来。 “叶初棠!你还我母亲命来!” 第342章 你阿姐出事儿了! 凄厉怨毒的声音划破长街的喧嚣,瞬间引来不少人侧目。 短暂的死寂后,有人认出了她来。 “那不是叶诗娴吗?她这是在做什么?” “听她好像在说什么她母亲……对了!我听说她娘昨儿半夜上吊自杀了!” “真的?!可她不去忙她母亲的后事,来这做什么?” “你没看那是叶家的马车?里面那位,可就是叶二小姐!” 众人议论纷纷,看着眼前的景象渐渐生出疑窦。 “这……莫非,叶诗娴母亲的死,和叶初棠有关系?” 谁都知道这两家先前决裂,闹得十分难看,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如今竟是闹出了人命来! 这可不好收拾了! 叶初棠对周围的各色目光视若罔闻,看到叶诗娴的那瞬间,她就知道来者不善,先前听说高氏自缢之后便生出的不安,此时也终于得到了答案。 ——高氏之死有猫腻,就是冲她来的! 叶初棠眉头微皱,凝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叶诗娴满是怨恨地盯着她:“若非你欺人太甚,我娘亲又何至于不堪受辱,自缢身亡!” 她骤然抬手,指着叶初棠,尖声喝问:“你害得我们一家妻离子散不成,还非要我们家破人亡,你才满意吗!” 话音落下,滚烫的眼泪便簌簌落下,让人瞧着,倒觉得可怜更多些。 当下便有人回想起了之前的事,低声道:“我想起来了,半个月之前,高氏的确曾经被叶初棠当众羞 辱过,当时叶初棠刚巧回京,在云来酒肆门前,可是待高氏好生不客气,最后还让人把她拖走了——” 有人听不下去,忍不住道:“那分明是高氏先去人家的店前闹事儿啊!怎么能说是人家故意羞辱?再说,后来把高氏带走的,是慕容晔的小厮,关人家叶二小姐什么事儿?” 先前说话之人心虚了一瞬,又改口道:“谁是谁非,咱们这些外人哪里清楚?但不管怎么说,现在高氏死了!这可是闹出了人命喽!” 叶初棠眼眸微眯: “二婶去了的消息,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正打算登门问询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却在这里阻拦,说是我害了她?我倒是想问问,这与我和干?” 叶诗娴气极反笑:“你竟还好意思问出这话来?你明知道我娘亲受了打击,精神不济,还偏偏要在众人面前言语刺激,不就是要把她逼上绝路吗!?” 叶恒流放,叶明泽横死,就剩下一个高氏与她相依为命,如今居然还闹出了这样的事儿,换做任何人,只怕都难以承受。 不少人看向叶诗娴的目光已经带上了怜悯与同情,而对叶初棠,却是生出了反感。 ——到底是骨子里流着同样的血的亲人,何必将人逼到这般绝境,赶尽杀绝! 叶初棠神色未动。 叶诗娴敢来当众闹,把脏水泼到她身上,必定是做好了准备。 果然,下一刻,叶诗娴便从袖中掏出了一张血迹斑斑的绢帛 。 “这是我娘亲死前写下的血书,字字句句,清清楚楚!就是你叶初棠将她逼上死路!” 叶诗娴举着那份血书,满脸泪痕,凄怨出声, “叶初棠!你敢做,却不敢认么!” 这份血书一出,现场瞬间哗然! 高氏竟留下了这样的指控! 那叶初棠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叶初棠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只是她并未畏惧,只是就那么定定的看着叶诗娴,一字一句问道: “这份血书,当真是二婶亲自所写?” 叶诗娴只觉得那双眼眸幽静冷然,像是旋涡,能将一切吞噬。 她心脏急促地跳动了两下,拿着血书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后背冷汗直冒。 “这是自然!”叶诗娴暗暗咬了下牙,“我娘亲以性命写就,如何做得了假!” 这话其实没什么逻辑,毕竟血书上寥寥几字,血色殷殷,根本看不出字迹形状,说是谁写的都可以。 但叶诗娴如此当街控告,牵涉她母亲的一条命,自然也就无人会琢磨怀疑真假。 毕竟,天下间,哪儿有儿女这般毫无心肝,拿自己的父母为祭? 所以无论叶诗娴现在说什么,众人都会觉得她说的是真的。 更何况,高氏与叶初棠的确早有龃龉! 叶诗娴似乎是情到伤处,身子晃了晃,一旁的芍药连忙将她扶住,哭着道:“小姐!小姐!你千万要坚持住啊!夫人已经去了,如今只剩下你一人能为她讨回公道了!” 言辞恳切 ,倒是做足了忠仆的模样。 叶诗娴半靠在她肩上,摇摇欲坠神色憔悴,似乎悲痛到了极点。 “叶初棠,你欺负我不要紧,可你不能杀我母亲啊!” 言语之间,仿佛已经坐实了叶初棠便是夺了她娘亲性命的元凶。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将这长街堵得水泄不通。 那辆马车像是被困在了一个无形的牢笼,进退维谷。 就在叶诗娴似乎要因为悲伤过度而昏厥的时候,人群中不知是谁忽然一声高喊: “杀人偿命!” …… 国子监门外,叶璟言同乔子墨告别。 “子墨兄,你先走吧,我在这等一等阿风。” 乔子墨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事儿!反正我也闲着,和你一起等呗!” 他回去也是被督促做功课,还不如和这兄弟俩在一块儿待着,且不说叶云风,单单是他说和叶璟言请教学问,他爹娘都得高兴的呢! 叶璟言也没管他,点了点头。 乔子墨忍不住回头,奇怪问道:“不过,他这到底是去找司业大人请教什么问题了,居然这么久?” 叶璟言笑了笑:“他向来有不少稀奇古怪的想法。” 也是。 乔子墨又想起秋猎的事儿,兴奋道:“我听我爹说过,秋猎阵仗大得很!你们这次能去,那可是——” “璟言兄!” 一道急促的声音忽然传来,二人侧头看去,就见方才先于他们下学的一位同窗正匆匆回赶。 “璟言兄!不好了!” 叶璟言心里一沉:“ 怎么了?” 那人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 “你、你快去看看吧!你阿姐出事儿了!” 第343章 被掩埋的真相 叶璟言神色一变:“怎么回事儿?” 那位同窗深吸口气,这才继续道:“就在百井巷!叶诗娴当街拦下了你阿姐,说、说……” 他似是不知如何启齿,脸上满是为难之色。 乔子墨率先耐不住了:“哎哟!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个清楚啊!这好端端的,她到底为何这么做啊?” 要说之前叶诗娴好像也做过类似的事儿,估计就是故意去找叶初棠的麻烦的? 那位同窗一咬牙:“她说,是叶初棠害死了她娘亲!” 叶璟言眼皮一跳。 乔子墨惊呆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什么?她娘——不是,这哪儿跟哪儿啊?” 叶璟言却已经意识到了什么:“高氏死了?” “是、是啊!我也是刚才听旁人说的,好像是昨天夜里上吊死的!”那人擦了擦额头的汗。 他平日十分敬佩叶璟言的才学,也私下请教过好几次问题,叶璟言每每耐心讲解,所以一听说这事儿,他立刻就回来告知这兄弟二人了。 到底是少年学子,平日里哪里掺和过这种麻烦,此时不由得也有些慌神。 “叶诗娴说高氏死之前留下了一份血书,指控就是因为叶初棠才寻了短见,现在好多人都在那边,你们还是快点过去——” 他这才注意到叶云风不在这,不由呆住:“云风兄呢?” 叶初棠毕竟是个女子,陷入到这般境况,不知多么危险,若能有叶璟言和叶云风兄弟二人同在,肯定会好 一些。 叶璟言剑眉微凝,脑海中迅速勾勒出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很快就意识到这件事不简单。 他侧头道:“子墨兄,烦请你去找一下阿风,将此事告知与他,我先去百井巷。” 乔子墨此时脑子还是懵的,听了叶璟言的话,不自觉点头应声:“啊?哦,好、好!” 事发突然,时间紧急,叶璟言能先过去也是好的。 叶璟言走出几步,又回头强调:“要快!” 说完,他不再停留,迅速离开。 乔子墨心中焦急万分,连忙转身奔回国子监。 …… 冯璋与叶云风相对而立,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冷凝,如同冻结。 叶云风虽然才十三,可这大半年身子抽条,如同五月的竹子一般蹭蹭蹭往上长,如今竟也只比冯璋低半个头。 少年身列如松,眸色坚定,与征战沙场杀人如麻的冯璋对视,居然也无半分惧怕之意! 良久,冯璋终于沉声开口:“这不是你有资格问的。这次就放过你,以后,这样的话别再让我听到第二遍!” 叶云风却执拗地站在原地。 “这就是您的回答?” “叶云风!” 冯璋终于忍不住厉喝一声,指着他警告道:“你别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 换做旁人,早被冯璋这一身凶戾气息震慑,不敢再多言语半句,可叶云风不同。 他也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所以冯璋这威胁,对他没用。 相反,他甚至隐隐还有些兴奋——他觉得他已经找到 答案了! 通天关若有破解之法,不在内,只在外! 若外部出了问题,那么……那八万将士必定被困死通天关! 冯璋简直忍无可忍:“你——” “云风!” 突如其来的一声打断了这僵持的氛围,叶云风回头,瞧见乔子墨快速而来,神色不对,不由奇怪:“你怎么回来了?我这边马上就结束了,不用这么着急的。” 听他居然还如此悠哉悠闲地说出这番话来,冯璋气得七窍生烟。 ——这小子!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前一刻问出那等大逆不道的问题,这一刻还如此云淡风轻的!? 还马上就结束了? 他还没找他的事儿呢!结束个屁! 冯璋骂道:“谁让你回来的!去旁边儿等着!” 乔子墨吓一哆嗦,下意识停住脚步,可也只是一步,他又硬着头皮冲上去了。 “司业大人,我确实有急事儿要和他说!” 说完,也不待冯璋应允,便冲着叶云风急急道:“云风,你阿姐麻烦了!” 听到这话,叶云风原本闲散的姿态瞬间消散,眸底似有冷芒闪过。 “你说什么?” 乔子墨迅速把事情说了一遍,这下不单是叶云风,连冯璋都皱起了眉。 “方才你三哥已经先过去了,让我来找你,我——哎!云风!” 他的话还没说完,叶云风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如一阵风般略去。 乔子墨这一路跑过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可这会儿他也不敢休息,连忙迈开腿打算 追过去。 他十分歉疚地冲着冯璋鞠躬行礼:“司业大人,实在抱歉!我和云风都绝无冒犯之意,只是他阿姐那边确实是有了麻烦,您也知道——” 冯璋忽然问道:“你刚才说,百井巷?” 乔子墨愣愣点头:“是、是啊。” 冯璋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走。 乔子墨心下松了口气,又行了一礼,便忙转身去追叶云风了。 冯璋原地站了一会儿,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忍不住冷哼一声。 就这么愣头青似的过去,能帮上什么忙! “胆子倒大!脑子是没有——”一点儿。 想到方才叶云风问他的那几句话,冯璋又十分憋屈地将剩下的半句咽了回去。 不管叶云风为什么突然对当年那件事如此好奇,可不得不承认的是,他问出了一个从没有其他人问过的问题。 而那问题之下掩埋的真相,也几乎已经被所有人遗忘,包括他。 终于,冯璋甩了下袖口,调转方向,朝着另一条路走了过去。 第344章 报官 百井巷。 眼看周围汇聚而来的人越来越多,且大有让叶初棠给出个说法的趋势,马夫紧张回头,担忧问道:“二小姐,现在咱们可怎么办?” 再这样下去,只怕不好啊! 叶初棠眼中却并无惊慌之色,只是垂眸看了眼怀中的小五。 小五紧靠着她,听着阿姐规律的心跳,不安与恐惧也渐渐消散。 她倒是并不在意马车外的那些人,但是……阿姐被诬陷了。 小五很不高兴。 她一张肉嘟嘟的小脸紧绷着,看了叶诗娴一眼,作势要站起身,将阿姐挡在身后。 叶初棠察觉她的动作,眼底略过一抹极淡的笑意。 她轻轻拍了拍小五:“不用担心,阿姐自有法子应付。” 小五这才停下,只是小手依旧紧紧攥着叶初棠的衣角。 人群越发喧闹,不乏一些对叶初棠的责问甚至咒骂。 叶初棠全当听不见,只看着叶诗娴,嗓音清润平静。 “好,我答应你。” 正哭得不能自已的叶诗娴顿时愣住,眼泪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叶初棠道:“你不是想找我要一个公道吗?那好,我给你便是。” 她将小五安置好,独自下了马车,与叶诗娴对峙。 她身上似是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气势,只是往那一站,便让人不自觉心生敬畏。 嘈杂的人群竟就这样渐渐安静下来。 一片寂静中,叶初棠的声音听来便格外清朗淡然。 “既然你说,是我害了你 母亲,那我便是有杀人之嫌。事关人命,只是赔礼道歉自是远远不够,依律,当报应天府,该抓便抓,该杀便杀!” 叶诗娴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个叶初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叶诗娴隐隐约约觉得不好,下意识张嘴想要反驳,可话还没出口,叶初棠便看向了四周,环顾一圈后,扬声问道: “不知哪位好心,帮忙去报官,请应天府的人来?” 空气似是凝固,气氛一时间古怪诡异到了极点。 叶初棠这一招把所有人都整懵了——她在干什么? 这世上哪儿有凶犯主动报官的? 这叫什么?自首? 好像也不对。 叶初棠却好像根本不觉得她这么做有什么奇怪的,见没人应,她便看向了芍药,轻抬了下下巴。 “那你去吧。” 芍药也呆住了:“啊?” 叶初棠眉梢微挑,声音却冷:“怎么,你家主子的事儿,你都不乐意去做?” 芍药真是差点儿被这句话噎死! 她想反驳两句,可左思右想,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驳斥。 毕竟叶初棠说的话字字在理。 慌乱之下,芍药只得求助地看向了叶诗娴。 叶诗娴牙都要咬碎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叶初棠居然会来这么一手! 本来一切都进展得非常顺利,甚至已经让不少人相信她娘亲的死,就是叶初棠所逼迫。 叶初棠当然会否认,但她等的就是这个! 只要叶初棠咬死反驳,她 就能顺水推舟,让所有人相信叶初棠是恼羞成怒,将这个罪名死死扣在叶初棠的头上! 可——谁能料到,叶初棠居然把官府扯进来了! 叶诗娴恨声道:“你不用在这里东拉西扯!我娘亲的死,你逃脱不了干系!” “越是这样,就越不能轻易放过我,不是么?”叶初棠十分真挚地看着她,好声劝慰,“只有请官府的人来,查明我的罪证,才能将我投入天牢,真正还你和你娘亲一个公道,不是吗?” 叶初棠轻叹一声,眼底似是带了几分怜悯之色。 “二叔流放潼关,明泽又已身死,只剩下你和二婶相依为命,可如今二婶也去了,若你不为她出头,还有谁能为她言明死志,除尽悲怨?” 叶诗娴浑身发麻,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上。 “你、你——!” 她急促地喘息,苍白的唇剧烈颤抖,似乎被气得随时都会昏厥。 叶初棠还敢提,她竟然还敢提! 这桩桩件件,哪个都和她有着莫大的关系!她居然还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口! 围观众人都渐渐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叶诗娴口口声声说,是叶初棠害的她娘亲自缢,可现在叶初棠主动提出报官,请人来查,她却迟迟不肯答应。 叶初棠等待片刻,微微蹙眉,似是有些不解。 “若非为此,你此时来这,又是为何?” 此话一出,现场顿时陷入奇诡的死寂。 这下,便是傻子也看得出,事有猫腻 ! 叶诗娴张了张嘴,可那句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渐渐有人低声议论起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凶犯要报官,受害人却不肯?” “是啊!我听叶初棠那话也确实有道理,牵涉到了人命,请官府的人来处理自然是最合适的。” “哼,我看她这就是虚张声势!叶诗娴可是带了她母亲临死前的血书来的!还能有假?!” “是真是假谁又知道?高氏在云来酒肆闹那一场,已经是半个月之前的事儿了,她要真被逼得愤恨自尽,也该是那时候吧?怎么过去这么久了,突然又上吊死了?” 这话说的不无道理。 京城很大,每天发生的热闹事儿不计其数,最终也不过是一颗石子投入湖中,荡起些微涟漪,便很快恢复平静,没有痕迹,也不会有人记得。 叶诗娴也听到了这些话,顿时更加心慌。 她强迫自己镇定,擦去眼角的泪,再次哽咽开口:“你明知我母亲刚刚经历家破之苦,失子之痛!却还那般刻薄!谁不知,你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叶初棠像是没听到她这话,只坚持问道:“所以,你还是不愿意去报官?” 叶诗娴顿时哑住。 “阿姐!” 少年熟悉的声音在此时显得格外清晰。 叶初棠抬眸,就看到叶璟言疾步而来。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让他过去。 叶璟言第一时间打量了叶初棠一圈,又看向马车。 “我没事,小五也没事,就是 收到点惊吓。”叶初棠宽慰道,“你来的正好,既然她们不愿意去,你去便是。” 第345章 守门 叶璟言听得前半句,清俊斯文的容颜上略过一抹冷意,又很快消散,而听到后半句,他却是反应了一瞬:“阿姐要我去哪里?” 叶初棠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她说是我把二婶逼得自缢,罪恶深重,所以我想请顺天府的人来查个清楚。” 这番话从她嘴里讲出来,实在是古怪至极。 尤其是叶诗娴,她很清楚,如果自己再不接话,今天这事儿绝对要遭! 于是,抢在叶璟言之前,她便猛然出声:“何须这般麻烦!芍药!你即刻就去!” 芍药心里一颤:“小、小姐……” 但看叶诗娴表情坚决,她也没有再问,只低低应了一声,便朝着顺天府的衙门而去。 叶璟言皱了下眉,却并未觉得自家阿姐说的话做的事有什么不对。 他微微侧头,目光在叶诗娴手中攥着的那张血迹斑斑的绢帛上停留一瞬,沉声道:“二婶既然连血书都写了,自然要一查到底。” 众人终于意识到,不只是叶初棠不好惹,她这个看似清秀内敛的弟弟,也不是个善茬! 叶诗娴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想将那血书藏起,可手腕刚刚一动,感受到那无数投注在自己身上的各色目光,又堪堪忍住。 她抿了抿唇。 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封血书的确是她娘亲的血写就!便是官府的人来查,也只有这一个结果! 叶初棠朝着叶璟言身后看了眼:“阿风呢?他没和你一起回来?” 叶璟言 顿了顿,道:“下学之后,他找司业大人请教问题去了,故而耽误了一会儿,不过我来之前,已经拜托乔子墨去通知他。” 原来如此,合该如此。 那小子居然今天就按捺不住去找冯璋了,比她想的还要早一些。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叶初棠想到之前长公主的话,默默在心里为叶云风祈祷了三秒钟。 “好了,咱们走吧。” 叶璟言抬眸。 下一刻,便见叶初棠重新上了马车,同时吩咐马夫: “去——” 她顿了一下,冲着叶诗娴问道:“你们现在住在何处?” 叶诗娴懵了一瞬,反应过来之后,心底瞬间涌上巨大的羞辱! ——叶初棠竟然还想去她的住处!? 叶初棠似是也有些意外她的反应:“二婶的事情还未查清,我们自然是不能就这样回家的。我们若走了,你可放心?” 叶诗娴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可谓天衣无缝,打定主意要趁着这次的机会将叶初棠彻底踩入泥潭,不得翻身!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事情的发展渐渐脱离了她的掌控,一切都开始变得奇怪起来。 然而如今她骑虎难下,又如何说得出一个“不”字? 憋了半天,叶诗娴才终于切齿出声:“我自然不会轻易放你走的!可我也决不允许你踏入我娘亲的居所半步!你不配!” 叶初棠并不与她言语计较,点点头便应了。 “别说她是我 二婶,与我有亲缘关系,便是个寻常人,在一个屋檐下同住过,也将会去送一程,怎么忍心看她孤独上路。” 叶诗娴不知怎的,脚下突然踉跄了一下。 剧烈的疼痛从脚踝传来,她却像是没感受到这份痛,神色怔怔地盯着地面,又看向手里的那份血书。 她的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 叶初棠的视线从她身上淡淡略过,像是未曾注意到她这异常。 “走吧。” …… 叶诗娴自然是不肯和他们同乘一辆马车的,她坚持徒步走回,马车也就慢慢跟随。 马车之内,叶初棠靠在那,眼帘轻阖。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悠闲出游。 然而叶璟言很清楚,前方有一场硬仗要打。 来之前,他心里就已经有了猜测,见到阿姐后,他更是笃定了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高氏的死,只怕和叶诗娴有关! 只是这说来太过令人心中发寒,毛骨悚然,所以他并未多言。 阿姐显然自有打算。 小五依偎在他身边,神情有些恹恹的。 想起叶初棠刚才说她被吓到了,叶璟言压下心中涌动的怒意,小心将小五揽入怀中,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小五可是饿了?” 小五摇摇头。 叶璟言眸色更冷,本来之前小五已经好转了许多,几乎不再畏惧坐马车,可今天—— 过了许久,马车终于停下。 叶璟言掀起帘子:“阿姐,我们到了。” 他正打算抱小五下去,却忽然停下了动作。 叶初 棠缓缓睁开眼睛:“怎么了?” 叶璟言一时间也不知道要怎么说,只侧过身去,表情微妙。 叶初棠终于看到了外面的场景,一时间也是愣住。 “阿风?!” …… 叶诗娴走了一路,早已身心俱疲。 好不容易看到那熟悉的街巷,以为终于可以松口气,却在看到大门前坐着的那个少年的瞬间,惊在当场! 她忍不住闭上眼,用力揉了揉,再次睁眼,却发现那人并未消失! “叶云风!?” 叶诗娴做梦都想不到,这个人!这一刻!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叶云风不知从何处搬来一个椅子,就那么大马金刀地坐在大门正中间,两个看门的小厮畏畏缩缩站在他身后,脸上有青紫色的可疑痕迹。 就是傻子,也看得出这里发生了什么! 叶诗娴简直要气疯了——叶云风居然如此胆大,欺负到她家门口来了! 听得这一声,叶云风定睛看来,迎上叶诗娴精彩纷呈的脸色,剑眉微挑。 叶诗娴快步上前,声音尖锐:“你怎么在这里!你在干什么!?” 叶云风这才起身,神色无辜:“我当然是在帮堂姐你啊!” 他抬手,朝着后方大门一指。 “我一听说二婶出事儿,立刻便赶来了。二叔流放之后,我知道京中不少人都在暗中对你们使绊子,若他们知道这消息,只怕更会落井下石,谁知道他们还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所以我来了——” “有我守着,任何想耍 手段的人,都不得进出这大门!” 叶云风一笑,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真诚之至。 “如此,可行?” 第346章 何处 叶诗娴气血翻涌,眼前阵阵发黑。 无数咒骂的话堵在嗓子眼,却又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都说不出。 她便是想破天去,也万万想不到,叶云风居然在这等着她! 还有他的那些话——整个京城,最想落井下石的,不就是他们姐弟几人吗!他居然也好意思做出这般伪善模样! 她的指甲嵌入肉中,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这是我的家!你凭什么来管!” 叶云风眨眨眼,奇怪问道:“啊?这不是慕容晔的宅子么?他竟已经将房契给你了吗?”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京城所有人都知道叶恒被抄家了,叶诗娴和高氏被赶出门,无处可去,是靠着慕容晔的接济才得以有个落脚的地方。 他为的是什么,傻子也知道。 可知道归知道,如此大张旗鼓说出来,却是难听至极。 ——叶诗娴到底待嫁闺中,如此承受慕容晔好意,拿他的钱,住他的宅,算什么? 和外室也没甚区别了。 只不过大多数人都忌惮慕容晔的家世,不会为了说这点闲话得罪于他,就算背地里诸多闲言碎语,当面也十分默契地不提。 叶云风这一问,简直是直接掀开了那层遮羞布! 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 叶诗娴眼泪不要钱一般汹涌而出,眼眶通红:“这的确不是我的宅子,可我与娘亲住在此处,此处便是我家。现如今她死了,你便要这般相逼迫么!?” 这话说的不可谓 不漂亮,凡是心软些的,闻言也要对她生出不少同情来。 可惜叶云风不吃这一套,他的神经有时候比麻绳还粗。 “这话怎么说的?”叶云风摊手,十分无辜,“我只说这宅子不是你们的,我也没说你不是二婶的女儿啊!” 跟来看热闹的人群里不知是谁低低笑了一声,又很快消失。 叶云风朝着里面指了指:“我这不也是想着二婶身边现在只你一个亲人了,她出了事儿,你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这才忙不急来了。” 说的倒是热心至极,不知道的,还当他和叶诗娴一家子关系多好呢。 叶诗娴已经忍不住想拿刀了:“你!” “阿风。” 叶初棠下了马车,淡淡喊了他一声, “诗娴正伤心,你说话注意些,莫要冒犯。” 叶云风看到她,快步上前解释:“阿姐,我这怎么能是冒犯呢?二婶的性子咱们都是知道的,这好端端的,她怎么会突然寻死?我看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他双手抱胸,若有所思:“二叔的案子牵连出不少人,谁知道是不是他们之中的某个人气恨不过,才下此毒手!” 叶诗娴真是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说出这话来的。 放眼整个京城,和他们仇怨最深的,不就是眼前这几人! 叶璟言拍拍叶云风的肩:“你是好心,可若办坏了事儿,就不好了。不过好在阿姐已经让芍药去报官了,顺天府的人应该很快就会过来。” 这话让叶云 风心中安定不少,当即用力点了点头。 “放心!我到了有一会儿了,这期间,整个宅子不进不出,保证不会给某些有心之人可乘之机!” 叶初棠颔首:“那我们也先不进去了,就在这等着吧。” 围观众人瞠目结舌。 见过找事儿的,可没见过反向找事儿的! 刚才不还是叶诗娴控诉叶初棠逼死了她娘亲吗?怎么这会儿形势调转,叶初棠几人反倒都堵在叶诗娴家门口了? 叶诗娴看着那姐弟几人,简直愤怒到了极点。 她飞快在脑海中复盘了一遍,确定没有留下任何破绽,才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无论如何,她娘的确是吊死了,而且也留下了这封血书,便是官府的人来查,也查不出什么! 到时候,这顶逼死婶母的帽子,叶初棠绝对逃不过! 单单是这一项,就能彻底毁了她! 以后在这京城,别说云来酒肆是她开的,别说有长公主府和定北侯府给她撑腰,她的名声也已彻底臭了! 成败,就在今日! 叶诗娴闭了闭眼,旋即转而面向大门,就那么直挺挺跪了下来。 “娘!女儿今日一定为你要一个说法!” 话音落,滚烫的泪珠滑落,无声没入她的衣衫。 这一幕,瞧着真真是让人心疼。 叶云风简直看不下去:“她亲娘死了,她不去料理后事,居然还有精力这般惺惺作态?” 叶初棠道:“毕竟是亲生母女,怎会不伤心?哭一哭也是应该 的。” 叶云风低哼一声。 他从前也见过不少死了爹娘亲人的,有人悲恸大哭,有人麻木僵立,更甚至在闹饥荒的时候,沿路灾民一个个倒下,有的人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挖个坑把人埋了便算。 可他唯独没见过叶诗娴这样的,亲娘死了,什么都不做,反倒先拿着血书去闹事,还偏偏不肯报官。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众人回头看去,不知谁喊了一声:“顺天府的人来了!” 一堆官兵快步而来,还有一个人身着官服,神色匆匆。 叶璟言低声道:“五品官服,这是顺天府治中,张谦。” 叶初棠点点头。 没人听到他这话,自然那也没人注意到他不过一个十四岁的国子监监生,竟对京中各个衙门的任职官员如此熟悉。 哪怕没见过,只凭一身衣服,便已经猜出了来人身份。 人群迅速让开一条道。 张谦一眼看到了人群之后亭亭玉立的少女。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又加快了脚步。 “有人说这里发生了命案?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初棠上前行礼:“小女叶初棠,见过大人。” 张谦眉毛抖了抖。 他当然认得眼前这女子!简直如雷贯耳! 若是寻常案子,其实用不着他亲自出来,可一听是牵涉到了这位,他脑袋顿时大了,忙不迭带着人来。 谁不知道她后面的靠山是谁? 张谦嘴唇发干,抬了下手:“这些虚礼就免了,还是尽快办案。” 他搜寻 一圈,终于看到了跪在那的叶诗娴。 “是你吧?你说叶初棠杀了你娘亲,那她的尸身,现在何处?” 第347章 你的罪! 张谦这话问得着实微妙,因为叶诗娴从头到尾都没说过是叶初棠杀了高氏。 毕竟高氏是自缢。 但此时她也顾不得许多,哽咽着开口:“请大人为我们母女做主!我娘亲因不堪受辱,于昨夜自缢身亡!早上发现之后,我便命人将我娘亲的尸体放下,如今就、就在她的屋中。” 她眼神怨恨地看向叶初棠,骤然扬起手中血书:“都是她害的!若非她相逼,我娘亲又怎么会想不开,做出这样的傻事来!只留下这份血书,便舍我而去了!” 张谦皱了皱眉:“先去看现场,其他的容后再说。” 说着,他又冲着身边的捕快使了个眼色:“那血书是重要物证,务必好生保管。” “是!” 捕快上前,就要去拿那血书。 叶诗娴下意识抓紧。 捕快提醒道:“叶小姐,这东西得交给我们才行。” 叶诗娴这才不甘不愿地松了手。 她之前是真的没打算让官府的人掺和进来的,可现在也由不得她了。 捕快将血书呈递给了张谦,张谦看了几眼,便皱起眉。 “血迹似是干涸不久,应是昨夜写就不错。不过这上面的字……” 他收起血书:“先进去看看。” 芍药忙上前扶起叶诗娴,冲着门口站着的两个小厮喊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为张大人开门!” 那二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去开门。 吱呀—— 瞬时间,不少人纷纷伸长了脖子,想看个究竟。 叶璟言想了想, 还是捂了一下小五的眼睛。 小五其实也懒得看,小身子一扭,就趴在了叶璟言肩头。 叶初棠也抬脚跟上前去。 叶诗娴下意识就要拦她:“你不许进!” 叶初棠看向她:“若真是与我有关,也得让我死个明白,你说呢?” 叶诗娴还想再说什么,张谦回头看了一眼,皱眉:“除了这几个,闲杂人等都不许进来!” 叶初棠与这案子有关,当然不算闲杂人等。 叶诗娴不好再拦,只得愤愤放下手,怨毒地盯着叶初棠,低声道: “只要你不怕做噩梦,尽管来看便是!” 叶初棠挑眉:“我又不心虚,怎会做噩梦?” 她目光微抬,看张谦已经站在一间房屋之前,正指挥人开门。 想必那就是高氏自缢的房间了。 叶初棠走了过去,叶诗娴无法,也只得跟上,只是姿态满是防备与警惕。 院落大门被关,隔绝了各色目光,庭院内便只剩下这些人。 叶初棠来到房间门口,就听里面一个丫鬟正神色怯懦地回话。 “……这段时间夫人身体一直不太好,便由我照顾着。往日她早该起来了,可今日却迟迟没有动静,我觉得奇怪,就推门进去了,谁知就看到——” 她像是想起了那可怕的一幕,忍不住抽噎起来:“就看到夫人已经踩了圆凳,拿了一匹白绢,于梁上自尽了!” 一个中年男人从里屋走出,恭声道:“大人,高氏应该已经死了八九个时辰了,算一算 ,应是昨夜子时的事儿。” 张谦点点头:“屋内没有打斗痕迹,门窗也完好,看起来不像是有外人来过。” 叶诗娴苦笑一声:“自从家中出事,我们搬来这里,门可罗雀,那些人恨不得离我们远远地,又怎么还会来?” 张谦又问:“高氏身上的伤势如何?” “小的已经查验过,她脖子上的勒痕,以及身体的各种特征,也的确是上吊所至。” 这便排除了高氏是被人从身后勒死的可能——她真是吊死的。 他顿了下,又补充道:“另外,她的左手食指有一道血痕。” 张谦有些发愁。 其实这种案子他见过不少,所以来了以后不用费太多功夫,就能推个七七八八。 但问题也就在这! 高氏真是自杀的,那封血书也没办法证明是出自其他人之手,那这案子基本清楚了,叶诗娴对叶初棠的指控也都是真的。 那……叶初棠要怎么处置? 但凡换个人,他都不会这么为难,可偏偏是叶初棠! 沉吟片刻,张谦看向叶初棠:“这……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叶诗娴冷嗤:“证据确凿,辨无可辨,她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叶初棠全当没听到她说话,只看向了一旁的丫鬟:“你是说,这段时间一直是你来照顾高氏的起居?” 小丫鬟没想到她突然发问,下意识抬头,又慌忙垂了下去:“是、是……府里的人走了许多,我、我无处可去,便还是留下了……” 叶初棠又问:“危难之间,真情尤贵。诗娴肯让你照顾二婶,想来是你做事周全耐心,得她看重。” 那丫鬟不知叶初棠为何突然夸起自己来,可周围这么多人看着,她也不敢不回话。 “是、是小姐信任,奴婢不敢怠慢。” 叶初棠盯着她,语调忽而转冷,质问道: “既然不敢怠慢,那昨夜二婶在屋内自尽,你守在外面,竟没有听到半点动静么!?” 尾音冷冽,令人不由心头一紧! 那丫鬟哪里扛得住叶初棠这般气势,顿时双腿发软,脸色发白。 “我、我没——” “那实木圆凳被踢倒在地,必有声响,你说你尽职尽责,一直看顾高氏,却为何出现这么大的疏漏!?” 叶初棠音调放缓,眸子眯起:“究竟是你疏忽大意,导致高氏没能来得及被救下,还是……你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却故意装作不知!?” 丫鬟瞬间瘫在地上,慌张无措:“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叶诗娴也慌了,立刻尖声反驳:“叶初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这件事与旁人无关,你别胡乱攀扯——” “我不过是照例问询罢了。”叶初棠语调平静,侧头与她对视,“事关二婶之死,自然要小心谨慎,任何人都不能轻易排除。不过一个丫鬟罢了,盘问几句也是正当,你这么紧张作何?” “我——” 叶诗娴愤然,但也不好发作,只得憋屈忍下。 “ 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清清楚楚,又有如山铁证!还有什么好盘问的?如此拖延时间毫无意义!” “该是你的罪,你就得认!” 第348章 一壶花茶 叶初棠红唇微扬,唇角弧度讥诮。 “夜半三更,自缢身亡,竟没有任何人察觉异常。我看最先该怀疑的,是这院中的人!” 叶诗娴正要说什么,就见张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此话不无道理。虽说留下了那封血书,但也不能说是‘铁证’,毕竟这种东西只要有心,别说一封,便是十封也写得。” 叶诗娴顿时急了:“大人!您这话什么意思?那血书上清清楚楚写了叶初棠的名字,不是因为她还能是谁?!” 张谦拧眉,声音肃然:“从前的案子里,也不是没有假作遗书的情况发生,这并不罕见。既然是你报的官,想来也是想将此事查个清楚的,怎能如此草率决断?” 叶诗娴哑然,一口血堵在胸口。 哪里是她想报官!分明是叶初棠胁迫! 早就料到官府的人一旦介入,这件事就会变得麻烦无比,果然如此! 但现在说这些也晚了。 张谦的视线在屋内搜罗一圈:“高氏昨日饮食可有异常?” 小丫鬟战战兢兢回话:“没、没有……夫人昨晚上用了晚膳后不久就回房休息了。” 叶初棠看向张谦:“大人,我想查探一下高氏的尸身。” 叶诗娴立刻尖声反对:“你敢!” 张谦也有些犹豫:“这、这不太合适吧?” 高氏死状凄惨,寻常人看了必定难以承受,更何况叶初棠可能还和她的死有关。 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叶初棠道:“张大人放心, 我没有冒犯之意,只是想看一看。我略懂医术,从前也做过验尸的事。” 张谦这才想起叶初棠的那些传闻。 这个从江陵归来的少女,正是靠着一手好医术,养活了几个弟妹,将他们重新带回京城! 叶诗娴却是怎么都不肯的,她神色有了几分狰狞:“谁知道你要对我娘亲做什么!今天我就是死在这,你也别想碰她一下!” 张谦左右为难。 叶初棠主动让步:“那,我想问这位几个问题,总可以吧?” 她说着,指向了一旁负责验尸的仵作。 张谦松口气,这样就好办多了:“可以。” 叶初棠看向那人,问道:“我看高氏脖颈上的缢沟,似乎有挣扎痕迹?” 她刚才进来的时候匆匆一撇,虽未能上前仔细查看,但还是瞧见了点。 仵作一愣:“好像、好像是有点红痕……只是那痕迹很浅,许是自缢时摩擦所致也未可知。” 叶初棠又问:“那她的指缝中可有血迹?” 仵作摇头:“并无,只左手食指划了一道口子,沾染了些许血迹。不过……” 他皱了皱眉:“许是她写血书的时候太过用力,指甲也劈了。” 叶初棠眯了眯眼:“只那寥寥数字,也会这般?” 屋内寂静了一瞬。 张谦神色一变:“你方才怎么没说?” 仵作也意识到自己失职,额头直冒汗:“大人赎罪!小的疏忽了!” 张谦没说话,再次来到高氏的尸身旁,拿起了她上吊的白娟。 因为高氏的手上有血,所以这上面也沾染了痕迹,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但很快,张谦从干涸的暗红色血迹中,看到了一道勾丝。 经过对比,他终于确认,这就是高氏留下的痕迹! “她死前应该剧烈挣扎过,否则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张谦一字一句,脸色冷沉,再次看向那被问话的丫鬟。 “你再说一遍,昨夜当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一声沉喝,几乎压得那丫鬟抬不起头,脸色煞白如鬼。 她跪在地上拼命求饶,哭着喊道:“大人!大人!奴婢真的不知道!真的什么都没听到!昨天、昨天也不知怎的,奴婢特别困倦,就睡过去了,醒来就发现夫人出了事儿,奴婢有错!可、可奴婢确实不清楚昨夜发生了什么啊!” 叶诗娴从张谦检查到那白布上的勾丝的那一刻,就僵在了那里,脑子一片空白。 丫鬟跪着爬到了叶诗娴身旁,拉住了她的衣角,苦苦哀求:“小姐!奴婢真的是冤枉的!奴婢一时疏忽是有错,可奴婢绝对没有害夫人啊!” 叶诗娴似乎这才回神,一脚踹在了她的衣角,恨声骂道:“贱婢!若昨夜你多注意些,也不会察觉不到娘亲出事!许是她中途后悔,想活下来也未可知,却因为你这贱婢殒了命!” 丫鬟被踹得倒在地上,满脸是泪。 叶诗娴似乎还不解气,要上去继续打,芍药忙将她拦下:“小姐!现在说这些也晚 了,您千万保重身体啊!为了这么个贱人伤了自己可不好了!” 她说着,又自己上前,狠狠扇了那丫鬟一耳光。 “早知道你这般偷懒,当初就该把你发卖出去!” “行了。” 张谦冷声开口, “案子还没定,如此大打出手,成何体统!” 芍药打了个颤,这才收敛了,退回叶诗娴身边。 叶诗娴再不说话,只不停掉眼泪。 叶云风轻嗤一声:“早不困晚不困,偏偏高氏出事的时候困,还睡得那么死,还真是巧啊。” 张谦冲着那丫鬟问道:“你昨天都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那丫鬟抽抽噎噎:“奴、奴婢和其他人吃的都是一样的啊……对了!”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抬头起来,怯生生道:“还、还有一样……夫人下午的时候,泡了一壶花茶,但只喝了两口,便没再喝了。我、奴婢后来干活的时候有些口渴,便在夫人说把那花茶撤掉的时候,偷偷尝了一口……” 她不断磕头,砰砰作响:“奴婢当时没想那么多,只听说那花茶十分昂贵,是稀罕物,便一时生了贪心,暗暗偷喝了。奴婢知错!” 张谦冷声问道:“什么花茶?” 丫鬟哭着道:“奴婢也不清楚,只知道是、是慕容公子送来的,听闻一两就要白银百两,十分金贵,所、所以我……” 叶初棠目光极淡地从她身上掠过,最终停留在叶诗娴身上,这才缓声问道: “那壶花茶,现在何 处?” 第349章 孰轻孰重 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叶诗娴身上。 若那花茶真的有问题,那可…… “没了。”叶诗娴道。 张谦拧眉:“没了?这是什么意思?” 叶诗娴解释道:“慕容公子之前的确曾经送来过一包花茶,我每日冲泡,喝了大半,剩下的便都给了娘亲。只是她不太喜欢那花茶的味道,只偶尔喝上一次。这件事,府上众人都可作证。” 这种小事儿,她没有撒谎的必要,但—— “那昨日她喝的那壶花茶呢?”张谦追问道。 叶诗娴缓缓低头,看了那丫鬟一眼:“娘亲的日常饮食都是她来操持,这个问题,大人不如直接问她。” 那丫鬟身子瑟缩成一团,才哭着道:“那壶花茶我喝了几口,后来便拿去洗好收起来了。” 张谦心里一沉! 即便是那花茶真有什么问题,这下也是查无可查了! 看着他并不好看的脸色,叶诗娴心里终于舒服了点,再次出声:“我那还留了最后一点,若大人怀疑是花茶有问题,我让人去取来便是。” 张谦心里已经不抱希望,但还是挥了挥手。 芍药转身出了门。 叶璟言目光微转,看向叶初棠。 这件事到了这一步,已是山穷水尽,想也知道继续查,也查不出什么了。 可——阿姐身上的污水还未曾洗净! 今日之事,只怕明日就会传得人尽皆知,三人成虎,阿姐的名声必然受损! 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叶初棠回眸,递给他 一个安心的眼神。 望着那双乌黑清润的眼眸,叶璟言原本烦乱的心情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平,变得平静安定。 阿姐从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芍药很快拿了个软绸茶包来,上面还以金线绣了精致的纹路,一看就十分华贵。 “大人,剩下的花茶都在这里了。” 张谦接过,里外翻看了一番,并未看出什么异常。 叶初棠对那东西并未过多在意,叶诗娴既然敢这么正大光明地拿出来,就证明查不出问题。 难怪她今天这般大胆,敢当街将她拦下,原来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最为难的还是张谦。 找不到证据,那就只能判定高氏是自杀,虽然那血书不能作为死证,可叶诗娴已经在那么多人面前张扬了出去,叶初棠的名字,只怕要永远和这件事掺和在一起了! 如果后面没有新的进展,那么……以后所有人想起叶初棠,必定会联想到她疑似逼死婶母的事! 这足以彻底毁掉她。 思虑良久,张谦终于道:“此案缺乏证据,不能立案。” 叶诗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她闭上眼,深吸口气——这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叶云风却不肯就此算了:“大人,高氏之死明显有异,不继续查下去吗?” 张谦指向那丫鬟:“且先将她关押起来,仔细审问!若七日后还是查不到新线索,便就结案!” 小丫鬟没想到自己只是偷懒打了个盹,就把自己送进了监牢,一时吓 得大哭。 “小姐!小姐您救救奴婢!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叶诗娴也没想到这件事居然没结束,张谦竟还要继续查,但她很快调整了神色,并未将心绪表露出来,只是看着那个丫鬟,嫌恶地后退半步:“你便是死了,也无法偿还我娘亲的性命!这是你应得的!” 下面的人很快将那小丫鬟带走了。 张谦的视线在叶初棠和叶诗娴身上徘徊了一会儿,斟酌着开口: “这件事目前看来,的确不能认定和叶初棠有关。” 叶诗娴急了:“大人——” “高氏的尸身先停放义庄,若之后还是没有进展,再结案下葬,如何?” 他这话明显是冲着叶诗娴说的。 虽然是问句,但叶诗娴听得出,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她嘴唇动了动,想拒绝这个提议,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一切但凭大人做主。” 无非就是再多等上几天罢了,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这一次,就算弄不死叶初棠,也必然要扒她一层皮! …… 回到家中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 刚一踏进屋门,叶云风就按捺不住了:“那个叶诗娴真是疯了!” 叶初棠看了他一眼,叶云风这才注意到小五也在,当即收声。 叶初棠这才冲叶璟言道:“阿言,你先带小五去洗脸,时候不早了,她该睡了。” “好。” 叶璟言应了声,便抱着小五走了。 直到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叶云风才又来到叶初棠身前 ,剑眉紧锁: “阿姐!她今天是故意设了圈套给你!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明天——不,不需要到明天,只怕是现在,整个京城都在传是你逼死了高氏了!” 高氏死了本来也没什么,但牵扯到了阿姐,这事儿就不得不重视啊! 好端端的,谁能忍受被泼这么一盆脏水! 叶云风根本坐不住,只要一想到阿姐被人非议甚至咒骂的场景,他胸口就像是有一团火将要冲出一般! 叶初棠坐在椅子上,轻轻捏了捏略微酸疼的肩膀。 今天一天东奔西走,还真是累。 “我听你三哥说,你今天去找司业大人了?” 叶云风一愣。 “是……不是!这都什么时候了,阿姐你怎么还问这——” “你跟他聊得如何?可是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当然!” 叶云风下意识答话,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什么,猛地睁大了眼睛, “阿姐你、你早就猜到我——” 叶初棠轻飘飘撇他一眼:“你就那点小心思,我若还看不透,那岂不是枉做你阿姐了。” 叶云风有种被看了个透心凉的感觉。 “其实司业大人没回答我的问题,但是我已经得到答案……不对!这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叶诗娴她是故意诬陷——” “当然重要。” 叶初棠打断他的话, “事关霍俞成与八万将士,也关乎爹爹之冤,自然要好好查。” “可现在阿姐你——” 叶初棠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 “至于今 日之事……” “她敢做,我又有什么不敢应的?” 第350章 将才! 叶云风试探着问道:“那、阿姐是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叶初棠摇头:“没有。” 叶云风急了:“那——” “不过,我知道有一个人有。” 叶云风愣住,忙问道:“是谁?只要他肯出面,证明阿姐的清白,咱们无论如何都将他请来!” 叶初棠唇角轻轻弯了一下:“放心,她会主动来的。” 叶云风满心好奇,抓耳挠腮,可阿姐不说,他便也只能作罢,老老实实等着。 “那、那就希望能快些吧!” 叶初棠似乎并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转而又聊起了他和冯璋的事儿。 “你去找司业大人询问,他怎么回的?” 叶云风一下子尴尬起来,眨了眨眼,故作轻松地道:“自然是知无不言——” 叶初棠似笑非笑,上下扫了他一圈:“没断胳膊少腿就不错了,还知无不言?” 叶云风:“……” 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阿姐! 他挠挠头,这才道:“司业大人的确没来得及揍我。” 全仰仗乔子墨来的够快,他才躲过一劫。 “不过……”叶云风神色有些失望,“他也什么都没透露。不管我怎么问,怎么激,他都不肯提及当年之事只言片语。” 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冯璋能将通天关一战的前前后后,都和他说个清楚。 自己推测得出的结果,到底也只是推测。 叶初棠半靠在椅背,对这结果倒是并不意外:“事关机密,他自然不会同你一个毛头小子讲。若非 他够喜欢你,你今天怕是要被抬出国子监了。” 冯璋虽然已经退居前线好几年,但能征战沙场之人,又有几个心慈手软的? 不过好在阿风这小子也不怕死,让他去打个前阵最合适不过。 若叶云风知道自家阿姐此时心里在想什么,怕是哭的心都有了,不过此时他还一心沉浸在与冯璋的那场对话之中。 沉吟片刻,叶云风才压低了声音开口:“阿姐,我怀疑霍将军当年那般结局,是被人害了。” 叶初棠抬眸:“哦?” “司业大人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正因如此,其实已经相当于给出了答案。”叶云风表情严肃起来,“我当时问,他是否推迟了发军支援的时间,他十分恼怒。” 叶初棠暗道一声好小子,想过他会问,却也没想到他这么会问啊。 这不是相当于让冯璋承认自己有错? 贻误军情,可是重罪! 不过她面上也没表现出来:“你是觉得,他和霍俞成本来商量好了共同抗敌,但因冯璋迟迟未到,才导致通天关的惨败?” “是。”叶云风毫不避讳,坦率点头,“敌军不过三万人马,连霍将军所率部队一半都没有,若非因通天关地形险要,他们绝不会那么轻松赢下!若司业大人及时率两万援军从外包抄,定能转败为胜!” 叶初棠静静听着,忽然问道:“你是觉得,十万战三万,胜率便会大大提升?” “那倒也不是。”叶云风摇头,“ 战场上,以少胜多的情况屡见不鲜,人数并非是唯一的决定因素。何况通天关地形复杂,对方比我们的将士更熟悉,自然能大做文章,取巧得胜。” 他伸出手比了一下:“通天关犹如一个细口葫芦,若他们能及时察觉有埋伏还好,可一旦深入,大军再想回头,便不能了,只能被人闷在葫芦里打。” 这样的情况,想逃出生天,简直是做梦。 叶初棠眼中浮现了几分笑意与欣赏。 “继续。” 叶云风得到肯定,信心更足。 “我看过,那附近只有小孤山可以作为掩护,只要司业大人率军绕过小孤山,从两方向朝通天关进发,就能避开敌军注意,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所以他们那两万兵力,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他一阵疯狂输出,酣畅淋漓,待说完,才察觉房间内十分安静,只叶初棠一手托腮,静静看着他,黑眸之中似是氤氲着一层薄淡的雾气。 叶云风难得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阿姐,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叶初棠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想起,从前阿兄每每提及战事,也总这样滔滔不绝,像是有着永远也说不完的话。” 叶云风一怔。 小时候他确实喜欢跟在阿兄身后到处跑,阿兄胆子大,有时候连爹爹也管教不了。 阿姐对这些兴致寥寥,阿兄却偏要连她也拉上,看她无奈地捧着手炉,给他们望风,软着嗓子喊他们:“阿兄,你 们玩好了没有啊?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爹爹娘亲要找来了——” 叶初棠敛了情绪,将那些浮起的记忆重新压下,欣慰开口: “你方才所说都不错,比我预想的还要好。” 叶云风眼睛一亮:“真的?” “自然是真的。” 叶初棠神色认真, “很多人没上过战场,便以为打仗只要人多就行。但其实远没有那么简单。带的将士越多,就越复杂,仗越难打。你能明白这一点,还知道观察地形,设计方案,的确不错。” 有的人经历战争的洗礼,会渐渐领悟战场上的规则,以丰富的经验成为常胜将军。 而有的人,似乎天生便比旁人多了一双眼,可以站在高处俯视一切,预料到战场上的变化,以最敏捷迅速的反应抢断先机,赢得胜利。 这一种,便是天生的将才! 她让叶云风进行沙盘推演,但自始至终都只是下了这一个命令而已,并未再多言其他。 他无师自通,比她想的还要出色! 叶云风难得听阿姐这般夸赞自己,简直受宠若惊。 但想到通天关那一战,他又拧起眉。 “可问题就在这,司业大人没有任何理由故意延迟发兵啊!” 他有些颓丧地叹了口气。 “但凡当时——” 叶初棠忽然打断他的话:“所以,你觉得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叶云风愣了愣:“……是吧,除此之外,还能如何?” 叶初棠安静许久,轻轻摇了摇头。 “还有一条路。 ” 第351章 为将者 叶云风茫然:“还有一条路?在何处?” 他这半个月天天琢磨那沙盘,通天关附近的地形他已经了然如胸,哪怕一条小河,一片树林,他都清清楚楚。 苦思冥想,他也只想出了方才那一个解决办法,可现在阿姐竟然说,还有一条路? 叶云风再次飞快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迟疑着开口:“阿姐,恕我愚钝,我实在是想不出,那通天关哪里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让他们成功突围了。” 叶初棠却是轻轻摇了摇头,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的心脏。 “这一条路,不在沙盘之上,而在——心中。” “心中?”叶云风更加不解,“阿姐这话何意?” 叶初棠眸色沉静地看着他,眼睛犹如最深邃的黑曜石,静谧之中又熠熠生辉。 她道: “霍将军率军八万,人数占优,就算对地形不如敌方熟悉,被人抢占先机,也不应当那么快就全军覆没。即便固守死战,也足以撑上一段时间。但事实上,他们发现自己被困后,便很快乱了阵脚,才会一崩而溃,被对方轻松剿灭。” 叶云风唇瓣紧紧抿起,没有说话。 他虽不在场,未曾亲眼看到战况,可他知道,阿姐说的没错。 战败的消息传来后,举国哗然,谁都想不到打了无数胜仗的霍俞成,居然会在通天关折戟沉沙,遭遇惨败。 所以后来陛下震怒,诛其全族。 叶初棠道:“霍将军的平生履历,堪称传奇,不愧为一代名 将。但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傲。” 叶云风心中一动,忍不住抬头看她。 此时夜色已黑,屋内只燃了两盏烛火。 昏黄的光落在她细腻瓷白的脸上,黑沉幽静的眸底似有火光跳跃。 “他当然有骄傲的资本,可为将者,最忌讳的也是这一点。过刚易折的道理,你不会不懂。他的前半生过于顺利,以至于通天关一战,天时地利人和,他一个都没能占据,迅速溃败。” 叶初棠语调依旧平静,但叶云风已隐隐听出那平静之下的汹涌波澜! “若他当时能稳住阵脚,坚定军心,指将士如使臂,未必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房间内空气像是凝固,只烛火轻跳,“啪”地一声爆了一朵烛花。 叶云风的也心也随之猛地一跳。 叶初棠忽然问道:“阿风,你可知道,最厉害的军队,是什么样的?” 叶云风愣怔片刻,拧眉苦思。 “……霍将军,定北侯,亦或是……燕南王的部下?” 叶初棠摇摇头。 “率众军如率一兵,上下一心者,才战无不胜!” 叶云风终于听懂了,他神色震动,难以置信地开口:“阿姐的意思……当年那一站,霍将军那边内部也出了问题!?” “我没有这么说。” 叶初棠看着他,唇角旋了一抹极淡的笑, “我只是告诉你,这就是那本兵书上,我要教给你的第一条。” “乱生于治,怯生于勇,弱生于强。治乱,数也;勇怯,势也 ;强弱,形也。” “他日你若为将,身系无数将士性命,必当勇毅。” 叶云风心神摇动,胸口似有什么在疯狂涌动。 烛火光影中,那清丽的容颜无双。 她笑着道: “我也必以你为傲。” …… 顺天府的人走了,带走了高氏的尸身和那伺候左右的丫鬟。 整个院落重新恢复安静,可这安静之中,却带着一丝诡异的森凉。 突然死了个人,还是自己上吊,死状凄惨,任谁在这一晚也难安然入眠。 高氏的那间屋子被封了起来,再无人敢靠近一步。 芍药打了热水,正往叶诗娴的房间而去,就听见拐角处,两个小厮正低声抱怨。 “……咱们这也太命苦了!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事儿?被赶出来不算,刚在这地方安定下来,就又闹了这么一出!你说夫人她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寻了短见?” “可不是么!她那脾气,要说也该是吊死别人,怎么下得了狠心自己去上吊?” “我看她就是疯了!先是抄家,又没了儿子,这谁受得了?” “哎,你瞧见没?她舌头都伸出来了!瞧着可怕极了!我听说这种人死了以后,就会变成厉鬼,你说她不会回来找咱们索命吧……” “胡说什么呢!”另一个小厮显然也有些害怕,“咱们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她要找,也是去找那些和她有仇怨的人……啊!芍药姐,你怎么在这?” 那小厮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出 现的芍药,吓了一跳。 这大晚上的突然悄无声息来个人影,尤其是白天这里刚刚还死了个人,多吓人呢! 芍药的脸色很不好:“让你们去干活,一个个都在这偷懒耍滑!” 两人忙赔不是:“我们知错了!芍药姐可千万别告诉大小姐啊!” 他们也都无处可去,现如今在这,有慕容晔,多少还能有口饭吃,要是被打出去,那可—— 芍药手里还端着水,耽误不得,便只训斥了几句:“再有下次,绝对饶不了你们!” 说完,她便转身走了。 两个小厮长舒口气,再不敢胡乱说话,很快退下去忙自己的事儿了。 芍药朝着那亮着光的房间走去,却有些心不在焉,脑子里不断回想起那两人刚才的话来。 一阵凉风吹来,她简直汗毛倒竖!立刻回头! “谁!?” 身后空无一人。 然而芍药心里却越发恐惧,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到最后几乎已经是小跑了起来。 “小姐!” 她慌慌忙忙闯进了房间,吓了叶诗娴一跳。 随后而来的,就是怒意。 “慌里慌张的做什么!” 芍药盆中的水洒出去了一点,两只手瞬间被烫红。 可她也不敢言语,只咬着唇认错:“小姐赎罪,奴、奴婢……莽撞了。” 叶诗娴今日哭了一天,这会儿脸上还带着泪痕,眼睛红彤彤的,眼神却凶狠,瞧着莫名带了几分厉色。 “没用的东西!” 她来到芍药身前,命令她将水放下,将帕子浸 湿。 哗啦—— 白色的帕子在水中柔软铺开。 叶诗娴脑中一阵刺痛,忽然缓缓回头,看向了芍药。 “芍药,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第352章 求哥不如求嫂子 芍药心里一突。 “回大小姐的话,九年了。” 她自小被卖入叶家,算是跟叶诗娴一起长大的。 叶诗娴似是陷入了回忆:“那么久了啊……我记得,你家里还有个舅舅?” 芍药冷汗都下来了,嘴唇发白:“是、是……” 叶诗娴顿了顿,突然道:“你也很久没回去了,要不要回去看看?” 芍药顿时慌了:“大小姐!奴婢若做错了什么,您尽管惩罚奴婢便是,可千万别赶奴婢走啊!” 她父母早亡,自有记忆开始,就是养在舅舅家。 舅母嫌她是个累赘,待她极其严苛,小小年纪洗衣做饭不说,还经常挨打。 她也曾找舅舅哭诉,舅舅却睁只眼闭只眼,后来等她年岁大了些,更是直接把她卖了。 她好不容易混到了叶诗娴贴身丫鬟的位置,本以为过上了好日子,谁知道好景不长,叶家又出了事! 现在让她回去,她能有什么好下场? 叶诗娴皱了皱眉,不耐道:“这是好事,你哭什么?” 芍药紧紧咬着唇,眼泪苦涩。 “奴婢是您的人,求您别不要奴婢!” 叶诗娴被她闹得烦了:“好了!” 水温合适了些,叶诗娴拎起水中的白帕,拧了拧,仔细在脸上擦拭。 芍药跪在那,直到叶诗娴洗完了脸,换了衣服进了里屋休息,才终于听得一声:“你下去吧。” 芍药忙应了,起身将那盆水倒掉。 水已经凉了。 里面再无动静传来,叶诗娴应该已经睡着了 ,可芍药立在门外,心情却久久不能平复。 月光洒落,庭院中树影婆娑,竟如同道道魔魅鬼影,凉意从脚底板蔓延而上,沿着脊背直窜后脑勺,让芍药忍不住打了个寒蝉。 她忍不住朝着左边的方向看去——那是高氏生前所住的地方。 不知想起了什么,芍药眼底闪过一抹深深的恐惧。 …… 第二日,这场纷争闹剧,果然迅速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有人怀疑,有人好奇,有人得意。 但高氏之死,的确再次将叶初棠推到了风口浪尖。 虽然高氏生前名声不好,但人死灯灭,很快就有人生出对叶初棠的不满,认为她对自己婶母一家实在过分了些。 沁阳郡主气得要死,当下就直接冲到了叶府。 “初棠!现在外面的风言风语都传成什么样了!你居然还坐得住!?” 叶初棠正在院子里晾晒草药,这段时间她太忙,一直没顾上这事儿。 现在好不容易得闲,却没想到沁阳郡主又找过来了。 “我什么都没做,那些流言能奈我何?” 沁阳郡主急得跺脚:“不是?就算你、我知道是流言,但他们不知道啊!” 那些人现在说的多难听! 叶初棠瞧着她,忍不住笑了:“顺天府不是还在查吗?只等水落石出,便能还我清白了,何须多费力气?” 沁阳郡主觉得自己和她根本沟通不了一点儿。 “水落石出?说的简单!半夜三更,没有人证,没有物证,能查出 个什么来!” 以她的身份,想了解案情轻而易举,所以她很清楚这案子有多难解决。 叶初棠一顿:“雁过留痕,高氏的死有蹊跷,真相不会被掩埋。” 沁阳郡主还想说什么,瞧见她平静从容的神色,不由一怔。 她左右看了看,低声问道:“怎么,你有把握?” 叶初棠笑了笑:“反正还有几天,郡主且先等上一等。” 听她这么说,沁阳郡主也只得答应:“哎,好吧!就听你的!” 她无聊地踢走脚边一块石子:“不过话说回来,他们这一家子真是跟中邪了一样,接连不断地出事儿。唯一可惜的是叶恒已经被流放,他要是知道这里发生的这些事,啧。” 不知会有多么精彩。 叶初棠眸子微微眯起:“算算时间,他现在应该快到潼北了吧?” 沁阳郡主嘿了一声:“潼北地处边关,荒凉寒冷,往年十月份便会下雪,天寒地冻。他是犯了重罪被流放的,估计会吃上不少苦头。” 她看了叶初棠一眼。 如此,倒也算为他们姐弟几人当年所受的委屈讨回几分利息了。 沁阳郡主眼珠子转了转,换了个话题:“也不知道我哥什么时候回来,他这次去昌州,可是挺久的。” 叶初棠依旧摆弄着手里的药材,头也不抬地道:“应该快了吧。” 沁阳郡主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想他——咳!你是不是也想他早点回来?马上就要秋猎了,我哥骑 射很厉害的!但是这几年他都不在京城,我连看上一眼的机会都没,这次他要是肯出手,那咱们可有口福了!” 她说着,砸吧了下嘴巴:“每年狩猎拿到第一的,陛下都会赏赐好多东西!尤其还会额外赏赐他亲自割下的烤鹿肉呢!味道一绝!” 相较于美味,这之后象征的荣耀与恩宠,才是最令人向往的。 叶初棠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若有所思。 沁阳郡主凑了过去,暗戳戳道:“真的很好吃的!从前我爹赢过一次,可香了!怎么样,要不你去劝劝我哥?” 叶初棠扭头:“我?” “对啊!” 沁阳郡主理直气壮, “他又不听我的,但他肯定听你的啊!你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只要你说一句想吃,他还能有二话?” 叶初棠点点头。 沁阳郡主心中一喜,然而下一刻,便听叶初棠道:“他确实不怎么听你的。” 沁阳郡主:“……” 这种话有必要重复第二遍么?她自己心里知道就好了嘛! 但有求于人,沁阳郡主还是忍了,她眨眨眼:“这么说,你同意了?” 叶初棠总觉得她这话问的调子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哪里怪,思量片刻后,还是答应了。 “若是你想吃,那我回头试着问问,不过他不一定会答应。” 沈延川这人,估计懒得去凑这样的热闹。 沁阳郡主眼睛晶亮:“一言为定!” 她都求了她哥好几次了,她哥没一次理会的,今年不一样 ,她找了帮手! 她已经悟了。 ——求哥不如求嫂子! 第353章 来自远方的信 沁阳郡主一直在这里待到了晚上,吃过了晚饭才回去。 ——要是她哥在京城,她哪儿敢留这么久? 酒足饭饱,沁阳郡主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还顺了叶初棠两瓶雪中饮。 叶初棠送她出门,等人走了,这才回了自己房间。 刚推开门,她脚步一顿。 但这动作极其细微,下一刻,她便神色如常地进了屋。 绕过屏风,小五正躺在床上,因为太晚已经睡着了。 叶初棠过去帮她掖了下被子,目光落在一旁的圆桌之上。 一封信,静静躺在上面。 她走过去将那封信拿起,上面没有任何字迹,只封口的位置绘制了一只展翅飞扬的黑鹰。 其目如电,其爪如钩。 只是这样看着,便似乎能感受到那几乎冲出纸面的凛冽战意! 叶初棠将那封信拆开。 上面只写了一行字:叶恒危。 叶初棠盯着那几个字,眉梢轻扬。 终于忍不住了么? 她收起信,放在一旁的烛火上点燃,火光无声吞噬,只留下一缕青烟。 小五似是感觉到了什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从床上爬了起来。 叶初棠手里的信件早已彻底燃尽。 她转过身,走过去捏了捏小五肉乎乎的小脸。 “吵醒你了?” 小五摇摇头,往她怀里一靠。 叶初棠心里一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 “睡吧。” …… 潼北城外,一片荒凉。 一队人马在夜色中缓慢前行,他们一个个骨瘦如柴,衣衫褴褛,手上脚上都带着铁链。 这 是被流放的重犯。 经历将近两个月,他们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人群中,叶恒胡子拉碴,麻木憔悴。 他身上穿着的囚服带着斑斑点点或新或旧的血迹,脚上的靴子更是早不知去了哪里,只勉强穿着一双破旧的草鞋,看起来凄惨狼狈至极。 谁能想到,不久之前,他还是风光无限的大理寺官员? 最开始的时候,他还怀抱希望,可上路不过三天,他就已经被打的遍体鳞伤。 有那聪明的,被流放的时候给人送了好处,这路上就少吃点苦,可他当时太过匆忙,是直接被人从牢里拖出来的,连家里人都没能来得及见一面,更遑论其他? 这一路上他的日子便过得格外艰难了。 叶恒觉得自己这半年所经历的一切,像是做了一场荒唐至极的大梦。 他虽不是出身大富大贵之家,但自小有兄长庇佑,从未因为生活琐事烦心,后来考取了功名,更是沾了他兄长的光,平步青云。 他这半年受的苦,比前半辈子加起来都多。 越是往北走,就越是荒凉,经常走上几天几夜,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 现在,支撑着叶恒咬牙坚持下来的,只有一个念头——马上就要到潼北了! 只要到了潼北,他就能得救,那里有殿下的人,一定会对他多加照拂。 等进了城,分配个轻松的差事,只等来日寻到机会东山再起! 忽然,叶恒眉心一凉。 他僵硬地仰起脖子,就 看见黑色夜幕下,一片片细碎的白色飘落。 “下雪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押送犯人的官差,几人对视一眼,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潼北的十月本来就冷,寒风吹来的时候,简直跟刀子似的。 现在竟还下雪了! 一个不小心,怕就要有人冻死在这! “走快点儿!” 一个官差扬鞭,狠狠抽在了走在最末的那人身上。 前面就是驿站,他们要是快些走,还能赶上在里面休息一晚,否则就要在这里席天慕地,以雪为被了! 当然,这样荒芜的边疆之地,驿站通常也都十分破旧,能容下几个官差住就不错了,剩下的人还是要睡在外面。 不过这就不是他们要考虑的了。 被抽打的人大约是饿了太久,又无厚衣蔽体,身子都冻得发僵了。 这一鞭子下去,他身体摇晃几下,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废物!赶紧给我起来!耽误了路程,要你好看!” 那官差表情凶狠,又上去补了两鞭子。 可地上那人却再没什么反应了。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另一个官差走了过来,踹了一脚,又蹲下来探了探那人的鼻息。 “死了。” 他面无表情地开口。 甩鞭子的官差朝着那人尚有余温的尸体啐了一口:“呸!真他娘的晦气!” 每一双眼睛都在看着这一幕,每一个人都保持了沉默。 因为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从京城流放潼北,千里之遥,死在途中实在是再 正常不过的事。 死寂在人群中蔓延,几乎令人窒息。 “走!” 官差没再理会那个死去的人,再次鞭策众人前行。 叶恒麻木向前,走出一段距离后,实在是太冷,他扯了扯自己破烂的衣衫,双手环抱,试图让自己暖和一点儿。 徒劳而已。 叶恒觉得自己的四肢已经失去了感觉,整个人都像是个木偶一般,一步步向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像刚才那个人,以及之前的许多人一样,倒下去。 终于,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雪越下越大,那人身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积雪,暗夜中远远看去,不过是大地上隆起的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小小弧度。 用不了多久,那弧度也会平下去,一切都烟消云散。 叶恒心里骤然涌上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如果他坚持不到潼北,岂不是也会落得这般结局? 叶恒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像是想要迅速逃离。 慌乱之中,他撞到了一个男人的肩膀。 那男人扭头看了过来,眼神阴鸷。 叶恒知道他,从京城开始,这人就在流放的犯人队伍里,看起来三十多岁,身材干瘦,听说是犯了杀人的罪,只是他平日话极少,叶恒对他也不是很熟悉。 “对、对不住。” 两个月,足以将叶恒的性子打磨。 这人一看就不好惹,他还是少给自己招麻烦。 叶恒说完,就要继续往前走,却在下一刻突然僵住,浑身汗毛倒竖! 他的后腰,冰凉 锋利的刀片,似乎马上就要割破他薄薄的衣衫,刺入他的血肉! 第354章 雪夜生死 叶恒呼吸骤停,浑身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 这瞬间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想法——这人要杀他! 叶恒不知道他的刀片是从哪里来的,又是怎么躲过那几个官差的眼睛的,可现在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那冰凉的锐意。 只要他稍有动作,对方随时能杀了他! 叶恒艰难咽了口唾沫,手掌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他刚想转头,就感觉那刀片更近一分! 刺痛传来,叶恒当即停下了动作! 他的脑子疯狂转动,开始思索到底是谁想要他的命! 他已经一无所有,被流放潼北,怎么还有人不放过他! 千里迢迢追来不说,还偏偏选在即将抵达潼北的前夕! 叶恒越想越不对劲,脑子里最终闪过了一个名字。 就在这时,那人贴了上来,低声耳语:“叶大人,到这就够了。” 叶恒猛地睁大了眼睛! 这个声音,他听过! ——就在二皇子府上! 他还记得当时他是被韩尧逼迫,去为韩桐求情,因着他对韩桐的生死并不关心,甚至希望他能直接死个干净,一了百了,遭到二皇子拒绝后,他也没多说什么。 但他清楚记得,在他起身告辞的时候,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略低着头,他就没瞧见那张脸具体什么样,但他踏出房门的一刻,听到了那人的声音:“殿下容禀。” 韩桐记性很好,所以虽然当时他并没有留意那个人,但还是记下了对方的声线。 只是他 怎么都没想到,再次听见这声音,居然是在这里! 这下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就是二殿下要杀他! 