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府娇妻有狐气》 第1章 九尾重生 天禹王朝,西绥荒原上有一座被充作临时牢狱的庄子,每一天都有流放之人从这里被分派到附近的村镇充实人丁、开垦荒地。 这一夜,西风冷冽,狼嚎阵阵,庄内柴房的破木棺材里躺着一个少女,她容颜极美,却面无人色。 “那官伢的白牙婆特意说了,薇娘这桩冥婚得活着埋,才对风水好……”姨娘顾氏柔弱又贤惠地低着头。 “她要是知道咱们还想多赚一笔,要偷着把薇娘卖给百花楼一晚之后,才交给她,还把人给逼死了,能放过咱们吗?妾死了不要紧,老爷和少爷都是黎家的根苗……” 黎大老爷黎百川眼睛一瞪:“一晚而已,薇娘的命格难得,就算不是完璧,她找不到命更硬的就得收着,哪儿那么多计较。” 说着他朝着棺材唾了一口,“要怪就怪她娘贪了宫里的东西,连累全家流放。她娘就生了她这么一个赔钱货,不卖她,一家老小吃什么?住什么?” “她弟弟怎么进学?没有聘金,怎么娶一个帮得上忙的媳妇?还有老爷我,眼瞅着要过年了,泥腿子都知道娶个媳妇好过年,我不用续弦?难道还得为了那个贱人做鳏夫不成?” “老爷说的是,可白牙婆天亮就来接人,薇娘她已经……妾去给您讨碗姜汤,您千万别急,什么都比不上您的身子重要。” 顾氏哪里敢面对白牙婆的怒火,借口退了出去,留下黎百川一人守着棺材。 棺外安静下来,屋顶的瓦缝儿漏下一缕月光,棺中的涂山九尾睁开了眼。 她,涂山九尾,上古第一只九尾狐,在被封印了三千年之后,终于重入世间。 这一世她只需行善积德,用功德养好空间里的肉身,寿终正寝,就可以彻底破除封印。 涂山九尾嘴角一翘,立刻牵动了身上的伤,剧痛之下记忆的画面迅速在眼前浮现。 这里是天禹王朝,一个没有法术的普通时代。原身名叫黎久薇,今年十五岁,是元都皇商黎家唯一的嫡女。 原身的生母是皇宫外工坊管事儿的脂粉匠人,在一手造就了黎家的荣华富贵之后,被以贪墨宫中财物的罪名杖毙,牵连黎家举家流放。 流放途中,生父黎百川受不了辛苦,又想给家里的命根子谋个前程,就打算将原身一女二卖,先后卖给百花楼和人伢子,收两份钱。 原身自小被母亲悉心教养,继承了母亲的手艺,本来要被黎家送进司工局做匠人。 出了事儿,原身自觉要为母亲赎罪,已经答应了跟人伢子去冥婚,昨儿夜里陡然得知还要被卖到百花楼一晚,临死还要失了清白,才闹了起来。结果被黎家一大家子人拳打脚踢,没熬过去,走了。 买原身的是官伢的牙婆,狱吏给她面子,破例允许黎家在这里停棺, 涂山九尾默默地道了声安息,她占了原身的身子,就一定会为她们母女讨回公道,让那些害了她们的人一一付出代价。 只是这身体伤的太重,全凭一口气吊着。要是她此刻就为她们出头,一定会横死于此,灰飞烟灭。 她是只现实的狐,从不逞一时之勇,眼下必须先离开这儿,保住命,再从长计议。 涂山九尾,不,黎久薇试了试,她的听觉竟然还如从前般敏锐,侧耳一听就将附近的情况摸了个大概。 庄子里有十多个守卫,庄外是野狼横行的百里荒原。 逃,必定葬身狼腹。留下,这身子恐怕撑不到牙婆带她离开就得再次气绝而亡。 不行,现在就得打开空间,用里面的药把这口气吊住! 只是打开空间需要功德,她刚来,一穷二白的,没有一丝功德。就地取材的话,眼前只有一间破屋和黎百川这么一个人,如何能产生功德…… 转生的兴奋迅速淡去,黎久薇忍住喉间翻涌的血气,为了不再被封印,即便对方是块儿石头,她都得榨出功德来! 黎久薇吸了空间门口残存的那点儿人族内力,接着迅速按了几个穴位,透过棺材木板的缝隙,对着墙角的油灯就是一掌。 油灯的火苗嗖地一下灭了,四下里一片漆黑。 黎百川吓了一跳,接着就咬牙切齿地骂道:“果然跟你那个贱人娘一样,死了还折腾人!都到这鬼地方了,还要狗屁的贞洁!” 棺内的黎久薇挑了挑眉,她们狐族本来就不像人族那样在乎贞洁,这话激怒不了她。 反倒是黎百川对原身的亲娘口出恶言,她替原身收拾他,能报恩,还能惩恶扬善,得到功德。 于是,黎百川刚摸着墙根儿走过去把油灯点上,还没来得及转身,灯芯上的小火苗就又化成了白烟。 “来人呐,还有没有活着喘气儿的?死丫头诈尸了,赶紧请道士,赶紧的……你……啊啊啊……不要过来……” 黎久薇拨开头发从棺材里爬出来,嘴里发出瘆人的磨牙声:“刚卖了我就花银子请道士,败家啊。银子不是我娘挣的就是我挣的,你一个吃白食的,一点不知道心疼。” “你你你……不孝女,做了鬼就敢数落你老子了……” 黎百川本来就心虚,这会儿后脖子发凉,脚下一绊就摔倒在地上的烂稻草里,越挣扎越爬不起来。 被封印了三千多年,现在的人族面对鬼神都是这样么? 黎久薇赶忙趁热打铁一阵呜咽:“呜呜呜,你打我,姨娘也打我,祖母用枕头捂我的脸。我太难受了,我娘也是被打死的,血肉模糊……” “她让我来问你,她在牢里关了半个月才被杖毙,你为什么不救她?” 黎百川闭着眼哆嗦着,本能地回答:“她自己造的孽,我还能搭上家底救她?想都别想。” “交了罚银,就能保命。她活着,多少家底赚不回来?”黎久薇要撑不住了,没办法再跟他兜圈子。 为逝者求真相,能得功德。她急需这份功德,帮她扛过眼前的难关。 “……你娘做的胭脂毒死了前朝的凌贵妃,把人家脸都毒紫了。这么大的罪,多少罚银都没用!” 第2章 爹要卖她,还不给钱 “你跟你娘都别怨我,这也是使了银子打听出来的!”黎百川很没骨气地把知道的吐了个干净。 黎百川话音一落,黎久薇瞬间浑身一暖,即便没得到完整的真相,这份功德也使空间的大门震动了几下。 她之前就在想,黎家的富贵是原身的母亲挣下的,就算黎百川对她全无感情,也不该轻易舍了这棵摇钱树。 除非事情另有隐情,黎百川根本没本事救人,才会在一开始就干脆地放弃。 只是可惜了,以黎百川的能力和手段,不会知道更多,眼下想要更多功德,还得从别处下手。 黎久薇刻意哑着嗓子,继续道:“你既然知道她一定会死,按理说也能猜到家里会被流放,你……提前藏了不少家底吧?啊,我娘等死的时候,你在藏银子!让我猜猜,都藏了哪儿了?” “城外老宅的菜地里,还是从前我娘放脂膏料材的地窖?要不谁葬了我娘,我就托个梦给他,让他去挖银子……” 黎家统共就那点儿地儿,黎百川的酒肉朋友又都不堪托付,不放那儿又能放哪儿? 只是可惜了,那么大一笔银子,如今远隔千里,拿不出来,爱面子如命的黎大老爷都被“逼”到一女二卖的地步了呢! 嘿嘿,这么大一笔财富与其留给黎百川东山再起,还不如送给善心人,换一笔功德! 不料,一听人要动他的银子,黎百川顿时感受到了割肉般的痛,竟然瞬间清醒过来。他四下看了看,指着黎久薇大喊一声:“逆女,你没死?好啊,看我不打死你!” 黎久薇被吼得愣住了,下意识地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此刻,屋顶上的破洞刚好透进来一束月光,照在她脚下,映出一道影子……坏了! 大意了,忘了现在的她是有影子的! 黎久薇没想到这么快就露馅儿了,此刻的她,功德没捞到多少,内腑的血没止住,比纸糊的还不如。 “她挣的现在是老爷我的,将来是你弟弟的,想藏就藏,轮不到你这个孽女来管!” “没死更好,一会儿就送你去百花楼,过几天牙婆接你走,你什么都不用说。冥婚还要啥贞洁,穷讲究……” 黎百川扑上来,拳头眼看着就要砸到黎久薇身上。 黎久薇本就要撑不住了,正愁如何躲开这顿乱拳,侧耳一听,正有一道稍感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黎久薇仿佛有些怕了,想要退一步:“不动那些银子,只从卖我的银子里拿出十两葬我娘,你给不给?” 黎家把她卖了三十两,给他们留二十两,足够他们在这儿不愁吃穿地过到来年秋收了。 这条件一点也不苛刻!要不是原主和她都没钱,这笔钱在因果上又必须黎百川出,她也不会在这一点上纠缠。 黎百川破口大骂:“那是留给你弟弟读书、娶媳妇的,拿去葬了那个贱人,你让一家老小种地去不成?你这种不为兄弟考虑的逆女,不冥婚都嫁不出去,你该羞愧,羞愧!” 嫁不出去又不会少块儿肉! 黎久薇身为狐族,最不怕的就是嫁不出去,丝毫没有被打击到:“少说那些没用的,我娘嫁进来的时候,黎家守着一个土院子都快饿死了,没有她,哪儿有你那些庶子庶女?她连累了黎家,你们也白赚了这么些年的富贵,她不欠你们的。” “我最后问一次,十两丧葬银,给还是不给?” “不给!抛头露面,不守妇道,老爷我肯娶她,就是她的福气了,她挣的每一文银子都是黎家的!” “那就不怪我了。”黎久薇压低了声音,嘴角露出一抹讥笑。 下一刻,黎百川眼看着黎久薇弯了膝盖,像是要对着他跪地求饶一样,心里正得意,手臂上就传来一阵钻心剧痛。 黎久薇屏着气将最后的力气用作巧劲儿,柔弱的小手毫无预兆地抓上他小臂上的旧伤,铁钳似的无法挣脱。 黎百川疼得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更来不及深想黎久薇的变化,只在心里不停地咒骂这死丫头劲儿这么大,果然只配干下人的粗活! 黎久薇才不管黎百川会不会怀疑,她把所有心力都放在了拿捏黎百川上。 在被封印之前,她就喜爱钻研经络医术,只要她愿意,在她眼里,所有人都可以经络分明。 黎百川这处旧伤已经好些年没有犯过了,没人想到已经生了暗疾。寻常的触碰没什么,一旦用了力道碰到了血结处,就得往骨头里疼。 她看出黎百川行动时重心偏移,右臂总有些迟缓,根据他的身量略微一算比例,就找准了位置,拧着劲儿地往下按。 力气要用光了,她牙根咬出血也不松手,同时声嘶力竭地哭嚎起来:“爹,我都答应去冥婚了,你怎么还要把我卖到百花楼?咱们黎家怎能如此不顾礼义廉耻,不讲信义?” “主家买我,是看中我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你要女儿没过门儿就失了清白,是想让那位公子到了地底下都不得安宁,还是想坏了人家的祖坟和阴德?你对他们有什么仇、什么恨?” “还有白妈妈,人家体谅你,才让我多在你身边留些时日,答应到了这儿才接人,你就这样对待她的信任?你有没有想过,她要怎样跟主家交代?” “刚到西绥,你居然就和那种地方勾结上了,还说贞洁是狗屁。有你这样无德无信的爹,还不如现在就一头撞死……” 黎久薇越嚎越来劲儿,连带着原主积下的怨气都消散了几分。直到有道脚步声停在了门口,她自然地放开了手。 黎百川都快疼得失去知觉了,全然没意识到黎久薇松了手,他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胳膊就抡了过去。 “死丫头,今儿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冥婚不去了,就卖给百花楼,老爷我还能多拿几年银子!” 黎久薇没有被激怒,反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第3章 断亲,太着急了! 此刻正有一股功德带来的暖意进入她的身体。 这番控诉为逝者诉了冤,空间门开得比她预想的早!若非她现在是人身,一定会高兴得抖毛摇尾巴。 黎久薇用神识探进空间门口的药柜,抓了两颗补气的药丸吞了下去,下一刻内腑的血就差不多止住了。 这药对现在的人族还有用,她心里一舒,总算保住了这口气,不会担心多说几句话就暴毙了。 黎百川的巴掌已近在眼前,黎久薇没躲,反而主动迎了上去,水汪汪地泪眼闪过刻意流露出一抹狡黠,挑衅地看向巴掌的主人黎百川。 那抹熟悉的气息停在了门口,一、二、三…… 木板门哐地一声震响,房梁上的灰落了半地,一个中年妇人寒着脸走了进来,从身后一把将黎百川拽开。 “黎大老爷,都成阶下囚了,还敢一女二卖!晚半个月接人,你就如此不讲信用,是压根儿没把我放在眼里啊!” 黎百川没觉得自己错了,反而怪白氏:“自己来早了听到了,怪谁?白婆子,你……竟然偷听,跟这个殴打生父的小贱人一样,都是无耻小人!小人!” 黎久薇顺着声音看向这位白牙婆,记忆里她为了买下原主,一路从元都追到西绥,定好了今日天亮后来接人。 多亏了她的听觉、嗅觉比这里的人敏锐,才在黎百川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这场好戏。 眼前一个是亲爹,一个是买她的牙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非要选一个依靠,她选这个姓白的牙婆,毕竟买人卖人是牙婆的本分,卖儿卖女是当爹的缺德! 黎久薇几下子爬了过去,抓住白氏的裙角,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白妈妈救我,我爹说我命硬克死了我娘,害他吃不上软饭,等不到冥婚就要掐死我,呜呜呜哇……” “好姑娘,我知道你孝顺。快擦擦,别怕,我在,他不敢打你。” 白氏每年手上过的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她当然不会相信黎久薇真如刚刚看到的这般娇弱。 只是眼前这个人儿就像一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小狐狸,我见犹怜,她实在不忍心拒绝。 “她怎么打你的,你倒是说说。”白氏转身厉声质问黎百川。 “她拽我胳膊,就这样拽……拽着跪下,然后就……”黎百川自己都说不下去了,这样算是打吗? 白氏冷笑:“你一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被一个未及笄的瘦小丫头打得嗷嗷嗷叫?我又不瞎,分明是她要跪下求你,不小心拽伤了你的胳膊。想让我帮你赖掉这丫头葬母的银子,我呸,想得美。” 黎久薇察言观色,趁势抹掉眼泪:“白妈妈眼明心亮,一定要为我做主。事到如今,只要他肯拿出银子安葬我娘。我就立刻跟他立下断亲文书,死都滚得远远的,再也不碍他的眼。” 白氏略微想了想,目光射向黎百川:“按她说的办,十两葬先夫人,其余给你。本就是冥婚,再立个断亲文书也没什么,反正都要生死两路,再不相干。” “百花楼一晚就七两,你一共才给三十两,还要分出十两埋那个贱人?门儿都没有!” 黎百川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还有断了亲,就不能跟亲家往来了,每年少多少节礼、红封。不行,银子不仅都要给我,你还得再加一百两,否则老爷我还就不卖了!” 冥婚还要走亲戚,这也太贪了吧…… 白氏和黎久薇脸上都露出了震惊。 白氏咳嗽了两声:“姑娘,这人油盐不进,咱们还要赶路,别在他身上耽误功夫了。我在元都有些靠得住的人,安葬你娘的银钱和人,我出。” 如此的确最省时省力,理智让黎久薇先答应下来,只是她稍微一动这样的念头,就有一股强大的束缚之力从身体深处扩散到四肢百骸。 善恶有报,因果循环,这银子黎百川必须出。否则她会被连累,功德受损。 黎久薇忍着内腑割裂的痛:“不成,我娘是他的原配正室,这银子就得他出!” “银子说好了是多少,就是多少。您硬要多给,非要吃这个亏,我现在就一头撞死,你就带着我的尸首冥婚去吧。” 黎百川眼睛一瞪:“人家给你银子都不要,非要挖老子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有本事找你夫家要去!” 白氏被气得一挺,瞬间没了息事宁人的心:“姑娘看着办吧,能帮的我一定帮。” 得了允诺,黎久薇再不留一点余地:“黎大老爷,有道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强龙难压地头蛇’。白妈妈是本地人,又搭着元都的关系,这儿谁不卖她几分面子。你呢,举家流放,人生地不熟。” “就说百花楼,要是知道你坏的是白妈妈的买卖,非但不会给你银子,说不定还会要了你的命。银子多一文都没有,不想惹麻烦,就把亲也断了!” “黎久薇,你联合外人对付你亲爹?又是你那个娘教的,你忤逆!老爷我就不信了,一个牙婆还能草菅人命。” 黎百川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你跟一个牙婆联手,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你……”白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毕竟冥婚的确不是什么好下场,这不能完全算是挑拨离间。 黎久薇说的那些买卖不成还会要命的话,实在有失分寸,万一将来黎百川去衙门告她,她一个牙婆在府衙里可吃罪不起。 她心里盘算着黎久薇这么个人究竟能不能用,万一不能用,还有没有别的合适人选,面上不由得就露出了些尴尬和犹豫。 黎久薇看了白氏一眼,心里大叫不好,话说得太急了。 白氏这欲言又止的样子,该不会是动了换掉她的念头,不想带她走了吧…… 第4章 诱人入套 不行!眼下她离开这儿只能靠白氏! 黎久薇略一想,就把话圆了回来:“黎大老爷,都什么时候了,还玩儿这一套。冥婚,至少我还能多活几天,昨晚你可已经要了我的命了!” “究竟是谁在草菅人命?是你啊,白妈妈是伢行里有名的好人,怎么会干这种事。对付你的也未必是百花楼,要怪只能怪你太招摇,让山匪知道了,才丢了命。” 笑话,牙婆是不可靠,她又不打算跟牙婆做朋友,为了各自的利益,短暂的相互利用罢了。 她自己就是狐狸,最擅长玩弄人心,自然懂得这些虚虚实实的道理,又如何会被蛊惑。 “联合外人又怎样?你都说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都要‘嫁’出去了,不用‘联合’,我就是外人。” “你不顺亲父,有辱家风,大不孝,列祖列宗不会原谅你!”黎百川见她没被影响,气得倒仰,只能搬出这一套压人。 以往黎久薇最怕的就是给家里丢脸,心里有再大的委屈,一听是为了黎家,都会咬牙忍下。 黎百川觉得黎久薇是死过一回受了刺激,才会如此反常,想着只要重新把这顶大帽子给她扣上,就能让她听话。 黎久薇压根儿不吃他这套:“呵呵,孝顺你,是能多几两银子,还是每日能多睡几个时辰?我娘养活一家老小,你也说她抛头露面有辱家风。黎家有什么家风,你吃软饭的家风么?” “不念旧日供养,是忘恩。不葬原配,是负义。卖女儿还要坐地起价,为不信。你不画押、不断亲,好啊,等冥婚的时候,我就在祭坛上好好帮你宣扬宣扬。” “到时候就怕坏了名声,没人肯给你当续弦,也没有私塾肯收你的宝贝疙瘩。唉,黎家没有了指望,东山再起无望,你们就世世代代烂在这儿!” 这里没有元都的繁华,世世代代都烂在这个鬼地方…… 不不……黎百川气急败坏地指着她:“你,你……你敢,你也姓黎,你还有爹有弟弟,你不顾血脉亲情,列祖列宗不会饶恕你!” “又来这一套?娘就生了我一个,娘死了,我无牵无挂,眼睛一闭反倒痛快。倒是你们,回不去也死不掉,就等着活受罪吧!” 黎久薇说出了原主平日里不敢说的话,心里有一丝释然悄然而过,功德带来的暖意也再次袭来。 黎百川这回终于没有急着反驳,这个逆女的确可恨,有些话也的确说到了要命的地方。 他不能为了在一个赔钱货身上多捞几两银子,就毁了他们老黎家东山再起的机会! 白氏听着,心里暗暗叫好,刚才心里那点儿疑虑也被压了下去。 把流放到这儿的哪个不期盼着大赦,虽然期盼是一回事,能不能熬过去是另一回事。 黎家人要是能熬过去,简直就是老天爷不开眼。 可是黎百川这样的人又如何会觉得自己熬不过去?他一定觉得没了连累他的原配,东山再起、重回都城指日可待。 黎久薇等于抛出了一块儿诱饵,钓着黎百川向前。 小小年纪就能算到这一步,更别说能把刚出口的威胁推到山匪身上,大概是当初黎家为了送她进宫做匠人,找了人对她多加教导吧…… 白氏不是不担心黎久薇有心计,只是比起蠢笨的愚忠,她更喜欢带些狡诈的聪慧:“黎大老爷久居元都,不知西绥艰苦,好些流放到这儿的,都是一天天的熬死的。” “事到如今,倒不如留一个好名声,跟这里的人交好。他们不欺你,甚至帮你,才能活下去。” 黎久薇和白氏对视了一眼,配合着继续下饵:“你一个流放之人,多一百两又能怎样,被人追着吃拿卡要,一百两在你的手里还不如别人的十两,倒不如拿出些银子来安葬我娘。” “只要你肯出这十两,再跟我断了亲,我保证不再纠缠你和你们黎家的任何一个人,也不会在主家面前说你和黎家人一句坏话。” “要知道大赦也不是什么人都赦的,我娘是被处死的,与你无关。我是我娘唯一的亲生女儿,你安排我去冥婚,又与我义绝,将我从族谱上摘出去,可以当做大义灭亲。” “这样以来,等真的遇到大赦,黎家人也有更大的把握被列在名单之上,对不对?” 黎百川眼中隐隐有光,终于开始松口:“三十两也太少了,把你养这么大,老爷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不少了,我现在是罪人之女,不值钱。何况,是你养的我么?” 黎久薇没多计较,又抛出一个甜枣,“算了,父女一场。银子是不能多了,你想分去个好些的地方安家,倒是可以劳烦白妈妈帮你疏通一下。” “白妈妈在这儿比你有脸面,你花百两办不成的事,她花几两碎银就成了。她开口,比多给你一百两要值得的多。” 黎久薇看向白氏,“还请白妈妈再辛苦一回,算是帮我尽了最后的孝道,把他们送到一个让人放心的地方去。”最后几个字,加重了语气。 黎家人太能作,只有让他们待在能掌控的地方,才能放心! 第5章 狐失前蹄 白氏瞳孔一收,一下子明白了:“帮你打点也不是不行,谁让我就缺这么一个命硬的丫头呢?要我说,她命这么硬,你赶紧把她送走,也省得再被她克着。” 黎百川摆出肉疼的表情,画了押,写了断亲文书:“便宜你们了,就当送走个灾星。” 白氏将两份文书收好,交待了黎久薇两句,就去找狱吏说话。 黎久薇一出来就碰上了去取姜汤的顾氏姨娘,她昂着头,像一只马上要飞上枝头的孔雀。 “白妈妈一路从元都追到这儿,付出了那么多,买二姑娘的主家一定很有钱,妾身还没恭喜二姑娘。” 黎久薇笑了一下,指尖抹净嘴角残血,抬手就抹到了顾氏脖子上:“人在做,天在看。我这棵草填了坑之后,家里剩的就都是宝。就是不知道下次又要填坑的时候,会把谁推下去?” “顾姨娘生了一双好儿女的,到时候万一……这都是后话,没了我娘,眼下你最该做的是赶紧想法子扶正,坐上我娘原先的位子。当心晚了,来不及。” “这又是从何说起……你爹他不是那样的人。”顾氏还没想明白,就是没来由地有些气虚。 “他是怎样的人都不影响他想吃好的喝好的,姨娘没这样的本事,还能拦得住他在西绥找一个有家有业的?”黎久薇轻笑了一声,抬脚就走。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等着它生根发芽好了。在她的身体恢复过来之前,就让顾氏替她拖着黎家吧…… 黎久薇乐颠颠儿地出了关押他们的庄子,一抬头就看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白氏自己坐在车夫旁边的位子上,招呼她上去。 “里面备了衣裳和茶点,姑娘路上收拾一下,晚些时候进城。” 这该不会是要穿寿衣、吃断头饭吧? 黎久薇站在原地没动,刚刚只想着尽快摆脱黎百川,还没仔细想之后该怎么才能不被填棺材,这会儿她才有工夫好好打量白氏一番。 一个外乡人能在元都的伢行占据一席之地,一定不简单。 一个人伢子,也不可能真的尽心尽力地帮一个人货,还是一个就快要被填棺材的人货。关键是,白氏身上完全没有死气…… 这么看来,白氏大概……应该就不是带她去冥婚的,只是不知如此大费周章,究竟图她什么。 黎久薇懵懂地抬头看向白氏,并没有因为可能不用去填棺材而多高兴:“您从元都一路追到这里买下我,就因为我的命特别硬?” 白氏神情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命硬就是命硬,这有啥好说的。主家的少爷命也硬,整个西绥都找不出个压得住的。” “他们听说我要回来,就托人带了信,让我帮着寻摸一下,然后就在流放的人里找到了你。你正好又是来西绥的,这不就巧了嘛。” 真这么巧? 白氏不说,黎久薇就只能装作接受:“原来我的命这么硬啊,我娘和黎家都落得这样的下场,应该就是被我克的。” 接着,她猛地话锋一转,“您应该已经看出来了,刚刚我利用了您。呵,十四年的父女,多少还是有些养育之恩的,可我就要跟他断个干净,您会觉得我心狠么?” 白氏没想到她这么直白,有些措手不及:“怎么会,是他不配当爹。人有点手段也是应该的,省得总被欺负……先赶路吧,误了时辰该进不了城了。” “无论您究竟为什么买我,都多谢您帮我葬了娘亲。久薇只知道,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您对我有大恩,我也一定会对您好的。” 黎久薇郑重地行了一礼,不等白氏回应,直接上了马车。 马车里烧着一只小炭炉,上面温着茶,贴着两个烧饼。 黎久薇又饿又渴,上来就牛饮了半壶茶,大口大口嚼起了烧饼,没有半点仪态。 吃完了,换了衣裳,听着车轮骨碌碌的声音和远处不时传来的几声狼嚎,她索性边闭目养神,边继续推想着白氏背后的目的。 白氏说这身子“命硬”的时候,神情微微闪烁,明显是在说谎,这身子的命格分明是“海中金”才对。 海中金,属八字纳音五行,简单点说,就好比金子沉入海底,避开了风浪,可保千年不毁,同时也因不见天日,终其一生无法享受世间的富贵烟火。 这样的命格,百年无双。 有这样命格的人,自身无论有多好,一生都会极为贫贱,甚至还会害人害己,连累身边的人。 白氏跟她无冤无仇,买她,肯定不是为了看她穷困潦倒的,那就只剩下利用她连累她身边的人了。 黎久薇对事情的大概已经有了猜测,是买她的主家想要害人,又不敢明着害,只能给对方送上一位命格特殊而罕见的女子,暗中加以影响。 至于他们想要加害之人,要么本事了得,要么身份特殊,不能明着撕破脸,再或许二者皆有…… 黎久薇闭着眼玩味地笑了笑,危险是危险,她至少暂时不用死了,还能像被封住之前一样,在人世间挑上几件事儿、几个人好好地玩儿一玩儿…… 啊,坏了! 黎久薇正高兴着,胃里突然一阵绞痛,头也开始发晕。 刚才实在撑不住,又下意识地觉得不过是些人族的吃食,害不了她 ,没留意里面加了料。 难道她猜错了?那些就是断头饭,白氏觉得她不老实,等不到坟前就要她的命了…… 第6章 容轩疑梦 容府别院 四更十分,东院正屋帐中,容府大公子容轩和衣而眠,他一向浅眠,此时却陷在一场无边无际的梦魇中,无法挣脱。 一切发生在很多年之后,梦里的他两鬓已有了白发,形容憔悴,对面坐着一个眉目精致却满眼浑浊的陌生妇人,正在呜呜哭泣。 “……老爷,太爷要把事情都推到您身上,说是您当年霸占了国公爷的旧产,还贪墨军饷资敌。他从前都不知情,如今他只要大义灭亲,容家就还是容家。” “不可能,他是我的父亲,我是他的原配嫡子,全力栽培的容家继人,他有什么理由这样对我?” “您醒醒吧,您不是太爷唯一的嫡子,您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对,他是继室生的,出身不如您,可那重要吗?您在生意上陷得太深了,仕途上走不长,他却不一样。” “所以他把宝押在了我弟弟身上?我满身污泥,他光风霁月……” 容轩紧闭着双眼,眉间滑落一道冷汗,梦里的心痛已经远远超过了现实里重伤在身的痛苦。 妇人行止间怯弱畏缩,若非到了绝境,是绝说不出这番话的,而这里的他满脸的不可置信,似是完全没有想过她说的那些话会成为现实。 也是,他自幼丧母,每食一粒米,每走一步路,都由父亲扶持,都是为了让他成为容氏家主,让他们槐山房这一支能在整个容氏家族面前扬眉吐气,。 他的父亲倾尽所有的栽培他,为他做尽一切……他又怎会想到,这一切都是为了他继母生的弟弟。 还有这个妇人是谁?看衣着谈吐、气质姿态,是后院的女人,却绝不是他的正妻,也许连妾都够不上,最多就是个通房。 梦还没有结束,一转眼眼前幽暗昏黄的小屋不见了,变成了湍急的江水,岸边停着一艘乌篷小船。 妇人把他推上船,塞给他一包碎银子:“快走!太爷报官抓您了。” “您问奴婢怎么知道那些事儿的,奴婢就是太爷买进来的。奴婢命硬,他们拿您没办法,就想让奴婢克着您、监视您。” “您是好人,奴婢不愿意,只能故意冒犯大娘子,被罚了,禁足了,就不用为他们做事了。您快走,奴婢一会儿就去衙门里为您作证……” 她这样一个柔弱的妇人连杀威棒都抗不过,如何为他作证? 容轩很想问问梦里那个行尸走肉一般的自己,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弱女子为他牺牲。 梦里的自己听不到他的质问,很快一队官兵就冲了上来,妇人乱刀加身而亡,而他被拖到了荒山里活埋入土…… “快跑,快跑,别管我……”榻上的容轩喊出声来,终于睁开了眼睛。 屋内四角的灯火用纱罩笼着安稳地发出昏黄的暖光,丝毫不似梦境中的晦暗阴冷。 容轩将双手举到眼前看了又看,依旧是入睡前的样子,并不见苍老。 梦是从五日前开始的,那日他本应按照家里的意思,一早就前往州府,向府尹千金下聘,夜里就做了一个如这日一般的怪梦。 梦里,他亲眼看到他老迈了的父亲在钦差面前将那些莫须有的事情都推到他头上,而他慈爱的父亲和对他视如己出的继母还有年轻的幼弟全都清白如雪。 只有他做尽恶事、残害勋贵、背叛朝廷,还欺瞒、利用族人为他遮掩一切,是一个不孝祖宗、不忠不义的大奸大恶之徒。 天亮时,他也是在惊诧中醒来,坐在窗前良久不能平静。 他十岁就开始随着家里的商队四处行走,听说过有人能梦见很久以后发生的事,他还亲自验证过几件。 可这毕竟只是一个梦,他不可能因为一个梦就立刻叛出家门。 于是,下人来催,他就浑浑噩噩地跟着护送聘礼的队伍出发了,直到距离州府不到五里路时,他才猛地醒过神来—— 在事情弄清楚之前,他不能再按照父亲的意愿行事,而当时头一件要做的就是终止这桩由父亲一手安排的婚事。 许是天意安排,他正想着该如何行事,谁知就那么巧,林中冲出了一队“马匪”,像是专门为了阻止这桩婚事,对着他们一通乱砍。 那一刻他决定利用“重伤”退婚,兵荒马乱之中果断地坠马。 谁知又是那么巧,就在他滚下山坡时,天上突然掉下一块儿巨石,恰巧砸断了他的双腿。 因为伤势过重,不必他安排,西绥一带的郎中全都无力医治,婚事自然没了,他也被送到了别院养伤,谁知道这梦竟断断续续地又来了…… 容轩把前前后后发生的事翻过来倒过去地想了又想,不想相信冥冥中自有天定都难,每一个梦,每一个巧合,都在推着他往前走。 他又将这几日的梦梳理了一下,发现目前梦里出现过的人他都认识,只除了那个妇人。 “她是谁?”容轩再次问自己。 梦里的妇人秀美柔弱,眉眼精致,虽然看起来已有三十多岁,举止间神态和目光卑微怯懦,但想来年轻时是个顾盼生姿的美人。 容轩忍不住在脑海中构想出妇人二八年华时的模样,再想想他推测出的妇人的身份,不由得唏嘘—— 通房,这般容色,还有他父亲的支持,居然连个妾室都没混上,绝不仅仅像她说的那样故意避让,实在是太软弱可欺了才对。 再想想塞进他怀里的那包没几两重的碎银子,还有那一脸的怯弱,往日定不受他待见,长年累月地受了不少搓摩。 就是这样一个人,身处绝境,还在处处为他着想,舍命相救。 容轩凭空多了个通房,心里怪怪的。 他一心专注家族之事,只要对家族有益,他不在乎娶谁为妻,对妾室和通房也没有兴趣。如果他的后院有这些人,一定是长辈们塞给他的。 他不会在这些人身上费什么心力,安排好衣食,养着就是了。 也许就是因为他的不上心,他一直忽略了内宅中的波云诡谲,才害了自己,也害了她。 容轩叹了口气,对那妇人不禁生出了愧疚之心:“她是被买进府的通房,前几日……父亲说要买几个人进来,以她的年纪……会不会就在当中?还有……” 第7章 握住私通把柄 容轩想到另一种可能:“梦里……旁的都是熟识的人,保不准是我心底里对他们有什么想法,才会在梦里那样编排他们。这个女子……不一样……” 这个女子他没有听过更没有见过,如果能够验证世上真有这么一个人,也许就可以证明这个梦并非子虚乌有。 有些事情一旦换了方向,就禁不住细想。但让他相信父亲和族老们对他二十年的悉心养育、倾力栽培都别有用心的,还需要更多的实证。 容轩自嘲地冷笑一声,如果能找到这个妇人,不,眼下应该还是年轻女子,他就真的不必再心存幻想了。 一手撑着床榻,容轩叫了守在门外的近身护卫李成进来:“拿纸笔、画架,找一个人。” “谁?”李成自小跟着容轩,立刻明白他要画像,边问边去拿画具。 “一个女子,闺名里可能有一个九字,别人叫她‘九娘’,不知姓氏。眼下可能刚到通元城,十几岁的样子,说元都口音的官话。样貌我画出来,你亲自带人去找。” 一个时辰之后,梦中妇人年少时的样子跃然纸上,那女子有着一张精致灵秀的脸庞,一双美眸顾盼生辉,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明媚。 容轩放下狼毫笔,吩咐道:“盯紧老爷那边,他最近要买人,可能在里面。” XXXXXX 马车出了荒原,马车一路向着北边儿山里行去。 马车内,黎久薇昏睡着,神识站在了空间古色古香的大门前。 在柴房时,只来得及从门口的药柜抓了颗保命的药丸,这回终于真的进来了! 打从五日前她被从石像里放出来,就得知肉身和她在上古时打造的工坊都会装在这个空间里带过来。 她,涂山九尾,曾经的涂山部族小战神,在这个她一手打造的工坊里研制药物,打造武器,在一次又一次的大战中帮助涂山一族立于不败之地。 如今只要将工坊里的一些小毛病修好,就能助她顺风顺水地度过一生! 好期待,她的工坊,她毛绒绒的肉身,她来了,她来了……这一刻,外界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黎久薇饱含期待地冲进去,下一刻就傻了眼。 空间里的景象荒凉萧瑟,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好些地方,灰都不止一尺厚。 黎久薇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天啊,这是年久失修的小毛病?这是根本就不能修了!坏了,我的肉身!” 沿着废墟间的小路狂奔,穿过干涸的瀑布,她终于在一棵光秃秃的葡萄树下找到了一只秃秃的小狐狸。 黎久薇心疼地扑过去,好不容易在尾巴尖儿上找到了新长出来的几根儿毛。 “功德越多,肉身修复越快,谁也没说是从秃子开始修复啊!” “这就算了,葬母、诉冤、义绝……才值这么点儿?还这么瘦,什么时候才能养得毛绒绒、胖乎乎!” 黎久薇差点儿背过气去,空间和肉身直接跟功德绑在一起。攒了多少功德,造没造孽,加加减减,一目了然。 太直接、太刺激了! 她曾经是多么漂亮的一只小狐狸,就因为贪玩儿了点儿,喜欢在人间摆棋局,居然受到这样的惩罚。 “不冲动,多积德,少造孽,开源节流,多长毛毛,不秃不秃……” 黎久薇劝着自己,忽然咦了一声,“有新长的,没有脱毛的痕迹……跟黎百川断亲没有扣功德。也就是说,只要是对的,不一定要顾及世俗伦常。” 总算还有点可以变通的空间,算是一件好事。 哐当哐当——黎久薇的笑容还没展开,空间就震荡示警。 坏了,狐失前蹄,这个白氏不光给她下了药,还把她的身子绑起来了……这是想干嘛? 黎久薇将神识撤出,就发现自己正被反绑着双手昏睡在厢房的榻上。 白氏一手拿着一张纸,一手刚要抓起黎久薇的手指在上面摁下去,就见她一骨碌爬起来,然后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解开了绳子,又熟练地推按几处经络穴位,活动筋骨…… 白氏瞪大了眼睛:“这么快就醒了?你还会自己解绳子……这都是江湖上的手段,黎家还教你这个?” 黎久薇微微一笑,弯腰捡起掉落的那张纸,语气轻快地念道:“今黎氏久薇与冯姓男子私通,意图私奔,立此字据,如若再犯……” “让我猜猜,您明面上把我卖去主家,银货两讫,背地里又想让我在主家为您做事,所以要握住我的把柄,要挟我,对不对?” “白妈妈,对我有恩,可恩不是这么报的。” 第8章 九姑娘,不是善茬儿 白氏脸色难看,语气焦躁:“少跟我来这套,你的身契在我手上。乖乖地在上面画押,再敢耍心眼儿,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手段!” “手段?好想看看啊。”黎久薇又笑了。 名节对世间女子何其珍贵,白氏同为女子,竟然对她用如此阴损的手段。 要不是恩没还完,担心保不住那几根毛,又要靠白氏才能有个合法的身份,她当场就要翻脸了。 “唉……您一个牙婆,居然让卖进主家的人为自己做事,犯了大忌。只要露出些许马脚,就不会有好下场。” “到时候您要是出了事,您做尽一切想要保住的家人,又该怎么办呢?” “什么要保住的人……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白氏猝不及防地被戳破心事,像被噎住了一样。 怎么就看出来她这么做是为了别人,还是家人的?就不能是背后还有另一个厉害的主家? 白氏想要追问,一抬头就对上一双特别笃定的眼睛,她立刻就知道问不出什么。 要么黎久薇就是诈她的,要么就是有些人天生比别人敏锐,她再小心,也还是被人家发现了蛛丝马迹。 黎久薇点到为止,就给出了提议:“您看,我认您做干娘,到官府上契。女儿孝顺母亲,听您的话,也不能一定说是指使,外人不容易挑出错儿,岂不更好?” 白氏还没缓过来,只能故作冷静地挤出一声冷笑:“亲爹都能不认,干娘就把稳了?认干亲可以,供词我也要。再跟我耍心眼儿,就把你扔到冰窖里去。” “成……成吧,都听……干娘的。” 黎久薇目光一缩,似乎被震慑住了,抬起手就要咬破指尖画押,忽然又停住了:“这是大事儿,不能草率,要不我先给您敬个茶?” 白氏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黎久薇几眼,人多是外强中干的,何况黎久薇就是个未及笄的孩子,除非天生一副虎胆,哪里会不怕扔冰窖、关地牢之类的威胁。 白氏从嗓子里嗯了一声,板着脸,挺着腰板,坐在那儿等着。 黎久薇千恩万谢地沏了茶,跪好奉上,一举一动都摊开了让白氏看着,没有丝毫遮掩。 “干娘请用茶,以后有事儿您请吩咐,我听您的。” 白氏抿了一小口,眼皮动了动:“茶也喝了,画押吧。” 黎久薇跪着没动,抬起眼,目光中有一抹近乎嚣张的关切:“您头晕不晕,眼皮沉不沉,有没有越来越困?” 白氏反应过来想要扬手打她的时候,胳膊都抬不起来了:“……你还有药?如此狡诈,难怪黎家人都防着你!” “我狡诈?在马车上,是您先给我下药的吧?给我下马威,我当然要以牙还牙。何况你死不悔改,到现在了,还在屋里点迷香!”黎久薇对白氏的行径嗤之以鼻。 反正惩治恶行不扣功德,等她把白氏收拾一顿,再接着报恩。 “什么迷香?我没有……好像真有迷香,你是硬货,八成是来劫你的。你先跑,活着就来找我,你的身契在我这儿……”白氏没说完就昏了过去。 这倒是没想到! 黎久薇一机灵,她一醒来就察觉有人进了内院,还以为是白氏用来对付她的人,那么现在她是不是该跑? 黎久薇略想了一下,快速地往嘴里塞了颗药丸子,找了个舒服的地方“晕”了过去…… XXXXXXXX 白氏的小土院背靠着一座低矮荒凉的山丘,夜里风声的掩护下,半山腰摸上来训练有素的一队人,中间护着一辆马车。 “马车过不去了,少爷,小的下去替您看看?腿脚不好还偏要来,来了还不是得小的替你看。” “您要觉得不过瘾,小的背您过去。万一被人抓了,咱也不用报府上名号,就您这身伤,谁好意思动您谁是孙子。” 白天拿着画像四处找人的护卫李成此时一身黑衣,对着马车里的主子一通念叨。 容轩目光清冷,隔着幕帘向外看了一眼:“看看去,别惊动了。” 李成头顶莫名一凉,梗着脖子继续当一只死鸭子:“这就去,唉,您说您来这儿干嘛……” “滚!”容轩发了话,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压制着心里的烦躁。 晨间他才派出人手寻人,还不到晌午,他的好父亲容元修就遣了管家传话,说是过几日会买几个通房丫头过去服侍他。 他想着如果梦是真的,“九娘”应该还在人牙子手上,听了消息他就催着李成抓紧去查那些最近和容家往来密切的人伢子。 这些人里只有一个从元都回来探亲的白牙婆“顺路”带来的人,能跟梦中人说的元都口音官话对上。 等待石头落下的过程最为煎熬,他等不及想要亲眼验证,这才大费周章地亲自过来。 他有一种预感如果这个人对上了,一切就都对上了。 不一会儿李成回来了,说话吱吱唔唔的又透着兴奋:“少爷,您一定要亲眼看吗?里面乱成一锅粥了,那个什么……九姑娘不是个善茬儿。” 第9章 凶狠而耀眼 “您是容家的大少爷,虽说断了腿,娶不了天仙了,门第低点儿,找个贤惠的、能给您擦身喂饭的还是行的,里面这个实在是……” 李成这嘴损的,仿佛容轩已经瘫得不能自理了似的。 尤其是容轩未交待事情原委,弄得李成跟旁边几个低头忍笑的黑衣人一样,都以为自家主子不仅被天石砸断了腿,脑袋也被砸坏了,才会想一出是一出。 “少废话,背我过去。” 容轩懒得解释,直接让李成把他背在背上,“如果没错,你只记住,她就是我的恩人,不许怠慢。” 梦境的感觉太过真切,容轩觉得那就是真实存在过的另一世,这个女子在那一世对他恩义双全,他自当报答。 李成想不到这些,他只当自己主子之前从老爷那儿看过这美貌女子的画像,不好意思说出来,又不想委屈人家做通房,才让他提前寻人。 李成懒得点破:“恩人吗?好好,恩人好。刚好墙头掉了几块儿砖,咱到那儿看去,看好了赶紧回去。” 到了地方,李成默默地在墙根儿处垒了一人高的大石砖块儿,把容轩背到上面坐着。 夜黑风高,无人察觉,刚好能看到屋里的情况。 原本该在牙婆手底下做小伏低的少女,正拿着一块儿竹板子,对着地上三个“窃贼”劈头盖脸一顿抽,那张娇艳的脸庞在烛火的映照下仿佛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没有华服锦衣,没有精致艳丽的妆容,偏偏就让容轩收不回目光,然后他就听到了一番令他终身难忘的话。 “让老娘做通房就算了,面都没见就派人来杀我,还是什么马上要过门儿的娘子派来的?” “我呸,什么臭男人,刚丢了婚约就又找了一个,摆不平还敢娶这么多,活该被石头砸!什么,没砸死,只是腿断了?” · “你们傻啊,这种大户人家最要面子,说腿断了,大概已经瘫了,要说瘫了,恐怕都已经不省人事了!亏得你们姑娘还要嫁给他,还要为他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唉,情深不寿啊,还不如砸死他!” “你们家姑娘好不清醒,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容大少爷瘫了,你们家姑娘能伺候多久?多几个姐妹帮着她伺候不是更好?还多个贤名,何必把事情做的这么绝。” 黎久薇像个书塾里的老夫子对着他们敲来敲去,语重心长地为派他们来杀她的人考虑。 她要报白氏的恩,就逃不掉这个通房的名头,那么这位孙姑娘不久之后就是她的主母。 跟着这么一个连账都算不清楚的主母,能有什么前途? 黎久薇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好好看看,把我干娘都气成什么样儿了,还是不是人?” 白氏和三个黑衣人都看傻了,尤其是白氏。她已经吃了解药,此刻正坐在主位上,端着一副干娘的架势,实际上大气儿都不敢出。 白氏心里特别别扭,身为牙婆,居然被人货拿捏住了,尴尬得她恨不得找道地缝儿。 还有这几个黑衣人是孙家派来的,孙家虽比不得容家这样的,捏死她一个牙婆还是能办到的。 黎久薇开口就管她叫干娘,可着劲儿地收拾他们,黎久薇一会儿说不定就跑没影了,被孙家报复的只会是她! 白氏吱吱唔唔地打圆场:“误会,都是误会,孙姑娘是容夫人的亲侄女,亲上加亲,将来……都是一家人。他们也知道错了,要不就算了吧?” “我们知道错了,女侠,饶了我们吧。回去我们就说没找到人……”黑衣人趁机求饶。 白氏期待地看着黎久薇,捡个台阶就下吧,小姑奶奶! 黎久薇心里也是想要见好就收的,她刚刚用药偷袭,攻其不备才侥幸得手,拖久了,就怕对方会反过来拿住他们。 尤其是刚刚她感觉到外面多了几道危险的气息,有一道偏弱,其他的……至少把她和白氏剁成饺子馅儿没问题。 天道的历练真是容不得一点儿喘息,让她不得不接连以小博大。 她咬紧后槽牙,挨个儿捅几人肩上的穴位,捅得他们发出杀猪似的嚎叫:“误会?是误会就拿出点补偿的诚意来!这身板儿看着还不错,就让干娘卖了你们,填补一下这院子的折损吧。” 她说着目光阴恻恻地往院墙上看去,“外面还有你们的同伙,都是有功夫的,抓住了卖掉更值钱!” 黑衣人们愣了一下,为首的先反应过来:“冤枉,真没别人。容家家财万贯,容大公子瘫了也拦不住有人想嫁他。除了孙家姑娘,肯定还有别人,这是黑吃黑!” 白氏一听也懵了,捂住心口直哆嗦:“我的命怎么这么苦,一辈子就做这么一件亏心事,怎么就这么倒霉?这人一拨一拨地来,什么时候是个头……” 黎久薇厉声喝止:“少攀咬别人!想嫁容大爷的人不少,像你家姑娘这样丧心病狂地咬着通房丫头不放的绝对不多!” 她用刚刚抓这三个歹人挣来的功德化为力气,猛地扑过去钳制住为首的黑衣人,手指在他脖子上的血管处勾了勾,望向墙头人影。 “还要你们同伴的命,就给老娘老实点!” 外头的人可能是给这三个望风的,若能一个个哄进来,用计拿下,她和白氏就都能平安。 或是能暂且吓走也行,让她们能溜之大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就怕遇上不好忽悠的硬茬,既不进来也不走,就困着她们,她又离恢复过来还远,那才叫糟了。 黎久薇紧盯着那边的动静,尽力让目光显得凶狠。 第10章 在下容轩 只是黎久薇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墙头那边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容轩沉默着没有回应,这个距离,里面的一切他都瞧得清楚听得明白。 尽管眼前的女子与梦里的相比年轻许多,从样貌身形上依然可以推断出这是同一个人,只是这性情实在是……天差地别! 只是他清楚,梦这东西自来不可能绝对准确,光是样貌和口音还有出现的时机对上了,就已经足够了。 何况这女子入府后一直都只是个通房,又夹在他和他父亲之间左右为难,日子过得不顺,二十年下来,容貌、气质的变化定不会小。 容轩想着想着唇角不由得溢出一声轻笑,在寂静的夜里带着一种自嘲的意味:“我等远道而来,姑娘不开门迎客,可不是待客之道。” 黎久薇一听越发把手里的黑衣人捏得嗷嗷叫:“大半夜的想进来,没门儿!再不滚,小心我干娘把你们一块儿卖了!” 她说完压低了声音跟白氏咬耳朵,“干娘,您干这行的一定没少被人堵,这院子应该有密道吧。” 白氏直往黎久薇身后躲:“上个月刚买下来,还没修……” 容轩听得清楚,无数的猜测化作一阵爽朗的笑声,他看了眼豁口的院墙,只说了两个字:“拆了。” 黎久薇正在感慨实在是太倒霉了,就看见又上来几个人,二话不说就拿着工具开始扒墙。 这人比她还能动手绝不动口,竟然半点不顾同伴的性命,孙家这是雇了一群土匪啊! 黎久薇把手里的黑衣人掐得吱哇乱叫,对着外面扒拉墙砖的人喊话:“看看你们领头的,今日他不顾他们的死活,明日也会这样对你们,你们这样就是助纣为虐!” “你们再拆……我就弄死他,兄弟一场,你们当真要见死不救吗?” 墙外的人仿佛没有听见,动作有条不紊地继续着,四周只剩下夜风和墙砖掉落的声音。 黎久薇看得懵了,一个待字闺中的孙姑娘都能雇到如此狠辣的人,这买她的容家还不得是龙潭虎穴啊。 眼看着手里的人没用了,她索性一脚踹开,站在那儿等着他们进来。 大概一炷香的功夫,那些人在院墙上拆开了一道两扇门宽的口子,还在碎石地面上开出了一条平整的土路。 李成招呼人从马车上将木制的轮椅抬下来,再扶着容轩坐上去,就那样把人推到了小院中。 白氏吓得上下牙齿打架:“不问青红皂白就砍瓜切菜的是歹人,扒墙铺路弄这么多花活儿的……怕是要剐了咱们……” 黎久薇下意识地打了冷颤,想起从前认识的一个仙厨,每遇珍奇异兽,必沐浴焚香,之后将那异兽的肉活着片下来。 眼前的男子有着不亚于仙厨的俊朗飘逸,还有着这个年纪常人没有的内敛凝练,就是可恨她现在没有当年收拾人的本事…… 黎久薇神情一变,立刻低声下气起来:“西绥之人果然……英武,咱别伤了和气,这几个人都还能喘气呢,都还给你,我不卖他们了。” “你们孙家不想让我进门,我不去就是了,不就是个通房丫头嘛,要不是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谁也不想走这条路……” 容轩掩饰住眼底的笑意,语气平静无波地打断她:“几个废物而已,姑娘若是觉得他们还能解个闷儿,就自己留着吧,强行去卖,反倒做了亏本儿买卖。” 黎久薇轻哼一声:“你是想告诉我,这是你们孙家的人,卖了他们,我就没有好果子吃?” “他们不是孙家人,只不过是一伙溜门撬锁的宵小贼盗。” “孙姑娘一个闺阁女子,脚尖都没迈出过城门半步,能认识什么心狠手辣的厉害人物,她那点儿月例银子也就能招来几个骗子。”容轩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言下之意,这几个黑衣人,良善人家不会买,被欺瞒着买了,日后发现也得把她们告上公堂。 那种要用狠人的,又看不上这种只会偷鸡摸狗的小贼。 黎久薇瞬间感受到了多年未行走人间造成的鄙视,立刻就想把面子争回来:“他们不是孙家人,你这么清楚,你总是吧?你这样子看着不像管事,难道你是她的……兄长?” “嘶……难怪孙姑娘不介意容家大公子的伤情,原来自家兄长也不良于行。将心比心,同病相怜啊。” “同病相怜?”容轩愣住了,自嘲地看了眼自己的腿。 李成等人既气愤又想笑,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容轩,都想问问他打哪儿认识怎么一号女土匪。 容轩抬眼看向黎久薇,收起了玩笑:“在下容轩,不想竟在此见到姑娘,姑娘日后既要入我容府,不如今日就随我回去。这几人是卖去挖煤修渠,还是扔到山里喂狼,都随你。” 容轩……姓容的,还有这腿……该不会就是那个断了腿的大公子吧? 第11章 做小伏低 黎久薇一直以为容大公子的伤是劫匪用石头砸的,眼前男子的腿则是由巨大的重物从高处落下砸伤的,才没对上。 也就是说,她碰上之后的夫主?完了,她耍横的样子,全被他看到了,不好骗了! 黎久薇松开了手里的黑衣人,还笑着给对方拍背顺了顺气:“是他们……先动的手,要害我干娘,我这都是被逼急了,才奋起自保。” “我知道,我这样粗鲁的不配服侍公子,要不就算了吧,你回去另外找一个温良贤淑的就是了。我干娘收的定银,过些日子一定如数归还。” 不要她更好,她欠白氏,不欠容家,谁还非得上杆子做通房。 容轩还没说什么,白氏一听先慌了:“这孩子乱说的,她就是性子急,在家服侍祖母,会点推拿手艺,知道打人哪儿疼,不是歹人。” 说着白氏哀求地看向黎久薇,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活祖宗,容家必须去,你实在不愿意,等事儿办好了,我倾家荡产也把你赎出来……” 白氏的哀求透着一种骨子带出来的忧惧,看得出她担心的绝不仅仅是丢了容家这个大主顾,像是还有什么性命攸关的东西。 黎久薇想到白氏的千里买人和之前那一连串的恩威并施,瞬间醒悟。 冥婚是将她卖进容府的幌子,卖进容府又何尝不是白氏真实目的的幌子。 白氏图谋的不是容家丰厚的酬金,她从白氏的面相和手相上推测的应该没有错,白氏是个有子女的寡妇,她所图当是为了子女。 事情夹在几股势力之间很棘手,相应的事儿办成了功德也会更多,能还清白氏的恩情,还能打开之后的机缘,倒也值得。 黎久薇算清了账,咬牙服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何况我就是个小女子。银子这几年是还不上了,还请公子收我入府,赏我一口饭吃。” “又改主意了?可惜姑娘如此‘聪慧’,容家庙小……”容轩看着她瞬间变了一副讨巧卖乖的样子,心底的惊讶又一次扩大。 “不凶不凶,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都是被逼的,你们说是不是?”黎久薇又把地上两个黑衣人扶了起来,挨个儿地安抚。 几个黑衣人就像被拎着脖子的兔子,一会儿看看从前叱咤西境商路的容大公子,一会儿又看看这位马上要扒上容家、凭着这妖魔性子谁知道能爬到多高的女罗刹,苦着脸点了头。 黎久薇朝他们摆摆手,转过头尴尬地笑道:“如果公子实在介意,担心我毛手毛脚的让公子伤上加伤,我可以不做通房,做丫鬟、伙计都行,我会做很多种脂膏和好吃的……” “容家不缺下人,不过姑娘这么有本事,孙氏的确不配做姑娘的主母,容某回去自会给姑娘一个交代。” 容轩不等黎久薇回话,轻拍了拍轮椅,示意李成打道回府,“不必进府,先带她们母女回别院。这三个人,给府尹陈大人送去。” “喂,什么别院?在哪儿?行,你们真行,不就是路铺得快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会。” “不会……我也能学……喂,你们说话呀,别不理人……” 黎久薇还要再追问几句,谁知容轩转了轮椅就走,李成一伸胳膊就拦住了她,还瞪着一双牛眼使劲儿往刚铺好的地上瞅了瞅。 其他随从更加成了锯了嘴的葫芦,闷着头簇拥着容轩离去,最后只剩下两人送她和白氏上了另一辆马车,跟在队伍后面往通元城行去。 白氏打从刚才就像只鹌鹑似的低着头,一个劲儿地从后面扯黎久薇的袖子,不让她说话。 马车一跑起来,车轮骨碌碌的声音能盖住说话声,白氏就活了过来,哆嗦着抓着黎久薇的胳膊咬耳朵。 “看不出来,姑娘有这样的本事,刚刚还那般硬气地跟他们对峙,一转脸就能做小伏低……那个,老身佩服……” 黎久薇眼皮儿都没抬一下,哼了一声。 白氏碰了一鼻子灰,知道不能再把黎久薇当孩子看了,只能把她知道的说了:“黎姑娘,你是外来的,不知道咱西绥的事儿。” “这容家是西绥的大户,容大公子断了腿,也仍然是门好姻缘。容老爷续弦的夫人姓孙,孙姑娘就是她的侄女,这继子配娘家侄女,也不奇怪。只是没想到,她居然买通了歹人来堵咱们。” “我猜,容大公子一定是听到了风声,跟着这些人来的。只是如今他要在外面安置咱们,不是直接带回府去,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置咱们。” “按理说,你是他父亲买下送给他的通房,他不该这样……不管怎么说都是我害了你,我这心里有愧……” 黎久薇冷静地看了白氏好一会儿,目光不怒不哀不惧,然后笑了。 “您心里再愧得慌,也没让我跑,还不是得进容家?白妈妈,您帮我葬母,我报恩之心一片赤诚,倒是您没有半句实话。您再这样,就别怪我撂挑子了。” 白氏一下子手脚都不知道放哪儿好了,眼皮耷拉着,不甘愿地道:“我怎么就没有实话了……我……” 第12章 逼迫 黎久薇声音一凛:“要是您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回答我几个问题也成。” 白氏没应声,黎久薇就当她应了:“您说买我的是容大公子的父亲,买我是因为我命硬,容大公子也命硬,容老爷是想让我稳住容大公子。” “您不远千里从元将我寻来,可见我这命硬得非比寻常,容老爷就不怕我克着他的长子?” “这是他思虑不周,还是他根本就是巴不得我能克着容大公子,甚至恨不得克死他?” 白氏脸色一变:“倒也不至于……具体的缘由我也不清楚,可猜着总归就是宅门子里的那点儿事儿。” “容家不是商贾,他们家的嫡支在元都做官,就是那位户部尚书容大人。在西绥的是二房和三房,守着族田和家里的产业庶务。产业大了些,日子久了,就在商道上闯出了名头。” “容大公子受伤之前,在商路上的名望比容老爷高,也许就是当爹的觉得嫡长子威胁到自己了,要脸面,再加上续弦的夫人生了嫡幼子,才想要压制他。” 说着,白氏不好意思地勾了下嘴角,“你其实是穷命,叫什么‘海中金’的,罕见是真的,可也真不至于要人命。” 意思是害不了容大公子的性命,不用太良心不安。 “不会让人死,只会让人穷,原来您知道我是‘海中金’啊?”黎久薇讪笑了一下。 “你早就知道,黎家给你算过,你还诈我?黎家胆子也太大了,知道你是这样的命格,还想送你进司工局?”白氏一愣。 黎家自然是不知道的,黎久薇镇定地搪塞道:“因为我娘是司工局外宫人掌事,他们觉着有了这层关系就能搪塞过去。贪得无厌,什么事儿做不出来。” 白氏想到黎百川那副样子,点了点头:“说是冥婚,也是怕你父亲……不,是黎大老爷,知道了到处嚷嚷。好在他一点都没怀疑,以后想找到你也难了。” 白氏的话里有几分得意,黎久薇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得意的,笑了一声立刻收住了。 “要不是我暗示您安置他们,把人看住了。就他们那副德性,我埋土里了,用不了多久,他们也能找到我坟头上把草都拔走。” 白氏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你想得周全,按你说的做,的确更稳妥。” 黎久薇立刻冷了脸:“那您还把事情想这么简单?就说这‘海中金’,恐怕整个天禹都没几个。花了这么大的代价找到,再安插到容大公子身边,就只是为了让他向上的路难走一些?” “能给他添堵的法子多了去了,何必舍近求远,花这么大的力气,找一个不见得有用的命格?” 白氏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许是容老爷特别信这个,又不想传出父子不和的传言,不敢明着针对自己的原配嫡子,病急乱投医,只能指望你这步暗棋。” 黎久薇轻摇了摇头:“别说是命格,就算是巫蛊,从古至今就没有一定凑效的。所以行此术者,通常不会只有这一步棋。” “我最多只是一个安排在容大少爷身边的眼线,容老爷尚且花了这么多的心血,在更有用的棋子身上,花的心血只会更多。如此不惜血本,不可能只是为了拖慢容大少爷执掌家业的脚步。” “他最终一定会下杀手,如今还没有动作,一来容大少爷大概还有用,二来是因为投鼠忌器。” “在元都时,我就听说过他们长房的这位容大人。听说他和老妻夫妻情深,二人膝下只有一女,一直将侄子当作儿子疼爱。” “容大公子如此遭亲爹忌惮,亲爹还不敢明着把他怎么样,背后的靠山恐怕就是这位容大人。” 容大人,容元文。礼法上,是二老爷容元修的嫡长兄。 地位上,容大人是户部尚书,位高权重,容元修就是个白身,往难听了说,就是个西绥地界儿上的土财主。 产业上,容大人身为嫡长子,天生就拥有容家产业的七成,容元修手头的产业瞧着多,其实大多数都是容大人的。 偏偏容大人护着这个侄子,一旦这个侄子死于非命,或是遭遇了什么大的不测一定会彻查到底。 因此容元修怕事后被追究,更怕失去一切,甚至深陷牢狱,不敢明着动手。 白氏眉头越锁越紧:“你是说事成之后,我们都跑不了,都得被容大人清算?可是……我还是不大信,父子之间怎会到了如此地步。”说着神情就有些闪烁。 黎久薇暗暗观察着她脸上细微的变化:“所以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事儿,这个之后再说……妈妈刚刚只说对了一半儿,事败,容大公子不会放过我们。事成,不用等容大人动手,容老爷就会清理我们这些知情人。” “白妈妈,我刚刚经历了生死,实在想要活下去。您虽是牙婆,却也是个有口碑的牙婆,早就听家里的管家说您不做违背良心之事。” “您就行行好,放过我这个小女子。要是实在没办法放过我,至少不要轻敌,不要害了我的性命。” 她这辈子,功德攒得再多,也都是为了寿终正寝。报恩也好,冒险也罢,都不能丢了小命。 昏暗的马车里,白氏低下了头,手指收紧攥住了衣料:“是我想简单了,可是现在脱身也来不及了。姑娘还是先进府去,只要将大公子服侍好了,待些日子,帮我办成一件事,之后我就算倾家荡产也赎你出来。” 白氏说着抿了下唇,软硬兼施地继续道,“我帮你葬了母亲,你帮我办成这件事,咱们就算两不相欠。” “到时我把身契还给你,再给你买个院子,你愿意继续在西绥过日子,还是等着大赦回元都,都随你。” 黎久薇坐直了身子看着她,一息之后忽然道:“白妈妈如此坚持让我入府,还办成一件事就能走,您要的一定不是钱财富贵。听说您守寡多年,是为了子女?不像是为了他们的前程,那是为了他们的性命?” “我……” 白氏再一次被揭穿,被逼得退无可退,她不得不正视眼前这个异常早慧的小丫头,心里有一道声音在对她说。 不能再隐瞒了,正如这个小丫头说的,正视危险,才有可能化解危险。 成事儿的关键和机缘,眼下只能在这丫头身上,也只能信她一回了。 “是为了我的女儿,前些年突然得了一种怪病,能请的郎中都请便了,就是前朝致仕了的太医,我也使了大笔的银钱寻过了,都束手无策。” “她一发病就浑身发紫,喘不上气,憋得身上都是黑紫的血点。别人都说算了,救不了了,可我还想试试。辗转打听,听说容家大姑娘曾经也这样过,后面好了,他们有药……” 白氏说得情真意切,再无半点儿隐瞒。 黎久薇目光一闪,抓住的却是另一件事:“您说您的女儿发病时浑身发紫,身上还有很多黑紫色的血点?她每次发病都是什么情况?” 第13章 病还是毒 “对,都是针尖大黑紫色的血点,连眼白上都是,像是闭气憋坏了一样。症状轻的时候,每日里毫无精神,吃着饭都能睡过去,身上一些地方就会溃烂成疮,就是指甲盖大小的疮长出新皮也要大半年。” “这孩子每年都要被这么折腾个三四回,身上都没有块儿好肉了,就连出屋走动也越来越难……郎中们都说,这样下去就是熬日子,用不了几年就会油尽灯枯。” “也许是老天爷不绝她的命,有一回我找上了曾经给容家大姑娘诊治过的郎中,说是当初容大姑娘的症状也是这般,后来不知容老爷从哪儿找来了药,容大姑娘就痊愈了。” 白氏把家里的情况还有她如何找上了这位郎中,又如何跟容二老爷容元修达成了交易,都说了。 白氏的亡夫姓乔,二人生有一女乔雅,白氏丧夫之后,又收养了一子乔经康。 白氏自己在元都的伢行做活儿,将两个子女留在了乔家村,交给族人抚养,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找人捎银钱回去,过年的时候白氏自己也会回来。 乔雅头一次发病是在白氏有一年回去之后,突然就病了,之后就一直在求医问药。 透露容家大姑娘也患过此病的郎中是前头那位前朝致仕太医引荐的,别的一句没说,只让白氏去找容元修。 而容元修让白氏买一个海中金命格的适龄女子,答应只要这女子得到容大公子容轩的宠爱,再等容轩成亲后分府单过,就会把药方交给白氏。 听到这病的症状,黎久薇心里就有了猜测,只是还有些细节她需要核实:“妈妈平时都是过年还乡,那一年为什么不是?” “那年正好赶上旧帝退位,凌贵妃也被毒死了,元都乱得很,官伢也不太平,我就躲回来了。”白氏回忆着,不明白这当中有什么关联。 黎久薇看了她两眼,试探道:“从元都回西绥,您有没有带些穿的用的给乔大姑娘?” 白氏颔首:“当然,西绥比不得元都繁华,每次回去定是要带东西的。尤其那年……姑娘有所不知,旧帝退位,宫里不止赶了许多人出来,连带着一些本该焚毁的东西,没有标记的,也有不少卖了。” “别的我没敢要,也要不起,就是买了一些平日用得上的胭脂水粉头油。” 胭脂?还是宫里出来的,凌贵妃刚好死在了那一年,偏偏后来赵氏被杖毙也是遭人陷害,说她是当年调制毒胭脂害了凌贵妃的元凶。 所谓的怪病,与其说是病,不如说是中毒后的症状。 这个时代医和毒的发展都有限,厉害的毒就那么几种,黎百川打听到凌贵妃死前整个人都紫了,也跟这症状对上了,一切都由不得人多想。 如果没有猜错,当年毒杀凌贵妃的胭脂还有存留下来的,本该跟其他旧物一起焚毁,却被人趁乱偷出去卖了,发了一笔财。 白氏是官伢的牙婆,跟出入宫门的杂役甚至是宫女太监有些来往,恰好买到。 她又刚好想要回乡探亲,想着把这些东西带回西绥,用完了就没了,也没人知道她们僭越,就买了下来,于是乔雅就中毒了。 因为这种毒罕见,民间的郎中束手无策,那位前朝致仕太医好不容易逃离了权力争斗的旋涡,虽然有了猜测,也不愿意再被卷进去。 所以这位太医纵使医者仁心,也只能借了另一位郎中的嘴,给白氏指了容家这条路,自己全身而退了。 天道安排的因果真是环环相扣、息息相关,一个毒胭脂就将她跟赵氏、白氏母女还有容家联系到了一起。 进容家,不再只是还白氏的恩,还有替原主还赵氏的生身之恩……容家纵使是龙潭虎穴也一定要去了! 见黎久薇想得久了,白氏也有了猜测:“你该不会觉得雅儿的病跟宫里出来的那些东西有关吧?我……想把最好的给她,那些东西我都没有用,都给她了。” “这东西是病是毒还不好说,既然容家很可能有法子治,咱们就去容家。”黎久薇边说边观察白氏神情细微的变化。 对外赵氏被杖毙的理由是贪墨宫中财物,与凌贵妃旧案有关是黎百川自己打听出来的,白氏应该不知道才对。 白氏神情无异,看起来不知道这中间的关联,还好,万一白氏也相信赵氏是调制毒胭脂的人,把她当作仇人的女儿就麻烦了。 让黎久薇说,赵氏压根儿不可能是真凶,也不可能受真凶收买,是这两者早就被灭口了,哪儿还能等到多年后被“揭发”。 只是在一个亲眼目睹女儿饱受病痛的母亲面前,没有实证,这些道理很难解释得通。 “姑娘这是答应了?我也没想到这事儿居然牵扯到了宫里,不过,我保证咱们只求药,别的都不牵扯。等拿到药,我就再想法子买一个海中金回来,替了姑娘,求容老爷放姑娘离开。”白氏陈恳地保证。 还算知道分寸,懂得不搅和到宫中的阴谋里,只是…… 算了,黎久薇淡淡地笑了一下:“只是求药也并不容易,一来这药定比寻常的珍贵,二来容老爷想必也知道这病或毒与宫中有关,为了保守秘密,这药他要么不会给,要么不会轻易给。” 给了不就说明他们容家知道宫里的秘密了么? 白氏打了自己的嘴巴:“以前没想过这里面的关联,这么说来,就是想叫姑娘把药偷出来,也不容易。姑娘是赵夫人教导出来的,比我这样没见识的思虑周全,还请姑娘告诉我该怎么做。” “一个通房,最多是个眼线,能掌握的筹码太少,若是能做一个得力的管事儿就不同了。 “躲在容大公子身后,做他的左右手,在实际上掌控容家,说话才有分量。”黎久薇眨了眨眼,半真半假地道。 白氏不敢置信地打量起她来:“做到大管事儿是能如此,可是姑娘一个女子,年纪又不大,还只是一个通房,恐怕连容家产业的边儿都沾不上。” “话是我说的,如何做到自然也是我的事。白妈妈只需知道,想要拿到药,答应我三件事就好。”黎久薇看着她。 白氏这回没有迟疑:“姑娘请讲,只要能救我女儿,我都答应。” 第14章 三件事 白氏的态度已然变了,黎久薇也不担心做出不符合这身子年纪的事,人总有些早慧的,这一路上的磨难更是让人不成长都不行。 况且赵氏精明能干,元都之人有目共睹,在白氏看来,她受赵氏生养,女儿似母,也没多少好奇怪的。 在骨碌碌的车轮声中,黎久薇的声音异常冷静:“第一件事,我知道白妈妈身为人母,看到自己骨肉遭难便要凭着一腔孤勇奋不顾身地跳进去,这样的事断然不能再做。” “越是为了她好,越是要谨慎,不轻敌,不冒进,宁肯把事情想复杂了,也不能想简单了。您一旦要有轻敌的冲动,便要告诉自己,那是要害了自己的女儿。” 白氏不住地点头,她不是不懂这些道理,只是一想到女儿受那样的苦就控制不住自己。 其实她这样的人,心里如何为女儿好都没用,重要的是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之前她的确是凭着一腔孤勇跳进容府这个旋窝的,这份孤勇,能感动自己,能让外人赞她一声为母则刚,可若是这一切都没能救下她的女儿,也不过值得几声不值钱的叹息罢了。 黎久薇继续道:“这第二件事,我与白妈妈是伙伴,您为女求药,我要借容家暂时栖身,以图来日,都需要在容家往上走,我们之间必须相互信任、相互扶持。” “白妈妈再知道了什么,不论是府里的还是府外的,都要告诉我,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隐瞒。” 白氏立刻表示:“这个不用姑娘说,我也不敢再瞒着了。只是我一个牙婆,没法子跟着姑娘进府,以后也不知能不能给姑娘递消息。” 黎久薇看向她,提出最后一个要求:“这就是我最后要对妈妈说的,以后您就别做牙婆了。黎家迟早会找过来,他们跟我的关系必须疏远,所以您这个干娘一定不仅要当起来,还要当得人尽皆知。” “等我进了别院,您就到城里租个小院子,找点别的营生,就是卖点儿瓜菜都行。等我这边递出了消息,再做安排,我保证,日子不比您做牙婆的时候差。” “到时候您还能把一双儿女接来,一起过日子。我需要一个良善的娘家,相信您的一双儿女也不希望您做一辈子做牙婆吧?” “姑娘还愿意帮我换个营生?好好,等姑娘进了别院,我就回趟元都官伢,把差事辞了,以后做个良善人家。”白氏这回是真心感谢黎久薇了。 做牙婆,纵使自己不干伤天害理的事,外人也不会这么觉得。一直以来,她和一双儿女都饱受流言蜚语的困扰。尤其是女儿乔雅,对着她总是冷言冷语的。 白氏也想过不干这营生了,可她没有别的挣钱的营生,如何能负担得起乔雅昂贵的医药钱? 黎久薇一看就是个有成算的,将来跟了容大少爷,就算只是一个小小的通房,从手指头缝儿里漏点儿出来,也够她安身立命的。 黎久薇这才笑了笑:“从前为了送我进宫做事,家里找过宫里出来的医婆教我医理,我也可以给大姑娘看看。不敢说开方问药,看看大致的方向或许是行的。” “好好,就有劳姑娘了。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姑娘,只能等姑娘离开容家的时候,尽全力帮姑娘换回自由身。”白氏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既然这病症跟宫里有关,外面的郎中医术再高,方向不对,也未必有用了。 黎久薇即便只懂些皮毛,能看出问题所在,路子是对的,说不准还能再发现些什么。 其实黎久薇觉得兴许她能把乔雅治好了,只是还没见到人,不能把话说得太满,她也还需要用这个吊着白氏。 要是单纯只为了报白氏的恩,她把乔雅治好了就行。 这里面还牵扯着赵氏的冤情,还有容家也不知道跟她有着什么因果,事情就不一样了,一切都等进了容家再说。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听外面的声音,估摸着离容家别院不远了,分别就在眼前。 白氏冷静下来,又有些担心她回元都这段日子,黎久薇会改了主意。她现在不敢放肆了,只能捡着也对黎久薇有好处的叮嘱。 “我想过了,姑娘说的有道理,求药这事儿不能太急,还得一步一步地安排……姑娘离开,其实也不用太急。” “你看那容大公子如今都伤成那样了,也不能跟姑娘怎样,通房也就是个虚名。你不妨安心在府里待着,这一路上瘦了不少,府里吃得饱穿得暖,也能养养身子。” “我知道姑娘像赵夫人一样,会做胭脂,还通医术,可是一个女子想要在这世道立身,光有这些不够。就算我放了你的身契,黎家也还是流放罪眷,你能去哪儿?” “倒不如也慢慢来,多攒些银钱在手,我也帮姑娘多存些,等将来都给你。即便到那时黎家还没有被赦免,也能置个宅院,弄门儿营生,过自己的日子。” 跟黎家断了亲,黎久薇也依然在官府的罪籍册子上,不仅不能离开西绥,若不能找个大户人家托身,只能去戍边耕田。 黎久薇再有主意,也暂时改变不了这一点:“知道了,我的好干娘。您放心,我一定把自己养得活蹦乱跳的,您也一定要记得找个正经营生,与人为善,将来才好出入容家。” “停下!” 马蹄声后,一声号令,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李成的声音,像是有人来通报什么。 黎久薇刚想起身出去看看,就被白氏摁了下来。 白氏摇了摇头:“姑娘现在要进内宅,得矜持些。你坐着,我去看看。” XXXXXX XXXX 西绥地域广阔,越往南越是田地肥沃、水草丰美,越往北越是干旱荒凉、风沙漫天。 此时刚过午后,通往乔家村的土路上走着一辆毛驴拉着的板车,地方不大,没有遮棚。 黎百川和一家老小佝偻着身子挤在上面,因为不想丢人现眼,也是为了避风,脸都快埋到腿里了。 看见了乔家村村头的牌坊,黎百川猛地挺直了腰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精神抖擞,像只旱獭似的。黎家人都被身边的动静吓住了,呆愣地看向他。 “娘,还有你们,别睡了,都打起精神来!拿出你们元都皇商的派头,让这儿的土包子看看!”黎百川环视黎家众人。 第15章 黎家贵气 驴车停了下来,车夫指了指牌坊下站着的人,说是接他们的,就赶了他们下车。 再是打点过,发配的村子也很偏僻,一路颠簸,除了黎百川,黎家人早被折腾得站着都恨不得昏睡过去了。 顾氏想着扶正,强打起精神上前去:“老爷,您看老太太和朝宗他们都累了,要不咱们先安顿下来,跟这儿的人熟悉了再说?” 黎百川才不干:“你懂什么?越是这种时候,咱们越该拿出气派来震慑住他们,他们才不敢拿捏咱们!” 顾氏一向乖顺,不会明着跟他犟,立刻顺势道:“老爷说的是,咱们的气派不能丢。那如今老爷身边只有妾身和李妹妹两个妾室,没有主母应酬相邻,要不妾就暂代……” 黎老太太原还在后面走着,一听就快步上前,一胳膊肘将顾氏撞开。 “你还知道你是妾?以妾为妻,你是想让我儿抬不起头啊。应酬相邻有我,哪儿用得着你?后面待着去。” 顾氏不敢反驳,也是累得狠了,只能到后面跟李氏一起照顾几个孩子。 黎百川和黎老太太走在最前头,头昂得高高的,一脸高傲地拿鼻孔对着牌坊下的人。 来人叫乔大锤,是乔家村的村民,也是白氏丈夫的族亲,里正常派他来接流放之人。 白婶娘传回话来了,这些人身上有二十两银子呢! 乔大锤见过各色各样的流放之人,一看他们这样,心里就有数了:“元都来的犯妇家眷,姓黎?啧啧,这身子挺得像镇上练摊儿的斗鸡,瞧着就稀罕。” 斗鸡,这是什么话? 黎百川和黎老太太张嘴就要骂回去,谁知刚好一股大风卷着黄沙吹来,灌了他们一嘴的沙子,捂着脸咳嗽连天。 乔大锤装没看见,趁着他们吐沙子,敷衍地拱了拱手,带着他们去村里找住的地方。 “咱们这儿每年都来人,住的地方都有准备,就是费了些力气。各位都是贵人,想来不在乎赏咱们几个辛苦钱。” 流放过来的人都要安排屋舍,至于是什么样的屋舍,就得看各自的本事了。 “好说好说,银子嘛,只要你们服侍的好,都有。别看老爷我如今走了背字,破船还有三斤钉呢。”黎百川煞有介事地道。 黎老太太想到的更实际,边想边道:“家里人口多,有没有宽敞一些的院子?周围要安静,我家孙儿要读书。” 都到这儿了,还有这些要求? 乔大锤看了眼后头困得眼都睁不开的“大金孙”,干脆地应承:“有,自然有!” 乔大锤特意带着他们看了一圈儿的泥瓦屋,黎百川和黎老太太都觉得那些实在不是人住的。 “这屋子居然挨着田,虫子进屋怎么办?那边太小,风水也不好,那个谁……” “大锤啊,我们只是暂居于此,早晚要回元都的,到时候拔根寒毛都比你们腰粗,也带你去元都见识见识!”黎百川指指点点的,很是不满。 黎老太太附和着道:“白婆子是你们这儿的?从前我们家的下人好多都是找她买的,都是熟悉的人,你可得给我们找个好住处。” “那是自然,诶,说着就到了,二位看看,就是那个院子。” 乔大锤带着他们进了半山腰上一处砖石砌成的院落,里面的房子盖得工整,除了有些灰尘和枯叶,还新得很。 “这儿曾经住着的也是位贵人,住进来没多久,就被赦回老家重新当官去了。这兆头,这房舍,配得上贵人吗?” 黎百川和黎老太太对视了一眼,二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满意。 黎百川笑着问道:“这得……多少银子?” 乔大锤伸出两根手指头:“二十两,你们看,这石料都是从山下拉上来的,地方也是占了两户的,算上工钱,值当的很。” “刚才那些你们也看不上,住那儿的都是小地方来的,不能跟贵人比。” “这屋子光照好,方便小公子看书,两位姑娘做女红也不伤眼睛。院子也宽敞,平时老太太想出来走走,都是好的。” “这……?”黎百川傻了,之前架子端得太高,现在反而不好开口讲价。 黎老太太差点儿就要破口大骂,他们一共就二十两,全买了屋子,吃什么,喝什么。 这时候他们都能猜出个大概了,这些人就是要赚光他们身上所有的银子! 只是想想当初的黎家大宅,他们实在没法住那些泥瓦舍和草屋,也就是这儿还算勉强。 黎老太太只能咬了咬牙,假装要走:“这院子瞧着空荡荡的,小一些反而好打扫,也不是太合适……价要是能低一些,我们就住了,不行就换一个。” 乔大锤嘲讽地咂咂嘴:“刚还说别的都看不上,又变了?这正屋刚好住老爷,老太太住东边儿屋子,姑娘、公子住西边儿,还有两个小婆姨,在后头搭两间房就能住。” 他说着就朝后头的女人孩子扬了扬下巴,“别的院子小,两个小婆姨和两个姑娘住哪儿?跟老太太睡一个炕?小公子的话,要不跟老爷一块儿?” 顾氏、李氏一直乖顺地跟着,她们所出的子女黎朝宗、黎梓卿、黎梓如累得早就说不出话了,这会儿一听要跟别人挤在一个屋子里,顿时哭爹喊娘地叫唤起来。 “住在一块儿,妾身还怎么服侍老爷?” “爹,谁家少爷这么大了还跟着爹住?等将来我中了举,被同窗知道,我的脸往哪儿搁。” “爹,一个屋子住三个人,女儿的绣架怎么办……” 黎百川被吵得头疼,朝着黎老太太就去了:“娘说得哪里话,怎能让一家老小受委屈,就住这儿了。银子,咱有。” “你这个败家子……”黎老太太伸手就拧黎百川后腰,她哪里是要走,她是想讲价! “娘,您掐我干吗,您不要面子,我和朝宗还要呢。”黎百川瞪着黎老太太。 一家之主在外面要面子,是他亲娘又怎样,一样必须给他面子! 银子嘛,先花着,花完了,这儿还有两个女儿呢。不填棺材,也能嫁出去换点儿聘礼呢! 一片混乱中,乔大锤忽然用力一跺脚:“算了,贵人诚心想住,咱就吃点亏。十五两,不能再少了!” 黎家人安静下来,不等黎老太太发话,黎百川先就喜道:“真的只要十五两?你说了算?” 乔大锤拍了拍手上的土灰:“这里的事儿我乔大锤就能做主,不像有些人说话不算话。就十五两,只是还有些……” 第16章 交给她 乔大锤笑了笑:“都入秋了,今年重粮食种粮食了,最多只能种点儿冬菜,你们吃什么?咱这儿一入冬就得生火,拾柴、烧碳……难道贵人们自己去?” “还有冬衣、棉鞋,两个小婆姨倒是能做,只是咱们只有土布,棉布、针线都得去镇上买,你们人生地不熟的,得有人引路。” 意思就是,衣食住行都还得另外花银子。 流放之人,想要离开村里出去走动,得先经过里正同意。 不出银子,里正大可以不让他们出去,他们待在村里,就得买村里的东西,银子一样不少花。 “老爷……” 顾氏和李氏也顾不得被叫做“小婆姨”了,过日子要她们张罗,这时候省银子,将来辛苦的是她们! 黎老太太也过不了苦日子:“儿啊,衣食炭火都省不得,这院子也合适……你向来有本事,之前也没银子,你还不是找到路子了?实在不行就先借着,将来不愁这点银子。” 乔大锤一听,立刻满脸堆笑地恭维起来:“老爷是一家之主,从前响当当的大人物,还能一直缺银子?老太太说的是,咱这儿的确可以借银子,等您有了再还就成。” 不给银子就只能挨饿吃苦。 黎百川咬了几次牙都下不了狠心:“院子十五两,余下的算算要多少?” 乔大锤像是早有准备,特别熟练地算了起来:“两个小婆姨要盖两间屋子,还有小公子要念书,咱这儿有族学,要打点,要束修。两个姑娘做女红要买布匹丝线……怎么也得十两!” 十两?成吧,一大家子呢,比起从前已经很俭省了。 黎百川和黎老太太都觉得这点银子抬抬手就能挣回来,痛快地在房契和借据上按了手印。 乔大锤一走,黎家人就进院子安置,黎老太太看着眼前的院子,终于想起了赵氏进门前他们母子在乡下时的日子,就又有些后悔多给了银子。 黎百川一甩手:“娘,您一个深宅妇人,不懂外面的事。压了院子的价,衣食上也得扣回来,倒不如豪横些,给足他们面子,将来他们反而不敢太过分!” 黎老太太琢磨着场面上大概是这么回事:“罢了,朝宗还要出去念书,要脸面,不能让这儿的人觉得咱们没底气。让那两个小的还有梓卿、梓如多做点儿绣活,也能贴补些。” “这白婆子也是的,久薇被她一转手,肯定不止那些银子,这又是她夫家的地方,怎么还这样讹咱们。” “娘,都到这儿了,换个村子也得讹咱们。缺银子,还是得想法子赚。说是流放不能经商,找个人顶在前面,一样做。” 黎百川一如既往地自信,心里却把白氏骂了千百遍。 白氏已经从冥婚里捞了大把好处,他们在村里的开销想必也能分到不少,这些都该分他一份儿! 不行,等他凑够了盘缠就去找白氏,非得把银子要回来不可…… 那边顾氏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去安顿了,李氏也带着自己的女儿黎梓如回了屋,在后院的屋子盖起来之前,两个姨娘都都得跟着跟着各自的女儿住。 黎梓如被推着往前走,压低了声音叨叨着:“姨娘,为什么不让我说?这么花银子,他们还以为这是母亲在的时候啊。” “能不能被赦免都不知道,阿弟这辈子都未必能去科考,如今连吃饭的银钱都没了,大可以让他先在家里念书,还去什么族学。” “还有衣料,土布就行了,反正要下地干活,穷讲究什么。还有这院子,前头那一溜泥瓦屋就行了……手一哆嗦,二十两出去了,还借了五两!那可是我二姐的买命钱!” “小姑奶奶,求求你了,小点儿声,别让他们听见了!”李氏一个劲儿地捂她的嘴,可惜没捂住。 好在一进屋,李氏就把门关上了,其他人忙着安置屋子,没人留意她们母女。 李氏在黎梓如背上拍了一巴掌:“给你花银子,你就受用着,总比吃苦受罪强。没银子了,让你爹张罗,再不行还有你顾姨娘。” “她想扶正,你姨娘我不做那梦,能者多劳。她要能像先夫人那样本事,别说叫她一声夫人,让我叫她王母娘娘都行。” 黎梓如深吸了几口气,眼角就有些红了,憋出一句:“姨娘,要是爹挣不到银钱,会不会也把我卖掉?他不会卖长姐和阿弟,可是会卖我……” 屋里一阵沉默,李氏也落了泪,抱住黎梓如,她也恨,也怕,可又能怎样:“再过些日子,你替我给你舅舅去封信,从前我从黎家给他拿了好些银子,说不定能接济接济咱们。” “让他给咱们撑腰,你爹应该就不敢了……要是不行,再想法子,让你爹把我卖了,也不能卖你……” XXXXXXX 马车行至容家别庄附近就被叫停,白氏下去打探,一会儿就沉着脸回来了。 “姑娘,是那小孙氏,先是雇了人劫杀咱们,现下又拦了别庄大门,把容老爷买的那几个通房都拦下了不说,按在门口打板子。” “没想到这位孙姑娘竟如此善妒,她已经是容夫人定下的长媳了,何苦跟你们计较。” 通房就是个玩意儿,只要不太过分了,哪个正室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收拾,落下善妒的罪名实在不值当。 黎久薇眼皮都没抬一下:“白妈妈……不,干娘,这么紧张干吗?有容大公子在,还怕孙姑娘打杀了你我不成?” 白氏一愣:“姑娘年轻,不懂男人的心思,容大公子就算对姑娘有几分新鲜,也不会为了一个通房开罪将来的正室。” 黎久薇笑了笑,整了整身上的衣衫,起身就要下马车去:“干娘,您拦不住孙姑娘,左右不了容大公子,也没法子保我在府中平安度日,就姑且放宽心吧。” “您只需记着答应我的事,旁的都交给我。我保证今日进得了别院大门,他日您携兄姐来探望我,我也一定已在府中立足。” 第17章 讨价还价 有些观念很难改变,说了白氏也想不通,还是等日后让她自己想明白。 白氏也确实没什么办法,想想前头的事儿,索性将要紧的东西留下,自己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李成刚打发了白氏,就看见黎久薇挽着一个小包袱迎面走了过来,他闭眼拍下脑门。 “黎姑娘,刚刚那位妈妈没要尾银就走了,也没把你的身契留下,我这就给你追人去!” 黎久薇笑了笑:“干娘把身契留给我了,回头就交给府里,尾银不着急,日后她来探我时再说。有几句话想和公子说,不知方不方便?” “见我家公子?姑娘要见他,什么时候都方便……诶,慢点儿,脚凳还没放。” 李成正促狭着,就见黎久薇朝他福了福身,径直走向马车,麻利地爬了上去,紧接着一团手巾就丢了出来,砸在他的脑门儿上。 马车里传出容轩的声音:“太闲了就去把家门口收拾干净,别让表姑娘久等了,连你一块儿打。” “……去就去,反正表姑娘要打的不是我,你还是小心点儿你的黎姑娘吧。” 李成叫了人赶往别院大门,小孙氏仗着有容夫人孙氏做靠山,不好打发,不能让她冲撞了容轩的车驾。 黎久薇这时候已经特别坦然地坐在了容轩对面,不是她不讲规矩,实在是马车里不适合站着。 “新伤不久,刚刚搬到别庄,守卫疏松。昨日才察觉家里的表亲与歹人勾结,追踪之下发现姑娘被围困……让人查了一下,没想到姑娘竟出身元都黎家。” 容轩不是一个不讲规矩的人,也不知怎么的,偏偏喜欢看黎久薇在他面前没规矩。 他担心的是如何解释昨晚出现在那里的原因,梦里的事他谁都没说。 除了长相、年纪、出身,黎久薇和梦里的“久娘”几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他想看看,是梦里的父亲也会和现实中的不同,还是中间发生了什么改变了黎久薇,这些事对他可能就是转机。 “我曾到元都行商,有一次要交付的脂粉货出了事,是你的母亲赵夫人帮了我。” 赵氏生前的确帮过很多人,黎久薇没有怀疑:“大公子讲恩义才会记着这样的小事,原本不该挟恩求报,只是如今这个情形……我是你父亲容老爷买来服侍你的通房,服侍倒没什么,这‘通房’能不能不要?” 见她没有怀疑,容轩暗暗放了心,开始试探她:“的确是家父的安排,姑娘不愿?” 黎久薇的目光无意识地从容轩的伤腿上掠过,受伤前他是天之骄子,应该没有女人会拒绝他。她要是直接说不愿意,恐怕会伤了他的自尊。 容元修如今不仅没露出马脚,他恐怕压根儿就没想过他的父亲要害他,她要是陡然点破,他不会信,信了也会受不了。 这么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伤成了这样,她不想损了功德……也确实有点舍不得伤他。 她尽可能地委婉一点:“公子恐怕还不知道,我是流放的犯妇家眷,被家里人给卖了。我自小命硬克亲,恐怕不适合与公子太过亲近,不如让我做点别的?” “我懂些医术,可以帮着郎中照顾公子,还会做脂膏和药膳,我可以做很多事的。” 容轩看了她一会儿,自认命硬倒是跟梦里对上了,会的这些想必梦里那一世没说,不然她不会在他的后院混得那么惨。 是这一回她自己改变了,还是那一世发生了什么逼得她隐藏了起来。 容轩的目光黯淡下去:“你是担心孙家表妹为难你?趁着我不在,她才敢放肆,我在,她不敢。” “其实,我现在这副样子什么都做不了,通房只是一个虚名,吃穿用度还要比做旁的好上许多。你如今孤苦无依,多一重依靠,不好吗?” 他要是试探她是真,把她当作恩人,对她坎坷的遭遇新生怜惜,也是真。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他都想多帮帮她。 “人活在世上不能全是为了吃穿用度,我曾经也是好人家的姑娘,但凡不是活不下去了,怎会愿意给人做通房?” “何况公子自己都说了,如今你的通房只担着一个白吃闲饭的虚名,无功不受禄,你凭什么白养着我?能养多久?” 黎久薇竟然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怜悯,他居然可怜她?他自己都这么可怜了,还可怜她! 还是说他其实已经怀疑容元修了,才将计就计,非得让她当这个通房?看着又不像…… “我流放到这儿,就想踏踏实实地混口饭吃。公子若是真怜惜我,就给我一个机会,我真的能做很多的,你看……” 黎久薇主动摊开的小包袱,里面有针灸用的针包和几味药,还有一些脂膏的小瓶小罐,都是她趁机从空间里拿出来的。 白氏的马车里带了几件行李,这些东西之前大概收在里面。 容轩看了,对她的本事信了几分:“想在容家立足,光有本事远远不够。就算是你们黎家,就只是靠做脂膏的手艺起家的么?” 自然不是,若只有手艺,最多开几个作坊。能成为皇商,是因为赵氏在司制局做了外工坊的管事,仗了皇家的势。 黎久薇饶是一只狐狸,也觉得容轩够狐狸的:“我自然需要靠山,除了公子,我也没有谁可以依靠,只是靠着公子,做的事也可以不一样。” 见他沉默,她接着抛出诱饵,“孙姑娘进了门就是你的妻子,进不了门也是表妹,还是容夫人那边的亲戚,撕破了脸,将来如何相处。” “要不公子给个机会,一会儿在门口就让我下去,我保证堂堂正正地走进门去,无论孙姑娘日后进不进容家的门,都不让你为难,可好?” 食指在膝头轻点了几下,容轩几不可闻地笑了一下:“有点意思,当个通房是委屈了。就按你说的,做得好了,给你个意想不到的活计。” 马车在别院门前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下,黎久薇先下了马车,容轩留在车上,马车停在原地,不用想都知道是要看她的表现。 黎久薇带着收服歹人和说服白氏不做牙婆的功德,觉得身上都轻了很多。 别院门口,那些个受了杖责的姑娘被抬上了门板,打板子的小厮被按在一边头冲墙跪着。小孙氏带着丫鬟还站在一边,指着李成怒骂。 黎久薇望了望几个被打得进气多出气少的年轻女子,太惨了,这通房果然不能做。 她又望了眼那位小孙氏,瞧着身形倒还算娟秀,只是如此凶悍,在大家闺秀中着实罕见。 小孙氏忽然转过头来,视线刚好落在黎久薇脸上,她的表情迅速地从轻蔑、嫉妒、忌惮、愤恨变成了狠辣。 黎久薇也看清了小孙氏的脸,她眨了眨眼,咦…… 第18章 死地求生 别院在通元城外的一个镇子上,一些散集的农户被挡在了门前,这会儿还在围着看热闹。 “还没进门就敢这样,娘家肯定有靠山,谁做他们家小婆姨,谁倒霉。” “这做小也不都像谁家那样好命,看看这样的,连门都没进就差点儿没命了!” “要我说,没进门倒还是福气了,要是进去了,都不知道能剩几个骨头渣子。啧啧,容家还是良善人家呢。” “良善有啥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容大公子废了,想娶个门当户对的少夫人,还不得供着,这些个做小的能不能保住命……人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黎久薇的目光刚好落在小孙氏的一双眼睛上,心里正说着难怪容轩都成这样了,她还上杆子地要做这个容少夫人。 黎久薇年纪虽小,站在那儿已是亭亭玉立,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 小孙氏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来,指着黎久薇的鼻子就骂:“好啊,又来一个小贱人。想当容家哥哥的通房,门儿都没有!来人,给我打瘸她的腿!” 打板子的都被按住了,小孙氏叫完人才反应过来,气得整张脸都扭曲了。 丫鬟采菊追了上来,叉着腰就道:“打不了你,还没别的办法了?找个人伢子卖了你,卖到最脏的地方去,到时候看你还怎么勾/引大公子!” 黎久薇像是没有听到她们说的话,脚下分毫不动,只微微福了福身,语气平静无波。 “表姑娘,这位姐姐,谁家日子过得好好的还卖儿卖女?谁不想当正室,谁又天生下贱?” 采菊被这份冷然震慑得往后一缩,很快又嚣张起来:“呦,这还是个念过书的?不是家道中落,就是流放的,被卖了吧?” “姑娘是没见过,这种落了架的一看见有钱有势的就往上扑,拦都拦不住,还装着要脸面!” 小孙氏一把拉开采菊,挺直了腰杆比黎久薇高出一个头来,居高临下地瞪着她:“非得扒上来,成啊,等我成了容家哥哥的正室,日日打你板子。” “我不打死你,打个半死,等快好了再打,让你身上一年到头都没块儿好肉!” 黎久薇陡然抬头,浑身上下散发着冷冽,尤其是目光,让凶悍的小孙氏和采菊都不由得胆寒。 黎久薇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我是容老爷买来的,长者赐不可辞,孙姑娘如此行事,也不怕长辈怪罪。何况容家买了我,买卖文书上却没写我是大公子的通房。” “假装三贞九烈的多了去了,你是能吃得了苦,还是能对容家的荣华富贵不动心?容老爷哪知道你们这些狐媚心思,还不得我们姑娘管束!”采菊壮着胆子道。 小孙氏冷笑几声:“不用跟她废话,容夫人是我的姑母,我们孙家在西绥也是有名有姓的大族,上一任州牧大人是我的祖父,打杀一个想要爬床的奴婢,不信姑丈会跟我为难!” 小孙氏高高地扬起手,指尖戒指边缘锋利,她运足了劲儿朝着黎久薇的脸挥下去。 这一下子下去,定会毁了容貌,周围围观的人一阵惊呼,李成看到也疾步奔了过来。 黎久薇视线不动如山,直勾勾地盯着落下的巴掌,就在巴掌眼看着就要落到脸上的那一刻,她忽然向后一瘫坐到了地上,捂着脸一滚,哭叫起来。 “大公子伤得这么重,老爷体恤,听说我懂医术,才把我买来服侍公子。孙姑娘拒绝了老爷的好意,是想自己伺候公子?” “公子双腿皆废,动一动都需要人管,孙姑娘如此年轻就要服侍夫君,当真想清楚了?几个医女、丫鬟服侍着,人多,事儿也就办了,孙姑娘是打算亲力亲为?” “孙姑娘此等孝行感天动地,别说是几个通房,就是再来几个贵女也动不了你的地位,又何必把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医女放在眼里?” “说我吃不了苦会扒着大公子不放,姑娘难道就吃得了苦?姑娘这辈子别说伺候病人,就是寻常人都没服侍过吧?” “千万别服侍了几日就受不了了,到时候留在府里,别人要说姑娘自己不侍夫君,还善妒,下堂求去回娘家都没脸……” 黎久薇一顿撒泼打滚儿,把对付黎百川那套调整了一下就用上了,小孙氏和黎百川本质上是同一类人,这一套非常管用。 小孙氏和采菊抬脚想要踹她,她就在地上一滚,小孙氏的衣裙宽大,脚下动作加上尘土根本看不清楚,旁人都以为她们把她踢得很惨,其实根本没有。 小孙氏不想听她说的任何一句话,这些话偏偏一个劲儿地往她耳朵里钻,她气急败坏地骂道:“你给我起来,少在这儿装可怜,医女要近身服侍,有……肌肤之亲,你拿什么保证不赖上容家哥哥?” 黎久薇一骨碌爬起来,一手一个就着她们的腿把人推开,指天发誓。 “苍天在上,厚土在下,我黎久薇在此立誓,若非家族蒙难,绝不会卖入容府,更没有打算为人通房、小妾。” “若有半句虚言,我爹、我祖母还有我的姐妹、阿弟三天饿九顿,娶恶妻、嫁凶汉,子孙不孝不奉养还赶他们去讨饭,出门儿被人拐,永世不得回故土。如若做了恶事,天打雷劈、千刀万剐……” 小孙氏被黎久薇的气势和一连串的赌咒弄懵了,采菊是个家生子,也没想到发个誓能有这么多说辞。 围观的农人已经议论纷纷,男男女女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嘴上没半点忌讳。 “这誓发的实在,天打雷劈说难听点谁见过,倒是这些容易应验,这小丫头是个实在人……咦,她是不是没拿自己发誓?” “她的小命都捏别人手里了,发誓有什么意义?你兜里就一个大子儿了,还发誓做了恶就吃不上饭,一点儿都不诚心。”不作恶也吃不上饭了嘛。 “这位孙姑娘也是想不开,容大公子都那样了,还能对女人做什么不成?多个屋里人就是多个伺候的,还比丫鬟、仆妇好拿捏,她这么想不开,真要自己干啊。” “你信不信?她现在肯定说要自己干,等进了门又躲懒说伺候不了,仗着娘家的势不下堂!到时候又不让别人近身伺候,就是苦了容大公子,弄不好就要瘫在屎尿堆里喽!” 李成听着实在不像话,刚要驱散这些长嘴饶舌的,就见黎久薇突然暴起,一把拽下了小孙氏头上的簪子,比在自己脖子上。 “我已经发了誓,若孙姑娘还不给活路,我就血溅当场!在场各位皆是见证,我在天之灵倒要看看,哪个高门大户敢娶这种未出阁就逼死人命的!” “你你你……”小孙氏披头散发地拽着采菊的袖子往后退,恨得眼睛都红了。 黎久薇用蚊鸣般的声音嘀咕着:“这双眼睛用头发遮遮果然好看多了,西绥的郎中不钻研此道,元都的医者们就不一样了。” “那么多的高门贵女,难道个个都是天生丽质,可巧了我这个差点儿进宫当差的专门钻研此道……” 第19章 刺最痛处 “你敢讥讽我?好啊,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小孙氏刚刚还只是怒极,如今凶相毕露,纵使乱发遮面,一大一小区别甚大的两只眼睛更显诡异。 寻常人的一双眼睛也并非一般大小,只是相差不多,不盯着仔细看,不容易留意到。 小孙氏的眼睛已经不仅仅是大小差异大,连带着视物都受了影响,看东西时右眼不受控制地斜睨,一看便是有眼疾的。 这种情况,小孙氏想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嫁了,着实不容易,就算是低嫁一些,也难以成为执掌中馈的宗妇长媳。 要是容轩平安无事,还像原先一样是容家芝兰玉树的嫡长子,小孙氏断然攀不上这门亲事。 容轩伤重之后就不一样了,高门和门当户对的人家退缩了,原本不好插手继子婚事的孙氏这时候要将娘家侄女嫁过来,也变成了雪中送炭。 小孙氏一旦嫁进来,他日若是容轩还能继承容家二房,她便是下一任的当家主母。 若是容轩分家单过,凭着嫡长子的身份也能继承大笔财产,她也能做一世的富贵夫人。 这才是小孙氏不要脸面,不顾人命,也非得在别的合适人选还没出现前,就把这桩婚事坐实的原因。 黎久薇拿着簪子的手又往脖子上戳了戳,声音压得更低了:“是几句话刺得你痛,还是这眼疾让你更痛?若是我医得好你,这些还算什么。” “你定是怕我骗你,要不到你的马车上去,让我姑且一试。不能立刻治好,也能看到些许改善……” “你才多大,就凭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诓我让你进门,把我当傻子耍!”小孙氏上前去又要抡胳膊打人。 采菊看了眼不远处正被人背下马车的容轩,一咬牙拦住了小孙氏:“姑娘,容大公子一直在那边,没有过来。弄得太难看了,万一大公子生气……” “要不就给她个机会,量她也不敢做手脚。要是她说谎,再把她怎样,大公子也不能怪咱们。” 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容轩只打发了李成来处理,就说明他根本就不想管。 那些买来的通房丫鬟可以说没放在眼里,对家里的表姑娘也不闻不问,又何尝不是一样。 小孙氏拢了拢头发,恨恨地道:“行,就给你这个机会,要是没有效果,就废了你的手。一个江湖骗子,想必容家哥哥也不会说什么。” 采菊扶着小孙氏回了她们自己的马车,黎久薇终于收了簪子,捡起她的小包袱,跟在后面。 围观的人没听到黎久薇方才低声说的那些话,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对着她们的背影指指点点。 马车上,采菊帮着小孙氏重新梳好头发,用水囊里的水洗了脸。 黎久薇摊开她的小包袱找出药膏和火折子、蜡烛,她点了蜡烛,又娴熟地将要用的银针在火上烤了烤。 待针温降下来,她将药膏薄薄地蘸在上面,再用布巾擦一下,只留下寻常人肉眼看不见的一层。 没办法,太久没用,针来不及浸药了。 等做完这一切,再一看小孙氏和采菊,二人脸上的表情都变了些,还隐隐多了几分不情不愿的信服。 “来吧,先照一下镜子,记住你现在的样子。” “少故弄玄虚,有的人派头摆得足,就是个花架子……”小孙氏嘴上不甘,到底按照黎久薇说的做了。 黎久薇在小孙氏身侧忙乎起来,先用指尖和指节将眼周和整个侧脸的经络舒展开来,用三根牛毛细针刺入穴位,再用稍长些的针在周围经络上一点一点地捻着。 小孙氏的侧脸初时感到一阵火辣,还没等她发作,一阵阵暖流就吞没了先前的不适,她有一种感觉,觉得面皮下的筋都变软了。 紧接着她便觉得有一股力量迫使着她的右眼往大了睁,眼前泛起一片朦胧的水雾,之后是一片清明。 有那么几个瞬间,小孙氏似乎看到了马车木料纹路里卡着的灰尘颗粒,她这辈子都没看得这么清楚过! 等针都撤去,小孙氏很是意犹未尽:“就这么完了?好了?” “照镜子看看,有没有好一点?看东西有没有更清楚点?”黎久薇重新把镜子递给她。 “这……这这……”小孙氏不想承认,又不能不承认。 虽然两只眼睛的大小差距依然比常人大,视物也没有施针时清晰,可是都有了可喜的变化。 刚刚还喊打喊杀的,现在她怕她睁着眼睛说瞎话,黎久薇接下来不给她治了。 不理会采菊一声比一声高的惊呼,黎久薇仿佛就事论事地道:“孙姑娘出身官宦世家,要不是因为这眼疾,婚配必当是在门当户对的人家。” “就算是姑娘的姑母,若非当初老孙大人遭人陷害,容大人又刚刚高升到元都,也不会嫁给容二老爷做续弦。” “若是姑娘的眼疾好了,就算是容大公子的腿没事,也难让姑娘下嫁。毕竟容家上一代还有容大人,到了这一代就没有一个做官的了。” “姑娘若是好了,西绥多少达官贵人家里去不得,难不成还非得跟一个不良于行还或许会有碍子嗣的人虚度年华。” 容轩伤重前要定亲的府尹陈大人千金,家里也不过是富绅乡佬,远远比不得孙家。 黎久薇看向采菊:“孙姑娘要是执意要嫁进容家,我们这些服侍的奴婢也只有恭迎的份儿。” “只是姑娘若成了大公子的妻子,服侍人的事儿若说一点儿都不沾手,也不可能。” “这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十年八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长,姑娘一定没有长期服侍过病人,日子久了,不仅体力上受不了,病人自己也会性情大变,变得易怒、焦躁。” “娘家不好总插手夫家的事儿,姑娘带着几个陪嫁丫鬟守着一个病人,日子可不好过。” 采菊一颗忠心,从前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万一小孙氏没有把她发嫁出去,实际上伺候人的活儿恐怕都得她做。 “姑娘,她说得也在理。您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不与俊朗康健的少年郎为伴,难道还要一进门就服侍一个不能走路的伤患。万一再没有子嗣……” 小孙氏瘪了瘪嘴,终于舍得放下镜子,抬头瞪着黎久薇:“为了这双眼睛,我也曾到元都求过医,你年纪不大,但他们都不如你。” “你有法子治好我,能不能治好容家哥哥?” 第20章 生米煮成熟饭 “自然不能,家母生前是宫中司制局的外宫人,专管脂膏调制,就是管宫里那些贵人用的胭脂水粉的,这调理容貌的医术也是祖传的。” “治疗其他伤病的医术,我只是粗通,治不了他。” “但依我看,容家不缺银子,还有容大人在,定然不缺元都的名医。若是有什么药到病除的法子,想必也不会把人放到别院养着。” “这种伤,就算将来能养得好些,恐怕也就是勉强能站起来,走路得人扶着,到了阴雨天,疼起来也要痛不欲生……” 黎久薇一开口就认怂,治,当然是能治的,只是要用她的法子和空间里的药,以原身和这个时代医术的能力是不可能的。 这不算骗人吧? 采菊拉了拉小孙氏的袖角:“镯子摔断了,用金镶玉接上,那也跟原先不一样了。姑娘的眼疾若是好了,又何苦非得……” 小孙氏想想也是,口气强硬地道:“我的眼疾什么时候能好?” 黎久薇笑了笑:“这是个慢功夫,这个月每十日需要施针一次,之后再看情况。” “姑娘无需太过担心,一个月后就不会这般明显了,剩下的都是些微末功夫。” “我再给你调制些特殊的黛粉和胭脂,用了之后,不是特别熟悉的人就看不出来了。” 小孙氏不想听人安排,也不得不点了头:“那十日后,我到别院找你,但愿你能遵守诺言,最好不要让我发现你对容家哥哥动了歪心思。行了,滚吧。” 黎久薇没动地方,还摊开一只手掌对着她。 “怎么还不滚?”小孙氏顺手抓了件东西就要丢过去。 黎久薇淡淡地笑了一下:“诊金呢?我奉劝姑娘一句,你的眼疾还需要我医治,还是客气些的好。河都没过就要拆桥,只能掉河里。” “何况这份诊金不是给我的,是给那些被你杖责的姑娘们的。” “她们本来应该是大公子的通房,被你白打了一顿,你不出银子给她们医治,全了大公子的面子,你还想登别院的门儿?” 小孙氏不甘愿地放下手里的东西,支使着采菊:“给她,给她,就当养了几个伺候病人的粗使丫头了。你替我警告她们,要是敢……” “喂,我还没说完呢,你怎么走了……你给我站住……” 黎久薇起身出去要下马车,采菊抓起钱袋跟在后面,脸上讪讪的,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黎姑娘是吧?我们这些伺候主子的,都得跟主子一条心,刚刚得罪了。你要是能治好我们姑娘,我保准说服她,给你更多赏赐。” “那就先谢谢这位姐姐了……姐姐的难处我都懂,等黛粉和胭脂调制好了,我只把用法告诉姐姐一个人。” 黎久薇跟采菊交换了眼色,接了她手里的钱袋,仪态款款的下了马车,身上早已没有了刚才的狼狈。 围观的人还没有散,看见黎久薇不仅毫发无伤地出来了,刚刚凶神恶煞的采菊还客客气气地送她,又是一阵议论。 “嘿,这姑娘有点儿本事,竟然拿得住孙姑娘。” “有志气的人总是有本事的,还好她不愿做容大公子的通房,不然成天被这么个正室搓摩就可惜了。” 李成先迎了上来,还没开口,手里就被塞了个重量不轻的钱袋。 “还请小哥给刚才那些个挨打的姑娘们送去,让医馆只管用好药,别耽误了。” 黎久薇笑呵呵地对着李成说了句,就朝着容轩走去。 容轩没有进去,就那样一直坐在轮椅上等她,她看见了,不由得多了几分心安。 别院前的台阶上已经铺好了木板,黎久薇从护卫手里接过轮椅的扶手,亲自推着容轩入府。 啊啊啊,这种有点威风、被人认可的感觉好久没有了! 黎久薇觉得自己要还是那只毛绒绒的小狐狸,浑身的毛一定都在抖! 李成摸了摸后脑勺,对着他们的背影嘀咕着:“喂,又越过我?他很重的,你推不推得动,我家公子还有我呢……” 黎久薇压根儿没听见李成说什么,她使出一股牛劲儿,将容轩推进了大门。 心里念叨着这木轮椅太笨重,日后等她的工坊恢复了,她一定要做一个好用的。 等到了院子里,容轩示意跟着的人退下,看向满脸得意的黎久薇,没眼看地失笑。 他忽然觉得这丫头要是这么个容易得意忘形的性子,倒不难理解为何梦里那一世会过得那么惨了。 他忍不住给她提个醒:“虽然这么短的功夫做不了什么,姑娘能拿住孙家表妹,也算是有些本事。” “只是本性难移,你只哄得住她一时,过些日子她想明白了,一定要找你算账。” “万一她真进了门,成了我的正室夫人,就是这后院的女主人,你又该如何?” 黎久薇睁大了一双明眸,用看怪人的眼神看着他:“那不是还有公子你么?这么一个悍妇,难道你想让她进门?这世上,当真有人嫌命长啊。” “我哪里是哄住了她,你们人……这些人不是常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么?我那叫以利诱之……” 黎久薇还没说完只觉得眼前一黑,坏了,朝前栽倒过去,又来一次? 为被杖责受伤的女子要来诊金赔偿的功德不多,让小孙氏这个恶女遭报应还得以后,这部分功德暂时还拿不到,结果她动用医术还消耗了不少,撑不住了…… XXXXXXXXXXX 通元城容家大宅 容元修写完了一幅字,将手中的狼毫笔搁在笔架上,摇了摇头。 “怎么写都比不上兄长,难道就只是因为他比我年长几岁,我比他少练了几年?” 钱管家在一旁弓着腰给他地上手巾擦手:“依老奴看,比字没什么意思,要比就比子孙,大老爷只有一女,老爷膝下却已有两子一女。” “尤其是二公子,您老来还能得此子,可见身体康健,老当益壮。” 容元修听了高兴:“你啊,会说话!”他顿了顿,“给轩儿那边送去的人怎么样了?” “那边的人刚传了信回来,有表姑娘拦着,只有一人进了门。就是那个元都买回来的‘海中金’黎二姑娘。”钱管家笑着回禀。 “哦?果然,老祖保佑,我就说只有她行。听说此女还是绝色,轩儿可动心了?”容元修眯起了老目。 钱管家点了点头:“昨天白日里把消息透给李成,当晚大公子就带了人去接,动心是一定的,后面的事就等水到渠成。” “老爷,这回不会像从前那样,他一定躲不过。等到他将黎姑娘收房,人人都会说他重伤在身还流连女色,定会坏了名声,您不必心急。” 容元修摆了摆手:“老爷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听说朝廷有意重翻前朝旧案,我是怕那件事会有变数,事情得加快办。” “就从这个黎姑娘开始,切开一条缝儿。况且只有她真正成为轩儿的人,轩儿才能对她放心,有些事才好办。” “别院的人你来安排,推他们一把。” 钱管家躬身告退:“听说黎姑娘身子不好,大公子就守在她身边。正好在汤药和饭食里动手,到时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生米煮成熟饭。” 第21章 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钱管家退了出去,容元修又端详起了那幅字,究竟差在哪儿了? 他说不出来,就像他说不出来他怎么总是输给他的嫡兄容元文一样,难道只是因为一个是嫡出,一个是庶出? 若是如此,容轩倒是他的嫡长子,可惜生母虽是他的原配夫人,却出身贫寒,给不了他助力。 这一点一直是他的遗憾,所以他才在丧妻之后,趁着孙家势微,费劲心力迎娶了孙氏做续弦。 孙氏生长女时气血大损,本已不能再生育,他又天南海北地求来药方,让她生下了嫡次子容青。 呵,容元文老了,他容元修也老了,这种暗中的角逐在他们这一代难有结局,输赢只能看下一代。 若干年后,他的容青定是年富力强、学富五车、文武双全,加上容家的财富和孙家的助力,定能封臣拜将…… 他们容家,不是只有他容元文能傲立朝堂! XXXXX 黎久薇这一觉睡得恍恍惚惚,睡梦中隐约觉得身边有一头危险的兽在窥伺她。 她调整了呼吸,睁开眼猛地坐起来,果然看到容轩正坐在暖榻边的轮椅上,阴情莫测地看着她。 容轩目光一滞,声音透着哑然:“醒了?女医说你身上的伤有被人打的,有被重物压的,是那个姓白的牙婆干的?” 唔,黎久薇被噎得打了个嗝,她醒来前都有人看过她的身子了? 她睡了这么久,不知容轩在她这儿都研究出什么了。 他是不是派人去查白氏和黎家人了?他是不是察觉了她的异样,怀疑她是不是真正的黎久薇? 她记得晕倒前容轩就在盘问她小孙氏的事,她那时得意忘形,答得很随意,现在必须谨慎以对。 太久没在世间行走,她忘了,对自己的主子偶尔可以笑闹几句,之后主子还是主子。 黎久薇决定对这部分据实以答,她原也没想着护着黎家人:“不是她,她也算救了我,我认她做干娘,是心甘情愿的。动手的人……是我的亲爹。” 容轩眉心一紧,很快舒展开:“你为了家里人都把自己卖了,他还打你,还下这么重的手?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你们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黎久薇想了想:“对一个人恨得狠了,不见得是因为深仇大恨。很多时候只是因为这个人和他不同,而这份不同碰触了到他骨子里最不堪又不想让人揭穿的一面。” “我这个亲爹是个软饭硬吃的高手,在我娘按照婚约嫁进黎家之前,黎家还住着乡间的草屋呢。黎家能成为皇商,全靠我娘做脂膏的手艺。” “司制局、外工坊、元都行市和商会……她每一天都很忙,我这个亲爹却只知道跟妾室厮混、在酒肆喝酒看戏,到头来他反而怪我娘成日抛头露面,不够贤惠。” “他还觉得黎家能接到那么多的生意,是靠他摆皇商的架子,他喝酒、逛楼子也变成应酬。其实,他真不知道黎家的一切是怎么来的么?” “不,他当然知道,可是他不仅不想承认,还想把别人的功劳占为己有。于是,我娘才成了他眼中的异类,处之而后快。” 容轩听得很认真,黎老爷如此看待发妻的原因着实荒谬,他觉得自己跟父亲容元修应该不是这种情况。 黎久薇说的这些,反倒让他对梦里她会混得那么惨的原因明白了几分。 梦里那一世,他身体康健,定然不会迎娶小孙氏,他的正室夫人很可能是这一回差点跟他定亲的府尹陈家千金。陈家是规矩森严的书香人家,陈氏进门之后想必对内宅管束甚严。 黎久薇的想法有别于女子,她的通透甚至超越了寻常男子,她一定会成为陈氏眼中乃至整个容家内宅的异类。 对这样的人,不仅是陈氏,甚至是将她当作棋子买来控制的父亲,在了解了她的秉性之后,都会搓摩她,直到折了她的羽翼…… 见容轩神情凝重,黎久薇也有了些许猜测,她不会傻乎乎地以为一个刚见几回面的人就能对一个买来的女子感同身受。 那么,要么就是这件事足够恶劣,严重触及了他的底线。 要么就是某种程度上的同病相怜,年少便纵横北方商路的人不会蠢笨,他纵使不知真相,也未必没有在蛛丝马迹中生出了猜疑。 只是被亲情一叶障目,内心里不愿意接受,加上事起突然,来不及着手罢了。 她更倾向于后者,他这种知道一点又不完全的状态比起一无所知还要麻烦、敏感,她得更小心、更体谅他一些。 黎久薇意有所指地指桑骂槐:“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有父母缘,看看史书,比我惨的多了去了,他们之间也不见得有什么深仇大恨。” “他对我不好,我不要他就是了。我现在有了干娘,还有一对儿和善的兄姐,没了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还比以前强些呢。” “这世上有太多的人和事是想不明白的,有人用莫名其妙的理由伤害我,我总不能日子都不过了,成天净琢磨他们为什么这么对我,是不是我哪儿做的不好吧?” “听说大公子年少时便行走商路,朋友应该很多,敌人也应该不少,难不成都是因为你不好或是你做了错事,他们才针对你的?” 容轩被问得一愣,想想也对,世间之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不会因为黎久薇几句话就彻底无忧无惧,听了她的话之后,也确实觉得没必要一直自苦。 容轩微微点头,没有意识到他竟然这么容易就被开解了,还迫不及待地想要解释某些事, “孙家表妹的父亲是老孙大人的庶子,文不成,武不就,也没分得多少家业。孙家表妹又只是她父亲的庶女,母家没有助力,也没多少嫁妆。” “我是说,我的亲事之前由父亲做主,我未受伤时,他断然不会让孙家表妹做我的妻子。” “我受伤之后,他大概有意接受孙家表妹,可是孙家既然推了这么一个无用的女儿过来,对这门亲事的态度也是可有可无的。” “想推掉这门亲事不难,或者说这门亲事从来都不会成,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 黎久薇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明白,当然明白!你不会娶小孙氏,我一定会有一个和善的主母,对不对?” “原本还怕公子不高兴,现在嘛……就算公子答应娶孙姑娘,如今她也不会想嫁给你了。” 她说完那些话,看着他整个人都变得柔和了,瞬间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更加想要维系眼前的好气氛。 她讲起如何给小孙氏治眼睛,更加起劲儿。 “……她只以为自己的眼睛快好了,样子会比从前美上许多,一点儿也没想过,要治这么久,她等于被我握在手心里了。” “以后她敢欺负我,再敢随便打人,我的手就会控制不住地抖一抖,让她变得比从前还怪。” 这般的睚眦必报,容轩偏偏没觉得厌恶,看着她肆意的笑容反而觉得鲜活,心情沉郁了几日,终于禁不住笑出了声: “你这个性子……很好,只是事情做了便做了,这些话以后不要随便对别人说。” “他们会觉得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计手段,会防着你,甚至打压你。你还太小,羽翼未丰之前,要学会藏起自己的爪子,可记住了?” 第22章 药效 她是狐狸,没长翅膀,天生就有爪子,怎么藏? 黎久薇觉得自己改不了,语气就变得特别讨巧卖乖:“大公子说的对,我知道大公子是为我好,要不是被欺负得狠了,我万万不敢明着得罪她。” “以后再遇上这种事,我一定告诉公子,请公子为我做主。” 看着眼前小丫头摇头晃脑的样子,容轩没来由地想到仰着小脑袋要抚摸头顶的小狐狸,特别想弄些好吃的看她吃得饱饱的。 “里间的火上温着肉粥和药,都是给你的。你先用些粥,再把药吃了,早些歇息。” “这间厢房你放心住着,隔壁是书房,等你吃完,我就回去。” “有吃的?” 黎久薇眼中仿佛有花绽放,心里的弦也松了下来。容轩没怀疑她,这一关算是过了。 尤其是在她说了不做他的通房之后,他还能尊重她,还给她准备了吃的,这就是在对她释放善意。 他需要在容元修的阴谋下保全自己,她需要在容家找到解药和毒胭脂的秘密,了结她与白氏和赵氏的因果。 他们两个的目的不矛盾,如果能照这样相处下去,也算是能搭个伙儿。 黎久薇一看到希望,瞬间就觉得自己饿了,兴冲冲地下了榻,把肉粥端过来,很捧场地吃了个满脸。 “哇,是鸡肉粥,我最爱吃了。” “公子你真好,我……不,现在开始我得自称奴婢了,奴婢也会对公子好的。” “公子你看奴婢这么能干,你现在腿脚不方便,一定有很多事情需要跑腿的,要不要考虑一下奴婢?让奴婢跑跑腿就行。” 容轩听她说得热闹,想要告诉她不用那么拘束,在他面前不用自称奴婢,就见黎久薇忽然捂着肚子弯了腰,整张脸涨得通红。 很快,连手背和手腕处的皮肤都渐渐红了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我叫女医回来……” 黎久薇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一开口就喘了口粗气:“粥里有药,不知哪个下三烂的用这种手段,快,快叫人把我抬走。” 黎久薇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这身子状况一不好,嗅觉和味觉就会受影响,连被下药了都不知道。 加上她旧伤未愈,身子太过虚弱,只要一中药,即便人在空间里都会被震出来。此时人在外面,更是连一点应急的药都拿不出来。 先是白氏,再是这儿,这已经是第二次在同一个地方狐失前蹄了……她都羞于跟容轩说她中了什么药,只求有人快点把她弄走。 刚刚为了单独问她些话,也担心不小心泄露了自己的秘密,容轩把人都打发出了三进院子,这会儿只能自己挪动轮椅。 别院的地都是收拾过的,没什么障碍。 容轩很快就到了门边,他把手放到门上一推,门板只是微微动了一下,再一推,门还是没有开,只从外面传来几声闷响。 门被从外面插上了…… “李成,进来!李大、李三……”容轩连着叫了几个护卫的名字,都没有回应。 若非被人缠住了,就是离得太远听不到,又想着这边不会出什么事,才放松了警惕。 “公子,你让他们什么时候过来?”黎久薇努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明日一早,无论我有没有叫他们进来,他们都会来。”容轩将轮椅转过来看着她,说完就要回到榻边。 “你先别过来,等等……” 黎久薇拿起刚刚盛粥的碗就着暖榻边沿用力砸下去,取了瓷片,握在掌心里,很快鲜血直流。 “你……疯了!” 容轩大惊,不管不顾地把轮椅挪了过去,查看之后,去里间将能用的布巾都浸了冷水拿过来,敷在黎久薇头上、脖子上。 “你紧张什么?我这个样子又不能对你做什么,手伸出来,我跟郎中学过包扎。” 黎久薇接受了他的布巾,却把手缩回来不让他碰,尽管这身子没有内力,她还是可以用调息之法让药效散去一些。 她这般动作看在容轩眼里仿佛一个生气躲避的孩子,又好奇又好笑。 他曾经见人中过这种药,症状相似,并不需要确认:“……是那种药,对不住了,他们要算计的是我,连累了你。” “我新伤不久,别院也是一时兴起才搬来住的,上上下下都来不及梳理,被人钻了空子,是我的疏忽……还有没有我能帮你做的?” “不,不,是我的疏忽,是我大意了,主仆之间是该有分寸的……” 黎久薇扒着暖榻上的矮桌借力,满头大汗地闭着眼,说实话发生这样的事,她怪自己多过怪他。 他不清楚自己正在被自己的父亲这般算计,又刚刚受了这么重的伤,从鬼门关上捡回一条命。 伤处的巨痛,落下残疾的恐惧,对未来何去何从的惶恐……经历这些的不止他一个人,他身边的人这些天恐怕也都沉浸在这些恐惧里。 就是现在也未必就能完全解脱出来,他和他身边的人还能强颜欢笑,已经做得很好了,旁的不可能强求太多,有疏忽在所难免。 这里最该骂的就是这个容元修,儿子都站不起来了,还想往他被窝里塞人,怎么想的? 好在这么一会儿功夫,药力散了一些,她渐渐感到没有那么燥热了,只是接着她又发现了另一个问题。 不知是这身子的体质太特殊,还是她或者空间跟这身子融合的时候出了问题。此时她不仅不热了,反而犹如坠入了寒冬腊月的深潭,浑身冰冷。 黎久薇上下牙关打颤:“公……公公公子,这屋里还有没有棉被?有多少要多少,我好好好冷……” “有,这就给你拿。” 容轩一通忙乎,终于把柜子里备着的三床棉被和两条褥子都搬到了轮椅上,又移到榻上,给黎久薇盖上。 因着被褥盖起来太厚,又是一层层的,黎久薇稍微一动就要滑下来,容轩只能倾着身子伸出双臂将她连同被褥一起抱住了。 “有没有好一点,还是更严重了?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再熬一阵儿看看。” “你放心,男女共处一室,又是这般……我会对你负责的。” 第23章 难道他也中了药? “不要你负责!我不当通房……” 黎久薇想把他推开,奈何整个人都被被褥裹成了一个卷儿,这么一动只是让被子卷儿动了动,反而让容轩抱得更紧了。 就算黎家没有败落,她也很难成为容轩的正妻,何况如今黎家还是流放之身。 更何况她才刚来这儿,压根儿没想过跟哪个男人绑在一起过一辈子。 容轩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眼前这样的安排对她来说是最好的:“不是通房,你流放罪眷的身份不是没有办法解决。” 压根儿不是一回事,黎久薇硬是转了话头:“长夜漫漫,还是说点儿别的吧。我即将在容家为婢,是想为公子做事的,难道公子不想知道我的事?” 黎久薇的眼神有些飘忽,正是精神最薄弱的时候,其实这时最该从她这儿刺探一下容元修的安排。 毕竟容轩不知道容元修任何具体的计划,黎久薇“授命而来”,他眼下最容易获取消息的路就在她身上。 容轩一开口问的却是些与大局无关的事:“你说你父亲不喜欢你的母亲,那对你……父亲对妻子和对女儿可能是不一样的。” 黎百川对原身从小就没有好脸色,只是原身到底是怎么想的,现在的黎久薇已经感觉不到了。 与其猜测原身的心意,黎久薇宁愿说一些自己的看法:“是不一样,对我娘是厌恶,对我是不喜还要利用。” “在我很小的时候,这双手就比寻常孩童灵活。他呢,我说过,尽管从来不承认,心里是知道黎家的富贵来自何处的。” “像我娘这样外嫁了的外宫人,即便无灾无难,最多也就做到四十几岁,到时候要想继续维持黎家在行市上的地位,必须有人接手。” “所以我从小不用像其他闺秀那样学琴棋书画、作诗交际,我只要待在后院的工坊里学好手艺,再学点医术以便防身,然后等着接替我娘就是了。” 容轩只有一个妹妹,是继母孙氏所生,兄妹之间客客气气的,没有太多来往,他也不了解女孩子的心事。 他只是以男子的心态说:“学不了琴棋书画,学门手艺倒也是好的。调制脂膏配女儿家也算风雅,不是那等粗笨的手艺,日子也还好过吧?” 黎久薇露在被子卷外的小脑袋轻摇了摇:“公子年少时应该过得不错……人不喜欢异类,会躲避、厌恶,甚至想要除掉,同样的,没有几个人天生就愿意成为异类。” “在黎家,我就是那个异类。我娘虽时常提点我的手艺,一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我在家中就不得不在祖母和顾姨娘手下过活。” “她们都不喜欢我的母亲,觉得她抛头露面、有辱门风,也经常会指桑骂槐地说我将来会和她一样。” “我学的好了,她们会讥讽我性子粗野,将来当差犯错,早晚得被打死。学不好了,她们又会说我没用,不能为黎家出力。” “那时候年纪小,容易钻牛角尖,天地只有头上的方寸之间,更是想不到会有现在的磨难,便觉得这些都是天大的事儿。我会去想,为什么我跟别人不一样,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是因为天生就比他们低一等,天生就不讨人喜欢,还是我就像他们说的一样命硬克亲,将来一定会危害黎家,所以他们才针对我……想不明白的时候,我会恨不得自己从来就没有出生,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你看,在世人眼里,我那位亲爹什么都没做,其实又什么都做了。至于我过得怎样,他们大概觉得我衣食无忧,将来还会进宫当差,前程似锦,实际上呢……” 黎久薇冷得厉害,想起自己同样被当做异类的遥远往事,冷得更加厉害,她浑身颤抖,看起来更加可怜,像一只刚从冰潭里爬出来的小兽。 容轩从小就是天之骄子,即便是如今莫名被容元修设计,也依然没有被冷待的经历,原先很难理解这样的情感。 在这暗夜里,在这间不算大的厢房里,在一个刚刚认识的小女子面前,他似乎懂了。 “要用一个人,哪怕他是自己拥有一切的根基,也可以从骨子里轻视他,把他踩进泥里,甚至让他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活该被这么对待。” “可笑的是,在外人眼里,这个人不仅自己过得甚好,还跟用他的人情义深重。要是有一天他想明白了,反击了,别人还要说他忘恩负义。” “让你这样一个小丫头背负这些太辛苦了,黎老爷既然已经把你卖了,以后也就与你没有关系了。没关系的意思不仅是律法上的,还有心里的,你……” 黎久薇当然放得下,只是她现在更加确定容轩对容家的暗涌是知道些什么的,她试着试探几句: “公子和老爷呢?一定比我幸运,你们一定相处得很好,听白妈妈说容老爷一直对公子很是栽培。” “我?跟你比起来,从前过得是不错,我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那时候我想去走商路,伯父却想接我去元都教养,他就帮我推了。” “我要在南边拥有自己的船队,也是他拿出了二房近乎所有的产业……那时候我还是个少年,是个孩子,能做到这一步的父亲很少吧?应该算过得极好的……” 余下的话没有更多,已经尽在不言中。他曾经得到的好,恐怕也不过是外人眼中的好。 他纵使被算计,得到的和享受过的也比黎久薇多,的确更幸运些,可这何尝不是在他身上下了更大的本钱,等着他付出更大的代价? 容轩不自觉地将怀里的被子卷越搂越紧,他甚至觉得自己也中了药,身上一阵儿冷一阵儿热,跟她是一样的。 这半日他明明没有吃一点儿东西,连口水都没喝。 “等咱们出去了,我一定把下药的人找出来,给你一个交代。以后你可以放心的住在这里,主仆只是一个名分,以后万事有我安排……” 黎久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听你安排?公子这别院都快成筛子了,听你安排,我怕下一次喂到我嘴里的就是砒霜了。” 她顿了顿,想表明她不是看不起他,“公子行走在外,学的都是男子经世之道,不懂这些内宅的阴私。” “我虽年纪小了些,到底是女子,要不公子把这件事交给我来查,要是我能处理干净,公子就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好,只要我做得了主的,一定办到。”容轩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黎久薇心情一好,加上开解容轩收获了些许功德,整个人都觉得没那么冷了,之前几乎停滞的心思也跟着活络起来。 她忽然想到一件非常紧要的事:“坏了,这些人给我下药,想要干什么?能干什么?明日一早一定有人来捉女干!” “等不到天亮了,必须让李护卫提早过来,不然咱们两个都得完蛋!” 第24章 自救 是啊,都用上下药这种下三滥手段了,一定还有后招。 他重伤未愈,黎久薇尚未及笄,刚刚入府不足一日,若是就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与她有了什么,外面的人会将他说成没有底线的色中饿鬼。 他的双腿已经坏了,再坏了名声,他的父亲大可以借机将他软禁在容家。 容轩忍不住怒道:“卑鄙……西绥冬日严寒,厢房为了方便取暖,窗子要比寻常屋子修得高些,也要小上许多。你现在……可能动弹?可能从窗子爬出去?” 黎久薇勉强从被子卷里钻出来试了试,容轩帮不了她,她的体力还得两三个时辰才能恢复,实在是有心无力。 容轩扫了眼凌乱的暖榻:“你我并无越矩之事,若是他们进来看到屋中整洁,你我一里一外独自坐着,应该也说不出什么。” 话音落下,没有预想中的回应,屋里彻底安静了。 黎久薇简直想拍手叫好,她总算知道为什么容元修有把握算计他这个世人眼中“天之骄子”般的儿子了。 原来把一个男子养得太风光霁月,养得完全不知后宅阴私,就可以毁掉他了! 黎久薇深吸了口气,还是觉得要保护容轩那颗脆弱的心:“被褥用过就会有痕迹,我也没有干净整洁的衣裙替换,他们大可以借此污蔑我们已经坏了名节。” 容轩是被容元修的卑劣气糊涂了,这会儿也冷静下来一些:“你说的对,发生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实在不行只能见官,你不要怕,此事无论如何都由我一力承担。” “见官?公子,为了一个买来的丫鬟见官,恐怕官府的老爷都会觉得小题大做,乐意做个和事佬,要你将我收房了事。” “入了公子的后院,我一个流放罪眷,本就是末等,再多一个勾引伤重公子的罪名,公子有没有想过我这后半辈子如何过?” “还有公子你,你已经不是从前的容大公子了,从前的你,或许可将这样的污蔑当作一段风流韵事。如今的你,可还能背负得起这么多?” 黎久薇本来都有些被气着了,一看见容轩那张原本俊朗的脸被气得青一阵白一阵的,心里又是不忍。 他并非真的不谙世事,他现在所有的天真和手足无措,都是因为容元修曾经对他太好了。 这种被浸在蜜糖里之后突然就被鸩杀了的感觉她也有过,她用了很多年才走出来,他从发现事态不对到现在才几日功夫,放不下才是正常的。 她语气缓了缓,想给他个台阶下,“再说了,你去告官,怎么告?是告污蔑我们的人,还是告给我下药的人?你知道谁下的药吗?” “是……”容轩语塞。 能这么快把手伸进别院的只有他的父亲和继母,他无论指认哪一个都没有证据。 其实他更倾向于一切都是他的父亲容元修干的,可他又不能把梦里的事告诉她,那她不得以为他疯了? “大概知道,是我父亲……身边一个得用的人。没有证据……就只能抓住他们身上更大的把柄,他们若是敢出去乱说,就要小心自己的秘密。” 黎久薇愣了一下,果然,他一旦冷静下来,初见时的那种威慑力就又回来了。 她边整理着衣衫边道,“让我再想想,他们想毁了公子的名声和前程,不能轻易算了。” “先把李护卫他们叫来再说。在这儿除了喊,还有别的方法叫他们么?” “城里的大宅有铃铛线,别院没有。实在不行放把火,他们看见立刻就会过来,再把火灭了就行,就一会儿功夫,不会出事。” 容轩指了指里间,那里是茶房,里面砌着一个炉子,放了不少备用的木柴。 “不行,万一他们来晚了,我们被烧出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点火可以,不能点在屋里,外面那片花木不贵吧?就点它们了!”黎久薇将窗户推开一点,朝外面看了看。 “可是我动不了,窗户高,你又爬不出去,怎么到外面点火……” 容轩话还没说完,就见黎久薇从里间寻了一张锦绳编织的脚垫过来,手脚麻利地把里面的锦绳都拆开来,接在一起成了很长的一根。 接着把一个带盖儿的茶盏里面灌上灯油用绳子严严实实地绑紧,系在绳子一端的末端,打了一个结实的结。 然后在容轩惊异的目光中,黎久薇将一块儿厚重的镇纸用力掷了出去,镇纸砸穿了窗纸和木楞,准确地落到了院子里那丛枯了的花木里。 紧接着就见她将那系了茶盏的绳子头就着灯火点着了,悠了一个急旋整个从刚刚砸出的那个洞甩了出去。 院子里传来一声脆响,紧接着是“哗”的一声,想来是茶盏正好砸在了先一步落地的镇纸上碎了,灯油也随即撒在了枯木枝上。 火很快就烧了起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容轩看傻了,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好功夫:“这是飞石索?北边牧人和猎人才用的,你怎么会……” “我亲爹……以后就叫他黎老爷,以前为了跟元都那些败家子一起打猎,在家练过。我偷着学了,想着以后没机会打猎,也能用来砸破他的脑袋。” 黎久薇张口就来,以后一定还有很多事儿会被盘问,她打算把能推的都推到黎家人头上。 反正那家子什么奇事儿都干得出来,嘴里还没句实话,若有人要去考证,他们说没有这回事,也得被认定为撒谎。 “我想过了,来捉女/干的肯定有你父亲……身边得用的那人,他不会自己来,应该会派别人来。这个人是谁,你能猜到吗?” 容轩见她没追问这个身边人是谁,只问派来的人,暗暗松了口气:“应该是钱管家,就是跟买你的白牙婆定下买卖文书的人。” 黎久薇点了点头:“他还会带一个见证者一起来,这个人能把事情闹大,我猜就是孙姑娘。” “若不是有人刻意放纵,她也不能在别院门口大闹,也不能知道那些买来的通房究竟何时被送到别院。有钱管家通风报信,就对了。” 正说着,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想是李成看到烟气进来了。 “大公子,里面没事吧?怎么着火了,这是……诶,门从外面插上了,这都是谁干的缺德事!” 李成二话不说把门打开,看到二人像被烫了一样转身捂住脸,“大公子,黎姑娘,你们这么快就……嗯……那个……你们是不是要有小公子了……” 第25章 看看,捉住了谁? 容轩目光沉沉地看了李成一眼:“人都进到院子里了,你们竟然毫无察觉,家里是该好好查查了。” 李成看了眼刚刚才拿下来的门栓,挠了挠头:“谁插上的小的还真不知道,难怪了,哥儿几个分了锅羊汤喝,要不是被烟呛着了,现在都未必能醒。” “谁这么损,竟然干出这种事,让小的知道了,非把他吊悬崖上去。” “小哥先别说这些了,如果猜的不错,很快就会人来看我和大公子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不轨之事,之后就会传扬出去,坏了公子的名声。” “大公子新伤不久,想来府里和生意上的事都还来不及重新安排,万一他们想借此夺了大公子手中的权利,再将公子彻底困在别院养伤,就麻烦了。” “当务之急,是先解决眼前的事。还请小哥信我,我既已是大公子身边的婢女,一定会站在大公子这边。”黎久薇迅速地解释着。 容轩将腰间玉佩取下,就要交给李成:“他们想要商队,没那么容易。李成,你拿这个去……” “公子若是立刻就改变商队和府中庶务的安排,他们定会起了戒心,到时候公子恐怕就要立刻跟他们撕破脸了。” “事起仓促,公子很多事情都来不及安排,奴婢觉得公子眼下最需要的就是时间,若是可能,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他们用内宅的法子构陷公子,内宅是女子的战场,这件事还请交给奴婢这个小女子解决吧,还请大公子和李小哥信我。”黎久薇正色说道。 李成很是不适应黎久薇这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真要像你说的这么严重,更不能让你一个小姑娘冲在前面了。” “公子,要小的说,银子和商路都在咱们手上,跟他们干就是了,用不着跟他们玩儿那些弯弯绕绕。” 容轩是无法面对容元修的出卖和背叛,并不是不敢跟他正面冲突。 梦里的变故发生在二十多年之后,少了这中间的筹谋和积累,容元修还没有日后的强大,他也还没有被掏空到一击即溃的地步。 容轩用自己的方式也能解决眼前的困局,只是他的确想再看看他的好父亲想要干什么。 他想起黎久薇是在山里是如何对付那几个黑衣人的,他也开始期待她又会如何处理眼前的乱局。 何况就算她失了手,也还有他兜着,出不了事。 他苦笑一下:“李成,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容家大公子了,这件事你我都听黎姑娘安排。” 以前的容大公子遇事雷厉风行,想做什么就去做,现在的容轩必须徐徐图之,稳步前行。 一时间李成很是伤感,不再有异议,黎久薇快速地说了之后的安排,最后问了别院放药材的库房在哪儿,三人各自安排…… XXXXX 厢房那边还未安排停当,就有人来通报说是小孙氏和老宅那边的钱管家一起来了。 外面的人拦着说要先进来通报一声也不让,这二人火急火燎地就往里闯,直奔厢房而来。 “钱叔,那个姓黎的小贱人真的跟容家哥哥有了苟且之事?容家哥哥都那样了,她怎么能……该不是你弄错了吧。”小孙氏急切地问道。 “表姑娘年轻,不懂这些男女之事。那个黎氏年纪不大,可一路流放到此,什么事儿没见识过?有机会能扒上大公子,怎会轻易放弃。” 钱管家走得快了,体力就有些跟不上,还要分心说话,让他险些上不来气。 “好啊,她敢骗我,她昨日刚说她不会做容家哥哥的通房,看我不把她的皮扒下来!”小孙氏像根被点着的炮仗,恨不得立刻冲过去。 “表姑娘不要急,你将来是容家的大少夫人,怎么处置一个丫头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跟着老奴来,就在那边了。” 钱管家带着小孙氏直奔离书房最近的厢房而去,眼看着门外还插着门栓,整颗心都放下了。 “老奴得到消息,就让人把他们堵在了里面,老奴这就把门打开。”钱管家说着就撤去了门栓。 小孙氏抬脚踹开了门,两步就冲了进去。 二人原想着一进门就能看到容轩和黎久薇衣衫不整地纠缠在一起,谁知屋内烟气缭绕,还飘散着一阵阵的药味,根本看不清人。 咳咳咳…… 小孙氏和钱管家被呛得直咳嗽,捂着口鼻,开着门用手掌扇了一会儿,烟气才算散了。 眼看着地上一滩滩的水渍,二人顺着水渍就走到了里间。 只见原本的茶房里放着一只硕大的用来沐浴的木桶,旁边熏着的药草还没有熄灭,木桶里站着一个露着上半身泡着冷水的男子。 “容家哥哥?”小孙氏下意识地唤了一声。 “啊……啊……啊……怎么有人进来,怎么还是个女人!”木桶里的李成捂住上身,声嘶力竭地叫嚷起来。 “李成?怎么是你?” 钱管家先冷静下来,一双老目瞪着李成,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钱管家?你可算来了,这别院的守卫也不知怎么搞的,公子让小的搬来厢房住,好方便服侍他。” “晚上小的守夜饿了,想喝碗粥垫垫肚子,不知道哪个天煞的在里面下了那种药,害得小的只能在这儿泡冷水、熏药。” “别让小爷知道这人是谁,知道了男的打瘸他的腿,女的刺瞎她的眼,谁让她敢看上小爷,还觊觎小爷的身体,简直无耻!”李成咬牙切齿地道。 钱管家一脸疑惑,也顾不上小孙氏就在旁边了:“什么小爷,还有没有规矩,谁能看上你?说,你是不是在替人顶包,昨日进府的黎氏在哪儿?” “为什么没人看上小爷?都有人下药了,还说没看上?呦,表姑娘怎么也来了?” “小的刚中了药,表姑娘就来了,哪有这么巧的事。不会是表姑娘看上了小的了吧?这不行,小的配不上,孙家也不会答应的!”李成一脸惊恐。 小孙氏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李成的手直发抖:“你骗人,你在里面,为什么要从外面把门插上?” 李成刚要作答,门口就传来几道脚步声,是护卫李大带着常给容轩看诊的曹郎中过来了。 李大看着屋里多了两个人,吓得一跺脚:“小的就说得把门从外面插上,就怕他药性发作跑出去吓着人。他没跑出去,怎么还有人进来了!” 曹郎中明显愣住了,看见小孙氏也在,露出一种恍然大悟地表情:“孙姑娘这是来探望李护卫的?你们……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老朽还不知道……” 第26章 从未与表妹定下亲事 “胡说什么!我怎么会看上一个护卫。” “曹郎中,你误会了。孙姑娘来看望大公子……你是来给大公子诊脉的?” 曹郎中别开眼:“别说了,新来的那个小丫头非要给大公子按腿,偏偏大公子还由着她。依老朽看,这府里的规矩是该整饬了,一个两个都这么没规矩。” 曹郎中的目光在小孙氏和李成之间走了几个来回,李成好歹还扯了件衣裳过来披着,小孙氏就那么一点不知避讳的站在那里,简直不成体统! “你看什么看,本姑娘跟他还能有什么不成,我是要跟容家哥哥定亲的。你给容家哥哥诊过脉了,他在哪儿?”小孙氏梗着脖子道。 曹郎中叹了口气:“还能在哪儿?另一边的厢房,这院子里也就那儿收拾出来了……” 曹郎中还没说完,小孙氏就冲了出去,钱管家跟在后面假意劝着,二人直奔对面的厢房而去。 李成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曹郎中:“曹伯,您也是容家的族亲长辈,您可得说句公道话。我这童子身都被表姑娘看光了。” “要让别人知道表姑娘对我有意思,我还怎么说亲,我还没娶媳妇呢!” 曹郎中捋着胡须,皱着眉头:“表姑娘当真对你……” 李成呜咽一声,从浴桶里爬出来,裹着衣服拎着靴子就往屏风后面躲了去,那样子何等的弱小、可怜、无助…… 对面厢房的门被小孙氏一把推开,钱管家跟在后面进来,一看就傻了眼儿。 厢房里的陈设整洁周全,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收拾出来的。 容轩双腿伸直半坐在躺椅上,黎久薇蹲在一边,单膝点地,正隔着中衣给他按腿。 听到动静,容轩抬头只看向钱管家:“钱叔来了?这是唱哪出?” 钱管家对着容轩还是有所顾忌的,当即和气地笑道:“大公子,老爷担心你的伤势,让老奴来看看。也有几日了,不知有没有好些?” 容轩连着叹了几口气,长吁短叹、失落无比:“好些?能怎么好?西绥的郎中流水一样的来,都看过了。他们要是有法子,我还能这么躺着?” “大公子莫急,元都那边请的郎中就快到了,他们个个医术高超,一定会有转机。”钱管家安抚着。 容轩烦躁地摆了下手:“医术高超也难逆天而为,总不能把死得变成活的,把断了个彻底的腿接上,除非他们是神仙。” “罢了,我也想开了,没了这双腿,不能骑马,也还能坐马车、坐轮椅,总归还能活着。” 从进了这间厢房,小孙氏没看见她预想中的情况,就没再嚷嚷。 她的目光一直在容轩和黎久薇之间徘徊,最后恶狠狠地落在黎久薇身上。 “表哥,不要说这种丧气话,他们一定能治好你。就算治不好,也该让那些年长稳重的郎中过来服侍,怎么能让一个毛手毛脚地小丫鬟伺候!” 她上前就要把黎久薇拽开,“你给我起开,不许你碰容家哥哥!” 黎久薇先起身向钱管家行了礼,然后不慌不乱地将几个不同的按腿用的小木锤往小孙氏手里塞。 “表姑娘是想自己服侍公子?那真是太好了,一定比奴婢做的体贴周到。一会儿还要给公子洗脚,表姑娘也自己来吗?” 小孙氏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很快想起黎久薇前一日说过的话:“你……来伺候就好,一个粗使的贱婢,本来就该做这种事!” 黎久薇不温不火地笑了笑,将东西收到药箱里:“奴婢刚刚听到表姑娘在院子里嚷嚷着要跟大公子定亲,都说夫妻之间要同甘共苦。” “将来表姑娘也是要一道服侍公子的,要不要从现在开始适应一下,学上一学?” “我孙家在西绥是名门望族,我的嫁妆虽不能说一定有十里红妆,陪房里多几个医女和粗使丫头还是使得的,哪里用的着我亲自动手。” 小孙氏看着黎久薇这副落落大方的样子,仿佛她才是这里的女主人,就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还指望着黎久薇治眼睛,她非得把人拖出去发卖了不可。 “表哥,你看她,才进府里就敢这样对我,你不能把她留在房中。她就是个狐媚子,一看就不守妇德,你留下她,会被别人说闲话的。” “够了!” 容轩似是被她们吵得烦了,动了怒,“从前说我与表妹有兄妹之情,都是言过其实了,如今我更是配不上表妹,表妹大可不必去想要如何照顾我,更不必贬损我身边的人。” “我如今这副样子,无须什么娇妻美婢,能有个贴心的丫头在身边,服侍汤药,再能用推拿之术缓解疼痛,就知足了。” “表妹这一通脾气是发痛快了,我好不容易添了这么一个得用的人,就要被你打发走了!” 容家二房一直捧着孙家,小孙氏从没在容家被人如此训斥过,何况这个人是她心心念念的容轩。 “我还没说要退亲,你倒是不承认了。若不是姑母见姑父日日为你担心,劝我嫁给你,我才不……” 容轩冷笑:“你我从未定下亲事,还请表妹慎言。母亲不忍父亲忧心,也无须牺牲表妹的将来,这份好意我承担不起。” “有些话,我想劝表妹,表妹尚未出嫁,张口闭口就是婚事和长辈的是非,这要是传出去,才会有损妇德、妇言。” 按照说好的,容轩是要在钱管家面前拒绝小孙氏,可也用不着如此激烈。 黎久薇看了眼在一旁看戏的钱管家,带了些委屈地道:“表姑娘开口就说奴婢不守妇德,这可是冤枉了奴婢。” “奴婢如今虽是罪眷,从前也是元都皇商家的女儿,是要送进宫当差的。孙家虽说在西绥是高门大户,要比起女儿家的闺训,难不成还能比宫里强了?” “奴婢从元都到西绥,这一路谨守男女大防,日日都与家中女眷和看管的嬷嬷、仆妇一处,路上之人皆可为见证。” “倒是表姑娘,这里是公子的居所,表姑娘一进来就横冲直撞,居然还跑进了李护卫的寝房。”“ ”听到李护卫大声呼叫,也不知道被撞见了什么,刚刚李护卫好像才叫人抬了热水进去沐浴更衣,难不成都被表姑娘看见了?” “这般情状传出去,也不知道以西绥孙家的名望能不能保得住表姑娘的妇德和闺誉。” 第27章 都是妙人 “你你你……元都贵女是吗?昨日在别院外你才对着我哭求,还在地上打滚,你的妇言、妇容呢?” 小孙氏真想问问,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善变无耻之人。 她自己凶悍,别人都骂她,黎久薇撒泼打滚扮柔弱,别人还要说她良善无助、有志气。 明眸一垂一抬之间已布了一层水雾,黎久薇还特意跟容轩和钱管家各自对视了一下: “表姑娘见人就打打杀杀的,还净把人往贪婪无耻了想,奴婢实在是被吓着了,才会拼命表明心迹,一时言语无状,吓着表姑娘了。” “听说西绥的贵女性情豪爽,天地之大都能容于心中,想必不会跟奴婢这种心眼儿只有针尖大的小女子计较。要是表姑娘一定要计较,奴婢就又要拼命解释了……” 这就是说,小孙氏要不原谅她,她不介意再在容轩和钱管家面前柔弱一回。 一个是婢女,一个是马上要议亲的庶出贵女,谁的脸面更金贵,谁的名节更脆弱? 小孙氏再凶悍也不敢当着容轩和钱管家的面太过放肆,只能把自己气得额角青筋直跳,让她本就还没治好的眼睛看起来更加怪异。 钱管家在一旁看着差不多了,就要去做和事佬,他先对容轩道: “老爷就是听说黎姑娘的生母对骨伤经络恢复有些手艺,黎姑娘也得了她的真传,这才想尽办法将她买来。” “刚刚公子已经试过了,不知有没有感觉好一些?” 这话根本就是言过其实了,赵氏最擅长的是调制脂膏,于医术上只是懂些如何调整脸部经络使人更好看的驻颜术。 而且此术除了黎久薇,就只有宫里的几位娘娘和女官知道,连黎家人都不知情,容元修他们又如何得知。 钱管家这么说,分明是想让容轩误信了她,误以为她有这样的本事,之后留她在身边服侍,才好耽误了他的伤情。 他这样明着说出来,就是算准了黎久薇刚进别院,容轩还来不及了解内情。 也是看准了黎久薇为了在容轩身边求得一席之地,一定会认下他说的,不会反驳,日后还会慢慢补救。 容轩捶了捶伤腿,像是在回想着刚才的感觉:“用了黎姑娘配好的药膏,再配上她的手上功夫,的确跟别人有些不一样。” “我自伤了之后,膝下就没了知觉,刚刚被她这么一折腾,不知是不是错觉,竟然觉得有一丝凉意?” 话说得这般模糊,究竟是双腿真有了感觉,还是因为黎久薇貌美,他心猿意马产生了错觉,根本说不清楚。 何况就算能有知觉也不会这么快,就算真有奇效,对骨伤伤重之人来说,感觉到凉意也很难是什么好事儿。 钱管家却是大喜:“有知觉了,这是见好了啊!老爷找高人给黎姑娘批过命,难怪说她对大公子有利。” “大公子不要怪老爷不来看你,老爷那是近乡情怯,怕看见你伤成这样无法面对。老爷心里一直是惦记着你的,要不也不会千里迢迢地命人找来黎姑娘。” 他说着就去看小孙氏,“表姑娘莫要气了,医者都有些脾气,黎姑娘年纪又小,少不得有些不懂事。大公子这儿还要她伺候,这也给表姑娘帮忙不是?” 说完他又转身对着黎久薇客气地道,“黎姑娘若非家道中落,容家也没有机会将你请到家中,你自是不同于寻常奴婢的。你放心,只要你将大公子服侍好了,容家定不会亏待你。” “只是今日之事……白姑娘和李护卫之间都是误会,黎姑娘你看……这事儿就不要外传了吧?” 黎久薇看着半老头子的钱管家,再一次感慨这真是一个妙人。 先劝小孙氏放过她,又暗示小孙氏她就在容轩身边伺候,随时可能成为容轩的屋里人。 接着安抚她,许下好处,又明里暗里地提醒小孙氏,他和容轩都是自己人,只有她是外人,还是个刚来的,今日之事若是泄露出去,只能是她说的。 黎久薇可不会被戴几顶高帽就真觉得自己是被“请”来的。 她刚想顺着钱管家的话回上两句,见好就收,就见李成大呼小叫地跑了进来。 “大公子,钱管家,你们可得为小的做主,小的的清白之身,就这样毁在表姑娘眼下。” “要是让别人误以为小的跟表姑娘有什么,谁还敢嫁给小的。” 李成一进来就皱着脸看着小孙氏,抱着双臂,生怕小孙氏扑上来把他怎么样了一样。 钱管家脸色不太好看:“李成,都是误会,你不必拿着不放。况且表姑娘是什么身份,旁人如何会误会你们。” 李成像是听不懂一样:“怎么就不能被人误会了?钱管家一定忘了,小的是良籍,公子许我将来去考武举,将来当不了状元,也能谋个差事,到时候表姑娘能不能配得上小的都不好说了。” “就算不能,那些戏本子里不都写了么,就是有那大家千金喜欢穷书生和家丁护卫的。” “我们公子双腿皆断,表姑娘还上杆子地往他房里冲。小的身康体健,说不定就被她看上了……” “胡言乱语,成何体统!大公子,这是你的人,你得管管啊。”钱管家直接把人抛给容轩。 “表哥,你得为我做主,我跟他才没有怎样……” 小孙氏一开口就被容轩制止了:“都嚷嚷什么?吵得我头疼。李成与我情同兄弟,他不是下人。这件事若说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的确不可能。” “依我看,他将来娶新妇少不得多要些聘礼,不如表妹拿出二百两银子给他,就当了结此事。” “二百两?凭什么我还得给他银子?表哥你是不是疯了?”小孙氏一年的月例银子都没有二百两。 “我乏了,表妹若是不想回孙家,也请下去自行休息,不送。” 容轩从躺椅上坐起,李成上前去将他扶到了轮椅上,都不再理会小孙氏。 黎久薇笑了笑,主动靠近小孙氏:“折腾了半天,表姑娘也累了,可要随奴婢下去更衣再用些茶点?” 说完她压低了声音,“现在你说什么都没用,说多了只会惹人厌烦。要是随奴婢下去,说不定还能帮你看看眼睛。” 小孙氏恨恨地瞪了她一眼,牙根咬得咔咔作响,到底转身走了。 黎久薇刚想跟上,就被钱管家叫住了:“黎姑娘,先前买你来的白婆子把你送来,也未到主宅跟老朽说一声。” “买身银子还没拿全,你的身契文书也没有留下,不知这些她可有交待?” 第28章 维护 “钱管家以后叫奴婢久薇就好,黎家将奴婢卖与白妈妈时,奴婢就与他们断了亲,现下白妈妈是奴婢的干娘,不日将到府衙上契。” “这样以来奴婢的身契文书就要重新拟定,干娘眼下被元都官伢叫了回去,等办完了差事回来,一定送到府中。” 黎久薇有自己的考量,断了亲又认了干娘,将她卖入府中的就是白氏,而不是黎百川。 再者眼下这个局面,容轩能不能割舍下容家,分家而出,还是未知数。 若是他能想通了,她再拖上一段时日,将来身契就可以直接交到容轩手里,与容元修和容家主宅的关系也不必那般紧密。 听到契书未立,钱管家便有些不悦:“白婆子什么时候回来还未可知,好在她只是你的干娘,你的文书可以先立下,等她回来再补全画押即可。” “这样的确可行……” 黎久薇有些无奈,倒也不是全无办法,正想着大不了想法子把黎家人挖出来用一用也是可以的,就听到容轩叫住了钱管家。 “钱叔,她既是我身边的人,身契就留在我这边吧。放在府里,万一哪日有人也想用她了,跟我抢怎么办,我可离不了她。” 钱管家还是不愿放手:“大公子这说的是哪儿的话,谁会跟你抢。” “我如今已是一介废人,钱叔该不会连这点要求都不应承吧?” 容轩声音沉了沉,话说到这份儿上若是都不退让,就说不过去了。原想着他还要继续施压,他却话锋一转,递出一个甜枣。 “钱叔好不容易来一回,与其把功夫浪费在一个婢女身上,不如来谈谈商队的事。” “这段日子,我想是难以顾全外面的事,如何安排,还要和钱叔商议,回头也好禀明父亲。” 钱管家听了,哪里还顾得上一个已经进了府的奴婢的身契,忙不迭地跟了进去。 黎久薇被晾在那里,有些惊讶地看向容轩进去的方向,他这解围的方式代价有点大。 从见到容轩第一面开始,她就在试图保护他的脆弱,没想到这么快就收到了回报……他是在护着她吗? 她下意识地想要多在这儿站着琢磨一会儿,想着还有小孙氏要料理,只能先把这等小思绪放下。 小孙氏已经被引到了客房,黎久薇一进去就返身将门关上了。 小孙氏刚端起茶盏,见她进来就朝着她砸了过去:“别以为没抓到你勾引容家哥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无风不起浪,若不是你做了什么,不会有人把钱叔找来。” 黎久薇避开身,眼明手快地一接,就将茶盏和里面没洒出去的半盏茶都接在了手里: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只能保证昨日说的都发自真心。我也不自夸心志有多坚定,只是表姑娘多想想,如今大公子这副样子,我当个丫头跟通房比有什么差别?” “一样吃得饱穿的暖,一样都要伺候人,我何苦担那个虚名?妾通买卖,通房一定更加不如,与其攀附大公子,我倒宁愿将来嫁一个下人,落得个干净,少些烦恼。” “老爷买我回来是做什么的,我管不着,我能管住的只有自己,还请表姑娘以后不要自寻烦恼,也不要扰了别人。” 小孙氏冷笑着看着她接住地茶盏:“呦,还有这本事呀,背着人,连奴婢都不称了。你本事这么大,怎么就不知道不要跟容家哥哥独处,你在屋里的时候,要多找几个人一起呢?” 黎久薇直觉得小孙氏也是个妙人,刚刚被人明着拒绝了,还能理直气壮地把人看这么紧: “我还给表姑娘治着眼睛呢,就想人后也对我呼奴唤婢。表姑娘若是不把我当人看,索性就更彻底些。” “别觉得我一个丫鬟,伺候主子的时候还能找好几个人陪着。好大的排场,谁听我的啊。” “表姑娘有空跟我为难,不如想想,假如姑娘的眼睛治好了,还会想着嫁给如今的大公子么?” 小孙氏肯过来,就是因为举棋不定。 她是孙家庶房庶女,婚事不上不下,从小她就知道自己能借着姑母的关系嫁给容轩是她能够得到的最好的姻缘。 只是那时终归还是差了一些,容轩险些就跟府尹陈家的千金定了亲。现如今容轩残了,婚事到底有可能轮到她头上了,她怎可能轻易放弃。 “等我的眼睛好了,我当然可以选择与我更般配的男子,可若嫁给容家哥哥,姑母就是我的婆母,姑父就是我的公爹,有他们看顾,自然比嫁去别家平顺。” “表哥伤重,我才更要为他执掌好中馈,到时候有姑母支持我,定也比在别家顺遂。容家哥哥现在不喜欢我又如何,他早晚会接受我。” “你让我不要这门亲事,说到底是因为你的私心和不知这些内情,我才不会傻乎乎地应承。” 倒是有些道理,黎久薇点点头:“若夫人是大公子的亲娘,表姑娘说的这些或许行得通。偏偏夫人是大公子的继母,偏偏还生下了嫡幼子……” “大胆,你竟敢非议主母!你这个贱婢是还没看清自己现在的身份吧,钱叔还没走,等我告诉他,看他怎么收拾你!”小孙氏打断了她,抬脚就要去告状。 黎久薇站在那儿没动,根本没打算拦她:“别说你们孙家没有续弦的夫人和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我与表姑娘也算有缘,若是非议主母,能换来姑娘后半生的平安顺遂,拼着一顿好打,我也要说几句。” “昨日表姑娘在门前杖打未进门、未开脸的通房,是谁将她们来的时辰告诉你的?你闹了那么久,又是为何没人拦你?” “今日有人跟钱管家通房报信,一个连通房都不是的丫头而已,他不禀报老爷、夫人,也不私下处置了,为什么要邀你这个尚未定下婚约的表姑娘一起来捉人?” “女子的名节何其脆弱,他们若真心疼爱你,压根儿就不会在大公子未娶亲之前就送来这么些个通房备着。” “若是担心大公子伤重后子嗣艰难,想多添几个保障,大可以与你把道理说明白了。” “你若实在不愿,他们知道你的脾性,自然会拦下你,或是暗中安排那些丫头进门,不与你冲突,又怎会眼看着你落下善妒、凶悍的名声?” 第29章 可愿用长房的一切去顺从 小孙氏愣住了,从容轩受伤那日起,外面就盛传他定亲途中所遇马匪是受了她姑母孙氏的指使。 她对这种传言嗤之以鼻,自孙氏嫁入容家,做了容轩的继母,虽未能如亲生母子那般相处,也对容轩关怀有加,从未在容元修耳边吹过枕头风。 不然一个自幼丧母、母家又出身清贫的幼子,如何能长成文武双全、威震北方商路的容家大公子,能平安活着就不错了。 容轩刚一保住性命,孙氏就开始重提她和容轩的婚事,言说此时结亲是委屈了她。 可容轩身体受损,日后掌管容家精力必定受到影响,底下的人也会对他多有质疑,她是孙家女,嫁给容轩之后能增加他的威望,也能破除谣言,表达孙氏这个继母的善意。 他们要告诉世人,容家关系和睦、上下一心,到时容轩也会感激她的雪中送炭,将中馈交给她打理。 她没有更好的婚事,只略微想了想就答应下来,这时孙氏才又告诉她,她的姑父容元修不想容轩被她完全笼络了去,已经买了许多美貌的通房送过去,劝她暂时忍让。 忍?以她的脾性,她当然忍不了。 她当即就想去找容元修理论,只是孙氏劝她不要得罪了未来家公落下不孝的罪名,她才转而想去找到这些买来的通房。 她将她们发卖了、打怕了,问题也就自然解决了,还不用正面跟容元修冲突。 她把这个想法说给孙氏听,孙氏只当她在玩笑,钱管家却在这时借着安排车马找到她,似是无意地把牙婆们送人进府的日子透露给了她。 如今被黎久薇这么一提点,事情怎么就会这么巧? 小孙氏不愿相信,犹自要强地道:“不,不是这样的,容家哥哥这一受伤,容家就乱了,他们哪里还会想这么多,一定是凑巧了。” “大公子受伤至今不足七日,我刚刚查看了他的伤势,若非断腿直接没了知觉,他纵使坐着轮椅,甚至让人抬着,都是出不了门的。” “这种时候,他们不忙着多请几位名医,不忙着安抚大公子的情绪。若说这时乱了方寸,顾不得了,倒是能有条不紊地安排你们的婚事。又不是伤重不治了要冲喜,至于这么着急么?” “还有今日之事,不过是有人错传一个丫鬟和大公子有了沾染,就算是真的,算什么稀罕事儿不成?还值得带着亲戚家的姑娘火急火燎地赶过来,这种事儿倒是安排的很清楚嘛。” 黎久薇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出口,小孙氏还不至于蠢得一塌糊涂,自然能想到钱管家为什么要把她带来。 无非是想让她再大闹一场,甚至将事情传扬出去。 小孙氏也想到了这些,只是还心存侥幸,更不想在黎久薇面前认输: “你血口喷人,看来容家哥哥身边的确是松散了,容得你一个贱婢挑唆我和姑父姑母的关系。” “你说的若是真的,你倒是说说他们为什么这么做?我没了脸面,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我要是嫁与了容家哥哥,就是他的妻子,夫妇一体,我坏了名声,对他也没有好处,对容家也没有好处。” 黎久薇当然不可能说容元修大概是忌惮他这个意气风发的长子,才想趁机削他的权,这些还都是她的猜测。 好在小孙氏这部分她想得很清楚:“外间传言正盛,夫人身为继母,自己亲生的嫡子又还年幼,无论如何姿态要做足。” “让继子娶自己的娘家侄女,用这种方式消弭流言最为简单直接。这桩婚事无论最终成与不成,她都要提出来,老爷也只会乐见其成。” “然而你对大公子有意,大公子却对你无心,他如今重伤在身,内心正是脆弱要强的时候,更不会想让别人说他靠着女子的裙带稳固自身地位。” “老爷和夫人心里也都清楚,这桩婚事若是由他们直接提出,大公子一定激烈反对,到时谣言再反过来,变成继母逼继子娶其娘家侄女,好事反而变成了坏事。” “让你去闹一闹,你的名节到底因大公子受损,万一大公子因为道义,也不想你闹出更难堪的事,点头应承了这桩婚事也未可知,至少比直接提出来把握要大。” 她顿了顿,直直地对上小孙氏审视的目光,“若是大公子应承了这桩婚事,你得以嫁入容家,做一房主母,纵使名声受损,你也得到了想要的,又要在容家过活,想来你也不会计较。” “而正因闹到了面上,人人知你名声受损、闺誉有亏,你嫁进来之后他们单凭这点就可以拿捏住你,让你行事瞻前顾后,事事都要以他们为先。” “到时你不仅掌管了大公子这一房的庶务,大公子不良于行,很多生意上的事也需要你出面,他们拿捏住了你,就等于拿捏住了大公子。想要什么,想怎么做,他们都更方便做主。” “若是你最终不能嫁进容家,名声是你自己坏的,无论是打发你还是给孙家一个交代,都有了理由。所以放任你闹一闹,无论如何他们都没有损失,何乐而不为?” 这一回小孙氏没有高声反驳,因为昨日回去之后,孙氏对她说的正是她善妒也是因为容轩,要等容轩的决定,看看会不会对她负责。 “可是……可是他们不拿捏我,我也当顺从长辈,他们何必如此?” 黎久薇笑了笑,这人之所以这么可恨,恐怕跟孙氏的放纵引导脱不了干系,也算是有可怜之处: “顺从长辈,若是让你晨昏定省,你能顺从。让你四时八节地供奉些节礼孝敬,你也愿意。可是……若要你用长房的根基甚至一切去顺从,你可愿意?” 小孙氏彻底沉默了,她对容轩是有心,可她更想将来掌握长房中馈,把长房的钱财和势力握在手里。 容元修是容家老爷,手里的东西想来比容轩多,和容轩又是父子,儿子从此不良于行,疼惜还来不及,又怎会去争儿子的东西。 她不信容元修会让她用容轩的东西孝顺他,可是……她的姑母孙氏会不会这样做,她还真的不敢说。 第30章 保住小命了 “不会的,我姑母她最多想手头宽裕些,攒点私房钱,她最疼我了,不会这么对我的。” 小孙氏受了打击,只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没有落下,她依然坚持着最后一丝侥幸。 黎久薇嗤笑:“表姑娘这是当局者迷,夫人最疼的自然是她的亲生儿女,难道还能让你一个侄女越过他们去?” “二公子也是嫡子,只是天禹律法规定嫡长子要占家业的七成,中间家里还有姑娘要陪嫁,她真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幼子长大后只能拥有不足三成产业?” “若是大公子没有这一劫还好,她动了心思也得忍着,偏偏成了如今这样。你若再做了大公子的正室妻子,手里握着大公子的财势,她能忍住才奇怪了。” “想来表姑娘自小就学了打理家事,可以尽力看住这一切,不被人占便宜。可这些到底只是些内宅庶务,大公子手上的生意和商队才是最要紧的,你要如何打理?” “特别是商队的那些人,他们走南闯北,最是见多识广又重义气,表姑娘是能与他们同路行商、共抗歹人,还是能如男子那般与他们把酒言欢、如兄如弟?收服不了他们,生意和商队迟早要交出去。” “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二公子也长大了,到时候夫人让表姑娘将一切交给二公子,你给是不给?” “不给,二公子是你的表弟,夫人既是你的婆母也是你的姑母,多年来他们帮你照顾病残的丈夫,包容你不好的名声和不算和顺的性情,说他们对你不好,恐怕都没人相信。” “你若再不从,反正你在闺中时就名声不佳,这中间又一定多了不少把柄握在她手里,她只要说服老爷或是族中长辈族议,别说夺了你的掌家之权,再送你去道观清修,就是修了你都行……” 小孙氏越听脸色越白,因为眼疾影响容貌,在婚事上她从来只顾得上眼前,哪里会想得这么长远。 她一个孙家庶子所出的庶女,就连她父亲都说她将来想有门好婚事,就得靠着她这个给人做了继母的姑母嫁进跟容家有关联的人家。 容家这一代的长房在元都为官,她是攀不上的,退而求其次,她有可能攀上又年岁相当的只有容轩。 孙氏一直哄着她,说是自己也想跟继子和睦关系,等她嫁进来,亲上加亲,一定不会亏待了她。 可是她也是了解孙氏的,黎久薇说的很对,只要容轩的伤不大好,孙氏是忍不住的。 等到那时就算孙氏顾念亲情,最多也就是让她衣食无忧。虽然这样的日子也不差,可到底不是她想要的。 小孙氏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些许喜色:“可是容家哥哥不会坐以待毙,他不会眼看着一切被人夺走,他也有子嗣可以继承……” 话未说完,她自己就先住了嘴,那一点点喜色消失殆尽,脸色更加惨白。 有句话叫人强命不强,伤得这般重,随时可以被关起来养伤,到时把他的身边人都打发了,他连自己的院子都出不了,还能干什么? 何况这样的伤势定然有损寿数,万一再有人动了手脚,恐怕根本活不了那么长。 子嗣更加不能指望,就算她容得下别的女人,以容轩以后的状况都未必能有子嗣…… 黎久薇知道小孙氏已然明白了:“表姑娘如今心里恐怕在想事情未必就如所想的这般,只是婚姻大事,一旦决定,再难回头。” “真的有必要赌这一回么?赌赢了,这半生也要辛苦筹谋。等你的眼疾好了,挑一个身子康健、家中关系简单夫君不好么?何必如此辛苦。” 算计来算计去,最终得到的恐怕还未必有嫁一个寻常富家瓮多,又是何苦。 小孙氏平复了一下心绪,不大甘心地道:“果然是元都来的,见多了高门大户的阴私算计。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你是不是也该为自己想想?” “我这样的出身尚且如此,你一个丫鬟跟着容家哥哥又能是什么下场?我看你还算聪明,不如以后帮我做事。” “你放心,不是什么大事,你也做不了,以后容家哥哥这儿有什么事儿,你跟我说一声就行了。” “事儿办得好了,我会给你一些钱财和一个良籍名下的小院子,再求姑母放了你的买奴契。到时候即便你还是流放罪眷,也能去过自己的日子。” 黎久薇心说她能这么快就说出这些,又怎会挣不到这些,面上却是受宠若惊: “我知道表姑娘心里有大公子,婚事不成,也还是亲人,日后有事儿还要请你多参详。还有夫人那边,也少不得你多美言几句。” “昨日回来盘查了别院中的药材库,为表姑娘配置了一种用来洗眼睛药水,每日用两回即可,这就拿来。” 黎久薇当着小孙氏的面先在自己的眼睛上试了,又帮着小孙氏试了试,说好九日后再来施针。 小孙氏用了药水后,立刻便觉得视线清明了许多,对黎久薇的怒气又少了几分。勉强承认她这个很不讨喜,但还算有用。 黎久薇送走了小孙氏,长长地舒了口气。今日过后,小孙氏该是不会想要取她性命了。 她现在身份低微,还没有武功内力,最怕的就是跳出来一个手握生杀大权的人要了她的命。 容元修这样的人再可怕也不会一上来就直接杀了她,遇上了还有周旋的可能,碰上小孙氏这样的,反倒可能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 她刚才不想事情变得太复杂,也怕把小孙氏刺得太狠了,有些话其实还没有说。 不要说孙氏有什么心思,就是容元修也不会甘心把大半家业和势力留给一个肢体残缺的儿子,二十年后次子容青年富力强,本来就是继承家业的不二人选,根本不需要孙氏亲自动手。 嫁给容轩的是不是小孙氏这个娘家侄女,对孙氏来说也并不重要。 容轩若是态度强硬,就是不肯接受小孙氏,换一个出身低微、性子又软的姑娘嫁进来也一样拿捏得稳稳的。 小孙氏还在为没能成为孙氏的棋子伤心难过,其实从头到尾她连颗随时可弃的明棋都当得勉强。 好在这个人算是安抚下来了,总算能筹谋一下如何在这府中安身立命了。 第31章 让无用之人再尽一次力 今日没有把身契给钱管家,估么着用不了多久就会再找上门来。 她和容轩他们演了这场戏,应该能哄住容元修一段日子,只是容元修这个人痴迷于命数之说,就算醒悟过来被他们骗了,也一样不会放弃她这块儿“海中金”。 之前她还不大理解为何容元修会连她这样一个小人物都安排得如此细致,和容轩相处这短短两三日,她算是看明白了些。 容元修要算计的不仅是属于他们二房的家业,长房的容大人无子,又颇为疼爱容轩,他很有可能想要通过容轩算计长房的家业和人脉。 论起出身、地位、才学、人脉……容大人处处高于容元修,容元修想要算计他,自然要步步为营,不能错过每一个细节。 容轩也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事事好商量、件件要人安排,一个年少便能震慑北部商路的人,原本定是果决坚毅、杀伐果断的。 他如今是体力不济,精力不周,才会自顾不暇。 他看起来一直与她谈笑,没什么大碍,可她却知道他一直发着低烧。 毕竟才受的伤,伤口还未愈合,甚至已然感染,若非她及时施药,凭着这里的条件,恐怕最迟今晚他就会高烧不退,即便能捡回条命,后半生也只能缠绵病榻。 就连他身边的人行事松散,对着他插科打诨没个样子,也不过是在担心曾经那样一个意气风发的人突逢变故,会不会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在自怜自哀中走上绝路,才会哄着他、开解他。 他和他身边的人看着无事,其实一样都只是在一个陌生而危机四伏的处境里奋力强撑罢了。 说不定什么时候再出个乱子,就会引发更大的灾祸。 她想在府中安静地过上一段日子,养好身子,再设法解决因果,就必须想办法让容元修继续放松警惕,也必须让容轩康健起来,重新做回原来的容轩。 唉,真是世事多变,她居然沦落到要和一个人族伤患一同养伤了。 嘶……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容轩都无暇自顾了,怎么还会大半夜地亲自跑到山坳子里去救她?就算他担心小孙氏找的人会闹出人命,也没必要亲自去吧…… XXXXX 钱管家回了城中主宅就直奔正厅而去,容元修刚送走了几个管事儿和来报账的商铺掌柜,正在头疼。 容轩那日受伤目击者众多,消息一传出去,好些生意上往来的老主顾都观望起来,几笔本已要定下的买卖也搁置在那儿,无法推进。 这些个管事儿和掌柜过来就是跟他诉苦的,眼下的损失还不算什么,如果再拖下去,消息传得更广了,才是真正的麻烦。 见钱管家来了,容元修面上一松:“见到轩儿了,他现在如何?” 钱管家接过小厮递上来的汗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待小厮退出去了才道:“大公子瞧着比预想中的好上不少,他跟老奴说话时气息平稳,看着没有外间传得那么严重。” “他从前过得太过顺遂,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可有……想不通?”容元修沉吟着,语气里隐隐有些期待。。 儿子险些丧命,做父亲的如此实在不像话。 要不是钱管家幼时就是容元修的书童,太了解容元修这么多年来的委屈和抱负,断然不会帮他如此行事。 钱管家叹了口气道:“大公子看起来已经能接受了,只是性子比原先沉了些,也没什么精神,身边的事都由着李家三个兄弟安排。” “这几个小的少了管束,做事颇为杂乱,别院里连个通传的都没有,吵吵闹闹的。” “今日老奴带孙家表姑娘过去,闹了好大一出,大公子也只是言辞拒绝了表姑娘,没有发作,只是数落了几句。” “要是往日,大公子定不会再许表姑娘上门,也会发作那些连门都看不住的下人。” 容元修点了点头,听了这些还是有些感慨的:“还是比从前消沉了,但只是消沉而已……足见他心志坚毅,要不是必须如此安排,把他打发去走西边的商路,不再回西绥,也不入元都,也就是了。” “只是那件事到了不得不安排的时候,青儿也还没有长大,这十余年还要他挡在前面,我才不得不如此。” “钱参,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你都看在眼里,会不会觉得我这个做父亲的太过心狠?” 钱管家想都没想就道:“自然不会,老爷这么做都是为了咱们槐山房,为了容家。老爷的苦老奴都看在眼里,别人体谅不了老爷,老奴都能。” “只是……这么对大公子着实可惜了,他的伤不可能痊愈,已不能按照原先安排的入仕,要不就像您说的,还是把他打发到西边去。” “二公子将来少不得财势的支持,大公子经商的才能了得,将来若是没有子嗣,挣来的家业还不都是二公子的,也能助二公子更进一步。” 容元修苦笑了一下:“银钱固然重要,可整个容家没有人比我更知道银钱于仕途而言只是锦上添花。我这些年帮大哥打理家中庶务,若没有我和轩儿,他在元都哪儿还能过得如此逍遥自在。” “可人家是户部尚书,是大官儿,我呢,旁人提到我都要先说一句容老爷的长兄是朝中尚书大人,至于我是做什么的,压根儿没人在意。” “谁还会记得,当年若不是他要跟那个主考避嫌,我也是能中进士、入朝堂的人,怎会沦落到只做一个富家翁,跟这里的富绅无异。” “说到底,那时我为何要屈从于他,不过是因为他是嫡出,我是庶出,他的母亲是朝中贵女,母家已为他铺好了路,而我的母家什么都不是,父亲觉得他走仕途会比我更顺利,这才断了我的路。” 他顿了顿,语气异常坚定,“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我好不容易有了青儿,他天资聪颖,他的母家出身大族,世代官身,将来一定会帮扶他……” “我这一局已是输了,我儿子这一局一定不会输。在他步入仕途之前,我要扫平他面前所有的障碍,把能给他的都给他。” 钱管家又将容元修的委屈和愤懑体悟了一遍,又一次被感动得满眼老泪:“老爷,可是就算大老爷疼惜大公子,也愿意帮他,大公子他如今也已经没有办法入仕帮二公子打下根基了。” 容元修目光一沉:“青儿还小,这件事我另想办法。轩儿既已成了无用之人,就让他为咱们槐山房再尽一次力吧。” “我也是担心那件事,原本早就了结了,近来还不是又被翻了出来,就连那个黎二姑娘的生母赵氏也是因为那件事被牵连进去的……” 第32章 容轩被舍弃 “老爷,咱们买人之时只说要一个‘海中金’命格的女子,根本不曾想到刚好赶上这赵氏被揪了出来,更加想不到买来的竟然是赵氏之女。” “黎二姑娘这样的出身,是不是不适合留在咱们府上了?要是这样,老奴先将人打发了,再去找一个命格相和的女子就是了。”钱管家不无担心地道。 容元修想了想,手掌一竖:“不必,一来我对当年的细节知道一些,这个赵氏绝不是什么紧要的人,甚至可能只是因为她当时在司制局当差,才被牵涉其中。” “一个牙婆,没有特殊打点就能把那个黎二姑娘买出来,也说明黎家人流放时上面并无特殊交待,赵氏的罪名至少明面上与从逆、附逆无关。” “即便将来那件事被翻过来,咱们只是依照律法买了一个流放罪眷,处置了也就罢了,不会落罪。” 他顿了顿,神情有那么一刻的阴狠,“二来,那件事既然要让轩儿背下来,黎二姑娘又是他的屋里人,正好可以说他是故意买下赵氏之女的,为的就是安顿赵氏遗孤。” “这不就刚好证明了他与当年之事有关么?本来事发之时他还年少,栽在他身上还有些勉强,这个黎二姑娘刚好可以作为佐证。” “只说他当年为了证明自己,拿下商队和船行,起了贪念,才做下了那样的事。后来他听闻赵氏之女落罪流放,心中生愧,又将赵氏之女买来养在府中,免其受颠沛流离之苦。” 钱管家琢磨了一会儿,刚觉得这就说的通了,又想到了什么:“大公子要收这黎二姑娘的买奴契,老奴试探过,他不愿交给老奴。” “老奴是怕大公子将人笼络了去,看来老奴还得再去别院那边跑跑,把她的买奴契要过来。” “不必,买奴契放在轩儿那边正好,这样只要之后找机会把那个牙婆处置了,谁又说的清楚这人是谁买的。” 容元修反而觉得这是歪打正着了,“你下次过去,面上还是要提一提的。” “轩儿受伤昏厥之前,特意让人把他送回了别院,根本没想过回主宅治伤。他不止是不信夫人,他那是犹如惊弓之鸟,谁都不信。” “不能真的把买奴契要来,也不能就这么不去讨要了,虚虚实实的,他才不会怀疑。你……你说说,他将黎二姑娘收房了没有?” 钱管家一脸苦笑地将白天的事儿说了:“……药下错了,就算没错,大公子如今这样恐怕也不会干收房这种事。好在原就是想借此让表姑娘闹上一闹,让老奴能进别院,之后也好恢复来往。” 容轩伤重住进别院之后,外面的人就没再进过别院,包括主宅的人,主宅这边得到的消息都是别院派人送来的。 他们压根就没想着这桩婚事能成,这时候给容轩娶一个凶名在外的泼妇回去,不是摆明了父子之间有嫌隙当爹的故意要害儿子么? 小孙氏就是块儿打开别院大门的敲门砖,就是块儿试探容轩情况的试金石。 钱管家继续道,“不过这个黎二姑娘颇为貌美,也颇为聪明、贤惠,还会些简单的医术。老奴去的时候,她正在给大公子按腿,就是用一些粗浅的推拿手段。” “老奴特意夸大了她的医术,想来大公子会继续把她留在身边服侍。对着她这样的女子,只要大公子还是个正常男子,收房是迟早的事。” “只是……万一将来她对大公子动了心,人就不好掌控了,想让她做老爷的眼线,还得想想别的法子。” 容元修笑着用手指空点了点钱管家:“钱参,你这个老厌物,是半点不懂女人的心思,我会让她一个人好好地独得轩儿的宠爱么?” “等过段日子轩儿戒心没那么大了,再送几个人过去,有人跟她争了,她就得找靠山。到时候她不靠着咱们,还能靠着谁?” “你说她对付的了孙家那姑娘,能笼络住轩儿,不过是些内宅妇人的手段,再是在元都见多识广,也还是个小丫头,年纪轻轻的,还能翻了天了?” “那个牙婆如今是她的干娘,她的认亲契书只要一备到府衙,她们就脱不了干系。那个牙婆为了给亲生女儿治病,死死地被咱们捏在掌心里。” “她呢,只要不想回去跟黎家人耕田种地,不想再被黎家人卖一回,她就得被那个牙婆拿捏着。下回你再去,想法子单独见她一面,许她些好处吊着她就是了。” “老爷说的甚有道理,老奴就按您说的办。要说这个黎二姑娘,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命格,又是这样的容貌为人,当真是个合适的人选,就像老天爷派下来的一样。”钱管家忍不住道。 容元修一听就拜了拜:“谁说不是?都是神明保佑,有了这块儿‘海中金’,跟她关系密切的人就不顺了。” “他们不顺了,咱们可不就越来越顺了。” 钱管家附和了几句,趁着容元修高兴,又提出一事:“老爷刚刚说行事须要虚实兼备,那求亲路上杀出来的那波马匪是不是也该查一查?” “万一大公子怀疑到这边,他肯定知道天降巨石不是您安排的,这马匪出现的太过凑巧,倒不好说了。” “老奴当然知道马匪跟您也没关系,可架不住大公子要往这边想,就算他没想到您身上,夫人那边会不会……” 怎么把这事儿忘了? 容元修一拍脑门:“查,当然要查!出了这样的事儿,当爹的不给儿子报仇像什么话。” “此事自然跟我无关,也跟夫人无关……万一,万一跟夫人有关,也要无关。” 容元修说出最后这四个字时声音压得极低,钱管家却听得分外明白,立刻告退,着手安排去了。 XXXXX 黎久薇若是听到容元修说她年纪小不顶事儿,还一个劲儿地说她是个海中金的穷命,非得跳起来骂他一句,竖子,大胆! 算上从前的岁数,她都多大年纪了,他才几岁? 还穷命,她一个天乙贵人命格的小狐狸,撞上个海中金的穷命原身又怎样,他太奶还是他太奶,贵人也还是贵人! 此时天色已晚,黎久薇借着舟车劳顿,早早地就钻了被窝,实际是进了空间治伤、查看。 之前那次进来的匆忙,什么都没来得及细看,她得先盘点一下,看看哪些宝贝还用的上才行。 第33章 身边人难做 黎久薇放眼望去,空间依然破败,里面的工坊和诸多屋舍仍被尘土和落叶覆盖,脚下通往肉身所在处的路却像被清扫过了,蜿蜒着伸向远方。 黎久薇迫不及待地疾步奔去,抱起瘦巴巴、光秃秃的小狐狸肉身仔细瞧着,那原本泛红的脑门上竟然长出了一小撮红色的毛发。 “嗷嗷嗷,啊啊啊,长毛毛了,今天是恢复毛绒绒的第一步,好日子不远了!” 这红很是黯淡,毛发还很是干枯,可她一点都不介意,还很是欣喜。 就像秃头多年长出了头发,管它是不是干如枯草,能长出来就是极好的。 黎久薇算了算,从上次进入空间开始,帮白氏出谋划策、改换行当,给被小孙氏打了的女子要来补偿,劝小孙氏不要执迷不悟,还有帮容许糊弄走了钱管家…… 这些算起来都算了功德,纵使中间她使了一些算不上光明正大的小手段,也没有影响。 可见只要做的事儿是对的,过程可以不计,至少不是做了有违天理人伦的错事就可以不计。 她暗暗自喜,想着把接下来的事儿办了:“去药库看看,容轩和我那还没见过的干姐姐都需要点东西,根治未必能行,先把眼前这一关挨过去。” 她当年一共留下了九座药库,一座座翻找下来,只有第一座开了,而里面的药柜仅仅开了一个抽屉。 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是一整套的乌金针和一匣子止痛的丸药,只这些……她早有预想,也多少有些失望,应付眼下的局面倒是也够了。 只是容轩伤情严重,以这个时代的医术来说,即便让最好的医者来治,配上最好的药,最终也只是后半生与轮椅为伴。 这还是精于照料、心境舒朗的情况下,稍有疏忽,恐怕用不了几年他将彻底瘫于病榻,之后就是严重的肺病,直至其他脏器衰竭而亡…… 黎久薇不禁面色一沉,目光怅然:“还在石像里的时候曾经到过几千年后的后世,那里有一种叫“手术室”的东西,郎中和医者被叫做医生,还有什么“无菌”之类的,总之有了他们再加上几年休养,他的伤是可以痊愈的。” “就是可惜了,那时出不去,只能借着神识游离看上一看,没能在工坊里复刻一间,也只能有什么用什么了。” 白氏的女儿尚未见到,还能拖上一拖。 容轩的伤才是当务之急,别说他伤重不治,就算他脱离了危险,只是站不起来,也有可能被圈在一个小院里养病,不得自由。 容轩是她的因果和功德路上不可或缺的一环,她决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既然没有“手术室”这样的“神器”,只能靠更大的功德打开后面的药柜,取出药效超越这个时代的灵药…… 黎久薇起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她先去了别院的药材库,止血、推拿的药膏和补身的药都配了一些。 等到都弄好了,她自己也喝了调养内腑的药,已经过了午时,她这才想起竟然没有人来找她,更是没有人给她安排差事。 她从别院药库取了一个药箱,自己加了一层暗格,将配好的药膏一上一下地各放了一小罐,又在上一层放了同样是这里拿来的普通银针针包,空间里拿来的乌金针则随身收好。 做好了这一切,黎久薇才去了书房。别院的正屋还没有修缮,这些天容轩都住在书房。 容轩的状况果然不如前一日,不用在外人面前做戏,那根紧绷的弦松下来,整个人看起来明显的苍白憔悴。 黎久薇进去的时候,容轩正在跟一个中年男子说话,看着像是外面的管事儿。 见她来了,容轩低声跟那人交待了几句,那人留下几本册子就下去了,临走时多看了黎久薇几眼。 容轩面色苍白,额头上泛着一层因发热而泛起的薄汗,整个人却看起来很和煦: “来了?可用过饭了?我这内院服侍的都是小厮和护卫,他看到你才有些奇怪。” 没有想到容轩还会和她解释这些,黎久薇有些意外,心里却是一暖:“大公子的伤看起来更严重了些,想来更加不适,却还能这般好脾气,实在难得。” 容轩好久没见过说话如此直白的人了,嘴角不由得牵动:“人人都道我少年得志,陡然遭逢大难,一定受不了,会变得暴躁易怒,拿身边人出气。” “那样有什么用?我越是易怒,伤势越会恶化。还把气撒在身边人身上,他们已经被我连累了,不能让他们的日子更难过。” 能这样想的人太难得了,这样的好东家绝对要留住! 黎久薇夸奖起眼前这个难得好脾气的伤患:“有公子这样的主子,是大家的福气。只是有些气还是撒出来的好,不然憋坏了身子,身边的人也跟着紧张。” 她笑了笑,说出他没有留意的事,“大公子大概没有发现,李护卫他们看起来有说有笑的,其实个个都小心翼翼的。” “他们以前应该不是这副样子,结果他们越是想让你觉得他们对你和从前一样,越是战战兢兢。他们成天就那点儿心思,都用在如何小心谨慎不越雷池上了,外面的事才疏漏了。” 容轩动作一滞,心思略微一转便明白黎久薇说的是真的,让他惊讶的是一个刚入府的小丫头居然敢和他说这些。 他细想了想又了然了,梦里的久娘身陷绝境依然冒险对他说出真话,何尝不是如此。 梦境虽与现实有许多出入,可她的真挚和胆识没有变…… 况且她说的确实提醒了他,他这样云淡风轻,反倒苦了李成他们,让他们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揣测他在想什么,是不是无意中刺伤了他。 还有暗处的那些人,看着他这般泰然自若,恐怕会觉得这样的伤还不够,更加要变本加厉对付他…… 黎久薇见他出神,把药箱里的药膏取出来一罐,在他眼前晃了晃,唤了他两声:“曹郎中可来看过?公子伤得这么重,该让他在这儿守着的。” “今日他若是还没来,要不要奴婢替公子换药?” 曹郎中是通元城中医术最高的郎中,也是容府的府医,容家的远房族亲长辈。 容轩受伤之后,整个西绥有名的郎中流水般地在别院走过一遭,全都束手无策,最终只能又交给了曹郎中。 只是曹郎中一样没有能扭转局面的办法,还要顾着主宅那边的几位主子,就在给容轩固定了腿骨、清理了伤口之后,每日里只来一次问诊,换药、喂药之前都由李成代劳。 容轩回过神来,想着曹郎中之前的交待,还有昨日黎久薇给他推拿时的情形,看着黎久薇手里的药罐就有些犹豫。 “这药是你自己配的?为何不用曹郎中留下的药?” 第34章 既已知错,就去领罚 黎久薇目光一闪,状似随意地道:“这又不是伤口上用的,只是推拿小腿和脚踝用的寻常药膏。家传的手艺配家传的药膏,用起来顺手呀。” “要是公子觉着不好,奴婢换回来就是了,他那个倒也还行,只是都是好几个月前配的成药,放得略微久了些。” 容轩是两条大腿腿骨被巨石边缘齐齐压断,面上的皮肤并未断裂,却已血肉模糊。 曹郎中留下的是外伤药,每日拆开裹伤布敷上一层,再重新裹上即可。这药只养外皮,对骨伤有细微地止痛作用。 至于接骨,靠的是在外部固定和骨头的自然生长修复,这是这个时代最常用的方法,只是若是换成胳膊或是小腿这些地方没什么大问题,换到容轩这样的伤上,便很难恢复。 尤其是容轩如今膝下部位已经没了知觉,就更难了。 若是在她石像里看到的后世,这种伤会切开外皮,在骨头上打上钢钉甚至钢板固定,待长好之后再行取出。 若是现在除非请来施针圣手,再用上极品的续骨伤药,才有可能恢复。 黎久薇不确定天禹有没有这样的圣手和灵药,可她能肯定至少元都会有比曹郎中医术高明的医者,只是容家像是丝毫没有往这方面张罗的意思。 也许就连容轩都特别相信这位曹郎中,她也不好说什么。 没想到容轩只是随口一问,竟然没有深究:“用你的就是了,反正结果也不会更坏。” 说着他又鼓励着道,“你之前做得就很好,比李成强多了。昨日按的时候,我好像感觉到有一丝丝的凉气在往上冒,你比曹郎中强。” “两个人在的时候,你也不必自称奴婢了,你的身契都不在府中,算什么奴婢。” “别站着了,赶紧按,我皮实得很,按不坏的,正好给你练练手艺。” 黎久薇本就是要给他膝下舒经活络的,得了许可,立刻蹲身为他推拿经脉、调正筋骨。 只是容轩说自己膝下感觉到凉意这事儿,她没有当真,原身这身子太弱,力度不够,手指动作的灵活和精准程度都不够,远远没法把她的能力发挥出来。 按她现在的程度,至少要十日之后,容轩才能恢复些触感,哪里会这么快了。 尽管眼下的效用不大,黎久薇也丝毫没有懈怠,按了一会儿就已满头大汗,就当她想歇一会儿再继续的时候,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通报。 “大公子,曹郎中到了。” 曹郎中以为容轩一个人在屋里,通报声未落,就直接推门而入。看到黎久薇在屋里,他眼中闪过一抹惊讶,语气里也带了些试探: “大公子今日觉得如何了?老朽给大公子请安,黎姑娘也在,这是在给大公子换药?” 黎久薇见曹郎中来了,刚好也忙乎的差不多了,就站起来行了礼,边收拾药箱边道: “奴婢只是给大公子按按腿,推拿按揉,舒缓舒缓。伤处的药还未换,大公子今日有些体热,想等您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要调整的,之后再换药。” 一听是在容轩按腿,曹郎中当即面露不悦,也不管容轩都还没发话,上前去就翻检黎久薇的药箱,检查之后语气更为严厉: “一个小丫头都敢随意碰大公子的腿了?昨日没有说你,是因你初来,老朽见你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想在大公子身边谋个差事,也不容易,姑且试上一次也无妨,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得寸进尺。” “你不通医术,万一按坏了怎么办?大公子金贵,又伤成这般,不比你家中祖父祖母只是腰酸背痛,随意松缓松缓就成了。” “你还不按老朽说的给大公子换药,耽误了病情,你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曹伯不必如此,是我让她按的,反正也没了知觉,让她试试也无妨。何况我瞧她做得有模有样的,应是差不了的。” “没有换药,也确实是等曹伯来。今日用了些退热的汤药,担心药性相冲,想请曹伯看看再说。” 容轩也有些不悦,只是这份不悦不是对着黎久薇,而是曹郎中。 他还在屋里,曹郎中进来就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完全没有想过问他一句黎久薇这么做是不是得到了他的允许。 恐怕在曹郎中心里,他这个昔日的容家大公子已经到了能被一个小丫头随意摆弄的地步了。 况且容轩并不是那等贪花好色之人,不是为了哄黎久薇高兴才故意恭维她,的确是昨日被她一通推按之后,他腿上真的有那么一阵儿是有感觉的。 他也不是那等没见识的无知之人,他从前行商之时见过不少名医,他能看得出来黎久薇推拿时自有一种架势,丝毫不比那些名医逊色。 那是装不出来的,若非多年浸染,绝不会如此。 容轩担心曹郎中这样吓着眼前的小丫头,刚要开口再解释几句,就见这个柔柔弱弱的小丫头将药箱锁好,特别端正地对着曹郎中行了个礼。 黎久薇微微蹙眉,先是带了几分歉疚道:“方才有句话的确是大公子在为奴婢开脱了,奴婢的确是想着给大公子推拿之后再来换药,耽误了一会儿,这里先向曹郎中您赔罪。” “只是我为公子按腿,既是出于好心,想为他缓解病痛,也并非无用或有害之举。大公子新伤,膝下没了知觉,正该趁着此时调正经脉,恢复知觉才是。” “若是迟了,即便之后断骨之处能够治愈,他也很难再站起来。奴婢这么做并非不让公子接骨治伤,不过是两种手段并行而已,何错之有?” 曹郎中没想到会被一个小丫头反驳,当即怒不可遏,指着黎久薇的鼻子就道: “并行?大公子是的腿是被天石砸中,没了知觉本就在情理之中,除非扁鹊华佗在世,怎能有转机,你一个小丫头还想逆天不成?” “你自作主张给大公子膝下推经活络,殊不知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一出了差错,影响了上面的骨伤可如何是好?” “一个丫鬟,端茶倒水,按老朽说的换药就好,为了出头,在公子面前献媚邀宠,简直岂有此理。” “你既然已经知道错了,还站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赶紧退下,回府里领罚。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打一顿板子就知道厉害了!” 第35章 从未想过治好他 容轩神情沉郁,刚要开口就被黎久薇用眼神制止了,她不能让一个还在发热的伤患为她出头: “奴婢是有错,您是容家府医,奴婢既应承了给大公子换药,到了时辰发现大公子身体有异,理应立即告知您,及时作出处置,奴婢未能将实情及时告知,是奴婢的错。” “奴婢给大公子膝下推经活络没有错,奴婢若非家族落罪,也是要进司工局的人。当初家里说我既要进宫,少不得将来得服侍几个太妃、娘娘的,特意找了致仕的姜老太医指点我。” “这手艺对新伤和正在康复的伤者是有效用的,您不能自己不用,就说没用。何况您根本没看过我给大公子推拿,您如何肯定我做的是错的?” 之前钱管家说起过府里从元都买了个人,若非家道中落,也是出身皇商之家的贵女。 这样人家的女眷就算不进宫,很多为了出嫁之后服侍婆母、丈夫,照顾子嗣,也会学些简单的医术。 曹郎中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个人就是黎久薇,她说得大概也是真的,他心里一沉,冷呵一声: “姜老太医名声远扬,元都求他指点之人何其之多,纵使指点过你,又能有多少?何况你才多大,又无行医经验,又能学到多少?” “你做的如何,老朽何必去看?就算对大公子无害,也是无用,都只是耽误功夫。留你在大公子身边,只会用这些无用功耽误正确的疗愈。” “你们这些闺中女子学了些讨好长辈、夫婿的皮毛,就拿出来祸害真正的伤患,简直不可理喻。” “休要再狡辩,想仗着姜老太医的医名吓唬老朽,府中的家法管不了你,老朽不介意送你去府衙走一遭!” 容轩看了眼曹郎中,声音里透着警告的意味:“曹伯慎言,只是送散松散,也没两日,如何就这么严重了。何况我信任她,就连父亲也说她是我的福星。” “这件事我做主了,以后这伤按曹伯说的治,药也按曹伯说的吃,照料的事就交给久薇吧。” 不行,这不成了妥协了吗? 黎久薇知道容轩想要保护她才会这么做,可是这么做的代价太大了。 原身的确曾经向姜老太医请教过医术,只不过是养颜养生和食补方面的,她刚刚的确说了谎。 好在元都离西绥太远,凡是和宫里沾了边儿的事儿都会被抬高,没有实证,一般人不敢轻易质疑。她这一身医术缺个出处,只能假借这位姜老太医之名了。 容轩护她,是他品行高洁,可关键时候她不能只会狐假虎威,躲在他身后。 就算容轩跟她素不相识也没有因果,面对这样一个伤者,她也护着他! 容轩说话的时候,黎久薇就在暗暗运气,卯足了劲儿地准备开口,容轩话音一落,她一个错身就将他半挡在身后: “曹郎中的话真有意思,前脚刚说我会害了大公子,一听姜老太医曾经指点过我,就改了口,说只是无用。从头到尾,您都没有看过我是如何给大公子推经活络的。” “看来在曹郎中这儿,医术如何是只看师门名气的。您如此自信,想必是师出名门了。” “那么敢问师出名门的曹郎中,为何大公子从第三日起用的药从未调过方子?骨伤之人发热是再常见不过的,为何您开的方子只有用于活血化瘀、去腐生肌的,却完全没有退热镇痛的?” “还有您只嘱咐奴婢给大公子敷药,大公子伤处皮肉溃烂成疡,已然感染,为何不用药液清洗之后再敷药?” “您若非要说这样做没问题,奴婢也愿意同您上府衙走一遭,请衙门里的官爷陪着咱们走一走,看看医馆里那些骨伤病患是如何疗愈的,是不是都像这般。” 曹郎中被说中要害,气得脸色铁青,犹自端着尊长的架子狡辩:“你懂什么?大公子是新伤,最忌讳折腾,过几日老朽自会配制汤药为他清洗伤处。外敷药的方子,今日也是要调整的。” “你一个小丫头,初识医术,应该懂得什么是欲速则不达,这样的伤只能慢慢疗愈,急不得。” “你有大公子护着,老朽是罚不得你了,日后你应好生磨练心性,不要净把心思用在狐媚主子上。速速退下吧,老朽要给大公子治伤。” 眼见着曹郎中心虚,黎久薇更觉得他虚伪:“理亏就说别人假托名医名望压人,再说不过就是女子狐媚。若是换一件事,相信只要您说不过了,也要用一样的说辞应对。” “这般重的骨伤,初时便要当急症来治,要以保住性命为首。眼下大公子都感染发热了,还要慢慢来,是要等着人不行了再用雷霆手段不成?” “或许是我孤陋寡闻、才疏学浅了,您说奴婢害人、无用,您就把您要用的法子说出来给大公子听听。大公子见多识广,就算医术上有不明白的,也能请来其他名医佐证。” 容轩对容元修有了怀疑,自然对主宅派来的曹郎中有了戒备之心,只是他没有想到就连他用的药都出了问题。 他沉声道:“曹伯,我也很想听听您的意思,打算怎么治,用什么药,这样下去,我是死是活,保住命,能好到什么程度……” 曹郎中没想到容轩也来质问他,只是听了这些问题,他反而冷静下来,因为这些问题他不用想都有答案: “大公子是被天石所伤,这样的伤非人力所能及,能保住双腿已是万幸。若是能渐入佳境,将来大公子静心养着,在近处可以借着轮椅走动,老朽能保大公子二十年无虞。” “若是伤势恶化,大公子这双腿怕是要保不住了,身子受损也要严重许多,免不了要长年卧于病榻。不过容家不缺银钱医药,更不缺服侍妥帖的下人,即便如此,也能保上十年八年的……” 在曹郎中看来这已是最好的结果,因此他说这些话时丝毫不心慌气短。 黎久薇和容轩却听得傻了,曹郎中这是从未想过容轩能好起来,哪怕是希望都不曾有过,连安抚的话都懒得多说一句。 第36章 医行险招 进一步,还能坐在轮椅上出院子走走,退一步,彻底瘫在屋里,即便活着也是苟延残喘。 无论进退,其实腿都是废了,只是后者废得更彻底,也会让人更觉得自己是废人,没有尊严。 人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有应有的作用,若是双腿废了甚至没了,绝不仅仅是无法行走这么简单,经脉不全,身体的其他机能也会受影响。 到了那一步就真的只是在熬日子了,对于容轩这样的人来说,恐怕会比死都难以接受。 这世上自然有些伤病从一开始就是无望,可但凡不是实在无路可走,谁也不会从一开始就放弃尝试,更不会毫不挣扎地认命。 尤其是这些府里养着的郎中,当真没法子了,也要各种手段尝试一番,让主家看看他们尽了力,像曹郎中这样上来就放弃了的着实少有。 容轩若非习惯了处变不惊,此时定然已是乌云罩顶了:“曹伯的意思是无论进退,我都再无站起来的可能了?” 曹郎中理所当然地道:“老朽不想欺瞒大公子,此等重伤,能保住命已是万幸,怎能贪图其他?” “老朽劝大公子一句,不要被身边人蛊惑,存下什么虚妄的想法。还是早些做好准备,安心静养。” 容轩陷入了沉思,黎久薇不知他在想什么,本能地为他抱不平:“曹郎中的意思是大公子可以放弃了,现在就开始准备瘫着了。” “整个西绥的郎中都在别院走了一遭,最后就留下了您一个,是因为他们的医术都不如您,还是他们当中有人跟您的意见相左,不肯放弃,还想试试别的法子?” 曹郎中看都不看黎久薇一眼,只想着说服容轩:“他们是有别的打算,可都是险招,都不如老朽的稳妥。” “大公子三思,为了一个未知的结果,赌上自己的后半辈子,这是愚者之举。大公子金尊玉贵,即便永远站不起来,只要多加休养,日子一样好过,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黎久薇担心容轩忧心己身的时候被说服了,连忙开口:“治都不治就放弃,分明妄为医者!正是因为大公子金贵,要打理生意和庶务,还要行走商路,怎能就此做了‘榻上君子’。” “大公子的伤并非不能治,用针灸辅以药疗,再在经脉上多下些功夫,是有机会好转的,只是需要些时日。” 她冷笑着看着曹郎中,“曹郎中不喜针灸和经络之术,究竟是看不上,还是另有原因?您敢说您完全没有私心吗?” 即便在这个时代,容轩的伤也并非完全无药可治。 身为医者,眼看着伤者得不到医治,不施以援手,简直岂有此理! 黎久薇能想到曹郎中这么做的几个原因,除了容元修的授意,大概就是不想承担责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罢了。 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 曹郎中有恃无恐地道:“不是不喜,也没有私心,老朽只是觉得针灸和经络之术这时使用容易刺激到公子的伤情。” 黎久薇笑了笑:“您不用,不是因为担心大公子,现如今换一个伤得轻些的伤患,即便适合用针灸和经络之术,您也不会用?” “或者如果换成您的徒子徒孙,您还是愿意接受的,只是要借他们的手……” “你胡说,老朽为何要借他人之手,你不要血口喷人!”曹郎中变了脸色,双目不自觉地圆睁,瞪视着黎久薇。 容轩狐疑地看了眼曹郎中,看向黎久薇:“不用管他,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曹郎中的右肩有伤,若是所料不错,应是差不多有三年了,大概是车马或是什么重物横向撞击造成的。当时表面上治好了,养伤时出了些意外,筋短了一截。” “自那之后曹郎中就无法亲自给人施针推拿了,只能假他人之手。要是遇到别人也就算了,让他的徒弟动手,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可这一回是大公子,伤得又这般重,他若是不亲自动手,一来怠慢了公子和容家,二来不就是告诉西绥所有人他的手出了问题,早已不能行针推拿,到时候……” 黎久薇没有说下去,这些有名的府医,一般来自三代以上的医家。他们不仅被高门大户养在府内供职,在府外也有医馆、药堂。 若是在徒弟还没有名望的时候,他就不行了,不仅府内的位子可能被替代,就是医馆和药堂的生意也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曹郎中徒弟的手艺未必就差到哪儿去,只是世人有几人不信名医…… 曹郎中冷汗都下来了,吱吱唔唔了半天才说出句整话:“你你你……你才来西绥几日,竟然打听老朽的私隐,你究竟是何居心,是受谁指使?” 容轩看看曹郎中,也看看黎久薇,神情中那抹沉郁已变为了好奇,这事儿他从未听说过,容元修都未必知道,更别说初来乍到的黎久薇了。 “看出来的啊,每个人根据各自不同的体重、身长和动作时用力的程度,动作的幅度是不一样的。曹郎中右肩有伤,左肩无伤,整个右臂的动作和左臂的便是不同,仔细对比推算之下,反推出伤处,不是什么难事。” “曹郎中想在西绥瞒下此事不难,若是去了元都,名医高士云集,可就没那么容易了。”黎久薇笃定地道。 这就像看出黎百川的老伤患处一样,都是一个道理,只是他们二人的具体情况不同。 有这本事当然不多,就是那位姜老太医也未必能如此迅速地做出判断,可这种事儿一样无法查证。 曹郎中总不能叫人跑到元都去一个个地问谁有这本事吧?就算他问了,人家也不能实话实说地告诉他。 曹郎中这回是真的被唬住了,他不是对黎久薇心服口服了,他是觉得或许真就是元都遍地名士,连带着有许多人都像黎久薇这般小小年纪就本事了得。 刚才说出口的话无法收回,他被憋得面红耳赤:“呵,果然是师承名门,可你只是看出来了,望闻问切,你只能算是过了‘望’这一关,别的你能做什么?” “小小年纪,你治过几个病患,开过几副汤药,你也就是能看出问题罢了。” 第37章 小试牛刀 曹郎中顿了顿,话音一转:“老朽右肩有伤不假, 可这并不是老朽不为大公子施针推拿的理由。若有必要,无论是老朽的徒弟还是另请名医,老朽都不会推辞。” “看过大公子的医者众多,若是有效,老朽哪里能堵住他们的嘴。就是老朽要这么做,老爷、夫人就是钱管家也都不会答应。” “老朽这么做,是因为那些手段对大公子的伤情来说,不过是些皮毛功夫,看着是尽了力了,实则无甚大用。” “大公子为人处事向来不惧危难,想来不会愿意用妄念麻痹自己,还是早日为日后做好准备为妙。” 若非早知道些内情,搬出容家人作证是够唬人的了。 黎久薇冷眼道:“就算是皮毛功夫,治不了本,能有稍许改善,日后度日也能方便些,这并非是妄念。” 她一样话锋一转,“奴婢说服不了曹郎中,曹郎中也说服不了奴婢,让大公子在这儿听咱们吵吵也不是个事儿。说一千道一万的,不如一试。” “大公子的伤日子短了看不到改善,曹郎中的伤却可以。奴婢不才,有些微末本事,要是曹郎中愿意,奴婢就在大公子眼前为您施针推拿,之后您立刻就能看看有没有改善,您可愿意?” “这……休要胡闹,你一个小丫头,卖弄邀宠也就算了,敢在老朽身上施针,万一出了事,耽误了老朽救治病患,你担当不起!”曹郎中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 他认定了以黎久薇的年纪能学些粗浅功夫就不错了,针道需要足够的经验,举凡针道大手,四十多岁年纪都已算非常年轻了。 她再有天赋,于针道上也不可能有足够的时间钻研。让她上手,弄不好就是伤上加伤。 何况他已经隐姓埋名地暗中看过不少名医,都说恢复成如今这样已到了极限,如何能好。 除非是元都那几位他搭不上的名医,就像她口中所说的恩师姜老太医,或许才能有所改善。 瞥了眼曹郎中退后的半步地方,容轩眼眸一垂,笑了一声:“曹伯若是不愿,我愿让她试试,见效慢就慢了,过些日子再看就是。” 黎久薇看出曹郎中心思,抛出一个饵:“既然曹郎中说奴婢做的都是些粗浅的无用功夫,既然无用,想来不会有什么害处。” “这也可以算是奴婢给您做一个初诊,奴婢或许做不到,姜老太医应该可以呢?等到将来有机会,奴婢给姜老太医带个信儿,也不是不能。” 姜老太医这样的人,每年收到的拜帖何其多,曹郎中压根就搭不上。 黎家如今已被流放,黎久薇的话究竟能有多大作用也不好说,可怎么也算是故人,总比他机会大。 曹郎中很勉为其难地道:“就让你给老朽试试,万一治坏了,老朽一定禀明老爷,将你逐出容家。大公子就是见证,到时可不能偏私。” 容轩不置可否,看向黎久薇的目光却是在告诉她万事有他兜着。 黎久薇没想让容轩为难,刻意避开了他的目光,取了府中药库拿出来的普通银针出来,用药酒擦拭后便去给曹郎中施针。 曹郎中这伤在受伤之初是做了妥当处置的,只是损伤过的筋若后续不刻意锻炼,劳损便会比正常的快,日子久了,这条膀筋就短了一块儿。 黎久薇行针前就用上了手法先将受损的榜筋抻长,再用银针固定并促使周围的血液加快流动,软化四周肌理,待一炷香之后便拔了针。 曹郎中起初觉得右肩处一阵紧绷,紧接着便觉得整条膀筋都绷紧了,患处一阵阵的酸疼。 他很想训斥黎久薇,可他实在很难说出违心的话,他太清楚了,这种老伤,伤处能感觉到变化便是有了转机。 尤其酸疼过后,是一阵阵地暖意,竟是连带着他半个肩背都暖了起来,直到收了针,他都没有意识到。 “好了,曹郎中感觉如何?一次施针只能暂时有所改善,大概两个时辰之后就会恢复原样,若是想要彻底治愈,还要些时候。” 黎久薇淡淡地开口,顺手将药箱里明面上的那罐药膏打开,擦在方才施针的地方。 曹郎中这才反应过来已经收了针,他低着头整理了衣衫,心里一直在说服自己如何发作,几息之后就沉了脸色,故意怒斥: “手上就这点功夫就敢给老朽施针?小小年纪就妄自托大,将来还了得?大公子看着她如此羞辱老朽都不言语,老朽是不敢再给大公子看伤了。” “老朽无能,大公子还是另请高明吧。” 曹郎中气得面红耳赤,袖子一拂竟将桌上的茶盏碰洒了,连带着药箱也带歪了。 他气呼呼地拿起自己带来的药箱,不等容轩开口,像是后面有人追赶似的迅速离去。 黎久薇轻哼了一声,冲着曹郎中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转身对上容轩的目光时,才有些后怕: “我把曹郎中气走了,是因为他本事虽然有些,可他一开始就笃定了你没得治了,甚至一点尝试都不肯做,这样纵使他有天大的本事也不会用在公子你身上。” “他说不让大公子你另请高明,那就去请好了,一个不行就多请几个,让他们一起合计合计,一起给你治都好过直接放弃。” “或者你要是非他不可,我去让他回去就是了。你放心……他应该不会拒绝的。” 容轩一手手肘支在轮椅上,手指揉着太阳穴,正色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你为何会觉得我想让他回来?” “他认为我药石无灵的那一刻起,我便不会留他。他是医者,既然觉得什么都做不了,留下也是无用。只让下人尽心服侍,那我留着下人不就行了?” “之前没发落他,是因为他不曾说出他的打算,也是看在他是族中长辈又是我父亲派来的人的面子上。你逼他说出了他的真实想法,很好。” 容轩不是一个轻易死心的人,尤其若是死心的后果是瘫卧在床,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 就算他从来没有成为过那个意气风发的容轩,也不曾拥有容家的家业,他也不愿被拘在那小小的院子里,待到几年之后,人人都道他是无用之人,连生死都要旁人拿捏。 “久薇,曾经的我从未想过有一具康健的身体是这般可贵,谁挡着我恢复到从前,便是比杀了我还要可恶。你觉得这样的我,还会想要看到他么?” 第38章 与梦中那张脸重合 容轩看着她眼中的懵懂,无奈地道:“别觉得我自幼顺遂,就是容家大公子了。正因为我是容家大公子,我才更明白容家不养无用之人。” “况且久病床前无孝子,我又怎会靠着父亲的垂怜和几个忠心的人,就能相信躺在床榻就能舒服得过完一生呢?” “你信不信,我若是成了瘫子,用不了三年,无论商队、商船,还是我名下已经拥有的产业,都会与我无关。就是李成这样一直在我身边的人,都会被遣走。” “等到那时,就是吃了这顿饭,下顿还有没有的吃,这口水是凉是热,都由不得我做主。若是我哪天咽了气,你还能来看我一眼的话,怕是会看到一个身形削骨、满身褥疮和虱子的我。” “我不会让你变成那样的……” 黎久薇脱口而出……她为了因果,为更多的功德,她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在眼前。 “我是说大公子人这么好,老天爷一定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的。况且李护卫他们都很忠心,总会有人忠心为着你的。” “就像刚才,我知道公子是护着我的,公子对我好,我将来也会回报公子的。” 这一句说得分外惹人怜爱,似是想让听了的人相信她似的。 容轩愣了一瞬,他知道她不是故意做出这种姿态,只是这一刻眼前的这张脸和梦里的竟重合在了一起,他微微颔首,目光别了开来。 黎久薇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不明白她为何这样看她,嘻嘻笑了一下道:“大公子不生我的气就好,只是这曹郎中毕竟还是容家的族亲,也深得老爷、夫人信任,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刚刚听他的意思,他要如此这般治公子的伤应是在老爷、夫人面前过了明路的,又没有一个资历超过他的郎中驳斥他的法子,只要老爷、夫人不发话换人,他还得再来。” 黎久薇特意强调了容元修和孙氏,经过这两日的了解,她已经知道容轩不是一个内心脆弱的人,也未必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可即便这样,距离将事情道破也还缺了许多东西,她还是想一点一点地向他吐露一些,剩下的还是等他伤势有了好转再说。 容轩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没有点破,转而带了玩笑之意:“他是会回来,不止是因为我父亲会叫他回来,你猜他还会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黎久薇眼珠子一转,在这人身边玩心眼儿真是不太行了。 容轩笑了一下:“装什么,自然为了你。曹伯对你从要打要杀,到要去府衙告你,到自请离去,分明就是你施针有效,他面子上挂不住,只能口是心非地否认。” “可是……没有一个医者会不想自己康健,更不会想要哪处伤病影响了自己行医。你的法子有效,他心知肚明,他不会推拒康复的机会,自然不会放弃你。” “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他是会回来找你,只是未必会用你想的方式,到时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接住他的招……” 黎久薇心虚地笑笑:“大公子英明,这就看出了我要用他想要康复的心吊着他。我原本就是想收他点儿诊金,他要是这点儿银子都不想给,就不知道我再施针时,这手会不会抖……” “反正我年纪小,从姜老太医那儿也只是学到了一点皮毛,惯会用一些微末伎俩魅惑邀宠、沽名钓誉,没有真才实学也实属正常。” 她往敞着盖儿的药箱看了一眼,“还说自己是长者呢,偷拿了我的药也不言语一声,他的诊金一定要连带着药一起算。” 容轩这才留意到重新整理好的药箱里空了一块儿,想到曹郎中今日的所作所为更是不悦,暗暗决定一会儿定要找个人回主宅把药偷回来才好。 他担心的是曹郎中偷药只怕不是为了揣度药方,怕是要做些别的对她不利的事。 黎久薇不知容轩又在寻思什么,目光扫到他的伤腿上,忽然想到了什么,纠结着要不要趁着他的心情还不错,索性问出来。 “琢磨什么呢?说,以后在我面前不用遮遮掩掩的。”容轩又一次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犹豫。 黎久薇不敢轻易问出口,是因为这段经历对他来说太过惨痛,交浅言深之下未免伤到他,也是因为这事儿说起来太过离奇。 都说容轩的腿伤并非因为坠马,而是坠马后被天石砸中所致,她觉得这话多少有些以讹传讹了。 天石那么大,掉下来底下的人就算躲避不及,也该是被整个人砸到才是,怎么就这么巧只砸断了腿? 当然,她不是盼着他被砸死才好,就是这也太寸了吧。 可要说他这伤是旁的人为手段所致,也说不通,一个时代的医术水平是和同一个时代能造成种种伤害的制造手段相对应的。 打个比方,这个时代的刀大多还是铸铁的,玄钢还不多,那么对应的治疗刀伤的医术也大体维持在治疗铸铁刀伤的水平上。 那么反过来,如果造成容轩伤情的人为手段出现了,那么这时的医术也不该是这个样子,应该更高明才对。 若非容轩的目光太过真挚,黎久薇怕是不会在这时候问出实情的:“大公子这伤……真的是被天石砸中所致?” “我从前听说天上掉下的石头都特别大,就算躲避及时,只被砸中了腿,恐怕当场腿就保不住了。大公子的腿……腿骨是断了,皮肉也有损伤,只是未曾断裂……” 给他换药时黎久薇看过,他腿上的皮肤虽然血肉模糊,筋脉也受了很大的损伤,却是连着的。要是真就这么被砸中了,恐怕当时这条腿就要断开了。 眼看着黎久薇的头越压越低,容轩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像是被什么逗笑了:“我若说有人害我,你要如何?” 说起当时的情形,他不由得神情沉重,“当时有一伙儿马匪冲了出来,我不小心坠了马,也就是那么巧了,真就是从天上掉下一块儿巨石。” “原本我以为难逃一劫了,说起来也是好笑,有个马匪推了我一把,这才只砸中了腿。至于为何伤成这样,而没有当场失了这双腿,我也觉得离奇。” 看来是真的,只是这样实在太巧了。 黎久薇忽然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公子受伤还有那天石坠落的时间是在……六日之前?” 第39章 能不能治,只认她 容轩轻点了点头:“是,六日之前的清晨,去往州牧府邸的路上。” 黎久薇心里瞬间了有了一个极为不好的预感,面上她是三日前借原身之体重生的,事实上最初定好的日子是在六日前。 那时天门就已经开了,是她缠着送她的使者谈条件,要把肉身装在空间里一起带过来,才延误了时机。 天石突降、容轩极险又极巧的伤势、她和容轩乃至容家都有因果、白氏的因果也在容家身上……连串的巧合连在一起,就不是巧合。 她几乎可以肯定容轩受伤是因为她,换言之,如今伤成这样都是她的责任,看着容轩的伤腿,她心里的内疚越来越强烈…… 不把他治好,良心上实在说不过去,而且依她的经验来看,她欠了他这么大一笔因果,势必影响她攒功德的速度。 黎久薇没有发现,心里的内疚和不忍已经渐渐超越了得不到功德的不甘,不然她只会心急,不会这么心痛。 容轩想不通他只是据实说了个日子,她为何就呆住了:“久薇?在想什么?马匪的来处我已让李成去查了,这里虽然是别院,他们也应该不会来。” 黎久薇知道容轩误会了也不能解释,甚至没办法计较他这样叫她的名字,她只能低着头,不让他看见她此刻满头的汗: “有公子在,我不怕,我只是在想要怎样服侍公子,才能让公子快点好起来。” “以后我为公子施针推拿,再做些药膳补补元气,养一养总比现在强……” 黎久薇自顾自地说着之后的安排,说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得到容轩的回应,她抬头看去,只见依旧一手撑着下巴看着她,似乎压根儿没有在意她在说什么。 容轩待她停下,定定地问出一句:“久薇,我的伤若是交给你,可能治好?” 这里只有他们两人,他要的是她一句实话。 黎久薇看着那双一跟她对上就分外真挚的墨玉黑眸,她相信他的诚意,就像他说的一个后半生都可能离不开床榻的人,是抗拒不了身康体健的诱惑的。 她如今尽管看上去哪儿都不像个名医,也是眼下唯一给了他希望的人,他想要抓住,这一份念想的真挚程度无庸置疑。 可是她也有自己的考量,她不是不想给他治,是眼下的条件不足,也是因为她没办法解释她到底是怎么治的。 若是她就这么把他治好了,他觉得她做的实在超出她的年纪、学识和经验,怎么办?就算他不追究,容家人和那些好奇容大公子是如何康复的人,也不会放弃探究她的底细。 她假托姜老太医之名那套,只能糊弄走曹郎中,之后她是打算再请几个郎中过来,让他们群策群力想些法子出来,她再把自己的手段混在里面,假托是大家一起做的。 等到那时她跟他更熟悉些了,有些话也才能更好说。眼下么,什么都还不到时候…… 黎久薇终于还是忍下了心中的内疚和不忍,两根手指头委屈巴巴地互相戳着: “我……能帮公子调养一二,若说根治,还是要多请几位郎中。刚刚我那样说,是因为曹郎中他太过分了,他根本就没打算给你治。” “姜老太医那边,我会写信回去,他老人家应该会有更好的法子。大公子放宽心,先把热退了,我再替你保养保养,在那些郎中来之前,一定不会恶化。” 她还可以再一次假托姜老太医之名,只要给她一段时间,看起来够书信一来一回就可以了。 容轩目光微沉,仿佛没有看出她的心虚:“那就有劳了,等到你更有把握了,一定跟我说。” 他没给黎久薇就此回话的机会,重提了另一件事,“之前说查出是谁在粥里下的药,我便帮你做一件事。此事虽还未了,你帮我打发了表妹和曹伯,也该答应你一件事。” 他语气柔和温煦地说,“说吧,想要什么?想要什么差事,还是什么奇珍异宝,我有个私库,里面有很多好东西,可以让你挑一件。” “只是……你若想离开容家还不行,你是流放罪眷,以奴婢之身依托在容家,再有我护着,反而比离开好。等到将来有机会了,你能在通元城立下府衙认可的功劳,得到赦免,你若愿意,再离开不迟。” 黎久薇还没开始计划以功赎罪,她抬起头讷讷地央求道:“那块儿砸中大公子的天石在哪儿?我想去看看,可以么?要是不麻烦,能把它给我么?” “我知道那块儿天石很大,运起来一定很麻烦,雇人的银子可以从我的工钱里扣。也不用运到这儿来,在山里找个院子放它就行了。” “好。” 容轩好整以暇地欣赏完她可怜巴巴的样子,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刚才那抹不被信任的不悦轻易就被她这副娇娇弱弱的样子抹去,他年少便走南闯北,生意场上娇媚的女子见得多了,那种刻意的妩媚让人厌烦,他都是能避则避。 可是她不一样,那种感觉他说不出来,好像媚骨浑然天成,那种感觉好像自然而然地就钻到了骨子里,让他特别的舒心…… XXXXX 曹郎中一回到家中就把自己关进了药房,这儿平时只有他一个人能进来,就是自己的妻子和关门弟子也不行。 看着屋角的漏刻,算着时辰,每隔一会儿就活动一下肩膀,等到差不多两个时辰的时候,那种灵活松弛的感觉果然慢慢淡去了。 也就是说黎久薇不仅能治他的伤,还准确料中了疗愈失效的时间……这功夫,邪门儿! 曹郎中此刻再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说黎久薇是有些真功夫的,甚至可以说在针道上是天纵奇才! 可是要他登门求她给他治伤,他又实在拉不下那个脸。他在药房里呆坐了半宿,第二天一早直奔容家主宅而去。 “钱管家可在?曹某有要事求见。” 钱管家听人通报的时候刚见了几个铺子里的管事儿,容轩上回只是透露出了些要放出手里一些生意的意思,并没有真的交回府里。 现在他将那些管事儿叫来,没有容轩发话,一个个的都在跟他打马虎眼。 听到曹郎中来了,钱管家心里一阵烦躁,对着身边就嚷嚷:“他来做什么?不守着大公子,一天到晚的往回跑。” 第40章 各怀鬼胎 纵有不满,钱管家还是让人将曹郎中迎了进来,还亲自给他沏了茶。 “是大公子那边出什么事了?我前日刚见过大公子,似乎比之前有所好转。”钱管家踌躇着道。 曹郎中一进来就拧着眉头,一开口就长吁短叹:“大公子的伤原都跟你们说好了,缓着治,性命得保。谁知老朽昨日过去给大公子请脉,竟然看到……唉。” 钱管家迅速地在心里把别院的人都盘了一遍,唯一想到的变数就是黎久薇: “前日有位黎姑娘新进别院,是老爷做的主,是给大公子做屋里人的。不曾想竟然还懂些医术,正好留在大公子身边服侍了。” 曹郎中一拍桌子:“你知道?就是这个黎姑娘,她小丫头懂什么,竟然没有问过老朽,就给大公子推拿伤腿。老朽交待她换药,她倒是忘了,简直岂有此理。” “大公子的伤如何治,之前是禀过老爷的,她一个小丫头懂什么,万一哪里出了问题,影响了大公子的伤势,该如何是好?” “何况……你是不知道昨天的情形,她居然煽乎着大公子另请名医,让大公子觉得他还能站起来。这不是乱来么?万一再磕了碰了……” 钱管家多看了曹郎中几眼,语气里带了些试探地道:“郎中觉得大公子可还能站起来?” “若是养上几年,若是以双拐辅助,或许可行。嘶——咱们之前不是都说了好了么?不让大公子冒险,能保住命,将来卧床休养即可,难道老爷又改主意了?”曹郎中想再确认一遍。 钱管家颔首,心里踏实了一些,看来曹郎中是当真不想冒险,只愿意用最稳妥的方式。 反正容轩的伤那般重,保住了性命就已是他的功劳,该有的好处一钱不少,他也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了。 如此选择,并非全因为容元修的暗示,甚至在他心里这件事完全出于他一个医者的公心,即便有容元修的打算在里面,那也是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下,不想儿子冒险罢了。 “没有,老爷如何会让大公子冒险?容家虽不说有泼天的富贵,到底衣食无忧,也不缺人服侍,老爷原也没指望大公子入仕,只要保住性命,能在府中休养,过上几天清静的日子,老爷就知足了。” 钱管家说这话时脸不红心不跳,容元修当然没想到容轩会伤成这样,好在只是把一些计划提前了而已,并未影响大局。 “那位黎姑娘嘛,你都说了,她只是一个小丫头。大公子的腿已然没了知觉,药石无灵,被她按几下,扎两针,想来也没什么要紧的,结果也不会更坏。” “大公子现在是一个病人,原本走南闯北的人,一下子拘在了屋里,少不得郁结气闷。有朵解语花开解着,心情愉悦些也是好的。” “郎中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看见吧。大事上有你把着就成,老爷夫人都信你,我也信你。” “这如何使得?”曹郎中愣住了,钱管家居然没有要罚黎久薇的意思,这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钱管家把黎久薇如何把又打又杀的小孙氏劝服了当作笑话说给他听了,又道:“都是些内宅女子的手段,想要博得大公子的怜惜罢了。” “你得这么想,她要是真把大公子弄出个好歹来,被你发现了告到老爷那儿,她哪儿还能有好日子过。” “她本就是流放罪眷,能在府里过些安生日子,日后再被大公子收了房,已属万幸。她是个聪明人,不会砸了自己的饭碗。” 曹郎中不得不承认曹郎中纵使不知道黎久薇的医术水平,说的话也很有几分道理,他目光一转,只能换了一套说辞: “她若想用这一套长长久久地服侍大公子,还是学些真本事的好,不然岂不是委屈了大公子。” “我那儿还缺个打下手的徒弟,要不就她吧。让她学上半年,再将她送回大公子身边,眼下大公子的伤正是紧要关头,让她离开一阵子,对大公子也好。” 曹郎中想的是万一让黎久薇留在容轩身边,到时她不说把容轩治好了,只说治得好上一些了,比他强,就要让好不容易在西绥建立起来的医名毁去大半,他得先让黎久薇离了容轩身边才行。 至于收徒,他并不是真想教黎久薇什么,在他心里,像黎久薇这样的女子最多不过是有些小聪明罢了,哪里配做他的徒弟。 他只是觉得收了徒,就要受他管束,到时候她纵使不愿意也得给他治伤。师徒名分一定,只有她求着他的份儿。 将来若能靠着她搭上姜老太医当然好,就算不行,等她回了容轩身边,这时再让容轩的伤情有所改善,那就不再只是她的功劳了,还不是他这个当师父的教得好? 钱管家领会不到曹郎中的心思,他可不能让黎久薇离开容轩,于是就有些不悦: “男女有别,黎姑娘到底是大公子要收房的人,这在府里已是人尽皆知的事,给你做徒弟,成何体统?你有什么要嘱咐的,跟她说就是了。” “她要是不听你的,你就告诉我,我去跟她说。大公子那儿离不开她,老爷也不愿她离开大公子,你就别费这个心了。” “老朽也都是为了他们好,怎么就好像老朽起了歹念了似的,老朽都多大年纪了……” 曹郎中锲而不舍地想要说服钱管家,钱管家摆着手跟他含糊地应付着,就见府里一个小厮从外间跑进来通报。 “钱叔,大公子身边的李成来了,说是叫曹郎中赶紧去别院一趟,大公子不知怎么的,烧得更严重了,也不知道跟黎姑娘有没有干系……” 曹郎中一听就像着了炮仗一样,将一个小药罐放在桌上:“老朽说什么来着?留这丫头在大公子身边,迟早出事儿。” “老朽这就回去看看,这药就是从那丫头那儿拿的,怕是有些不妥,还请钱管家另找个信得过的医士看看,省得说老朽偏私。” 第41章 偏不如他意 曹郎中一走,钱管家就把通报的小厮叫了回来,仔细问了李成是如何说的,说话时神情如何,问完了,把人打发走了,长舒了口气。 容元修原本打算着让容轩娶了府尹千金之后谋个仕途,之后一定要在坊市和北边商事上占一个位子,这样将来才方便把那件事背起来。 容轩受了伤,损了肢体仪态,走不了仕途了,也不是没有法子解决。 只要趁着容轩伤重,将他拘在一个地方养伤就是了,拖上几年,外面发生了什么他都不知道了,手上的东西更是早就交了出去,把账册和书信做仔细了,他想要辩解也没有证据。 钱管家也是看着容轩长大的,只是这件事一定要有一个人承担的话,他选择保全老爷容元修。 他依靠容家槐山房而生,容元修是槐山房的根,做什么都不能坏了根本。 要不是那件事实在太大了,若不是容轩这个嫡长子,换作别人来承担根本无法让人信服,恐怕容元修真就会把他打发出去管着商队了。 “可惜了,只是为了容家,更是为了槐山房,不得不如此……” 钱管家一阵长吁短叹,又不得不感慨容元修这回选黎久薇这员“福将”是选对了,一进别院就笼络住了容轩的心,之后容轩就发热不退,还伤势恶化。 “海中金”的命格果然厉害,这么快就见效了,也不枉容元修每年给那么多的供奉。他可不能让曹郎中把人带走,黎久薇必须得留在别院…… XXXXX 曹郎中跟着李成火急火燎地赶到别院,一路上他试着从李成嘴里打听容轩的具体状况,李成一个粗人,吱吱唔唔地也说不清楚。 曹郎中只能自己看,等到他赶到容轩暂居的厢房时,容轩整个人躺在榻上,面色烧得通红,黎久薇在一边小心翼翼地服侍着,低着头,大气儿都不敢喘。 黎久薇一见曹郎中就往后缩,恨不得变成一只鹌鹑:“曹郎中,大公子喝了药也不知道怎么了,昨儿傍晚还没事,睡前奴婢给大公子按了按,不知道怎么的就……” 曹郎中一听立刻来了劲儿,指着黎久薇就训斥:“一个小丫头,懂些皮毛就敢班门弄斧。你定是按错了穴位,还有你给大公子用的药,虽说是外用的,也一样有可能药性相冲。” “何况大公子伤处的创口未愈,膝下用药的药性发散上来,更容易不好。老朽才说过,你不听,闹成这个样子,老朽一定要禀明老爷。” “奴婢也不想的,要不……您赶紧给大公子看看,您得救救奴婢,大公子万一有个好歹,用奴婢的命都不够赔的。” 黎久薇避到一边儿,用眼角余光看向容轩,她就说这药有点猛,谁知道容轩还坚持都用上了。 曹郎中给容轩号了脉,将裹伤布拆开检查了伤口,眼下他看不出具体原因,可应该是和药物有关,推按穴位未必就错了,但推拿本身能加速血液流动,将用在别处的药性发散上来也是常有的。 他确定了刚刚说的话大体不错,更加觉得就是黎久薇的问题,尤其是那罐药,好在他早上将暗中拿走的那罐交给了钱管家。 等到钱管家找药师看过了,一定可以定了黎久薇的罪。 他早就说么,黎久薇这个年纪能在针道上有些本事已是很了不得了,要是还能在药学上有所造诣,岂非成了天才? 他断断不会相信女子能有什么大才,尤其是黎久薇这种年纪最容易顾头不顾脚,惹出麻烦是迟早的事。 “大公子还是不肯听老朽的话么?留这样的人在身边服侍,不利于大公子养伤。你若是不舍得将她赶出府去,就找个地方让她学上两年……” “曹伯。”容轩叫住曹郎中,抚着额头示意自己头疼。 “还请曹伯先给我看看,救我一命,以后一定都听您的。至于这个丫头,您不说,我也不敢留她在身边了。” “来人,将黎氏带去后厨做杂役,再不许她进我这院子服侍。” 从黎姑娘、久薇到了黎氏,可见是生了大气了。 可是曹郎中想要的不是这样:“大公子,后厨倒是不至于,你把她交给老朽,老朽一定好好调教她,让她跟老朽那不成器的徒弟一起……” “曹伯,您不要再说了,我意已决,她这样懂点皮毛就敢班门弄斧的人,我是不敢再留了。” “我也要劝曹伯一句,曹伯是西绥有名的医士,把这样的人纳入您的医馆,万一她本性难移,害了别的病患,还会毁了您的名声。” 容轩大声地咳嗽着,痰沫子都飞到了曹郎中脸上,一点儿都不耽误地要把黎久薇打发了。 “李成,李大,把她带走,谁拦着都没用,让她走。” 李成、李大早就等在门外,一听见叫人就冲了进来,一左一右地把黎久薇夹在中间,就要带走。 黎久薇红着眼,仿佛不敢相信地看着容轩:“大公子,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以后一定都听曹郎中的,再也不敢擅作主张。您就留下奴婢吧,让曹郎中教教奴婢也成,别赶奴婢走。” “老爷让人把奴婢买回来就是服侍大公子的,去了后厨,奴婢都见不到大公子了,还怎么服侍……老爷怪罪下来,万一觉得奴婢无用,要把奴婢赶出府,奴婢就没有活路了。” “大公子,她还是个小丫头,日后教导好了,还是能痛改前非的,你就给她个机会……” 曹郎中将她这副闯了大祸之后后怕的样子看在眼里,心里舒服了很多,认定了这是个能收服她的机会,愈发要为她说情。 只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容轩就又捂着额头痛苦地哼哼起来,丝毫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李成也皱着眉,气道:“原想着你留在这儿好歹能开解开解大公子,治不了他的伤,也不会害了他,谁知道你这么不知道轻重。” 李大更是老大的不高兴:“都什么时候了,还弄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你不能为了想找个差事,讨好大公子,就把大公子弄成这样。” “大公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咱们这些人怎么办?” 李成点头,一把拽住黎久薇就往外走:“大公子都让你走了,还有脸狡辩?再不走就不一定是去后厨了,一点儿进退都不知道!” “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大公子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走走走,别吵着大公子休息,再嚷嚷,你是女子,咱们也要对你不客气!” “让她走,谁也不许替她求情!” 黎久薇声音都变了,就那么被“拖”了出去,留下曹郎中在后面跳脚。 他转身想对着容轩再求上一求,就对上了他烧得染了赤红的眼。 第42章 罚到后厨,奴儿 容轩的眼神仿佛在告诉曹郎中,这不就是他想要的么?还想要别的,那就过分了。 一下子想说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曹郎中直觉得他今日命里犯煞,打从一进这屋子就开始被这几人拉扯,怎么都达不到目的。 当下他也只能重新给容轩号脉,又开了药让人去煎,将黎久薇收入门中的事只能先缓一缓了。 待到容轩这儿安稳下来,曹郎中收拾了东西轻手轻脚地离开,一出门就寻着记忆里的路往后厨去了。 谁知把黎久薇送到地方之后,李成居然没走,一直守在后厨院外,一见到曹郎中就将人拦下: “曹郎中不在前头看着大公子喝药,怎会到这儿来?后厨烟熏火燎的,没得沾污了您的斯文之气。快回去吧,您想吃什么了,让人捎个话就好。” 曹郎中不以为意,客气地虚拱了拱手:“李护卫饶过老朽吧,大公子喝了药睡下了,老朽来这儿是想问问黎姑娘,她已经在里面了?” 李成毫不犹豫地点头:“那是当然,她惹怒了大公子,大公子不想见她,刚来,小的怕她跑出来,在这儿先守两日。” “还得守着?那个小丫头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就不必了吧?”曹郎中急了起来。 他来这儿就是想要见人的,此时黎久薇落了难,娇娇弱弱的小丫头定然吃不了苦,最是好谈条件。 可李成拦在这儿,他就算见到人,恐怕有些话也不方便说。罢了,还是改日再说。 曹郎中刚要离开,却被李成拦住了:“曹郎中找那丫头是不是有什么事儿?难不成还心疼那丫头了不成?” “最早慧眼看出她有问题的就是您,说要收她为徒教导的人也是您,您到底想怎样?你们这些行医的、读书的斯文人,心思真的太难猜了。” “小的别的不懂,但有件事得提醒您。您之前那么看不上她,想必所谓的收徒也不是真就要她跟着您行医救人,您要是有那种心思,还是收收的好。” “您想想,黎姑娘这长相……啧啧,是好,只是还没及笄,又是老爷买给大公子的人。您要是有那种心思,到时候不仅您夫人那儿交代不过去,老爷和大公子还有世人面前也都不好看,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老朽不曾……说的什么话,老朽身为长者,担心一个小丫头因老朽受了罚,一时想不开罢了。你这般侮辱老朽,简直岂有此理。” “哼,知道大公子府上规矩严,不见就不见了,那丫头怪人不给她求情,也怪不着老朽。” 曹郎中拂袖而去,走出老远了还在吹胡子瞪眼地冷笑,想到之后可能有好些日子没人给他治伤了,真恨不得把李成撕了。 李成朝着曹郎中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低声骂道:“老不休的,偷鸡不成蚀把米吧,想偷师,还不承认,该。” 李成是习武之人,这类人里最不缺的就是年少的奇才,因此他大概是这别院里除容轩以外,最能接受黎久薇医术高超的人了。 李成靠在墙上吹了一连串的口哨,很快后厨院中回了两声口哨,是一道女声…… 后厨后院,黎久薇回了两声口哨,继续拿起斧子劈柴,多亏她之前在空间里拿了药了,不然干这活都得吃力。 回头望了眼后墙根儿上那比她还高的木头,黎久薇真恨不得现在就弄出个什么来,替她把柴劈了。 一个小丫头低头走了过来,蹲在地上把刚劈好的木柴拾掇起来摆在一起,抬头看着黎久薇扯出一抹微笑: “黎姐姐,你且辛苦几日,这儿新来的人都要劈几日柴的,之后就又都是我劈了。你衣服脏了,一会儿换下来,我帮你洗,她们的衣服也都是我洗的。” 黎久薇低头看向这张比她如今还稚嫩的脸,脸颊上有两道明显的伤痕,一看就是被指甲抓的。 她自己打量着这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衣裳明显短了一截,手腕露了很大一截在外面,露出几道像是被戒尺打出来的伤痕。 她进来时特意观察过,后厨的其他人虽衣裳的衣料都比不得钱管家和李成他们,倒是也都整齐干净。 这些人除了几个估么着长期清洗菜蔬碗筷的手上粗糙了些,也没看见有什么伤,只除了眼前这个小姑娘。 事出反常必有妖,黎久薇回以一笑,和善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这儿的人都叫我奴儿。”奴儿故意让自己的微笑更大一些,很快就躲闪地低着头。 “没事儿,我自己也能洗,不娇气。”黎久薇笑了笑答道。 一个地方被欺负最狠的那个,往往是突破口。 之前她被下了药,容轩那边让人去查,说是带进别院的菜蔬吃食都是查过的,不会有那种药,问题就只能出在后厨的人身上。 药要么是他们一早带进来藏好的,要么就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特殊方式带进来的。 容家的主子们不住别院的时候,后厨只养了两个老厨娘给这边的下人做饭,一旦有主子住进来,就会从主宅那边调人过来。 也就是说现在后厨的这些人都是从前主宅用惯了的人,从前就服侍过容轩,当然他们也同时服侍容轩和孙氏。从前没出过大差错,如今倒是不好冒然怀疑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了。 她来这儿就是为了查清此事,后厨若是留着这么大的窟窿,她和容轩他们连吃饭喝水都不能安心。 不过……这个奴儿,难道也是主宅那边带过来的? “黎姐姐,一会儿放饭,你快点儿去,晚了没有馒头,只能喝粥,半夜会饿。”奴儿低着头小声说着。 “呦,说什么呢?果然是有点儿机会就想顺杆儿往上爬的贱皮子,好不容易看见又来了一个,立刻就往上贴。怎么着,还指望着她能带你出去?” “我劝你省省吧,你看看她这样子,一看就是内宅的人,犯了大错,才被打发到这儿来的。指望她救你,想都别想。” 后厨管事儿余王氏嗑着瓜子,倚在门上不屑地看着院子里的二人,呸的一口,把瓜子皮儿吐得老远。 第43章 小恩小惠 黎久薇刚来的时候余王氏在跟采买的对账,也没跟余王氏说上话,只是听别人说她是钱管家家的亲戚,原本是在主宅后厨查验菜品的,前儿刚带着人一起被派到别院来。 假装对奴儿浑不在意,黎久薇赶忙来到余王氏面前,讨巧地请了个安:“余妈妈,奴婢这不是看你在忙,没顾上过来请安吗?奴婢在大公子那儿犯了点儿错,惹怒了曹郎中……” 余王氏拿眼角看着黎久薇,没等她说完,就打断道:“没把大公子服侍好,那可是大错。没罚你去浣衣房洗衣服,算你走运?不过这后厨,怕是要一直待下去了。” “我说的是,等将来这些个人都回了主宅,你还得在这儿。对,还有她,你们倒是有缘分,说不准就一起待在这儿了。” 黎久薇一听就明白了,寻常时候容家的主子们到别院住的日子不久,他们这些人过来忙一阵子,也就都回主宅去了。 容轩这一回不同,这样的伤病,说不好后半辈子都得待在这儿。这些人都是家生子,一个个的根都在府里,却是早晚要回去的。 只有她这样落了罪的,还有像奴儿这样受人欺负的会被留在这儿。 他们认定了容轩后半辈都会瘫着了,说难听点儿,等将来容轩不再是曾经的容家大公子了,这别院也就成了一具活棺材,留在这儿的人过的日子怕是连守墓人都不如。 黎久薇神情愁苦,对着余王氏的眼神就有些羡慕:“奴婢这样的自然比不得余妈妈一家人都在府里,好歹有个照应。奴婢背井离乡的,又是流放之身,大概这辈子就这样了。” “余妈妈以后要是回去了,有机会还请照顾奴婢一二,帮奴婢说说好话,让咱们这些在后厨的好歹不要短了供给,能吃上饱饭。” 黎久薇说着,从袖袋里摸出一个玉戒指,塞到余王氏手里,压低了声音道,“这是从元都带来的,奴婢家里原是皇商。奴婢见识浅,不太知道这玉的好坏,就送给余妈妈吧。” 余王氏感受到手心里的温润之意,看都没看就知道是用好玉雕的,立刻眉开眼笑起来: “姑娘姓黎,又是出身元都皇商之家,我怎么觉得这么耳熟……想起来了,钱管家之前跟我提起过,你是老爷给少爷安排的屋里人,是个有前程的。” “犯错,就是因为年轻,没有经验,以后就好了。咱们这后厨……也是能学些服侍主子的本事的,等过些日子不忙了,我亲自教你几道好菜。” “你好好地学,将来抓住大公子的胃,就是抓住了他的心,说不准哪天他一高兴,就让你回去了。” “你还年轻,年轻就有机会,若是大公子不回心转意,我就跟钱管家说说,不跟着大公子,嫁个府里的管事儿、小厮的,也不至于憋困在这儿……” 余王氏说最后这几句时同样压低了声音,还给黎久薇使了眼色,就差明说了,嫁个小厮也比跟着一个不良于行的人强。 黎久薇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一点儿没因为刚刚余王氏装不知道她是谁而气恼,还似是很感谢她的指点: “余妈妈吃过的盐比我们吃过的饭还多,奴婢自然是要跟着你学的。只是奴婢还要劈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幸跟在余妈妈身边受教。” 刚送了礼就不想干辛苦活儿,这点儿小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余王氏拿了好处,也不废话,干脆地道:“你从元都来,是见过世面的,就去摆盘儿吧。劈柴这种事儿让那没见识的去。” “奴儿,把剩下的柴都劈了,不劈完,不许吃饭。” 黎久薇看了奴儿一眼,半句话都没说,转身就一脸喜色地跟上余王氏:“余妈妈,摆盘儿奴婢怕做不好,要不先让奴婢看火,或是给大公子熬药也成。” 余王氏多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紧张,摆了摆手:“让你干你就干,啰嗦什么。先摆盘儿,过些日子再让你去传菜、送菜,一来二去的不就回去了么?你可别不知好歹。” 话都说到这儿了,黎久薇只能满口应承,还得感谢余王氏都是为了她好。 进了厨房的门,她却眼热地往药炉和灶台那边看。 看火的地方能看到饭食和汤药整个烹饪和熬制的过程,最能看出谁动了手脚,可惜她至少眼下是去不了了。 容轩如今吃不了几个菜,掌勺的妈妈做好的也不是那种非得摆出个什么型的菜,交到黎久薇手上,整理整理,将盘子边儿用干净的布巾擦干净就行了。 这就是个闲差,最多就是能偷吃上几口,混上几口好菜吃,就是这样还得再给余王氏和掌勺妈妈些好处。 刚刚打点用的那个玉戒指还是白氏留给她傍身的,余下的也就还有两三件还瞧得上眼的,她得快点儿把事儿办了才行,拖得久了,没了打点,怕是连吃饭都艰难。 秉着不浪费的原则,黎久薇摸了三个包子藏起来,趁人没注意,都塞给了奴儿。 奴儿看了看怀里的包子,回头看了眼站在她身后为她遮挡地黎久薇,连忙把包子藏好,才感激地低声道谢: “黎姐姐,她们有没有看到?你这样帮我,万一让她们知道了,我怕连累你,这儿的人都不敢帮我的。” 黎久薇见周围的人没有注意到她们,上前去在奴儿耳边带了些俏皮地道:“不愿我刚才跟着余妈妈走了,不帮你说话?” 奴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我怎么会怪黎姐姐呢?从小到大,大家都是这么对我的,我不怪你,也不怪任何人。” “黎姐姐,这些包子我真的可以吃吗?万一被他们发现……” “偷着吃,躲远点儿,别让肉味儿散出去……” 黎久薇玩笑过后,半真半假地低声道,“一会儿我去护卫房那边一趟,咱俩一个屋,你帮我看着点儿。要是晚了有人找我,就说我去茅厕了。” 说完黎久薇就小跑着走了,留下一脸纠结、欲言又止地奴儿,想要去追黎久薇,到底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第44章 他竟然懂 黎久薇没直接回容轩的厢房去,而是真在她如今要住的杂役房附近的库房里待了半宿,直到看到余王氏被奴儿应付走了,才离开。 因为她重新回到厢房时已是后半夜了,容轩是被李成叫醒的,见黎久薇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并没有被搓摩地样子,暗暗放下心来。 “后厨的管事儿是钱管家的远房表姐,她可有为难你?若是难办或不喜,干脆回来,大不了再让李成想别的法子查就是了,总能查出来的。” “就算查不出来,大不了把他们都换了,我现在没别的本事,打发几个下人还是可以的。” 李成还没出屋就听到容轩要使唤他办事,立刻就嚷嚷起来:“自从黎姑娘来了,大公子是越来越偏心了。什么叫大不了再让小的想想办法,小的要是能想出办法,早就把那个下药的小人打完了扔出去了。” “哪儿还用得着黎姑娘跑后厨去给他们打下手,要小的说,不查了,人也不用卖,一把火把后厨和那边的下人房都烧了,烧得什么都不剩了,带进来的东西自然就没了。” “然后再把门看好,让他们再不能带东西进来,气都能把他们气死。” “没了那些不干净的药,也还有别的手段。根子不在药上,在人上。你快到外面守着,让李大到后厨那边盯着,别让人知道黎姑娘过来了。”容轩扶额,笑着打发了李成。 黎久薇见容轩气色好了很多,赶紧给他号了脉,抿嘴一笑道:“曹郎中是有本事的,退热之后再补身,元气能补上七成,立刻就能见到效果。” “这样的郎中无论在何时何地,都受主家欢迎,他能被派来照顾大公子,老爷和钱管家也应该是真心觉得他好。” 容轩失笑,欣赏起她故意耍心眼儿还口是心非的样子:“你说这样的话,就是说这药有问题了?” “不,药是没问题的,也肯定是好药。只是他自己都说了大公子的伤要缓着治,这药虽是退热用的,却也太急了些。正所谓病去如抽丝,以大公子眼下的状况,这么用药,之后身子骨恐怕会亏得更厉害。” “这补药也一样是太急了,这就是像是有人急着爬高,本应该好好得搭了梯子上去,偏偏为了求快,就地取材,搬了朽了的木料过来搭。” “看着是把梯子搭起来了,等到人真要从这个梯子爬上去的时候,梯子却塌了。好在这药刚吃了两顿,没什么大的损害。” “之后大公子假装还在服药就好,只要大公子见好了,曹郎中这会儿应该没什么心思去印证究竟是什么让公子好了的。” 黎久薇笑了笑,拿出针包给容轩施针。 曹郎中这次这么做应该不是受了容元修的指使,而是因为有黎久薇露的那一手在前,他急于表现自己,才刻意用了见效极快的法子。 若非有黎久薇在,容轩想想后果都觉得后怕,身子如何未必是眼下就能看出来的,等到他日暗疾显露端倪,就什么都晚了。 梦里那一世他身体康健,只是不知有没有在别处遭了算计。 容轩不想让黎久薇想到容元修身上,主动提起了曹郎中:“他是没功夫查验,他现在满腹心思地在打你的主意,想收你为徒呢。” “怎么样,曹郎中也算是名满西绥的名医,你一直想要个差事,做了他的徒弟,将来说通了我父亲放了你身契,你开间医馆都不在话下,不就有差事了?” 黎久薇施针的手刻意顿了一下,拔针时就用多了些力道:“我不信大公子真就不明白曹郎中为何想要收我为徒,这个世道,女子本就艰难,做了好事儿难出门,有了错处传千里,何况碰上一个压根不把女子放在眼里的曹郎中。” “本就没几个人会信我医术了得,到时他说我做的一切都是他教的,或是他哪天想给谁诊治又治不了了,让我出手,他再说一句徒弟能做到,师父自然可以,不就把能耐和功劳都拨拉到他那边了。” “我是多想吃力不讨好,才想着拜他为师?要拜师也要拜姜老太医那样的医者,至少能真正帮助一些人。” 容轩听了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他原就觉得黎久薇于事物上聪慧通透,没想到她看人也颇为通透准确。 他视线一转在厢房里扫了一圈,多少有些惋惜:“我年少便挑起家业,若说一直顺风顺水,那都是哄人玩儿的。可是身为男子,行走天地之间,天宽地阔,总算有个排解。” “女子居于后宅,方寸之地,这一生先是孝顺父母,再是相夫教子、孝敬公婆,之后还要照顾小辈,每日里净是些家务事。做得好了,是应当应分的,做得不好了,便是不够贤良淑德,来来去去都是那些话。” “天长地久的,的确更难以忍受……这就是你不愿被纳入后院,而总是要求给外面差事的原因吧。” 好一个男子行走于天地之间,天宽地阔,女子拘于方寸之地。 黎久薇本是为了让容轩心里好受些,才决口不提容元修在这些事里做了多少谋算,却不想反他意外刺到了最深处。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跟她记忆里的某个人渐渐重合,只是不同的是记忆里的那个人是女子。 她存世至今,在石像里历尽千古,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从心底里尊重、体谅女子的男子了。 尤其这一晚的容轩说出这样的话,不是因为她的容貌,也不是因为她的医术能够帮到他,单纯地只是因为他真的懂了。 一颗心砰砰乱跳,黎久薇心里清楚容轩不可能知道她那时游戏人间的初衷,也觉得自己要是真为这种小事心动,实在是对不起她的年纪。 她暗暗平复了下心绪,不能再往下说了,她赶紧把话头拉回来: “我是想要一个差事呀,有事儿干,还有银子赚,何乐而不为。不过说到这个我就来气,你猜,那些后厨的人让我做什么,摆盘儿……” 第45章 兄弟,可愿一起闯过去? “别院的菜,大公子如今是顾不上讲究了,李护卫他们都不是矫情的人,只要能吃饱吃好也不会计较什么摆盘儿,我如今就是绣花给瞎子看。” “我不是说你们是瞎子,就是说这个余妈妈心里也该清楚摆盘儿这活儿如今无甚用处,收了我的好处,却表面上抬着我,让我去做这种差事。” 黎久薇叹了口气,不无遗憾地道,“话说回来了,她对我的事多少知道一些,想必也知道我懂些医术。她愿意让我摆盘,就说明炒出来的菜应该没有问题,不怕我查验。” “反过来想若是之后有吃食出了问题,这些东西一样过了我的手,我也逃不脱干系。这么算起来,也算是把我拉到了他们的船上。” 容家一个别院的小小后厨就是这般的藏龙卧虎,若是到了主宅,很难想象又是怎样的光景。 容轩又何尝不是被他们骗了许久,若不是她来了,若不是她根本不打算按照容元修安排的行事,怕是容轩早晚要在阴沟里翻船。 容轩何尝没有感慨从前被顺境蒙蔽,如今却连口放心地饭都吃不上:“余王氏与钱叔的关系你都知道了,她若是有什么动作,定会差人回主宅报信,我会让李成留意。” “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万一她要对你做些什么,就怕是我和李成都鞭长莫及。你千万小心,若是发现不对,不用管如何料理之后的事,直接跑回来便是了。” 容轩不再劝黎久薇放弃,他知道他劝不了。 黎久薇想要一个差事,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儿,可她不想只凭着他的喜好和信任就得到这一切,她想要的是凭借自己的功劳挣得这份差事。 若是换个人,他会觉得这样做花了很多没必要的功夫,换成是她则不会,现在的他甚至觉得没有什么比看他的小丫头因为办成一件事而心满意足更有意思了。 黎久薇见容轩眼中有了笑意,更加觉得他没有一点大敌当前的危机感,不由得试探道:“大公子之前说要害你的是老爷身边的人,该不会跟钱管家有关吧?” 容轩没有直接回答:“怎么,怕了?” 黎久薇看看他,见他没有被冒犯的意思,笑了笑:“怕?倒不至于,论身份,从前黎家在元都也是皇商,虽比不得容家有官身依托,也总归是个管家,身份高又能高到哪儿去。” “论起心计,他心机深沉、老谋深算,我觉得我也不晃多让,在我那亲爹、祖母和姨娘手底下过了十五年,论经验,说不定没比他差多少。” 她最后将药膏涂在他的小腿上,“倒是有件事,不知大公子有没有想过,钱管家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他一个管家,就算生了天大的野心,想要夺主家之产,怕是也不敢置元都的长房于不顾。” “那他究竟想要做什么?或者大公子有没有想过,他背后还有别人,还有着别的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个人又会是谁?” “我初到容家,不懂容家之事,究竟是谁还要大公子自己找到答案。我知道大公子如今伤情未愈,不该提这些,只是有些事还是早有打算为好。” 黎久薇说完不等容轩回应,收拾了东西就走,临出门还故作轻松地说她的手艺不比后厨的厨娘差,哪天要给他做药膳补补。 人在身体受损的时候,心也会比寻常时脆弱。她一直都想保护容轩,觉得他受到的伤害越小,她将来得到的功德越多。 可是日子久了,她是真的设身处地地开始为他着想,想他的不容易,想他会不会好不容易熬过了身体受损的大关,又要面对至亲之人的背叛,他会不会受不了。 一个人能面对多大的伤害,不能只看他够不够强大,他有多少精力,相反的,很多厉害的人都有着比普通人更纯粹的一面。 就像原身,有赵氏在,她迟早要进司制局,黎家迟早都要依附她而生,她真就不能反抗么? 就算因为年纪还小,赵氏又不常在身边,她反抗不了,难道就不能生出一丝报复之心,等到将来翅膀硬了收拾他们? 但凡原身有一些这样的心气儿,也不至于最终在被黎百川虐打之后活活把自己憋屈死。 黎久薇知道自己的目的变了,功德她要,但她也希望容轩能有一个好结果,至少等到将来不要原身那样,困在一段破烂不堪的亲情里走不出来。 李成在后面叫了黎久薇几声都没能把人叫住,一进来看到容轩在那儿呆坐着,瞬间紧张起来。 “小的在外面听到了一些,黎姑娘说话是太急了,可也是有些道理的。钱管家哪儿来得那么大的胆子?还有谁要坏大公子的名声?坏了名声又想要干什么?就是曹郎中也不对劲儿……” “小的脑子笨,想不透这些,可是容家总共就那么几个人,不可能是大老爷,那难道是……” 李成没敢说出口,他也想不明白,按理说怎么也不可能是他们老爷,他们老爷和容轩是亲生父子,这么做图什么? 容轩收起心神,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淡然:“容家就这么几个人,她不知道,你该知道。” 他忽然笑了一下,“她那么聪明,或许已经猜到了,只是她觉得自己是外人,又是刚来的,不方便说出来。” “我这两天也有了些猜测,只是不知他为什么这么做。无论如何,我都不想让黎姑娘牵扯太深,之前的事被下药谋害的原本该是她,她牵扯其中,她要插手也就罢了,旁的……” “李成,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为兄弟。我知你是容家的家生子,父母兄弟都在府中,你若这时不愿与我有所牵扯,我就将你兄弟三人遣到别处,再禀明父亲销了你们的身契。” “如今尚未撕破脸,我提这些要求,应是能成的。可若你此时不走,等到将来就算我肯放你,怕是想走都不能了。” “因由尚且不知,也不知最终我们父子会闹到何种田地,前路艰险未知。兄弟,你可愿与我一起闯过去?” 第46章 烫伤了,卖了她 “小的不走,小的跟定你了。要不是有你在,小的这辈子最多就是在府里当个护卫头子,哪里能那么早就走遍了那些山啊水啊的。” “不管前头是老爷、钱管家还是什么妖邪鬼怪,小的都跟着你。实在不行,要是有人容不得你在容家,小的就跟他们拼命。” “拼不过,小的还有一身蛮力,带着你跑就是了,还有黎姑娘也一起,咱们往西边儿去,或是过海,怎么都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不等容轩说什么感谢的话,李成把手一摆,声音低了下去, “不过李大、李三他们就算了,不是说他们不愿意跟着你,实在是他们比小的还笨。到时候帮不上忙,还得拖累咱们。” “小的请大公子给他们两个安排个去处,让他们带着小的的爹娘安生过活,那样小的便再无后顾之忧。” 李成是跟着容轩念过书的,虽然大体上都没念明白,他也知道若那背后之人真是容元修,容轩跟他对上不说别的凶险,至少要担一个不孝的罪名。 在天禹这是一个很严重的罪名,轻则失去家业,重则被逐出家门,甚至下狱。 容轩成了这副样子,所有看过的郎中都说他再无站起来的可能,他私下也问过几个家里有这种伤者的人家,得到的答案都是腿坏了只是开始,之后几年身子会越来越差,恐怕只能在院子里安稳地养着了。 容轩要走上这条路,留给他的时间已然不多了,一定得在身子撑不住了之前让大局落定。 听到李成会跟着他时,容轩就眉目舒展开来,至于李家其他人是否跟着他,他原本就没有想要强求。若说谁能没有一点儿后顾之忧,那才太假了: “南边儿我有处庄子之前许了市舶司主事,需要人去交接,你明日就叫你爹娘去。半月之后,北边儿的商队会‘丢失’一批货,到时我会让李大、李三过去处理。” “给他们带足金银细软,出了城,就让他们奔南边儿去,接上你爹娘坐商队的船直接西行,离开天禹,找个有码头的地方住下。将来除非你亲自传信,他们都不要回来,这样安排可还行?” 李成单膝跪地拱手行礼:“若是如此,小的再没有不安心的,上刀山,下油锅,都跟着公子。” “那倒不必,你待我如兄长,我自待你如弟。今日我容轩以亡母之名向你保证,若他日有度不过去的生死大劫,我必先你而亡,到时你要用尽一切办法活下去,哪怕是踩着我的尸骨。” 容轩将轮椅挪动过去,弯身扶起李成,在容家,能够一定属于他的恐怕只有李成和几个忠心的人了。 李成站起来,吞吞吐吐地道:“那……黎姑娘呢?小的看得出来公子对她有心,她又那么聪明,这后宅的事交给她打理很是不错……” “后宅?她大概并不想要,我也不想她牵扯太多。她毕竟是父亲做主买回来的,帮着我已是为难,眼下又是流放之身,那些人暂时拿我没有办法,对她却不是,不能让她再陷入更加艰难的境地。” 流放之人若无主家托庇便要回到流放之地,若能真就回去倒是好了,就怕之后他们想个法子,要了她的命。 千日防贼哪里是一件容易的事,就算想要保她,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谁能说一定就能保得住她。 容轩思索着交待着,“我猜黎家人一定有把柄捏在我父亲手里,恐怕就连那个牙婆白氏也是一样。我不在这件事上用她,她也不是那么好脱身的。” “回头让主宅那边的人打听一下,看看父亲这回做主买下的那些人家里都是什么情况,不要只问她一个人的,这样才不显眼。” XXXXX 天还未亮,后厨的人就已起身忙碌着准备早饭,黎久薇也不例外。 昨夜她回来已是后半夜,迷糊着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跟着众人起身了。 见到奴儿,她塞了个糕饼道了谢,多余的一句未说。 因为昨夜她只是暗中观察到奴儿未将她的行踪透露给余王氏,她总不好说自己一直在盯梢吧。 “起来了?刚来都不习惯这么早起,可大公子和前院的那些护卫都得吃饭呀。” “过些日子就习惯了,快去干活儿,早干完早歇着。” 后厨的人间余王氏这么快就给黎久薇派了厨房里的差事,都道她已经过了第一关,对她都热络起来。 黎久薇笑盈盈地接受了他们的好意,小嘴儿嘚吧嘚吧地可甜了,哄得这些人一大早就心情大好。 早饭不用做大菜,黎久薇就是把凉菜收拾得齐整些,再把蒸在笼里的小包子、小菜拿出来摆进盘子里。 那日她房里被下药的是一碗肉粥,正是那一日的早饭剩下的,因此她特别留意做粥的那位厨娘,结果直到对方做了三锅不同的粥出来,也没看出端倪。 别院的早饭简单,不一会儿众人就都差不多忙完了,正无聊着,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好几声惨叫。 众人纷纷抛下手头的活计往外面跑,一出门就看到余王氏半个身子被泼了热水,疼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而奴儿正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直木盆。 无论是余王氏还是奴儿手里的木盆都冒着白色的水汽,足见这盆水有多热了,余王氏身上的烫伤肯定轻不了。 “你这个杀千刀的小贱人,瞎了眼了,端着热水还往人身上撞,看我今天不扒了你的皮。” 余王氏一能站起来就对着奴儿谩骂起来,她身上是疼,可这身烫伤丝毫挡不住她立刻就要出了这口气。 几个相熟的人上前去扶住余王氏,七嘴八舌地劝她先去看伤,奴儿又跑步了,等回来再处置也不迟。 余王氏偏偏不听,指着奴儿不依不饶地道:“这么烫的水,我这半边身上定是留下疤了。今日要么再烧一桶水,也泼她一回,要么让她赔我汤药银子,再禀明了钱管家,将她再卖回那种地方去。” “别说是容家,就是个寻常庄子上,都容不得这种低贱肮脏的贼坯子!” 第47章 严重了,谁负责? 第47章 余王氏疼得嘴里直嘶啦,声音却依然响亮,后厨的这些人都以为她没什么大碍,劝着她赶快敷药、看郎中的也没那么坚决了,对着奴儿也就更加赤眉瞪眼的了。 “我说你啊,走路不长眼睛,端着这么一大盆热水,不知道贴边儿走,故意的吧!” “余妈妈平日对你是严厉了点儿,那是管教你,为你好,你这种出身的,不多管教,谁知道做出什么事儿。” “奴儿啊,赶紧给余妈妈磕头赔罪,伤成这样,之后少不得人照顾,你赶紧应承下来。” 最后说话的是好心的,她叫夕荷,也是个小丫头,听说养母有些关系,因为容轩那儿不要丫鬟服侍,才被送到了后厨。 夕荷一开口,其他人愿不愿意的都不好太过分。 奴儿刚刚是吓傻了,这会儿醒过神儿来,跪下就连磕了好几个响头,磕到额头肿了好大一块儿才抬起来。 “余妈妈,奴婢不是故意的,光顾着低头看水,怕洒出来,才没看路。您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奴婢现在手里没有银子,可以后的月例银子可以都给您,直到还清为止。” “奴婢也愿意服侍您,给您换药、熬药,您让奴婢做什么都行,只是别告诉钱管家,别赶奴婢走……” 余王氏对着奴儿本就没有半丝好颜色,一想到奴儿一点积蓄都没有,等着月例银子还汤药钱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更不给她一点儿机会: “你是大家闺秀还是书香门第的千金,当自己是谁,什么东西?从小连顿饱饭都吃不上,还不会干活了?分明就是故意的。” “要赔银子是吗?好啊,卖了你自己赔,或许还够。你们都别拦着,一会儿你们谁空了就回趟府里传信,要了她的身契来!” 就算要发卖奴仆也不会由着一个管事儿的做主,可谁让余王氏是钱管家的亲戚,说的上话,说不准就真成了。 这些人当下就有人主动请缨要回主宅去,也有人还是劝余王氏容后再说,先去把身上的伤处理了。 “不要不要,饶了奴婢吧,各位姐姐让奴婢做什么都行,求你们帮帮奴婢……” 余王氏怎么都不听,尤其这会儿身上的皮儿疼起来了,就是稍微动一下,衣裳碰到擦到了,都疼得上不来气。 夕荷看着不对,趁机道:“余妈妈还是先去看郎中吧,就算要去主宅拿身契,等拿回来也都要傍晚了,您这伤……总不能等着,要不把她先关到柴房去?” “夕荷丫头说的是,不能为了这丫头耽误你治伤,要不就听她的?” “要打板子、要发卖,我们都帮你看着,你说打多少,我们去跟管事儿的说。” 夕荷说的最中肯,也是瞧着奴儿可怜,想给她个转圜的机会。先把人关起来,万一郎中说余王氏的伤势不重,也就能罚得轻些了。 这些现在就要打板子的则是巴不得现在就给余王氏出了这口气,别院的规矩没主宅大,甚至没有专门的掌刑之人,如何惩罚并不完全依照家规,掌事儿的怎么说关系甚大。 余王氏刚要开口说什么,一吸气,脖颈子处的衣裳就擦了下烫伤的皮肤,疼得惨叫起来:“她她她……打五十板子,关到柴房里去,谁也不许给她送吃食。” “她要能熬到发卖,算她命大,熬……熬不到也不能亏了我的汤药银子,拉到义庄去,爱埋哪儿埋哪儿……” “不要不要,奴婢是烫伤了您,可是罪不致死,您不能这样……我是钱管家买回来的,您没有权利……” 奴儿吓得抖做一团,见道歉赔罪完全没了用处,只能抬出仅剩的一点护身符。 可这府中钱管家做主买回来的人多了,谁也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何况她只是买回来的一个最下等的奴婢,余王氏可是钱管家的表亲,怎么说关系都比她的关系近。 于是,两个平日里负责抬重物的粗壮仆妇上前去按住了奴儿,押着她就往外拖。 多余的余王氏疼得说不出口了,夕荷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地不好再开口劝,旁人有的是真心关心余王氏的伤势,也有的乐得看热闹。 “这半身的伤,也算是要了余妈妈半条命了,都不知道多久才能养好,五十板子不算亏了她。谁让她这么不小心,咱们后厨哪天不端几盆热水,偏偏就她往人身上洒。” “行了行了,交给我们,你快去看伤,曹郎中这个时辰肯定也没来,还得到外面找郎中去,得赶紧。” “哎呦,这伤……” 终于有人去翻余王氏的领子真去看她的伤了,一个仆妇发出一声惊呼,伴随着余王氏痛苦地叫声。 “这是把皮都烫破了,等不到找郎中了,得赶紧冲水,你们谁去大公子那儿看看有没有药油,得先敷上……” 这就有人张罗起来,有去给余王氏打水的,也有去书房那边拿药的,终于也有人要把余王氏往屋里送,要帮她先把衣裳脱下来免得跟皮肉粘在一处的。 “住手,不能冲水!” 黎久薇喊了一声,径直穿过人群朝着被人左右搀扶着的余王氏走去,她目光坚决,步履稳健。 众人从发现余王氏伤得比料想的重很多之后就乱了起来,好不容易看到个镇定的人,不由得让出一条路来。 “烫伤若是未破皮,可以冲凉水,破了皮就不能了。你们信不信,不用多,就一盆水浇上去,她身上连皮带肉都得冲下来,就是郎中来了都没用。” “眼看着就要深秋了,炭火稍微有点不足,照料得稍微有点差错,这半身的肉都难保住,到时候见了骨,就算能养好,怕是以后也离不得屋子,做不了活儿,见不了人……” “你们谁付得起这个责就只管把水浇上去,到时候别不敢承担,把错儿都推到别人身上去。” 余王氏身上已经多处破了皮儿,余下没破的还露在外面的那部分那层皮儿也红彤彤的,看起来比纸还薄,别说用冷水冲洗了,就是把她扶到屋里去,这么几步路,都不知道要破多少。 可是很多人都知道烫伤了要尽快冲凉水,黎久薇年纪又小,生得又是一副以色侍人的样子,谁会轻易相信她的话。 “烫伤了,谁不是先冲水?姑娘年纪轻,不懂这些,就交给我们吧。” 第48章 她要狐假虎威了 “就是,一个小丫头懂什么,你原先是服侍大公子的吧?一看就没干过粗活儿,没受过什么伤,哪里知道这种烫伤怎么治。” “知道你是服侍过大公子的人,可这种事儿上不能托大。你如今已不在大公子身边了,万一把余姐姐弄得更严重了,难道你还能求了曹郎中来看诊不成?” 最后说话的是个年长的仆妇,黎久薇对着她认真地点了点头:“曹郎中前些日子还说要收我为徒呢,我若是治不好了,自然能请的动他老人家。” “这位妈妈若是不信,可以问问李护卫,听听曹郎中是不是这么说的。” 这些人哪里肯轻易相信,立刻就有人嚷嚷起来。 “你说的是真的?那我们可真就去问了,你要是扯谎,一会儿就得被揭穿,到时候可不能饶你。” “要是曹郎中真想收你做徒弟,你又怎么会到咱们这后厨来?大伙儿说,是不是?” 黎久薇当然不可能说她不想当曹郎中的徒弟,现在要借曹郎中的名声,就不能这么说,说出来也没人相信,这些人只会觉得她说谎。 这种节骨眼儿上,救人为重,不能在口舌之争上耽误功夫。 她对余王氏这种不将人命看在眼里的人没什么好感,可是这回余王氏也的确是无辜受伤,这中间还牵扯到奴儿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她不得不管。 何况余王氏这条路她已经打开了,给她治伤又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她不想放弃。 黎久薇正色环视了众人,认真地道:“余妈妈手背上这块儿烫着了,好在躲避及时,不及其他地方严重。大伙儿若是不信的话,可以先浇一些水上去,试一试,看看我说的对不对。” “反正你们都准备了几桶水要冲下去,没有我,你们一样会这么做,何况只是试这么大一块儿皮。若是按你们的法子成,我绝不拦着,若是不成,这么小一块儿,也不至于让伤情变得更严重。” “万一你们的法子不成,这么多水对着半个身子冲下去,创面过大,别说曹郎中,就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了。” 对烧烫伤病患的护理是极为严格的,创面若是占了半个身子,单靠这个时代的药汤子可不行。 药、屋子和裹伤布的洁净程度还有来来往往照顾伤患的人……没有一样能达到要求,感染是必然的事。 若是创面小,感染了烧上几日,之后即便不能完全治愈,不能如正常人那般过日子,好歹还能保住命。 若是像余王氏这样的,怕是不出十日,便会药石无灵。 夕荷想到了什么,开口帮腔道:“各位妈妈、姐姐,我家乡那边有家酒肆也曾经有人被这样烫伤过,具体有没有冲凉水我不知道,可是听说因为在郎中来之前,酒肆里的人料理不当,那人没几日就浑身溃烂,之后请了州府的名医去看也无用。” “那人没了之后,他家里人就找到了酒肆去,要他们负责。可那些人也都是好心,又都只是拿工钱做事的,如何能负责……” 夕荷的话一出口,刚刚还坚持立刻给余王氏冲凉水的人也犹豫起来。 一来,黎久薇言之凿凿,还敢当场就试,她说的对不对立刻就能验证。 二来,他们不了解黎久薇,却是了解夕荷的,她都这么说了,八成真出过这样的事。 三来么,夕荷话里的另一重意思让他们不得小心,万一余王氏有个好歹,钱管家能放过他们? 虽说他们都是好心,钱管家也不能拿家规惩罚他们,可不代表他们一点儿责任都不用负。 这里不管是家生子还是外面买进来的,每个月的月例银子就那么些,还得养家糊口或是为了自己的将来做打算,到时候光是拿出孝敬钱管家的银子都难。 “要不试试?就这一块儿……余妈妈,要是你答应,就点点头。” 余王氏这会儿已经难受得昏昏沉沉的了,张开嘴都发不出声音,她心里是知道黎久薇懂医术的,这事儿她昨日听黎久薇说了之后就特意打听过。 刚刚她就想答应,奈何这些人围着她,一个比一个声音大,谁都没留意她一直在瞪眼。 余王氏艰难地点了头,就有人拿了一大碗的水照着她手背那块儿冲了下去。 水一下去就是半碗,余王氏立刻疼得抽搐起来,叫得比杀猪还可怕,手背上那块儿皮明显被冲了下去,露出里面不完整的肉来。 众人惊呼起来,纷纷看向黎久薇,刚刚那位说话还算中肯的仆妇便道:“姑娘,刚刚咱们说话不中听,还请你多包涵。这伤咱们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理,郎中过来也要些时辰,你看……” 回通元城请郎中恐怕要半天时间,这种情况下,余王氏就算什么都不做地躺着,恐怕也得蹭下一层皮来。 黎久薇想了想,像是也犯了难:“这伤我能治,只是要先敷上药膏,之后再慢慢去除腐肉,再敷上去腐生肌的药膏才行。” “别的还成,这药膏却不是光有银子就够的。大伙儿也知道咱们身在别院,又是奴仆,想把药材买齐全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还有熬制药膏,咱们这个厨房可不够用,得去别院的药房才行。出门买药材,用药房,都需要打点。你们也知道,管着药房的是李护卫那边的人,他们跟着大公子走南闯北的,恐怕不缺这点银子。” “这就要搭上不少人情了,我是从大公子身边出来的,要是平时,我倒是还能说上几句话,如今却是不好开口了……” “这怎么就不好开口了?姑娘此等容貌,又通医术,等大公子气头过了,一定会让你回去。” “是啊是啊,李护卫也不是那等不通人情的,你跟他好好说说,应该还行吧……” 黎久薇苦笑:“大公子伤的重,如今日日要用药房,这么重要的地方,怎么会轻易让我进去给余妈妈熬药?” “何况我早先在大公子身边的时候还听他们说,最近大公子心烦得紧,他们最不想看到这府里出了什么乱子惹得大公子更加心烦。” “你们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咱们这儿只顾着余妈妈的伤,连书房那边的早饭都没送过去。更别说一会儿五十板子下去,再没了一条人命。” “我若去讨人情,必定是要将前因后果都告诉李护卫的。李护卫知道了,大公子也就知道了,到时候岂不是烦上加烦?” 第49章 为保命而妥协 这种时候阖府上下都得祈福积德,老爷和夫人从他们大公子受伤那日期就入了素,这种时候要是有人丢了命,那就是跟老爷夫人过不去。 “这事儿本就是奴儿的错,都是后厨干活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点儿活儿都干不明白?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是啊,不能就这么算了,再怎样府里也不能没了规矩。” 黎久薇重重地点头,一脸义愤填膺地道:“有错当罚,这话到哪儿都没错。我入府不久,还不清楚这府里的规矩,有没有人能说一说,差事办坏了,还意外伤了人,要怎么罚?” “不知道的别乱说,知道的说,这事儿可是要禀告李护卫的,别让人家说咱们乱来。” 那位年长的仆妇想了想道:“要是这水洒地上了,耽误了差事,得打五板子。要是伤了人,伤成这样,有打二十板子的,也有打三十板子的。” 黎久薇像是要为余王氏出气似的道:“余妈妈是后厨的老人了,劳苦功高,伤得这般重,想是很久都不能当差了。那就从重惩戒,打三十板子,如何?” 正常来说,三十板子能把人腿打断了,却不至于伤了性命。 规矩就是规矩,心里再不平,也不能明着怎样了。 奴儿听了连忙磕头,对着余妈妈和众人讨饶:“余妈妈,各位妈妈、姐姐,奴婢真的知道错了,只要饶了奴婢这一回,奴婢做牛做马地报答你们。” 夕荷趁势附和道:“余妈妈,就三十板子了,有什么不满,以后再收拾她,日子还长着呢,别耽误了您治伤。您这伤得养些日子,也缺个伺候的不是?” 余妈妈气色越来越差,众人也不想惹事儿,都在边上附和着劝她答应。 余妈妈终于用眼神应承下来,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她往屋里抬。 这时候李成也来了,说是来催早饭的。黎久薇将他叫到边上,说了要用药库和药房的事,看了奴儿一眼,使了眼色,李成立刻心领神会。 奴儿被带去打板子了,众人七手八脚地把余王氏烫伤的半边身子上的衣裳剪开,黎久薇过去仔细查看了伤势就去配药。 谁也没想过奴儿打板子这事儿上能有什么水分,都道是黎久薇和夕荷这样的人只是不愿出事,按照家规,说了几句公道话,没人想到她们会为了奴儿这么一个人偏私。 其实黎久薇一直知道李成他们留意着后厨的动向,一定会帮她这个忙。 打从她一进后厨,奴儿就对她表达了善意,不是出身低、受人欺负就可信的,一开始她的确怀疑过奴儿在刻意接近她,所以她对奴儿也怀了试探之意。 直到经过今日这件事,她才对奴儿放了心,意外泼水到余王氏身上是真的,余王氏烫伤严重是真的,整件事中众人的反应也都是真的。 若没有她和夕荷,奴儿今日怕是会丢了性命,奴儿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若没有她,余王氏这半身烫伤即便好了,也会留下半身伤痕,平日里出了汗或是遇上阴雨天,都会痛苦不堪,她也犯不上拿奴儿和自己的身子跟她做局。 这么算下来,奴儿这个人可用,也说不定就是个突破口。 黎久薇从不会轻视奴儿这样的小人物,他们留意的东西和一般人不一样,说不准就看到了什么别人没留意到的。 还有那个夕荷,说话也很公正,她似乎一直在帮着她们,难得的是还帮得相当巧妙,一点也不显山露水,倒也是一个妙人…… 黎久薇去了药房,先拿出之前从空间取出来的止痛药丸,倒出一些,换了个瓶子,加上药库里原有的烫伤膏药,先叫人给余王氏送去暂时用上。 再从药柜里取了黄苓、黄柏、川穹、没药等药材碾碎,喷上黄酒拌匀,文火炒制后研磨成粉末,再将冰片磨成细粉后拌进去,用香油调匀。 余王氏伤得重,油脂上只用香油还不够,寻常配这种药还要加上狗油,黎久薇为了给她做人情,索性麻烦李成派人去买了上好的蛇油回来。 等到一切都好了,刚过了晌午,这时候从通元城里请的郎中还没到。 后厨的人虽不懂医术,也都看过郎中,都知道黎久薇没有耽误,那药闻着味儿就正,对她也愈发客气起来。 黎久薇亲自给余王氏敷了新配的药,半个时辰之后,余王氏的气色就好了很多。 等到傍晚郎中来了,查看之后也说处理得很好,挑不出半点错来,还问了黎久薇这配药的手艺是跟谁学的。同样的药材,换一个人熬制绝出不了这个成色的药。 之后这位章郎中还表示诊金分文不取,只求着以后若是要配这种成色的药,黎久薇能施以援手,当然配药的手工银子一定是照单全付、分文不少的。 能有个过了明路的挣钱法子,黎久薇当然不会拒绝,客客气气地将章郎中送走了,又去给余王氏熬内服的药。 “余妈妈,这两三日会有些发热,是免不了的,不过不会很严重,熬过去就算过了头一关了。”黎久薇轻声道。 无论余妈妈为人如何,她都犯不上跟一个众伤患置气。 余王氏这样的伤跟容轩的比,治好之后,真不见得能比容轩好。 余王氏这会儿已经能说话了,看着黎久薇很是感激:“黎姑娘,这事儿多谢你,要不是有你,我这身子就废了。” “这说得是哪儿的话,您关照奴婢,奴婢怎会不尽心。今日之事还望余妈妈不要多心,奴婢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惹怒了大公子和李护卫。” “毕竟谁都不喜欢是非之地和爱惹是非的人,就像您说的,奴婢还年轻,还是想要回到大公子身边的。” 黎久薇跟余王氏假客气着,还适当地展露出一点野心,这样更容易获得她的信任。 余王氏的伤还指望着黎久薇治,自然对她好声好气的:“你这丫头,还什么奴婢不奴婢的,以后不用跟我客气,你就像我自家侄女一样。” “你这本事,让你在那儿摆盘儿可惜了,得给你换个差事。就是咱这后厨,也没什么用得上你这身本事的地方,倒是能让你去做药膳,可是只做药膳还是屈才了。” “让我想想,你心细,又有见识,做药膳的话少不得要用些咱们后厨和药库都没有的东西,要不就……” 第50章 账本无异 “我这几个月都得养着,实在顾不上采买上的事了,明日开始,你便替我跟采买那边的师傅打交道,账册也交给你。你只管一笔一笔地记着,不出错就行。” “旁的我安排别人去管,你别沾手,这也是为你好。等月底拿了银子,分你一份儿。虽说以后你要回大公子身边,可这做小的日子也不好过,手头能多攒点儿银子才是好的。”余王氏劝道。 “自然是听余妈妈的。”黎久薇喜滋滋地答应了,一副为自己私房钱打算的小女子模样。 余王氏说完就睡下了,黎久薇从她榻上的柜子里取了账本出来,轻手轻脚地离开。 拿到了账本是好事儿,她也的确得到余王氏的感激,只是拿到账本的过程还是容易了些。 她觉着,这账本里恐怕没什么东西,至少没什么轻易能看出来的东西,尤其是刚刚余王氏都已经明着说了,交给她的是明账,暗账那都是要交给别人做的。 黎久薇找了间空屋子看帐,仔细查验之后,果然和她之前想的差不多。 这后厨除了每月都固定有一笔开销用来给仆妇们添置围裙和襻膊有些频繁了之外,倒真没看出什么异样来。 黎久薇揉着眉心,准备吹熄油灯回屋歇息去,就听见门上有人轻敲了敲。 “久薇妹妹,是我,夕荷。” 黎久薇起身开了门,将她迎进来:“夕荷姐姐怎么过来了?白日里多亏了你帮忙说话,我初来乍到,跟大家都不熟,要不是你,我很难说得上话。” 夕荷将食盒放下,笑着说:“熬了点儿鸡汤和鸡肉粥,给你,也是给奴儿的,你跟她一个屋住着,一会儿顺手带给她吧。” 黎久薇应了,知道夕荷主动上门一定有事要说,索性直接问了:“夕荷姐姐可愿说说,今日为何帮我和奴儿?” 夕荷微微一笑,带着几分俏皮地道:“因为你是大公子身边出来的人呀,咱们比他们更亲近些。啊,你还不知道吧?” “我干娘是先夫人的陪嫁丫鬟,她成亲之后生了两个儿子,没有女儿,见我无父无母的,就请先夫人做主,让我和她认了干亲。” 黎久薇愣了一下:“那……夕荷姐姐为何不到大公子那边服侍?虽然大公子用惯了小厮,不用侍女,可你的身份是不一样的。都是自己人,用着也放心不是?” 夕荷笑笑:“在大公子身边是重要,后厨也得有人看着。我知道久薇妹妹是被罚到这儿的,我原以为是犯了多大的事儿,现在看你为人处事还有一手好医术,想来是不小心触了大公子的霉头吧?” “人在病中,脾气多少会有些不好,等他的气头过了,一定会让你回去的。” “给书房那边儿送菜的活儿由我担着,有机会,我跟大公子提一提。” “那就先谢谢夕荷姐姐了,有机会也让姐姐尝尝我的手艺。” 黎久薇谢了夕荷,干脆吹了灯,拎着食盒跟她一起离开了,等到了下人房的院门口才分开。 黎久薇和奴儿的屋子有个很小的外间,黎久薇先把鸡汤拿出来,尝了也闻了确定没有加别的东西,才准备给奴儿端进去。 之前无论是容轩还是李成,都没有提起过夕荷,不知夕荷是一部暗棋,还是她只是碰巧在后厨当差,主动靠上来的,再或是她是余王氏和钱管家那边的人,就是来试探她的。 等天亮了,她得传个信儿跟李成确认一下才行。 一进里间,看见奴儿在榻上趴着,黎久薇暂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鸡汤放在矮几上,伸手在奴儿眼前晃了晃。 “还没睡着?你伤得怎样?那些打板子该有分寸的……不是,你怎么还抽抽上了?真有这么疼?不会吧,我都打点过了。” 黎久薇没敢说她是给李成许了好处的,她没多少银子,就许给他和打板子的小厮配几副治跌打损伤的膏药。 奴儿抽抽着抬起头,满脸泪水,她抬起手就着袖子擦了把:“久薇姐姐,你别误会,不怎么疼的?你知道你是在帮我说话,要不是有你,我就没命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没想到,就连打板子,你也替我打点了。” 黎久薇笑了笑,有些话还是决定要跟她说清楚:“你把水洒到余妈妈身上,真不是故意的?” “我怎么敢,久薇姐姐,我真的不敢。能进容家,能在后厨做事,是我一辈子的福分,我没有别的要求,就是想好好地活着。” “蓄意伤人无论在哪儿都是大忌,我知道后果,我真的不想……”奴儿低下头,没忍住又哭了起来。 因为打点好了,打板子的小厮手上下了功夫,三十板子下去,虽然没伤了筋骨,可也破了皮见了血。 奴儿为了不压着伤处,只能趴着,这一哭,小脑袋就埋进了褥子里,泪水黏在褥子面儿上就糊在了脸上,差点儿没把自己闷死。 奴儿这番话说的丝毫不见怨恨,余王氏平日里欺负她最多,这不合常理。 黎久薇对奴儿这种人的心态多少有些好奇:“我看这后厨就她欺负你欺负得最狠,你当真不恨她?不想着报复?” “也没见你反抗,若是没有白日里的事,你打算怎么做?要是你和她一直都在后厨,难不成还要由着她欺负一辈子?” 奴儿吸着鼻子,不知所措地道:“那又能怎样?我没有久薇姐姐的本事,也没有夕荷姐姐那样的干娘做靠山,反抗了又能怎样。” “我对着余妈妈反抗了,转过头又被别人欺负,还可能被欺负得更狠,一年到头不是被这个欺负,也要被另一个欺负。” “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反抗是没用的,横竖都一样。要不是我娘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活下去,将来也许还能见到外祖父他们,我早就……” 真是一个可怜人,因为没有盼头,反抗之后等待她的依然是羞辱和折磨,就认了命。 这就像是人掉进了沼泽里,越挣扎陷得越深。 黎久薇在她旁边坐下,拿着勺子盛了一勺鸡汤吹了吹,送到她嘴边:“以后你大概可以重新想想这个问题了,你看刚才不就有我还有夕荷姐姐为你出头了?” “可见这世上的人和事不是一成不变的,还是有奔头的。” 奴儿却并没有因此高兴多少,她想了想,目光躲闪地看向黎久薇:“久薇姐姐一定不知道我的出身,也不知道余妈妈为什么针对我,其实……” 第51章 奴儿身世 “我生在百花楼,从来不知道我爹是谁。我知道我娘是知道的,因为她至少在我记事儿开始就没跟过别人,住到后院去了。可是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直到临终前也没有。” “她只说我爹应该不会来接我了,我外祖父和舅舅被流放在外,如果他们还能回来的话,一定会来接我。” “她让我不要试图去找我爹,若是外祖父他们一直不来,她就让我把她的全部积蓄拿给百花楼的妈妈,请她给我找个干净的人家做丫鬟,将来无论是嫁个庄户人家还是小厮、护卫都行,只要平平安安地就好。” “我一直在楼子里做杂活,打扫、砍柴、偶尔帮姑娘们跑个腿儿,什么都干。可我今年就要及笄了,久薇姐姐肯定不懂,就是……他们不可能再留着我了,本来我都打算把我娘的积蓄拿出来了,钱管家来了,把我赎了出来。” 奴儿越说声音越低,她低着头,不敢看黎久薇,害怕在对方眼中看到厌恶和嫌弃。 奴儿心里清楚,大多数人看她都是这种眼神,可她特别不想在黎久薇的眼中看到带有这些情感的东西。 黎久薇的语气和神情里却只有惊讶:“你的意思是……钱管家可能是你的亲生父亲?” 奴儿愣住了,没想到黎久薇是这样的反应,她瞬间就放松了许多,摇了摇头:“我开始以为是的,后来觉得不是。如果我真是他的骨肉,我这样的出身,他应该不会把我安置在容家。” “他有很多路子,认识很多人伢子,随便找一个帮忙就能把我弄到别人家去,甚至让我离开西绥也行。” “后来我也问过他,他也说不是,说只是一时心软,想积德行善……” 奴儿从前在楼子里即便只是一个做杂活的小丫头,小小年纪就见惯了眉眼高低,性子再软,也还是养成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 黎久薇觉得她想得对,钱管家要是真有这么一个女儿,要是嫌弃她的出身,就不会把她安排进容府。 若是不嫌弃她的出身,或是想用这个女儿攀附家里的哪位主子,那就不会安排在后厨做最下等的杂活,还由着自己的亲戚余王氏欺负她。 黎久薇继续问道:“他带你离开那儿之后,直接就进了别院?” 奴儿又摇了摇头:“也不是,我先被带到了一个院子里,住了十来天才来的这儿。我也说不清楚在哪儿,是马车带我过去的,我也没有出去过。我想要打听来着,可那儿只有一个看门的哑仆。” 十来天前,容轩还好好的,谁也不可能预料到会天降横祸,但是那时容元修已经安排了各路牙婆去给容轩买通房了。 倒不是说奴儿也是这当中的一员,黎久薇之前了解过,买来的这些姑娘之前的出身最差也是良善人家的奴仆,身家清白,没有这般复杂的经历。 那么,钱管家把她安排在这儿做什么? 这个问题恐怕奴儿也给不出答案。 奴儿见她在想着什么,以为她不高兴了,说话就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余妈妈她先是误会我是钱管家的女儿,后来钱管家应该是跟她解释过了,她又觉得我想要给钱管家做小……” “余妈妈是钱管家的表亲,之前的男人生病没了。后厨的人说钱管家的妻子过世之后,余妈妈就想改嫁给钱管家。” 换句话,无论奴儿是钱管家外面的骨肉还是有些关系的女子,都招了余妈妈的眼。 黎久薇懂了,微微颔首:“对着余妈妈这样的人,这种事儿解释不清楚,日久见人心吧。” 她顿了顿,“我不是让你忍着,有机会当然要让她知道利害。只是你这样的出身,万一惹恼了她,怕对你不好,一定得找个万全的法子。” 奴儿用力点头:“我知道久薇姐姐是为了我好,我是贱籍里最下等的……万一她说通了钱管家,把我送回去,或是卖去别处……” 按照天禹律法,黎久薇现在既是罪籍也是奴籍,可是因为她原本是良家,等到大赦或是靠立功自赎己身,她还能重新做回良籍。 奴儿就不一样了,她若是一出生就在那种地方,她就是贱籍里的女昌籍,这种情况想要出贱入良可就太难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这类人更容易被买卖。 反正在原身的记忆里,赵氏教她管家的时候提过一句,大致是整个元都每年能够成功出贱入良的一只手都数不满。 黎久薇动了恻隐之心:“有机会我想想法子……你一见到我就想要帮我,是因为我跟你外祖父一样都是流放之人?” “是,也不是,就是看见久薇姐姐就觉得亲近。姐姐这回帮了我这么大的忙,保住了我的命,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还有余妈妈那边,我也一定不让姐姐为难,过上两三天,我就能起身了。到时候我就去伺候余妈妈,她让我做什么都行,打我骂我,我也不还手……” 奴儿恨不得赌咒发誓,黎久薇已经救了她,她不能再让人家为难。 黎久薇笑了笑,在她额头上轻拍了一下:“老实躺着吧,用不着你去伺候。他们要重重地打你,三十板子,足够躺二十天了。” “我的医术他们都知道了,只要我说你没好,他们还能把你从屋里拽出去?何必去贴余妈妈的冷脸,她要的可不止是你伺候她,犯不上。” “好了,赶紧喝汤,是不是已经凉了?夕荷姐姐还给咱们熬了肉粥,在食盒里呢,估么着也凉了,我端回厨房热热。” 这个季节晚间外面的风已经凉了,见黎久薇起身,奴儿叫住了她: “久薇姐姐,这屋里有个小碳炉,热粥热汤是可以的,不用回厨房。要是你觉得淡,想加点儿盐,我这儿虽然没有,可是有……” “有什么?”黎久薇看着她满眼的为难和羞涩,很是不解。 不就是盐么,天禹盐路通畅,这东西不算贵,在后厨做事拿一点盐自己用,又不带出府去,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要是连这个都不好开口,这奴儿的胆子也忒小了…… 第52章 衣料浸药 “醋布,久薇姐姐一定没有用过,我这个是加了盐的。咱们西绥走商路的多,盐粒容易受潮,也容易弄撒了,就有人效仿前朝,将盐和醋弄在布上,煮东西的时候剪一块儿放在锅里一块儿煮。” “这样好存放,就是味道不如鲜盐鲜醋。我不敢拿后厨的东西,就找倒夜香的妈妈帮忙买了这个。” “要是久薇姐姐不喜欢,回厨房去热也成,就是外面风大,别冻着了。” 奴儿细声细气地说道,说完怯生生地看着她。 黎久薇想着这个醋布,她真是太久没到这世上走走了,竟然不知道她错过的这些年里,居然还出过这种东西。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站了起来。 “奴儿,你来这儿之后,后厨有没有给你新的襻膊和围裙?或者你有没有看到这些妈妈、姐姐总是换新的襻膊和围裙。” 奴儿想了想:“我的襻膊和围裙都是旧的,都是之前别人用过的。别人的话,余妈妈和个别管事儿的妈妈用过新的,但也不多。” “不过,像是之前也帮我说过话的那位冯妈妈就说过,旧衣裳已经磨软了,穿着舒服,不像新的支棱着别扭。兴许他们有新的,只是不爱穿也不一定。” 会有人不爱穿,但不会这么多人都不爱穿。 我回厨房给你热,看你也没那么快睡着,等会儿给你端回来。”黎久薇火急火燎地出了屋子,快步朝着后厨的库房走去。 账册上隔三差五地就有笔银子用来更换襻膊和围裙,甚至这样的记载之前就有,哪怕是容家的主子不曾住在别院的时候,也有这样的开支。 襻膊和围裙一样是用布料做的,难不成就像奴儿说的醋布那样,上面浸了什么东西? 为了后宅这点儿阴私之事,手段百出的多了,能这么钻营的还是少。 进了库房,黎久薇反手就将门从里面插上了,这才去柜子里翻找。 对一个后厨的库房来说,这里的衣裳和布料确实有点儿太多了。 黎久薇翻了一阵儿就翻出了好多,有一部分就是寻常襻膊和围裙,没有异常,另一部分却不同了,每一件的末端或是下摆处都浸了药材汤汁。 她不知道这些东西具体是什么时间运进来的,只能从款式、颜色和工艺的成熟程度判断大致的先后顺序。 最后她拿起看起来和她之前穿的衣裳布料和针线最相近的一条襻膊嗅了嗅,又弄了点水在上面,用手指蘸一下舔了一下,一股带着甜腻香馥之气的味道散了开来。 “就是这个。” 她不会忘了那一晚的狼狈,也自然不会忘了这个味道。 她想像着余王氏在灶台前煮粥的时候,假装没有留意到襻膊垂下的底端浸在粥锅里,算着襻膊里的药液差不多都煮到了粥里之后,再假装才发现,把襻膊底端拿出来。 之后回去就洗了,甚至烧了,库里还有这么多,回头换条新的就好,半点痕迹不留。 聪明,太聪明了,这还只是后厨的一个仆妇,余王氏真不该在这儿管后厨。这手段,就是进宫去也能玩儿得转。 黎久薇不知为何这儿还留一条加了这种药的襻膊,想来就算不是用来害她的,也是要用来害另一个女子给容轩投怀送抱的。 她想了想,将这条襻膊找了个隐秘的地方藏了起来,换了一条同样花色却未浸药的放在原来的地方。 空间里没这种药,有现在也拿不出来,她打算趁着给余王氏熬制伤药,配一剂味道相似的药出来,再把这一条浸上。 这样如果余王氏想起来要销毁,也能保下原先的那条当证据。 第二日,黎久薇去药房给余王氏新熬了外敷和内服的药,又亲自给她送去,顺便换药。 药理阵痛的药材已经加够了,余王氏还是疼得惨叫连连,连眼睛都因为疼痛快要睁不开了。 “余妈妈,你这儿疼得厉害,奴儿那丫头也不遑多让,昨儿疼得嚎了一夜,我瞧着是腿断了,还得一阵子才能好。” “我也没敢给她治,这不是还有余妈妈的面子在么?过几天在给她治,将来让她好了也是瘸子,这样才算是给你出了气。” 黎久薇趁着余王氏疼得呲牙咧嘴,一个劲儿地把奴儿形容得很惨,尽量给奴儿争取点儿轻松日子。 余王氏想着打板子的人也犯不上得罪钱管家,自然一向也对她没有阳奉阴违过,当下不疑有他: “便宜她了,把我害成这样,要不是怕老爷夫人怪罪,三十板子怎么能算了。黎姑娘跟她住一块儿,可得替我盯着她,别再让她做出出格的事儿了。” “等她能下榻了,就让她来伺候我,昨日她可是答应了要服侍我养伤的,你也听到了,可不能让她赖账。” “一定一定,她一好,我就让她来。” 黎久薇满口答应,心里想的却是能帮奴儿拖多久就是多久。 等到余王氏好起来,等到其他人想起这件事儿,日子也就过去了。 余王氏内心里却不这么想,她的儿女不在通元城,不是有差事,就是远嫁,眼下正是要人伺候的时候,也实在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她伤得太重,半个身子整层皮差点儿都要脱落了,服侍她要格外小心才是。 这些个平日里依托着她的仆妇和管事儿的,到了关键时候一个都用上,人家怕处置不当,在延误了她的伤情,谁付得起这个责任? “你让她早点儿过来,也省得你受累了。” 黎久薇应了,像是几次都要开口,又都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似的: “余妈妈这伤要是养到能继续当差,少说也得四五个月,这中间后厨没了管事儿的,要是乱了可就麻烦了。你肯定得指个人出来,暂时管着后厨的事儿吧?” “你想顶我的位子?我说,黎姑娘,你这心也太大了。就算你有一手好医术,这也是后厨,不是药房。” “你年纪又小,又是刚来的,不是家生子,甚至连西绥人都不是。就算我把你推上去,你能服众?”余王氏忍痛说道。 第53章 奉上汤方 黎久薇连忙摇头,小心地道:“不,不是的……我何德何能坐得了你的位子,我还指望着你康复了给我当靠山呢,我是说……” “这不是想着你不当值这段日子,不能让大公子那头忘了你么?我想了个法子,你听听行不行。” “我这儿有一个食补的汤方子,要是你觉得行,就以你的名义进上去。我年纪轻,说话没人信服,进上去说不定都没人搭理。你进上去就不一样了,大公子那儿的人一准儿重视。” 余王氏听了,就有些得意:“就说你是个懂事儿的,我年轻的时候学个新菜、琢磨出什么新鲜的糕点,就想着瞒着管事儿的进上去,那时候还给送菜的使了银子,让人家特意提一提。” “结果主子一听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做的,眼皮儿都没抬一下。” “可是……就这么以我的名义进上去了,你愿意?再说了,我现在这样子也熬不了汤,谁不知道这不是我做的?” 黎久薇笑了笑,适时地表现出一点忐忑和不安:“这没什么不愿意的,而且余妈妈你受伤做不了了,还有我呀。方子算你的,汤是我熬的,你让我沾了光了,我不亏。” 什么都不图,反而假惺惺,有舍有得,还说明这人是能谈能做交易的。 方子算余妈妈的,还了借她的名举荐的恩,黎久薇亲手熬汤,有什么问题肯定跑不了,又是一重保障。 余妈妈这时是真心觉得黎久薇是可塑之才了:“成,便宜了你,我也不亏。说说吧,什么样的汤方子?” “老参山药乳鸽汤,养骨健骨的,这汤听着不算稀罕,可我在里面加了一些药材就不一样了,就像这熟地、鸡血藤、肉苁蓉、骨碎补、鹿衔草还有苦丁都是生骨的。余妈妈肯定想说,加了这么多药材,是不是还不如开方子喝药?” “这药,不好喝,我听说大公子从前身子极为康健,突然就伤了,天天待在屋子里养伤,心情本就容易郁结,还要天天喝那些苦汤子,搁谁谁受得了啊?” “食补没有汤药见效快,大公子养伤正好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经常喝一喝,对身子有好处。” “要说这些药材,这方子告诉别人也能放,可那味儿就……跟药汤子似的,我这手艺是在元都的时候学的,保准能将食材和药材的味道调和在一起,养身子,还好入口。” 余妈妈一直都在后厨,也接触过药膳,一听就听出了当中的门道:“听着倒是不错,就这些药材,没有别的了?药库里可都有?” 黎久薇眼神避了避,试探地道:“这汤这样做出来,味道是不错,效果也是有的,但要是想效果和味道更好,还需要一味骨锵,这药材是元都那边一个有名的游医发现的。” “从发现到现在也有五六年了,大概是在西绥没什么名气,咱们别院的药库里没有,得到外面买才行。” 余妈妈倒没觉得这是多大的事儿:“成,咱们容家每个月都有往元都去的商队,明日刚好有一队要启程的。一会儿我就让冯妈妈去传个话,让他们捎带回来就是了。” 黎久薇道了谢,就要告辞,都走出去几步要到门口了才道:“还请余妈妈多传句话,这骨锵与西域来的一味奇兰草果很是相像,千万不能弄错了。” “这两位药材外型、气味、功效都很相像,只一件不通,这奇兰草果多了一种镇痛的功效,这本是好的,就是用得久了,容易离不开……” “成,我知道了,一定给你把话带到。不早了,快回去吧,我也要歇着了。”余妈妈打了个哈欠,打发了她。 黎久薇见余妈妈不嫌她啰嗦,笑嘻嘻地福了福身,转身就欢快地离开了。 这样子认谁都感受得到她的快乐,一看就是达成了心愿,恨不得把做成一件大事的喜悦告诉所有人。 “还是年纪小,孩子气了些。不过这样一个人,倒是能笼络的。要是她还能回到大公子身边,倒是有些好处……” 余妈妈嘀咕着,想着她以后肯定还是要回主宅去的,可究竟要在别院多久,她还真说不准。 要是大公子一直要在别院待下去,这边肯定要一个管事儿的,她表哥钱参是府里的管家,别院这边也想要一个信得过的人,眼下分不出别的人,她这个做表妹的是少数几个能调拨的人之一。 她从来都没想过一直都在后厨待着,这也是她来别院的原因。等她在后厨干好了,在大公子面前露了脸,是想做别院的管家娘子的。 到时候她跟她表哥钱参把府里和别院都握在手里了,她也就更配得上他了,亲上加亲,做个半路夫妻,也算是相配了。 可这光靠自己干的好,得干到什么时候去?还是得在大公子身边有个人才行。 李成那样的她收买不了,倒是这个黎久薇要容貌有容貌,要聪明和才具也都有一些,年纪又小,好笼络、好拿捏。 要是黎久薇能回到大公子身边,就算如今大公子那样了,她可能不能真正成为大公子的屋里人,但这服侍得好的,有了功劳的,将来抬个妾室也不是不能。 “那药……骨锵、奇兰草果,有点儿意思,她是故意说的,还是要……” 余王氏琢磨起来,这两味药要是真那么相像,她说出来以防弄错,的确是应该的。 只是这奇兰草果的药效又忍不住让人多想,会让人离不开……要是大公子能离不开这道汤,不就等于离不开她和黎久薇么? 要是能这样,离她达到目标就又近了一步。 可是万一让人查出来了呢?说是买药材的不小心弄错了?或者干脆推到黎久薇身上?再或者…… 余妈妈忽然想通了,笑着叹了口气:“药材里一样有让人离不开的东西,不见得非是汤里的。大公子伤成这样,每日里喝那么多药,就说冰片,用多了人也离不开。” “谁又能说清楚,究竟是谁的责任?实在不行,还能让表哥跟曹郎中说说,就说用药,免不了……” 第54章 听明白了,又好像没有 但凡大病、重伤,用了猛药的,之后多少都会有些害处,有的是离不开了,有的是又出了别的什么症状了。 余王氏想到这些,胆子立刻大了起来,叫了冯妈妈给商队领队的传了话之后,立刻就把孙妈妈叫来,仔细说了说这奇兰草果…… 十日后 一大早,去元都的商队让人捎了东西回来,黎久薇这儿的药材就算是齐了。 她特意检查了一番,送来的是骨锵,不是奇兰草果,后者一点混在里面的都没有。 这十天里,余王氏在养伤,奴儿好的快,倒是能在屋里走动了,可因为不想让人知道她们打点了打板子的,不得不听黎久薇继续装作伤势未愈。 这中间余王氏闹了几次,非要让奴儿过去伺候,被冯氏和夕荷挡了回去。 余王氏那半身烫伤得仔细养着,上药都得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的,想想奴儿要是自己行动还不方便,再给她弄得伤上加伤了,她也害怕。于是,闹一闹也就算了。 黎久薇想着等余王氏好了,定是要收拾奴儿的,她一定得在余王氏伤好之前,把奴儿解救出去才是。 黎久薇不是一个随便对人动恻隐之心的,只是奴儿这样生来就仿佛被扣了一顶有罪的帽子的,的确无辜,她就算为了攒功德考虑,也该救了她。 想着最近给余王氏和容轩治伤攒下的功德,让她可怜的肉身长出了一层小细绒毛,她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多谢各位妈妈、姐姐了,这儿交给我就行,要是各位觉得这汤好,回头我再熬一锅没有药材的请大家喝,银子从我月例银子里出。” 黎久薇越想越高兴,熬汤的时候都乐呵呵的。 因为余王氏特意交待过,冯氏早早地就将食材备下了,还特意空出来一排灶台供黎久薇使用。 黎久薇将乳鸽处理干净,整只煨在锅里,加入老参、淮山药和红枣,小火慢慢炖着。 之后又另开了两个灶煮药材,她将药材处理干净之后碾碎,先用砂锅熬煮,之后过滤了几遍,直到没有一点药渣。 再放入另一口砂锅里,加入骨锵粉末,又煮了一个时辰,之后再过滤了几遍直至无渣。 之后便将这锅药汁放进一开口锅里,分批加入炒熟的香料一起熬煮,香料每一次只加一点,熬一会儿就尝一尝,直到熬煮得几乎不见药味,反而生出一股淡淡的乳香。 调过的药汁收汤之后一大锅就变成了两碗,再调到一边炖着的老参乳鸽汤里,加盐调了味儿,便是成了。 黎久薇尝了一口,很满意自己保留了他们狐狸敏锐的味觉,要不是有这么条好舌头,还真做不了这样的汤。 因为每一个食材、药材和香料的味道、成色都不一样,所以每种东西放多少、煮多长时间、用多大火候都没有定量,在保留药材功效的前提下,能调制出味道好吃、没有太大药味并且味道浑然一体的菜品就全得靠做菜的人自己把控,换一个人都不行。 这就导致冯氏看了一阵儿,看出门道也就不看了,而孙氏这个受了余王氏嘱托来偷师的,看了整个过程,也没看明白。 等到之后夜深人静的时候,孙氏自己熬了一回,出来的汤味道甚为怪异。 孙氏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黎久薇熬汤时明明一厨房的药味儿,熬出来的汤却只在原本的味道上多了一点当归的味道和乳香。 因着黎久薇是被罚到后厨的,容轩发过话,不想看到她。她熬好了汤,也只能请了夕荷过来,很舍不得的将食盒递了过去。 “还请夕荷姐姐交给李护卫,就说这汤方是余妈妈给的,汤是我熬的,请他多美言几句。” “要是大公子还在生我的气,不提我也成,但一定得提余妈妈。余妈妈太不容易了,养着伤,还想着大公子。” “余妈妈可是说了,她这伤来得蹊跷,想是要替大公子挡下些什么才来的。她宁愿自己伤得更重些,换大公子早日痊愈。” “这话一定得说给李护卫听,回头我再熬了汤,也给他留一碗。” 夕荷拿着食盒,满口答应:“余妈妈如此心诚,这份心意,我一定转达到。说不定大公子一高兴,就放赏了呢,也能给余妈妈一些安慰。” 说完二人静了静,往门外看了眼,门后的人影已经不见了。想来孙氏听了这番话,已经迫不及待地去向余王氏表功了。 夕荷的养母是容轩亲生母亲的陪房,有了这层关系,无论夕荷究竟有没有受容轩所托,黎久薇和她的关系都要近一些。 只是在真正确认夕荷可用之前,黎久薇有些话也不会跟她说得太明白,还是要使些心眼儿的。 见孙氏走了,后厨的人也都去用饭了,黎久薇将之前就斟酌过的一番话交待给夕荷: “还有些话要请夕荷姐姐转达给李护卫,就说我在大公子身边的日子太短,还不大了解大公子的喜好,这汤是新熬的,是食补这味道上跟寻常的汤比,终究会有些差别。” “要是大公子喜欢喝就喝,不喜欢就倒了或是给我送回来,我再继续调整。另外这汤里放了药材,虽然论量不至于一下子就有什么害处,可难保日积月累的不会有问题。” “万一大公子喝了不舒服,哪怕只是有一点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曹郎中。不要怕曹郎中不高兴了责罚我,一切以大公子的身体为重。” 她说着摸出一个装了碎银子的荷包塞给夕荷,压低了声音窃笑道, “不过要是曹郎中不高兴了,最好提早告诉我一声,也让我有点准备,早点把汤方调整一下。这样的话,即使受罚,也不会太重。” 黎久薇说的每句话都很合理,夕荷听不出有什么含义,可她也隐约觉得这番话应是另有含义的:“久薇妹妹的意思是……刚刚说的这些都要转达?” “是,尽量都告诉李护卫,毕竟事关大公子的身体。” 黎久薇笑了笑,又偷偷告诉夕荷给她留了没加药材的汤,等她回来喝,才将人送走了。 等李成拿到食盒并听了夕荷那么大一通嘱托后,整个人却是懵了,等夕荷告辞,他挠着自己的后脑勺疑惑地道: “我好像都听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第55章 只有他明白话里的意思 李成得了话,丝毫不敢耽搁,直接进去就对容轩说了: “就送来一盅汤,一会儿说吃,一会儿又说不吃,还要看曹郎中的脸色,不舒服了还得告诉他……” 他低声惊呼一声,“这丫头不会又要使什么坏吧?故意把你吃坏了,再让曹郎中发现,可这样曹郎中不就把她逮住了么?” 李成不是个笨人,只是事情一牵涉到女子,他就变得特别钝。 容轩听了,半闭着墨似的黑眸,右手食指在膝上轻点着:“看见旁边那碟子葱了么?” 李成往食盒里一瞅,汤盅旁边放着一小碟切碎了的小葱:“大公子,你不是不吃葱么?” 容轩唇角有了笑意:“是不爱吃,所以她才没放在汤里。” 见李成没听懂,容轩又解释道,“放在在汤里,今日这汤我便喜欢,可以喝。若是直接放在汤里了,我便不喜欢,那这日的汤里恐怕就加了什么东西了,不能喝。” 李成一拍桌子,怒道:“这是有人要下毒啊,夕荷说这汤是小丫头亲手做的,那就是有人要栽赃她?” 容轩无奈地道“栽赃她,也未必不是为了害我。她让我喝的只会对身体有益,不会有害,却让我喝了之后有不舒服的一定要告诉曹伯,也就是说要在曹伯面前装作不适,以此来引导曹伯去查究竟是谁要对我不利。” “至于她要不要害曹伯,她不是一个无中生有的人,如果曹伯自己不做什么,想赖也赖不到他头上。若是曹伯自己坐不住反而要借机害她,那她也绝不会手软。” 他翘起手掌制止要开口的李成,“别跟我说她心思深沉,别人都要害她了,她还能站着不动不反抗?她这鲜活的样子,我倒还挺羡慕。” 黎久薇这性子往好听了说叫快意恩仇,难听点叫睚眦必报,跟世人要求女子的宽容大度几乎毫不相关。 这些日子,容轩使人去元都打听了黎家的旧事,得知黎家这些人除了黎久薇和她的生母赵氏夫人,旁人尽是些坐享其成的,以至于一大家子看不上这对母女,还非要踩着她们的血肉往上爬。 黎久薇竟是从三四岁起就被逼着学赵氏的手艺,找人教导入宫为婢的礼仪规矩,准备一及笄就送进司制局做宫婢,以至于她一直待在内宅,鲜少有人见过她。 如此教导出来的闺秀,要么就早早地屈从了管教,变得谨慎驯服,要么便将本性深深地隐藏起来,不到非常时候不会显现。 黎久薇显然属于后者,因此她既深谙礼教规矩与赵氏和黎家找来的人教她的一切,又在经历了丧母、流放和家人背叛之后展露了本心。 不过容轩觉得黎久薇的心性不完全是这样的,她是睚眦必报了些,可她心里有正气,也会怜惜弱小,不然怎会如此帮着他这么一个很可能没有将来的人?就连奴儿这样微不足道的奴婢她也想要帮上一把。 再还有夕荷,这姑娘是在他院子里短暂服侍过的,尽管他一向不近女色,还是很快就有不好的传言,说夕荷既然是他生母陪房家的养女,又留在他身边服侍,早晚是他的屋里人。 他对夕荷无意,夕荷也不愿做什么通房妾室,刚巧他伤着了,就安插进了后厨,就是这样也还有人说夕荷早已不是清白之身,早就是他的人了…… 黎久薇那般聪慧,夕荷又生得清秀可人,他什么都没有告诉她,就跑出来这么一个俏生生又聪明伶俐的人站在她面前,就真的没有一点多想? 不管她有没有多想,她对夕荷的态度都是欣赏压过了一切,所以她才特意让夕荷来传那么重要的话,用这种方式问他,这个人可不可用。 “行了行了,小的都知道了,你就是当大公子当太久了,把自己当得像个泥塑一样。你不是天神,十几岁就想替老爷撑起槐山房,哪儿那么大能耐?” “我们哥儿几个私下都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老爷都撑不起来,凭什么指望着你一个少年郎撑?你当初就该听大老爷的去元都念书习武去,将来考个功名,走仕途也好,回来开个书院都行。” “容家又不是吃不上饭了,用得着你一个小辈这么操心?就跟那小丫头似的,偌大的黎家,指着两个女人吃饭,其中一个还没及笄不说,那是从三四岁就指望上了。” “人家小丫头从前是被逼无奈,没人撑腰,你倒好,不知道被老爷灌了什么迷魂汤,处处都要为老爷卖命。结果呢?一受伤就……” 李成想说容轩一受伤就被容元修放弃了,还大概是为了夺走他手里的商队,这才多久就不打算给他治伤了。 到底觉得兄弟一场,不想在容轩的伤口上撒盐,才住了口。 容轩目露惊讶,转头看向李成:“原来你心里是这么想的,以前你怎么不说?还真是……”、 有些心结就是在不经意的一瞬间打开的,以前容轩觉得他为了槐山房和容家拼死拼活是一件颇具荣耀的事,被李成这么一点拨,他很快就觉得自己的很多行为和想法就是个笑话。 而且在这件事上他的确跟黎久薇有些同病相怜,同样是早早被挑选出来给家族卖命,也同样栽了大跟头。 区别是黎久薇如今走出来了,连装都懒得装了,他还得在这儿虚与委蛇、小心试探着往前摸索,要探知亲生父亲的真实目的,还想要保住手里的商队和这帮兄弟…… 他要是还能站起来就好了,就算不能也不能被圈在这个小小的别院里。 容轩收敛了心神,多看了李成一眼:“以后别叫她小丫头了,她年纪比你小,不会武功,别的倒未必比你差,有些事儿她出面的确比咱们强。” “你我直接出面就是告诉他们咱们知道了,他们要是真有歹意,还不得蹦着高地对付咱们。她出面,可以让他们觉得这就是个有脾气小丫头在闹腾,跟咱们没什么关系。” “这些人越是疏忽大意,动作就越是能缓些,给咱们留出的时间也能多些。谋定而后动,在他们都疏忽得以为咱们任人宰割的时候,才是咱们的机会。” 第56章 设局伊始 李成想了想,倒真是这么回事,他郑重地点了点头:“行,小的以后也听她的,你们俩的都听。不就是告诉曹郎中那老小儿这汤是黎姑娘做的,给他个鸡卵里挑骨头的机会么?明儿个小的就‘偷偷’地告诉他。” “不是小的说,你们俩还真能想到一块儿去。怎么着,真不打算纳她?多少臭味相投……不是,心意相通,遇见这么一个多难得。” “以后但凡你又想端着了,就看看她,你就知道怎么做才畅快舒心了。要是你不好意思跟她提,等白牙婆回来了,小的让她去说。” “别在这儿贫嘴了,干点正事儿,拿纸笔来。”容轩别开目光,径自将轮椅挪到桌案旁。 李成依言取来纸笔,将纸张铺好,压上镇纸。 容轩提笔简短地写了几个字,裁去了半张空白的,折好让李成交给夕荷转交。 待李成离开,容轩才看着门口紧闭地房门,自嘲地叹了口气:“正是因为心意相通才不能用‘纳’的,可如今我都这样了,再跟她有更深的瓜葛岂不是害了她?” 况且他一日是容家大公子,就一日不可能娶一个流放之女为正妻,这于律法不容,于容家不容。 何况就算他想法子将一些大功劳移到她头上,让她能够提前多年被赦免,如今自己这副样子,遇到大的危难,做他的妾室尚且可能逃过一劫,做他的正妻…… 岂不是又要多拉一个人来给他垫背陪葬?他不能害了她。 他若要她为妻,定要先救自己出泥淖,拉她出罪籍,他们才能有以后。 想到梦里那张怯懦却依然要最后再救她一回的小脸,想到现如今这个鲜活明丽、不知真相就敢为了他把自己搭上的小可人儿,这段日子以来,容轩头一次真正想到了以后。 若是到那时,她脱了罪籍而没有与他一起,而是回了元都,或是去了旁的她想去的地方,也一定是去做她想做的事、过她想过的日子了……那也很好,很好…… 夕荷得了书信之后片刻不敢耽误,直接就给黎久薇送来了。 黎久薇刚给奴儿换好药,看着她睡下,就示意夕荷不要出声,她们出去说。 夕荷的身份特殊,来了的第二天,原本跟她一个屋的仆妇就嫁人出去了,之后她就一个人一个屋子地住着,去她那儿说话更方便。 夕荷将书信递过去,黎久薇看了她一眼,抬手打开就看,只见纸上笔锋冷峻如山地写着几个字: “知晓,已作安排,夕荷可用。” 就这么几个字,也不多写点儿…… 这念头一冒出来,黎久薇自己先是一愣,寥寥数笔,言简意赅、表意明确的几个字,多好,干吗要人家多写几个字? 人家现在是伤患,需要格外照顾,哪有体力多写几个字…… “呃……夕荷姐姐,之前大公子没有交待,我也不敢跟姐姐亲近。如今都知道是自己人了,以后还请姐姐多担待。”黎久薇正式向夕荷见了礼。 夕荷还了一礼,笑道:“妹妹客气了,大公子有交待,让我凡事听妹妹安排,就算妹妹没有把话说透,我也只有做的份儿,以后还要妹妹多关照。” 一番客气下,二人相视一笑。 黎久薇担心走漏风声,有些话还是不会和夕荷说透,只是大致告诉她余王氏他们会在账册和库房里做手脚: “余妈妈怕是不会这么轻易就信了我,她现在指望着我给她治伤,表面上倚重我,给我机会,都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她日日让孙妈妈盯着我,弄得我想做什么都不方便。因此还要劳烦姐姐帮我盯着些库房的衣物,若是有人想要拿走,或是又增加了一批,一定要告诉我。” “我这边自然也是盯着账册和采买的人的,就是怕他们绕过我,单独添置了东西。他们误会我跟姐姐的关系,觉得我们虽然同出一处,却不可能同心,倒是方便了姐姐帮我。” 夕荷点头应下,半是玩笑地问道:“只是误会?久薇妹妹当真没有误会我跟妹妹一样都差点儿成了大公子的屋里人?” “啊,误会?” 黎久薇还真想过这种可能,话本里不就经常说么,奶娘的亲女儿干女儿的常和公子青梅竹马、日久生情,将来非卿不嫁,宁愿做妾,然后就连正室都要对有这种情分的妾室、通房退避三舍。 只是,这跟她关系不大…… 说到底容轩的腿是因为她来到这里导致天石异动所致,这是她欠他的,她得先还上,其他任何事情都得靠后。 “是姐姐误会我了?没错,我是老爷当作通房给大公子买回来的,可是买我的时候大公子他还不是这样,这事儿自然也就不能作数了。” “要是姐姐对大公子有意,不要误会我才好。我敢指天发誓,我替大公子做事,是因为他是一个良善的人,而我无论如何都算是他那边的人,我的身契还在他手里。” “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倒霉,我只会更倒霉,所以我才一定要帮他,一定要让他好起来!” 夕荷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看着黎久薇那张俏脸上隐隐出现的紧张情绪,也不知她说这些话是为了说服自己还是她。 夕荷没有点破,只笑着道:“我与大公子清清白白,连兄妹之情都没有,我认干娘的时候,大公子都在走南闯北了,我与他并不曾相处过。” “我原是在主宅的缝纫房当值的,大公子受伤之后,干娘才托了人将我送过,全当是个服侍伤病的丫鬟使唤罢了,哪里当得起大公子的垂青。” 她顿了顿,让话头回到正题,“库房和里面的东西,我都会替妹妹盯着,旁的可还有事要留意?” 黎久薇点了点头,视线在夕荷屋里扫了一圈:“奴儿的身世她与我说了,原本我只是觉得钱管家将这么一个出身的姑娘弄进别院很是古怪。” “刚刚我看了姐姐的屋子,我忽然有了些想法,姐姐不妨想想,看有没有道理。” 第57章 争风吃醋 “姐姐先我一步来这后厨,第二日房中那位姐姐便因出嫁离府,明明空出了位子,为何不安排我与姐姐同住?” “若是他们觉得我们都是大公子那儿来的,应该是一条心的,存了巴结之意,正该安排你我同住。若是他们对你我的关系有所误解,巴不得看我们的笑话,也一样会安排我们同住。” “若是他们防着我们勾连在一块儿,想分开咱们,也不应该安排我跟奴儿住在一处。姐姐想想,我才刚被赶出来,万一哪天大公子又想起我了,让我回去,再万一那个……收了房……” “你别那么看我,我是说他们会觉得有可能……总之就是万一我还能回去,安排我跟个那种地方出来的住也不合适。” “就算他们不安排我跟姐姐住一块儿,换一个人跟奴儿住,让我住到另一处去也算合理,如今这么安排倒像是硬要把我们拉到一块儿去识得。”黎久薇分析着。 夕荷忍不住点头:“这么一说是有些奇怪,你是怀疑奴儿的身世有问题?” 黎久薇肯定地道:“奴儿除了太过软弱,她身上有问题的,只有她的出身。尤其我问过她,她根本不知道她的亲生父亲是谁。” “这意味着她现在或许还没有问题,可她一旦知道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会不会被人要挟?或者她的出身还有别的问题,这件事足以大到收容她的人都是有罪的……” “我担心的是安排我和她住在一起的人,根本就是想让她借着我接近大公子,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秘密。” 容轩和李成都没有告诉夕荷他们都在怀疑容元修,却不影响夕荷一样觉得事态严重。 因为容轩下聘当日还有一伙马匪劫掠,若是他们背后的人在容家有内应,在达到目的之前还会继续谋害容轩。 夕荷思虑了一下道:“大公子的母家五代都是西绥人,认识的人又多又杂,或许可以打听到什么。李成哥哥那边我也去说一下,大家一起找,应该能快一些。” “那就多谢了。”黎久薇郑重道谢。 夕荷还陷在黎久薇方才那番怀疑中没出来,看看天色有些担忧地道:“妹妹进来的太久了,被孙妈妈他们看到,一定会告诉余妈妈。这样的话,之后你若过来就不大方便了。” 她再开口就有些迟疑了,“要不索性把咱们之间的谣传坐实了,就当作你我真就在争风吃醋,这样你我平日里多些来往也不显得突兀。” 虽都是容轩身边出去的人,到底从前没有任何交集,来往多了很难不引起怀疑,这倒是个好办法。 黎久薇觉得夕荷这样的人真的太聪明了,这么体贴的法子都能想到,况且说实话这么做是有损名声的。 名声这种东西黎久薇不是很在乎,像她这样的小狐狸还在幼年时就扒过墙根看长辈们如何在人界争风吃醋了。 夕荷就不一样了,万一外面又要传她跟容轩有什么,将来即便容轩亲自开口替她说明,恐怕也解释不清楚了。 可见,夕荷是一个忠心的人,也是一个明白人。她心里明白得很,若是容轩不行了,就什么都没了,到那时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虚名又算得了什么。 黎久薇很愿意跟这种痛快人合作,她挑了挑眉,抬手就将一旁的茶盏扫到地上,随着清脆的碎瓷声传来,她大声嚷嚷道: “你干娘是先夫人的陪房又如何?我还是老爷买来给大公子的人呢,你有什么了不起的,还青梅竹马呢?还不是被赶到这后厨来?” 外面的人只能听到声音,看不到黎久薇说这话时对着夕荷拿腔拿调、挤眉弄眼、摇头晃脑的样子。 夕荷被她逗得不行,也佯装怒道:“老爷买回来的,也没见老爷派人来救你?甭管原先出身如何,现在都是奴己。梅香拜把子,谁比谁高贵了?” “你你你……”黎久薇无声地笑着,将旁边一个放瓜子儿的盘子递给夕荷。 夕荷接过来,照着关紧的木门上砸了过去,呜咽起来:“我不懂医术,也不会熬汤,你就欺负我吧。我倒要看看,你和我谁先回正院去。” 盘子是那种笨瓷的,又厚又重,落地摔碎之前,先砸在门上发出嘭地一声响,砸得整扇门都朝外面震动了两下。 门外适时地响起一声惊呼,孙氏伸手就要推门进来,却发现门被从里面插上了: “哎呦呦,我的小姑奶奶们,果然都是富贵人家出来的,都不心疼东西,摔摔打打的,当这儿是哪儿呢?还不把门开开?” 刚才她们就怀疑阶下站了个人准备偷听,没想到还真是,好在这人刚来,她们前头说话时声音压得很低,外面的人听不见,只听见她们吵闹了。 夕荷朝黎久薇使了个眼色才去开门,轻巧地门栓在她手里仿佛变成一根笨重的木棍,一开门就门拿稳,朝着孙氏砸了过去。 孙氏吓了一跳,手下意识地用力去挡,才堪堪避开: “夕荷不是我说你,你刚来别院就被打发到咱们后厨来了,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正院。说不定大公子就想吃口放心的,就把你留在咱们后厨了,且回不去了。” “久薇姑娘,你也是的,要是你家没败落,放在咱们西绥,即便比不上容家,也是真真的大户人家。可那有什么用?你家落了架了,你也就只能在这儿为奴为婢了。” “好了好了,都听我一句劝,都是姐妹,将来要是留在这府里都是做小的,有什么好争的?各自说句对不住,就算了吧。” 这话听着是各打五十大板,不偏不倚,平分秋色,实则把她们二人之间的矛盾都摆在了台面上。 先是告诉夕荷,别看你先到容轩身边,容轩不提,你就得一直待在后厨,将来嫁个小厮或者管事儿的也就算了。 又告诉黎久薇,你如今没有出身指靠了,跟夕荷比,还多一重罪籍,还比不上人家呢。 让她们两个都老实点,都听她和余王氏的,谁也别想翻了这后厨的天! 黎久薇吸着鼻子走向孙氏,忽然尖声哭了起来:“孙妈妈,我这心里苦啊……” 第58章 喝不到,就没了滋味 孙氏愣住了,大家都是为奴为婢的,多少年没见过这么矫情的,而且黎久薇跟她不算熟,怎么就对着她来了: “久薇姑娘,诶,就别掉金豆子了,咱好好当差,将来到大公子眼前掉去。” “夕荷姑娘,这是你的屋儿,来者是客,她年纪小,你多担待点儿,哄她几句吧。” 夕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哼了一声,一跺脚就走:“姑奶奶伺候不起,我的屋儿我也走,留给你们。” 夕荷被气走了,黎久薇见好就收,抹了眼角的泪珠子,细声细气地央求道: “孙妈妈,我实在不想跟奴儿住了,等她好了,能不能给我换个屋子,或是把她移到别的屋儿去,成吗?” 黎久薇刚来的时候,就是孙氏给她安排的住处。 孙氏虽不知为什么,余王氏让她一定把黎久薇跟奴儿安排在一起,她就照做了。余王氏的安排她不好擅自更改,只能哄道: “我的好姑娘啊,谁住哪个屋儿都是在钱管家那儿记下了的,要改还得回主宅去说,你就可怜可怜老姐姐我这身子骨儿。余妈妈还没好,现在什么事儿都得我盯着。” 黎久薇一听,果然是不给她换的,知道多的也问不出来什么。钱管家交待的事,恐怕余王氏自己都没问那么详细。 她也就不问了,吸着鼻子表示给孙氏添麻烦了,就这么凑和着跟奴儿住着吧。 孙氏哂笑了一下:“久薇姑娘就别闹脾气了,我瞅着你跟奴儿相处得也还好,余妈妈那边我都帮你们遮掩着呢。” 她抓着黎久薇的手握了握以示亲近,“我过来,是余妈妈有话交待你。最近除了你跟夕荷,后厨还要进几个看火熬药的,你们围裙和襻膊都还是之前的人用旧了的。” “你管着账册和库房,赶紧跟成衣铺那边说一声,让他们做好了送过来,别耽误了用。还有那些盘子碗的,之前摔了一些,不成套了,让瓷窑的也烧一些。” “大公子成日里都要喝药,药碗之类的也让他们烧些。你跟他们说就行,都是做大户人家买卖的,什么样的好使他们自己知道。” “孙妈妈提醒的是,也是我疏忽了,这些东西是该重新订了,明儿一早我就去。”黎久薇乖巧地应了,完全没提库里还有好些襻膊和围裙。 别院主屋 第二日晌午过后,曹郎中来给容轩请脉,刚好赶上容轩用完饭,李成将碗筷收拾了出去,他看都没看一眼,径自进去了。 自从黎久薇被斥责还遣去了后厨,其他医者又进不了正院,曹郎中就彻底把持了容轩这里的医药之事。 他原就见容轩伤重,想着能保住命就是了,早早就做好容轩要瘫在榻上的准备,他治起伤来也就更加不疾不徐、按部就班。 这几日容轩腿上的伤口确实愈合了一些,骨伤却……还是老样子。 曹郎中如今四五日才过来一次,也就是请个平安脉,给送些新配的药膏了,他平静地循例问道: “大公子这几日可好些了?有没有哪里敢到不适?” 这时候受了这么重的骨伤,疼痛是不可避免的,这样的不适若不是实在无法忍受,是不需要特意跟郎中说的。说了用处也不大,因为没有更有效的止痛方式。 容轩抚着额头,似乎有些头疼:“前些日子好些了,这几天伤口处痒得厉害,睡得也不大好,整个身子感觉比之前沉了。吃了药之后……肚子好像不太舒服,老是翻腾。” “还有这腿……我是说膝下,以前还略微有点感觉,能感觉到疼,这几天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了。曹伯,我这身子是好些了,还是更差了?” 黎久薇没说要说哪儿不舒服,容轩只能说自己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又哪儿都不是特别严重,这样模棱两可的说辞最能让医者好一通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曹郎中愣了愣:“伤口痒是在长新肉,这时候睡不安稳也是常有的,大公子得忍耐些。可膝下彻底没了感觉,胃里也不舒服,这又是从何说起?大公子可能确定?” 伤病重的人在屋子里待得久了,时常会觉着自己浑身上下都不适,其实并非如此。 曹郎中觉得自己的药没有问题,并不会导致这样的后果,他觉得容轩就是这种情况。 容轩露出哀莫大于心死地神情:“曹伯,我知道我这将来大体是要在这院子里过了,成了一个废人,也没什么指望了,可我也不至于在这种事儿上骗您。” “我这腿……我巴不得能有感觉,哪怕只是疼痛。这种事我不会弄错,更不会拿自己的身子玩闹。” 曹郎中看容轩神情不似作假,赶紧重新给他号了脉,检查了伤处,还用木制的小锤子在他膝下的腿脚上敲了敲,确定他真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这不对啊……之前他们说的刚伤了就失了知觉,其实只是一种笼统的说辞。 事实是容轩还是能有些许的痛感的,只是这种感觉会越来越不明显,直到消失。 可是痛感和触感的彻底消失是要一段日子的,怎么会这么快? 曹郎中再次审视了一下自己最近用的药,依然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大公子最近有没有吃过什么别的什么?还是黎姑娘又回来了,给你推按了腿脚?” “都不曾,不信曹伯可以问问李成,也可以问问正院其他下人。把她打发到后厨之后,就再没许她回来过。” “曹伯的意思是是她给我治得更坏了?这都多少日子了?若是因为她,早些日子怎么没有症状?”容轩眉头紧锁地问道,眼波中染了厌弃的怒意。 曹郎中也不敢睁着眼睛瞎说,只得继续问道:“她不是医者出身,学得就是一点皮毛,顾头不顾尾地即便一时能缓解大公子的病痛,也容易造成别的损伤。” “不过这些日子她若是没来过,倒也跟她无关。大公子就真的没有用过别的药,或是吃过别的什么特别的吃食?” 正说着,李成收拾完碗筷回来,听到了就没好气地道:“大公子不说,小的说,大公子这些日子每日都要喝上一碗老参山药乳鸽汤。” “小的原想着,这就是道汤,不是什么药,喜欢喝就喝,也没什么。后厨送来的人也说这是食补,多喝点养身子。” “谁想着大公子就是喝了这汤之后,越来越睡不安稳,还说膝下没了知觉。小的就说要不停了,别喝了,谁知他也不知中了什么邪,每日非得喝上几口,说喝不到就没了滋味。” 第59章 选择隐瞒 曹郎中略微想了想,语气刻意和缓地道:“这道汤里加了药材?” 容轩闭目养神不语,李成半懂不懂含含糊糊地道:“应该吧,没见里面有药材渣,好像是有点药味儿。” “好像?” “嗯,好像,似乎……” 曹郎中总是看不出李成是真懂还是假懂,也不好跟一个粗人生气。 容轩不说话,他也不好再问……他不是不能问,只是心里有一股力量在阻止他问出口。 后厨没有做药膳的习惯,这时候突然就有了,容轩还一顿不落的喝,按日子算应该是从黎久薇到了后厨之后才有的这道汤。甚至,他可以肯定这道汤就是黎久薇做的。 黎久薇配的那外伤药钱管家找药堂的药师看过了,平平无奇,无功无过,这食补的汤恐怕也不怎么样。 这汤要是有问题……他不就可以趁机让她离开后厨,把她收到名下好生教导,教会她身为女子要谦卑恭顺,行医不是女子该做的事。 就算喜欢行医,也该如那些守礼教的女子一般,只给亲族师长看,不然跟病患有了肌肤接触,岂不是要坏了名节? 按理说,不管这道汤有没有问题,在查清楚之前,他都应该告诉容轩至少暂时不要再喝了。 可容轩现在症状不明显,要是把汤停了,可能这点症状就消失了。 要是不停,就是一点小症状,容轩已经这样了,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再好也不能好得站起来,反正都要瘫了,也不差这几天…… 曹郎中脸上的神情风云变幻,他太过入神,没有留意到他的迟疑已被容轩和李成尽收眼底。 曹郎中又煞有介事地关心了容轩几句,就离开了。 容轩和李成四目相对,容轩笑叹了一声:“看看,这要是毒药,你信不信他也不会说?” 李成越想越气,恨不得追上曹郎中打一顿:“这个老不休,要不小的回趟主宅,亲自跟老爷说说曹郎中是怎么对你的。就算老爷有什么想法,也不能明着对你这样。” “你回去跟我父亲说什么?问诊请脉他都做了,汤只是食补,又不是下了毒,他没直接看出问题,别人恐怕也未必能,他可以说没有问题。到时候,你怎么说?” “回头父亲斥责他几句,还是他来别院,这梁子就结下了。就算咱们闹着把他换了,换一个人来,比他细心,比他尽责,我就能好起来了?” 容轩手掌向下按了按,示意他别动气,“你要是这样,以后动气的时候可多了。商队和掌柜那边都交待下去了?” 李成颔首:“大多数都听你的,你不发话交账交人都不动,但有几个人……他们的账款没结,之前压上来的银子太多,主宅那边不放款,恐怕最多三个月铺子里就揭不开锅了。” 容家的产业都是自己的,但商队有一部分是自己的,有一部分是商家入了股。 走一次商不容易,大半年甚至一年才能回来,很多小商家都押上了几乎全部身家。商队一回来就得赶紧结银,若是晚了,可能真会出问题。 容轩点点头:“所以要快,拖得时间越久,这样的人越多,这事儿我好与不好都要有个安排。不能让那些跟着我的人寒心,不能让他们的家小没有着落。” “做买卖都要担风险,现在是商队回来了,要是没如期回来,或是遇上风沙、风浪或是马匪了,没回来,他们怎么办?你就是太为他们着想了。” 李成没好气地道,他想了想,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大老爷那边的人应该快到了,你觉得元都来的郎中能不能顶事儿?” 容轩叹道:“我没受过这么大的伤,但不是没见过这么重的伤,从前商队的老张头遇上风沙,被马车车轮压断了双腿,刚好都在北边,就是送到元都治的。” “治得是好些,就是在轮椅上坐着,精神好上一些,能多活上十几年。老张头拿了赔银,又有容家和子女奉养,他说他知足了。” “可是……我不知足,若是这样,我宁肯这样的日子短些。” 李成深吸了口气,他很想说容轩真的瘫了,他愿意一直伺候他,怎么伺候都行,就是端屎端尿都行。 最终他还是觉得不要说出来了,这不是容轩想要的,他真要这么做了,容轩只会自责耽误了他。 “那你就觉得那丫头……黎姑娘有法子?她怎么可能有法子?” 容轩没直接回答他:“你相信……命么?” 其实容轩想说的是“你相信梦吗”,在梦里,他虽然不得善终,却是站着的。 他知道梦里的黎久薇没有被他当作恩人照顾起来,那么要么他那一世没有遭遇这样的劫难,要么就是被别人治好了。 总之他是站着的……他一定要重新站起来,站起来。 XXXXX 乔家村 黎家砖房院落 乔大锤扛着敲打砖石的锤子撇着八字脚走进了黎家干净的砖瓦院落,打从一进来他的眼睛就四处转,想看看被这元都贵人住过的屋子到底有多不一样。 这院子之前有过一位流放到此的大人住过,人家虽然住的不长就被赦免了,可人家从前是读书人的做派,到这儿就入乡随俗跟他们这些庄家把式学。 那时候这院子远没有现在干净,到处都是泥巴,人家家人口也多,硬是挤着住了,好防着冬天费炭火。 再看看这个黎家,给两个婆姨搭的屋子都是砖房,跟他们这些泥腿子住的泥瓦房就是不一样。 就是吧,他们这地方,砖房要想盖得特别好有点不容易,这种屋子,到了秋冬多少有点漏风…… “你怎么进来了?没听见有人敲门?” 黎老太太听见动静,以为是黎百川回来了,出来一看竟然是乔大锤。 乔大锤道:“老太太,前几天黎老爷偷东边大婶子的大鹅,被大鹅撵,跑得急了这不是把门撞掉了么?没有门,这儿也不是你们那种高门大院,没人通报,我就进来了。” 第60章 希望满满的黎老太和黎大老爷 黎老太太一点儿没觉得她的好大儿有错,理直气壮地道:“偷什么偷,不就是一只鹅么?买院子还有私塾的束修,还有这吃的用的,给了你们这么多银子,连只鹅都舍不得,也忒小气了!” “我那儿媳妇在的时候,别说是鹅肉,什么山珍海味、玉露琼浆吃不得喝不得?大不了等我们被赦回元都,赔给你们就是了。” 乔大锤把锤子往院子里的石桌上一搁,咂了咂嘴:“你那个儿媳妇,我们打听过了,就是她贪了宫里的东西,被打死了,你们才会流放到这儿。” “原想着这人肯定不是啥好人,这也有两个多月了,这村里的人看着你们算是明白了点儿。” “你那儿媳妇是不是好的、有没有冤屈,咱们不知道,她要是真贪了什么,那也应该是被你们逼的。她么,一个女人,天天在那个什么地方干活,就一个亲生闺女,吃穿用能花多少?” “倒是你们,好家伙,这一大家子。你老了,干不了啥,黎老爷没出来能干啥,就她一个女人,养你们俩大的,还两个小婆姨,还有三个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 黎老太太刚要说话,乔大锤大掌往锤头木柄上一放,就道,“你住嘴,我还没说完。” “你别想把事儿都推到你儿媳妇和她生的闺女身上,她们两个要是能在你们家充大头,你先答我一句,她生的那个闺女呢?说,你说!” “她在路上就病……”黎老太太谎话脱口就来。 乔大锤火气上头,拿着锤子在石桌上重重一砸:“病死的?拉倒吧,乌鸦别笑猪黑,要是病死的,流放的籍书上为什么没写病亡?我是不识字,我们里正识字,他可说了,没写。” “还有你们是怎么来的我们乔家村?是托了白婆子吧?她是个牙婆,那个闺女不是被卖了,你们怎么认识白婆子,她还把你们安置到这儿?” “啧啧,吃人家的,喝人家的,用人家的,一落难就卖了人家亲生的闺女,谁看得起你们?” 黎老太太被呛得倒仰:“你你你你……好啊,世道变了,一个泥腿子都能这么跟我说话了?顾氏,李氏,梓卿,梓如,人都去哪儿了?谁来帮帮我这个孤老太太啊。” 乔大锤皱着鼻子:“行了行了,老太太,你要是个孤老太太就省心了,至少不用借这么多银子。我今儿来,是来要债的!” “债?”黎老太太哑了。 乔大锤点头:“你们刚来的时候借了五两银子,后来你们家小爷去读书,又接了十两,都是三分利。你看,要不要先还点儿?先还点儿利钱也行。” “这才两个月,不是说半年后才开始还么?这还没到日子呢。”黎老太太不解。 乔大锤叹了口气:“半年后,你们还的上?不是我狗眼看人低,你们这些地种不明白,绣品卖不出去,又没能耐给别人家帮工,你们怎么还?” “我我……我儿子会有办法的,他是做老爷的,没干过这些。你净瞎说,那个赵氏是给家里挣了不少银子,我儿子也不差,家里的应酬都是靠他。” “你们要是给他找个谈事儿的活儿,他一准儿能做好,给你们挣银子。” 黎老太太想的好啊,这村子跟外面是有往来的,也做些小买卖,就应该让黎百川跟去。 她心里也清楚,黎百川当年与其说在应酬交际,不如说是花天酒地,就是偶尔谈成了一两笔买卖,人家看重的也是赵氏。 这做脂膏买卖,脂膏做得好不好是一回事,一说这家的夫人是司制局外工坊掌事儿的,这些脂膏上的手艺跟宫里娘娘们用的是一样的,这脂膏才能身价百倍! 可是这儿不是元都,只是西绥这荒蛮之地里的一个小小的村子,黎百川在元都有一分本事,到这儿都得变成十分了,帮着谈点小买卖,不是手到擒来? 乔大锤刚要说话,就见黎百川从另一头的路上朝着院子走了过来。 这儿的院墙没城里的高,黎百川应该是看到乔大锤了,转头就要溜。 乔大锤大声喊了起来:“黎老爷,你别走啊,一个大老爷,不能赖账,你把账还上点儿,咱们都好交代!” 黎百川没办法,低着头走了进来:“大锤啊,就十五两银子,没必要这样吧。” “还有三分利呢,先把利钱还上点儿。刚还跟老太太说,不是我想催你还,是你们这样下去,实在还不上。” “实话实说了吧,你们今天不还也行。我今儿来,就是想提醒你们,得赶紧想法子挣银子。再这么下去,你们打算再卖一个闺女?”乔大锤对他们的所作所为嗤之以鼻。 黎百川哪儿敢承认自己还要卖儿卖女:“不会有这种事,我当初也是逼不得已,你不知道,我前头那个婆娘没了之后,有人找过那丫头才……那就是个惹祸精。” “这还银子……我们种地过几日就熟悉了,我那两个婆姨……姨娘也在学。还有读书,我听说这西绥的大老爷每年都会考校这些读书的孩子的文章,要是大老爷说好的,能奖十两银子呢。” “我家朝宗读书好,拿不了十两,也能拿个八两、五两的,不是一共选三个人么?他怎么也能拿五两,搞不好还有人愿意资助他念书……这钱也还上了,以后前途也有了。” 乔大锤越听脸越苦:“刚老太太说让黎老爷你去替村里谈买卖,先不说村里本就没多少买卖,都是谈好的,卖些菜蔬,给州县里盖盖房子,卖点儿土布,二三十年都没变,用不着别人谈。” “就说黎老爷,我乔大锤客气点叫你一声老爷,可你自己心里得有点数。你是流放到这儿的,谁还会跟一个流放的应酬交际?你在那些个管事儿老爷面前,连个寻常奴仆都不如。” “人家奴仆,好些还是良家出身,你一个罪籍……唉,再说说你家这位小爷,还要去让大老爷看文章?” 第61章 黎家要赚银子(上) “你们家那位小爷都快十四了,人家考评最大的只要十二的,你家小爷去不了。” “就算能去……估么着也没指望,你看看村东头那两家的小子,为了考评,成日里读书读得都见不着人,你们这位小爷成日里不是请这个吃吃喝喝,就是托到镇上的人买这买那给谁谁家姑娘。” “我说,就咱们这村子,有啥好吃好喝的,还有那姑娘家……就你家小爷这样的,谁家敢点头……” 乔大锤觉得这一家子都埋汰,村里是想从他们手上赚点儿银子,谁也没想到好些银子都是他们自己“送”的。 “送”到现在,他们都担心他们连本金都还不上,还得继续借。 乔大锤话没说完,黎老太太先不干了:“胡说什么!我家朝宗的亲事哪儿能这么随便,高门大户我们是配不上了,小富人家、书香门第还是配得上的。” “什么姑娘家,随随便便拿我们家的东西,简直不要脸。回头我得好好跟朝宗说说,不能让这些不要脸面的哄骗了去。” “我们朝宗是大家子养大的,心思纯善,最受不得这些乱七八糟的货色。百川,你也得多跟他说说,好好的小子别被勾坏了。” 乔大锤是个粗人,说话不讲究,刚才说的不准确,差点害了姑娘家的名声,他一后悔就更是烦躁: “你们这怎么说话的?人家姑娘哪个主动管他要了,还不是他硬塞的。我得说句公道话,你家小子也不是那个意思,他就是充大爷,想让谁都供着他。” “他连村东头的老地主家的傻闺女都送了,这不能怪人家哄骗她吧?你们这些人,就是还没想明白,你们跟以前不一样了,还大家子……流放的地方,原先越是大家子越遭罪。” “不说了,我今儿来就是告诉你们,赶紧想想法子挣银子,你们现在这样是还不上的。你们还不上,连累我吃挂落。” “赶紧还钱,不还小心我不客气。” 最后这句乔大锤是一字一顿说的,说“不客气”的时候还掂着锤子在石桌上砸了三下。 黎老太太和黎百川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跟着砸落的锤子移动,大气儿都不敢喘,等乔大锤走了才敢骂人。 黎老太太气得倒吸气:“百川,咱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个破地方?你就没有什么故友在西绥,能让咱们投过去?” “西绥这种地方,哪儿有什么认识的人。娘,你别想这些了,你看看我这手,还有这一腿的泥,我是真不会种地。今年的粮是发下来的安家粮,明年可就得靠咱们自己了。” “还有那些银子,算上利可不低,咱们要是还不上,他们不卖给咱们粮食和菜,他们把路一拦,外面的东西买了也拿不回来。” “这银子还是得还,咱们待在这儿一天,就不能跟人家闹僵了。” 黎百川总算说了几句理智的话,他们是外来的,闹僵了没好处。 黎老太太叹了口气:“有银子谁不想还,我也懒得受这气。看看这院子,当初看着干净整洁,又最大,才买了下来。谁知道离公田那么远,你们每日下田都要走老远。” “这地也种不上,饭都要没的吃了,再借也不知道能不能借给咱们。反正咱们早晚要回去,迟早能还上,咱们跟他们好好说说。” “咱们这个院子,要不别住了,换个泥瓦房,看看他们能不能退些银子给咱们,也省得你们走那么远……” “不行。”黎百川立刻反对。 “娘,如果一开始咱们就住了泥瓦房也就罢了,现在把院子换了,别人会怎么看咱们?您丢得起这个脸,我可丢不起。” “现在都敢这么对咱们,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呢。而且您愿意跟那些泥腿子和土婆娘做邻里?愿意连院子都没有,门前就一个栅栏,鸡啊鸭啊满地乱窜?” 黎老太太心里泛酸,忍了几次,终究也还是舍不得:“梓卿、梓如和那两个的绣活儿怎么也卖不出去?要是能卖,多少能贴补些。” “还不是她们手艺不精,等她们回来您得好生训斥她们一顿,让她们多把心思放在绣活儿上,不能白吃饭。”黎百川恨恨地道。 两个女儿的绣功都是经过元都绣坊的师傅教导的,虽说不是什么大家,对付西绥这地方的泥腿子应该还是可以的,怎么就卖不出去了? 上回她们送去了十条帕子,托村里人拿到镇上的绣铺卖,结果就卖出去一条,还是不在绣铺。 人家绣铺不收,那一条还是送去的人往菜铺子里送菜,看铺子的姑娘买下的,就给了十文钱。 说着话,顾氏和黎梓如回来了,黎梓如的生母是李姨娘,这时候她没跟着亲娘一起回来。 黎老太太拿眼睛扫了扫黎梓如:“你姨娘呢?到哪儿躲懒去了?你爹和我拉下老脸来让你们住这么好的院子,你们也不能坐享其成,天天摊着手坐着等着天上撒钱。” 黎梓如自幼既没有黎梓卿受宠,也没有黎久薇那般被严厉教导学得一身手艺,她一直是李姨娘养着的,跟黎老太太和黎百川都不亲近。 黎梓如走了半天的路,这时候也有点绷不住了:“我姨娘在哪儿?跟村西边儿几家喂鸡、放羊呢。能怎么办?买了鸡崽、羊羔也不会养,不得给人家帮工偷师啊。” “工钱低点,好歹管饭,等学会了,咱家凑凑银子,也养一些,卖了至少能把饭食银子填上。” “有工钱?多少?”黎百川瞪大了眼睛。 “一天三文,在这村里不低了。”黎梓如淡淡地道。 “才三文?好歹是我黎家大宅子里的姨娘,才给三文?”黎百川不敢置信地道。 黎梓如从没像现在这样看不上自己的亲爹,她冷笑道:“喂鸡放羊不看是谁家的姨娘,人家肯教就不错了,总好过在家待着,绣品也卖不出去,一文都没有强。” “我今儿去找了给家里带绣品去卖的大叔大娘,问了为什么卖不出去,您和祖母要是指望绣品赚银子,还是省省吧。” 第62章 黎家要赚银子(下) 黎梓如很是无能为力:“我和长姐的绣功到不了人家绣铺的水平,私下送去这儿的大户人家也不成。卖给寻常百姓,倒是比一般绣摊儿上的强些。” “可是我们用的布帛绸子丝线都是要钱买的,人家都是自家纺的,绣功比他们的强些,但也没强太多,人家也不需要强上这一星半点儿的,差一些的照样用。” 换句话说就是她们绣的东西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高门大户、富贵人家看不上,寻常人家嫌贵,跟比们差的比强的那点儿,人家觉得可有可无。 打个比方寻常人家的女儿要个帕子什么的,上面那花样只要差不多就行,用不着太精细,反正没人细看。就是精细了,这样的人家也买不起全套的精细衣裳搭配,就一条帕子精细有什么用。 就算是喜帕,也不用太精致,只要布的颜色够红,再差不多点儿就行,这样的人家有个大样就行,没那么讲究。 也就是说她们的东西跟那些差些的一个价儿还是能卖出去,可那样她们不仅赚不到银子,还可能亏。 黎梓如继续道:“要是用土布、棉布做成衣,还是有销路的,就是我们都不会做衣裳。” 家里这四个能做女红的,也就李氏会做点儿衣裳,但那手艺也勉强得很。 从前李氏做上一年,给黎老太太做一身,给黎百川做上一身,那是慢工出细活。若是做成衣,一次不做个十身八身的,人家都懒得收你东西,李氏哪有那速度。 何况别人家会纺线织布,他们得到别人家买,这成本就又高了…… “那就做成衣……” 黎百川反应过来,“又做不了,要你们有什么用?当初给久薇请了师傅,你们就不知道跟着学学?一群没用的东西。” 黎梓如一听就像炮仗一样被点着了:“你还有脸提我二姐?我二姐要是在,倒是能有高门大户都抢着要的东西了,可我二姐人呢?” “当初长姐学音律,你们说好,将来成了才女,能嫁入高门。我倒是想跟着二姐学,就算娘亲的手艺学不了,那些师傅的本事我还是能学个皮毛的,您跟祖母是怎么说的?” 她学着黎老太太和黎百川当初说话时的语调,“您二位说了,学那些干什么?也打算跟着那丢人现眼的两母女抛头露面?她赵氏要不是跟我儿指腹为婚,宫里头出来老大年纪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干净身子了,还想好好嫁人。” “梓如啊,你可不能学赵氏和你二姐,老老实实地读读《女诫》、绣绣花儿就行了。我要绣花师傅,您们又说,跟着你姨娘学学就得了,将来嫁了人,谁还指着你绣花儿。” “呵呵,现在指望起我们挣银子了?早干嘛去了,嫌弃我跟我姨娘了是不是,行啊,也别让我姨娘给人帮工了,我这就把人叫回来,一天三文也别要了,都在家等着吃闲饭。” 黎老太太回想起过去,心里自然是后悔的,可是这不是因为她觉得那样做是错的,就是觉得当年要是让黎梓如学一学,现如今说不定就能把账还上了。 可是后悔也没用,被当中揭穿,她只觉得脸面上下不来:“你怎么说话的?死丫头,让你贤良淑德有什么不好?现在怨起我们来了,没那本事,你也跟你姨娘一起帮工去。” 黎百川也怒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训老爷我了?没本事就没本事,找这么多借口,当初就该一块儿把你卖了!” “你姨娘一天挣三文怎么了?三文,够谁吃够谁喝的,朝宗一天在族学都得花用十几文呢。就该把你姨娘也卖了,好歹能换些银钱。” 黎梓如冷笑,不退反而上前两步:“好啊,把我跟姨娘一起卖了,去为奴为婢干粗活儿,起码不用饿肚子,还不用供着你那个好儿子,咱们老黎家的根。” “一天十几文,到处请人吃吃喝喝,还玩儿筛子、推牌九,就算他把书读出来了,咱们什么时候回去?他什么时候能科考?” “不会没熬到科考,就跟咱一块儿饿死了吧?爹,祖母,你们还别不信,要是咱们还不上银子,这村子的人能把咱们全家都送去为奴为婢。” “到时候当奴仆都是轻的了,这附近就有矿场和采石场,到了那种地方,看你们谁熬得过去。” “你……”黎百川抬手就要打黎梓如,手扬得老高。 一旁一直不说话的顾姨娘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抓住黎百川的手:“老爷,不能打,不能打啊。都消消气,好好说话,都是为了这个家好,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多三文是三文啊,这是干净钱,等李妹妹学会了,还能长工钱不是?又不是永远只有三文。” “老太太,老爷,看看这是什么?这是咱们菜地里长的,我这些天就中这个呢,新鲜着呢,够咱们吃一顿的。” 顾氏不是心疼李姨娘和黎梓如,也不是跟她们有什么交情,她性子柔和,比不得赵氏有手艺、有身份,可家里的事一向料理的很好。 加上黎老太太故意打压赵氏,顾氏就被捧得很高,说她是姨娘,不如说她跟别人的平妻差不多。 顾氏还有儿子黎朝宗傍身,因此她根本就看不上李氏母女。 可是这些日子,她是深感她没赶上好时候,到了这鸟不拉屎鸡不下蛋的地方,比她从前在娘家的日子过得还苦。 她已经是黎百川的妾室了,不可能改嫁,改嫁了恐怕那人还未必比得上黎百川,那她就只能趁着眼下赶紧扶正,先给自己的儿子争一个更好的身份。 她想的很好,万一哪天黎家就赶上大赦了呢?等到那时候她再想被扶正,黎朝宗再想成为嫡子,可就难了。 她不得不承认,黎久薇临走前阴阳怪气说的那番话的确是对的,一旦黎百川翻身了,是绝对要娶个大家闺秀续弦的。 他现在觉得黎朝宗是老黎家的根儿,那是因为他没有别的儿子,一旦有了,那就不一定了。 况且她这些天地也种了,花儿也绣了,李氏出去帮工,家里洗衣煮饭洒扫都得靠她,她实在是觉得太难了…… 第63章 庶女的打算 家里现在就两个男丁,黎百川根本不会也不愿种地,每次到田里,都是拉着农人大侃特侃往昔的富贵日子,让黎朝宗种,那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哪里舍得? 少了这两个男丁,其余的都是女子,就算她们全都豁出去学种地,这上面的庄稼种出来,搭上种的菜和野菜,也就勉强够一家子填饱肚子的。 黎朝宗要读书,黎老太太要吃药,黎梓卿和黎梓如两个姑娘家也不能一点儿不花用。 李氏眼下一天三文,将来一天五文,好歹能有点进账,就算他们花不着,至少可以找借口让李氏和黎梓如少花用点家里的钱。 一天三文,中间歇上几日,一个月也有几十文钱,黎百川和黎老太太不在乎,那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她在乎! 顾氏现在才开始明白赵氏的难处,这里但凡少了吃喝花用,甚至有一点伺候得不舒心,都要找她这个操持家事的。 黎老太太看着那篮子菜,先是问:“这菜跟别人家的比,可有不同?能不能卖一些,家里上上下下都等着银子使。” 顾氏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神情就很是尴尬:“老太太,我……妾才刚学会种菜,好不容易才种出来那么一小片儿,都不够咱们家吃的。” “菜种子也都是从村里人家里买的,这些菜实在没什么特殊的,还不够多,卖不了。” 黎老太太还保留了点理智,站起身叹着气道:“也罢,你也算尽力了。这大半天了,我回屋歇着去了,你别闲着,赶紧把饭做了。种点儿菜,瞧把你得瑟的。” 黎百川看着那篮子菜,一脸地嫌弃,对着顾氏劈头盖脸地道:“全是菜,一点肉都没有,让你当家就当成这样,还想着扶正。” “要是让你当了老爷我的正室夫人,全家都得喝西北风去。做完饭先到正屋一趟,有话问你。” 他说完恶狠狠地看向顾氏身后的黎梓如,“你也是,一点儿用都没有,绣品卖不出去就想办法。再没有进项,横竖得先把你嫁出去,好歹换笔聘礼。” “你弟弟那儿读书要用,他可是咱们黎家的希望。让你去嫁人,比对你二姐强多了。现在赶紧回房去,给我跪着反省,不许吃晌午饭!” “不吃就不吃!”黎梓如一跺脚,转身就回了屋。 顾氏看着黎百川背着手走了,没来得及叫住他,想安抚黎梓如,黎梓如也摔摔打打地回屋去了。 她只能走到李氏那屋门,压着嗓子劝道:“梓如,咱们一起想办法,姨娘不会让你爹随便把你嫁了的啊。” 顾氏不是跟黎梓如有多亲,她得为她亲生的黎朝宗和黎梓卿考虑。 黎久薇是在关他们的庄子里卖的,当时究竟如何这儿的人都不知道,现在一大家子都在村子里了,要是在这儿把黎梓如卖了,李氏和黎梓如闹起来,名声可就彻底坏了。 到时候黎朝宗还怎么念书,黎梓卿还怎么嫁人…… 顾氏这个人除了总是想取赵氏而代之之外,旁的事儿上倒还算个现实的人,她没有黎百川和黎老太太那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 她知道,黎朝宗是男子,他的婚事拖久一点没什么,黎梓卿是姑娘家,明年就及笄了,她的婚事拖不得。 万一十几年后黎家才被赦免,难不成还能留着黎梓卿到三四十岁不成?那个年纪,回去别说嫁人了,出家都未必有地方收了。 黎梓如压着门板,把顾氏挡在门外:“多谢姨娘好意,只是这事儿你拦不住。你要是有功夫,还是先去劝劝阿弟,少花些钱。” “你们既然看不上这儿的泥腿子,又何必在他们面前充大爷还撒银子攀关系,还是多省些银子过日子吧!” 话音未落,门就在顾氏鼻子尖儿前关上了。 顾氏一脸苦相,她一个妾室,不教养这个家唯一的儿子一直是她贤良淑德、守规矩的象征,赵氏总不在家,管不着,黎朝宗一向是黎老太太教养着的。 黎朝宗压根儿不听她的,说她是姨娘,没见识。她当初觉得这样也好,因为黎朝宗越是看不上她,说明黎朝宗在黎家的地位越高。 她将来还指望着这个儿子代替赵氏呢,谁知道……会到今日这个地步。 顾氏一时也没有法子,只能去做饭了,中间李氏回来了,没惊动别人就回了屋。 院子里的屋子原本是黎梓卿跟黎梓如一块儿住,顾氏和李氏为了方便伺候黎百川,各一间新搭的屋子。 可早在流放之前,黎百川就冷落李氏好几年了,到了这儿,黎百川这副样子,李氏压根就不敢伺候他。 万一哪天顾氏那边当不起家了,黎百川管她要银钱使怎么办?她根本不敢往上凑。 正好顾氏一天到晚地想着被扶正,白天干活儿,夜里还得缠着黎百川不放,她索性落个清静,干脆把女儿黎梓如叫过来一起住,彻底断绝了黎百川来她这儿的可能。 李氏一回屋就见黎梓如坐在那儿想事儿,她从袖子里掏出她帮工的主家给的二和面馒头:“赶紧吃了,别让他们看见,别提我回来过。” “你这是怎么了?又跟他们置气了?” 黎梓如把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下:“姨娘,舅舅他们有信儿了么?我听送信的乔大叔说,信儿早就交给驿站了。” 李氏道:“再等等,要是还不回信,我再去一封。你舅舅他们以前拿了那么多银子,不能不管咱们的。” 她压低了声音,“当年他们拿钱的时候,说是老家那边的院子会给我留一个小的,还会给我置二十亩地。实在不行,就让他们把这些都卖了,把咱们当奴仆买下来。” “你放心,都是我的兄长,你的舅舅,为奴为婢只是个幌子,日子肯定比现在好过。” 黎梓如想说什么反驳的话,到底没有,只是道:“再不成,咱们自己找个主家,把自己卖了,省得由着他们卖。” “有些事儿姨娘心里得有点儿谱儿,今儿爹提了一句,倒是提醒我了。再有两年多我及笄,在这之前,咱们家大概不会被赦免,我这婚事估么着就得在西绥找了,咱们还是流放之身……” 李氏瞪了她一眼:“一个姑娘家,开口就说自己的亲事,不害臊啊?” 黎梓如白了李氏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害臊?我不是想嫁人,是怕他们为了聘银把我卖了。爹刚刚可是只提我的婚事,没提长姐。” 第64章 找上门 李氏这会儿心里就犯嘀咕了,顾氏生的黎梓卿比她生的黎梓如有才情也会来事儿,一向更得黎百川和黎老太太看重。 不管是在元都还是在西绥,他们都会尽可能地给黎梓卿找个好人家,好给黎家谋取更大的利益。 以黎家眼下的光景,黎朝宗的花销和黎梓如的嫁妆都没着落,他们一定会先把黎梓如卖了。 李氏一下子就不镇定了:“你长姐呢?这两天都没看到她。” 黎梓如道:“人家精着呢,说是要跟这儿去镇上的人套套近乎,下次去能把她带上,她要亲自去看看镇上的绣铺和绣摊儿是个什么样子。” “其实……我瞧着她是想到镇上碰碰运气,万一遇见个贵人,能捞她一把呢?别的不说,那些大户人家的正妻是指望不上了,贵妾和良妾也不可能,但贱妾说不准就捞上一个了呢?” “她想要做妾?”李氏低声惊呼。 “姨娘,咱们现在这样,除非家里能养我们当老姑娘,否则不是嫁给流放之人和这村里的农人,就是出去给人做贱妾,再不就是先去做奴仆,年纪大点再嫁个奴仆。” “长姐的心气儿多高啊,这里面也就是给人做妾能让她有好日子过,她还不想?” “姨娘,不管怎么说,她至少开始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了,咱们可不能干等着我爹和祖母安排。” 李氏母女开始打算她们的将来,顾氏做完饭先给黎老太太端去,接着就端了饭给黎百川。 黎百川看着盘子里只有青菜和之前用肉皮炸油剩下的油渣,脸色恨不得比菜还绿: “之前让你去探探话,看看那白婆子家住哪儿,还有什么人,问到了么?” 原来是问这事儿,顾氏舒了口气,讨好地道:“问到了,就是里正家后头靠西那边的院子,这是她夫家的院子。” “说是原本轮不到他们家住那块儿地,可白婆子是元都伢行的牙婆,给元都不少达官贵人家送过人,好歹算是有些门路,这才让他们家在那儿建了院子。” “白婆子的丈夫好像是叫乔大郎,没了快有十年了,家里老人都没了。就剩下俩孩子,好像都比梓卿大点儿,都是病秧子,待在家里不出来,平日里都靠村里人给他们送吃食。” 黎百川没好气地哼哼了几声:“当人伢子的就该没有好下场,俩孩子都是病秧子,活该!” 他想了想,“老爷我一个大老爷们过去不合适,你一个女人家哪天去探探。不是吃食都得靠人送么,家里收拾洒扫大概也得靠人。你就跟李氏学学,看看能不能借着给她家帮工上门。” “这个白婆子,打听了这么多日才知道她家在哪儿,能让村里人这么护着她家,不知平日里撒了多少好处出去。” “咱们花在这村里的银子她说不准都能拿一份,非得找到她不可。她不回来也成,从那两个病秧子身上下手,怎么也得拿点儿油水回来。” 顾氏有些犹豫:“老爷,对两个孩子下手,不太好吧?他们还住得离里正家那么近,万一惊动了里正……” 黎百川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开始给顾氏壮胆:“我一直怀疑久薇还活着,事情根本就不像她说的那样,当初是她把咱们糊弄住了,久薇现在不知在哪个高门大户给人当小呢。” “你想想,以她的样貌和会的那些东西……是不是这么回事?我就说当初那丫头怎么那么愿意跟着白婆子走呢?肯定是白婆子偷偷地跟她说了什么,带她享福去了。” “你再想想,要是找到白婆子,再找到久薇,咱们这儿借的这点儿银子还算什么?有她搭线,也能给梓卿找个好婆家。你总不会让梓卿在这村里找个放羊种地的嫁了吧?” “好,我听老爷的,那要是这件事办成了……”顾氏咬牙下定了决心,就想再顺带着重提扶正的事。 “都什么时候了,先找到白婆子再说,心里就那点儿破事儿,真没出息。” 黎百川端着饭到炕桌上吃去了,就像没看见屋里还有顾氏这个人一样。 XXXXX 容家别院后厨下人房 有了这几日奴儿算是好干净了,也该去履行诺言服侍余王氏了。 黎久薇之前帮奴儿骗着、瞒着,不是不让她去,就是想着等她身子彻底好了,才能受得住余王氏的折腾。 只是戏既然做了,就得做全套。黎久薇已经跟她说了,过去之前提前打个招呼,好给她些药,让她显得气色差些,才好显得之前不是在装病。 这日黎久薇去采买的对食补需要的药材去了,奴儿直接就去了余王氏屋里。 “余妈妈,奴婢给您熬了鱼肉粥,您尝尝,刺都拔干净了,很鲜、很好入口的。” 奴儿殷勤地把食盒打开,把粥端了过去,打算一勺一勺地吹凉了喂给余王氏吃。 她心里是真的对余王氏有愧,毕竟那日余王氏真的只是在边儿上走着,被她一不小心泼了半身热水,错的确在她。 余王氏这些天烫伤差不多养好了,已经在长新皮和去除疤痕了,黎久薇还给她配了些补身的药,要不是身上还有些痒疼,她都觉得比从前还好了。 余王氏心里一直对奴儿有心结,尤其这么多天都不见奴儿过来伺候,黎久薇在搪塞她,她当然知道。 只是她的伤还捏在黎久薇手里,她不敢说什么,也就只能睁一只闭一只眼地假装不知道。 她有时候甚至也会想,也许奴儿被打得很重,兴许就真没好呢?这么想,心里也能舒服些。 这会儿就不一样了,奴儿就在眼前,一脸地好气色,就连脸上的笑容都比以前多了,这还让她怎么忍下这口气。 “呦,老身当是谁呢?原来是奴儿你啊,怎么,三十板子,才养好啊?” 奴儿一愣,想到从前,立刻就变得跟原先一样畏畏缩缩的了,她点了点头:“之前腿还瘸着,走路不稳,怕来服侍您再把您伤着了。” “不过奴婢这回是真好了,之后您这儿的活儿都包在奴婢身上,后厨的活儿也绝不会落下。” 第65章 余王氏的怒火 余王氏上上下下打量着奴儿,没好气地道:“世道变了,真是风水轮流转,你这样的如今也有人护着了。我这身伤是好了许多,可跟你没什么干系。” “你跟黎姑娘非亲非故的,好处也不能记到你头上。这样吧,前头你没来伺候,回头我就是好了,也得补上。灶上的活儿你想多干,谁也不敢让你去,省得再把人烫着、伤着。” “我家里的杂事儿以后你就分担一部分,找机会带你过去认门儿。到时候可别躲着,犯那好吃懒做的毛病,不好好干活儿。” 奴仆不是那么讲出身,可也不是完全不讲出身,像奴儿这样的在后厨只能干最脏最累的杂活儿,灶上的事不会让她做,甚至连灶房里面都轻易不能让她去。 余王氏是家生子,一家子都是容家的人,上了年纪的主子准了,就在家养老,年纪小的还不能当值的也在家里,等到了年纪,钱管家那边再行安排。 她家离别院不远,这种做了一个差事儿上总管事儿的,手上有些小权利,底下的人不敢得罪他们,做活儿每十日能歇一日,歇的时候就有一些被叫去给他们家里帮忙。 奴儿听了反而一下子高兴起来,她就怕余王氏什么都不让她做,肯让她做事,就是给她弥补的机会。只要不是不让她弥补,再苦再累她都愿意。 “余妈妈有事只管吩咐,奴婢一定做好。您先尝尝这个粥,晚上想吃什么就说,要是下人灶那边做不了,奴婢麻烦孙妈妈她们去做,银子都从奴婢月钱里扣。” 余王氏淡淡地看了眼那碗粥,眼睛往炕桌上一扫:“先放那儿吧,我还不饿。你刚回来当值,先把自己的差事料理好再来伺候我。” “那……谢谢余妈妈,奴婢先过去,干完活儿,奴婢马上过来。” 奴儿放下粥,拿着食盒就跑出去了,心里想着早点干完活儿,早点回来服侍余王氏。 余王氏却不是这么想的,她越看那碗粥越气。 黎久薇对奴儿动了恻隐之心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可黎久薇如今还是她手底下的人,就敢这般袒护奴儿,分明就是没把她放在眼里。 帮奴儿治伤、养伤,帮奴儿欺她、瞒她,但凡后厨换一个人,放着奴儿自生自灭就是对奴儿好了,有点法子的还得让奴儿伤得更重。 余王氏气得不行,把孙妈妈叫来了,开口就问:“那个奴儿到底什么时候好的?” 孙妈妈正等着这个机会告状呢,她压低了声音,绘声绘色地道:“要说全好了,前几天确实还拐着,但也不是很严重。在这屋里服侍一下,洒扫、端茶倒水肯定都没什么影响,只要不给您上药就行。” “可这黎姑娘说了,万一给您过了病气,也不好。还说了,这奴儿好歹是钱管家安置过来的人,万一年纪轻轻,养不好落下了残疾,不好交待。” “我倒是想拦着,可您这儿的药三两日就要重新配一回,还指望着她。还她那道汤,我趁着她离灶的时候把东西放进去了,大公子那儿应该是真的离不了了,每日都要喝。” “我试过,做不出她那个味儿,不还是得借她的手往上送么?我也不好说什么,反正后厨轮替着每日都有歇着的人,让别人来服侍也好,反正您看着奴儿那丫头也闹心。” 余王氏恨恨地瞪了孙妈妈一眼:“连你也替她们瞒着我,好啊,我才不在几天,后厨的天都要翻过来了。” 她顿了顿,平复了一下心绪,“不过你说的有道理,谁让咱们现在离不得她呢。那东西加进去之后,大公子可有不适?曹郎中那边有没有察觉?” “没听说有什么事儿,大公子伤成那样,浑身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可搁谁这么重的伤没这样。曹郎中也没说什么,应该没有察觉。” “这个奇兰草果我亲自跟香料贩子打听过,这东西是外面来的,很少有人当作药材,都是当作香料,说是有些人家熏衣服的香料里也会加一些这种东西。”孙妈妈附在余王氏耳边道。 余王氏笑了一下:“那还怕什么?你只管往里面加,大公子如今每日用那么多种药,真有事,谁又说的准到底是因为什么。” “等到大公子全然离不开这道汤,一天不喝就想的时候,汤是不是那个味儿就无所谓了,换一道汤,哪怕是一碗粥,只要加了这东西,他一样得要着喝。” “到时候什么黎姑娘、张姑娘的,管她是谁,就都没用了。” 孙妈妈有些迟疑:“这个黎久薇生得极好,之前许是流放路上饿着了,瘦巴巴地没那么显,这些日子养得长回来不少,瞧着倒是个美人坯子。” “万一哪天大公子想起她来了,让她回去怎么办?她知道这东西,到时候发现大公子离不了了,会不会高发咱们?” 余王氏勾着嘴角:“汤是她做的,这些日子东西都已经加进去了,这东西又跟她加的那味药材那么像,是弄错了还是别人加进去的,她说得清吗?” “大公子从前就不近女色,如今这副样子怕是更没心思了,能不能想起她来都不好说。要是日子常了没想起来,我就跟表哥说一声,把她送到别的地方去。” “要是大公子让她回去了,她要是想说出去,咱就咬定了是她为了邀宠干的,看她还敢不敢。” 孙妈妈刚想说好,就听见外面有人通报,说是曹郎中来看余王氏了。 孙氏赶忙去把曹郎中迎进来,十分的受宠若惊:“曹郎中这是去看过大公子了?余妈妈的伤已经好多了,还劳您惦念。” 给主子看诊的医士,是轻易不给下人看的。 曹郎中客气地道:“大公子伤得重,不能疏忽,老爷那儿这些天也有些不好,一时间没顾得上。今日公子那边还没起,老朽赶紧过来看看。” 客气话好听就行,谁也不在乎真假。 余王氏作势要起身相迎,曹郎中便阻止道:“余妈妈多礼了,有伤在身,不必如此。老朽今日来一是给你看伤,二是最近听闻大公子特别喜欢喝一道汤……” 第66章 沆瀣一气 余王氏立刻变了脸色,打发孙氏道:“去找黎姑娘要些去疤的药,还有那个奴儿跟冯妈妈说一声,多给她些活计,别养出一身懒肉。” 孙妈妈知道他们有话要说,答应着麻溜地退了出去,帮他们把门关上,站在院子门口把风。 男女大防,虽说余王氏是伤者,到底不好在没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给她看伤。 可余王氏的气色是瞒不住人的,曹郎中一看就知道了,他来之前就打听过,通元城里那个姓章的郎中前后就来了两回,余王氏的伤差不多都是黎久薇料理的。 眼前的余王氏更加坚定了曹郎中要把黎久薇要到自己身边的决心,就算不能把他的肩上的伤处完全治好,就是这烧烫伤药膏的方子也足够他在西绥扬名立万了。 对这烧烫伤的药膏曹郎中倒是没什么疑惑,因为黎久薇的亲生母亲就是做脂膏的,烧烫伤的药膏虽和脂膏不同,到底是养肌肤肉皮的,宫里那些个娘娘、宫人的,万一伤了皮儿了,为了容貌和身子,少不得也要找他们想法子。 他觉着黎久薇在烧烫伤药膏上的手艺就是源自制脂膏,他一点儿都不怀疑。 曹郎中笑道:“大公子最近喜欢上一道老参山药乳鸽汤,是咱们后厨做的。老朽一听说这还是一道药膳,就赶紧过来了。” “余妈妈,明人不说暗话,这汤方和熬汤的人都应该是到后厨不久的那位黎姑娘的吧?” 余王氏有些尴尬:“这话就有些过了,汤方是老身找人在外面搜罗的,汤是那丫头按照汤方熬的。” 曹郎中讳莫如深地笑笑:“余妈妈不必惊慌,老朽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大公子喝了这汤之后成日没有精神,还说一日不喝都不行。” 余妈妈镇定着想要坐直了身子,被曹郎中摆手制止住了:“大公子这辈子也就在别院养着了,老爷、夫人心里都有数,对久卧病榻之人,宽容一些,包容他的一些喜好,大家心里都有数。” “可是……有些人能用,有些人不适合用,这一点还希望余妈妈心里有数。” “况且余妈妈还是想回主宅的吧?在这儿跟钱管家离得远了,说不准哪天老爷一高兴,给钱管家赐一位娘子续弦,钱管家就答应了呢?”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若是余妈妈肯帮老朽这个忙,老朽也会帮余妈妈早日回到主宅。” 余王氏这么一想,到底是提早回到主宅的心战胜了想要笼络容轩的,连忙道: “跟曹郎中也相识十余年了,自是信得过您的人品,您怎么说怎么是。” 余王氏和曹郎中究竟说了什么外面的人都不知道,孙妈妈在外面守着一个劲儿地往屋子的方向看,等了好久都不见曹郎中出来。 孙妈妈探头探脑的时候没有发现,夕荷也留意着这边的动静,没一会儿消息就到了黎久薇那儿。 奴儿去当值了,屋里只有黎久薇一人,夕荷将门插上就小声道:“刚曹郎中路上一看就是在想事儿,从我旁边过去,眼睛都没抬一下,我听见他嘴里在嘀咕着什么汤方。” “你那个方子没什么问题吧?还是有人使坏,在汤里加了什么东西?” 夕荷是个聪明人,黎久薇和李成那边都没有跟她说过事情的具体细节,但一来二去的,事情大概的轮廓总是猜到了几分。 黎久薇也没瞒着,除了究竟用了什么药,倒也没避讳:“拖了这么久,时候总算差不多了,他们肯定会说是我下的药,把事情全推到我头上,然后把我赶出府去。” “这样我一个罪籍奴婢,为了有容身之地,只能投到曹郎中在府外的医馆里。我曾在大公子那儿质疑过曹郎中的决定,若是我被扫地出门了,曹郎中在大公子那儿的威信就算是彻底确立下来了。” “到时候大公子的伤就真的把持在他手里了,从大公子受伤开始,他就准备好了让大公子后半辈子都瘫在榻上。日后不管大公子的伤情有没有转机,在他手里都没有指望了。” “至于他自己,反正都已经一把年纪了,做到容家的府医已经到头了,后半辈子能靠着给大公子治伤坐稳这把椅子就行了,才不管别人死活。” 这些日子以来,黎久薇也从众人口中了解了一些曹郎中以往的事儿,曹郎中的医术至少在通元城里算是首屈一指的。 也就是说,当初给容轩看诊的那些郎中能想出一些可行的法子试试,曹郎中也能想得出来。 曹郎中不说、不坚持,就是因为在伤情疗愈过程中,但凡尝试,有好转的可能,就有恶化的可能。 他不想冒险,想要稳住眼下已经得到的东西,容府府医的位子,他在通元城乃至西绥已经得到的名声和威信,还有前两者受影响之后随时可能波及的医馆生意…… 这般为了个人得失枉顾伤患将来的人,被她设计一下,完全不需要内疚,也不需要担心扣功德。 道理就是这样,黎久薇跟夕荷说这些也是为了让她知道,她设计这一切不全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容轩。 夕荷的养母是先夫人的陪房,能被容轩重用,这一家都一定是忠于容轩的。 让夕荷知道这件事若能办成,对容轩的将来有好处,就算夕荷不相信她的医术,没了曹郎中在容轩那儿把持局面,好歹能请一个为容轩的伤情和将来考虑的医者回来。 夕荷从未想过黎久薇能治好容轩,可黎久薇给余王氏治烫伤她也看在眼里,她觉得黎久薇至少在医术上是有些见识的,至少对曹郎中的判断不会错。 夕荷听完,当仁不让地道:“需要我做什么,久薇妹妹只管吩咐。” 黎久薇道:“这几日我熬汤时总有人找借口把我引出去,我留意过,孙妈妈经常在我不在的时候接近汤锅,他就是那个时候往里面放东西的。” 夕荷神色一凛,担忧地道:“那大公子喝了,岂不是会……” “姐姐放心,每次送汤前我都看过了,有问题的汤我都已经换掉了。” 这样解释起来比较容易说清楚,黎久薇没有告诉夕荷,她并没有把汤换掉,而是用小葱葱花做了她与容轩之间的暗号。 “姐姐来后厨的日子长,能否确定那位冯妈妈可用?” 第67章 主动喝下 “来后厨之前家里说过,冯妈妈这个人之前是服侍过现在孙氏夫人的,因为为人太过耿直,被打发到了浣衣房。因为这事儿,家里原本给她说的亲事也没了。” “大概是这件事在她心里过不去了,她在为人处事上了有些改变,比从前会说话,也更会跟人相处,之后才被送到了后厨来。” “之前为奴儿求情的时候你也看到了,她没有直接为奴儿说话,但说出的话每一句都不失公允,论结果,最终也是站在咱们这一边的。”夕荷把她知道的都说了。 这样的人反而比一条道走到黑的好说话,让她知道她们做得是对的,也对她有利,就行。 黎久薇道:“我记得前几日有一回她看到孙妈妈在替我看火的时候襻膊的带子垂到了汤锅里,还提醒了她。这几日他们准备动手,一定会更加频繁地往里面放东西,想法子让冯妈妈再看到几次。” “她看到的是事实,不是在做戏,到时候只要她愿意出来作证,之后这后厨少不得要劳烦她管上一管。” 她并没有让冯妈妈睁着眼睛说瞎话,并没有违背冯妈妈骨子里耿直的原则,这件事不难办。 夕荷应了,说服人本就是她擅长的,何况冯妈妈不止耿直,她也一样想改善自己的处境,只是这种改善用的手段不失正派罢了。 入了夜,黎久薇跟李成打了招呼,去正院见了容轩。 容轩的气色明显没有以前好,手臂上还起了一层疹子,一看就知道没有听黎久薇的提前把加了奇兰草果的汤喝下去了。 黎久薇愣住了,这几天她收到了救治奴儿和余王氏的功德,并没有感觉到功德有所减损,没想到容轩自己把汤喝了。 容轩主动笑道:“他们要动手,不给他们机会怎么行。你虽不是挂了名的医者,懂医术,也给人治病疗伤,便一样要守医者的规矩,这种话不好让你先开口。” “你不想让我为难,就自己把那些汤喝了?喝了几天的?应该不至于离不了吧……”黎久薇的声音里有了一丝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惊慌。 她会设计别人,也允许别人设计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宁愿用自损的方式为她好。 容轩不以为意地笑笑:“四五日,不至于,就是没想到手臂上的疹子这么痒,没事儿。你不用这样,把曹郎中名正言顺地送走,也是为了我好,我本就该出一分力。” 话是这么说,可他什么都不做,白璧无瑕地做他的容大公子,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黎久薇赶忙帮他查看手臂上的情况:“曹郎中他竟然用了我配的牙膏?还以为他看不上就不会用呢,若是用了他的,疹子不会起得这么厉害。” 她挑选奇兰草果的一个原因就是如果曹郎中用他自己的药膏,即便容轩误食,身上的症状也不会这么重。 容轩被砸伤的皮肉还没有完全长好,再起半身疹子,虽然不在一处,也够他受的。 容轩道:“还有这样的讲究?曹伯这个人,医术在西绥也算是了得,只是得失心太重,什么都是为了自己好,就算是他的弟子和亲生儿子,他都总是留着一手。” “若是其他郎中想收你做弟子,只要你愿意,我便随你去,只是他不行。跟着他学不到什么,他还得把你会的都占了。” 黎久薇抿了下唇:“我知道,我又不是傻子,才不会跟他去。我就是想说,本来说好的,我把这件事办成,证明我有出去做事的本事,就给我件正经事儿做。” “现在你……搀和进来了,之前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容轩没想到这种时候她想到的还是差事:“就这么想到外面去?做我的人没什么不好的,我这个样子,什么都不用你做,还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再划几个铺子到你名下,有人帮你管着,年底拿封红就好。” “不比你自己出去挣命强?到时候一定有人说你娘那样,说你抛头露面,不够贤良淑德,你受得了?” 容轩的话里带着温煦的笑意,没有一点取笑的意思,黎久薇还是觉得有必要解释清楚: “大公子好好的官宦之家出身,不专心读书科举,年少时就行走商路、挑起中庶务和产业,是不是也有人说你不务正业,没出息、没本事才被家里这么安排?” “那你退缩了么?没有,因为你知道你对家族有责任,父亲年纪大了,伯父是一大家子的顶梁柱,必须专注仕途,男丁里能指望的只有你自己。” “或许你也觉得,等到家里的产业有了人接手,你就回去重新专注举业,所以书房里一屋子的书都有经常翻动的痕迹。” “可这些别人都不知道,都还是那样说你……凭什么到了我这儿,我就一定要退缩?就因为我是女子?我娘没退缩,我也不会。” “何况我如今有罪籍和奴籍在我身上挡着,本就要出来做事的,比我娘当年可轻松多了。” 赵氏先是良家女子后是宫婢,世人对她的要求更为严苛,她如今这种身份,什么都不干,混吃等死才不正常。 容轩没想到她会看得这么开,不觉失笑:“是我一叶障目了,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就按之前说的,事成之后,你便不再是什么通房。” 黎久薇笑了,试探道:“大公子知道我是老爷做主买回来的,你答应了,老爷那边……” 容轩给她吃了颗定心丸,又没有完全点破:“他……只是想让你留在我身边,做个眼线。你做个掌柜,一样可以经常见到我,不算有冲突。” 黎久薇命硬或是海中金的命格,无论哪一种,都是他们之间的禁忌。 黎久薇本就因为天石一事觉得欠了他,想跟他解释自己这个天乙贵人专克海中金,已经没事了,可这样又显得自己原先另有目的不好开口。 容轩则是不信这些,怕说出自己父亲的这重目的让黎久薇尴尬。 二人都自觉地避开了这件事,黎久薇想着容轩以为她仅仅是一步眼线,也没什么大的影响,也就没有纠正他。 “大概就是这几日了,原本今日来就是想说放了葱的汤,你恐怕要喝上几口,让症状显现出来。坚持几日,就能把他们抓个正着了。” “你放心,就几日,不会真的离不了了,之后我给你配别的药,保证把根儿除得干干净净,没有想到你已经喝了……” 第68章 发难 “我会继续喝。”容轩丝毫没有犹豫,怕她心有歉疚才又道,“你说的,也没有几日了。” 黎久薇点点头,最后交待道:“每日不用喝太多,两三口就足以让他们相信了,之后再留出一些来,按日子放在陶罐里。只是先不要让曹郎中知道,就装作你不知情好了。” “其实原本只打算我一个人出手,背后的人就不知道你知道了,现如今你已经掺合进来了,也还是不要太引人注目为好。能让他们晚些知道你心里已经清楚了,多少能拖些时日。” 容轩忽然想到那天他跟李成也是这么说的,不觉失笑,要是说出来,算不算是有默契? 一向习惯了拿主意的人,没有反驳地听之任之,可是私下里他不能什么都不做,不能让一个女子为他背负这些。 更何况整件事情最应该也是最有资格问容元修一句为什么的人是他…… 三日后,黎久薇如之前一样将食材和过滤后调过味儿的药汤子依次放入汤锅里,刚熬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孙妈妈就带着几个粗壮的仆妇冲了进来。 “就是她,把她给我按住了,带到正院去。” 黎久薇仿佛完全没想到为何会发生眼前的事,惊慌失措地朝着孙妈妈道:“孙妈妈,这是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了?” “你做了什么自个儿心里清楚,你为了重新得到大公子的宠信,居然在汤里下药,害得大公子伤势加重,幸亏被曹郎中发现,这就带你去问话。” “你们几个,还不带她过去?” 孙妈妈说完,在黎久薇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压低了声音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里有点数。要是说错了话,当心你的小命。” 黎久薇战战兢兢地点头:“孙妈妈放心,我没有做错事,更不会连累余妈妈。” “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敢攀扯余妈妈?真不知死活,余妈妈伤得那么重,这些日子连屋儿都没出过,你想赖也赖不到她上。还等什么,快给我带走!”孙妈妈没好气地道。 黎久薇要是一点儿脾气没有那才不正常,她想攀扯余妈妈,反而让孙妈妈放了心。 孙妈妈带人押着黎久薇往正院去,没有人留意到黎久薇给院子里树后藏身的夕荷使了个眼色,夕荷转身就出了后厨,按她们之前商定好的去做了。 正屋石阶前,容轩坐在轮椅上被推到了门口,曹郎中站在廊子上,阶下聚集了许多的仆妇和护卫。 黎久薇被押到石阶下跪下,曹郎中一脸戾气地道:“一个只学了点皮毛的丫头,都因为乱用药、乱给大公子推拿针灸被赶出去了,还不死心。” “居然为了重回大公子身边,邀宠献媚,又弄出什么食补。看着只是一道汤,其实里面是加了药材的。” “那么多的药材,你一个丫头哪里弄的明白?还将药渣通通滤掉,加了香料,让人喝不出来。” “你这么做,害苦了大公子,这都喝了多少日了,才察觉是汤里加了不该加的东西,你可知罪?” 黎久薇抬头看向曹郎中,被人押着,这个角度让她肩窝处有些疼:“为何要知罪?加了什么药材,买了什么药材,都在汤方上,余妈妈可以作证。” “打从来了别院,奴婢从未迈出大门半步,就算想加旁的药材,也加不了。何况汤方是余妈妈献上去的,奴婢只是个熬汤的,凭什么只把奴婢一个人抓来,余妈妈呢?” 曹郎中早就领教过黎久薇的伶牙俐齿,这回比先前要冷静得多:“后厨从不自己做食补的菜肴,要不是你撺掇,余妈妈哪里会做什么药膳。” “底下人有了主意,借着管事儿的手进上去,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你就不必狡赖到余妈妈身上了。” “松开,谁的罪还说不定呢,想屈打成招不成?松开,松开!” 黎久薇挣了几下,将那两人的手甩开,一脸无所畏惧地朝着容轩道: “奴婢是为了大公子身子好得快些才进了这增骨养身的汤方,无论如何是为了大公子好,眼下真相未明,人证物证都不在,就要定奴婢的罪。让这别院上上下下的人知道了,岂不是要寒了大伙儿的心?” “好歹奴婢是大公子院子里出来的人,还请大公子给奴婢一个将事情说开的机会,也算全了昔日的情分。要是大公子不给这个机会,奴婢就一头撞死算了!” 黎久薇说着目光就凉凉地在曹郎中右肩上一抹,看得曹郎中控制不住地缩了一下。 容轩咳嗽着用帕子掩住口鼻开口:“我自是信任久薇姑娘的,这汤……咳咳,我爱喝的很,曹伯说汤有问题,加了不该加的药了,我不信。” “人在病中,万事都不能完全做主,曹伯要带你来,我不同意,但他执意如此。既然来了,索性跟他解释清楚,省得他成日净犯疑心病。” “也别跪着了,没有准儿的事儿,不必如此。” 曹郎中愣住了,容轩刚刚是质疑过他,可是一点都不激烈,只是随便问了几句就答应拿人,他完全没想到此时容轩当着众人的面会这么说。 石阶下的仆妇和侍卫面面相觑,看着曹郎中的目光也变得多种多样起来,甚至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先是仆妇那边低语起来。 “闹了半天人是曹郎中让抓的,大公子就没同意,仗着大公子受伤这样做,不是奴大欺主么?” “谁说不是?再说了,你还看不出来么,大公子对这个小丫头有意,就算她犯了错,应该也不会怎样。” “那这曹郎中不是里外不是人么?虽说是医者仁心,也不能半点不懂人情世故啊。” 护卫那边以李成为首,都对黎久薇更熟悉一些,这时候没有明着说什么,但点头附和是少不了的。 曹郎中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去,但他不死心,义正严词地道:“大公子色令智昏,你们身为仆从,不知规劝,居然还要纵着他,就凭你们还敢自诩忠仆?” 第69章 你还有何话说? 曹郎中目光扫过众人,义正严词的气势将不少人都压服了下去: “老爷、夫人把大公子交给你们伺候,要是出了纰漏,老爷、夫人责问起来,你们要如何交待?大公子身边没有小事,不能就这样含混过去。” “今日之事,晚些时候老朽便回主宅告知老爷,若是老爷觉得各位疏忽了大公子的安危,还请各位自己掂量掂量。” 众人一想也是,奴大欺主,主子如果翻不过身来,欺了也就欺了。 他们都是下人手底下的下人,很多时候谁对谁错不重要,真相如何也不重要,关键还是主子是如何认为的。 眼下曹郎中就是那个能向主宅通报,影响他们老爷想法的人。 于是,刚刚容轩为黎久薇赢下的气势又被压了下来。就算如此,黎久薇也因容轩在众人面前维护她,心里升起一阵暖意。 她提醒过他了,让她出手,可以麻痹背后的人。他还是选择在众人面前站在了她这一边,这件事她一定要为他办成。 黎久薇冷冷地笑了两声:“捉贼拿赃,曹郎中一口咬定奴婢在汤里加了不该有的药材,那么请问是什么药材?有没有加进去?药渣还在,一验便知。” “曹郎中,药渣带过来了,您给看看,看她还怎么狡辩。”孙妈妈不等对方发话,就主动把用油纸包起来的药渣递了上去。 曹郎中打开来看了看,不满地看了孙妈妈一眼,指着黎久薇怒道:“药材里加了奇兰草果,各位大概不知道奇兰草果是什么,这是一种香料,从外面看和一种叫骨锵的药材相近。” “这种香料做菜、熏香都有用到,但用量不可大,也不能常用,人用多了,就会离不了它。日子久了,还会伤了根本。” 他把药渣拿给阶下的人看,“这就是奇兰草果的药渣,你们都看看,老朽可没有冤枉她!” 黎久薇探着头看了一眼,扑哧一声笑道:“这些人谁见过奇兰草果,又怎么会知道这是奇兰草果的药渣?” 眼看着曹郎中脸色变了,她才又道,“别急,我没说这就不是,可大伙都看看,你们或许没熬过药,炖鸡、炖骨头总吃过吧?汤渣没滤干净是什么样,大伙都见过。” “你们看看,这奇兰草果的药渣比起旁的要完整许多,旁的都是熬煮烂了的,奇兰草果的渣是略煮了煮,然后用布包着用力挤碎的,这才看上去跟其他的药渣有些不一样。” 她用手指沾了些药渣轻尝了一下,“还有这味儿,不信你们可以试试,这么一点,不会有害处。我熬汤的时候,药材是单独熬煮的,后厨的妈妈、姐姐们都能作证。药材在放进汤里之前就已经滤了渣,也就是说药渣上不可能有汤里香料的味道。” “谁来尝尝,闻闻也行,这上面沾着肉味儿,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在抓了我之后,才匆忙地把奇兰草果的药渣用汤浸了之后放了进去。” 不等曹郎中阻止,李成先试了,之后又招呼了几个仆妇试了。 “小的是个粗人,吃不出好赖,但家里老娘也做过炖菜。香料若是只煮成这样,怕是连味儿的没入,黎姑娘熬的是老汤,怎么会出这样的汤渣?” “奴婢不在后厨,入府以前也是给家里煮饭洗衣的,这什么果的汤渣上,的确有肉味儿。” 曹郎中没想到黎久薇会从药材渣的煮化程度上下手,兀自镇定地道:“呵,你这一道汤加了十几种药材,谁知道是不是弄错了?” “或者你是故意弄错的,不然为何一定要用到骨锵,明明知道它与奇兰草果相近,还不用旁的药材代替,分明就是想让大公子误食,之后离不了你的手艺,你才好重回大公子身边。” 他又对众人道,“各位想想,后厨人多手杂,如果是你们日日都要做一道菜,万一轮到你们休沐,主子还要吃,是不是会让其他人代劳?你们会不会想如此厉害的东西,万一弄错了,连累自己怎么办。” “若是能用其他同等功效的药材代替,你们还会选择容易出纰漏的这种么?黎姑娘懂医理,不是一般的奴婢,明明知道这当中不妥,还依然如此,为的是什么?分明是想鱼目混珠。” 众人又议论起来,大伙儿自然是不敢的,这种瓜田李下的事儿,自然没有人敢做。 就算没有人背后使坏,万一哪天自己不小心弄错了,都够要了命的。 曹郎中趁势道:“先前这份汤渣有些说不清楚,可老朽几日前便察觉不对,怀疑是这道汤出了问题,就让余妈妈和孙妈妈把前几日的汤渣、药材渣都留了下来。” “刚刚已经让人去取了,孙妈妈可取来了?” “取来了,这不是?还请曹郎中和大伙做个见证。”孙妈妈点头哈腰地道。 刚刚那份准备匆忙,确实出了纰漏,之前备着的却不会。 因为黎久薇每一味食材、药材、香料下的时间、多少都是根据味道融合的程度当场决定的,没有定量,这跟她本身的味觉、嗅觉和对食材、药性的把握关系密切。 余王氏使人偷学黎久薇的手艺,汤是没学成,用料和加入各种东西的先后顺序倒是掌握了。 这些存着的汤渣、药渣是那个人的,按照顺序加入,就意味着炖煮的时间跟黎久薇是一样的,不会出现刚才的问题。 孙妈妈跟曹郎中交换了眼色,彼此都知道这回不会出问题了,也让众人验过,果然如此。 “会不会真向曹郎中说的那样?到底年纪小,不甘心一直窝在后厨,一时起了歪心思。” “也不一定,这两种药材这么像,是粗心大意弄错了也说不准。还有那卖药材的就一定分得清楚?说不准采买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弄错了。” “这……也不成,汤是她熬的,就算买回来是错的,她自己不会看?要是不会,还不如不做,贪功一样是罪。” 曹郎中的目光扫过众人,满意地道:“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小丫头,这下你还有什么话说?” 第70章 物证俱在 黎久薇上前去一一查验,神情从惊疑到不可置信,最终只剩下挣扎: “不可能,为了防止药材出错,每一批送过来,奴婢都会检查……做汤的时候,奴婢从来没不让人看,背后使坏的人按火候煮了汤渣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每天用的药材都有封存以备查验,要验不能只验药渣,也要看看封存的药材。” 孙妈妈又跟曹郎中使了个眼色,曹郎中毫不犹豫地道:“好,就验药材。若是药材与药渣一致,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一旁的众人纷纷目露同情,就算黎久薇什么都没有做错,原本封存的药材没有问题,从把人抓来到现在也足够将药材调换了。 药材是封存的,黎久薇刚来后厨不久,不懂这里的门道,她没有封条,那些后厨的老人手里未必就没有,要是药渣能多做出来一份,封存的药材也可以。 这会儿拿过来的一定是有问题的,这姑娘还是年纪轻,一看就没经过大事儿,这回肯定要栽。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大公子也肯定护不住她。 就有那好心的或是看在容轩面子上的劝她:“黎姑娘还是认个错吧,你毕竟不是郎中,索性大公子的身子没有大碍,弄错了也情有可原。” “就是,听你赖妈妈的,认个错,还能从轻发落。你这个年纪,出去了也未必就是坏事儿。” “别等闹到老爷、夫人面前后悔,赶紧跟曹郎中道个歉。” 留在容家也最多只能给一个伤重将要瘫痪的大少爷做小,打一顿赶出去,换个主家,至少还能配个健全人。 这些人都是出于好心,也有站在一边不说话看笑话的,黎久薇梗着脖子站在那儿一言不发,看着就不服输,非要等一个结果。 一会儿功夫,药材就拿来了,揭开封条之后果然如众人所想,药材中本身就混着奇兰草果。 曹郎中整个人都抖擞起来,他指着黎久薇,厉声喝道:“黎氏,人证物证俱在,你可知错?还不跪下。” “你明着用骨锵入药,其实是为了用奇兰草果取而代之,让大公子致瘾,离不了你的食补,之后好方便你回到正院。”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心机竟如此深沉。之前看你在医术上有些天分,想给你个机会多学上一学,你还不肯,原来是想用这种卑劣的小聪明重新回到大公子身边。” 他看向容轩,“大公子,这样的小人不能姑息。老朽也不逼大公子,若是你还要顾全和她之间的情分,不将她送到主宅或是官府处置,也可依照家法。” “将她重责五十大板,赶出府去,再不许她入容家半步。” 黎久薇不曾在府里结怨,施行的人不会奔着要她的命去,可纵使如此,也足以将她打成残废。 不知内情的人只想着这姑娘后半辈子算是毁了,腿被打瘸了,想找一个好一点的主家为奴是不能了。 就是将来想找个正常人家嫁了都难,谁家会无缘无故娶个不良于行、干不了活儿的媳妇? 知道内情的只有李成和几个护卫,李家另外两个兄弟已经被送走了,剩下的几个并不知道旁的内情,可曹郎中想收黎久薇为徒不成的事儿他们都清楚。 谁让曹郎中之前嚷嚷得太大声了呢? 这些人都觉得曹郎中够无耻的,想让人家姑娘给你治伤你就好好说,不说别的,你是看着大公子长大的,就算这回治伤的事儿惹了大公子不满,从前的情分还在。 你好好跟大公子说,人家姑娘再受宠也还是容家的奴婢,纵使不愿意,大公子发了话,她也不能不给你治。 偏偏要玩儿这些阴谋手段,算计一个小姑娘。 至于容轩是否中了药,除李成之外,倒是没人知道,他们对这件事是有些疑虑的。 他们都是习武之人,日常用跌打损伤和活血化瘀的药是家常便饭,多少也懂些用药的原理。 他们一方面担心容轩会不会真离不开那东西,另一方面又觉得喝了几口汤而已,不至于。 要真有那么强的效果,放的量一定要够,那样的话,汤里不可能闻不出味道。 刚刚查验的时候,他们都闻过了奇兰草果的味道,之前夕荷送来的汤也都是他们轮流送到屋里去的,反正他们是没闻出来里面有足以致瘾的奇兰草果。 这些人的余光就开始往容轩的方向瞟去,想着若是没有把证据拿出来,或许大公子还能护着她。事到如今,大公子总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吧。 恐怕这回黎姑娘是留不住了,等受了刑再流落在外,恐怕是不得不沦落到曹郎中的医馆里去了。 一辈子怕是只能留在那里,一身医术也不再是自己的,还有再是瘸了也还是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曹郎中这老小子那方面为人倒还可以,可他那儿子就不好说了,八成得被那家伙霸占了去…… 容轩用帕子掩嘴咳嗽了两声,垂下黑如云墨的眸子道:“一个小丫头熬了道汤,她也没逼着我喝,这怪不到她头上。最多就是学艺不精,弄错了药材,曹伯言重了。” “今日这么多人在这儿,还想请曹伯给我个面子,就算了吧。” 正值秋日,树上的叶子随风飘落,容轩一袭白衣,右手以肘支在轮椅的扶手上,手上一方丹青水墨的帕子掩着嘴,眼眸低垂,面色发白。 落叶被风吹到屋檐上,有零星的几片落在他的身上、膝上盖着的雪貂镶边大氅上,因为伤病,他的身形比从前瘦弱,此情此景硬是生出了一种神仙般的姿态。 黎久薇对曹郎中的废话没兴趣,看着容轩反而有些呆了,没想到她一个千年的狐狸竟然都觉得他比她还狐狸。 回头要算算动了色心会不会被扣功德,要是扣,她以后可就要小心了,省得入不敷出。 对这样一个冰美人……啧啧,她真是不忍心事事让他冲在前头。 黎久薇沉吟了一下:“大公子不必如此卑微,为了给奴婢说句公道话就像曹郎中低头,药渣和封存的药材并不能说明一切。” 第71章 她押上了自己的命 黎久薇从袖袋里拿出账册:“刚巧早上和采买的对了账,账册带在身上,还有药材库和后厨库房的药材都在身上,还请大公子请人核对。” “这个账册里增加了用量记录,奴婢保证,采买了多少,用了多少,库存还有多少全都对的上。” “大伙可以看看,要是药材买进来的时候就混杂了,熬汤的时候我又把关不严格,库里剩余的也一定还混着奇兰草果。若是库里剩余的和账册上都没有,就说明药材买回来的时候就只有骨锵,压根儿就没有奇兰草果,根本不存在不小心混用了的可能。” “奇兰草果的价钱比骨锵高至少五倍,谁会无缘无故地混着卖做这种亏本买卖?若说奴婢蓄意为之,至少要多出银子才能买下那些奇兰草果。可是,银子呢?” “后厨的银子用了多少,究竟买了多少东西,都有记录,每一笔都有余妈妈的复合画押。奴婢自己进府时只带了三两银子,护卫搜检时也有记录,眼下只用了不足半两,剩下的都在房中。旁的银两……因来府时日尚短,尚未得到赏赐。” “单是买下刚刚药渣里的奇兰草果都不止百两银子,要是依曹郎中和孙妈妈说的,银子从哪儿出?” 曹郎中做惯了府医,容家药库任他支取,自家药堂也有人打理,他用药材除非是价钱出奇昂贵的,他要用让人去取就是了,用不着弄清楚药材的具体价格。 像奇兰草果这种东西,他之前只是隐隐听闻过,遇上这回的事儿,为了能尽快抓到黎久薇,也只是略微了解了一下这东西的药性,一知道这东西会让人离不了之后,旁的他根本就没有想着去了解。 曹郎中自知比不上府里的主子和高门大户的贵人,在这些奴仆甚至是他自己的弟子面前却从来都是高人一等的,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些人的月银和积蓄可能压根买不起奇兰草果这样的药材! 还有就是偏见,曹郎中见黎久薇容貌身形上佳,就先入为主地认定了她魅惑容轩,他一直觉得容轩一定赏赐过她,她手里一定有些金银细软,不会买不起。 后厨的药材采买除了最近明面上的由黎久薇经手,从前的和暗处的都只由余王氏把控,孙妈妈也不知奇兰草果的价钱,自然也想不到这些。 李成听了立刻就要派人去将装骨锵的药材箱子抬来,黎久薇叫住他:“还请再麻烦一下这位护卫小哥去一趟余妈妈屋里,挨着衣裳箱子旁边有口箱子是给余妈妈放伤药和裹伤布的,也一并抬来。” 容轩点了头,护卫便道:“成,一会儿就给姑娘拿来,不能由着有些人浑水摸鱼,冤枉好人。” 曹郎中和孙妈妈要做的已经做完了,黎久薇后面要做什么他们却不知道。 孙妈妈赔笑着上前去:“久薇姑娘,马有失蹄,人有失手,这么多天了,又是看起来如此相似的两种东西,说不准那个卖香料和药材的一开始就不小心弄错了。” “你落了一些也没发现,也实属正常,你和他都是无心之失。听老身一句劝,就听曹郎中的,认个错儿,以后别再用这种容易弄错的药材就是了。” 曹郎中没有孙妈妈这么容易低头,他也不相信黎久薇真能保证那么多的药材都没有一点弄错的。 奇兰草果的果实就是它的内籽,一颗只有绿豆大小,药材库里找到哪怕只有一颗奇兰草果的果实,他就可以说之前的都已经被黎久薇用掉了。 何况他相信既然他提前就跟余王氏说好了,余王氏不可能不提前做好准备,装药材的箱子里一定已经趁机加入了奇兰草果。 因此曹郎中非但没有退一步,反而冷笑着要挟道:“黎姑娘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那么多的药材,你就敢肯定里面一定没有?” “你不会错,采买的也不会错。如此肯定,难不成是你提前筛过了,把奇兰草果都挑了出来?” 黎久薇目视前方,一言不发,连余光都不给曹郎中和孙妈妈,只等着护卫把那几口箱子抬回来。 阶下的仆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面相信黎久薇清白的人更多了,可谁都清楚心里相信有什么用。 小姑娘以为手里有账册,库里的东西是自己入的库又有人看着就没人动了,哪里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 “要我说还不如认了呢?人家敢咬她,还能一点准备都没有?” “这时候认了,少打几板子,说不定还能保住腿。” “啧啧,就算药箱子里真没有,过得了这一关,难不成大公子还真能为了她罚曹郎中不成?这回的梁子结下了,以后还不得使劲儿逮着她整。” 连李成都开始给黎久薇使眼色,就怕她玩儿砸了,一会儿下不来台。 容轩现在不比从前,之前黎久薇被下药逃过一劫,没让容轩坏了名声。 若是这回阵仗闹得这么大,最终真查到了她头上,要是容轩在众目睽睽之下袒护她,何尝不是色令智昏。 身为男子,在病中还重女色的确不好,到底还能说是年少轻狂、一时糊涂。 若是在大事上公然颠倒黑白,不顾家规,比重女色要严重的多。那些有心人甚至可以借此撕开一条口子,趁机夺过一些容轩手里的权利。 容轩也是有怀疑的,不是他不相信黎久薇,只是那么多药材混了一些进去并不稀奇,谁都做不到万无一失。 眼下谁都看得出他是站在她这一边的,继续赌下去,就是把自己也押了上去。 他略想了想,不由得失笑,输了,他失去的只是手里的一些权利,而她失去的恐怕会是身家性命和后半辈子的希望。 她都敢赌,他为什么不敢?何况那些能利用她在他这儿撕开一条口子,他为何不能信任她反过来在他们身上撕下一片肉? 曹郎中一回头看到容轩在笑,不满地道:“大公子笑什么?这丫头不过是砌词狡辩,不足为信,还是早些处置了,不要再让这个笑话闹下去了。” 第72章 查不出来,怎么办? 容轩敛住目中幽光,带了些玩味地道:“我的身子无甚大碍,只是起了些疹子,有些困乏,曹伯其实不必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三年前,你的弟子给我父亲瞧病,也出过错。” “那时我父亲连日头疼如刀绞,是你的弟子用错了药,你是如何说的?你说只要稍加调养,缓上半月就能好,还说只是药量错了,你的弟子年纪轻,对药性把握不好。” “我记得你前几日还想收久薇为弟子,难道就因为她是女子,你就如此对待,非要追究到底。” 曹郎中板着脸,倚老卖老地道:“老爷原本就有头疾,我那弟子是药量上出了错,的确加重了头疾的症状,却并不是致病的根源。” “这丫头所用之物却不同,大公子如今的这些症状都是她导致的,她明知你此时身子虚弱,还为了邀宠故意犯险。况且这奇兰草果本就是致瘾之物,虽不为世人熟知,尚未列为禁药。” “可是她既然知道此物有此等功效,就该知道避讳。她非但不知避讳,事情被揭发,还如此狡赖,甚至让大公子你如此不辨是非,难道不该罚?” 他顿了顿,“老朽也想劝大公子几句,不要为了一个女子指鹿为马,这么多人都看着,要是传出去,以大公子如今的情形,恐怕要因小失大,让老爷对你失望。”、 失望与否,也不该是一个府医能够置喙的。 容轩嘴角微微上扬,并未当场对曹郎中的冒犯说些什么,反而道:“曹伯,你已经说了若查实了久薇确实有错要如何处置,还没有说若是她没有错,又该如何。” “你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若都白折腾了,就这么算了,可说不过去。” 曹郎中没想到容轩会让他当众把规矩立下,这么多人,他年纪最长,让长辈给一个小辈还是个罪籍奴婢承诺要是错怪了她该怎么办,分明没把他放在眼里。 而且曹郎中心里清楚,容轩如此要求,要是他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要的绝不是让他赔些钱财给黎久薇。 自从被黎久薇点破他从来没想过让容轩站起来,一早就做好了容轩会瘫卧在床的准备,容轩就对他很不满了。 要是从前的容轩,早就将他赶回主宅,甚至已经在容元修面前过了明路,换个人来当府医了。 曹郎中被逼到这份儿上了,骑虎难下,要是不说点什么横竖得落下以大欺小、有失公允的坏名声,这对医者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以后他若再与其他郎中的意见相左,谁还会信他只看医理、不偏私。 他也是没有想到容轩会这么帮着这丫头,居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无论如何他在容家这么多年,多少该是有些主仆情分的。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这件事坐实了,黎久薇也好,容轩也罢,一样要付出比原本更大的代价。 曹郎中下定了决心,朗声道:“若是这位黎姑娘当真清白,这件事便是老朽小题大做了,老朽年事已高、才疏学浅,大公子这儿的事儿就不配管了。” “到时老朽自会回主宅向老爷、夫人请罪,请他们为大公子另请高明。” 容轩听了微微颔首,等着听他下面的话,没等到便道:“没了?你要收久薇姑娘那件事儿……” 曹郎中下意识地往自己右肩上看了一眼,不得不咬牙道:“到那时老朽自是没脸让黎姑娘拜老朽为师,她日后如何,跟老朽再无关系。” 容轩没再说话,算是认可了。 这么一会儿功夫,护卫抬了三口大箱子过来,前两口分别时药库和后厨放骨锵的药材箱子,最后一口是从余王氏屋里抬出来的。 看到最后一口箱子,孙妈妈便有些慌了神儿,余王氏的箱子都抬来了,那她人在哪儿。 她们是如何下药的,曹郎中不知道,她这个经手的人知道得一清二楚,她想着余王氏应该已经在前两口箱子里做好了安排,可这最后一口箱子又是怎么回事。 她想了想,跟身后的小丫鬟低声耳语了两句,就见那小丫鬟默默地退到了人群后面,摸着门儿出去了。 黎久薇就像没看见一样,直到看见夕荷领着人进来才道:“既然要验药材,曹郎中又一早就对奴婢有偏见,就一定要请人做个见证。” “这位章郎中也是通元城有名的医者,相信曹郎中也是知道的,之前余妈妈的烫伤他也给看过,别院许多人都认识他,不如就请他做个见证。” 容轩看了眼章郎中,颔首以示尊重:“章郎中,我新伤时也曾来过,有过一些不同的见解,就请他来做见证。” 章郎中当初给容轩提的疗愈方法不像曹郎中的那般保守,被曹郎中和容元修说是弄险,没有采纳。 他的法子究竟行不行还不知道,但他想的是让容轩借住拐杖能够行走,并配合一些武学上简单的锻体之法,保养元气,延年益寿,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难得了。 章郎中是个公正的人,况且之前夕荷已与他言明,来此仅仅是检验药材,别的都不做评断。 这样无论哪一方赢了,都不至于牵连到他,而若是黎久薇赢了,也能保证他日后有更多的机会出入容家。 章郎中和曹郎中一起上前检验了前两口箱子的药材,剩下的药材已然不多,用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验完了。 曹郎中的脸色很不好看,因为里面竟是一颗奇兰草果的果实都没有,他强自狡辩道: “有药渣为证,买奇兰草果所需银两甚多,黎姑娘自己已经说了,她没多少银子,说不定她只买了很少的一些……都已经用掉了,所以留存的药材里才没有。” 孙妈妈也附和道:“是啊,久薇姑娘,当初你把方子交给余妈妈,本是直接让采买的买了骨锵回来就行行了,是你偏偏提了什么奇兰草果的。” “若不是你说的,谁知道有这种东西。我们都是西绥的乡下人,不比你是元都来的,见多识广,你那样说分明就是别有用意。” 第73章 认下,就能轻罚 孙妈妈不满地道:“既然奇兰草果和骨锵的价钱差那么多,不容易弄错,你提它干嘛?是为了引着余妈妈动心思,替你找来?还是你想借着余妈妈的嘴向采买香料的打听,然后私下买来。” 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得到的声音道,“汤都是你熬得,你想推脱也推脱不掉,要是你有点担当,都担下来。有大公子护着你,能有什么事。” 有人护着,就要认下自己没有做过的事?何况若不是余王氏先跟曹郎中沆瀣一气,事情如何会闹成现在的样子。 黎久薇冷冷地看了孙妈妈一眼,只就着她对众人说的那番话道:“不是‘不容易弄错’,是根本不会弄错。天禹之外诸国的东西分南北商路而来,奇兰草果只有北边儿的商队有。” “骨锵则是南货,要买这两种东西,需要找不同的南北货商铺,一处进来的东西,不会有两处货。除非有人故意为之,根本就不可能混在一处。” 这时候的南北货商铺都是分着的,就算是容家自己的铺子也是如此。 曹郎中药铺的采买在掌柜和学徒手上,后厨这些见不得光的药材则是余王氏亲自经手,从不假手他人,这也就导致了无论是曹郎中还是孙妈妈都不知道这当中的细节。 开始的时候孙妈妈拒绝把余王氏抬过来,黎久薇没有坚持,也是为了让她们暂时无法互通消息。 黎久薇笑了一下道:“刚刚奴婢故意没有说出这些,就是想听听曹郎中和孙妈妈怎么说,结果二位都一口咬定是两种药材混在一起弄错了。” “你们二位都不是底下做事的,采买不用亲力亲为,就算是买回来了,也有别人分拣整理,果然不知道这些细节。” 曹郎中面色一白,定了定神道:“即便药材不可能弄错,也只能说采买来的药材没有问题。虽然带东西进别院都要经过搜检,也不能说就是铁板一块,一点疏漏都没有。” “听说黎姑娘进府之前就认了白牙婆做干娘,还听说收服了几个歹人,若说你在外面没有一点人手,完全没有一点法子把禁物夹带进来,谁信?” “库里的药材没有出错,可汤渣和药渣里都有奇兰草果,就是见证。况且就算将奇兰草果夹带进府的人不是你,做食补汤品的人也是你。” “汤渣、药渣里都有,说明至少在做汤的时候奇兰草果已经混了进去,你未尽查验把关之责,无论如何都狡赖不掉!” 孙妈妈本就不懂药材,连字都不识几个,一切都是余王氏指哪儿她打哪儿,这会儿接连着出错还被揭穿,心里已然慌了。 她一听曹郎中还能如此坚定,立刻附和道:“是啊,久薇姑娘,你要查验存的药材,这也查了。这不正好证明采买没有问题,药材是你自己加进来的。” “再要不就是你熬汤的时候别人加进去的,后厨里进进出出那么多人,都没看见,要不你说说这人是谁?” “说不出来,要么就是你自己干的,要么这个人是谁要查,可你这么些日子了都没发现问题,还不是你的错?” “你说药渣有问题,奇兰草果的渣儿是后加进去的,这煮东西软了硬了、有没有沾上味儿,都跟不同的食材、药材有关,你说的未必做的了准。” 孙妈妈这话倒是比曹郎中说的还有用些,刚刚黎久薇和这些个仆从说奇兰草果的渣儿不像其他药渣那样软烂,还沾了肉汤的味儿,到底只是靠他们的舌头尝、鼻子闻出来的。 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医者,黎久薇也不过是粗通些医术罢了,他们的话不能完全作准。 就是曹郎中和章郎中,因为不熟悉奇兰草果,严格来说他们的判断也不够准确。 既然无法坐实一定是黎久薇坐下的,孙妈妈觉得也应该让人们心里有个疑影,让他们觉得还是有可能是她做的。 事情一含糊,容轩就不好说什么,黎久薇就算不用被打板子,不会被赶出去,也不可能再留在后厨,为了避嫌,大公子身边也回不去了,等于坐了冷板凳,之后再找机会收拾她也不迟。 她和曹郎中眼下最该做的就是把水搅浑,让所有人都觉得这件事可能不是黎久薇做的,但也可能是。 那些个仆妇听得都有些迷糊了,尤其是孙妈妈和曹郎中之前说过的一些话都已经做不准了,可是她们又不得不承认孙妈妈这番话也有道理。 “像我负责洒扫,要是这片地我扫完了,有人在管事儿的来前偷着撒上几把枯叶子,我就没错了么?话不能这么说,管事儿的没来之前我就得看着,没看住,就是我的疏忽。” “药渣咱们是尝了,可咱们说的也未必做得准的。平时吃个菜,都有说咸了的,也有说淡了的,你觉得硬,她觉得软,这都不好说……” “推测也好,讲道理也行,这些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药渣那可是实打实的证据,还能不认?” “瞧着这黎姑娘不是那种人,可毕竟年纪小,不可能一点疏忽都没有。我看这时候低个头就算了,应该不会重罚,反正有大公子护着。” 要是来天禹之前,黎久薇压根儿不会把这些议论放在心上,可是她来这儿也有些时候了,对这儿的人情世故了解了许多。 这些人说的话的确有些道理,而且大多数人听了这件事想法恐怕跟他们都是一样的,甚至不得不说这些人对她没有恶意,站在他们的角度上,也是在为她着想。 可是她若退了,容轩这个口子就被撕开了,以后他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他本就是因为她来这儿才伤到的,这次的事也是她提议之后才设的局,她不能让他因为她失去先机,难上加难。 这一次输了,他可能会失去对商队的掌控权和一些掌管的家业,可能会因为替一个女子出头被人说成色令智昏、不堪大用的废人,被幽禁在别院养伤、反省。 她呢,想要一个差事,想要一个堂堂正正安身立命的机会,也会因为这件事受阻。 第74章 另一份封存 身为一个流放之人,如果不去耕种分派的公田,只有依托主家才能有别的差事。 其实容轩即便被软禁了,也还是可以给她在外面安排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差事的,只是到了那时,谁还会相信她的能力和信誉? 人无信而不立,她身上背着一个“可能”的疑影,如何做生意,如何继续她以后的计划? 黎久薇很快就决定绝不见好就收,她像是十分为难地道:“既然孙妈妈和曹郎中都认为那些药渣是证据,奴婢这儿还有另一份药渣,也该让大家看看。” 说着她走向最后那口箱子,弯腰打开来,里面放着许多的瓶瓶罐罐和一口小一些的箱子。 那些瓶瓶罐罐都是给余王氏的烫伤药膏,黎久薇将那口小箱子稳稳地端出来,打开里面是一连串的小瓦罐,每一个上面都贴着封条。 黎久薇将这些小瓦罐给阶下那几个仆妇一人手上放了一罐,叮嘱她们小心些别摔了,然后让他们仔细看上面的封条: “后厨的药渣、汤渣要封存十日,之前奴婢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对,所以多留了个心眼儿,多封存了一份。” “每日一罐,没罐一封,每张封条上都有奴婢本人、冯妈妈、药材商三人的画押,冯妈妈的为人大伙都清楚,这个药材商家里两代都和容家合作,可以按照从前账册上的印信画押核对,也可以随时请他来对质。” “奴婢每日封存之后,都会借着给余妈妈换药看伤的机会,将瓦罐放入她房中的箱子。奴婢本人每日只一进一出,其余能出入余妈妈屋子的,除了孙妈妈就只有另外两位照料的妈妈,都是余妈妈用惯了且信任的人。” “后面倒是还有一个奴儿,不过余妈妈并不喜欢她,想来是不会让她进里间的,更不会允许她翻箱子里的东西。” “之前那份汤渣如果可靠,这一份只会更可靠,还请章郎中做个见证,大伙也验上一验。” 曹郎中脸色彻底变了,立刻反对:“你们私自封存,如何做得数,简直胡闹!” 容轩看了他一眼,先就道:“后厨、药房、茶房若对菜品、汤药、茶水存疑,管事儿沐休、病休或有明显偏颇时可报与副管事儿或在府当值过十年者私下共同封存,的确是我的祖父定下的规矩。” “余妈妈烫伤歇了月余,冯妈妈本就是家生子,入府当差……至少已有二十年之久,没有违背规矩,可行。” 这些贴着封条的罐子看起来的确更为可靠,况且容轩连冯妈妈当值二十多年这种细节都能信口说来,可见是有所准备的。 就有人说了几句公道话:“余妈妈一向浅眠,若是有人在她房中翻找,她不会不知。这箱子刚刚才从余妈妈房中取来,要不再找人向她问问?” 孙妈妈瞪了这人一眼,那眼神和表情都看得出来这人说的是实话。 黎久薇这回不用等曹郎中发话,直接让章郎中上前当着曹郎中的面验看,这些捧着罐子的仆妇自然也能看到罐子里药渣汤渣的情形。 刚刚才看过碎了的奇兰草果,大伙儿算是都认得了,一看这些罐子里面就都没有,这种事是真不好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曹郎中犹自挣扎:“两份存证,仅仅是因为放在余妈妈房中,即便有你们三人在封条上画押,也未必就是真的,万一是你们三人合谋……” 黎久薇摆手示意曹郎中先别往下说了:“还有一物没有查验,都说货要对板,验了汤渣、药渣,为何不直接验一验这几日的汤?” “几日?”曹郎中和孙妈妈一齐道。 除了当日的,最多还有前一日的,再前头的要是还留着那都得臭了,谁都不相信黎久薇会留着。 黎久薇对着李成微微躬身,有礼地道:“还要劳烦李护卫了,将那些汤取来,请二位郎中验一验,看看结果能不能跟第一份封存的对上。” 李成去了一会儿,真就端来了七只小小的瓦罐,这些瓦罐外面都凝了一层凉凉的水珠,显然是刚刚从什么冰冷之地拿出来的。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正院里定是有冰鉴的,这些东西一早就保存了起来。 不等黎久薇开口,容轩就主动解释道:“前些日子开始,久薇姑娘请夕荷将补汤送来后不久,就时常又传话来追回,说是这汤被人所污,让我不要喝,并送来了新熬制的补汤。” “次数多了,我与久薇姑娘便都怀疑这几个人并不是简单地在汤锅里弄进了污物这么简单,我便让李成用冰鉴里保存了这些弄污了的汤。” “曹伯,章郎中,请你们二位验一验,看这汤可能与第一份封存的汤渣、药渣对上?” 曹郎中和章郎中是分开验看的,章郎中是客,便先道:“第一份封存里每一份都有奇兰草果,可这汤是隔一两日才有的,也就是说这些汤并不是每一份都有问题,封存却是份份如此。” 曹郎中自然得到的是同样的结果,可他在医术上的名望远高于章郎中,便又起了压服之心。 黎久薇只看了他一眼便识破了,转身对着容轩便道:“章郎中是奴婢请来的证人,若是曹郎中担心他的判断不公,还请大公子同意从府外多请几个郎中过来,一同验看。” “纵使那些郎中不知道什么是奇兰草果,也能判断出那些汤到底有没有问题。” 她转身看向曹郎中,“不知曹郎中意下如何,是否还要劳动哪位护卫小哥出去请人?” “你……不必了,的确与第一份封存对不上,可也与你封存的那份对不上。”曹郎中咬牙切齿地道。 黎久薇笑笑:“奴婢说过,奴婢熬的汤没有问题,奇兰草果是被人后加进去的,所以封存的份份都没事,而端到正屋的却各不相同……” “大公子,曹郎中,老身有罪,老身这就来请罪了……” 黎久薇正要往下说,就听到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就是余王氏的哭声,她不顾一身尚未长全的皮儿,让人将她抬了过来。 第75章 他们不知道的细节 余王氏被四个粗壮仆妇用一扇门板抬着过来了,在黎久薇的照料下,她的伤已经好了许多。只是新长的皮太嫩,还要用药养一养。 抬门板的仆妇虽然健壮,到底比不得轿夫,门板也比不得软轿和步辇,这一路过来晃晃悠悠的,余王氏觉得她身上能层新皮儿好些都被衣裳蹭破了。 她这会儿边喊边哭,哭不是装的,是疼得特别想哭,也是担心留疤忍不住地哭。 “大公子,曹郎中,这中间怕是有些误会。这汤方是久薇姑娘给老身的,老身不通药理,当初听她说奇兰草果与骨锵相似,老身才跟采买的药材商多问了几句。” “那药材商说奇兰草果价格贵上许多,他铺子里也没有,根本不会弄错,让老身放心。老身这些日子伤地重,一直都在病休,采买的事连同账册都交给了久薇姑娘,都是没有过问的。” “要是她自己跟人赊了账,跟人买了这些药材也未可知。至于药渣和汤渣,老身来的路上都听说了,小丫头有些小聪明,说不准就是先后备了两份呢。” 余王氏这话比孙氏说的聪明,她没有说奇兰草果是跟容府惯用的药材商买的,因为是不是把人找来对质对账便知。 她说奇兰草果大概是赊账买的,意思就是账册上不会有记录,黎久薇自己的银子不够也没什么,赊账不需要现银。 等到黎久薇媚宠成功,回到容轩身边,得了赏赐,自然不愁还不上这笔欠银。 她还说黎久薇备了两份不同的封存,也就解释了为何一份封存有奇兰草果,一份没有,暗示黎久薇先留存了没有的那份,之后再把煮烂压碎了奇兰草果加到了另一份里。 这里面的东西好些并不能够查实,也正因为如此,怀疑的种子才能种下。 曹郎中和孙妈妈也想退而求其次达到这样的目的,可他们远不如余王氏这么会说话。 黎久薇看着仗着伤病卖惨的余王氏,越看神情越委屈,如果说余王氏苦得像黄连,她就如那刚刚凝结的冰雪立马遇上了毒日头,委屈得要化了: “余妈妈这些日子虽然在养伤,将采买交给了奴婢,可是每日奴婢与采买之人对账,采买之物入库搬运、清点,都有多人在场,就是孙妈妈也都是无时无刻盯着的。” “奴婢给余妈妈看伤时,也会将每日账册上记录下的念给妈妈听,就是熬煮补汤时,也从未避着后厨的人。” “奴婢的干娘刚买下奴婢不足两日,奴婢便进了别院,这当中还几次为孙家表姑娘治疗眼疾……” “前前后后这么多人仔仔细细、有意无意地看着,奴婢要是还能做出此等大事,不知是该说这些都耳聋眼瞎,还是奴婢本领高强,能避开这么多人的监督……” “若奴婢有这个本事,恐怕就不会来这儿为奴为婢了。” 阶下的仆妇也有后厨来的,他们听了纷纷看向孙妈妈,显然黎久薇说的是实情,孙妈妈盯得有多紧,他们都看在眼里了。 “久薇姑娘这就自谦了,谁不知道你的本事,不然老身也不会仅仅识得你几日,就将后厨的采买绕过冯妈妈他们交给你。” 余王氏被阴阳怪气地刺了一顿,心里自然更加不高兴,可一想到奇兰草果究竟是如何跑到补汤里的,她又一点也不担心了。 有些事情不一定能直接查明真相,只要排除掉其他可能,剩下的世人至少就会觉得接近真相。 “接近”与“是”之间是有差距的,然而在没有真相的情况下,大多数人会认可这个“接近”…… 黎久薇初来后厨,哪里能知道他们那些隐秘在暗处的法子,那可是前头两代后厨掌事传下来的法子。她解释不了,自然得认命。 余王氏压低了声音只对黎久薇一人道,“你故意在我面前提起奇兰草果,就是为了引我起歪心,这么算起来你不冤。” “你就算过了这一关,得罪了我们,将来也不会好过。要是你老实认了,我可以帮你求情。做曹郎中的弟子有什么不好的?你不是喜欢奴儿那个贱皮子么?可以把她也一块儿带走……” “原来是因为奴儿。” 黎久薇低声冷笑一声,就朗声道:“先是污蔑奴婢私自在外买禁药药材,又说那些药渣是奴婢自己留存了其他药渣之后加进去的。” “依二位所说,是奴婢现将奇兰草果带入别院,之后又在后厨熬煮的,是也不是?” “难道不是?”曹郎中反问,余王氏低着头在一旁附和。 黎久薇道:“好,还请曹郎中和余妈妈记住你们说过的话,唉,二位就是太想将奴婢的罪名坐实了,很多事情没试个清楚、问个明白,就来为难奴婢了。” “奇兰草果熬煮时味道极大,会散发出一股腥甜,整个后厨的人都能闻到,根本瞒不住人。当然,你们也许又会说,是奴婢买通了外人在别院外找了地方熬煮,之后再将汤水带入后厨勾兑。” “要是奴婢没猜错,第一份封存里的药渣的确是这么带进来的,而药汤子却不是。因为奇兰草果煮出的药汤,若不立刻用香料调和,稍微凉一点就会变得奇苦无比,根本无法入口。” “在府里熬不行,在外面熬用不了,让奴婢好好猜猜,你们用这法子只将药渣带了进来,封存的汤样里的奇兰草果汁液又是哪儿来的?” 曹郎中原以为余王氏能镇住局面,没想到这中间有这么多他不知道的细节,他只能强自镇定: “什么我们将药渣带进来……老朽没有,你这个小丫头一向奸猾,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你说的这些要是你胡乱编造,要么……” “你曾经也是大家子出身的良家闺阁女子,就算偶然得知奇兰草果的药性,家里又如何会让你知道这么些细节……你若是知道,正说明你和黎家都非良善之辈!” 黎久薇打量起曹郎中来:“道理和药理都说不过,就开始攀扯出身、扣罪名,奴婢良善与否跟曹郎中有何关系?跟这件事有何关系?” 第76章 软柿子 黎久薇惋惜地道:“若是不良善的就能无所不知,良善的就要无知,曹郎中什么都不知道还不愿花功夫事前求证,倒是良善了,也挺无知的。” “如此说来,余妈妈也不良善。当日奴婢只是提醒余妈妈骨锵与奇兰草果形状相近,并没有旁的意思,就算有,只要余妈妈自己心思正,哪里有能生出这么波澜。” “说到底,余妈妈自己何尝不想靠一道加了药的补汤让大公子离不得你?要不怎能想出那么精妙的法子,将药汤子带进来?” “其实奇兰草果这种东西在香料和脂膏里多有加入,正常用量根本不足以致瘾,要让人离不了需得将大半屋子的奇兰草果萃成一碗浓稠的汁子兑到吃食里,才可以。” “余妈妈此前的确不知道奇兰草果的这些特性,可卖与她药材的这位药商是知道的,他或许没有说得很清楚,但也一定告诉了余妈妈此药需要特殊炮制后方能起效。” “余妈妈听了之后自然知道自己干不了这种细致活儿,就索性托给这位药商去做。于是这位药商就先在外面熬制出合适的浓药汁子。” “然后将一部分药渣混在余妈妈家人送进来的熟食里带进来,守门的护卫检查时误以为是调味的香料,没有发现,这就有了嫁祸奴婢用的药渣。而后面用的弄药汁子,则是用一种更隐秘的方式带进来的。” 余王氏听完脸色煞白,若非此刻是坐着的,腿肚子都要发抖。 药的确是在府外熬的,这中间许多细节那个药商的确没有细说,即便说了,那时她也没兴趣听下去,她只要拿到药就好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她万万没想到黎久薇对这种药材的了解如此深,更没有想到黎久薇可能早就发现了他们暗中带禁药入府的方法。 曹郎中光是看余王氏的神情变化就什么都明白了,显然余王氏知道的比他多,只是为了保住自己暗中的东西,在他面前刻意瞒了下来。 他那时没有很怀疑,不全是因为心急坐实黎久薇的罪名,更多的是他压根没想到余王氏这样一个粗鄙的仆妇敢瞒着他。 他还从心底里否认余王氏这种半辈子都混在灶台上的妇人手里能有什么复杂的把戏,就像一开始就认定了黎久薇这样的小丫头手上不会有真本事一样。 他没想到自己就这样栽在了这两个他从来都没有瞧得起过的人身上! 就算到了现在,他也瞧不上这二人,一个心眼针尖大小的庖厨仆妇,一个班门弄斧、以色侍人的流放婢女,都不是什么入得了眼的好东西。 都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曹郎中再看不上她们,也懂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眼下他不敢找余王氏算账,也不能再继续跟黎久薇纠缠。 他实在无法逼迫自己低头,只肯含混地道:“或许是老朽对奇兰草果的药性了解不足,才弄出了误会,余妈妈是后厨的老人了,哪儿能做出这等荒唐事。” “恐怕是有谁嫉恨余妈妈和黎姑娘,设法从外面带了药渣进来栽赃她们。这个人一定是与她们积了怨的,还时常在她们左右,在外面也有些别人没有的人脉……” 他沉吟着,忽然目光一利,“不是有一个叫奴儿的么?听说时常不服余妈妈管教,余妈妈这半身的烫伤也都是拜她所赐,她还是那种地方出来的,也不知在外面认识了什么人,有怎样的肮脏路子。” “之前还听闻有人意图给黎姑娘下药,试图陷害黎姑娘和大公子,结果误伤了李护卫……应该也是此人,楼子里出来的有那种药一点也不奇怪!” 这倒是从另一个角度把事情捋顺了,奴儿没有银子买奇兰草果,但她是从百花楼里出来的,亲娘又是曾经的头牌姑娘,说不准就认识什么人给她药,还帮她送进来。 打从奴儿一到别院,余王氏就处处针对、教训,动辄大骂,心里有怨实属正常。 奴儿的确没有理由怨恨黎久薇,可是黎久薇是容轩身边出来的人,又比奴儿容貌娇美、出身也更好,懂些医术,还有一手好厨艺,回到容轩身边指日可待。 说不定奴儿就起了嫉妒之心,一面想要陷害黎久薇,一面又故意跟黎久薇交好,等除掉了黎久薇,再想法子自己去容轩身边…… 奴儿与黎久薇年纪相仿,都是最容易猜忌彼此的年纪,就算曹郎中这番话是信口胡诌的,众人也觉得黎久薇可能会相信。 即便不信,就算心里有所怀疑,恐怕都不会如之前那般坚持了。 余王氏没想到曹郎中还懂这些姑娘家的心思,对他又高看了一眼,连忙附和道:“曹郎中说的甚有道理,都是老身疏忽了。老身这一养伤心思就不如原先活络,竟然忽视了后厨还有这么大的隐患。” “之前奴儿烫伤老身,她也受了杖刑,本来她说伤一好就来服侍老身,谁知道拖了那么些日子。老身都快痊愈了,她才来,足见她性子奸猾。” “原来还想着是她躲懒,如今想来谁知道那些时日她都做了什么……定是与外人勾连,趁着老身养伤,又与久薇姑娘亲近,趁机动了补汤和封存。” 她侧身抬头看向黎久薇,“久薇姑娘,这些日子跟你走得最近的就是奴儿,也只有她有机会这样做。我们都被她蒙蔽了。不如把奴儿抓来,交给老身和曹郎中好好审一审,之后一定给大公子一个交代。” 黎久薇看了眼门板上的余王氏,又看向高高在上的曹郎中,冷笑道:“还真是就会捡软柿子捏啊,奴儿生性胆小,被你们一审,没有的也得变成有。” “况且奴儿即便在外面认识些人,也没有家人,这是府中人尽皆知的事,有人给她送东西,守门的护卫怎能不严查。” “因为余妈妈和她的出身,她在后厨一直是做着粗使杂役的活儿,送热水和柴禾进厨房也只能到门口,如何能接近灶台。倒是有个人可以……” 黎久薇坏笑了一下,看向孙妈妈:“就好比孙妈妈,每日奴婢熬煮补汤,她都要来看上一看,说是想学一学,之后我若不方便当值,便由她代劳。都是为了大公子的身子,奴婢自然没有不允的。” “因此有时奴婢不在灶上,也会让她帮忙看火,她也会帮着搅一搅沉在锅底的汤渣。也是巧了,按理说孙妈妈也是后厨的老人了,很多规矩都该是懂得。” “可我就是听说,孙妈妈在做这些的时候,襻膊的带子或是围裙下摆经常会仿若无意地垂到汤锅里,不知可有此事?” 第77章 查清 黎久薇逐一驳斥着:“奴儿软弱可欺,没有靠山,你们就想都推到她身上,可有眼睛的都能看到她根本没机会接近熬汤的灶台。” “倒是你,孙妈妈,借着帮奴婢看火略次将襻膊或是围裙边儿垂到汤锅里,假装是干活时不小心耷拉进去的。被人瞧见你也可以说,日日都清洗,无甚大碍,大不了受几句斥责。” “实际上却是在襻膊和围裙上浸了药了,还不是一般的药,都是几倍甚至十几倍药量凝萃出来的药汁子,有些浓得都像蜡油一样了,刷在布匹上,就像做醋布一样。” “正因如此,奴婢才会在账册上看到那么多次订购襻膊和围裙的记录。这账册……还是在主宅时就用着的,也不知道是单就余妈妈、孙妈妈有这种嗜好,还是连带着主宅的后厨都有这毛病。” 余王氏大惊,她没有想到黎久薇居然发现了她的秘密,连这东西怎么做的都弄清楚了。 余王氏和曹郎中联手之前试探过黎久薇许多次,硬是一点端倪都没看出来。 一个未及笄的小丫头,会为了重回正院向她献汤方,会为了袒护奴儿欺骗她,会为了不做曹郎中的徒弟公然顶撞,会为了给大公子治伤坚持己见…… 她觉得这样的一个小丫头是爱憎分明、直来直往的,黎久薇怎么能在握住她这么大把柄的情况下,不动声色,继续跟她虚与委蛇,此前没有半点要以此要挟她的意思? 她原以为黎久薇只是喜欢在她面前耍小聪明,没想到能忍到现在。 她不明白,黎久薇如何就不想想用这个把柄在容轩面前卖好,容轩身边那么多能耐人,能记住一个小丫头多久,最多只能得到一时的奖赏。 拿这个把柄要挟她,黎久薇能得到的更多。她不明白,黎久薇怎么就选择了这么一条得到最少的路。 好在余王氏之前就设想过万一哪天事情败露该如何应对,她立刻抹着眼泪哭了起来: “冤枉,真是冤枉,老身在后厨干了一辈子,从来没有哪位主子说从老身这儿出去的饭菜不干净。之所以像裁缝铺订了许多襻膊和围裙,就是为了能让后厨之人维持洁净,不缺替换的衣物。” “这些都不是贵重的东西,干净、轻便即可,用不了多少银子。也想让后厨的人穿上之后精神些,谁知道竟然被一个刚来的小丫头这样说。” “老身一家老小都是容家的家生子,代代忠心,竟然被污蔑至此,老身不活了。大公子,让老身去死吧,死了还能一了百了,保住家里人的清誉。” 余王氏坐在门板上哭了起来,边哭还边要往石阶前爬,做出要血溅石阶的架势。 余王氏被抬过来前就觉得事态不对,已经让心腹将那些襻膊和围裙偷偷地拿出去烧掉了。她过来已经有一会儿了,定是已经处理干净了。 孙妈妈也哭道:“老奴毛手毛脚的,弄污了大公子的汤是不对。可老奴不是有心的,老奴就是胖,身子不灵便,才会不小心把襻膊的系带耷拉到汤锅里。” “老奴不是故意的,老奴愿意发誓,如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黎久薇不屑地笑笑,用她的经验道:“这种话孙妈妈就别说了,你道行不够,发这种誓,上天也听不到。” “余妈妈也别倚老卖老了,你吃准了大公子心慈,顾惜你的性命,连这张老脸都不要了。你自己都说了一大家子人都在容家,你没了脸,他们又能好到哪儿去?” “事情究竟如何不是你们几句话说了算的,奴婢既然说的出事情的来龙去脉,怎么会不知找人去看住那些赃物。” 她转身问身后的李成,“夕荷姐姐带来的人和东西可放进来了?算算时辰,应该差不多了。” 李成刚从外面回来,正招呼着人搬东西:“都来了,好些东西。这几个老东西真是奇怪,个个儿嘴上都说想早些回到主宅去,偏偏弄了这么多东西,像是想在这儿安营扎寨似的。” 夕荷将搜出来的东西和人一一带到前面,对容轩道:“大公子,幸好久薇妹妹早有准备,一早让奴婢盯紧了库房还有这位平日里不怎么跟余妈妈来往的严妈妈。” “余妈妈被抬来这里之后不久,这位严妈妈就进了库房,偷着将这些襻膊和围裙从后窗扔出,接着她也从后窗跳了出去。” “奴婢只有一个人,晚了一步,赶到时她已经烧了三条襻膊、一条围裙,她也被烧出来的药烟熏得险些闭过气去。” “严妈妈和其余的东西都已带到,还请大公子过目。” 严妈妈被熏得这会儿还晕乎着呢,一看见余妈妈就剧烈地咳嗽起来:“余姐姐,你怎么就不提前说一声这东西烧起来味道这么呛,老奴这条老命都要被你送掉了。” “你是不是想让老奴帮你处理了这些东西,再顺便将老奴灭口,你可真是……” “老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老身只是让你清理库房……” 余妈妈狡辩着,襻膊浸药的事儿她眼看着是推脱不掉了,不能再背一桩罪名。 孙妈妈打从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腿就软了,一听严妈妈说的话更是后怕:“余妈妈,你……没有说过这东西不能烧,你也没有让她去下过药,你……” “大公子,老奴招,老奴什么都招。余妈妈把这些东西借着裁缝铺送来的衣物送进来,门口的护卫查验这类东西,只看有没有夹带东西,没有便会放过。” “她让老奴借着给黎姑娘看火的功夫将襻膊或者围裙垂到汤锅里,若是被发现就说是不小心的。又让严妈妈销毁证据……她所有的事都是分开安排的,老身和严妈妈都只做各自的事,对方做了什么都不知道。” 容轩看看阶下这三人:“那你可知她让你下的是什么药,药效如何?还有之前给李成下药的也是你?” “老奴知道那种药是叫奇兰草果,黎姑娘提起后余妈妈就找人弄了来,药效是什么余妈妈没说,老奴也不知道。” “没想到她自己知道的也不清楚,就敢弄……老奴和严妈妈为她卖命,没想到她压根儿没有把我们的命放在眼里。” 孙妈妈浑身发抖、声泪俱下地控诉着,严妈妈也跪在一旁边咳嗽边点头。 第78章 发落余王氏 说到底大伙儿都是容家的下人,可下人的水有时候更深、更琐碎。 如果今日余王氏把事情瞒下来了,黎久薇找不到证据,严妈妈被熏出个好歹来,甚至丢了命,报上去也不过是个身有暗疾暴毙,谁会为了一个下人深究这件事。 就是孙妈妈能够活下来,因为实际动手下药的是她,看了严妈妈的下场,她很快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也就等于她手里又握住了余王氏一个大把柄,余王氏和钱管家还能容得下她? 余王氏几年前开始就想做钱管家的续弦,虽然他们这些外人觉得钱管家没这个意思,可是他们两个是族亲,又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就算只是出于利益,也一定会联手把事情和人压下去。 严妈妈平复下来一些,指着余王氏道:“老奴不管她是怎么跟孙妈妈说的,她跟老奴说上面浸的是一些调味的香料,不在主宅的采买名录上,为了讨主子欢心,私下弄进来的。” “她没说是这么烈性的药……老奴也不知道是什么药,刚刚被熏得上不来气,才觉察出不对劲儿。” 余王氏指着她们发抖,先是对孙妈妈骂道:“姓孙的,奇兰草果是什么老身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了,你怎么能说不知道?” “还有之前在粥里给黎姑娘下那种药,结果被李护卫给喝了,那药还是你自己找出来的,你别想都推到我身上。” 余王氏一转头又瞪着严妈妈道:“是,老身是说过上面是香料,可是每个月给你五两银子,是你月前的多少倍,一家四五口人,三两银子都够过一年了,你就想不到上面不只是香料?” “要是香料,谁白给你这么些银子?何况你之前不知道,你李护卫喝粥中了药,你知不知道?你又不是傻子,能不知道里面有问题?揣着明白装糊涂,想得美!” “你胡说,谁有你余妈妈有本事,分明都是你干的!” “五两银子就敢让人下毒,你咋不上天呢?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要是给个几百两,还能让人往坏处想,就五两银子……” “还想要几百两,你当你是谁,换成曹郎中都不见得敢要这么多!你们……贪得无厌,药是你孙妈妈的下的,出入库房是你严妈妈干的,想耍赖推脱,放屁!” “你们……休要攀扯老朽,老朽可没收你们的银子……” 三个仆妇和一个府医嚷嚷起来,谁也不肯背责任,都在互相攀扯,中间把许多从前的事儿也攀扯出来。 在场的人多数都是当稀罕事儿听的,听了知道当中凶险,决定日后要更加小心也就罢了。 这里面最为震惊的是容轩,他自幼心思不是在读书习字上,就是在打理家业、商路行走上,哪里知道后宅如此凶险。 后宅那些女子争风吃醋、相互陷害,下人、小厮口角之争、逞凶斗狠,这些他自然是知道的,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就是吃上几口安心饭都这么难。 黎久薇一看容轩的脸就什么都明白了,她轻声开口提醒:“大公子,看来事情不止牵扯到别院,还涉及主宅。该如何处置,还请大公子示下。” 容轩回过神来,先对这三个仆妇道:“李成,先把她们三个关到后院柴房里去,核对账册,看看这些破事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究竟牵扯了多少人。” “等查清楚了,将结果告知老爷和夫人,再将她们送到官府,家规已不适于处置此等恶奴,非得用律法严惩不可。” 若是家法处置,余王氏是活不了了,孙妈妈、严妈妈这样的从犯尚且有活路,就是余王氏没了命,看在钱管家和他们族里为容家效力之人的面子上,她的家人和族人恐怕也最多是被发卖几房。 可若是送交官府,闹到了台面上,容家的立场必定鲜明坚定,一定会要求严惩,西绥府衙也一定想以此立下大案,明正典刑! 到时候余王氏一样是活不了了,孙严二人这样的恐怕要被发配。 她们的家人、族人容家怕是更不敢留了,发卖出去之后,因为他们这一族的名声太臭,恐怕想找个好些的人家收留都难。 治了罪的自来只有往更偏远地方卖的,没有从北方卖到南方鱼米之乡的道理。 西绥已经是天禹北边的边陲之地了,再往北要么到更苦寒的邻国去,要么就还在西绥……只是要被卖到矿场、采石场去做苦工。 一家子老老小小的,男丁或许能勉强活下来,老人、女人和孩子在那里恐怕活不了几年…… 容轩说话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余王氏她们跟他也没有交情,知道说话没用,只能求助于黎久薇。 余王氏跪着膝行到黎久薇面前,声泪俱下地道:“久薇姑娘,都是我一时错了主意。我是想让大公子离不了这道汤,可是事儿若真成了,我也想着帮你说些好话,让你回到大公子身边的。” “我也没有想置你于死地,我就是看你帮着奴儿骗我,心里有气……” 黎久薇眼看着她说出这些话,慢慢流露出恍然大悟、委屈难过的神情:“没想到余妈妈是这样想我的,你刚刚一直说事情都是我做的,要是事儿成了,你肯定也要拿这些要挟我。” “到时候你肯定会说,汤方是我献的,奇兰草果是我说的,汤是我熬的,我若说出去,也脱不了干系。就算你设法把我送回大公子身边,也肯定会让我为你做事。” “看严妈妈这副样子,你们私藏的药恐怕有不少都比奇兰草果和那个脏药厉害,到时候谁知道你会让我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还有奴儿,是,我是帮着她了,我不想看她被你刁难,可是她被打了板子,刚能下床的时候路都走不稳,你就不怕她一碗药再洒到你身上?” “何况我和几位妈妈照顾你,照顾得不够好吗?奴儿没做的,我们都替她做了,回头我也会给那几位妈妈酬劳,你不亏!” “谁像你这么小肚鸡肠的,因为自己不高兴,就要置我于死地。你都对我动手了,还能不许我自保?” 第79章 揭老脸 “余妈妈,你不知道,刚到后厨的时候我谁都不认识,我害怕极了。所以当你说愿意提携我的时候,我特别高兴,一下子就觉得安心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会这样对我。” 黎久薇说这番话时从头到尾都是抽抽噎噎、委委屈屈的,仿佛真的被余王氏伤了心似的。 一说完她就低下了头,掏出帕子抹着眼角,任谁看了都觉得这姑娘处事理智冷静,也还是被余王氏和这件事伤了心了。 余王氏这样年纪大、资历又老的仆妇自己犯了错好多都会倚老卖老,年纪小的这些遇上他们只有体谅、原谅的份儿。 能在主子面前反过来说自己被他们伤了心,还能把心里想骂出来的用诉苦的方式说出来,还如此条理分明的,绝对不多。 这时候余妈妈觉得她自己充其量就是一块儿老腊肉,黎久薇是能拿老腊肉磨牙的小狐狸,不知怎么的,她眼前甚至出现了这一幕。 “带下去,别让她们吵着大公子。”李成亲自带着两个护卫把这三个仆妇关进了柴房。 因为严妈妈被襻膊烧出来的烟熏晕了,有了切实的物证,余王氏私藏此等毒物,压根儿不需要仔细追究孙妈妈到底有没有故意把襻膊耷拉到汤锅里。 冯妈妈跟着夕荷进来之后,一直没有机会说话,这会儿看着余王氏她们被带走关起来,暗暗庆幸之前自己选择了站出来作证。 她的性子是比旁人耿直些,倒也没到完全不计得失的地步,明哲保身还是要有的。 她被叫来时心里还多少有些忐忑,担心黎久薇斗不过这几个老帮菜,万一输了,她也得受连累,还想着要怎么避祸呢,没想到这就成了。 容轩这时才注意到冯妈妈,微微抬眼道:“她是……” 冯妈妈低着头,恭敬地回道:“老奴是后厨的副掌事,姓冯,之前有好几次老奴看见孙妈妈将襻膊或是围裙耷拉到汤锅里,是过来作证的。” 容轩点了下头,指了一个护卫带她下去:“带她下去写两份证词,一份给住宅,一份给官府,赏一年月钱,暂代后厨掌事之职。” “老奴定当尽心竭力,决不让那些污糟事儿再伤害到大公子。” 冯妈妈直到退下都处在一种不敢置信的状态下,她只是在事情结束之后说了一句真话,就成了后厨管事儿,还多了一年的月钱。 管事儿和副管事儿看着只有一字之差,可大多数人后半辈子都只能在副职上待着。 冯妈妈当年是被买进来的,也没有成亲,在容家没有人脉,一个人单打独斗,能坐上副管事儿的位子就已经证明了她是有手艺和本事的了。 原来她想的是在副管事儿的位子上再干上五年,之后找机会调到庄子上去,将来也方便养老,这管事儿的位子她压根儿就没想过。 她要是做了管事儿,就能带徒弟,说不准还能收一个干女儿,将来也算有个靠了…… 眼看着出去时背脊都挺得更直了的冯妈妈,黎久薇用眼神向容轩表达了谢意。 一旁的曹郎中就不一样了,恨不得跟在那些人后面溜出去,可是他顶着一张老脸,实在干不出这种事。 要是他溜了,岂不是跟那几个一出事就互相攻讦的无知仆妇一样了? 黎久薇慢慢靠近曹郎中,腰弯下一点探头看着曹郎中的脸,直到他尴尬得不得不抬起头。 黎久薇的笑淡淡的,说起她之前的安排:“奴婢想过万一哪一天没能留意到余妈妈和孙妈妈的行动,没来得及提醒大公子,让大公子不小心把加了奇兰草果的汤喝下去怎么办。” “虽然那一点量不足以致瘾,可日积月累,总是不好的。万一影响了大公子的伤情,又该如何?所以当初在余妈妈面前提起奇兰草果时,奴婢就做了另一重保障。” “甚至之所以选择奇兰草果也是因为这个……奇兰草果的药性跟你伤药里的几位药药性相和,要是一直都用你的药膏,大公子即便误喝上几次也不会有什么症候。” “大公子起了疹子,还精神不济,汤刚刚已经核对过了,是误喝了几次,那曹郎中的药呢?也换了,没有用了,对不对?曹郎中一向觉得自己的药是西绥最好的,为何不用了?” 曹郎中一个大老爷们被问得老脸都有些红了,吱吱唔唔地道:“老朽的药用完了,因为缺了几味药材没及时配出新的,就用了……别的……” 黎久薇点点头,继续道:“别的?怕不是用了奴婢那罐不见了的药吧?那罐药里有一味血藤草刚好和奇兰草果的药性相冲,会让用了这两者的人起淡红色的痘疹。” “曹郎中不是看不上奴婢配的药么?怎么这就用上了,还是舍弃了自己的。” 曹郎中目光回避:“你那罐子药膏配得还行,对大公子的伤也算有用,在老朽的药配出来之前,就先替上几日。” “怎么,老朽承认你的药还行,你还不高兴了。之前不夸你,是因你不知轻重,如今夸你,还不愿意了?年纪轻轻,竟如此自傲。” 曹郎中这么说也算是退让了,至少他已经承认了黎久薇的医术和制药的本事是有几分水平的。 曹郎中的意思也是想劝黎久薇见好就收,之后只要他把对她的看法在西绥的同行面前透露几分,将来她无论是想没药材还是想私下行医,都比她自己闯强。 他如今也不敢强求黎久薇给他做徒弟了,这样的徒弟他不敢要,也要不起。 黎久薇却是直白地道:“那药是给马匹用的,不是给人用的,那日奴婢带去大公子那儿,是因知道容家商队养了许多的马,走商行商长途跋涉的,难免受些皮外伤,奴婢才想着把这药进献给大公子。” “想着万一这药商队用得好了,报到大公子这儿,奴婢说不准就不用拘在这后院了,也能讨份差事,谁知道刚一拿来,话还没说就不见了。” “其实那药要是单单给人用,起效慢点,无功无过,倒也没什么坏处,谁知道就碰上奇兰草果了。” 第80章 诛心之言 “也就是说,若是曹郎中一如往常地坚持用自己的药,大公子的身子不会受到一点影响,哪怕是这点疹子都不会有。” 黎久薇停了一下,放慢了语速,“曹郎中,曹府医,你之所以没有用你自己配的药,不是因为你的药用完了还没配出来,更不是因为你认可了奴婢的药觉得好用。” “是你先认定了熬煮的补汤有问题,就想着再用上奴婢配的药,这样汤和药都是奴婢一个人的,出了事儿,奴婢肯定逃不脱,对不对?” 曹郎中面如死灰,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奇兰草果这种东西虽有药性,到底还是被归在了香料里,这就说明这东西除非长期、大量使用,效果不回明显,而且有很大的可能——这个结果还会比较含糊。 如果用了他自己的药,黎久薇有容轩做靠山,又这般的能言善辩,到时候说他的药也有问题,至少能推脱掉一半责任。 他就是太想坐实了黎久薇的罪名,彻底将她的赶出府去,再坏了她的名声,让她无路可走。 等到那时,她若不想沦落到烟花之地,就只能去他的药堂。 面对曹郎中的沉默,黎久薇继续道:“你太急了,一发现大公子起了疹子,就觉得机会来了。你担心万一哪天,奴婢知道了大公子有了症候,做出调整,那样你就来不及抓住奴婢的狐狸尾巴了。” “所以你觉得自己一定要快,你来不及花功夫去试奇兰草果的药性,也来不及自己判断补汤究竟有没有问题,是都有问题,还是哪几日的有问题。” “你为了求稳,就想着干脆把伤药也换成奴婢的,这样总逃不脱了吧?你根本就没有想过,正是因为你一再的求稳求快,才忽略了这些显而易见的问题。” “其实这个局很拙劣,有很多的漏洞,奴婢拘于后厨,为了不引起你们的注意,从来没有设法自己到府外买什么药材或是寻求什么帮助,一切都只能靠着余妈妈的贪心慢慢经营。” “若不是曹郎中存了这样的心思,你跟余妈妈联手,却彼此不信任对方,彼此都有许多保留,这件事根本成不了。你们两个但凡有一个停下来,仔细审视一下整件事的细节,今日自作聪明的就只会有奴婢一个人。” 黎久薇的话仿佛化身兵刃一个一个地插在了曹郎中身上。 曹郎中也是医者,而且是一个医术算得上高明的医者,他从前不知道奇兰草果又如何,只要他花些功夫去试、去研究,就会发现这当中的谬误。 如果他知道要半屋子的奇兰草果熬成汁子才能起效,又怎会相信余王氏在封存里放那么点奇兰草果的药渣就行? 他只要发现了这一点就能顺藤摸瓜地挖出余王氏是通过给襻膊和围裙的布料浸药,才将浓萃的药汁子带进府的,就不会被黎久薇打个措手不及。 封存是假的,对药性甚至熬煮时的味道根本不了解,药究竟是怎么下的说错了,甚至连价钱是多少都不知道…… 一次又一次出错,一回又一回被揭穿,他和余王氏的话还处处相左……到了最后,即便他说的是对的,是真相,又有谁会相信。 黎久薇是设了局不假,可当他这样一个医者的话不足以被采信,甚至被证明参与其中,为了构陷一个小小的连通房都还算不上的丫鬟连大公子的身子都不顾了的时候,黎久薇在这个局中是否有品行上的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明明只是几句话的功夫,曹郎中却觉得像是熬过了几年,有句话他还是要问: “可是,黎姑娘,你这么做到底对大公子的身子有所损害,你不愿到老朽的药房去,就拿大公子做局。大公子的伤很重,远的不说,就是腿上皮肉上的伤都没能完全愈合。” “你不服老朽说你只是粗通皮毛,你想必是把自己也当作医者的吧?医者之心,就让你这般为了自己的这点利害得失,陷伤患于不顾?” 当着容轩的面这么问,就是想挑拨他和黎久薇之间的信任,削掉黎久薇的靠山。 这时候曹郎中当然知道自己错了,可他不能失去他苦心经营多年的一切。 若是容轩肯在容元修和府衙大人面前对他轻描淡写一些,甚至将他摘出去,他大概会失去容家府医的位子,可他在外面的名声还能保全,他还有医馆和药堂需要经营。 等过上几年,他说不准还能再找个不知内情的大户人家做府医。 若是容轩他们据实以告甚至添油加醋就不一样了,到时候闹得满城皆知,别说高门大户不会再用他,就是他的医馆、药堂恐怕也会受到连累。 容轩压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嘴角还挂着笑,抬了抬手,让黎久薇先说。 黎久薇笑道:“奴婢之所以这么做,一来对奇兰草果的药性足够了解,知道即便大公子误服了,也只是起些疹子,精神不济几日,之后只要及时调整药方,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二来,的确起一身疹子挺不舒服的,可跟让你这样一个府医把持着别院,不管大公子的伤究竟还有没有转机,就为了不出错,为了保住你在西绥杏林界的地位,从一开始就把他当作一定会瘫痪了治,相比起来……” “起一身疹子,然后把你赶走,换一个能想办法、能切实体谅伤患意愿和心情的医者,那真是太值得了。以小搏大,输了,只是搭上了奴婢这个设局者的将来。” “赢了,那大公子的将来或许就可以改变,就算换来的医者试过之后依然束手无策,至少试过了,没有了遗憾,怎么算都值得。” 之后她多看了曹郎中一眼,“至于说奴婢是为了自己不去你的药房才折腾大公子的,这话就过了……因为从头到尾奴婢就不可能去你的药房。” “不是因为奴婢吃准了大公子舍不得奴婢,而是曹郎中是不是忘了,奴婢是老爷做主不远千里买进来给大公子的。” “你以为只要大公子发落了奴婢,再跟钱管家大声招呼就成了。也不想想,就这么送到你那儿当学徒了,老爷会不会答应。” 第81章 自视甚高的棋子 黎久薇压低了声音,似是而非地道:“曹郎中觉得老爷会轻易换掉奴婢么?再找一个年少貌美、识文断字还家道中落的或许不难。” “再找一个能得大公子信赖,这么快就能在大公子身边有一席之地的女子,恐怕没那么容易。诶,你别急着反驳,要是那么容易,大公子虽未成亲,身边也该有几个人了。” 曹郎中意识到了什么,看着黎久薇的目光终于控制不住地震颤起来,而黎久薇只淡淡地朝他点了一下头。 令曹郎中震颤的不是黎久薇占了容轩身边的位子,而是他没想到黎久薇会是容元修的一枚棋子,用这枚棋子还很可能不是偶然。 不,一定不是偶然才对,就像黎久薇说的,要是选这个人这么容易,容轩屋里早就有人了,而事实上容轩身边连个服侍的丫鬟、仆妇都没有。 容元修可能几年前就开始在寻找这个人选。 曹郎中之前就察觉到了他们父子之间有问题,尤其是孙氏夫人剩下二公子容青之后。 很多事儿容轩都没他这个当府医的清楚,就好比容青生病或是习武时弄伤了自己的时候,容元修总要多问上几句对容青的将来有没有影响,那神情、那态度,都是对着容轩时没有的。 再拿容轩这次受伤来说,知道容轩很可能以后都站不起来了之后,容元修只是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让他只要保住容轩的命就好,别的不用强求,还暗示他一定要把容轩困在别院养伤。 他心里觉着换个人治,容轩也好不到哪儿去,只是可能换个地方休养罢了…… 他这么做也不算有违天理,还可以稳固他在府里的地位和外面的名声,他自然就答应了。 他觉得,他至少是容元修要做的事情里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可如今看来,也许就连黎久薇这步棋都比他更重要。 毕竟让一个本该瘫着的人继续瘫着,这事儿换个郎中也能做,可黎久薇这个位子,真不是什么人都能替代的。 黎久薇这时候又在给曹郎中挖的坑里填了一铲子土:“医者也能算是半个文人,文人么,自视甚高是常有的,只是‘自视’和‘是’之间是有差距的。” “曹郎中在老爷心里的地位远没有你自己想像的重要,都是棋子,还偏偏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谁比谁高贵多少似的……你的靠山、地位,远远没有你想像得可靠。” 曹郎中冷汗都下来了,惊疑不定地低声道:“那……老爷是看中了姑娘的医术?” 若是容轩受伤之后,容元修想安插一个貌美的医女在他身边,他刚刚受伤,一时还接受不了自己的伤情,有这么个人暖玉温香的伺候着,也比较容易接受。 黎久薇玩味地笑笑:“老爷让人买人时,并不知道奴婢通医术……大概还是看重了奴婢的容貌吧,毕竟就奴婢这点儿微末伎俩,也就是能服侍大公子换药喝药,一样并非不可替代。” 这怎么又承认自己是块儿以色侍人的料了?曹郎中被她弄得云山雾罩的,摸不着头绪。 曹郎中再想问,黎久薇就不做声了,只转身恭敬地等着容轩示下。 她总不能说容元修是看中了她“海中金”的命格吧?她不想让容轩过早的揭开底牌,让容元修知道他已经知情。 她也是一样的,万一她说了实话,曹郎中一转头就回主宅告状,让容元修知道她已经知道了某些关键的环节,她就来不及布局后面的事了。 她要还了欠容轩的这身伤,要给白氏的女儿求药还葬母之恩,还替赵氏昭雪还这身子的生身之恩,还有黎家那一窝子人没收拾,欠着原身的寄身之恩…… 事情已经够复杂了,她不想再横生枝节,她说了的这些即便曹郎中亲口告诉了容元修,也不过是让容元修把她当作一个有些心计的小女人。 正是恰到好处,她不怕! 容轩见时候差不多了,她也不想被追问,便道:“曹伯,我容轩一向敬你为长辈,从前彼此也是相处和乐。我这一伤,我知道跟从前不一样了。” 曹郎中刚要开口解释,就被容轩抬手制止住了,“我不怪曹伯,不一样的人也不止曹伯一人。你从未想过能治好我,一开始就料定了我后半辈子要做一个瘫子。” “可寻常医者也不过如此,你不过是明哲保身,我虽有些失望,倒也没有怪你。只是这回不一样,你勾结余王氏,虽然奇兰草果的药性和药量尚不足以致瘾,可你不深究其害,还为了构陷他人,放任余王氏给我下药。” “你的所作所为,实在有违医者医德。我知道曹伯深得父亲信任,只是我这别院是再容不得你了。” “今日之事我会一五一十地禀告父亲和夫人,至于他们会不会将你和余王氏她们一起交给府衙大人,全凭他们定夺。” 容元修和容轩的矛盾尚未挑破,如此禀报过去,容元修为了维系父子间表面的和睦,一定会给容轩主持公道。 曹郎中急了,想要解释:“老朽愧对大公子的信任,可是老朽也是想着那只是补汤,不是真的药,大公子也没有大的症候,多喝上几日也无甚大碍……” 容轩打断了他:“若当真无甚大碍,你何苦揪着久薇姑娘不放。何况你压根不清楚奇兰草果的药性,又如何知道有没有大碍。” “说白了,曹伯太想抓住久薇姑娘的把柄,想让她为你医治,还想占了她以后制出的药,甚至她医的人也得记在你名下……这让你心生侥幸。” “曹伯,你若只是一个普通医士,或是府里、医馆里一个服侍伤药的学徒小厮,倒也罢了。偏偏你是容家的府医,西绥杏林界的第一人,那就容不得你。” “你若不在,我这后半辈子未必会好,可你若在,我这后半辈子必要交代在这别院里,为了博这一线希望,我容不得你。” “还有你这打压后辈和弹压学徒的手段,我若容了你,容家若容了你,岂知不是害了西绥杏林界和耽误在你手里的病患。” “曹伯,多年交情,就此对不住了。” 第82章 论迹不论心 此话一出,曹郎中便知道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黎久薇的话已经让他落了一身的冷汗,容轩这番话更加让他无地自容。 他打压徒弟的事容元修也知道,对此却未发一言,他身为府医,只要把容家几位主子的身子料理好就是了。 旁的只要没有影响到他的名声,只要世人不说容家怎么用了这么一个人,就都由着他去。 容轩却不一样,他是为着西绥杏林界的风气和一方百姓着想的。 试想一下,若是当师父的都想着霸占徒弟的成果,徒弟熬了大半辈子都未必能出头,还有哪个徒弟还愿意努力钻研治疗病患? 曹郎中一时不知该如何强辩,只得拱手道:“老朽这就回主宅等候老爷发落,大公子保重,老朽这就告辞了。” 曹郎中灰溜溜地离开了正院,很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是黎久薇追上来了。 “老朽今日如何形容狼狈,黎姑娘已经看够了,还要穷追不舍,不知是何用意?” 黎久薇停下脚步,微微朝他福了福身:“曹郎中一身傲骨,看不上我们这些为奴为婢的,自是不难理解。奴婢也从未想过一定要强求别人看的起,只是有几句话还想劝一劝曹郎中。” “世间男子多有看不起女子之人,只是曹郎中是医者,面对病患,容家之外,男女皆有,你看不上女子,病患女子描述病症,你可愿相信她们所言?同行女医,你可愿采信她们的判断?” “容家之内,除了老爷和两位公子,夫人、老爷的侍妾、公子们将来的少夫人和侍妾也皆为女子,更有些体面的仆妇身子不舒坦了,拿着银子求上门来,曹郎中简直就是掉在了女人窝里。” “你在任何一个府邸做府医都要面临这样的局面,可你偏偏瞧不上女子,她们是你的病患,也是你的主子或帮你行事的左右手,你如此看待她们,还如何行事?” “这一回你何尝不是栽在了两个你最看不上的女子手上?奴婢与你立场不同,自是不用说了,就说余妈妈为何要欺瞒于你。除了她不想让你知道她的秘密,再有就是她心里清楚,许多话她即便说了,你也不会相信。” “你是医者,她不过是从药材商口中听了一点奇兰草果的药性,她若告诉你了,你就真会信么?至少她觉得你不会信,于是她就只能自己把事情办了,想着事成之后再给你个交代。” “你但凡看得起她一些,想想她是后厨的老人了,至少有些经验可以听上一听,又如何会闹到现在这种地步。” 曹郎中汗颜,他这回是真的明白什么人都不能小瞧了,只是让他跟黎久薇低头,面子上还是过不去: “老朽一把年纪了,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果然女子与小人难养,还用不着你这个小丫头教我!” 黎久薇不以为意地笑笑:“曹郎中心里如何想女子和小人,旁人做不了主,只是若连面上的尊重都做不到,只会给自己惹麻烦。” “都说做事论心不论迹,可奴婢觉得很多时候可以反过来,论迹不论心也未尝不可。只要让事中人享受了好处,过得舒服了,哪怕一辈子不知那个人心里想的是什么,甚至真相是什么,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她制止了曹郎中的辩解,“奴婢追出来说这些,不是要教训曹郎中,而是希望曹郎中日后行医之时能够想想这些话。无论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能给病患带去些好处。” 曹郎中讪笑:“姑娘是聪明人,若无人授意,老朽如何会坐看大公子变成一个瘫子。今日之事,无论老爷心里是怎么想的,都一定会为大公子主持公道。” “老朽定是要和余妈妈她们一起被送到府衙去的,经此一事,老朽不再会是容家的府医,甚至就连祖上传下来的医馆也未必能保住,还如何行医,如何去践行你说的这些道理……” 黎久薇感受到了他的悲凉,颔首道:“只有真正懂得失去的痛苦,才能珍惜拥有的东西。” “曹郎中若能答应奴婢两件事,奴婢愿向你保证,今日之事到老爷那儿为止,你不会上公堂。你不会再是容家的府医,但你的医馆和府外的医名皆能保住。” “这头一件事是,以后每个月曹郎中需亲自诊治十名穷苦的病患,不收诊金,并免除他们至少半年的汤药银子。” “第二件事便是,听说曹郎中名下有弟子三人,若是他们已经学成,请放他们出师,或在你的医馆看诊,或自立门户,就让他们去造福西绥的百姓吧。” “若是曹郎中能做到这两件事,奴婢也保证说到做到,容府之外,你还是那个医术高明的曹郎中。” 狗急跳墙,穷寇莫追,黎久薇没打算把他逼得太狠,这两件事也都能造福百姓,甚至都能让她间接受益,攒下一笔不小的功德。 更何况她担心这一闹让曹郎中失了家业,他会变本加厉地对他那些个徒弟,万一把这些徒弟逼出个好歹来,造就了几个恶医,将来为害一方,那她的罪孽可就大了! 曹郎中一听不仅是心动,而是就要喜极而泣了:“姑娘当真有办法左右老爷的决定?” 黎久薇不置可否:“那是奴婢的事儿,只有奴婢做到了,曹郎中才能办成这两件事,奴婢若是做不到,你也不必去做,就是想做也做不到了。” “奴婢还愿为曹郎中治疗右肩上的伤,直到康复,此间不会因此要求任何的银钱珍玩,也不会因此提任何的要求。” “奴婢这么做是为了化解与你之间的矛盾,也是为了你康复之后,能医治更多的病患。” 曹郎中没想到还有这有这样的意外之喜,再无半点犹豫:“好,若是姑娘能够做到,这两件事老朽一定应下。每月那十名穷苦病患半年的药钱,不,一年,老朽都包了,保证分文不取!” 兴奋过后,他又一下子冷静下来,“只是……黎姑娘,这件事并不是这么简单的,老爷和大公子之间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第83章 都是老爷的人 “老朽只是知道他们之间似乎不大对,具体的因由并不知晓,容家朝中有人,在西绥也是大族,当中水深,姑娘你能否……”曹郎中目光探究地道。 曹郎中得了授意,却并不知道内情,他想看看黎久薇是不是知道的比他多。 黎久薇看了他一瞬,了然地道:“奴婢是老爷买来的人,曹郎中是老爷倚重的人,这种事你都不知道,奴婢又怎么会知道的更多。不过是得了上面的意思,领悟着办罢了。” “曹郎中已经这个年纪了,在大公子那儿尚且知道明哲保身,怎么在老爷的秘密上就这般不知深浅了?咱们都吃馄饨不嚼,囫囵个儿地吃下去就完了,他们父子间的事儿,咱们都少搀和。” “既然如此,姑娘怎么就搀和进去了?你与老朽都是老爷的人,你又何苦拆老朽的台呢?”曹郎中疑惑地道。 黎久薇这时候的表情就有些矫情和得意了:“是曹郎中做得太明显了,大公子已经心生不满。哪个病患甘愿什么都不尝试,就成了瘫子?” “大公子迟早会将你赶出别院,就算没有奴婢,也会有旁人做大公子的刀。既然都是老爷的人,你给谁做梯子不是做,倒不如成全了奴婢。” 她稳稳地福身行了礼,“还望曹郎中记得那两件事,既然已经入了这污糟泥淖,不如就此多积些福报。” 黎久薇调转脚步回了正院,曹郎中看着正院的大门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他是真拿不准黎久薇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很多时候像是帮着容轩的,很多时候又像是单纯地为容元修做事,只是行事间用的都是女子的手段,让他这个不屑与女子为伍的大丈夫着了道。 有时候又愿意为伤患和百姓做事,可是说是为了不跟他结仇,也是为了她自己的名声,好像也说的过去。 曹郎中长叹了口气,他老毛病又犯了,他再怎么看不上这丫头都好,有件事他不得不承认。 他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还连一个丫头和一个后厨仆妇都看不透,他是不该深究容元修和容轩父子之间的事儿。 就算是黎久薇,他猜测也定如她所说的那般不知内情,最多只是多些猜测,人家就很聪明,不好奇,不深究,点到为止。 人家还迟早是大公子的府里人,他最多就是个府医,将来还不是了呢,管那么多干嘛…… 正屋里的黎久薇还真就如曹郎中想的那般不知具体内情,确切的说是不知根源,她总结了各种蛛丝马迹都没想出来容元修为何要这样对待他的原配嫡子。 她眼下也的确没有打算深究,这种事儿走一步看一步。反正不管容元修是怎么想的,至少容轩的腿伤是她过来引起天石震动造成的,她都得负责。 黎久薇一进来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容轩腿上,以至于都没听到李成刚跟容轩告了她的状。 李成出去时从她身边经过,气哼哼地道:“你跟曹郎中说的那些两面三刀的话,别以为没人听到,但愿你是说来麻痹他的,要是真的,大公子饶了你,我也不能饶了你。” 黎久薇担心李成瞎想,更不想让李成把她当成假想敌,豪不耽搁地解释道:“我若不说那些话,他就该跟老爷告状了。整个主意都是我出的,你还怕我真帮着老爷不成?” “那可不一定,你是老爷买来的人,向着老爷也不好说。”李成粗声粗气地道。 黎久薇嘴角抽了抽:“李小哥自幼跟在大公子身边,又是家生子,要么是太爷买来的,要么就是老爷买来的,照这么说,岂不是比我更有理由站在老爷一边?” 面对李成错愕的脸,她不忍心逗他,“放心吧,李护卫,我的身契在大公子手里,分的清吃的是哪碗饭。何况老爷是让人买了我回来,可我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哪里比得过你们从表姑娘雇来的人手里救了我。” “也是。”李成哼了一声,出去了。 待到门从外面关上,容轩才道:“李成没什么心思,说话又直,他冒犯了你,我替他赔罪。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这一点还请久薇姑娘莫要轻信别人的话。” 黎久薇一看他这副样子就心虚气短,要是他知道为什么会有天石在那时落下,恐怕就不是不信她这么简单了,说不定还要扑上来掐她的脖子。 她也忽然想到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大公子似乎从初见时便信我,不知这是为何?” 为了让容轩能够信任她,能够按她的意思行事,她一步步的展现自己的能力。 摆平黑衣人和白氏,让小孙氏偃旗息鼓,从恨不得将她乱棍打死,到为了治疗眼疾连对她说话都不敢太大声,再到看清曹郎中的用心,让他心甘情愿地舍弃这位兼具长辈身份的府医…… 他对她的信任是靠她一步步的谋算建立起来的,也不算是莫名而来,可若是连李成这个好凶的质疑他都视而不见的话,就不太寻常了。 黎久薇觉得一定有什么事儿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好像又比弄清楚容元修的目的更不容易。 之前容轩给出的解释是早年受过她娘亲赵氏的恩惠,显然这个理由到了今天已经很难站得住脚了。 容轩却很镇定,这个问题他早就想过她会问,心里已经想过无数遍了:“一个能在荒山中保下自己和一个和你毫无血缘关系甚至还是买了你的牙婆的人,值得信任。” 黎久薇的神情充满疑惑,不知该怎样理解这番话。 容轩将轮椅挪到她跟前,侧着头看着她,目光笃定,语气中充斥着令人信服的沉稳: “那几个杀手虽然不是什么上乘货色,也比你跟那个白牙婆还有那几个下人强多了。你能在他们手下让所有人都活了下来,还让他们都听你的,在那么大一个小土院子里设伏防御。” “那个院子是白牙婆的,你不过是她刚刚买来的人货,相识不足两日,你跟那些下人更是没有交情,却能让他们在生死关头都听你的,足见能力。” 第84章 心意 容轩见黎久薇仔细听着,看神情是真的在思考他说的话,他才继续道: “白牙婆跟你非亲非故,刚刚才想构陷你跟人私通私逃,就能够信服于你,这也说明了你的能耐。” “而你面对一个刚刚才要陷害你的人,面对歹人,没有把她推出去,而是保下了她的命,说明你有底线、懂分寸,知道性命和陷害相比,还是前者为大。” “大敌当前,一切先等解决了外敌再说,说明你知道轻重。在危机解除之后,你也没有想要我为你报复白牙婆,而是认了她做干娘,因为你知道这样做对你有用。” “谋算或是因势利导,你每一步都把握的很好,这样的人我为什么不信?” 黎久薇觉得他说的很对,但还是有些地方说不通:“可是……大公子身边应该有很多厉害的人,不是非我不可吧?” 别人都不知道她的底细,容轩也不例外,在他们这些人眼里,她不过是个未及笄的小丫头,再如何聪慧也有限,像曹郎中那样看不起她才是正常的。 容轩是个很好的人,也很开明,应该是小小年纪就走南闯北的原因,在他这儿没有什么牢固的偏见。 正因为如此,他身边才聚集了很多有用的人,就算他一时被困在别院,也该想法子让那些人进来才对,怎么就偏偏对她委以重任,还这么久了没有调拨人过来。 “因为你比他们可信……你在西绥,无根无基础,初来乍到,是最没有利益牵扯的。我的那些人,事出突然……” 容轩的声音里透出萧瑟与苍凉,“听人说过,人在逆境中看到的才是最真实的,从前我太顺了,没有遭受过什么大挫折,到了如今就这样了。” “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在想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姑娘,泼辣、鲜活,为了活下去,可以不顾体面,不顾家族的教养,什么都做,什么都说。” “达到目的之后还不见任何愧悔,一切都问心无愧、理所当然,你抛下了所有的包袱,不在乎外人的想法……能做到这些的,就算是男子,甚至是当世英豪都不多。” “那时我就在想,就是这个人,能带着我走出困局。后来实际相处下来,又觉得你其实也没有像看起来那般理智,你很在乎我的感受,一直在体谅我……” 黎久薇听得都有些呆住了,他从前太顺了,陡然遭逢大事,身边没有可信之人可以理解,可说她的那些花又是什么? 黎久薇摇了摇头,很不甘心又没忍住:“我不顾体面、不顾家族教养,这是什么好话?这不就是被逼到那份儿上了么?” “自古男子遭逢强敌,英勇就义者有,跪地求饶者有,甚至屁滚尿流、落荒而逃者更有。我这么做,至少保存了气节、临危不惧。” “你可以说我为了保全性命不拘小节,也可以说我一时失态而事后不见尴尬也行,怎么就成了没教养了?” “还说我不理智,怎么着,看你心情不好,多体谅你一些,反而不对了似的。” 黎久薇这般的横眉怒目,容轩看在眼里反而笑意更浓,他自由丧母,服侍他的和身边之人绝大多数都是男子。 能走到他面前的女子,要么就是生意场上应酬的莺莺燕燕,要么就是可能与他相看婚配的大家闺秀。 后者就像从模子里扣出来的一样,说话温声细语,遇到危机,即便能自己应对,也都是有理有据地跟人家讲理,哪个能像她那般扯着嗓子跟人家对骂。 黎家虽然败落了,可一点不影响黎久薇是受着元都大家闺秀的教养长大的,这样的人即便落了难了,想要换一种方式反抗,也需要一段时间。 黎久薇却是立刻就可以做到的,而且还收放自如。该泼辣的时候泼辣,该文静的时候文静,总之就是不一样。 容轩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低声大笑了起来:“就是这个样子,你是一个真性情的人,我愿意信真性情的人。” “没有教养是我口误了,更应该说你能够挣脱礼教的束缚,而且你能挣脱得毫无压力。你看看我,若是能挣脱,现在恐怕已经不管不顾地在我父亲面前质问他为什么了。” “因此我对姑娘不止有信任,也有好感……” 容轩没有往下说下去,因为他知道黎久薇还不能接受,其实他自己也是用了好些日子才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他确定他对黎久薇的心意初时始于梦境,但那时更多的是感激和愧疚,之后他发现黎久薇真如梦境里的那般会毫无保留地对他好,还真的能够救他的命时,也更多的是庆幸和对生机的渴望。 直到他发现,每一次她布局,他都会顺着她的安排、所思所想去想,见她打破礼教和常规地去设计别人,耍着心机,玩着手段…… 当他看到这一切,竟然没有生出一丝反感,反而觉得她是在快意恩仇、有血有肉的活着。 使了手段如何?她得到了她想要的。耍了手段又怎样?她护了自己,也护住了他。 他了解这一切时心里居然只有畅快和怜惜,畅快是因为欣赏,因为他和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不会如她这扮肆意洒脱,还一点不会因为打破了规矩礼教而自责反省。 怜惜是因为她自幼不被生身父亲所喜,处境艰难,之后丧母还家道中落,这些都没有阻止她彭勃畅快地活成今日这样一个人。 容轩从小被教导着要如何孝顺父亲和继母,要如何疼惜幼弟,要如何撑起容家二房甚至整个容家,又早早担起了商队兄弟们的身家性命。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一句,你愿不愿意,你能不能,甚至你累不累,要不要歇一歇,更是没有人如此的护他,还顾念他的心情。 他想过,那场梦里有很多的东西是做不得准的,唯独她不一样,也许那场梦除了要救他的性命,就是要将她带到他身边吧。 第85章 直面 只是如今的他,尚不能自保,还是这具残破之身,他没有资格说出后面的话。 容轩的目光太过炙热,后面的话纵使没有说出口,黎久薇也从他的神情里推测得七七八八。 她的第一反应是惊愕,没想到啊,容轩竟然对她这个新瓶装的旧酒动了情,哎呦呦,他是受伤之后一直待在这里憋坏了么? 她这张脸、这具身子对男子来说是有些吸引的,可是还没长开,如今离绝色还尚远,哪里就能让他连理智都失去了? 难道是因为危难之中她没有放弃他,一直在为他筹谋,可是她还并没有治好他。 就算她治好了他,他走到如今的困局里也都是因为她……虽然他什么都不知道…… 黎久薇越想心越虚,为了不被人当作妖怪,这个秘密她永远都不能说出去,所以面对他,她是真的虚啊。 不过真的就有这一个男子,一个活生生的男子,对她有好感了。 对,是对她,不是对涂山九尾,不是对她的任何一个分身,是对她有了好感,这种感觉真是让人面红心赤啊…… 容轩没有等到她的回应,却见她眼波流转,无限心思皆在其中,他心道此事至少此刻是不成了,有遗憾,却也在情理之中: “我知道,久薇姑娘此刻难以接受,我这副样子也不该拖累他人,这些话就不该说出口,只是……没忍住……” 黎久薇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大概他也是头一次说这样的话吧,别的倒是没什么,就是挺生疏的。 她的分身以前听过不少情话,特别特别好听的那种,他说的不好听,甚至算不上情话,可是……不难听吧。 “大公子重伤未愈,神志和心智上有些受损实属正常,等到你康健了,或是走出这里,对身边的人和事兴许又会有不同的看法了。” “何况你不必妄自菲薄,即便是今时今日、此情此景,你依然是容家的大公子,像我这样流放在外、无依无靠的女子,只要你肯给她们机会,她们当中会有很多很多愿意为你做事。” “她们为的或许只是三餐温饱、有瓦遮头,你不必是原先的容家大公子,一样可以给她们这些,你没有你想像得那么不堪。你这个样子,很容易被人骗的……” 她轻咳了两声,“还是说说怎么处置余妈妈和曹郎中吧,曹郎中那边我答应了他不闹到官府去,他在西绥杏林界根基深、人脉广,不能把他得罪的太狠了,将来也还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容轩不得不收敛了心神,先说眼前的事:“从前我的心思都在外面,内宅之事父亲从不让我理会,没想到竟是如此凶险。余王氏他们从前不知做过多少这样的事,曹伯也不知隐瞒、助纣为虐了多少。” “曹伯这个人得失心太重,又偏偏一概看不起身份地位不如他的人,但并非食古不化。这次他栽了这么大的跟头,是会有所转变的,的确可以以观后效。” “余王氏却不行,曹伯是外面来的,容家没有他的亲族,余王氏是家生子,算上钱叔的关系,牵涉之人甚多。若是放过她和她身边的人,就算她自己愿意悔改,也会被这些人裹挟着继续行事。” “因此她不能放,我也需要用她试探父亲的态度,看看这当中有多少是钱叔的事儿,有多少是……父亲和夫人的事儿。” 黎久薇没想到容轩在这个时候会主动提起了容元修,聪明人果然转弯快,还面临着变成瘫子的危险就敢于面对更惨烈的现实了。 她还是不敢直接把话戳到容元修身上,边观察着他的神情变化边道: “既然要拿余妈妈做这过河的卒子,就不妨把事情闹大一点。在世人的注视下,看看主宅那边的反应。” “不如先找人把做襻膊和围裙的裁缝铺抄了,顺着这条线找出背后的药材商,把他们一起抓了,好好审审他们这些年到底在府里做了哪些事。” “涉及其他府邸和百姓家的若能审出来,也审上一审。相信他们做这种买卖的,为了留下把柄也都留有账册或名录。” “等把人送回主宅时那天,让人敲锣打鼓地把人都引过来,把这些事儿都当众说出来,让大家都听听。这样老爷和夫人若是想把事情按下来,不闹到官府去,恐怕这城里的人都不会答应。” “不过说这些的时候只能说他们都勾结着做了什么,不能勾连出他们背后的主使者,主使者究竟是谁,让各家自己查去。” “这样以来,既给老爷、夫人留足了面子,也让他们知道我们并非一无所知,手里甚至还有他们的把柄。只要他们不想撕破脸,不想这么快就把事情闹到明面上,就至少要跟大公子你维持表面的和睦。” 黎久薇小心谨慎的目光让容轩倍感温暖,这世上会在意他能不能成事儿的人很多,会在意他会不会受到伤害的人少之又少。 他不由得反过来宽慰道:“事到如今,纵使我再不愿相信父亲从前对我的养育教导恐怕另有目的,也不得不面对现实。就算没有你,这件事也一定会走到这一步。” “你看,过去这么久了,那日的马匪究竟来自哪里,我的人都查出来了,父亲至今都没有给我一个交代。曹伯的事,纵使没有你,我也不是一个无知无觉的瞎子。” “只要我不想任他们摆布,毫无挣扎地变成一个瘫子,我就不会坐以待毙。从前我以为整个容家是我最坚实的后盾,府内一切自有父亲和夫人料理,万事不必我担心,才忽视了这些问题。” “这些并不能代表我明明知道了,还会贪恋从前的温暖,还想要回头祈求他们的垂怜。我从来都明白一个道理,越是想要的东西,越不能靠摇尾乞怜来得到。” “你不必一要提到我父亲就小心翼翼地看我脸色,怕伤到了我,让我这个重伤之人想不开,我没那么脆弱。” “以后想说什么就说,或对或错,说的有没有用,要不要用,怎么用,由我自己判断,不会怨你。” 第86章 信你 搀和人家的家事,最怕的就是后面人家和好了,中间这人落下埋怨。有些人之间还因此生了恨了,老死不相往来。 黎久薇觉得以容轩的理智程度大致是不会走到这一步的,只是越是理智的人越有一面特别的单纯脆弱,越是容易受伤害。 就像从前的容轩,容元修不让他管府里的事,他就真的不管了,一门心思地扑在外面。 换一个人,你若告诉他,你就在外面打理生意吧,家里有什么人、有多少财富、将来这些都给谁云云,你都不用管了,这个人就真能不管了么? 可容轩就能做到真就不管了,不是说他比别人傻,而是他在亲情方面至纯至善,太容易相信自己的亲人。 也说明容元修过去至少在表面上做足了功夫,让容轩相信了他们之间的父子之情是无比坚实的。 不过也说不准,容轩自幼丧母,这样的人对亲情的渴求往往比寻常人强烈,也许容元修和孙氏夫人就是抓住了这一点,给他制造了假象了。 何况就算容轩真能够做到直接面对、理智对待,等到真正亲历的时候,才能真正体会那种切肤之痛,那将又是另一种感受。 黎久薇装作没有领会到这些一样,大大咧咧地道:“成,所谓疏不间亲,从前我也是担心妄作小人。如今事态明了了,我自然不会也不想再瞒着大公子。” “李小哥有句话说的对,我的确是老爷买回来的人,老爷买下我并不是临时起意,虽然我和干娘知道的都不多,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大公子你受伤前月余,他就已经通过钱管家找到了我干娘。” “那时黎家尚未落罪,他自然没有指定买下我,他是要我干娘买一个命硬得出奇的女子。是后来黎家落罪,干娘通过官伢的关系从流放罪眷的名册里看到了我的生辰,才买下了我。” “我与老爷的关系,只有一场买卖,再无其他。我如今在大公子这里,其实就算我是按照老爷的意思来到你身边的,也应该明白既然成了你的人,就要与你荣辱与共。” “任何眼线、棋子,最终都只能落得被人清除的下场。这也是我为何从一开始就在为你打算、筹谋的原因。” “既然你已经将话摊开了,以后少了避讳也是好的,只是……老爷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是一点也猜不透。” “无论是容家之事,还是对老爷这个人,我的了解都十分有限,若想摸清他们的意图,还要靠容大公子你自救才行。” “自救,好一个自救!如何自救,容我再想想!” 容轩就着小几上温着的热水,亲手给黎久薇做了一盏茶,亲手奉上。 “轩,先以茶代酒,谢姑娘这几日的筹谋。有你挡在前面,想必父亲直到现在都没有察觉我已起了异心。” 黎久薇没有推辞,顾不得仪态,将一盏茶当酒大口牛饮了下去:“想必用不了多久,或是老爷,或是钱管家,就会叫我去主宅走一趟了。” “还请大公子相信,只要我继续挡在前面,还能让他们更晚一些醒过味儿来。只是这件事儿的根本还在大公子你身上。” “我会做好我能做到的事,旁的还要靠你自己,就好比你这伤。曹郎中离开了别院,也可以再请一位得力的郎中过来,为你看伤了。” 若是容轩的伤不见好转,纵使他能力再强,容家内部和外人也都不会停止对他的猜测。 天天猜他的身子怎么样了,到底能活多久,对他最多也就是口服心不服,这样的日子一样会危机四伏、如履薄冰。 容轩微微颔首:“那位章郎中如何?他医术了得,这回又肯站出来作证,算是站到了一条船上。我看,就他吧。” 他抬眼看了过去,眉梢带着些许玩笑的意味,“他答应作证,恐怕不止是因为心性正直吧?你都许了他什么?” 黎久薇看看他,感觉到了一种叫做默契的东西:“大公子这是在明知故问,你都在替我圆事儿了,还在问我许了什么。” “眼下这么个情形,总不可能许他府医之位,我也拿不准你一定就会用他。但就算你这儿还有别的人选,许他来给容家大公子看几次诊,再大张旗鼓地给他的医馆送几回回礼,总是办得到的吧。” 容轩笑道:“我自是会用他的,他对我至少没有坏心,医术不及曹伯,我也不打算再去请旁的医术高明之人。” 见黎久薇目露不解之色,他连忙又道,“我从前行商,商队里有人受过严重的骨伤,当时因途经元都,也为他延请过几位骨伤大手,都是束手无策。” “那人的伤情远不及我,尚且如此,我这腿,我心里有数,别说是当世华佗、扁鹊,就是大罗神仙在世恐怕也难治愈。” “那么是章郎中还是王郎中、李郎中,是谁究竟还有多大区别?左右不过是让身边有个人,能让病痛轻些,不给我添堵罢了。” 也就是说他心里清楚,章郎中心是好的也比曹郎中强不到哪儿去,还是配合她做了这个局。 黎久薇不由得有几分感动,有些本该压下的话冲口而出:“那你的伤就不治了?或者就是想过的舒服点儿,就这么的……后半辈子不离开轮椅了?” “之前还怕你看不透,可你这样也看得太透了些。你不能就这么认命啊,你看那些皇帝将军的,人家心里也未必就不知道世上没有长生不老,可人家照样乐此不疲地找仙药和仙岛。” “光是炼仙丹,每年都不知道要找多少能人异士,你就这么认命了?” 容轩越听笑容越弄,最终手掌向下覆了覆,轻轻地压在她手背上,示意她附耳过去: “不是认命,是任谁在这别院做这个医者都只是一个幌子,这个人只要知情识趣,懂得装聋作哑就可以了。我的伤有人能治,那个人就是……” “久薇姑娘,我虽不知你有何奇遇,但我信你,可以。” 第87章 要身份还是差事? 容轩眉眼弯弯的,没有任何的压迫之感:“我不会问姑娘是如何做到的,若是姑娘不允许,我也不会说出去。” “或是这么做需要什么,要付出什么代价,也请姑娘直言,只要我能做到,定竭尽所能达成姑娘心愿。” 目光殷殷,幽光流转,黎久薇在这样的目光下,一个“好”字差点脱口而出,还好她忍住了,然后用一种特别谨慎的口吻问道: “你为何这么肯定我有法子治你的伤?我只是学过一些推按针灸的粗浅法子,还是当初家里为了送我去做宫人,让我学了服侍宫里的娘娘用的。” “那时候想着宫人自个儿病了不可能请太医看诊,多学一手,用来自保都是好的。别的,真的没学过。” “我不想让曹郎中留在这儿,只是因为觉得一个医者若是一开始就认定了这个病患没有希望了,那就真的没指望了,并不是我就比他高明多少。”说完还讪讪地笑了两声。 容轩轻轻地点了点头:“可能我这个比较相信奇人异事吧,而且那几天,你按过之后,我的腿真的有过感觉,也或许是错觉,是我想多了……” 容轩心里清楚那不是错觉,开始的时候他的确想过是不是因为那个梦,他先入为主地觉得她能救他,才会产生这种错觉。 他也想过,梦里的久娘不像是精通医术的,这一世的黎久薇养在深闺,就算她曾师承姜老太医,也不过是像她说的那样学了些自保和服侍人的手段,哪里就能做得到。 他反复回忆,反复确认过,那时的感觉是真切的,他真的感觉到了丝丝被暖流夹裹着凉意从脚底缓缓升到了膝上。 可是黎久薇不认,他不想也不能逼她,总归是他不够好,没有让她放下心防,做到绝对的信任。 他自己就是一个不轻易显露底牌的人,他不能反过来要求她做到毫无保留。 他释然地笑了一下,岔开了话,“之前你说事成之后要一个差事,想要什么?还是想要一个身份?” “久薇姑娘先不要急着拒绝,若是只给你一个差事,罪籍在身,你就还是奴婢,做事无论是府外还是府内都会被人瞧不起。” “若是做了我的人就不一样了,女子养在闺中不好过问家里的生意,嫁了人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如今我这副样子,我的女人代我管着手上的产业,只要不出大错,不让人抓住大的把柄。” “有我在背后支持你,就是我父亲也不能轻易说出一个不字。当中自然会有些艰难,但总好过做个丫鬟、管事儿的处处被人刁难好。”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毕竟我现在这副样子,只是一个虚名罢了。” 容轩这时候看起来就像是在拿糖哄小孩儿跟他走,黎久薇起身给他拢了拢身上围着的斗篷,叹了口气道: “我如今是罪籍,能做容大公子什么样的女人呢?通房还是姨娘呢?我是不会给人做小的,况且就算我愿意,一个通房恐怕是不能代替容大公子打理生意的。” “做姨娘,恐怕就算是老爷也不会答应,因为他不会给你这样一个扶植门面的机会。大公子还是给我个差事吧,我想做事儿了。” “我这个人从小就被养着做各种事儿,因为要进司制局,不能像我娘一样只止步于一个外宫人,也就是真的要进宫做宫女的……我早就做好了一辈子不婚不加、老死宫中的准备。” “对旁的什么做谁的女人,拘在谁的后院都没兴趣。我就想做事儿,让我闲着我就难受。” 黎久薇扬起了她的小下巴,她对容轩……咳咳,不能说没兴趣、没感觉,可是她知道她得入乡随俗,明白这里的规矩。 别说做他的姨娘了,就是做了他的正室夫人,眼下这种情况,就算她完全接手了容轩手上的产业,只要稍微出点纰漏,容元修就能把她拍回后院待着去。 她不喜欢过那样的日子,就像她很久很久以前那位结契的友人,变成一朵失去了养料和水源的枯萎花朵。 何况她若不动起来,怎么去给白氏的女儿找药,怎么找到容家跟赵氏一案的关联,又怎么让容轩在康复之后能搬回局面? ……这样说起来,也有一些是为了他的,倒也不算彻底辜负了他的心意。 “不是,不是姨娘……罢了,你这么喜欢差事,就去做吧。” 容轩想说她误会了,他自然是要想法子不让她做小的,可她说的也对,这件事要是说出去,他父亲头一个不答应。 娶正室进门要父母首肯、宗族接纳,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想事成,恐怕还要许多时日,没有必要现在就告诉她。 出去做事,有他撑着,他在让李成多看顾些,就是个粗使丫头又如何,他不仅能让她干得舒心,还能想想法子,给她身上挂几个功劳。 罪籍若是能给所在之地立下功劳,主家同意,再交了赎银,是可以恢复良籍的。 当然这个功劳不是随便说说就行的,可有他还有他身边这么多人,只要筹谋得当,何尝没有机会? “有没有想做的?说说,你通医术,要不让你认个挂名师父,开医馆、药铺?或是你做脂膏的手艺一定了得,家里又曾是脂膏行市里的第一皇商,开个胭脂水粉铺也成。” 黎久薇也在想这件事,把自己的考虑说了出来:“医馆、药铺不成,医术我没有正经的师承,临时认个师父,难免不被人打探出来,一定会备受质疑。” “我也不能只给人推按针灸,那就成了跌打损伤馆了,而且有外伤的多数是男子,在府里,我是容家的奴婢,服侍公子是本分,出去这么做……估计就是府尹老爷都得说我有伤风化,将来有了功劳,也不好脱掉罪籍了。” 她看了容轩一眼,“胭脂水粉馆,我的手艺倒是拿得出去的,可都是些女子的东西,太过局限。万一将来大公子这儿需要我涉足些别的,恐怕就不容易了。” 她要是专做了女子的买卖,倒是能赚不少银钱。可这种买卖容元修就算看在眼里,也不会亲自接触,她又如何能接近容元修? 只是这些话她还不能跟容轩说,她眼下说出口的这个理由又有些牵强,谁说女子的生意做的好就不能转去做别的了…… 黎久薇目光躲闪,试图想出一个更好的理由。 第88章 兑现承诺 黎久薇一时间想不到更好的理由,只能硬着头皮耍赖:“反正我从小就学做脂膏,腻了,烦了,不想做了,最好干点儿别的。” 没想到容轩居然丝毫没有犹豫地接受了这个理由,转头就叫李成把商铺册子拿进来。 黎久薇接过册子翻看着,待李成出去之后才道:“这么多?老爷还是挺大方的嘛,想必你也攒下了不少的资财。” 容轩伸手在册子上拍了一下:“是有不少,可多数都是家里的,从前我并不曾藏私。而且……毕竟我是容家的大公子,若是家里遇到什么事儿,让我拿出来,我没办法拒绝。” “所以我的未必是我的,容家的从前未必是我的,现如今和以后可能都不是我的。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自己站错了变、跟错了人?” 黎久薇呵呵笑了两声,收住笑,再次将册子打开:“我只是觉得得赶紧把差事办好才行,老爷能要亲儿子的银子当孝敬,却不好赖掉一个奴婢的工钱。” “我得赶紧把差事办好才行,不然万一哪天老爷不高兴了,把别院粮食、银钱一断,别说大公子你的汤药了,就是大家伙儿能不能吃上口热乎饭都两说了。” 容轩的面色一下子凝重起来,凭他的了解,容元修不会这么轻易就跟他撕破脸。 他甚至觉得容元修在等什么事儿的发生,至少在事情发生前,他最多只是被削去手里掌管家业和商队的权利,衣食无忧还是能做到的。 只是一想到的确有这种可能,还有梦里他最终的下场,这种感觉很不好。 黎久薇不知他在想什么,拿着册子在他眼前晃了晃:“选好了,容大公子看看这两个如何?” 容轩接过册子,看着青葱玉指点着的两个地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就这?你确定选这个,没选错?” 黎久薇选了两个地方,一个城外一家废弃的酒肆,一个是只有劣田的农庄附带两个堆着杂货的库房。 都不值钱,也没哪个管事儿的愿意去,事实上这些是记在册子最后面的,都是准备过了年就转手卖出去的产业。 容轩耐心地跟她解释:“这酒肆已经废弃五年了,虽说离通元城只有五里路,从前也的确繁华过,可上一任州牧卸任前颁了一道令。让城内的织染坊外迁,圈的就是那片儿地。” “织染坊一过去,店家和织工们要地方住,也没太多银钱下馆子玩乐,反倒是民宅需要的更多些,附近的酒肆和客栈就开不下去了。” “那酒肆的地和屋子都是容家的,关了之后一时也没想好做什么。在西绥经营织染坊花费太高,还不如在那边制了运过来,因此容家的织染坊都在南边。” “这酒肆就想着地还直些银子,等过了年看看附近哪家织染坊愿意吃下来,索性转手卖了。” 织染坊做的是织布染布的买卖,这中间就牵扯到原料和水源。 比如说生丝和棉花都是南边儿盛产,染布需要的水量很大,水源自然也是南方更为富集,从做生意的角度来看,在通元干织染坊的确不是明智之举。 原本就有的那些织染户,一是再难,这城里和西绥的人也要穿衣,尤其是普通人家,不可能全都倚仗南边运来的丝绸棉布过活,二来,大抵应是祖业,不能轻易舍弃。 至于上一任州牧,也就是容轩继母孙氏夫人的父亲为何要将这些人和铺子集中到城外。 除了考虑到在城里织染对水源不好之外,大概也是想把这些织染坊集中到一起,好管理,调运原料也更加方便,要是做的好了,也能算是政绩。 不过从结果来看,应该是没有多大起色的。 毕竟这些织染坊出的布料比不得南边的精致,因为成本高,价格也没便宜到哪儿去。 会买这些布料的普通百姓一年到头能花在买布做衣上的银钱就那么多,再怎么富集,再怎么提高产出,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恐怕这几年下来,非但没有提高本地布匹丝绸的行情,反而积压下了不少沉货。 这些册子上都没有写,不过册子上有对铺面的简单描述,这酒肆周围的铺子都标注了织染坊。 黎久薇一开始就有了一些猜测,在容轩说了之后,她的了解更加详实了,也更加明白了症结所在。 她笑了笑:“没关系,这个我要了,就它。别觉得我吃亏,我刚才就发现这酒肆周围怎么都是织染坊和寻常民宅。我就想,容家不会在这种地方建酒肆。” “想必这些织染坊是后来改建的,从前这周围一定都是酒肆、客栈甚至还有坊市,这也是大城常见的布局构造。后来建了这些织染坊,旁的酒肆、客栈便退了,容家在这里资历最深且不缺银钱,便暂时没有将酒肆和这块儿地转出去。” “这酒肆……曾经恐怕相当繁华,建在城外,是不是迎接归来商旅的……销金窟?恐怕最繁盛时,里面声色犬马,比通元城内还要能玩儿出花儿来吧?” 黎久薇一脸的坏笑,容轩被她看得很不好意思,目光躲闪地憋着道:“一个姑娘家,怎么懂这些?容家需要个应酬的地方,当年那是托了一位远房族亲经营的,跟我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是周围建了织染坊之后,才归到我这儿的,那会儿就已经荒废了。” 他刻意正色转了话头,“再繁盛也是从前,现如今若是重开酒肆,也只能做些小买卖。别怪我没提醒你,赚不了多少银子,倒是那屋子维护起来所费不少,估么着得亏。” 黎久薇一拍手,一脸满意:“我就猜,那酒肆的屋子不错。当年能做那么大的买卖,这酒肆的建制和构造想必是非常完整的,而且还相当复杂。” “改建了之后,可以满足很多需求,而且不开酒肆,我只用它的功能,不必维持它的精致,修缮维护的费用就又能少很多,正何我意。” 周围住着的都是织染坊的掌柜和织染工,没什么银子花天酒地,要开酒肆就只能卖些便宜货,菜肴也上不了档次,更别提歌舞了,的确赚不了多少。 第89章 废弃酒肆和破庄子 这附近都是织染坊和民宅,人口密集,这里的酒肆可以说毫无秘密可言,要是做商贾的买卖,人家想在这儿谈点儿事儿也是不能的。 总之若是重新开酒肆,这里是再难出现当年销金窟的盛景了。 容轩不免被勾起了兴趣,好奇地问道:“你到底要用这儿做什么?” 黎久薇狡黠地笑了笑:“我要开一家‘四不像’,就是集食肆、客栈、大车店、旅人铺、消息行市于一体的,什么都有。这酒肆的盐引可还在?” 容轩把她说的盘算了一下,心里“嘶”地一声,那酒肆的构造改一改还真能成,只是要想经营得好,也不容易,还有要盐引干吗。 “在,容家在西绥的酒肆食肆颇多,当年为了方便,直接接手了几个盐商手上的盐引,还有两个盐滩。别说开食肆,你就是开几个酱坊都够。” “可是,这样的店经营起来不容易,大一些的客栈也有类似的功用,你打算如何脱颖而出?” 黎久薇眼睛一亮:“用盐这么方便?太好了,要的就是这句话。至于脱颖而出,从屋子、库房,到吃的用的,我能做到比他们所有人的都精致,急他人之所急,想他人之所想。” “还有一些东西,以后只能从咱们这儿拿。就是旁边的这些织染坊,早晚也得靠过来,到时候大公子你能跟现任的州牧大人套套近乎不是?” “而且我这个店,不用一下子投入太大,刚开始只要能用就行,等赚了银子,再一步一步修缮。” 黎久薇眼睛笑得弯弯地看着容轩:“那庄子的地种不得粮食,种些耐旱耐寒的菜蔬倒是可以,库房里的东西也归我,之后要是大公子这儿其他铺子里、库房里有类似的东西也都可以按行价送过来。” 容轩看了眼册子上的标注:“这里都是些碎了干菜和胡椒碎,都是卖不出价,做菜都寒碜的东西,你要这些做什么?” “山人自有妙用。”黎久薇卖了个关子,手掌摊开翻过来调过去地晃了晃,“还得请大公子赐些银两……五百两,有点多,可以算是借的。” 酒肆修缮和部分改建还有庄子上买菜种都要银子,还有人手,关键的人手可以从容轩手上的铺子里抽调,打杂的和农户还要银两雇佣。 五百两对容轩他们来说不多,在民间却不是笔小数目,想想黎久薇的身契银子也才三十两,就算不是罪籍,赶上灾荒年景,以原身的条件一二百两也就顶天了。 何况黎久薇刚要了一家酒肆和一个庄子,这家酒肆虽然荒废,屋舍虽未亲见,规制和构造应都是不错的,再要银两,显得有些不太合适! 容轩皱了皱眉:“既是借的,不妨多借些,扣扣索索的难成大事。两千两,不够再支,一会儿让李成给你拿银票。” “这么多,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黎久薇学着掌柜的样子拱了拱手,问起之前的那件事儿,“之前砸伤你的天石如何了?之前大公子答应能让我看看的,我后来想了,不仅要看,这块儿天石能不能给我……我有用处。” 她提出要去看一看的要求时就知道不容易,如今想要将这块儿天石据为己有,更觉得不容易。 这种东西就算是她在石像里曾经游历过的后世也不是想自己处理就自己处理的,天石,多数都是稀有的矿石,在这个时代更可能被当做祥瑞! “我知道不容易,可是那块儿石头真的很重要,有大用处……” 看着黎久薇双手合十还朝他拜拜,容轩笑了:“要是其他时候的天石,确实难办。可这块儿天石坠下前先是来了马匪冲撞了我未成的婚事,坠落时更是将我这原本前程大好的容家大公子砸成了个瘫子。” “它想是祥瑞都不行了,这就是凶兆,原本府衙是要派人处理的,我仗着自己的身份,本身又是苦主,要了过来,只说要自行砸碎焚烧,请道人做法事消灾。” “眼下这天石运到了山里一处废弃的庄子放着,正说过几日带你去看呢,你若想要,给你便是,只是你要它做什么?” 黎久薇一听这东西能给她,比得了酒肆和庄子还高兴:“当真给我了?也不见得有什么用,天石都是极为坚硬的,说不定能做些什么呢?既然在山里,能不能弄个冶炼坊做些东西,保证不会违制。” 天石的硬度极高,还往往富含稀有的矿石,很多工具的关键部件若是用这个时代的铁器制造,硬度不够,有这天石正好。 当然,天石就这一块儿,虽然能把人砸成重伤,做东西却还是有限的。可其他部分用寻常铁矿或是精铁,关键部件用天石的矿石提炼打造即可。 为了防止私造兵器,天禹的铁匠铺都是要到官府登记的,用多少铁、都做了什么都要定期报上去。 但只要用的铁和矿石不多,就不成问题,毕竟就这点儿体量也造不成兵器,更不能够用在那种大逆不道的事儿上。 “我就像试试,要是不行,就融了碎了,做些摆件儿放在我的我的铺子里当个稀罕景儿看也是好的。” 容轩略微想了想,左右也做不出多少东西,何况熔炼一块儿天石何其之难,就是西绥最好的铁匠去做,恐怕也得出一大半的废渣,做出的能用的东西少之又少。 左右出不了大乱子,就由着她去吧。 “成,要做什么出了图样,找匠人给你做。” 容轩以为黎久薇主要是要做摆件,最多就是能从提炼出的精矿里划出一部分打造一两柄上好的兵刃,这根本算不上违制,没什么好担心的。 黎久薇心里则是打了另一手好算盘,她压根儿没想着让这儿的匠人做出什么来,匠人和冶炼坊都只是幌子,能让知道她的东西是有出处的就成。 她要靠的还是自己空间里的工坊,这些关键的部件以这里的工艺根本无法完成,只是以她现在攒下的功德,要想工坊恢复到能用的程度,还得再努力些才行…… 第90章 顾氏接近白家 “那就先多谢大公子了,我这几日要出去看看,做些准备。大公子的身子就先交给章郎中照料吧,还请大公子安心疗愈,少想些烦心事儿,好生休养。”黎久薇起身行礼。 容轩刚想顺便马匪的事儿跟她说清楚,外面就来了小厮通报,是钱管家身边的人。 “给大公子问安,小的是来请黎姑娘的。钱管家说上次只匆忙见了黎姑娘一面,好些事儿没有说清楚,还有姑娘的身契银子没有交给白牙婆。” “虽说姑娘的身契如今在大公子这儿,这身契银子还是要府里给的。眼下白牙婆回了元都,索性姑娘已经认了白牙婆做干娘,这身契银子给姑娘也是一样的。” 最初做主买黎久薇的是容元修,出面安排的是钱管家,买回来又是给容轩做通房的,现在又改派了差事,于情于理都该回去一趟,给个交代。 何况这边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黎久薇设局参与其中已是明棋,那边是肯定要过问的。 容轩微微颔首,公事公办地道:“今日已晚,久薇姑娘明日再去,你也别院歇一晚。” 说罢,不由分说让人被这小厮带下去安顿了。 容轩不无担心地看向黎久薇:“钱叔和我爹都不好对付,要不要让李成陪你去?” “李小哥?你是打算万一老爷要乱棍打死我,李小哥能带着跑出来?用不着,放心吧,我一定好去好回,而且保证让老爷觉得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黎久薇笑着告辞,这时候她担心的不是容轩和她自己,而是黎家那一大家子人。 之前她就想过如果曹郎中太想要她这个“徒弟”了,会不会找到黎家人要挟她,毕竟外人并不知道她跟黎家人的关系究竟如何,也不会相信她真就对他们下得了狠心。 没想到曹郎中还是守住了底线,也或许是还没来得及,总之是没找上黎家人。 可是容元修和钱管家他们就不一样了,就怕他们想法子把黎家人也弄来。 这也是她当初为什么要黎百川写下断亲文书,又认下白氏做干娘并到官府上契的原因。有白氏在前头顶着,黎百川至少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行使亲爹的权利了。 XXXXX 乔家村 白氏家的院子如今在里正家后面,两家只隔着一条巷子,这在村里算是顶好的地方了,也彰显了白氏在这村里的地位。 其实白氏家能住在这个院子里村里是颇有微辞的,因为白氏是做牙婆的,而她家里能够“发迹”至此靠的又都是白氏。 白氏的丈夫叫乔大郎,确切的说其实除了白氏,应该没人能确定他确切的名字是什么,他只是村里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樵夫。 他的父亲就是樵夫,日日进山砍柴伐木,到了乔大郎这一代生了两儿一女,乔大郎是长子,外面的人就叫他乔大郎。 乔大郎父母早逝,妹妹远嫁,出嫁后没几年就断了音讯,弟弟命短,在乔大郎娶白氏前就去了。 乔大郎的婚事是村里做的主,那时白氏已经做了牙婆,回离这儿不远的白家村省亲,不想白家村被山火烧了精光。 白氏成了孤女,原本定了亲的夫婿也在山火中丧生,又因为牙婆这个活计对成了亲的妇人来说更为方便,就在乔家村那任里正的主持下嫁给了乔大郎。 牙婆这个职位真不算是体面,纵使她们挣得不少,也未必就干了伤天害理的事,干的也是买人卖人的活儿,名声上算不得光彩。 好在白氏运道不错,婚后没多久就成了元都官伢的牙婆,人脉颇广,就是府衙里的衙役也托人过问过,一下子就让村里人重视了起来。 毕竟牙婆虽算不上贵人,可她经常和贵人家里打交道,万一哪天就要托她带个话,甚至往上送些孝敬呢? 因此白氏和乔大郎的身份在村里水涨船高,乔大郎也不用做樵夫了,白氏攒了一笔月钱,给他在镇上开了一家杂货铺。 可惜好景不长,在白氏生下女儿乔雅之后不久,乔大郎也病亡了。白氏成了寡妇,在元都的差事又不能撂下不管,乔雅便只能托给村里的族人照料。 这时候白氏的家也还不在现在这处院子,她成了寡妇,年纪又不算大,说不准哪日便改嫁跟这村子没关系了,谁还会给她一个寡妇留这么好的院子? 那时候谁都是这么想的,只是没想到,过了一年,白氏竟然带了一个比乔雅略小些的男孩儿回来,说是过继来的娘家侄子,直接就回了乔家村。 乔家村虽不是什么富贵之地,在西绥也算是不错的村子,只要正经劳作,绝对能够衣食温饱。 乔大郎没了,若要过继男嗣,怎么也该过继乔家的族亲子嗣,如何能轮到白氏的娘家?何况白氏的娘家早就没人了,这个侄子只是远房的侄子。 可白氏执意如此,并坚决不肯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乔家村。 也不知道她跟里正具体是怎么谈的,总之没过多久里正就点了头,开了祠堂,正式将白氏带回来的男孩儿认做乔大郎的嗣子,定名乔经康,让他留在了村里。 不仅如此,还将白氏一双儿女现在居住的院子给了他们,并保证即便白氏长年在外,村里也将好生照顾他们。 这事儿在当时有不少人反对,想要这院子的人多了去了,光是这些人就闹了好一阵子。 不过白氏夫妇到底没做过什么了不得的恶事,还将当初给乔大郎在镇上买下的铺面送给了村里,白氏平日里让人捎带回来照顾两个孩子的银钱也不少,渐渐的议论的人也就少了…… 顾氏这几天下田种菜,时不时地就跟村里地头的老太太、小媳妇打探几句,这些人都知道她和黎家人都是白氏安排过来的,自然也不会全瞒着她。 这些就是她打探来的全部,黎百川想找到白氏,让她去给白氏那两个病弱的孩子当仆妇,她可不敢直接就上门去,谨慎为上,什么都得打探清楚了才行。 可是这一打探,她心里是越发没底了。 第91章 小辣椒乔雅 顾氏骨子里其实是个特别传统的人,传统到有些迂腐的地步,因此她表面上极其看不上赵氏那种抛头露面的女人,心里却害怕得紧。 在她看来,这个白氏更加是个狠人,赵氏是皇宫外工坊的胭脂尚人和管事儿,这至少是个体面差事,这个白氏可是干买人卖人活计的。 这意味着,一个女人在她的丈夫和亲族面前脱去了贤良淑德的外衣,变得面目可憎、不择手段,甚至连个正经人都不是了。 这样的一个女人居然在成了寡妇之后还成功过继了一个外姓的儿子,还把家搬到了里正家后面,要知道村里住的地方可是直接能显示地位的,这得多厉害! 顾氏嘴里嘀嘀咕咕地分析着:“这个白婆子在元都不是成不了亲的,偏偏要在老家找个一年到头见不了两回的男人,还只是个樵夫,分明就是想要个名分,却不想要身边有个男人管着。” “还有她这个嗣子,要不是年纪对不上,还真以为是她在元都跟别的男人生的呢。就算真是娘家的远房侄子,那也够厉害的。” “认个嗣子,老实养着就是了,乔大郎又没留下什么资财,她还费尽心思地让族里给嗣子上族谱,还搬新院子,还能搬到这儿,肯定是许了什么给里正和这村里,那个镇上的铺子根本不够……” 在顾氏心里,白氏就是不想改嫁,不想找个别的男人束缚她,才拼命过继子嗣,稳住她乔家妇的身份好继续做她的差事。 真是一个狠人! 顾氏一想到很快就要去白氏的院子里做工,就浑身不舒服,不过好在白氏现在不在村里,她只要面对两个半大孩子。 想着想着顾氏已经敲开了白氏院子的门,开门的是个看上去及笄上下的姑娘家,想来就是白氏的亲生女儿乔雅。 乔雅最近身上的怪病没有发作,倒是能下地了,看着柔弱,精神倒还不错。 她一开门发现是生人,语气里就带了些警惕:“这位婶子,你是?” 婶子?顾氏愣住了,这些日子她都憔悴成这副样子了? “乔大姑娘,我是黎家的,我姓顾。今日原本要来给你们洒扫的郑嫂子,身子不舒服,就让我替她来了。我跟她的工钱是一样的,这几日我替她。” 乔雅想起来是有这么一件事,就放了她进来:“早上郑嫂子家的女儿过来说过,是你呀,你看着洒扫一下,再把衣裳洗了就成。” “我和弟弟身子都不好,这儿两三日来一回人,经常有人收拾,不埋汰。” “好好,知道了。”顾氏答应着进了院子,一进来她心里就百味杂陈的。 这院子比不得黎家那间青砖大瓦的规整洁净,泥瓦房看着土气,却一看就比他们那建得不大好的砖瓦房暖和,不会走风漏气。 而且屋子虽然简陋一些,院子和屋子里的东西却很是齐全,摆在外面等着洗的衣裳的布料虽不是丝绸,却是上好的密织棉布。 顾氏越看越觉得牙疼,黎家没败的时候,这些东西她自然不会看在眼里,可现如今的黎家要想过上这种日子,也不知道还要多久。 乔雅在门口的竹制躺椅上坐下,盖了张毯子在身上,她看了顾氏一会儿才道:“黎家婶子,你想什么呢?你是在扫地,不是在瞎划拉。” “你看看那儿,还有那儿,都是土。我们这院儿的银钱好挣,可也没好挣到这种地步。我弟弟有哮症,每日午饭后都要出来走一走,你扫不干净,呛着他怎么办?” “不想干,干不了,就别干,我找别人来干!” 乔雅身子不好,可脾气更不好,这都是被她的亲娘白氏气出来的。平时她自己跟自己生闷气,遇见顾氏这样的生人,她就要出气。 顾氏的确不太会干粗活,学了这个几个月,也就是干得差强人意,尤其刚才她的确走神了,这地扫得跟画画一样。 顾氏赶忙道歉:“是我不好,乔大姑娘见谅,我这就重新扫。 她加快手上的动作,笑呵呵地跟乔雅套近乎,“平日里也不见乔大姑娘,身子不好,也不能总闷在院子里,出去走走,多见见日头,身子能好些。” 乔雅淡淡地嗯了一声,没什么意趣地道:“村子里的路不好,到处都是土,也没什么好看的,不如在家里窝着。” 顾氏眼珠子一转,讨好地道:“也可以跟大伙儿说说话呀,大伙儿都挺惦记你们姐弟的。” “惦记我们?有什么好惦记的?是惦记牙婆给的银子,还是惦记她能不能给谁搭上哪个高门大户,把人送去为奴为婢?” “跟那些……不,你们这些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银子的有什么好说的?” 乔雅在躺椅上懒洋洋地侧了侧身,一开口就没什么好气,语气特别冲。 显然是从前被人用言语刺过,被人一提,哪怕是无意的,也会立刻宛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 顾氏到底是做了母亲的人,立刻就听出了这姑娘心里对自己的娘有怨,这是不喜欢自己的娘做牙婆呢,就像她自己的儿女看不上她做妾一样。 顾氏自以为了解了乔雅,贴心地道:“乔大姑娘也别这么说,都是为了生计,何况你跟你娘不一样。虽说这是村里,你也算养在深闺了,将来……” “得得得,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说你哪儿来的?黎家的,外乡人?迁到这儿来的,还是流放的?” 乔雅不客气地打断,“看这样子是流放的吧?流放了也还是个人,好好地耕田种地,将来遇上大赦,子孙后代还能是良户,别老想着走歪门邪道。” “你来这儿干什么?想打探我娘什么回来?犯了事儿了,官府都没直接把你们发卖为奴,可别上杆子的自轻自贱。” 这是误会了顾氏他们想通过白氏到镇上甚至通元城里哪个大户人家为奴为婢去的。 很多流放的人从前日子过得好,来了这儿之后就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就会找上白氏这样的人卖到大户人家或是一些商贾、作坊里做工。 罪籍遇上大赦还能赦免,就算不在大赦单子里,只要不是大逆罪人,三代之后也能重新恢复良籍。 可一旦为奴,就是死契,只要主家不让赎身,后面子子孙孙都是家生子,都是奴仆。 第92章 想的挺美 就算主家放了人,也未必就会到官府销去奴籍,也就是说,这样的人即便离开了这个主家,也得找下一个主家托身。 否则既不能像农人那样耕种,又不能入匠人行或是像商贾那样做小买卖人,最终为了糊口,只能沦为贱籍。 乔雅的心是好的,因此她特别看不上白氏的活计,在她心里这差事就是不让人当好人。 她一提到白氏就满身怨气,可她偏偏得了这莫名其妙的怪病,没办法养活自己,还得靠白氏活着。 顾氏却不是真么想的,原本还想忍一忍,心里头一想当初乔雅这种牙婆的女儿,在她面前哪儿有说话的份儿。 一个忍住不住,顾氏就呛呛起来:“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那好歹是你娘,你吃她的喝她的,用的银子还不是她买人卖人挣的?” “谁愿意为奴为婢?还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想找个生计。你娘做的也不全是坏事,给本来要饿死的找个糊口的营生,这还是积了功德呢。” 遇上灾荒和家里过不下去的,的确是这个道理。 乔雅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反驳不了正气闷着,忽然听出点门道:“她是元都官伢的牙婆,你也是元都口音,你们家是元都来的?你们家是卖过人给她,还是从她手里买过人?” “等等,你们是流放过来的,即便从前在她手上买过人,是她的主顾,你们也轻易不会被安置到乔家村来。除非你们卖了人给她,你们卖了谁?儿子还是女儿?” 顾氏没想到她只说了这么些话就被乔雅猜了个大概,一时间下不来台,吱吱唔唔地出不了声。 乔雅打小没少见这样的人,小小年纪已经能以眼识人,唏嘘起来:“不用说了,肯定是女儿,还不是你生的。看你这做派,是妾室?” “啧啧,你也有儿女吧?那你可得小心了,你们这样的人家到了这步田地,庶子庶女是最容易被卖的。” “行了行了,你是来干活儿的,还是来找她算账的?干活儿挣钱的就快点儿,干完就走,算账的,说说你想怎么样?” 顾氏眼看着摆弄不了眼前的乔雅,哪里敢耽误手里的活儿,要问话,手里的扫帚也不敢停: “你娘带走了我们家二姑娘,也不知道个去处,还有银子……也没给够。我来这儿是想挣点银子帮补家用,也是想问问你娘她去哪儿了,有些事儿总要有个交代。” 乔雅多看了顾氏几眼,心里有了计较:“我娘回元都去了,她是官伢的牙婆,不能离开太久,你们要想在这儿见到她,等过年的时候吧。” “这么久?能不能想想法子,给她带个话都好……或者你娘她这回走的时候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她有没有说起过她刚刚买的那个命特别硬的姑娘是给谁家买的?” “好歹告诉我们一声,她父亲和祖母心里都记挂着,老太太担心得身子都不好了。”顾氏担心没办法跟黎百川交代,赶忙追问道。 乔雅已经没了耐心,坐起来就往屋里去:“不知道,没说起过,她这一年都压根儿没回来过,我也不耐烦给她写信。” “活儿干完就赶紧走,工钱在门口的挖罐子里。跟郑嫂子说一声,下次她来不了,换个人来。” 顾氏转过身的时候,就只看到晃动的门帘子了,她不好追进去,也顾忌着一直没露面的乔经康。 她正愁着怎么才能再追问几句,院门上就传来几声敲击声,然后她就被乔大锤给“请”了出来。 乔大锤没好气地道:“顾婆姨,你可真会找空子钻,都说了能通过白牙婆安排到我们这儿的,肯定是银货两讫了,别纠缠人家俩病秧子娃,你怎么还自己过来了?” “郑嫂子说她想叫她小姑子去,没想叫你,结果你抢着就跑出来了。赶紧回去吧,你们黎家欠那么多债,给人干杂活根本还不上,还是赶紧跟你家老爷说想想法子。” 顾氏赶得脚下踉跄,边走边辩解:“没鱼虾也好,多少能挣几个钱,他们家在这村里给钱算大方的,我这不就想试一试,谁知道,这乔大姑娘的脾气这么大。” 乔大锤冷呵了两声:“身子不好的人,脾气大点儿有什么?总好过你们这些债都还不上还一身臭脾气的。” “劝你一句,姑娘你们家已经卖了,嫌价儿给低了也没用。咱们这乔家村,在能安置你们的村子里算是不错的,要是没有她,还真轮不到你们家这样的来。” “呵,从前来的,没走关系的那些都是十分勤勉的,要么就是有手艺的老匠人,哪儿能轮到你们这种坐吃山空的。” “你们想还债,动点儿心思是对的,可是你们别打这家人的主意,他们家认识的高门大户多,不用那些老爷、夫人出手,就是个管家出面,你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而且白婆子平日里很少回来,一年也就是一两回,她经手的人多了,她还能特意为了你们家姑娘的事儿回来?” “瞧你这个婆姨算是你们这一家子里最懂事儿的,奉劝你几句,好自为之。” 乔大锤抛下顾氏就走了,顾氏愁得是怎么跟黎百川说,更加是之后怎么办。 她之前就觉得黎百川找白氏要不回银子,可她也想过,以黎百川的为人说不定接触下来能抓到白氏的把柄,然后从白氏这儿刮点儿银钱出来。 就算弄不出银子来,让白氏再帮着说几句话,至少能让她儿子朝宗在族学里的日子过得好些,再看看有没有别的出路。 她想的比黎百川实际,大赦是什么时候不好说,万一要等上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她的朝宗总不能吃半辈子的苦再去科考吧? 就算这苦吃下来了,在这族学中学到的恐怕也考不出什么来。 与其这样干耗着,不如找点读书人能干的营生,哪怕给人算个帐都好,吃用的能好些,待人接物上也能更有见识上些,总好过窝在这个小村子里。 至于出去了就是做奴仆,她觉着总有例外,要是白氏肯点头,肯出面担保,说不定就有那不要买奴契的人家请他去帮工呢? 第93章 一双儿女 顾氏想得很好,她甚至想到,万一十年后他们还在这儿,黎朝宗的婚事没法子再拖下去了,该怎么办。 她是不想让儿子娶一个一样的流放之人的,到时候恐怕也得找白氏这样的人帮忙牵线搭桥。 现在白氏连人都找不到,以后回来恐怕也不愿意见他们,让她一阵头疼。 还有黎百川那儿该怎么交代? 白氏这么快就回元都去了,想来黎久薇那儿是生是死都已经料理妥当了,她跟背后的主家没什么大的牵扯,就算她回了乔家村,也很难在这件事上刮出多少银子来。 弄不出银子,这个家该怎么当,就凭她种的这点菜么? 顾氏气得跺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天天要吃要喝的,我从哪儿给他们找……我要有那本事,还想给老爷、梓卿和朝宗弄点肉吃呢,凭什么养那些人。” 李氏不往回拿钱,她们母女也不在家吃,她倒是没什么不满的,黎百川她也还能忍着,主要是黎老太太。 黎老太太如今什么都不干,连择菜都不动手,天天窝在院子里当老封君,没肉吃甚至没汤喝都要念叨她,有几次要不是还要下地种菜,还要罚她跪着。 “还说我比不上先夫人,也不想想一家老小怎么会跑到这破地方来。让我学先夫人什么?我要是敢抛头露面,他们还不得把我赶出家门……” 这边顾氏愁着如何养活黎家人好让自己被扶正,那边乔雅正跟弟弟乔经康抱怨着顾氏没把活儿干好就跑了。 “你看看,都是点儿什么人,活儿干成这样,还有脸拿钱。这就是她打交道的人,卖了自家姑娘,好不容易缓过口气,结果给人做活儿都不踏实,什么东西。” 乔经康是白氏的继子,身子从小就不好,刚刚一直躺在屋内的榻上看书,看了一会儿累,就把书摊开扣在脸上挡光。 听到自家姐姐抱怨,他把书拿下来合上放在一边:“你是看不上这个黎家的,还是不喜欢娘做牙婆?阿姐,娘这些年也挺不容易的。” “她刚开始做牙婆也是外祖父家做主送她去的,由不得她,后面又因为你我的病需要挣这口嚼用和汤药银子。要是没有她,以咱们俩这样的身子恐怕早就不在这世上了。” “谁要她养着了?有她这样的娘,我宁愿病死。”乔雅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她倒不是真甘心去死,何况还有乔经康呢? 乔经康虽是过继来的,可血缘上也是她的远房表兄,要是白氏不做主过继了她,恐怕白家村的这间小院早就被村里的族人收回去了。 她若是跟着白氏去了元都,以白氏的薪俸是养不起她这样的病秧子的,况且元都的贵人多,就是普通的良家也比她们强上一大截,到了那儿她就更抬不起头了。 而且乔经康是个性子极好的人,读书好,人品好,性子还彬彬有礼,说话也不会像某些读书人那样故作高深,很多道理反倒是他这个做弟弟的在教她这个姐姐。 乔经康叹了口气道:“阿姐,那会儿我的文章被府尹老爷夸赞,我趁着没人的时候找府衙的书吏打探过,他们说娘在元都官伢的风评不错,不是那等伤天害理的牙婆。” “遇上过不下去的,她是会给找条活路的。她也没逼良为奴,这个黎家要不是自己要卖了女儿,娘也不会插手。” 乔雅看了乔经康几眼,有些话忍了又忍,最终还是说了出来:“你以为我最近怎么又睡不好了?就是亏心亏的,刚刚那个黎家的不是好人,可这件事真是她害的。” “之前去镇上找郎中复诊的时候,我跟她见了一面,她说我的病这回兴许是找到路子治了,等她去给主家买个命格特别的人回来,主家就会帮我想法子了。” “不等我多问,她就走了。我当时就想,我这病难治,这个主家肯答应她这样的要求,要买的那个人肯定不一般。” “后来过了一两个月,这个黎家人就来了,我私下问过大锤哥,这个黎家的女儿的娘是个什么……就是很厉害的手艺人,还是给宫里做事儿的,说是命硬被卖了的,时间也对的上,应该就是这个黎家。” 顾氏刚自报家门的时候,乔雅一时间没对上号,说着说着就想起来了。 她对顾氏疾言厉色,除了看不上顾氏和这家子的为人,也是对人家家里的姑娘有愧,怕事情被故事掀出来,弄得她没脸。 乔经康思维敏捷,很快就想到了前因后果:“你是说,是这个主家先提了要求,咱娘才去买的人,找上了黎家姑娘,而不是黎家人先找上了咱娘?” “你的病不好治,这个主家肯付这么大的代价,对这个买来人的要求恐怕也很高。挑命硬的,要么这个人已经不在了,要么就是要这个人去办什么更加难办的事。” “所以你这些日子一直在怀疑咱们娘为了你的病,干了伤天害理的事?”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儿会打洞,乔家这两个孩子跟黎朝宗那样的不一样,从来都明白一个道理—— 主家若是能给一千两银子,实际要成的事儿大多价值要比一千两更多,他们是不会做亏本买卖的! 乔雅这病也是看过许多名医的,全都束手无策,这个主家若真有法子给她把病治好了,这都不是银子能估量的。 一下子乔经康也有些拿不准了,只能糊弄乔雅:“看命格的,说不定是哪家的公子、少爷八字太重,要找人压一压呢?他们家本来就是流放的,没有咱娘,这姑娘将来也很难配个好人家。” “说不定就是成了一桩婚事,虽说应是给人做小的,但只要人活着,等你好了,咱们就想法子帮她。咱娘要不是逼不得已,也不会干这种事儿的,到时候她也会想法子弥补的……” “弥补?那要是人不在了呢?就算还在,还活着,能花这么大的代价买一个人,这个主家会让她去做什么?要是这主家是个简单的,迎她去做个婆姨只为了压一压公子少爷的命格,怎么会出这么大的价儿……” 乔雅爱比同龄的寻常姑娘多思多想,想得更深,也更仔细。她这么一说,就连乔经康也更不确定了。 只是就像乔经康说的,白氏也是为了养活一双儿女,大家都不是能做主的人,这件事也就只能搁在心里了…… 第94章 老爷的目的 被乔雅姐弟担心着的黎久薇此刻第一次踏入了容家主宅。 容家主宅也是祖宅,是容轩的太爷传下来的。 容家二房也就是通元城人称的槐山房,为了跟元都的长房区分开,外加容家的祖坟在通元城外的槐山上,因此就有了槐山房这个名号。 槐山房看起来只是打理着容家的庶务,二老爷容元修又是个没入仕的庶子,看起来这一房跟大商贾无甚区别,可是容家历任家主都是做官的,因此这宅子的规制还是官家的。 黎久薇一踏进这宅子就觉得跟元都一些大人家的结构差不多,要是商贾之家就像是黎家,是绝不能有这样气派的。 她瞬间就能明白容元修住在这里的感受——自己一家辛辛苦苦打理着容家的产业,供给着元都那边的大部分开销,还要被别人说他们能住在这样的宅子里,靠的是他的嫡长兄容元文。 要是容家这一代没有户部尚书容元文撑着,这宅子他们是不能住的。 还有那个容元文器重容轩甚至想要过继他的传闻,容元修恐怕对容元文这个大靠山没有多少感激,甚至还会多出不少怨怼来,甚至容轩都会被连累。 “黎姑娘,这儿是钱管家跟管事儿们议事的地方,钱管家说了,姑娘来了就进去,不必通报。” “谢谢小哥带路。” 黎久薇到了谢,顺着小厮的指引进了门,正堂里只有钱管家一个人,她上前就行了礼。 “钱管家,久薇来问安了。这是公子身边管事儿的写下的身契接手文书,让奴婢拿来给你。” 别院也是管家的,只是因为容轩倚仗李家三兄弟,这个管家只是个管杂事儿的。 这份文书不能等同于身契,只相当于一张收条,证明黎久薇的身契如今在容轩那里,跟李家兄弟之类的人在一起。 钱管家想到了容轩不会把黎久薇的身契给他,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还客客气气地给了张收条,当下嘴角就抽了抽: “大公子客气了,姑娘的身契在他那儿,说一声就行了,还弄这么个劳什子东西做什么?叫姑娘过来,主要是认认门儿,也有些话要说清楚。” 黎久薇假装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也假装没有察觉到暗处窥伺的目光,谦恭有礼地福了福身道:“奴婢初来乍到,不懂府里的规矩,还请钱管家示下。” 钱管家脸上和善的神情收了收,正色道:“白婆子应该告诉过你,是老爷做主要给大公子买个可心的通房,只因大公子八字太重,需要一个命格等同的,才托了白婆子。” “白婆子找上你,将你买了下来,本是要送到主宅来的,不巧因为孙家表小姐任性妄为,才阴差阳错地将你直接送到了别院。” 他老目一抬,目光精明,“你可知道,你本应是主宅的人,到大公子身边也该在老爷赐下之后?” 这是把先来后到说清楚了,让她分的清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黎久薇诚惶诚恐地道:“这话说的,老爷这一房并未分家,大公子的还不是老爷的,奴婢只是刚好身契收在了大公子那儿而已,其实还是主宅的人。” 钱管家满意地点头,神情却依然如旧:“黎姑娘既然明白这一点,又为何要跟老爷做对?” “做对?奴婢做什么了?奴婢愿意指天发誓,绝对没有要跟老爷和你做对的意思。”黎久薇恍若根本没想过会被如此指控。 钱管家不悦,眼珠子一瞪:“你先是打了表姑娘的脸,坏了她跟大公子的亲事,再是赶走了曹郎中和余妈妈,还要闹到公堂上,不是跟老爷对着干是什么?” 黎久薇神情一滞,目光用惊呆二字都不足以形容,仿佛根本弄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想似的: “奴婢绝对没有跟老爷对着干,若说奴婢无意间违背了老爷的意思,那倒是有的。可是奴婢以为老爷和钱管家都明白,以奴婢的出身和所受的教养,不是个没有脾气的。” “从古至今有用的人也都是有些脾气的,若是老爷和你连这些都没有想到,又为何千里迢迢地托我干娘把我买回来。若只是要一个容貌姣好、会服侍人又命硬的姑娘,去南边儿买瘦马就成了,何必还要找上奴婢。” 她和缓地笑了一下,声音低低地道,“奴婢能把事儿干了就行了,至于用了什么方法,只要大公子能够接受,达到了老爷的目的,别的好像都没有那么重要吧?” 这个道理钱管家自然懂得,事实上当初白氏找上黎久薇发现她命格相符之后是捎信回来通报过的。 那时候白氏就犹豫过,觉得以黎久薇的出身和教养即便因为成了流放罪眷被逼着当了通房,也会不服管教。 当时是容元修拍了板儿定下了黎久薇,觉得要办成他的大事儿,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来问他们该怎么做,找个聪明还有见识的,很多时候都能自己拿主意,才能跟容轩周旋。 可是钱管家这会儿还是蒙了,他弄不明白的是黎久薇是怎么知道“老爷的目的”的,或者她是不是对“老爷的目的”有什么误会。 因为整个容家,恐怕就只有他和夫人孙氏明白容元修的目的和事情的来龙去脉,别人谁都不知道。 就是聪明、亲近如容轩,位高权重、手眼通天如容元文,都不知道这些,黎久薇是真知道了还是假知道了? 钱管家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哆嗦,假装想事儿分了神,踌躇着试探道:“黎姑娘以为老爷的目的是什么?” 黎久薇想都没想,仿佛他在明知故问:“能有什么事儿,自古宅门子里老爷子和儿子之间斗起来能有什么新鲜事儿?不过是大公子手里有了些家业,就翘了尾巴,老爷看不惯,想管着。” “大公子又不愿意让管着,甚至可能找大老爷求助了,惹恼了老爷。老爷就想着给大公子个教训,再在他身边安个人随时随地提点着他。又不想大公子知道了心里不高兴,就安排个说的上话的丫头过去。” 黎久薇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后面,不停地用余光看他的脸色,仿佛要验证什么似的。 第95章 她是唯一留在容轩身边的 钱管家看着黎久薇,心想着原来她是这样以为的啊,下一刻他又立刻想剖开她的心看看,想看明白她真就是这么人为的么? “钱管家,难道不是这样么?宅门子里左右就是这点儿事儿,大公子尚无功名,不可能牵扯到朝堂之争,能有多复杂?” “干娘跟奴婢也是这么说的,奴婢想着大公子和老爷终归是父子,大公子又是老爷的嫡长子,还没有听说过有大的过失,不管这中间怎么闹,最终都是要一团和气的。” “这样以来,横竖出不了大事,奴婢和干娘也都能平平安安的,奴婢这才答应了干娘进容家。难道事情不是这样,那是怎样的?” 黎久薇目光清澈,除了她已经说出的话,仿佛在她这儿再没有别的答案。 钱管家用他大半辈子的阅历打赌,黎久薇和白氏应该就是这么想的,毕竟不知内情的人,真的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真正的答案。 钱管家不动声色地恢复了镇定,微笑着道:“父子之间能有什么事儿,就是如此。老爷就是想大公子身边能多一个知冷知热的人,能照看大公子,也能帮着老爷提点大公子。” “姑娘出身皇商黎氏,教养学识自是不同于这个年纪的寻常女子。有些话老朽就直说了,大公子年少得志,这些年难免有些轻狂,不知道老成持重的好处。” “将姑娘送到大公子身边,就是想着若是姑娘看到听到大公子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就来告诉老朽一声,老朽再告诉老爷,再想法子化解。” “姑娘聪明伶俐,说是解语花一点也不为过,道理也都明白,跟咱们的心是一样的。姑娘说只是方法不同,可老朽怎么不这么觉得,你还是像是在跟老爷做对啊。” 黎久薇明眸一垂,目光微闪,她在容轩面前把自己当做一个得力的管事儿,在钱管家和容元修面前她却一定要做一个小女人。 就是那种有点小聪明,见识比寻常女子远点儿,但也就是远一“点儿”,不能太多,尤其要比钱管家和容元修短得多。 总之她再聪明伶俐,都只能看到内宅,手段也只能用一些聪明的女子会用的。 她说话时就带了些窃喜,带了些希望别人赞赏的期待,“大公子是什么样的人想必钱管家心里有数,他从前就不近女色,身边一个近身服侍的丫鬟都没有,若非老爷催着,也不急着娶妻。” “他一心扑在家业上,想着再打点几年,家业稳当下来就能交到别的族人手里,他也好专心举业。这样一个人,难道就能因为受了重伤,一时心里过不去,就变得好女色了?”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奴婢若是一上来就上杆子的做他的通房、妾室,他怎会把奴婢放在心上,甚至他根本就不会把奴婢留在身边,定是要远远地赶出去的。” “不信你想想,孙家表姑娘来闹那日,老爷买的那些个姑娘也是被送到了别院的,她们被表姑娘杖责之后,大公子只是交待了李护卫将她们送到附近的医馆医治,之后再没有过问过半句。” “那些人奴婢也是看了几眼的,老爷和钱管家的眼光好,当中不乏貌美、性情柔顺贤淑之人,可你看看事到如今,除了奴婢,还有谁进了别院的大门了?” 钱管家忍不住颔首,这话容元修也说过:“你是说,你做的那些事儿,都是为了取得大公子的信任,让他倚重你?” 黎久薇重重地点了点头:“自然是如此,奴婢不是故意下表姑娘的面子,只是表姑娘跟大公子的婚事是成不了的。大公子对表姑娘无意,表姑娘对大公子更多的是因为自己的眼疾,只能迁就这么一门婚事。” “大公子伤成这样,从风华正茂的天之骄子变成一个瘫子,脾气性情都会改变。他们两个人对彼此都没有足够的情意,相处下去,日积月累,只会互生怨怼。” “老爷若是指望着表姑娘做了大少夫人之后照拂奴婢,指望奴婢进了大公子后院之后帮着夫人,那就怕是不能了。两个人都自身难保,还如何守望相助?” “与其这样,倒不如让表姑娘成全了奴婢,奴婢跟大公子素不相识,至少大公子对奴婢没有成见。奴婢帮他挡下了表姑娘的亲事,让他觉得奴婢得用,肯让奴婢留下来。” 黎久薇之前问过李成,当日山里的事儿细节并没有透露出去,对府里只说是容轩得知小孙氏买通了歹人要行不义之事,为了避免连累容家的名声,命李成前去阻止。 并没有说容轩是一同去的,之所以她是跟着容轩进府的,那是容轩去附近的寺庙请一位通医术的主持看诊,回来时在府外巧遇的。 整件事情就变成了,白氏本要送她到主宅,路上与赶回来的李成相遇,被顺道带回了别院。 之后正巧碰见了小孙氏杖责买来的丫头,她敏锐地洞察了小孙氏和容轩不睦,抓住时机,用小孙氏换取了留在容轩身边的机会。 她继续道,“如今大公子是管不了事儿了,可是谁又甘心把已经得到的东西分给别人。他自己不方便出面了,一定想着让身边的人帮着管着。” “李护卫和他兄弟两个都是粗人,不合适,旁的管事儿不是没有得力的,只是如今大公子疑心病重,总是怀疑遭此横祸是被身边人所害,暂时是不会信那些人了。” “奴婢猜着,他会想要一个新人,一个在府里没有根基,需要他手把手地教导和扶持的人。奴婢的确是老爷买来的,可还有那么多个买了的呢,奴婢看起来跟老爷和钱管家没有任何关系……” 钱管家不得不承认黎久薇这样做很有道理,她也很聪明……至少比小孙氏聪明多了。 但他对黎久薇还是有些不满的,因为在她的筹谋里主仆的位置是倒置的,简直是目无尊卑。 虽然他也承认黎久薇说的对,她就是这么个出身,在大家子里教养长大的,流放让她立刻变成了奴婢的身子,却不可能立刻让她有用一颗奴婢的心。 他还是想敲打黎久薇一番,这样才能让她更听话。 第96章 异想天开 “姑娘是不是弄错了?如今你不是皇商黎家的二姑娘,而是西绥一个普普通通的罪籍奴婢。若说你跟表姑娘之间要成就一个人,也该是你成就她,难道不是么?”钱管家质问道。 的确,如今小孙氏是主,黎久薇是扑,按常理说,黎久薇该用自己给小孙氏铺路才对。 黎久薇不服地笑了笑,声音里带了几分嚣张:“老爷只跟我干娘说要把奴婢送到大公子身边,让奴婢一定要好好服侍大公子,那奴婢无论做什么都只能奔着这个目的去。” “奴婢若是成全了表姑娘,八成就跟那些个丫头一样被放在医馆养好伤,之后就退还给带她们来的伢人了,又怎会有机会完成老爷的吩咐?” “奴婢从前是备选进宫做宫人的,只知道无论如何都要完成主子的交待,老爷只说让奴婢留在大公子身边,没说让奴婢护着表姑娘。” “若是反过来给表姑娘铺路,对奴婢来说就是本末倒置了。何况若是老爷铁了心了要定下表姑娘做大公子的正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怎会需要奴婢去成全她。” 钱管家这会儿心里再不甘愿,也想为黎久薇叫好了:“好一个本末倒置,姑娘眼里这般只有老爷的吩咐,很好,很好。” “可是曹郎中……他跟表姑娘不一样,他做容家府医已有二十载,他是看着大公子长大的,大公子信赖他。况且曹郎中医术高明,虽不能化腐朽为神奇,让大公子痊愈,可也能保得他的性命。” “他做郎中,你做大公子的枕边人,你们二人并不相互妨碍,你为何要设局逼他离开?” 黎久薇抬头看向钱管家:“曹郎中只跟你说了奴婢逼他,没说别的?” “还有别的?”钱管家不解。 黎久薇有些气愤地道:“他行医几十载,还是容家的府医,怎么就那么不懂人情世故?” “大公子的伤就算真的无力回天了,他也不能直说啊。他说的那个话,那个语气,就好像在说什么都不用做了等着当瘫子吧。别说是大公子了,搁谁谁受得了。” “你们当大公子是瞎子还是聋子,他是有脾气的。换一个郎中,哪怕试过了所有手段还是跟曹郎中一样,他心里也好受了,愿意认命了,那也行。” “他一上来就这么说,大公子如何受得了。就算没有奴婢,曹郎中也不可能久留别院。与其晚上十天半个月的被大公子赶走,倒不如成全了奴婢,让大公子更信任奴婢。” “大公子日后治伤还有章郎中,奴婢也粗通医术可以服侍大公子。当然论医术,章郎中不如曹郎中,奴婢就更加微不足道了,可就像曹郎中说的,大公子这伤治或不治,怎么治都一个样……” 言下之意,这就是个先后顺序的问题。 无论怎样都是治不好的,可是做事的态度和先后顺序不一样,结果就不一样。 曹郎中自己不会做人被赶出来了,他还有理了?自己光长年纪,不长记性,怪不得别人。 “姑娘是觉得曹郎中原本就留不住了,才出手的?” 钱管家对黎久薇的判断力和果敢非常惊讶,手起刀落,砍瓜切菜,这么快就把事情给办了。 黎久薇颔首道:“那是自然,那件事儿曹郎中上不上公堂由老爷决定,大公子是不会追究的。余妈妈倒是逃不脱了,可这件事不是奴婢的错。” “谁能想到余妈妈居然会用襻膊浸药这种手段,奴婢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帮她隐瞒这些的。况且之前她下药不成,已经让大公子觉得别院不太平了。” “查一些东西出来,也能让大公子安心不是?好在有了他们,奴婢算是在大公子身边站住脚了。大公子给了奴婢差事,去打理城外织染坊附近的酒肆和两个庄子。” “等奴婢做好了,想必就能得到大公子更多的信任了,老爷交待的事儿也就算有眉目了。” 钱管家和容元修其实都不太不介意把曹郎中换成章郎中,曹郎中治不好,章郎中更加治不好,何况这中间还搀和进来一个半桶水的黎久薇。 因为之前曹郎中让钱管家拿去验的那罐子药膏很普通,连给人用的都不是,在他们看来,黎久薇的医术很普通,只是被曹郎中夸大了。 容轩现在不让黎久薇当屋里人,不代表以后不会,就算因为他不良于行,不会纳了黎久薇,他也不会一点都不为黎久薇的美色所动。 以后恐怕章郎中都得靠边站,容轩那儿少不得要黎久薇经常推推按按,隔三差五地再扎上几针。 她所谓的医术就是方便伺候人的伎俩,长此以往,容轩的身子恐怕会更加不好,还不如像曹郎中那样放任不治呢。 钱管家不得不承认黎久薇这样处置很好,只是后面的话让他有些不敢置信:“你好不容易得到了大公子的信任,用这些人换了他身边的位子。你居然没有留在大公子身边做他的屋里人,而是要了什么差事?” 黎久薇再次露出那种清澈见底的目光:“大公子如今不需要什么屋里人,他需要能帮他看住家业的人。奴婢若是做了通房,恐怕就是个端茶倒水的。” “领了差事就不一样了,要是干得好,说不定就成了大公子身边管事儿的,经常向他报账,能见到他,还说不准哪天能帮他管账呢。” “管账?这……” 钱管家这回是真被弄迷糊了,刚刚他还觉得黎久薇聪慧、机敏异于常人,听了这些话直想指着她的鼻子骂她异想天开。 “姑娘出身皇商之家,从前在家或许是学过做生意的,可姑娘有所不知,织染坊旁边的酒肆不好经营,庄子恐怕也没多少产出。” “姑娘要是只靠这些,何年何月能做大,又是何年何月能当上管事儿的?还有管账,若非极其信赖之人如何能够……” “一件事道理说的通是一回事,能不能做成,要多少时日做成,是另一回事,你这也太荒唐了。” 第97章 由着她去吧 钱管家顿了顿:“万一大公子将你派出去了,这差事你又做不好,只成了一个寻常仆妇,或是一个小管事,回不到大公子身边该如何?” 黎久薇皱着眉不满地看了钱管家几眼,拿出寻常人未有的自信道:“不会的,奴婢自幼随母习艺习商,城外那种荒凉地方,附近就那么几个半死不活的织染坊,怎会摆不平?” “奴婢做脂膏的手艺师承家母,家母可是给宫里的娘娘们做脂膏的,要是不行,就把酒肆和庄子都改成胭脂坊,总会有法子的。” “何况如今大公子信重奴婢,喜欢奴婢给他推拿、针灸,奴婢自然是能常回去的。就算买卖没有起色,奴婢就说要顾着大公子的身子,大公子也不会不让奴婢回去的。” 这是一会儿要凭本事,一会儿又想要凭姿色? 容家后宅这两代都相对单纯,没有那么多形形色色的女子,钱管家自己的妻子早年就去世了,他对这些个女子的心思不大了解。 难道现在的女子,尤其是年纪还这么小的女子,心思都发展成这样了? 事关容元修的大计,钱管家容不得半点闪失,他正想着再追问几句,身后的墙壁里传来轻微两声敲击声,他及时住了口,改了话。 “姑娘心里有计较就好,只是凡事走一步看一步,若是中途有了变数,姑娘还是要知会老朽一声。都是老爷的人,不能让老爷难堪。” 黎久薇这回没有辩驳,如一般小女子那般乖顺地道:“还请老爷和钱管家放心,奴婢一有消息就会设法送回主宅,保证不让大公子有行差踏错的机会。” “奴婢是一定不会疏忽的,干娘当时买下了奴婢,也是救了奴婢,还帮奴婢葬了母亲,这些归根到底都是老爷的恩情。干娘也还……” 她神色一黯,让人不由得以为她在此处有什么难言之隐,猜测大概是白氏还拿住了她什么把柄,让她不得不就范。 事实上白氏的确曾想过污蔑黎久薇与外男有私甚至打算私奔出逃,只是被她挫败了,因此这件事儿上她也不担心钱管家找白氏对质被揭穿。 两息间,她又恢复了笑模样,“干娘也是爱女心切,要帮女儿求药。如今她的女儿也是奴婢的干姐姐了,姐姐身有怪疾,访遍名医不得治,没曾想到老爷肯伸手拉拔一把。” “只要老爷日后能助干娘和姐姐达成心愿,奴婢一定尽全力完成老爷的嘱托,就是当是报了老爷的知遇之恩,报了干娘的救命和葬母之恩。” 白氏手上牵着恩义和把柄,容元修背靠着容家,能帮白氏救治亲生女儿,还有罪籍……黎久薇被他们牢牢地攥在了手心里。 钱管家这么一想,倒是没那么窝火了,神情也就自然了许多:“这是自然,日子久了你就知道了,老爷是心善慈悲的人,他答应了给白婆子的闺女治病,就一定会做到。” “不是要让姑娘寒心,老朽这大半辈子也识得不少流放之人,他们有的等了十年,有的等了二三十年,有的等了一辈子。黎家人的景况不好,以后姑娘还是得靠着白婆子这个干娘多些。” “你为了她好,肯报她的恩,是她的福分,也是你的福分。不过,有件事老爷之前的安排还是妥帖的,姑娘已近及笄,这婚事定是要在西绥办的。” “与其嫁给贩夫走卒、仆从小厮,跟着大公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想要出去做事,和跟着大公子并不冲突。若是将来大公子有个万一,你是服侍过他的人,老爷也不会不做安排。” 黎久薇不置可否,知道是要告辞了,福身行礼道:“一切究竟如何,还要看机缘。还是那句话,老爷是因为奴婢跟别人不一样才要用奴婢的。” “既然如此,还恳请老爷包容奴婢的一些小性子。将来一定如何,奴婢不敢说,只能说现在奴婢不会也不愿做大公子的屋里人。” “要是勉强为之,奴婢恐怕都不知该如何行事了。请钱管家转告老爷,奴婢虽未能完全按他的吩咐行事,但保证殊途同归,能留在大公子身边,奴婢告退。” “去吧。” 钱管家目送着黎久薇离开,正要回身亲自打开密室的暗门,容元修自己先从里面出来了。 “老爷,您都听到了,这个黎姑娘不是那么好摆动的。可她说的也对,但凡有用的人多少都有些脾气,只是……” “太能自作主张?”容元修笑着打断了钱管家。 “我只问你,让她留在轩儿身边,她是否做到了?希望她得到轩儿的信任,必要的时候能影响轩儿,她可做到了?” “还有白氏攥住了她的把柄,她还能心平气和地为白氏做事,她可做到了?” 钱管家一一想着:“这些倒是都做到了,老爷是说,只要事儿成了,别的不需要太过计较。是老奴想不开了,大公子身边本就没有亲近的女子,当务之急,能留在他身边才是最重要的。” “这样的人,若是一点儿脾气都没有,反倒是不对了。有脾气,将来投其所好,未必就不好拿捏。” 容元修微微颔首:“你要看开一点,她的脾性在于想要随心而行,不说让旁人按着她的来,只是不想旁人管着她。” “要是换了别人,这种事儿上会多听你的一些,可也难免会有自己的小心思。他们不会擅自做主,但可能贪财贪色或是有旁的利益勾连。” “相比起来,未必就好控制,事情也未必就能办得这么干净利落,还不被人怀疑。” 钱管家认同,笑着附和道:“当初白婆子传信来问要不要换人,还是老爷做主将人定了下来。还是老爷英明,要是换一个人,大公子还真未必愿意接纳。” 容元修捋着胡须,满意地道:“都是老祖指引的好,告诉我这世上还有‘海中金’这种命格的人。原以为她最多只能像一块儿开了光的玉石,放在轩儿身边方一方他,谁知道这人也是个妙人。” “万事万物相生相克,她就是那个适合轩儿的人,也是那个适合容家的人。以后只要不出大岔子,就由着她去吧。” 第98章 欠他 钱管家还有一问:“可是,老爷,黎姑娘想靠着做生意得到大公子的器重。老奴的确不知她的本事如何,不好下定论,可您看看她选的那些酒肆和庄子,都是最不好经营的。” “她也许有些做生意的本事,可是她初来乍到,对西绥的事儿还不清楚,万一经营不善,让大公子厌弃了,到时候连通房都做不了该怎么办?何况她那个命格……” 担心的不是买卖赔了,损失多少银子,黎久薇选的那些本就不值几个钱。 他们担心的万一容轩现在看着她好,一旦在生意上发现她是颗扫把星,连带着发现她不吉利,那就麻烦了。 “海中金”的事儿没几个人知道,大家都只以为黎久薇八字重、命硬,这跟聚财散财没关系。 容元修也想到了这一点:“她这穷命的确是个妨碍,这样,左右就是那么点儿家业,若是她做不成,大不了补些银子进去。” “不用多,保证不赔,再能少赚点儿就是了。她一个女子,又没有行商经验,其实轩儿对她也不会有太大的指望,这差事不过是因为最近的事儿给她的赏赐罢了。” “做出一分便夸做五分,身为女子能把买卖做成这样也算是可以了,轩儿不会苛求她。” “至于以后,轩儿如今这副模样,即便娶了妻,也是个摆设。只要这位黎姑娘在他心里是不同的,念着曾经雪中送炭的恩义,有了这份不同还愁她成不了轩儿的枕边人?” 容元修和钱管家都料定了黎久薇做生意会赔,想着她早晚还要靠当个屋里人留在容轩身边。 黎久薇这边已经马不停蹄地去了容轩山里的林场,去看那块儿闻名不如一见的天石。 容元修他们是怎么想的她心里有数,左右就像她预想的那样把她当作了一个有些小心机的女子,大致还在等她在生意上栽了跟头,好回头继续以色侍人。 反正无论她用哪一种方式留在了容轩身边,对于他们来说都不亏。 山里的林场是容轩打理商路之后置办的,地契都在容轩名下,打理的人也都是他安置下的人。 林场产的树木可做家具、盖房子,还有一部分会运道南边儿给船队造船用,还有些小的灌木和长不成的树,也会做成柴禾,就在西绥之内处理贩卖了。 林场外面还有一个牧场,养了些牛羊和家禽,里面的产出足够供应手里酒肆、食肆所需的日常肉食。 黎久薇先随着管事儿的大致转了一圈,才被领导了一处山坳子里,那是一个大的山洞,里面被人为的掏空扩大了许多,足以安置一个熔炼坊。 管事儿的解释道:“这儿原本要做个金石作坊,打些金饰银饰和珠宝玉器的。大公子伤着了,还来不及拾掇,正巧有了这天石,大公子就说索性改做熔炼坊,做些农具、器具。” 说着就给黎久薇介绍了熔炼坊的大工匠也是主事儿谢平。 “谢师傅有礼了,以后这里的事儿就要有劳你了。” 黎久薇行了礼,知道能被交托熔炼坊的人,定是被容轩信重的,而且手艺不会低。 虽说这个熔炼坊多少有些幌子的意味在,还是要给这样的人应有的尊重。 谢平拱手行了礼:“大公子说打什么都由姑娘说了算,让小的听你吩咐,要不咱们先去看看?” 黎久薇点头称好,二人边往山洞里走,谢平边介绍着眼下熔炼坊的情况。 “因着不知姑娘想要打造什么,熔炼炉和一些器具尚未置办。姑娘若是想好了,一定要早些告诉小的,小的一定安排妥当。” “除了小的,其他的工匠目前已有四人,不够的话,接下来小的再去找。大公子给的工钱高,不会缺人。” 谢平说到最后忍不住打量了黎久薇几眼,有些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开口。 黎久薇想到之前跟容轩说的话,明白了他的担心:“我知道熔炼坊的规矩,谢师傅放心,我没打算弄出什么违禁的东西。就算当中要打一两口宝剑,也是送人用的。” “不会多,一定遵循律法。咱们用这天石,主要是打造些器物,比方说马车上、商船上需要的铁器,一些好看的摆件,大多是给自家人用的。” 熔炼坊不是完全不能打造武器,只是在数量、长短、规制上有严格的限制。 一两口宝剑完全在允许的范围内,其他器物更是没有问题。 谢平一下子就觉得头顶上笼罩着的乌云散去了,他不担心黎久薇真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心思,他的担心的是黎久薇不懂律法,由着性子乱来。 万一她就心血来潮地想用这天石造出一大批兵刃,大公子如今心力不济再被蒙蔽了,可就麻烦了。 没想到黎久薇心里很明白,目标也很明确,还一开始就把安排说了出来。 “这些都没问题,不过也不会太快,一来熔炼炉和器物需要置办,二来,天石不好切割熔炼,需要一些时间。不过小的祖上就是铁匠,家里也曾有过熔炼坊。” “小的的祖父是熔炼过天石的,还留下了一本手札,手艺也都传给了小的,想来是能办成的。” 黎久薇见他已有了计较,显然眼下至少不会生乱,就接了几句话,继续随他去看天石。 天石在山洞的中段,足有一个半人高,两人宽,整体是深石青色的,细看之下里面断断续续地透着铁锈红色的细丝还夹杂着一些金属的光泽。 山洞内用火把照明,只在顶部有一个大洞露出天光,此时日头不大,外面是阴天,洞里的光线就更加昏暗些。 因此看不出来,若是日头盛、光线好的时候,这块儿天石定然会整块儿泛起金属的光泽。 那日它从天而降,裹着灿烂炙热的流火,就那样宛如神器般从高空坠落。 黎久薇一看到它就禁不住深吸了几口大气,因为这不是寻常意义的天石,而是仙石。 她的判断没有错,它的的确确是因为她的到来才坠落的,也就是说她真的欠了容轩半条命! 第99章 天石之器 “谢师傅,天石之后先做切割,熔炼等我将图纸绘好了再说。你先去准备吧,我想先自己看看。” 谢平应了,行礼退下后只留下黎久薇一个人在这儿,眼下山洞里的器物置办得还不齐全,熔炼炉更是没有,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黎久薇抚摸着这块儿仙石,用以往的经验判断着里面的东西,这东西的硬度不仅当世少有,里面还可能有一种叫做“火烈”的燃粉,比这世上的磷粉要好用多了。 还有能提升金属韧性的东西,有了这些,可以造出很多有用的东西,能保证容家,不,是容轩立于不败之地。 黎久薇这时候还没想过造福什么人,她想的只是要把欠容轩的还上。 这块儿仙石既然是因她落下的,里面的东西就当作对她这一世的资助了,她再把它们还到容轩身上,合情合理。 黎久薇对着虚空拜了拜,趁着四下无人,她闪身到了天石后面,闭目凝神进入了空间。 这回驱赶恶奴和庸碌医者还有帮容轩麻痹家里争取时间攒下了不少功德,空间里的尘土已然除尽,有一座堆放杂物的库房已然开了,还在门口多出了一直匣子。 上次进来也有一只匣子,里面放着止痛的丹药和金针,这一回的匣子里也放着两样东西,一样是一个羊皮卷子,里面有道具、镊子、止血钳等共十二样器物。 黎久薇看了就是一喜,她被封在石像里的时候,随着石像曾经去过后世,那时候石像被供在狐仙庙里,好多人都来找她求姻缘。 那会儿她就很想告诉那些人,她涂山九尾不是主姻缘的,她擅长的是制造和锻体用的经络医术,也是凭着这些那时候她才成为涂山部族的小战神和图腾。 给一个人神兵利器助他成就一时伟业当然好,可能够凭借武器、工具还有医术让一群人强大起来那才叫真本事! 可是即便她托梦跟那些给了供奉的人解释了,他们也不相信,反而会加倍的给她供奉。 供奉美食和钱财对她来说没什么用处,她在石像里反正也吃不着、闻不着,只能看看,钱财她更是不看在眼里。 她前后来来去去被封了三四千年,钱的种类样式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代了,到了后世那先进的时代,钱也变得先进了,没几个人会给能传下去的真金白银了,就算给,她也拿不到手里。 还好她可以托梦,给不了那些人姻缘,也能听他们诉说诉说姻缘上的苦痛,那些人被她开解了,心里舒服了,也愿意给她讲讲他们那个时代的事,甚至他们每个人精通的技术,他们也愿意讲给她听。 这套东西就是一个医术特别高明的医生给她的,说是在那个叫“手术室”的地方用的。 那个医生一直忘不了自己病逝的妻子,整宿整宿地睡不好,她刚开始一到他梦里,他就开始忆往昔甜蜜岁月。 后来被她劝的,要化悲痛为动力,要更加用自己的医术造福病患,他一到梦里就开始回忆自己做过哪些手术,还手把手的教她,足足教了她四十多年,直接让她感受到了后世医术的伟大。 这套手术用的东西就是他死后留下的,也正是那次她才明白她并不是全然拿不到外面的东西,若是她能陪伴这个人一生,并在最后得到这人的信任和传承,那人最挂心的东西就能进入她的工坊。 “这是……天道都让我给容轩治腿?也是他该绝处逢生、柳暗花明。” 黎久薇对着虚空拜了拜,感谢那位医生的馈赠,“那时候给好多人托过梦,也拿了不少东西,就是太多了才不知珍惜,也不知道都具体放哪儿了,还得靠机缘一个个地往外崩。” “以后一定要好好地收拾东西,不能乱堆乱放了,要是再犯懒,就让我肉身上长出的毛毛都秃掉。” 再去看第二样东西,是一卷精钢线,确切的说叫开天线,这是她早年未被封印时自己做的东西,是从神山矿里提炼出来之后用最好的锻造炉打造出来的。 这玩意儿只有上古时候用到过,之后因为她被封印,就一直没有在世间出现过。 这东西的锋利和坚韧程度能攻克人界最坚硬的一切,尤其能够通过机械融合流水之力,用于切割。 外面的这块儿天石谢平只要动手就会发现是根本不可能切割的,她用这个倒是正好可以办到,只是融合水流的机械还需要时间打造。 开放了的那座库房里,放的都是些小东西,有些可以当零件用,有些本身破败了,不能用了,但还能看得出当初是怎么做出来。 做这些东西的材料都不大难找,就算这儿没有,也能找到替代的,倒是有不少可以用在改建酒肆和农庄上。 黎久薇看了看自己肉身上长出的那层薄薄的绒毛,很是满意,又四处转了转。 她发现有一座药房门上的锁已经松动了,应该再攒下功德就可以进去了,按照常理推断,止痛的丹药和手术用的器物都已经出现了,下一个可以拿出来的就应该续骨丹了。 可是不远处一座工坊的门锁看起来也有些松动了,不知道这两个究竟哪个先打开。要是能选,她要怎么选呢? “若是能多一座工坊,定能做出些大杀器,进献给官府肯定能算是立功,也就能脱了罪籍了。若是能多一座药房,治好容轩一定更有把握。” “第一次那东西治我自己的伤,是能选的,第二次和第三次东西看起来是自己出来的,但拿到东西都是在帮了容轩之后。” “难道说能拿到什么,跟我最近在哪里或是在谁的身上攒下功德有关系?万一其实是可以选择的,我究竟先选哪个?不管了,先试试再说……” 一边是容轩的身子和将来,一边是自己的将来和身家性命,这还真是个难题。 说实话她真是受够自己这罪籍、奴籍双重桎梏加身的出身了,艰难太不怕,痛苦她也不怕,最烦的就是憋屈。 可是容轩的身子也很重要,就算不考虑什么功德、什么任务,她心里那杆秤也开始向他倾斜了。 第100章 故梦重游 黎久薇一巴掌拍到自己脸上:“想什么呢,真以为来这儿攒功德,就要当圣人了。狐不为己,天诛地灭,这种时候就该为自己多想一想。” 黎久薇为了显示自己坚定的决心,又是跺脚又是叹气的,反正她是被赵氏连累的,她一定要摆脱这个别人强加给她的罪籍! 此时已是深秋,西绥在天禹的最北边,天黑得早,刚用过晚饭,外面就已经黑透了。 容轩本是想着等黎久薇回来之后再歇下,看看这天色,想着她多半是要歇在林场那边了,交待了李成给她留门,就歇下了。 这一夜特别的沉、特别的冷,窗外的风阴一阵阳一阵地呼嚎着,容轩根本睡不踏实,却不知怎地就是醒不过来。 他只觉得自己掉进了冰冷的水潭里,鼻腔里时不时地涌入呛人的凉意,走过一段漫长而昏暗的路,之后眼前一亮,就又到了那个梦境里。 他愣住了,因为打从见到黎久薇之后,他就再没做过这个梦,他以为之后再也不会有了,没想到还有后续? 他不是大半个身子都埋到土里了吗?他记得土都到脖子了,气都喘不上来了,难道他被人救了? 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之前的梦大概发生在二十多年之后,在这一回的梦里他显然年轻了许多,跟现在比似乎没差多少,只是略微年长一些。 看起来应该是距眼下之后不足五年的某一日,梦里的“他”走过主宅后院的游廊,看到不远处的亭子里继母孙氏身边的周嬷嬷正在训斥一个小丫头。 小丫头跪在地上低着头瑟瑟发抖,周嬷嬷手里拿着戒尺,说几句就朝着小丫头的后背重重地打下去。 一阵风吹过,吹起小丫头脸上的乱发,他特意盯着看了一眼,随后大惊,这小丫头竟然是黎久薇。 不,在梦里,这时候她叫久娘,或者久姑娘,那因为挨打而松散了的妇人髻昭示着她的身份,此时她已经是梦里的“他”的通房了。 容轩下意识地就要冲过去阻止那落下来的戒尺,可是在梦里他是动不了的,而那个“他”仿佛没看见一样,竟然在游廊里跟府里一个管事儿说起话了。 他只能靠自己,站在原地恨不得把耳朵竖起来才好听清亭子里的两个人都说了什么。 只听周嬷嬷不屑地道:“久姑娘,你家里是脂粉买卖的,什么时候学的医术?就你那点儿粗浅功夫,也敢往二公子身上用,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二公子是谁?是老爷和夫人的嫡子,是孙大人的亲外孙,他摔伤了,自然有曹郎中问诊施药,你算个什么东西,敢给二公子扎针。” “万一扎出个好歹来,你拿什么赔?用你的命还是你们黎家那一窝子的贱命赔?” 周嬷嬷说着又抽了久娘好几戒尺,久娘倔强地咬着牙,嘴唇上都咬出了血,却还是忍着疼一声不吭。 等周嬷嬷打完了,久娘才抬起头道:“奴婢的医术是跟元都的郎中学的,师父说若是遇上跌打损伤够用了,没有滥用医术。” “二公子之前摔坏了腿,现在说是好了,一走路却还是拐的,曹郎中给看了几次了,都只说要慢慢调养着。可二公子才多大,让这么大个孩子成日里不跑不跳地在屋里待着,他不愿意啊。” “你们都听曹郎中的,都不理他,他就闹。闹到大少夫人这儿,夫人忙着打理家事,又让奴婢陪着他。奴婢也是看他难受,才给他试一试。” “一共用了五次针,二公子那只脚现在已经能着地了,他自己都说是奴婢治好了她,偏偏你们不认!” 周嬷嬷一听眉梢都吊起来了:“二公子能好,那是听了曹郎中的话好好休养才好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还不知错是么?” “你这样的人还能服侍大公子?难怪大公子眼里根本没有你这个人,不怕告诉你,老爷做主又买了几个姑娘回来给大公子,你这样的,用不了多久就连站的地儿都没了。” 周嬷嬷说着招呼了亭子外的一婢女过来,把戒尺扔到这人手里,“接着打,打到她知道错为止,之后也别回大公子那儿了,让她住到下人房去,她这样的不配服侍大公子!” 容轩在旁边看着,恨不得都要朝着周嬷嬷和那婢女吼出来了,可无论他如何做,梦里的人都没有反应,甚至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他焦急地看向另一个“他”,对着“他”叫嚷:“你在干什么?你是瞎了还是聋了?看不到么?在那儿,那儿啊,久薇,不,久娘好歹是你的人,你怎能置之不理……” 然而那个“他”跟管事儿的说完话,只是往亭子那边望了一眼,就匆匆离去了。 他心里着急,这一急面前又是一阵疾风刮过,眼前的景致又变了。 这一回是在城外山上的温泉庄子里,整个庄子被重新装点过,显得喜气洋洋却也不是成亲的那种喜气。 因为目之所及的地方没有贴喜字,也没有挂红,反倒时贴了许多的对子,园子里正在做摆宴的准备,还放了好多的画架,上面挂着各种名士字画,应该是要开赏画宴。 从往来下人的嘴里他得知是“他”通过了会试,过不了多久就要去元都参加殿试了! 容轩这回又愣住了,他一直专注打理家业和商队,虽然从未放弃过读书和举业,可心里不免做了些准备。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在别处投入太多,自然在举业上就不太可能如旁人一样了。 他曾经想过,将来自己也许就是在乡试上拿个名次,当个举人老爷,在西绥不被人小瞧了去也就到头了。 没想到,他居然中了贡士,成了一名贡生……这个结果实在太令他意外了。 他觉得如果真有这一天,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将自己手里的家业交托出去,然后专心举业,走入仕途。 这么多年了,表面上他是光鲜的容家大公子,其实当中的心酸不易只有他自己清楚。 士农工商,容家是官身,如今活着的主支族人里,却只有伯父容元文一个是官身。 尤其他要打理家业,要带着商队走商路,世人都道他有好好的阳关道不走,偏偏要自甘沦落成商贾。 第101章 梦中慈父 其实他并不是这么想的,打理家业是为父亲和家族分忧,也是为了走通商路为西绥的百姓谋些福祉。 天禹历经前后两超,九座城池各自为政,道路多阻,钱票不通,西绥地处边陲,物产本就不够丰饶,若要一城安泰,百姓的日子过得富足起来,必须通商。 然而走通商路,必须有强大的财力和足够的人手为依托,容家因为祖上的积累和伯父容元文的支持,容家在各方势力里当仁不让。 他想着把肩上的这副担子再担上几年,待到二弟容青或是堂弟容易长大之后,就卸下来,专心举业,入朝为官。 之后他会设法去坊市衙门当差,一步步地推进九城通商,他知道这很难,单靠他这一代很难实现,但至少他尽了力了,也算不枉此生…… 可是他每一次觉得可以开始安排把这个担子交托出去的时候,他的父亲容元修就会告诉他家里千难万难,让他再坚持几年。 没想到在这个梦境里他居然这么早卸下了担子,还成了贡生,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容元修改变了主意? 梦里,李成出现在了通往正院的路上,见到“他”先是好一通打趣,说他以后不跟他们走商路了,要去做府衙老爷了,之后才道。 “大公子,老爷叫你过去,小的看他刚刚从钱管家那儿要了本册子,大概是要给你置办些产业吧。赶快去,这大喜的日子老爷肯定特别大方。” “他”让李成帮着去张罗宴饮上的事儿,自己往正院容元修的书房去了。 容元修正在看一本册子,看见“他”就慈和地摆手示意他进去,笑道:“轩儿,来看看这些个东西喜欢哪个,给你添置了就当是贺你了。” “他”行了礼,上前去坐下,但并未接过容元修手里的册子,甚至连余光都没有往上面扫一眼。 “父亲,之后若是去当差,我名下的产业就不方便再增加了。您伯父,他的东西好些都在族里,甚至在咱们槐山房。” “我名下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之后也想把一些托到族里,等到二弟长大些,先给他一些也无妨。若是二弟将来也入仕,还有堂弟容易。” “容易无意举业和入仕,在商道上也有天赋,咱们容氏一族向来守望相助,由他经营家业也是一样的。” 天禹律法规定了入朝为官者名下具体的产业和财产规模,各个家族规避的方式就是将这些东西归在族里其他不入仕的子弟名下打理。 每年这些家当的产出会分一部分给负责打理它们的人,其他的产出都送到它们原本的主人手里,而这些人也会给帮忙的打理的人和他的家族一些保障。 比如说容元修和容元文,容元修年轻时也曾中过举,但容元文比他年长,且进了殿试,中了榜眼。 加上容元文是嫡子,母亲的家族世居元都,亲外祖父以兵部侍郎之身致仕,助力更强,为人也更加通达,容家上下都支持他入仕。 而容元修是庶出,功名上不如容元文,母亲只是西绥一个乡官之女,虽说两人同父,但若要在仕途上往上爬,除了个人才具,自然是所有助力都要用上的。 虽说容元文的母亲在礼法上也是容元修的母亲,可亲生的就是亲生的,羊肉贴不到狗身上,平时礼尚往来一些,谁都可以。 可若是到了见真章的大事上,难道还能指望人家的亲外祖父和亲舅舅去帮一个礼法上的外孙么? 何况若是容元文不成器也就罢了,偏偏容元文从小就明显比容元修更成器,这种选择压根儿就从来没存在过。 他们的父亲仅凭一己和家族之力都不足以在元都波云诡谲的朝堂争斗中保下任何一个儿子,并在关键时刻推上一把,妻族势力是他不得不借助的力量。 这样以来,容元修就顺理成章地被留在了家里打理家业,他享受着富贵的生活和容元文的照拂的同时,也将自己和子嗣打理容元文家业的产出源源不断地送往元都。 容元文若是单靠为官的俸禄和自己名下家业的产出是不够维持一家老小的开销的,更别提应酬同僚和一些必要的打点,每年送去元都的这些东西足够填补这一空缺,还能有不少结余。 作为回报,除了在产出中留下三成,容家的商队之所以能走通商路,也少不得容元文的庇护。 因此在容轩心里,他和容元修并没有吃亏,这就是一件按照各自优势分工之后再互惠互利的好事。 就算到了将来,小他二十岁的弟弟容青更适合走仕途,他也愿意退下来回乡打理家业。 因此他不觉得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堂弟容易,或是先放在容青名下由父亲代为打理上几年,之后再让容青接手,有什么问题。 显然梦里的“他”也是这样觉得的,见容元修没有立刻答复,继续说道: “二弟已经十二了,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我都已经开始跟着商队南北行走了,父亲在帮上他两三年,必定是能够接手的。” “等到将来,他再大些,咱们再让易堂弟接手。到那时我也有了积淀,二弟若是也要入仕,也能帮上他一些。” “他”与看到这一切的容轩一样,都觉得这样的安排很好。 产业做大了少不得要找官身的族人庇护,各取所需,他们也不担心容易会背弃他们。 等再过上十几年,“他”的儿子也大了,再拿回来也就是了。 不想容元修却叹了口气道:“我与你伯父是亲兄弟,同根同源自然放心些,易儿到底隔着一层,比不得。我的意思是你即便过了殿试,到派官委值也还有两三年的时间。” “而且一开始你定是要从低做起的,七品八品的官儿在资财上还没有那么严格,等你升到无品,说不定十余年又过去了,这中间都放在你名下都无甚妨碍。” “你多些银钱和产业傍身,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何况你若外派为官,想在坊市上做些利于百姓的事,有自家的商队在手,总归方便很多。” “依我看不仅不要分出去,还要趁这个机会再扩充一些。” 第102章 原先的轨迹 容元修继续道:“你不要担心没有精力打理,你手下的人都已经带出来了,都能独当一面了。大主意你拿,旁的交给他们打理就是了。” “我看李成够忠心,他就行。还有容易,平日里也算是能干,将家业完全交给他我不放心,让他帮着你倒是没什么问题,也让他帮你分担分担。” 这番道理是说的通的,可是容轩觉得哪里有些奇怪,的确仕途不易,十几年升到五品已是顺遂,不顺的,就算是二十年甚至一辈子都升不上去。 可是他从梦里的“他”身上看不出有什么不好,也没有说“他”做了什么失去了伯父容元文的支持,还是很有希望的。 就算是实际上没有想象中的顺遂,谁家父亲遇上儿子的登科之喜会刻意的在仕途上增加障碍,说反正你可能一辈子都达不到? 就像是容元文当年外派为官的时候,家里也是早早地在元都给他置办了宅子,说是万一有一天高升了好去住。元都的地难买,等到了眼皮子底下再张罗就晚了。 五品官才会开始查验名下资财不假,可前头若是不按此要求,等到升迁时才做戏,名声势必受到影响。 而且万一这中间这些东西或是代管的人出了问题,比方说什么事儿上致人伤亡了,或是哪个人为非作歹、欺压百姓了,还会连累了他,到时候恐怕连升迁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让入仕者名下有那么多的产业,也是担心分心之后顾不了那么多,百密终有一疏,反而有害。 容轩对容元修的话生出了质疑,梦中的“他”却没有,他很想出声提醒“他”,“他”却是听不见的。 “他”听了容元修的话,只略微思索了一下便道:“父亲思虑甚密,安排妥当,让二弟安心读几年书也是好的。他性子绵软,跟我当年不一样,的确是操之过急了。” “只是扩充商队一事,是不是容后再说?眼下我还是想专注殿试,等到将来他们接手,或是李成他们能独当一面了再说,不宜操之过急。” 容轩听了就要点头,如此考虑是对的,冒然扩充容易生乱,何况眼下殿试为上,说是让手下的人管着,其实自己不可能不分心看着些。 万一耽误了殿试,真就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得不偿失了!更何况还有别的考虑。 容元修却道:“只是寻常的扩充,不会耽误你殿试,实在不行让你钱叔去帮你一阵子,等李成能够接手了,再让你钱叔回来。” 说着容元修就把册子推到“他”面前,对着上面的几处产业点了点,“就是这几处,有宅子、有山地和林地还有作坊,都是些踏实的东西。” “这几年产出稳定,我瞧着交给你手下的人打理正合适,所出的收益刚好补给到商队头上。你总说商队的兄弟辛苦,要给活着的置办家业,要给没了的抚恤家人,有了这些补给,手头也更宽裕些。” “要是想让商队的兄弟们安心,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这几处产业甚至可以交给那几个没了的老兄弟的后人打理,有了产出直接分下去。” “也让活着的那些看看,你没有忘记他们,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这样他们也会更加尽力地为你分忧,你也能专心朝堂之事。” “他”的目光在听到“老兄弟”、“后人”这些字眼的时候变得深沉,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还替那些将要得到抚恤的人谢了容元修。 这时的容轩却是大惊,对着“他”几乎是喊的说了出来:“抚恤孤寡有别的法子,切不可在这种时候如此。你要殿试,是要做天子门生,天子圣听广博,听到了风声,你可怎么办?” “你是容氏之子,户部尚书容元文之侄,你从进了殿试那一刻起,你的一切都有人打探后呈于天子案前。若是让天子得知你在此时非但没有裁减名下资财,反而扩充,你还有何前程可言。” “不成,绝对不成,你再考虑考虑,不要答应……” 奈何梦中的容轩在如何呼喊也影响不了“他”的决定,更加改变不了容元修的态度和安排。 反倒是可能因为他情绪太过激动,梦境里刮起一阵大风,眼前的一切很快就模糊起来,他也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拖出了梦境。 容轩睁开眼时正躺在榻上的被窝里,浑身冷汗,他借着屋角留夜的微暗烛火看着帐顶,惊魂未定。 若他还是曾经的他,没有遭遇断腿之伤,没有几次进入这些梦境,他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定会与“他”一样。 他会继续为了家族和父亲分忧,看顾幼弟,孝顺亲长,再苦再难他都会扛下来,哪怕要用自己的血肉铸造这一切也在所不惜。 若是“他”就是没有发生这一切情况下的他,对容元修的安排丝毫没有质疑,做出那样的决定才是正常的。 现如今的他之所以会质疑,起初是因为梦境给了他新的启发,开始让他从另一个角度看待事情。 很多事情角度一旦改变,就什么都不对了。更何况后来他也好,他通过黎久薇也罢,加上曹郎中和余王氏这些人身上的事儿,都一一印证了梦境里的指向,才有了今时今日的他。 可是……若是按照梦里那一世的走向,早先埋下的危机迟早会爆发,他最终还能官至三品也的确是很有些运道了,也不知道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 还有他父亲究竟为什么这么做,他还是看不出来。 一个人做事情的动机不明,尤其面对的是一件大事,就仿佛无本之木、无根之源,实在很难猜透他下一步的想法。 黎久薇让他不要过分在乎容元修的动机,因为有些人做有些事儿就是莫名其妙的,他们犯不上为了一些莫名其妙、不可理喻的人自寻烦恼。 可他总觉的她这些话是拿来哄他的,大概是担心他重伤未愈,还要面对容元修的背叛,担心他受不了,一时间伤心更伤身,伤势恶化。 她心善体贴,他会感怀,只是她还是不够了解他。 若是身上有了腐肉,他是断不会养着的,再痛也会连皮带肉的剜下来,哪怕要伤筋动骨。 有了这样的念头,他身心剧痛,一时间竟恨不得立刻想要见到她,可是心里也知道今夜她定是留在那边的庄子上的。 “大公子,你没事儿吧?小的听见里面有动静,大公子,你怎么不出声?小的进来了……” 第103章 反常 李成在外面得不到回应,担心容轩在里面发生了意外,通报了两声就自己推门进来了。 李成进来的时候发现容轩已经撑着坐起来了,他关切地上前查看,很快就嚷嚷起来:“你这是怎么了?全是冷汗,又做梦了?” “黎姑娘说过,人的身子弱,就容易睡不踏实,就容易做梦,你该不会又做噩梦了吧?这可不行,睡不好,身子就养不好。” “还好黎姑娘回来了……她刚回来,在后厨吃馄饨呢,小的给你叫去,让她过来给你扎两针。” 李成转身就要出去叫人,容轩叫住他,问道:“她回来了?” “是啊,那边的事儿交待完了,也不是立刻就开炉冶炼,事儿办完就回来了。” 李成知道他不放心,半夜三更地也没有玩笑心思,直接就解释道,“府里什么情况还没说,可也没人来问,应该没出什么岔子。你等着,小的这就叫人去。” “等等,等她把馄饨吃完再叫她。” 容轩摆手让李成去了,自己揉着胀痛的额头,回想着梦里久娘被责打的一幕。 梦里的久娘曾经给摔伤的容青施针,也就是说无论是哪一世她都是通医术的,只是梦里那一世这医术没有用到他身上,被察觉后反而被耽误了。 孙氏夫人心疼幼子,经不得丝毫的意外,定是不愿相信一个丫鬟的医术的。 这是人之常情,只是放到了黎久薇身上,他就格外地觉得孙氏夫人头发长见识短,这么好的小丫头,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不过这也就解释了为何梦里那一世,直到最终出事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久娘的存在和忠义。 不见得“他”就有那么迟钝,按照时间推算,她更进“他”后院不久,“他”就该是按照父母之命娶了亲的,依照“他”的性子,至少最初几年是要远着这些个通房的。 后面若是跟妻子相敬如宾了,这些个通房也就成了拿着屋里人月例银子的丫鬟或者内院管事儿。 久娘确实冤枉,还没等到那一日就被打发到了下人房住着,但就算如此她也没有放弃她的忠义和良善,依然没有被旁人裹挟着害他,反而依旧查证着真相。 从下人房到内院那么长的距离,以她的身份,不知道走了多久,来回了多少次才得到了那些真相,又是如何在最关键的时候冲到他面前,告知真相,送他出逃…… “大公子?” 黎久薇在门口微微探着身子唤了一声,担心容轩衣衫不整地她不好进去。 果然很快就听到一阵衣料摩擦的簌簌声,之后才被容轩唤了进去。 黎久薇一进去就看到容轩中衣整齐,外面裹了件袍子,整个人慵懒中透着些许疲惫,一看就是出了冷汗,整个人像水里捞出来的似的。 “呀,这是怎么了?还说馄饨多煮了些,让大公子也起来吃一口呢。” 黎久薇把放着馄饨的托盘放在桌上,想上前去看看他这情况要不要施针压一压,施针之后一个时辰之内是不能进食的。 容轩看出她的矛盾,目光在她纠结的小脸上驻足,直觉告诉他,黎久薇不止犹豫着要不要给他看诊施针,更多的是可惜这碗馄饨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容轩失笑,对着那碗馄饨扬了扬下巴:“没事,端过来吧,正好饿了。” 黎久薇端详了他一小会儿,把馄饨端了过去,半透明的馄饨皮在烛火下看起来晶莹剔透,里面纯肉的馅儿跟小肉丸子似的在皮儿下颗颗分明,鸡汤做的底,上面撒了些许芫荽。 容轩走南闯北,好吃的东西自是吃过不少,也觉得眼前这碗馄饨色香味俱全,也许是梦境里的冰冷和算计跟现实有了对比,他还感觉到了馄饨散发出的热气的暖意。 “这皮儿是怎么擀的?以前在南边儿吃过,跟北边儿的不一样。” 容轩对吃食要求不高,喜欢吃的多吃几口,回来之后自家厨子不会做也没有让去学,更没有为此找新人进后厨。 他之前就吃过黎久薇做的药膳,没想到这种小吃也能做得如此地道。 黎久薇笑笑:“皮儿里加了生粉和鸡卵,擀得薄些,煮的时候汤里加点儿盐,出锅把汤倒了,换上鸡汤。鸡汤是后厨备着的,不是我熬的。” “你倒是不贪功。”容轩说了一句,一会儿功夫就将一碗馄饨都吃了。 “你倒是慢点儿,别噎着了。要是觉得好吃,下回我做燕皮儿的,把肉打碎和到面里,比这个更筋道、有嚼劲儿。” 黎久薇故意说的仔细,就是为了分他的心,开解开解他,“你是不是做噩梦了?都梦到什么了?这么大个人了,吓成这样?” 容轩有些不好意思,一个大男人被噩梦吓成这样,还被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娘子撞了个正着,很是尴尬。 尤其是梦境的事儿他一开始没有跟她说,这时候要是才向她坦白,之前她为他那般算计,他却隐瞒了这么大一件事,很是说不过去。 何况这件事很是离奇,他走南闯北地见多识广,他能接受,却不能赌黎久薇一定能接受。 万一他觉得自己因为受伤受了刺激得了疯病,怎么办?他如今在她面前容不得半点儿差池。 黎久薇不解他怎么这么久没反应,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真做梦了?你都梦到什么了?跟我说说,赶紧的呀……” “没什么,就是梦到一些……小时候的事儿,那时候我跟我父亲……”容轩含糊着解释,故意把时间反过来说。 “吓死我了……我是说没梦到太可怕的东西就好。你这就是一时间不能接受老爷对你不好,一时间想不通,日思夜想的,就想着从发生过的事儿里找寻蛛丝马迹。” 黎久薇合理解释着,也是在安慰自己,她过来能引起仙石坠落,说不得也能引起些别的反应。 容轩在定期路上突然悔婚,还这么快就能接受这一切跟容元修有关系,其实是有些不对头的,是什么人还是事儿给了他启示? 好在,不是这么一回事,不然因为她的到来,又引出一桩麻烦,这得多欠多少因果,将来还说不准会引起容轩的怀疑。 她如今真是容不得半点自己在容轩眼中不正常。 第104章 现实对应 这么解释倒也合理,被黎久薇这么一说,容轩甚至觉得是不是他潜意识里早就开始怀疑容元修了,才会产生这些梦来解释自己的怀疑。 “应该就是这样,想起以前……觉得荒唐。” “那就好!” 黎久薇笑得甜甜的,正庆幸着自己没有引起更多的祸乱,立刻就意识到说错话了,赶忙转了话头。 “白天我见着钱管家了,其实老爷也在,在密室里,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他给钱管家提示的时候我听到了。” 黎久薇不无得意地给容轩转述了那场交谈,绘声绘色地学着钱管家的样子,就像演戏一样,逗得容轩终于有了笑模样。 “这会儿他们估计觉得我骨子还是一个打算靠姿色爬床的小丫头,只是比别人聪明一点,知道用容大公子喜欢的方式而已。” “所以他们不觉得我脱离了他们的掌控,都以为只是跟他们殊途同归而已,估么着还觉得他们答应了包容我的脾气和做事的方式,就哄住我了。” “我知道他们都等着看我笑话,等我差事办坏了,他们就会跳出来,逼着我继续给你当通房,才好在府里有容身之地,我才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她就是要争取时间,等到容元修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已经拿她没办法了。 容轩看着她灿烂的笑靥,不觉脸上也有了笑意,他伸手在头顶的软发上轻揉了揉:“真办不好了,也不会送你回去,有我呢。” 他停下来,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避开,“你这么不愿意进我的后院……我是说,人各有志,可是如果你被逼到了绝处会吗?” “你想干什么?” 黎久薇警惕而狐疑地目光一利,像只被天敌狩猎的小狐狸似的身子都缩了一下,就当容轩想要解释的时候,她忽然又笑了。 那笑像一朵夜昙,幽然怒放,肆无忌惮,带着些许顽皮和不被世俗拘束的媚态。 “我又不是那等迂腐的老夫子,什么君子不受嗟来之食,我是女子,不是君子。真被逼急了,做了也就做了,要是不愿意,大不了使些手段,让你根本不想多看我一眼也就是了。” “那样的话也就是担个虚名,就像你之前说的,至少什么都不用干,吃穿用度还能好些。说不准日子久了,也混得跟那些妈妈没多大区别了,也能领个差事干干。” “不过……要是做屋里人,也要看主母是谁,就像伙计找东家,东家太难缠了总归是不好的。要你的正室夫人是个难缠的,比方说像表姑娘那样的,我定是抵死不从的。” 容轩看着她,目光多了几分深意:“也就是说有可能你会答应,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黎久薇觉得他又有些奇怪了,用目光认真地研究着他:“你是怎么回事儿呀?这么想我做你屋里人,等等,我是你父亲买来的人,我要是真上杆子地要当你的屋里人,你还敢亲近我么?” 这么说又有点不对,听起来像她欲擒故纵一样。 “当然我不是说我现在不想做你的屋里人,就是为了让你敢亲近我,实际上我最后的目的还是做你的屋里人,我是真的不想。” “要是被逼急了,真到了那一步,我在心里也不会真把自己当你的屋里人的,那可就真成了逢场作戏了。” “呵,我若是当真了,真能把自己憋屈死。从小到大,我受的教养那是要去宫里做宫人的,要么一辈子不嫁,要嫁就是指婚,谁耐烦做个提脚就能卖了的通房丫鬟。” 黎久薇气哼哼的样子分明就是在告诫容轩别动歪心思,否则有他好看。 容轩倒真没这样的心思,他只是想试一试,看看能不能解释的通为什么梦境里的久娘做了他的通房。 虽然黎久薇跟久娘长得一模一样,可之前他还是怀疑过她们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或是梦里的一世和现实里的这一世会不会有很大的差别,若是如此,会不会有很多东西根本就对不上,不是每件事都能在梦里得到启示。 再或是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黎久薇没有做出跟梦境里一样的选择,以致于变成了后面的样子。 人的际遇不同,性子会有很大的改变,同样的,不是每件事都可以预料,或许刚开始她是那么打算的,后面发生了很多事,让她压根没有机会按照她最初的打算做…… 有了黎久薇刚刚这番话,容轩忽然就把之前的疑惑捋顺了。 黎久薇和久娘应该就是同一个人,她的情况符合他后面的猜想。 在梦里的那一世,应该是他那个好父亲使什么厉害的手段,逼得久娘不得不做了“他”的屋里人。 而“他”虽然没有想到他那个好父亲还有那些不可告人的安排,但也不愿意身边连个通房都是被安排下来的,从一开始就远着久娘,没把她看在眼里,对她不闻不问。 等到久娘为二弟容青施针被罚到下人房之后,更是慢慢地忘了还有这么个人。 许多年之后,或许久娘又回到了他的院里,只是那时她已经与那些管事儿的仆妇没什么差别了,说不准就连他的正室夫人也开始把她当仆妇用了。 “他”没有受如此重伤,迎娶的正室夫人自然不可能是小孙氏,就算不是陈府尹的千金,也应该是个温良贤淑的大家闺秀。 就像她自己说的,是个可以被当做好东家的主母,有了这么个好东家,她就彻底把自己当做一个称职的伙计了。 容轩没有解答黎久薇的疑问,反而没头没脑地追问道:“如果你受了冷待,没有人给你撑腰,要是遇见这府里的一个受了些小伤,你会给他施针么?” “比方说,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二弟摔伤了腿,曹伯他也像对我这样,说他养养就好了,实际并非如此。如果你去服侍我二弟,你会给他施针么?” 这是什么鬼问题,黎久薇是真的觉得容轩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仙石坠落会影响很多事儿,尤其他又是那个被砸中的人,该不会脑袋也受了影响,她之前没判断出来,愈发恶化了吧。 呜呜,那她欠他的可就更多了…… 第105章 华而不实的贴补 黎久薇期期艾艾地道:“只是摔伤,应该会吧,二公子还小呢。” 容轩就看到黎久薇的头越说越低,恨不得塞到肚子里去,他心里暗叫了一声,坏了! 黎久薇聪明又敏感,她不会是觉察出了什么吧,要么就是她想多了,觉得他知道她是他父亲做主买来的人,始终没有足够的信任,不愿意跟她说更多了。 谁知这时候黎久薇突然冒出来一句:“况且老爷就只有你们两个儿子,他这样对你,对另一个恐怕是不会不好的。我给他施针,也能套套近乎,说不定能多知道些什么呢。” 容轩一下子就想到了前头的那个梦,在那里他的堂弟容易也说了他父亲把宝押在了容青身上。 一时间,理智告诉他,如今容青还是个不足四岁的孩子,他不能把账算到容青头上,心里却禁不住要多想几分。 或许他也可以不伤害容青,但可以从容青身上了解些什么呢?只是这件事不应该让黎久薇涉险。 “他还小,能知道什么。你也别想通过他去试探谁,夫人嫁进容家这么多年只生下了一子一女,妹妹是早前生的,跟你差不多大。” “后面盼了这么多年,到处求医问药的才添了这么一个儿子,看护的跟眼珠子似的,别打他的主意。” “嗯。”黎久薇应了,本来她至少眼下就没有必要去找容青的麻烦。 容轩看她那副偃旗息鼓的样子就觉得有意思,另一个件事儿让她来看看或许也能看出点儿什么,也是给她找点儿做。 “你看看这几处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你之前挑得几处,我瞧着都不好,你却觉得好,你看看这些能不能看出什么?” 容轩将一张纸推到她面前,上面的几行字是几处产业,是他在梦里记下来的,就是容元修要给他用来安置商队的老兄弟、扩充商队的。 上面有一处山林、一处荒地还有一处湖泊。 黎久薇觉得他今天怪怪的,可想着天色已晚,他伤了这么久一直憋在别院里,还是迁就着认真看了看: “这林子要看种了什么,要是木料,还直些银子。湖泊,风景如何?要是不想用来再修一座别院,这地方大概能弄个大点儿的鱼塘,再或者能造船?” “造船也没多大用,北边儿用船的地方不多,运到那边儿卖又不划算,南边儿有的是船。” “这片荒地……能荒这么久,要么是不适合种庄稼和菜蔬,要么这周围有什么不合适的东西,比如坟地,要不看看地方平不平整?” “要是平整,建几个库房,放放东西也好,要是能修条路到官道上,说不准有些来往的商贾会租,能赚些银子。” 跟他想的差不多,这些算不上什么太值钱的东西,安置些人,补贴一下也是可以的。 黎久薇抬头看着他,好奇地问:“这是做什么的?该不会也要交给我打理吧?这可不行,我要的东西看着不怎么地,但胜在小而精。” “这些地方看着也没什么,但胜在地方太大了,也麻烦在太大了。得多少人打理、修整?又得多少银子经营,我可弄不了。” 容轩给她两千两,另有一个熔炼坊的开销由他这边出,打理这么大的地方是绝对不够的。 关键还是人手,这种时候无论做什么人都得可靠,用的人少,从容轩这儿调一些,再从外面买一些或是雇一些可靠、品行好的,还够用。 这么大的地方,一下子可找不到那么多可靠的人,到时候让不合适的人混进去,处处都是筛子,处处都是漏洞。 容轩愣了一下:“投入是大了些,可若是长者,也不见得要计较这些银子,左右收拾出来还是能有些出息的。你说这些东西若是给了我……” “假如我放下家里的担子,专心举业,考取了功名,还考得不错,成了贡生了,父亲要把这些东西记在我名下,出息给商队的人用,会怎样?” 容轩现如今特别想听听黎久薇的看法,她总能想到他想不到的,她就像是他的福将。 只是被他这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一问,黎久薇愈发怀疑他是不是被砸坏了脑袋,或是想不开,心里生了病了。 “大公子,你如今……是不是老爷派人来传话了,让你把手上的家业都放了,终于让你去考功名了?这不是忽悠你么?你现在这样,你就算想考,府衙和学政老爷也不能答应啊。” 容轩这伤至少在外人看来是无法治愈的,天禹科考不许这样的人参加,要是容元修用这种事吊着容轩,就太可恨了。 容元修那就是吃准了容轩一直都想放下担子,专心举业,才做出“松口”的样子,其实就是空手套白狼。 “大公子,你要是答应了,真就是糊涂了。咱就算要去专心举业,要做交换,记在名下的也得是些小而精的东西,不能是这种看着很大,其实无甚用处的。” “我不大懂科举上的事儿,可从前也隐约听说过,将来授官到了一定的品阶,对名下的家财是有限制的。” “你说的这些,就算有些好处咱们是不知道的,可它们都太大了,招眼。那些个上官包括圣人可没功夫去打探这些东西一年的出息都到底有多少,他们只知道这儿和那儿都很大,你占的地多,不像话。” “老爷要真想贺你,让你将来往高处走的时候容易点儿,就该给你些面上不怎么的,里子却实惠的。” “就好比那些商贾之家嫁女,嫁妆上有规制,不能越矩,嫁妆单子上就那么几样,实惠的是私下贴补的现银。” “姑娘嫁了人之后,明着打理几年陪嫁的铺子、庄子,就说是挣下银钱了,也就把这些贴补的银子过了明路了,以后可以用了。” “再要么你想想你们容家,像大老爷那样也成啊,名下的东西就那么些田地和几处宅子、铺子,其他都交给可靠的族人打理,有了出息就送到元都去,说是家里人送的……这才是要紧的。” 容轩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好在问了她,有些话他当真没有想到。 第106章 计成 自家的东西,自家定是早晚能弄清楚这里面是什么的,可对上头的人来说,他算什么?不过是别人一句话的事儿。 就算是有伯父容元文帮着说话,那也是事发之后的事儿,何况上位者未必就有什么处置,很多时候就是一个看法,就误了大事儿了。 比方说他的上官看了他的资财单子,一看占地如此之大,又想到容氏富贵,就会觉得这几处林场、湖泊、土地定是极其富饶的地方,说不准还会想像着他在上面建了什么违制的亭台楼阁呢。 真要抓他的把柄,要是碰上他走背字的时候,派下来核查的人根本就不会真的去查证,上面知道什么结果,还不是这些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真相和细节很多时候是不重要的,只要这些个地契在他名下,就是把柄。 黎久薇又想到了些东西,继续往下下刀子:“而且要是大公子你真的成了贡生,接着就该去准备殿试了吧?你还有功夫去打理这些东西么?” “收验、打理、经营……一定都是交给底下人管着的,万一他们有个疏忽,错看了什么,有什么没想周全的,再或许原本管这些东西的都是些什么?是不是个个妥帖?” “万一这中间有个欺男霸女的恶霸,有个善于伪装的阴险小人,没有被打发出去,或是出去了没做处置,将来回来生事儿,甚至连累了你的名声,说是你放任他们那么干的,怎么办……” 容轩越听心里越凉,他身边向来都是忠义之人,纵使本事上有所不济,一颗忠心是有的,更加不会为非作歹、鱼肉百姓。 也是因为他经历的事儿还是少了,从前有容家做靠山,也太顺了,他身边的人许多都是忠心要比能耐大的,这样的人看人容易往好处想,是最容易忽视这些窝藏歹心的人的。 他若是真成了贡生,肯定一门心思都扑在殿试上,之后去了元都,也只能靠通信了解通元这边的产业,不过是听一些禀报,哪里会管得这么细,也许祸根就在这上面了。 容轩脸上的笑就有些僵硬了,思虑着道:“都还是没影的事儿,也是听人说的,父亲还没有发话,这都是后话了。回头我先派人去这些地方看看,要是无甚大用,早些转出去也好。” “容家在南边儿和元都都有产业,换了银子回来也好在那边置办些更有用的,将来我要是去元都治伤,正好过去看着。” 他话锋一转,“马匪的事儿查出眉目了,父亲给安排的亲事定的是府尹陈家的庶女。虽说是庶出,也正因为是庶出才有可能下嫁给我这般没有官身的人。” “父亲也是想让我将来多一个助力,才托了人说和,攀上了这门亲。可我们一家人这样想,别人也会这么想,打这主意的人多了。” 黎久薇的兴致一下子就被拉了回来,眼睛也亮了,笑得都甜了:“有人跟大公子争媳妇?谁啊?有大公子这样的长相身姿,还是年少这般经历,再或是资财万千、才富五车?” 容轩不以为意地笑笑,本来只是顺带着提两句,见她这般,就愿意说的详细些了:“是陆家的嫡长子,陆家也是皇商之家,是做米酒生意的。” “陆公子自是不错的,身上还有秀才的功名,人也与我熟识,是个良善之人。这次的事儿不是他的主意,是他叔父找的人。倒也没奔着要我命去,只是想把下聘的队伍冲散了,耽误些时日,他们好想法子把婚事搅和了。” “如今陆公子已经跟陈姑娘定了亲了,这事儿也就算了了。麻烦的是,他们跟主宅的人有勾连,要不然也不知道队伍几时出发,几时会到那里。” “我怀疑是夫人身边的人,这个人必须抓出来,呵,我父亲很可能压根儿就没想让这桩婚事能成,当初之所以应下去说和,也是拗不过几位族中叔伯的意思,不好拒绝。” “之后他又担心我娶了陈姑娘之后更加要与他隔的远了,就想借别人的手毁了这桩婚事。他和夫人一起利用了陆家,也让陆家得到了这门亲事。” “陆家会成了他的情,陆家结了这门亲,将来生意做得更大了,又可以在商路上给我多树一个劲敌,是真正的一箭双雕。” 陈家嫁的是庶女,可要是找那些不指望妻族娘家助力的人家,这庶女未必就不能平嫁甚至高嫁,低嫁自然是有所图的。 黎久薇这些天也听周围的人说了西绥不少事儿,这位府尹陈大人出身寒门,比不得那些人脉广博、盘根错节的世家出身的人。 他这府尹的位子要想坐得稳,靠姻亲缔结关系是最快也是最现实的。 人家肯本女儿低嫁,图不了势力,难道还不能图财?容轩有伯父容元文做靠山,这位陆公子将来也会有他的岳丈大人做依靠,容轩就算没有受伤,将来恐怕也不会太轻松。 黎久薇心里嘶地一声:“大公子是打算把这件事闹到老爷、夫人面前去?有人泄漏了你的行踪,勾结外人,可以说是主子授意的,也可以说是他们自己走了歪心思,想要求财。” “把这件事儿揭出去,老爷也未必就会觉得你真的察觉到了他要谋划的事儿,倒是可以试一试。” 容轩颔首,愈发觉得与她心意相通:“不止是这一件,余王氏还在别院,索性过几日抬着我回一趟主宅,把余王氏也顺道押回去。” “就按你那日说的办,一路上敲锣打鼓,当众宣读他们的罪状,闹得人尽皆知。” 三日后,通元城外的别院前车驾齐备,容轩被李成和几个护卫扶上了马车,连带着轮椅也装到了马车后面。 一行人后面跟着一辆平本板车缓缓而行,那板车上像捆粽子一样捆着几个人,分别是罪魁祸首和主谋余王氏,帮凶孙妈妈,裁剪襻膊并浸药的药材商和裁缝,以及零零星星的几个帮手。 第107章 闹市过街,人人喊打(上) 这些人绑着手,嘴里塞着麻核,身上的衣裳被黎久薇特意要求着换成了一样的土色衣服,跟衙门牢狱里的囚服比颜色只是暗一些,少了个囚字,其他与之无二。 这辆板车前面走着两个敲锣的还有两个家丁是之前商队喊号子的,等一行人进了通元城,前头两个就用力把锣敲响了,后头两个轮流照着单子上的事儿一桩桩地喊了起来。 “容家恶仆余王氏、孙氏及家丁两人,伙同丁记裁缝铺掌柜丁智及伙计三人,药材商纪里及其学徒,勾结买卖禁药,私自夹带进府,谋害主家。” 罪名一宣读完,就有好些围过来看热闹。这些人有途径的读书人,有在附近做买卖的商贾,也有附近帮着搬搬抬抬作些活计糊口的粗使劳力,更有路上的和周围住着的老百姓。 大多数人都听不太得这些文绉绉的话,听了也要琢磨上一会儿才能想明白,有的甚至要旁边识文断字儿地帮忙解释。 就算是听得明白的,乍听之下也不明白具体出了什么事儿,听着就觉得大家子里经常有些阴私勾当,见怪不怪了,当看看热闹就完了,并不觉得跟自己有什么干系。 于是没多久,围观的人就听到那两个唱号子的开始用大伙儿都听得懂的话喊了起来,那真是容易懂得很,更是热闹的很。 “乡亲父老、老少爷们、大姑娘小媳妇儿的都来看看,要说容家的家丁护卫也都不是吃素的,凡是府外带进来的东西都会严格搜检,大伙儿身边有去过容家送柴火、吃食和干活儿的乡亲们,互相问问就知道了。” “没想到这些人手段了得,东西不是混在什么东西里夹带进去的,也不是放在暗格、马车底下或是身上私藏进去的,而是用一个谁都想不到的方式带进去的。” “有没有人能想到,他们是如何把禁药带进去的,说对了的容大公子有赏!” 围观的人互相交换着眼神,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都知道能这么问,夹带的法子肯定非同一般。 “我听说有人把药抹在筷子碗盘上,吃食里没有,但吃了东西的人还是中毒了!” “要我说,是不是弄了什么稀罕的东西,就像南边儿有些蘑菇就可毒了,是不是晒成干儿以后不好认了,混在干菜里弄进去的?” “老小儿还听过一种,筷子中间是空的,把药灌进去,吃饭的时候就这么吃到嘴里了。是不是你们看是筷子勺子什么的,就没仔细看!” “等等,肯定不是,这里面还有裁缝铺的,这能是什么事儿……该不会是做成熏衣服的香料,弄到衣服上祸害人吧?” “这也不对,不是每种药用熏得都有用……” 最后说话这人一听就是通些医理的,只是他也想不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前头又敲了几声锣,让围观的人安静下来,喊号子地才揭开真相:“他们先把药熬成汁子,十几倍甚至几十倍的药量萃在一起,然后再用这汁子把布料浸透,用这些布做成襻膊和围裙,送进去。” “平时不用的时候,就放在库房,谁都看不出什么。等到要用的时候,这几个仆妇做饭的时候穿戴上,装作不小心把襻膊的带子或是围裙的边儿耷拉到煮饭烧菜的锅里,将布料里的药液煮化到吃食里,事儿就成了!” 说着后面的护卫把另一辆板车上的几口箱子打开,里面全都是襻膊和围裙,还让了几个看起来能讲得通道理的上前去看。 就有人摸了那布料,甚至沾湿了指头在布料上擦了擦然后微尝了一口地做了证。 “摸着只比寻常布料硬一些,味道是真有,不知这是什么,诶呀,我这尝了,该不会有事吧?” “我是做厨子的,嗅觉比一般人灵,这一大箱子放在一块儿,是能闻到些味道的。” 又是一阵锣声,接着是喊话声:“能给大家看的,都是些浸了影响人心神的药的,一点点,没事儿!但要是把整条襻膊上的药,分几日吃进去了,那可就不一样了!” “这儿有一本册子,详细地记录着每一次他们送来的东西究竟浸了什么药,用了多少药材。主子们和招了他们眼的人被下了药,有的被坏了身子,有的被毁了名节,真是害人不浅!” “之后还没有人察觉,要是查起来了,要么就说是得了怪病了,遮掩过去,要么就嫁祸到别人头上,顺便把被嫁祸的人也收拾了,一箭双雕!” “日子长了,害人的平安无事,还可能成了忠仆,得了厚赏!被害的反而成了自己倒霉,甚至行为不吉安才被人害了的!” “而为了付得起买这些东西的银子,光有主子给的赏赐肯定不够,他们还会想方设法地当蛀虫、当耗子,偷主子的东西,这家里不知有多少东西被他们私自拿出去卖了,与他们勾结销赃的还有山里匪人。” 容家是西绥的大户,自己本身也有许多的铺子和生意,这当中也包括了当铺和银楼。 家业大了,便有许多自己盯不住的地方,这些地方甚至许多产业实际上都掌握在管家、管事儿的、掌柜的,甚至一些势力大的奴仆手里。 就比方说庄子上每年的产出到底有多少,旱了涝了只是大致知道,究竟到了什么程度未必会去细查,就是查了,可能也是几年甚至十几年以后的事。 有句话说的就是,府里的主子吃什么,吃的是什么成色的东西,花了多少银子,庄子上有多少出息,都是管事儿的和庄头说了算的。 他们说有多少,主子们就得认多少! 更有甚者,有的庄头或是别院的管家因着主子长年不过去,都把那儿变成自己的家了,自己是奴仆,也不影响他们又给自己蓄了地位更低的奴仆。 这些人在里面娶妻生子,有的都住了两代人,跟当地的地主老爷无甚区别。 有的更过分的,甚至还仗着主家的势力在当地为非作歹、仗势欺人,不要说那里的百姓和佃农,就是富户甚至是小地主都得对他们避让三分。 这种事从前别人家抓出来过,官府还特意让百姓们去看了衙门老爷升堂审案,这么一说大伙就明白过来了。 第108章 闹市过街,人人喊打(下) 这些人做的事儿肯定有部分是受人指使的,但也有一部分估么着是自己的主意,为的就是在主子面前显得更得力,从而得到更多的赏赐和势力。 若是有人指使,自是有人给银子买通这些人的。若是他们自己的主意,就不得不从主子家里掏东西和银子出来打点。 这些东西出来肯定要到当铺变现,或是到银楼熔炼了弄成别的东西再卖掉,可容家在典当行和银楼的势力不小,眼线也颇多,要是这么着弄银子肯定早就被容家知道了。 于是,这些人便勾结了匪人把东西弄出西绥销赃,日子久了,他们知道这当中是如何获利的,路子也通了,就算不是为了做这样的事儿,也会想法子从主家身上捞银子。 还有那些匪人哪里又是好打发的?这些恶仆自己喂不饱了,还不是得出卖城里别的人家尤其是商队的消息出去,让那些匪人好打家劫舍获利…… “你们说说,这都是什么事儿?还有更骇人听闻的,你们想想,他们好不容易想出这种法子,花了那么多银子,会只是满足于那么几个人么?” “被他们祸害的可不只是容家人,还有很多……这儿还有一本册子,上面记载了跟他们有交易的人家,足足有这么厚!” 众人抬头一看那册子,一片哗然,这里面不光有钱财的事儿,还害了别人家的人啊! 不等众人反应,那人就又喊道:“这些人为了一己私利害了容家的主子还不止,还祸害了下面说的这些人家。南城的裴家,长房正室夫人多年不孕,便是由他们家三房的小妾买了药去害的。” “据裁缝铺的丁师傅交代,长房若是无子便要过继子嗣,这小妾生养了两个儿子,想要将其中一个过继给长房。” “东城赵家老爷长年卧病,其子长年外出经商不归,其侄找药材商纪里购入大量血枯草,再找丁师傅制成浸了药的手帕。赵家老爷久病不愈,如今已病入膏肓。” “还有同是城东的赵家,二房妾室乔氏长年配置驻颜秘药,制成布巾,说是只给自己使用。后在纪里告知此药不可长期使用否则有碍子嗣之后,反而购入了更多,也不只是给谁用的。” “城西李家……城北蓝家……还有城外十里铺的成掌柜……” 各家的名头一报,围观的人立刻如炸了锅了一般,这回不只是小声议论了,不一会儿就相互奔走着去报信儿了。 牵扯到这么多人家还了得,尤其城里这些人好多都是沾亲带故的,就是围观的这些人里也有事主的亲戚、邻居,或是家里的亲戚有在这些人家为奴、做工的。 尤其是那些被害了的有关系的,赶紧过去报信,要是查实了确有其事,还能立下个功劳呢。 还有些是跟被害了的有亲戚关系的,这一听就急了,就不只是报信这么简单了,他们呼朋唤友地就要赶去那家看看。 一看众人动起来了,队伍又开始向前行进,并且为了以示公允,他们还把那一车人嘴里的麻核取了,任由他们被人询问。 人证物证俱在,这些人自是无法也不敢狡辩的,不一会儿围观的人就更加群情高涨了,甚至有人拿了菜叶和臭鸡卵砸向那些人。 等到队伍到了容家主宅门口,板车上的人已经被菜汁和蛋液弄得满头满脸,都快看不出长相了。 容轩这时候才露面,他今日一袭月白衣衫,外面罩了件天青色的斗篷,整个人显得更加孱弱,被李成他们架下马车扶上轮椅时,周围的百姓都不自觉的安静下来。 “这是容家大公子?听说是遭遇了一场横祸,竟然变成这副样子了,真是天妒英才啊。” “谁说不是呢?从前他走南闯北的,那是哪年来着?我记着那会儿他才这么高,也就十二三岁吧。长年在外的,身边出来这等奸猾小人,一时不察,也不是他的错。” “就是,谁都不是手眼通天的,倒是这容家很是奇怪。伤得这么重,不让人好好养着,处置恶奴还要让他亲自出面,也不怕冲撞了,影响了身子。” “我正说呢,他们是从城外来的,应该是容家别院的人。容大公子在别院养伤,也不说挑一些忠心得力的人伺候着,怎么挑了一堆奸猾之人?” 大家都不是傻子,平日里别院多是没有主子的,若是这些恶奴原本就在别院,那他们平日里用这些阴损手段害谁? 还不都是容轩过去养伤之后,这些人才被派过去的。 这事儿容家若是故意的,容轩着实可怜,若是无意的,那这容家岂不就像个大筛子,到处都是洞! 一时间众人看容轩的眼神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容轩看看众人,故意发出一阵咳嗽,之后才道: “诸位父老乡亲,容家出此恶奴,是容轩之失。事已至此,容轩不会推脱责任,亦不会试图粉饰太平遮掩此事。” “今日在此令人宣读他们的罪状,就是想让大家都看看他们做了什么,之后有冤诉冤,有仇报仇,看看都损失了什么,身边什么人受了害。若是有需要我容轩承担的,必不推辞。” 有人便在人群里问了:“他们都是容家的家奴,该不会只是按照你们的家规,打几板子就算了吧?” “就是,你们这些高门大户向来如此,这回都要闹出人命了,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容轩抬手,手掌向下压了压:“容轩和家人都受了如此恶奴迫害,更何况城中受害之人多是与容家交好的故旧、乡邻,如何就能算了?” “容轩在此保证,待查实事情之后,会将这些人通通送交官府,绝不姑息。诸位若是还有别的线索,揭发后一经查证,容轩必奉上悬红赏银。” “若有家人邻里受害者,也可来找府中护卫李成,告知一声。若要一个公道,可安排去衙门听审,若是需要殷倩医治,容轩愿承担所需银钱。” 第109章 都闹到明面上 “若是还有别的要求,容轩若是力有不及,还有容家也一定会为诸位主持公道。” 容轩话音一落,下面一片叫好,这时候已经有涉事的人家赶了过来。 这当中有的是受害妇人的丈夫和娘家人,两家一个为了自己的妻子,一边为了自家女儿、妹子,求医问药多年,依然未曾有孕。 家里几房争产,这无子的长房就成了众矢之的,这丈夫本是要与夫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结果遇上这样的事儿,夫人内疚难当,主动给丈夫纳妾。 丈夫不喜妾室,妾室觉得自己成了活摆设,干脆跟人私通,被发现之后对自己的夫主大加控诉,弄得满城皆知,整个长房沦为笑柄…… 没想到长房多年无所出,竟然是为人所害。而这些人害得不仅是他们的子嗣,还有他们的脸面。 还有那东城赵家的儿子回来了,刚巧是带了外地的名医回来的,这几日已经给久病的父亲看了诊,发现是被人下了毒,只是还没查出头绪。 刚好今日他家的家丁在城内采买,听到自家老爷是被侄少爷所害,回去立刻禀报了。 赵家的儿子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忠厚老实的堂兄会毒害他的父亲,堂兄自幼父母双王,被他父亲接到府中养大,吃穿用度与他一般无二,甚至他父亲私下还跟他说过,将来要把家产分出一半儿给他的堂兄,他也同意了。 谁知道堂兄竟然是中山狼,竟然趁他不在,给他父亲下毒手。这会儿赵家的儿子正在气头上,也不管还有没有别的证据,直接让几个亲近的随扈把人押着就过来了。 药材商、裁缝铺的还有容府的恶奴都在板儿车上呢,真不真的,直接把人带过来对质好了。 还有那李家、蓝家加上他们的姻亲也都派了人来,乌嚷嚷地来了一大堆人,都来讨公道了。 打从容轩一行人进了通元城门,就有人给容家人报信了,这些事儿自然是先报到钱管家那儿的。 这会儿容元修还不知道,也还好不知道,钱管家急出了一头汗,这事儿真就看怎么论了。 想出布料浸药再煮到菜品里的自然不是余王氏,而是他,最初也是为了给容元修办事,这回把这手段用在容轩身上,容元修也是默许了的。 可是其他的事儿容元修真就未必知道,这当中有些是为了他或是他家里的人,有些也是余王氏这些掌握了这种手段的人为了给自己谋利,私自行事。 这当中很多事儿,其实钱管家也并不知情,可是用这样的手段成事儿,要动用的财力、物力、人力之大,谁又会相信那些事儿只是余王氏他们自己干的? 到头来都得算在他头上,甚至还要算在容家的某个主子身上才合情合理。 打从知道余王氏坏了事儿,钱管家就知道余王氏他们保不住了,他自己少不得要受些责罚。 可他没想到余王氏和这些没把他撂出来,还把事情都背到了自己身上。容轩却把那几家都抄了,连账本和名册都找出来,把别家的事儿翻了个干净。 若是没有这些人家,凭着他跟容元修多年的交情,凭着容元修还要用他,这件事压一压,也就出不了容家了。 有了这些人家就不一样,这种事儿若是私下找到人家家里去,也有可能私下里了结。 弄得满城皆知则不一样了,这些人家现在要是不肯要一个公道,背后都得被人指指点点,说他们为了利益不顾家人性命。 更何况如今就算容轩没有承诺将人送至官府,府衙里的老爷也一定已经听说了此事,这可是大案要案,不管有没有人去告,也一样要追究! “钱管家,这怎么办?外面全都是人,老爷和夫人也都听到动静了。” 钱管家故作镇定地喝了口茶,将茶盏放下,语气尽量一如往常:“找个担得起事儿的,把那几家安抚下去,就说之后上衙门定当知会他们同去。” “容家陡然知道家里出了如此恶奴,也要时间查证、梳理,把家里这些个蛀虫都抓出来。然后把大公子他们迎进来,就说老爷、夫人都在等着了。” 小厮听完应下,擦着汗跑出去了,钱管家整了整衣裳,也赶忙去见容元修。 等到容轩一行人进了府已经又过了半个时辰了,直到这时外面的人都没有散尽,外面的人声半个府邸都听得见。 黎久薇看了好一场热闹,跟在容轩身后进了容府主宅的正堂,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这儿,之前只是在管家每日和管事儿议事的院子。 容元修面色很不好看,沉吟着叹了口气:“轩儿,我知你病中心情郁结,被这些刁奴算计,心中更加气愤。可无论如何,这都是容家的家事。你弄得满城皆知,岂不是让外人觉得我们容家是一滩泥淖,藏污纳垢,坏了名声。” 容轩坐在轮椅上行了礼:“父亲,若是今日我不把事情闹出来,不知父亲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自然是要还你公道的,只是几个恶仆,私下处置了便是,闹到官府大可不必。他们也都是家生的奴仆,两三代人都在容家,一时行差踏错,也不至于要了他们一门的性命前程。” “你这样,别人会觉得你刻薄寡恩,将来谁还肯忠心帮你。你的身子已经这样了,若是周围的人再寒了心,以后该如何自处。”容元修语重心长地道。 容轩受伤之后,容元修只让钱管家和曹郎中去探望过,自己从来没有踏入过别院一步,这还是他们父子二人这段日子以来第一次面对面地说话。 容轩头一次用另一种眼光打量着他的父亲:“父亲,我受伤至今,你未曾来看过我一眼。别院偏远,我也不敢劳动父亲。” “可是今日,您和我父子相见,我的伤……您为何一句都没有问过?反而是对这些恶奴嘘寒问暖,担心他们的性命,担心他们的前程。” “我是您的儿子,您可曾担心过我的性命和前程?” 第110章 父子对质 “你……”容元修的眼底闪过些许厌恶之色。 容轩从前万事顺遂,自然心宽眼阔,不会留意这些。 在别院养了这些日子,每日憋在屋子里,没事儿的时候把从前的人和事儿桩桩件件都捋了又捋,就算他心再宽,有了那些新的发现,也不能说心境没受一点儿影响。 他这会儿看着容元修,不用仔细琢磨就把容元修那点儿心思看在了眼里。 有了这些日子的铺垫,他已经不觉得伤心难过了,反倒是觉得从前自己竟然一点儿没发现,当真是蠢笨得可以。 “父亲是不是想说,我如今这副样子,后半辈子都站不起来了。既然成了废人,又何苦耽误别人的前程?” “那么我想问问父亲,我成了这样,成了您眼中的瘫子,是不是就得任由这些恶奴欺凌?您可以说您会处置余王氏这些个首恶,给我出气。” “可这府里的下人盘根错节,有多少都是沾亲带故的,您就不怕万一他们的家人会报复我?我一个废人,若是哪天身边的人一个错眼,打了瞌睡,谁不能要了我的命去。” 容元修打断了他,深情中透出无法掩饰地不满:“家里有人看着,那么多的仆从、护卫,哪里能到这个地步?你不要小题大做。” “何况你把事情闹出去又如何?把人送到府衙去,就能把他们连着根都从府里挖出去?还是不能,到时候这能有多大差别……” 总之就是原本不打算彻查此事,刚出事儿的时候答应把余王氏和孙妈妈送交官府,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为了容家的名声,为了大局,容轩再多的苦都吃过,其实他并不是真就一定要把余王氏他们怎么样,容元修眼下这般的态度才是他最在乎的。 他的笑里便多了几分冷意:“敢问父亲,若是我没有受伤,他们想要害我,您会如何处置?” “这……你是我儿子,我自然……” 容元修很自然地说着这些话,可他一开口就发现,现如今无论他怎么说都是错的了。 若是说容轩好着,他会处置那些恶奴,这就成了看人下菜碟儿了,对着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只看利益。 若是不会,那就是从头到尾,他都没把自己儿子的命看在眼里,觉得他甚至没有这些奴仆重要。 容轩如今对人的眼色、神态异常敏感,容元修的迟疑和神色变化已经说明了一切。 容轩不得不承认,即便他没有受伤,容元修也没有打算彻底地为他出头,在容元修心里,大概他的命当真没有这一窝子下人重要。 不是容轩脆弱,而是面对曾经对自己悉心栽培的父亲突然变了脸,相当于否认了存在他过去的父子亲情,也相当于否定了他自己。 黎久薇在门槛儿外面站着,她一直留意着里面的动静,见状便知容轩又陷进去了。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从送茶水的丫鬟手上抢了托盘,直接就给送了进去。在把茶盏放在容轩手边时,轻咳了一声,退到他身后站定。 她对着容元修福了福身,恭敬有礼地笑道:“老爷,大公子近日身子不适,伤情也有些反复,夜里时常睡不好。” “您想啊,别院出了此等恶奴,夜里再睡不踏实,可不得觉得好些人都要害他,在屋里待着都不安稳。” 容元修正是尴尬的时候,顺着声音的方向抬头看去,只见黎久薇俏生生地站在那里,他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来这人是谁。 之前黎久薇来府里的时候,他只在密室见过她一面,还没正脸儿看过,这一看就有些晃神儿了。 “这是……久薇姑娘,轩儿,你看,为父并不是不关心你的伤情。久薇姑娘出身元都皇商之家,自幼便学了医术。” “我也是想着你的伤需要调养,郎中能问诊开药,调理上还得靠医徒医女,这才千方百计地将人请了来。” “你可不能因为几个恶奴为恶,就说这府里上上下下都要害你。那些个恶奴,不举家发卖,是为了咱们容家的名声。要是动静太大了,让人觉得咱们容家有失良善,说不定你伯父那边也要被弹劾。” “可这样做并不是不帮你出气,日子长着呢,咱们从长计议,不想让他们继续留在府里,慢慢来就好,等个三年五载的再分批卖了,谁又能说出什么。” “你就是病中多思,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你千万不要把人往坏处想,寒了大家的心。” 到这时候了,还不忘给容轩扣帽子。 黎久薇也是第一次正面面对容元修,要她说,容元修这人许是从前很少有人会质疑他,甚至因为容元文不在西绥多年,还有许多人把他当作容元文的替身捧着。 导致容元修这个人很多应对上并不够老辣圆滑,他是个能拿大主意的人,但拿着主意做事的是别人。 就好比刚才被容轩质问,如何应对,容元修甚至可能不如钱管家不动声色。 他这副样子,分明是压根儿没想到容轩会质疑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在神态上就先露出马脚了。 她见容轩还没从沉思中回过神儿来,就又提了几句:“老爷有所不知,大公子这不是因为自己有此遭遇难受呢,他是在为您和夫人忧心。” “刚刚那册子有些东西没当着外人的面念出来,在别院时奴婢却是听大公子说过的。这册子上最早记载的一桩买卖,可是在好些年前,好像还是在夫人生大姑娘的时候。” “他是担心老爷和夫人的身子,才不顾自个儿的身子,非要亲自过来。他把事情闹大,也是担心这些个下人一家老小都在府里,若是慢慢发作,万一他们有了时间合计,狗急跳墙,再做出危害您和夫人的事儿。” “闹大了就不一样了,这些恶奴可不只是容家一家的敌人,而是容家和城里那些个受害人家共同的敌人。有了他们帮忙盯着,还有府衙护着,您这儿才安全。” 第111章 顶了亲事,下了药 黎久薇看向容轩,轻声问道:“是不是啊,大公子?” 容轩尚自出神,他想的已经不是容元修如何不顾父子情分,而是试图从容元修的态度里看出什么。 他之前以为是因为他坏了身子,没了前程,才会成为弃子。如今从容元修的反应来看,无论他是好是坏,他似乎都是弃子。 不,不能说是弃子,或许他根本就是一枚从来都没被拿起来过的棋子。从前的器重,恐怕都是另有目的。 从小到大的许多事情这时在他眼前如风般流转,他记得从前母亲在世的时候,无论是他们夫妻,还是他们父子都不大亲近。 反倒是母亲去世之后,继母都进门了,突然就有那么一天要带他去行商了,要亲自教养他了。 那会儿族里几位长辈还有伯父容元文都反对,说他年纪还小,还是应该多读几年书,在家练练武,等身子骨强健了再看之后的路怎么走。 就是在那时容元修力排众议,说是不见世面也书读的再多也没用,日日将他带在身边。 他那时年少,担心孙氏夫人进门后容元修跟他疏远,只要容元修肯把他带在身边,无论让他做什么他都是愿意的。 之后发现他于商道上的确很有天分,他自己也在当中找到了乐趣,前头的事儿他就更不觉得有什么说不过去的了。 如今想想他当真忽略了很多问题…… 黎久薇的声音将容轩拉回了现实,很多事儿眼下是想不明白的,可既然明白过来了,有些事儿的处置就要不一样了。 他没再纠结于容元修不愿为他主持公道了,直接接了黎久薇的话:“是我没把话说清楚,我是槐山房长子,说到底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些亏吃了也就吃了,公道迟来一些也只是心里不痛快一阵子,要是牵扯了家里的亲戚和外人就不一样了。” “这些事儿并非只牵扯到容家一家一姓,这些个人家您就当真没有察觉到的?本来我也不知此事,还是刚受伤之时请了好些个郎中,无意间听到他们说话才知道有这么一桩奇事。” “才知道原来城里好些人家都无缘无故地中了药了,当时只是警惕,担心我这一养伤身边有了疏漏,也叫人钻了空子。谁知道没过多久,李成好端端地在屋子里就被人下了那种药了,还冲撞了孙家表妹。” “孙家表妹是母亲的娘家人,是亲戚,也到底是两家的。