叶恒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怎么混到这群囚犯里的,可他清楚,对方隐忍这么久,就是为了彻底让他留在这里! 此时已是夜间,大雪纷飞,所有人都是又冷又饿,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 叶恒眼前开始阵阵发黑,手脚也酸软无力。 ——有毒! 叶恒心中恨极,想张口喊人,却发现舌头发麻,已经说不出话来。 那刀片上不但有毒,还是分分钟要人性命的剧毒! 视线逐渐模糊,叶恒的脑子也逐渐昏沉。 可是他不甘! 他之前为二殿下做了那么多,他还等着回京城复官! 今日死在这,不过孤魂野鬼! 叶恒几乎咬出一口血,用最后的力气猛地向前扑去! 砰地一声,他重重摔在了地上! 这动静立刻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纷纷看了过来。 “怎么回事儿?”一个官差态度恶劣地走上前来,踢了踢叶恒的腿。 叶恒没有动弹。 刚才那一摔,已经用尽了他所剩不多的力气,加上这结结实实的一跤,他眼前直冒金星,差点直接昏厥过去。 “这个也不行了?”那官差骂了一声,“不中用的东西!” 方才给那人探鼻息的官差朝着这边看来,发现地上趴着的是叶恒后,眯了下眼。 他再次走了过来:“这个好像还没死,大概是冻僵了。哎,还能 走吗?” 叶恒想说话,却只发出一声沉闷虚弱的呜咽。 “算了,别管他了,瞧这样子,不死也快了。咱们还是赶紧走吧!要不然等会儿风雪更大,寸步难行。这雪地里极容易迷失方向,要是今天晚上不能及时赶到驿站,连咱们也得完蛋!” 那官差鼻子轻轻耸动,目光在叶恒的腰上停留一瞬,又很快移开。 他点点头,站起身来。 “听你的。” 他没有再理会叶恒,转而督促众人加快脚步:“都抓紧时间!” 一行人对这个结果也并不意外,在这种环境下,如果你自己不能走,那么谁也帮不了你,最终只有一个结果:把命留下! 叶恒也听到了,他意识到自己被抛弃了,顿时慌张起来,呼吸变得急促,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可他手脚使不上力,怎么都起不来。 终于,那些人的脚步声也渐渐远去——他们是真的走了! 叶恒的半个身子埋在积雪之中,渐渐失温。 实在是太冷了,他忍不住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这样似乎有点用处,他好像觉得有点暖和了,四肢百骸像是有暖流涌过。 叶恒闭上了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舒服的感觉了,让人忍不住沉溺。 半昏半醒间,他感觉到好像又有人来了。 他想睁开眼看上一看,却已经做不到了,只能模糊听到陌生的低语。 “人在这,还活着。” “身上有伤,看样子还中毒了。” “幸亏 主子叮嘱咱们务必跟紧,要是再晚一会儿,这家伙可就真要冻死在这了。抬走吧!” 叶恒断断续续听着,迟钝地想到,好像来了不止一个人,好像不是刚才的官差,可……他们好像认识他? 来不及想更多,叶恒彻底失去了意识。 …… 这一个雪夜发生的事情,远在千里之外的叶诗娴自然是一无所知。 她沉沉睡了一晚上,但却做了一整晚的噩梦,以至于早上起来的时候,脸色格外憔悴,眼睛里还有红血丝。 芍药早早起了,在一旁小心伺候,一举一动都格外小心,生怕叶诗娴再提起昨晚说要将她送回老家的话。 叶诗娴对着镜子缓慢梳理着自己的头发。 “外面如何了?” 芍药愣了下,很快明白过来她在问什么,忙道:“消息都传开了,现在大街小巷,所有人都在说叶初棠逼死了自己婶母。听说早上还有人偷偷往云来酒肆门前扔臭鸡蛋和烂菜叶,闹得很不好看。” 叶诗娴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久违的笑意。 只是这笑挂在她瘦消寡淡的脸上,却显得格外诡异。 “她也该知道,臭了名声,是什么感觉。” 叶诗娴觉得很满意,她这段时间经历的痛苦,终有一天,要十倍百倍还给叶初棠! 芍药欲言又止。 叶诗娴在镜子里瞧见她的神色,笑意渐渐消失。 “你想说什么?” 芍药飞快打量了她一眼,迟疑着道:“大小姐,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件 事……不知是谁传出去的,说夫人的死,疑似和慕容公子之前送的花茶有关,您说慕容公子要是听到了……” “大小姐!” 小厮一路小跑过来, “慕容公子来了!” 第355章 心计 话音刚落,叶诗娴就看到一道身影正快步而来。 她加快手里动作,打量了镜子里的自己,原本打算去拿红玉髓步摇的手停顿片刻,最终还是拿起了一旁的白玉簪,斜斜插入鬓中。 未施粉黛,却我见犹怜。 叶诗娴深吸口气:“快请——” 话音未落,慕容晔已经到了。 他站在门前,神情有些泛冷。 这和叶诗娴预想的情况不一样,她站起身,轻声询问:“慕容公子?” 慕容晔身上的低气压,是个人都感觉到了。 想到刚才芍药所言,叶诗娴心中微沉。 慕容晔冷声道:“你们都出去。” 芍药下意识看向叶诗娴,叶诗娴这才道:“你们都先去忙吧,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进来。” “是。” 芍药和小厮很快退下,还不忘将房门重新关好。 屋里只剩下了叶诗娴和慕容晔二人。 叶诗娴上前几步,行了一礼:“不知慕容公子今日过来,实在是失礼了。” 慕容晔紧盯着她,却并没有如往日一般上手,反而压抑了满腔的怒意。 “那花茶是怎么回事儿?!” 叶诗娴一愣。 她想到了慕容晔可能是为此而来,但却没想到慕容晔反应这么大。 两人相识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毫不客气上来逼问的慕容晔。 她忍下心中不适,轻声解释了一遍。 “……就是这样,只是因为那小丫鬟一时贪嘴,才扯出了这么个麻烦。但慕容公子莫要担心,外面的传闻都 是子虚乌有,绝不会影响到你——” “你就是这么管教下人的?不过一个小丫鬟,你都管不了!?”慕容晔烦躁到了极点,“你知不知道那花茶已经被带去了顺天府,找了好几个人检查!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高氏出事儿的消息,他其实一早就知道了,但他没空来,也不想来。 本来他对高氏就很是厌恶,如今死了,他只觉得轻松。 可他想不到,自己居然也被牵扯了进去! 想起他爹今早找到他时那愤怒失望的模样,慕容晔心里就一阵阵憋屈。 他是喜欢叶诗娴,可从来没想要搭上自己的名声啊! 叶诗娴一时懵了:“可、可那只是一包花茶,而且的确和我娘亲的事无关,官府那边肯定很快就能查清——” “可我现在已经麻烦了!” 慕容晔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旋即就看到叶诗娴眼中氤氲了泪珠,泫然欲泣,就那么无言地看着他。 要是以前,他一定心疼得不得了,可现在他只觉得烦! “还有这院子,当初我千挑万选,才给你找了这么个安静又宽敞的地方,生怕你委屈了。可现在呢?人死在这了!” 叶诗娴终于忍不住了:“但那是我娘亲啊!慕容公子,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看她似乎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慕容晔却无动于衷。 他扯了扯嘴角,冷冷一笑。 “你不用在我面前做出一副母女情深的样子来,她那天能找到云来酒肆闹 事儿,不就是你的主意吗?” 叶诗娴霎时心慌起来。 她退后半步,难以置信地捂着胸口:“原来……慕容公子就是这般看待我的?我在你眼中,竟是如此不堪之人吗!?” 慕容晔耐心耗尽,此时连装装样子也懒得了。 “你娘的身体是个什么情况,你一清二楚,她那脑子早就糊涂了,受不得半点刺激!何况我先前还专门多给你拨了人手,让他们帮你看顾着你娘,,就是怕她一时不清醒,又给你惹出麻烦来。” 他暗暗攥紧了拳头,声色更厉, “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那日你故意将她身边的人都支开,自己进屋同她说了许久的话吗?你出门以后不久,她就去了云来酒肆!” 叶诗娴的脸色“唰”的一下惨白。 “你、你监视我!?” 她一直以为慕容晔对她是真心的,他把她捧在手心,视为神女,只要她肯低头,他会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所以就算她对慕容晔一点感觉都没有,也还是按捺着性子哄着骗着,做出温婉柔怯的样子来。 只因为她确定,只要她这么做了,就一定能从慕容晔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 下面那些人会暗暗将她的事情透露给他,她其实也不是全然不知,但她没想到居然连这样的细枝末节慕容晔都知道! 叶诗娴满心失望恼怒,慕容晔又何尝不是? 他也不是傻子,之前只是因为喜欢叶诗娴,才一直睁只眼闭只眼。 他知道叶 诗娴对叶初棠怨恨至极,所以这些暗中进行的报复,他也都默许了,只想着她发泄发泄心中愤恨也好。 可谁知道连他也被拖下水了! 现在他也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慕容晔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你在说什么傻话?你住在我的宅子里,用着我的人,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花的我的银子?这也谈得上是监视?” 叶诗娴气得脸色红白交错,好不精彩。 无数话语冲到嗓子眼,最终却又被她生生咽下。 她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眼底的怨恨渐渐消弭,泪光重新盈满。 她苦笑一声,轻声道:“慕容公子说得对,这本就是我欠你的。” 慕容晔在说出那番话的瞬间,其实也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说的太过分了些。 此时听叶诗娴这么说,不由更是生出几分愧疚。 他来回踱步,拳头紧了又松,终于放缓了语调:“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现在诸事缠身,再经不起任何折腾了!你当顺天府的人是好应付的吗?就算那花茶没问题,东西被他们带回去,我也得里里外外被查个透!” 叶诗娴看着他,下一刻,竟就那么直挺挺跪了下来! “我也不知这会给慕容公子带来这么大的麻烦,一切都是我的错。慕容公子放心,我这就去顺天府,无论如何同他们说个明白,他们要把我关起来也好,要对我实施刑罚也好,只要能尽快还公子清白,我愿一力承担 !” 第366章 污名 这一跪,当真是跪在了慕容晔的心尖儿上。 他吃了一惊,连忙上前将叶诗娴扶了起来,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你这是做什么!” 他虽然生气,可叶诗娴到底是他心里的人。 “我只是、只是一时气急了,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儿,我爹那边我也没少被训,这才上头说了难听话。你、你别放在心上,我怎么可能把你送去顺天府呢?” 叶诗娴却不肯起来:“自从我爹出事,我已经给你带来太多麻烦,现在连我娘亲也那么凄惨的走了,或许我本来就是个不祥之人,以后只会拖累公子……” “说什么呢?” 慕容晔对她终究还是有感情的,看到这一幕,听到这样的话,那积攒的怨气也消散了大半。 他揽住叶诗娴的肩,叹了口气。 “也怪我,那天我应该客气些的,若早知道她的病情已经这般严重,怎么都得再加派几个人手,在屋外日夜看顾。” 叶诗娴似是终于承受不住,趴在他怀里哭了起来。 慕容晔胸前的衣衫很快被濡湿,连带着他的心也被哭软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斯人已逝,再去想过去的事儿也没什么意义,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为你娘筹办后事。” 说到这,他迟疑了一瞬, “过几日,应该就能结案了吧?” 叶诗娴知道他在问什么,虽然外面关于叶初棠逼死婶母的说法甚嚣尘上,但也不是没有其他声音。 也有极少部分,说高氏不 是自缢,而是被人勒死的,虽然试图挣脱,最终却没能成功,还是断了气。 她抽噎着轻轻颔首:“张大人说,若找不到其他证据,这件事便了了。那几日娘亲情绪好了些,我还以为她是想开了,便松懈了几分,没成想酿成大错——” 慕容晔心下松了口气。 听她这么说,那高氏的确是自缢身亡的了。 虽然这案子过审会有些麻烦,不过深更半夜死了人,没人察觉也是正常。 这场风波,等过段时间,也就平息了。 慕容晔并未停留太久,他爹现在对他和叶诗娴纠缠不清极为不满,他还是夹起尾巴做人的好。 送慕容晔出门的时候,门刚推开,守在外面的芍药吓了一跳,连忙行礼。 慕容晔皱了皱眉:“走什么神呢?” 芍药忙认错:“奴婢知错,还请慕容公子恕罪!” 慕容晔回头冲着叶诗娴道:“这丫头从前瞧着还挺伶俐,怎么现在这般迟钝?这种人留下来,能伺候好你吗?” 芍药脸一白。 叶诗娴瞥了她一眼,轻声道:“可能是被之前的事情吓到了。” 慕容晔摇摇头:“回头我挑几个好的来,你选个顺眼的,多个人照顾你,我也放心些。” 芍药闻言顿时慌了:“奴婢对大小姐一片忠心,以后一定更加尽责!还请慕容公子再给奴婢一次机会!” 叶诗娴嘴角笑意也微微僵住。 旁人以为他这是宠爱关心,她却明白,这是又要在她身边安插眼 线,时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但叶诗娴不能拒绝。 她点点头:“多谢。” 慕容晔露出满意的笑容,抚了下她鬓角的白玉簪。 “你还是戴红玉髓步摇最好看,下次换了吧。” 叶诗娴扯了扯嘴角:“……好。” 慕容晔终于走了,叶诗娴站在那,却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空。 芍药跪着上前:“大小姐,求您——” “我要洗个热水澡。”叶诗娴面无表情地开口。 芍药咬咬唇:“……是,奴婢这就去。” 叶诗娴转身回了房间,自然也就没注意到她关上门后,芍药眼底一闪而过的怨恨与决绝。 …… 正午时分,街道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一辆马车从城门缓缓驶入,左右各有骑卫追随。 许多人看到那辆马车上,皆是敬畏又仰慕。 ——那正是定北侯府的马车! 坐在马车上的,不用想也知道,就是定北侯世子! 沈延川靠在马车内壁,眼帘轻阖。 外面喧闹的声音传入耳中,连舟轻啧一声,忍不住道:“还是京城热闹啊!” 这段时间他们在外,越走越偏僻,越走越荒凉。 尤其在昌州,见识过那些流民挨饥受冻的场面后,这京城的繁华便更显得突出。 两相对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若非亲眼所见,只怕这里的很多人,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世上还有很多贫穷凄惨到连吃一顿饱饭都难的人。 想到这些,连舟心下有些有些不是滋味。 他驾马上 前,低声问道:“主子,可要直接入宫?” 沈延川“嗯”了一声。 这次回京,一是为回陛下圣命,二是要奏明昌州几地灾情。 无论是哪一件,都怠慢不得。 然而当马车继续朝前驶去,却渐渐有些刺耳的话语传来。 “你们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竟连自己的婶母都不肯放过,生生把人逼死了!” “可不是!这可真是造孽哦!她就不怕半夜时分,被厉鬼讨债索命?” “哼,人家厉害着呢,怎么会怕?” “我看她现在可是得意得很呢,那一家子死的死,疯的疯,总算如她的愿了!” “天道有轮回,我倒想看看,以后有哪家敢再和她这样狠毒的女人往来!便是有靠山,惹不起还躲不起么?迟早要遭报应!” 沈延川睁开了眼睛。 他伸手掀开了帘子,便瞧见街边几个摊贩正唾沫横飞地议论着什么。 同时,其中一人的话语也更加清晰地传来—— “她的名声算是毁了!以后在这京城,别说她,只怕连她那两个弟弟,都要被人诟病!” 沈延川眸底泛起寒意。 “连舟。” “属下在!” 连舟自然也听到了那些人说的话,脑子里正一团乱麻,听到自家主子的声音,连忙应了。 待他抬头看到自家主子的脸色,更是心头一颤。 沈延川冷声道:“去查一查,我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儿。” “是!” 连舟不敢怠慢,立刻打马离开 。 第357章 宽恕 一行人都察觉到出了事儿,面面相觑。 这才离开多久,叶二小姐怎么被人这般非议? 那些话也太过恶毒了些! 还有那“逼死婶母”,又是怎么回事儿? 一时间几人都不敢说话。 沈延川放下帘子:“进宫。” “是。” 几人忙应了,继续向宫门的方向而去。 只是气氛已经与刚回京的时候全然不同。 沈延川坐在马车里,眸色定定,陷入沉思。 他是比叶初棠晚回来一段时日,但也不算太久,满打满算不过大半个月。 可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竟然出了事儿。 之前和她在石滦城分开之后,沈延川便下了令,让黑骑卫的人暗中护送叶初棠回到京城,即刻撤离。 当时他是想,京城人多眼杂,少个人跟着,她就少点麻烦。 谁知道一时疏漏—— 沈延川将那几人的话反复回想,几乎已经推测出发生了什么,但这显然不可能。 叶初棠绝不会逼死高氏,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叶恒流放,叶明泽已死,高氏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她对叶初棠造不成威胁,叶初棠估计也懒得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 但现在流言如此……她必定麻烦。 沈延川进了宫门,沿着宫道往太极殿而去。 李公公笑着迎了上来:“哎呦,世子爷!您可算回来了!陛下日盼夜盼,一听说您回来,下了早朝就一直在等着您呢!” 沈延川刚要开口,却忽然看到前方跪着一道身影 。 那人背对着他,正笔直地跪在太极殿大门前。 沈延川凤眸微眯:“那是……齐王殿下?他的禁足已经解了?” 李公公跟着看了过去,神色转换,低声道:“那倒还没有,只是齐王殿下接连上书认错,陛下从前日起,便允他每日在这里跪上一个时辰。” 沈延川薄唇挑了一抹弧度,似讥似讽。 能出自己的府邸,却说禁足未解? 跪在这里,众目睽睽,萧成煊这是转了性? 以他从前的脾气,怎么肯干这么丢人现眼的事儿? 沈延川想到了什么:“对了,我听说,烈王已经回京了?” “是,世子您前脚刚出京城,烈王殿下就凯旋了,倒是真不凑巧。”李公公笑着道,“如今您也回来了,倒是能与烈王殿下见上一见了。” 果然。 萧成祁风光回京,估计给萧成煊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若是继续在他那府邸里趴着,怕是什么都要没了。 沈延川抬脚走了过去。 李公公上前通传:“陛下,世子求见!” 正在门前跪着的萧成煊听见动静,率先回头看了过来。 沈延川应该是一回来就入宫了,看起来风尘仆仆,只是他容色实在出色,在外奔波月余,竟是不见半点疲色,反而更显得他清隽挺拔,芝兰玉树。 沈延川全当没看到他眼底的敌意,从容见礼。 “殿下,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萧成煊看见他就心中暗恼,连带着说出口的话也阴阳怪气。 “哪 里。比不得世子千里奔波,何其辛苦。” 沈延川笑了笑:“奉命而去,不敢言苦,只是尽臣子本分罢了。” “你!” 萧成煊说不过他,一不小心又要给自己挖坑,终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里面传来穆武帝的声音:“让他进来。” 沈延川颔首示意,便进了太极殿。 穆武帝正坐在御案之后,翻看着折子。 听到动静,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笑道:“朕还以为你要再过一段时日才会回来,没想到这么快,怎么样,查得可是顺利?” 他自然想不到沈延川回来这么早,只是单纯因为某人已经先一步回京。 沈延川行了礼,这才道:“微臣此去,的确查到点有意思的事儿。” 穆武帝神色一肃。 “你说。” …… “……以上,便是微臣此次所查结果。” 沈延川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个信封,双手呈递。 “所有证据,都在这里,请陛下圣裁。” 李公公忙上前转递,送到了御案之上。 穆武帝的视线在那并不算薄的信封上停留许久,眸色冷沉,眉宇之间满是威严。 然而,他却没有伸手打开。 “朕知道了。” 沈延川心中一动,抬头看去。 但只是一瞬,他便又垂下了目光,没有言语。 房间内一片寂静,空气都像是停止了流动。 不知过了多久,穆武帝长长叹了口气。 “这次你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回头朕会好好赏赐于你。” 沈延川眉头极轻 地皱了一下。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躬身行礼。 “谨遵陛下之命。” 他即将转身退离的时候,又听身后再次传来一句: “让老二也回去吧!后日就是他母妃的生辰,再拘在府里,像什么样子。” …… 房门紧闭,里面的所有声音都被隔绝。 萧成煊伸长了耳朵,努力想听见点东西,却是徒劳。 最后他终于放弃了,继续在门前跪着。 不知过了多久,“吱呀”一声,房门终于打开。 沈延川走了出来。 一同出来的,还有李公公。 他扬了下拂尘,笑着道:“齐王殿下,陛下方才已经下了口谕,自今日起,解了您的足了!” 萧成煊脸上缓缓浮现一个笑容。 他双手撑地,行叩拜大礼。 “儿臣——多谢父皇宽恕!父皇万岁!” 沈延川似乎对这些毫无兴趣,脚步并未停留,眼看便要擦肩而过。 然而没走出几步,便被萧成煊喊住:“沈延川。” 沈延川回身,容色平静:“二殿下可还有事?” 萧成煊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这才缓步来到沈延川身前。 他朝着太极殿看了一眼,压低了嗓音,以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问道: “怎么,看我被解了禁,你似乎很失望啊?” 他盯着沈延川,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沈延川非但没有不解与怒意,反而微微笑了一下。 “这是好事,二殿下怎么会这么想我?” 萧成煊 一拳打在棉花,脸上很是挂不住:“别以为这次派你出去查个案子,就了不起了!你——” “怎么会呢。” 沈延川漫不经心地一笑, “您能出来,不止如贵妃娘娘,相信荣妃和三殿下他们知道了,也定然为您欢喜。” 萧成煊脸色骤变! 第358章 接风洗尘 萧成煊知道自己在沈延川跟前讨不到什么好处,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将喉间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指了指沈延川,警告意味拉满,旋即转身便走。 沈延川刚查案回来,正是受父皇看重的时候,他在这时候找沈延川的事儿,麻烦的只会是他。 李公公看这尴尬气氛,低声打了句圆场:“世子您也别同齐王殿下计较,他近日被禁足,在陛下跟前也是吃了不少挂落。” 沈延川自然不会同萧成煊在这种小事上浪费精力。 他回头看了一眼,回想起方才那封没有被陛下拆开的信封,眸色微沉。 …… 萧成煊被解了禁足,出宫门的时候,气势都比来的时候足了不少。 虽然这几日丢了人,但母妃说得不错,父皇对他还是有舐犊之情的。 果然。 整个齐王府的人也很快知道了这个消息,全府上下欢欣鼓舞。 然而当萧成煊回府,又听到了一个更好的消息。 “你说真的?” 萧成煊刚准备更衣,听到下属来报,连手而言顾不得洗了,连声追问:“那叶恒真的死了!?” 下属单膝跪地:“回殿下,千真万确!他死在了距离潼北最近的一个驿站三里之外。本来只要他再坚持坚持,抵达驿站休整,不出几日就能顺利抵达潼北。但那天晚上忽然下起了大雪,众人饥寒交迫,叶恒没撑住,倒在了雪地里。” 萧成煊眯了眯眼:“确定他真的已经断气了?” 下属脸上露 出肯定之色:“卢大人动手了。” 那么叶恒必死无疑! 萧成煊总算放心了:“好、好啊!” 他兴奋地走了几步,又突然问道:“对了,这事儿没人发现吧?” “您放心,流放的囚犯死在途中,是再正常不过的,他能撑那么久,已经是出乎预料了。卢大人的本事您是知道的,不会出错,想来是他故意挑在了大雪之日动的手。” 千里之外,人迹罕至,就算是死了个人,大雪也会将一切掩埋。 萧成煊抱着胳膊沉思了好一会儿:“把这事儿压一压,等过段时间再说。” “殿下放心,他不过是个被流放的囚犯,潼北的消息递到京城,本来就需要重重关卡,耗时很久。何况他惹得陛下震怒,不会有不长眼的把这事儿捅到陛下跟前。” 这些官员无论上下,都是极懂人情的。 像叶恒这种,成年累月也不会被人提起,若哪天陛下想起,问上一句,人可能早已经死了不知多久了。 萧成煊这下总算彻底安心了。 叶恒知道的太多,如今死了,他才能睡一个安稳觉。 他想了想,吩咐道:“让那边的人多多照看卢达,告诉他,暂且先在那边安心待着,等过段时间,本殿自会让他顺利回京。” “是!” …… 连舟动作很快,没花多大功夫,就把事情打听得一清二楚。 而后他便立刻禀报给了沈延川。 “……事情就是这样。现在关于高氏之死有两种说法,但 大多数人都认为是和叶二小姐有关。” 连舟一边说,一边小心打量了一眼自家主子的脸色。 他听说以后都气恼万分,更何况主子? 如此明目张胆的诬陷,但凡用脑子想想也知道有问题,但大多数人并没有辨别能力,不过随波逐流,轻信流言。 “顺天府带走了高氏的尸身,还将她那贴身照顾的丫鬟押走审问了,但估计……不会有太大进展。” 人是半夜死的,连唯一有嫌疑的那壶花茶也倒掉洗了个干净,没留下任何痕迹。 只凭高氏尸身上那点挣扎的痕迹,并不能断定是谁动的手。 这几乎成了一个死局。 沈延川听完沉思片刻,忽然问道:“她这几日如何?” 连舟神情有些纠结:“叶二小姐一直待在家里,并未出门。” 任谁被扯到这么个糟心事儿里面,只怕都要烦死了。 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她不可能永远不出来吧? 这件事一天不澄清,她以后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 “只有沁阳郡主前两日去了叶府,在那边待了挺久,晚上才走。听说出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酒味。” 沈延川眼帘微抬:“什么?” 连舟心里暗暗叫苦,可主子让他把近日的事情都打探清楚,他哪里敢懈怠? 自然是半句话都不敢隐瞒,全都照实说了。 连舟咳嗽一声:“那个……许是沁阳郡主也替叶二小姐叫屈吧?不过话说回来,这时候她还肯光明正大进出叶 府,也算是不惧流言,为叶二小姐撑腰呢!” 沈延川面无表情:“她自己身上流言还少么,还有谁能牵连到她?” 连舟:“……” 咳,主子这话说的似乎也挺对的? 那位就是个混世魔王,有她在,那些人倒是也会收敛一些。 忽然,外面传来云成的声音。 “主子,有客到。” 连舟一愣,回头看去:“谁会这个时候上门?” 他们白天回京,城中众人都瞧见了,皆知晓沈延川已经回来。 但这个时辰,怎么会有人登门? 就算是想拜访主子,起码也应该等到明日递了帖子才好吧? 连舟道:“哎,云成,主子这才刚回来,你先让他们回去吧,明日再说——” 云成一顿,却没退下。 “主子,来的是叶府的人。说是……来给您送礼的。” 沈延川眉心微动,终于抬眸看去。 连舟也呆了。 叶府? 能让云成这般客气的,除了那个叶府,还能是谁? 思量间,沈延川已经开了口:“让他们进来。” “是。” 不一会儿,云成便带了五个手脚利落的小厮走了进来。 五人的怀中,皆抱着黑色酒坛。 看上去就知道分量不会轻。 “小的们见过世子。” 五人恭敬行礼,中间那人上前一步,恭敬道: “听闻世子归京,二小姐特意吩咐小的们来送酒。这五坛是云来酒肆卖得最好的五样酒,二小姐说,感念世子先前恩情,只是近日诸事烦身,不好亲自前来,特备薄礼 ,让小的们送来,以示为世子殿下接风洗尘之意。” 第359章 真的好卷 连舟瞬间就明白为何云成没让着几个人走了。 这岂止是来送礼的? 这分明是来给他们送福气的啊! 有好酒喝就不说了,叶二小姐这一送,自家主子可是—— 连舟飞快偷瞄了一眼,就见沈延川原本疏淡清冷的眉宇间,似雪色消融。 其实沈延川也没想到这几个人会在今晚就把酒送来了。 他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过:“你们是云来酒肆的人?” 中间那人笑道:“世子慧眼如炬,小的正是云来酒肆二掌柜,卓福。” 沈延川眉梢微挑。 云来酒肆他虽还没去过,但从这几人来看,显然都是训练有素。 二掌柜不卑不亢,进退得宜,连旁边那几个小厮也是干净利落,极有规矩。 其他铺子不说,这云来酒肆从最开始就是叶初棠亲自负责的,想来这些人也是她过了眼的。 她看人的眼光,倒是一如既往的好。 沈延川薄唇微扬。 “既如此,酒我便收下了,替我谢过叶二小姐。” 说完,他看了云成一眼。 云成立刻笑着上前:“这份礼实在难得,辛苦几位了。” 他说着,便递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卓福当即抱拳推辞:“小的们不过奉命行事,不敢——” “拿着便是。”沈延川唇角弯了弯,“她不会说你们的。” 他都亲自开口了,这些人自然不敢再拒绝,听到后半句,几人对视一眼,终于还是收下。 “小的们谢过世子!” 看他们把荷包收下,云成脸上笑 意更深,随后更是亲自送几人出了门。 卓福知道云成,心里清楚这位大人虽然不显山露水,但在定北侯府,绝对是排得上名号的。 此时云成对他们以礼相待,实在是让他们十分意外。 “云成大人,您不必送了。”卓福揣着那荷包,还觉得不太真切。 谁能想到他们来一趟定北侯府,不但见到了世子,还得了这么丰厚的奖赏? 卓福虽然心性沉稳,可也没想到居然能有这般待遇。 云成笑吟吟:“几位不必拘束,那酒是珍贵,叶二小姐的情谊却更是无价。以后再来,不必紧张。” 卓福几人都愣怔了一下。 以后? 再来? 云成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早晚都是一家人,搞好关系总是没错的。 他又说了几句,态度客气温和,又让人觉得十分亲切。 几人最后都欢欢喜喜地走了。 另一边,连舟看着屋子里一字排开的五坛酒,惊叹连连。 “这酒坛子!可比他们酒楼里卖的大多了!便是沁阳郡主拿到的那壶雪中饮,也是比之不及啊!” 他甚至已经能嗅到那淡淡的清冽酒香。 “主子,您说,这不会是叶二小姐直接从酒庄拿来的吧?”连舟砸吧了下嘴。 沈延川看着那五坛酒,眉梢轻扬。 “许是吧。” 连舟简直要馋死了,满眼羡慕。 “叶二小姐真是大方!说送就真的送啊!还这么多!” 他一边说,一边偷瞄自家主子。 主子要是高兴了,许是也能赏赐给 他—— “听闻云来酒肆的酒庄,乃是叶二姑娘亲自操持建造起来的,其中还留了几坛她自己亲自酿的。” 刚刚回来的云成适时补上一句, “主子,该不会这五坛,就出自叶二姑娘之手吧?” 连舟难以置信地回头。 ——你这狗东西!拍马屁还卷到我头上来了!? 余光里,果然瞧见自家主子唇角似乎勾了一下。 连舟不甘示弱,大胆道:“主子,叶二小姐这几日大门都没出,却在知道您回来之后,立刻派人来送酒了,可见对您也很是牵——挂怀啊!” 沈延川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他欢喜,自然不只是因为这酒,更因为——这酒中藏着的深意。 那女子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必定知道他回京后,就会知晓她被卷入了高氏之死的麻烦。 此时送来这酒,便是说——她自有应对之法,无需担忧。 也是。 她从来不会让自己轻易陷入险境,也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你们都退下吧,日夜奔回,也该好好休息。另外,想要什么,自己去库房领便是。” 连舟眼睛顿时亮了——这可比一坛酒给的更多啊! 就主子那库房,随便一件便价值连城,赚大了! “是!多谢主子!” 云成瞥了他一眼,摇头一笑。 想什么呢,这五坛酒,半点没他们的份儿! 在主子眼里,只怕没什么珍宝可以与之相比。 “属下告退。” …… 慕容晔送来了四个丫鬟,个个瞧着都聪明 伶俐。 叶诗娴挑了个年纪最长名叫红桃的,留作贴身丫鬟,剩下的三个都又送还了回去。 红桃一看便知是在高门大户里调教出来的,一举一动都带着股说不出的傲气,不似寻常丫头。 且她主事也极有条理,不过来了三天,这上上下下就全都打点好了。 因着大家都知道她是慕容晔送来的,对她格外客气敬重些,很快,红桃便成了这府里除了叶诗娴外,说话最有分量的那一位。 就连跟在叶诗娴身边数年,极为得脸的芍药,也被压了一头。 加上叶诗娴对芍药也冷淡了不少,众人见风使舵,芍药的日子便更不好过了。 这一日晌午,芍药端着炖了一个时辰的鸡汤,来到叶诗娴门外,想给她补补身子,不成想却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 “大小姐真打算把她送回去?” 芍药浑身一僵。 说话的人正是和她极不对付的红桃! 接着,屋内便传来叶诗娴的声音。 “她从小跟着我长大,原本我想着,等她年纪再大一点,给她寻一门好亲事,也算不辜负她这些年的辛苦。可……” 她叹了口气, “自从家里出事,这丫头性情日渐乖戾,做事不似从前上心不说,还说不得了。我知我已今非昔比,但她实在太令我失望,和你比起来,着实差得太远。与其如此,不如早些放她走。” 犹如一盆凉水兜头而下,冷冽的寒意席卷全身,让芍药忍不住全身发起抖来。 红桃笑着问道:“那可要奴婢替您去同她说?” 第360章 只有一死! 叶诗娴笑着看了红桃一眼。 “好啊,你做事稳妥,我是放心的。” 她虽然不喜欢有人待在她身边,随时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但芍药更是留不得的。 两相权衡,叶诗娴很清楚自己应该怎么选。 红桃对她这个决定也很满意。 “大小姐放心,奴婢省得。” 她一开始是不愿来的,毕竟她在慕容府上也是有名有姓的大丫鬟,平白被派来伺候个落魄千金,算怎么回事儿? 所谓落魄凤凰不如鸡,红桃心里其实也是很看不上叶诗娴的。 父亲被流放,亲弟病死,连亲生娘也上吊了,任谁看不说一句晦气? 不过,大人许诺她只要把这边的差事办好,以后便把她收到公子房里。 这么大的诱惑,红桃禁不住,也就来了。 伺候完叶诗娴,红桃便退下了。 出了房门,她就吩咐人去喊芍药过来,可等了好一会儿,去传话的丫头却是自己回来了。 “红桃姐姐,芍药姐姐说她身子不大舒服,可能是昨夜风冷,感染了风寒。她怕过了病气给小姐,便不敢出门了。” 红桃脸色不大好看,却也没当面发作。 “既如此,就请她先好好歇着吧,身子要紧。” 这样的手段她从前也不是没见过,下面的人偷奸耍滑,理由多得很。 只是她才来了三天,那个芍药就做出这般样子来,实在太不把她放在眼里! 红桃自是不肯咽下这口气的,又将那小丫头喊了回来。 “你去告诉她 一声,我这边忙完了,晚些过去看看她。” 红桃有心晾着芍药,等她主动过来认错,但凡是个有脑子的,听到她那番话,都会坐立不安。 可左等右等,直到红桃忙完了手里所有的事儿,芍药还是没来。 这下她的八分怒意,便成了十分。 红桃直接去了芍药的房间,打算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一个教训,可她在门外叫了好几声,都没人应。 红桃皱了皱眉,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芍药?” 屋内空无一人。 红桃意识到不对,又仔细在屋里找了一圈,确定芍药的确不在这里,只床头的屉子半开着,里面空空如也,一副被翻过了的痕迹。 小几上还放着一碗早已经凉了的鸡汤,油腻腻的,散发着令人不适的腥味儿。 红桃脸色彻底变了,她转身快步往叶诗娴的房间而去。 此时的叶诗娴正坐在桌前,手执毛笔,思索着这一封写给叶恒的信,该从何落笔。 慕容晔说,算算时间,他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潼北了。 慕容晔还答应她,会帮忙找人将她的信送去,再送去些银两和保暖的衣物等等。 只是坐在这许久,直到笔上的墨滴落纸上,晕染开一片墨色的痕迹,叶诗娴也还是一个字都没写出来。 她唇瓣紧紧抿起,脸上神色似是十分纠结与痛苦,眼中还隐隐带着几分挣扎之色。 “大小姐!” 红桃走了进来,打断了叶诗娴的思路。 叶诗娴心中恼怒,却 还是按捺着脾气,问道:“怎么了?” 红桃上前,表情微妙。 “大小姐,芍药好像跑了。” “跑了!?” 叶诗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是。奴婢刚才去找她,可在门外喊了许久都没人应,然后奴婢就进去了,这才发现屋子里空空如也,芍药已经不知去向——” 哗啦——! 叶诗娴猛地站起身,脸色十分难看。 “她什么时候跑的?又去了哪儿?” 红桃也被她这反应吓了一跳,张了张嘴:“这、这奴婢也不知道了……” “马上派人出去找!” 因为愤怒,叶诗娴嗓音尖锐,连五官都隐隐扭曲起来,看起来真是气大了。 红桃一边应,一边在心里惊愕疑惑,不就是跑了个丫鬟么,叶诗娴至于这么动怒? 从前外界都传言叶诗娴温柔贤淑,就连红桃来了几天,也一直以为这是个软性子的千金小姐。 可是这一刻,红桃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想错了。 但她没时间想那么多,在叶诗娴的盛怒之下,迅速出去将全府的人都叫了过来。 当然,这小小别院,伺候的人总共也没超过十个,稀稀拉拉站在那,面面相觑,皆是不知道这是出了什么事儿。 不过很快,他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芍药竟拿了自己的卖身契,偷偷跑了! 当然,这是叶诗娴想出来的对外的说法。 任谁第一时间听了,都会下意识以为是芍药觉得这里的日子太苦,不愿继续待下去,才干出 这样的事儿来。 红桃对众人一一询问,想找出点线索,可听完才发现,所有人竟都不知道芍药是什么时候跑的。 至于她去了哪儿,就更是不清楚了。 叶诗娴气得脸色发青:“出去找!中午的时候她还在府里伺候,就算是跑,这会儿也肯定还没来得及出城。找到者重赏!” 众人齐齐应声,很快便出去各自找寻了。 庭院内很快便安静下来,只剩下红桃与叶诗娴。 红桃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咱们的人还是太少了,京城这么大,要找个人实在不容易。您觉得……她最有可能去哪里呢?” 无头苍蝇似的去找一个有心逃跑的丫鬟,想也知道有多难。 叶诗娴几乎咬碎了牙。 这道理她当然懂! 可芍药在京城也是无处可去,谁知道她会去哪儿? 叶诗娴转身朝着芍药的房间而去,红桃连忙跟上。 看到桌上那碗鸡汤的瞬间,叶诗娴便立刻明白过来——芍药肯定是听到了她和芍药的对话! 芍药看她盯着那碗鸡汤看,也终于明白过来。 “难道是,您说要送她回老家的话,被她碰巧听见了?可就算这样,她也没必要跑吧?” 叶诗娴没说话。 红桃自然是不会懂的,芍药的那个舅舅家根本就是个火坑,她被赶回去,肯定会被打个半死。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根本不会有机会回到老家。 因为芍药和她都心知肚明,这一回,是要送芍药上路! 等待着芍药的 ,只有一死! 第361章 时间到了 叶诗娴脑海疯狂转动,思索着芍药有可能会去的地方。 忽然,她心头一悸。 “叶家!” 红桃一愣:“您说什么?” 叶诗娴却是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快!立刻去叶家!” 这个叶家,指的自然是柳弯巷的叶府。 红桃不明所以,但看叶诗娴这般反应,也意识到了什么:“您是说,她可能去了那边?可……” 这怎么可能呢? 谁不知道叶家决裂,叶诗娴和叶初棠早已闹崩,两边虽有亲缘关系,却连陌生人都不如。 尤其是高氏之死,算是彻底让两家人站在了敌对的位置,说是视彼此为仇敌也不为过。 芍药可是叶诗娴的贴身丫鬟,就算要跑,也不会跑到叶初棠那边啊。 叶诗娴看她没有动作,却是恶狠狠瞪了她一眼:“还愣着干什么!马上备车!” 红桃被吓一跳,退后半步,但看叶诗娴这会儿情绪激动,也不得不压下心中反感,低声应了。 “是,奴婢这就去办。” 红桃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在心里暗暗冷笑。 这叶诗娴还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如此颐指气使! 不过是公子一时上头,养在外面的女人罢了,连个侍妾都算不上,竟还把自己当主子! 公子想来也不知道,这叶诗娴表面温婉和顺,其实骨子里不过是个泼妇。 等公子腻烦了,看她无父无兄,寄人篱下,还敢不敢这般摆谱! …… 叶诗娴不敢耽搁,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叶府。 一路上 她的心都高高悬着,等终于看到柳弯巷那熟悉的街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 她下了马车,秋风吹来,寒意顷刻席卷全身,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此时的叶府大门紧闭,十分冷清地模样。 不过这也不难理解,几日来流言甚嚣尘上,许多人都认定是叶初棠害死了高氏,要不是忌惮她背后有那两座靠山,只怕已经有人上门来叫骂闹事了。 叶诗娴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冷静,冲着红桃抬了抬下巴。 “去敲门。” 红桃心里很是不乐意,但也没多说什么,依言上前,扣了扣门环。 不一会儿,大门打开了一条缝,一个小厮探出头来。 看到个生脸儿,他愣了下:“你找——” 话音未落,他就看到了后面站着的叶诗娴,脸色一僵。 叶诗娴却像是没看到他这反应,直接道:“我来找叶初棠。” …… “她来了?” 叶初棠正在屋内分门别类地将晾晒好的药材收起,小五坐在一旁,吭哧吭哧地转药碾子。 那还是叶初棠专门找人给她定制的迷你版,两只小肉手抓着滚轮两边的杆子,干得蹭蹭飞起。 “就说我正忙着,没空见她,让她回去吧。” 小厮应了声:“是。” 两家闹成这样,不见也正常。 但他刚把这话转述给叶诗娴,却发现对方的反应极其强烈。 “你去告诉她!今天她要是不见我,我就在这里一直等!” 小厮被骂了一通,可 叶诗娴一副铁了心的架势,他也只能无奈地重新回禀叶初棠。 叶初棠来到小五身旁,俯身看了眼药碾子里,眼中噙了笑: “力道均匀,不错。等这粉再磨得细一点就可以了。” 小五仰头,红扑扑的小脸蛋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好嘞! 小厮为难,只得劝道:“二小姐,要不您还是见一见她吧?不然她一直在那待着,让旁人瞧见了,不知道又要怎么编排您呢……” 叶初棠这才抬头,似笑非笑地开口:“难不成我让她进来,还能立刻换个好名声不成?” 小厮哑然。 二小姐这话说得还真是没毛病,因为高氏的事儿,最近二小姐可是被外面那些人骂惨了。 哪里还差今天这一出? 然后小厮就乖乖退了出去,这次对叶诗娴的态度也强硬了许多。 “我们二小姐说没空,那就是没空,你要愿意等,在这搭个棚子也成!” 叶诗娴几乎气个仰倒。 红桃看她脸色苍白,上前扶了扶她。 这会儿已经陆续有人注意到了这里,甚至还有那想看热闹的,一点点凑了过来。 虽然只是远远看着,但那八卦兴奋的眼神,实在是令人如芒在背。 红桃从来没有过这种丢人的感觉,忍不住低声劝道:“小姐,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说不定他们已经找到人了呢?” 叶诗娴两只脚却像是钉死在了地上一般,怎么都不肯挪动一下。 “她不见我,肯定有问题!” 指 不定现在芍药那贱婢就躲在这里! 要是她那张嘴不把门,说出了不该说的…… 红桃实在是不理解叶诗娴为什么如此执拗,又为何这般笃定芍药一定在这,可她也不能强行把叶诗娴拉走,最后也只能臊着脸和叶诗娴一起等。 但其实叶诗娴也没有等很久,因为她很清楚,晚一步找到芍药,她的处境就危险一分! “叶初棠!” 叶诗娴扬声, “我今日便来同你理论理论我娘的事儿!你不敢开门,便是心虚!” 这动静不小,连屋内的叶初棠都听见了。 她觉得有些好笑。 还要理论? 之前不都已经将脏水泼了她一头了吗,现在又来? “还真是大孝女啊。”叶初棠轻啧。 小五停下动作,仰头看她,傲娇地指了指药碾子。 ——阿姐瞧!我都碾好啦! 叶初棠伸出手搓了一下,笑道:“不错。” 小五得了夸奖,顿时更加得意,将药碾子里的东西收到瓶子里,又从旁边拿了两株,打算再接再厉。 “先不忙这个。” 叶初棠拦下了她的动作。 小五眨眨眼,有些不解。 叶初棠刮了下她挺巧的小鼻子。 “作为奖励,阿姐带你去看一场好戏。” 小五自然是没意见的。 叶初棠把她带去洗了洗手,仔细用帕子将她的小手擦干净。 小厮又来了。 “二小姐,那叶诗娴实在是过分!您看这——” 叶初棠朝着窗外看了一眼,此时已是傍晚,夕阳西落,在天边晕染开大片 大片的赤橙之色,犹如烈火。 她突然问到:“这个点儿,衙门的人该下衙了吧?” 第362章 毒誓 小厮一愣:“啊?应、应该是吧……不过您问这个做什么?” 叶初棠牵起小五的手,眼眸轻轻弯起。 “在家闷了这几日,也是时候出去热闹热闹了。” …… 时间渐渐流逝,叶诗娴满心焦灼。 她知道这会儿有很多人正在看她,可她也顾不上了。 眼下,她只后悔一件事——没能早点察觉芍药的异心! 眼看那大门依旧紧闭,叶诗娴终于按捺不住,抬脚上前。 “今天这大门,我是一定要进去的!” 守在门口的小厮自然不会客气,而红桃也是吃了一惊,下意识就去拦叶诗娴。 “叶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早知道这个叶诗娴如此难伺候,她怎么也不会来的! 红桃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嗓音:“回头要是公子知道了这事儿,只怕是要不高兴的!您听奴婢一句劝,咱们别……” 可叶诗娴哪里还听得进? 她一把甩开红桃的手,作势就要强闯。 “她叶初棠害了我娘亲,我连来找她要个说法的权利都没有吗!?” 红桃猝不及防,一下被她推开,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在地上。 叶诗娴已经冲了上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朝两边打开。 叶初棠牵着小五,静静而立。 人群顿时哗然—— “门开了!叶初棠出来了!” “她可算是肯露面了,我还当她要一辈子都躲在里面不见人呢!” “怎么可能?事发已经好几天了,马上就是顺天府 结案的日子,就算她不想出来,也不可能和官府作对吧?” “说的也是。虽然叶诗娴有点过激,但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谁的亲娘被人害死了,还能心平气和的?” “就是,我要是她,我连这几天都忍不了,早就上门了!凭什么害了人的人,还能安然度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个……我记得高氏的死还没有定论吧,官府都还没出结果呢,怎么就都认定是叶初棠害的了?我倒是听说,现场有些痕迹,不像是自杀,倒像是他杀呢……” “怎么可能是他杀?她们住的院子那么偏僻,也不算很大,要是有人半夜潜进去动手,怎么可能没有一个人察觉?” …… 众人围观,说什么的都有。 不过很显然,大部分人都是站在叶诗娴那边的。 当看到叶初棠出现,不少人露出了嫌恶之色。 叶初棠置若罔闻,只淡淡看着叶诗娴。 “七日之期还没到,不知道你来我这,又是讨的哪门子的说法?” 她语调平静,然而身上却像是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气韵,令人不自觉疏离敬畏。 尤其那双乌黑幽静的眼眸看过来的时候,像是波澜不惊的湖面下藏着旋涡,能轻而易举将一切吞噬。 叶诗娴心头一颤,不知怎的竟生出几分怯意,退后一步。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这般怯懦,落在旁人眼里,岂不是心虚!? 她有什么好心虚的! 这么一想,叶诗娴又重 新鼓起了勇气,目光越过叶初棠,朝着她身后看去。 没有芍药的身影。 但这也不能证明,芍药没有藏在这里。 叶诗娴咬牙道:“叶初棠,你别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你做的那些事,迟早都会被人知晓!” 叶初棠倒是笑了,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 她反问道:“我瞒天过海?你指的什么?” “你——”叶诗娴顿时哑然。 她当然不能当众说明她是来找芍药的。 她紧盯着叶初棠,仔细观察着叶初棠的神色,想要从她脸上窥探出什么来 可叶初棠容色淡然从容,不闪不避,倒是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 她憋了好一会儿,也不知该如何接叶初棠这话,可是叶初棠却已经注意到了她身后的红桃,微微挑眉。 “二婶刚去,尸骨未寒,你却还有功夫给自己换了个丫鬟?” 叶诗娴心头一跳。 红桃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自己的事儿,却也不得不开口: “慕容公子担心叶小姐骤失母亲,过分悲痛,这才遣了奴婢前去照顾。” 这话倒是说的没毛病,慕容晔和叶诗娴什么关系,大家都一清二楚。 心上人遇到了这样的事儿,他多加关心,也很正常。 叶诗娴的心也稍稍安稳了些。 她怨恨地盯着叶初棠:“你没有资格提我娘!” 叶初棠唇角微挑,眼角眉梢却泛着冷意。 “我没有害她,为何没资格提?” 叶诗娴声音尖锐:“你说你没做,就真的没做吗!?你——” “我叶初棠今日以全家人的性命起势:若是我杀了高氏,便全都不得善终!”叶初棠骤然打断她的话,一字一句,声调冰冷。 所有嘈杂的声音顷刻消失,无数人目光错愕。 谁能想到,叶初棠居然敢发这样的毒誓! 就连叶诗娴也懵了,想好的话全都忘记,只浑身僵硬地立在那。 叶初棠眸光漠然地看着骤然哑口的她,继续道:“同时,我也潜心祈愿:谋害高氏之人,必受车裂凌迟之刑,不得好死!” “叶初棠!” 尖锐凄厉的嗓音划破长街寂静。 叶诗娴表情都扭曲了,剧烈喘息,胸膛起伏,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如鬼。 叶初棠与她直直对视,慢条斯理地问道—— “怎么,这话,你听不得么?” 叶诗娴脑子乱成一团,想张口说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众人也察觉不对,渐渐骚动起来。 “怎么回事儿?叶初棠发毒誓,叶诗娴却急了?” “这……怕不是有问题吧?” “我怎么觉得,叶初棠坦坦荡荡,反倒是叶诗娴,有点不对啊……”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迅速生根发芽。 叶初棠那话实在是太狠,也实在是太坦率,倒是让其他人不知所措了。 对比之下,叶诗娴的反应,却很是怪异。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叶诗娴下意识回头看去,就看到张谦正率领一队官兵快速而来! 看到叶诗娴,他脸色肃然地挥了下手。 “ 叶诗娴涉嫌杀害高氏,即刻逮捕,押入天牢!” 第363章 杀! 叶诗娴脑海瞬间空白! 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去,唇瓣微微颤抖,看起来犹如厉鬼。 在场的其他人也全都惊呆了。 “我、我没听错吧?他刚才说、说是叶诗娴……杀了高氏?她杀了她亲娘!?” 这消息实在太过炸裂,以至于许多人都以为是自己搞混了。 可,一个人会错,难道这么多人还会一起错么? “我也听见了!清清楚楚!那位大人说的就是叶诗娴杀了高氏!”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一片哗然! 高氏之死这几天闹得沸沸扬扬,还有不少人为叶诗娴抱不平,可谁能想到,最后竟出现了这样的惊天反转! “怎么可能?这世上有谁会如此狠心,竟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能杀害?!” 震惊之中,许多人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叶诗娴看起来纤细柔弱,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儿? 何况自从叶恒出事,她和高氏也算相依为命,无论怎么想,她都没有理由这么干啊! 就在众人愣神的瞬间,官兵已经迅速冲上前去,将叶诗娴包围。 到了这一刻,叶诗娴终于回过神来。 眼看那官兵就要动手,她当即一声厉喝:“谁敢动我!” 红桃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耳边不断回想张谦方才的那句话,简直心惊肉跳。 情急之下,她急忙上前:“大人!您是不是抓错人了?高氏是叶小姐的亲生母亲,怎么会是她杀了人呢!?” 张谦冷冷看她一眼:“是不是她 做的,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红桃焦急起来,她倒不是担心叶诗娴,而是——如果叶诗娴出事,那公子肯定也会被牵扯进去! 而且这几日她一直和叶诗娴在一起,保不齐连她也要被仔细审问。 叶诗娴心脏跳得飞快。 她强行令自己镇定下来:“张大人,您说是我杀了我娘亲,可有证据?否则如此平白无故抓人,王法何在?” 张谦看着她,眯了眯眼睛。 今日的叶诗娴,与之前那次所见,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那个柔怯可怜的少女,终于在此刻撕破了那层充满欺骗性的表象,显露出了骨子里的阴狠。 他冷声道:“莫说物证,便是人证也有!” 若没有把握,他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如此大张旗鼓过来抓人? 叶诗娴心里一沉,脑海之中骤然浮现一个荒唐的猜测。 张谦态度如此强硬,肯定是查到了什么,莫非……是芍药!? 这个想法刚刚从她心头略过,便听张谦冷声斥道:“你的贴身丫鬟芍药亲自告发,说当日正是你——勒死了高氏!” 他这一声中气十足,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叶诗娴身子摇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果然是她……果然是她! 叶诗娴从没有一刻如此时悔恨——她怎么就没有想到,那贱婢偷偷跑出去,竟是直接去了顺天府! 若她能早点想到这一点,若能及时将芍药拦下,就不会—— 忽然,叶诗娴猛地睁大了眼睛 ,豁然回头看向叶初棠! 她在这里浪费了太多时间,如果不是叶初棠迟迟不出,让她误以为芍药就藏在这里,她怎么可能拖到现在!? 迎上她震惊的视线,叶初棠眼眸轻轻弯起。 ——看来是赶上了。 叶诗娴呼吸骤停,这瞬间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声音在耳边尖锐回荡。 她是故意的……叶初棠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她早就知道芍药要做什么,特意做出这般姿态,好给芍药腾出时间和机会,跑到了顺天府去告发! 可芍药这几天从没出过门,按说不可能有机会和叶初棠勾结。 那么……叶初棠早就猜到,是她动的手!? 叶诗娴如坠冰窟,四肢冰寒,浑身血液仿佛凝固。 难怪事发之后,外界流言纷纷,叶初棠却不动如山。 难怪叶初棠肯发出那样的毒誓。 难怪…… 她早就知道! 之前种种,在此时终于由一条看不见的绳子串起。 无法言说的恐惧从心底深处涌出,叶诗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好像她的每一个想法,都被人轻而易举看透,她所有的龌龊与肮脏,被暴晒在炽烈的阳光之下,令她无所遁形。 每走一步,前方都有更深的陷阱在等着她! 红桃简直要疯了。 “大人,那芍药虽然是小姐的丫鬟,但她的话也不可尽信啊!您有所不知,她最近兴为惫懒,也不服管教,小姐不忍过度责备,本想送她回老家,也算好聚好散,谁知被她听 了去,她便跑了!大人明察,这一定是那丫头故意报复啊!” 张谦睨了她一眼:“你去叶家似乎也才几天罢了,怎的对这些事就如此清楚?焉知你的话,又有几分真假?” “我——”红桃哑然,一时竟想不出什么话来回应,只得焦急回头,“小姐,您这么被人污蔑,怎能咽下这口气!?” 张谦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 “若是诬告,怎的这么久了,也不澄清回应?”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叶诗娴的反应的确很有问题。 她那张脸上,就写着“心虚”二字! “若你真有冤屈,本官会还你清白。但若没有……杀人偿命的道理,你总该懂得吧?” 叶诗娴耳畔一阵轰鸣,一口气没上来,昏了过去。 张谦挥了下手, “带走!” …… 一阵兵荒马乱后,柳弯巷终于重新恢复了宁静。 围观的人渐次散去,街巷之上空空荡荡。 不过想也知道,今天这里发生的事,肯定会迅速传遍整个京城。 …… 齐王府。 笼罩在众人头上月余的那片乌云终于散去,全府上下都欢欢喜喜,犹如过年。 对他们来说,二殿下被解了禁,就意味着他并未彻底失了圣心。 陛下终究还是疼爱如贵妃给他生下的极有才干的儿子的。 就连萧成煊,也是一扫往日阴霾,心情甚好。 连带着还多喝了好几杯。 晃了晃已经空了的酒坛,萧成煊立刻便唤了人来:“再取——” 一只纤细凝白的手从 旁边伸出,轻轻覆在了杯口。 “饮酒伤身,皇兄今天已经喝的够多了,还是别喝了吧?” 第364章 萧岚曦 轻缓柔和的嗓音如同涓涓细流,令人心中一空。 萧成煊抬眸。 面前那乖巧纯真的少女似是也才意识到自己僭越,当即收回了手,白皙的面容上浮现羞窘。 “……是岚曦逾矩了,还请皇兄见谅。” 萧成煊哈哈一笑:“几年不见,你这性子一点儿没变!这是齐王府,不必拘束!” 萧岚曦有些无奈:“皇兄别取笑我了。” 萧成煊心情好,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小事,放下了手里的酒坛,冲着刚捧着酒过来的下人挥了挥手。 “下去吧!三公主可是说了,今日不许本王多饮的。” 萧岚曦脸微微红了。 可她一贯是这样的温吞性子,平日里同人争辩两句,都能让她费半天劲,更何况现在眼前的人还是萧成煊。 “我、我哪里敢做皇兄的主……” “是母妃叮嘱你,让你来看着本王的吧?” 萧岚曦本想否认,可抬头撞上他早就看透一切的眼神,就放弃了。 “……母妃也是为了皇兄你的身体着想。” 萧成煊哼笑。 “你不用说这些话来哄我,母妃报的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么?她就是怕我喝酒误事罢了!” 父皇刚刚开恩解了他的禁足,这时候要是他趁着酒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指不定又要惹来什么麻烦。 萧成煊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这一点。 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放心,我没醉,我脑子清楚着呢!” 萧岚曦眼底还是带着一层淡淡 的隐忧之色。 “我知道皇兄想来聪睿,做事皆有章程,只是这时候人多眼杂,小心些总是好的。” 萧成煊点了点她。 “你啊,就这点儿不好:胆儿太小!” 萧岚曦抿嘴一笑:“有母妃和皇兄在,我哪里胆小了?” “说来,这次我能这么快出来,还得谢谢你。”萧成煊微微眯起眼睛,“要不是你进献了那么个宝贝,父皇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松口呢!” 萧成煊提到的“那个宝贝”,就是萧岚曦此次归京,带回的一只白鹿。 萧岚曦清浅一笑:“那是天降祥瑞,昭示父皇隆恩浩荡,恩泽万民,他自是十分欢喜。” 那只白鹿是在一座深山里无意间发现,生得十分漂亮,萧岚曦就特意作为礼物献了上来。 穆武帝龙心大悦,不但给了萧岚曦这个他从前最不喜欢的女儿一堆赏赐,还格外开恩,借着如贵妃生辰的机会,放萧成煊出来了。 萧成煊知道这事儿之后,就特地请了萧岚曦来府上。 一来他们多年未见,如今总算能聚聚,二来就是谢她。 萧成煊缓缓转动着酒杯,却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 “呵,说来也是可笑,我风光时,他们都上赶着,我一朝失势,他们一个个都躲得远远地,连为我求句情都不肯!” 到头来,还得靠一个和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帮忙! 从前他对这个出身低微的妹妹没什么感情,虽然曾养在母妃膝下几年,但她自小性子 过分乖巧,后来送出宫去养着,许久不见,更是说不上亲近。 但这次,她却是实实在在帮了他一个大忙。 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却难,萧成煊多年来顺风顺水,还是第一次遭遇到这么严厉的训责,顿觉从前那些人不过尔尔,倒是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妹妹,让他颇觉暖心。 除了母妃和外祖父,她是为数不多愿意为他分忧的人了。 萧岚曦闻言却是轻轻摇了摇头:“他们也各有各的难处,皇兄当多多体谅。” 萧成煊只觉得可笑,冷嗤: “你还是心太软,以后怎么被别人欺负死的都不知道!” 他也懒得和她解释朝廷里那些脏污事儿,挥挥手:“罢了!同你说那么多,也只会添你烦忧,不说了,不说了!” 萧岚曦似乎对这些也没兴趣,轻轻点头,嘴角又绽开一抹笑容; “皇兄解了禁,恰逢母妃生辰,她一定格外高兴。我这次特意给母妃准备了生辰礼——” 还没说完,一个随从快步走了进来。 “殿下,小的有事禀报。” 萧岚曦顿住,侧头看了一眼,敢在这时候直接闯进来的,必定是亲信之人。 果然,萧成煊神色微敛,问道:“何事?” 随从犹豫了一下。 萧岚曦十分识趣,作势起身:“皇兄既有要事,那我就先——” “不必。” 萧成煊让她坐了下来,又示意随从直言, “三公主不是外人,你直说便是。” 萧岚曦咬了咬唇,似是有些 不知所措。 随从闻言,便直接开了口:“殿下,叶府出事了。” 萧成煊听见这两个字就烦,当即皱起眉:“又怎么了?” 萧岚曦眼睫轻轻颤了颤。 随从道:“殿下应该还记得,前几日叶诗娴当街控告叶初棠,说是她逼死了自己母亲。” 萧成煊才回府中不久,之所以会知道这个,其实还是因为这件事牵扯到的是叶恒的亲眷。 当然,还因为叶初棠。 “记得,怎么,顺天府那边案子查完了?” “并未,而且出现了大反转。”随从将今日接到的消息如实禀报,“倒是叶诗娴身边那个名为芍药的丫鬟,跑去了顺天府,反告是叶诗娴杀死了高氏。这会儿张谦已经派兵将人押送回了大牢,说要重新审过。” “你说什么!?” 这下连萧成煊也惊呆了, “那高氏可是她亲娘!她怎么可能干出这样的事儿来?” “此时虽然荒唐,但那个芍药与叶诗娴关系亲密,何况以张谦大人的做派,敢如此当街拿人,应该是已经有了证据。” 萧成煊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渐渐平息心中震惊。 “……所以,杀高氏的不是叶初棠,而是她的亲生女儿!?” 随从没说话。 他只负责将消息递上,其他都不是他该管的。 萧成煊沉思良久,忽而一声冷笑。 “这叶家的人,倒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余光里,他看到萧岚曦轻轻捂着嘴,眼中还带着未曾退去的惊色,这才想起 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乍然听到这样的事儿,受到的冲击肯定不小。 “叶初棠?” 萧岚曦微微睁圆了眼睛,杏眼茫然, “便是……那个救了长公主的叶初棠?” 第365章 半条命 萧成煊提及这个名字就十分厌恶,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就是她!怎么,你认识?” 萧岚曦摇摇头:“那倒不是,我刚刚回京,只来得及来了皇兄这里,谈何其他?只是……这名字我确实是听过的,宫里的娘娘曾经提起过。” 萧成煊语气嘲讽:“她这人本事大得很,在哪里都是焦点,你要是没听过才是奇了。” 本以为叶初棠这次总算是摊上了个大麻烦,他只要冷眼旁观,就能看她一败涂地,名声尽毁。 谁知道竟然会出现这样的惊天反转! “那叶诗娴是疯了不成!?她有什么理由杀她亲娘?!” 想也知道,这消息一出,不会再有人讨论叶初棠,甚至还会有人觉得之前是冤枉了她,要为她叫屈! “顺天府那边查得如何了?” 随从垂首:“属下无能,尚未查到消息。” 萧成煊更烦了。 顺天府没有他的人,之前他势头正盛的时候,试探几次都没能让顺天府知府赵成荫倒向他。 那是个官场老油条,滑头的很,张谦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和他同气连枝。 顺天府就成了一块难啃的骨头,让萧成煊头疼至极。 当初他得势的时候搞不定,更别说现在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若有任何消息,立刻来报!” “是!” 随从恭敬退下,萧成煊烦躁至极,拎起酒坛就要倒酒,一抬手空空如也,才想起这里面已经空了。 萧岚曦起身给他倒茶,劝 道:“皇兄何必在意这种事情,案子既然已经送到了顺天府,迟早会有结果的。” 萧成煊皱着眉:“你久不在京城,不知道那个叶——那个叶家的人有多难缠!” 萧岚曦似乎有些不解。 “皇兄是说……叶初棠?可我听闻她医术一绝,宫中众人对她都很是钦佩仰慕,说她独自一人养大了几个弟妹,实非寻常女子。好像在她回京之前,还机缘巧合,救过定北侯世子一命——” “邪门歪道而已,有什么好说的!”萧成煊打断她的话,眼底的厌恶几乎要溢出来,“至于医术……传得神乎其神,又有几个亲眼瞧见了?三分病让她说成十分,便是庸医也成神医了!” 萧成煊对叶初棠一直是很瞧不上的,不过是个落魄的官家小姐,没有父兄撑腰,谁知道她是怎么走到今日的? 萧岚曦顿了顿,似是有些犹豫:“可……我听闻,长公主府和定北侯府,都将她奉为座上宾呢。” 萧成煊不以为然。 “你没见过她,等见了你就知道,那女子十分狡猾,心思多得很!” 他说着,看了萧岚曦天真乖巧的模样,又摇头, “罢了,你还是离她远点儿!否则回头被人搞了都不知道!” 萧岚曦眨眨眼,露出一个柔怯乖顺的笑容。 “皇兄说什么,岚曦照做便是。” …… 叶诗娴这辈子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有被关到天牢的一天。 昏暗逼仄的甬道,冰冷坚硬的铁门,以 及充斥鼻腔令人作呕的气味,都让她心惊肉跳。 但最让她难受的,是那如厉鬼一般凄厉尖锐的嘶吼与呻吟。 “砰!” 牢门重重关上,狱卒便要离开。 “等等!”叶诗娴连忙出声,“芍药呢?她现在关在哪里?” 她刚才特意看了,可是搜寻一圈,却也没瞧见芍药的影儿。 狱卒不耐烦道:“刚才过堂审问,你只说自己是冤枉的,旁的抵死不认。大人说了,明日再审,让你与那个芍药当庭对峙!至于她关在何处,就不是你能问的了,等着吧!” 说罢,狱卒再没停留,抬脚便走了。 “我——” 叶诗娴伸出手,想抓住他,却落了个空。 忽然,她觉得身上一寒,下意识抬头,就瞧见对面几个牢房里关着的人,眼神犹如毒蛇一般落在她裸露的细白手腕上。 这手腕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与这地方格格不入,非常刺眼。 叶诗娴汗毛倒竖,连忙收回了手。 对面牢房中顿时传来一阵嘲笑。 “这是哪家的小姐,居然也沦落到和咱们待在一处了?” 难以言喻的恐惧从心底涌上,叶诗娴蜷缩在墙角,双手将自己环抱住,却还是不自觉打颤。 那些目光没有消失,像是藏在阴暗中的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冲上来咬死她! 她终于意识到,这里关着的都是穷凶极恶之人。 她在这里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她必须尽快出去! 可是说得容易,做起 来又何其艰难呢? 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句:“你们还不知道吧?她是杀了她亲娘被关进来的!” 这话一出,原本还喧闹嘈杂成一团的众人也齐齐安静了下来。 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叶诗娴条件反射地尖声反驳:“我没有!是有人诬陷我……是她们诬陷我!” 另一个沙哑的声音嘲讽道:“能被人以这样的罪名‘诬陷’,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吧?” 叶诗娴瞬间被噎住。 她捂住耳朵,不愿再听到那些人的一言半语,只嘴里不断重复着: “我没杀,不是我杀的,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 是夜。 叶初棠把配好的药包好,细白如葱的纤长手指如舞翻飞,几下就系好了。 小五坐在她对面,两手托腮,有些奇怪。 ——阿姐自从回京以后,已经很少亲自为人看诊了,怎么这次又突然开始亲自配药了? 叶初棠收拾好,轻轻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 “应该能吊回半条命……” 小五更好奇了。 ——半条命? 阿姐救人看病从来不在话下,四哥说过,阎王爷让人三更死,阿姐留人到五更,这怎么只给人留了半条命呢? 叶初棠看小五盯着那几包药一脸懵然的样子,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 “看什么,想吃?” 小五忙捂着鼻子后腿。 不不不! 药一点儿也不好吃!没有枣子糕好吃!也没有栗仁红豆泥好吃! 叶初棠其实也没想过,叶恒居然这么没 用,还没到潼北,就已经要死了。 他当然不能死。 ——起码不是现在。 第366章 蠢材 叶初棠想了想,又提笔写了封信,放在了那几包药下面。 叶恒现在是不能死,但她也不想看到他好过。 高氏死了,还是死在自己亲生女儿手里,不知道叶恒看到这消息,会是个什么反应? …… 这一夜辗转难眠的,还有慕容晔。 纸包不住火,何况叶诗娴这事儿闹得太大,整个京城都传遍了。 他就是想装作不知道也不行。 国子监的同窗们看他的眼神也很是微妙,这一切都让慕容晔万分煎熬。 他想不通,叶诗娴怎么会牵连到这样的事情里? 高氏不是叶初棠逼死的吗?怎么会是叶诗娴动的手? 最开始知道的时候,慕容晔第一反应是不相信,可当他知道是芍药亲自告发,而叶诗娴又被关入大牢,他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 慕容晔睁着眼睛躺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眼下泛着乌青,眼睛里满是红血丝。 他和助教告了假,便打算回家。 可还没走出国子监大门,就撞上了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 “哟,这不是慕容公子吗?今儿怎么起的这么早?”叶云风这几天憋了一肚子的火,如今总算能出口恶气,怎会错过? 他轻啧一声:“莫不是打算发愤图强了?” 慕容晔这会儿没有心思和他纠缠,脸如冰霜,一言不发地就要离开。 叶云风抬手将他拦下,微微挑眉:“慕容公子这态度,不知我什么时候得罪了你?若有做得不对的,我 也可以跟你道歉啊。” 道歉? 他这分明是挑衅! 慕容晔强压着怒火,余光看见又有几个学生正往这边走来,不愿将事情闹大,便压低了声音道:“叶云风!我现在懒得收拾你!你最好识相一点儿,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叶云风嘴角一勾,露出一个无辜又好奇的笑容来。 “哦?你现在还有功夫来对付我?不需要先回家请罪么?” 慕容晔脸色一变:“你!” 叶云风这话真是戳到他的痛点了——叶诗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爹肯定也已经知道了! 昨天他一晚上没睡着,除了震惊担忧,更多的其实是畏惧。 他都不敢想他回家以后,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样的狂风暴雨。 但他不回去也不行,否则他的下场只会更惨。 