平日里计较她是孙家庶房所出的庶女也就罢了,孙家也不会说什么,可若是孙家表妹在咱们家坏了名节,人家真就能那样算了?” “好在李成是自己人,在这事儿上嘴严得很,当时我院子里又没几个人,这事儿才没传出去。您想想,若是孙家要追究,您还能说容后查处、缓缓处置这样的话?” “那些个郎中口中被害了的人家,难道还能等着咱们家处置完了再报官?表妹和李成的事儿出了,我就想起这事儿了,想着决不能让那些人快了一步把事情闹出来。” “还有那个赵家,人家从外面带了郎中回来,前几日就发现是有人下毒了,眼看着就要查到那个下毒的子侄头上。若不是今日咱们先把事情闹出来,谁知道明日或是后日,他们会不会先一步举告。” 这么说是有几分道理的,容元修却并不满意:“就算要处置,也要报官,就不能私下去?之后再找人知会那些人家,何必闹得满城风雨?” 府衙审案子不是所有都会公审的,多数还是关闭了府门审的。 大多数的案子即便报了官,等到审结了,有了结果了,外面的人都未必知道有这一桩事。 容元修不想把事情闹大,不仅是为着容家的颜面,更是因为他知道这事儿他和他的心腹钱管家都牵扯进去了,这一闹,他们的脸面也没了。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想过险些被害了的容轩还有那些已经受到伤害的人家该怎么办。 容轩对容元修这个父亲的性子还是了解的,从前被蒙蔽是因为他只了解对他装出来的一面,现如今看清了事儿,他发现自己对那隐藏起来的另一面也是可以很了解的。 这就是像是一面双面的铜镜,从前用镜子的人只顾着用一面照,后面那一面被人绣了个罩子遮挡住了,结果用了好些年,有一次罩子脏了,拿下来洗,才发现这镜子原来还有另一面。 可只要发现了这镜子还有另一面儿,也就是多了一面儿的镜子罢了,没什么好神秘的。 容轩声音冷了下去,还带了出了些许讥讽:“我问过那药材商和裁缝铺的,这法子最早是从咱们容家出去的,跟两边账册上的日子也都对的上。” “若是此时咱们容家不拿出个态度来,让通元城的百姓都看看咱们也是苦主,百姓和这些人家会不会说这事儿的主谋不是这些个下人,真正的主谋其实是府里这些个主子?” “这被害了的可不止是外人,还有亲戚族人,除了孙家表妹,父亲可还记得容莹?” 容元修一时没想起来:“容莹?谁家的孩子?听着耳熟……一时想不起来了。” 容轩边说边看着容元修的反应:“容易的妹子,当年她家里为了给她在通元说亲,在府中小住,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就染了恶疾,那桩婚事就不了了之了。” “容莹回去之后用了三年,病是好了,可名声也坏了,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她这‘恶疾’哪天不会再犯。如今都十九了,依旧待字闺中,听容易说他们家里甚至想过找个合适的道观,让她出家算了。” 容元修沉吟道:“你是说容莹也是被这些刁奴所害?” 容轩冷呵一声:“父亲大概是忘了,容莹没成的那桩婚事给了谁。”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道,“就是父亲的独女,也是我的妹妹,容昔。” 容元修的表情瞬间变了,整张老脸涨得通红,他绝对不知道这件事,更加不是他授意的。 这婚事要是给了别人倒也罢了,容莹不行了,换了他自己的亲生女儿补上,谁能相信他毫不知情! 第112章 不舍 容元修和孙氏生了一女一子,在生下容青这个老来子之前,只有容昔这么一个女儿。 跟容昔定了亲的是邓校尉嫡次子邓澜,这孩子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就有了武秀才的功名。 这婚事怎么说呢,门当户对是一定算得上的,但要说高攀了,却不然,当初定下来也只是因为孙家老爷觉得这个邓澜不错,邓校尉是个忠义之人。 这亲事真不至于用此等下作狠毒的手段去抢! 容元修自己都很是不解,不是他授意的,难道是孙氏的意思?难道这桩婚事里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好处? 容轩对容元修是彻底地心冷意冷了:“父亲,这事儿一旦被揭出来,不要说外面那些人,就是族里的这些个人难道就肯善罢甘休了?” “还有一件事您大概也是忘了,我们和长房之所以会跟容易、容莹这一房走得近,是因为祖父还在的时候,长房和咱们槐山房曾经险些被山匪洗劫一空,就是命都险些丢了。” “多亏了容易、容莹的父亲舍身将人引开,之后又将山匪困于山上,引燃大火与之同归于尽,咱们两房的性命才得以保全。” “他们于我们而言,既是亲人,也是恩人,若是族人知晓了她这番遭遇的真相,又会如何?” 容元修面色凝重,他当然知道后果,到时候可不是认个错、法办了这些恶奴就能解决的。 宗族之事,始终绕不过礼法和利益四个字,对宗族表达歉意,可不是嘴上说说就能行的,那是要拿真金白银甚至更大的利益换的。 平日里若是谁家出了不肖子孙,或是什么损及家族的事儿,捐上几十亩族田或许能够摆平。 要是遇见大事儿,麻烦就可能大了,就拿眼下的情况来说,万一有人说他治家不严,要这打理庶务的权利怎么办? 他不忿耽误了自己的功名成全了嫡兄容元文,族里有的是人巴不得给容元文打扫后院呢。 他心里再看不上打理容元文产业的那些分红和姑息,也不得不承认眼下还不到时候,它还离不了那些铜臭之物。 况且容元文给他的不止是钱财,还有势。在他准备好之前,他就失了势了,后面的事情就要完了。 容元修恨恨地拍了桌子:“这些个恶奴当真可恶,你将事情闹大,也好,至少让通元城的百姓看看咱们的态度,对此等恶奴绝不姑息。” “只是……轩儿,有些事你该清楚,那都不是为父还有你母亲的意思。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瓜田李下地说不清楚了,你自家人无论如何都得帮着说几句公道话啊。” 容轩故作不知:“父亲的意思是容易和容莹兄妹那边……” 容元修颔首:“你跟容易的关系亲厚,他又在你这边做事,你若能劝服了他,是再好不过了。容莹的亲事已经耽误了,索性这次能说清楚,咱们再想想法子,给她定门合适的亲事。” “安抚下去,至少只用对着外头那些人,否则腹背受敌,想要应对得当,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说来说去,还是要容轩出面善后,衙门里的事恐怕也少不得他去应对。 到了这时候,容元修还是想要一毛不拔地解决这件事,还要把容轩顶到前面。 容轩叹了口气道:“容莹堂妹的亲事再如何补偿也难挽回,这事儿不是我能办的。父亲都认定了我是一个废人了,断断办不成此等大事。” “何况余王氏和孙妈妈,一个是钱叔的族亲,一个是母亲的陪房族人,要说跟家里完全没有关系,实在难以取信于人。” “还有我去州府路上遇到的那伙儿马匪,他们是如何知道我们启行的时辰的?如何知道我们会在那儿打尖儿的?” “我请父亲替我查证真相,父亲事忙,一直没个回话,我自己查到了些东西,也与母亲那边有关。” 不等容元修开口,他立刻又道,“看见那伙儿马匪的还有那日被抢的,都不止我一人,他们也都报官了。父亲也莫要想着我退一步,就没人追究了。” “也不知道谁想出来的招儿,跟马匪勾结,真以为他们都是守信重诺的人,抢完了我就不抢别人了,当真天真得可笑。” 这就是在说,想让他就这么算了,简直可笑! 黎久薇在边儿上听着看着,感觉到自从容轩接了她的话开口之后,整个人的气色都不一样了。 那个因为父子亲情多有忌惮,甚至暗暗期望着得到父亲垂怜的容大公子,在一点一点的消散,直到变得坚强、通透。 黎久薇之前一直觉得容轩外表看起来再稳重,干成的事儿再大,再是同龄人无法比拟的,他内里也依然是一个对父亲的关注患得患失的少年。 眼下这种蜕变意味着他不再患得患失,算是真正看透了,这对于整件事是好的,对于容轩这个人来说却是无比悲凉。 年少便行走商路,遇到过多少艰难险阻,受过多少刁难和伤害,支撑着他走下去的,恐怕就是这股在他看来无比坚实、难能可贵的父子之情。 这份感情化成了他心里最坚硬的利刃,而如今他为了让自己清醒,将这利刃反刺向了自己,弄得自己血肉模糊…… 容元修还在试图掩饰,在容轩和孙氏之间打起了圆场:“你句句都说事情跟你母亲有关,到底没有实证,这件事儿依我看,她也是受了刁奴的蒙蔽了。” “你看要不然这样,那些个刁奴随你处置,就是都交到府衙大人手里也未尝不可。只是家里的这些人,就算了吧……” “有什么要处置的,咱们关起门来慢慢计较,保住容家的脸面和体统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容轩没有打断容元修的车轱辘话,此刻容元修说什么都是在为孙氏他们开脱,他都懒得听了。 只是他还想要一个公道,想要一个靠近真相的机会就不得不追问下去。 “父亲觉得没有足够的证据,也好办,只要将余王氏和孙妈妈押过来,问问她们究竟受了何人指使就是了。就怕到时候有了结果,父亲舍不得。” 第113章 他敢烧? 容元修静默了两息,目光不善地看了容轩两眼,就垂下了眼:“那些马匪牵扯到陆家,如今陆家公子已经成了陈府尹的东床快婿。你去追究,又能怎样。” “倒是不如之后找个机会好好商谈,让他给些什么。那陆家也不傻,留不下铁证,就算被你抓住了,如今他们只是定了亲,还没成亲,陈府尹翻脸不认这亲了,陆家找个人顶了罪,你能得到什么。” “至于家里,就这几个人,谁还能诚心算计容莹了?就邓校尉家这婚事,还犯不上算计。你这么说,把你母亲看成什么人了。” “你伤的久了,憋在屋子里,心思都变得沉了。你曹伯不好,这下子钱书也不好,连带着你父亲、母亲都不好,传出去像什么话。” 话不是这么说的,即便事情闹大了也一样没有结果,可身为父亲不为儿子出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容家都只是私下里轻拿轻放地处置了,以后谁不得欺你家一头。 容轩笑了笑,当中苦涩、悲凉在场的恐怕只有少数几个人能明白:“父亲可以不在乎我委不委屈,因为我是自己人。” “可父亲要拿什么让别人不委屈?父亲想让我出面让他们不追究,可我又是什么人?即便我还是从前的容轩,这么大的事儿,这么多人的性命、前程,也是承担不起的。” “如今我就是一个废人,手里的东西都一件件安排下去了,将来也不过是找个清静的院子养伤罢了,拿什么补偿给人家?人家怎会听我的,反而会觉得容家没有担当,连累了容家和父亲的名声。” “出了这样的事,他们要的补偿无外乎两件事,一是惩治凶手和背后的主使之人,二是还活着的,尽量把毒解了,把身子调养好,再看有什么是帮的上人家,补给人家。” “父亲若是一定让我出面,就看看这两件事该怎么办,我还有没有能力办,尤其是这惩治元凶……用父亲的话这都是些动不了的人,我该如何给他们交代。” 补偿,是要能力和东西的,容轩伤重以来,容元修没少让他让权交账,要不是容轩手底下的人大多数都尽力撑着,恐怕今日连别院的门儿都出不了了。 要让容轩去补偿这些人,也行,拿出东西来,原来在手里的不能夺走,还不够,还得再给一些。 毕竟事关人命,还有那么些人被耽误了,要么姻缘不顺,要么家里一辈子攒下的家当都没人继承了,岂是仨瓜俩枣能打发得了的。 惩治元凶,衙门那边要有交代,让他撑着,他是什么人,肯定左右不了衙门老爷的决定。 容元修看他不好,那就让看着好的人去办,看看衙门和外面那些人吃不吃这套。 容元修一下子还接受不了这样的容轩,从前有什么事,容轩都是愿意挡在他前面的,如今却不肯了。 他一张老脸上恨不能写上“你就用你这副残躯再为容家做件事吧”了:“轩儿,你难道要让你的父亲、母亲这个年纪了还站在公堂上和那些人对质?” “这件事是你举发的,在他们眼里,你最是公正,你若说跟家里没有关系,就是没有。他们要是不信,你便少交几个人上去,把那些册子烧上几本,到时候他们想要公道也没有。” “谁是里谁是外,谁是亲谁是远,该怎么办,难不成还要我教你?” 这意思就是若那些人肯卖容轩一个面子自然好,至少能拿到部分公道和一些补偿。 若是不肯见好就收,非要深究不可,如今人证物证都在容家,容轩毁去几件再私下处置几个人证,到了衙门里证据便不全了,他们连部分公道都要不了,补偿更是想都别想了。 容轩这回已经不是心寒了,而是傻眼儿了,不论目的为何,容元修从前都是要他有大家做派的,从来不会像现在这么无耻。 他忽然就明白了,梦里的“他”事发时那种心情,“他”只是震惊于父亲的背叛,并不是不知道“他”被裹挟着做过哪些事儿的。 原来他的父亲是真会做下那些律法不容的事的,也真的是要把他顶在前面的。将来要是事发,谁会背下这一切,或者谁会出来承担罪责? 就容元修这样子,他会认才怪,到时候肯定又会让他以自己这残破之躯把一切都承担下来。 可容轩当惯了正人君子,这会儿他恨不得骂容元修无耻,又不可能就这么指着自己父亲的鼻子骂无耻! 黎久薇担心容轩别被气出个好歹,也深知他为人之子,不好说不孝的话。 她上前去,蹲下身把容轩膝上盖的毯子整了整,轻声劝道:“大公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老爷这不是给你出主意了么?人证、物证凡是别院有的,都已经送过来了。” “要毁去哪些,要处置谁,都是要老爷做主的。你这身子也不好做什么,老爷既然有了主意,要不然就让老爷自己处置吧。” 容轩先是看了她一眼,正想着她这是什么鬼主意,忽然就想到了什么:“带来的名册、账册在何处?” 黎久薇答道:“正本带进来了,誊抄了的还在外面,应该是那几家的苦主传阅呢吧。”说着还看了容元修一眼。 这好像也是在提醒容元修,老爷啊,别怪奴婢没提醒您,您这招不行。 容元修都还以为黎久薇这是在提醒他呢,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是追回那些册子的时候。 容元修惊得拍了桌子发话:“说了这么些话都没把正事儿说了,东西在别人手里,还不快拿回来。来人,去外面把名册和账册都收回来,就说府里审了,很多事儿都有出入,那上面写得都做不得数!” 容轩被气笑了:“父亲要烧册子,去外面烧好了,也用不着我出面,您自己去。正好他们要抓出元凶,父亲亲自去解释才好以正视听,就一并处置了吧。” 这时候出去抢回册子就是掩耳盗铃,跟当众烧了无异。 不烧,查下去这当中说不准还真有些疏漏之处,不见得全是真的。 可若是烧了,不是真的,也必须得变成真的。 容元修骑虎难下,额头上冷汗一颗一颗地往下滚,正愁着怎么办才好,正院门口传来一道妇人的声音。 “大公子这是问谁要元凶呢?你仗着自己有伤就威逼自己的父亲,如此不孝,真该让外面的人看看。” 第114章 攀扯先夫人 孙氏将带来的人留在廊子下面,自己进了正屋,看见容轩只略微打量了一番,就露出慈爱之色: “轩儿你有伤在身,多思多想些,大家都能体谅。可你这一回来就喊打喊杀的,还要说你父亲窝藏元凶,是什么道理?” “你父亲是个良善的人,也没什么主意,否则也不会正值盛年就把家业交给你打理。我更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道人家,哪里懂得那种阴损手段。” “你要我们交出元凶,我们到哪儿交去?你要审府里的这些人,有实证的那些,你要怎样都行?没有实证的这些,好些可都是看着你长大的。” “就好比你钱叔,就因为余王氏跟他沾亲带故,他就成主谋了?他的为人你还不知道么?你要审他,要是审不出个所以然来,你让家里这些个人怎么想。” “我是个做继母的,自来也没想着在你这儿落下个好名声,被你疑心了也就疑了。你父亲和他们何其无辜。” “说句难听的,你今后无论旁的如何,这身子是要一大家子上上下下照顾、体贴的,你若犯了众怒,将来你可就难了。” 容元修和容轩毕竟是父子,容元修又是一家之主,有些心思和主意他也有,但碍于身份,他不好说的太透。 尤其他还没有到和容轩彻底撕破脸的时候,他慈父的脸面就不能掉到地上。 孙氏夫人就不一样了,世人眼中继母有恶名,但也可以说再好的继母也有恶名,好些话她说的不好了,别人只会觉得原本就该是这样的。 她说的好了,原本有三分的好,也成了八分,人人都得说她这个继母当得好,是继子不知体谅她的辛苦。 加上她是女子,她可以耍小心眼儿、使小性子,可以牙尖嘴利、口不择言。 黎久薇也是头一回见孙氏,从前只听说他是上一任州牧德源伯孙大人的女儿,是个有见识的,就是不知怎么的当初嫁给了不入仕途的容元修。 如今这么一见,若不是有什么缘故,怕还真轮不到容元修头上。 黎久薇见孙氏压根没有留意到她,便知容元修安排她接近容轩这事儿,孙氏即便知道,也应该是容元修一个拿的主意。 她往廊子下孙氏带来的人那儿看了一眼,看见当中有两个被五花大绑的小厮,心里一叹,跟容轩使了个眼色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容轩只当黎久薇这会儿出去就端茶倒水去了,根本没做解释,只是道:“母亲的意思证据不全,怕得罪人,索性就不审了。” “能不能还外面的人公道先放一放,这府里也不干净。既然跟父亲和母亲都没有关系,那就是恶奴所为。不深挖下去,母亲难道就不担心自己和妹妹、二弟哪日就有个不妥帖的了?” 孙氏却是颔首道:“担心自然是要的,可这件事儿……说到底,我并不全是怕会寒了府里这些老人的心,也是担心有碍姐姐的名声。” 孙氏说了这句,就没有主动说下去了,而是目光微闪,似是有许多难言之隐。 “您是说此事还与我母亲有关?”容轩皱眉,这他倒是没想到。 孙氏很是为难地道:“来之前我问过了府里的几个老人,从前我没有过门儿的时候,这府里就出过一桩怪事。” “说是老爷的一位族兄来西绥贩货,借住在府里,莫名其妙地就病了,回去之后诊治,也说可能是病,也可能是毒。” “你说这会不是是一码事儿?要是眼下这件事要刨根问底,那是不是要把那时的事儿也查一查?这事儿也是有人证的,要查,也应该一并查了才好。” 容轩的生母只是一个穷教书先生的女儿,过世之后封起来留给容轩的资财也不过五亩田和一间铺子,就算她有这个心,也没有那个财力做局。 何况若是她真有这个心,也不会年纪轻轻的就因心情郁结,活生生地把自己憋闷死。 孙氏手上其实没什么实证,所谓府里老人的话也是似是而非的,根本没有证据,只要她威逼教唆几句,这样的话这些人要多少有多少。 孙氏不过是想让容轩不敢查下去,要是容轩非要查那些人,她就要去查容轩的生母。 查不出什么实证也不要紧,可以说是年头长了,查不到了,而不是完全没有,这就坏了他生母的名声了。 孙氏太知道容轩为了得到容元修的关注付出了多少,对生母也是年年仔细祭拜的,难不成还真能不顾这根本没有机会尽孝的生母的名声了? 容元修又重新坐了回来,捋着胡子道:“轩儿,你也该为你生母考虑一二。这些事儿就是几个恶奴作恶,咱们都这么说,事情也只能是这样的。” “至于马匪……这件事是陆家跟马匪勾结,咱们可以将此事私下告知陈大人,该如何处置由陈大人定夺。这样咱们不至于落了陈大人的面子。” “万一陆家没有被发落,也不算损了和陆家的关系。当初我为你选的这桩婚事本就是被几家一齐看好的,有人跟你争,一点也不奇怪。” “万一这事儿上还有别人的影子,或者根本就是有人借了陆家之手也未可知。咱们未必就知道了全部的真相,还是交给陈大人定夺的好。” 论府里,孙氏和容元修自己都要保,甚至钱管家和旁的一些下人也要保。 论府外,陆家要保,陈大人的面子也要保…… 保来保去,都跟容轩没有关系,吃亏的横竖都是他,甚至他若是答应了此种处置方式,就算是默认了生母在这当中也有过失。 “父亲和母亲这样说,是连马匪伤我之事也不打算追究了?你们看看我这双腿,如今已经药石无灵,你们让我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你们是真觉得我手里一点证据都没有了?当日我离府时就有人向外泄露了我启行的时辰,通报所用的信鸽和书信如今可都在我手里呢。” “难不成你们连这个都要否认,要是如此,我就是拼个鱼死网破,也定要还我自己和母亲一个公道!” 第115章 替罪保人 容轩这日来一是要彻查主宅上下,将那一窝蛇鼠虫蚁都挖出来,还了容莹和外面那些人的公道,日后都久居别院,主宅这边少了这些闹妖的东西,他能少些后顾之忧。 二来,若是容元修一定要他出面了结此事,他就可以要求保住手上的权利,甚至再要来一些,日后也多些持仗。 三来,他想借着外面那些人的势压一压容元修,看看能不能将容元修做这些事儿的真正意图迫出来。 容轩来之前压根儿没想到这事儿自己的亲生母亲沾惹上了,自然来不及找出证据来应对,可是他手里马匪的事儿是实打实地抓住了的。 府里族里的事儿另说,府里人想出来的下作法子传出去害了人,说到底这只是个因由,做下恶事的是别人,原因也是各家的恩怨。 勾连马匪却不一样了,传出消息的有府里的人,这人的信儿是传到马匪手里的,不是传给了陆家人,这一样说不清楚了。 谁知道他是为了省事儿中间不传给陆家人,再由陆家人转交,还是他一开始就是直接勾结马匪的? 据天禹律法,间接害人尚且可以流放、坐牢,勾结马匪那便是死罪,孙氏要赌他不敢不顾生母名节,他就能赌孙氏不敢让她自己和孙家落一个死罪的罪名。 容轩冷笑着对容元修道:“父亲,我的生母是您的原配夫人,您不顾她的身后名也就罢了,若是连点情理都说不通,您说出去也不看看谁信。” “我生母是什么家世,什么性情,老家的人都是见证。她陪嫁里统共就两个陪嫁丫头,嫁进来后未曾掌家就去了,想要勾连外人做这等掉脑袋的买卖,连个跑腿的人都没有。” “要是父亲、母亲肯将那几房人交出去就罢了,也说明了二老刚正不阿,跟此事没有关系,我也能保证在家里不再问这件事。” “要是连着几个人都舍不得,就把这两件事儿都掀出来,一块儿放公堂上看看,反正我一个废人,要那些脸面也没用,爱怎么找就怎么着。” 容元修说容轩后半辈子就这样了,那就这样呗,要脸面干吗。 这种事儿真闹出来,的确有很多人会说容家大公子成了废人了,何尝不会说孙氏这个继母不慈和,说容元修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 容轩从前最是个谦谦君子,最是顾着家里的面子,跟黎久薇处了这些日子,他比从前更愿意直面这些难处和不堪。 面对了,也不愿掩饰,他反而更愿意把这些难处和不堪变为利刃,直戳戳地刺向令他不堪和艰难的人。 被人说没脸没皮又如何,他从前就是太要脸面,才容易被那些虚头巴脑地东西欺瞒,才落得如今的下场。 容元修头一次面对这般软硬不吃的儿子,完全不敢相信短短几月,原本对他谦恭有礼、万事依从的长子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还是孙氏接了话,摆手示意把外面帮着的人押上来:“大公子这说的是哪里话,做父母的都是为子女想的。你遭遇马匪,消息一传回来,我这儿就开始查了。” “都怪我管家不严,你钱叔年纪又大了,近来都在忙秋上收租子的事儿,没想到就给了这等小人可乘之机。” “这是马房的江丰年和出行车马上的潘富,就是他们把消息通给马匪,两个都是为了你带去的聘礼。人我给你抓住了,现在就交给你。” 这两人的确是会知道消息的,但就他们两个人绝干不成此等大事,就是陆家和马匪也不会轻易就信了两个这种身份、职司的人。 可是,只要容元修和孙氏不点头,一个孝字大过天,容轩不可能越过他们就阖府的盘问审讯下人。 就是告到府衙去,容家有前头太爷和大老爷容元文的官身在,府衙老爷也不能随便到他们家来盘问。 何况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府衙老爷顾着的也会是容元修这边,不会把脸面给他这个没了前程的大公子,不过是看他们交出来的人差不多了,口供对的上,也就遮掩过去了。 左右受害的人是容轩,当爹的都说算了,外人还说什么。 容轩看看这两个人,从前都见过,也说过话,都只是府里的小管事儿,连府里要紧的人都不是,跟钱管家这一脉的更是无甚关系。 若是不论身份,单论实处的好处和地位,钱管家恐怕不比容元修差多少,这么大的事儿,不可能跟他毫无关系。 看来容元修和孙氏是必要保下钱管家的,在他们心里,钱管家甚至比他这个儿子更重要。 容轩不急不躁地看向这二人,问道:“你们二人说说,劫了聘礼打算做何用?之后你们打算脱身?” “小的江丰年,是外头来的,家里爹娘要给小的赎出去,说是在南边儿说了亲,要下聘,还要置办院子、田产,小的就起了贪心。” “小的潘富,在外面……欠了赌输了,欠了两千两的债,还看上了一位楼子里的娘子,想要赎出来成个家,要五千两。” 这二人说完都磕头告饶说自己知道错了,他们说的这些事儿不用说,只要去查,必是能查到的。 容轩却也不急,朝外面看了一眼,已经在二门儿方向上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形了,冷声道: “你们说是为了聘礼,马匪却并未劫走多少财物,你们倒是说说,是如何肯定他们劫掠之后会把银子分给你们的?” 这二人对视一眼,潘富开口回道:“他们给了小的们各二百两银子,是定银,等事成之后才会把银子送来。” 容轩冷笑:“就凭你们,也能指望着他们守信誉?” 守信誉这东西,不光要靠一个人或是一大家子的德行,也要靠实力。 就好比容家的家业在西绥是数一数二的,又要容元文做靠山,至少在西绥,没什么人敢在买卖上不跟容家守信誉。 因为跟容家毁诺的后果他们承担不了,可这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管事儿,人家跟他们守什么信誉,更何况对方还是马匪。 江丰年目光闪烁地低着头:“他们不知道小的们拿了银子就要远走高飞的,想是还想知道容家别的消息,比方说商队的消息,还指望着小的们通风报信……小的们觉得他们会说话算话的。” 第116章 得益者主动上门 两个小管事儿,能知道什么重要的消息,道理上糊弄的过去,情理上说不通。 容轩不在这事儿上跟他们计较,继续盘问道:“你们是只跟马匪说好了,还是跟陆家说好了?谁跟你们联络的?” “马匪……” “陆家人……” 江丰年瞪了先开口的潘富一眼,解释道:“是陆家人,就是跟在陆家公子身边的陆盼,陆家铺子里的好多事儿都是他算了,小的们跟他是在楼子里喝酒认识的。” “陆盼?好一个陆盼,是这陆盼找上了你们,还是你们找上了陆盼?真是巧了。” 容轩没在说下去,只冷冷地看着二人,陆盼他往日也是见过的,的确是陆家的大管事儿之一。 李成去查的时候就打听到了他,这人就恰巧在这当口“暴毙”了,倒是很有可能跟这件事真有关系。 容家舍不得一个钱管家,就是不知这陆家舍不舍得一个陆盼。 黎久薇重新站到了廊下,趁着这当口,上前行了礼:“大公子请的客人到了,本来想着只来个说得上话的,没想到连带着贵客都到了。” “谁?” “是陆家公子伉俪和陆家大管事儿陆盼。” 黎久薇回道,仿佛刚刚仅仅是去接客人进来,之前并未得知。 孙氏目光一寒,显然没想到刚说到陆家,陆家的正主就到了,这可比她只交出两个小管事来要有诚意多了。 容元修看了孙氏一眼,已然有了计较:“轩儿,你请了陆家人来也不说一声,要是对质,应该提前查实了再找了中人来作保才是。” “你这样把他们请来,他们哪里会认,又是两个拿不了家里主意的公子、姑娘。我看今日就算了,让人待了客就请他们回去,改日请了他们族里的人说话才算。” 说着他就绕过容轩,直接吩咐,“来人,对陆家公子和陈家千金说一声,今日容家有事,只能留他们吃盏茶,让他们去吧。” 那下人转身就要往外跑,李成一直在外面守着,朝着那人脚下就是一绊,把人家绊了跟头,拦住了。 容轩冷笑道:“这些日子疲懒了,原想着能找个管事儿的对质就不错了,没想到陆家看重,正主来了。” “父亲常说要跟西绥这些个处好关系,尤其是跟我年纪相仿的这些。陆家这位公子是他们家的嫡次子,是整件事的受益者,定了亲的这位陈姑娘是陈大人的千金,是这件事的事主之一,如何做不了数?” “依我看,他们比任何人都拿得起事儿。大家都是西绥地界儿上的人,要是有误会刚好说开了,若是没有误会,人家就是来宣战的,正好父亲、母亲都在,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日后也好把道儿划下来。” “李成,请他们进来,也让人把钱叔请来。他在这个家也是老人了,府里的公子、姑娘都把他当长辈看待。府里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他也该露个面。” “是,小的这就去。” 容元修和孙氏都想拦下李成,但李成这人自来就是油盐不进的,刚刚为了跟容轩说事儿,把这院子里的护卫都打发了出去,留下的几个都是心腹下人,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 他们只能眼看着李成大步流星地往外面去了,趁着他们的眼睛都在李成身上,容轩迅速地跟黎久薇交换了眼色。 他来之前便知道今时今日的他不可能真拿陆家怎样,他眼下要的只是陆家能认下陆盼这个大管事儿的罪过,之后他好通过陆盼将钱管家拉下来。 这事儿钱管家不可能直接参与,不可能将他法办了,但只要让他暂时不能理事,就能让容元修他们乱了针脚。 尤其今日看到容元修他们如此保着钱管家,他更加坚信了这一点。 只是之前他虽的确拿了陆家的证据和一些旁的把柄,让李成和黎久薇去交涉,打算跟陆家达成交易,让陆家只管认下陆盼勾连马匪,然后推说家里对这事儿事先并不知情。 他拿陆盼作筏子拉下钱管家,他也会认下陆家的说辞,不再追究。 这样陆家保全了名声,没了后患,也不用等将来事发跟容元文交恶,他也得到了他想要的。 陆家初时自是不肯认的,奈何铁证如山,加上他手里还有旁的能辖制他们的东西,他们倒也不敢推脱个干净。 然而陆家初时也还是不敢认的,毕竟谁也不能保证他日后不追究,他让黎久薇跟着一起过去,就是向陆家表明态度。 他容轩现在顾不得其他,为了将自家害他性命的蛀虫抓出来,可以不顾日后可能得到的更大的利益。 没想到黎久薇出去这两日不仅说服了陆家交出已经“暴毙”的陆盼,居然连陆公子和陈家千金都说动了,可她昨日就回来了,也没听她说一声。 黎久薇朝他微微摇了摇头,表示其实她也没想到:“老爷、夫人,奴婢刚刚见了陆公子和陈姑娘,他们都是和气的人,说是拿着十二分的诚意来向大公子和容家赔不是的。” “他们既然已经认了,有没有族老在场做中人想来也不大要紧。奴婢浅见,还不如趁着他们肯认,听听他们怎么说,不然万一他们回头后悔了,又只能让大公子憋屈着了。” 黎久薇还是那副为了取信于容轩,好继续留在他身边,就一副全心全意为他着想的样子。 弄得容元修眼皮儿都跳了跳,他现在真有点觉得黎久薇贤惠体贴得不是地方,甚至头一次觉得她这块儿“海中金”方的究竟是不是容轩。 孙氏看了黎久薇一眼,冷笑道:“大公子尚未娶亲,也未纳妾,这位姑娘怎么在你面前如此说的上话,从前也没见过。” 容轩看了看孙氏,又看了看容元修,面上露出些许感激:“母亲有所不知,久薇姑娘还是父亲慧眼识人买下送与儿子的。” “牙婆送来时,说是钱叔说了,是给儿子的通房。想来是父亲担心我伤得重了,将来大概会子嗣艰难,才有此安排。” 第117章 等人 容轩眼看着孙氏对容元修露出不满的神色,继续道:“可父亲和钱叔未曾亲自看过我一眼,大概不知道我伤得如此之重,送个美人儿给我着实是浪费了。” “好在久薇姑娘颇为能干,在家时便学过管家,从前又是照着宫里的女官预备下的,我就让她在外面做了个管事儿,打理些事物。” “母亲若是觉得我都病成这样了还贪花好色,坏了容家的名声,大可以问问钱叔和曹伯,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人是容元修做主送过去的,这般容颜品貌只要不是瞎子、傻子就能想到会发生什么,偏偏孙氏要跳出来抓把柄,那就真成了笑话了。 可是偏偏孙氏一定会跳出来,因为容元修之前定是哄骗了孙氏,说是一定会将小孙氏定给他做正室夫人的,并没有提过只是拿小孙氏试探他的。 小孙氏再是孙家的庶房庶女,也是孙家的人,孙氏心里看不上,面上也是容不得别人去轻贱她的亲侄女的。 要是让孙氏得知容元修还提前安排了这么一个人给她的侄女相互牵制,定不会顺了这口气。 黎久薇私下跟容轩说这番话的时候,容轩还不以为然,没想到事情还真就是如此,更没想到孙氏居然还真就在乎这些。 他并觉得用这些招数刺得孙氏难受了他就痛快了,只是觉得有趣,尤其是觉得黎久薇有趣。 容轩脸上的表情看在孙氏眼里就像是在嘲笑她,她忍了又忍才道:“就说我那粗笨的侄女怎么就入不了你的眼了,原来是老爷寻了这么个佳人给你,衬得我那侄女愈发没个人样了。” “老爷,既想将我那侄女和大公子的亲事定下来,这时候弄这么个人过去,不太合适吧?” “你也不看看你那个好侄女都干了什么事。”容元修皱了皱眉,这一点他还是很庆幸提前安排了黎久薇的。 孙氏挑剔地看了眼黎久薇:“再干了什么,也有一起长大的情分,还是被人挤兑走了。不过我瞧着老爷的安排也是好的,安排这么个丫头在大公子屋里服侍也让人放心。” “只是通房就是通房,丫鬟就是丫鬟,再能干也不好越过将来的大少夫人去。久薇姑娘,你说是不是?” 容轩的婚事还捏在容元修和孙氏手里,将来要是来一位厉害的主母,为奴为婢的再是厉害也没用。 这是提醒,也是警告,为的就是让黎久薇收敛点儿,至少别帮着容轩跑腿了。 容轩如今这副样子,纵使他心里主意再大,没有人在外面帮他,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黎久薇假装听不懂,他先是为难地去看容元修的眼色,好像在问您不是说了要讨好大公子,现在您的夫人又不让了,那到底该听谁的。 看在孙氏眼里,这就是容元修私下有吩咐了,就是让黎久薇跟小孙氏甚至是以后她做主定下人做对呢。 孙氏跟容元修是站在一起的,可到底是半路夫妻,心里不可能没有一点堤防,加上刚刚想要压服容轩不成,这会儿被这么一激,简直就要气炸了。 结果没等孙氏发作,黎久薇就答了她的话:“自然是,奴婢哪儿敢越过主母去,就是表姑娘,奴婢也不曾越过去。” “大公子自然是念着跟表姑娘之间的情分的,这么多年的兄妹了,肯定是要为她着想的。不然也不会想着法儿的找人帮她治眼睛,您应是有些日子没见她了吧?” “表姑娘自己都说了,眼睛好了,她后半辈子都要谢大公子呢。” 小孙氏忙着治眼睛呢,尤其是看着容轩大概是真站不起来了之后,想到将来大概真会如黎久薇所说的那般子嗣艰难,最终很可能走到要过继侄子为嗣的地步。 小孙氏回去也想明白了,真要是过继,恐怕还真就是她的好姑母的亲生儿子容青的后嗣,她越想越觉得没意思,加上眼睛的情况的确是看得见的好转着,已经绝了要嫁给容轩的心思。 不仅如此,小孙氏回去也把事儿含糊着跟自己的姨娘说了,母女俩都觉得孙氏就是瞅着庶房的庶女没依仗、好拿捏之前才那样安排,哪儿还肯多往孙氏这儿凑。 弄得孙氏这几个月就见了小孙氏两面,还是在别家的宴赏上,话都没多说,小孙氏还刻意躲着她,每次都刚要碰面就远远地福了福身调头就走,孙氏连她的正脸儿都没看清楚。 说是谢容轩,倒也是真的,起因是那会儿黎久薇被“罚”去后厨,容轩还许了她们相见,让黎久薇每十几日给小孙氏施一次针。 孙氏根本不知道小孙氏在治眼睛的事,这会儿不由得要使劲儿回想上两次见到小孙氏究竟是个情景,被怼得一时间都忘了斥责黎久薇无礼。 黎久薇偏偏还要往容元修那边看,像邀功似的,差点儿就要明说了——看看,帮您把另一边要安插的人挡回去了,我能干吧? 容元修这时候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是觉得黎久薇能干,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事儿,对这样的人的性子就是得包容些的。 只是许是出身的原因,之前在家里做了什么好的都总想着显出来讨个好,这会儿稍微有点得意就要他面前邀功了。 容元修只能劝孙氏:“她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元都买来的丫头,出身皇商黎家的那个,轩儿如今这样了,身边缺个能拿事儿的丫头……” 正说着李成通报说是客人来了,陆家嫡次子陆远山和陈家千金陈秀媛都到了,容轩点了头,就把这二人请了进来。 陆家这位嫡次子个儿高高的,人瘦瘦的,看起来斯文白净,整个人站在那儿就像一个玉人儿。 都说大家子复杂,可偏偏这人跟从前的容轩一样被人养得干净,透着一股文气。 许是从前只专注读书,连行商都不曾的缘故,陆远山的眼神中比容轩少了一层风霜,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偏偏骨子里透着一股子傲气,如轻松一般挺直不阿,风光霁月。 第118章 伉俪同心 从陆远山身上,黎久薇竟是看出了些元都那些御史家公子的风貌来,感慨着这要是生对了人家,养对了路子,这骨相和面相十之有九会是位诤臣。 那位陈家千金,陈秀媛,长相不出挑,可是眉眼随和,看着就让人舒服,眼神儿一动断是明媚机灵。 她是陈家的庶女,却看不出一点儿卑怯之色,可见在家里没受过什么罪,是被教养得极好的。 二人一进来先对着容元修和孙氏行了礼,接着就转身就对着容轩深深地一拜,容轩没说话,他们就不起来。 容轩都愣住了,他自然知道马匪是陆家人指使的,可他们这么一行礼就等于是公然认下了,他是万万没想到的。 “二位,这是何意?” 陆远山有些腼腆,看了陈秀媛一眼,在后者的眼神里得到了鼓励才道:“家中掌事儿鲁金起了贪心,又因为在贩货的时候跟容家商队起过纷争,一直怀恨在心,才会勾结马匪,试图劫掠容家聘资。” “我父亲这几年身子大不如前,精神不济,疏于管家,我在元德书院求学,前些日子才归家,不曾想家中已被掌事儿鲁金把持。” “之前我与秀媛定亲才知这当中还有这么一桩事儿,深感对不住容兄,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只能禀明了岳父,请他帮忙锁拿了鲁金。” “我把鲁金带来了,就在外面,有什么话容兄和容老爷想问都尽管问。之后送去府衙关押,待到升堂审案,容家是派人去还是二位自己去,远山和陆家都不会包庇、阻拦。” 容轩和黎久薇只知道陆家会派人送鲁金过来作证,没想过陆远山和陈秀媛会亲自过来致歉。 容元修和孙氏是连鲁金会来都不知道,容元修哪里不知道这当中的厉害,他可不信陆陈会只带了鲁金和三张嘴来。 容元修可不能让他们说下去,当时便仿若暴怒了一般:“你……你们……欺人太甚!把我好好的嫡长子害成这样,居然还敢上门?” “走走走,谁要跟你们上衙门说话,衙门那种地方是体面人该去的吗?我儿子才不会去,带着你们的人,滚出去!” 孙氏也道:“陈姑娘,你们这来的太突然了,我们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家里也正说这事儿呢,你看要不等我们这儿捋出个头绪来,再一起坐下来谈谈?” 容元修和孙氏想的事儿尽量阻止这事儿在明面上闹开了,没办法回头,先把今日扛过去,之后私下和陆家商量,给出一个面上能交代过去的说辞即可。 今日来的若是陆家其他长辈,哪怕是管家,他们带着鲁金过来,那就是套好了他们想要的说辞了,就是陆家想了结此事了。 可是来的是陆远山和陈秀媛就不一样了,这两个是小辈,没经过事儿的人身上总有一股子清高,一知道家里做了不好的事儿,就容易冲动。 这些小辈儿里有些个就觉得自己的长辈不做人,一点儿也不会想自己长辈不做人是为了护着他们,为了给他们挣一份儿家业。 他们倒是风光霁月、宁折不屈了,揭发起这种事儿来一点都不手软! 容元修和孙氏越看这俩人越像这种人,只想着先把他们送出去,就算一出门他们就真把鲁金送衙门去了,也能打点一番,把这个鲁金在牢里结果了。 那就一了百了了,容轩再想刨根问底也没用,留给他的只能是一个世人皆知的说辞。 容元修和孙氏一脸期待地看着那二人,先是陈秀媛浅笑着微微摇头,再是陆远山对着容轩又是躬身一拜,这回腰弯得更低了。 “远山今日来,定要得到容兄示下。此事害容兄甚深,若是没有这股子马匪,容兄未必会被天石所伤。这段良缘也未必就能轮到远山,因此远山对容兄深感歉疚。” “远山不求容兄原谅,只是想要容兄一个话,看看此事接下来该如何处置,也好让我和家里有个准备。” “容老爷和夫人休要劝我,此事事关容兄,只有他有资格要求远山,还望二位长辈见谅。” 容元修一听更怒了,这回不是装的,是真的努了:“你们可真是……容家的事儿,我还说了算!好,你们既然要等他回话,就让你们两家的长辈来说。” “你们两个,一个在书院读书,近日才归,一个待字闺中,哪里知道这当中的事。我看这事儿不是什么大管事儿怀恨在心、贪图聘资,分明就是你们陆家想抢这门亲事。” “既然事关亲事,就该有陆老爷来相谈,怎么也轮不到你一个小辈来说自己的亲事。” 陆家老爷或是其他长辈可要比陆远山懂事儿,断不会这般胡闹,容元修就是不想让陆远山开口。 孙氏这时候跟容元修是一条心的,她也帮着劝道:“陈姑娘如今与陆公子定了亲,但还没有成亲,还是姑娘家,瓜田李下的,也不方便谈论自己的亲事。” “我们知道,这事儿不怪姑娘,也不怪陈家,当日轩儿也并未与你定下亲事。容陈两家亲事未成,你与陆公子定亲实属自然,即便这当中有事儿,也是容家与陆家的事。” “过些日子,待姑娘成亲之时,我去拜访你母亲,咱们到时再说。” 这事儿他们要怪也之敢怪在陆家身上,对陈府尹是半点怪罪都不敢有的。 孙氏上前去想挽住陈秀媛的臂弯,想着姑娘家脸皮儿薄,就势把她送出去,陆远山自然是要跟着出去的。 别看男女成亲是夫唱妇随,陆家是商贾,陈家是官身,他们二人合该是反过来的妇唱夫随,只要陈秀媛肯就此作罢,陆远山断不会在成亲前就不给她和陈家面子。 不想陈秀媛微微一转身,抬步就走到了黎久薇旁边站住,落落大方地道:“夫人原是好意,但家父有言,女子及笄,便是个大人了,能当事儿了。” “我与陆郎成亲在即,这样的大事儿正该是在行礼前就解决了的,断不该成为隐患埋在这段姻缘里。” “此事无论容大公子是何态度,我都与陆郎一起面对,绝无二话。家父也说了,若是不能让这事儿有个了局,这婚事还是往后推一推的好。” 第119章 钱管家义子 容元修一惊,脱口而出:“府尹大人真这么说?那这种腌臜事儿也不该你一个千金小姐亲自过问。” 陆远山也道:“容兄自少年时便行走商路、打理家业,是吾辈楷模,亦是家父口中家中子侄要效仿之人。” “敢问容老爷一句,当年您让容兄小小年纪就走南闯北、风餐露宿之时,当容兄经历艰难困苦甚至面临性命之忧之时,您可曾想过让容兄回来问一问您的意思?是否觉得那时也该由您挡在他的前面?” “若是不曾,这会儿又何必要长辈来了才肯谈此事。远山不才,别的事儿未必做得了主,这件事却能。” 陆远山说着又朝容元修和孙氏一拜,“还请老爷、夫人容情,借贵府的地方跟容兄说几句话,不要赶我和陈姑娘出去。” 容元修气得要命,他要是还要把人赶出去,传出去他非得落下个倚老卖老、欺压后辈的名声。 孙氏给容元修使眼色,从身后拉了拉他的袖角道:“老爷,先听他怎么说,轩儿也未必会认下……” 容轩刚刚一直在打量这位陆远山,刚刚他也一直在跟黎久薇目光交涉,他看这人跟她有些不同,他目光微微向下一点,示意她稍安勿躁。 他也不叫陆远山先直起身子,自己先开口问道:“你说整件事只是你家大管事一人的主意,你与你父亲全不知情?” 陆远山正色道:“是,但鲁金是陆家人,无论容兄想要如何补偿,我和陆家都会竭尽所能。” 从前并不认识,上来没几句就称兄道弟。 进一步说,容轩的伤已然如此,补偿什么都于事无补,所以这补偿什么、补偿多少都是应该可以商议的。 退一步说,容轩的伤是天石砸伤所致,马匪只是拖延了他随其他护卫逃离的速度,创造了一定的他被砸中的机会,只要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能要的补偿也着实有限,正好呼应上了进一步的“可以商议”。 细听是玩弄机巧的话,偏偏说话的人是个实心眼儿的人。 黎久薇在一旁看着,不好插嘴,就怕容轩火气上来,跟陆远山硬碰。 陆远山背后有陈府尹,容轩又被孝道压着,手里的产业、权利又都在两相争夺之中,许多人面上是忠心的,心里却已然开始观望了……这不是一个正面撕破脸的好机会。 要是能说话,黎久薇肯定要劝容轩,忍字头上一把刀,九十九个忍字都写下来了,再坚持把最后一个写了,才能等到转机来临的一天。 好的猎手,要先会把自己伪装成猎物,如若能将曾经刺向自己的刀变成如今的助力,那更加是高手。 黎久薇正想着从身后拽拽容轩的袖角,暗示他一下,就听他沉声开了口,竟是没有再追究鲁金是不是元凶,而是提出了他的第一个要求: “好,贵府大管事鲁金勾结马匪截取容家聘财,敢问陆公子来之前可有问过鲁金,是何人将我启行的时辰和行程告知他和马匪的?” “若是陆公子能问出此事,让鲁金拿出当初他们勾结的凭证来,也算是助我容家清除了内贼,补偿了我这些日子养伤憋闷出来的烦躁。” 陆远山一点也不耽误,立刻让人押了鲁金上来,并呈上了一幅画像:“这是根据鲁金和目睹他们见面的护卫的证词所画的贵府来与鲁金定诺之人。” “容兄,可要在此处打开?还是……” 容轩抬抬手,陆远山看都没看容元修一眼,亲手将卷轴展开,示于众人。 院内的人纷纷看了过去,容元修和孙氏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下人有人叫出了这人名讳。 容轩看了看,笑道:“周力,府中护卫,亦是外院管事,钱叔的义子……父亲,母亲,这周力可不姓潘也不姓江啊。” 孙氏刚刚才交出了潘富和江丰年,言之凿凿,称这二人就是幕后主使,刚过了这么一会儿,陆家就把周力的画像拿出来了。 陆远山解释道:“我陆家在锦元城,大管事鲁金甚少来通元城,在此之前更没有见过贵府的周力。当然,不能只凭一幅画像就说与之勾结的就是他。” “鲁金有一嗜好就是每逢十五去锦元城外的翠湖楼垂钓,周力为了与鲁金见面,曾打点翠湖楼的下人,这是他打点下人用的荷包,里面还有一百两的银票。各位可以看看,是不是府中之物。” “还有这冠上之簪,当日周力曾给过鲁金一把匕首为信,事后收回,鲁金留了个心眼儿,在最初见周力时便留意了他头上的簪子,并叫人仿了一支。” “在最后一次周力前来讨回信物时,将他灌醉,调换了的发簪,还请贵府着人一看。” 这说的是男子弱冠之年后冠上的簪子,容轩、容元修这样身份的一般用的是玉雕的,这些个管事儿、下人一般用的是木雕。 管事儿的用的木头比一般下人的要稍好些,周力的这根就是黑檀木制成的,簪子头上雕了一朵儿祥云。 有人眼尖的就认出来了,确实是周力常用的那支,只是这还得看看周力如今头上的那支是不是新制的。 容元修刚刚就已经给身边的人使眼色了,可李成比那人更快,没一会儿就把周力拿了过来,当着众人的面把头上的簪子扯了下来。 容轩先看了,跟陆远山拿来的这支几乎一模一样,也是做旧了的,他示意李成用匕首将簪子的皮削去了一小片儿,露出里面的木头茬子来。 李成捧着簪子给众人看:“里头是新木头,只是外面做旧了。这簪子管事儿的一人有一支,大家都看清楚了。” 要是旁人,日日戴着的簪子被换了或许早就发现了,这些管事儿的却不一样,因为他们不自己梳头,替他们梳头的人也不固定。 底下伺候管事儿的下人都是按每日轮值来的,经常换人,对簪子重量和材质的手感各有不同,况且谁也没想着一根簪子能出什么事儿。 说不准周力的簪子什么时候断了,人家自己换了一根,也没必要告诉他们,结果谁都没想着问一句。 第120章 必须给一个满意的答复 周力嚷嚷起来,做最后的挣扎:“小的不曾见过陆家的人,小的沐休时会外出吃酒,这簪子应该是那时候被人换了的。” 容轩冷笑:“商议这种大事,你出入翠湖楼定是不止一次,你有没有离府,府里定有人知晓,翠湖楼的人也不会全没有一人看到你。” “你可以买通很多人,但不可能个个都买通,更不能保证出了事儿之后个个都不卖你。你还要我再找人证过来,跟你对质么?” “还是让我……现在当着陆公子和陈姑娘的面,把钱叔找来,你跟他再商量商量,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把钱管家叫到这儿来,是因为容轩知道要砍断容元修的左右手,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 当面撕破脸,彻底激怒了容元修,保不齐他会另外施展别的手段,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对钱管家的处置私下进行,也不为不可。 周力不知道容轩的这些安排,他只知道眼下有外人在,若是把钱管家找来,他们对质时露出一丝马脚,就会传扬出去。 他的罪脱不了,他义父钱管家的罪名也得落下,就算不跟他一起送官府法办,这容家的大管家也当不成了。 钱管家一日是容府的大管家,一日还是容元修的左右手,就算他被下了狱,也能想法子把他捞出来…… 周力没了发簪,挣扎得厉害了一头乱发就遮住了脸,但还是拼命喊道:“勾结陆家管事儿和钱管家的人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跟别人都没有关系。” “大公子不过是不想交出掌家之权罢了,不要牵连无辜的人。我做这些的时候全都瞒着义父。义父一辈子为了容家劳心劳力,不该受这样的冤枉。” “我知道我勾结马匪是死罪,可马匪只是让大公子坠马,大公子的腿是被天石所伤,这是天谴!” 他嚣张地大笑起来,“都说大公子是翩翩公子,谁知道背地里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不然怎么会遭天谴!大公子还要牵连无辜之人,小心再受一次天谴。” 李成冲过去一脚踢在周力嘴上,呵斥道:“什么天谴?分明是被你这样的卑鄙小人所害!等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就要去找东西先把周力的嘴。 容轩抬手止住了他,低声自嘲地道:“人好的时候惧怕天谴,我都成这副样子了,何惧天谴,更何况这是人祸!” 他将轮椅转了方向,对上容元修,“周力是钱叔义子,瓜田李下,不能不查。父亲要是打算问都不问一句就此结案,就别怪我把他们父子一道送上公堂了。” “不过钱叔年纪大了,我也不否认他曾经对容家的功劳。只是功劳大的人,知道的秘密也多,他若上了公堂,的确很可能说出些对容家不利而我却不知道的事。” “要不这样,若是父亲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这件事便就是周力和鲁金两位掌事儿干的。” 容元修差点儿让逆子二字脱口而出,看了一眼旁边依旧一脸歉疚的陆远山才作罢,他要是真骂出来,就成了是非不分、纵容奴大欺主了。 今日坏就坏在来的是陆、陈二人,要是旁人,不敢把话传出去,此事究竟如何,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都能得出一套他们想要的说辞。 偏偏来的是这么两个主儿! 容元修暗暗咬牙:“轩儿,为父这些年是很倚仗你钱叔,可他再如何也只是一个下人,越不过咱们父子去。为父怎会为了他,误了咱们父子之间的情义。” “今日事出突然,容为父问问你钱叔,说不准这当中有什么误会……也不一定就是误会,总之一定给你一个合理又令你满意的交代。” “好。”容轩一抚掌,转头对陆远山道。 “此事牵连到陆家,万一……我父亲审下去有所偏颇,偏着钱管家了,对陆家可就不公平了。还请陆公子派个可信的人暂住容家几日,旁听也好,跟着听听也罢,确保此事公平公正。” “我亦会派一人留在主宅,与我父亲、陆公子的人共同监理此事,这就是我要求陆公子的第二件事,可行?” 陆远山长松了一口气,拱手行礼道:“容兄安排甚是妥帖,就按容轩说的办。我有位表兄近日得闲,刚好来通元城游历,他有秀才功名,擅长断案,看来是要劳烦他了。” “如此甚好,我就先回别院去了,还望父亲不要让我等得太久。” 容轩招呼了李成帮他推轮椅,黎久薇跟在后面,没等听到容元修和孙氏的回应,就已经出了正院的门。 陆远山说了一会儿就送自家表兄上门,就带着陈秀媛一起告辞了。 容元修看看孙氏,脸青一阵儿白一阵儿的:“要来的是陆家的表少爷,还有功名,又是个不能糊弄的。你说,你说,这事儿是不是你指使的?” 陆家这位表少爷不仅有功名,居然还擅长断案,出身在富贵之家,擅长这个的为了方便请教,通常给府衙的老爷或是师爷有些私交。 要是他太过不公,就算陆家不是官身,得让着容家一些,更不可能完全不顾他这个容家二老爷的意思,也得防着人家私下里吃个酒、下盘棋把事儿说到那些人耳边。 将来少不得对他有些看法,更有甚者还有可能通过一些勾勾绕绕的路子传到他长兄容元文的耳朵里。 孙氏这会儿也正恼着,她叹了口气,对容元修也生出不满:“老爷要是不想让大公子跟陈家结亲,当初就不该在族里祭祀上提起此事。” “您不说,族老们是断不会替大公子打陈家的主意。可您偏偏就是说了,惹得几位族老心热,一听就逼着你去给大公子提亲。” “您跟妾身说要想法子阻止这门亲事,可您让妾身怎么阻止?文的招数都用了,没用,大公子觉得成了这门亲是在为您和容家分忧,几次都忍下了,保住了这门亲事。” “那就只能用武的了,这种事儿妾身不敢告诉家里,只能用咱们府里的人,周管事说他有法子,交给他就好,妾身也知道这当中有风险。” “可是……眼看着就要下聘了,人都要离府了,不用他们的法子又能怎样……老爷,您可不能全怪妾身用错了法子。” 第121章 是劫是杀,还重要么? 这就好比有人在街上让一个乞丐明日就拿出一万两银子,否则就要烧掉他借住的破庙,夺走他储藏的所有过冬用的食物。 他若不想无处容身,不想冻死、饿死,弄到一万两银子唯一的法子就只剩下打家劫舍了。 孙氏能有多少手段和人手,容元修心里一清二楚,孙家的势力又不能在这种事儿上调动,这分明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逼着孙氏铤而走险。 容元修长吁短叹地道:“那你也该小心一些,或者直接把周力交出来。你先是交了两个无关紧要的人出来,又没有问清楚周力具体的细节。” “导致轻易被揭穿……有了头一次被揭穿,接下来不管做什么,不管我们交出来的人是真是假,世人都会觉得我们是在掩盖此事。” 孙氏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这事儿真的出乎她的意料:“这个陆公子的表兄有没有可能收买?到底是表亲,未必有陆家有财有势,说不定还有可能。” “到时候我们和陆家表少爷说的一致,只大公子的人不这么说,也可以说他先入为主,有失公允。” 容元修摇头:“你还看不出来?这事儿陆公子此前离乡读书,确不知情,是陈大人知晓当中原委之后,担心日后东窗事发,留下把柄,才命陆公子和他女儿前来解决。” “这位陆公子是正直,不是傻,他来之前就知道轩儿不能也不会把他和陆家怎么样。因为轩儿这个人是非分明,他的腿是天石所致,断不会全怪到他和陆家头上。” “陆公子今日来,要的跟咱们是一样的,不过是让轩儿认下一个两家都能接受的说辞。可是他聪明就聪明在一上来就直接认了,态度诚恳,并答应给轩儿一个他能接受的补偿,之后又给了轩儿一个他能接受的说辞和答案。” 孙氏思索着道:“大公子想要的答案?老爷您是说他知道不能拿陆家怎么样,他要的只是陆家把周力咬出来,或者说把钱管家的义子咬出来。” “可是这样还是会牵扯到钱管家身上,咱们即便知道这是他想要的答案,也不能给他。” 容元修有些失望地看着孙氏:“这就是我要说你的地方,能不牵扯钱参当然好。但要是避不开了,不得不牵扯到他,就要争取不把事情闹到明面上,私下里解决,日后总有转圜的余地。” “若是我们一开始交出的就是周力,轩儿就未必会见陆公子了,即便见了,也不会让外人掺和进来,咱们就可以私下审结此事。” “轩儿这人的脾性我还是了解的,即便这次受伤让他移了性情,有一件事是不会变的。他不会为了自己,损了容家的利益和颜面。” “他就算对我和钱参有气,也不会天真地以为只这一件事就能怎么着,只要咱们给了他眼下能让他满意的交代,他就不会执着于一时。” 孙氏想了想,点头道:“是咱们操之过急了,可也不能全怨咱们,谁知道他今日就这么上门了?妾身瞧着他跟那位久薇姑娘之前都不知道陆公子会亲自来。” “其实若没有陆公子带来的物证,他们手上只有人证,是不一定做得准的。老爷也说,大公子手上若没有切实的证据,不会上门来兴师问罪。” “都没想到的事儿,只能顾着眼前应对,顾头不顾尾的。要妾身说,就是他看着自己伤得太重,痊愈无望,急了,弄得咱们也急了。” 容元修摇头:“他在这件事儿上只有人证,可外面那件事儿却是人赃俱获,他是仗着外面的事儿来的。他也没有把握一定能拿到周力勾结马匪的物证,若是此时不来,将来就更加难说了。”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现在离那件事儿还远着,本不该跟他闹成这样,都怪那块儿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天石,打乱了我的安排。” “老爷,没事儿的,大公子如今只是觉得自己被薄待了,有所不满,他和他身边的人都还没有摸到事情的边儿呢。不管前头的路多难走,妾身和青儿都陪着老爷。” 孙氏宽慰着容元修,二人商量了一会儿该去哪儿给容青延请名师,孙氏就回去了。 容元修惆怅地望着天边的火烧云,他一切行事只能暗着来,连多几个用的上的人手都不好招揽,还得靠着一个老迈的钱参。 从前容轩面上是容家的脸,暗地里是他为那件事准备的最隐秘的一步棋,一步自己都并不自知的棋。 如今可好了,今日闹了这一场之后,容轩彻底地光明正大起来。 不说别的,他若做了什么,若出了什么事儿,就是外面那些他帮过的苦主,都会关注着他。 好在眼下还只有这么一桩事儿,后面的事儿还会回到他安排好的轨迹上,他多年筹谋,一定可以…… 容轩和黎久薇出了主宅,并没有直接回别院去,而是在门口等着陆远山和陈秀媛,四人一起去了茶肆。 为了不让旁人听去那些私隐,容轩做主包下了整座茶肆,四人屏退了下人,在二楼的观景台上坐了。 容轩跟陆远山互相见了礼,陈秀媛和黎久薇亦然,四人分别对坐。 容轩打量着一脸愧色的陆远山道:“我知道,陆公子说的并非全部真相。陆家大管事儿鲁金参与此事是真,但他背后还有别人。如果我没猜错,是陆老爷吧?” 陆远山低下了头,算是默认:“容兄为何不说是我?” 容轩道:“陆公子在外求学多年是真,陆老爷与容家一样,想要依靠与陈家的婚事提升门楣,就想为陆公子定下这门亲事。不想家父捷足先登,先一步跟陈大人有了口头约定。” “因此趁着未曾下聘,陆老爷使人勾结马匪和容家管事儿,劫杀于我,意图毁去容陈联姻,之后好让陆公子你迎头顶上,可对?” 陆远山耳根子都有些红了:“是,也不是,家父不敢劫杀容家大公子,只是想将你劫走,耽误些时日,让容家宣布你失踪了。” 容轩笑了,亲自为陆远山斟了一盏茶:“是杀,是劫,陆公子觉得还重要么?” 第122章 化干戈为玉帛 容轩主动安慰道:“要杀,我还活着,没死,要劫,天石突降,他们也没能将我劫走。我今日的状况拜天石所赐,陆家所为最多使我坠马,落下些皮外伤。” “陆公子今日所为已然补偿上了,我不打算再追究,相反的,我还很感激陆公子今日相助。” 陆远山有些意外,因为容轩的话里透着真挚,竟然真像是放下了:“容兄雅量,可是这毕竟是生死大事,陆家有愧,家父行事虽瞒着我,终究却也是为了我,我心中亦有愧。” “然而事关陆家,陆家是商贾,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已与陈家定下了亲事。若是将真相昭然世人,陆家着实承受不起。” “我今日来就是想将人证物证交与容兄,陆家不能认下此事,陆家的管事儿认下了,该有的承担却绝不会少……” 这话在受害之人那儿是相当刺耳的,陆远山知道不应该这么说,可是他只能这么说,多的他不能说,也给不了。 容轩自嘲地笑笑:“陆公子不必如此,今日在家父面前我未曾深究,原因就在于我知道在某种程度上,我与陆公子是一样的人。” “陆公子不是因为品行有缺而故意隐瞒真相,而是为了陆家安危,不能承认真相。而且就算陆公子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承认了真相,恐怕也拿不出相应地证据佐证。” “陆公子手里只有能证明管事儿鲁金参与此事的证据,可对?实不相瞒,在陆公子和陈姑娘到来之前,我只有人证,没有物证。” 你看,你我都是这般无力,同病相怜,在父亲和家族面前,都是无人之人,可对? 陆远山惊讶地抬头,他来之前自然是分析过容轩的处境的,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容轩会当着外人的面承认自己的无能。 陆远山再看看容轩身下的轮椅,一股敬意油然而生:“容兄,我有愧,实不相瞒,我之所以借居书院,多年不归,也是因为不想介入家族纷争。” “可是这件事不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终究是委屈了容兄,还请容兄再受我一拜,容兄但有所需,我一定竭尽所能。” 容轩止住了他下拜的动作,亲手将他扶起来:“此事到此为止,我不会再因此要求任何补偿,若是家父去寻陆家麻烦,你也可以说这是我说的。” “陆公子今日把我想要的带来,助我得到了眼下我最想要的,清除容家的内贼,已然算是补偿了。事实是,若是今日陆公子不亲自来,只遣个管事儿的过来,我也只能接受。” “陆公子不必再说这些歉疚的话了,若是心里依旧过意不去,不妨日后常来常往,有的是结交的机会。” “容兄是说……那周管事儿的义父?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以后要是有我帮的上忙的地方,只管言语一声。” 陆远山苦笑着,看了黎久薇一眼,“其实原本我是想来也来不了的,若不是这位黎姑娘相劝,让我决定弄了回险,恐怕就帮不上容兄了。” “我记得姑娘说过,人生在世不可能随心所欲,可是又有几个人不是为了能够随心所欲而活?有些山压在头上是要一辈子的,不想蹉跎一辈子,想要搬开这些座山,总要付出点什么。” “付出什么好呢?有些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其实是人心里重要的东西罢了,一旦看开了,可以很轻,甚至一文不值……” “要不是姑娘这句话点醒了我,我是断不敢与岳父大人坦承此事,借岳父大人之力弹压了父亲的。我这么做虽然有违孝道,但不违公理,也算是为了重要的东西,暂时抛却了不重要的东西。” 说完,他又想起了什么,赶忙解释,“我不是说孝道不重要,而是这种时候愚孝不重要,回去之后,我还是会好好孝顺我父亲的。” “当然也会有底线,他若让我为非作歹、伤天害理,我也会拒绝的……” 黎久薇被他说的,头越压越低,那些话当众说出来,真是太难为情了。 她真的很想告诉陆远山,她那日那般说,是因为眼看着无法说服他来亲自处理此事,才想着事儿办不成,就留些话下来搅和得他们父子不得安宁也好。 她是真没想到他会真的就把他父亲架空了,还是依靠未来岳父的力量,还把没过门儿的媳妇一起带来压阵了。 黎久薇抬起头来,尽量落落大方地先看了看陈秀媛,才看向陆远山:“陆公子谬赞了,当日只是觉得公子这样的人若为笑道所碍就要去做违心之事,实在可惜。” “我也没有想到,陆公子能跟陈大人开诚布公地肯谈一场,想必也是公子的品行打动了陈大人,让他老人家决定支持你。” 她笑了笑,跟陈秀媛对视了一眼,“既然公子说感激我,那有些话,也不妨告诉公子。说那些话时,我便想过,公子若想成事,究竟要借谁之势,那时我是没有想到陈大人的。” “可是看如今事情的结果,公子可否想过,容陈两家婚事未成,陆家立刻就去求得了婚事,能够在那么短的几日里便准备得当,陈大人恐怕早就猜测到大公子遇袭与陆家有关了。” “也就是说,即便陆公子不坦诚,陈大人心里也有数,他何尝不是在等着看公子的反应。看看公子何时能够明悟真相,之后又会如何应对,将来能不能为他的女儿遮风挡雨。” “公子肯下定决心,肯借陈大人之势,便是陈大人想要的结果。因为前者证明公子你心性坚韧,可以不顾世俗,有成大事之心,后者证明你弯得下腰,不因出身商贾和为人夫君就不肯向岳父弯腰。” “陈大人喜欢前者,更欣慰于后者,因为陈大人想让自己的女儿将来过得好,很多事儿上,他就不会在乎你用的是陆家之力还是陈家之力……” 她侧身看向陈秀媛,笑着问道,“陈姑娘,不知我说的可对?陆公子去向陈大人坦诚之后,陈大人应是很是欣慰吧。” 第123章 一时的诚挚 陈秀媛越听脸上的笑越浓,低着头腼腆地回道:“正是,家父说公子从前瞧着迂了些,如今看来倒是个不拘小节,会变通之人。” “陈家出身寒门,我又是庶女,生母就是个烧火丫头,少了一方助力,家父唯恐我出嫁后日子过得不顺遂,择婿时特要选一心中不乏正气又零活机变者相托。” 黎久薇笑了笑,对陆远山道:“所以公子不必妄自菲薄,公子本身甚好,才得到了陈大人的赏识。” “我……我……没那么好。” 陆远山羞得脸和耳朵都红了,低着头偷偷看了眼陈秀媛,二人都羞赧地低下了头。 容轩不再多言,又与陆远山寒暄了几句便道:“改日等我身子好些了,再请陆公子茶叙,只是二位礼成之时应在锦元城,我这伤实不方便前去,就只能备一份贺礼贺二位新婚之喜了。” “不敢劳烦容轩,日后有机会定来拜访。若是容家……一定托人转告一声。”陆远山还了礼。 容轩不方便走动,是黎久薇送这二人出去的,等到陆远山上了马,陈秀媛等着上马车之时,黎久薇有些为难地问道: “陈姑娘,大公子如今景况不佳,许多事儿需要我们这些身边人留意。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想请陈姑娘解惑。” 当日黎久薇只与李成去过陆家,并不曾去陈家见过陈秀媛。 陈秀媛一点也没有将黎久薇当下人看待,谦和地道:“姑娘请说。” 黎久薇声音压低了一些:“大公子出事之后,陆家提前之后,陈大人应允之前,这段日子容家可有人去陈府?若是有,是谁去的,可有向陈家致歉?” 陈秀媛略微想了想,低声道:“陆家提亲是在十日之后,家父又等了十日才应允,直到与陆家定亲前一日容家的钱管家才来了。” “钱管家说了什么家父并没有转述于我,但我让丫鬟盯着,钱管家前后在府里只停留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留下了一千两银子做为悔婚的补偿,就走了。” “家父对此很是生气,第二日就应下了陆家的提亲……我猜着,若非容家轻慢,与陆家的婚事是不会这么容易成的。” 陈秀媛知道的也不多,但这些已然够了。 黎久薇对着她福了福身:“我如今是大公子身边的管事儿,在通元城外将开一客栈,能住店,能吃饭,也能买到南来北往的东西。” “等二位成婚之后,若是有空,欢迎过来看看,我替我们大公子请客。” 陈秀媛也对着她福了福:“日后一定叨扰,我也等着喝你跟容公子的喜酒。”说罢不等黎久薇反应过来就转身上了马车。 黎久薇愣了愣,对方的马车踢踢踏踏地走出了一段,她才反应过来:“喂,喂,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李成推着容轩一出来,就看到黎久薇在那儿面红耳赤地跳脚。 李成凑上去,好奇地问道:“啥关系?陈姑娘该不会想让你去她那儿吧?你可是罪籍,去陈家不合适。” “呦,这是知道离不了我了?要不是我说了那些话,就凭你那瓮声瓮气的,嗯,啊,呵,这样不好,陆公子才不肯来呢。” 黎久薇为了掩饰尴尬,劈头盖脸地回了嘴,专门欺负李成这种笨嘴拙舌的。 容轩在边上笑了笑,把李成支开去准备马车,自己对黎久薇道:“别理他,这事儿的确是你的功劳,若不是你,我都未必会派人去陆家。” 黎久薇领了功,感觉心里都明亮起来:“没法子的时候,试试总是有好处的,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再说。” “正好能借着下毒这事儿上门去,好歹有些声势,有些倚仗。老爷想解决外面这些事儿,不得不依靠大公子你,家里的事儿就不得不给你个交代。” “错过这个村儿,可就没有这个店儿了。大公子受伤之后戒心更盛,这是对的,只是这世上毕竟还有些诚挚正直之人,不要因为心中有了忌惮,就彻底放弃了这些人呀。” 她眼波一转,笑了笑,她想潜因默化地影响容轩,让他不要凡事都一板一眼的, “哪怕只是一时一刻的诚挚,能抓住也是好的。以后如果若是他依旧那么真挚,可以做朋友,若是他变了,过去有过一段交情,将来说不准也能换回一两分情分呢?” 容轩低头就笑:“一时一刻的真挚?你的确碰上了个好时机,你挑动了他心里的欲/望,是因为他心里本就存了这样的欲/望。” “不用十年,五年之后,他就不会是今日的陆公子了,也许领一方商事,真有了御史的风范,也许成为一方枭雄。” 陆远山这样的人可以很有底线、很正直,可他也可以转变得很快,他突破原有底线的速度也很快。 黎久薇想了想,宽慰道:“枭雄也好啊,我还想看看枭雄的风范呢。到时候大公子会是什么样呢?我相信也会更好的。” 是吗?他还会更好吗?或许现在只有她还对他有信心吧。 可是她喜欢枭雄?从书里看到的,在元都看到的,还是她真的就喜欢这样的人……这些日子容轩已经觉察出来了,黎久薇喜欢弄险。 到底还是年纪小,不知道这当中的风险,想着败了也能再战,疏不知有些事儿上一旦摔下来,就永远没有再爬起来的机会了。 看她兴致正高的样子,他又心说还是算了,大不了他多看顾她两年,即便将来看顾不了了,她也练出来了。 容轩隐藏了心绪,打趣儿道:“你是喜欢枭雄,还是喜欢陆公子?” 黎久薇没直接回答他,而是凑近了看他的脸:“你是不是喜欢……陈姑娘啊?本来就要是你的夫人了,一下子成了别人的夫人。又是这般性子和样貌,一看就是个贤内助。” “要是真娶了她,恐怕老爷和夫人都得顾及她,不敢轻慢了你。” 容轩笑着摇了摇头,半开玩笑地道:“说什么呢,之前我是一面都没见过她,不过是遵从父命。要说贤内助,谁又比得过我身边这个?” 第124章 女人最了解女人 黎久薇皱皱眉,下意识地开始回避:“那我是能帮着大公子做些事的,不过我是在外面做事的,不能算是贤内助。”说完就嘻嘻哈哈地别开了眼。 “等到我的铺子开了,估摸着陈姑娘会来,不,那时候已经是陆夫人了,要是这朋友能交,说不定将来也是个助力。” 马车来了,李成先把容轩弄了上去,黎久薇刚要提起裙角上车,就见李成朝她使眼色,让她往对面的街上看。 “那是夫人身边的周嬷嬷,她在看你,赶紧上来,别理她,咱们快跑。” 黎久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街上这么多人,马车能跑多快?何况咱们以后又不是不回主宅了,躲有用么?” 黎久薇大大方方地朝着周嬷嬷看过去,周嬷嬷没一会儿就走了过来,一上来就将黎久薇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 “这位是黎姑娘?夫人担心大公子的身子,有些话想交待黎姑娘。还请李护卫在这儿等上一会儿,让黎姑娘过去回个话。” 李成皱了皱眉:“大公子这儿离不了黎姑娘,有话刚才不说,城门都快落锁了要见人了。” 黎久薇向着容轩点了下头,示意她可以,容轩微微一笑道:“那就有劳嬷嬷了,只是天色已晚,还请嬷嬷多提醒母亲。若是误了出城的时辰,我少不得也要回去住上一晚。” “正好,可以请外头那几个苦主到府一叙,让他们当面问问父亲此事容家可有补偿。” 周嬷嬷嘴角可见地抽了抽,不得不保证道:“奴婢一定提醒夫人,一会儿就把黎姑娘好好地送回来。黎姑娘,走吧。” “烦请周嬷嬷带路。大公子,奴婢去去就回。” 黎久薇跟在周嬷嬷身后从角门重新进了容府,也是头一次进了容家内宅。 容家,到底积累了三代,又是如今西绥首屈一指的富户,内里亭台楼阁,半点不输元都的官家大宅。 孙氏平日里喜静,为了容家声誉,对外也不爱奢华,家里的院子倒是好不遮掩地奢靡精致。 黎久薇到了花厅等着,没一会儿周嬷嬷就把孙氏带来了,不出意外地在孙氏脸上看到了恼意,周嬷嬷一定已经把容轩的话转述给她了。 “见过夫人,刚刚来不及给夫人见礼,实在是久薇的过错。” 孙氏在正中的位子上坐定,好生审视了黎久薇一番,冷冷地道:“老爷昨儿个刚跟我夸你,说是送了那么多人过去,就只有你一个留在大公子身边了。” “这么瞧着,容貌是好的,手段也是有些的,就是忠心差了些。黎姑娘,虽说你的买奴契在大公子手上,可你到底是老爷做主买来的人。” “何况大公子这伤是好不了了,我问过曹郎中,有大伤的人,尤其是出屋子都不方便的,伤后最多五年,身子就会越来越差。” “万一哪天大公子理不了事了,别院的和他身边的那些人还是要归到主宅来的,你也还是这儿的人,这些道理你可懂得?” 黎久薇又行了一礼:“大公子是容家的大公子,奴婢不管是服侍大公子,还是服侍谁,都是容家的人。” 她顿了顿,试探道,“不知是不是奴婢做错了什么,引得夫人误会,奴婢来到西绥以来,一直按照老爷的意思行事。或许做事的方式与旁人不同,但终究殊途同归,不敢有所违逆。” 孙氏看了她一会儿,目光陡然变得冰冷,猛地一拍桌子就道:“少跟我来这套!老爷是男子,能被你那套手段哄住。” “什么原是元都贵女,有脾性该是要被体谅的,都流放了,你就是公主、郡主做了奴婢都得缩着。” “你说这一切都是你为了留在大公子身边使的手段,那又为何要去陆家替他说服陆公子?你分明就是在阳奉阴违!” 黎久薇被孙氏陡然这一嗓子吼得吓了一跳,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孙氏的确看得比容元修透彻,关键是对着一个弱女子少了几分怜香惜玉的心,确实不太好糊弄。 她没跪下,却行了蹲礼,没有起身:“夫人,老爷买下奴婢时曾托干娘也就是白牙婆传了话,大公子命硬克亲,需要奴婢这个命更硬的压上一压,并无他求。” “奴婢有感于老爷一片慈父之心,才应下了干娘,随她来容家,可是到了容家之后,钱管家又说老爷是想让奴婢留在大公子身边多加规劝,未免大公子行差踏错。” “这要求又不一样了,而且难办。天底下有几个能干的儿子会服爹的?况且大公子受了这么重的伤,一日真相未明,他一日便不得安枕,凡是在他身边的人都会受到猜疑。” “奴婢在元都时曾师从姜老太医,奴婢资质鲁钝,习得的医术很有限,见过的病患却不算少。大公子这还只是刚刚受伤,日子再久一些,他的脾气还会变得很差,如今看着是谦谦君子,到时候打骂奴仆恐怕都是家常便饭。” “老爷新提出的这个要求……就太难了些,实在是一个普通奴婢不该做,也做不到的事。您让奴婢守身为奴婢的本分,可在做事儿上又要奴婢做到妻妾都未必做得到的程度,这该如何是好?” 服侍那些坏脾气的病患的,都是极其亲近之人,要么是从小服侍的老人,要么就是能哄得住他们的人。 若是孙氏让黎久薇只做奴婢该做的事儿,那敢情好,以后她就干脆不用应付容元修了,每天光给容轩做几顿饭就够了。 孙氏觉得黎久薇在跟她叫板,又反驳不了,只得找茬道:“我说呢,什么大公子不要通房,你要去做管事儿才能接近他,原来做这一切的目的还是想跟了他。” “买你的银子可够买好多个寻常婢女了,你不是普通婢女,自然不能只做普通婢女的事儿。其实要你做的也不难,你只要想法子哄住了大公子,让他安心留在别院养伤就是了,用不着你那么些个手段。” “我看大公子现在挺信任你的,别的事儿就别做了,赶紧回他身边守着,好好地做你的通房丫头。将来要是服侍得好了,我做主,让轩儿抬你做个姨娘。” 黎久薇皱了皱眉,像是很为难的样子:“夫人,老爷他……是不是有些话没对您说?” 第125章 策反(上) 黎久薇状似小心翼翼地看孙氏脸色,声音压得低低的:“大公子是去养病了,不是已经不在了。老爷觉着他这么病着,一定会疏于打理手里的产业和商队,他想要把大公子手上的这些东西接过来。” “奴婢只服侍着大公子在别院养伤是不够的,东西都牢牢地握在他手里,他越是觉得不安全,越是憋闷,手就握得越紧。” “奴婢帮着大公子打点一下外面的买卖,只是一个开始,老爷的意思是慢慢来,将来说不准大公子对奴婢彻底放了心,就愿意把更多的东西交给奴婢打理呢,您说是不是?” 单凭黎久薇一个人生意是做不大的,必定要容元修配合、扶持才行。 只有彻底证实了黎久薇在经商上的能力,并且得到容轩的信任,她才能成为掌握容轩手上东西的大掌事,之后才能把这一切交到容元修手上。 黎久薇看着孙氏开始顺着她说的话想了,继续循循善诱地道:“奴婢告诉过老爷,奴婢不会经商,最多只能用从前在家里时从家母身上学到的微末手段,做些小买卖。” “老爷说,不用怕,他会帮奴婢的。等到奴婢掌握了这些东西,就交回府里,给钱管家打理着。不过那时候钱管家还没被周管事儿连累,现在么……” “这恐怕得几年的功夫,到时候也不知道要交给谁了。要是三年五年的,二公子多大了?会不会交给二公子打理?” “胡说什么?青儿是要读书、专心举业的,五年后还不足十岁,打理什么家业。”孙氏面色不善,话也变少了,显然是在想这件事别的可能。 容元修一定没有将这番打算告诉孙氏,更加没有提起过要让钱管家代管。 孙氏的儿子容青纵使压根不会打理容家的庶务,想想那么大一笔财富落到旁人手里,那种滋味也不好受,更何况容元修压根儿就没有跟她商量过。 孙氏的出身就算配容元文都使得,当年嫁给容元修算是低嫁了,所以内宅也一直由她管着,举凡大事,容元修也都会跟她商量。 孙氏一直觉得她跟容轩生母那样从未掌家的媳妇子不一样,没想到容元修居然也会这样对她。 黎久薇见孙氏已如她所想的那般开始怀疑了,才继续道:“原来是这样,想来等到那时老爷会安排其他族族人接手的,是奴婢多虑了。” 孙氏端起茶盏,以袖掩面,喝了几口才放下,神情已然恢复了许多:“老爷事忙,这是多久以后的事了,又不着急,他以后会对我说的。” 她笑了笑,“刚刚是我误会姑娘了,姑娘是该想些法子成为大公子身边的大管事才对。咱们之间有误会,还是因为见得少了。” “你是女子,本该归内院管的,可惜隔得远了,平日里也见不上。老爷他毕竟是男子,很多时候不了解咱们女人的难处。” “就好比姑娘如今服侍大公子,说是做了管事儿的,可姑娘如此品貌,常出入大公子左右,瓜田李下,谁又能相信姑娘只是个管事儿的?” “坏了名节,姑娘的终身又该如何?姑娘别说你可以不嫁人,一辈子当个管事儿的,哪有大姑娘不想嫁的?就算你当真不想,别人可以这样做,你却不可。” “姑娘是流放之身,到底年纪小,可能不知道新朝以来只在元年的时候大赦过一回,之后就再没有过了。姑娘要是此生……不,就算只是半生,未曾被赦免,这日子该怎么过呢?” 黎久薇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虽说立下被官府承认的功绩,也可以被赦免,可是官府会不会承认这种事有的时候真的不好说。 黎久薇过意让自己看起来有些游移不定:“就那么过呗,这世上未被赦免的流放之人何其之多,奴婢也不过是当中一个罢了。” “况且连累黎家举家流放的是奴婢的生母,都说父债子偿,母债也可以女场,这都是奴婢该受的。何况奴婢相信,只要有本事,哪里都少不了一口饭吃。” 流放有一个很大的作用便是给边塞和荒芜之地充实人口,让这些人在那里劳作耕田、生儿育女、改善民生。 因此到底会不会被赦免,除了要看是否赎了罪,还要考虑如何才能让当地最大限度民生繁荣、税银增加。这样以来,越是需要人丁的地方,赦免地越晚。 可以这么说,如果一个人二三十岁的时候被赦免,之后大多数都是要回到原籍或是曾经生活的地方过日子的。 可若是一个人五六十岁甚至更大年纪才被赦免,故乡已没了亲近的亲属,也彻底没了产业和翻身的机会,流放之地对这个人来说反而成了最熟悉亲近的地方,再有朝廷给予的安家银子,那么这个人就有很大的可能会彻底留在这里,至少两代人都在这里安家落户。 孙氏这会儿反而放下些心来,心里想着这丫头的确聪明,到底没什么经历。 这世上少时聪明的人不少,能走到最后的没有几个,就像容轩,幼时便是远近闻名的聪慧孩童,现如今呢,还没怎样,就成了废人。 这时候她又开始认同容元修的看法了,这样的人可以用,也不怕将来翻了天拿捏不住。 就是那句话,到了这地方,就是个天仙下凡,想回天庭去,也得看陷没陷到泥里去。 “姑娘刚来便被白婆子接来了通元,还没来得及在西绥到处看看。姑娘的流放文书上写的是流放西绥,而像通元城、锦元城就算是乔家村,都只是西绥的一小部分。” “其他地方姑娘还没去过,不知道有多荒凉,有的地方一抬头就草场,走上几日都见不到人,有的地方一片荒芜,全是沙子,偶有几亩田地,种上几年都长不出够一个人糊口的粮食。” “姑娘如今是以侍女的身份寄身于容家的,姑娘可曾想过,万一有一天大公子……不掌事儿了,或是有了别的可心的人,姑娘该如何自处?” “大公子可是个有脾气的人,从前身边都没有近身服侍侍女,也不曾对哪家姑娘青眼有加,姑娘就敢肯定自己一直能得他器重,或是能成为他身边最后一个受器重的女子?” 第126章 策反(下) 孙氏目光怜惜,叹着气道:“大公子如今这样,将来说不准就更是不近女色了。你将他身边的事打理地再好,也是个女子,女子在外行事多有限制,将来他让身边的人接了手,不说比你强,至少能够胜任。” “到时候你又该去哪儿?更何况万一他将来不掌事儿了,手里的东西都交出去了,你还能为他打理什么?到时候你若是回来投靠老爷,他就算念着你的功劳厚赏于你,旁的却是不会给你的。” “你又该如何在容家立足?钱财花用不了几年就没了,这府里的侍女、妈妈、嬷嬷都是只是做些服侍人的活儿的,姑娘肯定不愿意干。” “到时候姑娘年纪也大了,又是大公子身边出来的人,怕是想在府里寻个体面的下人嫁了,人家也未必愿意。府里没了姑娘的容身之地,姑娘要去哪儿……” “去庄子上都是好的了,买奴契回到了府里,说不准就要被卖到远的地方去了。要是去了那种荒凉的地方,光是风沙就不知道要把人吹出多少病来。姑娘这般纤弱,等年纪大了,可要好生保养才是。” 这是威胁上了,意思是要是把一切都压在容轩和容元修这二人身上,将来不会有好下场。 容轩如今在孙氏眼里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将来肯定无法护人周全的。 容元修在孙氏眼里纵有千般好,也没有用女人做大事儿的习惯,就算是她自己,也只是打理内宅而已。 孙氏看出黎久薇是个有大志向的,虽然这志向最终注定是一场空,可只要心里是这么想的,就免不了有不甘之心。 将来就算黎久薇完成了容元修的嘱托,回到内宅也就是如她所说的那般拿笔银子“荣养”罢了,甚至还可能为了保守秘密,将她灭口。 只是因为要让容轩担着的事儿不能对人言,黎久薇也被蒙在鼓里,孙氏不能说什么灭口不灭口的,就只能说会把她卖到荒凉的地方自生自灭去,但这已经够了。 这样的下场,孙氏就不担心黎久薇不怕,这姑娘能把自己折腾到容家来,还能这么快就在容轩身边站住脚,绝对不是一个会甘愿坐以待毙的人。 黎久薇果然担忧起来,眉心微蹙,双唇抿住了又松开,又抿住了,看起来孙氏的话在她心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流放之人能在府上混几年安稳日子,已然是奴婢的福分了。只是既然夫人这么说,难道奴婢还有别的出路?” 孙氏笑了笑,提议道:“咱们都是女子,跟他们那些男人不一样。我又掌管着内院,到时候青儿也大了,昔儿想必也觅得贵婿出嫁了,外面的事儿不敢说,内宅的事儿自然是我说了算。” “只要我愿意,无论姑娘想要个位子继续做大管事儿,还是看上府里的哪个人想嫁了,让我放了他的奴籍,你跟着他去,还是说你自己想在这几个繁华富庶的城池安个家,需要买奴契继续托在容家,都可以。” “只要你愿意,都是我一句话的事儿。当然,这些对于老爷来说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儿,可他一个大男人,哪里会想着这些。” “要说为你着想,还得是我这个内宅妇人,知道你的不易……” 黎久薇点了点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接受孙氏的好意:“奴婢年纪轻,见识少,还望夫人指点出路。依夫人的意思,若是奴婢拿到了大公子那边的掌家之权,老爷那边该如何应对?” 孙氏暗暗松了口气:“这事儿说来也不在眼前,你但凡有了进展,都来知会我一声。等到你真成了那边的大管事儿,我这儿就可以安排人接手了。” “那……老爷能答应?”黎久薇疑惑地道。 “我与老爷多年夫妻,槐山房自己的家业也是在我过门之后才开始兴起的,他怎会不答应。我要的只是你事事提前知会一声,让我有个准备。” “姑娘能走到今日不容易,我知道姑娘惜命,你只管放心,都是女子,我不会让你这样一个弱女子做那等不法之事。”孙氏笑道。 “奴婢愿听夫人安排,夫人这般为奴婢着想,奴婢一定为夫人尽心尽力。” 黎久薇说话时一直行着蹲礼,这时候索性一条腿的膝盖触了地,改行了单膝礼。 孙氏道是收服了眼前的人儿,像是才想起来似的:“诶呦,跟姑娘说得投缘,都忘了你还行着礼呢,快起来,在我这儿无须多礼。” “你跟昔儿年纪相仿,我瞧着就亲切,若是你做得好,咱们处得合适,将来我娘家说不准有个空籍,姑娘这儿报个暴毙,也就去了。” 黎久薇欢天喜地谢了,眼睛里适时地淌出几滴泪水,喜极而泣一般:“奴婢谢夫人成全。” “夫人,大姑娘下了女学过来了。”外面有仆妇通报道。 没等孙氏发话,黎久薇也来不及退下,容昔就进来了,她手里拿着一只新绘好的团扇,着急着要给孙氏看。 容昔面容姣好,自小养在深闺,被保护得极好,纵使还比黎久薇大几岁,却是一派纯真烂漫地模样。 容昔进来便向孙氏请了安,将团扇递给孙氏,兴致勃勃地道:“母亲快看,这时我新画的团扇,女师说比之前又有精进了。” 孙氏看了,眼中泛起欣慰的光:“果然是精进了,月底去看你外婆和舅母,带过去给她们看看。若是得闲,最好再画两扇,也送给她们一份。” “那是当然,我回去就画,还有小表妹,我还想给她绣个荷包呢。” 容昔说完才发现房里有个生人,她倒是没太在意,随口问道,“母亲,她是谁?是新来的侍女么?她是服侍谁的?生得这般好模样,可不能放在父亲那儿。” “说什么呢,这是你兄长屋里的人,之后也要在外面打点铺子的。我这儿还有事儿要跟她说,你先回去吧,以后还有见的机会。” 孙氏笑着让周嬷嬷把容昔送回去了,这可是她成亲后的第一个孩子,一向是当作眼珠子般疼宠的。 待容昔出去,黎久薇笑道:“大姑娘这般品貌,又有容家和孙家这样的外家倚仗,将来前程可期。只是不知夫人刚刚说的贵婿,可有了人选?大姑娘将来还会在西绥么?” 第127章 可教礼仪 “你打探这些做什么?” 孙氏有些不悦,还是道,“虽说容家和孙家的日子在西绥都是极好的,可若是有法子,谁愿意憋在这么个地方。” “昔儿从小就是个熨帖的好孩子,我给她寻了夫子和女师悉心教导。你刚来还不知道,昔儿是西绥有名的才女。要是有可能,我还是希望她嫁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要是能去元都就更好了。” 黎久薇察言观色,适时地投桃报李:“大姑娘这样的就是到元都嫁高门也使得,何况大老爷就在元都,见自己的亲侄女如此品貌,定是要帮上一帮的。” “有件事夫人或许还不知道,奴婢的母亲生前曾是司工局的外宫人,奴婢幼时家里就做了要将奴婢送进宫内司工局做女官的打算。” “纵使在祖母和两位姨娘面前受过些薄待,该学的宫中礼仪是一样不曾少的。这些礼仪也不是只有进宫才用得上的,高门大户都看重得很,家家都会请了女师教导。” 她笑了一下,有些想要讨好孙氏的意思,“若是夫人和大姑娘需要,奴婢愿将这些教与大姑娘,再给大姑娘讲讲元都的风物,给大姑娘做一步登云梯。” “这……” 孙氏倒是没想到还能如此,她只这么一想,就不得不承认黎久薇是个教习礼仪的好人选。 她之前就知道了黎久薇出身皇商黎氏,又是这个年纪,要不是家里出事儿被流放了,要送进宫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儿。 这个当口,礼仪是学的最好的时候,而且因为才流放了几个月,还不至于忘却多少。 况且黎久薇的年纪与容昔相仿,跟那些年纪很大的教习嬷嬷相比,容昔更愿意跟她学,也愿意跟她相处。 虽然孙氏对黎久薇也有不满,但仔细想想这个年纪的姑娘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让她陪着容昔,总比让容昔成日里跟府里那些丫头、婆子混在一起强。 “这也是好的,你正好能把别院的消息带回来,以后你每月月中来主宅一次,教授昔儿礼仪。教得好了,昔儿将来得嫁高门,我必另有重赏。” “谢夫人赏识。” “时辰不早了,大公子还等着,你先回吧,别误了出城的时辰。” 黎久薇告退离开,直到走出容府大门,她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孙氏这个人的确对容元修有一定的了解,她对容元修行事的推断应该都是对的,但这仅仅是因为夫妻一场相处多年的了解,并非容元修事事与她商量告知于她的。 容元修并不完全信任孙氏,算不上同床异梦,至少有所保留。 这除了是因为他们之间的信任没到那般地步,还有一个原因,从孙氏的话里能够听出,容元修也不是一个看得起女子的人。 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够重用曹郎中那种人的,也不会高看了女子,更会轻视地位低下的人。 今日她把容元修打算从她手上接走容轩掌家之权的事透露给了孙氏,她故意说得忽明忽暗、移花接木,到处都是似乎、可能。 因为只有这样,孙氏才会顺着她的话去想,即便在她离开后,也不会停止猜疑。只有让孙氏自己去推导、查证,孙氏才会愈发确信自己听到的是真的。 她这么痛快就来见孙氏,也是为了在孙氏和容元修之间下蛆,让他们夫妻互相缠斗去,给容轩这边争取时间。 还有这个容昔,听容轩说过,大概是比她大上两三岁的,也就是说容昔已经及笄了。 容家这样的人家,嫡女及笄了,还没定下亲事,可见是打算待价而沽的,这样的人也很好利用。 怎么说呢,他们狐族最不缺的就是美貌女子,曾经她也投了许多个分身到世间经历世情,这当中就有许多仗着美貌和出身地位想通过姻缘求上进的。 到头来呢,其实没几个最终能如愿的,因为美貌、家世这东西,除了世上极少数几个在极高层面拥有的,旁的,能够拥有的和能够超越她们的太多了。 就好比容貌,除了万里挑一的倾国倾城,旁的过上几年纵使容颜未曾老去,容貌这东西的审美也讲究一个时移世易,不时兴了,也只能算是个过时了的美人儿。 再好比,这世上绝顶的美人儿其实万里挑一都不足以形容,几万里挑一都是有可能的,其余的不过是中上的或是寻常的美人儿,这样的每年都不知道要出多少个。 想上进的多了,最终能上进的成功就那么几个,过二三十年再看,这几个里恐怕更是只有少有的几个能保富贵久长,其余的人在哪儿都不好说了。 还有那些打算凭着肚子上位的,但凡是个正常女人都能生,凭什么非得看重你的肚子和你的孩子,简直可笑! 黎久薇感叹这个容昔将来恐怕是要失望了,容昔的面相也不是什么大贵人的,况且光是元都的贵女比她强上许多的就不少,她在那一众人中也不过寻常。 反正无论是孙氏还是容昔,但凡能够拖慢他们脚步的,她都要抓在手里,这样她才有足够的时间把她欠容轩的还上。 黎久薇踏出容府大门,头一回独自一人走在通元城的街上,这也是她来到这里之后头一次走在这么繁华的地方。 人来人往的,好是热闹,她从前喜欢看热闹,但不喜欢热闹切实得沾到自己身上,所以每次都只派了分身去历经世事,试图从中得到感悟。 没想到,当她自己走在这里,脚踩着尘土,身上染了汗渍,耳边被吵吵嚷嚷地喧哗声充斥着……感觉也没那么糟。 “这么美好的东西,可不能轻易失去了。要想好好享受,就不能负债累累,总得把欠了人家的都还上才行。” “欠别人的太多,晚上睡都睡不踏实,还怎么享受人生!嗯,我一定能在他发现之前还上的!” 黎久薇在这人间烟火中想得太入神,没留意到她正在从容轩的马车边上走过,忽然就听到头顶上冒出来一道熟悉的男声。 “负债累累,还没还上,你欠谁的银子了?” 第128章 他的心有多坚定 黎久薇一抬头,就发现自己正在马车旁边,容轩掀开了车窗的幕帘,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黎久薇尴尬地笑了笑,提起裙角自己爬上了马车:“欠债……是在元都那边的事儿,我娘突然就没了,家里买卖上好多账都没结,负债累累啊。” “我就说,我一定会好好做事儿,好好当差,将来有机会把这些账都还上,不能坠了我娘的声誉。” “究竟欠多少?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除了容家的产业,我还有一笔私产,应该可以填上欠银。”容轩连忙道。 因为欠着他的,黎久薇一被他追问就心虚,有时候更是觉得自己这张狐狸的老脸挂不住。 从头算起,她都多大岁数了,他才几岁,凭什么她总在他面前心虚,一定是因为她骨子里是只好狐,心里存不下任何有违良心的事。 或许也是因为帮他解决了困局,她定能收获大把功德,离她这一世功德圆满更进一步。 黎久薇告诉自己一定是这样的,壮着胆子继续编瞎话:“不必了,大公子如今正是应该抓住手里所有能用的财力、物力、人力的时候,不要把钱财花在我家里的事儿上。” “左右我娘没的时候,黎家被流放的时候,那些人都肯定觉得这些账没有可能收回来了,还账也需要急于一时。” “也对。” 容轩认同,装作不经意地观察着黎久薇的神情变化,等马车向着城门行进了,才开口道, “夫人她没为难你吧?她要是说了什么,你告诉我。她是我的继母,是父亲的正室妻子,我自当尊重她。不过我跟她并不算亲近,她对我也一向只是依礼而行。” “她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她说了什么也不是我的意思,你要是不好驳她面子,告诉我就好,我替你想法子。” 黎久薇打量了他一番,笑了笑道:“不必,夫人和善的很,就是对你的事儿比较好奇,让我随时通报消息。另外以后让我每月回主宅一日,教大姑娘礼仪。” “你这个妹妹将来怕是要往元都嫁的,说不定你还能有一个出身高贵的妹婿。” 二公子容青年幼又如何,可以先让出身高门的女婿撑着,这也是一股不错的助力。 容轩半点不觉得惊讶,叹了口气道:“知道父亲为何不对你多加苛责么?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你原是元都贵女,虽说黎家只是皇商,并不是真正的高门,但你的生母在司工局当差,通着宫里。” “而你自幼是按着宫中女官的规范教养的,他就从心底里对你多了几分好感和包容。” “至于我这个妹妹,你大概已经想到了,自是从小就被想着嫁到元都去的。你去教她礼仪,再合适不过,只是若因此你和府里的接触多了,我担心你吃亏。” “咱们刚刚才给我父亲和钱叔添了堵,我父亲会答应把周力和余王氏他们送交官府,但是他不会交出钱叔。钱叔也只会暂时从容府大管事的位子上下来,却不会持续太久。” “他跟曹伯不一样,曹伯离府后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新的郎中入府,钱叔从前是父亲的书童,他们一处行事已经大半辈子了。他知道得太多,手里握着的东西也太多,父亲不可能轻易舍弃他。” 黎久薇深以为然,她颔首道:“本也没想着一战功成,能绊住他们的脚步就好。” 她沉默了一会儿,抿着唇下定了决心,“有件事原还想慢慢办,有了今日之事才觉得不能拖了。大公子,有句话我想问你。” “你说,若是能办,我定不会推脱。若是不能办,我也把不能办的原因告诉你。” 容轩不知她要说什么,直觉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没多想就正襟危坐地等着她问。 “大公子,你的腿也不是不能治,我在元都时曾经见过一位游医,他曾经治好过你这样的伤患。只是其方式手段……比较诡谲,在寻常人眼里甚至有些妖异,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其实我就是想问,你想要站起来的心,是不是特别坚定……坚定到可以有违常理、有背世俗。万一,我是说万一你好了之后,有人问起你是怎么治好的。” “甚至有人怀疑你用了什么世俗不容的手段,就比方说你是被巫医治好的,你是否能不顾流言,别人问起你时,你是否能够谨守秘密?” 容轩想着黎久薇的话,他能接受黎久薇是他梦里的人这种奇诡的事,他就能接受黎久薇有这个缘分能治好他的伤。 至于什么方式和手段奇诡,接连有了天石和梦境,他还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这世上大多数事情都符合规则和逻辑,可总有少数的事儿有违常理,他不是个迂腐的人,更是没有人比他这个受害之人更渴望站起来。 让一个从前走南闯北、交由广利的人一下子变成一个瘫子,这种折磨旁观者再能感同身受,也不可能如他这个亲历者这般感受到切肤之痛。 只要能站起来,他管是谁用了什么手段,他都只有感激的份儿。 “若是能站起来,我愿倾付毕生所有。对这医者,无论是江湖游医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奇人异人,我自当尊重。只要她不愿宣扬,我定当保守秘密。” “至于流言,纵使流言滔天也抵不过我的彻骨之痛。姑娘可是有法子了?” 黎久薇多看了他一眼,冷不丁地问出一句:“你说你愿意付出所有,万一要让你做有违良心和公理的事,你也愿意?” 有那么一瞬间,不单只现在,而是在别院的时候,在他一个人在屋子里独处的时候,在他独自挪动轮椅而从上面摔下来的时候,还有那每一个躺在榻上仰望着帐顶的夜晚…… 他何曾没有想过,这伤是天石所为,非有神力不能抗之,可他只是一个寻常凡人,如何能有神力? 若是他真有机会重新站起来,要付出的代价是要和鬼神妖邪做交易,他愿意,他实在没有办法不愿意。 可是当这一刻他对上黎久薇的眼,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又戛然而止,如果他跟鬼神妖邪做了交易,那么她会怎样…… 第129章 全部应下 黎久薇虽说能治这伤的是一位江湖游医,但容轩心里清楚,这个人八成就是黎久薇自己。 若真有游医这个人,她一直长在深闺,如何能结识这个人?就算偶然认识了,黎家是要送她进宫的,怎会让她沾染那些奇诡医术,将来给黎家惹来大祸? 还有治病讲究一症一方,就算这位游医曾治好过伤情相似的伤患,他们两者之间也定有不同,她是如何肯定那位游医会如何治好他,还有之后需要他配合什么? 这里面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所以容轩依然觉得能治好他的人就是黎久薇,这个游医要么不存在,要么只是曾经教授过她医术的人。 但无论如何,最终能给他治伤的人都不会是这个游医或是别的医者,只会是她。 黎久薇不愿意承认是她自己,就像她说的那般,她一定有什么奇诡的手段,至少在大多数世人眼中这种手段颇为妖异。 她不承认是担心他无法接受,担心他用了之后突然就好了,无法向世人解释,承受不起流言蜚语。 当然,她也担心用了这样的手段之后,她不融于世人,甚至连他也不能接受,连现在的容身之所也会失去。 容轩想说他不在乎那些,他一定会替她隐瞒,即使被人知道了,他也会一力承担,可是一想她既然有此疑虑,还不敢直接问他,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对他的信任不够深。 这是因为他们相处的时日不够长,是因为他做得不够好,就算他现在表明心迹,她也不会轻易相信,依旧会忐忑不安。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了,日久见人心,以后她会慢慢明白。眼下他只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不揭穿她所说的就是了。 只是这些都是他应该承担的,她呢?不是所有的事他都可以一力承担,万一有一些是他承担不了的呢? 她这身奇诡的医术,究竟是跟姜老太医和这个游医习来的,还是通过什么世人不知的方式习来的,她不会说,他也不可能知道。 万一是像那些巫医一样,需要用她的寿数或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做交换,他不愿意。 还有若是要用他的良心交换,让他去做危害世人的事,他也不会愿意。 容轩想了很久,无比郑重地道:“若是有违世道良心,要做伤天害理的事,若是这么做需要你付出有损性命的东西,或是违背你的良心、底线,那便罢了。” “人这一生短短数十年,我已来过,富贵过,洒脱过,比大多数我这个年纪的人看过更多的风景。若是一生就此走上末路,也算是值了。” “没必要为了我这具残躯搭上无辜之人……况且万一……我是说万一请这位江湖游医出手,如果会让他深陷危险的话,我们可以想一些法子,不让世人知道。” “若是瞒不住,还是会给他惹来危机的话,或许可以用别的法子……再或许就算了,不能害了人家。” 黎久薇暗暗松了口气,若是容轩为了他自己可以用一切做交易,一定会连累得她功德大损,她倒是可以为了偿还欠他的,用其他的方式补足这部分损失的功德。 只是一个什么都可以交易的人,一旦尝到了甜头,再有下一次,他只会赌得更大,甚至用无数人的性命去交易。 那她可就给这世间造出一个大祸害了,她就铸成大错了……当年她就是一时放纵,觉得那样也没什么,结果她的分身里就出了那么个东西,连累得她也被封印在了石像里。 她现在这么想已经不全是因为怕再被封到石像里了,她是真的担心因为自己再出个祸害,想想外面那些脸上洋溢着的笑容,还有暖暖的人间烟火…… 她很不想有这样的一个祸害破坏这一切,好在看起来容轩不是那样的人,至少他可以为了她和那个游医不做那样的人。 这个手段奇诡的游医根本不存在,她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要是她能成为他的牵绊,渐渐成为他身边不可或缺的人,让他的牵绊更深,最好能想到她就舍不得做下那等事…… “那倒不用,只要保密就好,还有几件事想请大公子应允。这几件事需要大公子首肯,安排人去做,只是大公子无须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能做到?” “好。”容轩只简短一字,未再多言。 黎久薇道:“山里的熔炼坊要加紧弄起来,谢师傅那儿得配合,主要是熔炼那块儿天石,具体的事儿听我的,他最好也不要多问。” “有些事儿……他恐怕不会也没见过,他不要多问,只管照做就是,你能不能让他做到?” “好,他不会多问,他自来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容轩替谢平保证道。 能这么说,谢平就是容轩最信任的人,是能交托机密的人。纵使谢平自己有不同的想法,他也会听容轩的。 黎久薇继续提出要求:“要做一些东西,要起更大的熔炉还需要一些东西,比如生铁、矿石这些,我回去都写下来,得让人去置办。” “成,我回头就叫人去,除了李成,还有几个可信的人,需要什么让他们天南海北地寻来就是了。”容轩依然没有丝毫犹疑。 黎久薇倒不太在乎这些,这单子上的东西,有一大半都是幌子,只有几样是真要用到的,旁的都要出自那块儿天石和她的工坊。 反倒是工坊那边需要一大笔功德,才能再拿些关键的东西出来,是最为难办的。 她想了想,为了安全起见,还有一件事儿得做:“实不相瞒,我说的那位游医是位巫医,叫做玄幽,他曾经在元都待过两年,我就是那时认识他的。” “听说最近就在北边儿,你派人将他请来,到了直接来见我,我说服他为你治腿。” 黎久薇无比真诚地看着容轩,想看看容轩能不能相信她说的,这可是她找的最大的幌子,要是容轩不相信,那就麻烦了。 容轩笑了笑,这个人他还真听说过,但还是不见丝毫犹豫地应下了:“好,找到他就带他回来,一到通元就只接带来见你。” 第130章 白氏归来 这个巫医玄幽有好些信奉之人,每次行医祝祷摆出的摊子甚大,整个仪式煞有介事。 容轩对这样的人是半信半疑的,觉得他们花架子大于真本事,两分的本事硬是要靠五分六分的仪式才能看起来有八分的能耐。 他大概也猜到了黎久薇想用这人做挡在前头的招牌,半点没有被糊弄的不悦,反而觉得她这主意甚妙。 黎久薇则是松了口气,看起来容轩是信了,就算他心里有怀疑,也没有太严重。 等到之后真到了要给他治腿的当口,再跟他透露一些真相,想必半糊弄半劝导地他也能接受一些。 不管了,这回说什么她都要将欠他的还上,就算他接受不了,为了他的腿,他也得接受。 二人各怀心事,过了半个多时辰,马车就回了别院,刚到门口,李成将容轩移下来安置到轮椅上,就见看门的护卫上来了,远处还站着个眼熟的妇人在踮着脚地往这边儿看。 “大公子,黎姑娘的干娘回来了,说什么都要见黎姑娘一面。” 黎久薇刚下马车,刚好听到,往那边一看竟然真是白氏,这回来的日子比她预计的要早了大半个月,一看就是紧赶慢赶地回来的。 黎久薇赶忙道:“大公子,我与干娘许久未见,之前跟她说过,让她以后就不要回元都了,就在通元安家。” “看这样子她大概是照着做了,我得去帮她安顿一下,向大公子告会儿假。” 容轩有些惊讶,黎久薇跟白氏结干亲没几日就分开了,没想到白氏竟然下了这样的决心。 不过也好,她将来需要娘家人,黎家人不当用,这个白氏栽培一番倒是可以暂时用用。 容轩大方地开了口:“她打算住哪儿?可有其他家人?容家在这附近倒是还有几间院子,只是你娘家是外家,不方便住。” “这样吧,无论她把家安在哪儿,你都去支银子,无比给他们安置妥帖了。” “不用不用,干娘家里还有一儿一女,以后就是我的哥哥、姐姐了,他们身子都不大好,都需要静养,平日里大概也不怎么出门。” “住得偏点儿,刚好人少、清静,租个院子也花不了几个银子,左右之后进城里去住再买屋子就成,在城外的不用买。”黎久薇笑呵呵地道。 这事儿压根儿不用容轩出银子,就是白氏自己的积蓄也是够的,让容轩出银子算怎么回事儿。 “府里人家人来投靠都有安家银子,你不必挂心,回头让李成给你们送去。”容轩示意李成推他进去,不等黎久薇反对,留下话就进去了。 白氏远远地对着容轩行了礼,很快那边的护卫就放了她过来,她人还没站定,李成就送了二百两过来。 “府里的规矩,管事儿的家里来投一人给三十两,姑娘家里四口人,一共一百二十两,其余的就当凑个整,要是乔家村那边要打点,让你自己安排。” 银子一交到手里,李成就跑开了,生怕她们把银子退回去。 黎久薇不会为黎家人打点,等于这些银子都给白氏和一双儿女安家了,这可真不少了! 白氏都傻眼儿了,压低了的声音里满是惊疑:“这么多!我这攒了半辈子,才剩下不到两千两啊!大公子他……对你可好?” “这么看,想是对姑娘极好的。姑娘现在是大公子的屋里人?你之前说不愿意,这要是木已成舟了,只要他对你好也成。” 黎久薇看了看她,声音冷了几分:“安家银子您收着,我如今是府里的管事儿,领着外面铺子的活儿,过几天就该开张挣银子了。这才得了大公子的青眼,干娘您可别乱说。” “走,先到门房找间屋子说话去,让您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门房有几间屋子,专门是给上门的人等见用的,这会儿都空着,黎久薇和白氏就占了银子,使几文钱,要了点茶和果子。 来去送东西的人不是叫她黎姑娘,就是叫她黎管事儿,这当中是带着尊重的。 白氏不由得点头:“真成管事儿的了?还要去开铺子?姑娘本事了,这也是好的。老身我都想过了,容大公子如今这样要女人也就是个摆设。” “摆设这东西,高兴了就摆,不高兴了就扔到库房里落灰,跟那些顶用的家伙事儿比真真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姑娘真能做个那事儿的管事儿反而好了,将来你要能给他挣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他就是纳十个姨娘,也替代不了你。” “干娘终于明白这个道理了,明白就好,我答应你的事又做到了一件,以后可得继续信我才是。” 黎久薇要将白氏变成她的臂助,刚开始的时候这些规矩就得立下,不能省。 白氏满口称是,迟疑地道:“我家大姑娘那病……我是说中的那毒的解药,有眉目了么?” 黎久薇带了些歉意压低了声音道:“干娘,这事儿之前跟您说过,是极难办的。您之前在元都出入的也都是高门大户,您见过眉眼高低,也不是没见过阴谋诡计。” “您想想咱们之前说过的,若是这毒真的出自宫中,容二老爷要不是根本就没有解药,就是哄您的。” “要么他真的有药,可这事儿事关宫中隐秘,他断断不会直接承认自己有药,因为他承认他有药,就说明他跟那毒有关系……” 白氏连连点头,声音颤抖地问道:“那该怎么办?我也不是逼姑娘,姑娘也知道我急。我家姑娘那副样子,万一哪天又发起病来……” “我知道,我一直想着乔家姐姐的事儿呢。我最近帮着大公子做事儿,终于算是进过那边府里了,也见到了二老爷和钱管家。” “他们如今要用我,对我还算是和善,虽不至于答应把药给我,但钱管家提过您的事儿,肯定是记在心里的。等将来找个机会,我要是给他们立下大功了,他们说不准就松口了呢。” “要说这中间乔家姐姐的病还会发作,我也想到了法子。总之先把她的病症缓下来,大概暂时没法子把毒彻底解了,但好歹能把症状缓下来,慢慢来。” 黎久薇在乔雅的身子上半点儿不会作伪,空间里的药库暂时还没有开全,但是急有急的法子,缓有缓的法子。 第131章 幌子二用 黎久薇主要是还没有亲眼看过乔雅,医术讲究个望闻问切,等见到了人她总会有些办法的。 就算不能直接弄出解药来,她也可以用经络之法和针灸之术,帮她强健经脉和体肌,愈毒疗伤。 白氏一看黎久薇是真有把握,想想她这些日子待在容轩可能经历过的事儿,饱含期待地道: “姑娘最近一直在容大公子身边,大公子要治伤,一定请了很多名医过来,是不是姑娘在他们当中认识了哪个?” “能被容家请来的一定都是医术高超的医者,要是他们有法子,姑娘可一定得告诉我。要是我的积蓄不够,我就去筹、去借,就算落下几年饥荒,也一定把银子付上。” 黎久薇见白氏误会了,想着刚好把这件事和容轩的事儿变成一件事,就没有纠正: “干娘,这事儿不用多少银子,也是赶巧了,大公子也要请这位医者过来治伤,就是那位巫医玄幽。之前他也在元都待过,您应该听过才对,当年就是宫里也请过他的。” 白氏略微想了想,就想起来了:“我记得他,以前长公主府、贵妃家里还有丞相府都请过他,听说很是灵验。他……会解毒?” 黎久薇煞有介事地颔首:“巫医多会解毒,他们讲究药毒同源,说这药和毒是可以根据用量和药材生长之地、年限之类的区别相互转化的。” “这位玄幽是精通此道,人们说他的奇术其实不如他的医术。干娘,您不用担心,要是担心也没事儿,他来了是要先给大公子治伤的。” 她压低了声音,一听就是要说什么秘密,“有件事儿,我偷着告诉您,您能答应我不告诉别人不?” 白氏无比郑重地点头,拍着心口保证绝不说出去:“姑娘只管说,老身我绝不会说出去,要是我告诉别人,就让老天爷下道雷劈死我!” “干娘,有件事等您进了通元城就会听说了,容家出了恶奴,他们偷着把萃出来的药汁子浸到布料里带进府,害主子,也害跟他们有仇的人。” “这事儿说是发现的及时,只害了几个护卫,还没到大公子身上,其实大公子也中了药了,只是不想让府里那边再过来作害,才瞒了下来。” “您想,玄幽来了,肯定先要给大公子治,大公子伤得那般重,还中了毒了,这不比我那干姐姐来的严重?” “等到玄幽给大公子治了病、疗了伤,您也看到效果了,再求他给干姐姐解毒、治病,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至于银子,有大公子的面子在,花不了太多” 黎久薇跟白氏解释着,话说得一套一套的,她不说什么深奥的话,就用白氏这样的中年妇人最爱听的话说。 左右就是另一个幌子,真正给乔雅解毒的人是她,玄幽就是个被顶在前面的人。 她心里都觉得有点对不起这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玄幽了,这可是帮她背了好大一口锅、好大一道雷。 白氏边听边点头:“这再好不过了,要是真能就这么把毒解了,就不用从容老爷那边拿药了。就是委屈了姑娘白白到这府里走了一遭,这些日子一定很难。” 白氏想到这个牙根儿就泛酸,她从一开始就感到对不住这个买来的姑娘,后来听了黎久薇的话,更加觉得把她送进容家这个龙潭虎穴是多么的残忍。 现在虽然有可能不用闯这龙潭虎穴了,可是这才几个月的功夫,黎久薇就能从容轩那儿承这么大个人情,这背后的功夫和付出肯定是难以小觑的。 再看看将来,这龙潭虎穴不是那么好出的,一个弄不好,就得栽在里面,可就真的害了一条无辜的性命了。 黎久薇也觉察到了白氏的愧疚,白氏骨子里是个良善的人,做牙婆时也谨守着官伢的规矩,未曾做过丧良心的事,就是算计她,白氏那时也是打心底里觉着没那么危险的。 她也正是看重了这一点,才打算在报葬母之恩之余,帮助白氏脱离伢行,找个名声好些的行当维持生计,好走一条更长久的路。 牙婆这个行当再是按律法和规矩行事,也难免沾上些污糟手段,就算白氏谨守本心,也难免被这个行当连累。 名声坏了最多就是不好听点儿,出了事儿被人寻仇报复,或是卷到高门大户的阴私里才是完了。 “这些日子是不容易,可好在已经过来了。大公子如今肯给我机会,只要把他交待的事儿办好,前程不会差。我是流放之身,在被赦免之前,能在容家寄身总好过在别处。” “何况万一玄幽只能缓下毒性发作,并不能完全解毒,到时候还是得指望二老爷那边,走一步看一步吧。当务之急,您还是得尽快回一趟乔家村,把您的儿女接过来。” 白氏点头:“我是该回去一趟了,但要是把人接来,恐怕未必有那么顺利。你是不知道我那个女儿,她从小就恨死了我这个行当,一根她说话,不管是对的还是错的,她都会犯倔。” “儿子……是我过继的儿子,倒是个读书的好苗子,性子也温和,就是从小身子也不好,没见过什么世面。要挪动他,也得做些准备。” 见黎久薇表示理解,白氏才接着提了另一件事,“还有黎家那边,你打算怎么办?村里人给我递了话了,那一家子在那儿好吃懒做,才几个月就欠了一堆债。” “而且黎家老爷还有他那个姓顾的姨娘,好像一直想要打听我的下落,大概是觉得我在你身上挣多了,想要回去一些。” “万一让他们知道姑娘你还活着,还在容大公子身边得了脸面了,他恐怕不会善罢甘休,非得扒上容家不可。” “姑娘年纪轻,有些事儿还不知道,在律法上你是和他们断了亲了,断亲文书也已在府衙入了册了,可是在世人眼里,他还是你的生父,那些还是你的本家亲人。” “就算不用当作亲生的娘家人奉养,在他们眼里也应该当作亲人、族人那般照拂,不然就会说你不近人情,坏你名声。” “就是容家这些主子,包括大公子,心里可能也会对你有微词,对你的将来不好。” 第132章 双标黎百川 “这倒是,而且那一大家子一身的毛病,说不准哪天就会连累咱们,还有可能成为二老爷牵制咱们的把柄。” “要是真那样了,可不只是耽误了我一个人的事儿,就怕误了干姐姐的身子,干娘可得多用点心,帮我看住他们。”黎久薇提醒道。 白氏听出了黎久薇话里的警告,但她们已是休戚相关,这就算不得威胁了:“我会跟族里的人说的,只是姑娘得做好准备。纸是包不住火的,他们早晚得知道姑娘在哪儿。” “那就尽量拖久一点,最好能拖到大公子好起来,干姐姐的身子稳下来。” 黎久薇又嘱咐了几句,就找了个别院的护卫一起到附近看院子,最后就在附近租了个两进的小院子,又找木匠定了些家具。 不用名贵,实用、看得过眼就行,反正也不会用太久。 黎久薇又叮嘱白氏,若是通元城里有合适的小宅子可以买下来,容轩给的安家银子尽够了,之后就随着护卫回了别院。 白氏用了两天时间将院子拾掇出来,就准备启程回乔家村接一双儿女。 白氏还在路上,乔家村那边就起了新的波澜,因为黎老太太病了一场,又借了汤药银子,利滚利地一算,黎家的债务已经累计到五十两银子了。 黎家现在一片愁云惨雾,这账是越来越还不上了,之前还不上家里的粮食和菜蔬还能赊来,现在村里的人也知道他们还不上,都不肯再赊借东西给他们了。 黎家上下除了李氏能带着黎梓如能在雇她做活的东家那儿混个半饱,其余人就只能指望之前剩下的半袋子粮食和顾氏种的那点儿菜过日子。 顾氏给乔雅和乔经康干活儿挣的那几文钱还没等换成粮食,就被黎朝宗顺走了,气得顾氏捶胸顿足。 顾氏被纳入黎家之前,家境虽然贫寒,但也用不着她一个姑娘家出去抛头露面地挣银子,她只要帮着她娘把家里的活儿干好就行。 进了黎家的门儿之后,顾氏那几年更是养尊处优,从来就没缺过银子……也就是说,这是她头一次靠自己去挣银子。 虽然只有区区几文钱,却因为是自己劳心劳力亲手挣的,还被乔雅骂了一顿,这几文钱就特别的令她珍惜。 这几文钱一被黎朝宗拿走,她的心那个疼啊,也是头一次觉得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这个儿子很是有些不孝。 可再不孝,也是自己生的,她一日想扶正了给黎百川当正室,黎朝宗就一日是她最大的倚仗。 来乔家村眼看着就要小半年了,顾氏也看出来黎家大概是气数已尽,再这样下去,很有可能这一大家子根本熬不到大赦就得饿死。 可是一来,她心里总是怀有点希望的,因为他们是罪眷,不是直接犯了事儿的犯人,她都打听过了,这样的人要比犯人容易赦免一些。 二来么,她要是不打扶正的主意,她又能干什么呢?她只能想着自己要扶正。 而且就算这辈子都得沤在这个村子里了,当黎百川的正室总比当个妾要强,不然万一哪天黎百川看她不顺眼了,再把她典卖了可怎么办! 妾通买卖,现在扶不扶正已经不止是名分和地位问题了,是能不能活命的问题! 顾氏一边拿着铲子将从地里清出来的杂草掀到木板车上,一边自言自语给自己鼓劲儿:“得再想法子挣银子,身上的衣裳都打补丁了,要换。朝宗下半年的束修,要交。” “老太太的汤药,要买。老爷的……很多很多都要买,挣银子,挣来银子才能扶正!” “你这嘀咕什么呢?赶紧的,白婆子家那边又要人干活儿,人家姑娘点了名地要你去!”黎百川在田埂子上朝着顾氏嚷嚷。 这地儿离黎家那宅子远,要走上小半个时辰才到,路上又是土路,运水的车通过稍微洒点儿水,地上就全是泥,黎百川一想到这情景,他压根儿就不想往这边来。 流放之人开的荒地能赁给别人种,公田却只能自己种,如今黎家的这片地就只顾氏一个人种着。 她一个人种当然种不完,因此就开了一小片儿地种菜,其余的暂时荒废着。 “老爷,您说啥?”顾氏没听清楚,心里想着事儿,脸上没调整过来就回头嚷了回去。 黎百川踉踉跄跄地从土坡上下来,把话重复了一遍,一脸鄙夷地道:“……看看你那粗鄙样,哪有我们黎家姨娘的样儿?再这样灰头土脸的,小心老爷我把你卖出去。” “老爷,您可不能卖了妾身,妾身一天到晚地为这个家劳心劳力,可没有吃白饭,还帮着您孝顺老太太、照顾朝宗是和梓卿呢。” 顾氏刚来的时候压根儿不敢辩解,现在不得不辩上几句,不然真怕被黎百川卖了。 黎百川却不领这个情,这时候账算得比谁都精,他厉声就道:“就干这点儿活儿,就想吃到白饭,做什么美梦!你一天到晚种这几个菜,能值几个大钱?” “还不够你一个人一天的嚼用,你还不如李氏,至少她去做工,一天能省出来她们母女两个人的嚼用。再看看你,能干成什么?” 这话怎么说呢?黎百川这么算账也对,可是顾氏实在没法子,她倒是也想去挣李氏那份儿银子呢。 刚开始的时候,顾氏是拉不下脸去,她想着这耕田、种菜,是种朝廷拨给自家的田,家里的妇人下田,也算不得抛头露面。 她要是像李氏那样找个东家去做活儿,可就不一样了,那样不仅是抛头路面,万一主家的男丁里有人手脚不干净,对她动手动脚了,她岂不是名节尽毁! 李氏一个贱妾出身,不想着扶正,无所谓。她可不一样,万一坏了名节,她就肯定不能被扶正了,所以她绝不能学李氏。 后来,她想开了,也发现黎百川和黎老太太不怎么在乎李氏抛头露面,之前李氏从主家那儿拿了一碗骨头汤回去,还被黎老太太夸奖了。 说什么来着,好像是说李氏有贵人运,能到村里的地主老爷家帮工,挣几文钱不要紧,省了她们母女的口粮,还能结交上地主老爷家里,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榜上家里,是个好样的。 第133章 白日梦和大忽悠 顾氏就想着自己也去帮工,怎么也不会比李氏那个楼子里出来的女人强。 谁知道这贱籍有贱籍的好处,就是她们弯得下腰,反正顾氏找个了地主富绅家才干了半日就受不了了。 顾氏的心气儿这么高,跟她从小家里的环境脱不了干系,她家很穷,却是把她当作掌上明珠抚养长大的。 等进了黎家的门儿,因为打从一开始黎百川和黎老太太就不喜欢赵氏,她虽是姨娘,却一点儿委屈都没受,更是觉得自己比抛头露面的赵氏强。 她的心气儿那么高,哪里能受得了地主家里那些个夫人和少爷、姑娘?去了两回,就再不想去了。 可是顾氏没有去做工,也不是在家闲着,除了种菜,家里上上下的事儿都是她做,做饭、挑水、洗衣服……都是她做,还得给黎朝宗往私塾里送饭。 只是这些从前的“下人活儿”,黎百川根本不看在眼里,知道差不多都是顾氏一个人做的,也不给好脸。 顾氏被他一顿指责,想到辩解了也没用,又想到再敢多说,她这张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几岁的脸上肯定会再挨一巴掌,她只得道: “都是妾身无能,要是老爷允许,妾身也去找个活儿做,这回就是主家脾气再不好,甚至打骂妾身,妾身也一定会忍下去。” “就是这些菜可惜了,好歹家里能吃,而且这是公田,完全不种了,里正一旦报上去,咱们说不准就会被赶到北边儿的村子去了。” 越是靠北越没有耕地,民风也越荒蛮,甚至语言都不通,去了那儿可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黎百川在这种事儿上还是分得清好坏的,他想了想道:“这不是还有老太太和梓如么?以后梓如那丫头每日还跟着她姨娘去那边的主家吃饭,反正她是分着吃李氏的饭的,又不用干活儿。” “让她吃了饭就回来帮你种菜,不过朝宗可不行,不能耽误了他念书。还有梓卿也不行,梓卿的手不能糙了,将来还得给她找个好人家,就是全家吃糠咽菜,也不能让她干这种粗活儿。” 他忽然就含笑看了顾氏一眼,眼里出现了几分从前的柔情,“他们两个都是你生的,老爷我疼你,自然也会疼他们。你别总是说累,说干不了。” “你想想,你做的这些,挣的那些,将来还不是朝宗和梓卿的?你是他们的亲娘,将来他们都有了出息,得孝敬老爷我,也得孝敬你这个亲娘。” “你放心,我都打听过了,流放罪眷要想过得好,也不是没有法子,只要找到白婆子,咱们就有机会离开这儿。” 黎百川想到的也是寄身主家那一套,白氏当了这么久的牙婆,他就不信她手里没有点儿大户人家的阴私把柄。 白氏要是不想把银子吐出来也成,替他们找一个能把他们的身契寄在名下的主家也行,到时候别让他们到府里干活,他们就能到城里找个地方舒舒服服地待着了。 顾氏之前就听黎百川说过,有些事儿她觉着行不通,可如今他们就快连活都活不下去了,就又觉得大概只能这样了: “老爷的打算都是好的,只是一旦寄身到了主家,身上就多了一层奴籍,朝宗他将来还能科举么?” 黎百川一脸“你好没见识”的表情看向顾氏:“如今这样,朝宗一样不能科举,就算可以,就村里这个私塾……能读出来才怪!” “要是去了城里,按理说罪籍、奴籍是上不了私塾,可只要咱们挣到了银子,有钱能使鬼推磨,老爷我就不信塞不进去。又不是让他们在考籍上作假,读个书而已,没那么难。” “要是不成,让白婆子找个大户人家,想法子让朝宗给人家家里的公子、少爷当书童去,跟着一起学,就是差个名分,读的书和学到的东西都是一样的,怎么都比在这个破村子里强。” 无论是黎百川还是顾氏,其实都没有做过类似的事,就连他们从前认识的人也没有,都不知道真要真么做了,这中间会不会顺利,会不会遇上无法克服的阻碍。 可是顾氏听了这番话却愈发的上头了,之前她心里那点已经要熄灭的躁动之火,又被他煽乎得死灰复燃了。 “多亏了老爷为他们打算,朝宗和梓卿就是咱们黎家的希望,妾身什么都不懂,以后一定都听老爷的。” “老爷刚刚找妾身什么事儿?是白牙婆有什么消息了,还是谁家有活儿要分出来做了?” 黎百川一拍脑门:“都把正事儿忘了,是白婆子那两个小崽子要你去干活儿,还是家里洒扫、做饭那套,你赶紧去。” “上回被赶出来了,他们也知道你是谁了,这回还肯让你去,就是说他们不介意了。” “你赶紧去,能套出白婆子究竟在哪儿最好,要是不能,争取把之前的婆子替了,告诉他们,你以后天天去他们家帮工,最好能把这个月……不……这半年的工钱支出来。” 顾氏这回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工钱她是不指望的,可是找主家托身这种事儿眼下他们还真就只能指望白氏。 于是顾氏得了话半点儿不耽误,连跑带颠儿地去了白氏儿女住的院子。 顾氏进去干活儿,直接碰上的还是乔雅,见乔雅精神比上回好了许多,她给了个大笑脸凑上去: “乔大姑娘这是大安了,气色都比之前好了。姑娘和少爷今天想吃什么?我给你们做。” 乔雅对这张笑脸没什么好感,反而一上来就白了顾氏一眼,反问道:“想吃什么?想吃元都的大宴名菜,你会做么?” 顾氏尴尬,她也就是从来了乔家村以后才开始学做饭的:“不……不会……” “不会还说什么?就这破地方,要啥没啥,会做你也买不来食材,假客气什么?厨房有什么菜就做什么,能吃饱就行。” 说完,乔雅就又往躺椅上一靠,拿了本话本子翻着,“好好干活,干得好说不准能多给你点儿好处,大锤叔说有人碰见我娘了,我娘就要回来了。” 第134章 乔大姑娘(上) 顾氏打了机灵,强忍着才没喜笑颜开,她强忍着绷着道:“乔大姑娘好久没见自己的娘亲了吧?肯定想得紧,这下子好了,要团圆了。” “里面的小少爷知道了吗?我瞧他不爱说话,我来两次了,都没听他说过话。” 乔雅不屑地看了顾氏一眼,见她低着头在那边干活,糊弄起人来也没了顾忌:“他呀,不知道哪儿来的毛病,在这地方还讲究什么男女大防,轻易不跟外头的这些大姑娘小媳妇的说话。” “我娘么,反正从小到大,她回来的就不多,我跟弟弟都习惯了。我们两姐弟虽说是病秧子,倒也不致命,寻常人帮着洒扫洒扫、做几顿饭、煎煎药,日子也就过下去了。” 她忽然就道,“听说你们家也有个儿子,从前也是小少爷,他们说你是他亲娘?” 顾氏一听人提前黎朝宗,本能地一阵自豪,之前黎朝宗干的那些混账事儿在这一瞬间都被她抛诸脑后了: “是啊,我是她亲娘,乔大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家老爷有三女一子,这唯一的男丁就是我生的。我们老爷和老太太都可宝贝他了,从前的时候那真是要月亮不会给星星的。” 乔雅一听,饶是想从顾氏嘴里套出些话来故意捧着,也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就是因为太宠着了,现在上个私塾都要摆阔。” 顾氏被噎着了,也很快被拉回了现实,想起了黎朝宗最近的所作所为:“这……我家老爷家的,爷们在外面要豪横,不能亏待了同窗和朋友。” 乔雅又没忍住,冷笑一声:“豪横到家里吃糠咽菜了都不管,再豪横下去,你这个当娘的是不是都得以身抵债了?诶,你们黎家之前不是把嫡女都卖了么?” “怎么样?有消息么?人在哪儿?是不是还活着,打听出来了么?我听说你们家为了找她,费了不少心思,到处打听消息。” 顾氏连忙点头:“这……是啊,当时是在路上,大伙儿都缺吃少穿的,关键是家里老太太病了,吃不上药,也请不了郎中,实在是没法子了,才把她卖了。” “但凡有点法子,谁会卖儿卖女啊。不是我说,我家那二姑娘一手做脂膏的好手艺,比起她亲娘,那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她亲娘,就是我家夫人,贪了宫里东西这事儿是错了,可那做脂膏的手艺是真的好。她做的东西不仅给宫里娘娘用,我们黎家还是皇商,脂粉行里的头一号。” “我们黎家铺子里的东西不是她亲手做的,也是用她的方子和她带出来的人做的,整个天禹,南南北北都都有。乔大姑娘端是好模样,又有白妈妈在元都,也用过我们黎家的脂粉吧?” 乔雅听着听着心里“嘶”地一声,觉得哪里不对,本来是懒得应付她,打算说几句就把事儿告诉她。 这么一听,还是应该再试探试探,看看还要不要告诉她了,或者要说的话,该怎么说。 乔雅没好气地道:“没用过,这穷乡僻壤的,我们这些乡下人用不了那么金贵的东西。” 她不耐烦地呵斥了两声,“都扯哪儿去了,说你们二姑娘呢。卖是你们自己要卖的,还真有心要找回来?” 顾氏收敛了一些,当初要卖黎久薇,她是帮着黎百川的,说这些话多少有些心虚,但为了找到白氏,她舔着脸也得把这出戏唱完: “对对,说我们二姑娘,乔大姑娘你想,我们家大姑娘那么能干,就凭她这手艺,不用说她做了脂膏出来卖,就说我们再熬几日,等被分派到村子里再卖她,把她卖到哪个知道在哪儿的人家活铺子里去,且不是更好?” “我们拿的银子还更多呢,要不是逼不得已,我们干嘛要卖她。你也别觉得我们偏心,就算我舍不得我生的那个,这还有一个庶女呢,为啥偏偏卖她?这可是你娘要求的。” “是我娘点名要买的她?有没有说要干什么?”乔雅正色问道。 “对,你娘一来就要买她,说她命硬,要给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冲喜,只有我们二姑娘的命格压得住。开始的时候我们老爷就说不能卖,万一那位公子没挺过去呢?” “我们二姑娘是罪籍,过去就是个通房丫鬟,将来要是这位公子没死,能有个孩子,说不准还能熬成姨娘。要是这公子没了,我们姑娘一个通房,还能留着她好好地守寡么?” “这肯定要么去伺候别人了,将来熬成个老妈子,这还算好的,要是……运道差点儿,万一让她跟着公子去了……可是那时候我们没法子,总不能看着老太太没命,老爷心里就存了侥幸,让你娘把人领走了。” 顾氏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子,像是一想起来就心痛,其实这些话还是黎百川教她说的。 乔雅翻了翻话本子,掩饰住思绪:“她给你们多少银子?” 顾氏毫不推脱地说:“二十两,到我们手里就二十两。” “就二十两,没别的了?”乔雅怀疑地问道,她不喜欢白氏做牙婆,不代表她不知道白氏的行事做派。 顾氏见她不信,只能道:“是到我们手里的,还有十两说是托人捎回元都安葬我家先夫人去了。再就是将我们一大家子安置在乔家村了……别的真没有了。” 要说这前前后后的花销和人情面子搭进去的,五六十两是一定有的。 就说回元都葬人,要是没有白氏的情面在,光十两银子肯定不够,这中间往来之人的路费和茶点钱都是要另算的。 如今五六十两买个罪籍的通房,还只是因为命硬,这想想都知道是条死路。 乔雅就对顾氏和黎家这一大家子揣着明白装糊涂很没有好感了:“那你们找我娘,是想知道你家二姑娘如今怎样了?还是觉得银子给少了,想要更多?” “这说的哪儿的话,当然是想知道我家姑娘的去向,银子么……要是能贴补点家里自然是最好的,我家现在有多难,乔大姑娘也都看见了。”顾氏腼腆地笑道。 乔雅察言观色,看看顾氏提到她家姑娘和银子时不同的表情就知道了:“哦,主要是想知道人在哪儿是吧?那要是没银子,还找么?” 第135章 乔大姑娘(下) 顾氏脸上露出点儿尴尬:“没银子,她的手艺也还在,她做点儿东西出来,就够家里过日子了……” 乔雅白了她一眼:“你都知道要是那公子没了,她可能没啥好下场了,你还想银子?就算她还活着,万一被打发到哪个庄子上喂猪去了,你还指望她给你银子?” “要不你就是指望我娘给你银子……虽然我一向不过问她的事儿,但从小到大也多少听说过一些,给你们的银子不少了。” “不过……毕竟是她把你们姑娘带走的,当时你们还关着,她仗着身份还有跟狱吏的关系,你们想问什么也不敢问,你们要是非要见她不可,我可以帮这个忙。” “当真?乔大姑娘能给白妈妈传信问问,还是说白妈妈什么时候会回村里?”顾氏期待地道。 乔雅想了想,直接就道:“你回去等着吧,最近的活儿都你来看,过上个把个月就能见到我娘了。” “行了,我累了,你把活儿干完就自己出去,记得把门儿带上,我就不送你了。” “好好,那我这些日子都来伺候姑娘……诶,姑娘等等,这工钱还没给呢。”顾氏踮着脚问。 乔雅已经进里屋了,只推开窗子回了一句:“等我娘回来,找她要去。她回来了,还能赖你这几文钱。”说完啪的一声把窗户关上了。 顾氏被这“啪”的一声震得向后退了一步,只能乖乖地干完活儿离开,走的时候还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了。 这一路往黎家的院子走,顾氏心里七上八下的,想想乔雅总算让她留下了,也知道了个把个月后白氏可能回来,应该足够跟黎百川表功了。 可是走到半路上又想到没拿到工钱,也不知道能不能交待过去。 唉呀,坏了! 她在心里叫了一声,白氏用把他们安置到乔家村钓着他们,省了一笔银子,好歹这事儿白氏的确是搭进去情面了,也少不得花些散碎银子打点那些狱吏。 这个乔大姑娘更厉害,就只是让他们见她亲娘一面,就不给她工钱了,而且不是这一天的工钱,是至少要到白氏回来之前的工钱。 那得多少?说是个把个月,这到底是多久……她干活就耽误了种菜,还没有工钱,这可如何是好…… 顾氏一走,乔雅就去找乔经康了,一个院子,就住着两个病秧子,乔经康哪里真就放心姐姐跟一个生人打交道,一直留意着院子里的动静,她们刚刚说的话也都听到了。 乔雅一进来,乔经康就披着衣裳坐起来,虚弱地打趣儿道:“阿姐何苦戏弄她?那个黎家,大锤叔来说过了,恐怕除了没了的先夫人和被卖了的黎二姑娘,剩下的都不是善类。” “你不给她工钱,万一惹恼了他们,来找咱们麻烦怎么办?村里人是顾着咱们的,可老虎都有打盹儿的时候,何苦惹这个麻烦?” 乔雅不以为意地道:“怕什么?他们太想见到咱们这位娘了,你没听出来么?他们还指望着从咱们牙婆娘身上或是那位可能进了大户人家做通房的黎二姑娘身上捞笔大的呢。” “不信的话,我跟你打个赌,这种人心大的很,他们不敢。现如今这点儿工钱在他们眼里都不算什么,就算他们最终一个大子儿都拿不到,也会把他们可能拿到的想得很多的。” 不是她艺高人胆大,而是黎家人太贪心。 乔雅这辈子最难堪的事儿就是有白氏这个做牙婆的娘,天天的买人卖人,别人面上对他们挺好的,心里都觉得他们有个靠龌龊营生糊口的娘。 偏偏白氏不仅是个牙婆,还把伙计干到元都去了,那是什么?那就是牙婆的头儿了! 因此她挺希望有那么个把个人来找白氏的麻烦的,最好弄得白氏这个牙婆当不成才好。 可这事儿有两个前提,一是这个来找麻烦的人得真是苦主,白氏做的事儿得真有对不住人家的地方,二是这个人得有本事弄得过白氏。 她可不想帮那种不义之人,更不想把几个只会耍无赖的人推到白氏面前,那就是做无用功。 她原还想着白氏是真对不起这个黎家,是白氏蒙骗了黎家,就算她在今日之前就听村里人传回来一些不符合她猜测的话,她都是这么觉得的。 今日把顾氏叫来干活,她就是想听听黎家人自己对这件事是怎么说的,她已经给了顾氏很多机会了,没想到这事儿八成还真是黎家的问题。 乔经康见乔雅脸色越来越不好,赶紧让她坐下:“阿姐,你别急,慢慢说。我刚才在里面听着,你并没有把娘要回来的日子告诉她。” “要是从前,你早就说了。为什么没说,是听出什么不对的了么?” 对黎家和这个顾氏,乔经康心里是有自己的判断的,只是他更想听乔雅自己说。 乔雅坐下来,倒了口热水边喝边说:“要说咱娘不是什么好人,好歹她是官伢的牙婆,牙婆是她的营生,她当牙婆是当差呢。而且她对别人不好,对咱们两个却是……好的,没什么对不住咱们的地方。” “虽说咱们没被流放,可咱们两个就这汤药银子一年到头也够买几个黎二姑娘的了,就是这样她也没把咱们扔了,甚至没让咱们在家自生自灭,不给汤药,不让看病,能活几天是几天。” “可这黎家就不一样了,咱娘给的银子分明就是没活路的,说是不知道生死,冲喜去的,好像他们当时笃定了人是能活的似的。她可从来不做冲喜的买卖,分明就是他们觉得说出去丢人现眼,才找理由蒙我的。” “还说什么当时是为了给他们家老太太买药治病,我之前就打听过了,怕是咱娘造了孽,万一黎家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咱也搭把手。” “这个黎老太太一点儿毛病没有,倒是每日里骂那两个姨娘的时候中气十足的,离得远着呢,都能听着。而且不止是现在,她刚来的时候就好好的。” “从关押他们的地方到咱们这儿才多远,这要是到了需要卖家里女孙的地步,这病得多重,是那么几天就能好的?他们家哪儿缺这点儿汤药银子,他们家是缺德!” 第136章 李家回信 乔经康刚喝了口药茶,听了被呛得直咳嗽:“那的确不是什么好人,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总会把有利他们的说出来,对他们没好处的半句不会说。” “那是,而且说起来我都来气,这个姨娘还说他们家二姑娘和先夫人有多好的手艺,她家先夫人肯定是个能人不假,这黎二姑娘估计也得了她娘亲的真传。” “可是这黎二姑娘才多大年纪?总比他们家大姑娘小吧,那就是还没及笄呢,人家小小年纪都学了一身好本事。他们这一大家子,从前富贵了那么多年,居然没有第二个人把这先夫人的手艺学去点儿。” “人家那是宫里的手艺,就是学点儿皮毛,在咱们这儿也够找个脂粉铺子寄身去了,他们呢?没一个学了的,弄得现在一身的债,都没个手艺挣银子还。” “这种好逸恶劳的人家,就算找到了咱娘,也肯定不是鸣不平去的,他们就是想讹银子。” 乔雅越说越气,好不容易有一个撞上来能让她冲撞白氏一回,没想到竟是一窝这种货色。 坏就罢了,还蠢,还懒……呸,简直懒断了筋了! 乔经康已经被逗笑了:“你这么折腾人家,就不怕他们讹咱娘的银子?你也就是嘴硬,心里还是关心咱娘的。” “我不是关心她,我是恨黎家人太蠢,不能把她怎么样。还讹咱银子,凭他们也配!”乔雅一点儿都不觉得黎家人能威胁到白氏。 “要不是原先想错了,觉得他们也是命苦,我犯得着试探他们么?” 白经康想了想,开解道:“就别嘴硬了,你也是想试试他们有几斤几两重,万一他们是个厉害的,你肯定也不敢把他们往咱娘跟前招。” 他声音温煦,说出的话有些好奇,“你说那个黎二姑娘现在还活着么?咱娘会不会真让她去冲喜了?甚至……如果那位公子没了,黎二姑娘会跟着殉了?” 乔雅沉默了良久,烦躁地把杯子一推,洒了半炕桌的水:“我这几天烦的就是这个,这半年都没有见过她,都是别人传回来的话。” “现在说什么的都有,要是按以前来看,她倒是不做这种买卖的,可是……她上次回来,我无意间听她跟来找她的人说,好像有什么人能治我的病了,但要她帮着干什么事儿才行。” “我没听清楚是什么事儿,但肯定不是一件容易办的事儿。我就怕她为了我,做下伤天害理的事儿,还害了这个黎二姑娘。” “阿弟,你说别人的娘都是好人,就是刚刚这个姨娘,在外人眼里都比她良善,咱们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呢。” 乔经康叹了口气,她还是太单纯了,没见过真正的恶人:“阿姐,咱娘不是生来就做牙婆的,那会儿她日子过不下去了,去元都投亲,人家给她找的活儿就是这个,她也是没办法……” 姐弟二人凑在一起互相开解,漫漫长日,说着说着也不知道说到了哪里,乔雅哭得都趴炕桌上睡着了。 乔经康却是清醒如初,乔雅的病若是能有起色,他是当真为她高兴的,可是他的路又在哪儿呢? 他的命是许多人付出了自己的性命保下来的,他也是由衷地感谢白氏,可是一个牙婆,一个病秧子,加在一起能做什么? 白氏说以后他只要好好活下去就好,可他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他不想仅仅是活着。 可无论做什么事儿都得先有个好的身子,他要是也能好起来就好了,只是不知道能治好乔雅的名医能不能治好他的病…… 乔家姐弟暂时找到他们各自心里的寄托,黎家的李姨娘和三姑娘黎梓如此刻却是垂头丧气,心里像坠了几千金的铅。 原因只有一个,李氏原就出身贱籍,幼时家里穷,为了给他的两个哥哥娶媳妇,为了多卖几两银子,没把她卖去做丫鬟,而是卖进了楼子里。 李氏在那儿苦熬了三年,才遇见了黎百川,之后一年被赎了出来,纳入黎家为妾。 李氏刚进黎家的时候,对娘家的态度是犹豫的,她想着当年家里也是有了难处才卖了她,这么些年过去了,难处过去了,会不会就想起她的好了,就对她心生愧疚了? 但饶是这么想,李氏并没有联系她的娘家人,李家人之所以会扒上来,还是因为黎百川要摆阔。 那时候黎家有钱,黎百川就特别有“狭义”心肠,非要到李家人面前显摆,说自己把李氏从楼子里赎出来有多狭义,李家人因为几十两银子就把李氏卖到那种地方是多么的小人行径。 结果黎百川没把李家人训斥得心服口服,反倒是被李家人几顶高帽戴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反而还给了他们好些银子,还允许他们到李家看望李氏。 李氏那时候刚刚脱离苦海,在府里也不得黎老太太和顾氏待见,心里特别渴望能够有个真正的家人对她嘘寒问暖。 就是那时候李家人重新贴上来了,赵氏不苛责李氏,黎百川又经常送她东西,李氏手头宽裕,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她哪里还会缺了知冷知热的亲人? 就是这么的,李氏着实收获了十几年的亲情,也给了李家荣华富贵。 李家因为李氏不仅还清了债务,还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富户,买下了百亩上好的水田,还买了好几套大宅子,甚至还因为黎家的关系做起了当地的脂膏生意。 黎家被流放实属突然,李氏之前一直没来得及联络李家人,因此到了乔家村之后心里就还有指望。 毕竟当年她把黎家的银钱掏给李家时,她的父母和两位兄长就说了,这当中有一份儿是给她和女儿黎梓如留着的。 那会儿他们还劝说她,贱妾可以买卖,万一哪天黎百川厌倦了,再把她卖了,再给黎梓如找个不堪的婆家,娘家就是她的依靠。 他们从她这里拿银子和首饰,有一部分是她赡养父母、扶助兄长应该给的,剩下的都是替她们母女暂时保存的。 一旦将来她们母女过得不顺了,后者这部分钱财随时可以给她们拿回去,到时候她们就是靠自己也是殷富之家。 第137章 母女决断 李氏这才听了娘家的话偷偷送了许多黎家的财物出去。那时候她对黎百川也是有真感情的,在她眼里,黎百川就是救她出水火的侠士。 她就想着家里的银钱都是夫人挣的,黎百川万一哪天跟夫人的关系差了,不好总从夫人那儿拿银子了,也可以从她挪出去的那些里支用一些。 这些银子都落在了李家人手里,她的那份儿一直没有用到,就算只是存到钱庄里吃利钱,都够她们母女下半辈子丰衣足食了。 李氏一把一把地抹眼泪,伤心到这个份儿上,还得防着被其他黎家人听去了,只能捂着嘴压低了声音哭: “我都想了,咱们是罪籍,被赦免之前都不能回老家去,那些东西咱们享用不到。咱们都可以不要,都给他们都行,只要他们肯接济接济咱们,哪怕是点儿米粮呢。” “他们就是怕黎家人拖累他们,给老爷些银钱,再花银子给咱们找个合适的主家托身,咱们去不去人家家里干活都行,只要不卖咱们,找个庄子让咱们过日子就行。” “可是他们竟然一文钱都不肯花,还说跟咱们没有关系了……” 黎梓如何尝不是一脸地愁云惨雾,虽说她从来不像李氏那样看好她那两个舅舅。 可是事到临头,她也会觉得她跟外家仅有的这点亲情就这么断了,心里难受得紧。 “姨娘,别哭了,别再为他们说话……他们何止不愿意出银子,要只是如此,倒还好说了。毕竟能不能找个主家记下身契还不一定,也许根本就办不成,不过是想想。” “他们是连信都不肯给咱们回了,好在送信的人看咱们可怜,还愿意捎个口信回来,让咱们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然你还在这儿指望他们呢。” 李氏呜呜咽咽地泣不成声:“那时候我也没法子把契书放在自己名下,只能由着他们,没想到他们会这样对我们……” “我就不信了,他们能完全不讲理,我再找人捎信去,跟他们讲理。当年他们就卖了我,要是没有我,一大家子早就饿死了。” “姨娘,你这是上杆子的自取其辱,还找到他们干什么?你别忘了,让人捎信的路费还是你偷藏的,现在哪儿还有银子办这事儿。万一再让爹知道了,还能让咱们消停不成?” “就算没有这回事,姨娘你想想,有句话叫远水解不了近渴,咱们现在和老家隔着老远了,凭舅舅他们那点本事,哪里能在西绥插得手。” “本来就算他们肯帮咱们,也不过是接济些银子,过来看上两眼就完了,还能怎样?到那时候,你心里是暖了,暖又能暖多久?有用么?” “咱们都到这地步了,干什么事儿有没有能耐办成才重要,想不想和心里怎么想的都无关紧要。别的都别想了,还是想想眼下该怎么办吧。” 黎梓如说了好一通话,心里痛快了许多,原本她就对黎百川没指望,对外家也就是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指望。 现如今,是连这点指望都没有了,这也让她彻底地坚强起来。 如今的处境,那些对亲情的依赖和什么温情、悲风伤秋都变得毫无价值,她高不高兴、伤不伤心都不再重要,她要的是活下去! 而且不止是她自己要活下去,她还要她的亲生母亲也就是李氏活下去! 李氏终于止住了哭,红着眼睛问道:“那怎么办?在这个家里只能被拖死,出去找活儿,给大户人家当仆妇去,我是愿意的,可你怎么办?你一个大姑娘家……” 黎梓如打断道:“姨娘,在这儿待下去,难不成就不能被爹给卖了?卖到哪儿还不一定呢,你想二姐姐被白牙婆带走前那一晚都发生了什么?” “连个没活路的人都不放过,还要被弄去那种地方,等到了我身上,恐怕还不如二姐姐。想到二姐姐的下场我就直哆嗦,要说别的,总会有法子的。” “咱们是罪籍,我又没有二姐姐的样貌和手艺,我就去干杂活,烧火、洗衣服都行,总会有法子的。” 李氏想了又想,所有她能想到的出路前头都是死胡同,也只能听女儿的了:“可是……这主家怎么找?白牙婆不在村里,你要是想自己去找,咱们两个没有里正的允许是去不了镇上的。” “依我看里正不会轻易允许,这村里这么多流放来的,他见得人多了,咱们一要往城里去,他就能猜到咱们想干什么了。” “流放的是可以自卖为奴,这不违反律法,可老爷和老太太还在村里,要是咱们走了,回头他们找里正的麻烦,里正能愿意?人家也怕麻烦。” “咱们走出这个村子都难,还怎么走下一步?而且你二姐姐当初走的时候,赌着气立下了断亲文书,老爷是想着她活不了了,才立了文书的。” “咱们两个大活人,老爷应该是不会放手的。将来就算咱们找到愿意收留咱们的主家,那点儿工钱恐怕也都得被他拿回来。” “那怎么办?让我想想……” 黎梓如犯了难,想不出来具体的,只能咬牙道,“别的事儿将来再说,先想法子谋个生路。有件事姨娘得听我的,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你刚刚说咱们两个一起去镇上,里正肯定知道咱们是要去找主家的,若是咱们分开就不一样了。咱们是亲母女,如果分开走,里正未必能想到我们会分开。” “谁会相信娘会丢下亲生的孩子,亲生的孩子能丢下亲娘不管,到时候咱们中间有一个人先走,另一个留下……” 李氏一听,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你先走,不用管我,能找到活儿干就留下,找不到再回来,我一个人在这儿总能拖上几天。” 李氏自己都这年纪了,又只有这么一个亲生女儿,母女俩一向相互照顾,母女之情甚深,要是有活路又只能活一个人的话,她一定是让自己的女儿先跑的。 她这辈子已经这样了,她的女儿年纪还小,就是当个干杂活儿的小丫头,将来配个周正点下人,只要对女儿好,总比在这儿天天等着那一刀落下来强。 前些日子她偷听到了黎百川和黎老太太的话,听到他们已经在打主意要再卖一个人了。 这个人能是谁?一定是她们母女中的一个。 第138章 如是姐妹 李氏已经想好了一切,等黎百川和黎老太太发现了,对她要杀要剐都行,大不了舍这条命出去。 黎梓如却摇了摇头,捂住她亲娘的嘴:“不,姨娘,你先走,你把心硬起来,大胆地先走,不用管我。你放心,我这么机灵,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现在村里已经有了流言,猜测二姐姐到底去了哪儿,只要我够机灵,至少几个月之内,他们不敢明着对我怎么样,我一定熬得住。” 李氏用力摇头,她当然不愿意,她怎么能把黎梓如留下,这不是把羊羔留在了狼窝里了么? 黎梓如却坚定地道:“要是姨娘你留下,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我在城里也不安心。况且谁都会想到你会让我先走,想不到走得是你……” 母女俩抱在一起呜咽着哭泣,门外一道女声弄得他们紧张起来。 “呦,三妹妹跟姨娘又说什么了?还哭成这样!” 黎梓卿直接推门而入,就看到李氏和黎梓如抱在一起哭,她向来看不上这对母女,尤其是这副没出息的样儿。 “有功夫哭,还不如去做点儿什么,就你们这样,爹不卖你们卖谁?” 黎梓如擦了擦眼泪,把李氏挡在身后:“二姐姐别乱说,爹不是那种人。我跟姨娘是太久没有李家的消息了,想他们了,没别的事儿。” 黎梓卿被堵得不好再说会卖了她们母女的话,再说就是在指责黎百川不是好人了,她冷哼了一声道: “都来了这么久了,都没有找来,就不会来了,还是别痴心妄想了。要我说,咱们还是一起想想办法吧。” “你们不想被卖,我不想过这种日子,咱们一起寻思寻思。” 顾氏是良妾,家里人丁却单薄,父母已经亡故,没有兄弟,姐妹出嫁之后就差不多断了音讯,早就不指着娘家了。 “最近没见二姐姐,二姐姐都做什么去了?我跟姨娘可不像二姐姐这么好命,姨娘白日里要去主家帮工,我要缝制成衣,哪有功夫做什么打算。” 黎梓如压根儿没打算跟黎梓卿合计,而且她跟李氏的打算一个字都不能跟黎梓卿说。 她这个大姐姐,真有好事儿根本想不到她,到时候要出什么事儿了,要人顶罪的时候回回都能想到她和她二姐姐。 “你缝制成衣?有人买?”黎梓卿惊讶地道。 之前她们绣的那批绣帕就卖出去一两条,其余的都砸手里了,现在都在黎老太太屋里收着呢。 黎梓如的缝纫工夫也就那么回事,以前根本不会做衣裳,要做也是现学的,就这样做出来的衣裳能卖的出去? 黎梓如点点头:“就是些粗布衣裳,城里那些个轿夫、马夫、小贩什么的愿意要,我跟着村头的大娘学的。” “用不着太好的手艺,做出来能穿、结实就行。我也帮着裁剪一些布巾,裁一天三四文钱,不用自己出布料,还管俩窝头,很好了。” 她们做的绣帕不上不下卖不出去,黎梓如索性去做粗布衣服还有那些酒肆、客栈、澡堂子用的布巾。 村里有妇人接了活儿过来,她勤快,嘴又甜,经常就能跟着一起做这些活儿,分着拿工钱。 黎梓卿一想到一天就这么点儿工钱,这活儿还不是天天都有,眼中就不由得流露出嫌弃: “得了得了,不说这些,你这几个钱还不够咱爹到村头打壶酒的。跟你说个正事儿,私塾那边缺人整理笔墨、洒扫做饭,你去不去?” “这可是阿弟传回来的话,咱们是姐妹,这么好的事儿,我怎么会不想着你呢?咱们一起去吧。” “一天有五文钱,能吃上白米,多好,不必你给那些粗人做衣裳强?” 这可真是件好事儿! 李氏一听就动心了,殷勤地上前道:“这么好的活儿,得谢谢大姑娘想着我们梓如。这丫头粗手笨脚的,靠她自己哪儿能找到这么好的活儿。” “姨娘,还是算了吧,我笨,伺候不好那些读书的。何况那儿都是外男,大姐姐跟阿弟是亲姐弟,至少有个由头。我就不去了。”黎梓如给李氏使了眼色。 李氏之前被黎梓如提醒过,这回倒是没有坚持:“大姑娘还是再看看别人吧,梓如她学做衣裳,学门儿手艺挺好的。” “要是去了书院,万一把她的心养野了,再惹出什么乱子,老爷跟老太太又要生气了。” 黎梓卿很是不满,瞪了黎梓如一样:“没出息的东西,这点儿事儿怕什么,我一个人去不好,你陪我去爹肯定没意见。” “你要不陪我去,我就告诉爹去,他肯定让你去。你就跟我去吧,保证不吃亏。” 黎梓如看了她一眼,丝毫不为所动,却也没硬顶:“大姐姐,我的好阿姐,私塾都是外男,这些哥哥弟弟的平时家里都据得紧,跟大姑娘、小媳妇的都离得远。” “有大姐姐这么个温良贤淑、貌美多才的女子在,就这么一个,唯一的一个在,那眼睛还不都得盯在你身上。” “你说什么呢?这么不知羞耻!”黎梓卿骂道,脸却无法控制地红了。 黎梓如才不理什么羞耻不羞耻的,这些现如今对她都不重要:“大姐姐别急,先听我把话说完。妹妹我虽然粗笨,好歹也是个女子。” “那帮狼崽子见到村头的小媳妇都脸红,见到妹妹不敢说怎么样,但有些人的眼睛恐怕就不盯在姐姐身上了。你说这样下去,会不会误了姐姐的大事儿?” “我有什么大事儿,你胡说什么!”黎梓卿气得脸都红了。 黎梓如伸出一根手指头摆了摆:“我说什么了?我是说要是没有我,说不定他们谁有富裕的笔墨和吃食还能匀给大姐姐一些。” “万一我在,分薄了怎么办?大姐姐有了那些东西,画个画儿、拿去换点儿银钱什么的,不就更好了么……” “你……你……算你识趣儿,不去就算了,反正你一个粗笨丫头,也干不了这种精细活儿!” 黎梓卿心慌气短地跑走了,半点没再敢跟黎梓如她们纠缠。 李氏愣愣地看着被甩上的木门道:“这听着是好事儿,仔细想想又不太对,只是这私塾能有什么不好的?” 第139章 切割天石 黎梓如冷笑了一下:“从小到大她有什么好事儿能想到我,私塾那地方都是外男,说不准看上谁了。她已经及笄了,爹要卖咱们,也要嫁她换聘礼,她肯定得给自己找出路。” “这话是不错,可是私塾里那些良家儿郎不可能跟她成亲,倒是还有几个跟咱们一样人家出来的,就看她能不能看得上了。” 李氏心里其实是觉着黎梓卿看不上这些人的,可又觉得黎梓卿肯定不是单纯地跑那儿拿工钱去的。 良籍是不能婚娶罪籍的,除非是做妾,可这是村子里,就是里正都没有纳妾,村口上的地主老爷家也就有一个姨娘。 黎梓卿就是打这主意,她能打谁的主意?凭她的心气儿,就算做妾,也不可能在这村里做个妾或是嫁个跟她一样的流放男丁。 “说不准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人呢?凡事都有例外,不过就算她是好心,我也不能去。姨娘别忘了咱们要做的事儿。” “要是我去了,就是自己跑到她眼皮子底下了,被她盯着,咱们还能干什么?抓紧咱们自个儿的事儿,别管她干什么。” “爹或许看在阿弟的份上还能给她找个正经人嫁了,对我可不会,对你也一定比不上对顾姨娘。” 黎梓如懒得猜黎梓卿到底想干嘛,反正黎梓卿的路不适合她,她得好好地为李氏和她自己打算,别的眼下都得靠后…… 白氏一启程返乡,黎久薇就跟容轩告了辞,独自一人去了山里的熔炼坊。 这回过去,除了谢平,还多了六个匠人,这六个人不是天聋地哑,就是商队受了伤的老人和军中退下的军士。 都是容轩身边最可靠的人,这些人从前都不在明面上,现如今是遇到必须要最可信的人才能交托的事儿才调用出来。 谢平上前道:“黎姑娘,这山里有水库,也有水车,您之前差人送来的图纸,小的们已经连夜着人改建了,您一会儿看看成不成。” 山里的水库早已荒废,原先是前朝官府修的,要不是荒废了这片山林也不能成了容轩的私产。 可是水库虽然荒废了,因着连着湖水和江水,里面的水量却很充足,原本的水车是附近的果子林拿来灌溉用的,黎久薇图纸上的这个是聚力用的。 层层叠叠六架水车,加上各种转轮和齿轮的配合,将千钧水力聚于一线,这力度宛如开山。 那块儿天石谢平试着切分和熔炼过,可是除了矬掉了点儿渣和烧变了点颜色之外,什么变化都没有。 这新制的水车,显然是要聚水力切割天石用的,这种法子以前谢平不是没有听说过,只是从来没有见过。 谢平已经习惯了去做那些容轩交待的不能问的事儿,这件事他当然也不该问,尤其是容轩让李成来传话,特意叮嘱了他不能问。 可是面对如此奇术妙法,谢平还是忍不住好奇,想试试能不能多少了解一些,也能让他精进不少: “黎姑娘祖上是不是有做工匠的?一定是个大匠人,有这样的奇思妙想,一定是当世大师。” “大师称不上,也不足为世人道也,是给……皇家修墓葬的隐世。”黎久薇早就想好了说辞,事实上她也是这么跟容轩说的。 这里面有个空子可以钻,这个空子就是原身母亲赵氏的出身。 黎久薇的记忆里是有这个的,赵氏是个慈幼院长大的孤儿,亲生父母都是军户,祖上有好些个从事各种行业的匠人。 赵氏自己做脂膏的手艺就是从她族里的一位长辈那儿传承下来的,这些人如今大多数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想查也查不清楚了。 何况说他们是给皇家修墓的,这种事一向机密,想打听也打听不出来。 但是皇家的墓园封口处和整个墓室往往要用到巨石,有独特的切割石料之法不足为奇。 谢平想到容轩能听这么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的,就不由得更信了几分,要是没点儿真本事,哪里就能入得了眼了。 他的语气比之前显而易见的恭敬了几分:“原来如此,黎姑娘家里果然是有传承的。只是这水力虽大,还是分散了些,想要切割巨石恐怕还是不大行。” 打个比方,瀑布的力量也很大,高的话水下来能把极为坚硬的铁器直接折断。 可是瀑布的水幕落下时很宽,并不会全部集中在铁器上,这就分散了它本来的力量。 若是寻常铁器,这样也能冲断,可换做这块儿极硬的天石,必须集中更大的力量才行,而且这个力量的作用面越小越好。 黎久薇也不瞒着,把手里的匣子放在石桌上打开来,里面就是那条“精钢”熔炼成的“水刀线”。 熔炼切割金属都有类似的精钢绳索,烧得火热之后用于切割,也有运用水力切割用的精钢绳,被称为水刀绳,而同样原理用来打制金银铜铁器皿用的更细的“绳子”则被称为火锋线或水刀线。 黎久薇这条水刀线真实的名字是开天线,是她在上古时用开天辟地时坠落的神石里的矿石熔炼出来的,粗细与银楼用的水刀线相似,但是硬度其实有水刀线的千万倍,长度更是有足足十米。 这东西一拿出来,谢平对黎久薇再没有半点怀疑,这东西若不是有传承的大匠人世家是绝对拿不出来的! 黎久薇面对谢平是一点儿心虚都没有,反正谢平不了解她,也不知道黎家是做脂膏的,他更不知道什么是神石和天石,这些已经足以震慑住谢平了。 谢平捧起匣子的手都在颤抖,他激动地道:“这……现在小的就去把它装上,天石已经运到您说的位置了,一会儿能不能让小的看看?” 天石是如何切割的属于秘法,要是想要保密的话,在匠人行是完全被允许的。 黎久薇笑了笑:“谢师傅想看自然可以,其他人暂时还不行。不是怕他们学了去,是怕吓着他们。” “多谢黎姑娘,小的保证,无论看到了什么都不会说出去。”谢平径自跪了下来,朝着黎久薇磕了个头。 黎久薇赶忙去扶,谢平却拒绝了,跪在那里动也不动:“姑娘不懂,有姑娘这一允诺,小的后半辈子都要不一样了。” 第140章 开天之作 “会有多不一样?”黎久薇好奇。 若是要靠此成为当世第一大匠师恐怕不行,此事必须是机密。 一旦成了大匠师无论是民间还是宫里都会有人想要打探当中的秘密,想要掌握同样的工艺,她哪儿有那么多开天线和仙石提炼出来的矿石给他们。 她来天禹这么久了,也总结出来一点心得。 无论是她自己的空间还是这个世界,珍稀的材料和药材都是有限的,不能浪费。 谢平维持着跪地叩头的姿势:“有了姑娘和这样的神器,小的能造出从前不曾做出的东西,不仅是小的自己从前没造出来过,就是整个天禹,就是当世四国都没有的。” “尽管这一切都离不得姑娘和神器,单凭小的自己还是造不出来,可是这些宝物里也有小的的心血,这就是小的一生的荣幸。” “小的这一生不求显名于世,只求报大公子救了小的和小的全家的大恩,只是小的长年居于山中,能耐和资质也都有限,就怕日子久了还只能做那些陈旧的家伙什儿,无法报答大公子的再造大恩。” 谢平这么说也是把前因后果都亲口告诉黎久薇,表明了忠心,又暗示了他自己根本不会走出这片山林,不会也没有机会泄密,让她放心。 就好比容轩救了谢平全家的救命大恩,什么样的大祸能祸及全家,还是性命之忧?还能让他这辈子都得待在山林里,想必他的家人也被容轩安置在另外的隐世之地了。 赵氏的罪名是贪墨宫中财物,家人尚且能够保全性命,就是流放了,只要老老实实耕田种地、为奴为婢,也没说一定会一辈子都待在哪儿,更没有不许见外人。 可见谢平这一家子惹上的麻烦有多大,容轩能保下他们实属不易,他们感激容轩,也必须对容轩忠心。 谢平这个人本身对铸造也是从骨子里热爱的,这样的人有机会,再被人指引,的确更有机会造出别人造不出的东西,也会因为这份热爱更能信守承诺和他们所守行当的操守。 黎久薇将他扶起来,给他应有的尊重:“谢师傅请起,谢师傅忠义,也看得出来对铸造行是真心喜爱的,这样的人我从骨子里佩服,也相信你若始终如一,必有大成。” “以后咱们就你我相称,在这儿不必有那么多规矩,你不明白的都可以问我,能告诉你的我一定说。” “相信若干年后,没有我,没有这些器物,谢师傅也可以靠自己造出令世人仰望的器物。” 不能说的自然不会说,就是师父教徒弟都要留一手,谢平从不敢奢求被这样对待,能得到指点已经很好了。 黎久薇的水车图纸已经让震撼了谢平,甚至已经让他对有些东西的改良有了新的想法,若是能多来这么几次,他一定会有更大的进益。 谢平的神情绝对可以用激动和兴奋来形容,说出的话也是绝对地真诚:“那小的……我,是我,这就把水刀线装上,让他们都到外面守着。” 一个时辰之后水刀线装在了水车上的机扩上,谢平打开水库中的两道原有的闸门,水瀑奔流浩瀚如江,水车的齿轮飞速转动,因为每一齿都在相互配合着卸力,并没有被奔涌的水流冲垮。 相反的,这些齿轮在邪力,它们配合起来,整个水车却在聚集水流所有的力量,最终将力量引导到开天线上。 开天线的末端置于天石上部,在宛如劈山震地的水力之下先是发出嗡鸣般的震颤,没一会儿那震颤便成了虚影,很快人眼看过去这条线仿佛定在了远处,没有一丝一毫的偏移。 其实是因为震动太快,已然看不清楚它在动,只余有的琴弦齐鸣之声能够证明它不是静止的。 黎久薇按下机关,只听到一声声石破惊天之声,开天线上闪出一道道惊雷般的光,地上放置好的天石随着机关的不断启动被切割成了大大小小的数块儿。 接着黎久薇继续调整,又将天石中心的几块儿磨成了细粉,这些细粉燃烧起来,瞬间又被另一个机关盒子扣住,直到火焰灭去…… 只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天石切割完毕,已经惊呆地宛如痴傻的谢平都忘了跟上黎久薇的脚步,直到黎久薇在下面喊了他几回,才犹如从梦中惊醒。 “黎姑娘,谢某失态了,这简直就是非人力所能及,这机扩、这神器竟然有如此奇诡之力……”谢平激动得言语混乱,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这样之后就可以熔炼了?这个大小现在的熔炉倒是可以放下,只是这硬度……” “熔炉还要改建,一会儿把图纸给你,我还找人制了一些部件,你给装上去,这些关键部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改建之后,你会知道什么是万物皆可熔,以后用这个炉子,配上不同的配件调节热度,可以做各种东西。” 黎久薇解释着,心里的自豪油然而生,这可都是她从前的杰作。 想当年她与涂山部族首领之女涂山女娇结契,她被涂山部奉为战神,不是因为她有多好的身手,也不是因为她多能打仗。 而是她做出的武器和器物还有她的经络医术极大的提升了整个部族的战力,让他们在乱世中立于不败之地。 那时候她可是被画成了图腾,被部族世代传承的! 黎久薇这时候要是有尾巴,一定会张扬地摇起来,不过她没有,而且此时她还得回答谢平的问题。 谢平上前查看着切割好后的天石,捻着那些青灰色的粉末问道:“这些粉末是做什么用的?刚才烧起来了,火又灭掉了,这只是为了灭火,还是另有用处?” 黎久薇笑着解释:“这粉有两种用途,其一是作为燃料助燃,普通的煤炭熔炼不了天石,要用此物助燃才可。此物在天石中心,需要切割并且研磨之后才能使用。” “你可以这样理解,就像吃饺子,原汤化原食,或者就像有些毒虫毒草,百步之内,必有解药。” “这燃料或是助燃之物,就在当中,一般人不知道,中间这块儿看着都是洞,又不好看,恐怕就丢掉了。” 第141章 突然来接 谢平恍然大悟,很是遗憾地道:“我学艺那会儿在师父那儿见过这种天石,当时都当成废料扔到山里去了,真是太可惜了。” 黎久薇点点头,继续道:“这东西研磨出来,因为水刀线的热度过高,会燃烧起来。你别看这东西有大用,原理上跟炭火却是一样的。要想让它燃烧就得有气,只要被气隔绝了,就会熄灭。” “这里面跟炭火的区别是炭火可以不用完全跟气隔绝,留一些,有几个火星子也能灭。这种粉末却不能,必须完全隔绝才行,刚刚那个机扩盒子不仅能把这些粉末扣住,还能把里面的气抽出来,用的是水密法。” “所以这东西你得小心存放,一定要放在阴凉处,更不能见烟火。不过它不怕水,装在翁里,在水下找个地方存放即可。” 她笑了笑,“这第二个用途就是润滑,用天石做器物的时候,你把它当作铅粉、蜡油来用就行了。” 谢平连连点头,问起了接下来要打造的器物:“这当中还有很多精妙之处,怕是要劳烦姑娘多跑几趟。” 黎久薇自然不会推辞:“这是自然,接下来的事儿一步都错不得,就好比这熔炉,要试几次才能开炉。若是中间出了问题,咱们不知道,一旦开炉点火,这片山恐怕都要没了。” 她带着谢平去看图纸,“这份是熔炉的,务必做到每个部件都精准精确,宁肯慢点,不能凑和。这几份图纸是之后要做的东西的,你先看看,心里先有个准备。” “这些除了要做到精准精确,尺寸和做工上不能有误差,还得保证洁净。我说的不是灰啊土啊这些,而是上面不能沾染铁锈之类的东西,整个打制的过程还要尽量干燥。” “你不用动手,就先想想怎么能做到,打好腹稿,等我过来时咱们慢慢商量。” 谢平拿着图纸看得移不开眼:“这精致小巧的东西,要是成了,就算拿到宫里去,也是得被收到宝库里的。” 这是要给容轩治腿用的东西,不是什么摆件和首饰,但只是因为这精致的做工就足以被当作至宝收藏。 谢平以为是什么机关部件,或是一些他不知道的武器上用的,很守规矩地没有多问。 “等你把这些东西制出来,你的手艺定当精进,恐怕就是天禹最有名的工匠也未必能比得上你!” 黎久薇鼓励着,接着又事无巨细地交待了些关于熔炉改建的事,就去了熔炼坊里专门给她留着画图的屋子。 她进空间看了一圈,熔炼天石算是泄露天机、以仙力干预人力,一下子就将她之前积累的功德烧去了大半。 她之前好不容易长出了些绒毛的肉身又快秃了,这里面还包括通过她劝服了曹郎中义诊、施药间接积攒了的功德。 要治容轩的腿,就要剖开伤腿将骨头用精钢之钉辅以钢板固定后再缝合,待长好后再剖开取出。 这不是最难的,最难的先是在于做好这一切之后容轩一定会患上疮疡,这东西在后世那个叫未来的地方被称为“伤口感染”,在那里有几种药剂,只要注入体内就能解决。 可在这儿就不一样了,若是寻常骨伤,尚且能用草药提炼凝萃达到效果,容轩这么重的伤却不行。 再有就是容轩伤了之后腿上已经没有了知觉,她用针灸之法为他恢复了一些,但也只是一点点,其余的要在接骨之后才能试着来。 若是只用针灸和推拿之术辅以一些锻体强身之法,恐怕没个十年不成,可容轩和她都等不了十年。 容轩若是真能等十年,他手上的东西和身边的人恐怕都已经被容元修祸害干净了,待在别院那么久,恐怕也成了事实意义上的瞎子聋子。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性命犹在也仿佛是死了,甚至生不如死,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对于她自己来说,她要摆脱身上的罪籍和奴籍,才能好好地享受这世间的美好,还要完成积攒功德、寿终正寝的任务,都离不开容轩。 入世历练,一开始结下的善缘就是终身的因果,这一点无法改变,容轩和白氏都是她最初的善缘,都是要相伴这一世的。 只有容轩好,她才能好。 黎久薇叹了口气,她对容轩也不是全是算计,她现在做什么都是盼着他好的,但这样就更得想想法子了。 当世的药材无法达到需要的效果,她在上古时治这样的伤用的是仙草萃成的丹药,可是偏偏她的空间里存着的这种仙草在最后面的药库里。 要想打开那个药库,恐怕还得攒上几年的功德,还是在中间没有太大损耗的情况下。 那么近处的最快能打开的部分有什么呢?有一个工坊,可以做些精致的部件,还有一个是一个…… 鸡圈,里面还有活的,这不是寻常用来吃的肉鸡,也算是曾经的神鸟,因为她当年贪吃,被她特意培育了一些口感更好而没有灵智的…… 这倒是或许能派上用场,只是光是打开这里就需要很大一笔功德,这得从哪儿来呢? 黎久薇犯愁,人家都是虱子多了不怕咬,债多了不愁,她是真愁。 她正愁着,就听见外面先是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继而就听谢平通报说李成到山脚下了,要接她回去。 她来时都跟容轩说好了,要在这儿待两日,之后还要去收拾给她的那两个庄子,她的大车店眼看着就要开张了,一堆事儿等着她张罗。 这么快就来接她了,恐怕有急事儿……是他的身体出了问题,还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了? 李成见到黎久薇,火急火燎地把人塞进马车,驾车就走。 路上踢踢踏踏的马蹄声更让人心里发慌,黎久薇敲了敲马车壁,问道:“李小哥,知道是什么事儿么?” 李成过了一会儿才答道:“上回让人去查的事儿有回音了,就是那几个莫名其妙的山啊、湖啊、坟地什么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大公子没跟我说。” “也是奇了,他不跟我说,反倒跟你说。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你才来多久,哼……” 第142章 梦中产业的祸根 黎久薇没好气地道:“我也觉得奇怪呢,你们大公子好像特别喜欢问我是怎么想的。我来之前,他都问谁?肯定不是问你,但他身边也没见还有谁。” 李成不满地道:“有几位管事儿,还有几位先生,这些人最近都撒出去了,忙着守着各地的铺子和产业呢。” “还有堂少爷就是大公子的堂弟,堂少爷跟商队走了,还没回来……不是,你什么意思,凭什么说肯定不是我。” 黎久薇笑笑:“若论武功,李小哥自然是好的,这不是现在大公子成日待在别院里,没有你的用武之地么?” “反正我觉得怪怪的,大公子真是什么话都愿意跟我说。要不是我知道自己是谁,我都要觉得自己是他身边七老八十的老师爷呢。” 李成也对这事儿纳闷儿,想来想去琢磨出一句:“知道不?就是他头一次见你,就是去山里那次,莫名其妙的。” “那会儿他已经伤着了,按理说外面来的消息,我都能知道。那天就奇了怪了,他不知道从哪儿知道表姑娘雇了歹人要对你和白婆子不利。” “知道就知道了呗,就算担心表姑娘行差踏错,伤了人命,让我们跑一趟就是了。他偏偏要自己去,你是不知道,夜黑风高的,抬着他那个轮椅得有多重……” 也就是说,容轩也是心血来潮似的去救的她? 黎久薇忽然想到一件事:“对,就是那天晚上。李小哥,我怎么觉得那天大公子看到我之前好像对我不是全无印象的,他之前就打听过我?” 李成一抖马车的缰绳:“说起这事儿也挺怪,他不知怎么的就知道老爷给他买了通房了,大半夜地突然让我查,指明了要查你,还有你的画像呢。” “可是老爷买了那么些个人,他怎么就记得你呢?而且这个消息,也不是通过我们传进去的。” “就因为你这事儿,我跟我那俩兄弟嘀咕了好几天,都觉得是不是大公子不信我们了,找了别的什么人送消息。” 居然之前就有她的画像?那会儿这边唯一见过她的人就是白氏,她不记得白氏有给原身画过像,而且为什么偏偏只去救她? 容轩那时候看起来并不像是很清楚容元修意图的样子,也就是说那时候她在容轩心里不该有那么重要才对。 难不成白氏身边还暗中跟着什么人一直在监视她们,这个人要么是容轩的人,要么是容元修的人,后来容轩从这人手里拿到了消息。 前者的话,不像,若是容轩早就让人跟着白氏,说明他早就对容元修的阴谋了如指掌,显然事实并非如此。 若是后者,这个人是谁?她去主宅的时候,容元修和钱管家都完全没有提过这个人被容轩怎么样了,让她警惕行事。 “不只是有了新的送消息的人,这人进去给他送消息,你们这些护卫都没看见,这才奇了。” “要么就是此人是个武功高手,要么就是你们眼神儿不好。唉,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有新护卫了。” 黎久薇一时间也想不透,玩笑着把话岔开了。 李成也知道她是在揶揄,不计较,还跟着说笑了几句。 反正经过这一遭,俩人心里都有数了,容轩行事是够莫名其妙的,有连得到了好处的黎久薇都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 马车一回到别院,黎久薇就往正院里跑,她还是担心是容轩的伤势突然出了问题,旁的都是李成这个少根筋的粗人想多了。 一进去就看见容轩是坐着的,黎久薇自己都没意识到地松了口气,但还是在快速地行了个礼之后,赶忙上前去给他号了个脉。 “伤没事儿,怎么像是动气了?又出什么事儿了?” 容轩将手里的图纸和信笺递过去,在上面几处点了点:“我之前查的几处地方来了消息,这个湖其实是个盐场,这座山里不仅有铁矿,甚至还有金矿。” “这片风水宝地,说是留着做坟地的,离的远,地方也大,去探查的人还没回来,估么着也跟图上标注的不一样。” 这是容轩在梦里看到的容元修要过到他名下的产业,就是在他中了贡生,马上要去元都殿试之前。 在梦里,容轩找不到原因,却把那张单子上的产业名字和位置记了下来。 这事儿是他私下叫了李成通知暗中的人去查的,李成不知道具体的内容,黎久薇更是不知道。 可是黎久薇光是听她说的就呆住了:“铁矿、金矿、盐湖这些都归朝廷所有,除非是少数新朝初建时有过从龙之功的王爷得过分封,别人都没有,也不能有。” “我记得,就算是民间有人发现了这些,也不得私藏和私自开采。大公子,你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你该不会是为了压制老爷那边,想要打这些东西的主意,用来充实私产吧……” 黎久薇先把自己吓得够呛,她现在可是肉体凡胎,若是容轩真走了这条铤而走险的路,她估计也要脑袋不保。 那可就不能寿终正寝了,她还折腾什么,反正早晚要掉脑袋,她干脆天天吃吃喝喝算了。 可是看容轩的表情又不太像,黎久薇试探地问道:“我是说,是不是你让手底下的人去买地,结果他们给你找了这些,想让你买下来,你觉得他们居心不良,所以很生气?” 容轩待她说完,慢慢地将轮椅转过去对着她:“如果所料不差,这些东西现在就在容家,只不过在我父亲那儿。” 黎久薇刚要叫好,听完后面,瞬间又苦了脸。 干那种大逆不道的事,别说是父子,九族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她还是得跟着掉脑袋。 “你是说,这东西是老爷的?他打算干吗?看不出来,真看不出来,他也没长反骨,这些东西……是不是容家祖上传下来的,这些东西想买也不见得能买到。” 那块儿适合修坟茔的风水宝地,该不会有什么龙脉吧?应该不是,不然别人也能发现。 那能是什么?这地方远而空旷,加上前面两处,有了铁矿就能造兵器,有了金矿就能私铸金锭。 有了盐湖就能敛财,还能私自贩卖,还能腌制很多的吃食,留作军需之用。 那么,要做那种事儿,还差点儿什么呢…… 第143章 烫手山芋 这种适合做墓地的风水宝地往往占地广袤,里面有山有水、景色秀丽,但是位置都比较偏远,说句人迹罕至也不为过。 找几个人看着,万一有人去了就说这儿是谁家的地方,一般人也不会强行进入,就是偶然有进去了的,也发现不了什么,更不会长期停留。 这里面真要有什么东西或是有些人在做什么,除非有人举发,否则轻易发现不了。 黎久薇咽了两口唾沫,声音压得极低:“会不会是……藏兵之处?就算藏的不是活人,会不会是铠甲兵刃那些……” “但愿没有。”容轩叹道,“早知如此,不该把你拖进这滩浑水。” “没有什么但愿,又不是大公子你把我买回来的,东西也不是你的。只要老爷动了这念头,而我的买奴契在容家,就会有那样的后果。” 黎久薇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可是你大伯是户部尚书,其他的族人纵有为官者,也都是文官,更不曾听说出过什么武艺高强的侠士,弄这些有什么用?” “再或是他们想投靠什么人?听说你跟你大伯关系亲厚,他有没有跟你透露过,他想扶植谁……” 黎久薇能想到的就是容元文会不会想扶植哪位皇子,或是哪位武将。 容元文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虽说曾有过传闻说他想过继容轩,可再怎么着也不会想把自己的继子往那个位置上推吧? “想什么呢,我伯父不是那样的人,我爹……我从前也不觉得他是这样的人,现在……”容轩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就算有这个贼心,容元修有这个贼胆和能耐么? 容轩实在觉得自己的亲爹没这个本事,可是这些东西为什么在容家,又为什么在将来会被记在他的名下。 黎久薇把事情捋了捋:“这东西在老爷那儿,你是怎么知道的?最近他一直想把商队和那些铺子接过去,私下里已经见了好几位管事儿了。” “该不会是看你这边不放手,他就想着拿这些东西跟你换吧?可是这些东西不明说,就是一些荒芜的地方,再要么就是有价无市,你只要不是伤到了脑袋,都不大可能答应。” 这三处地方明面上记着的是:山林地、湖泊和百年风水地。 也就是说这里面的产出只有木材和鱼虾水产之类的东西,百年风水地能有这么大的,价是高,但敢接手的少。 容轩手里的商队和铺子的产出却是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哪个傻子会换,难不成还指望着容轩想要那块儿风水宝地埋自己么? 容轩看着黎久薇,陷入了两难。 之前没有跟黎久薇说过梦境的事,若是现在才说,之前的举动就成了欺骗。 最近他一直在想,黎久薇医术了得到了完全不符和她的年纪和经历的地步,她害怕自己成为世人眼中的妖邪,所以处处掩饰。 在他面前更是绝口否认,甚至不惜要把一切都推在一个神神道道的巫医身上。 若是她得知他做的许多事都是受到了梦境的指引,而且还不是一次,之后包括现在还依然再受着梦境的指引…… 她会相信吗?尤其他之前还被那么大的天石砸中未死,她会不会觉得他是妖邪! 容轩在拿不准黎久薇的态度之前,愈发不敢说实话,只能想了一个说得通的解释:“不是换,是送,父亲想把这些送给我,但没有跟我说实话。” “那你没接吧?”黎久薇紧张起来。 “他是不是又想用什么孝道、父子之情的压你?你还觉得平白得了这些东西,就算没用,摆着看看也不错,还挺感动的,就收下了?” “什么叫还挺感动的?我会因为几片地就感动……” 容轩说不下去了,从小到大,他只有在事情办的好的情况下,才会得到容元修的奖励和馈赠。 若是从前,他什么都没做,还在养伤、养病,不事产出,容元修还能给他这么些东西,他估计真能感动得要命。 就像黎久薇说的,地方没什么产出对他来说不要紧,好歹地方大,也算是山清水秀,他心里只有父亲的好,没有不好,他真会觉得把这些地契摆在多宝阁里供着都好。 但那是从前的他,就算没有这个梦,从他重伤之后容元修从未亲至,再有了曹郎中和钱管家的事,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 他认栽地道,“从前会,现在不会。这些东西父亲只是有意要记到我名下,府里有人给我传了信,提醒我注意,我还没有接下。” “既然我已经知道了,就不会接下,只是毕竟容家上下一体,就算这些东西不在我名下,将来被人揭出来也难免会连累到我和我身边的人。” “这样的地方……要么从前朝起就是容家的,是祖先传下来的,要么就是新朝之后从哪儿弄来的。” “无论是从哪儿来的,这些地方原先是谁的,这么大的地方一定有记载,我会先让人去查查这些地方的来历。” 黎久薇点头,先找到事情的根由,才好解决:“只是无论是从哪儿来的,这些东西如今都在容家。” “我猜,老爷也是想将这些东西转出去的,只是这样的烫手山芋,无人敢接,若是瞒着卖出去,买下来的人验看之时一旦发现,也不敢要,甚至还会到官府举发。” “若是碰上图谋不轨的愿意接手,同样不行,因为容家出手了这些东西,就相当于将把柄递到了对方手中。” “东西是交出去了,可是也相当于没有完全交出去,因为原本这还只是容家的事,到时候就成了容家和买主的事。” 她琢磨了一下,“东西就在那儿,飞不了,万一有天被人发现,就会完蛋。如果通过大老爷把这件事儿报给朝廷,主动把东西交上去呢?” 前朝和新朝交替时乱象横生,若是容家只持有了这些产业,占有了当中的收益,并没有其他图谋不轨的举动,主动交上去,会不会也可以? 万一是新朝建立之后才到容家的,有点难办,但胜在这几处在官府的地契上记着的就是山林地、湖泊和风水地,而且都离元都城比较远。 若是说家里的主子都没有去巡查过,都是受了管事儿的蒙蔽。 这套说辞虽说牵强了些,看在主动上交的份上,不知道有没有可能蒙混过去…… 第144章 分家初想 但此法只有在容家仅仅持有产业,并未与人勾结行那大逆不道之事的前提下,而且必须是从未有过行此事的举动才行。 容轩摇头,向她解释起朝中大局:“新帝继位以来,除弊立新,荡清吏治,堪为明君。只是旧朝之事,亦是他们兄弟之事。” “这种祸起萧墙的事儿一旦有了,人就容易起疑心,看谁都会怀疑。容家虽未有反意,族中也未有能干此事的人,可是容家亦是大族、氏族。” “在西绥盘根错节百余年,与其他世家亦有往来。这些世家、氏族,若说大逆不道或许没有,可是类似占山为王、割城分地之事,在实质上却是有的。” “当今圣上对此忌讳颇深,就算他心里信任容家,信任伯父,为了给世家立威,为了让西绥跟元都的关系更加紧密,也未必不会把事情坐实。” “圣心难测,伯父虽是朝中重臣,却并非可以真正推心置腹的天子近臣,谁都赌不起……” 所谓的新朝和旧朝其实都是一国之事,两朝的皇帝更是一双堂兄弟。 废帝宋献好大喜功、杀伐太重,任由宦官擅权、迫害忠良、排除异己,新帝宋策起兵废帝,功成后登上帝位,将宋献软禁在如荫寺。 宋策仁善大度,不仅留了宋献性命,其一应衣食起居与亲王同等,但也恰恰因为这份优容,也意味着并未将宋献的势力连根拔起。 本来这就是宗室之乱,能拔谁呢?拔了谁都是血脉相连。 只是在这种情况下,若想稳住江山,明面上再仁善大度,内里都不得不保持着疑心和戒心,甚至远胜于其他帝王。 再有就是世家和氏族,因着各家的世代积累,也因着宋策登位前借了世家之兵,这些人之后就变得更加尾大不掉。 整个天禹名为一国,实际上九大城池已各自为政,道路围堵,路引不通,甚至连银票都不通用,行商更是犹如行走在几个小国之间,甚是不便。 说的难听点,在如今的天禹,宋策想要调动个城兵力都要费点儿劲,要想商事、税银清明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就好比这西绥地处边塞,只有通元城和锦元城较为繁华,按理说这种有限的繁华应该比之元都相差甚远。 然而黎久薇来这儿之后并未觉得与元都有太大的差距,这就是因为九城的税银和商事都在各家门阀手上。 宋策统的了一朝之兵已是不易,这商事和税银却不是硬着来能行的,何况当初借兵本来就存了交易在里面,想的也是先定大局,之后数年再理清商事和税银。 可是实际做起来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当年世家将兵丁上缴,兵权归上,怎会这么轻易的把财权再交上去。 何况财帛之事,放在眼皮子底下也未必盯得住,何况隔着千山万水,上面知道的都是下面报上去的。 上面不认,派人来查,来了什么都是准备好的,又能怎么查? 黎久薇明白了:“不能完全断定圣上心意的情况下,都不能这么做,那就是得找别的路了。” 她看了看容轩,斟酌着道,“我猜,老爷既然要把这些东西推到你名下,还没有言明,就是想让你把这个锅背下来。” “你如今这个样子,把东西接了,也不可能亲自去看一看,到时候他只需要收拢了前去验看之人,就相当于蒙住了你的眼睛,你根本就发现不了。” “等到将来事情露了,你就成了那个替罪之人。到时候他或许已经与你分家,或许推说你从前走南闯北,名下的私产有许多是你自己置办的,他并不知情。” “而你这些年一直独自待在别院养伤,并不曾与他见过一面,你有什么图谋他并不知情,这样就推了个干净。” 容轩想到梦里的“他”并未重伤,但是要去元都殿试,肯定也是顾不上亲自去周祥验看的。 根据前头的梦境,之后他入了仕,不知是在何处,但肯定不是西绥,恐怕之后那些产业也都是交给底下管事儿的打理的。 这一世因为那块儿天石已经将他引上了另一条路,可是这一点却是异曲同工的。 同样的,他虽然通过梦境提前预知了这一危险,若是容元修真就把这些东西交给他,单凭着一个大过天的孝道,他也不好拒绝。 黎久薇见他想事儿想得出神,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我是说,要不然就分家吧。将来他要是真把这些东西都放在你名下,也有可能会跟你分家的。” “你这么做,不叫不孝,应该叫先下手为强,为的是避免慢一步遭殃,是可以体谅的。” “分家?”容轩自诩为容家一份子,从来没动过主动分家的念头。 但他没有直接拒绝,梦里的一切都在被验证,他不可能再自欺欺人下去。 他对容家的感情再深都好,他不能因为自己的情分就害了身边这些跟着他的人,这些人对他忠心耿耿,不仅是自己,就连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了他。 分家,是应该的,他再不舍也是要的。 只是要想分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此时还没有到“他”考中贡生的时候,容元修现在可能还没有想到把这些东西记到他名下。 可是他一旦提出分家,可能就会反过来提醒了容元修要这么做。 分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不是像黎久薇和黎百川那样一纸断亲文书就能了结的。 分家就要析产,他已经有的有一部分是依托容家来的,他可以不要,统统都可以归还或是赠予槐山房。 但这拦不住容元修作为一个父亲,要赠予他一部分产业,到时候族议一开,再到府衙造册,容元修有的是机会用孝道压着他不得不收下。 何况他伤成这样,容元修若是为了将来方便让他替罪,大可以以体恤他的身体和状况为由,拒绝分家。 等到那时,恐怕容家全族都会觉得容元修是个慈爱的父亲,那是要承担起瘫了的长子的后半辈子呢。 这就是个烫手山芋,只要一露了头,往出一抛,甭管最后是不是掉地上了,只要接着的人一沾手,就是一场弥天大祸。 容轩未多做解释,看了黎久薇一眼道:“分家事大,之后再说,再让我想想。” 第145章 遮掩梦境 黎久薇不知道容轩在想什么,以为他又被容元修那点儿虚伪的父子之情所困,侧过身对着屋顶翻了个白眼。 没想到的是,她正要正过身子的时候,发现容轩正在半探着身子看她。 她没好气地笑笑:“大公子跟老爷之间的事儿也真是一言难尽,不知道将来会不会也会变得疑心重?” 父子都能够相疑,还有什么人是能信任的呢? “疑心重,或许,因为我相信曾经沧海难为水。” 容轩竟然点了头,随即又怕黎久薇会担心,笑着补了一句,“可我也信‘失之桑榆,收之东隅’,有失去的,就有得到的。这不,老天爷把你送到了我身边。” 谁知这话一出口,黎久薇的脸色更不对了,她又想起了马车上跟李成说的那番话: “我怎么觉得大公子你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听说当初进山里找我和干娘是突发奇想,还拿着画像。信我信得也是莫名其妙,还有府里的消息也不通过李护卫他们了……” “别说李护卫他们觉得不被你信任,就是我都快被弄得开始多想了……我怎么觉得是不是有什么人在引着你向前走呢?” 最后一句没有切中真相,也差不多了。 容轩一颗心都提了起来:“为什么这么觉得?” “就是你好像总能预先知道一些事儿,都是别人想不到的,而且每次都很准确。要不是觉得不可能,我都要觉得你就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被哪位神仙托梦了。” 黎久薇不是没这么想过,可是神仙托梦遇事未来都是要损修为的,容轩不是个有来历的,哪位神仙会付出这么多给他做指引? 何况就算有这么一位不计得失的大罗金仙,也不会一直给他指引,这都多少次了,怎么可能。 她自己在石像里给那些善男信女托梦,也只是帮着他们解决一下现实中已经遇到的问题,听他们倒倒苦水,未来那是半句都不敢说的。 因为她有着切实的经验,她丝毫没意识到容轩的反应有异,还在继续说着, “可我又一想,这怎么可能呢?大概是你早就发现老爷对你的态度有问题了,所以提前安排了人在暗中刺探。” “只是这个人藏的很深,一般人都发现不了。这些人把我们每个人的一言一行都看在了眼里,然后悄悄地告诉了你,这样就解释得通了。” 是挺能说的通的,容轩暗暗舒了口气,他也挺想有这样得力的手下的: “可是……我在暗中安插了人手,你会不会不高兴,觉得自己不被信任?” 有,还有点儿伤心。 黎久薇险些脱口而出,好在她很快就想到了她自己背后也有秘密,而且跟容轩隐瞒的比起来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而且事有两面,这事儿不能只看到对自己不利的一面,事情总得往好处想。 于是黎久薇调整了情绪,用一脸“大公子,你真棒”的表情和语气说道:“作为主仆,主子有事儿瞒着底下的人很正常。用人么,有明处的,也有暗中的,这才对。” “要是都摆在明面上,不是用人之道,也断断操持不了这么大一盘生意。要是大公子你是一个不懂用暗棋的人,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有掌握着这么大一笔家业了。” “我不能一面享受着大公子的庇护,一面又觉得这一切都是凭空而降的。能挣下又能守住这么大份家业的人,定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她笑了笑,“何况暗中的人也可以保护我们啊,真出了危险总不会见死不救,对不对?” “这些人行事,我从未察觉,李护卫他们也没有,老爷那边也应该是没有的……那这些人岂不是来无影去无踪,个个儿轻功了得、行事周密?” “有这样的人暗中辅佐大公子,我就更放心了,将来何愁大事不成,李护卫他们也迟早会想通的。” 黎久薇来了之后在武艺上一直没有机会见识李成以外的人的水平,但他知道李成已经很厉害了,山外有山,一定还有更厉害的。 容轩从前走南闯北,走商路时一定遇到过很多危险,凭着他的经商本事和待人的忠义仁善,一定有机会结识一些奇人异士。 她的听觉嗅觉比常人敏感得多,她都没有察觉,那一定是特别特别厉害的人。 她相信,有这样的人相助,一定能让她更安稳地实现她寿终正寝的目标的! 容轩万万没想到这么大的漏洞,就这样被黎久薇自己给编圆了,还什么暗中高手。 这样的高手恐怕就是皇宫大内都少有,但是她既然想要,既然觉着有这样的人在会感到更安全,他以后可以试着寻访一下民间有没有这样的高手。 于是,容轩特别可怜地叹了口气:“原是为了顾着李成他们,担心他们觉得有暗中的人在就用不上他们了,就隐瞒了下来。” “要是他们也能像你这样想就好了,不过不要在他面前提起此事,他们这几个人都是直肠子,容易想不开。还是等以后有合适的机会,水到渠成,再告诉他们。” “不然万一他不小心再透露出去,让别人知道了,以后行事可就要少了这暗中的助力了。你想想,我与你你我相称,为何李成还一直自称‘小的’?” 黎久薇也觉得奇怪,刚开始她以为是李成自己坚持礼仪上的称呼,后来又觉得不像他这样一个大大咧咧的人会做出来的。 如今顺着容轩的话想想,她似乎有答案了:“你担心他私下里习惯了你我相称,把兄弟之情置于主仆关系之上,到了外人面前不懂得改回来,惹下大祸?” 上下关系私下里如何相处是十分讲究分寸的,私下里随便一些,也不能失了底线。 像容轩这样的主子,私下里对他就是再随意些,偶尔过分一点也无妨,可是人前一定要讲究一个转换。 就像她,人后只要为他好的,什么都敢说,人前依旧是奴婢长奴婢短的,礼节和态度上就是容元修和钱管家他们都挑不出什么,甚至还能哄得住他们。 要是换了李成那个呆瓜,啧啧,肯定是不行的。 人后他要是彻底地跟容轩勾肩搭背了,人前他真敢直接把对容轩不利的人的脑袋打破。 她想像着在主宅里李成你呀我呀的跟容轩说话的样子,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第146章 心动不知 黎久薇想到李成的憨样,笑着点头:“对李护卫的确要如此,大公子知人善用,是我等之福。” 这个考虑倒的确是真的,如此半真半假的说出来,让黎久薇自己推断出“真相”,能够让她更加深信不疑。 其实容轩是把黎久薇用在容元修他们身上的手段反过来用在了她自己身上,只是她对他不设防,没想到自己被绕了进去。 很多年以后,当他们共同经历绝境,黎久薇察觉了真正的真相之后才反应过来容轩是怎样诳她的,气得饿了容轩三顿饭。 此时此刻,她是半点没有察觉到,还在为容轩为他们着想的拳拳之心而感动着。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容轩半低着头掩饰住一侧上翘的嘴角,讳莫如深地道:“你不觉得我把李成这样的人留在身边是不智之举?很多人都说,我该换一个更聪明的护卫。” 黎久薇毫不犹豫地摇头,声音都高了几分:“怎么会?若论聪明机智,李护卫的确比不上。可若是危急时刻,不顾生死都要救主于危难的一定少不了他。” “要是你身临险境,急需人救援才能逃出生天。我纵使有心,也力不能及,可李护卫不一样,他一定是冲进火海不顾一切都要把你背出去的那一个。” “聪明人很多,像他这样忠心的人不多。人无完人,他是笨了些,有时候也缺了些礼数,玩笑话多得失了分寸,可他一定不会丢下你不管!” 是啊,在那个梦里,最后的那一刻,为他通风报信的是久娘,为他仗剑开路,为了让船开得更远一些挡住抓捕他的人、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就是李成。 这一刻黎久薇的脸和梦中久娘的重合在一起,容轩仿佛在那漫天的血光中又一次看到了他们,千言万语化作只一句: “上天待我不薄,让我遇见如此忠心之人。”还有明媚如斯的你…… 黎久薇由衷地笑了,容轩又认可她的判断了,尤其这一次是对李成的。 一个人允许另一个去评判他身边最重要的人,尤其还肯定了这个人的判断,说明他对这个人也是亲近的。 她最近觉得许是在他身边待得久了,越是习惯,越是想要得到他的认同,想要成为他亲近的人。 容轩怕再说下去,会被问得更深,连忙话锋一转:“那个巫医玄幽子找到了,派了人去请,最多半月就能到达西绥,他真的行?” 其实他想问的是,你做好准备了吗?真的能治好我么? 黎久薇仿佛被针扎了一样,脸上的笑都僵住了,好在她已经习惯了在这件事上扯谎: “大概……要留他在通元城住上一段时日,这么重的伤,不是一时一刻能够治好的,总要给他点时间。” “我相信能给宫里贵人看诊的大巫医,一定是有办法的,一定能把你的腿治好。” 原身的记忆里有过这个玄幽子,是原身去司工局外工坊找赵氏时遇见的。 记忆里,原身还小,身上的荷包掉到了桌子底下,她就钻到桌子下面去捡,刚好被桌上铺着的锦缎遮住了。 刚好那段日子那儿死了个外宫人之后就开始不太平,连着几个住在里面的外宫人开始生病,刚巧玄幽子为宫里的妃子看过诊,外工坊使了些银子,就把人请了过来了。 不巧的很,玄幽子就是在原身待着的这间屋子做的准备,因此原身有幸目睹了许多玄幽子做法用的器物,也看到了有些所谓的请神请仙早就的奇异景象。 只是原身胆子小,年纪也小,见识也少,很多东西她看到了,但是没有看懂,看懂了,她也不敢说。 因此这件事就烂在了原身肚子里,别说黎家人,就是对赵氏都没有说。 可是黎久薇不是原身,有了这些把柄,她有法子让这个玄幽子乖乖听话,呵呵,不听话,就给她等着。 何况把治好容轩这种大伤的功劳都归在他身上,那是给他贴金呢,他凭什么不干。 “好,那就等着。”容轩笃定地说着玄幽子,看着的却是黎久薇。 提到玄幽子,黎久薇又想到一个可能会影响到治伤进程的人:“表姑娘又快来治眼睛了,这次之后,就可以每三个月来一次了。这就意味着有件事……” “等她的眼睛好了,容貌上就会好上很多,想必原先的性子也会有所改变。要是老爷和夫人重提你们的婚事,或是等将来你也好了,她自己就愿意了,你……打算怎么办?” 好好的一通话,黎久薇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说得断断续续、吱吱唔唔的。 “本性难移,何况她愿不愿意与我何干?不能说她愿意良善了,她长得更好了就非得让别人接受她。何况……我跟她从头到尾都没缘分,我心里的人也不是她。” “大公子,心里有人了?谁?我……和李护卫将来的主母是谁?” 黎久薇万万没想到得到的会是这样的答案,她的心里竟然有一股子紧张和气闷。 不不,她不是因为嫉妒那个心上人才不高兴的,她只是担心再来一个不好伺候的主母,她会很难做。 对对对,她就是这么想的,她就是担心这个未来的主母不好相处。 容轩被她问得愣住了,黑眸中只映出了她,却也知道还远不是时候。 她要为他重新铺平前行的路,他也一样要在为她这么做之后,能够给她一个体面和顺理成章之后,才可以说。 “没有谁,随口说的。不信?从前有没有,你问李成去,后来有没有,你一直都在我身边,有没有你还不知道?” “啊,那是……应该知道的,应该还没有机会有。”黎久薇讷讷地道,心里又多少有点失落 还没有啊……想什么呢,这种时候,生死存亡,哪儿还有功夫找心上人、成亲。 容轩是对的,现在就该集中精力,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没有就没有,反倒是干净了,不然还得多留意一个人。 她之所以多问一句,是想看看之后怎样安置这个小孙氏,万一他也愿意了,之后这些需要保守秘密的事又该怎么处理,总要有个章程。 现在既然他没有这个意思,那就她就只要让小孙氏也没有这个意思就行了…… 第147章 别让他身边有了别人 第二日一早,城门刚开没多久,小孙氏就到了别院。 小孙氏出来治眼睛都避着人,又不好留在别院过夜,都挑早上人少的时候过来。 如今黎久薇在别院有一间单独的药室,专门接待小孙氏和曹郎中。 曹郎中如今在她这儿治右边的肩膀,疗效颇高,他如今对她的态度简直翻转了过来,从前想逼迫她为徒的想法也彻底打消了。 别院这边的耳目之前清扫了个干净,容元修纵使经常能收到这边的消息,也只能止步于别院大门之外, 曹郎中和小孙氏进了别院之后发生了什么,容元修是真不知道。 小孙氏还好,对容轩有意,来这儿可能是为了容轩,也可能是跟黎久薇不打不相识,过来和她一起说话绣花儿的。 曹郎中就不一样了,他从前就瞒着自己右肩有旧伤的事儿,如今自然也不会主动让别人知道。 要是人尽皆知了,岂不是告诉世人,他从前那几年给人施针其实都是他的徒弟代劳的? 所以从容元修的角度来看,曹郎中来别院纯粹是因为他投效了容轩,之前是因为不想再听令于他了,才借上回的事儿辞去了府医之职,对他彻底没了好脸。 好在如今的曹郎中除了还是很要脸面之外,其他方面都改得差不多了。 如今他因为义诊和赠药名声大造,又把几个徒弟都放了出去各自自立门户,这些人如今都与他合作,把通元城里医馆、药铺和药材买卖的生意都做通了。 以至于他如今的名声比原先做容家府医的时候更盛,他又刻意躲着容元修,哪里还在乎容元修怎么想? 小孙氏在椅子上坐着,一边喝着牛乳,一边等着施针:“曹伯就这么出去了?容家没为难他?” “为什么要为难他?”黎久薇故意问道。 她并不是从骨子里认可了小孙氏这个人,恐怕这辈子也不会真的认可,并且会一直保持防范之心。 只是如今的情形,她也没必要跟小孙氏之间弄得剑拔弩张的,而且她也愿意跟小孙氏说说道理。 人只要懂得道理,不管是坏人还是好人,都会更容易沟通,否则你一张嘴,她就动武,根本就是对牛弹琴。 所以,她特别坚持要跟小孙氏讲道理,哪怕是歪理,毕竟歪理也是理,也是可以讲的。 有意思的是,小孙氏竟然也很喜欢听她讲道理,除了还是端着千金闺秀的架子,倒是特别听她的话。 小孙氏很惊讶黎久薇为什么会这么问:“当然要为难他,府里都出了下毒的恶奴了,家里那么多人都着了道了。” “他一个府医,这么多年,居然什么都发现,没有禀报姑父和姑姑。府医当成这样,容家还能看着他在通元城里大开医馆?” 黎久薇笑笑,用特制的药酒将在灯火上烤过的银针擦拭了一遍:“表姑娘想想,从前就算他真没看出来,他在府里这么多年了,知道容家那么多事儿。” “若是容家刻意打压他,不给他活路,他万一把这些事儿说出去怎么办?从容家的角度看,他要是之前真不知情,说明他的医术只是徒有其表。” “这样的人出去大开医馆,又能风光到几时?早晚要出事儿,等官府和老天爷收他就好,无须自己动手。” 她笑了笑,明知故问地道,“但要是曹郎中当初是知道的,会是怎样?” 小孙氏眨了眨她已经几乎看不出大小分别的双眼:“他要是知道,没有告诉我姑父、姑母的话,要么是因为他不想惹事儿,闭口不言,隐瞒不报。” 说到这儿,小孙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要么就是他已经禀告过了,那些事儿其实是被我姑父、姑母压下去的。” “这也太可怕了……还是你说的对,我要是真嫁给了容家大哥哥岂不是也有可能被他们害,容莹被害了就那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我觉得要是换了我,他们也不见得会提点我,还好我没上他们的当。” 小孙氏会去也醒过味儿来了,若是容元修和孙氏真的为她好,那天就根本不会放人她到别院打杀那群丫头。 可是她也就只能想到这些了,她也不想想换个人家,她也可能被人算计,区别只是算计她的不是她的至亲,心里能好受点儿而已。 黎久薇没再往深了引导她,而是看看能不能趁机问出些主宅的消息: “不过大公子这儿早晚要娶正室娘子,表姑娘你不愿意了,夫人可有别的安排?” 小孙氏道:“恐怕暂时是不会有了,还是因为这个案子,好人家的姑娘谁敢这时候嫁进来?找那些小门小户的,我姑母才看不上。” “她是继母,找那种面上瞧着就不体面的,外人会说她苛待继子。她为了我那表姐和表弟,不会坏了自己的名声。” 还好,那就只剩下你了。 黎久薇确定目标就道:“那件事影响这么大么?至少面上都是恶奴作恶,怎么也轮不到主人身上才对。” “那可不一样,现在已经有人要参容家槐山房放任恶奴想出了此等恶毒的下毒方法。虽然外面的苦主不是容家人直接下手害的,这法子却是从府里出去的。” “此等为恶,不亚于直接为恶。这还只是在西绥,我祖父那天说,这事儿恐怕要传到元都去,到时候还会有人参容大人治家不严。” 小孙氏压低了声音道,说完还昂了昂下巴,示意黎久薇自己去想剩下的事。 黎久薇叹了口气,那些不敢嫁女儿的人家不完全是担心家里的女儿嫁进去着了道,更多的是害怕容元文在元都也被参了,被圣上降罪。 虽说元都这一房和西绥的槐山房是两房人,到底没有分家,治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完全是可以的。 万一容元文被降了官制,或是索性被打发出元都,那些人家就更不会把女儿嫁进去了,世态炎凉啊。 “表姑娘见识广博,这一点奴婢是真没想到,看来大公子的亲事暂时是没有着落了。别院没个主母担着,奴婢又要去忙外头的事儿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乱子。” 小孙氏一听要忙外头的事儿,便露出几分不屑:“你帮我治了眼疾,我也要劝你几句。你的前程还是在容家哥哥身上,外面那些事儿做做样子就算了,可别让容家哥哥身边进了别的女子。” 第148章 让表姑娘得意一会儿 黎久薇别开眼,将手边的银针又点了一遍数儿:“大公子身边有没有别的女子,与我何干?” 小孙氏知道黎久薇有能耐,可她也发现了,黎久薇不大通内宅之事,尤其不大懂男女情爱。 尤其让小孙氏感到奇怪的是,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黎久薇看待他们的角度、相处时的态度,都与一般人不太一样。 比方说她看得出来,黎久薇并没有从心里服她,甚至对她之前干的事儿很是不满,可是依旧会一丝不苟地为她治眼疾,还夸赞她如今的样貌。 她可是差点儿成了黎久薇主母的人,是要跟她抢容家哥哥的,黎久薇竟然一点儿不嫉妒! 还有对那个奴儿,从那种地方出来的贱蹄子,黎久薇居然更加体贴,说什么奴儿这样的人要加倍关照,更加不能轻待。 最关键的是对容轩,即便她的容家哥哥变成如今这样子了,她可以不想嫁,可黎久薇一个罪籍奴婢,凭什么挑拣容家的大公子! 说难听点儿,就算容家哥哥被逐出了容家,这样的罪婢也会使尽浑身解数往上扑的! 她们这样的千金闺秀会想到通婚婚姻获得富贵荣辱、子嗣传承,黎久薇这样的罪婢只配去想身家性命和衣食温饱。 就算她的容家哥哥就此瘫在榻上了,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黎久薇都该上杆子地往上凑着伺候着。 可是这些寻常女子该在意的,黎久薇都不怎么在意,或者说她也在意,但她不会用女子惯常的手段取得。 小孙氏自己琢磨过了,她觉着黎久薇要么是年纪还小,没开窍,要么就是想要标新立异,就是不想走寻常道儿,再要么就是天生怪人。 因此她自有一番道理要教导黎久薇:“你若对容家哥哥有意,想要以如今的做派以退为进,那你还是得看住他身边的位子。” “你想啊,什么皇商之女、元都贵女,那都是过眼云烟了,以你现在的出身,将来撑死了就是当个姨娘。” “我朝规定三品以下的官家和大户人家,一人只能有两名在官府登记在册的妾室,其余的说是妾,那都是通房。” “只有两个位子啊,你这样的想把位子占住了,是不是得用点儿心。” 小孙氏洋洋自得地隔空点了点了她,“要是你当真无心,就是想当个女管事儿,打点几间铺子、几个庄子,手里多点儿银子使,多几个底下的人捧着你。” “那你更得占着他身边的位子了,你想,你能有多大做生意的能耐?你厉害,就不兴有那上了年纪打典了半辈子的女管事儿更厉害?” “就算你比那些女管事儿厉害,那些男管事儿呢?他们自小要么读书,要么习武,再要么从小就跟着掌柜的当学徒,比你强的多的是。” “你这活儿又不是非得女管事儿干的,你能去干,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容家哥哥信重你,要是有一天他不信你了,眼睛里没你了,这差事还会在你头上吗?” 黎久薇多看了小孙氏一眼,别说,小孙氏这番话很有道理。 很多事儿你有没有能耐做并不是最重要的,上位者让不让你做才是最重要的。 要是过分高估了自己的能耐在当中的地位,很快就会发现,这事儿没了你,照样办,换上来的人或许手段和方式与你不同,结果却未必比你亲自上阵干差! “先施针。” 黎久薇来到小孙氏跟前,先用药酒擦拭了要施针的穴位,然后依次将银针刺入。 小孙氏嘴里嘶嘶地轻声叫唤着,银针入穴之后很是酸胀,整个脸皮都紧绷着,原本偏小的一边眼睛感觉被一股极大的力量死命拉扯着。 难受是真的,效果也是真的,而且随着这几个月过去,并没有出现一不施针就又变回去的情况出现。 银针要在穴位上停留两炷香的功夫,黎久薇索性点了好闻还能让人心情舒缓的熏香,在一边儿等着。 这是在脸上施针,银针之间会形成力道上的拉扯牵制,说话容易影响彼此间的平衡,致使调整后的五官不对称。 黎久薇并没有因为要反驳小孙氏,就在此间跟她说话,直到拔针的时候才道:“表姑娘怎知我做生意比不上那些女管事儿和男子?” 小孙氏拿着铜镜照着自己更加好看的面容,态度软和了一些,连带着当中的不屑听起来都可爱了许多: “这也不能全怪你,就城外那块儿地,自从州府发了话要建织染坊之后,就一天不如一天了。要说把织染坊拆了,也不可能,那不就说明之前的做法都是错的了么。” “这种事儿,只要没闹出大的乱子,就不会变。你在那儿开铺子、开酒肆客栈,能赚谁的银子。用不了多久,最多就在明年年底的时候,容家的各个铺子核账,就能看出差距。” “到时候你挣得比别人少,就会被说能力不济。你要是说分给你的地方就不行,也没用,那些人又会说你一个小女子,没本事就回家绣花儿去,反正怎么说他们都有理。” “做不好,不见得是你的错,做不好呢,你一定得吃挂落,到时候容家哥哥要是不帮你说话,你怎么办?” “他要是对你好,你在他心里有分量,就是赔银子,他也会把你放在那儿,说不定还能给你换个更好的地方。” “要是他心里眼里都没有你,这管事儿做不成了,你就得回别院、回内宅,到时候他身边有了别的可心的人伺候,你连回都回不去。” 果然,高门鲜少有笨到底的贵女,某些方面再不行,也有些方面是精通的。 黎久薇由衷地道:“表姑娘这番话的确很有道理,奴婢在这儿谢过表姑娘提点了。要论温柔小意还有伺候人的功夫,的确很多人强过奴婢。看来以后奴婢得看严一点,不能让人钻了空子。” “那是,就你那点见识……哼。”小孙氏更为得意了。 黎久薇道:“奴婢之前也是有些察觉的,就是没有表姑娘说的这么明白,让奴婢犹如醍醐灌顶,一下子就更明白了。” “这么看来,奴婢之前还蒙着的时候误打误撞做的事儿,还是要继续做下去。表姑娘心里生了夫人的气,可奴婢没有资格评断夫人的所作所为。” 第149章 姑侄恩怨 是打算跟孙氏走得近些,甚至想让孙氏做靠山? 小孙氏是被黎久薇提点之后才跟孙氏闹翻的,现在黎久薇反倒要跟孙氏走得近了,这成什么了? 可是一想到黎久薇最后那句“奴婢没有资格评断夫人”,又让小孙氏心里高兴起来。 是啊,她是孙家的姑娘,容家的表姑娘,她可以凭好恶选择跟谁交好,黎久薇一个奴婢,谁都能把她踩在脚下,自然是不敢得罪孙氏的。 小孙氏的下巴又昂得高了几分:“想讨好我姑母?她可不是一般的难讨好,实话告诉你,就是我们家里人都不大清楚她在想什么。” “她可是执意要嫁给姑父的,当年家里谁劝都不行,想改变她的想法很难。别看我现在不去给她请安了,她还是我姑母,你么,在她眼里八成是个狐媚子。” 狐媚子?这不是他们狐族的别名么?没什么好怕的。 倒是你……黎久薇看看小孙氏如今的模样,算不上什么大美人儿,小美人儿倒是算是的。 可美不美的,靠的是对比,这几月小孙氏都没有去过主宅请安,再一见孙氏,孙氏看到她这张脸,再看看她如今对那桩婚事安排的态度,又会作何感想? 黎久薇心里期待,嘴上抛出诱饵时就格外的诚恳:“奴婢在元都时是预备着去宫里的司制局当差的,跟宫里的教习学过规矩,夫人的的意思是让我教教大姑娘。” “表姑娘也知道,大姑娘至今未许人家,将来大概是要去元都投奔大老爷,之后再找合适的人家的。” 小孙氏初听这话没觉得有什么,她也不爱学规矩,谁爱学谁学去。 黎久薇懂宫里的规矩,她更不会嫉妒,再懂规矩还不是个伺候的人,有什么用? 她生气的是,曾经孙氏说过会把她跟容昔一样疼爱,可是有学规矩的机会,孙氏只想着容昔,压根就没打算来问她一声要不要一起学。 她的婚事被耽误至今,是因为她有眼疾,加上她的父亲只是孙家一个不大上的了台面的庶子,想许个合适的人家不容易,才一直把希望寄托在容轩身上。 容元修和孙氏一直想让容昔嫁入元都高门的事,她心里也是有数。 不然容昔无病无灾,又是嫡女,容元修没有入仕,却家财颇丰,容昔的婚事早就该许下了。 可是往日如此,她不觉得有什么,可是现在她的眼疾和容貌都已经差不多好了,她也有权利去拥有这些她从前不能用有的了,为什么还是没有她的份。 小孙氏气哼哼地道:“山鸡怎么也变不成凤凰,她这样的学学规矩就能比得过那些元都贵女了?想得真美。” “你去教她,多久一次?能带人去么?我倒是很想看看她能学成什么样,还能进宫当妃子不成。” 黎久薇像是有些为难:“每月一次,月中的时候,过几天就是了。夫人没说不许带人,她也是知道奴婢在给表姑娘治眼睛的。” “要是不许带人,夫人肯定会叮嘱我不许告诉表姑娘你的……应该没什么问题,表姑娘真要跟奴婢一起?” 没说不让,也没说叫上她一起。知道她们最近时常见面,还连句话都不捎,是什么意思。 小孙氏不经意地流露出几分不平和愤恨:“先说清楚,我可不是想学什么规矩,我有些时候没去容家给姑父、姑母请安了。我跟容家哥哥婚事不成,依然还是表亲,与他们也还是亲戚,总不能就此不走动了。” “我就随你回一趟容府,到日子那天我到府里等你去,你到了喊我一声,我倒要看看有些人是如何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 黎久薇忧心忡忡地道:“这些话表姑娘在府里可千万别说,万一让夫人听见了,肯定要觉得是奴婢在当中挑唆,奴婢这身子可受不住板子。” “表姑娘如今是不用守着我们家大公子了,可将来这婚事若是想让夫人帮忙保媒,少不得还得夫人出面。” “夫人如今只有一儿一女,二公子还小,大姑娘却到了计较前程的时候。不管表姑娘心里是怎么想的,面上你们姐妹和乐、互助互信,夫人还是要再顾惜你一些的。” 这不就是说她还是比不上容昔,却还得仰人鼻息么? 小孙氏心里直拱火,可又不能拿黎久薇撒气,因为这些都是好话:“我又不傻,用得着你一个小丫头提醒。到了那边府里该怎么说话,我比你知道。” “我可不是那等只会仰人鼻息的,姑母硬气,是,那是因为她是容家的夫人,也是因为是孙家的女儿。我也是孙家的女儿,没你想的那么差。” “我的婚事再怎样,也有孙家出面,轮不到她……她自己的女儿还指望着元都的容大夫人呢,能帮我多少。” 黎久薇一听,心里就有了想法,好奇地试探道:“表姑娘家里要说人家了?” “不是,我自己瞧上的,说起来也有点缘分。听说陆公子带着陈姑娘去容家了?这人是陈姑娘的兄长,前些日子在医馆碰上过。” “这事儿要想成,容家是指望不上的,容家哥哥的婚事都被陆家抢了,他们能在陈家面前有脸面?” 小孙氏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笑意,仿佛跟陈家公子的亲事已经成了一样。 黎久薇没提醒她,只是恭喜道:“虽未见过陈家公子,但陈姑娘是个妙人,相信以陈家的风范,陈公子定然不错,先恭喜孙姑娘了。” “不过这事儿要是夫人肯出面,倒也不是全无用处。毕竟陈家在这事儿上有愧于大公子,再由容家出面,多少要讲些情面。” “表姑娘最近去看看夫人也好,也让夫人瞧瞧你如今的样子,知道你跟从前不一样了,她身为姑母心里自然也是要为你高兴的。” “你正好也能提提那位陈公子,让她知道,你跟大公子的婚事不成,却也会有另一个好归宿。从前的那些算计和恩怨,就都一笔勾销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你说你要不是长了张狐媚脸,还一心只想做什么管事儿的,我非把你要过来,给我当陪嫁丫头去。” 第150章 谁都在为自己打算 小孙氏是真动了这心思的,要不是毁人容貌要吃官司发配,身边带个“丑姑”对名声也不好,她真想把黎久薇弄到身边。 她是庶房庶出,家里给她准备的陪房资质也是有限,有这样一个能帮着她的人在最好,可她也不会傻得给自己树一个大敌。 将来跟着她一起出嫁的侍女,很有可能会被她的夫君收房,黎久薇这样的太招眼了。 黎久薇赶忙摆手:“奴婢哪有那福分,奴婢跟奴婢的娘一样,都是劳碌命,就适合在铺子里忙碌。” 她笑了笑,“奴婢的铺子取了个名字叫‘盼君归’,里面吃的、住的、玩儿的还有行市买卖都有,等开张的时候,不知能否请到表姑娘莅临?” “陈姑娘,不,到时候应该可以叫陆夫人了,也答应了要来,说不准陈公子也会来呢。” 之前黎久薇就请了陈秀媛,陈家欠着容轩的,到时候陈秀媛又已经是陆家人了,陈家定会再派个人过来。 毕竟是给容轩面子,为了以示郑重,也因为是小辈之间的恩怨,有很大的可能会让陆家的哪位公子过来。 小孙氏一听就动了心思,只是面上还在强壮嘴硬:“铺子……能有什么好玩儿的?看在你给我治好了眼睛的份上,到时候送请柬来吧。” “表姑娘的眼睛之后只需每三个月施针一次了,奴婢这儿有个方子,表姑娘回去使人抓了,每半月连服三日就行了,就是清肝明目的方子,城里的药铺就有。” “表姑娘兀自珍重,奴婢得回去服侍大公子了,请柬过些日子差人送到。” 黎久薇将药方放在小孙氏面前的桌上,行了礼,退出了屋子。 孙氏和小孙氏这对儿姑侄其实挺像的,她们都不愿意看到对方比自己过得好,还总是想着把对方好的据为己有。 要是对方不给,就生了怨怼,觉得明明是一家人,为什么就不能分给自己一份儿呢?可若是对方要从自己这边儿拿东西的时候,这“一家人”就又不是那么论的了。 到时候就成了自己的东西凭什么分给别人,总之就是怎么论都是她们自己有理! 黎久薇在心里感慨了一番,想像着孙氏看到小孙氏如今这张脸时会是什么表情,几个月未见,就这么大的变化,一定很难接受。 若论容貌,容昔还是要胜如今的小孙氏一筹的,只是这曾经中间巨大的差距陡然缩小,孙氏的心里如何能平和的下去。 孙氏从前心安理得、正大光明地把最好的给自己的女儿,打发个仨瓜俩枣的给自己的亲侄女小孙氏,还得美其名曰给她也用不上,因为凭她的条件只配也只能用上这样的。 从前的小孙氏也大概觉得没什么,她的暴戾残忍之下何尝没有自卑在作祟,如今却不一样了。 钱是人的胆,脸又是女人的胆。 如今的小孙氏已不再是那些世家贵女中的异类,她可以抬起头做人了,她又怎会继续甘愿吃嗟来之食? 反观孙氏也是一样的,曾经靠她垂怜的可怜小侄女陡然变了样,她不会为之欣喜,而是会觉得对方不知感恩,之后做的一切都背叛了自己。 等到小孙氏当面拒绝了孙氏安排的这桩婚事,再说她看上了陈家公子,别的话根本不用多说,只要孙氏看到她现在的这张脸,就会觉得她是为了攀高枝,才背叛了她这个姑姑。 甚至还有可能觉得小孙氏是想故意压容昔一头,毕竟就算小孙氏看上陈家公子是镜中花水中月的事儿,至少这是在容家够得着的地方有了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目标。 而容昔的前程在哪儿,如今还不知道呢,什么托远在元都的大老爷和夫人帮忙,她都不会真心实意的帮自己的侄女,又怎么指望别人真心实意的帮她的女儿。 小孙氏是孙氏的侄女,容昔又何尝不是容元文和他夫人的侄女。 黎久薇想着想着,自己先笑出了声:“这么见上几次,我还就不信了,等他好了,这位小孙姑娘重新想要这门亲事的话,这门亲事还做得下去。” 这件事黎久薇并没有把全部细节都告诉容轩,她只说是小孙氏的眼睛好了,准备另择佳婿了。 反正是容轩自己说的,他从来都没打算跟小孙氏忠诚眷侣,她又何必拿这些小事儿烦他,说了反而显得她心眼儿很小似的。 黎久薇没在这事儿花太多心思,要看戏也要等几日之后到了教容昔礼仪的日子再说,这中间几日,她还有大事要忙。 这件大事就是她的盼君归要准备开业了! 熔炉的改建很顺利,除了熔炼要用在容轩身上的几样关键器物的部分还需要时日调整,铺子里要用到的机关和部件已经顺利出炉了。 铺子那边的组装是李成带人亲自做的,带去的都是给商队打造通商器物的老工匠,虽说遇到了些困难,总体上却也顺利。 如今李成对她的态度已经彻底变成了恭敬,那些工匠更是,都想要托李成向她打听那些融合了奇思妙想的东西都是怎么做出来的。 这些东西不仅设计巧妙,大多数都很难仿造,还容易安装,只要是熟手匠人,用心琢磨琢磨,都不难完成。 因着中间还牵扯到了熔炼坊和天石还有她从空间里拿出来的东西,很多事情不能说,可是哪个工匠没有点不传之秘,问不出来也只能认了! 对于这部分的传承,黎久薇全都推到了她那素未谋面的母家身上,赵氏一族的名声如今在这些匠人中已经不再止步于脂粉行了。 铺子里的布置有了安排,里面的食肆却还要经营一番,这日黎久薇就带了奴儿几个去了她那两个小破庄子。 其实如今这儿已经不能用小破庄子来形容了,这个时代有钱能使鬼推磨,之前拿了容轩的银子,黎久薇就交待了庄头从附近的庄子、村落买各种家禽和牲畜养着。 种庄稼、种菜已经来不及了,这些活物却是买的来的。庄子上人手不够,没人伺弄这些活物,索性就在买它们的时候问问那些农户,有没有愿意过去做工的。 无需买人,只要愿意做工就行,愿意来的只要能保证至少干一年就行,工钱按时给付,绝不拖欠。 因此现在一进庄子就能听到各种吆喝着干活的声音和各种各样的家禽和牲口的叫声,好不热闹。 第151章 奴儿改名玉雪 黎久薇这日去庄子里是带着奴儿的,奴儿如今虽然总体上还是有些畏畏缩缩的,见到人就低着头想往一边缩,但到底能忍住了,鼓着勇气能站在一边尽量回应别人的询问。 黎久薇也不知道她这性子究竟什么时候能真正改过来,就想着给她找点儿事儿做。 做事儿的时候,人的心里就有了东西,能少些胡思乱想,而且做事儿就要跟别人接触,若是这些人大多都心怀善意,慢慢地也能影响她,让她变得开朗一些。 至于奴儿到底为什么被安排到别原来,黎久薇和容轩心里都没底,自从余王氏被送了官府,钱管家也从大管家的位子上下来暂时回了他自己家里反省之后,外面就再没有人或事儿能够联系到奴儿身上。 说奴儿是眼线,决不可能,这样的人做不了眼线。说她有什么大用,至少目前还看不出来。 容轩跟黎久薇的意见一致,都觉得不该在事态不明的情况下轻易对奴儿下了判断,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反正他们都知道奴儿身上有问题,会一直暗中盯着,等到有了苗头再处理不迟。 奴儿从小住在楼子里,出来了就直接进了别院的后厨,还从来没有到过庄子这种地方。 她怯生生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怕失礼不敢到处看,又忍不住会寻着庄子里的声响看过去。 庄子里料理活物的这些人大多数都是雇来的庄稼人,就是几个管事儿的,也因这几个庄子荒凉没人过问,他们平日里就相当于看门儿的,大伙都没什么架子,干起活儿来都热火朝天的。 黎久薇见奴儿看得出神,凑到她肩膀处探出头来,低声笑道:“你看,这儿的人都跟府里没什么往来,只要你不说,他们都不知道你是谁。” 不远处的大叔用大叉子把给牛羊准备的干草掀得老高,旁边的羊群从他身边经过,有两头不知怎地互相顶了起来,把大叔撞得差点儿坐地上。 左近捡了满满一篮子鸡蛋的大婶儿正跟另一个农妇说着最近天凉了,已经入了冬,小心再冷下去,鸡鸭都要被冻得不下蛋了。 还有远处两个小伙子放马回来,他们骑着的是头马,从远处的山脚下回来,身后扬起一片尘土…… 这样的情景,黎久薇都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变得轻快了,何况是奴儿。 奴儿大着胆子问黎久薇:“姑娘,他们真的都不知道我是谁,也不会知道我谁么?” 但凡知道了奴儿出身的,除了极少数的几个,看她的眼神里都会充满厌恶,仿佛她是这世上最脏的东西。 “只要你自己不说,奴儿,你得记着,这世上最能保护你的,也是最心疼你的,是你自己。如果你自己都做不到帮助自己,指望别人也没多大用处。” “看看这儿,这些人都不认识你,甚至大部分人这辈子都没进过几次城,他们不知道你的根底,这个机会你想要吗?” 黎久薇看着奴儿的眼睛,她在那双眼睛肿看到了怯懦、恐惧、希望、勇敢……这些个东西复杂的融合在一起,一会儿是这个,一会儿是那个,彼此压制、替换,不断地转变着。 终于奴儿鼓起勇气,定定地点头:“奴婢愿意,姑娘你帮帮我。” 这段日子奴儿依旧在后厨,经过余王氏的事儿,大伙纵使心里忌讳她的出身,冷眼依旧少不了,倒也不敢明着欺负她了。 黎久薇每次回府都会去看她,教她的头一件事就是主动求助。 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不敢说出来,谁有空总去猜一个小丫头的心思。 因此奴儿头一个学会的就是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儿,就请黎久薇帮她。 黎久薇鼓励得拍拍她的背,低声道:“好,你记住了,从现在起,你不叫奴儿,你的名字叫玉雪。白玉的玉,下雪的雪,你是大公子早年行商路上救下来的。” “入府为奴之后,因为年纪小,一直待在后厨帮工。你亲生的家人都不在了,他们从前具体在哪儿、姓甚名谁,你都不记得了,你的干娘是李护卫的娘。” “你从小胆子小,这次送你出来也是为了让你换个地方,能练练胆子,将来好派别的差事,你可记住了?” “奴婢叫玉雪,原来的名字和家人都不记得了,我的干娘是李护卫的娘……” 奴儿,不,玉雪重复着黎久薇告诉她的这些话,不住地点头,这些都是她从前不敢想的。 “可是……如果外面来了人,知道奴婢的过去,说出去怎么办?” “说出去就说出去,到时候你若是能面对了,你就大声告诉他们,你有府里的主子撑腰,你不怕他们!” “再不行,我这儿还有几个庄子呢,其中两个离这儿远,你要是面对不了,还能再跑两回,还有两次改头换面的机会。”黎久薇故意说了两句俏皮话。 “姑娘笑奴婢……奴婢不逃了,奴婢发誓这是最后一回。”玉雪那架势真就要对天发誓。 黎久薇阻止了她,使了个眼色让她看迎面而来的庄头:“不用发誓,有没有决心试试就知道。那个就是这儿的庄头庞五,你跟着我,跟他打个招呼。” 玉雪听了脸都白了,但这回没用黎久薇扯她,害怕也还是跟了上去。 庞五先对着黎久薇拱手道:“黎姑娘看看,这都是最近新置办来的,够不够盼君归开张用?” 黎久薇点头:“庞管事做的很好,眼下这一步是够了,之后还有安排,我再只会你。” 说着她看向玉雪,“这是府里的侍女玉雪,以后就留在庄子上管库房和调料,还要请庞管事儿多关照了。” 庞五面庞黝黑,生得五大三粗,是典型的能牧马放羊的西绥大汉。他不笑的时候,就像一个护院,瞪着眼,插着腰,等着拦住贼人。 庞五已经见了黎久薇几回了,二人熟络了,他对黎久薇说话时还是有说有笑的,可一听黎久薇这么郑重的给他带了个人过来,整个人就不由得正经了起来。 玉雪看着他这铁塔似的样子,手都在抖,可是想到黎久薇这些日子对她的帮助,还是壮着胆子、硬着头皮开了口。 第152章 生意经 “庞管事……奴婢……玉雪,原来是别院后厨当差的,姑娘让奴婢到庄子里的库房做事,以后还请庞管事多关照。” 玉雪骨子里还是那个胆怯、害怕别人异样眼光的奴儿,她说完这短短的两句话,只觉得眼前都是黑的。 她就怕庞五这样目光如炬的人,万一看出她的根底,把她赶出去不说,还要说黎久薇用人不明该怎么办。 有那么一刻她都想了,要么还是走吧,去个更远的地方,就算让她离开天禹都好,只要没有人认识她…… 谁知没等她有进一步的举动,身前就传来了庞五洪亮地笑声:“姑娘这是哪儿找来的女娃子,瘦瘦小小的,这么大的丫头去看库房,来只耗子都得吓一跳。” “奴婢……奴婢不是女娃子,奴婢比姑娘还大一岁呢。”玉雪觉得头上的天都亮了,过了这一关,终于敢为自己争辩了。 黎久薇趁势嘱咐庞五:“她从小胆子小,大公子的意思是让她来这儿练练再派差事。也不用教别的,让她守着库房,研磨些香料、调料就是了。” “庞管事别觉得是个姑娘家就娇惯着,让她来这儿,就是想让她跟咱们这儿的人学学大声说话、大口吃饭!” 庞五心领神会,大致是觉得玉雪可能是府里哪个管事儿家的孩子,拍着心口让他们放心: “咱这庄子上从前别的没有,姑娘来了之后就是肉多,姑娘放心,小的们一定把玉雪姑娘照看好了,保管过上半年一年的就能把身子骨养壮了!” 庞五笑着告辞,去看新买回来的羊了。周围干活儿的小伙子和农妇也往她们这儿看了过来,隐约能听到他们带着笑的说话声。 “那是黎姑娘吧?上次来见过的,长得真俊,她旁边那个以后要留在咱们这儿?哎呦呦,多瘦小的丫头。” “瞧着不大,不,是太小了,估计也干不了什么活儿。” “这比我家阿妹还小呢,你们也别小看人家,人都说府里的人没咱们这儿的粗壮,说不准人家姑娘能写会算呢,比咱们强。” 黎久薇笑了笑,自己先往前走了,特意把玉雪留在那儿自己应对。 玉雪望着那些议论她的人,那些人也望着她,要是之前的她怕是要哭出来了,此时此刻她却能清楚地感受到他们的善意。 玉雪学着一个大娘的样子两手叉腰,用她这辈子所有的勇气朝着他们喊:“我不小了,我会洗衣服、会做饭,能干活!我在库房当差,以后来找我……” 说完没等那些人回应,玉雪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只听到身后传来那些人善意的大笑声。 玉雪追上黎久薇,满脸兴奋地看着她,想要得到肯定:“姑娘,我请他们来找我玩儿了,这样可不可以。” “不耽误差事,当然可以。” 黎久薇满意地笑了,示意玉雪跟着她往前走,坦诚地道,“大公子身边不养闲人,也不瞒着你,现在只是让你管两个库房,之后等你做事做熟了,是要让你管庄子的。” “别跟我说你不行,做事都是要一步步来的,没人让你一口吃成个胖子。现在你只要做好自己能做的就行,这儿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有什么不明白的,趁着我在,都可以问我。” 玉雪一听将来还要管庄子,心里跟打鼓一样,可是黎久薇已经先一步把她要拒绝的话堵了回去。 玉雪只能看到什么想到什么,就问什么:“姑娘说盼君归里有食肆,一般的食肆用不了这么多家禽和牲口,大可以每日里请附近的农户和菜行送过去。” “自己养了这么多,将来还要种菜,还要雇这么多的人,会不会抛费太多,万一赚不回来怎么办?” 玉雪说完又开始担心,虽然黎久薇帮过她很多,但是她总觉得黎久薇这辈子其实是没过过几天苦日子的,不大明白现在的世道有多艰难。 摊子铺这么大,地方又是那么多都不看好的,万一赔了本儿,惹得大公子不高兴了怎么办? 玉雪比这府里任何人都担心黎久薇会失宠,不完全是为了她自己能不能继续受黎久薇庇护,更多的是她真心的希望黎久薇能过得好。 黎久薇很高想她能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假如你要开一个铺子或是酒肆,给你一千两银子,你是分几个月甚至一年花,还是一口气儿全花出去?” “一千两?这么多,奴婢肯定……分开花,慢慢用,万一哪天哪儿短缺了,就添补一些。”玉雪咂舌,啥时候能轮到她花一千两啊。 “咱们两个说事儿就别奴婢长奴婢短的了,听着就烦,还像原先私下里的时候一样。” 黎久薇笑了笑:“让你学个乖,银子怎么花,要看是花在什么样的铺子上。如果现在给你一间已经开起来的铺子或是已经名声大造的酒肆客栈,你可以慢慢花。” “今儿这儿坏了,支一笔以做修补,明儿这个小厮病了,那个仆妇辞工了,招新人增补,或是你想改进哪道菜了,要添什么食材,一点一点花,量入为出,是对的。” “可是咱们的盼君归,也不止是盼君归,把那块地都算上,已经沉寂很久了。那边的织染坊开不下去了,也不让拆,好多都要变成库房了。” “若论繁华喧闹,可能还不如咱别院那边和这几个庄子,那我们怎么才能把人重新聚过来?必须得弄出大的动静才行。” “就像火药,像雷声,砰的一声,石破天惊才可以。这时候这一千两必须一气儿花出去,为的就是要把咱们的铺子和酒肆变得与众不同,而且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让他们知道,就在城外容家多年前的老酒肆,就在织染坊,有了他们不得不关注的新东西才行。” “你要是还不大明白,就这么想。有句话叫做把银子扔水里也要听个响,咱们现在就是要这个响儿尽可能地更大!” “这个动静小了,谁都能弄出来,也就未必需要咱们了。更别说动静小了,别人可能都不知道咱们开张了,更不知道咱们跟别人有哪些不一样。” 第153章 相处互利之道 玉雪想了想,大着胆子道:“姑娘的意思是,银子花的多,买的东西多,响声大,知道的人就多?那现在……” “买了这么多的鸡、鸭和牲口,还雇了这么多的人,至少城外这一代,都会知道盼君归要开张了。” 玉雪的资质不错,从前是被出身和周围的环境限制了,慢慢地给她引导,她自己是能悟出很多东西的。 黎久薇之前就发现玉雪某些方面的天分甚至高于夕荷,这也是她愿意把道理说明白的原因: “这只是原因之一,你再想想,这一带只住着两种人,一是织染坊的人,二是这附近原来就住着的村民和农户。我们是后来的,必须跟他们和睦相处。” “不然,这织染坊的人与我们做的行当不同,做了邻里,也要相互照应。他们生意不好,咱们生意好了,岂会不生乱。这些个农户、村民离得远,等咱们那儿热闹起来,也少不得会有来往。” 盼君归不再是一间或几间铺子或是单纯的酒肆、食肆,而更像是是一个微缩了又提炼过的坊市中心。 等到生意起来,南来北往的商队都会汇聚过来,就是整个西绥的商队、商贩和大户人家的采买管事都会往来与此。 一旦繁荣热闹起来,这些村民、农户少不得过来买卖些自己家里的产出,还有人会出来做工、找活儿,这中间少不得牵扯到一些地头蛇,跟这些人打好关系有利无弊。 黎久薇等玉雪想得差不多了,才继续道:“与其等他们上门来,咱们再想如何跟他们相处,不如早一些主动安排。” “让他们在庄子上和铺子里找到了活儿,解决了他们和他们家人的生计,他们抵触咱们的可能就会减少。还有当年这边办织染坊是府衙发的话,容家的酒肆虽然未在经营,地和房子却没有卖个织染户。” “一是这儿的地和房子都有些大,周围那些织染户都吃不下来,二来还是因为容家的面子。如今咱们大张旗鼓地要在这儿做买卖,少不得也要重新给官府一个交代。” 这里不能言明的是,官府在织染坊上没做出个好的结果,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如今盼君归开在这里,下策是盼君归生意好了,衬托得那些织染户和府衙无能,之后他们被人嫉恨、针对,两败俱伤,甚至连累容轩跟府衙的关系,给将来埋下隐患。 中策是盼君归能够和周围的织染户还有这附近的农户、村民睦相处,逢年过节送些吃食、节礼,遇上灾年抚恤些银两,其余时候相安无事,也没有过深的往来。 上册则是与这些人利益通融、休戚与共,盼君归的生意好了,这些人的日子也会好过,甚至盼君归可以给这些人从前没有的前程。 这些黎久薇没有直说,是担心玉雪如今说话还不太知道轻重,万一不小心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被人添油加醋的传出去,被人知道了对她自己不好。 玉雪欲言又止,她不敢谈论府衙,见黎久薇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才小心斟酌地道: “如果这些村民和农户的日子好过了,府衙老爷们的担子就轻了,这样好跟上官交待?” 从前玉雪在楼子里的时候被她娘保护得很好,却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接触过那些个人,她端茶倒水、洒扫、送东西的时候多少听过一些。 黎久薇笑着肯定:“正是,这一片的税银收不上来,百姓和织户生计艰难,咱们给解决了,他们会记住容家的好处。” 也不会觉得他们弄出来的织染坊没做起来,而他们的盼君归却做起来了,是打了他们的脸。 玉雪受到了鼓励,激动得抿了几下唇:“那些织染户又该如何安抚?” “咱们以后会买他们的东西,甚至用他们织染出的布料做成东西,帮他们卖。”黎久薇没有细说,只是说了个大致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这些个织染户做出的东西的确比不上南边儿来的丝绸布匹,可是改进了工艺,再把方向和用途调整一下,还会有别的出路。 盼君归可以雇佣村民和农户做工,对织染坊却是解决他们的销路,带动着织染坊做起来了,官府才不会计较他们在织染坊聚集的地方做其他生意做得这么大。 容家的面子是好用,但不能老用,而且财帛动人心,眼红的人多了,面子又能算个什么东西。 何况盼君归是她替容轩经营的,如今的容轩已经不能完全等同于容家了。老虎到了最虚弱的时候,猫都能上去咬两口。 如今她可不敢做什么替他得罪官府的时候,之后容轩若要跟容家分家还有以后,都少不得要府衙里的那些关系照样,至少不能给他添堵才行。 黎久薇继续道:“况且这些家禽、牲口在咱们自己手里,平时用来也更方便,万一行价上有波动,咱们受到的影响就会降低。” “还有一些吃食是要提前准备的,就好比烤全羊,咱们有羊就可以在庄子上提前处理好了之后再送到盼君归去,这样方便,食肆那边也可以更洁净些。” 有食肆就一定有后厨,可在那儿杀鸡宰羊的话,会有气味、声响和血污,附近都是织染坊,听到那些牲畜家禽的叫声,看着每日被水冲出来的污秽之物,谁的感觉都不会,日子久了都是矛盾。 玉雪不住地点头,嘴里嘀嘀咕咕地分析着买这些东西、雇这些人的好处。黎久薇也不打断她,让她跟着去库房。 这庄子早些年的时候是中转商队带回来的香料、调料和各国各地能够保存的吃食的,都是些干货。 一般东西运过来,放上一段日子就会被转运到各大商铺和商贾手里,这地方就剩了些卖不出去的存货还有些就是这些货物存储和转运过程中的损耗。 比如说这胡椒颗粒,有些放沉了的和压碎了的,大商铺和食肆里不要,要了以现在的研磨工艺也处理不干净,小商家用不上这些珍贵的香料,扔了又可惜,就这么存下了。 第154章 天禹产业链 还有像是豆干、木耳、银耳之类的干货,也有许多碎了的压了箱底,即便不影响食用,但做出吃食来不好看,食肆和铺子里也不要。 一些小馆子想买,但这些东西再不好也是头等货里筛出来的,这边不好降价,那边也不好买。 黎久薇先让人开了几口箱子,再让玉雪自己先看了,然后问道:“你先说说这些东西能做什么?” “胡椒研磨之后筛得细些,能做菜,可是也用不了太多。加上这些碎了的干菜,我只能想到胡辣汤,可是那东西的味道并不是太好,就算姑娘有法子做得好些,也很可能卖不了多少银子。” “咱们的铺子用了那么多银子,这……赚得回来吗?”玉雪是当真为黎久薇担心。 但凡能挣银子的酒肆食肆,都有一些名贵的菜品,再要么就是量大实惠、薄利多销。 库房里的这些食材本身就算是碎了,但也不算差,只能说不够名贵,可也真算不得低价。 盼君归要是能做起来,现有的食材和香料用完了,就一定要补充,到时候再要去找这些碎了的干货,恐怕就要银子了。 这些个东西放着没用的时候无人问津,一旦知道了能卖银子,就算是自家商队的恐怕也不能白拿了。 到时候本钱就会上涨,想赚银子就更难了,这样下去可怎么跟容轩交代? 玉雪的担心不用说出口,黎久薇也明白,她笑着道:“你在外面喝过的胡辣汤,我前些日子也出去喝了,是在通元城最有名的胡辣汤摊子上喝的,跟咱们卖的不一样。” 这时候研磨用的器物和工艺不行,磨出来的粉末其实在黎久薇看来真是有够粗的,入了口,直觉得涩,甚至有时候还能感受到明显的颗粒感。 有些说是磨碎了,其实也还是有八分之一的颗粒的,这种工艺研磨出来的,若是放在袋子里熬了汤汁出来,把渣子全都扔掉还好,真要是入了菜品,其实口感很是一般,甚至还有些硌牙和呛人。 如今用胡椒做菜的大食肆也不多,这不全是因为如今的胡椒是舶来品,要靠商队运过来,价钱不低,也是因为工艺不行,做出来的东西着实不那么好吃,因此只有少数一些菜品会少放一些调味儿。 就算是那些口感把控得好的大食肆,会让人一点一点地研磨至特别细碎的程度,也很难用到更多的菜品里。 因为这样做耗费的人力太多,出产还少,真把这些成本算进去,菜价又要上涨,但说句实话,眼下已有的这些菜品大多数放不放胡椒,味道都没有太大差别。 差别小了,换了别的,大多数人也照样吃,不是非它不可的。 像胡辣汤这样的民间吃食更不可能用到这种程度工艺研磨出的胡椒,要是用了,也就没几个老百姓能喝得起胡辣汤了。 这也就有了如今民间的胡辣汤,里面放的胡椒都只是用普通甚至粗磨工艺弄出来的胡椒粉末。 而且因为这样也不够便宜,一碗胡辣汤里只是在面上撒了些胡椒粉末,汤里主要放的是生粉、辣椒粉和盐。 更甚至有的店家为了省生粉,那碗汤出来就稀汤寡水的,有的生粉倒是放足了,这东西容易糊锅,汤里的生粉有糊了的,也有结成团没有散开的。 再就是里面放着的干菜也是自家做的,便宜是便宜,也能喝个半饱,但口感肯定好不到哪儿去。 这种汤能卖出去就是图个便宜和一碗下了肚求个暖和,能有点驱寒的功效,再就是借着胡椒好歹算是不错的香料求个噱头,真说有多好喝,那是绝对不能的。 玉雪回想着上次喝胡辣汤的情景,眉头就有些皱起来了:“外面的是不太好喝,客栈、食肆里都不大卖这些东西。喝这个比喝羊汤便宜不了多少,味道比羊汤可差远了。” 黎久薇解释道:“那是因为他们对胡椒和食材的处理都不行,可是我有法子解决胡椒研磨的问题,保证咱们的胡椒研磨出来就好比市面上最好的细盐一般。” “咱们的胡椒虽然本身就是碎的,可本身的货品是最好的,加上研磨工艺的改进,会比通元城里最大的食肆里最好的菜品里用的都要好。” “而且咱们不仅有他们没有的工艺,这种工艺他们短期内还无法效仿。咱们的胡椒碎将来就算用完了,也还继续有跟从前一样的损耗作为补给。” “跟那些同样做胡辣汤买卖的比,说是无本之利也差不多,他们就算想跟我们争,难不成还能买了上好的胡椒回去,再磨碎了去卖胡辣汤不成?” 玉雪的眉头松开了:“他们用的都是下等的胡椒,可是再下等,也是要银子的,咱们的却不用。而且他们没有咱们的工艺,做不出咱们的味道。” “就算看咱们卖起来了,他们想学,也办不到。咱们的这些干菜碎也都是上等的,他们自家做的那些,口感也是比不上的。偏偏咱们这儿的干菜,除了库房要花些银子,也是个无本买卖,对不对?” “正是这个道理。”黎久薇听了,不由得点头。 玉雪果然是有天分的,她从前只是随着那些个杂役在外面走动过,看过一些事儿,并不像夕荷那样学过一些经商之道。 现在仅仅是被提点了几句,后面都不用她掰开了揉碎了说,她自己就能明白了。 虽然更深层的东西,眼下她还弄不明白,甚至还没有想到,但眼下她也没有明白的必要,甚至暂时弄不明白反而有些好处。 就好比这买卖为什么他们能做,别人不能做,那是因为容家有商队,有庄子和库房,也有铺子和食肆。 这一条线不仅是通的,每一个环节还都在自己手里,这里面的本钱就可以极大程度的降低。 黎久薇没有说的是,这些碎了的香料和干货她也并不是白拿的,虽然容轩的意思是不用跟她算银子。 商队是自家的,库房也是自家的,这些碎料放着也是放着,每两三年剩下大多的都拿出去扔了。 那些个干菜还能泡了水喂猪,香料碎磨碎了还能做香包里的填料,胡椒碎最后受潮了就都扔了……本来也不会用来赚银子。 第155章 头一碗 可是容轩这么说,黎久薇却不能这么就承了这个人情,因为这样下去底下的人迟早有意见,到时候还是要容轩去摆平。 不能说她这儿出的是银子,别人搭进去的就是理所应当,即便容轩不比私下出这笔银子,那也是搭进去情面了的。 情面这东西比银子值钱,还越用越少,她不能让他省了一点小钱,反过来吃大亏。 黎久薇想的是,容轩若是坚持不要这些银子,她就拿出来一些给商队的人贴补家用,或是盼君归那边给商队寄放消息和货物的地方,她减免些就是了。 只是这些至少眼下没有必要告诉玉雪,眼下要玉雪专注的事已经够多了,再多就该让她胡思乱想了。 “可是……这再怎么好喝,也只是胡辣汤而已,铺子里这么大的开销,这怎么能行?”玉雪发愁。 黎久薇微微一笑,卖了个关子,眼神飘得有些远,那是想起了一个遥远的过往:“自然还有别的,要不那些鸡、鸭、鹅、羊、鱼都是给谁准备的?” “要自己养,也是因为有法子,让它们变得更好吃,至少比别人家的好吃。这些我都交待给庞管事了,你眼下就管好库房就好。” “旁的事儿先不用管,眼下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一碗汤。来,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黎久薇从箱子里取了一些胡椒和干菜,带着玉雪到了库房外面搭起的小灶体贴地道: “你之后也可以按我说的试试,这儿离用饭的地方远,你要是懒得走,也可以领了粮食和菜蔬自己做。” “一会儿你仔细看,我是怎么做的,要注意什么,都记着。你在这儿可不是只看着库房再把出入的账目记下就行的,胡椒的研磨和干菜的分拣你都要会做。” “最近可能会累一些,等到熟练了,就拨几个仆妇过来,你带着他们一起做。放心,她们学不去的。” 这里面最要紧的就是胡椒研磨的工艺,这决定了他们的胡椒粉出来比别人的细,做出来的胡辣汤和其他要用到胡椒的菜品比别人的口感好,也决定了他们需要的成本比别人低得多。 黎久薇先是从柜子里拿出预先做好的研磨器,这东西外表是一种摸上去透着凉气的石材,整体是一个圆柱型,伸开手指两只手掌上下一包能够包住。 打开来下面那部分的中心是空的,向下凹陷成半圆形,胡椒的碎粒正好可以放在里面,一次可以放两把。 上面分为两部分,最上面是一个可以转换的机关,下面是一个可以与之前那个半圆形凹陷相吻合的凸起,由铸铁打造,分成了四个瓣儿,可以用上面的机关选择同时用哪几瓣儿配合。 “记住我现在做,按这个顺序调整。” 黎久薇在凹陷的半圆里放入了碎胡椒粒,控制着机关一点点将它们磨碎。 机关里的铁瓣儿根据不同的组合分别磨碎胡椒的壳儿和内里,因着这铁瓣儿最外层用的是天石熔炼出的铁,格外坚硬,不用费力,就能将胡椒捻的稀碎。 最后底座下方还有一个盖子,拧开就能发现碎了的胡椒壳已经在里面了,直接倒出来扔掉即可,不需要再另外过筛。 这机扩不说设计和铸造,外面没有,还加上了谢平的手艺,再就是单是那天石里出的铁,外人就拿不到。 接着黎久薇又拿出一口锅,这锅的外层是铸铁的,里层却比寻常锅具多了一层石胎,这是整块儿的原石雕琢出来再跟铁胚打在一起的。 “外面用铁,上火起热快,但太快了,胡辣汤就容易糊锅,你再怎么用勺子搅都没用。用这个你试试,只要看着点儿,生粉下去别打团儿就行。” 黎久薇说着在锅里加了水,按照本身软硬程度依次加入各种干菜碎,之后是胡椒和生粉。 待到出锅,一碗香气扑鼻、辛辣沁爽的胡辣汤就好了,闻着就香,看着就晶莹剔透。 玉雪从前和在别院后厨的时候是见过好菜的,这汤还没喝到嘴里,她就惊叹上了: “这是胡辣汤?这么看着就跟揽芳醉的八珍羹一样,外面那些店里和摊子上的跟咱们的比,这都成了……成了刷锅水了!” 可不是?这个时代的吃食受到食材、厨具和香料的限制,除了宫里和少数一些极度奢靡的大户人家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做出来的,再精致也有限。 那般抛费做出来的菜当然比这碗胡辣汤要精致,可是轻易也没人吃的起,也没有那么多的食肆能做得起,还能做得出那么多,卖给那么多人。 黎久薇这几日跟容轩告了假,把通元城里有名的馆子的招牌菜都尝了个遍,心里也就有了底了。 玉雪提到了揽芳醉的八珍羹她也吃了,那是一道南边儿来的菜,用了八种海鲜熬成,吃的就是食材的鲜。 其实这道羹差得远了,这时候海产的保鲜还是用冰的,从南到北这么运过来,中间但凡有一点耽误,或是运东西的车坏了,冰块化了一些,导致里面的水多了,或是冷热温度有了变化,这东西就不如从前新鲜了。 这道羹也提醒了黎久薇一个问题,是大菜从食材上取胜,还是把小菜做得精益求精,这边该如何选择。 黎久薇选了后者,前者已经有了揽芳醉这样的大食肆,后者能帮助她聚人望,她的盼君归里有食肆,但不是为了开食肆,更不是要靠食肆挣银子。 当盼君归的主要功能做起来,就算他们只卖馒头和最普通的水酒,也依然会客似如云。 这就好比从前的容轩宴客,人们是为了跟他结交、做买卖,为了通过他搭上容家甚至是远在元都的容元文,而不是为了跟他吃饭。 这样的宴赏,吃鲍参翅肚是对客人的尊重,就是粗茶淡饭,只要能谈得宾主尽欢,也一样能夸一句闲情野趣、返璞归真。 黎久薇笑着让玉雪先尝一尝,这东西刚出锅,本来就烫,加上胡椒的辛辣,更是烫得玉雪直呼呼哈气,可她硬是坚持着喝完了。 第156章 是汤也不是汤 “好喝,这身汗出的,舒服!可是……再好喝,咱们做这些器物也花了不少,听说盼君归里整修改建也花了很多银子,这真能挣得回来?” 玉雪信心比之前足了很多,但想想那些花销,还是担惊受怕的。 况且黎久薇一个女子出来管事儿,甚至要比男子做出更大的成就才能服众,可不是只把盼君归经营下去就能交差的。 “等开张了你去看看,到时候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总之一句话,咱们卖的是胡辣汤,但也不是胡辣汤。” 黎久薇现在跟她解释这些,她也不明白,还不如等开张了带她去看看,又不是要把她拘在库房,不去别的地方了。 “不过你现在只需要记住眼前的这碗汤,什么东西,无论它本身再粗浅,只要你在上面下了足够的功夫,尤其这个功夫比别人多的时候,你就有了胜算。” “就好比过去在元都的时候,我家里是做脂膏的,我娘脂膏做得好,成了司工局的外工坊的脂粉尚人,就是专管做脂膏的管事儿,你知道宫里的娘娘们对这东西的要求有多高,就知道她有多难了。” “可你要知道,在宫里能够立足的像她这样品级的管事儿有多少,他们并不是所有都有特别精妙的手艺的,有的人就是干最粗浅的活儿,但干的特别明白,就也成了管事儿了。 “就好比有的宫女就是打水的,看着就是往热水里兑了凉水,端到主子那儿去就行了。可是这有的宫女就是每次打去的水冷热正好,放的位置也是主子一过去一抬手就到的位子。” “有的经常不是冷了就是热了,摆在哪儿还得主子贴身的宫女再去调整,日子久了,前头那个照样拿赏钱,就是升了品级也是有的。那专管烧水打水的管事儿,品阶可不比我娘差。” 黎久薇说的慢,在玉雪自己琢磨的时候,她自己先把锅碗瓢盆刷洗了,干干净净地放在一边。 玉雪回过神儿来,告了罪才道:“姑娘说的话我都记下了,我就从这碗汤做起,我先学磨料,再学分拣和拾掇干菜,之后就学做汤,哪怕我只用守着库房,这些我也都学了。” “我只有把这碗汤做好了,才能知道每一步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把库房看好。” 做好这碗胡辣汤,她才能知道胡椒碎要怎样保存才好研磨,研磨到什么程度做出来口感最好,才能知道什么程度的干菜碎他们收,收了又要如何处理。 还有看库房不仅仅是把里面的东西看好别丢了就行,还得负责防火防潮,甚至这里面的东西不是香料就是干菜,干了湿了都会影响口感。 甚至以后生意起来了,一天处理好多少给盼君归送过去,能在最好的时限内用完,不至于在这个过程中受了潮,都会是需要她去琢磨的。 “孺子可教也!好好琢磨,等我下次来,可要看你都学到什么程度了。” 黎久薇接着又想着法儿地把玉雪夸了个够,玉雪刚刚从奴儿的身份转变过来,这个转变不是一朝一夕的能够完成的,现在最缺的就是信心。 她特意把玉雪安排在这儿看库房,拾掇香料和干菜,不光是因为这儿的人都不知道玉雪还有奴儿这一重身份,也是为了不给她机会胡思乱想。 人的手一旦空了,就容易乱琢磨。玉雪每天在这儿磨这个煮那个,够她琢磨一阵子了。 别看刚刚她自己动手的时候举重若轻,那是因为她被封在石像前就是个吃货,又有那么多个托梦时遇见的吃货教她,她都做过多少次了。 换做是玉雪,要想做得跟刚刚她做的那碗汤一样水平,至少得一个月。等到她能做出来,脑子里也没地方放她过去那些事儿了。 至于玉雪万一是容元修派来的探子,万一把这一套泄漏出去怎么办,黎久薇半点不担心。 容元修眼下还看不上这些东西,就算他看上了,刚刚那个机扩器物也仿制不了,因为容元修手上没有天石,更没有能将天石熔炼到这种程度的法子和器物。 就算这些机扩都被偷走了,用一段时间磨损得厉害了就得换,他们没有新的补充,这买卖根本做不长久。 况且胡辣汤只是一个引子,他们真正要做的生意是要依托容轩的,这才是根本。也就是说,这生意他们能做,别人至少眼下做不了…… 另外的几处庄子也已经交托给夕荷等人打理了,做的都是不同的东西,各自有各自的用途。 黎久薇盘算了一圈,其余的都交待好了,就剩下这庄子上的牛了。 说来对她这种有口腹之欲的人来说也真是惨,天禹律法规定,除了乳牛,其余都不能私宰,只能用作耕牛,而乳牛的口感实在不好。 在这儿要想吃牛肉,就只能吃商队从邻近的荣原国带回来的牛肉干,长途跋涉运回来,为了方便保存,那口感叫一个硬,一般人根本就咬不动。 那边都是草原,牛倒是不缺,只是天禹也不允许活的牛运过来。 因此在天禹,很多普通百姓人家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吃过牛肉,吃了也就是啃两口肉干,尝尝鲜。 庄子上如今买来养着的牛大部分都是乳牛,给盼君归供应牛乳用,其余的都是要送给附近百姓的更牛,为的也是打好邻里关系,方便日后相处。 黎久薇又交待了玉雪几句,让她之后跟着庞管事儿一起给周围的百姓送牛去,多接触些人,又能换换脑子,别成日里都在库房坐着。 玉雪全都应承下来,只是临别时好奇地问了黎久薇一个问题:“姑娘,为什么咱们的铺子要叫盼君归?听着像是……女子在思念她们的夫君。” “可是盼君归里有那么大的地方都是食肆和客栈,去这里的多数都是男子,他们会不会不大喜欢这个名字?” “再或是这里面是不是还有别的含义?我看不懂,但我知道姑娘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黎久薇丝毫不觉得玉雪这么想有问题,这时候的人无论男女,看到这么个名字都愿意往男女情爱上面想。 第157章 愿诸位鼎力相助 玉雪抿了抿唇,胆子大了一些,说出她更深一层得好奇:“别院的人说这盼君归名字像是食肆和酒肆,就像揽芳醉一样,可是姑娘又说盼君归不是食肆,不对,是不仅是食肆。” 刚刚玉雪还只是问了如何做胡辣汤的问题,如今已经能想到盼君归名字的含义上了,这又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黎久薇很是欣慰,笑了笑道:“‘君’可不止是女子,这地方当初能建织染坊,有一个原因就是有许多往来的商队进入天禹之后要从这儿经过。” “咱们西绥守着的是天禹的北疆,往北去走上月余才是荣原国,那边不是草原就是沙漠,到了之后还要走上足足小半年才能到达他们那儿的都城。” “之后要想回来,前后又是大半年光景,也就是说走这一趟商,前后最快也要一年有余。” “你想想,他们走这一年多,谁在盼着他们归来?谁又最盼着他们归来?答案我先不说,你自己想,我下回过来的时候,特别想一边喝着你做的胡辣汤,一边听你说说你的想法。” 半月后,盼君归内室的修缮和改建全部完成,只剩下家具和一些器物还差些才能完工。 这日,熔炼坊送来了这些东西组装所需的关键部件,就在别院的后院完成最后的工序。 入了冬之后天就彻底冷了,好在这几日日头大好,也没有风,穿的暖和点儿,在外面竟然比深秋风疾时要舒服几分。 之前外面太冷,容轩已经有几日只能烧着火盆在廊下坐坐了,这日正好带着他一起出来。 容轩从前走南闯北,在读圣贤书上是耽误了一些,可是他见识远比那些只知道读书的要广博得多,对这些器物打制之道也有所涉猎。 他看着这些新奇东西由黎久薇带着工匠一点点地组装成型,尤其是看到关键部位是如何运作的,心痒得恨不得立刻就能站起来,跟工匠们一起动手。 工匠们看见容轩被李成推了过来,问了之后纷纷露出惋惜的神情,不过他们都是跟着容轩的老人了,很快就装出高兴的样子,刻意忽略了那张轮椅。 “大公子先看看老奴这个桌子,这样儿是桌子,能吃饭用,这样一折一搭就是柜子,能放老多东西了。” “你那个哪有小的这个好,大公子还是来小的这儿看看,这个这么看就是咱们平时上下马车用的梯凳,这里有两个轴,只要这样一推一抬,放到马车里就能放东西,这个轴还特别容易推,老人和孩子都能自己弄。” “这个是冰鉴下的隔板,但大公子您瞧瞧,这周围放冰,中间可以放冰制的吃食,上面的化了,流到下面接出来还能喝水。” 工匠们越说兴致越高,容轩一件件地看过去,跟他们探讨当中的机巧之处,平易近人,反应机敏,凡是他们提点过的地方,他立刻就能明白。 “这些日子辛苦大伙了,盼君归能顺利开张全要仰仗诸位鼎力相助。容某近来重伤在身,多赖黎姑娘主持盼君归一应事宜,这些机扩和器物的设计都来自黎姑娘和她的师门。” “诸位都是容家的老人了,应该知道这些不传之秘在咱们自己手里握得越久,对盼君归也好,对诸位也好,都意味着什么。这些器物日后还要造多久、造多少,也与诸位的前程息息相关。” “容某在此保证,只要诸位都继续襄助盼君归,襄助黎姑娘,无论容某自身如何,都不会亏待了诸位。” 容轩这番话说得颇有技巧,先是感谢了这些工匠们的劳作付出,之后点明了黎久薇是有师门的,能有如此精妙设计的人师门定是当世那几个工匠大家之一。 这样以来,不会有人轻易质疑黎久薇这些奇思妙想的来处,又给了她一重隐藏的靠山,让人不敢轻易动她。 之后则是让这些工匠们谨守秘密,让他们知道,只有守住秘密,盼君归这银子才能挣得更长久,他们和他们家人拿到的好处才会越多。 而容轩如今看起来的确是朝不保夕,可就算他哪天真有个万一,他也保证了会用最后的力量和暗中的势力把他们以后的日子都安排好。 众工匠听后一齐躬身拱手行礼道:“谨遵大公子之命,谨听黎姑娘之令,严守秘密,襄助盼君归,请大公子放心,请黎姑娘放心。” “李成,把容某和黎姑娘的赏赐给大伙儿发下去。”容轩吩咐完,示意黎久薇推他下去。 黎久薇对着这些工匠们行了半礼,谢了他们的辛劳,便带着容轩去了后院。 别院的后院跟主宅的比颇具野趣,亭子是檀木和茅草的,湖里移栽了芦苇,这时已经枯黄,倒是青松不畏严寒,墨绿如新,苍然挺立。 还未到用晚饭的时辰,天已经有些昏黄了,黎久薇帮容轩拢了拢外面的大氅,在亭子前的空地下停下。 这里视野正好,刚好能够一览湖景,黎久薇很是欢喜地向容轩道谢:“谢谢刚才大公子为我撑腰,那些话虽说他们心里也都是明白的,可由你开了口,他们会更加相信给盼君归干活,是有前程的。” 她笑了笑,心里是暖的,语气更是由衷的感激,“其实那些东西他们是仿制不了的,除非他们把整个熔炼坊都夺了去。可是你这么说了,他们不会怀疑这中间还有更大的秘密。” “他们也更加会把谨守秘密记在心里,之后只要银子跟的上,再把他们的家人安顿好,就不怕事情走歪了。” 容轩伸手在肩头那只覆着的温暖柔荑上轻抚了两下,他知道这样不合适,可心里悸动让他忍不住舍弃这一刻的温泽。 好在黎久薇并不是太在意这种程度的碰触,让他有这样的机会能把这样的温暖留得久一点。 他克制着自己,语声温煦,却没有多少起伏:“我如今这副样子,你能没有保留地将这些家底儿掏出来,该说谢的是我。” “你知道的,这些日子有些管事儿已经投效了我父亲那边,钱叔这些日子也名为闭门思过,实际上却在帮他收拢人心。” 第158章 他对她太大方了 在这种情况下,聪明人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一方。 所有人都觉得容轩交出商队和容家的庶务是板上钉钉的事,就算没有恩怨,就是为了自己和家人之后的生计和前程,也会选择容元修一边。 因此这些日子已经有些人投了过去,念着昔日主仆一场的恩义的,还过来说一声,磕个头,不念恩义,带着账册和手下的人直接就去了主宅。 有些铺子和驻点是一夜之间空了的,有些甚至还把容轩昔日行商时的些机变之事说了出去。 那些曾经为了解决难题、处理危机才做出的变通选择,如今为了立下投名状添油加醋地说出去,便很有可能成为他日的把柄和祸根。 虽说这部分人如今还是少数,容轩从前对身边的人不薄,大多数人不会那么轻易背叛,可很多事儿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黎久薇想想如今这形势,也有点心虚,在容轩眼里,她这么做大概是因为他们这些日子的相处,有了深厚的互信之情和友人之谊。 她自己心里却清楚,她这么做是因为亏欠。简单来说就是,人是因为她被砸的,她得赔。 当然,也不能说她这么做全是为了补偿,就是……如果不是为了补偿,她大概不会这么舍得掏出家底儿。 “你也为我打算了很多呀,谁家买回来的通房丫鬟能出去做管事儿?能跟支使着熔炼坊和这么多工匠做事?” “你还留住了我的身契,没有交给钱管家。你若是把我的身契给他,老爷不管之后会对于你如何,眼下对你的态度肯定会好一些。” “还有,你今天对这些工匠们说这些话,你不说,他们至少眼下也会听我的,不会做对我不利的事。你说了,还是担心我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被哪个人害了。” “这些都是我想不到的,我这个人像我娘,总以为只要手艺精妙,就能收拢住这些人了,对人情世故,自以为精明得事无巨细,其实疏漏的地方太多了。这些日子,这些事儿,都是你为我考虑的。” 之前容轩私下里就说过要出面为她安抚这些人,她是觉得没有必要的。 有超越这个时代的奇思妙想和工艺,谁都看得出这东西将来能带来多少财富,即便是盼君归不成了,也一定还有用武之地,这些人哪儿能不跟着她走。 可是容轩却不这么觉得,他说了他和容家与这些匠人的过往和情谊,也说了她跟这样的粗人没打过交道,不知道这当中的利害。 那日,他就问了她一个问题,假如这当中有人对她有了怨气,一时想不开,在哪日她在工坊或是熔炼坊里落单的时候,从她身后照着她的脑袋抡上一锤,她能怎样? 她问他,是怎样的一锤,得到的答案是致命的一锤。 用容轩的话说,这种带着点儿聪慧的粗人,也还是粗人,他们的心里没有那么多的勾勾绕绕,遇事很多时候不会使什么阴谋手段,他们习惯了直来直去地来这么一下子。 阴谋诡计很多都不会当场要了人的命,事后还有筹谋转圜的余地,一锤子或是一刀下去,直接没命,一切就都完了。 黎久薇初时觉得是他夸张了,后来跟这些人相处起来,的确有了些所思所感。 容轩信得过的这些匠人都不是坏人,可是但凡是人就有喜怒哀乐,有时候有些事儿就是一个念头的事儿,事后也会后悔,但一切都晚了。 这中间发生了很多事儿,总之黎久薇觉得这些日容轩一直都在帮着她成长。 黎久薇斟酌着把一些事儿换了层皮说出来:“从前我养在深闺,全部心思都在如何精进手艺上。我觉得黎家的成败就在我娘的手艺上,因此我的眼里心里就只有手艺。” “我是个天生就有些心思的人,家里的阴私伎俩也看得多,因着要进宫做女官,家里也请了人教我些心术手段,我就自以为能在人心间游走了。” “是你告诉了我,这样是不够的,人心还是要在相处间琢磨的,也是在相处中互相温暖的。” 那时候她的小主人涂山女娇与大禹成婚,创立了属于他们的王朝,之后便走进了深宫,从此与她不再相见。 从那时起她便一个人待在狐仙庙里,通过沉水镜看着人间,对人间的一切都有了近乡情怯的心态。 她想要什么,弄不明白了,就弄个分身下去体会,之后等她们回来了,再将一切告知于她。 那些个分身历练之后各个都比她自己还能言善道,与她讲得绘声绘色,她便觉得她懂了。 实际上,她的这种体悟都是隔着一层纱的,看似是懂了,其实有许多细微之处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知道的。 反倒是容轩这样的,走南闯北,事事亲力亲为,见得多,做得也多,体贴入微,为人处世远比她细致、熨帖。 他的做法或许没有那么石破天惊、立竿见影,甚至看起来很是温吞,短期内未必能看到效果,可是长远来看无一不是好的。 尤其是他可以不顾身份差距对她这样一个罪人家眷、流放之女还是他父亲买来的眼线好,不光是好,还信任有加。 她不管将来她回去了之后会怎样,这一世她真的很愿意跟他在一起。 “不过,你对刚认识的人都是这么好的吗?应该是吧,不然你身边也不会有那么多像李护卫和谢师傅那样忠心耿耿的人。” “可是,从前你这么做没什么,因为你拥有的很多,你给别人那么多,别人接了,会不会回报对你来说都无所谓。回报了,自然更好,不回报,你也依然是风光无限的容家大公子,也不会少块儿肉。” “现在就不一样,你这般处境,这样的好和恩泽,不是不能有,至少不该对什么人都这么大方了,应该用在更合适的人身上。” “就像你说的,像我这样的人,你就算不对我好,只要不对我太不好,也不会对你怎样的。你该把对我的好多用在别人身上一些,就是用在那些你不对他好他就一定会对你不好的人身上。” “我想说的是,连我有师门这种话都当众说了,等盼君归开了,外面的人见了那些东西,这话一定也会传开的。” “到时候一定会有人打探,你为了把这个话圆上,又得为我找补、找人证,说不定还得弄出个什么隐世家族出来……你对我真的太大方了。” 第159章 盼君归的宏图大志 容轩眸光一敛,隐下当中部分谋算,他不以为意地笑道:“你是我的大管事儿,无数巧思都出自于你,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再给你一个体面的出身又如何?” “也不全是为了你,你有了这一重出身,才能更压得住手底下那些匠人。他们中有好多是上了年纪的,你还是个女子,有个匠人世家的出身,才更能压得住他们。” “不然他们成日里质疑你,你又成日里琢磨着该如何向他们证明自己,耽误了功夫不说,还得影响了盼君归的经营。” “他们要是太过不平,觉得我不该如此倚重你,说不定还会去投效我父亲,或是把机密泄露给别的什么人。” “你有了这一重出身就不一样了,他们是匠人,就会算得罪我和容家,也不敢轻易得罪这样的匠人世家。因为这样的匠人世家并不局限于天禹一国,除非他们在四海之内都不打算再显露自己的手艺了。” 他微微勾起嘴角,将轮椅转过来看着她,“后面的事不用你操心,我会安排好,这样的隐世世家本就不会轻易露面,我从前又刚好认识一些人。” “你的生母赵氏夫人刚好身世不详,官府的记载是善堂养大的孤女,这也是她为何明明技艺超群却只做了一个外宫人的原因。不然凭她的手艺,早就进了内宫了。” “给你弄出一个工匠世家族女的身份并不难。你之前想要摆脱黎家人,断了亲,认了白婆子做干娘,这还不够。” “白婆子如今连官伢的差事都辞了,如今只能勉强给你一个礼法上的出身,若是黎家找来,她并不能给你多少依靠。有这么一个身世在,也算是多了一重依靠。” “何况之后你要立下功劳脱离罪籍,你以为只有功劳和我这个到时候还不知道如何的前容家大公子做靠山,就能成了?出身上出了问题,最终还是要在出身上洗脱。” 天禹律法规定,罪籍有功者,由各州府认定后报于朝廷,再次认定后可免罪籍。各州府每年至多可认定三人上报,最终能通过朝廷认定的,每个州府最多只有两人。 报上去的人都有功,非要排个先后,除非差距悬殊,否则还是要看一看出身的。 比方说原本罪轻的就更占优势,再或是这立功的人还有一门有些来历的远亲或是师承,在官府那儿这人就不仅仅原先罪人亲眷之后,同时也是这远亲和师门之后,报上去也好听。 黎久薇自有一骑绝尘的本事,可这是她的底气,容轩给她的关系和铺陈是另一回事,有了这个师门,她将来的路只会走得更顺。 贝齿轻划过红唇,黎久薇自己都没意识到此刻的声音里有多少忐忑:“你……把后路都为我想好了?” “我这腿能不能治好……谁都说不好,就算好了,之后的路会如何也不好说。横竖不能拖累了你,无论我将来如何,先助你重新入了良籍。要是发生什么,你至少能独善其身。” “别急着谢我,我让人去乔家村打听过了,黎家人如今可都不安分。纸里包不住火,你们见面是早晚的事。” 容轩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炉上捂了捂,之前他喜欢替她大包大揽,彻底地将她护在身后。 如今他却已习惯了她的方式,给她想要的,任她去搏一场,他只要远远地护着她,为她要奔上的大路上点亮明灯就行了。 黎久薇讷讷地点头,这种时候她真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过了一会儿才想起带他出来要办的另一件事: “那天玉雪问我为什么要取名叫盼君归,我没有告诉她,让她自己想,下回见面时再告诉我。” “可是……我想告诉大公子你,只亲口告诉你一个人。盼君归,盼的是远行归来的商队,盼的是远游归来的旅人,以后我希望从荣原国归来北入西绥的商队在城外休整时,都在盼君归落脚。” “等他们再次北出西绥去荣原国的时候,我希望他们一样会选择盼君归做这一次远行的启点,在盼君归做旅途的准备。” “盼君归不仅有食肆、客栈、大车店,还有商队消息的集散地,还有商队随行辎重和货物的交易地。我们要让整个西绥甚至以后从中原北去荣原的商队,都知道这里。” “我们还要让盼君归附近的织染户和村民受益,让他们都过上好日子!” 她说完,凑近她低声说了句,“等我一下,有东西给你看。” 容轩看着黎久薇小跑着朝着亭子下面的台阶去了,从那儿找出一根绳子头来,轻轻一拉。 只听几声木器开合的响声之后,远处的草丛里缓缓地升起一片荧荧之光,乍一看像是萤火虫,定睛细看之下那光中竟透出了七彩光晕。 “这是用不同颜色的矿石粉染了打碎的棉絮做的,好看,轻盈,而且没用到易燃的东西,对草木和屋子来说都很安全。” 黎久薇语速飞快地解释完了,就去陪着容轩一起看。 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那七彩流光宛如给一片水雾铺上了一层淡色的琉璃石,如梦似幻,让人的心里漫出一股止不住的暖流。 容轩艰难地从这片流光溢彩中抽回目光,静静地看向黎久薇。 他知道黎久薇医术高超,可是究竟能不能治好他的腿,还有容元修甚至更多潜藏在暗处设计陷害他的人究竟还有多少阴狠手段在等着他,都还是未知之数。 可是无论将来结果如何,也无论将来她还会不会在他身边,他都会记住这一晚,记住这一片溢彩流光,记住与她同在的这一刻…… 二人都沉浸在各自的畅想和感动中,都没有留意到身后传来李成明显比平日快了许多的脚步声,直到听到那道熟悉而煞风景的声音。 “大公子,老于头带的商队回来了,在城外侯着。听说大公子在别院,传了信来问你能不能见一面。” “还有,康管事儿从元都回来了,有要事求见,人已经到别院了。” 第160章 大管事归来 荣原国盛产皮草、乳制品、宝石和治疗外伤用的各种草药,都是些颇占地方的货物。 因此从荣原国行商回来的商队都会先在城外休整,先将带回来的货分拣了,若是能在城外就交托给需要的铺子或是其他大城商队的人,直接银货两讫,就省得再运回城了。 为了给临时知道消息赶来看货的人留足时间,商队一般会在城外停留十天到半月长短,最后只会带着城里铺子和一些留作他用的货物回城。 老于头是七个月前带着商队去的荣原国,那时候容轩还好好的,这支商队本是还要去一趟荣原国的邻国大陈国,想是中途发生了什么变故,没有按计划去大陈国就回来了。 康管事儿则是容轩身边的大管事康述安,之前黎久薇一直好奇她来之前管事儿的人怎么没露面,这人就是康述安。 容轩和黎久薇双双收敛心神,在李成面前装出刚刚只是在探讨这流光是如何做出来的样子。 待李成说完,容轩按轻重缓急吩咐道:“先安排老于头他们就地休整,这几日我身子无碍,明日我亲自去见他,也正好见见商队的人。” “请康叔到书房一叙,他这几个月往返在九城和元都之间甚是辛苦,先请章郎中给他瞧瞧,稍后我就过去。” “是,小的这就去安排。”李成领命,下去安排了。 容轩朝着黎久薇笑了笑,似乎无甚紧要,一切如常:“商队来往都是寻常之事,北边儿我有四路商队,南边儿行船走水路的还有两路,每年都交替着走好几趟,领队的回来都要向我报备。” “康叔之前是去容家分布在九城里的铺子收账去的,听闻我受伤又转道去了元都,见我大伯,如今是回来了,想必带了大伯的书信。” “都不是紧急的事,明日你就该回主宅教容昔礼仪了,早点歇着,我这儿就李成就行。” 商队的事儿黎久薇一向不过问,这位康叔是容轩真正的左右手,恐怕在情感上也是被容轩当作长辈对待的人。 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中间又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他们主仆或说是叔侄间有什么体己话要说也是人之常情。 黎久薇毫不犹豫地就答应,将容轩推到正院门口,交给护卫,自己就先回去了。 明日不止是要教容昔学礼仪,之前她还邀了小孙氏一起,等见了孙氏,可有热闹看了。 书房里烛火通明,容轩和康述安都没有用晚饭,饭菜就索性摆在了书房里,只是二人眼下都没有心思用饭。 康述安正要见礼就被容轩拦下了:“康叔,许久未见,这一路辛苦。不知一切可还顺利?大伯在元都可还安好?” “大公子,你这……” 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容轩,康述安得到消息后饶是做了很多准备,想了无数回容轩如今的样子,都还是忍不住老泪纵横。 他扑过去单膝跪着察看容轩的伤腿,捂着心口,不住地喘着粗气,好在章郎中提前留了药,用了之后醒了神儿才算平静下来。 “大公子这伤……我知道难以医治,大公子飞鸽传信送来的脉案和伤情描述我已带到元都,交给了大老爷,大老爷又请了太医院医政帮忙看了,都说是……唉。” 就是说太医院也没有将容轩完全治好的法子,就如同之前分析的那样,这些个高明的医者纵使有更多的尝试,也没有办法治本,只能让容轩过得更舒服些而已。 康述安并没有就此死心,而是转达了容元文的话:“不过大老爷说了,这回我回来,无论如何把你带回元都去。太医毕竟没有看到你本人,见到了,切实察看过伤情了,说不定还是有办法的。” “大老爷还说了,这次过去,索性就不回西绥了,这些个庶务和杂事儿都放下,让你父亲和堂少爷容易打理。他们现在是靠着你,才显得无用了,离了你,早晚也能担起事儿来。” “就算他们担不起,日后容家的产业没有那么多出息了,也没什么。西绥的这边挣的银子给你父亲这一房和族里用,他们这一房人口简单,他的俸禄和元都产业的出息足够衣食温饱。” “大公子如今要以身子为重,其他的都不重要,该放手就放手,你上元都去与他们一块儿过日子就是了。” 容元文早年初登元都官场,各方势力都需要应酬打点,还需要在元都置办长房的产业,才花销甚大。 如今容元文年纪已过半百,仕途上已无升迁的可能,唯一的女儿亲事尚未定下,嫁妆却已备好,长房的花销已经不必像从前那般了,的确可以节俭些度日了。 可是容元文如此安排,也并非是因为自家不那么需要银子了,才同意容轩放手。 毕竟元都居大不易,谁也不会嫌银子多、面子大,他要是不提这回事儿,反正太医政也问过了,就让康述安带些药材补品回来,让容轩继续留在西绥打理产业,也是说的过去的。 容轩的身子是不行了,手里的东西也早晚要交出去,但肯定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儿,这人能用多久是多久,给容元文争取足够的时间,之后好跟容元修交涉具体的花红比例,对他们长房才最有利。 然而容元文没有这么做,一点交割准备的时间都不给自己这一房留,直接就叫康述安带着容轩一起返回元都,足见他对容轩的感情。 所以元都才有传言,说是容元文在容元修的嫡次子容青出生之后,就有了过继容轩为嗣的意思。 康述安见容轩没有说话,还继续劝着:“大公子不必为难,我瞧着大老爷的确没有跟二老爷争容家这些庶务的打算。你之前一直帮着长房争取,这么多年了,连你自己的举业都耽误了,已经够了。” “大老爷说了,你在元都若是能治好,便索性在他府上读书,准备科举。若是治不好……元都的天气比西绥适合养伤,名医也多,将来若是有了什么新的法子,你们也能尽快知道。” 第161章 九城事态 耳边听着康述安的话,容轩仿佛看到了伯父容元文就在眼前。 他幼时,容元文尚在西绥任职时,一直对他谆谆教导,其实论起亲自教导,他的这位伯父给他的远比他的亲生父亲多。 再想想最近发生的事,他重伤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容元修却半步未曾踏进别院大门,未曾体谅他的伤情,倒是让他放下手中的一切了,只是更确切地说那不应该叫做放下,更应该叫做夺取。 容轩看着康述安,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康叔,伯父的好意,我心领了。如今还不是时候,况且元都到底不是我的根,从前虽是去过的,但要在那儿一直住下去……到底有些人生地不熟。” “西绥还有我要做的事,等将来这边的事儿尘埃落定,我再去看望伯父不迟。康叔,九城和元都那边的生意如何了?” 康述安听到容轩婉拒了去元都休养的提议,露出惋惜的神情,只是如何惋惜、遗憾都好,正事儿都不能耽误了: “要是说经营,咱们这些个铺子的掌柜都是尽了力的,只是九城中如今只有两城事态还算平稳,其余的七城坊市如今不是改了规矩,就是钱庄票号有了波动,各城的府衙对其他各城的态度越来越紧。” “甚至有的府衙开始私铸货币……当然他们不说那是货币,也不用生铜,还有各自的名字。他们逼着城内商贾必须用他们用他们弄出来的东西,可这些东西拿到外面去又都是不认的,想兑换成金银还得通过城内的钱庄票号。” “这一来二去的被扒了几层皮,想要把银子收回来,这中间的时间比从前慢了少则三四个月,多则半年,这中间的损失拖得几个大工坊都犯了愁,还有就是……” 这些个大城当年上缴了兵符和人马之后,各大氏族作为城主控制着府衙官吏的任免,继而稳稳地占有了财权,从前还知道收敛一些。 如今新帝宋策仁厚爱民,为了平复前朝乱世造成的伤害,不愿再动刀兵,这些人便变得为所欲为起来。 康述安所说的这些变动,既是试探也是各大城城主敛财的手段,造出他们自己的货币或是银票,这中间银钱的兑换就需要通过他们,兑换比例、时间都由他们说了算。 更别说这样的货币和银票到底有多少,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中间还会影响到商货的价格,甚至粮食的价格都会受到影响。 这中间光是兑换成金银就要迟上三个月到半年之久,这就相当于这么长的时间都把应有的金银白白地压在了那些钱庄和票号手里。 钱庄和票号再把这些金银放出去收利息或是挪作他用,可以从中牟利,而这些需要兑换金银的商户为了更快地得到兑换的机会,还会给这些钱庄和票号额外送银子、塞好处。 这样以来商户又吃了一层亏,这还不算,兑换银子的速度一旦慢下来,给工坊和供货的商家的货款也会延迟。 工坊和供货商收不到结算回来的货款,就难以准备新的货物,就连本身要结出去的工钱也发不下去。 商家若是想加快这中间的速度,就要选择与府衙有关的工坊和供货商合作,而原本的工坊和供货商要想被府衙认可,除了要孝敬好处,恐怕连自己的秘方和手艺都要双手献上。 容轩自然明白当中地利害,眉心不免多了几分凝重:“看来他们是银子、手艺都想要,要是不给,他们就通过钱庄和票号拖着,一般的商户拖也能被他们拖死。” “我们如今仗着容家和大伯的关系在,应该能好些,就是恐怕他们都想让容家站在他们身后。九城中有七成都是如此……” “别说容家不会为了庶务上的收益站在任何一边,更何况这里有七个,站谁身后都是错的。朝廷一直在往这九城派遣官吏,如今还是没有进展?” 康述安遗憾地道:“大老爷说,派过去的有些还是选择了世家氏族,有些则是被找了各种错处免了官,要想解决这九城的问题,恐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如今看来若是容家不跟随世家,也只能拖着,能有多少收益就算多少。或是干脆关上一些铺子,能少些损失,大公子这边也能歇上一些,静心养伤。” 有些生意一旦做了,就会亏,倒不如停了。 以容家如今的积累,就算把九城的铺子和商队都收了,只做西绥和元都的买卖,纵使比不上世家大族,但就光靠吃老本也够过上富足的日子了。 只要不贪心、不奢靡,这样的日子也算是上好的了。 再或是把这九城铺子里的人手都调回来,之后分开调入南北两方的商队,以后只做天禹之外往来货物的生意。 货物从外面带回来,直接散到其他家的商户和商队手里,容家不参与中间的分润和经营,这样既免了惹来一身骚,赚得也不算少了。 “若是彻底退出,将来要想再进去就难了。何况商队行走海外,外面的事鞭长莫及,万一那边再有变动,咱们更加无能为力。” “况且我……我是说,九城之势最着急的是圣上和朝廷,早晚会解决,我们不能退。若是能有一些别家替代不了的东西就好了,那样我们就能跟他们谈。” “如今还没有,就先拖着,中间的收益少了,先从公中的银子里补给大家,还是不够的,请大家多担待。再补足这些年的休沐给大家。” “这些年无论是管事、伙计还是那些工匠都有不少几年没回过家了,趁这个机会,让大家都去看看家人,路费和节礼都由容家出。” 容轩已经想到了事情的关键,眼下九城的官员任免都掌握在各大城主手里,九城的钱庄、票号都不过是他们手里的工具。 容家和其他商户都牵制在他们手里,是因为权力和地位的悬殊,也是因为这些人手里没有他们需要而不能替代的东西。 等到有了这样东西,才可能跟他们谈……只是想要拥有这样的东西太难,如今还不是时机。 第162章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而容元文提出的将九城的铺子全部关闭,步子又迈得着实大了些,光是铺子里的管事和伙计都不好安置。 容轩这才选了一种缓和的方式,先由公中贴银子补上亏空,不让因局势导致的经营不善对管事儿和伙计的分润、工钱影响太大,再让他们休沐探亲,再看看局势再说。 这些管事儿、伙计都是眼明心亮的,对局势也定然心知肚明,让他们回乡探亲,也是让他们与家人见面后一起合计合计,还要不要回到九城的铺子里。 要是想回乡发展,或是另谋高就,都不失为一条好的出路……休沐和贴补的银钱,都是给他们的缓冲。 康述安很快就明白了容轩的苦心,躬身一揖:“先替他们谢过大公子,相信大公子的苦心,他们定会明白。只是银子这事儿公中那边恐怕不会这么顺利……” “公中不给你们支银子了?”容轩神色更加凝重。 商队和铺子在他手里,这些日子只是交出了城外的几家,商队更是全在他手里,可是公中的银钱却一直是容元修和钱管家管着的。 商队、铺子和各大工坊挣回来的银子都会交回公中之后再行分润,上一年的分润用作下一年的各项支出,这当中包括底下人的工钱还有之后要用的本钱。 眼看着就快年底了,分润不发下去,这些个人怎么过年?下一年又该如何经营? 这些困难都是可想而知的,等到下一年正月底下的人发现分润未到,不闹到容轩面前来才怪。 容轩半眯着眼,手指在轮椅的扶手上轻敲:“这些个人,无论发什么都会忠心不二的,有一部分。势头好、分润足的时候,可以忠心的,也是一部分。再就是,一直在观望的,也是一部分。” “这是要让他们找我来闹……闹不闹的银子不能短了人家的,父亲逼我交出商队和手上的产业,那是我们父子之间的事,不能耽误了别人过日子。” “这样,我自己还有笔银子,放着也是放着,回头你去支出来先给大伙儿补上,先把这几个月凑和过去再说。” “等过了年,这笔银子我问公中去要,父亲和钱叔能卡这些掌柜的,总不至于欠着我这个伤患的银子。有什么要调整的,到时候也能见分晓。” 康述安从前并未察觉这对儿父子之间有这么大的矛盾,那时至多只是容元修对容轩严厉些、要求高些,有时候有些不近人情。 可是每一次中间无论经历了什么,最终容轩都能做得很好,还会有所进益,他和那些老伙计甚至是容元文都以为这是容元修的一种教子手段。 这回他在路上听闻容轩受了重伤,也不是没有想过容元修会对容轩失望,大概父子间会有些不愉快,直到他回来见了李成他们,才知道容轩的日子如今有多难。 康述安安慰道:“这些老伙计里很多心理都是向着公子的,上一年的分润也不是全都用完了,他们每年把银子交回来之前也都私下留了一部分。” “只要明年之内能把分润银子送过去就行,他们不至于连这点日子都撑不下去。大公子这儿不容易,正是少不了银子的时候,不必如此。” 在康述安看来,这么大的产业需要劳心劳力,容轩的身子是撑不住的,将权利交回容元修手里是早晚的事。 到时候容轩手里没了权利,就只剩下银子可以傍身了。即便容轩的私产不少,可这还有漫长的后半辈子要过,总不能真就都靠着容元文啊。 他不想让容轩自己去贴补这笔银子,万一到时候容元修耍赖,不把这笔银子补回去,容轩该怎么办? 何况容轩是主,他们说是什么掌事儿的,说白了都是下人,只是欠上一年半载的分润银子,谁又能怎样。 就是容轩自己,从前名声毫无瑕疵,这一回受点儿闲言碎语和腹诽,跟他如今的处境相比,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不必,该给多少是多少,大伙儿都不容易,之后的事儿之后再说。”容轩抬手一摆,示意康述安不必多说。 康述安在心里感念了一番好人怎么就没好报,转而说起刚回来的商队:“老于头这一路不容易,我过来前去见过他。他到了荣原之后还算顺利,结果要去陈国了,发现商队的辎重给养被人动了手脚。” “他想重新去置办,想着去陈国后办货的银子能宽裕些,就去了咱们在荣原国有合作的铺子里,想着先赊下这笔辎重,等从陈国回来再给。” “到时候无论是给现银,还是用从陈国带回来的货给付,都成。谁知那边无论如何都说不卖,就是老于头借了现银回来给他们,他们也还是不卖。” “人家就说了,大公子你……如今跟家里闹僵了,谁知道之后会怎样,他们卖容家面子,从前你是容家大公子,以后这就不好说了。” “他们让老于头回来问问府里是什么意思再说,后来钱管家也托人送了消息过去,让他们不必去陈国,先回来再说。” “老于头知道你这儿出了事儿,他年纪也不小了,把气得够呛,身上的老毛病又犯了,怕是去陈国力有不逮,这才回来了。” 也就说,商队的这边也不顺利,老于头领的只是其中一路商队,想必剩下几路用不了多久也会收到消息,都得中途折返。 这几路商队都是在天禹之外的国度行走的,一路上经历得不仅是艰难困苦,还少不得性命之忧。 他们走的就是富贵险中求的路子,如今险已经冒了,富贵却被人故意阻断,甚至因为少走了一半的路,总账算下来,所有人的付出都化为了无忧。 而且这些损失又何尝不是公中和整个容家的损失,就是族里那些年底等着分银子过年的族老和族人们也会受到波及。 容元修他们还真是为了针对他,不顾他人性命得失,甚至宁愿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第163章 他愿放手 容轩说不寒心都是假的,从小容元修就教导他识大体、顾大局,没想到为了对付他,竟是全然不顾这些。 康述安没有多说劝他的话,事情究竟如何,明眼人都看明白了。容轩已经成了槐山房的弃子,容家大公子的名头至少在容元修那里已经名存实亡。 容元修这么做,就是在利用这些铺子和商队里的人要挟容轩,赌他一个不忍心。 容轩已经恢复了冷静,轻笑一声,这笑中带着看透世事的苍凉:“康叔是想说,父亲这么做是为了将这一切都推到我身上,让底下的人觉得发生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不顾大局,握着手里的东西不放。” “这是要让他们都来找我闹,甚至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逼着他们当中有人铤而走险,要对我和我身边的人不利。” 康述安重重地叹了口气:“大公子,若是我的这条老命有用,我真恨不得用自己去换大公子你的安稳。可是事已至此,二老爷的态度很难改变,你的身子又是这样……” “即便铺子和商队依然在你手里,可是打理他们要花太多的心血,你的身子吃不消。况且你不去巡视,也不随着商队行商,长此以往也难服众。” “不如就此交回去,省得劳心劳力,你的私产还能保住,以后用来度日休养也好,想再做点自己的生意,摊子铺得小一些,更为合适。” 这是最适合容轩身子和处境的做法,也是对他最有利的做法。 商队不比其他地方,都是些捋起袖子就干的主儿。若是容轩以后都只是坐镇后方,自此再也不亲力亲为,是难以服众的。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皇帝必要的时候还得御驾亲征呢。 容轩若是一直隐于幕后运筹帷幄,若是他已经用自己的半生积累下了足够多的人脉和势力,或许还有可能。 可惜他还太年轻,没来得及做这些就已经因为一场飞来横祸断送了后半辈子。 没有足够的积累,好比高位之下唯有累卵,坐得高,摔得也重,何苦来哉?还不如趁早壁虎断尾,在容元文的照拂下拿着银子后半辈子做个富家瓮。 容轩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有自己的坚持:“要退也要在适当的时候退,不能让跟着我的兄弟没有着落。” 他看向康述安,这是他祖父给他安排的人,是他的大管事,也是他一路走来的良师, “康叔,若是这一回我伤了,父亲自己来找我要,或是他让钱叔好好与我说,我会把手里的东西都交出去。全交,而且绝不拖延。” “可是如今这样,康叔,如果换作是你,你敢吗?就这么交出去,我放心不了。我担心这些人跟我一样,都没有好下场。” “我若是没有好下场,还尚且是容家的人,还有伯父能够护我,他们呢?他们会如何?” 康述安刚刚忍住的老泪一下子落了下来:“大公子,你跟老爷怎么就……变成这样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发生什么大事儿了?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摊开了说?” 容轩观察着康述安的反应,他能确定这当中的原因康述安也不知道,他语气缓了缓,没有试图继续探究真相: “这件事之后再说,你今晚就住在别院,明日你随我去见老于头,先把他们这趟的银子结了。” 康述安擦了泪,不住地点头:“就是苦了大公子了,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听李成说这儿多了位黎姑娘,颇为能干,不仅会经商,还是个做器物的能人?” 容轩神情顿时舒缓了许多:“是啊,之前曹伯和汤药的事儿也是她揭出来的。她家里原是皇商,人机灵得很,如今主宅那边还要靠她转圜。” “老爷和夫人那边?那么……这人还可信么?”康述安不无担忧地道。 康述安之后一定会去主宅,让他知道黎久薇在中间斡旋,是为了让他不要误会黎久薇,再闹出什么麻烦。 然而也这中间的事儿也不能说得太明白,万一康述安在容家说漏了,或是因为什么原因被逼无奈说出去,麻烦更大。 除了黎久薇和李成,容轩如今不敢完全相信任何一个人,只是含糊地道:“如今这个情形,能毫无保留地拿出那些器物给我的人,可信。” “那就好,那就好,大公子身边能有这么一朵解语花,总好过成日对着我们这些老帮菜。” 康述安是真心为容轩高兴的,在他看来,容轩的身子和心境是最重要的。刚刚说到黎久薇时,容轩整张脸都仿佛亮了起来,这是骗不了人的。 二人又说了些琐事,康述安年纪不轻了,一路劳累,本就是强打着精神连夜来见容轩的,说完话之后用了饭,就去歇下了。 容轩想着黎久薇明日就要去主宅教容昔礼仪,又想了想刚刚跟康述安说的那些话,反复掂量了一番,确定的确没有问题。 康述安的确是看着他长大的,但也的确是跟容元修相互扶持过十余年的人,他不能保证康述安面对容元修时能完全把持住分寸,丝毫都不透露出去。 况且康述安有家有口,虽然都是良家子,不是容家的下人,可也有几位在容家的铺子里做事。 换句话说就是康述安有牵挂、有负累,即便他忠心于他,万一有人拿他的家人威胁他,他未必就不会把在他这儿看到听到的说出去。 他说黎久薇献出了许多珍贵器物上的巧思,这件事随着盼君归的开张本身也会公之于众,本身就不是秘密。 就是到了容元修和孙氏耳中,也可以是她为了留在他身边,为了将来套出他手上的东西,舍出去的诱饵…… 黎久薇没有见到康述安,也不知道容轩是怎么为她打算的,她一夜好眠,梦里全是昨日傍晚时的那片流光溢彩。 第二日她起了个大早,在城门口跟小孙氏碰了头,二人一起去了容家主宅。 黎久薇是按照日子来的,孙氏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反倒是小孙氏的变化让她惊得半天都没有说话,大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小孙氏的脸。 第164章 姑侄四目相对 黎久薇给孙氏请了安之后就目不斜视地看着孙氏,余光都没往小孙氏那边瞟。 这种时候她不用暗示小孙氏什么,也不用去看小孙氏是如何反应的,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孙氏看着小孙氏的眼睛,小孙氏也回视着孙氏的眼睛,她在那当中看不到为侄女眼疾康复而产生的喜悦,只看到惊讶和惧怕。 “姑母,我的眼睛好了,多亏了黎姑娘妙手回春。您看看我,不只是眼睛,是不是整张脸都好看了?” 小孙氏刻意将原本十分的喜悦变成了二十分,之前她还不完全相信黎久薇的话,还觉得这当中有许多挑唆。 在这一刻她面对孙氏,所有的是不是挑唆的话都不重要了,因为她什么都明白了。 黎久薇说的不只是真的,还不够火候,孙氏要是真心疼惜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的。 她远比黎久薇要了解自己的亲姑母,这样的眼神分明就是看不得她好,甚至担心她会超过容昔! “绮娘啊,这都认不出了。眼睛好了?能看得清楚了?之前就听说黎姑娘懂医术,你容家哥哥的身子她也在帮着郎中调理的,你的眼睛也是她治好的?” 孙氏醒过神儿来,很快地调整着表情。 可是因为小孙氏的目光一直在她脸上,她调整表情的过程虽然很短暂,却全都落在了小孙氏眼中。 孙氏越是如此,小孙氏越是要表现出亲昵的样子,不等孙氏发话,她直接上前去,径自坐到了孙氏身旁,挽住孙氏的臂弯: “姑母,您就说好不好看?前天我去给祖父请安,他老人家可高兴了,一个劲儿地说要好好赏赐黎姑娘呢。” “还有祖母,说是我如今不比从前了,之后要给我说门好亲事呢。姑母,您也会帮我的对不对?” 孙氏还没从小孙氏容貌的改变上完全适应过来,一听到娘家那边尤其是自己的母亲要给小孙氏另说亲事,心里越发堵得慌。 当年家里想给她说的亲事并不是容元修,而是容元文。那时候容元文回乡省亲祭扫,他的原配妻子在元都重病,很多人都说大概是救不过来了。 家里就起了让她给容元文续弦的心思,谁知道没过多久,元都就传来消息,说是容元文的原配不仅康复了,还生了一个康健的嫡女出来。 家里面想想不过是个续弦,不成就罢了,也就绝了跟容家结亲的心思,可是她不愿意,因为她瞧中了容元修。 那时候的她觉得自己就是家里用来联姻的工具,事事都受人拿捏,而她随着母亲出入容家的时候,她发现被容元文和整个容家压制的容元修是一个跟她一样的可怜人。 就是那一刻,她就是跟容元修在园子里说了那么一会儿话,她就认定了这个人。 她是女子,对很多事儿都无能为力,可是容元修不一样,在她的帮助下,他一定可以逆转局势,最终成为真正的容家家主。 家里没有一人赞成她的决定,容元文是户部尚书,做她的续弦对孙家有利也就罢了,看上容元修这个未入仕途的庶子,又算怎么回事? 更何况容元修之前有过原配妻子,嫁给他也是续弦,原配还给他留下了一个嫡子。 可是她就是非要嫁给容元修不可,家里不答应,她就不吃不喝,甚至以私奔为妾相要挟,逼得父母也就是如今的孙老爷子和老太太答应了这门亲事。 如今轮到要给小孙氏议亲了,小孙氏的父亲是她父亲的庶子,不是孙老太太亲生的,可孙老太太对小孙氏这个孙女还是不错的。 之前容轩好好的时候,小孙氏喜欢容轩,她没能说成那门亲事,因为庶子庶女配人家那么出息的嫡子的确困难,家里也是理解的,从未强求过什么。 麻烦的是容轩伤了之后,家里都劝小孙氏对容轩死了那条心的情况下,她还听了容元修的话,想要促成这门亲事。 原本她就跟娘家不睦,因为要撮合小孙氏跟容轩,即便最后成了试探和做戏,也还是触了娘家霉头。 这会儿小孙氏又说家里要重新议亲的话,话都说到她面前了,她要是不管,岂不是会让娘家对她更有意见。 可是……这婚事要管,她也怕自己管不了,何况容元修没跟她说小孙氏的婚事可以许别人了,就怕之后还要让小孙氏跟容轩作亲。 而且这亲最终一定还是做不成的,留着小孙氏在容轩身边不过又是一次试探或钳制,这是让她娘家那边知道了,恐怕会更加跟她交恶了。 孙氏尴尬地笑笑:“你这孩子,一个大姑娘家,怎么开口闭口都是自己的亲事,也不知道害臊。黎姑娘还在呢,什么亲事不亲事的。” 小孙氏哪里会给孙氏这样的机会,她将孙氏的臂弯挽得更紧:“姑母,黎姑娘是表哥身边的人,她这么聪明,成为表哥的屋里人是早晚的事儿。她也不算外人,是不是?” “何况之前我到别院闹,她都看见了,我的事儿,我也都跟她说了。您也知道,我害怕我这眼睛一辈子都治不好,也担心她会失手,就什么都跟她说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之前姑母您还让我抓紧跟表哥的亲事,也没避着人,容昔也没出嫁,她不是也听见了?” 小孙氏已经不叫容轩容家哥哥了,而是改唤了表哥,这就是彻底厘清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表哥表哥的,她刻意地当着孙氏的面叫了好几遍,就是想把这事儿说清楚,谁都别想再拿她的终身大事做筏子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黎久薇笑着朝着她们二人福了福身:“表姑娘是跟奴婢说了很多,她对夫人尊重有加,说是从前最听夫人的话。这会儿夫人不让她说,她偏要说,可见是真遇到可心的人了。” “表姑娘脸皮子薄,要是觉得当着奴婢的面不好说,奴婢就先下去了,你们姑侄好好地说说话。” 孙氏怕就怕小孙氏会不管不顾地说出个人选来,哪里肯让黎久薇走,一开口就叫住了她: “黎姑娘说笑了,你治好了绮娘的眼睛,是她的大恩人,这话避着谁也不能避着你呀。” 第165章 为什么不帮她请太医? 黎久薇微微福着身笑着,表示着谦逊:“奴婢不敢居功,从前有机会师从姜老太医,学到了一些微末的本事,表姑娘能用上,也算没有白学。” “哦?你说说,是怎么治的?我不通医术,倒是看过几年的郎中,有些医理还是懂的。绮娘这眼疾治了好些年都不见好,却被你给治好了。”孙氏笑着问道。 孙氏这人惯会笑里藏刀,她问出这话是想试探小孙氏身边是不是还有别的帮手,也是怕这个帮手不仅能治好小孙氏的眼疾,还能对容轩的伤有所帮助。 黎久薇笑了笑,这回怕是又要让孙氏失望了:“表姑娘的眼疾是眼睛周围的经络阻塞造成的,这种阻塞是先天的,也就是表姑娘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痹症。” “因为经络不通,表姑娘自小视物不清,双眼呈现出一大一小的表象。其实每个人的双眼都是不一般大的,只是这种情况下的更为明显。” “奴婢做的就是将眼睛周围阻塞的经络疏通开,用的是针灸和推拿的手法,刺激穴位,点血复通,待表姑娘视物清晰之后,再用针灸之术调整面上五官的位置和角度。” “其实奴婢只是帮表姑娘恢复了她应有的容貌,并没有为其美化太多,若无此眼疾,表姑娘原就该长成这副样子的。” 孙氏边听边想,不大明白这究竟是医术,还是女子的驻颜之术:“这法子听着就精妙,是跟姜老太医学的,还是你娘赵夫人?” “夫人耳聪目明,一听就明白了当中机窍。明目的汤药和针灸之术是姜老太医教的,容貌调整是我娘教的。” “但其实这两者相辅相成的,正是家母请了姜老太医教我,为的就是跟驻颜之术相辅相成。家母是外工坊的脂粉尚人,宫中娘娘用的脂膏和胭脂水粉都出自她和她手下的宫人之手。” “可是……要想容貌美丽,尤其是艳压群芳,单靠脂膏是远远不够的。虽说容貌最主要的还是天生丽质,可是能在宫里有一席之地的娘娘哪个又不是天生丽质?” “所以脂膏不够用了,就得用些别的手段。其实这世上很多人都以为哪儿生的不好看了,或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哪儿变得不好看了,都只是容貌出了问题。” “事实并非如此,其实很多都是经络和肌理出了问题,只有把问题的根源解决了,容貌才能恢复到它原本看起来最舒服的样子。” “我娘让我学这个,就是想着我将来进了宫服侍这些主子的时候,能多些手段。不然单靠脂膏的效果达不到娘娘们的要求,就要坏事儿了。” 黎久薇款款到来,把这手艺的出处和为何要学都说了出来,最后还不忘俏皮地说出这么做的苦衷。 说白了,一切都是为了把差事办成,宫里那些个娘娘想要变美,才不管你因为什么办不成,最后往往不是你的错也得全是你的错。 这种时候管你用什么法子,把事儿办了最要紧,技多不压身,何况医术本身也可以作用于容颜,将二者融会贯通,不失为一种妙法。 孙氏颔首:“果然,无论做什么都不简单,只是这样以来,做脂膏的岂不是占了太医们的功劳。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他们不会介意么?” 黎久薇不以为意,笑着一语双关地道:“驻颜之术每一次需要的时间都不短,甚至经常需要经年累计地疗愈才能完成。太医毕竟是男子,不方便在妃嫔宫中停留太久,尤其有些时候需要除去衣物……” “太医这么做,不合规矩,也容易落下嫌疑,医女要钻研产育之道,在其他的地方涉猎不深,倒是不如我娘这样的人方便些。” “日子久了,太医也就和我娘这样的人有了合作。他们之间至少在这方面没有利益冲突,更不会是敌对的,大家都是在贵人们手底下过活的人,关键时候互相帮一把,总没有坏处。” 之前说这样的话还多少有些空手套白狼的意思,让人觉得她说了大话,如今却不一样了,小孙氏的这双眼和这张脸,就是她的活招牌。 她就是凭着这一手医术,尤其是更能帮上女子的医术,无论是孙氏还是小孙氏,如今再想对她怎么样,都得掂量掂量她对她们还有没有用。 孙氏脸上的表情很快就变了,连带着对着小孙氏都和蔼了许多:“能遇见黎姑娘是你的福气,要是黎姑娘不来西绥,不来咱们容家,你这眼疾可就好不了了。” “姑母,这事儿黎姑娘是有功,可是没有她,也未必就不行。除了她,太医的医术也是能治的,容家大伯是户部尚书,若是姑母肯为我求他去请太医,再多花些银子,难道还请不来不成?” “从前我的眼疾那般严重,还弄得我这个年纪了婚事都没定下,就不值得姑母为我求一求容家大伯和大伯母么?” “还是说您求了,大伯和大伯母不答应?这有什么好不答应的?太医也能收银子给元都的高门大户看诊,我也不要您和容家出银子,别说是孙家,就是我爹也出得起。” “你……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我能不为你好么?我为你问过的,大概是你大伯母找的太医不对,才说是没有办法……” 孙氏越听这话越不对,急着给自己辩解,可因为这些解释的话本来就是编造出来的,越解释越苍白、漏洞越多。 要是别的什么事儿孙氏还真编的出来,可她没请过太医,没在元都的贵人们中间游走过,甚至这辈子连元都都没去过,她怎么编得出来。 黎久薇在旁边听着,差点儿就忍不住要为小孙氏拍巴掌叫好,这一问简直是神来之笔,还真不是她教的。 太医不当值的时候都住在宫外自己家里,就算不向宫里请旨,只要不耽误了宫里的差事,不把宫里的事儿说出去,当然能给宫外的人看诊。 只要找到能把话递过去的人,银子给足了,除了给圣人和皇后看诊的那位,其他的都能请到,甚至有的太医还以外面医馆的名义卖药方甚至是成药呢。 要是孙氏当真疼爱这个侄女,早就求了容元文夫妇帮忙了! 第166章 就凭你?疯了吧 在容元文夫妇眼里,小孙氏就是个小辈,性子再不好,对下人再狠心,他们远在元都都不知道。之前他们回来省亲祭扫时,对小孙氏和气得很。 给一个这样的小辈治病,把人接到元都去住一阵子就是了,举手之劳,还不用花自家银子,他们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虽然这当中有一个问题就是黎久薇这一手其实跟姜老太医无关,现在元都的这些太医即便有法子治小孙氏的眼疾,也很难将她的容貌恢复成本来的样子,即便容家人找到他们也不行。 可是行不行的,先找了人,问了人家才行。 孙氏压根儿就没找过外面的郎中,她凭什么就说不行,这才是最令小孙氏寒心的。 小孙氏在别的事儿上迟钝了些,可眼疾和样貌弄得她这么多年都生不如死,在这件事儿上敏感的很。 不用黎久薇教她,她自己就把这些头绪捋了出来,一腔怒火只对着孙氏发了出来…… “姑母,这么大的事儿,问一个太医不行,就问另一个,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呢?而且上回我见大伯母的时候,她根本就没说过您求她帮我请太医的事。”小孙氏嘴里甚至溢出了一声冷笑。 孙氏气得发抖:“你怪我不给你请太医,你也是见过你大伯母的,你怎么不怪她不为你请?” 小孙氏一听,两眼瞪得斗大:“我只是容家的表姑娘,人家客气,让我随表哥表妹叫一声大伯母,其实呢,我对人家来说是谁?” “一个亲戚家的庶女而已,可我对您来说不一样,我是您的亲侄女,您天天嘴上说对我好,却连一句话都不肯开口为我说。” “那您要把我嫁给表哥,还由着我到别院去打杀那些买来的丫头,又安得什么心?让表哥觉得我心狠手辣,我将来还能有好日子过?” “还有说什么我嫁进来就能管家,也是骗我的吧?还说要把商队和容家的铺子都交到我手上……” “表姑娘,你逾矩了,也误会夫人了。” 黎久薇打断了就快陷入疯狂怨念的小孙氏,再说下去,嘴上就彻底没把门儿的了。 就小孙氏那脑子,很多事儿是想不到的,说的多了,孙氏很快就能察觉出是有人挑唆的,用不了多久就能想到她身上。 “这医术只有姜老太医通晓,他是专给陛下和皇后娘娘看诊的,没有旨意,是不能给外人看诊的。别说是大老爷,就是宰相大人去请也未必能行。” “他老人家肯教奴婢一些皮毛,并不全是看在家母的面子上,更多的还是因为奴婢那时是备选的女官,早晚是要进宫去服侍贵人们的。” “他老人家说,他教我就相当于教出一个女徒弟来,就当是宫里多了一个医女。要是旁人要他教,他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夫人就算托了大夫人去请太医,也请不到姜老太医,自然是不知道能治的。事情没有个结果,她担心告诉了你,反而让你更加失望,自然也就不好开这个口了。” “何况就算当年真就求找到了姜老太医门上,他也破例愿意给你治,你那时还小,眼疾能治,容貌上的调整却是要等你及笄之后的。” 这番话到底是不是真的并不好判断,小孙氏后面还需要黎久薇继续为她医治,心里存了顾忌,不敢质问她。 孙氏也不知这当中真假,可她心里清楚,这些话是真的,对她有利,要是假的,不仅一样对她有利,还意外着黎久薇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孙氏立刻恢复了以往的沉稳,对着小孙氏笑道:“听听,不是我不帮你,是没有办法,又不想让你失望。你这孩子就是太急躁,没等我把话说完,上来就把我好一顿说。” “当时提你大表兄的婚事,也是为了你好,那时候你的眼疾不是还没有着落么?你大表哥是槐山房的长子,你若进了门,不是你掌家还能是谁?” 孙氏也不忘挖苦小孙氏几句,声音里带了些冷笑地道,“当然了,你若是想当整个容家的家,怕是不行的。谁让我们槐山房只是庶房,比不上远在元都的长房呢。” “你要是觉得我这儿的庙小,以后愿意拜哪个庙门儿就去哪儿,我这儿可容不下你这大佛。” 小孙氏真是太佩服孙氏变脸的本事了,一时心急就想继续把那些破事儿抖搂出来:“就算我冤枉了姑母您,您也不该隐瞒大表哥的伤情……” 黎久薇又一次打断了小孙氏:“表姑娘路上不是说有了心仪之人么?这是太心急了,才失了仪态。表姑娘从前就常在容家寄住,夫人说是对表姑娘有养育之恩也不为过。” “表姑娘有了心上人,正该请夫人为你做主才是,一时气恼,光顾着说那些伤情分的话,误了大好的姻缘,回头又该后悔了。” 小孙氏的生母只是一个不上不下的良妾,嫡母不会害她,但也不爱管她的事儿,这婚事她要么请她祖母做主,要么还就得是孙氏了。 尤其是她看上的那人家里刚好欠了容家的,由孙氏出面的确更为合适。 小孙氏将心中的不满和怨怼压下来,恢复了冷静,虽然脸上的笑还是有些僵:“那……姑母还肯为我保下这桩姻缘么?” 孙氏语气一沉:“你先说说,你瞧上谁了。” 小孙氏微微一笑,露出几分甜蜜神色:“是陈家的嫡次子陈萧政,就是陈老大人家的,他的妹妹就是马上要跟陆公子成亲的陈家庶女陈秀媛。” 生怕孙氏听不懂似的,应是把陈萧政的出身说了个清楚。 孙氏一听就知道这陈萧政的妹妹陈秀媛正是之前差点儿跟容轩定亲的那姑娘,她一听刚刚才压下去的火气就腾地一下又升了起来。 从小她就跟小孙氏说她身为继母是多么的不容易,如今容轩都没说上陈家的姑娘,还伤成了这样,她要是反过来把自己的亲侄女说进了陈家,别人该怎么看她? “你要跟陈家的嫡次子议亲,就凭你?好大的口气,你是疯了吧?” 第167章 稳坐主母之位 “是嫡次子,又不是嫡长子,如何就一定不可能?况且之前大表哥跟他们陈家的姑娘都要下聘了,结果受了伤之后才十日,他家姑娘就跟陆家定了亲。” “他们家欠大表哥的,也欠容家的,反正您也不打算让表妹嫁陈家,何不成全了我?” 