两人站在一处的画面,很快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无他,整个国子监都知道这两人不对付,一旦碰面就剑拔弩张。 只是今天吧…… “慕容兄,你这是……要走?” 既然碰上了,那就不得不打招呼,眼看慕容晔似乎是往广业堂相反的方向走,一个人便忍不住出声问了一句。 慕容晔暗暗咬牙,警告地看了叶云风一眼,这才冷声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叶云风回头笑道:“大家还不快让让,耽误了慕容公子的要紧事儿可就不好了。其他的倒无所谓,但这次可是人命关天啊。” “叶云风!” 慕容晔要是听不出这话里拉满的讽刺 ,他就白混了这么多年了! 虽然叶云风字字句句都没提及那个名字,可谁不知道他是指的叶诗娴! 果然,这话一出,几人对视一眼,神色皆是微妙。 慕容晔之前怒发冲冠为红颜,哪怕叶恒倒了台,他也还是对叶诗娴不离不弃,尽心尽力为她安排了住处,还替她解决了不少麻烦。 听说他私下还在为叶恒奔走,不可谓是不用心。 做到这一步,也是引来了不少人的称赞,都说慕容晔虽然傲气,可也是有情有义,是个男人。 旁人说来,倒成了一段佳话。 可这一切都在叶诗娴事发被关以后成为了泡影——喜欢一个残忍杀害自己母亲的女人,这怕不是得了大病! 乌鸦尚知反哺,如此杀害自己亲娘的可怕行径,简直和畜生无异! 一夜之间,仰慕叶诗娴美貌的没有了,钦佩她才气的也没有了,剩下的唯有避之不及的厌恶。 连带着慕容晔,也陷入到了为人非议的尴尬境地。 慕容晔又何尝感觉不到众人的态度? 他忍了又忍,却还是没能咽下这口气。 “娴儿的事儿尚未有定论,你们便这般出言讥讽,未免太过分了吧?” 叶云风“哟”了一声,简直要鼓掌。 “慕容公子说得好啊!可我记得,之前叶诗娴去找我阿姐麻烦的时候,可没说事未有定论,后来甚至还登门辱骂,她做这些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想过,自己也有今日?” 这几天他们兄弟俩在 国子监日子可不好过,虽然没人敢当他们面找不痛快,可私下里说的有多难听,他们不是不知道。 要不是叶璟言劝着,叶云风也相信阿姐另有打算,慕容晔这几天还能有安生日子过? 慕容晔脸色青紫,一口气堵在胸口。 “叶云风!我看你是找死——” 他作势上前,就要动手! 叶云风眼底浮现兴奋之色——打起来好啊!只要慕容晔先动手,他就有理由反击了! 回头阿姐问起,就说是正当防卫—— “干什么呢!” 一道厉喝传来,慕容晔下意识回头,心尖儿一颤,原本的十分气势瞬间萎靡。 “司、司业大人……” 一众学生见了冯璋,就像老鼠见了猫,忙齐齐见礼。 “见过司业大人!” 冯璋冷着脸,不怒自威:“这里是国子监!想动手的,有本事去战场杀敌!在这逞凶算什么!” 慕容晔当然听得出这话是在骂他,可冯璋他也惹不起,只能憋屈地咽下这口气。 “学生知错。” 冯璋懒得和他废话,他老子自会教他。 再说,连慕容阳都教不好的蠢材,他还费那个劲干什么。 冯璋没有再理会他,目光一转,视线就落在了叶云风身上。 叶云风默默挺直了肩膀。 这小子,胆儿还这么肥! 冯璋简直气得吐血,那天的事儿,换个人他早就让对方见祖宗去了,偏偏叶云风什么事儿没发生过一般! 冯璋指着他,没好气地骂道: “叶云风!就你!你给 我过来!” 第367章 无愧于心 叶云风乖乖跟着冯璋走了,只留下茫然的众人。 “这什么情况?司业大人居然对叶云风这么凶?” “估计是那小子又犯事儿了吧?能惹司业大人这般生气,他也不是一般人嘿!” “就是!司业大人平时多看重他啊!看来真是要出事儿……” 慕容晔听着周围的议论声,心里憋着的火总算消散了一点。 他最后看了眼二人离开的背影,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 叶云风跟着冯璋,一路来到了他的住处。 ——对,冯璋就住在国子监。 只是一间小舍,颇为简陋,不过容纳他一个人睡觉办公而已。 他平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这。 叶云风自觉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冯璋回头,看见他这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阴阳怪气:“怎么,这会儿不嚣张了?” 叶云风一板一眼道:“司业大人教诲,学生不敢不听。” 冯璋不耐烦:“不用在老子面前装模作样!你小子是个什么脾气我还不知道?你要真的知道错了,早就跪在我门外道歉了!” 还有心思去找慕容晔的麻烦? 叶云风仰脸,咧嘴一笑:“学生这不是怕对您影响不好吗?您要是想,学生现在跪也成——” 冯璋冷哼:“这么说,你倒是还挺为我考虑?是我错怪你了?” 叶云风坦荡荡迎上他的目光:“您是学生的恩师,学生做什么自然都是应该的。” “巧舌如簧!” 冯璋脑仁疼,随手拉过 一把椅子,上下打量他一圈,这才没好气地开口: “要不是因为碰巧你家里出了事儿,你以为,就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些话,你还能安安生生待到现在?” 原本他是打算给这小子个教训的,可谁知道后面发生了那样的事儿,他也只能暂时作罢。 直到听说昨天事情出现转机,他才放下心,今儿一早就来找叶云风的麻烦了。 叶云风听着这话,神色倒是认真了许多,双手抱拳,冲着冯璋行了一礼。 “司业大人这份情义,学生铭记在心。” 冯璋皱眉,一时倒有些尴尬:“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 叶云风却摇摇头,迎上他的目光,坦诚道:“自我阿姐被泼污水,冷眼旁观者有之,落井下石者也有之,您却不同。这份不同,于我阿姐,于我们姐弟几人,都十分珍贵。” 冯璋瞧着他,过了好半晌,才哼了一声。 “臭小子倒是会说话了些。” 许多人都以为叶云风性情莽撞冲动,凡事只凭自己心意而少有周全顾虑,但其实并非如此。 单单是他来国子监这么久,刺头的事儿做过,嚣张的话也说过,却一次正经惩罚都没挨过,就不难看出,他绝非表面看上去的任性妄为。 有的人或许会觉得,这都是因为旁边还有个叶璟言管着,但冯璋看得清楚,归根到底还是因为这小子明白事理。 叶云风露出一个笑来:“这不都是您教得好么!” 经过这几日,冯 璋心里本来也没那么生气了,方才不过装个样子,想给叶云风一点儿警告。 但这小子油盐不进,还不如开门见山。 “别贫了。知道我今天叫你来,是为了什么吗?” 叶云风神色迟疑:“……难道不是为了把当日没说清的事儿跟学生再讲一遍?” “你!” 冯璋实在是忍不住了,起身一个箭步,上去就给了叶云风一脚。 “得寸进尺!” 叶云风没躲,生生受了这一脚,龇牙咧嘴:“那恕学生愚钝,真是猜不出了。” 冯璋瞪着他。 “那的那些,谁教你的?” 叶云风愣了愣:“没人教我啊?” 冯璋眯起眼睛:“从小孤山进发包抄那个法子,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原来是问这个。 叶云风心下松了口气,毫不遮掩地点头:“是啊!” 冯璋将信将疑,叶云风挺直了腰杆儿,任由他打量。 他没说阿姐的那个沙盘,可他也没说谎,这进攻的策略的确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冯璋看他这样子,心里终于也信了几分,而与此同时产生的,是无法遏制的兴奋和欢喜。 不为别的,是为叶云风是天生的将才! 那天他只顾着恼怒了,回去之后再次复盘,才意识到叶云风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能说出那番话是何等难得。 就算是那些曾经上过战场的将领,也未必能想到这个狡猾又完美的围攻计划。 之前他只是觉得叶云风天生神力,是个练武的好苗子,而现在 他才发现,叶云风比他想的还要出色! 若好好培养,假以时日,必成一方悍将! 所以冯璋今天还是把他找来了,爱才之心压过了被学生当面诘问的羞恼与愤怒。 冯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 “我把你叫来,是有两句话要告诉你。” 叶云风眼睛一亮,立刻竖起耳朵。 冯璋点了点他:“第一:那天你和我说的那些话,决不允许再告诉第三个人!” 叶云风心想晚了,他早就跟阿姐倒干净了。 不过阿姐也不是外人,无妨。 叶云风认真点了点头。 “学生知道了。那第二句呢?” 冯璋的眸色变得复杂。 他似是想起了许多往事,眼底涌动着无法言说的情绪。 过去种种,在他脑海之中不断回放。 良久,他才沉声道: “第二句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冯璋,没有做过对不起霍俞成的事儿。” …… 第368章 审! 这厢,慕容晔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府上。 他满心忐忑,路上想了无数可能,觉得自己这次定要遭受他爹的雷霆之怒。 然而当他回府,战战兢兢进了书房,却发现事情的发展和预想中的不一样。 慕容阳只穿了一身常服,在桌案后看书。 慕容晔一进去就跪下了,可慕容阳却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仿佛不曾看到他这个人。 时间流逝,房间内愈发安静,只有偶尔的翻页声,越发令慕容晔心惊胆战。 他跪在地上,后背的衣衫早已经被冷汗浸透。 终于,慕容阳看完了手里的书,当他翻完最后一页,才抬眸看了慕容晔一眼,脸上没有表情。 “请假回来的?” 慕容晔头垂得更低:“儿子知错!” 慕容阳拿起手里的书:“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慕容晔飞快看了一眼,只看到封面上似乎是什么“传”,纸质粗糙,不像是会出现在他爹书房里的东西。 “儿子不知。” 慕容阳道:“这书写的是一对怨偶的故事。落魄千金和世家子弟,缠绵悱恻,情深几许,你也好好看看吧!” 他说到一半的时候,慕容晔心里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等慕容阳抬手将那本书掷在他跟前,他颤颤巍巍拿起翻了几页后,更是浑身颤抖。 虽然用的化名,可他一眼就认出来,这讲的就是他和叶诗娴的故事! 行文大胆,用词露骨,这般情爱话本,要是年轻男女偷着看,必定会十分 喜欢,可若拿上台面,便是不堪! 慕容晔的脸色青白交错:“这、这!儿子没看过这书!更不知道这是谁写的啊!” “你当然不知,成日里荒废学业,脑子里除了想着那个叶诗娴,其他的还有什么?” 慕容阳嘲讽, “这书私下里已经被不少人看过,卖得极好!你慕容公子,如今在京城已是响当当的情种了!” 慕容晔的心如坠谷底。 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公子风流不算错,甚至还会传为佳话,可若被人写成了这样的本子,那便成了想洗都洗不掉的污点! 他自己也就算了,更关键的是,这足以令他的家族蒙羞! 慕容晔终于意识到事情比他想的还要可怕,脸都白了:“爹、爹!这是有人要害我!有人要害我啊!到底是谁写的?我要看看这到底是谁——” 他一边说着,一边疯狂翻动那书,可上面连个落款的笔名都没有。 查无可查! “你要是没做那些事儿,又怎么会授人以柄,导致今日如此被动!” 慕容阳心里实在失望至极。 他看着这个曾经寄予厚望的儿子,真不知道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偏离了轨道? 有了这么一出,就算慕容晔以后入朝为官,也不免要被人拿这事儿笑话多久! “你还不知道吧,这本书还没完本,估计等叶诗娴的案子结了,还能续上一段。” 慕容晔心头一惊,终于想起自己今天回来是为了何事。 他爹 果然已经知道了! 可、可—— “爹,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娴——叶诗娴不是那样的人,谁会狠心杀害自己的亲生母亲啊!?” 慕容阳已经懒得同他废话。 他现在只后悔当初没多参上叶恒一本,让其家眷也一同滚出京城! 流放也好,充入贱籍也好,都比现在强得多! 慕容阳冷冷道:“今日便是审案之日,你若不信,亲自去听审便罢!” …… 叶诗娴这案子,顺天府选择了公开审理。 主要因为这事儿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大街小巷全都引为谈资,影响着实恶劣。 一大早,衙门外就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无数人争相探着脑袋往里瞧。 女儿杀了自己亲娘,还被贴身丫鬟告发,这样的案情足以引起所有人的好奇。 更不要说,这个人还是叶诗娴! 赵成荫拍了下惊堂木:“把人带上来!” 率先被押送过堂的是叶诗娴。 当众人看到双手上了镣铐,头发凌乱,面色憔悴的叶诗娴出现,立刻炸开了锅! 叶诗娴头垂得极低,想极力让自己忽略那些嘈杂的声音。 可有些字眼,还是不免落入了她的耳中。 她的脸色更加惨白,伴随而来的,是更深的怨恨与愤怒。 这种压抑的情绪在看到被押送上来的芍药的那一刻,瞬间爆发! “贱婢!” 叶诗娴恨到了极点,恨不得立刻杀了她! “枉我这些年来真心待你,到头来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芍药瑟缩了一下,看向叶 诗娴的眼神却是畏惧又哀怨。 赵成荫表情严肃:“这里是顺天府,不是菜市场!谁若再胡闹,本官必当依法惩治!” 叶诗娴嘴唇都要咬出血来,没有再往前冲,双眼却仍旧死死盯着芍药。 “到底是谁指使你诬陷我的?叶初棠是不是!她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背叛我!” “叶诗娴!”赵成荫喝止。 芍药在堂前跪下,声音微微颤抖,语气却坚定。 “启禀大人,奴婢之前所言,句句属实!还请大人明鉴!” 赵成荫之前就已经从张谦那了解了案情,但今日正式审问,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 他沉声问道:“你昨日来报,说七天前的那个子时,叶诗娴用药迷昏了高氏,又用白帛将她吊死在梁上,做出高氏自缢的假想,是也不是?” 芍药颤声:“是。奴婢一开始并不知晓此事,只是进屋发现大小姐——发现叶诗娴不在房间,当时已经夜深了,奴婢心中奇怪,正打算出去找人,却正好撞见她回来。原来是她已经迷晕了高氏,但一个人无法将高氏吊起,这才来找了奴婢。” 人群顿时哗然! 刚刚赶来的慕容晔站在人群之外,也听到了这番话,心中又惊又怒。 他心里还是不愿意相信的,可两条腿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再无法上前一步。 莫名的,他好像在害怕,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 一道清和悦耳的嗓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 慕容公子?” 第369章 致命证据! 慕容晔回头,眼瞳一缩。 来人不是叶初棠,又是何人? 他神色恨恨:“现在你满意了?” 叶初棠眉梢轻扬:“慕容公子指什么?” 她朝着里面看了一眼,隔着重重人群,只能从间隙里瞧见一点里面的场景。 但她本来也不是为而来的,看得多看得少无所谓。 “这案子的当事人,都与我有着莫大的关系,我来这一趟,很奇怪么?” 慕容晔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这话亏你还说的出来!你也知道,那里面跪着的,是你亲堂妹!我知你对她有诸多不满,可再怎么样,你也不该——” “慕容公子此言差矣。”叶初棠打断他的话,眸色冷淡,“义庄棺材里躺着的还是我的亲二婶,她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我岂能坐视不理?” “你——” “这案子是非论断,自有官府判决,慕容公子你一个外人,就不必掺和进来了吧?” 叶初棠说着,目光淡淡扫过他磕红了的额头。 这摆明了是刚在家里挨了训过来的,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居然还有心思来关心叶诗娴。 从这个角度看,那话本子还真是没夸大,挺写实的。 慕容晔被噎得够呛,可这里是衙门口,他疯了才会在这和叶初棠闹起来。 “我不与你争论!” 他重新看向里面,思考着要怎么样才能在不引起众人注意的情况下,尽量往前一些。 若叶诗娴能看到他,许是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胡说八道 !” 一道尖利的女声忽然传来,令慕容晔瞬间僵住了动作,脸上划过一抹不可置信。 叶诗娴此时已经失去了理智,哪里还顾得上周围有谁再看,双目猩红:“我那天用过晚饭就早早回房间休息了,从没有出过门,你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你这贱婢,非要害死我才甘心么!” 芍药似乎也被她骂得恼了,心里的畏惧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厌恶。 之前所受的委屈铺天盖地,令她的情绪也激动起来。 她冷笑一声:“我说的是真是假,大小姐你不是最清楚了吗?所有房间的钥匙你都有,完全可以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进出每个屋子,何况当天夫人的丫鬟也昏睡过了头,什么都不知道。要不是你一个人杀不死高氏,又怎么会想起我来?” 芍药说着,抬头看向赵成荫,信誓旦旦:“大人!奴婢所说没有一字虚言!若有撒谎,天打雷劈!” 赵成荫的视线在二人身上徘徊打量,又问道:“这么说,高氏的死,你也有份?” 芍药打了个颤抖,落下泪来。 “是。本来奴婢也不敢说,可、可是叶诗娴怕东窗事发,杀死了高氏之后,就说要把奴婢送回老家。奴婢知道,她这么说,其实就是打算找机会杀了奴婢,好永远封上奴婢的嘴!奴婢无法,左右都是死,奴婢想死得明明白白!” 叶诗娴想卸磨杀驴,就别怪她不客气! 赵成荫眯 了眯眼睛:“口说无凭,这也不过是你一家之言,除此之外,你可有证据?”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芍药身上。 是啊!证据! 不管她在这里说得如何天花乱坠,最终也还是要看证据的! 但谁都知道高氏是半夜吊死的,唯一伺候的丫鬟那晚也昏睡过去,一无所知,这种情况下,哪里还能找到证据。 芍药低下头,两只手渐渐攥紧了衣衫,指节泛白。 看她这般模样,叶诗娴简直想笑出声。 若说证据,唯一的证据便是那壶花茶,可那东西已经倒了个干干净净,剩下被官府拿走的半包,更是没有任何问题。 要真的能查出什么来,又何须等到芍药告发,他们才来找她? 叶诗娴嘴角扯了一抹冰冷怪异的弧度:“芍药,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本来是想给你一笔钱,让你回去找个好人嫁了,不必再跟着我吃苦受累的。可惜,你太让我失望了。” 不少人面面相觑。 慕容晔远远看着这一幕,却觉得十分刺眼,胸口像是被什么堵着,很是难受。 他说不上来这种感觉,那张脸分明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甚至此时看起来还更可怜些,但他却没有一点心疼的感觉,甚至还觉得陌生。 她的怨恨,她的哀痛,她藏在那冠冕堂皇的话语之下的,隐隐的得意。 就好像……他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女子一般。 不少人低声议论起来,人群嘈杂,越发吵闹。 就在这时, 芍药忽然道:“启禀大人,奴婢有证据!” 所有的声音忽然消失,周遭陷入死寂,叶诗娴脸上快意的笑容也瞬间凝固。 赵成荫道:“说。” 芍药磕了个头:“大人!奴婢不敢隐瞒,当晚叶诗娴把高氏吊上梁的时候,高氏其实醒过。她应该是感觉到了不舒服,开始挣扎。叶诗娴怕她睁开眼睛发现是自己动的手,就命令奴婢加快动作,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发出声音来。” 那一幕现在仍然深深留在芍药的脑海中,每每念及,都会不自觉的遍体生寒。 她打了个哆嗦:“大概是因为喝了药的缘故,高氏最终也没有彻底醒来,就渐渐停止了动作,最终吊死了!只是,在她挣扎的时候,曾用力在叶诗娴的左肩位置狠狠抓了一下。叶诗娴的身上,现在还有伤痕!” 叶诗娴心里一慌,但她反应极快,立刻反驳:“不对!大人,她是我的贴身丫鬟,这些私密之事她知道也不足为奇,怎能以此下判定!” 赵成荫拧眉。 她这话也不无道理。 芍药冷冷看了过去,脸上却忽然浮现一个古怪的、痛快的笑容。 “一道抓痕自然不算铁证,可若她衣服上同样位置被抓裂,甚至还留有血迹呢!?” “什么!?” 叶诗娴豁然抬头! 这事儿连她也不知道! 看到她遽变的脸色,芍药终于出了心里那口恶气。 “大小姐,很意外么?当时你只顾着确认高氏是不是彻底 断了气,却全然没有注意到,你的身上,留下了最致命的证据吧?” 第370章 该说声恭喜吗?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骤然爆发。 “这个丫鬟说的有鼻子有眼,莫非是真的?” “我看也是真的!她要是没有把握,怎么会主动报官?” “这叶诗娴真是把人逼急了啊……否则这丫鬟怎么可能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也要将她拉下水?” “之前真是看错了她!什么京城第一美人,原来是这般蛇蝎心肠!” 叶诗娴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赵成荫立刻问道:“那衣服现在何处!?” 芍药磕了个头:“大人明鉴,那件衣服她换下来后,奴婢就悄悄收起来了,跑的时候也一同带了出来,就在奴婢的包袱里。” 这事儿赵成荫是知道的,张谦当日接到她的告发后,就将她的东西都扣下了。 赵成荫即刻吩咐:“去将她的东西拿来!” “是!” 捕快领命去了,很快便将东西取了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一件绛色织金水仙纹袄裙被拎起展开。 “大人,请看。” 赵成荫在左肩的位置仔细看了好一会儿,脸色沉沉。 叶诗娴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是真的没想到,做了万全的准备,却还是出现了这么大的错漏! 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格外难熬,围观的众人也都不自觉安静下来,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终于,赵成荫道: “这上面确有一道被撕裂的口子,且沾染了血迹,看起来已经有好几日了。只是因为这衣服颜色与血色相近, 才难以分辨。” 怕也正因如此,连叶诗娴都没发现! 叶诗娴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人群之后的慕容晔也如遭雷击,身子摇晃着倒退一步。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赵成荫紧盯着叶诗娴,质问道:“叶诗娴,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人证、物证皆在,再无翻案可能! 叶诗娴双手撑地,呼吸急促。 而正看着这一幕的众人,也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女儿杀害亲娘,实在有悖人伦! 这里的许多人一开始只是奔着看热闹来的,可到了这一刻,他们才感觉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 再次看向叶诗娴的时候,除了震惊于不敢置信,更多的是厌恶和畏惧。 这样的人……不,这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赵成荫又问道:“那封血书,又是怎么来的?” 到了这一步,芍药已经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闭了闭眼:“奴婢进去的时候,那封血书已经写好在桌上放着了。” 赵成荫了然,侧头问道:“也就是说,那封血书,是你迷晕了高氏之后,划了她的手指写的?” 叶诗娴惨白着脸,依旧是不发一言。 不过,她的回答已经不重要了。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些事的确是她所为! 她杀了高氏不说,还想将罪责赖在叶初棠身上,一石二鸟! 若真是让她得逞了,那—— 人群中不知是谁怒骂出声: “呸!真是晦气!这种女儿比仇人还不如,真是丧心病狂!” 有一个 人开口,瞬间引起了其他人的附和。 “可不是吗?亏我之前还可怜她没了母亲,被人欺负,谁知道,这事儿就是她自己干的!” “造孽哦!” “这种人死一万次也不够!” “话说,那个慕容晔不一直挺喜欢她的吗?尤其她家出事儿以后,他可是帮了她不少忙呢!你们说,这里面……有没有他的事儿?” 慕容晔脑子里紧绷的最后一根线也彻底绷断了! 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走!离这里越远越好! 然而他刚刚转身,就被叶初棠拦住了去路。 “慕容公子这就要走了?” 慕容晔着恼:“你又想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啊。”叶初棠朝着里面抬了抬下巴,“只是看诗娴脸色好像很不好看,慕容公子不去看看她吗?” 看看? 慕容晔现在哪里还顾得上叶诗娴? 他自己的脸都已经青了! 叶诗娴被坐实杀了高氏,这事儿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整个京城,到时候连他的名声也要受累! 一想到自己过去那么长时间都和这么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待在一处,慕容晔就觉得浑身发麻,哪儿哪儿都膈应! “你让开!” 他恶狠狠骂了一句,便要离开。 这边的动静终于引起了前方一些人的注意,不知是谁回头看了一眼,顿时惊呼出声。 “那不是慕容晔吗?他也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所有人齐刷刷回头看来,瞬时间各色目光都投在了慕 容晔身上,令他如芒在背。 “他居然真的来了!” “莫不是他也和高氏的死有牵连,心虚了才来的吧?” “那谁知道,说不定是人家和叶诗娴情深义重,恩爱不绝,这才特意过来的呢?” 这话顿时引来众人哄笑。 不少人都看过以慕容晔和叶诗娴为原型的那个话本子,自然听得出来这是在嘲讽他。 堂堂二品大员的公子,竟喜欢上了这么个女人!实在是瞎了眼! 再说,他能和叶诗娴搅和在一起,自己又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慕容晔羞恼到了极点,恨不得地上有条缝立刻钻进去! 顾不得其他了,他必须尽快走! 然而就在这时,里面忽然传来一道闷声。 紧接着便有人喊道:“叶诗娴昏过去了!” 叶初棠抬眸看了一眼。 然而慕容晔听见这话却是没有半分犹豫,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走! 可刚走出几步,便又听到一声尖叫。 “啊呀!那、那是——叶诗娴身下怎么有血啊!?” 站在前面的人看得清楚,叶诗娴昏厥以后,身下便有血色蔓延开来。 这场景,便是傻子也猜的到是为什么了。 就连慕容晔,也是感觉后脑勺像是被打了一闷棍,堪堪停下了脚步。 叶初棠侧头看他一眼,若有所思: “慕容公子,我是不是……该说一句恭喜?” 慕容晔脸颊抖动起来:“你别胡说八道!” 这时,赵成荫已经喊了大夫上去。 一把年纪的老郎中给叶诗娴把了脉, 颤颤巍巍开口: “大人,叶、她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第371章 不必谢我了 精彩,当真精彩。 哪怕是今天特意来看热闹的那些人,也万万没有想到,事情居然还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叶诗娴居然怀孕了! 这下,慕容晔是彻底走不掉了。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中传来一声调侃: “哎!咱们都赶紧让让!别耽误慕容公子进去!” 如果现在死了能让这一切停下,慕容晔想,他是愿意去死的。 这种犹如被人扒光了衣服的巨大耻辱感,迅速将他吞噬。 他以前的人生顺利过了头,以至于当一连串的打击出现,他直接懵了。 可他知道,现在无论他是走是留,他都永远成了一个笑话! 其他人当然不会在意他怎么想,反而都十分体贴,一呼百应,还真的迅速让出了一条路来,容他通过。 终于,慕容晔僵硬着转动身子。 这时候,他终于能一眼看清里面的场面了。 叶诗娴瘫在地上,双眼紧闭,身下的衣裙已经被大量的鲜血濡湿。 慕容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直到来到跟前,距离叶诗娴还有三步之遥的时候,他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这令他骤然想起,高氏就是被叶诗娴亲手吊死的,这像是死人味儿。 慕容晔无法自控地弯腰呕吐起来。 这画面实在是太过混乱,赵成荫眼底闪过一抹厌恶与轻蔑之色。 他和慕容阳同朝为官,也不止一次见过慕容晔,从前大家都说虎父无犬子,对慕容晔总是极尽夸赞,可慕容晔今日的表 现,却让人看出,他骨子里不过是个懦弱无能之辈。 叶诗娴杀了人是罪无可恕,可慕容晔与她情分不同,来了这里之后,第一反应居然是跑? 要不是叶诗娴出了这档子事儿,只怕他都不会靠近一步! 赵成荫挥了下手:“立刻带她下去医治。” 叶诗娴犯下的错,左右逃不过一个死,但她不能这时候死在这。 那老郎中连连应声,又摇头长叹:“大人,老夫只能勉力一治,若她运气好,许是还能捡回一条命来,可那孩子……是铁定保不住了。” 赵成荫道:“你尽力便是。” 一众人等手忙脚乱将叶诗娴抬走了,场中只剩下一片狼藉。 慕容晔没有去看,一手扶着膝盖,吐了个昏天黑地。 周围嘈乱的声音渐渐消散——闹了这么一出,案子今天肯定是审不完的了。 众人渐渐散去,离开的时候还时不时回头张望,脸上满是惊叹感慨。 这可真是京城近日来最大的一件八卦了! “要我说,那叶诗娴还不如不救,就这么死了算了!” “就是!我要是她,真是没脸活了!” “啧,谁能想到,表面看起来文静温柔,内地里却做出这样的丑事来!” “她连自己亲娘都杀得,还有什么做不得?” 那些或远或近的议论声,不断刺入慕容晔的耳中。 终于,他恢复了神智,虚晃着直起了身。 看着不远处滴落的血迹,他仍旧心头发悸。 就在这时,他终于发现, 还有一个人没走。 ——叶初棠。 他扯了扯嘴角: “现在,你满意了?” 叶初棠掸了掸衣服,轻轻摇头。 “慕容公子,看来你的确对我成见颇深。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也并非我所能掌控的。” 这也是真话,她的确没料到叶诗娴居然已经有了身孕,今日她情绪激愤,孩子是绝计保不住了。 慕容晔满脸嘲讽:“你今天来,不就是为了看她、看我的笑话的吗!?” 叶初棠眸色很淡地看了他一眼。 “不。” “我是来为高氏收尸的。” 慕容晔浑身一僵,这瞬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的尸身已经在义庄停放了七天,算来,今天正是她的头七。” 只可惜,她唯一的女儿,不会为她送行了。 叶诗娴自己都生死难料,哪里还顾得上高氏? 不只是她,所有人似乎都已经忘记了这件事。 只怕高氏生前也不会料到,最后为她筹办丧事的,竟会是她曾经最看不上、最厌恶的叶初棠! “好歹亲戚一场。”叶初棠道。 慕容晔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时,一道凄厉的喊声忽然从屋内传出,似乎是叶诗娴醒来了,正遭受着极大的痛苦一般。 慕容晔浑身抖了一下,汗毛都竖了起来! 叶初棠看着他,眉梢极轻地扬了一下。 她真诚道: “看来是该说一句:节哀啊。” …… 这天发生的事,以最快的速度,成为了整个京城的饭后谈资。 所有人都震惊于叶诗娴居然如此 心狠手辣,杀了自己的亲生母亲,也深深唾弃她未曾明媒正娶便怀了身孕,真真是里子面子全都丢尽! 连带着慕容府,也跟着蒙羞。 慕容晔在祠堂跪了一晚上。 叶初棠算是洗清了冤屈,后来又有人传出,说她特意在衙门等了许久,找到了顺天府知府求情,愿意为高氏料理最后的后事。 之前那些曾骂过她的人越发歉疚。 不过叶初棠对这些并不在意。 两天后,她又一次去了衙门,这次是为了见叶诗娴。 叶诗娴被关在牢里,因着刚刚小产,身子极为虚弱。 叶初棠见到她的时候,差点没认出那个倚靠在墙角,一身狼狈的女囚,竟是曾经风光无限的叶家大小姐。 叶诗娴原本闭着眼,听到动静,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双眼无神,好一会儿才聚焦,认出了站在牢房门口的人。 深切幽怨的恨意铺天盖地涌上心头,令叶诗娴的五官都扭曲起来。 “你!你还敢来!” 叶诗娴声音沙哑,加上她此时的疯癫模样,当真和厉鬼无异。 只是她现在甚至已经连起身都做不到了,只能疯狂捶打冰冷坚硬的破床板。 叶初棠静静看着她。 “二婶的丧事我已经办完了。” 叶诗娴猛地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在此之前,她昏昏沉沉,根本没人和她说这些。 叶初棠淡淡笑了笑。 “你放心,她从前虽多苛待于我,但毕竟死者为大。” “对了,我没有将她和明泽合 葬,而是葬在了城东,省得明泽地下见了她,知晓是你杀了她,死后也不得安宁。” 叶初棠眸底似泛起冷冽清霜。 她淡道: “举手之劳,便不必谢我了。” 第372章 心上人 十月二十,皇家秋猎。 沁阳郡主一大早就来到了叶府,要和叶初棠一同前去猎场。 她嫌弃叶初棠的马车太小,硬是把人拉到了自己的超豪华马车里。 “这里距离瑶山挺远的呢,你受得了,人家小五可受不了这罪,小五,是不是?” 沁阳郡主把小五抱在怀里,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 小五仰脸冲她一笑,露出灿烂的笑容。 沁阳郡主更高兴了,得意地冲叶初棠挑挑眉:“怎么样?连小五都站我这边呢!” 倒是丝毫不提刚才直接一把将小五抱起,冲到自家马车上,充当“人质”的事儿了。 叶初棠无奈扶额,也笑了。 “就是一辆马车而已,郡主何须如此在意。再说,我本来也没打算同你客气。” 她那马车虽然也算不错,但和受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沁阳郡主比起来,却是不值一提。 免费升级,她也乐得。 沁阳郡主不管,反正她进出叶府已经和自己家没什么区别了。 “之前那叶诗娴诬陷你,你却怎么都不肯让我出头,如今风波过去,这点小忙若再不让我帮,可就过分了啊。” 提起这事儿她就生气。 虽然她早就知道叶诗娴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没想到她居然干得出那么丧尽天良的事儿。 “你也是的,要不是她那婢女与她反目,偷偷藏下证据留了一手,你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洗脱这莫须有的污名呢!” 叶初棠却似乎并未把这事儿放心上, 闻言只轻笑一声:“她既做过,就不可能没有留下痕迹,天网恢恢,总会真相大白的。” “你说得倒轻巧。”沁阳郡主撇撇嘴,“我可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呢!” 为此她还跑了一趟定北侯府,要不是看她哥也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儿,她真要出手了。 “对了,她现在怎么样了?我听说她疯了?” 叶初棠回想了下:“疯没疯不好说,但身体确实不太行了。” 那样糟污的环境,极容易感染,官府的人虽然给她找了大夫救回她一条命,但也仅限于此了。 对于叶诗娴来说,这样的日子,怕是生不如死。 “案子审的差不多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判决。” 沁阳郡主冷哼:“自作孽,不可活!” 马车摇摇晃晃前行,似乎已经出了城,开始往郊区的瑶山皇家猎场而去。 沁阳郡主将帘子掀起了一半,朝着外面看去。 十月底,京郊大片林木的树叶都泛了黄,萧瑟秋风拂过,落叶纷纷,静谧之中又带着一丝苍凉。 沁阳郡主难得有些走神,眺望着远处,好一会儿没说话。 叶初棠忽然问道:“郡主没有其他想问的吗?” 沁阳郡主惊醒,诧然回头:“什么?” 叶初棠斟酌着开口:“我听说……今天的秋猎,慕容大人告了假。” 慕容阳不来,慕容晔自然更不会来了。 沁阳郡主反应过来,嘴角抽了抽。 “你不会觉得,我是在为慕容晔伤神吧?” 叶初棠摊手 ——这也不怪她,整个京城谁不知道沁阳郡主钟情慕容晔多年,如今物是人非,心有感慨也是人之常情。 沁阳郡主忍了忍,没忍住: “我只是一时瞎了眼,难道这破名声我还得背一辈子不成?” 她早就意识到慕容晔不是良人,不但不是良人,还是个垃圾! “谁年轻的时候还没喜欢过几个人渣呢?” 沁阳郡主脸上添了几分鄙夷。 “我虽然瞧不上叶诗娴,但慕容晔趁虚而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两个人狼狈为奸,一丘之貉罢了!更别说叶诗娴小产之后,慕容晔居然一点儿担当都没有!我听说当日要不是你拦着,他早就直接跑了!呸!” 沁阳郡主提起这名字就觉得晦气。 叶初棠看她神色不似作假,也有些奇怪了:“那群主刚才……” 沁阳郡主沉默片刻,坦诚道:“我只是想起,瑶山的烤兔子也挺好吃的。” 叶初棠:“……” 小五:“……” 她默默抓紧了沁阳郡主的袖口,扬起小脸,舔了下嘴唇。 ——真、真的嘛? 她也很久没吃过烤兔子了诶! 小五想起从前,又忍不住巴巴望向了叶初棠。 真是可怜呐!自从回了京,阿姐忙得很,再也没亲自烤过兔子给她吃了! 叶初棠:“你这么看着我几个意思?” 她幽幽数道:“你吃的水晶肘子、烧花鸭、枣泥栗子糕、桂圆莲子粥……难道都白吃了吗?” 小五:“……” 她默默低下了头,又默 默涨红了脸。 ——倒、倒是也没有一次性吃这么多啊!那不都是分开吃的么! 沁阳郡主:“……” 好一会儿,沁阳郡主才一声长叹:“初棠,你对你们家小五真是没的说啊!” 她身子往前探了探,目光灼灼: “看在咱们这么深厚的情分上,你肯定也会对我好的吧!” 叶初棠脑袋上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 沁阳郡主摩拳擦掌,露出一个讨好的狗腿笑容; “之前你答应过我的,要请我哥出手拿下第一,分一盘烤鹿肉给我,你还没忘吧?” 叶初棠无言了一瞬,还是道:“没忘。” 沁阳郡主立马指向外面:“我刚刚看见我哥的马车就在前面!等会儿碰上了,你直接去和他说,好不好?” 她忧伤地叹了口气。 “要是以前,我是不担心的,可他之前不是受了伤吗?” 叶初棠终于忍不住了:“他受伤已经是七个月之前的事儿了。” 就是个半死人,现在也该养活了,何况还是她亲自出诊! “我知道啊!”沁阳郡主理直气壮,“所以你去跟他说,让他千万别顾惜自己的身体,好好拿个第一回来!” 叶初棠头上的问号变成了三个:???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认真道: “郡主,你曾经的心上人已经从根儿上烂了,但我还有弟弟妹妹要养。” 说真的,找死这事儿,她现在还不是很愿意。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一下。 沈延川的马车不知何 时落后了些,与她们只有一个马车的身位了。 帘子掀起,一张清隽绝伦的容颜出现。 “在聊什么?我在前面都听见你的动静了。” 沁阳郡主瞬间心虚,但她是个大聪明,立刻道:“啊……没什么,就是聊心上人的事儿呢!” 叶初棠:“……” 第373章 好久不见 沈延川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哦?” 他的目光在叶初棠脸上停留一瞬。 自从石滦城一别,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相见。 她似乎清减了些,也是,前段时间她身上麻烦不少,要处理起来也的确挺费心神。 不过她本就是鹅蛋脸,清瘦三分,便更显得出尘脱俗了。 叶初棠也看了过来,乌黑清润的眼眸轻轻弯了弯,点头示意: “世子,别来无恙。” 一颗小脑袋也从马车里探了出来,一双与她极其相似的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出现,水汪汪亮晶晶地看了过来。 ——世子哥哥! 沈延川薄唇微勾:“叶二小姐,小五,好久不见。” 沁阳郡主莫名觉得自己有点儿多余。 但好在沈延川并没有忘记她,很快又问候了一句:“在聊慕容晔?” 沁阳郡主:“……” 不如不聊! 这关心不要也罢! 她幽怨地等了他一眼,故意道:“那可不止!” 她们还聊了叶初棠的弟弟妹妹呢! 叶初棠也是不知道这有什么好争论的,好在前面的车队又走动起来,她轻轻点头:“世子请先行。” 沈延川终于收回目光。 马车再次前行,沁阳郡主还耿耿于怀:“你和我哥怎么回事儿,一起笑话我?你到底是跟我好,还是跟他好?” 叶初棠觉得她这话问的怪怪的,但也没仔细追究,三两拨千斤:“等会儿还有求于人家,自然得跟人搞好关系。” 沁阳郡主又被轻而易举地哄好了。 “我 就知道还是你对我最好!我哥靠不住,还得是你!” 最起码人现在可在她的马车里坐着呢! 她想了想,又挑起帘子故意问道:“对了,刚才定北侯府的马车怎么过来了?” 随行的侍卫解释道:“回郡主,似乎是前面如贵妃娘娘的马车坏了,这才耽搁了。” 沁阳郡主一愣:“哦?” 原来如此。 不过要说她哥不是有意放慢了速度,她是绝不会信的。 “那如贵妃娘娘的马车可是修好了?” “问题不大,应该是已经好了。” 沁阳郡主探长了脖子往前面眺望,又重新坐回马车里,才轻哼一声,道:“出师不利,就她那脾气,指不定又要有下人倒霉了。” 叶初棠却笑了:“也不一定。今天二殿下也来了,她心情正好,又何必在意这些小事。” 哪怕是装装样子,她也不会在秋猎的时候,当着群臣之面做出计较姿态。 沁阳郡主一想也是。 “齐王犯下了那么大的错,居然只是被软禁了一个月就放出来了!如贵妃到底还是受宠……不过,我刚才好像看见萧岚曦了?” 叶初棠很快反应过来:“玉和公主?” “就是她。”沁阳郡主耸耸肩,“她离开京城有些年头了,我听说这次齐王能这么顺利被解禁,还有她的功劳呢!” 皇宫里的事儿,沁阳郡主只要想打听,几乎没有不知道的。 包括这位玉和公主。 叶初棠之前倒是没听过这事儿,略有诧异:“ 是吗?不是说……她并不受宠吗?” “她是不受宠,但她会送礼啊!”沁阳郡主把她进献祥瑞的事儿说了,“加上她身后还有如贵妃,这事儿就更顺理成章了。” 叶初棠挑眉:“这么说来,这位玉和公主倒是极为聪慧伶俐。” 沁阳郡主不以为然,随口道:“她若不聪明,又怎么能在深宫里活下来?” 叶初棠看了她一眼。 旁人都以为沁阳郡主性格冲动莽撞,成日里只会惹是生非,但其实她很多事情都看得很透彻。 “她也是够费心了,为了帮齐王脱困,想出这样的法子来。” 萧岚曦没有母族支撑,唯有依附在如贵妃阵营,才是最好的出路。 “另外,她如今也是该议亲的年纪了,我估摸着,她这次回京,也有这个缘由。” 陛下再不喜欢这个女儿,也不可能一辈子外放,不管不顾。 “但凡如贵妃为她做主,她能嫁的,可比她自己能选的要好得多。” 叶初棠了然颔首。 如此说来,玉和公主会这么做,倒是也不难理解。 不过…… 叶初棠打量着沁阳郡主的神色,若有所思:“你好像不是很喜欢她?” “也谈不上吧,就是觉得和这人亲近不起来。”沁阳郡主想起什么,皱了下眉,“她的性子……跟没脾气似的,你懂吗?小时候我和她一起玩儿过几次,实在是受不了她那性格,后来她离京,我们也就没见过了。” 她说到这,撇撇嘴:“不 过,大概是因为她从小没了母亲,陛下也不喜欢她,长公主还挺怜爱她的。” 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何之前长公主曾经特意和叶初棠提及,请她为萧岚曦把把脉了。 …… “那个是沁阳郡主的马车吧?” 马车修缮的间隙,坐在车内的萧岚曦挑起帘子往后看,正巧瞧见了那辆很是华贵大气的马车,上面的“黎”,昭示着马车主人的身份。 她笑着道: “这么多年了,她和定北侯世子的关系还是一如既往的亲近啊。” 如贵妃因为马车出了问题,心下正不痛快,总觉得还没到猎场就出现这样的意外,不是什么好征兆。 听萧岚曦这么说,她懒声道:“不过是个野丫头,若非仗着有个好父亲,这京中又有几人会给她面子?” 她向来是看不上野性难驯兴为乖张的沁阳郡主的。 萧岚曦脸上笑意淡了几分,垂下了眼睛。 这道理她又何尝不懂,然而——世上没有如果。 燕南王只得这一个宝贝女儿,自然是宠得无法无天。 但这情绪也只是一闪而过,再次抬眼的时候,她的神色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柔怯纯真。 “我听见她的马车里好像还有其他人的声音,似乎……是个年轻女子?” 说到这个,如贵妃表情更是微妙。 她扯了扯嘴角: “那里面坐着的,就是叶初棠。” 萧岚曦顿了顿,才貌似无意地略略惊讶道:“难怪。” 难怪定北侯府的马车特意放慢了速度 ,只为和那个女子说上一句话。 第374章 心猿意马 瑶山地势险峻,绵延的群山林木茂盛,这里豢养着无数猛禽野兽,每年秋猎都极其隆重。 太祖皇帝是马背上打下的天下,故而对骑射武艺一直十分看重。 秋猎之上表现出彩的皇子,往往会格外被陛下青睐,而年轻的世家子弟,想都想借着这个机会出人头地,得到看重与重用。 这次秋猎规模庞大,除了穆武帝和各宫妃嫔,长公主和群臣也都来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二皇子和三皇子,终于将要同台竞技。 这两位暗里的争斗日渐激烈,但面上还是维持着兄友弟恭的模样,只是相较于从前,今年的三皇子明显气势足了不少。 ——他在边关立下的军功,终究没有白费。 一顶顶帐篷早已提前搭建好,许是长公主格外关照,叶初棠也分了个单独的帐篷,就扎在长公主帐篷的左边。 右边是沁阳郡主的地盘。 而对面……叶初棠经过的时候,守在门口的连舟脸都要笑烂了。 “叶二小姐!” 叶初棠:“……” 就是秋猎而已,他怎么这么高兴? 叶初棠只能想到一个理由:“这么开心,你家主子出去了?” 连舟笑容一僵。 下一刻,帐篷里便传来男人慵懒的嗓音:“叶二小姐,我听得见。” 叶初棠:“……难怪,原来是因为你家主子回来了啊。” 连舟笑得比哭还难看,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呢,也太敷衍了! 帘子一挑,男人颀长挺拔的身形映入眼 帘。 此时正是上午阳光温和而不刺眼的时候,光线穿过树叶,细碎洒落在他骨相过分优越的容颜上,愈发显得他五官深邃,清隽妖孽。 沈延川唇边噙了一抹淡笑:“叶二小姐好像不怎么愿意看到本殿?” “世子这说的哪里话。”叶初棠规规矩矩欠身行了个礼,脸上半点没有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包的窘迫,“我只是想着,世子武艺高强,骑射也是一绝,如此大好机会,该是早早入林狩猎了,才不枉来这一趟啊。” 她这番话说得特别溜,眼睛都没眨,一听就是现编的。 不过,难得从她这听到几句夸奖,沈延川还是勉强受用了。 “我刚回京,只想好好歇上一歇,这机会让给旁人也是一样的。”他说着,微微偏头,朝着斜对面的帐篷看了一眼,“阿风已经进去了?” 叶初棠看了他一眼。 “阿风?” 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小子是沈延川弟弟呢! 沈延川仿佛丝毫没觉得自己这称呼有什么问题,坦荡点头:“是啊,上次送他那把弓他挺喜欢,听说这次特地带来了?” 叶初棠:“……” 这话还真没法反驳。 算了,拿人手短,他想要这个弟弟,给他也不是不行。 叶初棠很快就释然了:“说来还要多谢世子。阿言和他一起进去了,就算打不到什么猎物,能到处转转体验一番也不错。” 今天来这的非富即贵,叶初棠这一家子还真是有些特殊。 不过叶 璟言和叶云风兄弟俩在国子监呆久了,也交到了不少好友,其中不乏身份贵重的世家子弟。 一群人呼朋唤友,热热闹闹的跑了。 叶初棠也不拘着他们,打算带小五在帐篷里吃吃喝喝——不是,好好休息,等他们凯旋。 沈延川点点头,朝着林子深处的方向看去,轻笑道:“我已经答应他们两个,今天如果能用我送的弓狩到猎物,另有奖励。” 叶初棠猛地抬起了头:“什么?” 这事儿她怎么不知道? 沈延川凤眸轻轻眨了眨:“哦,他们没跟你说?” 他顿了下,笑着解围:“许是想给你个惊喜?” 叶初棠:“……” “初棠!我跟你说我刚刚——” 沁阳郡主兴致勃勃冲了过来,突然瞧见那两人正站在一处说话,立马刹住。 两人齐齐回头看来。 叶初棠问道:“怎么了?” 感受着那道落在身上的,貌似轻描淡写但实则冷酷无情的目光,沁阳郡主求生欲达到了巅峰。 她大大退后一步,笑呵呵道:“啊?啊!没事儿没事儿!我、我就是看你不在帐篷里,怕你出来迷路,你在这儿我就放心了。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儿要紧事儿办,我先走了啊!你们聊、你们聊啊!” 说完最后一个字,她的身影已经彻底退出二人视线。 那模样,跟被狼撵了似的。 叶初棠张口想喊她,可惜人走的太快,最后也只能放弃。 不过这倒是让她想起之前答应的事儿。 “ 世子。”她抬眸,迎上沈延川的视线,“你要不要也去参加狩猎?” 沈延川确实已经很久没有和她靠得这样近。 当时在石滦城,虽然两人有过更加亲密的接触,但那时候是形势所迫,何况还是深更半夜,光线昏暗不清,几乎已经模糊。 如果不是定北侯府贮藏着的那几坛酒,他几乎都要怀疑那只是他做的一场幻梦。 而此刻,她就站在他身前,咫尺之距,他甚至可以看到她浓密纤长的睫毛,以及眸底闪烁的细碎光芒。 璀璨清亮,光华灿烂,几乎令他无法直视。 “嗯。”沈延川率先移开了视线,然而下一刻,目光却又落在她饱满漂亮的唇上。 ……不该这么近的。 沈延川喉结上下滑动了下,以拳抵唇,轻咳一声。 “怎么突然这么问?” 叶初棠指了指刚才沁阳郡主离开的方向,坦诚道: “她想吃第一名割的烤鹿肉。” 第375章 一些莫名其妙的默契 躲在暗处偷偷观察的沁阳郡主:“……” 这就是被最信任的人背刺的感觉吗?爱了。 一片茫然间,她觉得沈延川似乎往这边看了一眼,她立刻心虚地绷直了身体,力争将自己完全躲藏在树干之后,不泄露一丝痕迹。 终于,沈延川收回了视线,那种隐隐的压迫感终于消散。 沁阳郡主险些掉下泪来——她容易吗!?她怎么会是贪图那一口烤鹿肉的人呢?她这么做,完全!纯粹!就是为了她哥创造机会啊! 不过很显然,沈延川并没有领情。 他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她是挺喜欢吃那个的。” 沁阳郡主闭上眼,只觉自己已经灵魂出窍,名声扫地。 不过没有人在乎。 那两个人站在一处,好像寻常聊天一般,气氛非常融洽。 ——如果不去听他们在说什么的话。 “她说从前吃过,但现在燕南王不在京城,便只能靠你了。” “是么。燕南王确实极擅骑射,她一般。” “我觉得还行,京中许多子弟都不如她。” “嗯,也不如她能吃。” “你要是不愿意,她说烤兔子也挺好的。” “她还跟你点菜了?” “那倒也没有。”叶初棠完全不知道远处的某个人看似还活着,但其实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当然就算她知道,可能也不在乎,“主要小五也挺想吃的。” 沈延川眉梢微挑:“行。” 叶初棠没想到这事儿他答应得还挺痛快,微微诧异之后,唇角也 微微弯起,旋了一抹梨涡。 “那就先谢过世子了。” 本来她也可以亲自去的,但这里人多眼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若是沈延川肯出手,那就好办多了。 沈延川看着她,脸上笑意也深了几分。 “那,等我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初棠莫名觉得他这句话的语气,似乎……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温柔和宠溺。 像极了石滦城的那个夜晚,他义无反顾握紧她的手,一路上都没有松开,在她耳边低声的那一句: “别担心,我在。” 她有刹那的走神,又很快清醒。 四目对视的瞬间,好像一切都在不言中。 她轻轻颔首。 …… “延川也入林了?”穆武帝听到消息,忍不住笑起来,“朕还以为,他已经对这些没兴趣了。” 如贵妃在一旁为他倒酒,保养得宜的脸容上露出一抹娇嗔的笑:“陛下这话又是从何说起?世子少年意气,正是最热血的时候。” 穆武帝笑而不语。 长公主似乎对这事儿并不在乎,转而问起了另外的人。 “成煊和成祁半个时辰之前便已经率人入林,也不知这一次,会是谁先狩回陛下满意的猎物?” 穆武帝哈哈一笑:“成煊自小精通武艺,年年表现都很是不错。不过,成祁到底是从战场上磨砺出来的,谁胜谁负,朕也不好说喽!” 如贵妃神色微动,旋即笑道:“虎父无犬子,陛下的儿子,自然都是好的。” 长公主却似是 想起了陈年旧事,不由一叹。 “可惜今天成安不在。” 如贵妃的笑容骤然僵住。 穆武帝脸上的开怀之色也消散不少,眼底闪过一抹沉郁。 帐中的气氛霎时凝固。 如贵妃很快便抹开了笑脸,道:“有长公主这般挂怀,想来成安知晓了,心里也会十分欣喜宽慰的。对了,您之前曾说,想找人为岚曦把把脉?正好今天岚曦也来了,我看不如——” 长公主表情也缓和了许多,轻轻点了点头。 “不错。” 她侧头吩咐道:“兰衣,去请初棠过来。” 如贵妃嘴角的笑意顷刻凝结。 第376章 看诊 她张了张嘴:“您说请的大夫,原来是……叶二小姐?” “是她。”长公主提起叶初棠,眉眼舒展开来,显然对她十分喜欢,“初棠的医术本宫最是清楚,岚曦的病看了这么多年,遍访名医,却始终没有大的起色。倒是不如让初棠看看,许是能有法子。” 如贵妃不好反驳,很快便也笑着点头:“您说的是。” 她说着,吩咐宫女:“还不快去请叶二小姐过来?” …… 叶初棠本来在自己帐篷待得好好的,就忽然接到消息,说长公主有请。 方才回来的时候,叶初棠已经看过,长公主并不在旁边的帐篷之中。 她这会儿大概率是在陛下那儿。 果然,跟着宫女走了一段,叶初棠就看到了那顶最为豪奢的天子营帐。 “陛下,叶二小姐到了。” 宫女打了帘子,叶初棠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正中间的穆武帝。 在他身旁笑意盈盈陪着的是如贵妃。 长公主也在。 不过…… 叶初棠的目光在如贵妃右下侧坐着的那个年轻女子身上停留一瞬,很快便神色如常地收回了视线,上前行礼。 “臣女叶初棠,见过陛下,长公主,贵妃娘娘。” “初棠不必拘礼。”长公主笑着冲她招招手,“过来本宫身边坐。” 叶初棠很清楚这里没有她的位置,她抬眸看了眼,穆武帝没有出声反对,这才来到了长公主身旁。 不过她并没有坐下。 她没问为什么突然喊她过来,只低眉垂 目,做出恭敬知礼的模样来。 如贵妃率先开了口:“这次请你来,主要是想请你为岚曦把把脉。她自小身体便很是虚弱,吃了多年的药也不见好转。长公主力荐请你过来,不知你可有什么法子?” 似是为了彰显她的仁德宽厚,她特意添上了一句:“若真能为岚曦除了病根,本宫定会重赏于你。” 听来倒真像是在担心自己的亲生孩子一般。 叶初棠终于看向对面坐着的女子。 这是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少女,容颜出挑,五官精致,杏眼是浅淡的茶褐色,然而仔细看去,深处竟似隐隐泛着一抹幽蓝,看起来干净又神秘。 对视的一瞬,她轻轻颔首示意,唇角抿了一抹浅笑,却似因腼腆而微微红了脸颊,原本堪称美艳的五官,立时多了几分娇憨。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位不谙世事,害羞内向的小公主。 传闻玉和公主的生母出身关岭,祖上有异族血统,一双蓝色眼眸生得极为动人。 也正因如此,穆武帝才会酒后召幸。 但,这也是她被厌弃的最大原因——蓝色眼眸,是胡人独有的特征。 边境之地,胡人与汉人矛盾不断,有汉族女子被胡人掳走强制占有,也有胡人战败带回充作奴隶。 总之,这蓝色眼睛,便象征着低贱。 穆武帝自诩英明神武,当然不会愿意接受自己身上多出这样的污点来。 偏偏玉和公主那双眼还是带了一点幽蓝,无论她 如何乖巧听话,都无法得到穆武帝的宠爱。 萧岚曦脸上带着好奇羞怯的笑:“早就听说叶二小姐医术乃是一绝,便连宫中御医也称赞不止,今天总算是见到了。” 叶初棠眸光微动,面上却是不露声色,淡笑道:“不敢当,臣女不过懂点皮毛罢了。” 说话间,已经有宫女送来了脉诊。 叶初棠上前,在萧岚曦对面坐下:“三公主,请——” 萧岚曦顺从地将手腕放了上去。 大约是遗传了她那位有着胡人血统的母亲,她皮肤极白,甚至能看到她轻薄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 加上她十分清瘦,戏骨伶仃的,看起来像是一折就断。 叶初棠搭上手指,微微垂下了眼睫。 在她诊脉的时候,萧岚曦其实也在打量她。 回京之前,她就已经听说过这名字,回来之后,无论是皇宫还是齐王府,亦或是街头小巷,这名字更是被反复提及,就好像整个京城,没有人不认识她。 以至于她还没见到叶初棠真人,就已经听了太多关于这个女子的传闻。 更不用说,先前定北侯府的马车还曾专门为其停留。 萧岚曦实在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能在这偌大的京城,搅出这么大的动静? 现在,她终于知道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温润清丽,不卑不亢,分明未着华服,却遮不住那通身的矜贵气质。 偏偏她笑意清浅,嗓音清和平静,透着骨子里的疏懒, 又恰恰中和了那份不可高攀的清冷。 她身上复杂的气质糅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气韵,令她轻而易举和别人区分开来。 这样的人无论在哪儿,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尤其此时她侧坐于前,微微垂眸的恬静从容模样,恰如一朵春日醉醒的海棠花。 萧岚曦抿了下唇,眼底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三公主从前中过毒?”叶初棠突然问道。 萧岚曦一惊,猛地抬眸:“叶、叶二小姐怎么知道?” 穆武帝皱起眉,如贵妃也是神色一变,当即抬高了声调: “什么?岚曦,这事儿你以前怎么从没讲过!?” 萧岚曦也有点慌了,忙解释道:“母妃别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她回忆了一下,轻声道:“其实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有一次我出门踏青,却不小心被草丛里的蛇咬了一口,当时就昏了过去。” 关岭那地方很是偏僻,会出现这种情况并不奇怪。 但萧岚曦是公主。 如贵妃神色歉疚:“这么凶险!你、你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办?四五年前,那不就是你刚去关岭没多久的时候吗?那儿连个厉害的大夫都没有,要不是你命大,怕是——” 说到这,她眼里已经含了泪。 穆武帝眉头皱的更紧了。 萧岚曦弯唇一笑:“有父皇和母妃庇佑,我自然不怕。” 穆武帝神色缓和了不少。 萧岚曦似是没注意到他这微妙的表情变化,又看向 叶初棠: “叶二小姐的意思,我的身体这般……其实是那时候留下的病症?” 第377章 赐婚 叶初棠点点头,却又微微眯起眼眸,看了她一眼。 萧岚曦被这一眼看得莫名心慌:“怎、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从脉象来看,公主曾中过剧毒,甚至深入肺腑,极其凶险,但不知为何,公主的身体除了虚弱了些,却并无其他明显症状。” 叶初棠顿了顿,微微一笑。 “应是公主福泽深厚,捡回了一条命。” 如贵妃听了半天,终于懂了:“……你是说,她如今这般,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叶初棠点点头:“若换做旁人,许是当下就撑不住了,公主当时用了什么药?” 萧岚曦有些茫然:“这、我……我也不知,那天我出门只带了两个丫鬟两个侍卫,昏倒的时候,碰巧一旁还有一个当地的农户。他自己摘了些草药喂给了我,我的丫鬟侍卫原是不愿意的,但当时没有其他法子,只能让他一试。后来果然好了。” 荒芜偏僻的地方,各类蛇虫鼠蚁数不胜数,有没有毒,中毒了又该怎么治,当地人长年累月生活在那,往往最为清楚。 说来她这运气的确是挺好的。 叶初棠收回手:“公主身体并无大碍,无需担忧,我写个补血益气的方子,公主坚持服用一个月就能改善。” 萧岚曦又惊又喜:“真的?那太谢谢你了!” 如贵妃也放下心来:“那就好,那就好……岚曦,你这实在太危险了!一次能捡回一条命,两次呢?三次呢?” 萧岚 曦露出一个乖巧俏皮的笑容:“母妃,女儿现在不是已经回京城了吗,哪里还会再发生这样的事儿?” 如贵妃还是心有余悸的模样,轻轻拍了拍胸口,嗔道:“你啊,就是心太大了!” 她转而看向穆武帝,软声求道:“陛下,关岭还是太偏远,也太危险了!臣妾实在是放心不下。正好岚曦今年十七,也该议亲了,不如您为她赐个婚,以后留她在京城,也好陪陪臣妾,您觉得,如何?” 宫女已经取了笔墨纸砚过来,叶初棠垂眸敛目,神色专注地写着药方,像是完全没听到如贵妃在说什么。 穆武帝所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萧岚曦。 萧岚曦似乎也完全没想到如贵妃会突然提起这事儿,一下子从脸颊红到了耳朵根。 “母、母妃……” 穆武帝的确不喜欢这个女儿,但多年不见,记忆里那个小姑娘,如今已亭亭玉立,尤其刚才听她说起过去曾经中过毒,差点死了的事儿,要说他心里毫无波澜,显然也不可能。 他眼底难得浮现一抹歉疚,虽然极浅淡,却已经足够。 沉默良久,穆武帝终于道:“好。” 萧岚曦错愕地微微睁大眼睛,如贵妃反应却极快,立刻笑着道:“岚曦,还不快谢过你父皇!” 萧岚曦起身来到中间,行叩拜礼。 “儿臣叩谢父皇恩典,父皇万岁。” 她脚步虽然匆匆,一举一动却都未曾失礼。 穆武帝瞧着,心里对这位几年未曾 关心过的女儿更添了几分满意。 他笑着问:“那湄儿觉得,京中诸多青年才俊,该选哪个为岚曦赐婚最佳?” 如贵妃眼珠转了转,笑道:“忠勇侯的次子,今年正是弱冠之龄,加之他俊朗潇洒,才貌俱是上乘,与岚曦实是般配,想来最是合适。” 叶初棠笔尖一顿。 哦豁,谢安白。 那位少爷今天还故意称病没来,这会儿不知道又在哪里快活,只是他大概想不到,他不来,这泼天的富贵也还是到了他头上。 哎,人要是有福气,挡都挡不住。 长公主却是皱了下眉,似是有些不赞成:“那小子顽劣,如何能是佳选?” 整个京城谁不知道谢家这个混世魔王? 哪家疼女儿的,也不会愿意将女儿嫁他。 如贵妃却笑道:“长公主过于忧虑了。少年人心性不稳,喜欢玩乐,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等成了家,他自然会变得稳重踏实的。” 长公主还是没松口。 谢安白和沈延川是挚友,她了解自己外孙,也了解谢安白。 这个婚,肯定是不能赐的。 “京中青年才俊数不胜数,岚曦刚刚回京,也不急于这一时,慢慢选也行。”长公主淡淡道。 如贵妃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长公主态度如此鲜明,只怕陛下不会应允。 果然,下一刻穆武帝便开了口:“不错。那小子心性尚不成熟,谢家整日鸡飞狗跳,除了谢沛那个小孙子,就是他了。就算把他拴起来,他也能 半夜跑了。何必麻烦。” 如贵妃唇角的笑容彻底凝结。 但她很快就恢复如常,轻声道:“是臣妾思虑不周了。” “无碍。岚曦以后都在宫里住着,你多为她好好挑挑就行。” 这件事就此搁置。 长公主看到叶初棠停笔,便问道:“初棠,方子可是写完了?” “是。” 叶初棠颔首,将药方呈递上去,又叮嘱了几项煎药事项。 长公主笑着道:“这帐子里闷,没什么得趣儿的,何况你出来有一会儿了,小五若找不见你,估计想你想的紧,你且先回去吧。” 叶初棠行了一礼,随即退了出去。 离开帐篷时,还听到里面隐隐传来如贵妃的笑声:“他们入林有一会儿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 听起来,似乎半点没有为刚才的事情所牵绊。 好像那真是随口一提。 叶初棠神色淡淡,往前走去。 沁阳郡主正抱着小五玩儿,叶初棠走近了才发现小五手里拿着个小弹弓。 她顿时头疼起来。 好不容易走了一个阿风,怎么又来一个? 他们对于把小五教成一个小小混子有什么执念吗? 不过小五很给面子,或许是因为有四哥打的基础,她随手打出一个石子,就飞出去蹦到了前方的一片落叶上。 “小五,你这么厉害?”沁阳郡主眼睛顿时亮了。 小五被夸赞,也扬起小脸乐呵呵笑。 听到动静,她率先回头,看到叶初棠,立刻扔掉了手里的小弹弓,迈开 小腿颠颠跑了过去。 ——阿姐! 第378章 遇袭 叶初棠弯腰把她抱了起来。 小五在她颈窝蹭了蹭,安心地搂着。 沁阳郡主啧了声:“眼里只有你阿姐,她一来,就把我忘了。” 小五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抱着叶初棠的手却半点儿没有松开的意思。 不过沁阳郡主也不是真计较这事儿,随手将那弹弓捡了起来,又重新塞到小五怀里。 “送你了!” 叶初棠垂眸看了一眼,那弹弓是用上好的梨花木雕刻而成,木柄上镶嵌了一圈红蓝宝石,霎是晃眼。 这确实不是正经弹弓,倒更算是一件工艺品,或者说,奢侈品。 叶初棠本来想婉拒,一想到面前这位出手阔绰,挥金如土,就毫无心理负担的收下了。 ——有钱人花钱也挺累的,大家都是朋友,她愿意帮这个忙。 “小五,快谢过郡主。” 小五这才将那弹弓拿在了手里,玉雪可爱的小脸露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 沁阳郡主笑着看着她,又觉得有些遗憾。 可惜了,这小丫头怎么就不会说话呢…… 她摇摇头,将这念头收起,换了个话题:“哎,初棠,陛下找你什么事儿啊,去这么久?” 叶初棠如实道:“没什么,就是让我为三公主诊诊脉。” 沁阳郡主恍然,又有些诧异地往她身后方向看了一眼,喃喃:“行啊,这才回来几天,都这待遇了?” 记忆里穆武帝是很不喜欢这个女儿的,连见也不愿多见,这次居然—— “如贵妃也在。”叶初棠道。 有她从中斡旋,陛下愿意给三公主一些脸面也是正常。 沁阳郡主却是皱了下眉:“没别的了?” 叶初棠勾唇:“三公主以后会长居宫中了。如贵妃说,要为她寻一个好婚事。” “我就知道!” 沁阳郡主对此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撇撇嘴, “既然千里迢迢让她回来,自然是早有谋算。” 叶初棠想了想,道:“听说三公主自小就是养在如贵妃宫里的,多年母女情分,她想为三公主议一门好亲事也是正常。” 沁阳郡主冷笑:“她又不缺孩子,儿女双全,何须对旁人的女儿这般上心?” 如贵妃十四岁就进了宫,数年来圣宠不断,二皇子文武双全,极受皇上看重,大公主又嫁给了谢沛的长子,地位稳固。 看起来,她的确没必要再对萧岚曦这般上心。 叶初棠似是无意的道:“但到底养了多年,何况你之前不还说,三公主这次回来,帮二殿下解了困?” 就冲着这一点,如贵妃对她多多上心,似乎也没错。 沁阳郡主左右看了看,这才凑近了,低声问道:“那她看上了哪家的公子?” 可千万别是她哥—— “提到了忠勇侯次子。” 沁阳郡主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那就好那就好啊哈哈哈——” 谁也不能来跟她嫂子抢她哥! 至于其他的,爱谁谁吧。 忽然,沁阳郡主的笑声戛然而止:“等一下,你是说——谢安白?” 叶初棠点点头,又道:“ 不过长公主不赞成,陛下也没答应。” 沁阳郡主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冷笑。 “她倒是想得美!” 叶初棠挑眉:“何出此言?” 虽说三公主不受宠,但到底也是皇家血脉,容貌出挑,性子看着也羞涩腼腆,谢安白虽然出身世家,但没有承袭爵位,加上那混世魔王的名头,这两人谁吃亏,还不好说。 沁阳郡主把帐篷门帘拉紧,这才道:“忠勇侯长子不能习武,你是知道的吧?” 叶初棠颔首:“好像是小时候生过病?不过听说他颇具才气,写得一手好文章。” “对,这就是关键!他不能习武,所以只能走这一条路。可谢安白不同——他很耐打。” 叶初棠:“……” 沁阳郡主认真道:“你想啊,耐打说明什么?他能上战场!” 叶初棠唇角笑意微敛,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果然是曾经陪燕南王镇守边关的独女,立刻抓住了重点。 今日如贵妃的诸多作为,其实都是试探! 忠勇侯当年追随太宗皇帝打天下,也是震慑一方的悍将。 平定四方后,他急流勇退,率先上交了兵权,后来更是督促儿子用功读书,俨然要走文官的路。 可就算如此,他曾经在军中的威望不可小觑。 若谢安白从军,势必一呼百应。 这是一支绝对不容忽视的军中力量! 而如贵妃,或者说二殿下萧成煊,最缺的也就是这个! 如贵妃父亲蒋兆元乃内阁首辅,权利极大, 可他没有军权。 偏偏三殿下主动请缨,立下赫赫战功,已经渐渐形成了自己的势力。 萧成煊怎么能不着急呢? 如果萧岚曦和谢安白联姻,无疑多了一份极大的助力! 可惜,如贵妃打的一手好算盘,没能如愿。 叶初棠略作停顿,温声道:“此事未定,一切也未可知。” 沁阳郡主耸耸肩:“他们还真把别人都当傻子不成?” 叶初棠看向她:“说来,你怎么没去狩猎?” 她还以为沁阳郡主对此会很有兴趣。 沁阳郡主却摆摆手:“都是些豢养的飞禽走兽,少了几分野性,没意思。” 她还是在这安心等着吃肉比较好。 当然,也因为她答应了她哥,无论如何得守在叶初棠身边。 今天来的女眷本就不多,和叶初棠相熟的就更少了,她还带着小五,身边离了人怎么能行? 沁阳郡主想到吃的,眼睛锃亮:“回头你也试试,吃起来可香了!” 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慌忙错乱的脚步声。 叶初棠神色微动。 沁阳郡主也十分疑惑:“这里可是营寨,谁啊,如此慌里慌张?” 她一边说,一边挑开了帘子。 叶初棠就看到一个身着铠甲的侍卫正神色慌张地朝着天子营帐而去。 “陛下!不好了!” 叶初棠眉头拧了一下,起身走了出去。 此时,她才看到那侍卫身上已经沾满了血迹,令人瞧着触目惊心。 很快,她就知道了原因。 “陛下!三殿下在林中遇袭 !世子殿下已经率人去追了!” 第379章 我得去 皇家猎场,居然出现了刺杀事件,实在骇人听闻。 穆武帝震怒,立刻责令禁军兵分三路,深入山林之中寻找,务必要将刺客拿下。 “老二呢!?”穆武帝环视一圈,没看到萧成煊。 一个武将立刻上前:“回陛下,齐王殿下还在林中,微臣已经派人前去接应。” 如贵妃柳眉紧蹙,惴惴不安:“听说那些刺客足有十余人,且个个武艺高强,若是成煊与他们正面遇上,可该如何是好?” 穆武帝脸色冷沉:“他是皇子!若连对敌的勇气都没有,像什么话!” 如贵妃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忙道:“臣妾失言,还望陛下恕罪!” 穆武帝此时没有闲心计较这些。 “负责猎场的人呢?居然放了刺客进来,到底是怎么当的差!” 一众人等纷纷跪地。 长公主劝道:“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等延川他们回来,再来处置这些人也不迟。” 角落里,叶初棠也皱起了眉。 ——阿风和阿言还没回来。 这个猎场很大,数座山峰连绵,林木森茂,若真是发生什么意外,光是找人都要许久。 袖口忽然被轻轻拽了一下。 叶初棠侧头,就看小五正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三哥四哥他们不会有事吧? 叶初棠摸了摸她的头:“放心,他们应该快回来了。” 这一等,就等到了下午。 先前进入林中狩猎的人都陆续回来了,他们中的大部分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然而随 着时间流逝,叶璟言和叶云风兄弟二人却还是不见踪影。 当然,三皇子和沈延川等人,也未曾回来。 又过了许久,安静了许久的树林再次传来声响,众人纷纷朝着那方向看去。 “吁——” 萧成煊御马而来,身后的随从还拖着不少猎物。 这一趟萧成煊收获颇丰,堪称满载而归,这一路上他的心情都极好,想着肯定能拔得头筹。 可他还没下马,就发现气氛好像不太对。 禁军严格把守四周,森严凝肃。 他皱起眉:“这是……” “成煊!” 如贵妃看到他,立刻欢喜上前,又急急忙忙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一番, “你没事儿吧?可曾受伤?” 萧成煊一脸疑惑:“儿臣好好的啊,您怎么这么问?” 如贵妃这才放了心,神色担忧地道:“你还不知道,成祁遇刺了!” 萧成煊一惊:“什么?” 如贵妃快速把事情和他讲了一遍。 “……定北侯世子率人去追了,你父皇听说后,也已经派了几路人马出去,但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任何消息。” 萧成煊总算明白了。 他立刻道:“那儿臣这就带人前去——” “你去干什么?”低沉冷肃的声音传来,穆武帝不知何时出了帐篷,正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萧成煊忙见了礼,解释道:“父皇,这猎场太大了,儿臣多带些人手过去,或许能早点找到三弟他们——” 穆武帝打断他的话:“延川已经去追了,禁军也已前往 ,你不必再去添乱,在这等着便是。”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天家威严! 萧成煊心里一突突,终于意识到不对。 难道……父皇是在怀疑,这一切都是他的手笔? 萧成煊张口欲言,余光里看到如贵妃警告地看着他,便又将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谨遵父皇之命。” …… “初棠,你说这事儿和二殿下到底有没有关系?”回到帐篷后,沁阳郡主反复回想着刚才的场景,若有所思。 叶初棠摇头:“我也不知。” 沁阳郡主一手托腮,微微眯起眼睛:“刚才他那样子不像演的,好像真是和他无关,但……谁知道呢。” 这并不是叶初棠最关心的,她现在只在意一件事:阿言和阿风还没有回来。 阿风不说,阿言向来有分寸,到了这个时间,怎么着也该返程了。 叶初棠心里隐隐不安,始终无法彻底安定下来。 她极少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终于,她道:“我得出去一趟。” 沁阳郡主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看叶初棠抬腿往外走,顿时呆住,连忙上前将她拦下。 “等等!你要去哪儿?” 叶初棠坦诚道:“阿言和阿风迟迟未归,我去看看。” 去看看? 那不就是要入林? 沁阳郡主第一反应就是不答应:“这怎么能行?这猎场这么大,你怎么找啊?” “我自有办法。” “不是——”沁阳郡主头疼不已,“现在禁军已经去找了,说不定很 快就会有消息的,你在这等着不是最好的吗?要是等会儿他们回来了,你还没回来怎么办?再说,那些刺客现在还没被抓到,实在是太危险了!” 叶初棠却十分执着:“放心,我心里有数。你的马呢?” “我的马在……不对!”沁阳郡主差点儿被她绕进去,眼看叶初棠是不会更改主意了,她干脆一咬牙,“你要去也行,我和你一起!” 叶初棠点头:“好。” 沁阳郡主这才稍稍松口气。 “那我再去帮你找一匹马。” 她知道叶璟言和叶云风兄弟俩一刻不回来,叶初棠必定无法放下心来。 她若是执意阻拦,未免太不近人情。 “我哥他们也一直没消息,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时间拖得越久,越是让人心中不安。 随后,沁阳郡主陪同叶初棠将小五送去了长公主帐中。 得知她们两个要入林,长公主只是皱了下眉,便直接应允了。 “带上侍卫,天黑之前一定回来。” 换做其他人肯定不会同意,但长公主也曾征战沙场,并没有那些女子可以如何不可以如何的繁琐规矩。 此外,她还特意将自己的马借给了叶初棠。 那是一匹战马。 长公主虽然年事已高,但府里依旧养着曾经跟随过她的马匹。 比起寻常马儿来,速度力量敏捷皆是胜出许多。 叶初棠认真行礼谢过,便打算和沁阳郡主一同朝林中进发。 然而下人刚刚将那匹马牵过来,她尚未 来得及上马,便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急急传来: “初棠妹妹!” 第380章 一个外人 叶初棠侧头,就见徐容卿正神色紧张地快步而来。 叶初棠拉过缰绳,这才问道:“徐公子找我所为何事?” 徐容卿拧起眉:“你、你这是要亲自去找?” 他方才听见奴仆们说长公主将自己的马给了叶初棠,心道不好,便立刻赶来了。 叶初棠颔首:“是。” “那太危险了!”徐容卿十分担忧,“你一个人去怎么能行?万一遇到——” “徐容卿?” 沁阳郡主牵个马的功夫,就瞧见叶初棠身前多了个人,还是个斯文俊秀的年轻男人,脑子里顿时拉响警报。 她不动声色挡在了叶初棠身前,上下打量了徐容卿一圈。 京中世家子弟众多,但她看得上的没几个,这个徐容卿虽然不怎么会打架,却写的一手好文章,连她爹都跨过,说徐凤池之子徐容卿乃是难得的人才。 加上他生得一副好样貌,更是引得不少千金小姐暗暗倾心。 可徐容卿至今未曾娶妻。 现在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这分明是对她家嫂子有意啊! 看到她来,徐容卿客气见礼:“见过沁阳郡主。” 沁阳郡主哼笑一声,扬声道:“有我陪着,初棠哪里去不得?徐容卿,你这话未免也太小瞧人了。” 徐容卿这才看到她身后还跟着数位侍卫,显然是与她们同行的。 他稍稍放下心来,可仍旧觉得不安:“正好我也没有其他事,我和你们一起去吧。多个人多点力量。初棠妹妹,你说 呢?” 沁阳郡主一噎。 人家这也是出于好心,她还能说不吗? 果然,叶初棠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那就先谢过徐公子了。” 徐容卿长舒口气,脸上舒展开一抹笑容:“不用谢,阿言阿风迟迟未曾回来,我心里也颇为担忧。” 沁阳郡主看他更不顺眼了,夹着马腹上前一步,强行插入两人中间,阻断了徐容卿的视线。 “好了,时间紧张,咱们这就走吧!” 叶初棠并未在意她的这些小心思,轻轻颔首。 徐容卿视线被阻,只得侧着身子:“初棠妹妹,这是一匹战马,体格比寻常马匹更为高大健硕,不好驾驭,要不——” 话音未落,叶初棠已经一脚踩上马镫,双手拉着缰绳,利落至极地翻身上马!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飘逸灵动。 徐容卿语塞,微微睁大了眼睛,眼底闪过惊愕。 记忆里,那个身体羸弱,总是安安静静的少女,竟…… “初棠妹妹,你、你……什么时候学会的骑马?” 尤其骑术还这般出色,哪怕是他之前所见的那些惯以自己骑射高超而骄傲的同窗朋友,也未必能比这更好。 叶初棠一顿,笑了笑:“从前阿兄教过,我总不愿学,后来发现这样方便些,便会了。” 徐容卿胸口一堵。 方便些? 如何能算是方便些? 那三年的艰难逃亡,颠沛流离中,她又到底吃了多少苦头,才能将幼弟幺妹安然无恙地养大,又将他们带回京城? 沁阳郡主也在看叶初棠。 一开始她还有些担心这匹战马脾气刚烈,叶初棠怕是不好控制,没想到到了叶初棠手里,它却格外乖巧听话。 叶初棠没有任何犹豫,握紧了手中缰绳,望向前方森森林木。 “驾!” …… “什么?叶初棠和沁阳郡主一起入林了?” 刚在自己营帐坐下休息的萧成煊皱起眉。 随从恭敬道:“是,还带了八个侍卫,据说是长公主允了的。另外,徐凤年之子徐容卿也在同行之列。” 如贵妃此时也在,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嘲讽。 “她还真当自己无所不能了吗?” 这里是皇家猎场,可不是她能随意撒野的田间地头! 林中散养着各种飞禽走兽,随时都会面临生命危险,叶初棠一个女子,真是不自量力! “陛下已经出动禁军,她还如此逞强,这是觉得自己风头出的不够多?” 坐在一旁的萧岚曦为如贵妃和萧成煊倒了热茶,这才犹豫着道:“好像是因为她那两个弟弟都还没回来?父皇责令找寻三哥和世子,却并未提及其他人。” 身份摆在这,那些人必定会倾尽全力,至于其他人……自然不会得到什么关注。 没有家世背景,即便能和其他人一样来到这猎场,也是不同的。 ——真遇到事儿的时候,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他们的生死。 除了他们自己的亲人。 萧成煊听着十分不爽:“长公主也真是的,居然如此纵容,还专门派了侍 卫跟着?” 萧岚曦道:“她曾救过长公主的命,长公主如此厚待于她,也是正常。” “谁知道她是怎么哄得长公主。”如贵妃不以为然。 长公主何等身份,愿意为她而死的人前赴后继,如果说为她看个病就算救命的话,那这些年,太医院那些人可都是她的恩人了! 也没见长公主对谁另眼相待。 唯独这个叶初棠—— “听说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公主府,为长公主调理身体。长公主膝下无子无女,除了沈延川,也就一个黎月去得多,不免寂寞。” 如贵妃不屑嗤笑, “说来,这个叶初棠也是够聪明,借着看病的由头,勤去长公主府陪伴,自然容易得长公主喜欢。” 萧岚曦低眉垂眼,静静看着自己的茶杯,脑子里想的,却和如贵妃不同。 她今天在帐篷里看到了长公主和叶初棠的相处,自然又亲近。 长公主的欢喜宠溺简直要溢出来。 那绝不是假装出来的,何况以长公主的地位,她也根本没必要在这样的事情上假装。 尤其……长公主还特意当着陛下的面,请叶初棠来为她看诊。 其实如今她已经回京了,这件事什么时候做不行呢?然而长公主偏偏选在了今天。 表面上看是为了她的身体着想,但其实,是更想让叶初棠在陛下面前露脸吧? 父兄皆死,毫无根基,叶初棠姐弟几人在京城的日子,按说应该举步维艰。 可是,没有。 所有人,包 括陛下,都知道她医术超绝,对她高看一等。 长公主到底是怎么想的,对一个外人这般用心? 第381章 判断 萧成煊却没太在意这些,他现在在烦别的事儿。 “老三现在也没回来,谁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如贵妃敛神,看了他一眼。 萧岚曦识趣地道:“母妃,皇兄,我再去外面问问吧,若是三皇兄回来了,咱们也好第一时间知晓。” 如贵妃点点头,萧岚曦便起身出去了。 待她离开,如贵妃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严肃地盯着萧成煊。 “成煊,你跟母妃说句实话,今天这事儿……是不是你做的?” 萧成煊心中恼怒:“母妃!父皇怀疑我也就算了,您怎么也这么信不过儿子?今天这场合,我是疯了才干出这样的事儿来!” 如贵妃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不是你?那就好、那就好……你要知道,你刚刚解了禁,朝中上下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你!要是被他们抓住什么把柄,那就前功尽弃了!” 她这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让萧成煊脱困,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差错啊! 但很快,她又皱起眉:“如果不是你,又会是谁?” 萧成煊烦的就是这个事儿。 “我怎么知道?!或许是萧成祁之前得罪了什么人,遭到报复了也不好说,这谁知道?” 他不在乎那些刺客是哪里来的,他在乎的是,这屎盆子眼看就要扣在他头上了! “这事儿要是不查清楚,父皇必定会以为是我做的!” 想到他回来的时候,父皇那充满威严和审视的一眼,萧成煊就觉得后背发 凉。 他是看萧成祁不顺眼,但他多的是手段对付他,何必用这样极端且危险的法子! 如贵妃也想不通,最后只得道:“罢了,静观其变吧!不是你做的,还能栽到你身上不成?” …… 叶初棠一行人往林中深入。 山林茂密,地面上堆积着厚厚的落叶。 然而叶初棠骑着马却如履平地。 沁阳郡主跟在她身边,越看越震惊。 那个平日里看起来温润恬静,又带着几分骨子里的慵懒的叶初棠,竟还有这样的本事! 她到底还有什么不会的? 沁阳郡主忍不住凑近了,低声问道:“初棠,阿言和阿风的骑射……该不会是你教的吧?” 叶初棠侧头一笑:“不,是我阿兄教的。这个徐公子也是知道的。” 突然被点名的徐容卿还沉浸在惊讶与感慨中,闻声猛地清醒过来,视线从叶初棠噙着笑意的脸上扫过,点了点头。 “……是。” 这个做不得假,从前阿言和阿风的确总是跟在叶西霆后面跑的。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三年过去,那兄弟二人,尤其是叶云风,在这方面进步竟是那般惊人。 沁阳郡主感慨道:“那你也学得很好啊!” 叶初棠并未就这件事继续讨论,目光搜寻一圈后,又扯了下缰绳,驱使马匹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这边。” 沁阳郡主看得惊奇不已。 “不是,你真的知道他们去了哪儿啊?” 这林子里树木繁茂,方向难辨,叶初棠是怎么判断 该往哪里走的? 第382章 兽圈 叶初棠道:“我们是从他们进来的位置出发的,走的也是一样的路,这里的树叶树干上都有人经过的痕迹,大概就是他们留下的。” 沁阳郡主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也行?” 她随着叶初棠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有些被折断的树枝,痕迹还很新。 “你连这个都懂啊……” 沁阳郡主眼中生出几分钦佩。 这样细致的观察力,绝非一般人所有。 叶初棠在这林子之中,却如鱼得水,对一切都了然在胸。 叶初棠当然不会说除了这些,她还和阿言阿风约定过,凡是经过这样的地方,都要留下隐秘而特殊的符号。 这样就算走丢了,也能靠留下的线索找到对方。 叶初棠继续向前而去。 时间缓缓流逝,除了偶尔窜出的几只野兔,他们一个人都没遇到。 “这里实在是太大了。”沁阳郡主额头上已经沁了一层薄汗,眉头也渐渐皱起,“这里已经是山林深处,他们居然一路深入到了这里?” 徐容卿沉吟道:“许是他们遇到了想猎杀的猎物,才追到了此处?” “应该是。” 叶初棠忽然开口,盯着前方地面看了一眼,而后翻身下马。 沁阳郡主一愣:“初棠?” 叶初棠上前几步,俯身观察了一会儿,又捻起一片碎叶,放在鼻尖闻了闻。 “这里有血迹,应该是鹿血。” 沁阳郡主这才看到那片树叶上带着残留的血迹,如果不仔细看,肯定无法发现。 只是…… 叶初棠怎么连鹿血都闻得出来? 思来想去,沁阳郡主也只能将这解释为,叶初棠整日和各类药材打交道,对各类气味十分熟悉,能认出来这个也是正常。 叶初棠左右打量一圈,神色微凝。 从这里残留的血迹来看,应该是跑来了一只幼鹿。 可阿风他们射中以后,却还是让那只鹿逃了,或许也正因如此,他们才继续往里去了。 叶初棠重新上马,朝着左前方指了指:“那边。” 沁阳郡主却是脸色微变:“初棠,那边不能去!” 叶初棠回头:“为何?” 沁阳郡主拧着眉解释道:“那边是兽圈。里面豢养着很多刚刚送来的野兽。这些畜生野性未驯,通常都会好好调教上一段时间,才会放出来。” 现在过去,实在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叶初棠听明白了,心也随之一沉。 “我必须去。” 她现在已经可以肯定,阿言和阿风肯定是出了事! 若说阿风容易冲动,遇到这样的情况肯定会继续追,阿言却不同。 他向来谨慎,就算不清楚那边是兽圈,也会再三斟酌。 何况他们同行的人大多是世家子弟,肯定会和他们提及兽圈的危险。 阿言没有任何理由同意阿风继续冒险,大概率是出现了什么意外,以至于—— “我陪你前往。” 徐容卿驱马上前,语气平和,神色却坚定。 沁阳郡主立刻道:“好!我们一起去!兽圈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本郡主还怕了 不成!” 叶初棠重新上马。 走出大约一刻钟后,她忽而眼瞳一缩。 正前方,一个少年正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 第283章 她不在乎 沁阳郡主神色微变:“姚盖!?” 她立刻翻身下马冲了过去,地上昏迷的少年满脸是血,右边大腿上还有一道被抓伤的痕迹,鲜血已经浸透衣衫,好不狼狈。 “姚盖!醒醒!” 沁阳郡主一连喊了好几声,人始终没有任何反应,她不由得着急起来,扭头求助地看向叶初棠。 “初棠!你快来看看!他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 叶初棠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肯定是出了事,没有任何犹豫,快步上前查看。 “看样子是被野兽所伤,失血过多才昏迷了过去。” 叶初棠从袖中取出一个白色玉瓶,将其中的药粉均匀洒在姚盖的伤口处止血。 徐容卿也赶了过来,见此眉头紧锁,担忧道:“这不是阿言和阿风在国子监的同窗吗?我记得他们之前是一起入的林,现在怎么只有他自己在这?”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头四处张望,试图搜寻到另外几人的身影。 叶初棠又喂给姚盖一颗药丸,吊着他一口气。 沁阳郡主眼睁睁看着姚盖的伤口渐渐不再出血,原本微弱的呼吸也变得均匀绵长,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姚盖的父亲姚峰曾是燕南王的部将,所以她和姚盖也算相熟。 “姚盖骑射技艺不错,怎么会落得这般境地?”沁阳郡主心有余悸,“和他一起的其他人又去了哪儿?” 此时,姚盖终于悠悠醒转,艰难睁开了眼皮。 沁阳郡主一喜:“姚盖!你醒了?” 姚 盖原本脑子还有些糊涂,等听到沁阳郡主的声音,才渐渐找回自己的思绪。 “郡、郡主……?” 他声音微弱,沁阳郡主着急起来:“叶璟言和叶云风他们呢?你们不是一起来的吗?” 姚盖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嘴角却又溢出血来。 一道清润平静的女子嗓音忽然如清泉淌入耳中: “先别说话,你的胸腔遭受过重击,肋骨应该是断了,若再受颠簸,刺入肺腑,便更麻烦。” 姚盖扭头,这才惊愕发现一旁的叶初棠。 她正微微垂首,神色从容地帮他包扎伤口。 动作纯熟,手法轻巧,很快就打好了一个完美的结。 而他非但没有感觉到过多的疼痛,甚至连昏迷之前那痛彻心扉的撕裂痛感也减轻了许多。 叶初棠……对了,京中一直有传闻,她医术极好。 姚盖之前和许多人一样,对这事儿将信将疑,可此时亲眼见了,才知所言非虚。 她这模样,一看便是救治过无数人才能有的熟练老道。 “我问几个问题,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就好。” 叶初棠完成急救,暂时停下了手里动作,看向姚盖,问道: “你和阿言阿风之前猎杀幼鹿,一路追至林中深处,却被人暗中放了冷箭,阿风追击继续深入,阿言让你返回营地通报有刺客来袭。” “谁知返回途中,你却遇到猛兽,不敌被伤,而你的马匹应该也是受了惊,慌乱之中将你摔下,你重伤昏迷了 过去,一直到我们来。” “至于阿言阿风,追去的方向应该是兽圈。你与他们分开,如今也不知他们身在何处,情况如何。” “是,或不是?” 她一番话娓娓道来,旁边一众人等都已惊呆。 这、她这是直接推演出了整个过程!? 姚盖也缓缓睁大了眼睛,听到最后眼眶都已隐隐泛红,艰难而用力地点头。 ——是、是! 他费力地抬起手,指向林中的方向,眉眼之间满是急切。 “救、救……” 叶初棠颔首:“放心,我们会去救他们回来。只是你现在伤重,拖延不得,得立刻回去。” 她说着,回头看向随行的侍卫,点了两个人。 “你们先送他回营。” 说话间,她已再次翻身上马。 “剩下的继续往前。” 沁阳郡主连忙拉住缰绳:“初棠!你、你怎么猜到是刺客——” “我了解阿言。” 叶初棠言简意赅,并未做更多解释。 他愿意随阿风同去冒险,就已经能说明太多问题。 除了遇到刺客,没有其他可能。 沁阳郡主心中震动。 叶初棠居然只凭借着这一路上的细微痕迹,就准确猜到了事情的原委,甚至连过程都大致推演了出来! 无论是对外环境的观察,还是对内人心的洞悉,都堪称一绝。 就算是曾被父王亲自教导的她,在这方面也无法和叶初棠相提并论。 她到底…… 望着那张平静从容的脸,沁阳郡主用力点头:“好!都听你的!” 徐容卿 却皱起眉,对于此行更为担忧:“这么说,他们也遇到了那群刺客?敌我情况不明,就这样贸然前去只怕危险,还是再多派个人,快马加鞭回去禀报,请援军速来更好。” 他这说法当然没问题,可关键是——时间不等人。 这一来一回,他们等得,阿言阿风却未必等得。 叶初棠抬头看了眼天色。 若是到了深夜,山中将更加危险。 必须要快! 她一拉缰绳:“驾!” 沁阳郡主连忙追上:“初棠等等我!” 徐容卿左右为难,立刻叮嘱一个侍卫回营求援,自己则是迅速驱马追去。 …… 越是深入,林中森木越是茂密。 枝丫横斜,树叶簌簌,几乎遮天蔽日。 光线越发昏暗,连风也带上了丝丝缕缕的寒意。 沁阳郡主拧着眉:“那群刺客到底怎么想的,往哪里去不好,偏偏要来这兽圈?” 叶初棠却并不意外,道:“人迹罕至,杀人藏尸最是方便不过。” 一股寒意陡然爬上沁阳郡主的脊背。 她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他们早就熟悉这里的地形,故意选择将人引到兽圈!?” 叶初棠不置可否。 沁阳郡主神情凝重。 “三殿下也遇刺了,这些人应该是一伙的。莫非……是阿言阿风他们碰巧遇上了?” 她想来想去,那兄弟二人都不至于得罪人,引来如此报复。 能悄无声息闯入皇家猎场的,绝非简单人物,他们大概率是不幸被卷里了。 “也许 。” 叶初棠淡声开口。 她不在乎缘由和过程,她只在乎结果。 ——谁动阿言与阿风,她便杀谁! 第384章 全身而退 山林阴翳,飞鸟从林中扑棱着翅膀在天际剪开一道锋利的暗影,逐渐远去。 沈延川抬头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连舟几人跟随在后,脚步落在枯叶之上,几乎悄无声息。 走了许久,还是没有碰到其他人。 连舟左右环顾一圈,低声问道:“主子,再往前走就是兽圈了,还要继续吗?” 沈延川颔首:“三殿下尚未寻到。” 连舟不再多问。 自从三殿下被刺客追杀进入林中深处,便没了踪影,他们一路寻来,速度并不算慢,却始终差了一截。 他想了想,道:“那些刺客似乎是有备而来,身手不凡。” 三殿下萧成祁怎么说也是战场上历练回来的,自身武艺不弱,居然被逼到这般地步,那些刺客的实力可见一斑。 只是…… “三殿下为何偏偏往林中逃去?” 沈延川眉梢轻抬。 “没有比这更合适的选择。” 连舟反应了一会儿,终于明白过来——是了!若三皇子将这些刺客引向营地,陛下等人必定会陷入危险,虽然有禁军看守,但这些刺客不容小觑,万一出现差池,那么没有人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另外,或许是那些刺客故意将他引入林中深处的也说不准。 “他们对这里的地形似乎颇为熟悉。”连舟拧眉,“只是不知,到底是谁派……” 哗啦—— 一道细微的声响忽然从右前方传来。 连舟几人瞬间警惕起来! “谁!?” 说话间,他们手中的 弓弦已经拉满,锋利的箭头冷芒闪烁! 就在这时,沈延川忽然抬了下手:“且慢。” 连舟几人不解:“主子?” 沈延川却已经看向前方,唇角微挑:“出来吧。” 短暂的死寂后,一前一后两道挺拔的少年身影映入众人眼帘。 连舟几人面上皆是露出震惊之色——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叶璟言叶云风兄弟二人! 叶璟言上前一步,客气行礼:“见过世子。” 沈延川的视线从二人身上扫过,看他们衣服上只沾染了星点血迹,面色气息却都如常,便很快判断出他们并未受伤。 “你们怎么来了这?” 这里已经是猎场深处,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行进到此处的。 叶云风嘿嘿一笑,道:“我们是追着那几个刺客来的!” 沈延川扬了扬眉。 连舟已经克制不住心中惊讶,问道:“你是说……追杀三殿下的那群刺客?” “三殿下?”叶云风意识到了什么,神色微敛,“我们不知道他们是冲着三殿下来的。只是之前在林中被人偷袭,察觉不对,这才一路追到此处。” 也就是说,他们也没有遇到三殿下。 “难道那群刺客是分开行动的?”连舟忽而表情一凝,“主子,他们这次来的人,只怕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多。” 目前情况来看,他们应该是兵分几路行动,围剿三殿下。 只是其中一支队伍遇到了叶云风他们,这才导致把他们也牵连了进来。 但…… 沈延川 眸子微微眯起。 “那群刺客武艺高强,既然与你们遇上,绝不会手下留情。” “所以,你们两个,在没有任何外援的情况下,从那群人手里全身而退了?” 第385章 危险! 叶云风不慎在意地点点头:“是啊。既然打不过,那就跑呗!” 他说得轻松。 连舟等人却忍不住对视一眼,暗暗心惊。 那群刺客的本事他们是领略过的,哪怕是他们,也未必有十成的把握能全身而退。 但这兄弟二人毫发无伤,提起来的时候稀松平常,仿佛并未觉得这有什么难的。 叶璟言看了他们一眼,补充了一句:“从前日子难过,保命的本事总是要有的。” 一句话说得云淡风轻,却不知包含多少心酸。 沈延川道:“天色已晚,你们迟迟未归,营地那边应该已经猜到是出了事儿。” 言下之意,这必定会引得叶初棠担忧。 叶云风笑着道:“这个没关系的,我们先前已经让其他人提前回去了。” 难怪这里只有他们兄弟两人。 沈延川挑眉:“你确定他们能完全回去,将话带到?” 叶云风一愣,神色微变:“应该……可以的吧?” 今天来的都是有身份的世家子弟,以及武艺出色的年轻后辈,那些人就算不能深入林中,回去传个消息的能力还是有的。 但看着面前沈延川一行人的阵仗,叶云风心里也生出几分不确定。 他下意识看向叶璟言:“三哥?” 叶璟言倒是神色如常,镇定道:“没关系,我们等会儿早点回去便是,莫让阿姐担心。” 叶云风立刻点头:“好!” 他们俩一路追到这里,其实是觉得那刺客有问题,想要查个究竟。 但 那群人极其狡猾,这才导致他们一直徘徊到了这个时辰。 连舟问道:“主子,可要派人将两位公子送回去?” 叶二小姐最在意的就是这两个弟弟,若真着急了,可是…… 沈延川却摇了摇头:“林中危险,让他们跟上便是。” 刺客的数量超乎预料,谁也不能确定那些人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突然出现。 这兄弟俩虽然有几分本事,可一旦正面交锋,也是没有任何胜算的。 只有把人带在身边,才能最大程度保障他们二人的安全。 连舟反应过来:“是!” 叶云风没说话,这种事儿他一向听三哥的意见。 叶璟言只是略作停顿,便同意了。 “如此,便先谢过世子。” 他也很清楚,沈延川的这个提议是最合适的。 如果那些人是分成了好几拨,便是早有预谋,来势汹汹,先前他们两个能安然躲过,想来一是运气,二是那些人的目标本来就不是他们。 若那群人进行围剿,情况可就不好说了。 沈延川的目光从四周略过,最终定在了某个方向。 “继续。” 兄弟俩见状也一同跟上。 然而就在这时,沈延川忽然脚步一顿,回头看去! 叶云风一怔,刚要开口询问,便陡然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 他浑身僵硬地缓缓回头。 一双冷漠而凶戾的眼睛,正在灌木丛中死死盯着他! 不! 不是一双! 凝固的空气中,数只狮子悄无声息地汇聚而来! 叶云风掌 心发麻,只觉得浑身血液都似凝固! 第386章 螳螂捕蝉 死寂中,连舟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兽圈的狼群!?” 他几乎不敢置信地看向沈延川:“主子?” 皇家猎场里豢养着各类飞禽猛兽,有狼也并不奇怪,但关键是——这群狼明显带着未曾驯化的野性! 沈延川眸子微眯:“上个月,兽圈的确曾经放了几匹野狼进来。” 只是,它们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兽圈那边出了疏漏?”连舟心中焦急,脑子里闪过了无数想法。 他们虽然人多,可这面前的狼群也足有八九只之多! 若真的厮杀起来,胜负暂且不论,主子和那两位公子的安危也不好说! 人群与狼群对峙,空气似是凝固。 肃杀的氛围几乎令人窒息。 然而就在此时,“刺啦”一声! 沈延川侧头看去,就见叶璟言竟拿出了打火石,点燃了一根断裂的干枯树枝。 炽烈的火焰雀跃燃烧,在这天色渐晚的时刻犹如一盏随时会在风中熄灭的微灯,却成功阻挡了狼群的步伐。 那冰冷凶残的黄褐色的兽眼里,终于露出了一丝警惕与怯意。 叶云风松了口气:“三哥,还得是你啊!” 他差点就忘了狼群怕火! 叶璟言目光依旧紧盯着狼群,轻轻抬了下巴。 “缓慢撤离。” 叶云风颔首,旋即无声抬脚,一步步后撤,拉开和狼群之间的距离。 连舟等人面面相觑。 这两个小子才十三四岁吧,怎么面对这情况,半点慌张也无,甚至还迅速想出了应 对办法? 要是换做那群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世家子弟,怕是腿都已经吓软了。 沈延川挑了挑眉。 叶云风之前在国子监的月考上拔得头筹,后来又在马赛上出尽风头,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叶初棠的四弟少年意气,极其出色。 反观叶璟言,除了因为深受唐仲礼喜爱,在刚入学的时候备受关注外,就再也没怎么听过他的消息。 乍然看去,不过是个会读点书的斯文少年罢了。 然而……此时此刻,他身上所展现出来的面对危险时的极度冷静,却令人刮目相看。 这是极其难得的品质。 倒是……颇有其阿姐几分风范。 沈延川抬手,众人也随之悄然后撤。 拉开一段距离后,连舟低声道:“主子,这狼群有问题,不如先由属下将其引回兽圈,再探听一二。” 沈延川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也好。如此也省得再有其他人遇到。” 萧成祁还没找回来,若碰上这狼群,便是雪上加霜。 连舟回头同几人对视,飞快打了个手势。 随行几人点了火把,逐渐分散开来,对狼群形成半包围之势。 沈延川则转身看向兄弟二人。 “我先送你们回去。” 叶云风一愣,立刻婉拒:“世子无需麻烦!我们两个自己能回去的!您不是还要去找三殿下吗?万一耽搁了就不好了。” 沈延川道:“兽圈已经出了问题,附近皆不安全,等到了外围安全地界,你们再自行回营便可。” 叶璟言其实不想欠他的人情,但他也很清楚沈延川说的没错。 现在猎场之内问题太多,他们要安然无恙的回去,的确不是一件易事。 阿姐还在等着他们。 想到这,他心思一定,抱拳颔首: “如此,便先谢过世子了。” …… 几人一路向前。 叶云风回头张望了两眼,树林掩映,已经看不到那边的场景。 不过沈延川的人不是废物,既然敢说要将狼群引回,想必可以做到。 今天发生的事不断在他脑海里回放,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抬了下手,想跟叶璟言讨论讨论,结果看到一旁随行的沈延川,又生生咽了下去。 他有种直觉,这不是他应该插嘴的事儿,甚至……连知道都多余! 手里的树枝已经燃了大半,叶璟言弯腰从地上捡了一根新的。 然而就在火焰交接的瞬间!一道冷风忽然从侧边袭来! “三哥小心!” 伴随着叶云风的一声惊呼,叶璟言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来临,立刻就势朝前翻滚! 一道灰色的影子如风急掠! 叶璟言一手撑地,豁然抬头,这才看到那竟又是一匹狼! 和方才那群狼不同的是,眼前这匹体型消瘦,毛发糟乱,明显已经老了。 可偏偏那双眼睛,越发凶戾! 腥气烈烈,带着骨子里的残暴! “是老狼王。”沈延川眸色泛冷,说话间,修长的手指已经搭上弓弦!冰冷的箭头瞄准了那匹狼的眼睛! 狼是群居,通常都是一起行 动,可眼前这匹明显是已经被狼群抛弃的老狼王。 看起来它的日子过得不怎么好,但也正因如此,脾性才会格外暴烈。 必须一击而中! 没有任何犹豫,沈延川弓弦拉满,松手射箭! 咻——! 箭矢飞出的瞬间,一道泛着幽蓝冷芒的流星,竟也突然从林中窜出,迅疾刺向了沈延川的后心! 叶云风骤然睁大了眼睛! “世子!” 第387章 可惜跟了沈延川 嗤——! 空气被撕裂,急促而尖锐的破空声刺入耳中! 然而沈延川的动作没有半分迟疑,因为那匹老狼王已经跃身而起,朝着叶璟言再次扑杀而去! 他甚至未曾回头,深邃冷凝的眸底只映出那灰狼消瘦而嶙峋的身影! 叶云风的心悬到了嗓子眼,脚下一动,当即就要冲上前去! 然而就在此时,他忽然看到了什么一般,堪堪停下了动作。 只这瞬间的停顿,那支淬了毒的冷箭已经抵达沈延川身后!下一刻便要刺破他的衣衫,直入血肉! 利箭刺入骨血的摩擦闷声传来,那匹老狼王的眼珠骤然爆开血浆! 温热腥气的血液溅落,在叶璟言脸上染了几点猩红。 然而他并未来得及理会这些,迅速侧头看向了沈延川—— 咔。 一道清脆而细微的断裂声响起,又被老狼王“砰”地一声摔在地上的动静遮掩,几乎让人以为出现了幻听。 然而,不是幻听。 沈延川的身后,那支泛着幽蓝的冷箭,已经被干脆地断为两截,无力地掉落在地。 沈延川转身,就看到脚边的位置,一片极薄的飞刀,斜斜插入地面,没去一半凛冽的冷光。 他眉梢极轻地扬了下,旋即顺着这飞刀来的方向,抬眸朝着林中看去。 叶云风已经按捺不住兴奋喊道:“阿姐!” 一道纤细玲珑的身影,自错落的林木之中走出。 清丽温润,冷静从容。 不是应该在营地等待的叶初棠,又是何人! ? 叶璟言也长舒口气,看得出来眼中并无惊诧之色,显然和叶云风一样,早就料到来人是她。 叶初棠的视线从眼前这混乱血腥的场景扫过,最终在叶璟言脸上定格。 “受伤了?” 叶璟言摇头:“并无,这是老狼王的血,让阿姐担心了。” 叶初棠抬脚走了过来,又从沈延川身边经过,甚至未曾与他有半刻眼神的对视,直直来到叶璟言身前。 她取出一只手帕递了过去,叶璟言立刻接过,仔仔细细将脸上的血迹擦了个干净。 叶云风看到她又惊又喜,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 “阿姐!你怎么来了?就你一个人吗?你来这里,其他人知道吗?” 叶初棠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反而转身看向了沈延川。 “多谢世子出手相救。” 方才的情形实在紧急,阿风鞭长莫及,老狼王绝境之下死拼,阿言就算能躲开,也免不了要受伤。 沈延川那一箭,确实来的及时。 沈延川看着她。 少女黑曜石般的眼眸莹润清亮,语调宁静平和,仿佛置身自家后院般从容自在,不见半分慌乱紧张。 若非那片飞刀,只怕都要让人以为刚才那稳准狠的一击并非出自她的手。 石滦城矿场那晚,他就知道叶初棠绝非寻常女子,可方才那一下,仍是令他意外。 沈延川唇角微勾:“该是我谢过叶二小姐救命之恩才对。” 叶云风想起刚才的画面还是心有余悸,小声哔哔:“是啊阿 姐!要不是你来得及时,世子那一箭可危险了!我看那上面还淬了毒呢!” 说到这,他拧眉抬头,环顾四周。 方才他并未看清,那偷袭的冷箭究竟是从哪里射出的。 “莫非是那些刺客?但他们不是冲着三殿下来的吗?怎么又对世子动了杀心?” 叶初棠早已习以为常,道:“他被追杀,不是很常见的事儿吗?” 鬼知道沈延川得罪过多少人,要是没人对付他,才是奇怪。 叶云风:“……” 叶璟言:“……” 沈延川默了默,笑了。 她说的还真没错。 沈延川转身,朝着某个方向看去,眸色渐冷。 “诸位还不出来?” 叶云风心头一惊,听这意思,还不止一个!? 短暂的死寂后,一道黑色身影从树上跃下。 那人身穿黑色紧身衣,脸上带着面巾,只露出一双狭长阴毒的眼。 紧接着,他的左右两侧,又无声出现了两道身影。 树叶簌簌作响。 叶璟言回头,就看到他们身后的位置,也已经悄然出现了三人。 六个人。 这里居然埋伏了六个刺客! 叶云风后背一身冷汗——方才他居然半点未曾察觉这些人的存在! 他自问警惕心算是极强的,通常只要有人靠近,他都能迅速察觉。 然而现在…… 这些人的实力,只怕深不可测! 对方有六个高手,可他们这边一共也才四个人——连舟本来想一起护送他们回去,但被沈延川留下引狼群回兽圈了。 毕竟谁也想 不到,回去的路上还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地上的老狼王哀鸣声渐渐微弱,抽搐了两下之后便彻底没了声息。 沈延川那一箭直接射爆了它的眼球,穿透了它的脑袋,摆明是活不了了。 可眼下的情况,却变得比之前更为危险! 为首的男人阴沉沉看向叶初棠,嗓音嘶哑,声调怪异: “没想到,名冠京城的叶二小姐,竟还有这样一身好武艺。” 听闻他开口,沈延川眸底闪过一抹冷色。 叶璟言也是一愣,看向叶初棠低声问道:“阿姐,听口音,似乎是……南胡之人?” 沈延川侧头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南胡毗邻,两国经常在边界线上打打杀杀,争掠不休。 他们的体型大多不高,却十分健硕强壮,战力极强。 但眼下这几人都蒙了面,按说一般人都看不出他们和中原人有什么区别。 然而叶璟言居然听得出他们的口音…… 叶初棠点点头,又打量了那人一圈,露出一个礼貌而不失客气的微笑。 “阁下远道而来,就是为了当面夸赞于我么?” 那人眼色冰冷,泛着戾气。 “不知死活!” 他重新将目光投降沈延川。 虽然叶初棠的出现超乎他们的预料,但这并不会对他们的计划产生任何影响。 沈延川——今日必死! “真真绝色美人,可惜跟了沈延川。” 这话一出,叶初棠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下,然后转移到了沈延川的嘴角。 然而不等他们回话, 那人便已经再度从箭筒中抽出一只箭矢。 “既如此,你们便陪着他一起上路吧!” 第388章 速战速决 叶初棠觉得这人真是极没有眼色,所以她决定不再浪费时间。 “方才那一箭,就是你射的对吧?” 对方不知叶初棠为何突然如此发问,冷笑道:“是又如何!” 刚才叶初棠出其不意,才将他那支箭击落,但这次——她没有这机会了! 叶初棠点点头,旋即微微侧头,看向沈延川: “世子,借你佩剑一用。” 沈延川挑了下眉,没有任何犹豫,将腰上的佩剑递了过去。 入手沉甸,极有分量。 叶初棠多看了一眼,剑刃出鞘,雪亮锋利,冷芒迫人。 只是这样看着,便似乎能感觉到那长剑之上凛冽的寒霜杀意! 叶初棠嘴角弯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沈延川用的果然都是好东西。 “谢了。” 她说着,双脚微错,纤细葱白的手指缓缓握紧了黑色的剑柄。 沈延川看出来她想要做什么了,那几个刺客自然也是。 他们像是看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不自量力!” 就凭她,也妄图与他们相斗!? 叶初棠像是没听出来他们的嘲讽,表情平静地盯着前方,眸底似是沉了一抹暗色。 为首的刺客不知为何心里一突。 叶初棠淡声道:“你们要杀谁与我无关,可惜,你们动了不该动的人。” 沈延川心里像是被一片羽毛轻轻扫了一下。 他自动忽略了前半句,颔首道:“那他就交给你了。” 言下之意,剩下的都交给他。 叶初棠却想起了什么一般,道:“给阿风留一 个。” 那小子估计也攒了一肚子窝囊气,得让他出了。 沈延川略作停顿:“好。” 这些人身手不凡,叶云风不能应付,他再出手不迟。 两人像是分赃款一样在这井井有条地讨论着,丝毫没有把对方放在眼里的意思。 谁能受得了? 为首的那个冷笑一声:“狂妄!今天就送你们一起上路!” 话音落下,他骤然松手,毒箭便瞬时飞出,直奔叶初棠而去! 双方距离极近,那支箭又蓄了极大的力,眨眼间便近在眼前! 叶初棠神色未动,纤细白皙的手腕略一翻转,而后迅速出剑! 嗤——! 一抹雪亮划破! 沈延川眼睫微动。 他从未见过叶初棠主动攻击,即便是在矿场那一晚,她也不过是靠着绝佳敏捷的身法,安然无恙地离开罢了。 他早料想过叶初棠的本事绝非那点,尤其今日,她还借了他的剑,选择和这几个刺客交手。 然而叶初棠出剑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她。 铿! 一道清脆的声响传来,却是叶初棠一剑将那道箭矢格挡! 尖锐的箭头撞在剑身之上,裹挟的巨大冲击力却并未使得它更进一步,反而瞬间改变了方向,最终无力刺入地面。 那几个刺客齐齐惊住,眼中露出浓郁的不可置信。 他们都以为,叶初棠刚才能救下沈延川,不过是占了个出其不意,何况那支箭本来也不是正面冲着她去的。 可现在—— 双方正式交手,叶初棠竟 占据了上风! “时间紧,任务重。”叶初棠微微偏头,“沁阳郡主她们应该快过来了。” 第389章 都是你干的? “初棠!” 沁阳郡主紧握着缰绳,神色焦急。 这里已经是林中深处,林木葱郁,骑着马并不好走。 她一狠心,干脆直接跳下马去。 旁边忽然传来动静,她扭头看去,就见徐容卿正往这边来。 她立刻问道:“徐公子,你可看到初棠了?” 徐容卿神情肃然地摇摇头。 沁阳郡主咬咬牙:“我记得她刚才分明是往这边来了,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因为这林子太大,为了尽可能地扩大搜索范围,他们选择了分头行动。 但其实彼此之间距离并不算远,只要招呼一声都能听见。 然而沁阳郡主找了半圈,才忽然发现自己和叶初棠失联了。 眼下见不到人,她心里自然是着急万分。 忽然,徐容卿神色一凛:“那不是她的马吗?” 沁阳郡主连忙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一匹马儿正从林中走出,然而背上却是空无一人! 沁阳郡主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在这种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才导致叶初棠竟与她的马匹分开了? 沁阳郡主快速跑了过去,拉着缰绳将那匹马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圈。 可这马儿身上没有血迹,看起来也不像是遭遇了什么意外的样子…… “初棠呢?”沁阳郡主着急不已,“这马儿还在,怎么人没影了?” 说话间,那匹马忽然扬了扬头,往后撤了一步。 沁阳郡主拉了好几下都没将它拉回来,终于回过味儿来,试探 着问道:“你是要带我们去找初棠?” 那匹马儿又扬了扬头。 还真是! 沁阳郡主这下什么也顾不得了,连连点头:“好!快带我们过去!” …… 一路向前,沁阳郡主心中的不安却始终未曾抹去。 今天的一切都很不正常,叶初棠孤身一人,若是遇到什么危险,那她怎么和她哥交代?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想到这,沁阳郡主又默默加快了脚步。 忽然,前方似乎传来声响。 沁阳郡主立刻停了下来,侧耳认真倾听。 徐容卿眼中露出希望之色:“这——会不会就是她?” 沁阳郡主有些迟疑:“但我听着明明不止一个人在……” “或许是碰到其他人了?”徐容卿正说着,那边忽然又传来一道刺耳的利器碰撞之声,他顿时脸色一变。 沁阳郡主什么也顾不得了,当机立断:“快!过去瞧瞧!” …… 疾驰的脚步声伴随着马蹄踏落的节奏清晰传来。 沈延川看着眼前的场景,眸色微动。 浓郁的血腥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地面上,那六个黑衣刺客都已经无力躺倒,身上皆是血迹斑斑。 除了为首的那个还勉强睁着眼,剩下的五个都已经昏死过去。 叶初棠也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动静,往那边看了一眼:“来了?” 她的语气不见半分惊讶,仿佛一切都早已在预料之中。 叶云风问道:“阿姐,这几个人怎么处理?” 叶初棠闻声回头,看到他脚边躺着的已经 不省人事而且血流的格外多的刺客,有点无奈地开口: “下那么重的手干什么?这些回头都还要一一审过的。” “阿姐放心,我心里有数!”叶云风龇牙一笑,“只是让他受点儿皮肉伤,看起来惨而已,其实不伤及性命!” 他刚才动手,可都是照着哪里最疼打哪里的原则来的。 叶初棠这才点点头,看上去连半句都懒得再多问。 姐弟俩之间的对话平淡至极,几乎让人觉得他们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商量”。 沈延川最后看向了叶璟言。 ——刚才只有他没动手,从头到尾都只是站在一旁,十分安静地待着。 很显然,叶璟言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儿并没有太多兴趣。 但更显然的是,他对这样的场景也非常习以为常。 叶云风就不说了,叶初棠动手的时候,他那张清秀斯文的脸上,甚至连半分担心都未曾显露。 ——无论是叶云风,还是叶璟言,都在共同守护关于叶初棠的一切秘密。 而今天,只是恰巧,这个秘密被沈延川窥见了冰山一角。 沈延川最终看向了叶初棠,方才的一幕幕在脑海之中回放。 少女温润清丽的容颜,他再熟悉不过,可此时近在咫尺,他却觉得自己对她还有太多的不了解。 一招。 叶初棠对付那个刺客,只用了一招,便轻而易举拿捏了对方的命门。 那男人的第二支箭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射出去,叶初棠的剑已经抵在了他的 左胸。 那男人缓缓倒地的时候,胸口的血都还未曾来得及晕开,只绽放了那猩红的一点。 而那个时候,叶初棠已将取了他背上的箭随意把玩。 “毒性挺烈的。不过——”叶初棠看向沈延川,“和你之前中的毒并不相同。” 沈延川瞬间明白过来:“你是说,这和之前的那些,并非来自一处?” 叶初棠点点头。 “只凭一种毒自然不够下此判断,不过……” 不过她自然有别的辨认法子。 剩下的话叶初棠没说,沈延川也没问。 他倾听片刻,道:“沁阳带了队来的?” 叶初棠点点头,又道:“准确的说,是我们一起带队来的。哦对了,徐容卿也一起来了。” 沈延川眼睫微动。 声音越来越近,已经能隐隐看到掩于林后的数道身影,正朝着这边快速奔来。 “初棠!” 远远看到那道熟悉的纤细身影,沁阳郡主又惊又喜,激动地高喊出声。 叶初棠一把将手里的佩剑塞到了沈延川的怀里。 沈延川:“???” 沁阳郡主这时终于也看到了他,睁大了眼睛: “哥!?你也在!?” 叶初棠冲着沈延川屈身行礼,音调清浅而认真: “多谢世子救我弟弟,感激不尽。” 沈延川:“……” 我知道你要谢,但你先别谢,这地上躺着的人里,可也有你的手笔,这可—— “哥!” 沁阳郡主的视线从地上那几个半死不活的人身上扫过,激动出声, “这些都是你干 的!?” 第390章 无法融入 余光里,叶初棠也正表情从容嘴角噙笑,眼眸里还泛着感激的微光。 那表情似乎在说——可不是么。 沈延川沉默片刻,道:“也不全是。” 叶初棠眉梢微微扬起。 沈延川朝后一指:“那个是叶云风解决的。” 叶初棠眼睛弯弯。 该说不说,世子殿下每次都还是很配合的嘛。 “真的!?” 沁阳郡主几步上前,越发惊叹:“这刺客看着体型健壮,不好对付吧?” 她说着,顺便掀开了其中一个刺客的面巾:“我倒是要看看这刺客到底是——” 看到那人的样貌,她神色微变:“这是……南胡人?” 沈延川点点头。 沁阳郡主曾跟随她父亲镇守边疆,能一眼认出也不奇怪。 沁阳郡主眉头微微拧起:“这些人居然悄无声息潜入了皇家猎场?” 由此可见,京中只怕早已被渗透! 今天这刺杀之事儿,怕是比想象的要更加严重啊…… 这么想着,沁阳郡主又看向叶云风,眼中带了几分赞赏。 “能应付这南胡的刺客,有点儿本事啊!” 南胡人本就擅长骑马与打斗,能被派来这里的更是精英,不用想也知道必定身手不凡。 叶云风不过才十三岁,居然能和对方单挑。 叶云风倒没觉得自己多了不起,毕竟刚才阿姐只用了一招就把人解决了,而他有来有往,过了好几招才找到对方弱点,将其击败。 按三哥一贯的说法——他要和阿姐学习的地方还多着呢! “ 我们本来打算回营地的,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一只掉队的老狼王,更埋伏了这好几个刺客。” 叶云风踢了地上昏迷的刺客一脚。 “要不是世子出手快,三哥肯定要受伤的。” 寥寥几句,就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关键的地方全都略去,只让人觉得几人遭遇了一场惊险,最后又在沈延川的帮忙之下顺利化解。 半点儿没提及叶初棠,仿佛这里根本没她的事儿。 沁阳郡主也看到了旁边地上躺着的老狼王,看样子是刚死没多久。 她意识到了什么:“狼王?那不应该在兽圈……” “兽圈那边出事儿了。”沈延川解释道,“连舟几人已经前去处理。” 虽然不知具体内情,可看眼前这场景,也能猜到几分。 沁阳郡主松了口气:“还好你们都没事儿。尤其是初棠,刚才一转眼就不见了!” 叶初棠抿唇一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而且阿言和阿风也无事。” 沁阳郡主点点头,本来想说下次再遇到危险,不要再单独冒险,可余光看见叶璟言和叶云风,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让叶初棠不要护着他们,才是更难以做到的吧。 徐容卿在一旁站着,看叶初棠几人都安然无恙,悬了许久的心这才放下。 而当他的视线转向沈延川,却变得有些复杂。 刚才虽然离得远,但也能看到二人站的很近。 叶初棠明显对他和对其他人不同——她很信任他。 莫名 的,那两人站在一处,即便什么也不说,也仿佛有一层微妙的气韵,将他们与旁边人隔开。 像是一个透明的罩子,只留下他们二人,其他人都无法融入。 徐容卿心头略略泛起酸涩。 沁阳郡主没注意到这些,派随行的侍卫将那几个刺客一一捆绑起来后,又问道:“哥,三殿下没和你们一起吗?” 第391章 时机 沈延川摇头。 沁阳郡主明白过来,有些忧心:“这究竟是来了多少刺客?” 傻子也看出来这些人是有备而来,而且从一开始就制定了严密的计划,分头行动了! 眼下他们虽然解决了六个,可三殿下那边—— 哗啦——! 不远处的林中,忽然有几只飞鸟簌簌冲出。 伴随着这道声响,几道熟悉的身影正朝着这边快速奔来。 看到为首那人,沁阳郡主眼睛一亮:“是三殿下!” 那人身着明蓝锦衣,身形清瘦,容貌俊朗,不是萧成祁又是谁? 在他左右紧紧跟随的三人看起来都是他的侍卫,身上都带着明显的血迹,形容狼狈,就连萧成祁自己,鬓发也有些乱了,左肩的位置用布条简单包扎着。 一看这几人就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此时,萧成祁也终于发现了他们,警惕到了极点的目光扫来,看清这群人的容貌后先是一愣,旋即才终于松了口气。 沈延川的视线落在萧成祁身后。 他们这明显在被人追杀,萧成祁本事不弱,能将他逼到这般境地…… 沈延川动作流畅地从箭筒中抽出三支箭。 叶初棠微微偏头。 谁都看得出来,追杀三殿下的刺客绝对不止一人,但现在人影都还没怎么看清,沈延川居然已经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位了? 这个念头刚刚从脑海之中闪过,萧成祁就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身后,哈哈一笑。 “诸位一路追到此处也算辛苦, 正好碰到几个朋友,不如坐下好好歇歇?” 话语中的威胁意味昭然若揭。 此时,追杀了他们许久的几个刺客才终于看到不远处的沈延川等人,当即心头一跳。 ——糟了! 该早点把人解决了的! 现在又来了这几个,敌众我寡,硬碰硬不是死定了!? 几人对视一眼,当机立断,转身就跑! 这一动,便不免产生动静。 就在此时! 沈延川修长的手指骤然松开!三支箭齐齐射出,竟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迅疾而去! 咻咻咻——! 几道闷声传来。 那刚刚出现的身形竟是接连倒下。 三支箭,全中! 尖刺清醒,剩下的几个刺客都知大事不妙,顾不上同伴的生死,立刻就要撤退逃离! 叶初棠看向叶云风,下巴轻抬。 “去吧。” 这个等级的陪练,还不怎么好找呢。 如今主动送上门,不用白不用。 ……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一轮皎月悬于半空。 三殿下和定北侯世子依旧未曾归来,甚至连入林寻人的沁阳郡主以及叶初棠,也是消息全无。 穆武帝脸色阴沉地坐着,周围众人不敢发出一言,气氛紧绷。 如贵妃打量着穆武帝的神情,走近几步,低声劝道:“陛下已经派人去了,只是这山林太大,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也是正常。只要再等等,说不定人就找到了呢。” 坐在一旁的长公主皱了皱眉。 这话说得轻巧,时机何其要紧,晚一刻,便不知会多出多少危险! 第392章 在这等着呢 “依本宫看,不如再加派人手进去搜查。” 长公主是真的有些担心了。 延川也就罢了,可沁阳以及初棠可都还在里面呢! 如贵妃神色迟疑,瞥了穆武帝一眼,犹豫着道:“可……人手已经分散出去,若再派出,刺客来了这里,又该如何?” 终究是陛下的安危最为要紧的。 长公主皱了皱眉。 穆武帝当年也曾征战沙场,马背上打下的天下,如何还能畏惧几个刺客! 就在她要开口的时候,林中忽然传来一阵异响。 她回头看去。 萧成煊已经如临大敌:“护驾!” 众多将士齐齐高度警戒起来! 穆武帝却是站起身来,朝着前方望去。 萧成煊道:“父皇小心——” “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清楚,来人到底是谁!”穆武帝沉声开口,喝断了他的话。 萧成煊一怔,这才跟着看去。 山林掩映之下,一队人马的身影渐渐清晰。 很快,他看清了那几人的脸。 沈延川! 萧成祁! 一同回来的,竟然还有沁阳郡主和叶初棠! 这、这些人怎么一起…… 萧成煊还懵着,萧成祁已经先一步翻身下马,快步上前行礼。 “儿臣无能,被刺客引入林中,迟迟归来,劳烦父皇忧心,请父皇责罚!” 火把熊熊,穆武帝一眼看到了他包扎着的左肩:“你受伤了?” 萧成祁垂首:“一点小伤。” 那布条显然是匆忙从衣服上撕下的,此时还浸着血色,哪里会是小伤? 然而萧成祁策 马而至,恭敬行礼,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看不出半点迟缓。 可见铁血铮铮。 穆武帝悬着的心总算放下,看萧成祁这般表现,心中越发满意,眼中也带着不曾遮掩的欣赏之色。 “刺客乃有备而来,你能安然归来已是难得。” 萧成祁并未因这夸赞露出得意之色,依旧恭恭敬敬道:“儿臣此次能够安全回来,多亏定北侯世子出手相救。若非他及时赶到,共同将那些刺客制服,儿臣只怕还有一场恶斗。” 穆武帝心情好了许多,笑着看向沈延川。 “延川的本事,朕自然知晓。密林重重,他能护你回来,实是大功一件!” 沈延川双手抱拳:“微臣不过尽臣子本分,陛下谬赞。” 听他语气淡然,神色平静,倒似乎真的没把这出生入死的事儿放在心上。 不过,他虽不提过程之危,在场众人却都不是傻的。 看这一行人身上都沾染了血迹,便不难想象先前经历了怎样的困境。 如今归来,却是半点争名之意也无。 穆武帝哈哈一笑:“延川过谦了!成祁被敌深诱,陷入陷阱,唯有你!不顾自身安危,前去驰援!单是这份胆气和魄力,便胜过旁人太多!” 他这话说得中气十足,在场众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 如贵妃表情微僵,萧成煊更是暗暗攥紧了拳头。 ——谁听不出来,父皇这话,就是在点他! 旁人? 旁人是谁? 还不就是他这个亲兄长! 父皇之前 就怀疑刺客这事儿和他有关,现在怕是更说不清了! 萧成煊心头火燎,按捺不住想要开口:“父——” 话还没出口,一旁的萧岚曦便率先出声:“父皇,皇兄负伤归来,还是先请太医为他看看吧?” 这温柔怯怯的嗓音,打破了原本凝肃微妙的气氛。 穆武帝回过神,看了她一眼。 萧岚曦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微微涨红了脸,急忙道:“儿臣失言了,请父皇恕罪!” 穆武帝却只是挥了挥手,表情更是难得温和了几分。 “你也是牵挂兄长,何错之有?” 萧岚曦似乎没怎么得到过这样的夸奖,有些无措地低下头,抿了抿唇,好似还有些不知如何反应。 不过她这一打岔,倒是提醒了萧成煊——父皇本就对他疑心,若他此时再贸然开口,岂不是更招父皇厌烦? 他深吸口气,压下心中思绪,强行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如贵妃见此也是悄然松了口气。 太医很快来了,为萧成祁把脉过后,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殿下中的是箭伤,虽然没有伤及骨头,可、可是——” 穆武帝拧眉:“可是什么?快说!” 太医跪倒在地:“可是那箭上有剧毒,若不能及时清除,只怕、只怕殿下这条胳膊难保啊!” 话音落下,一片死寂。 所有人噤若寒蝉。 谁不知道陛下对萧成祁颇为看重,若萧成祁真的出了什么事儿,那…… 穆武帝脸色极其难看。 “还愣 着干什么!?朕命令你们,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成祁的胳膊!” 已经有一个皇子瘸了腿,若今日再费一个…… 那太医出了一头的冷汗,颤颤巍巍:“陛、陛下,微臣无能,这种毒极其诡异罕见,微臣实、实在不知解毒之法,只、只能先请殿下吞服清参解毒丸,遏制毒性继续散发,但、但……恐怕只能请院使大人出手……” 他已经说不下去,脸色发白。 在场谁还听不懂他这意思? 可这个时候,怎么去请人过来!? 穆武帝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就在他即将爆发的时候,如贵妃忽然道: “陛下,李太医虽然对这毒无解,但还有叶二小姐在呢啊!” 穆武帝一顿。 在场所有人也都齐刷刷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是啊! 不都说叶初棠医术高明吗?说不定她有法子呢? 萧岚曦也露出欢喜之色,连声道:“是啊!叶二小姐不久之前还曾为我把脉看诊,极擅岐黄之术,她若出手,皇兄定可安然无恙!” 突然被点名的叶初棠抬头看去,微微挑眉。 哦,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第393章 诊脉 未等叶初棠开口,一道清冷的嗓音传来。 “这毒是那群刺客所用,或许他们便有解毒之法。” 穆武帝愣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刺客还活着?” 沈延川颔首,旋即回头,轻挥下手。 几个侍卫立刻上前,众人这才注意到,他们身后拖着好几个被五花大绑的黑衣人。 只是方才视线遮掩才没被看到。 最前面那个男人双眼紧闭,被旁边的侍卫狠狠踢了一脚。 “还敢装睡!” 这一脚似乎踢到了他的伤口,令他浑身瑟缩了一下,终于在极致的疼痛刺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侍卫又上前一步,一把扯下他的面巾。 穆武帝眼瞳骤缩,长公主也是神色凛然。 “这是……南胡之人!?” 都是上过战场打过仗的,这份眼力自不会错。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南胡?他们怎么会有这样大的胆子,敢来皇家猎场行刺!?” “真是疯了!” “这不是最要紧的。猎场看守森严,居然能被这些人混进来——实在令人细思极恐!” 穆武帝的脸色阴沉如水。 “问他要解药!” 那侍卫奉命而行,立刻按住那男人的脖子,大声斥问:“胆敢行刺皇子,实在胆大包天!还不速速交出解药!” 那男人一只眼球泛着血色,艰难喘着气,听见这话,竟是没有任何反应,就那么直接闭上了眼睛,一副要杀要剐随意的慷慨赴死模样。 长公主拧眉:“这些只怕是南胡刀客,便 是拷问至死,也问不出什么来。” 南胡权贵喜欢搜罗幼童豢养,让他们彼此厮杀,整个过程极其残酷凶戾,能活到最后的,皆是武艺高超,且性格极其能忍之人。 想从这样的人嘴里套出话来,几乎不可能。 而且,或许他们自己都不知道随身用的毒药到底是什么。 穆武帝脸色更难看了。 这些刀客容后处理当然没问题,可眼下老三的伤才是要紧! 几个侍卫在每个刺客身上都仔仔细细搜了一圈,依然一无所获。 如贵妃神色担忧:“陛下,时间宝贵,还是先请叶二小姐帮忙看看吧!或许她真的有法子呢!” 叶初棠掀起眼帘,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 这位似乎不想轻易放过她呢…… 察觉到人群中望过来的数双视线,叶初棠屈膝行礼:“陛下,臣女才疏浅薄,但愿尽力一试。” 穆武帝也顾不得那许多,立刻允了。 “你尽管看!” 叶初棠这才抬脚上前,在萧成祁身旁站定。 萧成祁哪里看不出这微妙局势,配合地伸出手腕请叶初棠帮忙诊脉。 其实他对这位名盛京城的叶二小姐也颇为好奇。 一个闺中小姐,非但没有死在当年的那场意外之中,反而带着三个弟弟妹妹安然度过三年,又好好的回了京城。 别说最近那生意极好的云来酒肆,这一手医术更是传得有鼻子有眼。 更重要的是…… 萧成祁目光微转,视线在一旁的沈延川身上停留片刻。 那 张清隽冷清的面容之上一片平静,如往日并无不同。 然而…… 第394章 穿山子 萧成祁挑挑眉,目光在二人身上徘徊片刻,假装没注意到落在自己手腕上那道凉凉的目光。 四下里一片安静,无数双眼睛望着叶初棠。 片刻,叶初棠收手。 “殿下所中确为剧毒,且如果没猜错的话,是南胡独有的穿山子。” 穆武帝眼睛一亮:“你当真认得?” 叶初棠轻轻颔首:“从前曾听人提起过,这种毒是从五梅穿山蛇体内提取,故而命名为穿山子,毒性极强,轻则大伤元气,重则殒命。” 如贵妃连声道:“既然叶二姑娘认得此种奇毒,想必也是有解毒法子了?” 叶初棠摇头:“这种毒,臣女只能暂缓毒性,却不能根治。唯有以蛇毒液以毒攻毒,才能彻底消解。” 穆武帝拧起眉。 这一时半刻,去哪里找那什么五梅穿山蛇? “可能保住成祁胳膊?” 叶初棠沉吟片刻,道:“若能在一月之内取回五梅穿山蛇毒液,可。” 言下之意,她能拖一个月。 穆武帝心中焦急,可此情此景,别无他法,叶初棠能争取一个月的时间,已经是非常难得。 他又问道:“那你所说的这种蛇,唯有南胡才有么?” 就算他立刻派人前去,这一来一回也得不少时间,何况南胡之地,也没那么容易踏足。 叶初棠顿了顿。 “臣女记得,关岭瘴气笼罩之地,也有此种毒蛇出没。或能一试。” 这话一出,场中瞬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不少人下意识朝着同一个 方向看去。 关岭……玉和公主不是才从那回来吗? 萧岚曦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袖中的手微微收紧。 穆武帝果然也看了过去,拧着眉道:“初棠所言可真?” 这问的是萧岚曦。 毕竟在场的就她对关岭最为熟悉。 如贵妃愣了愣,下意识开口:“陛下,岚曦是女儿家,哪里会知晓这些毒虫蛇蚁之事……” “初棠能知,她怎会不知?”穆武帝打断她的话,有些不耐,“方才不也是你先提的让初棠为成祁看诊么?” 如贵妃极少被他如此当众训斥,脸上极是挂不住,咬白了嘴唇勉强一笑。 “是,是臣妾失言了……” 萧岚曦上前一步,屈膝行礼:“回禀父皇,儿臣从前的确未曾听闻过这种毒,不过,方才叶二小姐所提及的五梅穿山蛇,却的确有所耳闻。若父皇信得过,儿臣愿带人奔回关岭,为三皇兄寻求解毒之法。” 一番话说得诚恳真挚,虽然垂着头,语气却笃定至极,似乎担心极了萧成祁的伤势。 穆武帝神色稍缓。 “你身子弱,怎经得起这般折腾,让其他人去便是。” 只要能确定关岭真的有就行。 狩猎闹了这么一出,无论如何都是进行不下去了。 穆武帝即刻下令启程回宫,同时派一队人马连夜奔往关岭,为萧成祁寻求解药。 叶初棠送给萧成祁一个小玉瓶。 “这里面共三颗药,殿下每隔十天吞服一次,可暂且清毒。一月后,待五梅 穿山蛇毒液取回,熬制解药,殿下便可无虞。” 萧成祁自是十分感激。 “多谢。早便听闻叶二姑娘医术高明,果然名不虚传。” 第395章 进京 叶初棠微微欠身:“殿下福泽深厚,自会安然无虞。” 萧成祁看着她,忽然眯了眯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叶初棠看起来有些眼熟。 可他分明是第一次见她,这样容貌气度的女子,若从前曾经遇过,他不会不记得。 可这份隐隐的熟悉感,又令他有些不解。 叶初棠转身要走,被萧成祁叫住。 “叶二姑娘。” 叶初棠回身:“三殿下可还有何交代?” 萧成祁沉吟片刻,斟酌着问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和叶二姑娘一见如故,今日承蒙相救之情,以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叶初棠唇角弯了弯:“三殿下客气。” …… 这场秋猎就此中断。 穆武帝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一则怀疑那南胡刀客,二则担忧萧成祁的伤势,心情极为糟糕。 一众人等自然也是噤若寒蝉,不敢多言半句。 这其中,最如坐针毡的,就是萧成煊。 他不是傻子,父皇分明是对他起了疑心。 若是旁的也就算了,可若与这些南胡刀客扯上关系,就麻烦了! 那性质就将完全不同! 可父皇没有挑明,他连为自己申辩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白白受这份冤枉。 “皇兄不必担心,清者自清。”萧岚曦看他紧皱着眉头,便上前低声劝慰。 萧成煊挥挥手。 “我知道。这次也挺折腾的,你身子弱,早点回宫休息吧。” 萧岚曦轻轻点头,似是无意地开口:“父皇和长公主 特意请了叶二姑娘为我开了方子,想来好好调理,定能好转。” 萧成煊听到叶初棠就烦,但现在他也顾不得这些了,眼下最棘手的,还是萧成祁! “最近无事,你就在宫里好好养着便好。”萧成煊说着,猛地一顿,“你说,老三中的那个毒,能解吗?” 万一派去的人没及时找回解药,老三的胳膊就废了! 到时候,便再无所畏惧! 就算父皇怀疑是他下的手也无所谓,现在能与他争的,只有萧成祁一人,父皇绝不会扶持一个废了的儿子当太子! 萧岚曦眨眨眼:“应该可以的吧?” 萧成煊冷笑:“那就要看他有没有这个运气了!” …… 叶初棠也回了府。 分明奔波了一天,她的脸上却看不出半分疲色。 倒是小五,毕竟年纪小,回来后很快就睡着了。 叶初棠给她掖了掖被子,出来就看到立在门外等候的叶璟言。 “怎么还没睡?”叶初棠问道。 阿言今日也遭遇重重危险,虽然没真的受伤,但精气神肯定有所耗损,早早休息才好。 叶璟言似在沉思,闻言抬起头来。 他犹豫了一下,这才低声问道: “阿姐,你说,今天那几个南胡刀客,和当初那些……是同一个来处吗?” …… 是夜,月明星稀。 沈延川看完最后一封信,云成便走了进来。 “主子。” 沈延川抬眸,随手将那封信放下。 其上,一只飞鹰展翅翱翔,气势如电。 “何事?” 这个点 ,云成一般不会过来。 云成道: “徐杰大人连夜进京了。” 沈延川动作一顿:“哦?” 第396章 罪 云成道:“是。绥南多地遭遇洪涝灾害,灾情严重,徐大人应该是担心激起民变,这才快马加鞭赶赴京城。” 沈延川抬眸:“已经到了这般程度?” 他离开昌州的时候,虽然也有不少灾民流离失所,但整体还在可控范围。 回京当天他便直接进宫觐见了皇上,赈灾的粮款按说应该已经下发,可眼下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还更严重了? 云成顿了顿,道:“据可靠消息,昌州粮仓失火,送去的赈灾粮草一夜之间烧了个干干净净。” 沈延川眸子眯起,眼底划过一道冷芒。 “失火了?偏偏是救灾的粮仓,偏偏是这个时候?” 云成垂首应是。 沈延川安静片刻,冷笑: “难怪他要这般火急火燎的进京。” 身为绥南巡抚,徐杰身上的担子重的很,如今救灾不力,可是大罪! “粮仓失火,可有猫腻?” 云成道:“事发突然,且徐大人反应迅速,事发后以最快的速度加派重兵把守,封锁消息,内情究竟如何……怕是只有他知道了。” 沈延川沉吟片刻,屈指轻轻点了点桌案。 “这把火,烧得倒是及时。溧河决堤,当年河道修缮所牵涉的上上下下,最近应该都没睡过好觉。如今突然出了这档子事儿,倒是能让他们喘口气了。” 他的声线冷静淡漠,听不出情绪。 云成却觉脊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他隐隐猜到了主子这话的意思,却仍有些不敢置信 。 “这、您是说,这粮仓是他们自己——可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绥南闹灾,徐大人乃是封疆大吏,若真出了事,便是他也担待不起啊!” “孰轻孰重,他自有评判。”沈延川合眼,烛火映照下,眉宇间似乎还泛着霜雪寒意,“你以为他若没点本事,是怎么混到今日地位的?” 天灾是意外,粮仓失火也是意外,徐杰最多被迁怒,却不会治大罪。 然而,如果查出当年溧河的河道修建藏着猫腻,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何况徐杰如今已经抵京,大有为灾民求救以及负荆请罪之意,用人之际,料想陛下也会网开一面。 倒是个聪明人。 “不过这样也并非全无好处。” 沈延川睁开眼,幽沉深邃的眸底如深潭, “不怕他来京,就怕他龟缩不出,远远避开。” 云成思索道:“估计……他是听说了二殿下已经解禁,这才放心入京的?” 萧成煊圣宠不倦,给不少人吃了定心丸。 沈延川唇角掀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笑意却未达眼底。 “现如今,只怕萧成煊自己都没这个底气。” 三殿下遇刺,所有人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 最关键的是,这些人里面,也包含当今圣上。 真相查明之前,萧成煊估计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得。 云成虽然没有随行去猎场,但也已经知晓了那边发生的事儿。 他奇怪道:“说来的确有些不对劲,那些南胡刀客若想刺杀三殿下,多 的是机会,为何偏偏要选在皇家猎场?” 第397章 弹劾! 沈延川唇角挑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你也说了,猎场人多眼杂,一旦发生什么意外,势必会闹大。” 云成瞬间明白过来:“您的意思是……他们的真正目的,并非是取三殿下性命,而是——” 而是要让众人都看到知道这件事! 沈延川朝着窗外看了眼:“今天晚上,估计有人要整夜难眠了。” 三殿下被刺,最有动机做这件事的,除了二殿下,还会有谁? 云成微微拧眉:“可二殿下好不容易才被解禁,就算他想做点什么,又怎么会选在这个节点?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他声音一顿,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有人想要一箭双雕!?” 三殿下受了伤,二殿下也好不到哪儿去,一旦被陛下疑心,往后的日子必定十分艰难。 沈延川挑挑眉。 “我倒也挺想知道,谁会有这样大的手笔。” …… “也许。” 叶初棠回忆了一下, “看身手确实挺像的。” 叶璟言的心悬了起来。 “真的?” 叶初棠点点头:“嗯,都挺花里胡哨的。” 叶璟言:“……” 他就知道从阿姐这听不到什么关于那些人的好话来。 不过看着阿姐轻松淡然的模样,他又稍稍放下心来。 阿姐既然这般说,就证明并未将那些人放在眼里。 几年前他们南下的路上,曾经遇到过几个南胡刀客,当时那些人似乎在执行任务,见他们姐弟几人好欺负,便动了抢马车的心思。 阿姐难得 动了怒。 因为当时下着大雨,若无马车,他们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了。 恰巧小五还生着病,红着一张小脸咳个不停。 那些人不长眼来抢东西,结果最后死在了自己刀下。 那几个人身上的银两也被他和阿风搜罗出来,支撑着他们一路到了江陵。 至于尸身…… 叶璟言忽然觉得这次被抓的那些南胡刀客有点可怜,毕竟被活捉回来,等待他们的只有生不如死的审讯。 还不如当初那几个死的痛快些呢。 叶初棠挥挥手:“放心,他们背后的主人不会联想到我们。” 也是。 除了他们几人,谁也不知这些刀客被解决,也有阿姐的参与。 当初那事儿过去好几年了,又距离京城数百里之遥,其后之人更不会料到这两次意外都和叶初棠有关。 “说来,他们身后之人还真是大胆。” 叶初棠赞同地点点头,竟直接闹到皇家猎场了,这不是在穆武帝的雷区蹦迪吗? “还有钱。” 要知道,培养一个刀客出来,开销极大。 而对方这次居然直接派出这么多,还只为试探,真是家大业大啊。 叶初棠突然有些怅然。 “白手起家干正经生意果然赚得都是辛苦钱。” 哪比得上人家底子深厚,挥金如土。 叶璟言:“……” 他沉默良久,默默道:“还好小五没跟着入林。” 她要在现场,只怕又要上去捡——不是,翻找“证据”。 叶初棠深以为然。 “说来她这毛病是得改 改了,老想着去捡别人的银票是不太合适,人还是得脚踏实地。” 最近她已经开始把几个铺子的账本给小五看了,还真让她挑出几个错处来。 只要等小五再大点儿,这些繁琐的账目就都能交给她来掌管了。 想到这,叶初棠心情好了不少。 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叶诗娴的案子结了吗?” 叶璟言正色:“没记错的话,后日应该就判了。” 叶初棠点点头,又抬眸看了眼悬空的明月。 “不知二叔若知晓,会是怎样一番心境。” …… 徐杰连夜入京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 早朝之上,百官皆满是好奇的看向那个跪在殿中的身影。 因绥南灾情严重,粮仓被烧,导致流民死伤更重,徐杰自请罪罚。 “臣监管不力,铸下大错,恳请陛下责罚!” 龙椅之上的穆武帝面色沉沉。 因着秋猎上的事儿,他的心情本就不好,结果刚回宫,睡到一半又被漏夜进宫的徐杰吵醒,此时哪里还摆得出好脸色。 看他迟迟未曾言语,站在最前面的蒋兆元站了出来。 “陛下,徐大人的确有错,但眼下绥南情况紧张,正是用人之际,微臣以为,还是先让徐大人戴罪立功,待熬过灾情,安抚好百姓,再以论罪不迟。” 他是内阁首辅,此时的表态自然格外重要。 话音刚落,很快就有不少官员跟着站出来赞同。 “是啊陛下!徐大人在绥南任职期间,也算恪尽职守,如今若 贸然换人,只怕也难比徐大人能做得更好。” “功过不能相抵,但除了徐大人,旁人去往绥南,各方不熟,许是更糟。” “恳请陛下三思!” 萧成煊看了徐杰一眼,暗中划过一抹暗暗的笑意。 徐杰能在短短时间内做到一方巡抚,的确是有几分本事的。 换做旁人,面对这样的烂摊子,只怕早就摆烂了,可徐杰偏偏回了京。 被责罚不要紧,重要的是把错认了! 只要再寻个机会,把那一堆破事儿解决了,一切问题就都不是问题。 剩下的官员也谨慎地彼此交换眼神。 首辅大人都这么说了,哪儿还有他们开口的余地? 果然,穆武帝盯着下方许久,终于开了口。 “朕调你去往绥南,如今这般形势,的确令朕失望。” 徐杰头垂得更低。 “不过,蒋大人所言也有道理。”穆武帝沉声,“灾情要紧。着令你速回绥南,同时再拨赈灾粮款,务必尽快解决流民灾情!另外,派人彻查绥南粮仓失火,以及溧河河堤决堤之事!若有牵连者,绝不姑息!” 徐杰心中一喜。 陛下这意思,便是放他一马,再给机会了! 他以头抢地,重重一声:“微臣领命!必不负陛下所托!” 穆武帝环视大殿:“还有谁有事奏本?” 群臣安静片刻,忽有一人从行列中走出。 “臣有本奏!” 萧成煊回头看了眼,说话之人竟是徐凤池。 最近大理寺似乎没什么事儿,他这是干什 么? 徐凤池上前一步,目光坚毅,低沉有力的声音清晰传开: “臣要弹劾户部尚书、绥南巡抚徐杰,谎报军情,贻误战机,戕害霍俞成将军,致使八万将士尽亡之罪!” 第398章 信的字迹 话音落下,整个大殿一片死寂。 等众人回过神来,意识到他在说些什么,皆是到抽一口冷气。 ——徐凤池居然弹劾了徐杰!还是以这样的罪名! 徐杰跪在地上尚未来得及起身,听闻这话,顿时被那几个字眼刺出一身冷汗。 他豁然回头,疾声厉色:“徐大人!你我之间并无仇怨,何故如此诬陷于我!?” 徐凤池却连看都未看他一眼,脊背挺直,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剑,浑身上下都带着迫人的寒意! 萧成煊也惊了,眼神在二人身上飞快徘徊。 只这短短呼吸之间,已经无数想法从他脑海之中闪过。 徐凤池这是疯了不成! 身为都察院官员,他有弹劾之权,可谁能想到居然搞到了徐杰的头上!? 更关键的是,这还牵扯出了霍俞成! 最近父皇本来就在调查霍俞成当年之案,这要是—— 果然,穆武帝听到这话,神色骤冷。 他目光沉沉:“你说,你要弹劾徐杰,可有证据?” 徐凤池双膝跪地,将手中奏本呈上。 “若无证据,微臣自不敢贸然进言!微臣已经查证,霍将军当年抵达通天关的前一夜,曾收到一封书信。正是那封信,使他坚定选择即刻进发通天关,最终折戟沉沙,数完将士同葬荒野!” 穆武帝面皮紧绷。 李公公立刻下去,取了徐凤池呈上的那份奏章,又转身迈着步子匆匆递交给穆武帝。 穆武帝打开奏折,一行行看得仔细。 徐杰已 经蒙了。 他实在是被打得措手不及。 绥南粮仓出事儿后,他便马不停蹄赶往京城,一夜都未敢好好休息,在官道上从半夜跪到早上,又跪到这大殿。 本以为事情已经妥善解决,他依然可以回绥南做他的封疆大吏,谁知道突然被徐凤池参了一本! 穆武帝越看,脸色越难看,到最后更是勃然大怒,直接将奏折扔到了徐杰脸上! “大胆!” 徐杰哪里敢躲,生生受了这一下,额角刺痛。 可这会儿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微臣冤枉啊!”徐杰惶恐叩首,“方才所言那什么书信,微臣根本闻所未闻,恳请陛下明察啊!” 他的心脏快速跳动,脸色涨红,忽然转身愤怒万分地指向徐凤池: “徐凤池!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徐凤池冷眼睨着他,眼神嘲讽:“看样子,徐大人是不愿承认了?” “不是我做的,我为何要承认!?”徐杰目眦欲裂,似是蒙了天大的冤屈。 蒋兆元忽然出声:“事关朝廷要员,还是应当先调查清楚,否则闹出误会来,可不是一句道歉就能解决的。” 徐凤池心底冷笑。 他既选在今日,自然握有铁证。 “首辅大人说的是。其实微臣也怀疑许久,始终不肯相信,毕竟徐杰大人和霍俞成将军乃是同乡,且霍将军在其微时还曾慷慨相助,如此深厚恩情,谁能做得出背叛之事?” 徐凤池眯起眼睛,声线转冷, “所以微臣未敢声张 ,反复查询求证,得知铁证如山,亦是心痛震惊至极!” 他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了两个信封,一个厚,一个薄。 他打开了第一个信封,一张泛黄的轻薄纸张无声抖落,展现在众人面前。 “启禀陛下,上面这信封内装着的,便是霍俞成将军当年收到的那一封密信。其上字迹寥寥,亦无落款,只劝他尽快夺回通天关,粮草援军即刻便到,请他安心便是。” 众人的眼神都齐刷刷集中。 霍俞成当年冒然进军,的确出乎他们所有人的预料。 他率军远征,粮草辎重最是重要,怎会在没有做好万全准备的情况下直接开战? 原来……竟是因为这一封薄薄的信? 徐杰看到那封信的瞬间,便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但下一刻,他便反驳道:“一封信而已,谁不能写?徐大人怎的就能认定,这是我的手笔?!” 萧成煊离得近,看了那封信几眼,犹豫着开口:“这似乎……确实不是徐大人的笔迹。” 旁边几个官员也纷纷定睛去瞧,面面相觑。 “我瞧着也不太像……” “是啊,徐杰大人写得一手好楷书,可这封信字迹张狂潦草,的确不像出自他之手。” “这应该是搞错了吧?” 众人议论纷纷,徐凤池却不为所动。 他打开了第二封信,里面是好几张折叠的金粉纸,动作间还有细碎明闪的粉末无声掉落,仔细去闻,甚至还能嗅到一股幽幽甜腻的香。 徐杰的 脸“唰”地一下白了。 徐凤池将之展开,拿在另一只手中。 “下面这信封里,放的则是徐杰大人写给同他相好的青楼艺伎的情诗。言辞切切,颇有情趣。” 最后这八个字,简直是一个耳光狠狠扇在了徐杰脸上。 文人风流约是本性,寻花问柳都是常事,可被人这般当众将那撩拨的诗作公开,无疑是巨大的羞辱。 尤其徐杰身份尊贵,更是脸面丢尽! 他以后怕是连面对其他同僚的勇气都没了! 众人显然也是被徐凤池这一番操作惊呆了。 他们想过或许会验笔迹,也或许是其他法子,但怎么也想不到,徐凤池居然连这种私密的东西都能拿到! 徐凤池两手分别持信。 “这两封信的字迹究竟是不是出自同一个人,相信诸位都已亲眼所见。纵有善模仿者,只怕也不能仿成这样吧?” 众人齐齐无声,心中皆是震动不已。 没错,这两封信上的字迹,的确是出自同一人! 徐凤池紧紧盯着徐杰:“徐杰大人素来和霍俞成将军交好,这封信没有落款,霍将军却深信不疑,可见写信之人与他关系亲厚!徐杰大人,前些年,您和霍将军书信往来不少吧?” 徐杰浑身血液似是凝固,脑子似是要炸开。 从未有过的恐惧涌上,将他包围。 “不、不……” 他咬紧牙关, “谁知道这是你从何处搜罗来的假物件,只凭借几封连落款都没有的信,就想治我的罪吗!? ” 徐凤池忽然一笑。 这笑容不知怎的,竟令徐杰瞬间心中一沉。 徐凤池缓声道: “谁说,只有这些?” 第399章 以死相报 徐杰太阳穴“突突”跳动。 他张口欲言,想为自己辩驳,可看着徐凤池那笃定的模样,又觉心慌。 对方连那两封信都能拿到,他实在是料不准,还有什么其他证据。 不过不管怎样,他今天都绝对不能认下这罪名!否则便是死路一条! 不,不只是他,后面所牵连的那些—— 就在徐杰绞尽脑汁思考着如何脱罪的时候,又有一道嗓音传来。 “臣亦有本奏!” 殿中一静,众人齐齐看去,却惊讶发现出声之人竟是赵汉光。 不少人面面相觑,这时候,他怎么突然站出来了? 然而徐杰愣怔片刻,不知想到什么,脸色突然惨白。 他的手也不自觉颤抖起来。 穆武帝面色阴沉如水:“说!” 赵汉光俯跪在地:“臣要弹劾绥南巡抚徐杰,四年前曾暗中买通光禄寺官吏李铎,在为霍俞成将军送行的时候趁机下毒,致使霍将军行军途中突然病发,病痛缠身,最终大败于通天关!” 话音落下,整个大殿陷入死寂! 谁能想到今日居然不只徐凤池一人弹劾徐杰! 赵汉光身为光禄寺卿,这番指控更是重磅! 萧成煊在看到赵汉光站出来的一瞬间,就已经蒙了。 待听完赵汉光那番话,更是如遭雷击。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幻视幻听——赵汉光疯了不成! 然而赵汉光跪在地上,一眼都未曾朝着他这边望来,说出的字字句句,都如同重锤,一下下 狠狠砸落! “霍将军率军出发前夕,曾特意设宴饯行,徐杰大人也在宴会之上。他提前指使李铎在备好的酒水之中下了毒,那毒乃是慢性毒药,最初吞服并无异样,但三天过后,身上就会起红疹,奇痒无比,半月后更会皮肤溃烂,气血双亏。” 赵汉光深吸口气, “远征途中虽有军医相随,可条件艰苦,终究不能与京中相比。尤其这毒极其隐秘,寻常大夫根本难以察觉,等意识到有问题,毒性早已深入肺腑,无力回天。” 他眼中浮现不忍愧疚之色,最终一头重重磕在地上。 “如此,才致使霍将军在战中重伤,被押解回京后没几日便撒手人寰!” 这事儿在场的官员都是知道的。 霍俞成虽然没死在通天关,在手下部将的拼死相护下捡回半条命,可当时他的情况也和死了没什么差别了。 两腿俱断,肝脏受损,内伤严重,身上的刀枪箭伤更是数不胜数。 被押送天牢的时候,他是昏迷着被人抬进去的。 霍俞成戎马一生,武艺高强,就算战败,以他的本事,也不应该伤成那个样子。 可偏偏在通天关,他几乎将自己的性命交付出去。 同去的侄孙兄弟,也全部战死。 当时所有人只当是战况惨烈,可如今看来……却是另有猫腻! 穆武帝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你说的,可有证据?!” 赵汉光一字一句:“微臣前段时日与李铎饮酒,他醉 酒之下,竟将当年奉徐杰之命下毒的事和盘托出,且言语之间极为自得。微臣心中惊惧,深知此事牵涉重大,不敢贸然行动,便装作不知,同时暗中查证。三日之前,微臣已寻齐当年伺候酒宴的下人,其中一人证实,李铎确曾借故离席,回去的路上,亲自接过下人原本要呈递上去的酒,说要亲自为霍将军斟酒。” “那下人如今就在微臣府内,陛下若有疑问,可即刻将其唤来对峙!” 如果说方才众人还将信将疑,那么此刻,大家都已明白,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徐杰浑身血液似乎凝固,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怎么都想不到,这些陈年旧事,竟然还有被翻出来的一天! 李铎是个不中用的!偏偏赵汉光居然还真的把那些下人全都搜罗了一遍! 徐杰下意识朝着某个方向看去,眼底满是求救的底色。 萧成煊直直盯着前方的地面,脊背却已经爬满了冷汗。 徐杰的那道视线犹如火焰炙烤着他,令他忐忑难安。 他很清楚,徐杰完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徐凤池和赵汉光今天是联手而来,打定主意要办了徐杰! 若非铁证如山,这两个向来严谨保守的人,绝不会如此过段出手! 辨无可辨! 徐杰今日死定了! 徐杰死了不要紧,可他若发疯攀咬—— 萧成煊拳头松了又紧,终于开口: “此事关系重大,恳请父皇明察!无论是当年有人故意谋害霍将 军,还是今日有人借霍将军之案铲除异己,最终必然要还原真相,明辨是非!” 听着倒是态度鲜明,言辞切切。 说完,他终于回过头去,目光极深地看了赵汉光一眼。 今时今日,他真是想不到,赵汉光居然会做出这样背叛他的事情来! 无论是当初的韩尧还是后来的叶恒,他其实从未给过百分百的信任,不过是蝇营狗苟贪图富贵的东西,他用得顺手就用,用不顺手就扔,不过“利益”二字而已。 然而赵汉光不同。 这人身上是有读书人的清高傲骨的,所以他从不以钱帛动他心,而是选择施以恩情。 按理说,赵汉光死都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的! 到底—— 然而下一刻,令他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赵汉光直起身,没有看他,只目视前方,眼底写着决绝。 他缓缓取下头上的管帽,放在了地上。 萧成煊心中一震,强烈的不安涌上。 他想开口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赵汉光声音沙哑:“微臣身为光禄寺卿,玩忽职守,责任有失,未曾第一时间察觉危险,间接导致霍将军与通天关八万将士命归黄泉,微臣死罪!赵某再担不起这官帽,亦无资格再着这身官袍!唯有一死以报!” 话音落下,他便忽而起身,朝着一旁的殿柱狠狠撞去! 徐凤池距离最近,当即面色微变:“且慢——” 砰! 一道闷声传来,犹如惊雷落在众人耳畔。 浓郁的血腥气息 弥散开来。 第400章 铁证 赵汉光的身体缓缓从殿柱滑落,在上面残留一道拖行的血痕,触目惊心。 所有人都惊在当场,久久无声。 沈延川眸色黑沉,静静看着这一幕。 其实今天早朝之前,他已经猜到赵汉光会有所行动,只是没料到,他竟会选择如此决绝的方式。 “送赵大人回去吧。” 这清冷的一声,终于拉回了众人的理智。 李公公小心看向穆武帝,穆武帝闭了闭眼,抬手。 “好生安葬。” 立刻有人上前,将赵汉光的尸体带走,只剩下那一抹血色,格外鲜红。 穆武帝再次睁眼,眸色已经是极为冷沉,就那么盯着徐杰。 “赵汉光以死明志,告发你谋害霍俞成。徐杰!你还有什么可说!?” 徐杰身体抖如筛糠,只觉浑身寒意刺骨。 说什么? 赵汉光这是把他的路全都堵死了啊! 何况,方才提及的李铎等人等事,也都无虚言。 发生过的事儿,如何能遮掩!? 萧成煊此时也是心乱如麻。 赵汉光到底为何突然反水?难道是知道了什么?可若真是如此,他直到死,竟也没供出他来……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了今日模样? 沈延川目光微转,淡淡看了他一眼。 萧成煊皱着眉,似乎也为今日之事感到震惊。 当然,依旧是那股与己无关的局外人模样。 然而眼底的那一抹慌色,却显露出他并非如表面看起来的这般从容。 沈延川眸子微眯,眼底掠过一抹极淡的讽意。 萧成煊自以 为一切都天衣无缝,却不知赵汉光早已知晓真相,从他遭难,再到被萧成煊所救,乃至后来一路欣赏拔擢,皆是萧成煊一手设计。 赵汉光不愿接受,却也不得不接受。 他视萧成煊为贵人,这些年来尽心尽力,乍然知晓自己不过是对方的玩物,何其耻辱,又何其绝望。 于是最终他选择了这样的一条路。 既报了仇,又谢了恩,自此脱离这一滩浑水,干干净净去了。 只是……终究可惜了。 眼看萧成煊迟迟不肯为自己开口,徐杰的心已经凉了一半。 他再顾不得其他,急急为自己辩解。 “陛下明察!微臣实在是冤枉的啊!微臣与霍将军情谊深厚,怎么会做下这般狠辣之事!” 沈延川下颌轻点:“徐大人说的是,这也是我等最好奇的一点。不管怎么说,霍将军与你有同乡之谊,且曾不止一次尽心帮扶于你。这般情分,换做他人,必是要终生厚谢,铭记于心的。可不知徐大人到底是怎么想的,竟连这样的交情也能果断舍弃?” 徐杰急了:“世子殿下慎言!微臣未曾做过那些事,何来此番谬论!” 沈延川笑了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做没做过,只有徐大人自己知道了。毕竟我也实在是想象不出,徐大人是如何同时得罪了都察院和光禄寺两位大人,甚至令得其中一位以死告发?” “你!” 徐杰哑然,胸口像是被压了一块石头,呼吸不畅 。 这一刻他才发觉,眼前的这位定北侯世子,似乎与之前所见,并不一样! 在昌州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已经看穿了沈延川,对方要查他,不也什么都没查出来吗? 可现在这三言两语便将他推入怀疑之地的,也是他! 看似清雅无害,可…… 徐杰对上那双黑沉淡漠的眼,骤然心头一缩。 到了此刻,他才意识到一件事:他似乎,看错了沈延川! 然而此情此景,已经没有太多时间留给他反思。 他脑海中飞快闪过诸多辩解之词,说话的时候都有些结巴起来。 “微臣、微臣——也不知赵大人为何要这般诬陷于我!还有那信,那两封信,说到底只是两封字迹一样的信件罢了,怎能推说就是微臣所写?” 萧成煊顿了顿,终于开口:“上面没有落款,且的确与徐大人平日字迹不同,只怕……确实得好好查验才行。” 徐杰心中一喜。 只要有人肯为他说话,那就有希望—— “徐大人不肯认?” 沈延川打断他的话,不知想到什么,唇角掀起一抹极淡的笑, “岂不是伤了芸娘的心?” 徐杰脑子“嗡”地一下。 芸娘,就是他这半年最为宠爱的那个艺伎,温声软语,又有才情,与其他风尘女子大不相同,是以极得他喜欢。 他写给她的信,何止一封! 徐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睁大了眼睛——沈延川去昌州,并非什么都没查到,恰恰相反,他查到了最 致命的东西! 那封信、那封信……只怕就是沈延川给徐凤池的! “至于另一封。”沈延川一顿,看向徐凤池,眉梢微扬,“徐大人既然能拿出来,自然不会有假。” “世子所言极是。” 徐凤池想起自己收到这封信时的震惊,心中轻叹。 他掀起衣摆,直直跪下。 “陛下,微臣不敢有瞒,这封信,实乃叶铮所赠。” 话音一落,短暂的死寂后,便是一片哗然! “叶铮!?哪个叶铮?!” “还能是哪个?自然是从前刑部那位!要不是为了替霍俞成求情,出了意外,时至今日,他怕早已坐上刑部侍郎的位置了!” “是他!可、可是他手里怎么会有霍俞成的这封信?” “这……我记得,当初就是他负责审理这案子的?莫非那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什么?” 众说纷纭。 徐杰早已经懵了。 这、这怎么还有叶铮的事儿!? 穆武帝面皮紧绷,眸色沉厉。 “叶铮既有此物,为何当初不呈!?” 徐凤池深深叩首: “陛下,并非叶铮有心隐瞒,而是……当初他也未曾来得及打开这封信,更不知信中内容。” 穆武帝拧眉:“你说什么?” …… “阿姐,你在看什么?” 叶云风从廊下走过,便瞧见叶初棠支起了窗子,临窗而坐,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木盒。 那木盒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边缘破损,孤零零挂着一个铜锁。 她似乎在出神。 听到声音,叶初棠微微 偏头。 叶云风瞧见了那木盒,有些疑惑:“这不是爹当初留下的盒子吗?阿姐你没送回青州?” 第401章 她死了 叶初棠轻轻颔首,眸中浮现几分隐隐怀念。 “爹娘和阿兄留下的东西本就不多,便留了这个在身边做念想。” 叶云风神色触动,似乎也被拉回了几年前的那个冬天。 那时候他真以为自己要死了,谁知阿姐竟带着他们在混乱中逃了出来。 那一晚他们差点被冻死在雪地里。 直到第二天早上,连日的大雪终于停下,天空难得放了晴,毫无暖意却刺眼的阳光洒落的瞬间,他才恍如隔世地意识到——他们竟然还活着。 三哥是第一个发现阿姐身上还背了个包袱的。 那包袱其实就是她随意从裙摆上撕下了一块布,随意打结包了起来的。 不过阿姐打的结很牢固,那包袱跑了一夜居然也没散开。 他问阿姐那里面装的什么。 阿姐说,是爹爹娘亲和阿兄的东西。 其中就有这个小小的木盒。 据说是爹爹特意留给交给阿姐的,让她务必好好保管。 叶云风虽然粗线条,可也知道当时形势危急,阿姐连暖和点的衣服和保命的盘缠都没来得及多带一些走,却唯独死死守住了这些东西,定然是十分重要的。 他和三哥都没再多问,几年过去,阿姐也从未再将那些东西拿出来。 也不知今日怎么…… 叶初棠忽然道: “对了,听说这几日,冯璋大人都没去国子监?” 叶云风一愣,点头。 “是啊!阿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叶初棠一手托腮,唇角微弯:“没什么,就 是觉得有点奇怪。冯璋大人在国子监一直恪尽职守,据说有时候连自己的府邸都不回,忙的晚了就直接在国子监歇着。如今竟一脸数日都没露面,真是稀罕。” 叶云风倒是不以为意。 “嗐,司业大人可以自由进出国子监,确实大部分心思都放在这了,不过偶尔忙一忙其他事儿也很正常嘛!” 其实他有点怀疑是自己之前惹了司业大人烦,人为了少见他,才不来的。 不过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 毕竟司业大人被惹恼以后,只会选择正面解决。 如果道理讲不通,那么司业大人也略懂一些拳脚,总归是不可能憋着这口气的。 叶初棠也没继续聊,只点点头。 也是。 多年前的账终于要算一算了,是得费些功夫。 叶初棠给自己斟了杯茶。 沁人心脾的清新气味飘散开来,雾气袅袅,给这已经浸染了几分凉意的秋日添了几分暖。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却是小五收了算盘,迈着小短腿跑过来了。 她两眼巴巴望向茶杯——旁边。 竟是空空如也。 小五原本满是期待的肉嘟嘟小脸顿时失去了笑容。 她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又可怜兮兮地仰头看向叶初棠。 ——阿姐难得自己泡茶,但若偶尔来了兴致,则会备上一盘糕点。 阿姐说这样的吃法,嗯……解腻! 虽然小五从没觉得哪个糕点发腻,但能跟着蹭到好吃的,她是很乐意的。 所以一看阿姐泡茶 ,她就立刻巴巴跑来了,结果——怎么什么都没有? 叶初棠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那点心思真是全写在脸上了,成日里惦记的就那点好吃的。 她戳了戳小五圆滚滚的小肚子。 “早上不是刚喝了一碗桂花小汤圆吗?这才多大会儿,又馋了?” 小五脸一红,抓住她的手,不好意思地扑倒她怀里,又拿小脑袋蹭了蹭。 摆足了撒娇的意味。 她感觉到了,阿姐今天好像心情很好。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说不定撒个娇阿姐就肯多给她吃了呢? 果然,叶初棠揉了揉她细软的头发,变戏法一般从抽屉里取出了一碟花生栗子糕。 刚摆在桌上,就有一颗圆乎乎的小脑袋从她怀中探了出来。 小五嗅了嗅,黑溜溜大眼睛放光——还是新鲜的! 阿姐真好! 叶云风在一旁看得酸溜溜。 小五想要吃的随时有,他呢?换本兵书都得先和司业大人斗上几个回合! 哎,真是兄妹不同命啊! 就在叶云风打算顺手牵糕的时候,一个丫鬟忽然匆匆跑了进来。 “二小姐!” 叶初棠抬头:“什么事?” 这些新招的丫鬟小厮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教,已经比之前强了不少,只是此时这番反应…… 丫鬟快步上前行礼,眉眼间依旧笼罩着未曾褪去的震惊之色。 “二小姐,叶、叶诗娴死了!” 叶云风瞬间惊住:“你是说叶诗娴!?她不是在牢里吗?怎么会死了?” 小五一口咬碎花 生,半个栗子糕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同样睁圆了眼睛。 她年纪虽小,却也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丫鬟顾不得擦额头的汗,忙解释道:“是官府传来的消息,说人是今天早上没的,可能是因为之前小产,受的打击太大,这些日子她都没怎么吃东西,身体虚弱,没想到竟然——” 说到这,她表情有些纠结,小心抬头看了叶初棠一眼。 “因、因为她已经没有家人了,所以、所以消息就递到了咱们府上。” 叶初棠和她毕竟是名义上的堂姐妹,现如今人没了,不管生前有多大的仇怨,总要知会一声。 叶云风回过神来:“想不到她最后居然落得这样的下场……” 原本明天就是她结案的日子,以她杀害高氏的罪过,除了死罪没有第二种可能。 谁知居然连这最后一天都没熬过去,死在了牢里。 叶初棠容色平静,似乎对此并不意外。 牢里的环境不是寻常人能忍受的,对叶诗娴而言,这是对她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但就算如此,她也不至于会不吃不喝。 估计……是她在牢里的日子太不好过。 杀害亲娘,哪怕是牢里那些穷凶极恶之徒,也是会唾弃的。 叶诗娴虽有几分心计手段,却从没和这样的人有过往来,怎么应付得来? 如今一死,某个角度来说,倒是免了不少痛苦。 对叶诗娴而言,未必不是一个解脱。 “阿风,备点银两。” 叶云风 拧眉:“阿姐还打算处理她的后事不成?” 第402章 风起于何 他厌恶叶诗娴至极,就算没有两家之间的那些龃龉,单单叶诗娴做的那些丧尽天良之事,他也再不想同这样的人扯上半分关系。 想想从前叶诗娴欺负阿姐多少次?阿姐竟还肯给她善后? 叶初棠转了转茶杯,这才淡淡一笑。 “我与她之间自然再无瓜葛,原本这事儿也轮不到我来操心。只是……二叔如今不方便,我总得把事儿解决了,回头也好有个说法。” 叶云风一愣。 还真是,他怎么忘了千里之外还有个被流放的叶恒呢! 不过他对这一家人都没什么好感,提起也是忍不住皱眉。 “阿姐还是太关照他们了,潼北何其偏远,他这辈子只怕都未必还能回来!” 每年都有人被流放潼北,死在那边的数不胜数。 这一去,基本就回不来了,一直到死。 叶诗娴生或死,叶恒知不知道又有什么要紧的? “就算他知道了,还能让人死而复生不成?” 叶恒自己都性命难保,更遑论其他! 叶初棠轻抿了口茶,黛眉轻轻扬起。 “凡事都有可能,任何时候,多做一手准备总是没错的。” 叶恒若知道他走后京中发生的一切,知道自己已经是家破人亡,孤家寡人,不知会是怎样一番心情? 他是不能让人死而复生,但他要是发疯,临终咬死几个人,也不是没可能。 “这份人情,将来我是要讨的。” …… “徐凤池,你莫非是在开玩笑吗?你既说这封密信是叶 铮给你的,又说他从未看过?这封信何其重要,叶铮既有,焉能不看!?” 蒋兆元沉声发问,摆明了不信。 “当年霍俞成的案子的确是由叶铮审理,若这封信真是霍俞成给他的,他为何不第一时间呈交上来,反而给了你!?而你又为何等到今日才拿出来?” 一番话问的不无道理,殿中众人面面相觑,也是满心不解。 是啊! 这么重要的证据,叶铮没理由一直藏着啊! 徐凤池垂首:“陛下明鉴,并非微臣故意隐瞒,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穆武帝眯起眼睛阿:“此话何意?” 徐凤池解释道:“当年霍将军身陷囹圄,已知自己是为人所害,因担心对方再下毒手,只得偷偷将这封信的存在告知叶铮。但当时叶铮并不知这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因为拿到那封信之前,霍将军便已经撑不住,在牢里病逝了。” 霍俞成先是被人下了毒,后在战场之上丢了半条命,遍体鳞伤的回来,直接被押送天牢严刑拷问。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折磨下活太久。 霍俞成甚至未能等到问斩之日,就咽了气。 很快,霍家全家抄斩,尽成亡魂。 叶铮在宫门外跪了那么久,不过枉然。 被贬官以后,他在离京前夕,偷偷去了霍家那个已经被封的宅院。 彼时人人都觉那里晦气,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俨然已成了一座鬼宅。 叶铮就是在那里,找到了那封信。 “霍将军当 时曾反复叮嘱叶铮,拿到那封信后绝不可以拆开,除非他离开京城。所以后来叶铮就带着信走了。他本该在抵达梧州以后再拆开看的,可惜——” 徐凤池一顿,心中长叹。 “遇难之前,他心中仍然记挂霍将军的叮嘱,将这封信转交给了叶初棠。” 听得这个名字,众人一静。 他们对这个女子,可不算陌生了。 回京不过大半年的时间,这名字已经传遍整个京城。 就连此次秋猎,陛下都特地允准她去了,甚至连三殿下的伤都是她看的。 如今徐凤池忽然提起,大家不约而同想起了那张清丽温和的脸。 谁能想到,她手里竟还藏着这么一件重磅证物! “叶初棠自然也不知这封信的内容。在她辗转三年,好不容易带着几个弟妹回京后,便将东西交给了微臣。微臣初看那封信,也是心中震动,不敢相信!” 徐凤池说到这,终于冷冷看了徐杰一眼,嘲讽开口:“那封信虽然没有落款,但那上面的内容,却不难猜出是谁所写。只是微臣惶恐,怎么都想不通,素来和霍将军交好的徐杰徐大人,竟会做出此等背信弃义丧尽天良之事!” 徐杰涨红了脸:“你胡说!” 看他还是不肯认,徐凤池也懒得与他争辩,兀自继续解释:“万般无奈之下,微臣只得暂且将这封信扣下,同时搜查相关线索。上天不负,终于在不久之前,让微臣看到了徐杰大人写给 芸娘的信件。那上面的字迹……若说不是一人所为,徐杰大人,你自己可信?” 徐杰胸膛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像是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然而他指着徐凤池手指颤抖,却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穆武帝终于沉沉开口:“不过一封连落款都没有的信件,霍俞成竟如此小心?” 傻子也能看出来这里面有问题了! 霍俞成没有公开这封信的存在,说明他担心信件上呈的过程出现意外,所以最终只告诉了叶铮一人。 至于他为什么会有这个担心……到底是戎马半生,自己被害到这般地步,还能猜不到什么吗? 徐凤池重重叩首: “陛下圣明!霍将军定然知晓,一旦这封信公之于众,必会掀起惊涛骇浪!而这风浪——只怕就在京城!” 否则,他绝不会要求叶铮离开京城才能看这封信! 徐凤池猜的到,在场诸人又有谁猜不到?! 都是官场上的老狐狸,谁比谁糊涂? 然而知道归知道,徐凤池这样直接讲出来,就相当于扯掉了那最后一层布,揭开了残酷血腥的真相! ——霍俞成之死,徐杰只是个幌子,他的背后,另有其人! 有一只无形的手,就那么轻而易举要了霍家上下百余口人的性命! 徐凤池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大殿回荡,只剩下一片僵冷的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穆武帝终于开口,声线冷沉,听不出情绪。 “那么,你以为,风起于何 ?” 第403章 世子何意! 这声质问无异于一道惊雷,沉闷炸响在众人耳畔! ——陛下这是认定徐杰身后有人指使了! 只是,这人会是谁? 众人齐齐垂首,噤若寒蝉。 其实这背后之人,说好猜也好猜,说难猜也难猜。 放眼朝野上下,能指挥得动徐杰的人就那么些个,从中筛选和霍俞成有仇的,就不难锁定。 可关键也在这——霍俞成生前乃是武将,豪爽大气,戎马一生。 武将信他敬他,文臣虽偶尔与他政见不和,却也大多忌惮崇敬。 最起码明面上看,霍俞成没有这样要想方设法置他于死地的仇敌。 那这人,怎么筛? “陛下,臣有一言。” 一道低沉的声音打破死寂,众人回头,却见发声之人竟是冯璋。 这位国子监的司业大人,仗着家世背景雄厚,平日里极为懒散。 他懒得和其他官员拉关系,大多数时间都待在那小小的国子监。 没想到今天这般时刻,他竟开了口。 冯承皱了皱眉。 “这里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退下!” 穆武帝抬了下手:“他难得开口,冯老且让他说便是。” 冯承垂首:“是。” 冯璋知道老爷子会拦他,任谁都看得出这情形已经是一滩浑水,掺和进去都没好。 可他不能坐视不理,毕竟这件事……他从一开始,就是事中人。 冯璋跪地:“微臣请罪!” 众人皆是一愣,不知道他这请的哪门子罪。 然而冯璋接下来的话,却令所有人震惊当场 。 “微臣罪一:当年通天关一战前夕,接到霍将军信报,未能辨认其信为假,错失驰援良机,导致霍将军孤立无援,大败于通天关!” “微臣罪二:事发之后,微臣意志消沉,未能第一时间查明真相,令得奸佞小人逍遥法外,得意至今!” “微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其他,只求陛下为霍将军平反!惩戒奸佞,还霍将军清白!陛下要如何惩处微臣,微臣皆愿领受!” 他这番话说的很快,且语气铿锵顿挫,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砸晕了。 短暂的死寂后,倒抽冷气之声纷起。 ——冯璋也疯了! 他竟主动请罪,要担当年通天关之战失礼之责! 更关键的是,听他那意思,居然还有人在他这里作梗。 若再加上前面的那些,这…… “先是下毒,后是故意哄骗霍俞成粮草充足,让他率先行军,最后居然还有内贼替换了霍俞成的求救信,导致援军迟迟未到……真是好一个局!” 站在前列,向来懒得掺和朝事的陈松石也忍不了了,震惊之余愤怒难当。 “这必定是有人故意为之,设下天罗地网,要霍俞成的命啊!” 外有强敌,内有叛徒,这种情况下,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是必死无疑! “这人到底与霍俞成有何种深仇大恨,居然狠辣至此,要将其杀绝!” 冯璋直起身,将目光投向了右前方。 “慕容大人,当年那个送信之人的胞弟, 似乎就在你手下做事。关于这件事,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慕容阳在冯璋站出来的那一刻就知道不好,可他也没想到,冯璋居然这么直接的点名道姓。 他心头一跳,立刻跪下:“陛下明鉴!那人两年前已经因为犯错被革职,其他的微臣实在不知!” 冯璋忽然就笑了。 “慕容大人,我都没说送信人是谁呢,你倒是一下就猜到了,真是厉害啊。” 慕容阳脸色骤变。 众人看向他的眼神也变得微妙。 沈延川挑挑眉,似是无意开口:“慕容大人跟随霍将军多年,是他的心腹,霍将军会派谁去送求援信,慕容大人会知道,好像也正常吧?” 冯璋唇角掀起一抹冷笑。 “世子所言不错,但却忘了一点:通天关之战,慕容大人可未曾同往!” 远在千里之外,慕容阳是如何知道这些细枝末节的!? 且冯璋不过刚提了一嘴,他就立刻对上号了,若说他不是有心,谁信? 慕容阳的心猛然下坠,寒意袭遍全身。 他终于意识到——今天的冯璋是有备而来! 慕容阳咬牙叩首: “微臣得霍将军赏识提拔,怎会做出此等背信弃义之事!” 冯璋忽而发出一道轻嗤,无不嘲讽的轻飘飘开口: “那这您就得请教一下徐杰徐大人了,我看他挺擅长的。” “你!” 徐杰突然又被拎出来骂,怒火攻心。 若非这是在大殿之上,陛下和百官皆在,他立时就要上去给冯璋一 拳! 当然,打不打得过就难说了。 他一个科举出身的文臣,真落在冯璋这等粗人手里,只有死路一条。 冯承警告地看了冯璋一眼。 “成何体统。” 这话虽是训斥,却并无追究之意,显然他也觉得自家晚辈说的有道理。 何况他训了,那其他人就不好再开口了。 蒋兆元脸色发青,生生咽下了喉间的话。 萧成煊心已经乱了,不断朝他递去求助的目光。 蒋兆元也是烦躁不已。 他哪里是不想管,是管不了了! 事情闹成这样,陛下怎会善罢甘休? 只怕这朝堂之上,都要被血洗! 果然,高居龙椅的穆武帝脸色冷沉,就那么冷眼看着这一番闹剧。 从今日情形来看,霍俞成的确是枉死的。 事实上除了他,除了霍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除了无辜殒命通天关的数万将士,还有许多人被牵连。 因为这件事而被改变了命运的,何止那些。 比如霍俞成那些浴血奋战的部下,比如曾为他求情而遭贬斥的叶铮。 比如…… 十四岁便家破人亡,与年幼弟妹死里逃生艰难度日的叶初棠。 沈延川神色平静,漆黑狭长的凤眸深处却泛着几乎浸入骨血的冷意。 他缓声开口,一字一句: “时隔多年,真相浮出水面,虽霍将军蒙冤枉死,但今时今日能沉冤昭雪,也算能告慰他的在天之灵了。另外,也终于能还二殿下一个清白。” 突然被提及的萧成煊打了个激灵,警惕而慌 乱地回头:“世子何意?!” 第404章 拂雪 沈延川看着他,倏尔一笑。 “世子慌什么,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有人设局陷害霍将军,造成如此冤案,甚至于还连累了二殿下,落得一个监管不力的罪名。说来,二殿下也是蒙了冤,不是么?” 他语调轻缓神色慵懒,仿佛不过随口一提,倒显得萧成煊反应过激。 萧成煊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咽了口唾沫,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紧了紧拳头,解释道:“原来如此。世子莫怪,本王也没想到,居然有人会如此费尽心思,设下死局置霍将军于绝路。” 沈延川轻轻颔首。 “正是。不过这种事情向来说不准,正如我当初遇袭,又如三殿下背刺,本来都好好的,谁知是得罪了哪路人,竟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萧成煊眼皮狠狠一跳。 这个沈延川!哪壶不开提哪壶! 其他的也就罢了,他为何要将老三被刺的事儿一起提及! 萧成煊飞快抬眸看了眼,穆武帝的脸色果然更冷。 本来父皇就对他有所怀疑,沈延川这话有意无意的,听在父皇耳中,不是更—— 萧成煊肺都要气炸了。 事儿要是他做的也就罢了,可他也不知道那些南胡刀客到底是哪里来的啊! 这怎么能混为一谈,把所有的屎盆子都忘他一个人头上扣!? 萧成煊急道:“这——” “好了。” 穆武帝冷声打断, “即日起,罢免徐杰户部尚书、绥南巡抚之职,打入天牢。户部左侍郎林雪平 暂理户部事务,兵部尚书缪盛兼绥南巡抚。” 徐杰脸上最后一丝血色彻底褪去。 “陛下!微臣冤枉!冤枉啊!” 穆武帝抬了下手,立刻有侍卫上前,剥去徐杰官府,强行将人拉了下去。 徐杰声嘶力竭,声音逐渐消失在大殿之外。 穆武帝的目光从下方沉沉扫过。 “给朕好好审!当年之事,究竟是谁指使,十天之内,给朕一个答案!” …… 十月底的京城,天气格外冷。 北方席卷,穿过街巷,带着几乎深入骨髓的寒意。 此时刚过正午,天空却阴沉沉的,乌沉的云层黑压压笼罩,犹如黑色即将降临的傍晚。 街上几乎没什么人,青石板路上空荡荡。 只一道纤细挺直的身影,迈着轻缓的步伐,一步步向前走去。 风卷起她的裙角,又翩跹轻落。 …… 顺天府门前,两个侍卫分站两侧。 寒风卷来,其中一人忍不住搓了搓发红的手。 “啧,今天可真冷!这还没到十一月呢,就冷成这样子,不知道到了腊月,又是个怎样的光景!” “谁说不是?之前还没觉得,这几日真是一天比一天冷!”另一个人抬头看了眼天色,“这天儿瞅着,该不会要下雪了吧?” “不会吧?” 京城的冬天虽然冷,却也极少在十月就下雪。 “我看……咦?” 那人正说着,忽然瞧见一道人影往这边来,不由惊讶出声。 “那女子瞧着……好似有些眼熟啊?” 另一个眼尖,已经 认了出来。 “那不是、那不是叶家那位二小姐吗!?” 不久之前,高氏之死闹得沸沸扬扬,顺天府的人对叶初棠可谓是印象深刻。 就算之前不认识,那天见过一面后,也都记住了。 二人说话间,叶初棠已经在门前站定。 她似是很怕冷,身着一袭藕荷色锦衣,肩上披了一件白色狐皮大氅,雪白的围领簇着一张温润清丽的鹅蛋脸,比起那凝脂雪玉般的肌肤来,竟还逊色几分。 满头乌发只用一只白玉海棠簪挽起,鬓如乌云,眸若星子,只往那一站,眼波流转,周身似盈一层看不见的气韵,无端端令周围的一切景致都消褪了颜色。 唯剩下她那一抹,令人不自觉凝视。 两个侍卫皆是看得有些呆。 还是叶初棠率先温声开口: “麻烦二位帮忙通传一声。” 清和平静的嗓音如溪流淙淙。 其中一人回过神来,终于想到了什么:“叶二姑娘可是为叶诗娴而来?” 叶初棠眉眼温和,轻轻颔首。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心中皆是感慨不已。 想当初,那叶诗娴闹得多厉害?杀了自己亲娘不说,还想把这罪名栽赃给叶初棠! 虽然后来真相大白,还了叶二姑娘清白,可也遭受了好一段时间的污名辱骂的。 这般深仇,她竟还肯来为叶诗娴处理后事。 要换做其他人,只怕恨不得将那叶诗娴挫骨扬灰了! “麻烦您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通报!” 叶初棠轻轻颔首。 忽然,她额角一凉。 她抬头看去,灰沉沉的天空下,一片莹白的雪花打着旋飘落。 一片两片。 越来越多的雪花轻盈飞下。 看守的侍卫睁大了眼睛:“下雪了!” …… 京城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格外早。 不过片刻,天地之间便已是茫茫。 街上越发空旷寂寥,只沉重规律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寒风卷着雪花落在脸上的时候,徐杰打了个寒颤,拽了拽自己的单薄的里衣,想要让自己暖和些。 他被当庭脱去了官服,只剩下这薄薄一层,如何抵挡得了这寒意? 不过沿着宫门走了一道,他的双手已经青紫红肿,唇色苍白,冷得忍不住打颤,牙齿咯吱作响。 “还不快点儿!” 旁边一个侍卫厉声喝骂。 换做从前,他们见了徐杰,必是恭恭敬敬。 但今时不同往日,短短半天,曾经尊贵的巡抚大人,便已是阶下囚。 自然是任人轻贱。 徐杰含着一口血,头发凌乱,神情恍惚,浑身上下又冷又疼。 他到这一刻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是怎么落到这一步的。 他分明是进京解决粮仓失火的麻烦的,按照计划,他应该还是绥南巡抚,安然无恙地回去,怎么、怎么…… 忽然,他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下意识循着看了过去,却忽然怔住。 前方的街道空旷寂寥,唯一个身着白色大氅的女子静静而立。 雪花飞扬,白白茫茫,她站在那,几乎和这片天地 融为一体。 徐杰没见过她。 可她却好像认识徐杰。 对视的瞬间,那少女黑沉清冷的眸微微弯起。 徐杰忽而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她、她——! 那少女却似乎对他的反应并不在意,微微偏头,如扫去一片无足轻重的尘土一般,随手拂去了肩上薄薄的雪。 第405章 为了接你 不知为何,徐杰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羞辱。 分明那女子容色淡淡,眼眸平静,可他就是感受到了那股子不以为然。 他张口欲言看,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走快点儿!” 旁边的侍卫狠狠推了他一把,使他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徐杰咽下唇齿间的血腥气,咬着牙站定,再次抬头的时候,却见那女子已经转身离去。 白雪纷落,那道纤细而笔直的背影如同精心勾勒的工笔画,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 徐杰一怔。 刚才他几乎要以为,这女子是故意在这等着他,可现在看来,却又好像是他想错了。 然而无论他如何想,都已经不重要了。 …… 叶初棠自然不是特意为了徐杰而来。 她只是顺便。 虽然这样的热闹难得一看,但她这段时间最不缺的就是热闹。 轻缓的脚步落在薄薄积雪之上,发出细微声响,那浅浅的痕迹又很快被覆盖。 叶初棠抬头,微微眯了下眼眸。 京城今年的雪,来得真是恰逢时候。 忽然,她停下脚步,朝着前方看去。 拐角处,一辆马车徐徐出现。 看到马车前面挂着的牌子,叶初棠挑了挑眉。 马车在她身前停下。 驾车的人从车上跳下,笑着行礼:“叶二小姐,好巧。” 叶初棠也笑了。 是巧,这样的天气,大多数人连门都不出,定北侯府的马车倒来得正好。 偌大的京城,居然也能“碰上”。 “云成大人今日怎的如此得 闲?” 她轻笑着开口。 云成觉得自己那点心思被看得透透的。 他轻咳一声:“突然下了雪,道路不便,天气又冷,小的便自作主张,遣了马车接主子回府。” 哦。 那位世子爷是挺娇贵的。 叶初棠点点头,往一旁让了让:“那就不耽误了,请——” 马车的侧帘忽然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掀起。 一张清隽绝伦的脸容映入眼帘。 不是沈延川,又是何人? 叶初棠佯做惊讶:“世子?原来云成大人已经接到您了啊?” 沈延川看着她演戏。 换做旁人,察觉不到他的气息很正常,但她不一样。 早在石滦城那一次,不,早在江陵,他就知道这女子虽然没有内功,却有着堪称恐怖的机敏。 她似乎总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危险的存在。 自然不会不知道他就在马车里。 之所以这般……估计是懒得打招呼。 “朝会早已散了。”沈延川开口,算是侧面解释,他此时此刻出现在这,并不稀奇,“不比叶二小姐诸事忙碌。” 他这话已经很明白了——他知道叶初棠今天都去了哪儿,也知道她去见了什么人。 叶初棠心内轻啧。 和这男人打交道,果然最是劳神。 她下颌轻抬,红唇微扬,似是也懒得迂回,摆烂道: “哪里,比不得世子绕半个京城来堵我辛苦。” 沈延川却没说话。 那少女站在雪中,黑眸清亮,却又静然幽和,仿佛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唯那雪白 毛茸的领子,衬着那被略微冻红了的鼻尖,平添几分难见的可爱。 好像触手可及。 一片晶莹的雪轻轻落在她小扇般的睫毛上。 沈延川听到它在他心底无声扇动,风声席卷。 他就那么静静看着她,挑了挑眉。 “不辛苦。” “本就是为了接你。” 第406章 哄人 叶初棠微微挑眉,似是有些受宠若惊。 “哦?” 沈延川看了眼天色:“雪天风寒,我先送你回去。” 叶初棠略作停顿,便从善如流地行了礼:“那便先谢过世子了。” 刚一踏入马车,叶初棠便感觉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她有些诧异的看了眼小几上的暖炉。 时日还早,沈延川便已经用上这东西了? 那层浸了暖意的淡淡檀香铺散开来,不过片刻,便将叶初棠周身笼罩的那层风雪寒意消融。 叶初棠在沈延川对面坐下,感觉周身都比方才暖和舒适了不少。 她轻声一叹。 这男人的日子,过得倒真是舒服。 “世子的人果然妥帖,这般大雪,车内却温暖如春。” 沈延川一手持卷,闻言动作一顿,抬眸看了她一眼。 帘外的云成听得这话,有些坐不住了,忍不住回头解释:“其实——” “既觉天冷,何必折腾这一趟。”沈延川道。 叶初棠眨眨眼。 这语气……听着怎么好像不怎么爽的样子? 谁惹他不高兴了? 不应该吧? 看方才徐杰那模样,今天的一切都应该十分顺利才是。 更何况,沈延川明明知道她今天出来作何。 “有些事情推脱不得,自然得我亲自来一趟比较好。”叶初棠也不避讳,“况且,若非今日迎雪出门,也不能看到方才那么精彩的一幕。” 沈延川看她坐在那,原本雪白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一抹暖色,此时更还有心调侃,一颗心这才稍 稍放下。 可一转念的功夫,胸口盘踞的那一股莫名的郁气更觉闷涨。 她的身体本来就受不得寒,却还如此不放在心上? 他凤眸微微眯起,语气平静淡然。 “这些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去处理就是,何曾值得你如此。” 叶初棠这下才意识到了什么,抬眸与他对视。 嗯……沈延川好像是因为她冒着风雪出门而生气的? 这个念头刚从脑子里划过,叶初棠就沉默了。 她很想问一句至于么?但看了眼对面男人眼角眉梢的淡淡冷意,她识趣地没开这个口。 ——她的求生欲向来拉满。 此时此刻,这个男人不好惹。 反复斟酌后,叶初棠轻咳一声:“我出门的时候也没想到今天会下雪。” 这话一出口,叶初棠就觉得不对——她怎么好像在跟沈延川解释? 这莫名心虚矮了一头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沈延川没说话,只又垂眸看起了手中的那卷书,眉眼清冷。 马车内的气氛莫名变得微妙起来。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 因为叶初棠从这辈子数到上辈子,这两段人生的经历里,也从没有过这种经验。 ——她好像做错了事儿在认错,而对方似乎还不怎么领情。 更关键的是,这种局面下,她居然还是心虚的那一个。 不对劲。 明明是他先说,是他来接她的。 怎么上了马车以后,局势就发生了逆转? 叶初棠顿了顿,终于耸了耸肩:“……行吧,我只是觉得今天下雪, 是个送人上路的好日子。” 她理了理毛茸茸的雪白狐领:“其实也没有很冷……” 忽然,她声音一顿。 ——等一下,好像哪里不太对! 她这话怎么好像是在哄男人! 第407章 我已经有了人选 不过沈延川没给她细想的空暇。 话锋一转,便提起了早朝发生的那些事儿。 不过寥寥几句,叶初棠已经能想象到当时的剑拔弩张。 “这么说来,徐大人还真有骨气,到了这一步,也不肯吐露分毫。”叶初棠活动了下渐渐回暖的手指,眉眼之间却并无意外之色,显然早已料到这结果。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么针对霍俞成,一定是受人指使,亦或说是利益驱使更准确。 如今到了这般地步,嘴巴竟还如此严。 沈延川淡道:“只怕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叶初棠轻叹口气:“可惜。” 徐杰若肯亲自指控,一定能将背后之人拖下水,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大概率是不会这么做的了。 “十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叶初棠随意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要在这十天内查清数年前的真相,不是易事,但找个替罪羊,却是绰绰有余。” 说到这,她顿住,抬眸看向对面的男人。 沈延川眉眼微垂,只抬手倒了杯温度正好的热茶。 叶初棠眉梢轻扬,心里已经有了底。 片刻,她微微笑开。 “看来陛下对这个儿子,还真是厚爱。” 沈延川没有反驳。 叶初棠撩起帘子,朝着外面看了一眼。 雪下得更大了,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街上空无一人。 只马车轱辘碾过薄薄积雪的声响渐次传来。 叶初棠的神色很淡,黑眸沉静无波澜。 其实她之前就有过 猜测,那人做的那些事儿,上面那位真的一无所知吗? 现在她终于能确定这个答案。 在那位看来,自己这个儿子不过是犯了糊涂,做了错事。 他虽生气,却也远没有要为了这些事儿处置他的想法。 小小惩戒一番,堵住悠悠众口便可。 也难怪那位有恃无恐了。 只凭这些,依旧无法撼动他分毫。 沈延川看着她。 他知道,这个结果不是她想要的。 停顿片刻,他道:“总之十天后,会有人为这一切负责。” 叶初棠放下帘子,偏过头来看他。 她唇角扬起一抹清淡的笑意,眼底却是清凌凌的一片。 “我知道。” 她弯了弯眼睛,像是噙了笑, “不过,我已经选出了最合适的那一个。” 如果和他们的想法背道而驰,那么——希望他们能喜欢这个“惊喜”。 …… “听说父皇今日在朝堂上发了好大的火。”萧岚曦坐在小圆凳上,小心打量着如贵妃的脸色,“二皇兄已经回府,还宣了太医,说身体不大舒服。” 如贵妃脸色紧绷。 她当然已经知道了这些事儿,过后第一时间让萧成煊回府待着。 “如此也好,多事之秋,还是少些麻烦的好。” 话虽这么说,她的眉头依然紧蹙,显然并未完全放下心中担忧。 萧岚曦柔声宽慰:“母妃也无需担忧,二皇兄向来身体康健,福泽深厚,即便偶有小病,也不会耽误他分毫,他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如贵妃看 了她一眼,原本郁结的心倒是舒展些许。 “还好有你。” 第408章 婚事 如贵妃拿帕子按了按嘴角。 “成煊这孩子从小懂事,从未让本宫操过心,可最近不知怎的,总染上麻烦。”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萧成煊这一年来一直不怎么顺。 单单是最近,他就几次惹恼陛下,这在从前是绝不会发生的。 今天若非她爹也在朝堂之上镇着,成煊怕是又要惹事。 萧岚曦抿了抿唇,柔声宽慰:“二皇兄文武双全,父皇对他一向看重,这才要求格外严厉。母妃无需担忧,二皇兄有分寸的。” 这话算是说到了如贵妃的心坎上。 她眉间稍稍舒展,轻叹口气。 “若只有这件事也就罢了,偏偏烈王刚在猎场遇刺,陛下心情如何好得了?连带着成煊日子也不好过。” 萧岚曦垂下眼,遮去眼底神色。 她当然也看得出来,烈王遇刺,父皇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她那位好二哥。 这种情况下,霍俞成的案子又被翻了出来,负责此案的萧成煊如何能置身事外? 顿了顿,她又抬眸。 “兄弟连心,三皇兄遇刺,二皇兄必定也是忧心至极,只可惜他正巧生了病,不能多做什么。只希望能尽快查清三皇兄遇刺之事才好。” 如贵妃眼神一动。 对啊! 成煊称病不出,倒是也正好避开了这件麻烦事! 既然陛下怀疑他,那就干脆什么都不管,让那些人查去好了。 他没做过,那这件事就搞不到他头上。 眼下这局势,静观其变才是最合适的选择! 这么一 想,如贵妃一下子感觉轻松不少。 她斜斜靠在金丝软枕上,这才正经有心思盘算起眼前萧岚曦的事情来。 萧岚曦虽然不是她亲生的,但好歹养在她跟前几年,这份情分总是有的。 最关键的是,萧岚曦年幼丧母,又因不受陛下喜欢,小时在宫里没少被欺负。 后来来到她这,日子才好过。 萧岚曦乖巧听话,虽然性子怯软了些,但总归是个懂事的,对她十分依赖亲近。 她说的话,萧岚曦没有不听的。 想到这,如贵妃放缓了语气,笑着问道:“不说你二哥了,倒是你,回京也有段日子了,可有中意的人?” 萧岚曦嘴角的笑意微微凝住。 她旋即垂下头,像是害羞般,轻轻咬唇。 如贵妃笑道:“本宫知道,说起这些,女儿家难免不好意思。不过这里也无他人,只我们母女二人,你同母妃说说,若真有喜欢的,本宫自会为你打听打听。” 她说这话的时候言辞恳切,眉眼舒展,似是真心。 可若她真的愿意以萧岚曦的心思为准,之前在猎场,也不会当着陛下和长公主等人的面问出那些话了。 萧岚曦安静片刻,才轻轻摇头:“岚曦离京许久,未能在母妃身边尽孝。如今只想陪在您身边,只要您不嫌我烦就好了。” 如贵妃拍了拍她的手:“你是个孝顺的,但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你今年已经十七,耽误不得了。” 萧岚曦眨了眨眼,抿唇一笑, 开玩笑般道:“叶家那位二小姐好像也十七了?她不也没商定婚事的吗?” 第409章 做主 如贵妃听到这个名字就心烦。 她殷红的唇扯出一抹似有非无的冷笑,原本艳丽的眉眼因着生出的嘲讽显出几分冷诮,透出凌厉。 “不过一介孤女,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 如贵妃是真的看不上叶初棠。 平时有外人在,她还会装一下,但眼下这里也没有旁人,她便懒得再做样子。 萧岚曦似是愣了愣。 “但……不都说叶二小姐医术高超,生意也做得风生水起,十分风光吗?女儿回京的时间虽然不长,却总听人提起,言语之间,皆是对叶二姑娘称赞敬佩。便是放眼整个京城,能与她相提并论的女子,怕也不多。” “她是有几分本事,但那又如何?” 如贵妃神色慵懒, “父兄皆亡,她下面还带着几个年幼弟妹,实在拖累。也就长公主给她脸面,她才能在京城有一席之地。” 众人皆知长公主对叶初棠不是一般的看重和喜欢,有这个靠山在,谁不得给那叶初棠几分面子? 但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她无根无靠,不过一介浮萍,这样的女子,又有哪家高门贵户愿意娶进门?” 萧岚曦顿了顿,略微放轻了声音:“……说来,她那两个弟弟,倒似也不凡?” 如贵妃轻嗤。 “两个毛头小子罢了,能成什么事儿?” 就算将来他们能靠着读书出头,也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情了,到那时,叶初棠还耽搁得起? 何况读书好,也不意 味着一定能平步青云。 他们那个爹科举出身,一路顺畅,最后不也落得一个枉死的下场? 如贵妃出身高贵,家族底蕴深厚,自然不会将这些微末底层放在眼里。 萧岚曦听到这,微微垂下了眼睛,似在沉思。 如贵妃打量着自己不久前刚刚染好的精致蔻甲,红唇微微掀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她在京城的确名声赫赫,如今去到何处,背靠着长公主府,倒也能得别人几分客气。但你瞧着,可曾有哪家愿意上门提亲的?” 萧岚曦默默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如贵妃所言并非没有道理。 现如今整个京城,谁没听过叶初棠的大名?谁不知道她自回京以后,风波不断,麻烦不停? 便是原本动了心思的,现在估计也动摇犹豫了。 ——美人是美,可也得有那个福分消受才行啊! 估计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敬而远之,退避三舍。 可…… 萧岚曦脑海之中闪过一张冷清的脸。 他……又是如何想的呢? 如贵妃却并未注意到她这瞬间的情绪,想起之前在猎场试探陛下的那次,又细细打算了半晌,才道: “谢家那边就算了,不是良配。京中好男儿多的是,只要你父皇更疼你些,必能给你指一门好婚事。” 若是从前,如贵妃是不会说这个话的,但一别几年,萧岚曦出落得亭亭玉立,又乖巧懂事,陛下明显比从前喜欢她了。 这样下去,选个能对成煊有助力的,自然最 好。 萧岚曦唇角微动,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也只是轻轻颔首,乖巧浅笑: “但凭母妃做主。” 第410章 牵涉 马车停在叶府门前。 此时已经停了雪,小厮已经将门前的积雪清扫干净。 看到那熟悉的马车,他们也已经习惯,恭敬行礼。 定北侯府与他们府上往来亲近,世子爷送二小姐回来也不是第一次,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叶初棠下了马车,同沈延川告辞。 “雪天路滑,世子一路小心。” 沈延川轻轻颔首,放下帘子,马车便渐渐远去。 叶初棠转身回府,来到庭院中,才发觉自己手里竟然还捧着沈延川的暖炉。 ……算了,改天有空再还他也不迟。 沿着走廊往前,丫鬟看到她回来,忙打了帘子迎她。 “二小姐,您可回来了!” 早上二小姐说要单独出门,没让人跟着,谁知下了雪,天气这么冷,若受了寒可就不好了。 叶初棠踏进屋内,却觉暖意铺面。 她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你们在这屋里生了炭火?” “是。三公子特意交待,今日风寒,天又阴沉,便让奴婢先生了炉子,免得等您回来受冷。” 那就不意外了。 阿言做事向来细心周到,便是这样的小事也处处妥帖。 叶初棠把手中的暖炉放下,指尖还隐隐泛红,如白玉之上染了一层薄薄的胭脂。 她道:“取笔墨来。” …… 一晃几日过去。 下过雪后,京城的天气越发寒冷。 然而看似平静的表面之下,却是无数暗流涌动。 数位朝廷要员共同弹劾举报,徐杰被查,上个月还风光无限的封疆大 吏,转眼之间变成了阶下囚。 拔出萝卜带出泥,这案子牵涉甚广,一时间人人自危。 谁都知道今上如今正在气头上,这时候,哪怕一点点小错,都可能会令自己陷入困境。 齐王府大门紧闭,似乎又回到了之前齐王被禁足的时候。 然而,和焦头烂额的萧成煊不同,受伤养病的萧成祁恰巧避开了这些风浪,在府中独得自在。 书房内,谢安白上下打量了萧成祁两圈。 “不是,你真不担心这毒啊?万一派去的那些人找不到解药,你这胳膊可就废了!” 换成普通人,尚且难以接受,更何况是身份尊贵的三殿下。 萧成祁却是一笑:“劳你费心。我倒觉得,找解药并非难事,只管等着便是。” 谢安白啧了声,靠在椅背上,一手打扇。 “你们倒都悠闲,一个二个,全都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一般。如今外面风声鹤唳,也就你们还有这喝茶的闲心了。” 萧成祁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 “哦?世子也闲着?” 谢安白知道那天朝会上发生的事儿后,立刻就去了世子府。 本来他还以为沈延川一定很忙,谁知人家正闲着品酒。 谢安白心急火燎,结果屁股还没挨着椅子,就被沈延川一句话赶了出来。 “没你的份儿。” 谢安白愤而出走,就来了这儿。 结果萧成祁胳膊绑着纱布,居然也半点不着急的模样。 “他闲着不是很正常?” 平日里能让沈延川上心的事儿 ,的确少之又少。 “有刑部和大理寺,他还费什么心。” 萧成祁却挑挑眉,露出一个微妙的笑来。 “哦?我还以为,这事儿牵涉叶铮,他必会亲自查个清楚呢。” 第411章 珍重至此 谢安白瞥他一眼。 沈延川和叶铮并无往来,这话说的着实没有缘由。 说是叶铮,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真正的关键——是叶家那位二小姐。 “即便他什么也不做,事情到了如今这一步,结局已经可以料定。” 谢安白嘿了一声,摸摸下巴。 更何况今日这情形,本就是那人的手笔。 他自然可以稳坐钓鱼台。 萧成祁却是不置可否。 沉吟片刻,他才道:“徐杰不会坐以待毙的。” 否则他绝不可能混到如今的地位。 谢安白挑挑眉:“那又如何?他这人素来谨慎,为官多年从无差错,可在朝堂之上,不还是被揪出了尾巴?” 人无完人,徐杰怎么可能真的一点错漏都不犯? 沈延川亲自去昌州的那一日,就已经注定了他的结局! “再说,他背后之人,只怕比我们还希望徐杰早点儿死呢。”谢安白轻啧。 说的也是。 萧成祁想起刚才的话,又看了眼谢安白。 谢安白大部分时间都在京城,对各路消息都灵通得很,也不知道—— “世子既然对叶二小姐有意,为何迟迟没有动作?” 谢安白反问:“你觉得呢?” 思索片刻,萧成祁很快猜到了一个原因。 “莫非……世子在等这案子了结?” 叶铮之死是桩冤案,沉寂数年,而今几经波折,才好不容易被重新提起。 牵扯到霍俞成,注定这不会是一件容易解决的事儿。 现在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叶铮是被无 辜牵连,若霍俞成能翻案,那叶铮的死也能找到答案了。 谢安白抿了口茶,待唇齿间的香气弥散开来,才道:“他自然有他的理由。” 萧成祁心头一跳,暗自震惊, 因为谢安白这回答,便是默认了! 他只是随口一猜,却不想沈延川居然真的—— “他竟肯做到这一步?” 萧成祁认识沈延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方行事风格他也多有领略。 那男人看似温雅清和,实则杀伐果决! 但凡他想要什么,从没有他得不到的。 更何况一个孤女? 以沈延川的家世样貌,甚至无需他多做什么,只消招招手,这件事便可成了。 可他没有。 萧成祁自然知道,叶初棠不是寻常女子。 她失去双亲,独自一人将几个年幼的弟妹拉扯大,又将他们带回京城,风生水起。 这当然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做到的! 她必定也在等这个案子的真相浮出水面,以告慰叶铮在天之灵。 至于婚嫁,很显然,她已全然置之脑后。 可…… 沈延川竟对她珍重至此,甚至甘愿就这样一直等着!? 良久,萧成祁忽而笑出声来,甚至忍不住连连鼓掌。 “好好好!他也有今天!真是一物降一物!哈哈哈哈哈嘶——” 不小心扯动伤口,疼得他一抽抽。 谢安白哼笑:“你也别得意的太早。别忘了,你可还欠着人家叶二姑娘救命之恩呢!人家以后要是成了一家子,你逢年过节都得多往定北侯府多 备一份厚礼!” 第412章 疯了 第412章 疯了(一更) 萧成祁一噎,眼睛一转,又笑着懒懒靠回椅背。 “人家叶二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本来也是要多多拜谢的。” 谢安白视线落在他的肩上,倒觉颇有意思:“你就这么信得过她?” 当日他虽未亲眼所见,但皇子受伤,牵涉极广。 从各方的反应来看,萧成祁这伤势的确不轻,可他自己却似乎并不十分担忧。 他是真觉得叶初棠出手,便能保住他这条胳膊? 萧成祁笑道:“叶二姑娘医术高明,更何况父皇忧心,特地派人去寻解药,如此已是难得,又何须忧虑过甚?” 得。 这一个二个的,还真都比他轻松。 谢安白拍拍袖子起身。 “那殿下就安心养着吧,我今儿也不好在这待太久,免得回头给老爷子知道,又得一顿教训。”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如今两位皇子明争暗斗,波云诡谲,稍不留神就要被牵扯进去。 他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保不齐晚会儿消息要传去几家。 萧成祁点点头,也未留他。 谢安白走出几步,来到门前的时候,却又顿住。 “对了。”他回过头来,若有所思,“你觉得……那位玉和公主,如何?” 萧成祁一愣:“怎么突然想起问起她来?” 谢安白催促道:“你只管说便是。” 萧成祁略作沉吟。 他对这位名义上的皇妹,其实没有太深的印象。 “我与她并不相熟,记忆里……倒是个软和怯弱的性子,安安静静的,不喜招惹是非。” 萧成祁有些奇怪地打量谢安白一圈:“怎的,莫非你对她——” “哎!打住!” 谢安白双手合揖,笑了一声:“京中好姑娘多的是,我可不敢高攀咱们这位公主。” 他这话说的有些古怪,萧成祁还想再问,谢安白却已经转身,只留下一句“好生休养着吧!”便很快没了身影。 萧成祁原地站定了一会儿,反复在脑海中回想秋猎当日的情形。 从头到尾,萧岚曦瞧着都没什么不对的啊…… 但谢安白与她素无往来,如此突然提及,实在奇怪。 想了一会儿,萧成祁索性放弃。 罢了,谢安白这人看似浪荡,实则做事极有分寸,也用不着他多操心。 …… 是夜,忠勇侯府。 谢安白刚一脚踏入庭院,就顿住了脚步,往自家老爹的书房看去。 这个时辰了,他爹居然还未就寝? 就在谢安白犹豫是直接过去告罪一声,还是悄无声息回自己房间的时候,便听得屋内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怒喝: “你说什么!?” 谢安白太熟悉这腔调了,但不熟悉的是,这一声居然不是冲着自己,而是—— “爹,您先消消气。” 谢安白愣了一下。 真是见鬼了,他爹这居然是在冲着他大哥发火? 要知道,他那位大哥因为自小身体不好,故而很得偏宠,加之极擅文章才学,更是连一声重话都没被训过。 今天这是…… 屋内又没了动静,谢安白这才注意,院子里伺候的人都被遣散了,只剩下两个他爹的心腹守在门外,眼观鼻,鼻观心。 谢安白不是很想凑这个热闹,转身就要走,偏他耳聪目明,极细微的动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屋内,谢沛压抑着愤怒的声音传来: “你真是疯了!敢牵扯到这件事里来!” 第413章 大公主 谢安白脚步一顿,眉心微敛。 他爹冲他发火甚至动用家法都是家常便饭,可却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对待过他大哥。 这…… 就在谢安白迟疑之际,谢安钧“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沉闷的一下,像是打在了谢安白心头。 “父亲息怒!” 谢安钧声音压得极低,几不可闻,但谢安白仍是听出了其中的紧张与惶恐。 谢安白回头,朝着那方看了一眼。 …… 书房内,谢沛怒目圆睁,恼恨至极地看着双膝跪地的谢安钧,因为愤怒,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他一手指着,恨声骂道:“你!你可知道这是犯了多大的罪!” 谢安钧跪在那,如此冰寒的天气,额头竟冒出冷汗。 他嘴唇略微发白,双眼无神,显然也是慌了。 “爹,我、我也没想到,事情竟会闹到如今这地步啊!谁能想到、谁能想到那徐杰竟然这般无用?自己做事儿不干净不说,还牵连出这一大串问题来!” “你还敢说!” 谢沛高高扬起手,临打下来的时候又担心引起外面人的注意,生生忍下。 “那徐杰是什么人!我早就跟你说过,此人奸猾狡诈,不堪共谋!你居然还与他私下往来!现如今,他被压入天牢,但凡吐出点什么,你又当如何!” 谢安钧从小受宠,从来没有被这样责骂过,心中又是伤心又是愤懑。 他咬咬牙:“他不敢,他不会说一个字——” 谢沛冷声打断他的话:“你别忘了,此次是大理寺和刑部一同会审!你以为徐凤池是好糊弄的?他为了替叶铮翻案,蛰伏数年,一朝揭露,便将徐杰扯下马!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他手里就那些东西吧?” 他冷笑一声,从桌案上攥起一沓信。 “若非麟儿无意翻出,我还不知,你与徐杰关系竟如此紧密!短短几年,来往书信便多达十数封!” 谢安钧心虚起来,张了张嘴,才颤抖着声音为自己辩驳:“爹,这、这些只是寻常信件,想必您也已经看过了,并无其他啊!” 徐杰十分欣赏谢安钧的文章,还曾特意登门拜访,两人相谈甚欢。 后来徐杰去了绥南,两人不便见面,就改成书信往来。 这些信谢沛的确已经打开看过,表面上看,的确只是寻常朋友信件,可谢沛是什么人? 他要是连这点猫腻都看不出来,也不可能稳坐忠勇侯的位置了。 “并无其他?”谢沛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你敢说,他的那些事,你一件也没有参与过!?尤其——” 他深吸口气,又将声量压低,每个字都像是齿缝中挤出来的一般。 “尤其,霍俞成之死——” “爹!” 谢安钧立刻抬头,又惊又惧。 “儿子没有!儿子真的没有!” 迎着谢沛那双苍老却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他心颤了颤。 “……起、起码霍家的事儿,真的与儿子无关啊!” 谢沛就那么看着他,眼底尽是失望。 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个儿子是个聪明的,却不想竟也有如此犯蠢的一天。 谢沛闭上眼,良久,才沉声问道: “那么,与大公主也无关么?”(本章完) 第414章 谢家 谢安钧眼皮重重一跳。 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出声:“父亲怎的会这样问?” 大公主,便是如今的华宁公主,也是谢安钧的夫人,萧佳宜。 更重要的是,她还是如贵妃的掌上明珠。 谢沛声色俱厉:“你只要说,有!还是没有!” “自然是没有!” 谢安钧打了个寒噤,直起身仰着脖子,一字一句。 “儿子知道轻重,怎么会将她牵扯进来!?” 谢沛与他四目相对,良久,才终于眯了眯眼睛。 “啪”地一声,谢沛将那一沓信件掷在桌案之上。 “你还不算彻底糊涂!她身份敏感,又是个骄纵任性惯了的,稍有不慎,便会扯出一大堆的麻烦来!现在如贵妃和二殿下本就处境不好,万不可再有差池。” 霍俞成的案子和萧成煊脱不了关系,圣上下令彻查之后,那位就一直待在府内没有出过门了。 华宁公主与他一母同胞,若她被人纠出问题,那么萧成煊也不会干净。 谢安钧垂下头,掌心已经满是黏腻的汗水。 “儿子派人去天牢打探消息,也没其他意思,只是想着、想着毕竟朋友一场,能力范围内,让他好过些而已……” “蠢货!” 谢沛骤然打断他的话,急火攻心, “陛下给的十日之期马上就到!该审的不该审的,怕都已经过了好几遍了!那徐杰是生是死,都是他的命数,哪里还轮得到你来操心!你可知道,你派人去为他疏通关系这事儿,一旦被那些人知晓,会是个什么下场!” 满朝文武,和徐杰交好的何止他谢安钧一人? 可这时候谁出头了? 个个都巴不得从来没和徐杰有过来往! 谢安钧倒好!还顶风作案! “你莫不是以为,全天下只你一个聪明人!就你那点手段,还真瞒得过大理寺那些人吗!若非我及时拦下,这会儿你也要进天牢了!” 谢安钧从没被人这样骂过,偏偏这人还是自己老子,只得忍下满腹憋屈。 他当然知道徐杰这次生死难测,寻常人一旦牵连进去,就没什么好下场。 可这事儿和他那位亲小舅子有关,他怎么能真的坐视不理? 屋里那位为自己弟弟担惊受怕,夜不能寐,加上他自己也有私心,这才偷偷派了人去打探消息,也好做应对。 只是没想到被他爹半路拦了下来。 当然,这些话是绝对不能讲出来的。 谢沛不知他心中所想,见他垂着头不说话,以为他知错了,心下也是一软。 毕竟是寄予厚望的嫡长子,如果不是真的气疯了,他也不会如此严厉训斥。 “罢了!你且回去吧!此后再不许沾染此事!” 谢安钧如蒙大赦,当即叩首:“儿子知错!谢父亲宽宥!” 谢沛挥挥手。 谢安钧躬身退了出去,小心合上房门。 房间内再次安静,谢沛扶着桌子缓缓坐下,良久,才一声长叹。 非是他不近人情,实在是忠勇侯府本就如履薄冰,不能再出半分差池。 本以为老大是个聪慧的,他也一直寄予厚望,可今天他才猛然发觉,自己似乎判断失误了。 这偌大一个谢家,怎能安心交付给他?(本章完) 第415章 美梦 书房的灯熄了。 庭院内越发寂静,只有冷淡的月光无声洒落,在屋脊上镀了一层薄冷的霜。 似有一阵冷风吹来,卷起门帘一角,又徐徐落下。 谢沛陡然感觉到一股寒意,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朝着外面看了一眼,眉头蹙起。 外面什么都没有。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按了按额角。 大约是因为被老大气昏了头罢……才这般疑神疑鬼。 谢沛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绕到屏风后的床榻上休息。 这一晚他睡得并不好,模模糊糊像是做了一夜的梦,醒来却又什么都不记得了,只头疼得厉害。 天还蒙蒙亮,谢沛便起了身。 今天要上朝会,更重要的是,今天是十日之期的最后一天。 也就是说——徐杰的案子,或者说霍俞成的案子,要有说法了! 谢沛换了官服,正要上马车的时候,才想起什么般站定脚步,侧头问道: “安白昨日还是没回来吗?” 小厮垂首,有些胆怯地点了点头。 二公子风流浪荡,不怎么着家,最近外头风声紧,侯爷训斥了一顿,二公子才多回来了几次。 