小孙氏懊恼极了,她的祖父是上一任州牧,陈萧政和陈秀媛的父亲是现任州牧,孙、陈两家是门当户对的。 再算上陈家欠容家的,为什么就不能试一试? 小孙氏还是觉得黎久薇刚刚说那番话是为了给孙氏台阶下,这会儿见孙氏又是试都不愿为她一试,心里就更气了,把心里想的都嚷嚷了出来。 “还是说,在姑母心里,只有表妹能得到最好的,我就不配了?表哥不是你亲生的,所以他也不配?平时说什么待如亲生,结果他受了这么大的屈辱,您连问都不为他问一句。” 孙氏气得手都抖了,啪地一拍桌子:“放肆,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陈家的嫡长子已经有了功名,是要入仕的。他们家没有庶子,这嫡次子功名上自考中秀才之后便没有了进益,定会留下守业。” “陈家是寒门出身,没有多少家业,将来为了嫡长子的仕途,也为了他们陈家的积累,嫡次子定要将现有的家财壮大。” “他的正室妻子,要么本身嫁妆颇丰,要么就是那等会经营的人,这两样你有哪一样?想凭着之前那点儿亏欠就嫁到陈家去,做的什么美梦!” 孙家跟陈家算是门当户对,可小孙氏想嫁的是陈家最有出息的一房,而她自己却出身于孙家最没出息的一房,要不也不至于被她拉过来当棋子使。 这中间的差距不仅是小孙氏无法跨越的,也刺得孙氏心里生疼,她自己嫁的就是容家的庶房,容元修有功名却未入仕,那陈家的嫡长子却是要入仕的。 一个家族里,为官的子弟就是要压经营庶务的一头,终其一生都难超越。 孙氏恨不得让小孙氏立刻就滚出容家,可是她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容昔还未出嫁,万一发生什么,说不定还需要小孙氏挡在前面。 她就不想把话说得太绝,于是开始指桑骂槐:“容家是容家,槐山房是槐山房,你姑父无缘仕途,日子过得好,也是仗着长房的。” “我啊,也是没本事的,当年只嫁得了你姑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起过日子罢了。你要想让我去跟陈家说,怕是不能了,谁让你姑父不是官身呢?” “对了,你父亲也不是,你的亲伯父、叔父倒是,可他们的官位都不如陈大人高,你的亲祖父又致仕多年,不知道求了你祖母出面顶不顶用。” 孙家是官身不假,却非氏族,且这一代做官的官位都不高。 倒是孙氏的亲生母亲也就是小孙氏的亲祖母,是氏族旁支出身,说起来还能有些脸面。 只是这脸面太老了些,跟人走茶凉是一个道理,说出去估计也很难管用。 小孙氏听了之后羞得满面通红,原本这些话也的确是事实,到了她耳朵里就只剩下了孙氏不肯帮她。 要不是顾忌着容元文如今位高权重,小孙氏险些就要指着孙氏的鼻子骂出来了,容家好歹还有一个长房容元文,孙家这代是不行了,可孙氏这个容家二夫人当年不也是靠着孙家嫁进来的么? 牛什么牛!哼,不想帮忙就不帮,干吗要把孙家上下都贬损一顿! 在小孙氏心里,从前孙家毕竟帮着孙氏嫁进了容家,今日孙氏就该反哺孙家,帮她嫁进陈家! 小孙氏这番话是没说出口,却全写在脸上了,看得孙氏说了这么大一通话,愣是没把火气都撒完。 孙氏看了眼一边低眉顺眼站着的黎久薇,原是想等今日教完容昔礼仪之后再行敲打的,一想到是她把小孙氏治好的,立刻就连她一起暗讽了起来: “什么大家子出来的、什么皇商,只要不出仕的,管你曾经多么富贵滔天,都比不上做官的。前些日子家里闹出来的事儿,咱们瞧着是大事儿,大公子还闹得那么大,整个通元城都知道了。” “从前是老爷和我都疏忽了,钱管家也是一样,出了那么大的事儿,我们都一无所知,大公子闹出来了,我们才知道。其实要我说,根本没必要闹这么大,不闹,这么大的事儿,难道我们还敢瞒着、还敢不把那些个杀千刀送到官府去?” “黎姑娘怕是还不知道,这事儿你回去的时候刚好跟大公子说一声。人我们都送到官府去了,官府也查了,那害人的法子早先的确是从咱们府上流出去的。” “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老太爷和老太太都没了十几年了,那时候府里的人不是也没了,就是年纪太大痴傻了,病得起不了身了。这一查,什么都没查出来,谁也追究不了。” “最后,只能把余王氏和孙妈妈他们发配到矿场做苦役去了,倒是终身不得出。至于那些罪魁祸首,就只有裁缝铺的展柜和那个卖药材的商贾,判了斩刑。” “外面那些个苦主,老爷原是说这事儿要是在容家了结,就算在他们家里作恶的说到底还是他们自家的人,这阴私手段既然是从容家出来的,容家多少都要赔他们些银子或是买卖。” “可到了官府了,那就得听府衙老爷的,府衙老爷说了,这事儿里跟他们各家有关系的只有那个卖药材的商贾和裁缝铺的掌柜。人都斩立决了,只能把家产赔给他们了,那么多家……也不知道一家儿能分到多少。” 受害的这几家大多不缺银子,要的就是一个公道,可也有那么几家受害之后就家道中落了,这些人家还真就缺汤药银子。 做这种亏心事儿的人平日里银子是没少拿,可是他们也早就防着东窗事发把家财藏匿起来了,官府很难全都查出来,最终能拿去赔偿的财物并没有多少。 这就是在摆明了告诉黎久薇和小孙氏,闹大没用,就算是官府也不能替她们做主,容轩和孙家更不一定,最终像她们这样的人,命运还是掌握在容家手里。 孙氏这话说得聪明且漂亮,难怪这么多年稳坐槐山房主母,不显山露水,既压制了容轩,还没落下任何恶名。 第168章 姑侄闹翻 事情的结果很悲凉,却是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的。 黎久薇露出有些难堪又带了些纠结的表情:“大公子把事情闹出来,原就是想告诉外面那些苦主,这件事儿容家虽有错,却并不是害了他们的人。” “弄到官府去,也是想告诉通元城里的老百姓,容家不会藏私,无论什么结果都交给官府来判,并不是不相信老爷和夫人。要是当真不信老爷和夫人,就不会把人先送回府里了,直接送去府衙门口就是了。” “不过这结果……的确不大尽如人意,奴婢回去就告诉大公子,告诉他这事儿了了,请他安心养伤,不必记挂外面的事。” 她微微一笑,恢复了身为一个府内管事儿该有的样子,“奴婢是来给大姑娘斧正礼仪规矩的,时辰不早了,是不是该去大姑娘那儿了?” 再说下去就要到晌午了,用过饭,等容昔午歇之后,再学上一个时辰,黎久薇就该出城回别院去了。 孙氏到底是为女儿着想更多些,何况她刚刚更多的是要敲打小孙氏,容轩那边也不是几句话就能敲打得了的。 “说着说着就忘了时辰了,昔儿都该等着急了,让外面的小丫鬟带你过去。你好好教她,她要是耍脾气躲懒,你就来告诉我,别纵着她。” “谢夫人信任,奴婢记下了。” 黎久薇行了礼就要往外走,小孙氏自然是不想让她走的,挤眉弄眼地示意她留下。 黎久薇看了看小孙氏,目光很是为难地又朝孙氏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用她开口,小孙氏就明白这就是说她不好再多话了。 小孙氏心里埋怨黎久薇不陪她,可一想刚刚孙氏都拿那些个恶仆敲打人了,黎久薇不敢跟当家主母硬来也是人之常情。 这让小孙氏对她这位姑母的怨气更甚,黎久薇一走,她就再也忍不住抱怨起来: “姑母说那些话也太绝情了,那几个恶仆差点儿就害了大表哥,还差点儿害我名节受损,官府判了他们,是他们活该。” “判得不够重,没能抓住始作俑者,那也不是大表哥的错。就算他把事情闹大,让容家丢脸了,他也是苦主。他心里有怨气,就想出口气,难道不行?也值得您这样敲打他。” “姑母如此不近人情,我这婚事您是不是也不打算帮忙了?” 说了半天,话又回来了,说到底小孙氏就不肯放下陈萧政了! 孙氏气得险些倒仰,她都说了那些话了,自然是不愿向陈家开口的。 除了陈家不会答应,她这个继母难为之外,还有就是她觉得不划算,即便让小孙氏得偿所愿,也给她和容家带不来好处。 对孙家来说肯定是有好处的,可小孙氏的父亲只是她的庶弟,还是分了家出去的,这好处分在她的生母孙家老太太身上也少得可怜。 她这儿费了半天劲,最后不过是给她们娘俩落下个照顾庶子、庶弟的好名声,简直得不偿失! 孙氏不客气地道:“陈家这门婚事不是好攀的,你看中了他,恐怕他并没有看中你吧?就算他自己愿意,陈大人也不会答应。” “我刚刚说的那些话都白说了么?你要怪就怪我没本事,孙家也没本事。或是你回去问问你祖母,她为什么不豁出老脸去登陈家的门。” 就算小孙氏名声好、才学好、会掌家,陈家也轻易不会跟孙家结这门亲。 孙家的孙老太爷是上一任州牧,陈家的陈老爷是这一任州牧,两家若是结了亲,岂不是把官官勾结摆在了明面上。 尤其是如今的孙家根本没什么能跟陈家“勾结”的东西,陈家得不到什么好处,人家根本犯不着结这门亲。 小孙氏笑笑,她就是赖上孙氏了:“陈家不欠孙家的,却欠容家的,这婚事还就得姑母帮忙。姑母,您别想着劝我,我这双眼睛是好了,可正因为我曾经有那眼疾,我才比别人更明白这桩婚事要是成了,对我的后半辈子意味着什么。” “无论您说什么,我都不会放手。您是我的好姑母,几个姑母里就您从小对我最‘好’,您不会不帮我吧。” “绮娘,这陈家二公子……着实难办,不是我不帮你。你要不要还是再想想跟你表哥的亲事,他掌着容家的家业,你进了门还不是都是你的?” 孙氏总觉得容轩不会把手里的东西交给黎久薇这么一个小丫头、女管事,还是交到正室妻子手上的可能性更大。 “你原先担心他身边有人,那些个通房不都放到庄子上去了么?就是这个黎姑娘,如今也成了铺子里的管事儿了。” “何况就算将来你表哥把她收了房了,她治好了你的眼睛,又跟你处得这么好,也是能帮上你的人。你们两个一起,不就直接当了长房的家了?” 容轩一旦成亲,就成为了容家这一代的长房之主,他这副样子,不提外面的庶务和商队,就是内宅这一摊子全交托出来,数目都不小了。 小孙氏神情变得凝重,语气平淡地问出了之前黎久薇提醒过她的事:“可是大表哥如今这副样子,心里还没我这个人,将来万一没有子嗣怎么办?” “万一……我是说万一大表哥这伤损了寿数,过上几年人就不在了,我还能当这个家么?” 容轩真不在了,他的正室夫人就成了无子的寡妇,还怎么守得住家业。 孙氏一手拉住小孙氏的手,另一只手附在她的手背上,安抚道:“你是他的表妹,从小一起长大,还是有情分的。成婚之后,你多顺着他,对他好些,他不会不接受你的。” “他就算只是为了守住手里的东西,也会想着早点有子嗣。就算最终还是没有,过继一个也就是了。不用经历生产之痛,就有了孝顺的孩儿。” “在这孩儿长大之前,长房的东西还是你管着,难道不好?到时候你表弟也大了,一样会帮着你的。” 孙氏说完,小孙氏低着头有一会儿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猛地把手抽了回来,冷笑着道:“原来姑母是这么想的,过继?姑母说说,我该过继谁的孩儿?” 第169章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小孙氏冷笑着看着孙氏,眼里透着冰冷的幽光:“要是大表哥还有十几年,到时候表弟也成亲了,儿子大概都有了,您会让我过继表弟的儿子,是不是?” “要是表哥这几年就没了,您是不是打算让我守寡,等到将来表弟长大了,成亲了,我再过继他的儿子。横竖都是一样的,这肥水就得往您和表弟这儿流。” 小孙氏这人平日里不学无术,凡是她认准了是别人对不住她的,她对这人一定又横又狠。她敢这么说,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跟孙氏撕破脸了。 孙氏有些怕了,可她仍然相信这事儿还有转圜的余地:“陈家的婚事是不成的,以孙家的家世和你从前的名声,你容貌变了又如何,那些高门大户的门儿你还是进不去。” “还是嫁给你表哥实在,就算你没有自己亲生的孩儿,你还怕你的外甥不孝顺你么?就是青儿自己也是追着你表姐长表姐短的,这也是为了你好。” 这要是换了从前的小孙氏,或是换成一个门第再低些非得求着容家的人人家,再或是两家有非要联姻不可的原因,这样的安排倒不是不能接受。 时移世易,今非昔比,如今的小孙氏和孙家却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为我好?凭什么我就不能有自己亲生的孩儿?还要将表弟的子嗣过继给我,表弟还不足四岁,您就存了这心思了?还说自己没有私心。” “姑母从前说什么为我好,果然都是假的,可是您也别觉得我好欺负,您这如意算盘已经打了,哪儿能让您白打。” “我及笄之后您还总是让我出入容家,之前更是传出风声说要让我跟大表哥成亲冲喜,我的名节算是被您坏了的。不管您愿不愿意,都得补偿我一门亲事。” 小孙氏冷眼看着孙氏,咬牙切齿地说着下面的话,“大表哥我是不肯嫁的,您也趁早打消了这些龌龊的心思,您要是想让家里同意再来逼我,也趁早死了这条心。” “您要是敢去,我就把您这些龌龊心思在全家,不,全族面前说出去,让他们听听你究竟是个什么人。你也不想想,我在家里或许不算个什么要紧的人,可我那些堂姐妹们还要嫁人呢。” “我若是就这么嫁给了大表哥,她们还怎么说亲嫁人?要不你就在在祠堂写下文书,保证你永远不会让我过继表弟和槐山房其他男儿的子嗣,你敢么?” 要是孙氏敢回孙家祠堂这么做,就是昭告天下,孙家出嫁的姑奶奶敢公然算计自己丈夫原配所出的嫡长子,算计夫家的家财,以后谁还敢娶孙家的女儿? 就算是孙家愿意为了孙氏把小孙氏嫁过去,还能不开祠堂,不将孙氏的谋算公之于众,为了防着小孙氏硬要把事情嚷嚷出去,也得答应让孙氏写下这一纸文书安抚小孙氏和她这一房的人。 有了这一纸文书,孙氏将来非但不能过继容青的儿子,就是她以后再老来得子或是收拢了容元修将来可能出生的庶子,也不能将这些人的子嗣过继到小孙氏名下。 如此吃力不讨好,孙氏也不该会独独为了一个继母的好名声就做出这种逼迫亲侄女的事儿了。 孙氏气得倒仰,指着小孙氏的鼻子道:“你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要是没有我,你跟你父亲这些年在孙家过得什么日子!” “姑母为我和我父亲做什么了?我不过是吃了些容家的饭食、拿过些容昔不要的衣料,我父亲不过是借了些我常来容家小住带来的名头,让外面的人更愿意跟他做生意。” “我们没拿过您一两银子,您也从来没让姑父和大表哥出面帮我父亲一把,您毁了我的名节,还利用我试探大表哥,您欠我的比我们一家欠您的多。” “我今日就把话放这儿,我就是看上陈家二公子了,这亲事不管陈家应不应,您都得给我上门提去,不提我就把一切都告诉祖父祖母!” 小孙氏把连日来的筹谋化作一腔怒火,都说了出去,说完礼都没行,转身就走。 气得孙氏摔打了好些个摆件儿,连带着把身边的人都敲打了一番,也只能去想法子了。 原想着要是小孙氏真进了门,她身为婆母还能拿捏得住她,可是到底棋差一招,没走到那一步。她更是没想到小孙氏的眼睛能好,连带着容貌都恢复了…… 小孙氏的父亲就是她的那个庶弟倒是个老实人,但若让他得知有机会逼她出面让小孙氏跟陈家结亲,他也肯定会愿意搏一把的。 这父女俩一联手,在族里闹出来,纵使只是个庶房,为了自家官声,也一定不会由着她拿捏小孙氏。 何况她的丈夫容元修最终想要什么,她再是清楚不过了,一样容不得她坏了名声还有跟娘家的关系! 小孙氏和孙氏这边吵得不可开交,黎久薇和容昔这边却是一派平静。 容昔在规矩和礼仪上的悟性很好,为了自己的前程,更是配合着练习。黎久薇教了几遍,就由她身边的管事儿仆妇看着陪着她练了。 黎久薇在一旁喝茶歇着,想着小孙氏会怎么跟孙氏说那些话,她不知道小孙氏具体会说什么话,大意却是能料中的。 这些日子以来,她借着给小孙氏治眼睛说了很多话,下了许多的饵,引着小孙氏想了许多从前不敢想的,这一回大概小孙氏是非得要孙氏偿还孙家的付出了。 只是小孙氏想的还是少了,孙氏当年欠孙家的,却不是欠她小孙氏的,这债要还,也不见得非得还到小孙氏身上。 至于孙氏欠小孙氏的,要是孙氏打定了主意不想还,也能换一种方式还到孙家头上,再有孙家把这份偿还分给他们看好的子弟。 这世上就是有些人为家族付出了很多,到头来应有的酬劳却要分给别人领受。 不公平,又能怎样?还就得受着,就好像容轩,不也都受着呢么? 黎久薇最近觉得自己变得很奇怪,一看到有人对不住容轩,就恨不得立刻替他把那些亏欠都抢回来。 第170章 孙氏之女容昔 睚眦必报,尤其是为了别人睚眦必报,不是什么好品质。 黎久薇心里念了几句佛,好在容轩是被这些人迫害的一方,帮他出气,不会损功德。 容昔那边练得差不多了,管事儿仆妇来请黎久薇去看,看了之后,果然有模有样。 黎久薇笑着夸赞道:“大姑娘身段好,天分也好,又肯悉心练习,练得不错,看上去很有几分模样。” “只是大概是才开始练习,这稽首大礼行的还是有些生硬,慢慢来,练得更自然些。这礼要是行的好了,远处看最显身段气质,甚至能宛若起舞。” “大姑娘要知道,将来要是有机会入元都见一见那些贵人的金面,要知道往往一面就是几眼的功夫,说不准贵人都不跟你说话,这时候礼行得好了,就能顶用了。” 礼行得好,既能显示出女子本身的身段和气质,也能体现出女子的出身和教养。 尤其是在好几个人中间一起行礼的时候,好的和不那么好的一下子就区分了出来,好的那就像是鹤立鸡群,一眼惊鸿。 “谢黎姑娘指教。”容昔一听就明白了,面色微红,带了些羞赧地向黎久薇道谢。 黎久薇连忙让开半个身子,客气地道:“姑娘客气了,这是奴婢应该做的。夫人对姑娘用心良苦,奴婢也是受夫人之托。” 容昔在花厅的椅子上坐下,指了下小几旁边的椅子:“黎姑娘快坐,你是教我的小师父,非普通奴婢可比。听说你只比我小上一岁,要不是有规矩限制着,我都想叫你一声妹妹了。” 她笑了笑,笑靥犹如春末刚刚绽放的花,美丽却带着些还未强韧轻易就会被风吹雨打摧残了的娇嫩和脆弱。 如果说黎久薇长成后的容貌艳丽如骄阳下的牡丹,以世人的眼光,这种容貌实不该生在她这般出身的女子脸上,给人一种不敢直视又想要偷看几眼的压迫感。 容昔就如那最是清嫩脆弱的菡萏花,她只坐在那儿什么都不用做,就让人觉得她温良可亲,身上自带着一种不可能伤害任何人的我见犹怜。 这样貌要是放在一般人眼里尤其是男子眼里,怕是说不了几句话,声气就会软下来。 放在黎久薇眼里却是截然相反的,她心里就只有一个声音,真是好一朵白莲呐! 跟这样的人相处,怕是要无端吃下许多亏的,就算容昔没做什么,都会如此,何况恐怕她不是那种什么都不会做的人。 黎久薇没在这一声“妹妹”中迷失,她谨慎地道:“奴婢当不得大姑娘一句妹妹,夫人应该跟姑娘提起过,奴婢如今是罪奴,规矩礼教之下,容不得姑娘错爱。” 容昔微微笑着,目光怜惜地道:“黎姑娘误会了,我说的规矩不是主仆的规矩,是因为你……是兄长的人,私下里我们都说你迟早是我的小嫂嫂。这般的话,这声妹妹我就不好叫了。” “你坐,快坐,黎姑娘不必拘礼,就是不提这茬儿,我身边的人也常陪我坐坐的。” 跟容轩究竟是什么关系,黎久薇没办法跟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解释,只能客气地坐下: “离午饭还有一炷香的功夫,大姑娘可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想要问?” 容昔轻轻摇头:“黎姑娘教得很清楚,没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听说黎姑娘家里从前做的是御用脂膏的买卖,就想请你帮我看看我的唇脂。” “铺子里买的这些我总觉得太艳了些,我用着不合适,让你帮我看看,能不能加了别的花汁子调一调?” 黎久薇笑着应了,有丫鬟端了一盒子的口脂过来,最后没有用花汁子调,而是选了三盒铺子里买的现成口脂调在一起。 “回头大姑娘使人去铺子里买些上好的羊脂,这三种颜色调在一起时若是觉得有些干,就少加一点羊脂进去。” “要记得,只要加一点点就好,不要用拨子,就用这细羊毫,稍微刷上一点,再蘸到调好的口脂里,就像这样……你试试,是不是更好?” 容昔兴冲冲地试了,果然好看许多,看上去就对黎久薇更亲近了。 这时候脂膏铺子里的东西已经很丰富了,一般人并不难找到适合自己纯色和肤色的口脂,只是容昔的情况有些特别。 容昔的肤色很白,偏向病弱的那种白,只是她并没有久病缠身,身子更是一向康健,她这肤色刻意不出门和用药材和铅粉敷面养出来的。 还有她的纯色,大概是想要不施脂粉时也可娇艳欲滴,也是用药材养出来的。 可惜,天生的和后天刻意养出来的本身就有区别,何况这个帮容昔养着的人配药的手艺并不高,甚至中间应该是为了追求短期的效果,药材用错或是用得过量了,让她的肤色和唇色变得更不自然了。 这就导致铺子里那些东西都是按照寻常人的肤色配置的,容昔用着不合适,找人来给她专门配置些适合她的话,那些人的手艺还是差些,而且她也不好跟人家解释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容昔将配好的口脂交给贴身侍女,再三交待一定要收好,跟黎久薇解释道: “这御用的手艺就是不一样,黎姑娘不知道,为了这口脂,我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都没有找到合适的。” “都怪我这人疲懒,不爱出去,也不爱多动弹,日子久了,郎中就说我有些气血不足,这春色就变得暗沉了些,用这些脂膏都不合适。” “母亲说这是铺子里的手艺不行,我说这也怪不得人家,都是我的错,不然为什么别人都合适,只有我不合适呢。” 容昔没有说出真正的原因,黎久薇也乐得装傻。 容貌之事跟疾病不一样,身为医者,看见病患身处痛苦之中不施以援手,是为大过。可单纯的容貌美丑问题,还是自己折腾出来的,她不管也不会损了功德和医心。 黎久薇只是笑了笑道:“大姑娘是贵人,娇懒些也没什么。以后若是缺了什么,只管让人来找我,我列个单子,姑娘让人送了东西来,我给姑娘配好就是了。” “那就先谢过黎姑娘了,我虽比你虚长一岁,却从未出过西绥,这见识就少了些。不知道你可否跟我说说元都的事?无论是风物还是人情,还是大伯父府上的事儿,我都想听。” 容昔目光似水,期待地看着黎久薇。 第171章 过继的受害者 什么元都风物都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容家大房的消息。 黎久薇假装不知道,只捡了些记忆里熟悉的说:“……奴婢从前几乎只留在家里学艺,学的都是些医术和调制脂膏的手艺,很少出门。” “少数几次出门都是在上元灯节这样的日子,去过坊市,那边倒是比西绥热闹得多,人多,东西也多,别的奴婢倒也没什么见识。” 她带了些歉意地笑了笑,“说到容大人府上,奴婢从前不过出身皇商之家,商贾之身是不可能知道当朝大员的家事的。奴婢只知道容大人是户部尚书,是个好官,他家的姑娘是独女,很是温婉贤淑。” 这些话说了等于没说,容昔目光中的期待落了空,却也没有埋怨黎久薇,而是带了些同情地看着她: “果然天下的女子都是一样的,都是可怜人,在家时就要谨守闺训,成日里被拘在家里学规矩、学女红,像你这样的还得学手艺,想来是很辛苦的。” “像我这般的,虽说槐山房只有我一个女儿,可我上有兄长下有幼弟,将来的事儿有些也要为着他们安排。不过这世人总有些例外,你刚刚说到我那位堂妹,你可曾见过她?” “不曾。”黎久薇实事求是地答道。 容昔锲而不舍地道:“也难怪,元都贵女如云,是不一定见过的。我这堂妹是个好命的,生在大伯家里,还是独女,真正的独女,什么好的都是她一个人的。” “可是……这是我从前以为的,后来才知道事情并不像我想的那样简单,她的苦恼似乎更多。就说大哥哥吧,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想非议兄长,这不是大哥哥的错。” “大伯与大伯母多年未生出可以传承家业的子嗣,就起了要过继大哥哥的心思。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大哥哥可是我父亲的嫡长子,如何就能过继出去?” “就算如今有了我弟弟,我父亲舍得了,过继过去了,让我堂妹怎么想?就因为是个女子,就要看着父母把家里的一切都给自己的堂兄?想想都觉得可怜……” 这事儿被容昔一说,味道彻底变了。 容元文夫妇成了重男轻女的父母,宁愿把家财给容轩这半个外人,也不愿意全都留给自己的亲生女儿。 容轩一下子变成了将要夺取上一代长房家财和权势的掠夺者,听起来还像是他一旦被过继过去,就要逼得可怜的堂妹一无所有,没有活路了。 但其实在黎久薇看来却是另一回事,重男轻女这种事先要看家里有没有和有多重,还要看这世间的法度。 按容家长房的情况来说,这一房最要紧的两样东西,一是官场上的人脉,二是属于长房的资财。 这官场的人脉长房的女君本人是继承不了的,到了她自己手里,等容元文百年之后,她要是有个不大不小的事儿,她父亲生前的挚交故旧或许还会施以援手,可是这么多年人走茶凉,这些人脉只有下坡路可走,恐怕到时也已所剩无几了。 若是这人脉给了她将来的夫家,除非遇上那难得的一心一意且可以不顾自身和家族得失的人,否则得了老丈人的人脉和家财,就把人家女儿丢到身后的人可多了去了,这还未必比得上过继一个可靠的族中子弟呢。 这当中有个门道,若是把人脉和家财给了女婿家,老丈人即便了解女婿的为人,也无法在律法和宗法上钳制女婿和他的家族。 有了事儿只可以商议,再就是靠所谓的名声形成制约,这两样都是可顾不顾的,跟权势和利益带来的好处相比,大多数人会选择做做面子功夫,然后让名声和商议一边儿待着去。 相对的,如果过继宗族之子为嗣,就不一样了。 族中有资格成为嗣子的人一定不止一个,这过继成功的将来若是不孝顺父母、不友爱姐妹,族里和当初有资格却没选上的那些人都会对这个嗣子群起而攻之。 甚至在有足够证据的情况下,族老们可以开祠堂族议重新为这一房过继子嗣。有道是最好的监察人就是得利者的利益相关者,这也是为何世上过继的比让女儿带上全副身家嫁人的多的原因之一。 至于招赘,要是个商贾之家或是小富之家可以,却也不适用于容元文这样的情况。 毕竟肯做赘婿的人通常不会是个太能干的人,太能干的有心气,不会轻易入赘,也因为太有本事了,老丈人未必就真能放心招赘这么个人,怕收拢不住。 最终能够招赘进门的,通常是本事有一点、老实可靠更多一点的人,这样的人掌握点资财或许可以,像容元文这样的家业的实难成事。 更何况容家长房的资财这些年多数由槐山房掌管,甚至为了容元文的官声,很多都直接记在了族里和槐山房名下。 要是他不过继族中子弟,将来他的家财能剩下多少又会被隐匿下多少,就更不好说了。 黎久薇之前就感叹过,容元文曾经打算过继容轩是真的经过极其慎重的考虑的。 论亲情,容元文在容轩心里与亲爹比都所差不多,论人品,容轩有他的骄傲,做不出霸占堂妹家财还不给人撑腰的事。 论钳制,宗法和他的堂弟容易都能限制他,他若做得过分了,容易随时可以顶上,况且长房的资财本来多数就由容轩打理,他将来要科举入仕,最担心瓜田李下说不清楚的人就是他。 因此黎久薇压根儿就不觉得长房这位千金可怜,这让她如何回应容昔的话呢? 于是,黎久薇皱着眉,像是很纠结地问道:“我在元都时待字闺中、深居简出,只听说过容大人很器重大公子,并不曾听说过继之事。” “不过若是容大人未曾打算过继子嗣,那三姑娘的夫婿可有了可靠的人选?还是打算招赘进门?再或是打算给二姑娘立女户?” 容家的姑娘少,走得近的这三房一共只有三个姑娘,就是容昔、容莹和容雪,排行也就一起算了。 这里面容昔比容易的妹妹容莹大了半岁,容雪年纪最小,排行就到了最末,被称为容三姑娘。 第172章 厉害的挑拨离间 容昔被问得一愣,坐在那里神情和姿态更加柔弱,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不懂世间俗物: “婚事不曾听说定下,招赘、立女户……这些我都不懂,想必都是能解决伯父家事的法子。我就是觉得这些法子都不去尝试,一上来就说过继,岂不是伤了堂妹的心?” “堂妹会因此觉得就是因为自己是个女儿家,父母双亲才要过继别人的儿子,甚至还会觉得父母不把她当作自己的孩子。这样的日子,纵使锦衣玉食,又有什么意思?” 说的好像嫁出去所托非人吃糠咽菜很有意思似的。 黎久薇笑了笑,假装真信了容昔是真不懂:“奴婢的年纪比大姑娘小上一些,很多事儿也是不懂的。不过元都家族众多,无论是独女择婿还是招赘都是听说过的。”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择婿和招赘也都是如此,跟过继相比,说到底关键都在一个人字上。” “说白了,都是要选一个能够托付自身和身家的良人,只不过择婿和招赘是要用婚事托付,过继则是用亲缘和宗法罢了。” “这些事情的关键都是看找的这个人到底可不可靠、有没有能耐,这就要看容大人和夫人是怎么想的了,他们要是觉得将来的女婿可靠,那就选女婿,觉得侄子可靠,那就选侄子。” “这全是他们夫妇二人自己的选择,他们要是觉得相看没多久的女婿能比从小看到大的侄子可靠,那就选女婿好了。” 为独女择婿,有一种比较靠的住的法子就是从少时就选定人选,这样观察和考校的时间长,还有足够的时间让女儿跟这人养出青梅竹马的感情。 可是容元文家里应该不符合这种情况,容三姑娘容雪是老来女,这说明容元文虽然不肯纳妾,跟妻子倒也没有放弃尝试,只是尝试的结果不尽如人意罢了。 从容雪降生到二人彻底绝了再有子嗣的指望,这中间的时间已经不够他们找寻和培养这么一个人选了。 容昔大概知道是这么个情况,只是她不死心:“这不一样,你年纪小,还是不懂的。堂妹将来自是想要有好的姻缘的,这姻缘有了,要是长房能虽她陪嫁过去,夫家一定更看重她,岂不是更好。” “大伯父和大伯母你也没有见过,我是了解他们的,他们可疼我表姐了,他们也一定是这么想的。可是宗法在上,族老们都很疼大哥哥,大哥哥也跟大伯父他们走得很近……” 这是在说容轩仗着槐山房跟族里都在西绥,说服了族老们支持他,还故意在容元文面前卖好,主动张罗过继一事,为的就是图谋长房的家财。 原来以为容昔只是想挑拨她和容轩之间的关系,没想到更大的图谋在这儿等着呢。 黎久薇在心里冷笑,面上却仿佛完全没有领会到这层意思,脸上的表情比容昔还天真无辜: “就算容大人过继了子嗣,也不耽误三姑娘嫁人呀,她嫁人,给多少陪嫁,还是容大人说了算?奴婢觉着容大人是有打算的,大姑娘不妨想想,二公子如今都快四岁了,也就是说大公子不是槐山房独子都快四年了。” “容大人若真有过继大公子的心思,到现在都没有动静,恐怕也是要等三姑娘出嫁之后,至少要等到三姑娘的亲事定下来再把嫁妆也定下来之后,才行过继之事。” “这样以来,无论容大人要给三姑娘多少家财做陪嫁,就算把整个长房的资财都陪嫁过去,将来的嗣子也说不得一个不字。” 她眼睛一亮,像是跟容昔找到了认同之处,“大姑娘也说容大人很疼三姑娘,容大人这么久了都没派人正式传信回来说要过继,要么就是压根儿没这打算,要么就一定像我说的这样。” 容昔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弄不明白黎久薇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 按理说,黎久薇能让这边府里的人都能容得下她,一定是个聪明人,她但凡听懂了自己话里的意思,就算不认同,也该争辩一番才对。 偏偏黎久薇话说了一通,道理讲了一些中肯的,以为是要为容轩说话了,却没想到最终成了认同她说的了。 认同的还不是她真正要说的,只是认同了她说的一句“他们可疼我表姐了”……当然,这的确是她所的。 容昔觉得自己的牙开始疼了,但是继续娇娇弱弱地道:“大伯父为了堂姐,是没有打算太早过继嗣子的。可越是这样,大哥哥就越不该失了分寸,一味地接近大伯父。” “你来的日子短,不知道外面的人都是怎么说他的。或许你还不清楚,大哥哥这个人,只要是他认定了的就一定会得到。” “为了过继这件事,我父亲心里也不舒服,谁家好好的嫡长子天天跟大伯父走得近,想去做人家的儿子,谁不心痛。” “但就算心里再难受,父亲跟我们都没有跟大哥哥说过什么。谁让槐山房只是庶房,我们的父亲又没有入仕呢?大哥哥一心想要放下手里的庶务和商队,去科举入仕。” “在仕途上,在元都,我们都帮不了他,只有大伯父可以,他想做大伯父的儿子也情有可原。只要他能好,将来仕途顺遂,我和父亲、母亲都不会说什么的。” 在容昔的话里,容轩成了为了前程和家财不要父亲和家人的逆子,而容元修、孙氏还有她容昔都成了深明大义、体贴这逆子的好人。 这时候黎久薇要是强硬地为容轩辩解,容昔只要抹上几滴眼泪,就能坐实容轩欺负他们这些良善心软之人的名声。 黎久薇借着吃点心以袖掩面了那么一瞬间,再露出脸时眼眶微红,挤出几滴泪来,神情和说出的话毕容昔还真挚: “原来老爷、夫人和大姑娘的心里也这般苦,你们不知道大公子心里也可苦了,他重伤在身,身子虚弱,每到了夜里,就会遣走身边的下人,一个人躲在屋里哭。” “大公子哭得可伤心了,奴婢和李护卫在廊子下听着都替他伤心,堂堂容家大公子,心里有苦难诉,连自己的家人都不能说,真的太可怜了。” “没想到,老爷、夫人和大姑娘也是这般想的,从前你们都要强,彼此不说,才误会了。”说着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第173章 谁更白莲 容昔说的楚楚可怜,黎久薇哭得情真意切,她都准备好了,容昔若是继续我见犹怜下去,她就敢拿出哭爹喊娘的架势来。 尤其是黎久薇的样子明显比容昔的要真实的多,那眼泪竟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容昔想说些什么体谅的话阻止一下,她还未开口,黎久薇就竖起手掌做了个阻止她的手势,泪落得更动容了: “大姑娘先不要说话,先听奴婢说。奴婢从前只是替大公子一个人委屈,没想到大姑娘和老爷、夫人心里竟是对他有误会的,今日听大姑娘这么说了,这误会一定得解开。” “大公子伤重的这些日子,日日都等着老爷能到别院与他见上一面,等不到老爷,他就说定是从前的事让老爷误会了。大公子向来敬重老爷,只认老爷为父,从未想过做什么嗣子。” “他也说了他想要科举入仕的打算,可他也说了,就是因为想要科举入仕,他更不能做什么嗣子了。入朝为官的人出身、履历都要详查,他要是做了嗣子,谁不知道他是过继的,真有人会把他当作容大人的亲生儿子看么?” “不会的,只有人说他趋炎附势,说他为了功名利禄连自己的亲爹都不认了。更何况老爷和槐山房的族人这么信任他,让他年纪轻轻就担起了如此重任,他堂堂容家大公子,为何要去做那仰人鼻息、寄人篱下的嗣子呢?” “大伯父对他再好,也不是他的亲爹,即便不入仕途,他也不想让世人用防贼一样的眼光审视他一辈子。” “大姑娘说连老爷、夫人都误会他为了利用容大人助他走仕途,世人可不更得误会他?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容昔被黎久薇哭得手足无措,她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恨不得喝止黎久薇的言行。 可是容昔不大相信黎久薇这番声泪俱下的痛陈是假的,至少在黎久薇心里,容轩真就是这样的。 这种情况下她冒然制止,黎久薇恐怕会觉得更委屈,就算立刻赶出去,也会一路哭闹,闹得人尽皆知。 黎久薇这副样子,说出的话又似融汇着无限的真情实感,被人听了去、看了去,只会给她和父母带来麻烦。 容昔只得耐着性子,做出纯真不解的样子:“大哥哥真是这么想的?男子的心思哪有这么好猜,尤其是大哥哥这种自幼就走南闯北的男子。” “你一看就是个心软的,是不是你见他伤得重,就觉得他可怜,就想出了这些?” 黎久薇想都不想就拼命摇头:“不是的,奴婢才识得他几日,哪儿能自己想出这么多,是他自己说的。况且元都谁人不知,仕途男子里先就让人看低了的,一个是赘婿,一个是嗣子。” “就好似那些记在嫡母名下的庶子庶女,明面上是好听了,真遇上事儿了,谁还能指望这个记在名分上的外加能帮这些记名的嫡子嫡女多少?跟真正的嫡子嫡女比,能落得多少好处。” 以庶为嫡,在聘财、陪嫁或是旁的资财上多给些是常有的,真要遇上大事儿需要动用嫡母娘家势力尤其是生死攸关的时候,看看人家会管这记名的嫡出几分。 嗣子也是一个道理,原本就有女儿的,将来嫁出去了,当父母的有几个不是私下里可这劲儿地把家里的东西往女婿家掏,变着法儿的给女婿出力。 嗣子真出了什么大事儿,面上做点什么是应该,真牵扯到根本利益和身家性命,怎么看都是换个人当这嗣子更为划算。 黎久薇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子,“奴婢问过大公子,他既然担心老爷和夫人误会,为什么不避着点儿大老爷和元都那边的事儿。” “大公子说老爷替容大人管着家业,族里和外面的很多人都会猜测老爷是不是私藏、私扣了容大人的东西,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要是这账算不明白了,就是容大人自己也要怀疑的。” “本来容家上下一心,容大人在外为官,老爷打理庶务家业,是最好不过的。可是元都和西绥毕竟远隔千里,兄弟两个隔得远了,中间总是只能让几个管事儿的代为传话,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生了嫌隙。” “大公子这些年实际上掌握着这些个东西,情况他是最清楚的,他多跟容大人走动走动,说说这些个东西每年有多少出息和分润,有没有田庄山林遭了灾,有没有哪里开拓了新的产业……让容大人和夫人知道知道这当中的事儿,总能打消些疑心,让两边更亲近。” “谁知道他这样做竟然被自己的父母误会至此,奴婢都替他委屈,亏他前些天还说,他这副样子怕是以后都不能再为家里做什么了,可是夫人还没把大姑娘你送到元都去呢,以后跟容大人的关系该怎么办……” 容元修如今才五十出头,前些年也就四十多岁,怎么就轮到那时才十几岁的容轩去执掌家业甚至走商路去了? 黎久薇没问过容轩这当中出了什么问题,但可想而知这当中一定出过什么事儿,导致容元文将这一切交给了他更信任的侄子容轩。 容轩若真撂了挑子,即便容元文不得不把这一切重新交给容元修打理,这中间也要有一个修复关系的过程,以如今南北往来不便的程度,少说也得几年时间。 这中间容昔还能借住到容元文家里去相看亲事么?就算住进去了,容大夫人还能真的劳心费力地帮她相看? 要是长房对容昔有这份心思,容昔就不会用那种语气说起容轩和容元文的关系了。她会那么说,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容元文真正认可的子侄只有容轩一人。 到时候几年过去了,容元修和孙氏自己被耽误了什么没人知道,容昔是肯定要被耽误了,她如今已经及笄了,拖上这几年,又不是容元文的亲闺女,在元都是找不到什么好人选了。 容昔被气得嘴角直抽,可是她这么娇弱善良的人不能轻易责罚一个没有过错的下人,况且这个下人还要较她规矩礼仪,有师徒之实。 而且她原本没想到这一点,眼下被黎久薇点醒了,她至少现在还不能跟容轩撕破脸…… 第174章 道高一尺 看着黎久薇见者落泪的模样,容昔觉得不管黎久薇究竟是真的只是为容轩着想还是故意的,总之她都遇上对手了。 她自己来这套还是要借着柔弱的姿态的,她心里清楚,若是她不柔弱,或是换个人,很多道理是说不通的。 黎久薇这套却不一样,她此刻是柔弱的,甚至比她更柔弱,可若是她不打算柔弱了,她的那些道理一样说的通。 容昔越想越气,气得自己都落泪了,却不得不妥协:“原来大哥哥心里是这么想的,从前大家都误会了他。你也知道,男女大防在前,平日里我见大哥哥的时候并不多,有误会也说不开。” “大哥哥身边的人要么跟他一样高深莫测,要么就不善言谈,就缺一个像你一样的人,能替他跟我们说道说道。” “我可怜的大哥哥,他心里原来这么苦,如今知道了就好了,改日我一定要去探望大哥哥,好生跟他道歉。你以后也要常来,就是规矩教完了,也要来。” 容昔握住了黎久薇那只放在案上的手,二人就那么双眼含泪、四目相对地看着,仿佛她们不是刚刚认识,而是已经相交相知多年的好姐妹。 黎久薇擦了眼泪,又拿帕子给容昔拭泪,哽咽着道:“都说兄弟姐妹之间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奴婢自己的家家宅不宁,奴婢现在好生羡慕大姑娘跟大公子的兄妹情……” “以后大公子恐怕就要留在别院养伤了,大姑娘一定要多去看望他,奴婢在别院等您。您不必觉得突然过去唐突了大公子,表姑娘如今也是常去的。” “还有什么过继、什么嗣子的,如今都不重要了,大公子这身子,不知道将来……唉,反正容大人是不会再有过继大公子的打算了。” “要是容大人过继了一个身体残缺的嗣子,恐怕就挡不住圣人赐他一个宫女、女官的做贵妾了……” 无论从前恩怨如何,无论谁心里有过什么谋算,事实胜于雄辩,容轩眼下这身子注定了他既踏不上仕途,也当不了嗣子。 聪明点的就该去想想,接下来可能成为嗣子的人是谁了。 这可不止是长房一房之事,从前的容轩被传位嗣子,手里掌握了容家的家业,那么下一个嗣子是不是将要接过这些? 黎久薇话一出口,容昔都顾不上去想黎久薇是不是她的对手了。 容元修和孙氏心里似乎十分笃定,只要把家业从容轩手里接过来就一定是他们的了,从来没有想过可能还有另一个嗣子。 容昔觉得自己率先察觉了另一种可怕的可能,只是另一个嗣子能是谁呢? 这个人肯定是容家的族人,最好是跟长房走的近的人家的,必须无病无灾、身康体健,还必须能干、精通庶务,能接过这些家业,还得是个至少能考取些功名的,这样才能不丢了长房的脸…… 容昔正在心里排查着这个人选,就听到一道男声伴随着脚步声响起:“大妹妹的规矩看来是学好了,光顾着在这儿跟人说话了,连午饭都误了。我都等你半天了,你们在这儿说什么?” 这男子话很多,跟他的一双桃花眼很是相配,他进来时大步流星还有些跳脱……一看就是一个纨绔。 这男子名叫容易,就是容轩常挂在嘴边的那个,用容轩的话说,此人商贾之事和读书举业都是举重若轻的,但也都是只“举”了一半儿。 这不是因为他能力有限,而是因为他把功夫花在了很多玩乐享受的事情上,什么事儿都只学个半桶水。 容轩之所以很喜欢这个堂弟,有一个原因是他没有把自己当成容易的堂兄,而是把自己当做了一个长辈。 因此容轩看待容易总带着几分包容,认为容易天分上佳,如此荒唐行事,是因为年纪还小,再过几年,长大了就好了。 其实旁人并不是这么看待容易的,看好他这皮相的多,觉得他风趣倜傥的也多,却没人觉得他能成什么大事。 毕竟他的亲生父母早亡,只与妹妹容莹相依为命。容莹之前寄居主宅时被人下了毒,被当做怪病治了许多年,硬生生地拖成了老姑娘,眼看着婚事就要没有指望了。 也就是说,容易就这么的少了个本来应该存在的妹婿做助力,而容易自己这些年跟着容轩打理商队,银子是没少赚,可他也没少花。 除了在给容莹“治病”上他很舍得花银子,他自己也一样,经常一掷千金,弄得他现在若是清点一下家财,全家上下连五百两都不知道有没有。 黎久薇抬头时正好与这个传言中的好堂弟打了个照面,这一看不好了,因为他发现这人的面相很不好。 将来这个容易怕是要落得个毁容身残的下场,还会穷困潦倒,连现在的五百两都保不住。 “易哥哥?对不住,我都忘了,你有事要跟我说。我跟黎姑娘一见如故,学完礼仪,一说话就忘了时辰。” 容昔眼泪未干,一眼看去娇弱得仿佛刚刚被大雨疾风摧残过的梨花,任她面前是个什么样的男子都得动容。 刚巧,容易就是这样的男子,他看了看容昔,很快就面露不忍,诧异地看了眼黎久薇道: “大妹妹,她是谁?是府里新来的侍女?你哭成这样,是因为她?哪儿来的这么没规矩的人,如今钱叔回乡,府里什么人都蹦出来了。” “不,易哥哥,你误会了。黎姑娘是大哥哥身边的人,这些日子大哥哥多亏了她服侍,她还要帮着大哥哥打理铺子,也是她教我礼仪和元都的规矩的,你不要误会她。” 容昔赶忙摇头解释,她的语速很快,明明在为黎久薇说好话,却凭空生出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容易听了,对着黎久薇还是恶声恶气的:“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那个要盘活城外酒肆的,她还教你规矩?一看就跟大堂兄一样,满口的道理规矩,定是她对你太苛刻了,你才哭成这样。” “你……叫什么来着?黎姑娘是吧,我告诉你,别看你是大堂兄身边的人,别看你比大妹妹能干,大妹妹身子弱,你不能欺负她!” 第175章 纨绔容易 黎久薇愣住了,甚至因为容易带给她的冲击太大,连带着打了个哭嗝。 从容易的话里听得出来,他对容轩是尊重的,不然不会说容轩和她一样满口的规矩道理,可这小子对容昔的疼惜也是真的。 而且不是那种明知道容昔有问题还是要疼她的,他是真觉得容昔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别人! 黎久薇瞬间又挤出几滴泪来,先福了福身,再哽咽着道:“易公子有所不知,奴婢刚刚是跟大姑娘说起大公子这些年的不易,明明是受了容大人重托,担心容大人不放心,才走得近些。” “没想到竟被世人误会成了上杆子地要去当嗣子,大公子分明受伤之前就想着过上几年就放下手中的庶务,专心举业,传出这种流言蜚语,着实有碍前程,传这些话的人真是用心险恶。” “这些人更可恶的是,竟然把这些话传到了大姑娘和老爷、夫人的耳朵里,蛊惑他们生出了更大的误会……” “刚刚就是说起了这些,大姑娘和奴婢都觉得大公子心里苦,他们竟然受了蛊惑心里更苦,这才忍不住哭了起来。大姑娘,你说是不是这样?” 容易皱眉看向容昔:“是这样么?” “是……正是如此,我也是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的,都怪我见识少,才误会了大哥哥。”容昔一副很恨自己被欺瞒了的羞恼样子。 容易想都没想,上前一步将容昔半掩在身后:“黎姑娘,我堂妹她自幼养在深闺,比不得你见多识广,被谣言蒙蔽也属正常,你何必咄咄逼人呢?” “她身子一向弱,你与她说上几句便是了,何必要说那么多让她伤心劳神?她不懂事,难道你不懂?你还教她规矩,你自己都不懂规矩,真不知道大堂兄如何会对你委以重任。” 不知道容轩是如何能包容眼前这个二杆子的。 黎久薇真心觉得自己改跟容轩学学什么是圣人心态,她不急不恼,委屈地看了容昔一眼: “易公子有所不知,奴婢比大姑娘还小了两岁,大姑娘刚刚还说奴婢不懂人情世故,看不透大公子呢。奴婢就想着,既然大姑娘是这样觉得的,奴婢多说几句,就算说的不对,大姑娘也不会往心里去。” “可是大姑娘后面说了,说奴婢说的是对的,他们都误会大公子了。既然如此,怎么就成咄咄逼人了?至于大公子为何对奴婢委以重任,这不是……身边没人可用么?”说着往容易身上看了一眼。 容易到底不是那种能把黑说成白的人,尤其这时候的黎久薇瑟瑟发抖,看起来比容昔更可怜。 他咳嗽了两声,正色道:“那是,要不是康叔之前不在,我又去了锦元城,有事脱不了身,哪里轮得到你。” “如今康叔和我都回来了,用不用得上你还两说呢,你要是觉得自己不行,就好好回去服侍大堂兄去,那家酒肆就交给我打理好了。” 把盼君归交给他?想得美。 黎久薇恰如其分地露出几分不甘:“是啊,要是你们都在,是轮不到奴婢的。可是……康大管事儿先去九城后去元都,远隔千里,的确回不来。” “易公子你不过是在锦元城,骑马不过几个时辰,却要事缠身回不来……易公子不要误会,奴婢不是说你什么,只是下回大公子再发生点什么,你也不能保证自己没有要事缠身吧?” “盼君归,就是那酒肆,如今已经不是酒肆了,那是大公子养伤中的寄托,大公子说了,还是想交给一个一直能在他身边,没有那么多要事缠身的人打理。这样算起来,奴婢就只能暂时辛苦一下了。” 容易毕竟理亏,被诘问得满脸通红:“你……你……想辛苦就辛苦吧,一间酒肆而已,我才看不上!我不是不去看大堂兄,是因为……要办好商队接下来三年的通关文牒,脱不了身。” “这要是耽误了,容家上下都得打几年饥荒,还得劳烦大堂兄费心。何况我不回来,是问过二伯父的,这件事大妹妹也可以作证。” 容昔脸一白,不得不上前道:“易哥哥那时是要回来的,父亲说让易哥哥先把事情办好再回来,有那么多的郎中在,他回来也帮不上什么忙……” 容易重重地点头,毫无所觉地道:“传信的人还说大堂兄伤得没有那么严重,让我不必心急,要是事情没办好我就赶回去,反而让大堂兄不安心。” “那是传信的人传错了,大哥哥明明就伤得很重,一会儿我就去禀报父亲,让他好好责罚这个下人。”容昔不等容易说下去,赶忙打断道。 这明显是托辞,容易竟然毫不怀疑地认同了:“叔父就是太过心慈,让这些下人过于疲懒,传个话都传不清楚。弄得我今日回来才知道大堂兄伤得那般重,等我再见到这个人,我也不会饶过他。” 黎久薇对容易的轻信已经无话可说了,没想过会在这儿碰上容易,她来之前也没有向容轩问过容易的情况。 她不知道容易是只对容昔这样,还是对很多人都这样,她暂时也不好多说,只是道:“看来易公子是才刚回来,还没有见过大公子,回头你们兄弟见了面,还请你好生宽慰大公子,他如今最缺的就是兄弟的宽慰。” “晌午前大姑娘的规矩也学完了,大姑娘先去跟易公子用午饭吧,午歇之后还要继续呢。大姑娘快擦擦眼睛,外面冷,这样出去泪珠子要冻住了。” 容昔拿出帕子,优雅地拭着泪,明明没什么好哭的,泪水硬是擦不完了,她歉意地看着容易道: “让易哥哥见笑了,我一想到大哥哥伤得这么重,我们还生了嫌隙,心里就特别不好受。父亲成日忙着族里的事,母亲身子不好,府里就我一个闲人,还没能体谅大哥哥,没能及时察觉他误会了我们。” “可是……我也不是没想过这当中有误会,只是大哥哥也不是全然不知道父亲的为难,我是听他跟父亲吵过架的。” “他掌着大伯的家业,若真的担心父亲为难,何不劝父亲放下族务,再将大伯的家业交还给父亲打理。这样父亲也能多个由头跟大伯说说话,好让他们兄弟冰释前嫌。” 第176章 给纨绔和白莲挖个坑 短短几句话,容轩瞬间成了为了家财故意挑拨父亲和大伯父兄弟情谊的元凶了。 黎久薇这时候若一句都不说,就是在容易面前坐实了容轩有这样的心思,她笑容苍白,带着些许无奈地道: “大姑娘刚刚还说老爷忙于族中事物,这岂是说放下就放下的?大伯的东西也颇为复杂,无论是交给谁,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听说当年老爷之所以把这一摊子事儿交给大公子打理,是因为身子和精力都吃不消,这么多年过去了,难不成年纪越长反而越能吃得消了?” “大公子若是只为了自己的名声考虑,就要劳烦老爷去承担那么重的担子,那是不孝。大公子这样的人,就算自己粉身碎骨,都不会行此等不孝之事。” “何况那些说到底都是容大人的东西,究竟有谁打理,应该由容大人说了算。若是要换人打理,应该先问过容大人的意思,再做决定,而不是反过来先由大公子交给了老爷,再由老爷去向容大人解释。” 她叹了口气,“家财之事本就敏感,若是如此先斩后奏,恐怕容大人对老爷的误会只会更深,还很可能连大公子也一起误会上了。” “那样的话,外面就不会只传大公子要去当那上门的嗣子了,他们还会说大公子跟老爷联手霸占容大人的家产,说大公子左右逢源、虚伪至极,不配为人。” 若容轩被传成这样的人,接手那份家业的容元修只能比他更坏、更虚伪。 容昔辩不过,捂着脸又哭起来:“又是我见识少了,差一点就害了父亲和大哥哥。好在我就是个小女子,在家里人微言轻,就是说了,大哥哥也不会听我的真就这么做。” “好在我不常往大哥哥身边凑,要是我常去,他一时心软听了我的,错了主意,我可就成了容家的罪人了,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 “我还是远着大哥哥些吧,黎姑娘回去还请跟大哥哥说一声,我是想去照顾他养伤的,可我不能去,去了会惹他烦心,给他惹祸……” 黎久薇不知道容昔哪儿来的那么多眼泪,而且明明还没跟她起冲突,就半点亏都不肯吃,非要顶回去。 这一来二去、风口浪尖的,把容轩顶得越来越高,弄得她认不认输,容轩的名声都要坏。 容易果然不干了,手足无措地要给容昔拭泪,那目光、那神情都是真心实意地心疼: “都是一家人说说话怎么了?你说了,他听不听是他的事,你怎么就不能说了?你就是太善解人意、太体谅他了,他是兄长,理应体谅你,你就该多跟他说说话。” “黎姑娘,大妹妹未经世事、什么都不懂,不像你从小被当做女官教养,也不比你见过人间疾苦。你说的是对的,可大伯父的家业交给谁打理跟大妹妹没关系,你不必跟她说这些含沙射影的话。” “你跟大堂兄真像,大妹妹跟大堂兄不亲近,也是因为他那个性子,什么都一本正经的,走一步看五步,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弄得家里人都不敢跟他亲近。” 好一个倒打一耙,黎久薇一下子想到了法子,解决眼前的乱局,容昔如何先放着,她先收拾了容易再说。 她朝着容昔和容易福了福身,赔礼道歉:“都是奴婢的不是,易公子说的是,这些外面的事儿跟大姑娘说不着,这些话他平日里要说也是跟你说才对,他成日里说,整个容家的兄弟里,他跟你最亲近。” “那是,大堂兄外出行商的时候,几次都是我陪着去的。” 容易还不忘看向容昔,用眼神示意她不要怕,就算有误会,他也会替她跟容轩解释的。 黎久薇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多了几分严肃:“刚刚大姑娘算是提醒奴婢了,之前大公子也提过嗣子一事。他说虽然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思,可是万一容大人真要过继嗣子,家里总要出一个人选。” “将来嗣子一定,为了容大人的官声,长房的家业契书虽然不会变,实际的经营却是应该交到这位嗣子手里的。” “为了方便交托,也希望不要因为这中间的变化让长房的产业有所损失,这人最好是原本就熟悉这摊子事儿的。说来说去,这样的人只有一个……” 她看向容易,没有直接说出这个人选,答案却呼之欲出。 容昔忽然觉得眼前一花,容易进来前她没想到的事,现在一下子有了答案。 容轩打理的家业分成了四份,长房的、槐山房的、族里的和他自己的,其中长房的最多。 容轩辛辛苦苦打理了这么多年,没有人相信他会真的放手,他肯定要交给一个跟他亲厚的人,这样才方便将来把东西交出去之后还能继续从中捞好处。 容氏一族的男丁除了容轩,就只有容易跟长房走得最近,他同时也是容轩的帮手,对长房的产业很是熟悉。 容昔的脸色更白了,她愣愣地看向容易,正好听到容易自己叫了出来。 容易张大了嘴,突然福从心至:“你是说,我?我去当嗣子?我们这一房只有我一个男丁,过继了的话,我们这一房岂不是没有了男丁承袭?” 容昔白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仿佛在为容易考虑:“是啊,易哥哥这一房只有她和容莹妹妹两个人,大伯父该不会过继他吧。” 黎久薇为难地看看容昔,又看向容易:“奴婢听说,易公子的家财非常的……稀薄,若是容大人将来愿意给您和二姑娘一个依靠,你在天上的父母也会觉得欣慰吧。” 一个家里全部积蓄加起来连五百两都未必有的大家公子、姑娘,就是个空壳子。 难不成为了一个成嗣的虚名,就要放弃将来更有保障的日子了? 尤其是容莹中毒后多年都是当得了怪病治的,身子和婚事都真的耽误了,想要安稳的后半生,银子和靠山都是少不得的。 若是容轩一切安泰,等他入了仕或是熬成了槐山房的老爷,坐了容元修的位子,容易一直跟着他干,也能有个依靠。 如今容轩在外人眼里是谁的靠山都做不得了,其实容易舍弃那点儿虚名去做容元文的嗣子未必不是一条好路。 黎久薇没有直接把这些话说出来,暗示也做得足足的。 她的确不知道容易是不是那等宁肯不要他跟妹妹的性命、前程也要保全气节的人,可即便容易是这样的人,容昔也不会相信他是这样的人…… 第177章 送上门的大刀 容昔看着容易的眼神都变了,她怎么就没想到容易现在才是最有可能的那个:“易哥哥,你不想做这个嗣子,对不对?” “你不要担心二妹妹,就算没有大伯父,我父亲也会照顾好她的。当初那个恶奴嫉妒二妹妹受府里照拂,给她下了毒,这事儿本就与我们槐山房有关,我们会负责到底的。” “易公子,你是应该考虑清楚,毕竟这些年照顾二姑娘的也是槐山房,都这么多年了,也不差将来。” 黎久薇像是真的让容易考虑清楚似的,其实却是在提醒他,这些年他花在容莹身上的银子是跟着容轩一起挣的,跟容元修没有一点关系。 中间这短短几年都没养,后半辈还那么漫长,难道会去养么? 容易愿意站在容昔一边,可是面对兄妹二人这几年的艰难相守、相依为命,他无法否认事实。 不过,他出乎意料地没有认同任何一方,讷讷地说出了谁都没想到的安排:“我今日没去看大堂兄就来了这儿,除了宋文牒过来,就是想说一件事儿。” “我看中了一个庄户人家子弟,识文断字,买卖也做的不错,想给阿莹招赘,将来他们的孩子就是我们这一房的……嗣子……” “我不是想当大伯父的嗣子才这么做的,是想让阿莹将来的丈夫能对她更好一些,将来让他们的孩子继承我们这一房,我这些年好好攒点家业,将来给他们,这人心里就踏实了不是?” “我自己么,我是个浪子,我这辈子不想成家,万一成了家,有了孩子,为了阿莹,我愿意自立门户。” 天禹律法规定,招赘所出子嗣可视为这户人家的本家子嗣,经过官府造册核准,可以直接继承家业。 换句话说就是,容莹的身子弱,却不影响子嗣,一旦招赘,他们这一房过些年就会有另一个可以承嗣的男丁,就不是非指望着容易不可了。 况且容易这房的资财除了一座三进的院子剩下的也就只有五百两上下,容易将来再能攒也不过是个一般富户。 招赘的男子听起来自己不是不能挣些银子的人,而且为人老实,容易给容莹找的不会是个跟自己一样的散财纨绔,人家将来赚得未必有容易多,但只要能攒下来,未必会惦记容易的这点儿积蓄。 这样的入赘多数是因为家中男丁多,想要分出来单过,又想找个大族庇护,容易这一房父母已不在世,容易、容莹同辈的不会有再有新的男丁,容易又是个荒唐的,只要一开始把过继之事在族里过了明路,之后只要赘婿不犯大的错,就算容易之后反悔,改变不了结果。 人家看重这一点上门入赘,容易为了让人家对容莹更好而信守承诺,自立门户,可以说是相得益彰。 而容易这样没什么大志的,只求富贵温饱的,要是上门去给容元文做嗣子同样相当合适,容元文之前对他也很好、很信任。 做了嗣子对仕途有碍,但容易本身也不打算走仕途,能考个秀才公,有功名傍身就够了,性子和能耐上海比容轩好拿捏……这么看起来,做嗣子还比容轩更合适。 容易让容莹招赘一事一说,正好应和了黎久薇说的。 黎久薇压低了声音,就像自己在推想一样念叨着:“易公子刚好要给二姑娘招赘,自己自立门户,容大人要是刚好要考虑你做嗣子,那岂不是正好?” 容昔刷地一转头,目光径直看向容易:“易哥哥,你该不会是知道大哥哥可能以后都站不起来了,大伯父不会过继他了,就自己想去了吧?” “我没有……我……”容易急得面红耳赤。 他是因为说出招赘一事而难为情,看在容昔眼里则变成了因为无意中被戳破了想要顶替容轩上门做嗣子的心思而难堪。 黎久薇真心地感谢容易自己送上来这么一把大刀,她无须再说什么了,反正入夜,容家主宅的几位主子都得认为容易是下一个嗣子的最大人选…… “大姑娘先别管易公子会不会承嗣了,说到底这都是容大人的家事。容大人认定了的,谁也改变不了。大姑娘和易公子还是先用饭吧,晚了再饿坏了。” 黎久薇正劝着,就听见外面管事的婆子唤她出去,以为是叫她去下人房用饭的,就告辞出去了。 婆子却是脸色不大好地告诉她一个消息:“黎姑娘,不好了,广鑫庄起火了!你是大公子身边的人,又是外面管事儿的,广鑫庄起火该是跟你说一声的。” “不过你放心,报信的人刚刚已经去别院了,你不用急着回去,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忙,用了饭歇一歇,接着安心教大姑娘。” 黎久薇心里一紧,问道:“广鑫庄是做什么的?” “就是容家的钱庄啊,你还不知道?也是,你跟着大公子没多久。广鑫庄主要是容家自己人的钱庄,除了家里和族人用的多,商队、铺子每年结回来的银子都存在那儿。” “这一烧,不知道要惹出多少乱子。不过这跟你没什么关系,你那铺子还没开张,这都快年底了,分润本来就没你什么事儿。快去用饭吧,快点儿吃完能多歇会儿。”那婆子答完就要带黎久薇去下人房那边。 “广鑫庄着火了?” 容易刚好从里面出来,后面跟着脸色很不好看的容昔,他们正好要去前厅用饭。 婆子点了头,对容易敷衍地道:“着了,听说大白天的全烧了,库房都烧塌了。不过易公子还是别过去了,现在正乱着呢,都忙着救火,你过去也没用。” 黎久薇没管这些,走到容昔面前便是一拜:“大姑娘见谅,广鑫庄起火,奴婢得去看看,得跟你告个假,夫人那边过些日子奴婢再来赔罪。” “规矩每月都要学,大姑娘如今也还在府里,之后补上不会耽误什么。下回过来,奴婢给你带奴婢自己做的面脂。” 容昔不好拦着,而且还有御用手艺做出的面脂:“你去吧,母亲那儿我去说。” 黎久薇转身越过容易就要走,容易去拉住了她:“黎姑娘等等,我也去,着火的是广鑫庄,你一个人担待不起。” 第178章 钱庄起火 愿意去就去吧,黎久薇没拦着,也没理会容易,自己去了马房,要了匹马就走。 容易在后面叫唤了半天,也没喊住,他是坐马车回来的,一回来家门儿都没进就来了主宅,这会儿只能等着下人给他牵马过来。 这一等,加上容易惊讶地发现他这个走南闯北的竟然没黎久薇这样刚从闺阁中出来几个月的骑得快,这一路他又急又气,等到了地方,嘴上竟然硬生生地出了个水泡。 广鑫庄除了正门的门脸,后面的院子和整个库房已经烧成了一片废墟。 容易到时看到的就是一片坍塌后的断壁残垣,看到黎久薇正在前头跟管事儿的争执,他把缰绳甩给一个下人,赶忙上前去。 “让我进去,我是大公子身边的人,刚从主宅过来。你看,这是从主宅出来的马,上面有容家的徽记。”黎久薇焦急地道。 拦在前头的是一个彪形大汉,名叫陆余,是广鑫庄的管事儿庄头,负责这里库银和庄子的整体护卫,是容家的老人了。如今四十有余,依旧健壮精明。 今日陆余原是在家休沐的,听闻广鑫庄起火,立刻就赶了过来,但据他所说他赶来时火已经大的不行了,他进去救火很快就喘不上来起,被其他救火的人架了出来。 陆余脸上还沾着黑色的火灰,粗着声音道:“黎姑娘,哥儿几个都知道你是别院的人,也是跟着大公子的,还要打理那个叫什么的酒肆……可这是广鑫庄,你一个女人家不懂。” “这儿是容家甚至整个西绥的银库重地,放的不止是容家商队的银子,还有官府的,更别说城里多少铺子的东家和富户在里面存的银子。” “你是容家的人,是大公子的人,可不是咱们广鑫庄的人。没有对牌或者老爷、大公子的手令,不能进!” 事急从权,黎久薇若是像之前拿出黎百川一样找准几个穴位,也不是不能将陆余控制住一会儿。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她不能这么做。 她只能一边踮着脚往里面看,一边道:“都着火了,哪儿还管得了那么多!我进去能帮着救火,我还会医术,能帮着救人!” “那也不行,你说什么都不行!实话跟你说,起火之前就是商队的老曹头带着人和马车进去了,广鑫庄起火跟他脱不了干系!” “你跟老曹头都是大公子身边的人,一样有嫌疑,放你进去?谁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我劝你一句,与其在这儿闹,不如赶紧回别院去找大公子,让他看这事儿怎么办。” “我是容家的家生子,家里也有在铺子里做掌柜的,这都年底了,都等着拿分润过年呢。这一烧……呵……这一家老小吃什么喝什么,赶紧让大公子好好想想!” 陆余插着腰拦着,一脸横肉随着他的怒气显出几分狰狞,半点不把容轩的面子看在眼里。 黎久薇刚反驳,就被容易护在了身后,容易上前就亮了对牌,大声道:“给小爷看清楚了,这是对牌,小爷我总可以进去了吧?” 陆余愣了一下,查验了对牌,看到这是一块儿主宅发出来的对牌,不是容轩发出来的,又看来人是容易,略微想了想就赔笑着道: “是易公子啊,什么时候回来的?有对牌按理说是能进的,你进去刚好也能看着点儿里面的小的救火,只是里面火还没灭干净,万一伤了你,小人可担待不起。” 容易一拍大腿一跺脚:“老陆啊,咱都是熟人了,你还不知道我么,跑了一趟锦元城,差事没完全办好,还没能回来探望大堂兄,这……总得给我个机会将功补过吧?” 他压低了声音,凑近了道,“别担心,我是什么人,你们还不清楚?我心里有数,回头你就说我帮着救火了,让叔父给我记一功。”说完还朝着陆余挤眉弄眼的。 容易的父亲跟容元文、容元修是堂兄弟,因为他父亲是为了救容元修和一众族人而死的,容易和容莹兄妹才和容元修走得近。 容易跟容轩能一起行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外人眼里,容易究竟是跟容轩还是容元修走得更近并不好说。 一个是打小的抚育之恩,一个是相交莫逆的兄弟之情,谁也不能说哪个就一定更重。 这就不能说容易是奉了容轩的命来的,也不能说他就会偏帮容轩,甚至做出什么销毁证据的事儿。 陆余衡量了一下,点了头:“易公子要进去就进去吧,一定小心,小人还得在这儿看着,外面围过来的人太多,官府的人也在前头,小人得在这儿应酬。” 然后陆余一眼扫向正打算跟着混进去的黎久薇,眼睛一瞪,“不过她不能进去,银库还没有女人进去过,就是夫人也不行!” 容易手一背,径自往前走:“那是当然,一个女子,万一把脸烧坏了,我不好跟大堂兄交待呢,让她在外面等着!” 黎久薇不敢置信地道:“易公子,你不会吧?好歹你一会儿也要去看大公子,不带我进去,你……” 陆余冷笑道:“一个对牌只能让拿对牌的人和他身边的人进,你还是个女子,进去就别想了。你要闲的没事儿,到外面跟那些族人说话去。” “钱庄烧了,他们拿不到分润,一样得找大公子闹去。你要想尽忠,就替大公子安抚安抚他们去,也让你知道知道如今是什么光景。” 容易走得远了几步,趁着陆余背对着他跟黎久薇的时候,蹦着高地对黎久薇使眼色,一双桃花眼使劲儿往一边撇,嘴里却道: “就是的,女人家家的,有那闲工夫跟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说话去,别在这儿碍事儿!” 容易说完自己就朝着火场小跑着去了,黎久薇诧异地领会了一下容易的眼神儿,面上却依旧不忿: “成,都看不起我,也不想想我好歹也是大公子的人。是,我刚来没多久,不知道广鑫庄有多重要。” “可是广鑫庄存着商队和九城铺子回来的银子,这些又都是大公子管的,我是他身边的人,看都不能看一眼了?” 第179章 族人倒戈 陆余冷笑着将黎久薇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黎姑娘,你是怎么让大公子对你委以重任的,我没兴趣知道。话我就放这儿,就算你是男子,今儿个你也别想进去。” “要不是大公子那样了还不放权,让手底下的人生了异心,就不会有今日之事。你是个姑娘家,就做点儿姑娘家该做的事儿,多劝劝他,别抓着那些东西不放。” “我这也是为你好,年纪轻轻一姑娘,别蹚这趟浑水。趁着年华大好,找个合适的人跟着,就是跟着易公子也行啊,别跟错了人。” 黎久薇目光一敛,听出了陆余的话中之话:“陆大哥,你是说这火是有人故意放的?” “我可什么都没说,事情究竟如何,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衙门里也是要有个定论的,用不了多久你们就能知道。”陆余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 话里话外对容轩的轻视和不满已经很明显了,在这一点上追究没有意义,倒是…… 黎久薇凑上去,一脸殷勤地道:“陆大哥,小妹初来乍到,之前一直在别院,成日里就照顾大公子了。不瞒你说,我就是觉得一直照顾大公子,我将来……” 她左右看了看,似是怕被人听了去,“将来我不就真成了大公子的屋里人了么?大公子都那样,没有子嗣的通房连个妾室都当不上,我不想这样,才拼了命地想法子让他答应让我出来打理铺子和庄子。” 陆余看了她一眼,目光缓和了一些:“这么说来黎姑娘也不容易,也是懂道理的,还有什么话要问?先说好,广鑫庄里的事儿多的我可不能说。” “知道知道,我就是想问问,就算大公子还关着家里的庶务,尽管他一直在养伤,商队也好,铺子也罢,收回来多少银子都是有数的,该分给大伙儿多少还是多少,又不会少了。” 黎久薇往身后被拦着的人群看了眼,“既然大家都没什么损失,还至于这样么?我知道,现在是着火了,损失避免不了,可就算现在管着庶务的是老爷,这不也一样么?” 有人针对容轩很正常,可是上上下下都这么大怨气只针对容轩一个人,广鑫庄在城外这么偏僻的地方,一下子外面来了这么多族人,就不正常了。 尤其是火究竟是怎么起的,是不是商队的人所为,现在都没有定论,陆余就敢那样说容轩,也太过份了。 陆余又看了黎久薇一眼,就差把“头发长见识短”几个字写脸上了:“养伤,这么久了都没能出来理事,就是因为他的疏忽懈怠,下面的人才会闹出这么些事儿,难道他不该负责?” 见黎久薇愣神儿,陆余刻意卖弄了一下,“就算不是他的人干的,他将来不能出来主事,结银子的、广鑫庄上上下下就得听老爷的。” “银子怎么发、怎么赔,还不都得老爷说了算。他们想要拿到银子,还想将来自家的儿孙有差事干,这个时候该怎么做还用说么?” 说白了就是这些人都觉得站在容元修一边才能保障之后的利益,所以即便这件事跟容轩没有关系,他们也会把一切推到容轩身上。 这是眼下最能让容元修他们顺利拿回容家庶务的方式,也是最顺理成章、最好跟容元文交代的方式。 因为这一切正好能够说明如今的容轩已无力掌管这一切,甚至放任手下的人犯下大错,于情于理都不能再维持现状。 “谢谢陆大哥替我解惑,我先去劝劝那些族人,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黎久薇像是突然明白该站哪边了似的,不再要往火场里冲,对陆余更是像个想要溜须拍马的小婢女, “陆大哥,盼君归,就是我那个铺子,里面有好多好吃的,还有酒肆和食肆,以后有功夫了,过来吃东西,账算我的。” “我从前没经过这种事儿,见识浅薄,你别见怪,以后有个什么事儿,你知会一声。” 陆余脸上很快就有了笑,他目光闪烁地四下里看了看,多少收敛了些:“好说好说,都是底下做事儿的人,咱们互相担待、互相照应。” 他压低了声音,多了几分轻屑的调笑,“大公子是不行了,这府里上上下下的有的是行的兄弟,有能耐的家里日子不比主子差。” “姑娘将来要是想找个人家……找易公子这样的,不如考虑考虑咱们兄弟几个。”说完目光还在黎久薇身上勾了一下。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狐狸祖宗黎久薇都觉得这记目光很是让人恶心,四十几岁的人硬是要学十几二十岁的人。 想让她觉得被他看上了,却让她觉得他想把她卖了似的,她忍着恶心笑了笑, “陆大哥还是先收拾这摊子事儿吧,这么多人拿不到银子,闹起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万一事情不是你说的那样,我不还得跟着大公子么?” 陆余神色一正,眉心一蹙点了下头:“去吧去吧,我也要去忙正事儿了,等事情了了,我带着兄弟们去盼君归喝酒。” 黎久薇没再说什么,假意朝着那些围观的族人走了过去。 容轩做事不是那等没考量的,广鑫庄这边原先不会没有安排,不可能全都是向着容元修的人。 容元修对这种管着银钱的重地自然也是如此,两相角力之下,原本这广鑫庄双方的势力该是趋近平衡的。 没想到短短几个月的光景,容轩的势力竟然退败到了如此程度,疏忽是有的,更多的还是如商队那般,这些人不似文人,还是要看着他们的主子走到前面来,至少在大事儿上亲力亲为才行。 就好比战场上的将军,要是受了伤,只能在背后运筹帷幄了,最终即便这仗打胜了,日子一长,难道那些冲锋陷阵的将领就能服他了? 黎久薇在心里叹气,容轩的腿一日不好,这样的问题就要存在一日,说到底还是她害的。 别的都准备好了,就差能够弥补这个时代能达到的最强大的炼药技术的不足的灵药了。她得赶紧凑足功德,打开里面的药柜才行。 可是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功德?这广鑫庄失火……大概也不够。 不管够不够的,这账现在都得算在容轩身上,都得她帮着还……现在就看这账能不能还的上了。 第180章 火场蹊跷 就算能抓住放火的人,能把银子追回来,也不可能全无损耗。就算原封不动的找回来了,原本发放的日子也会延迟。 别说了少发了银子,就算迟上十天半个月的,这些族人能不闹? 黎久薇是真怕容轩会受不了,她倒不是觉得容轩本身是个脆弱的人,只是这一前一后反差太大,在他看来他的腿和后半辈子又只有黯淡和凄凉,在这种处境下,从前再坚强的人也会受不了。 没办法,先想法子筹银子吧,想让这些人不闹,就得先把银子垫上,能垫多少垫多少吧。 黎久薇咬了咬牙,随意地应付了几个族人,不经意地回头看去,见陆余忙着应付衙门里的人,没再留意她,她悄无声息地穿过这些族人,绕到了庄子后头。 火已经灭得差不多了,整个庄子都有人看着,但再怎么看着也做不到十步一人,用心找,总有空出来没人看着的地方。 黎久薇自己进去也怕时间太短找不到地方,还被这些人扔出去,她先找到容易才行。 刚刚容易进去之前给她使了眼色,那就应该会在什么地方等着接应她,她琢磨着容易会去哪儿等她,一会儿就拿定了主意。 “广鑫庄这种地方的屋舍布局除了要保障安全,为了护财,肯定要看风水。那么什么地方没那么重要,我能进去,容易去了也不会让人怀疑……” 黎久薇算了个风水位,绕路走了过去,果然在那儿找到了捏着鼻子等他的容易。 容易假装闹肚子在茅厕里蹲了两炷香,就为了等黎久薇,见她从破了一半的窗子探进头来盯着他看的时候,忍不住怒道: “你一个女子,竟然跑到男子更衣的地方来,亏你还是个女子。大堂兄身边怎么有你这样的姑娘家?还好大堂兄没有纳了你。” “听说你原本是皇商出身,母亲还是宫人,你好歹也是个元都贵女,竟然如此不知礼教……你看看,大妹妹就不像你这样。” 再看不上她,不还是在这儿等着接应她进去么? 看来容易这人是在容昔身上栽了跟头,可他人还不错,没耽误容轩的事儿,在正事儿上他还是信得过的。 黎久薇没进去,伸出手手掌向下动了动手指,示意容易出来:“易公子,你要是在茅厕里快被烧死了,你的好妹妹顾全名节不肯进来救你,你是要命还是要你的好妹妹?” 她没给容易说话的机会,快速地低声道,“这时候了还想着训我,我都要去铺子里抛头露面当掌柜了,还什么名节?” “何况这儿是银库,平时不让女子进来,想找个女子更衣的地方也没有啊。行了,别啰嗦了,赶紧出来。” 容易心里为容昔不平,好在多少有些理亏:“大堂兄能把盼君归交给你打理,你一定是个能干的,我不像那些人看不起女子……的确不该把你跟大妹妹比。” “可是……你也不能看不起大妹妹,她身子弱,还要备嫁,怎么能来这种地方。算了算了,我倒要看看你进来能干什么。” 容易一出来就看见黎久薇蹲在墙根上看茅厕塌了一块儿的外墙,他也蹲下一起看:“这是看什么呢?” 黎久薇指着墙砖上的断口和黑灰:“这儿的火是后点的,是为了让墙看上去是烧塌了的才点的。你看这些灰,是柴禾烧出来的,不是喂马的马料。” “旁边就是马厩,要着火烧着的该是马草才对,谁会堆这么柴禾在茅厕和马厩中间。这墙……其实是砸塌的。” 容易没看出墙是砸塌的,但他还没四体不勤到分不清柴禾和马料,终于踏下心来,有些服气地道: “你还懂这些?行,听你的,走,带你进去看看。你等下,这儿有衣裳,先换上。” 更衣的地方放着一些护卫和账房平日里穿的衣裳,容易给黎久薇挑了件身量差不多的让她换上,在外面给她把风。等她出来,二人一起溜了进去。 “跟进我,要是被发现了,就说是我这次从锦元城铺子里带回来的小厮。” 容易叮嘱着,二人一路进去,里面的火也灭得差不多了,除了灭火的人,也有人在翻检烧塌了的房梁、砖瓦,试图找出里面埋下的金银。 容易带着黎久薇到了原先银库的地方,那里有人把守着,头一批进去翻检的人被赶了出来,之后那地方就被人看了起来。 容易想要要冲进去看看,黎久薇拦住了他,低声道:“不必进去了,金银不会烧没了,可是火烧了这么久,多少会有些折损。要是真有银子在里面,他们不会不着急。” “这里面也要分润给他们和他们家人的银子,要是有,早翻上了。就这么站着,生怕别人进去,自己还不动手的,银子多半已经不在里面了。” 容易急得满身是汗,不甘地道:“你怎么知道都没了?广鑫庄守卫森严,要是提前把银子都运出去了,那么大的动静,早就让人察觉了。” “不行,我得去看看,要是都没了,怎么跟那些掌柜的和族人交待,那么多铺子、那么多人,还有商队的人,那些银子是拿命挣的。” 容易说着就要往里冲,被黎久薇从身后抓住了,容易想要挣脱,却被黎久薇捏住了麻穴,只能瘫坐在地。 黎久薇拽着他的衣裳把他弄到一处断壁后的角落,蹲下身压低声音正色道:“易公子,刚刚那个叫陆余的已经说了,商队的老曹头带人来闹事儿,还带了车马进来,之后就起火了。” “这个老曹头我不认识,但听大公子提起过,好像是跟老于头一起走商路的,就是昨日刚回来的那批。不管真相如何,现在这庄子里还站着的人都认定是老曹头闹事儿不成,才纵的火。” “若是这里面有什么谋算,是先把银子都运走了再栽赃的话,你这么冲进去找银子,万一发现银子真没了,你要怎么办?” “你是打算跟他们同流合污,还是打算替大公子和老曹头伸张正义?” 呵呵,善良的容易公子,好好选吧。看你这时候是要气节还是性命。 第181章 他被欺瞒了 “我……当然是为他们伸张正义。”容易语塞。 黎久薇坏笑一下,低声道:“易公子真豪杰也,你当真不怕他们把你灭口?” “他们敢?”容易惊呆了。 “动刀是不敢的,拿半根房梁往你天灵盖上一砸,说你是救火的时候受伤没的,衙门的仵作都未必能说出什么来。”黎久薇朝他摇了摇头。 到时候容元修跟衙门打了招呼,再让人被别院围了,不让容轩的人过来。容易家里就只剩下一个身子还没完全恢复的容莹,谁能为他做主? 不要跟能对你一招毙命的人过不去,这还是容轩教她的。 容易苦笑,差点儿忘了压低声音:“你跟大堂兄真像!那我先假装同流合污,之后再找机会为他们主持公道!” “你想同流合污,得先让人家相信你。要么他们会让你做下一两件无法挽回的事,拉你下水,要么他们为保万无一失,还是会将你灭口。” “再要么还有一种可能,他们不信你,也不杀你,而是把你关起来,直到事情结束。”黎久薇快速地说道。 容易一拍脑门,很不服气地道:“道理是这样,你不说,给我时间也能想清楚。可是咱们都进来了,什么都不做就走,那干嘛还要进来?” “谁什么都没做了?咱们认人了啊。” 黎久薇指了指前面看守着库房的那些护卫,又指了指刚刚被赶走的那些进过废墟翻检的人的方向。 容易受教地点头:“你是说认准这些人,派人跟着他们,看他们的反应,就能知道废墟里到底有没有金银?我怎么一遇到你就变笨了……” 那些翻检的人是进入废墟半柱香之后才被赶走的,若是这里面真有金银,他们不会一点儿都没找到。 若是没有金银,现在看守废墟的这些人一定被特意叮嘱过,而在事情结束之前,这些人为了严守秘密,一定会有一些特殊的举动。 “你看那是什么?”黎久薇指着他们所在的断壁墙根,那里有些黑色焦灼了的东西。 容易看了过去:“是火油?真的有人纵火?这……” “起火之后很快族人们就围过来了,那么那些装火油的桶都去了哪里?应该没有这么快就毁去,而且若是都毁在火场里,留下什么痕迹,被衙门的人发现了可就麻烦了。” “就算他们说这些火油是老曹头带进来的,但万一从这些火油桶上查出了出处呢?” 黎久薇提示着容易,“所以我觉得他们不会在广鑫庄里销毁这些火油桶,那么有没有什么办法或者路子能把这些火油桶运出去?没有了火油,这些空的火油桶可能会比较大,但也会比较轻……” “水路!”容易这回抢先想到了,“我知道,广鑫庄里有条暗河,银钱进出需要隐秘的时候就是从暗河过去的。我知道在哪儿,走!” 容易起身就要走,猫着腰靠着断壁的掩映就要去找暗河,没走出去几步,就又被黎久薇拽住了。 黎久薇压着嗓子咬着牙提醒:“先出去,去下游。先回去找人,这事儿咱们两个办不了!” 火油桶从暗河随水漂流而下,到了下游一定有专人收取,之后用到别处焚毁。他们两个人都没什么身手,恐怕很难敌得过那些人,这会儿只能回去找人。 二人出了庄子,在围观吵闹的族人中穿梭了几下就隐匿了踪迹。 当马缰牵到手里的时候,黎久薇没有先动,她定定地等着容易的反应,直到容易催她,才问道:“回哪儿找人?” 容易坐在马上,诧异地反问道:“当然是回别院找李成啊,还能去哪儿?” “不是回主宅?不打算告诉大姑娘和老爷了?”黎久薇意味深长地道。 这会儿四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容易不打算忍了,朝着她就嚷嚷起来:“大妹妹一个闺阁女子,我跟她说这些做什么。这是大堂兄的事儿,我去找叔父,不是给大堂兄惹祸么?” 他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你是觉得这件事的元凶在主宅,怕我先回主宅找叔父要人,把咱们发现的那些事儿说出去,惊动了这些人?你想什么呢?” “咱们出来的时候叔父肯定已经知道广鑫庄起火了,大堂兄却未必知道了,就算知道了……老曹头是大堂兄的人,万一那些恶人把事情栽到大堂兄身上怎么办?” “这种事儿我得先告诉大堂兄,无论怎么着,让他有个准备,才好在叔父面前解释。不然叔父责罚大堂兄怎么办?” 黎久薇愣了愣,心头的乌云一下子有了要散开的意动:“你知道大公子伤成什么样了么?” 容易毫不犹豫地答道:“报信的人说是从马上摔下来,又遇到了马匪,骨头断了,难道不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应该已经过百天了,应该用不了多久就好了吧?” “走吧,你见了他就知道了。” 黎久薇淡淡地笑了一下,翻身上马,不再说什么,直接打马而去。 黎久薇比容易骑的好,一路风驰电掣,一人一马,早就把容易甩在了身后。 这会儿她终于赶到呼吸都顺畅了,因为容轩身边又多了一个他没有看错的人——容易。 之前她刚在主宅看到容易,觉得这人竟然如此云淡风轻,回了通元城都不急着去别院看望容轩,还有空在那儿跟容昔扯闲篇,简直是没有心肝,亏得容轩对他这个堂弟那么好,始终都相信他。 之前容轩整晚整晚地发着高烧的时候,她就问过容轩,他那么信重甚至早已在心中定为将来要接手容家庶务的好堂弟容易为什么一直没来看他。 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只有体谅和解释,说是他这个堂弟没有父母扶持、寄人篱下多么的不易,这时候多么的不能分心…… 她那时就想,肯定是因为容轩太过心善,又可怜幼小,才会这么认为,还一点都听不得劝。 原来事情不是这样的,事发时容易远在锦元城,办的是跟官府相关的差事,他不敢懈怠。 而容易跟从前的容轩一样,都对容元修未曾设防,对府里派来的人也是一样的……于是,容易被欺瞒了,甚至连容轩真正的伤情都不知道! 第182章 面对真相 二人一前一后到了别院,黎久薇丢下一句“跟上”就自顾自地进去了。 别院已经得到了广鑫庄起火的消息,也派了人过去查看,只是去的人还没有回来。 黎久薇将在失火银库附近发现的还有她跟容易的猜测都告诉了容轩,之后容轩就跟李成吩咐了一番,李成自己带着人出去了。 这种事儿牵扯的人多,除了府里的人还可能有外面雇来的匪人,这些不是她擅长的,就交给别人来做。 黎久薇只把容易带了进去,容易看到坐在轮椅上的容轩,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看见轮椅,还好奇地上前去推了推,然后故意打趣道: “大堂兄,才几个月没见,都坐上轮椅了。我以前就想过,等咱们都七老八十走不动道儿的时候,是拄拐好呢,还是坐轮椅好?” “现在你就坐上了,现在坐了,老了以后大概就不用了。到时候我在轮椅上坐着,你老当益壮,还能推着我!”说着还笑了两声。 容轩叹了口气,看了看容易,又看了黎久薇一眼,低下了头:“今儿回来的?事儿办好了?” 容易点头:“我是头一次去办文牒,索性不辱使命。”他顿了顿,终于觉察到这屋里的气氛不对,“你们这都是怎么了?你这伤不该是快好了么?” “骨伤……很严重?那是不是再养个半年一年的,就能好了?没事儿,咱撑得住。” 容轩点点头,淡淡地道:“一年半载是好不了了,本来从马上摔下来还没多大事儿,结果不知道是不是从前做过亏心事,或是老天爷要阻止我将来做什么亏心事,掉下来块儿天石把腿砸断了。” 随着容轩的手指在腿上的伤处比了比,容易蹲下身去,不敢置信地查看,上手轻按了按,发现容轩的腿竟似没有知觉的时候,他彻底慌乱了: “大堂兄……这……天上掉下来的石头,那么大的力道,你这腿……西绥的郎中不行的话,咱们到元都治,我带着人护送你过去。” “大伯父那儿不方便,咱们就自己弄个院子,一直在元都养着,我陪着你。什么庶务、产业还是槐山房,咱们都别管了,命更重要。” 容易手足无措,看起来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想到黎久薇之前对他的态度,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你说,我堂兄这伤害能治么?郎中都怎么说?” 黎久薇把前前后后的事都说了,没提之后还会给容轩治腿的事,只道:“……虽说曹郎中一开始就没打算给大公子治,只打算勉强维持着活着,可是他说的也不算全无道理。” “之所以开罪了他,是因为他一开始就放弃了,这样的人很难看顾好大公子的身子。说他不算全错,是因为大公子的腿的确难治,眼下至少看过的郎中,还有元都看了脉案和情状的太医,都束手无策。” 容易依旧慌乱,却也比之前镇定了一点:“太医只看了脉案和这边郎中写的情状,并没有见到大堂兄本人,也许见到了,会有办法呢?” “就算不能让大堂兄站起来,将身子养得好些,也不至于太影响寿数。我虽然不懂医术,可是我知道人老先老腿,就是腿不行了……” 年纪大的人胳膊、腰背之类的地方不灵便了甚至有病痛固然难受,可都不如腿脚不灵便了严重。 腿脚一旦不灵便,人就不爱出屋子,也不能靠自己走动,用不了多久就得瘫在床上,之后肺就不好,用不了几年人就没了。 容轩正值盛年,本该好一些,可他的双腿是被天石齐根砸断的,骨头和筋脉都断了,筋脉、穴位……牵一发而动全身,情况就不一样了。 容易是爱怜香惜玉,会被容昔这样的女子哄骗,可是该学的他都学了,该见识的也都见识了,这些大的医理稍微点拨一下他就明白了,哪里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 容易这时候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当中最大的问题:“大堂兄,你为什么不回主宅养伤?曹郎中走了之后,叔父就没派别人过来服侍你?” 容易之前听容昔说了,黎久薇是府里买来服侍容轩的医女,别的他当时也没多想,可进了这屋子他就渐渐发现不对了。 受这么重的伤,一个医女怎么够?就算是曹郎中不称职,赶出去了,也该多派点人过来才是。 他都进来这么半天了,怎么都不该除了黎久薇之外,还没见到一张生脸儿。 容轩看到容易这副样子,很快就想到了曾经的自己,容易跟他一样不是蠢钝的人,只是他们都太相信一些人了。 容易的父亲是为了救容元修和一众族人没的,容元修将容易养大,待他亲厚,供他读书,还让他跟自己一起行商,暗示他将来会把商队交给他打理。 容易这人心善,在他心里,自己的父亲是因为对方没的,对方也不是一定要如此尽心尽力、嘘寒问暖地抚养他和妹妹的。 对方只要每年给笔银子,够他们吃饱穿暖和日常最基本的开销,在人前做做样子,就算是尽了本分了。 对他们这么好,那就是对方的情分和诚意了,对这样的人,他要感激、要报答,就算自己没有那么成器,报答不了,对对方也该抱有绝对的善意。 要说从前的容轩想不出自己的父亲为何要这样对待自己,容易则是压根不敢想容元修会对他有什么坏心。 尤其是对他一个堂亲里的子侄都能记得知恩图报的人,为何要对自己如此出息的嫡长子存了坏心,他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有些话,容轩还是决定自己亲口告诉容易:“我伤重之后父亲不曾来过别院,钱叔来过一回,曹伯不止一开始对我的伤就存了消沉之心,还跟后厨的余王氏同流合污,为了陷害久薇,不惜放任余王氏给我下毒。” “余王氏是钱叔的族妹,能把那么多药弄进别院,说钱叔完全不知情,我不信。” “可是事情闹得这么大,余王氏他们都被官府判了斩刑和流放,钱叔还仅仅是暂时没了大管家的位子,回乡反省……阿易,你说我该怎么想。” 第183章 预先取之,必先予之 容易愣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叔父太信重钱叔了,才舍不得……那件事我回来的时候也听说了,最早的时候堂祖父还在世,钱叔也还不是大管家,这事儿跟他应该没关系。” “不,不……那时候没关系,后面也可以接过来。可能是叔父念旧情,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绝,才让钱叔先回老家去,之后可能就不会让他回来了呢?” “叔父他没有来,可能是年纪大了,不方便。他没有派人来,可能是觉得你……能把自己照顾的很好,黎姑娘也很能干,他怕别院添了新人,你会用不惯、不放心……” 容易说不下去了,他心里清楚,如果容元修真是一个疼爱儿子的父亲,这些都不是理由。 况且容元修如今还远远没有老到走不动道儿的地步,别院离城里的主宅又不算远,无论如何,至少都该来看一眼的。 “从前父亲教养我的时候,可曾因为我不习惯、不喜欢,他就不让我去做了?不曾。” “他要是真心想让信得过的人过来服侍我,即便我伤重之后性情变得乖张暴戾,他也会体谅我,他不会管我愿不愿意,只要是为我好的,他都会做。” “他有很多种法子把人送进来,我的这些人,至少在曹伯的事儿东窗事发之前,我的人对他是没有戒心的。他让人硬闯,不会有人拼死拦着不放。” 容轩一直在看着容易,他只是犹豫了一瞬,就做出了决定。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认同黎久薇说过的话。 现实很多时候会令人痛苦、难堪,可是不面对现实,人不仅不会长大,还会深陷危局而不自知。 他相信容易的为人,也相信当容易知道一切之后会选择站在他这一边,因此他选择将他知道的而容易也能承担得起的事情说出来。 容易的泪都下来了,好在在最初的惊呆之后,他已经能保持克制了:“可是叔父若是……不想你好,厌弃了你,他为何不派人将别院看起来?为何别院的人还能出入?” 容轩没有立刻开口,黎久薇想让他缓口气,插了句嘴,她的声音柔和而低沉,在这种时候给了容易足够的体谅: “若是老爷让人把别院围了,就是把槐山房父子不和摊在了世人面前,容家和老爷都丢不起这个脸。何况这样做一定会引起容大人的质疑和不满,事儿就压不住了。” “天石是自己掉下来的,谁也未曾预料到,那么大公子的伤也是不可预料的。若是大公子不曾受此等重伤,老爷恐怕不会现在就如此行事。” “老爷应该是还没有准备好,他一天还没准备好,一天就不会公然跟大公子和容大人撕破脸。” 因为一块儿天石,因为事发突然,容元修没有准备好,容轩一样没有准备好。 无论是主宅还是别院,都必须在世人面前保持平静,必要的时候还要表现出父子和乐的局面。 一切都很合理,甚至已是无法辩驳,可容易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一切,他不想把火发在容轩身上,就只能下意识地拿黎久薇出气: “你才跟在大堂兄身边几天?你知道什么?叔父若是这样对大堂兄,之前又为何悉心教导他,还让他打理整个容家的家业?” “一定是你,你想挑拨我大堂兄和叔父的关系,还想让我们容家不和,一定是你挑唆的……大堂兄,你不要听她的,不要听任何人的,你去跟叔父说清楚好不好?” “你们是父子,坐下来谈谈,有什么事儿不能说清楚?你们之间一定有误会,误会是能说清楚的……” 黎久薇对着容易的时候耐心不多,尤其是容轩跟容元修毕竟是父子,父子之情和孝道威压难以割舍、抗拒可以理解。 容易这般又算什么?容元修对他的好是在他父亲先对其有救命之恩的前提下产生的,就算他特别的知恩图报,容莹被下毒,又算怎么回事儿呢? 虽说没有确实的证据,可那时孙氏有意将原本要说给容莹的邓家公子说给容昔,尽管后面还是决定让容昔去元都婚配,这件事不了了之,可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就算容易从前不知道,现在事情都闹到府衙去了,整个通元城都知道了,容易开始张罗给容莹招赘,也是因为知道容莹的情状是毒不是病,已经有了好转才这么做的。 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事儿,容易对容元修哪儿还有那么深的感情? 黎久薇再开口语气里就多了几分不耐:“谁挑唆也不能绑着他不让他来看自己的亲儿子,不是什么事儿你想了、尽力了,就能办成了,说到底也要看你尽的力在对方眼里值什么。” “悉心教导……有句话叫此一时彼一时,还有一句话叫预先取之必先予之。就算为了颜面,也得让嫡长子掌家,否则谁会相信这里面没有事儿……” 想到自己从前还有原身的经历,这些话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说完黎久薇才意识到这些话可能也会刺痛容轩。 正当她想要说点什么挽回一下的时候,只听容轩开口道:“当年我之所以十三岁就开始学着接手家中产业,是因为那一年父亲做漕运生意的时候出了错,恰巧因为这个机会他结识了当时的漕运通判。” “本来把事情解决就成了,可是当时父亲自己动了入仕念头,想要借此贿赂那位通判大人,被人抓了个正着。好在大伯父及时发现,让人把事情压了下来。” “大伯父那时便觉得至少要让父亲避避风头,庶务不如让我先学着打理几年,等到风头过去了,再还给父亲。” “谁知道后面我越做越顺,父亲那边又出了几次乱子,外面的人不知道,我、大伯父还有钱叔他们都是知道的,就越来越不好交回去了。” 这些庶务和产业不仅有长房的份,还有他们槐山房和族老、族人们的份,看着出息和分润水涨船高,谁能答应让容轩放手? 就算是容元修也不会嫌弃银子多了咬手,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为了银子也愿意让容轩再打理几年。 第184章 一句,弃了他 容元文倒是真的为容轩考虑过,担心他耽误了举业,可是容轩和容元修毕竟是父子,容元修极力支持,又不是说永远不让容轩去科考,只是迟上几年,他也不好反对。 对于那些族人,槐山房这种掌着家业的庶房本来就地位尴尬,容轩将来要入仕少不得族人支持,否则谁弄出些不好的少不得要再费一番周折,也就不好不顾着他们。 这样一来二去的,容轩想要把这一大摊子轻易推出去已是不能了,可是这在外人眼里就成了容元修器重嫡长子,为他这个“不擅长”举业的嫡长子计深远…… 容轩看着话越来越少、面色却越来越惨白的容易,声音笃定而压抑地道:“阿易,我不知道这一切背后还有没有别的原因,总之不管因为什么,父亲他都弃了我。” 一声“弃了我”中蕴含的无限悲凉仿若山呼海啸让容易彻底沉寂了下去,也让黎久薇心头一震。 容轩在这种沉寂中继续道:“或许没有什么复杂的理由,就是因为我如今不得用了,把家业放在我手上不放心。再过上十年,青弟刚好会是另一个我,这中间他自己管着总比我一个废人强。” “你大概不知道,他对青弟更加给予厚望,我这些日子会想,他之所以放任我继续打理庶务,行同商贾,影响将来的官声,恐怕也是因为他还有青弟。” “即便没有这身伤,他大概也想着大不了将来让青弟入仕,让我回来继续打理庶务,就像他成全了大伯父一样,也想着让我成全青弟。” 这是容轩所能想到的最温和的可能,可是做父亲的偏心,还不能解释梦里容元修非要将那些明显有问题的“逆产”过到“他名下”。 这背后一定还有更大的他们都还不知道的因由,这也让容轩觉得有如此大的缺失,容易恐怕是不会完全相信的。 那么,这当中有些话和嘱托,就只能由他亲口说,才会让容易听从了。 容轩的声音已经比刚刚那声“弃了我”平复了许多了:“阿易,你可以不明白,也可以不信,但是你要保证今日在别院看见了什么、遇见了什么人、他们都做了什么,都不要说出去。” 他看了黎久薇一眼,“久薇这儿,你只要知道他是父亲做主买来给我的,我见她在商道上有些天分,便提了她上来做管事儿,但她心里认的主子还是我父亲和夫人。” “如今你没看明白,我不会要求你为我做什么针对府里的事,你只要保守别院的秘密,保守我身边人的秘密,一步步地走,一步步地看,直到你看明白了、想明白了,再做决定不迟。” 容轩没有逼容易,而是给予了他足够的尊重和包容。 容轩也相信在容易做出决定之前的这段日子里,有了前头那些话,他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完全信任容元修,至少他会站在中立的位子上审视这一切。 自然,若是容易中间出了疏漏,或是做出了超出他以往品性所能做出的事,容轩也有把握护好他身边的这些人。 过了一会儿,容易吸了吸鼻子,抹了把发红的眼角:“我保证不会说出去,我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现。可是大堂兄,不管背后的原因是什么,不管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这当中的原因,我都愿意帮你。” “大堂兄,这些年叔父是给了我很多,但是亲力亲为照应我、教养我最多的却是你,替阿莹延医问药的也是你,最替我前程考量的也是你。” “我就算对整件事有疑虑,想要报叔父的养育之恩,就算我还是认为这个真相是个误会,叔父他们没有错,我也只会想着帮你跟他们解释清楚,冰释前嫌,而不是去做对你不利的事。” 不管容易对“真相”的判断如何,他都不会出卖容轩和他身边的人。 容易这人平日里虽然看起来玩世不恭,大事儿上却从来没有便宜,他许下的承诺定能办到,尤其是对容轩的承诺。 容易站直了身子,整了整衣裳:“大堂兄,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能做的我一定做。” 容轩没有拒绝,直接吩咐道:“广鑫庄的事我这儿需要人照应,久薇是女子,不方便出入,你跟李成去办。我父亲若是有什么吩咐,你不要争辩,听他的话去办。” “若是遇到不好抉择的,或是你不愿意做的,也不要跟他强辩,来找我,商量了再办。广鑫庄起了这么大的火,银子定是丢了,也不可能不折损人手,要留意和善后的事还很多。” 他叹了口气,目光寒凉地看着容易,“广鑫庄里有少一半儿是咱们的人手,不出所料的话,恐怕多数都不在了。你先去查,不管是不是咱们的人都查。” 容易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真如容轩所料,就说明容轩和黎久薇的猜测都是真的。而容元修无论出于什么理由这么做,都罪大恶极、无法原谅。 容易领命而去,离开时要求黎久薇送送他。黎久薇点了头,容轩便同意了,示意她快去快回。 黎久薇默默地跟着容易走了一段,未等到他开口,只能先道:“是不是觉得奴婢是个坏女人,两面三刀,左右逢源,一面讨好你大堂兄,一面又跑到主家人面前当奸细?” “是啊。”容易瓮声瓮气地开口,还白了黎久薇一眼。 黎久薇微微笑了笑:“易公子已经知道了,奴婢是流放之人,被主家买出来能在这儿好吃好喝的活着,而不用去田间劳作,不会被卖到那种脏地方去,还能被委以重任,实属难得。” “奴婢很珍惜这样的日子,不想把日子过到头了。没错,老爷如今势强,又是他做主让钱管家买的奴婢,奴婢原本是该忠于他的,可是奴婢觉得他的路不长,所以我选择了大公子。” 她走近了些,“伤天害理的人走不长,不是能够选择的人,初时奴婢就是这么想的。可是后来相处的久了,奴婢觉得若论本心,也愿意跟着大公子。” 第185章 告诉你一件事 黎久薇后面说的都是实话,前头么,虽然她确实心向正道,可她一开始是为了攒功德才跟在容轩身边的。 容元修不是好东西,帮着他,一定会损功德,她不想做亏本买卖……不过这些她不必告诉容易。 容易停下脚步,目光不满地看向她:“你一开始就认定了叔父不好,你才刚来容家,你知道什么?” 黎久薇不以为意:“奴婢的爹就不是什么好人,外人都道他对奴婢多好,为奴婢延请名师,将奴婢养在深闺,但其实他不是疼惜奴婢,只是刚好奴婢承袭了奴婢娘的手艺。” “奴婢的娘进司工局的时候已经嫁人了,所以她只能进司工局的外工坊。奴婢不一样,年纪还小,未曾婚配,只要把手艺学好,加上奴婢的娘的人脉,就可以直接进宫做司工局的女官了。” “不光是奴婢的爹,就是那一大家子人都是这么想的。他们一边吃着喝着奴婢的娘和奴婢的血肉,一面还要说我们抛头露面有损妇德,做出一副他们肯收容我们,我们就该感恩戴德的样子。” “易公子,奴婢从小就在这样的家里过活,十四年啊,把鼻子养灵了,以至于现在遇见同样的人,闻一闻就能发现他们是同类。” 黎百川跟容元修就像是一类人,只不过容元修的道行更高,她确实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有了这样的感觉。 容易不甘且不服地道:“也许叔父就不一样呢?就算你以为的是对的,可你跟大堂兄相识不过几个月,你如何能肯定你会一直信任他,一直都愿意帮着他?” 容易一直把容轩当作亲兄弟看待,他认为自己会一辈子信任容轩,帮着容轩。 黎久薇跟容轩没有血缘关系,没有岁月积累下的深厚交情,一个小女子更难与他志趣相投、引为知己,她凭什么肯定自己能一直站在他身边? 黎久薇终于觉得容易这话问得有些水平了,她想了想,停下脚步:“奴婢相信大公子的为人,他是一个至纯至性之人,还有着侠义心肠和很多人都没有的悲悯之心。” “很多人都会怜悯弱小,他对弱者却不止是怜悯,他会相信他们,看到他们的长处,愿意给他们机会施展自己的长处。” “就像对奴婢,他没有因为奴婢是流放之人还是一个未及笄的小女子,就轻视奴婢,甚至很欣赏奴婢的长处,并且给了奴婢一展身手的位子。” “这并不意味着他会盲从,他不是一个耳根子软的人,他愿意相信奴婢,也是经过了他的审视和考验了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她目光坦诚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清甜,“他这样的人世间少有,良驹配伯乐,再给奴婢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辈子,都未必能遇见第二个,所以奴婢不会背叛他。” “易公子刚刚说如果你发现大公子错了,会帮他跟老爷清楚。如果同样的事儿摆在奴婢面前,奴婢会先帮他跟老爷解释清楚,可若是之后他还坚持己见、一意孤行,奴婢依旧会帮着他。” 当然,容轩不会这么做,最盼望这一切是一场噩梦的人就是他。 错了也要帮?黎久薇同样不是盲从的人,只是有些话她没有说出口,她这么做是因为容轩的腿成了这样归根到底是因为她,欠了债,就要还。 她不愿欠别人的,因为帮容轩而欠了别人的,自然会由她自己承担。 容易不知道这些,听了黎久薇这种错了也要帮的想法,露出惊怪的神色:“你们这些女人……呵呵,还说对我大堂兄没动心,还是大堂兄招人。” “你是个运气好的,要是大堂兄好着的时候,哪儿轮得到你这样的小丫头凑过去。行了行了,别奴婢长奴婢短的了,听着绕口。” “你跟我大堂兄都你来我去的,跟我这样客气,我可受不起,万一你哪天成了我的小堂嫂呢,嗯?”这个尾音把他那股纨绔劲儿又带了回来。 “诶,我可没这个意思,少冤枉我。” 黎久薇叉着腰朝着容易抗议,想了想还是道,“不过看易公子这么客气,可以再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我觉得问题出在老爷这边不全是因为他跟我亲爹像。” “我问过我干娘,就是之前去买我的牙婆,钱管家让她去买人的时候,大公子还没有受伤,我们黎家也还没有被流放,他跟我干娘说的是,要买一个听话懂事、年纪相当关键是命格要又硬又穷的那种。” “还说是大公子命硬,想要一个在命格上能压得住他的枕边人。后面黎家被流放了,我的生辰八字在府衙入了册,干娘才找到了我头上,私下使了很多银子,找了不少人,从元都一路追到西绥,才把我买下来。” “可等我到了大公子身边之后才知道,大公子的命格并不孤觉,根本不要什么命硬的人来压。况且就算真要个这般命格的人来压,也该娶一个这样的正室,最差也得是个良妾才行吧。” “关一个连族谱和祠堂都进不去的通房什么事儿?你想想,这像是在给大公子纳枕边人,还是像买一个能方着他的眼线呢?” 容易面色凝重,他从小就跟容轩一处长大,从来没听说过容轩的命格有问题,况且这事儿的确如黎久薇说得那般事有蹊跷。 信命格就意味着同样信天地神明,要有个什么,都是要告知天地祖宗的。 别说天禹朝,就是历朝历代,进祠堂、入族谱都意味着通报天地神明和列祖列宗,一个家族里外来的女子只有这个家族男子的正室最多加上在官府入了册得到承认的妾室才能如此。 一个通房,不信这些你就干脆不纳,纳回来摆在身边,不告神明、祖宗,那这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容易心里已经信了一多半儿了,只是他嘴上还有些挂不住,轻哼了一声道:“你命硬孤绝?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我跟大堂兄都不信这些,不过……你要是真方着大堂兄了,或是把生意做砸了,你就等着吧。” 第186章 不让掺合 容易去办他的正事儿了,黎久薇先去用药材和瑶柱和扇贝干给容轩熬了粥,熬好了才过去找他。 中间第一批派去广鑫庄的人已经回来了,通报了情况,让容轩的情绪更加低沉。 广鑫庄是容轩的祖父在时就有了的,到了容轩手里时,里面原本都是容元修的人,可因为容轩实际掌管着商队和铺子,都需要银钱进出,大概有四成的人换成了他的。 据来人报,这四成的人竟在这场大火中死伤过半,还活着的因为有嫌疑,如今被人关了起来。 黎久薇进来见容轩神色不佳,什么都没说,先默默地坐在他面前把一碗粥喂着他喝了,才道: “人都不是铁打的,有什么事儿吃了饭再说,不能再把身子熬坏了,不然玄幽子来了也是白搭。” 容轩知道她是在开解他,神情里带了些无奈:“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落在了他们手里,我父亲那边的人也有十余个葬身火场,若真是太做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也真舍得。” 黎久薇愣了一下,是真没想到容元修会这么狠:“大白天的起火,这么多人能没了,肯定事有蹊跷,说里面的人没有问题,那是骗鬼的。” 从那些围观的族人口中得知,老曹头的确是带着一队人和马车进去了,原因是去要商队的分润和补齐商队行商途中多出来的开支,广鑫庄的人不给,就在庄子门口闹了起来,之后老曹头就带人闯了进去。 “广鑫庄里面,你原本的人,加上老曹头的人,就算这火真是老曹头带人放的,火一起,他们没道理要把自己也烧死,他们是去要银子的,更没有必要跟对方同归于尽。” “按理说火起了,他们一定会往外跑。我看过了,广鑫庄不算小,火烧得没有那么快,若是一个都没跑出来,定是有人阻拦,那些活着的眼下都被关在哪儿了?” 容轩心里琢磨着接下来要做的部署,吃了两息才回答她:“死了这么多人,官府出手了,老于头在外面,先被带去了府衙,现在关在大牢里。” “老曹头带进去的还活着的,被广鑫庄扣下了,眼下推说是族中纠纷,还未让府衙的人把人带走。” 天禹的律法和宗法是有交错的地方的,若是出了事儿的和犯事儿的都是一族之人,事情又没有涉及到旁人,可以先由族中处理,之后再送交官府。 广鑫庄是容家的地方,接待外人的钱庄票号在通元城里,也就是说外人根本进不了广鑫庄,这事儿可以先有容家自己处理。 何况广鑫庄里当时到底没了多少人,只要容家不说实话,府衙的人暂时都不会得知,甚至他们说没死人,只要那些人的家人不闹,恐怕也是能遮掩过去的。 他们只要说都是外面的谣传就是了,老于头现在被府衙请去,也暂时不是去定罪的,大概就是要从他嘴里问问老曹头的事儿,在事情明朗之前,先把他扣在了大牢。 黎久薇想了想,斟酌着问道:“大公子现在打算怎么做?那些活着的人……” “你是想说,那些人扣在庄子里越久,变数越大。从了他们的,可能改口反咬我,不从他们的,可能被灭口。为了防着那些会反口的,你想问我救还是不救?” 容轩目光变得深沉,他看着黎久薇,这种时候特别想听听她要怎么做。 黎久薇也担心着,她怕的是这件事太过重要,万一容轩错了主意,让这些人为他尽了忠该怎么办。 她小心翼翼地道:“这要是他们一下子都没了……恐怕太过异常,府衙想不追究都难,人么,能保下的,自然要保下。” 容轩屏着气凝神看她,静默地一会儿,周围的气氛越来越凝重,忽然她整个人都舒缓下来: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还能让人去灭口不成?那样做会有报应的,我都这样了,就算不怕报应到自己身上,还能不怕报应到……”你身上么。 他没有说出来,只是道,“父亲那边到现在都没派人到别院来,我估么着是有人跑出来了,他们还在找。我已经让外面的人去找了,先看看能不能找的到,先知道当时的情况再说。” “暗河下游那边,李成晚些时候应该就会有回音,算是一个物证,其余的人证物证我会让阿易和康叔盯着,你就不要插手了。” “盼君归还有五日开张,顾好你这摊子事儿是眼下最重要的,我也需要用盼君归告诉外面那些人,我容轩的人还在做事儿,我容轩还在!” 容轩面上的忧色暂时不见了,是在给黎久薇鼓劲儿,也是想把她摘出去。 黎久薇知道他的想法,自然装出了听话的样子,重重地点头:“我一定会把盼君归经营好的,用不了多久,盼君归也一样能给你撑腰。” “我知道大公子你是想把我从危险里摘出来,那地方我也不方便出入,的确是交给易公子他们更好。我不争,你不要担心,事情总会过去,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斟酌了一下,本来不该透露的,可为了让他振作一些,还是决定说那么一点点,“你可千万要放宽心,不能忧惧过度,不然伤了身子,之后就不好治腿了。” “玄幽子我见过,他给人治病疗伤,也是要看伤患状况的。我觉得,不管是盼君归还是别的哪家铺子,就算现在你把九城的铺子都摆平了,也比不上你能重新站起来能让那些看你笑话的人好看。” “我真的……还能站起来?”容轩目光一闪。 “能,一定能,玄幽子是当世最大的巫医,享皇家供奉,本事大着呢。”黎久薇觉得他的目光有点不对,仿佛他指望的不是玄幽子而是她。 “你别这么看着我,能治好你的是玄幽子,不是我。” “好,是玄幽子,不是你。”容轩笑了笑不以为意,“总之广鑫庄的事你可以问,但不要管,这件事一定不要掺合进来。” 第187章 理念不同,闹别扭了 黎久薇摇摇头:“我不掺合,真的,我就是有一点儿建议。大公子,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歹人么?就是特别遭人恨,就该被绳之以法的那种。” “你是想……引他们去把人劫出来?”容轩不解,“能劫人的,我外面有,用不着找这些亡命之徒。” “况且要知道还活着的还有哪些人,要保住他们的命,却不能就这么把人劫出来,否则广鑫庄纵火一案就要彻底栽在我们头上了。” 黎久薇笑了一下,只是很短暂的一下,就收住了:“自然不是,我的意思是,兵贵神速,事情拖久了就更不好办了。” “可是……这件事若是他们从你受伤开始就在谋划、准备着了的,咱们一时间未必能化解。我就想,要是不能把咱们的人摘出去,就把他们的人搅和进去,看谁能比谁干净。” “想办法让那些歹人给他们送银子去,再把消息放出去,就说这是他们跟歹人勾结之后的回礼?我就是这么一说,具体怎么可以斟酌。” 容轩啼笑皆非地看着她:“然后再把银子找到,说是这些歹人劫走的,刚好坐实了是他们和庄子里的人勾结放的火?” “这样不仅能把这边的人救出来,还能把事情都推到这些歹人身上,顺手把我父亲他们也摘出来?” 黎久薇挠了挠鬓发:“眼下能做到这样就不错了,老爷那边……如果这事儿真是他指使的,的确便宜他了,也亏待了那些冤死的人。” “可是眼下也没有办法的话,就只能如此了。其他的,咱们想别的法子找回来,总不能为了立刻找回公道,把还活着的送上绝路,把你自己也耽误了。” “更何况要是老爷这事儿坐实了,这么多条命,他上了公堂,容大人怎么办?你要不要去信跟容大人商量商量……” 黎久薇考虑到了眼下的情形,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可以实现的法子,这当中具体的细节肯定要商榷,道理至少她觉得是差不多的。 她当然不想放过容元修这样的罪魁祸首,可是事态紧急,有些事情只能事缓则圆。 不然不说别的,单说把容元修揪出来了,容大人的官声怎么办?这么多无辜的族人,还有等着容家分润的掌柜、伙计一众人等靠什么吃饭? 容轩的目光落在了角桌上的瓷瓶上,渐渐变得幽深,之后他似是有些失望又似是玩笑地道: “你做事周全,可是不是每件事都能周全的,有些事儿不能含糊而过。这件事交给我和阿易去办,你去忙盼君归的事,开张的日子已经定了,请柬也送出去了,不能让客人们觉得我们失约、不讲信义。” 容轩没有说送客的话,可是也再没有多说什么,屋子里的一切都仿佛凝滞了一般。 黎久薇心里突然就变得沉甸甸的了,突然感到浑身上下都没了生气,她自觉没意思,闷着头离开了。 出了正院,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走了多远,直到一股冷风吹得她打了个冷颤。 她四下里看看,才发现天都黑了,她还竟然一个人走出了别院,身上连件斗篷都没穿,就只一件薄夹棉的衣裳,风一吹就是一个透心凉。 她这是怎么了?就因为容轩不认同,她就心灰意冷了,她怎么会因为容轩一点的不满……甚至连不满都明确表达出来,她就成了这副样子了? 可能是因为她来到这里之后相处最多的就是容轩,已经习惯了,所以受不了。 可是也不对,她以前在石像里跟那些托梦对象也有相处过一年半载的,怎么就没这种感觉呢? 还是说她潜意识里一直觉得容轩做什么都对,所以只要他不认同,她就觉得自己错了? “什么呀,你有办法?你都那样了,外面的人都不服你了,你在屋子里支使这个支使那个就一定管用?” “银子被藏在哪儿了,你知道?抓住纵火的人,他们抵死不承认,再自己抹了脖子,你找谁说理去?” “你是可以为那些人光明正大地伸张正义,可你大伯父怎么办?为了一个自己早就不待见了的弟弟,搭上自己的官声,还可能被降罪,你对得起他吗?” “不对,伸张正义,那得人证物证俱在才行,你找到的到么你……哼,用的着我想骗我给你治腿的时候就什么都好,让我做这个做那么,看不上我的时候就这件事你别掺合。” “你是不是知道会给你治腿的人是我?知道玄幽子是个幌子,那你还这样对我……呜呜呜……” 黎久薇觉得自己亏大了,可是心里再不平,“债”还得还,不然她的功德怎么办? 也是巧了,她走得地方荒了,有一间废弃了的屋子,她进去探了探空间里的肉身,不知道是因为她现在浑身上下一点儿生气都没有,还是刚刚动了不好的念头,看起来也蔫了不少。 她走出来深吸了几口气,给自己鼓劲儿:“反正他也不是我的谁,在这儿是主子,在这辈子里,是我的债主,是我攒功德用的器物,犯不着伤心。” “不过也不对啊,要还债,要攒功德,还是得对他好,不然怎么还?还有不体贴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怎么能对他好,怎么能攒到更多的功德?” 黎久薇气得一会儿小声哭,一会儿跺脚,不知不觉的路过了一个面摊,恰好是容家的族人开的,把她给认出来了。 人家也不敢怠慢,看她这样更是不放心,找人借了辆驴车,把她送到玉雪所在的庄子去了。 玉雪这些日子在庄子上过得不错,胡辣汤从选料、备料到烹煮都已经熟练了。 因着她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庄子上,那些个雇来干活的大姑娘小媳妇的都对她很是热络,她跟她们相处久了,待人接物都沾染了些这里人的粗犷,如今胆子大了很多。 玉雪麻利地收拾了间屋子出来,知道她心里有事儿,也不敢打扰,由着她自己歇着了。 黎久薇躺在炕上看着天花板,睡了醒,醒了睡,忽然灵机一动睁大了眼:“银子!对,就是银子,无论如何得有银子!” 第188章 还是得挣银子 广鑫庄的银子万一找不到了,要银子填窟窿,就算那些银子先安抚住那些族人都好。 要是能有法子挣来一大笔银子甚至赊借一笔,那就更好了,全还上不可能,可要是能让那些人看到他们赚银子的潜力,认识到他们还是可以指望的,是不是也可以不那么过分? 万一容轩非得把事情翻到明面上,容家败落了,有了银子,至少她和容轩还有他们身边这些人还能衣食温饱,不至于吃苦。 有了银子,至少能在把容轩的腿治好之后,再给他调养好了,他们再分开,那样她也不算欠他太多了…… 黎久薇拿定了主意,天一亮就打听了康述安落脚的地方,带了庄子上许多东西找了过去,花了大半日的光景,才回了庄子。 之后她花了一日一夜的时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要了笔墨纸砚开始弄东西,熬红了眼睛弄出一本册子来。 黎久薇把庄头庞五找来,将册子交给他,让他给别院送去:“庞大哥,我看庄子上的羊都养得不错,挑上两头给别院送去,也让大公子补补身子,顺便……把这个给大公子送过去,亲手交给他。” 庞五忠心又懂规矩,不问里面是什么,只是听完了没走,过了一会儿见黎久薇还没发话,才不得不开口: “这就完了?小的怎么跟大公子说?要不跟他说这册子是干什么的?大公子要是问起来,小的怎么说?” “离得也不远,要不然姑娘一起回去一趟?姑娘手艺好,正好把这羊给炖了,一起吃了再回来!” 黎久薇一听要她一起回去,立刻摇头:“我不回去,让我一起回去,你不担心路上我就把羊给吃了呀?你就给他,就说是我见了康大管事之后做的,别的都不用说。” “还有,就说开张前我就不回去了,我在这边主,谁叫都不回去!” “那敢情好,姑娘在这儿刚好把庄子上的货盘一盘,商队按你说的送来了一些,都是之前老于头亲手挑选的,但之后要运到盼君归,还是得再看看。” “姑娘把这些都捋顺了,之后盼君归赚的银子多了,咱们这些人的工钱和分润不就也多了?大伙儿都盼着呢。”庞五信心满满地道。 黎久薇现在最愿意听这些,立刻就保证:“容家还没有给庄子里的人和雇来的仆役分润铺子出息的先例,不过没关系,大公子说了,盼君归每年给我两成的分润,你们的都从我这儿出。” “小的先代大伙儿谢谢姑娘了。”庞五乐呵呵地揣着册子去了。 容家的铺子一向会给每个铺子的大掌柜一成半的分润,然后铺子里的伙计共同分半成。从南到北,都是这么个规矩。 盼君归原本是间酒肆,也是这么分润的。于是,在盼君归刚开始张罗的时候,容轩担心做不起来,让黎久薇在容家人面前丢了面子。 况且之后是要让黎久薇立功脱籍的,不能让她传出不好的名声去,万一亏了,底下的人说什么的都有,坏了名声可就因小失大了。 容轩就交了银子到公中,以两倍的银钱将那间酒肆的地契和屋舍买了下来,现在是他私产。 他又以经营难度大为由,给她的分润提高到了两成,铺子里的分润不变,伙计的工钱涨一成。 黎久薇手头的这三个庄子都是支持盼君归用的,也是容轩的私产,可是因着庄子上还没有做出什么出挑的事,他手头又还有旁的好多庄子规矩都没有改,也就不大可能破例先改了这边的规矩。 黎久薇知道事情的轻重,那些奇思妙想的器物跟她有关,跟工匠们和熔炼坊有关,却的确和庄子上没什么关系,也就认下了这样的分润规则。 不过她心里清楚若是这几个庄子出了事,盼君归就会变成无本之木、无水之源,她定然要安抚好这些人,因此这部分分润一概由她出了。 玉雪如今也兴冲冲的,待庞五离开,她就笑呵呵地进来了:“姑娘,庞管事跟我说,算上分润,我们在庄子上干一年活儿,顶得上别人家庄子上的干两年呢。” “我就想着多攒些银子,等将来攒够了,就跟大公子请命,请他允许我在外面置办一个自己的小院子,从小到大,我最想有自己的家了。” 黎久薇很为她的改变高兴,拍拍她的肩,赞许地道:“这就对了,过去的事儿都不要想了,好好干活,好好存银子。将来想法子跟大公子说说,放你出去也行。” 玉雪是不打算出去的,出去之后她的出身和从前的经历肯定还会遭人诟病,倒不如在容家当个管事儿,将来做个嬷嬷。 不过这些话玉雪没有说出来,她笑了笑道:“昨日老于头让人送东西过来的时候,庞管事让我跟着看,他们说的我虽然不太懂,可我记性还行,都记下了。” “庞管事回别院去了,就让我陪着姑娘去看吧,明日这些东西就该送到盼君归去了。” 黎久薇点了头,跟着她去了放着货物的两个库房,看着这么满满两个库房的货物,她微微皱了皱眉:“昨日老于头什么时辰让人送来的?那会儿广鑫庄的火起了么?” 玉雪愣了一下,恍然道:“姑娘还不知道?老于头一大早就要送东西过来,本来是要亲自来的,说是路上大公子就给他去了信了,这里的东西本来就是给姑娘带的。” “可是来送东西的人说,老于头都上了马了,结果府衙的人去了,把他带走了。老于头临去了还嘱咐他们,务必把东西送来。” “老于头没事儿吧?火又不是他放的,我听庞管事说,老曹头是比商队早了三日回来的,他们根本就还没来得及见面。” 这倒是不知道,黎久薇笑着安抚她:“庞管事是男子,跟咱们不一样,他们这些大男人有什么事儿晚上一起喝顿酒就全知道了,咱们却是不能。” “以后若是还听到什么,我若是不在庄子上,一定想法子说给我听。要不这样,之后盼君归那边你也能去,我让人教你骑马,再给你配两个陪着你办事的小厮?” 第189章 南货北货不互通 “不用,不用,我认识了两个放马的小丫头,她们骑得可好了,让他们陪着就行了。” 玉雪转个身就开始说这些商队带回的货物,有荣原国的皮草、乳酪、鸡血石、红宝石和能够治疗外伤的草药,每样都有十几口大箱子。 另外还有之前商队从大陈国带回来的海物干菜和鎏金摆件,因为这次容家的后援出了岔子,不肯预支银子给老于头,这回商队没能走到大陈国去,这些是之前的存下的。 “外伤药材只能卖给药铺,不能私下买卖,回头送到曹郎中的药铺去,他最近义诊施药救治了不少穷苦的人,价钱比照惯例低两成给他。” “乳酪分三成给厨房,回头我做两道果子给他们,让他们照着做,这个做酥皮的和包心的最好。三成放在铺子里卖,另外三成回头熬成酱,一会儿我把方子和火候写下来。” “皮草你们都处理好了?一会儿我就画几张图,找几个裁缝连夜去做,不用多,一样一件就行。鸡血石先按原石放一部分,留一些下来做摆件和首饰,开张是来不及了,之后再补进去。”黎久薇一连串地吩咐着。 黎久薇边说,玉雪边记,她字写的不好,但很快,来不及写下来的还能神奇的用她自创的符号先划拉下来,然后当天她还能再重新用正常的文字重新写下来。 “又做果子,又熬酱,还要做衣裳,来得及么?”玉雪边记边问。 黎久薇微微一笑:“果子和酱就是要新鲜的,现在正好,衣裳么,这就是打个样儿,他们需要再按这个样儿加上他们的需求去做。下回再跟他们说,弄点羊毛回来。” “这海物和鎏金摆件都是大陈国的?大陈国靠海?瞧着着淡菜和牡蛎干、瑶柱干都还不错,就是做干的工艺还能再提升一下,不过只能等下次他们再去再说了,这些都留下,给后厨用。” “先放库房里,记着要防潮,每五天送一批过去。这个鎏金摆件,为什么只有鎏金的?听说大陈国有好几座金矿,还都是新矿,这怎么只有鎏金的,没有纯金的?” 玉雪到底是土生土长的西绥人,对这些事儿耳濡目染的都听过一些:“金子和银子还有它们的矿石除了官办都是不可以买卖的,就是跟那边做买卖收的官银和金锭子都得在入官前全部换成咱们天禹的官银或银票。” “做成首饰和摆件的鎏金却不用,就是税银比寻常货物多一成,倒是可以买卖的。姑娘会做那么多器物,要是能出一些花样子,做些首饰和摆件,倒是可以交给那边的工匠去做,运回来肯定还是赚的。” “这话说的不错,不过得以后了。” 黎久薇忽然想到了什么,没忍住舔了舔唇,“那牛肉呢?在天禹除了退下来的更牛和乳牛,别的牛都是不能吃的。荣原国牛羊众多,这牛肉或是活牛可否买卖?” “牛羊是不得入天禹的,无论是活的还是已经宰杀了的,都不成。但听庞管事说,只要不入关,在外面怎么样都行。” 玉雪很是遗憾地道,她这辈子就吃过两次牛肉,一次就那么两三块儿。 只要不入关就行,也就是说若是在荣原买了牛或牛肉,直接卖到大陈国或是在路上吃喝了都无所谓,那么是不是可以在荣原开几家酱肉作坊? 黎久薇动了心思,但这都是后话了,眼下这一关他们要是闯不过去,压根就不会有以后……这个法子就先记在心里吧。 这个时代能够出关的除了行商、探亲和少量长年游学在外的,很少有人会单纯地想要出去玩儿玩儿,不然都可以弄个专门吃牛肉的形成,都不用到荣原内里去,就在边儿上弄个寨子就行。 这更加是后话了……她没再在这事儿上深想下去,她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我看铺子里之前运过去的都是南货,是从南边儿水路到西平国运回来的。” “这南北陆来的东西不放在一块儿,是因为所属的商队不同,运抵之后存放的地方不同,才不放在一块儿的么?” 倒不是说不能这样存放,只是最终都要到铺子里卖的,分得太清楚就有些过了,有些东西明明可以合在一起存放,还能省些存放的成本。 玉雪斟酌了一下,回想着从送东西的人和庞五那儿听来的话,一点点地说出来:“我听他们说过,天禹对各国货物收取的税银是不一样的,各国的产出却有一样的。” “就好比大陈国和西平国都靠海,都盛产海产,到了咱们这儿就都有海物干菜。还有荣原国和西平国都产羊毛,可是因为来的地方不一样,税银是不一样的。” 这就相当于限制了各国进出关货物的体量,万一起了战事,也好在税银上做文章。 这是这样以来,若是为了在税银上讨便宜,将税银高的国度将东西弄到低的地方再行转卖运进来,就犯了天禹律法。 黎久薇既是在问也是在提醒地道:“这么说,大公子的商队有南有北,万一货物存放不当,或是中间有人钻了空子,把这些东西混在了一起,栽赃他在税银上不清不楚,岂不是也有可能?” 玉雪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听了认真地点了点头:“听起来是这么回事,我也是这才明白,为什么南货和北货的铺子多时分着的,盼君归之前做柜子的老师傅也这么说过,把南北货分在了两边。” 黎久薇这时候都有点庆幸她没有独断专行,在很多事情上,只要不是触及底线的,她都很愿意听听别人是怎么说的。 黎久薇笑道:“这些老匠人、老伙计只要身契在容家的,年纪大了又不愿意返乡的,都会安置在各个庄子上。你这儿也有,没事儿的时候做些吃食给他们,帮着做做针线,多走动走动,他们说不定愿意多教教你。” 她手里拎起一块雪白的白狐皮细细地打量着,“这成色真是不错,西平国也产羊,想必兽皮之类的也不会少,要是能比对一下成色就好了。” “只是我看这南北商队回来的日子差了不少,说不准也是为了避免货物重合在税银上落了嫌疑,想要比对也是不易。西平国那边近来听说也不太平,万一再落了通/敌的嫌疑就不值当了。”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第190章 你觉得他信不信你? 思绪在心中一转,黎久薇忽然想到了什么,那些库银一定还在,容元修肯定舍不得就这么看着它们在火力熔了,一定把它们藏在了隐秘的地方。 可是东西藏的再隐秘都好,只要还在,就有被找出来的可能,就算一时间找不到,也不大可能一直不露行迹。毕竟容轩手下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发现些蛛丝马迹再所难免。 而且容元修为了容青的前程着想,必定不敢把那些等着分润度日的族人得罪的太狠。也就是说,这些银子之后一定会在合适的时间和合适的地点被“找”出来,然后还给这些族人的。 容元修若想彻底逼迫容轩教出掌家之权,就不会给他留下反戈一击的机会,就不会只用一种有较大机会被化解的手段。 容家祖上传下来的商队规模并不大,如今的商队可以说是那时尚在少年时的容轩一手扩充起来的,容元修对商队志在必得。 如果让容元修在商队上做手脚,眼下南边和北边的商队都先后回来了。 容元修借口掌家之权交接,延误了银钱上的支出,导致本该已经启行的南边商队至今都没有启行,而南边的这支商队还给盼君归送来了他们上次行商剩余的部分货物,那是不是说他们还有其他剩余的货物? 眼下北边老于头的商队也回来了,人手在大火中没了一部分,另一部分正被容元修扣押,眼看着也是不能如期启行的。 北边这支商队带回来的货物还不如南边这支的,南边的货物起码已经散出去了大半,北边这支带回来的货物还根本没有时间散出去,除了眼前库房里的这些,其余的都还在商队驻扎的地方…… 他们会不会在这两批余货里做手脚? “应该是我想多了,不应该这么巧,每次都被我猜中。况且他们行商多年,天禹律法里的这一部分他们该是倒背如流才对,应该会起防范之心……”黎久薇低声喃喃自语。 “姑娘,你在说什么?” 玉雪没听清楚,想到黎久薇前一晚的反常,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姑娘是不是有心事?该不是跟大公子闹别扭了吧?你不愿意说……” “没什么,就是……有一件事,我跟大公子解决的方法不同,我的或许能快些将事情解决,眼下对有些人却不是很好,不过将来应该也是能将欠了他们的找回来的。” “可是大公子不同意,他觉得从一开始就不该亏欠了他们,可是他应该也没有一定能解决并且帮他们报仇雪恨的把握。” “我们起了争执,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没有争吵,他更是没有责罚我,就是……他不大想让我管他的事儿了,像是不想跟我说话了。” 黎久薇苦笑了一下,她知道玉雪不可能有解决事情的法子,她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这件事。 她跟容轩之间的事玉雪不会告诉庄子里的人,就是说了,也不会提到事情里真正关键的东西。 却不想,玉雪的确不知事情就是广鑫庄之事,没法子也没见识想出什么法子,却对黎久薇这番鲜少展现出来的悲风伤秋很有见解: “大公子没有责罚你,只是不愿意跟你说话了,我觉着这说明了大公子没有把你当下人看待,因为一生气就不理人,这是对友人、亲人或者心悦之人的方式。” 见黎久薇要开口辩解,玉雪难得大着胆子伸手轻捂了一下她的嘴,俏皮地道,“姑娘别的都比我强,这事儿上却未必。我前头这十几年过得不好,可见的人多,形形色色的,什么人都有。” “我知道人总是喜欢对自己最亲的人发脾气的,尤其是身处困境,心里很不痛快的人。姑娘不要妄自菲薄,大公子这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我们这些下人都是看在眼里了。” “他身边的人都是用惯了的老人,只有姑娘一个新人,姑娘不仅能干、得用,还成了大公子最信任的人之人。怎么就不能是大公子眼里心里的友人甚至是心悦之人了?” “你年纪也没多大,懂什么心悦不心悦的?你就当是友人,对,友人,或是知己。”黎久薇用眼神示意玉雪,再乱说她就急了。 玉雪忍不住眼中的笑意,眼神只能到处乱瞟,借此掩盖住的甜意:“好好好,我不说,就是友人吧。大公子从天子骄子成了一个成日连别院都不会走出去的病人,心里一定是极其不好受的。” “我们这些下人私下都说,要是别人家的主子,恐怕平时少不得摔盘子砸碗、打骂下人,甚至拿自己的家人出气了,弄得人憎鬼厌,都不爱往他身边凑,可是大公子没有,他还是那么的温文尔雅,善待所有人。” “可是你不能说他心里不难受,特别是当他看到处境还不如他的人,有一句话叫什么兔什么狐的,就是兔子死了狐狸也会很伤心。” 黎久薇边纠正边顺着玉雪的话往下想:“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你是说大公子看到那些人丢了性命或是可能会有性命之忧,他想到了自己身上,他担心有朝一日,别人也会舍了他,让他跟那些人一样?” “可是我不会舍了他……他是我的主子,我的买奴契还在他手上,他要是出了事,我也不会有好下场,我怎么能放任他有事?” 玉雪笑了笑,四下里看了看,确认没有人在偷听她非议和揣测容家大公子,她故意说道:“姑娘自然知道自己不会在危难时抛下大公子,可是大公子他知道吗?” “毕竟姑娘和大公子不过相识数月,之前发生的事的确能证明你对他很好,你不会背叛他,可是他身边的那些人从前一样跟他一起一样经历很多事,当中甚至有生死考验,这些人当中如今难道就没有背叛他的?” “之前你跟他想的都是一样的,他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跟他想的不一样。等到这一天来临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原来跟你想的不一样,是这种感觉啊。这样的话,他可能会觉得很难过、很危险,甚至觉得他之后是不是也会跟那些人一样了。” “姑娘,你想,先是受伤,再是广鑫庄起火,那么多人都生死未卜,你觉得他还会不会那么信你?” 第191章 他未必有以后 黎久薇有些不服,但也并非没有一点明悟,只是这时她宁愿当一只嘴巴死硬的鸭子: “我冒着被曹郎中和钱管家告状、被老爷打死的危险帮他谋算出头,他还不信我?那些人跟他的日子久了,肯为他出生如此固然可贵。” “本姑娘刚识得他,就肯为他出生入死,不是应该更可贵么?他凭什么怀疑我,还不理我……哼。” 玉雪抿着嘴笑:“或许因为他是一个伤患吧,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又憋在院子里这么久了,难免胡思乱想。他很可能不是不信你,而是伤病影响了他的判断。” “就像我娘病重的时候脾气也很坏,可她依然会把吃的留给我。大公子就算不信你了,不也不让你掺合进来么?我虽然不知道他不让你掺合什么事儿,但这件事一定很危险。” “你看,他都生你的气了,还不忘保护你,这不是更可贵么?有件事……我一直没敢跟姑娘说,怕伤了姑娘的心……” “想说就说,又吞吞吐吐上了,好像谁欺负你了似的。” 黎久薇目光一转,都不敢看玉雪了,这还是之前的那个奴儿么,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玉雪眼睛一亮:“就是这句话,以前我还是奴儿的时候,就是觉得谁都在欺负我。就是姑娘初时对我好,说实话,我那时候是悬着心的。” “我知道自己身上没什么可图谋的,可万一姑娘哪天不高兴了,或是就缺了一只需要被踩死的小蚂蚁呢?” 没等黎久薇的话说出口,玉雪眨了眨眼睛就道,“那时候我就是这样的,你对我再好,我会帮着你,可我也会防着你。那时候我觉得这些都没有什么,都是应该的,可直到后来,余妈妈他们被处置了,我才明白过来。” “我明白了,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那时候我会那样想是因为我‘病’了,因为我从小一直待在那种地方、一直被坏人坑害,所以得了一种看好人也别有用的‘病’。” “如今的大公子也是‘病’了,他不仅得了那种看见落叶就伤心难过的‘病’,还得了那种一想到自己身边忠心的人要遭遇危险,就恨不得跟危害他们的人一起……烧在一块儿的‘病’。” “可是他在点这把把他们都烧到一块儿的火之前,还是不忘把你赶走,让你站得远远的,这已经很好了……” “我要是姑娘,真想跟大公子真心相待的话,就去找他,把你想的都告诉他,哪怕你说了之后他不喜欢,又能怎样?最差也不过是恢复到最初,以后安心当个下人就好了……” 玉雪后面的话就像一阵蚊鸣从黎久薇耳边飘过,一点儿都没听进去。 玉雪这番乱七八糟的话里只有那句似是而非的玉石俱焚留在了她心里,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或许玉雪正是因为曾经许多次领略过那种绝望,才会体悟到恨不得跟那些个敌人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感觉,才能跟容轩感同身受。 她没有想到,他竟然已经有了这种壮烈的心境,他要救那些人,如果救不下来,就要一同随他们去了么? 或是他打算用自己跟容元修做笔交易,只要能保住那些活着的人,还不在了的人清名,他就任由容元修处置? 一旦有了这样的了悟,黎久薇就开始反思自己的疏漏,从前她自己住在狐仙庙里,只让分身去体悟人间烟火、世间情义,说到底得来的感触还是太过浅薄了,不够感同身受。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壮烈的感觉了,她该想到的,此时的容轩想救那些人,却也深知力有不逮,所以才在不认同她的情况下,没有纠正她,而是选择直接让她远离危险。 容轩不是不知道她的方法更加行之有效,可是他不想再这般悲凉地等待下去了,他宁愿飞蛾扑火,用自己为那些还忠心于他的人一个公道。 她自己也是的,都是多大岁数的狐了还去钻牛角尖。没错,她心里是信他重他的,可是这种处境下的容轩又怎么能完全确定她的信重? 她可以保证自己信重他,却不能强求于这样的他对她也是如此,何况之前他也是毫无保留地信重她的,只是这一次不一样而已。 玉雪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姑娘说的法子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可是若是换了我,大概想出来的法子会跟大公子的更像。” “姑娘说先顾以前,以后再为那些人主持公道,可是大公子这种情形,我说句以奴欺主、以下犯上的话,谁知道还有没有以后呢?” “万一没有呢?那就剩下眼前了,那些等着以后才能有公道的人,估么着这辈子就这样了。大公子顾着眼前,至少眼前是实实在在的。” “姑娘肯定要说,那万一踏出一步就……一个不小心摔死在眼前了呢,可是就算眼下小心谨慎,就能保证将来没有危险么?” “世上的事儿谁有说的准,有好些原本有远大志向的人,前头一步步地算计,可还没等走到最后,人就没了……到那时候这笔账又怎么算?要我看,还不如抓紧眼前……” 黎久薇整个人更加出神了,她的日子还是过得太好了,这么浅显的道理,玉雪都想的到,她却忽视了。 对容轩来说,至少在他自己看来,腿能不能治好,能不能抗衡容元修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准备的谋算,都是未知的。 在他眼中世事无常,他心底里很可能认为他自己是没有将来的。 至于她,她帮着容轩,无论何时都选择站在他身侧,可不仅仅是因为容轩这个人还有这段日子以来的相处。 还有更重要的容轩不知道的原因——容轩是她的因果,单就一块儿天石,以她这一世的肉体凡胎可能终其一生都偿还不完,更何况她还要通过他攒功德,她离不得他。 这些容轩都不可能知道,在他眼里,她对他的信重和忠心甚至还有那么点……心神荡漾的情愫,都只是来自于这短短的几个月相处。 这根本不足以支撑她所表现出来的一切,这让他疑心她为他做这一切可能还是出自他们之间的主仆关系。 与其说容轩不那么信她,不如说现在的容轩更不相信他自己,这种不相信让他迟疑,让他宁愿把她推得远远的,甘愿自己去面对…… 第192章 正视心意 容轩对她有所保留,那么她呢?真论起来,她那些事儿比保留可过分多了,她这简直叫藏了一头巨兽。 黎久薇当下就决定回去找容轩,除了那些说出去他也不会相信和说了会把她当作妖魔鬼怪的话之外,旁的都与他说了,再不隐瞒。 这次的事就按照容轩说的做,谁都不知道以后会怎样,其实也包括她自己。 身上有个空间又怎样,她这一世的任务是要寿终正寝的度过一生,这就说明了这一世肯定要经历很多艰难险阻,就是因为平安度过一生不容易,所谓寿终正寝才会成为目标。 即便没有眼前的事,以后也一定有数不清的危险等着她,眼前的闯得过,以后的也未必,那就一起吧。 黎久薇想明白了,看了眼嘴上一直没停下的玉雪,像是不耐烦又好似在遮掩什么地道: “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说清楚么?我这就回去,你没事儿的时候还是多读点书,那叫悲风伤秋、玉石俱焚,什么落叶和放火。” “你将来是要做掌事儿的,不能斗大的子不识几个,庄子上之后还会来个女账房,她识字,你跟着她学吧。” “好了好了,我这就回去了,你把库盘好,盼君归就快开张了,好好干……” 黎久薇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走,玉雪在后面追了几句,喊道:“庞管事都走了一会儿了,姑娘你一个人行吗?让人跟着点吧。” “不用,一个人快,回去的早了,正好我下厨做羊汤!” 这时黎久薇的声音和来时截然不同,整个人更是眼看着亮堂了起来,她脚步轻快地去了马厩,跨上马背向着别院疾驰而去。 冷冽的寒风让她格外清醒之余,让她的心也格外清明,她忽然明白了之前为什么会那般烦躁,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思绪。 她会因为见不到容轩而烦躁,因为觉得自己不被容轩信任而难过,因为去忙铺子里的事儿顾不上照顾容轩而焦急,因为掩盖自己的异常,她不能现在就给容轩治腿而感到愧疚…… 试问换一个人,她还会有如此强烈的感觉么?不会了,就算有,也不会这般强烈。 她曾经以为这一切是因为同情和想要报答他的知遇之恩,可是玉雪要比容轩可怜的多,她同情玉雪,也没有那样的感觉。 若论报恩,白氏对她虽是目的的,但因为她几句话白氏就放弃了元都伢行二十余年经营起来的一切,多少也是有所触动的,可是她却没有一点这样的感觉。 这一切都指向了,她动心了,对容轩动了心……一旦想明白了,她就不再想要逃避这种感情。 嘿,动了情而已,对他们狐族来说这算什么? 虽然对她来说,曾经来不及,这是铁树开花头一次。将来怎样她不知道,现在她觉得心悦一个人的感觉很好。 玉雪刚刚开解完了黎久薇,现在李成在别院开始开解容轩。 李成这个人大大咧咧的,一旦说开了却很健谈,原先容轩总觉得他聒噪,如今对容轩来说这位聒噪和粗犷却是正好。 尤其是黎久薇一走,容轩就觉得整个正院都冷清下来了,有李成在这儿唠叨,反而让他能多感受到些这屋里的热乎气。 也是怪了,之前黎久薇在后厨待过,如今经常出去忙铺子里的事晚了就住在外面,根本不是头一次不在别院,更不是头一次不在正院,怎么就这一回感到冷清了? 李成劝着容轩:“大公子啊大公子,黎姑娘才来几天,她能知道什么?外面的事儿你也没告诉她吧?” “她不知道你外面有多少人手,都能干什么,就给她一个铺子,两个……不,又补了一个,是三个庄子,别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昨天就她跟易公子两个人就敢进广鑫庄,易公子也是虎,被人发现了,两个都得在火场里‘烧’没了,还进去找线索?不过好在他们发现了火油桶,还真被咱们找回来俩。” 容轩被李成唠叨得烦了,打断了他:“在说久薇,你说什么火油桶。” “对,说黎姑娘呢,她不知道你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她看你成天在别院待着,除了康大管事儿也没个人过来,就以为没有法子了。” “那话不大恰当,可怎么说的来着?狗急还要跳墙呢,没法子了,就只能保命,保不住那么多人了,就只能保你。” “小的觉得这回黎姑娘做得挺好的,要是小的手上就一个还没开张的铺子和三个放着那些个干菜渣的庄子,小的肯定觉得连自己都保不住,还咋保你。” “黎姑娘来了之后,小的说大话的毛病改了不少,就实话实说,真到那时候,不是小的不想保你,小的自己都可能在大牢里蹲着呢,还咋保你。” 李成净说大实话了,因为说的太投入,自己都身临其境了,越说越来劲。 容轩目光一沉,带着冷意看向他:“说谁是狗?好好说话,看看人家,刚来几个月就成了管事儿了,看看你,多少次要让你到外面办差,自立门户,你都不愿意,还好意思说人家一个姑娘家。” “得,得,怎么说都是小的的错。” 李成一副不跟他计较的样子,“黎姑娘去庄子上了,眼看着盼君归就要开张了,这两天她要是不回来,过些日子可就更没功夫了。” “这边广鑫庄的事儿也要忙起来了,到时候你在这儿运筹帷幄,小的可得出去忙乎了。不骗你,小的明儿就去……你要是想把黎姑娘接回来,最好就趁着今晚。” 还什么不骗你,真把人当小孩儿哄了。 好在容轩把话听进去了,他比较委婉地道:“盼君归要开张了,有些话总要交待她,还有外面最近挺乱的,也要叮嘱她几句,要不你去……” “成,小的这就去。” 李成话没听完,转身就走,立刻就要去马房套马车接人去,不过他还没走出别院就回来了。 因为半路上他先碰上了庄子的庄头庞五,拿到了黎久薇送来的册子,他先把册子给容轩送来,没过多久黎久薇也回来了…… 第193章 互诉心意 黎久薇回来时容轩刚好打开了她写的册子,李成跟着看了几眼,见黎久薇进来,怪声怪气地叫了她一声“小管家婆”就溜了出去。 黎久薇忐忑地看着容轩翻看着册子,心里紧张得要命,做这册子的时候她满心烦躁,不知道有没有把怨气带到里面: “我问了康管事儿,他跟我说了很多,我就是整理了一下。这是商队的人和他们家人的情况,不管现在人怎么样了,他们的家人都要关照好,这样才能尽量不让别人钻空子,对不对?” 册子上不光记录了商队众人和他们的家人的情况,还是用表格的形式记录下来的,打开来一目了然。 这上面记录着商队众人的年纪、进入商队的时间、受过几次伤,还有他们家里老人、孩子多大年纪了、有没有长年生病、有没有欠债、是不是需要读书之类的。 康述安不可能一直看着黎久薇写下这些,定是黎久薇听了之后自己整理的,容轩根据自己的记忆印证了几处都没有出入,足见黎久薇做这册子时的细心。 容轩的嘴角不觉带了笑意:“很好,我正打算从他们的家人入手,这个很有用。为了写这个,昨晚没睡?” “还好……我写字快,就是写得不太好。” 黎久薇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的绣鞋鞋尖,越是确定了自己心意,越是容易在乎对方的看法。 容轩示意她过去坐下,声音放得很轻:“我是在生我自己的气,那些人是我该去救的,我心里急,才会那样说。其实有些事,没有跟你说清楚。” “广鑫庄里还有我的人,眼下活着的人的情况已经摸清楚了,你说的那样的人手,我有,不能算是我的人,但是是能说的上话的朋友,我能把他们救出去。” 黎久薇腾地一下站起来,把凳子往远挪了一点,反应过来,又挪了回去,重新坐下: “那你又没有告诉我,也对,你是容大公子,没必要一定要对我这个小丫头说。我一个小丫头,见识本就浅薄,不知道你有这样的能耐和助力,自然只能做出那样的打算。” “你是容家大公子,读过那么多书,还行过万里路,自然不是我这样的小丫头能比的。你比我有见识、有主意是应该的,本来就不该因为这个生我的气。” 她顿了顿,容轩一直都很信重她、器重她,她心里觉得容轩也是有些心悦于她的,只是这份心悦她还分不清楚。 她进别院以来,一直很能干,对他也很忠心,她不知道他对她的好感是因为欣赏或是单纯的是一个公子对一个解语花丫鬟的。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挑明,“以后我一定还是会帮着你的,但要是下次我又见识浅薄了,你一定要直接告诉我,不要让我闹笑话。” 她抬起头,本来是埋怨,偏偏带出了几分娇嗲,“堂堂容家大公子笑话一个小丫头,还因为一个小丫头没见识而生气,会被人讥笑的。” 容轩看看她,端详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伸手抓着她的袖角,手指停在她的纤纤玉手上方一指的距离处。 他想要碰触到她的手,却保持距离和分寸,“要是对个寻常小丫鬟,我自是不会生气的。久薇,可是你在我心里不是寻常小丫鬟,我心悦你。” 我心悦你,这四个字落下的瞬间,仿佛有四滴世间至纯的清泉水滴落到了心头。 黎久薇仿佛整个人都被冻住了似的,不知该作何反应,她心底里自然是欢喜的,只是更多了几分近乡情怯似的的惧怕。 她如今只是一个罪籍、奴籍加身的小管事而已,他对她的心悦是哪一种,是对通房丫鬟的那种,还是对妾室的那种,再或是只是一段露水情缘而已…… 如果是这样,她心里虽然还会有几分被心悦的欣喜,可她对他也只会止步于此,她只会是他得力的帮手,陪他走完这一段,把欠他的还上了,她就会走。 容轩见她没有出声,敏感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她或许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的她看起来就像一只小刺猬,浑身的刺都竖起来了: “一直没有跟你说是因为觉得还没有到时候,本来想要等到帮你立了功,得到官衙的认可,再上报给朝廷,等你脱了罪籍,重入良家,到时候就可以明媒正娶,让你做我的正室妻子。” 是正室妻子……黎久薇又一次愣住了,这里是天禹,不是她曾经在石像里去过的后世。 以容轩的身份,他能萌生出娶一个流放之身、原本只是要做他的通房的女子做正室,他这个人也好,对她也好,都恨不寻常。 黎久薇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就算入了良籍,人们也还是会说我是流放之身,也只有一个做过牙婆将来只做些小买卖的干娘,你娶这样的女子为妻,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 容轩打趣地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我如今这副样子,就是孙家表妹那般品性的都不肯嫁给我,就是你这样的小丫头刚来的时候不也恨不得离我远远的,只肯担差事,不肯做我屋里人?” 他神情一敛,目光庄重而笃定地道,“并不是因为我伤成了这样没人愿意做我的妻房了,才会这么想。若是从前我就遇见了你,我也会想方设法做到我刚刚说的一切,将你迎娶进门。” “久薇,你跟别人不一样,不必妄自菲薄。我知道,一开始的时候我去山上找你这件事是有点奇怪,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天的事,就当作是一种缘分吧……” 容轩心里很感激那些似有神明安排的梦境,只是他也有他的担忧和惧怕,他担心把梦境的事说出来,黎久薇会担心他中了邪。 殊不知黎久薇也小心地守着她的秘密,一样担心容轩会认为她是什么异类:“应该就是缘分吧,有时候就是凑巧了。你听说表姑娘要对我们不利,就亲自带人去救我们,说明你是一个心善的人。” “心善的人都会有好报的,眼下的这一关也一定可以闯过去……大公子说的这些有些突然,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们还是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吧,行吗?” 第194章 想到一处去了 黎久薇担心她这样的回答会让容轩又有那种玉石俱焚的孤觉之感,她赶忙继续道: “这段日子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跟你一起面对。你不是只有李成他们,我一定会帮你的。” 容轩反倒觉得黎久薇身上有一种一往无前的孤绝之感,刻意保持分寸的手指终于落了下去,轻触在她柔滑细腻的手背上: “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弄得我们总是一开口就在说这些事,仿佛你我之间总是只有这些事。其实……你想想,谁家刚进门的小丫鬟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搬倒在府里二十余年的府医?” “谁家的小丫鬟能游走在他们家的老爷、夫人、姑娘之间把他们戏耍得团团转,这家的公子还帮着他的?” “我一直在想怎样才能不让你觉得拘束,可是还是失败了……如果不是因为有了广鑫庄的这场火,因为那天的事,我不会这么快就说出来。” “不过也正是因为有了这场火,我才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因为就算我救出了商队的人,在整件事情里我也难以全身而退。” “我担心有个万一,我没有机会将我的心意说出口,这才动了私心,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做好了安排,一定可以保护你……” 容轩果然是这样想的,黎久薇心里一紧,虽然她一样清楚这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还是暗暗欣喜于他的心意: “安排?就是不让我掺合进去?我都想过了,商队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既然你有把握,就听你的。” “省得我去主宅教大姑娘规矩的时候老爷和夫人问起,我再说漏了什么,也省得他们想从我这里打商队的主意。” 容轩从前好好的时候,除了行商历练之时,一年有大概半年坐镇西绥,外面的事则有康述安负责打点。这就相当于容轩“主内”,康述安“主外”。 容轩重伤休养之后,相当于只剩下一个“主外”的康述安。 容元修之所允许黎久薇擅自行事,就是打算让她趁着容轩一时没有找到可信的“主内”的人选,难得她得到了容轩的信任,能够取而代之,从容轩手上接下这“主内”的权利,之后再辖制住康述安,就可以全盘拿走容家的家业。 这种时候容元修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他很有可能会利用广鑫庄的事要挟容轩,趁着容轩诸事缠身、四面楚歌的时候,让黎久薇动手。 黎久薇这时候躲出去,至少不至于被逼得太紧。正因为容元修这样的安排已是昭然若揭,容轩才会做此安排。 容轩在她背上轻拍了两下:“倒不是因为这个,我父亲他把事情想得简单了,容家的庶务到了今日的地步,不是我愿意交出来,他们就能接下的。” “他们从来不为我着想,我却是为自己想过的。我虽然想要重新读书科举,可我也想过万一家族一直需要我,我继续蹉跎下去,将来怎么办?” 他眼中闪过一丝如寒铁般的冷光,“若是我年过四旬才能放下这些东西,即便取得了功名,再入仕途也为时已晚,到时候我不还是得守着这些东西度过余生?” “万一我科举不第,还分了心,没有尽心打理庶务,还随时准备着交到别人手里,没有把这一大摊子真正地握在自己手里,岂不是不上不下,两边都够不着?” “伯父说过一句话,我一直深以为然,握在手里的才是最好的,想要更好的,在得到之前,之前的最好不要弃之不顾……” 十余年的辛苦经营,纵使容轩对容家再一片公心,这份家业和实际上打理它们的人也已经与他密不可分了。 这就意味着,容元修想要先把家业接回来,之后再安抚容元文,最终等到容元文的独女出嫁,容元文年老甚至离世之后,独占这份家业,也不会像他想像的那般容易。 家业、庶务,打理得好了,自然有数不尽的家财可以享用,可以作为子孙后代的助力和保障。 打理得不好了,不出十年就会败落,甚至将来更会负债累累…… 容元修当然也可以找来各路善于经营的掌柜和能人打理这一切,可再是能人,也有一个熟悉和掌握的过程。 这一过程中想要出些意外,又是最熟悉它们的人动的手脚,想要防范都难。 容元修这么安排黎久薇自有别的考量,“我不让你掺合,不是担心你受他逼迫从我这儿拿走什么,而是此事凶险绝不仅仅限于广鑫庄。” “广鑫庄丢了的银子一定都还在,李成已经找到了些线索,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的。这么多银子,不是能凭空消失的,运走需要人手,存放需要地方,还需人看守,看守的人每日吃喝又都要进出……” “这些金银藏不了太久,这一点我父亲也一定心里有数,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只用这一件事绊住我,逼我妥协,他一定还有后招。” 黎久薇一愣,居然跟她来之前想的一样:“……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我今日跟玉雪盘点了庄子上的库房,看到了你让人送来的南货和北货。” “那些都是按照你说的送来的,自然不会出差错。可我忽然就想到,之前南边回来的商队还没起行,带回来的东西也还有不少剩余,这北边儿的商队又回来了。” “刚回来商队的两位管事儿就先后出了事,带回来的东西自然还没有散出去,有心人会不会拿商队和这些货物做文章?” “这是你想到的?” 容轩眼中仿佛划过星斗,他从未想过会有人与他如此心意相通,“我昨晚也想到了货物交错和税银之事,再或是我父亲或许只是将老于头他们当做拖住我的幌子,实际上是要对南边儿回来的商队动手脚。” “毕竟西平国近来与天禹局势紧张,一着不慎,说不准就会落下通/敌的嫌疑。这样大伯父不仅官声受损,还说不定会被降罪,才更容易向他妥协。” 第195章 栽赃嫁祸 容轩看着黎久薇,大大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手指:“若真如我们所想的那样,这件事必定牵连到官府。广鑫庄失火,牵扯不到你一个弱女子。” “可是盼君归里有南北货,还集结了商队和南北货物交易的信息,若是牵扯到税银之事当中,你必定受到连累。” “即便之后我们能自证清白,很多时候坏了的名声是很难弥补的,纵使你没有做过,以后人们提到你,心中也难免有个疑影。” “你要脱离罪籍,必定要经过官府,坏了名声,之后对脱籍不利。这件事你不要牵扯进来,一点都不要。若是我父亲或是钱叔找你,我们私下可以商量着办。” “面上你还是装作顺从他们,听他们的办,你不要忘了之前在他们面前是怎样的,万一前功尽弃,他们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我是担心他们会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处置了你。” 在容元修他们面前,黎久薇之前使过的所有手段都是为了向容轩表忠心以便留在他身边用的,她心里认准的主子是容元修和孙氏。 这种手段容轩和黎久薇心里都清楚,只能瞒过一时,断断不可能长久。 原想着还能再拖些日子,至少等巫医玄幽子来了之后再图穷匕见,却不想不知为何容元修不知为何提前了他的计划,竟然要在这时就将容轩逼到死角。 眼下容元修的计划已经到了这一步,不论他信不信黎久薇的伪装,他都会去逼黎久薇提前取得容轩手上的权利。 这时候若是黎久薇不答应,容元修必定识破她之前的伪装或是嫌她碍事,直接除掉她。 若是黎久薇假装答应了,就算没有被容元修识破,因为此时容轩正在处理广鑫庄和税银的事,黎久薇要接近他,办到容元修交代给她的事,她就会牵扯其中。 一旦让黎久薇的名字跟税银和南北货串货扯上关系,即便事后证明与她无关,只能说她不会落罪,可一个罪籍奴婢能牵扯其中,谁都会觉得她已经是流放之身了,还不老实,还要跟这种事扯上关系。 想要脱籍,不是光有功劳就够的,每年每个州府就那么两三个人能报到朝廷去,就算背后能够使些人脉和银子,这人选也至少要是表面上无甚错处的。 功劳、名声、品行……一个都不能少,容轩是宁肯让他自己身边缺一个得力的帮手,也不希望耽误了黎久薇的将来。 “脱籍的事可以以后再说的,还是眼前更加重要……”黎久薇还是觉得跟这次的事相比,脱籍与否没有那么紧迫。 容轩微微摇头:“这次听我的,我能保住他们,也能保住你。你要是小瞧我,我会不高兴的。”最后一句带些故意的风趣。 “你平平安安的,我才能安心做我要做的事。你记着,一旦事情牵扯到税银,就不是容家能拦得住的了,轻则府衙上门问询,重则我可能跟老于头一样,会被府衙请去。” “我父亲他们最有可能趁着这个机会下手,你不要担心我,就在盼君归待着,那儿人多,他们不好动手。况且以我的眼光来看,盼君归的生意一定会很好。” “若是他们硬要让你去做什么,耽误了盼君归的生意,也会影响容家在南北货上的声誉。你记着,我父亲这个人惯会得陇望蜀,他什么都想要。” “他想要接手商队,想要南北货的生意,又不愿意接受因为商队和生意易主带来的损失,他还想着在接手之后能做得比我在时好,他一定不希望影响盼君归的生意。” “到时候你一心顾着盼君归,你做的那些器物别人都掌握不了,他只能另想法子找别人从我手上把东西套出来。” 要是事情顺利,这么安排倒也是可以的。 黎久薇没有立刻再说什么,万一到时候事情有了变化,她再做出反应也还来得及:“那就听容大公子的,我们分头行事。我顾好盼君归,你去处理广鑫庄和税银的事。” “不过我的眼力特别好,要是他们真的用了混货的手段,我可以帮忙分辨。虽然我的证词多半做不得数,可是好歹能多一个查证的方向不是?” 容轩颔首:“不能等他们动手了,我立刻就让康叔请人回荣原国找证人和在荣原国行市备下的买卖契约抄本。” 二人拿定了主意就要分头行事,李成却白着脸进来通报,说是得到了消息,明日一早府衙就会派人来问责税银一事。 就在刚刚,因为从大牢里的老于头那儿得不到广鑫庄大火有用的口供,官府索性查验了容家分别囤放南北货物的庄子,发现了皮草和药材都有混货的问题。 问题还不止于此,官府的人还在装这批皮草的箱子底部的暗格里发现了来自大陈国的金矿矿石。 具体的说就是,如今天禹对荣原国的皮草和药材要求的税银较低,而对将要起战事的西平国征收更好的税银。 现如今却在容家囤放荣原国北货的庄子里发现了来自西平国的皮草和药材,也就是说本来应该征收更高税银的货物按照低税银进入了天禹国。 而西平国的药材和皮草的品相与荣原国的差不多,价格却要高上两成,若这样的买卖达成了,官府不仅仅在税银上不会放过容轩,还有一个更大的罪名-资/敌在等着他。 更何况还有黄金矿石,他国的金银矿只有朝廷能够交易,就是在他国做生意赚回来的金银,也要在入关前换成天禹的官银、官金或者银票、金票,在天禹是不能私自使用他国的金银的。 没想到变故来的这么快,还把金银牵扯进去了。 黎久薇立刻就要反悔:“要不让我留下吧,盼君归之后再开张,这样我也不会牵扯进去。” “不用,按刚刚说好的去做。久薇,我信你,你也要信任我。相信我,没事的。” “李成的身契我受伤后就放了,你的身契因为罪籍放不了,我把盼君归的地契和商铺契约都放在了李成名下,即便我出事,盼君归也不会受到影响。” “这件事府里都不知道,只有你、我和李成三个人知道。也就是说我父亲还以为盼君归是我的私产,早晚也会是他的……记住我刚刚说的,利用好这一点。” 第196章 盼君归开张 容元修还不知道盼君归易主的消息,而黎久薇可以借盼君归融合了南北货行市交易消息和帮各大商队、铺子搭线的功能,说之后盼君归会是商队的一部分。 这样以来,凭借黎久薇这张能把死的说成活的的嘴,也能让容元修相信他有机会通过盼君归染指商队,这样至少黎久薇眼下会是平安的。 之后,若是容轩解开困局,救出那些人,自然能赢得短暂的平静,大家都平安无事。 若是容轩也陷进去了,盼君归如今是李成的产业,他们二人可以继续经营下去,借此谋生,若是保不住了,也可以变卖掉拿着银子安身立命。 黎久薇有了经营盼君归的名声,还有了那么些极富巧思的器物,拿着银子再另外找个主家庇护,只当是记个名,帮主家做事,并不难。 这样的主家容轩自己就有结交,买奴契也在他手上,其实他已经安排好了,只是没到那一步就没有说出口。 眼下的局势比之前预想的更加艰难,黎久薇却没有再坚持,她依照容轩的安排道:“那我就先回庄子上去了?等盼君归开张了,我再回来。” 她说着给李成使了个眼色,“要是有什么事就叫我回来,我的眼力可是很好的……我先去了,大公子,李小哥,你们都保重。” 黎久薇连夜回了庄子上,她的心一直悬着,担心着容轩第二日一早就要应对官府来问话的人,她只能尽可能地专注于手上的事,希望通过不断得理账、盘货来分散焦急的心绪。 望着窗外高悬的圆月,黎久薇来到这个世上之后头一次用心祷祝,但愿容轩和她都能闯过眼前的难关,但愿那些人都能得救。 “这次的事儿要是能过,要是我能帮他查明真相,帮他把那些人都救出来,也不知道挣来的功德能不能打开药库。要是可以,我一定把他的腿治好。” 因着大雪延迟了两日,终于在一个晴天,盼君归正式开张。 原本沉寂多年的酒肆有了新的形态,曾经那些流觞曲水、雕梁画栋都被改建成了木材和金属搭配而成的各种屋舍和装置,整个从前用来停放马车的前场,也变成了既能停放马车又能临时存放货物的坚固支架。 要是换了别人来做,如此改动之后定会显得铺子的整个布局和陈设乱糟糟的,黎久薇这么改动,非但不显杂乱,反而还让铺子的整体透出了几分干练和锐气。 木制的横梁和柱子用打磨的锃亮的金属连接,主体的屋舍矗立在后面,前面的那些支架通过人力推动和固定,随时可以变化形态,应对需要的各种功能。 这日除了邀请的宾客,正巧还有两家的商队回来,之前容轩就派了人送信给他们,让他们这次进城前到盼君归落脚,在这里做盘点和休整。 其中一家先到了,来了之后就在小厮的迎接下将马车驶往架子处,小厮目测了一下马车和货物的高度,调整并重新固定了架子,之后马车直接就停了进去。 架子上面还有三层,用绳索、铁链和滑轮连接,将其他需要固定的货物系在一端绳索上,通过滑轮,小厮和力工可以用平时三分之一的力气将货物吊到上面的架子上安置好。 一个商队至少有十余驾马车,多的像容家的商队则是有几十驾,要是都停在一块儿,需要调用难免不便。 有了这些架子,就可以把放货的马车和其他马车上需要卸下来存放的货物都放在一起,还不至于堆叠或是滑落。 这样以来,腾出来的马车就可以停在外面新买的空地上建起的车马行里,进行修理或是方便调作他用。 这些货物经过这些架子堆叠后很是整齐,盼君归派了专门的护卫配合各家商队的人手共同看守,关键是万一有哪个铺子看上了哪件货,从架子上卸下来也非常容易。 有个商队的老伙计看着兴起,小厮上货的时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自己就非要去试,结果快五十的人了,没用多大力气就卸了一大箱子皮货下来。 “嘿,这省力多了,咱府里也该弄些这样的东西,还有镖局也合适!” 邀请来的宾客已经尽数到了,原本都已经到了铺子的前厅等着,这会儿听到动静,都出来围观。 他们中身份高的,都是因着容家和容轩的面子来的,身份低些的则是听说有了这么一个能落脚、盘货还能交易的地方,自己过来的。 原本这些人都想着这儿不过就是个平整点儿的地方,因着曾经是酒肆,估么着除了住店还能提供吃食酒水,最多就是还能有些歌舞什么的,给这些奔波一路风尘仆仆回来的伙计们开开荤。 谁都没想到,这地方竟然别有洞天,刚刚他们在前厅和整个天井已经见识过了,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停放马车的地方都能有如此奇思妙想。 “这还真是不错,看到刚刚那些博古架了么?不仅能平着转,还能上下转动。那些架子放在那儿,还都空着,不知道是拿来卖的,还是做什么的?” “看到了,西边儿的你看了么?都是些吃食,可是又跟一般的吃食不大一样,不知道是不是也有别的用途?” “到底是容家,南北货都有,分了两边,就像两个坊市,等会儿我都想带几件走。我看还空着挺大一片,可以给咱们自家的东西寄卖用,怎么样,你们家打算来么?” 一众人等初时只有几人议论,渐渐地他们的声音汇在一起不再避讳旁人,竟是有人在这儿就坐起买卖来了。 “请各位移步中庭,我们的盼君归马上就要开张了!” 夕荷的声音响起,黎久薇是大掌柜,普通的接待和迎来送往不需要她亲自出面,今日由夕荷负责主持整个开张仪式的进度。 盼君归屋舍的主体就是原先的酒肆,这个酒肆高三层,环形而抱,中间是天井,但并非露天,上面有一个很好看的穹顶。 改建的时候保留了这一部分,下面也就是环形中间的部分被称为中庭,既可以宴客和举办一些仪式,因着连通了一层放置南北货的两个区域,也可以展示需要交易的货品。 第197章 安归汤,好喝,停不下来 众人随着夕荷和随侍的小厮到了中庭,夕荷在中庭中间的空地上站定,其他的人原本该在周围安排好的位子上落座,此时却全都站着,好方便之后去看展示的东西。 夕荷先是说了些欢迎各位贵客的客套话,接着便道:“咱们西绥是荣原国北入天禹的第一座城池,各位回到了西绥,回到了咱们通元城就算是回家了。” “咱们这儿所有的东西都是为了方便大伙儿盘货、提前交易准备的,当然,如果大伙儿看了咱们的盼君归之后觉得好,不仅愿意在咱儿这儿盘货、交易,之后起行还愿意来咱们这儿,咱们还有方便大伙路途上的器物。” “大伙儿刚刚看到的那些器物的设想都来自我们的大掌柜黎姑娘,请黎姑娘给咱说说那些个玩意儿都是做什么的,看看大伙用不用得上。” 两边的来宾立刻响起了喝彩声和掌声,盼君归是开铺子做生意的地方,只有掌柜和客人,不分主仆尊卑。 这些人要么是行商的,行事粗犷,大大咧咧,要么就是交好的人,都不怎么在乎黎久薇和夕荷是奴婢出身,更没人因为她们是女子而说她们什么。 至少面上不会说什么,开门做生意,东西好就行,况且就算是奴婢也是容家的奴婢,谁又能说她将来能到什么地步? 就算有那猜测到内情觉得容轩快要地位不保的,也能想到他对这样的能人不会没有安排。 因此至少面上他们原本就很客气,尤其是进来时沿路看了这些个陈设和器物,早已没了轻慢之意。 黎久薇在心里大呼这可比跟曹郎中那帮人打交道舒服多了,脸上却很稳重:“先给大伙儿道个谢,大伙儿都是贵人,也都是大忙人,能够拨冗来我们盼君归一叙,实在是让我们蓬荜生辉。” “行商途中艰辛,一去就是一年半载的,家里的亲人都想念着大伙儿,就像我们的盼君归一样,盼着大伙儿归来。” “以后大伙儿起行行商去了,大伙儿的家人可以来我们盼君归吃吃饭,等等消息。盼君归不仅有这间铺子,还有草原上的飞鸽驿站,给大伙儿带带家书。” “等大伙儿回来,来咱们盼君归落脚盘货,想在这儿就跟城里的铺子和其他商队分货、做买卖的,也欢迎大伙儿把他们也叫到这儿来聚聚。” “北边儿回来,不是黄沙就是草原,吃沙子吃多了想涮涮嘴的,咱有南方菜和碧螺春,被草原上湿气沾染了的,可以尝尝我们的安归汤。” “安归汤用的是大陈国最好的胡椒,加入了药材和咱们西绥人自己做的干菜,是我们盼君归独有的汤品。以后凡是来我们盼君归落脚的商队,无论是归来的还是起行的,凭铜管文牒,每人一大碗,不用银子,算我们大公子请客,只愿大伙儿平安归来、平安到家!” “好,好啊,原来盼君归是这个意思。” “有点儿意思,不过这什么安归汤……不就是胡辣汤么?城里的摊子也有,几文钱一碗的东西,稀汤寡水的都不舍得放多少胡椒,就像刷锅水。” “这是容家的生意,容家的商队每年来往大陈和荣原多少回,人家不缺胡椒,说不定放很多呢?” “放很多?那也不好喝,呛人不说,那里面一颗颗一粒粒的,涩嘴。说一千道一万的,就是碗胡辣汤,不是什么精细的东西。” 这些人说的都是实话,至少从他们角度来看的确是实话,黎久薇之前在通元城里的摊子上也喝过,就是他们说的这种感觉。 有些人家要祛湿驱寒自己在家也从香料铺子里买些胡椒自己熬,熬好了那都是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下去的,根本不敢细品。 正因为如此,黎久薇才特意从研磨胡椒的器物开始做了改进,她响亮地击掌两下,便有跑堂的小厮将一碗碗胡辣汤端了上来。 今日来的都是客,许多都是主家的人和管事儿,并不是亲自行商的,还有一些像是陈秀媛和陆远山夫妇这样的家族小辈,娇生惯养的,想是不习惯大口喝汤,因此盛汤用了小碗。 “大伙儿先尝尝,要是觉得好,后面还有,都是大锅熬的,管够!”黎久薇话音一落就听到几声敷衍的应和声,她不以为意。 在这种宴赏上请人吃饭,都是应酬交际来的,有几个是真奔着吃东西来的,不过都是礼节性地吃几口,何况是这种听着就粗浅的东西。 可是主人上了东西,又是专门提过的,就算不真吃,也得给个面子,多少尝一口,刚巧这胡辣汤做的就是这一口的功夫。 “嗯——好,这个好……” 很快不自觉拉长的“嗯嗯”声就在中庭此起彼伏地响起,就连站在后面的陈秀媛和陆远山尝了一口就将剩下的都喝了下去。 “这是胡椒?他们怎么弄得这么细的?药粉都磨不了这么细。” “这味儿是怎么调的?辛辣是有,但不辣嘴,喝了身上直冒汗,却不觉得这汤烈。那个小二……再来一碗,换个大碗我试试。” 众人一分,很快抬上来的盛汤的大桶就空了,这些人都很识趣,没人开口要方子,也都知道即便要来了,他们也做不出来。 人家敢亮这一手,肯定是有绝活儿在身上的,不是那么轻易被仿效的。 不过就有人亮着嗓子开口问了:“这安归汤不收银子,就用这么小的碗啊?黎姑娘,你这也忒小气了吧。大伙儿说,是不是?” “是啊,这种汤就该用大碗菜爽利。” 得到了肯定,黎久薇心里的这块石头彻底落下了,之前跟玉雪说过很多自信的话,可真到了这个时候,才算是落了定。 她心里有只小狐狸在蹦啊蹦,废话,用做顶级药丸子的工艺做一碗胡辣汤,能不好喝吗?喝吧喝吧,都来喝。 她清了清嗓子:“这不是怕入不得各位的口吗?等商队的人来了,自然要用大碗。碗我都准备好了,小二,把碗给各位爷和嫂子、姑娘端上来瞧瞧。” 第198章 主打一个宾至如归 一个个特别烧制的大海碗被送了上来,因着宾客的名单是提前确定下来的,每个碗的侧面都刻了字,写的都是“盼君归开张大吉”,然后加上某某老爷、公子、夫人、姑娘生意兴隆、安康长寿等等吉祥话。 那两家商队回来的人也喝安归汤,拿到了大海碗,上面的刻着的则是他们在商队中被叫惯了的名字以及年份月份,还有平安归来、大吉大利、阖家团圆等吉祥话。 黎久薇朗声道:“这是给大家的纪念礼,祝福的话是卢老爷亲笔提的,祝所有到过盼君归的人日进斗金、长乐安康、阖家团圆。给各位老爷、夫人、公子、姑娘的是开张礼,给各位商队的伙计的是归来礼。” 卢老爷原名卢映锡,是西绥坊市前头某一任的总市令,如今年过八旬,赋闲在家,酷爱钻研书画。 有卢老爷这样曾经在商事上身居要职、名声好还高寿的人题字,寓意着实好,何况这大海碗虽然只是粗陶烧的,但形态和上面的水波纹颇具野趣。 这个大小,拿回家喝汤、吃面或是摆着看都成,还能拿来当个小花盆用,种上一两朵花,而且要是当花盆用,盼君归的小厮还能帮忙在底部打孔。 “咱们的商队从外头回来,大致要在城外停留十天到半个月,要是商队的伙计们选择在我们盼君归落脚盘货,我们这儿除了有吃的、住的、玩儿的招待大伙儿,还有专门的郎中给大家诊脉开方,大伙儿要是有什么路上需要用的成药,我们也可以代为配置。” “后院就有成药房,大伙儿一会儿就可以看看,丸药、膏药都可以配,方便路上带。在我们这儿落脚的时候,要是需要调理身子,想要吃汤药也行,想要食补也行,需要治身上搬搬抬抬的老伤,咱们也有老师傅给你们针灸、推拿。” “盼君归一定尽力给大伙儿调理的好好的,让你们回家团圆的时候,都是好好的。” 说到这儿,下面的人心里就有谱了,盼君归就是要把商队归来和起行所需的能想到的一切都包揽了,现在说的是回来以后需要的。 一出去就大半年甚至一年多,要是荣原国和大陈国都去,甚至有可能近两年才能回来。 这一路上大多数地方都很荒凉,除了几座大城能住店打尖,其余时候都是风餐露宿的,况且即便是到了大城,到底是异乡人,住的还好,吃是真吃不惯。 荣原和大陈那些吃食,要么没油水,菜叶子一煮浇点儿酱,要么就是大口大口的肉,但就是砍成大块儿煮一煮、烤一烤,少吃几顿还成,吃久了是真受不了。 回来以后就想吃点家乡的饭或是精致的润润肚子,都赶着要进城,恨不得立刻就到揽芳醉吃上几桌。 可是他们不能立刻进城,都要在城外把能散的货都散出去,看着来买货的掌柜的和九城来的商队把东西拉走,他们收了银钱,盘点了剩余的货物之后才能进城。 不然城里没有那么大的地方散货不说,货物一旦进了城,不仅要付天禹坊市收的税银,还得多出一份城税,主家不愿意出,他们拿到的分润也会更少,盘货和休整自然就要在城外做了。 可是,城外是什么条件?就几个小摊子、小馆子,客栈倒是有几家,不过也就是能做到吃得饱穿得暖的程度,哪有这精细活? 就算吃喝能从成里买了送过来,也没有盼君归提供的这么全乎,有郎中、有药,还有驿站可以传信给家人,以前传信也是给主家,有几个人能在路上给家里传信的。 再看看外面放货的架子,指不定还有多少好东西。 有了这些,不止能让商队的人宾至如归,盼君归还接待要起行出发的商队,一定还有其他的东西能让商队走这一回更加顺利平安。 于是就有人问了:“这药膏、药丸跟城里郎中的比,怎么样?不会是这店里的伙计现学现卖的吧?” 说话的是个大汉,他一说完就哈哈大笑,笑声震得周围的人都转过头去看他。 这是半句玩笑话,却是黎久薇必须要解释的:“这位大哥,咱们的丸药和膏药你只管放心。容家本就有医馆和药铺,咱们本就有做药的节府和郎中。” “近来咱们大公子又因为给自己求医问药,识得了许多的名医,尤其是元都那边的,如今咱们做药的手艺可比从前提升了不少,不信一会儿你看看。拿上一些,等进城了,请城里的郎中给掌掌眼。” 曹郎中从前是容家的府医,在通元城的医馆和药铺也颇为有名,如今出来了,外人并不知道他在容家做出的那些事儿。 况且如今曹郎中为着让黎久薇给他治疗肩上的旧伤,已经半是迫使半是自愿的悔过颇多,如今每月在通元城里义诊施药,名声大噪。 容家的大老爷就在元都,容轩重伤,也定然请了名医回来……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没有人怀疑。 但其实这批做成药的老师傅都是经过黎久薇特意提点和指导过的,用于制药的器物也都是特质的,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用炼丹的工艺去做药,能不好么? 还有同时提供的针灸和推拿,也是黎久薇指教过的,这些伙计的水平治不了大病,但寻常的跌打损伤、拉伤、劳损都可以应对。、 这些商队的人,就算是领队的管事儿每日的活计也有大半是体力活儿,加上风餐露宿的,谁身上没点儿伤? 管事儿的回了家还能请郎中仔细看看,一般的伙计和护卫好多就是多拿点儿药酒抹一抹、揉一揉,有几个能在年轻的时候保养的?正因如此,这些人老了身上才落下了好些伤病。 这回好了,盼君归都有,要是他们觉得好了,就是不出去行商的时候,也可以来。 而且但凡是来过的商队的人,若是进了城之后还需要医治,可以继续来盼君归,查验往来记录之后,可以减免两成的费用。 他们所在的商队之后若是还选择盼君归落脚,商队所有人食宿所需的银钱也可以减免两成,这做得就是回头客。 第199章 新织机,与邻为善 黎久薇顺便推介了一下他们的药品买卖:“大伤我们这儿不治,还得移步城内的医馆。可调理身子的药和一些日常的膏药、药酒,要是荣原和大陈那边的人需要,你们自己也用得好,也可以从我们这儿买一些拿去卖。”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但凡天禹律法不允许对外卖出的药材和成药,这儿一概没有,也别管我,要了也不给。” “好了,大伙儿跟着我走,看看我们还有那些东西。” 底下的人又是一通善意的笑,跟着黎久薇在盼君归里转悠。 盼君归分了东南西北四个区域,南北放的是南货和北货,分别来自荣原、大陈、西平和西平以西的诸国。 东西两边放的则是盼君归自己做的以及和西绥诸多商户、作坊共同做出的货物,很多东西珍贵的不是用料,而是当中的巧思和工艺。 工艺大多都很难复制,就算有些可以仿制,用黎久薇对玉雪讲述胡辣汤优势时说的话说, 别人没有的,他们有,别人有的,他们做的比别人的好,别人也做的不错的,他们能做出来的比别人的多还快。 而且盼君归的优势不仅仅在于几件器物的领先,更重要的是全面,来了这儿之后不用出去,更不用进城,就可以得到盘货或者起行前需要的一切给养。 黎久薇走在前面,指着一排成衣道:“各位商队的伙计回来或是要起行了,缺衣裳了,可以直接来这儿挑。不仅有咱们天禹的服饰,还有几个要行至的地方的服饰都有。” “咱们这儿还有裁缝,不合身的都可以改,需要缝上商队徽号的也可以定制。若是自己的衣裳需要缝补的,也可以跟他们说。” 黎久薇边说,夕荷边将抄写好的成衣和缝补的费用单子分发给这些人,看了之后都觉得价钱公道,甚至比城里的成衣要便宜许多。 而且这些成衣都做了一定程度的改良,更适合行走和劳作,布料看着是粗糙些,却更加耐磨。 “这布料是……看着眼熟。”一位穿着较为端正的男子问道。 这人今日请来的宾客,是给家里打理庶务的公子,长辈正是西绥官衙掌管商事的官员,这附近的织染坊正好在他日常公务范围内。 盼君归开的好了,其实从某种意义上反而能说明附近的织染坊和执意要在此处保留织染坊的官员办事不利,身为小辈要说一点都不担心那是假的。 要说这附近开客栈和食肆的,再小也还能有点生意,但就是织染坊实在是门可罗雀,要不是上一任郎官非让开在这儿,这一任郎官不好拂了前任的脸面,不得不掏些银钱贴补着,这些织染坊早就开不下去了。 盼君归这么一开,食肆里的菜品基本上不与那些小食肆有冲突,那些个小客栈离得远,又自有那等住不起盼君归或是货物比较少的商队和零星的一些旅人、游学之人会光顾。 单就是这些织染坊被趁得可怜巴巴,甚至变成了白占地方的,日子久了,盼君归的税银缴上去比周围高了几倍,恐怕就该是州府的上官请他们拆了那边的织染坊了。 这不成了把这两任郎官的脸都凑上去让人家打么? 黎久薇却是有些腼腆和歉疚地笑道:“这位公子没看错,这就是附近织染坊的手艺,用了织土布用的棉花,早年我有幸在元都见过一种手艺,将棉和麻织在一起,就跟几家坊主商量了一下,织出了这种棉麻布。” “这种布既有麻布的韧性,非常的耐磨,也不容易刺破,又结合了棉布的一部分柔软,穿着的人不至于在行动时被布料磨伤,特别适合商队的伙计。” “这种布料我们打算之后在城里的成衣铺也上一些,特别适合干活的时候穿,还有荣原多是草原,那里的百姓多以放牧牛羊和马匹为生,也很适合穿着这种布料缝制的衣裳。”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这种织法在西绥还是新的,原本是不想在城里卖的,还是我们大公子教训了我,说是一定要造福于民,方便百姓还有那些在各家各户做杂役的下人。” 为了抬高价钱或是在较长时间里保持这种优势,初期一般都会将货源控制在一个较小的范围内,以便获得最大的价值。 黎久薇这么安排,就是等于放弃了这一段能够赚到更多银子的机会,但同时先是这些织染坊对盼君归没有意见了。 让这些织染坊看着盼君归挣银子干瞪眼,自己却就快连盐水泡饭都吃不上了,都是邻里,日子久了难免生出事端,让他们跟着盼君归一起挣银子才是更好的选择。 就像之前跟玉雪说的安抚庄子附近的农户,雇他们去庄子里做工是一个道理,黎久薇将麻布和成衣的定制都交给了这些织染坊,用利益将他们绑在了盼君归这条大船上。 而且麻布的织造不大讲究什么花样,只要改良了织机即可,黎久薇掌握着关键的部件,也不怕不跟她合作的其他织染坊学了去。 只要有织工,再将原本的织机装上几个特殊设计过的部件,就可以织出这种麻布,其实黎久薇完全可以在庄子上请人自己做,这样赚得更多,容轩也不会不答应。 可是黎久薇没有做这样的决定,而是选择了与邻为善,这么做也是在与官府为善。 这么一改,织染坊的布能卖出去了,能靠自己挣银子了,坊主和织工的生计都能解决了,做出了规模,交上了税银,官府的脸面也保住了。 甚至因为这种特殊的麻布,促进了与荣原国的互市,别说通元城,就是整个西绥州府都可以以此上报朝廷表功。 黎久薇并没有把这一切的功劳归功于自己,而是特别强调了愿意与邻为善的功劳在容轩,她这是想着今日容轩会接受府衙的闻讯,回头有这么个功劳顶着,多少能让人有点顾忌。 容轩从前对府衙自是也有功劳的,只是他眼下缺的就是这种正需要他去主持大局的,让更多的人意识到暂时还不能少了他,才能保住眼下的平安。 第200章 别人不做的买卖,她做 黎久薇又赶忙解释了一下织染坊那些堆积的土布的去向:“公子看看这边,这些马车上用的坐垫、脚垫、用来盖东西的苫布,还有这些包袱皮和布袋子,都是用织染坊原先的土布做的。” “这些东西行商、出远门、在家盖东西都用的上,就是荣原和大陈那边的牧民也很需要这些东西。公子看这些个垫子就是个荣原住帐篷的牧民准备的,我们之后还会用土布做帐篷的内衬,专门卖去荣原。” 这些织染坊的手艺和工艺都不行,跟南方来的丝绸棉布没法比,做出来的东西价钱又低不了多少,平日里很少被人光顾。 可咱天禹的人不穿这种布料制成的衣物,外面有的是人穿用,改一改用途和款式,普通百姓也是需要的。 就比如那些个垫子就是铺在帐篷的地上用的,荣原冬日里冷,帐篷外面都盖着皮草,可内里的内衬用土布却很合适。 还有运送货物时马车上盖着的苫布,包括有些货物不怕压、不怕折,就没有必要一定用木箱装运,用特制的大布袋装更为轻便…… 这样积压的土布也派上了用场,那男子听完眼睛都亮了,恨不得立刻回去把这件事告诉他那位在府衙里负责织染坊的长辈。 可是一想到后面可能还有别的好东西没有看到,就不敢走了,一时间神情颇为纠结。 便有人打趣道:“这些个东西价钱便宜,还耐用,我家的商队之后先换一批用着,要是好,再全换上。这要是能成,可是大好事儿,怎么这位公子不觉得是好事儿?这副样子,还是……吃坏肚子了?” “诶,邵大哥这就不懂了,大宴还没上呢,这是饿着呢,怕后面有好吃的,走了就吃不上了!” 自然也有那些不行商的宾客要问了:“这说了半天,都是便宜你们这些行商之人了,跟我们似乎关系不大吧?” 开铺子做生意,若是只顾着底下的人,上头的人就算没有意见,可这些若是都跟他们没有关系,日子久了,铺子少了这些人的关照,也会有麻烦。 黎久薇歉意地朝那人笑笑,继而道:“这位大哥,这些东西你是用不到,可是你家的下人能用到。下人们也是要过自己的小日子的,他们银子花得少了,日子过得顺畅了,服侍起主子来也会更用心,你的日子也会更舒心嘛。” “况且就算你家里没有商队,家里也一定有铺子,我们这儿还有南北货,都是荣原、大陈、西平来的舶来品,放在你家的铺子里卖也一定能让你面上有光。” “况且有些东西,就是不弄到天禹之外去,弄到九城的铺子里,或是铺子里的掌柜、伙计路上用,也都是合适的。” 众人想想是这么个道理,尤其是刚刚那位管着家里庶务的公子:“姑娘莫要见怪,他呀,不管庶务不知道。这些个下人一年下来的花销算下来一点都不少,单就是穿的、用的要是能省下来一些,也省不少银子。” 这里面管着庶务的当下就有附和的,请他们过来,本就是有意通过他们给织染坊和黎久薇庄子上的器物作坊搭线,让他们答应以后采买会考虑这些东西,想必是能达成的。 听了没什么反应的也不少,这些人都是家里的主子,也不是行商、干体力活的,他们并不怎么在乎下人和普通百姓的日子具体怎么过。 这些人能在这儿听下去没走,一是给容家和容轩面子,二是想看后面有没有更好的、他们还能用得上的东西,三么也是觉得黎久薇这个人有点意思。 一个姑娘家,瞧着衣饰还未及笄,生得一副娇媚模样,行事却如此干练泼辣,也不知容家大公子从哪儿弄来这么一个人物? “我看这位爷说的不错,这东西像咱们这样的地方都用不上。就是我们揽芳醉的伙计,穿的都是细棉布。老爷家的下人就算捡家里主子穿旧了的穿,也都是绫罗绸缎。” “要我说,这盼君归对你们这些商队的大老粗还有些用处,高门大户能用上的甚少。黎姑娘,有些日子没见到大公子了,难道大公子以后都打算做这下人的生意了?” 揽芳醉的掌柜张允,刚刚喝胡辣汤的时候他心里就不舒服,后厨的事他是熟的,其他人喝这碗汤觉得好可能只是图个新鲜,或是单纯的就是觉得好喝,他却喝出了当中的机窍。 这汤最厉害的就是对胡椒的研磨工艺,这细腻的程度,就是药材的研磨当下也做不到,单是因为这个,他们揽芳醉的胡辣汤就赶不上。 好在他们揽芳醉都是些珍馐佳肴,胡辣汤这种东西最多只在进门处的大堂卖一卖,雅间根本就进不去,他们那些个贵客根本不好这口,对他们没什么影响。 可是没影响不表示他就服气,他想着肯定是容家商队从外面带回了什么新奇的东西回来,这是跑腿的功劳,不是后厨的本事,有什么可牛的? 尤其再怎么着不过是道胡辣汤,西绥卖这玩意儿的摊子到处都是,做的好点儿又如何? 可这心里到底是存了不服的心思了,加上他们本就是做贵客的买卖的,自然看不上这些普通百姓和干杂活儿的才用的上的东西。 黎久薇之前为了做这道胡辣汤本就特意去过揽芳醉,远远地见过这位张大掌柜一眼,知道他不仅是掌柜,还因为年资久、经营有方得以成为揽芳醉的股东之一。 开门做生意,就得准备好接受来自同行和半同行之间的敌意和比评。 何况揽芳醉这样接待贵客的地方,广鑫庄起火都两日了,掌柜的肯定也多少听到了点风声,知道容轩势微,多少会有点儿见人下菜碟。 就是旁边这些表现出善意的宾客,家里何尝又不是端着观望的态度,所以今日来的多是家中小辈,长辈来的除了几个寻常富户商贾人家的,家里但凡有走仕途的是一个没来。 毕竟要是之后容轩真的出了事,小辈来了只说是小辈的交情,不会有人计较,长辈来了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这都是人之常情……黎久薇微微一笑,很是客气地道:“自是不能跟揽芳醉比的,揽芳醉接待的贵人多,盼君归做的是商队和一些粗浅的买卖,都是服侍客人,让他们舒心的。” 第201章 想商队之所想 黎久薇笑了笑,像是没有察觉到张允话里的敌意:“做生意做得就是一个人望,不管是对什么人,只要是奉公守法的,管他是人上人还是下人,生意都得有人做不是?” “揽芳醉服侍好咱们这些老爷、公子、夫人、姑娘们,咱们服侍好商队的大老爷们和嫂子们,凑在一起不就全乎了?” “何况揽芳醉做的是城里的生意,我们盼君归做的是城外的买卖,一个是平时贵人们想吃了就去尝一口的,一个是行商途中肚子混个囫囵饱、打打牙祭,不仅不冲突,还相得益彰。” 她看看其他人,“我们的菜品自是比不得揽芳醉精致的,大伙儿将来到盼君归小住,若是想吃揽芳醉或是别的哪家的菜品,也可以让小厮进城去帮你们买回来。” “要是想吃热乎的,想摆宴,也可以请了揽芳醉的大师傅过来现做,等大师傅来了,张大掌柜只管放心,我们一定招待得好好的,保证不让他有什么不方便的。” 城里的大户人家摆宴,经常会请揽芳醉的大师傅到府中掌勺,这是常例,在场的人都知道,很多家里甚至都请过。 只要家里有些门第,后厨够大,银子给的足,谁家做寿或是宴客,都是请过的。 台阶已经给了,张允依旧很是不甘,他嘴角抽动了一下,阴阳怪气地道:“你们做的这些个吃食跟我们揽芳醉的很不一样,八成用的家伙事什都不一样,这么多东西从城里带过来?” “太麻烦,太抛费了,价儿可就跟在城里请不一样了,你们的这些客人……可还会请我们?” 商队的人,除了领队的,其余的虽然比城里的伙计和小商贩要富裕些,倒也没有富裕太多。 要是连带着做饭做菜的家伙什都要带过来,收的银子肯定更多,除非主家出这份银子,不然谁有那个闲钱请揽芳醉。 张允这么一说,既拔高了揽芳醉的身价,又显得黎久薇为了给自家打圆场不惜让人觉得这些个商队的人不舍得花银子,或是干脆没银子,跟揽芳醉的那些客人比,就是低人一等。 若论钱财、地位,盼君归将来的客人大多数本来就不能跟揽芳醉的比,这一点在场的商队的人从来都知道的。 可是被张允这么一说,就好似他们若是在盼君归落脚,尤其是将来若是说盼君归的东西好的话,就特别的低贱似的。 今儿受邀的宾客有的单纯只是跟容轩和容家有交情的,听了这话倒没什么。 还有一些是家里有商队的,之后他们的商队来往可能会选择盼君归落脚,这些人听了张允的话感觉也有些怪怪的,好像商队回来不在揽芳醉摆上几桌,他们也跟着丢了面子似的。 黎久薇敏感地察觉到众人眼色有异,她想了想,还是先将众人的目光引向了别处:“为什么不请?但凡客人需要,我们没有的,就要请。” “张掌柜正好可以看看吃食上我们有什么,什么又是没有的。在我们这儿落脚,一回也就是十天半个月的,比不上回了城里,能跟你揽芳醉常来常往。” “要说我们的吃食将来陪各位商队的大哥、婶子最多的,还是这些,大家跟着我们看看。这个是干面线,水一开,略微煮一煮就能吃。” “还有这些干菜,不用切,直接放在水里抄一些,甚至不用生火,用热水泡上半柱香的功夫就能吃了。” 这是行商途中吃用的东西,去荣原,路上多是草原,不好找柴火,找到了也经常是湿柴,能带的煤块儿毕竟不多,不方便生火。 从荣原去大陈,则是多是沙漠和荒原,干柴多少能找到一些,可那里长年大风,不方便生火。 往常行商,为了应对这种情况,大多会多备些清水和干饼以及烤干了的馒头片、窝头片,想吃口软和的都得找到了柴禾和天好的时候才行。 要想吃上几口菜蔬,只有到了中间的几座大城才可以,其余时候都只能在梦里想想。 要是路上就能吃上几口绿油油的菜蔬,简直就跟平时过年了一样。 这里展示的干面是一种极细的面线,用了晾干和烘干两种工艺,因为特别细,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只要稍微煮一煮就能熟,而且入口绝对软烂。 黎久薇在石像里历经后世的时候,见过一种叫挂面的东西,打从决定要经营盼君归,她就打起来这东西的主意。 没想到的是天禹已经有了挂面的雏形,只不过因为烘干的工艺不成熟,只用晒干的方式成型,做出来的量少不说,单纯的依靠日头,晒出来的面线又黄又硬,一煮就断。 因此这种本地的干面多是给住在山里不方便出来的山民或是矿厂、采石场的雇工吃的,商队和寻常百姓都很少会吃。 至于干菜,黎久薇除了准备了寻常的豆干、木耳干,还准备了一些绿叶菜蔬的,都切成了小块再行烘干。 因着黎久薇改进了烘干的工艺,这些菜蔬和豆腐制品都是烤熟的基础上再行烘干的,商队在路上烹饪的时候,不用切不说,还大大地缩短了需要生火的时间,减少了木柴和炭火的消耗。 夕荷已经安排了人在旁边用烹茶用的小炭炉煮了一些干面线和菜干,给跟着的人一人分了几筷子品尝。 因为熟的快,或者说本来就是熟的,只要稍微煮一下就能入口,只是一个很小的茶炉,很快就煮了几碗出来,完全够众人分食。 这一回刚刚有些不悦和尴尬的宾客和商队之人都打了精神,商队的人觉得以后路上的日子没那么难过了,多花点儿银子哪怕要他们自己贴都行,只要在他们承受的范围内。 那些个宾客都是在家里打理庶务的小辈或是好比陈秀媛这样的管家事的姑娘、媳妇,他们尝过之后,立刻意识到了商机。 “黎姑娘,这个得多少银子?以后我们商队出去,一定得带这个,可不能太贵啊,不然我们哥儿几个天天蹲你们门口当石狮子去。” 第202章 有银子一起挣! “这干面线做成汤面家里老人、孩子也能吃,软烂还这么细,就是我家厨子也做不出这么细的。” “律法规定金银和药材、粮食不能在外面私下交易,菜蔬却没有要求,荣原富产肉食,却少粮少菜,这些干菜要是再丰富些品类,说不定能赚不少。” “干面线外头不能卖,九城可以啊,粮食年年欠收的一年总有两三个,就算都丰收,这么细的面线也是可以的。” “黎姑娘,给句话,除了给他们商队,我们的铺子和家里能不能买?” 黎久薇还真没想过这些,因为这里面还牵扯到通元城附近的粮价问题,她一个个地安抚过去,最后才道: “要是家里尝个鲜,只管让家里的下人过来就是了。铺子里需要的多,这个……还得等我们大公子闲下来,问问他的意思。” 众人表示理解,也有的动了心思,要之后到别院去探病。 揽芳醉的大掌柜张允却道:“面线虽细,却还是些粗浅的吃食。西绥的食肆多擅面食,这干面线一点口感都没有,只剩下软烂,就是大街上最寻常的面摊做出的面都比这个好吃。” “何况面好不好吃,汤要占一半,就这么拿水煮一煮,放点一盐,这怎么吃?” 黎久薇完全确定这位张掌柜是在故意找茬儿了,她的语气依旧客气,声音却不如之前温润: “张大掌柜,这面线平时有平时的做法,行商有行商的吃法,时候不同,出来的东西也不一样,就算是因地制宜吧。” “这面线还有一种长的,别的都一样,就是长,一根一碗,可以当长寿面吃。一会儿开宴,让后厨给各位一人煮一碗,也尝尝有汤有面的口味。” 她停顿了一下,眼瞅着夕荷从小厮手里接过一个布袋才继续道,“揽芳醉的吃食精细,我已经说过了,我们盼君归比不了。只是一样吃食好与不好,都是对比出来的。” “平日里这些个吃食跟珍馐佳肴比,那自然是万万比不上的,可若是风餐露宿不吃这些个吃食,就得就水啃干粮,又该怎么选?” 夕荷麻利地把布袋里的干粮取出来放在盘子里送上去:“这是刚刚拿一斤面线从外面商队的伙计那儿换来的,姑娘,要不请张大掌柜尝尝?” 黎久薇点了头,示意夕荷送过去,“张大掌柜和各位感兴趣的都可以尝尝,两相比对一下,试试哪一种更容易入口?” 这些个宾客和大掌柜、二掌柜的几乎没有亲自走过商路的,甚至都不曾跟这些商队的伙计一张桌子吃过饭,哪里知道这些疾苦。 商队的人一看把他们路上剩下的吃食拿上来了,神情都亲切起来:“大妹子说到我们哥儿几个心坎里了,都说商队给的工钱高,的确是真的,可吃的苦也是真多。” “天天啃干饼、干馒头,刚开始半个月还成,日子再久一点,就着水吃都嘎嗓子,更别提中间一两个月都吃不上菜了。” 这人转身对着张允道,“张大掌柜你尝尝这个,你要能连着吃上一个半月,你说什么都行。这干面线我们是要定了,以后出关,我们就来这儿买面线和干菜。” “就是,我们商队也来。” 端上去的干饼和干馒头要不是太轻,干得都能当石头砸人,更别提那颜色已经有些发黑了。 张允只咬了一口就扔回了盘子里,反应过来又不想得罪这帮商队的大老粗,没敢把嘴里咬下来的那一小口吐出来。 张允艰难地咽下那一小口干馒头,才道:“自古术业有专攻,想吃面,找面馆儿去做,想吃菜,找菜户去弄成干,我就不信他们都做不了。” “真做的了,我们还能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过?就算有人能做,我们起行需要什么,能在这儿一气儿都买了,干吗还要分着到各个地方买,费工夫,还费银子。”商队又有人说道。 黎久薇别有深意地看着张允道:“这位大哥说的在理,我们盼君归就是要给商队的诸位行方便,让大伙儿用最短的时间做好做全乎的出行准备。” “之后沿途还有驿站,驿站还能给大伙儿做吃食和用品上的补给,当然了,东西都是要从别处运到驿站去才能给各位做补给,花费也会大些。” “不过……张大掌柜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以后盼君归需要的干面线和干菜会越来越多,单靠我们自己的铺子、庄子和工坊恐怕是不够的。” “若是如张大掌柜所说,还有这样的地方能做出不亚于我们家品质的东西,或是需要我们帮忙跟商队联络搭线,让他们自行与商队买卖,或是他们对我们放心,也可干脆交给盼君归寄卖。” “正好可以让各位可以看看那边,南北货大伙儿刚刚都看过了,这儿还有许多的空地和博古架,里面都可以放各家和商队货物的样品,要是有看了样品觉得好的,都可以在盼君归交易,我们只收取库房的存储费用和百两银子中三两的抽成。” 众人一阵惊呼,这可是给商队散货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场所,尤其是之后还会有驿站。 商队大可以在半路上就先将这一回商队带回来的货物样品送回来,东西太大,不方便带回来,也可以把货物的信息先带回来,写出来贴在那边的墙上。 等到他们回来,直接就可以跟看好的货商交易,能省去很多等待的时间,进城前休整盘货的时间也有可能缩短,花费也能降低。 而且这样以来,商队的伙计要是自己带回了什么小件的私货,也可以放在那边的博古架里展示,也不用管进城前能不能卖出去,就放在那里慢慢卖就行。 等卖出去了,银子就先在盼君归放着记账,等他们下次行商回来能把银子提出来就行。 博古架也是经过特殊设计的,不只有寻常摆放摆件的那种竖着放的,还有平着放的,外面都有琉璃做成的罩子罩着,还带着锁,只有盼君归的小掌柜才有钥匙打开。 寄卖一些小玩意儿是非常方便和安全的,就是商队的伙计私下淘换了点儿什么,比如荣原的鸡血石、宝石之类的,带回来不占地方还不重……这可真是个挣银子的好地方! 第203章 同行挑衅 其他宾客心里也是一喜,商队出去一趟,不止是要把外面的货物带回来,还会把天禹的货物带去荣原和大陈。 这些宾客家里都是有产业的,也都有铺子,从前这些铺子里的东西未必都在那些商队的采买范围内,若是一家一家的去送、去推介,费工夫不说,每年的人情往来都不会少。 若是放在盼君归,这些商队的人来回落脚都在这儿,闲着的时候过来看看,说不定就顺手给带出去了呢? 这么做,盼君归自己赚了银子,也方便了这些铺子和商队,真真是笔好买卖! 这回是陆远山开口了,他笑道:“刚刚还说盼君归的吃食和干食甚至是那些马车、帐篷上的垫子乃至成衣要价都不高,要靠什么赚钱,原来关窍在这里!” 定价虽低,却也还是能赚到银子的,薄利多销,只要规模做起来,银子一样不会少挣。 关键还在这些交易上,只要名声起来了,一年下来光是抽成就不老少,更何况这还能彻底确立容家商队在南北商路上的地位,无论是做生意的名声还是容家子孙的威望都会更进一步。 虽说士农工商,商排在最末,可是对于世家来说,打理家中产业庶务和做买卖本就没有太严格的界线。 更何况普通的商人的确地位低下,可是大商贾尤其是皇商的地位并不低,甚至近年来还有皇商家族出身的入了仕,只是官职都在户部或与商事相关的位子上。 要是能在南北商路上坐上头一把交椅,谁又会拒绝呢? 众人想着想着,心里难免百感交集,再想想心态又平复下来,容轩恐怕后半辈子都站不起来了,根本不可能入仕了。 这种情况下,就算容轩和盼君归都做到了,他们羡慕是有的,要说嫉妒,根本犯不上。 张允却道:“盼君归不过是个好一些的大车店,冒然做这等买卖,万一……我是说万一你们放在这儿的样品受了潮、摔破了或是有了别的什么损伤,就凭这儿的人,连个老伙计都没有。” “还有这干菜、干面线,黎姑娘,你也知道草原上一下雨潮气就大,不下雨的时候又干旱异常,这些东西带过去受了潮,还怎么吃?或是干的厉害了,就比方说这干面线若是太干了,一煮可就都碎了,入口跟馒头泡水还有多大区别?” “馒头什么价儿,自家就能做,怎么着都比这干面线便宜。还有这些干菜,受潮了发霉,太干了煮出来就不是这口感了。” 张允这番话虽带着敌意,却也的确是老行尊能说出来的,细想之下的确很有道理。 行商途中的确会越到这样的问题,要不是食物不好储存,也不会这一路就差连吃糠咽菜的都不如了。 商队的那几位大哥都不免露出遗憾的神色,没有放弃,却也不如之前热络了:“路上受潮了是不好办,但刚起行的时候还是能吃上十天半个月的。” “后头的话,不是要弄驿站和客栈吗?到了那儿要是还有的卖,再补给一次,又能吃上十天半个月的。” 另一个干货铺子的掌柜却不大认同:“大陈便罢了,粮食和菜蔬很少欠收,这荣原却是除了几座大城附近之外,都缺粮少菜。” “驿站补给吃食要么从咱们通元运过去,要么就得从几座大城运过去,这路上的抛费怎么办?还有这几座大城的粮价和菜价可不低。” “就算用交易的分润填补一部分,也是不够的。黎姑娘,难不成大公子打算做亏本生意?” 张允趁机附和道:“新开的铺子需要弄出点花头引人注意也是常事,可若是让在做老爷、公子和商队的伙计误会了,以为这些东西当得了大用,就是罪过了。” “容大公子年轻气盛,最近受了伤不大出来了,就想弄出点动静来。黎姑娘又想要证明自己,弄出些花头来,可以理解。可是凡事都是过犹不及,我看各位之后还是到别处看看。” “要是不考虑食物的储存,不考虑货物的保存,这买卖能做的人家就多了,不见得非得在这儿……或是黎姑娘还有什么解决的法子,大可以说出来听听,可若是要强辩,我跟在座的可就不依了。” 这些个宾客平日里做主的比做事的多,很多事儿都是底下的人经手,他们自己并不知道事情具体是怎么办成的。 平时他们也都曾经有过被什么新奇的东西吸引而等到真投了银子进去之后发现不是这么回事的时候,听了张允的话,有些人便觉得黎久薇有这样的嫌疑了。 倒不是说干面线和干菜这些完全不好,只是说他们觉得黎久薇抬高了它们的作用和价钱,让他们觉得它们很有用,能解燃眉之急,然后等他们买了,甚至在九城的铺子里都铺了货了,才发现有储存和运送的大问题,大把的银子花了,货还砸手里了。 “商队的吃食都是咱自己出钱买的,等回来了再从酬劳里抵,这要是买多了,还坏了,确实不上算。” “九城的铺子里就算要卖,恐怕也只能放一些,而且除非你们在附近做,否则这路上搭进去的可就太多了。” “这些东西不好存储,黎姑娘和容大公子之前是没想到,还是故意不告诉我们?要是故意不说,可就不厚道了。” 议论声四起,张允趁势道:“这些道理各位没想到是常事,我就是做这行的,哪里能瞒得过我。我看要不这样,今日容大公子不在这儿,咱们也别为难一个姑娘家。” “只要黎姑娘当众认了错,再愿意以三成的价钱让今日在场的各位买下这些干菜和干面线,事情就算过去了。” 在场的人无论是否认为是容轩和黎久薇在故意坑他们银子的,此时都没了声音。 不让容轩直接认错,就是没彻底得罪容家,就算容轩闯过了眼前这一关,到头来只说是让他手下一个女管事道了歉而已,无伤大雅。 第204章 维护和激将 何况用三成的价钱买下这些干货,只要不拿到远的地方吃用或卖掉,绝对是划算的。 对盼君归来说,这笔买卖一定亏本儿,倒不是说容家或是容轩亏不起这笔银钱,而是这个名头。 只要盼君归在开张当天就触了霉头,赔了这么一大笔银子,他们可就等于压了容轩和容家商队一头。在场的大多都是大老爷们,在外面谁还不想多要点儿脸面。 刚刚那些话陈秀媛一直听着,这种场合她一个刚刚出嫁的女子不大方便说话,这时却也是忍不住了: “三成的价钱?怕是连买粮买菜和烘制的炭火银子都不够吧?况且这么多人,得多少干货才算够?” 张允笑道:“这位夫人恐怕掌家不久,不知人心险恶,对这等以欺瞒手段行商的人,只让他们赔点儿银子已经算是仁善的了。” “盼君归里摆出来的干货是不多,可这不是只是样品么?相信为了做这笔大买卖,库房里一定已经堆满了吧?咱们不是那等没分寸的人,只要黎姑娘把库房里已经放着了的货拿出来就好。” 陈秀媛的父亲虽是现任州牧,可寒门出身,没有积淀,在这样的场合更不好以身份压人,自然要吃亏很多。 陈秀媛已是习惯了的,可是黎久薇是女子出来当事儿,又是家道中落,处境堪怜,这让她起了惺惺相惜之感。 加之之前婚事上陈家和她到底亏欠了容轩,此时她便忍不住要为黎久薇多说几句话: “做买卖的就一贯如此么?不知张大掌柜是只用这样的标准对待盼君归和黎姑娘,还是对其他行商之人也一贯如此?” “要是一贯如此,不如先从自己人开始吧?听说前几天有人在揽芳醉的雅间里用饭,在一道糖醋鱼里吃出了一只苍蝇,不知张大管事只是免了那道菜的银子,还是当天揽芳醉的菜钱都只收了三成呢?” 陈秀媛话音一落,她的夫君陆远山笑而不语,其他人也忍俊不禁,暗暗赞叹这女子真有一副好口舌。 揽芳醉的背后是谢、李两大氏族,因此纵使张允只是一个商户,说话也硬气的很,就是寒门出身的官吏在他面前,若是遇上无伤大雅的事,很多时候也宁愿吃哑巴亏。 不然嘴上便宜讨回来了,或是收拾了张允,却得罪了谢、李两家的人,更甚至张允通过揽芳醉的哪位贵客递了话上去,背后给这些寒门官吏使绊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而且张允身份上只是一个酒肆的大掌柜,被他嘴上开罪了的再是寒门也是小官家出身,谁还能真跟他当众认真争辩不成? 何况大家也是要跟揽芳醉常来常往的,谁家摆大宴能请到揽芳醉的大师傅都是件有面子的事,更何况说不准什么时候还要托他帮忙牵线结识什么人,没到特别必要的时候大家都不会跟他计较。 因此张允嘴上越来越放肆,加上他惯会看人下菜碟、至今都没有惹出过大祸。 反倒是陈秀媛这般的寒门庶女、皇商之家的新妇面对张允更容易吃亏,弄不好还会污了名声,被人说成尖酸刻薄、斤斤计较之辈。 可陈秀媛这话一样很有道理,揽芳醉的菜出了问题,只会免那一道菜的银子,甚至都没有免过桌,要求盼君归拿出全部干货的存货以三成的价钱卖出的确强人所难。 张允正眼看了看陈秀媛,认出了她和她身边的陆远山:“好久不见陈夫人带陈姑娘出来,原来是嫁到了陆家……”说罢以极低的声音哼笑了几声。 张允的笑声很克制,听起来还有些像久咳之人的气喘声,可听在耳中但凡不是眼盲心盲的都知道他在笑。 陈秀媛本就是寒门庶女,如今又嫁了个皇商,这样的人无论是出身还是家里的宠爱看起来都不怎么样,说出的话也没多少分量。 眼下又在这里跟他一个掌柜的争辩,斤斤计较,牙尖嘴利,分明就是在暗示陈秀媛没有妇德! 陆远山立刻就将妻子挡在身后,冷声道:“张大掌柜,我陆家也是揽芳醉的大主顾之一,自认礼数和银钱都未有过亏欠。试问张大掌柜对内人如此无礼,日后可是打算不跟我陆家来往了?” “这……陆公子,我没有冒犯尊夫人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一个妇道人家,平日里出门的时候都不多,更何况在外用膳的时候,哪里知道我们揽芳醉的规矩。” “自然,这盼君归今日刚刚开张,大概还没有立下规矩,可是容大公子家大业大,既然盼君归摆开这么大的阵势,这点规矩还是立得起吧?” “尊夫人不通商事,何必多此一言,这种事儿还是交给我们这些在外行走的人处理比较好。”张允老神似的摸了摸他的扳指,还对着旁边使了个眼色。 刚刚帮着张允说话的便开始出声附和:“陆夫人是金贵人,不懂这些,算不得什么。我也觉得张大管事说的在理,盼君归要真想做这么大的买卖,立下此等规矩,并依照规矩行事,就相当于城门立木,岂不是更能日进斗金?” 城门立木,在城门不远处立下三丈高的木柱,只要有人将木柱扛到城门去就赏五十金。 将一件不是太难办到的事许以重金奖赏,有人办到了之后兑现承诺,自此之后就会有很多人信服设置赏赐之人的承诺。 这人是给盼君归戴了一顶高帽,要让他们赔上一大笔银子,还要以此诱使他们立下这样的规矩。 这规矩一旦立下了,的确会有很多人愿意信服他们,跟他们一起做买卖,可是也会涌现出一堆专门找茬甚至设局陷害的人。 张允趁势捧杀道:“正是这个道理,要是黎姑娘今日能代容大公子立下这样的规矩,张某也在此承诺,日后若盼君归的客人想尝尝我们揽芳醉的酒菜,揽芳醉定然派最好的大师傅过来掌勺。” “就按照揽芳醉在城里给各家各户的价钱来,不会额外多收一文银子。再或者黎姑娘觉得只卖三成银子赔得太多,做不了主,我还有一个折中的法子,就是不知黎姑娘能否代为答应?” 第205章 不如赌一局? 黎久薇若是什么都不答应,会损了容轩和容家的面子,还会显得她是个做不了主的,这名声一旦传出去,将来想在盼君归管事儿都难。 相反的,黎久薇要是应承了什么大事,容轩回头不答应,说是下人答应的不算数了,更加显得他出尔反尔。 陈秀媛走到黎久薇身边,低声提醒她:“别搭理他,要是你答应了又做不到,才麻烦呢。回头容大公子再怪罪下来,你要怎么办?” “开门做生意,哪有一样东西所有人都觉得好的?那些干面线和干菜就是在城里和周围的山林地、矿场、煤场卖卖都尽够了。” 黎久薇转过头去感激地对着陈秀媛笑了笑,示意她稍安勿躁,自己则看向张允:“不知张大管事所说的折中的法子是什么?” 张允背起手,昂着头朗声道:“不赔银子也成,我们也不欺负你一个女子,不要你们的方子,就让我们看看你们是怎么研磨香料和烘烤干菜的就行!大伙说说,这总不过分吧?” 这么说是没要方子,可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一听便明白今日黎久薇展示了的这几样吃食的关键恐怕就在研磨和烘烤的工艺上。 按理说,研磨和烘烤的关键一定是所用到的器物,光是看一看也学不去,可今日在场的人中包括张允在内他们的营生就是开食肆或是做干货行的,让他们看一看,说不好回去多找几个手艺好的工匠真能仿制出来。 这跟要人家的方子没有多大区别……当下便有人在心里说这张允真敢开口。 可是如果张允和这些人真的仿制出来了,市面上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相似的器物,甚至用不了多久他们还能使银子弄来会使用这些器物的匠人和雇工。 张允的提议对在场的大多数人来说没有坏处,反倒有好处,在这儿站着的也不是容轩,而只是一个黎久薇,他们更是犯不上维护一个小丫头、一个女管事,自然乐得看戏。 黎久薇见这些人除了商队的那些人摩拳瞪眼的敢怒不敢言,大概张允要是再过分些,还是敢替她出头的,还有就是陈秀媛和陆远山眼中有些担忧和纠结之色,却因不通商事,怕说错了话反而给她惹麻烦。 其余的那些人要么低着头,要么顾左右而言他,等着看好戏,甚至坐等享受渔翁之利。 她神情一正,走到前面,朗声道:“都别急,今日能来的都是贵客,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闹得不愉快。既然张大掌柜都这么说了,也别说立什么规矩,我一个管事儿的在这儿立不了这么大的规矩。” “同样的,张大管事若说要绕过揽芳醉的两位大东家立下什么大规矩,一样不可能。咱们都别为难彼此了,要立规矩,都回去回了自家主子再说,眼下不如就立一个赌局,如何?” 陆远山见势率先附和道:“黎姑娘说得有理,规矩哪是随便立的,要是哪天有个人跑到你们府上去要给你们家里立个规矩,你们能想都不想就答应?” “要是能,赶明儿个咱都去谁家府上立规矩去。赌一把也就是了,你们谁能保证你们自家铺子里的东西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别太过了,就赌一回。” 这回倒是没人反对,还顾忌着容轩的自然赞成,毕竟不好太过分了,等着坐收渔翁之利的,也觉得张允说的事儿放在赌局里一样能实现。 “那就请黎姑娘说说,怎么赌。”张允自信地道。 黎久薇看看众人:“既然是赌,那便要公平,两边都要下注。若是我们盼君归有法子解决诸位刚刚说的干货在行商途中的存储和防潮防干问题,张大掌柜就让揽芳醉摆五日的流水席,不仅各位和通元城里的大户人家能够列席,普通百姓也可以,席间菜品的档次不能有明显差别。” “若是我们解决不了这一问题,这些干货眼下堆满了两座库房,我做主都按三成的价钱卖给各位,并且保证若是日后各位还需要这些干货,就算我们的工艺改进之后解决了这些问题,也按原有价钱的八成给大家。” “即便日后盼君归不在了,只要大公子仍做这干货的买卖,这话就作数。各位今日过来也是带着家里的掌柜和师傅的,请大家都给掌掌眼,做个见证,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揽芳醉的酒菜不便宜,可是流水席只摆五日,盼君归这批干货只堆满了两座库房,价钱未必比不得上揽芳醉五日的流水席,却是长期的。 而且这些人就算是看好戏的,刚刚看了盼君归的新奇设计之后,心里也觉得盼君归是有能力的解决他们提出的问题的。 等到解决了那些问题之后,他们要是还从盼君归进货去卖,一样能少两成银子,他们何乐而不为?他们本就是墙头草,这时候乐得倒向黎久薇的提议。 张允则是以他的经验判断,认为盼君归根本没有能力解决那些问题,黎久薇之所以如此提议,是不想拿出制作干货的工艺。 张允冷笑道:“黎姑娘是舍不得让我们看看这制作干活的器物吧?听说黎姑娘的生母是司制局的掌事儿,家族渊源深厚,想必这些新玩意多是出自你之手。” “我们就是想饱饱眼福,并不是想要你的器物和手艺,没必要如此小气吧。还是说你把在场的各位都当贼防了?这可不是君子之道,不对,黎姑娘是女子,自是不必守君子之道的。” “只是盼君归打开门做生意,迎四方客,要是盼君归的大掌柜被人说头发长见识短,不免污了容大公子的名声。” “依我看,黎姑娘要是赌不起,不如别做这大掌柜了。女子么,还是早点回去相夫教子,凭黎姑娘的样貌,别说给容大公子做个小,就是给容老爷做小都是使得的,大伙儿说是不是?” 底下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天禹女子出来的当事儿的不算多,但也绝不算少,没什么好稀奇的。 这些人心里不见得真的起了轻屑之意,可都是男人,遇上这种事儿少不得笑一番。可这当中到底掺杂了些当真心怀歹意的,就不免让人觉得恶心了。 第206章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像陆远山这样的正直之事却又不好开口,先不说他们不清楚黎久薇和容轩的关系,就算觉得他们之间没有特殊关系的,但凡帮黎久薇说话,就难免不提及容轩和容元修。 这样以来,谁还能为她说话了?这些人最多就只能用愤怒的眼光的看着张允,用略带同情的眼光看着黎久薇。 黎久薇的目光冷了下去,声气却没有半点低弱,她甚至还笑了笑:“看来张大掌柜想要加码?先说明白,并不是不然大家看,而是看了你们也看不明白,看明白了,也做不出来。” “张大掌柜既然已经提前打听到了我的师承,又怎会不了解我有这样的自信呢?大公子庄子上的雇工,有很多都并非死契,要是真的那么好偷师偷艺,我们还做什么买卖。” “我就想着既然看了也做不出来,与其就让大家过个眼瘾,还如给大家来点儿实在的,赔上点儿银子,让大家日后做生意拿到些实惠。” “当然了,除非大家还得让我把器物是怎么造出来的又该怎么用都说得一清二楚,那可就真成了偷师投艺了。各位要么出身高门和书香门第,要么便是行业里的老行尊,想必都不会行刺不义之事。” 管着家里的庶务也好,做着铺子里的生意也罢,都是讲究实在的人。若是不打算偷师,看个热闹值个什么,还不如到坊市看个杂耍来的热闹呢。 何况到底是些粗浅的东西,高门大户的谁会吃用这些。就算有旁的用途,想要自家作坊来做,这东西既费料又费功,这银子赚得一点儿也不容易。 这种对多数人来说吃力不讨好的事,做之前就得想清楚,是不是在给他张允抬轿子了。 到时候得到最大好处的是张允,他们这些人不能说一点好处没有,可是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何必要为了一个大掌柜打上自家的气节和脸面。 “说的也是,我们看了也用不上,不如就按黎姑娘说的来?” “张大掌柜,什么手艺我们这些个人也就是看个热闹,你要是对黎姑娘的手艺感兴趣,要不之后你们私下再赌一局,用我们给你和揽芳醉抬轿子,不太厚道了吧?” “到底是一个姑娘家,容大公子又不在,这么欺负一个姑娘家,你张大掌柜的脸面要往哪儿放。今儿人家开张新喜,就都凑个趣儿,意思意思就完了。” 张允默而不语,他张了这个口,就是仗着这些人不会跟他计较的心态,可是他没想到黎久薇把事情引到了气节上,还让这些人都意识到事情成了他只有他才是最大的得利者。 他在心里直骂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没想到这个黎久薇还真是一个玩儿转人心的高手! 张允正想着今日恐怕要认栽了,正想应承下来,却听黎久薇又开了口,还是笑盈盈的:“不过若是大伙儿都有兴趣,看一看也无妨。不过说好了,只是看一看,没有更多的了,不然我一个小女子可是要闹起来的呢。” 黎久薇还笑嘻嘻的伸出食指晃了晃,玩笑意味十足,众人顿时觉得眼前的东西都明媚了起来,乐得应承。 黎久薇却在这时正色道:“可是我刚刚也说了,但凡下注设赌局必要公平,我这边的砝码是三成银子卖光库里的干货和日后盼君归的干货只收八成货款,还有刚加上的让各位一同去看看我们是如何研磨、烘烤干货的器物和手艺。” “那么揽芳醉只是押上五日的流水席就不够了,各位说说,再加上一些什么好呢?不然改为十日流水席如何?” 这些人对器物和工艺这些东西都是一知半解,其实他们也不清楚就这么看一看,张允到底能得到多少好处。 可是既然这事儿是张允一力主张的,想必他得到的好处不会少,原以为黎久薇会提什么对等的过分的要求,比如要去揽芳醉的后厨看看他们是如何做那些有名的招牌菜的,没想到只是多摆五日的流水席。 众人里只有少数几个明白了这里面的关键,可这个理由却很得罪人,不好说出口。 揽芳醉这样的酒肆做的是高门大户和富户的生意,这里面不乏将去揽芳醉视为身份地位象征的。 要是摆五日的流水席,还能凑和凑和过去,要是摆十日甚至更长时间,不仅会人尽皆知,还会被当做常例,让那些贵客觉得自己总是跟寻常百姓甚至是三教九流一同用饭,真真是降低了格调。 张允现在想的就是这个,万一他们的大主顾不愿自降身份跟那些平民百姓一处用饭,可该怎么好? 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而且长久算下来十日的流水席的确不如盼君归在干货上可能赔出去的银子多,他骑虎难下,不好说出拒绝的话。 而且他无法抗拒那些个新奇的器物和工艺带来的诱惑,试想一下,万一他看出来些什么,回来之后找几个匠人钻研钻研,说不准就真被他琢磨出来了。 要是成了,那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背后的东家会给他赏钱,他能拿到更多的分润,还能用积蓄私下弄几个自己的工坊,一年下来肯定比他当大掌柜赚得多。 关键是,他可能输吗?不可能,一定不可能! 干货这种东西放在铺子里和库房里还好说,带去荣原的路上现在他还真未听过能防潮防干还轻便能够用在路上的法子或者器物。 要是有这种东西,商队早就用上了,也不会这么多年路上都是干粮就水,就连容家商队也没听说用什么新奇的法子解决这一问题,没道理让一个小丫头给琢磨出来了。 就算黎久薇有大的师承,可她才多大年纪,外面那些架子和眼前的这些货架、干货已经是极限了,所以他一定不会输。 张允深吸了一口气,怀着必胜的决心道:“好,我张允在此应下这一局,就按黎姑娘说的来,若是黎姑娘能够办到,揽芳醉就摆十日的流水席,通元城上上下下的百姓都可以来用饭,揽芳醉分文不取。”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请各位贵客和商队的伙计们做个见证,绝不反悔!” 第207章 没有人能拒绝这么大的利益 “好,既然张大管事答应了,就这么办,大家随我来。”黎久薇恢复了之前的样子,从容地引着众人往前走。 紧挨着放北货的区域旁边有一处凹陷,是用整整一间屋子改建出来的,里面塞着一个方体的大块儿“铁”制器物。 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片用来装饰的铜铁雕刻的挂壁,谁都没想到这东西竟是给商队用来储藏食物和清水用的挂车。 黎久薇招呼了几个小厮过来,用绳索牵引,很快就将挂车拉了出来。 这挂车算上轮子的高度,比寻常马车高出半人高,宽度上略微加宽了一些,但依旧不妨碍在官道上使用。 挂车整体看着坚固、沉重,实际上因为轮子和整体的结构卸力设计,两个小厮就能把它推出来,换上两匹马,即便装载上货物,完全不会影响行进的速度。 黎久薇微笑着解释道:“这些个干活原本就是给去荣原和大陈的商队用的,运送到九城是各位刚刚才提出来的,容后我们再说,请各位先看看我们的挂车。” “这挂车是用来放行商途中的吃食和清水用的,从这里可以打开,上面的这几个格子可以放不同的吃食,右边的箱子存水,足够十五人的商队十日引用。” “方吃食的大家可以先看这里,这儿是放干面线和干菜的,下面有四个夹层,分别放着木屑、花椒粉、木炭、石灰,这都是防潮祛味儿的,下面这个全包住的是冰盒,起行时就放上存储的冰块儿,用来给吃食降温保险。” 随着黎久薇的指引,众人仔细看去,用来防潮的这些东西都是大家熟知的,不会有人怀疑这些东西的功效。 可关键在于这四个夹层居然能做得这么薄还能保证每层都放得下足量的东西,而且在场的人都上手敲了敲,外面刷着铜漆,里面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放这些防潮之物加上路途颠簸,承重也一点不成问题。 下面这个冰盒是用一种特殊的金属做成的,单面有有一个食指指节的厚度,里面据说有极薄的七个夹层,是拿来保温用的,里面存了冰之后,只要不打开,少则大半个月多则月余可以保证冰块不化。 这里面放了冰,外面贴了封条,上面的日子是半个月以前,还附着知名镖局当家的和旁边最大的织染坊坊主的签印,保证真实性。 撕掉封条之后,按开卡口打开冰盒的外壳,里面的冰只有略微融化,一打开就散发出阵阵寒气。 西绥寒冬时极为严寒,大户人家还有专门供应冰块的作坊、庄子都会储冰,青山之上更是有冰雪长年不化的地方,是不缺冰的。那么只要装在这个冰盒里,就可以了。 等一个月后冰化了,荣原那边也有雪山,在那边建几个驿站补给更换就是了,连下人和雇工都不用从通元带过去,直接在当地雇佣牧民就可以了。 而夹层的冰块融化之后,溶出的水会立刻通过机关漏到马车的底层去,可以供商队的伙计们洗漱用。 连带着旁边的水箱也在使用这个冰盒,这样的温度下,水也可以尽可能久的保证不变质。 而水箱上面还单独有一个火炭盒,要是寒冬腊月,可以把冰盒里的冰取出,改用火炭盒即可,将烧红的碳放进去,每更换一次可保水箱里的水三日不会被冻成冰块。 见众人看的差不多了,黎久薇继续道:“各位当中就有开干货铺子和粮食铺子的,也有带着掌柜来的,因是能看的出来,这一路下来若是按照我换的更换垫料、冰块或是火炭,究竟能不能做到防潮防干。” “至于运去九城,咱们天禹的气候没有那么多变,更不会过干或国潮,只要取下冰盒和火炭盒,大概也是可以的。” 此时的众人已经从看热闹变成了抓紧时间品鉴眼前的器物,他们发出一阵阵惊呼,压根儿都忘了他们当中有人刚刚还在质疑黎久薇能不能做到。 用木炭、花椒等物防潮,用冰块降温,用火炭保温,自来有之,可是谁又能把这些东西全都聚集在这么大一个可以行动的空间里,还能做到加上货物两匹马还能拉动的重量之内。 用来防潮用的垫料比寻常铺子里的用的少,那是因为整个箱体的密封做的好,进来的潮气就会比寻常箱柜少。 而整个箱体的重量之所以轻,还有那么多的夹层是如何做得那么薄的,都是因为黎久薇用了特制的金属,这种金属像是铁,却比铁轻,是容轩的熔炼坊用多种矿石熔炼而成的。 这些都是别家现下和以后数年都不会有的,也就是说容轩的商队将会在之后数年在吃食和运送补给上拥有优势。 况且在这些宾客眼里,这样的挂车拿来给商队自己人运干货简直太浪费了,这东西能运干货,改装了以后就可以拿来运别的。 先是陆远山发出一声惊叹:“要是改装一下,可以用来从那边儿运荔枝和果子,甚至是海产。黎姑娘,这个挂车,能不能帮我改上几驾,我们陆家愿意先付定银。” 南方已经有了用硝石产冰的工坊,放在这样的挂车里保温保险不成问题,把南边儿一些美味珍贵的水产和果子放进去,运到北边儿来,尤其是运到元都和一些繁华的大城去,有的是大户人家出高价买! 底下的人也热络起来,他们一看这工艺和材质就是他们仿效不了的,容家还有一个容元文在,谁也不敢做出夺人宝物的事。 就算容元文也倒了,如此宝物想要的贵人多了去了,就算想要夺过来也轮不到他们啊,因此他们都想要定做几驾。 “黎姑娘,我们朱家也要。” “黎姑娘,我跟你们大公子关系好着呢,先给我们,我们家商队也要。” “我们不仅要放吃食的,还要放摆件和珠玉的,木制的摆件知道吧?运回来怕潮又怕干,还有玉石、宝石,太干了,太湿了,都影响成色。” 这一说底下的人更是一下子炸了锅,没错,还有这样的财路! 第208章 不得不认栽 律法规定了在外面不得买卖金银和特定的药材,却没说不能买卖古玩和珠玉,这些东西对保存和运送的条件同样有要求。 有了这样的挂车,不仅能将荣原、大陈的古玩和珠玉买回来再以高价出售,就是隔着那隔着海的西平,只要把这挂车的工艺用在船舱里,也未尝不可。 当下这些人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赌约,他们只顾得上担心黎久薇和容轩不跟他们做这买卖,耽误了他们挣银子。 “张大掌柜,这样的挂车运送干货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这回你可得认输啊。” “就是十天的流水席而已,你要想想,要是将来揽芳醉也能用上这样的挂车,从南边运了新鲜的瓜果和海货过来,摆宴的这些银子迟早能挣回来!”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张允气得直哆嗦,他哪里想到黎久薇不是嘴硬,而是真有办法解决,还早就造出了此等精妙的器物。 关键是那冰盒的封条上还有证人的印鉴,这两人一个是镖行德高望重的老行尊,一个是这一代织染坊的行手首,都是他不能轻易质疑的人。 况且以张允的经验和那些个同行掌柜的眼光来看,这挂车的设计不仅能够解约运送干货的问题,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仅用来运送干货真的可以算是杀鸡用牛刀了。 张允觉得自己眼前都是黑的,用最大的意志力控制着自己没有倒下:“黎姑娘既然早有准备,为何之前不说,故意激我设下此局?” 黎久薇淡淡地叹了口气:“开口就要给我盼君归立规矩的可是张大管事你,要看我研磨和烘烤工艺的也是你。我都说给你看了你也用不上,还坚持要赌的不还是你?” “张大管事刚刚可是说了的,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难道要食言不成?揽芳醉的大东家可是最具风骨的氏族世家之人,张大管事不是也该一样重诺守信么?” 戴名声的高帽,以自己的行为牵连主家……这些张允刚刚才用在黎久薇身上的手段,黎久薇转个身就如数奉还。 不等张允再说什么,黎久薇又道:“大家刚刚说的运送鲜果、海产和古玩珠玉,此前还没有考虑过,但是原理是想通的,只要经过调试,一定能达到大家想要的效果。” “只是盼君归不做不确定的买卖,这也是为了最大限度的保障大家的利益,定银就先不收了,一会儿让夕荷把各家的需要都记下来,等调试好了,再请各位来谈,保证童叟无欺。” 她笑了笑,友善而诚恳地看向商队众人,“挂车的价钱较高,但用上个十几年是没有问题的,若是坏了或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盼君归修理。修理的工匠费用全免,只收用料的费用。” “不过你们也看到了,这东西不容易坏,修理的用料也不过是些配件罢了,就是在路上坏了,坏的部分也是容易修的,就地找个老师傅就能修,回来之后再到盼君归替换回我们的配件就是了。” “即便是坏了不能用了,也不重,一个商队也不过是多了一辆挂车罢了,带回来便是了。另外么……” 她让夕荷把挂车和里面配件的价钱单子给众人人手一份发下去,“买挂车是贵了些,要是各位的主家不肯出这笔银子,也可以留下押金后租赁,为了方便各位大哥和婶子,这租银你们自己也能承担得起。” “若是连押金都困难,只要跟咱们盼君归常来常往,在咱们这儿买卖货物和落脚,来来往往上几回,彼此间有了信任,押金也是可以免的。” 至于谁可以免押金,一是看商队在盼君归的花销和交易银两数额的积累,再者就是看容轩的选择了,谁得他信赖、谁跟他交好、谁对他们有用…… “自然是要常来常往的,以后我们商队就在盼君归落脚,哥几个你们说是不是?” “回头等我们家商队回来,也让他们过来。我这个人不像某些人那样小气,我不租,只买。” “我们家没你老郑财大气粗,可良心还是有的,押金我出了!” 这也是个攀比要面子的机会,除非是真出不起的,谁肯落了这个面子。 张允整个人都摇摇欲坠,没想到黎久薇居然还招来了小厮,分别在两辆挂车的轮子上绑上了不同的东西,说是这样就能适应在草地和沙地地质,保证挂车用更省力的方式行进。 而且这挂车不管是买是租,只要来这儿买商队路上食用的干货的,都只收九成银子,而且会免费帮他们装载到挂车特定的储存位置上,还会免费检修整驾挂车。 当下商队的人就表示了:“这挂车方便,干货又好又齐全,我看以后就把这挂车往这儿一放,再让伙计把东西都装上,还能少收银子,方便还实惠。” “是啊,别的地方买的,未必这么合适,反正盼君归的干货又不贵,就一起在这儿买了。” 张允只觉得自己眼前越来越黑,偏偏黎久薇让人给他送上一盏醒神的温茶,让他想晕过去都难。 黎久薇笑盈盈地看着他喝茶:“张大掌柜,十日的流水席可还作数?要是你肯信守承诺,我就先替通元城的百姓谢谢你了。” 张允被逼的没有退路,众人又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只能点了头,故作大方地道:“既然盼君归为了方便商旅在价钱上做出此等让步,我揽芳醉也愿意拿出诚意。” “就十日流水席,我应下了,就当是回馈通元城的贵人们和百姓们这么多年对揽芳醉的厚爱。” “这么大的事儿,不需要向两位大东家请示?”黎久薇趁机撒了把盐。 张允半张脸都在抽抽:“不必请示,大东家们定然会支持此等善举。等到开席了,还请黎姑娘和诸位赏光。” 黎久薇率先鼓起掌来:“大家都听到了吧?大家一起谢谢张大掌柜和两位大东家的盛情款待。” 张允眼前一阵阵的光影掠过,扶着小厮的手才能勉强站稳,偏偏在这时黎久薇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让他有了更不好的预感。 “大家来了也有一阵儿了,只喝了一碗胡辣汤,都该饿了。大家赏脸,一起虽我去用饭,也尝尝我们盼君归的手艺。” 第209章 背后有人指使 大宴之上,盼君归呈上的菜品分了两部分,一部分是宴赏用的大菜,一部分是给在这儿落脚的商队日常提供的饭食。 二者都只在食材的名贵上有区别,大师傅的手艺和用的功夫却是半点不会厚此薄彼,这么一尝,商队的人先就满意了。 让众人较为惊讶的是,盼君归的宴赏菜味道并不比揽芳醉差多少,价钱却只比揽芳醉的一半多一点。 而且盼君归的花活儿一点不比揽芳醉少,瞧那边的架子上在做烤全羊,羊肚子里塞了一只鸡和一只兔子还有一只小小的烤乳猪。 再看看那边,有篝火还有仆妇和小厮带着大伙儿跳舞,还有另一边,几个容家商队退下来的年老的伙计在教商队新伙计荣原和大陈的简单用语…… 于是就有人问了:“盼君归的菜品比揽芳醉的便宜了一半儿,味道却是不输的。黎姑娘,容大公子该不会为了让咱们来,用自己的银子补贴吧?” 黎久薇端着水酒与对方隔空虚敬了一下:“亏本儿买卖是做不长的,我也不瞒着,菜、厨子、小厮和丫鬟,算下来收的回本钱,还能少赚一些。” “这位公子不用担心把我们吃垮,至于别人的价钱为什么会高上许多,城里的铺子贵自是要算上的,其余的……招待的都是贵客,这脸面和排场总不好便宜了吧。” “我们这儿不一样,像公子和诸位这样的轻易也不来一次,我们这儿主要招待的都是商队的兄弟和嫂子们,他们更喜欢实惠。” 贵的是面子和排场,要是不贵,出身高门大户的那些贵人怎么还会觉得自己尊贵呢? 张允秉着知己知彼的心品尝着面前的菜品,每一口都如同嚼蜡,听了这话,他再也忍不住了,一句话都没说就拂袖而去。 众人未作理会,不是顾着吃喝就是在谈天说地顺便看看能不能借此谈下几笔划算的买卖。 只有陈秀媛跟黎久薇走到了一处,她们一起坐到了篝火边儿上,嘀嘀咕咕地低声说着话。 陈秀媛的目光看着远处把酒言欢地宾客,话却是对黎久薇说的:“盼君归顺利开张,要恭喜黎姑娘了。上一回见面时,我便觉得黎姑娘不一样,没想到是如此的不一样。” 黎久薇笑道:“女子出来做事都是不容易的,陈姑娘……不,现在是陆少夫人了,也不是一般女子。” 如今别院里和眼前的这些人都道她在器物设计上是天纵之才,小小年纪,不费吹灰之力就造出了此等利器。 不用想都知道,今日之后,她一定会名声大造,先是通元城,之后是西绥,再然后是荣原、大陈和西平。 可是他们都不知道的是,这些都不是一日之功,每一道工艺,每一种选材,都是她在远古的过去和在石像里穿越后世时经年累月钻研而成的。 她来到这里之后,因为空间里的工坊还不能使用,这个时代又缺失了许多的天材地宝,她为了让她构思中的器物现世,稍微清闲下来一点就开始想用什么样的材料或是工艺替代才比较好。 她想了那么久,又凭着经验在意识里试了那么久才造出这么一架挂车。 还有那些吃食,如何用最寻常的菜蔬做出最好的味道,她的味觉嗅觉都比常人敏锐,那些菜品都是她试了很多次,试出了最佳搭配,才让后厨的大师傅照着做的。 想到在空间和别院后厨里试菜的经过,黎久薇没忍住吸了口口水,想的她都馋了。 陈秀媛听到生意,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以为她没吃饱,忍俊不禁地问道:“我如何不是一般女子了?” 黎久薇垂下眼眸,讳莫如深地含笑开口:“陈、容两家的婚约废弃十日,陈姑娘便定下商户陆家。陆家虽是皇商,资历却浅得很。” “陆夫人是家中庶女,行为举止未见任何卑怯之色,又没有因为出身非要寻个官身的高门出嫁,而是不顾出身差距择了陆公子这样的良人为夫,还不算不一般?” “言语间有所冒犯,还望陆夫人谅解,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当中不乏猜测之言。” 陈秀媛用绣帕掩嘴笑道:“这会儿怕说错话了?其实你……没说错,全对,父亲和嫡母都纵着我们几个子女,只要大事儿上不错,允许我们随心而行。” “我就是瞧着陆郎好,人品好,学问也不错,不拘泥于世俗,也不会瞧不起女子不让女子当事儿。你瞧,这种场合,他也是带着我的,我出头说话,他也会护着我。” “天下女子有许多太过在乎名节,可我不会,只要不违律法,不违道义,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黎久薇不由得对陈秀媛的这份洒脱刮目相看:“陆夫人洒脱,知道这世上很多的名节、名声都是作茧自缚,只要自己看开了,便没人能拿这些劳什子束缚我们。” “很多事儿,只要我们自己不在乎,别人再如何在乎,也一样风轻云淡。他们能拿那些东西攻歼我们,是因为他们觉得我们心里是在乎的。” “其实只要我们不觉得它们重要,不觉得那些东西是好的,没有或是失去了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秀媛亲自斟了一盏米酒,跟黎久薇碰杯对饮:“正是如此,没想到在此能得一知己,以后你这儿若有事儿一定知会我一声,能帮的我和我夫君一定帮。” “先谢过了。”黎久薇道谢。 陈秀媛提起今日之事:“揽芳醉的张大管事向来仗着自己交由广利,能说的上话的贵人多,平日里说话和行事就比旁的掌柜放肆的多,可是也不至于如此针对你和盼君归。” “我是说,他背后会不会还有别的什么人指使他这么做?你可得当心了,如今容大公子重伤在身,听说容家又出了事,正是多事之秋,若是有人使坏,他可能护不到你。” 黎久薇沉吟着:“今儿的事我也在想,若说张大管事只是贪图那些工艺和器物,瞧着不太像,可若说是揽芳醉背后的大东家让他这么做的,又不致于……除非还有别人。” 二人正说着,夕荷快步走来传话,她面有难色地看了陈秀媛一眼:“姑娘,钱管家来了,说是来给盼君归开张道贺的。” 第210章 钱管家急了 “他怎么来了?他不是回老家省亲了么?”黎久薇诧异地道。 钱管家是南方人,就算听闻广鑫庄失火后立刻就赶回来,五日之内也不可能回到通元城。 可见钱管家压根儿就没有回老家,大概之前是躲在哪个庄子上位容元修筹谋打算了。 黎久薇站起身对着陈秀媛行了一礼:“府里来了人,有些事要处理,今日不得不失陪了。有件事还想提醒一下陆夫人,你的二兄之前路遇孙家姑娘,就是我们大公子的表妹。” “孙姑娘对你二兄一见倾心,近日有意通过容夫人提亲,令兄还是做些准备的好。” 陈秀媛意会,对着黎久薇回了一礼,二人就此别过。 黎久薇命夕荷帮她招待好宾客,一会儿再替她送客,她自己去见钱管家。 钱管家被迎到了偏厅里,这里是盼君归日常盘账和跟管事儿、小厮说话的地方,为了让大伙儿熟悉盼君归的经营,这里除了桌案,绕着墙根还有一圈展柜。 展柜里放着的是盼君归自制和跟其他铺子定制的干货、腌菜、酱料、布匹等物的样品,每日来这儿晨聚的等待的时候到可以在这儿查看甚至品尝这些东西,并提出意见。 钱管家进来之后一直在看这些,老实说,他心里是惊叹的。 让白氏买下黎久薇的时候,他是确认过黎久薇的底细的,知道她长年在黎家很少出门,一直在内宅学习手艺以备进入司制局成为一名女官。 他通过白氏找到了教授过黎久薇的几位老师傅,知道她学的很杂,能用的上的什么都学,可这样的往往每样都学的不是很精,他便以为她真正精通的只有做女人用的脂膏。 没想到她竟然有如此多的巧思,并且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跟此前完全不相识的工匠和下人们弄出这么多新奇又实用的东西。 这样一个人倒是真有本事在短时间内就令容轩着迷,也能有法子让容轩交出和商队和容家放在他手上所有的东西,这一点,她的确没有夸口。 只是……这样一个人,想穷都难,又怎么会是“海中金”这样的穷命? 钱管家不像容元修那样信这些,当初他就并没有把容元修的话当真,他应下帮容元修找这么一个人回来,就是想在容轩身边放一个眼线。 作为眼线,不能不聪明机敏,可是太聪明太机敏了,就不好控制了……好在他看着黎久薇还是个知道感恩的,有白氏的女儿这条风筝线牵在手里,至少眼下还能安稳一阵子。 可这也是不把稳的,原本容元修想着过上三年五载的在对容轩动手,没想到朝堂有变,原本不可能回来的人居然就要回来了,逼得他们不得不提前动手。 若是还有这三年五载做缓冲,这中间的事情便不如眼前的紧迫,黎久薇好不好拿捏、是不是一直忠心就没有那么紧要,就算她做了什么,也还有时间纠正、补救。 现在却不同了,事态紧急,黎久薇必须忠心不二,用白氏的女儿牵制她就不够了,他们必须再握些她的软肋在自己手里。 黎久薇进来先对着钱管家行礼:“大管家不在老家休养,却贵步踏贱地来了奴婢的地方,不知有何贵干?” 钱管家大笑,捋着花白的胡须道:“黎姑娘将一家荒废的酒肆变成了如此宝地,当真是妙手。要说你能将大公子手上的家业接过来,我是信服了。” “最近广鑫庄失火,大公子又被官府问询,他可有对你说什么?对你可还如之前一般信重?” 黎久薇叹了口气,瞬间又成了哪个千方百计留在容轩身边的小丫鬟:“大公子他还能如何,他倒是派了人去查了,却什么都没查出来。” “说到底,纵火之人生死不知,库中金银下落不明,又出了南北混货的事,他如今跟商队走得远了,并不知道底下人具体是如何行事的,有没有瞒着他……” “这些都弄不清楚,说一千道一万都没有用。他如今也只能唉声叹气的等消息,前两日还朝奴婢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不过对奴婢还是信重的,不然也不会催着奴婢让盼君归如期开张。” 都在意料之中,钱管家颔首之后安抚着黎久薇:“人一急,就容易烦躁,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瞧着易公子帮他揽着外面的事,倒也勤勉,眼前的坎儿过去了就好了。” 说着他哀叹了一声,很是担心地道,“他原本身子就不好,如今又添了忧思,就怕身子更撑不住了。偏偏他又不肯放权,这样下去,会误了他,也会误了容家。” “康大管事年纪也大了,精力不济,大公子不可能把手里的生意都交给他。我看黎姑娘如此能干,又是大公子身边如今唯二信重又有这般能耐的人,不如想想法子,把他手上的生意都接过来。” “都接过来?如今奴婢仅仅是经营了一个盼君归,才刚刚开张,尚未立下什么功劳,盼君归的营收也未见到。这时候就让大公子把一切都交给我,是不是太急了些?” “康大管事年纪是大了些,可若留在通元城中运筹帷幄,老成持重也是好的。奴婢是说,要是大公子非要找一个交托手上的生意的话,选康大管事的可能性更大。” 黎久薇神情犯难,像是怕事情不成不敢接下,又像是带了几分不想蹚浑水的故意推脱。 老眸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寒光,钱管家带了些鼓励地劝道:“就这么上去毛遂自荐,大公子定然是不许的。你一个女子,用什么手段还用我教?” “大公子如今缺的是能为他排难解忧之人,你的性子对他的脾性,哄他高兴还不容易?何况盼君归虽然刚刚开张,可势头却是好的……相信我,我是看着大公子长大的,你有法子让他交出来。” “何况你可以放心,康大管事不会跟你争,易公子忙着寻找广鑫庄的失银,最近都不会有功夫到别院去。你用些手段,甚至用些医术上的法子,一定能成。” 第211章 想要骗住她 黎久薇一听就明白了,直接去要要不到,就用些谈情的手段,再不行还能用针用药。 黎久薇目光都变了,看着钱管家,仿佛受到了侮辱:“大管家,奴婢好歹也是好人家的姑娘,老爷都答应奴婢只做管事儿,不做大公子的屋里人,这是大管家自己的意思,还是老爷想要出尔反尔?” 钱管家冷笑:“黎姑娘,话不必说的那么难听,此一时彼一时。从前你的确出身皇商之家,如今你不过是一个寄身容家为奴的流放之人。” “别说只是一时之计,就算真的跟了我们大公子,也不算辱没了你。若是不是大公子伤重,还未必会让一个流放奴籍之女做屋里人呢。” “你如今能够衣食无忧,不用去田间劳作,能够打理这么大一间铺子,靠的都是容家的庇护。大公子眼看着就要不行了,你的身契早晚要回到主宅,此时不做些努力,将来的日子如何得到老爷和夫人的庇护。” 黎久薇面色凝重,压制着恼怒道:“钱大管家,当初的事儿究竟如何你应该心知肚明才对。你找白妈妈买我的时候,大公子还好好的,是老爷看中了我的命格才定下了我。” “你们说奴婢命硬,还是什么穷命的,奴婢来了之后,大公子的伤就更重了,曹郎中、章郎中还有奴婢给他治了那么久,越治越差,奴婢连这里面医术最高的曹郎中都挤对走了,也不能奴婢这又穷又硬的命格没用吧?” 她带着几分胡搅蛮缠地道,“你们买奴婢的时候,的确说过要奴婢做大公子的通房,可那时候你们也没说还得当眼线、还得接下容家的家业再交给你们吧?” “你们想得真美,几十两银子就想给你们大公子买一个又能暖/床又能打理生意的贤内助?奴婢这回要是答应了,下一步你们是不是还得让奴婢生个大公子的孩子出来,让他接手大公子的生意,好让容大人更加容易接受?别得寸进尺!” 钱管家被她说的老脸上一阵臊红,因为要是事情不顺利,后面的确可能按这个方向发展: “只要黎姑娘能拿到大公子调动商队和九城商铺的印信和对牌,交给老爷,再从大公子手上接过账目和打理商铺、商队的掌柜、伙计的名册,收回他们手上的对牌,就可以了。” “只要如此,老爷一定不会对你有你说的那些要求。事成之后,老爷也不会亏待了大公子,到时候有几份产业会过到大公子名下,都是山林、湖泊和上好的风水地,只要稍加打理,每年的出息就足够花用的了。” “之后你愿意跟着大公子,就继续留在他身边,要是不愿意,也可以回府里来,继续当差管事儿也行,在府里挂个空面,只要不出西绥,不到处招摇,干别的也行。” 很多流放之人之所以宁愿身上多加一层奴籍,也要找个主家寄身,不止是因为不想去开荒种地、矿产劳作。 还是想搏一把,若是将来得了主家的欢心,或是逮着机会立下大功劳,主家便会更加庇护他们,会允许他们把买奴契留在主家门下,然后只要他们不离开流放之地,以主家的外院奴仆自居,就由着他们自己过日子。 这与放了他们的身契让他们自谋营生区别不大,除了不能去更繁华的大城,不能回到故里,日子过得好的,若是不在乎身份不明,跟被赦免了相比都差不多。 要是男丁,当地官府还会在意这样做会影响垦荒种地,要是女子,大多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黎久薇像是特别郑重地考虑了钱管家的提议:“大管家,有件事奴婢一直有疑虑,你们究竟想要干什么?老爷和大公子是亲父子,从前父子感情深厚,老爷未曾薄待过大公子,还悉心栽培,大公子也未曾做过忤逆不孝之事,怎么就走到今日的地步了?” 她用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道,“别拿寄身奴籍的事儿要挟人,要是你们要干的事儿伤天害理、触犯律法,奴婢就算帮你们做了,能自己过日子去,万一被人揭发,一样是掉脑袋的大罪。” “若真是要干这种事儿,不干,奴婢要去垦荒种地,得累死。干了,说不定哪天被人揭发了,被送到官府去,还是个死。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奴婢何必要上法场丢那个人呢。” “去种地,至少还能落个全尸,就不折腾了。何况奴婢帮你们干成了这么大一件事,如今又今非昔比,身份低下,大公子到时又不当事了,你们万一要灭口可怎么办?” “今日你不把事情说出清楚,保证奴婢的安全还有以后的日子,奴婢就与你们拼个鱼死网破,连着盼君归都给你们一把火烧了。” 黎久薇说完眼睛就往灯烛的火苗上看,目光危险,像是谈不拢立刻就要把盼君归烧个精光。 容轩说过,容元修舍不得盼君归,因为盼君归将来定是一个商队汇集并买卖繁荣之地,将来想要壮大商队,盼君归是个很适合执牛耳的地方。 只要盼君归开张,凭那些器物和适合远途运送的新奇吃食,一定会带动这一代都繁盛起来,容元修根本舍不得这里。 同样的,让黎久薇站到人前,让容元修知道这一切的主导都是她,容元修也不会轻易舍弃她。 黎久薇的样子似乎有些疯魔,钱管家不由得有些担心,万一是在流放的时候受了刺激,那可怎么办。 钱管家语气缓了缓,安抚着道:“刚刚只是把道理跟你讲清楚,你这么聪明,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走到那一步的。老爷跟大公子之间的确没什么大的矛盾,这么做真的是担心大公子的伤情加剧,容家的家业受损,这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东西,牵扯到数位族人的生计。” “可是大公子少年得志,性子就左了,加上伤情加剧,他刚愎自用,谁的话都不听。这中间还牵扯到大老爷,大老爷在老爷跟大公子之间挑拨离间,大公子对老爷误会颇深。” “要是老爷直接开口向大公子要,大公子再去与大老爷说些什么,这一折腾,难免在这兄弟和父子之间生出更多龃龉,平白惹出更多更大的麻烦。” “这样倒不如让老爷先从大公子手里把家业接回来,等到过一段日子,大老爷看到老爷将这些家业打理的也很好,反而更容易接受。” 第212章 揣度人心 钱管家锲而不舍地继续道:“先让家业回到老爷手里,木已成舟,只要不出乱子,再把大公子照顾好,大老爷也不好再说什么。” “就是这么一回事,黎姑娘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家里虽不是官家,你的生母从前却是跟宫里打交道的,想必也认识不少出自高门的夫人和贵女,各家各户不过是那些个事儿,还能有什么出奇的?” “最多就是些父子间的意气相争,传出去不大好听,绝不会有什么伤天害理、违反律法的事。大公子前程尽毁,老爷如今把希望都寄托在了二公子身上。” “二公子将来要科考、入朝为官,老爷是断断不会做出那等事危急二公子的前程的。何况还有夫人的娘家,老爷真要做出那种事,孙家也不会答应。” 黎久薇无比慎重地斟酌着,拧着眉头,看起来是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若是奴婢拿到了印信和对牌,老爷会给大公子足以供养他衣食无忧、不缺汤少药的产业,可能保证在那些个过去与大公子不睦的管事和外头他得罪过的人想要针对他时保护他的安全?” 谁掌事时没有几个对手和仇家,这是真心在为容轩考虑的。 黎久薇表现出一派相信容元修的舐犊深情的样子:“奴婢的意思是,老爷毕竟上了年纪,府中庶务繁多,二公子将来若是不打算接手,这庶务会由谁人打理?” “二公子是大公子的亲弟弟,若是交给他,自是没什么疑虑的。可若是别的容氏族人,能否保证他愿意始终如一地保护大公子?” “奴婢是老爷做主买回来的,可大公子的确对奴婢有知遇之恩,奴婢可以为老爷做事,却不能全然不顾大公子的生死安危。有此一问,还请大管家见谅。” 钱管家表面上一派平静,心里跟打鼓似的激动,这些年容元修和他主仆二人不是没有送过女子或是看起来值得信重的管事儿到容轩身边,可是都没有成功。 之前也就是康述安和李成得到了容轩的信任并成为了他身边得力的左右手,这两个人能做的都有限,之后才有了黎久薇。 开始的时候,在他们看来,黎久薇并不是能接手容轩手上生意的最佳人选,只是把她当作一个能完成美人计的眼线在用,没想到,后面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 他们万万没想到,黎久薇不但得用,还这么快就得到了容轩的信重,短短几个月,就让她开设并全权打理盼君归! 别看这只是一个铺子,里面卖的东西大多用料都并不名贵,甚至都是些粗浅的东西,可是这当中调用了容轩多少家底和已有的人脉。 那挂车的熔炼和制造所用的熔炼坊,制造器物和具体负责研磨香料、烘烤干货的熟手工匠和雇工,还有今日受邀而来的宾客,都是容轩安排的。 而且容轩并不仅仅只是简单地交待下去让这些人来配合黎久薇,一个尚未及笄还毫无资历的姑娘家出来管事儿,这么些时日了,这些个工匠、雇工、下人都没有传出过任何不好甚至是不服的话。 这可不是只有真本事就能办到的,一定离不开容轩背后的安抚和周旋。 那人很快就会回到元都,回到朝堂上去,在如此紧急的事态之下,有黎久薇这样一个人得到了容轩少有的信重和倾力相助,他们是真心觉得老天爷都在帮他们的。 只是聪明人总是没有那么好控制的,想要黎久薇听命于他们,不能像命令普通下人那样命令黎久薇,得许以重利,再软着来,必要时动之以情。 此刻黎久薇肯提出条件,而且一听就是周详考虑后提出的条件,就说明她动了心,只要条件合适,就有可能真的帮他们成事儿。 钱管家一张老脸都写满了真心实意,要不是黎久薇是个女子,他都恨不得跟她当场插香头拜把子结拜: “那天你跟大姑娘说的话老爷已经知道了,老爷听了之后就说易公子是个好的,大老爷此前也说过易公子能成为大公子的左右手,只要再历练几年,就算是让他顶替大公子都成。” “老爷也很看好易公子,想必黎姑娘你也知道了,大公子跟易公子是一起长大的,族中兄弟子侄中最信任的就是他,易公子打理家业和行商的本事都是他教的。他对大公子也是没话说,既忠心。又肯用命。” “之前他在锦元城没回来,是因为老爷担心之后商队的通关文牒有失,才命去传话的下人哄骗了他。如果他知道实情,肯定一老早就跑回来了。” “再过上几年,等易公子更加稳重了,经验也更多了,老爷就会把庶务交到他手上,到时候真要是发生了你说的那些事,易公子是一定会护着大公子的。” 前一任卸任之后日子能不能好过,跟继任的人选有很大的关系,继任者是容轩的堂弟,也是他最信任的兄弟,还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二人的关系可以说是亦兄亦师亦友。 若容元修只是一个过渡,之后真的会由容易接手,的确是一个有保障的选择。 见黎久薇依旧愁眉深锁,钱管家为了让她放心,继续说道:“老爷这个年纪,用不了五年就得退下来,到时候这些家业就会交到易公子手上。” “易公子并未打算过考取功名,更未打算走仕途,让他接手是最好的选择,这一点族老们也是默许了的。老爷做这样的安排,也是体谅大公子,想要让大公子以后的日子过得安稳平顺。” 黎久薇颇为动容地点了点头,眉头舒展开来,微微笑了一下说道:“那奴婢呢?除了能让身契有个记名之处,过上安生的日子,还能得到什么?” “大管家,大公子现在除了我,就只信任康大管事,而康大管事就像你刚刚说的那样,他从前那么多年都没得到大公子交付全部产业,现在恐怕也难。” “大公子才没出来几个月,就已经枝节横生、天灾人祸的了。这些个家当若是在大公子手上再耽误上一年半载,三年五载,甚至十年八年的,恐怕就所剩无几了吧?” 第213章 用做妾诱惑她 黎久薇笑了笑,有些有恃无恐地道:“说是这当中没什么特别的,可奴婢不是傻子,这当中肯定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大管家,你先别急,究竟发生了什么,奴婢不问。” “只是事情既然这么紧急了,作为回报,奴婢仅仅是能安稳度日,恐怕不够吧?奴婢是流放罪眷,却并非罪人,这两者之间是有区别的,说不准十几年后奴婢就被赦免了呢?” “拿到印信和对牌这么大的功劳,就换十几年的安生日子?这么大的筹码,要是换了别家恐怕能给奴婢的更多。” “黎姑娘想要什么?”钱管家暗暗松了一口气,肯提条件就好。 黎久薇露出寒凉的笑:“奴婢不会为难老爷和大管家,也不会提出过分的要求。奴婢只要继续经营盼君归,分润还按大公子定下的两成来,具体如何经营全部由奴婢说了算。” “这个要求不过分,盼君归就是靠奴婢设计的器物和适合商队远途行走所用的吃食、用品撑起来的,这样的巧思奴婢还有很多,将盼君归交给奴婢经营,老爷和容家都不亏。” “奴婢可不想将来成日躲在哪个小院子里只过些不愁吃穿的日子,别的都无所谓,奴婢就要盼君归。” 的确,要是没有了这些奇思妙想,盼君归不过就是一家吃食好些的大车店,要想将今日的好势头延续下去,还得靠黎久薇。 交给她没有问题,也只能靠她,何况黎久薇和那些管事、伙计的分成大概只占纯利的三成,高了些,只是比别的铺子高了一成多而已,分给容家的还有七成,可以接受。 将来再在别的地方开分号,黎久薇只要还是罪籍,就不能离开西绥,也就意味着她不能亲自打理其他地方的铺子。 分号由别人经营,分润自然不会给她这么多了,还可以把买卖弄到分号去,这样以来容家得到的更多不说,黎久薇手头已有的两成分润因为生意少了,也会减少,怎么算他们都不亏。 钱管家当即颔首,拍着心口表示:“这件事我就能替老爷答应你,盼君归以后就是黎姑娘的,事成之后咱们就重新立下契书。” 黎久薇满意地点头,转瞬又露出忧色:“可是就算奴婢拿到了印信和九城铺子的对牌,康大管事手里也还有一部分,大管家也有把握拿到?” “别到时候功败垂成,把错儿推到奴婢头上,不兑现对奴婢的承诺。何况对牌和印信易得,人心却是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 “万一他们心里都向着大公子,不肯听令行事,或是表面奉命,实际上阳奉阴违,又该怎么办?到时候达不到预想的效果,不会都算到奴婢的头上吧?” 有这样的疑虑也很合理,钱管家更加放心了:“自然不会怪到你头上,这一点我们是分的清的。人心是不好把控,可这些里面大多数掌柜都是签了死契的。” “何况他们从前是忠于大公子,可投效的根本是容家,如今只是换了一个人而已,又不会少了他们每年的分润,没有那么难接手。” 黎久薇不大相信:“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不大可能如大管家说的这般顺利,万一有些人就是不肯听话,恐怕要发生些不好的事了。” “这是要造孽的……这些事儿不会也要奴婢背下来吧?奴婢还想着有生之年能被赦免回到元都呢,可不能有这样的污名。” 她笑了笑,“还有广鑫庄和混货导致税银有失的事,是不是也该有个了结?不然大公子洗脱不了污名,轻则名声尽毁,重则牢狱加身,就根本谈不上日后的平安和康乐了。” 钱管家神情一暗,这可真不是个容易糊弄的主儿,他心里不免有些羞恼:“顶罪的人都安排好了,只要容家的家业能够顺利交回到老爷手上,无论是大公子还是黎姑娘自己,都一定会平安。” “好,这件事奴婢答应了,大管家只管回去等消息。”黎久薇终于应下。 钱管家放了心,那股子被人顶撞、冒犯的不悦又涌了出来,厉声教训道:“黎姑娘可要快着点儿,不要想着耽误时日,这件事要是办得太慢了,我们说不准就找到别的法子或是人解决此事了。” “到时候黎姑娘你想要盼君归可就不能了,大公子也说不准会落到什么样的境地。黎姑娘,你如此关心大公子将来的处境,恐怕不只是想要回报他对知遇之恩吧?” “大公子即便重伤在身,也还是如玉一般的人物,你流放到此,远离家人、孤苦无依,对他难免新生情意也是人之常情。” “你若真为了大公子好,就早些办成此事,人一旦长期被伤病所困,处事就容易犹豫不决、耽搁拖延,你这么做也是在帮他早点下定决心,是为了他好。” “你也想跟他有个好的将来吧,否则也未必会将表姑娘劝走。以你如今的身份,做不得大公子的正妻,做个妾室倒是可以的。” “如今大公子处境如斯,恐怕是无法娶一位门当户对的正妻了,要是你能办成此事,老爷可以保证你能成为大公子身边唯一的妾室。” “到时候盼君归在你手中,大公子的内院也由你管着,妾室又如何,除了没有正头妻子的名分,跟正室夫人没有多大区别。” 以妾为妻,这么做的不是没有,大多是些不入仕途、不担家业的子弟。 要是换个人恐怕会挺高兴的,毕竟都罪籍、奴籍加身的人了,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安稳日子就不错了,平安活下去和实惠最重要,谁还有那么多闲工夫去计较什么名分和子嗣前程的事儿。 可是,黎久薇就是黎久薇,她的确确定了自己对容轩的心意,可是她还没有卑微到甘愿做妾的地步,何况真做了妾,岂不是把命到交到了她的好婆母孙氏夫人手里了? 做奴婢、做管事儿的可都比做容轩的妾室来得安全。 何况就算是容轩也没想过让她做妾,而是一直想法子帮她立下州府承认的功劳,帮她摆脱奴籍。 所以钱管家这让她做妾的诱惑对她来说真真是好笑…… 第214章 她演的不错 黎久薇低着头,掩饰着自己的心绪,生怕一个侧脸就露出了嘴角的笑意。她调整了一下自己,露出脸上无论如何都掩不住的喜悦: “要是能这样,也算是有个归宿。大管家放心,请转告老爷,他吩咐的事奴婢定会尽快办到。” 钱管家嗯了一声,起身就要离开,临走留下一句话:“虽说你跟黎老爷立了断亲文书,毕竟还是父女,黎家人也还是你的家人。这么久没见,总不会一点都不记挂他们吧?” “听说他们都去了乔家村,离这儿倒不算远,要是黎姑娘想念家人了,老爷倒是可以安排你们见上一见……还请黎姑娘好自为之。” 钱管家没让人送就自己离开了,黎久薇将冷了的茶喝完,长叹了口气。 做人就是跟做狐狸不一样,牵绊太多,许多事都不容易了断。 就好比这些个黎家人,钱管家和容元修肯定知道她和家人不睦,这么要挟,要是不睦是假装的,他们可以拿黎家人要挟她。 若是这份不睦是真的,他们也可以想法子把黎家人接过来几个“暂住”,给她添堵。 她有种预感,她跟黎家人重逢的日子很可能不远了,不过眼下还不是烦恼这些的时候,刚刚钱管家的话还是透露出了很多信息的。 她提了那么多要求,弄得钱管家整个人都云山雾罩的,一是为了试探容元修不惜害了自己的原配嫡子也要做下这一切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这件事还没试探出来,但可以肯定绝对有这么一件事,一切绝不像钱管家说的那么简单和寻常。 她刻意说她能猜到一定有事发生,才让他们如此着急地想要提前把容轩手上的东西接回去,还说她不会多问……就在那时,她清楚地看到钱管家的瞳孔有了明显的变化。 这说明她猜对了,最近一定发生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也可能是因为某些人在最近起了变化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 而且不管钱管家态度如何,她提出的要求其实他都应下了,这说明他们很迫切,着急到宁愿自降身份,任由她讨价还价。 二是她想试试康述安是不是真的那么可信,印信在容轩手上不假,对牌却只有一部分在他身边,另一部分大概有三分之一都在康述安那里。 钱管家说他们有法子摆平康述安,拿到剩下的对牌,还有把握让那些个掌柜听话,尤其是后者,若是康述安这个老人肯配合安抚那些个掌柜,是最好不过的。 她倒不是说康述安这个人不可信,不是说他一定会主动背叛容轩,可是她记得康述安是容轩的祖父留下的人,这样的人在府中难免树大根深,不可能没有牵绊。 万一康述安被要挟了,不得不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一定会让容轩陷入困境之中,还一定会伤了容轩的心。 想到这儿,黎久薇恨不得立刻就想要见到容轩,可是有些事儿她还要安排。 她叫了夕荷进来,低声吩咐道:“找一个信得过人,这个人得是家生子,一定得机灵、能说会道,还得是个能喝酒的男子……找到之后,让他去广鑫庄找到陆余陆庄头,请他喝顿大酒。” “就说黎姑娘的盼君归挣了很多银子,但眼见着大公子可能会被衙门带走,没人庇护,想跟他结交结交。然后请他到盼君归来饮酒品菜,所有花销都由咱们出。” 之前在广鑫庄的时候,黎久薇就向陆余表达了想要寻求庇护的意愿,如今再重提这话,又刚好赶上盼君归开张势头大好,一下子就接了好多笔定银,她赌他会来。 夕荷没问原因,只是道:“就这样陆庄头就会来?要不要再说点儿别的什么?” “不必,去的只是一个传话的下人,本来就不应该知道太多。不过,这个人要是再能表现出点儿想要背着我,自己想要结交陆庄头的意思就更好了。” “最好显得有些眼红盼君归的生意,恨不得自己能私下偷着做……就是那种一喝酒就顾不上隐藏贪心的样子。”黎久薇补充道。 “奴婢明白了,正好有这样的人选,这就去安排。那……哪天请陆庄头过来好?”夕荷问道。 黎久薇算了算日子:“一会儿我连夜回趟别院,官府的人白日里过去问话了,我不放心大公子,得回去看看。” “就明晚吧,或是后天也成,总之尽快,能不能保大公子平安过了眼前这个坎儿,就看他了。” 黎久薇鬼主意多,夕荷之前就领教过了,没有多问就下去安排了。 黎久薇一人一马连夜回了别院,到了一问李成,果然白日里官差来过了,待了足足半日才走。 混货的事眼下还没有下最终定论,因此除了老于头被扣在牢里等待调查,容轩还未被锁拿过堂。可就是如此,眼下容轩也已被限制出入,不得离开通元城。 黎久薇进去时明显察觉到别院的这些个下人一个个安静得要命,所有人的弦儿都是绷着的。 她进去便见到了容轩,把跟钱管家的事儿说了一遍,隐瞒了对康述安的怀疑,只是暗示着道: “钱管家可是拿名分引诱我了,不止他会拿什么引诱康大管事,要不要提醒提醒他?” “暂时不必,这些康叔能想到,况且九城局势复杂,我父亲这些年都没有实际管过九城的事,他在高处站久了,很多事儿心里已经没数了。” “九城的商铺本来就不是几副对牌能够拿下的,如今能让他们坚定态度的法子只有一个,就是保证尽快把这一年的分润送过去。” 容轩语声平淡,压下了心中的纷乱,今日可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面临牢狱之灾,要说心里没有些不平和愤懑是骗人的。 “就是说,在没找到失银之前,我也没有法子。” 黎久薇也在为这事儿犯愁:“还是没有更多地线索?易公子去了广鑫庄,这两天都没有回来,就硬是一点儿新的线索都没查出来?” 第215章 釜底抽薪(上) “广鑫庄附近都让人盯着,除了暗河和每日一些必要的进出,没有其他出入。庄子里存了金银和许多的珠玉珍藏,都不是用那些运秽物的方式能运出去的。” “能够运送这么多东西的大概只有暗河,只是从暗河出去,路子就多了。阿易让人跟过,有车马的痕迹,但到了青山脚下就都失去了踪迹。” “青山之上地势陡峭,洞穴颇多,要是放到山上藏起来了,近些日子可就未必找的到了。这事儿府衙也不方便插手,他们要的是广鑫庄大火的结果。” 容轩苦笑,“出了人命了,官府要有个交代,容家暂时能拦住没让官府把人带走,却也不得不让他们进入广鑫庄查看火场情况。蓄意纵火是定下了,只是现在老于头受了刑之后,依旧咬死了不知火油来源,也不曾买卖囤积过火油。” “而老曹头在那场大火中没了,只有一名商队的伙计说老曹头为了泄愤,从自家的火油作坊里运来了火油。如今死无对证,曹家的作坊又离得远,暂时还未查证。” “也就是说,我还未被带去过堂盘问,是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老于头和剩下还活着的伙计足够忠心。万一让他们找到所谓的证据,即便没有口供,也可以将我锁拿。” 黎久薇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之前没想到事情竟到了如此地步,还以为容家为了脸面能拖上些时日的,谁知道他们真有把容轩送进去的意思。 她面对这种家人骨肉刀斧相加的事,虽说容轩已经说他不会逃避了,可她还是有些小心翼翼的: “听钱管家的意思,不管他们要做什么,眼下首要的就是逼你就范,交出容家的掌家之权,可是他答应我会保你平安,还说他会解决广鑫庄之事,找人顶罪。” “我吃不准,他干脆就是骗我的,打算一拿到印信和对牌就立刻反悔,连虚与委蛇的功夫都不不肯用。还是说至少为了稳住咱们,多少肯做些功夫。” “而且我有种预感,至少他们原本是不想这么快就将你送入牢狱的,是有人什么事儿或是什么人让他们将原本的计划提前了。” “那件事或那个人虽然提前有了动作,可是还没有到立刻就到眼前的地步,他们应该不会真就把你送进牢狱吧?如果是这样,容大人那边也不好交代啊。” 这应该是容元修逼迫他们的手段才对,他们应该还有转圜的时间。 容轩看了看她,认真地道:“我若是只等着被他们要挟,只等着他们给的那点儿时间转圜,日后就算过了这个坎儿,也得被他们拿捏得不成样子。” “还记得之前那几笔不明产业么?派出去的人还未查到太多的痕迹,可这些日子我闷在屋子里翻看家述录,就是我们容家有一位族老,年轻时想当史官,后来没有当成,便为容家写下了家史。” “因为这位族老并没有正经地学过修史,加上这毕竟只是族中之事,没必要像正史一样记录得那般正式。这家述录便写得犹如随笔,记下了许多家中闲事。” “我这人,刚开始管理庶务时没有师父带,就对着一屋子的账簿看,看不懂,就用学过的算学去分析,日子久了,就记住了账目里的很多东西。我记性好,像哪年哪月容家添置了什么产业,或是有什么大笔的银钱出入都大致有个印象。” “最近我就对着这本家述录回忆我从前看过的账目,这上面记录着前朝末年的时候,容家曾经遭遇大难,阿易的父母就是在那时没的,而在这一年容家为了保住阖族性命,给当时一个路过的大将出了一笔很大的辎重军费,这笔银子耗尽了容家所有能够挪用的银钱。” 那时战乱,没有现银和可以典当的珠玉珍藏,就剩下了田地、铺子、庄子和作坊,田地荒芜,没有收成,铺子、庄子被洗劫一空,作坊没有了原料也只能停工。 要说将这些地和铺子出手换银钱和粮食,也是不能,战乱不知何时平息,西绥很多大户人家和百姓都向着中原九城甚至是荣原、大陈内外迁移,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接手这些带不走的东西。 想要贱价接手的,又把价钱压得太低,就算容家愿意不计盈亏,那价钱根本负担不起容家族人的开销,卖了也于事无补。于是,容家人着实困难了一阵子。 容轩继续道:“家述录里记载,就是在容家人就要连锅都揭不开了的时候,有一支军队经过西绥,在他们走了之后又过了一段日子,容家就突然多了一大笔进项,那时还来过一伙外族人,。” “这些外族人里有荣原人,还有一些这位族老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家述录里只记载了那些人肤色发白、发色棕黑、眼珠发蓝,我猜测应该是西平外的一个国家之人和西平国人通婚生下的一个小族之人。这些人离开之后 ,每隔一年半载这些人还会来容家一次,直到天禹二年新帝登基之后才没有再来过。” 黎久薇听完便有了猜测:“你是怀疑那支军队不知是何缘故将那些逆产给了容家,然后老爷将那些逆产上出产的盐、铁,甚至里面囤放的铁器、兵器私贩给了西平国?而且这种事儿直到天禹二年,朝政肃清,战乱平息,才停止。” 她猛地一个机灵,目光惊讶,“也许私下里还有进行,这种交易不知道什么时候终止的,甚至可能私下里并没有终止,只是这位族老不知道才没有记录下来。” 容轩颔首:“你刚刚说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儿或者什么人有了变动才导致他们的计划提前了,提醒了我了。若是事儿,是不是这件事被人知道了,有人要到朝廷举发容家,我父亲提前得到了消息。” “若是人,我猜会不会是当初给了容家这份逆产的人要回来了……当年那支军队究竟是叛军还是王军我暗中找人打听过,当时兵荒马乱,军马调动频繁,大伯父又未曾为官,无人知晓。” 第216章 釜底抽薪(中) 容轩边思索边道:“若是王军,有了从龙之功,立功受赏,早已稳立朝堂,这么多年,不会一直没有找过来。” 若是当年为了筹措军费,不得已将这些东西抵给了容元修,或是容元修拿到了什么把柄拿到了这些,这么多年,人家身居高位,哪有不讨回来的道理。 何况这些东西本就是把柄,不管当年有多少迫不得已和隐情,就算不指望那些东西的产出和功用,也该收回去,毁了或是让人封锁起来,不让人知道才对。 容轩面色凝重,声音不觉压低了许多,“我猜测大概是叛军,或是当时哪个世家自己的部将。这些人当年因为从逆或是放任叛军,多有被流放至烟瘴之地和苦寒之地的。” “当年那样的局势,这当中也有不少人并不是真心从逆,当中有不少不得已的苦衷,因此如今新帝政局渐渐稳固下来,便将这些人中的人一些酌情赦免了回来。” “这样的人,每年都会赦免那么几个,有的回朝重新为官为将,有的带着部将回到故里种田为生、含饴弄孙。我猜若真是因为人,很可能是这样的人一个人。” 黎久薇来了之后不是忙着给自己治伤、摆弄黎家人,就是帮着容轩治伤、应付容家人,她还没来得及了解天禹王朝的过去。 原主只是个普通女子,即便要被送进宫做女官,也只是被私下高知了一些内宫之事,并不曾涉及过前朝具体的叛乱。 容轩说的这些,她是真不知道:“你是说那些逆产的主人要回来了,老爷担心当年的事败露。可是……如果这些东西当年就是逆产,对容家不利,对他们也不利。” “这样的话,他们应该不会向朝廷举发老爷才对,除非他们撕破脸了,对方恨不得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就应该先私下来跟老爷商量如何一同湮没罪证才对。” “老爷他是想干什么?钱管家还跟我保证,只要你肯交出手中的东西,不仅将来会让易公子接手,还会给你一笔产业,保你安度余生。难道就是你说的这笔逆产?” 此前容元修并没有开口提过要把那些逆产给容轩,这一切是容轩在梦里发现的,容轩只推说是家里的旧人告诉他的。 容轩心里清楚应该就是同一笔了,可是因为钱管家并没有跟黎久薇说是哪些产业,他也不敢说他真就那么清楚: “未尝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我留在家里的人说我父亲最近动了这几处产业的地契。这些个地方地契上的描述与实际不符,当年定是找人做了假的,他要是想将它们放到我名下,很可能又会在上面做手脚。” “我父亲要将它们放在我的名下,我猜是要拿我顶罪的。若没有这身伤,若是这个人没有比预想的要早被赦免,我大概还能风风光光的当几年容家大公子,之后才被推出去顶罪。” “没想到那人被提前赦回来,我又伤成而来这样,我父亲便想趁机将我圈在别院养伤,蒙住我的眼睛,堵住我的耳朵,让我做个聋子瞎子,好被他们推出去顶罪的时候没有反抗之力。” 容轩一想到梦里他被官兵围捕,好不容易逃上了渔船,还被人五花大绑的抓了回去,想要辩解却发现所有的罪证都指向自己,根本无可辩驳。 那些人甚至没有给他到刑部公堂申辩的机会,直接将他乱刀杀死,在他还有一口气的时候埋在了码头附近的荒林中。 他清楚的记得,在那个梦里,刚开始那些官兵是想将“他”带回刑部发落的,是那些容家一同跟来作证举发他的人煽风点火,叫嚷着“他”是多么的可恨,激发了那些官兵的怒火,那些人才对他动了刀。 想到梦里的绝望和恨意,容轩握紧了拳,心痛得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的样子不对,黎久薇担心他被刺激出什么心疾来,容元修如此对他,他心痛至极,是人之常情,可是这里面有些事不对。 黎久薇轻抚着他的背,又连按了几个穴位,想帮他平复下来,直到他恢复呼吸,才问道:“虽说从种种迹象来看的确有这样的可能,可毕竟这些都还是推测,没有更多的证据,未必是真的。” “事情不见得就是如此的,你不必如此认真,说不定是别的什么事儿。拿你去顶罪,要是从好多年前就开始筹谋,这也太可怕了。” “那些逆产到老爷手里的时候,你还小呢,推到你手里说是你抢过来的,也没人信吧?” 容轩神情有些古怪,这一点他也还没想明白,若说要栽赃他打理逆产,从中牟利,这的确有可能。 可是抢夺或占据逆产的容元修才是事情的开始,他都被举发了,容元修是如何做到片叶不沾身的? 这些疑惑后面还能查出来,眼下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他不方便跟黎久薇解释他是如何如此肯定的,只能特别肯定地开口。 “我在主宅有眼线,他们听到了我父亲跟钱叔的谈话,他们已经在谋划了。至于他们如何解决这些怀疑,还不清楚,无论如何,他们都已经做了决定。” 就是知道了结果,只是不确定过程是怎样的。 黎久薇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因为那时候容轩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接触容家庶务是在三四年后,这怎么才能赖到他头上呢? 可是她也清楚,她来容家不久,很多事儿都不知道,容元修他们到底有多大本事她也不清楚,兴许人家就是有办法呢。 更何况还有一句话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算这当中确实有证据和逻辑上缺失,说不定容元修为了脱罪使了什么手段,买通了上面什么人,让人家刻意忽视了这当中的漏洞。 这世上的冤案多了去了,就算多年之后有人替容轩翻了案,到时候容元修恐怕都不在人世了,剩下一个容青,若是分了家,又是前朝乱局中出的事,还真能追着不放不成。 何况容轩跟容青差着二十岁,说只两辈人都说得通,容家接手逆产时,容青根本还没出生,容元修要是通过容元文再给朝廷立下什么功劳,再加上大义灭亲,足够把容青这一脉摘出来了! 第217章 釜底抽薪(下) 不过既然容轩的人听到了容元修和钱管家的谈话,想必是错不了的。 黎久薇没再怀疑这当中的蹊跷,顺着容轩的思路问道:“你是想顺着契书查下去,看看当初是谁经的手?不知道契书什么时候办下来的,就只能看上一眼才行。钱管家既然已经拿这些东西跟我谈条件了,我要看一看,或者只看其中一份,试试他们的诚意,应该也不算过分。” “我想想法子,若真如你所想,咱们就抓住了老爷的把柄,兴许能逼他解决广鑫庄之事。只是这样以来,官府那边定然需要有人背下此事,你商队的那些伙计恐怕就难以恢复清名。” “即便他们让别人背下了罪名,商队的伙计们是清白了,可是为他们偿还性命的却并非元凶,在天之灵也当真委屈。还有就是……” 容轩苦笑:“你不必兜圈子,我知道这里头的关键,若要惩治元凶,我就得大义灭亲,你怕我舍不得。事情若是真到了那一步,事关律法和人命,由不得我徇私。就怕是……” 就怕是容元修敢这么做,就不会有任何实际的证据指向他,最后容轩就是想大义灭亲都没有机会。 “若是你明明知道真相,却没有办法……”黎久薇观察着容轩的神态变化。 容轩眼眸微闭,再睁开时目光清明:“那便以待来日,只要我这条命还在,终有一日要还他们公道。我会设法查到契书的经办之人,知晓逆产的来处,之后与我父亲谈。” “我以此拖住他们,会给自己争取喘息的机会,也会先借此要他先放了还活着的伙计。因为我,因为容家的这些旧账,已经死了很多人了,不能再折损了他们的性命。” 黎久薇明白容轩始终没有放弃心底里的坚持,只是眼下他得先救人,再给自己赢得喘息的机会,才有以待来日的可能。 做出这样的妥协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实在不容易,也算是这些日子以来又一个大的转变了。 “商队那边活着的还有多少伙计?他们对你可还忠心,你刚刚说有一个咬了老曹头,其他人如何了?” 容轩说着容易打探回来的消息:“这回回来的算上老于头和老曹头一共十四个人,事发的时候老于头没有跟去,算上老曹头在内的十三个人去广鑫庄讨分润和抵充路途开销的银子。” “七个没了,如今只剩下六个。阿易查过,那些火油不像是乡下作坊做出来的私油,不可能是老曹头弄过去的,那个指正老曹头的伙计一定是在污蔑。” “可是那五个人却并未开口指正过我们,甚至有人咬了舌头,他们身上都有伤,拖不得了。” 容易这些日子查找失银,也从那些护卫口中拼凑出了事发时的情景、 老于头带着商队从北边回来,因着路上遭遇的挫折,他们没能前往大陈国就从荣原折返,这中间的花销没有之后的收益填补比之前行商时都要高出很多。 加上之前容轩已经把老于头派人提前送回来的账簿让人整理后送到了广鑫庄,就是想让商队的人一回来就能预支出分润的银子。 这些人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年纪都差不多,家里遇到的问题也都差不多,都需要银子解决,提前一阵子预支给他们着实能解决燃眉之急。 他们见提银子的手续都办好了,又想着早些把这一路贴进去的银子拿回来,就带着马车去拉银子。 因着每次结回来的分润不止有银子,还有许多的铜钱,加上快过年了,按例还会发给他们容家伙计都有的年货。 他们前一晚就知道了容轩伤情严重,已经几个月没去过广鑫庄,也没有出来主过事,他们担心被广鑫庄的账房为难,除了要准备见容轩的老于头,就都去了。 十三个人同去,一共去了五辆马车,除了人,还带着准备装银两和铜钱的箩筐,别的什么都没带。 到了广鑫庄之后,一开始一切都还算顺利,给门房塞了红封,验了对牌,他们一行人和马车就被放了进去。 可谁知道马车到了拿银子和年货的库房前面的空地时,被庄头陆余带人围了起来,说他们是私自闯入的,要把他们都抓起来家法处置。 老曹头他们当场就跟陆余争辩起来,直至两边的人动了手。 之后按照陆余他们的说辞是,老曹头他们从他们带来的十余辆马车上抬下了火油,点燃了银库和周围的屋舍,想要趁乱从银库里把银子抢出来。 结果没有想到火势借着风比预想的要大,连带着整个广鑫庄都陷入了火海,老曹头带去的人有半数葬身火海,还连累了许多广鑫庄的护卫和伙计。 按照容易拼凑出来的真相来说,谁点的火目击者不知道,只知道当时突然火势大起,然后陆余就带着人将老曹头和贴身护着他的人一起赶进了火海。 之后不久广鑫庄里容轩的那部分人看到火起赶来救火,之后除了少数几个原本就是墙头草的其余也被赶进了火海。 容轩在广鑫庄的护卫和伙计原就有近二十人,这回折损了的足有十五人,这样算起来一场大火夺走了二十余人的性命,容元修真是心狠手辣! 要说信谁,当然是要信容易打探回来的,因为他打探回来的更合理。 去拿银子和年货根本用不上十余辆马车,五辆才是正常的数量。还有放火的人若是老曹头他们,怎么烧死的都是容轩这边的人。 可是这话不好往外说,因为商队的人的确都是容轩的人,那些个护卫和伙计明面上都是容家的人,跟容元修的人是一样的。 若是挑明了,恐怕容元修他们又会使人攻击容轩,说是他私下安插了人手,不知对广鑫庄做过多少手脚,到时候就又会有借口来查他了。 “太可恨了!”黎久薇恨不得现在就把容元修的老脸揪下来。 容轩见过的风浪多,折损人手这种事从前他都亲身经历过,只是这一回动手的是他的父亲,而目的是为了陷害他。 经过初时的无法接受,容轩已经能够坦然面对了:“活着的伙计被关在广鑫庄的地牢里,那里固若金汤,单凭我的人手救不出来。” “我只能先去安抚他们的家人,给他们的家人送了足够的银子,保证生计。送银子的时候……对有些人,用了你说过的手段。” 第218章 放手一搏 “我说的手段?”黎久薇都快忘了她说过什么了。 容轩道:“给他们的家人送银子,没说是我让人送的,也没说不是我送的。我让李成找了些江湖上的朋友,趁着夜色,把银子扔到了他们的院子里。” “尤其是对那个指正了老曹头的,特意让送银子的人露了行迹,让他的邻里也瞧见了,让他们以为这些银钱来路不正。” 这样之后他们揭穿这背叛之人,这些银子便成了背后收买之人给出的好处。 黎久薇用一种奇怪地眼神看着容轩,忍不住道:“你竟然真用了这一招?这些人长年在外,也没个置办产业的机会,收了好处多数是给家人的。” “前头收了一大笔好处,非年非节又没有额外的分润,家里人心里不会一点儿疑影都没有,陡然间又来了一笔,不想做贼心虚都难。” “他们一旦心虚,就会慌了手脚,肯定会想法子打探消息,说不定还会去找联系过他们的人。” 容轩点头,多亏了她帮他打开心结,如今这局势,早已不是死守君子之道的时候了: “我让李成他们盯着他们的家人,看看谁会再跳出来。他们的家里被人‘拜访’过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我父亲那边恐怕就会怀疑究竟是我动了手脚,还是那些人背后还有人。” “若是这几日钱叔再找你,你怎么说可得想好了,不要被他诈出来了。” 黎久薇略微想了想道:“大公子在外面做什么,我一个女子,盼君归都够我忙的了,我怎么知道?不过……开张之后我请了李小哥喝酒,言谈之间似乎说大公子如今自顾不暇,伤情加重,尤其是在官府的人来问过话之后,整个人都宛如惊弓之鸟。” “因此只让他们守好别院,不让歹人趁机进去下手,根本就不敢派人手出去……这样说对么?” 因为她的话,容轩心里的弦松了一些:“你这样子太适合在容家过日子了,就这么说,我这边会继续让人追查失银的下落。火油桶能漂在暗河上运出去,金银和细软沉,不可能直接放在河水上送出去。” “要运出去就算没有船只,也得有竹筏之类的东西以供运载,容家北边儿并没有现成的这类东西,现造或是从渔民手里借,总会留下痕迹。” 西绥有湖有河的地方不多,渔民也非常的少,那些挖池子养鱼的叫渔农不叫渔民,他们也用不上船和竹筏。 广鑫庄暗河从前运送财物的竹筏都是一年一换,冬日里废弃,春夏之际重新制作,如今已经没有能用的竹筏了,要用就只能去租借或现做。 这的确又是一条线索,黎久薇想想现在的天气:“还没到腊月,河水上还只是有些浮冰,要真实从暗河出去的,的确需要竹筏,或是小船。” “西绥冬日极干,竹筏和小船都容易干裂,与其年年刷桐油维护,倒比如重新做。可是……就算是现做的,也是要桐油的,这火油和桐油都得找特定的商贾,是不是也可以查一查?” 容轩一愣,这一点他倒真是没想到:“久薇,若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饶是心里不舍得,想了想,他还是忍痛道,“今日来问询的人搜检了别院,南北商队但凡回来的暂时也都不能起行,要待事情查清楚之后才能恢复。” “别院如今太过敏感,近些日子你先不要回来了,有事就让李成和夕荷送信。钱叔一定会再去找你,还可能带你去见我父亲,你只管安抚他们。” “印信和对牌……我先给你两块对牌,你只管交给他们,这两处的掌柜也很机灵……他们看到对牌只有两块,必然要逼你拿出其他奇怪。你只做犯难,然后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再给他一块钱庄的对牌。” “你就说这是我的私库,为了掩人耳目建在西偃,是你使了些手段从我这儿哄过来的,只为了给你自己的将来一个保障。” 黎久薇眼睛一亮,这钱庄一定不是什么私库,估么着是最近容轩才让人弄出来麻痹容元修的。 还有九城其中两城的商铺,正好是两个“机灵”的掌柜,容元修想要接手这两城中的容家产业一定不会那么容易。 容轩这个容家大公子终于放下了包袱,放开手脚,准备不再做那个孝顺的儿子了。 谁摊上这么个爹,做个不孝子也挺好的,不,容轩这样不叫不孝,是不再愚孝才对。 黎久薇自然知道事态严重,可她离开时身上却带着一股子兴奋,终于不用再像从前那样缩着了。 而且这次的事情如能解决,打开药库的功德就算没有完全凑够,也有了大半了,离她让容轩重新站起来又近了一步…… 黎久薇赶回盼君归的时候,被夕荷挑选出来的跑堂小厮王六子已经跑到广鑫庄去了。 这个王六子的生母也是容轩亲生母亲身边服侍的人,当年据说是逃荒到的西绥的,到容家时就已经怀了身孕,而她的丈夫没有挨过那场饥荒,因此王六子是个遗腹子。 容轩的生母容大夫人去上香时遇到了怀着五个月身孕的王六子的娘,就把她放到庄子里养胎,待到王六子满了周岁,才让王六子的娘到身边服侍。 这个王六子生性跳脱,从小就不大像个正经孩子,从小时候掏鸟窝、放猫抓鱼,到大了各种斗马弄羊。 原本容大夫人故去时王六子还小,他的生母也已经故去,生前也并不是容大夫人身边紧要的人,像他这样的人是不会被后来嫁进来的孙氏针对的。 只要他安分守己,再勤快一点,不愁不能在府里或是容家的铺子、商队里谋个职位。 谁知这小子偏偏生了一副反骨,说自己太胖,遇见歹人跑不快,不能拖累商队,又嫌学算账费眼睛,不肯到铺子里做学徒,硬生生地把自己折腾到了庄子里放马牧羊。 他特别喜欢逗着那些马儿打架,喜欢引着那些羊你顶我我顶你,他就在旁边的树上躺着看,笑得哈哈的。 但是这人有个好处,就是特别的机灵,尤其会跟那些爱使坏的大老粗打交道,能跟他们把酒言欢,几盏黄汤下肚之后就能称兄道弟,他有啥提议,对方都得心痒痒…… 第219章 猫有猫道,狗有狗招 王六子来广鑫庄之前,从盼君归提了一马车的烈酒,让厨房做了一大桌的好菜装到食盒里,还用油纸包了二十多只香茅烤鸡,又拿了些南北货和干货,以及盼君归特制的马上用品。 刚到广鑫庄的时候,王六子理所当然地被拦在了外面,陆余听到下属通传,说是那位黎姑娘派人从后门来了,带了好些东西。 陆余琢磨了一阵儿,想着黎久薇之前见他时的样子,那模样身段,那天生的没有刻意矫揉造作流露出的媚态。 别看那次见面黎久薇为了要进广鑫庄跟他发生过争执,可后来黎久薇很识时务,很快就透露出了想多找些靠山的意愿。 白日里盼君归开张的声势陆余也已经听说了,他这一整天都在想,竟然有这么一个容貌沉鱼落雁还能挣银子,还识时务,不端着不装,关键还是容家自己的奴婢,罪籍加身,好拿捏。 寻常这样的人,一旦有求于人,难免奴颜媚骨、卑躬屈膝,被顺着哄着供着的感觉固然好,可日子久了,难免少了许多意趣,反而是黎久薇这样的更不容易让人腻烦。 这些旖旎的遐想,弄得陆余今日一有空就骂容轩,白白浪费了这么个美人儿! 没想到才到了晚上盼君归就来了人,虽然很可惜来的人不是黎久薇本人,可这种隔着一层纱挠人的感觉,更加让陆余心痒痒。 陆余看着来通报的人,懒洋洋地摆了摆手:“是只来送东西的,还是有话要说?” 通报的护卫想了想,笑着道:“带了很多的东西,说是黎姑娘让来送东西的,先没说还有话说。可是咱们门口的兄弟问他有没有话说的时候,他给兄弟们塞了吃食和银子。” 那就有可能是黎久薇私下有话要说,也可能是这个送东西来的人不全是给黎久薇传话的,他自己也有话要说。 陆余扔下手里的酒壶,看透了当中那点小心思地哼笑道:“让他进来,我倒要听听他能说什么。” “陆爷,听说那盼君归日进斗金,兄弟们都……”通报的人谄媚地笑道。 陆余道:“放心吧,再日进斗金也是容家的铺子,都得经过咱们。有我的好处,就有兄弟们的!” 通报的一听更加喜笑颜开,两只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忙不迭地去带王六子进来。 广鑫庄烧了之后,已经快速地整理了一些未被大火殃及屋舍出来,但库房被烧毁的位置只大概地理了理,并没有清理干净,说是要等着官府查验。 官府能留给容家自己处理的时间不多,一共就能拖个时日左右,如今只剩下七日了,众人都道查不出什么,只围着不让外人进就好。 王六子是这些天以来除了容易和容家主宅派来的人之外,第一个外人,此前城中酒肆食肆来送吃食的伙计也都只是到了门口就不得而入了。 王六子一进来,这些个护卫和伙计说不防着他是假的,可偏偏他进来之后就连余光都没往那些废墟上瞟过,更是没有试图走近他不该去的地方,就连借口上茅厕都没有,弄得这些原本防着他的人都好大的没趣儿。 其实这时王六子在心里好大的不服,他不是不想看,是他看了也看不出什么,他没看过真正的大火烧完的废墟是什么样的,不懂火油,还不懂武功,更是没有那寻找地牢和失银的本事。 王六子在心里发出“切”地一声,小爷要是懂这些早冲上去了,这不是咱什么都不懂嘛,冲上去干吗?送死么? 要是他有李成的身手,有大公子和黎姑娘的眼力,他非使出个什么飞龙十八刀、青山连环脚地把这些人都打翻在地,冲进去救人! 可惜,现实的王六子不学无术,只能用些粗浅的本事,于是只见他进门之后见人就递出一只用油纸包着的、打开还热腾腾地香茅烧鸡。 每一次他都双手托着包着烧鸡的油纸包,以鞠躬的姿态伸直胳膊递出去,保证那些个护卫和伙计要拿到烧鸡都不需要太靠近他,跟他永远隔着一臂的距离。 王六子边这样做,还边客气地道:“这位大哥、小兄弟,这是我们盼君归自己做的香茅烧鸡,都是来之前现烤的,大家别嫌弃,两三个人分一分,要是觉得好,以后兄弟来还给大家带!” 油纸包一撕开,鸡肉和香茅的香气就扑面而来,惹得人食指大动,原本还在远处守着的人都忍不住围了过来。 正在有人撕开油纸包,撕下一条鸡腿想要往嘴里塞的时候,忽然被王六子好大一声“先不要吃”喊住了。 只见王六子朝那人勾勾手指示意他把鸡腿递过来之后,就猛地伸了下手又快速地收回动作,把那鸡腿拿在了手上,自己吃了一口,当着众人的面咽了下去,然后露出“太好吃了吧”的神情,顺便咽了两口口水。 “这……王小兄弟,你这是何意?送出来的东西可不兴收回去。” 王六子嘴里还嚼着鸡肉,只能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瓜田李下,亲兄弟也要明算账!我是盼君归的人,黎姑娘是大公子手下的管事儿,咱们该有的避嫌还是有的。” “因此我要先试吃,试给大伙看。大伙都看见了刚刚这只香茅烧鸡是这位大哥自己指的,我递到他手上之前油纸包完好无损,打开之后是这位大哥自己撕下的鸡腿,然后递给了我。” “绝对不可能提前安排,也不可能只这一只鸡是干净的,所以……只要我吃了一个时辰之后没有问题,大伙就都可以放心食用了!” 这些个护卫、伙计从来都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往日里在广鑫庄办差自然是知道谨慎小心的,可是谁也没有经历过吃一只鸡还这么多规矩的。 他们听了之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手里的油纸包,估计都在想要是按王六子这么来,倒是先别给他们呀。 这样拿在手里,闻着油纸包里隐隐透出的香气,回想着刚刚打开的这只散发出的更大香气和这金灿灿还油光满满的卖相,喉间都发出了呜咽声。 呜呜,好想吃,怎么办。 第220章 猫有猫道,狗有狗招(中) 刚被抢了鸡腿的那个护卫上下打量着王六子,狠狠地叹了口气:“你叫……王六子,对吧?六子啊,都是容家人,不讲这么多规矩,我们哪里能这么不信任你们,还会觉得你们是那等下三烂的下药之人不成。” “六子兄弟好不容易来一回,怎么说也得跟我们陆爷喝一场大酒吧?今儿晚上就别回去了,明早再回也不迟。” “整整一晚,这些酒菜你肯定也要吃,有没有事儿咱们都能看见,你还能跑了不成?就算你跑了,那么大一家盼君归和别院在那儿立着,黎姑娘和大公子还能跑了?” “黎姑娘这样的小美人儿一跑说不定还能跑没影了,大公子想跑如今也跑不了啊……”说完周围的人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这些对黎久薇说荤话,嘲讽容轩瘫在了别院里,王六子心里哪有不气愤的,他面上跟他们一起笑,心里却一阵井喷似的怒骂。 呵,说荤话怎么了?他们黎姑娘能被人说荤话,那是生得美,有本事你们这些自家的婆娘、姐妹能有这品貌。 哼,别说跟普通人家和他们这些世代为奴的家里的比,就是跟大户人家的姑娘比,他们黎姑娘的品貌都是上上成的! 还有他们大公子,不能走路又怎样,脑子比你们好就行,瘫在别院不能动了又怎样,就是彻底躺那儿了,也是整个西绥最俊朗的瘫子!反正就是比你们俊朗! 他呵呵笑着,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谨慎点总没错,万一有人在饭菜里做了手脚,这不是就有嫌疑了吗?不过这位大哥说的对,是不用等那么久的,反正我今晚能住这儿。” “不过是可以不用等那么久,安全还是要保障的,要不这样,你们每人把手里的鸡撕一块儿给我,撕哪儿你们自己选,这样保证万无一失。” 那些人看看王六子,看看手里的鸡,虽然觉得这小子有点儿谨慎过头了,还有点儿磨叽,倒是彻底的放了心。 “六子兄弟太小心了,不用不用,量你们也不敢对哥哥们用手段。” “这鸡烤得真香,给你撕一口,我们就少吃一口。你是想多吃吧?才不上你的当。” “诶呀,还有这么多酒?陆爷一个人肯定喝不完,有哥哥们的份吧?不跟你客气了,哥哥们自己动手搬了。” 众人就要到马车上去搬酒坛,却被王六子横身拦住了:“不行,这个绝对不行!我可不能害了各位哥哥。各位哥哥还在当值,不能随便饮酒,否则误了大事,我受罚不要紧,委屈了各位哥哥就不行了。” “这些酒我先拿去给陆爷,分给谁不分给谁,由他决定,不耽误大伙儿当值,还能让大伙喝个痛快……这个谁说都没用,只能之这样,我这就去见陆爷!” 王六子瞪着眼,胖嘟嘟的脸透着一种好笑的正经,他不会武功,就拿出了一种唱戏的架势,硬是让这些人不敢上前,直接把那一车的酒送到了陆余跟前。 王六子越是这样,这些人对他越是放心,人家这么看着这些酒,宁肯得罪他们,是为了不让他们误事儿,这说明他们根本没打算把他们灌醉好做点什么。 前院发生的事陆余在屋里很快就知道了,他心里本就没什么好担忧的,难不成黎久薇还敢让这小子使坏不成,这回更是放下心来。 不过,陆余并不会因此觉得这小子是个只会点头哈腰、阿谀奉承的无能之辈,相反的他觉得这小子能耐不小。 黎久薇能只派这么一个人单枪匹马地过来,这人就一定是能靠自己担得下事儿的。 何况这个叫王六子的小子看起来从一进庄开始就在不断地讨好这儿的人,谄媚之色溢于言表,可是他事事周全,还能拉着这么多酒一坛没少地从他手下那些大老粗手下通过。 这些个哪个见了酒能忍得住?就算换个会拳脚功夫的,也能一拥而上,都给他抢光。 陆余这么一琢磨就觉得可以跟这个人谈,这个人不仅能代表黎久薇,就是他自己有点小心思,只要自己也能得利,也一样能谈。 广鑫庄是容家庶务和族人存银之处,容家各个铺子、商队一年下来挣来的银子扣除日常经营所用的本钱,其余都要先交到这里,之后再领取分润和股息,族人也可以将自己的积蓄存在这里收取利钱。 为何不由各大掌柜或管事儿的先行扣除分润和股息之后只将盈利存入广鑫庄,是因为最早的时候新旧两朝交替,银钱种类新旧繁杂,各大铺子和商队挣回来的银子不经兑换都未必能花的出去。 而在广鑫庄成立之后,只要将这些出自各朝各年甚至外面诸国的银钱先行存入,就会有广鑫庄自己的账房和伙计帮忙整理兑换成在天禹尤其是在西绥能够使用的银钱。 这样以来既方便底下的人花销,也方便管理,还因为这样一年一聚、一年一分的银钱汇算和分发方式,给容氏一族在银钱和庶务上养成了一种守望相助、竞争互补的相处方式。 以至于在新朝确立、新帝登基之后,银钱的种类重新固定了下来,除了外面回来的商队已经不需要另行兑换之事后,广鑫庄依旧保留了下来。 这种竞争的模式被容家历代家主推崇,各位掌柜虽然觉得费事儿,也担心路上银前会有损失,可是有镖局和底下的伙计护着,这些年又没出什么大事儿,也就没有提出多少异议。 相反的,他们还会从这种颇为具有仪式感的交银方式中得到成就感。 就好比到了年底的时候,各家掌柜、管事儿的都会亲自或者派人回来交账、交银,过完年后再领取分润和股息,那么他们交多交少就不免要形成对比。 那挣的多的,拿的也多的,自然就在主家面前更有面子,年饭上要坐前面几桌不说,之后领了银子出来,别人的只用一两辆大车就能装下,你的马车排了一长串,这得多有面子。 而随着容家产业在西绥的壮大,广鑫庄里的存银也渐渐多了起来,自己的票号每年流进流出的银两更是能跟西绥最大的票号相媲美,它的地位也渐渐水涨船高。 第221章 猫有猫道,狗有狗道(下) 有人说广鑫庄对容家的这些产业不过是行兑换和汇算之事,最多相当于一个厉害些的管账的,如何能在这些经营之人和族人中地位这么高。 这里面的学问可就大了去了,就好比金银送入广鑫庄之后,是要按照成色进行核算的,你的银子是朝廷的官银,成色好,他的银子是九城来的城铸官银,那么你的一百两兑出来就还是一百两,他的一百两就可以能变成了八十两甚至更少。 这样的话,前者的铺子账簿上所记录的营收就能作数,而后者实际核算后的营收比他们原以为的营收就要少了一大截。这一年下来,到了年夜饭的地位和分润的多少上自然也就矮了一头。 谁不想比别人的地位高,谁又不想拿到更多的分润和股息? 广鑫庄在这当中扮演的角色便是鉴定者和裁判者,就好比朝廷的官银和这九城各自的城铸官银究竟该如何兑换,因为每一批官银的成色都有差别,那么这个兑换的比例就是不一样的。 而成色的判断完全靠的是广鑫庄内有资历、有威望的老师傅,同一批同一处所出的银子究竟要核算成朝廷官银的八成、七成、甚至是六成都有这些个老师傅算。 也就是说这些个老师傅可以决定一间铺子或一支商队辛苦一年下来究竟赚回来多少银子,以及他们因此在容家获得的地位。 这样以来,这些个掌柜、管事儿和他们手下的铺子、商队只要想得到的更多,就会想尽办法讨好甚至是贿赂这些个老师傅,以便他们挣回来的银子能被兑换成更多的朝廷官银,来提高他们的分润比例和在容家的地位、名声。 而像陆余他们这样的护卫,保护着广鑫庄库银的安全,自然也是至关重要的,倒不是说不打典好他们银子就能丢了,而是他们管着分润和股息的具体发放。 他们要是不高兴了,这么多的掌柜,就让你最后领银子,而且给你成色最差的官银,你能怎么办? 更何况有些掌柜要带银票回去,要是惹恼了他们,他们大可以推说能在九城通用的银票还没开出来,要等些时日,拖延个十天半个月的。 耽误你的归程不说,这里面可是包含了你铺子下一年经营的本钱的,被这么一拖延,延误了先机,可能就直接影响铺子里之后一整年的营收了。 更何况这么多银子存在广鑫庄,除去主家每年会调用一部分置办产业,分给族人改善生活,其余的银子很多都是多年未动的。 与其放在库房里落灰,时间越长还越影响成色,广鑫庄里的这些人就动起了心思,隔三差五地挪用一些放出去收利钱或是做些获利大的买卖。 更有甚者连买卖或是收利钱的营生都不做,他们想法子找人拿来成色差一些的银子,直接把库里的朝廷官银换出去,以此获利。 之后等银子收回来了,他们再把库银还回去,神不知鬼不觉的,容家的主人或不知道,或因为还要倚仗这些人且这些人已经自成一派,只要他们不太过分,也只能装聋作哑。 因此广鑫庄上下一体,无论是鉴银师傅、账房还是这些护卫、伙计都是同盟,他们互助、互补,利益均沾,自成一体。 陆续坐在上首的位子上得意的笑了,别看他只是一个庄头,就是他手下的这些人,论银钱也好,论人手和兵器也罢,拉出去别说弄个山寨,就是占一块儿地自己弄出一座小城来都没什么不可以的。 有了足够多的银子,就要有足够的人来守,就要有足够厉害的人来经营,别看他们只是容氏一族的一个钱庄,就是容家的大老爷容元文想用银子,也得过他们的手。 银子给什么成色的,什么时候送过去,银票能不能通兑……这些老爷们还得靠他们。 说他们是护卫、是伙计,屁,他们这些人的日子过得不比通元城里城官老爷差,尤其是他陆余,说他是这广鑫庄里的土皇帝都不为过! 陆余看着眼前一脸恭敬和期盼的王六子,大笑了两声:“六子兄弟?从前听说过,你的生母是内宅的人……” 陆余说了一句就明显想不起来了,王六子机灵地给他补上:“小的的生母是先夫人院儿里服侍的,没赶上好时候,进府没几年,先夫人就没了。” “小的这身份就不上不下的,陆爷从前肯定没见过小的,大公子看小的愚钝,就把小的弄到庄子上去养马放羊了。” “直到大公子把小的所在的庄子给了黎姑娘,黎姑娘慧眼识人,发现小的是个能干的,才把小的要到了盼君归。” 陆余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听到要紧处猛地一拍大腿叫好:“对,我想起来了,就是你,羊和马都养得特别好!六子兄弟……只是你这……” 陆余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转了转,“哥哥我是说,黎姑娘看上你,是她自己挑上的,大公子就真的没有向她推荐你?” 王六子立刻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自然没有,大公子还说小的一身羊膻味儿,别离黎姑娘太近,小心熏着她。” 陆余立刻一脸地痛惜:“大公子怎么能这么说,这不是伤了六子兄弟的心么?怎么说你的生母都是服侍过他亲生母亲的人,也太不近人情了。” “好在黎姑娘瞧着是个讲人情的,又能操持出盼君归那样好的铺子,六子兄弟跟着她,一定少不了好前程。” 王六子在心里把陆余又骂了一遍,黎姑娘当然是个好的,他家大公子也绝不是那等不讲人情的。 当年大公子还要送他去学念书和算账呢,是他自己非要去养羊牧马的,他就喜欢呆毛的东西,看着它们就高兴,养大了骑着、吃了更高兴。 想挑拨离间,去一边儿待着去,他自己愿意,又没吃他陆余家的大米! 心里再怎么骂,王六子脸上都笑得跟花儿开了似的,只是说出来的话并没有完全顺着陆余的猜想: “唉,再怎么样也是个放羊牧马的,刚提上来,黎姑娘只让小的做些跑腿儿的活,要想更得用,日子过得更好,还是得想法子证明自己更得用才行。” “因此黎姑娘一问谁去传话,小的就自告奋勇地来了。黎姑娘的心诚,小的的心更诚。” 第222章 要把陆庄头忽悠瘸(上) 果然,陆余眼睛一亮,却假作没有听出来王六子话里的意思:“哦?说说,黎姑娘有什么话让你带过来。” 王六子不以为意,一点没有因为受挫而不高兴:“黎姑娘的意思是……陆爷,咱先尝尝这菜,品品这酒,看看这东西。” 陆余点了头,王六子出去从马车上了拿了食盒跟一个酒壶过来,他一一把菜摆上,再把酒倒好: “陆爷,这菜是盼君归的后厨做的,今日已经由在场宾客亲自印证过,并不比揽芳醉的差。这酒是黎姑娘给的方子,盼君归自己酿的,你也知道黎姑娘的来历,这酒……据说跟御酒差不多。” “这壶酒……跟外面酒坛子里的不一样,是特意给陆爷准备的,这酒壶是金的,这上面的宝石,都是商队从外面带回来的。” “陆爷见的宝物多了,给掌掌眼,看这酒壶怎么样?这可是大公子身边最好的工匠打造的……” 屋里的灯火不是很明亮,直到酒壶被王六子推到了面前,陆余才仔细打量起来,他自己的金银器物一点都不少,本来没觉得有多稀奇,可这一看就不一样了。 这熔炼的工艺怎会如此精致?还有这些宝石的切割,真是巧妙,跟他拥有和见过的大多数金银陈设相比,那些个东西一下子就显得粗糙了。 “这是御用的手艺?”陆余想着他打听来的黎久薇的背景,原本是要进宫的,还是司制局。 王六子只知道黎久薇在锻造器物上有很高的造诣,但其实他并不知道这是不是宫里的手艺,可他还是异常自豪地拍了拍那酒壶: “是,黎姑娘画的图样,熔炼的法子是黎姑娘过去背下来,最近又让大公子那儿的工匠调试出来的。” “轻点儿,别碰坏了。”陆余赶紧把酒壶拿到手里,责怪地看着王六子,“这是送给哥哥我的?” 王六子点头,给他倒上酒:“那是自然,尝尝,这也是御用的方子。” 陆余只浅饮了一口,就回味无穷地闭上了眼睛,这个味道真是只应天上有。 陆余从前并没有喝过天禹王朝的御酒,可是容轩的商队曾经从大陈国带回过那边的御酒,而大陈国的酒在诸国中地位颇高,王六子带来的这壶酒一点不比大陈国的御酒差。 陆余回味着酒水入口后的回甘,好不容易才舍得从那种感觉里走出来,他用眼神往屋外看了一眼: “外面那些酒跟这壶比如何?我刚喝这个酿制的难度……我的意思是产量大不大?” 王六子笑起来胖胖的脸上现出两个小酒窝,这会儿为了讨好陆余,酒窝里都仿佛盛了酒: “外面的比壶里品级上要低一些,但口感也是很好的,主要是更烈,烧刀子似的,但下肚不辣肠胃,一会儿陆爷也可以尝尝。” “酒壶里的这种产量是要低很多,可是也不算太低,外面那种特别特别高……” 陆余眼睛都亮了,发出一声惊叹:“那你不多带点过来?是黎姑娘小气,还是不敢多派个人跟你一起送来,这有什么好忌讳的,你陆哥我又不会吃人!” “陆爷,这么好的酒,你就准备自己喝啊?这酒要是往外卖,你觉得一年下来能赚多少银子?” “陆爷,你再想想,这酒要是卖的外面去,成了荣原和大陈的御酒,又会怎样?还有,你再看看这些。” 王六子说着把身后的锦盒推到陆余面前打开,里面放的是盼君归里的干货。 只是跟盼君归里不同的是,盼君归里是一个大格子里一样放了一大堆,让人一看就知道这东西好吃不贵,特别的实惠。 可是眼前的这个锦盒里,每样就放了一点,就好比面线放了八根,菜干放了一小撮,肉酱和腌菜拿着装胭脂那么大的瓷盒装了一点点。 把这些东西放在一个碗里,恐怕一筷子就吃完了,可是就是显得特别的贵! 于是,王六子边讲这些东西是怎么用的,边拿了一个空碗和茶炉子上烧着的水,把这些东西都放在碗里再浇上热水闷了一会儿,双手递到陆余面前。 “按理说该是煮上一开的水的,这么闷着面线就是个半熟,也不知道这儿的后厨在哪儿,就这么尝尝。你看这东西……给商队路上吃,怎么样?” 有了之前的“御酒”在先,陆余心里骂着这个小贼婆娘怎么这么小气,这一筷子都不够塞牙缝的,一面又对这一筷子头的东西特别的期待。 可是纵使有这样的期待,当陆余看着王六子只是将那些干巴巴的东西拿热水闷了闷就给他端上来了之后,他还是有些不适应。 这……熟了吗?这真能吃? 在王六子无比期盼的目光下,陆余咬着牙把那一口吃了下去,随即他不受控制地睁大了眼睛,惊呼道:“好吃,这是怎么熟的?” 王六子讪讪地抬抬手:“黎姑娘做的,小的这身份知道的不多,就是……这么熟的吧。” “能熟就行,能熟就行……你刚刚说这是给商队那些大老粗行商的时候路上吃的?这御用的手艺,给他们吃,他们也配?这东西也应该卖到外面去,还有九城,他们有的是缺粮食的地方,也有的是金矿和财宝。” 陆余兴奋起来,被王六子引的,他已经开始无师自通了,这回没先想着自己吃,直接就说要卖出去! “说说吧,黎姑娘让你来说什么?你坐,快坐,别陆爷陆爷的叫了,叫陆哥,以后大家都是兄弟。”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陆哥,以后一定要多关照小弟。陆哥,你边吃咱们边说。” 王六子依言坐下,给陆余把酒斟上,“陆哥,你看这东西好,手艺人主要是黎姑娘自己,还有就是大公子手下那些个工匠和雇工,这些人如今都听黎姑娘的。” “酒和菜、干货陆哥都已经尝过了,都是极好的,要是只在盼君归卖给商队和西绥的这些个铺子里卖,是不是可惜了?” “天禹律法规定粮食不得买卖,可是酒却没有限制,还有这些面线,虽说只能卖给商队自己吃用,可是谁又能守的住规矩……真就一点都不卖么? 第223章 要把陆庄头忽悠瘸(中) 陆余点头:“生意大家做,凭什么只在西绥卖?应该卖出去,只要……不那么明目张胆的就行。” 王六子重重地点头,附和着道:“就是就是,这么好的东西只在西绥卖,简直是暴殄天物。黎姑娘的意思是,先到九城卖,都是咱天禹的地方,没有限制。” “只是这路上……九城如今不太平,路上不好走,黎姑娘一个女人家,商队的事儿又不归她管。大公子他就让在盼君归卖,不让去九城,黎姑娘想发这笔财都不行。” 行商途中不可能太平无忧,就算请了镖师也得有自己的人手,黎久薇如今的确没有自己的能行商的人手,要想私下做这样的生意,只能对外求助。 陆余不疑有他,试探着道:“黎姑娘想私下做商队的买卖,自己找人手?她让你来见我,是想让我给她找人手么?” 王六子叹了口气:“除了李护卫,我们都不认识这样的人,这不就得靠陆哥这样有人手还在西绥有人脉的人么?” “还有就是盼君归,都说财来祸也来,盼君归毕竟在城外,如今赚钱了,就铺子里那些个伙计和仆妇,万一哪天来了宵小之辈,甚是匪人,哪里能挡得住。” “黎姑娘的意思想借借陆哥和广鑫庄的威名,谁不知道这广鑫庄是存银重地,这些个护卫别说是最好的,就是跟那些个兵丁比也是不差的,要是能帮帮咱们盼君归再好不过了。” 陆余自然是心动的,人手他认识不少,就是广鑫庄退下来的那些兄弟和他们的子侄都够用了,这些人都跟他关系甚深,他还握着他们中很多人的把柄。 要是这些人能安插到盼君归和黎久薇自己的商队里,就等于他把眼线和帮手都安排了进去,除了分润,他一定还有法子挣更多的钱。 女人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算让她经营盼君归,铺子里那么多事儿,她还得管着庄子和熔炼坊,还有那个残废了的容大公子…… 她哪儿还有功夫去打理商队,况且她是罪籍,不能离开西绥,这商队就相当于交给商队的管事儿的打理了! 还有,同样是因为这个罪籍,还有一个奴籍,黎久薇名下压根儿不可能有商队,建商队不是只有人手就够的,商队的主人必须是良籍,才可以办下节符和通关文牒。 当然,陆余是容家的家生子,也是奴籍,可是他人脉广,找个愿意挂名的可靠良籍并不难,黎久薇一个外来的,她能认识几个人? 就算她能找到其他可靠也愿意的人,呵呵,她找几个,他陆余就能给她搅黄几个! 陆余心里都暗暗筹划好了,面上却还装作不大明白:“这倒是不难,只是做护卫的兄弟平日里开销大,吃食就不用说了,不吃饱喝好了哪儿来的力气,这穿的在外的时候得体面,平时练武衣裳又磨损大。” “大伙儿都不容易,黎姑娘可有说打算怎么安置这些兄弟?还有,我帮他这么多,他打算怎么回报我?” 来了,机会来了,开始上钩了! 王六子稳住心神,继续恭谨地道:“这是私下的生意,不经过容家,黎姑娘说想请陆哥做另一个大东家,与她一起经营这隐于地下的商队,挣了银子一人一半。” “至于兄弟们的其他开销,也由她那一份里出,在盼君归的食宿她也一定都安排好了,让他们就像在家一样。” 这真不少了,尤其他们只是行商的,真正能卖出银子来的东西都在黎久薇手上。 可是陆余依旧表现出了不满:“兄弟们辛苦一场,都是担着掉脑袋的风险的,是不是应该再多分给我和兄弟们两成?” “这……黎姑娘只占三成的话,恐怕不大好谈,她是不会同意的。” 王六子立刻变得抓耳挠腮起来,很是犯难地道,“别看黎姑娘平时对谁都和善,其实她那个出身,谁都信不过,总担心别人骗她,她常说只有银子能叫她觉得安全。” “何况……陆哥肯定听说罪籍要是银子够多的话,也是有法子赎籍的,当然,这要很大一笔银子,所以她是一定不会再多放弃两成分润的。” “而且这些东西,小的不信陆哥心里没数,至少眼下这几年,这些东西只有黎姑娘能做的出来。你要是逼着她做,她心里不愿意,做得不好,就达不到御用的水准……”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这个道理陆哥一定懂,小的估计这分润至少眼下只能这样了。是不想忙,原本黎姑娘只说给你三成分润的,还是夕荷姑娘和小的劝她,得跟陆哥你拿出诚意才行。你看,是不是就……” “只给三成?这小娘们……你说眼下最多五成,你的意思是以后能涨?”陆余骂了一句。 王六子不好意思地笑笑,眼神里露出些许男人一看就懂地坏笑:“事情是会变的嘛,黎姑娘只管出东西和对账,她又不能出西绥的地界儿。” “商队交到陆哥你和兄弟们的手里,货在路上损耗了多少,卖出去了多少,多少钱卖出去的,还不是陆哥你说了算?要是商队的兄弟路上再带点儿别家的货物,只要路上就卖了,不在通元城附近卖,她又怎么知道?” “这些算一算怎么也相当于一两成分润了吧?况且无论是九城还是外面,都乱得很,路上一天比一天危险,万一到了哪儿遇到危险了,兄弟们不上下用命就过不去了,货就都出不去了。” “这种情况下,你说黎姑娘能不同意多给兄弟们些分润么?更何况……陆哥还未有妻室吧?黎姑娘也未有婚约,你别看什么奴籍、罪籍的,就黎姑娘那模样,你就说美不美?” “黎姑娘的本事,你就说大不大?那些个工匠和熟手雇工还都听她的,你要是娶了她,是不是等于把这些都握在手里了?” 陆余瞪大了眼睛看着王六一:“你这小子……还真是胆大包天,敢想敢干啊!我娶黎姑娘……那大公子能答应?” 第224章 要把陆庄头忽悠瘸(下) 陆余的确一直没有娶亲,早年家里给他张罗过,还是个良籍的姑娘,他没看上。 此前陆余见黎久薇貌美,的确起过色心,只是压根就没想过娶她为妻,一个罪籍、奴籍加身的女子,哪儿能配的上,当个外室养着,这身份都嫌麻烦。 可是盼君归开张之后就不一样了,就这本事,还看什么出身,反正他这样的娶个出身好的也就是说出去好听,又不能当银子使……娶了黎久薇倒也没什么。 只是容轩毕竟还是容家大公子,他陆余也还是容家的家生护卫,黎久薇就算现在还不是容轩真正的屋里人,早晚也是,就算是虚担一个名头,那也是他容大公子的人…… 王六子坏笑了两声,咂咂嘴:“大公子现在只能在别院待着,陆哥你也不看看,广鑫庄发生这么大的事儿,他都没亲自过来看一眼,就是官府的人想要锁拿他,看他那身子都没敢动手,那就是个摆设。” “也没说非得明媒正娶,你们就那么过,在外面置办个院子,大公子还能知道了不成?就是别院里有人知道了,拿银子堵住他们的嘴就是了,这还不容易?” “大公子现在可不止是瘫子,还是瞎子、聋子,外面的事他知道什么?他知道的大多数都是黎姑娘告诉他的。黎姑娘么,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日子长了,怎么能甘心跟大公子这样的……” 王六子低着头面红耳赤地嘿嘿笑着,心里却在跟容轩和黎久薇告罪,他可不是这么想的,他们家大公子就是瞎了聋了都比这个陆余聪明。 陆余想想这种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日子,心里更痒痒了,笑得一脸横肉:“你小子真是有几分主意,只要我跟黎姑娘把日子过起来,再在外面生个孩子藏起来,她还不得都听我的。” “两家变一家,还算什么分润,还不都我和孩子的?你这主意妙,到时候那些个工匠给她干活,不就是给我干活么?好,这主意好……” 那些个工匠和熔炼坊都是容轩的,是容轩交到黎久薇手里的,而他陆余只跟黎久薇过日子,外人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万一出了事,无论是官府还是容家都只会找黎久薇的麻烦。 这真是既大笔地挣了银子,又美人在怀,出了事儿还能让美人儿担……这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而且那些他找来的人手,只要拿到的分润不低于容轩商队的伙计们拿的就行,实际上落到他手里的只会更多! 陆余喝了一盏酒,示意王六子也喝一盏,在王六子饮尽之后,问道:“你说让我跟黎姑娘一起过日子,这是黎姑娘自己的意思,还是你小子自己想的?” 王六一呵呵两声,十分晦涩地道:“黎姑娘没直说,但她一提到陆哥就脸红,肯定是动了心思呗。陆哥,人家好歹是个黄花大闺女,怎么可能直说?” “再说了,黎姑娘身边的男子,除了一个李护卫,其余的就是像小的和那个五大三粗的庞庄头这样的,你就说,你要是去争,谁是你的对手?” 王六一想到来之前他跟夕荷演练这番话的时候,刚开始他说的是黎姑娘对陆余一见倾心,心里喜欢的跟什么似的,谁知道夕荷说不能那样说。 姑娘的心思,一定得说得模棱两可一些才能糊弄住人,说的太真、太直接了反而不行。 王六一一说完,就看到陆余腰板儿都比刚才挺得直了,一个大老粗,夹菜的动作都变得斯文起来……这是真动心了? 王六一赶紧又给他斟上酒:“不过,这商队要做起来,光有人手还不够,还得有银子……黎姑娘现在手上没银子……” 见陆余的眼睛又要瞪起来了,王六一赶紧补充道,“这真不能怪黎姑娘,大公子现在手头是真没银子了,黎姑娘的本钱好多都是找外面的钱庄借的,挣了的还得拿来当本钱。” “大公子手头是有些银子的,可是广鑫庄失火,这么多银子都没了,又是他商队的人放的火,他要不想去蹲大牢,就得把他的银子拿出来赔给族人们。现在他把银子看的可紧了,别说黎姑娘,李护卫和康大管事儿想伸手都不行。” “可是这商机不等人,得有了本钱,把东西做出来了,咱的商队才能有货卖啊……黎姑娘的东西一出去就供不应求,若第一批货只在九城和荣原卖,不去远处的大陈和西平,银子短则三个月就能回来,长了半年也就回来了。” “唉,陆哥你说这事儿闹的,旱的旱死,涝的涝死,那么多的银子,怎么就烧没了呢?大公子也不知道是怎么约束商队那些人的,放了火不说,还把银子都抢走!” 要不是广鑫庄失火,容轩一定会给黎久薇更多的本钱,他们私下建商队完全可以借鸡生蛋,做无本万利的买卖。 可要是有人能弄来银子投入到本金里,又能很快收回来,也不是不行…… 陆余不是那等死板的人,况且他既然动了把黎久薇收为己有的心思,他就不能太小气。 黎久薇出工艺、出货物,他投点本钱下去,这样看起来才有来有往,万一让黎久薇觉得他一毛不拔,不肯嫁给他了,那可就鸡飞蛋打了。 陆余算着手里的银子,他平日里喝酒、玩儿筛子花销太大,还要打典手下这些个兄弟,手头的现银并不多,大概只剩下了五千两,其余的都是些摆件和珠玉古玩。 这些东西不是不能典当,只是至少不能在西绥卖,要拿到远一些大城卖,否则很容易被人查到。 而且这些东西要是卖到当铺里就亏大了,跟卖给那些心怡它们的买主比,价格差不止一倍。 要想卖出个好价儿,就得有耐心、有时间……眼下恐怕时间不够,要是让黎久薇推迟建商队的时间,又担心时机会过去。 陆余眉头拧得能夹死一只蚊子,银子么,最多半年就能回来,还不有的是?倒腾点儿银子还难不住他广鑫庄的陆爷…… 第225章 瞎说胡讲 陆余一咬牙,很爷们地说道:“银子我出,寄放节府和通关文牒的人也由我去找,反正早晚都是一家人,银子都得进一个口袋里。” 王六子恨不得骂一句脸皮比城墙还厚,嘴上却把陆余哄得极为舒服:“陆哥大度又有牌面,黎姑娘不心悦于你,还能心悦一个瘫子不成?” “以后陆哥日进斗金了,别忘了小的,一定得多多关照,小的愿为陆哥效犬马之劳。” 陆余目光一沉,看着王六子时眼中精光毕现:“六子兄弟,明人不说暗话,黎姑娘到底是个外来的,你跟你娘都是大公子身边的人,你怎么就这么甘愿帮着她挖大公子的墙角呢?” “你别想瞒我,要只是伙计的那点儿分润和股息,你犯不上如此,你是不是也想参一脚……” 王六子终于听到了进来之后一直期待的那句话,他立刻摩挲着双手,露出一副隐忍了半天终于有机会开口的样子: “小的没有本钱,也没有黎姑娘那样的本事,可不敢参一脚。只是有些事儿黎姑娘和陆哥都不敢做的,小的可以去做。” 虽然这屋里只有两个人,王六子还是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道,“黎姑娘毕竟是个女子,胆子小,别的还好说,这干货面线只敢在九城卖卖,说是开张请过来的那些个宾客,就有要在九城卖的。” “她背地里跟着卖,也轻易不会被人察觉。可是外面她是断断不敢卖跟粮食和药材沾边儿的东西的,这得损失多大的利。” “所以小的就觉得,外面的事儿能不能交给小的,出了事儿,小的一个人担着。小的别的不求,只求三年之后也能成为商队的东家之一。” “陆哥别误会,分润小的不要那么多,只要外头的三分之一。小的如今没爹没娘,没媳妇也没儿女,豁的出去……” 粮食、金银和大部分外伤用的药材除了官卖,是不能私自卖到外面去的,也就是酒因为不好运送,能直接卖过去的很少,才不在禁卖之列。 王六子要到外面去卖干面线就是动了粮食这一块儿,之后要是再让黎久薇帮着做丸药,那就又添了药材这一条,真真要犯下掉脑袋的大罪的! 陆余惊讶地看着王六子,一口饮尽一盏酒:“好小子,是个人物,看不出来啊,有这份狠劲儿。说说,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想法的?” “我不是说黎姑娘来了以后,你小子有这种想法,就算没有黎姑娘,只要有别的机会,你一样会出头!” 王六子转身出了屋子,从外面搬了一坛子烧刀子进来,打开上面的封塞,就着坛子就喝了起来。 王六子从前每天想着骑着马放着羊,休沐的时候吃上几口羊肉,真没想过干这种事儿,他喝这么多烧刀子,就是为了壮胆: “陆哥这样的人物自来就是受重用的,哪里能明白小的这样的人的辛酸!小的从小就有大志向,想要做商队的管事儿,可是大公子他不给小的机会,他只让小的放羊放马!” “好不容易黎姑娘来了,她倒是没有看不起小的,可是她有那么大的能耐,却要白瞎了她的能耐。到底是个女子,胆子小,贪生怕死。” “不过没关系,老天爷没把这样的本事给小的,小的可以自己来。陆哥,黎姑娘有手艺,但她不懂经营,只要她把东西做出来,究竟这些东西是怎么卖的,她根本就管不了。” “你不知道,在盼君归管账的其实是夕荷姑娘,黎姑娘根本不管外面的事儿,她就个呆子,人前的精明样儿都是装出来的。你是不知道,开张前一天晚上,她就搁那儿一个劲儿地练啊,一晚上都没睡……” 王六子越说越激动,动情之处,嗓子都哑了,陆余神情不对的时候,他还嗷嗷地嚎了两声。 陆余曾经也只是个末等护卫,听着王六子的话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而且他之前一直觉得黎久薇有些太过精明,他的女人,即便只是一个外室,也该是温柔可人、以夫为天的。 刚好王六子这样说,证明黎久薇只是一个对手艺痴迷的人,那些个精明是别人给她的,她反复练习才成了那样,这正是他心里想要的,他一听就不自觉地接受了。 “是不能白瞎了这么些好东西,黎姑娘胆子小不要紧,还有咱们呢,用不着她。兄弟,以后你在盼君归和大公子那儿都机灵点儿,咱们这些个打算,都得蒙住大公子的耳目才能实现。” 陆余原本也不会看上这么一个从前只跟羊马为伴的小子,可是他需要一个人能同时拿捏住容轩和黎久薇两个人,巧了,这小子正好是个合适的人选。 “放心,陆哥,小的糊弄谁都不能糊弄自己,小的就指望着出去之后能闯出一番天地呢。为了你,也为了黎姑娘,更为了小的自己,一定做到。” 陆余以前不是没想过自己拉一队人出来,给自己搞一个地下商队,只是他从前不认识黎久薇这样的人,做不出足够独特、利润又高、量还大的东西。 特别好的工匠的都掌握在那些高门大户手里,一般的工匠做出的东西跟一般铺子里的都是差不多的,他要是去折腾这些,就意味着要跟一大堆铺子竞争,挣不了几两银子,还惹一身骚,犯不上。 因此他之前只是粗略地想了想就罢手了,并没有实际上经营商队的经验和构想。 他觉得王六子不一样,至少是跟在容轩身边长大的人,有这样的心思,肯定平时也对商队多有观察,容轩很擅长打理商队,王六子耳濡目染的总会了解的更多一些。 陆余不想显得自己不懂商队的事儿,摆出一副给后辈机会的架势:“你想去关外闯荡,说说,打算怎么做……你拿不出本钱,哥哥我可以出,可是去关外的商队很多,他们都已经有了自己的路子。” “你跟他们争,有多大把握?咱们手里有黎姑娘这些东西,早晚能做起来,可是一开始……”该如何打开局面。 第226章 终于遇见兄弟了! 陆余夹了一筷子鱼脸肉,嫩嫩的肉质让他眯了眼:“咱们这商队不能托在我名下,能找的愿意让咱们记名托身的最多只是个小有身家的商贾之家,身份、财力和在市令那儿的地位上,都争不过容家、陆家、谢家这样的人家。” “他们有人不说,在荣原、大陈、西平都有自己的铺子。硬争是争不过的,六子兄弟可有法子另辟蹊径,至少先让咱们挤进去。” 就算黎久薇的东西独特,只要盼君归在,别的商队就也能拿到那些货品,只是拿到的数量可能不如他们,或是他们多些更新鲜的货物罢了。 而商路上的补给和到了地方之后如何把带去的货物卖出去,再买了那边的货物带回来,他们却都不如那些已经成熟的商队,甚至至少在初时需要的成本会比那些成熟商队的高许多。 陆余的本钱要从暗处动,动作不可能太大,不得不精打细算。 王六子这会儿酒劲儿更上头了,更加的精神抖擞:“陆哥,咱们没有那么大的靠山,就先去找靠山。在西绥不好找,担心动作太大,高门大户也看不上咱们这样的人。” “可是他们看不上,有人看的上啊,刚刚小的就说了,咱们有这御用手艺酿出的酒,让黎姑娘改改方子,小的愿意先带一批酒去大陈,让咱们的酒成为大陈御酒。” “小的在大公子身边的时候,得了些人脉,有把握把咱们的酒送到大陈御前,只要银子足,只这一趟,再去的时候只要出了关,咱们可就不是只隐于地下的小商队了。” 荣原人行事粗狂,他们连固定的王庭都没有,朝廷更是没有太多礼仪上的规制,跟他们做御酒的生意是行不通的。 他们那儿的人倒是大多好酒,遇上这样的好酒定能卖出去不少,可要想成为御酒或是凭此能得到什么身份上超然的地位就难了。 依靠大陈却是可能的,而且荣原产粮甚少,粮食多出自大陈,能够得到大陈的支持,在荣原行商也能顺畅很多。 就算王六子说了大话,去一趟拿不到成为御酒的资格,凭这酒的成色也绝对可以结交不少达官贵人,给他们做靠山。 见陆余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王六子继续他的豪言壮语:“陆哥,咱们在西绥在威风,也还是容家的下人,没人看得起咱们。” “咱们要是在大陈把路子走通,哪天觉得在容家憋屈了,咱们都跑到关外去,到了那边什么奴籍都让它们见鬼去,咱们也当回贵人。” 王六子冷笑着,整个人散发着被欺压多年迫不及待要扬眉吐气的气息,“还有黎姑娘,大公子为了把她留在身边,骗她说要想法子把她做出来的东西作为功劳报到州府去,再使银子让他们报到朝廷,给她脱去罪籍。” “只要黎姑娘一天还是罪籍、奴籍加身,她就留在容家,那她赚的银子就都是容家的。呵,什么多加一成分润,都是容家的人,人家一句话,连人都是人家的,还什么分润。” “容家舍得放了她的籍才怪,肯定得把她死死地按在容家。她是什么出身?说句陆哥不爱听的,几个月前那还是元都贵女呢,要是家里不出那事儿,人家进了宫,凭这手艺,女官的位子是跑不了的。” “还有那模样,说不准哪天还能给皇帝当个妃子呢,她能甘心在容家一辈子低着头为奴为婢?等事成之后,咱们带着黎姑娘一起走。” “出了关,山高水远,咱们又有了大陈皇室做靠山,容家还能把咱们三个当逃奴抓回去不成?” 陆余这会儿酒都醒了,他发现自己的眼界果然小了,他对容家不忠,私下里把容家不少银子都揣到了自己兜里。 可是他陆余是家生子,从出生就是容家的人,尤其是做了这广鑫庄的庄头之后,容家肯定不会放了他,他还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离开容家,重新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老爷! 陆余拿起王六子没喝下的那半坛子烧刀子,仰着头就灌了好几大口,他拍着王六子的肩膀,激动地道: “好,六子兄弟,以后咱们就是亲兄弟,等商队成了,咱们也做一回爷们。你回去跟黎姑娘说,给我五日,我把本钱给她送去。” “好,小的代黎姑娘谢谢陆哥,只是……商队在外面的事儿先不要跟黎姑娘说,先就用九城做幌子……”王六子不放心地叮嘱道。 “六子兄弟不必担心,哄一个小丫头你哥哥我还是会的,等我跟黎姑娘见了面,都看哥哥我的。” 陆余信心满满,跟王六子称兄道弟的,连喝了两大坛烧刀子。 陆余发了话将外面那些坛烧刀子都分给外头的护卫和伙计,这些人都喝得酩酊大醉,睡到日上三竿。 那些个护卫睡醒之后都是一个机灵,没想到这么多人都睡得昏死了过去,他们一起来就火急火燎地把庄子里里外外地查看了一遍。 令人没想到的是,居然什么事儿都没出,一点儿异样都没有。 王六子直到第二日快用午饭时才离开广鑫庄,他走的时候,这些个护卫已经将检查的结果报给了陆余。 陆余酒醒之后还真有点担心是不是自己大意了,黎久薇派王六子来送酒是不是想把他们都灌醉了趁机做点什么,听了手下报来的消息,他顿时放了心。 本来黎久薇身边就没什么身手好的人,送酒就派了王六子一个人来,连个多余的车夫都没有,别说他们都喝醉睡着了,就是他们都出去花天酒地了,黎久薇也不敢派人过来做什么! 因此陆余是亲自送王六子出去的,一番依依惜别的客套话之后,他还交待守门的护卫:“记着这是盼君归的六子兄弟,下次他来,直接迎进来见我!” “你,对,就是你,这段路不好走,送送六子兄弟,不许怠慢了啊。” 王六子和送他的这个护卫扯了半路的闲篇儿,一句没问还关在广鑫庄地牢里的那些人,只是从马车的座位下面掏出一小坛酒偷偷摸摸地塞给那人。 “这位兄弟辛苦,这酒给兄弟留着喝,只是千万别告诉陆爷。这酒……我就直说了,跟昨晚喝的那些烧刀子不一样。” 第227章 区别对待 王六子朝那护卫眨眨眼:“昨儿个给陆爷单独带了一壶,那是我们黎姑娘酿的御酒,那滋味可不是这些烧刀子能比的。” 王六子将黎久薇如何练就了这一手好手艺和她曾经备选女官的身份大吹特吹了一番,西绥之人大多心慕元都和皇室,一听到跟皇室有关的东西都要不自觉地高看几眼。 这护卫一听眼睛都亮了,王六子连比划带说地道,“是用一个黄金做的酒壶装着呢,连壶带酒一块儿送的,上面有大拇指指甲盖那么大的三颗红宝石,都是上品。” 那护卫捧着坛子闻了闻:“透着香,真是不一样啊……这是那个御酒?” 王六子重重地点头:“总共就那么点儿,以后想喝了我从黎姑娘那儿匀点儿出来。不是我们不敬重各位兄弟,盼君归刚开张,还没来得及盈利,金子做的酒壶和这酒就这么一点,还望这位兄弟见谅。” “好说好说,这种事儿能理解,六子兄弟啊,咱们这广鑫庄自来陆哥吃肉,底下的人喝汤,其实遇上事儿,兄弟们都会帮忙的。” “以后有好酒好肉也给兄弟们送点儿,你不方便到广鑫庄来,你就把东西送到庄外那间烧饼铺去,让他们帮你送上来。” 王六子仿佛很高兴又跟一个人套了近乎,又热络地客套了一番,才自己驾着马车走了。 王六子回到盼君归,将事情与黎久薇说了,黎久薇狠狠地将他夸了一顿:“你小子,行啊,大公子手下真是卧虎藏龙,说说想要什么赏?还是事成之后想进商队?” 王六子连连摆手:“我可不想进什么商队,跑那么远,连顿好饭都吃不上,我就要留在盼君归天天吃好的。姑娘要是真要赏,就多给我几头羊,我最近在看这个羊毛,就是羊跟羊的毛有区别……” “行,回头给你找几头上好的产羊毛的好羊。”黎久薇一下子就明白了。 这小子喜欢羊,他已经发现了有些羊产羊毛更多,并且想研究当中的规律。她一定成全他,再帮帮他。 “不过还要在劳烦你几回,他们想要吃吃喝喝,你就成全他们。我猜庄外那个烧饼铺是广鑫庄里陆余以外的人用来传信和吃食的。” “你只假装不知道,每次送吃食的时候都要单独给陆庄头准备一份,一定要比其他认的好吃、昂贵。你要是觉得盼君归里现有的吃食不够贵,就让后厨单做,他们做不了就跟我说。” 黎久薇吩咐着,让陆余觉得满意,就得让他们觉得她和盼君归特别地重视他,给他的东西都是最贵、最好的。 可这些落在广鑫庄其他人的眼里就会愈发的不平,往日里陆余收好处定是背着他们的,很少有被送吃食这么直接的。 就算有人送酒肉珍馐给他们的时候也是有区别的,也不会天天地送,更是少有故意送些珍贵器皿的。 王六子当即心领神会,开口就道:“不用后厨另做,就是……贵么,菜肴再贵也贵不到哪儿去,不够贵就在菜盘子底下放几颗金豆子或是玉石彩宝之类的,就贵了。” “嘿,要是那些个护卫忍不住自己拿去吃了,根本就没给陆庄头,看到那些金贵的东西,可就热闹了。” 王六子笑嘻嘻地告退先去歇着了,黎久薇惊讶地对夕荷道:“他还真是块儿好材料,你怎么把这人挑出来的?连送礼都这么上道。” 几盘子菜看着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那些个护卫自己就留下吃了,多半不会给陆余送过。 黎久薇都可以想象,当底下这些个人从原本该给陆余的菜品里吃出了金豆子和珠玉时会是什么表情。 就算这些人会给陆余送去,也没关系,陆余发现菜里加了的东西,只会觉得这是黎久薇和王六子孝敬给他的。 夕荷特别会卖好地道:“大公子心里有姑娘,自然给的人手都最好的。姑娘何尝不是个机灵的,不仅知道挑拨他们的不平之心,在灌醉他们之后,还特意吩咐咱们什么都不用做。” “广鑫庄的人如此大意,今儿却还发现咱们事儿都没做,势必放松警惕,之后咱们在想派人暗中查验,即便被他们发现了蛛丝马迹,他们也不会轻易就想到咱们头上来。” 黎久薇笑了笑:“就是要这样虚虚实实才好,但是这还不够,还是要找些外面的对失银有兴趣的人进去探探他们。” “金银哪有那么容易烧坏的,谁不知道都在似的。能想到的想要找到这些银子的大有人在,凭什么都怪在咱们一家头上?” “这更是个好主意,我一会儿就去安排。”夕荷眼睛都亮了。 黎久薇很有主意,难得的是她的心眼儿还正。 当然,夕荷有时候觉得他们家姑娘在大多数时候是不屑于跟人玩儿心眼儿而已,并不是她不会那些手段。 广鑫庄的事儿暂时能缓上两日,夕荷给黎久薇端了碗热粥喝着,之后说起了早间别院传来的信儿。 刚离开一个晚上就传来了消息,足见容轩那边也是夜以继日地做事,这么快就有了新的消息。 夕荷让屋里的人都下去,院子里也不留人,这才道:“李护卫在墓地里找到一个从广鑫庄里逃出来的伙计,是跟着老曹头进去的,叫丁百。” “别的跟易公子打探出来的区别不大,火起的时候,这个丁百站出来反抗,被人从后面一棍子打晕在地,后面那些人把他拖进火场的时候,他反而是在后面的。” “那会儿他已经清醒过来了,用袖子沾了地上的血水捂着口鼻装死,才躲过一劫,后面是混在尸首里出来的。他说广鑫庄里的银子早就不在里面了,那些人被敢进银库里的时候,里面根本就是空的。” “还说火起之前,老曹头就跟陆庄头争执起来,那时候一个叫牛二奎的伙计就跳出来指认是老曹头携带火油进庄恶意放火。老曹头什么都没有做,当时都懵了,反应过来要带人出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整个商队活着跑出来的就这么一个丁百,他的命是保住了,可那一身的烧伤,这辈子怕是不中用了。” 第228章 做药看货 “叫丁二奎的?你找个生脸儿,要那种说话稳重,身形比较魁梧的,夜里去趟丁二奎家里,蒙着脸,给他们送一坛高粱红,再用红醋做一道醋鱼,坛子和盘子就用主宅附近那间瓷器铺子的。别的不用说,就只让他们把嘴闭紧了。”黎久薇吩咐着。 这么一个彪形大汉蒙着脸出现在丁二奎家,酒和菜都染着红色,就跟染了血似的,再惜墨如金地留下一句“把嘴闭紧了”,活脱脱就是府里人的行事风格。 夕荷心领神会,应承着:“一会儿我就去办,府里的这些人这回真是太过分了,半点不念往日之情,竟然一下子伤了这么多条人命。” 黎久薇让夕荷稍等一下,自己回屋娶了之前配好的治疗烧烫伤的药膏来,这本来是给盼君归的后厨备着的,怕那些个厨子和仆妇不小心烫伤了自己,以备不时之需。 所以配得不多,只有两小罐,勉强够一个人半身用的,她有心教夕荷些东西,便耐心地解释了一下。 “若是只烧伤了一片,用寻常的药多养一养或许能好。丁百是从火场里爬出来的,就算不是全身烧伤,恐怕也有半身,还多有连成片的地方。” “这样的伤不好长出新皮,时间长了伤处本身会出脓,因为长时间没有愈合,再干净的屋子里对于这样的伤患来说也是脏的,伤处沾了脏东西,渐渐就变成疮疡,在这个过程中还会伴随高热。” “日子稍一长,也许只要月余命就没了,这种疮疡也会发生在刀剑伤和其他严重的伤口上。你叮嘱给他敷药的人,将这药厚厚的敷上一层,若是不够就先紧着大片的伤处用,这两天我会再配一些送过去。” “敷上之后,要在身上盖上干净又透气的布巾,不必包扎,等上半日这药膏自己便渗进去的。” 夕荷接过那两罐药膏,只觉得手里的东西有千斤重,她不知道黎久薇的医术如何,只听李成说过如今容轩的伤都是黎久薇在调理的,那位章郎中反而成了跟在黎久薇身边帮忙的。 尤其在看了盼君归如今这些新奇的吃食和精妙的器物之后,她不可能不知道现在她手里的这两罐药膏有多么名贵。 关键是丁百只是个商队里的小人物,他带出来的话除了指正了一个牛二奎,并没有什么特别紧要的。 就是这个牛二奎,过不了几日派出去的人就能接近地牢里还活着的伙计了,没有丁百,也能知道这个牛二奎。 偏偏就是个小人物,黎久薇还惦记着,就是李成都觉得要给丁百准备后事了,黎久薇却没有放弃。 这么重的烧伤,就是用了最好的药也未必就能救的过来,用了黎久薇自己配的药,万一还是没有救过来,外面的人可不都是那等拎得清的,一定有人会怪到她头上。 万一惹得商队的其他兄弟不满,误会是她的错,盼君归就是跟商队打交道的,无论是盼君归还是她的前程都会受到影响。 夕荷生怕哪里没听明白,把黎久薇的话大致重复了一遍,才问道:“姑娘说再干净的屋子里也有脏东西?” 黎久薇没办法将后世的那些东西讲给夕荷听,任何东西都有它的体系和跟它相伴相生的东西,把后世的概念解释给她听,却没有能配合的器物和条件。 多说无益,反而徒增困扰,倒不如说些实际的,在这儿就能用的。 黎久薇用一种通俗易懂地方式解释道:“你可以试试,找一间屋子从地上到屋顶打扫干净,你沐浴更衣,换上最干净的衣裳住进去,再在屋里放些清水。” “你在屋里除了吃睡,什么都不做,三日之后,你再沐浴更衣,瞧瞧你的身上和衣服上可脏了?还有那碗水是否有了一些粘稠之意?这就是那些看不见的脏东西造成的。” “还比如说吃剩下的饭菜,放的久了就会有不好的味道,还会变得黏腻,道理也是如此。” 前头说的法子夕荷还没有试过,可是隔夜的饭菜谁没见过,稍微一想道理就通了。 夕荷由衷地道:“姑娘见多识广,这药定是比那些个郎中的管用的,我先代丁百兄弟谢谢姑娘了,一会儿我就亲自去把药送去,看着他们给丁百兄弟敷上药再回来。” 说完夕荷便领着黎久薇走到一口箱子面前,“姑娘赶紧看看,这是李护卫送来的,说是托了人,从官府扣着的货物里拿出来了一些,分了两份儿。连夜给姑娘送来一份儿,请姑娘帮忙掌掌眼。” 打开箱子,里面放着一些皮草和药品还有两块儿小块儿的金矿石。 这金矿石是禁物,并不曾混货,而是根本不允许民间私下买卖之物,就这么看着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得送到熔炼坊让谢平看看才行。 这皮草和药品是混杂着放在一起的,看得出的确都掺杂了西平国出产的东西。 西平和荣原都盛产皮毛和药材,但这两者之间是有区别的,比方说同样的药材,西平雨水丰富、光照却不够充足,他们的药卖相好看,外观上看起来较为厚实白嫩,药效却要低一些,且以内调所用居多。 荣原的药材卖相上不甚好看,以外伤见长,药效也更为霸道些,只是闻起来气味上也有些熏人。 天禹不许向外面诸国卖出治疗外伤的大部分药材,却鼓励过往商贾从诸国买回药材,只是西平近年来和天禹有开战之势,所有货物进出的税银都高于其他诸国。 以至于纵使西平和荣原之间隔着一个天禹,也有人愿意从西平走海路将货物运送到大陈,再由大陈入荣原继而入天禹,就是这般好一通折腾之后,卖掉这些货物赚到的银子也比税银提高造成的损失要多一些。 其实天禹如此提高与西平的税银,根本就是想跟他们断了互市往来,只是因为不想引起其他诸国恐慌,让他们以为天禹也会对他们实施闭关之策,才用了这种异曲同工的方式,达到相似的效果。 这就好比官府没有直接说不让你吃米饭,却将米价和相应的税银提高,这样你除非是那银钱绝对富裕的,否则你自然会去吃面粉做成的馒头、大饼,而少吃米饭。 第229章 找出破绽(上) 这箱中之物被扣留的原因就在于容家商队从北边儿的荣原回来带回来的货物里居然有西平之物。 走水路运至大陈再从荣原至天禹的确还有赚头,但其实已经不多了,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容轩商队此行获利多少,而在于是否有通敌之嫌。 若是跟容元修妥协,容轩正好伤着,找人顶罪其实府衙那边是能信的,可这样以来始终就在容元修手里留了把柄。 黎久薇觉着容轩那个猜想是对的,容家拿了不知道哪家的逆产,如今那家恐是有了变动,怕当今的陛下追究,所以要报那些逆产都放在容轩名下,让他背下所有罪责。 这当中还有些细节有待探究,可黎久薇有种直觉,这事儿应该是差不离的了。 逆产之事将来很可能要闹到元都去,着急了还得去刑部甚至是御前,要是再加上一个关于税银的把柄……那还了得。 黎久薇还是倾向于把混货和税银之事这回就解决个干净:“这药材里的确有西平来的,大公子那边肯定也看出来了,关键是如何分辨这些药材是从西平绕路过来的还是从西平直接运过来并且已经缴了高税赋之后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前几年从西平来的货,被人偷着掺了进去……不过我瞧着药材的成色,不会超过两年,那时候天禹和西平的关系已经紧张了,除非有人故意要做亏本买卖,否则也该是走水路绕路运进来的。” 黎久薇抓着头发,实在想不出来,就问夕荷:“药材、花草的生长跟水文、日照都有关系,你可知道这几年西平的天气如何?你若是知道,能说多细就说多细。” 夕荷想着自己从南边儿回来的商队那儿听到的:“西平本就炎热,这两年不知是怎么了,热便罢了,还经常狂风大作,暴雨后本会凉快许多,可是很快又会陡然热起来。” “热到什么程度呢,就是身上有水珠子甚至只是有汗,刚出门几步就像整个人被蒸干了似的,那些个花草树木的叶子夏日里也经常是干的,干得都卷起来了。” 黎久薇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她拧着眉头问道:“那……大陈和荣原的天气呢?” “姑娘刚来西绥,有所不知,也就是今年没什么雨,连带着咱西绥也有些旱了。过去的三年荣原和大陈也多雨,只是不如往年热,下完雨就阴冷阴冷的。” “老于头和康大管事之前都说过,那边潮起来洗件衣裳要半个月才能干,屋舍的墙上都流水。要不姑娘以为为何咱们的干货用热水少煮一小会儿就熟了,能这么受欢迎?” “就是因为这两年的荣原和大陈都太过潮湿了,草原上自不用说,就是沙漠里想找点干柴都难,商队带着煤块儿也容易受潮,所以姑娘你弄出来的光是省柴省火这一点,就足够吸引他们了。” 也就是说,西平的天气一时潮湿一时极热极干,而荣原和大陈这两年却是鲜有的多雨潮湿,而且温度还不高,否则也不会如此潮湿。 黎久薇眉头舒展,不自觉地打了个响指道:“药材炮制之后若是潮气过剩,就算防潮功夫做的再好,也会影响药性。何况雨水之后,立刻就会极热,这雨水上带下来的东西还在药材上,就极快地被蒸干了,一定有东西留在上面。” “听说西平三面环海,极热之下海水便会蒸腾,盐分随着水气落在晾晒的药材上,之后再受潮,盐分便浸到了药材里,之后再热起来……盐分固定再药材里之后是不能像在海水里那样蒸腾出来的……” 夕荷不明白什么是蒸腾,可是她按照黎久薇的话去想,想到热的时候便会有蒸汽,一下子就想到了在后厨煮汤的时候。 有几回她分了心,火太大了,又把汤菜煮过了火候,汤被她煮干了好多,锅边儿上便出了一圈的盐渍,这大概就是蒸腾? 夕荷边想边道:“姑娘的意思是说,若这药材是西平前两年产的,一路运到咱们这儿就会有点咸?” “没错,而且药力也会受损,更何况这还只是西平那一段儿,大陈和荣原这一段极度潮湿,他们定然是要用石灰和木炭防潮的,以他们的手艺,这些药材要真是绕路运过来的又岂会一点不沾这些东西?”黎久薇分析道。 只要是前头两三年西平产的药材,炮制晾晒之后大多会有咸味,若是绕路送过来的,受到大陈和荣原两地潮湿天气的影响,难免上面还会残留些石灰或碳粉之类的防潮之物。 若不是绕路送进来的,交了高额的税银后直接取到天禹,药材便没有受到大陈和荣原的天气影响,那么石灰和木炭用的少,影响便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黎久薇仔细地查看药材,凑近嗅了嗅,同时也教着夕荷辨认,她让夕荷拿来一碗刚打上来的井水。 此时已是冬日,井水已然冰凉,黎久薇让夕荷用指尖试了试这井水的温度,让她记住此刻的感觉,之后放了几片来自西平国的药材放了进去。 之后自己观察那水,除了药材晾晒和运送中沾了极少量的一些尘土和药材泡水后自然褪下的一点淡淡的颜色,别无他物,也无甚刺激的气味,而且两人都用指尖试过了,水的温度并没有变化。 黎久薇解释道:“石灰遇水不仅会冒泡,还会发热,若是碳粉,漂浮在水上则会有细微的黑灰色颗粒。你看这水上丝毫没有这些东西和对应的反应。” “若是绕路过来的药材,为了防潮沾染了石灰和碳粉,在药材卖出去之前,还要再经过一道工序淘洗,还要重新烘干,当然这样处理之后药性定然受损。” “卖到小地方去或许还能糊弄住人,大的地方怕就不行了。但咱们眼前的这些药材上什么都没有,说明并非绕路而来,还是从西平直接入天禹交了高额税赋的药材。” 这些药材是前头两年南边商队带回来的西平药材,只是存在了某个地方没有卖出去,为了这次的事儿放进了容轩商队的货物里。 这些药材根本就不是为了避开高税赋绕路过来冒充荣原药材入关的,完全就是栽赃陷害。 第230章 找出破绽(下) 夕荷看着眼前的这碗水,惊喜地笑了出来:“原来还可以这样辨别……难道姑娘刚刚就已经先猜到这些药材不是跨海绕路来的?” 黎久薇颔首,轻叹道:“其实这不难,若是不知是谁动的手,尚且不好说,可我们明明是知道的,是知道了结果再去想原因的。” “你想,老爷要的是大公子的掌家之权,并不是要他的性命,混货之事只是用来逼大公子退却,况且大公子并未分家而出,老爷无论做什么都得顾着容家的颜面。既然如此,他一定不会下死手,不会给事情打一个死结。” “在老爷得到他想要的之后,他也是要顺着这个结将事情结开的。还有你说老爷是亲自去办的这件事么?自然不是,就算是钱管家也只会吩咐底下的人去做。” “那么底下的这些人最方便从哪儿找这些药材?在西绥的地界上,荣原的药材本就是容家商队带回来的最多,西平的药材如今已经没有谁大谁小了,手上有的都不多,还都是早两年的存货,容家也不例外。” “这种情况下,他们若是从外面买,一旦事发,一定得被人认出来。最大的可能,也是最安全的做法,就是从自家的存货里挪用,再将账目改了,或是干脆记做废弃即可。” “那么,既然是容家的药材,容家的商队这些年都是大公子掌管的,你说大公子手下的这些人谁敢藏违禁的药材?还是这种成色不高,只能在小地方挣点儿银子的货色。” 这种成色的药材要是容轩手下的人私下带回来的,早就在回来时就急着处理了,怎么会留着不怎么挣银子还担着风险? 夕荷了然:“所以他们一开始就拿了自家的货物嫁祸给自家人,等到之后要解开这个局了,就找人顶罪,说是有人不小心弄混了?” “如果所料不错,应是如此。” 黎久薇说着又去看那些皮草,除了存放的问题,她用了她敏锐的嗅觉,还有她狐族对于兽类的敏感: “……这皮子有意思的紧,你看这是荣原的皮子,这是西平的,你看这西平的皮子是不是比荣原的要细上许多?” 夕荷点头:“可是西平在南边儿,雨水充沛,几乎没有风沙,他们那儿产的皮子的质地确要细腻一些。” 黎久薇轻轻摇头,声音平缓地道:“会因为天气和风沙造成皮子细腻程度上有大的区别基本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本身的品种有区别,二是生长的年岁长了,区别才会明显。” “就好比天禹南边儿和荣原北地出生的婴孩,刚出生的时候,他们的皮肤都是一样细腻的,真正能够有明显区分,恐怕要到三五岁之后了。” “可是你看这两张狼皮,都是幼狼,风沙和气候根本就还没有机会在它们身上留下痕迹。再有……荣原这买卖做得不实诚,这狼不是天生天养的,是他们的牧民自己圈养的,专门拿来卖皮子的,本身皮子的质地也很细腻。” “按理说两者之间不该有这么大的差距,应该是差不多的才对,这西平的质地之所以能做到更加细腻,是因为他们有一种手艺,你揉一揉这两块皮子。” 夕荷闭上眼睛,将两块皮子分别用手揉搓了一下:“这西平的皮子不止细腻,还特别的软,软的好像……” “好像里面完全没有支撑,就像没有骨头的鱼肉?”黎久薇替她总结,这个夕荷真是孺子可教也。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总之就是像我们和兽类身上的手里都有血管和骨头支撑着,其实皮里也是有些东西在做这种支撑的,所以皮虽软,握在手里也并不是全无感觉的。你想想你嚼熟了的鸡皮、鱼皮、猪皮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夕荷连连点头:“对,就是吃的时候会有弹润的感觉,有嚼劲儿,这都是因为有那些东西的支撑,对吧?可是,这西平来的皮子为什么没有呢?难不成他们用过什么药材炮制过这些皮子?” 黎久薇否认道:“这倒不是,能使皮子更加软嫩的药材用过之后,这皮子上的毛也容易掉。这不是用炮制的,而是用了一种手艺人。南边儿的人对皮子的要求都更加和软些,皮子又没有北方易得,因此他们格外珍惜,就产生了一种叫做揉皮师的手艺人。” “揉皮师手上的触觉比一般人要敏感的多,他们能敏锐地感觉到皮子里那些东西,那些东西是特别细碎的,分布在皮子的每一处地方,普通人最多只能感触到几处,揉皮师却能感知到全部。正是经过了他们的手,才有了这么柔软的皮子。” “而这种揉皮师只有西平有,荣原的人崇尚粗犷豪迈、自然天成,他们早知有揉皮师的存在,却不屑于使用此等技艺,因此这种皮子的确是西平的。” “那如何判断这些西平的皮子不是绕海过来的?能不能跟药材一样?”夕荷皱眉,总觉得这回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黎久薇道:“药材能用那种方法,是因为石灰和碳粉会浸透到药材里,只能用水洗的方式重新炮制。我先判断了那些药材的药性并没有损失,才确定过它们之前并没有被再次水洗、晾干过,这才用水洗之法再行检验。” “可是皮草却不一样,要想去除运送过程中沾上的石灰和碳粉,只需要烘干后挂起来抖动、敲打即可。这两种皮子,都是再次烘烤过的,没有办法用这种方式判断。” “但也不是没有法子,而且无论是药材还是皮草,用什么方式去鉴别,都不能出自我之口。因为我一非西平、荣原之人,二非药材、皮货买卖的老行尊或老手艺人,三么则是年纪尚轻且身份低微,在官府面前人微言轻,我说的即便跟他们一样,也不会有人听信。” 夕荷想了想道:“那就得早些禀告大公子,让康大管事安排人去荣原甚至西平请证人过来。” 谁去请先不说,黎久薇担心的是另一件事:“请来的这些个证人,不仅要是精通各国药材和皮货炮制之法之人,还得能让他们能为大公子说话。” 第231章 故布疑阵(上) 这种界线不是很清晰的事,特别需要一个有威望的人一锤定音。 黎久薇看着夕荷,语气严肃地道:“单从这皮草看,并不能看出究竟是跨海绕路而来的还是直接从西平过来的。这就需要一个有威望的荣原人说一句,荣原不做西平皮子的买卖。” 夕荷心里想着到哪儿能找这样的人,还是有些不把稳:“只是天禹一向视荣原人为茹毛饮血的粗野之辈,就怕全靠说的话,会说不下来。” 黎久薇叹了口气:“实在不行,就得让他们自己再做些手脚了。就像那药材,他们自己换了我们能辨别出来的。这皮草,若是诱他们自己再换一回,换一些好辨别的,事情就更容易成了……” 剩下的事情自有夕荷去找人商量着办,黎久薇要去办容轩交待的事,她没给住宅递帖子,就直接以考校容昔礼仪为名去了主宅。 黎久薇没打招呼,容元修自然不是头一个知道她来了的,钱管家名义上还在老家省亲,眼下也还没有回主宅住。 黎久薇又是打着考校容昔礼仪规矩练习进度来的,因此她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孙氏。 孙氏在厢房里见黎久薇,黎久薇自从打理经营盼君归以来,愈发变得干练、精明,行走如风,看得孙氏一愣。 孙氏此时再不能对黎久薇等闲视之,把她看成一个只会使些柔媚手段对付男人的小女子。 不过,孙氏还是并不能相信黎久薇能逃脱得了男女之情,她相信黎久薇对容轩一定有情,即便她不会愿意一辈子伺候容轩这个瘫子,她也一定还是想找个依靠的。 孙氏笑看着黎久薇,直接让人看座:“坐吧,不必多礼,你如今是昔儿的师父,也是盼君归的大掌柜,整个西绥谁人不知如今的盼君归日进斗金。” “黎姑娘今日来,真是来看昔儿的?这还不到日子呢……倒不是说昔儿没有练习,只是突然了些。” 黎久薇还是行了一礼之后才在下首之处坐下,略有些迟疑地道:“不瞒夫人说,奴婢之前过来因为易公子可能会替了大公子被过继一事,惹得大姑娘和易公子闹了些不快。” “此事皆因奴婢而起,奴婢回去之后越想心里越不安,特意来看看大姑娘,向她致歉。” 孙氏轻轻点头:“这倒是没什么,昔儿已经跟我和老爷说了。大公子如今是有残缺之人,大老爷的确不可能再想着过继他为嗣,要说别的合适的人选,阿易的确是当中最合适的一个。” “也多亏了你提醒,这回广鑫庄失火,老爷颇为重用阿易,命他代容家彻查广鑫庄一事。阿易是大公子最信任之人,想必他查出来的结果,总该是可信的吧?” 黎久薇眸光微动,刻意现出几分慌张:“自然是相信的,只是恐怕事态太过复杂,易公子直到今日都没有什么大的进展……大公子他很是着急。” 孙氏笑了笑,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着急是应该的,自己人做出那种事儿,烧得容家的家业都没了,他不急岂不是没了心肝?” “夫人说的是,大公子如今日不能食、夜不能寐,愁的身子更加不行了,一干事务都只能交由身边之人打理。” “只是奴婢有一事不明……除了还未回来的几个掌柜所带的收益,其余的以及容家未存在外号的积蓄都被人趁着火势劫掠一空,那么今年马上要给元都容大人府上所送的出息又该如何?” “万一耽误了容大人的大事儿,或者容大人从前最看重的子侄竟是纵火案背后的主谋之事传到了元都,影响了容大人的官声,甚至惹得陛下降罪于容大人,会不会影响到槐山房的基业……” 黎久薇满怀暗示地说着,看起来有些坐立难安,很是担心这一切会闹大了的样子。 孙氏笑笑,根本不肯承认她的言外之意:“银子和财物不是被烧了,就是被抢了藏匿起来,想要给元都那边送花销也难。大老爷从前那般厚待大公子,如今被大公子连累一下,想必也能包容。” “至于官声?即便没有这件事,大老爷在元都也不会是一帆风顺的,如今只是有放任手下纵火的嫌疑,并没有查实,这点风浪他都应付不了,还做哪门子的官。” “黎姑娘才进别院几个月,就如此为大公子担心,就不怕一腔痴心错付?你该认清谁是主子才是。” 黎久薇起身,诚惶诚恐地半躬着身道:“奴婢不敢,奴婢担心容大人和槐山房的安危,是为了自己着想,奴婢着实不想等事成之后,再来一场风波,让奴婢一无所有了不说,还恐性命不保……” 原来如此,有这样的担心才是正常的。 孙氏看了黎久薇一眼,眼中多了几分轻蔑,再会打理生意又如何,到底是商贾之家出身,眼界有限,不懂什么火中取栗、富贵险中求的道理。 心眼儿小,看什么都小,没有眼界的东西,也不想这种话就是问了,他们也不会跟她说实话。 孙氏想了想,收起那丝不屑,勉为其难地哄一哄她:“这么些年,大老爷在元都是有些积攒,可他年事已高,用不了几年就得致仕。说槐山房靠着他,还是他靠着槐山房,可不好说。” “如今的槐山房撑得起这桩风波,何况我们这些个人都在槐山房,若是槐山房连黎姑娘都庇护不了了,我们又当如何呢?” “黎姑娘与其担心事成之后如何,不如想想眼下如何成事。你可还记得你上回见我,答应过我什么?” “自然记得,夫人说过你与奴婢都是女子,你能给奴婢的,老爷未必会给,他甚至不知道什么对奴婢来说最重要。奴婢回去想了又想,深以为然。” 黎久薇态度恭敬,脸上却隐隐有一种紧张得要哭了的表情,一手似是在紧张之下才死死地抓住另一手的袖角,还不断地揉捏着。 “只是奴婢左右为难,夫人有所不知,就在昨日晌午过后,钱管家去了盼君归,跟奴婢说了很多话……” 第232章 故布疑阵(中) 孙氏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想让你从大公子那儿拿到掌家之权,甚至是对牌和印信,交给他和老爷?” 黎久薇点了点头,不知如何是好似的,声音都低了几分:“夫人明鉴,这种事儿哪有那么容易。” 孙氏无声地冷笑:“这个钱参,哪里轮得到他去要印信和对牌。黎姑娘,这个钱参,就是钱管家,因为不满老爷让他回老家去反省,想要免了他的大管家之职,让他心生不满,在老爷和我之间挑拨离间。” “你不必听他的,你一拿到印信和对牌就交给我。你的去处我自会安排,你不要想着老爷能给你什么。盼君归如今日进斗金,老爷是不会舍下的。” “到时候他们会想方设法地把你留在容家,让你和你一手经营起来的盼君归给容家赚银子,你这辈子想要赎籍都难了。黎姑娘虽出身于皇商之家,可既然早早就定下了要进宫,想必未曾学过管家之道吧?” 黎久薇的确没学过这些,老实地道:“的确不曾学过,还请夫人教导。”是没学过,可是跟眼下的事儿有什么关系? 果然少了些见识,孙氏笑了笑,淡淡地道:“元都是繁华之地,没有流放之人,自然没有像你这样的奴籍、罪籍加身的双身子奴婢,你自然也就不知道若是这样的奴婢得主家看重,还有一种安置的方式。” “若让你脱了罪籍,奴籍也未必就能拦得住你,天禹律法规定,能拿出银子赎身的人无论是子赎还是他赎,主家都不得阻拦,这一条律例旨在防止世家大户蓄奴成风,影响朝廷税银,日子久了再弄出点占山为王的事儿来。” “黎姑娘你这般能干、得用,容家舍不得放了你,赎身的银子你已经不缺了,断断不会再让你脱了奴籍。你想要立下功劳得到朝廷赏赐脱籍,没有主家或你流放之地官吏的举荐,就别想了。” “自然你也可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赶上朝廷大赦,可是你能想到这条路……主家也能想到,怎么会不提早预防?” 孙氏高高在上地叹了口气,“其实这事儿也简单,既不用你回去耕田种地,也能把你留在主家继续卖命,只要把你变成一个‘活死人’就可以了。” “面上说你暴毙或病亡,把你放在一个只有自家人的地方,不让外人轻易见你,你便成了一个在官府没有户籍、亲人都以为你已经死去的人。刚刚好,白妈妈把你买回来时为了让你跟黎家人断了来往用的借口,你应该还记得吧……” 的确,她黎久薇至少在黎家人面前已经是个死人了。 黎久薇汗颜,她之前就觉得这些流放之后被主家收容的人大概会自成一体,只是她来这儿之后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忙,根本没顾得上研究研究像她这样的人是怎么生存的。 原来如此……流放之人,先看为何被流放,除了冤枉的,这里面都都是因为自己或者家人作奸犯科了才会落得如此下场,可是若只是犯了一些小罪过,一般不会被流放到西绥这么边远的地方来。 能来这儿的,要么就是犯了大错的,要么就是犯了足够重要的错。 这样以来就出现了一个问题,有些人只有本身足够重要了或是他接触的人足够重要了,才有机会犯下这样的大错。 就好比原身的生母赵氏罪名是贪墨司制局财物,她之所以能有“贪墨”的罪行还能从司制局拿出财物,这说明她本身当的差事就跟皇室有关,并且就在司制局里做事。 再好比有些获罪的官员,他得先有了一定的地位,朝廷才能知道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也才能接触到关键的东西,才能有机会犯下大错。 即便是被冤枉了,能被冤枉到这地方了,也是因为沾惹上大事儿了,要是一点本事和机缘都没有,连遇上大事儿或是大人物的机会都没有,还如何沾惹? 这里面犯下大罪的或是担上大的冤屈的有,可是能让他们有机会犯下大罪或受下这大冤屈的原因是他们中有很大一部分人有大能耐。 这样的人落了罪变成了身份低微能被达官贵人随意掌握在掌中的人,怎可能不被私下重用? 而这些人跟自来身份低微的有能耐的人比,更不容易掌控,与其让他们有机会翻身反击,这些个主家肯定希望能将他们牢牢地握在手里。 就好比黎久薇这样的,即便她没来,就是原身自己凭着一手调制御用脂膏的手艺也能在容家的商号里立足,而若不是被流放了的话,容家恐怕几十年都未必能遇到一个这样的脂膏师傅。 这“活死人”的确是个合适的处理方式,外面的人甚至都不知道这一家有这么一个人,这个人在户人家里也可以好吃好喝的活着,只是不得自由,而这个人的所有也都只能是主家的…… 黎久薇是真心的感谢孙氏提醒了她,只是这让她脸上的表情更纠结了:“夫人说的是,可是这就……不瞒夫人说,大公子是答应过帮奴婢脱籍的,钱大管家则是奴婢事成之后盼君归继续由奴婢打理,分润照旧。” “可是夫人这么一说,我就担心无论是大公子还是老爷和钱大管家都不会信守承诺,到那时奴婢该怎么办?” 孙氏笑笑,老神似的道:“大公子这回定然失势,之后你若还是他身边的人,定然要跟着他吃苦,他就算有心,也没有办法帮你脱籍。” “你仔细想想,我的祖父是上一任州牧,这一任州牧陈大人也与容家交好,要是我们不同意,陈大人可还会帮着他向朝廷举荐你?” “老爷和钱管家么,定是我说的那样,你不用怀疑,容家现在就有这样的‘活死人’,你要不不想变成他们当中的一个,你就听我的,把印信和对牌给我。” “可是……夫人,即便奴婢听了你的,你也拿到了印信和对牌,这些毕竟是容家的基业,老爷和大老爷当真会答应把这些交给夫人掌管?”黎久薇很想知道孙氏会怎么跟容元修谈。 第233章 故布疑阵(下) 黎久薇很没底气地苦笑:“夫人不要误会,奴婢并不是想打探夫人与老爷之间的事,只是想求一个保障。万一夫人将来没有得到掌家之权,老爷知道印信和对牌是奴婢给夫人的,奴婢就怕小命不保。” 孙氏自然明白黎久薇的顾虑,可即便如此按理说她也不该把这些话告诉黎久薇,可是当她看着黎久薇那双委屈、忧心又不解的眼睛,她就再难压制得住她心中那股想要炫耀的冲动: “的确,丈夫还在世时就让家中夫人掌家的少有,可是我也不是要那面上风光的,我要的是实际的权力,面上自然还是以老爷为尊。男人么,面子总是要给他们的。” “我的嫁妆里铺子不在少数,这些年的盈利你去打听一下就能明白,在这西绥城里都算是经营得不错的。我是没打理过什么商队,可是那些管事儿的把商队和铺子都打理得很好,我只要把他们握在手里就是了。” 孙氏不屑地动了动嘴角,“你觉着大公子过去能掌握他们,是因为大公子是容家的血脉,且天资聪颖、亲力亲为,老爷么,他是容家的老爷,又有钱管家这样的帮手,所以他们能够把容家的庶务握在手里。” “我一个女人,纵使有能把这些管事儿的能耐,我毕竟不姓容,那些人凭什么都听我的,即便听了又能有几分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可你忘了,我还有孙家。” “槐山房到底是庶房,容家深处的积淀都被大老爷带去元都了,如今的槐山房能在西绥站得这么稳,跟我们孙家有莫大的关系,而这一切是因为我嫁入容家才有的。” “老爷想让青儿将来走仕途,与其指望一个一年到头就来一两回信的大老爷,还不如指望我们孙家。既然如此,老爷无论如何都该拿出些诚意来,而我们孙家的积淀不输容家,有足够的人脉能够扶持容家的庶务,就算容家原先那些管事儿都不中用了,我们也能安排人手接手。” “老爷那边么,我说了,我们之前有青儿这个儿子,他身上流着容家和孙家两族的血,老爷为了他的前程,会妥协的。而我是青儿的母亲,我要这些,将来还不是给青儿的……” 容、孙两家的确都是大族,可是容家多年前遭遇了一场劫难,元气受损,加上容元文带走了容家在西绥相当大的一部分积淀,还有孙老太爷是上一任的州牧。 如今在西绥,纵使中间容家还有容轩的励精图治和中兴家业,容家产业在西绥的高门大户中坐头把交椅,还远不至于被孙家超越,可是以孙家这条地头蛇的积淀来说也有足够得用的人手能帮着孙氏打理容家庶务。 而之后孙氏跟容元修之间缓和关系的关键是容青,他们共同的儿子,也是孙家的外孙。 这就说的通了,孙氏当年是凭着自己的一意孤行嫁给了容元修做续弦,要说孙家最终全是因为拗不过女儿按头答应的,却也应该不是。 孙家肯扶植槐山房打理容家庶务,未尝不是从一开始就存了想要通过孙氏直接掌控的心思,无利可图,凭什么搭进去一个嫡女嫁给一个庶房的鳏夫。 早些年没有容青,如今孙氏生下了容青,算是在容家站稳脚了,又赶上要从容轩手里夺走掌家之权,自然是要帮上一把的。 孙氏的确有这样的底气,可是黎久薇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意味。 如果孙家和容元修之前早就达成了默契,早早的就决定了要扶持容青走仕途,那么容轩又算什么。 容青和容轩都能依靠容元文,可容青多了一个孙家这样的有官身的外家做靠山,容轩的母亲却据说出身寒微……难道这就是容元修打算让容轩去做替死鬼的原因之一? 黎久薇当下便对容元修和孙氏这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心生反感,她忍着想呛孙氏一通的冲动,继续用那种期期艾艾的语气道: “可是……就算老爷点头了,大老爷那边能答应?他好像也挺看好易公子的。” “阿易是个实诚孩子,我无意与他为难。可是就算没有我,阿易也不可能担下容家庶务,因为老爷不会允许掌家之劝落到别的房头的子嗣手里。” “何况老爷一直以为大老爷会过继大公子,实际上大老爷爱惜大公子的才具,只是私下里言谈间说笑过,说此生若有此子,余愿足矣,其实并不打算让他当个地位尴尬的庶子。” “阿易就不一样了,他无父无母,又打算给他妹妹招赘,他就是当了嗣子,也与他自己和他们那个房头的前程无碍,要是他得了家业,大老爷说不准真的会将他过继到长房。” “大老爷这官再过几年就做到头了,他没有亲生的儿子,没有那么想要扶植的人。晚年有一个执掌家族产业的嗣子照顾,将来还能照顾他唯一的亲生女儿,没有远大的前程,却能过得十分安乐富足,何乐而不为。” “可是槐山房打理容家家业多年,明明自己的亲生儿子可以出人头地,老爷怎肯为长房做了嫁衣?” 黎久薇的心里更难受了,容元文根本就没真的打算去过继容轩,当然容元文也是出于对后辈的拳拳爱护之心,可却让容轩担了那么多年的骂名。 在世人眼里,容轩明明亲生父亲和继母在世,却为了荣华富贵要去做别人的儿子。关键是这样的误会孙氏清楚,容元修恐怕更清楚,却没有一个人为了他解释一句。 黎久薇神情焦灼地顺着孙氏的话问道:“大公子鲜少跟奴婢说起府内之事,奴婢更是不甚了解老爷和大老爷之间的事,听夫人这么说……大老爷宁愿考虑易公子都不愿意让老爷接回家业,所以大老爷会考虑夫人?” 孙氏满意地点点头:“要是我什么都不做着,向大老爷请缨或是等着大老爷发话,那的确不可能。可是若是我先拿到手里了,大老爷想着我能跟老爷形成制衡之势,他会答应的。” “毕竟阿易就算过继过去也不是他的亲生血脉,将来只要他肯看顾青儿一二,我也帮他照顾好女儿,这不一样么?” 第234章 女人间的承诺和野心(上) 孙氏何尝不也是一个深谙人心之人? 容元文对容轩有感情,对容易却是要差上许多,若是孙氏真能照顾容元文的独女,也未尝不是一条路。 容雪虽说是长房的独女,可毕竟是个女儿家,将来就是嫁妆厚些,不够使了,娘家再给些,有事儿帮着出出头。 容雪不是那等惹是生非的性子,管家理事也是一把好手,容元文又定然会睁大眼睛给她定下一门稳固的亲事,将来恐怕需要家里为她出头的机会并不多。 其实若论将来护着容雪,只要孙氏还是槐山房的夫人,又信守承诺,她护着容雪说不定比容易还把稳。 黎久薇倒是没想到孙氏是这么想的,今日的孙氏连连给她带来新的认知,不过再怎么会算计,没用在正道上还是容易被人利用的。 黎久薇想想自己的功德,每次来主宅走一遭,都能收一拨功德,这一回也希望多少点儿吧。 “夫人说过会给我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寄名于容家,还有一个安静的小院儿,似乎不太够吧,这跟夫人说的‘活死人’好像也没多大区别……” 孙氏看着她,既担心她狮子大开口,又担心她不肯提条件:“你想要什么,说吧。” “奴婢要盼君归,完完整整的盼君归,这是奴婢一手经营起来的东西,奴婢就要它。”黎久薇定定地道。 “就这些?黎姑娘想做女陶朱,只要盼君归恐怕不够吧?”孙氏有些意外,这样的代价比她预想的要小得多,反而让她不太敢相信。 黎久薇笑笑,眼中现出十拿九稳的精光:“贪多嚼不烂,奴婢清楚自己的身份,能把盼君归打典好已经不错了。” “只是钱管家以为奴婢不懂,他只答应让奴婢经营现在的盼君归,却想着将来在九城开设分号,再用手里的人脉抢奴婢总号的生意,到时候就连奴婢手里的分润都会减少。” “他欺负奴婢不懂这当中的门道,当真可恨。奴婢想着夫人跟奴婢同为女人,应该更理解奴婢的‘拳拳爱子’之心吧?” “爱子之心?黎姑娘尚未婚配,甚至尚未及笄,子从何来?”孙氏不解,目光上上下下地将黎久薇打量了个遍,年纪虽小,该不会是跟容轩…… 孙氏腾地一下坐了起来,要是容轩冒出个孩子来,容元文借此分给这个孩子大把的家业。 这要是有了孩子,孩子是还小,可是这生母做生意的手段可比她这个做夫人的厉害! 黎久薇见孙氏眼神不对儿,目光还落在了她的肚子上,她瞬间明白过来,随即发出一阵银铃似的笑声:“夫人想什么呢?奴婢说过,奴婢现如今最想要的就是平平安安、太太平平地活下去。” “生孩子犹如过鬼门关,奴婢年纪尚小,即便能侥幸生下一子,自己的寿数恐怕也不长了。何况一个通房之子,有一个罪奴生母,加上眼下这局势……生个孩子,岂不是要母子双亡?” “奴婢不傻,也不是贪心的人,很多人都道是母以子贵,却不知先要子以母贵的道理。就好比夫人比先夫人出身高贵,二公子也处处比大公子尊贵。” 见孙氏要否认,黎久薇笑了一下,“这儿没别人,夫人不必说那些人前的话,奴婢从前虽然生母在堂,可生母忙于差事和生意,家里其实是姨娘当的家,身份上虽不相当,实情上把她当作继母看待,也不为过。”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奴婢可不想将来自己的孩子陷在这样的泥潭里,奴婢一日为奴为罪籍,就一日不会造就一个苦命人出来,更不会给自己增加一个累赘。” “还请夫人放心,奴婢说的‘子’就是盼君归,它就是奴婢的孩子。” 孙氏心里暗暗惊叹,这丫头真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关键是小小年纪就能割舍得下子女亲缘,不过想想她的际遇经历,也能明白几分。 要不是出身所限,能配给他们孙氏里的庶房小辈都是可以的,留在家里打理庶务,一定是把好手。 “你接着说,你要完整的盼君归,包括将来的分号,却还要寄身于容家之下,这么大一笔财富,就这么跟容家没有关系了?就算我答应,容家的族人恐怕也难答应。” 黎久薇笑了笑,身上散发出一种当仁不让、舍我其谁的气势:“奴婢手里还有很多的新奇东西可以壮大盼君归,换一个人,盼君归只会变成一间稍好一些的酒肆、一间大车店,只有奴婢在,盼君归才有以后,才能赚更多的银子。” “奴婢要的是盼君归,却并非全部的盈利。经营全部给奴婢,分润给奴婢三成成,将来若成立分号,分润也按此例。这听上去是有点多,不过……” 她看着孙氏,目光毫不避让,“若夫人和孙家可助奴婢脱离罪籍、赎回奴籍,奴婢愿与夫人……奴婢不知夫人闺名,就以西绥孙家上一代嫡女代称。” “奴婢若得以重回良籍,奴婢愿与西绥孙家上一代嫡女孙氏定下契约,并至府衙报备,盼君归极其分号七成盈利归孙氏所有。若得孙氏吩咐,或孙氏寿终或有不测,亦会交由孙氏所出子女容青、容昔处置。” “夫人以为,如此这般安排可还满意?” 黎久薇一旦脱籍,的确会更难掌控,可是只要她还是容家的人,她挣出来的银子就大部分都是容家的。 若称孙氏为夫人,孙氏就是容家的夫人,即便黎久薇挣出来的银子归入她的嫁妆,她一旦身有不测,她的两个子女也未必就能全数继承她的嫁妆。 孙氏的嫁妆在她嫁入容家后扩充了不少,可是因为她也不敢完全信任娘家,究竟扩充了多少孙家人并不是很清楚。 孙氏一旦握了一半的掌家之权,容元修若是控制了她,甚至更狠心一点,让她寿终而亡了,只需一本假账,就能把孙家糊弄过去,到时候谁还能为容昔和容青出头争取? 况且孙氏暗暗地看了黎久薇一眼,黎久薇所说的寿终和不测大概说的是她得了掌家之位,就会多出许多与她争权夺势的敌人来,却一定没有想到这里面可能还会有另一个危险的人…… 第235章 女人间的承诺和野心(下) 孙氏沉默了一阵,无论是容轩还是黎久薇,都不够了解容元修,至少都比不上她这个枕边人要了解他。 容元修当年也是取得了功名的,只是这天下有功名的人多了,真要想要跻身仕途,少不得还得有足够的能力和气运以及家族的支持。 容元修只有功名,其他的都远远不及容元文,加上当时年长的容元文已经入了仕途,容家缺一个打理庶务的子弟,就问了容元修要不要回来坐这个位子。 其实那时候容家老太爷尚未就这个位子定下人选,更加倾向的是让容易的父亲坐这个位子,可是刚好容元修在外面受了气,还被人拿来跟容元文对比,一怒之下就回了西绥,接下了这个位子。 可是事情并不像容元修开始所想时那般顺利,打理庶务看着掌握着家族大量的钱财,其实极为繁琐枯燥,尤其那时容家的产业情况并不太好,容元修又没有经验,不能服众,没多久他就厌烦起来。 容元修想要重新入仕,可是他已经接手了这一摊子事,再交给另一个人容家又要经历一轮变动,更何况那时容家遭逢大难,容易的父母为救族人双双惨死,容家已经没了适合接手的人选,容家老太爷哪里肯放容元修走。 就这么的容元修心不甘情不愿地留了下来,也因此对他的嫡兄容元文心生嫉恨。 容元修把自己不能出仕全部归罪于他的父亲和族老们的偏心还有自己庶出的出身上,他觉得自己之所以怀才不遇,全是被容元文害的…… 孙氏与当年做了鳏夫的容元修相识时,就是被他身上那种怀才不遇、悲风伤秋的气质吸引的,那时候她自己在亲事上也不得志,并觉得他们二人同病相怜,只有他能理解她。 这一点直到他们做夫妻做久了,她的想法才转变过来,才发现容元修对他兄长容元文的滔天嫉恨来得着实没有道理…… 容元修这样的人能因自己处境不济就嫉恨自己的兄长身居高位,他还能容忍一个女人爬到他头上去不成? 哪怕这个女人是他的妻子,把一半的掌家之权握在手里是为了他们共同的儿女,他也容忍不了。 何况眼下容青是容元修名下唯一健全的儿子,但是将来却不一定,容元修还可能会有别的儿子。 就算之后的庶子没有孙家这样的外祖家支持,要是容元修执意扶持,也未必就不行,尤其是在他得了掌家之权后…… 如果她帮着黎久薇脱了籍再得到盼君归,有了官府报备的契书做保障,她肯把盼君归的七成盈利都给她,是给她,而不是给容家的夫人孙氏…… 就算她没有得到掌家之权,等容轩不行了,她身为槐山房的当家主母也能有办法办到黎久薇想要的,她也一样能拿到七成。 孙氏的神情缓和了下来,笑道:“若是没有得到掌家之权,你也愿意给我七成?” “只要夫人能让奴婢重归良籍、得到盼君归,不管夫人将来是何身份,咱们之间的约定就依然作数。夫人说要跟奴婢做一个女人之间的约定,奴婢觉得这才算是。” “奴婢愿意跟夫人如此约定,因为夫人是女子,奴婢也想要成全夫人的拳拳爱子之心。有了这份资财,相信二公子和大姑娘将来无论境遇如何,都能过得顺风顺水、春风得意了。” 黎久薇认真地保证,她的话意有所指,已经暗示了日后可能出现的多种情况。 谁能保证容青和容昔一辈子都能官家子嗣呢,一旦有个万一,只要盼君归和她还在,他们就依旧有大把的银子花。 孙氏有些不悦,心里却是一动:“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咒我的青儿和昔儿……”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前朝有多少贵人如今不知身在何处,就是大老爷,离致仕不也还有几年么,谁知会发生什么。” “奴婢的这个承诺,无论夫人、二公子、大姑娘将来身份为何、身在何处、是何境遇,都作数,只要奴婢活着,纵有千难万难,也会将银钱送到你们手中。奴婢以自己的前程性命起誓,定当遵守诺言。” 黎久薇的承诺掷地有声,清澈的眼神让看了的人不由得信服。 况且即便她恢复了良籍,她一个人也拗不过孙家和容家,还有契约在,由不得她不遵守。 若是事情真成了,容轩被拘在后院变成了废人,而她却风光得意,不用他们说,自然有人会让她沾上背主的名声。 已经背了一次主的人,要是再背一次,就算他们不动手,跟她打交道的人也得逮着空地给她下绊子,独木难支,她定然落不得好下场。 孙氏点了头,平时很是文雅的一个贵夫人也把手掌在桌子上一拍:“好,若是事成,我可以给你想要的。怎么,你是想现在就立下字据,还是怎样?” “不敢要夫人的字据,只要夫人一件贴身信物即可。夫人是贵人,定不会为了一点小利,就像老爷和钱大管家一样欺负奴婢。”黎久薇低着头道。 盼君归的利润再高,也比不得容家一半的家业,何况盼君归本身也是要依靠着容家的商队和熔炼坊赚银子的。 孙氏不疑有他,一件信物而已,被人发现了,黎久薇要是敢乱说,她也可以不认:“成,这块暖玉是我的贴身之物,你拿去做个凭证。” 孙氏将贴身的荷包递了过去,里面赫然一块儿双鲤式样的暖玉,玉质上乘,雕工精细,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 像这样的玉是谁雕的,哪年雕出来的,谁买去或是出银子专门做出来的,都能查到,的确可做信物。 孙氏见黎久薇将雨收好,目光一利,“我的信物给了,黎姑娘,你也该拿出点诚意来。你没打招呼就回府来,是拿到大公子的对牌和印信了,打算交给老爷的吧?” 黎久薇供着身子,很怕孙氏嫌她不够能干似的:“实不相瞒,大公子防范心重,最近出了那么多事,他手里的都是能关系都守得死紧,说是要拿去换他那些商队兄的命呢。” “奴婢想尽办法,只拿到了……一块对牌,真的只有一块,不信夫人可以让人来搜。” 第236章 砸了锅,谁都别想吃 孙氏脸上有了怒气,一块对牌就换了她的信物,未免不值得,她叫了贴身服侍她的周嬷嬷进来:“周嬷嬷,你来搜。” 黎久薇很配合,周嬷嬷很快就搜完了,朝着孙氏摇头道:“夫人,搜过了,没有。” 孙氏怒道:“只有一块对牌,就算我能相信你的忠心,也难相信你的能耐,你打算什么时候拿到印信和另外的八块对牌?” “夫人莫急,契约尚未定下,等到定下的时候,奴婢定会如夫人所愿。就算不能全部拿到手,有一半的对牌和印信也够夫人达成所愿了……” 黎久薇刻意没有把话说满,这样反而显得她没有说大话,更显诚意。 孙氏觉得黎久薇还算实诚,何况有一半对牌在手,的确已经够她跟容元修谈的了。 而且只要有了这一块对牌,她就可以先让手下的管事儿去接触这块对牌对应城池铺子的大掌柜,先占一步先机。 孙氏抿了唇,隐隐露出些许满意之色:“那黎姑娘可得尽快了,万一大公子那儿再出点儿什么事儿,他自己就把印信和对牌都交出来了,你我之间的约定可就不作数了。” “夫人放心,奴婢知道轻重,只是奴婢有一事不得不提醒夫人。老爷隐于身后许多事都不是亲力亲为的,经钱大管家之手的话,他老人家立功心切,处事难免急躁了些。” “钱大管家年纪阅历、管家处事的本事自是不错的,可是他只是一个管家,不懂元都的局势,更不像夫人这样出身官宦之家,能理解朝局的变化瞬息万变。” “老爷跟大公子争也好,夫人跟老爷争也罢,老爷跟容大人争还罢,争的不过都是容家这口锅里的饭菜。这饭菜美味可口,可是假如这口锅没了,这饭菜就谁都吃不上了。” 黎久薇为难地看看孙氏,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生怕说了犯忌讳。 孙氏看看她,紧张地道:“难道有人要砸了容家的锅?有话你就直说,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就别绕弯子了。” 黎久薇面有难色地道:“容家传到了这一代,容大人就是那口能保障容氏一族能够富贵安乐度日的锅,无论怎么争怎么斗,即便会伤了这口锅,也不应该将这口锅打破。” “广鑫庄的事……细节夫人可知道?不论是谁的人,十几条人命,官府最终是要一个交代的。钱大管家以为能自己能遮住西绥的天,闹上一场,只要大公子遂了他们的意,他们就可以找几个人顶罪,让官府结案了。” “钱大管家似乎没有想过,这中间万一有人将事情捅到元都去。容大人身居高位这么多年,朝堂上不可能没有敌人,万一有人借机生事,容大人提前致仕了,甚至丢了官可怎么办?” “容大人落不着好,总是夫人和老爷掌管了容家的家业,没有人在朝堂上撑着,这家业也保不住啊。何况二公子还小,要是容大人晚几年致仕,算上他余荫的影响和门生故旧的帮衬,等到二公子长大了考取了功名,可能还能得些助力。” “要是容大人现在就致仕了,等到二公子长大了,人走……这茶早就凉了,他的门生故旧知道容大人当年是获了罪才致仕的,又有几个还会愿意担着干系帮二公子一把……夫人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孙氏气得重重地放下茶盏,茶水洒了半桌子:“好了,我知道了,你提醒的对,钱参这个不知轻重的老东西,以为官府是他钱家开的呢?以后不管他跟你说什么,你都来告诉我。” “周嬷嬷,送黎姑娘去大姑娘那儿坐坐,之后不必去老爷那儿,直接送她出府。” 送黎久薇去见容昔,是为了圆她来府里的借口,之后好不让容元修和钱管家说出什么来。 可是一想到还不能当面质问他们,孙氏就气得胃里一阵阵的疼,黎久薇以为那都是钱管家的安排,其实只有她知道那都是容元修的安排。 钱管家这些年行事张狂也不假,可是容元修才是那个自以为可以摆弄府衙如何结案的人。 孙氏嫁进来这么多年了,情情爱爱的那套已经看透了,她对容元修还是有夫妻之情的,只是容元修用着孙家,却一直把她放在后宅,除了她自己的嫁妆,什么都不让她碰,她已经感到很憋屈了。 若是事到如今容元修连容青的前程都不打算保证了,她这辈子做的都成什么了?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周嬷嬷带着黎久薇出来,面上客客气气的,说了一通孙氏对身边的下人有多好,才道:“姑娘放心,你这个年纪,跟我们大姑娘差不了多少,你将来好了,也能给大姑娘做个伴儿,夫人不会不看顾你的。” “老爷那儿要是再追问你,你就说大公子防范心重,你也没有法子。本来么,几个大老爷们指望你一个未及笄的小丫头。你能给容家赚那么多银子就不错了,还指望你是个全才不成?” “嬷嬷教诲的是,奴婢生母没的早,干娘又是个牙婆出身的,不敢认夫人为长辈,嬷嬷不一样。要是嬷嬷愿意教导一二,奴婢愿对嬷嬷以长辈之相待。”黎久薇识趣地道。 周嬷嬷很满意,连道了几声好说,她指了指前面的院子:“还认得路吧?那儿就是大姑娘的院子了,你自己过去,我就在这儿等着,说会儿话就出来。之后你还得来教她规矩礼仪,有什么话说,不急于一时。” 黎久薇还没来得及应下,就见有个小厮朝他们跑了过来,周嬷嬷脸色一沉,上前一拦。 那小厮道:“老爷听说黎姑娘来了,想问问大公子的伤养的如何了,叫黎姑娘过去。” 黎久薇为难地看向周嬷嬷,周嬷嬷冷着脸对那小厮道:“大公子的伤还是老样子,你就这么回老爷去。黎姑娘要去考校大姑娘礼仪规矩,耽误了时辰,姑娘又该累了。” “黎姑娘,你快去,别耽误了大姑娘的事儿。你也赶紧回去回老爷的话去,就说是夫人的意思。” 黎久薇应了,不敢耽搁转身就走,临了趁着周嬷嬷没注意,她就朝着那个一步三回头地小厮拼命使眼色,还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第237章 把他们当算盘珠子扒拉 一看这架势,那小厮自以为明白了什么,掉头就跑,去给容元修报信去了。 黎久薇皱了下眉,这个小厮是个生脸儿,她还是对主宅的人了解太少了,见了能叫的出名字的就那么几个。 容家底蕴深厚,还有孙氏提到的那些“活死人”,她是丝毫不知,还得想法子试探试探才行。 她刚刚暂时又把孙氏糊弄住了,什么契约,她进府之前就特意把容轩给她的两外两块对牌放到了空间里,等着瞧吧。 就算她愿意履行诺言跟孙氏定下契书,容元修也不会答应的。 黎久薇跨过门槛时已经换上了得体的笑容,那笑容里有些庆幸,也有些心事重重和担忧。 见了容昔,黎久薇先见了礼,之后带着歉意地道:“今日来见大姑娘并非为了考校之前学过的礼仪规矩,而是就上回见面时的事致歉。” “之前说起过继易公子之事,都是我的一些推测,话赶话地说了出来,没想到竟让大姑娘多想了,扰了大姑娘的清静。” “呀,就因为这个?黎姑娘客气了,你是我的礼仪师父,俗话说亦师亦友,不必如此拘束。况且父亲、母亲也都觉得很有道理。” “你提前提醒了我,反倒让我有更多地机会跟易哥哥多亲近些,将来也好让他照顾我。将来父亲是要送我去元都说亲事的,易哥哥要是被过继给了大伯父,我们日后也能经常在元都相见了。” 容昔柔柔弱弱的,好生一副弱柳拂风的姿态,这会儿露出些许小心思,也显得天真烂漫。 黎久薇很是感激地道谢:“大姑娘大度,不跟我计较,还以半师之礼待我,这是大姑娘性子好,我可不能视为理所当然。” 她笑了笑,有些迟疑地道,“易公子似乎与大公子有些不睦,他们的想法差得有些远,易公子去查广鑫庄的事,一直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结果,惹得大公子更不高兴了。” 容昔的目光渐渐变得哀伤,很是担心地叹了一声:“明明就是商队的伙计纵火在线,大哥哥偏偏觉得这里面有猫腻,非要易哥哥查出来不可。本来就是没有问题的事,他偏偏要查出个所以然来……” “要我说反正不是大哥哥做的,都是他手下的人黑了心肠,赶紧认了,跟官府解释清楚就好,偏偏他不愿意承认事实,还累得易哥哥劳累一场。” “易哥哥昨儿个还来了呢,累得整个人都瘦了两圈,大哥哥要是能多体谅他些就好了。你在大哥哥身边,也该多劝劝他才好,不要让他那样对易哥哥。” 黎久薇在孙氏母女面前是不支持容轩的,此时自然不能为容轩说好话,而是一脸为难地道:“自我打理盼君归以来,这些日子都不怎么能见到大公子了。” “你是不知道,大公子如今的性子是更左了,我人微言轻,说什么都没用。之前还能见到的时候,多说了两句,他竟然还说他跟易公子毕竟不是亲兄弟,血脉上毕竟远了一层,一到关键时候这当中的区别就显出来了。再说两句,竟是要连我也一起怀疑了……” 黎久薇说着说着眼梢就红了,竟还落了几滴泪,像是怕容昔察觉到,快速地擦了擦。 容昔见黎久薇如此,一看就是动了真情了,她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温柔轻缓:“别说是堂兄弟了,就是我这个亲妹妹也不敢触了大哥哥的霉头,他这个人只要认准了的事儿,就算是错的,也要坚持到底。” “他身边的人可就不大好了,总得小心翼翼的,辛苦半辈子,还没有多少好处……不论是良籍还是奴籍、罪籍,谁不得养家糊口?人这一辈子不算短,可也不算长,总得先把日子过好吧。” “我娘就不一样了,你去打听打听她身边的陪房,哪个和他们的家里人不是安排得好好的。大哥哥么,就算他有心为你着想,他一个男子,如何懂得咱们女子的前途命运。” “黎姑娘,你以后遇到事儿了,就去找我娘,她一定会为你着想的,可千万别像易哥哥那样,吃力不讨好。” 容昔就像一个善良又会撒娇的小丫头在真心为黎久薇着想一样,要是黎久薇真是原主这个年纪的人,大概就被她说动了。 黎久薇拿出看待金兰姐妹的目光看着容昔,她这身子比容昔还小一些,这样子看起来特别的娇憨,动容也是发自真心的。 她点了点头,一开口告诉容昔一个秘密:“大姑娘还不知道,刚刚夫人答应将来帮我重入良籍了,一点儿不像大公子和老爷没个准话……”说完像是发现说错话了似的自己捂住了嘴。 “没事儿,我父亲也是个粗心大意的大老爷们,但他给银子痛快,等家里的事儿平顺下来,我去跟他说,让他赏你一大笔银子。” 黎久薇感激地道谢,之后就看着容昔欲言又止,几次用眼角余光瞟容昔。 容昔察觉到黎久薇有话要说,柔声问道:“黎姑娘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但说无妨,你年纪虽比我小,处事却比我稳住,你觉着重要的事,我肯定会听的。” 黎久薇面有难色地看看她:“此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自然是对大姑娘好的,可是大姑娘若是之后按我说的做了,这又多少有些挑唆的嫌疑。” “就怕惹夫人不快,夫人刚刚才答应帮我重入良籍,万一她一生气,应承了的事儿就不作数了,我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会不会,我娘她最是通情达理了,她答应了的事儿就不会反悔。”容昔面上保证着,心里却很是不悦。 不管黎久薇从前是什么人、有多能大能耐,她如今都是容家的奴婢,即便将来重入良籍,那也就是个在容、孙两家手底下求存的商贾,凭什么跟她讨价还价? 还敢质疑当家主母的话,别说孙氏未必打算毁诺,就算有这个打算,对一个罪籍奴婢毁诺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容昔心里忍着多大的烦躁,黎久薇哪里会不知道,可是越是这样,她越爱像扒拉算盘珠子似的扒拉容昔: “我为夫人和老爷效力,已然开罪了大公子,等他知道了,他是一定会报复我的,万一再开罪了夫人,将来这日子……” 第238章 她跟容昔谁更能演 这是再想要一个保障,容昔自小到大想要什么了就只要跟对方柔柔弱弱地一说,再掉几滴眼泪,就能得到了,哪儿还用给谁什么保障。 容昔是真不知道该给黎久薇什么样的保障,她能想到的就是些银子、首饰什么的:“黎姑娘想要什么?我攒了些月钱,也有一些家里和族中长辈给我置办的首饰,你要是需要,可以挑一些。” 黎久薇笑了笑,很是为难地道:“银子要是大姑娘愿意给,自然是好的,谁也不会嫌弃钱多,不给也没什么,等我离了大公子,多少银子都能赚回来。” “大姑娘既然开了这个口了,我就不兜圈子了,大姑娘也知道,我自小学过些医术,对医术之道颇感兴趣,遇上厉害的医者,总是想偷师学上一那么一手。” “如今大公子的身子也是章郎中和我一起医治、调理的,万一因为容家的家事让我跟大公子闹僵了,这边夫人又被我得罪了,我可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就想着要是能在医术上再有些进益,学上那么一手,哪怕是学着做上一味药。万一我跟大公子闹翻了,有这一手在,他也不敢对我痛下狠手。” 容昔当下就更不悦了,这不就是左右逢源么,可是她柔弱惯了,也通情达理惯了,她不能对对着她柔声细气的黎久薇放狠话。 容昔淡淡地笑了笑,露出些许不解:“可是我并不通医术,况且你既然应承了我娘,是肯定要得罪大哥哥的。” “我不是不为你考虑,只是如今的大哥哥,应该没什么办法对你痛下狠手吧?到时候你有我娘护着,我娘也会劝父亲护着你,他一定不敢那样对你。” 容昔越说,黎久薇脸上越苦:“大公子就算失了管家之权,真成了没牙没爪子的老虎,对我这样的小兔子、小猫、小老鼠的,还不是扒拉到嘴里就能吃了呀。” “就算他不这么做,他打理容家庶务多年,人脉总是有的,那些个人要想为难我,还不是易如反掌。要是我能学上那么一招半式的就不一样了,能缓解他的病痛,能让他过得舒服一点,他愿意帮我给那些人捎个话,让他们别为难我,甚至帮帮我,日子不就没那么难过了?” “大姑娘不懂医术,我自然是知道的,大姑娘天生富贵,用不着学这些。我只是想通过大姑娘打听件事,确切的说是打听位医者,这事儿大公子不清楚,夫人已经答应帮我初见入良了,我也不好再提要求,就只能求到大姑娘你身上了。” 医者?还是容轩不知道的,能有谁? 不过容轩之前经常在外行商的时候,家里除了府医曹郎中,是来过一些别的郎中的,容轩有不知道的也正常。 不方便问孙氏,可能就是因为已经提了要求了,不好再烦着孙氏了吧。 只是容昔也有顾虑,黎久薇想借给容轩缓解伤痛得到能够帮她安身立命的好处,这倒也是人之常情。 可万一这学来的法子,把容轩治好了,又能站起来了怎么办? 容昔目光微微闪烁,声音里带着些不确定和惊喜:“黎姑娘的意思是……有人能有法子治好大哥哥么?这人是谁?有这样的能人怎么不早说?” 要不是黎久薇身为狐族,天生就擅长摆弄人心,说不定就真被容昔骗过去了,以为她真心为容轩着想。 黎久薇哪儿能容许自己在这种事儿上输给容昔,当即一瞪眼,笑容昔天真:“大姑娘爱兄心切,竟是连常理都不通了。你也不想想,大公子那腿是天石所伤,能看的郎中都看过了,就是容大人请的元都的太医都捎信来说无能为力,怎么可能治得好。” “当时把曹郎中赶出去,那是因为他连面子功夫都懒得做,上来就说大公子要变成瘫子了,大伙儿就准备后伺候一个瘫子就行了,别的什么都不用做了。” “大姑娘想想,要去赴一个很重要的宴请,你不喜欢你妆匣里的这些个首饰,你找遍全城的首饰铺子都没买到一件可心的,最后还是在妆匣里挑一件原来就有的戴了。” “你妆匣里的这些个首饰本就是咱西绥最好的,你去逛首饰铺子之前其实心里就觉得可能挑不出更好的了,可是你就不去挑了么?不是这个道理不是……” “曹郎中那事儿也是一样,其实他说的是对的,大公子就是治不好了,不是咱们不用心,是事实如此,就是扁鹊华佗在世也都无力回天了。” “我说的这位郎中只是兴许能制出一些丸药,帮助大公子缓解疼痛,让他过得更舒服些罢了。大公子是个很坚强的人,可是再坚强,日子久了也熬不住不是?” 只是缓解伤痛的话,倒是没什么,就好比钱管家早年落下了老寒腿,如今年年敷膏药,也都不见好,不过是舒服些罢了。 容昔暗暗送了口气,颇为遗憾又很是感谢地道:“你舍了大哥哥是为了容家的基业不至于被荒废,是为了大义,本来是不必对他如此歉疚的,可是你念着主仆之情,连这些细枝末节的安排都为他想到了,我这个做妹妹的都没有你想的周到。” “是什么样的医者?你说说看。我自幼体弱,养到前两年身子才好起来,除了曹郎中,的确还看过不少郎中。你问吧,只要我记得有这么个人就行。” 黎久薇笑了:“多谢大姑娘体谅,不瞒大姑娘说,我也是看大姑娘这样子是从前调理好了的,才想到向你打探这事儿。其实也不是为大姑娘你配药的那位,这事儿我是听易公子说的。” “说是当年二姑娘突然得了怪病,不,如今是看是被府里的刁奴害了,中了毒了,就是那会儿她险些没熬过去。好在府里为她请了一位医者,稳住了毒性,保住了性命,这位医者还留下了几丸丸药,帮她调理身子。” “我想着那位医者虽未诊出二姑娘是中毒而非得了怪病,可是过去城里遭了害的人那么多,不也都没诊出来么?” “可就算没诊出来,这位医者不还是制出了丸药,保住了二姑娘的命,还让她比其他人的情况更好了么?就是这做丸药的手艺,就已经好过其他人很多了。” 第239章 借机找线索 容家二姑娘容莹也就是容易的亲妹妹,当年之所以借住在主宅是为了方便和邓家商谈亲事,也是因为那时容易跟着容轩去九城行商去了。 所以即便容易是容莹的亲哥哥,也对那位医者和如何配药之事并不清楚,只是事后听人说起了而已。 本来容昔确认了只是配些缓解伤处痛楚的丸药,就放下心来,可是她仔细一想又要叫一声不对,这事儿是有些蹊跷的,其实她也并不知道那个郎中是谁。 而且这当中还有些不为人知的隐情,就是容元修和孙氏都不知道,当年是她隐瞒下来的。 容昔开始怀疑黎久薇究竟是想要这郎中,还是想刺探她些什么:“时间太久了,我也不大记得那位郎中是谁了,要不黎姑娘再问问别人,兴许能想起来呢?” 黎久薇露出失望的神色,却没有放弃,不甘地道:“这可就不大好办了,不满大姑娘,我问过这些日子给二姑娘看诊的郎中,说是从二姑娘现在的情况来看,当年吃过的那些丸药在止痛上是极好的。” “就算大公子将来真的打算为难我,只要有了这药,他为了自个儿过得舒服些,也会有所顾忌。大姑娘要不再好好想想?就算想不起那个郎中是谁了,知道他大概长什么样子,年纪几何,是哪里人,都行。” “或是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线索,也可以,我通些医理,外家那边也还有些人脉,说不定能打听到一些呢?” “你让我想想。” 容昔皱着眉,像是在回想着什么,其实她是在斟酌这件事该怎么跟黎久薇说。 当年容莹之所以会中毒,容昔估么着是母亲孙氏指使人做下的,为的是把原本要说给容莹的邓家公子说给她,只要容莹看起来像是身染恶疾了就好。 别说后来她跟邓家的婚事未成,就算是成了,他们谁也没有想过要容莹的命。 可是没想到那药也不知道孙氏是从哪儿弄来的,大概孙氏和下药的人都不懂,药量没有把握好,当时容莹的病情就加重了,甚至一度十分的凶险。 那时府外请来的郎中都束手无策,甚至全都根本判断不出容莹是中了毒,反倒还是曹郎中提出了疑议,怀疑容莹是中毒了。 孙氏担心事情败露,立刻就要阻止曹郎中验证他的猜测,因此她立刻拿出了解药,让周嬷嬷设法下到容莹的饭食里,等容莹好起来,她再安抚了曹郎中,这事儿就过去了。 孙氏并没有把这些告诉自己柔弱贤淑的女儿,容昔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当年她太想抢了容莹这门亲事,并不想让容莹这么快的好起来。 因此容昔在察觉孙氏和周嬷嬷在背后做了什么之后,就跟踪了周嬷嬷,并且……也做了一些事。 总之这解药原来就有,根本就不是什么郎中诊治后现配出来的……这该怎么说。 黎久薇懂医术,也认识些医者,想要编瞎话糊弄过去恐怕没那么容易,可是一点交代没有也不好,她还指望着黎久薇跟她通消息呢。 不止这一次,还有以后,她自小就清楚在家里甚至是族里她都没什么地位,锦衣玉食的日子是有的,再多的却是没了,尤其是她已经及笄了,定下什么样的婚事,将来要过什么样的日子,都未可知。 尤其她清楚,她比不得长房大伯父容元文的女儿容雪,容雪再是独女,将来再没有依靠,至少眼下整个长房都是全心全意地为她打算的。 就是容莹,至少也有容易这个亲哥哥一心一意地打算着,即便家里没什么资财,容易也暂时还没有多高的地位,可至少也没什么人会算计她、利用她。 她自己就不一样了,槐山房不缺资财,她的嫁妆却有限,只是不比差不多身份地位的贵女差罢了,她一早就知道,这家里的东西大多都是她弟弟容青的。 至于婚事,那就更不必说了,时至今日都还没有定下,就是等着拿来给容青的将来铺路的。以如今这个情势来看,她的婚事还要再兼具帮助她的父亲、母亲各自得到掌家之权才行。 这种情况下,她没办法完全信任容元修和孙氏中的任何一个,无论如何她都必定要有自己的打算。 容昔好不容易斟酌出一个进退得宜的万全说辞:“我想起来了,那位郎中我只见过一面,当时年纪已经很大了,后来听说没过两年就过世了。” “不过……也不能说没有别的线索,那时我身子弱,他也是个我配过丸药的。药如今已经吃完了,只是装药的盒子好看,我便让人收了起来。我让人给你拿来,你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说着容昔就叫了贴身丫鬟进来,吩咐道,“把药箱子里那个有着云雀图样的瓷盒子拿来,年头太久了,擦擦干净再给黎姑娘。” 丫鬟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就把一个戒指盒子大小的白瓷药盒取了来,上面烧着一只彩色的云雀,虽然精致,却没什么特别的。 容昔等黎久薇接了过去,煞有介事地道:“听说黎姑娘的母家出身工匠世家,这盒子应是那郎中生前特意让人烧出来装自家药物的,要是黎姑娘能打探到些什么,说不定能找到他的后人呢?” 这就是一个普通的盒子,容昔早就找人打探过,根本就什么都打探不出来。 况且这件事容昔仔细分析过,她说的也不全是假话,她那时偷听到了容元修和孙氏的争吵,这药来自前朝,那位制出毒药和解药的郎中那时候就很可能已经不在了,因此解药才是有限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按年岁算,容昔可以肯定那位郎中已经不在了,就算黎久薇真能找到什么后人,最多就是能学些制药的手艺,再弄些毒药解药什么。 但当年容家是如何拿到这些药的,究竟是谁拿的,谁用的,怎么用的,肯定是打探不出来的,这样就对她和他们槐山房没有伤害。 黎久薇拿着药盒看了看,收在了袖袋里:“虽然线索太少,找到的希望不大,可多少还有些希望。就是找起来费劲儿,托人打探,路途遥远,少不得会有些抛费……” 第240章 趁乱赶紧置办嫁妆 “这好办,我这儿有五十两金子,先给黎姑娘拿去用。” 容昔立刻就让丫鬟去取金子,心里对黎久薇这皇商之女充满铜臭之气的商贾行为嗤之以鼻。 黎久薇这才笑着接了,待丫鬟退下,主动而谨慎地道:“刚刚不说也是因为这些话多少有些挑唆之意,大姑娘既然有如此诚意,想必是能分辨当中缘由和好坏的。我先这么说,用的着的你就听听,用不着的、说的不对的,全当没听过就好。” 她顿了顿,抬眸看向容昔,“大公子近来大概是要将管家之权交到老爷手里了,夫人大概也要从旁协理。老爷么,族里和家里的事儿都指望着他,只靠他一个人管着这些庶务是不大可能的,多半要让夫人分担一部分。” “这位家业大公子经营多年,据我所知,与当年相比扩充了不少……老爷的意思是,作为补偿,要给大公子几份产业,都是些出息高或是好做生意的地方,还要给二公子选一些早早地派人好生经营着。” “就是易公子,也可能由容大人委派一同打理容家的庶务,毕竟眼下这摊子事儿,离了大公子,也就是康大管事和易公子最熟悉了。易公子那一房家中没什么产业,二姑娘又要招赘了,怎么说也得分一份儿。” “那大姑娘这儿……是不是也该早做打算?大姑娘将来是要出嫁的,产业上虽比不得家中男子,可嫁妆也该早做打算才好……” 容昔有些犯难,她自然是想要打算的:“可就像你说的,大哥哥是槐山房的嫡长子,即便不掌家理事,家业上也该有他一份。” “易哥哥如今还没成气候,可是也付出了辛苦,要是再被大伯父过继了,肯定也要分他一份。二弟还小,可毕竟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分些产业再他名下先经营着也是常理。” “我一个姑娘家,嫁妆多了,将来也是别人的,就算我有心……也没有人愿意吧。” 黎久薇不相信容昔一点打算没有,尤其是容昔已经心动了,只是在等着她来出主意罢了: “大姑娘将来就算不嫁去元都,也定是要嫁进高门的,嫁妆就是脸面,跟男子的家业比,不能说一样重要,可也没那么不重要吧?” “二公子还小,可大姑娘却是这两三年就要嫁的,要是大姑娘嫁得好了,也能给槐山房多争取些助力回来,到时候二公子名下的资财少不得会经营的更好,甚至都不用指望着现在手上的这些了。” “大姑娘这时候为自己打算,也是在为二公子的将来打算。就好比一匹好料子,眼下不做衣裳用了,非要留着十年后再做,到时候再名贵的料子也腐了,留着还有什么用?” “还不如先把这匹料子给眼下最需要的人做成衣裳,让这件衣裳帮这个人有个好前程,将来这人知恩图报又想着家里,再给家里的后辈买最新的、最好的。” 衣裳料子跟家中产业自然不完全一样,料子能放腐了,家业却不会。 可是也不好说,就好比一间铺子、一块儿良田,十年后铺子还能不能经营下去,良田有没有遭灾,都是不一定的事。 容昔连连点头,夸这主意好:“我就这么跟母亲说去,说不准真能分我一些。” 黎久薇趁势道:“要是大姑娘的婚事对槐山房有益那就更容易了,老爷要是想给大姑娘将来的夫家送些好处,明着送银钱就俗了,用嫁妆的名义送才更妥当些。” 在引起容昔疑虑之前,她又赶紧道,“送不送的都是不一定的事,主要可以用这个由头把嫁妆要过来,将来给不给的再说。” “即便是到时候真要给夫家送过去,也是大姑娘的体面不是?总好过到了眼前了才置办,手忙脚乱的,没个打算……” 眼下容轩手上的东西刚交过来,想要分上一杯羹的人很多,以容昔的身份地位来看,趁乱下手更为有利。 况且就算她的亲事最近就能定下,离出嫁还有两三年的时间,完全可以要一些眼下还不是很打眼但经营个两三年之后可以更具规模的东西。 尤其是这两三年容昔不仅可以利用她外族孙家的人手帮她打理嫁妆,还可以用黎久薇这个能人。 想想那盼君归之前还只是一家荒废了的酒肆,如今才多少时日,就已经能够日进斗金了…… 容昔当即便心动了,拉着黎久薇的手道:“若是黎家不摊上那样的事,黎姑娘该与我差不多才对,最是能理解我的处境。只是不知除了教授我礼仪规矩,可否请你帮我经营嫁妆?” “我可以按照铺子里大掌柜的例给你分润,等你重入良籍,也可与我多加往来。咱们都女子,咱们女子就该多疼疼自己。我若是嫁去了元都,你在那边要是有什么事儿,我也可以帮你。” 黎家只是这一房被牵连入了罪,一定还有些三亲六故的在元都,将来有事,也好互相关照一下。 容昔不知道黎家的情况,她以为黎家虽不是做官的,皇商之家,就算剩下的亲戚没有黎家这一房富庶,也都是不差的。 她根本就不知道除了靠赵氏发家的黎百川和黎老太太,黎家根本没多少亲戚,那零星的几门亲戚都穷得叮当响。 黎久薇暗暗发笑,面上却是遇上知己了一般:“若是大姑娘能对自己的嫁妆做主,我自是要帮上一帮的,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 容昔让人端了几盘点心上来,二人正说着,就听见外面传来周嬷嬷的声音,催着黎久薇赶快出府。 谁知黎久薇刚要起身告辞,就听见外面又是一阵骚乱,紧接着就见一个壮实的仆妇带着两个小厮闯了进来。 容昔见有人闯进来,气得脸都红了:“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敢闯我的院子,我要去告诉母亲,让她处置你们。” 仆妇上前敷衍地请了安,就对黎久薇道:“听闻黎姑娘过来,钱大管家都回府了,黎姑娘赶快去吧,老爷也被惊动了,都在一块儿等着呢。” “钱大管家都回来了?看这事儿闹的,奴婢就是来跟大姑娘说说话,没想到还惊了贵人了。大姑娘,奴婢就先过去了,下回再过来。”黎久薇行了礼就要随着来人过去。 周嬷嬷站在门外被那两个小厮挡在后面,见状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满是告诫地道: “府里最近事多,大姑娘受了些惊吓,少不得会说些胡话……这些话黎姑娘就不要对老爷说了,省得老爷知道了担心。” 第241章 容大姑娘的计较 黎久薇笑了笑,对着周嬷嬷颔首道:“刚刚奴婢已经开解过大姑娘了,想来用不了几日大姑娘就会好起来了。奴婢先去回老爷的话,等到了下回教大姑娘礼仪的日子再过来。” 黎久薇脚步匆忙地跟着那仆妇走了,那两个小厮则是牢牢地将周嬷嬷挡在身后,直到黎久薇她们完全走出了院子才追了过去。 黎久薇的表现在周嬷嬷和容昔看来是向着孙氏和她们的,只是容元修叫她过去,她不敢不去,尤其还特意说了下月还来,就是要继续来往的意思。 在来催人过去的仆妇和小厮眼里黎久薇却是被孙氏和容昔强留下的,本来这就不是约定好的教礼仪规矩的日子,摆明了就是个借口,她就是被孙氏她们强留下的。 周嬷嬷看着弱柳扶风的容昔不由得叹了口气:“大姑娘都跟黎姑娘说什么了,怎么说了这么久?” “没什么,就是大哥哥的事儿,她说父亲可能要将一些值钱的产业送给大哥哥……嬷嬷,能不能跟母亲说说,也给我挑上那么两三处,我也该学着官家理事了。” 容昔笑了笑,又将黎久薇跟她说的那些变成自己的话说了, “母亲不能总想着二弟却把我放在一边,要是我能把自己的嫁妆经营好了,让人们看到我掌家理事的能耐,亲事也好安排不是?” 周嬷嬷看了看容昔,显然不信黎久薇这么一个会见人下菜碟的人会劝容昔学什么掌家理事: “大姑娘,你不要看着黎姑娘这个年纪就把铺子打理好了,就觉得自己就适合掌家理事了。你身子弱,掌家理事光是日日看账,就够你劳神的了,不累的时候还是练练琴、写写字的好。” “别的事儿,大姑娘不要多想,自有夫人为你安排。夫人就大姑娘这么一个女儿,亲事一定会安排好的。大姑娘待字闺中,随随便便谈论自己的亲事,还是在外人面前,传出去成何体统?” 容昔面上听话懂事,骨子里早就不是那个能被周嬷嬷管教的小丫头了,尤其有了黎久薇之后,她早就看不上周嬷嬷了。 周嬷嬷是孙氏的陪嫁媳妇子,内院的这些事儿都是周嬷嬷在实际管理着的,孙氏大多数时候只是通过周嬷嬷得知内院发生的一切。同时,周嬷嬷也是幼时容昔的教养嬷嬷。 那时的孙氏全副心神都扑在容元修身上,忙乎着如何在外人面前当一个好继母和如何赶快生出个嫡子来稳固地位,对容昔鲜少重视。 可以说容昔不仅跟着周嬷嬷学规矩礼仪,最初蒙童时学着写字、看账,甚至后面觉得她不适合管家理事,转而将精力都放在琴棋书画上,都是周嬷嬷先决定了之后报给孙氏安排下来的。 大宅门子里的姑娘,来自母亲的教养许多时候都只是早晚请安时的几句考校和关心,实际上的教养和照顾都是由身边的奶娘和教养嬷嬷进行的,可是容昔的奶娘在她断奶之后就被送出了府,根本就没有请过教养嬷嬷,一直都是由周嬷嬷和外面的女师担任的。 女师教的好不好,都由周嬷嬷说了算,日子久了,在容昔心里周嬷嬷就成了她学的好不好的标准,甚至成了礼仪规矩的标准。 直到见到了黎久薇,容昔才发现原来行礼的仪态可以那般好看,原来那些礼仪规范为什么要是现在这般、它们是从哪儿演化而来的有那么多的讲究,就是名分、身份地位高低的设定为何是这样的、究竟是因为礼教还是背后的利益使然竟然是这样的。 她才知道无论是周嬷嬷还是那个女师,自诩是孙家出来的,其实是那般的浅薄。 孙氏不重视她,周嬷嬷耽误了她的教养和学识,这些日子以来,她对孙氏和周嬷嬷的怨恨与日俱增。 黎久薇不知道她有这样的想法,劝她给自己多谋划些嫁妆却是说到了她的心坎儿上。 她若是真嫁到了元都的高门大户家里去,就算她把礼仪规矩学好了,她从前被槐山房引以为傲的琴棋书画恐怕到了那样的人家也不过是粗浅的笑话,若是再没有一份体面的嫁妆,那她还怎么立足? 容昔难得不顾仪态,狠狠地瞪了周嬷嬷一眼,语气也不如往日柔弱:“我不擅于管家理事,母亲就擅长了?还不是大面儿上懂一些,不被下面的管事儿蒙骗了就行,嬷嬷和母亲连面儿上的东西都不让我学,是什么意思?” “什么琴棋书画?我学的再好,难不成还能比得过那些元都的贵女去?不说别人,就说这个黎久薇,一个皇商家的女儿,康大管事儿不是也说了么,琴弹得极好,能绕梁三日。” “我就是要学管家理事,嬷嬷不答应,我就去找母亲说,要是母亲不想教我,你又不肯给我请师父,眼前就有一个现成的能教我的人!” 孙氏不肯教,又不肯请人,那就让黎久薇教,反正黎久薇已经是局内人了,容家的产业还得通过她交回来,反正她什么都知道! 周嬷嬷被堵得张口结舌,好半天才道:“姑娘从前并不是没学过,学不好还能怪谁,这么说好像都怪到奴婢和夫人头上了。” “姑娘想学,奴婢去跟夫人说就是了,只是让黎姑娘教恐怕不妥,老爷和夫人将来都不会用她管家,大姑娘除了学礼仪规矩,别的时候少跟她来往,奴婢告退……” 待周嬷嬷离开,容昔生了好半天的闷气,她一个官家贵女却要被一个嬷嬷拿捏,都怪父亲、母亲都不够重视她。 父亲也就罢了,母亲从前一门心思扑在生嫡子上,如今容青都快四岁了,怎么还是不多看她一眼。 之前要不是黎久薇毛遂自荐能教她礼仪规矩,孙氏大概是听黎久薇的师父是宫里出来的老宫人,就想着能贴点儿金,恐怕还不会想着给她请别的师父! “怎么办?选什么样的产业好?他们是不可能把账册给我让随便跳的,随便给两处打发我怎么办?问黎姑娘……那不就彻底露怯了么。” “她刚刚说父亲要给大哥哥几处能挣银子的产业,用来安抚他,就算为了颜面,这几处的出息肯定都是不错的,实在不行,我就要这几处。就算父亲、母亲不答应,也得换几处差不多的给我。” 第242章 暗河搜寻(上) 后院跟容元修跟管事儿们议事的地方隔着一整个园子,黎久薇被一个仆妇和两个小厮围着往前走,这些人一点儿不担心黎久薇能跑了,也就放松了警惕。 黎久薇趁机把从容昔那里得来的白瓷药盒塞进了空间里,把孙氏给她的暖玉信物放在了袖袋最靠外面的地方。 她试探过了,容昔这姑娘几乎没学过什么经营之道,是不懂管家理事的,今日一被她撺掇着添嫁妆,就算想不到打要给容轩的那几处产业的主意,也得闹的孙氏焦头烂额。 孙氏不教容昔掌家之道,不仅是因为容昔不擅此道,更多的大概是因为容家的庶务实在是太乱了,她和容元修都想从容轩手里夺回掌家之权,若是再让容昔掺合进来,就太乱了。 而且容昔这种惯用柔弱手段争取别人站在她身边的小丫头片子,糊弄糊弄容易这样的傻小子还行,要指望她干什么大事儿,先不说干不干的成,她能守住秘密的可能性就很低。 黎久薇特意把学规矩的时间定在每月一次,就是想着每次她跟容昔说过什么之后,能给她留下足够的时间“胡思乱想”,等到她自己想的差不多了,又该到下一次学规矩的时间了。 没想到容昔真是没辜负她的期望,这一回见她时就已经开始对周嬷嬷和孙氏不满了,就希望这一回容昔还能如她所想的那般把容元修和孙氏都折腾得一个头两个大。 黎久薇在心里暗暗期待着,能让局面更乱就好,她是一点儿都不指望容昔真能拿到什么大的产业的,更不担心孙氏会让她教容昔管家理事。 她作为了解容轩手上产业经营情况的知情人之一,虽然跟在容轩身边不久,可是也已经被划到了“旧人”的行列里,等到她把对牌和账册都交回来,她敢确信无论是孙氏还是容元修都不会再让她碰这些产业一根指头。 到了地方,黎久薇就一个人进了前院,那三个人没有再跟着,而这时的广鑫庄后山也并不平静。 因着之前容轩这边什么都没做,广鑫庄那边虽然对庄内依旧严防死守,庄外尤其是后山已经放松了警惕。 容易之前就得了线索,觉得庄内的金银财物一定是从暗河运出去的,可是一路寻着到了暗河尽头,线索就没了。 这日容易请了李成一道,二人乔装易容成猎户一同上了山。 容易走在前面,站在一个山包上指着一条大河:“暗河到这儿就汇入这条大河,可是我找人打探过了,这几日都没有能运那么多东西的船只出入过。” “沿途也找人打探过了,没见人落脚打尖或是出现什么大吃大喝的生人,甚至这几日沿途的坟地也没有起过新坟。” 广鑫庄的那帮人被养的跟硕鼠一般,过惯了好吃好喝的富贵日子,要是运送东西过来再派人看守着,这些人定是要解决吃喝的,大手大脚惯了,定会引人注意。 还有那么多的银钱能放在哪儿? 这附近连个像样的庄子都没有,百姓也很稀少,平日里除了放牧的和猎户再就是行船经过的,很少有人来这儿。 也就是有几个小买卖人,为了混口饭吃,开了两家小面摊招待行船路过的船工和偶尔路过的旅人。 这样以来,最方便藏银子的法子就是找山洞或是就地掩埋,再用开矿或是坟地做掩护……可是容易撒出去的人手把这一带翻了个遍,硬是没再找到更多线索。 李成看过之后也没有更多的头绪,但搜寻之事他比容易更有经验,于是便道:“那就再往回找,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这大河再往下去就是西偃了,那边咱们容家轻易插不进手去,要是把这么多东西放过去,任谁都不会放心。依小的看,要么就还在沿途的哪个地方,要么就是从沿途的哪儿去了另一个地方。” “总之走过就一定有痕迹,他们以为万无一失了,反而会有疏漏……再或者就像大公子和黎姑娘说的那样,那么大一笔资财,底下那些个人哪儿有不动心的?” “只要他们想着动这笔资财,就会回去查看。咱们沿路注意着点儿,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容易应了下来,他体力没有李成好,可还是跟了上去。 这些日子以来,容易一直忙着查证广鑫庄失火一案,初时当容元修似乎毫不犹豫地同意将事情交给他查证时,他还是满怀希望的,甚至更加坚信容许定是受了有心人的挑唆才会生了误会。 可是事情查下来却不一样了,容元修让他去查证,却并没有给他能够调动的人手,就是他想向广鑫庄的庄头陆余问上几句话,得到的都只有敷衍。 从前跟着容轩,什么事儿都有容轩冲在前头,容易自己去办的事儿也都跟容家的利益没有冲突,虽不至于事事一帆风顺,却也绝不至于如此处处掣肘。 这短短的几日,容易算是把这些年因为容轩和容家少经历过的冷脸都经历了一遍,也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寸步难行。 容易跟着李成又爬上了一座山头:“那个元都来的黎姑娘,是挺灵的,几次都被她料中了。可是她这个人太会算计人心,让她留在大堂兄身边,我不放心。” 李成气息平稳,回身扶了容易一把:“小的刚开始也老防着她,可是后面想想,只要她对大公子的心是正的,不就行了?” “要不然易公子你就这样想想,大公子现在这样,还有这一摊子破事儿,换一个只会贤良淑德、洗手作汤羹在身边,那得过什么日子?” “这要那没主意、没脾气的,遇到事儿就知道哭,或者来一句‘妾身相信大公子,大公子怎么说,妾身怎么做’,那还不得抓瞎。” 李成学起女子说话的时候拿腔拿调的,那声音很难听不出跟容昔有几分相似。 容易皱了皱眉,本能地反驳:“大妹妹是柔弱了些,可是她的心是好的,她帮不上忙,是因为她从小身子不好才娇养了些,不是她不想帮忙,是她不会。” “她只会琴棋书画、女红诗文,这种事儿不适合她……那个黎姑娘皇商之家出身,从小就被家里养着要去做女官,自然学得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似的。” 第243章 暗河搜寻(中) 待容易站稳了,李成用看待小孩子的眼光打量了他一番:“黎姑娘也不是天生就会这些的,都是从小到大学的。你可以说是她父母让她学的,可她要是不愿意,谁又真敢勉强她?” “要是没被发配,她是进宫的,只要她一个不愿意,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不光她自己得玩儿完,黎家上下都可能落罪。她这般能耐,她父母要是不怕全家一起被她送上西天,就尽管逼她好了。” “她愿意学这么多,当然最重要的是她喜欢,其余的就算她小时候是不愿意的,后面也是得她自己想通了的……为什么能想通?还能为什么,一定是为了家族考虑。” “黎姑娘可以为家族考虑学成这副样子,大姑娘为何不可?别说学什么琴棋书画也是为了家族,这些劳什子是该学,管家理事、处变不惊就不该学?” “黎姑娘虽说只是皇商之女,可人家生在元都,生母从前是外宫人,真要是在元都嫁人,嫁的未必就比大姑娘差……易公子,说句不好听的,你别介意,咱们槐山房和长房大老爷还是有区别的,大姑娘要是在元都嫁人,真未必能比发配前的黎姑娘强。” “要是一辈子平平顺顺还好,大宅门子里的阴私事儿多了,遇上事儿了,或是哪天容家要她帮忙了,你看是琴棋书画管用,还是别的本事管用?活都快活不下去了,还琴棋书画……” 李成自然也喜欢温柔婉约的姑娘,可是他也就是在心里想想,他们这样的人还是先能活下去再把日子过好最重要。 话糙理不糙,要是容昔在西绥婚嫁,槐山房能保她一世周全,她只要不被养得太坏,就没有问题。 可是容昔要嫁入元都,她现在学的这一套就没什么用处了,毕竟元都贵女们的才华一样是经年累月练出来的,岂能那么容易就被一个西绥的小才女踩在脚下。 更何况即便容昔的才华压过了那些贵女,她也只是容元文的侄女而已,谁还能真承认她的才华第一。 就算承认了,她成了元都第一才女了,将来的夫家需要助力的时候,她这才女的名头还能当状元功名用不成? 要是以前,容易肯定脱口就说还是容昔好,现在他每日里忙着找线索,天天担心哪天容轩会被下狱落罪,想要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那么违心的话: “那……大妹妹性子弱,还不善算学,她只是选择了一条对她来说更容易、更适合自己的路,她又没什么心眼儿……” 李成呵呵笑了两声:“容易的路?你看看黎姑娘那张脸,她要是想走条容易的路,进宫当个宫女,凭着她的心机胆识,弄个娘娘当当,或是想法子嫁个贵人……是不是比现在容易?” “那也是她有心眼儿,不然怎么能学到那么多东西?我看她分明就很能偷师。”容易不服地道。 李成冷哼了一声:“大姑娘不用偷师就能学,可她自己不学啊。黎姑娘……你管她是怎么学到的,反正是学到她身上了,谁也夺不走。” “先不论大姑娘有没有心眼儿,现在这局面,没心眼儿的往那儿一站,看着好啊,不用担心被算计啊,然后呢?什么都没了,遇上事儿了,还得分精力去救她。” “那有心眼儿的,只有对着咱们的时候,心眼儿是正的,能帮上忙不说,遇上危险了,至少能自保。” 容易爬上上坡,大喘了几口气,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李成这种实用的想法很有几分道理,可心里还是想为容昔说话: “可是……大堂兄对她有意,她也对大堂兄有意,她还跟那个陆庄头暗通款曲……是假的,也不像话!” 李成叼了根枯草剔牙:“那还不是为了诱使陆余这条大鱼咬钩?你倒是说说,不用美人计,就这么几日功夫,怎么让陆余上钩?用什么谋虑、行商计划都来不及,这不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嘛。” “女子的名节自然重要,可正因为重要她能为大公子舍了名节才更难得,她这样做,小的几个私下倒是觉得她有几分侠义心肠。” “大公子对她再有意,也还没纳她进门。她这出身已经够不能上台面的了,再损了名声,将来能不能跟着大公子都不好说……反正她将来就是进不了容家的门,我们这些人都认她这个嫂子。” “再说了,她自己跟陆余说什么了,不都是王六子那小子说的么?那小子嘴里没一句好话,倒是把陆余那厮勾的上了心了,听说这两日就要到盼君归跟黎姑娘面谈入暗股的事。” “易公子,你与其对黎姑娘这么多不满,不如想想咱们要是找不到丢失的银两细软,是不是还得指望她那边能钓出陆余。” 李成他们几个都是容轩身边的老人了,名为主仆,实为兄弟,李成也认这些是兄弟,并没有把他们当做下人和护卫看待。 要是这些都把黎久薇当嫂子了,他容易要是不认这“嫂子”,岂不是也跟这些兄弟们有了隔阂? 容易看看李成,五味杂陈地道:“你们都认她当嫂子了?那将来……大堂兄的正室夫人进了门,这可不太好处。黎姑娘也不像个能忍得下那口气的,难不成还去当外室。我看他们两个没戏……” “别管有戏没戏,你看那儿……快看!”李成探着身往山下看,那里有一条小路。 “哪儿?哪儿呢?”容易顿时如临大敌,整个人都支棱起来。 “快,跟上,下面有人。”李成没功夫跟容易解释,直接就往山下跑。 这里是一片山峦矮坡,不算高,却是绵延了一片,两人翻山越岭的跑了一阵才到了山下的路上。 平日里这里有个把旅人经过倒也没什么,李成之所以注意到这里是因为路边停了一辆马车,旁边除了车夫和一个伙计还有两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子。 也亏的人多,李成又眼尖,从那么远的山上才能留意到这里的异样。 容易追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边咳嗽边道:“……你跑那么快干嘛?这不……就是几个人,马车坏了……咦,这是什么?” 第244章 暗河搜寻(下) 路边的马车坏了,后边的车轴坏了,两个轮子都卸了下去,而车夫和负责看护货物的伙计都下了车正在琢磨着该如何修理,他们脚边躺着一条手腕粗的铁链。 两个小孩蹲在旁边帮他们看着,叽叽喳喳地给他们出谋划策:“车轴断了,这儿也没有铁匠铺子,别的也没有,就这条铁链,你们看看怎么能接上……能走过这段路就好,凑和着过去了,再找铁匠铺子。” 另一个孩子道:“不管修不修的好,我们是帮你把铁链抬过来的……这东西沉,我们兄弟俩可是费了力气的,你们可不能赖账不给银子。” 李成上前对着车夫和伙计拱手道:“在下姓李,敢问二位是来此行商还是路过?” 那伙计上前还了礼,松了口气道:“这位小哥一看就不是坏人,实不相瞒,我们不是行商的,从桐城过来,是去通元城接主家亲戚的,这车上都是给人家带的土产。” “这不,走到前头的时候马车就坏了,看这水路推测上游应该有人家,就想着过去看看能不能帮忙把马车修好。可是走到这儿,车轴就彻底断了,连推着都走不了了,只能在这儿停下。”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找不着人帮忙,碰上这俩小的,想让他们帮忙找人,找不到就看看有没有粗的铁棒、木棒什么的,看看能不能代理车轴,结果什么都没有,就找着这么条铁链。” 上游就是广鑫庄和容家几个外庄,的确是有人烟的,这二人的推测并没有错,只是因为是外乡人,不知道这边具体的情况。 桐城是九城之一,是个产铜矿的地方,算是个富庶之地,大老远的来接亲戚带了一车的土产没什么好出奇的。 李成很快就排除了这些人的嫌疑,招呼着容易上去帮着修马车,他自己看的却是那条铁链。 这铁链说是有手腕粗,却是由五根手指粗的铁链绞合而成的,这东西不像一根而成的铁链或是铁棒那样可以做支撑,要修理车轴,与其想着用这铁链替代车轴,倒不如想想怎样用铁链把车轴断裂处连接上,再用布匹捆扎,凑和着行进上一段。 可是这样以来就需要将这五根铁链各自分开,在场的几个人除了防身刀剑、匕首,没有任何的工具,根本分不开这样的铁链。 李成和容易对视一眼,显然都看出这铁链没那么简单,尤其是容易指了指铁链两端的断口。 这断口不是被刀斧砍断的,也不是在熔炼坊通过高温将铁重新熔炼之后造成的断口,这是因为外力太大,硬生生地挣断的。 容易便掏了把铜子儿给那两个小孩子:“这是给你们的辛苦钱,你们说说这铁链是从哪儿来的?要是还有,带我们去找,还能给你们银子。” 两个小孩对视了一眼,大一些地失望地道:“我们也想挣这银子,可是不瞒这位大哥,铁链就这一条,也是我们捡的,就在上边的河边儿的小树林。” “不是大河这儿,是上面的小河口那儿……紧挨着河边有一片小树林,树都枯了,我们进去是想弄些柴火烤鸽子吃,结果一不小心差点儿掉猎挖的陷阱里,那东西就在陷阱里,你们要是去看还能找到地方。” 另一个小一些的孩子忙不迭地附和道:“对,就在那儿,我们看见下面有光,以为是谁的银子掉进去了,才爬下去看的,没想到就只有这条铁链。” “刚开始我们是想着拿着这铁链找个铁匠铺子卖了,能换点盘缠,没想到就遇到他们了。现在……银钱你们出了,他们这马车……” 李成看了看容易:“这铁链在这儿是用不上了,马车我们叫人来替他们修。你们两个再好好想想,当时这条铁链在陷阱里,周围还有没有别的东西?陷阱里有没有什么不大正常的地方?” “你们好好想想,想出来了还有银子拿,或者你们带我们过去看看,之后你们要去哪儿,我们派人送你们去,你们还能省了盘缠钱。” 这两个孩子其实是逃荒来的乞儿,找不到营生,就在这附近靠捕猎野物为生,偶尔遇见周围的牧人、猎人,帮着干点儿零活,挣几个铜子儿把肚子糊弄饱。想要盘缠,大概是要去别的地方谋生了。 “成,带你们去,那你们得派人来帮他们把马车修好,不能不管他们。” “行,还挺讲义气,这就走吧。” 容易将车夫和伙计安排好,让他们原地挡着,半日内必有人来帮他们,就跟着李成带着两个孩子去找那陷阱。 除了容易,李成和俩孩子脚程都快,小半个时辰就回到了大河上游,陷阱所在的地方正是暗河汇入支流后不远处再汇入大河的地方。 其中一个孩子指着陷阱,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附近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之前有几个吃了几口就丢了的饼子,被我们兄弟俩吃了。还有这附近,你们看,很多的泥。” “这也没什么,估计着有人去河里捞了鱼上来,从这儿路过,鞋上带着的吧……你们要这铁链干吗。” 李成没有回答,待容易跟上来,将两个孩子交给他看着,自己跳下那陷阱查看。 陷阱边上的黄土上有湿了水后留下的脚印,陷阱里原本铁链落下的地方被砸出了一个小坑,上面也有水渍。 李成上来之后跟容易低声说了自己的发现:“……大概是断了之后想要拿回去,结果不小心掉陷阱里了,想拿出来,又懒得爬下去了,就没拿。” “能扔那么多吃了几口的饼子的,肯定是嫌弃不好吃才扔了的,估么着是找到别的吃食了,或者有人来换他们……” 容易明白过来:“这样的铁链能断了,肯定是因为用铁链运送的东西太重……是丢了的那些东西?那会不会在周围?” “不像,就算真是从这儿走的,东西也不会放在这儿,先回去把这条链子给黎姑娘看看。”李成脱了外面的大氅将铁链包好。 容易反应过来,压低了声音:“你是说这铁链和别的不同,大概用处也不同,黎姑娘擅造器物,说不定能看出些什么……好好,咱们这就回去。” 第245章 她是被逼的,好可怜(上) 李成看了看不远处等候的两个孩子,大声道:“你们两个小的要去哪儿?我们送你们过去。” “这位大哥可听说过通元城外新开了一家铺子么?听说商队往来都在那儿落脚,我们想去那儿看看能不能找到活儿干。” “你们说的是盼君归?新开的只有那儿了,正好,我们跟那儿的掌柜有些交情,带你们过去。” 李成说完跟容易相视一笑,带着铁链和两个孩子往大路上找马去了。 这两个孩子要是不去盼君归,也得暂时安排到他们能够掌控的地方去,说不准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就得上堂当证人去。 午后的容府前院,暖洋洋的日头驱散了寒冷带来的灰霾,平日里跟管事儿们议事的花厅却大门紧闭,烧着炭火,也还让人感到一阵阵刺骨的寒冷。 黎久薇跪在花厅的地上,因为畏寒也是因为害怕双手抱在身前护着自己,诚惶诚恐地看着上首位子上的容元修和一旁的钱管家: “奴婢今日进府是想向老爷回禀之前吩咐之事,因为不知道该用何名头,只能假托要考校大姑娘之前学得的礼仪规矩。原想着还没有到教大姑娘的日子,夫人和大姑娘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让奴婢进去的,没想到一来就被夫人叫了过去。” “夫人问奴婢是不是来给老爷交对牌的,奴婢就以为是老爷告诉夫人的,平日里老爷又跟夫人伉俪相携,对大姑娘颇为疼爱,对二公子更是器重……”她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好像才发现不对。 容元修越听面色越沉,半晌皱着眉头道:“夫人直接管你要对牌?不是你告诉她的。” 黎久薇慢慢地摇头:“奴婢真不知夫人是如何知道的,刚刚若不是一过来老爷就管奴婢要对牌,还不知是夫人在诈奴婢。” “奴婢跟夫人说,大公子这些日子戒心更重,不好得手,夫人就让奴婢加快行动,还让奴婢把已经拿到的对牌先交给她。” “夫人说,她要了对牌去也是替老爷收着,将来也是替老爷分忧,让奴婢不要担心没法跟老爷交待。她还许诺奴婢事成之后,盼君归和之后的分号都交由奴婢全权打理,分润跟钱大管家许诺的一样。” 孙氏一开口就知道黎久薇身上有对牌,许诺给黎久薇对盼君归的权利更大,分润却是跟钱管家之前许诺的一样。 容元修跟钱管家对视一眼,这么看来想说他们身边没有孙氏的眼线都不行,孙家人那些个陪房果然在容家已经呈现出树大根深之态了。 他们两个都不相信黎久薇敢要整个的盼君归还有以后的分号,因为他们觉得黎久薇不仅没有这个胆子,也是个难得的清醒之人。 即便黎久薇日后能够重回良籍,没有容家做依靠,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保得住盼君归,用不了多久就得被那些眼馋的人夺了去。 何况他们怎么可能让她那么容易就重回良籍,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他们都要牢牢地握在手里! “老爷,钱大管家,夫人还说您们不会放奴婢走,要把奴婢变成什么‘活死人’。奴婢头一次听说什么是‘活死人’,奴婢不知道夫人说的是不是真的,可是奴婢想着容大人在元都位高权重,家里面又是西绥世家大族……什么事儿、什么人……没有……” 黎久薇说得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偏偏还能让人听明白。 尤其她开口说话的时机把握的真好,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就是赶巧了说出来的。 容元修和钱管家在心里来来去去确认了几回,都不相信她是看出了他们的心思才故意这么说的。 钱管家整颗心都提了起来,秉着气紧张地问道:“那你拿到了几块对牌?交给夫人了吗?” “两块儿……奴婢拿到了两块对牌,夫人逼问之下,奴婢实在扛不住,而且奴婢不敢欺瞒老爷和钱大管家,夫人说的奴婢即便知道不会成真,也还是动了心。” “奴婢当时鬼迷心窍,将一块对牌交给了夫人,奴婢想着夫人是槐山房的夫人,一块对牌给了她,也不会有什么大碍,老爷不愿意给她,去要就是了。” 黎久薇仿佛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看着容元修黑沉的脸色大气儿都不敢出。 她脸上的神情变化真真是把起了贪心又有贼心没贼胆以及交出对牌后的侥幸,表现得淋漓尽致,如此真实的表情,想说她狡赖作假都不行。 容元修的面色更沉了,这是对孙氏背着他揽权的不满,也是对黎久薇只拿到了两块对牌的不满和不信。 钱管家在容元修身边多年,一看就明白了,赶忙开口问道:“你真的就只拿到了两块对牌?是哪两座城里铺子的?你给夫人的是哪块?” “的确只有两块,这也不能怪奴婢,自从广鑫庄的银子丢了,大公子成日里让人盘账,想从九城的铺子里调银子,说是要先把年关给族人们的银子凑出来。” “对牌都在大公子手上,他成日里抱着放对牌的匣子不撒手,睡着的时候还让李护卫拿出去藏起来,奴婢要不是推说盼君归遇上事儿了,想从九城的铺子里调些要紧的货物,还拿不到这两块。” 黎久薇的声音一直在颤抖,吓破了胆子似的抬头先看向容元修,再看向钱管家, “一块是定城的,一块是溪曹城的,奴婢刚刚慌了,手上也乱了,让周嬷嬷把定城的对牌搜了去……” 定城产银矿,虽说银矿都把持在朝廷和掌控定城的世家手中,因为产银,当地颇为富庶,工匠们的打制银饰、银器很是有名,不仅在天禹,就是在几个朝廷允许互市的外邦之国也很受欢迎。 溪曹城却是个只产砂石的穷地方,除了新朝初建修缮宫殿的那几年,砂石根本就卖不出去,只能放在那儿挡路。 容家在那儿开个铺子,不过是因为在各大城池都有铺子,不好只缺了那么几个穷地方的,也是想着万一哪天哪儿要大兴土木了,也能挣上一抿子钱,借着机会还能搭上那些要大兴土木的贵人。 但其实谁都知道新帝崇尚节俭,现在想要也敢于大兴土木的人家少了,需要用到那么大块儿的石材和那么多沙土的地方更是少之又少了,哪儿还有机会赚那份银子还搭上那样的贵人。 这溪曹城的铺子就是个聊胜于无的摆设,溪曹城铺子的对牌更加就是两块铁片儿,谁接过去都嫌白劳累一场还凉了手。 可是偏偏黎久薇把定城的对牌给了孙氏,保住的却是溪曹城的对牌…… 第246章 她是被逼的,好可怜(下) 容元修还能尽力控制住怒火,钱管家却已然暴跳如雷:“她搜你就给她?你就不能拖一会儿?偏偏还被搜走了定城的对牌,就这点能耐,你还想要盼君归!” 黎久薇跪在那儿,像是被来自上方充满怒气的洪亮声响吓住了,听到盼君归,又鼓起了勇气,带着五分的胆怯、三分的理直气壮和两分的贪心不足开了口: “那是在夫人的院子,周嬷嬷搜不走,多来几个人,奴婢还能挡得住不成?当时那种情况,能保住一块对牌就不错了。去大姑娘院子之前,大管家不是也派了小厮去接奴婢么,一样没把奴婢抢过来。” “盼君归……奴婢为什么不能要?没有奴婢,盼君归就是一家酒肆,何来今日的繁盛。之前那里一直荒废着不就是因为周围都是织染坊,生意做不起来,即便做起来了,也摆不平附近的织染户和农户,没有现在人人获利的局面。” “若非如此,在那片地上,就是官府也不会允许非织染坊以外的生意坐大的。盼君归现在做的这些东西,好些过上几年别家就也可以做了,还要靠新的东西补充,才能维系今日之繁盛。” “要是夫人没有开口,奴婢不敢有别的要求,既然夫人开口了,奴婢也不贪心,要是老爷和钱大管家想要剩余的对牌,给奴婢的至少要和夫人答应的一样。” “否则奴婢之后就把对牌和印信都交给夫人,或者干脆跟大公子坦白一切,奴婢的身契就在大公子手里,相信大公子愿意安排好奴婢的将来,让奴婢换个主家投效。” “纵使做不到眼前这般繁盛兴旺、日进斗金,至少主家清静,不像容家父子相斗连累着奴婢这样的人都受累。” 黎久薇现在还是个罪籍、奴籍加身的双身子奴婢,可是跟刚来容家时已经截然不同了。 黎久薇现在有了名气,这样能给主家送银子的大掌柜谁家不想要?况且她只是罪眷,生母也并非逆犯。 换个主家,分润拿的是可能少些,生意做的也可能小些,可谁家有这么复杂憋屈的父子关系,即便是那些牵扯了争产的,也不是这么一回事…… 黎久薇的目光不在回避,虽然当中依然有着惧怕,可也有着吃定了他们不得不退让的笃定。 容元修和钱管家不得不承认至少这时候他们不得不退让,因为他们没有时间再去找一个合适的人去接近容轩了,即便有时间,也很难找到如此合适的人选。 可是被人要挟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对已经很久没有被要挟的人来说。 钱管家看了眼气得青筋跳动的容元修,想替他这辈子都效忠了的老主子出气:“你是什么身份,想要盼君归,还想要摆脱容家,你有那么大的能耐?” “你以为夫人一定会信守承诺?她是容家的夫人,你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最终什么都得不到。” 黎久薇冷笑一下,故意露出些小人得志时的狰狞神情:“原本是没有把握让夫人信守承诺的,可是既然老爷这边没有直接派人把对牌要回来,奴婢就有底气谈价儿了。” “能不能兑现承诺,一看有没有兑现承诺的本事,二看承诺者愿不愿意,有没有心兑现承诺。论能耐,夫人持家有道,且有孙家做靠山,论心意,夫人主动开出这样的价码,丝毫不见推三阻四,显然比老爷心诚。” 她轻笑了两声,“摆脱容家?确切的说是摆脱槐山房吧,槐山房是容家的,容家却跟槐山房有很大的差别。要是老爷觉得自己能做了容家的主,不知眼下做的这些事儿族老们和容大人可清楚?” “恐怕远在元都的容大人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广鑫庄失火折损了那么多条人命吧?要是容大人知晓了一切,恐怕用不着老爷和夫人发话,奴婢就能得到盼君归,大公子也用不着承受接下来的一切。” “黎家倒了,可奴婢在元都的师父还不少,盼君归聚集着这么多家的商队,要是谁好心帮奴婢带个信儿,让元都的各位尊长知道了,跟容大人说一声,大致奴婢和大公子甚至是夫人都会得偿所愿吧。” 在盼君归落脚的商队眼下就有十支,来自不同的家族和城池,不是一个容家槐山房能控制得了的。 容元修和钱管家根本不可能让这些人统统闭嘴,用不了多久容元文知道的就会是真相,而不是容元修编排出来的结论。 到时候容轩可能还是会失去掌家之权,但那是因为他的身体不适合继续掌握容家家业,掌家之权也不会落到容元修手里。 到时候容易是少不得有一份的,要是容元文还打算跟容元修维持表面的和谐,另一半的掌家之权大概真的会给孙氏,容元修到时候就真成了光杆的槐山房老爷了。 至于盼君归,本身就是容轩和黎久薇一起开起来的,如今也已经被容轩暗中转到了李成名下,到时候只要能继续让容轩受益,容元文不会介意承认这一既成事实。 钱管家气得将手中茶盏扔向黎久薇:“你放肆,你居然私下给元都传信?” 黎久薇又收起了方才嚣张的样子,声音柔和了下来:“奴婢哪儿敢……不过奴婢如果今日不能平平安安地回到盼君归,或者哪天无缘无故的变成了‘活死人’,就说不准要有人自告奋勇地去元都报信了。” 钱管家还想说什么,容元修捂着心口剧烈地咳嗽起来,指着黎久薇道:“答应她,盼君归和分号都给她,我倒要看看她将来能成什么样子!” 钱管家上前去帮容元修拍背,之后容元修用茶漱了嘴才平复下来,“我已尽如黎姑娘所愿,黎姑娘是不是也该说说何时能将印信和剩下的对牌交给我?” “对于姑娘来说,盼君归和脱罪入良可是笔不小的财富,姑娘也该拿出诚意来。” 黎久薇笑了笑,先将孙氏的双鲤暖玉拿出来,放在身边的桌子上:“这玉之后还请老爷还给夫人,就说奴婢不能听她的了,槐山房还是要听老爷的。夫人见奴婢转个身就向老爷坦诚了,定不敢再跟奴婢合作。” “印信和其余的对牌么,老爷还需答应奴婢两件事儿,奴婢才能看看什么时候给老爷送来。” 第247章 小人得志的嘴脸(上) 钱管家给容元修拿了鼻烟,服侍着他用了,开口训斥道:“黎姑娘,你未免太贪心了。你刚刚说的都是鱼死网破之法,要是如此,老朽也大可以派人冲进别院,将对牌和印信抢出来。” 黎久薇认真地看着钱管家,笑了笑,慢条斯理地道:“要是能如此简单地解决问题,大概奴婢就不会来到容家了吧。想要先斩后奏地从大公子手里拿走对牌不难,想要大公子甘心失去家业,让这些家业平稳地回到老爷手里才是最难的。” “还有就是大公子必须告诉容大人,这一切都是他自愿的,只有这样才能压住容大人的怒火,将来容家在朝堂上的人脉才好为二公子所用,所以老爷是不会跟大公子彻底撕破脸的。” 容元修这么久了都没有去别院看过容轩,上回容轩过来为那些苦主出头,容元修也没有提出让容轩留下养伤,也是为了减少他们父子之间见面的机会。 见了面,就容易产生直接冲突,传到容元文耳中便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不见面,即便有冲突,将来也可以推到身边的这些人身上,说是他们的挑拨让父子之间生了嫌隙。 黎久薇看着他们二人的脸色,便知道自己说对了,接着便道,“大公子这些日子总说自己的生母出身低微,才让老爷决定把全副心力都放在栽培二公子上。” “其实依奴婢愚见,大公子这是一叶障目、当局者迷了,这里面肯定还有别的事儿。不然当初老爷完全可以坚持把曹郎中留在别院,把大公子变成一个耳不能听、口不能言、手不能提笔的瘫子,岂不是一样能达到目的?” “容大人远在元都,恐怕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老爷留着大公子,还要维系着跟他和容大人之间的表面和睦。这里面一定还有别的事儿,对不对?” “你……你……”容元修和钱管家面色大变,一齐指着黎久薇道。 黎久薇抬手轻轻一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别紧张,奴婢不知道这当中的事儿,也不想知道,更不会去试图探究当中的原因,奴婢只想平平安安地带着盼君归离开容家。” “奴婢虽然有些贪心,却也知道有些事儿是不能搀和的,何况这是容家的家事。大公子是对奴婢有意,可别说大公子只是站不起来了,就算他不在了,奴婢也不可能上容家的族谱……那就犯不上了。” 容元修头一回认真打量起眼前的小女子,她提到进不了容家族谱时目光平静、心如止水,可以看得出当真是一点儿指望都没有的。 黎久薇绝对是一个聪明人,以她的身份地位和能耐,能够带着盼君归全身而退、富贵半生就已经是极限了,应该是真不想打探这些密辛的。 只是……当初那位高人说过这“海中金”是穷命,穷者,无财、穷困,害人害己,怎么就成这样了? 日进斗金的盼君归就像一个笑话似的矗立在那儿,好在这“害己”没看出来,“害人”的效果倒是很明显,容轩现在的确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容元修到底是信这些的,想到容轩现在的样子,心里多少有些发毛:“说说看,你要我们答应你什么?你这丫头命太硬,我想了想,是不能留你在容家了。” 黎久薇不以为意,低了下头,算是默认了容元修的指责:“老爷、钱大管家莫急,这两件事说到底对成事儿都是有好处的。头一件就是,刚刚大姑娘试探奴婢能否借家业交接之时为她添置嫁妆,倒是提醒了奴婢一件事。” 容元修脸色又是一沉,显然已然信了是容昔提出的添置嫁妆,毕竟黎久薇一个外人,跟容昔没什么交情,犯不着提醒容昔该借机增加嫁妆。 这件事要么就是容昔自己的主意,要么就是孙氏挑唆的,想借着给容昔添嫁妆扩充她自己的陪嫁。 黎久薇看看容元修,又看看肯定不会为容昔出头的钱管家,“之前钱大管家说要给大公子一笔资财,保证他和他身边的人衣食无忧。” “奴婢好歹跟大公子主仆一场,想要看看那些资财产业的凭契,哪怕只是看一部分,回去透给大公子,也能让他觉得老爷待他不至于太过薄情,好谈些条件。” “老爷和钱大管家总是让奴婢想法子,可是二位应该都清楚大公子不是那等吹吹枕头风就能松口的人,要想成事儿,还是要跟他谈条件,让他相信以后不掌管容家家业了,一样能过上体面、富足的日子。” “奴婢不知要给大公子的这份产业究竟有哪些,凭契都未见过一张,不知真假,着实不知道该如何跟大公子说。何况让奴婢知道一些,看上一看,不仅对大公子有了交代,在大姑娘那儿也好回话。” “不然下回见大姑娘,要是大姑娘说她想要比照大公子的这份儿安置家业添置嫁妆,奴婢就真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要看看用来安家的这份产业的地契或凭契,证明真的为他们准备了这些,而不是哄骗他们的,倒也可以理解。 容元修心头的怒气平复了些:“昔儿的嫁妆要添置也不可能跟这份家业比,你打算如何跟她说?” 没有直接拒绝,就是有戏了。 黎久薇自己挑唆着容昔要添置嫁妆,却反过来说是容昔先提的,她说的出这番话,自然知道该怎么说: “大姑娘是要远嫁元都的,嫁妆么,要风光好看,还得便于携带。大公子要留在西绥休养,新分得的产业是有出息又能养得起人的,必定是些田地、庄子、铺子之类的东西,并不适合大姑娘。” “大姑娘要是惦记这些,奴婢就劝她不如带些银两过去,等到了元都,再在附近置产,将来才好打理。这样总好过相隔千里,交给管事儿的打理,受了蒙骗。” “或是老爷想给大姑娘些别的东西也成,您要给什么,奴婢就劝大姑娘管您要什么。” 这倒是个办法,容元修朝着钱管家颔首,使了个眼色:“你去把那处水田、湖泊的地契拿来给她看看。” 他又看向黎久薇道,“远了些,出息却很高,光是这一处,轩儿和他身边的人后半辈子就可衣食无忧了。” 第248章 小人得志的嘴脸(中) “那就让奴婢看看,回去跟大公子说的时候也不至于什么细节都说不出来,空口说白话。” 见容元修答应了,黎久薇当着他们的面儿长舒了口气,仿佛终于如愿以偿,又恢复了一个恭敬有礼的奴婢该有的样子。 她如今已经不指望能瞒容元修多久了,容元修再信命格之术,想要用这块儿“海中金”遮住他的眼也会越来越难。 尤其是她来这里已过三月,她真正的命格已经取代了原主的“海中金”,要是容元修这时候再把那位高人请来给她看看,就会发现她已经是“天乙贵人”了。 事实上就是她的长相和骨相也在逐渐改变,只是因为她年纪尚小,加上流放路上风餐露宿清瘦了许多,来到这儿之后人们发现她的容貌有了变化,只以为是她长开了,吃的住的好了,胖了些,也高了些。 容元修这命格信的也不能说没有道理,要是她没有来,即便容轩没有被天石砸中身受重伤,此刻恐怕也已经麻烦缠身了。 她试着算过如果她没有来,容轩会是什么样的命格,然而因为他们之间有因果的牵绊,随着她的到来他的命运已经有了改变,她推算不出他原本要经历的太久以后的东西,只能推算出他原本之后的几年过的会越来越差,好在她来了。 钱管家去花厅后面的账房里转了一圈,再出来时手上便多了一张地契,他将契纸朝着黎久薇展开,并没有交到她手上。 “锦元城向南八百里,水田一千亩,湖泊之地千仞……”后面还有具体的地址。 从这上面看,虽说是良田和上好的湖泊,可是与盐地无关,最多就是粮食的产出高,还能产出些在内陆之地来说上好的鱼虾、肥蟹,让人眼馋,却并未有任何不妥之处。 黎久薇小声念出的是这地方的大小和地址,心里记下的却是印鉴处的落款“天禹元年六月,西绥官衙印鉴,唐祈胜”。 地址和良田、湖泊的大小容轩已经从府中线人那里得知,甚至已经派人去看过了,他们现在要的就是立下契书时负责查验的官吏名讳,还有这日子。 天禹元年至三年,官府不新办地契,只将前朝旧契转换为新朝新契,直至天禹四年才开始新办地契。 也就是说,这盐湖的地契是前朝来的,想必剩下的几处地方也是如此。 世家大族都有不少来自前朝的产业,若非这凭契上的东西已被查实与实际不符且无论是前朝还是新朝都不是家族能够私下拥有的,想要瞒过他们并不难。 一旦到了容轩名下,容元修只需要继续买通这些地方的管事儿的,每年按时按量的把收上来的东西或是干脆全都换成银两送到别院去,就能瞒住了。 黎久薇正在心里感谢那个给容轩通风报信的眼线,钱管家就将那张地契收了起来。 黎久薇笑了笑,提出第二个要求:“这第二件事么,老爷是不是也可以像夫人那样给奴婢一个凭证?奴婢不敢要老爷的信物,不知可否让钱大管家代笔写下字据,写明事成之后将盼君归极其分号赏赐给奴婢。” 她看了看容元修,立刻又垂下眼,“赏赐的原因不敢劳大管家写的太明白,只要写明待奴婢劝服大公子答应在别院静养,不再被俗物缠身,即可。” 这么写,就算黎久薇把这字据交给容轩甚至交给官府,都有辩解的余地,不至于闹出乱子。 容元修点了头,示意钱管家照做,钱管家只能写了,在黎久薇的注视下按上了主宅管家理事用的印信。 这印信也是能决定部分容家产业归属的,盼君归如今还没有大到需要容元修动用他自己的私印和族议的地步。 钱管家写完,没好气地道:“地契黎姑娘已经看过了,字据也给你写下了。你先将这溪曹城的对牌留下,不知印信和剩下的对牌何时可以送来?” “自是尽快,最多半个月……不,十天,易公子这边再查不出新线索,找不到失银,大公子就撑不下去了。” “为了不让族人生怨,尤其是不耽误那些穷苦族人的生计,他一定会想法子从就九城的铺子里挪用银两,甚至低价变卖细软、货物,到时候一定会动用对牌。” “他自己动不了,动用对牌要么通过奴婢,要么通过康大管事,只要老爷有法子拖住康大管事,对牌和印信就会全都落到奴婢手中。大公子即便生疑,他宅心仁厚,定是不会因为对奴婢仅有的那一点不信任,就看着族人的日子无以为继的。” 黎久薇看看容元修和钱管家都点了头又都没有别的吩咐,便道了告退,站起身准备退出去。 别看这二人看到她没有拿到全部对牌就一副怒火中烧的样子,好像就指望着她一个人似的,谁能保证他们没有后招? 能让容轩放心交付印信和对牌的只有康述安和她两个人,康述安若还没有被容元修收买,对牌落到康述安手里一定比落到她手里难拿,康述安开出的价码一定比她要高。 容元修不想付出更大的代价,就会更倚重她,而不会在收买康述安上花那么多的心力,这样康述安受到的诱惑少些,背叛容许的可能就小些,容轩就能更安全些。 若是康述安已经被容元修收买了,这些日子容元修他们必定不会听她的拖住康述安,那么根本不需要等到最后关头再去印证康述安是否忠诚如一,只需要看容元修他们的反应,就能有所防备了。 康述安是容轩身边的老人,也是容轩敬重的长辈,这次回来之后除了生意上的事,别的容轩一句都没有多问。 不是说容轩真就全然信任康述安,而是怕探究之下得到的是自己不愿意接受的答案。 只是无论容轩是怎么想的,眼下局势危急,黎久薇都想让自己和容轩心里都有个底,就好像之前容轩即便不愿意相信容元修在对他设局陷害,也还是花了心力查证了一样…… 一,二,三…… “站住。” 当黎久薇后退了三步还有几步脚跟就要触到门槛的时候,她被容元修开口叫住了……她原想着得至少五步,容元修才会叫住她的。 黎久薇侧身看了门外一眼,转过身恭谨地回道:“老爷可是还有吩咐?” 容元修笑了几声,神情里有一种发现被愚弄之后的释然:“黎姑娘敢在容家开这么高的价儿,还有这么大的把握十日内拿到印信和其余的对牌……只怕黎姑娘手里不止有溪曹城这一块对牌吧?” 第249章 小人得志的嘴脸(下) 黎久薇顿时像是被猜中心思似的,有些心虚也有些忐忑:“老爷何出此言?老爷要的是印信和九城对牌,奴婢手上的确只有这一块溪曹城的对牌了,还有一块定城的已经在夫人手上了,别的确实还没到手。” 容元修不信,哂笑道:“黎姑娘向来谨慎,仅仅是觉得我们近来找不到更合适的人替代你就赶来谈价儿,不像是你会做的事。何况你也知道这事儿我们硬要让康述安点头,也不是非你不可。” “所以你一定另有持仗,而且绝不是几句话、几句推测而已,一定还有什么实实在在的东西在手上……只是并非印信和九城对牌。” 容元修的确老谋深算,很快就意识到了黎久薇方才是在跟他玩儿文字游戏。 钱管家听了连着运了两口大气,事情是他去盼君归跟黎久薇谈的,闹成这样,他实在难辞其咎,这简直就是在说他连个丫鬟都管不住了: “岂有此理,是老爷太好脾气了,才容得你如此放肆。手里有东西还不赶紧拿出来,再敢耍花招……黎姑娘以为之后得到了盼君归又能怎样?开铺子做买卖,谁不得跟三教九流打交道。” “你一个姑娘家,就不怕得了资财之后,有命拿没命享?况且你既然已经答应了老爷,就是夫人和孙家也未必就会放过你。你以后求着老爷和槐山房的时候还多,不必短视,小心葬送了自己。” 黎久薇皱起了眉头,看了看二人,纠结了一会儿,笑了一下:“奴婢怎会不明白这些道理,老爷对奴婢以礼相待,是奴婢的福气。” “虽说奴婢的身契在大公子那儿,可老爷要是硬要治奴婢的罪,大公子和奴婢也都没有办法。就好比让奴婢消失在回去的路上,再想法子收拢康大管事,就是费点事儿,也不是不可以。” “奴婢怎会不识抬举、敬酒不吃呢?奴婢刚刚不说,是因为这事儿没法说,这东西奴婢也是刚刚才拿到,没有查证,就怕是什么陷阱,没帮上老爷,反而给老爷惹下麻烦。” “是什么?你对西绥不熟,拿出来让老朽看看,要是觉得是个有用的再拿给老爷看就是了,何必瞒着。”钱管家用训斥的语气道。 “还有刚刚你说周嬷嬷搜了你的身,要是还有别的东西,她怎么没有搜到?” 这是担心黎久薇骗他们,或是把东西藏在外面没有带来,他们是一点都不想再被拖延了。 黎久薇不好意思地道:“因为临出来前才拿到,还来不及请钱大管家斧正。东西没有被搜去,是因为奴婢去见夫人前留了个心眼儿,藏在了……”说着看了看自己的绣鞋。 黎久薇不管容元修和钱管家是何表情,带着几分羞赧地笑着,走到一旁的椅子后面蹲下,避开二人的视线,从鞋子里将一块薄而小的玉牌拿了出来。 大概是担心有味道,她用手指捏着那玉牌,拿的远远的放在钱管家旁边的椅子上。 “这是大公子给奴婢的,说是一个票号的凭证,凭此玉牌过去可以支取银钱,他自己的身家积蓄还有容大人私下给他的资财都存在里面。” “这家票号不仅可以存取资财,还能待主顾经营获利。大公子说这些年已经有了不少的收益,光是收益大概就相当于……容家所有商铺五年的利润,这还不算原本的本金。” “奴婢不大相信,大公子年少就执掌容家庶务,即便私下也给自己做了些买卖,还有容大人私下的馈赠,这些资财当本钱虽然不少,可是也不至于有这么高的盈利。” “奴婢问了大公子几句,他说奴婢少见多怪,说什么这家票号不仅能用主顾的本金帮主顾按年做买卖,还有那种盈利高、时间短的,有的时候月余光景就能有三倍的盈利。” “奴婢从未听过如此能赚银子的买卖,还这么快,就想着是不是大公子担心奴婢和李护卫他们见无利可图就不帮着他了,才想出这套说辞来骗人的,再或者大公子近来又在发热,也不知道是不是烧坏了脑子,说了胡话。” “可是这家票号远在西偃,奴婢没法子查证,盼君归的这些个人打杂还成,远去西绥却没有一个人敢应承下来。奴婢担心把如此荒谬的事儿告诉老爷,反而会惹怒老爷,才没有说的。” 西偃在西绥以西,虽然比西绥靠南,却四面环山,黄沙遍地,是个比西绥更加荒蛮的地方。 西绥往上数二十年到前朝的时候也是荒凉的,后来随着中原大族外迁和几大世家本家各自打理家业,西绥逐渐有了烟火之气,尤其是几座大城,已经不输中原九城,只是其他的小城池和村落依旧荒凉。 西偃则不同,那里前朝的时候就是茹毛饮血的荒蛮之地,到了新朝即便新委任的朝廷官员尽职尽责,也难以几人之力改变那里的民风和局面。 西偃和西绥都是朝廷的流放之地,可是流放到西绥的多是些文人和寻常之人,流放到西绥的在未落罪之前就多是习武之人,当中甚至有许多原就是兵将和匪人。 流放到西偃的人绝大多数此生无归期,就是他们的后代即便被赦免了,也只能在西偃紧挨其他州府的边城生活,鲜少能重回文明之地。 黎久薇刚来西绥,原主又一直住在元都,根本没有机会了解那等荒蛮暴烈之地,因此她不知道西偃还是个靠铤而走险能获得暴利的淘金之地。 容元修和钱管家垂眸对视了一眼,黎久薇不知道的,他们却知道。 西偃这地方武人多,流放的兵丁将领也多,又与长年战乱之国庆岚接壤,历经两朝已然拥有了天禹最大的兵刃和煤矿、铁矿交易黑市。 天禹限制各州府粮食、药材、盐铁与金银与敌对之国互市,却因内政未平、兵力不足,无法要求西偃遵守朝廷法令。 因此西偃的这些暗中的交易一直都存在,或许可以这么说,这样的交易在天禹是暗中的交易,在西偃却是公开的交易。 外面的人要想在西偃这种地方发财很难,一般的商贾和世家根本不会被里面的人接纳,可是容轩不一样,他手上有南北商队,完全可以跟里面的人做交易,达成条件上的交换。 第250章 他们肆无忌惮了 西偃的暗中交易主要是和庆岚国进行的,他们开采铁矿、制作武器,利用当地流放之人和艰苦熬日子的百姓制作廉价却结实的用具,卖给庆岚国的各股势力。 容轩完全可以利用商队,私下带货物回来,不入西绥,直接交给西偃的人,供西偃当地的贵族享用,或是干脆私贩到庆岚国谋取暴利。 西偃人不会轻易跟外人做生意,却不妨碍他们跟容轩这样的各取所需,所谓的短时间内取得的高额获利很可能就是这么来的。 容元修和钱管家脸上都浮现出了一种古怪的神情,这当中混合着意外、愤怒、难堪、后怕与贪婪。 钱管家看向容元修,用眼神征求对方的意见,容元修朝他微微摇了摇头,让他稍安勿躁。 容元修长长地嗯了一声:“他将玉牌凭证交给你,是让你想法子替他提银子出来?你一个女子,又没有行过商,西绥那等荒蛮悍勇之地,你一个女子如何能办到?” “大公子不是让奴婢自己去,他……给了奴婢一万两银子的银票,让奴婢收买陆家商队的管事儿,请他给西偃的票号掌管带个话儿,再将他存在那里的私财的一半换成银票带回来,之后再予重谢。”黎久薇眼皮动了动。 银票有两种,一种是市面上可以直接使用的,还有一种只在票号与票号之间流通,需要记名人凭印信在当地的票号再兑换一次,换成市面上流通的那种才可以使用。 因此即便要托陆家商队管事儿带回的银票上的数额足以让任何人心动,没有容轩的印鉴对付,他根本就动不了。 何况陆家的嫡子陆远山刚刚才迎娶了州牧陈大人的千金陈秀媛,陆、陈二人又与容轩交好,容轩就算失去了槐山房的支持,背后也还有容元文。 陆家的管事儿与其贪了这么大一笔资财,有命拿没命享,倒不如老老实实收了这一万两之后再拿一大笔赏银。 容元修和钱管家现在心里都不由得想到了一件事,陈秀媛原本是要跟容轩定亲的,那时跟容家连个正式的交代都没有就跟陆远山定下了亲事。 按理说容轩在见到陆远山时应该是愤怒的,即便喜怒不形于色,也不该跟陆远山交好,更不会让陆远山管着的陆家商队在盼君归做生意。 可是,容轩那次回主宅为那些苦主出头的时候头一次见到陆远山,就与他冰释前嫌、相谈甚欢……这既不合理也不合情。 但要是说容轩如此大度,是为了之后给陆家合作,甚至从那时起就在筹谋着请陆家帮他办成这么一件大事就说的通了。 容元修压抑着那种怪异的感觉,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继续问道:“是西偃的哪家票号,他可说了?” 黎久薇说了一个地方:“票号的主人姓林,据说是西偃当地的一个大族,十分有名,别的奴婢就不知道了。” 作为凭证的玉牌非常精致,一看便知出自名家巧匠之手,说清楚了地方,到了当地拿着玉牌就不难找到。 容元修颔首:“黎姑娘是识商事之人,想必心里也清楚真有这么大一笔资财存在的话,当中定然牵扯到许多不能对人明言、有违律例之事。这样的事传扬出去,对容家不利,对黎姑娘你自己也不利。” “轩儿要真做下这等事,实乃容家之耻,别说是槐山房,就是我远在元都的兄长也要被他连累。黎姑娘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这件事一旦泄露出去会发生什么。” “你也是容家的人,覆巢之下无完卵,容家要是因为轩儿落了罪,你也逃不了。尤其你是轩儿身边的人,一旦事发,容家其他人还可以说事先并不知情,轩儿这玉牌是交给你的,你本身又是流放之人,会有什么下场你应该清楚。” 容轩一旦因为这样的事落罪,容元文再心疼这个侄子,为了容家,也不会再保着他。 到时候他身边的人全都得跟着落罪,她跟李成那些人都一样,才不管你是什么时候来的,跟在他身边多久了,具体知道多少。 “奴婢明白,奴婢一定不会说出去。”黎久薇声音颤抖着道。 “陆家商队那边怎么说,可清楚了?” “奴婢会托陆家管事帮盼君归从西偃带些土产,别的什么都不会说。老爷若是没别的吩咐,奴婢这就回去安排。” 容元修应了,特意让钱管家安排人送她出去,周嬷嬷躲在假山后望着她出来的方向,想要问问她里面的情形,根本无法接近她。 待黎久薇离开,钱管家还陷在一种不可思议的迷茫当中:“没想到大公子竟然暗中做这种事,老爷当年是逼不得已,他却是主动这么做的。” “难道真是冥冥中自有安排?这样算起来,老爷做这些安排,也不算委屈了大公子。即便没有老爷,他将来也不会有好下场。” “倒是老爷这样安排了,大公子的下场不会比他自己应有的坏多少,还能为了槐山房和容家牺牲,还能保住二公子的前程。” 容元修露出冷笑,他本就做了决定,只是还顾及着面子,从前也毕竟还有着些父子之情,想着他如此对自己的长子设局,多少有些不应该。 可是刚刚知道的这一切,让他彻底放下了心里最后的那点愧疚。 这个局他谋算了很久,容轩未接掌家业之前,他便想过让容轩承担起压在整个槐山房头上的那件大事,只是即便把事情推到了身为普通世家子弟的容轩身上,也不会有人相信他真的是活着的那个幕后主使。 当他为了私下给自己攒家私贿赂通判大人被发现,容元文大怒,联合族老发动族议,夺回了他的掌家之权并交给容轩的时候,他先是暴怒,那时的他真恨不得亲手掐死容轩这个逆子。 这个逆子才多大,不过弱冠之年,就敢抢他老子的位子。就算他是被人推上去,他也应该拒绝,甚至抵死不从,将位子还给他这个做父亲的才是! 可是没过多久他就冷静了下来,让容轩在这个位子上坐上十几年又如何? 容轩只有掌握着整个容家的产业,别人才会相信新朝之后那些东西都交到了他手上,他也有能力掌握和经营那一切,是那件事背后的新主使。 失去十几年掌握家业的权利而已,等到将来不要说容家的家业就是整个容家都会回到他手上,等容元文致仕,他会成为真正的容家之主。 没了容轩又如何,他还有一个嫡子容青,而且论出身、论血脉,容青都更配当他的儿子,也更加可能拥有远大的前程! 第251章 心安理得的算计 而且当年要是没有容轩的外祖父,他根本就没有染指那些东西的机会,根本就不会落得一个日日担惊受怕、担心祸延子孙的下场。 他应该自己站出来担下当年的一切么?没错,事情是他做下的,可他会是容家将来的家主,他怎么能出事呢?他还要让看着他的青儿出入朝堂,看着槐山房胜过长房…… 不过虽然容元修觉得容轩这个儿子牺牲了也就牺牲了,他心里也不得不承认容轩本人并没有染指过那些事,除了帮着容元文夺了他的掌家之权,别的并没有做错。 这下子好了,容轩自己就做下了掉脑袋的大事儿,没有那件事儿,事情败露,容轩也一样要死……这样的话,他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容元修的神情变化已经说明了他下定了决心,连带着他的笑声里都带了些畅快:“这就是老天爷的安排,原想着那些原本回不来的人突然就要回来了,咱们根本来不及安排。” “没想到轩儿自己被天石砸中,不得不专心养伤,给了咱们安排这件事的机会。如今竟然发现他暗中做下了这样的事,就怪不得咱们了。” “我之前还觉得黎久薇这块儿‘海中金’有些言过其实了,现在看来她自己是不穷困了,对轩儿的影响却不小。要不是有这个黎久薇,轩儿怎会把他的私库拿出来,定是不想在美人儿身边丢了颜面,担心美人儿因为他失了势,离开他。” 钱管家对命格这种事儿是半信半不信的,可是他不得不承认这件事儿的确要归功于黎久薇。 他们此前就查探过,这么多年了,容轩都没有把这些暗中的家底儿透露给康述安和李成,就是容易也一点儿都不知道。 他跟容元修想的一样,黎久薇嘴上说着不当通房,不想跟容轩有男女之情,最终要么还是动了心,要么就是为了得到的更多对容轩使了美人计。 容轩这才将盼君归这么好的产业交给她这么一个小女子经营,后来估计是看局势不对,眼看着容轩会被广鑫庄纵火一事陷进去,黎久薇想要把自己撇干净,容轩舍不得她,不想让她走,才将自己的家底露出来,让她放心。 若非容轩被黎久薇的美人计、枕头风弄得昏了头,就算黎久薇擅长做那些新奇的器物,也最多把她当个匠人用用,根本用不着把盼君归交给她打理。 更别说这些暗处的家底,容轩不知道他们背后的谋算,在他心里最坏的结果应该只是他失去管家之权,被拘在别院养伤,而不是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再无翻身的可能。 也就是说,从容轩的角度看,他只是觉得暂时陷入了困境,而并非绝境,从理智上考虑他定是要将这些暗处的东西死死地握在手里,以图将来东山再起的。 谁知道如今黎久薇竟让容轩却早地将底牌亮了出来,失了最终的持仗,在不清楚他们背后图谋的情况下,却走进了他们谋划中的结局。 钱管家心里更相信事情能到这一步功劳大多还是在黎久薇自己身上,而不是因为什么命格,可是他开口时就将二者调换了过来,只附和着容元修道: “要不是她当真有几分本事,老爷也不会容着她如此放肆,还答应将盼君归给她。不过事情能到今日这一步,那高人的指点的确至关重要。” “要不是他说了‘海中金’能帮老爷成事儿,要不是老爷相信这位高人和老祖的命格之术,也不会找到黎姑娘这样的人物为老爷效力。” “不过,老爷刚刚说黎姑娘自己不穷困了,倒也未必。她只是眼下看起来走出了困局,要是脱了籍,掌管了盼君归,也少不得要富贵上几年,可是以后却未必了。” “老爷不妨想想,她如果只是槐山房的一个大掌柜,或是像夫人说的那样做个‘活死人’,她可能不会那么富贵,不会那么出众,可是很有可能会平安终老、寿终正寝。” “可是她一个小女子,在西绥没有靠山、没有上得了台面的亲眷帮扶,一旦独自撑起局面、富贵逼人,就会引来各方势力的关注和争抢。老虎都有打盹儿的时候,稍有不慎,就会不得善终。” 自古富贵险中求,被槐山房管着、压着是没有那么痛快,可是只要黎久薇乖乖听话,槐山房想要继续用她打理生意、积攒财富,就必定会让她过上平安且衣食无忧的日子。 她脱离了容家就不一样了,遇上那要与她争的凶狠之人,只要买通一伙儿马匪,就能让她丢了性命。 到时候只怕想要干干净净地走都难,如此姿色还不知要遭受怎样的折磨,甚至被人关到什么见不得天日的地方去了此残生。 容元修这么一想,更加觉得事情冥冥之中都在如他所谋划的那样向前推进着:“明明可以少受些折磨,偏偏要找罪受,轩儿是这样,她也是这样,果然都不是什么好命的人。” “印信和九城的对牌重要,黎姑娘那边你还得继续盯着。这私库更重要,咱们之后还有事情要安排,青儿的将来更是需要筹谋,都少不了大笔的金银钱财打点。” “这些银钱不好从公中拿,刚好从轩儿的私库中出。趁这个机会一定要把轩儿的私库拿到咱们手里,这是一笔暗中的钱财,拿到手了,就只有咱们知道。” 容元修对将要霸占长子自己的家业没有半点的不安,“这个逆子背着咱们攒下了这么大一笔家业,算算日子,恐怕是在他刚刚执掌家业后不久就开始筹谋了。” “还做的是这种营生,要不是这次败露了,说不定哪天还会连累到咱们头上,让咱们给他担着,他根本就没有把我这个父亲和槐山房放在眼里。” “不过他也不是单单这么对我这个做父亲的,他平日里那般敬重他大伯父,在这种时候也没有想过不连累人家……真是只天生的白眼狼。” “你说说,我不算计他,老天爷也得收了他,倒不如让他最后在为槐山房、为容家做点儿事儿。” 两相其害取其轻,钱管家一开始就认同容元修的打算,自然不会反对:“就像老爷说的,是大公子自己行事不端在先,色令智昏在后,没有老爷,他也不会有好下场。那么,如此安排就着实怪不得老爷了。” “既然黎姑娘已经说了私库的所在,也交出了玉牌,老奴这就去查证私库一事。一旦查实,立刻就想法子把里面存着的私财都拿出来,藏到咱们的地方去。只是有几件事儿,还得请老爷示下。”钱管家目露精明地道。 第252章 贪得无厌的主仆算计 钱管家揣测着容元修的用意道:“老爷要将那件事推到大公子头上,还要举发大公子在西偃的私库,正好缺个大公子身边的人做人证,玉牌本就是黎姑娘拿来的,老爷方才为何不让黎姑娘写下证词,以供他日之用?” 容元修笑了笑:“她能拿到轩儿的私库信物,你我都没有想到,就这么说出去有几个人会信?就算让她写下供词,事后她也没有翻供,说到底私库之事她也只是听轩儿说的。” “私库里究竟有多少金银细软,又是怎么积攒下来的,她一概不知,她甚至连西偃那边的情况都不知道,她说的话做不得数。即便让她写,她能写什么?咱们自己也不清楚那边的情况,连让她按照咱们说的写的可能都没有。” “这证词要是写的虚了,官府来核查,轩儿完全可以说这些都是假的,是说出来哄她的,以他们两个的关系,你说他们会信谁?” “再者,那些人还得过上几个月才会回来,咱们安排好那件事也还要时间,现在还未到举发的时机。要是眼下就让她写下供词,到时候官府的人问起来,说咱们既然早就知情,为何那么晚才举发,咱们又该如何辩解?” “你听着,这件事必须有实证,告诉派去的人,钱财要拿回来,但该留的证据也要留下。真到了举发的时候,有没有黎姑娘的供词都不重要,这些铁打的证据才是最重要的。” 钱管家连连点头:“是老奴心急了,大公子的这些私财究竟是怎么积攒下的眼下还都只是咱们的推测,实情恐怕只有大公子一个人知道,的确必须让人查实了再说。” “老奴一定派些做事妥帖的人去,一定把存在那里的钱财拿回来,再留下证据以备将来查验……还得想个妥帖的理由解释为何私库里的钱财有所损失……” 他们二人已经在筹谋如何夺得那笔钱财了,他们要将这笔积攒暗中用在槐山房和容青身上,留给官府查验的就不会有那么多了。 可是官府那边必须有个交待,总不能说容轩干了那么多年有违律法的事,最后就只攒下了那么一点儿吧。 好在举发容轩的重点是证明他违反律法向庆岚国贩卖兵器,而不是他在当中获利了多少,容轩平日里并不是一个节俭的人,到时让人将账目做平,就说他平日里花用了不少,倒是能解决一部分偏差。 其余的差额可以说容轩都用在扩充商队和打理那些逆产上。 虽说那些逆产本身都可以有丰厚的产出,能挣下很多银子,可这些年新朝的局势渐渐稳定下来,各处关卡的稽查也渐渐恢复严格,那些产出不是盐就是铁,在西绥根本就没人敢动。相当于守着几座金山,也依然不能用金子养活自己。 这些逆产失去了自给自足的可能,就需要投入大量的银钱维护、打理,正好能解释实际上被他们拿走的那部分银钱的去向。 钱管家谨慎地道,“之后得好好选个合适的人做账,这个黎姑娘要不是来西绥的日子太短,倒是个合适的人选。她不行,就还得找一个早前就在大公子身边的人。” “这样的人除了康大管事,就只有李家三兄弟了,只是这三人都不太通文墨和算学,也不够精明,说他们在打理大公子私库的账目,不大能让人信服。要是推到他们头上,事后这一家子就不能留了……” “老爷,老奴刚刚想问的另一件事就是……咱们要挪用私库的钱财,知情的人自然越少越好,这个黎姑娘也是个知道内情的,事成之后是不是也不能留了?” “要是这样,盼君归也可以继续留在槐山房,为老爷所用。没有了黎姑娘,即便没有了后续那些新奇的器物和吃食,凭着已有的这些也一样能赚很多银子,也不算少了。” 容元修叹了口气,一双老目眯成了一条缝儿:“不留她,自然可以少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留她,也有留她的道理和好处。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轩儿身边的人要是都没了,反而会让更多的人觉得当中有人栽赃陷害。” “留下几个听话的聪明人活着,真假掺半,虚实相接,信的人还更多些。她将来要想平平安安地经营好盼君归,就不能跟咱们撕破脸。咱们可以留着她做轩儿的未亡人,没有名分,却也不会耽误了她见证轩儿做过的那些事儿。” “至于盼君归么,在她手里又如何?以后她求着咱们的时候多了,帮她办了事,价码就得随着咱们的意思开。她的银子留不住,多数还是要到咱们的私库里去。咱们有了银子,还不必劳心劳力经营什么铺子。” 一个没有靠山的女子再精明能干也守不住盼君归这样的铺子,更何况将来还有分号,黎久薇即便明面上跟容家脱离了关系,私下里也依然少不得依靠容家。 单凭这一点,槐山房就可以源源不断地从黎久薇和盼君归身上吸取钱财。 这样做要比将盼君归交给槐山房的人经营,劳心劳力还不一定能赚到那么多银子,要划算的多。 容元修深吸了口气,说出了新的谋划,“你与其现在就想这些以后的事,不如先想想能不能在轩儿的私库上再做些文章。现在私库的一切都在他名下,要是再发生几笔交易,还能再多些银钱。” “老爷深谋远虑,老奴这就去安排。” 钱管家告退,第二日就将手下暗中的人手派去了西偃,嘱咐他们按容元修的命令行事,并且一定要弄清楚私库所在的票号究竟是如何运作的。 既然离向官府举发还有少则几个月多则半年甚至一年的时间,这中间容轩又没有办法亲自过问他的私库,他们完全可以瞒着容轩在当中多运作几回,多积攒些银钱。 要是一切顺利的话,他们把票号的运作摸清楚了,即便将来容轩的私库被举发了,他们也可以有自己的私库。 而且按照他们猜测,容轩的本钱是通过商队私下贩货来的,他们却不必如容轩这般蚂蚁搬迁似的辛苦。 那时他们已经重新拿回了容家全部的产业,他们完全可以拿存在广鑫庄的银子做本钱,那可比容轩的那点儿本钱多多了,收益自然也会更多。 只要拿到了收益之后,及时把本钱重新还回广鑫庄就可以了,这样做就等于在拿整个容家的积攒给他们槐山房铺路……绝对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第253章 别人眼中她的软肋 容轩伤重之后想必没有精力再经营私库,他们私下打着他的名义做的这些,刚好栽在他的头上,之后再买通他身边的人做人证就行了。 要是黎久薇听话,他们就找另一个人做这个证人,要是黎久薇不听话,就让她去作证,之后官府追究下来,她这个证人也跑不了。 她要是敢乱说,黎家人就在乔家村,白氏之前说过,黎久薇对黎家人感情很深,当时以为自己要没命了,都要把黎家人安排好……有黎家人在手,害怕黎久薇不听话? 黎久薇一出容家就往盼君归赶,在马车上她就开始盘算容元修他们还能拿什么要挟她。 在天禹王朝,她的牵绊只有容轩、白氏和在别人眼里是牵绊实际不是的黎家人。 在容元修面前,她已经把容轩出卖了个底儿掉,容轩根本就不可能是她的软肋。 白氏么,再是干娘,也不过是个牙婆,认了干亲之后她就立刻进了别院,实际上跟白氏根本就没有多少相处的机会,更谈不上有什么母女之前……白氏压根算不上她的软肋。 在容元修和钱管家眼里,恐怕只有黎家人算是她的软肋了,毕竟她可是“心甘情愿”地卖了自己才换来了黎家人在相对富裕的乔家村安身立命的机会的。 黎久薇笑了笑,她都能想象的到白氏当初是怎么跟容元修他们说的。 一牙婆是不会跟主家说自己卖过来的人货不好的,尤其是这个人货还将是主家大公子后院里的女人。 就算没有她特意叮嘱,白氏也一定把她说的如何如何善良、孝顺,对黎家人如何的孝感动天,毕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留在容轩身边,才好掌控。 马车到了盼君归,迎接她的是一阵喧闹,又有商队回来选择了这里落脚。 食肆里正传来跑堂的洪亮的吆喝声:“祝贺商队的伙计们平安归来,这碗安归汤是我们大掌柜特意给各位准备的,文火熬制,祛湿驱寒,帮大家祛除路途上的疲惫。” 伙计们鱼贯而入,一边寒暄着一边把用专门烧制的陶碗盛着的胡辣汤端上来,香喷辛辣的味道不一会儿就席卷了众人的鼻息。 “你们这汤好,从前在那么多摊子喝过,没有一碗比的过你家的。” “就是,回头问问你们大掌柜,这汤料卖不卖?草原上湿冷的时候,我们也想带着路上熬着喝。” 下面立刻传来一阵附和声,如今这些商队不仅在盼君归落脚,就是起行前的盘点也会选在这里。 各家商队的财力不同,不过都或买或租地要了挂车,路上要吃用的吃食和干货也索性一道在盼君归买了,正好让铺子里的伙计给他们分门别类地装到挂车里。 方便省事儿不说,还避免了从外面买吃食装错了地方影响了食物的新鲜。 现在来往盼君归的伤人都说,但凡路上他们用的到的,盼君归都有。但凡回来之后他们需要的盼君归也有。 就连放着想要交易货物样品的柜子如今也差不多满了,里面放着的不仅有各家商队的货物样品,还有这些伙计们私下捎带回来的。 捎带回来的可能不多,整整一个商队的伙计跑一趟回来凑在一起也不过一驾大车的东西,按不同品类划分,每样可能就只有几件。 就算是如此,盼君归也允许这样的货物每样占一个样品格子,东西卖掉了,即便商队的伙计已经起行了,不在通元城,也会有伙计记好账目,将收上来的银钱保存好,之后等商队的伙计再来时再将银子交给他就是了。 开张的日子虽然不长,可在九城行商的商队路途不长,已经有人打了来回,尝试过了,有了先例,大伙儿都知道黎久薇当日所言非虚,如今黎久薇和盼君归的在商队中的声望都更高了。 有人这么问,伙计刚要作答,抬头就看见黎久薇走了进来,伙计便机灵地道: “这位大哥说的是,我们也劝大掌柜可以卖些汤包,可是大掌柜说不行。看,我们大掌柜来了,你们路上也想喝,就问她吧!” 众人纷纷看过去,见黎久薇过来,好多人都起身围了过来。 这些人跟陆余那样的人不一样,他们都是出身苦寒之人,即便跟着商队挣下了些身家,挣的也是辛苦钱。 他们面对黎久薇这样的女子,在了解到了她的本事之后,大多都没什么轻屑之意,最多就是私下眼馋几句,说这姑娘再长上几年不知道便宜了谁家。 不过这也是因为他们清楚黎久薇是容家的人,容家舍不得这么大的一棵摇钱树,就算容轩不行了,容家只要不傻,就会挑个族中子弟出来,给黎久薇一个名分。 至于罪籍,只要这个族中子弟不打算出仕,没有功名,黎久薇不做正室,就没什么问题。 既然黎久薇将来是容家的女人,他们这些个大老粗就更不敢轻易冒犯了。 “黎姑娘刚刚也听到了,咱们就是想弄些安归汤的汤料,这东西好熬,路上配上干菜,加点儿水煮上一会儿就是一顿饭。” “就是,都给咱们备下那么多好东西了,也不差这一道汤,大伙儿说,是不是?” 四周一片附和之声,有真想买来路上吃用的,也有起哄的,更有想将这东西卖到荣原去的。 荣原的雨季湿冷,胡辣汤能够祛湿驱寒,很适合那边的牧人。而且胡椒能够去腥,荣原人喜食羊肉,用胡辣汤的汤包炖肉一定会有人喜欢。 黎久薇笑了笑,她当然想过卖汤包,尤其可以让容轩的商队将汤包当作货物卖到荣原去,甚至还可以调整汤方,做个更清淡的出来,卖到大陈去,那儿的人秋冬也适合喝。 可是这样做要面对的头一个问题就是胡椒的数量不够,天禹只有极南之地产胡椒,容家商队带回来的多数来自大陈和与西平相邻的东镶国。 因此胡椒这东西在天禹并不是个便宜的东西,平日里都是被酒肆食肆当做香料做菜用的,用量不多,而外面那些卖胡辣汤的小铺子或小食摊子,用的都是劣等的胡椒,才能维持低廉的价格。 盼君归之所以能用这么上等的胡椒还放这么多来熬汤不要钱地送给这些商队的伙计喝,是因为他们用的是商队带回来的胡椒在庄子库房储藏时损失的碎粒。 第254章 另有玄机(上) 外面的食肆和摊子都没有黎久薇那般的研磨用的器物,不会买这些胡椒的碎粒。 容家又财大气粗,觉着这些胡椒的碎粒低价卖出去最多值个辛苦钱,索性就那么在库房里放着,庄子里的人做菜想放点儿了就凑和着用了,用不了的就放到受潮,找个地儿埋了当肥料。 多亏了黎久薇画了图让熔炼坊做出了研磨的器物,才有了“废物”利用的机会,这些商队的伙计才能一回来就不花银子喝上大碗的口感细腻的胡辣汤。 可是既然是原本要被废弃的碎粒,数量就不会很多,要是给商队的伙计们接风和送行喝还是够的,加上路上吃喝的和当货物卖的就不够了。 若是用完好的胡椒研磨,本钱就上去了,价钱定然不低,可说到底就是几碗胡辣汤,花那样的价钱,不管是给商队的伙计们喝还是当货物卖,都不太值当。 若是从外面买回下等品的胡椒研磨,价钱倒是下来了,可是口感不好,坠了品质和口感不说,还会损了容轩的颜面,也卖不上价儿。 这是安归汤没有做成汤包卖的最主要的原因,只是要黎久薇解释这当中原因,话就不能这么说了。要是直接说价廉物美的胡椒没有这么多,可就露怯了。 黎久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出的是另一个原因:“粉末的东西比寻常干货更难保存,挂车还在改进当中,现在可不敢就这么给大伙儿带上路。” “万一路上受了潮,结了团儿成了块儿,一熬就糊锅底上了,还一股味儿,不就白瞎了么?大伙儿路上改善伙食的银子都是大伙儿的血汗银子和主家的善心,可不能糟践了。” “况且但凡是我们盼君归出去的东西,我们都得保证出了这道门之后,大伙儿也能吃的好、用的好,不能说卖出去了就不管了,这样生意才做的长久。大伙儿说,是不是?” 商队的这些人虽然嘴馋,可也知道是这个道理,就好像城里有一家做药膳汤菜的,有人按照汤渣回去自己配了熬,那味道跟人家药膳铺子里做出来的就差了老远了。 人家铺子里的那叫药膳,他们回去自己熬的那叫药汤子煮菜,完全不是一个味儿。 黎久薇当然可以不管不顾地把汤料包成小包卖给他们,甚至这东西并不在朝廷禁卖的范围内,完全可以作为货物卖出去。 只要卖出去了,盼君归就能拿到银子,之后只是味道和口感不好,完全可以推到他们自己保存不善和熬煮的手艺不佳上,他们想让人家把银子退回来是不可能的,最多只能下一回不买了,已经搭进去的银子就只能糊弄过去了。 等到那时,他们还要跟盼君归做买卖,不可能为了汤包这种小利翻脸,有多少委屈都得他们自己吞。 可是黎久薇把这些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了,没让他们吃亏上当,这就是个厚道人! 这些个商队的人立刻就变得更热络了,都说等挂车改好了,一定告诉他们一声。 黎久薇笑着朝他们点头,末了对着跑堂的伙计道:“以后商队的兄弟们有什么要问的,回头都告诉我。给这几桌兄弟们都加道菜,各屋的热水都烧好,让兄弟们舒坦舒坦。” 黎久薇跟他们告了辞,往后院他们自己的院子去了,这种靠人望做起来的买卖,待人接物必须周到。 尤其是对着这些跑生意的伙计,这些人跟跑江湖的人有很多共同点,重义气,讲排场,也将人场,因此面对他们不能一开始就露怯,一定要把声势打出来。 她刚刚说的是实话,只是是一半儿的实话,鉴于种种原因,她更希望把这碗胡辣汤作为迎接商队归来的仪式的一部分,至少暂时如此。 虽然这碗汤是送的,不用主顾们额外花银子,她甚至没把这部分的本钱摊到其他费用里,可就是这碗汤让很多商队的人有了归属感。如今提起盼君归,很多人第一个问的就是有没有喝过安归汤。 在商言商,眼下这碗胡辣汤的仪式感和象征意义都远远大于它作为汤包这种货物的价值,它给盼君归带来的人望至关重要。 黎久薇进了后院,就见夕荷在给容易看茶,李成回别院去给容轩回话了,只有她过来见黎久薇。 容易指着桌上那根绞合而成的铁链,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我和李成想着铁链是在用完之后断了的,因为发现的猎坑周围没有太多的脚印,也没有重物挪动和放置的痕迹,当时那些金银细软应是已经运去别处了。” “他们把铁链拿到猎坑附近很可能是想试着修好它,可是不知道是修不好,还是意外掉到了猎坑里。当时可能有放牧的或是像那两个孩子那样的流民乞儿经过,他们担心引起注意,又只是一段铁链子就没拿。” 黎久薇仔细检查着这条铁链,确切的说是一条铰链,一般的铰链用几根铁链铰在一起,是为了增加整根铁链的强度和任性,而眼前组成这根铰链的五根细些的铁链却是松散的。 容易和李成觉得这是坏了,其实这段铁链除了断了之外,并没有坏,这五根松散的铁链是有作用的……这是遇到行家了。 黎久薇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是遇到对手了:“夕荷,找几个伙计过来,把最大的浴桶和后厨最大的那个木盘都装上水抬过来,再拿几个洗菜用的盆,空的就行。” “这是干嘛?”容易不解地道。 黎久薇翻动了一下那条铁链子,咂着嘴道:“你们容家有能人啊,嘿,我还说呢,容家世代居住在北方,就是南边儿商队用的船也是从外面买回来的,应是没有精通此道的人才对。” “这铁链是漕运上用的,确切的说是漕运上运私货在水底下用的,还有过去呀,就是很久之前,有的坟是修在水底下的,有的贼人想把里面的东西弄出来,就用的这种铰链。” “给你们老容家这东西的人,可能是漕行的后人,也可能是水匪甚至是偷坟掘墓之人的后人,一会儿你只管看着……老爷可真不是个简单的人。” 容易被说的都愣住了:“……我们容家怎会有这种人?不过明面上没有,暗地里有也可能。可是……我们容家要真有这么个人,这个人还活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第255章 另有玄机(下) 这条铁链的存在只能说容家有这个东西活着能造出这么个东西,但不见得就有这么个人,也许只是有图纸也有可能,或者这东西干脆是容家从别的地方弄来的。 但是黎久薇更倾向于容家有这么个人或是有图纸,要是只有这么一个精妙的器物在,坏了怎么都不该弃之荒野,应该拿回去修理才是。 就算眼下身边的工匠没能修理好,也该留着以后找机会修复才对……除非他们有人或图纸,还能再打造出新的来,才会不珍惜眼前的这件。 装满了水的木桶、木盆很快被抬了进来,黎久薇只留下容易和夕荷二人,展示给他们看。 黎久薇先将那铁链竖着放进盛满水的木桶里,先让夕荷从上面拎住那截铁链,这木桶是沐浴用的,又高又深,这截铁链的长度只到木桶的一半,这么拎着是让它以垂坠的形式竖在水里的,底端却并未接触到木桶的底部。 要是此时夕荷放手,若这只是一条寻常的铁链,会立刻掉到桶底,而且是以一种蜷缩团绕的姿态。 黎久薇一手拿了一只洗菜用的木盘,舀了水从两边来回冲击这铁链:“夕荷,把手松开……看,这铰链依然像刚才一样悬浮在水中,没有沉底,而且依然是竖着的。” “你们两个从上面看,这铁链整体的位置比刚才要沉下去了一些,顶端是没过去的了,现在这水是清的,你们看的到,要是浑浊的河水从上面就一点都看不到了。” “我用这两个盆来回泼水,就是在模仿河水的流动和推力,这铰链的玄妙之处就在于它可以利用锁链各环之间的配合在流动的水流里保持平衡和悬浮的状态……你们这样想,要是这么重的寻常铁链,刚刚夕荷撒手的时候就沉底了。” 是啊,怎么会这样呢…… 直到黎久薇停下动作,将铁链捞出来,夕荷和容易才反应过来,二人面面相觑。 黎久薇又将那铁链平放在后厨哪来的那个硕大的木盆里,这木盆比小儿洗澡的澡盆还要大些,这截铁链平着放,前后两端也还有宽余的地方。 黎久薇让夕荷和容易一人牵住铁链的一端,让铁链悬浮在水里,这时黎久薇再用两个盆从四周推动水流,只见这铁链竟然旋转起来。 那原本松散的五根铁链在旋转中绞紧,还向着水流的方向拧动着向前,随着黎久薇拨动盆中水的速度加快,夕荷跟容易两个人一起竟然都没拉住这铁链,一下子就脱了手。 那截铁链在木桶中像一条一下子就蹿出去的鱼,一下子就撞到了木桶边上。 “啊……这这这……”容易和夕荷一齐道。 黎久薇再次将铁链捞出来,向二人解释道:“刚刚在木桶里竖着放的时候,可以在铁链底部放上重物,将东西悬浮在水中。” 见二人露出不解之色,她开始试图用他们听得懂的语言解释什么是浮力,“你们现在很难想象把装着金银细软的箱子用这样的铁链拴住能悬浮在水里,是因为这条铁链只是一小截,远远不够它原本的长,还有最关键的是这桶里的水太少、太浅。” “易公子会水,你想想,你沐浴的时候憋了气,在浴桶里可能浮起来?可是在河水里憋了气,却是能的,你若是还会踩水,就更能明白那种感觉了,你踩水的时候脚是碰不到河底的。” “夕荷你不会水,你想想你老家发水的时候,就是石狮子也能从上游冲下来,而不是一下子就陷进水底的污泥里。这铁链就是根据水流的托举和推动之力设计的,因为只有一截,没法给你们演示它的另一个功能。” “河流都有涨退,要是长时间观察水文和天气,还可以利用水退的时候先将下面绑着的东西坠入河流深处甚至是河底,等到水涨上来的时候,再操纵机关让下面的东西重新浮上来。” “这法子最早是漕帮用来躲避水匪藏匿货物的,后来加以改进,就成了给他们自己运送私货的工具了。” 漕帮贩的私货多为禁止民间私贩之物,都是一本万利的东西,难怪他们想出了此等精妙的法子。 这东西设计巧妙,用的却是寻常的铸铁,打造起来不如黎久薇让谢平做的那些器物难,关键是得有图纸,因此这东西比较容易代代相传。 黎久薇才猜测可能对方是漕帮或是水匪的后人,既然是暗中养着的人,容易不知道,容轩也未曾提起过,这人便很有可能是孙氏说的那种“活死人”。 黎久薇见容易和夕荷面上现出了然之色,便继续解释道,“第二次在木盆里演示的是另一种功用,若是水面和周围没人,水流也相对平稳,只要启动机关,这铁链便成了一条水中滑索。” “就相当于在两座山峰之间拉上一条绳子,这中间有坡度的话,就可以通过绳索将挂在上面的东西从这座山峰滑到那边去。这样的绳索不需要绞动,是因为没有水的力量阻碍。” “咱们手里的这条通过机关绞动可以克服水的力量向前,把货物的箱子套上绳索穿在这铁链上,就可以将货物送到铁链延伸到的地方。” 也就说铁链有两种功能,悬浮和运送,通过机关和铁链的设计运送重物,或是将它们藏在水底。 容易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难怪找不到竹筏和船,也没有砍伐树木的痕迹,原来他们用了这样的铁索被竟然他们耍了。” 下一刻他就白了脸,“广鑫庄原本有一半是大堂兄的人,暗河大堂兄也知道,可是他和我居然都不知道里面还有如此精妙的机关,从前不知他们瞒着我们用这样的机关运进运出了多少东西,这还了得。” 容轩掌握容家家业,主要是实际上打理生意和商队,做的是经营理事。 而容元修代表槐山房坐镇家里,主要是管理族人和账目,以及保存并经营容轩那边挣回来的银钱,让它们钱生钱、利滚利。 管着广鑫庄这样的存银和经营之处的人必须能让两边都放心才行,因此当初族老们做主,让容轩和容元修各派一半的人手进驻。 如今容轩的那一半人手已尽数在那场大火里尽数丧生,可是在那之前,这些人可都是好好的在广鑫庄里当差的。 他们也用过暗河运送商号运回来的银钱,却没有一个人曾经回禀过暗河里竟然还有如此精妙的机关和器物。 第256章 看好这两拨人 黎久薇叹道:“易公子这时应该明白那日我所言非虚了吧?这种事儿要怪大公子,也不能怪大公子。怪他是因为但凡主事者,尤其是要顾着他人性命的,随时随地、对任何人都不能掉以轻心。” “不怪他,是因为那时的他对自己的父亲只有一颗纯孝之心。可是事已至此,无论如何都不再是自欺欺人的时候了,相信这几日易公子定然也深有感触吧?” “老爷为何如此针对大公子,原因还不得而知,因此我不能说服易公子。可是易公子可以睁大眼睛看看,接下来老爷会不会利用你跟元都的容大人周旋,会不会在夺取了大公子的掌家之权后将他囚在别院,直到要将一桩滔天大罪假货给他的那一天才放他出去。” “还有大姑娘,我不否认她大概不会知道这些阴谋具体的筹谋,可是大公子都这样了,她依旧只是说几句悲风伤秋、怜贫哀弱的漂亮话,可就不像一个好妹妹了。” “易公子可以对我不满,却不能误了大公子的性命和前程,你总不想看到元都的巫医玄幽子来到通元城的时候,没法子为大公子诊治吧?” 容易这些日子的经历加上李成的劝说,已经让他有了些改变,听了黎久薇的话,心里只剩下些意气用事造成的本能的反抗。 他心里承认了容元修和容轩之间的事儿一定比他之前想象的大,可他还是不大愿意相信他们父子之间到了性命相见的地步。 还有容昔,他这些天不得不承认,容昔的柔弱只是好看,危急时刻的确没什么用处,可是世上的人有千百样,本身就不是人人都有用的。 整个容家,除了容轩,他自小最亲厚的就是容莹和容昔这两个妹妹了……一时间他还是不能对容昔说出什么种花,只得转了话头: “大妹妹再怎样,她自己也耽误不了大堂兄的事儿,叔父那儿我会小心的,你们说的这些话我也不会跟叔父说……总之,我会留心的,眼下最关键的还是找到失银。” “再拖下去,别说官府那边一定会插手,就是族里的这些人年前拿不到分润,都能把大堂兄吞了!” 夕荷不敢指责容易,刚刚插不上话去,这时才道:“黎姑娘不知道容家的旧事,如今族里最需要银子的那些个族人,在前朝时都是很有地位的。十几年过去了,虽然时移世易,可是谁也不能不念着他们的旧情。” “当年旧朝纷乱,容家嫡支从元都避回西绥,是这些老族人接纳、庇护了大家,后来西绥也乱了,又是他们救下了如今的长房和槐山房。” 黎久薇当真不知道这段过往,想了想,大概容易的父母也是在那时的纷乱中为了保护长房和槐山房才丢掉了性命的。 可是事后的处理,这两边都够有意思的,被护着的长房和槐山房选择用每年给银子的方式报答恩情,对大多数老族人来说给的还不多,对改善他们的状况可以用杯水车薪四个字形容。 而这些老族人也是厉害,被这么点儿银子养着也挺知足了,竟然没提出别的要求。单说这救命之恩,让容元文和容元修扶持他们几个子弟总是可以的吧? 可现实是即便亲近如容易,也不过是学了些商贾之道,日子过得宽裕点罢了,眼下身上连个功名都没有…… 咦,黎久薇忽然想到了什么,有好处的事儿,报恩又是天经地义的,为什么不要?这当中一定有原因。 前朝的那段恩怨还有那些逆产说不定这些老族人里有知情的,之后她得想法子打探一下才行。 黎久薇还是说回了眼前的事儿:“失银很可能就在水里,除了暗河,周围可还有别的水域?” “暗河汇入大河,再入江,再就是青山脚下有河水,还有一个水潭。”容易总结着。 黎久薇道:“江不行,这铁链的硬度不够,你看都断了,要是放在江水里,铁链的其他地方也得断,可就找不回来了。除了那条江,其他地方都得找。” “可是……”容易难以开口,他不想在黎久薇面前露怯。 夕荷看着都急了,替容易开了口:“大公子身边水性好的都在南边儿商队,虽然姑娘已将水域最广的江水排除掉了,可其他的地方算在一块儿也很大,现在又入了冬,下水摸东西恐怕没那么容易。” 人手不够,天又冷,摸排的速度慢了非但会延误时机,再拖上几日,天更冷了,河水上就该结冰了,更麻烦。 黎久薇想了想,很快就有了法子:“你跟李小哥说说,摸排水域的同时,盯着两个地方。一个是容家的其他熔炼坊或是城里城外知名的铁匠铺子,那铁链坏了,他们肯定要修。” “没了咱们手里的这一截,他们就得去补一断,这铁链上的手艺虽不及咱们的谢师傅,却也是相当不错的。而且这种东西的图纸不方便给外人看,他们用的一定是容家相熟的熔炼坊或铁匠铺。” “还有一个就是陆余陆庄头,之前我派了人过去,骗他说我要利用盼君归私下再建一支商队,不出所料的话,姓陆的就要上钩了。” 黎久薇笑了笑,带了些玩味,“陆余这种人,在广鑫庄里跟个土皇帝似的,日子久了,他就以为外面的人也都理所当然地会这么待她。私下建商队,他有人手,等广鑫庄修缮好了,他也依然是庄头,能继续守着一庄子的银钱。” “他不会不动心,只是商队从无到有,一开始是需要很多银子的,我猜他这些年再贪,自己的继续也是不够的,他定然会把主意打到那些失银上去。你们找人跟着他和他身边的人,只要他们离开庄子就看紧了,估么着这些日子他们就会去动那些银子了。” 无论是找到了修铁链和机关的地方和人,还是跟踪到了陆余他们,都能排除掉一部分水域,降低搜寻的难度。 容易不得不承认黎久薇的主意不错,只是还有些疑虑:“你不过见了陆余一次,只是派人过去传了个话,他当真就能如此信任你?” 黎久薇看了看他,咳嗽了两声:“你一个男子,这都不懂?色字头上一把刀,银子他有了,年纪也不小了,可不就想着……” “你……你可真行,你用这种方式……诱敌深入,我大堂兄知道吗?” 容易觉得这个女人简直了,聪明是聪明,能干也是真能干,就是这方面……怎么女子该有的矜持一点儿都没有。 第257章 易公子要开窍了 “他知道又如何?知道了,我就不用帮他了?他和商队的那些伙计就能脱困了?易公子要想跟我说名节,我一个流放之人,一路来西绥的路上就已经没什么名节了。” “何况名节是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外面的人说的再难听,他们也不能抓着我的手逼迫我对自己动手,只要我自己不被他们说服了,谁都伤不了我。” “说到底,时间紧迫,时不我待,不管用什么法子,只要能帮上大公子就行。易公子表面看着比大公子洒脱,其实远没有他开明。大公子若是知道我这么做,他会心疼我,问我这么做了自己会不会不舒服、不高兴,而不会上来就问我在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哪怕这个人是他自己。” 黎久薇笑了笑,还拍了容易的肩膀两下,“易公子,别那么紧张,行事时试着放下外界给你的包袱,就想着好用、能办事,不违律法,你会轻松很多。” 容易想了想,容轩好像的确是这样的人,只要不违大义,他做人没有多少条条框框的东西。 就算是对容昔,容易能感觉到容轩并不喜欢这个妹妹,可即便如此他也只是待她没有那么亲厚,依然是当作妹妹看顾的,容昔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不喜欢,也没有说什么。 容易整个人闷闷的,到底还是不甘心,他也还是不信黎久薇能一点都不在乎:“那……你就不怕你坏了名声,将来进不了容家的门儿?” “或者你当真重新入了良籍,能嫁给我大堂兄了,名声却坏了,你不觉得可惜?他要是执意娶你,你不担心因为你的……名声让他难做?” 等这次的事儿了了,容轩就打算分家了,她就算要进门,进的也不再是现在这个“容”家的门了,只是分家的事儿她还不能透露。 她也没有一定要跟容轩有个结果的打算,她这一世是来历练的,攒功德才是她的第一要务,就是现在她每日里瞅着空地在空间里算功德的时间都比偶尔去看看容轩的时间多。 她的小狐狸肉身已经长出一层薄薄的茸毛了,等到之后给容轩治腿,可能又要变成一只秃狐狸了,呜呜…… 黎久薇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苦咧咧的,抬头时刻意挤出一抹笑:“谁说我就要嫁给他了?我报完他的知遇之恩、脱籍之恩,我就可以去过我自己的日子了。” “有句话叫做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若是我留在他身边会给他带来困扰,我自己也会束手束脚的,那我干吗还要留在他身边?易公子,人不能活的太累。” “对了,还有件事需要易公子和李小哥去办,就是那些个混货,得找几个说的上话的人来作证才行。” 于是将那日她与夕荷分析的结果说了,详细说明了那些弄混了的货物怎样分辨哪些是直接从大陈和荣原过来的,哪些是从西平绕了路从海路过来的。 听的容易一愣一愣的,半晌才讷讷地问道:“你都这么清楚了,说出来就行了,还用的着找证人?” 黎久薇认真地看了看容易:“大公子真的把你宠坏了,是不是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只要你说的是对的,他就当众表示他是站在你这边的,然后别人就信了你说的?” “那些人是不是信了你说的不好说,就算是真信了,也不是因为信了你才听你的。他们听你的,是因为大公子站在你这边。我说的这些道理是不是对的,重要么?容家那么多的掌柜,官府能在外面请来的行家也不少,难道他们都不知道这些道理?” “知道的人不能说大有人在,但绝对不止我一个,可这些人不会站出来说话,即便站出来,也可以被人否认,毕竟这不是非黑即白的事儿。除非站出来的人有一定的权威,还得至少从表面上看不会偏帮大公子,才能让他们无法否认。” 黎久薇从前让分身游走人间的时候曾经碰上过一件事,有一家老爷酷爱收藏名家书画,有一回好友寿宴借了他一幅收藏已久的山水画充门面,给前来府宴的宾客赏鉴。 没想到在寿宴结束后管家收起这幅字画时,他家的孩子拿着吃食从身边跑过,一不小心就损毁了那幅画。 这家的老爷不敢向好友坦白实情,一时鬼迷心窍,竟叫人仿了一幅极其相似的字画还给好友,因为愧疚他同时将自己珍藏的一方名贵砚台送给了好友。 这件事被这位损毁画作的老爷家的下人泄露了出去,被好友家的一位亲戚得知,而这位亲戚与那位老爷平日里有些不对付,便将事情的真相当中捅破,试图让这位老爷难堪。 谁知好友听到真相后,慢条斯理地吩咐下人找出那幅仿制的画作,当众查看后斩钉截铁地说这就是他珍藏多年后借出的那幅画,还当众考证了几个细节,在场的众人当即深信不疑。 事后那位老爷来向好友道歉,这位好友便说了,他失一爱物,老友舍一家传爱物于他,还是他赚了,从此二人又继续做了三十多年的好友,直到寿终…… 那幅画本来就是假的,好友心知肚明,可这位好友本身就是画作的主人,又是当世一位颇有名气的收藏家,他都说是了,又有谁会轻易质疑? 他们此刻需要的就是这么几个强而有力的证人。 容易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回去就跟大堂兄他们商议,马上派人出关去请,要是元都那边有人,也托大伯父找找,看看人家肯不肯帮忙。” 飞鸽传书告诉容元文?这倒是来的及的,要是这事儿真要闹上公堂,最快也得半月后。人从西绥到元都来不及,通过驿站飞鸽传书倒是可行。 黎久薇反应过来:“你是说看看户部那边有没有能鉴别货物出处的人?这倒是可行,就算人来不及过来,只要这样的人飞鸽传书过来,把鉴别的方法写下来,再署上名讳和印鉴即可。” 西绥对内的坊市还有对外的商事总的来说都归户部管,每年整个天禹总会出那么几宗私贩货物逃避税银征收的大案,户部是专门养着一批专门缉私和鉴别货物的官吏的。 由这样的人出面,律例和户部惯用的鉴别方法都摆在那里,纵使人是通过容元文找的,也没有人敢质疑。 第258章 不要被自己的弱点操控 黎久薇看向容易,眼中充满笑意:“怎么,这么快就想开了,敢瞒着你堂兄给元都传信了,不怕让容大人担心了?” 容易呵呵笑了两声,正色道:“要实用,这不是你说的么?况且事情闹的这么大,大伯父早晚要知道,左右都要担心,早上一月半月的也没什么。” “你都说了,叔父想将事情控制在槐山房手里,要在官府插手前拿走大堂兄的掌家之权,之后再将事儿平了,只给官府一个说的过去的交代。要真是如此,我也不能让他如愿了。他不想让官府现在就介入,我也不想,可是让大伯父插进手来总没错。” “我看不清楚叔父是个怎样的人,那就让大伯父去看好了……我这么说不是认同了你,觉得叔父一定是坏人,我是觉得事情让大伯父处理是有好处的。” “就算大伯父远在元都,收消息总是慢些,可能也不是很方便插手。可是只要有他在,叔父要真想做什么就得估量一下要不要跟大伯父撕破脸了。” “不错呀,易公子还算通达。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就看看比你强的人在做什么,跟着他做,甚至听他的,是最好的选择。” 黎久薇亲手检看了一下之前送来的混货的那些样品,“我这儿用不着了,你带回去吧。再告诉你要诀,处事灵活是好事儿,只是有时候也不要太灵活了,尤其是不要被自己的弱点操控。” “就好比那个陆庄头,与其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倒不如他太看重自己的尊严,本来日子过的好好的,他给容家当护卫,是低人一等了,可是容家给他的回报也是普通百姓家几辈子都得不到的。” “他偏偏不知足,想要背着主家私自娶妻,还想要自立门户,背着主家建自己的商队。你以为他这么做是单单对一个女子起了心思,还是单纯的想要更多的银子?” 黎久薇没有说下去,从容易的神情上可以看出这个纨绔洒脱的小公子已经自己明白过来了。 陆余对她起了意,不止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那种,更多的是人人都道她早晚会是容轩的人,陆余将她占为己有,就等于占有了少主人的女人。 还有黎久薇虽是罪籍,但在律法和下人婚娶的常例来说,陆余是能堂堂正正地娶黎久薇的,可他明明没有娶妻,偏偏想要把黎久薇藏起来做外室。 这不是因为陆余有别的想娶的姑娘,他至少暂时也没这个打算,他就是想要那种“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感觉,而且这个“妾”还差点儿成了少主人的女人。 少主人的女人这么能干还有着大笔的资财,居然只配给他当个外室……这才是让陆余兴奋的东西。 而组建商队就更有意思了,其实陆余若只是想要更多的钱财,他根本无需答应跟黎久薇私下组建商队。 自己有商队是能赚更多的银子,可是麻烦事儿也多,商队行商时有凶险,商队的伙计出了事儿要料理,账目、货物也都要料理,还有时间长了,容家肯定会听到风声,如何压制消息,如何从容家脱离出来,都是麻烦事儿。 什么银子赚足了,就直接跑到关外去,哪儿有那么容易的事儿。银子还没赚够,容家就能听到风声,还不得把他们看好,还能让他们跑了? 其实对他们来说最稳妥的赚银子的方式,还是依托盼君归,把买卖做大,再想法子借其他家商队伙计私下做的买卖赚银子。这样赚的是少些,可是稳妥、安全还长久。 陆余这样的人能把广鑫庄看得好好的,还能做下那等恶事,绝不是个简单的人,这么简单的道理他稍微仔细想想就能明白,断断不是一个没露面的黎久薇和一个油嘴滑舌的王六子能蒙蔽得了的。 陆余愿意私下组商队,更多的是他憋在广鑫庄里就积攒了那么多的资财,他就觉得外面天高海阔的他只会更厉害,尤其他选择私下建立商队这种形式,何尝不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挑衅容轩呢? 容轩当年能够迅速掌握容家家业,除了有容元文支持和容元修本人做了有损容家基业的事,有一个决定性的因素是他年少气盛,重建了容家商队。 陆余潜意识里要跟容轩比,他就必然要选择组建商队这条路,不是别的路不好,而是只有这条路能让他赢的最明显。 而陆余为什么突然就要跟容轩比了?却是因为黎久薇。 黎久薇就像秋日柴禾堆上的一个火星,只一个小点,风一刮,整个柴禾堆都能烧着。风和柴禾堆是一直都在那儿的,她就是给风和柴禾堆建立起新联系的关键。 先对容轩将来的女人起了歪心,占有了人家的女人,接下来就该在人家的能耐和家业上赢过人家。 那种偷了主家的粮食养自己最终还胜过了主家的那种快感,才是陆余这只凶悍的硕鼠最想体验的。 容易整个人都被震住了,张着的嘴惊讶地老半天比不上:“他是不想当下人了,要自立门户?可是他这样的,只要好好跟叔父说,是会允许他脱离容家的。” “他……不仅要自立门户,他还想跟大堂兄比?无缘无故的,他干吗跟大堂兄比,是你……煽乎的?陆余这样的狠角儿,居然能被你煽乎……他是先看上了你,然后别的事儿上也想跟大堂兄比。” “你你你……你可不能煽乎我还有大堂兄,你要是这么多我们,你这只小狐狸……” 容易抱紧双臂往后退了退,活像个要被侵犯的手无缚鸡之力的良家男子,不过他的眼神显然亲近了很多。 黎久薇笑了笑:“就易公子这样的,我懒的煽乎,大公子么……我不会,也用不着。好了好了,记得把事情办好,我在这儿等你们的消息。就一两天吧,陆余该过来了,你先让人盯好他,看看他到哪儿去取银子。” 容易带着装混货的箱子走了,黎久薇让夕荷去送,自己从空间里把容昔给她的那个白瓷药盒拿了出来。 这药盒本身没有什么特别的,不是什么精致的东西,估么着就是普通陶窑里烧出来的。 大概也是哪个药铺或是药师专门定下图样烧出来的,只是这上面的雀鸟无甚特别,只是寻常样式,估计就是下定银时在铺子里随便挑的样式。 每家铺子都是这么做的,都各有些特点和不同,却不是能查出出处的。 第259章 药盒,一株带刺的毒花 这就好比一个成衣铺子,每个人去的时候都是根据自己意愿挑的,可是铺子里就那么几种样式和颜色的衣裳,挑来挑去,总有撞上的。 黎久薇心里早有准备,容昔肯给她,就说明顺着这瓷瓶很难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好在她本身也没指望能从瓷瓶本身上查出什么来。 只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容昔怎么可能只留下了一个瓷瓶,这里面在交给她之前肯定是装着药的。 她那日听闻容莹当年得“怪病”后的症状,便怀疑容莹、白氏的女儿乔雅和宫里突然中毒暴毙的凌贵妃中的是一种毒,就算不是同一种,也是同根同源的那种。 之后她便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容家至少有这种药,一有了这样的猜想,整条线就通了。 赵氏表面的罪名是贪墨司工局财物,实际按黎百川打听到的是牵扯到了凌贵妃暴毙的旧案里,有人说被下了毒的胭脂是赵氏调制的。 这种事儿即便是诬陷,一般也不会毫不相关,就好比如果赵氏是冤枉的,毒胭脂不是她调制的,但有可能确实是经她的手送到凌贵妃身边的,或是真正调制毒胭脂的人就在她身边。 前朝凌贵妃还在的时候,赵氏还只是外工坊一个小宫人,根本不可能让她给当时宠冠后宫凌贵妃调制胭脂,可是她很可能接触过那些毒胭脂,不管她有没有意识到。 白氏的女儿身上的毒,是因为白氏爱女心切,想给女儿用些好东西,买了新朝之初清理后宫存放的前朝之物时,无意中从负责焚毁物件的老太监那儿沾染毒物的胭脂水粉,她的女儿用了,误打误撞地沾染上的。 而容莹这份……之前黎久薇只是听说了容莹中毒后的症状,觉得跟白氏女儿的相似,而且两人都被误诊为得了罕见的怪病,才起了疑。 这三条线汇聚到了一块儿,加上她这一世从开始就跟白氏和容轩绑在了一起,这种初定的因果机遇纠葛在一起,足以说明这三者之间必然有着密切的关系。 那么,容家的毒药是从哪儿来的? 黎久薇是顺着容莹被下毒陷害的缘由来的,容莹当年是因为原本要定给她的亲事被容昔和孙氏看上了,才被下毒的,因此今日她才借着为容轩问药诈了容昔一回。 没想到容昔竟然还留着当年的药……呵,容昔果然不是个简单的,她是娇弱、善良的外表下掩藏着一株毒花,恐怕就是孙氏都没想到自己的女儿能够如此歹毒的不动声色。 黎久薇冷笑,低声嘀咕着分析:“若是老爷也看上了邓家,想让大姑娘定下这门亲事,他可以有很多理由让容莹退让,一个孤女而已,容易、容莹兄妹又没什么上进之心,换一门殷实的亲事给她就是了,根本犯不着下毒。” “没听说老爷当时有什么动作,很有可能他根本就没看上这门亲事,对邓家有意思的是夫人和大姑娘,是他们自己做的住。这药不管是容家私藏的,还是有那么一个跟宫里有关系的‘活死人’配的,总之一开始应该是孙氏先拿到的药,也是她或者她让身边的人下的毒,一开始肯定是瞒着大姑娘的。” 容昔那时还小,在孙氏面前又是那般的天真柔弱,何况还要防着容昔年纪小不小心说漏了嘴,孙氏身为母亲定然是要瞒着容昔的。 孙氏根本没想着要容莹的命,她要的只是在议亲的那段时间将容莹拦下来,因此下药的时候是控制着药量的。所以容莹才没有像凌贵妃那样丧命,症状也没有白氏的女儿那般强烈。 而之后这桩婚事作罢,拦着容莹已经没有意义了,容莹的身子又慢慢地好起来了,那段时间来看诊的医者也并没有人诊出那是中了毒了。 连诊断都是错的,根本不存在通过医治让容莹有了康复之势的可能,容莹当时之所以有了好转,一定是孙氏给她服解药,只是这解药八成不是一次服下的,而是要分很多次,这才有了容昔手里的这一份。 孙氏安排身边的人分次给容莹服下解药,若是全服下了,容莹就算不能完全康复,也不会多年卧病不出。 容莹如此,定是没有服下全部应服的解药,而没有服下的那些是被容昔拦下了,她不想让容莹康复如初。 黎久薇笑了笑:“解药一定是偷偷扣下的,要是明着拦下的,负责给容莹解药的人是不敢瞒着夫人的。就算夫人知道后决定由着这位大姑娘的性子来,也会把解药要回去。” “把这么大个把柄还是危险的东西留在一个小女儿手里,太危险了。之所以还是能留在大姑娘手里,只能是偷偷地扣下,再偷偷地留下的。” 黎久薇把玩着手里的白瓷药盒,容家这几个子弟还真是卧虎藏龙,容轩就不说了,除了从前孝心过重,对认准了的人不设防,论品行、才学和看事情的角度观念,容轩都是拔尖儿的。 容易么,其实就是对着容昔的时候发昏,其余时候颇有悟性,也很是忠心,容轩还曾经说他对制造器物也很有天分,日后还希望她能指点一二。 容青太小,她也没有见过,可是想来天分也是不错的,不然容元修也不会打算用他取代容轩。 这个容昔么,原想着就是个擅长用柔弱当武器的小女人,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朵带刺的毒花。 这只药盒里剩余的解药已经在容昔的示意下被提前弄了出去,只是事出匆忙,这药盒虽然拿帕子擦拭过,却还是残留了一些。 普通人看不到,她却可以,她的目力和嗅觉都比常人敏锐得多,她已经从这残留的一点点痕迹中判断出了这解药大概用了哪几味药材,只是用量和比例还需要钻研。 等白氏把女儿接过来,解药如何,慢慢尝试就好,总能配出解药了。 只是事情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从这解药判断,配置的时间不会超过五年,绝不是从前朝传下来的。 也就是说,要么的确有会配这解药的人从前朝活了下来,还流落到了容家,当了“活死人”,要么就是容家跟前朝宫里的那桩事儿有着联系,当年的事儿容家的先祖参与了进去。 再要么就是跟将那些逆产留在容家的人有关,毒药、解药、配药的人还有逆产都是那伙儿人带来的。 那么那些人是谁?现在在哪儿呢?是不是这些人要回来了,或是有了什么变动,才促使容元修他们提前动手了呢? 黎久薇觉得有些头疼,好在那湖泊地契上的人名和时间已经托容易带回去了,希望容轩能早日查出真相吧…… 第260章 白氏回到乔家村(上) 白氏距上次见过黎久薇之后,拿了安置的银子,先在别院附近买了座旧院子,花了几日拾掇出来之后,她先是起程去了趟锦元城。 天禹王朝的籍契上是要写名差事职业的,白氏虽是良籍,可上面写着的还是牙婆,供职的地方还是伢行。她在元都伢行的契书已经销了,西绥州府的却还没有改过来,特此去了一趟。 等办完了事儿,返回乔家村的路上白氏就听说广鑫庄起火了,可是她记着黎久薇嘱咐过的话——不要轻易改变已经安排好的事儿。 她也自知帮不上什么忙,于是还是按照原定的计划马不停蹄地回了乔家村,可她也知道办完了事儿,赶紧把乔雅和乔经康接上,就立刻回那新置的小院子去。 不是为了赶紧回去帮忙,而是至少不要给黎久薇他们添乱,他们一家子要是在外面被人抓住了,一定会给黎久薇添很多麻烦。 白氏一进乔家村,就迎上来许多乡里乡亲的跟她打招呼,这个问她在元都怎么样了,这个说自家的儿女想趁着农闲到城里做工的,问问白氏有没有可靠的路子。 白氏暂时没有透露自己已经不做牙婆了,但还是一一给了他们答复,表示能安排的之后她一定安排。 明明都相谈甚欢,可白氏就是觉得大伙儿看她的表情多少都有点怪异,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 白氏回了家,来开门的是乔经康,乔雅这两日身子有些不舒服,刚刚发了一场病,刚刚才好了些,倒是乔经康只是身子弱,这两年养的好些了,能干些院子里的活儿了。 白氏见开门的是乔经康,先往门外看了看,见没有人,才亲自将门关上,语气里带了些责备地道: “你啊,不是叮嘱过你了么,轻易别露面,别让人瞧见你。尤其是这两年,你也大了,你这长相……我是怕……” “娘,没事儿,这都多少年了,我的样子、身形早就变了。再说了,在村子里,谁认的出来我?”乔经康反驳着,声音却因多年的警惕压得很低。 乔经康从小身子便不好,自被白氏过继到亡夫名下住进白家村的院子之后就借着养身子,鲜少露面。 就是顾氏那般来他们院子打扫做工的,也多数只见过乔雅,见到的乔经康都只是在房中休养露出的一抹身影。 日子久了,这村里人提起乔经康只知道这孩子身子不好,是个身形纤瘦、高挑的少年郎,再就是他书读的不错,几年前写的文章曾经过了州府的少年试,被州府的大老爷点评过,再多就没有了。 谁也没有想到,乔经康压根不是什么白氏的族亲,只是他的身世不是能轻易说出的而已。 见白氏的脸色不大好看,乔经康继续劝道:“娘,我都十七了,跟小时候早就不一样了,没事儿。这家里都是阿姐在操持,她的病隔三差五地总要犯上一回,我也该把这个家担起来了。” “要是真有找来,我也不怕,我就是个病秧子,被他们抓走也活不了几年,他们抓我干嘛。要是要我的命,给他们就是了,反正留在这儿恐怕也就是再活十年。” “你们两个……唉……”白氏叹了口气,对这姐弟俩的将来,她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乔雅这病……不,这毒,不知道能不能解,因为这“怪病”,乔雅都十八了,婚事都没有定下。 还有乔经康这从胎里带出来的病弱身子,十七了,也不曾定下亲事。 这样下去,难不成将来就让他们姐弟俩守着过日子?都成了过继的兄妹了,礼法上不能结亲,更何况论起出身,她家乔雅哪里配的上。 “娘,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往年都是要到除夕之前几日才会回来的,可是遇上什么事儿了?”乔经康轻声问道。 白氏咬了咬牙道:“发生了点儿事儿,这村子咱们不住了,一会儿等雅儿起来,咱们一块儿说。我遇见能人了,兴许能治好你们的病……” “呦,我当是谁回来了?是白牙婆啊,今年怎么舍得这么早就回来了?那些大户人家不用买人了?” 屋子的棉门帘掀了起来,乔雅裹了件棉袍走了出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显然白氏刚刚说的话被她听去了不少。 白氏愣了一下,看着跟之前比都怎么长高的乔雅,一阵心酸。当娘的被亲生女儿如此“问候”,自然高兴不起来。 可在她得知乔雅这“病”很可能是她从宫里倒腾来的那些胭脂水粉造成的,心底里的内疚就压过了这些不快: “雅儿啊,天冷,屋里暖和,先进去再说。正好你也起来了,我就一起说了。娘在通元城外弄了个院子,认识了个能人,她能给你们请很多的郎中,能治好你们的那种。” 白氏也不知道黎久薇和她能请到的郎中到底能不能治好这两个孩子,可是就算黎久薇本人不能,为了给容轩治伤肯定要请些他们这些人请不到的郎中前去诊治。 就算治不好,也能调养的好些,总是比他们自己延医问药要强得多。 白氏拉住乔雅的胳膊,想把她扶到屋里去,却被她甩开了。白氏愣愣地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 刚一跨过门槛儿,进了屋了,乔雅就嚷嚷起来:“呦,要带我们去城里了?不在元都待了?是在那儿干不下去了吧,该不会你要到通元城当牙婆了吧?” “那我可不跟你去,省得被人家说,我这个做女儿的吃的用的,都是花你卖别人儿女得来的。” 乔经康皱了皱眉,使了个眼色提醒道:“阿姐,别这么跟娘说话,娘才刚回来,先让娘喝口热茶,吃口热乎饭。厨房灶上还有粥,我去端。你跟娘好好说话,娘进门这么久了,你连句娘都不叫。” “我叫她什么重要吗?带我们去通元城,还买了院子,她哪儿来那么多银子?这种卖别人女儿换来的好日子,我过不起!” 乔雅昂着头叉着腰,像一只准备战斗的大白鹅,她简直受够了这种日子了。 乔雅从小生活在乔家村,她知道村里的时不时地要求着白氏办些小事,求她给村里的人在农闲的时候找些活计做,变相地等于掌握着许多家的生计。 因此明面上,村里的人都对白氏和他们两姐弟很客气,甚至很关照。 第261章 白氏回到乔家村(中) 天禹王朝对百姓的籍户管理甚为严格,光是良籍就划分为了农户、商户、匠人户、宫人户、人户等十余个种类,白氏是做牙婆的,归在人户里,而乔家村的百姓大多数是农户和匠人户。 朝廷规定,农户之外的良籍都可以耕种,农户却只在农闲时才可以离开他们的土地去务工,这就意味着农户经常每次只能做两三个月的短工。 这样的活计在乔家村附近的几座大城不好找,乔家村只有白氏一个做牙婆的人户,她虽在元都官伢当差,可在西绥的官伢和伢行也都人脉。 白氏的一双儿女又需要村里人照顾,于是,村里人也就渐渐地习惯了跟白氏达成了这样的交换——村里人帮白氏照顾一双儿女,而白氏帮村里人安排做短工的活计。 这样以来,村里人对着白氏和她家里的两个孩子都是极为客气的,毕竟是抓着各家的钱袋子,村里人的这种客气甚至比对里正家的更甚。 可是这些客气都是表面的,背地里没有几个看的起他们的,都说白氏这活儿损阴德,是喝着别人的血享福的,就是他们两兄妹身子不好,也都是遭了报应了。 乔雅觉得自己就是遭报应了,更折磨她的是她自己是个病秧子,没办法靠自己养活自己,还就得踩着别人的血肉活下去。 她经常会想要是她不在人世了,白氏不用承担她的汤药银子,是不是就不用做牙婆了。可是再一想,就算她不在了,还有乔经康呢。 为了乔经康,白氏一样要熬下去,况且她这怪病难受却要不了命,她总期望着也许有一天就治好了呢…… 乔经康看看白氏,赶紧上前挡在这母女俩中间:“阿姐,牙婆就是娘做的活计,是她的差事,这是官府认可的差事,并没有违反律令。” 乔经康还没说完,乔雅就打断道:“那么多活计可做,做什么不行,怎么就非做牙婆了?还不是她做不了别的,还想要银子……” “可是,娘也是为了我们的病,阿姐……”乔经康声音低了下去。 堂堂七尺男儿要靠养母养活,他自然不甘心,而且乔雅的病或许还能好,他这身子养好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露面,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担起这个家。 白氏被女儿刺地心痛如绞,可这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尤其是现在她还知道了女儿这一身的病是她导致的。 想想黎久薇说服人的架势,白氏把心一横,咬了咬牙道:“我再是个牙婆,再爱银子,也是为了你们两个。说句难听的,经康的身子弱,却不致命,缺了银子也能活。” “倒是你,你这‘病’要不是每月百两银子的汤药吊着,你如今还下的了榻、出的了屋?命都说不定要没了。要是没有我的薪俸和私下里做些买卖得来的银钱,哪儿有你们的安生日子过。” 官伢的牙婆每月统共的收入也就是十余两,与普通百姓相比算是不错的了,可是远远不够家里这两个病秧子花用。 白氏只能私下也做些别的伢行的活计,她不想伤天害理,就经常做些保媒拉纤的营生,或是谁家需要个怎样命格的,她就到哪个愿意的穷苦人家去买个命格合适送过去当义子义女。 日子长了,外面的人私下里都有管她叫白媒婆甚至是送子妈妈的了……说到底就是为了凑足这些汤药银子。 “我没让你养着我,没银子吃药治病的人多了去了,让我自生自灭就行了,你干嘛非要管我?上次你就让人捎信来说要为我求到药了,谁知道那是你害死别人的女儿换来的,这种和着血的汤药我不要。”乔雅委屈地抹了眼泪。 她也不是全为自己着想,她也为白氏想过,这样下去,白氏也未必就有好下场。 白氏捂着心口差点儿没倒下去,乔经康赶忙扶住她,乔雅下意识地也要上前去,见白氏被扶住了,才硬生生地收住动作。 乔经康一个劲儿地给乔雅使眼色,用下巴指了指白氏:“阿姐,你之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你很担心娘的。你把你的担心告诉娘,好不好?正好娘回来了,咱们把话说开。” “老这么憋着不是事儿,索性趁着大家都在,把话说开了。我也不想让娘继续做牙婆,咱们一起劝劝娘。” 母女俩就这么一个捂着心口、一个红着眼地站着,僵持了好一会儿,这回是乔雅先开了口。 “好,我说,你说你做了牙婆,却从不伤天害理,在官伢只管那落罪被判了发卖的,还有那些大户人家里正常的仆役买卖,给他们尽量找干净、和善的主家。可如今呢?你干了什么?” “你卖了的是黎家的女儿吧?那姑娘还没及笄吧?你把她卖到那样的人家去,不给她活路,还把她的家人弄到咱们村里来让村里人赚他们的银子。” “虽然她那些家人都是些好吃懒做的贪婪之辈,欠下那么多银子是他们活该,可是这当中有什么事儿你心里清楚……别人有说他们活该的,也有说你吃人不吐骨头的,害了人家女儿不说,连这一大家子都要往死里逼。” “还有那个主家,买一个姑娘就肯给你请名医、给你药了?谁知道他们家有什么事儿,你总是跟这样的人往来,还做交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万一哪天他们的事儿牵扯到你怎么办?你只是一个小小的牙婆……” 乔雅说着说着声音里就带了哭腔,她到底是担心白氏的,只是她嘴硬,不想先低头。 白氏自然看出来了,缓了口气,眼眶也有些红了:“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儿。你……这丫头,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冤家。行了,算你说对了一半儿。” 白氏也难得向女儿低头,“我说过,我这辈子都不会主动做伤天害理的事,这一点就算为了你俩,我也不会轻易违誓,这一回也一样。” “黎二姑娘没死,她要跟的男人也没死,她非但还活着,还活得好好的。有多好?你都想象不到,反正这一带的女子如今都比不得她,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说你说对了一半儿,是因为这事儿我的确心存侥幸了,我把那姑娘送过去的时候,就知道她不会死,可是我没想到那个主家的事儿那般复杂,要不是那姑娘反过来提醒我,我可能就陷进去……” 白氏又咬了咬牙,豁出去地一跺脚,重重地叹了一声,“不止是我,是我们一家子,之后都得陷进去。” 第262章 白氏回到乔家村(下) 乔雅“啊”了一声,不敢置信地道:“黎二姑娘罪籍、奴籍加身,还能过的那般好,还能提点你,她这般厉害,她家里还能卖了她?” 乔雅的想法跟黎梓卿那样的完全不一样,黎梓卿认为女子只要年轻、好看、柔弱再会些琴棋书画就能过的好,要是做不到这么全乎,就好看就行。 乔雅却不这么认为,在她心里,女子还是得有本事,否则光长的好看也没用,说不定还会引来那些不尊重的人的觊觎,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守不住。 黎久薇能被大主家买去结亲,想来除了命硬,容貌也是不错的,可是能让白氏起了歪心思的主家不会缺了美貌的女子。在她心里,黎久薇绝对是凭本事得到的好日子。 乔经康也是这么看的,只是他想的更深远些:“都说时势造英雄,乱世出枭雄,黎二姑娘能如此快地得到 主家的赏识,看来这家人的情况是真的很乱。” 白氏苦着脸颔首:“可是已经牵扯进来了,想脱身也没有那么容易,不如索性搏上一把,说不定能把你们的病治好。黎姑娘本身就通医术,如今主家的公子受了伤,请了很多的名医住在宅子里看诊,你们过去看看,机会一定更大。” 乔经康神色一暗:“可是娘之前也为我们请过几位名医,我倒是罢了,左右是养着,阿姐这病却是毫无头绪。除了那位给容家大姑娘看过诊的郎中给了点线索……黎二姑娘该不会就在容家吧?” “其实那郎中看诊的是容家二姑娘,不是大姑娘,近来她之前被人下毒陷害的事儿闹到衙门里了,才弄清楚。如今这二姑娘的病因着这个事儿被翻了出来,毒解了,病就好治了,听说病情已经有了好转。” “她的情况跟雅儿的很像,正好让她过去,要是那些郎中治不了,正好让黎姑娘也看看。尤其是经康,黎姑娘擅长调养身子,说不定对你有效呢?”许是意识到有了希望,白氏脸上不觉亮堂起来。 容昔和容莹的那些事儿白氏弄不清楚,因此她只说了个大概,她不在乎容家的那些恩怨,只要把大概的道理说清楚,能让这两姐弟跟她走就行了。 乔经康先觉得哪里不对,敏感地道:“这容大……不,容二姑娘既得了病,还被人下了毒?那她的病是下毒之后才得的?还是说因为中毒,加重了病情?” “症状相似的病有很多种,容家请的郎中并没有给阿姐诊治过,娘您怎么知道他们就能治好阿姐?虽然过去试试肯定是好的,可就这样搬过去住,会不会轻率了些。” 乔经康这些年在家里养病,也看了不少医书,虽没有到久病成医的程度,大概的医理还是懂一些的,他觉得白氏的话有些禁不起推敲。 白氏的语气太过笃定,至少是觉得一定能好转的,这不正常。 乔雅也反应过来:“是啊,你这么肯定……两个人的病未必是一样,难不成我这副样子不是生病,而是跟那容二姑娘一样,是中了什么毒?可是,我怎么会中毒呢?” 乔氏知道瞒不住了,她这次回来也没打算瞒着。她来的路上就在想黎久薇说的那些话,很多问题是要面对的。 只有面对,才能让事情涉及的人尽可能的预料到可能存在的危险,关键的东西都瞒着,等真遇到危险的时候,只会两眼一摸黑,没准备就陷进去。 乔氏这一回都要把牙根儿咬碎了:“雅儿啊,为娘不是有意的,你这病……黎姑娘说很可能是毒,中毒的方式……你还记得那会儿我从元都给你带回来的那一堆东西么?衣裳首饰、胭脂水粉还有一些小玩意,我说是宫里不要的东西,花了点儿银子买回来的,可能是里面的胭脂水粉有问题……” 乔雅想起来了,那会儿他们还没住回村子里,她正是小姑娘爱俏的年纪,便在家里学着给自己装扮,的确用过很多。 乔雅顿时白了脸,说不出话来,泪水夺眶而出,竟然是中了毒了,怎么就这么多年没有郎中看出来? 乔雅和乔经康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神中找到了答案,还能是为什么? 宫里出来的东西,要么手段太过高深,外面的郎中看不出来,要么就是人家看出来了,但即便猜不到是宫里出来的,也大概会推测出是大户人家背地里的手段,人家不想为了个牙婆的女儿趟这趟浑水,自然不肯说出实情。 她这种情况,应该是两者都有,旁的郎中大概是没诊出来,那位致仕了的前朝老太医想来是看出来了的,人家自己不想说,才指引他们去寻给容姑娘看过诊的那位郎中…… 白氏以为乔雅知道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她,更生她的气了,手忙脚乱地要给她擦泪: “雅儿,是我不对,我不敢买宫里本该烧掉的东西。不是贪便宜,那些东西比外面铺子里买的都贵呢,我就是想着那都是宫里的东西,看着精致好看,就想着这辈子说不准都没第二回了,怎么也得买回来让你试试,也算是见过好东西了。” 白氏自己也抹了泪,她后悔啊,当初怎么就起了僭越的心思了,怎么就想着要试试宫里贵人的东西了?还连累了自己唯一的亲生女儿。 乔雅痛苦地摇了摇头,终于叫了一声娘:“娘,应该怪我,那个时候每年我都盼着你回来的时候能给我带些元都的好东西。我那时还未及笄,脂粉这类的东西本就不该多用,我就是爱玩儿,也不听劝。” “你当时说过,让我少用些,这些东西放上一两年也不会坏,是我故意跟你对着干,才用了那么多。要是用的少了,发现有点不对,就不会再用了……” 要是用的少,当时就病了,即便病得没有那么重,也不会有心思再练习妆容,更不会用什么脂粉。 乔雅哭了一会儿才冷静下来:“可是……听说黎二姑娘的年纪比我还小,她哪儿有那么大的本事解这样厉害的毒?” 乔经康也道:“是啊,要是说其他郎中知道症结所在是毒,有办法解,还说的过去。这个黎二姑娘……先不说她年纪太小,就说那些黎家人在村子里天天嚷嚷她做脂膏妆粉的手艺高超,说是把她卖给您亏了。” “从来没听他们说过黎二姑娘医术了得,或者还有别的什么本事,要是黎二姑娘还有这些能耐,黎家人应该不会把她卖掉吧。” 第263章 母女关系好转 要真是这么一个聚宝盆,黎家人疯了才把她卖了。 律法规定流放之人只能耕种垦荒或是为奴为婢,可是人到了地方,天高皇帝远,只要不太过分,不离开流放之地,再想些变通的法子,根本不会有人举发。 如果黎久薇有这么大的本事,黎家人留着她,不管被分到哪个村落落脚,只要让里正认可了黎久薇的本事,让村里把这么个能人用起来,恐怕黎家人还真能过上不用劳作就能衣食温饱的日子。 毕竟朝廷对流放之人耕种的查核是看给他们耕种的土地上的收成,只要来核查的人看到田地有人耕种,报上去的收成符合要求,就行了。至于这田地究竟是谁在种,谁在收,并不可能时时刻刻派人盯着。 就好比这村里还有一个木匠,是早年流放过来的,手艺非常不错,好多朝廷大员家的家具都是在他铺子里打制的。 这人来了之后,里正就认可了他的手艺,把他要耕种的土地给别人种,他自己只管做家具,做好了之后自有村里人拿到城里卖。换回来的银子按木匠的工钱给,赚了的都归村里。 这样算下来肯定还是村里得利更多,可这木匠不用风吹日晒,不用担心地里的收成够不够糊口和上缴朝廷,甚至根本不用去学习、适应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农耕生活。 黎家要是把黎久薇留下,就凭她的本事,不能说村子里就一定允许黎家所有人都不劳作,但至少黎老太太和黎百川这两个人是可以一道养下来的。 白氏自然想过这个问题,虽然她也没完全想通:“黎姑娘虽是黎老爷原配所出的嫡女,可是她和她的母亲都不受宠。我问过她,她说因为她原本是要在及笄后就进司工局做女官的……司工局就是宫里的能工巧匠做东西的地方,她就是要到里面做匠人的。” “为了让她进宫以后吃的开,什么都让她学,请了不少师父。可这些师父都是她母亲请的,她学成什么样也只有她母亲考校。她学的东西多,平日里几乎不出自己的院子,因为她的父亲和祖母不喜欢她的母亲,连带着一家子都不跟她亲近。” “因此她会医术和旁的本事,她家里除了她母亲,旁人并不知道,都以为只学了个皮毛。她做脂膏的手艺家里倒是知道的,所以把人给我时他们都觉得亏了,非要我多出些银子。我没给……不是我心黑,我找了人回元都去帮黎姑娘安葬母亲,里里外外算上路费真是贴了不少银子的。” “我不给他,是因为买卖罪籍,再能干,也就是那个价儿,我给的高了,他们肯定要问是谁家买了黎姑娘。你们这些日子应该也看到了,黎家那些人都不是省油的灯,我不能让他们缠着黎姑娘闹到容家去,这样对谁都好……” 但凡买卖罪籍,都不可能真按这个人本身的价值定价,就好比那有秀才功名但从前没有官职的,有的人家索性买回去教书、记账,也不过是三十两银子。 黎久薇一个黄毛丫头,摆在明面上的本事只有做脂膏,年纪小谁都可以质疑她的本事,最容易被压价了,跟一个秀才一样价儿,没委屈她,更是够给黎家人交代了。 这些日子黎家人动静太大,天天被村里人追着还债,他们家的出身和落罪流放的原因村里已经无人不知了,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大伙儿更是有目共睹。 现如今黎家人里恐怕只有姓李的那个姨娘和她的女儿黎梓如是正常的,其他的那几个都跟吸血虫似的,易地而处,要是他们是那位先夫人,也不会愿意让这些人离自己的亲生骨肉太近。 乔经康笑了,也是为了让气氛好些,打趣儿道:“如此便说得通了,黎家人都是不识货的,除了里面的一个李姨娘和她女儿,都不是省油的灯,是不能让他们缠上黎二姑娘。” “阿姐,娘也是为他们好,他们这般不知轻重,万一想法子跑到容家去管黎二姑娘要银子花。黎二姑娘就算念及亲情会他们,可是他们贪得无厌,这中间万一冲撞了容家人,容家人可不是好惹的。” 何况黎久薇那般本事,现在肯定得了容家器重,支使几个下人把黎家人打出来,再送回乔家村嘱咐里正好生看管,是一定做得到的。 到时候容家人非但得挨顿打,送回来之后肯定得被人押着种地,再不能像现在这样偷懒了。 乔雅点了点头:“黎二姑娘没受委屈就行,可是……娘,你把她卖给了容家,这就是银货两讫了,凭什么让她给我看诊?要是说你答应容家人把黎二姑娘带过去,他们就给我治病解毒,你说他们家很乱,会不会牵连到咱们?” 白氏见乔雅终于听得进话了,终于露出了笑容:“不是找容家,是找黎姑娘,现在容家大公子在别院养伤,黎姑娘是容大公子身边的人,能私下请那些郎中为你看诊,还有黎姑娘自己也能来,她的师父可是太医。” “咱们不进容家大宅,不跟他们有太多瓜葛。我……我不做牙婆了,黎姑娘说之后会给我安排正经的营生做,我现在身上没差事,就是普通良户,之后找到营生就可以在那院子上再落一户,咱们不依附容家……” “娘,你不做牙婆了?”乔雅满眼地不敢置信。 乔经康也愣住了:“娘,此话当真?万一阿姐的病治不好,咱们之后如何过活……” 乔经康不怕吃苦,可要只是三人的温饱还好说,白氏可以找些灵活做做,就是耕种家里的田地也能混个肚保。 他识文断字,虽做不得什么大家,可是可以给人写字写信、记账,还能给百姓家的孩童启蒙,家里旁的开销就能有着落。 唯独没有着落的就是那些汤药银子,他的还好,寻常调养身子的而已,就算他以后都不吃药了,也不过是少活几年。乔雅的汤药断了就不一样,那毒发作起来可是要人命一般的。 白氏看看他们,下定了决心:“要是好不了,我就到黎姑娘那儿当伙计去,跟着她干,每年的分润少不了。要是治不好,她那儿也不缺汤药,维持现在的这些汤药也是可以的。” “你们别误会,我不是要占她便宜,做工我会尽全力,延医问药,我会付银子。不过就是她如今也做药材生意,从她那儿拿汤药总归要便宜许多,成色也能好很多。” 第264章 你们多了个妹妹 做母亲的为了孩子是会拼尽全力的,做牙婆白氏都能养活两个孩子,虽然她还不知道跟着黎久薇她能干什么,但做活谋生,只要肯付出一切,没有挣不来银子的。 白氏神情发狠,乔雅心里更加复杂,说到底还是为了她,这么些年她对白氏的感情是复杂的。 她恨白氏做牙婆,可也清楚白氏最早不是做牙婆的,会做那么久,主要还是因为她。要是去跟着那黎二姑娘,会不会又一次把白氏推进了另一个深渊? 乔雅的犹豫乔经康看在眼里,他思虑了一会儿,劝道:“阿姐,我觉得娘说的对,咱们该去。待在这儿只能维持原状,过去试试或许还能有些改变。” “要是治好了,咱们的日子就好起来了。治不好,总不会更坏,这儿的院子还留着,大不了,咱们再回来。你也不用担心娘扒着黎姑娘不放,这回要是治不好,我这儿先算了,以后我就喝些草药汤子养着,反正也大好不了。” “这银子省下了,以后娘做点儿别的活计,我去给人做些抄写,估么着供你一个人的汤药也够了。” 乔雅哪里肯答应,说出了寻思已久的话:“不行,要不治了就都别治了,我也够了,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我觉得刚好相反,应该是赖活着不如好死才对。” “而且这病,不这毒,可能当初接触到的不多,这些年我感觉着不吃药也死不了,最多就是发作的时候难熬些……我能熬得住。” 白氏这些年在外忙着为生计奔波,对这俩孩子的教养就是能活着、不学坏就行了,再没有别的更高的要求。 乔经康“过继”来的时候已经开蒙识字了,这些年在家里只有村里的私塾先生隔三差五地过来一趟教他些学问,其余时候只能靠自学。 乔雅就更别说,她不大喜欢读书,倒是爱算账,很喜欢扒拉算盘珠子,她身子好的时候跟外面的师父学过一阵子月琴,没事儿的时候就弹上几下。 白氏没想到这两个孩子能对她这么孝顺,尤其是乔雅,打从她做了牙婆,就对她没有过好脸。 白氏感动极了,抹了把眼泪,哽咽着道:“不至于,真不至于,黎姑娘现在帮容家做买卖,她那儿缺人。你们娘我起码是在元都见过世面的,还比不得那些小伙计不成?” “我不用她开后门儿,她招人,我就去应召,凭本事吃饭,谁都说不着咱们的闲话。而且你们不必那么小心,实话跟你们说了吧,黎姑娘认了我做干娘,容大公子也是知道的,都在府衙过了认契文书了。” “以后你们两个就多了一个妹妹,你们以后好好待她,她虽能干,到底年纪还小,又摊上那么一大家子不好惹的。你们两个要是好了,可得给她撑腰,不能让被那些人欺负了去。” “认了干娘了?娘,你该不会是抓着人家什么把柄,为了攀上容家才硬让黎二姑娘认的吧?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可你要是这么做了,我宁愿现在就不治了!”乔雅义正严词地道。 乔经康连忙打圆场:“娘,阿姐她不是说您是这样的人,她是担心您为了我们可以做任何事。” 白氏深吸了口气,好在她这坦诚的能力已经被黎久薇锻炼出来了:“没事,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我还能不知道她?认干亲,真不是我提的,是黎姑娘她自己主动要求的。” “可以说是各取所需,也可以说是互相依靠、守望相助,她跟黎家人已经断了,断亲文书都立了,不说她也想要个依靠,就说万一黎家人找过去怎么办?有我这个上了契的干娘撑着,总好过没有。” “别看容家财大势大,再大也大不过孝道,他们总不能明着给一个不孝的奴婢撑腰。以后这个恶人我做了,这就不算白拿她的好处了。” 乔雅和乔经康看了对方几眼,虽说这样说有些不近人情,开口闭口都是利益交换,可这毕竟是认来的干亲义女,本来就不是亲生的。 何况都是苦命的人,能因为利益在一起,只要相处的好,也不能说就一定过的差。 不管他们四个是如何成为一家人的,黎久薇要真像白氏所说的那般有能耐,总归还是他们占了人家的便宜,要是他们的身子真能好了,他们好好回报人家就是了。 乔雅看着白氏,重重地点头:“那就先过去,不行再回来,咱们的户籍还在这儿,是有退路的。至少……黎二姑娘能让娘你不做牙婆了,这就是她的本事。” “以后不管怎样,就是穷就是苦,咱们都不怕,只要一家人在一块儿,清清白白地靠自己糊口。黎二姑娘么……不管她能不能治好我跟阿弟,只要她能给娘你一条正途上的活路,我跟阿弟就认她这个妹妹。” 白氏心想就黎久薇那本事,大概并不怎么在乎这俩孩子认不认她,只是气氛难得这么好,她不想破坏。 时机正好,白氏赶紧趁热打铁:“好了好了,有什么话到了那边再说。你们趁着精神好,赶紧收拾东西去,带最近需要穿用的就好。” “你们可得记着,雅儿身上的毒跟宫里有关这事儿,不要跟别人说,别再招惹了什么人,节外生枝。” 乔雅和乔经康满口答应着,白氏一回来就带来了这么大的好消息,他们的精神都好了起来。 二人各自收拾东西,白氏要去给他们做饭,刚出门口就听到大门上传来一阵砸门声,紧接着就一阵叫嚷,听那声音有些熟悉。 “白牙婆,把门打开,知道你回来了,你别躲。你把老爷的好女儿卖到哪儿去了?你今天要不把话说明白,我就到里正那儿告你坑害人命。” 黎百川在门外大喊大叫、拼命用力砸门,他的喊声中还夹杂着一道女声,显然是顾氏的声音。 “白妈妈,你就把门打开吧,村里的人都说你回来了,你别躲我们。我们知道你是做牙婆的,给我们二姑娘找个去处是你分内的事。” “我们今儿来,就是想知道我们二姑娘的去处,看看她如今是生是死,活着过的怎么样了,死了埋在哪儿了,你总得让我们知道。我们老爷……还有老太太、妾身、家里的孩子们,都想二姑娘了。”顾氏说着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第265章 黎百川上门要人(上) 顾氏说完,黎百川像是被点醒了一样,大声哭号起来,砸门也更用力了:“白婆子,你个杀千刀的牙婆,把我好好的闺女卖到那种要死的地方去,你没良心。你快把门打开,告诉我她还活着吗?” 白氏回来的时候本就有村里人看到了,一传十十传百的,好些人都已经在往白氏家的院子赶了,想着过来跟她打个招呼,送些菜蔬过来,才好请她帮忙给自家找点短工的活计做。 这会儿这些人刚好走到了白氏家附近,他们听到声音,都围拢了过来,对着黎百川和顾氏指指点点。 “这是那个黎家的老爷?叫什么黎百川?名字倒是取的好,怎么这么不要脸面?女儿是他自己卖的,又不是白妈妈逼着他卖的。” “嘿,还叫什么老爷,那四品官流放到咱们这儿,咱们也就叫人家一句师父或是先生,那还是因为人家有学问、有功名,教咱们村里的小娃娃读书识字。他算个什么人?一天到晚好吃懒做,还得靠着身边这个婆姨种菜。” “就是,以后就叫他老黎头,对了,除了这个婆姨,她家还有个姓李的婆姨,也是每天去村头婆婆家做活儿,挣工钱。她生的那个闺女也是,原本什么都不会,现在喂鸡喂猪都会了,也怪勤快的。” “这还不都是被老黎头逼的?这种大户人家被流放到这儿,至少在开始的时候,做老爷的都是不愿意让家里的婆娘、婆姨和闺女干粗活的,都是女子,跟咱们这些粗人一起下田,对名声不好。他倒好,什么事儿都推开她家的女人做,真是活久见了。” “说的是啊,照他这样当爹,他能对他家二姑娘多好?反正我不信,不知道打什么主意呢。嘿,还能有什么,估么着是要讹钱还债。” 村民们七嘴八舌的说着,把这几个月以来黎百川在村子里的所作所为和行事做派竹筒倒豆子似的倒了个干净。 院子里没有动静,顾氏听了这些人的话,头都要抬不起来了,其实这些人说她的算是好话,至少肯定了她在种菜。她在这些村民心里至少不是吃闲饭的,还是被黎百川欺压的。 这些日子以来,顾氏深感做黎家的当家主母不容易,尤其是黎百川现在压根就不提要将她扶正的话了,她就是个妾,还得操一大家子的心。 有的时候他都羡慕李氏了,自己带着女儿出去做工,把两张嘴糊弄住了,每个月交上三四十文钱回家就行。 顾氏也想这样,可她想被扶正,不得不表现自己,而且李氏的女儿也能做工,她这一双儿女都是金贵的,成日里只只知道要银子花。 她当着这个家还好,还能在黎百川借了银子回来之后往她的一双儿女身上划拉点儿,要是她学了李氏,别说扶正彻底没了指望,她的一双儿女可怎么办。 顾氏现在已经不想着什么黎家东山再起了,她想不了那么远,也顾不了那么远了,她现在就想着先把这两三年凑和过去。 黎梓卿已经及笄了,耽误下去也等不到黎家被赦免,倒不如趁着年华正好找个好人家嫁了。被流放了,嫁妆可以从简,可是要想找个条件好些的人家,媒人钱和场面上的花销总是要有的。 黎朝宗现在家里供着在私塾里读书,顾氏不识字,不懂黎朝宗究竟读得怎样了,可是她心里清楚,黎朝宗读得再好,至少这十年里都没法子参与科举,虽说功名不怕晚,四十几岁中秀才的都有,可是这些年怎么办呢? 这中间黎朝宗是要娶妻生子为黎家延续香火的,光靠借银子可不够,而且人家姑娘家里谁也不会愿意找个靠借银子谋生的,更何况现在已经连本带利已经借了六十多两银子了,村里人说了,要是到了百两就不再借给他们了! 顾氏就想着得给黎朝宗找个营生,之前还找不到人,现在白氏刚好回来了,她想试着让白氏走走门路,让黎朝宗当个账房或是找家私塾当个书童、侍书,而不用签下买奴契,只做工就好,将来不影响他科举。 顾氏已经打听清楚了,按照律例,罪籍出去做工只能为奴,可是凡事都有背地里行的通法子,白氏在西绥伢行人脉广布,想想法子,说不定就把他塞到哪户人家做个暗工了。 到时候里正这里没有买奴契也不怕,就像村子里不让那个木匠下田耕种一样,到时候就说黎朝宗还在村里读书就行,欠下的要上缴的口粮实在不行就拿工钱的银子补。 当然了,要是能让白氏跟里正走走关系,能把补粮食的这笔银钱省了,那是最好的。 顾氏听着这些人议论纷纷,咬着牙压低了声音对黎百川道:“老爷要不咱们明日再来?他们母子三人团聚,怕是不愿意让人打扰。咱们要是把白牙婆惹急了,她不帮咱们怎么办。” “老爷可别忘了,朝宗明年就十五了,流徙之人,男丁十五以前念书的可以不下田耕种,可是过了十五,他就要下田了。就他那身板儿,下田……老爷舍得么?” 黎百川自然舍不得,只是他自有一番道理,他牙根紧咬着,声音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你懂什么?咱们要还是住在元都的黎家大宅里,跟她客气点儿也就罢了。那时候老爷我就是使个眼色,哼哼一声,她都不敢违逆。” “现如今咱们走了背字了,跟她客气,她哪里会听,咱们就得横起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跟着我来,别自己瞎出主意。你记着,今日咱们来,薇娘的下落、银子、朝宗的将来,她都得答应咱们。” “好,妾身都听老爷的。”顾氏唯唯诺诺地道。 黎百川快速地扫了围观的人一眼,拍着大腿、捶胸顿足地假哭起来。虽说他这是干打雷不下雨,可胜在声势浩大,竟然比村里那些哭丧的都厉害: “白婆子,天杀的死牙婆,骗走了我的亲生女儿,我那能干的女儿啊,能做脂粉的女儿啊,差点儿就做了女官的女儿啊,你不说在村里能做工换银子,骗的我们把人给卖了啊。” “要是我家薇娘还在,哪里还用欠下这么多银子?你就是看我们好欺负,骗我们把她卖了,再把我们糊弄到这儿来继续盘剥我们的银子。” “白婆子,你给句实话,我女儿真去给鬼少爷做妾了么?她那么大的本事,我不信你会送她去死。你说,你是不是把她卖到什么铺子、作坊里去了?” “各位乡里乡亲,你们不知道这几个月我的心就那么一直悬着,那可是我的亲生女儿啊,我最怕的还是她把我闺女卖去那种脏地方啊……” 第266章 黎百川上门要人(中) 乔雅听见动静就到了院子里,站在白氏身后,她虽然并没有完全相信黎久薇真就过得那么好,可是她更是知道黎家大多数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娘,我去跟他们理论,不就是会喊会哭么?我身子弱,要是被他们气晕过去,看他们怎么办。”乔雅见白氏站着不动,自己就要冲出去理论。 白氏眼明手快地拉住她:“都要出去了,别这么毛毛躁躁的。你进去跟经康说,别让他出来,人太多了,不能让这么多人都看见他。” “你愿意看就出来,先别说话,好好看看你老娘我是怎么料理他们的,也学学为人处事,以后在外面多的是时候要跟人打交道。还有,黎姑娘的去处咬死了不能说实话,他们逼得再急,也得听我说。” 乔雅想了想点了头,先跑回去安顿乔经康了。 黎百川依旧在砸门哭喊,顾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后面一声声地喊着:“老爷最疼我们二姑娘了,不疼她,能让她学这么多东西么?这可是生生地剜了他的肉啊。还有老太太,想二姑娘想的眼睛都要哭瞎了。” 这二人都在砸门,白氏瞅准了时机,在里面猛地把两扇门一起拉开,二人一时没稳住身形,一下子扑了进来。 白氏目光冷冽地看着顾氏和黎百川,那目光就像是元都官伢里的掌事儿,明明黎百川和顾氏已经跨过了小院的门槛,可是她每往前走一步,就迫得他们往后退一步。 黎百川和顾氏就这么退了出去,围观的人嘻嘻哈哈地笑着,将他们围在了中间。 黎百川这一摔,连干打雷不下雨都忘了,他站直了身子就道:“白婆子,可找到你了,躲了我们这么久,是心虚了吧!” 白氏目视前方,冷静而语气平静地道:“我在元都伢行供职,如我大事,每年只回乡一次,这是村里人都知道的事,何来心虚躲避。” 黎百川指着白氏,一脸地痛心疾首:“你卖我女儿赚了那么大一笔银子,你会不去花用一番,就直接回了元都伢行,谁信!就算你没有刻意躲避,你没说村子里可以靠手艺抵下田劳作,你这是在坑我们。” 旁边的人刚刚听过这话之后心里就有了嘀咕,这话听着好像也不能算是错,要是黎家二姑娘真有能让皇室都认可的手艺,的确是可以靠手艺养活自己和几口黎家人的。 白氏冷冷一笑,依旧眼梢都没往黎百川身上扫一眼:“黎老爷此言差矣,流放之人究竟会安排到哪个村子去是狱官说了算的,若非你将家里的二姑娘卖给了我,我就不会安排你们黎家人到乔家村来。” “你们要不是想去个能衣食温饱的村子,才答应把黎二姑娘给我,你们现在就该在别的村子。别的村子有没有以工代耕的好事儿,可就不好说了。据我所知,大多数村子都没有吧?” 这是先卖了女儿,才能有的事儿,先后顺序错了,就论不了因果,就有村民议论起来。 “白妈妈说的是,我姐不就嫁到牛家村了吗?他们村就没有。” “就是,为啥那么多人都想来咱们乔家村?还不是因为咱们里正办事活络,给咱们找了路子。” “他不把女儿卖给白妈妈,他们家哪儿到的了咱们村里,那么多人想到咱们村里呢,可轮不到这种银子都还不上的。” 乔家村离大城近,水土相对其他村子又好上许多,许多人家都想来。 来的人不见得卖儿卖女,多数都是有积蓄的,人家不像黎百川路上吃吃喝喝都花用了,人家的钱财都缝在衣服里,到了地方才拿出来。 再有的看着是穷困了,可谁风光的时候没有几门好友,流放的人被抄了家,朋友送上几十两银子的倒是大有人在,所以往年想来乔家村的真不少。 黎百川被人揭了老脸,脸上却全无尴尬之色,他胡搅蛮缠地道:“我们都被流放了,看见那些狱吏对你点头哈腰的,我们能不怕?怕了,能不把女儿卖给你?分明是你逼我卖的,就拿把我分到这儿来换。” “什么玩意儿,我们一家子来这儿之后,花的可都是真金白银。是,是借的银子,可借了是要还的,收那么高的利,我就不信你没从中间拿好处。” “要不让大伙说说,就凭她一个牙婆挣的银子,能供的起家里那两个药罐子?说他没拿好处,我都不信。” 顾氏在一旁抹了把眼泪,上去就给黎百川帮腔:“白妈妈拿没拿好处妾身不知道,可是当初我们告诉过白妈妈二姑娘的手艺有多高的。白妈妈自诩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干嘛还要把我家二姑娘送去那样的主家,就凭着 二姑娘的手艺,难道白妈妈就一点不动心么?” “白妈妈看上了我家二姑娘的手艺,也知道乔家村有这样的规矩,大可以主动把我们一家都带过来,我们二姑娘是能给村子里挣钱的,白妈妈为何非要把她卖到那种地方去。” 顾氏哭得楚楚可怜,她说给村里挣银子也说到了村里人的心坎里,村子里每年缴完税赋后剩余的,是要分给村里人的。 当下就有人跟着问白氏了:“白妈妈,这个顾婆姨说的有道理啊,你卖人挣的进了自己的腰包,别的买卖也就罢了,有这么个有手艺的,还不得给咱们村留下。” “说的是啊,白妈妈,那个主家不就是要个命硬的么,又不是只有黎二姑娘一个命硬的,换一个不就成了。” 说的也有道理,而且黎家人再混账,也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了,跟那些连面都没见过的流放之人比,多少还是要讲究一下见面三分情的。 要说黎久薇和另一个没见过面的姑娘比,他们肯定想要黎久薇活着,尤其这还是个手艺精湛的姑娘。 白氏冷笑一声,半点心虚的意思都没有,义正严词地道:“牙婆既与主家定下契约,就要遵守约定。我与黎老爷见过两回,头一回就拿了黎姑娘的八字,这可不是我想换就换的。” “就算还没立下契约,主家已经看上了黎二姑娘,冒然毁诺,得罪了主家。我倒是无所谓,西绥混不下去,索性回元都去,两个儿女也带走,你们呢?传扬出去,谁还敢用我推荐的人做短工?” 乔家村的人在附件的大城做短工几乎都是白氏推荐和担保的,得罪了大户人家,万一以后都不要乔家村的人做工了,可就麻烦了。 就算黎久薇的手艺能给村里人带来银子,可是分到每家每户头上也未必就有各家趁着农闲打短工挣的多。 第267章 黎百川上门要人(下) 何况据说黎久薇是个美貌的女子,万一将来被哪家看上了,被谁家纳了妾去,就得离开他们村子了。 可是打短工却不同,只要肯卖力气肯吃苦,这是能干大半辈子的,有的运气好的,还能学点儿手艺。 这些人就安静了许多,本想着白氏拿做工的事儿拿捏了他们之后就不会解释更多了,没想到白氏还是解释了下去: “没把黎二姑娘请到咱们村子来是有原因的,有没有人说说流放来的冯木匠在九城时做的家具都是卖给什么人,如今在咱们村里做的又是卖给了谁?比之从前,挣来的银子是多了是少了,又是为什么?” 围观的好些人每年只管拿分下来的银子,根本没关注过这个问题,左右看看都说不出来。 还是黎家人来时帮着安顿过的村民乔山药先开了口,他的妻子也是流放来的,平日里他多少能听到些这些流放之人私下里说的话: “冯木匠在九城时是给大户人家做家具,据说赏银就不老少,现在在咱们村里做的家具就是给大城那些开铺子的用的,做些放东西的架子、柜子、箱子,就是挣个工钱,肯定没有从前挣的多。” “咱们村里每年能沾他的光分些银钱,还是因为冯木匠感谢咱们村子对他好,经常没日没夜的赶工,他自己都说了,再过上几年,他年纪大了,怕是做不了这么多了。” “他做的东西没以前挣的多,肯定因为没大户人家买了,之前我出去帮着卖他打的家具的时候,我问过收东西的掌柜的,人家说了冯木匠的手艺是可以的。那大户人家不买了,我猜着……大概是因为他是流放罪人吧,大户人家的老爷买他的东西觉得晦气?” 这自然是一个原因,不能说晦气,但买罪籍的东西多少有些顾忌,传出去或是被人问起来不好听。 白氏微微颔首:“这只是一个原因,关键还在用料上,咱们这样的村子拿不出大户人家惯用的木料,做出来的家具只能给铺子和寻常百姓家用。那些个木料别说咱们没银子,就算有,人家也不愿意卖给咱们这样的村子。” “你们想想,要只是因为罪籍的身份,咱们就是瞒着或是卖到外地去,为了银子,也是要卖的,一直没动这个心思,就是因为差着的不止身份。” 便宜的木料只能做便宜的家具和器物,做出来之后只能在近处的大城卖一卖,运到远处卖,路上的花费都不够折腾的。 白氏叹了口气,“你们再想想黎姑娘是做胭脂水粉的,这东西一样讲究用料,咱们没有,能让黎姑娘做什么?料不好,做出来的东西能卖多少银子?” “更何况咱们村子里有规矩,一人做工最多荫庇两人,黎家人里应该不止两人不想耕田吧,这该荫庇谁,黎老爷可有主意?” 黎百川被闹了个大红脸,赌气道:“自然是荫庇长者,就是老太太和我。” 围观的村民哄堂大笑,尤其是乔山药:“老黎头,你家少爷和那位大姑娘也都是金贵人,你能让他们去耕田?” “就是,你家小子年纪还不到,就先不说了。你家大姑娘讨了个巧,帮着在私塾整理笔墨呢,人家先生可是说了,用不着她,之后要跟里正说要把她打发走呢。” “咱们这穷乡僻壤的,用不上你家二姑娘的手艺,但她要来了,还是能靠做工免耕的。可是估么着她挣的,只够免她一个人,可不够庇护你们的。” “可是,到底是个姑娘家,就这么没了是有些……” 一听有人为黎久薇抱不平了,黎百川就来劲了,他一下子就跳起来瞪着眼睛白氏:“总之那么大个闺女给了你,就是我亏了。你就告诉我,她现在是死是活。” 顾氏紧张地看着白氏,捏着手指头道:“白妈妈,就算我们之前没想周全,你就说说我们二姑娘到底怎么样了。先夫人从前忙着当差,都不管我们二姑娘,她差不多是妾身带大的,你不说个下落,妾身心里也难受。” 白氏终于看了这二人一人一眼:“安葬你们家先夫人,算上从你们这儿拿的十两,前后花了三十两。你们拿走了二十两,买一个罪籍的落魄秀才也才三十两,二十两至少够你们一大家子过两年,这不算少了。” “黎老爷应该清楚,你们黎家今非昔比,再算上让你们到乔家村来搭上的人情和打点银子,前前后后花了有六十多两银子。做你们家这趟买卖,我真没挣多少。唉,要不是主家的意愿难违,又看二姑娘一片孝心,我都不想做这买卖了。” “至于你们说我把你们安排到这儿来还从你们身上挣银子了,纯属污蔑,正好今日乡里乡亲们都在,我一次解释清楚了。我在这些流放之人身上是挣了银子了,可都是些买卖身契的银子,村子里的事儿我是不参与了。” “里正跟村里的人承情,愿意帮我安排这些个我安排回来的人,是为了还我给大伙儿介绍短工活计和帮一些小忙的认清。我帮着大家找活、从大城甚至元都带东西,本钱之外,可没收过一文钱,就是需要别的伢行打点的,花了多少,也是让乡亲们当面交给对方的,你们回去问问家里托我办事的,看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至于村里借钱给他们,收多少利钱,怎么收,我都是不管的,当中账目有不明白的,大伙儿可以去问里正老爷或者大锤兄弟,他们的人品大伙儿也该是信得过的。” “更何况黎老爷也说自己是做过生意的,应该清楚到了这种地方,换了此等身份,能借到银子就不错了。什么赚你们的利钱,也不想想谁逼着你们借了?要是不借这些银子,就凭你们家种出来的那点儿菜,你们能活到现在?” 当下就有找白氏找个短工活计的人跟左右证明白氏自己没收过他们的银子,要是有那种需要别的牙婆牵线搭桥的活儿,对方要收银子,白氏也都是说清楚了之后带着村里人把银钱当面交给对方的。 还有那家里条件好的,或是需要一些村里没有的药材的,也有托白氏买了带回来的,白氏都是价儿多少,收多少,一文钱的路费都没有加过。 村民们等着黎百川和顾氏,目光里充满鄙夷,只是想想那毕竟是人家的女儿,是得有个交代。 “白妈妈,别的我们就不问了,大伙儿信得过你和里正老爷、大锤兄弟,你就告诉他们,黎二姑娘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第268章 一个通房,还当正室了? 白氏看向黎百川和顾氏,公事公办地问道:“当初是签了生死契的,难道你们心里没数?死了,你们想怎样?”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儿,顾氏先就哭了起来:“可怜的二姑娘呦,你还没有及笄,就这么走了,丢下老爷和老太太可怎么办。你不在了,这个家没了主心骨。” 黎百川瞪大了眼睛,上去就拉扯白氏的袖子:“白婆子,你可说清楚,我闺女走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话?她肯定说了什么,求那个主家替她照顾好家人,对不对?” “我闺女最孝顺了,她肯定要把我们安排好才肯走。老爷我不管,我知道这里面的规矩,买身银子是一回事儿,最后人一起走了,主家总会恩赏些抚恤家人的人银子的。” “白婆子,你可别骗我们。从前老爷我也是做主子,大户人家的规矩、体面我都知道,你别想骗我们。” 围观的人都在互相问着有没有这样的规矩、有的话能给多少银子,大伙儿都觉得黎百川的要求本身不算过分,关键就是看他要多少银子了。 不过这些人也不是瞎的,也都觉得黎百川够矫情的,卖去的时候都说的清清楚楚,真舍不得当初就别点头。他们不收白氏的好处,白氏也逼不得他们。 白氏要是强买他家女儿,他们当时不敢闹,到了这边也可以想法子告白氏,上个月州府的巡吏刚来过。他们要告,没人拦得住。 可是别说上个月了,就说黎家人来了之后这几个月的表现,除了那个叫黎梓如的姑娘,真没听过谁提起过黎久薇。 围观的人都看向乔山药,指望他替大伙儿问问,乔山药清了清嗓子道:“老黎头,卖出去的时候都跟你说清楚了,人一出门儿就银货两讫了,你这会儿又要银子,想要多少?” 见白氏斜睨着他没说话,黎百川伸出一根手指头:“一千两,给他们家鬼少爷压命,对他们家的气运肯定也是有好处的。他们那么大个家族,能继续飞黄腾达得值多少银子,我就要一千两,不多了吧!” 顾氏心里觉得一千两挺多的,毕竟黎久薇的身份过去了也就是个通房丫鬟,连个妾都没机会熬上去,想要一千两太难了。 可是顾氏一想到一双儿女的前程,就咬牙发了狠,要价高了,等还完价儿说不准就差不多了: “二姑娘最是孝顺,要是不把家里人安顿好,她在天之灵难安,怕是也会搅了主家和那位少爷的清静。主家是大户人家,肯定是不愿意因小失大的。” “要是二姑娘走的时候主家忘了给安家银子,白妈妈之前回元都去了,不知道这儿的情况,现在回来,是不是应该帮我们跟主家说一下,补一份银子。” “一千两?我的姑奶奶,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村头蔡家女儿不是在锦元城的赵家做妾吗?聘银好像也就给了八十两。” 黎百川两条胳膊一挥,大喊道:“你们这些乡野莽夫懂什么?我闺女那是差点儿进了宫的,原本最差也是个女官,说不准还能当娘娘呢,配他们家鬼少爷委屈着呢,是他们攀附我闺女!” 众人一听还有可能当“娘娘”,立刻就哑了火儿,最多就是说了句“万一当不上呢”就没了声。 白氏笑了笑,看着眼前做白日梦的黎百川,冷冷地笑道:“呦,既然是差点要当娘娘的人,怎么我听狱吏说在我去提人之前,黎老爷还想瞒着我把黎二姑娘卖到百花楼去一晚,说什么反正主家少爷做了鬼了,也享受不到呢?” 她话锋一转,正色道,“黎二姑娘抵死不从,誓死保全自己的名节,却不想遭了亲生父亲和姨娘的毒手,险些被打死。就在我到的时候,她才刚刚从棺材里爬出来!” “你要是把黎家二姑娘当准娘娘看,你敢卖了娘娘,你就是僭越犯上,是要杀头的!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要把黎二姑娘当娘娘卖么?” 众人没想到黎百川居然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么狠,一下子看他的眼神儿都变了。 黎百川就是想抬价儿,完全没想过犯了忌讳,皇室都是犯不上追究他一时口不择言,可这事儿只要告上去,里正都可以打他一顿板子。 村子里不比衙门有那种专门打板子的衙役,衙役只要银子给足了,就能打个伤皮不伤肉,换成这村子里的,只会找个彪形大汉用蛮力打。 黎百川想着就两股颤颤,开口就要否认:“什么娘娘,我一着急就说错话了。宫里那么多女官、宫女,能不能当上娘娘都是不一定的,我估么着,当不上!她命硬,哪有那样的好福气!” “可她怎么说也是我的女儿啊,我要份安家银子不为过吧?没一千两也成,五百两,再不行三百两也成!” 白氏笑了笑:“黎二姑娘是去做通房的,一个罪籍,你还当是做正室夫人的呢,还当是给主家压命呢,要压那也得正室夫人压。” “黎老爷恐怕忘了,黎二姑娘跟我走的时候,你是跟她立了断亲文书的,这文书连同黎二姑娘的身契都已经在官府入了档了,主家自然也是知道的。就算有丧葬银子,也轮不到你头上,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我……我……”黎百川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想要否认,又怕白氏索性去官府调出文书来。 还是顾氏机灵,她捅了捅黎百川的后腰:“既然人没了,亲……也断了,可好歹我们老爷是二姑娘的亲生父亲,能不能请白妈妈帮着跟里正说一声,让我们到二姑娘的坟上看一看。” “二姑娘的姐妹、阿弟当初都没来得及送她,要是能一起过去,也算是全了他们姐弟的情义了。” 顾氏心里是怪黎百川的,一千两这价儿开的太高了,逼的白氏把当时的真实情况说了出来,这是坏了他们在村里的名声了。 当初黎久薇那些话说的对,西绥民风粗犷,他们得有个好名声,不然人人都得欺负他们。 他们这次来不管能不能要来银子,不管能不能给黎朝宗安排个差事,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黎百川、黎老太太和她这三个人肯定还是要在村子里过日子的。 把人都得罪了,村子里的人都不觉得他们是好人,以后处处针对他们,他们的日子可怎么过。 顾氏现在就想着能让黎百川多为子女着想一些,能按着她这个折中的法子来,把她生的黎朝宗和黎梓卿的出路安排好。 要是还不行,来一趟至少办成一件事,把黎朝宗一个人的出路安排好也成。 第269章 抓到痛脚,要妥协么? 黎久薇既然是跟鬼少爷一起合葬了,就该在人家大户人家的祖坟里,这样的人家都是墓园的,有墓园就有看守和洒扫墓园的人。 顾氏想的是带着黎朝宗和黎梓卿去扫墓,让黎梓卿勤快些,到了那儿让白氏帮帮腔,先把黎梓卿留下当个洒扫丫鬟。 黎梓卿是姑娘家要是在村子里嫁人是能做正室娘子的,可是他们谁也不会想把黎梓卿嫁给一个泥腿子,可黎梓卿一旦出去,就只能给人做妾。 顾氏跟黎百川和黎老太太已经商量过了,既然黎梓卿最好的出路就是做妾,再弄一个奴籍在身上也没什么了,何况当丫鬟是给大户人家做妾的一条最方便的路,还省得花银子托媒人了。 因此她就是琢磨着能先把黎梓卿送去做丫鬟,之后凭着黎梓卿的容貌和才气,当个姨娘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儿。 就算不行,嫁个奴籍的庄头,当个正房也成,进不了高门大户的门,至少在庄子里日子过的舒坦,庄子里的油水也能往家里流一流。 至于黎朝宗,顾氏打算着去扫墓的路上,让黎朝宗好好哭一哭他二姐姐黎久薇,让白氏觉得黎朝宗是个友爱手足的人,等既有的印象改观了,再谈如何给他安排差事。 按理说,白氏要是把黎梓卿安排去当丫鬟了,就不可能安排黎朝宗了,可是他们既然都去主家的墓园露了脸的,就算断了亲,也还是跟黎久薇有血缘关系的,黎梓卿又留下做了丫鬟…… 白氏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也该想到这样他们黎家跟这主家就算是有关系了,更何况万一黎梓卿将来当了姨娘呢?说不定白氏将来还要找黎梓卿帮忙呢。 顾氏拿定了主意,继续道:“白妈妈,我们信你在我们二姑娘身上没挣银子,也信主家不记得给我们二姑娘的安家银子,谁让她身份低微,只是一个通房呢。” “可是白妈妈,你不能否认,你用我们二姑娘办好了这回的差事,让主家满意了。就算主家没给你赏钱,你这回赢得了主家的好感,下回再招揽这家人的买卖或是求他们办点儿什么也都会更便利些。” “你可以说你没多拿银子,可不能说这份好感和人情不值钱吧?不过白妈妈你放心,只要你能帮家里的孩子安排条出路,我们就不要你的银子……” “啪” 顾氏这番话其实很有道理,可是她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火辣辣的一巴掌,是被黎百川扇的。 顾氏每日要去种菜,还要服侍黎老太太和黎百川、照顾一双儿女还要忙乎院子里的大小事儿,原先白皙的一张俏脸已经不复从前,偏偏还挨了一巴掌,迅速地红了起来。 顾氏捂着脸,这回泪水是真的下来了,她委屈地道:“老爷你为什么打妾身?妾身说的不对么,咱们得把朝宗和梓卿安排好。” 顾氏看了看周围的人,那些人都在看戏似的看着她,有人露出戏谑之色,却没人同情她,她赶紧解释道, “我们家朝宗和梓卿都不是干农活的料,让他们这么耗着,也是耽误耕种,倒不如让他们去做活,拿了工钱回来还欠了的银子还有抵扣税银,这对大家都是有好处的。” 顾氏哀求地看着黎百川,黎百川却蹦着高地指着她的鼻子骂,一点儿也不顾着旁边还有这么多人: “你个没见识的东西,让你做老爷我的妾都是抬举你了。要给他们两个安排活计,人情也得要,你都说了白婆子靠着薇娘得了大人情了,还能不值几十两银子?” “再说了,梓卿和朝宗出去做工,是靠他们自己挣银子的,托她那点儿人情能值几个钱?总之,差事白婆子得给安排,银子也得给!” “大伙儿都看看啊,老爷我今儿就把话放这儿,白婆子从我闺女身上得了利了,我闺女为了她得的这些黎死了,她就得补偿我们老黎家。要是她不给银子,老爷我今儿就不走了。” “我就搁她白婆子家住着,吃他们家的饭,用他们家的东西,还有她不给银子,我就不还你们村里的钱,大伙儿年底分的银子少了,别怪老爷我,要怪就怪她白婆子!” 说着,黎百川跟地头老农似的盘腿往地上一坐,还拉了刚被他打了的顾氏一把,嘴里骂骂咧咧的, “愣着干什么,还不帮着说说话,让你跟着老爷我的主意来,还敢自作主张坏老爷的事儿。银子要不来,就让白婆子把你卖了,你出去了正好再给梓卿找个婆家。” 顾氏被拽得一个踉跄,脚下不稳刚好摔坐到了地上,连带着脚也崴了,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这一回顾氏不是帮着黎百川,她是哭自己,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夫主呢,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她一心为了黎家考虑,怎么就落得这么个下场? 等顾氏想明白了黎百川是真动了卖她的心思了,她忽然打了个冷颤,她心里再苦、再不满,也得赶紧扶正才行,不然真的会被卖掉了。 只要她被扶正了,要卖人也只能卖李氏母女了,这已经不是扶正了,这是保命啊…… 顾氏哭得伤心,黎百川闹腾得动静特别大,看起来白氏今日是非被他们赖上不可了,毕竟白氏明显从这回的买卖上赚了人情,这是事实。 这些围观的人中就有人想劝白氏息事宁人:“白妈妈,要不你看着给安排安排?那黎家大姑娘长的水灵,那黎家小哥爱花银子、爱摆谱,但是他识字。” “就是的,要不给他们找个活计吧,身上有点儿毛病,但毕竟还是孩子嘛,找个厉害点儿的管事儿、掌柜帮着教训教训,就能干活儿了……不是我说,这俩看着确实不是下地种田的料,留着怪耽误事儿的。” “白妈妈啊,要不银子你也少给点儿,别听他们的给几十两那么多,给上几两,就当替人家闺女积点阴德,给老太太花用。别看断了亲了,到底是亲生的,不能一点儿不顾忌。” 众人劝说着,倒不是觉得黎百川有理,只是不想他们这么闹下去,平日背地里又多少对白氏做牙婆有些微词,都想看着她破点儿财。 有那些指望着白氏找短工差事的,还有认为白氏不该妥协的一想到这当中毕竟牵扯着血亲和黎久薇一条人命,也不太好出声了,只能用眼神声援白氏。 第270章 活着守寡呢 乔山药见势,也好心地劝白氏:“白妈妈,这家人都是混不吝,不是讲道理的人。之后你回元都去了,你两个孩子还在村里,小心被他们欺负了,要不就打发他们点儿,咱不吃眼前亏。” 白氏压根儿没想妥协,甚至已经要把她跟黎久薇商量好的说辞告诉黎百川了,反正她马上就要带着一双儿女去通元城了,而黎家人最能闹腾的那几个人是离不开乔家村的。 就在白氏叹了口气,要开口的时候,乔雅却从屋里出来了,刚刚她一直在屋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她没想到她的母亲,一个牙婆,还能有如此应对得当还有气度的一面。 乔雅不知道白氏为何不说自己已经不做牙婆了,目睹了这一幕之后,下意识地也没有说,而是上去就给乔氏撑腰。 乔雅跟白氏不睦是村里人尽皆知的事,好些人还拿这件事当笑话看,谁也没想到她会主动替白氏出头。 乔雅身子不大好,说话有气无力的却丝毫没影响她身上坚定的气势:“律法规定凡是流放之人要离开耕种之地生活需要为人家奴,换句话说就是只要愿意为奴为婢,可报给里正,由里正安排或是找牙婆安排做工的地方。” “他们要真是只想给家里的两个小辈安排做活的地方,直接说就好,为什么还要要挟我阿娘?说白了就是不想过明路,既想不过买奴契,又想要工钱和前程。” “再说的清楚一点,他们家的大姑娘恐怕不是最紧要的,他们要保的是那个老儿子的前程,不想让他落下奴籍,以免他将来被赦免之后,就不能去科考了。” “大伙儿应该知道,我不喜欢我阿娘做牙婆,也不得不承认我阿娘一向奉公守法,是不会做这种暗着的事儿的,他们这是要逼我阿娘知法犯法。” “这种事儿不能做,要是做了被人知道了,以后我阿娘恐怕也不能给各位叔叔伯伯、哥哥姐姐找短工活计做了。” 众人刚刚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被乔雅简明扼要地指出了关键,都清醒过来。 黎百川这时候又开始嚷嚷出来,说是不信村子里没有做过暗着的事儿就是欺负他们不肯帮着办,这一回却是没人帮腔了。 反而大伙儿都在互相使眼色,呵呵,他们村子当然在暗中帮一些流放之人安排过去处,可那都是些有手艺、有学问还能吃苦的人。 说难听点儿,要是暗中把黎家人安排出去……这种人如何能严守秘密?一定会说出去,然后连累白氏和整个村子。 当下大家便要散了,乔雅暗暗舒了口气,科考和奴籍的事是刚刚乔经康在屋里告诉她的,不然她也想不到。 之前乔雅只见过顾氏,没见过黎百川,只是听说过他一些在这村子里干出来的荒唐事儿,这回一见,她很快便觉得自己有个做了这么多年牙婆的娘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要是有黎百川这么爹才叫要命,乔雅杏眼一瞪,指着顾氏,怒视着黎百川道:“老黎头,你看看你身边的这个姨娘,你没了妻子,她就是你的妻子了。他为了给家里挣点儿嚼用,为了从我这儿打探我娘的行踪,甘愿到我家来做洒扫。她还帮你说话,你竟然还打她?” “她说的话是有不对的地方,可是她是真心为了你们黎家考虑的。还有你另一个姨娘,也是天天跟着村头的婆婆做女红挣工钱,你的小女儿天天帮人喂鸡喂猪。你家老太太年纪大了,便算了,你自己有手有脚的又在干什么?” “你还说你的大女儿和小儿子不适合劳作,流放到这儿的人这么多,有几个是从小就耕田劳作的,还不都是来了这儿之后学的?你那个大女儿,绣品卖不出去就不绣了,眼高手低。” “你那个小儿子,快十五了书还没我还弟十一二岁时读的好,听说天天在私塾里摆谱请这个吃饭,拉那个斗鸡,还调戏过村里的姑娘,我看也不用送他们出去了。他们这样的光明正大地写买奴契都没人要,还想不过明路,想的真美!”说完还呸了一口。 黎百川被一个姑娘家揭了老脸,发疯地跳起来就要抓打乔雅,顾氏怕再挨打,不敢跟着黎百川一块儿,也对着乔雅抓挠起来。 谁也没想到黎百川和顾氏居然会打人,而且他们不打白氏,直接揪着乔雅打。 乔雅是个长年不出院子的病弱姑娘家,手脚没那么灵便,一下子就被抓住了,这些个围观的人一反应过来就立刻扑上去救人。 白氏也冲了上去,只是她离的远些,慢了一步被这些人挡在了后面,她怒不可遏地高扬了声音大喝一声: “行了,都住手!黎老爷,黎二姑娘没死,在主家的家庙里跟着她家夫人守寡呢。还想知道什么,有什么要求进来说吧。” “不想进来说也成,那我就在这儿说,让大伙儿都听听你干的那些好事儿,听听黎二姑娘是如何咒你这个要把她卖到百花楼的亲爹的……” 众人住了手,都惊讶地重复着“没死啊”。 黎百川也愣住了,住了手,乖乖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我二闺女没死,没死,都听见了吧?在主家守寡呢,我以后还有福享,你们这些泥腿子都给我小心点儿,别觉得我们好欺负。” “切,你女儿厉害,你问问她,都跟你断了亲了,还会不会替你还银子?” 乔山药话音一落,众人哄堂大笑,他们见黎百川和顾氏跟着白氏进去了,也就散了。 白氏扶着乔雅进了屋,二人一起在炕头上坐下,目光不悦地看着黎百川和顾氏,这二人脸上又是泥又是假哭出来的泪水,弄得跟花猫似的。 黎百川搓着手,急切地道:“白婆子,你就说了吧,我家薇娘究竟在谁家守寡?之前我们父女间有些误会,你说她在家庙守寡,佛堂清幽,想必她也冷静下来了,她定是想着家里的。” “她有没有托你给我们带话?这丫头是最放不下家里的,一定要给我们带银子吧?在家庙里跟着主家的少夫人,应该也是有月银的吧?” 黎百川给顾氏使了个眼色,顾氏再心有不快,也只能顺着他的话说:“二姑娘最是孝顺了,从前就想着练好手艺当上女官、振兴家业,现在她肯定能猜到家里要过不下去了,肯定会有安排的。” “之前断亲么,那都是气头上的话,大家都是被逼的,卖她也是万不得已,二姑娘她最是明理懂事,都几个月了,该想明白了。” 第271章 后续的好处要分一份 白氏看了看这两个人,忽然笑了出来,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笑声:“黎老爷和顾姨娘怕是以为说出去的话都是放屁,都是可以随意更改的。知道老身我为什么搭了银子也要帮黎姑娘安葬她的母亲么?” “就是因为她跟你们不一样,她是一个言必行、行必果的人,可不像你们,吐出去的东西还可以再吃下去。黎姑娘早就说了,只当早就没有了父亲,再不愿与你们有任何往来。” “何况还有主家在,家庙守寡见不得外人,一个通房丫鬟,就是服侍夫人的,跟着夫人吃斋念佛,能做到衣食温饱,哪儿还有银子给你们?实不相瞒,如今我也是见不到黎姑娘的,你们就更不要想了。” 来之前白氏就跟黎久薇商量过,盼君归注定名声大噪,不可能一直把黎百川蒙在鼓里,他早晚会知道黎久薇不仅活着,还活得很好。 只是现在容家已经够乱了,实在不是告诉黎百川实情的时机,但也不能完全瞒着,总得透出来一点儿,未免将来他完全知道的时候闹出更大的乱子来。 现在透出一点儿也没什么,以黎家人现在的风评,里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他们走出乔家村的。 黎百川脸色一变,他也不能说白氏就是骗他的,他来之前也想过了要是黎久薇这儿无法转圜或是黎久薇干脆真的没了该怎么办。 能缠一个是一个,黎久薇不行就缠上白氏,左右能讹上白氏也成,他都打听过了,白氏家这俩药罐子每个月的汤药银子可不老少,横竖能让他们把日子过好了。 “断了亲了,也好歹血脉相连,何况她娘还是我们老黎家的人呢,将来要上香祭扫还得在我们这儿。她一时想不通也是有的,将来总不会完全没有来往。” “这样,你就告诉我,她嫁到谁家去了,在哪儿的家庙守寡呢,别的不用说。等再过上半年,我们也能跟着村里人出去采买了,说不定还能看上一眼呢。” 乔雅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说白了还是想摸到人家主家去要好处,就你们这样的,能要回两顿菜钱不?当人家高门大户的门儿是好登的。” “你这个小丫头怎么说话呢?老爷我要去看看自己的女儿怎么了?阻挠别人家骨肉团聚也不怕遭报应!”黎百川说着就扬起拳头作势要打乔雅。 “雅儿。”白氏叫住乔雅,使了个眼色,“你先出去转转,告诉你叔叔一声我回来了,就说这儿待完客,我就去拜访他。” 叔叔?乔雅反应过来,表面讪讪地起身出门去了。 白氏笑了一下,“小孩子不懂事,别见怪。黎姑娘的主家姓李,是容家的旁支表亲,这家人在锦元城,家庙么,老身我也没有去过,不知道在哪儿。” “我一个牙婆,能知道人家多少根底?行了,人嫁到哪儿了你也知道了,可以走了吧?” 这个李家是李成家的亲戚,的确算是容家的旁支,只不过早就出了五服了,如今就是个殷实的庄户人家,这是黎久薇让她这么说的。 “锦元城?那么远?”黎百川不自觉地惊呼。 乔家村的人采买都是去通元城附近,这样以来即便是来这儿落脚一年以后,他怕是也没法子找过去了。 顾氏也是一愣,她是总听村里人说白氏在西绥来往最多的是通元城的大户人家才起了让黎梓卿去当扫墓丫鬟的心思的。 黎百川白了顾氏一眼,眼中带了些轻蔑和得意,就说么,还是他的主意更可行:“我的闺女,我去找,你一个牙婆,管不了就算了。可是白婆子,刚刚我这姨娘说的对啊,你拿我闺女讨好了主家,这事儿不能算了吧?你拿的那些赏钱,是不是也得分我们一些?” 这一点顾氏说的确实有道理,就算黎久薇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她也的确是靠着黎久薇搭上容家的,就算拿不到解药,容家恐怕也会给她些赏银。 这笔赏银之所以没到手,是因为当时走的匆忙,没能有机会亲自向钱管家复命,不过容轩给的那笔安家银子也不少了,也算是她拿了好处了。 这样的赏银不是办了寻常差事拿到的,是用黎久薇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换来的,她没打算赖掉。 白氏叹了口气:“赏银是有的,可是黎老爷也是当过主子的人,该知道这赏银的多少跟差事的大小是不可能完全等同的。你想要一千两或是几百两,抱歉,真没有那么多。” 黎百川搓了搓手,一脸理所当然地道:“没有那么多,也有一两百两吧?别欺负我见识少,容家我可是听过的,就算是个旁支,也一定颇为殷富。白婆子你是个聪明人,不会不借着这个机会搭上容家吧?” “只要搭上了容家,你以后还有很多的生意可以做,那得能做多大的生意,这可都是因为我们家薇娘。何况虽说断了亲了,我们沾不了她的大光,可你要说亲生父亲连饭都吃不上了,都不管上一管……” “就算官府不管,外面人说她不近人情,对她的主家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影响了主家的名声,她又是个在家庙见不得外人的,还不得怪在你这个居中传话的人头上?到时候连累你讨好不了容家,你可就亏大了。” 白氏伸出一只手:“一共八十两赏银,我给你五十两,够你还上欠村里的银两了吧?多的没有,就算我真因为黎姑娘搭上了容家,那靠的也是我自己,办差事、做买卖得来的银子,怎么也不可能平白给你。” “你想去官府告黎姑娘对你不管不顾,你在这村子里是怎么耕种的,怎么欠下那么多银子的,这村里人可都能做见证……官府不先打你顿板子就不错了,就算要让老身我和黎姑娘管着你,也不过是让你不要饿死,一年给你跟黎老太太一人一两银子顶天了,哪里容的了你狮子大开口。” “还是那句话,五十两银子,从此再无关系,否则官府见。至于你家大姑娘和小子,我会跟里正老爷说一声,请他派人看看,要是资质合适,又是个勤快的,我可以帮他们寻个去处。在咱们这儿,罪籍为奴为婢不是难事儿。” 白氏说完就从炕桌下拿出一个小不包,打开来要从里面拿银子,就把足有百两银子摊开放在了那里。 第272章 抢银子了! 黎百川和顾氏从前见过的银钱何止这些,可是这小半年的经历仿佛是过了几辈子,他们又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银子了,一下子看到这么多银子,眼睛都直了。 “五十两就想打发老爷我?白婆子,我还就告诉你了,别管你应该给咱们多少银子,你的这些银子都得给老爷我。以后你挣的银子都得给我们一份儿,不然我就闹的你一双儿女在村子里不能安生。” “我还要去告你,说你诱骗老爷我将闺女卖给你,一个告不成,我就告两次,闹得你不得安生,闹得这儿的府衙告到元都伢行去让你丢了差事……” 黎百川说着就招呼了顾氏扑上去抢银子,“这些都是咱们的,拿了就能把银子还上,还可以供朝宗读书,给梓卿出份儿嫁妆。拿,都拿走!” “黎老爷,不,老黎头,你这是敢明抢啊?等我告到里正老爷那儿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白氏奋力抢夺,死抓着包银子的布不撒手。 黎百川抢了几块儿银子,还再往手里抓:“这是老爷我该拿的,想让你的儿子、闺女有安生日子过就撒手。白婆子,做人要识时务,你别嘴硬。” “老爷我被流放了也是当过老爷的人,犯了大错的是那个抛头露面的贱女人,不是老爷我,真到了官府老爷面前,我就不信你这个牙婆能比老爷我高贵,到时候官府信谁的可不一定。” “你做牙婆这么久了,就不信你没得罪过人,找几个人一起告你,连带着容家伤了名声,你的损失可就大了。我们老黎家大不了就留在这村子里种地,你丢了差事回来种地,你家俩药罐子的汤药银子可就没着落了,你要是忍心看着他们死,你就跟老爷我拼个鱼死网破……” 白氏心里一紧,不得不承认黎百川这样卑劣的恶人竟然找到了一条特别适合他的路。 而且黎百川这人办事一向没什么章法,甚至论起通情理还不如他身边的顾氏,没想到竟然让他琢磨出了一条混账却的确行的通的路。 官伢的牙婆,别看是正经差事,毕竟是下九流,黎百川毕竟是罪眷,是被连累的,在官府老爷眼里说不定黎百川还要多得几分同情。 那些个被白氏买卖过的人,倒未必真因为白氏受过什么委屈,可是为奴为婢的日子哪有顺心如意的,谁有个不顺心,赶上这事儿不得有枣没枣打三竿子。一起告了白氏,说不准就也拿到好处了。 倒是这些人在黎百川的带头下群起而攻之,白氏恐怕真抗不住。 黎百川拿白氏的差事和将来的进项要挟,要是白氏还没辞去伢行的差事,哪天一个防不住,说不准就真让他给告成了,真会如他所愿了。 白氏如今不做牙婆了,倒是不怕因为这个就没了子女的汤药银子,她怕的是万一事情闹大了,坏了名声,会连带着把黎久薇如今的情况都翻出来,弄得人尽皆知。 到时候她自己坏了名声,没法跟在黎久薇身边不说,之前设计的这一切原本是为了帮黎久薇逃离这样险恶的人家的,也是为了阻止黎家人去容家闹的,落在官府和世人眼里却成了别有用心,甚至变成了黎久薇为了奔富贵故意抛下贫苦的父亲而故意设计出来的。 面对孝道,世人多有偏见,尤其是见黎久薇现在风光了,会有更多的人说这一切是她和黎久薇合谋算计出来的。 黎久薇可是准备着靠立功受赏脱离罪籍的,名声坏了,还是在孝道这种大事儿上,不仅会脱籍无望,还可能会因为名声太差不能再待在容大公子身边,甚至连盼君归的生意和归属都受到影响。 白氏的确不能冒这个险,她也不能答应黎百川的要求,她只能想法子拖住黎百川和顾氏。 白氏在心里叫唤着,就盼着乔雅这丫头刚刚听懂了她的暗示,能把人给叫来,把她设的这个局给圆上。 乔雅刚刚出去的时候就听明白了白氏的暗示,她亡故的亲爹乔大锤没有兄弟,族里的叔伯没有哪个能让白氏一回来就亲自去拜访的。 只除了里正老爷,他们两家离的近,里正家每年都要请白氏帮忙办几件事儿,日子久了,乔雅和乔经康都要喊里正老爷一声老叔。 白氏让她找的“叔”就是里正老爷! 乔雅一出门就往里正家敢,没想到到了才知道里正老爷带着一家人到大城去了,要三日后才回来。 乔雅赶紧出去找人,还好碰上了闻声赶来找黎百川追债的乔大锤,她刚忙把乔大锤带回了家里。 “大锤叔,快走,老黎头和他的婆姨在我家门口闹腾,实在没法子了,我娘就让他们进去谈,他们正管我娘要银子呢,还说我娘以后挣的银子,他们家都要占一份儿。” “他们还想让我娘把他们家大姑娘和那个轻薄人的小子弄到大户人家去做工,还不想上买奴契,不想过明路。我娘不答应,他们就说村里肯定有这样的事,拿这个要挟我娘,说要去官府告咱们。” 这种不过明路就出去的乔家村自然是有过的,只是很少,而且这些人都是经过里正同意才过的白氏手的,村里人也都清楚,可以说这些人被村里人包庇着菜出去的。 乔大锤一听就急了,这老黎头太没分寸了,居然要把村里人都拉下水,他二话不说就跟着乔雅回去了。 一进门,他们刚好碰见黎百川和顾氏抢银子,还听见黎百川在言之凿凿地威胁白氏。 乔大锤不太清除白氏过往的事儿,脑子也有点跟不上,不太能理清黎百川说的那些话,可是黎百川那副狠刁刁、咬牙切齿的样子,却让他打了个机灵。 乔雅在前头开了门,乔大锤心一急,随手从院子里一抓了样东西砸了过去:“老黎头,住手!你抢掠钱财,要打五十大板!” 黎百川还没反应过来后脑勺就被簸箕砸中了,一吃痛,眼前一黑,黎百川就向后倒了去,还被赶上来的乔大锤抬手抓住后脑勺的头发往后一抓,整个人躺到了地上。 顾氏上去扶人,黎百川躺在地上哀叫了几声,一睁眼看清来人是乔大锤,立刻暗暗抓了顾氏一把,紧闭着眼睛开始装死。 第273章 黎老太太,来了! 顾氏刚刚帮着黎百川抢银子的时候就觉得不好,可是她不敢违逆黎百川,只能硬着头皮上。 现在黎百川“瘫”在地上了,顾氏只觉得脸像被烙铁烧过一样又红又热,她实在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只能伏在黎百川身上哭。 “老爷啊,你这是怎么了?就是……拿点儿银子,这是补偿我们二姑娘的,怎么就被人打了。老爷,你不能有事啊……”说着就哭了起来。 乔大锤这些日子早就见多了黎家人的惺惺作态,对顾氏这般哭天抢地的样子,实在生不出啥怜惜之心。 乔大锤一把揪住顾氏肩膀,将她揪起来:“行了行了,别装了,抢人银子还有理了?还‘拿’,我又不是瞎子、聋子,你这个婆姨也别哭了。” 顾氏以为乔大锤对她多少有些怜惜之意,毕竟这村里好看的女子不多,乔大锤这样的粗汉,碰上她这样的,多少也会想占些便宜。 顾氏又想让乔大锤看在她是柔弱的女子的份儿上放过她,又怕失了名节,回头黎百川跟她计较,再借口不将她扶正,便想要挣脱开。 没想到顾氏还没来得及用力挣开,乔大锤就撒了手,语气和眼神里尽是嫌弃地道:“顾婆姨,你还是别哭了,你以为你还是刚来时候那样子?看看你这蜡黄的脸,干得都快赶上树皮了,你这眼神看着我,怪瘆人的。” “你你……就你这样的泥腿子,也配看不起我?”顾氏忍不住回嘴。 乔大锤插着腰:“都到这儿了,谁不是泥腿子?乔家村只是比别的村子日子好过点儿,不是富得流油了,就你这样勉强能种点儿菜的婆姨,活儿都干不好,谁家看的上。看的上也养不起,你就是自己觉得自己好。” “你们黎家要想让我们看的起,就赶紧把欠的银子还上。我今儿就把话放这儿了,你们抢银子我都看到了,还有雅儿姑做证,等里正老爷回来,我肯定要告诉他,让他打你们板子的!” 乔大锤说完就上手拽黎百川起来,他平日里不仅耕田,还是远近闻名的力工,抡锤子打桩、采石场砸石头都很拿手,两支胳膊跟铁铸的似的,一用力就把黎百川抓得鬼哭狼嚎的。 黎百川一边朝银子伸着手,一边反抗着不被乔大锤拖走:“白婆子,不仅这些银子要给老爷我,以后每个月还得拿十两银子给老爷我花用。不给,你就给我等着,你还得回元都当差去,你的儿女在村里,看看老爷我能不能让他们有安生日子过!” 顾氏在黎百川地眼神威压下,只能扑上去抱住乔大锤的腿缓住他的脚步,嘴里一声比一声高地叫着“老爷”。 “老爷啊,二姑娘还没及笄就要守一辈子的寡,还是在那不见天日的家庙里,她这一辈子都毁了啊。” “对,你毁了我闺女一辈子,我闺女要是在外面,就凭她那手艺,一个月给我几十一百两都成,就要你这点儿银子,是便宜你了……” 黎百川不停地嚷嚷着他亏大发了,让白氏拿银子养着他们是给她赎罪的机会了。 乔雅进来的时候有些急,此时只能咳嗽连天地看着这场闹剧,她眼睛一转一转地在白氏和黎百川之间转来转去。 这就是她不喜欢白氏做牙婆的其中一个原因,有些账真不是账本上那些银钱出入能算清楚的。 黎久薇真像白氏说的那么能干,为了能在外面顺利做事,不被孝道钳制,不说几十两一百两,每个月肯定得打发黎百川些银子让他闭嘴! 当下乔雅就想看看白氏究竟会不会给这笔银子,要说黎久薇被卖了,虽说看这架势黎家人肯定是没用劝说就迫不及待地答应了的,可若不是白氏要买,人也未必就会离开黎家。 如果不是是被其他牙婆买走了卖到别的地方去,就不会有像容家这么大的顾忌,大概就不会有人像白氏这样帮着黎久薇断亲,黎家人多少都能拿些好处,至少不需要像现在这样连填饱肚子都难。 乔雅咳嗽着,白氏赶忙坐过去拍着她的背,等乔雅好些了,刚想吩咐乔大锤几句,就见一道老迈的身影撒泼打滚地进来了。 之前围观的人散了之后就将黎百川他们过来闹事儿的消息传了出去,黎老太太听了哪里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生怕顾氏这个帮手不得用,趿拉着棉鞋就过来了。 黎老太太已经从回去的那些人口中听闻了事情的大概,她跟黎百川的想法不一样。 黎百川想靠着黎久薇的事儿讹上白氏,不说讹一辈子,几年至少他是想的,黎老太太根本不觉得这种事儿能成。 黎老太太到底比黎百川的经历多,黎百川想用人情、孝道、名声钳制住白氏,可白氏毕竟只是做了一桩买卖,说她这人不厚道可以,故意欺瞒也成,可是这些在牙婆这种下九流里都是常见的。 就算闹到官府去,闹个没脸,给官府赔上几十两银子也便罢了。损了名声也不能怎样,脸皮不厚还当不了牙婆呢,用不了多久白氏就能缓过劲儿来。 况且白氏是个大活人,还是个当地人,人脉比他们广,办法比他们多,人家就不会反抗了?所谓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只是相对的,最终还是他们吃亏受罪。 黎老太太的想法跟顾氏有些相似,主要是在目的上,她们都想到了还是利用白氏给黎朝宗和黎梓卿安排个差事比较合适。 只要把这两张嘴糊弄饱了,黎家就轻快很多,尤其是黎朝宗,在这村里读书的花费一点都不少。 黎老太太从前听她最看不上的儿媳妇赵氏说过,外面有一种书院,学子吃住都在里面,不到过节不让出来,教书先生教的好不说,为了避免分心和攀比,衣裳和笔墨纸砚都是一样的,想花银子也没地方花去。 那会儿他们还在元都,黎老太太一口唾沫呸在了赵氏脸上,说赵氏故意要将她的好大孙子送去吃苦,如今她却不是这样想的了。 此一时彼一时,这样的书院如今最适合黎家,也最适合黎朝宗。苦一点儿好,花销少不说,还能让黎朝宗更努力地念书。 只有把书念好了,等到黎家被赦免的时候,黎朝宗才能一飞冲天,高中功名! 第274章 高级的撒泼打滚 黎老太太跟顾氏不同的地方在于,顾氏想的是让黎梓卿有机会嫁个好人家,让黎朝宗不用吃那么多苦,有好日子过。 黎老太太却是觉得无论是黎梓卿还是黎朝宗都是有大出息的,现在是因为憋在这么个小破村子里,虎落平阳被犬欺,完全没有施展才学和本事的地方! 只要他们能离开这村子,一定会大有作为,到时候让她和黎百川在村子里享清福还不容易? 在黎老太太心里,黎久薇除了会做脂膏和一些伺候人的本事,就跟那个抛头露面的儿媳赵氏一样让人生厌。 黎梓卿则不同,性子温婉、处处以她为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谨守闺誉妇德,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本来黎梓卿是要嫁入高门的,如今在西绥这么个穷乡僻壤,只要能出去,想要嫁个高门更就容易了。 黎老太太不在乎黎梓卿会不会做妾,原本在元都嫁高门,凭着黎家皇商的出身,除非运气好碰上哪一房没什么资财或是身子不好的庶子,否则要想得了富贵和实惠也是一样要给人做妾的。 等黎梓卿进了西绥的大户人家的门,先让她把做丫鬟的月银全都拿回村里给他们用,之后做了妾了,光是聘银也够他们花销一阵子了。 黎朝宗那就更不用说了,他在村子里吃喝玩儿乐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村里私塾教得太简单了,他懒得学,才把心思花在这些事儿上。 等到黎朝宗去了外面的书院,就算当个书童也是能跟着一起念书的,要是他念的好,说不定有个什么机会,能拿赏银不说,还能脱离奴籍咧。 就算不能,讨好了书院里读书的那些公子、少爷们,请他们派人到村子里说一声,再把赏银送过来,他们的日子就好过了。这些人帮他们说话,难不成还比不上一个牙婆了? 黎老太太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抹着眼泪便道:“好你个白婆子,联合这些泥腿子欺负我儿子。当日黎家蒙难,不得已卖了我二孙女。卖了也就卖了,当日我也是点了头的,今儿我做主,这件事可以不跟你计较。” “白婆子,你不得不承认,你把我二孙女带走的时候对她是另眼相待的,她的确给你带来了银钱之外的好处,这个人情你得还。今儿老太太我就在这儿倚老卖老一回,做个主。” “黎家不用你养着,但我们家欠的银子你得给还了,乔家村是你让我们来的,来了就让这些人引着我们花银子,置办院子、盖屋子、买衣裳、上私塾,地还离院子远……你要不是私信重,把我们弄到你夫家村子里,我们欠不了这么多银子。” “还有,你得把我大孙女和孙子弄出去。大孙女找个好人家做丫鬟去就行,她可以上买奴契。不过她可是个好姑娘,还识字,琴棋书画都精通,可不能让她做粗使丫头,二等丫鬟也不行,必须做一等,就算一开始不行,半年一年之后,必须是一等丫鬟。” “我那孙子在这儿读书不合适,这村里的先生知道个什么,你得给他找个书院,得是西绥有名的那种,让他去当书童或者帮着那儿的先生做事去,不收他束修,能让他读书,要是外面有那种罪籍也能参与的比试,不能拦着他不让去……最好还有工钱。” “我孙子和孙女不一样,他将来是要去科考的,不能落下奴籍。没有买奴契不能离开村子的话,你去找里正,有州官来巡查的时候,让里正说个谎,就说我孙子还在村里念书呢,或是病了也成,几句话就能含糊过去的事儿,你帮着村里做了这么多事儿,这点儿人情里正他总要给吧?” 乔大锤在一旁都听傻了,没想到这黎老太太居然比黎百川更加自大,真把自己当个大人物了。 乔大锤站在那儿没动,黎百川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他坐在地上看向他娘:“娘,银子能要来为什么不要?只要咱们心齐,她不愿意也得给咱们。” 黎老太太走到他身边,又抹了把泪:“你啊……贪多嚼不烂,咱们不用她养,只要梓卿和朝宗有了好前程,还怕养不活咱们两个?等他们的工钱拿回来,家里还有两个姨娘伺候咱们,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了。这回,你就听娘的。” 黎百川想了想,一把挥开黎老太太搭在他肩头的手:“娘,您糊涂啊,他们拿工钱得多久?就是拿到了,也不多,哪儿够花用的。” “您放心,白婆子不敢得罪您二孙女的主家,为了跟这个主家处好了,她肯定得答应。不能就这么算了,做什么丫鬟,有了银子,下个月咱搭上嫁妆就能把梓卿嫁出去,换了聘礼回来,咱朝宗想在村里读书就继续读,不想把银子给里正,一样有书念。” “您老要是犯糊涂,让这煮熟的鸭子飞了,我跟您急,您可就指着我给您养老送终呢,您要是耽误我享福,亲娘我也不跟您客气!” 黎老太太气的手抖,刚刚那番话是寻思了一路才想出来的,这会儿说完了,词穷了,她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当下黎老太太就跟黎百川吵了起来,两个人都觉得自己更有见识,骂不过了就开始骂顾氏。 黎百川骂顾氏不知道劝黎老太太,由着她老人家在这儿捣乱。黎老太太骂顾氏不知道归劝夫主,顶撞母亲,还就知道要银子,都是她那一双儿女花的太多了。 顾氏也不敢解释自己生的那俩冤家花的虽多,倒也比不上黎百川喝酒和赌牌花的多,她只能磕着头在那儿跪着告罪。 屋里一片混乱,最后还是黎老太太的哭喊声占了上风:“都是丧良心的,白婆子,你都听到了,不是老太太我不帮你,是我儿子不答应。人你得给我们安排,银子把债还上之后,你看着给,多少得给点儿。” “你要是不给,我儿子去府衙告你去,我……老太太我一把老骨头了,反正不是这帮孽障逼死,就是被你逼死。反正活不了了,我就撞死在府衙门口的石狮子上,让你好看,让你做不了牙婆,让你打板子,让你一双儿女都没汤药喝、没饭吃……” 乔雅看戏都看傻了,白氏也没想到黎老太太讲起歪理来很有一套,撒起泼来更有一套。 可白氏毕竟是占着先机和人脉的,她尴尬地笑了笑:“老太太的意思是人要安排,银子也要,不然就要我一家的命啊。你也知道我帮着这村里的人和里正老爷办过不少事了……” “大锤兄弟,老太太说她要撞死在衙门口的石狮子上,这是要拉着全村人一起去死啊。你说,该怎么办?” 第275章 你们喜欢这样的? 白氏看看乔大锤,目光又回到黎家人身上:“黎老太太要是真撞死在府衙门口,势必引起官老爷们的关注,还说不准要报到朝廷去,到时候咱们村里那些明里暗里的事儿恐怕都会被追究。” “可不止是罪籍外出做工的事儿,还有什么借银、利钱、私塾、以工代耕啊,都要被翻出来了。他们这是要砸了大家伙儿的饭碗,要是查实了,有些人可是要被流放到西偃去的。” 白氏没说完,乔大锤就开始搓手,他负责收借银子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种事儿很久以前就见过,他讲自己的拳头捏得嘎嘎响: “想拽着咱们一块儿去死是吧?黎老太太、老黎头,你们当咱们都是摆设,随随便便就能让你们闹到府衙跟前去,是吧?想什么呢,有我乔大锤在,没有里正老爷的允许,你们别想出咱们村子!”、 “敢有这种念头,先跟我去村里地牢待着,等里正老爷从大城回来,再让他老人家发落你们,走!” “那就有劳大锤兄弟了,之后请村里人吃茶,还请一定赏光。”白氏客气地道。 乔大锤架住黎百川一只胳膊就往外走,黎百川疼得哭爹喊娘的,黎老太太和顾氏在后面拖住黎百川的身子,给他增加重量,不让他被乔大锤拖走。 “大锤兄弟,开恩啊,我们老爷禁不起这么大的力道,他身子弱。” “杀千刀的,老太太我没说要告你们,要告就告她白氏。我也想不要她那么多银子,可是这一家老小的,要养活啊。实在不行,还是按我说的,替我们还了欠银,把两个孩子安排了就行。” “不行,娘,至少得把她手里这些银子都要来,再把朝宗和梓卿安排了,还得给咱们把院子修缮了,把地换了,换到离家近的地方,要上好的水田!” 这三个人哭天抢地的,吵得人耳膜疼,要求越提越高……村里上好的水田正经的农户都不够分,哪里能分给流放之人。 而且黎家这样的要再好的田也不会自己去耕种,肯定是打算私下里租给别人种的。 乔大锤彻底怒了,黎老太太和顾氏都是女人,他不好动手,黎百川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大老爷们,他上去就在黎百川下巴上给了一拳。 黎百川还在叫喊着,下巴挨了拳头猛地向上一抬,舌头就给咬着了,一下子一嘴血,终于呜呜咽咽地说不出话了。 黎老太太和顾氏傻了眼儿,反应过来之后哭天抢地地捶打乔大锤,可惜她们那点儿力气对乔大锤来说就像在拍蚊子。 乔大锤一把挥开这两人,怒骂道:“你们这几个不知羞的,真以为谁能一直白养着你们?我想起来了,你先头那个婆娘,就是你二闺女的亲娘,你们来之前就是被她养着的。吃软饭的家伙,一家子都是!” “吃完你婆娘的血汗银子,又把她闺女卖了,你们这软饭可吃得真彻底,把碗底都吃穿了!” 黎百川捂着嘴,说不出话,黎老太太不服,对着乔大锤嚷嚷道:“谁让她养了?是她自己要去抛头露面的,她挣的多,是借了我儿的气运,没有我儿,她算个什么东西!” “要不是嫁给了我儿,成了‘黎夫人’,她一个未嫁女怎么能出去做生意?不做生意,怎么被司工局注意到?没人让她养,是她自己愿意的,她要是肯在家相夫教子、服侍婆母,不去抛头露面,老太太我还要谢谢她呢。要不是她抢了我儿的气运,我儿更加能出人头地,比她挣的更多。” 乔大锤有些听不明白,挠着头重复着:“成了‘黎夫人’……不嫁给老黎头就不能做生意了?这气运……真有这作用?” 世人尤其是这些个村里人多少都是信些神佛鬼道的,可是除了那些话本里说的故事,和一些似是而非的经历,没几个能讲出些这种真金白银的经历的。 白氏有些尴尬,淡淡地解释道:“元都女子未嫁时鲜少出门做生意,嫁了人之后就不一样了,好多都以夫家的名医行商、找活儿干。” 乔大锤想了一下就明白了,一巴掌拍到黎百川的头顶上,打得黎百川嘴里破了地方又出了一口血: “嘿,我说呢,不就是只要嫁了人就行呗。不是我说,嫁给老黎头这样的,还不如嫁个卖豆腐的、打铁的,不就是要个妇人的名头么,还摊上这么个婆母。” “这么勤快还能挣银子的婆娘嫁到谁家,谁家不得供着。老黎头,老太太,你们看看她,这个顾婆姨,就待在家里,照顾你们……也不对,她刚来的时候不爱出门,就是你们说的那种不抛头露面,守妇德。” “你们喜欢这样的?挣不来银子,就守妇德,让你们一家饿着,到处借银子。你们这些元都人真怪,不喜欢有能耐的,喜欢这样的。而且顾婆姨现在也不是这样的了,她下田种菜,不得不出门。” “她种菜的时候,鞋都得脱了,不脱不行,鞋坏得太快,抛费不起……地头那么多人都看到了,她还得跟好多人说话,问这个菜怎么种、肥怎么上、土怎么翻……她这样在你们那儿算守妇德么?” 乔大锤没去过远的地方,可几座大城每年去卖村里剩余的收成和给铺子里送手工活计的时候都去过,对城里的姑娘、媳妇子是如何守妇德的多少是知道些的。 其实乔大锤觉得顾氏如今这样挺好的,种不了粮食,就先学着种菜,不像黎家人那样混吃等死,这才是一个流放之人到了一个不熟悉的环境之后重新开始过日子的正常反应。 可是确实顾氏现在做的不大符合所谓的妇德,就好比女子的脚是很珍贵的,不能让外男看了去。 田里的地春夏不是泥就是水,现在这种鞋底子根本吃不住,除了冬日里不下地,其余时候农人下地要么打赤脚,要么穿草鞋,要是穿寻常的鞋,一双鞋穿不了几日就得废了。 黎家人还不会编草鞋,下地的时候只能打赤脚,田埂上男男女女都有,她的脚早就被外男看过了。 顾氏也经常会问村里人耕种的问题,没法子,谁让她不会,问的急了,赶上谁在身边就问谁,才顾不上对方是男是女…… 想像一下顾氏赤着脚站在田里,问一个农夫如何种菜……这场景在黎老太太和黎百川眼里确实挺不守妇德的。 第276章 巧妙安排 但这些都是没办法的事,为了活下去,这些都是必须的。 顾氏做这些的时候实在是顾不上了,只要能把菜种出来就行,事后她也是着实紧张过的,担心被黎百川和黎老太太知道,好在村里的人不在这事儿上说闲话,此前一直没人到黎家人面前说。 乔大锤此时说起也并不是要取笑顾氏,更不是对她动了什么歪心思,他单纯只是好奇,想知道黎家人到底是怎么看待女子“抛头露面”的。 顾氏哪儿还有这份心思理解乔大锤的善意,此刻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黎老太太和黎百川眼中的鄙夷和轻贱。 顾氏呜呜地哭了起来,抬手就去抓乔大锤:“你毁我名节,我不活了,我要一头碰死,做鬼都不能饶了你。” 黎老太太呵斥道:“往日里贞淑守净,看着你比赵氏强,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一头碰死倒是干净了,儿啊,回去就休了她,梓卿和朝宗不能要这样的庶母。” “可是娘……休了她,谁种菜,谁做饭,谁打扫家里?”黎百川反应还是快,很快就想到了没了顾氏,家里的活儿就没人干了。 黎老太太气愤地道:“把李氏叫回来干活,把这个失了名节的顾氏卖了,还能换点儿银子给朝宗进学!” “那……不行,李氏在外面有工钱呢,没了工钱你让儿子怎么活。”黎百川就指望着李氏那些工钱去吃酒赌牌呢。 “你们居然要卖了我?我下田种菜是为了谁,我是想着学会了种菜,之后就学种庄稼,你们居然要休了我,还要卖了我!” “儿啊,你看她,平日里装得温良贤淑,现在跟我这儿你啊我啊的,连‘妾身’都不说了……你就是个贱妾,你也配!” 顾氏这些日子吃了很多苦,虽说是为了扶正,可到底是让黎家人的日子过起来了,此刻她发现黎百川和黎老太太别说将她扶正了,根本就是半点不念着她的好啊。 一时间顾氏、黎百川、黎老太太三人厮打起来,场面再次陷入混乱。 “都住口!要闹回你们家闹去,还有,要卖顾姨娘,你们别找我,找别的牙婆去,省得又说我占了你们家便宜。一个黎二姑娘就够了,再多一个,还不得让我拿金山银山养着你们!” 白氏发了话,乔大锤也出了手,这回他可管不了那么多了,两拳上去先把黎百川打趴在了地上,爬都爬不起来,又抓了黎老太太和顾氏,搬了张四脚长凳把她俩一人一边压在了下边。 白氏恢复了平静,拿出长辈的态度对着乔大锤道:“大锤兄弟有所不知,刚才老身我是想拿出五十两银子来补偿他们的,谁知道老黎头一看到银子就扑上来抢,还说这些银子全给了他们都不够,还要我以后每月都拿出银子养着他们。” “我就想着,到底是我害的黎姑娘后半辈子在家庙守寡,总归是欠了他们的。我给不了他们那么多银子,可每月给上一两二两的,不让他们饿死倒也不是不行。毕竟黎姑娘跟黎家断亲之后,那一路上是叫过我干娘的,就当是结个缘分了。” “一两、二两?白妈妈,这可不老少,不能便宜了他们这样的人家,就是捐给善堂,都不能给他们。” “黎二姑娘么,跟着他们也落不得好,只要这主家和那位少夫人不搓摩人,在家庙守寡反而清静了。吃斋吃素,至少有干净的饭食吃,还不用像她亲娘一样养着这一家子蛀虫!”乔大锤毫不客气地道。 一家三口有干粮和菜蔬吃,一年下来不过三四两银子,一个月就给黎家一二两这在村里是顶好的日子了,黎家人怎配过。 白氏点了点头:“是啊,刚刚发生的这些事儿也让我看明白了,这银子不能给,要给也不能直接交到黎家人手中。万一他们没拿这些银子还村里的欠银、过日子,还因为手头有了闲钱,沾染上了恶习,这样岂不是人情没还上,还害了他们。” “依我看不如这样,除了答应给他们的五十两,我再拿出五十两当作日后保证他们不会饿死的,这一百两银子,我都放在村里的账房那里。” “里正老爷、账房先生还有负责放款收账的大锤兄弟你,都可以监管和调用。至于如何调用,只要不让黎家人饿死就行。黎家人什么情况,你也看到了,不管着点儿,说不定真会没命。” “今日里正老爷不在,也不知道等她回来能不能同意我说的法子,要是他能答应,以后就少不得大锤兄弟你多劳心劳力了!” 里正老爷不过是遇事能主持个公道,账房先生诸事繁杂,轻易不跟流放之人直接打交道,真正经手和监管这些银子的只有乔大锤。 而乔大锤这个人公心很重,跟里正和村里人的利益是一致的,不会让黎家人饿死,可也一定不会让他们占到什么便宜。 果然,乔大锤重重地点头,问出了一句特别为村里人利益考量的话:“有一百两银子,他们现在连本代利都欠了八十两了,能不能先用来还欠银。” “这……有些多了,我看这样吧,先把本金还上,利钱让他们自己还,之后还要不要借银子给他们,借多少,也有大锤兄弟自己把握。” “让他们自己还利钱,也是为了让他们能学着自力更生。我看他们不会耕种,等开春了之后村里还是要派几个人教教他们的,他们应该也不会太难教,至少不会比那些从前的官老爷难教吧。” “毕竟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就是你给他们吃食,不如教他们种地、打猎,让他们学会自己弄吃食。这里面要是实在有人学不会,是得给安排些别的活计了。” “他们想让安排的黎大姑娘和他们家那个叫朝宗的小子,要是实在学不会,也可以跟我说一声,我试着给他们在外面安排个活计,只是买奴契是一定要上的,免不了,对他们要是免了,就是里正大人也担不起这个责任。这一点,要是他们接受不了,我也没法子。” 白氏把自己的安排说了,从字面上的意思看,是真正的公正无私,可实际上这样的安排能把黎家人折腾疯了。 不说别的,欠银眼下高达八十两,这里面的本金大概有快六十两,之后有二十两需要黎家人靠劳作来还。村里为了把这二十两收回去,押也要押着黎家人劳作。 第277章 来补刀,晚了 而留下的银子一共只有一百两,还本金就用掉了六十两,只剩下四十两。黎家人来这儿还不足半年就欠下了这么多,还没有还银子的能力,那么以后村里想再借银子给他们就得掂量掂量借多少了。 要是黎家人以后能走正道,量入为出,村里人又担心白氏的银子用完了,他们就又还不上银子了,借他们的银子也少了,将来产生的利钱也少了,黎家人靠自己的双手就能踏实过日子。 可若是黎家人继续不走正道,继续借银子,要么村里怕他们还不起就不借给他们了,他们还不劳作养活自己,之后他们就会无钱可用,只能靠她留下的银子勉强糊口。 借银付利长远来看的确不是什么好事儿,可是如果不借,手头无钱可用,眼前这关都过不了,还谈什么以后。 要么村里还是继续借给他们,尽管借的少了些,黎家人想吃饱肚子和维持一些基本的开销还是能的,只是为了让他们把借的银子还上,就得看着他们劳作还钱。 有了白氏的特别嘱咐,黎家人这回是少不了辛苦劳作了,就是有黎梓卿和黎朝宗想出去做工,也得先学着去干农活,实在干不了,还得村里人觉得他们品行上没有大的瑕疵,才能让她帮忙在外面找活计。 总之无论如何黎家人都少不得要在开春之后干一场农活了,就是现在是冬日里,也会被安排去洒扫村里的路、稻场和祠堂。 而且白氏也说明白了,出去为奴做工可以,买奴契不能免,免了的话谁能保证这些人出去不乱说、不会做出什么危害乔家村的事? 乔大锤想了想就明白这样的好处了:“白妈妈放心,都按你说的办,里正叔回来也会同意的,黎家人保证饿不死。” 这么多银子放在村里的账房,拿来给村里办别的事儿都行,尤其是年前祭祖,有了这笔银子置办三牲和干果都能宽裕些。 