不过没坚持多久,昨日又是一夜未归。 谢沛本就心气不顺,闻言更是烦躁,狠狠甩袖:“这个逆子!真是顽劣不堪!” 一众下人自是不敢多说一句。 谢沛气不过,这一时半会儿也拿谢安白没什么办法,朝会可耽误不得。 他青着脸上了马车。 待车辙声响起,谢沛的心情才慢慢平复。 想到今天要面临的局面,他重重叹了口气,阖上眼帘。 但愿,不要有什么意外发生…… …… 叶初棠今天也起了个大早。 小五还在睡梦之中,听到动静,便艰难地睁开了一只眼睛。 ——阿姐今天要出门么? 但她很快发现,叶初棠并没有出去的打算,反而简单收拾妥当后,温了一壶酒。 ……酒? 闻见那淡淡的清冽气息,小五终于彻底醒了。 她裹着厚厚的被子,睁圆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闲坐在窗边的阿姐。 叶初棠回头,眼睛弯了弯,唇角扬起一抹笑意。 “起了?” 屋子里烧着暖炉,小五不觉得冷,反而觉得暖烘烘的。 她给自己穿好衣服,便踩着鞋子噔噔噔跑到叶初棠身边,扑在了她腿上,仰头歪着脑袋看叶初棠,带着几分好奇。 ——阿姐今天好像心情很不错呢。 不过最近她们都待在家里呀,好像也没发生什么事,阿姐这是哪里来的兴致? 要知道,阿姐平常可是不会自己一个人饮酒的。 似是看穿她的心思,叶初棠轻笑一声,葱白的手指在小五鼻尖轻轻刮了一下。 “昨天做梦,梦见今日喜事临门,所以先庆祝一下。” 小五有点懵。 ……就这样? 叶初棠倒了一杯刚刚温好的酒,馥郁甘烈。 回京之后,她的确许久没有这样清闲又快意的时候了。 她端起酒杯,又忽而顿住,冲着小五轻轻眨了眨眼睛,轻声道—— “是很开心的梦哦。”(本章完) 第416章 告发! 天阴沉沉的。 一众朝臣朝大殿徐徐前行,同往日的寒暄不同,今日所有人都自觉闭上了嘴,在冷风中保持缄默。 只听步履匆匆。 谁都知道今天的日子不一般——徐杰与霍俞成之案,今日便是十日之期。 陛下要一个答案,那么无论如何,今天都必定会有一个结果! 寒风卷来,谢沛深吸口气,只觉那股子寒意几乎要侵入肺腑。 余光里一道熟悉的人影,他微微偏头。 慕容阳与他对视一眼,便很快低头行礼。 谢沛颔首,心思却始终无法安定。 他抬头向前看去,只看到大片阴沉的云层堆积而来,似乎要将一切笼罩。 大殿巍峨伫立,却莫名泛着寒意。 …… 一到殿中站定,谢沛便第一时间看向站在前面的萧成煊。 风口浪尖,萧成煊最近基本上都待在府中,就连谢沛,也是今日才看到他。 萧成煊瘦了些,脸色似有病容,但如此模样,倒是令他五官越发锋利,与陛下更多几分相像。 谢沛心中一叹。 不怪陛下对这个儿子格外青睐。 文韬武略暂且不说,单单是这模样和脾气,萧成煊是最像他的。 今日若能平安,那…… “陛下驾到——” 李公公一声高唱,打断谢沛的思绪。 伴随着那道明黄色身影的出现,所有人齐齐跪拜。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穆武帝面无表情地环视一周,犀利冷沉的目光有如实质,沉沉压在众人心头。 良久,他才沉声开口 : “徐凤池。” 徐凤池当即出列:“微臣在。” 穆武帝眯了眯眼:“朕让你们查的案子,你查的如何了?” 此话一出,整个大殿的空气都似乎凝固了。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看向了徐凤池,心思各异。 十天时间实在是太短,要去彻查数年前的冤案,何其困难? 但陛下态度强硬,徐凤池今天若是给不出一个结果,怕是也不好交差。 一片寂静中,只听徐凤池垂首应道:“启禀陛下,徐杰谋害霍俞成一案,微臣等已经查得证据,确证无疑!” 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的声音清晰落入在场每个人的耳边: “徐杰当年的确曾与人同谋,栽赃陷害霍俞成,致使霍家满门蒙冤!” 此话一出,四周更静。 这其实已经是众人公认的事实,但关键是——仅凭当年徐杰一人之力,并不足以完成这件事。 背后显然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控一切! 只是……这个人,究竟会是谁!? 穆武帝容色冷肃:“同谋?是谁!” 如此欺上瞒下,祸害忠良,是为大罪! 徐凤池屏住呼吸,缓缓抬头。 他的视线从前方的某个身影之上扫过。 萧成煊忽然觉得脊背一凉,莫名打了个寒噤。 就在这时,徐凤池终于开了口: “徐杰在狱中亲口承认,当年乃是奉齐王之命,设计陷害霍俞成!霍家上下百余人命,皆陨在齐王之手!”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如同惊雷,狠狠在众人心头炸 开! 第417章 龙怒 萧成煊只觉得当头棒喝,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他猛然转身:“徐凤池!你别信口雌黄!” 徐凤池却是直直望向前方,神色坚定: “微臣所言,句句属实,还望陛下圣裁!” 所有人都惊呆了。 虽然在此之前便有传言,霍俞成的案子和萧成煊脱不了关系,可真正听到徐凤池说出这番话来,还是令人心神俱震! 陛下可还在龙椅之上高坐! 徐凤池就这样弹劾他最喜欢的二皇子,实在是太胆大了! 萧成煊心如火烧,扭头看向穆武帝。 迎上那双冷肃漠然的眼,他打了个寒噤,立刻掀起衣袍跪下。 “父皇!儿臣冤枉!” 膝盖重重砸在地上,一道闷声,也像是砸在了众人的心头。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不会平静,可也没想到,竟会掀起这么大的风浪啊! 穆武帝的目光沉沉落在徐凤池身上。 终于,他缓声开口: “你说,霍俞成之案的幕后主使,是齐王——证据呢?” 徐凤池从袖中取出一份卷宗,一字一句道: “回陛下,这是徐杰的证词。当年他是如何受齐王指使,里应外合,谋害霍俞成,皆交待得清清楚楚!” 他深吸口气,继续道: “从霍将军离京前夕的那场酒宴,到后来行军途中被人背叛陷入陷阱,再到最后困死沙场,毒发伤重……环环相扣,势必要将霍俞成置于死地!” 萧成煊脑子“嗡”地一下,一口血涌上喉间,几乎吐出。 他的手开始 不自觉地颤抖,整个人如坠冰窟。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怎么会?! 徐杰怎么会说出这些话来! 他疯了吗! 萧成煊开始疯狂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以他之前对徐杰的了解,这种情况下,徐杰就是死,也绝不会吐露半句! 可现在—— 穆武帝盯着那卷宗:“呈上来。” 李公公连忙应声,快步将那份卷宗取走,转身双手呈递。 纸张被掀开的细微声响,此时在这偌大的殿中,竟也如平湖惊雷,震得所有人噤若寒蝉。 穆武帝一页页翻看着,下方站着的许多人,早已是汗流浃背。 萧成煊就那么跪着。 谢沛眉头紧锁,一颗心也悬了起来。 怎么今日这苗头直指齐王? 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可徐凤池这个人,他是了解的,那是块硬骨头! 如果不是真的有着充足的把握,徐凤池绝对不会当众揭发齐王! 何况徐杰那份证词……谁知道他还说了些什么!? 想到昨天晚上的事儿,谢沛更觉浑身紧绷,难受至极。 忽然,他一愣。 ——不对啊! 那位定北侯世子,今日怎么没来? 察觉到这一点,谢沛莫名不安。 他又仔细环视一圈,这才确定沈延川今天真的没来! 这么重要的日子,沈延川怎么会缺席? 然而不等谢沛想明白,便听得穆武帝一把将那份卷宗摔了出去,怒声骂道: “放肆!” 文武百官齐齐下跪。 “陛下息怒!” 然而穆武帝顾不得这些了 。 他脸色发青,豁然抬手指向萧成煊。 “孽子!” 第418章 佐证 萧成煊不知道那份证词里究竟写了写什么,但很显然,他已经被扯进去了! 他忍着心头慌乱,叩首为自己申辩: “父皇!儿臣当真是被冤枉的啊!儿臣与霍将军素无恩怨,怎么会下此狠手!?” 短暂的震惊后,众人也是面面相觑。 是啊! 萧成煊和霍俞成虽然说不上多亲近,却也绝对算不上仇敌。 他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取霍俞成性命? 尤其当时这案子还是他亲自督查,他若在里面动什么手脚,不是一查一个准? 怎么说,都说不通啊! 慕容阳也当即上前:“陛下息怒。这卷宗不过是徐杰的一方之词,不可全信,其中或有内情,也未可知啊!” 这话也并非全无道理。 徐杰是死定了的,这个时候,他突然爆出这些惊天内幕,谁知是真是假? 栽赃陷害,在官场上也是用惯了的伎俩…… “慕容大人的意思,是微臣审问有误,拿了假的东西来敷衍圣上?” 徐凤池突然开口,言辞之间锋芒毕露,竟是对这位正二品的都指挥使,没有半分怯意。 慕容阳当即拧眉:“我没这么说!” “您方才那话,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徐凤池眸子微微眯起,眼底似有冷芒,“都察院上下彻夜不休,连同刑部仔细审查,未敢懈怠分毫。怎么到了慕容大人这里,就成了不可信之物?” “你!” 慕容阳一时语塞。 他位高权重,何曾轮得到徐凤池这种级别来噎! 深 吸口气,慕容阳压下心头火气,沉声道:“兹事体大,我也是出于谨慎。那个徐杰,狡猾奸诈,毫无信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徐凤池倒笑了。 “慕容大人这倒是说对了,那徐杰的确是个不忠不义之徒。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竟连自己的同乡恩人都能背叛。” 他说着,目光一转,落在了依旧在那跪着的萧成煊身上。 “短短三年,徐杰接连高升,若非有人相助,他焉能如此平步青云?” 傻子都听得出来,这话是在指代萧成煊。 但萧成煊自然不能承认。 他垂下头,脑子飞速运转。 眼下这局面,他必须先把自己摘出来! 就在这时,谢沛也开了口:“陛下,齐王殿下所言不无道理。仅凭徐杰一人证词,怕是不够。但相信以徐大人的为人,必然也不会作假。可惜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许久,物是人非,有些事情,只怕永远也查不清楚了……” 他这话看似中立,其实还是在为萧成煊开脱。 ——和当年那个案子相关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如何查起? 何况如果真的是萧成煊做的,以他的手段,定然不会留下痕迹。 就算徐杰认罪,甚至指认他为幕后主使,没有更多的证据,一切也还是白搭! 众臣暗暗交换视线,也都在心中盘算着,如此局面下,该如何表态抉择。 一时间,朝堂之上陷入诡异的气氛。 终于,穆武帝盯着徐凤池:“徐杰所言, 可有其他任何证据佐证?” 第419章 证人! 穆武帝当然不会仅凭一份卷宗就定了自己亲儿子的罪。 尤其还是牵涉如此之广! 回想起方才看到的字字句句,穆武帝胸口越发憋闷。 他余光扫了萧成煊一眼,看着那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浑身血液都仿佛涌上头顶,胀得他太阳穴“突突”直疼。 萧成煊自然也感受到了这股压力,一颗心高高悬起。 大殿之中一片死寂。 终于,徐凤池的声音打破寂静。 “微臣手上,暂时并无其他证据。”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愣住了。 就连萧成煊也睁大了眼睛。 他怎么都想不到,徐凤池竟然会说出这句话来。 没有证据? 短短十天,能得出这么一份证词已是不易,哪里还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再去搜寻证据? 所有陈年旧迹,都早已湮灭在时光的灰尘之中。 再想探寻,谈何容易? 想到这,萧成煊激烈的心跳终于平复,找回了自己的神魂。 只有徐杰的证词,什么都说明不了。 这案子,终究还是不能翻的! 萧成煊心中冷哼,回过头去,眼底闪过一抹阴沉。 “徐大人这话说得轻松!你没有证据,却如此笃定徐杰所言,字字句句都是真的吗!?诬了我的名声不要紧,可若将案子办成冤假错案,徐大人,你可担待得起!?还有苏圩!” 他突然将苗头指向了一旁从进来后便没有开口的苏圩。 “大理寺就是这么办案的吗!?” 他不是傻子,这份卷宗今天能呈递上来 ,苏圩必定也在其中使了力! 以前还没察觉,可自从徐杰案发,萧成煊才惊觉,这个看似不近人情古板刚直的苏圩,竟也和徐凤池等人是一伙的! 苏圩闻言,却是不动如松,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这让萧成煊越发恼怒。 他眯起眼睛: “霍将军当年遭小人戕害蒙冤,我未能及时察觉,是我之失!但若说这一切都是由我指使,那我绝不会认!倘若谁想浑水摸鱼,将这盆脏水泼到我头上来,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一番话说的倒是铿锵有力,底气十足。 就连一直小心围观的众多朝臣也动摇了。 看齐王这架势,似乎真是清清白白的,可大理寺和都察院联合查案,徐凤池和苏圩也都是出了名的狠角色,怎么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就在这时,徐凤池突然直起身来。 “陛下,这十天来,臣等奉命查案,日夜不休,的确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搜寻更多证据。但,臣虽无证据,却有证人!” 大殿中陷入短暂的寂静。 萧成煊先是一惊,飞速在脑海之中过了一遍后,又安下心来。 证人? 该死的都已经死了,徐凤池还能找出什么证人来? 这话估计也只是拿出来撑场子的罢了—— 穆武帝眼眸微眯: “证人,是谁?” 所有人齐齐看向徐凤池。 当年的案子何其隐蔽,以徐杰谨慎的性格,哪里还会让所谓的“证人”留到今日? 徐凤池似对那些目光毫不介怀。 他 挺直脊背,一字一句道: “证人便是——” “前大理寺少卿:叶恒!” 第420章 死了! 听到那个名字,萧成煊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难以置信地回头。 众人也懵了。 谢沛忍不住问道:“叶恒?徐大人所说,可是……被流放潼北的那个?” 徐凤池神色平静:“自然。” 除了那个,还能是哪个? 看他如此笃定的模样,萧成煊瞬间慌了——因为叶恒是真的知道太多了! 但很快,萧成煊转念一想,叶恒已经死了啊! 如此,还有何可惧? 他垂下眼帘,遮去眼底的波澜,警惕地保持缄默。 然而心中,却已经松懈下来。 徐凤池这一招,不过徒劳! 殿中众人也是面面相觑。 许久未曾听到这个名字,如果不是徐凤池今日再次提起,很多人估计再也不会想起这个人的存在。 但…… “叶恒如今被流放潼北,千里之遥,要将他召回京城,怕是也需要一些时日啊。” 有人忍不住开口。 “那又如何?事关重大,只要让他回来当面对质,便可知真假!” 只要能查清案子,召个人回来又有什么难的? 穆武帝也没想到这事儿居然又将叶恒牵扯了出来,沉吟片刻,才侧首问道: “算算时间,叶恒这会儿应该已经到潼北了吧?” 站在旁侧的李公公张了张嘴,神情颇为难堪。 无他。 只因他先前便已经接到消息——叶恒早已死在了去往潼北的路上! 可这事儿他并未上报。 每年被流放的人那么多,一个叶恒又算得了什么? 这种一旦离京,十有八 九都是回不来的,他当然不会多费心思,再在陛下面前提及。 可谁能想到,这才过了没多久,居然又…… 穆武帝注意到他的神色,眉头拧起:“怎么了?” 李公公出了一脑门的冷汗,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如实禀告:“陛下,叶恒……已经死了。”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静了一静。 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惊愕之色。 毕竟叶恒的案子之前在整个京城都闹得沸沸扬扬,在场谁人不曾听闻一二? 可没想到,再次等来的,却是他的死讯! 穆武帝显然也没想到会闹这么一出,顿时惊怒:“为何之前未曾禀报?” 李公公慌得脸色都有些发白,下方一众人等也连忙齐齐跪下。 “陛下息怒!” 李公公叩首,声音微微发抖:“是奴才的错!未能及时禀报陛下!求陛下责罚!只是、只是那叶恒的确在抵达潼北之前,便死在了途中,实在、实在无法再活过来回京作证啊!” 穆武帝神色极其难看。 但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 那些犯了错的官员流放在外,是生是死全凭命。 身为天子,他平日里已经够忙的了,下面的人当然不敢再拿这样的“小事”来打扰。 只是这次叶恒死了,却是有些麻烦…… 萧成煊心中暗暗得意,庆幸自己躲过一劫。 他做事向来周全,又怎么会给自己留下后患? 叶恒无法复活,徐杰说的那些,便永远无法被证实了! 徐凤池的目 光从萧成煊的身上缓缓扫过。 随后,他抬起下颌,一字一句道: “陛下,据微臣所知,叶恒并没有死,而是好端端的活着。” 一言落,众人惊! 萧成煊瞬间回身,震惊失声:“不可能!他分明已经死了!” 话说出口,他才惊觉自己的失态。 一道冰冷的视线从龙椅之上沉沉落在他肩头。 苏圩一成不变的脸,也终于有了表情。 “齐王殿下为何如此笃定?莫非是您亲眼看着叶恒咽了气的?” 萧成煊登时噎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众目睽睽,萧成煊简直如芒在背,急忙解释:“我只是觉得他们绝不敢蒙骗父皇罢了!既说他已经死在去往潼北的路上,那绝对不会有假!” 苏圩似乎扯了扯嘴角,似讥似讽。 徐凤池道:“齐王殿下多心了。叶恒的确是差一点死了,可谁知他命大,在被同行人抛弃之后,竟被路人捡走,活了过来。” 什么路人! 潼北之路的十月大雪纷飞,冰寒彻骨,连鸟兽都绝了踪迹,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冒出什么路人来! 这分明是早有人设局,等着他! 更甚至……有人从叶恒出京之前,就已经在暗中追踪,只等这一刻! 萧成煊手都颤抖了起来。 有人预料到他会对叶恒下手,提前布局,今天——便是收网之时! 城府之深,计谋之诡,所思之远……实在是令人脊背发寒! 然而此时此刻,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要怎么说? 他的 人确认,叶恒已经死了,怎么现在——莫非是鬼! 在场其他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怎么方才说人死了,这会儿又说人还活着? 而且……徐凤池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一直在京,怎么会对千里之外的事情了如指掌? 穆武帝面色沉肃。 到了这会儿,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徐凤池这次是有备而来! 十天,他不但从徐杰那搞出了一份证词,甚至还找到了叶恒来做人证! “你说,叶恒还活着?” 徐凤池道:“微臣不敢隐瞒圣上,叶恒的确还活着,而且如今——就在京城之中!” 一时间,不少人倒抽冷气。 徐凤池这意思,分明是—— 所有人噤若寒蝉。 本该流放潼北的犯人竟然又出现在了京城,万一陛下追查,谁担待得起!? 这时候自然能避则避! 徐凤池却好像根本没觉得自己这句话有多么骇人,弯腰叩首: “求陛下宣证人叶恒进殿对质!” 第421章 对质! 箭在弦上。 此时此刻,不管叶恒是怎么死而复生的,也不管他到底怎么从潼北回到京城的,穆武帝已经别无选择。 他深吸口气。 “将人带上来!” 萧成煊脑子都要炸了。 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回头朝着大殿之外看去—— 宫闱重地,他倒是要看看,叶恒一个罪臣,要如何悄无声息地进来! 满堂寂静中,似有脚步声不疾不徐传来。 萧成煊的心像是被什么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忘记,只睁着眼瞧着。 下一刻,一道颀长挺拔的雪色身影,映入众人眼帘。 看到那人的瞬间,萧成煊心脏“突突”猛跳了一下。 那竟是—— “定北侯世子!?” 有人按捺不住,震惊出声。 那人长身玉立,一袭雪白大氅随风轻扬起衣角,行走间端的是通身的清贵气派。 不是沈延川,又是何人!? 谢沛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难怪今天早朝没看到沈延川,原来……是在这等着的! 无数目光落在身上,沈延川却似乎毫无所觉,于殿中站定行礼。 穆武帝看着他,微微眯起眼睛。 “你先前和朕告假,说今天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却不想,竟是和叶恒有关?” 听他话中之意,似有责备。 沈延川双手抱拳: “陛下督令彻查霍将军之案,叶恒与此案相关,更甚至会是最重要的那个人证,微臣自然不敢松懈,还望陛下见谅。” 话说到这,穆武帝也想不出什么反驳 的话来了。 ——毕竟沈延川说的都是实话! 穆武帝知道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便也没有继续追究,话锋一转:“这么说,人在你那?” 沈延川轻轻颔首:“叶恒此时就在殿外等候。只是他双腿已废,不良于行,故而并未随微臣一同觐见。” 穆武帝皱了皱眉。 “只管带他进来便是!” 李公公忙去吩咐。 很快,两个侍卫架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所有人齐齐看去,只见中间那人形容枯槁,头发花白,两条腿无力地垂在地上,呈现一种诡异的姿态。 虽然变化极大,但还是很快有人认出了那张脸。 “真是叶恒!” 砰! 侍卫将叶恒押跪在地,一声闷响。 这一声,也如惊雷,在萧成煊心头炸响。 他睁着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人,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然而因为紧张而攥起的拳头隐隐发胀,却又如针扎一般反复提醒着他——这个人就是叶恒! 他真的没死!而且活着回来了京城! “流放之路艰苦,叶恒的双腿被冻坏了,已然成了残废。”沈延川微微侧身,开口解释,“不过好在,他的脑子仍然清醒。叶恒,见到圣上,还不行礼?” 沈延川这一句清清淡淡,可叶恒却像是收到了天大的刺激一般,猛地打了个寒噤! 他哆哆嗦嗦抬头,可视线刚触及到那金碧辉煌的台阶,便不敢继续,急急垂下头来。 这地方他来过太多次,可没有一次 ,如这次一般狼狈。 然而,他已经别无选择。 能回到这,已经是他命大! 或许是因为激动,叶恒的身体都跟着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艰难地俯下身来,额头重重磕在地面,剧烈的疼痛如此真实。 “罪臣叶恒,见过陛下!” 这一声,便是认了身份。 所有目光集中在一处,众人心情皆是十分复杂。 短短几个月不见,曾经风光潇洒的大理寺少卿,竟沦落至此。 看上去老了十多岁不说,双腿也残了。 如此形状,和街头乞丐简直一般无二。 谁能想到,这竟是叶恒?! 穆武帝面色冷沉。 他自然不会在乎叶恒如今是何种模样,更不在乎他是否残废。 他只在乎——叶恒的嘴里,能说出什么话来! 穆武帝沉声开口: “大理寺与都察院联合办案,说当年徐杰栽赃霍俞成,害得他满门抄斩,乃是奉齐王之令。此事,你可知晓?” 整个大殿安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在等叶恒的答案。 谁不知道,他从前就是萧成煊的人! 若那些事真是萧成煊做的,那叶恒身为心腹,肯定知道内情! 一旦他开口作证,那……只怕萧成煊的处境,就难了! 萧成煊维持着最开始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看起来不动如山,其实心中早已经是慌成一团。 千算万算,他都没算到,叶恒居然没死! 他想给叶恒一个警告,可周围这么多眼睛看着,他哪里能动!? 叶恒也终于看向了右前方的 那道身影。 一时间,无数念头从他脑海之中闪过,无数情绪从心底深处爆发! 满腔恨意如洪水,瞬间将他吞噬! 叶恒死死盯着萧成煊,咬牙切齿: “不错!当年霍俞成之死,正是齐王一手促成!” 萧成煊终于按捺不住,猛地回头:“叶恒!到底是谁给了你多少你好处,让你来污蔑本王!” 叶恒却是一声冷笑,眼中满是讥讽。 他抬起手,直指萧成煊。 众人这才看到,他双手红肿,生了许多冻疮,已经烂了好几处。 不难想象这流放的路途中,他到底遭了多少罪。 “我说的都是实话!没有半句虚言!” “你!” “至于好处……我如今已是孤家寡人,便是有天大的好处,于我又有何用!?” 萧成煊猛地一惊:叶恒竟是已经知道了京中发生的那些事吗!? 叶恒心中已是恨极。 离京之前,萧成煊曾反复担保,说会护他妻儿。 可现在—— 他面容都显得有些狰狞起来。 “怎么,我没死在你手里,你很失望吗?!” 第422章 鱼死网破 寥寥数语,却蕴含了太多信息量。 无人言语,可在场的都是人精,哪里听不出叶恒这话中的意思? ——萧成煊不但和霍俞成的案子有关,还曾对叶恒痛下杀手,试图杀人灭口! 这话由别人说出,大家或许还会有几分怀疑,可眼下是叶恒亲自指证,怕是真的不能再真! 兔子急了还咬人,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境,叶恒绝不会当众和萧成煊决裂。 他决定来这,就意味着他已经彻底站在了萧成煊的对立面。 萧成煊听到这也急了。 “你胡说什么!本王根本听不懂!” 叶恒冷笑连连。 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萧成煊不给他活路,那就别怪他翻脸!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有数。”叶恒深吸口气,“当年你拉拢霍俞成,被他拒绝,暗生恼恨,用尽心思手段将他坑杀。” “牵涉此案之人,几乎已被你杀绝!你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却想不到,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叶恒眼中满是怨毒。 “我只恨自己太蠢,竟听信你的话,以为只要帮你隐瞒,你总会想办法将我捞回来!” 如果不是被人背刺,差点死在那场风雪之中,叶恒也不会醒悟。 他在萧成煊眼里,早已是一块废弃的棋子。 除了碍眼,再无他用。 他还幻想着自己到了潼北,自然有人接待照顾,可实际上,萧成煊根本就没想让他活着抵达那里! 萧成煊几乎咬碎牙齿。 他 心中又是懊恼又是愤恨。 懊恼的是,自己派出的人竟出了这么大的疏漏,愤恨的是,若再放任叶恒说下去,他便是有再多的手段,怕也难摘清了! “叶恒!” 萧成煊猛然喝断,声色俱厉, “我从前的确对你有几分赏识,却不知如何得罪了你,让你泼这样的脏水到我头上来!你被流放潼北,乃是你自己犯了错导致,与我无关!我不知你路上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如今却将这一切,全都推到我身上来!实在荒谬!” 萧成煊做了个深呼吸,眼睛紧紧盯着叶恒。 “看来你妻女的事情,你也已经知道了。我知道换做任何人,都不可能轻易接受,但这事儿的确也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你莫不是听信了什么谣传,将过错全都扣在我头上罢!” 说到这,萧成煊的余光从旁边扫过,别有意味地在沈延川身上停留片刻。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的京城,也不知道这段时间你都待在何处,但既然今天你在这,我就把话都说个清楚:那些事情,全都与我毫无瓜葛!” 萧成煊这话意有所指,是个人都听得出来,他是在针对沈延川。 毕竟人是沈延川带进来的。 在这之前,他有没有和叶恒说什么,谁也不知道。 不少人也悄然往沈延川的方向看去。 其实他们心里也有同样的怀疑,只是这场合,这时候,没几个人敢直接说而已。 沈延川自然也听得出来。 他挑 了挑眉,薄唇微扬。 “说来也是巧,叶恒差点死了的那晚,正遇到从北疆回京的副参领崔尧。” 听得这个名字,众人皆是一愣。 崔尧官衔不高,在一众武将中并不突出。 但他还有一层身份——他的上司,是镇守北疆的沈侑严。 也就是说,他是沈侑严的兵! “崔大人率人回京,因天气突变,道路难行,便临时绕路,从潼北峡关中间的官道行进。不成想,在那里遇到了将死的叶恒。” 沈延川顿了顿, “他虽常年镇守边关,但每年回京述职,也曾与叶恒有过几面之缘,这才将人救起。听他说,当时叶恒倒在雪地中,已经昏迷了过去,更重要的是,身上还有被人捅伤的痕迹。” “他们花了大功夫,好不容易才将叶恒救回。只可惜他在雪地中躺了太久,冻坏了两条腿。” 这也不难解释,叶恒为何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崔大人之前一直待在北疆,对京中发生之事并不知晓,又不敢耽搁正事,便将人一起带回了京城。本来应该第一时间禀报陛下,但正赶上徐杰案发,微臣便自作主张,将他留置,直至今日。” 沈延川微微垂首。 “实有苦衷,还望陛下原谅。” 穆武帝胸口一堵。 他能说什么? 案子是他让查的,沈延川没有及时上报,的确是错,可说到底,也是为了解决这个案子。 一旁的萧成煊早已经气得半死。 什么崔尧! 什么碰巧! 那么 多路,那么多天,怎么就偏偏不早不晚,不左不右,就在那茫茫大雪中,“捡”到了叶恒!? 这分明是提早就布了局! 沈延川也真是绝了,竟然连这样荒唐的话都说得出口! 崔尧是定北侯的人,那自然也是听命于沈延川的! 他居然避都不避,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 这就差直接写在脸上——就是他沈延川派人去把叶恒搞回来的! 为的,便是今日! 不只萧成煊,在场的谁看不出来呢? 只是,就算他们知道这是沈延川的手段,又能如何? 不管怎样,叶恒就在这! 与此相比,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叶恒完全没听进去萧成煊的话。 他现在连半个字都不会再信他! 萧成煊要将他赶尽杀绝,又怎么会在意他家人的生死? 其实高氏和叶诗娴的死的确与萧成煊关系不大,但叶恒怎么肯接受自己一心栽培的女儿会杀了自己的母亲? 所有在他心里,还是将一切罪责都怪在了萧成煊的身上。 今日,便是鱼死网破,他也要将萧成煊拖下水! “齐王殿下,你不必说那么多。”叶恒根本没有耐心听他说完,眼底的不耐烦和厌恶不加遮掩,令他整个人看起来都阴沉沉的,如同地狱爬上来的厉鬼,“你做的孽,总要偿还!” 那眼神看得萧成煊瘆得慌。 萧成煊气极反笑。 “好!既然你咬定是我做了那些事,我倒是想问问,我与霍俞成无冤无仇,为何要如 此大费周章陷害于他!?” 第423章 揭发! 叶恒像是听到什么笑话。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因为:霍俞成身上,有你想要的东西!” 这话说的直白,所有人都很清楚,霍俞成最大的价值是什么——兵权! 和定北侯沈侑严以及镇国将军冯承这种早年跟着太祖太宗皇帝打天下的将领不同,霍俞成是真正从小兵一步步靠着军功打上来的。 他出身平凡,却天赋神力,少年时期便练就一身好武艺。 更难得的是,他是个天生的将才。 征战沙场数十年后,他早已重权在握,一呼百应。 萧成煊是皇子,要说不想要最上面那个位置,鬼都不信。 他想拉拢各方势力为自己添势也实在再正常不过。 萧成煊被说中,顿时激动起来:“叶恒!你休要小人之心!” “我小人之心?”叶恒干裂苍白的嘴唇扯出一个嘲讽的冷笑,目光缓缓从四周扫视而过,故意在谢沛的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阴恻恻开口,“你出身尊贵,背有靠山,原是没什么可担忧的。可自从三殿下在边疆第一次立下军功开始,你可曾睡过一个安稳觉!?” 人群中传来隐隐的倒吸冷气声。 疯了! 叶恒真是疯了!竟然连这种话都敢直接说出口! 萧成煊的条件的确得天独厚,母亲是宠妃,外祖是内阁首辅蒋兆元,自己也是文武双全,极为出色。 陛下皇子不多,越发显得他卓尔不凡。 这也是为什么陛下对他几多看重。 许多人都默认, 储君的位置非他莫属。 可没想到,三皇子萧成祁突然冒了头。 原本没人觉得他能对萧成煊造成什么威胁,可时日渐长,他在边疆竟是越战越勇,军中声望也日渐高涨。 萧成煊怎么能不担心? 他身后虽有外祖一派的支持,可那些都是文臣。 萧成祁如果真想一争,未必没有赢的希望! 所以萧成煊很急。 他盯上了霍俞成,想要将对方归为己用。 毕竟如今朝中数得上的武将里面,也就霍俞成没有任何站队倾向,能让他争取了。 可他没想到霍俞成竟是个油盐不进的。 任由他如何劝说,各种威逼利诱,都始终不曾动摇,绝不踏足这趟浑水。 萧成煊由此生恨也并不奇怪。 前因后果,众人只听寥寥数语,就不难想明白。 只是没人敢如此直白地将这些东西摊开说罢了。 尤其是当着穆武帝的面! 皇家血脉,手足相争,并不稀奇。 可要是摆上来,就太难看了。 穆武帝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不过叶恒不在乎。 反正这条命是捡回来的,他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萧成煊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三弟立功,乃是他自己争来的,我身为兄长,有这样的弟弟,高兴骄傲还来不及,怎会害怕?” 他深吸口气。 “我的确对霍俞成十分钦佩,几度想要引为挚友,但他为人清直,从不与权贵官员过多联系,除了离京前那一晚为他饯行,我与他之间,再无多余 往来!说到底,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怎么到了你嘴里,竟值得我筹谋布局,狠心将其一家尽数坑杀吗?!” “叶恒,你如此污蔑于我,未免也太过恶毒!用心实是险恶!” 众人听到这儿,也是忍不住暗暗交换眼神。 萧成煊这话……好像也不无道理? 再怎么说,他也是皇子之中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那一个,就算一时争取不到霍俞成,似乎也没必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何必呢? 这对他能有多大的好处? 眼看众人终于动摇,萧成煊心里底气也更足了。 他扯了扯嘴角:“倒是你,不知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亦或是怨恨我未曾在陛下面前为你求情,这才蓄意报复!” 这似乎也不无可能。 叶恒是萧成煊一路提拔上去的,可最后他被抄家流放,萧成煊从头到尾都没为他说过一句话。 他对此怀恨在心,也未可知。 叶恒被他如此喝骂,一时心火上涌,脸色涨红,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似是想上前,却因为双腿残废无力,半步也未能挪动,倒是身子一歪,差点摔在地上。 萧成煊瞧着他如此狼狈,心中总算痛快几分。 “我看,你是把你妻儿的死,也都算在了我头上?怪我未曾护她们周全?可笑!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就是你那宝贝女儿杀了她的亲娘!她最终落得一尸两命的下场,也是她罪有应得!” “叶恒,你怪不了任何人!要怪,就怪你自己! ” 萧成煊越说越上头,最后一句,已是毫不遮掩的痛骂指摘。 沈延川目光微转,淡淡看了他一眼。 当着陛下和百官的面,萧成煊竟如此情绪外露,可见心态已经崩了。 叶恒的出现,对他来说,无疑是当头一棒。 而刚才的一番指认,更是让他慌了神。 不过萧成煊到底是萧成煊,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这样言之凿凿地反驳。 猛然听来,似乎还颇有道理。 只可惜…… 沈延川眼帘微抬,看了一眼高坐上方的明黄色身影。 穆武帝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那双苍老却依旧犀利甚至过分冷漠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所有人都知道他动了怒,可是没有人知道他会如何决定。 沈延川垂下目光,想起之前在御书房,被安安静静搁置在桌案一角的那份卷宗。 他扬了扬眉。 今天,总要有个结果。 沈延川偏头,淡声道:“齐王殿下此话不假,高氏的案子早已结了。说到底,是你犯下大错,被流放抄家,牵连了妻儿。若非被逼到绝境,她们也不会沦落至此。” 萧成煊心头划过一抹愕然。 沈延川怎么突然帮他说话? 然而下一刻,没等他想清楚,便听叶恒咬牙恨声开口: “这一切自然都是齐王之错!” “若非他暗中指使,我又怎会谋害亲兄!?” 萧成煊猛地抬头!却只对上一双怨毒的眼! 叶恒脸上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容,眼底却无 半分笑意。 “我若不是听他的话杀了大哥,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第424章 你要证据? 平地一声雷! 叶恒杀害叶铮之事,众人皆知。 但叶恒直到被流放出京,都咬死了是他一人所为。 谁能想到,此时此刻,他竟突然爆出,这一切都是萧成煊暗中授意! 萧成煊脑子几乎炸开。 他什么都顾不得了,豁然起身就要冲出:“你说什么!” 然而刚迈出一步,便被人拦下。 立在群臣之首,自进来之后一直沉默的蒋兆元终于拧眉开口: “殿下,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声音不高,萧成煊却听得清楚。 其中警告意味,更是直接给萧成煊泼了一盆冷水,令他瞬间清醒过来。 父皇还在上面看着! 萧成煊心里一空,浑身血液都似是凝固,忙转过身再次跪下。 “儿臣鲁莽,殿前失仪,请父皇责罚!” 他甚至连头都不敢抬。 从未有一刻,他感受到如此迫人的压力! 然而穆武帝没有看他,只是盯着叶恒:“你方才说,你杀叶铮,是奉了谁的命?” 萧成煊急急道:“父皇!他分明是诬陷儿臣!儿臣没有——” “朕没问你!” 穆武帝猛然一喝,萧成煊打了个激灵,后背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他苍白的唇瓣微微颤抖,却再不敢出声说一个字。 此前他虽然也被责罚,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父皇厉声训斥,却还是第一次。 穆武帝再次看向叶恒:“说!” 叶恒心里也是一颤。 可他此时什么也顾不得了,长年累月积攒在心中的怨恨寻到出口,便一 股脑爆发开来! “我已经家破人亡,又有什么撒谎的必要?先前所言,句句属实!” “若非齐王以利诱哄,我怎会害我亲兄!” 虽然是几年前的事了,可如今再次想起,却仍旧历历在目。 “当年他向我承诺,只要我大哥在离京路上暴毙而亡,我就能到比我大哥更高的位置!我、我一时迷了心窍,便答应了他,将我大哥的行踪告知,引得他派出的杀手前往,将、将——” 叶恒咬了咬牙。 时至今日,若说他心里没有一丝悔意,是不可能的。 长兄如父。 如果当初他没有那么做,或许也不会沦落到今日结果。 可一切都已经晚了。 徐凤池冷眼旁观,只觉可笑。 “所以,为了你自己的前途,你背叛了自己的至亲?!” 叶恒闭上眼,神情痛苦。 苏圩冷哼:“更高的职位?这么说来,大理寺少卿之位,还委屈你了?” 这三年叶恒的确是平步青云。 如果不是后来叶初棠率弟妹回京,打乱了他们的所有计划,他原本是可以顺利晋级到更高的位置的。 “叶铮竟有你这样的兄弟,真是倒了血霉!幸而上天垂怜,让他的血脉逃过一劫,虽经波折辗转,总算顺利归京。” 苏圩捋了捋胡子,一声喟叹。 “今日,总算能给她们姐弟一个真正的交代了!” 众人想起那个清丽无双,总是噙着温润清和笑意的少女,一时也齐齐无言。 突然,一道质问声打破寂静 。 “你说的这些,可有任何证据?” 慕容阳眉头微微皱起, “叶铮已经死了三年,具体情况难以查证,自然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若你方才所言是真,那我倒是想问问了——齐王究竟为何要杀他?” 他这一问,其实也是许多人心头的疑惑。 无论是霍俞成还是萧成煊,和叶铮的关系都只能算是一般。 就算那二人之间有什么矛盾,也牵扯不到叶铮。 可他偏偏被扯了进来,实在古怪。 叶恒一点儿也不意外他们这么问,只冷笑一声:“这话,你怎么不直接问问齐王本人?” 慕容阳一噎。 萧成煊现在这样子,谁敢去触霉头! 果然,萧成煊仍是不认。 “你少在这妖言惑众!我和叶铮连话都没说过几次,好端端的,又怎么会对他痛下杀手?!” 萧成煊还在为自己极力辩驳,显然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你有本事,拿出证据来!” “你!” 叶恒刚要开口反驳,却忽然顿住。 因为他的确拿不出证据! 萧成煊这人做事十分谨慎,当初将这件事交给他的时候,特地寻了个极其私密的地方。 除了他们二人,再无其他人在场。 就算叶恒将当日对话一字不落的重复出来,也不足以让人信服。 至于那些派出去的杀手…… 当年死的死,逃的逃,早就了无踪迹,又该从何查起? 总的来说,这成了一个无头冤案。 见叶恒说不出话,萧成煊扯了扯嘴角。 “怎么?编 不出来了?” 叶恒一口老血堵在胸口。 他心里只想着复仇,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将萧成煊拉下水,却忘记自己缺了最重要的一环。 那些被派去的杀手,并没有和他直接联系过。 当初他是为了避免查到自己,可现在,又成了麻烦。 找不到人,无法确定那些人是萧成煊的手下,又如何能界定他的罪过? 可叶恒哪里甘心就这样算了。 “我是没有证据,但却知晓,你为何动了这份杀心!” 他艰难地直了直身子,看向上方的穆武帝。 “陛下明鉴!他之所以想杀我大哥,就是因为当年霍将军的案子,我大哥也参与了审理!” 彼时,叶铮任刑部郎中,因能力突出,极受器重。 霍俞成的案子,他是从头跟到尾,甚至不止一次负责审问霍俞成。 众人面面相觑。 听这意思,叶铮当时已经知道了什么,更甚至已经猜到霍俞成是为萧成煊陷害,才遭此劫难? 似乎也不无道理…… “我记得当年叶铮还曾跪在宫门外,为霍将军求情呐……” 有人小声开口。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因为当时满朝文武,肯为霍俞成站出来的寥寥无几。 叶铮也正因如此,才被贬离京。 谁能想到,这里面或许还藏着更多秘情? 萧成煊心里慌张一瞬,又迅速冷静下来。 他满是嘲讽地开口:“人都已经没了,是非对错,不都是你一张嘴?但是没有证据,今日你休想将这盆脏水泼给我 !” “你——” 叶恒嘴角溢出血来。 场面越发剑拔弩张,不知该如何收场。 忽然,一道清冷的嗓音传来: “齐王殿下想要证据?” 第425章 见到 萧成煊下意识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心里猛地打了个突突。 沈延川……他怎么这么问? 难道—— 不可能! 当年沈延川甚至都不在京城,他怎么可能…… 萧成煊勉强让自己冷静:“既然他说那些事是我做的,那我自然要找他要证据!” 沈延川轻轻颔首,似是表示理解。 “齐王所言有理,若是没有证据,岂不是成了冤案。若再搞得和当年霍将军一案般冤枉了人,更是不好。” 他这话说的平平淡淡,可萧成煊怎么听怎么刺耳,总觉得沈延川有所指代。 可这会儿他也顾不得去较那三言两语的真了。 当年那些人死的死走的走,他就不信,沈延川真能有通天的本事,拿出当年的证据来! 所有人的视线也都集中在了沈延川身上。 或好奇或疑虑。 沈延川似无所觉,反而侧头看向了徐凤池。 “徐大人,我记得当初叶二小姐回京,曾特意前往徐府登门拜访。” 徐凤池一愣,没想到他突然问起这个,点了点头:“不错。” 他和叶铮关系好,并不是什么秘密,叶铮死后,也一直是他为之奔波。 叶初棠去往徐府登门道谢,京中许多人也都是知道的。 沈延川又道:“那不知她当时可曾转交给过徐大人什么物件?” 徐凤池顿了顿。 其实他和叶初棠的确是在那之前,就已经联系上了。 这一路查探,叶初棠也曾明里暗里给过他一些暗示和线索。 只是… … “并无。” 徐凤池摇了摇头, “当时她和几个年幼弟妹刚刚归京,身无长物。我怜她姐弟几人无父母兄长照应,特地将当年保留的几件遗物转交。” 说到这,他顿了一顿。 沈延川继续问道:“遗物?” “是。”徐凤池轻吐口气,“叶铮他们出事之后,我未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后来……想了法子拿到了现场留下的几个物件。” 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又隐隐带上了几分钦佩。 当着陛下的面! 徐凤池居然就这么直接承认了! 按理说,案发现场的所有东西,都是不允许私自拿走的。 徐凤池是真敢啊! 当然,叶铮为官清廉,虽然那时候是带着家当走的,但其实也没什么值钱东西。 大部分还被叶恒不动声色给占了。 徐凤池能搞到的,估计也是些小玩意。 但这份心意,实是真挚难得。 “我本来还想送些金银细软,但她没要。” 这便清楚了。 叶初棠那一趟拜访,只收下了她爹娘和兄长的几件遗物。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萧成煊在一旁听着,却是有些觉出味儿来了——沈延川这是想从徐凤池那找证据? 真是可笑! 当年的叶初棠才十四岁,突然遭遇刺杀,估计人都吓懵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她能活下来已是命大,沈延川居然还以为,她能拿到什么证据,留待今日? 萧成煊忍不住出声嘲讽: “沈延川,你这证据,莫不是要现找吧?这没有 的东西,你还能硬要不成!?” 沈延川眼帘微抬,淡淡看了他一眼。 萧成煊突然脊背一寒,心底莫名窜上一股子不安。 沈延川这人他看不透,他永远也猜不到他想要干什么。 但有一点:沈延川对叶初棠有意! 这事儿已经扯出了叶铮,那么,为了叶初棠,沈延川绝不会轻易揭过。 他还会做出什么来…… 沈延川唇角掠过一抹极淡的笑,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又看向叶恒。 “当年叶铮大人一家的事,大多是你料理的。若有任何蛛丝马迹,想必也已经被抹去了?” 叶恒脸色难看至极。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可现在再说这些,也没用了! 萧成煊已经不耐烦起来。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拉了一个叶恒出来凭空诬告!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吗?沈延川,你若对我有什么不满的,尽管来便是!别搞这些乱七八糟的手段——” “叶二小姐曾同我提过,说当年她父亲遇刺的时候,她是靠着兄长拼死相护,才得以死里逃生,保住性命。” 沈延川打断他的话,音调平静。 然而众人闻言,却不难从这简简单单的话语中,想象出当时情形。 萧成煊一时哑火,殿中陷入安静,只剩下那道清冷如玉石的嗓音格外清晰。 “她说,她阿兄身上一共中了一十三箭,血尽而亡,却自始至终将她护在怀中,未曾松开半分。” 徐凤池突然想起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不忍地闭上眼。 谁也不曾料到,那样骄傲如松柏的少年,最终会落得这样的结局。 于外人而言,这寥寥几语,便概括了叶铮与妻儿的结局。 唯有经历过那一切的人,还留在那场噩梦之中,漫长而煎熬地度日。 众人默然不语。 沈延川看向萧成煊,眸光冷然,一字一句: “她说,她是睁着眼,亲眼看着那十三支箭,如何一支支刺入她阿兄的血肉筋骨之中的。” 萧成煊的心猛地一沉! 像是有无形的恐怖浪潮,铺天盖地涌来,瞬间将他吞噬! 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张口想要喝止沈延川,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然而不知为何,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死死卡住,一个音节都吐不出来。 他几乎不敢继续和沈延川对视,双手微微颤抖起来。 沈延川凤眸微微眯起。 “她说,如果再次看到那样的箭,她必定一眼认出。” “巧了。” “她果然又见到了。” 第426章 诈 萧成煊脸色苍白,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几乎跃出胸膛。 他花费极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 然而其他人已经按捺不住震惊出声。 “她又见到了!?世子此话何意!?” 就连徐凤池都睁大了眼睛。 叶初棠之前从未和他提起过这事儿啊! 她怎么独独告诉了沈延川? 虽然知道这二人早便相识,尤其叶初棠回京之后,沈延川曾几度出手相助,但徐凤池听到他这话,还是吃了一惊。 别人不知,他却是了解叶初棠的。 那女子看似清润温和,总噙着一抹淡淡笑意,对谁都客气,但其实对谁都疏离。 除了阿言阿风以及小五,其他人统统都被她隔绝在一层看不见的屏障之外。 徐凤池是为数不多她信得过的人,但这也是看在叶铮的面子。 如果不是叶铮死后,徐凤池仍旧为他各种奔波,只怕叶初棠也不会主动联系上他。 而现在,她竟将如此重要之事告诉了沈延川。 这二人…… 徐凤池忍不住又看了眼沈延川。 叶恒还活着的消息,就是叶初棠告诉他的。 自从知道人在沈延川手里,他就猜到那两人已经暗中联手。 现在看来,沈延川于她而言,只怕不是合作伙伴那么简单…… 在场众人却不如徐凤池想得多。 他们更在意的是——沈延川那话,显然是意有所指! 沈延川的视线落在了萧成煊身上。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什么,随之缓 缓看了过去。 气氛凝固,连呼吸声都似是消失。 萧成煊莫名紧张起来。 下一刻,便听沈延川道: “乌岚山遇刺,那些黑衣人所用箭矢,与当年她所见,如出一辙。” 许多人懵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乌岚山!?” “我想起来了!那次世子与齐王都在,结果在半山之上被人刺杀!这件事当时还闹得很大!” “对对!我也记得!就是那次,叶二小姐为了救世子,还从悬崖上摔下来了,侥幸才捡回一条命!” “这、这……如果说两次的刺客所用箭矢都一样,那就说明他们是受同一人的指使!但怎么看,这两件事都没什么关联啊?” “不是,我怎么觉得这事儿不太对……那次遇刺,齐王也在,却并未受伤,如果……” 说话之人突然闭上了嘴,可在场的谁不是精明算计,哪里猜不到这话中未尽之意? 如果幕后主使就是萧成煊,那这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他先是派人杀了叶铮,又派人埋伏在乌岚山。 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在那混乱的情况下毫发无伤。 至于他为何在乌岚山闹那一出……其实也不难猜。 沈延川是定北侯世子,他的身后,是沈侑严,是兵权! 萧成煊当年拉拢霍俞成失败,不免又将目光放在了沈延川身上。 看沈延川这架势,两人势必没有谈拢。 这才有后来的种种“意外”。 一时间,众人看萧成煊的眼神都变了。 这位想 争的心思,谁人不知? 他当年能害霍俞成,自然也能害沈延川! 只是他没料到,这之中突然多出了一个叶初棠,竟认得那群黑衣人所用箭矢! 这一桩桩一件件,稍加联想,便不难推测出整个逻辑! 苏圩拧眉:“世子此言,当初在乌岚山遇刺,以及当年叶铮被杀,都是齐王之计?” 沈延川顿了顿。 “我没这么说,只是这两次动手之人,用的同样独特标志的箭矢,实在是不得不让人起疑。” 他虽没给出肯定的答案,但其实这么一说,反而更令人确信。 萧成煊彻底慌了。 “你撒谎!” 他目眦欲裂,额头青筋暴起,脸色涨红五官扭曲, “那箭根本不一样!” 整个大殿突然陷入死寂,只久久回荡着他激烈沙哑的嘶吼。 萧成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脏猛地一空。 下一刻,他便看到沈延川扬了下眉,似笑非笑。 “哦?” 完了! 萧成煊终于清醒回神,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的嘴唇忍不住哆嗦起来,下意识摇头否认。 “不、不……” 沈延川似是好奇般,轻声反问: “齐王殿下竟如此笃定,那两次用的箭矢不一样吗?” 一声轻语,却如惊雷,在所有人心头炸响! 偌大的宫殿之中,无一人开口,安静地落针可闻。 一场看不见的滔天洪水,却已经汹涌而来! 到了这一刻,还有什么可辩驳的? 萧成煊能那么确信地喊出那句话,足以说明一切。 如果和 他无关,他又怎会知晓这些? 沈延川笑了笑。 “不过殿下所言不错,那两次的箭矢,的确不同。” 萧成煊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彻底褪去,只剩下惨厉的苍白。 这一瞬他终于意识到——沈延川在诈他! 方才种种,都是沈延川故意为之! 偏偏他情急之下上了当! “我、我没……我没有!”萧成煊神色仓皇地看向穆武帝,“父皇!儿臣是冤枉的!那些事真的和儿臣无关啊!” 只是此时的求情和辩解,又还有什么用呢? 穆武帝高坐上首,面无表情,唯有那双苍老的眼格外冷厉。 冰冷之下,是滔天的怒火! “好、好!这可真是朕的好儿子!朕竟不知,你还有此等心思手段!” 穆武帝胸膛剧烈起伏,声色俱厉。 “朕真是瞎了眼,被你蒙骗这许多年!” 百官齐齐跪下。 “陛下息怒!” 但这根本不是一句话就能消气的事儿。 事情闹到这一步,实在难看! 萧成煊心知自己完了,可他怎么甘心? 苦心积虑筹谋多年,最后就这样毁于一旦? 不! 萧成煊急切地四处搜寻,将求救的目光投在了斜前方的那道身影。 现在能救他的,就只有外祖了! 蒋兆元自然也不会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外孙就这样被打下深渊。 他向前迈出一步,沉声开口: “陛下,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这一切真是齐王所为,那自当秉公处置,微臣绝不包庇。但,微臣还有一事 ,想同世子求证。” 第426章 兵不厌诈 这时候敢站出来为萧成煊说句话的,估计也就只有他了。 沈延川并不意外,下颌轻点:“蒋大人,请说。” 蒋兆元转身,视线不动声色从萧成煊身上掠过,看到他惶惶不安的模样,心中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他一直以这个外孙为骄傲,从小到大都十分疼爱。 谁能想到,萧成煊竟也会有这样狼狈的一天? 所有的情绪积压起来,都转化成了对沈延川的恼恨。 ——若不是他,事情又怎会闹到如此地步! 蒋兆元盯着沈延川,这位历经宦海沉浮的老臣,终于露出他的精明与犀利。 “世子刚才说,是叶初棠认出,乌岚山刺客所用箭矢,和三年前叶铮遇刺时候的一样,可后又说,其实不然。那这前后所言矛盾,我等实在不知,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 这话算是问到了关键点上。 因为沈延川虽然靠这个诈出了萧成煊,可坦白说,他这算是用一个谎言,验证另一个谎言。 真真假假,谁又可知? 然而沈延川神色平静如常,非但没有紧张,反而微微笑开。 “蒋大人问得好。其实我方才的话有真有假,不过是为了探上一探,算不得数。” 萧成煊气得差点吐血。 沈延川这话,岂不是相当于把他当成了玩物,随意耍弄! 偏偏沈延川还如此轻描淡写!实是可恨! 蒋兆元显然也没想到沈延川居然就这么直接承认了,再深沉的城府都按捺不住挂了脸。 “世 子当这是哪儿?竟如此戏弄!” 且不说萧成煊是皇子,上面可还坐着穆武帝! 他当这里是他定北侯府的厅房,随意言语不成! “蒋大人别恼,我这法子虽然鲁莽,却也有用,不是吗?” 不说还好,沈延川这话一出,蒋兆元更气了。 什么叫“有用”! 他这是要逼死萧成煊才肯罢休吗! “你——” “叶二小姐说,她曾见过一样的箭矢,并非假话。只不过,不是在京城,而是在别处。” 蒋兆元几乎压抑不住自己的怒意:“别处又是何处!?该不会又是世子随口说出的吧?” “自然不是。” 沈延川略作停顿,余光瞥了眼神色突然僵住地萧成煊,这才淡笑着开口, “她说,是在青州。” 萧成煊暗暗松了口气。 沈延川眼角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转瞬即逝。 蒋兆元皱起眉头:“青州?” “不错。”沈延川颔首,“就是前段时间的事。” 京城所有人都知晓,叶家那位二姑娘,特意将自己爹娘与阿兄移灵回了青州老家。 沈延川道:“许是当年那些人知道他们回去,特意前往,想要赶尽杀绝。不过正赶上青州暴雨,他们姐弟几人又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中,未能给对方可乘之机。” 众人面面相觑。 如此说来,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三年前就应该死去的人,之前一直流亡在外,后来回了京城,才被人知晓他们竟然没死。 怎能不斩草除根? 京中 不好动手,青州可不同。 萧成煊低垂着头,只觉荒唐可笑。 沈延川为了对付他,竟然连这样的谎都能撒! 青州怎么可能还会有人? 叶初棠根本不可能在那遇到、看到任何与当初叶铮之死相关的人和物! 他又想诈他! 只是,他刚刚才吃了一次亏,怎么可能连上两次当? 沈延川未免太小瞧他了! 蒋兆元却是没那么多耐心了。 他脸色冷了几分:“她只说看到,却无证据,如何能判定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似乎也无法和齐王扯上关系吧?” 沈延川点了点头,倒是没有反驳他这话。 “您说的不错,青州看到,也说明不了什么。” 蒋兆元冷哼一声。 “除非抓到了刺客,严加审问,才能得知真相!否则,说得再多,也是无用——” “蒋大人所言极是。” 沈延川薄唇掀起一抹极淡的笑, “她那边暂且不论,倒是我这,碰巧真抓了两个乌岚山的黑衣人,而且,已经反复拷问几轮,得了两份厚厚的证词。” 蒋兆元懵了。 萧成煊也懵了。 所有人都满脸茫然地看向沈延川。 不是,他刚才说什么? 他手里……有乌岚山的刺客!? 沈延川朝着穆武帝行了一礼。 “陛下,臣有启奏。” 穆武帝一口气堵在胸口。 这个时候!他还要启奏!? 这摆明了要闹事儿! 可穆武帝也不能阻拦,只得沉声:“说!” 沈延川神色清明,一字一句道: “三月初,微臣从北 疆回京途中,曾造人暗杀,幸得叶二姑娘出手相救,才保全性命。后来在乌岚山遇到的那些黑衣人,他们所用的箭矢,其实——是与先前刺杀微臣那群人一般无二。” 死寂。 所有人看向沈延川的目光,已经不能用复杂来形容。 短短时间,一波三折,峰回路转! 所有真真假假,都是他只言片语间暗藏的利刃!只等关键时候,给出致命一击! 沈延川抬眸,眼底似有冷芒。 “臣恳求陛下,得一个交代。” 第427章 贬 说是恳求,实则态度极其强硬! 除了沈延川,估计没人胆敢在穆武帝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谁让他身有诸多依仗? 定北侯世子先后两次被刺,其中一次还是在京城,他当然有资格讨一个公道。 而现在……结果呼之欲出! 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了萧成煊。 事到如今,他还能如何辩驳? 萧成煊脑子里早已经是一片空白,就那么愣愣地,眼神失焦。 他懵了。 那两次,他的确是特意派人作同样的打扮,为的就是让沈延川相信那是同一拨人。 可他没想到,沈延川居然在这等着他呢! 再想否认,又有谁会信? 更重要的是——沈延川手里,还有活着的! 萧成煊实在是想不通,当初乌岚山上,他反复确认去的人逃的逃,死的死,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现在这两个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莫非……又是沈延川诓骗于他!? 可萧成煊今天已经被沈延川诈了两次,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任何胆气,再和沈延川赌上这一把。 沈延川此人心思极深,谁知道他还有什么后招? 这时候,多说多错! 萧成煊选择了闭嘴,却急坏了其余一干人等。 尤其是蒋兆元。 他第一反应是不信,可余光看到沉默的萧成煊,他又不确定起来。 这些事情他根本不知情! 可眼下到了这一步,已经毫无退路。 穆武帝脸色铁青。 “传人!” …… “娘娘!娘娘!不好了!” 一个小太 监慌慌张张跑了进来,正在镜前描眉装扮的如贵妃顿时冷下脸来。 “什么事慌里慌张的!好好说话!” 小太监一脚绊在门槛,踉跄着滚了进来,脸色苍白,满头大汗。 看到他这模样,如贵妃心头顿时生出一股不安。 她拧起柳眉:“到底怎么了!” 小太监顾不得疼,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娘娘!二殿下出事儿了!” 如贵妃的心猛地一沉! 她隐隐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细想。 她强自镇定下来,问道: “什么?今天不是要审徐杰的案子吗?关他何事?!” “原本、原本是在审徐杰大人的案子的,可大理寺和都察院都说,徐杰大人戕害霍俞成将军的幕后主使,便是二殿下!” 咣当。 如贵妃手里的螺子黛掉了下来,整个人都呆住了。 然而这一切还没结束,打击接连而来。 “二殿下原本咬死了不认,可、可谁知定北侯世子竟带了叶恒来当场对质!” 叶恒? 他不是早该死了吗? “叶恒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二殿下身上,而且、而且……” 小太监说到这,支支吾吾起来。 如贵妃早已失了理智:“而且什么!说!” 小太监一头磕在地上。 “而且,定北侯世子还说,二殿下之前曾两度派人暗杀于他!他、他还有证人!陛下动了大怒!” 如贵妃眼前阵阵发黑。 她从未想过,今天一天,竟能发生这么多事! 虽然之前也曾有所担忧,可萧成煊曾 反复同她确认,徐杰嘴巴紧得很,绝不会吐露半个字来。 可谁知—— 更要紧的是,现在竟然还扯上了沈延川! 那可不是个好对付的! 如贵妃喃喃着起身,就要往外面走去。 “去、去——” 她必须尽快过去,和陛下求情! 不管有没有用,她绝不可能在这里安坐了! 小太监和贴身宫女齐齐跪下劝阻。 “娘娘!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您就这么过去,怎么能行呢?” 万一被迁怒,那—— 如贵妃气血上涌:“你们都给本宫滚开!那是本宫的亲儿子!本宫不去,又有谁能去!?” 本以为靠着父亲等人在场,成煊能安然度过此劫。 可现在看来,是不能了! 其实如贵妃也清楚,这个情况下,她去也是没什么用的。 可她不死心,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陛下到底是最疼爱这个儿子的,他、他应该不会那么狠心…… 看她执意要去,宫人们也不敢再拦。 如贵妃迈着匆忙的步伐往外走去。 刚来到庭院之中,便见外面又有个太监快步小跑了进来。 “娘娘!不好了!” 那太监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陛下刚刚下旨,二殿下结党营私,戕害忠良,贬为庶人!终生囚禁于澄心湖,非召不得出!” 晴天霹雳。 如贵妃脑子一空,僵立原地,随后像是被抽去所有力气般,朝着地上倒去。 “娘娘!” 宫女连忙上前将她扶住,也是慌张得不行, “娘娘!您怎么样?太 医!快传太医!” 如贵妃紧紧攥住宫女的胳膊,再次开口,声音竟已沙哑。 “不、不……本宫要去见陛下……他不能、他不能这样对成煊!” 这是她唯一的儿子! 一朝贬为庶人,那就什么指望都没有了! 宫人们乱作一团。 然而就在如贵妃咬牙准备往外走的时候,一道身影忽然拦在她身前。 “母妃,您不能去。” 第428章 蠢极了 如贵妃神思恍惚地定睛看去。 来人不是萧岚曦,又是何人? 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容,如贵妃从未觉得她如此亲切。 这个时候,还愿意踏足此处的,怕是只有这一个了! “岚曦!”如贵妃一把抓住她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你、你来得正好!你同本宫一起去!你父皇最近对你宠爱有加,说不定会听你的!他——” “母妃。” 萧岚曦忽略手腕上那令她不舒服到疼痛的力道,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不高,语气却坚定地开口, “我们不能去。” 如贵妃一怔,警惕的眼中已经带上敌意, “怎么?你也怕被成煊连累?!” 她这一声忍不住抬高,颇显得咄咄逼人,与她一贯温柔亲切的模样迥然不同。 萧岚曦却神色不变,仿佛并未觉得她这般样子有何不适。 “您若还想二皇兄好好活着,就千万别去为他求情。” 这话算是戳中了如贵妃心里最在意的点,她终于清醒回神。 萧岚曦左右看了看,宫人们识相地退后。 她这才上前,又靠近了些,低声劝道:“母妃,父皇已经在早朝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了这道旨意,您这会儿去求,又将父皇置于何地呢?” 天子一言九鼎! 难道一个妃妾去求,他便能收回这道圣旨了吗? 岂不是儿戏! 如贵妃心里其实也明白,只是方才情急之下一时昏了头,此时听萧岚曦这么说,总算找回一丝 理智。 她眼眶通红,滚烫的眼泪簌簌落下。 “可……难道本宫就只能这样置之不理吗!?” 她如何做得到! 萧岚曦拿起帕子为她拭去眼泪,一举一动都体贴极了。 “自然不能,您现在是二皇兄最后的依靠了。我说您不能现在去求情,却没说让您就此放弃他啊。” 如贵妃泪眼朦胧。 她从未想过那个看似软糯柔怯的养女,遇到事儿的时候,竟如此冷静清醒。 这让她不自觉生出几分依赖的心思。 “那、那你的意思是……” 萧岚曦轻轻抚摸她的肩,叹了口气:“现在,您唯一能做的,就是替二皇兄赎罪。” “赎罪?”如贵妃懵了。 “是。”萧岚曦沉吟片刻,似是斟酌如何同她解释,“父皇一向疼爱二皇兄,如果不是气狠了,怎么忍心下这样的圣旨?可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陛下必须得有个交待,便只能如此了。您没被牵连已是万幸。但越是如此,您就越该主动认错。” 有些话萧岚曦不说,如贵妃也明白。 她是萧成煊的母妃,儿子犯错,母亲哪儿能真的摘干净? 只不过朝堂之事,没直接扯到后宫罢了。 可私下里,不知会有多少难听话。 甚至如贵妃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只有这样,父皇的怒意才能发泄,也能为二皇兄留下后路。” 如贵妃其实已经明白了。 她深吸口气。 “本宫知道了。” 萧岚曦眨了眨眼,依旧用柔和软怯的眸光 看着她。 如贵妃疲惫地转过身。 “自今日起,本宫不再踏出这里一步,日日诵经祈福,赎成煊犯下的罪孽。” 萧岚曦脸上浮现心疼之色。 她握住如贵妃的手,低声道: “母妃,二皇兄现在只能靠您了。” 如贵妃从未感受过这样的绝望。 可她已经没有其他办法。 被萧岚曦扶着回了房间,她才终于想起什么,缓缓抬头: “陛下下旨的时候,可曾有人劝阻,为成煊近言?” 萧岚曦摇摇头:“女儿只是想着今天要审徐杰大人的案子,心有担忧,这才想进宫看看您和二皇兄。不成想刚到,就听到二皇兄被……” 如贵妃闭上眼。 也是。 她们都是女眷,如何能知道朝堂之上的情形? 萧岚曦顿了顿:“……别人不好说,但蒋大人应该不会坐视不理,只是,仅凭如此,怕是不够。” 一案牵出一案,萧成煊被锤得死死的,蒋兆元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无能为力。 如贵妃沉默良久,忽而一声冷笑。 “除了大理寺和都察院,连定北侯府也掺了一脚!他们这是打定主意要成煊的命啊!” 萧岚曦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如贵妃并未察觉,心中早已将那些人彻底记恨上。 “尤其是沈延川!那叶恒突然出现在京城,摆明了有问题!他藏了这么多手段,不就等着今天呢吗!” 思来想去,如贵妃都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沈延川已经知道当初被人暗害是萧成煊动 的手,所以蛰伏许久,只等今日报仇! 萧岚曦垂下眼睛,遮去眼底的厌恶。 沈延川之前两次被刺的事,她也是今的。 她实在是想不到,她那位二皇兄竟如此愚蠢! 对谁动手不好,偏偏要去杀定北侯世子! 他会沦落到今日,也是罪有应得罢了! 第430章 牵连 但这话她自然不会同当着如贵妃的面说。 “母妃,现在说这些也晚了,目前最重要的,还是保住二皇兄。” 她压低了声音, “父皇子嗣不丰,就算这次一怒之下将二皇兄贬为庶人,他日也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句话总算让如贵妃重新生出了希望。 对啊!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陛下没杀成煊,一切就都还有的争! 如贵妃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只要本宫稳住,成煊……一定还能复起!” 大皇子早夭,四皇子又有腿疾,只有老二和老三有一争之力。 如果老三…… 如贵妃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之前陛下派人去关岭为老三寻解药,现在可有眉目了?” 萧成祁中了毒,如果迟迟不解,他那条胳膊就保不住了。 到那时……便是成煊的机会! 毕竟,无论是陛下还是朝臣,都不会选一个残废坐上那个位置! 萧成煊这边,明显已经陷入死局,想要破局,必须从外! 萧成祁——就是那个最关键的点! “未曾。” 萧岚曦摇摇头, “关岭距离京城千里之遥,即便是精兵轻骑前往,来回也要半月。何况那解药也未必好找,不知又得耽误多少时间……” 就算真的找到了解药,等他们带回来,估计也早已错过最好的解毒时间。 萧成祁八成是要废了的。 听到这,如贵妃捂住胸口,长长吐出一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 萧岚曦陪着她回 了屋,又好生劝慰了许久。 “总之,您现在千万别急。蒋大人在外,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如贵妃心里的秤砣总算落了地。 是啊! 成煊出事儿,可他身后还有蒋家呢! 她想提笔写封信去蒋家,思量半天,却又作罢。 眼下风声鹤唳,她的一举一动,怕都被有心人盯着。 若再被人抓住尾巴闹事儿,可就更糟糕了。 如贵妃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思量半天,又将目光落在了萧岚曦身上。 此时她情绪恢复,整个人都冷静了下来。 再想起萧岚曦今日遇事的反应,只觉自己先前真是小看了她。 “岚曦,这次幸亏有你。”如贵妃擦了擦眼角,“如果不是你,本宫真要犯下糊涂大错了。” “母妃说的哪里话,您和二皇兄是我的至亲,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萧岚曦似乎不太习惯被夸,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如贵妃细细打量着她,虽然还是那柔怯娇软的模样,却总瞧着和之前有些不同了。 “本以为你是个没主心骨的,谁知到了这时候,你才是那个能支事儿的。看来在外的这几年,也给了你不少磨练。” 萧岚曦笑了笑,只说她是谬赞,便很快扯开话题,吩咐宫女送茶来。 如贵妃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热茶,焦躁的口舌这才得以舒缓。 停了好一会儿,如贵妃不知想起什么,将茶杯放下,眉头微微拢起,似有愁容。 萧岚曦问道:“母妃,可是还 在担心二皇兄?” 如贵妃摇摇头。 澄心湖在京城城西,是太宗皇帝命人建造的一处皇家别院。 只是后来荒废了。 成煊被关在那,虽则生活上清苦许多,但起码安全。 她这一时半刻去不了,着急也没用。 若有任何变动,父亲也必然会第一时间联系她。 眼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宫里好好待着。 “本宫是在想你的事。” 萧岚曦愣了下,倒是有些意外:“我?” “是啊。之前本宫一直想着给你找个好人家,可这人还没挑好,成煊就出了这档子事儿……” 如贵妃叹了口气, “这样一来,势必会牵连到你。” 萧岚曦生母身份低微,自出生起就为穆武帝所不喜,虽说是公主,实际上却过得极差。 后来如贵妃将她接来,放在身边养了几年,她的日子才好过了些。 