黎家人么,只要不饿死就行,没吃的了,就给他们点儿窝窝头和咸菜,反正他们自己至少还会种菜,这些东西从谁家挤一些就有了,没多大花费。 乔大锤和白氏双方交换了眼神,都露出了心领神会的表情。 乔大锤将黎百川揪起来押着,出去到旁边的院子叫了两个农妇出来,让她们把黎老太太和顾氏押走。 正是这个时候有一个人匆匆赶来了,竟然是在村头老太太家做工的黎梓如,白氏她们这片院子在村尾,离得远,她从知道消息和赶过来都比之前的人慢一步。 黎梓如跟黎梓卿不一样,黎梓如是真的认真的在做活儿,这些日子她学了编筐、编竹篮子,还学了好几种西绥时兴的打落子手法。 黎梓如愿意到外头当丫鬟,为的是远离黎家人,给自己一个踏踏实实干活、靠自己双手养活她自己和她的生母姨娘李氏的机会,不像黎梓卿那样是为了做妾享福去的。 她听说白氏回来了就想过来求上一求,看能不能给她个机会,没想到没多就听说她家里人来闹事了,她赶紧就过来了。 她承认她这么做主要是为了不让家里这些个人把白氏得罪的太死了,连累她失去了出去的机会,可是她也是真的想赎罪的。 在羁押流放之人的那个庄子里,黎梓如亲眼目睹了李紫薇如何被逼迫、如何被虐打,可是当时她抬害怕了,也是没有办法,除了几句无力的求情之外,她并未能帮上黎久薇些什么。 黎梓如大步流星地走进白氏家的院子,这些日子的劳作已经让她失去曾经那个小家碧玉的黎家三姑娘的流云小步,她上前行礼道: “白妈妈,我是黎家的三姑娘黎梓如,家中祖母、父亲、顾姨娘言行失当,叨扰了白妈妈和乔家姐姐、弟弟的清静,我未能拦住他们,也未能规劝,是我的不是。” “要是白妈妈有需要,我愿意作证,当日我爹答应将二姐姐卖与白妈妈,并未受到逼迫。在二姐姐被您接走之前,我爹确实要将她卖到百花楼去,她抵死不从险些被我爹打死……我当时就在对面的牢房里,都看见了,救不了。” “我二姐姐她现在……无论她现在如何,无论以后还能不能相见,我都愿意作证。有血亲作证,那份断亲文书,应该会做数吧。” 那时在羁押流放之人的庄子里,黎梓如和李氏被关在了对面的牢房里,开始的时候她只能喊,根本拦不住黎百川、顾氏和黎老太太。 后来,因为李氏害怕,捂住了她的嘴,用手蒙住了她的眼,她人小力气也小,根本挣脱不开,被放开的时候,狱吏已经抬了棺材来把黎久薇抬走了。 “作数,自然是作数的,只是黎三姑娘,你爹近来恐怕是没功夫走出乔家村了,暂时也用不着作证……黎三姑娘这时候赶来作证,你想要什么?也想像你的姐姐和弟弟一样到外面去?” 黎梓如愣住了,她没想到白氏竟然如此直接,当即便呆住了,站在那里低着头,整个身子都是缩紧着的。 黎老太太还没被押出去,把黎梓如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被人按着肩膀还要往回冲:“梓如,你爹卖了你二姐姐都没卖你,待你不薄啊,你居然不为你爹说话。” “你还想出去?你是比得上你大姐姐还是你阿弟?就凭你也配?回去就把你嫁出去,看你怎么跑……” 黎老太太被架了出去,黎梓如尴尬地站在那儿,大着胆子抬起头:“白妈妈,我愿意出去做工,真的只是做工,我不会逃避买奴契,我知道出去要付出什么代价,我就是不想再待在我爹和祖母身边了。再这样下去,他们会卖了我跟姨娘的。” 罪人和罪眷流放是为了充盈相对荒凉之地的人口,促进当地的发展,为奴做工自然可以,可有一个前提就是这家人必须留下足够的人口用来开垦、耕种分给他们的土地。 一般的罪籍,除了那些从前为官的指望着赦免之后起复的人,指望着之后参加科考的,再或是实在接受不了奴籍身份的,其余的尤其是觉得短期内赦免无望的,赦免后也没有前途的,想得到些实际好处、能够更好地生活的,都是愿意出去的。 而除了那些在人命和朝政上犯有大恶罪行的本身也不被允许离开安置之地的,主家也乐意从当中选一些手脚干净、做事勤快、被牵连而本身品行不错的人去自家府上干活。 第278章 黎家太麻烦 这样以来,既给了这些被牵连的、本身品行却没有大的错处的人一个更好安身立命的去处,让他们能凭自己劳作,这些个买了罪籍为奴的主家也能得到更多的人手耕种、打理铺子、照顾日常起居。 否则,若不这么做,在这些荒凉的边陲之地是难有足够的人手支撑几座大城和这些大家族的运作的。 按理说,像黎家这样的人家要想把子女安排出来,长辈就会把分给他们的地打理起来,然后把可以也愿意出去的子孙安顿出去。 就算是将来会被赦免,也不怕,赦免了罪籍就没了,奴籍只是要拿足够的银子过去,赎了身便可以销掉奴籍了,就算是之后参加科考其实在律例层面上也不影响,只是曾经为奴,名声在官场上不大好听。 可是黎家人不一样,要是把小辈全都安排出去了,能种地的就只有顾氏和李氏了。 顾氏不仅要种菜,还要照顾家里里里外外的事儿,不管她愿不愿意,都不太能靠她垦荒种地。 单指望一个李氏种那么大一片地肯定是不行的,必须得把黎梓如留下,反正黎百川和黎老太太是绝对不会下地耕田的。 为了把黎梓如留住,他们甚至打算好了要给黎梓如招赘一个女婿,就在这村里找。 他们看好的是村子里一个没了父母还心智痴愚的庄稼汉,这人有一身的蛮力,心智大概如十岁孩童那般,父母却给他留下了一座还算齐整的院子,据里正说他父母还有几十两银子存在大城的钱庄里,成家时会让村里人代他取出来交给他。 黎百川和黎老太太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他们要让黎梓如留下,以保证送走黎梓卿和黎朝宗之后,分给他们的地还有人种,还要通过招赘得一个能干重活的劳力,顺便占了人家的院子和存银。 白氏还没来得及知晓黎家招赘的打算,可是她能想的出黎家人八成是不会放了李氏母女的。 尤其是即使他们没有别的打算,李氏和黎梓如母女俩也的确是这个家里最能干活和最实在的人,说什么都会把他们留下的。 白氏对黎梓如的诚意未置可否:“黎姑娘从未曾对我说起过你,无论是什么原因,即便你从一开始就逼不得已,也足见你们姐俩的关系疏远。在庄子里的时候,你没能救她,的确情有可原,可是……流放到这儿的人里有几个身上没有什么情有可原、情非得已。” “黎三姑娘,我只是个牙婆,我帮这村子里的人找活儿干,这人是谁家的并不重要。我只看两件事,外面的事这个人能不能做的好,这个人出去了,会不会惹什么麻烦。” “你看看方才你冒冒失失地跑到这儿来说了那么一通话,你祖母什么反应?要是我把你送出去了,我家里还不得被你家里人翻个底朝天啊……行了,雅儿,送送黎三姑娘。” 乔雅乖顺地送了黎梓如出去,返身插上院门,回到了屋里。 亲眼看了白氏收拾了那个三个黎家人之后,乔雅的看法变了,此刻在她的眼里白氏已经不是她印象里从前的白氏了。 乔雅见乔经康那屋的门紧闭着,头一次产生了要给白氏说说母女间的贴心话的想法:“娘,以后是不是就有村里人看着黎家人了?你这么做是为了黎姑娘不被他们打扰?” 白氏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银子交给了村里,村里人是不会全花在黎家人身上的,为了能让黎家人尽量少动用这些银子,他们就算押也要押着黎家人干活。这样以来,无论他们想缠着黎姑娘还是我们,至少这一年半载的都难了。” “我这么做不仅是为了黎姑娘,也是为了咱们。咱们离了这村子,我又不做牙婆了,咱们在银子上满足不了他们,活儿又不会给那两个小讨吃鬼安排,万一他们过了年就有机会出去了,纠缠咱们怎么办。” “黎姑娘身边有主家的人护着,咱们可不是时时刻刻都能跟在她身边的。我回来之前,已经去锦元城改了户籍,把牙婆的差事销了,这消息再有一两个月就会传回村里了……” 乔雅一愣,她这才想起来,刚刚白氏只是对她跟乔经康说了自己不做牙婆了,却没告诉村里人和黎家人。 要是白氏说了呢?其实他们家在村里本没什么地位,甚至背地里会被人看不起,这些年他们家能在村里过得好,原因就是白氏这个官伢的牙婆跟村里带来了利益和好处。 白氏一旦宣布自己不做牙婆了,他们离开前的这些琐事怕是就没那么好办了。 就拿黎家人来说,要是他们知道白氏不做牙婆了,往日的人脉虽然还在,却是难以帮他们绕过买奴契把人弄出去了,还不得拼了命地管他们讹银子。 可是改了户籍之后,先不说村里人有去锦元城府衙办事的,不久之后就能得到消息,就说州府官伢的牙人知道了乔家村唯一的牙婆不干了,也会派人过来做这里的买卖的。 到时候有了新的牙人负责乔家村了,白氏人走茶凉,村里人对他们好不好都不重要了,反正那时候他们已经不在村里了。 可是万一那新来的牙人答应把黎梓卿和黎朝宗弄出去了可怎么办?万一主家和书院离通元城近,他们可是很有可能找上白氏一家的。 黎家人邪性,未必会对他们造成太大的伤害,可是那股子纠缠人的烦人劲儿也足够他们头疼的了。 更何况他们一家刚刚出去落脚,正是需要好名声的时候,被黎家人乱说一气,影响他们不说,万一影响到黎久薇,惹得黎久薇想跟他们脱离关系,乔雅和乔经康的病恐怕都没得治了。 乔雅想明白了,暗暗心惊,没想到白氏只是做一个牙婆,明里暗里的竟然要想这么多:“那这银子……你,不,是咱们都是承了黎姑娘的情的,这银子交给村里支配,花不了多少在黎家人身上,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再是断了亲,到底还是血脉相连,再是厌恶,不愿意来往了,过日子的银子总是会给的。不然万一把亲爹、亲奶奶饿死了,就算心里不难受,还能不怕影响名声了? 尤其是黎久薇现在这个身份,乔家村里的流放之人不少,乔雅也是知道的,他们这样的人更在乎名声。 因为要是来了这儿之后名声再坏了,特别是在孝道这样的大义上,就算赶上了大赦,也很可能不会被赦免。 第279章 独苗耀祖 乔雅,还有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认为黎久薇不可能完全不管黎家人,就算只是为了买个干净、好听的名声,也得多少花点银子养着黎家人。 白氏眼中忽然有了笑意,别有深意地对女儿乔雅道:“黎姑娘是个很特别的人,对这些名声啊……就是这些用她的话说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看的不重,她也总有法子保护自己。” “黎家人么,什么人让她不喜、厌恶,她就真的懒得搭理那些人。对黎家人,我问过她,她可没让我看顾他们。孝顺的名声么,她做了的至少能保证在官府面前能交代得过去。” “至于人们私下里怎么议论她,她不在乎,配上她的能耐和将来的成就,兴许也没什么人会拿她不孝顺黎家人说道她……等你见了她就明白了,你娘我没有大本事,知道你看不上,以后你多跟黎姑娘学,不过有些事儿你也学不了,学能学的就好。” 乔雅对白氏口中的黎久薇更加好奇了,只是她还有些不解:“那么既然黎姑娘现在过得挺好的,你本来就不欠黎家什么了,这银子也不是给他们的,为什么还要留这么多银子给村里?” 白氏叹了一声:“这些年你们两个在村里,都是受了村里人的照料,虽说他们本就是你的族亲,虽说我也帮了村里不少忙,从他们身上,我是半两银子都赚过的……可是对你们的照料,不是这些人情和银子能还的上的。” “咱们这就要走了,之后也许还要回来,为了将来咱们回来的时候还能有个落脚的窝,咱们得让人家觉得咱们知恩图报。那些银子是以给黎家人的名义给的,之后我还会再留一百两银子……有了这一共二百两银子,将来万一通元城那边出了变故,咱们还能退回来。” “这也是为了黎姑娘好,不管最终能不能治好你们兄妹俩,她都为你们做了很多了。这些银子能替咱们看住黎家人,万一……将来真要回来,黎姑娘要是没去处,也跟着咱们回来。” “娘,做牙婆原来这么麻烦,从前有些事儿大概也是你不得已坐下的吧。” “说到底是跟人打交道的活计,你以为容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心思……” “刚那么大动静,阿弟都不出来,娘,这是不是不好?” “你阿弟他……不能出来,最好以后这村里的人提起他都只能记得他身子不好,别的能少记得就少记得吧,到了通元他还得避着人,以后你就明白了……” 母女俩难得一起说了半天的话,或许这是这辈子说的最多的一次了。 白氏还当着乔雅的面给里正写下了告辞的书信,告知自己不再做牙婆了,但以后要是有能帮上忙的,她也可以请托往日的熟人问问看。 然后简单说明了留给村里银子的情况,请里正隔三差五地派人照看一下她家的小院,还承诺了等安顿下来就托人捎信回来。 最后将以她个人名义送给村里扶弱济贫的一百两银子的银票放在了信封里。 白氏这边母女间难得和乐,黎家人被押回他们的院子之后却是彻底吵开了,尤其是因为黎梓如的最后出现,黎家人的全部怒火都朝着她一个人去了。 之后吵不动了,黎百川伤的最重,回他自己的屋子喝着酒哼哼着养伤去了。顾氏伤了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也回去歇着了。 屋子里就剩下黎梓如和黎老太太还有刚从私塾回来的黎朝宗,黎老太太将事情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让黎朝宗评评理。 黎朝宗年纪不足十五,却已经有了一副玉树临风的好皮囊,长相上他更像顾氏,气质、身形上与从前跟他混在一起的那些个公子哥儿无二。 黎朝宗听了之后惊愕无比,因为黎家人的所作所为,脸都羞红了:“祖母,您跟我爹就这么去闹了?传出去成何体统?私塾里我那些泥腿子同窗肯定都得笑死我了。” “二姐姐卖了就是卖了,银货两讫的事儿,咱们也的确被安排到这儿来了。我都打听过了,乔家村的确是这附近情况数一数二好的地方,还给咱们住了这么好的院子。您不能说收了咱们银子了,就该给咱们这么好的。” “都到这儿了,咱们又是流放来的,拿银子能买着就不错了,怎么都比那些拿着银子什么都买不着的地方强吧。也别说咱们借他们的银子使,他们收利钱了,咱们为什么要借银子,还不是因为咱们没银子么。” “为什么没银子了?因为路上咱们吃用了,咱们可以省着些用么?这不是要孝敬着爹和您,保着咱们家的主心骨能平安到西绥么,这银钱不能省……那这银子就不能省,就得借,借了这利钱就得给。” “可是,祖母,您想想,都到这地儿了,是不是能借的到就不错了?所以说,咱们不能说白妈妈占了便宜了,咱们得感激她,得说是咱们自个儿不争气把日子过成这样了,只有这么说,人家才会觉得咱们知恩图报,才好说后面的话。” “你们上去就要挟人家,让人家怎么说?就是村里人也会在背后说咱们是不知感激的白眼儿狼。说难听点儿,咱们不想来这儿,有的是人想来,咱们不想借这银子,有的是人想借。” 黎老太太听黎朝宗说的头头是道,初时紧皱着眉,心里涌出一股被质疑和否定而产生的不快,没一会儿又觉得她的大孙儿说什么都是对的: “朝宗啊,果然读书多是有用的,被你这么一说,我才清醒过来。无论如何,是不该跟那白婆子撕破脸的。可是……那白婆子实在可恨可气,她不给银子,还要你和你阿姐先去干农活,干的好了,才肯给你们找出去的机会,还说不能绕过买奴契。” “朝宗啊,好孩子,你最是聪明明理,你说说这可怎么办?你为祖母和你爹着想,我们也得为你想,你与其成日混在这么个小私塾里,不如去外面的书院,当个书童都好,怎么都比在这儿强。你快想想,能怎么办……” 被短暂的搁在一边儿、暂时免于被责难的黎梓如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儿,又是这样。 只要事关黎家的独苗、好大孙,什么事儿都是必须要做的,他说什么也都是对的,好像全天下就只有他最懂道理。她们这三个女儿家,就像傻子一样…… 第280章 诡辩之才黎朝宗 黎朝宗的话总是一套套的,乍一听好像很有道理,其实都是偏向他自己的道理。 黎朝宗不让黎家人找白氏闹,说黎家人借银子连本带利欠了那么多银子怪不到白氏头上,到了村子里了还能借到银子就不错了,总好过干脆借不到。 就他说的这几句话,自然不能说有什么错,毕竟银子是黎家人自己要借的,当初开始借钱的时候,乔大锤也是跟他们说过村里有便宜的泥瓦房可以选择,是黎百川和黎老太太自己坚持的。 可是黎朝宗偏偏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置办院子之后,黎家最大头的两个开销就是黎百川吃酒赌牌和黎朝宗在私塾的花销了。 流放之人在私塾读书束修是本村人的两倍,黎朝宗还以交朋友为名每月都要很多银子买来酒菜应酬,托去城里卖东西的人带回礼物送给他那些同窗和村里富户家的少爷、姑娘。 黎老太太和顾氏曾经质疑过黎朝宗的这些花销,可黎朝宗说只要这样做才能广交友人,帮着家里在村子里站住脚,之后村里有什么好机会,才能尽早轮到他们。 还说这就好比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前头要砸很多的银钱和人力下去,等机会来了才能有收获。 黎老太太和顾氏自己没读过书,都觉得黎朝宗字写的好、会写诗,从前同窗和相熟人家的公子们都愿意跟他来往…… 总之就是这大孙子、好儿子实在是太好了,将来一定会很有前途,所以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一定是对的,她们很快就被哄了过去。 黎百川就更别说了,从前他一妻两妾外面还有好几个莺莺燕燕,总共就生了黎朝宗一个儿子,这就是他的独苗,表面上又看起来会读书、肯上进还会说话,哪里能不疼他?他提出的要求,黎百川就没拒绝过。 也就是说,黎家在置办院子之后借的银子里,黎朝宗的花销至少占了一半,而且之后还会继续花用下去,随着他年纪渐长,要为前途考虑,恐怕还要花用更多。 就像是现在要送黎朝宗去外面的书院当书童或侍书,虽说书院或主家定是包吃住的,可是黎朝宗根本不可能满足于下人的衣食住行,到时候肯定还会让家里送银子过去给他贴补衣食、巴结人或是为所谓的前程铺路,更加不会是小数目。 黎朝宗对这一切心知肚明,可是他偏偏只提黎家人能借上银子的好处,却决口不提银子还不上该怎么办,更没有一字半字的提过黎家欠了这么多银子,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他自己。 要是黎朝宗真是为了黎家好,他最该劝的不是如何假意跟白氏交好,而是该说说如何缩减他的那部分开支。 让黎家少欠些银子才是正题,而不是说现在使劲儿地为他虚无缥缈的前程砸银子,等着他将来万一一鸣惊人了再去偿还。 呵,都到了这地方了,这辈子还能出头的可能实在太低了,这些债什么时候还?下辈子么,谁来还,单靠这两个姨娘和她们两姐妹么? 这不成了寅吃卯粮了么?哪有把人推下山崖再把人拉上来就成了恩人的道理。 黎梓如也并不觉得黎梓卿会帮着还银子,她这“两姐妹”指的还是她自己跟黎久薇。 虽然黎久薇跟黎家断了亲了,她是没脸扒上去了,可是黎家其他人都不会放过黎久薇,在这场银钱和富贵的大梦里黎久薇别说断了亲了,就是死了都得是黎家的女儿。 黎朝宗正跟黎老太太滔滔不绝地解释着:“……银钱上管白妈妈要实在没有道理,况且她卡着我跟阿姐出去的路,把她惹火了,不让我们出去怎么办?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得出去。” “祖母您想,就算白妈妈每月都出银子养着咱们,咱们也就是在这个村子里吃用的好一些罢了,哪儿比的上出去之后天地宽广?咱们只有到了大城去,才有机会过上好日子。” “既要银子,又要出路,显然是不可能的,咱们现在只能要一样。咱们要出路,先把我跟阿姐送出去就行,银子么,这不是还有我二姐姐么?断了亲又怎样?她是厌弃了我爹,又不关我跟阿姐的事儿。” “那天我跟阿姐也是被逼的,我们帮着爹和您动手,那也是为了黎家好,是爹答应了百花楼的人,当时二姐姐要是不去,等不到白妈妈来为难咱们,百花楼的管事儿就得先买通狱吏对咱们动手。” “可要不是爹先答应了百花楼的人,我跟阿姐根本就不会动手……二姐姐一向很讲道理,她会恨爹、怨您,不待见两个姨娘,可是她不会这样对我们姐弟。” 本来顾氏母子三人是和李氏母女二人关在一起的,百花楼的人先到了庄子里,让他们先劝劝黎久薇,就先把黎久薇带到了黎百川和黎老太太那边,然后顾氏被叫了过去是给黎久薇梳妆打扮的。 刚开始的时候黎久薇以为是白氏提前过来了,没有反抗,百花楼的管事儿就送了些吃食过来,于是黎老太太又把黎朝宗和黎梓卿叫了过来一起吃,怕吃的不够,压根儿没叫李氏母女。 所以后来当黎久薇反应过来自己要被卖到那种地方开始反抗的时候,黎百川他们动了手,黎梓卿和黎朝宗也跟着动了手…… 黎老太太想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当时是你爹做的主,当然他也是为了咱们家才卖了那个命硬不祥的小蹄子……不过没事儿,你就只管推到你爹头上就好,不行的话,也推到我头上。她现在是进了大户人家的门儿了,也断了亲了,可血脉是断不了的,她要是真敢对我们怎样,唾沫星子都的淹死她。” “可是……刚你爹说了,白婆子只是那户人家是容家的旁支的表亲,在锦元城附近,别的可什么都没说。就算让你们出去了,有主家看着,你们就算有机会到外面去,肯定也得速去速回,哪儿有功夫让你们慢慢找?” 黎朝宗一拍桌子,加重了语气:“所以咱们与其跟白妈妈要银子,不如摆明车马,咱们什么都不要,就只要知道二姐姐待的家庙到底在哪儿。” “您想想,家里找白妈妈要银子是没有道理的,惹怒了她,她对付咱们那是抬手就来、应当应分的。可是跟二姐姐不一样,就算是断了亲了,她也不能看着咱们饿死、冻死,是不是?” “何况我们两姐弟跟她之间的恩怨并不是不能化解的,我们管她要银子,不花在自己身上,都让人捎回村里给爹和您花用,我们跟她只要机会,她只要递个话抬举抬举我们,她还能不肯了?” 第281章 还不上的银子 要是黎朝宗出去了,黎家在村里的花销就少了一多半,为了黎朝宗和黎梓卿的前途,他们在管黎久薇少要一点,日子就能过的不错了,更多的黎久薇一个在家庙守寡的通房丫鬟也拿不出来。 要说能帮的上黎朝宗和黎梓卿的机会,大的黎久薇肯定也没有,可是小事儿上,要是她能把一同守寡的少夫人服侍好了,脱里面的管事儿带个话儿出来。 那毕竟是容家表亲家的管事儿,他们刚刚都打听过了,容家在西绥财大势大,他们的表亲虽不知道确切的是哪一家,但想来也一定至少是个富户。 能让白氏拼了老命从元都追到西绥买人的还一定是能跟容家说的话的人家,人家家里的管事儿随便从指缝里漏点儿机会,就够他们家受用了。 要是能安排黎梓卿去给主子端盏茶倒碗水,安排黎朝宗露个脸,立个功什么的,在买奴契上画了押出去的又怎样,到时候别说奴籍了,说不准罪籍都能给去了。 黎老太太脸上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不住地点头:“还是我的好孙儿有见识,不像那几个讨吃的就会惹我生气。只是我们刚刚才跟白婆子撕破脸,现在就去问她薇娘那死丫头具体住处,怕是她也不会说。” “祖母,这事儿交给我,白妈妈总不好跟我一个小辈儿计较。她一天不告诉我,就到她门前守一天,她总不好弄得我没法上学吧?到时候村里人也会劝她感念我思念亲姐之心,劝她说出来的。” 黎朝宗拍着心口保证一定把事儿办成,黎老太太一点头,他就要往外面走,立刻就要去堵白氏。 黎梓如一直站在一边儿等着黎老太太说完话继续训她,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叫住了黎朝宗:“你这么急着过去,不止是想问出二姐姐的去处吧?” “白妈妈住的地方离里正老爷家近,左邻右舍都是这村里的富户和殷实人家,你是又想顺便巴结上谁吧?过不了几天,怕是又要从家里拿银子孝敬人家了……你少巴结点儿人,省的银子够你在村里好好念书的了。” 那些人被黎朝宗请着吃吃喝喝之后并没有给黎家什么好处,最多就是把家里不吃的菜蔬拿笸箩装了让黎朝宗带回来点儿,别的是什么都没有的。 人家面上对着黎朝宗有个笑脸,背地里都笑他甚至防着他太能钻营。 黎梓如和黎朝宗是姐弟,却不同母,黎梓如还就比黎朝宗大一点儿,因此她自小就敢呛黎朝宗,她还是个倔强的,自来是受罚也不害怕的。 黎朝宗被下了面子,脸色通红:“胡说什么,三姐姐不思为黎家分忧,还去拆长辈的台,还要去官府作。你不把自己当黎家人就算了,我可是黎家的爷们。我看当初就不该把二姐姐卖去百花楼,该把你卖了……不过就你这副样子,蒲柳之姿,到了百花楼也就是个洗脚丫头。” 洗脚丫头?那种地方没什么姿色的只能给红牌洗脚。 要是从前黎梓如肯定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现在经常在村里做活儿,少不得听到些村里糙汉的议论。 那些糙汉出去给大城送货的时候有时候会去那种地方,他们银钱不多,就只能在厅堂里吃吃喝喝,找个没什么姿色的喝点儿小酒,这才有了那些议论。 可就是那些糙汉,在女眷面前也不会说这些,被听去大多都是不小心撞上的,还没见过哪个十五都不到的少年儿郎还是个读书人能自家女眷面前这么说还一点儿尴尬都没有的。 黎梓如上前一步将黎朝宗拦在门口:“我是你三姐姐,你敢卖我,你敢到外面说?说了,你这书就别读了!” 见黎朝宗有所收敛,黎梓如没在自己身上多做停留,黎老太太还在旁边呢,骂的多了,黎老太太非收拾她不可,该说的就没机会说了。 黎梓如把话头转了回来,“你要是真为了黎家好,你就想想家里连本带利借了八十两银子,有多少是你花的。你老老实实读书,少巴结那些人,少让人给你买肉买酒的,咱们家就能好过多了!” “说什么银子能借到就不错了,很多银子压根儿就不该去借。你要说是为了你的前途,你将来会回报家里的,那你倒是说说,你什么时候能有前途?回报也不用了,什么时候能把你花了的还上?你说不出来,那就是空口说白话,就是知道没有还上的那一天,才使劲儿地借,使劲儿地花。” “你去问白妈妈也没用,她不敢得罪那个主家,是不会把二姐姐的下落告诉你的。何况白妈妈刚刚才说了,要你和长姐先学了干农活,之后再看能不能把你们安排出去。她这话才刚说,是不可能收回去的。” “你们要出去至少要等年后,就算到时候出去了,刚到主家就告假外出的事儿你也做的出,路费怎么办?到时候你是打算再讹白妈妈一笔,还是打算家里出……” 黎朝宗被如此诘问,顿时怒不可遏,指着黎梓如就道:“你一个女子懂什么?就算不会被赦免,我也有机会找个主家做账房、做掌柜,甚至可以通过验试去惠民署当值。你呢,嘴上说的厉害,实际上你能为家里做什么?” “白妈妈不会听你的,是因为你没用。我是个读书人,说不定哪天就出了头了,就是一直待在主家,只要能在主家面前得脸,能说的上话,她一个牙婆还能不怕?我不信她不会告诉我。” “呵,你才当了几天罪籍,就已经精通为奴之道了?你这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黎梓如忍不住了,她不打算示弱了,她打算好好掰扯掰扯黎朝宗的学问。 赵氏在世时忙于司工局事务,因此只除了黎久薇的师父是她请的之外,其余庶出子女的教养都是黎老太太和顾氏负责的。 黎家的女儿只识字,不读书,其余的功夫都用在琴棋书画和女红上,为的就是将来好嫁人。要是嫌家里请师父教的不够,就听各自的生母安排。 顾氏自己没读过书,爹娘都是跑茶楼的琴师出身,对黎梓卿的教养,她就分了更多的功夫在琴和画上,黎朝宗她教不了,就仗着黎老太太和黎百川都厌恶赵氏,自己扮起乖顺贤淑,求着他们给黎朝宗请了好些个师父。 第282章 祖孙对策 李氏是戏子出身,见识和学问都比不得顾氏,黎百川在最初的新鲜劲儿过了之后对她们母女就很一般了。李氏没有办法给黎梓如争取到更好的教养机会,顾氏母女护食又护得厉害,黎梓如想学点儿什么,连黎梓卿的残羹冷炙都捡不上。 曾几何时,黎梓如特别羡慕黎朝宗,只要是跟读书教养有关的东西,要花银子了,黎家上下包括赵氏在内都没有不支持的。 黎朝宗也似乎学的很好,不仅黎百川和黎老太太对他的才学赞不绝口,就是那些师父也都夸赞黎朝宗天资聪颖,尤其在作诗和画作上很有天赋。 那时候的她对黎朝宗这个弟弟充满了羡慕和崇拜,尽管二人非同母所出,尽管因为黎朝宗的存在有意无意地让她受了不少委屈,可这依然不影响她崇拜他的才学。 直到有一次她在上元节赏灯的时候听到有人大声嘲讽黎朝宗的才学,她争辩不过,头一次对黎朝宗的才学有了怀疑。为了打消心中的疑虑,她拿了一幅黎朝宗的画出去,找了一个街头书画铺子的画师品鉴。 这画师在元都颇具名气,他原是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家道中落后举家南迁,只他一个人留在了元都开了这家书画铺子。这位画师是出了名的不畏人言、敢说实话,在元都寒门和贫家学子中很有名声。 画师看了黎朝宗的画作之后便笑着打趣黎梓如是不是拿了家中蒙童幼弟的画作过来,但其实那时黎朝宗已经学画五年了……她当时就哭了,对着画师说出了实情。 那画师看了她一会儿,把她当成孩子哄,也跟她说了实话,黎朝宗本身的画就是寻常孩童的水平,上面的点睛之笔都应是他的师父或是年纪大些的友人所作,而他的那些所谓的诗文不过是些附庸风雅之作,能糊弄些人罢了。 画师还说了,黎家人会夸黎朝宗,是因为那是他们的儿孙,关键是黎家就没有精通诗书画作的人,这样的人容易对自己不懂的东西新生仰慕,反而特别好糊弄。 而那些师父会夸黎朝宗,是因为他们收了黎家的束修还拿了黎朝宗的好处,从他们的嘴里自然只能听到好听的话,况且黎家一介皇商之家,能到这样的人家里任教的通常不是教授子弟走科考之路的。 这样的师父心里清楚黎朝宗这样的将来成不了科考之路上的好苗子,黎家也没有能力用其他的方式让他走上仕途,因此只要教会他读书明理,对琴棋书画有基本的鉴赏能力就可以了。 这种情况下,他们不介意在黎家人面前多夸黎朝宗几句,甚至在那些出入风雅场所或是赏花赛诗会的人的面前夸夸他,也都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毕竟无关轻重、无伤大雅…… 自那时之后,黎梓如便顺着这个真相暗中观察黎朝宗,人么,一旦方向对了,就会发现许多从前近在眼前却未能发现的东西。 她也是从那时起开始发现黎朝宗最厉害的“本事”是用钱财和小恩小惠结交甚至巴结那些同龄的友人和可能对他有用的人。 只是这些人显然普遍比黎朝宗聪明,他们收了黎朝宗的好处,跟他一起吃喝玩乐,甚至在一些场合也愿意捧着他,可是也仅此而已…… 不然在黎家被流放离开元都的时候,也不会没有一个人来看望黎朝宗,呵,就算是她这个黎家最不起眼的庶女还有几个闺中认识的小姐妹托了下人来给她送路上用的银两和吃食呢。 黎梓如瞪着黎朝宗,像一头怒气冲冲地小老虎,再也忍不住揭他的老底:“就你的那些诗文画作,写出来讨人欢心罢了,就算被赦免了,你去参加科考也什么都得不到……” “啪” 黎梓如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黎老太太迎面抽了一巴掌,接着还挨了一脚,摔倒在了地上,她眼冒金星,气血上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黎老太太指着黎梓如破口大骂:“你这个小贱蹄子,调三斡四地说污蔑你阿弟,你阿弟学问了得,就是现在落了难才不得不憋在村里。要不是你嫡母那个贱妇落了难,他就该准备科考了。” “你在这儿污蔑他的名声,传出去让他怎么做人,当初卖薇娘的时候,就该把你也一起卖了。不过现在也不晚,朝宗,你去跟白婆子说,把你三姐姐也卖给她。” “不,不是卖,就白给她,她想卖给谁都行。这可是元都皇商家的姑娘,落难也才不到半年,别以为老太太不懂,有那身份低却财势大的想要这样人家的姑娘。何况你三姐姐细算起来比你二姐姐要金贵,她可不是那赵氏贱妇教大的,她是你祖母我教大的。” “白婆子拿她卖多少银子,或是换了什么我跟你爹都不问她。只要她答应给你找个好书院,给你阿姐找个好主家,实在不行送去二姐姐守寡的家庙当丫鬟也成。你跟你阿姐都是聪明伶俐的,只要出去了,你们自己就能找到出路。” “她要是说不行,那就先把你安排出去,再让她少给点儿银子够我们在村子里过日子就行,不多,咱们不讹她,每顿饭都有肉吃就行……一切都先紧着你好就行,别的咱们慢慢来,等你出了头,咱们也就用不着指望一个牙婆了。” 黎朝宗满眼地赞同:“行,祖母,孙儿一会儿就去跟白妈妈说,等孙儿有了前程,脱了奴籍,一定会接您和爹到大城享福去,将来咱们一块儿回元都。” “不过,祖母,无论阿姐能不能出去,都得找到二姐姐。她手里有做脂膏的方子,我之前听说先夫人手里有一些还没给宫里进上去的方子,我听说要是立了功,能让州府的老爷承认报到朝廷去,是可以脱离罪籍的。” “有了那些方子,用这原本准备给宫里用的对付这些泥腿子手里的东西还不容易?这可比在主家做事快多了,说不定明年最多两三年,我就可以重入良籍了。” “这……你说的是真的?薇娘手里还有方子?这可太好了,就算不能拿这玩意儿立功,也能拿它们赚很多银子。有钱能使鬼推磨,就算不能脱籍,也能让咱们都过上好日子。”黎老太太整张老脸都亮了起来。 黎朝宗点着头,叮嘱黎老太太:“祖母说的是,只要有了银子,每年给里正老爷那儿多交些,还怕他不帮咱们出去?到时候咱们的户籍在村里放着,人在大城住着,田有人帮着耕种,就是州官儿来核查也有人帮咱们应对。咱们在外面过的还是一等一的好日子。” 第283章 为母则刚 祖孙二人没一会儿就把一大家子都安排明白了,他们没有留意到的是李氏在村头纳完鞋底回来了。 李氏看到黎梓如被打,本想冲进去救女儿,没想到听到了这祖孙二人竟想卖掉她的女儿。 见黎梓如过了一会儿就缓过来了,黎老太太也没有再打她,李氏脚底抹油转身就往白氏家的院子跑去。 这一路上李氏只觉得耳边生风,等她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已经进了白氏的院子了。 白氏一开始都没认出李氏来,以为她是村里谁家的嫂子,才没问清楚就让她进来了的,直到李氏说了自己的身份,她才反应过来这是黎百川的另一个妾室。 头一次去看黎久薇的时候,白氏见过李氏一面,当时从李氏的身段做派就看出她要么是戏子出身,要么就是家里有戏班子出来的人。 如今站在眼前的却是半个村妇,之所以说李氏现在是“半个”村妇,就是说她的样貌、身形看着还不是村里人,可这神态和走路的姿态已经很像这儿的人了。 李氏也没意识到自己变泼辣了许多,对着白氏就跪下了:“白妈妈,您老可一定要救救我的女儿黎梓如啊,他们要卖了她,还打二姑娘手里方子的主意……” 李氏把黎朝宗和黎老太太打算的话说了个差不离,只求白氏给黎梓如一条活路,她的要求可比黎家其他人的实际也讨喜多了。 屋子里,李氏难得口齿伶俐了一回:“二姑娘究竟怎么了,我不问,我也不指望能沾上二姑娘的光。我只求白妈妈看在我家梓如跟二姑娘到底是姐妹也从没害过二姑娘的份儿上,帮帮她。” “我不求别的,她出去之后就是做个粗使丫头都行。我们母女没什么能报答您,您是看我还值点儿银子,想把我卖了给梓如当点儿添头也行,或者你留着我,只要您有法子不让黎家人卖了我,我就保证我在黎家一天就一天不让他们有安生日子过。” “我帮你看住他们,或者说拖住他们,我会想尽一切法子不然他们去烦您和二姑娘。我这个人一辈子随波逐流,从前觉得是老爷给我赎的身,我就服侍好他就好了,可是他们要卖我的女儿,不行,绝对不行。” “我是戏子出身,是贱籍里的下九流,可我的女儿不是,她就是被流放了,也得干干净净的。她这辈子得比我强,一定要过的比我好。” 李氏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此刻她心中既有为了女儿可以一往无前的勇气,又有这三十多年人生积攒下来的怯弱天性。 白氏见的人多了,已经看穿了李氏,只是有一件事她不是很明白:“这儿没别人,你说说,你为什么会觉得黎二姑娘会过的不错?该不会只是听黎家其他人这么说的吧。” 李氏摇着头道:“我原本没有这么想,还是今日朝宗那孩子的一句话点醒了我。他说二姑娘手里有先夫人留下的方子,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可是往日服侍先夫人时我听她说起过,二姑娘调制脂膏的手艺假以时日必是要胜过她的。” “二姑娘这样的人即便是在家庙守寡,她也有法子让自己过的好的,因为没有人在见识过她的手艺后,还能忍得住不用她,她是不会一直埋没下去的。” “就因为她的手艺?”白氏有些惊讶,没想到李氏竟然误打误撞地看明白了许多事儿。 李氏苦笑了一下:“我见二姑娘的时候不多,可是先夫人每次回府,我必是要去服侍的。先夫人的手艺是一绝,可她最大的本事不是她的手艺。” “黎家人不喜欢女人抛头露面,元都之人皆知黎家的产业是靠先夫人一己之力经营而成,话传到老爷和老太太耳朵里,他们心里就更不好受了,人前人后的骂先夫人就骂得更难听了。还有那些嫉妒先夫人外宫人身份和黎家家业的人,背地里不知道说了多少难听的话。” “可是我从未见先夫人对此有过任何的哀怨,她不惧人言,全部心力都放在精进手艺上。我虽然没读过书,见识少,可我知道但凡能够坚毅、专注到如此地步的人就没有不行的。” 她顿了顿,“二姑娘要被老爷卖去百花楼的时候,拼死反抗,我隔着牢房看到了,我到现在都记得她当时的样子。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她是先夫人的亲生女儿。” “从前没显出来她,是因为她跟她母亲一样专注于记忆,可这并不意味着她没能耐。那是她还小呢,雄鹰的崽子长大了至少得是只鹰吧,她的将来不会差……” 李氏没有再说下去,她的梓如就算像她一样只是一头羊,也不应该由着黎家人糟践。 白氏想了想:“我现在还不能让黎三姑娘出去,可我有法子不让黎家卖了她,也能让她过上些安生日子。你若想让她出去,就让她跟黎家那两个孩子一样先跟着干干农活,要是做的好,机会我给她。今日晚一点儿,你让她过来一趟,让我看看她。” 李氏跪下对着白氏磕了三个响头,在黎朝宗过来之前先回去了。 中间黎朝宗的确来过,但白氏没有见他,反而激了他几句,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把乔大锤给招来了,顺手就把黎朝宗给架走扔回家里了。 黎朝宗怕没面子,路上就一声声的大锤叔的叫着,没到黎家院子的时候就把他给放了,他整好了衣裳才回去,说的也都是白氏让他明日过去的话。 黎家人没有起疑,晚饭之后黎梓如也就顺利地出来了,她绕了路,偷偷摸摸地进了白氏的家。 白氏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黎梓如,这姑娘远远没有黎久薇生的好,也比不得黎梓卿有一种自矜的气质,却是个泼辣麻利的,尤其是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流露出一种坚定的光。 白氏笑了笑道:“事情你姨娘应该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会想法子不让黎家卖了你,开春你就去学着干农活,要是干的好了……确切的说只要你比你的阿姐和阿弟干的好,我就让人安排你出去做工。” “多好的活计不好说,能安排在哪儿我也不能保证,但是保证是干净的去处。你的婚事将来可以跟你姨娘商量,要是想在主家找个护卫、小厮的嫁了,也不是不能安排。你觉的,可好?” 黎梓如一向泼辣,可是今日自李氏跟她说了这些安排之后,她反而沉静下来。 她万万没有想到一向怯弱、没主意的生母居然能大着胆子瞒着黎家人来找白氏,居然还为她求下来这么一件大事。 第284章 有人在查黎久薇 黎梓如这时候心里并没有多少要逃出虎狼窝的喜悦,她担心的是为了把她救出去,李氏会不会自己跳进了火坑: “我姨娘她答应了您什么条件?” 白氏愣了一下:“她没告诉你?告诉你也无妨,她说她会留在黎家,搅得黎家不得安宁,让黎家人没功夫找我和黎二姑娘的麻烦。” “这……不行,我姨娘这么做会被我爹打死的,不死也得被卖了,我宁愿被卖的人是我,也不能让我姨娘冒这个险。我被他们卖了,还有活路,我姨娘那个性子,都不知道会怎样。” 黎梓如声音低了下去,“白妈妈,要不您行行好,把我姨娘带出去吧,就是让她去戏班子打杂都行,总比留在这儿强。” “我跟姨娘其实也不是非出去不可,只要不被我爹和祖母卖了就行,我也不想招赘那个像个孩子似的人。” 白氏想了想就大概知道黎家要给黎梓如招赘的人是谁了,神情缓下来很多:“你们母女还真是像……很好,这样吧,春上你还是跟着去干农活,要是你赢过了你的阿姐和阿弟,我就想法子把你和你姨娘都送出去。” “中间这几个月,你每日过来给我收拾收拾院子,拿一份儿工钱。有的时候,我要带着家里的两个出去求医,不管我们在不在,你都过来打扫。” “工钱么,我先给你八两银子,三两你拿回去交差,五两自己留着,万一有什么变故,我又不在,你跟你姨娘手里有银子也好办些。” 黎百川他们一借就是几十两银子,可那些银子在借给他们的时候就已经是注定了要花在村子里的了。 五两现银,全由李氏和黎梓如支配,在这村子里不算少了。 说句难听点儿的,就算黎百川想找新来的牙婆把她们母女卖了,有这五两银子,足够买通几个村里人把她们母女送到山上藏个把月了。 黎梓如自然感激,没想到她和李氏为彼此相互着想竟然让白氏对他们有了改观,竟然答应了他们这样的要求。 本来可以告辞回去了,黎梓如忽然想到一件事儿,便多看了白氏两眼,有些犹豫地道:“白妈妈,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主要是这当中缘由我也不大清楚,可是兴许……二姐姐会清楚些。” “先说出来听听。”白氏以为黎梓如只是以此示好,兴致不高。 黎梓如回想着当时的经过道:“其实在您找上来之前,我爹就有了卖掉二姐姐的意思了。当时我就觉得很奇怪,二姐姐有那样的手艺,到了哪儿都是荫庇家里的,只要有她在,黎家人就不愁没饭吃。” “就算路上艰苦,我爹他们吃不得苦,想卖一两个人解燃眉之急,也应该选择我和我姨娘才对。我当时担心自己会被卖掉,在路上的时候我们又是关在一起的,我就偷听了我爹跟祖母的谈话。” “没听得太真切,只是听到他们说我嫡母出事之后,似乎有人在黎家和黎家人身上找过什么,我爹当时就怕了。不管他们在找什么,我爹他们应该都是觉着我二姐姐是不知道的,可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些人应该还是怀疑到了二姐姐身上。” “大概那些人也是担心我嫡母活着的时候跟二姐姐说过什么吧,我爹这才下定了决心要除了二姐姐。可是后来他又想就这么让二姐姐在路上没了,太浪费,不如卖的远远的,这样能让二姐姐远离我们,还能拿一笔银子。” 后面的话就不必说了,黎百川听白氏说买人是配鬼少爷的,黎久薇去了就没了活路,所以才在头一次见面时那么痛快就答应了白氏的要求。 那些不明身份的人本是要从赵氏身上找寻什么的,结果东西没有找到或是事儿还没问出来,赵氏就被杖毙了。 而这些人早就知道赵氏与夫家人关系恶劣,几乎只有银钱往来,如此机密的东西或事情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交代给黎家这帮嘴上没把门儿的人的,要是有所交代,只能是交代给了她的亲生女儿黎久薇,便准备黎久薇身上继续找寻。 黎百川发现了这些人的企图,担心会被黎久薇连累,就起了将黎久薇处理掉的心思,刚好白氏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白氏想想当时跟黎百川讨价还价的情形,黎百川一直在竭尽全力地多要银子,却在她压价的时候,还有黎久薇态度强势地揭他老底和要跟他断亲的时候,黎百川再怒不可遏也没有说过不卖的话。 虽说当时黎百川指望着她帮忙安排到条件好些的村子去,可这是黎久薇提出来的压价筹码,黎百川原本是想着拿了银子自己打点的。 那时候他们尚未定下最终的买卖契书,尽管最终黎百川还是会因为畏惧她在西绥和关押庄子里的人脉而被迫答应下来,可是这个过程中是不是应该有些反复…… 白氏仔仔细细地回忆着,得到的结果还是一样的,即便是在黎久薇说出不按约定卖给她会有什么后果之前,黎百川也只是装腔作势地要挟过,并没有当真说过不卖。 以黎百川和黎家人的个性,只要决定了咬死了不卖,他们绝对干得出用撞墙求死、咬舌自尽相要挟的事。 放棺材的柴房离关押其他流放者的牢房不远,关押这些不怎么重要的人的都是泥瓦房,黎百川只要使劲儿吆喝几声,关在后面的黎家人一定都能听见。 要是黎百川、顾氏、黎老太太同时以死相逼,再撞个抢什么的,三条人命,狱官儿担心闹出事儿来,一定不敢再接她的好处。 那样的话,事情的发展只能是,黎家人被安排到其他偏远而更加苦寒的村子去,之后她再追着黎家人跑,离开了流放之人关押的庄子之后再买下黎久薇…… 尽管是推测,的确有这个可能。 白氏沉吟着问道:“黎二姑娘随我离开之后,可还有人找过你家里人?” “应该是来过一回的,就是在来村里的路上,有个人拦下了驴车。我爹说把我二姐姐卖了,估么着这几日就没命了,那个人看了看我们就走了。” “刚刚见白妈妈的时候,我猜着您跟二姐姐那儿应该是没有发生什么事儿的,也就想着大概是我多心了……眼下我把这些说出来,也是想求个心安,无事最好,万一有事……我是担心是不是嫡母生前招惹了什么。” 黎梓如说完就回去了,白氏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这要是真的,怕是那些人被黎百川糊弄过去了,以为黎久薇真死了,才暂时没有追查下去。 或许也是因为她当初为了糊弄黎百川编出来的理由,敢在西绥这么做的,必是大族,那些人担心为了查黎久薇的下落而惊动了这些大族,才认下了这笔糊涂账。可是万一…… 第285章 陆余赴宴 万一……现在黎久薇和盼君归的名气越来越大,那些人迟早会反应过来。黎久薇几乎日日待在盼君归,那些人想要见到她并不是一件难事。 即便黎久薇什么都不知道,也得那些人相信她什么都不知道才行。 白氏恨不得立刻见到黎久薇,她重新写了留给里正的书信,交代了如何安排黎梓如和李氏,第二日天未亮就带着一双儿女离开了…… XXXXX 盼君归后面有一片林子,被黎久薇改建成了半露天的食肆,白天日头大的时候和雨天撑起特制的棚子可以遮阳避雨,夜里棚子完全收起来,小桌一摆,想饮酒宴饮,还是篝火、乐舞、玩儿乐,都是可以的。 这地方空旷,周围特意没有建造屋舍和走廊,除了远处的林子,就是很空旷的一个场子。地上修了轨道,运菜肴、食材、运东西过来有专门的小挂车可以使用。 挂车不用人力牵引,在轨道两边尽头有两个特别大的绞盘齿轮,由牛马推动牵引,场中需要什么东西了,只需从轨道两侧将东西放在挂车上,然后根据距离算好绞盘需要转动的圈数,让牛、马牵着绞盘跑够圈数就可以让挂车驶到指定的位置了。 这样的设计是为了给场中吃饭玩乐提供足够的空间,在他们谈事儿的时候保证没有外人走近。 在前边商队带回的货物过多堆放不及的时候,这片场子也方便存放货物,避免了屋舍占用空间,要是下雨临时撑好备好的货物专用的防雨棚就可以应对了。 今日入了夜,趁着夜黑风高易于隐匿行踪的时候,陆余穿戴着厚重的大氅和兜帽,进了盼君归后院。 为了迎接陆余这位“贵客”,盼君归后院早早地清空了出来,场子中间只留了黎久薇和王六子招待陆余。 黎久薇今日一身红衣打扮,外面一身白貂大氅,年纪不足尚无妇人的艳丽风韵,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种独特的娇艳光彩。 场中点了篝火,备了上好的汤菜和用各种香料烤制的肉食和菜蔬,夜色正好,星斗漫天,要不是人太少了,很有些开大宴的意味。 食材除了新鲜,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按理说陆余当惯了土皇帝、吃惯了山珍海味面对这些应该兴致不高才对,可是他刚刚走进这后场,闻到食物的香气,便忍不住食指大动。 陆余吃着烤羊排,那一层羊油被烤化了,不腻不油,还带着特殊的香气,原还想着今夜来此主要是要向美人一亲芳泽,却不想先过不了的是口腹之欲这关。 “这羊烤的……黎姑娘,不知这盼君归里的吃食可都是如此的?我来之前便听往来商队的伙计说盼君归的吃食味道鲜美,价钱却不贵,都说盼着你之后也能接待普通食客呢。” 现在盼君归只接待商队的伙计和在这里寄卖货物和寄放货物交易消息的人,其他的人,别说从大城里和附近的村镇里来的,就是旁边的织染户也概不接待。 这么做是为了专注,也是为了让外人始终对盼君归存有好奇,可也恰好说明了一旦放开,盼君归的食肆和酒肆还有很大的潜力。 黎久薇笑了笑,自己拿了条烤鱼过来,放在盘子里,筷子配合着一把特制的小镊子在鱼身上跳跃着,没一会儿就将鱼刺剃了个干净。 这手艺还是很久以前练的呢,但是看在陆余和王六子手里只有惊艳,他们都不知道的是,这得对鱼多熟悉才能办到。 黎久薇亲手把这盘处理好的鱼肉端到陆余面前,顺便奉上三个小碗的蘸料汁:“陆大哥,咱们先尝尝再说话。这三碗汁子,一是药材汁,二是辣子汁,三是清汤汁,你各尝一口试试。” 陆余看着这三碗汤汁想的是干嘛要这么麻烦,可是看着黎久薇巧笑盼兮的样子着实好看,他为着搏美人儿一笑,也要尝一尝。 今晚他来这儿先是来谈交易的,再才是来将美人儿收拢入怀的,可是现在已经本末倒置了。 陆余按照黎久薇的要求一一尝了过去:“这药汁子试过之后,喉咙舒服了许多,这辣汁子去腥去油,这清汤汁子蘸过的鱼肉够鲜、够细腻,味道好……” 陆余暗地里再有财有势,也是个粗人,有东西他感觉得到,却无法用言语描述清楚。 黎久薇便替他说了出来:“陆大哥火气大,平日里吃一些烤制之物或是香料重的东西喉部就会不适,可对?这药汁便是去火、润喉的。这辣汁用的油是混了药材之后榨的,去油之余也能减缓辣子本身给喉部带来的不适。” “这清汤也是用药材熬制的,看起来清澈见底,只放了枸杞、当归和红枣,其实是其他药材和他们熬煮后给汤汁带来的颜色都被滤掉了罢了。” “咱们这儿不比那些临近河、海的地方,他们那儿的鱼新鲜,水又好,现打上来的鱼随便清蒸着都好吃,咱们这儿的水硬,即便是现打上来的河鱼,烹煮后还是有一股子土腥味儿。因此咱们这儿的鱼烹煮时必是要下重料的,就是料酒也要替换成白酒甚至烈酒。” “这清汤不仅能将烹制时用的重料涮洗掉的,还能在之后去掉可能因为调料被洗掉之后产生的别的异味。同样的,无论是烤羊肉、烤鹿肉,还有其他的肉食都可以用不同的方子熬制汤汁。” “这些药材都不在天禹禁售之列,我这盼君归烹制肉食所用的香料和这些蘸汁都是特殊调制的,也都可以做成香料包和汤料包,只要做好防潮防干,运到荣原和大陈不成问题。陆大哥再尝尝,看看这买卖能不能做?” 荣原人以牛羊肉和各种野味儿为主食,粮食在他们那儿反而没有肉食多。 大陈则富产海产和河鲜,清蒸白灼更是家常便饭,那儿的人还特别容易沾染湿气。 这两地的食物要是能配上各种有药材功效的香料和蘸汁烹饪,一定会更加可口。 这两国的人一向喜欢天禹美食,只是碍于这边的烹饪的方式到了那边有些“水土不服”,吃用后时不时地会产生些不适的症候,而使得天禹的美食一直未能大范围的推广开来。 有了这些香料和汤包,不仅能让更多的天禹美食进入荣原和大陈,还能给这两国本来的食材提供更多更好的烹饪方式,不用想都是一笔难得的好买卖。 第286章 惹火,戏真情假(上) 更何况药材、香料这些东西跟那些粮食制的干货不一样,荣原和大陈都缺粮,不方便就地取材,药材和香料却有不少是天禹有,那两国也都有的。 这样就可以就地取材,索性在那边开个作坊,把方子带过去找信的过的人看着就行,连路上运送的本钱和人手都省了。 王六子正吃得满口油花都不觉得腻,听了之后还没把嘴里的肉咽下去就开口帮腔:“陆哥,黎姑娘想出这法子纯粹是为了陆哥你好。” “陆哥你想想看,咱们的商队刚刚组建,人手多了花费多不说,动静还容易闹大了,大公子和老爷要是这时候就注意到咱们可就麻烦了。” “单是卖干货和器物过去,商队的伙计就不能少,算上给他们的辛苦银子、打点封口不让大公子和老爷知道的银子,还有各种花费,您这儿调动的银子多就罢了,风险还高。” “咱们有这些药材和香料尤其是方子就不一样了,轻便好运,还不违禁,甚至让信的过的人直接带着方子过去,开作坊、开铺子就行。就算有些香料和药材只有咱们才有,还是要人手运过去,可这样一比,总比全要运过去强。” “黎姑娘这是为了给陆哥你省银子呢,是不是,黎姑娘?” 陆余吃了口烤鹿肉,目光闪烁:“黎姑娘当真如此为我着想?之前不过是一面之缘……”语气便有些犹疑的沉吟。 陆余一向多疑,要不是容轩眼看着就要完了,黎久薇很快便会变得无所依傍,想要找一个强而有力还有能耐一起私下做商队买卖的人依靠、合伙,他今日根本就不会来盼君归。 事实上,陆余对黎久薇的信任已经超过了往日对其他认识不久的人,残留的这点儿怀疑实在是出于本性。 黎久薇腼腆地低头笑了,亲自斟了酒给陆余,在陆余的手指要碰到她的手背时,很巧妙地将酒盏放在陆余面前的小桌上: “陆大哥,人的交情不是以认识的日子长短论定的。上次在广鑫庄见到陆哥的时候,我就觉着陆哥是一个特别怜惜弱小还有着狭义之心的大丈夫。” 她叹了口气,仿佛有些后怕,“我来容家不久,之前为了服侍大公子又一直待在别院里,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那日广鑫庄失火,我还以为是容家哪个普通的钱庄起火了呢,就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根本就不知道这是容家的存银重地,火急火燎地就要往里冲。” “陆大哥拦住了我,还说了那么多为我好的话。我回去之后才知道广鑫庄原来是那么个地方,当时我那么冒冒失失地闯进去,陆大哥就算不拿刀砍我,至少也是该把我关起来的。陆大哥你却放了我,还提点我……这份恩义,要是不谢,岂不是说我不是人了?” 黎久薇说的情真意切,神态、眼神、嘴角弯起的弧度甚至说到动情处眼角的微红……谁要说她作假,那真是铁石心肠了。 一旁配合着的王六子要不是之前就跟黎久薇商议过今晚的计划,都要信以为真了,他不由得打了机灵,都说美人谋如刮骨刀,黎久薇这把刀是不是太锋利了点? 陆余听了也有些惊讶,他不大记得那日他具体说过什么了,只隐约记得他当时语气不大好,行事上也和他往日没有什么区别。 陆余听了黎久薇的话之后对自己都有了怀疑,是不是那时候的自己就开始对她怜香惜玉了?他看着黎久薇,这小模样……说不准还真是这样,大概他当时就对这个小丫头动了心思了。 见陆余陷入回忆,黎久薇的头低得更低了,还适时的让两颊染上了一抹红晕,“陆大哥有所不知,我爹是个不中用的,手无缚鸡之力,连家里的营生都要靠我娘经营。” “流放的这一路上,我每天都想要是我能有一位得力的兄长,在关键的时候护着我,不让我被我爹卖掉就好了。一到西绥我就进了别院,钱大管家买我回来的时候说了,是让我做大公子的屋里人的。” “原想着大公子是个可以依靠的,谁知道他成了那样,今天起火,明天被查税银,后天还要想想大公子就这么瘫了,我这后半辈子该怎么过……是一天安生日子都没过过。” 陆余吃烤肉吃的热了,旁边又点着篝火,他热得把大氅脱了,袖子也挽了起来,露出一截健壮的胳膊。火光之下,上面的汗珠闪烁着光彩。 黎久薇的目光刻意在他的手臂上落了一下,眼中竟然露出了一抹娇羞神色,这模样落在陆余眼中招得她骨头都酥了。 这模样落在王六子眼里,他却是狠狠地打了个寒颤,要不是他知道黎久薇平时都是大大咧咧、雷厉风行的,他就要以为她是真的对陆余有情意了。 陆余仿佛福从心至、醍醐灌顶,原来她是这么对他生了情意的啊。 无论是亲爹还是一路上见过的外男,还是容轩这样的公子哥儿,没有一个是能够让她依靠的……只除了他陆余! 流放之前,黎久薇就是一个未出闺阁的姑娘家,本就没见过什么外男,偏偏亲爹和庶弟都是不得用的,来了西绥又遇上容轩这样的瘫子,可不就看上他陆余了么? 陆余当即坐得都更直了,拍着心口保证:“黎姑娘以后遇到事儿,只管找我陆余,我说什么都要保你平安!这次一起经营商队,姑娘出点子和货物,我陆余出人手和银两,绝无二话。” “姑娘想着为我省银子,是姑娘的心意,不过实在不必如此节省。实不相瞒,这些年我攒了不少银钱和资财,也结交了些可靠的富户,银子不够,我去找他们借来周转一下即可。你要调用银钱,就开口,不必扣扣索索的!” “陆大哥,我想这些点子不是怕你没银子使,是担心运太多货出去引起容家的注意。咱们先做些香料和汤料药材的小买卖,轻便不说,还有许多可以到那边之后就地采买。” “咱们在那边可以先置办个小作坊,我把方子交给过去的人,把东西在那边做出来。这样银子回笼快,赚的还多,用不了多久就能攒下不不小的一笔。等银子拿回来了,再用来扩充商队,陆大哥你投的银子才更有保障。” 黎久薇一心一意为陆余着想,恨不得让陆余冒最低的风险,挣最多的银子。 第287章 惹火,戏真情假(中) 陆余端起刚刚黎久薇为她斟的酒,豪迈地一饮而尽:“黎姑娘太为我考虑了,想让我少投些银子,之后再拿挣下的银钱扩充商队,这是什么都为我想到了。” “眼下黎姑娘自己是出不了关的,你还要拿出方子,这就是要交给我的人经营了。你对我和我的兄弟们如此放心,拿出了这么大的诚意,我一个大老爷们怎能小气?” “银子的事儿你只管放心,就算我的积蓄不够,我那些朋友也有的是银子,找他们借上半年一年的都使地。黎姑娘之前久居深闺,学过经营之道,实际在外头经商、支应铺子却是最近的事儿。” “很多事情你还不懂,做买卖,哪里能小里小气的?咱们又不差银子,要的就是大开大合。要想瞒着容家人,也不再这事儿上。咱们一开始拿的银子多,反而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谁能想到咱们二人能联手,还能拿出那么多银子?” 方子这种东西,黎久薇没法安排自己人,拿出去给别人用了,人家就学会了,之后想甩开她,她也不能怎么样。 本来么,瞒着主家、利用主家的人脉和财势经营商队,就是不能见光的事儿。她也才来西绥几个月,她自己是没什么人手的,陆余的人要把她怎么样,她根本没办法自保。 能把方子拿出来,就真的是拿出最大的诚意了,陆余怎么也不愿意被一个小姑娘比下去,何况以后他是要将黎久薇收为外室的,怎么能在自己的女人面前露怯? 他还想着用自己的见识和经验压黎久薇一头,让她仰慕于他。他来之前就让人查了她的身世,知道她的父亲和弟弟都是吃软饭的。 他可不能给她留下这样的印象,他在她面前得站得足够高还得足够有担当才行…… 要是黎久薇之后能一直这样看待他,还能把自己拥有的毫无保留地交给他,他或许会愿意娶了她,给她个名分呢。 况且黎久薇不知道广鑫庄那么多银子都在他手里,他挪用一小部分就够了,挪用个半年一年的,只要挣了银子之后及时还回去就行了,保准神不知鬼不觉。 有这么多银子在手里,他当然愿意充大爷,享受黎久薇仰慕、敬佩的目光。 不过他也担心黎久薇这儿压了太多本金不还他,也为了让这些银子有个合适的出处,他说是找友人借的,这样为了不让这些人收不到还银闹起来,她也会好好打理商队的货物、尽快换银子。 黎久薇受宠若惊、感激到不敢置信地看着陆余:“这么多银子,还要劳烦陆大哥那么多兄弟背井离乡,真的可以吗?” 陆余不自觉地多喝了几盏酒,脸色微红:“这有什么不行的?以黎姑娘的手艺,再在荣原和大陈做做脂膏买卖,咱们的商队很快就能回本。这样的话,就更不需要吝惜银钱了。” “依我看,除了商队和作坊,索性在荣原和大陈再开几间铺子,一步到位,省的之后折腾。等到商队起来了,咱们在那边有了家底,哪天不愿意在容家的屋檐下低头了,哥带你出关去,咱们在那边混一个风生水起!” 陆余刻意没有用言语点破对黎久薇的那点儿心思,可是他的眼神很大胆,恨不得用眼神儿就把黎久薇身上的大氅和红衣脱了。 黎久薇不着痕迹地紧了紧大氅,眼中仰慕、敬佩之光大盛,心里早就将陆余数落了个干净。 说她实际经商的经验少,呵,她的分身出去经商的时候,陆余的祖先还不知道在哪个山头当猴子呢。 说她吝惜银子,他大方,撒开手地使劲儿花,以为她不知道银子打哪儿来的?就等着她抄他的老巢吧。 自己挣来银子才最会被珍惜,经营商队路途上风险极高,合伙的人再可靠也难保万无一失,何况对方是头一次合作的人。能这么大把的给银子,只能说这些银子来的太容易了。 黎久薇听到陆余要带她去外面去,离开天禹,眼眶都红了:“我从前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要不是被家母连累,身不由己,谁愿意在这儿为奴为婢。要是陆大哥将来能带我出去……”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陆大哥,这盏酒无论如何你都要喝,小妹敬你,往后生意上的事还有将来,都指望陆大哥了。来,六子,你也敬陆大哥。” 王六子已经看傻了,陆余之前的疑虑已经几乎全部打消了,现在还不用劝地往出掏银子,关键是直到现在为止,陆余根本没碰到黎久薇一根指头。 王六子趁势上去对着陆余一阵热烈的恭维,还趁机灌了他半坛子酒,见黎久薇一点都不介意,他各种荤的素的明的暗的一起来,跟拉郎配似的暗示着“撮合”陆余和黎久薇。 陆余的目光越来越放肆,黎久薇却只管半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烤羊肉,时不时地露出些娇羞的眼神。 王六子那边说的差不多了,黎久薇又给陆余斟了一盏酒:“陆大哥,那就这么说定了。那这银子和人手……什么时候送来?我这儿也好把方子和头一批的货准备好。” “十日之内,黎姑娘只管在盼君归等着,银子和人我都给你送过来。”陆余毫不迟疑地保证。 黎久薇立刻就笑了,自己干了面前的酒敬陆余:“陆大哥你放心,人手和银钱你出了,东西和相应的挂车我一定给你做好。你给银子给得大方,这不是我大手大脚、不加节省的理由。” “我一定会用好这些银子和兄弟们,我们黎家从前是皇商,我不信我这辈子都会窝在通元城这个小地方。我黎久薇一定会东山再起,将来咱们把生意坐大了,有了自己的产业,咱们一起出关去。”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咱们出去了有大把的机会,一定能在外面闯出一番天地。到时候谁还在乎陆大哥是家生子出身,谁还在乎我奴籍、罪籍加身,就算外面的人知道了,也只会说咱们能耐大、本事高,是一段传奇!” 黎久薇从来不是这种“志向高远”的人,她此刻的神情完全就是在模仿黎百川。 不得不说黎百川在东山再起这事儿上执念特别深,每每提及都特别的激情万丈,模仿他来骗陆余特别有说服力。 第288章 惹火,戏真情假(下) 陆余看到了一个无比渴望洗去污名、重拾荣光的黎久薇,心里不由得想着一个小姑娘尚且有这么大的志向,他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能输呢? 他更应该追求大的志向,摆脱容家、自立门户才是! 陆余不免有些动容,是动了真感情了:“黎姑娘这话说到我心坎儿里了,堂堂男儿怎能一辈子屈居他人之下?陆某愿意与姑娘联手打下一份家业,离开容家,走出西绥……不,走出天禹!” 陆余神色亢奋,看着黎久薇的眼神也更加大胆,“黎姑娘既然并未与大公子成就百年之好,可否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要是黎姑娘看的起,陆某愿意……” 陆余的年纪比容轩和李成都要大,他又是成日巡视庄子、带着护卫练武的,因着只守着广鑫庄当土皇帝,既不像容轩那样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又不似军中的将帅兵士久经风霜、杀伐果断,久而久之他身上养出了一股油滑的匪气。 他这么一献殷勤,黎久薇差点儿没把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好在她完美地掩饰了过去,还表现出一种矜持地娇羞。 黎久薇莞尔一笑,垂下的睫毛似两片剪羽如蝴蝶翅膀般翕动着:“陆大哥是个体面人,我从前亦是良家,还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元都贵女,若是行了那无媒苟合之事且非辱没了先祖名声?” “陆大哥,我们私下组建商队,不仅是为了银钱和财富,也是为了咱们的名声和气节,想在将来白发苍苍的时候,世人提起咱们的时候不说这人就是个下人,不说咱们身上有污名。” “咱们总不能一面往自己身上增光添彩,一面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吧。我一个女子倒也罢了,世人会说女子柔弱出来当事儿少不得寻个依靠,可是世人又会如何评说陆大哥你呢?” 她顿了顿,仿佛撕掉了平日里的坚强,只剩下骨子里的柔弱,“妾本柔弱,妾亦希望将来所依之人是英武光正之人。况且眼下我尚未及笄,还是莫要分心,专注商队才好。” “银子都揣到一块儿去了,左右是一家人,莫要徒增心事误了大计。岁月悠悠,来日方长……” 黎久薇说话一向直爽,就是跟容轩在一起,她也从来都没有拽过文,对着陆余她刻意来了这么几句文绉绉的话。 这些话估么着陆余都不能完全会写,但黎久薇保证他都能听的懂,而且听完了心里就得开始痒痒。 就跟她让王六子忽悠陆余往关外跑抛掉奴籍一样,陆余是那种心里最缺什么就想有什么的,除了介意自己是奴籍,他最介意的就是自己是个粗人、不通文墨,就算平日里去楼子里找女人也担心被人笑自己肚子里没墨水。 尤其有人找他帮忙的时候,也把他当个粗人甚至草莽来用,只跟他谈银钱,不跟他谈气节和名声,明明忽略了他的感受,还要说他这样的人行事粗犷、不拘小节。 陆余最不喜欢别人说他不拘小节,是他不想拘么?根本不是,是他不会拘! 因此他特别吃黎久薇这一套,把他当成了肚子里有墨水的人,把当成了高风亮节的人,把他当成了可以托付将来的人! 陆余立刻坐直了身子,整个人都端正了,再不敢当面显露他那点歪心思:“黎姑娘等着我,不出十日,不,不出五日,我必带银钱和人手过来。” “好,我信陆大哥。”黎久薇将酒盏端至眉心,盈盈笑道。 送走了喝得东倒西歪的陆余,王六子一脸崇拜地看着全无醉意地黎久薇:“黎姑娘,你真是……把陆余那厮忽悠成什么样了。要不是之前跟你合计过,我都要以为你要跟他跑了。” 王六子是这两天才从黎久薇这儿学来了“忽悠”这个词的,此情此景,简直太合适不过了。 黎久薇笑了笑,摇了摇桌案上的响铃,招呼人过来收拾:“六子兄弟,教你个乖,一定要清楚自己心里最怕什么、最缺什么。弄清楚了之后,就留意着有人给你塞这些东西的时候,千万别上当。” “还有千万别寄希望于一直不曾拥有的东西,突然有一天就有人给你送过来了。这种不劳而获的东西,即便拿到了,也很快会失去。不是我忽悠了他,是他愿意被我忽悠,就一个字,该!” 是她真的表现得完美无缺、毫无漏洞吗?当然不可能,是她揣摩到了陆余的心思,让他自愿往坑里跳。 王六子从前一天到晚想的不是他的羊就是他的马,哪里想过这些,只能似懂非懂地点头: “可是……那些方子都给了他,岂不亏了?就算根本不会有什么商队,方子到了他手里,他给咱卖了,或是干脆传扬出去,咱们岂不是亏大了?” 黎久薇笑笑,先卖了个关子:“要不我把方子给你,你试着做做试试?看看是不是今晚这顿饭的味儿?” 见王六子愣住了,她哈哈大笑,“方子是一回事,炮制的手艺是另一回事,不说炮制药材和香料,就是刚刚我挑鱼刺的手法,你换一个人试试,都不能那么快地处理干净还能让鱼卖相好。” “还有那些烤肉,每一块儿都是用小锤子按照肉食的纹理、经络捶打过才会那般鲜嫩入味的。光有方子,没用!” “这是又把他给涮了?这也怪他自己,姑娘你只说了要香料和药材,可没说不需要旁的手艺!”王六子眼睛都亮了,头一次觉得终于有跟他的羊、马一样有趣的东西了。 这样东西,叫人心! “可是……姑娘下回再见他,还是悠着点儿吧,要不我都没法跟大公子交代,万一你们真一起跑了……哎呀哎呀,别打我,我不说了,你肯定上这种轻易会被你忽悠的人……”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容家主宅的暗门也被打开了。 来人是从西偃赶回来的,此前紧急奔赴西偃,奉命查探容轩存在票号的“密库”,想要将容轩多年的积攒占为己有,再看看能否钻了空子,从票号私贩禁物的买卖中牟取暴利,并最终假货到容轩身上。 来人见了钱管家,详细禀报过后,钱管家毫不耽搁地去见容元修。 事态紧迫,必须要快,得连夜商量出个对策来,第二日一早来人还要赶回西偃依计行事。 第289章 容元修真正的仇恨(上) 容元修的书房里灯火通明,因着之前孙氏私下见了黎久薇并定下了约定,这些日子他疏远了孙氏。 他一向信奉业精于勤,不愿让女色分了心,府中亦不曾纳妾,因此这几日他都是自己度过的。就连下人,除了贴身的小厮和钱管家,都不曾有近身的。 见钱管家进来,容元修猜到应是西偃票号那边有了消息,当即就期待起来:“如何了?” 钱管家脸上有了多日未曾有的笑意,一看就对查探的结果很是满意:“老爷,大公子这些年经营商队,果然经营有方,暗地里没少充盈自己的私库。去的人说,至少有百万两银子!” 百万两银子,这是容轩打理容家家业和商队十年以来攒下的银子。十年不算短,可关键这是私下攒下的,并不包括容家给容轩置办的产业和酬劳! 要知道整个广鑫庄的存银如今也不过差不多五百万两,这可是容家三代的积攒! 容元修心里像经历了一场罕见的风沙,先是像被寒冬里的如刀似剑的风沙刮过后的生疼,继而是一阵被风吹来的沙子糊了一嘴的愤怒,再才是绝处逢生后的惊喜和亢奋。 他疼和愤怒的是他设局陷害容轩,容轩又何尝不在算计他。 惊喜和亢奋的则是容轩竟然攒下了这么大一笔资财,这些资财很快就会是他的了,将来都可以用在幼子容青身上。 而且生出这些资财的法子和人脉还在,趁着现在和之后多年容轩不能主事的时机,他们还可以借此获得更多的资财,还能全然推到容轩头上,自己不担责任。 容元修激动得整个人都在抖,像是在说服自己般地道:“好啊,我居然有这么一个损害家族利益、牟取私利的儿子,以后别说我算计他,他可是一出来做事就在算计我和容家的了。” “我倒想看看我那个好大哥知道他最看好的侄子在人后是这么一副嘴脸的时候,会作何感想……这些钱财是怎么得来的?是私贩盐铁,还是军械武器,可查实了?” 钱管家此刻的反应也没好到哪儿去,既紧张又激动地道:“都有,西偃那种地方连朝廷都插不进手去,要不是他们也有求着商队的地方,大公子也没这样的机会。” “西偃紧邻庆岚国,庆岚连年战乱,西偃给庆岚的各派势力提供军械武器和粮草盐铁,就没有他们不敢做的买卖。冒这么大的险,所得自然是暴利。” “好在咱们通过黎久薇逼出了大公子有这么个私库,还拿到了对牌,才避免了这种中饱私囊的丑事再继续下去。老爷以后再也不必内疚了,是大公子先背着您和家里做出这种事的。” “子以父为先,大公子他不与老爷同心同德也就罢了,利用容家的商队敛财,没错,商队是他一手重建起来的,可是没有容家的家底和支持,商队哪里会有今日的规模。他背着您敛财,风险却要槐山房和容家背……他做出这样的事,无论下场如何都是他应得的。” 其实,无论容轩有没有背地里干什么,都不会改变容元修的计划。 容元修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槐山房赢过长房,为了在容元文无子送终的时候,他的儿子却能步入朝堂接手容元文大半辈子经营起来的一起,他从多年前开始就在布局。 在容元修看来,容轩生母出身低微,少了妻族的扶持,但靠他和槐山房是难成事儿的,所以一开始他就放弃了容轩。 更何况要不是这个卑贱的妻族,要不是他那个一事无成的好岳丈,他哪里会有机会接触那些逆产。 容青却不一样,容青的母亲孙氏一族在西绥虽然已经日渐衰落,在元都的那一支却还有着很强的影响力。 容青天资聪颖,那边已经几次问起他开蒙的事,还有意为他从元都延请名师送来,亲自教导。 况且容青从小便被精心教导,断不会沾惹商贾之事,将来他科考、为官都不会被人说是从商入政,沾染了一身的铜臭之气…… 容元修自知自己这辈子都没了几回,就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容青身上,容青一定会成为容家下一代的第一人,弥补他的遗憾,再续容家的辉煌! 容元修原本就是这么想的,在一步步给容轩设局的时候,他的确偶尔会提起他的那点儿愧疚之心,可就是说说而已,实际上他可从来都没有手软过。 现在得知容轩利用容家的商队建了自己的私库,就心安理得地连这点口头的愧疚之心都扔掉了。 每到数落容轩不是,每到要无条件地扶植容青、达到自己报复容元文目的的时候,他从来不会记得当年兄长容元文无论是功名还实绩都远高于他,是他自己做事不谨慎险些连累整个家族,才被家族强行带回了老家。 他埋怨这些年自己明明有举人功名却只能守在西绥打理家业,却忘了当年他刚回到西绥老家时,分明是被安排做过耕读闲人,是他一直暗暗嫉妒、痛恨的兄长容元文说动了几位族老让他带着他的槐山房打理家业的。 后来,他又开始总是埋怨因为一点“小”的过失,容元文就联合那些族老一起夺了他的掌家之权,交给当时不到十三岁的容轩,他从来不会去想,当年错了的不止是账目,他为了重回朝堂,重金贿赂漕运通判被人发现,是容元文降了两级官职才保下了他,才没让容家受到牵连,让他卸下掌家之权也是为了给族里和朝廷一个交代。 他说容轩得了掌家之权后不敬他这个父亲,该给槐山房的分润一文钱没有少过,却也一文钱没有多个,他却从未想过容轩身为一个半大孩子时就要随商队奔波,历尽艰险才在乱世刚刚平定之后让容家商队闯出了一片天地。 他更不会去想他自己便是因为偏私和行贿被拉下掌家之位的,容轩身为他的亲生儿子,坐在这个位子上,无论是本身就不想还是本身就不能都不可偏向他和槐山房,自然是一文银钱都不能多给的。 第290章 容元修真正的仇恨(中) 容元修没有想过,只要掌家之权还在槐山房,掌家的人是容轩,就能给他带来很多无形的好处,他自己私下的产业甚至是孙氏的嫁妆都因此受到了荫庇。 就是他想给容青单独置办一份,只要不过分,就算摆在明面上,念在容轩劳苦功高,为了容家甚至一定程度上损毁自己的前程,也不敢、不会说什么。 容元修还总说容轩待容青不够亲厚,不愿为这个弟弟牺牲自己,他却从来不会去想容青是孙氏所出,继母继子之间本就易起嫌隙,容轩哪里会去主动亲近容青,何况这两兄弟差了十余岁,哪里是那么容易亲近的…… 容元修从来只看到容轩的不好,丝毫不想想他的艰难,他甚至不去想想当年那么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是如何夹在父亲和伯父之间进退维谷、左右为难的。 他也不会去想当年容轩的母家因前朝之事落魄,本已主动提出退亲,是他自己想要一个不违婚约、不弃贫贱的好名声而坚持履行婚约的。 他埋怨这些逆产连累了他,给他和容青的将来埋下了巨大的隐患,却不想想当初新朝未立,容家人尤其是他是如何靠着那些逆产活下来之后还东山再起的。 容元修深吸了几口气才压下因为再也不用内疚了而产生的激动,整理好心情跟钱管家确定计划: “等那些人起复回朝再想起清算过往少说也还得一两年甚至两三年,这中间可以做的事还很多。那家票号存着轩儿的私银,他不出面,仅凭对牌,能否再继续通过票号做他那些暗中的买卖?” 钱管家很是激动地道:“大公子这些年只除了最初与那边定下契约时亲自去过西偃一回,其余时候便是让手下的人凭着对牌去办的。西偃净是些亡命之徒,他们不讲情面,只认他们自己定下的规矩。” “他们眼里只有银钱,只要能满足他们,他们跟谁做生意都一样。从前商队在大公子手里,他们自然愿意跟他做那些买卖,可是现在商队已经控制住了,老爷大可以动用商队,继续跟他们做那些买卖。” 军械兵刃、海货、盐铁、粮草……容轩就是在西偃通过那间票号做这些朝廷禁止民间私下进行生意,才年纪轻轻就有百万两银子的积攒。 这些事儿要是能掩埋在西偃最好,要是露了出去,让朝廷知道自己参与其中,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可是自古富贵险中求,他、容青和槐山房的将来都需要大量的银钱财富支撑,他不得不兵行险招。 容元修颔首,边琢磨边道:“最多只有三年,少了只有一两年,得抓紧了,什么买卖银子赚得多就做什么,反正以轩儿的名义做的,不用那么多顾忌。” 他冷笑一声,“左右背下那些逆产已经是死罪,再多几桩也是一样。趁着他不能主事,能做什么就做,不要有任何保留。经过这件事他定是不能掌家了,商队也肯定要交出来,之后他和他身边的人不会再有机会接触西偃的票号。” “接下来这段日子,由你去和西偃的票号接触,要是那边有怀疑,就让商队给他们从外面带回些他们需要的东西。左右事成之后现在商队的这些人也都不能留了,能做多少便做少,生意能做多大就做多大。” “轩儿被拘在别院养伤,他不可能出面去西偃打理私库,之后只能从轩儿身边找一个人出来顶罪,只要这个人咬死了是轩儿指使他出入西偃票号的就行。” 钱管家半眯着的老目一睁:“老爷的意思是……让黎姑娘顶罪?这倒是可以,这样以来盼君归也不用舍出去了。” 到时候容轩已经被构陷了,黎久薇的作用也就没有了,让她去顶罪,她就会和容轩一起被朝廷和官府处置。这样以来,之前跟黎久薇的约定也就自然不作数了。 容元修和孙氏都答应了把盼君归连同将来的分号交给黎久薇,尤其是他们还立下了字据,明着反悔难免落人话柄,以后跟容家打交道的这些人也会因此降低对他们的信任。 想法子设计了黎久薇,让人们以为这几年是黎久薇在出面打理这些见不得光的私产的话,出面收拾黎久薇的就是官府,谁也说不出什么。 钱管家自以为自己料对了,没想到容元修却叹了口气:“不是她,她一个女子,即便被轩儿委以重任,出入西偃也太牵强、不可信了些。况且她是流放之人,即便投身于容家,也不可以离开西绥。” “说她多次出入西偃票号,就是咱们槐山房放任她多次离开西绥,咱们也是要落罪的。况且上回有句话她说的对,我也让人去看了她做的那些器物和吃食,她说的没错,没了她,盼君归是立不住的。” “先把轩儿这边的事做好,好歹盼君归将来再她手里,咱们槐山房也是一样能拿到分润的。轩儿将来不在了,她这个未亡人过的越好,才越能说明咱们跟轩儿和那些逆产没有关系。” “至于拿到更多的分润,或是事情过后让盼君归回到槐山房,有的是法子……到时候没了轩儿,她却好好的,人人都会怀疑她有问题,她想要把盼君归经营下去,还不是得靠咱们?想个法子拖她下水就行了。” 盼君归现在是容家的,并不是槐山房的,可是在“送”给黎久薇之后再收回来,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槐山房的私产。 钱管家认同地点头,顺着容元修的思路下去,灵光一现,想到了什么:“老爷,老奴想到了一个法子。您想等到大公子的私库和咱们之后要用大公子的名义做下的事被揭出来,西偃那边的票号也会受到影响。” “而且到那时容家尤其是咱们槐山房一定备受瞩目,为了避嫌,至少那几年是不好再有大的动作了。也就是说咱们要在最多三年里把之后沉寂这些年的银子也赚出来,这样的话,只靠西偃的票号是不是不够?” 第291章 容元修真正的仇恨(下) 钱管家提出了自己的设想:“现在那么多商队都在盼君归盘货、休整,咱们自己的商队往北边儿去自然也可以去那儿休整。依老奴看,那些逆产本就是要放在大公子名下的,不如把里面的东西弄出来一些,让商队带出去。” 嘶…… 容元修瞳孔一缩,那三处逆产里有湖盐、铁矿石和前朝的兵器,这些要是能运到荣原和大陈去,虽比不得卖到庆岚国收益高,却也是一笔不小的进项。 只要把东西弄到盼君归去,在货物装车的时候把东西换上去,之后或是买通关卡的城吏,或是从山中绕过关卡,就可以运出去了。 容家在前朝时就有商队,只是后来乱世中废弃了,那时便藏匿了下一条密道,当初容轩重建商队的时候,容元修也并没有把这条密道的存在告诉他。要是这么安排,刚好能用上。 容元修盘算着道:“这样就可以两边一起进行,从西偃到庆岚的生意咱们只投银子,从盼君归北去出关的咱们出货,两边儿的银子一起赚。” “等到事情露了,咱们不敢动的时候,银子也赚的差不多了,够青儿和槐山房用了,要是那时候处置得当,盼君归没有被查出来,即便西偃那边要停了,逆产也没了,盼君归还是可以继续做明处的正当买卖。” “之前盼君归做过的暗中生意到时就可以抹去了,但毕竟做过,到时候跟那位黎姑娘挑明了,也正要让她知道知道这些年从她手里过去的买卖都有些什么,她想不下水都难。” 容元修可谓老谋深算,瞒着黎久薇在盼君归将禁物装车,主宅做主的东西,她想要查验也不行。 而且出关还有城吏验看这一关,黎久薇不知道密道的存在,想到还有这一关在,觉得他们不可能自己去撞铁板,应该也不会坚持太过。 就这么让货暗着走上几次,即便黎久薇不知情,将来担心被沾惹上,也不敢冒着惹怒他们槐山房的风险给容轩出头。 容元修他们握着黎久薇这么大的把柄,即便盼君归永远都在黎久薇名下,也得把赚来的都给他们,跟在他们手里也差不多了。 钱管家明白过来,立刻应承:“盼君归那边老奴这就去安排,要是能把逆产上的东西运到西偃一部分更好,他们更缺那些东西,出的价也更高,票号那边也更能看到咱们的诚意。” “只是……老爷,有件事要请示老爷,咱们离西偃毕竟远了些,这一路上也不太平,东西即便能运过去也不会太多。票号那边带了话过来,说是最近有一笔大买卖能做,盐铁和兵刃都用他们西偃的就行。” “只是需要一笔银子入伙,这笔银子数目不小……要二十万两,要是平时去广鑫庄取就好,现在那些银钱都还藏着,怕调用了惊动了大公子那边的人,再顺藤摸瓜地摸过去。” “二十万两?这么多?”容元修惊住了。 钱管家把回来的抛出的价码转达了出来:“说是走这一趟盈利颇高,投一股是十万两,每一股能赚四成。” 票号募股筹措到银两后会集中在西偃采买盐铁、军械,并募集商队和镖局人手前往庆岚,等到了庆岚,把货物交给买家,拿了银子之后才和投了银子的各个东家分钱。 二十万两就是两股,一来一回转手就能赚八万两银子,这是暴利了。 按理说这种情况,只要票号允许,该多拿出更多的银子来才对,这种把稳的生意,出的越多赚的越多。 二十万两,其实是钱管家考虑了容元修现在的承担能力之后报出的数字。 钱管家适时地说出实情,“带回来的话是说多多益善,还说庆岚国战事吃紧,庆岚的老皇帝怕是不行了,那边的皇子、王爷斗得不可开交,正是需要这些东西的时候,而且这回他们走通了好几个皇子的关系。” “咱们入的银子越多,赚的自然就越多……票号那边见不是李氏兄弟过去,已经起了疑心,不过他们的掌柜说了,只要咱们投的银子足够多,以后商队带回来的海货还能继续常来常往,他们不在乎究竟是帮容大公子打理私库,还是帮您。” “只是……他们的意思是以后他们可以帮您打理私库,可是大公子已有的私库您要是想动就要拿出诚意来。” 钱管家刚过来时只捡了好听的说,没错,西偃人没那么多规矩,说白了就是利益为先,有奶就是娘,可他们也不是完全不讲义气,也一样不到非必要的时候不想担风险。 那私库是容轩的,就凭对牌全给了容元修还运走了,万一最后容轩没倒,又回来了,他们拿不出私库的银子可怎么办? 因此,票号背后的主人发了话了,容元修想要拿走容轩的私库,可以,先拿出诚意来,这次的买卖出的银子多,就是有诚意、有实力。 容元修边算账边道:“十万两赚四万两,五十万两就是二十万两,轩儿私库里有一百万两,也算进来的话就是六十万两。要是能再筹到五十万两,就有二百万两的的本金,就能净赚八十万两!” “庆岚这样的大乱局不知能持续到什么时候,万一新君有铁腕,肃清吏治、平定乱世,这样的机会可就不多了。得抓紧时机,你让人带话回去,就说我这边出一百万两,加上轩儿私库的一百万两一起入股,以表诚意!银子还是从广鑫庄调,你去跟陆余说。” “是,老爷,老奴这就去办。” 直到钱管家领命而去,容元修都还处在一种激动的情绪中,一来一回最多半年就能赚回八十万两银子。 如此难得的机会,容轩经营私库少说也有七年之久都没碰到,他一接手就遇到了,果然他才是天命所归,从前都是容元文、容轩这些人挡了他的路! 除去要调用的一百万两,容元修正在为马上能连本带利地拿到一百八十万两银子而狂喜着,广鑫庄一共才五百万两银子,他自己马上就要要一小半儿了,怎能不喜。 却不知这日容轩已说服州牧陈大人,派了官差进入广鑫庄查看失火现场,官差带着州牧手令,还带着一支训练有素的守城军,直接闯了进去。 第292章 大义灭亲之举 陆余这几日一直沉浸在马上要拥有自己的商队的欣喜中,忙着调动自己的积蓄,谋划着如何取出藏银,广鑫庄如今又差不多是空的,他自然而然地疏于戒备。 州府的捕头带着守城军没怎么费力气就闯了进去,在火场的废墟里寻找证据,只是可惜地牢里关着的人已经被转移了,里面只堆放着火灾之后保留下来的陈设、器物。 胡捕头先命手下的捕快将证物和广鑫庄守卫的证词送回州府、呈交陈大人,自己去了别院见容轩。 昏黄的灯火下,容轩一身月白色的衣衫很是清冷,看起来却也更加冷静、睿智,走到这一步,他沉静多于动作。要么不动,动便要直中要害。 胡捕头一开口便带了试探:“容大公子,大人派卑职前来,起因的确是黎姑娘帮了三姑娘,为陈家预警,避开了一个大麻烦。可更多的是因为兹事体大,案子涉及银库纵火和十余条人命。” “新朝沿用了前朝对世家的律令,允许世家内部不涉外人之事可自行处理之后再报至官府。此法尚未改变,容家的确有权自行处理。可是此法局限之处颇大,且牵涉多条人命,容家私产在西绥的影响也是举足轻重,不是一家之事,才答应容大公子提前插手。” “大公子是为自己洗冤,也是为西绥安危考虑,大义灭亲,令人敬佩。” 前朝定下大族自专是因为局势动荡,朝廷力有不逮,无力管束疆域,便要倚仗各州府和大族自治。 大族和他们名下的仆役、土地、产业众多,他们自己把自己管好了,不劳烦官府拨出人手来管理,便减轻了官府和朝廷的负担。 可是随着乱世的结束和世家的坐大,这条律例反而成了维护世家威势的工具,甚至帮助他们掩盖了许多罪行。新帝想要废止这些律例,却因世家已成尾大不掉之势且缺乏恰当的时机,而一直未能成行。 放眼整个天禹,容家算不得显贵的氏族世家,在西绥却有着不容撼动的地位,也拥有这种自专之权。若是朝廷下了令要去除此条律令,西绥州府首先要下手的就是容家。 在容易拿到庄内部分物证之后,容轩就立刻派人秘密将证物连带他的亲笔书信送交州府,通过陆远山面呈陈大人,这件事连黎久薇都是瞒着的。 如胡捕头所说容轩这么做,的确有大义灭亲的意味,甚至这一点已经重于对他有利的那部分私利。 因为容元修原本就是为了让容轩就范才设下此局,并没有打算真的将事情闹到府衙大堂上去,只要容轩在族人面前背上罪名,让他交出掌家之位和商队即可,之后呈递官府的容家自查的结果只会是商队管事因私愤纵火。 届时没了命的都是容家家奴,官府按照常例只要认下容家呈递的结果,之后这些人的家眷没有举发的,便会天下太平。容轩也不过是在家族内背了罪名,官府那边最多追究他一个律下不严的罪责,罚银了事。 可是他主动提前报了官,而且确保府衙出手了,事情就不一样了。 容元修并未真正打算把事情闹到台面上以至于最终连累到容家尤其是槐山房,这当中的关节便有许多关节没有真正费力坐实。 尤其还没有到呈递官府的时限,广鑫庄的人都有所懈怠,个中细节多有未处理得当之处。提前让人进来,错处一抓一把,之后即便容家呈递了结果,府衙完全可以依靠手中的证据否定容家呈递的结果,到时至少主谋之人是逃不脱的。 当然,这件事的主谋明眼人都会知道是容元修,但最终定下罪名的又一定不会是他。可顶罪的即便不是他本人,也定是他的左膀右臂,槐山房定会因此损失惨重。 而容轩即便因此为自己洗脱了罪名,也会有人暗地里说他生性凉薄、对父不孝,甚至会有更多的人编排他平日里究竟是如何对待父亲和幼弟的,才会引得亲生父亲如此对设局。 即便那些族人甚至是他为之主持公道了的受害之人的家眷背地里也少不得如此议论他,名声坏了,无论他将来是经商还是科考入仕,脚下前途都少不得要因此添上不知多少绊脚石,可谓是吃力不讨好。 容轩自然明白胡捕头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人对陈大人颇为忠心,这既是在说他这么做里外不是人,也是在替陈大人开脱,说明陈大人答应出手不止是看在黎久薇帮了陈秀媛一把的份上。 更多的是出于公心,若非陈大人想要改变西绥现状,想要成为新帝改变这条律法的其中一股助力,不然即便他容大公子请托,陈大人也不会出手。 至于陈秀媛,就是之前差点儿跟容轩定下亲事的闺秀,是陈大人的第三女,之前在容轩举发余王氏等人下毒之事时,陈秀媛和她的夫婿陆远山一起帮了容轩,自此冰释前嫌。 容轩不再计较陆氏族亲为了让陆远山争得这门亲事而雇马匪冲撞容家下聘队伍,亦不计较陈家未与容家正式协商就将陈秀媛聘与陆远山为妻,而陈、陆伉俪选择站在容轩一边,陈大人也因此欠下容轩一个大人情。 黎久薇之前在盼君归开张营业的时候提醒了陈秀媛,说是小孙氏看上了陈秀媛的兄长陈萧政,有意让孙氏牵线提亲,后来孙氏果然拗不过小孙氏这个侄女,也担不起彻底得罪娘家人的风险,还真就去陈家拜访了陈夫人,试探了对方的意思。 无关美丑,陈家自然看不上骨子里生性歹毒的小孙氏,但也不好公然开罪孙、容两家,好在黎久薇提前报了信,陈夫人做了场戏,才让孙氏最终没能明着开口。 容轩苦笑道:“向陈大人提及此事既是为了自证清白,也是为了容家的将来,不愿家中长辈再被奸人蒙蔽,犯下大错,亦是为了跟随我多年商队兄弟身后清名,倒是为能想到对律例和朝廷纲纪有益,是陈大人和胡捕头高看我了。” 第293章 他没有独善其身的资格 “哦?容大公子竟不打算借此入朝为官?” 胡捕头很是意外,一般人被官府的人抬举为朝廷着想,即便本身没有这个意思,被抬举了也会认下来。毕竟谁不想得到府衙甚至朝廷的支持,有好处万万没有往外面推的道理。 容轩现在虽然腿残了,站不起来了,可朝廷只是规定肢体有大损伤者不得科举入仕,当不得有实权的位子,可于朝廷有功或是有才名的,还是可以由朝廷授予闲职官位的。 容轩现在在容家这般处境、如斯地位,举发槐山房后更是容易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要是能因对朝廷有功得一官职,哪怕是闲职,有了这样的身份做持仗,也能让他的处境不至于如此艰难。 可是容轩一上来就表明了态度,他是出于私心和对身边人的道义,并没有将功劳往身上揽的意思。 容轩看了看胡捕头,并没有被对方眼中满满的试探之色冒犯道:“我这副样子,即便为官,也不过是占个闲缺,白领朝廷一份禄米,于朝廷无益,还是不白占这么个位子了。” “我这么做还真就是为了容家,这次的乱子出在我们槐山房,家父多年未在外主事,还以为这世道是从前,以为家里真能私了了此事,殊不知事情是捂不住的。” “局设的再精密,只要是假的,都经不住有心人的推敲和时间的考验。广鑫庄是容家的存银重地,平日里就不知有多少人存了探究之意,如今出了此等大事,若非结果无懈可击,如何能挡的住好奇者的探究。几个人探究没有结果,几十个人、上百个人十几二十年的探究,如何寻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何况这个局并不精妙,细究起来错处多的是。要是再让他们闹下去,呈报给官府的结果怕是连自圆其说都做不到。到时候官府不能帮着遮掩,定然也是要查下去的。与其那般闹了笑话,倒不如让我这个深受其害的无用之人来举发,请陈大人帮我一回。” “说起这么做对朝廷是否有益,我虽一直读着圣贤书,即便行商在外也不曾懈怠,可毕竟没有入过朝,不曾做过官,更是连一村一城百姓都没有管过,实在不配争这荣光。” “事情既然交到陈大人手上了,我会处理好槐山房内部的事,会做这个案子的证人,其余的事就都要仰仗陈大人了。” 意思很明白,这件事是劳烦陈大人了,可是对朝廷的功劳也是陈大人的,他容轩不贪不图不争。 而且这番话并非恭维,当中真意被诉说的非常完备,举发这件事是不想槐山房他日被外人举发。 要是此时此刻容轩自己不举发,单是那些往日对广鑫庄好奇和觊觎的人探究下去,都够容家喝一壶的。 何况容家有为官的、有从商的也有做平台百姓的,历经百年,谁还能没几个仇人?这么多的问题,难道他不举发,这些仇人就能放过这个机会么? 更不用说这个局原就没打算搬到台面上,一旦上了官府,漏洞不要太多。不说别的,就是广鑫庄的那些“失银”,现在藏在了隐秘之处,可到底能藏多久呢? 要将老于头和老曹头合谋纵火还伙同外面的匪人劫掠广鑫庄存银的罪名坐实,这些银子要么得找到,要么就得彻底丢了。 找到的话,是哪儿来的匪人劫掠走的就得有个结果,现找这么一批替死鬼来,对上府衙那些火眼金睛的捕快,哪里没有漏洞。 找不到的话,那么大笔银子放在那里许多年,知情的这些人谁能忍得住不打主意?不说陆余这样的,就是容元修自己恐怕也忍不住!只要有人动了那笔银子,又怎会真就找不到了? “容大公子的话,卑职自当转达给陈大人。容大公子是难得的聪明之人,卑职佩服。只是有个问题,无关陈大人,卑职自己想要一问。” “容大公子举发槐山房之后,没有功劳和朝廷的嘉奖傍身,岂不是相当于自绝于家族?大公子这般处境,到时候该如何自处?” 胡捕头刚领悟了容轩将功劳往外推的用意,就不免对他要如何应对感到好奇。 大义灭亲说起来艰难,做起来更加艰难,这份艰难不止是割舍亲情的痛楚,更加是割舍之后腹背受敌该如何自处。 容轩伤成这样了,还能如此体面地出来跟人谈事儿,足见是个异常坚毅之人。这样的人怕是不愿轻易求助他人的,这回找上陈大人,也是因为这么大的事儿非要陈大人出面不可的。 可是之后呢?说难听点,广鑫庄的事的确重大,可毕竟有个了结的时候,事情过后该怎么办,他的后半辈子却是没有那么快了结的。一日日,一年年,大事小事多了去了,失了族人照拂,又该如何自处。 难不成就守着手里的那点儿产业加上一个盼君归过后半辈子?以他现在的情况,恐怕是守不住的。 容轩指了指桌上的茶,示意胡捕头坐下说话:“实不相瞒,我这么做还有一个私信。我父亲这个人一向自视甚高,一双眼睛只盯着容家这一亩三分地,对外面的事……他自以为尽在掌握,实则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若是他做了容家的家主,往近了说,远在元都的伯父必定受他牵连,往远了说,他如此行事,不知将来会将槐山房乃至整个容家带至何方。胡捕头也知道容家在西绥举足轻重,若是容家落得如此境地,西绥会如何?西绥受容家产业影响的商事会如何?这大大小小有来往的各家各户又该如何?这会成为一个乱局。” “我若放任不管,任污名沾身,将来的处境不仅会孤立无援,还会被人拿捏,甚至深陷于乱局之中,因为当中产生的麻烦疲于奔命。到那时,处境只会更加糟糕。” “我这么做,不全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自己,乱局、乱世如何能独善其身?胡捕头看着比我大上几岁,是经历过乱世的,你想想,乱世之中如何能独善其身……” 第294章 若他败了,请照顾她 胡捕头幼时还在前朝乱世,经历过那段日子的人,家里又是贫寒人家,思及当时不免变了脸色。 容家一乱,西绥商事必乱,到时候大小商贾、寻常百姓都会受到影响,这当中又会直接或间接的生出多少事端。 容轩是对的,若是他不将事情遏制住,一旦让容元修坐稳了家主之位,将来容轩就不止要面对家族的压迫和算计、世人的编排与非议、无人帮衬的艰难和左右为难,还要应对因为容家乱局引起的西绥局势变化而带来的更大的妨害。 这种伤害比起容家族人和世人给予的更加不可预测、不可抗拒……容家一定不能乱,不能因为他们家族的内斗而影响到百姓的生计! 胡捕头明白过来,起身拱手对容轩道:“容大公子深谋远虑,你说为自身考量更多,可卑职却以为你是先为西绥的局势和百姓着想的。或者你的确如自己所说是为自身计,可起到的效果一样是为了百姓和大局。” “你如此考虑,卑职也该为你尽一份力,在人活在世,岂能无人帮衬?只要卑职能够帮上的,一定帮。就算是陈大人,只要牵涉朝廷和州府利益,无愧于天地良心,也会愿意帮一帮你的。” “容大公子有何要求尽管说,能不能办到,卑职都会跟陈大人说,大不了能办的办,不能办的就当没听到。” 胡捕头颇为豪爽,不过他也知道,容轩能说出前头那番话,就不会提出过分的要求,他现在甚至都怕容轩太过自矜自重,不肯提出要求,因此还又劝了他一番。 容轩听了他的话,饶是思量了一番,他原是没想这么早就提出他的要求的,要是能在事情有了进一步的进展之后,尤其是有了成效之后,再与陈家说会更好。 可是言谈间,胡捕头显然与陈大人的交情比他预料中的要深的多,都劝了他这么多了,他还不说,未免显得虚伪。 容轩微微叹了口气:“这是容家之事,且身为人子未能及时察觉父亲所思所谋,不仅未加阻拦还身陷其中,实在是我的过错。因此受过受罪,实在是我应得的,不敢劳烦陈大人和胡捕头为我承担。” “对自身,我只有一个要求,待广鑫庄事了,我要与槐山房分家,脱身唯恐不易,族中长老也难安抚,我愿将现有商队及家业交还族中,只带走从掌家理事以来我该得的那部分分润和股金,其余分毫不取。” 容轩是槐山房原配夫人所出的嫡长子,按照天禹律法,嫡长子可继承七成家业,更何况长房容元文无子,又对他颇为欣赏、看顾,将来定然多有馈赠。 容轩却只要拿走他这些年的分润和自己投入的股金,这就相当于拿到的钱财从嫡出继承人该拿的,变成了一个生意上的合伙人该拿的,甚至可能跟某些得力的大掌柜拿到的差不多。 这可是亏大了呀! 容轩却不这么看,容元修给他设这么大的局,想让他背下逆产是一方面,为了把家业留给继母孙氏所出的容青是另一桩事儿。 要是他死守着七成家业不放,容元修一定不会放手,少不得将来还要用别的手段算计他。 他倒是罢了,被自己亲爹算计也算是活该,他身边的人呢?他不允许再因此受到伤害。 而且这么做也能让世人看到他的诚意和气节,他举发生父和槐山房不是为了财势,他愿意舍弃这一切换一个清名和太平。 他也不怕失去这一切,有了分润和股金,他完全可以再创一番属于自己的家业。若是他的腿能好,他将来可以可靠入仕,有一番自己的天地。 若是他好不了了,他创下的家业也够他自己和身边的人安度余生。他也不是没有了希望,他现在身边有了黎久薇,他不仅心悦于她,他也会用自己全部支持她,看她走到更好更远的地方。 胡捕头不免替他可惜:“这么多钱财、人脉,容大公子倒是舍得。舍下这么多想要脱身,倒是不难,想必陈大人不会不答应做这个人情。”这都不答应就太不近人情了。 就在胡捕头以为容轩不会再提出要求的时候,容轩忽然哀叹了一声:“这是其一,还有一事,盼君归想必胡捕头已经知晓。广鑫庄一事易查清,混货和税负一事我却并无十足把握自证清白,若是我无法洗脱,还有一人想托于陈家千金与陆家贤弟伉俪。” 胡捕头一愣,心想这人到底是不客气了啊,但想想这人能舍常人所不愿舍,又能弯下腰求人,这样的人才是有真本事的。 只是想着陈家又要被麻烦上一回,胡捕头心里到底存了些疑虑,就怕容轩提出些让陈家吃力还不讨好的要求。 不过……他求的竟不是陈大人和陈家,而是陈秀媛和陆远山夫妇,找这么两个还没成气候的小辈,又能是为了什么? 胡捕头不由得有些紧张,试探着道:“这两个小辈,还都是未当家理事的,恐怕能帮上容大公子的着实有限。” 容轩笑了笑,不以为意地道:“我要托付的正是盼君归的大掌柜黎久薇黎姑娘,实不相瞒,盼君归我已做了安排,它如今并非容家产业,更与槐山房无关,只属于黎姑娘一人。” “若是我不能洗脱出来,甚至因为混货一事落罪,黎姑娘和盼君归就要托付给陈、陆贤伉俪了。陆家商队若要发展,盼君归定鼎力相助。陈姑娘若有所需,相信黎姑娘也会为其谋划,我所求只是让他们贤伉俪给黎姑娘一个依靠,让她不必为槐山房钳制,盼君归不为槐山房所谋做嫁衣。” “再者,黎姑娘若想不被钳制、要挟,她的奴籍我就可以放,只是这罪籍还需要新的主家举荐。不过胡捕快不必忧心,陈姑娘届时只需以黎姑娘新主家的身份举荐即可,脱离罪籍所需的功劳靠黎姑娘自己便行。” 容轩说到黎久薇会靠自己立下足以脱离罪籍的功劳时,眼中闪耀着骄傲的光,这是他心悦的姑娘家,是他心中的暖阳。 第295章 双赢的庇护 “这……如何使得?这哪里是交托,这是让黎姑娘照顾三姑娘和姑爷啊。”胡捕头脱口而出。 即便不能脱籍,以陈、陆两家的身份,照顾一个罪籍但很有本事的大掌柜也没什么难的。 事情一旦闹开,容元文是再没脸为容元修说话的了,容元修再猖狂,也不会冒着冒犯陈家的风险去动黎久薇和盼君归,他甚至根本想像不到陈家会成为黎久薇的靠山。 而陈家是寒门出身,在朝堂上分外爱惜羽翼,既然得了分润,盼君归动静闹的那么大,是无论如何不能做出侵吞之事的,至少在陈大人致仕之前做不出这种毁名声的事。 反观黎久薇和盼君归受了陈、陆两家的庇护,但这庇护也不是凭容轩几句话就白拿了的,陈家家资不足,盼君归不止会将原本给容家的分润给陈家,要是有需要也信得过黎久薇,陈家还可以将其他产业交给黎久薇打理,或者不用黎久薇直接打理,就是征询她甚至是背后的容轩的意见也成啊。 容轩还什么都为陈家想到了,盼君归并没有直接放在陈家名下,而是放在已经出嫁到皇商之家陆家的庶女名下,面上看起来盼君归跟陆家的关系还更近些,没人能说陈家在与民争利。 就是陈秀媛本人也是受益无穷的,她嫁入皇商之家,嫁妆本身就简薄了些,陈大人很疼这个女儿,又是借了她的名才收拢了盼君归,分润定是有她一份的,连带着她的嫁妆,有了黎久薇的帮助也定然会得到扩充。 陆家那就不用说了,他们原本只有九城商队,一直想将触角伸向关外,有了容轩背后的支持,得到旧日容家商队的经验和人脉,想不发展起来都难。 关键是,这样的庇护是互惠互利的,双赢之中陈家、陆家还赢得更多,这样的托付一点都不为难,也丝毫都不卑微。 胡捕头心里对容轩这个小辈生出了一种敬佩之情,目光再落到他被薄毯盖着的双腿上,不禁感到可惜: “容大公子请放心,刚刚你说的这些话,卑职一定带到,卑职也会尽力促成此事。案子的证物已经带回,待有了消息,也会及时让人送消息过来,卑职告辞。” “慢着,胡捕头请留步,还有一样东西要请你带回去。是一辆特制的挂车,连带着一个会使用的车夫,请你务必带给陈大人。这是黎姑娘所制,请陈大人品鉴,用于脱籍若是不够,之后还有旁的奉上。” 容轩坐在轮椅上向胡捕头行了礼,让李成送他出去。 胡捕头多打量了容轩两眼,临走忍不住问道:“容大公子跟这位黎姑娘……” “她是我见过最热烈的骄阳,亦是当世大才,她的将来……不该在这里。”容轩未曾直言,但一切已在不言中。 他没有将黎久薇当作寻常女子看待,更不曾将她当作自己的所属物,他甚至觉得当这轮骄阳升空绽放之时,他若还是这副样子,再不该将她绑在身边,甚至不该拘于西绥这样的地方。 他的骄阳应该在更美好的地方绽放光芒,不应该被任何阴霾掩盖。 外面装载了食物和药材的挂车和熟悉使用的车夫已经等在一边,胡捕头多问什么,就带着人启程回位于锦元城的州府去了。 这辆挂车的设计和铸造是修改过的,材质改用木制搭配轻铁,别商队用的更加轻便,功能上也更改了设计,不仅能够储备干货,经过机关调整,还可以在行进途中烹饪饭食甚至是熬煮汤药、炼制丸药。 这是专门给官军设计打造的,黎久薇不了解现在运送粮饷的条件究竟发展到什么地步了,更改图纸时多亏了容轩的提点。 只是黎久薇没想着拿这东西立功,她以为容轩是拿来跟府衙谈条件把混货和税赋那事儿压下来用的,因此她干起活儿来特别起劲儿。 尤其是最近他们都没有直接见面,都是通过李成这只人力信鸽传信交换意见的,黎久薇天天点灯熬油地修改,恨不得一天出一版。 容轩微微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到小小的一个姑娘在灯火下奋笔疾书的样子,是闪着光的。 容轩正想象着那样的情景,就听到屋外传来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他心中一动,迅速地闭上眼睛,等待那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一双微凉的小手附上他的眼。 黎久薇故意装了个特别软糯的声音:“夜黑风高,容大公子在做什么?需不需要红袖添香、狐仙陪伴?” 容轩拉下她的手,把她按在对面的软凳上坐下:“让我看看是哪儿来的狐仙?原来是盼君归来的,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黎久薇收起嬉笑,她自然不止是为了看容轩才回来的,她正色道:“西偃那边有消息了,老爷和钱大管家上钩了,他们不仅要动你‘私库’,还要跟票号的人合伙做禁货的买卖。” “听说票号那边开出的条件是让他们再拿出至少二十万两银子,不过我听说他们派去西偃的人火急火燎地回来了一趟,这两天不知什么原因停了下来,没有立即回西偃去,我估么着二十万两银子填不满老爷的胃口,他肯定想拿更多的银两入伙。” “就是不知道他是会调用广鑫庄的失银呢,还是他自己另有私库?你曾经也是他最‘信任’的儿子,可知道他有没有私库?” 容轩先是有些诧异,有些消息他还不知道呢:“钱管家派去西偃的人回来了我知道,他打算回去却没有立即动身,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黎久薇笑了笑,眼珠子一转:“自然是来盼君归落脚的商队无意间发现,然后告诉我的。这支商队是从九城来的,之前没赶上盼君归开张,不知道这边的情况,担心住不进来,就先在城外找了间客栈住了一晚。” “领头的从前见过钱管家派去的人,还觉得奇怪呢,怎么容家就在城里,这人还要住在客栈里,还偷偷摸摸的……住进来之后就跟我提了两句,我让王六子去看了,应该是等着老爷筹银子呢。” “老爷要是忍不住动了广鑫庄的银子,说不准被陆余动作还快,找到失银指日可待了。” 第296章 一箭三雕 陆余?她把握很大? 容轩心里有了疑虑,但想到容元修这边更紧急,只能先强压下了那股带着酸楚的疑虑: “我父亲这个人很多疑,他虽然已经相信了我在西偃的票号真有私库,可是动用这么大一笔银子,他不多派几个人将银子送到票号去,是不会放心的。” “兴师动众不好,却不得不兴师动众,可这样以来他会担心咱们顺藤摸瓜发现他动用了广鑫庄的银子,甚至会劫走他们要送到西偃票号的银子。” 西偃几乎与外界隔绝,西偃州府已经行同割据势力,想要进出、运送物资、银钱往来都要通过特定的票号或州府军,就是百姓想要进出,光是身份文牒都要办好几重。 银钱方面,为了不再银票兑换的时候被朝廷设卡,外人跟西偃的票号、商贾做买卖只收取现银,不要银票,因此容元修的股金要送到西偃去,必须是真金白银,还得配上押送的人手。 容轩语气温和地让黎久薇了解容家人特别是容元修的行事做派,要是他陷进去了,以后她就要自己跟这些人打交道了: “他不会轻易动用广鑫庄的藏银,特别是今日陈大人派了胡捕头过来,配合咱们进了广鑫庄,带回了火场的证据。这种情况下,他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他自己和夫人还有钱叔那儿大概能合力凑出三四十万两,剩下的找族人筹借……为了不弄出动静来引起咱们警觉,他不会去。剩下的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利用商队没有散出去的货物筹措银两。” “老曹头和老于头他们从荣原带回来的货除了送到盼君归的,其余都还在,一件都没有散出去这批货全散出,还暂时不用把本金还给商队,一共大概能筹措三十万两。” “还有被混货的那批,他们从外面买了西平的货物过来替换掉了北边商队原本的货物,用来替换的这些被通元府衙扣押着,那么他们换下来的呢?还在他们手里。” “为了筹措银子,也为了让那些换下来的货物消失,不被咱们找到,他肯定会从别的渠道散出去。我猜,最近钱叔要不就会自己找他们相熟的九城商队买那些货物,要不……甚至会找上你,想让在盼君归起行的商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收了这批货,这样算起来又能收回大概二十万两银子,就凑的差不多了。” 黎久薇倒是真没想到容元修还是挺懂得筹措银两的,要不是这些货是霸占了商队的货物得来的,她都要夸一句持家有道了: “那我们要是能知道老爷和钱管家会通过哪支商队散货,就有可能找到被混货的那批货里被替换的那些?这不就有证据了翻案了?” 容轩轻摇了摇头,示意黎久薇别动,自己挪动着轮椅到旁边小炉上取了温着的热水过来,亲手为她沏茶。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因为身形纤瘦、广袖翩翩,看他沏茶仿佛在看一只优雅的仙鹤在翩翩起舞: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他们还有别的东西可以典卖凑钱也不可知。你试着在这几日盼君归落脚的商队里打探打探看看谁家突然接了一批南货,我这边也会让人盯住去北边的商队。” “一旦发现踪迹,不要自己动手,让六子那小子回来报个信儿,我会通知胡捕头的人动手,直接将那批南货劫下来。不经咱们的手,扣下来就直接带到州府去,事后这批货咱们也不要了,全部给州府充作军需或救助善堂。” 不经他们的手,货物连带着跟主宅交易的一起扣下来做证物才最合适,也才能最大限度的减少容元修狡辩的余地。 算下来价值四五十万两银子的货物全部交给州府处理,无疑是大手笔,光是这批货物砸下去,西绥州府都不能像通元府衙那般偏袒容元修和钱大管家。 黎久薇暗暗咂舌,心里想着是该跟容轩学学了,不能因为从狐狸变成了人就变得扣扣索索的一点都不大方,只要目的足够大,是花在自己身上的,大方一回也是应该的。 她不知道的事,她来之前容轩已经做了决定,还通过胡捕头给陈大人带了话,允诺分家之后原有的商队尽数归还容家所有,他现在送出去已经不是自己的东西。 与其把商队和货物留给容元修,还不如捐给西绥官军和惠民署,能作为证物证明他的清白,还能积德行善,关键是这些人拿了他的好处,少不得在别人指责他不孝、生性凉薄的时候帮他说话。 一举三得的事,还是用别人的东西和钱财实现的,真真是比好买卖。 一看她那葡萄似的的眼珠子又在滴溜溜地转着,容轩便知道她又把他想的太高了,只是陈大人尚未允诺,他还不好透露,只得话锋一转: “那条铁链容易回来说了,听说六子那小子跟到打造他的熔炼坊去了?据说没有直接堵住去修理铰链机关的人,实在不行就先放放,让人去看着就好,你别绷得太紧了,再累出病来。” 黎久薇提到那条铰链就精神了:“我对这种东西一向都感兴趣,而且这人没有出现也未必就那么要紧。这事儿有个由头,你想想你们容家有没有这么个人,要是有特征相符的,说不定不用去堵他,就能把人找出来。” “容家的人?你是说负责暗河机关的人我认识?” 容轩蹙眉回想着:“容家在你来之前,本身并没有善于设计机关和器物之人。你和那些匠人接触时也是知道的,若是此前容家就有此等大才,你定不会如当初那般容易服众。” “容家的这些个机关一般都是找外面的工匠或大家设计建造的,之后若是出了问题,也是按照图纸由家里的工匠修理。可是最初建造和设计机关的大家却不是容家人,容家也未曾养着这样的人。” 黎久薇轻轻点头:“的确,你也未必知道。不过我让六子将那熔炼坊的坊主请了去,问了他一些话,还是有些线索的。” 第297章 懂制药和机关的神秘人 黎久薇分析着她听了那熔炼坊坊主的话后总结出来的:“那位坊主的确说这个机关和铰链一开始不是在他那儿打造的,不过后面的修理和调整却是在他这儿。” “他初时是不愿意应下这活儿的,因为那东西实在太精妙,他不敢动手。可是把东西送去的人非要让他好生钻研,他光是在原本铰链的基础上修理就试了一年多,后面能按照图纸打造替换用的铰链又足足用了近三年才能做到。” 她带了些感概地道,“这活儿他虽接了下来,可是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的,因为他拿不准会不会哪天就有了新的要求或是改了图纸又要他琢磨上几年。不过后来他发现这个担心是多余的,因为他们一直都用着最早的图纸,这么多年都没有改变过。” 从广鑫庄建立至今已经有三十多年了,那会儿容轩都还没出生呢,这中间炼铁的技术都有了很大的发展,按理说机关和铰链的设计都该有相应的改动才对,没道理一直维持不变。 “你是说……”容轩目光一收。 黎久薇啜了口茶,润了润喉咙:“容家只有图纸,确切的说还是只有最初的图纸,这么多年了,他们根本就没有联系过最初造这机关的大家,对方也没有联系过他们,或者说他们彼此联系不上了。” 容轩沉吟着道:“这中间既经过了前朝战乱之时,也有新朝最初的新旧交替、朝局纷扰,设计机关的人或许已经不在人世,或许在哪个接触不到外人的地方。” “对,比方所……西偃,若是这位大家还在世,被流放了,或是流落到了西偃也未可知。”黎久薇认可。 能有这种水平的大家,要么跟漕行有关,要么就是跟一些设计精妙的军械有关,而西偃是整个天禹唯一的一个出入艰难的地方。 那里不是普通的流放之地,那是一个斗兽场,野蛮,封闭,进去了就不能轻易出来。 只是若当真如此,容元修甚至是容轩的祖父又是怎么拿到这份图纸的? 容轩推断出了答案:“逆产……说不准这两者之前出自同一人之手,或者跟同一个人或同一个家族有关。而且容家拿到的不止是一份图纸,铰链中间坏过多次,熔炼坊的工匠也是拿不准的,这中间修完到底有没有修好谁来判断?” “修好了之后想要装回去,这当中还要配合水文情况,可不是广鑫庄的那些人就能做的好的。所以一定留下了一个人,这个人或许是最初的那个人,也可能是那人的后人、徒弟。” 有一个拿着图纸的人留在了容家,这个人没有能力靠自己打造或改进这件机关,可是他对机关是否能正常运转有判断和把关的能力,应该也可以安装。 容轩显然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个人,这让他心里隐隐多了一些不安,他竟然从来没有听过容家有这样一个人,而且还会时不时的出入广鑫庄后山的暗河。 广鑫庄好歹曾经也有他的一半人手,他却不知水底有这样一部精妙的机关,更不知有这么一个人。 为何觉得真有这么一个人,而不是仅仅只是图纸在容家,黎久薇说着自己推测:“之前夫人跟我谈条件的时候说过,要是我听了老爷的,将来恐怕会被变成一个‘活死人’留在容家。” “说是老爷会对外说我已经病死了,销了我籍,把我关在一个地方,不让外人知道我的存在,让我白白给他们做事。夫人说的特别确定,具体的细节都是脱口而出的,我猜若不是她知道容家已经有这样的人了,她说不出这些。” 她拿出那只白瓷药盒,把容昔交给她时说的那些话大致说了说,“你这个大妹妹当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原先咱们还错怪了那些被处置的人了,对二姑娘下毒的多半是夫人。” “可是事情了了,夫人不想节外生枝,便想着借着郎中医治、怪病康复,把解药给了二姑娘。谁知这解药是要分开多次服下的,前面的二姑娘倒是吃了,后头的被你这个大妹妹扣下了……还骗我说这药盒是一个郎中给二姑娘诊治后留下的。” “她的侍女给我前一刻,这里面还装着药呢,偏偏还要骗我手早就吃完了,只是个空盒。可惜这药盒里还是剩了一点药,只是很少的的一点,不过已经足够判断出这药不是前朝传过来的,就是这五年最多不超过七年间新制出来的。” “这个人我猜着也是那么一个‘活死人’,二姑娘中的毒我在元都时隐约听说过,也是前朝流出来的。我就在想,一边懂机关,一边懂制药,这是两个不同的人,还是一个人?” “活死人”,容家这样的大家族有这样的人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这个容家大公子即便在最风光的时候都不知道而已。 容轩推测道:“你是说那个人不知道如何改进和制造机关,是因为他其实是一个郎中或是药师,机关上的事儿只是他顺带通晓的……” 这也能解释这个人为什么这么多年在机关术上没有进益,还能留在容家,还被容家藏着。 机关术不精没关系,这个人身上真正的利益点在制药甚至是炮制毒药上,专为槐山房干这些见不得人的事儿。 可是若真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他是只为槐山房做事,还是为整个容家做事? 容轩有了疑虑,容元文跟容元修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可毕竟出入波云诡谲的朝堂多年,怎会一点暗中的手段都没有。 那么万一这件事和这个人容元文也知道,甚至他也为容元文和长房做事,又当如何。 容轩当机立断:“这件事你不要管了,我去查。这个人重要,可也与眼前的事无关,这些年他维护着暗河里的机关,却也不能说就是他劫走了庄子里的银两细软。这个人你先不要管了……” “为什么不让我管?他懂机关,会制药,我正好也懂……说不准惺惺相惜、机缘巧合就让我找到了,说不准就能撬开他的嘴,抓住老爷和钱大管家什么把柄,就可以反过来要挟他们了!” 黎久薇真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他们要挟容轩、要挟他们,他们凭什么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298章 熔炼坊,生辰礼 容轩的目光越来越幽深,理智上说他不认为容元文参与进了这种事,可是这个神秘人若真的存在,势必要惊动容元文。 要是黎久薇继续掺合进去,势必也要提草出现在容元文的视野里,万一容元文觉得以黎久薇的身份不该掺合到这种事里来,对她有了看法,对她的将来不好。 他还没准备好让黎久薇出现在容元文面前,他还要再准备准备,最好是在她脱籍之后。 何况在最终的结果不能确定之前,他还是想将他和黎久薇之间的距离拉开一些,这样万一他最终没能反败为胜,黎久薇还有机会远离他,少受些牵连。 容轩面色一沉,语气中不觉带了几分肃然:“贪多嚼不烂,你盯着那些失银和货物已经够辛苦了,再去找什么‘活死人’,盼君归谁管?再出了乱子,就腹背受敌了,你专心管好盼君归好不好?算算日子白妈妈也快回来了,有功夫也得想想黎家的那些人了。” 他忽然板起了脸,不自觉地多了一丝酸涩,“陆余这么快就答应跟你一起组建商队,你怎么跟他谈的?那个老小子可不老实,你跟他打交道,必须小心。” 黎久薇是什么人,男女之间的这点儿机锋最是敏感了,她怪声怪气地道:“呦,容大公子担心陆庄头对我动手动脚呀?就他也配,我随便说几句话,他就以为我有多心悦他、多仰慕他。” “我看他就是在广鑫庄待久了,以为能掌控广鑫庄,在外面也能掌控一切了。州府军进了广鑫庄是好事儿,他肯定慌了,应该还会快些把银子送来,让我赶紧把商队弄起来。” “咦,你说他会不会预感到自己要栽了,想要早点儿跑到关外去,想跟着商队一起走?就算他还没真么想,我也应该让他这么想!”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要是陆余想溜之大吉,肯定要带着他这些年的积攒,他们派人把这些东西扣下来,陆余只要不想一把年纪还要到关外从头开始,就得说实话。 容轩被气笑了:“你是想让他对你言听计从,还是想让他看见你就移不开眼?小心他把你拐到关外去,以后不许单独见他。不,还是不要见他了,他要来就去见王六子那小子。” “他可不敢拐我,他要是真跑了,还得指望我在盼君归给他做内应呢。我也没打算单独见他,除了王六子,我还在暗处安排了护卫,出不了事儿。” 黎久薇笑了笑,打趣儿道,“容大公子该不会是醋了吧?这是公事,可不讲究那么多。我可是盼君归的大掌柜,平日里能见到那么多的商队伙计、镖师镖头,他们都跟我有说有笑的,那你岂不是要泡在醋缸里了?” “小丫头,做事没点分寸,你就仗着我信你。行了,真是为你考虑,我父亲和钱叔那边还得再找你,你又不是长了两个脑袋、四只手,哪里顾的过来。” “这回回去把剩下的对牌带上,本就是要还给他们的,早一点也没什么。你就说府衙的人没能在广鑫庄查到什么有用的证据,我急了,让你拿着九城商铺的的对牌去调银子。这样以来,他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至少暂时能叫你清静段日子。” 容轩拿出一只匣子,里面赫然安放着剩余的九城对牌,这是容元修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 只是对牌是死的,人是活的,拿着对牌能不能调动九城商铺的大掌柜,人家奉了令到底会不会替他们办事、或是交代下去的事能办成多少,那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容轩是真担心黎久薇,之前她利用对牌分化了孙氏和容元修就是在弄险,他想想都感到心惊肉跳, “不必在挑拨他和夫人的关系,你如今把对牌都给了他,夫人自然会觉得是他逼迫于你的,别的什么都不用做,我担心他们对你做什么。” 黎久薇看看他,不想让他担心,便无比认真地敷衍了他:“好,我回去就让夕荷给老爷送过去,我自己不沾手,一定不惹怒他们,这总行了吧?” “别说那些扫兴的,今日是我生辰,我要用后厨的高汤煮寿面吃,不知容大公子可愿陪我这个小掌柜一起吃一碗?” “今日是你生辰?” 容轩很是意外,心里更是涌出一阵愧疚,他竟然忘了看她籍契上的生辰,不过礼物是早就准备很好了的。 容轩指了博古架下面的柜子,让她去拿,又是一只匣子,只是这回里面放着的不是对牌,而是熔炼坊的凭契和工匠谢平等人的身契。 “熔炼坊,看了你那些图纸之后就想到这熔炼坊就该是你的,就当作你的生辰礼了。要怎么改建,以后还要如何扩充和进人,都由你决定。” “你现在的身份名下还不能有产业,这是一张活契,等你恢复了良籍,去官府转到你名下就行了。” 活契就是给暂时没有办理凭契文书的产业准备的,倒不是无主,只是原来的主家会把什么人将得到这件产业用文书的形式写清楚,用上在官府备过案的私印,之后新的主人只要凭着自己的身份文牒和活契到府衙办理新的凭契即可。 盼君归暂时记在了李成名下,是因为商铺若要开张经营,就不能是活契,以免追究责任的时候找不到人。 熔炼坊则不同,那原就是容轩的私产,容家甚至是外面的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只有府衙有地契记录,便直接以活契的形式给了黎久薇。 黎久薇心里感动得稀里哗啦的,盼君归是能日进斗金,可是只要经营得当换了别人也未必就做不到,可是像这样规模的熔炼坊和像谢平这样的大工匠在这个时代可不好得。 这就好比她知道她要拿着鸡蛋去卖,她也知道要有母鸡才能下蛋,可是她太穷了,根本没有鸡,又怎么会有蛋呢?熔炼坊就是她的这只母鸡。 就算是她空间里的工坊能用了,也只能制造一些关键的机关部件和小器物,大的器物还是需要现世中的作坊来炼制的。 黎久薇发自内心地感动,盈盈水眸直勾勾地望着容轩:“真的给我了吗?谢谢你肯给我这只鸡,我会用它生出很多很多的金蛋。” 第299章 上钩(上) “什么蛋?” 容轩想了想才反应过来,笑着问道,“熔炼坊是下蛋的鸡,你做的那些器物是蛋?这倒是有意思。给了你就是你的了,以后过生辰,一年送你一个铺子?” “这倒是实惠,我就是俗,就是喜欢铺子、喜欢作坊。”黎久薇笑得眼波里尽是星光。 这两个人,一个没想着送什么奇珍异宝,另一个不在乎是不是奇珍异宝,但送出的礼物却是最合适的,也是最能送到对方心坎儿里的。 夜里,容易带着人在暗河附近蹲守、搜寻,这附近一马平川,白日里难免被庄子里哨卡看到他们的行迹,只能夜里行事。 其实这一带原本也有庄里的人行事,只是昨日州府的官军进庄搜寻之后,陆余担心他们在附近留了人看守,索性就不派人巡视了。 大晚上的,这附近有些阴森,要是撞见了官军,这些人心里都有鬼,岂不是要露馅儿。 这样的安排歪打正着地方便了容易他们,在这儿一面搜寻失银的下落,一面看看能不能等到陆余去取失银。 没想到这一等陆余没等到,却等到两个意想不到的人,这两个人是出事的那支商队伙计的家人,这二人正鬼鬼祟祟的从对岸滑了一艘乌棚小船过来,靠了岸,蹑手蹑脚地往暗河方向摸了过来。 这二人分别是商队伙计牛二奎的弟弟和宗生水的儿子,牛二奎和宗生水都是老曹头和老于头手下的伙计,其中这个宗生水已经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牛二奎的弟弟牛三奎压低了声音道:“瞧着连个人都没有,这附近没坟头吧?觉着有点儿瘆人。” 宗生水的儿子宗非唾了一口:“有没有坟头都瘆人,你也不想想,庄子里刚没了十几条人命,倒现在都不清不楚的,这些人的魂儿能散了?” “你也别说什么了,你家算是好的,至少你哥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关到哪儿了。我爹,那是人没了,到现在都没派个人来说一声。” “不是没有确切消息吗?就是听里头的护卫出来吃酒的时候说了两句。咱们两家拿到的银子可是一样多的,要是你爹没了,你肯定能拿到更多。”牛三奎边走边劝道。 宗非语气里便有了些不快:“还好意思说,八成人是真没了,也不给我家多一点银子。我家里还有我娘和祖母要养呢,人说没就没了,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说说,要是跟着商队出去出的事儿,好歹能光明正大的拿到抚恤银子,家里人还能给安排更好的差事,现在这样算什么?银子就给了这么点儿,还是让蒙着脸的人送来的,一句话不说,放下就走,现在那些个瞧见的邻里都说咱们联合了歹人了。” 牛三奎咂咂嘴:“说的是啊,现在怎么弄的不明不白的。咱们可是跟着老爷和钱大管家做事的,我哥、你爹哪件事不是按钱大管家的意思办的?” “都说得听老爷的,大公子的日子不长了。这……大公子的日子长不长不好说,我哥和你爹这样的成放火和劫掠藏银的了……这会不会影响到咱们,被送官怎么办?” 这两人来找陆余是因为见不到钱大管家,也是因为他们就是想多要点儿银子,再要一个保障,他们都是底下做事的人的家人,跟钱大管家和容元修这样的人他们说不上话。 容易带人蹲守的地方本就离他们不远,在他们的小船靠岸的时候,他就让人将灯笼熄了,这会儿见这二人走近了,他一个招呼,跟带着的人一齐冲了出去,将二人按住了。 牛三奎和宗非吓得抱头乱叫,被堵了嘴带到了远处的林子里。 容易想着刚刚这二人说的话,心里骂了句真邪了,装作歹人给商队伙计的家人送银子这是黎久薇出的主意,没想到还真把商队里的细作给诈出来了。 容轩手下的商队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每个人都很有能耐。 这样的人忠心的时候能把事情办好,不忠心的时候也隐藏的很好,想要发现谁是细作,谁背了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这些人的家眷就不一样了,他们远没有商队做事的这些人精明。 因为家里的顶梁柱没了音信,这些日子已经慌了神儿了,看到歹人上门送银子,他们感受到的不止是拿到银子的喜悦,更多的是不安。 原本以为跟着主家的老爷和大管家干是走了正道了,没想到竟然成了勾结歹人了,而且他们知道自己的兄长、父亲去跟着干大事儿了不假,可谁也没想到广鑫庄着了一场大火之后,里面的银子居然都不翼而飞了,还是说被商队的人联合歹人抢了。 如今歹人就这么出现了,还给他们送了银子,要是那些银子都找不回来了,会不会说他们的家人才是勾结歹人的罪魁祸首? 现在他们在商队做事的家人或身死或杳无音讯,抓不到人,会不会把他们也牵连进去?就算官府不追究,主家难道就不会把他们赶出去甚至发卖了? 商队的人自然是熟悉容易的,可他们的家眷却不知容易是谁,容易正好装了回府衙的捕快: “大晚上的,你们来这儿做什么?不知道府衙最近在这儿搜寻证据么?什么人叫你来的,竟然敢擅闯广鑫庄?” “冤枉啊,官爷,我们家里有人在广鑫庄里做事,听说里面出了事,家里人一直没有消息,我们就来问问。”二人哀求着解释道。 容易这回学聪明了,照着他们的脑袋就一人一巴掌,厉声道:“还敢狡辩?这一带从前都有人守着,是广鑫庄的暗河,你们要是之前没来过,怎么可能大晚上的没人带着就摸过来?还不说实话。” 容易使了个眼色,几个护卫对着二人一顿揍,揍得二人哭爹喊娘地直告饶。 容易抬手示意护卫停下,冷笑着看着二人:“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跟那些偷了银子的贼人是不是一伙儿的?大晚上的来这儿是不是想把银子挪个地方?” “不说是么?不说就全都带回去,再回去找他们的家人,银子找不到,定是被他们藏到家里去了。” 第300章 上钩(下) “官爷,冤枉,冤枉啊。我哥他就是个商队的伙计,哪儿有那么大能耐。” “是啊,我爹都没从火场里出来,他不可能把银子带出来。” 两个人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知道的都说了,其实这俩人都不知道太确切的事儿,就是知道各自的家人心里有鬼,出了事,又听广鑫庄里溜出来吃喝的护卫说是各自的家人出了事,刚好有蒙着脸的黑衣人给他们每家都送了银子,还说是安家费。 牛三奎挨打的时候牙磕破了嘴,他捂着嘴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真的就只有这些了,家里人都慌了,这才叫我们过来找陆庄头问问。” “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算我哥是跟着大公子的商队行商的,可是大公子也是二房的人,我们听老爷和钱大管家的难道就错了?怎么就成了跟歹人勾结了?” 容易自然知道那些“歹人”是他们这边安排的,不过也从他们的话里听出一些信息,这二人的兄长和父亲其实都是给他叔父和钱大管家做事的。 这一点他们没有向自己的家人透露太多,可还是在言谈间还是流露出了些东西的,这也家眷也才能在心里明爱他们的家人到底是谁的人。 容易模仿着打过交道地武人,他没有蓄须,却还是做出了吹胡子瞪眼的样子:“你们家里人是家里人,你们是你们,你们倒是说说怎么知道这条路的?” “广鑫庄可是你们容家的存银重地,你们的父兄也只有每年取银时能从正门而入,这后山的路是谁告诉你们的?还是说你们参与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要是再敢隐瞒,就不用带回府衙了,沉到河底就行了。” 二人又是一阵哀嚎,最后对视了一眼,还是宗非说了实话。 “官爷,这商队么,伙计们都不容易,其实只要不耽误了主家的买卖,伙计自己也是会带回些东西的。现在那个盼君归不是也答应让商队的伙计们寄卖一些自己带回来的东西么。” “我爹、他哥以前就私下带回来过一些东西,不好占主家的车,就只能带些小而轻便的,比方说首饰、小摆件什么的。广鑫庄的陆爷,不,陆庄头,他有路子把东西卖出去,还不被主家发现。” “我们带回了东西,就从后山送过去,之后卖出去了,他再把银子给我们……以前我们的家人过来的时候,我们跟着来过一两回……” “都带走。” 容易知道套不出更多的话了,便命人将这二人蒙了眼带走,先找个地方关起来,又吩咐身边人回去给容轩报信,揭露牛二奎和宗生水的身份。 事情的大概容易也都推测到了,这二人说的话都是半真半假的,什么只私下带些小物件、不占主家的马车都是虚话。 只要把主家要的都带回来了,多出来一两驾马车都是允许的,这些人能找到陆余帮他们销货,少了不值当,肯定是多了不止一两驾马车。 以容轩的性子,只要不耽误商队的事儿,他们私下带回来的又没有违禁之物,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些人要把带回来的东西卖出去,瞒着容轩可以理解,可若是货物没有问题,完全可以找城里的货行帮忙卖出去,大可不必偷偷摸摸地找上贪得无厌的陆余。 除非他们带回来的东西有问题,是天禹的禁物,或者是些担心大陈、荣原那边追查的东西,这倒是又一个能抓住陆余把柄的地方…… 容易继续在后山搜寻,李成带人跟着陆余。陆余去取存银,他虽未跟到确切的藏银之地,也算是锁定了大致的位置。 李成本想着在那一带继续搜寻一阵子,见陆余带着人直接押着银子往盼君归去了,他知道那边黎久薇有所谋划,担心出事,便先暗暗跟在后面去了盼君归。 陆余带着银子过去,快到盼君归时便使了人先去报信,等他到时,盼君归后院每日运送食材的后门已经开了,银车和人一到便顺利进了门。 陆余一行看起来都有些灰头土脸的,显然这一路虽不远,到底走了山路又走水路,不是一般的劳累。 再加上昨日白日里州府官军进了广鑫庄,让陆余了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更是让他不得不提前思考自己的后路。 这时候他不得不有些庆幸跟黎久薇之间的交易,要是事败,他至少还能有个退路。 因此这次过来他原是只想动用十万两藏银,加上自己的六万两积蓄,这样组建个商队,再在荣原和大陈各开一家铺子,足够了。 可是现在不这么想了,他想送一些银子出去,要是不能直接送银子,就换成等值的货物带过去,到了那边再换成银子,因此他从藏银中多挪用了十万两。 要是今日跟黎久薇谈的顺利,能按他的计划行事,他还打算再挪用二十万两。等银子或货物送出去了,要是形势不对,他就直接买了通关文牒出关去,留黎久薇在这儿做内应,继续掏容家的柜筒底。 要是之后局势缓和了,他不用走,就在容家多撑上几年,拿走了的藏银,能想法子赖掉的就赖掉,不能赖掉的就拿他们商队赚回来的银子填上。 后院待客的厅堂里,黎久薇假装丝毫不知官军已经进了广鑫庄之事,一脸惊讶地迎上了脸色不大好的陆余: “陆大哥,这是怎么了?我可是有做的不好的地方,怠慢了陆大哥?还是又发生了什么?” 陆余面色不善,心里多了些疑虑:“你不知道?昨日……”他没有说下去。 黎久薇皱着眉,想了又想,还把夕荷叫到屋外问了几句,回来她才道:“昨日发生什么了?我昨日再盘货,看有多少货是能挪用的,没听说外面有什么消息。” “能有什么消息?难不成是大公子被府衙的人带走了?之前就听说有府衙的人去别院问话了,听说不仅是商队纵火烧了广鑫庄,还有什么税银的事儿。” “这么大的事儿,我一个小女子也管不了,趁早远远地躲开,我是半句都不敢多问的,万一凑得近了,被抓取顶罪……想想我都怕。” 第301章 把亲娘都押上了? 陆余拧眉挤眼地自己打量着黎久薇,他在她身上只看到了担心被牵连的害怕,应该是真的不知道。 这么一想,要么是容轩察觉到了她的心思,或是对她也没有那么信任,要么就是容轩现在已经自顾不暇了,根本顾不上跟黎久薇互通消息。 这两种可能都有,毕竟黎久薇之前再得容轩信任,现在也已经是盼君归的大掌柜了,被派出来了,就不再是身边人,很多事儿恐怕的确不会特意告诉她。 陆余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他刚刚的戒心是小题大做了,这样也好,他也有劝黎久薇的东西了:“黎姑娘有所不知,大公子叫人去了州府使了银子,哄得州府派了捕头和官军过去,对着广鑫庄一通搜。” “不知道动了什么手脚,我就怕大公子想要脱罪,会把纵火的事儿栽到我头上。我就想先问问你这儿有没有消息,大公子有没有跟你透露过什么?” 黎久薇露出一种特别费解的表情,仿佛整个人都空了,过了一瞬又变得特别的费解,像是根本想不明白的样子: “……大公子什么都没跟我说,昨儿个我还回去了一趟,他都没见我。我听说他焦头烂额的,原来是府衙派人去了。是哪儿的府衙,通元府衙还是西绥州府?” “这火是大公子手下的商队放的,他想要做手脚倒也正常,可是广鑫庄不是陆大哥带人看着的吗?起火之后,大公子的人进去过?我记得之前我去的时候,是不许外人进出的呀。” “既然进不去,他们应该也没有法子做手脚才对。府衙的人是去找证据的吧?要是他们找到了什么对大公子有利的证据,他不该焦头烂额的才对,要是事情有转机,要么就是广鑫庄里还有他的人,要么就是……难道这火有什么问题?” “火怎么会有问题?我就是随口一问……黎姑娘不知道便罢了。” 陆余见她的确不知道,干脆直接地讲起了自己的苦衷,要让她赶快把给商队的货物准备好, “这场火原本只会在容家烧一烧,现在惊动了官府,这火虽然是老于头带着那些商队的人放的,歹人也是他们勾结的,可我毕竟担着守卫广鑫庄的差事,这至少得追究一个疏忽懈怠的责任,容家……我怕是待不下去了。” “你看,这货能凑出来多少?这回我带了十六万两银子过来,商队和铺子都够了,人手也都找的差不多了,只要通关文牒一下来,咱们的商队就能起行。” “只要你能凑出货来,再过上几日,我再给你二十万两,你再帮我凑一批货出来,不一定是盼君归的货,值钱的、轻便的你只管去凑,就是那些人在盼君归寄卖的也行。” “什么古董、字画、摆件、香料、茶叶……只要在荣原和大陈能卖出价儿的就行。这一趟用不着赚银子,只要能平了账就行,为的就是把银子带出去,这是咱们将来的本钱。” 陆余看起来无比认真,他相信黎久薇能明白他的意思,知道这些银子该怎么运作。 黎久薇点了点头,从书案上拿了本账册翻了翻,还扒拉了几下算盘珠子,忽然放下了:“陆大哥,这些银子不全是你自己的吧?上回在篝火旁,你好像说过是找友人筹措的?” “陆大哥这架势是要……最近就去关外?那这些借来的银子怎么还?荣原和大陈的生意都是你的人直接管着的,到时候银子收回来了,却是全在你们手上的。万一你们不把银子给我送回来,陆大哥,你那些友人来找我要债怎么办?” “还有我这些货也是要本钱的,倒是我拿不到银子……陆大哥要我这么做总得给我个保障吧?” 这么大的事儿,要是什么都不问,才是敷衍了事。问的多,顾虑也多,反而是真的。 陆余斟酌了一下,朗声笑道:“黎姑娘的顾虑很有道理,这么说吧,我的这几个友人都是过命的交情,不会催着还银子的。我愿意立下字据,保证他们要是讨债只会找我一人。” “而且黎姑娘还在盼君归,还背靠着容家这棵大树,我之后想在关外继续挣银子,还得靠黎姑娘照拂和通融。我要是拖着收回的货银和分润不给,就成了杀鸡取卵了……我陆余是个粗人,但我不是傻子。” “要是黎姑娘还不放心……上回说的……黎姑娘及笄之后,我愿迎娶黎姑娘,这是定下婚约的信物,要是你还是信不过,我老娘就在西绥,你可以把她请到盼君归来住着,或是给她安置个住处,我陆余再没良心,也不会连老娘都不要吧?” 陆余真是个狠人,连自己的亲娘都舍得? 往好处想,陆余是看黎久薇不是个恶人,做不出伤天害理的事,把自己老娘送过来,还能被衣食无忧地养着。他守约遵诺,到时候接回他老娘,还白赚了这段日子的衣食银子。 往坏处想,他要是跑到关外一去不回了,就舍了他的亲娘了……说难听点,他跟他亲娘的关系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说不准他本身就根本不在乎呢? 黎久薇没提出这些质疑,脸颊微红地看着他:“陆大哥当真愿意与我定下婚事?令堂就不用接来了,我信得过陆大哥。只要告诉我令堂住在何处,我找两个人过去服侍着就行了。” “好,黎姑娘是个爽快人。我家老娘住的地方那个有点偏,回头我让人带黎姑娘过去。”陆余应承道。 黎久薇自然满脸娇羞,半低着头道::“陆大哥,那字据?你可也得把哪些友人借了多少银子给你都写清楚吧……你别误会,我是怕写的含糊了,这些人找来了不认账。” “陆大哥你也说了,你出去了,我还在容家,无论咱们私下做了什么,面上我总不好把容家的账给亏了,不然他们追究起来,我怕是得被他们找人伢子卖了……还怎么帮你?” “这些货可都是用容家的东西和工坊、庄子做出来的,银子回来了,就得赶紧给人家补上,容不得一点儿闪失。不过,你放心,我又不认识你的那些友人,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我拿着这字据也找不到他们,我防的只是他们上门来找我。” 第302章 就地封存,都被看去了 陆余戒备心很强,他何尝不知道美人心英雄冢的道理,对字据这种东西自然是敏感的,心里不由得有些犯嘀咕。 可当他的眼睛触到她那明亮而还带着稚嫩的目光时,他又改变了想法,到底就是一个还未及笄的姑娘家,从前跟着长辈学过经商,自己出来担事儿才几个月,能有多少历练? 精明,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何况这些银子根本不是跟什么人借的,他的友人黎久薇也不认识,他更加可以编出几个人来,反正除非事败,容家人找来或是报官,也不会真有人过来追讨。 那么多藏银,运回广鑫庄以后也是他手下的账房负责清点,少了三十两银子没人能那么快发现,等到发现的时候要么已经能还回来了,要么他已经溜之大吉了。 黎久薇见他迟疑,忍不住就要把坑挖得更深一些:“陆大哥,我也是为了你的这些至交好友好。万一你去了外面,通一次信要几个月光景,他们找来了,我找不到你。” “都是各家的积蓄和血汗银子, 要是陆大哥你那边还没有消息,我这儿还算宽裕的话,也可以想你垫上……” ……还有这样的好事儿? 陆余先前还在迟疑,一听就愣住了,他要是跑了,容家的银子不用还,他还完全可以找几个人来要银子,再想法子把银子弄出关去。 这样算上从容家前后掏出来的三十万两银子,他说不好还能再从黎久薇这儿掏出十几万两来。 虽说对于一个倾慕他的小姑娘使这种心眼儿不大光彩,可是他要是去了荣原或是大陈,他不能只由着黎久薇利用盼君归和容家牵制他,他手里也得有东西牵制黎久薇才行。 陆余拿定了主意,装出爽快的样子,笑声大得震得人耳膜疼:“好,我这就立下字据,拿笔墨来!这么大的事儿,的确该让黎姑娘心里有个底才是。” 笔墨纸砚备好,陆余洋洋洒洒地写下字据,指着上面的名字道,“这些人都跟我有着过命的交情,之后要是他们找来,黎姑娘多担待些。不过,凭他们跟我的交情,他们是不会轻易上门讨银子的。” “咱们的商队只要挣了银子,一年甚至两年内还上就行了,利钱他们都没跟我算,只要商队做成了,带上他们家中子弟就成。” 黎久薇很是卖力地把陆余吹捧了一番:“也就是陆大哥这样的英雄好汉才能有这么多交情过命的挚友,不像我,有主意又怎样,没银子,没人,这辈子就能做个做事儿的。” “那我就好好准备货品和挂车,过些日子陆大哥再来,保证让你满意。到时候你可得把另外的二十万两银子带来,我保证都给你换成好出手的东西,只要把它们运到荣原、大陈去,一准儿立刻就能换回银子来。” 黎久薇亲自把陆余一行人从后门送了出去,看着他们上了山间小道,才折返了回去。 回到刚才的厅堂,陆远山已经在里面等候了,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两个身着便服却神色严正的男子,显然是府衙中人。 黎久薇对着陆远山见了礼,将那张字据交到他手上:“陆公子刚刚都听到了,陆余只是容家广鑫庄的护卫头领和管事儿,先不追究他从前那些中饱私囊的事儿,就说他这些年即便在容家吸饱了血,也弄不出三十六万两银子来。” “我猜这三十六万两银子里大概只有六万两是他自己积攒下来,其余的能从谁那儿借还不要利钱?说这不是广鑫庄的失银都难。” 陆远山颔首道:“这虽还只是推测,于事实想必也相差无几了。我今日来便是做个见证,这两位官爷都是州府的,回去定当把在这里看到、听到的一切都告知陈大人。” 黎久薇向着后面两人道了谢,又道:“我们大公子如今处境困顿,身上又有伤,只能让我这个弱女子出来传话,我能做的到底有限,能不能沉冤昭雪还是得看各位官爷和陆公子。” “这些银子是不是失银的,广鑫庄的失银有没有什么特征、跟账目上的对不对的上,为了以示公允,还请各位待为查验。要是三位急着回去,或是查验还需请其他人过来,这些银子咱们就先就地封存。” 这是表明了车马说他们不会干掉包的事儿,也不会把别处的钱财充作失银,并没有因为他们跟陆远山、陈秀媛夫妇有私交,就要他们偏私。 那官差模样的人便道:“这么多银子,真让我们封存?” 黎久薇颔首,诚恳地道:“各位尚无州府的查封官文,此事又恐槐山房跟通元府衙有些说辞,恐怕不适合封存到通元府衙的地库去。” “要是三位信的过大公子和我,就把这些银子封存在盼君归的地库里,封条全用州府的,三位也可以留人看守,之后再叫人来替换,不知这样安排可还合适?” 其实很多大和重的物件都是就地封存、着人看守的,这样安排很符合州府的规定。 三人自是没有异议,一起去将陆余带来的十六万两银子入了库,贴了封条,暂时留下一位官差看守,陆余和另一位官差则先回锦元城向陈大人交差。 陆远山临走牵着马,亲自谢了黎久薇:“秀媛让我谢谢黎姑娘,他兄长的亲事能够避开孙家,还不跟孙、容两家交恶,多亏了黎姑娘你提醒。” “还有这次的事,让我来做这个见证,正好让我能在岳父大人面前说上几句话。不然我一介商贾,又初掌陆家,每次见到岳父大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话半真半假,但商贾面对一州州牧大人,能不紧张才真是奇怪了。 “哪里哪里,这事儿真有赖陆公子帮忙。若非陆公子刚巧在通元办货,能帮我们做这个见证,我们现去请州府的人过来也来不及。” “更何况我们只是得了消息,还没有实证,若非有这层交情在,州府也不会轻易派官差过来。陆公子此次来得匆忙,等你和秀媛姐姐下次再来,大公子的冤屈也洗清了,我们一起招待贤伉俪。” 黎久薇送走了陆远山和跟他来的一个官差,正往回走,感觉到路边的半人高的枯草丛里有人,迅速地退后两步。 “谁?谁在那里?” 第303章 违制秘库,还要进山 枯草足有半人高,天色又暗,单凭着手里的灯笼根本看不清楚。 黎久薇手里扣枚银针,大着胆子朝着枯草堆走近了几步,就在她马上就要碰到那蓬枯草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窸窣声,吓得她将手中的灯笼整个掷了出去,然后掉头就跑。 李成本想吓一吓黎久薇,刚从枯草堆里站起来,头顶上的草还没抹下去呢,就兜头砸来一个灯笼,灯笼里的蜡烛掉出去把草杆点着了,他赶紧扑掉身上的草杆和蜡油,才没把身上的衣裳点着了。 “黎姑娘,你这是做什么?你想烧死我……” “李小哥?你在这儿也不出声,陆公子他们见见也无妨,你躲着干嘛!” 黎久薇叉腰瞪眼地道,眼看着没一会儿后面的林子里又钻出四个人,她招呼着大伙儿先回去再说。 回了盼君归,先给这四个兄弟安排了饭食,又摆了一桌到后院,带着李成跟夕荷一起吃饭。 李成还是头一回来盼君归吃饭,一吃就停不下口,尤其这几天他带着人不是跟这个就是跟那个的,闲下来来还得去问从荣原和大陈请来的证人走到哪儿了。 他这日子过得已经跟风餐露宿没多大差别了,一下子有这么多吃的,还特意给他做了几道大肉,他吃得那叫一个香甜,尤其是那道红烧肉,肥而不腻,一咬下去满口留香。 “你是不知道陆余那老小子多狡猾,都跟到青山下面了,硬是没找着。黎姑娘,你之前说的对,不是在暗河下面,就是在青山上的大河里。” “就是这青山上的河是大河的上游,它长,中间还有几个水潭,不知道确切的地点,还真找不着。” 青山地貌广泛,想搜山都没有那么多人手,而且真要搜,还真就未必搜的出来。 之前追到了那家熔炼坊也对搜寻用处不大,那家熔炼坊只管修理机关,并不会管如何安装,里面的工匠和坊主更是没有来过暗河。 那条要修的铰链还在熔炼坊放着,可惜暂时广鑫庄这边都没有派人去取,以至于他们想跟都没的跟。 黎久薇自从知道了“活死人”之后就开始琢磨这件事:“李小哥,要不你找个懂五行八卦的人跟你们上去看看?或是懂机关术的也成,我担心的是山上当初就建了秘库。” “最近……你想,这么多失银,要放在哪儿肯定要事先征得老爷和钱大管家同意的,要是地方不妥帖,他们也不会同意。因此这肯定要是一个足够隐秘同时又是他们知道的地方。” “这个地方只能是广鑫庄初建前后时候建的,要找到山上的入口必须得找个懂五行八卦、机关术和方位的人去。要是实在不行,我跟着你们去也行。” 李成也有意外,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复杂,各个世家自家的银库多以坚固高深着称,用到机关和地形的并不多。 尤其还在山里修秘库的,说难听点,这都有违制的可能了。 青山这样的山脉都是有龙脉和龙穴的,这种地方除了皇室和一些出过王侯的世家大族原本在前朝就占了的少数地方,都是不能买卖的。 容家没出过王侯,根本没有这样的地。 要是真在里面修了秘库和机关,还利用地形弄什么五行术,这要被人告上去说他们私建“皇陵”,他们都未必能解释清楚。 黎久薇神情严肃,认真叮嘱道,“就因为如此,你找的这个懂行的人,一定得能守住秘密。这种事情牵连甚广,大公子也好,容氏的大多数族人也好,甚至是远在元都的容大人,大概都是不知情的。” “这件事不可能一直瞒着,但最好咱们尽可能地处理好了,再捅上去,也不能让容大人的处境不那么艰难。” “知道,我李成是个粗人,不是个傻子,大公子现在那样,我得聪明点儿替他担着。不过这人要能保密,还是你来吧,省得你老见这个陆余。” 李成瞪着一双牛眼警告地看着黎久薇,“陆余跟陆公子都姓陆,可是差得远了,你可不能跟陆余那老小子走太近,等他醒过味儿来,小心他收拾你。” “万一他把你掳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就你这小胳膊、小细腿的,真要把你怎样,我们想救你都不知道到哪儿找你去。” 知道这是好话,黎久薇没反驳,笑着应承下来:“成,跟你们走一趟,正好陆庄头过些日子还要来送银子,他来送,肯定要提前去取,正好能再跟一次。” 想到李成这几日定是要回别院复明的,她轻咳了两声,“那个……陆庄头眼下还是很听话的,银子都送来了,也封存了,他也没对我怎样。这种事儿就不用跟大公子说了吧?他身子不好,就不要让他白担心了。” “白担心?陆余那老小子他……是没怎样,也没动手动脚的,我虽然没看见,可我以前老见那老小子,他那双招子肯定往你身上乱瞟了。” 李成气哼哼地道,要是可以,鼻孔恨不得能喷出气来,“你以为大公子不知道?从前他是亲自跟着商队走南闯北的,回来也亲自送银子过来,哪儿能不知道这老小子是什么人。” “你可别光顾着糊弄那老小子,伤了大公子的心,我可不依。治伤治身子重要,心病也很重要,别欺负我什么都不懂。”说完还又哼了一声。 黎久薇笑着应了:“我会留意,不过只要你们不说,他是不会知道的,难不成公堂对质的时候,他还亲自去不成?就算他去了,陆庄头到时候还在不在西绥都不一样呢。” “你多吃点,后厨给你们备了就着水就能吃的干粮,一会儿拿着,陆庄头那儿有消息了,提前让人来接我进山。” 黎久薇忙着去准备糊弄陆余的货了,只留下夕荷招待李成,她看着李成吃的香得都快塞鼻孔里了,嗤笑一声: “李护卫忙完了差事,闲下来可以多吃点儿多喝点儿,就别管我们姑娘的闲事儿了。那个陆庄头……只要他没真欺负了我们姑娘去,就不要在乎那些小节了。” 第304章 不要虚名 李成嘴里还吸溜着浸满肉汁的粉条,只能含含糊糊地回道:“我这是为她好,不管什么大节小节的,她一个姑娘家,坏了名声将来可怎么办?她不想跟着大公子了?” “本来就因为罪籍出身上低了一头了,名声再不好了,将来嫁给大公子的话,恐怕当个妾室都勉强,将来可怎么办?” 夕荷不屑地掀唇,语声很快地道:“被流放落下罪籍已经无可挽回,要是她离陆庄头远远的,名声没因此坏了,你觉着她跟了大公子能得个什么名分?” “这……大公子好歹是槐山房的嫡长子,是容家人,做正妻,她从前的身份都未必够的上,现在更不可能了。毕竟就算脱了罪籍、奴籍,也曾经是,就算大公子自己想,家里肯定也不答应。” “也就是做个偏房,大公子去周旋一下,可能能做个良妾,再高,恐怕难。你现在是跟她亲了,一口一个‘我们家姑娘’的。你跟她亲没什么,我现在看着她也好,可是再好,咱不能枉顾事实和礼教。” “我不怕说,这事儿要是搁我身上,或是我是一个寻常富户家的子弟,我拼了也得八抬大轿抬她过门儿当正房。可这事儿到了大公子身上,不一样,大公子就算分家出来了,也只是离开了槐山房,还有容家呢。” “就算容家也离了,他将来要考取功名,就算不考了,想继续经商,娶这样出身的都难……不过她这样的没有名分也不打紧,左右她跟大公子患难与共,大公子会对她好的。大不了做了妾室,大公子不娶妻,这不是跟妻也差不多么……” 李成边吃边道,这些日子以来他对黎久薇已经改观了,嘴上不客气,心里已经把她当妹妹看待了。 可是他们怎么看黎久薇不重要,世人就是这么看待脱籍之人的,何况她还没脱籍呢名声就受损了,要是陆余上了公堂把这中间的事儿添油加醋地一说,她还有什么名节在? 到时候就是容轩将她收房纳妾,都要顶住莫大的压力。 恐怕黎久薇最好的归宿就是以妾室的身份嫁给容轩,然后容轩不娶正室,顶着些风言风语,让妾室当家……大户人家里这种方式虽不多,却也是有的。 李成以为他说了这番话之后,夕荷会为黎久薇抱不平,甚至是大骂他一顿,说什么你们男人就是这样的。 谁知夕荷无比平静地摊开了手:“看,就是这样,要是跟了大公子,她名声好了得做妾,名声不好了还是做妾,最多就是变成个名声不大好听的妾。” “大公子是什么人你我都清楚,我们姑娘做妻也好,做妾也罢,是贱妾还是良妾,是贤良淑德的妾还是声名狼藉的妾,他都都会她好的……这一点上也没什么不同。” 见李成要开口,夕荷把手一推,阻止他开口,“你先别说话,我再问你一个问题,黎姑娘现在打理着盼君归,盼君归从餐食到货物、器物再到大宗买卖的商谈,桩桩件件都是过了手的。” “要论名声,她的名声恐怕现在已经不好了,你说,就算没有陆庄头的事,别人就会说她有多贤良淑德了?就算多了陆庄头的事,她的名声又能难听多少?” 黎久薇一个未嫁的姑娘开门做生意,生意又做得又大又好,早就惹人眼红了,外面现在说什么的都有,甚至各种歪曲说她跟那些商队的管事儿甚至是商队背后的主家暗地里有勾连更甚至自荐枕席。 就算没有陆余,就没有人说什么了么?就没有人坏她的名节了么? 李成有些尴尬,连忙解释道:“……是,那些人还会说,这是他们不对,是他们没有眼界……” 夕荷啪地一拍桌子:“所以说前后两件事,有没有陆庄头,都没有大的区别……这就像买东西,你喜欢那把刀,人家要一万两,你只有五千两,人家说不行,不能卖给你。” “你去凑钱,又凑出五百两,可是五千五百两,还是不够,人家还是不卖,这是一个道理。” 黎久薇名声不会因为多了一个陆余就一落千丈,也不会因为少一个陆余就完全符合世人对名节的标准。 要说将来的名分,按世人现有的规矩和想法来,有没有陆余,她都最多只能做一个妾室。 李成放下筷子,有些生气地道:“不是……夕荷,你不能这么破罐子破摔,不能就真的不在乎啊,咱们能少一件是一件,至少能好一点是一点。” 夕荷似乎不理解他的愤怒:“李护卫,咱们都是下人,这辈子能平平安安地过下来,再不缺衣食,能吃饱穿暖就很好了,要是再能过得精彩一些、富贵一些那就更好了,旁的只要不违反律法,都是虚的。” “平安、富贵、精彩……这些如今我们姑娘都做到了,她是凭本事吃饭的,就算没有大公子,换一个主家,她也一样能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别说是个妾了,就是做正房的妻子,她不做也就不做了,反正她的日子照样能过的好。话说的难听点,即便她能做了大公子的正室,她的日子又能过的多好呢?” “你去看看咱们槐山房的孙氏夫人,她过的日子,除了身份高些,家里的人都敬着她,她哪儿点儿过的有我们姑娘好。姑娘将来只要能离了容家,哪儿就过得比那些宅门子里的夫人差了?” 她压低了声音,“我心里对大公子是一万个敬重的,可是有句话我不得不说,虽然槐山房究竟发生了什么,无论是大公子还是我们姑娘都没有确切地跟我透露过,可这里面的事儿,我多少能猜到一些。” “宅门子里的父子相斗,激烈起来恐怕比不上宫里头也不遑多让,大公子将来即便能摆脱眼前的困局,能分家出去,也过不轻省。我们姑娘嫁不嫁他,对我们姑娘来说没那么重要。” “反而可能对大公子来说更重要些,你拍着良心问问自己,我们姑娘是做盼君归的大掌柜过的舒坦,还是嫁给大公子当个名声不错的良妾舒坦?别说是妾,就是当正室夫人,也没现在舒坦。” 第305章 上门拿人 李成想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道理是这样,夫人过得也就那么回事儿……” 其实不入宅门子,只要有银子、有生意做,真不见得过的差,甚至还更逍遥自在。这么想想,当容大公子的媳妇儿是挺不划算的。 李成忽然有点酸楚,喃喃自语地道,“没想到这富贵窝在你们这些姑娘家眼里居然是虎狼窝,大公子那样的你们都这么想,要是换成我……” 李成是容轩的心腹护卫,工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家里人口单纯,没有任何阴谋诡计,可是他侍奉的主子身边全是危险,他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忧,感觉谁跟了他也不是什么好事。 夕荷拍了拍他的肩膀:“人活在世,还是讲点儿实际的好。我现在在我们姑娘身上只用确定两件事,头一件是她自己过的好,再一件是不论结果如何,她做的事都是为了大公子好的,就行了。” 夕荷甚至把黎久薇的过的好不好放在了前头,李成心里有些闷闷的:“你这么快就被她笼络了?名节、名声真就不在乎了?” “黎姑娘说过,外面的话说的再难听,只要没人抓着她的手逼着她做什么,就都是些没用的话。李护卫,你年纪轻轻的别被这些虚名绑住了。咱们这样的人,负担不起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夕荷从桌子上抓了块儿烤肉不顾形象地边走边吃,走出老远了才喊李成去后厨拿干粮。 李成用力拍了两下脑门儿,让自己清醒一点,短短几个月,这么多人都有变化,他都有点儿跟不上了,就连夕荷这样的小婢女都这样跟他说话了…… 呵呵,夕荷就是跟黎久薇待的久了才会这样,等别院那边消停了,黎久薇迟早得回去,至少不会一直待在盼君归,到时候他也好好被影响一下。 第二日一早,别院迎来了一批不速之客,广鑫庄起火虽然还没有结论,可是州府已经派人取得了部分证物。 混货一事却不一样,到现在都没有新的证据,也没能拿到容轩和老曹头等人的口供。这不,通元府衙就上门来问了,一同前来的还有钱管家。 西绥是州府,通元城是西绥内的一个大城,容家在通元城立足并世代居住,尤其是槐山房早就将通元上下的城官打点的十分通畅了。 这通元城的府衙老爷,也就是成县令跟容元修私交甚密,遇到这种事儿自然是向着容元修的,认为都是容轩这个不孝子为了私利才倒卖西平货物,省下的税银都存进了自己的私库。 容元修做出一副对自己这个逆子毫无办法的样子,私下孝敬了成县令几箱子珍藏,就让对方接受这种说辞。 上门的是通元府衙的差役,对着坐在轮椅上的容轩露出冷笑:“容大公子天生富贵,不好好在府里享福,不好好做你的买卖,怎么偏偏要干这种混货的事,还敢碰税银?” “都是容老爷对你们这些小辈太宽纵了,才会放任这样的事发生。官爷我可没那么好说话,我劝你趁早说实话,别像那个老曹头,白吃那么多苦头。” 容轩看看面前差役,看服饰和腰间的令牌,官职应是城令大小,不算高,却比是白身的他在这儿要有用。 容轩却半点没有发憷,坐在那里没有半分动作,言语间客气有礼、不卑不亢:“这位小官爷容禀,我从未做过也从未手下的商队伙计做混货之事。” “况且在商言商,若要从西平绕海从大陈运过来,除非数量足够多、货量足够大,否则避开的那些税银和西平货低了的那点价儿,根本不足以抵偿海运所需要的船运银两。” “你们说我的商队混货,查到了多少货物?装在马车上能装几车?我能靠这些货赚多少银子?商队回来,进了关的有多少马车、多少人负责押送的,关卡处皆有记录,可能对的上?” 入关的关卡是朝廷管的,就是州府的州牧陈大人也只能过问,不能命令,更不能让人刻意修改。 要想核对,很容易办到。要是统共就查到几箱货,与其说是混货倒卖、故意少缴税银,倒不如说是弄了几箱西平货私家珍藏或只在小范围内售卖,这就是行为不检,少缴了税银。 这两者之间的性质是不一样的,换句话说,如果数量不够多,根本就不会以混货的罪名落罪,最多罚银和没收货物了事。 差役的神色明显僵硬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蛮横的表情:“事情是有些不清楚,这不是等着大公子和你手下的伙计交代么?大公子最好还是说说是怎么混货的,到底少缴了多少税银,都说清楚了,我们查起来也能有个方向。” 西绥幅员辽阔,州府对下属大城的管制相对松散,这些城官儿早就被养成了大爷,陈大人上任不足两年,还没来得及整顿各大城事务。 容轩从前跟槐山房站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常跟这些人打交道的,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不会在这些人面前硬来,硬来也没用。 他语气平静而淡然地摊了下手:“我如今就是一个废人,这半年就回来了两支商队,北边儿回来的,我一个人都没见到就出了事,你们知道的恐怕比我还多。” “要是查不清楚就去查吧,不必在这儿跟我这个废人多废话。至于查出什么结果,我不敢保证,我只能说我没有做过,而你们查出的结果……应该是也能让我父亲和槐山房满意的结果吧?” 差役听明白了这当中的意思,语气凶横地道:“大公子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既然如此,我就不跟大公子废话了。在案子没有查清楚之前,还请容大公子不要离开别院,通元府衙也会派人看守别院。” “要是大公子想要离开,或是有哪个胆大妄为的敢擅自闯入,休怪手下的人动手不知轻重!” 差役甩下话便拂袖而去,跟在后面的钱管家没有立刻离去,而是拧眉目光深沉地看着容轩。 第306章 你为何就不能为了容家牺牲? 在钱管家的目光下,容轩失笑:“钱叔,好久没见父亲了,不知他老人家对眼下的事究竟是何看法?真要都闹到官府面前?” 钱大管家脸色很不好看,神色异常严正:“既然不想闹到官府去,大公子又何苦私自使人去州府惊动陈大人?是大公子先不懂事,老爷才出此下策。” “大公子要是肯听老爷的话,交出掌家之权和商队,事情又怎会闹到这般地步?老奴是看着大公子长大的,老奴想劝大公子一句,父子之间,大可不必如此。” “你已经是这般模样了,后半辈子一眼就忘的到头了,何必再费这些心力。好好听老爷安排,老爷一定会保证大公子后半辈子能清清静静地养伤,好好地享受荣华富贵。” 容轩仔仔细细地看着钱管家的眉眼,这的确是看着他长大的老管家,称上一声长辈也不为过,曾几何时他心里真是把钱管家当作长辈的。 只是他那时从没有想过,对方对自己的这份好和关照恐怕从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的,如今知晓了对方别有用心,再看这份慈爱,怎么看都会觉得虚伪。 “钱叔,我很好奇,若是我当真听话,什么都按父亲说的做,真的能够一直待在这里过舒服日子么?” 钱管家被问的一愣,他心里知道答案,便有了迟疑,可还是嘴硬地道:“那是自然,大公子是容家的大公子,自然会被荣养。” 容轩笑了笑,目光却是冷的:“钱叔,我不信,要是父亲只要我的掌家之权和商队,大可以安排我去科考即可。那样以来,我自然会放手,何必折腾出这些事儿来污了容家的名声?” “你到现在都不肯告诉我,父亲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栽到我身上?” 容轩目光向上一挑,正好从下方对上钱管家未曾来得及收敛的目光,这一刻的心虚和心中隐藏的魑魅魍魉都未来得及隐藏。 钱管家瞬间感到后背上的冷汗都下来了,目光控制不住地闪烁,都说疑心生暗鬼,他先心虚,自然敌不过别人的打探,尤其这是一个熟悉的人。 大概是也是因为在别院养病,几乎足不出户,人闲下来就只能多思多想,他觉着容轩的心思比从前更细腻了,还好似打破了对容元修的敬慕之情。 或许是因为身体的伤痛太过沉重,现在的容许似乎根本不惧怕揭开真相,哪怕这层遮掩下的真相是惨痛无比的。 钱管家心里不是没有心疼,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可是他还是得听容元修的:“大公子多想了,哪儿有什么事。大公子和老爷是亲父子,你总把老爷往坏处想,着实有违孝道。” “容家能有什么事儿是你不知道的?你千万不要受了有心人的挑唆……陈大人寒门出身,上任不足两年,他想要摆平这几座大城,就必须先摆平这些个世家。” “他不过是想利用容家掌握通元城,才会帮你,你要是受了他的挑唆,怀疑自己的父亲,疑心容家,就太不该了。” 他们竟然怀疑是陈大人挑唆了他? 容轩很是意外,不过想想也是,他们哪里会知道最初引他怀疑这一切的是那些莫名而来的梦,继而是黎久薇的出现证实了这一切,还因为有了黎久薇的守护,而让他有了勇气面对这一切。 他们能想到的能“挑唆”他的人,恐怕只有陈大人,这也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唯一接触过的大人物。 而且当初他在主宅当着众人的面跟陆远山、陈秀媛冰释前嫌,等于他原谅了陆远山对他的“夺妻之恨”,原谅了陈家未经许可就将女儿另许他人的折辱。 这些在他们眼里都是陈家人用利益换来的,他是接受了陈家给他的好处和扶持,才选择了原谅。 容轩再次失笑,眼中浮现出一些冷冷的揶揄:“父亲以为是陈大人在背后挑唆?那就算是吧,可是这样以来,无论背后有什么理由,父亲都是要从我手里夺走些东西的。” “既然我注定要失去,就不能不允许我反抗,我也是人,不能只等着挨打,而不会还手。有陈大人扶持更好,我更加不会坐以待毙了。请钱叔帮我转告父亲,他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我在这儿恭候他赐教。” “大公子,你真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这么难看?你也是容家人,就不能为了容家也有所牺牲?你从小受着容家的供养,锦衣玉食,早早地便得了容家的家业,对这一切,你当真不觉得应该感恩?” 钱管家语气沉重,仿佛做了伤天害理之事的人是容轩,“你已经没有了前程,用剩余的人生为容家承担一些事难道不好么?你何必要跟老爷对着干,坏了这份父子情分。” “一个家族,每一代人都有要为了家族付出一生的人,老爷这一代是老爷,舍弃了功名为家族打理家业。到了你这一代,为什么不能是你?你就不能为了容家献出自己的这副残躯么?” 容轩没听完就已经快要傻了,要是以前他听了这番话,让他立刻去为了家族去死都可以,现在听了只觉得可笑。 这得有多恬不知耻才能蒙着眼睛、捂着耳朵才能说出这番话?还有脸用不肯为家族付出来诘问他? 容轩正色看着钱管家,说出的话前所未有的凛然:“钱叔,这里面有些话先要说清楚,你们究竟是想让我为容家付出还是为了槐山房,或仅仅是为了父亲一人?” “我是被天石坠落所伤才成了如今这副样子,天石并非人力所能安排,也就是说若无天石,我如今还是一个健全的人。若是如此,没有什么残躯,父亲可还会要我承担这一切?” “还有什么付出、牺牲,你们连真相都不让我知道,就让我担下我未曾做过的事,这不是牺牲,这叫献祭!如此这般,你们竟然还指望我甘之如饴、毫不反抗?” 第307章 他要闹,就陪他闹 钱管家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或许心里还是有丝愧疚的,可是容元修视他的牺牲为理所当然,因此他只能听从容元修的命令。 容轩看的无比清楚,也就是说即使没有天石坠落,他还康健如昔,也还是会被利用、构陷甚至至死都不明真相、背负污名、甘愿为了所谓的家族牺牲一切。 就像梦里的那个“他”一样,那个“他”到死都是健全的,甚至考取了功名还做了官,不还是一样被他们牺牲掉了? 曾经的他就是一个笑话,容轩摇了摇头:“当年家业为何会交到我手上,应该不需要我跟钱叔你再回顾一遍了。当初之所以选择我,是因为族里为了平衡长房势力,这个接手的人选必须出自槐山房,而我是父亲当时唯一的儿子。” “我那时年少,刚好又可以做傀儡。可是就算如此,族里没有做主过继一位年长的堂兄到父亲名下,也是因为看着我将来有能耐担起这份家业。父亲也是因为我的这份能耐,没有被族老们硬塞一个子嗣过去,不然将来他要对付的就不止我一个了。” “既然你们曾经看好过、指望过我的能耐,就不能要求我被你们如此陷害之后还能毫不反抗。从前是我一叶障目,不过既然老天爷降下一块儿天石砸醒了,我必不会像从前那般被你们当做傻子般糊弄。” 当年容元修因贿赂通判一事败露,被容元文逐回族中反省并勒令他将掌家之权交与只有十三岁的容轩,族老们是反对的。 因为容轩年少,学问和阅历都不足以担起掌家之权,起初他们想的是在族中另选一房人执掌家业。 可是他们顾虑到容元文的意见,也想着容元修跟容元文虽说是一庶一嫡,毕竟是亲兄弟,容元文将来必在朝堂上大展宏图,能让容元文的亲兄弟的子嗣也就是他的亲侄儿执掌家业,将来对他不仅是一个助力,更会是一个可靠的依靠。 于是,他们答应了容元文的请求,让容元修的子嗣掌家,只是因为容轩年少,他们提出了另一个解决之法——过继一个年满二十的嗣子到容元修名下,让此人代掌家业。 还是族老中最为德高望重的伯父力排众议,他认为容轩很好,族中已有子嗣的天赋都不及他,况且过继的嗣子毕竟不是容元修亲生的,将来为了掌家之权很可能惹出父子相斗、兄弟相疑的祸事,到不如一开始就用容轩。 这才打消了其他族老们的念头,让容轩接掌了家业。容轩的话没有错,要不是那位伯父看中了他的才干和潜质,现在执掌家业的就会是那位嗣子。 容元修要容轩背下的事儿实在太大了,容元修不敢将事情的真相透露给容轩,那就跟不可能透露给那位血脉相隔的嗣子。 因此要是有了那位嗣子,容元修要想达到目的,还想要前头的子嗣给幼子容青腾地方,就得多对付一个嗣子,才能对付他,这比现在只用对付一个容轩要麻烦得多。 钱管家流了一头的汗,只能借这屋中的炭火比较热掩饰着:“大公子,无论老爷从前是如何打算的,你如今这副样子已成定局,又何苦计较这些初衷?” “你这样下去,结果还是一样的,这中间还白受这么多苦楚,就像现在被拘在这儿,该如何养身子?你还是应该考虑好,哪条路对你来说是最好的。” 容轩将轮椅移到门口,直面着站在廊子里的钱管家:“父亲真打算把混货和税银之事闹到官府?这事儿不比纵火,纵火尚且能有机会转圜,毕竟烧的是容家自己的存银之处,死的是容家自己的人。” “混货和税银却不一样,我相信若容家是大伯父的容家,父亲很可能不会在乎容家的利益。不过很可惜,容家的利益会影响到槐山房的利益,尤其是他的利益。” “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可是这件事一旦捅出去,就算将来我能够洗清冤屈,也一定会让世人和朝廷对容家有所怀疑,影响到大伯父的官声和容家的名声势在必行。” “他想做的事恐怕还没有准备好,大伯父也好,容家也好,现在他还离不了。他要是现在就玩儿砸了,恐怕他还等不到要让我担下什么,自己就得先玩儿完。” 他带了些嘲讽地笑了一下,“想想父亲这辈子做过的事儿,不是我要非议他,也不是我看不上他。他心里若真有大计策,可得把握好事情的进展和结果,就怕到了无法掌控的地步。” “他要想闹上官府就闹吧,我陪他闹,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钱叔,你回去之后还是好好跟他说说,让他想清楚后果。今日有雪,就不留你用午饭了,早些回吧。” 容轩不再留钱管家,让院子里服侍的小厮送他出去,外面有通元府衙的差役看着,小厮已然出不去了,只能送到门口。 待人走出了正院,容轩终于忍不住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声,走到这一步他哪里真就不会伤怀。 他说的话并非虚张声势,他请来州府的人坐镇是真,容元修请来通元府衙之人却未假。 并非说那些差役是假扮的,而是他们是因容元修和成县令的私交而来,并非真正受通元府衙指派而来,也就是并未闹到官面儿上。 容元修此举还是希望以此要挟他撤掉州府的案子,这样无论是纵火还是混货和税银一事,都能依照世家大族的自专律例处理,从而在家族内部就夺了他手里的东西。 只是容元修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盯着容家的人不少,西绥这些大族中不乏比容家更树大根深的世家,随时准备着要把容家拉下去,并让自家的产业在西绥占住上峰。 就算容轩不反抗,那些世家听到风声,也会抓住混货和税银一世不放,这件事从被设计出来的那一刻起就不可能只被控制在容家自己人手里,是一定会闹上官府的。 容元修也没有想过,要是容轩当真被坐实了有这样一桩罪证,他可是为容家打理了这么多年家业的人,他若不干净了,容家的产业又能干净到哪儿去? 第308章 送对牌,被抢! 他不干净了,就是容家的产业不干净了,以后容家的这些产业、出产的粮食和货物谁还敢要,谁还敢跟容家合作,万一混了不该有的东西怎么办。 或者不是跟容家做生意的,只是正常往来,万一被人怀疑是不是也参与进去了怎么办。 容轩敢肯定现在的容元修冒不起这样的险,容元修和槐山房明显还没有准备好,那件还不确切的事和那些可能有变数的人还没有出现,他们还在等待时机,至少要将容青扶上他们想要的位子之后才会这么做…… 容轩被拘押在了别院,黎久薇本要去看看他,得到消息带着夕荷掉头去了通元城,先找了间客栈住了一晚。 刚到的时候,黎久薇就在路上找了老实巴交的妇人先到容家主宅的后门给容昔传了口信。 说有位容大姑娘的闺中小姐妹要送上回见面说好的东西过去,只是最近家中事多,不方便上门,待明日上门,还请容大姑娘有个准备。要是容大姑娘不方便,还是赶紧跟夫人说一声比较好。 容昔身子弱,很少出门,却时不时地邀一些闺中姐妹到她的小院子里一起玩乐、做女红,这是容家上下都知道的事儿,有人给她带口信是常事,不会引起怀疑。 特意强调了要跟孙氏说一声,意思就是这话其实是跟孙氏说的,只是不方便直接给孙氏带话,才找上了容昔。 容昔和孙氏的利益是一致的,这种事儿她一个人做不了主,肯定要通过孙氏,一定会把话带到。 第二日,黎久薇没有直接上门,而是将一只木匣子交给夕荷,里面放着剩下的另外六张对牌。 匣子是黎久薇换过的,分为上下两层,确切的说是两个匣子中间用一个铜扣固定住,打开铜扣就可以分成两个匣子。 夕荷回主宅前,黎久薇特意叮嘱了她一番,教她如何把戏做足。 夕荷捧着匣子进了主宅,跟门口的小厮说了要去见容元修,不一会儿就有人带她进去。有了之前的经验教训,这回特意派了两个会武的小厮过来。 夕荷诚惶诚恐地跟着他们往正院走,没一会儿就看到有三个人探头探脑地在看她。她从前在府里待过,认出这当中有一人是孙氏那边的人。 这三人也有了上回的经验,知道得先把东西抢到手,要是东西到了容元修手里,他们夫人想再拿回来就难了。 因此这三人一看到夕荷一行走到合适的位子就冲了过来,二话不说,直接去抢夕荷手上的匣子。 护着夕荷的小厮边动手边嚷嚷:“夫人的人什么时候这么没有规矩了?你们敢明抢老爷的东西?还不助手,小心老爷打你们板子,再将你们发卖了!” “这本来就是大公子孝敬府里的东西,老爷有份,夫人也有份,不能说大公子只孝敬父亲、不孝敬母亲吧?”对方的小厮手上毫不留情得推搡着方才说话的人。 自上回容元修和孙氏争吵后并未能将孙氏手上的对牌拿回,二人便撕破脸,容元修再没给过孙氏好脸。 容元修想不明白,他做这么多,得了什么最后都是用在容青身上的,孙氏到底要跟他争什么。 孙氏一样想不明白,既然容青是她唯一的亲生儿子,她还能害了容青不成? 容元修将来可能还会有别的儿子,她这年纪了,只有容青一个儿子,要真是要给容青的,放在她手上不也一样么? 这二人各有个道理,按理说夫为妻纲,孙氏不能违逆容元修的意思,尤其是在大事儿上。 可现在跟平时不一样,事情已经牵扯到了现任州牧陈大人,孙家的太爷老孙大人是上一任的州牧,就怕之后要动用到这层关系,因为他也不敢让人把孙氏的院子砸了把对牌抢回来。 来的三人是孙氏从娘家带来的,明显比容元修派来的身手要好上一大截,有两人很快就缠住了那三人,剩下的一人冲到夕荷面前,劈手就去抢她手上的匣子。 夕荷前些日子隔三差五地就跟府里的护卫学功夫,别的没练出来,躲避地动作还是会了一些的,尤其她是新手,这些动作还不熟练,躲避时就仿佛是她的自然反应一样。 “你们干什么?这是我们姑娘给老爷的,不是大公子的……啊,你放手,你们这样,让我怎么跟我们姑娘交差……” 夕荷“拼命”阻拦着,还“摔”了一跤,匣子上的铜扣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开了,上来抢东西的那人先前没有留意这是两个匣子,抢了上面的那个就走。 为了护住怀里的东西,夕荷整个人坐在地上抱头俯身护着怀里的匣子,外面的人看过来仿佛她被吓着了,只能这样护着自己。 那三个人拿走了一个匣子就以为彻底得手了,没回头看,一溜烟儿地跑回了孙氏的院子。 容元修派来这三人面如土灰,把夕荷扶起来时却发现她怀里竟还护着一个匣子:“这……东西还在?他们抢走的是?” 夕荷摇头,抹了把眼角不存在的泪水:“是两个匣子,抢走了一个,东西没了一半儿。有段日子没回府里,怎么变成这样了?明抢啊,这这……” 那三人互相看了看,为首的小厮尴尬地笑笑:“这……牙齿还有碰嘴唇的时候,老爷和夫人不就是……唉,不是什么大事儿。” “东西还有一半儿在,夕荷姑娘还是赶紧给老爷送去,事情已经这样了,咱们做下人的也没有办法,还是赶紧让老爷和钱大管家知道,赶紧想法子才是。” “只能如此了,还要麻烦三位小哥为我作证,这是我半个月的月前,身上就带了这么多,都给三位了。” “好说好说,大伙儿都亲眼看到了,肯定帮你作证。” 三人收了银子,自然好说话,到了容元修面前直接就将事情说了,没有一点隐瞒。 容元修看了看匣子里的三块令牌,盘问了夕荷几句,认为她就是来送东西的,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也只能作罢。 但是容元修还是埋怨了两句:“这么重要的东西,黎姑娘怎么不亲自送来?” 第309章 要银子没有 夕荷皱着脸,仿佛快哭了一般:“黎姑娘说了,要是她来,恐怕没进府门夫人就知道了,就让奴婢来了,而且黎姑娘现在走不开。” “她为什么走不开,就因为盼君归的生意?”容元修不满地道。 一个盼君归哪儿有九城的对牌重要,他们还等着从九城的铺子里调银子过来,才好投进西偃的票号赚更多的银子。 最近凑了一百万两银子送了去,谁知道很快就赚了银子,他和钱管家商议了一下,都认为赚了的银子不必急着拿回来,还是继续投进去更划算。 他们没有将赚了的银子拿回来,还决定再凑些银子投过去,如今最能指望的的就是九城的铺子了。 本来快到年底了,九城的铺子也该交银子回来了,可这些铺子的大掌柜一听说广鑫庄失火、容家正乱着,就各种拖延。 总之不是说雪天道路难行,就是说所在的大城城主又作了什么妖,导致他们只能延迟押银回来。说白了这些人就是看容轩不主事了,都在观望。 他们只能拿着对牌去调银子,这样还能假托是容轩的意思,让他们安心,而且银子以容轩的名义调用,也能在事情揭露出来之后,嫁祸成容轩继续利用私库牟取暴利。 这下子,怕是难了! 夕荷不知道容元修在想什么,只觉得他脸色阴沉得可怕,尽管是照着黎久薇的吩咐说的,声音也不觉有些颤抖: “这……听说大公子被拘在别院了,可是易公子没有,李护卫也还在外面,这两个人都怨上黎姑娘了。” “易公子不知道打哪儿知道了大公子把对牌给了黎姑娘,就怪黎姑娘现在不帮大公子是背主求荣、忘恩负义,拉着李护卫一起把黎姑娘堵在盼君归了。” “这不?黎姑娘正在盼君归应付他们呢。老爷,不是奴婢多嘴,黎姑娘是比寻常人聪明能干,可是她手底下就这么几个伙计和侍女,哪儿能敌的过一群大男人……” “好了好了,你先回去吧。你让黎姑娘筹十万两现银来,尽快送来。” 容元修才不管别人为难不为难,直接命人将夕荷送了出去,自己招来钱管家商议如何凑银子,他很着急,甚至等不到夕荷完全离开正院。 夕荷倒也没听去多少,回去跟黎久薇说:“我听到他们说要去凑银子,好像要卖掉什么货物,这到底是遇到什么事儿了,要这么多银子?还要姑娘你凑十万两现银送过去,姑娘,真要给么?” 黎久薇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没有解释,只是笑道:“给?我拿什么给?咱们赚了的银子可都投在挂车上了。” “再说了,通元府衙盯着大公子,就不许州府盯着咱们盼君归了?账被人盯着,就算有银子,谁敢一口气动这么大一笔,还是现银。我一个流放罪籍,我好害怕的。” 通元县令个人可以因混货一事将容轩拘押在别院,陈大人也可以过问此事,那么把她和盼君归看押起来不也一样很正常么? 况且为了将陆余主动送上门儿的银子就地封存,盼君归现在还住着一个真的州府捕快呢。 黎久薇狡黠一笑,“一会儿我出去一趟,可能两三天不会回来。你让人招待好那位捕快,就说主宅那边要来抢咱们要捐赠给兵营和善堂的银子和挂车,劳烦他帮忙吓唬吓唬。” “要是主宅那边来问,你就说账本儿和银子都被州府封了,银子咱们也没那么多现银,万一咱们私下动了,整个盼君归都被封了,谁承担的起这么大的损失。” 容元修不敢直接跟州府对上,他也不敢让盼君归真被封了,他现在调用了手头所有的现银,万一连盼君归都封了,九城的银子调不回来,广鑫庄的藏银不敢动,他也怕自己想花点儿银子过日子都不行…… 黎久薇嘱咐完夕荷,就换了深色轻便的衣裳裹了大氅从后山小路出去了。 李成递了话来,盯着广鑫庄的人说陆余昨夜出去了一趟,今日早上就有几个生人在后山的林子里转悠,怀疑是要等着夜里帮陆余运银子的。 黎久薇得了话便准备出发,这一去是为了跟着这些人找失银的,要是顺利当夜可回,要是不顺利恐怕就得几天。 黎久薇跟李成碰了头,带着几个护卫一道进了山。 青山辽阔,地形本就复杂,进山时跟着陆余他们也不敢跟得太近,只能顺着大致的方向,再寻着水文地形,仔细地找。 好在黎久薇算是这方面的老行尊,从前寻宝比这复杂得多的地方都走过,也就是这夜风大、雪大,才走到夜半三更才找到大概方位。 “就是这儿?”李成问道。 “前头那片林子看到了么?有没有发现特别的绿,不大像西绥冬天的树木。从那儿过去应该就是了,这是特意移栽的迷踪林,如果没猜错,后面应是沙盘影壁。” “这沙盘影壁不是竖在地上的,而是直接坐在地上的,像迷宫一样。修这东西的人会修墓,不过也只是会些寻常手段,修得这么好,是因为他有图纸……可能跟造铰链的是一个人。” 黎久薇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她来这儿也算是顺心遂意,就是这身子不会武,干这种事儿的时候就显得很是文弱。 李成有些激动:“没想到容家还有这样的人,有图纸也行,等事儿了了,咱们把图纸抢过来,也造个啥出来。” “用他们的干吗?这么多年了都只知道照搬前朝的东西,也就是在西绥这偏僻之地用用,出去,可就贻笑大方了。”黎久薇才看不上那点儿东西。 李成没想那么远:“咱们大公子都这样了,左右出不了西绥,在西绥够用就行了,弄那么厉害干吗。” “你就不想大公子的腿能好了?那你从现在开始想,假如他的腿好了,你想做什么……嘘,看那儿,入口,我去看看有没有机关。” 黎久薇让几人放轻脚步,刚刚一直在低声说话,也是因为这地方太冷了,不说点儿什么打起精神,很容易被冻得想要睡过去。 第310章 找到藏银之地 接近了,自然是不敢出声的,这地儿太大,陆余他们是从这儿进去的,却未必还会从这儿出去。 说不定陆余已经带着人从另一边儿把银子运出去了,也还有一种可能是人还在里面,可能把他们赌个正着。 黎久薇借着树木的掩映、步伐踏过按五行八卦设定的机关,终于摸到了山门处,这里的确有机关,只是位置很高,她没有办法上去,得叫个会轻功的人上去,还得是个小个子。 李成个子大,上去了也钻不过那处遮挡的暗道,派了带来的人手里一个小个子上去。 黎久薇告诉他可能会看到什么,要是看到了又该怎么做:“打开之后,就能从上面的通道里看到里面的情形。记着不要大声说话,先看清楚里面有没有人,别的之后再说,明白了吗?” “小的记住了。” 小个子护卫爬上去,在大树的树冠顶上找到了山壁上的石洞,他按照黎久薇说的打开机关,发现这山壁很薄,半个身子爬进去就能看到里面的情景。 这初机关要先使一个人从这个洞爬进去,到另一边再按动另一处机关,才能将山门打开。 黎久薇让小个子上去,先看清楚陆余的人还在不在里面,里面还有没有别的人,再看看大致有什么,就先下来,先不用急着打开机关,先根据看到的情况商量一下再说。 结果这小子一看到里面的情形心就野了,直接就顺着洞口往里爬,李成在下面喊也喊不住,很快这小子就触开了机关。 这小子还朝底下叫唤:“里面有水潭,有湖,还有屋舍,没事儿,没人……” 谁知就在机关开启的时候,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就有喊:“陆爷,好像有人闯进来了,快来看看!” 假石壁做成的山门大开,黎久薇在侧面站着已经能看到里面的情景,李成拽着她要带她跑,她果断刹住了脚。 “分开跑,你带先跑,趁着他们追你们,我进去看看,一会儿山脚下会合!” “不行,你不能出事,而且陆余认识我,我跟他们一块儿跑,他不就知道了。” 小个子活着下来了,肩膀上中了一箭,李成跟这些人平时也是训练过配合的,几个手势,几句简短的吩咐这些人就分头散开将里面的人引开了。 黎久薇和李成趁乱摸了进去,李成把风,黎久薇顺利找到了水潭边上铰链的机关,根据机关铰链的剩余长度推测,这水潭下面沉的满满都是装银子的箱子。 而水潭上面是下面大河的上游,是活水,这机关一动,顺着下游的流水就能先把银箱子运到半山腰去,换马车或者滑轨运至山脚下,再入大河,运用机关和河水的浮力将银子运回广鑫庄。 黎久薇探查完就对李成道:“如果到了山脚下,直接用马车运到盼君归,路上太难走了。反而先把银子运回广鑫庄,再绕路去盼君归更方便些,难怪他上回直接就从后门过来了。” “成,发现银子在哪儿就行了,接着我让人把这儿围住,保证他们不能把银子运出去。咱们先撤?”李成边望风边道。 “带来的这些都没在容家露过头,陆余那老小子肯定认不出来人,抓住了也都是嘴紧的……不过我估么着他们抓不住。” 刚才追出去的算上陆余一共八个人,他们为了暗地里的这些事不被人捅出去,全都去追他们的人了。 这地方险峭,摸上来的人显然不多,他们自信银子不会被转移走,即使有人没走也破坏不了机关,他们一个人都没留。 因为以他们对周围环境的熟悉程度,即使里面还进了人,打个来回,一样能给里面的人来个瓮中捉鳖。 “等一下,很快。” 黎久薇扔了块儿小石头到机关齿轮的位置,启动机关只让绞盘转了一小块儿,就听到咔的一声响,整个机关都动不了了。 从外面机关没有任何问题,周围也没有任何痕迹,陆余他们自然想不到有人能轻易破坏了机关,因为他们对这机关太自信了,他们甚至不会想到试一试。 等到再启动的时候,发现机关坏了,那就得先找人修,这中间不仅需要时间,还很有可能要动用到那位掌握着图纸并负责把关和安装的神秘人。 处理好了,黎久薇就跟着李成摸了出去,两个人都穿的深色的衣裳,头上戴着兜帽,远处看都看不出是谁。 他们小心翼翼地从另一边下山,没想到路刚走了三分之一,竟然撞见了陆余的人,对着他们就是一顿穷追猛打。 李成带着黎久薇无法施展轻功,只能带着左图右闪,借着林子的掩映勉强逃脱。中间有几次差点儿被抓住,好在黎久薇让他走了老林子。 陆余他们对山上特意按五行八卦种下的迷踪林很熟悉,可是他们平时不敢进老林子,也没有必要进去,对里面是不熟悉的,而且因为里面有熊瞎子和老虎,谁也轻易不敢追进去。 黎久薇硬把李成拉了进去,李成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判断的,他们这一路逃过去,硬是只听到了嚎叫声,却没有遇到一只。 李成耳边一阵阵地虎啸狼嚎,他完全是靠着一股坚毅的意志支撑着,才忍住了腿软的冲动,一路心惊肉跳地跑了出来,到了后面都是黎久薇拉着他跑了。 到了山脚下总算把人甩掉了,李成气喘吁吁地道:“这老林子难道也布了阵法?要不这些猛兽怎么光叫唤不过来?还是你使了什么招数,配了什么药了?” 黎久薇现在空间已经开了一半儿了,肉身也养起来了,刚才只是稍微释放了一点威压的气息,当着李成的面儿,她当然不能说实话。 她整着身上的衣裳,瞪着眼睛理直气壮地道:“是配了药了,不过更重要的是我命硬,这件事老爷那是找高人看过的,就是命硬,老虎、熊瞎子都不敢咬我!” “好好好,你命硬。” 李成当然不信,他还是觉得是药的原因,他眼睛往黎久薇身上一扫,愣住了,“你的大氅呢?掉了?有没有冻伤……会不会被陆余他们捡到?” 第311章 证人受阻 黎久薇顺了口气,跑得厉害了,喉咙里火烧一眼,指着前行的路,想让李成边走边说: “那件大氅你没仔细看,是男人穿的,好几块儿狼皮缝一块儿缝出来,那针脚那么大……就是不是府里绣娘的手艺,随便缝的,就是找了两个庄子里的村妇缝的。” “村妇?盼君归不是有裁缝和绣娘么?就算他们忙着,旁边那么多织染户,哪个不比村妇手艺好。”李成脚下一个大晃,跑的腿都有点瘸了。 黎久薇从旁边手脚并用地撅了根树杈子,一头架在石头上一头手拿着,用脚把旁边的树杈子踩断,递给李成: “让村妇缝,才能让捡到的人以为刚刚来的人是后山山寨的,来这儿就是误以为有路过的商贾将货物藏在了山里,过来就是踩点儿打尖儿的,想趁机捞上一笔。” “被他们发现,跑了。我来的时候就是做了准备的,刚刚进老林子前就故意挂树枝上了,他们肯定已经捡到了。” 这是为了误导陆余他们?李成露出一种“你小心思还挺多”地欣赏表情:“这都能想到,不愧是我们大公子的贤内助!这……什么?不用不用。” 李成不想接黎久薇递上来当拐杖使的树枝子,可走了几步差点儿没从山坡上滚下去,不得不拄上这根树枝,他还没适应过来,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山上积了一层薄雪,马蹄踏在上面的声音很特殊,李成下意识地把黎久薇掩在身后,二人正要找地方藏起来,眼见着容易一马当先地过来了。 二人松了口气,站在那儿提着的气终于松了,容易却看着他们二人狼狈的样子发笑。 黎久薇头发散乱,上面挂着几片枯叶,李成拄着跟粗树枝,一条腿一瘸一拐的,二人都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你们这是……怎么弄成这样?不过,藏银找到了?” 李成没好气地拍拍容易的肩:“你要是被狼撵、被老虎追,还有熊瞎子在你身后叫唤,看你狼狈不狼狈。” 黎久薇倒是直入正题,把刚刚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一下:“好在失银找到了,他们暂时也动不了。易公子过来的时候有没有遇见其他人,跟着我们的那几个乔装的护卫也不知道怎样了。” “碰上两个,其余的还没有,都受了点伤,不过没有性命之忧,我派人去找。”容易豪爽地道。 黎久薇绕着容易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着他:“行啊,变化挺大,以后就这样,用不了多久就真能担事儿了。” 黎久薇说完就到前面从刚到他们面前的护卫手里接过马缰,上了马背。 容易愣在那儿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边追过去边道:“你……还比我小几岁呢,我担事儿肯定比你早,你站住,给本公子说清楚……” 一行人回了盼君归,黎久薇、容易、李成进了去,其他人散开了去各个地方,这些都是乔装打扮过的,万一跟陆余的人碰上,也认不出来,跟也跟不到目标。 黎久薇和李成各自梳洗之后换了衣裳才出来,黎久薇还好,只是有些疲累,李成则像是瘫了似的,瘫在躺椅上唉声叹气地喊着腰酸背痛。 容易感慨了一番终于找到了失银,不无遗憾地道:“现在还不能把失银拿回来,暂时还只能放在那儿,等着官府的人去了抓个正着才行。” “我问过大堂兄了,他也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到到州府过堂的时候再说。他自己未必会去,但肯定会派人去的。” 黎久薇没想那么远,只是道:“从荣原和大陈去的证人怎么样了?都到哪儿了?纵火的事儿州府已经拿走了政务,这事儿应该没有问题。现在重要的是混货和税银,这事儿说不清楚事情就大了。” 容易看看黎久薇和李成,脸上刚刚那点儿光彩慢慢黯淡了下去:“我来接应你们,也是要说这件事。大陈和荣原的证人本来都找好了,都是皮货、药材方面的老行尊。” “我派去的人都说了,只要他们肯来作证,银子少不了,以后咱们商队都优先从他们所在家族的铺子和作坊里进货。他们本来也都答应了,可是叔父那边在咱们之前就传了信去,说以后大堂兄不掌家了,将来的事儿都得听叔父的。” “那些人就犹豫了,我的人又去劝,哄着他们说即便将来大堂兄不掌家了,也会重新组建自己的商队,到时候从他们那儿进货不说,还会用挂车运干货和丸药给他们。” “他们又答应了,大陈的人先到了荣原,跟着荣原的人一起往咱们这儿赶,结果半路上又被钱叔派去的人拦住了。” 黎久薇看看李成,又看向容易:“他们去的人多吗?要不还是让李小哥带着人去一趟,把人抢回来。” “那倒不是因为这个,主要见面三分情,要是叔父的人没有拦住他们,他们也就来了。叔父的人堵在那儿,他们要是强行来了,就撕破脸了。”容易为难地看着黎久薇。 李成一口气灌了大半碗胡辣汤驱寒:“武的不行,就得来文的。得有人去劝他们,或是劝老爷那儿的人也行。” 黎久薇认同了一半,另一半却不认同:“劝是要劝的,但单靠劝没用,还是得以利诱人,得给他们抗拒不了、别人也给不了的利益才行。” 容易已经开出了很好的条件,以后即便容轩失去了现在的商队,也会重新建商队,之后还会在这几个证人家族的铺子里进货。 可是这还不够,利益不够大,也不足以让人相信。 容易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这条件已经够好了,再高的条件,我……没有权利,也怕将来调动不了。” 容家的商队,将来是容元修做主,容易没有办法许诺什么。而容轩新建起来的商队,开始的时候一定各种艰难,能提供的条件不多,就算新的商队从一开始就一帆风顺,他也不敢肯定在这当中他能调动多少。 商队建立之初,为了让决策稳健可行,容轩即便不能跟着商队随行,决策上也会亲力亲为,他不好插手。 第312章 后继有人,方能取信 何况离开了容家和槐山房的支持,到时候容轩起家的本钱就只有自己的私产,方方面面都要打点,这当中的开销不小。 商队想要重新步上正轨也需要人脉和势力的支持,容轩万一邀了人来入伙,商队就不是容轩一个人的商队,容易这个堂弟就更插不进手了。 因此容易没有办法去许诺他控制不了也不知道会怎样的东西,只能在最可能估量到的范围内许诺。 黎久薇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容易的苦衷,只是并非没有解决的办法:“别人权利范围内的东西你无法做决定,那便想想范围之外你能做主的。若是没有,便弄出新东西来。” “将来再将这些东西绑在你做不得主的东西上,让它们融为一体、互为交融。你想想你还能做什么,你做不到的,我或许可以,有些东西我为你准备好,你去跟他们谈。” “你又有新东西?太好了,我带着去跟他们谈,答应将来可以卖到荣原和大陈去。”容易目光一亮。 黎久薇笑了笑,目光有些晦涩:“我能保证这些东西是容轩和大陈都需要的,一定让他们无法拒绝。可是……这不是最关键的,我接下来的话恐怕不好听,但既然大家都是为了大公子好,也不能完全不顾各自的性命前程,这些话就不得不说。” “你说!”容易和李成一齐道,都有了心理准备。 黎久薇的话有时不是难听,而是太过现实,把所有的真实和利益计较都摆上台面,让人不得不面对。 而正因为面对了,才有了解决的可能,毕竟所谓的不好听是对他们这些自己人来说的,同样的话换一个角度解读,对于他们的敌人来说就相当悦耳了。 因为这些话直指他们的弱点和问题所在,就是他们的敌人最可能攻击他们的地方。 黎久薇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声音更加清凛:“他们之所以更信老爷他们,关键在于你们的许诺千好万好,却未必能延续下去。” “这样以来,即便老爷他们许诺的都是陈词滥调,论利益多少更是不如你们,他们也更不愿意得罪老爷。当然,他们心里也不是完全不信你们的,他们也不会彻底跟你们撕破脸,因此他们选择了停在半路上裹足不前,给双方一个交代。” 见二人还不甚明白,她索性声音一沉,“大公子的伤势如何处境如何,还能活多久,活着能不能康健、能不能理事,会不会被槐山房拘禁起来。” “或是他能出来理事,却因为分家而出,失去了容家和槐山房的支持,变得举步维艰……这都是有可能的。那么,这样的一个大公子和他的商队、产业真能实现你承诺的么?” “甚至等到那时候,大公子真的能重新组建起商队么?即便可以,多久可以?又要多久,商队的这些伙计才能磨合好,这当中的关节、关卡才能打通,整个商队才能顺利运转?这些可都是保证不了的。” 容易和李成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却没有丝毫怒意,因为他们意识到了事情的严峻。 要是容轩这儿之后立不起来,他们的所有许诺都不过是空口白话,可是容轩的将来究竟会怎样,他们也说不好。 从情感上说,他们当然都希望容轩好,但他们不是神仙,他们的希望只能是一种美好的祝愿,于现实未必有多大帮助。 而且要维护荣原和大陈的利益,容轩要做的就不仅仅是活下去,他要做的还有很多,他的身子、他的处境能撑起这么多负荷么? 黎久薇之后是有法子治好容轩的,因为经营盼君归不仅帮助了许多商队的伙计、附近的农户,还帮助附近的织染户找到了生计,积攒了很多的功德。 空间的工坊和药库又开了很大一片,只要再攒些功德,把后面的打开,再等到巫医玄幽子到达西绥,就可以治好容轩。 可是荣原和大陈人不会相信这些,就算相信了,也依然会顾虑局势、势力、人脉对之后生意的影响。 黎久薇斟酌着道,“要想让他们相信这些许诺能够实现,就得先让他们相信大公子手上东西后继有人。这就好像选定继承人一样,一家之主年迈体弱,要看这生意交往能不能维系下去,就要看后继者能不能担的起这份家业,待他们的态度如何。” “我们必须让他们相信,即便没有了大公子,商队和生意都还是会继续下去,而且依然会做的很好。能不能做好,我们带去的东西还有言辞上的游说,能够让他们相信大部分。” “现在的关键是这个后继之人,一定要让他们相信,没有了大公子,商队和生意在这人的手上一样能发扬光大。易公子,你最好准备一下,亲自出关去迎这些证人。” 容易是容轩的堂弟,是容家的血脉,是容轩最信任的族中兄弟,也是容元文认可并支持的另一个子侄,从前也曾随容轩一起跟着商队闯荡。 容易是最合适的人,而且容家商队之后三年的通关文牒都是他去锦元城时办下来的,他手上还有,此时出关没有问题。 容易语塞:“我?我可说不过他们,我这张嘴,还不如派出去当说客的那几个管事儿。” 容易到现在都没能闯出个名堂来,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其实并不擅长经商,也不擅长读书做学问,他更适合去当个工匠。 这些日子以来,他其实挺纠结的,容轩这样,他不得不把局面撑起来,但要是将来容轩真能好起来的话,他真心想把手里的事儿停下来,拜黎久薇或谢平为师,专心学设计器物。 这些打算他还没有说出来,可是他的为难和无能为力已经溢于言表。 李成倒是出了个主意,他先双手合十闭着眼念了几声佛:“我倒是有个主意,咱就说这一家之主要是没了,谁执掌家业?首选的自然是子嗣,大公子现在没有子嗣。” “这以后便是至亲兄弟,易公子确实欠了点火候,而且是堂兄弟,并不是亲兄弟。那就还有一种人可以了,就是大公子的未亡人,就是寡妇……” 第313章 下游对策 李成看着黎久薇,掌心朝上朝着黎久薇的方向捧了捧:“我看你最合适,你就说你是大公子的人,将来是要成亲的,要是大公子有个三长两短的,将来你替他主事。” “正好,带去的货物你最熟悉,你给他们讲,最能说服人。再说了,你还有盼君归,他们都知道盼君归是你一手经营出来的,就更好相信你说的话了。” 这回轮到黎久薇惊讶了:“我?我连亲事都没定下来,你都安排上我当寡……未亡人了?就算我愿意演这出戏,可是我是罪籍,我不能出关。再者,府里的人还在那儿呢,我是个什么身份他们一清二楚。” “只要他们一张嘴,就知道我不是大公子的正室妻子,我说的算什么?我能做的了盼君归的主,可我真做不了大公子以后的主。” 容易打心眼儿里是愿意让黎久薇去的,至少能帮他跟那几个荣原和大陈人谈:“罪籍出关,我去想法子,咱们行商这么多年,想出去总是有法子的。” “只要你还回来,也不怕人查的到。身份么,刚刚阿成说的对,我也只是个堂弟,也不是毫无瑕疵的。你说你未过门儿……你得这么想这个事儿,大堂兄之后就分家了,以后他这一房就不过是容氏的一支。” “他的伤又成这样了,说句不好听的,本身就难找到好的亲事了,就算找个寻常良家的,人家也未必就能真伺候他。咱们就说大堂兄将你收房了,将来不打算娶正室,直接让你当家,这不是不能相信吧?” “对,我也觉得可行。而且你都说了,要诱之以利,就算身份不行,光是盼君归能带来的利益就已经够让他们心动了,其实比易公子这个身上只有容家血脉的要强。”李成边点头边道。 容易被说的脸都红了,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回李成这个粗人说的很有道理,他在旁边不住地点头: “要不就这样决定了?通关文牒我去想法子,你准备准备……你要是觉得尴尬,也不用跟大堂兄说了,这事儿就发生在外面,一进关,我保证守口如瓶,不,就当没发生过。” 黎久薇心里觉得这事儿怪怪的,可还是答应了下来,毕竟是为了容轩好。 况且等这些证人回来,把官司了了,商队那些伙计也就有救了,又是一大笔功德,正好能把空间里的药库完全打开,给容轩治腿。 他的腿本来就是因为她来了这儿才被天石砸断的,这是她欠下的债,她得还…… 黎久薇这几日一天就睡两个时辰,往返在盼君归和几个庄子之间,日以继夜地备货。 好在有夕荷和玉雪帮着,工匠和下人都是用顺手了的,配合默契,不算太过煎熬,也一切顺利。备好的东西,庄子上一好,就马不停蹄地运到了盼君归。 这日就快到要跟容易一起出关的日子了,陆余趁着午间大家都去用饭的时候来了。他来的时候,黎久薇装作不在,只让王六子去见了他。 陆余见到王六子,神色己不可察地一松,其实他正好不是来找黎久薇的:“六子兄弟,黎姑娘真不在?” “真不在,比真金还真,去庄子上了,这不,给你们备货呢么?陆大哥你投了那么多银子,黎姑娘不敢不上心……也不是不敢,她是自愿地上心、感动地上心。” “黎姑娘就说得对得起陆大哥你的银子,而且你之后还会再送二十万两银子来。这么多银子,好多都是借你兄弟的,这得赶紧回本儿才行,她可不敢懈怠。” 王六子说的每个字都跟金豆子似的,比真金还金,恨不得替黎久薇把他自己的心剖出来给陆余看。 陆余悬着的心放下来一点儿,压低了声音道:“真备了很多货?能不能带我看看?我就是想心里有个底,货看到了,才好安排人手,咱们得尽快把东西运到关外才行。” “好嘞,这就带陆大哥过去。” 王六子先出去假意安排了一番,被去库房的路上的人都清了,才带着陆余过去。 陆余在库房里看到那么些个东西,心里的疑虑又打消了大半,他点了点头道:“有这些东西在,我就放心了。我今日过来的事别跟黎姑娘说,免得她多心。” 他想了想,状似不经意地道,“黎姑娘这些日子一直都在盼君归和庄子上么?有没有去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没有啊,真没有,陆大哥,你听人说了什么?他们说黎姑娘去哪儿了?黎姑娘心里现在除了这些东西,就只有陆大哥你了。”王六子一副想不通的样子。 陆余都觉得应该是他自己想多了,但还是试探道:“她有没有回别院去?或是有没有去广鑫庄找我?我怎么听说有人在别院看见她了。” “还有人说她来广鑫庄找过我,当时我有事出去了一趟,等我回来,她就走了。” 王六子很是认真地打量着陆余,神情严肃了一刻,很快失笑道:“陆大哥,你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想我们黎姑娘了,是不是?什么有人告诉你,肯定是你在梦里看见了。” “黎姑娘哪儿有空到别处去,而且大公子被府衙的人据在别院了,别院现在谁都不让进,她回去,也进不去。广鑫庄,那就更不可能了,州府都派人去了,她再去转悠,多惹人眼。” “陆大哥,你只管放心,黎姑娘现在一心一意都扑在咱们的商队上。大公子眼看着就不行了,她得赶紧把商队做起来,这事儿可耽误不得了。” 陆余见王六子的表情比他自己还焦急,说白了还是赶上利益相关的事了,容轩这一倒,谁不急?谁不想赶紧捞点儿? 他跟黎久薇的合作,双方都是实打实的,他出银子、人手,黎久薇出点子和货物,双方的目标都很一致,对各自的位置的认识也很准确。 黎久薇现在能弄出这么多东西,说到底还是倚仗了容许的底子和私产,容轩完了,这些东西她估么着不会全用不了了,也有大半是得交回去的。 等到那时,她手里能跟他交换的东西就少了,能得到的他的支持也就相对的少了,她有危机感,自然得趁着容轩那边还没彻底倒了,赶紧利用手里的东西! 第314章 地契逆产 陆余再次感叹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好,像黎久薇深谙利益谋算之道,可也正因为如此她会为了求一个长久,总能拿出至少不让你吃亏的方式。 有些人一听到对方谈利益,就觉得这人满身铜臭、贪婪甚至冷酷,其实那种年纪不小了还满身风光霁月,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谈的,根本就是不懂经营,甚至根本就不会过日子。 陆余很高兴在这种时候遇到的合作者是黎久薇,要是遇上个四六不通的,肯定帮不上他。 王六子假装不知道陆余在想什么,关心地问道:“陆大哥?是准备的东西不够多,还是不够好,或是觉得还缺什么?尽管说,你后面还要送二十万两来,我们做的不好,也不好跟你的那些兄弟交待不是。” 王六子就差在脸上写上,只要银子够多,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啊?就照这样准备下去就行了,我多找点儿人手,等通关文牒到手,立刻就走。” 陆余心里那点儿疑虑彻底打消了,都是他多心了,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哪儿来的那么多尔虞我诈! 陆余再三叮嘱王六子不要说他来过,一个人敲敲地离开了。 王六子轻轻地舒了口气,不知道陆余遇见黎久薇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幸运的是他的确接触到了走正道就能挣大银子的机会。 不幸的是,陆余没有选择走正道……将来,等尘埃落定,这人还能正常过日子么? 整个别院被通元府衙的人看守着,只有固定的负责采买的几个下人,其他人一律不准进出。 不过这只是明面上的,暗卫还是有法子能跟容轩传递消息的,这会儿容轩刚好收到了有关唐祈胜的消息。 唐祈胜就是那几份逆产地契上用了私章的官员,那几份地契都是天禹初年重新换契办理的,都是从前朝流传下来的产业。 按理说占地广阔的田产、湖泊和山林地要重新办地契,当地府衙都是要派衙役前往勘察核定的,这里面还牵扯着之后缴纳税银的问题,地不一样,之后算收成缴税银就不一样。 那些逆产上实际的东西与地契上所写的无论是名称还是占地都完全不符,位置却是对的,这里面得有多少猫腻。 这个叫唐祈胜的府吏一手给这些逆产换了新朝的地契,定是拿了很多好处的,只是那时无论是槐山房还是容家都刚刚从困顿中走出来,哪儿有那么大的好处给他沾。 自从黎久薇骗着容元修和钱管家得以看了一眼地契,确定了是这么个人,容轩就在想当初家里到底给了什么好处,查了历年账目,没见那些年有那有大的支出。 说是“封官许愿”用后面许多年偿还也不对,这些年容家的家业运作掌握在他手里,没见什么人与这个唐祈胜有过什么往来。 只是私交上没有往来也就罢了,容家在西绥是五指之内的世家大族,这些年家业、庶务的规模更是位列一二之位,就算没有私交,往常府中有人生辰或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就算是为了维持表面和睦,也该互送些表礼什么的。 更何况容家在西绥商铺众多,因着商队的存在,南北货更是整个西绥首屈一指的存在,可以放眼西绥没有哪个大户人家没有到容家的铺子里定过东西的。 这些大户人家的人不仅会到容家的铺子里买东西,还会定期到铺子里定东西,每次商队回来,铺子里的小厮还会抄写出名录给这些人家送去。而且不管最终这些人会不会买当期带回来的货物,这名录是必定会送的。 可是这些年,无论是表礼,还是买卖,容家跟这个唐祈胜和唐家都没有往来。 这就不对了,唐家在锦元城外有一个偌大的庄子,还修建了一个颇为有名的园林,更有良田百亩,还做着马匹生意,竟然避开了所有和容家的往来,这就很刻意了。 槐山房和这个唐祈胜似乎从办好地契之后就再没有了交集,明显是刻意避开了,说好了两家自此之后再不要有联系。 容轩能想到的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当初容元修握住了这个唐祈胜的什么把柄。 果然,据暗卫传回来的消息说,这个唐祈胜与容元修年纪相仿,本就是西绥人士,致仕后在锦元城外安家。 唐家人口简单,唐祈胜甚至年过四十才娶妻生子,五十致仕安家时家中人口只有他们夫妻二人和一儿一女,据说有些远亲会在逢年过节时有来往,但这些远亲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到底是不是他们家的亲戚、什么时候结的亲都不好说。 这人资财还颇为丰厚,曾有人举发过他家钱财来路不正,怀疑是贪墨所得,上任州府孙大人查了一圈下来,这人竟非常清白,平日里拿过底下最大的孝敬不过是些茶酒钱。 那些个资财皆是唐祈胜祖上传下来的加之他经营有道所得,并没有违反律例之处,而暗卫却说唐祈胜的家业经营所得并不多,他只是维持在了没有亏本的程度。 唐家真正的进项,除了最开始“祖上”传下来的资财,便是隔上几年那些“亲戚”孝敬来的进项,而这些亲戚动用的票号和镖局,多与关外有往来。 更有甚者,这个唐祈胜看上去是个文人,当初做的城吏也是负责管理官契的文官,但经暗卫查探,他之前很可能是个武官或是曾经长期在军中行事,直到现在,作息和日常习惯上都保留了很多武人和军中的特点,他们怀疑此人曾长期在军中效力。 新朝建立后,新帝宽仁,赦免了在乱世中未危害百姓、只因政见不同而获罪的大部分人,之后这些人中的很多都在新朝为官,甚至有人位居三品大员。 唐祈胜只是一个城吏,如果没有大的隐衷,完全没有必要隐瞒他的出身背景。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人在前朝乱世中所犯下罪行并不在赦免之列,或是遗留了一些不能搬到台面上的问题,才故意隐瞒自己的出身的。 容轩将暗卫捎带进来的书信交给身旁一身夜行衣的胡捕头:“这是唐老城吏的可疑之处,家财来源不明,亲属身份不明,近几年他家的管家还有霸占周围农户田产的恶行。这样的人,不知陈大人可会查处?” 第315章 和而双赢(上) 胡捕头看了书信和捎带来的唐家所谓亲眷的供词,神情郑重地道:“此人并无大的恶行,此前才没有留意到。有了这些线索,陈大人一定会彻查真相。” “只是……此人要是与前朝罪臣有关,大公子就不怕牵连到容家,尤其是容大人?到时候恐怕就是大公子也会受牵连。” 容轩身为举发之人,可以免罪,可是许多台面下的影响都是免不了的,单是一个大义灭亲,足以让他跟宗族交恶,外面的人也会说他生性凉薄,不愿与他相交。 容轩笑了笑:“之前与胡捕头说过,不这样做,由着容家被我父亲拖入深渊,我和容家都只会更加万劫不复。再有,也不怕胡捕头笑话,我也并非不畏生死、不顾大局之人。” “我敢这么做,还因为我相信,容家的大多数人与这些事无关,甚至毫不知情。当然,这还不够,上回胡捕头带回去的证据陈大人可看过了?我请胡捕头转达的心意,陈大人可收到了?” 胡捕头颔首,脸上有了笑意:“大公子的心意,陈大人收到了,大公子心系西绥大局和百姓生计,令人感佩,陈大人让卑职先替他和西绥百姓还有军中将士谢过大公子。” “还请大公子放心,从广鑫庄带回的证物已经能够证明纵火一事与商队无关。广鑫庄的陆庄头说火油是于管事带去的,事实是那些火油并非民间能有,而是官办的。” “这里面牵扯到一些旧事,总之这火油是槐山房所有,只是有些久远了,废弃之后底下的下人将它们卖了几两银子,没想到又被陆庄头的手下买了回去。有了物证之后,顺藤摸瓜,人证也已经找到了。” “还有那些堆放在地牢里的桌子、柜子和根雕、摆件,都是临时堆进去的,之前肯定是关着人的,而且那些个摆进去占地方的东西反而证实了是庄子里的人有准备的故意放火。” “要是商队的伙计放的火,广鑫庄的护卫没有准备,肯定是不能及时移出那些东西的,即便被人从火里抢了出来,也不可能没有一点损坏或是被烟火熏黑的痕迹。卑职几个进去的时候看到的情况,分明是他们提前把东西移进去的。” 容元修的话不可能直接传到陆余耳朵里,这中间经过钱管家的转述,而事情发生时钱管家也不可能看着他们。 上头一句话,让把广鑫庄烧了,存银藏匿,其余的全部烧毁,这样才显得真实,才能嫁祸给商队。 可是底下的人哪有不贪的,那么多的好东西,哪儿能白烧了?别说烧没了,就是被烟火熏着有了损伤,价钱上就得损失一大截。 底下的人想着烧了还不如便宜了自己,而且他们原本就觉得这场戏是做给容家自己人看的,不会真的闹到官府去,容轩又都伤成那样了,不用白瞎了这些东西做局,也一样能完成命令。 他们当然想着要提前把这些东西藏起来,之后有机会了转手卖出去换银子,填自己的家底,他们只是没想到州府的人会突然闯进广鑫庄…… 胡捕头顿了顿,“事情其实不难查清楚,是他们太贪婪、太狂妄了。不过关键还是大公子让卑职带回去的挂车和里面的东西,这甚至比你的承诺还要重要。” “陈大人的意思是,对这些东西……大公子有何打算?卑职打听过了,这是盼君归出来的东西,你这交给陈大人是为了什么?总不会只是想把这些东西送给陈大人享用吧?” 那辆挂车是改良过的,比商队用的工艺更精细,材料也更好,黎久薇跟谢平一起,用那块儿天石的石粉和铁一起又加了几种矿石进去,炼制出了一种合金,新打造出的挂车更轻便,更能颠簸的路途。 挂车的功用也有了改进,挂车本身的功能已不再局限于运送和让食材保持新鲜、干燥,本身还能当大型的灶具使用,还能在行进的途中进行蔬菜和肉类的腌制,甚至还能制酱。 如果说商队所用的挂车能做的是让伙计们路上的日子过的好受些,还能用来运送稀罕的鲜货到更遥远的地方,甚至能用来进献远方珍贵的吃食和药材给宫里和那些达官贵人们。 给陈大人的这一辆则更加适合给军中运送粮饷、药材和武器,甚至这种挂车在该换舟船时也十分方便,要是在山间建好特定的滑索或滑轨,还可以用机关将它们与挂车连接,极大地提高运送的速度。 这样的东西不仅对西绥的州府军很重要,对整个天禹的王军都很重要! 但陈大人是个聪明人,且座师就是工部侍郎,他跟一般的外行不一样,他知道利用手里的权力将图纸和工匠甚至是将这一切的来源黎久薇都占为己有,根本没有用! 因为送给他的这辆挂车只能说是一个雏形、一件样品,只是展示了设计者的构思和挂车的基本功能,实际应用的时候还需要调试甚至改良。 就比如行军途中遇到的地形是多变的,往南往北的气候也不一样,挂车要适应不同的地形、气候,就必须做出改良,而且是针对不同路线的改良。 还有粮草食物和药材的保存也要根据不同的气候条件,改进挂车,还要根据气候和不同地区军士的身体状况和饮食习惯,调整药材和食物的炮制方式。 比如南边的军士多有染上湿瘴之气的,有些药材需要从北边儿运过去搭配南边本土的药材,这种情况就需要运药材过去,到了当地在连同本地药材一起按方开药,再行熬制。 要是有些地方需要的药材全是外面同一个地方产的,就可以直接在外面就制成丸药或配好的药包,这两者对挂车功能的要求都是不一样的。 还有那些吃食,什么地方的东西运到另一个地方更适合做成什么形式,哪一种更适合储存,怎样做才能最大限度的保证口感…… 这些都需要黎久薇这个设计者倾心相助,要是靠权利勉强威逼利诱,她和那些工匠都藏着私心,或是不甘不愿的,耽误了事儿都会惹来大祸。 陈大人想要是一种长久之计,能够让容轩、黎久薇他们心甘情愿地跟朝廷和他合作。 第316章 和而双赢(下) 胡捕头殷切地看着容轩,等待着他的答复。 这种时候漫天要价的可不少,虽然容轩看起来不是这样的人,可此种境遇下难保没有什么。 容轩在送出挂车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会有今日此景,要求自然是已经想要的了,他释然笑道: “要求之前已经请胡捕头代为转述过了,我要黎姑娘脱籍,之后朝廷要是有封赏,她要得到她应得的。若是我此次大难不能幸免,将黎姑娘和盼君归托付给陈家三姑娘。” “若是我得以过了这一关,请陈大人答应主持我与容家分家事宜,只需让我父亲和槐山房不能阻挠即可。” 一模一样的条件,没有增加或改变一点,更没有狮子大开口。 其实以黎久薇的才能,朝廷一定会认可,允许她脱籍是必定的事,她需要的是一个公平举荐的机会。 容轩要分家,已经提出了将容家产业和商队尽数归还,他只留私产,让陈大人插手只是为了阻止容元修用孝道要挟,并没有其他要偏帮他的要求。 胡捕头颔首,起身郑重地向容轩行礼:“卑职来之前,陈大人就嘱咐了,要是大公子的条件如旧,就告诉你,只要大公子和黎姑娘愿将所献之物用于朝廷和军中,大公子的要求他全部答应。” “除此之外,陈大人请大公子和黎姑娘放心,他会请奏朝廷,此后二位所出之物工部皆会以官价采买,该是黎姑娘和大公子的封赏都不会少。” “大公子分家之后,既然不想做个闲散授官,那做皇商也是一样的,有这些东西在,有这些功劳在,不敢说大公子一定就能成为天禹首屈一指的皇商,可在西绥一定是头把交椅,在元都有一席之地也是必然。” “陈大人也会待你和黎姑娘为自家子侄,以后大家以亲戚之礼来往,眼下的事,陈大人也定然为你们主持公道。” 通元城府长年跟容元修勾结,这里面还有唐祈胜这样的人的事,在混货和税银上主持公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些个大城的县令更像是前朝时的城主,手里有兵有权,势力树大根深,陈大人一介寒门,上任不足三载,这么做是要冒很大的风险的。 说句难听的,要是在这当中,陈大人被谁暗中给劫杀了,通元府衙报一个州牧被乱匪劫杀,再拿下一拨匪人顶罪交差,朝廷纵有怀疑,还真有可能查不出真相。 容轩没想到陈大人主动愿意为他们做这么多,由衷地谢道:“请胡捕头回去后告诉陈大人,无论是轩自己还是黎姑娘都愿意解军中将士之苦,为朝廷效力。” 胡捕头也曾是军中之人,对容轩的态度很是欣赏,也很是感激:“还有一事陈大人让卑职跟大公子说一声,黎姑娘的功劳和脱罪入良一事,在卑职来之前,他已然上报朝廷,与之同去的,还有那辆挂车。” “相信用不了多久,不用等到来年各州府的上报时日,也许在你的事儿结束之前,就可以得到好消息了。” “有劳陈大人和胡捕头了。” 容轩坐在轮椅上拱手行礼,他一身银灰常服,在窗外泻进的月光下仿若白衣胜雪,高洁不可方物。 胡捕头施展轻功越过高墙,在墙头回望了一眼容轩的身影,他得把这事儿办好了,不然太对不起这位容大公子了。 贼老天真是不公平,怎么就让这样高风亮节的好人落得这么个下场,却让那些满腹阴谋诡计的人过得风光富贵、权势滔滔? 胡捕头刚走不一会儿,容轩少用了些晚饭,就自己挪动着轮椅到了后院透气,他刻意在凉亭里多停了一会儿。 这几日别院原本负责打扫的小厮都被他遣出去了,外面毕竟有通元府衙的人看着,采买和换洗都受了限制,人多了日常消耗就大,反而不方便。 容轩在亭子里待了一会儿,就听到墙角的水刻声音有异,他快速地将轮椅挪动到墙角,侧耳贴上墙壁。 院子的后墙也是别院的外墙,这儿是她跟黎久薇通信的地点,说话是不能的,但敲击传声,从墙上传递些小物件是可以的。 容轩先用水刻旁的石块在墙上敲击了几下,用的是他们商队的暗码。 【我很好,不用担心】 【我也是,进展顺利,失银已找到,需要取出时找易公子。】 黎久薇也敲击了暗码,她今日过来没惊动李成他们,靠她自己干不出翻墙越脊的事,只能憋屈着用暗码传信。 暗码只能传递简短的讯息,而且虽然她让附近的酒肆送了酒菜过来给外面守着的那些人,也难保他们一会儿不会派一两个人过来巡视,他们只能长话短说。 【不要冒险,好好经营盼君归,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好,我不乱来。你保重,好好吃饭、用药,巫医快到了。】 黎久薇用暗码回复完,将用套索绑着的小包袱从墙头甩了进去,隔着墙听到雪地上轻微窸窣声,知道东西被捡起来了,又轻敲两声墙壁示意离开。 容轩将包袱收拢在大氅里,才形色如常地回了屋里,叫了小厮来服侍梳洗,假装歇下了一会儿,才借着屋里起夜用的灯火打开那个小包袱。 里面的东西用一块很软的皮子包着,拿在手上,容轩只觉得又暖又软,就好像他心里的某个地方一样。 他刚刚担心外面的人发现他行为有异一直在忍耐着没有立刻打开包袱,特意等到小厮按往日的时辰服侍他梳洗了才敢这么做。 他没有把脱籍的安排告诉黎久薇,甚至直到这时黎久薇都不知道那辆挂车已经到了陈大人的手上,他想等到尘埃落定再给她一个惊喜。 他更加没有把他的处境告诉她,以免她心急之下做出什么犯险之举,她就好好地待在盼君归就好了,其他的他自有安排。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总体上他是有把握的,不过是中间会有些波折,他大概会吃些苦头。 她是个姑娘家,正该是受人疼宠的年纪,实在没有必要陪着他吃苦受罪、经历艰险。 容轩摸着眼前的包袱,打开上面的环扣,她的日子就该像这个温心暖意的小包袱一样,什么都有,被温暖包围。 第317章 违律出关 包袱里放着包好的药包,里面有药浴用的,有需要煎好服下的,都是给他治伤和调理身子的。 还有打成纸一样薄的肉脯,是用药材炮制过的,吃多了也不上火。还有香嫩的豆干,药起来像煮鸡蛋的蛋白一样滑嫩。 这肉脯是怎么就做得这么薄,还这么入味了?这豆干又是怎么做出来的,不仅好吃,应该还能比一般的豆干放的更久……这些东西就是容轩这样见识广博的人都不曾见过。 容轩各尝了几块,心里忽然有一处觉得不对,她不是一个贪恋口腹之欲的人,最近又要忙乎盼君归,又要帮他找失银,她哪儿来的功夫琢磨这些新吃食? 就算是想拿这些零嘴哄他高兴,或是她之前就有了想法,只是现在才做出来,也不对…… 她是个在关键时候不肯分心的人,要是想让他被拘着的时候也多些意趣,更可能的是会从已有的东西里选一些出来精心准备,而不会花这么多心力。 她做这些吃食,更多的像是要有别的什么大用。容轩把最近还在进行中的事捋了捋,心力一紧,她该不会又要冒什么险吧? 黎久薇离开别院之后,走的远了些,就哼着小调上了马。 刚刚她特意没敢多留,不止是担心被人发现,也是因为容轩向来敏感,怕留的久了,会被他发现端倪。 他让她留在盼君归是为了她好,不想让她以身涉险,可是有些事儿,她不得不做。她总不能看着他一个行动不便的人在自救的时候,还得为她过得舒不舒服筹谋吧? 他伤成这样可都是因为她,要是不是她过来了,导致天石砸断了他的双腿,他就能依旧身强体健。 就算容元修很早以前就开始设局了,面对风华正茂、精力充沛的容轩,他也不敢轻易动手,接下来这一连串的事的发生至少能推迟几年。 她得弥补,而且她接下来要做的,不仅有助于解决容轩眼前的危局,还能给荣原和大陈的商贾和百姓带来好处,甚至将来还能反哺天禹百姓的生计。 这又会是很大一笔功德,而且这样的功德是源源不断的,之后不仅够给容轩治腿,她的空间和肉身也会得到滋养。 到时候要是容轩的麻烦还没解决,索性她就带着容轩到关外去,想行商也行,觉得不爽快了,占个山头当山大王也痛快。 反正她这辈子只要寿终正寝就好,又没说一定得用现在这个身份活下去,解决黎家人和容家人留下的这一大堆问题。 要因果、要功德,天下这么多人,到哪儿解决不是解决,到哪儿积攒不是积攒! 黎久薇美滋滋的回了盼君归,容易和李成已经等在了那里,还有五辆挂车整装待发,天一亮关卡一开,他们就会去荣原找被人拦在半路上的证人。 李成这回不去,只将他们送到关卡处,他得留下守着容轩和盼君归。 “你们路上一定小心,不行就先回来,咱们再另想法子,我就不信了,他们真能颠倒是非。不行可别硬来,别人没请回来,再把你俩给搭进去。” “行了行了,知道了,还得有劳李小哥派人在关卡接应我们,就怕人到了,也被通元府衙的人拦着不让进。”黎久薇笑道。 关卡虽说是朝廷掌控的,不受州府和大城节制,可是毕竟县官不如现管,万一这里面有人通融一二,就足够通元府衙的人在那儿拦着他们了。 李成拍着心口保证:“那是当然,一定做好准备,到到了关卡了,还能把人给弄丢了?他们不敢明着拦,最多暗中使绊子,咱们也不是吃素的。” 容易看了李成几眼,不无担心地道:“阿成,这事儿你可得上点儿心,人证得带进来,不能出危险。还有她,她出关可是违反律例的,回来的时候千万不能被关卡查到了。” “万一出了事,大堂兄现在这样,就凭咱们两个可救不出她来。她要是被抓进牢里,咱们也没法跟大堂兄交待。” 通元府衙如果以罪籍私自离开流放之地的罪名在回来时抓住黎久薇,就有了截停归来“商队”的理由,正好能将那几个证人一块儿抓起来。 李成也犯难:“我肯定尽力,可是也不能说就万无一失……不是我不愿意……” “好了,前怕狼后怕虎的什么都做不成,出去一趟,三五天就回来了,要是有人找我,就说我去山里采药去了。他们真要抓着我不放,怎么也得过上十天半个月的才能发海捕文书吧。” “再说下去,天都要亮了,赶紧再清点一下,咱们出发。”黎久薇欣慰地看着眼前的两个男子。 一个早先对他爱答不理,一个为着个容昔,就差说她不配为女子了,现在都知道关心她了?尤其是容易,这样的改变太难了! 三人上了马,带着几个乔装成商队伙计的护卫一起上路,这些个护卫从前都是养在容轩自己的庄子上的,都是生脸。 到了关卡处,三人等了一会儿,天就亮了,黎久薇和容易带着人和东西出了关。 这回出来,黎久薇做了妇人装扮,为了显得年长些,特意穿着稳重,妆容和发饰也做了商贾家新妇的模样,戴着帷帽坐在马背上。 关卡的人查验了通关文牒便放行了,最近盼君归的挂车在商队间盛行,守关城吏一看他们带着挂车,潜意识里便认可了他们就是商队。 出了关,黎久薇面对着冬日里的草原,虽然入目之处尽是茫茫白雪,缺少了茵茵绿草的鲜艳,也让她憋闷已久的心整个松了下来。 来这儿之后,还是头一次面对如此辽阔的地方,还不像荒原那次有那么多的野狼……不过,在这儿有些人比狼更危险。 黎久薇缰绳轻轻一抖,用马脖子轻碰了下容易的马:“想什么呢?还在担心我?你这人挺有意思的,现在不念着你的大妹妹了?” “我……大妹妹是柔弱了些,帮不上忙,也……私心重了些,可是她是闺中女子,也不曾学过管家理事,见识有限也是有的。” “这不能怪她,等大堂兄的事情了了,我就去劝叔母,让她教大妹妹管家,也劝着大妹妹多出来多走动。在出嫁前,就是去西绥的族亲家走亲戚都好。” 容易心里一时间还不能完全放下容昔。 第318章 遇事先保人证 容易觉着容昔的本质是好的,只是被家里对她的教养耽误了,在心里他依然没有一点儿要放弃这个妹妹的打算。 不过他也真真切切地对黎久薇有了改观,甚至一提起来心里就是欣赏,还有一些崇拜,甚至有了将来想拜她为师学习制作器物的打算。 只是这不影响他依然认为容昔是可以改变的,等到事情结束,他一定想方设法地帮助容昔改变,不让她将来嫁人了之后还要因此吃亏。 黎久薇侧着头端详着容易天人交战的表情,看破不说破,他想改变就去尝试吧,等他自己撞了南墙,他就知道有些人有些事是改变不了的。 唉,还是太年轻了。不过,年轻,真好。 容易对容昔这般看重,根源其实在他自己的亲妹妹容莹身上,容莹自从“得了那怪病”就在忙着求医问药,平时病恹恹的,跟容易连句话都说不上。 父母早亡,家业也没有多少积攒,容易为了给容莹筹汤药银子,只能跟主宅来往密切,之后又跟着容轩去行商,跟容莹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容易在主宅的地位算是寄人篱下,要想多给家里倒腾些银子,只能对主宅上下更加殷勤,久而久之,其实他用在容元修夫妇和容昔的精力就远比用在容莹身上的多了。 容昔就算身子弱些,也不影响她能说能笑、能写会画,更不会影响她跟人相处。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容易的岁月里,容昔很大程度上替代了容莹这个亲妹妹的位置,才会让容易如此相信她、离不开她。 黎久薇没打算在这时候剖析容易的心路历程,她开始跟他梳理之后可能发生的事: “荣原、大陈的证人还有拦着他们的人都应该离这儿不远了,李护卫说他们现在住在客栈里,明日咱们就该能遇上了。你可得记着上什么山,唱什么歌,见着容家人,我是你的谁?” 容易眼睛一瞪,脸一红,觉得尴尬也还是说了出来:“……骗他们说你是我未过门儿的媳妇。” 黎久薇也尴尬,但她能忍住,当下便正色道:“那要是见了那两个证人,又该怎么说?” “说你是大堂兄的屋里人,也是盼君归的大掌柜,现在大堂兄家宅和生意上的事儿都归你管,就等着分家之后扶正了。” 容易私下练了好多遍,现在说起这些瞎话来,已经相当理直气壮了。谁敢质疑他,他就呛谁! “不错。”黎久薇夸了句,“还得记着,进去之后我跟他们谈,你一定带着人把门看紧了,一定不能那些人进来破坏。” “再有,谈成之后,得赶紧带着他们两个回去。要是到了关里,有人把我抓了,你得记着一刻都不要耽误,不要想着救我,想把他们带回去,跟李护卫会和,把他们交给胡捕头的人。” “一定记着,千万不要想着救我,我自有办法应对。先把混货的事弄清楚最要紧,千万不能因小失大。” 容易别的都认同,就是这一点不行:“你确定能应对?他们可是会把你抓到大牢里去的,平日里也就算了,还能帮你打点,不会让你吃苦。” “现在的通元府衙,恐怕我们想送银子进去,人家都不会收,大牢那种地方,你抗不住的……” 黎久薇洒脱地道:“抗不住也得抗,现在把两个案子解决了最重要。受罪么,养养就好了,要是大公子被治了罪,易公子未必有事,我跟李护卫这样的有没有命在都不好说了,那可就彻底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就照我说的来,左右受罪的人是我,我自己担了。你不用太紧张,我手上有这么大的金笸箩在,又是不能一下子就抢过去的,他们才不舍得弄死我。” 容易还想说什么,黎久薇打哈哈也就过去了,当晚一行人寻了个稳妥的地方歇息,用饭时都试了一回挂车的热灶和新做出来的吃食。 容易还好,出发前就吃了个饱,这几个护卫就不一样了,喝着热汤吃着热饼,就着鲜嫩的豆干和咸香微辣的肉干,都感概着如今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居然也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了。 第二日快到午间的时候,一行人接近了客栈,一名护卫先去查探,很快便来回报说是荣原和大陈的证人都在房间里,容家派去的护卫和管事儿在楼下大堂里用饭。 去查探的护卫先去确认了下,这些人从前都不在通元城这边的容家宅邸当值,应是没见过黎久薇的。 容易和黎久薇看着对方重重地点了下头,转过头时两人按照之前演练好的已换上另一副表情,一个在前,一个略微落后一步,朝着客栈大堂的食肆走去。 之前容易是有些生硬的,好在他不做事的时候本身就像个纨绔,周围打交道的也有很多的纨绔,骑马看花、喝酒赏戏听曲儿……平日里也没少干。 他只要想着往日玩儿乐、应酬时的样子,然后把身边的黎久薇当作别人,也能演个差不多。 一进大堂,连带着几个随行的护卫眼神儿都变了,一个个地看着客栈里中规中矩的酒菜发直,仿佛为了赶路有几日没吃上正经饭菜了,一进来就嚷着让小二把他们拿手的酒菜都上几份儿来。 他们的动静很大,大堂里的人很快就注意到了他们,往日里这样的人很多,倒也没什么,人们看过来只是因为他们声音大而已。随意地打量了一两眼,就又重新用自己的饭菜了。 可是这一回就不一样了,容易一进去就特别的着急,恨不得立刻就让小二把菜送上来:“有什么上什么,小爷几个赶路,赶紧的。找个人帮我们把马喂了,吃完就走,只要够快,小爷有赏!” “几位客观,小店灶上有现成的热菜,这就给几位拿去!” “要快,别搞那些花花样子,慢了当心小爷砸了你们的铺子!” 容易虽急,对待身边的黎久薇却非常用心,先帮她挪开了椅子,用帕子擦了擦,才让黎久薇坐下。 几个护卫另坐了一桌,黎久薇坐下拿起帕子给容易沾了沾面上灰尘,巧笑嫣然地道:“易公子,你先说要带奴家回西绥去,宅子都置办好了,这又不回去了,还要往回赶。” “你反悔不带奴家回去,奴家也能明白你的苦衷,可既然是要回大陈去,何必这么着急?” 第319章 容易多了个“外室”(上) 黎久薇一开口就是带着大陈口音的吴侬软语,声音柔和中带着几分娇俏,明明没有刻意露出媚态,偏偏让人感到她说的任何一个字都入了骨。 容易先是一愣,他都没弄明白黎久薇什么时候学的大陈话,不过想想盼君归往来商贾那么多,还有几个游学而来的大陈学子租了固定的屋子,她跟着这些人学了当地的语言也是正常的。 容易很快就反应过来,装作刚刚是有为难之事被问住了,才没有立刻回答。 这时他们带来的护卫也看向了他们,一个个都在说容易的好,劝着说小嫂子别多心,易公子心里只有她。 容易在这几人和黎久薇盈盈水眸的注视下,为难又逞强地道:“阿玉,要不是逼不得已,我也不愿意带着你赶路,这不是没办法了么?” “等小爷回了大陈,把那批货卖出去,挣了银子了,咱们在哪儿不是过?大陈你是是待了好多年了,你要是不想待了,咱们去元都都行,西绥这破地方,没什么好的。” 听听这话说的,不带外面的女人回去,不是因为怕不被家族接纳,是因为西绥这地方不好。 就凭这张嘴,也不知道以后哪个姑娘得被他哄、被他骗,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不过这话里最关键的是点明了他是容家人的身份,还在大陈存了一批货,而被叫做“阿玉”的黎久薇是容易在大陈的外室,之前一直住在大陈。 这个阿玉不仅是容易的外室,很可能还在大陈帮他看着货,帮他打点着生意。 那边容家的人听到了,目光不住地往这边儿看,他们从前跟容易也没有打过交道,但里面有人过去在容元修的寿诞上远远地看过他几眼。 容易跟容轩在身形和长相上又有六分像,这么相互一佐证,便对上了号,稍一分析,便明白了当中的利害。 可是容轩现在四面楚歌,容易怎么会在这儿?还有,他怎么会在大陈有生意,听起来这批货还不少? 容家来的人一共三个,一个显然是管事儿,两个是小厮和护卫。 这三人先是对视了几眼,用眼神交换着信息,在他们的认知里,容易是站在容轩这边的,但是跟府里的关系也不错。 一个孤儿带着一个妹妹长大,背后再是有大家族支撑,处境也不会是万般顺遂的,寄人篱下,表面上肯定跟和他年纪相仿的容轩更亲厚,背地里左右逢源也常有,不然没法儿生存啊。 这么看来,容易不仅两头投靠、拿好处,还早就打上自己的小算盘,在外面有自己的摊子了。 如今容轩快倒了,容元修还有个幼子,是孙家的外孙,疼爱得紧,对容易这个侄子自然没多少真心…… 容易觉得自己也要跟着容轩完了,才动了心思要去把自己在大陈的生意收拾了,正好把以前的痕迹也清洗干净,然后卷了银子、带着他外面的女人一起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不过他们也得防着点儿,万一容易不仅会做这些, 三人明白过来,为首的何管事儿端着水酒就上去了:“呦,这不是易公子么?小的没眼花吧?您怎么在这儿啊?这是大公子让您……” “你是?”容易假作不知。 其实之前回去报信的人已经把这三人的身份查清楚了,大概是看着这两个证人都是斯文的手艺人,这三个人里只有一人会武。 这个何管事是负责打理容元修私产的,那个小厮是他手下的伙计,二人都能说会道的,说服这两个证人不成问题。 亲眼看到这三人,容易就彻底明白了,那两个证人要是坚定地要跟着他派去的人回西绥作证,甩开这三个人并不难。 他们之所以停留在这里不进不退,就像黎久薇分析的那般,是因为有槐山房的人拦着,他们要是执意要走,就得罪了槐山房。 可是,他们要是就此打道回府,万一容轩没倒,将来新建的商队不要他们的货了,损失可就大了。 而且容家从前的商队是容轩建立和掌管的,他一直带这二人的主家和家族不错,他们要是被拦一拦就回去了,不免会被人诟病不近人情、忘恩负义,坏了名声也会影响将来跟别家做生意。 停在这里不进不退,给了容元修面子,对容轩那边也可以说他们被拦着还坚持着没有回去,也算有了交代。 现在这样的局面,并不是要有多少身手好的护卫、镖师才能把人抢走,而是要让这两个人认为容轩能给他们的利益更大,为了容轩得罪容元修他们不仅不会吃亏,还会很值得。 只要证明了这一点,他们轻而易举地就能把人带回去作证。 何管事是打理容元修私产的,本来也没露几次面,每次去通元城也都是在寿宴之类人多的场合,他敢肯定容易不认识他。 何管事笑着编了个身份,还把自己的腰牌给容易看了下,证明自己的确是容家的管事: “易公子是贵人,不记得小的是理所当然的,小的是锦元城铺子的管事儿。最近这商队不是停了么?小的出来办货,在这儿打尖儿。” 谎话编的张口就来,容易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明显是没认出来还要装认出来的样子:“是这样啊,但你来办货,就带了两个人?” “就是办一些荣原的土产,乳酪、羊肉、皮草之类的,府里最近不给小的们拨人手。没法子,只能使银子到了地方再雇人,让他们给送到关口。” 何管事一脸为难,很是有礼地向着新妇打扮的黎久薇颔首,又看向容易, “易公子这是要去大陈办货?这位是……您带的人手多,小的能不能借您的光,咱们同行一段儿?也能有个照应。” 容易为难了,没立刻应承,还推诿了一下:“这……恐怕不大方便,这位是……我的外室,跟了我两年了,这次本来是想带她回西绥安置的。” “没想到我那大堂兄竟然干出了那种事儿,想指望他在叔父面前帮我说几句好话是不可能了,这不……得赶紧把人送回大陈去。” “我这外室是家道中落了,原先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我不能把她安置回家里去,就得把她好好的送回去。这……不方便同行。” 第320章 容易多了个“外室” “易公子,小的先干为敬,有什么话都喝了酒再说。” 何管事笑了笑,眼中露出几分狡黠,“刚刚小的怎么听说……易公子到大陈去不止是送这位……姨娘呢?小的怎么刚刚听您说要去大陈办什么货?” 容易吱吱唔唔起来,一副想让何管事知难而退的样子:“什么货?就是以前行商时搭上的老关系,送阿玉过去的时候见一见,小爷我现在可就剩下点酒肉银子了,办货的银子可是一文都没有了。” 何管事哪里会松口,他们三个明明都听到了,在这儿拦着这两个证人有什么用?不过是回去那点儿赏银罢了。 三个人,赏钱一共到手就几十两,就算钱大管家高兴了,撑死了也就一百两,够他们干什么的? 何管事和他带来的小厮这辈子算上这回一共才出过两回关,逮着头肥羊还不得狠狠地薅几把,其实他也不是一点人脉都没有,可他的积蓄真不够做大买卖的。 容易带这么几个人出来,还带着这么一个大陈来的外室,这批货显然来路不正。 关键是他们出来之前压根没听说容易会出来办货,还听说他被困在查纵火案上了,现在突然就出现在这儿了,显然他出来的事儿府里压根就不知道。 这正是个好机会,何管事决定一定要趁机跟容易做笔交易,反正这两个人证手无缚鸡之力,留下一个人看着就行了。 “易公子都到这儿了,就别瞒着小的了。小的说句死皮赖脸的话,您要是不说也可以,小的反正也要去荣原,走远一点儿,跟着您,您之后干什么小的还能不知道?” “还有这位姑娘,您私置外室,尽管是在大陈,您也可以干脆留在大陈不回去了,可是二姑娘可是您的亲妹妹,她可还在西绥呢。” “小的知道,之前那事儿怎么说的来着……对了,以前的郎中误诊了,以为是怪病,其实是中了毒,拖了这么多年,身子骨要想好起来恐怕好歹得调养个三年五载的,她现在可没办法跟着您大陈。” “您私置外室的事儿要是传回去,您让二姑娘的脸往哪儿放?听说您都打算给二姑娘招赘了,本来关注的人就多,再出这么一件事儿,二姑娘和她将来的夫婿还如何承袭您这一房的家业。” 何管事说到这儿就笑而不语了,他这人说话有些阴恻恻的,声音低沉,半点火气都不带。 容易直觉得以前当真是小瞧了府里那些个人了,这个何管事还不是大管事儿,就能如此不温不火地威胁他,换作是他,他可做不到。 容易庆幸早先黎久薇给他预想了那么多种可能,他佯装恼怒地拍案而起:“你一个管事儿,敢威胁小爷?你要是敢把今天看到的事儿说出去,我跟你没完!” “想动我的东西,门儿都没有,小爷我好不容易才攒了那么一批货,你算老几,敢跟小爷争?你说便说去,大不了我就去求叔父,求他允许阿玉进门……” 容易把从前脑子没清醒的时候是如何折腾的熊样儿表现得淋漓尽致,抓起桌上的酒盏就往何管事头上泼,还一手抓住了何管事的胳膊,要动手。 黎久薇仿佛吓慌了神儿,反应过来就站起来拦容易,另一桌的护卫也在往这边冲,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黎久薇才叫了出来。 “都住手,易公子,你冷静一点,你怎么也得为奴家想一想,奴家跟你的时候,你可是说过要给奴家一个名分的。容家是你的本家,不可能不来往的……” 黎久薇在容易身后拽着他的袖子,还期期艾艾地呜咽了几声,我见犹怜,一下子就让容易的态度软和了下来。 容易就好像那见了美人儿就走不动路的纨绔子弟,一下子就没了脾气,转过身就去哄她:“是我不好,是我考虑的不够周到。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是一定会让你进门的。” 这外室要是藏的好了,外面的人不知道,容易回去好好地跟容元修和孙氏商量,不是没有可能以妾室的名分纳这个阿玉进府。 毕竟律法没有规定天禹子民不得与外族女子通婚,大陈和天禹又隔的那么远,这个阿玉家里究竟是家道中落了,还是落罪了,买张假的身份文书,谁也不会为了个妾室真就去追究容家的公子。 可要是闹大了就不一样了,只要这外室的名声传开了,再想做妾室可就不容易了,即便是最终的事儿还是成了,也得变成贱妾。 况且容莹是容易的亲妹妹,刚刚何管事有句话说的很对,容易未曾定下婚约就私置外室,也会对容莹的名声产生影响。要是还没进门就因此得罪了自己的小姑子,这个阿玉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 更不要说容家这边了,容易姓容,却并不像容轩那样有本事还有自己的积攒,他就算躲在大陈不回去了,再把容莹也接出来,但凡他还要做买卖养活一大家子,还真能一辈子不回西绥、不跟容家打交道了? 如此想想,如果容易没法子让何管事和两外两个人都闭嘴,最好还是妥协一下,左右就是一批货,舍些给他们是最好的。 容易就像一被美人撒娇就腿软似的,他狠狠地瞪了何管事几眼,不得不笑了出来,他坐下喝了口酒,尽量把刚刚的冲突揭过去: “何管事是吧?来来来,坐,想要从这批货里分一杯羹,成!就看在阿玉的面子上,不过先说好,货只有那么多,这可不是什么长久的买卖。” 容易压低了声音,目光微闪,“老实说,我就存了这么点儿东西,是一回的买卖,之后可就没了。那边的库房和伙计都是搭了银子进去的,你们三个人,我最多给你们两成。” “就这么多,不能再高了,再高就一拍两散,大不了撕破脸……名声这种东西么,想开了也就那么回事。阿玉,他们要是狮子大开口,咱可不能被他们要挟,小爷我怎么都不会亏待了你。” 黎久薇笑了笑,看了何管事一眼笑道:“易公子说的对,奴家可以不去天禹,在大陈……也许还能娶了奴家呢,易公子,奴家说的对不对?” 容易背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要不是知道这是他大堂兄的人,他可能还真忍不住了,他脸上露出一种肉疼的表情。 第321章 容易多了个“外室”(下) 容易一张微胖的脸笑得像个烂柿子:“那是当然,我怎么会亏待阿玉你呢,咱们留在大陈也行,我分家出来,娶你过门也是一样的。” 说完,容易和黎久薇一起转过头去看着何管事,两张脸上分明都写着,看,我们都商量好了。 两成已经不少了,何管事之前可是一点都付出过,之后只用他保密就好,别的都不用他做,另外两个能各分上二百两银子就成了,他得的是大头。 何管事见容易少了“阿玉”这边的牵制,而且这条件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他哪里会不答应: “易公子说笑了,刚刚是小的放肆了,这就自罚三盏,先给易公子和阿玉姑娘,不,是易少夫人赔罪。” 何管事直接满满的三盏灌了下去,坐在了容易对面的凳子上,“那就都听易公子的,之后需要小的帮忙的,您只管开口。小的几个在这儿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差事,留一个人在这儿等办货的过来就成,小的和那小子一会儿就能跟着易公子走。” “这……府里要的货还没办呢,就留一个人够么?诶,办货应该快点去荣原才对,你们在这儿几天了,真是来这儿打尖儿的?小爷我怎么没看见你们的行囊?”容易像是起疑了。 这地方离荣原还远,就是个落脚的地方,吃饭的不是刚到的就是马上要走的,吃饭的时候身边都少不得要放着行囊。 就算是要在这里投宿几日的,也形色匆匆,遇见个熟人多是会打听之后路上的事儿,看看在哪儿能得个方便。 尤其何管事这三个人都没去过荣原,遇见容易他们到现在,都没提过接下来的路上可能会遇到什么困难,到哪儿能用个好价儿买到他们需要的货……一句都没打听,这哪里像是要去办货的。 何管事愣了一下,心虚之下有些磕巴:“这不是因为小的前两天不停地闹肚子,只能在这儿落脚,歇上几日么。” “今日刚好好了,咱们这就能走。办货么,就是铺子里那些东西,没什么稀奇的。咱们一起去大陈,路过荣原的时候,我找个铺子直接买了,让他们给送到这儿来跟留下的人会合,就成了。” 容易看看他,目光难得阴沉了一回:“前几日,就是我大堂兄还没被府衙拘起来之前,我好像听他身边的李护卫说,他们要从荣原找什么人来着。” “没听清楚,但一定是对他现在的处境很重要的人,你们在这儿……该不会是堵人的吧?要是这样带着你们恐怕不合适。” “何管事,你看啊,小爷我也不瞒你,那批货其实是小爷我过去从大堂兄那儿划拉来的,他不知道。我这拿他的私产填了自己的私库,已经挺对不起他的了,但好歹这就是些钱财,小爷我原就是个纨绔,拿他点儿银子不算什么。” “可你们要是在这儿等着堵他的人,害得他的处境雪上加霜了,我还带着你们做买卖,传出去我成什么人了?你们可不能害我!” 何管事赶紧否认,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当然不是,您看看就我们这三个人,哪儿能堵的住大公子请来的客人?” “我们人都在这儿,真有人一起,能不一块儿用饭?您要是还不信,问问这儿的掌柜和小厮,我们有没有藏了人?” 说着,何管事还把掌柜的和小二叫来了,使了个眼色,让他们给作证,二人都说没有,说是只有他们三人。 何管事怕容易不信,还继续保证道,“易公子要是还不信,可以上楼看看,要是我们真劫下了什么人,肯定得让人看着。您看看廊子里有没有守着的人,没有,一个都没有。” 容易严肃地看着何管事三人和掌柜、小二,忽然笑了,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谅你也不敢骗小爷,不用看了,信你们。这种时候我大堂兄要请的人,肯定是能文能武、本事非凡的,就你们三个不可能拦得住。” “来,吃酒,今儿时候不早了,我们也住一晚,明日一同起行。这样我们也能歇歇,不能让我的阿玉累着。” 黎久薇笑着帮容易斟酒,又劝着何管事在这桌上再用些饭,气氛好不热闹。 容易这个扫兴的纨绔却在拿起筷子时皱起了眉头:“就这些吃的?也太难入口了,掌柜的,你们这儿就这些东西?” 出了关,就是水煮肉和咸菜,要不然就是油星满满的肉汤,荣原牛羊多,不吃这些吃什么。 这家酒肆不大,倒是有厨子,只是这厨艺的水平实在不高,肉切的不错,却只有一点盐和八角的味道,菜炒得油汪汪的,素菜更是像用水煮完了捞出来就盛上来了。 行商的人就是求个吃饱喝足,不到大城,是轻易不会指望口味的,要不然黎久薇的干货和挂车也不会那么受欢迎。 可这儿坐着的是容易这个纨绔大少爷,他面上挂着的自然是一百个不满意。 展柜的满口歉意,他们这儿小,离荣原的大城还远着呢,就是个能住、能吃的地方,哪儿能满足容家公子的口味。 从前容轩行商的时候也在这儿落过脚,容轩倒是一点儿都不娇气,可是掌管的得失心疯了,才会在容易面前说容轩有多好。 黎久薇看看掌柜的:“掌柜的,后厨可否借奴家一用?用了多少菜蔬、米粮和香料,银子我们按价儿给,不会少了你的。” “正好易公子这儿还带了些好东西,都是那什么盼君归出来的,刚好,奴家给大家露一手,让你们尝尝奴家的手艺。” 掌柜的连忙道:“姑娘尽管用,这会儿也晚了,没新客进来,后厨正好空着呢,就是咱这菜蔬和香料少了些,得委屈姑娘多备些自家的了。” 有好吃的,何管事当然不会拒绝,尤其是容易外面养着的女人做的,要是手上没点儿真东西,哪儿能哄得容易为了她能背弃容轩和族人。 容易也高兴了,能吃上好的,还倍儿有面子:“成,阿玉你快去,咱带的东西多,吃完了咱到大城再补,不用给小爷省着。” “那奴家就去了,易公子先跟何管事说说话,奴家一会儿就来。”黎久薇翩然站起,带着两个护卫出去取食材和香料去了。 第322章 先上见面礼 护卫从挂车上搬了菜蔬、干货和香料下来,后厨空着,厨子帮着生了火,就被护卫拉到外面去喝酒、侃大山了。 黎久薇一个人在后厨忙乎,给容易和何管事的都是用新鲜菜蔬做的,给楼上藏着的两位人证的,大部分都是用干货和她新磨制的香料和药材做的。 两位人证住着的屋子之前报信的人就探明了位置,刚刚他们在楼下虚与委蛇的时候,又有护卫借着安顿马匹上去查探过了。 何管事带的人少,那两个人证两边都不敢得罪,自己就没打算跑,用饭的时候他就没分个出来看着,三个人都在楼下,只劳烦客栈里打扫的大娘帮忙盯一下。 黎久薇装成了容易的外室,何管事压根没想过她就是黎久薇。因为黎久薇是容轩的人,怎么说也不该装成容易的女人,还那般的小鸟依人。 刚刚为了让容易放心,何管事就已经暗示了小二,让他找机会溜上去让那个大娘先去歇着了,此刻廊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那两个证人住着一个三间屋子的套间,一男一女,东西两个耳房各住一人,中间是厅房,可以一起用饭。 这屋子有出的起价的客商路过时,就住两三个人,要是没那样的贵客,有时候一个商队的伙计都会住在里面,中间的厅房也是要打地铺的。 黎久薇带着一个护卫敲了门,屋内的二人正等着用饭,以为是送饭来的就开了门,等到饭菜摆上了桌,护卫退了出去,他们才发觉不对。 因为这菜比平时的好太多了,还多了这么多,两个人端了满满两个大圆托盘才把菜都端上来。 黎久薇先向着二人行了平礼:“盼君归掌柜黎氏见过二位,二位在路上耽搁了,我和易公子一起来接二位。” “二位不必担心,易公子是大公子的堂弟,也是商队的主理人,正在楼下跟何管事喝酒呢。二位也跟我吃顿便饭吧,没事儿的,现在都还是一家人,没必要连顿饭都不能吃吧?” 这二人里,荣原的人证叫塔冰,是个有些虚胖的中年男子,大陈的人证叫杜巧心,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妇人。 二人听黎久薇这样说,一顿饭的面子要是都不给,一样是跟容轩那边撕破脸了,何况饭都送上来了,都没人上来拦着,他们也吃不准何管事这边究竟是什么态度。 这两个人多少都有点语言不通,他们听的懂天禹话,也会说大部分,就是反应比较慢,直到他们坐在桌边儿了,才意识到眼前的人就是那个最近声名鹊起的黎大掌柜。 “你是……黎大掌柜?居然是个小姑娘……你有二十岁吗?是有点冒犯,可是我很好奇,你看起来就像我的女儿一样大。” 叫塔冰的荣原男子用饶舌的口音问道,他很难相信黎久薇这么小,就有那么大的本事。 那些神奇的挂车,那些稍微用热水煮一下就能吃还很美味的干货,真的都是她做出来的吗?真的太神奇了。 黎久薇笑了笑,丝毫不觉得被冒犯:“刚刚过了十五岁生辰,手艺是家传的,我这是托了先人的福。” 这句话黎久薇先用荣原话说了一遍,再用大陈话说了一遍,大陈话与天禹话官话较像还好说,荣原话完全是另一种语言,二人万万没想到黎久薇能说得这么地道。 黎久薇也是这几日做准备的时候才发现的,荣原的祖先在远古时跟她打过交道,她早就学过这种语言。历经岁月衍化,虽有改变,大体上却是差不多的。 塔冰听了,眼睛都圆睁了:“黎大掌柜居然会说荣原话,还是王庭的口音,难道姑娘祖上跟我们荣原有关系?” 黎久薇似是而非地道:“塔师傅的天禹官话也说的不错,我家祖上的确跟荣原有些交集,只是年头太久了。天井之术,涂里,与我外家同出一门。” 天井之术是游牧之地的打井之术,荣原这样的地方百姓取水要是全靠天然的水潭、河流,遇上旱季可以遭了。 然而荣原地下水文复杂,旱季又多风沙冰雪,如何找水源打井,如何设计窖井,就都有特殊的讲究了。 三百年前,就是这个涂里将逐草打井法和窖井设计图纸传入当时还叫大荣的荣原的,而涂里真正的名字叫涂山里,是她分身收的徒弟的第不知多少代的传人之一。 荣原的普通百姓很少知道涂里的,可是这个名字在匠人行里却很出名,是祖师爷级别的, “涂里,是黎大掌柜娘家的师祖?他可是我们荣原一族的大恩人,黎大掌柜与他同出一门,难怪能有那么多精妙绝伦的设计。” 塔冰想到最近从盼君归流传出去的东西,已然信了大半,对黎久薇的态度更加恭敬了。 黎久薇没有厚此薄彼,转过脸便对杜巧心笑道:“杜大家,咱们就不用见外了,天禹与大陈两百年前,本是一家。” 她见二人还没有动筷子的意思,笑着从袖袋里掏出了她的诚意,一对坐的两人一人一个绣袋,里面各是一张图纸,她先让二人打开看看, “杜大家,杜家是大陈的第一海货世家,你是杜家这一代的大匠人,海货的炮制和储存都由你和你这一房的族人负责。” “海货要想往远了卖,要么做成干货,要么便用大量的冰块保鲜。我在容家的库房里看过杜家来的干货,运到天禹时已经发黄了,味道和盐分上也重了些,这是晾晒、烘干和运送中的问题。” “我那盼君归最近新做出了用于烘干的器物和方子,不过那是根据天禹的气候和物产特点设计的,不适合大陈。大陈三面环海,更为潮湿,也更加闷热,我根据长期在大陈的掌柜的描述做了调整,这是调整后的烘干器物的图纸和炮制方子,请杜大家先看看。” 她说着侧了身对塔冰道,“塔师傅,我听说荣原近十年来风沙更大,更是从天禹前朝起,水文变化也极大。这一份是天井之术的改进之法,还有窖井的新图纸。” “天井之术眼下无法验证,塔师傅不仅是皮革处理上的行家,听说也通晓木器制造之道,这里面的原理许多是相通的,这窖井的新图究竟好不好,也请你品鉴。” 第323章 无法拒绝的机会 塔冰和杜巧心各自自己查看着自己手中的图纸、方子,看到一半儿手都开始抖了,是激动得发抖。 塔冰先道:“这是给我的?我可以拿回荣原用?黎大掌柜,不,还有容大公子可有什么条件?只要我和家里能够办到的,我一定眼都不眨一下。” 杜巧心也不甘落后,赶忙道:“我也跟塔师傅一样,需要多少银子,或是需要我们杜家做什么,还请黎大掌柜明示。要是眼下付不起的,我们杜家分开付,要是有什么做不了的,我们愿用别的换。” 黎久薇单手一摊一指桌上饭菜:“二位,这回可以先用饭食酒菜了吧?” 二人顿时觉得失礼了,当下便向黎久薇敬了酒,还都道了歉,说刚刚多有失礼,主要是实在没想到黎久薇竟然会亲自来迎他们。 他们之前的确听说过黎久薇是罪籍,也知道在天禹罪籍是不能出关的,可是毕竟离他们听到传言的时候离现在已经隔了一段日子。 他们潜意识里认为黎久薇这么能干,又是容大公子最信任的人,多半已经去了罪籍,而且他们也都听来往的商队伙计或是赞赏、艳羡或是嫉妒再说些荤话的议论,已经认定了她就是容轩的女人。 他们完全没想到黎久薇是违禁出关的,见她已是妇人装扮,就以为她已经嫁了容轩。 至于黎久薇究竟是什么名分,这对他们来说不重要,担着各家庶务的妇人,尤其是在外行商的很多都是妾室,美其名曰二夫人三夫人什么的,尤其是容家这样的官家出身的人家,他们也不信正室妻子能到处走动,还能跑到关外来亲自应酬他们这样的人。 况且别说容轩现在没有正室妻子,就算有,黎久薇能掌握盼君归和此等宛如神兵利器般存在的设计,地位也不是一个只坐镇内宅的正室夫人能撼动的。 二人摆正了位置,又实在太想得到黎久薇拿出来的东西了,当下对她只有尊重,只等着她示下。 黎久薇笑笑,丝毫没有要挟之意,只是笑谈利弊:“先说塔师傅,你的家族掌握着荣原最大的皮革商铺,牧场却不是很多,需要做牛、羊皮的买卖,就得从荣原的大小牧场主那里收。” “你们是买卖人,那些牧场的主人却很多都是荣原的贵族、官员,这么多年,想必受了不少委屈吧?有了这天井定水之术和新窖井的设计,要是运作得到,得到王庭的承认,你们的家族就会成为国士,相信日后生意上也能顺遂许多。” 说完她笑着看向杜巧心,满眼地体贴和感同身受,“杜大家是杜家这一任的大工匠,听说生意上的事名义上是你的堂兄在打理,其实真正拿主意的却是杜大家你。” “杜大家十余年来任劳任怨,甚至为了让家业不败,退了青梅竹马的婚约,改为招婿入赘,才得以杜家六房之首之名打理杜家的家业。然而六房毕竟是庶房,怕是杜大家做得越好,越是得被那长房的大堂兄嫉恨吧?” “我不是有意探查杜家的私隐,只是感同身受罢了,实不相瞒,我从前在家中亦是如此处境,我的亲生父亲,既要用我,又忌惮我,怕外面的人说他没用。我做了什么好的,都得是他教导有方,我做了什么坏的,他定然要说这一定是本性就坏,还要想方设法地找个人来替代我。” “实不相瞒,我们大公子如今也是这般处境。杜大家的苦我们知道,有了这器物和方子,杜大家的买卖能做到什么地步,想必自己心里也清楚。到时候去跟杜家的族老们谈,杜大家也会更有底气吧?” 对塔冰的家族来说,有了国士之功,往轻了说有了王庭的护持,还提高了在荣原民间的名声,那些大牧场主要是再想给他们脸色看,都得有所顾忌。那些跟他们做一样营生的,更是得避着他们些。 往重了说,塔冰家可不是只会做皮货生意的,塔冰会做木器,这样的家族里通常也有会做铁器甚至是武器的,他们用这功劳打通了王庭的路,之后只要把握的好,说不定能通过这条路做军需的买卖,甚至族中子弟还有机会入仕。 对于杜巧心来说,用处就更直接了,庶房一个女子把杜家的家业打理得再好,哪天嫡出的长房有了合适的人选,也能把她辛苦经营的一切夺回去。 但只要杜巧心有了制胜的大杀器就不一样了,她可以去跟族里谈,东西是容轩和黎久薇给杜巧心的,不是给杜家的。 杜家要么答应给杜巧心所在的六房嫡支的身份,以后有钱大家一起赚,有富贵大家一块儿享。 要是不答应,索性杜巧心把招婿改为出嫁,直接跟丈夫分家而出,有了这两样东西和从前的经验、人脉,有生之年再创一份家业,甚至远远超过杜家也指日可待。 他们如何会拒绝这样的诱惑? 二人对视一眼,由杜巧心开了口:“黎姑娘还没说需要我们做什么,要是只是去作证,这礼重了。” 黎久薇笑了笑,这自然不是她的全部筹码,这样的条件能让这二人回去替容轩作证,可是还不够。 她要让这二人之后即便刀架脖子上了也能愿意坚持容轩的清白,她还要跟这二人的家族保持长久的合作。 她之所以用挂车和干货做盼君归生意的第一批生意,就是要把盼君归的格局定在打通整个关外上。 这二位分别是荣原和大陈的两大商贾世家的大匠人、主心骨,都是各自生意上的行家里手,她得跟这两家打下关系才行,这样盼君归的分号想在两国站稳脚跟才能少些风雨。 有了他们的帮助,将来容轩要再创商队也能顺利些,这些在现在也能让容元修心生忌惮,在把容轩逼到死路上时,能多少再犹豫一下。 黎久薇开口道:“无论二位之后会不会跟我们回西绥,这两份礼我都送出去了,不会要二位的回报。只要日后大公子有了自己的商队之后,能继续找二位办货。” “大公子信任塔家和杜家,以后的货银也是会照常结算的,不会因为这份礼出自我之手,就少了二位的银子。” “要是二位觉得我没有提出要求,反而更让你们不放心了,那我提一个小要求也成。要不,这样……” 第324章 这是长久的买卖 不提要求,很多时候后面都有更大的要求,提一个合理的要求反而能让人放心。 这个要求如何提才合适,得听起来够大,做起来有些难度,却并不是特别难做到才行。 黎久薇是这么说的:“二位看这样可好,日后要是大公子有了商队,两位的家族需为他的商队提供货品,为期五年。” “在这五年里,我们不拦着你们跟旁人做生意,但若是容家有人拦着你们跟大公子做生意,还请二位多加斡旋,并且坚守承诺,可不能不给大公子东西哦。” 她玩笑似的道,“要是没有商队,你们跟我的盼君归做生意就好,我可不会亏待了你们。” “就这样?这样的要求要是还做不到,我老塔就太不是人了。” “黎大掌柜只管放心,你这话说的太客气了,就是现在我们杜家也没有说不跟大公子做生意了。将来么,不管杜家怎么想,我认准了大公子和你,只要有我在,这生意就能做。” 二人都表了态,气氛陡然轻松下来,都动了筷子品尝面前的菜肴。 这一尝一想很快就明白了黎久薇的用意,这哪里是在吃饭菜,这吃的是商机和功劳啊。 这回是塔冰先开的口:“黎大掌柜,你们有句话叫明人不说暗话,我年长几岁,有话便直说了。这些菜,干面、豆干碎、酱菜和菜干,还有这美酒,我们之前都见识过了。” “只是不知这肉干、胡椒汤、肉酱还有这种弹牙的豆干,还有这一种从不曾喝过的佳酿……是何用意?” 塔冰和杜巧心感兴趣地不是这些东西是如何做出来的,这种问题,即便问了,黎久薇也不会告诉他们。 刚刚已经拿了那么大的好处了,不能再得寸进尺,惹了有大本事的人不高兴,可是会有大麻烦的。 黎久薇将刚刚进来时放在门口小桌上的匣子取了来,里面放着他们刚刚提到的东西,只是还没有烹煮过。 将匣子打开,黎久薇先取了薄如纸的肉干,用剪子剪了两块儿,分别递给二人:“二位尝尝,这就是用来炒苋菜的肉干,这东西本就是熟的,可以直接吃,也可以用来炒菜、熬汤、煮肉粥。” “里面都是渭足了香料的,直接吃不会觉得咸腻,用来做熟食,既是肉,也是香料。能做的这么薄,是用了特殊的烘干器物和手艺的,这么做一物两吃,方便食用和随身携带。” “最关键的是,要是单独运香料到荣原和大陈,路上损耗大不说,每次出关,能送出来的着实有限。” 这是最关键的,烹制肉干用的香料全部产自天禹,也并非禁物,只是天禹对这些东西在关外的买卖每年都有数量的限制。 只是这种限制在香料上只限于香料原本的状态和磨粉后的状态,却并没有限制用在食物里的只能有多少。 这就给了工艺高超者机会,香料可以通过熟食和干货的形式带出去,至于能带出去多少,这样的食物好不好吃,这种食物是直接吃还是能配着什么吃,能还原出香料原本的味道有几成,就看手艺人的能耐了。 因为这方面手艺高的匠人不多,能做到这一点的也不多,这样的规定其实也变相限制了天禹自产的香料运到关外的数量,却又不会显得封闭和不近人情。 黎久薇能做出这种既能当肉食、零嘴还能当香料、配菜的肉干,简直把这条律例利用了个透。 关键还有那个问题,别人未必就做不出这种肉干,可是忙乎大半天只能做出一两片出来,那就只能给大户人家当个零嘴儿吃,只有黎久薇这样量产,才能做关外和九城的生意。 黎久薇继续说着,“这豆干与干货里的不一样,这本身就是一种微干的豆干,确切的说只有两成干,算是鲜货。商队起行时放进挂车加上腌料,运到荣原时味道刚好,这回咱们吃的,是我提前腌制的,因着咱们是在半路上,要是不提前点下料,味道就会很淡。” “要是这东西去大陈,就等商队到了荣原之后,再将配好的卤料从挂车特定的位置放进去,按动机关就成了。二位多吃几块儿试试,你们再想想,若是多吃一些,可能靠这个填饱肚子?” 现在是黎久薇说什么,二人就做什么,他们连着吃了好几块,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杜巧心道:“我一个女子,多吃些是能吃饱的,男子恐怕差些,可是闹旱灾缺粮的时候,谁还能指望顿顿吃饱呢?” 塔冰颔首:“遇上闹饥荒,能垫垫肚子,不饿得人昏死过去就够了,而且这豆干比黑面和麸子都顶饿。” 黎久薇知道他们已经明白这当中的用意了,干脆点破道:“天禹往关外卖的每一斤粮食都是要经过州府府衙许可的,可是豆子和豆子做的东西却不在限制之列。” 多余的话便不用多说了,豆子也是粮食,豆干可以当饭吃,天禹富产各种豆子,还不限制运出关外,这就是说能做出多少就能卖出去多少,这在饥荒时完全可以当粮食吃。 至于为何不直接运豆子出去,一方面是这一路上万一受了潮,豆子就得发霉甚至发芽。 另一方面单运豆子过去卖,太重,运过去占的马车和人手多不说,价儿还低,没几个商贾愿意大量运豆子出去的。 而且单是豆子,天天煮豆子、炒豆子,吃几天就吃腻了,若非遇上饥荒的时候,买的人也不会很多。要做生意,就不可能只盯着饥荒年做,得做长久的买卖。 可是做成豆干就不一样了,这东西好吃,不是饥荒年也能当零嘴吃,当菜吃也成,就跟酱肉似的,切一盘子就能吃了,或是拿来炒野菜都成。 这东西不仅能解荣原、大陈粮荒时的危机,还能满足百姓的口腹之欲,还能让盼君归和商队的伙计们获利,有动力长久地做这门生意。 黎久薇笑了笑:“这胡辣汤是带了汤包过来熬的,挂车已经改进,这么细的粉也不会受潮。还有肉酱,这是用鸡肉和猪肉做的,还不算美味,要是能做牛肉的就更好了。” “这酱能蘸着吃、炒着吃,甚至还能在熬汤的时候加进去调味儿。我知道二位想问什么,天禹除了老死、冻死和意外死的,是不得私吃牛肉的,这牛肉酱又从何而来?” 第325章 利太大,拒绝不了 塔冰忍不住道:“牛,我们荣原有的是,就是你们天禹的朝廷奇怪,只从我们这儿买耕牛,别的都不要。” 黎久薇叹了口气,这是这个时代不得不采取的办法:“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为了保护耕种,耕牛便不能有损失。若是放开了吃牛肉,以天禹产牛的数量和商队每年能从外面带回来的数量算,是肯定不够的。” “口腹之欲一起,天禹幅员辽阔,什么样的人都有,就不知道会有多少耕牛被私自宰杀了吃肉了。这是管不了了,索性便不许。” 在天禹,现如今即便是有耕牛老死或意外而伤亡的,也需要府衙派专人核查审定后才能宰杀,便是防着有人用各种理由遮掩将耕牛宰了吃肉。 这个时代防范这种事完全只能靠人力监管,力有不逮,便索性一刀切,都别吃,都别买卖了。 黎久薇笑道:“这事儿我想了个法子,二位可以听听,荣原牛多,大陈不缺盐引也不限制盐引卖到荣原,我有制酱的方子和器物、工艺,只要大公子能闯过这一关,我们便到荣原办几个作坊,专门酿制牛肉酱、做肉干。” “牛肉做酱好吃,做肉干更好吃,而且可以做风干的、烤干的、半干的,各式各样的都可以,做好了之后可以在荣原卖,也可以卖到大陈去。” 大陈也不产肉牛,他们自己的牛矮小、肉柴,并不是食用的上选,他们不限制从外面买牛,本身吃的牛肉就多数产自荣原甚至还有隔海相望的西平。 大陈三面环海,不仅是海产,还富产海盐和湖盐,就算是现在不在继续晾晒、开采,他们的盐都够吃几百年了。 其实在荣原办酱造作坊,从大陈买盐是最好的,甚至将来可以走远一点,在荣原到天禹的路上见几个带作坊的庄子也不错,但这需要做出一些改变才行。 黎久薇意味深长地道,“很多事是可以改变的,二位也是知道我们大公子的,他在元都也是有门路的。朝廷要保护耕牛无可厚非,但这么做无非是顾忌有人混淆耕牛与肉牛,担心荣原的肉牛一旦进关,会有人将耕牛变成肉牛,混在当中充作肉食。” “可若是将作坊设在关外,就能保证作坊做肉酱、肉干所用的牛肉都并非来自天禹,之后再将这些东西卖入天禹,只需要交由官府允许经营的商家售卖,并严查坊市中的假造、仿造之物即可。” “肉牛、盐引在荣原和大陈都不是贵价之物,运回来用的商队都是自家的,东西到了天禹之后也依旧物美价廉,就算运到中原九城和元都去远了些,价钱不得不贵一些,可有了这些东西,至少西绥百姓和高门大户的肚子都有福了。” “要是二位答应与我们合作,我敢保证大公子的一旦好转,他必会入元都推动此事,请求朝廷允许我们这么做。二位可以想想,只要大公子将来能做这第一个专营专卖的商家,能把好第一关,成事儿的把握有多大。” 这件事早晚都要放开,只是朝廷也要看时机,看有没有愿做、能做这吃螃蟹的人。 要是没有黎久薇拿出的这样的方子、器物和工艺,即便做出了那些东西,不够好吃,不够轻便,不够多用,销路便不够广,利便不够高。 最终这买卖是经营不下去的,在百姓那儿也讨不到喜欢,到时候那些个牛肉作坊就会跟从前的织染坊一样变成鸡肋般的尴尬存在。 可现在有了这一切却不一样了,东西只要运进来,就不愁没人想吃、想买,银子赚的多,百姓还得了实惠,还能给朝廷增加税银。 而这么做之后,也将会给其他商贾启示,以后还会更多各种各样的作坊,走同样的路,将关外的产出带进来。 乱世之后,天禹通过这十余年刚刚安定下来,正是百废待兴之时,朝廷也缺银子,万事俱备,又有容元文牵线,肉干优先供给军中和各府衙备灾仓房。 朝廷只要没疯,就不会不同意! 况且现在是只有肉酱和肉干,现在的许多菜肴就是用酱炒制、焖制的,黎久薇如此精通庖厨之道,能把食材和香料、火候、工艺用最佳的方式搭配出来,谁说就出不了真东西? 要是能像她做的干货那样,弄一个用热水泡一泡就能吃的东西出来,把酱料里牛肉做成大块儿的,说不好过了关用特殊的烹饪方法那么一弄,就跟吃鲜牛肉做的菜差不了太多呢。 塔冰和杜巧心眼前一片金银之色,这要是成了,大陈和荣原百姓的生计也会得到改善,他们自己的前程自然更是一片光明了。 塔冰当即便道:“在这儿耽误了几日,实在不该,黎姑娘要不咱们现在就走吧。之前是我糊涂,早就该动身的。” 杜巧心也满心满脸的歉意,当即便要去收拾行囊:“东西不多,马上就能走,多的话就不说了,等到西绥,见了大公子,我一定亲自向他赔罪。” 黎久薇笑笑,并不是很急:“二位稍安勿躁,一会儿下面安排好了,易公子会上来接咱们。咱们先多垫垫肚子,一会儿路上才舒服些。” 这场肯谈,黎久薇并未谈及未容轩作证这件事本身所能带来的好处,只是用将来能够实现的巨大利益就让这二人点了头。 她这活儿再招待他们用饭,这二人也吃的舒心了起来,她这才玩笑地提起去作证的事: “西平从大陈走货,大陈自然是能得利的,可是一旦他们做的事儿影响到了大陈,让天禹朝廷误会了大陈是混货的帮凶,合起伙来坑大陈的,连带着大陈也防上了,提高了税银,可就得不偿失了。” 她给塔冰斟了一盏水酒,“塔师傅喝点这个,不上头,不耽误起行。其实塔师傅也可以想想,跟西平不一样,荣原的皮革匠人是不揉皮子的,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你们的皮子本就是最好的,干嘛要用那种手段把皮子揉软了才卖,揉过的皮子可是用不长的。西平的皮子通过混货入了天禹,打折荣原的名义卖出去,毁的可是荣原的名声。” 第326章 私库是假的! 杜巧心和塔冰对视一眼,神色凝重。 塔冰倒是想到了西平的皮货混在荣原的里,会影响荣原皮货的名声,但会因此影响其他货品的税银却是没想到的。 天禹要跟西平开站,提高了对西平的税银,可是跟他们荣原和大陈没有关系。 要是因为容家自己的争斗而让天禹朝廷以为荣原和大陈帮了西平把东西卖到天禹,天禹这位皇帝再把他们的税银也提高了,那可就麻烦了。 现在还只是他们两家各自的生意牵扯进去了,要是激怒了天禹朝廷,就是两国所有跟天禹的买卖都被牵扯进来,那么多商贾和百姓的生计都会受到连累。 他们的罪过可就大了,到时候就算他们脸皮够厚,自己想当作不关他们的事,别的世家大户、商贾之家也不会放过他们。 甚至大陈和荣原的朝廷会为了跟天禹恢复邦交,说不定会让他们顶罪,把他们交给天禹朝廷,整个家族都会被他们今日的犹豫给毁了。 二人再无犹豫,用了些饭菜,不等容易上来,就收拾好了行囊,跟黎久薇一起等在一边。 算着时辰差不多的时候,容易上来了,他敲了门进来,带着三人好不遮掩地走了出去。 路过楼下大堂时,容易拿下巴指了一下醉倒的三人,低声道:“嫂子这酒好,明天这个时候,他们都醒不来。” 杜巧心听到这声“嫂子”微微笑了一下:“黎大掌柜跟容大公子已经……” “尚未,尚未,不过……我一个姑娘家,杜大家笑话我了。”黎久薇都被容易弄得一愣。 不过,杜巧心和塔冰显然对黎久薇的这一重身份更加放心,走的没有丝毫犹豫,只留了何管事三人醉倒在大堂。 一行人一路轻车简行、归心似箭,踏上了去西绥的归途,通元城内已经刮起了一阵风雪。 此时的容家主宅正院已经刮起了暴风雪,随着钱管家火急火燎、健步如飞地走进正厅,没一会儿这里就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钱管家额头上全是冷汗,脸色更是苍白如纸,他面对容元修时从来都是从容平和的,甚至因为多年积攒下的主仆之情特别深厚,他在容元修面前很少这么紧张。 今日的钱管家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他把差事办砸了,他竟然被黎久薇那个小丫头骗了。 不,不,他不是被黎久薇骗了,从一开始他们就是被容轩骗了。 钱管家声音颤抖,说话都不利索了:“老爷,出事儿了,西偃那边……根本就……就没有什么大公子的私库,那个票号也是假的,那是西偃一个……将军的钱庄,进去的银钱就没有出来的。” “这回咱们的人把银子送过去之后就没出来过,两批银子都没了回音,之前给咱们的利钱还没出西偃,就被追了回去。老爷你的私库被他们给掏空了。” 容元修听完没有立刻反应过来,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又惊又气,脚下一晃,险些倒仰过去: “私库和票号都是假的?是轩儿设的局,还有那个黎久薇?有对牌,有他的私库……他的私库你的人不是进去过么?怎么就是假的了!” 黎久薇说的和对牌是一回事,他们派去的人是查证过票号和那私库的底细的,甚至对方为了表达诚意,还将派去的人请进了容轩的私库,让那人看了存在里面的金银和细软。 怎么可能是假的! 钱管家的手都在抖:“是老奴疏忽了,咱么……唉……不要说老奴,就是咱们容家,除了大公子身边的人,从前恐怕都没有一个去过西偃的。” “咱们的人去了,只会用眼睛和常理判断真假,看着东西真就以为是真的,殊不知是人家特意布置出来的。当地的情况和局势也是从旁人嘴里打听出来的,如今想来说这些话的人也都是受人指使。” “这局做得太过精细,根本分辨不出真假。也是老奴疏忽了,遇到自己没有见识过的东西,应该更加谨慎才对。这么大的事儿,只要有风险,就应该宁肯不做,也容不得冒一点险。” “老奴也是觉得利大,多少年都遇不到一回,错过了着实可惜,才想着老爷搏一把也好,这事儿要是成了,可是能能抵过老爷一生的积攒的,没承想事情竟然出了纰漏……” “纰漏?这还能叫纰漏么?整件事都是假的,你们怎么这么不中用,不光分不出真假,还一点怀疑都没有!” 容元修暴跳如雷,他一点都不想想,他自己何尝不是一点都没有怀疑过。 画人和画鬼哪个更容易觉得像? 自然是画鬼,因为没有人见过真正的鬼,只要画功好,纸墨好,画师再有几分仙风道骨或文人落魄指缝,很多人都会觉得像。 西偃这等荒蛮、封闭之地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甚至比异国他乡还要生疏, 异国他乡还有商贾和游学、游玩之人带回来的货物、见闻和传说,西偃这种地方却只有离奇的传闻。 谁都知道西偃这地方各方势力林立,乱的很,也知道他们内部和连着的庆岚国刀兵不断,武器、盐铁、粮草的买卖只要能参与进去,便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可是究竟是怎样才能做到一本万利,西偃的各宗势力究竟是谁、他们是怎样的人,这些人有哪些产业,他们的商铺叫什么、究竟怎样才能加入他们…… 外面的人恐怕最多只是从极少数人口中听到了一分,又靠着自己的想像和推理想出了两三分,便以此推断了。 要是往常容元修的确会像钱管家说的那样谨慎,看着风险大,便索性不做。尤其是这件事风险大的关键还不在容轩私库的真假上,这里面最大的风险是西绥的局势。 在外面,容轩有容家和容元文可以依靠,他自己将来也有科举入仕的可能,因此他虽行商贾之事,却没有人会真的把他当作商贾。 可是在西偃就不一样了,容轩和容家在那里恐怕连当地的商贾都不如,万一遇上哪几方起了冲突,不仅他们的东西、银钱可能被吞掉,就连性命都可能不保。 只单看这局势和容家人在西偃的地位,这桩大买卖本身就不该做,让容元修下定决心的根本原因是容轩在那边的票号已经有了私库。 第327章 宠她是为了设局? 查探的人说,容轩经营私库已有十年,私库能在西偃十年说明已经稳定了下来,容元修完全可以利用容轩打下的基础。 还有就是这是容轩的私库,不是别人的,容元修听到容轩有这么大的私库的时候兼简直要气疯了,在派去的人回来之前,他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将那逆子的私库占为己有。 当容元修得知自己不仅能拿走容轩私下积攒的银子,还能入股票号赚到成倍的银子的时候,他的好胜心如草木遇春雨疯长一般,几乎瞬间就变得不可遏制。 那个逆子能偷偷摸摸地攒下这份家当,他凭什么不可以? 那个逆子瞒着他挖容家的墙角,还不给他享用,他就偏要用这逆子的家当给自己打下一片家业,将来等那逆子被下狱锁拿,替他们槐山房背下所有罪名,他好刚好拿着这份家业让那个逆子看看! 容元修这些日子越想越不觉得是自己对不起容轩,他觉得在他谋划之前容轩就已经跟他离心了,还有容轩的亲生母亲和外公,从来都没跟他一条心过! 容元修抖着手指着钱管家:“银子没了,有两种可能。一是,轩儿的私库从头到尾就是假的,甚至根本就没有什么私库,这事儿就是他跟那个票号的主人一起设下的套。” “二是,私库是有的,这一回私库和咱们的银子都被票号背后的主人吞了。这两种可能,你觉得是哪一种?” 钱管家其实是更相信是第一种的,只是第二种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七分可能是第一种,三分是第二种……” “那个黎久薇呢?你觉得她知不知道实情?”容元修目光凶恶。 钱管家叹气道:“老奴从心底里以为这事儿要真是大公子设的局,黎姑娘必然知道,可是也不好说。老爷,您想想,大公子城府深沉,怎么就那么轻易地接受了黎姑娘?” “说不定大公子从受伤后就有了警觉,他让黎姑娘留在他身边近身服侍,对黎姑娘倍加信任甚至委以重任,都是在做戏。他知道黎姑娘是老爷的人,他这么做就是为了麻痹老爷。” “不然大公子明明并非色令智昏之人,怎么就对这么一个未及笄的小丫头这么感兴趣?虽然之后是证明了她很有才华,可是当初呢?” “黎姑娘那些点子说出来,大公子就会信么?要把那些东西做出来,工匠、作坊、熟手的伙计那都是大公子的家底,大公子是先把这些家底掏出来,黎姑娘的东西才做出来,他才信了的……这的确说不通。” 黎久薇从前能拿的出手的、能证实的能耐只有从其生母处学来的做脂膏的手艺,就是医术也是后来才一点点被证实的。 对此曹郎中就说过,黎久薇先是让容轩试了推拿之术,之后才用了她食疗进补的方子,之后才让她处理伤处、配置疗伤的药方。 这就是一个从轻到重、从小到大的过程,同样的道理,做那些器物和吃食,吃食倒也罢了,投入了做不出来也损失不了多少。 那些个器物,要动用冶炼上的匠人和多种矿石,黎久薇没拿出一点儿证实自己这方面能力的东西,甚至整个黎家都没有擅长制造和冶炼的人,她凭什么说动容轩一上来就给她投入这么多? 万一用了这么东西,器物没做出来,这可就亏大了。 就算容轩不在乎这点亏空,这么一折腾,也让他手里的熔炼坊和工匠展露在了黎久薇面前,万一把这一切告诉了他们或是别人,泄漏出去,这打击可就大了! 可是容轩就是这么为黎久薇做的,一上来就把一切都给了她,平心而论,这一切都是因为容轩短短几个月月内就如此信任黎久薇了? 要说容轩喜欢黎久薇,感念黎久薇这些日子的照料,宠着的她,这没有问题,可给了她这么大的信任,就不正常了! 容元修心里一阵阵地发寒,说到底是他从前把这种莫名从天而降的巨大信任归功到了黎久薇的命格让她跟容轩格外投缘上。 命格到底有没有作用,他现在已经顾不上了,他想到的是容轩如此奸诈,说不定从一开始就反过来利用了他笃信命格之事,才故意装出对黎久薇情深不寿、信任滔天的样子的。 这才说的通啊,这才是一个奸猾、城府极深的逆子该做出来的事! 而容轩之所以肯把盼君归直接交给黎久薇经营,主要就是为了给这份演出来的信任加重筹码,麻痹他们,让他们更加相信这份信任罢了。 何况这么做,容轩一点都不亏,盼君归整修起来最多只用花上几万两,骗得他们以为他多信重黎久薇,才一下子信了他会将自己私库的对牌交给黎久薇去调用银两,才让他们一下子就信了那私库的存在。 用几万两银子,骗了他们两百万两银子进去,这买卖做得太值了!更何况盼君归每个月还能赚几万两,将来还能赚更多! 容元修颔首,这样才说的通:“也就是说轩儿为了利用她,很可能一样蒙骗了她,就算是这样,她知道的多半也比咱们多。” “无论如何九城对牌是真的,也是她拿给咱们的,这一点总没错,这个人还是可以拉拢的。私库要是假的,将来她可以作为人证,证明轩儿设局构陷亲长、骗取家族钱财。” “要是私库是真的,是西偃的人使的坏吞了咱们的银子,银子不可能指望着她要回来,可是她能证明私库的存在,能够证明轩儿跟西偃的势力勾结,打理家业时中饱私囊。” “这都是不孝的大罪,也触犯了律法,她是轩儿的女人,一个罪籍女子被捧得这么高,日子过得这么风光,她说的话会有人信。” “老奴这就让人去寻黎姑娘,其实后面的对牌拿过来之后,老奴就让人去找过她,她最近忙着做她那些东西,一直都在庄子上。” “老奴无论如何都让人把她找到,带来见老爷。可是那二百万两银子可怎么办?就那样丢在西偃了,以后老爷和咱们槐山房的日子可怎么过。” 钱管家是由衷地犯难,不管是不是容轩和西偃的势力勾结设的局,那些银子如今都已经落在那些西偃人手里了。 想要拿回来,谈何容易?可那是两百万两,不是两千两,哪儿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啊。 第328章 故意被抓 可是这银子不好往回要,那可都是些刀口舔血的狠人,吃进去的东西哪儿还有轻易吐出来的道理。 就算是容轩跟他们勾结骗了这一大笔银子,容轩现在管他们要自己的那一份,恐怕都未必能轻易足数拿到。 容元修想要把东西要回来,要么就要设法跟西偃的另一派勾结,让这一派帮他们抢回来,再要么就是请西绥州府的府军出面,帮他们交涉看能不能帮他们要回来一些。 后者是不可能的,州府是陈大人主事,一定会问起事情的因由,到时候银子未必能要回来,他们主仆二人都得落罪。 想要回来就得选第一条路,到西偃去找另一派的人帮忙,好处自然是少不得要给的,一定得脱层皮、掉层肉,但好歹应该能要回一半儿吧…… 容元修这会儿也想明白了,想把银子拿回来太难了,他只觉得心头绞痛,捂着心口直直地摔坐在椅子上。 “老爷,你没事吧,老奴这就去叫府医。” 钱管家立刻上前扶住容元修,刚想出去让小厮喊那新来的府医,这时候容元修可不能出事。 容元修缓过口气,拿出鼻烟嗅了嗅,缓过口气来:“这事儿横竖都跟轩儿有关,就算不是他设的局,已经撕破了脸,他必是不会帮忙的。” “得想想法子拿住他,让他不得不帮忙。私库要是真的,能在西偃藏这么久,他在那边一定有能帮得上忙的人。要是假的,他跟那票号勾结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不会一点好处都不拿……” 容元修咳嗽起来,有些上不来气,钱管家帮他拍背顺咳:“老奴明白了,大公子要从中取利,肯定还要那边联系。得想法子拿住他的软肋,让他把银子要回来。” 钱管家去办差了,这一路上他就在想容轩的软肋是什么,这才发现容轩现在还真没什么软肋。 容轩没有同父同母的手足,生母和外祖父母都已不在人世,没有妻房子女,就连一个黎久薇……那份宠爱和信任都可能是装出来的,这要拿什么要挟他? 难道用容易要挟他? 钱管家只觉得自己要疯了,他自小在槐山房长大,从小厮一路升到了大管家,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容元修的决定。 一个家族或是一房人要想向上走,必须有人为此牺牲。在槐山房,最适合牺牲的就是容轩。 所以直到现在,钱管家都不觉得他跟从容元修有什么错。要是容轩没有软肋,那就给他造出一个软肋…… 天禹关外 容易和黎久薇一行人带着两个人证终于远远望到了西绥关卡,正当几人长舒了一口的时候,护卫先察觉到了不对。 “易公子,黎大掌柜,你们看那些人好像在跟着我们,还在朝着我们聚拢。” 容易定睛一看,顿时低声叫了出来:“不好,是主宅的人,为首的我认识,快走。” 这一幕出关之前就已商讨过数次,容易还想要带着黎久薇一起跑,黎久薇却将斗篷上的兜帽往上一拉,将容易推开: “按之前说的做,你带他们走,我拖住这些人。要是他们只是来抓两位师傅的,自然不会太过为难我。要是本身就是连我都要抓的,横竖都一样。快走!” 他们这几日在外面,不清楚西偃私库的事怎么样了,但九城的对牌是黎久薇送过去的。 要是这些人本来就没打算抓她,就是说她在容元修面前还没有暴露,这些人也不会揪着她私自出关的错处不放,相反的不想连累容家被申斥一个管教罪奴不善,他们还得帮忙遮掩。 要是本来就是要连带着她一块儿抓的,她不留下拖住那些人,她也得跟大伙儿一块儿被抓走,走与不走根本没有区别。 容易和护卫们护着塔冰和杜巧心向后退去,很快就消失在入关的其他百姓里。 黎久薇刻意露了行迹,没一会儿就要被那些人围住了,她边撒丫子就跑,边大叫了一声:“有人打劫啊,抢东西了,抢人啦!” 黎久薇在人群里左突右闪,人群里的人看到确实有人在追她,也乱了起来。 黎久薇跑得远了些就故意放慢脚步,没一会儿就被那些围住了,她尴尬地笑了笑:“几位大爷是哪条道儿上混的?我这儿还有些银两,要不我请各位吃酒去?” “黎姑娘?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不能出关吗?钱大管家在到处找你。”对方显然没想到黎久薇会在这儿出现。 “你们是府里的人?嘿嘿,怎么找人找到这儿来了?我就是出来转转,接触一下关外的商队,看看我那盼君归还能做出些什么。” “既然钱大管家找我,赶紧的,别耽误了,咱们这就回去吧,一会儿进关几位还得为我遮掩一下,我这身份文牒,嘿嘿,可是管别人借的。” 黎久薇尴尬地笑笑,把袖袋里的银子往他们手里塞,一副想让他们行方便别回府告状的样子。 为首的那人却很谨慎,挡在她前面,不肯让开一步:“这……不对吧?刚刚跟你在一起的人谁,怎么一见我们就跑了?该不会是大公子请来的客人吧?好像刚刚还有易公子。” 黎久薇连连摆手,却显然是欲盖弥彰:“怎么会?大公子请来的客人怎么也轮不到我去接,他那么多护卫呢。易公子是在的,那是因为他跟我一起出来办货……” “胡说!头儿,别听她瞎说,刚刚里面还有个荣原人,小的都看到了,她就是出来接人证的。” 为首的那人脸色一变,厉声道:“原来黎姑娘已经是大公子的人了,你这手左右逢源玩儿的不错呀。你敢背叛老爷,还不随我们回府去领罪。” “背叛老爷,人证?你们说的都是什么,我就是跟易公子出来见两个货商,我不知道谁是你们说的什么人证。” “要么,就是易公子骗了我?果然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占我便宜,让我帮他看货,还骗我。”黎久薇大声嚷嚷起来。 刚刚她把他们引开时就闹出了动静,关卡的兵丁在那时就有人追了出来,说几句话的功夫,刚好追到了他们面前,将他们一起围住。 兵士里有人上前先查了几个护卫的身份文牒,不如嘲讽地道:“几位都是容家的人?好大的阵仗,都说容家的商队在西绥是最好的,手里的通关文牒多些也正常。” “可是连护卫都人手一张,就太夸张了吧?什么时候护卫都跑到关外来了?这位姑娘是谁?你们为什么抓她?” 第329章 终于关进大牢了 来拦截的护卫愣了一下,以往容家人出关,关卡的人大概查查就过去了,他们捎带一两个人进去,含糊着应答几句,只要不是那种面目可疑的也就放过去了。 今日要不是刚才黎久薇大喊大叫,把人给引过来了,他们根本不会被如此正式的盘问,这人很是镇定地笑了声: “回小官爷的话,这是家里的逃妾,跟着家里的护卫跑了,小的几个听了主子的吩咐,来追她。谁知道没走远,这不,一出来就撞见了。” “麻烦小官爷行个方便,让小的们把人带回去,这些银子请各位喝茶,下次小的们出关,一定给各位捎带些土产。” 查验的兵士听了看了黎久薇一眼,瞧着年纪不大、样貌颇为出众,便信了,就要放他们过去: “下回可得把人看好了,人要是跑到荣原去,这模样的,就算被你们找到了也要不会来。行了行了,快回去吧。” 黎久薇不干了,为了防止这些直接把她嘴堵上带走,她唰地一下从袖袋里掏出那份做了假的通关文牒: “奴家可不是什么逃妾,几位小官爷看看,这上面有奴家出关的日子。他们说才出来就遇上奴家了,事实是奴家三天前就出关了,是回来才碰上他们的。” 刚刚那个兵士眼明手快地夺过那纸文书,快速地扫了两眼:“是三天前出的关,你们怎么回事,为什么说谎?还有这位姑娘,你来说,他们到底为什么追你?” 来抓黎久薇的一个护卫上前几步挡在前面,另一个在她背后压低了声音道:“黎姑娘何必自讨苦吃?要是让这几位官爷知道你的身份,是要受牢狱之苦的。” “我劝姑娘好自为之,老爷和钱大管家都记着你的功劳,回去什么都可以商量,你还有盼君归呢。” 黎久薇露出动心的表情,在心里朝这人翻了个白眼,盼君归在李成名下,她只是个大掌柜,就算她有个三长两短的,盼君归短期内也不会受啥影响。 她委屈了一瞬,立刻变了一副幡然悔悟、勇于承担地样子,她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人,抓着那兵士的袖子就道: “几位官爷,事到如今奴家就说实话了,奴家是容家的奴婢,却是容大公子的私奴,他们是府里的,其实做不得奴家的主。” “奴家的身契在容大公子手里,官府有什么事儿,都得跟他说。奴家也不瞒着了,奴家不仅是逃奴,还是罪籍的逃奴,这张身份文牒从别人那儿偷来的。” 护卫伸手就来拽黎久薇:“几位官爷,她得了失心疯,别听她乱说,什么罪籍,她就是逃妾。” 要是把黎久薇带去了府衙大牢,还怎么给府里回话?就是之后想问她点儿什么,都不方便了。 黎久薇拼命摇头,很是害怕地道:“不不不,奴家就是罪籍逃奴,奴家叫黎久薇,是盼君归的大掌柜。几位官爷要是不信,把奴家送到通元城,找个几个商队的伙计来辨认就好,要是你们信不过他们,找揽芳醉的大掌柜来也行。” “实不相瞒,奴家逃出关去,是因为听说有人要趁大公子被拘禁,要了奴家的命,好夺了盼君归过去。奴家听了一冲动就跑出来了,跑了三天才想明白,发生这样的事,奴家就算见不到大公子,也该报官才是,实在不该私逃了之。” “奴家迷途知返,一回来就想要投案,谁知道遇到这些府里的人。几位官爷,奴家愿意投案,罪籍私逃本来也是官府管的事。” “你们可不能把奴家交给这些人,盼君归开张不足一月,赚了多少银子几位应该也听过路的商队伙计说过,现在奴家谁都信不过,很多人都可能要奴家的命,小官爷们得救奴家的命啊。” 几个兵士对视了一眼,眼前的女子到底是不是那位黎大掌柜,就像她说的那样,回城后找几个人问问就知道了,她没必要扯谎。 她说有人要杀她,也有可能。 这些个高门大户有几个不是趁你病要你命的,容大公子出了事儿,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大概真有人想杀了大掌柜,趁乱抢走盼君归。 何况这几个兵士往日最烦的就是这些世家大族有自专之权,很多事儿都不需要通过府衙,能自行处理。 刚刚黎久薇说的很对,罪籍私逃该官府管,就算这个罪籍之人有了主家,也要先拘捕到府衙之后再叫主家来问话,如何处置也该是府衙说了算。 没有看管好罪籍奴婢,就是主家也得受责罚,凭什么交给他们自己处理! 为首的兵士大手一挥:“行了,都别说了,先把人送去通元府衙,要是查实确如这位姑娘所说,就按律处置,到时候要是关容家主宅的事,自会通传你们府里人问话。” “这位姑娘勇于投案、坦诚端正,你放心,将你交与府衙时,小的们自会说明实情,为你求情。至于你们几个……还不快走?” 几个兵士直接带走了黎久薇,这里离关卡不远,没走一会儿就进了关。 这些护卫不敢抢人,也不敢明着给对方塞银子,叫对方抬抬手,只能赶紧回府报信去了。 黎久薇被送到了通元府衙,很快就查实了身份,那张通关文牒上的人确有其人,也的确是三日前丢失的。 黎久薇很快就被关进了通元府衙的大牢,府衙老爷跟容元修私交甚深,可惜每日里因为各种小偷小摸被抓进来的总有那么几个,逃奴和私逃的罪籍也时常有,没人因为一个她就去惊动府衙老爷。 一进入大牢,黎久薇就飞快地扫视各个牢房里的人,一时间没有找到她要找的人,她掏出两块碎银子来,塞给带她进来的狱卒: “这位牢头大哥,你也知道我是容家的人,我们容家最近还有别人被关进来么?要是有,是不是得把我们关到一块儿?” 这狱卒是个闷葫芦,不爱说话,也不索要钱财,明知道黎久薇是个有钱的主儿,从接到人开始就一声不吭的。 这人身上的衣裳是新的,加上年纪和脸上那种故作严肃的神情,一看就是个新人,其实问他也未必能问出个结果。 黎久薇故意这么问,还说的这么大声,是因为想让她要找的人听到之后回应她。 第330章 幸存的老于头 这牢里关着的人别的时候或许会打盹儿,新人进来、关着的人被带走还有送饭的来的时候,大多数却是清醒的。 毕竟谁不想听到点儿外面的消息,甚至找到机会打点早日出去呢。 果然,很快就从一排排牢房靠里面的位置传来一个老者的哀叫声,还说自己行商大半辈子,结果进来这么久了,主家都不帮忙打点。 黎久薇心领神会,立刻把银子硬塞到身旁的狱卒手里:“这位大哥,刚刚那位听着声音熟悉,是我们容家的人。我也不瞒大哥……他是我的恩人,你看能不能把我跟他关在一起,也能让我照顾照顾他,就算是报恩了。” 狱卒接了银子,没直接揣起来,试探地问道:“里面关着的那位……姓张的?” “姓于,姓于,大哥你要是帮了我,等我出去了,可以给你更多的银子,或者你家里有什么人想做买卖、想找个伙计也行,我都能安排。”黎久薇讨好地道。 罪籍逃奴被抓回来了会如何发落要看情况,黎久薇是主动投案的,背后还有容轩和盼君归,至少再这两者都没彻底倒了之前,人们还是要给她留几分颜面的。 就像她现在被关进来了,身上的银子也没像别人那样被收走了,这儿的人都觉得只要容轩最终没倒,她的事儿上最多就是罚银了事。 狱卒知道她的情况,也知道她不是那等奸恶之徒,把银子收了起来:“他比你的罪重多了,何况你们一男一女不能关到一块儿。” “但是他旁边的牢房还空着,可以把你关到那儿去。不过你可得记着,别干什么出格的事,别连累我们这些人。” “大哥放心,那么坚固的牢房,我一个弱女子能干什么?不过是让些饭食和汤水给他,不会让大哥为难的。这些银子你都拿着,请兄弟们喝酒。” 黎久薇塞了一把银叶子到狱卒手里,如愿以偿地被关到了老于头旁边的牢房里,没到饭点儿,还提前拿到了饭食和清水。 老于头已经被关进来二十余日了,挨了板子、鞭子、烙铁,有些内伤,还瘸了一条腿,好在命保住了。 而且因为他嘴严,他知道的要紧的都没有说,他不知道的也没有被逼着乱说,府衙的人见从他嘴里榨不出什么有用的了,暂且放过了他。 老于头没见过黎久薇,但他被抓进来前就听迎他的人说起过黎久薇,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的存在。 黎久薇直接亮出自己的帕子,上面盖着容轩的私印,她靠在二人相邻的木栅旁坐着,先低声介绍了一下自己,然后道: “于叔,你还能撑的住吗?大公子在外面一直在想办法,商队活着的兄弟被府里关起来了,再过不了多久,应该就会交到府衙去了。活着的,命都该能保住,纵火的事也能说清楚。” “就是于叔你这儿,恐怕还要等一等,不过也应该快了,帮着作证的人已经去州府了。就是怕这几日你撑不住,我通些医术,要不先让我给你把把脉?” 商队没有纵火,火油和火场上的证据已经能证明了,可是老于头是北边商队的大掌柜,他牵扯进混货的案子里了。 以容元修的秉性,即便容轩洗脱了嫌疑,他也会把混货的事栽赃到这些伙计身上,用他们继续牵制容轩。这样下去,恐怕还要些日子。 “我这身子原就不怎么样了,想着走完这一趟就退下来养老了,谁知道惹上这样的麻烦。现在……这么关着,姑娘你也做不了什么。” “之前就听迎我们的管事说姑娘聪慧,对大公子更是没的说,你这回被关进来,该不会是为了帮我把?这可是折煞老朽我了。”老于头惭愧地道。 让一个小丫头来救,他都觉得脸上臊得慌,这辈子混成这样,落得这样的结局他从前也是没想到。 黎久薇说是再坚持几日就行,他不觉着她是为了鼓励他而骗他的,而是他这个年纪了,深知即便只有一两日,也依然可能存在足以颠覆一切的变数。 老于头已经感觉到自己撑不下去了。 黎久薇伸出手穿过木栅拍了拍老于头的肩膀:“于叔,你试着坐过来,这里空隙大,我能帮你做些处理。不要放弃,你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想想,万一明天你就出去了,这时候就放弃了岂不是可惜了?” “你得想着出去了之后还有很多的好日子等着你,大公子一定会让你后半辈子都待在福窝里的。而且你没有了儿子,却还有个小孙儿,他还等着你回家呢。” 老于头求生的勇气被提了起来,他努力地爬到木栅旁边,让黎久薇给他诊治。 原想着只是号号脉,谁知道黎久薇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招数,手臂总能从各种角度穿过木栅触摸到他的伤处。 大概用了两个时辰,黎久薇大致处理好了老于头身上的伤口,就连他的腿,也拆了狱卒给她送食物的托盘上的木板给固定好了。 条件有限,处理伤处时疼痛难忍,老于头刚开始还有精力好奇黎久薇怎么就能从袖袋里掏出那么多瓶瓶罐罐,后面光顾着忍着疼尽量不叫出来了,是真的什么也顾不上了。 等处理好了,老于头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幽幽地醒来:“我刚刚睡着了?黎姑娘医术了得,有你在大公子身边,我和那些老伙计们就放心了。” “黎姑娘,我看刚刚那狱卒对你还算客气,你进来犯的不是什么大罪吧?” “不是,罪籍私自出关,迷途知返,主动回来投案,应该罚点儿银子,责令主家严加看管也就过去了。应该……等大公子腾出手来,也就出去了。”黎久薇实事求是地道。 容元修和钱管家这时候肯定也想赎她出去呢,可是她的身契在容轩手上,官府处置私逃罪奴,是要主家拿身契来才肯放人的。 老于头点了点头道:“我这个年纪,算是黎姑娘的长辈了,这件事你一定得听我的,但凡有机会出去,就先走,不要管我。” “你得替我把消息带给大公子,广鑫庄失火那天是老曹头带着人去的,我在这儿这么久都没见到老曹头,想必他已经凶多吉少了吧?” “是,有一个叫丁百的伙计逃了出来,说是老曹叔当场就没了。”黎久薇心里一凉。 第331章 容轩的身世之秘 虽然丁百之前就说老曹头没了,可是黎久薇和容轩还是报了些希望的,想着或许老曹头也被抓来了这里,等着用来要挟他们。 直到现在老于头亲口说了这些话,黎久薇才最后确认老曹头是真没了,心中不免唏嘘。 老于头叹了一声,眼角有了些泪光:“老伙计了,可惜没熬过去。这些日子我就在想商队的伙计里究竟是谁跟府里串通了,想来想去,有个叫宗生水的颇为可疑,大公子在外面可曾察觉了?” 省略了让人装作歹人威逼利诱那些人家眷的过程,黎久薇点头道:“宗生水,还有一个叫牛二奎的,他们的家眷试图私下联络广鑫庄的陆庄头,还要找钱大管家,被大公子发现了。” “宗生水死在了火场里,应该是被灭口了,牛二奎还活着,跟商队还活着的那些人关在一起。也不知道他是没有被揭穿,想要一只潜藏在里面。” “还是说他之后还要去公堂上指证大公子,纵火的事是能说的清楚的,就是混货的事儿,我担心这人出什么招。” 毕竟是跟了容轩近十年的老伙计了,他要是说有,即便事实证明了容轩没有,被这么一个“忠心”的老伙计指证过,在外面的名声多少会受些影响。 老于头脸上露出愧色:“他要敢如此,你就让人指认他私通西平货商……这事儿说来我也有愧,从前为了尽快地收拢人心,不得不让他们吃些荤腥,有些事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商队里有谁私带点儿东西回来,只要不多,回来后也不走容家的铺子,也就过去了。但是我们也有规矩,就是有违律例的事儿不能做,就好比近几年,荣原和大陈的东西他们都可以带,可是西平的不行。” “别人都还好,单就是这个牛二奎叮嘱了很多次,还是不听,有次被我抓了个正着,我逼着这小子把做过的事儿写了下来,之后还托了人找到了帮他出货的铺子,拿到了那几年他从西平弄回来的东西的名录。” “之后他没有再犯过,我想着谁面对财帛都有个出错的时候,既然已经改了,这事儿我就没有上报……要是他跟西平货商有来往的事府里不知道就罢了,要是知道,这回说不准也是利用了他。” “这次行商回来之后,我们在城外休整盘货,他曾经出去过一个时辰,我猜他要是趁着给大公子使坏,也夹带了自己的东西,应是在那时候把东西送出去的。这个铺子你记着,找到东西和里面的掌柜,可作证。到时候,如果我还活着,我也会为大公子作证。” 老于头说了个地址,这可太重要了,要是能抓住牛二奎私贩西平货物的把柄,即便证明了容轩御下不严,也更能说明这件事是底下人私下做的,跟他没有关系。 只是这么一作证,老于头就保不住了,他本就是直接知情人,私自隐瞒不报,何况这件事官府也需要一个交代。 黎久薇不敢做出大的动作引人注意,坐着对着老于头长揖拱手行礼:“久薇先在此替大公子谢过于叔高义,大公子一定会想其他法子救你出来的,我也会想法子……” “黎姑娘,我这样子活着死了没什么区别,我这半辈子行商在外,连我那小孙儿都没见过几回,那孩子对我应是没什么记忆的。” “我儿子走了之后,那孩子就跟着舅舅一家过日子。要是我不在了,还请大公子或是黎姑娘答应我一件事,那孩子是良籍,不必脱离容家就可离开,还请你们送他去一个远离繁华的地方度过一生。” “我这不是让而不受,而是有件事……黎姑娘,你答应我送这孩子走,安顿好他,我才能说下面这件事。” 老于头此时的神情不是在要挟什么,他是报了必死的决心在托孤,也是想将接下来的秘密带到棺材里。 这些个老人,别管当的是什么差事,别管从前地位高低,好多都多少知道一些府里的密辛。、 黎久薇不敢大意,赶忙应承下来:“于叔放心,不管之后如何,我都会安排你的孙儿离开,他的舅家若愿意,也可以一道离开,就是想离开天禹,我也会将他们安排好。” 老于头颔首,声音压得比之前更低了:“这件事告诉你正好,我看得出大公子信你,你又是个姑娘家,说话软和,能宽慰他一二,由你去说,比我去说要合适。” “早些年,我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大公子还小,一个没了亲娘的孩子,对自己的爹满心满眼都是敬慕和依靠,这是人之常情。我要是那时说了,非但大公子不会相信,就算他信了,他一个孩子,他能怎么做?他会怎么做?” “那时候,他要是跟老爷离了心,撕破了脸,还能活的下去么?我想着,他要是什么都不知道,至少能平安长大,而且他毕竟是老爷的亲生儿子,当年的事又没人知道,老爷或许将来就不打算怎么样了呢……” 黎久薇整个人都变得迟钝了,她一直以为容元修对容轩这样,只是因为掌家的利益还有他跟容元文之间的争端,而容轩被容元文当作儿子看待,也就成了这老兄弟俩争斗中的牺牲品。 难道还有别的原因?黎久薇一下子想到了什么,以老于头的年纪和经历来看,难不成还与容轩的身世有关? 黎久薇狐疑地道:“于叔,老爷如此对大公子,大公子现在也已经跟他撕破了脸。可是有件事我们都想不明白,要说只是为了掌家之权和上一辈的那些恩怨,如何会牵连大公子至此?” “就算老爷想让自己的子嗣赢过容大人,说句不敬的话,他这么做也就是仗着容大人没儿子,算不得什么本事……可既然他想让儿子赢,为何这个儿子不能是大公子,而非要是还是个孩童的二公子。” “孙氏夫人出身是比先夫人高些,可是等到二公子长大,这都是十几年之后的事了,谁又能保证到时候是何光景。” 谁也不知道容青长大了究竟是圆是扁,孙家现在也在走下坡路,十几年后,甚至等容青有了功名,要二十多年之后,孙家还中不中用都不一定了。 如此谋算,只为了捧起一个毛孩子,那为何不扶持已经有所成就、前程指日可待的长子? 第332章 容轩的身世之秘(下) 要是容元修如此选择,他甚至还可以再利用容元文一把捧起容轩,将来他可以站容元文面前,说一句—— 你看,你没有儿子,我有,我的儿子能到今天这一步还要多谢你,他将继承你的一切。怎么样,是不是受不了了?是不是很想咬死我? 这分明是一条更好的路,而且既然要赢,为什么不可以让两个儿子都赢?那样的话,等容轩站稳了,以他的性情和眼界,是一定不会介意拉扯容青一把的。 至于那些逆产,若是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以容元修阴损的手段,他完全可以找一个不得势的族亲背下这一切,为什么非得是容轩? 老于头面沉如铁,长叹道:“黎姑娘天资聪颖,能想到这些已实属难得,你刚刚说的,大公子也都知道了?” 黎久薇点头,这点倒是没打算瞒着他:“大公子接受这件事也用了些时间,他现在已经能应对了。只是我知道他心里也有一个疑影,大概想的跟我一样。” 老于头看了她一眼:“能让大公子这样骄傲的人做到这一步,黎姑娘定是下了不少功夫的,我能想象的到他在面对老爷时,就像拿刀在往自己心上捅……其实这件事不能怪他。” “刚刚你说的只是一部分原因,你们不知道这当中的因由,只因事情的根子发生时就连大公子都还没有出世。这件事得从头说起,老爷和容大人的明争暗斗从他们小时候就开始了。” “后来老爷放弃入仕的机会回到通元,已经是后话了。你有没有想过,老爷定下亲事、迎娶先夫人是在他回到通元之后,那时候他已经决定要跟容大人斗到底了,他需要助力。” “他娶妻,便是他获得妻族助力的大好机会,他续弦尚且千方百计地娶到了孙家的嫡女,迎娶原配夫人怎会如此草率,愿意迎娶出身低微的先夫人?” 老于头会这么说,看来容元修当初娶容轩的生母并非家族包办,他自己也是愿意的。 黎久薇皱眉,她没有怀疑过这一点是因为容元修第一次成亲还是在乱世,那时候西绥的很多大户人家都外迁避难去了,而且局势不明,选择哪一方势力都可能很快就被验证是错的。 娶一个私塾先生的女儿,至少是书香门第、清白人家,再或许这家人跟容家也是故交,这婚事便有可能成了,难道不是这样? 黎久薇讷讷地道:“难道府里说的先夫人的出身是假的?她到底是什么出身?该不会跟乱世时的叛军……” 老于头颔首:“先夫人的父亲不是私塾先生,是叛军的军师,这件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黎姑娘来自元都,应该听说过前朝的凌贵妃吧?” 那可太巧了,据黎百川说,赵氏就是因为牵扯到了凌贵妃之死的案子里才被栽赃了贪墨的罪名。 黎久薇点头:“我听说过,凌贵妃的父亲是前朝的英武侯,乱世的时候,因为凌贵妃被谋害,英武侯就跟废帝起了冲突,落了罪之后就带兵叛出了。” “之后的事儿都是民间传闻,具体不太清除,新朝之后,据说英武侯一家就被流放了,再无消息。” 老于头补充道:“大致上是不错的,只是这中间发生了一些事,当时整个天禹有很多的叛军,凌家的那支被打散了,英武侯带着妻儿生死未卜,在出事之前把凌家军分成了两支,其中一支就来了西绥。” “当时西绥也很乱,今天这一家占了大城,明天这些人就能掉了脑袋,容家的日子也很艰难,几次都差点儿活不下去了。后来就跟凌家的这一支碰上了,具体是怎么的,我这个伙计不清楚。” “只知道过了一阵子,凌家的那一支就都没了,然后过了没几个月,老爷就娶了先夫人。