然而没过多久,穆武帝又直接一道圣旨将人外放出去。 京中门第高些的,都不会愿意娶这样一位不受宠的公主进门。 先前靠着如贵妃和萧成煊的关系,她还能挑些青年才俊议亲,可这婚事还没定下,这边就出了事。 这下是彻底将她也连累了。 所有人躲都来不及,哪里还会联姻呢? 萧岚曦明白了她的意思,却只是摇了摇头。 “女儿知道,自出生起,一切都不由得我选。至于婚事……女儿原本也未敢奢望许多。您已经为我操了许多心了,女儿都明白,心里也很是感激。” 如贵妃有些 诧异:“你……你当真这么想?” 天下女儿家,谁不想寻个如意郎君? 萧岚曦的终身大事就这样被耽误了,她真能心平气和的接受? 似是猜出她的心思,萧岚曦唇角微弯,露出一个乖巧柔软的笑容来。 “自然是真。” 她轻声道, “您和二皇兄,是我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了。” …… 早朝发生的一切,很快传遍了整个京城的勋贵世家。 朝局巨变,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谁也没想到,一个徐杰的案子,最终竟发展到这般结果! 原本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二殿下萧成煊,一夕被贬为庶人,先前所有的一切,全都顷刻化为乌有! 这件事的发生,犹如在看似平静的湖水之中投入了一块巨石,骤然掀起惊涛骇浪! 然而在京城之中的某座府邸,却有人刚刚悠然沏好一杯茶,略带轻嘲地开口: “就这?” 第431章 欠着欠着就习惯了 得了消息就立刻兴奋跑回来禀报的小厮闻言一愣。 “……二小姐,叶大人沉冤昭雪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您、您……” 您怎么反应这么平淡呢? 叶初棠葱白的手指在骨瓷茶杯上轻轻摩挲,漫不经心的模样。 小厮这才想起眼前这位当年也在场,估计早就知道是有人故意谋害叶铮大人,如今真相水落石出,也算这几年的奔波辛苦没有白费。 在旁人看来,这不过是些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对叶初棠他们而言,却是沾着血泪永远无法忘却的痛苦记忆。 叶初棠眼帘轻抬:“我是说,齐王犯下这桩桩件件,罪行累累,最后——只是被贬为庶人,囚禁于澄心湖?” 小厮一下噎住,小声道: “可、可那毕竟是陛下的血脉啊……” 哪儿能真的让人以命抵命呢? 叶初棠唇角掀起一抹浅淡的弧度,清凌凌的眼眸中,却是古井无波,未曾掀起半分波澜。 是啊。 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实际上怎么可能真的做到? 霍俞成全家上下一百余人,被牵连其中的爹爹,还有无数看得见看不见的无辜之人…… 那么多人被搅进了这个旋涡,尸骨无存,然而那个罪魁祸首,却依旧可以站在最中间的位置,安然无恙。 或许在其他人看来,这个惩罚对萧成煊已经是最严厉最可怕的结果,可是,不够。 远远不够。 “听说朝堂之上,首辅大人曾为齐王开罪?” 小厮 愣了愣:“这个……说倒是有这么说的,不过都是传言,小的也不知真假。但那位是齐王殿下的外祖,想来肯定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吧?” 别人不敢出这个头,蒋兆元却不同。 一来他位高权重,二来他和萧成煊关系非比寻常,无论如何,他都必须竭尽全力将人保住。 “不过看现在这样子,首辅大人就算开了口,也没能力挽狂澜啊……” 叶初棠却不以为然。 萧成煊做那些事,要说没有这些人的参与,她是不信的。 但现在,只有他一人被处置。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他有太多手段能从头再来。 但这些话,叶初棠自然不会和一个小厮说。 她轻轻颔首:“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回头自去酒肆领赏。” 小厮顿时喜笑颜开,连连磕头:“多谢二小姐!” 大家都知道云来酒肆是叶二小姐的产业,那边掌柜的同时也负责叶府的账目。 二小姐出手大方,能去酒肆的,都能得到一笔相当丰厚的奖励。 待小厮离开,叶初棠这才端起茶杯轻抿。 小五坐在一旁,两手托腮,桌前摆着半碟板栗红枣糕。 她偏了偏头。 ——阿姐好像早就知道今天要发生的事情呢! 就连刚才听到萧成煊被贬,也是十分平静的模样,似乎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实际上,叶初棠的确早就猜到穆武帝会留萧成煊一条命。 更早之前,她就知道,穆武帝对这个儿子,不是一般的偏宠 。 萧成煊今天落得这个结局,已经出乎叶初棠预料。 她很清楚,这里极其重要的一环,在于——沈延川。 无论是霍俞成还是叶铮,都是臣子。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就算他们的命折损在了萧成煊的手上,穆武帝也未必有分毫真正的怜惜。 真正令他不得不下旨严惩的,是沈延川。 定北侯府地位非比寻常,尤其沈侑严在北疆一守便是十数年。 忠心耿耿自不必说,更重要的是,他手里还实打实握着兵权! 他唯一的儿子被萧成煊两度刺杀,差点没了命,穆武帝自然要给出一个交代! 今日沈延川彻底与萧成煊决裂,没有留任何情面。 这固然让他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不过……这却也是将穆武帝架了起来,逼迫他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 穆武帝心中,或许也对沈延川有所不满。 以沈延川的性格,原本应该有更多法子来解决。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叶初棠放下茶杯,侧头看向小五。 小五懵然。 叶初棠轻啧,向后懒懒靠在椅背。 “算了,债多不怕愁。” 小五:? 她顿时紧张起来:什么!欠债!?家里现在不是有点小钱钱了吗?怎么会欠债!? 叶初棠看她这模样,哪里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忍不住笑。 “放心,欠的不是银子。” 是人情啊。 这可比银子还难还! 但小五不管这些,听她这么说,又放下心来。 那就好那就好! 只要不是欠银子,其他都 好说! 她又欢欢喜喜拿起一块点心吃了。 阿姐今日心情好,难得允许她多吃点呢! 叶初棠捏了捏她软嫩的脸蛋。 “少吃点,留着肚子,晚上你三哥四哥回来一起吃。” 小五顿时喜出望外,鼓着腮帮子努力把那一块咽了下去:真的吗真的吗? 叶初棠:“……” 果然什么都阻挡不了吃货的心。 她扶了扶额:“我早上已经让人去国子监递了消息,明天一起去徐府。” 小五一下就明白过来——阿姐这是要亲自去和徐伯伯道谢啊! 也是。 爹爹的事情好像都是他们在操心,如今有了结果,专程登门致谢也是应该的。 小五弯起眼睛,欢欢喜喜地点头。 好啊! …… 这一晚,注定了无数人的失眠。 萧成煊突然倒台,下面的人也乱成一团。 但除了蒋兆元仗着自己首辅的身份为之争辩一二,其他的统统识相地闭上了嘴。 几乎是一夜之间,风向就倒向了三皇子萧成祁。 但偏偏他现在伤还未曾痊愈,最后能不能稳住局面也不好说。 谢沛回去的时候,忠勇侯府上上下下都噤若寒蝉。 按理说这事儿和谢家没有直接关系,奈何世子夫人是当今的大公主,也就是如贵妃的亲生女儿,二殿下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那位被贬为庶人,和他亲近之人,又怎能不受半点牵连? 谢沛刚踏入院中,就看到有人正站在书房门前等待。 看到谢沛,她便直接跪了下来,哭道: “ 爹!求您想想法子,救救成煊吧!” 第432章 早就知道 萧佳宜已经在这等了许久。 听说萧成煊出事后,她第一反应就是进宫向父皇求情,但被谢安钧拦了下来。 这个时候,谁去都是没用的,只会给自己徒增麻烦。 萧佳宜被他劝动,好不容易按捺下来,一边偷偷派人去打听萧成煊和母妃的状况,一边在府里等谢沛回来。 谢沛微微侧身避开了她这一跪,皱起眉,警告地看了眼她身后的下人。 “你们怎么照顾的!” 下人连忙上前,要将萧佳宜扶起。 “夫人,地上凉,您还是先起来吧!万一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萧佳宜却不肯动,抬头泪水涟涟。 “爹,现在只有您能帮他了,难道连您也不肯吗?” 谢沛心头也是烦躁不堪。 “圣旨已下。何况,今日就连蒋大人也没能劝动皇上,更何况其他人?” 这个蒋大人,萧佳宜自然知道指代的是谁。 她咬紧唇瓣,心底只觉一片荒凉绝望。 “成煊做事向来极有分寸,怎么、怎么会犯下这样的糊涂?一定是搞错了,一定是有人陷害于他啊!” 谢沛心情本就不好,听到她这么说,更是烦躁。 他冷冷开口:“当着陛下和文武百官的面,多人指证,证据确凿,你说他是冤枉的,是在质疑大理寺,还是都察院!?” 萧佳宜猛地醒神。 “我、我没有……” 她虽是公主,但也不敢公然说这样的话。 何况连萧成煊都被处置了,谁知道会不会轮到她? 可那到底是她 亲弟弟,让她置若罔闻,更不可能。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舍下脸面,在这里等了这么久了。 “我只、只是想知道,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案子自有人去查,非是我一句两句能左右的。”谢沛打断她的话,俨然已是颇为不耐。 实际上,他对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也早有不满。 如果不是她暗中撺掇,谢安钧绝不会试图派人联系徐杰,和萧成煊扯上关系。 今天徐凤池交上去一份厚厚的徐杰的证词,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牵涉到谢安钧…… 朝堂之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萧成煊身上,可谢沛明白,就徐杰这样的人,手下不会干净。 天知道徐杰还会扯出多少人来! 如今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和萧成煊割席,谢沛自然也不例外。 可惜府上供着这么一位公主,怕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摆脱了…… 谢沛心里早有了计量,但当着这些人的面,他也不好做的太绝。 他深吸口气,放缓了声调:“你也先别担心了,我再想想法子。” 萧佳宜得了这一句承诺,虽然知道希望不大,却还是欢喜起来。 “谢谢爹!” 谢沛摆摆手:“行了,你早点回去吧,这些日子先在府里安心待着,多陪陪麟儿。” 到底是个妇道人家,只要她没牵涉萧成煊那些事,一切还有转圜余地。 萧佳宜总算红着眼睛走了。 谢沛拧眉问道:“安钧呢?” 下人战战兢兢回答:“ 自、自从您前日训斥过,便闭门自省,再未出来了。” 谢沛心头火气更大。 什么自省! 无非是怕再被他骂一顿罢了! 也真是好本事,竟然让自己的妻子出面求到他这里来了! 如此窝囊,实在令他失望! 谢沛越想越气,走出几步,又猛然停了下来。 “老二呢?他又滚去哪儿潇洒了!?” …… “阿嚏——!” 谢安白猛地打了个喷嚏。 “这又是谁在念叨本少爷呢?” 他十分怨念:“确是许久没去春风楼了,让姑娘们独守空闺,是我的错……这消失许久,她们肯定都不记得本少爷了!” 沈延川头也没抬:“往好了想,许是忠勇侯在寻你呢。” 谢安白:“……” 他神色复杂地看向沈延川:“我脑子到底是有多大的坑,居然和你这种人做朋友?” 沈延川终于放下笔,抬眸:“你要想现在断交,我也能成全你。” 谢安白:“……” 人有时候不得不学会认命,否则真的容易想不开。 他斜斜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哼了一声。 “你想如何便如何?本少爷岂不是一点面子都没有了?” 沈延川挑了挑眉。 以谢安白的脾气,通常说到这一句的时候就该走了,可今天他却没动。 这是打定主意……不想回忠勇侯府了? “今日朝局虽乱,忠勇侯却牵涉不多,估计不会受到太大影响。你在担心什么?” 谢安白一顿,玩世不恭的神色渐渐消退。 片刻,他 才敛神,不慎在意地摆摆手。 “懒得回去。想也知道那位金枝玉叶要闹一场,吵得耳朵疼。”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那一瞬的神情变化还是被沈延川捕捉到了。 沈延川凤眸微微眯起。 谢安白一直不怎么喜欢他那位大嫂,但今天这反应,还是有些不对…… “你发现了什么?” 谢安白装作不知:“嗯?” 沈延川的目光不动声色从他脸上掠过,谢安白捏着骨扇的手早已因为紧张而收紧,指节略略发白。 短暂的静默。 沈延川静静看着他。 “谢安钧也和这件事有牵连。” 他不是询问,而是肯定的陈述。 谢安白的心骤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高高抛起,又迅速坠下。 良久,他才像是终于泄了劲一般,长长吐出一口气。 “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你。” 沈延川神色未变,反道:“你今天突然来这,本也没想瞒着,不是吗?” 谢安白紧紧闭上了嘴,没否认。 他与沈延川是多年好友,一个眼神便能知道对方心中所想。 特地选在这个时间来,他的确是有自己的心思的。 好一会儿,谢安白才缓缓开口: “萧成煊屡次暗杀于你,这个恩怨不可调和,任何牵涉到这件事的人也都绝不无辜,我没什么好说的,我今天来,只想来同你讲一句:无论谢安钧做了什么,都和老头子无关。” 沈延川安静片刻,淡淡一笑。 “我知道。” 谢安白听得他这一声,猛地意识 到了什么,震惊抬头。 “你——你早就知道!?” 第433章 叶初棠 沈延川偏了偏头,似是在斟酌如何开口。 最后,他给出了最简单最直白的一句: “忠勇侯没那么愚蠢。” 谢安白:“……” 胸口充斥的原本紧绷纠结的情绪,因着这一句话骤然被打乱。 有点想生气,又有点憋屈,但想了一圈,沈延川这话还真没毛病。 最后,谢安白只得烦闷地展开扇子,盖在了脸上。 声音闷闷传出—— “……你说的对。” 萧成煊出事,与他有牵连的人势必会被纠察出来。 谢安钧就是其中之一! 查到他,也是早晚的事儿。 沈延川其实对此并不意外:“他既娶了那位,会这样选,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今日之前,萧成煊一直都是最有力的储君人选。 谢安钧会选择站队他,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谁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 谢沛是个老狐狸,始终没有明确表示过自己的立场,谁知道谢安钧如此心急。 如今就是想和萧成煊切割干净,都不能了。 事情虽然是谢安钧参与的,整个忠勇侯府却都不免受到牵连。 ——老子管不住儿子,可不是活该!? 谢安白想起这一茬就头疼。 他也没想到他那位好大哥竟然蠢到如此地步! 以忠勇侯府的地位,最后不管谁赢,都会对他们客客气气。 何必如此上赶着去蹚这个浑水? 现在好了,牵涉越深,过错越多! 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随着萧成煊倒台,拔出萝卜带出泥,迟早 是会查到下面那些人头上的。 谢安白忍不住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 沈延川坦诚道:“昌州。” 谢安白愕然:“你是说……” 是了,当时沈延川率人去往昌州,不就是查徐杰的吗? 看着沈延川平静淡然的样子,谢安白心里又有些打鼓。 “那你……都查到了些什么?” 他问的当然是除了在朝堂之上说出的那些。 谢安白始终有种直觉——沈延川还是有所保留。 哪怕他已经和萧成煊彻底撕破脸。 沈延川唇角噙笑,饶有兴致地反问:“你觉得我能查到什么?” 谢安白瞬间哑然。 结党营私,排除异己,萧成煊心思手段不可谓不狠厉。 要不是他对上的偏偏是沈延川,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下场。 无论是霍俞成还是叶铮,更甚至连徐杰,都只会成为他脚下的一捧灰。 谢安白皱起眉,想起另一件事。 “昌州救灾的粮仓失火,也是徐杰故意为之?” 这是徐杰证词里,极寻常的一条。 他罪行累累,罄竹难书,以至于这件事,甚至在朝堂之上都未曾被特意提及。 沈延川颔首。 谢安白胸口一堵。 即使他厌恶官场,向来不喜欢议论这些事,此时也压不住满腔的愤怒: “成千上万的灾民性命,他竟如此儿戏!?” 那可是救灾的粮仓! 徐杰就这么一把火烧了! “他为何要这样做?这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他——” 谢安白突然顿住。 能让徐杰不 惜代价,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自然是因为有利可图。 亦或是……比起玩忽职守的罪名,烧了粮仓对他而言有着更重要的意义。 谢安白心里隐隐浮现一个猜测。 “难道……是粮仓有问题?” 沈延川也没打算瞒他,点了点头,平静道: “救济昌州的官仓,是空的。” “什么!?” 谢安白不可置信地直起身来,简直以为自己听错。 “空的!?怎么可能!那可是官仓!里面储藏了上万石粮食!怎么会是空的?如果是空的,那、那些粮食又去了哪儿?” 沈延川静静看着他。 谢安白缓缓睁大了眼睛。 “……你是说,萧成煊……” 他猛地顿住。 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可他心头仍然满是震惊。 萧成煊为谋兵权,先是试图拉拢霍俞成,后又欲联手沈延川,可惜都失败了。 这种情况下,他还囤粮!? 谢安白张了张嘴,最终却只喃喃吐出一句: “……他真是疯了!” 谢安白搓了一把脸,却怎么也想不通。 “他何必如此?” 虽然萧成祁近年来声望渐起,可到底根基薄弱,萧成煊竟做到这般地步? 人一旦贪婪,果然会陷入欲望的深渊,失去一切的理智。 谢安白来回踱步,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着问道: “那、这些……你之前可是全都禀报上去了?” 从昌州回来后,沈延川便直接进了宫。 他既查到了这些,按理说,应该也都呈递给了上面那位。 沈 延川没说话,只饮了一杯茶。 谢安白却已经明白过来,不可思议:“……陛下竟纵容他至此?” 难怪! 难怪沈延川选择以身入局,也要将萧成煊拉下来! 要不是他当朝告发,那位只怕还想继续睁只眼闭只眼,纵容萧成煊! 可这样的话,那—— “你就这么把萧成煊搞下来了,陛下心中,怕是对你也……” 谢安白突然担忧起来。 沈延川的确也颇受陛下偏宠和看重,但再怎么说,一个外人,如何能与自己的亲儿子相提并论? 沈延川来了这么一手,必定会令穆武帝心存芥蒂。 谢安白思虑良久,才试探着问道: “你这么做,应该不只是为了你自己吧?” 这一连串的案子错综复杂,上上下下不知要牵连多少人。 但谢安白清楚,这里面有一位,极其重要。 ——叶铮。 又或者,该说是…… 叶初棠。 第434章 权力 沈延川轻笑:“你这么说,倒是太低看她了。” 谢安白一愣。 “什么意思?” 沈延川指尖轻点桌案:“你以为,今日的结果,是她在家白白等来的?” 谢安白没说话,心里却已经隐隐明白过来。 ——叶初棠虽然没有出现在朝会,但却在整个事件中,都占据着举足轻重的位置。 无论是她竭尽全力保下的霍俞成的那封信,还是徐凤池前前后后的奔波,其实都有她的身影。 “即便没有我,她也能为她爹娘和阿兄讨回一个公道。” 沈延川这话不带半分夸张。 他很清楚以叶初棠的能力,做到这些也只是早晚的事。 他不过是顺水推舟。 谢安白听他这么说,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也是啊……” 他见过的女子不知凡几,可却没有一人,像叶初棠这般…… 谢安白一时间竟想不出合适的词来概括。 那女子清润温和,唇角总噙着一抹清浅的笑意,温润恬静如暮春的海棠花。 可她做起事来,却是果断至极,便是许多男人都比之不及。 谢安白毫不怀疑沈延川的话——即便是孤身一人,她也必定能做成她想做的事! 不过…… 谢安白摸了摸下巴,脸上露出一抹揶揄的笑。 “话是这么说,可你扪心自问,此次与她联手,当真不带一点私心?” 沈延川扬了扬眉:“有这么明显么?” “废话!” 谢安白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是个人都看 得出来你们两个关系非比寻常了!尤其是你——我可听说,朝会之上,你不止一次,提了叶铮的名字啊……” 这抱的什么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沈延川绯色的薄唇微微勾起。 那原本过分冷清的眉眼,因着这一抹笑意,而变得格外生动起来,显出几分难得的温柔纵容。 他道: “那就好。” 谢安白:??? 不是,好像哪里不太对啊? 这男人怎么…… 谢安白后知后觉,不可思议地睁大眼: “我去!沈延川,你还要不要脸了!?” 他这是摆明了要让所有人知晓他对叶初棠的心思! 沈延川自然不会把他这话放心上。 他将桌上写好的信装好,封口。 谢安白眼尖,瞥见上面的字,立刻眼皮一跳。 ——父亲亲启。 这是写给定北侯沈侑严的! 谢安白和沈延川相识多年,对这父子二人之间的相处模式早已习以为常。 如果不是遇到重大事件,他们基本上都不会有什么联系。 若要传递消息,自有信鸽和暗卫代劳。 而现在,沈延川写这封信…… 谢安白脑子里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他迟疑着问道:“……京中之事,即便不用你,侯爷也会知道的吧?” 朝局发生这么大的变动,朝野震荡,纵然沈侑严远在千里之外,也必定会以最快的速度知晓。 沈延川颔首。 谢安白继续试探:“那你这封信……” 沈延川抬眸,似笑非笑。 “自然有比那些更重要千百倍的事 。” 比如,他的婚事。 …… 第二日一早,叶初棠一行人便往徐府而去。 今天休沐,且她先前就已经递了拜帖,徐凤池特地在府中等候。 马车在路上缓缓行驶。 叶云风抱着小五,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居然真的等到了这一天……” 昨天在国子监听到消息,他几乎以为是在做梦。 ——谋害爹娘和阿兄的幕后主使终于被揪了出来!铁证如山! 以前曾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竟真的有实现的一天! “只可惜,惩戒还是太轻。” 叶云风提起这,心底的情绪再次翻涌。 杀人偿命! 萧成煊害了那么多人,却因着皇子的身份,逃过一劫! 叶璟言相对而言却是平静许多。 “这样的结果已是不易。” 他很清楚,如果不是当着文武百官,如果不是证据确凿,如果不是有沈延川和徐凤池等人联手,萧成煊甚至可能一点实质性的惩罚都不会有。 “被贬为庶民,终身囚禁,对他而言已是极大的惩罚。” 可这话却听得叶云风更加不满。 他紧紧拧着眉:“难道,就因为他是皇子,他的命就比别人的更值钱吗!?” 叶璟言没说话。 一旁的叶初棠却是开了口。 “不。” 叶云风诧异扭头:“阿姐?” 叶初棠披着大氅,袖子里笼罩着暖手炉。 她轻轻摇了摇头:“不是因为他是皇子,而是因为——权力。” 叶云风一愣。 叶璟言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同样扭头看了过 来。 小五仰起小脸,不知为何马车里的气氛好似有了微妙的变化。 她乌黑溜圆的大眼睛眨了眨,最后也跟着看向了叶初棠。 叶初棠微微一笑。 “权力在谁的手中,谁便决定一切。” 萧成煊是皇子,但这不是关键。 这些事如果换个人来,无论是三皇子还是四皇子,都绝不会像他一样好过。 不过是因为,萧成煊的身上,系着几方势力。 他才能这般有惊无险地平安落地。 “现在这个结果已经挺好,不管怎么说,这几年的时间和精力没有白白浪费。” 叶初棠这话是真心。 叶云风沉默良久,终于忍不住道: “只因为我们身处底层,所以,便要接受这样的结果吗?!” 他如何能甘心! 叶璟言拍拍他的肩。 “能走到今日已是不易,其他的,我们以后再说便是。” 他们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无数次生死间徘徊,最后却连让对方以命抵命都做不到。 他心里何尝甘愿?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 就像阿姐说的,只有足够强大,才能掌握话语权! 叶云风咽下胸腔的那口气,扭头看向马车之外。 街边的景致匆匆掠过,他却无心去看。 袖中的拳头早已攥紧。 不知想到什么,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阿姐——” 他刚开口,便听得外面忽然传来马蹄疾驰之声。 一队身着铠甲的将士风尘仆仆,从长街上打马而过! 叶云风皱了皱眉:“那 是……” 叶初棠也看到了。 她眉眼舒展,唇角噙笑。 “看来是去为三殿下寻解药的禁卫军回来了。” 第435章 心意 萧成祁在猎场被刺杀的消息许多人都是知道的,他这段时间一直称病不出,在府中休养,也恰好避开了萧成煊的那一摊子烂事儿。 如今总算等到那些人回来,只是不知……有没有带回解药? “若是带回了解药还好,若是没有,只怕……”叶璟言顿住,这瞬间心头已经闪过诸多思量。 眼下这个节点实在敏感,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盯着烈王府。 毕竟齐王已经被废,只要烈王伤势能够痊愈,那这以后,还不是他稳赢了? 叶初棠不置可否:“谁知道呢。” 叶云风冷哼:“说来,烈王被刺杀这事儿,还没查出个结果。若是和齐王有关,不知道能不能让他罪加一等。” 叶璟言摇摇头:“可惜,不是他。” 叶云风与他对视:“三哥这么确定?” 叶璟言道:“这么做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他没有理由如此犯蠢。更何况,就算是他做的,也未必能将他彻底拖下水。” 也是。 叶云风胸口堵着的那口气始终盘桓着不肯散去。 他烦躁地搓了一把脸。 “这京城当真是乱的很!” 叶初棠对兄弟二人的对话并未进行任何评判,只朝着外面看去,提醒道: “到了。” …… 徐凤池早便在前厅等候,听到下人通传,更是亲自出来迎接。 “初棠!” 看到那张清丽温润的脸,徐凤池百感交集。 不过一段时间未见,却发生了太多事。 叶初棠牵着小五,上前一步,盈 盈拜谢。 “徐大人此番恩情,初棠感激不尽。” 叶璟言和叶云风跟随在后,也是齐齐行礼。 就连小五,也乖乖跟着弯腰。 她今日裹着厚厚的粉白绣石榴花短袄,整个人都成了个粉粉嫩嫩的小团子,实在可爱。 徐凤池忙上前虚扶一把: “初棠何需客气!这都是我该做的。” 他百感交集,只问道:“昨天朝会上发生的事儿,你们都知道了?” 叶初棠轻轻颔首。 齐王府被查封,动静极大,消息早已传遍整个京城。 徐凤池看着她几人,眼眶酸胀。 “好、好!知道就好,知道就好!如此,我也能给叶兄的在天之灵有个交待了!” 叶初棠亦是胸口一暖。 叶铮不幸为亲弟所害,但所幸他还有这样的挚友,愿意不计一切代价,为他奔走。 人生能得一知己,实是难得。 她仍是坚持认真行完了大礼。 “这几年来,辛苦您了。” “辛苦什么!”徐凤池摇头,“我们之间,无需这些虚言!” 最初的心酸过后,欣慰涌上心头。 徐凤池最终还是受了他们这一礼,忙道:“外面冷,快进屋里说话!” 待一行人在屋内落座,下人们依次上了热茶。 徐凤池笑道:“这还是上次你派人从茶庄送来的白毫银针,果然清冽醇厚,不怪茶庄生意做得这般好。” 叶初棠接手那些铺子之后,很快都陆续转亏为盈,茶庄更是日进斗金。 她派人定期往几家去送,徐府便是其 中之一。 “您喜欢就好。” 叶初棠眉眼弯弯。 一旁的徐夫人孙氏忍不住道:“岂止老爷喜欢,便连容卿这般不爱喝茶的,都时常泡来喝呢。” 徐容卿没想到自己突然被提及,顿时一僵,下意识看向叶初棠。 叶初棠笑道:“是吗?那太好了。正好茶庄又进了新的白茶,回头我让人再送些来。” 徐容卿张了张嘴,想说不必麻烦,话到了嘴边,却又顿住。 “……那就多谢初棠妹妹了。” 孙氏越看叶初棠越是喜欢。 这姑娘品貌一流自不必说,便是京中那些贵女,也少有能与之相比的。 更要紧的是,这些年她陪在徐凤池身边,最是知晓叶初棠一个姑娘带着几个弟妹,还要为父母阿兄伸冤,何其不易。 她又是心疼又是欣赏,此时自然也是越发觉得亲近。 她笑道:“小时候你们一起玩,容卿便只听你的,如今你送的茶,他当然也——” “咳!” 徐凤池猛地咳嗽一声,打断她的话, “阿玉,去看看小厨房可是备好菜了,阿言阿风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务必招待好。还有小五的桂圆莲子粥,她最喜欢这个了。” 孙氏一愣。 这时辰不还早着呢吗? 但她和徐凤池夫妻多年,心意相通,自也不会当众拂了他的面子,便笑着点头:“好,我去催催。” 待她离开,徐凤池便看向了叶初棠。 叶初棠端坐在那,笼着景致的暖手炉,眉眼疏朗,唇角噙笑,似 是未曾察觉到任何不对。 徐凤池松了口气,余光瞥见垂首饮茶的自家儿子,却又头疼起来。 孙氏早先便曾同他提过,说容卿似是对叶初棠有意。 当时他没放在心上,只觉得那不过是小时候一同玩乐的情分罢了。 容卿长初棠几岁,一直将她当妹妹,后来叶家出事,她们姐弟几人好不容易回京,容卿多照顾几分本也应该。 孙氏嗔他一点不懂自己儿子,扭头便走了。 他没想到今天人来了,孙氏言语之间,竟有几分想撮合的意思。 他更没想到的是——他儿子好像真的对叶初棠不一般! 这反应,徐凤池便是再迟钝,也察觉出来不对了! 可关键是,容卿先前从未与他说过这事儿,如今可怎么处理才好? 若换做旁人,徐凤池本不会这般操心。 可偏偏是叶初棠。 他是将她当自己亲女儿看待的,叶铮夫妻都不在了,叶初棠不过十七,无依无靠,这终身大事,自然要慎之又慎。 他原本还想着,等那些事情都尘埃落定,再来和叶初棠商量这个事,最起码好好给她把把关,再陪送一份丰厚的嫁妆。 没想到—— 徐凤池斟酌半天,才小心开口: “初棠,你爹娘和阿兄的事,如今也算办完了。陛下怜惜,已经吩咐给你们姐弟几人再添抚恤,不日便会送到叶府。你……可曾考虑过,之后要如何打算?” 叶初棠抬眸,乌黑清润的眼底一片澄澈。 她笑着开口 :“打算?” 第436章 娘家 她神色坦荡澄澈,倒是让徐凤池不知该如何聊下去了。 他毕竟是个大男人,和她说这些,本就不便。 可要交给别人,他更不放心。 思量半天,徐凤池还是委婉开了口: “是啊,你……先前叶恒别有所图,差点将你嫁入韩家那个火坑,不过事情也过去挺久了,你在京中待了这几个月,可有中意的人家?” 叶璟言放下了茶杯。 叶云风换了个坐姿。 就连小五,捏着糕点的小手也随之顿在半空,忽闪着大眼睛,瞧瞧望向自家阿姐。 ——徐伯伯这是在询问阿姐的婚事吗!? 小五虽然年纪小,却也明白徐凤池这话的意思。 只是……阿姐会如何回呢? 叶初棠眉梢轻轻扬了扬。 来之前她的确没想到徐凤池会和她聊这些,不过刚才孙氏那句话一出口,她心里已经有所预料,所以此时听到也并不意外。 她笑着道:“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徐凤池一怔。 “你……” “先前忙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我也能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当然,也不可能真的停歇太久,毕竟酒肆和下面那些铺面的生意还得做呢。” 言语之间,竟是分毫未曾提及婚姻大事。 徐凤池知她心思玲珑,如此言语,便是当真没有考虑。 但…… 徐凤池叹了口气。 “初棠,你是极聪慧的。我知道,你无需仰仗依靠任何人,也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只是……你才十七,未来大好年华,若 能有个合心合意的人相伴,也是珍贵的缘分。” 叶初棠知道他能说出这番话来,已是十分不易。 她并非不领情之人。 别人劝她,她不会放在心上,但徐凤池不同。 徐凤池像是陷入到了回忆,目光有些放远。 “你爹曾同我说过,这辈子能娶到你娘,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事。” 叶铮科举入仕后,便一路平步青云,但自始至终,他的身边,只有丽娘一人。 两人伉俪情深,成婚数年,便是连一次红脸也未曾发生过,引得无数人艳羡。 叶初棠脑海中闪过几个模糊的片段。 那是原主深藏的记忆,虽然已经过去多年,但回想起来,仍旧令人心头生暖。 她轻轻颔首:“娘亲也说过这样的话。” 所以哪怕最后死在北去的路上,因着和叶铮一起,她也从未有过半分后悔。 徐凤池知道她是极有主意的,也没指望就靠着这一两句就把人劝动,只道: “再大的事情你也做得,何况这些?我也不说那许多,只要你知晓,以后不管你如何选择,这里都是你半个娘家!” 叶初棠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难得愣怔。 旋即,她唇角缓缓舒展开一个笑容,眼底似有微澜。 “您的心意初棠知晓,感激不尽。” …… 用完午饭后,叶初棠又和徐凤池聊了一会儿。 关于朝会,以及这诸多案子的具体情况。 “今天虽然是休沐,但其实大理寺和都察院的人都没闲着。齐 王——萧成煊牵涉到的案件和官员极多,单单是徐杰供出来的那些,都得清查许久。” 之前陛下给了十天让他们查案,徐凤池能呈上去那份证词已是难得。 具体的,还是要细细盘查确认。 徐凤池之前忙得脚不沾地,一个好觉都没睡,这才休了这一天。 待明日,他还得回去继续忙。 叶初棠表示理解:“齐王势力盘根错节,一时半刻的确查不完。” 何况他身后还有如贵妃以及蒋兆元,他们绝不会坐以待毙。 这中间会出现多少波折,也未可知。 徐凤池手负身后,喟叹:“不过不管怎样,萧成煊已经被贬为庶人,他若再想掀起什么风浪,也没那么容易了。” 说到这,他看了叶初棠一眼。 “我知道你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但这事儿急不来,等案子继续挖掘,或许……” 说到这,他也顿住了。 叶初棠不以为意地笑笑:“我明白的。” 其实这个“或许”,谁也不敢保证。 穆武帝若真想保下这个儿子,有的是法子。 叶初棠本来也没指望就这样要了一位备受宠爱的皇子的命。 她话锋一转:“您刚才说,除了昌州粮仓的事儿,溧河河堤修建,也开始回查了?” “不错。” 徐凤池的表情严肃了许多, “今年绥南多处持续下雨,洪水泛滥,可溧河河堤当初修建的时候,耗费巨大,之前又特意加固修缮,按理说不应该被如此轻易地冲垮。徐杰的证 词里提到了这一点,估计……上上下下又要牵扯出不少中饱私囊之人。” “你还记得孙立安吗?” 听到这个名字,叶初棠眼睫轻轻扇动了一下。 她颔首:“记得。” 前工部郎中,因为贪了十三万两白银被撤职流放。 离京之日,叶初棠还曾专门前去相送。 “他和这案子也有关系。” 徐凤池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 “我猜测,那些下拨的银两,便是经由他的手散了出去。” 叶初棠瞬间明白过来:“您是说,他知道那些钱去了哪儿?” 徐凤池摇摇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这么做,似乎是受人指使。” 天下贪官何其多,从上到下剥了一层又一层,本也没什么稀罕的。 可如果这笔银子是有人想方设法搞了出去……可就不只是贪墨这么简单了。 “具体是谁还没查出,但……可能也和萧成煊有关。” 徐凤池也是越查越震惊。 这位曾经风光卓绝的齐王殿下,背地里竟做了这么多见不得人的事儿! 叶初棠垂下眼。 “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 时间转眼到了申时,叶初棠一行人终于告辞离去。 看着那消失在拐角的马车,孙氏心中惆怅,转身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暗暗掐了徐凤池一把。 徐凤池疼得一抽抽。 “阿玉,你这是做什么?” 这又生的哪门子气? 孙氏一言不发,拉着他回了房间关上门。 徐凤池一头雾水:“怎么了这是?谁又 招惹你了?” 孙氏嗔怒:“还能有谁!你今天怎么和初棠说话的!?” 第437章 戍边* 徐凤池十分茫然:“我、我说什么了?” 孙氏气得忍不住戳他:“你说!以后不管她怎么选,这里都是她半个娘家!哪有你这么说话的!” 徐凤池皱了下眉:“我说的自然是心里话,怎么,你不乐意?” “我哪里是不乐意这个!”孙氏简直想翻他白眼,想到外面还有人,又连忙压下声,咬牙道,“初棠好的不得了,我自然也是喜欢她的。可你这么一说,往后她怎么当咱们家儿媳妇?” 她忧心忡忡:“你都没瞧见,今天容卿一直魂不守舍的。你这是半点儿都不把儿子放心上啊!” 原来是为这个。 徐凤池松了口气,摆摆手:“你要说是为了这个,那我劝你啊,别白费心思了。他们两个,不可能的。” 孙氏柳眉竖起:“什么不可能!?” 自家儿子好不容易有个中意的女子,全让他爹给搅黄了! “不只是我,你去问问容卿,看他是不是也这么想的?”徐凤池哼了一声,靠在椅背上,“知子莫若父。就算他先前对初棠有意,怕是也早就歇了这份心了。” “怎么会?” 孙氏一愣,下意识就要反驳,可瞧见徐凤池那笃定的模样,又有些打鼓。 其实她也隐隐察觉到了不对,但就是说不上来。 徐凤池瞥她一眼:“你可看他今天,主动跟初棠说了几句话?” 客气归客气,徐容卿今天还真的一直有意无意和叶初棠保持距离。 孙氏回想一圈,也 有些拿不准了。 自己儿子的脾气,她还是了解的。 再内敛,再温和,在自己喜欢的女子面前,也不会无动于衷。 “那、那他这怎么突然……” 分明不久之前,他提起叶初棠的时候,语气还颇为热烈呢啊? 徐凤池其实已经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摇头叹了口气。 “初棠那孩子对他无意,何必说那么多。” “可——” 孙氏咬了咬唇:“可他难得有个喜欢的,就这么放弃,岂不可惜?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咱们怎么也算得上是亲上加亲,若她肯嫁过来,咱们也必定不会亏待她。怎么就这样放弃……” 眼看孙氏还在钻牛角尖,徐凤池终于道: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她已经有钟情之人了。这哪里还能和旁人培养什么感情?便是容卿也不行啊!” “什么?她——可她刚才也没提啊?” 孙氏心里有点泛酸。 “到底是哪家的公子,竟比咱们容卿还出色,能让她另眼相看?” 徐凤池看着她。 “难道你忘了,这段时日,究竟是谁为她奔走?” “自然是——” 孙氏突然愣住,缓缓睁大眼。 “你是说……定北侯府那位!?” 徐凤池安静片刻,摇头失笑。 “只怕就连她自己,都还没意识到呢……” 沈延川于她而言,和任何人都不同。 虽然他也很为自家儿子可惜,但人家那两位明显是两情相悦,又何必纠结。 成人之美,自是最好。 …… 发生在徐府的这 场谈话,叶初棠自然不会知晓。 她坐在马车上,静静沉思。 忽然,叶云风开口:“阿姐,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儿要去找司业大人,要不你们先回去,我从这下马车拐道过去?” 叶初棠回神,打量了他两眼:“你今天不是请假了吗?还有什么事儿,需要再跑一趟?” 叶云风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还是上次惹司业大人动了火气,我一直没顾上去认错。” 哦,这倒是。 就这小子的脾气作风,三不五时就得闯祸,不知惹冯璋生了多少气。 要不是实在欣赏,舍不得真下手,就冯璋的一贯做派,叶云风身上怕是早就披青挂彩了。 眼下许多事都告一段落,叶初棠也不拘着他们,径自点了点头。 “去吧。记得代我跟司业大人道谢。” 之前冯璋出面和徐凤池一起弹劾徐杰,也算是帮了她的忙。 虽然对方未曾提及,但她承这份情。 叶云风心领神会:“好嘞!” 打了帘子,他纵身一跃,便跳下了马车。 小五眨巴眨巴眼,打了个饱嗝。 ——今天实在是吃的有点多了。 叶初棠头也没抬,叮嘱叶云风:“今天不必给小五带点心了。” 小五:!!! 叶云风却已经应了:“知道!” 话音还在耳边环绕,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叶初棠这才挑了挑眉。 这小子,才又过了这么些时日,功夫又见涨啊…… …… 叶云风先是去了国子监,却意外得知冯璋今天还是 没来。 ——自从之前冯璋在朝会之上弹劾徐杰,已经将近半个月没回过国子监了。 这很不寻常。 冯璋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有时候甚至一连数天都不回家。 这还是第一次,他这么久没露面。 不过这难不倒叶云风,他又找去了冯璋的住处。 冯璋并未和冯承住在一起,而是自己在外住一间小别院,图个清净。 恰巧,叶云风也知道这地方。 所以,当下人禀报叶云风来了的时候,冯璋吃了一惊。 叶云风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被放了进去。 冯璋一见到他,便开门见山:“你找我有什么急事儿?” 这时间,叶云风不该和他阿姐三哥一起吗? 叶云风刚要开口,余光看见桌上搁置了一把长剑,顿时愣住。 他认得那是冯璋的佩剑。 那是冯承传给他的,冯璋极少拿出。 眼下,这…… 叶云风愕然问道:“司业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儿?” 冯璋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这小子,眼力倒是不错,脑子也活泛。 才来了一会儿,居然就能猜到他是准备出门。 冯璋也没瞒他,直接道:“硖城。” 叶云风更加错愕。 硖城地处西北边关,乃是一处要塞。 司业大人突然去哪里做什么? “快到年关了,硖城千里之遥,您这时候去,得什么时候回来?” 冯璋的目光落在那把佩剑之上,摇了摇头。 “不回来。” 叶云风懵了。 一个猜测浮现在他的脑海。 他不可思 议地试探询问: “您是要去……戍边!?” 第438章 成为她的刀! 冯璋已经许多年不曾上过战场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一直待在国子监,安稳平淡度日。 所以叶云风才这么意外。 冯璋也不瞒他,点点头:“这地方待着没什么意思。” 他说的云淡风轻,叶云风却看出他眼底似有许多情绪涌动。 犹豫片刻,叶云风轻声问道:“您是……因为霍将军?” 冯璋的手缓缓从那把佩剑上拂过。 剑鞘厚重,浮雕大气古朴,只是这样看着,便似乎能感受到那股子锋利锐意。 叶云风说到他心里去了。 沉默良久,冯璋才道:“人死不能复生,但欠的债,总是要还的。” 霍俞成的死,他也是相干的。 过去的几年里,他一直劝慰自己,那些事并非他所想,和他并没有直接的联系。 可事实上,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欠了霍俞成以及那八万将士太多。 但凡当时他能多想想,再谨慎一些,再警惕一些,结局会不会不同? 日日夜夜,冯璋压在心底深处的愧疚与自责越来越深,直到这次终于爆发。 “霍俞成从前曾经在硖城驻守,极是喜欢那里的黄石酒。我去那里,替他饮上一壶。至于这京城……” 冯璋环视一周,释然地笑了。 “倒是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富贵荣华,他从来不感兴趣。 现在,轮到他去赎罪了。 这一番感慨,将那些积压许久的话吐出,整个人都舒畅了许多。 冯璋又看向叶云风。 对这个少年,他的确是极欣赏的 。 原本还想着多多栽培,现在看来,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惋惜之情涌上心头,冯璋看叶云风都顺眼了许多,一时倒也不打算再计较他以前闯的那些祸。 “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事儿吧?” 冯璋慷慨地拍了拍叶云风的肩膀, “尽管说便是!我已经和祭酒大人提过,调令明日便下。趁我还在这,能帮忙的,我一定帮!” 这番话不可谓不真切。 换做任何一个人,能得到这样的赏识和帮扶,都会感激不尽。 叶云风自然也不例外。 他望着冯璋,眼神热切。 阿姐说过,有的人一辈子也未必能遇到这样的贵人。 他得好好把握机会! “司业大人,学生的确有一件事求您。” 冯璋瞥了他一眼。 这小子,难得说话这么客气,虽然在极力克制,但看得出来,他还是挺紧张的。 好像是在担心被他拒绝。 冯璋当即大手一挥:“尽管说便是!” 叶云风难掩心中激动与忐忑,上前一步。 “司业大人,您能带我一起走吗?” 冯璋:“……” 冯璋:??? 他回了下神,这才确定叶云风刚才的确开口说话了。 说的还都是些荒唐话! “你放什么屁!”冯璋终于按捺不住,一脚踹了过去,“你个臭小子才几岁,就想去军队!?你人不大,胆子倒是大得很!” “哎——” 叶云风微微侧身,让冯璋这一脚落在身上,又错力滑开。 表面看他是被踹了,但实际上一点也不疼 。 但脸上还是龇牙咧嘴:“司业大人,这不是您让我说的吗?您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不愿意,怎么又打学生?” 冯璋气笑了。 他当然看得出叶云风刚才耍的那点小心思,又是惊讶又是好笑。 真不知道这小子都是从哪儿学得这些稀奇古怪的招式,狡猾的像一条泥鳅。 他也懒得计较,又抬手拍了一下叶云风的后脑勺。 “谁让你说这些浑话!硖城是什么地方?边关要塞,三不五时就有敌军来犯,打仗更是家常便饭!稍不留神,命就得交代在那!那是你能去的?” 叶云风挨了这一下,却硬是没动,反而梗着脖子抬头: “既然您去得,那学生怎么去不得!?” “你!” 冯璋刚想反驳,却撞上一双执着坚定的眼。 少年漆黑的眼底像是有火焰炽烈燃烧,带着裹挟一切的勇气。 冯璋一时语塞,喉间的话竟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知道边关苦寒,也知道那里危险重重,但那又如何?” 叶云风拳头攥紧,一字一句, “这些年我见过的死人,或许比那些刚入军的新兵都多!” 冯璋一震。 他竟是忘了,眼前这少年,的确曾是从生死间挣扎着捡回一条命的。 与国子监那些金尊玉贵的公子少爷们不同,他本就是吃尽了苦头,见惯了生死而来。 “再有五天,我就十三岁了。” 叶云风屏住呼吸,定定与他对视, “您可知道,当年我阿姐孤身一人,带着 三哥和我,以及尚在襁褓之中的小五,一路流亡南下的时候,也将将不过十四。” 冯璋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能感觉到叶云风那股强烈的意志,这样的情况下,别人说什么,都是劝不动的。 更何况,叶云风说的那些,也都是事实。 那都是他曾亲身经历过的血与风,早已浸润骨血,成为他坚韧勇敢底色的一部分。 冯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道:“这事儿,你阿姐可知道?” 叶云风一顿,最终还是坦诚地摇了摇头。 “我还没告诉她。” 这个念头其实早就有了,随着他们在京城遇到的一桩桩一件件事,这个想法便日渐一日地增强。 最终,在知道萧成煊犯下诸多罪行,却只是被贬为庶民的那一刻,再也无法压抑! 阿姐说过,这世上从没有真正的公平。 有太多的不公、不平! 可叶云风只知道,他不甘! 经历了这一系列的波折,他已经清醒地认识到:只靠阿姐一人是不够的。 他没有见过比阿姐更厉害的人,然而即便如此,为了得到这个结果,阿姐努力了那么久,付出了那么多。 他要成为阿姐的助力,成为她最锋利的刀。 能为她斩杀敌人,更能护她安宁! 冯璋皱起眉:“这么大的事,你怎能不同她商量?” 叶云风立刻抓到关键:“这么说,您同意了?” “你——” 冯璋心头犹豫,最终只得道, “这事儿必须征得她的允准! ” 第439章 戍边 “一言为定!” 似是怕他反悔,叶云风立刻点头, “这可是您亲口答应的!” 冯璋感觉自己被将了一军。 瞧着眼前少年得意的模样,他莫名有点不爽。 “你就这么有信心,你阿姐会同意?” 到底才十三岁,还是个半大孩子,叶初棠真能放心他去边关? 然而叶云风嘴角却勾起一抹张扬的笑来。 他道: “阿姐知我心,自然会同意!” …… 叶云风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 一脚迈入庭院,就听见叶初棠正吩咐下人。 “水晶肘子炖的烂一点,阿风喜欢。” 叶云风心里一暖。 他快步上前:“阿姐!我回来了!” 叶初棠正将白日晾晒的几味药材收起。 “事情可办完了?” 叶云风脚下迟疑一瞬。 小五闻声,忽然从屏风后探出头来。 她手里还抓着几个白玉瓷瓶,身上带着淡淡的甘苦草药味。 看样子是在忙着把药材分门别类研磨分装。 隐隐传来饭菜的香味,与这些熟悉的味道混在一起,格外舒适。 叶云风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再寻常不过的一幕,于他,于他们而言,都无比珍贵。 “差不多了。” 他抬脚迈进去,来到叶初棠身侧,十分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阿姐,我来吧!” 余光扫了一眼,叶云风随意道:“阿姐今天怎么想起忙这些?我记得家里的药还有不少吧?” 叶初棠点点头:“是还有。不过这段时间太忙,一直没顾上。今天闲 来无事,索性多研制些备用。” 虽然回京之后没再开医馆,但叶初棠名声在外,的确有不少人上门求药。 叶云风嘿嘿一笑,手里的动作却没停,仔仔细细把东西归置好。 叶初棠在一旁坐下,托腮看了会儿:“你现在倒是也认识不少药材了。” “那是当然!” 跟着阿姐久了,看也看懂了。 叶云风斟酌着怎么开口,抬头左右看了一圈:“阿姐,三哥呢?” “帮你抄课业呢吧。”叶初棠抬了抬下巴,叶云风果然看到窗户上映出一道正提笔而作的身影。 他心虚地咳嗽一声。 今日虽然请了假,但课业是一点儿没少,明天回国子监,要交给助教大人看的。 也真是辛苦三哥模仿他那一手狗爬字了。 叶初棠打量他一眼,若有所思。 “怎么,有事儿?” 叶云风一顿。 虽然在司业大人那,他非常自信地夸下海口,说阿姐一定会同意。 可……最难的是开这个口啊! “我……” 叶云风挠挠头,话堵在嗓子眼。 叶初棠好似也不着急,扭头提醒小五把手里那几个瓶子分装好就可以停了。 小五忙完,又噔噔噔跑去洗手——她已经闻到饭香了! 叶云风咳嗽一声:“今天的晚饭怎么这么丰盛?” 叶初棠看他一眼。 “你忘了?你和小五的生辰都快到了。” 这兄妹俩一个十月底,一个十一月初,前后只差了两天。 所以每次过生辰,他们都会一起。 叶云风抿了抿 唇。 房间里只剩下了他和阿姐。 外面似有北风凛冽吹过,最后几片枯叶打着旋飘落。 叶云风深吸口气,看向叶初棠。 “阿姐,其实我今天去找司业大人,是为一件事。” 叶初棠抬眸,饶有兴致:“哦?” 他鼓足勇气,一字一句: “我想去从军。” 说出这一句,他便提着心,然而阿姐的反应和预想中的都不一样。 她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叶云风有些着急。 阿姐莫不是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吧? 他仔细解释道:“我已经和司业大人说过了,他后日出发硖城,我和他一起。” 叶初棠黛眉微扬。 “硖城?” “是。” 一旦开了口,剩下的话就好说多了。 叶云风把今天和冯璋谈的那些大概复述了一遍。 “……一开始司业大人不肯,但看我态度坚决,就让松了口。他说,只要阿姐你同意,就让我跟他去。” 叶云风一股脑说完,便忐忑地等待叶初棠的回复。 房间内十分安静,似是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终于,叶初棠问道:“你都考虑好了?硖城地处偏远,条件艰苦,你这一去,归期不定。更要紧的是,随时都有掉脑袋的危险。” 从军戍边不是那么简单的。 这中间要吃多少苦,冒多少险,非寻常人所能想象和承受。 叶云风迎上她清凌凌的眼,原本的兴奋渐渐褪去。 良久,他认真颔首: “是,我想好了。” 论功课文章,他不如三哥,就算继 续在国子监读上几年,也未必能出头。 从军,是最快,也最适合他的路! 他不愿再呆在阿姐的庇佑下,让她替他们承受一切风雨了。 “阿姐。” 叶云风神色认真起来,原本青涩的眉眼如今已渐渐舒展开来,透着骨子里不服输的痞野气息,像是即将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我想去。” 四目相对。 叶初棠站起身,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与记忆中瘦弱的模样不同,几年时光,他已经全然成长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叶璟言看着屋内静默的二人,敏锐察觉到了什么。 “阿姐,阿风,该吃饭了。” 他的出现打破这份寂静。 叶初棠扭头,道:“你来得正好,阿风刚刚说,他想去硖城从军。” 叶璟言一怔:“什么?” 叶初棠唇角弯起一抹浅笑。 “我已经答应了。” 叶璟言难得愕然地睁大了眼:“啊!?” 他少年老成,倒是难得露出这样的神色,看得叶初棠颇有趣味。 而一旁的叶云风短暂的愣神之后,也终于回神,激动地跳了起来。 “真的!?阿姐,你真的同意了!?” 叶初棠有些好笑地看他:“怎么,你来找我,难道是为了听我说不的吗?” “当然不是!” 叶云风立刻否认,满腔情绪翻涌。 他猜到阿姐会同意,但没想到她竟真的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他整个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我只是太高兴了 ——” 第440章 他想去 叶璟言是真没想到叶初棠就这样点头了。 “阿姐说的是真的?” 那么远的地方,阿风这一去,天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 何况边塞战乱不断,稍有不慎,命都要丢在那。 阿姐当真放心吗? 叶璟言越想越担心。 “阿姐,阿风现在去,会不会有点早了?等再过几年,他——” “他想去。” 叶初棠开口,一句话,却重如千钧。 叶璟言愣在那。 叶初棠笑着道:“阿言,你总觉得阿风还是个孩子,但其实,他也就只比你小一岁。” 兄弟二人结伴长大,这点差距其实根本不明显。 只是因为阿言性格稳重内敛,才显得格外成熟些。 叶璟言抿了抿唇。 阿姐既然答应,肯定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叶初棠自然知道他心里的担忧,温声道:“阿风也有长大的一天,无论早还是晚,都欣然接受便是。” 叶璟言心头一震。 是啊。 经历了这么多,他已不是三年前那个站在大雪之中茫然无措的少年,阿风自然也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孩子。 他们都成长了太多。 “把他拘在国子监,也没太大意思。” 叶初棠深知阿风的脾气,根本不可能坐得住。 让他背书做文章,比杀了他还难受。 但只要把他放出去,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也未可知! 养孩子嘛,因材施教才是正经。 “何况这次他是跟随冯璋冯大人一同前往,有这样一位长辈在,他能学到不少东西。” 冯璋可是真 舍得下手教训的。 阿风跟着他,叶初棠十分放心。 叶云风打了个喷嚏。 他也没在意,满心只想着阿姐刚才那句话——他想去。 因为他想去,所以她让他去! “阿姐!你是这世上最好的阿姐!” 叶初棠瞥了他一眼,虽然不吃他这一套,但看到他神采飞扬,眼眸发光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 “行了,先吃饭吧。今年你和小五的生日不能一起过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提前给你过。” 叶云风自然是连声应好,一把抱起小五,让她骑在了自己肩膀上。 “小五!走!陪四哥过生日!” 小五咯咯笑,眼睛弯弯似月。 看着这兄妹俩欢乐的背影,叶璟言刚要抬脚跟上,又顿住,看向了叶初棠。 他迟疑着,还是问出了心中所想。 “阿姐,你……早就猜到阿风要走,是不是?” 不然为何特意吩咐,做了一桌子阿风最喜欢的饭? 阿风今要去找司业大人的时候,她便已经料到了一切。 叶初棠笑了。 “他从来没有隐瞒过这份心思,不是吗?” 之前诸事缠身,阿风没正式提过,她也就压下不表。 但现在—— 叶璟言默然不语。 其实他又何尝不明白,阿风这次能下定决心,还是因为被萧成煊刺激了。 叶初棠抬了抬下巴:“明日帮他收拾一下行李,那些新制好的药,都给他装上。” 出门在外,免不了磕磕碰碰,尤其阿风这是要去上战场,多备点 药,总有能派上用场的时候。 叶云风心中一声轻叹。 果然。 阿姐竟是连这一点都已经提前想到。 她允许阿风飞出去自由闯荡,却又给了他所有力所能及的关心和保护。 他点点头。 “好。” …… 苦涩浓郁的汤药味弥散开来,药炉子咕嘟咕嘟冒着白气。 萧成祁皱起眉:“这味儿也太冲了。” 负责亲自煎药的赵宣平头也没抬:“这是禁卫军好不容易从关岭寻回的解药,您可不能嫌弃。” “我没嫌弃。”萧成祁摸了下包扎着的肩膀,依然隐隐作痛,“毕竟我也想快些好起来不是?” 他也不是吃不了苦,就是这么一说。 赵宣平扇着火,又打开药炉盖子看了一眼。 “这里面加了五梅穿山蛇身上取的毒血,带腥味也是正常。只要能将您体内的余毒都清了,其他的无需在意。” 白天这东西刚八百里加急送入宫中,赵宣平立刻就被召了过去。 陛下对烈王的伤势极其关心,甚至不允许其他人碰这解药,而是直接交给了他。 本来是要找储其远的,但他前段时间出京了,这差事就落在了赵宣平头上。 赵宣平自是不敢怠慢。 别的不说,齐王倒后,再无人可以与烈王相争。 当然,前提是——他的伤势得痊愈。 赵宣平深感肩上担子重大,不敢有丝毫差池,连煎药都不过旁人之手,坚持自己从头到尾负责。 萧成祁看他这小心谨慎的模样,忍不住笑。 “解 药都在这煎着了,您还这么紧张做什么?” 赵宣平表情严肃。 “殿下,如今解药虽然有了,可您耽搁了太久,若想将余毒彻底清除,还需要花费不少力气,不可大意啊。” 萧成祁听他这么说,脸上笑意也敛起。 “您的意思是……” 赵宣平捋了捋胡子,叹气。 “微臣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先前已经为萧成祁把过脉。 “虽然叶二小姐为您争取了一个月的时间,但这药方也是太医院刚刚研究出来的,具体能有多大的效用,谁也不能确定。” 这种来自南胡的剧毒,他们之前从未见过,只能借叶初棠的那句“以毒攻毒”来琢磨。 事实上,如果不是叶初棠第一次开的药方真的让萧成祁身体好转,他们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用这么狠的法子。 ——万一萧成祁出了事儿,谁能负责? 太医院祭出几颗脑袋都不够的! 萧成祁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思量片刻,道:“这药方,您之前可曾给叶二小姐看过?” 赵宣平老脸顿时有些尴尬。 这怎么好意思呢? 传出去,怕不是要被人说太医院的这群人都是吃干饭的! 何况叶初棠最近也忙得很,他们谁也不好意思上门打扰。 “并无。” 萧成祁“哦”了一声,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似乎只是随口一提。 时间差不多了,赵宣平将药炉子端了起来,将煎好的药倒入碗中。 黑褐色的汤药摇摇晃晃,隐隐映出萧 成祁若有所思的脸。 “您先放这吧,我等会儿喝。”他道。 第441章 药方 第二日,叶璟言和叶云风一同回了国子监。 只是这一次二人所去目的,却是并不相同。 ——叶云风亲自拜见了唐仲礼,和他请辞。 唐仲礼听他说完,脸上并无惊讶之色,只道: “这事儿昨天冯璋已经和我提过。你今天来,看来是你阿姐同意了?” 叶云风颔首:“是。” 唐仲礼捋了捋胡子,叹了口气。 “罢了!既然她都同意了,那老夫就更没有阻拦的理由了!” 他教过的学生数不胜数,适不适合读书,他一眼便能看出。 叶云风的确不是那块料。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料到叶初棠居然真的放心叶云风就这么跟着冯璋去从军。 好在叶初棠和冯璋都是极有主意的,他们觉得没问题,那他自然不会过多干预。 “如此,也行。”唐仲礼将一个信封推过去,神色是难得的和蔼,“你既决心已定,尽管去便是。若是后悔,随时可以回来。” 叶云风神色错愕。 “祭酒大人,您这是……” “国子监的学生,读书从仕的有,比武参军的也有,但这样的年纪去戍边从军的,你却是第一个。” 唐仲礼是爱才之人。 叶云风这份胆气十分难得,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他拍了拍叶云风的肩。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叶云风却感觉到一股暖意。 他将那信封收下,深深鞠躬。 “学生谢过祭酒大人!” …… 云来酒肆。 今天依旧门庭若市。 叶初棠牵着小五进了最里面的包 厢。 掌柜的奉上早已准备好的账本。 “二小姐,请过目。” 叶初棠不常来,但对这里的所有进项和流水都十分清楚,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查看。 她接过账本,简单翻过一遍,就递给了一旁的小五。 “看看。” 小五眼睛晶亮,忙双手捧着看了起来。 掌柜的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换做别人家,这般岁数的娃娃,别说看账本,只怕连上面的字都认不全。 但小五不一样。 她记性极好,且极擅心算,一册账本看下来,几乎能立刻发现其中错处。 也不知那么枯燥的东西,她是怎么看得那么津津有味的。 叶初棠却是早已习惯。 毕竟那在小五眼里不是账本,而是…… 一千两。 两千两。 三千两…… 小五看完最后一页,心里已然对盈利的情况有了数,在心底默默反复清算三遍之后,才欢欢喜喜将账本递还回去。 ——阿姐!好多钱钱啊! 叶初棠觉得这小团子已经没救了。 她侧头看向掌柜的,道:“你做的不错。” 掌柜的谦虚摇头:“您过奖了。” 说到底,这家酒肆是叶初棠一手创办起来的。 无论是酒,还是开店营业的特殊模式,能成就这样红火的生意,她才是起决定性作用的那一个。 谁在他这个位置,其实都能做好。 叶初棠笑了笑:“天气冷了,大家都辛苦。这个月起,直到年关,每个月多发一笔取暖费。” “什么?” 掌柜的一愣。 叶初棠懒得解 释,直白道:“给他们涨涨工钱。” 掌柜的明白过来,顿时面露喜色。 “多谢二小姐!” 他从前也在其他人手下干过,可要论起来,当真无一人能和叶初棠比! 聪慧果断,审时度势,出手还极其大方。 谁不愿跟着这样的人干? 掌柜的一连谢了好几声,想起另一件事,又正色开口。 “对了二小姐,昨天隔壁的包厢的客人留下了一封信,说是特意写给您的。您是否要看看?” 叶初棠颇觉意外:“哦?谁?” 掌柜的回忆了会儿,摇摇头: “不认识。但看起来,衣着华贵,不是寻常人家。”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将那封信递了过来,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叶初棠亲启。 叶初棠接过,拆开了那封信。 小五好奇地凑了上来,却见那里面只是薄薄的一张纸。 定睛一看,她更是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因为那上面,竟是写着一副药方。 小五茫然地看向叶初棠。 什么人会特地写一副药方给阿姐? 叶初棠看了会儿,却是倏尔一笑。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此事不必声张。” 掌柜的立刻道:“是。您放心,这封信是他亲自交给我的,并未经由他人之手。” 叶初棠满意地点点头。 尹绍亭选送过来的人的确谨慎周到,一点疏漏都不曾有。 掌柜的又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从头到尾,他没有问那是谁写的信,更没问叶初棠打算如何回。 这便是难得的聪明人 。 等他离开,叶初棠又重新看向手里的药方。 上面没有落款,只写了几行药名。 她看了会儿,抬手将那封信烧了个干净。 不过眨眼的功夫,火苗便已经将那薄薄一张彻底吞噬。 这位烈王殿下,还真是够谨慎的,居然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让她帮忙验证药方是否有问题。 他连太医院都信不过,却肯信她。 还真是…… 小五两手托腮。 ——看阿姐这意思,已经知道这是谁写的信了? 叶初棠微微垂首,若有所思。 这浑水,她该不该蹚呢…… 第442张 等我回来! 萧成煊一夜未眠。 自从被押送到澄心湖居所,他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 饭菜不进,神思恍惚。 不过两天时间,他整个人竟憔悴瘦了一大圈,胡子拉碴的模样,和从前风光模样全然不同。 笃笃。 敲门声传来。 下人小心翼翼开口。 “殿……您多少吃点吧?总这样下去,您的身体也熬不住啊!” 萧成煊一动没动。 澄心湖是皇家别院,比起他从前的府邸虽然小了些,但其实比起寻常人家,规格还是极高的。 最起码,还是有人伺候着的。 但这对萧成煊而言,仍是巨大的打击。 一夕之间,他就失去了一切! 这让他如何能接受? 房门未锁,下人犹豫半天,还是斗胆推门走了进来。 ——上面可是交代了,务必照看好他。 虽然名义上萧成煊被贬为庶民了,但他身体里毕竟流淌着陛下的血脉,谁敢真的把他当普通人看待? “殿下。” 下人将饭菜放下,又将房门关紧,这才小声开口。 “今天有您喜欢的烧鹿筋,您多少用一些吧?” 萧成煊终于动了。 因为这道菜并非他所喜,而是如贵妃钟爱。 这意思…… 他缓缓抬起僵硬的脖子,眼神在来人脸上定格了一瞬。 ——这是个生脸,与前日来送饭的人不同。 那人使了个眼色,声音更低:“殿下,贵妃娘娘和首辅大人都在为您想法子,您可不能先倒下啊。” 萧成煊凝固的眼神终于生起一丝波澜。 ——这 是母妃的人! 重重严格把守之下,如贵妃动用诸多手段,总算送了人进来! 萧成煊原本已经心如死灰,如今再次燃起希望。 母妃没有放弃他! 他张口欲言,声音却沙哑至极。 “我……” 一开口,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下人连忙倒了一杯茶递了过来。 萧成煊用了,干渴的嗓子才终于舒服了些。 再开口,还是带着一丝沙哑,他只得将声音压到最低,难掩急切地问道: “母妃现下如何了?” “您别急。” 下人知道他想问什么,忙将这两日的事情尽数告知。 “贵妃娘娘现在每日都在瑶华宫诵经祈福,短时间内,怕是不能与您相见。” 萧成煊愣了一下,却也很快明白过来。 现在风声正紧,他们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母妃就算再着急,也不好轻举妄动。 他沉默许久,才道: “是我连累了她……” “您别这么说。” 精挑细选送来的自然是个聪明会说话的,看萧成煊如此,立刻出言劝慰。 “您且放心,玉和公主每日都陪着娘娘呢!” 萧成煊心里一松。 “那就好,那就好……” 从前他并未把这个出身低微不收宠爱的妹妹放在心上,但现在看来,她竟是难得的靠得住的人。 树倒猢狲散,他出事儿之后,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和他划清关系。 没想到最尽心尽力的,竟是最毫不起眼的萧岚曦。 “案子还在查,首辅大人和娘娘都在想法子运作,您先在 这安心等待。玉和公主托小的跟您转达一句话。” 他说着,谨慎地闭上嘴,反而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四个字。 ——潜龙在渊。 萧成煊心头一震。 原本还昏沉的脑子瞬间清明几分! 不错。 只要他还没死,一切就都还有重来的机会! 萧成煊深吸口气,盯着那人,问出了盘桓在心头最想问的问题: “告诉母妃,我一切安好。但我只想知道:是谁审的徐杰?!” 如果不是徐杰和盘托出,彻彻底底背叛了他,他又怎么会落得今日下场? 原本他笃信,徐杰咬死不会供出他来,可他没想到,徐杰不但说了,还交代的清清楚楚!几乎要将那些细枝末节,也全都说出来! 他只想知道,是谁让徐杰吐出了那些话! “这……小的也不知啊。” 下人露出为难之色。 徐杰的案子是三法司共同调查的,牵涉的人那么多,谁知道到底是谁从徐杰的嘴里问出了那些? “徐凤池没那个本事。” 萧成煊咬牙,眼底涌现怨恨。 他了解徐凤池,只靠他自己,绝对不可能撬开徐杰的嘴。 谁帮了他? 别人或许不会在意,但萧成煊直觉这里面藏着猫腻。 那种未知的无法掌控的感觉,令他十分不安。 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这一切的发生。 而他身处其中,却连是谁将他害到这一步都不知道。 下人不明白,但还是应了:“那……小的回头去查上一查?” 萧成 煊按了按眉心。 除了这件事,他现在最在意的,其实是—— “烈王那边如何了?” 萧成煊很清楚,他能不能东山再起,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萧成祁。 如果萧成祁的胳膊废了,那他就还有机会! 可如果萧成祁拿到了解药…… 一个犯错被贬为庶人的皇子,和一个身体康健军功赫赫的皇子,傻子也知道父皇会选谁! “听说前日禁卫军已经率人从关岭带回了解药,太医院开了方子,烈王殿下仍在府中休养。具体的……外人却是不得而知了。” 萧成祁心中焦急,却也没办法。 “我知道了。有什么消息立刻来报。” 他拿起了筷子,开始吃饭,眼神逐渐变得冷厉。 没什么好担心的。 老四的腿能废,那老三又有什么不能的? …… 这一日是难得的晴天。 叶云风站在门前,同叶初棠道别。 “阿姐,三哥,小五,不必送了。” 冯璋站在远处,让他和他们好好告个别。 他这一去,十分低调,只备了两匹马。 叶云风也是轻装简行,少年身形挺拔,眉眼之间意气风发。 叶初棠看着他,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在这等你回来。” 再简单不过的一句,却让叶云风心头一暖,眼底忽而涌上酸涩。 小五突然扑上前,紧紧抱住了叶云风的大腿,仰着小脸满是不舍的看着他。 这一去不知多久能归。 叶云风心中同样不舍,但他决心已定。 他用力点了点头。 “好!” 少 年蹲下身,捏了捏小五的脸,目光灼灼,一字一句: “等我回来!” 第443章 查青州! 叶云风转身翻身上马。 叶初棠看向走来的冯璋。 “以后就麻烦冯大人多多费心了。” 冯璋心中感慨。 这女子看似清丽温和,然而心性却极其坚韧。 换做旁人,怕是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将自己才十三岁的弟弟送出去的。 也是。 她这般年岁的时候,也曾历经无数风雨。 少年不经磨砺,怎能真正成长起来? 他抱拳与叶初棠几人告辞,随即拉起缰绳,猛然一喝。 “驾!” 马蹄声起,身影渐渐远去。 小五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转身扑倒叶初棠怀中,小小的身子一抽一抽的。 叶初棠很快感觉到肩上被濡湿了温热的一片。 她轻轻拍了拍小五的背。 “放心,你四哥惜命得很。何况他承诺了会回来,就绝不会食言。” 小五红着眼睛依偎在她肩窝,抽泣着点头。 叶璟言目送他们离去,回头看见这一幕,也是心底一软。 叶初棠道:“好了,阿风走了,阿言你也回国子监吧。” 最近着实没少请假。 叶璟言摇摇头:“无碍。” 国子监的课程进度慢,对他没什么影响。 叶初棠也没多问。 阿言做事向来有分寸。 她抱着小五转身要回,却忽然听到匆忙的脚步声传来。 “叶二姑娘!” 叶初棠脚步一顿,回头看去,就见一个官差朝这边而来。 有些眼熟。 叶初棠看了两眼,认出这是苏圩手下的人。 她微微一笑。 “可是苏大人找我?” 那官差顿时愣住:“您怎么知 道?苏大人想请您过去大理寺一趟呢!” 叶璟言眉心一动,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将叶初棠护在身后:“大理寺?所为何事?” “阿言。” 叶初棠喊了他一声,轻轻摇头,示意他不必紧张。 “苏大人最近应该很忙,既然在这个时候找我,想来是十分要紧的事。” 那官差连忙道:“是是!苏大人说,只是请叶二姑娘过去问一些事,是和叶铮大人当年被刺有关的。” 叶初棠了然。 叶璟言也松了口气,但转念又有些奇怪。 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萧成煊,已经是板上钉钉,现在怎么忽然又找阿姐过去询问? 叶初棠却似乎早有所料。 “阿言你先回国子监便是,我带小五去一趟大理寺。” 叶璟言有些犹豫:“还是我陪着……” 叶初棠笑了笑:“我一个人去就行。” 看她坚持,叶璟言只好点头。 “好,那……有什么情况,阿姐随时告诉我。” 如今阿风不在,他更要保护好阿姐和小五。 叶初棠笑着点头:“知道。” 这小子还真是越来越少年老成了。 