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中间的关系,还是大公子出生之后,有一回老爷喝了大酒,是我赶的车。” “我才知道先夫人的父亲不是什么私塾先生,而是凌家的师爷,随着那一支北迁一起过来的。老爷喝多了酒,火气很大,一直在说他是靠着先夫人的父亲才救了容家,但他不是吃软饭的,他要证明给所有人看。” “他还说,要不是看在先夫人父亲能帮上他的面子上,他才不会娶先夫人,后来没几年先夫人的父亲也过世了……老爷他对自己的兄长气性都能那么大,他……这口软饭能吃舒服了?” 黎久薇刚才脸色就不好看,现在不用看她都知道一定是菜色的。 她来这儿之后身边就有个软饭吃的特别不舒服的——这具身体的亲爹黎百川。 但黎百川虽然可恶可恨,却是个有什么说什么、一点儿不忍着的人,别的倒是真没做过什么。 容元修就不一样了,他这种人嘴上不说,心里可全是牙,受不了吃软饭的屈辱,就要原配妻子的儿子的命啊。 容元修要是从小就对容轩不好也就罢了,偏偏从前一直在人前扮演好父亲,好像为了栽培儿子,把掌家之位都让出来了,其实这不过是麻痹容轩的一个环节而已,为的是有一天毫无征兆地变脸。 老于头中间不知道的事情大概能捋出来了,凌家军的那一支被当时占了通元城的另一支叛军灭了,这里面不确定有没有容元修的手笔,反正先夫人和他的父亲活了下来,却变得孤苦无依。 凌家军的很大一部分产业肯定落在了这父女俩手里,他们为了寻个依靠,决定继续跟容元修合作。 容元修娶了容轩的生母,并拿到了留在这对儿父女手中凌家军产业,他用这些东西挽救了当时岌岌可危的容家,这当中就包含了那几处逆产。 然而容家的族人并没有因为容元修挽救了族人的生计就感激他,或者说感激和支持是有的,只是没有超过在对在新朝重入仕途、重新托举起容家的将来的容元文的。 这一切彻底激怒了容元修,他恨老天爷为什么总是那么厚待容元文,也恨让他丢了面子的先夫人父女。 这中间牵扯到了叛军和逆产,先夫人父女肯定是不会明说的,甚至先夫人因为知道自己跟容元修并无感情,一直也没有要求什么。 然而容元修一看到他们母子,想到他所花用的银子、享受的富贵都出自那些逆产,他心里就有如生了附骨之蛆,他一定要洗刷掉他的“污点”。 第333章 有人加入,有人离开 那时候朝堂新旧交替,容元文一个弄不好就得回家了。容元修想借着岳家的暗中帮助,要是他在容家上了位,等容元文被赶回家,就要仰他鼻息过日子了! 可惜,容元文运道好的很,新朝建立之后,新帝宋策没有计较他曾在前朝为官,反而因为他的才干将她拔擢至户部,任职五年,还成了户部尚书。 容元修在通元老家的日子可就尴尬了,他用逆产帮了容家,可同时也让自己和整个容家都承担了巨大的风险,导致他没有办法在族人面前邀功。 没错,他让这些人的生计重新有了保障,可是人就是这样的,享受着你带来的恩惠,一听到你让他们也冒险,他们大多数都要骂你干嘛要把他们拖进泥潭。 容元修没有办法在人前炫耀自己的功绩,更没有办法在容元文面前获得优越感,人后还要哄着自己的妻子和岳丈,他的日子能过的不憋屈么? 他没有办法拿容元文和容家的族人怎么样,只能把这一切都归咎到先夫人父女身上。 要不是这对儿父女,他根本就不会碰什么逆产,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还得不到族人的感激,更加拿容元文不可奈何,都是这对儿父女害的! 黎久薇已经想象出了一个表面装得云淡风轻实际心里早已阴暗扭曲的容元修,她凉薄一笑: “现在容家救回来了,他的槐山房更是壮大了,先夫人和她的父亲也都不在了,他就想把你逆产甩出去,想让大公子把过去的错处背下来?” 很多大家族在上位的过程中都会有许多不能为人道的东西,这些东西之后被人翻出来,要么就在东窗事发前就设法湮灭了痕迹,要么便是栽在了已经过世的人身上。 毕竟用来栽赃的这人要是活着,对家族里现在的家主和活着的跟这人有交集的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这种嫁祸给活着还原本前程大好并对此一无所知的亲儿子的,的确不多,可见容元修是真的恨极了先夫人和容轩母子! 老于头不置可否:“老爷会不会把逆产栽赃给大公子,我不知道,可是他是不会真心地为大公子好的。他们父子走到今天这一步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太突然了,没想到老爷隐藏的那么好。” “老爷跟夫人从头到尾都未曾夫妻情深过,但他对夫人至少面上也不曾苛待。老爷那时候外头有过一个女人,还生了个孩子,要是他对夫人真的绝情到底,肯定早就把那个女人带回来纳妾收房了。” “可是他没有,这么多年也没有人再提起此事,这就说明他还是不想闹得那么难看的,不知道怎么现如今就变成这样了……这件事还是钱大管家善的后,那时是我一个表侄赶的车,我才知道的。” 老于头停下缓了几口气,歇了一小会儿后继续道,“可你要说老爷现在想让那些逆产脱手,平白给了谁,除非那人本来就有那种见不得人的心思,否则谁也不敢接过去。” “最好的法子,大概真的只能嫁祸给旁人了。要说合适的人选,其实找个年长的、从前跟老爷一起管过容家庶务的最好,推到大公子身上……以大公子的年纪是不可能直接参与当年的事的。” “唯一能牵扯上的理由只有他是先夫人的儿子,可能说是先夫人走之前传给他的,你们可得想想这里面的关节,不能让老爷害了大公子去。” 要栽赃给容轩,地契上必须再做一道手脚,也就说交给容轩之前还得换一次契,再或是容元修会伪造几分白契。 白契又叫草契,就是私人定下、尚未到官府转契的买卖契书,只要私印和人证对的上,没有其他的物主质疑,最终就能凭着原本的官契到官府换契。 要是直接在官契上直接做手脚,为了不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只能再次从那个致仕了的城吏唐祈胜那儿下功夫。唐祈胜已经被陈大人暗中控制起来了,这条路便不可能了。 那就只剩下白契这条路,将来可以说是先夫人临终前就把逆产传给了容轩,只是那时容轩还太小,外加那时想要办下官契比天禹初年时难多了,才一直没有去换契。 这样做是防不胜防的,只能在事发之前,他们就先把这些逆产甩出去,而且还得想想怎样才能不牵连到容元文和其他无辜的容氏族人。 老于头说完就感到自己放下了一个大包袱:“这件事我一直不知道该跟谁说,先告诉黎姑娘你是最合适的,你跟大公子说的时候,多安慰安慰他。” “以后他就是一个人了……还有件事你们也得心里有数,康大管事他……唉,也是被逼无奈,混货这件事他投向了老爷,我前几日受刑的时候听到的。” 康述安,容轩最信重的大管事,跟黎久薇有过一面之缘,容轩说过这是个有牵绊、有软肋的人,果然。 黎久薇默默地点头:“没事儿,人之常情,以后大公子身边还有李小哥、我、夕荷、王六子,还有于叔你,还有很多很多的人,这一关我们一定能闯过去。” 漫漫长路,总有人会加入,也总有人会离开,这都是正常的,他们只护好一路同行的人就好。 “黎姑娘,容府的人来看你,跟小的来吧。” 二人各自闭目养神歇息着,狱卒便来通报,开了牢门,把黎久薇引到一间空班房里。 钱管家亲自来了,一见到黎久薇,整个人身上的怒气就燃烧了起来,尤其是看到黎久薇一脸的“你怎么来了”的表情。 “黎姑娘,你把老爷害的好苦。你是老爷买来的人,也一直是帮着老爷的,老爷甚至将整个盼君归许给了你,你为何要这样害老爷?” 黎久薇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钱大管家何出此言?我怎么害老爷了?奴婢不是让人把九城的对牌都送过去了吗?” “对牌是假的,还是那些管事儿见了对牌还不听调用?还是说,大公子的私印是假的?不能吧,盼君归开张之前,好多奴婢都是亲自用过的,怎么会是假的。” 黎久薇的反应太过真实,钱管家又有些犹豫了,难道她真是被蒙蔽的:“你不知道?大公子的私库是假的,根本就没有私库,你敢说你一点都不知情?” 第334章 拿黎家人要挟她做伪证 黎久薇一双美眸瞪得跟两只铜铃一样大,震惊极了:“假的?居然是假的?他居然骗我!好啊,好一个容家大公子,我……奴婢担心将来他出了事,奴婢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他看出来了,就把私库拿出来哄奴婢,说是里面的银子是他的私房钱,将来可以拿去经营盼君归,也可以给奴婢去关外过日子用。” “天呐,居然是假的,还根本就没有,他居然骗了奴婢。这不是空手套白狼么?亏的奴婢还对他心中有愧,想着日后无论如何不能缺了他的银钱使,至少得让他衣食无忧、汤药不缺,奴婢真是瞎了眼。” 钱管家猜测着黎久薇大概真不知道私库是假的,但事情到了这一步,算上后面卖了库房里存下的南北货、典当了容家公中库房中那些古董字画…… 二百万两银子,不仅掏空了容元修自己的家底,还私自挪用了容家很大一部分积攒,即便黎久薇不知情,又能弥补什么呢? 钱管家的怒气并没有因此被压制,反而因为多了一种无力感而更加愤怒:“你居然不知道,让你跟着大公子,你还真对他动心了,还到了不设防的地步。” “他给你的东西,你怎能不经查实就交给老爷?尤其是私库的对牌,你可是当作了一桩大功劳的,你这不是虚报功劳吗?西偃是什么地方,你这么做是将老爷和槐山房引向危险。” “亏得我还在老爷面前为你说过不少好话,你行事如此草率,究竟如何管好盼君归,又是如何服侍好大公子的?” 的确,交给主子的东西,要是办事的人自己都不确定,至少要跟主子说一下。 黎久薇之前只说了她不知道私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的确没有怀疑过私库是不是真的存在,这确实是轻率了。 按理说犯了这样的错,黎久薇应该仔细回想一下容轩有什么破绽没有,最好再提出些有助于解决问题的法子。 黎久薇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她满是不解地回道:“大公子说私库在西偃,那地方奴婢一来没去过,二来罪籍之身根本去不了,如何查证?” “大公子从前行事端方,奴婢与他相识还不到半年,如何能了解他那么多,又不是他肚子里虫。老爷么,人都说知子莫若父,他都看不出来,难道奴婢还能比老爷还精明不成?” 她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何况就算根本没有什么私库,最多就是让去查验的伙计、护卫白跑了一趟,老爷也没什么损失呀。” 这话说的好风光霁月,要么是她什么都不知道,全都是他们自己的疏忽才铸成大错。 要么就是她知道一些,可就算她疏忽了甚至骗了他们,事儿能成的关键还是在于他们又贪又蠢。 钱管家气得直觉喉间腥甜,差点吐出一口血来,这话说的哪儿哪儿都是道理。 要是他们只是派人查探一下,没有给人家送银子去,根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损失惨重、伤筋动骨。 “老爷不仅派人查看了大公子所谓的私库,还投了银子,跟西偃的票号合伙。” 钱管家横下一条心,不跟她讲道理了:“无论是有意还是无心,事已至此,黎姑娘还是想想法子把老爷给西偃那边送去的银子要回来比较好。” “老爷投了银子给那个假票号,也是因为太相信黎姑娘的判断和能力。没错,你是去不了西偃,但你可以从大公子那儿弄出银子来填补,你要是能用盼君归填补上也成,总之拿出二百万两银子来。” “要么,你就去公堂上作证。西绥商贾,没几个人不知道你是大公子的枕边人,只要你肯指证他为了牟取更大的利益,将西平货混在大陈和荣原货物里入关,亏空税银,没有人会不信。” 黎久薇不满地道:“让奴婢去指证大公子?商队的事,他可从来都没让奴婢碰过。奴婢到容家的时候,南北商队早就起行了,奴婢能知道什么?这分明就是作伪证,州府追究下来,反正把蹲大狱的是奴婢,不是老爷。” 她顿了一下,老不客气地数落道,“虽然奴婢没去过西偃,可听别家商队的伙计说起过,西偃兵荒马乱、山头林立。要是发现有风险了,这买卖不做就好。” “老爷贪心被人给坑了,却让奴婢负责。说句不客气的,就奴婢这点儿小能耐,你们也敢让奴婢负责,也不怕到时候一文钱都收不回来。” “还枕边人,钱大管家,奴婢虽说落魄了,可从前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做不出这种荒唐事儿。何况大公子都那样了,就算奴婢说是他的枕边人,谁会信?说是服侍他的粗使丫头还差不多。” “你们硬逼着奴婢去作证,睁着眼睛说瞎话,奴婢以后是没脸经营盼君归了,甚至没脸待在西绥。” 见她不肯,钱管家彻底怒了:“大公子行差踏错,你不肯规劝,还要护着他不成?你光想着自己的将来,无论事情最后如何解决,你都想稳稳地坐你的盼君归大掌柜。” “黎姑娘,你不要忘了,要不是老爷,你现在还在乔家村里耕田种地、跟着那些村妇做活儿,没有今天,也没有以后。你还私自出关……别以为说去办货就能推脱过去,你去干什么的心里清楚。” “你是去帮大公子迎那两个人证入关的,此刻那两个人证应该已经到州府了,你不用再狡赖。你如此脚踏两条船,还想要两条船都不翻,哪儿有这样的好事。” “你给我记着,你要是不出面指证大公子,你在乔家村的家人就不要活了,本就是白牙婆徇的私,不用老爷出面,我去说句话,就把他们发到煤场去。想保住他们的命,就去作证!” 塔冰和杜巧心只能证明那些被扣押的货物当中没有西平和天禹交恶之后的西平货,但没法子证明这些被查出的西平货是不是之前存下卖不出去的,这会儿又借着其他货物的名头卖出去。 即便能证明,也是只是从货物本身是不是这一角度去证明,却不能说当中没有人去指使。 要是黎久薇这个“枕边人”肯说话,就算单纯的证言不是铁证,也能跟塔冰和杜巧心各执一词、各占一方。 第335章 这里面还有玉雪的事儿? 这就是一个能不能和会不会的问题,塔冰和杜巧心只能从原理上说明不能做,黎久薇这样的身份则更能说明容轩会不会做。 不会落罪只能说这次的事儿不是他做的,不能说他这一路走来都没做过,但凡他身上有一丝疑影,都是把族人一起拖向了危险的深渊,之后族人便不会信他、帮他。 待他失了掌家之权,用不了多久往日留下的恩义和交情就会变淡,再关上他几年,再将那事儿彻底栽在他身上,就没什么人再会说什么了。 黎久薇是真不在乎黎家人如何的,只是她不能这么说:“事情没有必要做的这么绝吧?祸不及家人,要是老爷和你真的觉得奴婢去作证有用的话,那就去。要是府衙老爷不信,也不关奴婢的事。” 钱管家冷笑一声,整了整袖口:“算你还识时务,你也别心存侥幸,实话告诉你,除了你,还有别的人证,大公子这次根本逃不脱。” “等事情过去了,你会庆幸你今日的选择。你也别觉得老爷不念父子之情,大公子何尝没有构陷亲父,他伙同外人骗走了槐山房这么多年的积蓄,比老爷要做的更甚!老爷是算计了他,可不算计他还能算计谁,为了槐山房,为了容家,一切都值得!” 钱管家气冲冲地走了,黎久薇对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拳头,不想被他们算计,就是活该,岂有此理。 听老于头说了事情的隐衷,黎久薇终于把容元修这份恨的根源想明白了,说到底容元修就是想利用先夫人父女,却没达到预想中的效果,从而恼羞成怒了。 容轩是先夫人唯一的儿子,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他记恨的目标,甚至他可能觉得先夫人父女见证了他吃软饭还没吃好的憋屈,想把这世上见证过他憋屈的人都抹掉。 虽然容轩之前什么都不知道,但难保有一天他不会知道,作为先夫人的血脉,他可能继续成为这份见证,容元修是绝不允许儿子站在制高点上笑话亲爹这种事儿发生的。 说到底还是把自己的无能归咎到别人身上,这种黎久薇打心底里鄙视,可是心里可以鄙视,考虑事情的时候还得重视。 回牢房的这一路上,黎久薇就在心里盘算钱管家刚刚说的另一个人证到底是谁。 这个人肯定不是塔冰和杜巧心这样的,从事理上证明容轩就是指使手下混货了,指鹿为马,他们是说不过这两个人的。 要是钱管家说的这人是康述安,也不像,威逼利诱几个手下做人证,太普通,钱管家会对她这么说,就是把这个人当作一支奇兵在用了。 要是李成和容易,不可能,这两个人都不会背叛容轩,而且两个人都不擅长言辞,上了公堂,被人诘问几句就可能出状况。 还能是谁?先让她去做伪证,再说还有一个人……这人应该跟她起到的效果是差不多的,或者他们有某些地方相似。 黎久薇能想到的就是这个人也是一个跟容轩十分亲近的人,亲近之人,论手下,当属李成,论女人……她还不能算,但从心意来说,至少在别人眼中她是。 论手足,容易已经被排除在外了,容青太小,不可能,容昔、容莹从来没跟在容轩身边过,更没有碰过容家的庶务和商事,她们两个说的话也没人信啊。 还能是谁?好像没人了……不,还有一个人! 黎久薇回到牢房就赶紧把老于头叫醒了:“于叔,你刚刚说老爷在外面还有一个孩子,这孩子是男是女,身在何处?你可还知道些什么?” 去见钱管家前,黎久薇给老于头上了药,他总算睡了这些天来的头一个好觉,被叫醒了,还迷糊着。 老于头想了好一会儿,不太确定地道:“我那表侄没说过,但应该是个丫头,那会儿钱管家也懒得管,底下的事儿也是交给我表侄做的。” “我这个表侄那会儿还是个十四五的愣头青,没媳妇,还没娘,说是孩子的娘病的厉害,要给那孩子做几件小衣裳,是托了我那婆娘做的,我记得是做的丫头的衣裳,有鹅黄的、藕粉的,是丫头穿的颜色。” “这孩子现在在哪儿就不知道了,她亲娘是那种地方的,好像一直没赎身,我那表侄后面还过去送过几次东西,被我那婆娘误会了,以为他不学好,还能扫帚追着他打过一顿,我记得特清楚。” “我那会儿还说呢,老爷可真够绝情的,就算不让进门,也不置外室,好歹给人家赎身,给点儿银子送走了也成,可是好像一直都没有赎身。后面我表侄去了九城打理铺子了,就不清楚了。” “是个女儿?那种地方……”黎久薇眼皮直跳,该不会这么巧吧。 老于头以为她不明白,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黎姑娘肯定不知道这些,那种地方的女人,年纪大了,要么就病死了,要么就被人或是自己赎了身,回老家养老去了。” “那个丫头么,老爷羞于承认,估么着要么就跟她亲娘一样了,要么就跟着回老家去了。你和大公子都不必担心她将来会突然出现,就算她回来了,也就是个丫鬟都不如的外室女。” “我不是这个意思……于叔,你再想想,你的表侄给里面送了多久的东西?有没有见过老爷的这个女儿。”黎久薇问道。 老于头这回没有迟疑,因为这件事儿他当初也觉得挺奇怪的:“大概送了有三年多,这事儿怪就怪在我表侄只见过那个女人,那个孩子好像是关着的,根本不让见。” 没有赎身的意思,就是一直把这母女俩一直养在楼子里了。 只让见那个女人,不让见孩子,说明这个女人恐怕活不久了,不让见孩子的面,这个孩子将来恐怕要派上大用处。 黎久薇越想这个人越像玉雪,就是从前的奴儿,她就是在那种地方长大的,而且被关着,经常不见天日,能出去的时候也就是给里面干点杂活,还是来别院前才到外面的街市上走动过几回。 而且玉雪说过,她刚来的时候就被带去见钱管家,也是钱管家安排她在一个院子里住了一段日子,之后才被送进了别院后厨。 第336章 公堂对质(上) 玉雪对小时候的事很多都记不清了,但她对钱管家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她也觉得钱管家之前就认识她和她娘,所以她曾经怀疑过钱管家是她的亲生父亲。 黎久薇愈发觉得玉雪就是容元修藏在外面的那个女儿,也就是容轩血缘上同父异母的妹妹。 如果由自己的妹妹作证,是不是也很可信?尤其玉雪平日里是一个怯弱、质朴的姑娘,这样的人站出来说话,是很可信的。 那么玉雪是从一开始就接受了钱管家的指派,一直都在骗她么?那她做戏的本事也太好了。 黎久薇回忆着跟玉雪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如果以她看人的眼光还能看错人,尤其偏差还这么大,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玉雪对着她的点点滴滴都是真的,而且她这个人怯弱到了一定的程度,根本不可能从一开始就被委以重任,她根本坚持不了那么久还不被人察觉。 如果钱管家真的要利用玉雪,唯一的可能就是事到临头了再向她挑明她的真实身份,然后要挟她指证容轩。 到时候玉雪只用说容轩虽不知她的身份,她却是将容轩当作兄长敬仰的,然后再指证曾经无意中撞破容轩吩咐手下混货以图省掉税银,之后再配合其他人证、物证便更加可信了。 可是玉雪会这么做么? 单凭本心应该不会,被人逼迫却未必,玉雪如今较之从前有了很大的改变,可是还到不了能抗住钱管家胁迫的程度,尤其是如果她还有什么把柄或者软肋握在别人手里的时候。 玉雪的过去基本上是未知的,有什么把柄和软肋,容元修和钱管家知道的都比他们清楚。 黎久薇头疼,关键是她还被关在这儿,想给容轩提个醒都做不到。她要是能想法子传出信去,让盼君归的人把玉雪看起来就好了…… 黎久薇苦想了一夜,还没想到法子传消息出去,狱卒便来传她和老于头,让他们准备好过堂。 没想到,陈大人竟然带着州府军到了通元府衙,要在这里监审容轩身上的两个案子,塔冰和杜巧心也一并来了。 陈大人到底老辣,之前已经让人快马加鞭请了吏部和户部的批文,要同时查验通元城府的账目。 此时通元府衙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那边州府军和带来的账房、师爷都在后衙书房里忙进忙出,这边县令成忠还得在前堂迎接陈大人,根本顾不上到书房在账目上做手脚。 天禹的每座大城都有城主和县令两人,城主管军务和政事、财权,从世家大族中择选,而县令管具体的事务和刑名,由朝廷指派。 通元城的老城主过世之后,朝廷就一直没派下新的城主,以至于财权和政事都落到了县令成忠手里。 成忠为人圆滑,初时也是有些抱负的,后来发现他没有世家的支持,自家又使不上力,既无法升迁,也无从获利,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日子久了,也就倒向了世家之人,容元修只是他勾结的世家家主中的一个,揽芳醉背后的谢、李两大世家才是他主要来往的对象。 只是这些年谢、李两家只在西绥敛财,其他方面的重心并不在西绥,所以总体上成忠还是更倚重容元修一些,当然,他也给容元修行了不少方便。 不过很多事要的就是一个不追查,只要上峰下定决心追查下去,事情就瞒不住了,而这背后做事的人想顶住也难。 成忠坐在公堂上首,陈大人也坐在阶上,只是象征性地侧坐了,他目光内敛中带着威严,成忠明明坐在正位上也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容轩坐着轮椅被请上了公堂,塔冰和杜巧心分别上前证明了混货之物并非此次商队带回的西平之物,而是几年前的旧货,那时天禹朝廷还并未管制过西平海贸。 即便容家有那时的西平货物,也并未违反律法,至于这些东西是如何混进商队货物里的,他们不知道,但肯定不是这三年内的西平货。 一番陈述后,杜巧心请衙役拿上来两碗清水和一些白醋,将混货的西平药材弄了一些放在其中一个碗里,又从大陈的药材里拿了一些放在另一个碗里。 之后将药材从水里捞出,再分别倒入一点白醋,没一会儿放入西平药材的那一碗里的水就变成了淡红色。 杜巧心道:“西平的药材为了过海之后依然好保存,用了一种特殊的手段,就是用他们国中的木圆树的果实压成粉放在炭火上烘烤药材。用木圆树粉炮制过的药材,泡水之后放入白醋,水便会变为红色。” “而这红色也会根据树龄和当年西平的雨水程度有深浅之分,近几年西平雨水过多,这水泡出来便是几乎看不到颜色的。而前几年雨水少,泡出来的就是这样的淡红色。” “大陈没有木圆树,但因为要与西平做买卖,这些东西就少不得研究一二。我杜家做的就是海货和药材生意,在这件事上说出的话是拿得准的,陈大人、成大人要是不信,可再使人去大陈查看。” 木圆树粉无毒,有防潮、固色、保味之用,这一点天禹的商贾有不少也知道,只是不知还有遇白醋显色这样的门道。 然而这种事很容易查证,西平的药材各家商铺多少都有一点存货,除了近三年的,过去的不同年份的都有,找人取来验证并不难。 杜巧心要是撒谎,很快就会被拆穿,她根本犯不着这么做。 塔冰也不甘落后,升堂时他便请衙役去附近的皮货店买了一块儿未经处理过的生皮子。 拿到之后塔冰将皮子一分为二,将其中一块儿用了手上功夫揉搓,正是黎久薇说过的处理皮子的揉皮之法。 塔冰处理完手里的皮子,将这块儿和未处理过的那块儿都交给衙役,呈给阶上坐着的两位大人: “我荣原向来信奉万物天生天养,不屑那些矫揉造作之法,于皮货更是如此。皮子原本什么样,我们卖的就是什么样儿,从来不会因为软皮子好卖,就用这揉皮之法把硬皮子变成软皮子。” “我们的软皮子,本来就是软皮子。这揉过和没揉过的皮子是什么感觉,二位大人已经知道了,还请二位大人摸摸我之前奉上的皮子,那是我们荣原的软皮子,天生的软皮子。” “你们看看,这揉软了的皮子和天生的软皮子有什么不同,是不一样的,完全不一样。” 第337章 公堂对质(下) 塔冰自豪地道:“我们荣原的嫩皮子是小羊羔、小牛犊身上的,不用揉皮之法,也不用药材熏、泡,它们本身就是这样的。” “揉过、熏泡过的皮子用不久就会断裂、变色,不用这样的方法,我们荣原每一个做皮货生意的都有这样的坚持,谁也不会允许西平的这些东西打着我们荣原皮货的名头影响我们的名声!” 杜巧心也认同地补充道:“大陈海货和药材也不会因为西平货坠了名声,往远了说,大陈与天禹从前就是一家,若非祖先迁徙,就没有大陈。往近了说,大陈要依靠天禹,却不必依靠西平。” “西平的东西运到大陈,价格上与大陈的货物已几乎没有差异,就算是大陈,也多是只取西平有而大陈无之物,但凡大陈有的,西平来的大多积压在库,最终只能贱价处理。” “海货和药材都是大陈盛产的,容大公子的商队如何会取西平而弃大陈?无论是价钱还是品质上,都不划算。” 吃食讲究一个新和鲜,药材则要看成色、炮制手法和储存,西平货要过一片茫茫大海,路程上就先落了下乘,容轩商队里的人都是行商的老手,谁会舍近求远、舍鲜求旧从大陈买西平货回来卖。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县令成忠偷偷地用余光看了陈大人一眼,面色黑沉,语气更是不大好: “二位大家远道而来,十分辛苦,只是这只能证明从大陈买入西平货物不划算,不能证明容大公子不曾指使手下混货。价钱上不合适,可万一有旁的台面下的交易呢?” 这话说的相当阴损,就差没有直指容轩帮西平获利,缓解西平被天禹针对后的局势了。 一直在下面坐着的容轩没有暴怒,没有一上来就急着解释,而是先将带来的账册和抄本交给衙役: “这是商队进货的账册和在关卡查验后由守关吏员记录下的除去路上损耗后的货物名录,货物的数量、品级皆有记录,也都与在荣原、大陈买入货物时当地商铺出具的凭据相符。” “容某的商队是否有私带西平货物,一目了然。倒是这抄本是昨日在胡捕头陪同之下重新从西绥关卡抄录过来的,跟成大人手上的那本似乎有所出入,成大人若是不信,可再派人查验。” 大宗买卖都是有凭据的,入关时是什么情况,货箱上的封鉴是不是完整都有记录,不是随便能栽赃的。 之前成忠派人抄录的那份自然是改动过的,显然这回由胡捕头抄录回来的更有公信力。 成忠的脸色更不好看了,但还是道:“即便进关时查验过,可关卡的那些吏员并非各个都像这二位大家一样懂得分辨货物的出处。” “他们有看错的时候,况且货物入关之后,也有被调换的可能。容大公子可不止这一支商队,万一是从南边儿回来的那支带回来的呢?再或是西平的这些东西本就是陈货,谁也没说商队带回来的就一定是当年的货品吧?” 查到的都是有些年头的货物,不是新的,并不能说就一定不是这次商队行商带回来的,也可能带回来的本身就是往年的陈货。 药材有些是越陈的越贵,但海产和皮货都是越新的越好,越是陈货价钱越低,也许商队为了牟利一开始买下的就是陈货呢? 成忠见容轩没有立刻回答,有些得意地看向陈大人:“陈大人,卑职的推测也是人之常情,自然单从这些账册和凭证看,都是新货,那些都只是卑职的推测。” “可是账册是商队的人记录的,凭据是跟容家商队常打交道的老商户开具的,这些都是可以作假的。况且混货一事由容家自己人举发,这当中难道就真没有内情了?” 话音刚落,塔冰先不干了,他大声嚷嚷起来:“成大人是说我们出具的凭据是假的?你这是在羞辱我和我的家族!这么做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杜巧心也冷笑抗议:“成大人说的这是什么笑话,说句得罪容大公子的话,没了容家,也会有张家、李家,我们的买卖照样做。谁还背着坏了名声和商誉的风险,为了西平做事不成?” “你们天禹跟西平的关系不好,难不成我们大陈就跟西平亲如一家了?我们要是搭上自己的家业帮他们牟利,那就成傻子了。” “你们这样侮辱我们和我们的家族,之后我们一定通禀国主,上呈你们的朝廷,给我们一个交代。” 成忠没想闹这么大,他针对的只是容轩,赶忙安抚道:“二位大家不必心急,底下的人办事有疏漏,怎么能怪到你们和你们各自的家族头上呢?本官不是这个意思。陈大人,你看,这……” 陈大人笑了笑,看向容轩:“是非自有公论,听说容大公子最近还让人查了容家的商铺,查到了不少东西,不如看看再说。” “那就请二位大人允许,将其余的证物抬进来。” 陈大人首肯,很快就有衙役抬了十几个箱笼上来,后面还跪了一串儿大大小小地随从、掌柜。 容轩指着那些箱笼便道:“请二位大人过目,这是近日容家商铺的伙计私下卖与其他商铺和货商的南北货,容某使人调查后以高于市价两成的价格收回。” “这些东西都是这些个掌柜和伙计私下贩卖的,并未经过容家的账面儿。而这些东西,二位大人可以让人对一对,看看货品、数量和成色是否与账册和关卡查验名录相符。” “再看看是不是与所谓的被‘查获’的西平货数量一致、品类相符,只是成色不同?也请两位大家再查验一下这些东西,是不是你们各自家中商铺出来的货品。” 一干人等各自查看之后纷纷点头,这些都是真正的荣原和大陈货物,与账册和名录相符。 容轩接下来的语气便带了些沉痛:“被查了混货,当中的西平货却并非由容某的商队带回,那原本商队带回来的货物又在哪里?容某只得派人私下查验,没想到竟发现这些东西竟在被容家自己的掌柜和伙计偷取后私下变卖。” “买下这些货物的商铺和货商皆是些小商贾,他们不懂得细致分辨,不知内情,付清货款所用的银票也已交付。不过这么大的数额,银票的票号他们也都是留了底的,究竟是谁去票号兑了这些银票,二位大人一查便知。” 第338章 反将一军,让他认 每张银票上都有各家票号的标识和号码,兑换时票号也都会做记录。 容轩不无悲痛地道:“初时容某以为这些东西是这些人私自偷取后,担心事情败露,才用往年剩下的西平货替代,妄图鱼目混珠,牟取私利。” “谁知查验后发现这些银票皆由容家槐山房兑取,容某也没有想到在背后捅了自己一刀的竟是自己的父亲和自小看着容某长大的府中管家。” 此言一出,堂上的衙役大惊,他们左右看看竟发现除了他们几个,竟无人露出惊异之色,显然都是知情的。 成忠先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露出惊讶之色,他一拍惊堂木,大喝道:“大胆!你诬陷亲父,实为大不孝!容大公子,你实在不应为了给自己脱罪就诬陷你的亲生父亲。” “这件事要么就是你家下人偷取货物,又将府上库房中存着的陈货取出换上,意图以旧代新、蒙混过关,私下获利。要么就是别有内情,你不该如此揣度自己的父亲。” 他心有成竹地看向陈大人,“陈大人也该听听容府的人是怎么说的,不该全听此等不忠、不孝、不义之人说。他有人证,举发之人也能做证。” 陈大人看都没看成忠一眼,直接问容轩:“容大公子,你可想清楚了,你今日举发生父,不论结果如何,都会有人说你是天下大不孝之人,你可做好了准备?” 容轩坐在轮椅上长揖行礼道:“比起名声,这天下最重要的是事理与真相,凡事都逃不过一个理字,万事万物也逃不开真相。若为了一个好名声就要掩埋事理和真相,那不仅是欺人,亦是欺天。” “容某不会为了自己能做一个孝子就掩埋真相,否则为了一个孝字,就指鹿为马、认黑为白,偏听盲从,岂不是为了当个孝子,就要做个乱法之人!” “今日容某一介平民,尚敢乱法违例,他日若有幸取得功名,岂不是要做出欺君罔上之事。容某实不敢做那大逆之人。况且要证明孝名,容某已经用自己过去的八年光阴,证明了自己并非不孝。” 十三岁时便随商队行商,走南闯北、风餐露宿,历尽艰险,从并不通商事,到挑起整个容家的家业,耽误了自己的举业、前程。 世人皆言,容家大公子沉迷商贾之事,一身铜臭之气,这样的人目光短浅,终究无所作为。 虽然在场的人都不知道当年为什么会让容轩坐上掌家之位,可谁都能看出来让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坐上这样的位置,定是容家的无奈之举。 而最大的可能就是当初原本坐着掌家之位的容元修犯了什么了不得大错,必须从位子上下来,容家主支的几房人为了达成利益上的平衡,推了容轩这么一个半大孩子上位。 从前的情况何其艰难,如今的局面何其险恶,在场的人都有目共睹,谁也不能说容轩指证容元修就是不孝,除非能证明他是诬告! 陈大人笑了笑,心中暗赞这是个通达之人:“那就让成大人把容府的举发之人请上来。” “快,快去把容府的钱大管家请上来。”成忠发了话。 钱管家一身木色衣袍、背脊挺立地走了进来,他刚刚就在外面听着,堂上众人所说的话他都听在耳中。他走进来,不用他人转述,便行礼开口道: “容府管家钱参见过二位大人,刚刚在外面老奴听到大公子说混货之事是老爷指使下人诬陷他做下的,这实属无稽之谈。老奴敢以性命担保,老爷从不曾做下这等荒谬之事。” “大公子有他自己说出的所谓‘真相’,但这并非真正的真相,事情的实情是,当日老奴和手下的管事查验容家铺子时发现商队混货之事,随即向官府举发,当时老奴和老爷都以为是大公子一时糊涂做出了大逆之事。” “可刚刚听了大公子一番狂悖之言,老奴才觉察出来,之前的推测错了。大公子想将事情推在容家槐山房内部的纷争上,也不能算错,但其实是大公子自己试图挑起纷争,嫁祸老爷戕害亲子。” “嫁祸?你的意思是说,容大公子在货物入关之后,自己调换了当中的部分货物,故意让你们误会他做下了混货意图亏空税银之事?”成忠假装疑惑地问道。 “成大人英明,正是如此。大公子故意如此安排,在府里向府衙举发之后,又去抓出这些所谓的偷取货物并私下贩售的铺子的掌柜和伙计。” “试问偷窃、私贩之事何其重大,谁不知行事需要隐秘,如何会这么容易就被他抓到,还将换了的货物一件不少地买了回来,这分明是他事先安排好的。只有这样,他才能准确地知道每一件卖出去的货物在谁人手中。” 钱管家缓了口气,义正严词地道,“之后大公子再到府衙喊冤,诬陷老爷嫁祸于他,以便造成老爷容不下他、父子相残的假象。” 要不是这是在公堂之上,成忠都要为钱管家的应变能力叫好了,他装作猜不到钱管家下一步的打算: “哦?竟然是这样,可是容大公子为什么要让世人以为容老爷要诬陷他做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钱管家看着一言不发地容轩,以为容轩被他说得无力反驳了,他大笑道:“因为容大公子要博取世人的同情,他受伤之后便不能掌家理事了,容家族老们有意让他交出掌家之权,他自然不想。” “可是这事儿由不得他,老爷总不能为了偏袒自己的儿子,就放任家业败露,危害族人生计,自然是站在族老们和族人这边的。他便因此想出了这种阴损的法子,想让世人都觉得老爷害他,容不得他这个身残之人。” “这样他就可以拖延不交出掌家之权,甚至继续利用容家的家业为他自己牟取私利,充盈他的私产。这就是大公子的目的,还请两位大人明察。” “大人有所不知,老爷自从以为大公子铸下大错以来,就茶不思饭不想,日夜为大公子担心。为此老爷还请大公子身边的人给他递话,保证等他受完责罚之后,让他的后半辈子都衣食无忧。” “可怜了老爷的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大公子,你怎么就不能体谅老爷的良苦用心呢?你如今身残,即便落罪,府衙老爷也会从轻发落的。” 第339章 设局害人,还是害己? 天禹律例有云,身残者罪责降等,要只是混货一事,又是初犯,容轩大概会判拘禁三年。 要是打点一番,不必入牢房,还可能在牢房后面分得一间小土院,只是不得自由罢了,这是暗示容轩将事情认下,也好让自己之后的日子好过些。 要是从前的容轩还真可能为了容家和孝道把事情认下来,尤其是梦里的那个“他”,再被欺瞒上二十年,也就是继续沉浸在那虚假的亲情里二十年,估么着他真能跟梦里的“他”一样,心里再苦,也会背下这一切。 容轩回想着梦里的情形,“他”比他可惨太多了,连上公堂辩白的机会都没有,最终只发出了几声苦笑,之后就替他的父亲和整个槐山房全数认下了他们指认的罪状。 想到那一幕,容轩反而不会坐以待毙了,他无声地冷笑了一下,目光如腊月里青石板一般冰冷、沉钝: “单凭我能将被掉包的货物全部找回,就说整件事是我布的局,钱叔,什么时候用心做事、事无巨细反而成了错处了?每次商队回来,我都会着人盯着各家商铺的南北货情况,并非从今日开始。” “价钱、行情,有没有人见带回来的东西好了,仿效之后以假乱真,乱了行家,有多少人见着东西卖的好了,让自家商队下回也带回来,这家商队的主家能出多少银子,商队有多少伙计,能带回来多少,数量多了,行市的价格会降低多少,九城的商贾、买家会有多少依然选择容家的东西,有多少可能会选择他们家……” “从前这些事都是我和手下的人在打理,一年两次回报府中,当时钱叔是怎么说的?你说此等琐碎小事你们处理即可,容家商铺众多,在西绥坊市上,谁家做了什么都不会轻易影响容家的生意。” “钱叔不管,自然不知道我从何得来消息,还能追回全部货物。可是你不知便不知,目中没有此等小事便没有,可你不能因为我管了事儿、知道的多,就反说我这样做是错的,还成了别有用心了。” “二位大人,要是以后疲懒、懈怠的成了老实、清白的,勤勉、心细之辈办成了事儿,反而成了包藏祸心、蓄谋已久的。长此以往成了风气,不要说各家各户,就是这府衙中恐怕也难有实心任事之人了吧。” 容轩不待成忠反驳,他也不想把矛头指向官府,立刻侧身对钱管家道,“钱叔说这是我自己安排下的一出戏,意在引起世人同情。” “敢问钱叔我是如何在引起世人同情的时候,能够保证你、槐山房和其他任何一个人不向官府举发呢?但凡这当中有一人举发了,面对你口中这些我自己安排下去的人证物证,万一被你们踩上几脚,是不是有可能无法翻身了?” “到时候被自己安排下去的局陷进去,作茧自缚,岂不成了这天下最愚蠢之人?打理容家家业多年,自认没出过大错,你和父亲总不能用我的时候夸我聪慧、能干,不用的时候就说我愚笨至极吧?” 钱管家自知他的理由的确牵强,可还是义正严词地强辩道:“这不过是你的狡辩之辞,大公子一向自视甚高,自己设了局,玩儿脱了也是可能的。” “哦?钱叔说的才是砌词狡辩之辞吧?不信还可以问问这些管事儿和伙计,听听他们是怎么说的?你们,都来说说。”容轩广袖一挥,靠在轮椅的椅背上。 “小的只知是府里吩咐的,那日上头抬了几箱货,让小的们不要走账面,往来客商谁要便卖了。但是那时大公子已在别院养伤,肯定不是大公子吩咐的。” “小的是听管事儿的吩咐办事的,这些银子可是一文都没敢私用。送现银的时候,好几大箱,来的人抬着费劲儿,小的去帮了把手,赶银车的护卫是府里二门上的。” “小的是账房,银票是小的交到府里的,当时府里要现银,可是一时间城里的钱庄票号兑不出那么多,说要等三日,小的就说等兑好了再让人送过去。可是府里等不得,直接把银票拿走了,说要自己去兑。” 阶上成忠正要开口,听笑了的陈大人先问了这账房:“不知银票你交给了何人?” “小的就是交给了……钱大管家。”账房说完哆嗦着看了钱管家一眼,低头使劲儿闭眼。 钱管家指着几人便训斥道:“你……你……胡言乱语,二位大人可不能听他们胡言乱语,依老奴看,还是应当将大公子亲近之人带上来问话。” “大公子为了证明容家的庶务离不得他,还让他商队的伙计将广鑫庄烧了,还勾结歹人将存银和财物劫掠一空。老爷想着这是容家之事,银两钱财也都是容家的,才没有追究此事,没想到反而给了大公子恶人先告状的机会。” “老奴请二位大人允许,带商队伙计牛二奎前来问话,这个牛二奎不仅参与了纵火,被查出混货的这批东西他也参与了购置和运送,是跟了商队七年的老伙计了,他的话可信。” 商队的伙计还有一部分一直被陆余关着,胡捕头上回闯进广鑫庄时还是慢了一步,这些人已经被提前转移走了。 容轩知道这当中定是有忠于他而宁死不吐口的,也有临阵倒戈的,甚至一定有从一开始就是别人安插下来的,他很有兴趣听听这些人都怎么说。 不过也不能只听这个牛二奎说,容轩也想借此救一个人:“既然要找商队的伙计来作证,那商队的管事儿也该请上来问上一问。” “据容某所知,商队管事儿老曹头已于火场丧生,但大管事儿老于头早前被府衙请来问话,至今未归,应该还在府衙当中吧?若是在,不知可否请他来与牛二奎对质?” 容轩也不确定老于头到底有没有倒戈,可毕竟是相互扶持一场的老伙计,他不能不顾老于头的生死。 成忠扫了眼陈大人严肃的脸,不得不答应:“好,本官为了让你心服口服,就把那个叫于什么的……老于头带上来,听听他怎么说。” 先被带上来的是牛二奎,老于头过了一会儿才被带上来,他身上有伤,脸色自然不会好,只是这神情和脸色显然并非单单因为有伤才这样的。 第340章 不得不反口翻供 在老于头被带上来之前,牛二奎就已经跪在那里说了:“这混货一事,大公子的确没有明说,可是商队出去一趟不容易,这一回到了荣原就没了补给,就没去大陈。” “这……杜大家的确把独家的货运到了荣原,可这么运过去,就没小的们过去一趟运回来的多了。少了的货物自然要补充,小的们只能在荣原采买了些大陈其他商贾运过去的货物。” “要是有错,比方说这当中有些价儿低一些的,也有可能是冒名而来的西平货……可是那也是因为小的们不懂这些,管事儿们怎么说就怎么做,小的只是听命行事。” 成忠听出了机会,立刻问道:“也就是说你承认这次行商有混货的可能,你们带回来的大陈货当中也有并非杜家所售之物?那让你们在荣原采买大陈货物的人是谁?是不是容大公子?” 牛二奎心虚地看了容轩一眼,立刻将目光避开:“这……大公子肯定不会明说,可是每次行商都得挣下一定的银两,货不够,银子就肯定不够……这不就逼着小的们这么做嘛。” 牛二奎没敢把话说的太直白,只是似是而非地指证容轩,这当中自然是有原因的。 这在容轩的意料之中,他毫不客气地点破:“自我伤重之后,各处商队便传来消息,说是原本负责补给的关外商铺不再提供补给,我便传了消息让商队折返,不必计较这一趟的得利。” “我何时让你们违反律例,用低价的陈年西平货来冒充大陈货物?何况之前塔师傅已经说了,西平货与大陈货对他们来说没有大的区别,而除了西平独有的几味药材之外,对他们来说,大陈的东西远比西平的来的新鲜、便宜。” “你是如何以低价在荣原买到西平的存货的?你说你不懂分辨,你在荣原低价购入货品,难道不更有可能买到由大陈货冒充而来的西平货么?如何能买到这么多比大陈货还便宜的西平货?” “更何况你再看看那些箱笼里的东西,那都是追回来的被调换了的货物,那里面还有没拆掉的封条,上面可还有你的名字和手印。” 牛二奎之前在外面离的远,听的不清楚,这会儿探着头一看货箱子里的封条,当下脸就黑了。、 这种时候狡辩已经没用了,而且也验证了之前牛二奎得到的讯息,那会儿他还被陆余关着,可因为他一直都是钱管家安排下去的人,他被“关着”也是有优待的。 他的家眷给他带了东西进来,陆余拿到之后都转交给他了,里面有衣物,还有一幅连写带画的信。 “信”上说歹人劫走了银两,嫁祸给了他们这些伙计,说是他们勾结的,让他小心,别之后大公子没事,他们成了顶罪的。勾结歹人,是要掉脑袋的。 他自然不会一看信就相信家眷说的这些话,他试着试探过陆余几次,没觉得有这个意思,可即便如此他的心也只放下了一半儿。 毕竟陆余是一回事,钱管家和老爷是另一回事,陆余没让他顶罪的意思,没准儿钱管家和老爷有呢? 因此牛二奎今日一直提心吊胆的,指证容轩的时候,话也不敢说的太死,就怕把人得罪死了,一会儿又被安上勾结歹人的罪名,彻底没了回头路。 这会儿还没被栽赃呢,可是他看到钱管家做事如此不顾收尾,要把调换了的货卖掉,竟然连封条都不毁! 牛二奎哪里还敢等着之后被栽赃,他甚至想到了,钱管家未必会栽赃他,可是钱管家做事如此疏漏,估么着把柄都落在容轩手里了。他再不老实,恐怕容轩就要栽赃他了。 牛二奎边磕头边道:“小的不敢隐瞒,没有什么混货,小的们这趟带回来的多数是荣原货,还有一部分是大陈杜家的货,再没有其他了。” “即便真有西平货,那也是小的们眼力不足,不小心被人骗了,绝对不是大公子的意思。大公子当时传给商队的信特别简短,只有四个字,平安速回,再没有其他了,他没有指使小的们……” 钱管家不敢相信地看着牛二奎:“你……你……你明明说过,就是大公子指使你们的。” 容轩笑了,对着钱管家嘴上客气,语意却是极为锋利的:“钱叔,难道所有人都要按你说的来才算是有了真相?本来就不是我指使的,要说是谁指使的,再问问牛二奎就是了。” “牛二奎,我听说广鑫庄失火之后,有蒙面歹人给你的家眷送过银两,你来说说,他们为什么要给你送银两?别说你不知情,你的家眷已经写了供词,你要是不信,把他们也请来对质就是。” 容轩让人将供词呈上,上面清楚楚地写着牛二奎和宗生水的家人收到了“歹人”送去的银两,但他们觉得自己的家人不可能勾结“歹人”,送银子过去的应该是钱管家和陆余派去的人,这银子分明是封口用的。 送银子的是黎久薇安排下去的人,这二人的家眷收到银子后害怕了,试图从后山进入广鑫庄找陆余问清楚,被李成抓了个正着。 之后这二人的家眷都是按照黎久薇的吩咐写了信,然后送到广鑫庄,过了陆余的手之后交出去的。 可是牛二奎不知道这当中的细节,他更不可能知道这供词上具体写的什么,他就怕他的家眷真以为他勾结歹人了,全写在供词上了。 还没等那张状纸递到成忠手上,牛二奎就大吼一声:“小的招,小的这就招,是钱管家,小的一开始就是钱管家安插在商队的人,在回到西绥之前三日,钱管家派人找上了小的,让小的咬死了大公子混货牟利。” “当时那人要给小的一百两银子,小的带着不方便,那时候还没有盼君归,商队回来之后都在城外搭帐篷落脚盘点,大伙儿都住一块儿,货还没散出去,身上就有这么多银子,容易引人怀疑。小的就跟那人说,事成之后再给小的。” “那个给小的家眷送银子的肯定就是钱管家派去的,就是送小的原本该得的银子去的。至于纵火……纵火……这事儿跟小的更没有关系了。钱管家没跟小的说要纵火……” 第341章 以命为证 一旁等待的老于头再也忍不住了,挣脱开拦着他的衙役,不顾伤痛,指着牛二奎的鼻子道: “好你个牛二奎,大公子对咱们这么好,你居然一直在处心积虑地陷害大公子,还早就是钱大管家的人了。混货?大公子自然是没有的,你自己做过什么,你敢在公堂上说出来么?” 老于头跪下,对着阶上之人诚恳地道,“二位大人,小的就直说了,牛二奎也不曾参与混货,但他一直在夹带西平和海那边一些小国的货物,已经有好几年了。” “都是些小却值钱的物件,不打眼,小的偷着跟踪过他,把他抓了个正着,让他写了保证文书下来。当时念着兄弟情义,没有举发他。后来发现他一直都没有改过,可是因为小的还要管理商队,想着水至清则无鱼,见他平日还算勤快,也没有出过大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都是小的的错,牛二奎写下的保证文书小的一直收着,二位大人可令人取来,一看便知。” 牛二奎急了,但也知道全然否认没用,他激烈地辩驳着:“小的只是带些东西给家人、友人,并不是拿去贩卖的。被抓住了,也是碍于他管事儿的威严才被逼写下保证文书的,请大人明察!” 老于头半点不客气,扑上去就一拳打在牛二奎脸上:“你那些东西都是通过广鑫庄的陆余陆庄头散出去的,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都跟过你几回了。” “你那些东西,你真以为陆余全都散出去了?他给你的银子经常有不足数的时候,你的东西他看着好的,肯定有扣下的,要是抄了他的私产,肯定能抄出几件。” “牛二奎,你要还想做个人,就跟二位大人说说,那日广鑫庄的火究竟是怎么起的,银子都是谁拿的。” 牛二奎被打得嗷嗷叫,钱管家面如土灰,到底是老了,被牛二奎突然翻供和老于头这番指摘弄得气都快上不来了,强撑着才没有仰倒。 成忠看着老迈的钱管家,满眼满脸都充斥着恨铁不成钢恨不得让这个老东西立刻消失的痛恨感,在心里更是大骂他怎么就跟这两个老东西合作了。 刚开始成忠是不知道是容元修和钱管家都老了,手段不如从前狠辣了,后面念头一闪,忽然就发现是自己犯傻了。 这个容元修大半辈子都被容元文按在了西绥,甚至通元城这么个地方,本来就是一个输家,他跟这样的合作能得到钱财就不错了,还指望那么多干嘛。 成忠现在只想让这件事早点收场,歉意而尴尬地对着陈大人扯出一抹笑:“这是诬告,是误会,都是这些下人不检点,贪图钱财,诬陷主家!” “钱参,依本官看这是你们的家事,世家亦有自专之法,这件事要不就还是回你们容家自行处理吧?这闹的,还劳动陈大人带人跑一趟。” 容家的事儿了了,陈大人说不定就直接带人回去了,也不会查通元城的帐了,皆大欢喜啊。 容轩自然不愿,好不容易能把事情抬到明面上,他断断不会再为了所谓的息事宁人和面子就答应妥协: “成大人,此事并非家事,事及税银,即便是家族内部用以阴谋陷害的手段伎俩,也不能轻纵。还望二位大人为容某支持公道,还容某和商队伙计们一个清白,以正视听,以明律法。” 老于头也不让了,他哪儿能这么轻易就让钱管家脱身,今日既已上了公堂,岂有是非不分明就打退堂鼓的道理。 是非对错,此时此刻要是不辩个分明,出了这公堂,加上孝道的压制,世人大多会倾向于相信是容轩为了保住掌家之位诬陷亲长而弄巧成拙。 就算有人不信,心里愿意站在容轩这一边,看到容轩的身子这般,又失了掌家之权,现实里这些人大多也定然会选择站在容元修那边,明面上谁也不敢帮着容轩。 很多事情都必须在公堂上决一胜负, 老于头刚从荣原打了个来回,还没休息过来就被抓进了牢里,受了刑,还日夜担惊受怕,他这把年纪,身子算是熬干了。 他觉着自己即便出去了也活不久了,不如拼着残存的这点老命帮容轩挣一个清白出来,他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在喊: “钱参,你个老厌恶,老爷要不是有你在身边撺掇,未必会做出此等错事。容大人可没说要收回大公子的掌家之权,族老们也还没开口,你们就着急了?” “你们是怕最终让一个身残之人掌家,都不用你们。你们这么做就是为了自己揽权,还想要扶植一个黄口小儿上位。你们是看着二公子比大公子更聪慧,还是出身更高?” “不就是因为老爷当年吃了先夫人一家的软饭么?你们看大公子不顺眼,就是因为老爷一看到大公子就憋屈,想起他当初是怎么吃的软饭。你们以为别人都不知道?我们这些老人还没死绝呢!” 老于头大笑着站起来,“老爷跟楼子里那个女人生的那个女娃子在哪儿呢?是不是也被你们安排在大公子身边了?你们想让她咬大公子一口,再说连骨肉血亲都看不下去他的所作所为,想要诬陷他,我呸!” “二位大人,老于头没读过书,不懂你们说的道理,可也听的出这案子里缺实证,大公子能拿出的证据多,可是也不乏情理推测之言。小的深知大公子清白,可因时间久远,小的也是个没见识的,不懂该如何留下更多更有力的证据。” “商队的伙计们未曾纵火,他们从关外回来,只在城外歇息了一晚,第二日便去广鑫庄提银,他们何来功夫去购置或提取火油?况且去时只有空置的载银大车,并无遮挡,路上的百姓皆为见证。” “混货一事也是一样,商队的伙计、荣原和大陈两国的相关商贾皆是见证。可是证言毕竟只是证言,那些个凭据在成大人眼中还不足为信,小的身为商队掌事却别无他证。” “既然在大人眼里这些证据还不够,小的只能用自己的命为自己说出的话作证。都是人言,心更诚的人说的便是真的,小的倒要看看他钱参能不能舍了他这条老命!” 老于头说着铆足了全身的力气朝着离众人最远的一根柱子撞了过去…… 第342章 垂死挣扎 老于头在走上公堂之前就看好了这根死角上的柱子,又是全力冲过去的,没有人来得及阻拦。 老于头血溅当场,脑袋上破了一个洞,倒在地上呜咽了几声,吐出几口血就不省人事了。 衙役们先一步赶过去,接着是容轩挪动着轮椅赶了过去,他亲自叹了老于头的颈脉,还有脉息,并未气绝。 容轩手指微颤,他刚刚光顾着想老于头话里的意思,想着他父亲什么时候在外面还有一个女儿,又是什么时候安排到他身边的。 他还没想明白,就看到老于头一头撞了过去,他压根儿没想到老于头会以死相挟,更没有想到他会来真的。 “人还活着,还请二位大人能请郎中过来诊治。老于头半生辛劳,是个勤勉之人,无论如何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就算把人救活了,应该也说不出什么更坏事的话了。 成忠没有意见,立刻招呼手下衙役:“快,把他待到厢房去,请郎中过来。郎中来之前,先让会裹伤的狱卒过来,给他包扎一下。” 衙役抬着老于头下去了,容轩帮不上忙,他也明白此时最重要的是在公堂之上把事情定下来,才不算辜负了老于头的牺牲。 容轩目光如炬地看着钱管家,恨不得用目光在他身上烧出个洞来:“钱参,这一切都是你想要的?人证物证俱在,你仍要混淆是非说这一切都是假的。” “好,你说我混货构陷亲长,还要将纵火和劫掠广鑫庄存银一事栽赃在我身上。现今你我各执一词,那便看看什么是事实胜于雄辩。” “我就问你一句,广鑫庄单是存银便不下于五百万两,都丢了,你真能一辈子不去找?要是再找不到失银,你敢不敢请州府军士做见证,搜遍青山?” 容轩已然知道失银的具体位置,若非碍于藏银之处修建时用了帝王万年风水之术,一旦被官府查知,就会牵连整个容家入罪,牵连无辜,他恨不得直接点明青山之上那具体的藏银之处。 他没有点出,不是给容元修和钱管家留余地,而是给容氏全族留余地,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对此毫不知情。 要是钱管家还顾念全族,或者他还知道轻重,还顾念他自己和容元修的性命,就该知难而退。 只要那些失银出现在青山附近任何一个其他地方,被找到,有人任了藏匿失银之罪,或是假装成擒获偷走失银的匪人从而找到失银,就可不牵连那些无辜的族人。 钱管家转身时正对上容轩的目光,到底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很快就从那目光中看懂了什么。 容轩知道了,他甚至已经找到了失银,现在只要一句话,陈大人就会带着州府的军士冲上青山,找到那处依水潭和山谷而建的秘处。 就是成忠也不敢阻拦,那么多的银子,他成忠也不会阻拦,这些银子找到之后即便要归还容家,官府也可扣押一段时日,这中间的利益他成忠不会拒绝。 关键是那秘处有违规制,万一查实了,谁都不敢隐瞒。 呵,都说九城的城主多不尊朝廷,再不尊,贪了银子,占朝廷之利,私下里也定是有些物件违制的,但谁也没敢在这种东西上违制。 钱管家不敢置信,容轩是怎么知道的?没听陆余说那儿有什么东西,那恐怕就是知道了之后,让人暗中看起来了。 他惊讶于容轩怎么能忍得住一直不说,按兵不动这么久,就是等着在公堂上要挟他们? 钱管家毕竟是饱经风雨之人,他知道自己不得不受这个要挟,可是他也不甘心就此放弃。 今日公堂一局,原本他跟容轩能打成个凭据,让容轩落罪是不能的,泼容轩一身脏水却不难,只有这样将来才能将那些逆产栽赃在他身上。 毕竟让朝廷相信一个风光霁月、白璧无瑕的人敢帮助先人藏匿和经营逆产是很难的,可是让人们相信一个原本就罪大恶极、不孝不贤的人会这么做就容易多了。 然而,刚刚老于头那舍命一撞,打破了这种平衡,现在一切都倾向了容轩一边。 钱管家不敢再拿失银和纵火一事说事儿,可他还是想拿混货的事再试一试,老于头能舍了性命,他也想搏一把,试着再泼一次脏水。 钱管家看看牛二奎,冷笑道:“没错,纵火一事皆是下人所为,老曹头和老于头应该是冤枉的,可是他不冤枉。牛二奎刚刚已经承认入关前见过府里派去的人,那人并非老奴指派,究竟是谁,老奴回去之后定会查证。” “想必就是此人在关内安排好了火油,再偷偷将火油运到广鑫庄附近。牛二奎,你要是再敢狡辩,就是两位大人饶了你,容家家规也饶不了你。” 牛二奎知道自己怎么说都是错的,只能跪在那儿磕着头不说话。 钱管家满意地看向容轩:“可是混货一事涉及律例,还是应当分辩清楚的好。二位大人,牛二奎和老于头等人皆是商队和铺子里的掌事儿、伙计,算不得大公子最亲近之人。” “大公子这半年深居别院,他身边最亲近之人,除了他的护卫,还有两位得力的女管事儿,其中一人是他的枕边人,也是盼君归的大掌柜黎久薇。” “大公子受伤以来,许多生意上的事都由黎姑娘出面打理,大公子甚至将九城商铺对牌交与她手,大公子所用药膳也是由她拟的食方。” “还有一位……是大公子的庶妹奴儿,刚刚老于头也提到过,只是他并不知道事情,奴儿的生母出身良家,是老爷所纳之妾室,只是未来得及接入府中便病逝。” “奴儿姑娘自小身子不好,被送去其外婆家寄养,早先因不知能不能养活未入府中排行,后来则是因为她想要钻研庖厨之道,隐瞒身份于后厨,才未在大公子面前挑明身份。” “这几个月她被从后厨打发到了庄子上管理库房,当中多有商队带回的南北货。还请二位大人允许,请她们二人上来说上一说。” 第343章 愧疚?她也必须这么做 钱管家这话一出,陈大人都差点绷不住了,其实这两人都没必要上来了。 黎久薇能将那么些精妙奇巧的东西拿给盼君归用,可不单单只是为了挣银子和给自己创造重归良籍的机会,她那是给容轩造势呢。 容轩将那挂车送给了朝廷和军中,是瞒着黎久薇的,她并不知情,如此这般还肯不断地拿出她那些奇思妙想,以真心相托。说她会背叛容轩,根本不可能。 至于那个奴儿,陈大人不了解,可若是老于头撞柱之前不提那一嘴,还没什么,提了那么一句之后,对这个人就怎么想都不对了。 陈大人对成忠笑道:“无实证者无罪,依本官看今日这场闹剧已然够了,成大人觉着还有必要请两位女子到公堂之上么?” 在世人眼中,女子入公堂对名声有损,要是没有必要,还是算了吧。 成忠很想说就这么算了吧,可是被这么闹了一回,他的脸都丢干净了,他也想看看能不能多少扳回一局。 成忠试探地看着钱管家,再三跟他确认:“钱管家,你说的这两位人证可真能证明参与了混货?要是不能,或者有含糊不清之处,要不还是算了吧。” “这二人前者是大公子的心腹,后者是大公子的庶妹,都是贴心之人,且她们二人都有机会接触商队带回来的南北货。” “要是不让她们二人作证,大公子想证明自己的清白也无法取信于世人,恐怕大公子也不愿意让这样的事发生吧。” 钱管家把握很大,尤其是对他一早就安排下的奴儿,简直是十拿九稳,毕竟他能给奴儿最想要的。 而黎久薇呢,就算她不想对嫁入高门没有兴趣,她想要当一个女陶朱的野心却很大,做买卖尤其是做大买卖是要名声的。 女子上公堂已是名节受损,要是再不柔弱、恭顺些,而是如男子那般多言辩解,名节损毁得只会更严重。 因此女子上公堂总是能少说话就少说,能闭嘴就闭嘴的,他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坚持让黎久薇和奴儿上堂作证。 一会儿他只要把他想说的说出来,然后让这二人说“是”或“不是”即可,她们为了各自想要的,为了保全名节,肯定会如他所想的那般跪在那儿磕着头连眼睛都不敢抬一下的。 黎久薇和玉雪前后脚地被带到了公堂外的廊子上,老于头撞柱之前她们便在了,之后的话她们也都听到了。 玉雪进来的时候脸色就很不好,她是被钱管家亲自从庄子上接到这儿的,一路上钱管家对她说了这辈子二人见面以来说过的最多的话。 她也是在这时才知道,钱管家果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容元修才是,她竟然跟容轩、容莹一样有着同一个父亲,留着一半儿相同的血液。 她的感觉很复杂,从前她特别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可是一旦知道了,感觉就全变了。 这一路上,她眼前一直回现着从前在楼子里过着的暗无天日的日子,那时候她总是想,会不会有一天的她的亲生父亲会从天而降,救她们母女于水火。 她一直以为她的亲生父亲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才不能来看她们,才在她娘过世后还是没有把她接走,或者她的亲生父亲去了很远的地方,回不来…… 可是谁能想到,一直以来她与通元城里那座容府的距离,不过是坐上马车走一个晚上的路程……这实在太可笑了。 玉雪站在这儿,听到老于头点破了她的身世,她都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更加没有想到黎久薇身上。 黎久薇一直在观察玉雪的反应,见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世在公堂上被点破,而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她心里忽然隐隐多了一丝愧疚。 黎久薇无奈地叹了口气,对身边的玉雪道:“在公堂被点破身世不好过吧?这跟在私下里被人所知是不一样的。若你的身世能够瞒着,说不定哪天真的会被他们认回去,做一个庶女。” 玉雪的身世严格来说连外室女都算不上,可是只要没有人闹到明面上,她又低调守礼,将来只要不嫁到太出挑的人家去,容家想给她弄一个庶女的出身还是有可能的。 就算是孙氏也不会因为多了一个根本不会威胁到她和她所生的子女地位的庶女而为难,可是在公堂上说出来就不一样了,过了明路,容家再没有办法帮她转圜。 玉雪感觉到黎久薇今日有些不一样:“黎姑娘,这个庶女……我该去做么?” 黎久薇还是要提醒她一下:“刚刚老于头情绪激动,他也不是老爷的心腹,对你的身世,世人会更愿意相信钱管家说的。尽管之后会有非议,可是得到名分上的承认是有可能的。” “让我猜猜,钱管家是不是说了,如果按他说的做,他们就会按照刚才说的那般对外宣布你的身世,还会给你按照庶女的身份入籍?容家么,在通元城摆平一个庶女的身份,是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黎久薇想提醒玉雪,接下来她可能得到什么,也或者可能失去什么。 就算因为入籍太晚,因为老于头的那番话,会有私下议论她这个庶女的名分从根子就不正,可是名分上是能得到的。 甚至容元修从一开始就存了这样的打算,所以玉雪在楼子里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是被关着的,只有少数几个人见过她。 到了别院后厨之后,纵使后厨的仆妇、奴婢知道她是楼子里来的,到底也都是听说的,并不曾有人真在楼子里看到过她。 这种情况,只要容家说她曾经被寄养在哪个偏僻的村落,再找人买一张籍契,拿回来落到通元城便成了。 玉雪没精打采地道:“我要是做了容家的庶女,一定会是整个容氏过得最惨的庶女,不,应该是通元城最惨的庶女吧。府里人眼中的我,可能连个粗使丫鬟都不如吧。” 像玉雪这般出身的人大多渴望得到亲生父亲的承认,得到名分还有从血缘上她们也该享受到的荣华富贵。 可是真当上了正经的庶女,就真的过的好么?还有那些被认到嫡母名下充作嫡女的庶女,就真的比她们做庶女的时候过的好么? 第344章 先得让她知道利弊 名分是大面上的东西,可服侍和相处才是日常最直接的。 无论是庶女还是外室女再或是女支生女,名分改变之前的出身要是从前就被人知道了,得了正名,也少不得人前人后的遭人议论。 大面上的吃穿用度即便与天生就有正名的一样,具体的细节和服侍的人的态度也可以将这些一样的东西变的不一样。 这就好比价钱一样甚至品类都一样的肉食菜蔬,不同的厨子做出来的菜肴的味美程度是不一样的,而即便品级相同的厨子若是不愿意用心,也大有可以把大面上糊弄过去,细节却是千差万别的法子。 这些个后面扶了正名的姑娘家,要不是有些手段,或是有什么长处能为父亲和嫡母所用,这面上光鲜,私下却经常不如人的日子可不好过。 从前没有名分,自然是不敢跟正经的嫡出、庶出比的,有了名分,还不一样,心里又会生出另一种不平。就好像孜孜以求的东西终于得到了,却发现依然是不一样的。 可这都是无法避免的,毕竟嫡庶不止是名分上的事,嫡庶之分原本就是利益之分,不是单独改变一个名分就改变的。 之所以有嫡庶之别,那是因为这世上大多数男子一生若非有大的际遇能够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他能娶到的妻子就会是他这一生能娶、纳的女子里出身和家世最好的,这妻族背后能襄助他的前途和与家族能够守望相助的势力也是最强的。 而妾室、通房或是外面的女子,能跟着男子有夫妾关系或露水姻缘的,无论是出身和背后的势力就要差上很多,谈到助力,就更是少或者没有了……这才是嫡出高于庶出的根本区别。 外人看到的是嫡庶尊卑的区别,其实这里面最重要的是嫡出或庶出的这个人能调动的势力和资源。 原就是庶出或是外室生的,即便有了正名,这嫡母和庶母身后家族的势力和资源难道还能给这后来的假儿子、假女儿用不成? 平日里面上过的去也就罢了,出门儿在外,为了显示自己和娘家贤良大度,也会说这后来扶上来的是自家女儿的孩子,将来帮着给张罗一门合适的婚事也是有可能的。 可真要到了涉及大利益尤其是生死相关的时候,难道还真能要求嫡母的娘家像帮自己的亲外孙、亲外孙女那般去帮这过到名下的假外孙、假外孙女? 远的不说,就以容家为例,容轩的生母曾经对容元修和容家很有用,纵使家世不能明言,一进门也是原配正妻,可是她不仅去世了,背后的东西也不再是槐山房和容家的助力,容轩这个嫡子也受到了牵连。 而孙氏背后的孙家成了容元修背后新的助力,因此即便孙氏是续弦,名分上低于容轩的生母,按理说硬要分出个主次尊卑,容轩这个原配嫡子的地位要高于她所出的嫡次子容青。 可在实际上容轩享受到待遇和容元修对他前途的帮助都远低于容青,说到底这不是名分的问题,根子上就是孙氏和她背后娘家的势力现在更有用,而容轩背后的东西已经没了用处甚至成了累赘。 容元修没有妾室,即便有,以他的地位、资财和成就,也不可能有家世高于孙家的人家愿意把女儿给他做妾,那么即便他有庶出的子女,这庶子、庶女遇上是事儿最多也就是能用上容家的势力,生母的娘家能给他们的助力,要么没有,要么少的可怜。 甚至不要说势力了,就是嫁妆和聘礼之类的东西,都是无论嫡庶府中公中都会出一份儿,其余的便要各自的生母从嫁妆中贴补,生母的娘家也会贴补、添妆,根据生母的家世、嫁妆不同,这当中便出了大的差距。 更甚至各自教养的师傅,都上着府中的府学,大面上有着同样的师父,可是正室夫人要是让娘家帮忙请个师傅单独教自己所出的子女,明面上只是在府学的基础上查漏补缺一些,其实是行画龙点睛之事,旁人又能说什么呢? 因此容家即便多出来一个庶女,更甚至是记在孙氏名下一个嫡女,这个姑娘没有生母家的助力,还能过上什么好日子不成? 就连身为原配嫡子的容轩因为失了母家助力都被亲生父亲轻贱,玉雪这般出身的,想过好日子简直太难了。 黎久薇这时候怀着一颗战战兢兢的心:“也许你按他们说的做了,他们会履行承诺呢?即便他们做不到,一座干净的院子,将来给你找一桩体面的婚事,他们还是能做的到的。” “大姑娘身为嫡女,婚事尚且要待价而沽,庶女么,你的样貌生的还不错,他们不会舍得白白浪费了换取利益的机会。” “就算目的不纯,他们也会给你找一门体面的亲事,你就不必再做庄子上那些散碎的事了,也不必成日里再与仆妇为伍,总之怎么都比现在好,你最好考虑清楚。” 玉雪又仿佛变回了那个怯弱的奴儿,她有些惊讶地道:“我该听他们的吗?我不知道,从前做梦都想,现在我也不知道。” “久薇姐姐,我虽然叫你一声姐姐,其实我比你还大一岁,就是因为你主意多,比我能耐大,你能不能跟我说说,我该怎么选……” “傻瓜,你这是什么问题?你要是是按照他们说的来,就是在陷害大公子,你觉得我会愿意让你帮着他们吗?”黎久薇忍不住骂她。 玉雪愣了一下:“那你还说听他们的对我有那么多好处……” 黎久薇打断了她:“话总是要说明白的,得先让你明白利弊。可是你不用谢我……老于头的话你都听到了,不怕让你知道,是我提醒他的。” “啊?久薇姐姐你之前就知道我的身世?还是钱管家提前告诉了你?”玉雪想不明白。 黎久薇笑了一下,眼里有些冷然:“都不是,你还不明白?老于头是府里的老人,早年间他便知道老爷在外面留有一女,只是他没有详加打探,不知道此女是谁。” 第345章 轮到她指鹿为马了 黎久薇停顿了一下,她心里的确有愧,可是她必须这么做:“是我怀疑到了你身上,告诉他老爷在外面的女儿可能是你,你也已经被安插到别院去了。” “也是我请他务必要在公堂上点破你的身世的,因为只有先发制人,无论你之后说什么,世人都会先入为主地认为老爷别有居心、筹谋已久,对你的话至少不会尽信。” “你不要怪我,我在牢里知道你真正出身之时,我仔细回想了你我相处的点点滴滴,说实话,我不知道曾经遇到的是一个孤苦无依、任人欺凌的可怜孤女,还是一个比我还会演戏的个中高手。” “我想了很久,其实我是愿意相信你是真诚的,可是我不能用大公子来冒险,我赌不起,你懂么?” 如果她的怀疑错了,势必会伤害到玉雪,他日玉雪即便真得到了容家姑娘的身份,也会因为老于头的那句话而永远被人诟病。 府内的庶女成了嫡女,尚且被人诟病,一个楼子里出来的连外室女都算不上的姑娘家,谁又会真的把她当作容家的姑娘呢? 即便是日后说亲,即便容元修日后大富大贵了,也愿意帮玉雪筹谋,谁家又愿意娶一个楼子里的女人生的还养在楼子里那么多年的姑娘?就不怕将来生出的子孙像她们?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崽子会打洞,世人皆信奉这一点,纵使世人论出身大体从父,却不可能绕开罪籍和贱籍这两点,谁也不敢拿子孙的出身前程和资质、品性冒险。 只因为老于头的那句话,玉雪至少在西绥难入高门大户之门,她若无意害容轩,这句话便是冤了她,甚至害了她的后半辈子。 黎久薇自然知道这句话的重量,她甚至立刻感受到了空间里的肉身因功德有亏而遭到了反噬,可是她还是不能拿容轩冒险。 容轩有今日本来就是她造成的,玉雪也是被她扶起来的,她不能让现在的这个玉雪做出任何伤害容轩的事。 玉雪明白过来,目光有那么一刻仿佛碎了之后流出水的琉璃盏。 黎久薇故意没去看她,昂着头走了进去,这件事过去之后,若是玉雪没有背叛他们,她一定会向她赔罪,并保证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可是这些都不是她现在该去想的,她要先把老于头没有完成的事做完。 黎久薇入了公堂便跪拜行礼,等着成忠问话。 成忠只觉得眼前一亮,完全没想到黎久薇是这般年轻还好看的女子,他看了看钱管家,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 “黎姑娘,黎大掌柜,这……你们府上的钱大管家说你如今管着容家大公子手上的生意,因此知晓他混货一事,有没有这么一回事?” “不曾,奴婢从未被大公子授意混货,也不曾听过商队管事提起过,在盼君归落脚的别家商队也未曾说过他们听闻容家商队做过这样的事。” 黎久薇不卑不亢地开口,声音连一丝颤微都没有,听起来没有任何商量和折中的余地。 钱管家愣住了,没想到黎久薇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黎姑娘,你仔细回想一下,怎么会没有?大公子把九城对牌交给你,不就是要你打通关节,将这批货送到九城去卖掉么?” “这里是通元府衙,你可不能知情不报,你得想想你的前程,还有你的家人,不能连累了他们啊。” 容轩看了钱管家一眼,有些担忧地看向黎久薇:“钱叔,有事儿就说事儿,怎么扯到黎姑娘的家人身上了?你这是在威胁她?” 这是紧张了?钱管家哼笑一声:“公堂之上作伪证,自然会连累家人,何来威胁?黎姑娘,你不要被大公子威胁才是,只要你肯说实话,将来自有府里庇护你。” 黎久薇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跪在那儿直挺挺地道:“回大人的话,奴婢到容家不足半年,实在不可能像钱管家那样知晓这么多秘密,尤其是这种流放、掉脑袋的秘密。” “大公子将九城对牌交给奴婢,是为了从各城铺子中调取银两,等年底,好给族人发分润和岁银。老爷得知后说这事儿奴婢人微言轻办不了,叫奴婢把对牌交回府中,他去办,怎么就成了让奴婢去销赃、散货了?” “钱大管家,那天奴婢把对牌交给老爷的时候,你也在,该不会是年纪大了,糊涂了,记不清了吧?” 容元修是为了夺回掌家之权才要走对牌的,当然,钱管家是绝对不敢在公堂之上承认的。 钱管家气得脸都歪了,继续追问道:“即便这当中可能有些误会,你当真不知大公子授意混货一事,广鑫庄的失银呢?我听说你跟广鑫庄的庄头陆余有来往,可是大公子授意你从他那儿打探消息的?” “该不会是你从陆余那儿打探到了消息,再告诉了大公子,让他身边的人联络了山上那些匪人将银两藏匿在青山之上吧?” 这一口反咬得倒是高明,就是让陆余知道了他自己要被他忠心的人牺牲了,不知道那张大胡子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黎久薇皱着脸看向钱管家:“钱管家真会说,你这不是老了,是得了癔症了。广鑫庄那样的重地,平日里根本不让人靠近,若非失火,守护的人都乱了,奴婢根本连走近都不可能。” “奴婢头一次见到陆庄头,是在失火之后,闻讯赶来围观的族人们可以作证。至于从陆庄头那儿打探消息,真没有,奴婢打探,他也不会肯说呀,难道钱管家对自己委以重任的人这么不信任么?” “不过……他倒是的确来过盼君归,想要合伙做生意,还说要把生意做到关外去呢。刚开始奴婢没有多想,还以为是大公子手上的商队以后府里不打算用了,这才委派了陆庄头重建商队。” “毕竟陆庄头要人有人,要银子有银子,他一下子拿出了十六万两银子,还说之后有二十多万两……这么多银子,说是他一个人的,奴婢怎么也不会信呀,这才觉得是府里委派的他。” “可是后来就不对了了,有次他喝多了,就说他受够了在容家当护卫低人一等的日子,等商队做起来了,要往关外跑。他带来的那些伙计也不对,奴婢找人辨认了,那些都不是容家的人,奴婢这才怀疑了。” “啧啧,那么多银子说拿就拿出来了,还要建商队,府里还不知道……奴婢怀疑他才是勾结匪人、藏匿广鑫庄财物的那个,奴婢也不知道他还跟府里什么人勾结,安全起见,报了官。” 第346章 有些刻薄却不冒犯 听到报了官的时候,钱管家两只老眼都瞪直了,前后三十六万两银子,决不可能是陆余自家的私藏,一定是从广鑫庄的失银里来的。 就不信黎久薇会想不到,那时候她表现得如何左右逢源,如何不敢开罪容元修,结果发现陆余干出这种事儿,她居然连说都不跟府里说一声,竟然直接报了官! 报的这“官”要是通元府衙,他们早就知道了,到现在才知道,肯定不是通元府衙,而是西绥州府! 黎久薇看了钱管家一眼就转过头去对着阶上,理直气壮地道:“奴婢将事情禀报了西绥州府,那些银两已由州府的胡捕头遣人就地封存。” “银两封存之后,奴婢越想越不对,陆庄头说这些银子大部分是从他的友人处借来的,奴婢怕惹出祸端,特意让他写下字据,说明都是哪些友人,以防将来有人趁机索要银两。这是陆庄头所立的字据,请二位大人过目。” 黎久薇明晃晃地从袖袋里掏出了那张字据,递了出去。 钱管家再次惊讶地看向带黎久薇上来的狱吏,这人跟他是老熟人了,他弄不明白进牢狱关押的人都该是被搜过身的,黎久薇身上怎么还能藏着这么重要的字据! 那人也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惊讶,明明已经让狱里的仆妇搜过了,为了不彻底得罪黎久薇,只留了银两和头上几件基本的饰物,其余的都是没有的,怎么就还有张字据了? 字据上清楚地写明了银子都是从谁那儿借来的,通元城常住的能一下子拿出几万两甚至十几万两银子借给别人的大多是有数的,府衙的人平日打交道,心里也有数。 不愿露富的自然有,可是“不露富”只是对于寻常百姓和一般富户面前的,在官府和高门大户面前其实是很难完全瞒住的。 字据上的人要是真实存在的,即便府衙的人不能全认识,知道六七成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可这上面的人成忠和他的师爷看了竟然只知道其中两人,其他的竟是一个都不认识。 陈大人看出这二人神情有异,笑了笑:“银两封存一事本官日前已经知晓,这要都是借的,这人在你们通元得有多大的威望。” “本官也觉得这些银两来路不正,这些出借之人都该详查,你们这就派人去找寻当中几人过堂问话吧。” 成忠和师爷打着眉眼官司,刚开始还想着能不能找人冒认,可是稍微一想又觉得这么办成不了事。 能拿出几万两现银出借的,家宅、田产大多都是极为丰厚的,这样的人官府都记录在册,首先跟这字据的名字都对不上,甚至通元到底有没有这些人他们都不肯定。 他们要是冒然找旁人来扮作这些人,只要上堂来一问,单是气质谈吐就不像拥有这样家资的人,只要陈大人稍加盘问,就得露馅。 成忠叹了口气,今日这事儿肯定是栽了,他还是公允些,装作被容元修他们欺骗了的好:“回陈大人,这字据上的人恐怕并不详实,通元城有此家资者都记录在册,不曾有这些人。” “而且这些人的名字实在是……不似有这等家资的,这陆余实在可疑,应当严查,也许就是他勾结匪人、监守自盗,故意纵火、窃取了广鑫庄的存银和财物。” 钱管家不满地看向成忠,这人这时候怎能倒向容轩这边,平日里可是拿了他们不少好处的。 要是认定了陆余盗取库银,不仅会直接牵连到他和容元修,还有可能让府衙有机会扣押找回的失银,到时候槐山房甚至整个容家的庶务都要无法运转了。 钱管家一时之间慌了,不顾身份地质问道:“大人怎能轻下断言?至少也该派人查房一二再说。”至少能拖延到公堂之下。 成大人恨铁不成钢地照着念道:“赵白薯、吴馒头、宋大、张五斧……能如此取名的人家,有几个能借出几万两银子给他?陆余是你们容家的人,你来说说,他日常来往的人可有上面这些?” “这……是老奴失察,没想到陆余竟然包藏祸心,老奴回去就让人拿了他查问清楚,送交府衙。” 钱管家听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陆余是有些谋略的,可就是没怎么读过书,情急之下,胡编乱造几个人名就只能想到这些。 就算有那家资大的人家会给儿孙取这样的名字,也决不可能个个都如此,他却一编就编了一串这样的。 黎久薇趁势道:“字据是陆庄头亲自立下的,胡捕头在暗室中目睹全过程,也可作证。无论这上面的是否确有其人,陆庄头资财来途有异却是确定的。” “奴婢来容家时日尚短,在广鑫庄失火之后却也曾听闻,当初广鑫庄的人手本就是府里一半、大公子一半的,为了避嫌,这两方平日里能少往来便少往来。” “二位大人可派人打探,大公子与陆庄头并无私交。况且依钱管家所言,大公子对奴婢信任非常,大公子若真有意这时候就私下重建一支属于自己的商队,大可以直接跟奴婢说,或是委派其他身边的人,完全没有必要经过陆庄头。既然如此就希望某些人不要在查陆庄头的时候,再去攀扯大公子,说陆庄头是大公子指使的。” “毕竟大公子饱读诗书,编造人名也不会尽用些什么馒头、白薯、斧头之类的东西。钱大管家既然是看着大公子长大的,应该知道他不会连名字都不会取吧?” 陈大人听了差点儿没笑出来,成忠憋得脸都发红了,都在想这女子伶牙俐齿还有些刻薄,偏偏还不能算是咆哮公堂,拿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当初黎久薇坚持让陆余立下字据,不仅是要让陆余自己露怯,更是要证明银子的确是他拿到广鑫庄的而他也有私建商队的筹谋。 再这么一说,说广鑫庄失火跟陆余没关系都不可能了,容轩在纵火上的嫌疑也洗清了大半。 黎久薇更是不会认混货一事:“混货么,奴婢说了,奴婢未曾向钱大管家说的那般看到过什么。钱管家要是非要奴婢说出点儿什么,还要用奴婢的家人要挟奴婢,奴婢也无话可说。” “奴婢的家人是怎么被安排到乔家村的,难道钱大管家不知道么?难不成也要说成是大公子为了拉拢奴婢而刻意安排的?” 第347章 我愿认妹,你们敢吗? “你……”钱管家已经被说的哑口无言了,他前头说的话都在打自己的脸。 黎久薇又适时地补充道:“奴婢是老爷买来的人,当初买奴婢的牙婆,也就是奴婢后来认的干娘,看奴婢可怜,为了让奴婢以后能听老爷的话好好服侍大公子,为了让奴婢能够心无旁骛,主动为奴婢的家人打点,安置在了她夫家所在的村子里。” “先不说流放之人想去个好些的地方安置想方设法地打点是常事,就算奴婢的家人这么做有失妥当,那便将他们迁出去就是了,该去哪儿去哪儿,也挺好的。” 黎久薇本就是容元修做主买回来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就算她后来倒向了容轩,也是一开始容元修就居心不良导致的。 本来就没什么物证,就指望着容轩的近身之人当人证扳回一局,留下个疑影,却弄得这样一个结局。 钱管家一看其中一个人证已经废了,赶紧把目光投向另一个,其实他就想过黎久薇可能没那么靠的住,只是他没想到黎久薇会有陆余的字据还说了那么多。 他真正要把宝押在奴儿身上,这可是他跟容元修一早安排下的棋子,这么多年对她不管不顾,让她饱受欺凌,就是要养成她怯弱的性子。 只要人足够怯弱,给一点小利,就能对他们言听计从,而且这样的人落在旁人眼里,也足够可信。 黎久薇这样看着就聪慧、精明的,即便按照他的吩咐说了话,也有可能被人认为是受人收买的。 奴儿这样的就不一样了,一看就老实巴交的,到了公堂上大气儿都不敢多喘一口,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说谎? 有些人一辈子都不曾说谎,只在关键的时候说了那么一句谎话,有几人会认为这句谎话不是真话呢? 钱管家和容元修打算利用的就是这一点,奴儿就是他们从小栽培起来预备着反咬容轩一口的人证。 原本他们还觉得事情会有些波折,毕竟奴儿这样的能在容轩身边当个粗使丫鬟就不错了,这样的人做人证很是牵强。 没想到阴差阳错的,黎久薇竟然被“罚”去了别院后厨,竟然还跟奴儿十分投缘,将奴儿一手栽培了起来。 黎久薇是容轩的人,奴儿跟她亲厚,还被安排到了能接触到南北货的庄子上管库房,这时再说奴儿有机会接近容轩就说的通了。 何况自小养在楼子里受尽欺凌和白眼儿的小丫头有多渴望有一个清白、富贵的出身,让她成为容家旁支的庶女,对她来说有着天大的吸引力。 没错,槐山房怎么可能把奴儿作为庶女接回去,这可是会影响到家里的容昔和容青的名声的,即便认奴儿回去,也只能在容家旁支里挑一户人家让她入籍。 但这样在容元修他们看来已经很好了,已经很给奴儿脸面了,一个肮脏的连外室女都算不上的东西,哪怕能给哪个家生子当女儿都算不错了。 钱管家认为让奴儿作证万无一失,但为了把握更大,还是开口提醒了一番:“二位大人,奴儿之前虽然在外面养病,但对大公子这位兄长是极为崇敬的。” “老爷本想直接将她认回府内,可是这件事之前一直瞒着大公子,老爷担心大公子会不接受这个突然出现的庶妹,奴儿也不愿兄长迫于父命接受她,所以才央求老奴让她以丫鬟的身份先去别院服侍大公子养伤,待到大公子能接受她,才表明身份。” “奴儿入别院以来,虽未表明身份,可或许是兄妹连心,大公子对她非常信任,没多久就让她管着庄子上存放南北货的库房。她是大公子的亲妹妹,且天性淳朴、柔弱,她的话更可信。” 钱管家转过身去,挤出一抹自以为慈祥的笑,“奴儿,你快跟两位大人说说你都看到了什么,你是多么渴望得到你兄长的承认,你不会故意说对他不利的话,对不对?” 一个渴望得到兄长也是掌家承认的庶女,满心满眼都是对兄长的崇敬之思,她是不会说出污蔑兄长的话的。 容轩打量着这个被唤作奴儿的女子,黎久薇曾对他说过已经给她改了名,唤作玉雪,再看看钱管家那故作慈祥实际上像狼一样的老脸,发自真心地受不了了: “钱叔,何苦逼迫一个弱女子。她若真是我的庶妹,父亲直接说就好,我身为掌家还能连一个庶女都容不下了?一个庶女而已,我将来还能舍不得一副嫁妆么?” “还有,钱叔,我很好奇,父亲能舍了我,将我拉下去,是因为他将来还能指望二弟。这姑娘的出身恐怕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父亲当真会把她认作庶女接回府中?” 公堂上的人立刻想到了老于头撞柱前说的话,他说容元修在外面有一女,生母是楼子里的,听起来并不像赎过身的样子,说的……很可能就是这姑娘吧? 容轩语中对玉雪并无轻贱之意,对着钱管家却冷笑连连,“要是父亲真有此意,这儿便是府衙,正好可以把户籍书吏请出来,把她的籍书改了,回去就开祠堂记入族谱,我绝无意见。” “就是不知父亲愿不愿意这么做,他敢不敢搭上大妹妹和二弟的前程,因为一个新认回来的庶女,让自己的嫡女被高门诟病,让自己珍爱的幼子他日被同窗、同侪不齿为伍?” 以玉雪的身份被认回来,槐山房所有的子女的德行和教养都会受到质疑,甚至连长房容元文的独女也会被连累。 容轩自己是无所谓的,他本就不觉得这是玉雪的错,他就算没有伤重至此,因为长年打理家业,他行同商贾,名声已经损了,就不怕再因他人之过再损一次。 堂妹容雪也不会受多大影响,容雪一直跟容元文夫妇在元都,只有幼时回过两次西绥,说她会受槐山房子女的影响太过牵强。 怕受牵连的人只有容元修和孙氏所生的一双儿女,这里面最怕的当属容元修。 第348章 宁为奴婢,不为庶女 从前的容轩一定体会不到容元修在玉雪这件事儿上的心境,现在却不同了。 现在的容轩稍一想就能明白,容元修恐怕都不用想到多一个这般出身的庶女会影响子女前程这一步,单是想想玉雪的出身,容元修都会觉得恶心。 什么认作庶女,什么接回家中,容轩根本不相信容元修会这么做,这根本就是骗玉雪的伎俩。 就算玉雪成功构陷了他,容元修也不会认她,最多给她找个容家的旁支入籍。 到时候用不了多久,玉雪的贱籍出身依旧会被人所知,她构陷兄长才得到庶女出身的事儿也会传扬出去,她就是做个旁支庶女也做不安稳。 刚刚黎久薇说话的时候,容轩面上淡定,心里却是担心的,他担心黎久薇损了名声,或是为了帮她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影响脱籍。 这会儿对着玉雪则是同情,容轩不忍心看这样一个柔弱的姑娘被骗,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跟这个姑娘不仅是血缘上的兄妹,更多的都是受害者——受了他们的亲爹容元修的害。 钱管家脸色一变:“现在说的是让奴儿作证,入籍的事以后再说,大公子休要再说气话,那等小事,哪里需要劳烦堂上两位大人。” “钱叔,你就说行不行吧,做完证就入籍,费不了多少功夫。”容轩故意坚持道,也是想给玉雪多提个醒。 钱管家被逼得脸红脖子粗的:“大公子,先不要纠缠这些,现在说的是混货的大事……” 玉雪跪在公堂之上,深吸了口气,忽然用她这辈子用过的最大的声音说道:“钱管家刚刚说奴婢是容家养在外面的庶女,其实并不是……于管事,说的才是真话。”最后这半句她的声音细若蚊鸣。 说完,玉雪又深吸了口气,用之前那般响亮的声音道,“奴婢不是什么庶女,奴婢的生母也不是容老爷的妾室,甚至不是外室,奴婢自有记忆以来从未见过容老爷,奴婢也的确是在楼子里长大的。” 本来十拿九稳的钱管家一下子懵了,他不敢置信地指着玉雪,指尖都在发抖:“奴儿,你在胡说什么?我知道你怨老爷不去看你,可你不能这么说,难道你不想做容家的庶女吗?” 玉雪尽量不去看钱管家,声音却依然洪亮:“钱管家,你知道我现在的名字叫什么吗?” “奴儿,你……”钱管家又被问懵了,不就是奴儿么?一个楼子里出来的贱丫头能有什么名字。 玉雪大声道:“我叫玉雪,奴儿……已经死在容家别院的后厨里了,我现在叫玉雪,这是黎姑娘给我取的名字。你跟老爷根本不可能让我做槐山房的庶女,我知道,我不配。” “即便你们让我进容家的门儿,我也不会去。我没读过书,这辈子走过最远的路就是从楼子到别院,可我不是什么都不懂。我这样的人进了府里,别说府里的姑娘、公子,就是丫鬟、仆妇都不会看的起我。” “手脚勤快的丫鬟饿不死,满身污名的闺秀可未必活的长……我不要做什么劳什子的容家庶女,与其天天看人脸色,连吃一粒米、喝一口水都觉得有罪,我宁愿在庄子上当一个婢女,宁愿给那些牧马、放羊、处理食材的仆妇、伙计在一起。” “他们不会看不起我,在那儿我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一个人。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毁了我好不容易盼来的好日子?你连我现在的名字都不知道,还说要让我做庶女,你根本就是骗我的!” 所有人都惊呆了,容轩头一次认识这个妹妹,黎久薇更是发现了一个自己不曾认识的玉雪。 原想着玉雪即便不听钱管家的话,也就是把庄子上南北货的实情说出来,没想到她不仅直接承认了自己的出身,还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这番话再大胆不过,却也最质朴不过,没有任何一个会认为这是有人教她的,这就是她的肺腑之言。 玉雪越说胆子越大,她心里憋着的仇怨和郁结之气竟然发了出来,刚刚好多话她是闭着眼睛喊出来的。 现在的玉雪睁开了眼睛,她逼着自己注视着阶上的两位大人,她紧张得根本看不清楚他们的脸,但还是不断地提醒自己绝对不可以低头,目光不可以躲闪: “二位大人,钱管家他在撒谎,奴婢今日来的路上才知道自己的身世,根本还没来得及去想自己有没有兄弟姐妹,如何会把大公子当作兄长去崇敬,更不会去想如何得到他的承认。” “奴婢是管着庄子上的库房,可是库房里只有盼君归食肆里用的胡椒和干货,没有其他的南北货,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算上今日,奴婢跟钱管家总共就见过两面,上一次见面是奴婢进别院之前,此外再没见过。奴婢不了解他,他也不了解奴婢,他说奴婢如何得大公子信任,全都是假的!” 钱管家气得两眼发黑、气息上涌,大口地喘着粗气向后倒去,衙役们都惊呆着忘了扶他,还是牛二奎扶住了他,不然非得后脑勺着地不可。 衙役反应过来拿了药油来抹在钱管家的人中上,他恢复了神志,但也还是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听着堂上的动静。 黎久薇把玉雪扶起来,扶到旁边站着,玉雪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手,整个人都在发抖,显然刚刚那一番话已经用尽了她全部的勇气。 外面有衙役来报,说是户部派了人过来离通元城只有二十里了,是容元文派来的大工匠,还有容元文派来的管事儿。 户部来的大工匠跟塔冰和杜巧心一样都可以鉴定南北货,但他们说出的话跟前面两人说出的意义不同。 这几个大工匠说出的结果将代表天禹户部的意见,只要他们说了,不要说成忠,就是陈大人也无从反驳。 容轩和黎久薇对视了一眼,知道是容元文收到他们前些日子托驿站送去的信了,这种时候他们二人就无须多言了,再多话难免显得以势压人、有失公允。 陈大人一算时日,从事发到现在是不够从元都派人过来的,就连容轩送信也一定动用了驿站的飞鸽传信。 八成是容元文收到信后又用同样的方式传信给了西绥附近的州府,从那里调来了大工匠,这样才来得及今日就赶过来。 容元文对容轩这个侄子的确很重视啊! 第349章 诬陷主子,挑拨父子 事已至此,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尽管来的只是几个大工匠和容元文自己府上的管事儿的,怎么说也是户部派来的,来了可能还不止会管容轩身上这一件事。 眼下还是赶紧收拾残局,准备迎接这些人吧。 陈大人看着一脸菜色、满头大汗的成忠,公事公办地笑了笑:“对容大公子的指控,物证已被两位远道而来的大工匠证实漏洞百出,人证一人已认罪,三人皆不认为容大公子有过失。” “单凭容府大管家一人指认,不单不足以定罪,府衙还应发布文书,洗清外面那些以谣传谣之人对他的诋毁,证明他的清白。像这样的诬告之风绝不能助长,捕风捉影、望文生义,真正做事的人反而险些身陷囹圄,以后谁还用心做事,都去构陷他人好了。” 陈大人说着声音压低了些,但也让堂上的人都能依稀听到,“成大人,这件事……你可当面询问过容家二老爷?要是一直只是听一个管家说话,你可知这究竟是他居中传话还是干脆就是他自己的意思?” 成忠的脸色更难看了,这个容元修一向以容家人自居,明明不服那位做着户部尚书的兄长容元文,还处处要仗人家的势,对他这个县令也没几分尊重。 现在通元没有城主,成忠早就把自己当成一城之主了,容元修孝敬他的银钱倒是没少,可是一直是钱管家或是容家的其他管事儿出面的,容元修总共也没见过他几次。 这次的事儿也一样,从头到尾出面的都只有钱管家,容元修一直没有露面,成忠开始的时候也觉得奇怪,这么大的事儿不亲自出面说一声。 后来经师爷提醒觉得也是,构陷亲生儿子,不是什么好名声,人家不愿意出面也是正常的,而且那时候钱管家只要他放任事态发展,不用他去管,甚至不用府衙出面,他们自己会利用世家的自专之法处理干净的。 没想到最后还是要他出面了,对此成忠觉得还是容元修他们的责任,就像容轩说的那样,他作为弄不好就要承担罪名的一方,他是最不想闹上官府。 事情闹到这一步,只能容元修这边的人处置不力,把事情闹大了,却没能压服容轩,最终不得已只能闹上公堂让他收拾残局。 可是现在陈大人的话反而提醒了成忠,容元修不露面究竟是他不想露出他构陷亲子的真面目,还是说整件事大多都是钱管家主导的? 容元修这样眼高手低的人即便成了容家的掌家又有多少事儿会是他亲子做的?还是要交给这位大管家。钱参在老家是有儿子的,钱家的子侄也不老实,谁不想在容家的家业上分一杯羹。 这么想来,不能说容元修没这个意思,可这当中少不得有很多事儿都是钱管家自己的意思,他想从中牟利,挑动父子不和,结果玩儿砸了,还拉他下水…… 成忠越看钱管家越生气,指着他道:“钱参,拿着这些所谓证据就敢报官?诬陷主子,齐心可诛。念你年老,且若非府中广鑫庄起火,你又关心行市,也不会有此怀疑,不追究你的罪责。” “如今混货一事已经清楚,实乃容家下人贪图钱财、阴谋构陷,与容大公子无关。纵火一案,前有州府取证,火油乃官造所出,实非商队伙计能够获取。” “广鑫庄乃容家存放银两、财务之地,可用世家自专之法先行处理。然而事涉人命,且距事发已逾半月,限本月之内,容家向府衙呈报结果和人证物证,并找到失银。” “若未能找到失银,本府便按失窃案件办理,根据容大公子所说线索,着捕快、差役入青山寻找。行了,你先回去,牛二奎收押。” 容轩听了,立刻长揖行礼道:“容某多谢二位大人主持公道。” 钱管家气得厉害了,这时候嘴里也只能发出些嗯嗯啊啊的声音,被守在外面的容府下人扶了出去。 容轩和玉雪自是没事,稍后即可自行离开,倒是黎久薇身为罪籍私自出关的确触犯了律法。 成忠多少要找回点面子,只能拿黎久薇做筏子:“黎氏身为罪籍,私自出关,但念其自行返回投案,且是为了接应人证,便判半月拘禁后,由主家缴纳罚银后自行领回吧。” “陈大人,这样判总算公道了吧?这事儿总不能一点交代都没有,通元这么多罪籍都看着呢,您可不能让我太难做了。” 容轩刚想说什么,就被黎久薇一个眼神止住了,陈大人笑了笑,果然也没有说什么。 黎久薇立刻叩头行礼道:“奴婢黎氏认罚,大人能为大公子主持公道,奴婢心存感激,绝不会有怨言。” 接着成忠将牛二奎收监,便硬要拉着陈大人去用饭,说是用饭,其实是要商讨如何应对户部派来的大工匠,还想在查账一事上打个商量,自是旁人插不得嘴的。 黎久薇看了眼玉雪,跟容轩交换了眼神,乖乖地跟着狱卒回了牢狱。 成忠想从她这儿找回面子再想法子捞取些银钱,是无可避免的,可她留下也有她的目的。 牛二奎被拘押了,之后判个流放不在话下,这中间还需要跟老于头对质,因此老于头即便受了伤也被暂时证明了清白,也不可能立刻被释放。 她还得留在牢里照顾老于头几天,不能让他一腔忠勇却为了护着容轩而丢了性命,至少得保住他的命,让他回去之后能跟家里的小孙儿团聚。 玉雪那儿她只能之后再补偿了,也得给玉雪足够的时间想清楚到底想要什么样的补偿。 其实刚刚容轩那招挺不错的,要是真能把玉雪记在容元修名下挺好的,玉雪得了正经庶女的名分,也能恶心容元修一下,还能影响到容昔和容青。 玉雪也不必住在府里受人白眼,接出来另找地方安置就是了,只是这么做大概不是玉雪想要的,自今日之后,玉雪定是有她自己的路要走了…… 容轩从府衙出来,没有直接回别院,而是让人先将玉雪送回去,自己带人回了主宅。 钱管家提前了半柱香被送回来,此时正被府医诊治着,有之前在堂外听着的下人绘声绘色地给容元修讲述堂上发生的事。 容元修听得脸都黑了,他怪钱管家无用,更是没想到容轩这个逆子竟将事情圆得如此滴水不漏。 第350章 父子相对 最令容元修生气的是,容轩竟然在公堂上一点情面都不留,让他和整个槐山房颜面尽失。 早先他就发现这逆子不像从前那般听话了,可是他一直以为只要到了公堂上,这个逆子定会为了容家考虑,愿意服软的,没想到竟然一点儿都没有,还将他逼到了这般地步。 他不能理解容轩为什么就不能为了大局牺牲那么一点,明明已经是个废人了,就不能为了他和青儿再尽一点力吗? 容元修并不觉得对不起容轩,打从容轩出生开始,他就厌恶这个儿子,看到容轩,他就不得不面对从前那段担惊受怕还要忍受岳家屈辱的日子。 当初他试图拉拢曹运通判失败被发现,他妥协让容轩掌管容家的庶务,这些年容轩不仅本事了得,日子也着实过得富贵,就连声望都很高。 这些在他看来已经够了,要不是他点头,这个逆子根本做不了掌家,掌家的位子只能让族里的其他子弟坐。 他已经让这个逆子享受了这么多年本不该享受的荣华富贵和尊荣体面,难道还不够吗? 容元修交待了府医尽力治好钱管家,就回了书房,他焦躁地踱着步,恨不得把脚下的砖石磨掉一层皮。 他前些日子已经得到了消息,那家人已经接了朝廷的赦令,再有几个月就会离开流放之地,之后估么着安顿下来,再接了朝廷的差事,两三年内就能腾出手来追查当年的事。 甚至用不了两三年,万一哪天人家想起来了,随时都可能追查到西绥来。 这要是来了可怎么办,那些逆产都还没有栽到容轩头上,万一被查到了,整个槐山房都得完蛋。 这里面最让容元修气愤的是一旦事发完蛋的只有他和他们槐山房,对乱世和新朝初立那段时间的事儿的处理,朝廷一向是秉持着不牵连无辜的原则的。 容元文事发时被困在元都,那些年根本就没有回过西绥,甚至为了减轻族里的负担,没拿过族里一两银子。 族里那些个族人也是不知情的,他们那些年虽然有花用过他拿回来的银子,可也不过是些果腹银子,能有粮吃、有屋住,没有流离失所罢了。 那家人一旦查到他头上,再上报了朝廷,被追究罪责的不会是容元文和那些族人,只会是他…… 呵呵,那时候没有用过他一两银子又如何,如果没有他留在老家,安顿族人,容元文能有什么好风评?族人怨声载道,容元文之后还怎么能做那么大的官? 那几年,那些族人只是能过上饿不死的日子,从他这儿拿的银子的确不多,又如何?要是没有那些吃食和银钱,那些人都得饿死。 凭什么到头来所有的罪责和罪孽都要他来担,还要连累到容青,那可是他的希望! “老爷,大公子回来了,说有要事要跟老爷商量。”小厮急匆匆地跑来禀告道。 这件事必须有个了结,容元修冷静了一些,指着门外道:“让那个逆子给我滚进来,快!” 府里只有少数人知道今日在公堂上发生的事儿,因此容轩是被不知情的下人客客气气地推进来的,他虽然坐在轮椅上,衣裳和发丝却一丝不乱,还是从前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容元修一看到容轩就来气,容轩这副样子比他都精神,哪儿还有点伤重不能行走之人的样子,感觉比他还能活的长。 容元修遣退了正院里的下人,对着容轩一顿气急败坏的指责:“你这个逆子,我那么做都是有原因的,你年纪轻轻就当了那么多年的掌家,就不该为了容家、为了槐山房还有你的父亲和弟弟做点什么吗?” 容轩没有任何表情的看着这个曾经得到他全部信任的父亲,这是他受伤之后他们父子间见过的第二面: “父亲,就因为我伤的重,之后再不能带着容家的兄弟们行商,不能再给容家或者槐山房带来从前那么大的利益,就要诬陷我?” “父亲,您要掌家之位我可以给您,上回我回来已经说过了,您何必要苦苦相逼?再或是您还有别的目的?” 容轩之前跟黎久薇一起已经猜测出了容元修的大致意图,可他还是想听容元修亲口说出来。 “你……底下人出了错,这是南北货,只说是几个胆大妄为的下人做的,能有人信么?刚好商队是你管着的,你本身就难辞其咎,不让你负责又让谁负责?” “还有广鑫庄,刚好你的人去提银子就失了火,不是你的人干的还能是谁?全族的人都在等着拿分润,不让你给他们一个交代,能如何?谁知道竟然是陆余那厮干的好事儿!这不能怪为父。” “更何况你要从家主的位子上退下去,族里也有人说你身子虽然不好了,可是依然能够执掌家业。你要是不犯些错,你让接过掌家之位的人怎么办?你得为接手的人多想想……” 容元修还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辩解,他隐约觉得容轩应该是知道了什么,可他还不确定,心里也就存了侥幸。 容元修说的这些前两点都是在狡赖和推脱责任,最后这一点算是某种程度上的真话。 容轩坏的是腿,不是脑子,其实这两年他已经不用亲自跟着商队行商了,他完全可以坐镇西绥,在背后运筹帷幄,继续做容家的掌家之人。 就算因为他的伤影响了寿数,或是之后他不堪重负,不能再打理容家庶务,导致容家的利益受损,那也应该是至少几年之后的事,绝对不是现在。 但要是容轩先犯了大错就不一样了,就像容元修当年一样,不让他退下来都说不过去。 容元修这么做除了为了他背后最大的目的之外,也是希望将容轩踩下去之后,他接掌家业能更顺利,能有更多的人对他心服口服。 容轩做掌家时做的那么好,容元修不得不承认他不可能超过容轩,至少五年内不可能,他迫切地需要容轩是被赶下掌家之位的,而不是自己主动辞让。 容轩再一次感概从前自己为什么被骗了那么久,容元修这套真真假假地说辞太容易骗人了,好在现在不是从前了。 容轩眼中含着讥讽的笑,直直地注视着容元修:“都到这一步了,父亲就没有必要再把事情推到下人身上了吧?父亲可知刚刚我为何不在公堂之上彻底揭穿你们?” 第351章 你背罪,又不会怎样 容轩的话已经说到这一步了,就算他不完全知情,肯定也是知道一部分了,这时候要是还全盘否认就没有意义了。 容元修自以为一脸释然地看向容轩,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中流露出了浓浓的恨意:“你想要如何,说吧。” 容轩神情平静,心里却也有着无奈和沉重,他何尝不想快意恩仇、杀伐果断,可是他有顾忌,也有诸多无可奈何之处: “父亲,都到这时候了,就不用装了。您是想得到掌家之权,也想扶植二弟,可你要做这些不是非要牺牲我不可的。听说父亲想给我一些产业,保证我能安度余生,这些产业的来路似乎不正,该不会是逆产吧?” “你怎么知道?”容轩修惊讶。 可是稍微一想容元修就明白了,他跟钱管家商讨那些逆产的时候说不准会被人听去,还有那次黎久薇要看一眼地契,说是手里得有些东西回去才能劝说容轩,肯定是把上面的东西记下来了。 这中间也有些时日了,尽管容轩被拘在别院,李成还在外面,这几日大概都够跑一个来回亲自去查证那处逆产了。 容元修冷笑:“好啊,你一早就把黎久薇收买了,她从头至尾都是你的人?很好,你果然是我的好儿子。没错,她看到的那纸地契所指之地的确是逆产,槐山房也不止这一处逆产。” “可就算如此,你打算如何?又能如何?还真打算到公堂上指证你的亲生父亲私藏逆产?刚刚在公堂之上,你不是也点到为止没有说出逆产之事么?” “轩儿,你还是知道轻重的,那些逆产在乱世里养活了容氏在西绥的族人,不是想甩脱就能甩的脱的,这件事必须有人担下来。你觉得除了你,还有谁更合适?” 容轩很好奇容元修为什么在这件事儿上可以说出如此理所当然的话:“我未在公堂上挑明此事,是顾念着容氏的族人和大伯父,他们并不知情,从这些逆产上也并没有得到多少好处,不应该让他们受到连累。” “父亲,大伯父那些年没用过家里一文银子,那些族人不过是拿了些买粮食的果腹银两,那些逆产上的产出大多数一直在您的手里,让他们为此落罪,您良心何在。” “您让我背下这件事,就凭我是您的儿子,我就要背下此等大罪?您不要忘了,乱世之末,我还是一个幼童,您若说我一直在经营逆产,这话到哪儿都说不通。” “您也别想着再去找那个叫唐祈胜的城吏再做几张假地契出来,让人以为这些逆产是这几年才落到我手里的。我已向陈大人举发了这个唐祈胜私占民田、致仕前收受贿赂,陈大人已命人将他抓捕。” “您不能找他做伪了,找别人想来也不好再多惊动一个人,您的如意算盘怕是打不成了。” 容轩和黎久薇之前一直想不明白容元修怎么就能想到将逆产嫁祸到容轩身上,因为时间和容轩的年纪完全对不上,总不能说容轩刚出生,就有人把逆产塞到他手里了吧? 他们之前能想到的只是容元修会先说之前已经有人用草契将逆产给了容轩,之后再去找这个唐祈胜,让他动用老关系在换一份新的官契。 因此他们查到这个唐祈胜头上的时候,第一时间联络上了陈大人和胡捕头,将人控制了起来。 容元修大惊,眼中露出惊惧之色:“唐祈胜被陈大人抓了?你疯了,万一他把容家藏有逆产的事说出去……你知道这样会有多被动吗?” 准备好一切再事发跟猝不及防之下事情败露,结果很可能会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亲手给逆产办的假地契,若非已经有人举发了此事,他不会犯傻自己坦白。”容轩冷笑。 容元修这才想起刚刚容轩才说唐祈胜是因为别的罪名被下狱的,他缓了口气:“你打算怎么做?你想让那些逆产留在我手里,将来被查出来,连累你的阿弟和妹妹。” “还有西偃那个票号的私库,你是不是跟他们串通好的,想要骗光我和槐山房的积蓄?轩儿,你怎么如此自私,你已经没有前程了,你就不能多为我们想想?” 容元修露出虚伪的表情,说话时口型夸张地张阖着,“我都为你打算好了,你小的时候,这些逆产是有管事儿经营打理的,待你掌家之后才交给你。” “掌事儿的人选和账目都是准备好的,不会出纰漏,那时你年幼,可以说你受到了掌事儿的蒙蔽。你现在身子废了,按照律例也是能减罪的。这两件事都算上,你一定可以保住性命。” “轩儿,若是为父落罪,一定会连累到你弟弟容青,你是他兄长,依天禹律例,兄弟之罪不及彼此,你把罪担下来,青儿就不会被连累。他的前程好了,将来定然能够关照你。” “你不会被判斩刑,最多就是流放,不管你到了哪儿,只要槐山房还在,就一定会有人找到你,好好照顾你,给你很多银子,让你过舒服日子。你如今这副样子,在别院是养伤,在流放之地不也是养伤么?” “况且从西绥流放出去的多数都是去西偃和南疆,要是去西偃,那票号背后的主家必是个厉害的狠角色,有他照拂你,你怕什么?就是去南疆,我也不信你经营商队时没有打下一点根基。” “西偃那边你都能安排好,南疆就更不在话下了……你背着我做了那么多事,也没少借着掌家牟利,我可以不计较,左右你都不会怎样,你为什么就不肯为了槐山房做一点牺牲?” 容元修说的如此理所当然,所有人都该为他的目的牺牲,他作为始作俑者、罪魁祸首,要求别人牺牲自己为他掩盖罪行,还要求别人在知晓真相之后不能反抗,心甘情愿地为达成他的目的奉献掉自己的一身血肉。 容元修的想法偏执,却有他自己一套完整的逻辑,容轩都觉得从前他从未怀疑过容元修,就是被这套不管偏得多厉害都能自己圆上的逻辑忽悠了。 容轩眼角不觉有些湿润,此时此刻多少年少时的付出都变成了笑话,他坦诚地开口道:“我在西偃从来就没有什么私库,不过是早年救过一位友人,他在西偃有些势力,刚好能” 第352章 以分家为代价 “这位友人的势力刚好能帮我做一个局罢了。西偃局势混乱,手里没有兵的谁敢做那么大的买卖?我做掌家,便担着整个容家庶务的重担,即便只是设一个私库,我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设在西偃那种地方。” “我若在这种事上出了事,连累的是整个容家!父亲在拿到私库对牌的时候,难道就从来没想过那是假的?仅凭一块对牌和久薇的几句话,您就信以为真了,这可不像您会做出的事。” “说到底还是因为您的贪欲战胜了理智,您也从来都没有真正信任过我,在您的眼里,我就是一个可以为了钱财和自己的利益不顾法纪和家族而肆意妄为、贪得无厌的人。” “说来您可能不信,当年伯父提出让我接掌容家庶务的时候,我有多害怕,我怕做不好会连累族人的生计,会让您面上无光,我也怕万一出了纰漏,连累了自己的名声,影响了将来的前程。我不想做,或者我也可以听大伯父的,将庶务交给他派来的管事儿打理,我只担一个虚名……” “可是我知道那时候全族都看着,我若不学着亲自担起这一切,族人们都会知道掌家之位已经在实际上回到了长房手里,这会让父亲您失了地位,咱们这一房在西绥只会越来越步履维艰。” “大伯父疼我、欣赏我,我又是父亲的长子,我来坐这个位子才能平衡长房和槐山房,让两边都满意。那时候我才十三岁,就要跟着商队去行商,就要对付庄子、铺子里那些精明事故的掌柜,就要跟官府、商会甚至是西绥盘踞的那些难缠的势力打交道……” 容轩说不下去了,当年他有几次险些丧命,都是被祖父和伯父留给他的人救了下来,而那些老伙计好些都在那些艰险中丧了命。 容元文没有儿子,在容青出生之前,容轩就是长房和槐山房唯一的子嗣,就算他不接掌家业,也不会少了他的吃穿用度,他可以躲在府里念书,足不出户地做个干干净净的世家公子。 可是他担下了所有,到头来在容元修眼里他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私利。 别人的父亲即便误解了儿女行差踏错,先会想着去劝服子女迷途知返、改过自新,甚至会为了子女遮掩罪行,可他的父亲呢? 非但没有劝他、帮他,还要利用他给自己牟利,再把他推向更深的深渊。 “父亲,若不是您贪得无厌想借西偃票号牟利,还想趁我出不来别院,再栽一桩勾结西偃势力私贩禁货的罪名在我身上,您怎会没了那两百万两银子。” “您若是多信我几分,或是您定下心来想一想我往日稳妥行事的做派,您就应该怀疑我怎会将私库放在西偃。那种地方,今日这个做主,明日那个上位,我把全副身家放在那儿,说不定哪天一觉醒来所有的积攒就都成了别人的了。” “您稍微想一想就该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可你就是为了陷害我,宁愿把两百万两银子扔了进去。” 容元修脸色越来越白,是啊,他怎么就没想到呢……这两百万两银子还不全是他自己和槐山房的积攒,算上卖掉那些换货的银两也不够,这当中还包括他动用的族里的银子。 “你……你明知道我没有那么多银两,还让那票号骗我可以投入更多的股金。你还在公堂上说出了藏银的位置,让成县令发了话限期找到库银。” “你知道不到一旦官府插手了找寻失银,这些银子就会被层层盘剥,还会被扣押数月之久。我的私库还有我借的那些银子,拿什么来补,你这还是让我颜面尽失,你存心坏我的事……” 容元修怒不可遏,他自己的积蓄无法补充,这阵子的收益便没有了,而且生意上一旦断了,再想捡起来就难了。 还有那些借来的银子,一旦还不上,肯定会传扬出去。谁都不是傻子,刚刚才闹上公堂,那些人左猜右想的,即便不知道完整的真相,也能猜到他大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落下亏空了。 即便那些人看在容家的面子上不会催他催得太紧,可是名声坏了,还让人看了笑话,即便他得到了掌家之权,也坐不安稳。 容轩不再跟他多说,开出了他的条件:“我没有挑破逆产之事,不仅是为了无辜的族人和大伯父,也是因为有些事儿很难有确凿的实证,不可能证明商队每一个伙计的清白。” “只要唐祈胜闭嘴,我可以不挑明你私藏逆产之事。你需要银子还给别人,广鑫庄的库银官府少不得要扣几个月,那二百万两我可以还给你,之事有条件……” 容轩的声音低沉有力,显然并不是在跟容元修商量,只是在告知他的决定,“还商队伙计清白,您在广鑫庄的人我不管,我商队的人除了牛二奎和宗生水,都必须是清白的。” “那些个伙计无论是活着的还是已经不在了的,全部都要得到容家的抚恤,他们的家人也要按容家的规矩得到赡养。” 商队的那些伙计能够明确证明跟容元修和钱管家有勾结的只有牛二奎和宗生水,其余的尤其是已经丧了命的,已经死无对证,想证明他们的清白太难了,即便上了公堂,结果也不过是似黑似白的。 倒不如由容元修出面说他们是清白的,拿了容家的抚恤和赡养银子,就能证明之前的指控都是子虚乌有的,外人没有话说,这些伙计和他们的家人也能安然度日。 当然,容轩并不指望府里的这些抚恤真能让这些人过好日子,银子他私下都会补,要府里的这份银子更多的是为了给他们正名。 容元修没有拒绝,这些都是小钱,只要能把那两百万两银子拿回来,都是小事。 容轩继续道,“那些个伙计尽早放了,那些你逆产我不会说出去,但也别想放在我名下。这件事了了之后,我要分家,从此之后我与槐山房再无关系。” 容元修愣住了,惊愕地道:“你要分家?这不行,你分了家,以前的事……” “我已知情,难道您还以为我会背下那些逆产?您要是还有这样的妄想,我倒是不介意将那些逆产直接交给陈大人。对了,大伯从户部派来的人也已经到了,相信他也会赞同我这么做。” 第353章 无耻的讨价还价 容元修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疯狂如斯,即便不闹上公堂,迟早也会酿成大祸,对容元文的危害更大。 容元文不会不赞同容轩这么做,他派了户部的大工匠和自家的管事儿过来就是他的态度,容元修不能再用这么做会影响容元文来要挟容轩。 容家的那些族人早年的确通过逆产拿到过好处,可是容元修太吝啬,给的不多,不过是些能填饱肚子饿不死的果腹银子,对于这样的事,朝廷早有明令不会计较,而后来那些年直至今日那些族人们获取的分润都是经营庶务和商队的正当所得。 这些族人也不算是有把柄落在容元修手上,容元修这个人就是这样,自己贪婪却不允许别人占一点便宜,他但凡能在族人里扶植出来两三房,多给人家些好处,这时候都能多拖几家下水。 容元修这才发现他除了筹谋多年设局占了先机,他手上根本没有拿捏容轩的把柄,他原本倚仗最大的就是容轩对容家的责任和对他这个父亲的孝顺,如今也都没有了。 容元修自己都觉得说出的话再苍白不过:“你不要忘了,这些逆产也成就了你,的确这些年你为容家赚了很多钱,早就把最初投入的本钱补回来了。可是你不能否认,容家重新起家的本钱是从逆产中来的。” “无论如何,是槐山房成就了容家,也成就了你。你想现在就脱身,就算你在乎那些族人,你也要想想自己的名声。你如今所剩已然不多,再分了家,失了槐山房这个依靠,名声难道对你不重要么?” “你离了槐山房,你要过日子,要保护你想保护的人,单单靠着一个盼君归是不够的,你要重新起家。我这儿哪天要是瞒不下去了,被举发了,谁会说你是干净的。” “等到那时,你在世人眼中就是个吃着自己父亲血肉起家大难来临却只顾自己逃命的逆子,就是你伯父和现在帮着你的陈大人都会对你避之唯恐不及。你还想起家,做梦。” 乱世之中容家的家业几乎尽数折损,现在的家业几乎都是靠容轩经营出来的,可是再如何经营也是要本钱的。 这个世道要想把生意做起来,积攒起家业,就得跟各个世家和皇商、大商贾争斗,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白手起家。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容轩的确不能否认这一点,他想先听听容元修的想法:“分家,是分定了,就算父亲您不许,我也会坚持。一年不行,两年,三年总是可以的。” “其实分家对您也好,就算管家之权回到了您手上,您心里应该清楚,以您的能力根本不可能让这些产业和商队的营收维持原先的水平。” “只要我还在槐山房,身上又没有了那些您险些就要栽在我身上的污名,您说那些族老和大伯父会不会提出让我再次重掌家业?到时候您可还能撑得住?” 趁着容轩重伤在身还有这次的嫌疑和官司,容元修的确能够重掌家业,因为他早年掌家时整个天禹的局势都很混乱,他也不是因为经营不善被拉下掌家之位的。 那种情况下,其实谁都不能说容元修就一定没有经营打理家业的能力,雾里看花,始终隔着一层,很多人都觉得容元修那时退下来时运不济和非战之罪的成分居多,对他的经营能力还是有所指望的。 因此容轩身子和精力不济又背负罪名的话,的确有不了解实情的族老和族人们愿意支持容元修,因为他们对容元修打理庶务的能力有指望,认为姜还是老的辣,父亲能胜过儿子,把庶务交还给容元修打理,说不定能做的更好,族人们拿到的分润只会更高。 这些族人们甚至会以为容元修年纪大,是容家的老人了,跟容轩这样“冒进”还早晚要去奔仕途的年轻掌家相比,容元修应该更会顾念他们这些老人,更顾着族人们的利益呢。 可是一旦容元修掌家超过一年就不一样了,家业打理的如何银子和名声说话,不行就是不行,只要不是瞎子、聋子,谁都能分辨出来。 这些族人是指着分润过日子,他们的子孙是指望着嫡支奔前程的,哪里会容得一个没有能力的人久居掌家之外,到时候他们一定会重新想起容轩,提出让容轩复位。 等到那时笼罩着容元修这朵花的雾气就散了,谁都会看到容元修不仅不如自己的儿子,还连一个拖着半身残躯的废人都不如。 容元修尽管不愿意承认,对自己的真实能力还是心中有数的,因此他才折腾出了这些事儿抹黑容轩,让那些族老们纵使对容轩的能力心知肚明,也不能重新起复容轩。 要是容轩还留在槐山房,甚至只是分了家,都有这个可能……容轩要是分家,从槐山房分出去,的确能杜绝这种可能。 分家之后,容轩还是容家人,可是现在容家的嫡支只有长房和槐山房,他分出去了便是旁支,就做不了掌家了。 容轩给了容元修足够的时间思考之后,才继续道,“如果父亲答应分家,我们彼此还能保持体面,我还可以答应父亲,我和久薇还有阿易之后都会离开西绥,您可以好好地坐您的掌家。” 连容易都离开西绥的话,在容家再有擅长经营的子弟成长起来之前,容元修都可以好好做他的掌家。 容元修紧皱着眉头,他承认容轩说的很有道理,既然污名没泼出去,能让容轩自己放手,还能离开西绥,连容易也带走了,的确对他掌家有利。 一旦重新掌了家,还能拿回那二百万两银子,那些“失银”纵使会被官府扣押一段日子,当中也会被盘剥出去一部分,可是他也可以借口被通元府衙盘剥了去,自己暗中扣下一部分,这些将来都能用在容青身上。 他还能尽可能长时间地掌握容家家业,这当中的利益足够他壮大槐山房了……只是那些逆产该怎么办。 容元修不甘心地指着容轩:“那些逆产就这么留在槐山房了?实话告诉你,这件事最多三年就会被翻出来,到时候你就算分了家,也少不得要担干系。” “你要是同意将那些逆产接过去,我就答应让你分家。轩儿,毕竟父子一场,这生身之恩还有当日掌家之位的相让之情你总是要还的吧?” 第354章 没有那出身,不会娶你母亲 一路走来,容元修觉得自己不是在对抗从出身就比他强的嫡兄,就是在对抗乱世的时局,之后还得对抗这个天资聪颖、年少有为的逆子。 他要是时时刻刻都要脸面,但凡他多犹豫几次,他根本走不到今天这一步,拿不到这么大的家业。 这一回,容元修依旧决定再不要脸一次:“你不要忘了,当初我从位子上退下来,你因为太过年少,本不是掌家之位的最佳人选。” “那时候如果我接受了族老们的建议,过继你的一位堂兄,其实更合适。要是那样,他是过继来的,他不敢不听话。” 当初要是走了过继这条路,只是不可能把逆产栽在这位嗣子身上了,因为那位备选的嗣子出身旁支,家境贫寒,全家都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到逆产。 但如果选择了那人做嗣子,那人恐怕早就成了容元修的傀儡了,容元修确实能更早地在实质上掌握容家的家业。 而容轩也的确会失去展现自己经营才能的机会,举业到底会如何不知道,他肯定不是掌家,也得不到族人和世人那么多的拥护和支持。 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一点的确成就了容轩。 容轩不想否认这一点,就算是最后的偿还了吧:“逆产我不会接过来,可是我会想法子把它们处理掉。只是要如何处理,就不需要父亲大人劳心了。” “三年,若是还没能处理掉这些逆产,您在将它们放到我名下,我绝对不会拒绝。信不信由您,要是您不信,我也有法子分家。” 容轩这么做是情分,就算是他最后一次为了槐山房和族人们筹谋吧,也算是还了伯父容元文的栽培之情。 这么做却并非本分,别说他有别的法子分家,就算没有,他留在槐山房,也绝对会制造很多麻烦,让容元修后悔。 容元修冷笑道:“你要借你伯父和陈大人的势让你分家?你还知不知道我是你的父亲,只有槐山房的人跟你是自己人?” “你之前托你钱叔问过我,要是你没有受此重伤,我会不会想要利用你设局,叫你背下这些罪名和逆产。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会,无论你有没有受伤我都会这么做。你受了伤,残了腿,还是被天石砸的,那是你的报应!” “我为什么要把逆产栽到你身上,你不要觉得冤枉、委屈,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你的生母和外祖父身上!他们都不在了,难道不该由你承担么?你不承担,谁承担,本来就该是你!” “我娘和外祖父?”容轩一惊,他完全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这些事儿。 “父亲,这玩笑可开不得,我生母出身贫寒,外祖父只是一个寻常教书匠,连家私都没有多少,只是名声好听,占着一个书香门第的名头。” “您当时要接手家业,必须成家,我外祖父恰巧与上一任掌家的族老是故交,您才娶了我的生母……这些都是整个西绥人尽皆知的事,您还想说这些全都是假的不成?” 虽然容轩跟黎久薇在公堂上见了一面,可还并没有来得及说过话,他还不知道黎久薇从老于头能听说的那些往事。 他压根儿不相信容元修说的,若是真的,为何从来没有人提起过? 容元修用一种“你是不是傻子”的表情看着容轩:“你生母体弱多病,不通庶务,连管理内宅的本事都没有。我当时要坐上掌家之位的确需要先成家,可成家是为了什么?” “难道只是为了先成家后立业显得稳重?掌家之妻,要么要有管理内宅、打理庶务的能力,能够相夫教子,要么就要出身合适,娘家能帮的上掌家。你的生母没有那样的能耐,出身再是你说的那般清贫人家、书香门第,怎么能行?” “她一没能耐,二没出身,我娶她干嘛?你让我娶一个那样的女人,还不如像你一样纳一个黎久薇那般能干的女管事!” 容轩双目大睁,他完全没想到容元修居然能在他面前说出这么一番话。 先夫人去世时,容轩还小,可是他有记忆,也听府里的人说过很多,他知道容元修和他的生母感情并不好,容元修一直都冷待着他的生母。 他一直觉得这是他母亲身子弱、性子沉闷所致,在孙氏进门之后,他也意识到了母亲不受宠也和她出身低微有关系。 他怜惜他的母亲,却也没有因此怨恨过容元修。 乱世之中的婚姻,多有形势所逼勉强凑到一块儿的,何况这种时候娶正妻很多都是盲婚哑嫁,婚后不和的多的是。他一直觉得这就是命数,对他母亲和容元修来说都是一个悲剧。 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么大的隐情,而且照容元修这么说,他母亲既然没有能耐,那肯定是有出身的,这出身肯定跟那些逆产有关系。 容元修既然利用了那些逆产,就该对他母亲好些,即便做不到亲近,也该客气些,尤其不该在他母亲过世这么多年后还用这样的话说她。 要么就干脆不要娶他的母亲,娶一个同样家道中落但家族尚有潜力的官家千金,或是像容元修自己说的那般娶一个出身低些却很能干的女子,不就行了? 现在这般说又算怎么回事,吃了他母亲和外祖父的好处,又嫌弃这好处脏?这算哪门子道理。 见容轩没有预料中的惊疑、暴怒,容元修疯狂地大笑了几声,“那些逆产就是他们两父女带来的,前朝的英武侯听说过吧?乱世之后不肯受新朝招降,成了叛军,凌家军被打散了,有一支流落到了西绥。” “你的外祖父就是凌家军的军师,那时他受了重伤,那一支凌家军死绝了,他想要托付他的女儿,就将逆产给了我,我这才娶了你的母亲。” “那个时候容家的家业没了,新帝登基,可是大半个天禹仍在各方势力手中,我要是不娶你的母亲,我和你祖父还有容家这些在西绥的族人都得饿死,我不娶她,我能怎么办?” “那支凌家军被打没了,是我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收留了他们父女。你外祖父明明知道我和容家都需要那些逆产,为什么不能赠予我一些哪怕是借一些财物、粮草给我,为什么非要我娶他的女儿?” “呵呵,他以为他手上的逆产能等同寻常人家的正经嫁妆么?那是逆产,早晚要害死我的,他居然还要嫁一个女儿给我!” 第355章 谁都觉得自己最吃亏 那个时候整个天禹都很乱,很多世家大族都在当中倾覆,但也有很多的世家存活了下来,也不是每个人都是靠着向岳家委曲求全过来的。 容元修自己不愿选择其他的路,选了一条最简单、最直接获取财富的路,这还能怪到给予他这条路的原配父女头上了? 容轩更加沉默了,要说是他外祖父硬逼着容元修娶的他母亲,非要把逆产都塞到容元修手里,他不信。 乱世之所以是乱世,就是因为那时候谁做皇帝还不一定呢,新帝那时虽然已经登基了,可是未必就能做的稳江山,新帝那时说凌家军是叛军,这诏令能持续多久都成问题。 况且西绥这地方山高皇帝远,就算将来要清查逆产,这中间也能拖上好些年。就算没有容元修,他外公要把他母亲托付出去,有的是人家要。 在新朝和新帝彻底站稳之前,甚至在颁布诰令收回前朝皇室产业之前,那些逆产甚至根本就不是逆产,更应该被称为前朝皇室遗产才是。 既然容元修想要用这些东西牟利,就该付出代价,只不过刚巧他外祖父开出的价码就是要娶他的母亲、护他母亲一世安稳罢了。 更何况容元修做这些并不是被逼到绝境了不得不这么做的,那些个族人是拿了些买粮果腹的银两,可当时即便没有这些银钱,凭着容元文送回来的银两和他祖父的私藏,也未必就会饿死人。 这些逆产的产出绝大多数都落入了容元修自己的私库,之后是拿出了一部分给容轩经营庶务和商队做了本钱,可那也是为了把掌家之位彻底留在槐山房。 这些目的说到底都不是为了族人,都是为了他自己和他自以为了不得的目的,他根本用不着摆出一副为了族人舍身取义的架势! 容轩这时就想到了黎久薇形容她的父亲容元修,那话怎么说的来着,软饭硬吃,还不止嫌弃饭食不够美味,还要说这饭是馊的,是被人逼着吃下的! 容轩已经懒得跟容元修说下去了,可是事情涉及逆产,有些话他不得不说清楚: “父亲,那时候逆产还不是逆产,整个天禹有多少人占了这样的前朝皇室产业,您就算当时不知道,新帝稳定了朝局之后也该知道。” “那时候若是容氏族人中有能人依靠着这份产业占了西绥,称了王,后面接受了招安,还能得一个王侯的封号呢。您自己得了这份产业,不知利用,只顾着搜罗银子填充自己的私库,没做成大事儿,又能怪谁。” “要是按照您的逻辑,我外祖父把我母亲嫁给您这么一个一心只有私利还成不了事儿的人,还亏了呢。” 前朝没了,皇室产业就成了无主之物,新朝收回这些东西的时候,都秉承着能拿回来就不错了的态度的,因此新朝稳定之后对那些愿意主动交回“逆产”和归降的人是十分优待的。 就拿如今尾大不掉的九城城主一般,当初也是趁着乱世兴兵雄踞一方的熊主,后来才归降的,新帝给了他们很高的尊荣和优待。 即便是现在新帝有意重整九城局面,将其财权、兵权彻底收归朝廷,也秉持着只要那些人不兴兵反了,不危害百姓,就许其家主及后嗣荣养和优待的态度。 容元修自己受了好大的“委屈”承受了这一切,却只是为了充盈私库为了将来容青铺路,没做成一桩大事,能怪谁? 要是他外祖父活得再久一点,看到女婿就这点儿出息,让自己女儿过那种憋屈日子,说不定还觉得更亏呢。 不算借来的银子和卖那些被换掉的南北货收回来的银子,容元修自己最多掏了一百二三十万两左右就把自己的私库掏空了,可见他这么多年以来守着逆产这样的聚宝盆都没打理好。 “你……你……是我收留了他们父女,他们亏什么?你娘要想做城主夫人,得看她有没有那个命……”容元修怒不可遏。 那种除了柔顺什么都不会的无用女人,寿数还不长,乱世之中有人要就不错了,他对那对父女有恩,他们还能觉得亏了? 容轩一抬手,示意容元修先听他说:“即便就是逆产,新朝出立时朝廷颁布了诏令,金银细软不再追究,山川湖泊、矿产、盐地等收回,以五年为期,期限之内非但既往不咎,还会给予补偿甚至授官授爵。” “那时候您为什么不将那些逆产交回朝廷,那样您就不必将这一切栽赃到我头上了,您甚至也可以向伯父一样出去做官,甚至还能得到爵位,比伯父风光,还没有他辛苦,您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真相如何十分清楚,要是往日容轩是绝对不会说这些忤逆不孝的话的,可是今日他是不吐不快, “说到底您心里怕了,您担心出去做官您也做不好,还是比不上伯父,还不如守着这些逆产积蓄财富,以备将来他用。尽管朝局稳定之后,您已经不能光明正大地经营逆产了,里面的出息折损大半,您也还是要守住这些钱财。” “因为只有这些真金白银是您真真切切能够拿到的,您嫉妒大伯父能去做官,怪族里牺牲了您留在西绥打理庶务,可是大伯父的辛苦和艰难您也是看在眼里的,您心里清楚您做不到他那样。” “所以您才一直留着这些逆产,后来您或许发现这里面的产出不好出手了,您又做不出向西偃和关外私贩禁物这种事儿,赚不来这刀口舔血的银钱,是真的无利可图了。” “可是这时候已经出不了手了,您就想要栽在我身上。以您的逻辑,这些逆产是我外祖父带来的,就得由我来偿还它们带来的危险。这算什么,跟吃饺子似的,还讲究原汤化原食啊。” “您要真这么想,这些逆产带来的好处,您是不是也应该还到我身上大半?您不能算欠债多少的时候算到我身上,有好处就不想着我吧。” 容元修怒不可遏,浑身上下都在发抖:“你这个逆子!我没有交出去……那是有自己的考量,你懂什么?你做掌家这么久,就不想想多壮大我们槐山房一些,还让长房压在我们身上这么久!” 第356章 说白了,就是没本事 容元修被扯掉了遮羞布,将这些年藏在心里的不堪和压抑都说了出来,这些年这些话一直埋在他心里,只偶尔会跟钱管家吐露几句。 容元修真是憋坏了,眼下他竟感觉到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平日里不能说的都说了这么多了,索性不再遮掩,说个痛快: “你看看你伯父,他在元都做官,什么好事儿都他占了,我要留在西绥这么偏僻的地方打理家业,他呢,每年舒舒服服的就可以拿走一半的分润。” “你身为掌家,明明在账目上做点手脚就可以给咱们槐山房攒下些家底,你偏偏不,说什么只有坦诚,才能互相信任。你是我的儿子,你就该听我的,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我让你把罪名背下来,你就要背下来,你为什么不愿意?还敢闹到公堂上。” “你知不知道只要你低个头,这件事在族里就可以解决,你闹上公堂,丢的是我们槐山房的脸,也是容家的脸,就连你一惯敬重的伯父,也因为你颜面尽失!” 这些日子以来,容轩的心境从不敢置信、心痛难忍、不得不看清现实、直接面对一直走到了当面扯掉了最后一点遮羞布和牵绊。 这个过程不能不说艰难,容轩甚至宁愿多经历几回从前中兴家业中的艰险,也不愿意经历这一刻。 可既然撕破了脸,想必这般父子相对的时刻也不多了,容轩不吐不快,反而让一向谨慎低调的他有了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父亲,您这般愤怒,不,是恼羞成怒才对,究竟是因为容家和伯父丢了脸面,还是因为您自己丢了脸面?” “您的心情我能理解,无论是人证还是物证,都不止证明了我的清白,还证明了您的手段实在一般,在道理和手段上,父亲都干不过儿子,您可不就丢脸了么。” 他不顾容元修气急败坏地呼气声,带了些试探地问道,“母亲过世之后,我至今都没有见过一个母家的人,外祖父和我娘都没有留下一句有关逆产的话给我。” “外祖父去世之前,应该有交待过您什么吧?他是不是说过,若是乱世不止,您当守好这份家业,守不住便将上面的产出换成银两藏好,养活族人,若还有余力,也当帮助西绥百姓。” “要是世道好了,时局平复,新君登机,便将这些东西交上去,换一个平安富贵,可保子孙三代荣华,是也不是?” 容元修仿佛看到了鬼了一样,厉声喝道:“你……你怎么知道?还说你外祖父没有留话给你?” 不是有人留话,而是容轩的外祖父身为一个军师,一支儿人都打没了,他还能带着这么多东西活下来,给女儿找个托付,以他的头脑至少能想到这么一个万全的法子。 留下的这三处逆产,盐湖、矿山、藏有兵器和工坊的风水地,只有盐湖是最一目了然的,其余的两处除非仔细勘察,不然不是那么容易发现当中机窍的。 要是有人发现了,来抢,盐湖最先保不住,因此可以在未被发现之时先将盐卖出去一部分,将换回的粮食、银钱藏匿在另外两处,便可在拖延上几年。 乱世之中,若只是保证自己和自家族人能吃上饭是不行的,大伙儿都有眼睛,能想到在田地荒芜、商事不通的情况下一般人都会过什么样的日子,你家没受影响,族人都没饿着,过上一段时日,很难不惹人怀疑。 那种时候可没人管什么律法、身份地位,着急了那就是冲上来一通乱棍乱刀,都给你抢了。 拿出一部分存粮和银两给城中百姓,即是积德行善,也是为了平息民愤、民怨,让这些人不会为了生计去抢、杀你家……这是那时必须做的。 容轩不想开口跟他解释这些浅显的道理,他用讥讽的语气道:“看来我没猜错,您吝啬钱粮,给族人的也不过只够果腹之用,一开始也未必就是真的舍不得这些钱粮。” “您怕的是露了财之后全城的百姓和没有粮食的高门大户都蜂拥而来,您不想损失那么多的钱粮,您觉得亏。可是您扪心自问,这些逆产上的产出是不是可以养活一城之人?” “要是您是一个有能为的人,您不仅能让更多的人活下来,您得到了人望,就可以用这些人手去保护逆产不被抢夺。待到乱世终了,您不说成为一方王侯,将来归顺朝廷还需要在此打理庶务么?” “恐怕大伯父此生有再高的功绩,都得在你面前低头,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 现在的城主和一些封了荣养爵位的都是这么来的,早些年也不过是在当地生活的世家旁支甚至只是富绅商贾,先是开仓放粮,之后大伙儿为了保护粮草和银钱,护卫、家丁、城中青壮和普通百姓组成护卫军,一步步地坐大的。 容元修但凡有点本事、有点血性,他现在身上就能有个小爵位了,日后还有机会出仕,即便做官不如容元文,只要有这个爵位在,就会比容元文尊贵,哪里还用像现在这样蝇营狗苟、处心积虑地算计自己的亲生儿子和妻子、岳丈…… 容元修双目圆睁,整个人都像要被点燃了似的,不顾身份的破口大骂:“你这个逆子,你知道什么?身为庶子,从小到大你祖父眼里就只有你伯父,凭什么,就因为我是庶出?” “你伯父做什么都是对的,我呢,我做什么他们都要再三责问,不让我有自己的主张。我也是有功名的,就因为犯了一点错,就责令我回到西绥这鬼地方,再不许我出仕。你知道那时的西绥有多荒凉么?就是城里最富有的人家,平日里一顿饭能吃上两道肉食就不错了。” “让我管起家中庶务,让我做掌家,是为了我好,说的好听罢了。还不是想让我把打理容家庶务所得送到元都去,给他过好日子,帮他铺平仕途。” “我若不存点私心,多给槐山房存些积蓄和人脉,你小时候要过什么日子?你打理庶务、经营商队,哪里来的本钱?” 第357章 恨不得没有他这个儿子 没有他的积攒,哪有这逆子的一番作为? 人人都说是容家庶务中兴才带动了整个西绥的商事,让百姓过上了好日子。没有他投入的本钱,哪儿来的这一切。 这就是容元修和容轩的不同之处,见到钱财,容元修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如何占为己有,往自己的私库里划拉。 容轩却不一样,他接掌庶务时看到城中百姓困苦,看到即便是城中的大户人家,有钱也买不到好的吃食和穿用、药材,他想的就是怎样让西绥这个偏远之地繁荣起来。 所以他要经营商队,要做南北货生意,要打通九城的商事关联,要把东西运回西绥坊市来。 他要让有钱的能够享乐,而物产和货品富足了,寻常的粮食、布匹、药材及一切惠及民生的东西的价格就都会下降,贫苦人家也能混个衣食温饱,他们的日子也会渐渐地好起来。 容轩听了那些话,并没有对容元修生出同情,反而更加理解了族里为何那般对待他: “您心中只有私利,没有族人和百姓,遇事只看到方寸之地,却不想着将一方池水变为汪洋之海。您有功名时差事上出了错就想着行贿上官,却连最起码的事出机密都做不到,祖父和那些长辈们如何能放心。” “他们盯着你,不让你私自做主,不让你行差踏错,是在为容家着想,更加是为了您着想。您做错了事,容家未必会被连累,但您是肯定要受到惩罚的。” “让您掌管家业,那是给您在族里找一个位子,容家的家业在您手上,您和我们的日子也都会好过许多。是,这些年大伯拿走了不少银子,可那些本来就是他该得的。” “大伯父是您这一代的嫡长子,按照律法他本身就该得七成家业。何况若非他身居高位,容家如何能在西绥安稳富贵地经营下去。没有大伯父,商队也好,容家的庶务也罢,都不会有今日之成就。” “况且大伯父是拿走了许多,可是留下的也远远超出您该得的,您不能只记着他的不好,不去想他带来的好处、对咱们的照拂。更何况您所谓的那些不好,并不是不好。” 容元修就是个凡事爱偏激行事的人,不盯着他,不管着他,他定然行差踏错。一旦铸下大错,他自己和容家人甚至还有事情涉及到的无辜的人都会遭难。 容元修盯着的全是容元文从族里拿走的利益,却不去想想要是没有容元文的官威和声望,容家就算闯出了一方天地,又哪里能守得住这方天地。 就说通元城的这个县令成忠,要不是看在容家朝中有人的份上,哪里是容元修每年送点孝敬银子就能收买的。 就拿这次的事来说,平日里容元文身在元都,多年未回西绥,成忠也看不到容元文给容轩的书信和暗中的关照,他只能听容元修和钱管家说容元文待容轩好不过是传言,尤其是容轩伤重之后,容元文已经放弃容轩了。 若非如此,成忠不敢那么放肆,不敢帮容元修和钱管家做这个局。可是今日容元文只是派了几个在近处城池监察的大工匠和一个自家府上的管事儿过来,人还没进城,就已经迫得成忠诚惶诚恐了。 容轩继续道:“若是没有大伯父,也没有我这个逆子碍您的眼,您觉得像成忠那样的人会愿意护着容家周全么?没有了容家的商队和今日之家业,您又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 “自然,西绥商事之繁荣,没有容家,早晚也会王家、谢家、乔家,等到那时您看着别的世家日子过得红火,您又会如何做想?您会不会恨自己为什么不像别人异样有能干的父兄、能担得起家业的儿子!” “父亲,贪欲是没有止境的,您这样想,别人怎么都是错。您若是觉得大伯父和祖父他们怎么都是错的,您可以离开容家,自己开创一番家业,而不是一边吃着碗里的饭,一边说谁让你们给我这口饭吃,没有你们,我吃的更好!” “您看重青弟,头一个原因就是出身世家的孙氏夫人所出,可您有没有想过,要是没有大伯父的官声,没有容家的积淀,孙家最终如何会点头将孙氏夫人嫁与您……” 容元修一个鳏夫,没有官职,家业还在年少的长子手里,哪个世家大族愿意把嫡女嫁过去做续弦。 说白了,当初孙家能够点头,孙氏的一片痴心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孙家看中了容家和容元文对容氏一族的照拂。 容元修为了抬举容青做尽一切,殊不知要不是有他最看不上的这个几个人和这个家,他根本就娶不到孙氏这样的世家嫡女,更加不会有容青。 容元修捂着心口,差点儿没仰倒下去,他抓起桌上的茶盏朝着容轩砸了过去: “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是不是我的儿子,你是不是你大伯父的儿子,你像你娘、像你外祖父,唯独不像我!” “你跟他们一样,既然要给我好处、要照拂我,为什么就不能彻底一些?我说让你娘住在容家,将来给他找一门合适的亲事,你外祖父不同意。” “我跟你大伯父说容家的积累已经差不多了,我想将槐山房迁去元都,他也不同意。我让你点个头把事情认下来,你都做了什么?你在公堂上揭你亲生父亲的老脸,你……我……”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掩盖住了他的声音。 容轩不能说自己的外祖父这么做就是当是唯一的出路,可是对于一个伤重不治、命不久常的人来说,如此安排大约最容易实现。 那是乱世,他的母亲若只是留在容家,无名无分的,将来会怎样真不好说,只有在他外祖父活着的时候跟容家当时的掌家也就是容元修成亲才最有保障。 可是容元修既然不满这桩婚事,他大可以拿出廉者不食嗟来之食的气度来,不娶他的母亲,然后再在容氏族中选择愿意娶他母亲的兄弟、子侄,再请他祖父将这人过继到槐山房来就行。 在这件事上不是没有变通的法子的,只是容元修担心好处落到别人手里,都没有选择。 容轩深吸了一口气,问出了一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既然父亲是迫于情势才娶了我母亲的,我想知道对于这桩婚事的内情,祖父他老人家知道多少?” 第358章 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提到已经过世多年的容老太爷,容元修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屑和不甘:“一开始的时候他当然不知道,我说我与你母亲情投意合,她又出身书香门第,那时候也没什么好婚事,你祖父看着差不多就点了头。” “直到你出生之后,你祖父发现我与你母亲并不和睦,也发现了我在打理那些逆产,他派人跟踪了我去了那处盐湖……之后才问了我事情的来龙去脉。” “好在他派去的人只跟去了盐湖,并不知道其他两处逆产的存在,我便只承认了有盐湖这一处,另外两处都隐匿了下来。他叮嘱我事已至此,一定要善待你和你母亲,没多久他就过世了。” “要不是这些逆产,你祖父也不至于惊惧忧思过甚,说不定还有几年寿数……是,我靠这些逆产充盈了私库,重铸了槐山房和容家的根基,可是不能否认它们就是祸害。” “你母亲早早地过世,何尝不是日日担惊受怕所致,这些逆产就是祸害,他们的下场就是报应……你不要怪我贪心,没有这些逆产我从何贪心,要不是他们父女把逆产带到了容家,我也不至于这样对你!” 容老太爷与其是因为逆产惊惧忧思而早亡,不如说是被容元修藏匿逆产还为此隐瞒目的娶妻刺激得的病逝加重。 容轩的生母那般单纯柔弱的女人,与其说是因为逆产而担惊受怕,倒不如说是被容元修刻意冷待,心灰意冷,加上产后落下了病,还要担心幼子无人托付,才早亡的。 还有一个原因,容元修根本不敢说出口,在容轩的生母重病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物色续弦夫人的人选了。 不过好在容老太爷起初是不知道这桩婚事的真相的,这和容轩记忆里的相符。 在容轩的生母进门的时候,容老太爷已经年纪大了,外面又乱,说是整个容家都是他在运筹帷幄,其实他已经很少出门了,家中的事儿都是听管家和容元修回禀。 这也是一开始容元修能成功藏匿逆产的原因,容老太爷只发现了盐湖一处逆产,贩盐能获利,还不如铁矿和兵器紧要,乱世之中容老太爷也就没太为难容元修。 容老太爷要是知道了还有另外两处逆产,还是那般厉害的东西,肯定就不是那样的态度了。 即便不被查抄,那铁矿和藏兵之处哪里是容家能守的住的,随时都有可能给容家所有人招来杀身之祸,这样的东西在当时就是要处理掉的。 呵,隐藏逆产可不止给容家家业中兴打下了基础,同时也给整个容家埋下了极大的隐患,简直就是挖了两个天坑。 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尤其是逆产的出处,对容轩来说很是突然,有些事儿他还要再捋捋: “您这么急着要把逆产栽在我身上,还说如果不这样做三年之内就会事发,这些逆产原先是前朝英武侯凌家的……难道说凌家有什么人要被赦免了?” 这回容元修没有否认:“原是终生不赦的,谁知道竟然还有逃出生天的一天……你要是对容家还有心,就该想法子将这些逆产处理了,要是处理不掉……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母亲和你外祖父,你就该背下来。” “你说你外祖父没了,你还小,找个管事儿的帮你管着,之后再交给你,这也是合情合理的。你不背下来谁背,你就当作是为母偿债了。” 容轩看了容元修一眼:“您做这些都是为了什么?从藏匿逆产,到后面很多很多的事,还有您要扶持青弟。青弟天资聪颖,您愿意多栽培他,没有错。” “可是青弟毕竟还小,您想让我去承担罪责,青弟还没有长起来。就算您笃定青弟将来会比我强,他将来也的确前程远大,您做这些……就是为了栽培他?” 容轩自知他的话有些混乱,可是他不得不问,谁家都期望自己的儿孙有出息,也有那种倾尽全力只栽培其中一个看起来最有可能有成就的。 当年容家也是这么安排容元文和容元修的,可是谁家做父母的也没有这么处心积虑,还要把长子废掉的。 容元修毕竟是始作俑者,他一听就明白了,他长叹了一口气:“话既然说到这个地步了,也不妨告诉你。我就是要赢过你大伯父,这辈子,我是不能亲自赢他了,可是我的儿子可以。” “我是说青儿可以,他天资聪颖,从小专心读书,长大专心科举,槐山房的积攒已经够了,不用他打理庶务。他还有孙家扶持他,又赶上了太平盛世的好时候,他比你的机会大。” “你不行,即便没有这些逆产,我找高人看过,你能步入仕途,却是下场凄凉、祸及子孙的命格。你这些年的精力都扑在了容家的庶务上,已经耽误了,就算你放下家业重新专业念书,又能有什么功名?” “功名低了,即便入了仕途,等你爬上去都不知什么年纪了,最终下场还不好,何苦来哉?何况你还没有母家扶持,你的母亲和你外祖父的出身始终是个隐患。扶持你太难,想指望你将来能够与你大伯父匹敌,根本就不可能。” 容元修连连冷笑,“你是不是还想问,我只有两个儿子,为什么不能两个都栽培,或是只栽培青儿,却也不把你推下去,让你们兄弟守望相助?” “要是寻常的东西,族里旁支出个人顶了也就是了,可是这是逆产,朝廷一查,肯定是要查出处的。凌家的人回来了,只要他们一开口,很容易就能查到你外祖父头上。” “你做事如此深思熟虑,你觉得他们能相信你外祖父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一个没什么交集也没什么作为的族人么?非妻非故的,你外祖父不会把东西给这个人,这个人拿到逆产之后,这么多年也不会碌碌无为。” “你是你外祖父唯一的外孙,你母亲过世之后,这份逆产交到你手里是最合理的。你又做过掌家,自己也有私产,名声在外,只有你利用过这些逆产才说的通。你起家的本钱也的确是这么来的,你背下来不冤!” 第359章 不是无耻,是无赖 容轩静静地听着,时间都仿佛静止了下来,他异常冷静地将容元修刚刚说的话梳理了出来。 不得不说,经过这么多年的筹谋,他的确成了最适合背下这一切的人选,换一个人都不合适。 只是容元修说出的这个理由太过可笑,竟然一切都是为了跟容元文比,他要超过容元文,自己不行,就要让自己的儿子上。 容元修何尝不是不吐不快,这时又说出了更令人寒心的话:“你若是不倒,继续做着掌家,或者你卸下了掌家之权,你重新科举,要去走仕途,你大伯父就会将他的全部心血和人脉都倾注在你身上。” “他会扶起你,而等到青儿长大的时候,你已经站稳了,他也已经老迈致仕,他不会再去扶起他根本没有相处过的青儿。可若是你倒了就不一样了,他只能把全部精力都放在青儿一个人身上。” “他没有儿子,待到女儿出嫁,他总要有一个依靠,不是你,就只能是青儿,他总不至于从族里选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子侄。到时候他扶助青儿,加上孙家的助力,青儿的前程一定会很好的,他一定能超过你大伯父!” “你大伯父看到我的儿子如此出息,他却没有儿子送终,偏偏他的一切还都给了我的儿子,都用来成就我的儿子了,他会怎么想?我也要让他尝尝一辈子为别人做嫁衣裳的感觉!” 容元修笑了起来,不是大笑,而是那种一连串阴恻恻的笑,仿佛想到了什么美事儿,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一样。 容元修这时是半低着头的,容轩不由得移动了一下轮椅,侧过头去紧紧地盯着他的表情看。 他怎么就有这么一个父亲呢?如此的无耻……不,说他无耻是从某种程度上侮辱了无耻,这应该被称为无赖。 让人家扶助他自己的儿子上位,到头来让他自己的儿子打败人家,还要嘲笑人家没有儿子。 容元文跟容青根本就是身处两个时代的人,景况更是截然不同,按辈分算,差了一辈儿,要是按年纪算,容青是容元修的老来子,这简直都能差两辈儿了。 这有什么可比的! 容轩不再跟他周旋,带着些好笑又荒谬的情绪道:“用青弟去跟大伯父比,先不说比不比得过,就算比得过,这差着辈分的事,有什么可比的?您还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您不过是欺负大伯父没有儿子,可是大伯父没有儿子,那是因为大伯母生三妹妹时坏了身子,不能再经产育之痛。一方面大伯父与大伯母夫妻情深,不愿意纳妾。” “另一方面,陛下早前透露过有意赐两位贵妾给他,朝中也有其他权贵有意送妾室给他,他若松了口,透露出纳妾的意思,尚书府里就要被插进人去了,之后的子嗣和继承都会出现变化。” “换句话说,只要大伯父同意纳妾,他根本不会缺儿子。而将来无论这庶子是出自陛下所赐的贵妾腹中,还是哪位权贵所赐的良妾腹中,相信族里对这孩子继承长房的一切都不会有异议。” “如果是这样,您根本就不能指望他把一切都放在青弟身上,别说一切了,有那妾室和庶子在,恐怕连点残羹冷炙都落不到青弟身上了。” “父亲,说到底您能有这些谋划,有这些不甘,不过是自己胆怯,敢自己跟大伯父比,偏偏要指望儿子,还是个幼子。青弟长到能登科入仕的年纪,怎么也还得十几年。这十几年里,您都可以骗自己青弟将来一定可以。” “可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能不能成谁又知道,就像砸断我双腿的天石,谁也不曾想过它就能从天而降。只是事情一天没有结果,您就能骗自己还有希望罢了。” “说到底,您就是欺负大伯父没有儿子,我要是诚心坏您的事,等我见了大伯父家的管事儿,我就让他带话给大伯父,让他早些过继个嗣子,看您能怎么办。” 人么,事情没有结果之前都会有些希望,不管按照容元修的谋划走下去事情能不能成,这十几年里他都是可以满怀希望地自己骗自己的。 容元修既想让容青代替自己赢过容元文,又要利用容元文对容青的扶持,这是要让容元文以“资敌”的方式输……这是把容元文当傻子了! 何况这当中还有个变数,就是万一容元文有了儿子呢? 正妻过四十无子,万一哪天真进门一个赐婚的贵妾或是哪个权贵家送来的良妾,生下一个儿子。正妻无子,这庶子本就与嫡子没多大区别了。 何况那不是赐婚就是权贵家从旁支弄来的庶女,出身说不定比他大伯母还高,背后的势力比大伯母家还大。 妻想压过妾靠的可不止是名分和先来后到,妻的身份高于妾最早本身就是因为一般男子的正妻出身和从小教养出的德行高于妾室,这时候要是因为男子的自身际遇和身份地位发生了改变,导致后纳的妾室反而在出身、势力和德行才具上高于了正妻,本身就是压不住的。 到时候这妾室不仅很可能压过大伯母去,她所生的子嗣加上她背后的势力一起推动,难道还不能继承容家长房了? 不过容轩虽然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容元修的这一系列谋划倒是有他自成一体的逻辑在的。 容元文若是真能坚持住不纳妾生子,也不过继子嗣,从宗法上来说,他将来确实是需要一个子侄帮忙送终的,只是不用过继而已。 容轩自己也不能否认容元文对他是真好,但这当中也还是有那么些这样的心思在的,倒不是说真让他做什么养老送终的事儿,只是在礼法上需要这么一个子侄的存在。 可要是他真的如容元修所想只能落得一个落罪流放、幽禁的下场,容元文将来恐怕还真的不得不扶植容青上位,毕竟容青是容元文血缘上最近的另一个侄儿。 容轩叹了口气,给容元修交了底:“除了要还商队诸位伙计清白,纵火和混货的事儿也必须给府衙一个交代。我知道,我掌握的东西不够指认您,真正落罪的绝对不可能是您。” “可是您单想让一个牛二奎和一个陆余把事情背下来是不够的,怎么平息事态,如何取舍,就看您如何选择了。” 第360章 要让他悔恨一生 容轩之所以没有在公堂上直接指认容元修,不全是因为那毕竟是他的父亲,更多的是他的确没有直接证据指证容元修确实参与了。 两件事容元修都隐于幕后,从来没有直接出面,想要将他咬出来根本不可能,勉强为之,恐怕容元文和族老们也不会答应。 容轩要的不是一时孤勇,他现在的情况特殊,只有先保全了自己,才能保全这些身边的人,一味地勉力为之就算成了事,把自己豁出去了,谁又来保护他身边的人? 他总不能只留了个清白给这些人,别的都不管了吧?清白重要,活着更重要。 因此他眼下只能给这些人正名,给他们某种层面上的清白,却不是鱼死网破,给他们一个彻彻底底的清白,而不顾他们之后是不是得活得生不如死。 容元修想到又要被这个逆子骑到头上了就来气:“你想交出谁?你钱叔?他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也忍心……我告诉你,你是我的儿子,你始终也越不过我去。” “你不想把这两桩事背下来,可以,我筹谋不善,没能扳倒你这个逆子,我自然要付出代价。你呢,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道理你一定懂,我损了人手,你也别想全身而退!” 容轩本身已经拨转轮椅准备离开了,听到后下意识地停了下来:“父亲又想做什么?该不会是想用那几个伙计要挟我吧?” 当日去广鑫庄的伙计还有几个活着的一直被关押着,之前胡捕头闯进广鑫庄之前,他们就被转移到了别的地方,但应该还活着。 容元修冷笑:“用他们要挟你,是高看了他们,也是小瞧了你。即便把他们都杀了,你会难受、会愧疚,却不会悔恨一生。” “你回去的路上正好可以想想,现在动谁会让你这个逆子悔恨一生,看看还来不来得及救他们,我还用不用交那个人。” 容元修说完就叫了人进来送客,他是一刻都不想看到容轩这张脸了。 原本他就不喜欢容轩这个处处让他显示出无能的逆子,现在容轩身子残了,让他骨子里生出一种更加矛盾的感觉。 他曾几何时是憎恶容轩的能耐和成就的,现如今看他折断了双腿,只能坐在轮椅上,他又生出了一股怨愤,他可不能有这样残废了的儿子! 容轩的脑子转的飞快,容元修要让他悔恨终身,这人是谁?还有谁还落在容元修手上?还有谁是现在是动了手还对容元修有好处的? 容轩几乎瞬间就想到了还在牢狱里的黎久薇和老于头,他们一个是陪伴自己走过这场艰难、患难与共的心悦之人。 另一个是刚刚才在公堂上甘愿舍掉性命也要为他证明的忠仆,现在尽管陈大人还在西绥,他们毕竟还在通元府衙的牢狱里,出点事,谁又说的清! “您敢?您要是敢动他们,就别怪我不顾念最后一点父子之情!” 容轩眸光冷冽,恨不得把牙根咬碎,更是恨不得长出翅膀能一下子飞到通元府衙的牢狱去。 他进府时带来的人被拦在二门处,此刻他只能自己控制轮椅,他的手掌磨破了皮流了血他也不顾,他只想着快点离开这里。 终于到了二门,他跟带来的护卫会合了,他才命人立刻带他前往通元府衙。 通元城府衙内,此刻的确在进行着一些隐秘的事,谁胜谁拜,谁惨胜谁逃脱,谁将彻底洗清冤屈还是名义上清白了却背负着污名,皆在这一晚做个了断。 成忠是拉了陈大人一起去用饭,可陈大人哪里会受他的拉拢,客气地应酬了一下就回了关驿歇息。 成忠回了府里,越想白日里公堂上的事越是不甘,他保不保的下容元修和钱管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二人不清白了,他也很难清白。 钱管家要把水搅浑是有道理的,容轩可以不落罪,可是只要容轩身上有疑影、有污名,就不能说他真的就是无辜的。想要找回颜面,事情最终似是而非的话,只要说只是没有证据就成了。 尤其这个时候容家主宅又派了人来传了几句话,还送了他份大礼,这里面的银钱虽不够填上他的全部亏空,倒也能填上一部分了。 成忠一番盘算之后,叫了师爷过来一番低声吩咐,摆了摆手让师爷去安排了。 师爷自然不会亲自动手,他将狱吏叫来假装询问了一番,便将一个食盒交给了那狱吏,没一会儿这食盒就送到了狱中。 时候已经不早了,其实已经过了饭点儿,可是牢里那些个吃食很难填饱肚子,这时候有点东西垫垫,再好不过了。 食盒里放着香喷喷的肉粥,黎久薇还特意把两份都查验了一下才示意关在旁边的老于头可以吃了。 老于头之前在公堂上撞了柱子,头上破了很深的一道口子,好在医治及时,保住了命,此时正晕乎着,不过已经醒了,能说几句话。 “于叔,你试着用些,不行的话把粥拿过来,你靠在这儿,我能把手穿过去喂你。你晚饭没吃两口,这会儿有粥,可以少用点。” 晚饭跟牢里的犯人是一样的,就是一个特别硬的窝窝头和一碗温水,老于头就喝了两口水,窝头是一口没吃。 “不用,不用,我能行……”老于头一直靠坐在稻草堆上,强撑着能慢慢地自己做一些事。 老于头原以为会命丧公堂,没想到那位郎中很是尽责,黎久薇之后又帮他推按了穴位,竟然把他这条老命保住了,这会儿十分知足。 养伤这种事儿医者再着急也没用,尤其是现在黎久薇隔着木栅,想碰老于头一下都不方便,毕竟是在牢里总不能老为难狱吏,让人家通融。 这种伤这种情形还是得自己养着,因此黎久薇瞧着没什么大事,也就没有一直盯着老于头那儿的动静了。 可是过了一会儿就不对了,老于头开始剧烈的咳嗽,甚至咳了一口血出来,那碗粥打翻在地,直接成了一碗血粥。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原本在打瞌睡的黎久薇听到响动腾地一下“弹”坐了起来,她看着远处那碗血粥和眼看着就要上不来气的老于头,一时间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第361章 如此能装的成县令 粥,黎久薇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老于头的伤不轻,可是刚刚也号过了脉,不会好太快,可是也绝对到不了吐血的地步。 “快来人,有人吐血了,快请郎中!” 黎久薇边喊目光边在肉粥和老于头那边的食盒上徘徊着,忽然在那吃粥用的勺子上停住了。 那个勺子跟她这边的不一样,她这个是瓷的,老于头用的那个是漆木的,比她这个厚一些,难不成里面还有夹层? 值夜的狱吏有两人,一人是之前送黎久薇进来的那个新来的,算是混熟了,另一个是个生脸,之前很少见。 黎久薇喊人之后,熟悉的那个很快就吆喝着“来了”往这边赶,另一个非但没有过来的意思,还拦着前头的那个不让他过来。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看时候差不多了,熟悉的那个才找着了钥匙被放了过来。 “黎姑娘,这……这是怎么了?” “快先把门打开,把我的门也打开,郎中来之前,我去给他看看。” 这狱卒见犯人见了血已经慌了,哆哆嗦嗦地就要开门,可很快就被后头赶上的长脸狱吏拦住了。 那人冷声道:“把老于头的门打开,这边的不用开。黎姑娘,他伤的重自有小的去请郎中,不用劳烦你,别沾了嫌疑。” 这分明就是想拖死老于头! 黎久薇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回头看了一眼,见老于头虽然又吐了两口血,却还坚持着使劲儿抓挠自己维持着神志清醒。 黎久薇一个机灵,朝着牢门扑了过去,猛地抓住那长脸狱卒的脚踝,同时朝着老于头大喊: “于叔,快,把勺子扔给我,快!” 熟悉的狱吏不知情由,长脸的狱卒脸色大变,想要挣脱,却发现脚踝被黎久薇握着,非但挣脱不了,这么一会儿功夫腿上竟比灌了铅还要重。 老于头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硬是撑起身子半扒拉半扔地把刚刚用过的勺子扔到了黎久薇那边。 勺子一落在身边的稻草上,黎久薇就撒了手,她一骨碌爬起来一手捡起勺子握在手里,另一手拔下簪子比在自己脖子上。 那长脸狱吏脚上摆脱桎梏却还没有恢复知觉,整个人就慌了,瘫坐在地指着黎久薇大喊:“妖女,你对小爷做了什么?你敢动他,你就不怕惹上嫌疑。” 黎久薇懒得理他,对那混熟了的狱卒道:“快把门打开,放我过去,老于头要是没了命,咱们三个谁都跑不了!” 新来的狱卒手都在抖,好不容易把两边的门都打开了,黎久薇赶快过去给老于头诊治,好在时间不长,也不是什么烈性的毒药,她迅速地点了老于头几处穴位,先把毒性控制住。 她其实可以从空间里直接拿药,可是为了掩人耳目,用鼻烟壶的工艺做了个小药瓶,平日里就挂在脖子上,方便取药。 这时她从里面倒出两粒小小的药丸直接就塞到了老于头嘴里,老于头大口大口地呼着起,过了一会儿总算不再咳血了。 黎久薇朝着还坐在地上鬼叫的狱卒扬了扬手里的勺子,冷笑道:“用这个下的毒,里面是耗子药?好伎俩,没被查出来可以说是老于头自己伤重不治。” “被查出来了,还可以说是他自己不小心误食了。让我猜猜,让你下毒的人一定说了,要杀老于头,却要留我性命,可对?” 那人都忘了喊疼了,看黎久薇的眼神更加惊惧,因为这跟师爷交待他的话几乎一模一样。 黎久薇才懒得跟他废话,拔高了声音厉声吩咐道:“你可知为什么?就因为我是盼君归的大掌柜,他们想从我身上讹银子?那你可想的太简单了。” “实话告诉你,老于头要是死了,我说不定之后也会死,我们两个要是都死了,你们两个也都活不了!” “我不跟愚笨之人废话,我也知道你们做不了主,去找做的了主的人过来。不要叫你们那个师爷,我要见成县令。他不来可以,我有本事几个月就经营起一家盼君归,就有法子让他这个县令当不下去!” 黎久薇刚刚的动作太过敏捷,再说了她说的也实话。 白日里容家的事儿闹的那么大,他们再闹出人命来,一切顺利不被人察觉还好,已经被人察觉了,他们也可能被灭口。 黎久薇这么一个弱质女流,盼君归从筹备到开张不足三个月就有了如此规模,还做出了那么多旁人见都没见过的东西,天知道她是不是有什么妖异手段真能让县令大人摔个大马趴,尤其是陈大人还在城里呢,还能给她撑腰! 当然,这也可能单纯就是放狠话,可是长脸的那个狱卒等不了,别的甭管是不是真的,他的腿到现在还没有知觉是骗不了人的。 闹到最后,老于头和黎久薇会不会没命他不知道,他的腿倒是很可能真要废了。 他可不能像那个容大公子走不了路只能坐轮椅,容大公子有人伺候、有万贯家财,他可没有! 长脸狱卒焦急地喊道:“快,还不快跟师爷说,赶快去请成大人!你倒是快点儿……” 这片儿地方原就没关几个人,因着白日里闹了一场,成忠担心他们关在这儿在说出点儿什么来被人听去,特意命人将周围关着的犯人都换到了另一边的牢房里。 此时这一片儿就关着黎久薇和老于头两个人,倒是不担心他们说什么不该说的。 成忠本是不想来的,可是他心里到底有些指望,想从黎久薇身上榨出些银子填补亏空,另外他也真怕黎久薇留了什么后手。 成忠有一点跟容元修和钱管家不一样,就是他从来不小看女子,尤其是这种年纪轻轻就特别有本事的女子。 因此黎久薇被关进来的时候他还特意交待过,别管最后这个人是杀是放,都不能有不尊重的,更不能对人家做那种不上道的脏事儿,不然小心他们的脑袋。 成忠寻思了一下,到底是来了,他第一眼就落在老于头身上,见这人的确是要不了命了,心里咯噔一下。 好在成忠这人比容元修他们识时务,见此情景,当即装作惊讶的样子,好不意外地说出来一句:“天呐,这……这是怎么了?老于头这是伤势恶化了?” “你们两个……怎么这么没有眼力界儿,还不去请郎中,怎么能让黎姑娘一个女子去服侍一个老翁?” 第362章 牢中险境 黎久薇愣了一下,这个成忠可真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公堂之上看着挺无可奈何的,在陈大人面前大气儿都不敢出几口,原来也是个做戏的高手。 不过这样也好,成忠在公堂打了退堂鼓,说白了就是因为这毕竟是容家的家事,他从中又得不到多少例,还不如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这回他会出手对付他们,八成是容元修又给了他什么好处了,既然如此,容元修能开的出的价码,她也能开。 黎久薇笑了笑,扬了扬手里的勺子:“成大人,就别装了,你想要老于头的命,对吧?让我猜猜,肯定是我们老爷还是不肯放弃,想着只要老于头死在牢里了,就可以说他之前被大公子收买才说了那番话,做了伪证。” “事后他愧悔交加,在牢中自尽。死无对证,大公子虽然不至于落罪,却少不得之后都要活在流言蜚语中,这样老爷他们就清白了。” “至于我,要是听话、不乱说,还能活命。要是不听话,就也活不了,你们肯定要说是我替大公子给的老于头好处,之后亲眼目睹老于头自尽,受不了刺激,心疾暴毙了。” “再或者你们会说老于头做伪证之后后悔了,打算反口改口供,我担心东窗事发,就在牢里搜集耗子药毒死了他……成大人,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这种图穷匕见的时候,黎久薇懒得跟成忠奴婢长、奴婢短的了,反正今日要能出去,成忠肯定能知道她不怕他。 成忠在黎久薇身上看不到一点儿卑怯之色,虽然他知道黎久薇从前出身皇商之家,生母还是外宫女官。 可是黎久薇毕竟是流放之人,一路坎坷颠簸走来,吃尽了苦头,在容家和盼君归也肯定要看人眉眼高低,怎么也不该是这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成忠意外归意外,他好奇一个没经过刑狱的女子是怎么猜的这么准确的:“耗子药?这……肯定是老于头他自己误食了,我这就让人给他换间牢房,再请郎中。” 黎久薇笑了笑:“成大人,下毒的工具都被我找到了,你就别想让老于头离开我的视线。看来我猜的没错,要不这样吧,你说说我们老爷开了什么条件,看看我和大公子能不能开出更高的。” 成忠眼见着瞒不下去了,黎久薇也压根不打算不打算配合他做戏,便不再装了: “黎姑娘,这又是何必呢?你是容大公子的人,本官跟你们家老爷不一样,不会小看你,也不会只拿出身看人。容大公子如今这身子,还有这处境,你将来要是能脱了罪籍,做容家的少夫人都使得。” “你的命跟老于头的命不一样,没法比,你干嘛要为了他出头?本官知道你对容家大公子是有真感情的,可是你要是想做容家的少夫人,容老爷就是你的公爹,你能不孝顺公爹么?” “容老爷要让容大公子落罪,本官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也不想问,但总归是他想的。你不忍心让大公子落罪,你们已经做到了,接下来是不是得让容老爷舒心一点?” “给容大公子泼盆脏水,只是让世人对他有些怀疑,他不会有大的损伤。他是行商走南闯北的人,出来混的,难道连这点儿污名都承受不了?” “黎姑娘,做人有时候是需要点左右逢源的,脚踩两条船不是错,是实事所迫。你也是做大事的人,不必拘泥于这些小节嘛。” 只要黎久薇听话,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老于头死了,脏水泼出去了,就可以两方都平安无事,容元修还能更接受这个儿媳。 这是个交易,给了容元修面子,黎久薇机会,容轩也不会单单因为这一件事就多了一道不可逆转的损伤。 对于成忠来说,的确他不敢得罪容元文,可是他坐镇西绥,跟土皇帝无二,容元修才是他经常打交道的那个人,帮容元修搅浑这一池子水,也算是能维持这点子情面了。 这在成忠看来就是四赢的局面,而黎久薇这种想要成事儿的女子不应该拒绝。 黎久薇一看就不是那种只知书中道理的女学究,这世间哪有那么多清清白白的稳胜,多数不过是各方角力下的妥协和摆出来给世人看的结局。 黎久薇笑了笑,这笑容淡定从容,一点儿也看不出此时脖子上还比着那簪子:“成大人,如果我说我不想让大公子背负这污名,您又待如何?” “您要想在这儿灭我的口,我也不怕告诉您我接下来要怎么办。这勺子里装过药了,这是漆木做的,只要我将它折断,再将碎木片吃下去,您就算要了我的命,您该如何应对之后仵作的检验?” “您想要一手遮天,怕是不能,容大人派来的管事儿和大工匠应该快到了,等他们来了,这事儿至少能求一个公道。或者我就用这簪子在身上划出几个血字,还会更直接一些。” 真到了鱼死网破的那刻,成忠不管是让人破坏尸身还是拦着不让验尸,都只能说他心虚,而且容元文和户部的人也不是他想拦就能拦的住的。 有他们在,陈大人大可以从州府调人来做事,成忠要是聪明就不会犯这种愚蠢的错误。 黎久薇为了表示她自己真敢这么做,握着簪子的手用了些力,玉白色脖颈上立刻出现了一道血痕。 “住手住手,黎姑娘,不要冲动!本官这不是在跟你商量么?你如此冰雪聪明,一定能明白本官的难处。” “容大人那儿本官自然是想要结交的,可是容大人为官清廉,本官又只是一个县令,想要一下子就平步青云,着实不大可能。容大人的人一走,他老人家是安泰了,本官还得跟你们槐山房的老爷继续打交道,到时候可就不好相处了。” “本官要是因为容老爷过得不安泰了,你跟容大公子恐怕也不大可能过自己的小日子。就算是大公子自己,毕竟是容老爷的儿子,孝道加身,这时候不让容老爷出了这口气,这口气一直憋着,大公子跟你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好过。” “黎姑娘既然宁死不愿大公子背这污名,对眼前的局面可有解决之法?本官这人特别的识时务,知道黎姑娘你将来是能做的了大公子的主的,你说的话算话。” 成忠抄着手站着,好似一个和蔼又透着精明的长辈,只是他要的不是一般的解决之道,而是他自己的全身而退之道。 第363章 您要白费苦心了 通元城的亏空眼瞅着填不上了,就是动用容家广鑫庄那些“失银”恐怕也不够,而今之际只能另想办法。 银子亏了,那便用功劳去破便是,眼前就有一桩……成忠今日见了黎久薇之后就着人打听了她,而且还跟容家来传话的下人打听了她。 像黎久薇这样的金凤凰怎会久困罪籍,没有被赦免的罪籍想要脱籍很难,可是黎久薇偏偏是能办到的那一种,方法只有一个,就是立下朝廷认可的功绩。 成忠稍微一想黎久薇能立下的功绩是什么,就算只有那挂车,以后都能为天禹这些商贾提供多少方便,更别说给宫里和各地那些权贵运送远处的鲜货,能得到多少好处。 就好比那些海货,现在北边儿吃的多数都是干货,能吃上鲜货的很少,那些高门大户想吃上几尾南边儿的鱼,就是一路上跑死十几匹马,运到府里的时候也是变了味儿的。 有了这些挂车,再做些改进,这些麻烦不说解决,至少都能改善,而且运送的量一定会大有增加……这得有多少利! 成忠不是什么为了经世治国理想做官的人,他要的就是权和利,能满足他就行,他不管这人是谁。 黎久薇将簪子拿开了一些,微微笑了笑:“我出身皇商之家,自然知道这世上的事儿都是有价的,但凡交易也都先要看一个值不值。” “成大人若是执意要跟老爷甚至是钱大管家做交易,不妨平心静气地想想,老爷恐怕只能孝敬您一些银两,还十分有限。没法子,容家的庶务挣了多少银子都是有数的,就算他做了掌家,他也得交账,账目可以作假,却不能做的太离谱。” “老爷他给不了您多少银子,要说能帮您做事,就他那点儿能耐,真能成事儿,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憋在西绥出不去,当年更不会被迫把掌家之权交给年纪仅有十三岁的大公子。” “指望他帮您,您还得想着怎样才能不因为他被陷进去。何况他恐怕并不经常到贵府拜访您吧?中间夹着一个钱大管家,跟您说的多少话、许下的多少承诺,有多少是钱大管家自己的意思,有多少是他的意思都不好说。” “都说奴大欺主,钱大管家对老爷是绝对忠心的,只是这个人比较喜欢自作主张,您想想有他夹在中间得耽误多少事儿。更何况这二人真的能给您依靠么?您之后就算要跟他们常打交道,您确定他们配跟您打交道么?” “此话怎讲?黎姑娘,你先把簪子放下来,本官不过去,他们也不过去,你可以放心。你们两个都出去,你……把他抬走,刚刚听到的话,不许说出去。” 成忠对容元修也很是不满,尤其这一回让他彻底看清楚了这主仆二人的能耐。 以前容元修不出面,只有一个容轩顶在前面,他还对容元修有几分幻想,觉得这人可能就是年纪大了身子不好才深居简出,还是个愿意成就小辈的人,早早就让了权。 谁知道这回一看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这主仆二人根本就是个只能在府里那一亩三分地称王称霸的主儿,当不得大用。 刚刚那两个狱吏还在,关键的话黎久薇也不敢说,这会儿只剩下她跟成忠两个人,还有牢房大门口一个望风的师爷。 她可以好好地跟成忠谈桩交易了:“这次的事情是老爷败了,通元城里上至高门大户,下至普通百姓,虽然不知道这当中具体出了什么事儿,可是大公子是钱大管家亲自出面举发的,这一点却已经人尽皆知了。” “无论这当中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阴私,大家看到的结果就是大公子胜了,钱大管家无功而返,还惹了一身腥。容大人的人也到了,等消息传到元都,他老人家又会是何态度?” “老爷若是能一击必中,直接用这次的事儿拿下大公子,直接坐上掌家之位,再让元都的容大人知道。容大人就算再不情愿,也不会直接让老爷下不来台。只要老爷日后不出大的差错,他再坐上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的掌家之位,都没有问题。” “可是……他失败了,容大人已经知道他做了什么了。他以为大公子要强还要维护这个父亲,不会轻易向容大人求援。等他想到要拦着大公子给元都去信的时候,其实大公子一早就已经将事情一五一十地传信给了容大人。” “容大人府上的管事儿这回过来,回去也定会将自己看到的、听到的都告诉容大人。老爷想着容大人过上几年就要致仕回乡了,将来还得靠着他这个掌家过日子,但其实容大人究竟什么时候致仕,即便致仕了是回乡荣养还是被陛下恩准留在元都彻底安门立户,都不一定呢。” “容大人哪里就需要靠着老爷了,就算容大人无子依靠,他身边还有多少门生故旧,这当中哪一个收拾不了老爷这样的人。经过这次的事,老爷没能先斩后奏,容大人就不会允许他做这个掌家。” “即便他做了掌家也做不长,容家这两代能够打理庶务如大公子这般的确实不多,可是能老老实实地将庶务和商事维持在一定规模,账目又能清晰明了的,却还是有的。” 成忠眼中精光来回流转,显然已经听进去了。 黎久薇这才放下了手中的簪子:“老爷为了一个掌家之位就要陷害长子,如此疯狂,指不定哪天为了旁的什么,又要做出什么疯狂的大事儿来。” “容大人行事一向稳重,他不会让老爷这样的人做掌家之位,只要风头过去了,定会让人取而代之。您想着用我和老于头一两条人命跟老爷交好,不,跟未来容家的掌家交好,恐怕是要白费苦心了。” 容家历代都是留在老家稳固家业的那位老爷坐掌家之位,因此容元文虽是容家这两代权位最高的人,却也不是掌家。 可是容元文的意见对掌家之位的人选如何选择至关重要,他又一向心思正,不曾损害过族人的利益,族老们也不会轻易违逆他的意思。 第364章 下一任掌家 容元文要是不愿意让谁做家主,谁就是坐上去了,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成忠之前不了解容家内部的恩怨,现在听黎久薇这么说,虽然具体是怎么回事他还是不知道,可是多少能听出点意思来。 容家不仅父子不和,还兄弟不和,容元文显然是看不上容元修的。 原来他还想着容元文既然能看重容轩这个侄子,对容元修也差不到哪里去,如果容轩栽了,就会扶容元修上位……没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竟然如此恶劣。 如果容家的下一任掌家不是容元文,那他根本没有必要下这么大的血本帮容元修一把。 黎久薇继续补充道:“钱大管家就更不必说了,这次的事儿是他出面的,广鑫庄十余条人命,还有混货试图逃避/税银,用一个商队伙计牛二奎和一个陆余陆庄头的脑袋是不够的。” “这件事儿不可能真的追究到容老爷身上,最后总要推出来一个人承担这一切。眼下来看,钱大管家是最合适的人选,您要是想着跟他结交,那就更没有必要了。” 容家家业太大,已经太过瞩目,容元文身在高位时还好,无人敢犯,可是容元文一旦致仕,在容家下一代再有人能有这般能力和地位,这中间至少要十年的时间。 这中间这份家业将被多少人觊觎,又会有多少人伸手、下绊子抢夺,容家又怎么防得住。 与其被人频频动手,后来的掌家和容家族人又无力接招、还手,倒不如退一步,把家业和商事的规模缩小到能控制的范围内,好好守着,把日子过好,才是上策。 容轩伤重之后,容元文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打算,所以他之前就主动让人捎信过来劝容轩退下来,索性去元都他府上住下,求医问药,好生静养。 容轩退下来之后,下一任掌家可以是容易这样的子侄,也可以是上一辈中老成持重、知道进退的人。 这个人将来不需要会开拓,不需要有多大作为,只要会守成、能够账目清晰就行,那么这个人就不会是容元修这般狭隘阴险之辈。 不出意外的话,容元修之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在容家这样的大家族里,要想被人敬重、分得更多的利益,出身、能力是一方面,还得能给人希望。 容元修这个年纪一只脚已经迈进棺材里了,能力平平,出身倒是仗着跟容元文同父,可这一回容元文对他也不会留情面了。 容元修本就是庶出,他自己的生母也不过是个普通商户家的女儿,跟本做不了他的依靠,如今更加败落了,偶尔还要靠他接济子侄。 至于希望,子嗣就是他们这些年纪大的老爷们的希望,可惜容轩在外人眼里已经废了,就算之后还会好,与他分了家,就是两房人,那是指望不上的。 容青么,甭管他将来能有多大出息,那都至少是十几二十几年后的事了,谁知道那时候是什么光景呢。 要是这中间九城乱了,再来一个乱世,容青能不能平安长大都还是未知数。 乱世之中,民间十个孩子里也就能有两三个能长到成人,就是现在,以西绥的医事和吃穿用度水平,也就能有一半儿养活的了。 成忠越想脸越黑,他越发觉得拉拢容元修不是一条明智的路,废了长成的嫡长子,去扶持一个毛孩子,这是疯了。 成忠定了心神,便更多了几分重视:“那么……容大公子和黎姑娘能给本官什么?” 黎久薇笑道:“成大人想要交好容家的下一任家主,我们可以帮您,大公子可以帮您牵线搭桥。您是一城父母,下一任的家主本身就会孝敬您不说。” “大公子毕竟执掌容家家业多年,即便退下来了,余威尚在,也能起不少作用。无论您是想私下做生意,经营成家的产业,还是想要繁荣西绥坊市,让朝廷看到您的能耐和功绩,都由您说了算。” “这些……就算老爷真的做了掌家,恐怕也改不了您。公堂之上钱大管家提到的九城对牌就是证据,其实老爷拿到对牌已经有些时日了,不还是支使不动那些管事儿和掌柜么。” 见对牌者要奉令,可是如何奉令却是有讲究的。 让他们运银子过来,人家飞鸽传书说已经启程了,其实呢根本没动地方或者在路上磨洋工,你又能怎样?还能事事都派人跟着,拿刀架在人家脖子上逼人家做事啊。 这事儿除非容轩主动配合,在余威尚在的时候主动整合这些产业和上面的人,否则是办不到的。 黎久薇许下的就是一个主动配合,现在谁帮他们,他们就配合谁,而且这种配合就眼下来看对容家没什么危害。 最多就是舍点儿孝敬银子出去,可是话说回来,不管谁做掌家,谁做县令,这些花费都少不了。 就是换一个清廉的县令上来,容家就能一毛不拔了?当然不是,县令不收,城主也不收,银子也得捐到惠民署和善堂去,省不下多少,这不算是损容家之利保他们自己。 成忠露出满意地神色:“你能确保下一任容家家主与容大公子亲厚?” 黎久薇笑道:“这是自然,这次的事儿险些害了大公子,容大人必定不会让大公子再受委屈。再说了,无论是马上要发生的接手的时候,就是之后恐怕也是需要大公子提点的。” “这样以来,下一任家主定是能善待、亲厚大公子之人,也必是要问过大公子意见的。再说了,即便此人眼下与大公子无甚交情,就凭大公子的本事,这世上有几人会不愿与他交好。” 至少迄今为止,矛盾调和不了的只有容元修这么几个人。 成忠更加满意了,只是他想要更加得寸进尺一些:“这样很好,容家能稳住,西绥商事便能稳住。只是对于本官来说,不知还能不能享上容家的福。” 有些话是不能明说的,总不能说他马上就要有劫难,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吧。 黎久薇会心一笑:“成大人如何会有此等悲戚之言?在仕途上,您这可是好年纪,以后还有的是有作为的时候呢。” 第365章 说她是个妙人的都栽了 县令要坏事儿,不外乎就是那几种可能,黎久薇都懒得猜。 黎久薇特别贴心地道:“成大人,我不懂通元府衙的事,也不知道您遇上什么难事儿了。不过您要是特别喜欢通元这个地方,想留在这儿看着这一方子民,不是没有办法的。” “只要不是犯了大忌讳的事,只要有足够的功劳,还有正在进行的离不开您的事儿,都是有回旋余地的。” “西绥通往九城的路上多山,寻常的马车和挂车通行都费时费力,我正在设计一种厉害的绞索,能够使货物在山间运送时方便很多。” “这样的大事儿,单凭大公子和我是做不成的,要做成少不得要像您这样的大人坐镇。户部的大工匠刚好来了,我们可以一起商量此事,我会说这件事得到了大人的大力支持。” “只是因为事情未成,您之前没有对外说,可是您为了支持我们,还拿出了您自己的积蓄。这样说,可还行?” 通元城亏空了的银子他们不会去填,也填不了。用银未向朝廷上报,也未有账目记载,要是用在了民间什么事儿上,那叫私下挪用,也是有违律例的。 可是若说成忠拿出了自己的积蓄,至少说明他有心襄助对民生有益的事务,这至少是个态度。 成忠满意极了,再也不说要取老于头性命的事儿了,立刻就派人去外面请郎中,还让人给他们重新拿了饭食和清水。 外头那个腿上没了知觉的狱吏还在哀嚎,师爷见他们谈完了,赶紧凑上来赔笑道:“黎姑娘,外头那个不懂事的卑职已经教训过了,你看是不是能饶了他?” “他呀,不过是按了他的穴位,让他腿部气血受阻罢了。给他烧点儿热水,找个桶给他泡脚,水至膝下,之后找个婆子给他按按就行了。” 师爷千恩万谢地去了,还让人拿来了干净的被褥,请了黎久薇到旁边的班房里,摆了酒菜,跟成忠详谈。 他们都不知道此时城门口正在发生着另一桩事…… 城门口,驿差由州府来的人陪着到了城门口,深夜扣门要入城传旨。 从元都来旨意没有这么快,这一回是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跟容元文派人用的方法一样,旨意是驿差快马送来的,但传旨的人是在附近州府采买办差的秉旨太监。 不要说通元城,就是西绥州府都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见过这么急的旨意了,甚至怀疑这是有人冒充的,要趁着夜色骗开城门,行不轨之事。 容轩本来带着赶往官驿,想要请上陈大人一起前往通元牢狱救人,路上经过城门附近,听到夜扣城门之人与守城的兵丁发生了争吵,他隐约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容轩赶忙派人前去查看,派去的人不能靠的太近,但打探回来的消息却让他振奋。 “快,我回通元府衙,你带人去请陈大人,就说元都传旨的人到了,应是赦免黎姑娘的。” “这……小的只听那人是从官驿来的,来传元都的旨意给一位大工匠,这说的是黎姑娘?” “旨意一定给她的,不会有错,你只管跟陈大人说,出了错我来担着。” 容轩吩咐完就让车夫拨转马头,马车重新朝着通元府衙的方向快速行进。 入了夜,踢踢踏踏地马蹄声分外清晰,城里还未入睡的人听了,都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附近有想要看热闹的,不是开了窗偷偷望了过去,就是派了下人出来打探。 旨意究竟是不是给黎久薇的,容轩其实也不确定,只是从时间上算,有一种直觉那就是。 就算不是,他也可以借着这个误会把陈大人叫出来帮他叫开城府衙门的大门。 这是最快的方法,不然等他去了再同陈大人诉说一番夜闯城府衙门的利弊,可能就来不及了。 在等陈大人的这会儿功夫,容轩也没闲着,他们已经扣响了府衙的大门:“成大人,元都旨意已到,请大人放黎姑娘出来接旨!” “成大人,黎姑娘私自出关是受容某指派,府衙已行羁押之责,不得再动用私刑!” “成大人,请打开府衙大门,容某已听闻有人要对黎姑娘和商队于管事不利,要是府衙再不打开大门,进入牢狱确认他们的安全,他们要是出了事,容某必入元都请大理寺主持公道!” 为了一个罪籍奴婢大动干戈,这是整个西绥都没有过的事,打开窗子探头探脑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府衙里面值夜的人不多,迷迷糊糊的醒来老半天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弄清楚之后又觉得不可能。 这些衙役不敢打开府衙大门,又不知道成忠就在牢狱里,还派人从后门出去去成忠府上找了趟人,又赶回来才在牢里找到成忠。 这时候陈大人已经带着人开了城门,将传旨的太监和驿差都迎了进来,一行人一同赶到府衙门口。 成忠听到禀报,一脸尴尬地看着都快把一只烧鸡都吃完了的黎久薇:“黎姑娘,这……这是个误会,你可得给本官作证,还有那个老于头,怎么办?” 眼下最关键的就是人平安,黎久薇毫不犹豫地颔首道:“放心,交给我,我会跟陈大人他们说老于叔是伤势恶化所致,牢里已经给他请了郎中了,照顾得很尽责。” “不过……成大人您看这样成不成,这旨意一到,我这私自出关的罪大概就要被赦免了,也就是说我八成是要出去了。老于叔他也是没有罪的,他留在这儿本就是为了跟牛二奎对质,方便府衙问话罢了。” “要不就让我也把他带出去吧,咱不让他回容家,更不会回别院,就府衙前头最近的那家客栈,我们租一间房,让他在那儿养伤。您要问话,随时都可以,传个话过来,我们派人送他过来。” 留下老于头本就是给容元修个面子,再加上老于头就是个寻常伙计,要说放人,本身也不是不可以。 成忠乐得卖黎久薇这个人情,大笑道:“黎姑娘真是个妙人,要不是你这年纪,本官一定要认你做义妹!要不本官收你做义女吧?” 第366章 重归良籍,册封司制 大可不必! 黎久薇面上赔笑着,嘴上更是一派为成忠着想:“我怎么能有这么大的福气认您做义父呢?那是污了您的名声,况且接下来咱们是要合作的,担了这层名分,别人会说您寻思。” “等到咱们的事儿成了,您不说留名青史,至少能成为咱西绥的名臣,我哪儿那福分当您的闺女。” “会说话,真会说话,那刚刚说的就这么定了,之后还得黎姑娘跟容大公子说和说和,之前的事儿那都是小人作祟,都是误会。”成忠笑呵呵地说道。 “好说好说,成大人客气了,那老于叔这儿?” “来人,还不把把那边儿那块儿门板抬过来,把于管事儿抬上。” 黎久薇笑得比甜果儿还甜,心里完全是另一回事,先带着老于头平安出去再说,之后的事儿咱走着瞧。 她说的那些就算都实现了,在陈大人搜集到的证据面前,未必救得了成忠。 就算能救,也不是全无好处的。 要是这就把成忠给扳倒了,换一个新的县令过来,他们还得分心出来打交道,眼下实在没有这个精力,接下来还要给容轩治腿呢。 将来等事情过了,看这个成忠不顺眼了,想法子折腾个人过来继任城主,让这个人跟成忠斗去吧,一准儿让他待不下去。 黎久薇是被簇拥着到了府衙门口的,大门一开,目之所及皆是灯笼和烛火,容轩带着的人、陈大人带来的人还有围观的百姓,里里外外地围了好几层人。 容轩先看向黎久薇,目光扫向她身后门板上的老于头,定定地看着黎久薇:“久薇,你们还好吗?” 黎久薇恨不得立刻扑到容轩身边,她点了点头,落落大方地走到他身边:“大公子,我没事,老于头也……没有大碍,就是之前撞头伤势有点重。” “成大人已经允许他到最近的客栈休养了,之后传他问话时,再送他过来就行。这是怎么了?我听到要传旨,什么旨意?” 黎久薇是真不知道,出来的时候还以为是黎家出什么事儿了,或者是不是元都那边想起黎家还有什么用,要赦免这一大家子呢。 要说黎家人被赦免的可能,没赶上大赦天下,功劳也还没报上去,就只能是因为赵氏生前还留下了什么有利用价值的东西,因为不完整,有人想从黎家人身上找线索了。 陈大人听了,笑着看了容轩一眼,开口笑道:“看来黎姑娘还被蒙在鼓里,是容大公子将你打造的那辆轻便的挂车交给了本官,再由本官送往西绥。” “路途遥远,日夜兼程,中间还换了水路,好不容易算是送到了。挂车一路送到工部,再由工部请旨,本来旨意没这么快到,不想工部按八百里加急送来,还不让耽搁,连天亮都等不到,就要进来传旨。” “黎姑娘这功劳大啊,将来离开西绥,可不能忘了这儿的父老乡亲。不过最不能忘的还是容大公子,碰上这样的主家,极力举荐,才能这么快。” 黎久薇惊讶地看看容轩,又看看陈大人:“这……那不是之后去荣原要用的吗?就送回元都了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容轩目中含笑,这不是解释的时候,他看向来传旨的太监:“公公一路辛苦,这就是黎氏久薇,从前的外宫人赵氏之女,进献给军中的挂车的设计、打造者。” 秉旨太监一路颠簸,这会儿已经累得站着都要睡着了,可一看到黎久薇还是强打起了精神: “这就是黎姑娘?生的跟赵宫人真像,咱家是采买上的,从前采买做脂膏的原料,回元都时见过赵宫人。赵家不愧是工匠世家,出了赵宫人,还出了黎姑娘这样的人才。” “两位大人,容大公子,咱们还是先宣旨吧。这动静闹得大也有大的好处,正好人多,多一些见证。” 不提黎家,只说黎久薇是赵氏之女,这就是没打算赦免黎家,只赦免黎久薇一人。 这太监如此客气,不像是跟黎久薇见一面之后就见不到了的样子,说明他们以后还有打交道的可能,也就是说黎久薇之后可能会回元都…… 陈大人知道内情,并不觉得惊讶,惊讶的是成忠,没想到黎久薇的能耐这么大,可见刚刚的许诺不是虚言。 只是举荐这么大的事儿,竟然绕过了他这个通元县令,直接找了陈大人,这举荐之功,是不是就没有他的了? “公公,黎姑娘是我们通元有名的大工匠,她做出来的东西,那些商队伙计都说好,本官也是想举荐她的,只是举荐的日子还没到,没想到就晚了一步……” 成忠边说边看黎久薇,想让她帮忙说话,这举荐之功可不能全落在陈大人一人身上啊。 黎久薇没接话,但她笑盈盈地朝着成忠、陈大人和秉旨太监各行了一个福身礼,算是挨个儿谢了,却也不失礼。 这种场合之下,她一个还没被赦免的罪籍是不适合多说话的,她闭口不言,也不算是不给成忠面子。 秉旨太监见的大场面多了,笑了笑没说什么,便让黎久薇接旨了。 赦免的圣旨只对黎久薇一人,陈大人和成忠都只行躬身礼,容轩还没有功名,但因为重伤未愈只用坐在轮椅上长揖行礼,其余围观的百姓和来打探消息的下人都跟黎久薇一样跪下行礼。 秉旨太监将圣旨打开,带着尖细的嗓音划破夜晚的寂静,朗声念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外宫人赵氏之女黎久薇天资聪颖、勤学不辍、智达敏锐,打造挂车以备军民之用,实乃大功。今赦其因母获罪之连带之罪,重归良籍,封为外宫司制。” “因其所做之挂车需用西绥矿产,准其暂留西绥,总领挂车制造一事,以备军中之用。待事成之后,论功行赏,再归元都。” “容氏槐山房长子容轩为人宽仁,朕早闻其商事练达之能,今其举荐有功,有古之伯乐之姿,赐爵通元城男,允其科考不受腿疾之限。” “西绥州牧陈思志举荐及时,不以出身为限,及时通报朝廷,赏两年俸禄,赐其夫人为三品诰命……” 第367章 司制是五品呢 诏书里封赏黎久薇更是并未提到黎家,而是继续用赵氏之女,这显示了朝廷对大工匠的器重。 可是……是不是也太重视赵氏了?难不成赵氏的贪墨之罪,或是是她获罪的根源已经消除了? 天禹新旧两朝,新帝与废帝在前朝皇室本就是兄弟,新帝登基之后未曾迁都,也就沿用了前朝的皇宫。 内宫女官主理的六局其中有两局名为尚服局和尚宫局,因着所司之事需要经常与外界打交道,且占地较多,被迁至了宫外,也就被称为了外宫。 这两局女官、宫人只在内宫留了少量人手,主要用于上传下达,或是最后一步呈现的人手,其余也都迁到了外宫。 这样迁出来是有许多好处的,比方说尚服局,要是拿了料子就直接裁剪的,还是可以留在宫里的,可是尚服局平日里为了推陈出新,也为了促进农桑,日常也有钻研织布、织锦、印染的功能差事,这些设在宫里就有些拥挤,所用原料甚多,总是宫里宫外的运进运出多有不便。 印染还会产生味道,织布、织锦多台织机动起来,声音更是不小,且布匹、衣料这种东西并不像吃食那些必须讲究个新鲜、温热程度,完全可以制好了之后再拿进宫里,甚至给宫人的衣裳、被褥完全可以在宫外完成裁剪。 司制局么,做东西的地方,脂粉、首饰这些都是小物件,家具、摆件、器物这些东西都是需要工坊的。工坊占地方,宫外肯定比宫内摆弄得开,还有些要生火、起炉子的,宫外也比较安全。 把两局的人也移到宫外,这两局的人都不少,出了宫,这些人的吃喝拉撒就不用进出宫廷,也减少了内宫的负担。 因此便有了由这两局组成的外宫,经过新朝十余年的发展,外宫还负责了部分惠民署的活计,算是在宫外彻底立住了。 外宫两局各设尚宫和司职,下面则是外宫人、工匠,之后还有服侍这些人的侍女和杂役。司制就是司工局的司职,按照分工共设三人,是正五品的女官。 外宫人跟内宫人在俸银和待遇上差不多,只是少了些内宫主子们的赏赐,但是多了的是自由——外宫人经内宫允许到了一定年纪可以成婚生子,也可以定期回家探望亲人。 黎久薇得了这官职是把什么都兼顾到了,而且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陈大人是正四品,成忠是从五品,黎久薇这个正五品比成忠官阶还高。 当然,女官在权力上无法跟成忠这样的时任县令相提并论,可是她将来会被召回元都,就意味着她有面圣和接触朝中权贵的机会。 在场的人很多不是在看成忠,就是在看这几人中唯一的白身容轩,容轩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是真的在为黎久薇高兴。 成忠尴尬地摆出一个表情:“黎姑娘,这以后可得多关照,恭喜啊,不仅脱了籍,回元都指日可待。” 黎久薇客气地道:“久薇能有今日,要多谢两位大人玉成,旨意都把我留在西绥了,以后还要两位大人多关照。” 黎久薇转身又去谢那秉旨太监:“敢问公公贵姓?辛苦公公跑这一套,久薇刚从牢里出来,天色也不早了,公公要是还能在通元留些时日,就都交给我,我帮公公张罗。” 陈大人笑看着一切,成忠忙着跟这位公公寒暄,争着招待他,这种事儿肯定不能让黎久薇和容轩担着,身为一城县令,没有城主,怎么也该是城府衙门负责张罗。 秉旨太监是来办差的,他又不傻,这么急的旨意还有私下带来的那些话,都比他可能收到的那点孝敬银子重要的多。 何况西绥这么个地方,能有多好的东西,吃喝玩乐那一套哪儿能比的过江南膏腴之地。 他客客气气地道:“咱家姓侯,各位叫咱家侯公公就行,时候不早了,大伙儿都回吧。容大公子、黎姑娘,工部有差事给二位,明日咱家再与二位说。” 成忠亲自送了侯公公和陈大人回官驿歇息,容轩行动不便,他一个白身,也不适合劳动侯公公到别院看他,索性就住在了官驿。 黎久薇自然也留了下来,只是他跟容轩连着分别多日,只在公堂上和刚刚见了两面,二人又没有成婚,只能分开两个客房住着,想说说话都难了。 别的都还好,来日方长,只是今日发生的事太多,容轩回主宅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她都一无所知。 她有一种预感,今日这一系列事情的发生必将导致许多变化…… 入夜,容府主宅 自傍晚时容轩来过之后,整个府里就紧张了起来,容轩从前所住的院子和正院甚至都折腾了起来,到处都是账房和下人翻箱倒柜的声音。 容轩说了要分家,这家早晚就真能分了,容元修必须早做准备。 他先命人抄了容轩的院子,命人仔细检查账目,又把分家不得不分给容轩的那部分让人捋出来,每一步都少不了精打细算。 分出去的产业不能太值钱,但必须看起来体面,不能让人对槐山房说三道四,光是这些算计就要些时日。 钱管家病了,这会儿还起不了身,交给别的管事儿又不放心,容元修只能自己看着。 好不容易忙乎到半夜了,只能歇下了,容元修将那三处逆产的地契放在一只匣子里,放在了厢房多宝阁的最上面,亲自把门锁好才去安歇。 这个时辰,孙氏也已经歇下了,只有容昔还精神着,为了一会儿要做的事,她特意假装睡下了,待丫鬟出去了,她又爬了起来。 她用外间小炉上温着的水泡了两盏浓茶,一口气灌了下去,一只坚持到后半夜众人最困倦的时候才换了衣裳从窗户爬了出去。 容昔这些日子跟孙氏闹得很不愉快,她要孙氏想法子增加她的嫁妆,要孙氏教她管家之法,都没能成行。 嫁妆么,孙氏说了,她手里是拿到了几块儿对牌,可是那些掌柜跟容元修联系上的那几个一样,都不怎么搭理他们。 因为这几块儿对牌,孙氏手里是拿了些好处的,可加起来也不过是一千多两的孝敬,还不够她之后上下打点要用的,哪儿有多余的给容昔添嫁妆。 第368章 容大姑娘的小动作 学管家理事,孙氏倒是让手下的女管事教了,自己也有提点,可是容昔在琴棋书画上有天赋,在算学和庶务上简直一窍不通,还兴趣缺缺。 她学不会就烦躁,偏偏她还喜欢跟人比,一看到自己连个只是认识几个字的女管事都不如,她就不想学了。 孙氏倒是出了个主意,选了几个能干的女管事让容昔挑,挑上的将来带去夫家,帮着她打理家事。 容昔没直接回绝,心里却老大的不愿意,她想着最好还是能让她的嫁妆更厚实些,这样她自己打理,就算打理不好,也够她花销的了。 打从容轩入府,容昔就开始盯着正院的动静,她让丫鬟去打探了一下,知道那些个下人在收拾要分给容轩的东西,她就是知道一定是容轩提出分家了。 嫡长子分家,至少表面上不能亏待了,尽管以容元修的性子里面肯定会有许多充数的,可也一定会有几件能撑门面的。 容昔换了小厮的衣裳悄么声地摸到正院,因为没有防备,巡夜的护卫也还没有到,她先是顺利地摸去书房。 可是她打开门看了看就觉得不对,书房里跟往日一样,还是整齐没怎么动过的样子,这不像是她那位好父亲的做派。 果然,在院子里稍微转了转她就发现了问题,平日里没人去的厢房,门却是锁着的,给她那位好大哥的东西肯定放在那里面。 容昔没有溜门撬锁的本事,可是容元修办事太疏漏了,以为在府里就太平无事了,不仅没留人看守,连窗户都没插。 容昔很快就翻了进去,厢房里放了好几只大木箱子,里面是一些字画和摆件,还有几本账册和一匣子的地契。 容昔大致翻了翻,啧啧嘴,羡慕得手都在颤抖,嘴上也忍不住小声嘀咕: “这么多,不愧是嫡长子,先夫人都走了这么多年了,凭什么给他这么多?他一个废人,也用不上啊。” 容昔这般模样,丝毫不见白日里知书达礼、我见犹怜的样子,她的视线精明地扫过一张张地契、房契,最终一张都没有拿就把匣子阖上了。 这些东西就是充数的,不是值钱,但都是小钱,而且这些东西她也不会打理,让那些管事儿管着,今儿个旱灾,明儿个洪涝,后儿个长年亏银子,落在她手里的银子能有几个! 不行,她要拿就拿最贵的,而且得是那种打理起来不会这么繁琐的! 容昔回想着容元修平日里最爱藏东西的地方,很快就找到了多宝阁的匣子,她踩着凳子上去取了下来。 容昔小心翼翼地打开刚取下来的匣子,将里面的契书拿到窗边,借着廊子里挂着的灯笼发出的幽暗的光查看着: “山林地、产鱼湖泊、归葬风水地……就这些?大是大了点儿,有那么值钱么?就给大哥这些……” 容昔心里直犯嘀咕,可是她脑子还算活泛,小心思转得贼快,没一会儿就有了计较。 分家别的再怎么糊弄事儿,也得有几件压秤的,就是那种一看就很值钱,价钱不容置疑的。 比方说,给一间地方一般的铺子,你要是说着铺子的位子虽然不好,可老主顾多,还是挺能挣银子的。 这种东西值不值钱就有了商榷的余地,你可以说它值钱,也可以说它不值钱,单看从哪边说了。 可有些东西就不一样了,你给上几箱子金子,或是一大片地,金子值多少钱,地价儿是多少,这都是一问就知道的,谁也不能说这东西风一吹、雨一打就不值钱了。 现在已经不是乱世了,这种产出好的大片的地还是能值不少钱的! “可是也不对,父亲都跟大哥哥闹成这样了,还会给他这么好的东西么?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容昔很着急,看时辰巡夜的护卫就快过来了,她得快点儿做决定才行。 容昔不善庶务,自然不懂这当中的门道,她懂的那些还是往日里从孙氏那儿耳濡目染听来的,只是一知半解,并不全面。 她真恨不得黎久薇就在这儿,肯定能给她不少意见。而且那丫头马上要跟着她大哥分家分出去了,将来要是还想跟府里打交道,肯定还得巴结着她! 可惜黎久薇不在,她就只能自己想,好在她这个人惯会讨好在这个府里更有势力的人,揣摩容元修的心思已经成了家常便饭,眼下的事儿也不算太难。 她父亲既要做表面风光,也不会让她大哥好过,这东西肯定只是看着好,对别人来说没什么不好,可是对她大哥来说要么无用,要么就是不好的。 这三处地方离通元都比较远,不方便打理,有了产出也是最容易被瞒下的。 要是出手的话,倒是都能换一大笔银子,可是她大哥那样的人,刚分了家就卖地,显然是不和身份的,也容易弱了声势。 那么,这些地给了她大哥也是很鸡肋的,只能看着值很多银子,可实际上得不了什么实惠。 容昔眼睛都亮了,她大哥不会卖地,可是她可以啊,她一个女子,没人会说她典卖两三处祖产就是对不起祖宗。 容昔将这三份地契从匣子里拿出来放在旁边,又从袖袋里拿出几张空着名录没填的地契,提笔将那三份地契上的内容抄了上去。 容昔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擅长之处,就是仿人笔迹,她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这几份空地契是她前些天出门上香时找了人仿的,也仿的很真,就连纸张都是做旧了的。 如此誊抄之后,只是纸张稍微有点儿新,其余的细节,除非是行家里手,根本看不出来。 如此这般弄好之后,她将仿好的地契放进了匣子里,把匣子里原本的塞进衣襟里收好,做完这些之后她整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里了。 趁着巡视的没来,容昔低着头按照原路回了自己的院子,她刚翻进窗子里,还没来得及把东西拿出来,就听到门外传来丫鬟的轻唤声。 “大姑娘,你醒着么?奴婢有事禀报。” 容昔吓得一个机灵,很想装睡,又担心装得不自然,她故意动了动榻上的被子和幔帐,带了些困意地开了口: “什么事儿?大晚上的,最好要紧事。要是白吵醒了我,小心我回禀母亲收拾你。” 第369章 逃回孙家 丫鬟在外面低声说道:“大姑娘恕罪,是外面来的消息,元都来了圣旨了……” “圣旨?是给父亲的吗?还是大伯父给谁求了封赏了?”容昔打断道。 孙家有一位表嫂就是在闺中时因其祖父的功绩得了一个县主的册封,虽然就连容元修和孙氏都没得过荫封,容昔还是忍不住有这样的期盼。 丫鬟着急地道:“不……不是,大姑娘,旨意是给黎掌柜的,刚刚才到府衙传旨,说是圣上赦了她的罪籍,如今她不仅又是良籍了,还封了女官,官阶好像比县令大人还要高了。” 什么?黎久薇不仅脱了籍,还封了女官,比成大人位分还高…… 容昔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了一样,黎久薇居然封官了,怎么可能,像她这样的罪籍,无论如何的出挑、努力,最多也就是脱了籍,再找个良籍人家嫁了。 而且罪籍即便重新入了良籍,也还是会被人诟病的,就是普通人家也不愿意取这样的人做正妻。 可是有了女官的封位就不一样了,当然,那些个女官和宫里的贵人还是会在背后挑拣她,但世人却不可以,挑拣了那就是在打圣上的脸。 在不能挑拣黎久薇的这些人里,也包括容家人,自然也包括她容昔。 容昔痛苦极了,而且这意味着她接下来的计划会落空,她必须调整计划。 外面的丫鬟没听到回音,连着轻唤了几声,以为容昔又睡着了,她转身正要离开,却被容昔唤住了。 “你去准备一下,天亮了,我要回一趟孙家,去看看外祖母。府里这两天乱得慌,咱们回去清净清净。” 府里这些人就算不是容轩的人,从前也对容轩很客气,这一撕破脸好多人都不知道该如何自处,躲出去也好,也能调整一下。 丫鬟以为容昔也是这样想的,想着自己也能跟着回去,还挺感激她,顾不上困意就去准备给孙家备的礼了。 听着脚步声远去,容昔才敢把身上的小厮衣裳缓下来,重新躺回被子里,琢磨起她的计划。 她原想着黎久薇还是罪籍,就算她大哥不行了,以黎久薇这样的身世想做她大哥的妾室也挺难的,之后少不得要求她帮着在容元修和孙氏面前说话。 尤其是黎久薇是个有野心的人,定然是想掌握别院内宅的,以妾室之身行主母之事传出去不好听,府里肯定是不能答应的。 都不用给她大哥娶妻,派个有些资历的管家婆子过去就能将别院那边把控住,到时候黎久薇哪儿还有舒服日子可言。 黎久薇要想有舒服日子过,想在别院一家独大,就得来求她跟孙氏说好话…… 罪籍的黎久薇是离不了她的,她可以拿着这一点就可以拿捏着黎久薇帮她做事,就拿手里的地契来说。 容元修已经把地契找出来了,之后就会让管事儿将地契的名录誊写到给容轩的家产单子上,然后交到容轩手上。 她已经把真地契换了下来,交到容轩手上的只会是假的那三份。 她原想着她可以通过黎久薇将真的地契转手卖给别家,用卖地的银子给自己做压箱银子。 而那三份假地契也要让黎久薇帮着遮掩,那三块地好在都很远,容轩不可能亲自去查看,甚至不可能总是派黎久薇去,这就有了私下操作的可能。 黎久薇可以主动向容轩要求,把那三块地交给她打理,然后每年从盼君归的盈利里拿出来一部分,就说是那三块儿地的产出就行。 有了收益,就能交账,只要瞒的好,谁也发现不了那三块地根本就不在他们手里。 当然,这种事儿不可能瞒太久,挪用盼君归的盈利也不可能太多,可能跟这三块儿地本来能有的产出比要少很多。 可这也不是没办法解决的,只要说当地天气不好,又闹了灾害什么的,本来就收不上来多少。再过上几年,再说与其费心费力打理,还不如卖了。 等到那时只要黎久薇再拿出一笔银子来,说是卖地得到的交给容轩,事情在容轩那儿就算了了,而她却能白得了这么大一笔银子。 可是现在黎久薇不会受她要挟了,她原本的计划全都不可能实现了,这可如何是好。 容昔完全不会想她原本的计划会有多大漏洞,她想让黎久薇用盼君归的盈利填那三块儿地的产出,的确有可能办到,可是那么大三块儿地,将来假装卖地的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岂是说挪用就能挪用的。 要是到时黎久薇完全掌了容轩的家,倒是有可能,可既然她都已经大权在握了,又怎么还会受一个容家的外嫁女要挟? 这些容昔根本不会去想,她想的就是黎久薇为了能在容轩身边有更高的地位,一定会受她要挟。她将来一定能得嫁高门,利用夫家的势力逼迫黎久薇继续为她所用。 不过这些现在都不可能了…… 容昔头疼得要命,这么一会儿功夫嘴角竟然急出个泡来,不管了,她从榻上坐起来,将装着那三份真地契的匣子紧紧地抱在怀里。 天一亮就回孙家去,那边一直给她留了一个小院儿,平日里有人打扫却不会乱动她的东西,她得先把地契藏过去,之后再说出手的事。 至于厢房里的假地契会不会被发现,她想的很简单,最近出入府里的人多,要是被发现了就说遭了贼了被偷了就行了。 清早,乔家村。 黎梓如之前为了给白氏作证,证明白氏买黎久薇时没有亏待黎家人,已经把黎百川和黎老太太得罪的死死的了。 好在白氏离开前有了安排,让她打扫白氏夫家留下的这个小院儿,还给了工钱和给她自己攒着的银子。 黎梓如交了三两银子回去,说是三个月的工钱,这比在村里做工拿的多多了,黎百川等着拿这银子给黎朝宗读书用,也就暂且放过了她。 她生母李姨娘娘家那边最近倒是回了信了,只是并非要照应她们母女二人,还把她们痛骂了一顿,说她们都被流放了,还贪心惦记着娘家的财产。 她那两个舅舅还特意说了,就当没她们两个亲人了,以后都别跟李家联系了。 第370章 梓如遇险 黎梓如早就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从前她就说过,李氏给娘家买地、盖新房、做买卖的那些银子只会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这封信一到,伤心的是李氏,从前对娘家的好都打了水漂不说,还不认她这个女儿了。不过也是这时候她才想起来,在遇见黎百川之前,就是她两个哥哥把她卖到楼子里去的。 这也算好了,好歹彻底清醒了,现在李氏也跟她一起找出路了。 白氏虽然不做牙婆了,也离开了乔家村,可是她们觉得还是得靠白氏才能离开这儿,至少得请白氏帮他们给之后新来的牙婆递个话才行。 黎梓如打定了主意,更加要好好给白氏家干活,想要过好日子,就得自己争取。 黎梓如知道巴结白氏不好,可是她能保证她不会糊弄人,无论她要得到什么,她就会付出相应的努力,不会让帮了她的人吃亏。 白氏的院子不大,扫了灰就算完了,屋里的东西没三日擦拭一遍就行,不用天天打扫。 黎梓如很快就给大门上了锁,脚下快速地踩着小碎步往村头赶,她还得赶到村头婆婆家去给做女红活儿,这回是要给鞋面绣花儿,是她擅长的。 黎梓如跟黎梓卿不一样,她是个特别务实的人,之前她们姐妹二人绣的那些绣品不上不下的,一件都没卖出去,她便不纠结了。 给这村里的人缝补是活儿,跟着村头婆婆给大城里的铺子纳鞋底、做绣鞋都是活儿,反正有工钱拿都就干。 回去之后她再哭穷,说工钱低,还把人家的鞋面绣坏了,要赔钱,少给家里些工钱,不再家吃饭就行了。 这时候天刚蒙蒙亮亮,村子里的人还没全起来呢,她又从山根子底下抄了近路,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她心里害怕,不自觉地加快脚步。 往日里也是这样的,乔家村挺太平的,没听说这周围有匪人,她害怕只是自己吓自己,担心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可是今天似乎不一样,她总觉得有什么人在跟着她,来人脚步很轻,她几乎听不到,可她就是觉得有人在跟着她。 黎梓如脚下生风,走得飞快,没看路就被石头绊倒了,她刚想要爬起来,就被人拎住了衣裳后领被拎了起来。 “你叫黎梓如?黎久薇在哪儿?” 黎梓如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了这就是她之前发现似乎在找黎久薇的那些人,她知道说自己不认识黎久薇没用,只能道: “我二姐?不是守寡了么?在什么家庙,我也没去过。” “知道在什么人家不?快说,不说小心你的小命。” “不是,不是我不说,我是真不知道,我能知道什么,要不你去问我爹?” 黎梓如真不担心这些人去找黎百川,她心里清楚白氏说的什么守寡、什么人家的多半都是假的,告诉他们也找不到人。 谁知这人根本不打算放过她,在她耳边恶狠狠地说道:“黎三姑娘,知道我们为什么不找你爹不?别拿白氏那些话骗我们,我们问过村里人,也去查过,根本找不到黎久薇。” “你爹知道的应该跟村里人一样吧?不过你不一样,你可比你家那位大姑娘踏实多了,要是黎久薇还会跟你们家里哪个人有联系,我看就是你了。” “我劝你早点说实话,省得受苦。你要是老实告诉我们,我送你去关外,总好过在这么个穷乡僻壤受苦。” 黎梓如根本不知道黎久薇具体在哪儿,她只是猜着可能在通元城附近,但她不会把自己的猜测告诉这些人。 黎久薇被卖掉的时候,她人微言轻帮不上忙,这会儿她不能做亏心事,看看她爹做那么多亏心事儿,这会儿都报应到自己身上了。 “我是真不知道,我们姐妹三个关系没有你们想的好。我二姐从前成天练手艺,根本就不怎么跟我们说话……” 黎梓如还没说完,就听到身后有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拎着她的人侧身去跟那人说话了。 “大哥,那个盼君归的黎大掌柜,好像就叫黎久薇,不用在这儿跟这个小丫头耗着了,咱们赶快去通元。” “那个黎掌柜是黎久薇?她怎么能是黎久薇?消息确实么?” “确实。” “那行吧,准备赶路,这丫头没用了。呵,小丫头,听到我们说话就没用了,算你命不好……” 此人运了力抬手就朝着黎梓如的天灵盖儿拍了过去,本以为黎梓如立时就要毙于掌下,谁知是他自己捂着眼睛发出了惨叫。 后面那人手臂上也传来一阵烧灼感,跟着尖叫起来,一时间二人都顾不上追黎梓如。 黎梓如发足狂奔,这山上的路她熟,之前出来采蘑菇、采草药,都是在这片山上。 直接往村里的方向跑很容易让人追着,得先往山上跑一段,从七扭八拐的废弃矿洞里穿过去,就直接能从另一边的山脚下出去,再走一段儿就能到村子的另一边了。 村子的另一边今日会有集市,人多,等到了那边就安全了。 黎梓如没命地跑着,没想到没一会儿后面就多了一道脚步声,听声音是后面那人,离她还有段距离,但是也不远了。 刚刚她是把身上香囊捏碎了,这东西是她前头的嫡母赵氏给她的,说是香囊其实是用最水囊的那种皮子做成的一个形似香囊的小袋子,里面装着一种特殊的香液。 囊上有一个特质的孔,用力积压香液就会喷出,赵氏给黎家女儿一人做了一个,说是给她们防身用的。 这东西她也是头一次用,被流放的时候就带了两身儿衣服和这个东西出来,原想着要是在流放路上被人欺负了,她就拿这东西跟人拼个鱼死网破,至少给自己争取个自尽的时间,没想到却在这儿用上了。 黎梓如拼尽全力往矿洞的方向爬,到了陡峭的地方只能手脚并用的往上爬,可是最后那人的手还是搭上了她的肩头。 “死丫头跑挺快,伤了我大哥的眼睛还有我的手,今天不能让你死的太容易了。还有你那个二姐,等我们找到她,问出了我们想听的,就让她下来陪你!” 黎梓如这时候是挂在山壁上的,她不会武功,比后面那个有伤的蒙面黑衣人还要吃力。 她分出一只手按住腰间,把刚刚那个特制的香囊又拿了出来,刚刚还剩了点儿,这也是她嫡母教她的,凡事要留后手…… 第371章 坠崖失踪,村里得赔! 黎梓如是个很现实的人,这里山壁最陡,她用香囊里最后一点香液喷了这人的眼睛,就算这人会掉下山崖,她也不可能继续挂在上面。 最好的结果就是两个人一起掉下去,这边山底下都是从前采石场碎石留下的碎块,掉下去多半会没命。 可是没有办法,她落在这些人手里一样活不了,要是死不了,这些人还可能拿她要挟黎久薇,等于死一个还搭一个,她不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儿。 黎梓如很快就拿定了主意,扯下香囊就挥手照着那人眼睛挥了过去,那人捂着眼睛哀嚎,只用一只手扒着山壁。 黎梓如趁势一推,连带着自己滚下了山崖。天刚亮,山崖下灰蒙蒙的,看不清情况,两个人摔下去,身影立时便消失在了乱石堆里…… 黎梓如失踪后的第二天黎家人才报了里正寻人,头一天李氏倒是发现黎梓如不见了,可她以为黎梓如搭上了村里去大城采买用品的货郎,出去找机会去了。 之前李氏就跟黎梓如计划过,要出去找活儿干,只要找到了愿意给她们活儿干的主家,再通过村里的牙婆过一道买奴契,就能出去了。 流放之人若是男丁,因为要留下耕种,村里轻易不会放出去做工,但是女子不一样,只要不是领了村里固定活计的,有人要就可以。 毕竟女子力气有限,耕种的产出不多,反倒是出去给主家做工,每个月的工钱或者月银要分给村里一半儿,村里反而愿意让这些女子出去做工。 只是这样的机会到底有限,哪个主家都愿意用出身清白的奴婢,要用罪籍,要么就是没人愿意干的脏活儿累活儿,要么就是长得特别貌美、命格特殊的给人做妾、冲喜,再要么就得有别的奴仆没有的本事。 拿黎家这四个孩子来说,其实三个姑娘各有所长,只要不眼高手低都有机会出去,黎朝宗却不容易。 罪籍男丁只要身体不是病弱有缺陷的,大多数都得留下耕种,只有十五岁以上的,念书或是算学特别好的,或是流放之前就有功名的,通过主家所在的大城府衙的考核,才能出去做工。 这个考核是非常严格的,说白了就是故意设卡,把能留下耕种的都留下,尽量不让出去,反正以黎朝宗的水平根本不可能通过,黎百川和黎老太太这才逼着白氏给他找机会的。 黎梓如的情况又不大一样,她不像黎梓卿那样愿意给大户人家做小,也不像黎久薇那样有本事,她长相只算清秀,才华只算能识文断字。 如果她不主动一点在牙婆那儿找机会,就只能自己想法子接触主家,否则是不会有人这么快就主动给她机会的。 白氏之前不长回来,也没有本地的牙婆总来乔家村,她一直没有机会,这会儿新的官伢牙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李氏和她就只能自己找机会,再晚可能就要被黎百川卖掉了。 因此刚发现黎梓如不见了的时候,李氏担心归担心,面上还是要为她遮掩的,想着不能让黎家人发现了,提前对她们母女动手。 结果第二日村里办货的回来了,给各家各户带的东西也都卖出去了,还是不见黎梓如人影,她去问了几句,才知道这人这几天压根就没见到过黎梓如。 李氏急了,立刻拽着黎百川去找里正,让村里帮着寻人。 黎百川也还是着急的,毕竟是自己的女儿,黎梓如平日里还比黎久薇讨喜些,何况是他的子女就是他的所有物,只有他能决定他们的去留。 黎梓如要是被人掳走或是私逃了,他不仅亏大了,还可能会被加罪! 可是让黎百川和李氏都没想到的是村里人在山上矿洞附近的山壁上发现了好多血迹,还有黎梓如衣服上挂下来的一大块儿布。 山下的乱石滩也找过了,找到了一具被野狼啃烂了的尸体,都不全了,旁边还有一条河,有些骨头都找不到了,根本分不出到底是谁。 乔大锤代表里正来了黎家,高大强壮的汉子也不免叹气:“黎三姑娘那么勤快,不像是会私逃的人。村里人都说她爬上去是为了采药,你们家老太太离不了药,她也是为了给你们家里省点银钱。” “山壁上和石滩上那么多血,还发现了尸首……我们去打问过了,这附近最近没来生人,除了她,也没人报失踪,这人……应该是不在了,你们节哀!” 李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黎百川没哭,但也皱着个脸,显然没有料到会有此飞来横祸。 乔大锤心情复杂地看着一家之主黎百川道,“里正老爷说了,黎三姑娘的后事村里人会帮着张罗的,尸骨也已经帮着收敛了,还是能起座坟的。” “等头七过了,里正老爷就给通元城府报上去,就说人是给村里干活儿的时候没的,给你们家记一功。之前你欠村里的银子,白妈妈……不,现在是白姨,替你们还了本钱。” “你们后来又借了十五两,这连本带利算下来就是三十两。里正说了,给你们家免十两,剩下的二十两等办完黎三姑娘的丧事再慢慢还。” 黎百川原本边听边点头,心想黎梓如这一死好歹是立了功了,怎么也得给点儿赏银,结果才免了十两债务,这等于一两都没落他手里啊! 免债也行,一条人命,要免就该全免了,才免十两,这是看不起谁呢! 黎百川急头白脸地道:“免十两债?这是一条人命,都立功了,就值十两银子,你们还我闺女的命来!” 乔大锤牛眼一瞪:“我说老黎头,村里可没让黎三姑娘上山去,山上的矿洞都废弃好些年了,山上没活儿做。她上山要么是采药,要么是挖野菜,再要么就是她自己贪玩、想不开,都是她自己的主意。” “说是给你们记一功,那是看在黎三姑娘平日里勤快又招人喜欢的份上,将来要是有赦免的机会,你们能往前排一些,还真当她立功了?” “丧事的烧埋银子村里出了,还免你们十两债,真不少了。你还想要什么?还想要皇帝给你闺女封个诰命不成?你咋不上天成仙呢。” 第372章 要把李姨娘卖了 朝廷的赦免分为好多种,对流放罪籍来说,大赦天下是非极恶之罪全部赦免,可是一般的赦免是有限制的,一个州府可能就赦百人、千人。 每年都有几波流放的人过来,整个西绥现在恐怕有近万名流放罪籍,正常来说,是要来流放之地落户的时间早晚算的,越早来的越有机会排在前面被赦免。 大赦天下不常见,那得赶上皇帝登基、立太子再或是天灾不断的时候才行,还是小赦更容易等到,每三五年就有一次。 可是那样等下去时间也不短了,黎家人才刚来半年,排队等小赦且等不到呢。 因为黎梓如记的这一小功,能让黎家人往前面排一些,虽然也没有大用,但聊胜于无,总好过没有,而且这还给黎家人提供了一个思路。 他们要是想早点被赦免,勤快点儿,多给村里担点儿事儿,后面还能有更大的功劳,快的话十年八年的可能就回去了。 黎百川却不这么想,担事儿多辛苦,而且万一做不成,或是做成了人家不承认怎么办。 黎百川跳着脚嚷嚷:“你们就是不公平!没有一百两平不了我闺女的命,别欺负老爷我不懂,你们给我闺女记了功了,村里和里正脸上也有光,府衙老爷还不得说你们教化有方?” “还有在村子周围出了事,说明这村子没有及时修缮,建的就不安全,这是谁的责任?是里正老爷的责任。” 黎梓如是怎么摔死的,是上山采药、采野菜摔下山崖死的,说明这上山的路没修好啊。 黎百川自以为自己很有道理,乔大锤就像看啥子一样看着他:“老黎头你自己上山看看去,黎三姑娘掉下去的地方,不是上山的路。” “再说了,这村里的路和往外面的大路是村里人和府衙征的徭役修的,这上山的路可是你们这些流放罪籍里的男丁修的。” “本来今年秋天就该重新整修的,今年入冬早,里正老爷可怜你们,不想让你们大冷天的遭罪,才没让你们去修山路。你倒好,自己提出来了。” “好啊,回头我就跟里正老爷说去,就说你跟你儿子自请去修山路,过了年,开春就让你们去。修山路有工钱,还能记功,你们去吧,修山路去吧。” 乔大锤才不跟他们废话,拿起随身携带的砸石头的大锤就走了,只留给黎家人几声冷笑。 说了半天,就只免了十两银子的债,而且黎梓如一没了,黎家人的进项更少了,还得继续借债。 黎百川一会儿看看黎老太太,一会儿看看李氏,一个个地开始数落:“娘,您这身子又没病,老喝什么补药。补能补成啥样?还指望能变回黄花大闺女啊?” “还有你这个贱人,梓如出去采药,你不跟着去,就她一个人,摔下去都没人知道。你们两个真是……妇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你们说说,现在怎么办?” 李氏呜呜地哭着:“老爷,现在要先办好梓如的后事。妾身这辈子就这一个闺女,没了她,妾身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黎老太太舍不得骂自己儿子,有气没地方撒,转头就去骂李氏:“都是你这个丧门星方的,梓如好好的一个孩子就那么没了。” “梓如就该学学梓卿,好好在私塾里管管打扫和笔墨,到处做活儿,抛头露面的,不知道是跟你还是跟前头那个贱人学的。” “怎么办?过年要银子,总不能连口肉都吃不上吧?开春,我大孙子的束修又该交了,不能让他没书念,咱们全家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我大孙子了,咱们家将来能不能东山再起,就看他了。” “我这药肯定还是得吃的,这药一停我就心慌气短。我这个年纪,官府都说了可以不用耕田,我身子骨好了,留在家里还能收拾收拾。将来梓卿嫁了人,朝宗娶了亲,给我生了曾孙、曾外孙了,我还能帮着带一带。” “儿啊,你从小到大,要不是我照顾你、教养你,你哪儿能有当初那么好的日子过?就是那赵氏,是把咱们害成这样了,可人家那也是真能干,就是久薇那丫头,学手艺那是学什么会什么。” 黎老太太指着李氏,大声道,“你再看看这个,你从楼子里赎出来的,连自己的女儿都看不住,她不用喝汤药,可你能指望她帮你教养儿女还是能指望她帮你带孙子!” “缺银子是么?一想你当年在她身上花了那么多银子才把她赎出来,我就心疼,要是能把那些银子拿回来用,还有什么可愁的!” 当年李氏的身价本来不算高,是黎百川跟人赌酒硬把身价给抬高的,最后足足用了一百两金子才赎回来。 一百两金子,那可是金子,金子! 李氏沉浸在失去女儿的悲痛里,她都没闹明白话怎么就说到她头上了,怎么她没了女儿,错儿反而是她的了。 是,她跟黎梓如在外面做活儿,是瞒着黎家人藏了一些工钱,可是他们也给家里交钱了啊,她们还不在家里吃饭,这些钱可都是用在黎家其他人身上了。 黎梓如这么勤快,也不能说没有受她一点儿影响吧。她是从楼子里出来的,可她也是被迫的。 她是不懂教女儿,可是她也没让女儿听她的呀,在家里时她就让女儿跟师傅学、跟嫡母学,还要孝敬老太太,她可真没教过女儿。 当年赎身的那一百两金子,没错,那时候年轻,她的确为眼前这个男人能为她争风吃醋开心好些年,甚至还像身边的人炫耀过。 可跟眼前的情况比起来,那是不一样的,金子不是她逼着黎百川掏的,那时候一百两金子对黎家来说根本就不是个事儿,怎么现在就都算到她头上了? 黎老太太说完也有些讪讪的,可是黎百川跟她一样,都动了心思了,他上下打量着李氏,重重地点头: “娘,你那天说的对,咱们家这人是有些多了,现在不比从前大家大业的,不多纳几个妾就不体面。” “咱们家现在也用不着两个姨娘了,老爷我也得好好过日子。这李氏……出身低贱,纳回家之后我就后悔了,要不是看在她生了个闺女的份上,也不会留她这么多年。” “现在梓如不在了,一定是她早年做的那些事儿的报应,老爷我是不敢留她了,等新来的牙婆过来,就把她卖了吧。” 第373章 李氏和顾氏都寒心了 黎百川转过身,昂着头一副从前的老爷模样,特别严肃地道:“李氏啊,别怪老爷我心狠,没了梓如,你留在黎家也没有意义了,你这个年纪了,又不能给老爷我添个儿子。” “你放心,老爷我会让牙婆给你找个好去处,这一大家子人也都会感谢你的。虽然你比久薇年纪大,模样也不如她,可家咱们已经安下了,不用再做人情了,你还是能卖的贵一点的。” “而且久薇会的都是手艺上的东西,宫里喜欢,主家喜欢,对男人来说……没意思,你不一样,你哪个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还会做菜,最讨男人喜欢,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李氏简直不敢相信她的耳朵,曾几何时,她会的这些都是黎百川最喜欢的,现如今却都成了加价用的筹码。 李氏悲切地道:“老爷,妾身服侍你一场,梓如不在了,最难过的是妾身,您怎么能这样对妾身?家里困难,早晚要卖妾身,妾身心里有数。要是梓如还在,要是家里过不下去了,也得卖她,这就是我们母女两个的命。” “可是,老爷,二姑娘才卖了三十两,算上安置的人情,也就不超过五十两,您要妾身的身价比她还高,您是不是要把妾身卖到那种地方……” 通过真正的官伢把人卖到正经地方,价儿都不会太高。 除非是牙婆私下做自己的买卖,或是找路数不正的私伢,卖去不正当的地方,否则像李氏这样三十多岁、干不了重活还因为劳作而容色折损的,也就是十几两银子的事儿。 而且她这样的通过官伢卖出去的多数是去做仆妇的,虽说只要家里能知道她在哪儿、能跟她联系上,之后的工钱也少不得要给家里一些,可是黎家花销大,哪是每月要来的那点儿工钱能喂得饱的。 况且黎家人肯定会想,等她有了主家了,连面都轻易见不到,她也不会乖乖地把全部工钱都给他们呀,还是做一锤子买卖一次拿几十两更合适。 李氏到底是有经验的,一听这话就知道不对,黎家人肯定没打算通过新来的牙婆把她卖出去。 想到这种可能,李氏脸色煞白,当年她是清倌人,凭着一手好琵琶和一张清丽的脸不用做那等事儿,现如今她都好几年没弹了,技艺早已荒废。 要是去了那种地方,她只会沦为最下等的…… 黎百川毫不留情地道:“你原本就是那地方来的,回去正好,也算是打哪儿来回哪儿去了。老爷我赎你用了一百两金子,现在还亏了呢。” 黎老太太目光闪烁,不耐烦地道:“你也别怪我们心狠,谁让你福薄,连个女儿都保不住?你这个人就是蠢笨,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倒不如想想到了那边该怎么办。” “别什么都做不了,赚不着银子,再被人家转手卖到别处去。你放心,你没了闺女,但只要你在那边赚了银子了,再多接济家里一些,我就做主了,将来我让梓卿给你上香烧埋。” 居然还想要她挣的苦钱,还想借着将来让她有香火供奉骗她一个心甘情愿,这还是人么? 没了女儿,也没了顾忌,李氏疯了一样扑上去拉扯黎百川和黎老太太:“你们不是人,我为你们黎家生过子嗣,还给你们干活儿,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 “生了梓如之后,老爷就冷着我了,对梓如也不好,一年到头说不上几句话。来了乔家村之后,我们母女就没吃过黎家几口饭。你们这么对我,是会遭报应的!” 黎百川怒了,抬手就打李氏几个耳光:“贱人,妾通买卖,你就是个物件儿,该卖就得卖。还遭报应?就凭你也想报应老爷我?咱们一大家子就久薇一个命硬的!” 黎老太太抓了扫炕的笤帚疙瘩往李氏身上抽:“连女儿都保不住,也不是什么好命的,留着只会祸害黎家。牙婆还没来,白氏也不见了,一会儿我就去问问这村里还来不来私伢,赶紧卖了,省得晦气!” 屋里闹得一团乱,顾氏在屋外听得心里七上八下的,是一会儿欣喜,一会儿心惊肉跳。 她欣喜的是,李氏要是被卖了,她就是黎家唯一的妾室了,她还有一双儿女傍身,黎百川肯定要把她扶正了。 心惊肉跳的是,她跟李氏之间从前争风吃醋有,使些小手段陷害一下让对方失宠也有,可谁都没下过死手。 她对黎梓如这孩子谈不上喜欢,可也绝对不厌恶,不可能当作亲生女儿,但说那是亲戚家的孩子,绝对是可以的。 黎梓如这么突然就没了,还连尸首都找不着了,她也难过,对李氏的同情也就更多了些。 她想过李氏会被休弃或是会被卖去当仆妇,可是她还怎没想过李氏会被卖回那种地方去。 虽然她觉得自己很快就能被扶正变成黎百川的正妻了,她是不可能被卖掉了,可是要是黎百川如此对待李氏,之后对她也不会好。 顾氏动了恻隐之心,可是她不敢就这么冲进去劝黎百川和黎老太太,万一说错了话,她扶正的事儿又得被推迟了。 正纠结着黎梓卿从私塾里回来了,黎梓卿现在在私塾做事,银子不多,活儿却轻,还能跟那些读书的学子和孩童们混在一起,气质改变不大,是黎家人里“村味儿”最少的一个。 黎梓卿从外面一回来,顾氏只觉得眼前一亮,有这么一个明艳漂亮的女儿,她忽然又觉得将来都有希望了。 黎梓卿回来前就已经知道黎梓如没了,她心里也不大好受,一回来就见顾氏鬼鬼祟祟地躲在窗户下面听壁脚,就更不好受了。 她怎么有这么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生母? 黎梓卿恨不得把顾氏揪过来,可她还是忍住了,她上前去轻拍了下顾氏的肩头:“姨娘,你这是干什么呢?” “嘘。” 顾氏示意黎梓卿回屋说,进了屋之后她把事情的大概经过说了一遍,神情纠结地绞着手。 黎梓卿想了想,斟酌着问道:“姨娘,你是打算帮李姨娘?” “梓卿,我……我知道这时候不应该开罪你爹,还是得趁着这个机会赶紧扶正,让你们姐弟有个嫡出的身份。可是,你李姨娘也挺可怜的,梓如也是你妹妹……” 顾氏为难得很,她好怕黎梓卿会骂她不知轻重,竟然敢在这时候得罪黎百川和黎老太太。 第374章 黎大姑娘的小心思(上) 黎梓卿神色一缓,一反常态地道:“姨娘,你这么做没有错,三妹妹这一走,我心里也怪不是滋味儿的。我们都不帮她生母求情,那我们成什么人了?” “说情是一定要说的,可是得分怎么说。我是说咱们说了,得有用,爹和祖母得听才行,不然不就白说了么。” 顾氏一愣,抹了把眼泪:“你愿意让我帮她们说话?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不愿意呢,是我误会你了。” 黎梓卿有些尴尬,但这事儿必须让顾氏配合,她还是愿意花点功夫解释清楚的: “我是可怜她们母女,但也不是全了她们母女。姨娘,你都是要做正妻的人了,好歹得心胸宽广一些。不帮李姨娘求情,别人会说她落得那样的下场都是你在中间调三斡四害的。” “你做了正妻又有什么用?名声坏了,将来咱们家被赦免了,你也落不得好。就我爹这人,到时候还不得休了你,再换一个。” “你为李姨娘说话,既全了这么多年的姐妹之情,也抚慰了三妹妹的在天之灵,传出去,你这妾室扶正的事儿就名正言顺了,将来当家也硬气。” 顾氏愣了一下,拍了拍脑门儿道:“看我这都糊涂了,没当过主母,都忘了还有这方面的顾忌。还是梓卿你有见识,从前的功夫都没白费。” “咱这家现如今也没什么好当的,当这家还怪累得慌的,可是做了正妻、当了家至少不会被卖掉,你跟你弟弟还能成为嫡出子嗣,总归是有些好处的。” “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以后就是为你们两姐弟活了,只要你们争气,我后半辈子就有靠了。” 黎梓卿对顾氏的态度很满意:“姨娘你这么想就对了,这事儿成了不仅对我有好处,对阿弟更是重要。反正李姨娘是不可能留在家里了,这时候可不能小气了。” “我扶了正,你们就都是嫡出了,这不是一样的么,怎么就对朝宗更重要了?”顾氏不解地问道。 黎梓卿微微冷笑,对着正屋的方向努了努嘴:“你傻呀,李姨娘好歹是我跟阿弟的庶母,三妹妹是我的妹妹,阿弟的姐姐。要是李姨娘真被卖到楼子里了,三妹妹就成了女昌妇生的,我们跟这样的人从小一起长大,我们又成什么人了?” “我还好,我是一个女子,将来说起来也是身不由己。阿弟是男子,将来出去是爷们,等到赦免了,他还要去考科举,还要做官,有这么个姐姐在,别人会怎么说他。” 顾氏连连点头:“你说的对,无论如何都得帮你李姨娘。这也牵扯到了你们的名声,不仅是你阿弟,还有你。梓卿啊,有些事你阿弟还等得,你等不得。” 男子成亲不怕晚,就是拖到二十来岁也可以,要是将来赦免了,能考个功名,就是三十岁也能找到媳妇。 顾氏都想了,就算不被赦免,明年黎朝宗就十五了,可以去当事儿了。 在顾氏看来,她这个儿子会读书、会算学,身份所限做不了太高的位子,可是过城府衙门的考核,当个账房或是文书抄写什么的是可以的。 有了好差事做,也有了工钱,样貌还好,还不用憋在这小村子里,婚事儿上就不用急了。 等年纪大一点,多存点儿银子,被赦免了就有了功名再说亲事,没被赦免就找个家里穷些的农户、匠户或是家底殷实的罪籍都行,总之日子都能过下去。 罪籍可以跟罪籍婚娶,也可以跟村里的农户和匠人户婚娶,甚至那些被赦免了的和刑罚结束的罪籍只要自己愿意也是可以跟未赦免的罪籍通婚的。 虽说农户、匠人户和没了罪的罪籍都是良籍,可是毕竟是村子里的,婚事上不好找,只要黎朝宗有体面的差事、有足够的银子,找个好人家的姑娘也不是难事。 顾氏担心的是黎梓卿已经及笄了,明年都要十七了,嫁妆家里是给不了她几两银子的,女子又不可能有功名傍身,甚至没有前途和比较赚银子的营生。 黎梓卿擅长的那些琴棋书画,在黎家所能接触的层面没用,她所能凭借的就是这张脸了。 要说黎梓卿嫁个村里富绅家的儿子就是做人家的正妻也是有可能的,可是黎家一家上下包括顾氏自己也不甘心黎梓卿就嫁到这村里了,总觉得还是得出去。 可是这样的律法说到底是为了解决村里的婚配问题,离开村子婚配,黎梓卿就只能给大户人家做小了,说是妾室,其实就是不走纳妾文书的通房,连顾氏、李氏这样的都不如。 这一点顾氏虽然为黎梓卿可惜,倒是也能接受,她想着只要黎梓卿能在夫家熬下去,黎家就算十年不赦免,二十年也能赦免了,到时候黎梓卿所出的子女也大了,她恢复了良籍,得个良妾的名分不难。 难的是他们现在怎么给黎梓卿找一个合适的人家,最好能找个有前途的,做这种人的妾室也不亏。 顾氏语重心长地劝着黎梓卿:“梓卿,我知道这样打算委屈了你,可是咱们家已经被流放了,就是现在我和你爹都把命搭上,也没办法给你找一门从前那般体面的亲事。” “我想着要是能找个大户人家的庶子,就是那种现在看起来一般,将来能有前程,最好是能大器晚成的那种,最好。这人现在一般,你就更容易嫁进去,熬上几年等他有了前程,你的日子也就好起来了。” “你前头没名没分不要紧,等到他有了成就,你的位分能起来、儿女有好前程就行……这样的人家不好找,你爹和我一定会帮你留心的,你自己要是有机会也得想想法子。” 黎梓卿脸上露出一些腼腆的笑意,这一点她倒是跟顾氏不谋而合,这是她现在能找到的能过上好日子的最好的路。 黎梓卿笑了笑,语气里多了几分亲昵:“姨娘,我自己有主意,过些日子吧,要是成了,我再跟你说。也不瞒着你,我想着帮李姨娘,自己也是有私心的。” “我这些日子想了很多,我觉着白妈妈有些话说的是对的,甭管我爹和祖母听不听,咱们是应该听的。” 第375章 黎大姑娘的小心思(下) “白妈妈说的什么话?”顾氏觉得白氏很多话都说的挺对的。 黎梓卿认真地尝试着劝服顾氏:“白妈妈说过西绥民风粗犷,咱们在这儿得顾着点儿自家的名声。要是咱们坏了名声,人人都能来踩咱们一脚。” “可是,相反的咱们名声要是好了,就会多很多人来帮助咱们。咱们帮李姨娘,就是咱们争取一个好名声的机会。咱们要劝说爹和祖母善待李姨娘,要卖她也得给她找个干净的去处。姨娘,要是你,你打算怎么劝?” 顾氏都不用怎么想,想当然地就道:“自然是劝你爹想想往日跟李氏的情分,好歹是生过三姑娘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们不要把事情做绝了。” “还有你刚刚说的,得让你爹想想你跟你阿弟的名声,不能影响了你们,坏了你们的前程。” 黎梓卿笑了笑,先夸了顾氏:“为我们的名声考虑,这么说可以,尤其你要多强调阿弟的前程。阿弟是读书人,是最该在乎脸面的,他的姐姐和庶母坏了名声,将来是会被人说闲话的。” “可是这还不够,什么情分之类的,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些对爹和祖母都没用,帮不上李姨娘,反而惹恼了他们。传出去,在外人眼里,你做的这些也不过是姨娘做派。” “话要说的有用又好听,不能说他们得怎么做才行,尤其不能让他们觉得是你想让他们这么做的,你得说不这么做不行。至于为什么不行,不是你不让他们这么做,而是在这村里这么做就是不行,甚至是律法不让她这么做的。” 顾氏频频点头:“对,不是我不让他们这么做,是这么做不行。可是妾通买卖,这有什么不对的?还有律法,这咱们又不懂……” 黎梓卿站到门边侧耳听了听,正屋里还在吵着,她快步回到顾氏身边:“姨娘,这事儿我之前找村里人打听过,不是为了李姨娘,是为了你,我就怕哪天爹把你也给卖了。” “我听村里人说,流放到这儿的大户人家,好多后来都被妾给休了,卖也还是能卖的,但若是婚嫁的话,必须还卖在村里。” “要是想卖到外面去,要么就像二妹妹那样是没到村里以前,要是已经在村里落了户了,还想卖到外面,那除非是有正经的买奴契,同时嫁娶。” 一流放过来,有的大户人家光犯下罪行的这一代的妾室、通房加起来就好几个,要是都能卖到外面去做妾,这村里得少多少人,跟上面不好交代。 能让这些人把年轻的子女卖到外面去,那是因为子女是下一代,他们不是犯下罪行的人,而是被连累的,而像顾氏、李氏这样的人,是跟赵氏、黎百川同辈的人,关系更紧密,要离开村子就要难上许多。 李氏和顾氏要是想改嫁到外面去,必须先用买奴契出去,做上一两年工,再改嫁。要是想要卖到那种地方去,更难。 因为那种地方是不能出买奴契的,他们只有身契。因此黎百川要想把李氏卖到那种地方去,不光只能找私伢的牙婆,还得想办法弄一份买奴契跟村里交差,之后里正每隔一段时间还得派人去买奴契上所写的主家那里核查。 就凭李氏这种赚不到多少银子的,人家私伢凭什么帮他作假还做得这么周密?而且只要把这件事在里正那里捅破了,他就别想把李氏卖到那种地方去。 顾氏很快就想明白了:“也就是说,老爷和老太太现在的打算,都是他们自己的意思,除非让私伢的牙婆觉得卖了你李姨娘能得了大利了,否则是不会答应帮他作假的。” “要银子没银子,要人情么,这牙婆也不是白氏欠他人情,还能受他要挟,人家凭什么帮他们?只要咱们想法子让里正老爷或是他夫人知道这件事,他就更卖不成了。” 这样以来,要么就只能把李氏卖到外面去当仆妇,拿正经的买奴契回来,给村里和黎家交些工钱,要么就只能把李氏嫁到村里配农户、匠户或罪籍,李氏的下场总会好些。 黎梓卿点头,还很高兴地道:“而且咱们还可以借此跟里正夫人走得近些,里正夫人再跟里正老爷说说,咱们名声好了,将来有个什么事儿,他们也能帮咱们说说话。” “阿弟要是能被推荐去大城考试,之后出去做文书抄写、账房,婚事和前程就更有着落了。我将来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说不定里正夫人能帮忙呢?” “姨娘你以后也不必总是担惊受怕的了,爹不敢卖了你不说,等你扶正了,跟里正夫人多攀攀关系,害怕日子过不好么。” 村里也有些轻些、工钱还高些的活计,里正夫人要是能安排顾氏去做,顾氏一样可以在外面吃住,只要把工钱拿回来一些,就可以把家里的活儿甩给黎老太太了。 顾氏平日里是有些羡慕李氏母女的,可是李氏母女的工钱太低,给家里交回来的太少,她要是也像李氏那样就成了混日子了,黎百川肯定不答应将她扶正。 只有工钱高一些,她才能既满足黎百川的胃口,被扶正,还能过上舒服些的日子。 她要是跟里正夫人交好了,黎百川和黎老太太也不好不放她出去,就能黎老太太自己留在家里种菜、干活了。 黎老太太的身子根本没有什么大碍,甚至比顾氏和李氏还精神,干那些活儿完全没问题,可她偏偏要享受被人伺候的福,非得拘着顾氏在家里搓摩,顾氏早就烦透了。 顾氏拿帕子抹了脸,就要出门:“我这就去找里正夫人。” “姨娘,你先去劝爹,里正夫人那儿先让我去。你现在还是爹的妾室,不好直接去找里正夫人,让我先去,里正的侄儿现在也在私塾念书呢,我跟他熟。” “让我去吧,我会跟里正夫人说这也是姨娘你的意思,等你被扶正了,一样能跟她交好。” 黎梓卿笑了笑,其实是她想要在里正夫人那里出头,为她之后要做的事铺路。 顾氏心里喜滋滋的,黎梓卿从前很少为她这个做姨娘的着想,这回却都为她打算到点子上了,到底是长大了。 顾氏帮黎梓卿换了身素衣,就让她去里正家了,自己则在正屋里的动静歇了之后,赶了过去。 第376章 里正夫人:都听到了 顾氏回到正屋的时候,李氏已经被黎老太太关到柴房去了。 顾氏刚迈过门槛,黎老太太就劈头盖脸地对她一顿训斥:“你这是去哪儿快活了?刚把那个贱人关去柴房,可累死我了。种点儿菜就觉得自己立下大功了,还真把自己当个人儿了。” 顾氏当年在府里就以柔顺、恭敬着称,也正因为她这样的做派,才在内宅里赢过了赵氏,让黎老太太天天恨不得休了赵氏,把她扶正了当正室。 此时顾氏眼看着扶正有望了,更加不会破坏她的形象。 当然,她在种了小半年的菜之后,她的性子已经有些改变了,可她还是坚持住了。 顾氏对着黎百川和黎老太太行了礼,仿佛还在黎家大宅似的,然后才语气温婉地开口:“老爷,老太太,刚刚妾身在外面听了几句,有些话本不是妾身该说的。” “只是……这不是得为朝宗和梓卿想想么?尤其是朝宗,他读书、做事也好,将来考取功名也好,要是让人知道他曾经有一个在那种地方的庶母和一个那般出身的庶妹,会影响他的名声的。” 黎老太太皱了下眉,没出声,刚刚她想得不够周全,光顾着要把李氏卖掉了,忘了这会影响她大孙子的前途了。 其实黎老太太不恨李氏,她之所以愿意听黎百川的把李氏卖到那种地方去,一是因为那样家里得的银子多,能多撑一阵子。 再就是她发现李氏因为黎梓如的死对黎家人生了恨了,这样的人留不得,李氏必须离开黎家。 黎百川脸色也不好看,对着顾氏瓮声瓮气地道:“那你说卖去哪儿合适?” 顾氏见黎百川能听进去话了,心里一松,暗暗庆幸还好刚刚黎梓卿说了那些关于律法的话: “老爷您休了她之后,自然应当把她卖到村中富户家里,或是让新来的官伢牙婆带去大城再找个主家当仆妇了。” “老爷,妾身在地头听村里人说过,已经落户到村里的、跟罪人同辈的出去只能做仆妇,要是婚嫁只能在村里。毕竟流放就是为了充实边塞人口,让人尽可能地去劳作。” “要是把李妹妹卖到那种地方去,尽管拿的银子多,可您得去找私伢的牙婆才能办成此事。这事儿违反律法,您担着风险不说,李妹妹都三十多了,哪有人肯花大价钱买她,就是牙婆也不好做呀。” 顾氏说的头头是道,她也说的很在理,可是她没有意识到对面二人的表情已经很难看了,尤其是黎百川。 黎百川一巴掌糊在顾氏脸上,把顾氏整个人掀翻在地,这还不够,他还冲上去一脚接着一脚踹在顾氏身上,边踹边骂: “老爷我用的着你这个贱人来教我?我能不知道这事儿不好办?卖不了大价钱,就卖去最下等的楼子。律法?等把人送走了,报个失踪就成了。” “她就跟她生的那个没福气的赔钱货一样,从山上掉下去被野狼吃了,咬死了这么说,谁能知道?就你聪明,就你能耐,还想教老爷我?” 黎老太太心里是认同顾氏的话的,可是她也觉得顾氏拂了黎百川的面子:“好了好了,吵的我脑仁儿疼!百川,我的儿,当心伤了脚!” “顾氏,你也是的,你一个妇人家家的,有什么话应该先跟我说。我觉得对,再由我跟我儿说,你越过我,算怎么回事?你往日的贤良都去哪儿了?” “你可不能觉得李氏走了,你就是最大的了,你这副样子,迟早被我儿厌弃。” 顾氏特别委屈,也特别想哭,可是想想再忍忍就能扶正了,她就半点火气都不敢有。她卑躬屈漆地向二人认错,跪在那儿不敢起来。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是黎梓卿带着里正夫人何氏和乔大锤一起过来了。 这三人刚走进院子就听见屋里吵吵嚷嚷的了,黎梓卿都没想到刚好赶上黎百川把他心里的打算都说出来了,她站在这儿是既尴尬又担心。 黎梓卿想借着帮李氏提高自己的名声,可让何夫人听到了这些,岂不是要觉得他们黎家的教养很差,上梁不正下梁歪。 还有她并没有想要开罪黎百川这个爹,何夫人是她请回来的,回头黎百川肯定要怪她多事了。 眼下更糟糕的是,她想叫出来提醒屋里的人,何夫人却已经示意她不要出声了,比起黎百川,她更不能违逆何夫人的意思,她的前程可有许多都在里正夫妇身上呢。 何夫人是个矫健的夫人,她平日里说话做事能和风细雨、通情达理,出去帮村上跑买卖的时候能跃身上马还敢带人跟歹人对抗。 在这乔家村里,要说里正像债主,何夫人不像是压寨夫人,倒像是女二当家的,她一挥手,黎梓卿这样的人站在她身边就像个唯唯诺诺的下人似的。 何夫人站在院子里喊道:“好大的口气,竟然敢欺瞒村里,还要把家里的女眷卖去那种地方,我看黎老爷的日子是过得太舒坦了。” 黎百川听到外面有人说话,这道女声听起来很是粗犷,就以为是哪家五大三粗的农妇进了院子,他很不客气地道: “谁在那儿瞎嚷嚷,这是老爷我的家事,老爷要卖妾,想卖哪儿卖哪儿,谁都管不着!” 黎百川不怕别人瞎传话,反正不管外人说什么,只要他和黎老太太不认,就都是谣言,那些人就都是因为嫉妒他们家才说的。 黎百川的脸皮比城墙还厚,虽然黎家自从来了这儿就是入不敷出的,一直都在借银子,可是一家人大院子住着,隔几天就吃一顿肉,子女私塾读着,活儿做着,田耕不动就闲着……这可是这村里上等的好日子。 尤其是白氏上回给他把借银的本金还上了,他就更有底气了,就算白氏之后不回来了又如何,就算找不到黎久薇又如何,他总有法子在别人身上找到机会,把日子过下去。 黎百川根本就没把一个农妇放在眼里,一个老娘们而已,大不了他晚上去找她男人喝顿大酒,让她男人揍她一顿! 黎老太太听着这声音有点儿耳熟,但也没意识到究竟哪里有异,还对着外面喊道:“这是我们黎家的家事,别闲着没事儿干来管别人家的事儿!” “爱嚼舌根子就去,谁家没点儿阴私事儿,敢说我们家的事儿,我就去说你们家的,看谁说的过谁!” 第377章 你是在打她,还是敲打我? 何夫人被气笑了,朗声道:“别人家我或许管不着,可你们这些罪籍家眷我还是管得着的!老黎头,黎老太太,你们违法律法,还如此有恃无恐,就不怕加罪?” 屋里的黎百川和黎老太太对视了一眼,终于都感觉到不对了,因为村里一般的农妇可不会这么说话。 黎老太太开了门,往外一看就傻眼儿了:“是……里正夫人啊,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我们这儿说着玩儿呢。就是李姨娘不懂规矩,冲撞了我儿,我们这么说是吓唬她呢。” 黎家这院子有正厅正屋,还有个偏厅。 黎老太太不想让何夫人进他们这屋,里面顾氏还鼻青脸肿地跪着呢,她明知道不合适,也还是想把何夫人请到偏厅去。 谁知道何夫人自己就上前去一把推开了门,门棱子差点儿撞到黎百川的鼻子,她也不管这是谁家,直接就走了进去,大马金刀地坐在了炕上。 乔大锤被留在外面守着,黎梓卿低着头跟了进来,正愁被黎百川看出来是她把人请来的时候,就听何夫人又开了口。 “别怪我不请自来,你们嚷嚷得这么大声,路过的乡邻都听到了,已经不止一个人把状告到我这儿了。呵,还想暗着来、玩儿阴的,就你们这一家子也够腕儿?” “敢跟私伢扯到一起,也不怕给自家招来歹人。原本想着你们家被前头的媳妇连累了,也是可怜,可现在看来,要是没有前头那个媳妇,你们说不定连脑袋都保不住了!” 何夫人语气和缓了一些,话归整体,“李氏我见过几次,不是个没规矩的人,就算她做了什么不妥当的,也是因为突然失去了女儿。她就那么一个孩子,出了这种事儿,怎能不心疼。” “还有这个跪着的……这是顾氏对吧?我来的晚了,她的话没听全,但也知道她是劝你们的。别说她的话是好话,就算她说的有不妥帖的地方那个,你们也该体谅她一个姨娘,见识少,不该跟她计较才对。” “怎么还把人打成这样?你们家大姑娘和那个小子都不小了,顾氏是他们的生母,你们多少得顾着他们的脸面。” 黎老太太知道厉害,刚刚也只是为了黎百川的脸面才放任的,这会儿清醒过来,只有唯唯诺诺点头的份儿。 黎百川的气焰下去了一半儿,指着顾氏道:“你……起来吧,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要是好好劝老爷我,我还能打你吗?” “也不听听你都说的什么歪理,还说李氏要么只能做仆妇,要么就得嫁给村里哪个糙汉,她一个妾室,就该任凭我处置,哪儿那么多规矩。” 何夫人嘴角勾了勾,冷笑道:“老黎头,你这是敲打你的婆娘呢,还是敲打我呢?你还别说,你这个婆娘说的是对的,这规矩和律法不光你这个婆娘和你家大姑娘知道,就是村里的这些罪籍大多数也知道。” “她们说的是对的,李氏就这两个去处。你想找私伢的事也被我和村里很多人知道了,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别再想走这样的歪门邪道了。” “你别想瞒着我和我家男人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要是哪天让我发现李氏不见了,我要你好看。” 黎百川坏是坏,可是他特别懂得见风使舵,这种事儿本就是要私底下谋划的,既然运气不好见了光,就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再继续下去,可就成了往刀口上撞了!这种事儿里正就算不报到城府衙门去,自己也能罚他们去做苦役,他之前就已经吃过亏了! 他自己是吃不得那种苦的,黎老太太那么一折腾估计连老命都得没了。 他还是孝顺黎老太太的,而且谁家有黎老太太这个年纪的流放之人,收粮的时候是可以减免的,平日里黎老太太也只用扫扫院子附近的小路,等于白得了个可以照看家里的人,是有好处的。 他可不敢让黎老太太遭殃,他得把这事儿遮掩过去,而且要是按这些人说的方式卖,可就卖不了多少银子了,他得争取最大利益才行。 黎百川露出痛苦地表情,很是后悔的样子:“里正夫人啊,这个贱……女人连自己亲生女儿都护不住,我就是一时气不过,才说要把她卖到那种地方去的。那都是气话,不能当真的!” 何夫人见的人多了,自然知道这不是气话,但她没必要把事情闹得太难看,只要黎百川服管教,不把再打李氏的歪主意就行了。 何夫人对着这种人家心里都麻木了,冷哼了一声,先看了眼顾氏:“你先起来,都流放到这儿了,都是一样的罪籍,哪儿还那么多老爷、姨娘那一套。” 眼看着黎百川眼神一个劲儿地往黎梓卿身上剜,何夫人恶狠狠地道,“看,看什么看,往谁身上看呢?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以为是她请我来的?” “告诉你,不是她,她要出去的时候撞见我,迎了一下而已。你们家里闹这么大的动静,这么多人看你们家热闹,还能没个人告诉我了?” 黎百川当初花了那么多银子买下的这砖石院子并不实用,这一片儿除了他们一家是流放过来的,其余的邻里都是原本的村里人。 黎家人来了这儿之后闹的笑话太多了,都成了村里的一道风景了,他家有点儿动静,周围的人都支棱着耳朵听着。 往日还好,家里就是说些花银子、借银子和黎朝宗又怎么在私塾摆谱了的事儿,被人听去了最多笑话一阵子,没什么大关系。 黎百川侃大山都侃成习惯了,这回说李氏的事儿也没注意,李氏和顾氏都是又哭又闹的,一听就上火,现在想想是他们自己疏忽了。 黎梓卿委委屈屈地扶起顾氏,二人暗暗交换了眼神,站在一边装无辜。 黎梓卿和顾氏心里那点担忧都消失了大半,何夫人帮她们二人说话了,就说明认可了她们所做的,她们的目的达到了。 何夫人继续说道:“黎三姑娘是意外没的,怪不到这个李氏身上。不过,老黎头,我看你是不打算跟她过下去了,今日正好我在这儿,就当着我的面有个了断吧。” 第378章 绿云罩顶 黎百川强忍着不高兴道:“里正夫人,不是老爷我不愿意,她可是我当年用一百两金子赎回来的。你可不能让我亏太多啊,家里现在处处都要用银子。” “一百两金子?老黎头你也知道那是以前啊,以前你还有个做着外宫人还能日进斗金的赵夫人呢,现在她在哪儿呢?你那么喜欢以前,就去找她吧。” “老黎头,不是我说你,村里看在你是白妈妈安排进来的才肯一直借银子给你,你要是再这么作下去,不借你银子了,明年秋天你还交不上粮,你就等着挨板子吧。” 何夫人冷笑着,公事公办地道,“流放到这儿之后出妾和卖人的规矩,你家这位顾姨娘已经说的差不多了,我就不再给你解释了。你要想卖她,就两条路。” “李氏与先赵夫人同辈,要想卖她,不管去哪儿,你都得先休了她,出了这个妾室。之后要是卖去大城当仆妇,身价银子……她这样的不会超过二十两,都给你家。” “之后的工钱么,一年内的你家能拿一半,大概到手十两银子,村里能拿三成工钱,拿十年,但这部分跟你没关系。也就是说到你手里,大概能得个三十两银子。 “要是卖到村里,我可以帮着张罗,有那家境殷实的丧妻续弦的估么能要她这样的,能给你个十几两银子,再帮你家干一年农活儿。你跟老太太商量商量,怎么选吧?” 都太少了,黎百川和黎老太太苦着脸看着彼此,可是都被发现了,只能这样了。 黎家人在村里这些流放之人里过的算逍遥的,不仅是因为白氏的面子,关键是他们来的时候已经是深秋了,西绥寒冷,冬天没法儿耕种。 开春了就不一样了,男丁都得耕种,女眷都得纺线织布,每半年是要往村里交一次粮食和布匹的,交不上来就得被拉到村口的牌坊底下打板子。 女眷还好,家里这几个人不回织布但会刺绣、做鞋和缝制成衣,都能抵偿了。 男丁头一个就是黎百川,他不会,也根本吃不了种地的苦。 黎朝宗就更惨了,满了十五就得下田,要是想去大城做工,他还得同时读书、准备参加城府衙门的考核,比黎百川这样的还累。 他们要是得罪了里正夫人,不仅李氏的事儿依然还是得按照律法和规矩办,等开春儿给再让人给他们使些绊子,这一家子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黎百川恨得牙痒痒也不得不认栽,他经常犯浑,可他知道有些事儿是银子买不到的。 就好比当初黎家脂膏的买卖做的大,还成了皇商,赵氏手艺一绝是一回事,她外宫司制的身份才是关键。光是她这个身份就能给家里的生意打通很多关节,还能让人望而生畏,轻易不敢给他们家使坏。 黎百川敢钻空子,但他绝对不敢当面得罪里正夫妇,他都没怎么想,就直接选了:“那……当然是去大城当仆妇,三十两银子可不能少……” “咳咳。”黎老太太咳嗽了两声,把黎百川拽到一边说小话。 “百川,要是卖到村子里,银子是少了一半儿,可头一年的地是不是就有人种了?你跟朝宗可都不会种地,也吃不了下田的苦,朝宗还得准备城府衙门的考试,他不能分心干那种粗贱之事。” “要是朝宗能通过考试,他的工钱可比当仆妇的多多了,中间差的这些银钱用不了多久就能补上。眼前这三十两咱们也不是一气儿能拿的,也就能拿个二十两,后面十两是工钱,还得慢慢拿。” “咱们这地要是种不好,就得打板子,我听说村尾那个陶家的老爷的腿就是打板子打瘸的,而且万一等咱们要耕种了,他们就不借银子给咱们了,咱们吃喝都成问题。” 黎百川很不甘心,压低了声音跟黎老太太吵吵:“可是才十几两,何况她在这村里找了男人,碰见了得多尴尬,我还得要脸呢。” 黎百川一开口就是老爷范儿,外面的人嘲讽他家借银度日,他就说他有黎朝宗和黎梓卿可以指望,而且他们是罪眷,不是罪人,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赦免了,他们黎家就要东山再起了! 黎百川还吹了个大牛,说他亲戚里还有会做脂膏的,等他们离开了这儿,生意还能做起来。 要是李氏嫁到了村里就不一样了,虽说去大城作仆妇也得先休了她再说,可那毕竟不是嫁人,算是典卖,在村里的话可就直接嫁了。 有钱人家的老爷只有家业败落了,实在没法子了,才会出妾嫁人……尤其是李氏这一改嫁,就是嫁给了乡野村夫,就更没面子了。 黎百川简直觉得自己绿云罩顶,黎老太太也仿佛看到了那层绿,只是有些事儿她能纵容黎百川,有些事儿不能,特别是涉及到她的金孙的。 黎老太太压着嗓子道:“这时候就别想你那脸面了,种不出地到村口打板子,你就有脸面了?坏了我孙儿的前程,我跟你没完。” “再说了,你也不想想,李氏改嫁到村里了,你们平时就能见着。你这儿要是缺了什么……” 怕被何夫人听去,黎老太太没往下说,她跟黎百川使了眼色,让他好好想想这当中潜藏的好处。 黎百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啊,在这村里,不是殷实人家也不会出十几两银子买李氏这样的,人家家能帮他耕一年的田,总不会是李氏嫁的这个男人亲自来耕的,人家家里八成有佃农。 李氏到底跟了他这么多年了,是有感情的,更是跟着他享过福的,他就不信她后嫁的这个男人能比他强! 到时候李氏一定会想起他的好来,他在磨上一磨,李氏改嫁了又如何,还不是得从她之后的家里找人来帮他耕田? 就是不方便派家里的佃农来帮忙,也能从这家人给她的家用和月钱里扣一些下来,贴补给他,他拿了银子再雇人去替他和黎朝宗把地种了就行了。 在村里的日子也不知道还有多久,万一还要好多年,李氏每年都从手指缝里漏点好处给他,积少成多,怎么也比一年的仆妇工钱多。 第379章 李氏改嫁 况且他们都是外乡人,李氏要是改嫁到村里了,他们也算间接地在这儿有了自己人,有什么事儿能搭把手不说,消息也能更灵通些。 黎百川忽然就想到一件事,是之前一个流放人家的,那家的姨娘跟村里一个养羊的人家的儿子好上了,流放那家的老爷知道了,没多久就成全了他们,还做了他们的证婚人。 后来这两家好的跟亲戚似的,流放的这家人再没少过肉吃,后来村里还把这家的儿子弄到惠民署做工,赶上灾年,这小子奋力救灾,立了大功,被提前赦免了。 黎老太太一看黎百川这脸色,就知道他想通了,立刻扬声道:“我们想通了,让李姨娘改嫁到村里也好,毕竟是一家人,以后也能互相关照一下。” 黎百川一改前态,刻意挤出一抹欣喜地笑:“老爷我跟李氏也有几年没有亲近过了,老是冷着她,总不是太好。老爷我愿意放她去改嫁,她这个年纪,说不准还能再生一两个孩子呢。” “里正夫人身边可有合适的人选?十几两的聘礼已经可以了,还能让这家人出些人手帮我们种地,也可以教教我们。要是夫人这儿有了安排,我愿意做他们的证婚人!” 黎百川把心口拍得咚咚响,他怕自己反悔,故意把动作做得很大。 何夫人在心里冷笑,面上满意地点了头,朝着外面守着的乔大锤喊道:“大锤啊,你去趟你乔叔那儿,他被叫去大城办差了,账房在那儿,你让他把记名册子拿来,咱们这就办了。” 说完何夫人又对屋里的人说,“既然说定了,李氏呢?把她请过来吧,也跟她说一声。” “李妹妹?妾身去叫她,妾身去。” 顾氏拉着黎梓卿去放人,回来的路上已经把刚刚发生的事儿跟李氏说了,话里话外都在劝李氏别再争了,事成之后要感激她们母女俩。 李氏行尸走肉似的走进了屋子,何夫人看着她和善地道:“你要是愿意,我就做个主,给你找个人家。村东头有一富户叫乔白水,今年三十七了,早年媳妇病亡了,家里有三十几亩地,有个闺女快十岁了,还在村头开了间面馆儿。” “这闺女你也认识,就是跟你闺女一起做过针线活儿的乔一一。这婚事你要是愿意,我就做主让你改嫁给他了。” 李氏对乔一一有印象,是个很开朗的姑娘家,对她跟黎梓如都很亲近,就是家里没个妇人打理家事,这姑娘穿的多少有点邋遢。 李氏跟乔白水没说过话,只远远地见过几回,看上去是个很健壮的男子,一看就能干活儿,也能做小买卖。 后娘难当,而且嫁了村里人,即便黎家将来被赦免了,她也难离开这里了。 可是如果嫁了这个乔白水,至少不用被卖到那种地方去了,没了女儿,她能活下去就不错了,回不回元都已经没那么重要了,能干净地活着就行。 李氏跪下朝何夫人磕了头,带着哭腔道:“妾身愿意,但凭夫人做主,妾身感激夫人的大恩大德。” 何夫人笑了笑:“别光谢我,顾姨娘也是帮你说了话的,老黎头和老太太最后关头也算通情达理,总之就是放了你了。” “你记着以后不要心怀怨恨,不要记恨他们,好好地跟桥白水过日子,好好地给一一当娘,日子总是能过起来的。” 李氏不可能不恨黎百川和黎老太太,何夫人也只是这么说说而已,这些都是场面上的话。 不过李氏对顾氏和何夫人没有明着提到的黎梓卿倒是真心感谢的,她自是对这对母女千恩万谢了一番,这是她进黎家门儿之后跟她们相处得最好的时刻。 乔大锤跑得快,没一会儿就把记录流放之人家族关系和身契归属的册子取回来了,这上面的东西都是流放之人来这儿落户之后从府衙誊抄过来的。 女眷的事儿何夫人就能做主,回去跟里正说一声,回头里正去大城时拿着名册和文书到府衙补几道手续就行了。 何夫人让黎百川写了出妾文书,乔白水去通元城办货去了,何夫人就做主请了他一位关系亲戚的叔父过来,立了续弦婚书。 乔白水在村里就是个小富绅,不是大地主,像他这样的续弦想找个各方面都比较齐整的不容易,只要人好,也不怎么计较出身。 乔白水的叔父一听李氏是黎梓如的生母就点了头,不管别的李氏母女都很勤快是真的,只要能踏实过日子,别的就算了。 况且李氏的容颜是折损了,不像从前那般鲜亮了,但在村里甚至是周围这十里八乡的,李氏都还是个美人儿。 乔白水的叔父怕黎家和何夫人反悔,当即就要替乔白水把银子垫上,还写了字据答应开春让家里的佃农帮黎家人耕田,还保证了明年一定教会黎家父子种地。 何夫人连连点头,却没有忘记手续上的事,她翻着那册子找到黎家人的部分:“稍等,李氏当初是卖到黎家的,她这身契的记录也得改,回头得到城府衙门报备。” 李氏这种情况改嫁到村里是最好的,因为朝廷为了鼓励解决村里人的婚娶问题,像李氏这样的妾室一旦改嫁,就没有身契了,跟后来的丈夫是婚娶关系,再也没有什么妾通买卖了。 要找到身契的记录,是要把聘财银子给身契上记着的帮她赎身之人,之后这事儿才算真的了了。 何夫人和黎家人原以为李氏身契上的主家一定是黎百川,毕竟人是黎百川赎回来的嘛,没想到翻看那册子,上面赫然写着六个字“黎门赵氏夫人”。 何夫人皱了皱眉,对着黎百川道:“李氏是你先夫人赎出来的?” “赵氏……”黎百川都傻眼儿了。 他忽然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他斗酒赢了之后,才意识到身上根本就没有一百两金子,还是等着赵氏下值了,亲自来给他送的银子。 李氏的身契后来就放在黎家公中了,他根本没看,他怎么没想到李氏真正的主人是赵氏! 可是身契这东西也不能临时改了,黎百川担心这聘银还能不能落到自己手里,他不甘不愿地问道: “这赵氏都不在了,那时候她管家,自然写的是她的名字,可人是老爷我做主赎回来的,总不能算在她头上。妾是我出的,这聘银怎么也该归我,归我们黎家人吧……” 第380章 谁会得偿所愿 何夫人叹了口气,想着这赵氏虽然犯了大错,可这贪墨的罪名八成也是为这一大家子废物背的吧: “赵夫人已经不在了,她生前你们也并未和离,这人自然是归你的,这银子眼下也能归你的,但是听说赵夫人的亲生女儿在夫家守寡……要是以后她回来了,想要一份儿,你至少得分给她三成。” “虽说这人大概是不会回这穷乡僻壤的了,可是这事儿上总得有个处置,不能就这么算了……” 黎百川想独占这些银子和好处,可以,反正黎久薇应该也不会回来找他了,但他要这银子要的并非全然名正言顺,总得付出点儿代价。 何夫人站起身要走,“这样吧,银子你拿着,但刚刚你跟大锤说的那事儿得作数。这下明年的地有乔白水家派人帮你种了,你正好跟着村里其他人去修山路,你那小子不用去,他留下跟乔白水家的人学耕种。” “就这样定了,你要是答应,刚刚你们说的什么私伢和乱七八糟的话,我就当没听到……要是不答应……” 黎百川脸苦的都快哭出来了,可是他只能点头,大不了到时候再想法子呗,说不定这个乔白水家也能帮上忙呢? 何夫人一走,黎老太太就把李氏赶回屋去了,因着黎百川还要做证婚人,李氏暂时还住在家里,等乔白水从大城回来了再完婚。 顾氏把李氏送回了屋,叹了口气道:“咱们姐妹一场,从前吵过也闹过,为了争老爷,我是使过些手段的,现在就算我都还上了。” “你别说我卑鄙,觉得我把你送走,老爷就是我一个人的了,我这也是为你好。就算没我,老爷也早晚得卖了你们母女,谁让你生不出儿子呢。” 顾氏平日里表面上温良柔顺,私底下也是刻薄小气的,可是这般刻薄的话如今听在李氏耳中却是暖的。 李氏感激地道:“顾姐姐,谢谢你了,也谢谢梓卿。梓如没了,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要不是还有那么点儿不甘心,我也就追着她去了。” “能有个干净地方活着,我就知足了。以后我不在黎家了,顾姐姐你可得好好的,老爷他不是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从前,其实咱们靠的不是老爷,是先夫人。” “你以后当了这个家,就算老太太对你还不错,也越不过她对老爷去。你自己留心,多为梓卿和朝宗打算。尤其是梓卿,朝宗是男子,路本来就要宽一些,何况他还有老爷和老太太为他打算。” “梓卿就不一样了,顾姐姐是良家子,你比我强,却有很多事儿都没见过,梓卿要是去了大宅子里给人做了小,走了连咱们还不如的路,以后可就要吃苦了。” 李氏很少这么说话,一开口却让顾氏愣了一下,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感觉到了先夫人赵氏从前对黎家来说是多么重要。 可是李氏刚刚那句他们靠着的其实是赵氏,让她有了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好在顾氏原本已经知道黎百川指望不上了,她要的只是名分,这样对她的一双儿女好。要说还想要什么,那就只有黎家东山再起,这个名分能给她带来的好处了。 顾氏再开口时便有了一种苦尽甘来、无尽期盼的感觉:“以后你也是为人妻的人了,续弦之妻也是妻。你别觉得自己是罪籍就配不上那个乔白水,一个泥腿子而已,不要怕他。” “之后我也应该要被扶正了,我一定会好好地为梓卿和朝宗打算的。你以后要是觉得来家里不方便,咱们就在外面常坐坐,说说话。” “不过要是将来黎家被赦免了,朝宗考下了功名,黎家东山再起了,我就得跟着老爷他们回去了。你留在村子里是可怜,可你到底当过朝宗几年庶母,我会让他找人照应你的。” 李氏嫁了村里人,即便黎家被赦免,她重归良籍,除非乔白水休妻或他们和离,李氏都不能离开这个村子了。 李氏瞬间便明白顾氏误会了她的意思,她说的念想和那么一点不甘心不是指的她等不到黎家重回元都富贵窝那一天了。 她的不甘心是对黎百川的恨,黎百川心思不在她身上没什么,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那样对待黎梓如。 黎梓如每日里忙着做活,天不亮就要出门,还得给黎老太太采药……她不这样,就只能等着被黎百川卖掉。 黎梓如会发生那样的意外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都是被黎百川逼的!就连人没了,黎百川也就是情绪稍有低落罢了,这会儿都跟没事儿人似的了。 凭什么她的女儿要死,她要改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而他黎百川即便要借钱度日也还能像个老爷一样过日子,凭什么! 李氏想要好好地活着,她是没什么本事用什么报复的手段对付黎百川,可她可以让自己活得更好,好到让黎百川看着就能气死! 结果她的话被顾氏误会了,顾氏还以为她在为将来不能跟着黎家人回去享福而遗憾呢。 “顾姐姐,我是说……” 李氏抬头看向顾氏,一句话梗在了嗓子眼儿里,她是叫不醒顾氏这样执拗的人的。 顾氏知道现在扶正了也过不上啥好日子,家里总共就这么几个人,当了正室也没有人能给她逞威风。 况且之前黎百川没有正室,黎老太太多少还帮着张罗张罗,有时候她们都去忙了,黎老太太还帮着择两把野菜,熬点儿粥,凑和出几顿饭食来,她还典当过偷着从黎家带出来的簪子。 要是顾氏扶了正,黎老太太正好也没积攒了,索性都甩给她,这个家真就更不好当了。 黎老太太帮着管家,黎百川再不满,他最多也就是抱怨几句,摔几个盘子碗的。 可要是顾氏当家不能让黎百川满意,黎百川能因为顾氏是正室了,就不对她动手吗? 而且就算黎家五年之内就被赦免了,他们也回到元都了,黎朝宗也有功名了,黎百川就能对顾氏好了? 从前黎百川就她们两个妾室,那是多少顾着赵氏的面子呢,毕竟赵氏是外宫司制,还是黎家的女财神,能压得住他。 顾氏,她有什么?到时候一个奔四十去的妇人,一脸被劳作和风雪捶打过的风霜,黎百川就算看在黎朝宗的面子上不好休了她,也得纳上好几个妾室。 李氏不好点破,犹豫了一下,说出一句祝福,“我就提前恭喜顾姐姐如愿以偿,祝咱们家小公子早日高中,祝梓卿得嫁高门,以后不管在哪儿,我都会为你们祈福。” 第381章 媒婆上门,到底给谁提亲? 顾氏虽然知道前路艰难,可依旧满怀希望,很快她的一双子女就都会拥有嫡出的出身了,她也能在村里人面前抬头做人了。 现在被天天被那帮泥腿子一口一个婆姨的喊着,她都快疯了,她很快就要成为黎百川的妻子了,更不要说以后还有荣华富贵的前程可以指望了。 顾氏也知道自己对扶正这事儿有执念了,她就是想得偿所愿解了这执念,所以尽管当家很累,她也还没被扶正,第二天一大早就爬起来给一家人准备早饭。 顾氏甚至自己绣了个荷包,跟邻居家大娘换了一罐咸菜,给家里人加菜。 只要她能扶正,她保证当一个好主母,以后多用这种方式让家里人过得好些。 结果这顿饭没得来黎百川半句夸赞就算了,吃完饭,顾氏刚洗完碗,正打算拿上篮子去菜地边儿上挖的菜窖里拿点儿菜干和土豆,就听见有人敲门了。 顾氏一开门就愣住了,上门儿的是一个穿得很鲜艳的中年妇人,看着比白氏年纪还要大上几岁。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村里的媒婆,这媒婆游走在附近几个村子,平日里不都在村子里待着,因此见的不多,但是有这个人的。 她第一反应是这是有人要给黎梓卿或是黎朝宗相看、提亲了吧。 “你是……这村里的媒婆?是有人要给我家梓卿商量婚事的?还是有人瞧着我家朝宗好了?我是他们的亲生母亲,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 媒婆打量了一下顾氏,客气但不亲近地道:“你是黎老爷家的姨娘顾氏?” “是……我是顾姨娘,可你有所不知,昨日何夫人已经做主把我家李姨娘改嫁给别家了,现如今我是黎家唯一的姨娘……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 “你手上的人选好,我要是觉得合适,我再说给我们老爷听。我们梓卿和朝宗可都是元都皇商家的子嗣,虽然现在家道中落了,可该有品貌都还是有的,很多人都来问过我们老爷的意思。” “我是他们的亲娘,得先给他们把把关。你放心,我们老爷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我好好说给他听,他多半会答应的。” 顾氏已经把自己当成黎家的当家主母了,再说了,她也没说错,哪个当娘的不心疼自己的孩子。 她肯定会真心为一双儿女考虑的,她得先把把关,要是不合适就不说给黎百川听了,这样黎百川也就没机会把她的儿女许给不合适的人家了。 谁知这媒婆没等听完目光就冷了,肥硕的身子一扭就将半开的门挤开,绕过顾氏直接往院子里走,边走还边欢天喜地地高声叫喊着: “黎老爷,黎老爷在吗?还有老太太,我来给二位道喜了。” 黎老太太听见声音不对,正跟黎百川在里面说话呢,二人就一起出来了。看见这媒婆,二人也都以为是来给黎梓卿或是黎朝宗提亲的。 黎梓卿和黎朝宗从来都是他们最看好的儿孙,年纪一到就有人来求亲,在他们心里是理所当然的事。 黎百川和黎老太太顿时都抖起来了,昂首挺胸地像两只斗鸡,笑着迎向那媒婆,等着对方开口。 “哎呦,这就是黎老爷吧?一看就是元都来的,就是不一样。这是老太太吧?看着就雍容富态,真好。” 黎老太太笑开了花儿,很是配合地道:“你是个有眼光的,我们就是元都来的,家里的孩子都是有好品貌、好人才。” “只是我家朝宗年纪还小,明年夏天还要赶城府衙门的考核,我们还想多留他几年。你要是提他的亲事,怕是来早了。” 黎朝宗身上没通过考核就没有像样的活儿干,也没有工钱,现在议亲最不划算,还是再等等比较好。 而且黎家人心里也清楚,就算黎朝宗在惠民署或是城关口上当了账房或文书抄写,他最多就是配个匠户家的清白姑娘,姑娘家里最多就是有点儿小钱,怎么着都是他们亏了。 要是黎朝宗的亲事能拖上几年,拖到他们被赦免就好了,到时候至少能取个富户人家的女子,要是他有了功名,说不定还能在高门大户找门门当户对的亲事。 要是没有被赦免,黎朝宗在那个位子上多少能拿点儿好处,攒下了银子和人脉、人情,怎么也能说一门比眼下这些人选要好的亲事。 这样看来,无论怎么算,黎朝宗的亲事都是拖一拖比较值得。 黎百川明白这个道理,他不允许自己吃亏,因此立刻附和道:“小儿的婚事的确不急,小女的婚事却是可以商谈了,你要是合适的人选,尽管说来听听。” “小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这个人选和人家可得好,我这个长女娇养得很,容功妇德比我那嫡出的次女还了得,要是这人选不合适,老爷我可是不舍得小女去过苦日子的。” 是罪籍,不舍得女儿受苦,还不提名分,这意思就是说,黎梓卿不能低嫁了,得尽可能找富贵的人家,做小也可以。 而黎朝宗是要等城府衙门的考核的,婚事不想现在提,要是现在提,就得有那等好人家给的好处能抵得过之后差事所能带来的好处的。 顾氏也站到了黎百川身后,点了点头,大有一副丈母娘的派头。 媒婆一听就听出味儿来了,并不解释,扑哧一笑,甩了下帕子:“婚事自然是好婚事,这十里八乡的再没这样好的亲事了。” “天儿冷,咱们到屋里谈可好?别被左邻右舍的听去了,没得臊得慌。” 这么一说,黎家三人更加以为是给黎梓卿说亲的了,大姑娘的婚事金贵,万一说不成,被听去了就不好了。 要真是能说成的好亲事,万一被人听去截了胡,可就麻烦了。 顾氏想的是既然是去做小,被赦免前说是妾室,其实就是个通房,名分上已经亏了,一定得给黎梓卿找个和善又有前途的好人家。 黎百川和黎老太太想的则是黎梓卿嫁到大城做妾的话,先是能拿几十两的聘财,要是主家富贵,上百两都有可能。 再就是黎梓卿真要嫁进去了,顾氏和黎朝宗都还在村里,她有这一大家子牵挂,怎么也能隔三差五地让人捎些银子回来。 第382章 居然是给黎百川提亲的! 而且将来黎朝宗也会去大城做事,他们姐弟俩可以互相照应,说不定有了黎梓卿夫家的帮助,黎朝宗还能被安排到一个工钱更多、更容易往上爬的位子上呢。 罪籍之人的确不能身居高位,可是若能结交到上位者,还能为他们所用,一样能拿到很多银钱,尤其是被赦免之后,这些人脉也是可以继续用的。 在黎家大多数人心里,黎朝宗就是一块儿被埋没的金子,只要给他机会,他一定可以大展宏图。 黎家三人将媒婆迎进了正厅里,媒婆却看了眼顾氏,不太待见地道:“这事儿我只跟老太太和老爷说就行,姨娘么,就不用在这儿听着了。” 顾氏再怎么说也是一双儿女的生母,怎么也不该被这村里的泥腿子们轻贱。 黎百川被折了脸面,多少有些不悦,黎老太太却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小不忍则乱大谋,又对着顾氏道: “还不赶紧出去?一个姨娘,夫主和婆母在这儿谈论儿孙婚事,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外面干活去。” 顾氏不甘地出去了,想想毕竟自己还没真的扶正,为了黎梓卿好,出来也没什么,左右在院子里也能听见。 正厅里,黎百川看着那媒婆,难得客气地问道:“不知道你要给小女说的是哪户人家?老爷我最疼这个女儿了,要是这人家不好,我可不会把女儿嫁过去。” 媒婆掩嘴笑道:“黎大姑娘的容色品貌,村里长眼睛的都看到了,不过黎老爷不必不舍,我今日来不是给黎大姑娘和黎公子提亲的,是另有一桩婚事。” 还有谁的婚事需要张罗? 黎百川和黎老太太都纳闷极了,不过已经很久没有人老爷、公子地称呼他们了,他们心里还是受用的。 媒婆先看了黎百川一眼,目光又落在了黎老太太脸上,讳莫如深地笑笑。 黎老太太一愣:“该不会是要向我提亲吧?我是节妇,守寡多年,这把年纪了,实在没打算再嫁。” 媒婆强忍着才没白黎老太太一眼,她保持着涵养看着黎百川,还是没有开口,她希望黎百川能够意会。 黎百川忽然打了机灵,脸又要绿了:“老爷我家的李姨娘刚刚改嫁,那是里正夫人做的主。你们该不会听到了风声,以为老爷我还要把家里的顾姨娘也嫁出去吧?” “顾姨娘是生了儿子的,她不能卖,你要是想开这个口,还是算了……我们黎家结不起这门亲。” 黎百川何尝没想过把顾氏也卖了,可是顾氏不一样,要卖或是改嫁绝对不能在这个村子里,他还要脸呢。 媒婆都快被气死了,不明白怎么能往黎老太太和顾氏身上猜,她装作被逗笑了的样子,一脸喜色地笑道: “二位这是想哪儿去了?我今儿个来不是跟别人提亲的,是跟黎老爷你啊,我想给黎老爷说个续弦的正室,这可是咱们村里少有的好亲事,就是不知道黎老爷有没有意思了。” “给老爷我提亲?”自大如黎百川都没想到,他整个人后仰了,嘴巴大张着老半天闭不上。 黎老太太更加惊讶,这样的事是他们谁都没想过的,确切的说不是没想过给黎百川续弦,可是想到娶个村妇做儿媳妇,她总觉得还不如把顾氏扶正了。 村里不是没有好人家,主要是良籍的尤其是富户看不上黎百川这样的,罪籍和穷苦农户家的有那和离和丧夫的寡妇都是带着孩子的,嫁过来黎家这情况可养不起。 可是媒婆主动上门提亲,肯定是知道他们家这个状况的,黎百川又惯常眼高于顶,手上的人选应该是不差的才对。 黎老太太往门外看了一眼,院子里这会儿没有声音,顾氏不知是出去了还是在等着听后面的话,难怪这媒婆对顾氏冷淡,还让她出去。 黎老太太一想就明白了,媒婆要说的这个姑娘或是妇人应该不比顾氏差,或者某些方面肯定比顾氏强。 黎百川没想这么多,他只是觉得特别有面子,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老爷我还不曾想过续弦之事,毕竟……万一哪天我们黎家就被赦免了,这续弦夫人要是还得留下就不好了。” 如果续弦是罪籍,除非也被赦免了,否则黎家人回元都是不能带她走的。 这意思就是他们不轻易考虑罪籍,要是这人选是罪籍的,要么家里条件不错,最好也是轻罪能被赦免的,要么就干脆不用开口了。 媒婆在心里白了黎百川好几眼,面上还是笑盈盈的:“这你们可以放心,咱们说亲事前都是打问好了的,也是为你们都打问清楚了的。这户人家是良籍农户,将来是能跟着黎老爷回去的。” “就是村东头冯财主家姑奶奶,守寡有五年了。这冯财主家啊,论殷实,是咱们村里数一数二的,人品也很宽厚,这村子里都管冯财主叫冯大善人呢。” “他家姑奶奶是冯财主最小的妹妹,前头的男人是病亡的。守寡之后冯家人待她很好,她本是不想改嫁的,可是冯财主说了,他这个妹妹跟前头男人也没留下孩子,还是改嫁有个孩子好些。” “这姑奶奶没出嫁的时候就是个人物,管家理事、打理家里的买卖一把抓,从前那男人也是大城里的,这再嫁就不想找这村里的人了,人家就瞧上黎老爷你了。” 媒婆这张嘴都能把人说出花儿来,对着黎百川就是一顿夸,“昨儿个冯财主就跟我说了他们的意思,我就说了,这黎老爷不擅耕种,家里还欠着银子呢,姑奶奶嫁过去这日子恐怕不好过。” 黎百川不由得黑了脸,刚想反驳,就听媒婆继续道,“可你们猜冯财主是怎么说的?他说那一来就能把地种好的,从前不是武夫就是苦出身,哪里能配的上他的妹妹!” “黎老爷这样的一看从前就是儒商,是读过书的,这样貌也是风姿潇洒,一看那做派就是大家子出来的,不然从前也不可能娶到赵大家这样的先夫人。” “黎老爷还特别重视子女的教养,对小少爷那是倾尽所能的栽培,黎家欠的银子那可都是供小少爷读书了,这是值得称颂的好事儿。” 第383章 媒婆夸上天 媒婆神色里全是推崇:“按咱们村里的规矩,黎大姑娘是不能到私塾念书的,黎老爷为了把大姑娘养得知书达礼,才想了此等变通之法,让大姑娘去私塾管理笔墨,这不就顺便把私塾先生的课也听了么。” “咱们村里少有这种为了子女读书这么花心思的人家,冯财主说了,他就想要这样的妹婿,将来黎老爷跟他妹妹成了婚,再好好养个孩子,就算是他们冯家的血脉改换门庭了。” 媒婆一张巧嘴把黎百川和黎家人那些不堪和尴尬之事都说成好的了,好像这些都是黎百川做主故意安排的似的,显得他特别有远见,特别有本事。 借那么多银子成了为子女读书,黎梓卿为了不干农活、攀附学子去私塾做工,变成为了偷师听讲,就连黎百川如今这埋汰模样也被说成了风姿潇洒。 就连赵氏会嫁给他,也成了被他的风姿和睿智所吸引,其实要不是指腹为婚,还有赵家当年避祸,怎么可能嫁给他! 不过有一点黎百川是不想否认了,其实他流放不久,又还没有干过农活,收拾收拾换上体面的衣裳,确实还有几分风姿。 当年在元都也有不少人说他闲话,说他哪里配得上赵氏,可唯独有一点那些嚼舌头的人不得不承认,就是他的皮相确实不错,甚至还有几分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文采风流的样子,很能骗人。 要不然黎家这几个孩子也不会个顶个的好看,尤其是黎久薇,要不是他家是皇商,沾了个商字,当年就不是想着送她去女官了,而是去选秀当娘娘了。 这一点的确是村里这些泥腿子不能比的,女人么,是有那么些特别注重夫婿样貌的,大概是因为他的样貌美化了他和黎家的问题? 黎百川知道自己应该矜持点,可还是控制不住地脸上放光,他掩饰着心虚试探道:“那我那三女儿日日做活儿……” 媒婆一拍巴掌,理所当然地打断道:“黎三姑娘那是勤快,姑娘家本就不用读那么多书,可是不读书也不能闲着啊,她自己找活儿做,还贴补家里,不仅勤快,还有孝心。” “也是黎老爷教的好,一个元都贵女这才几个月功夫就能弯下腰跟村妇一起干活,这说明她不是那等饿死也要穷讲究脸面的人。姑娘家本就脸皮薄,她如此能屈能伸,也都是黎老爷和老太太教的好。” “就是可惜,现在人没了,不过冯财主说了,她妹妹没机会给黎三姑娘当母亲了,这婚事若成,黎三姑娘的丧事他们定是要出力的,保证给黎家办的风风光光的。” 这可是大手笔啊,续弦婚事都没定,就肯给庶出的继女花这么多银子了? 黎老太太也不确定了,眼睛都不敢抬地问道:“那我们家……二姑娘的事,你们也知道?” 有那么一瞬,媒婆露出了一丝不知道如何形容的神情,但很快就恢复了原状,也看不出她是真不知道内情,还是假不知道: “二姑娘不是在大户人家守寡呢么?大户人家,总比咱们这村里强,守寡念念经、吃吃斋,挺好的。虽然以咱二姑娘的名分,将来得不了牌坊,主家念着她的功劳,也会好好对待她的呀。” “何况这通房没名分也好,要是将来黎老爷想二姑娘了,冯财主和姑奶奶都愿意出份力,咱们想法子跟庵堂的管事儿说说,给二姑娘报个暴毙,咱把二姑娘接回来,之后让她改名换姓的过日子。” 黎百川和黎老太太当然知道这事儿没那么容易,他们也没有接黎久薇回来的打算,可是人家这话说的,像是真的用心筹划过的。 可是你能说人家乡下财主见识少,把这事儿想简单了,却不能说人家说的就是假话,因为这媒婆的表情比真金还真。 因为这事儿来的太突然,有些不可置信,黎老太太决定把话都说清楚,省得人家之后反悔。 要是事后冯家人说黎家人欺骗他们,再闹起来,在这村里,黎家人可闹不过人家冯财主家,别再亲没结成,结了仇了。 “你的婚事,让娘来说。” 黎百川刚想开口,就被黎老太太制止了,她继续问媒婆,“既然冯家如此诚心实意,老身就有话直说了。家里从前做的脂膏生意,是我那短命的儿媳妇料理的,我这儿是个好的,却并不管生意上的事。” “冯财主要是想让我儿帮他做脂膏生意,恐怕是不行……我儿文弱,这村里的活儿都干不了,冯夫人要是嫁过来,这日子……” 黎老太太所能想到的冯家的企图,就只有脂膏生意这一门子事儿了。 谁知媒婆当即就将茶盏重重地放在案上:“老太太,你想到哪儿去了?冯财主和冯夫人是真的看中黎老爷这个人了,况且他们一个寡妇,一个鳏夫,门当户对啊。” “我可把话说到这儿了,冯财主家日子过得锦衣玉食的,一点不比大城的那些商贾老爷家差,冯夫人虽然是二嫁,嫁妆也是不少的。她跟前头的男人还没有孩子,当年也就在一块儿了不到两年……这么好的亲事到哪儿找啊!” “要是黎老爷娶了冯夫人,不会干农活儿算什么?冯夫人陪嫁上几个长工,活儿不就有人干了。只要到了日子粮能交上去,上面来查验的时候黎老爷装装样子,干上一点活儿,谁还去管那些粮食究竟是不是黎老爷亲自种出来的。” “冯夫人自己也说了,她就是想找个看得上的男人好好过日子,将来再生个共同的孩子,相夫教子,后半辈子有个依靠。什么嫁妆啊,干农活儿啊,她都是有准备的。” 这么说是真的打算做这门亲了?黎老太太和黎百川对视一眼,心里有了打算。 这冯财主家日子过得红火,他们早有耳闻,可是他们家再有钱,也就是个村里的财主,跟大城那些世家分支的高门大户比,肯定是比不了的,最多只能算是一个商贾般的富户。 按理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这冯财主的妹妹跟顾氏这样的比,只能算是个小家女,可是…… 第384章 大八岁的续弦 可是黎家现在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把李氏改嫁到村里,只换了乔白水家的佃农帮一年的忙和十六两银子,这根本就不够下一年的开销。 而且黎百川还得跟着学耕田种地,黎朝宗要是考出去做工了,家里的地就只能是黎百川带着顾氏两个人耕了,这怎么可能呢…… 冯氏虽是个小家女,只是个财主家的姑娘,但有了她的嫁妆和冯家的帮助,他们的日子就能好起来了。 冯家是乔家村里为数不多的良籍外乡人,他们来这儿落户也有四代了,已经跟乔家村的人打成一片、血脉相连了,有了这样的人家做依靠黎家在被赦免之前就有了依靠了。 黎百川自然也是这么想的,其实他嘴上硬气,心里早就对自己在乔家村的将来充满恐惧了,谁不想找个靠山呢? 村妇又怎么了?冯家这位姑奶奶也算是个小家碧玉了,万一黎家还要在这村里待十年,至少能有十年的好日子过。 这冯氏要是还不错,到时候带回元都就是了,大不了他再纳几房美貌的妾室就是了。 要是这冯氏不好,他这些年就忍忍,左右家里还有个顾氏可以跟他过日子,回元都前就把冯氏给休了。等到那时他儿子黎朝宗也有功名了,谁还拦得住他不成。 黎百川咳嗽了两声,给黎老太太使了个眼色。 黎老太太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但她担心这何氏会不会有什么大毛病,这种情况下,其实就是个残废或是臭妇,他们都不应该计较的。 可是黎老太太实在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她担心的是万一这冯氏太过不堪,她的好儿子根本就忍不了几天。 黎老太太假装没看懂黎百川的暗示,但神色已经热络起来,她试探着道:“冯财主家的条件我们都是听说过的,这冯夫人我们谁都没见过,这些年她可住在村里?” “是经常住的,只是不是日日在,冯夫人是在娘家守寡的,她帮着冯家打理买卖,她自己的嫁妆里也有几间铺子,也需要打理。她呀,经常去通元城那边打理铺子,时常在冯家在通元城的宅子里住。” “你们来的日子还不算长,你们两家又隔的远,没见过也是正常的。不过这冯夫人我熟,是个特别干练的人,模样也周正,身子也好,娶回来一准儿能再给你们家生个大胖小子”媒婆热心地道。 周正,身子好,特别干练。 就是说样貌不算美,却也不丑,身子没什么毛病,还可能比较健壮……加上西绥本地人的大致样貌身形,这可能是个长的挺结实的妇人。还能打理兄长家的生意,说明这人还真是挺能干的…… 黎家还真挺需要这么个妇人当家的,这方面比顾氏强,至于黎百川喜不喜欢么,估计黎百川不会喜欢这样的,可是也不是不能接受。 黎百川忍不了黎老太太的慢性子,直接抢话道:“这婚事听着还成,只是不知这位冯夫人年方几何?” 媒婆尴尬地笑了笑,目光有些闪烁:“不算太大,就是比黎老爷大了八岁而已。” “八岁?”黎老太太和黎百川实在没控制住,惊呼了出来。 院子里也同时传来水盆落地的声音,显然顾氏一直在听,听到这儿实在是又惊又怒,连手里的水盆都没拿住掉了下来。 不过顾氏到底没有冲进来,有人说亲,她就闹,反而显得她不够贤惠了。 说亲么,又不是定亲,最后都未必成。要是没成,她还冲进去了,那就得白白被人数落,说不定坏了她以往的形象,还白白丧失了被扶正的机会。 现在看来,还好她没冲进去,比黎百川大八岁,这婚事是肯定说不成了,她还是能被扶正的。 正厅里的黎百川和黎老太太现在还是心惊肉跳的,比黎百川大八岁,那就是已经四十几岁了。 这位冯财主他们是见过的,大概五十几岁,刚刚媒婆说这冯氏是冯财主最小的妹妹,他们还以为冯氏大概只有三十几岁,就是跟顾氏她们差不多年纪。 没想到居然已经这么大年纪了,这可怎么让人接受的了…… 黎老太太犯了难,谁知道黎百川在这时候一咬牙一跺脚,居然站了起来,昂首挺胸地道: “八岁就八岁,人都说女大三抱金砖,这大八岁……八,八,八吉利,大八岁吉星高照、生意兴隆,日子……红红火火,老爷我愿意!” 媒婆看着仿佛要英勇就义一样的黎百川,随即一拍桌子:“好,这婚事就这么说定了,这是冯夫人的庚帖,咱们今日就把婚事定下来。” “三日后,是个特别适合成亲的黄道吉日,黎老爷和冯夫人就在那日成亲,婚仪所需一概由冯家置办,黎老爷只管等着成婚就行。” 黎老太太都傻眼了:“这么快……冯家这么着急?儿啊,你可得想好了。” 黎百川大睁着眼,根本不敢闭上:“我想好了,可是这么急确实……”不会是去冲喜的吧。 黎百川一下子想到了黎久薇那时候,还不会是一样的情况吧。不怕,他们已经在村里落户了,不可能再明目张胆地对他做这种事儿。 要是人家真打的是这主意,哪天把他骗到偏远的地方,直接打晕了,让他在村里消失,就跟黎梓如似的,说他摔下山被野狼吃了,还更方便。 果然,媒婆指天发誓地道:“就是因为三日后这日子太好了,冯夫人过了这么多年孤灯冷枕的日子,太想把以后的日子过好了,才选了这么个日子。” “这日子啊,错过了,五年内就没有更好的了。你们打听打听去,我可是官媒,口碑好着呢,我可没骗你们。冯夫人除了年纪大了那么一点儿,哪儿都是好的。” “你们可别犯糊涂,错过了这门好亲事。你们要是不愿意,冯家就打算到大城找人去了。黎老爷这样的咱们村少有,大城可多的是。不找那高门大户的,找个清白人家的,人家一定能找的到。” “要不是冯财主舍不得自己这个嫡亲的妹妹,要把冯夫人留在身边,就想在村里找一个,也未必就能轮到咱们黎老爷啊。你们可得抓紧啊,冯家要凑这个日子,也是为了振财运,答应晚了,可就错过了。” 第385章 黎百川要成亲了! 媒婆说着还怕黎老太太和黎百川不信,直接拿出一包碎银子和一张卷起来的文书,银子看样子足有二十多两: “要是老太太和黎老爷愿意应承这门亲事,这些银子就留给你们置办衣裳和收拾家里了,这是冯夫人的嫁妆单子,你们也可以看一下。” 婚仪不用黎家操办,还给二十两置办东西。就在这村里的铺子置办,就是做了黎百川的喜服,家里一人做身新衣裳,把被褥都换了,再买几件打好的箱柜、架子,也就花不到十两银子。 还有这嫁妆单子,一看东西就少不了…… 果然,黎老太太打开那嫁妆单子瞧了瞧,这里面有村里的杂货铺子、田产还有一间织染作坊,还有大城里两间位置不大好的铺子,还有几个雇农和有身契的仆妇。 这要是从前的黎家是看不上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这些都算上少说值一两千两银子呢,还连家里的活儿都有人干了。 黎老太太直觉得自己松了口气,就算回不去,这一大家子也有靠了,她有些迟疑地道:“这些……都要陪嫁过来?” 媒婆点头:“这是自然,你们要是应承了,咱们一会儿就去里正那儿过了嫁妆单子和婚书。这几日里正不在,可是村里的书吏一直都在,他就能做主。” “就是有点儿太急了……”黎老太太到底年纪在那儿摆着,有些事儿她还是觉得不对。 黎百川却不是这么想的,他看了嫁妆单子,反而觉得自己明白冯氏为什么能看上他了,他把嫁妆单子抢过来自己看了看,塞回媒婆手里: “娘,这你就不懂了,女子在外打理生意,抛头露面的,就得找一个能包容她的,老爷我恰好就是这样的人,这不是赶上了么……” 媒婆尴尬地低着头只笑不说话,黎老太太忽然也觉得大概是这么回事,女子在外经商,成日里抛头露面,那是要被人看不起的。 就好比当年的赵氏,要不是他们黎家仁善,怎会要一个成天抛头露面、做事还越过自家夫主的女子做媳妇。 像赵氏那样的,要不是有他们黎家,只能像那些宫女一样孤独终老,要么就是等年纪大了,嫁一个前头有孩子的鳏夫,给人当后娘,自己生出来的子女也不会受人待见。 这冯氏大概也是因为管着家里的买卖,好一点的人家不喜欢她抛头露面,也担心她为人强势,家里男人得被她压一头,才不好找人家的。 他们黎家不一样,前头已经有过一个赵氏了。这个冯氏再厉害、再强势,还能比做外宫人、一手将黎家托上皇商之位的赵氏更厉害、更强势? 冯家人觉得黎家既然能容得下赵氏,就肯定能容得下冯氏,而且黎百川不说别的,样貌和平日里的习惯做派,的确比这些村里的富户强。 还有那些早前流放过来的,里面自然有比黎家出身好、家里的男丁人品才具更佳的,可是那些人来的日子久了,而且日日劳作,不像黎百川这样厚着脸皮游手好闲的。 因此那些人苍老的特别快,即便还有几分气质、风骨,也累得成日皮肤发黄,成日腰酸背痛地长吁短叹,哪里有黎百川这样的样貌和状态。 黎百川在旁人眼里好吃懒做,可是像冯氏这样不愁吃穿的却不见得这么觉得,反正人家也不指望着黎百川耕田吃饭和缴纳税负,反而黎百川会吃会玩儿可能还能让冯氏过得更享受呢。 又能包容冯氏,又有此等样貌风姿还精通吃喝玩乐,年纪还合适且没有嫡子的,的确只有黎百川一人。 想明白了这桩婚事的由来,黎老太太硬气了,她假意拿捏着问:“别的都是好的,只是我家这大孙子是个有出息的,将来后娘进门有了别的子嗣……” “冯夫人自然是会对你家少爷好的,以后私塾那儿的束修都由她的嫁妆出。冯夫人这个年纪了,将来就算有子嗣,等孩子大了,跟咱少爷比年岁上都快成两辈儿人了,有什么好争的?孩子还需要个年长的兄长照应呢。” “冯夫人还说了,要是黎老爷和老太太放心,她愿意将少爷记到名下,成为嫡出子嗣。之后只要少爷通过了城府衙门的考核,她就托人帮忙打点,给少爷安排个好差事。还有少爷和大姑娘的亲事,她也能帮忙打问。”媒婆一连串地保证着。 这是把前头已经有的庶出子女都安排好了,不仅愿意给黎朝宗嫡出的身份,连婚事和前途都安排好了。 黎家人在村子里,无论是安排差事还是婚事,他们都只能通过牙婆或是其他去大城办货的人,自己人根本插不上手,这中间打点这中人就少不了花销。 这些肯定还不如自己人尽心尽力,而且无论是牙婆还是村里这些人,除非里正家的人亲自出面,否则他们能攀上的人恐怕大多数比不上冯氏和冯财主家能接触到的。 后娘是有可能苛待前头的子女,可是也有可能为了名声和讨夫主的欢心给前头的子女好处。 要是黎朝宗和黎梓卿的将来好了,冯氏面上有光不说,孩子自己有了前途,靠着她的时候就少了,从她这儿拿的银子也少了,也不会拖累她了呀。 等到黎朝宗和黎梓卿都在外面独当一面了,就是黎百川忍不了冯氏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和离,反正之后黎百川和黎老太太就可以依靠这一双儿女了。 二人自是没有不答应的,连连称好,应下了这门亲事。 黎百川招呼着外面的顾氏:“顾氏,快去拿笔墨纸砚来,老爷我要写庚帖和婚书。” 顾氏在外面听得浑身发抖,刚刚她就想冲进来,可是她一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根本不能挪动分毫。 凭什么……凭什么黎百川不把她扶正,还要娶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冯氏? 这么多年的体贴服侍、温柔小意,流放路上的一路追随,还有这半年来她对这个家的辛苦操持…… 还有当初在关押流放之人的那个庄子里,她甚至差点儿帮黎百川要了黎久薇的命,她做了这么多,黎百川竟然全然不顾念。 好,在这村里活的不容易,就算黎百川想找一个有银子有人的妇人续弦,是不是应该先跟她好好说一说,安慰安慰她,他明明知道她有多想要这正室的名分。 黎百川非但没有安慰她,连知会她一声都没有,甚至还要把她唯一的儿子记在这个没过门的冯氏名下! 第386章 顾氏扶正梦碎 顾氏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里面黎百川还在催促,她再也忍不住了,抬脚就冲了进去。 顾氏摔摔打打地冲进去,短短几步路,撞翻了椅子,打翻了茶壶,还把手里的抹布扔在了黎百川身上: “老爷,老太太,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妾身?妾身服侍了你们这么多年,从前有先夫人在就罢了,先夫人走了,也该轮到妾身了吧?” “妾身做了这么多,为什么不把妾身扶正?为什么要另娶他人?妾身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从前家里跟这冯氏比也没差多少,你为什么要……” 顾氏哭得动情,外面冷,屋里热,冷热交替之下连鼻涕都下来了,看得人一阵唏嘘。 黎百川脸色大变,用力地拍了桌子道:“顾氏,你怎么能如此言行失态?你一个妾室,妾室就是身份高一点的奴婢,主家谈事儿,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儿。” “老爷我和老太太什么时候说过要将你扶正?你这是疯了吧?将来的主母都愿意让你的儿女记在名下了,你还不知足。” “笔墨纸砚呢?让你去拿,拿到哪儿去了?还不退下赶快取来,再在这儿胡闹,小心老爷责罚你。” 顾氏哪里肯走,指着黎老太太说:“先夫人在的时候,老太太就说妾身有正室之风,在牢里的时候,妾身父兄找来,要让你出妾,他们好将妾身赎出去,妾身没有走。” “老爷你亲口说要将妾身扶正,等到黎家被赦免之后,不会亏待了妾身。你怎么转头就要另娶别人了?老爷,老太太,你们从前不是最不喜欢女子抛头露面吗?怎么先夫人不可以,这续弦的夫人就可以了……” 被流放之前顾氏的父兄的确带着银子来找过她,妾室不等同于妻子和子女,虽然顾氏是有纳妾文书的良妾,但只要黎百川答应休妾,只要使些银子,她就能出去。 之后她只要离开元都,找个远些的地方隐姓埋名的过日子,就不用遭遇这一切了。 那时候她舍不得一双儿女,又想着只要她好好待黎家人,让他们看到她的一片真心,她早晚能被扶正。 等到被赦免了之后,她跟黎百川夫妻情深,儿子有了功名,女儿也有了人家,她后半辈子就都有靠了,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顾氏说的动情,整个人都沉浸在自己情绪中,没留意到先是黎百川站起来朝着她过来要打她,紧接着黎老太太又站了起来。 这一刻黎老太太身材异常矫健,一个健步冲到顾氏面前抡圆了膀子照着她的头脸就是一巴掌,打得顾氏满嘴是血,牙都松了。 顾氏捂着嘴摔倒在地上,黎老太太为了确认她不能再乱说,还上去踹了她两脚。 让顾氏再说下去可就遭了,这不就让冯家知道他们也不喜欢女子抛头露面了么,还有牢里和流放路上的那些事,再说下去不仅显得黎家人薄情,说不定还得让黎百川摊上官司。 尤其是黎久薇的事儿可不能说,说了不仅显得黎百川狠毒,黎久薇现在是容家旁支的未亡人,万一冯家觉得嫁了姑奶奶给黎家会得罪容家,这亲事就得吹了。 黎老太太还不能让黎百川动手,一个会对女人动手的男人,那冯氏恐怕也不愿意嫁吧。 黎老太太打完,对着媒婆歉意地笑着:“家里的妾室没有规矩,让你看笑话了。这顾姨娘向来自视甚高,编出那么些瞎话哄人也哄自己,要不是念在她生了一双儿女的分上,早就把她赶走了。” “你放心,也请冯家人放心,就这几天我们一定把人管教好。等冯夫人过了门儿,让她好好服侍冯夫人。要不是担心儿孙落下恨了,我们就将她跟那李姨娘一起都改嫁了。” “家里现在走了背字了,没有那多余的人手,责罚个妾室也得老身我亲自动手,” “回去还劳你跟冯财主和冯夫人好好说说,我们黎家愿意做这门亲,等冯夫人进了门,这个家让她当,家里的事儿都她说了算。” 黎老太太转身对顾氏道,“顾姨娘,想想你的儿女,你不想让他们成为嫡出吗?你不想让他们有好的前程和婚事么?你一个妾室即便扶正了又能怎样,扶正之妻,不过是以妾为妻,黎家不做这么没脸的事。” 顾氏刚刚是哭着说的,语声有些含糊,要不是黎老太太和黎百川知道发生过什么,也听不太出来。 黎老太太和黎百川还寄希望于媒婆没听清楚,其实媒婆已经听明白了,只是她没有表现出来,还笑着说大家子里妾室拈酸吃醋是常有的事。 黎老太太亲自取来笔墨,由黎百川亲笔写下了婚书和庚帖,一起拿去找冯财主,之后又一起去了村上的书吏那儿。 为了让媒婆看到他们的诚意,黎老太太把顾氏赶到院子里去跪着,还让她自己掌嘴五十,直到他们三人离开,都还没打完。 三人离开之后,顾氏自然不打了,她跪在院子里放声大哭,把这辈子没哭出来的眼泪都哭了出来。 以妾为妻不体面,的确除非这妾室是前头夫人的血亲姐妹,大户人家是很少有把妾室扶正的,可是他们从前不是这么说的。 说什么赵氏抛头露面的丢了黎家的脸,要不是因为是早早定下的婚约,他们定然不会娶赵氏进门,结果换了冯氏又迫不及待了……他们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黎梓卿和黎朝宗都在私塾,还没有回来,周围的邻居听到动静都出来站在门口和院墙外面往里看,也不知道黎家人究竟出了什么事。 李氏还在家里住着,刚开始听到动静也不敢出来,后来忍不住好奇,隔着门板听了一些,好像是有人给黎百川说亲了,对方家境还不错。 李氏刚想说这回顾氏的如意算盘打空了,是一定要伤心了,就听见顾氏冲进去一顿折腾,接着就被打了,后面还得掌嘴。 李氏不是不想帮顾氏,可是她知道她帮不了,她还得过几日才能改价,现在还在黎家的地方呢,要是坏了黎百川和黎老太太的好事儿,她将来跟了乔白水也别想过安生日子。 反正打几个嘴巴子也死不了,李氏也想着这样也好,要是能把顾氏打醒了更好。 第387章 只是贤惠,没用! 就这么个家,有什么好当的,李氏还是那句话,要是谁让她能让她过得跟先夫人在的时候一样舒坦富贵的日子,别说叫谁夫人,就是叫谁王母娘娘都行。 这两天外面都把李氏要改嫁给乔白水的事儿传疯了,李氏把窗子开了一条缝,听到外面的人议论的声音嗡嗡的,跟来了一窝蜂子似的,她也不敢出去, 直到听见外面声音小点儿了,李氏才出去把顾氏给扶屋里去了,顾氏没她皮实,一番折腾下来,整个人都快不行了。 李氏给顾氏打了热水、擦了脸,手足无措地站在炕边儿:“顾姐姐,要不我去趟私塾把梓卿和朝宗叫回来?这事儿他们该知道。” 顾氏流着泪摇头:“不,不要叫他们回来,叫也没有用……我得为他们想想,有了那样的嫡母,或许是好事儿,至少不愁吃穿,之后不会再为没银子花发愁了。” 黎朝宗和黎梓卿即便回来了,他们会气恼,会生黎百川的气,但是应该不会拒绝去给冯氏当儿女。 李氏心里门儿清,可是这时候她不敢刺激顾氏,她可不敢跟顾氏点破那一双儿女就是那德行,这一点可比不上她的梓如。 想到黎梓如,李氏又是一阵新堵,她有什么资格同情顾氏呢?黎梓卿和黎朝宗好歹还有好日子能过,黎梓如可是连命都没了。 李氏只能没什么新意地劝着:“这样也好,顾姐姐,我早就想劝你看开一点,就这么一个破家,有什么好当的?你就算被扶正了,是能不干活,还是能不受气、不挨打?” “除了得个正室的名分,什么都没有,过的还不一样是泥腿子的日子?有了这么个正室夫人,也好,你也歇歇,你服侍她,她带来的仆妇也能照顾照顾你,还能多吃几顿饱饭。” “这冯家来这儿几代了,认识的人多,也能给两个孩子安排个前程,尤其是梓卿的婚事,就算他们家做不到往大城的大户人家里塞人,多少能知道些那些人家的名声和家底儿,不比你们自己找牙婆和村里那些货郎、菜贩什么的打听强。” “将来无论是梓卿还是朝宗,有了去处了,也少不得要人帮忙。冯家就算大忙不帮,给他们待的地方的底下人塞点儿好处,让他们帮着照看一下总是行的。” “你就想开点,就当是为了梓卿和朝宗了。以后老爷那儿你就普普通通地伺候着,别再一片痴心地往上扑就行,什么正室不正室的,都没过得好重要。” 顾氏委屈极了,这个家里大概除了黎老太太,就只有李氏最了解她这十几年的经历了,她只能跟李氏诉说: “李妹妹,这些年发生的事儿你是知道的,从前先夫人在的时候,老爷和老太太都说我贤良淑德,有主母之风,还说要不是先夫人先占了名分,肯定要娶我做正室的。” “我这才报了希望,先夫人没了之后,我是有机会走的,我没走,是舍不得我这双儿女,可是我也是想着我之后好好伺候老爷和老太太,是能被扶正的。” “这之后,你要改嫁了,就剩下我了,我就想着怎么也该是我了,我可以伺候他们的,怎么就不能扶正了?” 李氏看着顾氏,不忍归不忍,有些话还是得说:“那是为了压着先夫人,挑唆着你给先夫人下蛆,才说那些鬼话哄你呢。” “你这个人出身是比我好,家里好像还出过读书人?你……怎么说呢,说你出身好,也没太好,说你有肚子里有点儿墨吧,也就是能读个女诫,不上不下的。你这出身是比我好,但就因为我出身比你差,有些事儿我懂,你不懂。” “咱就说黎家,先夫人进门前黎家只有三间草房,咱这老爷在村里读了几天书,读不下去了,就跟着酒坊的师傅学酿酒,结果也不好好学,成天的混日子,混着混着就到了成婚的年纪,娶了先夫人,才走了大运了!” “你扪心自问,对一个从前连吃饱饭都发愁的人家来说,是吃饱穿暖、荣华富贵重要,还是耍嘴皮子讲什么礼法、妇德重要?