她看向那官差:“走吧。” …… 叶初棠这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来大理寺。 苏圩已经等了好一会儿。 看到叶初棠牵着小五过来,他当即站起身。 叶初棠这才看到,在他身旁,还有几位身着官服之人。 瞧着应该都是大理寺的官员。 “见过苏大人。” 叶初棠屈膝行礼。 苏圩忙道:“叶二姑娘不必拘礼。 今天请你来,其实是有件事想同你问询。” 叶初棠颔首:“苏大人请问,初棠必定知无不言。” 苏圩与其他几人对视一眼,斟酌片刻,这才问道: “是这样的。之前在朝会之上,定北侯世子曾提起,说当初叶铮叶大人被刺,叶二小姐曾亲眼所见,那刺客所用的箭矢上,刻有特殊图案。” 叶初棠黛眉轻轻扬起。 “他还说,你曾在青州,第二次看到那种特质的箭矢,怀疑是那群人知道你们回了青州,特地过去赶尽杀绝。但诸多缘由下,未能动手。” 叶初棠:“……” 小五:??? 她仰头茫然地看向叶初棠。 ——阿姐,咱们见过吗?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叶初棠心念电转。 沈延川居然还送她这么一份意外之喜。 既然如此,那她就承情了。 她点了点头: “没错,我见过。” 小五:??? 苏圩忙问道: “不知,那箭矢,究竟是何种模样?” 其他人也齐齐看了过来。 叶初棠接下来说的话,极有可能会为他们提供线索,让他们尽快找到答案。 萧成煊的案子有证人,但也需要证据,越多越好。 而叶初棠,是极其关键的一环。 叶初棠眸光微闪:“这个……世子之前没说吗?” 苏圩摇头:“朝会之上情势紧张,世子未曾来得及仔细说。” 他们本来也想找沈延川仔细问上一问的,但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直接来问当事人最好。 这才遣人请了 叶初棠过来。 叶初棠眉梢微挑:“哦?” 他没说,那她可就要说了—— 她垂下眼睫,似是在回忆。 片刻后,才缓声开口“麻烦备一份纸笔。” 苏圩立刻道:“这个有的,来人!” 很快有人呈上笔墨纸砚。 “叶二小姐,请。” 叶初棠站在桌案之前,提笔。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了过来。 叶初棠眉眼沉静,下笔流畅自如,不一会儿的功夫,一个奇异的图案便跃然纸上。 “大概便是这样。” 叶初棠放下笔, “请诸位大人过目。” 苏圩将那张纸拿了起来,与其他几个官员一同看了起来。 研究了一会儿,却都没什么头绪。 “这图案……先前的确从未见过。” 苏圩却并不意外,道:“对方做事谨慎,幸好叶二小姐记得。就算现在不了解,咱们仔细查下去,一定能查个清楚!” 几人纷纷点头。 其中一个忽然道:“叶二小姐只回青州待了一小段时间,对方却似乎早早准备好,看来对京中的消息极是灵通。” 众人都沉默了一瞬。 这事儿和萧成煊有关,这京城中发生的大事小情,他能不知道吗? 先前没觉得,自从知道这一切都是萧成煊幕后指使,全都变得合理起来。 简直是越查越有! 苏圩点点头,打破沉默:“青州毕竟是叶铮大人的老家,背后之人格外关注也是正常。或许……” 他的神色变得更加严肃。 “或许,青州早就有问题,实在应当仔 细查上一查!” 第444章 不是天灾,是人祸! 此话一出,立刻得到众人的赞同。 “不错!” “依我看,这青州一定藏着猫腻!” “应当立刻上报!加派人手前往青州查探!” “许是能查到其他有用的证据也说不准!” 一群人都来了斗志,俨然已经打算彻查青州。 苏圩又问道: “叶二小姐,你们之前回青州的时候,可还发现过其他异常?” 叶初棠略作沉思,好一会儿才道: “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只是……当时接连下雨,秋收的商人又迟迟未到,导致当地百姓损失不小。” 苏圩愣怔一瞬。 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叶二小姐这意思……有大粮商去青州收粮?” 青州那地方他虽没去过,却也了解一二。 算不上穷乡僻壤,但也的确不是什么富庶之地。 许多百姓都是以种地为生。 有粮贩子很正常,但一个小小青州,似乎不至于招至这样的人去啊…… 叶初棠眉心极轻地皱了一下:“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恰巧听阿兄的一个发小提起过。听他的意思,好像不少人都为此苦恼。后来我们离开了青州,也就不知后来如何了。” 苏圩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却是越发严肃。 他背着手,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若真是如此,那便是有问题!” 他侧头看向身边一个官员:“青州的知县是谁?” 那人愣了一下:“这……” 那种小地方,谁会在意? 好在另一个官员很快想了起来:“我记得是叫左慈 ?” 苏圩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 那人接下来的话解答了他心中的疑惑。 “他是蒋大人的门生。” 苏圩瞬间了然。 “我说呢……” 蒋兆元曾数次担任科举主考官,因此门生极多。 这个左慈迄今仍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青州知县,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受蒋兆元重用。 最起码比起能在朝堂之上搅动风云的那些,实在是微末之流,不值一提。 然而偏偏,苏圩对这个人有着极深的印象。 说来好笑,这是因为左慈进京赶考的时候,曾经名噪一时。 因为此人家底颇丰,曾当众欺凌嘲讽一众穷苦出身的学子,此事闹得沸沸扬扬。 苏圩对此等之事十分厌恶,故而对这个名字很有印象。 后来春闱放榜,那个左慈正巧挂在倒数第一。 但到底也是上榜了,后来听说他还曾专门去蒋家拜访,结果连大门都没进去。 左慈也不觉得丢人,反而锲而不舍,处处声张自己是首辅大人的门生,在吏部捞到一个职位后,便开始拉帮结伙。 但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他就因为得罪人被下放出去了。 这一出京,就再没回来。 如果不是今天突然提起,苏圩怕是永远也想不起这号人的。 不过……青州那样的小地方,也无甚油水可捞,左慈这种人,能呆得住? 苏圩总觉得不对。 他看向叶初棠:“叶二小姐在青州的时候,可曾见过他?” 叶初棠摇摇头。 苏圩心想也是,再怎么说她一 个未出阁的妙龄女子,如何能随意见得知县? 叶铮在青州的确算是厉害人物,可他已经死了。 谁还会将他的遗孤放在眼里? 叶初棠顿了顿:“听起来……苏大人似乎认识这位?” 苏圩冷笑。 若是旁人,他可能还不敢确定,但这人是左慈,他敢断定——青州一定有猫腻! “说不上认识,见过几面罢了。” 和这种人往来多了,他都嫌脏了自己的地界儿。 苏圩说着,神色一肃。 “但你刚才所说,如果全都属实,他左慈便有渎职之嫌!我定要参上一本!” 叶初棠怔了一怔,似是没想到,她只是随口一提,苏圩竟反应这般大。 她略作思忖,道:“接连下雨,他们估计也是没办法,谁也不愿看到这样的情况。但天灾岂是人力能违——” 苏圩冷笑:“只怕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他看向叶初棠,缓和了语气:“叶二小姐,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了,今天麻烦你跑这一趟。我们会尽快派人前去青州调查,有任何结果,我们都会第一时间告知于你。” 叶初棠识趣地没再多言,只屈膝行礼。 “多谢诸位大人。” 小五被牵出门的时候,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这就结束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 阿姐好像也没说太多话,但她们走的时候,那些人表情好像都格外严肃呢! 小五偏了偏头。 算了,阿姐怎么做,自有她的道理! 叶初棠脚步一转,便带着小 五拐去了另一个方向。 瞧着眼前并不怎么熟悉的路,小五后知后觉——这好像不是她们回家的路啊? 然后,小五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苦涩味道。 这是…… 瞧着眼前的药铺,小五一脸茫然。 ——阿姐回京城之后,就没怎么来过药铺了,仅有的几次为人看诊,也都是写了药方让人去抓。 今儿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了? 药铺的伙计猛然瞧见一道娉婷身影,还以为对方是走错了。 “这位姑娘,我们这是药铺,可不是脂粉——” 清丽无双的脸容映入眼帘,那伙计登时红了脸,一时失了语。 叶初棠左右看了看。 “取几味药。” 伙计这才回神,忙上前问道:“姑娘都要些什么?” 叶初棠道:“白芷、芫华、子苓各二两,杜衡、赤芍、决明子各一两。” 都是些常见的药材,伙计应了声,便转身去抓。 只是…… “姑娘,您这不是按药方抓的药吧?”伙计动作麻利,回头提醒了一句,“这有的药性可是相冲呢!” 叶初棠微微一笑:“我知道。” 小五也是有些不解。 ——这些药材不算珍贵,阿姐若想要,直接派人来买便是,何必非要亲自来呢? 叶初棠点了点她的小脑门。 “你四哥一走,把那些东西都带走了,想给你三哥煮点安神汤都没得用。” 小五眨了眨眼。 安神汤? 三哥作息规律,睡得早起得早,她看他睡得挺好的啊? 那伙计却是突然意识到了 什么,猛地回过身来,惊讶出声: “您就是……叶二小姐!?” 第445章 药不医人 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叶二小姐医术高超,一手银针更是出神入化。 能请她亲自看诊的非富即贵,他们寻常人连见一面都难呢! 旁人不说,他们这些开药铺的,却都是听过她的大名,简直如雷贯耳。 叶初棠笑了笑:“只是随意买上一点自用。” 伙计还是很激动,小心将那些药材包好,又送叶初棠她们出了门。 “您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派人来说一声便是,小的亲自送到府上!” 叶初棠笑着应了。 待她和小五出门之后不久,便又有人进了店。 容貌普通,看起来三十岁左右。 伙计忙上前:“客官,您要抓点什么药?” 那男人道:“芫华,黄连。” 伙计愣了一下。 这也不是来按药方抓药的? 不过他还沉浸在刚刚见到了叶初棠的兴奋之中,也就没多问那许多,应了一声,便麻利去了。 “好嘞!您慢走——” 那男人也没多看,拎起那两包药便出了门。 叶初棠牵着小五慢悠悠走着。 许久没这样清闲了,叶初棠难得轻松,带着小五在街上随意逛着,给她买了根冰糖葫芦,又去布庄选了几匹布,打算给阿言和小五多做两身冬日的袄衣。 小五眼睛放光,爱不释手地摸着那漂亮极了的布匹。 扭脸想起刚刚离开的四哥,又扁了扁嘴,吸了吸鼻子。 ——四哥走得太匆忙了,连件新衣服都没来得及做呢! 叶初棠知道她这是又想阿风了,摸了摸她的小脑 袋,安慰道:“放心,就你四哥那德行,再新的衣服穿三天也得旧,何况他现在长个子,不出两个月就得换,凑合凑合得了。” 小五:“……” 也是。 四哥走之前,说一定多杀几个敌人立功,这要是一不小心超常发挥,衣服沾了血也不好再要的。 小五在店里饶了一圈,最后还是选了两匹布,巴巴望向叶初棠。 ——阿姐,四哥穿这个颜色一定衬极了!咱们买回去,给他做好,等他回来穿吧! 叶初棠唇角微勾。 “你四哥若知道你这般惦记他,说什么也得陪你过完生辰再走。” 小五嘿嘿一笑,翻出自己的小荷包,肉乎乎的小手在里面掏啊掏,直接递出来一张银票。 ——阿姐买是阿姐的,她也要给四哥买! 叶初棠是真感动了。 小团子给自己买双靴子都左看右看,十分不舍,给她哥花钱倒是大方极了。 她接过那张银票:“真舍得?” 小五用力点头,随即不知道想起什么,欲言又止。 她晃了晃叶初棠的袖子。 叶初棠顺从地俯身:“怎么了?” 小五凑近了,十分热切地扬起小脸看她,又指了指那两匹布。 叶初棠挑眉。 她捏了捏小五的脸。 “行,回头一定托人帮你把这件新衣服给他送去。” 小五眼睛瞬间亮了,抱着叶初棠的脖子用力亲了一口。 ——她就知道,阿姐一定有法子! 叶初棠揉了一把她圆圆的发髻。 “鬼精灵。” 买完让店里的 伙计帮忙送到叶府,叶初棠便抱着小五出了门。 她抬眸看了眼天色。 “行了,时间差不多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她说着,目光不动声色扫过街尾匆匆闪过的半道身影。 不过眨眼功夫,那个身影拐入了一个小药铺。 叶初棠收回视线,带着小五抬脚离开。 “客官,您要点什么?” 刚一拐入药铺,便有掌柜的笑着询问。 那男人回神。 “赤芍,子苓,再加一味川贝。” 都是些寻常药材,掌柜的没多问。 等他再次出来,叶初棠的身影已经不见。 原地沉思片刻,那男人终于转身离开。 …… 天色彻底黑下来的时候,这些药材都被送到了烈王府。 看着桌上整齐摊开的药材,萧成祁问道:“她买了这些?” “是。属下多买了些混淆,以防万一。”他解释道,“叶二小姐买的是——白芷、芫华、子苓各二两,杜衡、赤芍、决明子各一两。” 萧成祁若有所思。 “太医院给本王开的,正巧是十天的量……她这意思,应该是各两钱、一钱。” 他抬头吩咐道:“自今日起,每天将这几味药私下煎好送来,等用完太医院的药再喝。” 那男人犹豫了一瞬:“殿下真要如此?这未免也太草率了些……何况,您当真如此信得过那位?” 先前他奉命去了云来酒肆,包下一个房间,留了殿下一封信。 之后他每隔一天都会过去待上一段时间,没想到真让他等到了 叶初棠的回复。 准确来说,只是掌柜的转述的一句话: “阁下脚步虚浮,似得多多用药才好。” 殿下听了以后,就让他暗中跟随叶初棠,果然看到她去了药铺。 他功夫极好,耳力过人,隔着一道墙,都将叶初棠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只是,他怎么看这几味药,都不像是一个完整的药方。 她当真能帮到殿下? 萧成祁却是摇头一笑: “她若想害我,当初在猎场,就不必大费周章救我。更何况——” 沈延川中意的女人,他自然也是信得过的。 他挥了挥手:“下去吧。这件事你知我知,她知。不需再给第四个人知道。” 那男人犹豫片刻,看他态度坚定,还是垂首应了:“是!” 他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只剩下萧成煊独坐房中,过分寂静。 他靠坐在椅背上,捏了捏鼻梁。 旁边是早已放凉的汤药。 他看了一眼,旋即抬手端起那碗药一饮而尽。 有人不想他好,那他就先这样“残废”着好了。 …… “你说什么?青州?!” 萧成煊震惊至极,差点将手中的碗筷摔落。 来送饭菜的下人垂首道:“是。听说是苏圩苏大人提议,请求陛下派人去青州彻查那群刺客的下落,陛下已经允准,不日便会遣人前往。” 萧成煊急了。 “这怎么能行!?” 去哪里都好,怎么偏偏是青州! 萧成煊简直如坐针毡,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烦躁不已。 苏圩那个人极其较 真儿,要是真让他查到什么…… 岂不是雪上加霜! 他深吸口气,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外祖呢?他什么也没说吗?!” 第446章 病来如山倒 下人迟疑片刻,才道:“这……苏圩大人特意提了,说青州知县当年乃是首辅大人的门生,为了避嫌,蒋大人便没有参与……” “什么避嫌!外祖甚至连他长什么样都不记得!苏圩倒是会揪着这一点不放!” 下人朝着门外看了一眼,低声提醒:“殿下,小心隔墙有耳啊!” 萧成煊压下火气。 左思右想,他被困在这,也没什么法子能施展。 只能期望那个左慈是个聪明的,别让人揪住把柄了。 他想了会儿,问道:“高邑现在还在青州?” “是。” “那你去告诉他——” 萧成煊本来想让他去通知高邑,若有任何不对,立刻杀了左慈跑路,但话到了嘴边,又觉不妥。 如此一来,岂不是坐实了苏圩等人的怀疑? 他又在脑子里盘算了一遍。 自从京中出事,他就断了那边的动作,就算派人去查,估计也查不到什么。 “算了。” 萧成煊深吸口气,决定还是静观其变。 “烈王府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不是说解药已经带回来了?” 下人立刻道:“是。太医院赵太医每日亲自前往烈王府煎药,听说烈王的伤势已经好了不少。不过……” 他顿了顿。 萧成煊眯起眼睛:“不过什么?” “不过烈王中毒时间过久,终究还是耽搁了。何况眼下虽有了解药,可太医院也只是试着拟了方子,没有十全的把握。烈王近日依旧闭门不出,虽然有了好转,进度却是 颇为缓慢。再这样下去……” 他压低了声音, “只怕还是会留下后遗症。” 萧成煊眼睛一亮:“果真?” 要真是这样,他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继续派人盯着,我倒要看看,他能龟缩在烈王府多久!” …… 就在萧成煊为这件事焦头烂额的时候,又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穆武帝感染风寒,病倒了。 宫内,宫女们进进出出,神色忧虑。 热水换了一盆又一盆。 浓郁的药味儿充斥整个宫殿。 然而穆武帝躺在龙床上,却依旧浑身滚烫,没有半点要降温的样子。 他整个人昏昏沉沉,眼睛紧闭,嘴唇苍白,看起来竟像是又老了许多岁。 荣妃站在旁侧,两只手紧紧攥着帕子,眼中满是担忧。 她已青春不再,加上身子不好,常年只呆在自己的寝宫,脸色便格外苍白些。 站在那身形消瘦如弱柳,像是一阵风随时都能刮走一般。 因为在床前守了一夜,她的眼底都泛了红血丝。 “娘娘,您一晚上没睡了,还是先回去补补觉,休息休息吧?” 伺候的宫女小声询问。 荣妃却摇了摇头:“本宫不累,就在这守着陛下便好。” 宫女看她如此,自不敢再劝。 看太医终于诊完脉,荣妃忍不住问道:“周太医,陛下身体如何了?” 周康学眉头紧锁。 “陛下这病来势汹汹啊!” 荣妃更加担心:“可陛下近日并没什么异常,不知为何从昨天傍晚,身子便 烧了起来,折腾了一夜也未见好,甚至连汤药也是喂了便吐出来,这……” 周康学叹了口气:“荣妃娘娘有所不知,陛下这……怕是心病啊。” 荣妃一怔。 周康学解释道:“从脉象上看,陛下是气火攻心,郁气淤积五脏,又中了风邪,这才突然病倒。” “这……” 荣妃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周康学这意思,岂不是说陛下其实是被萧成煊的事儿气的? “那、那要如何才能好起来?总这样烧下去怎么能成?” 原本这样的事儿,该是如贵妃出来主持大局的,但谁都知道这会儿她来多不合适。 于是,这些事务便都落在了荣妃头上。 周康学神色歉疚:“微臣医术浅薄,只能先暂时开个药方为陛下稳住病情。我已经命人急寻储院正回来,等他回来,许是能有更好的法子——” “等他回来,不知还要多久,陛下如何耽搁得起?” 一道冷静而不失威严的声音忽然从外传来。 荣妃回头,见到来人顿时一喜。 “长公主!” 长公主一听说这消息,便立刻赶了过来。 一众宫人连忙行礼。 长公主抬了下手:“陛下如何了?” 周康学连忙让开了位置,又将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 长公主打量着穆武帝的脸色,眉头紧缩。 “真是无用!若高烧迟迟不退,有伤龙体,又该如何?” 没有任何迟疑,她吩咐道:“去请初棠来!” 周康学一愣。 叶二小姐的 名号,他自然是听过的。 只是…… “长公主,事关陛下,须得慎之又慎啊!叶二小姐虽有一手好医术,可她毕竟……” 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儿,谁来担责? 长公主看了他一眼。 周康学心尖一颤,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压力,当即垂下头去。 长公主这才缓声开口:“还有什么,能比陛下的身体更为重要的?” 他周康学倒是在太医院干了不少年,但如今不也是抓耳挠腮,连个烧都降不下来!? 荣妃虽然没有见过叶初棠,但对这个名字却并不陌生。 不久之前,那位叶二姑娘还救了她儿子一命,她心中很是感激。 此时听长公主要唤叶初棠来,当即同意:“长公主所言有理,眼下,为陛下看诊才是第一位的!快去请人!有什么事,本宫担着便是!” 她向来是个不争不抢的软和性子,即便是自己受了欺负,也鲜少与人冲突。 这个关头,却是想也不想地直接站了出来。 周康学哪里还敢言语,擦了擦额头的汗,只觉寒气侵体。 长公主看见他这样就来气,索性看向荣妃,瞧着她明显一夜没睡的憔悴模样,这才放缓了声调。 “你也累了一整晚了,先去歇着吧!” 荣妃却是摇了摇头:“我在这守着陛下便好。” 长公主心中叹了口气。 若论真心,这后宫之中,怕是没有谁能与荣妃一般纯粹了。 但凡她性子再硬一些,又哪里轮得到如贵妃作威作福那么些 年? 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长公主没再劝她。 就在这时,李公公匆匆从外来报。 “长公主,荣妃娘娘,百官已在宣武门外等候。” 第447章 传召 长公主拧起眉:“陛下这般情况,今日的朝会定然是开不了了。传令下去,就说陛下龙体欠安,朝会暂停。若有奏折,递交给内阁便是。” 穆武帝算是勤政之人,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一定不会缺席朝会。 李公公忙应了声“是”。 但他刚出去没一会儿,便又回来了,神色为难。 “长公主,蒋大人来了。” “蒋兆元?” 长公主冷哼一声, “他竟还好意思来!?” 如果不是他那位好外孙,陛下何至于气成这样? 李公公当然知道最近因为萧成煊的事儿,长公主看这些人都极不顺眼。 可…… “长公主,首辅大人毕竟是百官之首,他来求见,也、也是……” 李公公这受的两头气。 无论是长公主还是蒋兆元,都不是他能得罪的啊! 荣妃迟疑片刻,也劝道:“且让蒋大人进来说话吧,毕竟朝中诸多事务,也还得他来应付呢。” 长公主自然分得清轻重缓急。 她不喜蒋兆元,却也知道荣妃说的很对。 朝局之上,总得有个能管事儿的。 “宣。” 李公公忙弯腰:“是!” 他刚要走,却又被长公主叫住:“慢着!” 李公公疑惑回头。 长公主心里却已经有了主意。 她道:“请蒋大人去偏殿,另外,内阁的几位大人,也务必一同前去。” 李公公一愣:“这……” 蒋兆元是内阁首辅,权力极大,长公主却把所有人都请了过来,这不是摆明了要钳制他? 但这不是他能过问的。 李公公看了眼仍未清醒的穆武帝,恭恭敬敬弯腰。 “是,奴才这就去!” …… 这厢,叶初棠接到传召后,便带着小五进了宫。 和第一次进宫相比,这次气氛越发凝重严肃。 也是,穆武帝这病来势汹汹,宫人们自然也是伺候得战战兢兢。 叶初棠一边走,一边问道:“储原判何时回来?” 小太监低着头:“这、这小的也不知道呢,听周太医的意思,似是已经传消息去请了,但这一时半会儿哪里回得来?长公主殿下指明了要您呢!” 叶初棠点点头,心中却并无惊异。 看来长公主早已知晓,这太医院不怎么干净了。 她没有多问。 就在这时,前面传来脚步声。 叶初棠定睛看去,就见萧岚曦只带了两个宫女,正往这边而来。 和之前想必,她似乎清瘦了些,也憔悴了些。 看来萧成煊出事,也牵连到了这位。 萧岚曦看到叶初棠,顿时神色一喜:“叶二小姐!” 她快步上前,眼中带着不曾掩饰的热切,直到叶初棠身前几步远,才堪堪停下。 只是她看起来依旧很激动。 “叶二小姐,你终于来了!” 叶初棠微微挑眉。 这意思……这位公主殿下竟是专程在这里等她的不成? “见过玉和公主。” 叶初棠神色如常地与她见礼。 小五跟在她身边,也乖乖照做。 天寒风冷,叶初棠披着一件雪白狐毛大氅,小五则是裹着一身粉粉嫩嫩 的袄裙。 一大一小皆是眉眼如画,只站在那,竟像是精心绘就,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萧岚曦看着,眼皮轻轻跳了一下,拢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握紧。 她自问也算容颜绝色,纵然曾有许多人因为她卑贱的出身而欺她辱她,却也都不得不承认她的貌美,每每看向她,都难掩眼底嫉妒。 可在叶初棠面前,却第一次令她生出了不如人的感觉。 若论五官,她并不输,可叶初棠身上带着的那种微妙气质,却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模仿的。 清丽而又温润,自持矜贵,笑意清婉。 像是暮春时节在枝头静静绽放的海棠,不言不语,却已夺人心神。 看她不说话,叶初棠主动开口:“公主在此,可是有事找我?” 一句话让萧岚曦回了神。 她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脸上浮现窘迫难为之色。 “我、其实……只是听说父皇病了,心中担忧。” 她抿了抿唇。 叶初棠顷刻了然。 身为公主,这个时候自当前去关心,只是萧岚曦如今境况特殊。 她若去了,怕是只会引得穆武帝厌烦。 所以她才在这等叶初棠。 叶初棠微微一笑:“公主孝心,陛下若知,定然深感欣慰。只是现在我也还未见到陛下,不知情况如何,怕是也无法与公主详谈甚多。” 萧岚曦忙道:“叶二小姐莫要误会,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着……叶二小姐医术高超,若是你来,父皇一定能安然无恙 。” 她似是松了口气,唇边也带了笑。 “叶二小姐之前帮我开的方子,我用了一段时间,身体便是好了许多呢。” 叶初棠觉得有些好笑。 她是长公主请来的,为的是看穆武帝的病,这位玉和公主此时出现在这,说上这样一番话,似乎没有任何意义。 但实际上,宫里的各个角落,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会是秘密。 最起码,她这样一番话说出口,便足以让所有人知道,她对穆武帝的牵挂与关心。 “不过小事,公主无需在意。” 叶初棠笑了笑,直接开口, “既然玉和公主如此担忧陛下,不如与我一同前去?” 第448章 见过 萧岚曦神色一僵。 她当然是不敢去的。 长公主看到她,必定不喜。 这会儿过去不是上赶着被迁怒? “这……还是算了,我现在去只是添乱罢了,等父皇龙体康健起来,我再去请安也好。” 说完,不等叶初棠回复,她便又道:“我也不耽搁叶二小姐了,母妃还在殿中等我,我就先回去了。” 来去匆匆,似乎只是出于对穆武帝的关心。 看着那道渐渐远去的身影,叶初棠微微挑眉。 外人看来,这位玉和公主倒真是有情有义,和如贵妃萧成煊母子捆绑得紧紧的,到了这种境况,依然不离不弃。 不过她本来也没什么依靠,如今抱着这条大腿,哪里肯轻易舍弃? 叶初棠轻叹:“玉和公主也不容易。” 带路的小太监啧了声:“可不是?到底是该议亲的年纪了,突然碰到这事儿,谁能不着急?可惜啊……偏偏摊上这档子麻烦!” 叶初棠拢了拢大氅。 萧岚曦此次回京,其实就是为了姻亲之事。 虽然她生母出身低微,她也自小不受穆武帝所宠爱,但有如贵妃这个依仗,多少也能在世家子弟中挑上一挑。 谁知萧成煊突然倒台,牵连上下,连萧岚曦也不能避免。 对于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而言,这的确是个极其头疼的事儿。 不过…… 叶初棠莫名觉得,这位玉和公主,对自己的婚事,似乎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在乎。 这不太对。 一个性格怯懦,从小 就在后宫中艰难求生,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不受宠的公主,其实极大可能会把嫁人当做自己的救命稻草。 可萧岚曦却并非如此。 她好像嫁人也行,不嫁也行,更甚至并不在意自己到底嫁给谁。 表面看起来,像是一切都听凭他人做主。 一个人,再没有主心骨,似乎也不该在这件事上如此态度…… “叶二小姐,前面便到了。”小太监的提醒令叶初棠回神。 她抬眸向前看去。 巍峨壮丽的宫殿静静伫立,戒备森严,气氛冷肃。 她刚来到门前,就有宫人出来迎接。 “叶二小姐您可到了!” 叶初棠朝着里面看去:“长公主呢?” 宫人忙解释道:“哟,真是不巧,长公主正和内阁几位大臣在偏殿议事呢!您请先进殿吧!荣妃娘娘也在呢!” 说着,宫人便引叶初棠往里去。 叶初棠朝偏殿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便收回视线。 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长公主身份不同。 这位是曾经陪同太祖一起在马背上打天下的厉害人物,在朝中威望极重,穆武帝突然病倒,当然得有一位出来主持大局。 这个人选,长公主当仁不让。 叶初棠轻轻颔首,抬脚跟着进了殿中。 绕过屏风,一股苦涩闷燥的药味儿便扑鼻而来。 叶初棠眉头极轻地皱了下。 忽然,前方一道身影映入眼帘,温和却不掩热切的声音传来—— “这便是叶二小姐吧?” 叶初棠定睛看去,几乎是一瞬间 ,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她站定,屈膝行礼: “臣女叶初棠,见过荣妃娘娘。” 第449章 锋芒 荣妃上前,上下打量着她,喜欢得不得了。 “先前成祁的事儿,本宫还未好好谢你。沁阳提了你许多次,今日总算得见,果然不凡。” 叶初棠唇角微弯:“小事不足挂齿,终究是烈王福泽深厚。” 荣妃却摇摇头。 “你这孩子,何必谦虚。” 秋猎的时候她虽然不在场,却也从沁阳郡主后来的描述中知晓当时危急。 若没有叶初棠,萧成祁只怕早已毒发,又哪里还等得到如今的解药? 荣妃并未寒暄太久,心里记挂着穆武帝,很快便道: “叶二小姐还请先为陛下诊脉吧。” 叶初棠轻轻颔首。 正要上前的时候,忽而听得旁边传来一道细微的冷哼。 叶初棠一顿,朝着那边看了一眼。 荣妃当即解释道:“这位是太医院的周太医。” 叶初棠了然。 周康学对叶初棠的态度颇不客气。 他出身杏林世家,最是看不上叶初棠这种野路子。 在他看来,叶初棠前几次不过是靠运气,哄得众人以为她医术超绝。 不过十七八岁的小小女子,能有几分真本事? 骗的了一时,却骗不了一世! 他也不正眼瞧她,只睨了一眼,拱了拱手。 “老夫医术不精,这接下来的事儿,可都要麻烦叶二小姐了。” 荣妃神色微变,有些担心地看向叶初棠,想要缓和一下气氛:“叶二小姐,周太医其实——” “应该的。” 叶初棠微微笑着开口,竟是轻描淡写地应下,好似根本没察 觉到周康学语气中的挑衅和不服,又像是完全不在乎。 “长公主殿下既请我来,自当尽心。” 周康学的脸瞬间难看:“你!” 这话的意思,分明是长公主看他不行,这才请了叶初棠来! 当然,现在这个情况,确实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他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最终只得冷哼一声,愤然甩袖。 “狂妄!” 长公主对这个叶初棠,未免也太看重和信任了! 若陛下龙体出了什么差池,这个叶初棠担待得起吗!? 叶初棠却是没有继续纠结这些问题,照直来到了穆武帝的龙床前。 穆武帝躺在那,依旧眼眸紧闭,唇色苍白,呼吸滚烫。 他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却仍旧时不时打个寒颤,瞧着是冷极了。 叶初棠敛神,把脉。 荣妃瞧着,也不自觉安静下来,一颗心高高悬起。 片刻,叶初棠收手。 荣妃忙问:“如何?” 叶初棠道:“麻烦荣妃娘娘先告知宫人,将门窗都打开,如此闷燥,气流不通,对陛下身体也无益。” 荣妃一愣:“什么?开窗?可现在外面冷极了,这——” “另外,陛下这么捂着也不是法子,换一条薄毯来便好。” 荣妃更是惊讶。 没等她开口,一旁的周康学便已经冷笑出声。 “荒谬!陛下高热不退,本就因中了风邪,怎好再开窗通风?这种情况下,本就得多多捂汗,将病气发出来才好,你却说要将这些被褥全部撤掉,实在胡 闹!” 叶初棠不疾不徐去一旁净了手,用帕子缓缓将手擦干,才终于抬眸,淡声问道: “不知究竟是我看诊,还是周太医看诊?” 第450章 驱病 周康学一噎。 他怎么也想不到,看似温和清婉的叶初棠,一开口便是这样不客气。 言行举止间,竟没有分毫对他的敬畏和忌惮。 实在狂傲! 周康学气极反笑,阴阳怪气:“是老夫莽撞了,叶二小姐是长公主信得过的人,那么应付陛下的病症,自然也是不在话下。老夫多嘴,还望叶二小姐见谅。” 叶初棠神色淡淡。 穆武帝的病来的又凶又急,她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谓的小事上。 荣妃出来打圆场:“叶二姑娘如此吩咐了,本宫即刻让他们去做。” 说着,她便立刻喊了宫人过来,将门窗打开,又将穆武帝身上的两床厚厚的被褥换成薄毯。 凛冽的寒风瞬间从敞开的缝隙席卷而入,将所有人包裹。 殿中沉闷的气息瞬间被冲散。 几个站在门口的宫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荣妃虽然照做了,心里其实也是颇为不解。 “叶二姑娘,陛下这……” 叶初棠看向她,不疾不徐地解释:“方才为陛下把脉,但见陛下革脉如鼓皮,实乃肝郁日久,邪热闭遏,此病看似乍然,实则……原来已久。” 荣妃神色越发担忧。 “这、这……” 叶初棠这话的意思再好懂不过,但若说开来,就太过难堪。 这分明是说,陛下的病,就是因为长久心情不快,郁结于心导致。 而最近……最让他恼怒的,不是萧成煊,又是何人? 只是荣妃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好接这话的 ,毕竟她是萧成祁的生母。 两方暗中早已水火不容,她此时无论如何表态,都不合适。 “陛下血气两亏,一直这样下去,身体是熬不住的。所以,必得先将他体内邪热疏散出去,慢慢调养才是。” 叶初棠边说,边取出了一卷银针。 “等会儿我先为陛下针灸放血,再辅以补血益气的汤药,待陛下高烧退了再说。” 荣妃瞧着那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银针,再看叶初棠那平静淡然至极的侧脸,不知怎的,原本慌乱的心竟渐渐安定下来。 她眼中带着希冀,小心问道:“叶二小姐当真能让陛下退热?” 叶初棠唇角轻轻弯了一下,半开玩笑道:“若是连头疼脑热的毛病都治不好,那我前几年,也开不起医馆养活阿言阿风了。” 周康学额头青筋直跳。 这不就是在指桑骂槐,说他没本事吗!? 头疼脑热!? 真是说得轻松! 陛下这若是普通风寒,何至于麻烦至此,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偏偏这个叶初棠,口出狂言! 陛下病情凶险,她竟还能这般轻飘飘说出如此言语,俨然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 他冷哼一声:“看来叶二小姐是胸有成竹了?那就——请吧!” 叶初棠眼眸微垂,葱白的指执起一枚银针,半道眼风也未曾分给他处,动作极利落地下针! …… 偏殿。 蒋兆元猛地出声:“这怎么能行!?” 长公主端坐上首,淡淡瞥了他一眼。 “怎么, 本宫方才的提议,蒋阁老不同意?” 第451章 监国 蒋兆元眉头紧锁:“陛下病重,我等皆是满心担忧,为陛下分担事务,本是臣等本分。长公主如此,是信不过内阁吗?!” 长公主却是笑了。 “蒋阁老动这么大的气做什么?本宫与你们一样,也是一心为陛下和朝廷社稷。陛下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不好再拿国事政务令他操劳。本宫不过提议,即日起将所有的奏折送至祈元殿,由内阁大臣与本宫共同商议,如此——不行么?” 蒋兆元一口气堵在胸口。 这话说的好听! 与她商议? 这分明是要监国! 但长公主身份贵重,在朝中也是颇具声望,蒋兆元就算心里反对,也不好直接撕破脸。 他深吸口气,压下情绪。 “长公主莫要误会,微臣没有其他意思,只是……事关重大,臣等也不敢擅自决定——” “你们不能擅自决定,那便都算在本宫头上。”长公主打断他的话,目光缓缓环视一圈,气定神闲,“若日后陛下怪罪,都由本宫一力承担!” 蒋兆元简直要气死。 长公主这分明是有恃无恐! 她是什么身份? 陛下对她恭敬有加,就算以后真的要出了什么差池,也绝不会怪到她的头上啊! 到最后,无非还是拿他们下面的人出气罢了! 更重要的是,她一旦插手,那……不管他们要做点什么,都不方便了。 蒋兆元当然不愿有一个人来分他的权。 整个内阁,他坐头把交椅,因为深得穆武帝信任 ,加上党羽门生众多,势力极深。 说他在内阁一手遮天也不为过。 现在长公主要掺和进来,那不知道要多出多少麻烦! 就在这时,站在后列的陈松石冷不丁开口: “微臣倒是以为,长公主这提议极好。” 蒋兆元眉头皱的更深,朝着陈松石看去。 陈松石却像是完全没注意他这眼神,继续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眼下陛下龙体有佯,若能有长公主出面主持大局,自然极好。” 他朝着正殿的方向看了一眼,捋了捋胡子,若有所思: “依微臣看,自今日起,内阁每日再派一人轮值,日夜守在陛下身边。若有不能决断之事,也能及时通报陛下。长公主以为,如何?” 长公主想了想,颔首同意:“如此自然再好不过。” 蒋兆元袖中的手早已攥紧。 陈松石素来和他脾气不对付,但以往两人都是井水不犯河水,这次陈松石这么做,摆明了要和他对着干! 长公主的视线扫过其他几人。 “不知几位可还有什么意见?”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 蒋兆元和长公主斗法,陈松石是个倔脾气,谁也不怕得罪,可他们不一样啊。 眼下这情况…… “微臣等听从长公主决策。” 长公主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若是从前,他们自然不敢轻易得罪蒋兆元,可萧成煊一朝失势,蒋兆元自然也没了指望。 她当即道:“好。那就从今日开始吧。” 她视线微动,落在蒋兆元身 上。 “蒋阁老手里应该拿了好几封奏章,都递上来看看吧。” 她顿了顿。 “便先从——苏圩的折子议起。” 第452章 世子 蒋兆元眉心一跳。 苏圩的折子,是他最不想拿出来商议的。 因为牵涉到青州,更牵涉到他的门生! 停顿片刻,蒋兆元道:“政务繁冗,苏圩所提奏折不过牵涉一个小小青州,依微臣看,还是先议其他。” 说着,他微微侧头,抬高了声音。 “冬日天寒地冻,戍边将士缺衣少食,焉能抵御敌人?燕南王奏请增拨军饷二十万两白银,不知长公主何意?” 军队的事儿确实是重中之重。 长公主对此尤其清楚,当下便道:“边关战事紧张,如此自当允准。” 蒋兆元心中冷哼。 长公主虽然曾经征战沙场,但这些年一直静心休养,对朝中事务早已陌生。 她也就是摆个花架子罢—— “说到拨款赈灾,本宫突然想起绥南溧河决堤,百姓流离失所。前段时间那边的赈灾的粮仓又失了火。” 长公主突然开口,话语中的几个字眼顿时令蒋兆元的神经紧绷起来! 徐凤池上次呈递上来的那份证词,徐杰承认这件事就是他一手策划,那官仓之中根本空空如也! 长公主此时提起这件事,究竟—— “即刻从邓州、衢城调粮,以最快速度运往绥南。” 长公主这话没有丝毫迟疑,分明是直接下了命令! 蒋兆元心一紧:“长公主,此举不妥啊!邓州尚且好说,但衢城的税收年年都收不上来,他们自己都顾不上自己,哪里还有多余的粮食调往绥南?” 长公主瞥了他一 眼,说出的话却是差点让他喷出一口老血。 “这不是本宫该头疼的事。” 蒋兆元简直想破口大骂了。 可没等他开口,长公主便微微眯起眼睛,似在回忆。 “本宫记得,蒋阁老早些年曾任衢城知府,这催粮的事儿,还是交给蒋阁老最为合适。” “我——” 蒋兆元不可思议地抬头,几乎怀疑自己听错。 然而长公主却似乎并不打算在这上面浪费太多时间,做了安排之后,没有留给蒋兆元反对的时间,便又提起了最开始的那件事。 “田地的重要性对百姓来说不言而喻。苏圩却说青州有异,粮食囤积,几乎都烂在粮仓之中。如此怎么能行?必须立刻派人前往调查!” 她说着,竟是直接看向了陈松石。 “陈大人以为如何?” 陈松石拱了拱手,对答如流:“此事马虎不得,依微臣看……不如派定北侯世子亲自率人前往调查。” 蒋兆元眼皮狠狠一跳,下意识反驳:“世子何等身份?怎能——” “怎么不能?” 陈松石笑呵呵, “世子的能力,相信大家都信得过。若他出面,定能将这整件事情都查得水落石出。蒋阁老,您说是不是?” “你!” 蒋兆元一口气堵在胸口。 他焉能听不出陈松石这话是在嘲讽他! 谁不知道,沈延川上一个查的案子,就是徐杰和萧成煊! 长公主沉思片刻:“青州……” 那可是初棠那丫头的老家啊。 她抬了下手。 “如 此,甚好。” 第453章 医术 蒋兆元还想争辩一二,然而话还没说出口,便听得外面传来通报声。 “长公主,陛下醒了!” 长公主瞬间起身,又惊又喜:“当真!?” 来通报的宫人忙道:“奴才怎敢玩笑?叶二小姐为陛下施诊,又命人煎喂了一味药,陛下高热已褪了大半,人也醒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长公主闻言,匆匆朝外走去。 蒋兆元剩下的话就全都咽了回去。 眼下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他自然知道轻重。 陈松石往门外走去,刚迈出一步,又想起什么转过身来。 “对了,刚才那些已经批好的折子,都交给下面去办吧,越快越好。” 蒋兆元哪里猜不到他是打的什么主意,脸色阴沉如水:“陈大人说得轻松!这么些事儿,上上下下要调动多少人?岂是说去办就能办的!我看还是暂且搁置,等定出了详细计划,再——” “蒋阁老,您有时间,下面那些将士和百姓可没有啊!”陈松石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能等得,这天寒地冻的,他们缺衣少食,也能等吗?” 陈松石脾气向来懒得理会那些繁杂事务,也不愿和蒋兆元直接对立。 但今天情况不同,字字句句都十分直白,半点面子也没给蒋兆元留。 蒋兆元眉头紧锁:“可——” “别可了。陛下已经醒了,蒋阁老这是想把烂摊子,都甩到陛下跟前?” 一句话噎得蒋兆元再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 他脸色紧 绷,额头隐隐青筋跳动。 然而陈松石已经转身往正殿去了。 他一边不动声色地加快步伐,一边捋着胡子:“那丫头还真是有一手啊……” 一个两个就罢,如今竟是连陛下的病都能看好? 屋内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气氛十分尴尬。 终于,其中一位主动开口:“阁老,您看这……” 蒋兆元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照办!” 几人顿时都松了口气。 长公主在朝中说话是极有分量的,若蒋兆元真的和她杠起来,那左右为难的还得是他们。 “是。” 蒋兆元却已顾不上这些,也抬脚往正殿的方向而去。 太医院的人在里面待了那么久都没用,这个叶初棠才来多大一会儿,竟然就让陛下醒来了!? 他必得亲自去看上一看! …… 长公主一脚迈入殿中,就立刻朝着里面床榻的方向看去。 隔着屏风,隐约看到床上躺着一道明黄色的身影。 她加快了脚步。 听到动静的荣妃回头看来,神色激动,眼底还噙着泪珠儿。 她的身侧,则立着一道娉婷身影。 不是叶初棠,又是何人? 长公主唇瓣微动,叶初棠已经先行屈膝行礼。 “见过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一眼看到她旁边小几上放置的银针卷帛。 “初棠!” 长公主抑制住心头激动,又上前几步。 这下,她终于看到躺在床上的穆武帝此时的模样。 他脸颊不正常的潮红消退许多,原本苍白的嘴唇却多了几分气色, 呼吸也便的平稳许多。 听到动静,他眼皮动了动,而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454章 没有答案 穆武帝嘴唇动了动,嗓子眼里却只传出几道嘶哑模糊的低声。 长公主立刻上前,握住了他的手:“陛下醒了就好!你只管先休养,其他的事情,交给我便好。” 穆武帝目光微转,看到了跟着她进来的几位大臣,心里也很快明白过来。 他缓缓点头。 叶初棠道:“陛下烧了一夜,喉咙也已经肿痛不堪,难以发声,须得等上一等。” 长公主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 “那就好,那就好!” 她忍不住喃喃:“本宫就知道,请你来,你是一定有法子的!” 旁人不知,她却最清楚,叶初棠的医术如何! 荣妃站在旁侧,见此情景,也是热泪盈眶。 她擦着帕子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珠,红着眼睛笑着提醒:“不怪长公主对叶二姑娘如此信任,今日总算亲眼见识了!” 叶初棠从来到这,诊脉,下方,施诊,整个流程流畅无比。 她的脸上没有面见天颜的紧张和畏惧,也没有医好龙体的激动与兴奋。 从头到尾,和给一个寻常百姓看病的样子并无不同。 这样的医术精湛,不卑不亢,实在难得一见! “该好好嘉奖叶二姑娘才是!” 这话提醒了长公主,她立刻点头:“是了,是了,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 她说着,欢欣地看向叶初棠:“初棠,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来!” 叶初棠却是笑着摇了摇头。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后边站着的周康学,脸一下 涨成了猪肝色。 ——叶初棠这话,将太医院的脸面置于何地!? 长公主哪里注意不到他的反应? 她是最了解这群老东西的,一个个仗着自己资历老,平日里全是趾高气昂。 如今,叶初棠倒是给了他们响亮的一耳光! 太医院又如何? 没有本事,照样不行! 长公主给穆武帝擦了擦汗,眼看他确实开始退热,才将帕子递给一旁的宫人换洗。 “诶,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 “这火急火燎将你请来,怎能连个答谢费都无?” 叶初棠依旧淡定自若,略作沉吟,道:“您若实在想赏,也还是等陛下龙体完全恢复了,您以为如何?” 长公主听她这么说,便也从善如流:“如此也好。依你看,陛下这次要休养多久?” 话音落下,殿内众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了叶初棠身上,等待着她的答案。 叶初棠却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微微垂下了眼帘,似在沉思。 她虽没去偏殿,却也不难猜出长公主会见内阁大臣是在做什么。 朝中政务繁多,穆武帝不能一直这样病着。 长公主虽然也能说上话,可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尤其——现如今,储君未立,穆武帝这边的一举一动,任何一丝变化,都会牵动无数! 若是他能快些好起来也就罢了,还能多出点时间来挑选。 可偏偏…… 叶初棠抬眸,乌黑平静的眼眸直直看向前方。 “请长公主宽恕,这个问 题……初棠也不知道答案。” 第455章 无错,便是有功 长公主一怔:“怎么说?” 叶初棠道:“陛下的高热虽然暂时消退,但还得好好静养,或许会反复高烧也说不准。另外,更重要的是……” 她略作停顿:“此次病发,极有可能会引得陛下旧疾复发。” 荣妃一下子慌了神:“旧疾?” 叶初棠的眼神不动声色从长公主脸上扫过,见她先是一愣,旋即不知想到什么,眉头极快地皱了一下,脸色微沉。 叶初棠收回视线,道:“陛下应该是早些年征战沙场,落下了病根。只是这些年调理得当,才一直未曾显现。” 荣妃喃喃:“这……陛下以前是受过伤,还有一次差点——是了,每到阴雨天气,陛下就说胸口闷得慌,太医们也把过脉,都没查出什么问题来,就没太放在心上。却不想……根源在此?” 叶初棠“嗯”了一声。 战场刀剑无眼,条件艰苦,会落下毛病也很正常。 长公主盯着叶初棠:“初棠,你可有法子?” 叶初棠摇了摇头。 “沉疴已久,只能慢慢调理。” 长公主心里叹了口气,最终只得道:“那也好。接下来这段时日,就辛苦你多多费心了。” 叶初棠尚未回话,从外赶来的蒋兆元终于按捺不住冲了进来。 “不可!” 叶初棠回头。 看得出来,蒋兆元已经在极力克制,但眼中依然带着几分未能掩饰的愤怒和不满。 长公主瞥了他一眼:“怎么,蒋阁老对此有异议?” 蒋兆元压着 火气,飞快看了穆武帝一眼,见他果真已经醒来,深吸口气:“微臣蒋兆元,见过陛下!” 穆武帝似乎是累极了,缓缓合上了眼睛。 连一道多余的眼风都未曾分给蒋兆元。 他刚处置了萧成煊,如今自然连带着看蒋兆元他们也不顺眼。 蒋兆元脸上无光,却也顾不得许多。 “陛下!您——” “陛下龙体欠安,精神疲乏,蒋阁老有什么想说的,尽管同本宫讲就是了。” 长公主上前一步,不偏不斜地挡住了蒋兆元的目光。 蒋兆元等不到穆武帝开口,只得憋屈地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千万别误会,微臣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方才听您的意思,打算让叶初棠全权负责陛下龙体?” 他眉头皱得死紧, “诚然叶二小姐医术颇佳,但年岁尚小,如何能担待得起这份责任!?依微臣看,还是应当交给太医院——” “太医院?”长公主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是说,周太医他们?” 周康学的脸瞬间火烧火燎。 长公主什么也没说,可这一句反问,却无异于当众扇了他一耳光! 谁不知道就是因为他们迟迟未能让陛下退热,长公主才强行派人去请叶初棠来的? 此情此景,他哪儿好意思舔着脸顶上去? 若陛下好转也就罢了,若反反复复,出了什么岔子,那—— 周康学颤巍巍跪了下来。 “微臣无能!” 蒋兆元没想到他竟然来这一出,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 出息! 太医院这群废物,这是生怕担责! 第456章 旧疾 蒋兆元深吸口气:“微臣只是担心陛下——” “蒋阁老是信不过初棠,还是信不过本宫?” 长公主一句话把蒋兆元噎个半死。 跟在后面的几位大臣暗暗交换了个眼神,也都识趣地选择了闭嘴。 整个京城谁不知道长公主是叶初棠的靠山? 她的命是叶初棠救回来的,自然对其信任有加,不然也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候,如此大胆直接请叶初棠来了。 蒋兆元就算真的对长公主有不满,焉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口? 思来想去,只有低头。 “……微臣不敢。” 长公主心中冷哼。 她一贯不喜欢蒋兆元,平日里不计较那么多也就罢了,但今天不行。 她拂了拂袖口,神色淡淡:“储其远不日就会回来,到时再由他接手便可。只要其他……蒋阁老近日分身乏术,精神疲倦,还是少操心吧!” 蒋兆元脸色隐隐发青,心脏也加快了跳动。 他忍不住抬头,飞快看了长公主一眼。 看对方表情淡漠平静,似只是随口一提,他才放下心来,内里长舒口气。 萧成煊出事儿之后,他一直在暗中斡旋,好在看样子长公主还不太清楚。 他不敢再争执,谁知道一直吵下去,这位手段犀利的长公主还会说什么做什么? 他本来就因为萧成煊的事儿够累的了。 蒋兆元拱了拱手:“那……臣等告退。” …… 一番忙活,转眼便过了晌午。 长公主特地让人备了饭菜,请叶初棠一 同用膳。 荣妃体力不支,确定穆武帝身体情况已经安稳下来之后,便回了自己的寝宫休息。 她的身子骨哪里经得起这样没日没夜的煎熬。 长公主屏退左右,房间内只留下了竹心伺候。 叶初棠也并不拘束,带着小五从善如流地坐下。 长公主叹了口气:“今日你辛苦了,多用些。” 叶初棠给小五夹了菜。 乖乖在角落里等了许久的小五眼睛一亮,但还是等长公主和阿姐开始动筷了,才欢欢喜喜吃起来。 她小小的腮帮子鼓起,乌黑的眼睛圆溜溜,像极了储食的小仓鼠。 长公主见状,也不由得心头一软。 “瞧瞧,小五都饿了半天了。也怪我,今天召你太匆忙了。” 叶初棠摇摇头:“长公主说这话,便是与初棠见外了。您忧心陛下,何错之有?” 长公主回想起最开始见到穆武帝躺在床上的样子,就一阵后怕。 “本宫不瞒你,除了你,本宫信不过旁人。尤其是太医院的那些人。” 她也是没办法了,才去找的叶初棠。 叶初棠垂下眼帘。 三殿下如此,长公主竟也如此…… 看来这太医院的水,比她之前想的还要深啊…… 这念头也是转瞬即逝,再次抬眸,眼底的情绪已经尽数压下。 叶初棠低声劝慰:“总归陛下无恙,您可放心。” 长公主却是盯着她,眸色复杂。 许久,她才问到:“陛下,当真无恙?” 叶初棠与她对视:“陛下已经退热,长公 主何出此问?” 长公主眉宇间神色紧绷。 她声音压得极低:“你同本宫说真话——陛下的旧疾,究竟如何?” 第457章 三天时间 叶初棠眸色平静地与她对视。 片刻,她道:“还得细细观察。” 长公主下颌微微紧绷,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叶初棠似是没看到,又添了一句:“尤其不能有剧烈的情绪波动,否则……怕是会伤及心肺。” 长公主瞳孔一缩。 她几乎确定了一个事实。 “你是说……心肺?” 看到她这反应,叶初棠心中的那个猜测也得到了证实。 ——穆武帝的心脏有问题。 而这件事,只怕只有极少数人知晓! 叶初棠垂下眼帘,遮去眼底神色。 “我看陛下气息燥热,唇色却泛紫,便想起从前看过的一本医书。” 长公主不由得心中一紧。 叶初棠缓声:“书上说,这种情况,极有可能是心肺淤堵,脉络不通。若情况严重的,或许还会血液逆流,危及性命。” 长公主听到最后一个字,已是白了脸色。 她神色怔怔,最终眸色复杂地一声长叹。 “果然瞒不过你……” 她最担心的,便是这件事。 叶初棠压下思绪,表情波澜不惊。 身为天子,却有心病,实在是危险! 但凡被人知晓…… 叶初棠顿了顿,这才问道:“陛下这病,应该是前些年落下的吧?” 长公主沉默许久,似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过了好一会儿,才怅然开口:“不错。他以前并没有这个问题,但十一年前御驾亲征的时候,在军中被刺。自那次之后,他便时不时胸口绞痛的情况。” “后来储其远为他 把脉,便说他的心脏出现了问题。事关重大,这消息便被瞒了下来,没有几个人知晓。” 这也正常。 其他的问题都好说,唯独这方面,一旦出现任何差池,便是无可挽回。 长公主眉头紧蹙:“储其远暗中寻了许多方子,为陛下调理身体,果然也渐渐好了些,除了冬冷时节,陛下已经极少出现不舒服的情况。但——” 但是,偏偏出了萧成煊的事儿。 穆武帝震怒之下,旧疾复发,一下子病倒了。 “储其远这次离京,就是为陛下去寻药的,可没想到他前脚刚走,陛下就撑不住了。” 长公主提起这事儿也是颇为懊恼。 早知如此,无论如何也得让储其远守在这的! 叶初棠心道难怪。 储其远是太医院的一把手,有什么药是不能让别人去寻的,非要他亲自动身。 如今答案显而易见。 长公主叹了口气,整个人都似憔悴了许多。 “若非你在,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她说着,又望向叶初棠,眼底隐隐带着希冀:“那么多太医都未曾察觉异常,你却就一下子就猜到了,初棠,你可有法子?” 在长公主眼里,太医院大多都是些酒囊饭袋,加起来也比不上叶初棠一个人! 若叶初棠真的有办法,那—— 叶初棠略作沉吟。 就算她能猜到穆武帝的病情,也基本没法子解决。 这里根本没有能施展外科手术的条件。 但长公主眼神太过渴切,叶初棠安静片 刻,才道: “恳请长公主给我三天时间。” 第458章 一同 “三天?” 长公主有些不解,却又升起几分希望, “你真有法子?” 要能让穆武帝痊愈的话,别说三天,三十天,甚至三年也没问题啊! 看出她的想法,叶初棠摇摇头,泼了一盆冷水。 “陛下这病不可逆转,即便是我,也只能尽量调理。” 长公主眼中的光渐渐暗淡。 她叹了口气:“果然……” 其实这也在她的预料之中,这病要真是那么容易解决,储其远也不会烦扰多年。 只是在她心里,已经将叶初棠当做无所不能,这才又久违的生出了希望。 若她也无法……那就真是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长公主不愧是见过大场面心智坚韧之人,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重新打起精神:“没关系,若你肯出手帮忙,能让他少受几分折磨,也是好的。” 叶初棠看着她,轻轻颔首。 “初棠必定竭尽全力。” 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但长公主和穆武帝的情分非同一般。 她看得出来,长公主是真的担心穆武帝。 估计也是因为这个,朝中众多臣子才对长公主格外敬重。 想起今日看到的蒋兆元那格外难看的脸色,叶初棠眸光微动,心头闪过诸多念头。 她道:“陛下虽已清醒,但仍需要好好静养,接下来这段时间,怕是要多多辛苦您了。” 长公主不以为意:“这倒是没什么。你放心,本宫今天已经下令,之后每日奏折,都送至内阁,同本宫共同商议批复 。” 如此动荡之时,估计也只有这位有资格站出来稳定大局了。 “对了。”长公主忽然想起什么,“青州那边,本宫打算让延川去查,你觉得如何?” 叶初棠一愣:“世子?” “对啊!”长公主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生怕错过一丝波动,“他之前查徐杰的案子,不就做的挺好的?青州让他去,肯定也没问题!” 叶初棠倒不是担心这个。 实际上…… “如此,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叶初棠迟疑着开口。 京中正乱,这个时候让沈延川去青州那样的小地方,好像…… 长公主听见这句却是暗暗惊喜,忙问道:“你真这么觉得?” 叶初棠坦诚点头:“青州不比昌州,世子此去,辛苦奔波不说,主要是有些浪费——” “不不!一点儿都不浪费!” 长公主笑着打断叶初棠, “青州是你——你父亲的老家,你又差点在那遇刺,自然马虎不得。” 叶初棠觉得这话好像怪怪的。。 但没等她多想,便听长公主又道:“而且,有件事你或许还不知情:青州知县,是蒋兆元的门生。别看他这官职不高,但这些年可没少仗着这曾关系在外招摇。” 外人哪里知道他和蒋家的关系究竟如何? 但本着小心,大多数人也会客气三分。 若真换个没身份没背景的人去查,必定会遭受重重阻拦。 所以,沈延川是最合适的人选。 叶初棠自然也明白这里面的弯弯道道 ,便没有继续追问。 然而长公主却没结束这个话题。 她轻咳一声: “你可有意,一同前往?” 第459章 窥探 叶初棠难得错愕,指着自己:“我?” “是啊!” 长公主看起来好像还很期待, “你对青州最是熟悉,若你和他一起,那就如虎添翼啊!案子不还是一查一个准?” 叶初棠:“……” 小五听到这,也终于停下筷子抬头看向了自家阿姐。 长公主看叶初棠态度似是有些犹豫,又道:“当然,本宫也只是这么一说,毕竟这一去,估计要折腾挺久。” 叶初棠点点头:“我自是不要紧的,但陛下这还病着,只怕离不了人……” 长公主一拍手,如梦初醒: “哎呦!瞧我,怎么把这一茬忘了?” 叶初棠:“……” 合着您这是有了外孙就把亲弟给忘了? 长公主也有点尴尬。 她心里就这点小九九,本想着好不容易有机会能让两人多多培养一下感情,也算给自家外孙提供点机会和助力,结果把穆武帝给忘到九霄云外了。 主要是之前她也没想到,叶初棠只一次看诊,就猜到穆武帝有心疾。 而且听她的意思,能有法子尽量为穆武帝医治。 那这就意味着,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叶初棠必须待在京城。 “那……哎,暂且算了吧!” 长公主心里叹了口气,十分可惜。 叶初棠劝慰道:“您放心,世子聪慧卓绝,即便没有旁人帮忙,解决这些问题也不在话下。” 叶初棠说的是实话,可长公主还是不能完全释怀。 她幽幽看了叶初棠一眼。 自家外孙的心思她是看 的透透的,可叶初棠……又是怎么想的呢? 按说,叶铮也已经算是沉冤昭雪,叶初棠这样的出身样貌,对她有意之人不知凡几。 从前大家碍于叶铮是惹得陛下震怒被贬,才诸多顾虑。 可现在不一样了啊! 更重要的是,她瞧着叶初棠,怎么也不像是有嫁人打算的样子…… 思来想去,长公主只得道:“那、那回头你同他仔细讲讲,关于青州的那些事。” 叶初棠唇角噙笑,颔首:“这个您放心,我本来也有这个打算。世子这是在帮我,我心中自然感念。” 字字句句,都答得从容自如。 长公主只得在心中自我安慰,在京城也好,起码谁家儿郎有心思的,她还能第一时间知道。 小五眼中一副“我就知道”的了然,又欢欢喜喜低头吃饭。 ——青州还挺远的嘞!何况长途劳累,又要查案,阿姐真要去了,哪里能起得来? …… 叶初棠和小五回到家中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走过庭院,进入房中,叶初棠点了灯,才又朝着窗外的方向看了一眼。 外面似有威风拂过。 叶初棠挑了挑眉。 袖口被轻轻拽了拽,她低头,就看小五睁大了一双乌溜溜的眼,跟着她往同样的方向张望。 ——外面有人呀阿姐! 叶初棠倒是笑了,轻轻捏了一把小团子软嫩的脸。 “机灵鬼。” 这样细微的动静,普通人根本察觉不到。 小五年岁尚小,在这方面却有着超乎常人 的敏锐。 “早点睡。” 第460章 算了 小五仰起脸,眨了眨眼,而后就明白过来——看来那些人阿姐是认识的啊! 那她就放心了。 小五打了个哈欠,大约是晚上吃得太饱,这会儿已经犯了困。 加上屋内早有丫鬟备好的暖炉,让整个房间都暖意烘烘的,更是驱散一身寒意,让她眼睛都睁不开了。 叶初棠收回视线,像是什么也没发现一般,拎着小五去洗漱。 等一切收拾好,她才披了一件雪白大氅,又在桌前坐下。 小五躺在被窝里,迷迷糊糊瞧着阿姐执笔,像是在写着什么。 她原想去瞧瞧,可还没动作,就已经昏睡了过去。 叶初棠神色平静,一笔一划落下,动作行云流水。 她在写一味药方。 穆武帝的心脏有问题,加上年龄大了,已经没有任何根治的可能。 她能做的,就是尽量减少他的痛苦。 叶初棠写着写着,脑海之中又浮现长公主今日的话语。 ——你何不同他一起呢? 一滴墨落在宣纸上,很快晕染开一片墨色。 叶初棠回过神来,无语地将那张废了的纸拿开。 只是这一次,笔锋却还是迟迟没有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夜风中似是传来一声叹息。 叶初棠轻轻捏了捏鼻梁。 沈延川在朝会上提到了青州,那么后面的这些事,其实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本来就打算去查的。 只是叶初棠没想到,他会选择亲自前往。 她更没想到的是…… 长公主说出这个提议的时候,她竟有一 瞬间的动摇,觉得那样也不错。 叶初棠眼睫极轻地颤了颤,像是翩跹的蝴蝶。 她深吸口气,压下心头波澜,将药方补全。 看着终于完成的药方,叶初棠敛神,若有所思。 穆武帝有心疾的消息势必不能传出去,否则群臣立刻就会上书,劝谏立储。 到时候,只怕又是群魔乱舞。 明面上的几方争端也就罢了,最危险的是,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潜藏的暗流。 叶初棠眯了眯眼,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疑问。 ——狩猎场的南胡刀客,究竟是谁派来的? …… 定北侯府。 沈延川独坐,身前摆了一副残棋。 “你的意思是,那群人还是没招?” 清越低沉的嗓音在这清寒的夜里,如玉石相击。 连舟单膝跪地,摇了摇头:“都是硬骨头。听说刑部和大理寺的审问好受手都上了,还是没能问出什么来。” 沈延川对比其实并不意外。 “千里挑一出来的,自然没那么好对付。” 连舟道:“徐大人的意思是……不知您能否再帮一次忙?” 沈延川停下动作,微微偏头:“哦?” 连舟解释道:“那些南胡蛮子死活不肯开口,和当初的徐杰一样。徐大人许是觉得,您能让徐杰如实交代,那……” 无人知晓,徐杰的那份证词,是沈延川亲手交给徐凤池的。 徐凤池其实也很好奇他到底是怎么让徐杰开的口,只是不好问。 如今,难题又来了,他第一个想到的,还是沈延 川。 “事关重大,您看……” 砰。 修长白皙的指节微微一松,一枚黑色棋子便落回了棋罐,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延川淡声道: “既然审不出,那就算了。” 第461章 初棠! 连舟一愣。 “算了?” 南胡刀客刺杀之案事关重大,就连陛下都十分看重,这个节骨眼,主子竟然没打算深究? 但他抬头,却只见沈延川眉目冷清,似是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知道主子心意已决,连舟咽下了喉间的话,垂首应是。 “属下明白!” 主子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 连舟告退,转身将走的时候,却忽然又被沈延川叫住。 “等等。” 连州回头,“主子还有其他吩咐?” 沈延川问道:“叶云风跟着冯璋走了?” 连舟立刻反应过来,“是。他们去了硖城。” 沈延川微微垂眸,若有所思。 连舟十分纳闷: “也不知叶二小姐怎么想的,竟真舍得自己弟弟去那等苦寒之地吃苦受罪。硖城乃是边塞要地,常年混战,不知多少将士殒命。他可才十三岁啊……” 他忍不住偷偷抬眼,瞧向自家主子,小声喃喃:“就算是想攒军功,去北边或者西南,哪个不比硖城强?” 北边有定北侯,西南有燕南王。 只要她想,叶云风在哪边不都比硖城更安全? 偏偏选了—— 沈延川沉默许久,才极轻地笑了一声。 “这性子,还真是像……随他去吧。” 连舟有些不确定:“主子,不需要咱们的人继续跟过去吗?”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万一…… 沈延川摇了摇头。 叶云风这么做,有可能是一时冲动,但叶初棠不是。 她既允了,自有她的理由。 他又何必不 识趣。 “他和京城那些世家子弟不一样。” …… 十一月的京城,一日比一日冷。 叶初棠开始每日进宫,为穆武帝看诊。 长公主信不过其他人,只让叶初棠亲自负责煎药。 左右叶初棠也无其他事由,便也从善如流。 殿中暖炉烧的暖烘烘,倒是将外面的寒气一应隔绝了般。 只是偶尔会听到隔壁几位内阁大臣的争执之声。 叶初棠全当听不见,打开药炉盖子看了眼,浓郁的苦涩药味儿便瞬间冲出。 守在龙床旁的荣妃闻到这味道,一时被呛住,掩唇低声咳了两声。 她是常年泡在药罐子里的,可也有些受不了这气味。 喝下去不知有多苦。 叶初棠侧头看了她一眼:“荣妃娘娘每日守在这,也实在辛苦。” 荣妃浅笑着摇了摇头,目光转移到穆武帝身上的时候,又变为忧愁。 “本宫不辛苦,只是陛下……真是病来如山倒。” 记忆里穆武帝一直英明神武,从未有过这样病弱的时刻。 大部分时间都是昏睡的,只有少数时刻会醒来,而且这几年一直没怎么开口说过话。 这对她造成的冲击实在太大,只得日夜守候。 叶初棠也没多劝,拿了帕子将药炉端起。 褐色的汤药流淌入瓷白的碗中,味道很快弥散开来。 荣妃耐心等药变得温凉,才小心翼翼用勺子喂给穆武帝。 穆武帝紧闭着眼,喉咙滚动,却是将那药都咽了。 荣妃欣喜地红了眼眶。 就在这时,殿 外忽然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初棠!” 第462章 玉佩 叶初棠回头,便见一道身着红装的飒飒身影迈入。 正是沁阳郡主。 叶初棠弯了弯眉眼:“郡主今日怎的得闲进了宫?” 荣妃看到她也很是欢喜:“阿月,你来啦?” 能这般直接亲切称呼沁阳郡主闺名,可见她们之间关系的确亲近。 沁阳郡主解下狐毛大氅,随意递给了一旁的宫人,一身轻松地走了进来。 “哎呀,我这不是——” 刚出声,荣妃就竖起手指,示意她轻声些。 沁阳郡主这才看到床上躺着的穆武帝,他刚用了药,正闭着眼,不知睡着了没。 “我这不是记挂着陛下嘛!” 沁阳郡主反应极快,当即笑吟吟行了礼。 “黎月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声音却是轻了许多。 穆武帝手指抬了抬,幅度很小,没一会儿便微微偏过头去,呼吸变得均匀。 沁阳郡主有些懵。 她下意识看向叶初棠。 叶初棠极轻地摇了摇头,给她使了个眼色。 沁阳郡主了然,只是扭头瞧见荣妃憔悴的模样,又忍不住低声道: “荣妃娘娘,陛下龙体欠安,可您也要保重啊。” 她早就听说穆武帝病了,一连数日都未曾上朝,只是不知道竟病到了这般地步。 这眼见着,竟意志昏沉到了这般地步。 也难怪长公主都出面了…… 荣妃红着眼睛,笑着摇摇头:“本宫心里有数,阿月不必为我担心。” 知道沁阳郡主是找叶初棠有话说,她贴心地摆摆手:“你来得正好,初棠 这边刚忙完,你去陪她去歇息歇息。” 沁阳郡主一口应下,将叶初棠拉了出去。 叶初棠有些奇怪:“怎么了?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沁阳郡主左右看了看,确认附近没有其他人,才开了口:“你还不知道吧?之前在猎场行刺的那几个南胡刀客,有人招了!” 叶初棠眸光微动:“哦?” 沁阳郡主刚听说这消息,立刻就进宫来找叶初棠了,此时看她这般平淡反应,不由一愣。 “你怎么一点也不震惊?你不好奇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吗!?” 叶初棠将碎发随意别到耳后,指尖似乎还带着淡淡的苦涩药味。 她淡淡一笑:“这是刑部和大理寺的事儿,哪里是我们能随意插手的?至于他们说了什么……看来,你知道?” 沁阳郡主倒也毫不遮掩。 “我要不知道,能这么大反应吗!” 她在京中地位尊崇,又有燕南王的人脉,会知道这些也挺正常。 “这消息是压不住的,卷宗已经送到宫里了。”沁阳郡主神色一肃,“不然你以为,内阁那些老东西在吵什么?” 叶初棠挑了挑眉。 今天那边好像是格外吵些,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怎么,很棘手?” 牵涉到南胡,没有人敢懈怠。 沁阳郡主张了张嘴,又凑近了些。 叶初棠还是第一次看她如此谨慎。 下一秒,她就知道沁阳郡主为何是这般反应。 “岂止是棘手!” 沁阳郡主压低了嗓音,眸中却依旧带着 未曾褪去的震惊, “他们从其中一个南胡刀客的身上,搜到了萧成煊的玉佩!” 第463章 翻身 “萧成煊的玉佩?” 叶初棠眉梢微扬,倒是真的有些意外。 南胡刀客都是死士,嘴巴紧得很,就算各种审讯手段都用上,应该也很难问出什么来。 如今,竟是直接从他们身上搜出了萧成煊的东西,实在是出人预料。 “是啊!”沁阳郡主深吸口气,依然未能平复心头波澜,“其实原本没查到他身上,毕竟玉佩这东西实在常见,一开始大家也只当那是寻常物件。后来不知哪个负责交接的官吏看到了,觉得那玉佩有些眼熟,这才……” 叶初棠略作思忖:“这事儿可是坐实了?” “确认无疑!我估摸着,那玉佩这会儿也已经被送进宫了。这不是刚知道,我就赶快来告诉你了。” 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叶初棠和萧成煊之间的恩怨,她先前的所有痛苦,可以说都来自于这个人。 可萧成煊仍是保住了一条命。 换做谁来,只怕都不能甘心。 沁阳郡主得知消息,第一反应就是来找叶初棠。 “先前的事儿已经够过分的了,现在若是再和南胡刀客牵连,那……” 沁阳郡主的话没说完,但叶初棠很清楚她的意思。 ——这件事一旦落实,萧成煊就彻底完了! 结党营私构陷忠臣还能说他是为了一己私欲,可若他与外勾结,就是死罪! 别说他是皇子,就算他是太子,也逃不了一个死罪! 叶初棠眼帘微垂,没有说话。 沁阳郡主却是按捺不住:“初棠,你怎 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这事儿你一点都不好奇吗?” 叶初棠抬眸,与她对视一眼,微微笑了笑。 “我知道你是为我,但事关重大,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沁阳郡主愣了愣,旋即道:“……也是。” 她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按理说,他是陛下最疼爱的儿子,完全没道理这么做……不过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呢?” 叶初棠倒是有些诧异:“你觉得,他能做出这事儿来?” “当然了!”沁阳郡主用力点头,“他之前做了那么多,不就是因为感觉到烈王威胁到他了吗?这种情况下,他昏了头也不是没可能。” 叶初棠眉心微动。 沁阳郡主会这么想,那其他人当然也会这么想。 尤其是这个节骨眼。 免不了要一顿彻查的。 叶初棠眸光微抬,朝着某个方向望去。 “不论是真是假,怕都要掀起新一轮的风雨了……” …… 砰! 瓷器被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细碎的残渣飞溅一地。 如贵妃脸色清白交错:“荒谬!他们这分明就是诬陷!” 宫女们齐齐跪下:“娘娘息怒啊!” “本宫如何能息怒!” 如贵妃难得如此失态,整个人都像是被烈火烹煎, “成煊便是再混,也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分明是有人栽赃!” 自从听到在南胡刀客身上搜到了萧成煊的玉佩,她心态瞬间崩了。 她太清楚,这个罪名萧成煊绝对不能担! 一旦沾上,就 彻底翻不了身了! 她浑身颤抖:“这消息究竟是从哪儿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