当然是荣华富贵过好日子重要了,要不是有先夫人,都不会有你我,你还想什么呢。” 顾氏愣住了,是啊,要是没有赵氏,黎家根本就没条件纳妾,哪儿还能有她什么事儿。 说句难听点儿的,顾氏家里还比黎家最早的时候好呢,起码衣食不愁,要不是看中了黎家的财势,又被出来看戏的黎老太太夸赞了几句,还说什么赵氏生了黎久薇之后就忙于差事,根本不怎么回家,她这个良妾在府里与正室没多大差别,她也不会跟了黎百川。 顾氏默默地流泪,李氏继续道,“他们一边儿吃软饭,一边又怕外面的人说他们吃软饭,就处处说先夫人的不好,要不是有他们,先夫人根本没人要。” “可是你怎么不想想,先夫人是外宫司制,不说宫里人怎么说她,她上面的掌事……那什么尚宫大人,可有谁说她不好了?宫里的和尚宫大人都说她好,黎家人说什么你就当他们放屁就完了,你还当真了。” “黎家人从始至终都是谁能让他们过上富贵日子,他们就接纳谁,你是够贤惠的,还有一双儿女,可你能让他们衣食无忧么?能让他们在这村里过得有脸面么?不能的话,你的贤惠就没用。” 李氏是楼子里出来的,早些年三教九流的见多了,温婉小意都是装出来的,其实她说话特别有烟火气。 从前李氏不敢说这些话,是因为怕别人觉得她粗俗再提起她的出身,现在都要走了,这村子里的人也都大概知道她的出身,用不着装了。 李氏自嘲地道,“看什么看?觉得我粗俗,说话难听?都到这地方了,还管那么多干什么。我也劝你实惠一点儿,这个新夫人要是让你伺候她,你就把自己当成这家里的仆妇。” “就当你给你和梓卿、朝宗挣口嚼用,你们在她手底下能吃饱穿暖就行。然后趁着她刚进门要立个好名声,跟进把梓卿的婚事和朝宗去大城考核的事儿定下来。” “梓卿要找个靠的住的人家,还得带些嫁妆过去,朝宗去大城路费和吃食、应酬上花的银子总是要有的。你就想想,要是你被扶正了,这些开销你拿不拿的出来。” 第388章 这婚事好在哪儿? 李氏又给顾氏洗了个热帕子:“你什么都给不了,人家能给,就先跟着人家好好伺候着。等梓卿和朝宗在外面立住了,有他们照顾你这个亲娘,到时候再看要怎么办。” 顾氏想明白了一些,不得不认命地闭上了眼:“你既然看的这么透,又怎么会跟了老爷?还有先夫人那般了得的人物,怎么就非得嫁给老爷了?咱们女人命苦,多本事都得认命。” 李氏不屑地“切”了一声:“老娘我是因为他给我赎身,当年我还是个清倌人,要是没有他,我可就完了,但说到底给我赎身的是先夫人,不是他。” 见顾氏不解,李氏压低声笑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当时老爷斗酒,身价是一盏酒加五两金子加上去了,他赢了才意识到一百两金子,担心先夫人不给,他就跑了。” “楼子里的人找上了黎家的门儿,刚开始先夫人还没回来,老爷还挑唆着老太太和府里的下人不要让先夫人知道呢。还是后来先夫人从别人那儿知道了,拿着金子来赎的我。她说了,黎家不能不讲信用。” “至于先夫人为什么嫁给老爷,指腹为婚是一回事儿,还有一回事儿有次我去上香,听见一位老夫人念叨了几句,说是赵家是前朝的工匠大家,当年虽没落罪,但也沾上些事儿。” “先夫人又是个孤女,要是她悔婚的话,老太太和老爷闹到衙门去,她的名声就完了。她想把手艺传下去,又想保住外公的差事,嫁给老爷是最省事儿的。” “左右黎家就是要银子,不难糊弄,她还生了薇娘那么聪明、有天赋的女儿,旁的就无所谓了。你就当作她有了夫人这个身份,出去就好做事了,那点儿银子出来打发黎家就算了。” 李氏差点儿就说了,外宫的掌事都是成过婚的妇人,有了这生意出去做生意也方便,给黎家那点儿好处,就当作给汪汪叫的狗丢几块儿肉骨头了。 肉骨头本身虽然是上品,可是对于赵氏来说不算什么,给了就是给了,人家没放在心上。 李氏叹了口气,“你没被扶正,也没什么可惜的,你想想就算你被扶正了,当这个家就得把你头发都愁白了。几年甚至十几年的辛劳下来,你得成真么样儿了?就算能回元都,就老爷那德行,还不得休了你。” 顾氏彻底明白了,又哭了一场:“你为了赎身也就罢了,我一个娘家女,当初是我错了……后悔,晚了,我这辈子……” “好了好了,别哭了,哭有什么用?你有哭的功夫,还不如跟我讲讲刚才那媒婆都说了什么,我总觉得这事儿有些古怪,哪里怪又说不上来。” 李氏总觉得哪里不对,虽然她马上就要离开黎家了,可以后毕竟还在一个村子里,黎百川也不会甘心轻易放过她。 黎百川这桩婚事的内情她还是想知道的,不然万一将来黎百川找她拿好处,她什么都做不了可怎么办。 顾氏把她听到的尽量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事情大概就是这样的,这个冯家也是怪了,一门心思地要把冯夫人改嫁给老爷做续弦,难道真是看中了老爷这副皮相?” 李氏也想不通,她隐隐觉得哪里有些奇怪:“要是真是看中老爷这副皮相,这位冯夫人应该之前见过老爷,甚至说过话才对,怎么感觉老爷和老太太都没见过这个人似的。” “还有,续弦敬重前头的原配,不管是真心的还是做做样子的,都是有的,可是他们为什么会管先夫人叫赵大家……” “大家”是世人对大工匠和精通某种技艺的人的称呼,而且是元都的官话,别的地方的人并不是这样称呼这种人的,西绥话里也并不是这样称呼的。 那个媒婆这样称呼赵氏,显然是冯家人跟她说的……冯家人这么了解赵氏么? 李氏安慰了顾氏之后,这两个黎家的妾室之间的关系竟然前所未有的亲近了起来,只是她们分开的日子也已经近在眼前了。 这桩婚事在村里没有什么阻碍,流放之人是要耕田开垦土地或靠劳作繁荣边城的,可是各个村镇自己也想有点油水,因此只要将该交的粮食、银钱交上了,能应付的了上官查验,就没什么问题。 流放之人中是有些有本事的,这些人后来日子大多过得都还不错,只是他们后来过得再好,前期都得经历一段不短的艰难时光。 像黎百川这样一来就靠好吃懒做混过去,欠银一堆还有人帮着还,现在又傍上了有钱还人品不错的寡妇的,是既不齿又羡慕。 不过最后还是羡慕战胜了不齿,村里人好多都羡慕黎百川的好福气,说他命好。 黎、冯两家的这桩婚事也很快提上了日程,因为婚期定在了三日之后,黎家决定在冯氏进门前就把李氏嫁出去。 乔白水还在通元城办货没有回来,他那位亲近的叔叔就做了主,李氏头上盖了个盖头坐上一头装饰过的毛驴就先进了乔白水的家门。 冯家人见李氏改嫁了,知道这婚事是真的定下来了,家中上下各有喜忧。 “咱家这姑奶奶是中了什么邪?居然看上黎家那个老混子,听说人家原本就是吃软饭的。” “嘘,小声点儿,你还别说那老混子长的还行,咱家姑奶奶什么都不缺,就当找个乐子呗。” “就是,总比守寡强,说不定能生个长相俊朗的孩子,好好养着将来就有靠了,你看看黎家这几个孩子都生的不错,听说他们家那个没来村里的二姑娘长得更好呢。” “切,跟他们家生个孩子?村里打听了一圈,就是那个没露面的二姑娘听着有些本事,还有那位短命的三姑娘是个实诚人,要是像他们家那个大姑娘和那位小爷,那还了得。” 私塾里原本就不用女子帮忙,黎梓卿是软磨硬泡留下的,因此私塾里给的这份工钱是比做活低的,就这样黎梓卿还每天兴冲冲地往那儿跑,谁都知道她安的什么心。 黎朝宗那就更不用说了,谁家孩子在私塾读书的,问问就知道了,就是个绣花枕头。 黎朝宗是会些诗文,可那些要是到酒肆或是楼子里行酒令还行,小聪明他也有些,可都难登大雅之堂,尤其于科举无益。 他最大的本事就是会装,哄得黎家人团团转,还心甘情愿借了大笔的银子给他花。 第389章 冯氏兄妹占得先机 黎家现在活着还在村里的人,没有一个是精通文墨的,听着黎朝宗那些诗啊词啊的觉得好,换个懂行的来,一下子就能揭穿。 私塾的先生么,主要教导的是村里的良籍子弟,这些罪籍子弟不过是跟着附学的。 罪籍子弟若是真心向学又肯努力的,私塾先生自然是认真教导的,可那些糊弄事儿只是想要逃避劳作的,私塾先生也就跟着一起糊弄事儿了。 因为罪籍子弟想要出头,无论天赋还是努力都必须远超于良籍子弟,疏忽一点都是不成的。糊弄事儿的根本毫无前程可言,私塾先生也就懒得费事儿了。 而且黎梓卿和黎朝宗都不是孝顺孩子,生母种菜之余还要做家事,他们不帮忙,生父成日打牌、吃酒,他们不知道规劝,还跟着使劲儿往出撒银子。 冯家这些下人们都认为要是冯氏将来的孩子像这二人,那这孩子等于白生了,还不如没有呢。 冯财主夫妇都是友爱手足之人,对回家守寡的冯氏很是照顾,要是冯氏不改嫁或是没有子女,将来自有冯财主夫妇的儿女也就是冯氏的侄子、侄女为她养老送终。 可要是冯氏有子女,即便子女不成器,冯财主夫妇作为兄嫂可以帮上一把,却是不能逾矩了。 下人的这些议论,冯财主和冯氏都知道,其实他们两个也都是这么想的。 只是有些事儿是下人的眼界看不到的,不,应该说现在放眼整个乔家村和这一带的所有村子,除了已经被叫去通元城的里正老爷,就只有他们二人和传信的掌柜知道了。 没错,那日秉旨太监半夜叫开城门,赦免黎久薇罪籍并加封其为五品司制外宫女官的时候,有许多围观的人,其中一人就是这位冯家铺子的管事儿。 现在冯财主和冯氏都知道了,黎百川亲生的二姑娘黎久薇已经是五品女官了!也是在那时这位管事儿知道了黎久薇就是盼君归的黎大掌柜。 虽说旨意只赦免、册封了黎久薇一人,据白氏说,黎久薇也已跟黎百川断了亲,可是毕竟血浓于水。 而且黎家是罪眷,并非罪人,亲生女儿都赦免了,他们被赦免也就指日可待了。 冯财主把门关上,尽管屋里只有他们兄妹二人,还是把声音压得很低:“阿妹,这事儿真能成?我可听说那位黎司制对她的生父极其厌恶,断了亲以来从无往来。” 冯氏低声笑道:“哥哥放心,这事儿无论进退,咱们都有把握。先说往前走一步,传闻这种事儿不见得是真的,先前还说这位黎司制已经冲喜没了,后来又说在庵堂守寡呢,结果哪个都不是真的。” “人家好好地当着大掌柜,还有那么大的本事,也不是什么通房,如今她有了这样的封位,就是那残了腿的容家大公子也未必就配得上她呢。” “她厌恶生父未必就到了那种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就算是真的,还有她祖母呢,还有她的兄弟姐妹呢。不说别人,她未必就会厌恶那位三姑娘吧?” “黎三姑娘就算是没了,咱们好好的帮着把她的法事做了,是不是也能搭上关系?就算她心里不愿意搭理黎家剩下的所有人,好歹做了十几年的一家人,哪里是一张断亲文书能完全断掉的?” “文书自然是作数的,那不能当父女祖孙了和兄弟姐妹了,怎么说也该待之以族亲之礼吧?不然就太不近人情了,她是女官了,总得顾着名声啊。” 冯财主频频点头,他们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但事出突然,也不知道这一剑能不能挥的过去: “要是黎司制真的铁了心要断了跟这一大家子的关系,这一大家子也一定不会甘心,他们一定会像狗皮膏药一样缠着黎司制。” “她认了白牙婆做干娘,还在官府上了契,何尝没有让白牙婆帮她在礼法上抵挡一二的意思。不然跟一个牙婆认识没几天,怎么就认了干娘了,还一直都有联系?” “不过是礼法上多了个干娘,这个干娘又是患难与共过的,礼法、恩义双双加身,想让这个断了亲的亲爹和祖母想给她惹麻烦之前多几分顾忌罢了。” “可干娘毕竟隔着一层,这个白牙婆如今不在官伢了,是肯定比不得你和咱们冯家的。你以后就是老黎头的续弦,要是黎司制不喜欢他们,你只管拿出你的手段来管着他们。” “把人管住了,黎司制的麻烦就少了,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就算不感激咱们,也得酬谢咱们的辛苦……咱们家这门第和机会是不是就能上去了?” 司制是正五品,虽说是女官,在元都可能就那么一回事,可是在西绥可就不一样了。 州牧陈大人是正四品,五品低一级,可是已经在大多数人之上了,能说是女官就低人一等,开什么玩笑? 而且这事儿要看怎么看,陈大人的确是四品,可是黎久薇这个司制将来是要负责宫里和皇室的部分采买的,她自己手上更是有那么多的好东西,分一点出来给他们经营都够他们振兴家业的了。 冯家兄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冯家这几代不仅在努力的经营产业、发家致富,也十分注重子女的教养,到了冯财主这一代已经做好了提升门庭的准备,只是他们缺少一个机会。 他们比这村里人先一步得知了黎久薇受封女官的消息之后,就决定定下这门亲事。 冯氏自己也是愿意的,一个黎百川这样的老混子算个什么东西。 要是后面知道学乖了,看在他那副皮相的份上,她就跟他生个孩子,然后把孩子带在身边好好教养,绝对不让黎百川和那个老虔婆碰孩子一根指头。 要是不乖了,她就好好当黎家的主母,不,是大管家,好好给黎久薇看好后院,不仅保证让她没有后顾之忧,还让她成为世人眼中的大孝女,保证让她的仕途之路上没有名叫黎家的这块儿绊脚石! 冯氏认可地点头:“哥哥说的是,就是这个道理,短短月余,那位黎司制能将盼君归打理成如此规模,可见是一个干练、务实之人,肯定看见黎家人就烦。” “没关系,她是个不世之材、女中豪杰,懒得理那些人,不是还有咱们这样的人么?咱们能帮她把后院料理好了,让她振翅高飞时没有后顾之忧。” 第390章 精打细算的婚仪(上) 冯氏落了口气,特别务实地道:“咱们把黎司制伺候高兴了,不求她帮咱们家的子弟当什么大官、大富大贵,银子咱们自己挣,也绝不为非作歹、欺行霸市。” “咱们只求她给咱们稍微靠一靠,让咱们在大城里比生意做起来,咱们就知足了。只要咱们的东西和做的事都没有问题,这对她来说不是难事。” “她要是不高兴看到咱们,就把咱们当狗,打发几块儿骨头就是了,咱们要的不多,等闲也不在她面前出现。” 别看西绥偏远,大城的坊市也是各世家庶务的天下,稍微挣钱点的产业都轮不到他们这样的乡下财主。 冯家现在在大城的铺子要么是在坊市边上,要么都是在城外的城墙根下面,都是卖杂货和乡里的土产的,一直都没法子挤进坊市的热闹区域。 冯家人务实,知道一个家族的兴起不是一代而就的,他们不贪心,不像黎百川和黎老太太恨不得让黎朝宗封王败将呢,他们只想在这一代上一个台阶。 冯财主实在想不出他们的计划有什么不靠谱的地方,就是对冯氏心有愧疚:“就是委屈了阿妹,那个老黎头是何等样人,哪里配的上你,就是这村里的村妇,他都配不上。” “一想到以后你进了黎家的门儿要跟他还有那个老太太一起相处,我这心里就难受,其实为了这个家,也不值得……” 这个主意虽好,可是冯财主夫妇都是反对的,就是因为黎家拿事儿的这几个人太过不堪。 可是这个机会实在难得,而且冯氏一听到消息脑子就转了起来,自己主动请缨,非要把黎家人拿下。冯财主还没下最后的决心,冯氏自己就花银子收买了媒婆。 冯氏丝毫不觉得委屈,相反的还像是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哥哥不必为我担心,赵大家那样的人都忍得,我比她皮糙肉厚,更忍得。黎家这些个不做法的,我就把他们当狗。要是喂几块儿骨头就能老实了,就喂。” “要是吃了骨头还不老实,我不介意让他们知道知道姑奶奶是何许人也。我比他大,在他们黎家我不把自己当他的婆娘,我当他姨母。” “以后黎家这些个人要是只想吃饱穿暖也就罢了,敢生出歪心思,尤其是敢打扰黎司制,就让他们见识一下我的手段。” 冯家兄妹商定之后,婚仪也就提上了日程,罪籍成亲都能简便就简便的,有的就买些红枣、瓜子儿的给左右邻里一人抓一把,就算是成亲了。 尤其黎百川娶的还是续弦,他自己还是这般人品,就算娶的是冯氏,也该低调些,给各家发点喜糖,请亲近的人吃顿饭也就罢了。 可冯家偏偏大操大办了起来,连冯氏的嫁妆都披红挂彩地拉到了黎家的院子里,算上家具物什足足拉了五辆马车。 其实算算冯氏的嫁妆,最值钱的这些首饰细软、银票、铺子的地契、下人的身契都占不了多少地方,这么多东西是因为马车上都是家具。 冯家不光给冯氏准备了一应家具和锅碗瓢盆等器物,还把黎家所有屋子的家具、器物都准备了。 婚事仓促,下聘又免了,婚仪和送嫁妆定在了同一天。也就是先把嫁妆拉进来,过了一个时辰就要行婚仪了。 于是,乔家村的人就看到了一场奇景。 冯家拉着家具的马车前脚刚进黎家的门,后脚冯家陪嫁的仆妇和长工就进来七手八脚、行动迅速地把黎家原本那些破家具都扔了出来。 他们还告诉村里的那些罪籍,黎家的这些破家具都不要了,他们谁愿意要直接抬回去就行。 当初黎家花了大笔银子置办了这院子,没有银子置办家具和物什,就先凑和着弄了一批破烂先用着。后面借了不少银子,可都顾着用在外面摆谱上了,这些东西既然能凑和着用,也就懒的换了。 这样以来,冯家的下人一到,就等于先将黎家搬了个空,然后就将自家带过来的家具都填了进去。 从黎家抬出来的这些破烂货在门口堆成了一座小山,不过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被闻讯赶来的罪籍村民搬了个一干二净。 搬回去就算不用,劈了当柴禾烧炕都好啊! 村里人可算看了场热闹,一开始这黎家就像被抄了家似的,中间黎家门口就像卖破烂的一样,后来破烂被抬走又闹腾地跟集市开集了一般。 大家伙都在议论冯家好大的手笔,看起来倒像是真的看中了黎百川,大伙儿私下都说冯氏和冯财主眼神儿不好,然后又开始有些嫉妒黎百川。 冯家人却不是这么想的,这些家具看着多,其实木料都是村子附近的山上产的,冯家自家就有木器作坊,直接从作坊里搬就行了,根本花不了多少银子,还帮自己清理库房了呢。 这么做的好处么,有一部分村里人已经看到了,从黎家扔出来的那些破烂家伙什大伙儿都看见了,他们都知道了黎家就是个面上光,内里什么都没有,当真是个破落户。 而冯家不仅阔绰还颇为大方,不仅把黎百川和新房的东西都换成了新的,还把黎家其他人的也都换了。 这样以来,以后但凡黎家人敢抱怨冯家人薄待他们,村里人但凡能想起今日情景的都不会答应。 开什么玩笑,他们黎家原本都破成那样了,人家全给你置办了新的,还让下人都给你收拾好了,你还有什么可挑的?这番做派,让黎百川上门招赘都绰绰有余了。 聪明人和冯家自己却还看到了这么做的另一重好处,黎家人毕竟是从元都来的,家里会不会藏了什么家底甚至是不该有的东西都不好说。 就好比万一那老太太藏着什么有毒的东西,还是元都高门大户用的那种无色无味无形的,哪天一个不高兴给冯氏下一点儿,那可怎么办。 冯家下人这一通收拾,直接就把黎家的根底查了个透,现在冯家连黎老太太藏了几枚铜钱、黎百川有几颗灌了铅的筛子、黎朝宗给村里的小姑娘写了什么东西还没送出去还有黎梓卿给哪位学子绣了荷包,都一清二楚了。 这些东西都没动,哪儿找到的放回哪儿去,不过究竟有什么都已进了冯氏的耳朵。 黎家人在冯氏面前已经毫无秘密可言了! 第391章 精打细算的婚仪(下) 现在黎家的一切都在冯氏的掌控中,她还给黎家所有人都置办了衣裳、鞋袜,黎家人之后用什么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了。 因是在村里续弦,冯氏又是个泼辣、麻利的性子,这婚仪便不怎么讲规矩了。拜完天地就揭了盖头,冯氏跟黎百川一起出来应酬了。 冯氏生得壮实,四十出头的年纪身上便不如年轻时精装,看起来稍微有些胖。她目光精明,却给人一种热情的暖意,声音响亮,一看就是个女当家做派。 黎百川之前刚目睹了家里的东西一气儿全换了新的,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待掀开盖头看到冯氏,他整个人就有些不好。 冯氏不丑,甚至还有一种西绥妇人特有的健美之姿,只是她这副样子一看就很是精明,一点儿也不好惹! 其实赵氏骨子里也是个精明人,可是她行事是温婉的,什么事儿即便不答应也有商有量。 这个冯氏可不一样,她生就是一副她要做主的模样,要是有什么事儿违逆了她的意思,她能拎着他脖颈子把他拎起来! 冯氏给村里人敬酒,开口就是:“这是我们家老黎头,以后在村里头还请各位多多照看他和家里的两个孩子。不说别的,以后你们可得给我看好了,谁再跟我家老黎头赌钱,月内超过一两银子的,我可不认啊。” 不让赌大的,却还能赌一两解解赌瘾,这就不错了,谁家媳妇不想管住自家男人赌钱喝酒?何况一两银子一个月,不少了。 众人都附和着打哈哈,纷纷客气地让黎百川之后收收心,好好过日子。 黎百川本来要变脸,他现在用接来的银子赌,一个月下来怎么也得三五两银子,一两怎么够。 可是黎百川刚想变脸,后背上就被冯氏厚实的大手拍了两巴掌,看上去很轻,实际上差点儿拍得他背过气去。 黎百川暗暗打了个哆嗦,算了……算了吧,人家花了这么多银子,把这院子收拾得簇新,他就忍忍。冯氏不是看上他了么,假以时日,他一定让她对他痴心不改。 黎百川没敢折腾,黎家的两个小辈儿就更没有了,不过他们跟黎百川不一样,他们两个还没来得及感受到冯氏的威压,他们是打心眼儿里高兴。 顾氏没有被扶正,黎朝宗和黎梓卿却并没有为顾氏感到可惜,他们受的教育是以妾为妻是为不正,顾氏又不是赵氏的姐妹,扶正了也名不正言不顺。 顾氏之前满腔悲戚,等到一双儿女从私塾回来,她本来以为会得到他们的同情,甚至他们会气愤难忍之下为她出头,谁知道他们只是稍微觉得有点可惜,之后便劝她认命。 用黎朝宗和黎梓卿的话说,新的嫡母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看上他们家实属难得,还答应将他们二人记在名下,认为嫡出,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他们以后再也不用吃了上顿没下顿了,这个嫡母已经够不错的了,以后他们就是冯财主的外甥和外甥女了,在这村子里就再也不用抬不起头来了。 而顾氏身为妾室应该好生服侍主母,千万不能对主母不敬,别连累了他们在嫡母面前没脸。 顾氏原本还感念过黎梓卿孝顺、黎朝宗聪慧,这次的事儿下来,她忽然觉得这份孝顺和聪慧似乎跟她也没有大关系。 这会儿眼看着冯氏就要朝着顾氏母子三人过来了,黎梓卿跟黎朝宗还不放心地叮嘱着顾氏: “姨娘,你看我这身衣裳是嫡母昨日派人送来的,罪籍只能穿棉、麻衣料的衣裳,嫡母就送彩棉的给我,多贴心。” “姨娘,嫡母都说了,之后的束修她来交,等我过了大城的考核,她还会帮我打通关节安排个好位子。你可不能忤逆她,等我和阿姐将来好了,才好孝敬你。” “是啊,姨娘,你是我们的亲娘,亲娘都是为自己的孩子好的,对吧?” “姨娘,你要是坏了爹的婚事,坏了规矩,就是害了我们。你的眼光得放远一点,要是你把嫡母气走了,之后的束修、打点银子,还有阿姐的嫁妆都你出。” “你可得知道李姨娘才卖了十几两银子,你要是坏了这桩婚事,卖了你都不够赔。到时候我跟阿姐过得也很惨,就算想管也管不了你了……” 顾氏听着听着就有了泪意,只觉得眼前都模糊了,她强忍着才没哭出来。 顾氏已经知道这对子女指望不上了,其实从前就是,只是她看不清,自从被李氏开解了之后,很多事情她都看透了。 她对这双儿女有了心冷之意,也知道该多为自己打算了,可是她还是放不下,得把他们都安排好了,她才算尽了一个做母亲的责任。 顾氏流着泪挤出一抹笑,淡淡地道:“知道了,放心吧。” “母亲。” 冯氏一过来,改口红封还没给,黎朝宗和黎梓卿就改口叫她母亲了。 冯氏心里暗道这两个人可真没骨气,也太容易被小恩小惠收买了,面上却是笑盈盈地答应了: “瞧着两个孩子长得多俊,是叫梓卿和朝宗吧?都是黎家的根苗,以后都好好的,有事儿一定要告诉母亲,母亲帮你们做主。” “你们爹这个人,灌几口黄汤就糊涂,我这城里村里地跑买卖,也顾不上服侍他。你们都是孝顺的孩子,以后可得帮我看着他。” “他要是欺负你们了,或者做了什么荒唐事儿,你们都来告诉我,我给你们发赏钱。” 黎朝宗、黎梓卿忙不迭地答应着,黎百川干的荒唐事儿可不少,以后他们对回来告几次状,手头就有银钱花了。 到了顾氏这儿,冯氏更是一点儿架子没有,先为媒婆那天的态度道了歉:“……媒婆不会说话,姐姐我给你赔个不是。虽然是你是黎家的老人了,可我比你长了十岁,以后你就叫我一声姐姐吧。” “只要你好好的,你只管放心,儿女还是你的儿女,他们的前程我会安排。我也会好好待你的,听说你们这样的妾室这辈子都活在深宅大院里,你么,到村里了,也没去过什么地方。” “你要是想出去走走,姐姐给你弄张买奴契,也让你到大城走动走动,咱们姐妹俩好好相处,以后有难处跟姐姐说。” 第392章 悍妇式立家规(上) 从冯氏的角度来看,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下马威已经给过了,只要顾氏乖顺就没必要继续了。 顾氏么,她原想着面对这一刻会很艰难,没想到真面对了,竟然并没有那么难堪。 非但如此,顾氏竟然还有了一些熟悉的感觉,她仿佛看到了赵氏在吩咐手下的宫人和伙计。 对,顾氏现在就是觉着她像是冯氏的伙计,这样也好,也好,反正她对黎百川也没感情了。 冯氏在这边应酬着家里家外的人,黎百川在那边抱着冯家送来的酒坛子不放手,还支使着黎老太太往厨房里收几坛,留给他以后喝。 那些个宾客,有跟黎百川一样的混子自然是恭喜他的,有那清醒的尤其是罪籍,都想看看黎百川究竟是怎么交了那好运的。 可那从前便是大户人家后宅还多阴私的,看着冯氏那做派,还有黎百川刻意地躲闪,似乎觉出些味儿来。 婚仪很快就结束了,冯家摆了流水席请村里人吃了个饱,这村里不管什么出身,都能来吃。特别是罪籍,吃完席,冯家还给一家搭了五斤白米。 村里人看这架势,觉着不知道哪儿怪怪的,回去的路上都在议论。 “瞧着老黎头这架势怎么跟入赘似的,也不知道冯家打的是什么主意。” “谁说不是呢?刚开始我还挺羡慕他的,刚刚看了一圈,我这心里怎么有点儿发毛呢?这事儿太反常了,做的这么周到,反而不太像真看上老黎头了。” “那是,我不说别的,这要是我妹子或是闺女看上老黎头这么个人,我这个当兄长、当父亲的的肯定要气死了。她硬要嫁,我也不能好好给她备嫁妆,宁愿留在手里,等将来出了事儿,再贴补她。” “是啊,冯夫人那嫁妆也太丰厚了,他们冯家就不怕这俩人过几天就过不下去了,这些嫁妆得损失一半儿?” “还有呢,就算把嫁妆备齐了,都给送过来了。找了老黎头这样的,当父兄的不得在家暴跳如雷。那些个下人又不是瞎子、聋子,见主君这样,他们还敢欢天喜地地过来布置新宅、张罗酒席?”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都觉得彼此说的很有道理。 就算冯家有钱,不在乎那些嫁妆赔进去一半儿,那些个下人还能不顾主君的态度行事了? 谁家的妹子、闺女要嫁这么个人,做父兄的不得竭力阻拦,就算拦不住,这家里的下人也都能知道主君是不愿意答应这门婚事的。 他们过来帮忙,也定然是不清不愿地绷着脸的,甚至还可能借着各种小事敲打、警告黎家人。 可是刚刚在场的人都看到了,那些下人满脸堆笑,一点儿不情愿都没有。 这酒席是以黎家的名义办的,冯财主倒是没过来,可是有过去看了送亲的都见到了冯老爷,何尝不也是满脸堆笑、 冯老爷那副样子,似乎还不止是高兴,更确切的说那是兴高采烈、与有荣焉才对。 众人想不明白,黎家人还沉浸在天降大运的幸福感里,没错,冯氏是不够温柔小意,可是她是真大方,什么都给准备好了。 关键是冯氏还很愿意炫耀,尤其是帮着黎家人炫耀,处处都说黎家人的好! 从前的赵氏虽然比冯氏和冯家富贵,可是赵氏即便给黎家人花了银子,也不会去炫耀,老让黎家人觉得没面子。 冯氏不一样,她让黎家每个人都觉得有面子! 黎家人高兴坏了,黎老太太笑了一天,脸都僵了,晚间早早就睡了。黎百川喝的酩酊大醉,洞房夜睡得不省人事。 第二天一早,黎家一大家子都睡到日上三竿,黎朝宗和黎梓卿被冯氏带来的仆妇提前叫起来,赶去私塾了。 冯氏喝着茶、吃着点心在正厅端坐,一直等到快吃午饭了,黎百川和黎老太太才起来。 二人一进正厅就见冯氏大马金刀地做在上首位子上,像个女山大王,目光从上到下把二人打量得透透的。 正厅的上首位置有两张椅子,黎百川本来想坐到另一张椅子上,硬是在冯氏的注视下坐到了下首的位子上。 “冯氏……你这是干什么?都什么时辰了,午饭呢?老爷我还有娘要吃饭,不用多,八菜一汤就行!” 冯氏冷笑一声:“早不起晚不睡,到了点儿就要吃,这就是老爷常说的元都风仪?我虽嫁入黎家,答应了要保你们衣食温饱,可你们毕竟是流放之人,该有的样子总该有的。” “一点体统都不讲,将来考评之时遭人诟病,万一因此不被赦免,受苦的可还是你们。” 黎老太太愣住了,这冯氏怎么能像个长辈似的教训他们:“你……冯氏,我是你婆母,你怎能如此说话。你一进门就不孝,这可是犯了七出的,小心我儿休了你。” “知道怕了吧?赶紧让你带来的仆妇做饭去,我们要吃饭,没让你亲自下厨张罗饭食就不错了,你嫁到别人家可没有如此宽仁的婆母。” 冯氏看看黎老太太,大声笑了几声,然后就收住了:“为人儿媳,孝顺是应当的,只是过分孝顺就是愚孝,就是律法和朝廷不敬。老太太是要让我犯下此等逆犯之错,还是想老爷跟这一大家子一起当逆犯?” 身后的仆妇上前递上来样东西,黎老太太和黎百川刚看清那是一根擀面杖,冯氏擀面杖在手,熟练地舞动了几下,“啪”地一声拍在了桌案上。 冯氏继续说道,“老太太和老爷在想什么呢?让我猜猜,想着现在要是休了我,嫁妆得分你们一半儿,你们拿着这些东西怎么也能好吃好喝地过上一年半载的。” “都到了这地儿了,还以为有银子就能享福了。也不想想你们是怎么来的乔家村,要不是白婆子,你们这样的也就配去个连水都喝不上的山村天天挖石头、挖煤去。” “老爷,你可以休了我,可你跟老太太得想清楚了。这村里一半的铺子、作坊都是我们冯家的,休了我之后,还有没有人敢留你家的妇人、姑娘做工,村子里的铺子还敢不敢卖东西给你们。” “我是嫁到你们黎家了,不是卖到你们黎家了,我也不像先夫人那样是个要脸面的体面人,我没功夫跟你们妾身长、妾身短的唠闲嗑。” 第393章 悍妇式立家规(中) 冯氏挑眉看着这二人:“我不是赵夫人,更是顾姨娘、李姨娘,你们敢对我动什么歪心思,不管我是不是这个家里的主母,都小心我手里的棍棒!” 冯氏也是个行商的,虽不至于走南闯北,但通往大城的路上也不是没遇到过宵小的,看她刚刚舞擀面杖那几下子,她显然不止是会抡擀面杖,一定是有些拳脚、棍棒功夫在身上的。 冯氏若是黎家妇,惹她不高兴了,尚且还能擀面杖伺候,要是她被休了,大概要拿着棍棒伺候黎家人了。 罪籍到底是罪籍,就算很多时候能花银子免灾,可是遇上冯家这样的一村财主,还有黎家这帮不作法的,只要不把人打死了,谁都乐意当个睁眼瞎。 说白了,罪籍在这村里想过的好,要么安分守己、辛勤劳作,要么肯花银子、有靠山,再要么就得有前程,被赦免之后有东山再起的可能,让人轻易不敢得罪。 第一条黎家首先就没占,银子他们肯花,却都是借的,如今白氏不做牙婆了,还离开了乔家村,黎久薇又在“守寡”不露面,村里已经不大愿意借银子给他们了。 这东山再起么,也就黎家人自己相信,他们家的人哪个都不像能振兴家族的,黎百川也就是走招赘这条路能振兴一把。 可是等到黎家被赦免那一天,黎百川这张脸恐怕都老得能在皱纹里种地了,谁还能看上他? 何况黎家人不事生产,吃的、用的几乎都在村里的铺子和作坊里购置,要是冯家人放了话,不想卖给他们,他们可就连饭都吃不上了。 黎百川哆嗦了一下,强作镇定地道:“那你想怎么样?怎么说都是一家人了……定下婚事的时候,你可是说了的,要供养我们全家。” “你要是说话不算数,我就闹得村里人尽皆知。你们冯家也是做买卖的,做买卖的坏了信义总不是好事儿,到时候我再说你痴心一片向我,可我就是看不上你,才一拍两散的……老爷我看你还抬不抬得起头来。” “你们都干站着干什么,还不伺候老爷,让他清醒清醒。”冯氏这回连冷笑都省了,直接让身后站的仆妇做事。 黎百川刚想要站起来反抗,就被仆妇按住了肩膀,按在凳子里动弹都动弹不了,然后头顶一凉,一壶冷了的茶水从头顶浇了下去。 这几个仆妇显然都是会武的,倒也不是特意练出来的,可是从前跟着冯氏跑买卖,都跟镖师学过一些。 这些人还不是冯家的,是冯氏前头的丈夫留给她的,确切的说是冯氏帮前头的丈夫家撑起了家业,人家感谢她,送她回娘家时一并送给她的。 黎百川和黎老太太大声叫了出来,仿佛冯氏是个什么可怕的怪物:“杀人啦,你这个悍妇,你不敬婆母,不敬夫君。” 冯氏身形不动,稳坐上首:“实话告诉你们,我这些仆妇、长工不全是奴籍,好些个是跟我们冯家定的工契,家里面都是当年帮朝廷运过军粮的老山民。” “你们说的话可信,还是他们说的可信?诶,外面的常大哥,你说说刚刚屋里都发生什么了?” 冯氏朝院子里喊了一嗓子,正厅的棉门帘子都没动一下,就听到外面有一道粗壮响亮地声音回应道。 “回夫人的话,老爷刚刚在屋子里摔了一跤,爬起来的时候把桌布抓了下来,掀翻了茶壶,淋湿了头。” 冯氏听了,微微一笑,又问屋里的:“你们都看见了什么?” “回夫人,跟外面的人看到的一样。” 屋里的人齐刷刷地回了话,黎百川和黎老太太面面相觑,指着冯氏,根本说不出话来。 冯氏笑叹道:“都听见了吧?你们觉得话传出去,里正老爷和外面的人是信你们二位,还是信这些个老山民的后人和良奴?” “我们冯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但凡有来往的都知道,不是你们随便说几句就能诋毁的了的。当然,也会有那糊涂的听信了你们的话,传出些不好听的事儿来。” “可那又如何?我不在乎,我一没违法律法,二也不会被你们怎么着了,难听的话传的再厉害,只要我和家里人自己不在意,就没人能奈何的了我们。” “毕竟什么话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又不像你们真金白银的没的使,能吃进嘴里的饭菜都没的吃,要是有人打你们几板子、砍你们几刀也躲不开……该担心的是你们。” 黎百川用袖子擦着头,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冯氏:“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为什么要嫁进黎家?” “为什么要嫁进黎家……还不是看上老爷的样貌、风仪?我这个年纪的寡居女人,又有银子,自然是想找个样貌好的,又管不住我的,好好享受后半辈子了。” 冯氏话说的认真,可到了这一步谁也不会相信她说的,可也只能任她说下去, “你们别老想着我想干什么,你们这家徒四壁的,我能图你们什么。也真是笑话,老爷跟赵夫人快二十年的夫妻,不仅一点手艺没学到,竟然连一张方子都没弄到手。” “不学手艺,是懒,没弄到方子,是蠢。又蠢又懒还想那么多做什么?反正以你们的脑子也想不明白。媒婆来找你们的时候,你们肯定也怀疑过我的目的,觉得事有蹊跷,可是你们还是应下了婚事。” “说白了就是为五斗米折腰,既然这腰已经弯了,就别计较那么多了。你们只需要知道,你们想要的吃饱穿暖,子女的婚事、差事,我都能帮忙,你们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儿啊,我看就先保着眼下的事儿。过完年马上就要种地了,你看……做人么,难得糊涂,傻人有傻福。” 黎老太太看看黎百川,先叹了一声,“只要你答应我们的全都能做到,让我们一家老小过上舒服的日子,我们母子就承认你是黎家的媳妇,这个家也可以交给你来当。” 冯氏笑了笑,让仆妇给二人重新看座:“好,都说黎家千不好万不好,我倒是觉得有一点特别的好,你们都特别的识时务!” 第394章 悍妇式立家规(下) “识时务好啊,特别的好,都到这地方了,活下去最重要。有多少流放到西绥的人,没等到赦免,人就没了。” 冯氏嚼着糕点,对着黎百川和黎老太太道:“不过有三件事,咱们得先说清楚。这头一件,我是答应了你们会让黎家人吃饱穿暖,还有在上头的来核查之外的时候,尽量让你们免于耕田种地。” “可是这儿毕竟是乔家村,我也不是赵夫人,没那么大的本事,给不了你们锦衣玉食的日子。人呢,要懂得知足,太贪心了,只会鸡飞蛋打。” “这第二件事,我是黎家的媳妇不假,可是用心服侍夫君、孝顺婆母总得有些前提,这个前提就是不能违反天禹律例。你们要是想让我和冯家替你们钻什么空子,做出些违法律例的事,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咱们就先说说朝廷对流放之人的要求,让你们来这儿是为了开垦荒地、用自己的技艺做活繁荣坊市的,不是让你们来这儿高床暖枕、日日享乐的。” “我可以保你们衣食无忧,非必要核查之时也不必耕田,可是你们多少也要有点流放之人的样子,不然日子久了,就是里正老爷也不会答应。” “我看不如这样,田里的活儿,我陪嫁的长工帮着干了,可这家里的活儿二位总不能免了吧?以后这家里做饭和清洗衣物的活儿有我的仆妇,可这择菜、清洗碗筷、洒扫庭院还有你们这些个人的针线活儿,就请二位负担起来吧。” 黎老太太和黎百川傻眼儿了,黎老太太先道:“你都有仆妇了,还让我们干这么多活儿?要说做做样子,扫扫庭院和门口就够了,哪儿还要干这么多?” 黎百川更是不甘:“择菜和清洗碗筷还有针线活儿,哪儿是我一个大老爷们该做的。” 冯氏又拿起那擀面杖在桌子上敲了几下,然后又用它分别指着二人:“让仆妇做饭,是因为要是让你们做,这一大家子怕不是要吃死个人。” “让仆妇负责洗衣,是因为西绥水冷,好心让你们不用干这么苦的活儿。你们要是不领情就算了,家里所有的活儿都你们做!” “老太太,老爷,你们挺好了,以后菜不择好,仆妇就不开火做饭,也不会有人去买下顿的米粮和菜。碗筷不喜,下顿饭你们就继续脏着用。庭院不扫,我就日日请村里人来看看你们邋遢成什么样,看看会不会影响你们的风评。” “你们得知足,粮油和菜都给你们买好了,饭也给你们做好了,择菜、淘米、洗碗都不愿意。衣服也都给你们购置了成衣,只是让你们按照各自的身量稍做裁剪,平日里哪儿破了稍微缝补一下。” “这都不愿意,懒断筋了吧你们?有没有点儿流放之人的样子?一个两个的要是养的膀大腰圆、红光满面的,还想不想被赦免了?” 后面冯氏每质问一句,就用擀面杖敲几下桌子,直敲得黎百川和黎老太太心惊肉跳。 以前家里没这个村里的人,发生了什么也没人去告状,这回不一样了,万一冯氏到里正那儿举发他们,影响了他们的考评,就算赶上朝廷的大赦小赦,也可能没他们的份儿。 黎百川气急败坏地道:“那就来人的时候装样子,平时让顾姨娘做,也让她服侍你,这些个活儿她都能做。” 冯氏看着黎百川,就差说瞧你那点儿出息:“顾姨娘自然有她要做的事儿,老爷啊,你怎么就不想想,顾姨娘毕竟是妾室,一纸出妾文书就能在村里改嫁的妾室。” “改嫁是什么?就是这个人从此就不是你家的人了,就像李姨娘一样。一纸文书就能变成村中农户、匠户之妻的人,能跟你们这些正经主子一样么?” “人家一个妾室,你们对她的要求也太高了些。她要干什么,就不劳你们二位操心了,她种的那些菜,还是交给她自己打理的好。” “另外我看顾姨娘字写的还成,我陪嫁的作坊里缺个誊抄货单的,不种菜的时候,就让她去那儿做活拿工钱吧。” 这是彻底把顾氏给摘出去了,顾氏之前种菜特别辛苦,是因为她不会,其实就她种的那点儿东西,熟练了之后下了种定期浇儿水就行了。 浇水也不需要顾氏自己挑水,乔家村的灌溉做的很好,田地附近就有水车,以后长工搭把手就把水弄到田上了。 而且西绥苦寒,也就是春夏和初秋能够种菜,其余时候土都冻着呢,根本不用种。 只要顾氏自己愿意,她一年里大部分时间都可以在冯氏的嫁妆作坊里抄抄写写,这算是对她顺服的回报吧。 黎百川和黎老太太再不服也不敢出声了,再吵吵下去,活儿都得他们自己干了,这些个仆妇、长工都得变成监工。 冯氏掂了掂手里的擀面杖:“这第三件事么,不涉及律法,却与风化、恶习有关。从前你们如何行事,我管不着,自今日起,这个家里的人不能再有恶习。” “在这事儿上老太太、顾姨娘是没有关系的,剩下的人么,老爷可还记得婚仪上我说过的话?以后老爷吃酒赌钱所用话费最多不能超过一两银子,超过一两,我可就不会认账了。” “老爷昨日也都听到了,要是老爷赌过了,那些个陪着老爷乐呵的人非但不会跟老爷玩儿,谁能把老爷管的不烂赌了,我亲自谢谢谁!” “大姑娘的事儿好说,我知道她在私塾里混安的是什么心。可是私塾里能有什么好货色,万一哪天坏了名节,你们要是还想送她到大城给人做小,我找到机会了,人家也不会要个未嫁失节的罪籍女子。” “我看这事儿老太太回头还是管一管,刚刚你们还嫌家里缝缝补补的活儿太多,老太太眼神儿不好做不了那么多,这会儿就有个现成的能帮忙的了。” “以后就让大姑娘帮你,刚好她绣活儿好,缝补也差不了。私塾她想去不是不行,听先生讲学行,别的就收敛点儿吧。” “还有咱们家那位少爷,来了半年了,花了多少银子结交同窗了,也没见他结交出个什么结果。以后他这方面的开支也省省,束修之外,每月一样一两银子,花超了就得有劳老爷、老太太贴补他了。” 第395章 好与坏,不由他们说了算 冯氏心底里特别看不上黎朝宗,冷声道:“也不知道老爷和老太太知不知道,咱们这位少爷可不止给同窗花银子,给村里那些小姑娘没少送东西。” “好人家的姑娘都离他远远的,自是不愿意要他的东西的,可那些罪籍和贱奴家的可就不一定了。你们啊,别跟我说什么是那些姑娘不自重,勾了你们这金孙的魂儿了。” “就算事情真是这样,咱家少爷是个罪籍,闹出事儿来,还不是他的错?他还要去大城参加考核,将来还想要房好妻室,哪天坏了事儿了,你们后悔可都晚了。” 冯氏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这三件事你们能做到要做到,做不到也得做到,反正我跟村里上下都打好招呼了,这村里的人都会帮我盯着你们。” “要是你们不学好、不做法,我忙不过来,也自有他们帮我教你们,到时候可别怪大家伙儿都对你们不客气。” 村里这些人教人可不是跟你讲理,而是直接动手,遇见那好赌和有恶习的直接就上棍子了。 昨日冯氏一圈儿应酬下来,都打过招呼了,之后这村里常走动的人都能变成冯氏的眼线和打手。 冯氏还要给赏钱,以后但凡黎家人尤其是黎百川和黎朝宗做错点儿什么,都得招来一顿棍棒。 黎百川两条腿都在发抖,强作镇定地争辩:“我们朝宗和梓卿都是好孩子,你休要污蔑他们,老爷我也只是好久,偶尔小赌怡情……” “老爷,刚还夸你识时务,这会儿怎么又四六不分了?当你们黎家人榻上流放路途的那天起,什么好什么不好,怎么做是对的,怎么做是错的,就都不由得你们说了算了。” 冯氏笑了笑,带着小生意人特有的犀利和识时务。 对付黎百川这样的人,道理只讲一遍即可,旁的就交给现实吧,等他多挨几顿揍也就知道厉害了。 正在这时顾氏回来了,她早上被冯家的仆妇带去教她辨认冬储菜的种子去了,身子骨一点儿都不累,就是要记的东西太多,脑瓜子疼。 顾氏刚刚进院子的时候,刚好冯氏说到黎朝宗和黎梓卿的事儿。 黎梓卿在私塾混着意图近水楼台先得月,想要接近当中有前程的学子,这事儿顾氏是知道的。 可是黎朝宗做的这些,她是真不知道,她一直以为黎朝宗为了给自己的前程铺路只是大手大脚了一些,没想到他居然还跟村里的姑娘走那么近,听起来还不止一个。 黎朝宗马上就十五了,已经到了毛头小子开窍的年纪,就算没有在大事上出格,万一哪天对谁家姑娘动手动脚的了,即便有些误会的成分在里面,倒霉的也一定是黎朝宗。 这种事儿一旦闹出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前途被毁只能留在村里耕地劳作还算是轻的,说不定还得被事主家一顿乱棍打断腿,落下残疾。 顾氏一旦对黎百川没了敬重,对子女也少了许多疼惜,她现在对这一双儿女的要求不高了。 顾氏希望黎梓卿和黎朝宗能在罪籍为数不多的出路上有一席之地,能平平安安地自食其力,这算是她尽了做亲生母亲的责任。 而她对他们的指望,也就只剩下将来她老到不能动的时候,这俩孩子能管她一口饭吃了。 因此顾氏不允许这双儿女有行差踏错的机会,也不想自己老了之后没有儿女赡养、送终。 顾氏拿着今日画好的种子图册进了屋子,交给冯氏的仆妇,上去行了礼道:“夫人是朝宗和梓卿的母亲,肯管教他们,是他们的福气。” “妾身只懂为妾之道,自知无力管教他们,以后就要劳烦夫人了。老爷,先夫人从前就说过,溺子如杀子,现如今咱们家就剩下这俩孩子了,你还是不要惯着他们了。” “顾氏……你怎么能?就算老爷我没功夫管教他们,这不是还有老太太么,难道老太太教得不好?”黎百川理所当然地道。 黎百川和黎老太太自己都不觉得他们教育的方法有问题,看看黎百川就知道了,不管自己的处境多差,都有财大势大的女人愿意嫁给他。 这还不是好本事?要是黎朝宗和黎梓卿都被教成黎百川这样,都找个有钱有势的嫁娶了,这份本事可是能受用后半辈子的。 顾氏懒得看黎百川母子那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就像冯氏说的,好不好的现在已经不是黎家人说了算的。 顾氏第一次在黎百川和黎老太太面前露出冷笑:“老太太和老爷这份传承是挺难得的,只是传承不够稳定。以黎家这样的处境,朝宗和梓卿怕是没有这样的本事了。” “况且说到教养,朝宗在读书,老爷和老太太可知他最近读了什么书?可知他何时要到大城府衙考核?还有梓卿,开春就要给她相看婚事了,你们可有人选?” 黎老太太和黎百川被问的噎住了,黎老太太不满地道:“这些都是大事儿,都得从长计议。顾氏,你一个妾室,怎能跟我们如此说话……” 顾氏转过头去,看向冯氏:“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打算,那还教养个什么劲儿,还是教给夫人吧。” “不仅是梓卿和朝宗,妾身以后也愿意跟随夫人,照顾好家里,也学些种地、做活儿的本事。毕竟是流放之人,不好总被人说闲话,连累了家里和子女的名声。” 顾氏从前温婉,如今这给人软钉子碰的本事也很温婉,弄得冯氏都有点儿喜欢她了。 冯氏很给面子地道:“顾姨娘说的不错,那些个戏子、女昌优、奸商好多都比书香和信义传承之家获利多,可要不是没办法了,谁也没想着把他们的那些个‘传统’传下去。” “不管是什么出身,无不是教导子女多读书、勤练武,为何?不仅是因为颜面,因为这些是好东西,还有就是只有这些个传承做稳定,对子女和家族的将来最有保障。” “老太太和老爷爱孙爱子心切,难免溺爱儿孙,反而不如一个姨娘看得明白。不,也不对,这儿女毕竟是娘亲身上掉下来的肉,论为他们着想,顾姨娘的心是真的。既然顾姨娘同意,那以后我就少不得要为他们劳心了。” 第396章 不干完活儿,不许吃饭 用别的路子教养子女传家,某一代获得大利是有可能的,可是这样的时候并不多,到了下一代环境变了,前头得过大利的险招就没用了。 对大多数人来说诗书、忠义、勤恳传家是最有保障的,不管环境如何变化,靠着这些都更有可能过得好。 就好比大城的那些个名伶,鲜少父子母女两代都是名角儿的,无论是长相、嗓子还是悟性都极其讲究天生的条件,要是靠这个传承,那真是太不好说了。 读书、练武却不一样,虽然读书也讲究天赋,可只要你不指望着当大官、拜将封侯,只要你勤勤恳恳、付出的够多,就算没什么天赋,也有足够的位子能让你的子孙养家糊口。 为何那些人无论身份高低、无论做何种行当,都想栽培子孙读书、练武呢,怎么就不见书香门第和武将之家教子孙去学名伶、商贾……就是这个道理。 顾氏恭顺地颔首:“都听夫人安排,夫人若有需要,只管让妾身去做。” 冯氏从仆妇手里接过顾氏带回来的图册,顾氏将今日学会辨认的种子和它们的种植要领记在了这本图册里。 画技很一般,但胜在认真,一看顾氏就是尽了力的。 冯氏并不苛求,满意地点了头:“顾姨娘辛苦了,以后这个家还是要靠大伙儿一起努力的。我既然嫁进来,就和大伙儿有着一样的奔头。” “我对老爷最大的尊重,对老太太最大的孝顺,不是供给吃穿用度,而是帮着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今早赦免,等朝廷的赦免到来时,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因为自己行事不当而拖了后腿。” 孝道、妇道压人一头又如何,天大地大对黎家人来说被赦免最大,单就这一点冯氏就站到大义上。 黎家人行事荒唐,冯氏也可以柔顺,也可以不管,可是黎家人犯了错,导致赦免来临时他们排不到前头,拿不到赦免的资格,又该怎么办? 以后黎家人都得行动起来,不行动也不行,有的是村里人帮她盯着,尤其是那些游手好闲、下手还黑的二混子,他们为了拿冯氏的上前,肯定会催着黎家人行动起来的。 黎老太太和黎百川想让冯氏卑躬屈漆地伺候他们或是供着他们使劲儿花银子,想都别想! 想使劲儿花银子,这是来流放的还是来享福的?让村里人怎么看?考评的时候民意这里怎么办? 让他们少花点儿,不是苛待他们,是为他们好! 冯氏不对他们卑躬屈漆,是因为那样不行,顺着黎家人等于把他们往火坑里推,这都不是不孝了,是在害人! 冯氏见说的差不多了,就对今日表现最好的顾氏道:“顾姨娘今日辛苦了,去灶上跟这几个婆子一块儿用饭吧,也可以拿回屋吃,两个孩子的饭食我已经让人送去了。” 黎百川和黎老太太挨了半天训,本来以为终于可以跟着顾氏一起去吃饭了,二人起得晚早饭都没吃,这时候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根本顾不上计较要吃什么了。 谁知冯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外面的仆妇端上了一竹筐菜,冯氏用下巴指了指菜筐:“刚刚说的都忘了?老太太和老爷还没择菜呢,后厨备了温水,择好菜、洗干净了,自有厨娘把它们做熟。” “什么时候择好、洗好,什么时候吃,规矩就从今日开始执行,万事开头难,就请老爷和老太太给家里的两个孩子做个好榜样吧。” “你们还不快点儿,带老爷和老太太到后厨去,看着他们把活儿干了……对了,肉就不用他们切了,他们刀工不好,切不好了,万一做不熟吃夹生肉不好。” 二人被仆妇们“恭送”到了厨房,这几个仆妇心里都快笑哭了,嘴上还得劝着冯氏这么做都是为了他们好,也没委屈两个孩子。 冯氏平时打理家里的生意,财主家的买卖跟皇商家的很不一样,他们打理的东西更加琐碎,接触的人层次也更多。 想做成一件事,对他们来说不是发个话就行的,必须得面面俱到,上上下下都得顾全到。 冯氏让他们今日就开始择菜,是为了令行禁止,避免拖延之后更不好执行,也同时发出了警告。 要是黎百川和黎老太太不把那些菜处理干净,就别吃,要是择洗不干净,厨娘就那么不干不净地往锅里扔,做出来不管是不干净还是夹生的,他们都得吃。 怕这样做被村里人议论苛待长辈、夫主?不会的,米粮、菜、肉都给他们买回来了,这在村里就是孝顺的了,这村里人就是财主本人有时候都自己下厨呢。 还有顾氏,她也给照顾到了,别看是跟仆妇一起到灶上用饭,这灶上不是就着灶台吃,而是后厨有一个外间,暖和的很,而且顾氏也可以拿回去吃。 顾氏还不用择菜、洗菜就能吃上,何况仆妇的饭菜也并差,菜、肉、白米都有,仆妇们还都给顾氏单独留出来一份儿,比一般仆妇的要好。 顾氏一到灶间就傻眼儿了,这绝对是她流放以来吃过的最好的一顿,她想跟这些仆妇打成一片,压根没打算端回屋里。 于是,顾氏埋头狼吞虎咽了一会儿就感觉到有两道毒蛇似的目光像箭一样射到了她身上,她下意识地抬头,发现是正在择菜的黎老太太和黎百川。 周围正在吃饭的仆妇都看着顾氏,顾氏看看她们,笑了笑,继续埋头苦吃,嘴里含糊不清地朝身后道:“夫人这是为了你们好,赶紧干,干完就能吃了,厨娘的手艺不错……” 黎百川续弦的第二日,冯氏彻底收拾了内宅,而李氏改嫁的丈夫也在天擦黑的时候赶回来了乔家村。 李氏改嫁之事是里正夫人、黎百川和乔白水的叔父定下来的,乔白水人在大城办货,收到消息永远要比村里慢一日,他还是回来的路上碰见村里人才知道李氏已经进门儿了的。 乔白水惊的满头是汗,一路紧赶慢赶地才在天黑之前赶到了村里,这事儿是拖延不得了,他必须得做出个决断。 乔白水丧妻多年,一直自己又当爹又当娘的带着自家女儿过日子,要说娶李氏做续弦,他是愿意的。 第397章 消息传回来了 李氏曾经的出身的确惹人闲话,可是这对他们这些庄稼汉来说,根本不是个事儿,只要李氏之后能好好跟他过日子就行。 真要计较,黎百川这么一个皇商家的老爷都不嫌弃李氏,他一个泥腿子出身的货郎有什么好计较的。 何况来到乔家村以来李氏的行事做派早就落在了村里人眼中,这人胆子有点小,做事有点患得患失、不够泼辣果断,可这是个善良的人,也很勤快,并不会像黎百川他们那样躲懒。 尤其是她教出来的女儿黎梓如是很不错的,能生养出这样的女儿,李氏也不差。 而且李氏也有她的好,其实她的样貌比顾氏出挑一些,那种地方出来的清倌人,吹拉弹唱和书写都是基本过关的。 李氏从前不是最红的角儿,可那时是在元都,这儿不过是西绥,她那点儿水平在西绥至少是中上水平,要是在这村里,一定是最好的。 乔白水这个女儿桃儿,两岁时就没了亲娘,现在都十岁了,因着家里的亲戚全是男丁,这孩子养的没有一点儿女孩儿样,要是李氏肯留下跟他过日子,正好可以教教桃儿识文断字,像个姑娘家…… 乔白水是个货郎,因为体力好还勤恳,在这村里的农户里算是比较富裕的,家里有二十亩地,弄忙的时候雇两个长工帮他一起种。 乔白水在村头还有一个卖杂货的小铺子,还在旁边搭了个草棚,开了一个食摊,卖面条和烧饼。 杂货铺好经营,东西进回来,有人要的时候过去个人把收了就行。 那食摊从前他雇了家里一个侄子帮忙经营,后来侄子娶妻入赘,去了另一个村子,他家桃儿也能端盘子洗碗了,这食摊就由桃儿和他一起管着了。 父女俩一个管做面、做饼、收钱,一个端盘子、刷碗,来这儿吃饭的人要求都不高,能吃饱就行,这两父女只卖清水面和土烧饼,竟然就把铺子经营了起来。 乔白水家过的不错,人也实在,要是李氏嫁进来,至少比跟着黎家人过要好,就是带着黎梓如一起过来,他也养的起这母女俩。 可是现在发生了一件事,让乔白水犹豫了起来。 乔白水这次去大城的时机太巧了,刚去的时候还没有李氏改嫁这回事,过了两天就有村里人给他带话,说是叔父替他把李氏定下来了,还连聘银都垫上了。 他想要给李氏买些东西,就在通元城又多待了一天,就赶上黎久薇被赦免还封了女官的事了。 乔白水一开始当然不知道黎久薇是谁,可是村里都传黎久薇在容家的家庙守寡,他就多听几耳朵。 先是听到这位黎司制的生母就是宫里的女官,原本家里是做脂膏的皇商,之后又听人说这位黎司制被生父所弃还断了亲,认了一个牙婆做干娘,而这个牙婆刚好姓白……这就一一对上了。 乔白水很快就明白过来,白氏既然早就是黎久薇的干娘了,自然是帮着黎久薇说话的,所谓的守寡是假的。 虽然以容大公子之前的处境来说,他身边的女人可能还不如守寡呢,可人家这不是熬出头来了么。 乔白水早就知道盼君归,他还想着到那边去摆个摊子,跟在那儿盘货的商队做点儿小买卖呢,没想到老黎头家的这个二女儿居然就是黎大掌柜。 乔白水心里咯噔一下,想着这桩婚事大概要不成了。 黎久薇就算跟黎百川断了亲,甚至在官府都报备过了,可血脉这种东西即便黎久薇自己能割舍的下,世人也不会把她跟黎家完全割裂开来看待。 尤其是黎久薇做了女官,不可能不顾忌名声,纵使不会把黎百川当作父亲对待,就当打发要饭的,也得打发点儿银钱。 只要黎久薇从手指缝里挤出来那么点儿东西。就够黎家人在村里过上殷实日子了,而且里正为了想跟容家和盼君归处好关系,多卖些村里的土产和菜蔬出去,很可能会安排人把黎家的活儿都给干了。 李氏要是留在黎家,现在还有了冯财主的妹妹做主母,估么着日子会比跟着他和桃儿要好过。 更何况黎久薇被封女官很可能只是一个开始,之后黎家人都有可能被提前赦免,一家人肯定就要回元都去了。 就算黎家人不能做回皇商,元都那么繁华,当个平头百姓日子也比在这儿好过。 因此乔白水进家门的时候心中特别忐忑,明明进的是自家大门,却有一种最贼的感觉。 乔白水站在自家院子里探头探脑的,女儿桃儿从屋里探出头来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后吓了她一跳:“吓死你爹我了,多大了都,还跟小时候一样。” 桃儿压低了声音,笑嘻嘻地道:“爹,你站这儿干吗,李姨在屋里呢,大前天叔公做主让李姨跟公鸡拜了堂,现在你有媳妇了。” 桃儿比乔白水还激动,她现在虽然没改口叫娘,但是管李氏叫姨,她还是很喜欢李氏的。 主要桃儿身边太少有李氏这样的“真女人”了,她身边要么就是乔白水和那些叔公、叔伯们,要么就是声音跟男子一样响亮、一个人就能抱的动一头羊的见状妇人。 桃儿两岁就没了亲娘,其实已经不记得亲娘长什么样了,现在这个家有了李氏,她忽然有了一种感觉,如果她有娘,她和她爹应该不会过得这么……糙,才对。 乔白水自己打量着桃儿,没在桃儿身上看到一丝的不快,而且桃儿身上这衣裳也是新做的。 用的就是自家杂货铺子里的衣料,就跟村里人常穿的没什么两样,可是这针线功夫可比他婶子和村里的裁缝的强多了。 “你……你跟我出来一下,快点儿。” 乔白水心里跟打鼓似的,把桃儿拉了出去,父女俩在自家小院儿外面的大树底下小声说话,他把事情的大概经过告诉了桃儿, “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总之就是黎家估计离赦免不远了。李……你李姨要是还是黎家的妾室,就算那个老黎头靠不住,但赦免了至少能回元都。” “她现在没了亲闺女,可是是人都会有父母和兄弟姐妹,她的家人也肯定在那边。要是留在咱们家,就算也跟着被赦免了,也回不去了,除非到时候再和离一次。” 第398章 让李氏选择 黎家要是被赦免的日子不远了,过不了几天日子就和离,白折腾一场,何必呢? 他要是强留下李氏也不是不能,只要赖着不和离、不休妻,李氏还真就能留在乔家村,可是他乔白水不是那样混账无赖的人。 桃儿愣住了,想想是不能拖累人家:“可是老黎头都已经休了她了,她就是现在回去也不是离家的妾室了呀。” 乔白水叹了口气:“咱们是在村里,不是在大城,纳妾、休妻之类的事就是在里正那儿过份文书。这手续少了,是方便,可要是想不算数了,也比在大城容易。” “这种事儿到底是家事儿,没有违法律法,里正是不会太为难的。你李姨到底给黎家生过一个女儿,到底是有些情分的。我猜就算老黎头不喜欢她了,看在黎三姑娘新丧的份上,也该允许她回去。” “就是……她回去不用真的继续做妾,就是跟他们一家等着被赦免就行了,黎家应该是能答应的。黎家二姑娘被册封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回来了,我这……心里还是觉得不能耽误了她。” 桃儿皱着眉头,怨恼地一跺脚:“我就是说冯财主家的寡妇妹妹怎么就上杆子的给老黎头做了续弦呢?原来是因为这个,他们家的下人肯定也看见了,还回来的比你快。” “这是上杆子的扒上黎家了,那李姨要是回去了……黎什么的女官姐姐能待她好吗?或者她一定能回元都吗?” “这……应该能吧,好歹是庶母,就算这些大户人家的嫡出子女不喜欢父亲的小妾,脸面上的事儿也还是要照顾到的。” “而且你看你李姨那人,她闺女从前你也是见过的,她们那样的人跟黎司制应该至少没仇,顾着面子也不会不管的。” 这就是乔白水犯难的地方,过日子要心甘情愿才好,万一他耽误了李氏,将来岂不成了害了她。 就算是黎家赦免的事儿要拖上个一年半载的,李氏在他这儿过上一段时间的日子再和离,她一个女人,和离过两回,还嫁过他这么一个大老粗,往后再想改嫁,恐怕就更难了。 桃儿看看乔白水却起了另一重心思,她觉着这事儿并不一定就像乔白水想的那样。 桃儿是先认识的黎梓如,之后才认识的李氏,也不仅是认识,其实她跟黎梓如还挺熟的,二人都在村里同一个婆婆的院子里纳鞋底、缝被褥,没多久就成了朋友。 黎梓如会跟桃儿讲许多元都的事儿,但因为黎梓如自己也没去过多少地方,说的最多的就是在黎家大宅里的事。 桃儿听了以后就觉着黎百川对黎梓如和李氏也只是衣食上不苛待罢了,旁的么,真没给这两母女什么,黎家那个老太太还处处拿李氏的出身说事儿,弄得这两母女没少受闲气。 就单看黎家这四个孩子就知道了,黎梓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是老太太请师傅教过的。 二姑娘黎久薇是正室嫡女,又是要进宫的,自是由黎家的先夫人和一众师傅教养。 独子黎朝宗那就别说了,大把的银子撒出去,各种师傅的请,还曾经在元都的书院念书。 反观黎梓如,师傅只教了识字和寻常女红,别的什么都没有……这么强的对比,黎百川能对李氏有多好? 黎百川这人在村里高挑惯了,男女老少都熟悉他的做派,就这样一个人等回了元都还会管一个没了女儿还失了宠的姨娘? 等到那时李氏要是还在黎家,就得继续做冷板凳,要是再被黎百川休一回,将来在元都都未必能有个糊口的营生做。 桃儿可是记得黎梓如说过,李氏的娘家只会通过李氏从黎家捞好处,根本就是白眼儿狼,她们母女落难了,别说让人送些银钱过来接济一下,连封书信都不肯回。 桃儿想了想,朝着她爹挤了挤眼睛:“爹,要不你跟李姨摊开了好好说说,万一她愿意留在咱们家呢。” “你……真想要这个后娘?”乔白水看看女儿。 桃儿笑了笑:“爹,我早晚要出嫁的,到时候你可就一个人了,你总不能让我老往娘家跑吧?那是会被人看不起的。” “你这个丫头,你……”乔白水拿指头点点自家闺女,往李氏那儿去了。 乔白水跟李氏关系未定,进李氏的屋一点儿不敢造次,门儿没敢全关上,他敲了门进去,只搬了个小马扎在门口坐下了。 李氏诧异地看着乔白水,心里咯噔一下:“你……乔大哥,你这样可是嫌弃我?你要是不愿意,没关系的,先留我下来做个仆妇,过些日子我找到活儿了,就走。” 李氏这几日已经想好了,自己是乔白水叔父做主娶回来的,要是乔白水不愿意,她就到村里找些杂活儿住,再跟村里说说占一间破屋子住。 或是让乔白水帮忙,给她在大城找个一个杂工的活儿,她可以把一半儿工钱都给桃儿。等到乔白水再要续弦的时候,他们再和离,她再找出路就行……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个……妹子啊,我就直说了吧,我这么个人,在这村里能有个待我和桃儿知冷知热的女人愿意跟我,我哪儿有不乐意的。” “只是有件事儿……说出来你可能不大相信,你听了之后,可能要反悔,我不想瞒你、骗你,事情是这样的……” 乔白水把黎久薇被封女官的事儿又说了一遍,“你要是现在回去,或许再等个把月就能被赦免了,你们可以一起回元都,你就又可以过富贵日子了。” 李氏听完半天才把嘴阖上:“薇娘封女官了,还是五品?我的老娘啊,从前就知道这丫头有本事,不愧是先夫人生的。这就说的通了,我就说冯夫人那么干练通达的一个人,怎么就看上黎百川了。” 她想着想就捂着肚子笑了起来,显然是笑岔气了,“乔大哥,我不想回去跟黎百川过日子了。我这后半辈子,就想找个踏实过日子的人,无论在哪儿,给我一个安身之所就行。” “我亲生的闺女是在这儿没的,我想留在这儿陪着她。要是乔大哥你愿意要我,桃儿也能允许我照顾她,我以后就跟着你,跟你好好过日子。” “我别的不能做,但照顾你们父女日常起居和饭食是一定没有问题的,我还可以帮你们看着面摊儿,我也会做面的。” 第399章 陆余要绑人 李氏在努力证明自己不是无用之人:“桃儿大了,再过几年就该谈婚事了,让她总在面摊儿上支应着,不合适。乔大哥要去大城办货,要回村里打理杂货铺子,回来也想吃口热乎饭不是?” “以后洗衣做饭、支应摊子,都由我来做。要是乔大哥你日后找到了心悦之人,咱们到时候再和离。” 那时候年纪大了,和离了她就能单独立户做个罪籍了,律法也不会让那个年纪的妇人再改嫁了。 “你愿意留下?”乔白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氏点头:“我受够了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后半辈子能踏实过日子,能让我在这儿陪着我女儿就行了。黎百川既然把我给卖了,我就不会回去了。我回去,难道不怕他再卖我一次?” “况且以他的性子,等他回元都,还能看上我?我娘家人也不管我了,最早的时候我就是被我自家的兄弟卖到那种地方去的,回去……他们担心我管他们要从前从黎家拿走的东西,肯定不会让我落着好。” “乔大哥,你跟桃儿都是好人,你既然能问出这些话,给我机会选择,没有骗我,就说们你是个好人。现在不是我愿不愿意留下,而是你和桃儿愿不愿意留我。” 乔白水迫不及待地道:“我愿意,我自然愿意,只要你愿意跟我过日子,我一定不会辜负你。要是这样的日子,你过烦了,你想回元都去,我们就合理,我乔白水绝不阻拦。” 李氏自是感谢地道了谢,二人这桩婚事算是真正成了。 时辰已经晚了,李氏还是下厨煮了鸡汤面,把桃儿叫来也一起吃了几口。 乔白水发现李氏的厨艺不错,这面做的比他做的强多了,想来以后那面摊儿会打理得更好。 乔白水是真心为李氏着想的,他刚刚吃着面就再斟酌一件事:“你现在虽然已经不是黎家的人了,可你是跟他们一起来的,要赦免也该一起赦免才对。” “可你原先在黎家是妾室,又已经成了我的人,我是担心他们把你给落下了。我是觉着就算你要留下过日子,把良籍拿回来也更好些。” “里正那边我会帮你盯着的,要是那位黎司制求朝廷赦免黎家人的时候忘了你,我就去盼君归找她。怎么求她都行,我肯定想法子让她把你加上。” 桃儿也道:“就是的,本来就该一起,不要白不要,李姨本来就是被牵连的。” 李氏却笑了笑:“你们也不必这么上心,我自然是想要重归良籍的,可是这事儿恐怕没那么顺利。薇娘她……应该不大想赦免黎家人,主要是不想赦免黎百川和老太太,至少不会主动跟朝廷提起这件事。” 见他们不解,李氏才解释道,“薇娘是个好孩子,她吧,以前是个闷葫芦,什么事儿都只做不说。后来,就是流放路上、被分到村子里之前,发生了些事儿。” 李氏不想坏了黎久薇的名声,只能含糊地道,“总之就是老爷没银子花了,起了歪心,对薇娘做了很过分的事儿。这事儿吧,反正薇娘本来确实是要守寡的,她现在没有在守寡还活着,只能说她命好。” “薇娘那会儿知道老爷的安排,就撞了柱子,命大活了过来。我和她没关在一处,当时的情景我也没亲眼看见,但是听顾姨娘说,薇娘醒过来之后,性子就变了。” “依我看,那不是变了,那是看透了,发了狠了,所以才直接跟黎百川断了亲。她不是想不起我,是不想想起黎家人,不信你们等着瞧,看看黎家人会不会被赦免。” 乔白水和桃儿面面相觑,李氏没说明白的话他们都猜得差不多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是没想到黎百川会如此无耻……他们都有些期待黎久薇会怎样杀回来收拾黎家人了。 此时距离黎久薇被册封为司制女官已有两日,广鑫庄那边州府军还没有冲进去抓人,但也已经把周围围了起来。 陆余是这日才知道黎久薇被赦免和册封的消息的,他气得发狂。 现在还没到罪籍考评的日子,黎久薇就能因功赦免和册封肯定是提前安排下去的,之前她非但没有透露,还装的跟什么似的说要跟他一起到关外从新开始。 到了现在这一步,陆余再傻也想明白了,不是东窗事发了,分明就是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 陆余不得不承认他小瞧了黎久薇,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怎么就那么多心眼儿,怎么就那么会做戏。 陆余收拾了广鑫庄里存着的细软,他本来不敢去动那些存银,可是他不得不去一次山里。 之前存银的山谷秘库被人闯入之后机关就坏了,府里派了那位谭大家来修理,此时这人应该还在山谷之中。 这位谭大家是个大工匠,陆余不太知道这人的来历,连本名都不知道,只知道姓谭。 每次这位谭大家来修机关和铰链,都是主宅那边派人把他送过来的,修完就立刻带回去,也不多与他们接触。 陆余曾经观察过谭大家,也借着要改进机关和铰链提出过意见,可是这位谭大家都没有采纳,机关也没有任何改进。 几次下来,陆余不免质疑这位谭大家的水平,结果后来他才发现谭大家只会根据原本的图纸修理那些机关,自己却不会革新和设计新的,不过谭大家的手艺是真的非常好。 这样的一个人,五十多岁了还在做工匠,而且只是照着图纸修理和复刻,就能被容元修和钱管家那般重视,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广鑫庄已经被围住了,他要是跑了,官府一定会对他下海捕文书,他必须得有所持仗才能逃出西绥。 要是他能把这个谭大家绑了就好了! 陆余收拾好东西,招呼了护卫里对他最忠心的张广过来:“发生了什么你也知道了,咱们都被黎久薇和那个王六子骗了,现在得想想对策。” 之前王六子来过广鑫庄,还是张广给送下山去的,王六子跟张广称兄道弟的,还私下送美酒给他喝。 想起王六子是如何骗他的,张广直冒火:“陆爷,咱们兄弟现在是一根绳儿上的蚂蚱,要做什么,您只管吩咐。” 第400章 也跟凌贵妃有关 陆余向张广安排了一番:“我当上广鑫庄庄头的那天起,就修了条密道,咱们从那儿出去,然后就进山里去,把那个姓谭的绑了带走。” “你放心,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了你。那个姓谭的身上一定有事儿,只要把他控制在手里,老爷就得保着咱们。正好也能从山里拿些细软出来,分你两成就够你过后半辈子的了。” 陆余和张广当夜就从密道摸出了广鑫庄,绑了那位叫谭书理的匠人,这事儿暂且不提。 在关驿住了两日,容轩和黎久薇也将之后如何改良挂车和干货制作工艺的计划跟侯公公交了底,又像侯公公讲了这些年西绥商事的变化和发展,侯公公很是满意。 侯公公还要在西绥留些时日,要将这几座大城的坊市都看个遍且记录下来,才会回元都去。 容轩和黎久薇跟侯公公说好了过几日再宴请他,二人就要告辞,侯公公似有所感,对着他们意有所指地道: “黎司制啊,杂家从前是见过令堂赵司制的,她的事儿是冤枉了些,可是她的确牵涉其中。凌贵妃当年因用了毒胭脂暴毙而亡,这种事儿无论发生在什么时候,无论伺候的人有罪没罪,都是要受牵连的。” “跟宫里有关的人和事儿就是这样,赵司制是外宫的老人了,自然不能例外。她这杀身之栽,的确是冤枉的,具体的细节杂家也说不清楚……逝者已矣,你啊,别记恨朝廷。” “当初的毒胭脂的确是出自她手,但是她硬是被人利用或是受人指使的,这事儿现在也揭过去了。黎司制这般年纪,杂家就托大,当作是你的长辈了,这事儿得想开了,你有今日不容易……莫要辜负了容大公子的心意。” 黎久薇自然是知道轻重的,不是她不想为赵氏报仇,但这个仇不是眼下就能报的,何况要报仇又该找谁去报呢? 凡事牵扯到宫廷,很多事只能认命,赵氏从做外宫人的头一天起,就应该想到可能有这一天。 要说宫里那些娘娘和高位的女官和太监起码地位高也得了大利了,承担伴君如伴虎的风险是应当应分的,但其实这些外宫、行宫和低位的也是一样。 但凡跟宫里有关的,哪怕是个远在南边儿的皇商之家,都得接受这样的道理。 说到具体的仇人,明明是前朝的事儿,咱们新朝都十几年了还被翻出来,恐怕牵连甚广,而这些人里可能有些也在这半年里被处置了,活着的未必是他们动的了的。 “多谢侯公公提点,我自是不会对宫里有怨怼的,只是这件事……多少得有个方向,就怕将来见了面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望公公提点。”黎久薇神色中带着些无奈。 容轩见黎久薇目光内敛,便知有些话她不好问出口,他便开了口:“凌贵妃之事发生在前朝,相隔多年还被翻出来,还牵连了这么多宫人,可是与现在的宫里有什么牵扯?” “容某和黎司制不为别的,只是担心将来碰了面会不知道避讳,还望公公明示一二。” 这二人都不是不知进退的人,一个腿残被亲生父亲和家族所弃,一个罪籍被生父卖入死路的弱女子,短短半年光景就能重归良籍、受封五品司制。 他们都是有本事的人,能到今日,定然是谨慎、知道进退的,不是莽撞人,透露一二也不是不可以。 侯公公四下看看,确定周围再无他人,才低声道:“二人一定都知道,废帝与当今圣上本就是是兄弟,前朝的时候,当今圣上的内人们也是有很多机会进宫的。” “这里面太具体的杂家也不清楚,只能跟你们说是如今的娘娘里有人牵扯到了当年的事儿里。年代太久,很多事儿也不可察了,只是处置了在中间挑唆、重提旧事的人。” “赵司制在黎司制受封时也算是清白了,这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凡事你们不要计较得太清楚,这是你们的福气。” 意思就是,现在后宫里的妃子还很可能是宠妃是毒害凌贵妃的主谋,这里面牵扯到了弟媳妇谋害皇嫂的腌臜事儿。 为什么谋害呢,最轻的是私人恩怨,往严重和复杂了想,说不准还会和当今圣上有关,要是因为情爱,即便当今圣上不知道,这里面的纠葛也不是外人能够探问的。 时间久了,人证物证缺失,又在赵氏出事那个当口以整肃宫规为由灭了一部分人的口,还牵扯到如今宫里身份最尊贵的这些人。 事情既是是查不清楚了,也是不能往下查了。 当今圣上自是不会跟他们这些不知内情的小辈臣子计较的,那牵扯到的宠妃,才是他们要小心的。眼下不知道这人是谁,等回到元都见到这些娘娘都躲着些就是了。 总之眼下这儿的处置方式就是,虽未说明明确的真相,这些受冤屈的人也都给平诉了冤情,给了他们的后人补偿了。 这种事都是意会的,很少有人会去执着于真相,何况当初跟赵氏一起丢了性命的人没有一个的罪名是害了前朝凌贵妃的。 赵氏的罪名是贪墨宫中财物,如今大体就是说她是受人陷害栽赃的,如此就算是解释通了。聪明人就该接了赏赐,不问那么清楚。 黎久薇不是不为赵氏报仇,她跟赵氏没有感情,却也认她对这具身子的生身之恩,更是钦佩赵氏在黎家这样的环境下还能坚持自己的手艺和差事。 更何况这中间牵扯到她的因果功德,要是不出这口气,肯定要受到很大的反噬……只是现在具体是哪位金贵的娘娘都没闹明白,她也没有目标啊。 “公公的教诲,久薇记下了,眼下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我娘在天之灵也一定是盼着我好的。”黎久薇行了一礼。 二人就要告辞,容轩将一张银票从袖子里塞了过去:“公公之前从元都过来,可有听说最近朝中有无大的变故?最近家中之事恐怕会连累大伯父的声誉,容某想谨慎一二。” 有这样的意识很好,为赵氏等人平了反根子是在凌贵妃一案上,说到底赵氏他们只是底下的,底下的翻过来了,上面的也一定有人了有了变动。 侯公公轻轻颔首:“要说大事,还真有一件,的确也跟凌贵妃有关。” 第401章 团聚 侯公公又特别谨慎地往身后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了:“圣人赦免了一直流放在外的英武侯一家,还复了爵位,待他们安顿好家里,还要召回元都去任职。” “英武侯就是凌贵妃的娘家,前朝末年成了叛军了,这种事儿在那个年代不稀奇,他们这一脉反而是赦免的晚了的。” “这事儿稀奇的是,凌家流放后之所以这么多年无声无息,别人想探查他们的踪迹都不能,是因为他们的流放之地是西偃。杂家言尽于此,二位珍重。” 之前已经给容元修交过了底,凌家人要回来的事在意料之中,可是也有意外的。 乱世中的叛军很多是有不得已的原因的,所以新朝之后新帝宽仁,只要是不曾为祸百姓、愿意臣服于新朝的,大多数都在头五年里赦免了。 凌家这么久了才赦免,本来应该是犯过大错的才对,可是回来之后并非解甲归田,也并非安排在州府顶一个空头爵位安养,还要回元都安排官职。 关键是流放到西偃,西偃那地方一向是只进不出的,里面各种势力林立,一个比一个厉害,恨不得各个都占山为王呢。 因为跟庆岚国接壤,庆岚国王储之争战乱多年,这西偃跟庆岚做的都是军马和见不得光的买卖,之前容轩就是跟在西偃的一位友人合谋,利用一家票号设计了容元修。 直到现在容元修都有二百万两银子扣在容轩和这位友人手里……西偃可不是个简单的地儿。 容轩虽然只亲自去过一次西偃,可他也是打听过那里的情况的,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凌家人和赫赫有名的凌家军在那里。 而且西偃虽然不是完全只进不出的,可凌家这么多人一起出来,按理说岂是朝廷一纸诏令就能出来的。 黎久薇就说了:“西偃与西绥相邻,这么大的进出都没有动静,还没有一点动静。按理说即便诏令传进去了,他们想要奉召离开,里面那些个大小也不会轻易让他们离开。” “盼君归那么多过往商队,没有任何人提起最近有过什么不安稳的事,他们是怎么出来的?还是说西偃的局势变了?” 黎久薇觉得是后者,一定是西偃的局势变了,因为凌家人要是杀出一条血路出来的,她不可能感觉不到这周围那么大的功德因果变动。 通关医馆和盼君归造福百姓和商队还有这回为容家商队洗冤,她已经收集了许多功德,她可怜的光秃秃的小狐狸肉身已经长出了一层寸许长的毛,还有苏醒的迹象。 因此她已经能感受到周围大量功德的变化了,西偃和西绥交界处至少没有大的杀伐。 容轩自是不知黎久薇是这么判断出来的,他多少有些惊讶:“有时候真的觉得你不是一般女子,你竟然还关心着西绥的局势,现在是有些怪,的确没听说有什么大的变动。” “但凌家人应该已经出来了,不然我父亲不会那么紧张。他原想着凌家人要晚些年才能赦免,甚至不会被赦免了,没想到提前回来了。” “如果真如他所说,我的亲外祖父是当年流落到西绥的凌家军军师,还带着那么多重要的东西,凌家人迟早会找过来。没事儿,等着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马车上,黎久薇握住他的手:“老爷私藏这些东西朝廷那边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放过,他也是想不开,其实后面这些年他已经不敢动那些东西了。” “要是早点儿交出去,说不定皇上一高兴,还赏他点儿什么,还说不准他能睁大光明地拥有当中的一处呢。他这么藏着,活生生地把几个聚宝盆变成了烫手山芋。” 容轩冷呵了一声:“谁说不是?这事儿要是凌家人能答应帮忙遮掩一二,估么着能罚的轻些。我不是担心我父亲,他做这些事儿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 “我担心的是像我一样从前从不知情的容家族人和大伯父,昨日我见了大伯父派来的管事儿,重新回想了大伯父最近让人捎来的书信,他不像是知情的。” “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你前脚被赦免,我们就得被流放……造化弄人啊。” 这话听起来像在开玩笑,可是想想可不就是这样么?说不定真的要交换一下处境了。 黎久薇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就算她没有对容轩动心,就凭逆境中的这份知遇之恩,她也该报答的,哪里能真让他跟着一大家子去流放。 她眨了眨眼:“如果真去流放,西绥的人听说一般会流放到西偃或是南边儿的烟瘴之地,去了南边儿容易生病短命,没事儿咱们有药,我还有一套上……上一辈传下来的强壮筋骨之法,不会让你和那些无辜的族人有事的。” “就是去西偃有点儿麻烦,里面的人要真个个都跟山大王似的习惯了用刀剑和拳头说话,咱们除非跟他们做一样的买卖,用利益收买他们、跟他们打成一片才行,那就太危险了。” 不让人做坏事,不仅是因为做坏事不好,而是因为你一旦做了坏事,这善后啊、利用别人啊久而久之总会跟那些一样会做不好的事的人和容易发生不好的事的环境混在一起,在这样的情况下,只会更容易出事。 要是到了西偃,他们跟那些人做生意,是可以用利益绑住那些人,可也容易惹得这些人眼红,直接手起刀落把他们都砍了,夺走那些利益。 到时候她跟容轩都得玩儿完,她寿终正寝的目标也完蛋了,不能重新位列仙班不说,也不知道她这种情况在这个世界能不能跟普通人一样转生。 容轩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唤了她一声:“还真想着陪我一起去流放?想什么呢,真发生这种事,你就想法子回元都去,咱们两个总有一个人要过得好的。” 黎久薇回过神儿来扭头看向他:“你是想抛下我对不对?想什么呢,是,等玄幽子到了,就能把你的腿治好了,可是这后续还有许多要调养的时候,我不跟着你,你一个人能行?” “啧啧,这回老爷可不会给你安排个能干还愿意跟你同甘共苦的通房丫鬟了,看你怎么办。” 第402章 她很愧疚 “好好好,带着你,咱们永远在一起,我还等着你亲眼看着我站起来呢。”容轩嘴上这么说,心里早就把黎久薇的退路安排好了。 要是容家到时会流放,他大伯父容元文如今户部尚书的官职大概也会不保,可是跟着他们一起流放大概是不至于的。 他会在事发前将黎久薇送回元都去,到时候她要到外宫当值,就不能离开元都了,他再请大伯父照顾她。 最好他大伯父能收黎久薇做个养女,之后给她找个好人家,他才不舍得让她跟着他受苦。 黎久薇白了容轩一眼,她才不信他会带着她呢,不过他这种态度,让她心底里都是甜的。 黎久薇一高兴,回了别院一下做了一桌子的菜,还炖了一锅一点沫星子都没有的山药乳鸽汤。 这些日子容轩自己在别院,后厨再用心也没有她这么精细的功夫,尤其是她拿到牛肉烧白萝,萝卜去了皮连白筋都去了个干净,咬一口下去嫩得仿若煮白蛋的嫩嫩蛋白一样。 容轩大饱口福,吃完了自有后厨的仆妇去收拾,黎久薇把他扶到软塌上给他按腿。 这回回来黎久薇会用她的秘法手法为他重续腿上的经脉,这时候容轩的腿几乎还是没有知觉的,但过几日他的知觉会一点一点地恢复。 她不想让容轩注意她的手法,她边按边跟容轩说起了分开的这些日子的经历。 黎久薇说起玉雪,心里是当真愧疚的:“玉雪在公堂上那样说,不是我教她的。相反的,这一回反而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老于头在牢里的时候跟我说起了老爷在外面藏着一个女儿,当时他并不知道这个女儿就是玉雪,他不知道这当中的关系,自然也没有想过要在公堂上挑明此事。” “是我想到了玉雪就是老爷在外面的女儿,才让老于头先发制人在公堂上道破了她的身份。上公堂之前,我和她在一个地方侯着。我为了让她有所顾忌,还告诉了她老于头点破了她的身世。” “可是她没有报复我,之后反而承认她自己真正的身世,我没有想到她这么软弱的一个人,居然会有这样的勇气。” 说起玉雪,容轩一样颇为感慨:“他从前在那样的地方活了十几年,日日担惊受怕,害怕自己会逼着走上那条路,看着生母受苦不得解脱。”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却一定并非全无感觉,她一定觉着她的生母隐瞒了什么。我父亲素来爱重脸面,也并非贪花好色之徒,他会去那种地方找上她的生母,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她的生母在生下她之后还是没有被接出去,定然想到了我父亲不会允许她出现在世人面前,甚至为了守住秘密,还随时可能被灭口。她能感受到生母的惶惶不可终日,定然也是担心自己能不能活下去的。” “结果命运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原来她的亲生父亲抬抬手就可以帮她们母女脱离苦海。尽管入府做妾、上族谱不会那么容易,可是赎身出来做个外室和外室女,过上衣食不缺、干干净净的日子却不难。” “可就是这种简单的期望,在经过了十几年的煎熬之后,也不是良心发现之后要给她的。她想要回她应有的身份,还得先诬陷对她好的主家和恩人……” 这就好比一对母女在孤苦无依、朝不保夕的环境里煎熬求存,没多久这姑娘的母亲死了,就剩下一个人。她渴望自己的亲生父亲来接她逃离苦海,久等不至。 她每天都活的很辛苦,但她很善良,一直以为自己的亲生父亲是有什么苦衷才不来接自己的。终于她长大了,有一天她终于被接了出去,住进了一个院子。 她以为这就是她的家,而来看她的人就是她的父亲,没想到那只是她要做事的主家的管家,没住两天,她就被安排到了主家别院的后厨做杂活儿,继续被人看不起、饱受欺凌。 可她也觉得这样挺好的,至少她能在后宅的部分地方走动了,不用每天都被关在屋子里,再后来她遇到了宅子里对她好的管事儿妹妹,不仅不让人欺负她,还把她安排到了别处过日子。 管事儿妹妹教她如何做胡辣汤,如何管理库房和记账,周围的庄头、仆妇和农人都不会看不起她,闲下来会跟她说话,会给她吃自家做的吃食,甚至还有人要给她说亲…… 她觉得日子一天天地好起来了,结果又突然有一天,她又被哪个管家带走了,告诉她其实她的亲生父亲就是主家老爷,她跟她敬仰的少东家其实有着一半相同的血脉,他们是兄妹,她现只需要陷害了她的哥哥,再顺带连累了对她最好的管事儿姐姐,才能得到一个庶女身份…… 从那一刻起,她才明白原来她想要的平静生活一直都在她伸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只是一直没有人肯拉她上来。 容元修轻而易举就能救她出苦海,却还要逼着她去陷害从来没有害过她还根本不知情的兄长,她存活于世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她看的出来她的父亲根本就不在乎她,甚至连面都没露一下,那为什么还要留着她把她养到这么大?她根本就不该出生,还省得受了这十几年的罪。 黎久薇以前会把这些理解为一种因果,以一种悲天悯人或是看戏的心态看待这一切,现如今是越来越能感同身受了。 黎久薇越发觉得自己干的不是人事儿:“是我不好,玉雪现在一定觉得从前对她那么好的人也是这样看她的。但是,再让我选一次,我大概还是会那样做的。” “她是一个之前没有预料的因素,我担心她背后还有什么别的人和事儿,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人的心里总是有亲疏远近的,我肯定要先雇着你。” 容轩看着她,目光像水一样柔和:“不怪你,事出突然,哪里还能顾得上每个人的感受。玉雪经历过那么多,这点伤害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了,她没那么脆弱。” “你看,她在公堂上有多勇敢。你放心,我会补偿她,给她一个好的安排,不比她回去做那个尴尬的庶女差。” 第403章 久薇,我怕 即便玉雪陷害了容轩,被带回槐山房当了庶女,即便外人不知道她的身世,府里的人也不会不知道。 锦衣玉食也不见得就是享福用的,还可以成为陪葬品,农妇贫女有长命百岁的,名门贵女也有郁郁而终甚至死于非命的。 容元修是极要脸面的,才不会允许有一个会坏了他给予厚望的嫡女、嫡幼子名声的庶女存在,接她回去也只是暂时的,就是孙氏也不会容下她。 玉雪就算回到了容家,最终的结局恐怕不是被当做利益交换的工具远嫁,就是再去利用她做些什么,之后再让她无声无息地暴毙。 容轩定是会给玉雪安排个更好的出路的,至少能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当然也能衣食无忧,能有优哉游哉的小日子过。 不过容轩对此还有疑虑:“按理说我父亲之前没有想到我会执意闹上公堂,他留着玉雪,绝对不是只为了做人证来指证我,一定还有别的地方能用到她这个人。” 黎久薇也想到了这一点:“对啊,如果只是为了指证你,让外面的人觉得血脉至亲的证言更可靠,还是有些过了。就算大家都不知道她的出身,觉得老实不会说谎,愿意相信她。” “可是就玉雪这个性子,不要说上了公堂被盘问,就来个中规中矩地管事儿多问她几句都可能出错。老爷肯留着她,还让她出来,肯定不止为了让她做这一件事。” “还不止这些,按照我对我父亲的了解,还有常理,无论是培养一个做伪证的人证,还是有意安排她去做别的事,都应该把她聪慧、能干了养。” “可是你看看玉雪,字都不会写几个,被养在那地方的时候,十几年只出去过三回,还只是近处的街市上走了走,就是里头的人也就能见到那么几个,弄得连话都不会说,也不会和人相处。” “他这是想干什么?养出这么一个人,能干什么?要不是遇见了你,慢慢学着会做点事了,就是没人看着她,让她做点儿什么坏事,她也做不成。” 这是容轩最不解的地方,培养一个这种性子的人有什么用,尤其在他了解了玉雪的为人之后,也对容元修把玉雪养成这样,毁了她,感到恼怒。 玉雪的样子不是装的,她就是被养成了那种性子,刚来的时候但凡有个人走近她,她哆嗦着想要躲闪,就怕那人会打她。 说句难听点儿的,就是把人全都撤走,也保证她能全身而退,再给她一把刀,让她把一个没有知觉的人结果了,她都得哆哆嗦嗦地上前,然后再控制不住把刀掉地上。 是啊,要这么个人有什么用 不要说养细作和暗中的人,就是养大一个家中的普通奴仆,也没有刻意把人往笨了、傻了、软弱了养啊。 谁家留一个这样的人,要么就是这人性子实在扳不过来,就那样了,可这样的人主家根本不会委以重任。 要么就只用来做些无所谓的活儿,要么就是跟主子情谊深厚,留着是为了让主子高兴的,谁用这样的人做细作、做伪证甚至是去害人,那是谁傻! 那些个被派出去办大事儿的,不起眼儿、没本事的那都是装的。 而且玉雪天生的性子并不是这样的,她是可以养好的,显然是被故意养成这样的,这就说不过去了,难道还有什么事儿是做事儿的人越软弱越好的? 黎久薇琢磨了一会儿试图理解容元修的想法:“老爷跟你说,要逆产推到你身上,是因为这些逆产本身就是从你外祖父的手里流出去的。” “冤有头债有主,何况这么重要的东西交到你这个唯一外孙的手里是最合理的,也是最容易让人相信的。那么……有没有可能玉雪也是这样一个存在?” 一个这样性子的人,也只有人证的时候老实巴交这点有用,容元修总不能指望玉雪凭借自己的出身成为容轩最信任的人,然后再从背后捅容轩一刀吧? 玉雪这样的,要是没有她,还是做个人证最合适,只是绝不止在混货这一件事儿上,她身上一定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 容轩沉吟着道:“她身上肯定还有事儿,只是大概她自己都不知道,一个软弱无能甚至连自救都不懂的人人,最适合的就是推出去顶罪送死,这样的人甚至连死都死不明白。” “那天我父亲对我表明心迹,听起来是已经合盘托出了,其实他只是在麻痹我,他一定还有所隐瞒,我也是这两日冷静下来之后才想清楚的。” “我的外祖父若只是凌家军中的军师,这么多的产业根本就不可能都只掌握在他一人手里。这么多逆产,总还有一同掌管的人吧。我在怀疑,玉雪的生母会不会也像我一样,也是这当中某个关键人物的后人。” 这就得打探一番了,按之前的了解来看,玉雪自己也不知道。 也对,要想这个人无知无觉地被推出去,连反抗的意识都没有,最好的方式就是让这个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个人察觉不到危险,更加不会担心她会泄露秘密,因为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等到最后的时刻,她恐怕只会浑身发抖,再说几句不是这样的,她没有…… 这样就说的通了,黎久薇有些诧异地看了容轩一眼:“你现在好像特别了解老爷,以前……我刚来的时候你还不是这样的。” 容轩的语气里带了些苍凉:“有些事儿就像绸子上脱下来一根线头,没留意的话,可能就那样了,衣裳穿好多年都不自知。” “可一旦发现了,没让丫鬟、裁缝去处理,而是自己去拽,整件衣服都得毁了。我从前不知道那根掉落的丝线的存在,以为自己穿着锦衣华服,没有半点瑕疵,可一旦发现了这根掉落的线头,就不一样了。” “久薇,我现在越是了解我父亲,越是觉得后怕。这种惧怕不单是因为可能落入他处心积虑设下的陷阱,还有一层更深的原因。” “都说知子莫若父,这句话反过来说也是有道理的。越是了解他,越是能感受到血脉相连的力量,有了这层血脉在,很多时候我都能感受到他做了那些事儿之后得到的快感。” “久薇,我有时候会害怕,害怕将来有一天,我会像他,像他那样做出一样的选择。” 第404章 再入梦境(上) 她理解容轩的这种感觉了! 黎久薇强忍着才没脱口而出,就像她跟黎百川,她从前不觉得,后来跟这具身体彻底融合了,她就愈发能感觉到黎百川在想什么、会怎么做。 黎久薇斟酌着道:“这都是正常的,血脉相连嘛,他心痛,你就心痛,他高兴,你也高兴,你了解他是正常的。可是越是了解,就越是明白,了解的多了,反而不会像了。” 她说着拿了纸笔过来,在上面写一个大大的人字,“你看,人这个字写起来很简单,也不会弄错,一看这就是个人字。可你若是一天写上一百个人字,再仔细端详这些字,你就很可能会问自己,怎么看着不像了,是不是写错了?” “你把老爷分析得太透彻了,反而让自己确定了不能走上他走的那条路。何况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让你跟他易地而处,你一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容轩拿着那个人字翻过来调过去地看了几遍:“这么信我?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不过看着看着就不像‘人’了,也就你说的出这样的话。” 黎久薇笑笑,半开玩笑地道:“不单是信你,我相信臭味相投、人以类聚,我也是这样的人啊。你是不知道,我从来不担心黎家人在村子里的日子过不下去。” “因为我太了解我那个断了亲的亲爹了,他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就是把周围的人都折腾得过不下去了,他自己也会过得好的。” “可是我就不会像他,我自食其力、从不懈怠。我也知道绝对不可以像他,不然那成什么样子了。” 容轩被她提起黎百川时的样子逗笑了,可稍一斟酌还是道:“黎老和黎家人对你做出了那样的事,你不原谅他们,真想断了这门亲,本是无可厚非。” “乔家村地方偏远,我在那边也没有伙计,把他们一群人放在你我都不知情况的地方,日子久了,万一他们闹出什么乱子,可就不好控制了。” “你跟他们断了亲,虽然是在官府记了档的,可是世人不会完全把你和他们看成不相干的人。你如今是女官了,要是那些御史闹起来,也不好看。” “还有你干娘白氏如今已经离了乔家村,甚至不再做官伢的牙婆,村里的人那些人对黎家人的看管和照顾都会放松。” “与其哪天闹出事来,倒不如打发一些让他们安生下来,而且你心里也得有数,旨意上已经写明了你母亲的功绩,那么离黎家人被赦免也就不远了。” 不得不承认容轩说的很有道理,黎久薇之前不是没想过这些,可是她不喜欢麻烦,懒得被这些人和事儿烦着。 只是如今被这么一提醒,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这辈子她决定跟容轩在一起,就不仅要接手容轩和容家的一切,还必须接受这人世间的千烦万扰。 做人嘛,就是得有烟火气,就避免不了要有三亲六故以及他们所带来的的喜怒哀乐。 黎久薇认命地道:“我知道了,玄幽子这几日就到了,等这次事告一段落,等把你的腿治好,我就去安顿他们。” 容轩如今是累不得的,用过饭,说了会儿话,就不得不去歇息了。黎久薇也难得感觉到了疲倦,二人各自歇了。 第二日黎久薇去见了玉雪,说了许多心底话,她又让玉雪回想过去被关在那地方的日子还有她的亲生母亲。 玉雪对自己生母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在楼子里除了每日给她送饭的哑仆就是教训责打她的妈妈,她也不曾见过什么人。 她仅见过的这几个人,只是说她出身低贱、行事不当,鸡蛋里面挑骨头,别的没什么有用的信息。 那些人是故意把玉雪养成瞎子、傻子的,玉雪甚至不知道那楼子具体在什么地方,她被带到通元来时是蒙着眼睛的。出楼子那两三次,也只记得离的不远的地方有座石桥,有几家店铺。 黎久薇只能让玉雪继续想,想出来了就告诉她,自己又让李成派人想法子从钱管家那儿套一套,先把那楼子的位置找到都好。 盼君归的生意也懈怠了几日了,她得先回去打理,还得去迎一迎玄幽子和白氏他们,这些先不提。 这夜,容轩听完李成和容易说完外头的事儿和通元府衙对案子的进程。 得知陆余逃了,容轩叮嘱他们不仅要督促府衙抓捕陆余,还得加强别院的护卫,以防陆余狗急跳墙,对别院这边的人不利。 吩咐完这些,容轩感到一股出奇的困意袭上全身,他对此已经经验老道,这是他又要进入那个梦境了。 容轩赶忙让李成和容易回去,之后再来,然后让服侍的小厮守在正院门口,不要走近主屋,才躺了下去。 上一回容轩梦到“他”考取了贡生,要去元都准备殿试之际被容元修劝着过一些产业到“他”名下,“他”拉不下脸来拒绝。 他原以为这次的梦会从离上次不远的时候开始,没想到却又到了那个他永远忘不了的码头,这一回“他”不再需要躲避抓捕,而是已经死了。 他看到了梦里的黎久薇,不,应该叫她久娘,领着一队官兵来到了他被活着埋了的地方,努力请求他们把“他”挖出来,好为“他”收尸。 久娘言辞恳切,哭得一张脸都花了,还把剩下的银子都塞给了那领头的人,对方才把“他”挖了出来。 久娘跪在地上抱住那领头之人的腿:“官爷,我家老爷是犯了事儿的,可是既然有官府的文书和诏令,就应该带回府衙问话,就算要杀头,也该问清楚了才能施以刑法,万万不该动用私刑。” “官爷,我家老爷落得如此下场实在不该,他们如此着急灭口,老爷的案子定有隐情。大人,还请您明察……” “住口,罪人容轩之事经大理寺和刑部审结,证据确凿,罪人容轩藏匿逆产,不仅以此获利,还利用商队,将军械、盐铁运往敌国西平,罪无可恕!” “本官念你是个忠仆,又只是通房,未在容家族谱记名,在府衙更是没有文书记档,对你的无端猜测不予追究,你走吧。”为首的那人凶神恶煞地道。 第405章 再入梦境(下) 久娘拼命摇头,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不,不是这样的,商队是容家庶务所用,轩老爷自从来了元都,就很少管商队的事了。” “商队里通外敌,你们应该去找西绥的容家人,不应该找我们老爷……他一定是被冤枉的,他没有过堂受审,案子就审结了,他们还在这儿害死了老爷,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官爷,奴婢求你帮我们老爷申冤,你可以派人去问容家人,问西绥的槐山房太爷,他是我们老爷的亲生父亲,我们老爷这辈子为容家做了多少事,他都清楚啊……” 那人抬脚一踹,将久娘踹开,抬眼环视四周,见周围都是自己人,他便冷笑道:“难怪生的如此容貌还只是一个通房,你是傻子吧?这么大的案子,要是没有问过槐山房的人,如何能定案。” “就是槐山房的太爷容元修、二老爷容青还有那边嫁到元都来的庶出姑奶奶大义灭亲,举发了你家老爷,人证物证俱在。你要怪就怪你们老爷命不好,亲爹亲弟都厌弃他,他伯父容大人从前倒是对他好的,可现在不是人没了么?那又能怎样。” “人活这一辈子得认命,不过你既然提到了槐山房的人,还想要报仇,我也可以成全你。来人,把那个女的带上来。” 很快就有一个披头散发地中年女子被推了上来,她摔倒在地上,脸上、身上到处是血,一抬头赫然是玉雪。 久娘看清身旁摔倒的女子,诧异地问:“她是谁?” “这就是槐山房的庶出姑奶奶,也就是你家老爷容轩的庶妹,幼时走失,半年前刚刚认回来,她也参与了举发。” “你不是想报仇么?我成全你,立刻就杀了她为你家老爷报仇。”说着,这人就要挥刀砍下去。 在梦里的女子并没有改了玉雪这名字,她还是奴儿,她期期艾艾、手足无措地求饶:“官爷不要杀我,我是举发之人,没有罪,不该要我的命。” “我……我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说我诬告,举发的证据都是我爹给我的,他让我怎么说就怎么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人哈哈大笑:“不知道你就敢去举发当朝大员,定你一个诬告天经地义。你比这个通房还傻。你叫什么来着,奴儿,是吧?槐山房要是真在意你,怎么会让你叫这么个名字。” “庶妹举发嫡兄,在人家的后厨干活,都没到前头露过脸,连这个当丫鬟使唤的通房都不知道你是谁,居然还敢说血脉相连,熟知亲兄之事,扯谎都不会。” “要不是三皇子顾念容大人生前的辅佐之恩,不愿牵连太广,只追究了罪臣容轩一人,不然就凭你一个人的证词,也得把整个槐山房牵连进去。” “这槐山房一点都不追究也说不过去,好在三皇子说了,槐山房只诛你一人即可。你不是深得罪臣容轩信任的姑奶奶么?正好,就是你了。” 这人说着手起刀落,奴儿就没了气息,血流了一地。 那人对着久娘道:“我放过你,不光是因为你忠义,还因为你的生母赵大家曾经是凌妃娘娘身边服侍的人,我乃凌家军王都统之子。” “你走吧,以后管住自己的嘴别乱说,这些银子都还你,找个安生地方,隐姓埋名,好好过日子去吧。” 谁知久娘没有捡起扔到地上的银子,一声悲呼之后撞向了不远处的石阶,血溅当场,瞬间也没了气息。 梦境中的容轩忍不住想要扑上去阻止她,伸出的手却是无形的,直接从久娘身上穿了过去。 容轩阻止不急,转瞬间梦境里就躺了三具尸首——“他”、久娘、奴儿,都这么没了。 那人身后的兵丁上前去问那人要怎么处理这三人,那人便道:“把罪臣容轩的尸首带回去复命,这个诬告都告不明白的贱妇丢到后山去喂狼,回去就报个逃窜失踪。” “这个……黎氏,也算是与我有些渊源,这不是有座庙么?抬进去吧,总归会有人收敛。” 容轩这才注意到这些所处位置的后面有一座小庙,看不出是什么传承的,门脸很小,墙壁上生满了苔藓和枯萎的爬山虎。 那人和手下抬着久娘进去了才发现不对,这院子的外墙只是象征性地圈了小院,里面没有庙宇道观,只有一个靠着山壁的神龛,周围摆着些糕点和贡品,还有一些女子做的针线活儿。 那人将久娘放在神龛旁边的空地上,从那些针线活儿里找了块儿绣着鸳鸯戏水的被面儿,盖在了久娘身上。 那人这才上前去看那神龛,容轩的视线也跟着他移了过去,神龛里供着的竟是一只胖乎乎的小狐狸,尽管只是一尊石像,可那胖胖的身子和大尾巴竟然栩栩如生。 那人将手上的血抹在了石像上,随即带着人离开。 没一会儿功夫,容易来了,他瘸了一条腿还毁了容貌,在久娘身边哭得何其凄惨。 容轩很想叫住容易,让他赶紧跑,以后都别回来了,可是在梦里他依然发不出一点声音。 正在他以为这个梦会像以往一样就这样过去的时候,容轩听到一声慵懒的哈气声,那声音的主人似乎是一个娇媚的女子,却与女子的声音有着些许差别。 容轩的视线在四下里搜寻,最后停在了那石像上,他好像产生了幻觉,那尊狐仙石像上的大尾巴好像在拂了一下,把那人抹在它身上的血迹擦去了一些…… 在正屋熟睡如梦的容轩陡然醒来,仿佛被某种力量拉出了梦境,他想要多留一会儿也不能。 容轩醒来,宛如溺水得救的人大口呼吸着,这次的梦向他展示了没有改变的黎久薇、容易和玉雪的下场。 黎久薇从出现在他面前的那刻起就不是梦中的久娘。 玉雪也已经被黎久薇改变了,公堂作证的时间也提前了二十年,如果她接受了容元修给出的条件,做了伪证,最终也只能落得一个被灭口还尸骨不全的下场。 容易现在虽然也改变了些,不像原来那样轻易相信别人,对容昔依旧舍不下,却也有了隔阂,只是导致他毁容腿瘸的事情还没有发生,还是得预防着点好。 容轩擦了头上的冷汗,耳边又仿佛响起了那声娇懒的哈气声,那是……狐仙神像显灵了? 第406章 他发现她不对劲儿了? 容轩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他不信怪力乱神那一套,却是相信万物有灵的,不然怎么解释他的这些梦和一一验证的现实? 容轩从前听说过有些地方有狐仙庙,似乎有许多女子去祈求姻缘和家宅顺遂,别的他就不知道了。 寻常人提到狐仙,总会躲躲闪闪的有一种邪魅甚至可怖之感,可是容轩想起梦里那声慵懒的哈欠声,心里竟没有一点害怕,反而觉得很是可爱。 还有一点熟悉的感觉…… 容轩打了个机灵,他在想什么,就算真有狐仙,还能跳出来庇护他们这些凡人不成?这应该是一种隐喻。 他把从第一次做梦到眼下发生的事儿都捋了一遍,跟现实相比,这些梦里的人除了容元修,其他人都有了改变。 现实里的黎久薇的改变最大,而他自己、容易、玉雪、曹郎中、余王氏和其余那些入了梦的下人的命运,都是因为黎久薇的改变而改变的。 难道黎久薇就是那个决定性的变化?那尊狐仙像难道寓意着她…… 容轩忽然把狐仙石像发出的那声哈欠声和记忆里黎久薇的哈欠声对应了起来,实在太像了,还有那个姿态。 黎久薇就是没尾巴,要是她有,也一定是那样软软地一拂掉脸上身上的污物的。 “想什么呢。” 容轩打了自己一巴掌,什么乱七八糟的,他的久薇怎么会是那等仙怪妖灵之物……可是真的太像了。 因为有了这种想法,容轩后半夜都没合眼,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听说黎久薇从盼君归过来给别院送东西,找了个借口把她叫了来。 黎久薇压根就没把容轩的借口当回事,端着她从盼君归一路端来的装着椒麻鸡的罐子就来了。 为了做这次的椒麻鸡,她可是试了很多种方式,还改良了蒸锅,做出来的东西肉质鲜嫩,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嫩,她一定得让容轩尝尝。 从前她待在神庙里,任由着分身下凡,那时候她只是看着她们品鉴各种美食。 后来她被封在石像里了,经常托梦帮那些人解决烦恼,那些人作为回报也会给她些东西,要金银宝物她拿不到也用不着,便经常要要一些方子、食谱之类的东西。 那时候她没有真正的食材、药材可以实践,可是她可以用意念模拟食物和药材的炮制过程,做到最大限度地模拟,所以也没见她耽误什么事儿。 这会儿有了食材了,试一试,调整一下,整个一个手到擒来,盘盘味美! 黎久薇一进去就被容轩拉去说话,好在她手里的罐子外面封着泥,屋里暖和,放一会儿也不会凉。 容轩小心翼翼地看着等着他说话的黎久薇,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透露一点梦境,不过他只会透露做完的: “你可曾在梦中见过一些奇异之景?比方说神明启示,告诉你要去干什么,或者直接告诉你,你正在做的一件事,再发展下去结果会是怎样的。” “有啊。”黎久薇下意识地回道,这两个字脱口而出,完全没过脑子。 不止有,还很多呢,自从上古时代结束,她这个狐仙就不值钱了,是个厉害点儿的神仙都要托梦给她指点一二。 不过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难不成容轩看到了什么,她紧张地问道,“你……做什么梦了?” 容轩把昨夜梦境里经历了东西挑挑拣拣又删改了一些,讲故事似的告诉了黎久薇:“……大概就是这样,在梦里,我做了官了,可是直到死前才发现了父亲一直都在设计陷害我。” “最终连逃命都不行,还连累了身边的兄弟和女人,玉雪,不,在梦里还是奴儿,她做伪证诬告了我,可最后还是被灭口了。” “我就在想,如果我们都不知道真相,事情真的就会如梦里那般发展下去,最后恐怕都是那样的下场。” 黎久薇眼皮直跳,有些事情在现实里要是推演过多,梦里这个人就可能梦到事情的后续发展。 这种情况下,就算无人托梦,这个人也可能会梦到事情后续的不同发展,甚至在将醒之际,还能有意识地让事情的发展延续下去,更有那厉害的,甚至可以在过些日子之后重新入梦,继续梦到事情之后的发展。 这不是托梦,而是由这些人强大的意志力和逻辑造成的,人在梦境中心绪发生变化,强大意志力和逻辑就会跑出来帮他想。 要是容轩是这种情况,黎久薇一点儿也不着急,或是有哪路掌握天机的神仙偶然托了一个梦给容轩,帮他指点迷津,她也不害怕。 她担心的是,容轩这个梦是不是因为她到来时天石突降导致的,如果是的话,慢慢的容轩很可能得知更多天机,甚至会知道他那双腿之所以会断,并到了当世医者无法医治的程度,全是拜她所赐。 甚至他还可能想到她的身份有异,她并不能算是真正的黎久薇。这样的怀疑虽然匪夷所思,可很多时候离奇的事只要跟现实发生对照,很快就会被人勘破。 容轩一旦怀疑她不是真正的黎久薇,就会想到她之前做的那些东西和她这身本事也根本就不是来自赵氏和那些师傅们,而是以什么诡异神秘的方式获得的。 黎久薇很是紧张,这种紧张让她忽略了容轩紧张中的异样:“这不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你想的多了,总是琢磨老爷下一步会怎么做。” “也会去想万一你没有发现他在设局,之后会发生什么,你身边的人若是没有改变,会是怎样的结局,就有了这样的梦了。” “这是你逻辑作祟,是推理,大概是你最近心绪紧张,才会做这样的梦。一会儿我给你开副安神的汤药,你喝了就不会再做这样的梦了……还是说,你不止一次做过这样的梦?这是第几次了?” 若是她突降来此造成的,容轩肯定已经不止做了这一场梦了,一定还有相关的梦出现过,她管这种梦叫预知梦。 她想到容轩当初已经启程去陈大人府上下聘了,突然停下来说是因为马匪偷袭和天石突降砸断了他的腿,可是后来她从来没有听过容轩谈过一句那桩未成的婚事。 第407章 应该不是预知梦吧 即便那桩婚事原本也是因为他没有属意的人而依从父命行事,受伤之后陈家招呼都不打就将陈秀媛许配给了陆远山,他就算为了容家的颜面,也该问上几句,表达一下不满。 可是容轩似乎一开始就对这件事很平静,连一点愤怒、不满的过程都没有,是不是因为他知道了什么? 黎久薇忽然发现一直以来有件事儿她可能弄错了,她一直以为是容轩发现了容元修的不妥之处,加上她的引导和宽慰,才走到了今天。 现在看来,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容轩一早就做过预知梦,发现了当中的异样,才顺利地接受了容元修的真面目和他自己的处境? 现在想起来,容轩当时的表现似乎有些不对劲,实在是太镇定、太坚毅了,就算他从前小小年纪就随着商队走南闯北、承担起偌大的家业,他也还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 历练得再如何成熟稳重、看透世事,以后都站不起来了,以现在的医治条件来说,因为双腿尽断,他甚至只能活到三十多岁。他想到这些,就真能那么快就平复下来? 究竟是他特别的处变不惊、看透生死,还是有什么东西在一开始就告诉过他,他若是不迅速振作起来,会有更惨的下场等着他? 还有她拿出那么多的东西,就算她编造的师门还算可信,她会的也太多了点儿,她也是看着他没有怀疑还帮她编造师门传承,她才敢继续的,他的接受能力就那么强? 对哦,他还帮着她编造师门传承来着,变的比她还离谱,还言之凿凿的,他是因为心悦于她,才这么信任他,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告诉了他,她很可信——比如预知梦。 容轩刚刚讲述的这个梦境很真实,如果她没有来,他可能就是这样的下场…… 现在的关键是这到底是不是预知梦,如果是,他多久前开始做这样的梦的。 黎久薇的目光越来越冷冽、严肃,看着容轩像在审问一个犯人:“到底是第几回了,一定要说实话。这……可跟你的伤情有关系,这种梦做的多的话,说明你睡的不好,说不准就是伤情又有恶化的趋势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容轩心里有数,自然不会被她唬住,而且他早就设想过很多次万一被她发现,他该怎么说了。 如此怪力乱神的事,他才不会轻易告诉她呢,只是说的全是假的,她如此聪明,肯定会很快发现问题,这种话得半真半假地说才行: “当然就只有这一次,你摸摸我手心的冷汗,这么可怕的梦,只一次就让我出了一身冷汗,还要再多来几次,可得吓出毛病来了。” “你为什么觉得我之前还做过这样的梦?要是之前就有,我也不至于出这么多冷汗。你不在的时候,我这儿也一直有章郎中请脉,不信你问他,看看我其他时候有没有夜惊盗汗。” 容轩抓着黎久薇的小手放在他手心里,黎久薇感受到余汗带来的微湿感觉,被二人这种突然的肌肤接触弄懵了。 多少年的老狐狸了,居然还怕这个,黎久薇把头转到另一边让自己冷静一点:“你梦里的人都是什么样的?你刚刚已经说了,玉雪跟你梦里的不一样。” “易公子毁容了,腿也瘸了,性子没看出大的差别,那我呢?我这种性子真就能束手就擒?” 要是梦里的那个久娘跟她现在的性子不一样,黎久薇就真有理由怀疑容轩做的是预知梦了。 因为容轩根本就没见过原主,就算让人去找黎家人和流放路上见过原主的差役询问,得到的答案也只能是原主是一个沉默寡言但心里有主意的人,因为生母和险些成为女官的缘故学过很多东西。 如果不是她来了,如果容轩所出的环境没有改变的话,原主这样的人来了也注定犹如一块儿好看的石头扔在了湖里,再好看也只会沉下去,真就成了一块儿海中金了。 那样的人会的东西不少,可是心里有骄傲,不懂得有和缓迂回的方式解决问题,会的东西又不像她这样有朝廷看重的大作用,是注定被埋没的。 所以黎久薇猜测,如果容轩梦到的是原主,这即便是个心中有正气和忠义的姑娘,恐怕也混的不怎样。 而且原主如果一直留在西绥,很大可能她一直都是罪籍,或者到了年纪很大了才被赦免,这样的人在容轩身边地位也不会高,能不能混个妾室当当都不好说。 容轩的目光无比诚恳,特别认真地道:“长相么,跟你现在一样好看,性子也差不多。我出事儿的时候之所以毫无防备,就是因为之前过的太顺了。” “你是跟着我的,自然过的也好。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脱了罪籍的,但梦里的你都扶正了。要不是你这样的性子,怎么能做的到?” “你……不是束手就擒,你反抗了,你还拿出一个什么方子想要贿赂那个来抓我的人,可是人家没要,肯定是我父亲给他更大的好处了。” “你最后是自尽的,情绪激动,一时想不开,你的性子一般情况下当然不会这样,可是都被埋那儿了,你激动一回,控制不住自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吧。” 黎久薇想想,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会的这一套说到底是文秀才,遇见那些不讲理要硬来的,一刀就能劈死她。 加上梦里的一切发生的时候听起来至少都过了二十年了,她跟容轩的感情肯定更深了,一时激动又不想落在那些人手里可能真会做出这种玉石俱焚的事来。 等到那时候她真还顾得上去想什么这辈子要寿终正寝吗?还真不一定。 这么说的话,梦里的人久娘也还是她才对,只是容轩因着玉雪的事儿想到了如果他们这个几个人都没有改变的话,事情会是怎样的。 黎久薇还是更愿意相信,这不是预知梦,这还是容轩的逻辑所致。 他白日里总是想这些事儿,晚上睡下了脑子还没有停下来,人是睡了,逻辑还在继续走,就有了这样的梦。 第408章 他们都有秘密要守护 可是……还有件事没对上,她要是一时冲动寻了短见,就是没有成功做到寿终正寝,事情还发生在狐仙庙,那么狐仙神像有没有反应? 她可是狐仙的祖奶奶,那石像即便不是她本尊的,也该有点儿什么不同寻常的反应啊。 黎久薇先是尴尬地笑了笑,遮掩了一下:“我就说,我这样的人,无论哪种情况都会活的好的。你刚刚还说,最后那个人把久娘的血抹在了狐仙神像上,那个神像有什么反应吗?” 问到点子上,可偏偏这件事容轩最不能说,要是他说他看到狐仙神像动了,说不定黎久薇得请一帮高人过来驱邪。 容轩像是被问的愣住了:“能有什么反应?那是石头雕的,就是染了血渍,也不会有反应,最多就是血渗进去了,将来颜色会变。” 黎久薇盯着容轩看了好久,憋出一声笑:“这就好,说明……你在梦里也还是能保持理智的,我还担心你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好在,就你说的这些,肯定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你太累了,成日憋在屋里胡思乱想,就容易这样。” “是么?我还觉得这梦挺真实的。”容轩煞有介事地说道,侧过身去拿起茶盏去喝。 黎久薇实在忍不住了,咬牙切齿、含糊不清地以极低的声音嘀咕着:“真实个屁!要是真的,哪只狐仙能忍住不把血擦了。” “要是搁我身上,得赶紧弄干净了,石像染了血,肉身的皮毛可是要坏的,谁敢让我秃,我至少得让他秃!那什么人的弄死我还弄脏我法身,我非得让他们后半辈子都后悔自己出生在这世上!” “你在说什么?”不知什么时候,容轩探了头过去。 黎久薇吓了一跳,看他眼神儿确定他一句都没听清楚:“没什么,我这儿嘀咕药方呢。一会儿我就给你抓药去,很快要治腿了。睡得好,精神才能养的好,对恢复也更有好处嘛!” 正巧这时院子里传来李成的声音,说是白氏带着一双儿女到了,想见一见黎久薇。 黎久薇听了赶紧借机逃跑,她把带来的罐子推到容轩面前,还往他手里塞了个竹片子: “里面是椒麻鸡,把盖子上的泥封撬下来就可以吃了。这么做不仅鲜嫩,温度还保持得好,就是送到通元去也还是温热的。” “你先试试,好吃的话我这两天打算往官驿送几只,让侯公公和陈大人都尝尝,也壮壮咱们盼君归的招牌。我可是都听说了,你分家之后家产都得归老爷他们,咱们可就指着盼君归吃饭了。” 黎久薇胡乱扯了一通,像是在掩饰自己的心慌,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容轩神情微变,刚刚黎久薇嘀咕的那一大通,绝大部分他是没听清楚,有一句他却根据她的声音和模糊的听到的两个字眼猜了出来。 他说完石像没有反应之后,她说了“要是搁她身上”,后面的他没有听见,但从她咬牙切齿的表情上可以看出,她是绝对容不下那些血渍的。 容轩心里咯噔一下,黎久薇眉眼间的一些反应真的跟那小狐狸的石像很像,难不成她真跟这些精怪有关? 容轩从前不信这些,可是他自己的腿就是被天石砸坏的,就是高处有人故意扔块儿石头下来砸他,他骑在马上走着,想砸准他都不容易。 何况这么大块儿天石,从天外而来,还没把他砸得粉身碎骨,而是刚好只砸断了双腿,不说它邪门儿都不行。 而且他从前不是没怀疑过黎久薇身上有问题,她那么大的本事,这般睚眦必报还会弯腰的性子,就黎百川那样的敢卖他?还能把他逼得性情大变了? 派去打听的人说,黎久薇从前不爱说话,但那是人家有本事都藏在心里,其实主意大着呢,只是被孝道所压,而且黎家人被流放是受了她生母的连累,她心里内疚才会对黎百川百依百顺。 但其实这些人会这么说,无非是先看到了黎大掌柜是多么的本事了得,之后才说她过去是真人不露相。 其实对黎久薇这个人最真实的评价就应该是沉默寡言,为了进宫学了些东西而已。 这些可能也想过为了进宫学本事,黎久薇学做脂膏和首饰、摆件儿就行了,学做吃食、器物这些也没什么用,那是御膳房和工步的事儿。 他们都是看着盼君归经营起来了,挂车和那些干货都供不应求,才硬给她找理由,说她是自己博闻强识,天生就对这些感兴趣,才学了这么多的。 容轩这时也意识到了,其实他也给黎久薇的反常找了很多理由,说她是因为黎百川险些逼死她而性情大变,是很牵强的。 是有那受了重大刺激而性情大变的人,可这些人变了之后,遇到大事儿和对着外人的时候是不一样了,可是面对日常琐事和私下里一个人的时候,总会表现出些跟从前一样的样子。 黎久薇却似乎没有这样的时候,至少他和跟黎久薇接触多的人都没有这样的感觉,难道…… 容轩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害怕:“就算她是精怪又怎样,即便她就是那个……什么石头雕的小狐狸,又怎么样?她没有害过人,还帮了我这么多,外面那些被施了药的病患还有商队伙计,多少都从她身上受益了。” “她就是个狐狸精,也是一个美貌、善良的狐狸精。何况,容轩,这就是你在这儿胡思乱想呢,她要是,还敢主动去找玄幽子那样的巫医?” “容轩啊容轩,人家还没说你呢,你做那些梦,你敢说实话吗?说出去还不得被人说是中邪了?你倒是先说上别人了。” 容轩先把自己骂了一顿,可这么一说,他的想法反而通达了。 现在他们两个都是有秘密的人,至少要是别人发现他们的异样之后,都会这样觉得。也就是说,他们都得保护好自己的秘密才行。 他还容易些,只要不把一直在做梦的事说出去就好。当然,今日之后,他还得抵得住黎久薇的试探。 黎久薇么,恐怕会有点问题…… 第409章 干娘一家 之所以所有人都以为黎久薇的变化是正常的,有两个关键因素。 一是黎久薇还和原先长得一样,二是她从黎家人手里直接到了白氏手里,之后她就进了容家,这中间完全没有李代桃僵的机会。 黎家人没有发现她的异样,是因为自之前分别之后,他们就再没有机会跟黎久薇相处过。 如今黎久薇已经被赦免了,从侯公公的话里也听的出来,虽然没有说明赵氏无罪的明旨,可是在册封黎久薇的旨意里已经提到了她是赵氏之女,如此安排下黎家人被赦免就指日可待了。 有他在,黎久薇自然是不必认回黎家人的,可要说他们完全不用相处,也不大可能。 万一黎家人发现了她的异样,会不会为了要挟她,说她是被什么附体了?这可不得不防…… 黎久薇在前院待客的屋子里见到了白氏和乔雅,她才知道他们母子母女三人已经回来三日了。 白氏已经带着一双儿女在之前购置的小院安顿下来了,乔经康不能见风,就留在了小院里,白氏只带了乔雅过来。 她们来之前就已经听他们的新邻居们说起了黎大掌柜被册封为女官的事,见到黎久薇自然是连连恭喜。 白氏这一不做牙婆,乔雅心里的负担就卸了一半儿,还没医治,气色就已经好了两成,整个人说话都有生气了。 不过黎久薇如今到底是五品的女官了,这件事对于所有人来说都很意外。 白氏就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姑娘啊,你现在都是女官了,有我这个干娘,恐怕不太体面。要不咱们到官府把契书撤了吧,我就留在你这儿帮你做工,做个伙计。” 黎久薇笑了笑,开门见山地道:“干娘说这话就见外了,咱们是患难与共的交情,说这些干嘛。况且我说句不中听的,我这个女官可还没回元都呢,就算回去了,以后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要顾着前程,要顾着大公子,还得想着我这娘家会不会着火。要论娘家,我觉着干娘你和我这干姐姐、干哥哥跟黎家那些人相比,我更喜欢你们。做一家人,也是有缘分的,看咱们多有缘分,对不对?” “你要是担心白家没什么家底,怕拖了我的后腿,大可不必。当年我娘进门之前,黎家也不过是个只有三间茅草房的穷苦农户,就在元都边儿上。那片儿的农户都挺殷实的,就老黎家大概坟头上冒黑烟吧,能穷成那样,也是道景儿了。” “我娘进门之后没多久就看了三间脂膏铺子,接着就选上了女官,进了外宫工坊,才有了后来的家业。我觉着干娘和两位兄姐比黎家人强多了,至少不会碍事儿,更不会跟我有福同享了,还到处骂我抛头露面不守妇道,有人肯要我就不错了。” “我如今比我娘当初还强些,她只会做脂膏,我会的比她多,她当初只有负担没有助力,我呢,至少还有大公子帮着,起家慢不了。” “等阿姐和哥哥的身子好了,咱们一起上。干娘你只管放心,既然我开了口让你不要再做牙婆,我就不能让你没了营生。我总不能以后让你和阿姐、哥哥过的还不如以前了,是吧?咱们劲儿往一处使,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白氏受宠若惊,原想着就算黎久薇不会让这桩干亲作罢,也就是面上敷衍敷衍他们,没想到竟像是真心要跟他们过日子的。 白氏不是那等不谙世事的小伙子、大姑娘,她听了黎久薇这番话,自然没有觉得黎久薇对他们家里人有多深的感情了。 她和黎久薇相识不过半载,也没有多少相处的时日,她最多就是没祸害黎久薇,然后借了个干娘的身份帮她抵挡黎家人而已。 话又说回来了,也就是最开始黎久薇得用她摆弄黎家人,后来她都跟容轩在一起了,完全可以通过容轩的人递话过去,办到这一切了,不是一定要用她的。 所以总共就那么点儿情分,她可不像黎家人那么上杆子地往上爬,把人家的情分当成理所应当的本分。 说到底,他们要想过的好,以后就得跟黎久薇一条心才行,还得能帮的人家,就算帮不上,也一定不能坏了人家的事儿。 白氏感激地道:“以后姑娘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就算帮不上你的忙,也绝对要让你安心。” 乔雅也就是在白氏当牙婆这一件事儿上固执,其他时候她都是很通情达理的:“对,以后都听阿妹的,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一直病着,没出过远门,也就没什么见识。” “以后都听你的,我没别的本事,粗针大线的缝东西快,别的我也可以学,要干什么你只管出声。” 黎久薇自是愿意跟她们好好相处的,忙不迭地道:“以后还要多多倚仗干娘和阿姐了,以后干娘还是叫我薇娘吧,阿姐叫我什么都行。来,阿姐这病,我先给号个脉吧。” “你来?”乔雅愣住了。 白氏之前担心乔雅不信黎久薇年纪轻轻就能治病,没跟她说实话,这会儿只能边解释边捏她的手,让她无论如何别乱说话: “你不知道,薇娘师承宫里的太医,就是容家从前的府医都被她比下去了。你让她先看看,都试了这么多郎中了,也不妨再试一试。” 乔雅很想相信她们,可是黎久薇这么年轻,就算学过医术,恐怕也没有多少经验,她得的是罕见的怪病,之前告老的太医都给她看过,都没能成。 原本乔雅以为容轩伤重,一定请了很多郎中,白氏带她过来,是求了黎久薇帮忙,请那些郎中顺便帮她看看,结果却是黎久薇亲自给她看。 乔雅多少有些失望,可是她第一眼见到黎久薇,就特别喜欢这个人,就仗着黎久薇这个人在,她也没有拒绝。 乔雅坐了过去,将手腕放在脉枕上,不想让黎久薇难堪,故意表现出期望:“我这是老毛病了,好多郎中都治不好。一直治不好也没关系,我这个人很知足常乐的。” “而且不发病的时候也还成,一年现在还有三四个月能精精神神的呢。没事儿的,什么结果都能接受。” 白氏在一旁紧张地看着黎久薇,她还没跟乔雅说这可能是毒不是病的话,也不知道黎久薇的猜测对不对。 第410章 乔雅的毒有救吗? 要是真是毒,黎久薇预料对了,就证明事情一直在她的意料之中,把握就会更大。 “不怕不怕,就算我看不准,也可以算是一个初诊。我了解了阿姐的病情之后,也好给阿姐找合适的郎中啊。我这女官可不是白当的,西绥治不了,咱们到元都治去。” 黎久薇先宽乔雅的心,手指轻巧地搭在她的手腕上,一会儿功夫,左右手的脉都把过了,她的神情越来越笃定。 不过有些问题还是要问的,黎久薇声音轻快地问道,“阿姐,每年可是秋冬和初春发病更为频繁?可是不能吹风,一旦吹了凉风肺内便会有异响,甚至会呕吐?” “是。” “这一两年是否越来越听不得流水声?听到了若是不能避开,很快就会呼吸急促,之后就会浑身青紫,而且这两年,是不是一受凉或受惊,身上就会多一些青斑?” “是,这你怎么……全知道。” 乔雅愣住了,别看她平时跟白氏闹得很僵,她对着这个亲娘也还是喜欢报喜不报忧的。 活人身上有并非磕碰摔打所致的青斑,是不祥之兆,说明这个人身上有了死相。 这几年尽管乔雅身上的青斑越来越多,她也没敢告诉白氏,万一白氏知道了更着急了,不择手段起来,岂不是要跟那些私伢一样干出些丧尽天良的丑事。 尤其这些青斑都在衣裳能遮挡的地方,黎久薇就单这么号号脉,就能知道了……难道她真是那种传说中的少年女神医? 黎久薇淡淡地笑了笑,继续问道:“最近一年是不是总是关节疼?皮肤是不是越来越干,甚至经常会有老人那样的皮屑?还容易起疹子?” “还有身上、脸上有时候涨了疙瘩,是不是不能破口,一旦破了,便很难愈合,时间长的可能一年都不能真正愈合。愈合了之后有疤痕,但是奇怪的是,疤痕反而半年左右就能平复许多,可对?” “你怎么全都知道?我这儿有一块儿疤,我跟我娘说是摔倒了石头磕的,其实是长了个东西,它自己破了就越烂越大,长了一年才长好,就留下疤了。” 乔雅指着自己眉骨处一个大拇指指腹大小的疤痕说着,如今那疤痕已经平复了一半了。 “久薇妹妹,没想到你说的这么准,刚刚我还有些不信你,是我的不对,我给你赔不是了。我这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你是不是能治好我……” “你的病都到了这样的地步了,你怎么不跟我说,傻闺女,我……”白氏先就抹了泪,她没想到乔雅已经这般严重了。 这次回来乔雅的精神还算不错,只要注意保暖,来的路上马车里也放上炭盆,看起来就没什么大碍了。 白氏还以为是乔雅长大了,身子骨强健了,那些症状也减轻了,没想到可能只是没赶上发病的时候,其实反倒是更严重了。 黎久薇看向白氏微微颔首,白氏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是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这是中毒了,不是什么怪病。 黎久薇暗示着白氏:“有些郎中给得了重病的病患医治,喜欢只告诉病患的家人实情,病患那儿么,就轻描淡写糊弄过去,不管最后能不能治好,至少前头这段日子能过得快意些。” “可是阿姐这症状要是不说实话,恐怕之后会有些麻烦。她不是傻子,自己慢慢地也能悟出来。要不然,干娘,还是你自己来说吧。” “实话?我这病还有什么隐情不成?”乔雅惊呆了。 “都怪我,都是我的错,雅儿,要怪你就怪娘……” 白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断断续续地把自己当年是怎么买了那些宫里清理出来本该焚毁的前朝旧物,为了给乔雅带些好东西,就拿了回来给她用。 乔雅越听脸色越白,她第一次发病的确是在用了白氏给她的东西之后不久,原来是这样。 白氏哭得不能自己:“都怨我,你总是说我在元都当牙婆有什么好的,我就跟你说我在那儿打交道的都是贵人。要是我给你带回来的东西,就是寻常铺子里买的,西绥最好的铺子里也未必没有,那还怎么能说元都更好。” “那是宫里的东西,又是用的,我就想着买回来给你用。这辈子咱过不上黄天贵胄的日子,要是能用用他们的东西,也算是享过福了。” “宫里的同时寻常时候还不好买,要不是赶上宫里公公私贩出来,咱们这辈子碰都碰不了一下……谁知道会害了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折磨,还不知道能不能治好。” 白氏刚开始留在元都当牙婆,是为了给乔经康挣汤药银子,也是为了他要留意元都的动向。 后来没想到乔雅也病了,一年下来两个孩子光是汤药费就不少,她是彻底离不开元都和牙婆这个行当了,才抛下他们这么久,母女间的隔阂才会那么深。 原以为乔雅跟白氏刚刚缓解的母女关系又会回到从前,没想到乔雅却也想开了,她抱住白氏,眼中闪着泪光: “娘,是我管你要好东西的,你给我买了,你没有错。宫里出来的东西,要不是你,我这辈子都未必能看上一眼。要是我在元都,有这样的机会,我也会买回来孝敬你的。” “也怪我,小时候虚荣,那时候村里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孩子总说你在元都不回来了,我就想着拿点儿什么好东西在他们面前炫耀,没想到反而害了自己,我也有错。” “我知道,这毒在我身上这么久了,即便一开始只是沾了一点儿,现在恐怕也不好解了。就算解不了毒,或者解了毒,还有病症,也不怕,我认命。” 黎久薇看着这对儿终于能互相理解了的母女,欣慰地笑了,与此同时,她能感觉到空间里象征着功德的肉身状态又好了一些。 她不想让这对儿母女哭太久,打断了她们开解道:“别弄得像生离死别似的,这毒能解,就是有两种路子,各有利弊。” “阿姐要遭些罪,之后还要养上几年,但绝对不是无药可救的,咱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等将来到了元都,咱们有的是什么都能买的日子。” 这毒也是巧了,虽然黎久薇没有见过凌贵妃和她身边的人,但看症状和毒药可能的来源还真是同一种。 第411章 不等了,你来治 每个时代生长的药材种类和能够用来炮制药材的工艺都是有限的,越是厉害的毒或是药受这二者的限制越大,种类也会越少。 所以至少在她在石像里的后世到来之前,通常一个王朝厉害的毒药或是比较通用解药、补药之类的就那么两三种,其他的都是它们的变体,或者没有它们厉害。 乔雅身上的毒至少在天禹算是顶级的了,赵氏是跨越两朝的女官,凌贵妃的死就在十余年前的前朝,症状听起来又一模一样,是同一种毒,或者是差不多的一种毒,不会有错了。 乔雅先表了态:“阿妹,你说吧,不管什么法子、多么痛苦,我都一定会熬过去……要是需要试药,就算有风险,就算我丢了命,也都不怪你。” “我实在不想这么不死不活地熬下去了,我都十八了,平日里在村子里都没有个关系特别好、能说的上话的,说到底就是因为我总是病着,根本没有办法跟大伙儿相处,你不知道这种感觉。” “这病还拖累我娘,再这样下去,整个家都要被拖垮了。你帮帮我,不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认。” 白氏抹了把眼泪,泪眼婆娑地道:“不管怎么说,先治着,薇娘已经是咱们这么多年遇到的诊断最准的医者了。雅儿啊,薇娘的师承在元都,你这毒也是元都来的,她一定有法子。” 这些年只有那位指路到容家的那位老太医看出了是毒,可就算是他,也没把乔雅的症状说的这么准确过。 如果她们母女见过的这些医者里有人能治好乔雅,最有可能的就是黎久薇。 黎久薇先跟她们解释乔雅现在的情况:“我们把人的身子比做一个装满水的大水坛子,身子康健的人,就好比把这个水坛子放在一个四季常春的屋子里,水平静地待在水坛子里,坛子和水彼此都相安无事。” “阿姐中了这毒之后,屋子还是那个屋子,可是坛子和水对屋子的感觉变了。身子康健的人,面对外面四季的变化,他自己借住对衣裳、被褥和炭火的调整就能应对。可是阿姐这样的,就会对四季或者其他条件的变化异常敏感,平时再注意,也调整不了,所以会随着季节发病。” “那些毒就好比往坛子里放了许多形状不规则的石头,一放进去,水就涨了,加上冷热的感知,越是冷的时候水越要成冰,整体的体积就会变大,可是坛子还是那么大,这样的会怎样?” “这不就像冬天的水缸一样,有可能会涨破?”白氏喃喃地道。 黎久薇继续道:“对,人的身子就像一个皮囊做的坛子,是有一定的弹性的,不会一下子真的涨破,可是在饱胀的时候,也是很可怕的,只要这个皮囊上有一个小破口,里面的水就会喷溅出来。” “坛子里的水因为种种原因,不断地处在一种变冷甚至成冰还不断饱胀的状态,外面的这个坛子被来回折腾,日子久了撑得到处都是裂缝。” “你们寻医问药,就好像在这坛子外面加了一层铁链还贴了一层东西修补,只能够勉强保证这坛子不最终碎裂,可是问题的关键还是坛子里的水和石头,得想法子把石头拿出来,让水重新回到正常的状态,同时修补坛子。” “石头在里面的时间久了,它们还生了小石头,老石头的毒性也变得更加厉害了,甚至很多已经长在了坛子底儿和壁上。而这些水,也跟从前不一样了,不是把石头拿出来就能恢复正常的……所以这个过程可能不不短。” 白氏和乔雅都听明白了,这差不多就是整个人都要修补重塑的意思,乔雅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这么“换”一圈一定很不容易。 乔雅咬着牙、苦大仇深地道:“不管怎么说,找到症结所在就好,你就是要把我切碎了、把我全身骨头都打断,我也能忍得下来。” “那倒不至于,是另一种艰难,就是有些法子,我告诉你了之后,得靠你自己。” 黎久薇神色凝重,话锋一转,“眼下先不说这个,阿姐的身子要好起来,得分两个大步走。第一步是解毒,第二步是重塑体魄。现在这第一步,有两个选择。” “第一种选择么,就是寻找解药,不瞒你们说,我已经有大概的方向了。这解药我自己会配,只是缺一味药引,要是直接去找解药,我也知道大概在什么人手里了。” “只是找到这个人还要些时日,这个人手里很有可能已经没有解药了……干娘你想的不错,容家从前是有过这解药的,只是现在应该已经没有了。找到那个人,想从他手里拿到药引也未必能成。” “要是咱们从找解药、炼解药这条路上走,就还要等些时日,得等先找到这个人再说,阿姐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就得多吃点苦。” “可是往好处想,如果能找到解药或者药引,阿姐在解毒这一步,就能少吃不少苦。要是不找这个人了,也不炼解药了,从另一条路解毒,要慢上一些,还得遭更多的罪。” 容家的解药和毒药都应该是那个神秘的活死人带来的,毒药还有没有她不知道,可是解药应该是没有了。 因为容莹当初跟邓家的婚事作罢之后,对容昔就没有威胁了,孙氏没理由不把她的毒给解了,让她一直病病殃殃地养着,万一哪天碰上个厉害的医者,还不是坐等着露馅儿。 后来容昔背着孙氏偷换了容莹最后那点儿解药,即便孙氏不知道容昔做了什么,如果容家还有解药的话,她但凡看到容莹还没好,就该以为是药量不足,再给补上才是。 容莹一病就是这么多年,容易有点银子就到处给容莹延医问药,要是容家还有解药,早就偷偷拿出来了。没拿出来,只能是没有了。 乔雅不知道这些,可是她看黎久薇神色为难,大概也能猜到怕是那人不好找,等着也可能是白等: “我不想等了,难道这个人一直找不到,我就一直等吗?你治吧,我不想把我的命押在一个都不知道在哪儿的人身上。” 黎久薇有些意外:“没想到,阿姐跟我是一样的人,都不喜欢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只是这条路实在难走,就怕……” 第412章 白氏家的大秘密 容轩的腿重新接上虽然难,却是一锤子买卖,之后想要康复也要经历一番折磨,可那痛楚还比不上乔雅。 况且容轩过去行商是经历过艰难险阻的,也看过商队的伙计、管事儿的落下伤残甚至丢了性命,他在心理上肯定比乔雅能够接受。 黎久薇郑重地道:“若用解药,就相当于用药物把坛子里的石头融掉,用我这个法子则是相当于把石头取出来,之后再把水一点一点换掉。” “毒药在你体内的沉淀毕竟跟石头是不一样的,这里有一个沉淀和凝聚的过程,取出来也需要一些方法,至于水,就是你的血……所以你知道你会经历怎样的痛苦么?” “我会用针灸和经络之术辅助你自行练习健体之术,强健你的筋骨血脉,用以辅助把这些东西排出体外,也是为了帮助你重塑体外的这个坛子。” “等到毒物取出了,你的筋骨也强壮了,水的状况也变好了,就可以像洪水冲破堤坝一样把原本已经千疮百孔勉强支撑的坛子冲破,之后再靠你的筋骨、血肉塑造一个新的坛子出来。” 一个只是融掉“杂物”之后修补,一个是取出之后重塑,后者自然是更好的,但显然更加痛苦,更重要的是更加艰难。 再好,要是太痛苦了,坚持不下去也白瞎。 要是等着找一找那个活死人,即便找不到解药和药引,也许也能知道一些配置解药的法子,然后再由黎久薇自己配置出新的解药。 可是这里面也有一个问题,这毒在乔雅体内已经有快十年了,已经跟最开始的时候不一样了,即便有了方子,这中间调整、试药也都有个过程。 黎久薇知道做这个决定要慎重,想让她们都想清楚,毕竟中途后悔想再换回来又要经历一番波折: “其实人的身体很复杂、很玄妙,也很坚强,就像一台特别精妙的器物。你现在的状况可以理解为因为中了毒,器物的运转变慢了,只要我们想法子让它重新正常、快速地运转起来,它自己就能克服很多东西。” “就好比一个壮汉只要力气足够大,再配合上技巧,就能有机会挣脱绑在他身上的绳索。要是那是条麻绳,用些手段磨一磨它,说不定用力一挣,绳子都能断了。” “第二个法子走的就是这条路,要是阿姐下的了苦工,五年之后,她的身子还能比寻常人更好。” 好的东西总是要付出更大的代价的,尽管白氏还是想稳妥些,她舍不得乔雅吃太多苦。 可是乔雅不一样,她的性子宁折不弯:“我不说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话,别人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我跟他们正好相反,我是赖活着不如好死。” “说句难听点儿的,就算我没熬过去躺那儿了,有你在呢,还能把我风光大葬呢,我娘和阿弟也能有口饭吃,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就这么办了,娘,让我自己做一回主,就按阿妹说的第二条路走,成不成的,我这辈子都没有遗憾了。况且,娘,我愿意信她。” 与其信那些病症都说不出的名医,不如信黎久薇,再不济家里也有靠了。 白氏也只是纠结了一下就下了狠心:“来之不易的东西更值得珍惜,用手段取巧长远来看未必就是好的。这毒在她身子里这么久了,也不是吃了解药就能好的。” “就按你们决定的做吧,我在这事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照顾好她的身子。薇娘,你这儿也不容易,别看有陈大人和侯公公给你们做主,容老爷在西绥到底经营多年,可不是那么容易摆平的。” “我知道,干娘,你啊,这段日子最主要的还是照顾好阿姐,别的做不了,支持她也好。还有我那哥哥也要靠你照顾呢。” 黎久薇话一落,白氏的眼泪又下来了,抱着乔雅又哭了一场。 之后乔雅养病还是要在小院那边,黎久薇要过去看看,再给张罗张罗,缺什么赶紧安排人去做、去买。 乔雅之后要用的布巾和熬药的锅具还有一些锻体用的器物就要弄一堆,还有一个乔经康在家里,也得见一见。 快到小院的时候,黎久薇有些好奇地问道:“干娘,哥哥这身子难不成比阿姐还差?刚刚他怎么没跟你们一块儿来啊。” 白氏神情微变,有些话她还不能说,这些事儿就是乔雅也不知道,不过对黎久薇和容家倒是都没有伤害就是了: “他呀,不能见人,他是我过继来的,是个孤儿,他父母生前有几个仇家,还在找他,我不敢让他露脸。” “他身子是有些弱,是幼时落下的毛病,不像雅儿这般要命。但你要是有法子能帮他养得好一些,我就替他亲生父母谢你了。” 白氏过继乔经康的时候,乔经康还很小,这么多年了,一个孩子的长相肯定有很大的变化。 还要足不出户的躲着,要么就是这个仇家来头太大,穷追不舍,不放过一丝线索,要么就是乔经康跟他父母长得特别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黎久薇本能地觉得是前者,这白氏身上的麻烦还不少,不过既然她要还白氏的恩情,就还个彻底吧。 其实把乔雅治好,就已经把恩还上了,帮白氏家的其他人,不是她必须要做的,换的功德虽然多,可是跟她现在能在医馆和盼君归得到的功德比,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黎久薇现在觉着自己越来越有人味儿了,帮一帮自己的干娘也是应该的,他们都过得好了,至少不会给她添麻烦不是? 进了门黎久薇一看见乔经康的脸就什么都明白了,她脱口而出道:“这……是不太能出门,至少暂时不能。干娘,你可以啊……” 乔经康这面相和身姿,家里两代内是出过王侯的,绝不是白氏和乔家村那些人的骨血。 这也不知道白氏从哪儿搜罗来的,少不得又是前朝的官司。 白氏是个元都官伢的牙婆,从前少不得跟高门大户打交道,说不准当年就跟谁家结了缘了。这家人后面丢了王爵,性命不保,孩子就被白氏给养了下来。 第413章 碰上遇难的黎梓如 白氏脸色一变,连带着乔经康也有些紧张,二人对视一眼,都担心黎久薇是不是事先就派人查过他们。 黎久薇不动生死,似笑非笑地道:“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无论怎样,都要祸福与共的。我会看些面相,刚刚一见着哥哥,就觉着他将来一定大有作为。干娘,你是个有后福的。” 黎久薇点到为止,在场的只有乔雅很是惊讶,虽然她知道乔经康很有文采,可是就他这身子,就算养好了年纪也大了,还能有多好的前程。 乔雅只当黎久薇是在恭维了,她笑着对乔经康道:“这就是咱们阿妹了,她医术了得,之后还要给我治病,也让她给你看看。” 乔经康看到黎久薇眼前一亮,尤其是他有记忆以来见过的外人不多,一看见黎久薇这样的眼睛都要移不开了。 这以后就是他的妹妹了?黎久薇是容轩身边的人,乔经康之前就想到了白氏跟黎久薇成了干亲,他早晚要接触到容轩和容家的人,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乔经康对着黎久薇行了拱手礼,黎久薇也跟他见了礼,二人正式兄妹相称。 乔经康客气了几句,黎久薇就要给他诊脉,诊过之后便道:“小时候出过意外,闭气太过,是不是?” 乔雅先是一惊:“你闭气?是做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 乔经康看了看白氏,淡定地道:“来家里之前,跟着村里的人下河洑水,又一回被水草缠住了,憋得时间长了些,后来被人救了上来。” 事实上,根本不是水下闭气呛水造成的,而是被人捂着嘴不敢让他喘气,硬把肺憋出毛病来的。 这事儿眼下就只有乔雅不知情了,黎久薇笑着顺着乔经康的话说:“哥哥是男子,幼时调皮些也是有的。药方一会儿我写了,让人去抓就是了,以后这小院儿也得雇两个仆妇、小厮,帮你们跑腿、熬药。” “过几日,我再送个武师过来,教哥哥一些强身健体的拳法、剑法,练好之后,有个三年,身子自然就好了。等时候到了,哥哥就是想横刀跃马、驰骋疆场都行。” “承妹妹贵言了。”乔经康笑道,虽然这是客气话,可有人能对他这么说,他真的很高兴。 所有人都当黎久薇说的是客气话,是为了鼓励乔经康才这么说的,只有黎久薇知道这人还真是个武将面相。 要是所料没错,用不了多久乔经康就不用东躲西藏的了,将来有的是施展抱负的机会。 黎久薇也不多话,趁着外面天气好要带着白氏和乔雅去大城坊市置办点东西,就把乔经康留在家里了。 这一路上白氏说了很多黎家人在乔家村的情况,说到黎梓如,白氏还有些感慨:“黎家现在也就是这孩子和她姨娘最是靠谱了,这孩子也不错,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肯为了想要的付出。” “虽然有些功利,可是这就跟干活拿工钱一样,只要肯干活,就该拿到工钱。她还跟我说,有人在找你,她也不知道是谁,好像是想打探什么,但黎家这些人什么都不知道,之前还都以为你不在了,那些人才没再来找他们。” “你也不用紧张,要是真有人在找你,你名声这么大,早就找过来了,我觉着是那丫头弄错了。不过你要是不喜欢丫头,以后我不提她就是了。” “她那个姨娘也是惨,老黎头天天喊着要卖了她,我也是看她们母女俩可怜,才留了那丫头给我家看看院子,给她份工钱。后来我们都出来了,路上碰见村里去大城送货的人。” “说是她那个姨娘才村里改嫁了,男人是村里的货郎,还在村头开了一家清水面馆儿,家里有个闺女。我跟那家人不熟,也不知道之后她们这日子能不能好过点儿。” 黎久薇沉着心想了想,微微摇头:“没事儿,梓如和李姨娘没害过我们母女,就是我从前闷在屋子里学东西,跟她们相处不多。” “也不能说是她弄错了,这外面的人都叫我黎姑娘、黎大掌柜,西绥人说话有口音,黎和李又差不多,很多人都不知道我叫黎久薇,更没人知道黎百川是我亲爹,那些人找不过来也是正常的。” 她轻叹了口气,“干娘安排的对,照应梓如一下也是应该的,要是换成黎梓卿,你可千万别心软。李姨娘也是个苦命的人,回头我让人给她送点银子去,不让她说是我送的。” “等黎家人听到我受封女官的消息,一定会闹腾,到时候咱们还少不得要应对一二,可不能让他们掺合到容家的事儿里。” 要是让黎久薇说,只要这个人够勤恳,李氏跟着他比跟着黎百川强,就是黎梓如还在黎家的话,处境可就更尴尬了。 别看是黎百川把李氏给卖了,不出三日,黎百川就得摆出一副是李氏自己红杏出墙的嘴脸给黎梓如看。 来通元的时候,白氏带着一双儿女走的慢,才跟他们后面从村里出来的人赶上了,人家也就提了一嘴,说到了李氏改嫁的事,人家可能是不知道也可能是没在意,根本没有提及黎梓如坠崖身亡。 因此李氏母女的事儿很快就揭过去了,三人进了通元城之后就去了坊市,给小院采买东西,小件儿的就拿着,大件儿的和量多的就让铺子里的伙计回头送过去。 黎久薇还特意带着母女二人到揽芳醉饱餐了一顿,弄得人家掌柜好生紧张,还以为是盼君归的大掌柜来砸场子了。 乔雅难得来大城一趟,今日身子也没什么不适,还闹着到楼下听了会儿书,结果没一会儿就急匆匆地回来了: “娘,阿妹,我看着外面有个人伢子,带着的人里有一个浑身是伤的姑娘家,我看着有点像黎三姑娘。可是她不是该在村子里吗?” “你看清楚了?没有认错?”白氏很是惊讶。 乔雅点头道:“我瞧着像,只是急着来跟你们说,没来得及跟她说话。她身上那身衣裳虽然脏得不行了,可我瞧着还是前几日来咱们家时穿的那身呢。” “走咱们看看去。” 黎久薇跟白氏对视一眼,她们怀疑是黎百川偷着把黎梓如给卖了,那人伢子能把伤的这么重的人拿出来卖,不是什么好的。 黎梓如好歹没害过黎久薇,不久前还释放了她的善意,这事儿不能不管。 第414章 姐妹相见 三人下去,确认了就是黎梓如之后,黎久薇二话不说把黎梓如买了下来,先安顿在附近的医馆里。 黎梓如的右腿和左边手臂都断了,之前拿木板夹着固定着,发着烧,一阵儿一阵儿地打摆子。 也正因为她这个浑浑噩噩的状态,还没有身份文书,险些被私伢的卖到矿场去,像她这样身份有问题还没人寻找的,将来就是死了都没人知道。 黎久薇跟黎梓如没有私怨,在原主的记忆里,这个妹妹是个勤快的好孩子,私下里还爱说些话糙理不糙的话,总是揭黎老太太的底。 黎久薇不能放着黎梓如不管,这时候城门也快落锁了,黎久薇就雇辆马车送马氏母女回去,自己留在医馆照看黎梓如。 郎中给黎梓如接了骨,重新绑上木板,她喝了药,还被黎久薇塞了两颗应急的药丸之后,虽然还没完全退烧,可是已经能断断续续地说话了。 黎梓如努力睁开眼,看见榻旁坐着的黎久薇,抹了几次眼睛才敢相信她看到的是真的: “二姐姐?真的是你,白妈妈说你在家庙守寡,你没事吧……” 黎久薇这装扮一看就不是在守寡的小媳妇,显然是白氏骗了黎家人,自然是为了阻止黎家人缠上来。 黎久薇也没瞒着,把这半年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简单说了一下:“……我现在已经重归良籍了,还领了一个五品司制女官的职司,还是盼君归的大掌柜。” “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流落到这儿的,先把身子养好再说,之后你愿意回乔家村找李姨娘,还是想在城里找个主家留下做工也行。不过,我估么着黎家人也快被赦免了,你回去也待不了多久。” “我也把丑话说到前面,我是跟黎家断了亲的,咱们呢,也没多少姐妹情分。可是我跟你也没仇,做不成亲生的姐妹,当朋友处着也行。只要你不像黎家那些人一样偷奸耍滑、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好好的,找条正道走下去,我也不会亏待了你。” 从前的黎久薇不爱说话,即便开口说了,也是委婉的大家闺秀那一套,从来没有如此直接过。 可是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性子反而比从前容易让人明白她的喜好。 “二姐姐变了好多。” 黎梓如苦笑着,轻轻挪了下绑着木板的胳膊,疼得她嘴里嘶嘶作响,“不过也对,这半年谁的变化不大。二姐姐这样挺好的,要张罗外面的事儿,不泼辣点儿怎么行。” “你不知道从前我就跟我姨娘说,你跟母亲就是脾气太好了,才由着爹和祖母闹腾……二姐姐,我不是故意说这些的,又惹你烦了。” “不过你放心,我跟我姨娘跟他们不一样,我们是想自食其力的。本来我们也没想着往大城折腾,我在村里跟那些做女红活儿的大娘、大婶儿都可熟了。可是我们要是不想着出来,早晚都得被爹给卖了。” “我们不想被卖去那种地方,就想在他卖掉我们之前,就给自己找个良善的主家。等我好了,我什么都能做的,不会拖累你的。就是我姨娘,你能不能帮帮她……” 黎梓如之前求着白氏,就是想让白氏跟里正说一说给她一个来大城的机会,现在她已经意外流落到了通元城,这一点上就不需要再求人。 等她养好了,在黎家被赦免之前这段日子,找个匠户或是大户人家做个杂工,回头找人回村里报备一声,只要按时把工钱里分给村里的那部分捎回去就成了。 黎久薇见黎梓如竟然不知道李氏改嫁的事,眸光微沉,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你……是怎么弄成这副样子的?” 黎梓如摔下山崖之后,醒来时已经是当天夜里了,那时候村子里的人还没有发现她不见了,没人下山崖找过他们。 她看到抓她的那个黑衣人的尸首就在离她不远的乱石堆里,她是确认那人死透了,才爬着到了山底的河边的。 她以为那人死了,黎久薇这儿就暂时没事了,才没有在醒来时立刻把当时的情况告诉黎久薇。 黎梓如回忆着当时的情况:“……他们好像想打探什么,可也不想弄出大动静来,他们试探之后发现家里其他人都不知情,才想在我身上下功夫。” “一开始他们也没想要我的命,大概就是想吓唬吓唬我,可是我看到他们的脸了……然后我就跑,他们追,我就跟其中一个一起掉到山崖下了。” “我平日里出去做活儿,有时候太晚了,就在哪个大娘家凑和一晚,我没回去,家里应该没那么快发现。我醒来的时候,看见那个人死了,我想着要是趴在那儿不动,当晚也未必会有村里人经过救我。” “外面这么冷,一晚上过去,不被野狼吃了,也得冻死。我就顺着记忆里的方向往河边爬,想看看能不能遇见人,结果就碰见刚刚那个私伢带着那些人在河边凿冰取水,就把我捡上了。” “二姐姐,那些人是不是想要母亲手里的方子,又以为母亲把方子留给你了,才来找你的?” 方子?不至于闹出这么大阵仗,八成还是跟凌贵妃一事有关。 赵氏当年肯定是掺合进去了,她虽只是个底下的经手人,可难保没留下什么证据在手里以求自保。 赵氏当日被诬陷杖毙,要么不是这帮人做的,要么就是他们在将赵氏灭口之前不知道赵氏手里还有东西,后来想起来可能有东西,赵氏人已经没了。 在黎家和赵氏的遗物里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他们就想到了黎久薇头上,她是赵氏唯一的亲生女儿,也是赵氏手艺的传承者,要问赵氏能把那东西交给谁,最有可能的就是她。 只是没想到这些人追到西绥的时候,到底慢了一步,刚开始还以为黎久薇死了,又耽误了些时日,直到最近又找上门儿去了。 不过,这事儿找黎久薇还真没用,要是要方子的,她还能给他们几个,要是问当年凌贵妃的事,她是真不知道。 黎久薇不想让黎梓如直到这么复杂地事情,顺着话就道:“还能有什么,就那几个方子。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这点儿事儿都追到西绥来了。” “这事儿你别管了,要是他们还来,又被你碰上了,你就让他们来找我,再告诉他们,得见着你,我才会把东西给他们。”这是防着那些人再把黎梓如给灭口了。 黎久薇看看她,有些为难地问道:“你……掉下山崖之前,李姨娘可还在黎家?” 第415章 神秘人露头了 “在的,她也在村里做活儿,不用家里管饭,爹老拿她的工钱买酒喝。”黎梓如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黎久薇点了下头道:“那就说的通了,整件事儿应该是你先坠下山崖,村里人都以为你死了,然后老黎头就把李姨娘给卖了。” “大概也是村里人看不下去了,没让把人卖出去,就改嫁到村里换聘银了……总之你姨娘现在改嫁了,对方叫乔白水,是村里开杂货铺和清水面摊儿的,听着还行……” “我姨娘改嫁了?不不,还是被爹给卖了,我……这才几天,他就卖我姨娘……” 傻了眼儿的黎梓如不顾伤势激动地哭了起来,算算日子,要是她真摔死了,头七还没过完呢,就把她姨娘给卖了。 黎梓如哭了一会儿才冷静下来,“我想起来,我认识这家的女儿叫桃儿,比我还小两三岁,好像还挺好相处的。可是我姨娘她的出身……又是二嫁……” 对寻常外人和善,不等于会对续弦的妻子和善,尤其李氏身上是有女子的短处的。 黎梓如担心的不行,恨不得立刻就回去。她虽然比黎久薇还要小一岁,可有些事儿她比黎久薇要清楚。 李氏改嫁到村里,她原本的出身、在黎家做妾室的经历还有被流放的身份都容易被新的夫家诟病。乔白水可是清清白白、正正经经的农户,能指望人家轻易李氏? 虽说这续弦之事乔白水家肯定是同意了的,不然这事儿也成不了,可就算是他们自愿把李氏娶进门儿的,也不能就说之后他们不会敲打李氏。 更何况这里面还掺合着一个黎百川,他肯定管乔白水家要了一大笔银子,那人家的气能顺了? 之后就算李氏能踏下心来跟乔白水过日子,黎百川能不从中挑唆了?别看李氏已经改嫁了,黎百川肯定一天到晚还跟人炫耀李氏之前是他的妾呢。 中间夹着一个黎百川,说不定还要经常管李氏要银子花,李氏不胜其烦不得不给,落在别人眼里反倒成了对黎百川余情未了了……这日子就真是没法儿过了。 黎梓如闹着要回去,黎久薇就道:“我是先听说李姨娘改嫁的事儿之后才知道你身上这些事儿的,本来就说要给她带些银子过去。你还活着更好,我先让去的人私下给她报个平安。” “乔白水只要不傻,想着你在我这儿,总归会有些顾忌,不会对李姨娘怎样的。之后要是黎家被赦免了,再看李姨娘自己的意思,是去是留,都能安排。” 黎久薇不讨厌有小心思的人,只要这些心思妨碍不到她就好,她这身子跟黎梓如毕竟是姐妹,如果没有发生太过分的事,她也不想伤了天时。 只要她们母女俩将来能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她不介意帮她们求一个安稳。 到时候要是李氏还想回元都,她会给乔白水些补偿,不让人家吃亏。乔白水只要不是黎百川那样损人不利己的,不会不答应…… 通元城外青山之上,这一晚也不平静。 广鑫庄前些日子就已经被府衙接管,庄中护卫悉数被羁押,只有陆余和张广逃窜在外。 官府已经发了二人的海捕文书,可是找人这种事儿不能只指望官府,这夜李成跟容易带着一众护卫又摸到了拿出秘库来。 出于种种考虑,容轩那日没有将秘库的事说出去,毕竟这一说,若是被有心之人捅上去,告容家一个私建工事、侵占龙穴的罪名都行。 广鑫庄的“失银”大多数也还在这秘库的水潭之下,等容元修安排好了如何给官府一个交代,就可以安排人来“找回”它们了。 李成和容易来此是猜测着陆余会来这儿拿银子,而通往水潭下的绞索机关之前被黎久薇破坏了,陆余想要把银子弄出来需要耽误些时日,他们这时候来应该能把人堵住才对。 结果他们来晚了,绞索机关居然恢复了,陆余和张广只有两个人,拿不走多少现银,但他们拿走了不少珠玉和小件儿的古玩。 好在当日容轩商队被关起来的伙计都被转移到了这里关着,他们这一来歪打正着地把这些人都救了出来,倒是省得容元修再用他们要挟容轩了。 把这些人都接了出去,安排护卫尽快送他们下山医治,李成和容易还在水潭边研究那机关绞索,想要看看陆余拿走了什么,之后出手换银子要找什么样的铺子,他们想去堵人,心里也能有个数。 “大堂兄传信去接你兄弟和老娘回来了?这事儿告一段落,你家也好团圆了。”容易边操作那绞索边道。 之前为了李家的安全,容轩把李成的两个兄弟和母亲都送到南边儿去了,这回跟容元修摊了牌,之后容轩还要分家,正是用人之际,就差人送了信过去。 李成想到即将一家团聚,脸上多了几分喜色:“是啊,没想到会这么快,还以为怎么也得三年五载的。不过小的家怎么都好说,小门小户的,好安排。” “易公子,你打算如何?二姑娘也准备招赘了,是打算带他们出来单门立户,还是准备接手商队?” 这次的事儿闹得这么难看,容轩自立门户之后,容元文和族里也不会允许容元修直接执掌家业了,容青还太小,肯定要从族里选一个适龄又了解商队运作的子弟接手的。 容易现在是最合适的人选,也是容元文会认可的人选。 容易的眼睛根本没从铰链上移开:“李成兄弟,你就别打趣儿我了,这段日子我算是看清楚了,我根本就不是那块儿料。比起执掌家业,我倒是对这些器物、机关更感兴趣。” “我都想好了,等我妹妹成了婚,我和他们一起分家出来,以后我就跟着黎司制做器物、开铺子,一样能振兴我们这一支。” 容易将陆余动过的几箱子东西重新用铰链弄了上来,里面的东西还有一半儿还在。 李成忙着清点,容易看着那铰链又自己检查了一遍,忽然道,“不对,这铰链不是铁匠铺新打的,是修过的。黎司制说过的那个人一定来过这儿,是他修好的铰链。” 李成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查看:“这痕迹恐怕是咱们摸上来前刚修好不久,咱们上来时没看到有人下去,那他就该跟陆余和张广在一起。” “他们三个人走不快,走,追人去!找到这人,说不定就能证明什么秘库、逆产的都跟大公子无关了。” 第416章 你怎么能把功劳放她头上? 陈大人已经回了州府,县令成忠因为州府账目亏空涉及挪用官银,但因陈大人写给朝廷的奏折送达元都再等来新的旨意,还需要时日,成忠暂时留待原职,以观后效。 成忠这几日都诚惶诚恐的,再是不敢偏袒容元修,日日派人到槐山房讨要案子的幕后主使。 这事儿除了出面被顶在前面的人,后头究竟是谁,都是槐山房关起门来自己的事,没人有实证能指证谁,可是又的确有这么一个人存在,槐山房就必须交一个这样的人出来。 成忠心里清楚容元修不可能把自己交出来,肯定是挑一个合适的底下人推出去,就更加不留情面了,每日都派人去催。 也有人把这儿的情况告诉了容轩,容轩之后打算边治腿,边准备来年的科考,这中间还得分家,他可不能再被耽误下去。 这日容轩带着容易回了主宅,听说黎久薇在城里的医馆便叫了她过来。 如今以黎久薇的地位来说,若是容轩能娶上她,反而是容轩高攀了,容家上下都能猜到他们的关系,很多大事儿就绕不开她了。 让黎久薇比较意外的是玉雪居然也来了,一路上也不说话,问她什么她都吱吱唔唔的,好像在为什么事儿下决心似的。 黎久薇也不打扰她,跟着容轩和容易去了正院。 世事无常,黎久薇之前来还是个罪籍的小丫鬟,即便后来成了盼君归的大掌柜,在大多数人眼里,那也就是个带着库房钥匙的大丫鬟,事儿能做主,活要干,将来好处却不是她的。 这一回就不一样,天禹的女官是可以经商的,尤其是做官前经营的和夫家原有的产业,只要不予朝廷的利益相冲,没有利用自己的身份欺行霸市,就都可以。 黎久薇现在是女官了,盼君归无论现在是在谁名下,谁还敢跟她抢不成?容元修之前给她的那些许诺自然也成了废纸。 容元修阴阳怪气地先对着黎久薇开口:“黎姑娘,不,黎司制,好手段,是我小看了你。你早就知道盼君归迟早是你们的,之前又何苦做出那般为了盼君归可以做任何事的样子?” 说到这个黎久薇有些汗颜,原本是想着等治好了容轩的腿之后,再张罗脱籍的事,至于什么女官,她压根儿就没想过,完全都是容轩为她张罗的。 黎久薇纠结着要不要气容元修一把,她轻声问容轩:“最近老爷身子可好?” “甚好,至少比我好。”容轩只看她一眼就明白她想干什么了,反正他一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 黎久薇看向容元修,很是汗颜地道:“这……也不能算是蒙骗老爷,脱籍之事在意料之中,早晚而已,至于女官是真没想到。” “东西进上去是脱籍用的,没想到陛下还会恩赏一个女官的职衔下来,我跟老爷说那番话时,自然不知道今日会有如此倚仗,也就不能说那些话都是骗老爷的。” “我确实很想要盼君归,这本身也是我一力经营起来的,这不能算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了想要的东西,话说的过一些也算是情有可原吧。” 下头哪个人想争什么东西,不都这样么,要是都要追究,这府里就没几个好人了。 容元修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却听黎久薇继续道,“只是虽说成事在天,到底谋事在人,这还得感谢大公子用了对的方式把我的东西进献了上去,正好对了朝廷的脾气,才有了这样的恩赏。” “我一个小女子,心眼儿只有针尖那么小,我可没有那样的格局和眼界。要是东西是我进上去的,老爷许诺的那些条件,我还是要当真的。” 黎久薇能进上去什么东西,不仅换来了赦免和官身,侯公公还留在通元城这么久,只为了跟她和容轩详谈。 这从陈大人旁敲侧击、含沙射影的那些话里,还有官驿传出的那些流言蜚语里,这几日容元修已经想明白了一些事儿。 进上去就能让黎久薇这么快改变命运的东西就是那挂车,可这挂车若只是用来运送吃食用的,最多只能让她脱籍,绝不会有这女官的位子。 要想让朝廷恩赏女官之位,除非这挂车有了别的用途,容元修再笨也想到了这挂车很可能还能用在农事和军需上。 只是容元修以为这是工部的那些郎官看到后想到的,没想到竟然是容轩建议的。 而且容轩人在西绥,这事儿又是通过陈大人报上去的,这中间如何让陈大人照他的愿意上书,如何能让东西送到御前,容轩肯定都是花了极大的心思的。 容轩既然早就知道这挂车还能有那些用途,尤其是能用在军需上,他怎么就不把这功劳记在他们槐山房头上,或是记在容家头上也行啊,为什么非要给黎久薇? 虽说这挂车从头到尾都是黎久薇带着工匠造出来的,可那些世家大族进献给朝廷的东西哪些是他们自己亲手做出来的,还不都是底下的人做了,再以主家的名义献上去的么? 容轩只要压住黎久薇,哪怕把东西以他自己的名义进上去呢?这样功劳都能落在他们槐山房头上。 过上几年,容元修就可以以容轩身子不济、命不久常为由,说是容青把这些本事学了去,直接就能把容青推上去了。 他是要栽培容青走科考这条路,可是每年考上功名的多了去了,有这个功劳和本事在身上,肯定能比别人多条晋升的路。 反正过上几年那些工匠也会造那些个东西了,图纸也在手上,容青就是挂个名,也不会劳累或者需要冒什么险。 这么大的功劳,这么好的机会,容轩居然这么实诚,把东西原原本本地帮着一个罪籍通房进了上去! 容元修想到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气得发抖:“你这个逆子……你心里可还有容家,可还有槐山房?你就这么恨我,恨你弟弟,竟然一点功劳都不留给我们?” “你帮她把东西进上去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你可以说东西是你设计的,她从旁辅助、帮忙,这就已经够她脱籍的了。你心里有愧,你可以娶了她,给她荣华富贵,补偿他,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实诚,把功劳全放在她头上?” 第417章 父子划清界限 容元修气得整个人都在颤抖,仿佛容轩把一个属于他们的聚宝盆拱手让人了一样: “就算你想把她抬上去,也不愿意说谎把功劳都揽在自家身上,你也可以说是你帮助和资助了她。她造东西用的银子、工匠、地方还有盼君归,哪样不是咱们槐山房的?你总不能说都是她的吧?” 容元修目露谴责地看向黎久薇,“黎司制,你总不能否认我说的这些吧?你对朝廷的这份功劳,是不是该记一半儿在我们槐山房身上?” “对,按理说不止一半,至少大半。毕竟器物这种东西,要是不做出来,就只能永远停留在图纸上,甚至恐怕终其一生都没有机会知道自己的设计究竟对不对,都有什么问题。” “这一点上,我的确要感谢容家,尤其要感谢容大公子,我也没有想到他会为我做这么多。其实我本来想的是,等我脱了籍,我就用我的东西帮他做他为我做了这些……” 黎久薇叹了口气,她是真想这么做的,不说别的,她害的容轩断了腿,遭了这么大的罪,就连科考都耽误了,不然他今年就能去了。 她能不补偿他么?不能,何况她黎久薇不管在哪儿都得过好日子,她都心悦于他了,抬都要把他抬上去。 当然,容元修说的话她心里非常认可,什么东西停留在想法上用处都有限,要把那些东西造出来,少不了容轩的帮助和容家的底子,这一点她承认。 只是她欠容家的,不是只欠他容元修的,要还这笔账,也可以还在别人头上。 黎久薇正准备跟容元修谈谈“还债”这件事,容轩就开口了:“做这些东西,用的是我的人和私产,我的就是容家的,这没有错,可不能算槐山房的。” 容轩原以为黎久薇不会说出这些,而只是会拿自己得到了女官之位来气气容元修,没想到她特意强调了没有他,她很难得到这些。 他更没有想到容元修会敢在黎久薇面前承认槐山房恨不得能贪了黎久薇的功劳,还要把这一切都给容青。 “从一开始我就想到久薇的身契在我手上,她若是立下此等大功,定有人会说出父亲你说的这番话,从那时起我便是防着的。” “久薇在器物上是大才,大才应该得到尊重,若是有人想把她变得跟容家私藏的那些个‘活死人’一样,我决不能苟同。” “父亲若觉着久薇欠着容家的,我也的确欠着容家的,我可以还。只是凡事不能两全,父亲为我设了这个大个局,对我的生恩也算是还上一半了,我不可能让你予取予求。” “我之前说过,逆产必须留在槐山房,但我会设法在事发前解决,这算是一种偿还的方式。再还有一种,久薇现在做的事,从容家选一个子弟参与进来,分上一份功劳……你选吧。” 容轩从前是个好脾气的人,可是再好的脾气面对容元修的不公和阴谋都要暴躁几回。 黎久薇刚刚让容元修体会了一把眼看着煮熟了的鸭子飞了又鸡飞蛋打的感觉,容轩现在就是要让容元修做两难的选择。 容元修指着容轩道:“你就不能为青儿想想?他是你弟弟,将来他好了,是一定会照应你的,你为什么就不肯相信我们……” “我不信,父亲,你不能用了别人的东西救了自己的命,反过来又去说别人的东西是祸害,要推出去,害了人家的血脉,还要说这是他该受的。” “我对青弟本是有兄弟之情的,若是没有如今这些事,待他长大,我定会扶持他,若是有必要,我也会让自己的前途为他的让路。可是现在,不可能了。” “就这两条路,你选吧,这就跟你一早就决定放弃我一样,事难两全,总要有取舍。” 容轩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容元修,他先看了看黎久薇,示意她看看容易。 容易显然没想到容元修会是这般嘴脸,从前的那些推测都被正面验证了,他一时间还是不能完全接受: “叔父,大堂兄现在已经够难了,好不容易才过了这一关,您不能什么都让他抗。青弟的确天资聪颖,可是大堂兄何尝不是……” 容元修怒不可遏,急头白脸地对着容易大吼:“逆产就是他的生母和外祖父带到容家来的,要不是他们,容家人也未尝不能在乱世中找到一条活路。” “这些东西是帮过我,帮过容家,可这就是饮鸩止渴,我们明明能自己熬过来,他们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送到我眼前。” “他的出身根本经不起推敲,让他出入朝堂早晚有一天要被揭穿,我想要扶持青儿难道不是应该的吗?为什么你们都站在他这一边。” 黎久薇示意容易站到后面去,她自己开口道:“新朝初年,献了前朝皇室产业给朝廷的都是受了封赏的,老爷这么嫌弃这些东西,那时候就该交出去,这不是也没交么。” “你总说自己是被迫的,有多无辜,大公子难道不无辜?这天下事本就是此一时彼一时,你总不能说昨天给你的馒头是热的,今天馊了,就说昨天给你的就是坏的吧。” “老爷,你这个人真的很矛盾。你藏着这么大件事儿,不跟大公子直说,还要设局才能栽在他头上,说到底不就是知道他不仅接受不了,还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么?” “你才想着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把一切栽在他头上,等他反应过来了也晚了么。这时候知道他不好对付,怕他挣脱,怎么都事发了,还想着他不会反抗呢?” “大公子到底是你的儿子,子不言父过,有些话他不好说,就让我来说吧。刚好如今我是五品司制,你是容家老爷却是个白身,我问话,你就得答。” “那些谁怎么就该怎样、就不能怎样的车轱辘话就别说了。就那两条路,你选吧。” 容元修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仿佛有一万把刀在割他的心:“逆产的事除了你们,还有谁知道?” “还有李成,再无人知晓。”容轩沉声道,就算是去查探的人也不知道那是逆产。 容元修忍着气闭着眼睛问道:“你能保证能够解决?你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吧,要我选第一条路也可以,你得把逆产接过去。我是说,必须到府衙把契书过到你名下。” 第418章 交锋 “只要把逆产记到你名下,我就答应分家,从此以后你愿意做容家的旁支也好,要分宗自立姓另一个容也罢,只要你伯父同意,我都答应。” 容元修也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只要把逆产记在了容轩名下,将来即便东窗事发,也可以说这些年都是容轩外祖父留下的人替他打理的,跟他们没有关系。 到时候他们已经分家了,念着容元文和容家历代先祖的功绩,想来也不会追究太过。 自然如此安排,容轩就难了,这些逆产要是无法脱手,将来再如何解释都是徒劳的,就算前面的事儿朝廷不予追究,后面这些年逆产就在他手里,谁能相信他什么都没做。 盼君归日进斗金,将来容轩还一定会有其他营生,谁也不会相信他们挣下的那些金山银海跟逆产一点关系都没有。 至于容青,都还没到进学的年纪,现在去沾黎久薇的功劳,沾上了也谁都知道是个挂名的,最后这好处说不定还得被容易给占了。 更重要的是,容元修就是笃定容轩现在一心只想着分家,一定能答应这个条件。 其实要让黎久薇说,容轩答应这样的要求也不是不行,逆产以前的那些事儿他们和容元修都没有完整无缺的证据说明跟自己没关系。 这种情况下,将来决定输赢的就是那时候的实力对比,她跟容轩一起,将来的地位即便比不上容元文,还能比不上他容元修了? 容轩却不急,他让容易拿出一叠写好的文书草稿:“父亲不妨先看看这些,混货和纵火的案子也该有个了结了。成大人已经派人去了别院三回,说是槐山房该给府衙一个交代了。” “这么大的事,只推两个伙计出来实难服众,要是父亲还没想清楚该怎么交代,我想我也是时候该把这些书信和供词送到元都请伯父转承圣上了。” “这几日我也想的很清楚了,与其畏首畏尾,不如放手一搏。我不怕惊动了圣上继而现在就查到那些逆产,更不怕圣上对我生了疑心,倒不如索性到御前分说个清楚。” 容元修大怒:“你……你就当真不怕陛下生疑,怀疑你外祖父留了人打理逆产,你这些年一直在靠逆产牟利?逆产这么大的事儿,这些年通元和西绥的官员都毫无察觉,一旦事发,他们为了摆脱罪责,定会把事情推到你身上。” “就算牵扯到我,你也一定难辞其咎。等到那时,他们想要淹没证据,定然会想要尽快了结这桩案子,他们才不管什么证据,直接就会呈报上去,定你的罪!” 容轩微微一笑,脸上带了些冷然:“那就看他们更相信你还是更相信我,父亲不要忘了,逆产在槐山房的大部分时间里,我不是还没有出生,就还是个幼童或者做不了主的少年郎。” “你说我外祖父留了人打理逆产,又将里面的收益都给了我,恐怕连账本都准备好了,可那又如何?这个所谓的我外祖父留下的人,你觉得他既然有可能听一个大部分时间都做不了主的孩子的话,还是更可能听你的话?” “府衙的人再想交差,也得编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你一直想设局把先陷进去,也是因为清楚你想的这个理由是有很多破绽的,所以必须先做出一个不能翻盘的死局,也是一个没有人想为我翻盘的死局。” “只是可惜,这个局没能做好就破了,你的计划没成,现在只剩下一个漏洞百出了。既然如此,你有出身高贵的妻子还有尚在稚龄、给予厚望的嫡幼子,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不妨交给圣意和天意,看看圣上和世人愿意信谁。要是圣上不信我,我认命,反正我现在无妻无子,无牵无挂。” 容元修与容轩四目相对,任谁的目光中都没有退意,二人互相注视了半晌,容元修先错开了眼,他终于相信这个儿子不一样了。 容元修冷笑道:“我有妻有子,你难道就没有牵绊?就算你早就不把槐山房当自己的家了,你伯父呢?还有她和容易,你都不顾了?” 容轩笑得更冷:“伯父领尚书已有二十余年,本来也快致仕了,况且他一直在元都,推说不知情还算可信,只要他没做触怒圣心之事,陛下未必就会为难他,最多降了官职,少拿些荣养银子。” “阿易么,他本来就不是槐山房的,阿莹都要赵旭入赘了,这次分家,他正好也分出去,相信族老们不会不答应。” “久薇,我既未与她定亲,更未与她成亲,就算陛下现在就下道圣旨把我的脑袋摘了,她也能好好当她的女官,将来嫁一个好人家,子孙满堂,我需要顾什么?” “你……你……” 容元修第一次在容轩脸上看到这种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的无赖表情, “行,你要一个交代,你知道我不可能站出去,不单只是为了我,也是为了整个容家,你就是想让我把钱参交出去。” “他只是一个管家,到底只是一个下人,把他交出去,你觉得有意思?你就非得要这样一个交代?府衙要交代,让他们要去,我们不交人,最后他们就不得不把那个伙计当作交代。” 容轩不答反问:“父亲的意思是,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不需要交代?那我这书信和供词就该送出去了。” 容元修对钱参这个老管家是有感情的,不然也不会让他掺合进去那么多事儿,还有设计容轩这种事也只有钱参一人从头到尾都知道实情。 钱参因为这件事搭进去不冤枉,只是容元修这个罪魁祸首没有直接付出代价,这件事的结果不是很圆满罢了。 容元修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可他并不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不然年轻的时候也不会干啥啥不成。 容元修能把这局延续到现在才被揭穿,钱参功不可没,甚至当年从容轩生母和外祖父手里拿到逆产,也跟他有很大的关系。 除掉了钱参,容元修自己也得元气大伤,以后也能消停很多。 无论是从证据上还是最后所剩不多的父子之情上,容轩都没办法大义灭亲,但以后没有了钱参出谋划策,至少容元修能少害几个人。 第419章 人和银子都找到了 容元修不想把钱管家推出去,可是他想来想去都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推一个管事儿出去,人家从头到尾就没参与过,想收买了套供词,都只会漏洞百出。 诬陷容轩混货还能说是手下某个管事儿所为,广鑫庄纵火调用那么多人手让那么多金银细软消失,绝不是一个普通管事儿能够办到的。 容元修终究最爱的是自己,最看重的是容青,他还不得不倚重孙氏和孙家的帮助,他能够牺牲的只有钱管家一人。 不过这也不算冤枉了钱管家,容元修下了狠心:“好,我会送你钱叔去府衙。我拿出了我的诚意,你呢?逆产之事你必须背起来。” 容元修以为还得给容轩些压力,少不得还要拉扯一番,没想到容轩这回一个磕巴没打地应承下来。 “好,就依父亲所言,也算是全了你我最后的父子情分,这些逆产的文契可以跟着该给我的那份一起过来。” 容元修松了口气,容青的前程只能靠他从其他地方找补了,不过容轩一旦分家而出,意味着容元文在元都的人脉和财富日后要找其他族中子弟接手。 容易居然也自愿分出去,容元文无子,将来就算他不愿意将自己的东西给槐山房,受益最大的也只会是容青。 黎久薇轻拉了拉容轩的衣角,表示她是支持他这么做的,只是她有种预感,容轩之所以会把逆产揽过来,一定是得了别的好处了。 果然容轩话音刚落,院子里就传来一道熟悉的脚步声,是李成来了。 容易今日来主宅,李成还在山里找陆余他们,他这会儿过来定然是有了结果了,容轩是先出听出了他的脚步声才痛快答应的。 李成进来就要凑到容轩身边禀告,容轩却直接发了话:“老爷在这儿就直接说吧,省得还要我再重复一遍。” 分家的话都说了,容轩就改称容元修为老爷了,别人没觉得有什么,容元修反而神情呆滞了一瞬。 李成一下子就起了刺激容元修的心,他腰板儿挺得倍儿直,朗声道:“禀报老爷,经过小的和易公子带人连夜搜索,终于找到广鑫庄失银及财物,除去被陆余等人挪用的部分,其余尽数寻到,并已运至青山脚下,交由州府军及胡捕头看管。” “另已擒获陆余,也已交由胡捕头看管,会尽快送往府衙结案。其一同逃窜的党羽张广之前已被陆余灭口,与陆余同行的还有一名叫谭书理的老匠人,他自称受陆余胁迫,是陆余绑来的。” 容元修气得手抖,指着这屋里的每一个人道:“你……你们……竟然将失银交给州府军,你们知不知道想要把这些银子拿回来,要给他们多少打点,要费多少周折?” “你们知不知道这样就让官府知道槐山房和容家的底了?你们为了报复我,都如此不顾大局,你们这样做利益受损的不止是我,还有那些族人,年底发不了岁银,他们的日子过不下去了,都是你们造的孽。” 容轩以往会为了这样的指责而内疚,现在听了只想笑:“老爷能用这些家底设计我,就不允许我请州府衙门秉公清点库中遗失财物了?这么多银钱细软,不请他们清点清楚了,少了什么,到时候再说是我贪了。” “何况老爷拿库中财物陷害我之时分明清楚,只要我没有立刻束手就擒,这些失银就不可能在年底之前被找到,族人们到时一样拿不到分润和岁银。结果这会儿事情败露了,府衙介入了,就都成了我的错了。” 黎久薇笑了笑,特别欠揍地道:“老爷只管放心,族人们过年少不了米粮、肉食和衣料,我已经交待盼君归的伙计去采办了,会以大公子的名义分发下去。” “就算是分家了,大公子也曾经受容家和槐山房供养,即便现在手头比较困难,也还是给他们置办了过年要用的吃食和衣料。” “不过,大公子现在的状况实在不好,能帮的也只有这些了,欠着的分润和岁银他们只能管老爷要。” 容易上前去给容元修磕了三个头:“阿易和妹妹阿莹幼时便失去了父母,虽然是族里共同将我们养大的,是大堂兄提携我跟着商队行商历练的,可是叔父也帮了我们许多,还有大妹妹,没有她,我跟阿莹在族里这些堂兄弟姐妹间也会多受不少闲气。” “若没有槐山房做靠山,我们兄妹一定会受更多的苦,这份恩我们兄妹都记得。分家之后,要是槐山房和族人们有需要我们伸手的地方,能帮的我们兄妹绝不推辞。” “只是眼下,我们兄妹的确没什么积蓄,帮不上他们太多,但我跟阿莹已经商量过了。除了阿莹的招赘的聘资和我名下的那座院子和自己的三百两银子,族中该分给我的那些产业,我一件都不要,全部补偿给族人。” “日后他们若是有缺银子瞧病的或是子女无银进学的,都可以从中支取。叔父也可以对外说这是槐山房给他们的,我绝不对外多说一个字。” 说的好像容元修要贪这点儿便宜似的,其实容易自己不知道,他父母留下的那些产业,这些年早就被容元修和族中那些蛀虫侵吞的差不多了,折算下来值不了多少银子。 拿出去用来赈济族人,族人能得到帮助的不多,反而告诉了族人们容元修带头侵吞容氏遗孤家业。 容元修当然不相信容易根本没算过这笔账,他以为容易就是在故意讥讽他,气得指着他道:“算你狠,不过区区一点家产,这些年你无父无母,你又不善经营,槐山房和族人们不稀罕你这些家业,通通带走,用不着你们假好心。” “叔父,我没有别的意思,真的只是想尽力报答叔父和槐山房的养育之恩……”容易傻愣愣地解释道。 这傻孩子,黎久薇从后面推了容易肩头一把:“还不赶紧谢谢老爷,都答应把你们父母的家业发还给你们分出去了,还想怎样。” “你还不明白?你们父母留了多少家业下来,当年族里和府衙都是过了单子的,老爷会照单发还你们。就算你们经营不善,东西只要还在,就能重新经营起来。等你们有了银子,再来回馈族人也不迟。” 第420章 玉雪身上的秘密 分家的时候分得的家业单子都要到府衙书吏那里留底,同样的遗物遗产也一样。 既然要把容易这一房的东西还回来,容元修面上肯定不敢闹得太难看,缺了亏了的不说全都补上,至少不会差得太多。 容易还没想明白这里面的玄机,但见容轩也示意他收下,也就没再推辞:“那就谢谢叔父了,那过年的时候,我就支两口大锅,专门给族人们送年糕和烧肉,给他们添个菜。” 这在容元修耳朵里更加是讥讽之辞了,只是这回没等他再说出些什么,容轩就劈头盖脸来了句: “行了,你先回去准备,这儿有我们。老爷还要稍候一会儿,玉雪有些话要对你说,对了,玉雪就是奴儿,你让她作证人诬陷我,居然连她现在名字都不知道。” “奴儿?玉雪?她是谁……没用的东西,让她滚!”容元修一开始是真没想起来,一想起来就怒不可遏。 容轩已经命人将玉雪带了进来,玉雪刚好听到这句话,原本就苍白的小脸变成了惨白颜色:“老爷,我是玉雪,也是奴儿,你……不知道我是谁,可还记得我的娘?她叫吴柳。” 容元修哪里还记得玉雪的生母叫什么名字,可是他前几天才让钱管家当堂给了玉雪庶女的身份,他没办法收回那些话: “你娘出身微贱,遇见我时已不是清倌,我不过是酒醉后逢场作戏与她有了一段露水姻缘。但是她毕竟是那种地方的人,容家门风清正,断断不会允许她进门。” “我让钱参给了银子,让你娘不再接客,就算是全了我与她的缘分了。没有哪条律法、道义规定,我一定要为她赎身、接她进门吧?” 容元修是个极要脸面的人,他要不那么要脸面,根本不用给容轩设局,过上几年等容轩有妻有子了,把孩子给绑了,刀架在脖子威逼容轩去顶罪就可以,哪儿用的着这么迂回。 容元修能说出如此无耻的这番话,足见他有更重要的东西想要隐瞒,才妄图用这种话羞辱玉雪和她的生母,让她在愤怒之下不至于起疑心。 黎久薇无声地冷笑,淡淡地开口提醒玉雪:“你娘再是什么样的出身,也曾经是老爷的女人。既然老爷都给了银子了,你跟你娘在那地方该是单独住着,过着清静的日子吧?” 玉雪忍着眼中几次都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是,我的娘在跟老爷一起之后就没再接过客,可是我们一直被关在阁楼的牢房里,窗子上都打着铁栅,我有记忆以来,她从来没有出过那间房。平日里给我们送饭、做杂活儿的是个哑仆,常常一年下来都没人跟我们说上半句话。” “我长到三岁,我的娘求看着我们的人,让我帮着后厨摘洗,才让我有了跟外面的人说话的机会。可是那时我还小,后来我娘没了,又过了几年,我八岁的时候,他们就又不让我去后厨了,我也得天天待在阁楼里,也没有人愿意跟我多说一句话。” “饭食刚开始还是好的,可是后来……谁还会一如既往地照顾一个经年累月无人问津的女人和她所生的孩子,我们想吃口热乎的都难,病了,更是不可能请郎中,我娘的病就是越拖越重,她先是疯了,后来不治而亡的。” “我不是那等出身好还细心教养的闺秀,有些话我我不怕说。要是按老爷这样照顾人,我和我娘宁愿跟其他那些被恩客遗忘的女人和孩子一样,起码还有条活路。” 要是容元修只是普通的风流恩客,玉雪的娘之后还有被别人赎身的可能,就不算没有这样的运气,待到年老色衰也能自赎或者转去做仆妇。 更不会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屋子里,不许见外人,还轻易不能跟人说话,这样的环境足以将人逼疯。 容轩看了眼目光躲闪地容元修:“还是我来说吧,即便老爷不替吴氏赎身,像这样留在楼子里又被人留了银子单独照料的旧倌人,也不会被关起来,更不会不允许她和她生的孩子跟别人说话。” “其实玉雪你有件事没弄明白,你娘走的时候你还太小,很多她要么是看你小,跟你说也说不明白,要么就是怕你知道了,反而对你不好。” “你再仔细想想,这么关着你们是为什么,他们想要达到什么目的。若说是折磨、轻视你娘,老爷他还不至于用这种手段,真不把你娘当人,也早就忘了还有你这个人了。” “他们这么做总结起来就是不让你们见外人,不让你们跟外人说话。不让你们见外人,是不让别人知道你们的存在,不让你们跟外人说话,是为了不让你们把秘密告诉别人。” “你三岁的时候允许你去后厨,是因为你太小,你娘一定不会把秘密告诉你,他们不怕你说出些什么。可是后来你长大了,心里能藏事儿了,就不一定了。我说的对不对?老爷,父亲?” 容元修就是怕别人知道他干过的那些不堪的事儿,也是担心吴氏把知道的事儿告诉别人,再让别人举发了他,或者让别人占了先机。 容元修脸色难看,指着容轩道:“子不言父过,我如何对待一个楼子里出来的女人是我的事,哪里有那么多阴谋诡计。” 玉雪神情坚定了些,抬起头道:“那日黎司制提醒我之后,正好别院的护卫通过钱管家的车夫找到了我曾经待过的楼子,我就求着他们带着我回去了一次。” “老爷,你猜,我发现了什么?那个一直给我娘送饭的哑仆,她会写字……她被你派人灭口之前,留下了书信,她说我娘没疯之前总是背着我跟她说,她已经把她有的都给了老爷,她甚至为此背叛了她的父兄。” “我娘想托哑仆给老爷带话,问问老爷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老爷为什么言而无信,不带她走。哑仆没有自己的子女,带她一直在资助她的侄子。” “她的侄子说,哑仆在新朝三年的时候给过他和他娘一笔银子,说是一个贵人老爷给的工钱和赏钱。那时他娘问过哑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赏钱,哑仆说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楼子里她负责照顾的女人传了句话出去,老爷顺着那话找到了一张地契。” 第421章 逆产由来 玉雪流着泪笑了出来:“哑仆当时还说老爷得了那么大一块儿风水宝地,把祖坟迁过去,后代子孙都有福了,一高兴就让人赏了照顾那女人的所有人。” “新朝三年,老爷你还跟楼子里有联系,而我娘为了见你把她藏在外面的东西给了你,对不对?听了他的话,我还想起一件事,我特别小的时候,我娘的确偷偷给我说过,她有一块儿地,只要出去了,我们就能有好日子过。” “她还说过,这是她剩下的最后的东西,不能再给出去了……再,她之前还给过你别的什么对吗?她有那么值钱的东西,她为什么还要在楼子里待着?没有你,她自己就能走,是你不放过她,她才走不了!” “什么地契?我没有见过那东西,即便有,你娘也是给了别人,没给我!”黎百川急了,全盘否认了。 可是容轩很了解容元修,从容元修紧绷的身子和攥紧的拳里看出了端倪,的确有这样的事。 玉雪不知道逆产之事的全貌,没有把这些事联系到一起,这些话才没有跟他们说。 容轩和黎久薇这时候已经都明白了,吴氏交出去的风水宝地地契所指的那块地就是逆产中记名风水地实际上藏着许多前朝兵器的那块地。 他们之前的猜测是对的,容轩外祖父这个凌家军军师并没有单独掌管这些逆产的,掌管另一半凭契或地契的还有别人,这个人大概就是吴氏的父兄。 玉雪对着容轩和黎久薇一拜:“大公子,久薇妹妹,我虽然不知道内情,可我听黎姐姐说最近在为一些地契烦恼,我也不知道我娘交出去的这块儿地是不是跟你们烦恼的有关。” “可是最后那张地契的确是新朝三年才交出去的,不是什么前朝的时候,之前也许还有……只是我不知道,不过我猜如果能查到我外祖父和舅舅的身份的话,肯定能知道还有什么。” 黎久薇先安抚了玉雪,让她平复一下心绪,看向容元修道:“看了老爷骗了大公子,那些东西并不全是来自先夫人一家,还应该有一部分来自吴家,那您还要把问题都归咎到大公子一个人身上,是想让他背负全部,让他内疚之下承担起一切么?” “还是说老爷你特别喜欢从女人和她们的娘家入手,霸占他们手上的东西,再侮辱他们的子女、外孙,还得留着他们将来为你们背罪。” “你留着玉雪不光只是为了让她以亲妹的身份指证大公子,恐怕也是担心一旦东窗事发,大公子一个人呗背不下所有罪名,还能把玉雪推出去用一用吧?” “罪?那块儿地到底是什么……”玉雪不解地问道。 玉雪是利益相关之人,不怕她会说出去,黎久薇就向她解释了一下什么是逆产:“……总之这些东西都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只是不适合留在咱们手中。” “你娘给出去的那块地也不是什么风水地,里面藏着的东西才是重点,不怕告诉你,里面有兵刃还有一些机扩设计,都是朝廷的禁物。之前大公子派人去查看过,有些东西是动过的。” 容轩目光深沉地看向容元修:“老爷曾经说过逆产上的产出在新朝初年之后就没有动过,看来并不是真的。不然也不会在新朝三年还向吴氏索要地契。” “那块儿风水地里的东西少了的,并非前朝凌家军所用,而是被你拿走了……你把他们卖去哪儿了?是荣原还是西平?” “后来我娘去了,你娶孙氏夫人,孙家答应孙氏夫人下嫁于你,恐怕不止是因为她苦求孙家老爷、夫人,你还给孙家大笔的聘银吧……或者说不是聘银,是私下送了大笔的银子过去。” “我除掌家业时曾听钱叔嘀咕过一句,还特意查了账,并未发现那时有那么大一笔支出,是不是你卖了风水地里的军械换来的?” 包括容元修的私库在内,按正常经营来算,恐怕连现在的规模都没有。 容元修经营私产喜欢弄险,若是成了,收益自然巨大,可若是不成,就是血本无归。偏偏容元修运气和经商的能力都不行,血本无归的次数更多。 容元修现在还有那么多积蓄,肯定是他用了其他法子获得了大笔的银子填补了亏空。容轩一直在好奇他用了什么法子,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容元修的神情说明了一切,他气急败坏地道:“我……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槐山房好,吴家本来就是同谋,我从他们那儿把本来就不属于他们的东西拿走,有什么错?” 黎久薇看了容元修一眼:“可是也不属于你呀,何况老爷你对吴家人的手段恐怕更不堪吧?我猜,你是从先夫人父女那儿知道吴家存在的,凭着他们父女,你没有办法拿到全部逆产,因此你才盯上了吴家。” “那时候吴家父子可能已经不在了或是落难了,吴氏流落到了那种地方,老爷你找到了她,起初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吴氏想要离开那儿,对你自然情根深种。谁知道你骗走了她手上的东西,她为你生了个女儿,你也没履行承诺带她离开。” “那座楼子就是囚禁她的地方,你把她困在那儿,把玉雪养成唯唯诺诺的样子,就是希望她们母女不仅能保守秘密,必要的时候还能对你言听计从,你说什么她们就说什么,将来好为你背罪、做伪证。” “你手里肯定还有一些能证明吴家身份的证据,到时候只要拿出来,就又编出了一个外祖父把逆产传给外孙女的故事,而你只是被一个女子骗了……你真是太厉害了,容大人把你困在西绥的决定也是再正确不过的了。” “你们……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为了槐山房,为了容家,从逆军手里拿到逆产,我没有错!”容元修强撑着自己理直气壮地道。 容轩打断了他:“行了,老爷啊,你不是没读过书的山野村夫,乱世之中的逆军此一时彼一时,人家现在已经被赦免了,还发还了爵位、祖产,不是逆军了,你做的这些成什么了?” “你这叫趁火打劫,你我父子之情到此为止,我再问你一遍,这些逆产真要过到我的面下之后任我处置?是罪是福都由我一人承担?” 第422章 钱参顶罪 “那些东西必须现在就过到你名下,你要是答应,我就答应分家。不过先说清楚,你从前执掌的是容家家业,你因此获利积攒下的私产,大部分都不能带走。” 容元修气哼哼地道,“你说我牟取私利,你难道没有?我倒要看看分了家,你还能剩下多少积累,最多就剩下一个盼君归,看看后半辈子够不够你折腾的。” “我的积攒就不劳老爷费心了,倒是玉雪这儿还有一件事。玉雪胆子小,这事儿还是我替她问吧。你之前让钱叔说的庶女的名分,还算不算?” “不管还作不作数,玉雪她自己都不想做这庶女了。我看你也是不清不愿的,她进了槐山房的门儿想必也过不上舒服日子。” “老爷看不上我这个不孝子,我分家自逐出门了。玉雪压根儿就没有进门,她也不想进了,不如老爷写下一纸文书,愿意永不与她相认如何?” 容轩朗声说着,玉雪也站出来坚定地看着容元修,这对兄妹都巴不得与他断绝关系。 玉雪经过今日已经彻底看透了容元修,何况要是没有彻底断绝这层关系,万一哪天容元修强行把她认回去,再拿她去顶罪,或者做出点别的事怎么办。 要是真成了父女,容元修就差不多对她有生杀予夺之权了,说不定立刻就能弄死她。她刚刚才有了新的生活,她才舍不得。 玉雪见容元修没有立刻答应,立刻就道:“老爷要是不愿意写不认我的东西也行,你就写一个东西帮我澄清一下,你就说之前钱管家是乱说的,我不是你的女儿,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还可以给我随便安一个生父,就是街上的乞丐都行。” 直接写这是亲女儿,但不会认了,容元修下不来台还影响容家名誉,容元修不愿意写,没关系,写她的生父另有其人也行啊。 容元修被气得够呛,但到底采用了这一折中的法子,写了一份手书出来,说之前那些话都是钱管家为了骗玉雪作证瞎编的,其实玉雪的生父另有其人。 玉雪欢天喜地地把文书一揣,就先出去了。 黎久薇推起容轩的轮椅要走,却被容元修叫住了,他还试图遮掩:“那个跟陆余一起的谭书理,你们什么时候给我送回来?他是槐山房养的大工匠,被陆余掳走,可不是你们要抓的人。” 容轩把轮椅侧过来一些,看着容元修道:“在槐山房过了二十年,我才知道家里还养着‘活死人’。老爷说他是大工匠,州府应该有他的籍契文书才对,要不要去对一对?” “没有对吧,这个谭书理只会对着图纸做事,自己不会改进,如果没猜错,他从前只是那真正匠人手下的学徒,他们应该都跟凌家军有关吧?” “既然逆产都要归到我名下,这个人就也一起吧,只是希望别让我知道你还利用凌家军的这些人做过别的脏事儿。” 容轩和黎久薇渐行渐远,容元修还在后面跳脚:“你……你们……好,很好,都给你们,三日后开祠堂,分家,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拿走多少!” 分家前一日夜晚,通元府衙大牢 钱参已经在这里被关了两天了,才刚刚适应狱卒叫他的名字钱参,他被叫了大半辈子的钱管家、大管家,都忘了自己叫什么名字了。 他来顶罪之前见了容元修最后一面,主仆二人无言相视良久,最终是他最后一次行了礼,自己到了府衙投案。 钱参这两日一直在问自己,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容元修是个凉薄的人,这种时候一定会把他推出去,这一刻其实他早有预料,只是真到了这一刻,心里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罢了。 他这一辈子都跟着容元修,他妻儿早亡,早就没有了牵挂,这些年他自己攒下的财富都跟通元的一些商贾之家差不多了,自己家里那几门亲近的亲戚也都混得衣食无忧、小有身家。 可是这些只要他安安分分地给容家做大管家,一样能拿到,不是一定要跟着容元修做这样的勾当的。 容轩也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也不能说一点情分都没有,帮着容元修做那些事,他也不是不亏心,可他还是做了。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这两天钱参回顾了好久,从根子说应该是因为他跟容元修都有心病,一种叫做不甘心的心病。 容元修这辈子都在跟容元文比,一开始比科考、比仕途、比家业用的都还是正当手段,可是很快就比不过了,之后就赶上了乱世,接触到了那些前朝王室产业,彻底壮大了他的野心。 可是容元修有了这些之后,容元文也已经在元都身居高位了,容元修有再多的银钱又如何,没有容元文这座朝中大靠山,他有再多的钱财也守不住。 更何况槐山房负责打理的容家产业里有一半儿都是容元文这个嫡子的,容元修在通元城再威风,也不过是个挂着钥匙的大丫鬟,管着别人的东西而已。 这就更比不上容元文了,这会儿容轩已经出生了,而容元文很可能这辈子都没有儿子了,容元修这才想到要用自己的子孙跟容元文比。 他要让容元文看到他的子孙更强,而且容元文再厉害又如何,最后那些个家业还不是得落在他的子孙手里? 容轩么,就是个天生的倒霉种,有那样出身的生母和外祖父,的确不适合出入朝堂,即便入了仕,身世被翻出来,剩下的就只有麻烦。 容元修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宝押在他身上,当初要是先夫人不是自己心事过重早早地病逝了,之后恐怕也得用些手段让她去了,他才好另娶一个真正的高门贵女,这才有了后来的孙氏和容昔、容青…… 容元修这一路也算是屡败屡战,要是搁别人身上,早就偃旗息鼓了,偏偏他心气儿高,又碰上个高人,说他的子孙有后福,他日必出将入相,这些个想法才一路支撑着他走到今天。 钱参揉揉自己的老脸,那是容元修走过的路,而他自己呢,一开始是因为忠心,后来是觉得容元修可怜,从出身到前途再到家族的偏爱都被容元文比了下去。 再后来呢,也是他自己的不甘心吧,他从小厮做到大管家,他也曾想过自己有没有可能到元都闯一番天下。 第423章 居然被绑了 钱参倒不是想做什么大官,他就是想到元都做做生意,看一看天子脚下的富贵人家究竟是怎样过日子的。 可是他是奴籍,只是一个下人,容元修去不了元都,他就去不了,他要想去,就只能先帮着容元修去。容元修或是他的子孙能出人头地了,有朝一日他也可以去…… 这么多年了,这当中自然是有很多艰难之处的,他就总告诉自己,他难,老爷更难,既然从小就在一起,那就相互扶持着走下去…… 走着走着,半辈子就走过来了。这半辈子似乎很漫长,又似乎很快,转眼间就到了这儿了。 这牢房比他幼时住的草屋还要破旧,在西绥这么干燥的地方,竟然还能弥漫着一股霉味儿。 钱参仰起头看了眼牢房的房梁,解了腰带悬了上去:“老爷,明日就要分家了,就让老伙计最后再帮你一回吧……”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黎久薇就换了衣裳出了门赶往通元城,她因奉旨改造适合山地行进的挂车,这两日都在州府设在通元城外山里的冶炼坊里。 这日容轩分家,她无论如何都是要去的,现在她这个司制可是容轩的靠山! 别看容元修已经答应了分家,今日见族老,他一定还会设法压制容轩,这样才能在分家以后钳制容轩,确保容轩日后能信守承诺将那些逆产处理干净。 毕竟要是处理不掉,还是得让容轩背下来的,甚至日后容轩靠自己挣下家业了,他说不定还想再替容青分一杯羹呢。 黎久薇没多想,一人一马就朝着通元城去了,谁知半路上杀出两个黑衣人,绊马索一拉,大网一套,竟然把她给抓了起来。 这身子唯一的缺点就是不会武,要想像之前拿出黎百川一样利用穴位和经络拿住人,得跟这人发生碰触才行,而现在她只能碰到那张网。 黎久薇被绑到一处荒废的寺庙,蒙在眼睛上的黑布被拿开,她终于看到了绑了她的两个人。 “就是你们要找我,害得黎三姑娘摔下山崖的?” 高壮的黑衣人对着她便是一声冷笑:“黎司制可让我们好找,没想到短短半年就从流放家眷变成了女官。” “黎司制对自己的亲妹怎么叫上黎三姑娘了,这般冷血、不念亲情,难怪爬的这么快。” “行了吧,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找我到底什么事儿?你们别误会,我叫她黎三姑娘,是因为我一到西绥就跟黎百川那个糟老头子断了亲了,自然不能再姐姐妹妹地称呼着。” “听说你们找我是想打听什么事儿?我可告诉你们,我跟黎家断亲,不是想要保护他们,我就是觉得他们蠢,懒得带着他们一起玩儿了。” 黎久薇坐在稻草堆上,指着这两个看起来就不大聪明的黑衣人说着。 不过……黎百川欠赵氏的还没还上,说不定可以让这两个黑衣人给他找些麻烦。 “不过这两天我也想过了,你们之所以找我,应该是因为我娘。我娘肯定知道一些你们主子想知道的事,你们觉着我是她唯一的亲生女儿,所以你们就觉着我娘生前肯定告诉了我。” “可是我发誓,我娘生前真的什么要紧的和特别的都没有跟我说,至于她有没有跟别人说,那我就不知道了……你们可不要被某些人扮猪吃老虎给骗了!” 另一个黑衣人矮瘦得像个黑地鼠,这人要精明一些,头一个黑衣人听了黎久薇的话就要动手,被他给拉住了。 黑地鼠打量着黎久薇道:“黎司制这身份我们动不得,你放心,我们不要你的性命,可是你要是不说,我们别的本事没有,让你和容大公子的日子过不了那么舒坦却是可以的。” “黎司制是对容大公子动了真情了吧?小人说话难听,可是这有些事儿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的。你是司制又如何,你也是一个女子,将来怎么说也得顾着自己夫君。” “做女官是好,可是你也不会不顾容大公子,对不对?容大公子现在连行动都难,我们要是想给他使点儿坏,他也折腾不起不是?” 黎久薇刚刚才见了侯公公,这两日到底领了什么差事外人虽然不知道,可是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不然也不会将她直接从罪籍提升到五品女官。 这二人完全没想到他们找到黎久薇的时候这一切已经发生了,他们想要像结果黎梓如那样结果她,却是不能了。 要是黎久薇就这么死了,侯公公和朝廷那边都不好交代,这才封了女官,人就没了,肯定会彻查下去,那么他们的主子可就有麻烦了。 黎久薇看看这二人身形,再想想刚才二人的身法,就明白了一些。 这二人会顾忌宫门之事,还颇为知道当中利害,他们很可能是元都哪个高门大户的护卫或者暗卫。 只是这户人家出身不算太高,大概又没有军中之人的关系帮他们训练暗卫,导致他们府上的这些暗卫的身手远远比不上那些王府、相府里的。 甚至这些人连容轩手下的暗卫都比不上,容轩手下的人至少是走南闯北跟匪人拼过命的,西绥之人又尚武,无论如何都比这些人强些。 不过就算只是元都城里普通大户人家的也不能说明什么,因为这样的人家一样可以是宫里或者王府里那些妃子娘娘的娘家。 黎久薇不会问她问不出的问题,只是顺着那人的话说:“这位小哥说的有理,我也是女子,将来我也不想进什么内宫,过那种老死宫中、孤独终老的日子。” “大公子么,不仅是个良人,他腿上的确有疾,可是容尚书是他的亲伯父,怎么说在元都都是有依靠的。我一定会为大公子着想,为他想,我还能吃亏不成?” “你们想知道什么,问吧,我保证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们,而且你们也放心,咱们都是聪明人,我不问你们为什么要问这些,也不会去探究。” 地鼠似的黑衣人道:“听说黎司制还精通医道,城里的曹郎中都受过你的指点,请问黎司制这医术师从何人?” 第424章 祸水引向黎家 这是元都来的,黎家过去的事他们肯定是查过的,这时候不比应对西绥的这些人,不能乱答。 黎久薇笑了笑:“我从前在家中时跟着致仕的姜老太医学过几手治疗骨伤之道和基本的医理,再就是跟着军中退下来的一位姓李的老师傅学过些推拿活血的手法。” “再有么,我娘赵夫人是做脂膏的,可宫中的那些娘娘主子们哪里只会满足于只用脂膏维系美貌呢,我娘还会用针灸和推按经络之法调整五官和面庞线条。当初我也是要进宫选女官的,这些手段我也学了。” “不过,这医道之术看的不仅是学了什么,还要看人的悟性、天赋和努力,我是比别人触类旁通的些,从前日日窝在自己的院子里练习,黎家那些个人,是不会让我分心的,因此自然比同龄之人练习的时间长上许多,加上触类旁通,多少又能会一些。” 她顿了顿,嘲弄地看着他们,笑里带了些古怪,“你们是不是在外面听了什么谣言了,说曹郎中,就是原来的容府曹府医,都对我甘拜下风,还说我救了容家大公子的命,还说我救了许多在盼君归落脚的伙计的命?” “曹郎中,那是因为我治好了他肩膀上的陈年旧疾,用的是推拿之法。大公子的命不是我救的,之前曹郎中只是用药不当,耽误了他伤愈,我只是发现了这一问题而已,之后辅以食疗帮他化解,药方的调整主要靠的是通元名医章郎中,我只是给他提了一些意见罢了。” “至于那些伙计的命是我救的,更加是无稽之谈。不过是用胡辣汤给他们祛除体内的湿寒之气,又配了几味效力更高的药酒,再将治疗跌打损伤和筋脉劳损的手法教给了几个有天分的小厮、仆妇,让他们帮着那些伙计调理了一下罢了。” 高个壮的像熊一样的黑衣人道:“你的意思是……外面那些人都是夸大其词了,都是谣言?” 黎久薇缓缓点头:“自然,三人成虎,说的人多了就难免夸大些,也不排除底下人为了增加我的威望故意夸大了些。” 地鼠黑衣人推了高个儿的一把:“赵大家不曾教过你一些不常用的东西……比如说毒术、解药什么的?” 果然没猜错,这二人跟宫里用毒的人有关,黎久薇不动声色,而且她也的确没有说谎嘛,她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像后缩了一下,仿佛被吓了一跳: “毒?我娘怎么会用毒?这么可怕的东西,我学来做什么?退一步说点儿犯上的话,我是进司制局做女官,运气好点儿也不过是去宫里的尚宫局做女官、宫女,我学这东西做什么。” “学了,就算是为了解毒用的,万一哪天宫里哪位贵人出了什么事,查下来发现我学过这种东西,不是白白惹了嫌疑?我娘才不会让人教我这些东西。” “赵司制真没教过你这些?或者她有没有传给你什么药方,让你一定要保管好。”黑衣人耗子似的眼珠子滴溜溜地打转。 这一家子在宫外的势力不怎么样啊,派了这么两个货色来打探消息,就别怪她拿他们当刀使了。 黎久薇仔细回想着,皱着眉头道:“真没有,我今年才十五,我娘一天到晚说我年纪小,对我不放心,哪里会给我什么重要的东西。” “你们要找的是解读的药方?这么说吧,容家二姑娘早年也中过一种厉害的毒,最近才找到了下毒之人,可是二姑娘中毒有好几年了,这余毒未清,眼看着都到了成亲的年纪了,身子还是不能大好。” “这位二姑娘是大公子最看重的堂妹,我要是懂解毒之道,我就是为了让大公子高兴,我也得去帮着二姑娘看看啊。我要是有那解毒的方子,就算这不是一种毒。” “可是能让你们千里迢迢找过来讨要的方子,肯定是极其厉害的,要是我有那样的方子,找几个医术高明的郎中、药师一同研究研究,也肯定是有所启发的呀。” “你们可以去打听一下,看看我有没有这样做,肯定是没有啊。我要是真有那样的本事,有那般厉害的药方,我怎么会什么都不做。” 这二人对视了几眼,是真的开始慌了……这要是黎久薇这儿再没有线索,他们就真的没法子了。 这二人其实比黎久薇想像得还要心虚,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元都来的,他们只是授命于元都的一个家族,是雇来的,只是听命行事。 元都那边要的太急,赶不及派人来西绥,就飞鸽传书雇了他们这些当地的山匪。 这些日子容家大公子遇袭,府衙派了人把附近山上的匪人都收拾了一遍,导致他们的头领身负重伤,这才派了他们几个来完成任务。 黎久薇见二人神色犯难,又忽然叹了口气道:“你要找的那东西要么就没有,要是有也绝不在我这儿。二位有所不知,我娘生前最信任的人可真不是我。” “你们不知道?她最信任的人是我那个断了亲的亲爹黎百川啊,他对黎百川有多好,你们不会没听说过吧?黎家,我娘进门之前就三间茅草屋,是我娘一手把他们提成了皇商。” “我娘天天在外头辛苦,宫里宫外的跑,他呢,天天说我娘抛头露面、不守妇道,还纳了两房妾室。你们想想,我娘就我一个女儿,那妾室都把庶子庶女生到我娘前头了。” “都这样了,我娘还大把的银子往出掏,养着这一大家子,还总劝我忍让……很多时候我都怀疑,是黎百川给我娘下了咒了,把她迷得五迷三道的。” “你们说……你们自己说,我娘最信任的人是谁?怎么会是我,分明就是黎百川……” 黎久薇越说越激动,想到往事完全控制不住情绪,显然这段经历给她带来的记忆难以磨灭。 这二人眼中露出诧异之色,元都传来的讯息有限,并没有提到赵氏和黎百川的夫妻关系如此深厚。 高个儿的黑衣人问道:“可是黎百川……他每天都在村子里喝酒、赌钱,我们找了机会试探过他,他什么都没有啊。” 第425章 分家分宗(上) 黎久薇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直接给这两个人出谋划策:“他肯定是装的,我也听我干娘说了,他在村子里借了好多银子花,说是仗着我干娘的面子,不怕还不上。” “这话说的,我干娘从前就是个牙婆,还早就说过准备不干了,她能有多大脸面、多少积蓄帮黎百川作保?我干娘就已经说了只帮他们还一次,后面的不还了,可是黎百川还是使劲儿地借银子花。” “他难道不会担心还不上被村里人打、被里正老爷责罚?他肯定是想着将来一定能还上啊,他这个人就爱装,手里捂着方子,坐等着村里人对他们放松警惕了,能到大城来,好把方子卖个好价钱。” “他手上要是有这么好的方子,卖出去之后,别说还账了,说不准他都能在通元城当个财主了!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二人又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意识到被骗之后的惊怒,他们被黎百川这个老东西骗了! 高个儿的黑衣人恨恨地道:“那个老东西,我就说他怎么那么想把他那一双儿女送到大城来做奴仆呢,说不准还真是想找大城里的高门大户把他手里的东西卖出去!” “那……黎司制,刚刚对不住了,我们还得回趟乔家村,可这东西要是找不到,你想起什么一定要告诉我们,不然我们可是还会回来的!” 黎久薇重重地点头保证:“虽不知道二位小哥为何要找这方子,可想必是为了救人,冲动一些也是有的,我完全能够理解。” “那咱们就此别过,我这儿还有两张银票,二位一人一张,就当麻烦你们跑一趟乔家村的路费了。” 二人接了银票,也不管黎久薇就跑了。黎久薇出了这暗室,等找回原路找到自己的马,算算时辰容家那边的分家仪式想必已经开始了。 黎久薇马骑得飞快,想着那两个黑衣人就想笑,难怪连一个黎梓如都没摆平还搭上了一个同伙的命。 她刚开始还怀疑这二人是元都哪个家族养下的护卫,后来发现他们对黎家人在元都的情况知之甚少,才想到这二人应是有人在西绥花银子请的。 这就难怪这几个黑衣人的素养都这么低了! 这也帮她确认了之前的一个猜测,那背后之人半年前不知为何突然要清理知晓凌贵妃之死内情的宫人,导致赵氏等人被冠上贪墨、偷窃等罪名被治罪打杀。 可是后来赵氏死了之后不久,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导致这人突然需要这药方,或是这才发现赵氏可能是掌握着药方的人,就传信过来在这边找人手来找她和黎家人。 那人为什么这么需要那个药方? 无外乎两种可能,一种是这人起了害人之心,要用那毒害其他人。第二种可能就是有人中了那毒了,需要解药。 最大的可能是后者,毕竟天下毒物何其多,要害人不见得非要用这一种,而且因为有凌贵妃的事在前,用了同一种毒,反而容易惹人怀疑。 应该是有人中了那毒,那毒药虽然剩的不多,容家剩的那点儿也早就没有了,别人家有没有人,能不能被那人碰触到,也不清楚,可是还有一种中毒的途径也是有可能的。 就好比是乔雅那样,接触到凌贵妃的旧物也是有可能的。要是这样可就热闹了,说不定还是为了清查赵氏他们才把旧物又翻出来了,结果中毒了。 黎久薇笑笑,要是这样可真是报应不爽,她回头找个关系打听一下,看看宫里或哪个高门大户这几个月要病重病危的主子,就差不多能确定下来了。 黎久薇到达容氏祠堂的时候,分家已经进行了一大半儿了。 不管容轩要不要那些产业,也不管他最终能分得多少产业,他名下有多少产业,他打理了多少容氏家产,还有他这些年的功过,都要在祠堂上说一遍。 因为容轩这些年为容家做的太多,现在才刚刚把他的这些事儿说完,今日再座的除了容家人,还有黎久薇和胡捕头两个外人,胡捕头是替陈大人来给容轩撑腰的。 大族老一脸难色:“轩儿,你一定要分家吗?我知道这件事你父亲他做的不对,可是容家也不止有他一个,还有你伯父,也还有我们这些老人家啊。” “这么多年了,你做的决定我都是支持的,大家也都很支持你。何况你现在要养伤,有家族依靠总是好的,你何必分家还要分宗……” 只分家,就还是容氏家族的人,只是不跟容元修同属一支了。可要是分了宗,容轩还姓容,可这个容却不是那个容了,这就是完全是另一个家族了。 族老们很为难,容轩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之后还可能会娶五品女官为妻,之前更是有功于容家,他们是念着他的好的。 而且容轩还这么年轻,亲生父亲也还在世,就要分宗而出,传出去不是什么好事儿,容氏家族肯定要受人嘲笑。 可这件事难就难在,容元文居然让管事儿从元都带了亲笔信来,支持容轩分宗,还有州牧陈大人居然也掺合了进来,派了胡捕头来做见证。 容元修这时候假惺惺地抹了把老泪:“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放纵钱参,还听了他的挑唆,伤了轩儿的心。可是我已经与他认过错了,可是他就是不肯原谅我。” 父亲向儿子认错,孝道在上,这在外人眼里已经不错了。 众人都看向容轩,族人里便有人开始议论了,说是容元修也是受人蒙蔽,情有可原,容轩至少不应该分宗。 容轩看向众人,这些人他直到现在对他们都还是有感情的,只是他直到,二十年后当他被容元修陷害惨死的时候,这些人和他们的子孙没有一人会为他出头。 容轩叹了口气道:“二爷爷,各位族老、族人,此次事后,我与槐山房缘尽,分家势在必行。至于分宗,我若还留在族里,日后新任掌家行事少不得要夹在我与槐山房之间进退两难,于家族无益。” 第426章 分家分宗(中) 容轩带着些苍凉地道:“我这身子如今已经败了,将来不能行商,也不适宜再劳神主持家业,我留在族里,只会让新任掌家掣肘。” “槐山房还有青弟,老爷对他给予厚望,待他长大,面对我这个行同废人的长兄,还有人总是在他面前提起我昔日的作为,对他也不公平。” “何况我这身子日后要去元都延医问药,婚事大体也要定在元都,日后大概也无力过问族中之事了,不如分宗,大家都落得清静。” 年纪最长的这位族老是容轩祖父的弟弟,容轩叫他一声二爷爷,对容轩一向关照,也是这些个族老里最有大局观的。 大族老想了想,认真地道:“那也可以只分家,不分宗,日后槐山房有我们看着,再不许他们纠缠你就是了。” 族人们有人觉得容元修是被钱管家蒙蔽了,再不济也是觉得那两桩案子容元修知情也参与了,却至少有一半是受了钱管家的挑唆。 可是大族老却是知道更多内情的,这件事做主的肯定是容元修,钱管家最多算是个帮凶,可是他也弄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容元修这样对容轩。 大族老虽然觉着这背后一定有更大的隐情,但他不能否认容元修能干出这种事,多半跟他更器重幼子,而对年轻有为的长子生了忌惮有关系。 以前容轩好好的,容元修不能怎样,现在眼看着容轩身子不行了,就发难了,反正再过上八年,容青也就像容轩章节时那般大了。 其实当年容轩初掌家业的时候,谁都以为他一个半大孩子只会是坐在掌家之位上的傀儡,谁都没想到他会做到那般地步。 大族老还是希望能把容轩留在族里,大不了以后让他和槐山房之间断了来往呗,只要族里担保,保证没人说他不孝。 容轩明白大族老的苦心,只是他态度异常坚决:“二爷爷,这两桩案子若非运用世家自专之法,恐怕无法善了。而朝廷眼下有意废除世家自专之法,他日万一要拿容家开刀,二爷爷可想过后果?” “到时旧案重提,恐怕就不是一个钱叔能够了结的了。我是此事的苦主,若我还在族里,将来万一朝廷让我作证甚至举发槐山房,岂不是让我落入了不孝的境地。” “我若离开槐山房,将来若是朝廷找上我,我还可以说往日恩怨已经了却,而我容轩已不是容家之人,不适用于自专之法,请朝廷自行调查,此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朝廷要废除世家自专之法一定会有个由头,广鑫庄一事牵涉到十余条人命,是个很适合的引子。 容轩若在族里,他跟容元修只是不同房头了,却还是父子,万一朝廷找他作证,他奉旨行事,就是不孝,不奉令行事,就是抗旨。 若容轩出了族,分了宗,他跟容元修在礼法上就不是父子,即便他还是要去作证,至少在礼法上不能算是不孝。 而且作证在废除自专之法之前,只要容轩不再是容氏族人,他就不再是世家中人,他就只用奉行朝廷法度,而不再受世家律例控制,他就根本不能在这件事里作证。 大族老神色凝重,他这时觉得容轩的决定从这一点上是对的,容轩这身子之后也的确不可能再执掌家业,纵使他舍不得容轩,也得承认为全族利益考虑,让容轩分宗、出族是正确的。 大族老不禁看了容元修一眼,其实将来要旧案重提,容元修这个隐患更大,他才真该出族,不要连累容家。 只是他们这几个族老只是占着个辈分,手中并无实权,要想把容元修赶出去,至少要争得容元文的支持。 可是容元文和容元修是一个房头的亲兄弟,纵使一嫡一庶,可他们这一代就只有他们两兄弟,容元文这个人特别重视亲情,对容元修这个庶弟百般包容。 当年容元修闯了那么大的祸,被送回西绥之后还能掌家,后来又犯了大错,还让他的儿子容轩继续坐掌家之位,就是这一回也不知道这掌家之位会不会回到容元修或是跟他关系密切的人手里。 容元文对容元修这个庶弟是真的够意思了,也不知道这一回能不能把这个大祸患给收拾了。 大族老艰难地点头,认可了容轩的话:“既然你意已决,你伯父也是认可的,那便如此的。日后你虽分宗出族,可毕竟也再容家过了二十年,私下里……” “若有用的到我的地方,只要不违律法、道义,只要我能办的到,自当相助。” 容轩见大事已成,看向祠堂门口刚刚进来的黎久薇笑了一下,之后朗声对族老和族人们道, “我既然要离开容家,容家的东西自然要留给族里,除我个人经营与容家庶务无关私产之外,以及要发还槐山房的部分,其余皆归族中公中处理。” “这些田产、铺子、作坊以及商队,日后如何分配各房,如何造福族人,皆由族中商议决定,就此先交与二爷爷了。” 容轩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单子,交给族中一位叔伯大声念给族中听。 容轩作为掌家打理的容氏产业自然是族里的,这些不用说,原本就有账册,现在分的是容轩这些年扩充出来放在自己名下的私产。 容轩颇为大方,但凡因容家原本庶务而获利的产业都拿了出来了,其中跟槐山房关系密切的给了容元修,但这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更多的是跟族里相关的,都给了族里。 容轩自己只留了很小的一部分,都是跟容家没什么关系的。 就好比盼君归,不止盼君归的东西全是黎久薇设计的,就是做东西的作坊和匠人也都是他自己收拢的,都跟容家没什么关系。 容元修傻了眼了,他原以为容轩的私产理所当然地都是他们槐山房的,或者至少大部分是他们的,没想到他竟然给了族里。 容元修还有二百万两银子扣在西偃呢,他迫切地想要收拢容轩的这些私产,他阴阳怪气地道: “你自己留下的私产也不应该是这么多吧?盼君归怎么不在单子上?给族里的没有,你自己的单子上也没有。” 第427章 分家分宗(下) 容轩目光冷然地看着容元修:“盼君归当日便是李成与黎司制所创,所用工匠、作坊都是从前友人所赠,开张前所需银钱准备皆是我个人积蓄,都与容家无关。” “盼君归创立之时,黎司制受籍契所限,盼君归在李成名下,李成跟随我多年,早在三年前我就已经放了他全家的身契,也就是说盼君归从前便是李成的。” “我在这当中只是一个提供帮助的协助者,在筹备之时,我这身子比如今更不当用,能做什么呢?索性与李成和黎司制合作……况且就算盼君归是我的,再姑且将它算作几家客栈、食肆、铺子,不过开张月余罢了,算做我分家出族的私产,也不为过吧?” 盼君归功能复杂,不能把它简单地当作一家铺子,它如今也的确日进斗金,可是生意这种事看的是个长久,谁也不能说它日后一直能这么赚钱。 就拿现在来说,盼君归代卖、寄卖货物和南北货交易信息的功能,因为容轩旧日的威望和优势已经做起来了,日后又有黎久薇这个女官扶持,不容易被取代。 器物和需要高超工艺支持的干货有黎久薇在,将来甚至还可以利用她跟外宫坊的关系,提升他们手下工坊和工匠的实力,造出更好的东西,这一点也不容易被取代。 可是招待商队盘货落脚,还有跟当地织染坊和其他铺子给商队供货的合作,短短一个月,已经有人开始效仿,也开始做这些买卖了。 虽然想赶上盼君归还需要不少时间,可是各家也是奇招百出,加上有些东西价钱更低,可以想象日后少不得要跟盼君归争上一争。 要是盼君归不算是容轩或李成和黎久薇的私产,没有了他们的支持,就最多只能剩下最后这一点的优势。 容家这些人没黎久薇那么多新点子,也没有特别擅长经营的人,要是盼君归落在他们手里,这最后一点优势用不了两年就得被赶超了。 况且现在黎久薇已经是女官了,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包括他们家中的子弟在内,在任的官职甚至是曾任官职都只有几个超过五品的,他们只要没疯就不会跟她抢。 更何况容轩这些年为族里做了这么多,大家都有目共睹,现如今又伤成了这样,这时候他们还去争抢一个盼君归,传出去只会落人笑柄,之后他们的子孙可也是要争取出仕的! 族人们议论纷纷,当中便有那平日里就德高望重地代表族人们开了口:“盼君归属于李护卫和黎司制这无可厚非,李护卫与大公子相交多年,黎司制又与大公子相扶相持于危难之中,大公子纵使为他们提供些许帮助,也都是应该的。” “族人们对此都无异议,不过日后容家商队要是从关外归来到盼君归落脚,大公子和黎司制可要行个方便啊。” 众人哄笑着附和,黎久薇也站到了容轩旁边,跟他一道向族人们承诺。 容元修自讨没趣,这时候不得不找补:“我也就是问问,以免日后生出误会来。我也不想轩儿之后的日子过得艰难,他留下的私产不多,我这儿也给他准备了一份儿。” “轩儿,咱们父子一场,纵使当中有些误会,如今也过去了。这些产业都是为父送你的,无论你之后际遇如何,这些都够你锦衣玉食的过下半辈子了,就当作全了我们父子的缘分了。” 小厮立刻将写着赠予产业的单子递到了容轩手中,这上面有一些看起来还过得去的田地和铺子,最关键的用来压轴的就是那三处逆产。 只是这三处逆产的地契上依然还是做了掩饰的,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容元修身边的小厮也将上面的内容念了出来,没什么出奇的,这压轴的三处大是大,却很偏远,也就是吃产出和租子的,没有人有异议。 “多谢老爷赠予,自此我与老爷再无恩怨,日后山高水长,我与族人再有交集,私下里也当如亲友般相处。容轩多谢家中、族中多年养育,就此别过。” 容轩坐在轮椅上躬身长揖行礼,族老们注视着他,族人中与他同辈和比他小的也都躬身向他回礼。 容易这一房这回跟着容轩一同分宗出族,他家里没多少东西,父母又对族里有功,他的东西全给了他,族里又给了他们兄妹百亩良田和十间铺子。 接着大族老改了族谱,将容轩、容易、容莹的名字去除,又写了新的祖籍文书盖了族里的印信交给他们,让他们之后拿去官府重新报备。 自此之后,容轩三人便不再属于西绥容氏,之后容轩单独立宗立家,容易和容莹算是他这一支的。 容元修见容轩当众收下了逆产,放下心来,可是就这么看着容轩欢天喜地地分宗离开,到底是不甘心的。 而且容元修还想着容轩分出来的这些产业,便上前对大族老道:“二叔父,轩儿从前毕竟是我们这一房的,他的产业也应该归我们槐山房所有才对。您看,这……” 容元修伸手就要那些账册和契书,大族老看着他伸出的手很是为难,论理,族中产业已经归还,容轩给族里的这些私产大部分的确该归槐山房所有。 大族老也没有想到容轩会把这部分产业交给族里分配,可是族里又的确需要这些产业,很多族人的日子过得并不富裕,也就刚刚吃饱饭。 还有很多的孩子读书、科举都需要银钱扶持,大族老便不想将这些东西分给容元修了。 而且大族老也担心容元修对容轩用了这样的恶毒手段,这些个东西到了容元修手里只会助长了他的野心,不知道他将来会因此再干出什么错事,毁了整个容氏。 大族老为难地道:“容轩刚刚才把这些产业交给族里,言犹在耳,日后如何分配,应该听族里的才是。” 容元修没脸没皮地道:“交给族里分配而已,您再转手交给我们槐山房,不是正好吗?这本来就该是我们的……” “老爷,这是在做什么?”黎久薇看不下去了,回头问道。 这会儿容轩已经不是容氏的人了,再说什么都不合适,反倒是黎久薇这个女官说的话更有分量。 第428章 从来没这么穷过 容元修现在特别害怕黎久薇开口,她一开口,他就立刻回了回去,连语速和声音都提高了: “这是我们容氏的家事,黎司制虽是女官,也不该插手。何况这些产业本就该是我们槐山房的,你看轩儿他也没说话不是?” 黎久薇笑了笑:“谁说我要插手容家的家事了?我是想提醒一下二老爷,单子上最后那三处产业颇为贵重,大公子……不,容公子他也未曾了解过,就怕冒然接手,里面的管事儿和庄户不服。” “我是觉着要不趁着胡捕头还在,请二老爷过去跟着我们走一趟,也好尽快把事情料理清楚。” 容元修气得脸都僵住了,脚下不自觉地退后一步:“这等小事找个管事儿的带你们去就行了,即便分了宗,我也是他的长辈,这种事儿也要我亲自去?” 黎久薇不以为意,带了些委屈地道:“那三处产业虽然偏远了些,却都是山清水秀、景色秀丽之地,这几天天好,邀上二老爷同去,路上衣食住行我们都招待好,就当是在西绥走一走、玩儿一玩儿了。” “二老爷何必把自己跟管事儿的相提并论,你跟容公子做不成父子,也还得待之以亲人之礼,难道不是么?二老爷要是不去,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 大族老知道这是给他解围呢,连忙道:“你要不就去一趟吧,才分了家,孩子还没安顿下来,你说什么都该帮上一把。特别是轩儿他腿脚不方便,你代劳一下也好。” “我……我不去,我去了这些产业岂不是就要落到你们手里了?”容元修打死不去。 大族老也有了借口:“容元修啊容元修,这次的事本来就是因你而起,现在你对容轩连这点最后的情分都不想尽,你处事如此偏激,还想要容轩留下的产业?” “你想的美,这些产业之后会用来安顿族中老弱,会兴办族学,会拿出来资助族中学子科考,你们槐山房要想用,就等到青儿长大了,要进学、要科考再说吧。” “你要是有意见,尽管到府衙告我,要不你就去信问问你兄长,看看他答不答应给你,他要是说给你,我就……上书朝廷,告他处事不公、袒护亲弟!” 大族老愿意相信容元文这一回不会支持容元文,但万一容元文继续在这种事儿上优柔寡断下去,他真不介意拼上这条老命上书朝廷,告容元文昏聩! 对朝廷大员孝道的考核可不止看他是否孝顺父母,族中长辈的评议也至关重要,他就不信容元文会一点都不在乎! 容元修见大族老一副要鱼死网破的样子,当即就退了,只是他还不死心地嚷嚷着:“容家现在这些人,除了我们槐山房,除了我,还有谁打理好容家的庶务?” “你们等着,你们迟早会来求我的,到时候该是我们槐山房的,还是我们的,咱们走着瞧……” 容元修落荒而逃,他才不要被黎久薇架着去看那些逆产呢,被外人知道他知情了怎么办,这一路上折腾他怎么办,他才不自讨苦吃。 大族老望着容元修的背影直摇头,对着黎久薇歉意地笑道:“黎司制见笑了,以后容轩就交与你了,你们将来若是能成就良缘,一定使人给我捎个信儿,我定代容氏一族送上厚礼。” 黎久薇欠身行了礼:“大族老放心,他日去了元都,也还有容大人照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祠堂里的人各自散去,容元修也回了主宅,他把分家的情况告诉了孙氏,二人虽各有私心,中间也生了嫌隙,可二人毕竟还是夫妻。 眼下正是需要夫妻同心协力的时候,逆产的事容元修没有说,只把没有拿到容轩私产的事说了,再就是添油加醋地把容轩怎么利用对牌和私库设局骗了他二百万两银子的事说了。 那二百万两因为要被西偃那边的势力分去一部分,能收回来一半儿就不错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拿回来。 孙氏听了一个头三个大,她是因为动了真情才嫁给容元修的,也就是最近因为没有安全感才开始算计槐山房的这些财产。 而且孙氏的算计严格来说不是在算计容元修,她算计的主要目标是容家的产业,容轩那些对牌管着的九城商铺大部分是容家的,而不止是槐山房的。 可是孙氏也从来没有想过槐山房会变成一个空壳子,在这么下去,他们这一房人说不定都得喝西北风去。 孙氏嫁过来的时候,容家早就过了艰难的时候,尤其那时候容轩打理家业也已经步上了正轨,对她这个继母也很尊重,她真是一天苦日子都没过过。 孙氏惊讶地质问容元修:“老爷的私库一共就只有一百多万两银子?这么少?还有八十多万两都是借的?那你为什么会相信大公子能有五百万两银子?” 这在孙氏看来逻辑是不通的,容轩打理家业不足十年,就算有私库,他至少刚打理家业的时候是不会有这样的胆子的,也就是说容轩这私库最多也就经营了五年上下。 容元修平日里心里是很看不上容轩的,觉得容轩就是借了容元文的势,用了容元文给他铺排好的人手和人脉,要是把这些东西都给了他容元修,他一定也能做好。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他这样看待容轩,又怎么会相信容轩用五年左右时间打理起来的私库,竟然比他自己用了半辈子打理起来的私库还有富裕? 噢,容轩那么平平无奇,私库有五百万两,他容元修才一百多万两,这究竟是谁有问题? 容元修现在想想也感到不可思议,但他还是要顾着自己的面子的:“你这都是马后炮,当时那个清醒,对牌在手,钱参那个老东西也说他更愿意相信是真的。” “我也想着西偃乱,都是做得杀头掉脑袋的买卖,可这样的买卖利就是高,也许那孽子就真的铤而走险了呢?谁知道会是假的?”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当务之急还要想想眼下该怎么办,用不了多久要账的就要上门了,还有九城对牌毕竟还在咱们手里……” 第429章 把对牌拿来! 九城的铺子里有一半是槐山房的,另一半是容元文和族里共有的,后者容轩都交给了族里。 可是这些铺子的对牌还在容元修和孙氏手里,容轩只是在庶务交接的单子里提到了对牌在他们这儿,但族里还没有来找他们要。 容轩交出去那么多产业,就族里那些人,光是盘点就得几个月,而且他们一定会先从近处的产业开始,等查到九城的铺子,那还要很长一段时间。 这就给他们留下了转圜的余地,他们有对牌,对九城铺子和那些大掌柜的了解不如容轩,却比族里这些人强得多,他们得在那些族人找上门来接管那些铺子之前,尽量把里面的银钱和值钱的货物划拉到自己这边。 孙氏面露菜色,这么做很不光彩,九城的铺子并不只有九间,确切的说有将近三十间,这也就说光是掌柜就有近三十个,还有好多的伙计。 只要他们现在动了这些铺子的东西,就瞒不住了,族里的人都得知道他们干了什么。这种一找到机会就钻空子还偷鸡摸狗的行为,是很让人诟病的。 可要不这么做,容元修在外面欠的这八十万两银子的债主找上门来,他们拿什么还? 去找容轩要银子么?容轩的私财一共就留了不到十万两银子,先不说根本就不够,就算够,他们这时候去要就成了欺辱身残体弱的分家之子,名声更难听! 族里的人刚拿了容轩那么大的好处,肯定要帮着容轩对付他们,容青还这么小,家里坏了名声,将来的前程也要受影响。 要是让容轩立刻催人从西偃把他们的银子弄回来,是不现实的,西偃那帮人不好惹,都是些亡命之徒,就是容轩自己面对那些人也得小心翼翼的,想把银子要回来,哪儿能那么快,根本就赶不上。 孙氏下定了决心,咬牙道:“如今也只能这么办了,虽然族里早晚知道咱们动了这些铺子里的东西,名声也不好听,但是咱们还能遮掩一番,就说是容轩跟族里交割之前,咱们就已经下了令了。” “只是因为路途遥远,咱们来不及收回命令,才将财物收拢了来。铺子里的货物要尽快卖掉,跟铺子里的现银一起换成银票,之后赶快把外面的债还了。” “这样的话,即便之后族里找咱们要银子,咱们也可以说都还债了。这些债都是容轩出族前落下的,咱们就说都是容轩的责任,本来也是他害的你。族里有什么想知道的,就让他们问容轩去。” “我倒要看看容轩敢不敢说他跟西偃之人勾结,陷害亲生父亲,等到那时,他只能认下是他自己伤重之后经营不善所致。这都是正常的,想必那些族人也不会跟他计较,他也不会来找咱们算账。” “可是老爷,这一切都得快才行,尤其是那些债主,要是让他们闹起来,咱们的名声可就坏了,青儿和昔儿的将来可就不好办了。” 说的难听点,容轩设局陷害他们是不光彩,可最大的问题还是容元修动了贪心,连基本的逻辑和理智都没了。 而且容轩跟西偃人勾结了,容元修还拿了那么多真金白银去通过西偃人跟庆岚国做生意呢,论起来他们的罪可不轻。 要是让族人从那些债主口中知道容元修把那么多现银都拿去办这种事,将来还怎么会同意让容元修做掌家。 而且孙氏心里有些担心,容元修一旦动了贪心,就不会放弃这般以小博大、以少贪多的事儿,万一银子拿回来了,他没有拿去还债,而是去干了别的,再赔进去可怎么办。 可是孙氏刚刚已经提醒过容元修银子到手就还债了,不好把话说的太明白,万一惹怒了容元修,伤了他的颜面,可就有损夫妻情分了。 好在容元修赌咒发誓地道:“这是自然,拿到银子肯定先要拿来还债,绝对不会让事情传出去,不然我成什么人了?咱们只要动作够快,把九城的铺子都掏空了也没人能说什么。” “就算容轩已经把账本交给了族里,咱们也可以说是那些掌柜监守自盗,贪了银子,也可以说是容轩经营不善,造成了亏空。实在不行,还能按夫人说的,咱们之前就捎了信过去了,那时候可想不到他容轩要出族。” “我大哥他远在元都,这么多年都不理庶务,咱们辛苦帮他打理,往年都有给他送分润过去,就今年这一年的短缺了,他也说不出什么。那帮族人更是根本就没出过什么力,想必他们也不敢硬管咱们要!” “只是……这对牌有一部分在夫人这儿,尤其是那定城的对牌,得快点交给我,我好让人去调银子和货物过来。” 其实容元文的那部分分润绝大部分都存在了广鑫庄,动用的权力和产生的利息还是由容元修和容轩掌管的。 容元修也使过些手段私下占了些,只是容轩在私下禀报容元文之后,容元文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可就是这样容元修也觉得他过去不欠容元文的,他贪了的那些银子都是他该得的,打理产业的是他的亲儿子,他替他儿子拿点儿辛苦钱怎么了! 那些族人就更不必说了,他们中富裕的有自家的私产要打理,只按家里的人口按年拿分润。 普通的和穷苦的,最多就是在他们这些铺子里当个小掌柜或是伙计,这些人在容元修眼里出的力都不多,甚至根本就没出力,他们凭什么管他要银子! 容元修现在是想把债还上,可是他更想从孙氏手里把那些对牌要回来,尤其是那块定城的对牌。 定城有银矿,定城的铺子是做银器的,这东西拿到手里直接就能当钱花,甚至不需要刻意去变现,更何况定城有三间铺子,这一年赚的银子都还没运回广鑫庄呢。 把定城的对牌要回来,不仅能拿到这一年定城铺子的银子,之后族里来要对牌,别的他都可以给,单就要把这一块强留下来也方便些。 他都让了那么大的利了,留一块对牌怎么了?可不管怎么说,他都得先把对牌从孙氏手里要回来。 第430章 戴高帽,让他飘 该给族人的分润,他可以先拖着,足有广鑫庄的银子被州府扣着,族人想要让他们找州府衙门去。 族老们来找他们要九城铺子里的产出,只要容元文不亲自回来,他都可以耍赖少给甚至不给。 在容元修心里这些个族人都不难对付,相比起来反倒是孙氏和孙家不好应付,最好能趁现在劝着哄着孙氏把对牌交还给他。 孙氏倒是没觉着容元修要哄骗她,她只是觉得她应该亲自打理庶务,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为她的一双儿女牟取利益。 就算这对牌早晚要交回族里,她还是想多拿一段时间,尤其是定城的对牌,她也想趁这个机会学学如何打理银楼。 孙氏有些尴尬,但心里多少对容元修还是有愧疚的:“老爷,这对牌还是放在妾身手里吧,不过妾身绝不会影响老爷办事,有关九城那边的事儿咱们商量着办。” “老爷要如何,只要妾身觉得可行,妾身就派人去照老爷说的办,你看这样行吗?” 容元修很不高兴,脸一拉下来恨不得比驴还长:“夫人这是不信任我?我们夫妻要不是受了那逆子和黎久薇的挑唆,如何也到不了这般地步。” “夫人,你在担心什么,我如今可就只有昔儿和青儿这一双儿女了,他们都是你亲生的孩儿,我也没有妾室。无论我做什么,最后都是为了他们,你又何必防着我?” 那可不一定,现在是没有妾室,以后别说妾室了,万一连她这个夫人也换了呢? 孙氏不知道逆产之事,更不知道容元修从容轩出生之后就开始布局了,但她知道失火和混货这两桩案子都是容元修做出来的。 在她看来,容元修为了他自己的地位和容青打压容轩是正常的,可是手段绝不应当这般残忍。 容轩都成那样了,困着他养病就好,何苦要折腾到公堂上去,还弄得漏洞百出,偷鸡不成蚀把米。 容轩毕竟是先夫人的儿子,也是容元修的嫡长子,弄成这样,谁知道日后容元修会不会把她这个续弦妻子休了,再娶一个闺女,再生一双出身更好的子女? 孙氏当然不希望跟容元修走到这一步,只是她的底线不能退:“这是什么话,老爷,妾身怎么会受人挑唆呢,妾身只是觉得现在是多事之秋,行事应当稳妥才对。” “老爷你好好想想,容轩这家分得甘愿么?他之前心里的怨气可都消了?九城的铺子都是他和忠于他的掌柜、伙计打理的,这么多年的父子,他是十分了解老爷你的。” “之前为何他能一算一个准儿,处处料定你下一步的计划,就是因为他太了解你了。不然他再有本事,也还是个连家都没成的年轻男子,那个黎久薇也不过是个尚未及笄的伶俐丫头,老也吃过的盐、走过的路比他们都多,哪里就能每一次都被他们算计了?” “老爷我总被他们算计,是因为哪个逆子太了解我了?”是这样吗?容元修愣住了。 孙氏赶忙点头附和:“当然是这样,妾身这些年冷眼旁观,无论是老爷还是容轩的本事都是看在眼里的。容轩的确聪颖、能干,可他到底少了些历练,要是非要拼个真章,肯定是老爷赢啊。” “我父亲也知道这事儿了,他虽然认为你不该跟容轩闹成这样,可他也说了,是老爷你碍于父子之情留了情面和余地,而容轩太了解你,还不留余力,还有钱管家年纪大了,心肠软,没把事情做绝,才让老爷没了脸的。” 容元修越听越是开怀,脸色都好了起来:“我就说怎么会输给那个逆子,原来是当局者迷。是我心里还念着父子之情,是他太过绝情,一早就心有鬼胎,想要扳倒我!” 孙氏暗暗松了口气,这时才又把话往她的目的上引:“妾身的意思是,事情才刚刚过去,容轩心里一定怨气难平,对牌是之前他们亲自交到老爷和妾身手里的,他们肯定已经猜到了老爷会在族里接掌九城这些铺子之前动手。” “他说不定现在已经设了局,等着报复你了。他那么了解你,万一又像之前一样,猜中你的布局该怎么办?九城的那些掌柜可跟他都是有情分的,何况这些个人肯定也有私心,也想趁乱捞一笔。” “有妾身在,妾身也能帮老爷你参详一下、出出主意,容轩了解老爷你,却不了解妾身,咱们相互间取长补短,把握也能更大些。” 见容元修听进去了,她这才说出她的另一重考量,“还有一重考虑,老爷得这么想,万一族里的人过几天就来要九城的对牌了呢?他们也不见得就只会从近处往远处梳理吧?” “要是他们这就来了,一个个的都是族老、族人,他们围着老爷要对牌,老爷真能拖着不给?要是对牌在妾身手里就不一样了,老爷可以说是妾身不愿意给的。” “妾身是女子,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女子不讲道理起来谁能奈何的了。到时候老爷可以说妾身回娘家去了,把对牌带走了,你也没有法子。” 容元修一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孙氏好歹能帮他拖一拖那些族人,那些人是万万不敢跑到孙家去要人的。 他当即抚着孙氏的手笑道:“还是夫人想的周全,那就按夫人说的办,咱们商量着来,吩咐底下人做事的时候你我都要在场,这样也能防止话传来传去,再缺了这个漏了那个的。” “对,就是这样,老爷考虑周详。” 孙氏忽然觉得容元修也挺好哄的,只要把他的面子全了,好多事儿都好说了。 容轩能赢当然不只是因为他了解容元修,更多的是容轩的本事就是比容元修大,而且容轩占理,还得到陈大人和容元文的帮助。 这些日子以来孙氏也没有回娘家去,更别说聆听孙老太爷对容元修的评价了,出了这样的事儿她才不敢回去被父母教训呢,也就让容昔回去了两趟,带了些节礼过去。 可是她就得拿孙家捧着容元修,才能让他觉得他其实很厉害,都是容轩投机取巧、不讲道义才害他输了。 第431章 转喜为悲 容元修一旦觉得自己只是一着不慎才输给容轩的,而他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孙氏却注意到了,他就会重新信任孙氏。 孙氏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便大方地跟容元修一起商讨起了那些铺子的事儿,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们讨论得事无巨细,连换成哪家票号的银票都想清楚了。 容元修好久都没有亲自打理庶务了,一番讨论下来,才感觉到什么叫做岁月不饶人和心力交瘁。 孙氏见他累了,便要服侍他在自己的院子里歇下,还宽慰道:“老爷不必忧心,咱么槐山房的福气还在后头呢。青儿该进学了,请了先生过来考校他,说是比这通元城里大多数学童都强些呢。” “还有昔儿,最近也长进了,日日跟着妾身和管事儿学管家,妾身从将来给她陪嫁的铺子里挑了两间给她打理,已经小有进项了。” “她最近好像还跟她一个表哥在做什么生意,听说之后能赚一大笔银子。子女有长进,咱们做父母的心里也能踏实了。” 容元修喝了口茶润润喉咙,问道:“跟她孙家的表哥?他们要做什么买卖?” “妾身也没问,就是听昔儿说了几句,应该是很不错的买卖。老爷,咱们槐山房也不是只有容轩一个有经商天赋,昔儿也是你的孩子,她也有天赋,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从前她对管家之道不感兴趣,如今有兴趣了,上手自然快些,也算是大器晚成吧。她是女儿家,又不用去考科举,喜欢这些也好,将来就算出嫁了,也能帮上老爷。” 孙氏最近对容昔大有改观,对自己从前忽视了这个女儿感到愧疚,谁说槐山房这一代只有容轩一个能干的了,明明她的容昔也很好。 容元修就更高兴了,他的儿女有能耐,只能说明他这个亲爹更有能耐,为此他一高兴,虽没在孙氏这儿过夜,回了书房却还喝了两壶酒。 这酒一上身,纵使是冬日,也感到有些燥热,容元修索性一个人打着灯笼到花园的湖边吹冷风。 湖水这时候已经冻上了,有几个守夜的仆人在冰上凿开了一个洞,在那里围坐着钓鱼,岸边生了一堆火,他们几个人轮流钓一会儿就跑到湖边烤会儿火。 容元修自己心情好了,也就没惊动那几个人,由着他们快活,他就在不远的地方听着。 那几个人边烤火、钓鱼,边聊起了府里最近的是是非非,因为不知道容元修就在不远处,说着说着就彻底没了忌惮。 “大公子就这么出族了?看来咱们府里要变天了,以前跟着大公子的人可要倒大霉了。” “也不能这么说,以前大公子掌家,跟着他的人多了去了,要是各个都要倒大霉,这府里和铺子里的一大半儿都得倒大霉,活儿谁干?” “唉,你们先别想着谁要倒霉了,现在最关键的还是这府里的生计,要是这府里有擅长打理庶务的主子,咱们这些做奴仆的,就算不得势,日子也能过得不错。可要是主子们都不擅长此道,管你是不是得势,上面都吃不上肉了,咱们还不都得喝汤去。” 要争,也得锅里有东西才行,什么都没有了,只能大伙儿一起饿死。 “我看也未必就到了这样的地步,老爷和夫人也不是不懂庶务,还有大姑娘,你们没听说吗?大姑娘其实也颇有经营之才,只是从前有大公子压着,没有人注意到而已。” “是听说大姑娘最近在学管家,是给咱们府里找到新的出路了么?咱们府上从前靠的就是大公子的商队,可大姑娘又不能跟着商队到处跑,得找到别的营生才行。” “这……我也不清楚,但应该是桩大买卖,我听大姑娘屋里的人嘀咕,说是大姑娘跟孙家那边一位表少爷在做什么买卖,第一笔就拿了十万两银子,后边还能做几笔呢!” “啊,十万两?这么多?这是什么买卖,这么多?看来咱们槐山房还有的是好日子过……” 容元修在湖边的林子里听得一身冷汗,打了几个冷颤酒都醒了,容昔赚了十万两银子,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容元修虽然不服容轩和容元文,可他早年也的确打理过家业,基本的商贾之道他还是明白的。 挣十万两银子对于一个没有任何经验和人脉的人来说就是天文数字,这不是跟孙家一个小辈合作一下立刻就能挣到的。 何况容昔平日里跟孙家那边并没有太深的来往,就算孙家那小子是打理产业的个中能手,凭什么一上来就给容昔行这么大的方便? 而且容昔学管家才几天,她手上没有多少本钱,孙氏他还是了解的,也不会这时候就给容昔一大笔银子让她做生意。 做生意赚多赚少,是跟本钱有关系的,除了那些杀头掉脑袋、铤而走险的买卖,从来就没有几千两银子的本钱一两个月就能赚到十万两的。 十万两,连容昔身边的丫鬟都知道了,这银子说不定都到手了,正经生意,这么短的时间,银子都结不回来! 这么大一笔银子一下子就能到手,容元修能想到的就是这是卖了什么值钱的物件出去,若非什么珍贵的宝物,就只能田亩、铺子、宅子之类的东西。 容昔手上并没有那么贵重的东西,她要是从府里公中拿,管事儿的早就来报过他了。 容元修脚下生风,直奔容昔的院子,一路上他都在回想孙氏的话,孙氏虽然夸了容昔有管家之能,也说她挣了银子了,却没有提到有十万两这么多。 要是孙氏知道这些,早就新生警觉了,跟他说时断不会用那般夸赞的语气。 容元修心里更加急了,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容昔该不会偷了他给容轩准备的地契吧,可是也不对啊,白日里交割的时候,那些地契还在啊…… 就算他猜错了,容昔现在做的也不会是什么见得了光的营生,这对母女可真是废物,做点事都做不好! 孙氏非要跟他一起调度九城铺子里的银两、货物,把他的一举一动都摸得清清楚楚,两个人做决定,是可以商量了,可速度也慢了,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第432章 容昔挨打 容昔自高自大,才学了几天管家,就敢干出这种事,简直不知死活! 容元修认定了容昔做了不好的事,一到容昔的院子就嚷嚷起来,把一院子的人都吵了起来。 容昔的贴身婢女芳圆跪在地上,容元修一进去就下令掌了她的嘴,这会儿小丫鬟的脸都肿了起来,哭得气都要上不来了。 容元修坐在上首,厉声问道:“听说你们姑娘自己做的买卖赚了十万两银子?你来说说,她做的是什么买卖?” 芳圆还没来得及开口,容昔就连忙道:“父亲,是我跟孙家表哥一起……” “住口!我让她说!”容元修用力一拍桌子,怒道。 芳圆战战兢兢地看向容昔,又被容元修凶狠的目光瞪了回来:“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偷听到大姑娘跟表少爷身边的侍女说话,说是一起做生意,卖了一个什么东西,卖了十万两。” “别的奴婢真的没听清楚,也就不知道大姑娘能做什么……老爷,奴婢想着大姑娘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做不了什么,就算是赚了银子,也是表少爷和孙家那边照顾她。” “奴婢也曾问过大姑娘,大姑娘说要给老爷和夫人一个惊喜,担心奴婢知道了会说漏嘴,就没有告诉奴婢,奴婢也没再多嘴。老爷,奴婢真的只知道这么多了。” 芳圆呜呜地哭着,她说的这些别的都是模棱两可的,“卖了一个东西”这句却是确切的。 容元修气得倒仰,捂着心口让所有下人都出去:“都给我滚出去,都回自己屋里,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靠近正屋!再派个人把夫人请过来!” 下人们都退出去,容昔故作镇定地站在那儿,开口为自己辩解:“父亲,我不过是跟表哥做了点儿买卖,倒手了一家绸缎庄,赚了些银子,您怎么这么生气。” 容元修拧眉问道:“你才学了几日管家,就能赚十万两银子,你让我相信你们只是卖了一家绸缎庄?” 这本来就是编出来的理由,容昔当然知道不是真的,可是她看到容元修那脸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的表情,她就忍不住心头的不甘和不平: “父亲凭什么觉得我做不到,凭什么大哥能赚到,我就不能?大哥十三岁的时候您就让他坐上掌家之位了,那时候您没有半点阻拦。” “我都已经及笄了,凭什么我不可以?我只是想像你证明我也有这样的能力,也想给自己挣一份嫁妆,挣一份前途。” 凭借容家和槐山房在西绥的势力,还有孙家这个外祖家做依靠,容昔在西绥找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并不难。 可是无论是容昔自己,还是容元修和孙氏,都想让她嫁到元都去。 可是元都那些高门哪里是那么好攀附的,她又不是容元文的女儿,说到底她的父亲无官无职,也不是十分富有,还要把那些家底儿留给容青。 她不想法子给自己添置些嫁妆、产业,将来怎么在那样的夫家立足? 她管容元修和孙氏要嫁妆,他们不给,就别怪她自己想法子,反正那些地契本来就是要给容轩的,容轩都分家出族了,跟他们没有关系了,她扣下三张地契又怎么了? 她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换了银子回来,将来她过的更好了,还能不管父母和阿弟不成? 容昔越想越气:“人人都说我好,就是易哥哥也说我比那个黎久薇强,凭什么同样是女子,她一个皇商家的女儿可以做生意、做女官,凭什么我不可以?” “凭什么大哥哥出族了都能拿走那么多家产,我多要一点嫁妆都不行。凭什么你们都相信他挣很多很多的银子,他能掌家,就不相信我?” 容元修不可置信地看着容昔,一巴掌扇到容昔脸上:“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容轩那个年纪就去管庶务、行商贾之事,你当是什么好事吗?” “他能挣银子,不仅是因为他有本事,当初他可是继承了容家在庶务上的全部家底和人脉的,况且那是乱世初定,敢冒险、能出力就容易赚到银子,你现在……” 看容昔那一脸不甘,容元修都懒得跟她讲什么经商之道,“还那黎久薇,她是出身皇商之家,说到底就是个商贾,你跟她比经商,她还流放过呢,你也要流放吗?” “况且她那生意做的,厉害的不是她的经商手段,而是她能造出的那些器物和吃食,说到底她干的是匠人活儿,那是从小练出来的本事,你练了什么本事?你练的是琴棋书画和女红。” “你将来要嫁进高门,怎能在出嫁前就沾商贾之事?你跟她比做什么,她罪籍奴籍加身还能挣出一条出来,的确不是个简单的人,可她也因此最多只能嫁给容轩。” “容轩出族之后最多也只能成为一个商贾,还是一个废人,说不定连亲生的子嗣都不会有。你不一样,你要做高门夫人,将来子孙满堂,子孙出将入相,你为什么要这么短视,跟她比!” 在容元修眼里,容轩出族为什么还要把容易带上,就是想将来过继容易或者容莹的子嗣。 一个连自己的子嗣都不会有的人,有什么了不起,黎久薇跟着她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而且在他看来,黎久薇现在一定尴尬死了,封了女官,却要把终身耽误在容轩这个废人身上。 黎久薇要是此时想弃容轩而去,另择良缘,她就要背负背信弃义、不念恩情的骂名,这女官也做不久了,甚至还要被世人唾骂……真真是骑虎难下。 容昔一个堂堂大家闺秀,为什么要跟这种有今天没明日的女子比? 容昔听明白了容元修的苦心,可是她还是不服:“不管怎么说,我就是做了点儿生意,这生意也做不久,就是跟表兄一起做做中人,转手一些铺子和货物,父亲何必这般质问我。” “说到底还是不信我有这样的本事,不过父亲您不信也没关系,这件事就只有府里这些人知道,就算传出去了,我也不曾亲自出面,外面的人定是拿不到实证的,坏不了名声。” “做中人?你你你……你个蠢货气煞我也!”容元修又一巴掌扇了过去。 孙氏本来都睡下了,被下人叫起来,裹了件大氅就急匆匆地赶来,一进门就看到容昔被打。 孙氏心疼女儿,一进来就把容昔护到身后:“有话好好说,老爷,昔儿一向乖巧,你为何要打她?” 第433章 不给,就别怪她自己拿! 容元修气急败坏地指着这母女俩道:“慈母多败儿,你不问问她都做了什么!说是跟着她孙家的表兄做中人转手了一家绣庄,就分得了十万两,你信吗?” 孙氏也愣住了,因为这根本不可能,孙家那几个侄子手上哪有这么好的买卖,光是分给容昔的就有十万两。 容元修的私库经营了近二十年,私下里用的也是容家的人脉,还做过些不能拿到明面上的交易,也不过一百多万两。 还不到两个月,容昔转手就赚了十万两?这根本不可能,这两个月里,容昔甚至只出过三四回门,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就能做成这么大的买卖了? 孙氏不喜欢容轩、忌惮容轩,却从来没有小瞧过他的本事,要是容昔真有这么大的本事,岂不是比容轩还强了? 孙氏立刻把容昔推到前面,严厉地质问道:“昔儿,你真的赚到了十万两银子?你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亲,真得就是卖了一家绣庄。”容昔想要嘴硬到底。 孙氏气得倒吸一口冷气:“是绣庄和里面的布料、绣品一共卖了十万两,并不是你分得了十万两,是芳圆传错了话,对不对?” 要是绣庄是十万两卖掉的,容昔和孙家的侄子各得个两三千两的润手费还差不多。 “不对,就是十万两,分给我的就有十万两。” 容昔从前不被重视,说白了就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婚嫁货品,根本没人想过让她施展管家之能。 容昔知道这时候认下孙氏的说辞是最好的,可她就是不想,要是认下她只拿了几千两银子的润手费,岂不是以后还要被他们小瞧。 她想要证明自己,也自信她说的能骗过容元修和孙氏,以前她可没少听容轩的传言,什么转手就是百万两银子,凭什么容轩做的人人都信,她做的就没人信。 说到底是兄妹,都留着容家的血,她容昔身上还有一半儿是孙家的血脉,比他容轩身上那一半来自出身卑微的生母的血脉要高贵的多。 容元修气得又要打她,被孙氏拦住了,孙氏看着容昔的眼睛质问道:“你说你赚了十万两,好,我问你,你们卖掉的绣庄在哪里,原先是谁家的,又卖给了谁?” “我再问你,这绣庄的师傅是哪个派别的,都有哪些知名的绣品?还有,你跟你表兄合作卖掉了绣庄,你在这桩买卖里都做了什么,值得他分你十万两银子。” “昔儿,你今日不把这些事情说清楚,以后你别嫁什么元都的高门了,我没这个胆子放你出去,你就在孙家找个表兄弟嫁了吧。” 孙氏这话太狠了,孙氏出嫁晚,所以她的儿女也生的晚,因此容昔有好几个表兄,却只有两个表弟。 这几个表兄看如今的才具,日后还是有前途的,可是他们都已经娶了门当户对的正室妻子,容昔嫁过去只能做妾。 而那两个表弟倒是尚未婚配,可都是庶出不说,才学上还都很平庸,之后大概只能留在族里打理本家庶务了。 容昔哪里甘心嫁给那样的人,关键是孙氏问的这些问题,她一时间都编不出来:“……我比表兄懂绣品,他让我帮他参详来着,我出的主意,还让他用了容家女的身份搭上了人脉,怎么就不能分到十万两了?” “母亲自己也打理嫁妆中的产业,应该知道有时候只是一个人脉、一个身份,就能让手上的东西身价倍涨,我就是凭着我的身份做成了事的。” “我知道这算不得真本事,可是当初大哥哥不也靠着大伯父的面子做成过很多事吗?就算是容家引以为傲的商队,要是没有大伯父的面子,恐怕商队每年的通关文牒都未必能那么顺利地拿到吧。” 容元修一听到容元文的名字都要气死了,一脚踹了过去,踹得容昔摔倒在地:“逆女,你这个逆女!你用了你大伯父的面子,你以为他的面子那么好用吗?” 容昔这一点倒是没说假话,她只是卖了其中一份地契,这当中也的确用到了容家的面子,不然买下的人也不会这么快就确定那块地的价值。 容昔疼得喘不上气,瘫坐在地上大哭,这回孙氏没去哄她,而是厉声道:“你若是分到了十万两银子,你表哥少说也得分到十万两,这绣庄少说得卖出五十万两的价儿才行。” “西绥并不擅绣业,这样的绣庄只有江南才有,你们到哪儿去给这样的绣庄做中人?就凭一个容家女的身份就能做成这么大笔生意,你怎么不见容莹和容雪去做,你怎么不见那些族人去做?” “即便你跟你表哥真做成了什么大买卖,你不拿出点儿实际的东西,无论如何都分不了那么多。你说,十万两银子是怎么来的,你是不是拿了家里什么东西去卖?别逼我一件件去查!” 孙氏显然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最近府里乱糟糟的,为了给容轩清算该分出去的家产,库房大开,书房和放契书的屋子也都经常来不及上锁。 容元修的私库是被掏空了,槐山房也没多少现银,可是那些不会轻易变卖的田产、铺子的地契都还在。 孙氏还是了解这个女儿的,想想之前容昔让她趁着给容轩产业多准备些嫁妆,她怀疑容昔趁机拿了什么东西出去卖。 不过要是什么东西卖了银子之后容昔和她表哥都拿了十万两,她回娘家去把那十万两要回来给容元修补上也就是了。 就算两个孩子不知轻重,价儿卖低了,她在用自己的嫁妆补上一部分,相信也不会差得太多,私下她在哄哄容元修,实在不行把手里的对牌还给他两张就是了。 对牌一共九张,孙氏现在手里有四张,其实她只要握紧了产银的定城对牌,其他三张都给容元修都可以。 容昔被逼到退无可退,她到底不是一个死皮赖脸的人,她站起来擦干了眼泪道:“是,我是拿了家里的地契去卖。” “可那又怎样?那是父亲给大哥哥分家用的,他反正都要走了,给了他就是给了外人。给了我,就算我出嫁了,槐山房也依旧是我的娘家。” “我问你们要嫁妆,你们都不给,你们心里、眼里就只有青弟,那就别怪我自己拿!” 第434章 容元修气吐血了 容昔的表现何其有勇气,只是她的勇气和小聪明都用错了地方。 孙氏不知容轩析产的内情,以为她只是拿了几张无关紧要的地契,毕竟容元修也不会给容轩准备什么好东西,说不定容昔他们还真把东西卖出了个好价儿呢。 容元修听了却是浑身颤抖,连说话都哆嗦了:“那些个下人说你之后还要再做几桩这样的买卖,你到底拿了多少张地契,都是哪些?你又卖出去了哪些?” 容昔以为容元修已经没那么生气了,也是瞒不住了,只能坦白:“就三张,放在一个匣子里,都是离通元很远的地方,地方大是大,也没什么稀奇的。” “大哥刚分家,要忙的事儿多了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发现呢。就算之后他发现了,又能如何?就说是底下的人动了手脚就行了,他都不是容家人了,还会有脸让咱们补回去么?” 容元修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退去,他还抱着一点希望:“可是今日交割之时,我亲眼盯着他们对着单子清点了地契,没有谬误才交割的,并不曾少了哪份。” 尽管脸都哭花了,耳多还因为挨了打而嗡嗡作响,容昔还是不无得意地道: “我知道地契长什么样子,一早就找外面的人做了假的。我擅长模仿笔迹,进了放契书的厢房之后,我就照着原本的那几份临摹到了之前就准备好的假契书上。” “你们给大哥那么多东西,清点的时候把名目对一对就完了,即便字迹和纸张上有细微差别也不会察觉,数量上自然是对的上的。” 别说容昔在这事儿上还真有些小聪明,可这小聪明去是要要了容元修的老命了。 容元修还抱着一丝希望:“那匣子里的地契,可是湖泊地、山林地、风水地各一块?你卖出去的是哪一块?卖给了谁……” 孙氏见容元修的反应不对,赶忙上去搀扶他:“老爷,事已至此,实在不行咱们再私下补些东西给容轩,想来他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计较这些。” 容元修一把扒拉开她,盯着容昔的一双老眼已经遍布血丝:“说!” 容昔整个人都吓得震了一下:“是,就是这样的三块地。卖掉的那块是风水地,我也不知道卖给谁了,琦表哥说是卖给了一个西边儿来的客商。” “说那个客商家想要迁祖坟,一直在物色一块儿风水宝地,但究竟是哪家我没问,西边儿也不知道是关外来的还是天禹的西边儿……他们给这么多银子,我们就卖了。” “父亲,大哥他就算立马就咽气儿了,他一个人也用不上那么大一块儿风水宝地啊,卖了也就卖了,大不了你补一块别的地给他。” “要我说给他那么大三块地都浪费,他们又不靠那些地的产出过日子,将来都不待在西绥,给他和黎久薇都是浪费!” 容元修不是不想阻止容昔继续说这通歪理,他是被气得两眼发黑,血气上涌,最后已经听不清楚容昔和孙氏在说什么了。 最终容元修一口老血喷了出来,迎面喷了容昔一脸,容昔高声尖叫着晕倒在地。 孙氏是真被吓着了,一会儿喊下人去扶容昔,一会儿亲自去照料容元修,她是真不明白眼前是什么状况。 容元修神志尚存,眼下他实在没有精神说太多的话,只能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握住孙氏的手,气若游丝地道: “别,别叫下人动她,别让她见外人,刚才的事只有咱们三人知晓。剩下的地契拿回来,卖出去的地一定要买回来……否则,咱们全家的脑袋都要……” 那块风水地藏着前朝凌家军和他们缴获的兵刃,当年卖了许多给西平和荣原之后,还剩了许多,甚至里面还有一座打造兵刃的作坊。 要是买了这块地的人带着风水先生去查看墓地打穴之位,发现了这些秘密,再报了官,可就全完了! 容元修话未说完就彻底晕了过去,孙氏虽不明就里,也知道这回的事儿大了。 孙氏赶紧叫来周嬷嬷,叫她亲自看护容昔,决不能让容昔再出去,再将容元修交给心腹小厮和郎中照料。 她第二天天一亮就回了娘家,去找容昔口中的琦表哥孙琦问个清楚,之后说什么也要将那块卖出去的风水地买回来。 任主宅如何忙乱,暂时都与黎久薇和容轩无关,谁让容轩现在已经不是容氏族人了呢? 分家的第二日黎久薇和容轩就出现在了通元城的官驿,只因侯公公出了一道“考题”。 其实也算不得考题,应该说是一场比试,起因是侯公公在通元城要待到年后才起行回元都,他在城内这些日子的饮食起居便要好好安排一番了,尤其是餐食是这当中的重中之重。 通元城内的高门大户许多都有意接下这美差,献上自家的私厨,可是侯公公不想劳民伤财,也不想接受这些世家的馈赠。 毕竟他来西绥的日子不久,各种势力都没摸清楚,他也无意跟哪一派走得太近,这些人给他送个厨子、婢女什么的,他是万万不敢收的。 于是,他的日常餐食便在城中食肆、酒肆购置,银子也由官驿出。然而之后他吃用了几日,那揽芳醉的掌柜张允就上了门,意图包揽这一差事。 侯公公一打听便知这揽芳醉背后的东家是谢、李两家的人,心里便有些不高兴,就提出让揽芳醉跟盼君归比比厨艺。 揽芳醉要是赢了,侯公公就吃揽芳醉的饭食,盼君归要是赢了,他想吃谁家的就吃谁家的。 这事儿黎久薇是真有点儿犯难,她无意跟揽芳醉争这差事,而且术业有专攻,揽芳醉是做精致的宴饮菜的,他们盼君归就是给商队的伙计们行方便的。 揽芳醉的菜口味更细致,用料更丰富、精致,当然也更贵,盼君归菜便宜、方便,口味也算可以,但要拿来宴客,就显得粗陋了,黎久薇总不能在官驿给他们烤全羊吧。 盼君归开张的时候,揽芳醉的张大掌柜就颇为针对盼君归,这些日子二者能相安无事,也是因为他们彼此间有了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 第435章 主动认输 通元城内的饭食,揽芳醉最大,而城外盼君归即便不做最大的那家,揽芳醉也不会使坏,自然盼君归也不再城内做饭食生意。 侯公公这一比试就打破了这种平衡,这就相当于两个同窗原本和平相处着,突然有一天教他们的师父对着找他示好的徒弟说,不好意思,你不行,我喜欢另一个。 这另一个什么都没动的,白白遭了那向师父献殷勤的白眼,还发誓以后都要针对这个看起来云淡风轻的。 可是侯公公毕竟不一样,黎久薇不能在这种事儿上拂了他的面子,只得按时赴约,只是这比试要比,就看怎么个比法了。 到了官驿,容轩坐着轮椅先下了马车,如今容轩怎么下马车已经成了通元城一景了。 因为黎久薇给马车设计了一个机扩,由一块木板先搭上斜坡,之后将轮椅扶手上的机扩和一条带滑轨和链锁的斜杆卡在一起,一旁的只要有人摇动固定链条的齿轮,轮椅就能平稳地顺着木板下到地面了。 容轩坐在轮椅上,看着下人抬了两箱子的食材和香料下来,直接抬进了官驿后院厨房,他带了些好奇和逗弄地道: “你就准备了这些跟闻名西绥的揽芳醉斗菜?会不会太简朴了些,还没带厨子,他们肯定是精心准备过的。” 黎久薇笑了笑,亲自推着他往院子里走,低着头在他耳侧道:“本来也没想着跟他们比,不过是让侯公公看看咱们认真做事了而已。” “况且揽芳醉本就是做餐食宴饮的,盼君归呢,功能再多、再好,也不过是一家好一点的大车店,术业有专攻,本来就不能比。” “这就好比把招待王公贵族的酒肆、食肆跟惠民署的后厨比,有什么好比的,用处都不一样。” 揽芳醉是让高门大户的食客吃好的、吃稀罕、精致的,盼君归是让商队的伙计们在路途上和盘点的时候能吃饱的基础上,味道能好一些,如此而已。 黎久薇这次来就是给侯公公一个面子,认真做是要的,可要是只为了招待侯公公而刻意弄出什么新菜式或者提高标准,那不可能。 总之就是盼君归平时吃什么,她今天就做什么,反正她的手艺不比盼君归的厨子差,就省得让厨子来回折腾了,就她自己做了。 容轩先去跟揽芳醉的张掌柜一起去见侯公公,黎久薇直接进了后院的厨房,开始张罗。 半个时辰之后,揽芳醉这边的厨子和黎久薇就都好了,分别把菜品端了上去。 菜品各放一边,放眼一看,揽芳醉那边从食材、刀工到摆盘那叫一个色香味俱全,饶是侯公公这种见识过御膳房手艺的都不得不赞叹一声精致。 黎久薇这边就不一样了,摆盘只能说尽量工整,要么就是拿个碗扣一下,要么就是随意用时蔬和枸杞点缀了一下。 侯公公以手势相请,让容轩和张掌柜也一同品尝,张掌柜自己先未动筷,而是起身给侯公公布菜。 张掌柜殷勤而恭敬地介绍道:“这道清炖江鱼,江鱼肉嫩而刺多,厨工既要保证鱼肉的完整,又要把刺剔出,还要保证鱼肉在最新鲜之时就可下锅,这两条鱼共用了六名厨工一同动手,在一炷香的时间里完成。” 侯公公夹了一块鱼肉放入口中,鱼肉的鲜美爽嫩瞬间溢满唇齿之间,西绥并不产江鱼,这是南边儿的东西。 要从南边儿把江鱼活着运过来可不容易,即便是黎久薇制作出的挂车目前也无法将活物保存这么久,这江鱼一路上不知用了多少人手,中间有死了多少,才有这两尾送到他面前。 侯公公回味着这江鱼的味道:“妙,妙啊,如此鲜美的江鱼,就是宫里也不常见啊!” 张掌柜躬着的腰杆直了一些,脸上笑得更殷勤了:“公公再尝尝这道,香荔骨,口味甜酸,甜却并非因为放了糖,酸味也并非是醋,而是用新鲜的荔枝汁液和酸枣汁调出的料汁,香甜开胃。” 侯公公尝了一口,连连称赞:“好,肉韧而不硬,酸甜可口,一点儿也不油腻!” 张掌柜彻底放下心来,接连又献上了几道精致绝伦的菜品,什么栗芋鸡、炙羊卷、菇汤炖时蔬、宝塔肉、八珍八粮饭。 别看名字简单,这些菜哪一道都是用了数个工序,做得无尽精美。 就好比那菇汤炖时蔬,听着就是蘑菇汤煮菜,但其实是用十余种蘑菇配上鸡肉、猪肉熬煮炖汤,之后去除了所有沸沫之后,再将煮得恰到好处的菜蔬放进去。 要知道这么多种蘑菇配上肉熬汤得有多少沸沫,光是能处理干净,这厨子的手艺就绝了。 还有那八珍八粮饭,八珍还好说就是八种肉类和贝类,关键是这八粮是八种粮米和豆类,要知道后者这些米粮、豆类的软硬度和口感都是不一样的,这饭食能分别将他们的都处理的很好,搭在一起还颇为和谐。 这饭食一入口真真是口齿留香,而且还很营养。 黎久薇在一旁吃的停不下口,揽芳醉今儿是拿出绝活来了,这些东西比她过去吃过的很多都好吃。 当然,她通过托梦和那些分身带给她的菜谱有很多更加极品的,可那些她都还没来得及做出来尝尝呢,这揽芳醉做的就已经是极好的了。 尤其是她一来这地方就在流放,吃都吃不饱,到了容轩身边之后要么就是吃清淡的药膳,要么就是吃别院例行的餐食。 她成天忙忙叨叨的,容轩过去走南闯北、风餐露宿,只要不是太难入口的,他都吃,别院的后厨就算不糊弄差事,也就是做出些好吃但绝称不上太好吃的饭食。 眼下让她有机会饱餐一顿揽芳醉压箱底的手艺,当真是一种享受,这次来的值! 张掌柜介绍了一轮,侯公公也品尝了一轮,众人这才看向已经不顾吃相了的黎久薇。 张掌柜压抑着脸上的不屑神色道:“不知黎司制觉得我揽芳醉今日奉上的菜品如何?” 黎久薇饭还没咽下肚,直接竖了大拇指:“好吃,实乃人间美味,我看就不用继续比了。侯公公,此局当判揽芳醉赢,相比起来我准备的那些吃食只能饱腹,实在不值一提!” 第436章 她居然赢了? 张掌柜原本就看黎久薇和盼君归不顺眼,尤其容轩还出了族,没了容轩这个大靠山,他更不把他们看在眼里。 可是黎久薇偏偏又封了女官,弄得张掌柜又不敢放肆了,还得耐着性子跟他们周旋。 张掌柜面上客气地道:“黎司制过奖了,听说这一桌都是黎司制的手艺,黎司制亲自下厨,能有此滋味已属不错,实在不至于现在就认输啊。” 黎久薇客气地道:“张大掌柜不必如此,我早就说过,盼君归的食客多是些只求饱腹和寻常美味的伙计,不比揽芳醉的食客都是贵人。” “我今日过来,就是应侯公公之邀品尝揽芳醉的绝活儿菜品的,然后顺便给侯公公带些盼君归的东西,再由我做成热乎的吃食,给侯公公尝尝,实在算不上比试” “何况揽芳醉在城里,离官驿近,盼君归在城外,如何能担起供应官驿饭食的责任?这还是得靠揽芳醉。” 黎久薇一上来就把自己摆在辅位上,将一切都推给揽芳醉,给足了他们面子。 容轩在旁边暗暗觉得好笑,没有点破黎久薇就是怕麻烦,懒得动手罢了。 黎久薇的手上功夫了得,无论是针灸、推拿还是刀工都有一种精准的控制里,吃食只要她愿意都是能做的极好的,她只是不想跟揽芳醉争罢了。 容轩笑着开口:“侯公公改日到盼君归坐坐就知道了,在那儿用饭的都是商队的人和他们的家眷,要的就是个实惠。只要吃的饱、肉多、有油水,味道不难入口就行。” 这是谦逊的说辞,实际上盼君归和黎久薇的手艺都是不错的,只是不会用揽芳醉这么贵重的食材,也不会花这么多功夫去雕琢一道菜。 要是都像揽芳醉这么做菜,那些商队的伙计可就吃不起了。 侯公公没有反驳,也没有就此判揽芳醉赢,他反而以一种十分放松的姿态做到黎久薇坐的那桌菜旁边: “菜都做好了,还是黎司制亲自下厨做的,这菜好不好也看心思。杂家也是苦出身,不怕,吃得惯,杂家也想看看商队的伙计们平日里都吃些什么。” 容轩看了眼那些已经比从前好上许多的菜品:“没有盼君归之前,商队的伙计路上就是吃些干烧饼、炒米、肉干之物。到了荣原,当地牛羊众多,想吃上肉倒是不难,可那儿没有香料,从咱们这边带过去,一路上也容易受潮,到了地方也就只能吃些盐巴煮肉。” 侯公公皱了下眉:“可是听说商队会从大陈贩香料回来,这一路上未见得会受潮,为何商队的伙计从咱们天禹自己带香料过去会受潮?” “还有这大陈与荣原相邻,在荣原难道不能买到大陈的香料么?何至于只能用盐巴煮肉吃,牛肉羊肉多膻腥之气,只用盐巴如何能入口。” 容轩笑着解释道:“侯公公有所不知,咱们商队是会从大陈贩香料回来,只是为了防潮,那些货物都装在主家马车的货箱里封存着,不到地方是不能打开的。” “商队的伙计们路上吃用的香料都是自行携带的,这中间便容易受潮。大陈的确跟荣原相邻,可是荣原除了勋贵及大商贾,百姓和寻常商贾都较为贫寒,能吃上盐巴都已经是这五年的事了。” “我们商队的伙计到了荣原,即便能买到做菜用的香料,也颇为昂贵。商队伙计吃用的银钱是包在工钱里的,都有定数,大伙儿都舍不得在荣原买香料自己吃。有那银钱,还不如自己带些荣原的土产回来,给家里换银子呢。” 容轩这一解释就通了,侯公公大感民生多艰,商队的伙计们不容易。 黎久薇也不好什么都不说,就大致介绍了一些她做的这些个菜:“这个是用我们的干面做的肉臊面,肉臊我们做成了酱,商队的伙计直接可以带上路上吃。” “这个是豆皮炒肉,豆皮和干辣椒都是我们的干货。这个山药泥羊肉煲,山药泥是预先风干了之后磨好的,就跟面粉一样。” “还有这个是草菇奶油炒饭,这草菇荣原和咱们跟荣原相接的草场上到处都是,我让人做成了干菜,放在通元的干货铺子里卖,最近卖的相当不错。” “做这道饭食的时候,先用黄油将泡发了草菇煸炒一下,然后再用奶油炒饭,奶油和黄油的味道融合在一起,但还有留有层次,这几道菜里也就是这炒饭还算入得口。” 盼君归自然还有许多有新鲜肉菜做成的菜品,只是黎久薇今日只带了两口箱子的东西过来,也不曾在城内采买。 她也存了让侯公公亲自尝尝这些干货的心思,将来朝廷军需和惠民署采买的时候也能想到他们,跟他们做生意。 侯公公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做做样子,尝两口就算了,反倒是认真品尝起来,比吃揽芳醉那桌的时候还慢、还认真。 容轩也跟着吃了几口,给黎久薇使眼色,示意菜品没有问题,侯公公吃这么久,不是因为味道有问题。 侯公公差不多将那盘草菇奶油炒饭吃了个见底才道:“这是这些日子以来吃的最舒心的一顿饭,要杂家说,今日黎司制赢!” “啊?我赢了?” 黎久薇自己都感到惊讶,她都怀疑是侯公公从前吃太好了,吃她这些东西就是涮嘴的。 张掌柜更是不敢相信,今日他带来的厨子做的这些菜都是揽芳醉压箱底的绝活儿,黎久薇做的这些他也都尝了,不过是些比较好吃的日常吃食,哪里能跟他们揽芳醉的比。 一定是因为黎久薇的司制身份才会这样判定的,张掌柜了然,不甘而隐忍地道:“恭喜黎司制,想来黎司制熟悉元都口味,做出的菜才更合侯公公的口味吧。” 侯公公听出张掌柜话里的暗示,笑道:“张掌柜,杂家如此评判并非因为黎司制的身份,也不是因为她与容公子如今在帮朝廷做事。” “要说原因,就是‘对题应景’四字。张展柜一定觉得自己输得冤枉,那杂家就来问问你。张掌柜,敢问你现在站的地方是哪儿?” 第437章 揽芳醉一开始就输了 张掌柜一下子觉得自己摊上事儿了,他以为是自己犯了什么忌讳,赶紧跪下道: “小人见识浅薄,不知犯了什么忌讳,还请公公明示。” 侯公公让小厮将张掌柜扶起来,他语气很是平和地道:“张掌柜不用紧张,不是什么罪过,你就说你现在在哪儿?” “通元城官驿。”张掌柜纳闷儿,这有什么问题? 侯公公笑道:“正是了,若只是为了吃好喝好,杂家直接叫人把吃食做好了拿过来就是了,何苦让你们到这官驿来一展庖厨之艺?既然是在官驿,就要想到你们做的事要合乎一个官字和一个公字。” “论手艺、论味道、论这摆盘,的确揽芳醉的厨子技高一筹,可是做这些菜太抛费了。陛下崇尚节俭,不怕告诉张掌柜,即便是宫里年节上的大晏,里面也鲜少有像那道江鱼那般抛费的。” “若是今日我判了揽芳醉赢,不需要等到明日,这通元城里上上下下都得知道杂家吃了哪几道菜。如此以来,高门大户上下效仿,得多劳民伤财。” “你今日在官驿做这些菜,从一开始就该知道你会输。不过,杂家也可以告诉你,没人不喜欢美味,杂家喜欢吃这些菜……可是以后估计也不能常吃啊。” 要是喜欢就常吃,侯公公那点儿俸禄是断断不够的,那不是逼着他犯错么。 侯公公又转头对黎久薇和容轩道,“黎司制这菜做的是粗糙了些,可是味道已然不错,而且所用食材皆是百姓人家食用得起的。” “黎司制还结合了商队所到之处的物产,比方说荣原盛产牛羊,商队的伙计要吃牛肉、羊肉,只需带着盼君归的香料包即可到当地烹饪。还有这奶油、黄油都是当地和运回来的南北货里的东西,价钱还不高。” “这些吃食不仅商队的伙计能吃的上,就是寻常百姓家也不是不可以,而且这些干货可用于存储,万一闹了灾荒了,就都用的上了。” “杂家这么说,张掌柜可想明白了?不是你们技不如人,而是凡事要有考量。” 张掌柜明白过来,是他太想炫技了,这事儿还真不能怪侯公公判得不公,是他想的太少了。 可是张掌柜并不觉得这件事只怪他自己,还应该怪黎久薇心思奸诈才对,她肯定是猜透了侯公公的心思才投机取巧的。 这一场比试下来,他搭进去几千两银子,黎久薇就是从盼君归拿了些干货,连个厨子都没带,就自己弄了弄就赢了……真是奸诈至极! 张掌柜心里不服,面上却不敢给侯公公脸色看,躬身行礼道:“谢侯公公教诲,小人明白了……其实揽芳醉的其他菜品也不是道道都是如此名贵的,小人只是想让公公品尝一下,没想到弄巧成拙了。” 侯公公点头认可:“张掌柜客气了,这样,杂家颇爱美食,之后有空了,定会到揽芳醉尝尝你说的那些菜。只要好吃,不用名贵,张掌柜可要记得招待杂家。” “咱家还有公事要跟黎司制谈,张掌柜就先回去吧,改日咱们在揽芳醉再叙。” “一定一定,那小人就先告退了。”张掌柜被全了面子,带着人离开了官驿。 张掌柜离开之后,容轩便对着侯公公笑道:“容某不才,没想到公公吃一顿饭都吃的别有深意,只是如此下来,张掌柜怕是要恨上我们了。” 侯公公笑道:“这是早晚的事,不过黎司制如今是官身,想必张掌柜也不敢闹出太大的风浪。一点小风小浪,黎司制不会承受不住吧?” “怎么会,就算没有揽芳醉,也一样会有别人跟盼君归争,这将来光是做那大车店的生意也少不得要起风浪呢。”黎久薇笑道。 侯公公明知故问地打趣道:“哦?黎司制如此不自信?” 黎久薇笑了笑:“盼君归能造器物和干货,别家即便短时间内造不出来,也能有更低价的东西提供给商队。纵使没有盼君归的好,但只要能用,价格低廉,就一定有商队需要。” “毕竟不是所有的商队都如那些大商队工钱优厚的,伙计手里没钱,便宜的东西即便差一些,他们也愿意凑和。” “至于其他,盘点时的客栈、库房,适合整个商队参与的篝火宴,还有利用私驿传递的家信,盘点期间接伙计们的家眷住到盼君归去团聚……说到底就是个贴心贴意的活儿。” “这种比心思细腻、妥帖的活儿,拼的就是细心、贴心和肯花功夫,我们能做得,肯下心血的其他商贾也做得,迟早会有人跟我们争,这是避免不了的。” “我呢,早就有准备了,到时候跟我们争的人,可就不是揽芳醉这样的食肆了,会是更加直接的竞争者。我们自然是要尽力做好这买卖的,但要是做不好,换一个生意做也就是了。” 做这生意就两个目的,挣银子自然是要的,她和容轩都缺银子,再者是那些商队的伙计一年有一大半儿都风餐露宿的,看着就觉得辛苦,弄些东西出来能缓解他们的疾苦,她也能攒功德。 可是世上能挣银子、攒功德的生意那么多,也不是非经营一个盼君归不可的,到那时既然有人能取盼君归而代之,也就有人替她缓商队伙计之疾苦了,没什么好放不下的。 侯公公大笑:“黎司制是通透之人,你和容公子的前程都未必在商贾之道上,的确不该局限于此。” 他看了看黎久薇,有些揶揄地道,“黎司制今日应是不想来参加这比试的,你肯来,还带着容公子,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黎久薇笑了笑,带着些这个年纪女子该有的顽皮,伸出两根手指:“有两件事,想求公公玉成,这两件事一难一易,不知公公想先听哪一件?” “难,先难后易,也能让杂家没那么悬心。”侯公公不无担心地道。 跟黎久薇和容轩打交道久了,知道他们都不是让人为难的人,而且要是能帮他们成了事儿,一来这件事必不会有违道义,二来对自己也一定是有好处的。 可是要说这事儿不难办,怕是不太可能。 就好比黎久薇能脱籍并受封,虽然不是他办成的,但这事儿也是通过陈州牧和工部的几位大人将那挂车进献到了陛下面前,又赶上朝廷有意南征,需要改进运送粮饷和军需的车驾,才办成的。 第438章 专营牛肉酱 黎久薇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的菜,是不想跟揽芳醉比,可又何尝不是重视他这个食客? 能劳她如此劳动一场,这事儿恐怕不简单,侯公公既想知道这究竟是怎样一桩事儿,想要沾上成事儿之后的好处,又担心这事儿他办不下来。 黎久薇朝容轩摆摆手,催促道:“快,把东西给侯公公献上来。” 这轮椅的扶手下面有暗格,容轩手指在前面用力压了两下,盖子弹开,他从里面取出两个小陶罐放在桌上,推到侯公公面前。 刚刚是不想让张掌柜看到,才放到暗格里的,这东西也确实有犯忌讳的嫌疑。 黎久薇拿了桌上的勺子挖了一点出来放在小碟子里,做出请的手势:“公公尝一尝,怎么样?” 侯公公战战兢兢地尝了尝,立刻就眯起了眼:“这肉酱好啊,蘸东西吃绝了,这也是给商队伙计们路上吃的?拌面吃也好,好东西!” 饶是被赏赐过御膳、吃过元都最好的馆子甚至因为采办宫中所需而吃遍大江南北,也不得不承认这酱料极鲜,入口丝滑即融,里面的肉粒是先烤制过再胭脂的颗颗有嚼劲儿还滋味非凡。 黎久薇笑了笑:“这是牛肉做的。” “牛肉?你……黎司制你这是害杂家啊。”侯公公大惊,面色都变了。 黎久薇不疾不徐地笑着解释道:“公公放心,城外有个九里庄,前些日子有头牛被山上的落雪和石块砸死了,这里面的牛肉都取自那头牛。公公不信,可以去派人去查问。” 天禹为了保护耕种,自然要保护有限的耕牛,但凡是牛除了老死的、出意外死的和病死的都不得食用,病死的自然是不能吃的,老死的和出意外死的又十分有限,所以很多人一辈子也没吃过几回牛肉。 荣原牛多,可是天禹也只是从荣原购置耕牛,并不允许将那边用来吃肉的牛买到天禹来。 这里面的主要原因是,从荣原出来要穿过整个草原才能到天禹,买回来的牛若要宰杀了只带牛肉回来,肯定是不行的。 要是把活牛带回来,荣原的肉牛和天禹的大多数耕牛、肉牛从外观上看区别不大,肉质有些差别,但不能作为辨别二者的决定因素。 要是在天禹宰杀这些荣原的肉牛,这牛毕竟荣原来的,路途遥远,价钱便便宜不了,必定会有天禹的养牛户用自家本地养大的牛充作荣原肉牛,之后充做荣原肉牛之肉贩卖,赚取当中的差价。 这样下去,商人逐利,为了这当中的利益,天禹的那些耕牛恐怕也得有相当一部分变成肉牛,被人充作腹中之食,农耕必然受到影响。 要知道耕牛珍贵,普通人家或许劳作十年,才能拥有一头自家的耕牛,要是有耕牛被充作肉牛,这耕牛只会更加昂贵。 侯公公见黎久薇言之凿凿,容轩也在一旁颔首,才放下心来:“吓死杂家了,这肉酱好……也很珍贵,只是不知黎司制这是要……” 黎久薇笑了笑:“这肉酱不仅能蘸食、拌东西吃,炒菜、做汤、煮面只要按食用的方式来调制即可,我还会做很多口味的。” “不过,今日跟公公提这个话,不是为了把这酱料进贡宫中,而是有更大的用处。公公应该也知道,荣原那边除了买回来的耕牛,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牛肉流入天禹的。” “比如那风干的肉干,只是往日为了储存方便,都是炮制得极干的,咱们天禹人,只要不是牙口特别好的,一般都咬不动。久而久之,没人买,也就没人会贩回来卖了。” “现如今这种风干肉干只有商队的伙计会带回一些路上未吃完的,几乎再无其他。要是不做风干,只做半干,不等到回到天禹,就坏了,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其实,要是能保证宰杀的肉牛都是荣原的,用荣原之食丰我天禹百姓之腹,又有何不可?关键还是如何不让天禹的这些耕牛被冒充荣原肉牛宰杀了牟利。” 侯公公看看那两罐子牛肉酱,用勺子点了点:“黎司制是想将荣原的肉牛在荣原即制成酱料或是其他能够保存、百姓还爱吃的吃食,再运回天禹?” “可是万一有人在天禹私宰耕牛,同样做成吃食贩卖,又当如何分辨和管理?” 黎久薇看了容轩一眼:“说到底这般的冒充之法,有两种法子可以制衡,其一便是专营专卖,只交给专门的人进行售卖,不在专营的铺子里售卖的,一概由官府查证后查抄。” “甚至在荣原开设此类作坊的,也必须先得到朝廷的许可,要是没有许可,即便酿出酱、做出别的吃食,天禹专营的铺子也不收,这就把源头和出口都控制住了。” “第二种法子,也是一种可以并行的法子,就是只要让市面上的耕牛多起来,价钱降下去,有耕牛的百姓多了,各个村镇的里正或是官署处都有可以低价租借给百姓的耕牛之后,这耕牛就不是稀罕物了,便可以避免许多此类事件发生。” 要是耕牛多了,只要农人都有耕牛用了,那即便有人私贩私宰,即便宰到耕牛头上,那也是闲置的耕牛,不会影响到耕种。 何况铺子都专营了,私宰的这些制成的酱料和吃食根本无处贩卖,他们还私宰个什么劲儿呢? 至于私宰了之后吃鲜肉的,其实民间一直都有,就看官府能不能抓到人了。只要朝廷继续秉持禁令,就跟从前的状况没什么区别。 侯公公想了又想,最后还空嘴吃了一勺肉酱:“道理听着是不错,只是这头一批去开作坊的,黎司制肯定是一马当先了,能带个好头,可是这专营之事……” 容轩郑重地行了一礼,声音低沉而清晰:“专营应按地区和城池而定,各有专营之人,不能归于一个家族或个人。” “这人或家族,可以是皇商之家,也可以是官身或有名望的百姓之家。现在在朝的官员有的出身世家,也有的出身寒门,后者不乏才具超越世家之人者,然而他们根基浅薄,家中庶务凋敝,甚至根本没有经营出规模的庶务产业。” “这些人想要再进一步,借助家中产业的依托是必不可少的。陛下这些年有意提升寒门地位,要是能将这专营之位赏赐给各地的寒门,或许能帮上他们一二。” 第439章 此计需走六皇子的门路 一旦踏上仕途,想要向上走,家族的支撑、银钱、人脉都得为其提供助力才行。 寒门子弟或许家中也有些家业,但远不如氏族的树大根深、枝繁叶茂、根基稳固,要是能得到这专营之权,短期内便可以获利,还可以扩大人脉,甚至可以以此赈济穷苦百姓,积累名望。 皇帝可以用各地的专营之权赏赐他要扶植的寒门家族,明面上说起来也不过是赏赐了个卖牛肉吃食的权利。 往深了说,这能给他们赚到为数不菲的银钱,打好家族庶务的基础,这还仅仅是一个开始,之后皇帝还会有别的赏赐。 而这件事是容轩和黎久薇牵头的,容轩之后会重建商队,有了朝廷和黎久薇的帮助,这支商队会比从前容家的那支更加无往不利,规模也会更大。 这些人自己家族的庶务但凡有商队能帮的上忙的,商队和容轩都不会坐视不理。总之,受了赏赐的这些人家就相当于被纳入了一个体系,日后有别的好处也能一体均沾。 容轩的讲述更有格局,黎久薇就要突出对侯公公个人的好处:“侯公公若是能帮我们进言,侯公公虽难得到这专营之权,可以后你若是需要什么南北货,或是想在荣原开个别的什么铺子,我和容公子定会帮忙。” 侯公公无儿无女、无亲无故,族中也没有太出挑的人,自然得不到专营之权。 可是一旦荣原那边的牛肉作坊开了,以后还会开更多的经营各种产业的铺子、作坊,给侯公公开一个,由容轩的人代为经营,每年将挣得的银钱都交给侯公公。 还可以为侯公公在宫外购置院落、田产,像侯公公这种专司采办和各地传旨的太监,年过六十之后是可以上折子告老的,给他置办了这些东西,一定能让他富贵、安逸地度过晚年。 侯公公知道这些好处他不要,这二人也不会亏待他,摆摆手道:“说这些是小看杂家了,杂家只想知道,这荣原真能供给天禹这么多的公牛?要做到你们说的那般,这得多少头耕牛,这……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容轩早两年便与荣原的几大牧主商议过几次,要是没有如今的际遇,他也会通过容元文促成从荣原大规模引进耕牛之事。 只是如今这么大的功绩,是落不到容家头上了,他又从另一处暗格拿出一幅卷起来的长卷: “公公请看,这是荣原所有知名牧主家所储耕牛、奶牛和肉牛的数目,牧主和牧人往年留下足够自家食用的肉牛和奶牛,其余的皆会卖往大陈和天禹,用以换取钱粮和盐铁。” “往年卖往天禹的耕牛,一年不过千余头,其余皆被大陈买去。这里面有三个原因,其一大陈与荣原更近,路途上更为方便,其二,大陈多为平原,虽不如天禹富庶,但内里通达,无所阻碍,耕牛一旦进入大陈,很快就能送到各地的家主和农户手中。” “可是买入天禹的这些耕牛,因为九城之间商事和路途不通,单是想要运送过去,这路上搭进去的银钱、人手就不是一个小数目,这也是耕牛价钱昂贵的原因。而西绥的百姓相较于九城更为贫苦,这耕牛大多只有大户人家才用的起……” “时日久了,天禹买的耕牛不多,大陈自然就会买更多。还有这其三,荣原卖耕牛是搭着肉牛一起卖的,大陈人喜食牛肉,律例亦无禁止,他们买的肉牛多,能够买的耕牛自然也更多。” “若是天禹每年能在荣原采买肉牛,他们自然也会卖给天禹更多的耕牛。百姓能从专营的铺子里买到牛肉制成的吃食,都有的吃了,又何必买那私宰的肉食?这里最大的问题反而成了九城商路不通,而不是是否私宰耕牛。” 是啊,只要专营铺子里的肉食在百姓承受的范围内,大家都买的起,私宰的就得不了大利,又何苦去害了耕牛? 只要经营得当,说不定过上几年,这铺子里就能卖鲜牛肉了也未可知。可关键是九城…… 侯公公摇了摇头,又重重地点头:“可是这九城的问题,那些个城主已成割据……罢了,九城的事儿不是咱们能做得了主的,这作坊和专营之事杂家可以去说。” “这肉酱着实美味,杂家收下了,回去就进上去。黎司制,你可得多给杂家自己备一些,杂家采买的时候来回的跑,也是有一半儿的功夫是在路上的。” 听侯公公开启了玩笑,就知道这事儿有机会成了,黎久薇哪里会不应承:“公公放心,这酱料还有一些,都给公公。另外,还有一些用鸡肉、猪肉腌制的酱料,也都给公公备一些。” 她顿了顿,声音柔和地提醒道,“九城如今的局势,若不从外攻克,从内也不是不可以。九城若是能够恢复通商,百姓的日子好过了,再想让他们回到从前,他们就不会答应了。” “就是那些城主老爷和高门大户,他们是惯会享受的,日子过的更好了,他们想必也不愿意回到过去,对吧?” “你……大胆,不过这话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侯公公暗暗点头,这黎司制也是个有见识的。 一旦通了伤,打破了割据局面,从上到下的日子都更好过了,城主和那些高门氏族得到的新鲜玩意儿只会更多。 等到他们都习惯了,让他们再回到过去封闭的局面,百姓定不想再过过去的苦日子,高门们也不会再想当什么土财主。 朝廷能不能真正让九城归心,他们这些小人物不知道也管不着,可要是能通商,起码九城再想有什么动作,就得想想他们的好日子还能不能继续过下去。 富贵日子过得越久,越不愿意乱,这事儿要是成了,真算是为朝廷分忧了。 侯公公斟酌了一会儿,压低了声音道:“当日黎司制能受封女官,除了工部那几位大人用力,还有一事……杂家听说,是六皇子偶然听闻,帮着说了话了。” “六皇子酷爱冶炼和器物,这回这事儿要成,说不定也得走他的门路。那些个吃食再给六皇子备一份儿,还有黎司制造的器物,捡那小件儿的、精巧的也备一些,说不定能说动这位六皇子。” 第440章 对家出手 “六皇子?”黎久薇还真没关注过皇子间的事,只知道本朝尚未立太子。 容轩想了想,他也只知道个大致:“六皇子的生母是曹贵妃,曹贵妃与当今吴皇后是表姐妹,她仙逝之后,六皇子便交由吴皇后抚养。” “从前听伯父说起过,这位皇子不仅喜欢器物,还颇喜欢淘换各地美食,倒是个颇能说的上话的人。” 这么听着此人的性子也应颇为开朗、能听得进去话,而且在这个时代精密上乘的器物虽然用处很大,也被世人推崇,可是到底是工匠之道。 在民间尚可,若是皇子或哪位高门家的公子太过专注此道,不免就要被低看了,觉得此人难成大器。 这种低看仅次于谁家子嗣精于商贾之道,想来至少目前来看这位皇子的前途相较于其他皇子来说是有些晦暗的。 不过,既然这司制之位是他开口才得来的,说明这人进言有用,而且此事让这么一个看起来前程黯淡的皇子开口还更好,至少没那么招人忌惮。 黎久薇和容轩对视了一眼,黎久薇从容轩的轮椅拿出一只匣子,放到侯公公面前: “请将此物献与六皇子,兹事体大,公公只需让六皇子试一试,至于如何用,就看六皇子自己了。” “这是什么?”侯公公眼神试探,见黎久薇和容轩没有反对就打开了来,“菜刀?” 没错,匣子里是一把菜刀。 黎久薇从屋子里找了个铜瓶过来,拿起那把菜刀就是一砍,那瓶子一声脆响,被劈成了两半。 黎久薇又寻了个铁质的痰盂,又是一劈,痰盂也应声变成两半。 就黎久薇这身手一看就是没有功夫的,刚才能劈开铜铁器用的就是蛮力,可她一个弱女子,能有多少力气。 铜铁器能被劈开,只能是因为这把菜刀特别的锋利、坚硬。这别说是把菜刀,就是做兵刃,也超过了天禹目前所能有的大部分兵刃。 侯公公是被吓着了,他激动又惊魂未定地道:“这……做菜刀可惜了!” “要是铸成刀剑,就犯忌讳了,菜刀正好。况且这冶炼的工艺和精钢炼制之法还不纯熟,民间没有能炼制兵刃的条件。” “要是将来有哪位皇子或大人肯帮忙斧正,大伙儿辛苦一下,必能为我天禹的军士添置神兵利器。侯公公,若要提牛肉专营之法,必定有人会说要是向荣原购置太多的耕牛和肉牛,会滋长荣原的实力。” “荣原也是好战之国,长此以往,担心坐大。可是能不能遏制荣原,原就不该在这些牛羊之事上,荣原既不产盐,又鲜少有能种庄稼的土地,本来就要靠互市与天禹买进粮食和盐铁。” “要是能用这专营之法扩大和荣原的互市,其实道理也跟九城一样,他们会更离不开咱们才对。就算真的有了别的心思,也该用别的手段加以遏制。” 黎久薇没有说下去,再多说便是妄议朝政了,她只是看了眼那把带着冷锋的菜刀。 要是想让荣原不动手,互市若是不行,就能靠兵事,这神兵利器甚至还有火药才是关键,什么牛羊从来都不是关键。 这把菜刀要是用的好,便是给了朝廷持仗,也能更有把握让朝廷松口牛肉专营之事。 侯公公拿起那把菜刀看了看,小心翼翼、异常珍惜地将它放回匣子里:“黎司制,容公子,此事若能成,杂家这后半辈子就有着落了。” 侯公公想想自己这把年纪了才有如此际遇,多少有点可惜,他是拼了老命也要让这事儿成的,就是可惜年纪大了,将来也不知道还能享受几年。 侯公公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道:“刚刚黎司制还说还有一事?” 黎久薇看看容轩,笑道:“容公子现在一样领着督造挂车的差事,只是最近我们从元都请了一位名医过来,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巫医玄幽子。” “玄幽子的医术想必公公也听说过,他此来就是要给容公子治疗腿伤的,因此容公子最近需要告假一段时日,大概三个月。” 这是正事,侯公公自然不会不许,只是容轩的腿伤太重,侯公公也没抱多大希望,就只能祝容轩早日能过上拄拐站立、走动的日子。 这一日回去之后,黎久薇就开始给容轩做治疗前的准备,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再用汤药和推拿的手法调理容轩的身体了。 后日玄幽子就到通元,这个幌子到了,她就可以着手为容轩接腿了。 其实这玄幽子也不全是一个幌子,此人非常精通丹道,之后有些丹药可以跟他合作炼制,也算是找到了一个帮手。 之后容轩便闭门不出了,黎久薇带着夕荷出来,也要将城里的铺子和盼君归上下交待一番,因为之后她也有段日子无暇顾及这些个琐事了,一切都要以给容轩治腿为重。 黎久薇和夕荷一道进了城,容轩留在手里的私产还有几间这城里的铺子,她们过来跟铺子里的掌柜交待几句,也看看这边铺子里有什么缺的,能不能再增加些赚银子的东西。 结果二人就在附近的面摊儿上吃顿早饭,就听到不少闲言闲语。 “你们听说了吗?就那个盼君归大掌柜,就是刚刚受封的那位女官,昨日跟揽芳醉斗菜,居然赢了!” “赢了?那这位黎司制厨艺了得啊,真没想到,一个女子会造挂车,还生得貌美,竟然还有如此厨艺。” “就是,这揽芳醉的大厨可是从前定城最大的酒肆来的,定城那是产银子的地方,富贵人多,他得手艺足够好,才能镇得住那些贵人的嘴……能赢他的,可是了不得的人。” “谁说不是呢,可是你们不知道,这黎司制就是把盼君归的那些干货啊随便配了点菜肉,就赢了。” “这样就赢了?老王家的儿子在陆家商队做事,之前我听他说起过盼君归的那些吃食,是不错,可就是对于咱们这些人和殷实人家来说不错,可是跟揽芳醉比,差远了吧?” 第441章 闲言碎语 “那还用说?何况揽芳醉招待宫里来的公公肯定是拿出了绝活儿的,盼君归能比的上?” “唉,那你就别说了,揽芳醉输的不是菜,是身份,人家公公怎么也得帮着女官,人家将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这些人议论着,夕荷先就气恼了:“姑娘听听他们说的,你就不生气?咱们的东西是不如揽芳醉的精巧,可哪里就全是靠身份赢的,等我去跟他们说一说。” “算了,这种事儿原不在说嘴上。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商队的人,都没吃过咱们的东西,自然不知道好坏。不过他们说的,倒是提醒我了。” “咱们那些东西也不是只有商队的伙计吃得的,现在庄子上那些人做的熟练了,量也大了,普通百姓家也是可以试试的。这些百姓家虽然可以买到新鲜菜蔬,可这冬天下雪路滑的日子,也未必就想着出门。” “还有那些干面,的确跟鲜面条比,有些差距,可耐不住有那疲懒,不愿意天天做的,也有那家里没有妇人的,吃着也方便。这几天你到处看看,要是公子的铺子没地方,就盘个铺子下来,卖干货。” 黎久薇边吃着摊子上要的馄钝,这味道还真挺香,把那些闲言碎语带来的不痛快冲了个干净。 夕荷点头:“这倒是个法子,回头我就去看看,还有这通元城里这么多大户人家,他们应该是没什么兴趣的,可是谁家没有几十上百个奴仆呢,这些人可不嫌弃这些东西。” 夕荷脑子活,这些日子被黎久薇带着,跟着王六子一起,二人能替黎久薇办不少生意上的事儿了。 二人正说着话,想来是被周围的人听去了几句,就有人认出了黎久薇。 刚刚最先挑起话头的是个卖核桃的,他先对着黎久薇她们道:“呦,这不是黎司制么?怎么也看得上这馄饨摊子了?听说黎司制刚刚在宫里来的公公那儿赢了比试,怎么还能看得上咱们吃的这种粗贱食物。” 周围都是粗汉子和年纪大些的妇人,听了这话好多人都笑了起来。这里面有开玩笑的,有跟着起哄的,自然也有故意使坏和被蒙蔽了真心为揽芳醉抱不平的。 黎久薇放下筷子,站起身,笑道:“这位大哥话说得不对,咱们这些吃食能饱腹、能活人,如何都算不得粗贱。盼君归做干活、做吃食,就是为了给商队的伙计们、附近的匠人、杂役提供方便。” “就跟着馄饨摊儿一样,咱们这些人早早地来用早食,一会儿都是要去忙各自的活计的。吃馄饨方便、快,好吃,一会儿走动一下也就消食了。大伙儿在这儿吃的有说有笑的,不也是因为这东西吃得舒坦,吃着高兴么?也没见谁食不下咽或者哭丧着脸吧?” “说白了,咱百姓人家,吃的舒坦,心里的事儿没有太过不去的,吃东西的时候都是笑着的。要是这心里不舒坦,或是边吃还要边担心付不付得起账,吃了这顿是不是后半个月就要精打细算挨饥荒,吃什么是不是都得苦着个脸?” “说到底我们盼君归的吃食让人笑着吃,让人人都吃的起,没什么粗贱不粗贱的。侯公公出宫是办差的,他心系百姓疾苦,一餐一饭都要站在百姓的角度考虑,这就是盼君归能赢的关键。” 言下之意,侯公公既然站在百姓的角度考虑,断不会让百姓吃着昂贵的饭菜空了家里的积蓄。 当下便有人说了:“这倒也是,揽芳醉的菜好,可咱们多数也就只能看看,闻闻味儿也就算了,谁还能倾家荡产地去吃他一顿不成。” “这倒也是,而且咱也没吃过盼君归的东西,光听那些商队的伙计说好呢,说不定还真不错呢。” “诶,黎女官,什么时候也让咱们这些大老粗都尝尝盼君归的吃食?” 黎久薇朗声笑道:“今日我进城来就是想看看铺子,看有没有适合卖干货的,咱这些东西虽比不上那些绝顶美味的名菜,可是这大冬天下雪和大夏天下雨的,谁家没有些不想出门的日子,家里能备上些干货总是好的。” “之后有了铺子,大家都可以去看看。我们铺子里也会配厨子,告诉大家怎么煮、怎么吃,还打算办赠食会,到时候大伙儿都来尝尝啊。” 这话一出,周围大多数人的态度都缓和了下来,黎久薇给夕荷使了个眼色,夕荷结了账,二人就离开了。 夕荷看了眼不远处的食摊儿,不大高兴地道:“姑娘,你看他们,这么说咱们,你本身就没想赢。我们都尝过你的手艺,要是认真起来,也不比揽芳醉差。” 黎久薇拍拍她的手背:“你呀,就别动气了,以后咱们生意做起来,说闲话的多了去了,你要事事都往心里放,每天生闲气都能饱了。” “我确实有那手艺,可我也不能天天给人做饭去。就是雇了名厨来,要做这么大的酒肆,也是要花心血,背后要有人才能镇得住的。咱们公子刚刚出族,要重打根基,暂时还不适合做这种买卖。” “何况我也不怕跟你交个底,最多一年,咱们估么着就要去元都了,西绥这边除了盼君归,不打算做大的买卖。不然你想想,要是咱们都不在这儿了,这些东西成谁的了?” 揽芳醉背后有谢、李两家坐镇,人家世代都在西绥,容轩现在无家族倚仗,就算是容元文实际上没跟他们断了,也不能在这时候在西绥公然帮扶容轩。 现在盼君归只是赢了一场并没有公开的比试,揽芳醉就开始针对他们放出谣言了,要是盼君归也去做名菜珍馐的生意,揽芳醉还不知道要怎么针对他们呢。 容轩马上就要开始治疗伤腿了,黎久薇必定要帮着照料、医治,都是不能分心的。 就算疗伤之事告一段落之后,他们做了这生意,将来他们都去西绥了,做的又是器物和南北货专营之事,哪里有功夫管一家酒肆。 将来那专营的可不止是牛肉做成的吃食,有些荣原和大陈有但天禹没有的种子、药材甚至是农具、渔具,都要涉足的。 容轩是出了族、分了家了,可这就跟黎久薇和黎百川断亲一样,在世人眼里,谁也不会把他们当做彼此间的陌生人。 终究是有血缘关系的生身父子、父女,是不能完全不讲情面的。 第442章 “继母”冯氏上门 盼君归还好,肯定会留下顶用的人手,而且因为挂车现在已经在跟朝廷合作了,轻易没人敢动盼君归。 可是对于一家疏于管理、根基还浅的酒肆来说就不好说了,容元修那边捉襟见肘,他很快就会发现现在由他执掌家业比当年还难,见容轩他们离开了西绥,定是会打酒肆的主意的。 容轩出了族,酒肆自然不可能直接被容元修拿走,可是容家庶务在西绥树大根深,容元修要是动动脑子,将菜蔬、肉食和香料采买的路子控制了,甚至连里面都安插了人,这酒肆也就跟是他的比没什么区别了。 夕荷感叹黎久薇深谋远虑,刚刚那点担忧也就没有了:“姑娘说的是,而且从前公子并没有做过食肆买卖,咱们要是想做成揽芳醉这样,还得跟行会打交道,那可又是一摊子事儿。” “咱们就把眼前的事儿做好,还是以器物为重,不仅朝廷器重,我瞧着易公子对器物也颇感兴趣,成日里比从前做买卖的时候高兴多了,以后也能帮帮你们。” 黎久薇笑了笑,看了眼远处的铺子:“这么想就对了,议论的人多了,咱们只要把自己的主顾关照好就行,别的么,贪多嚼不烂。走,看看那边的铺子去。” 二人刚要去看铺子,就看到刚才那馄饨摊儿处有一个大概四十出头的妇人正跟那些大老粗说话,这妇人还挑了个当中言语中有恶意的敲打。 “你不就想说黎司制是仗着女官身份赢的比试么?你是在官驿里看见了么?没看见,你说什么?” “你这穷肚子,哪里知道贵人们的主意。侯公公是管宫里采办的,天南地北的,什么好吃的没吃过?揽芳醉的菜再好,说不定人家早就吃腻了,反倒是盼君归的东西新鲜。人家尝了鲜,还不能叫一声好了?” “你们也没吃过盼君归的东西吧?我家亲戚在盼君归当伙计,吃过里面的东西,你们是不知道那肉汁炖豆皮,才十文钱就有一大碗,咬一口下去都是肉汁。” “在盼君归做工,工钱也高啊,不比他揽芳醉的低,每个月还给家里送吃食,多好的主家啊……” 夕荷看了看那妇人,有些怀疑地看向黎久薇:“姑娘,这人不像是咱们那儿伙计的家眷。你看她身上的衣裳,至少是个富裕人家的夫人,她身上有股干练劲儿,家里像是做生意的。” “好像还会点儿功夫,说不准家里还有镖局这样的买卖。咱们那些伙计还有咱们几个家里都没这样的人,可是她为什么冒充身份,还帮着咱们说话?” 黎久薇也想不到这人是谁,但是她很肯定地道:“你回想一下她刚刚说过的话,先称我为黎司制,又准确地说出了侯公公的姓氏和差事,还吃过咱们食肆里的肉汁豆皮,还知道工钱不比揽芳醉的低。” “这人知道的不少,肯定是刻意打听过的,一会儿再看看,是奔着咱们来的,还是冲着公子来的。” 这通元城里能说出司制二字的百姓都是少数,大多数都叫她黎女官,叫侯公公便是宫里来的公公,能说的这么全乎的恐怕只有那些本来就熟悉官制和宫中情况的高门大户。 这妇人一看家里便是富裕、殷实的,可要是说她出身氏族和高门大户又不可能,她明显不是那种养在深宅大院的夫人,也不是打理庶务的当家主母,瞧着这人的肤色,像是行过商的。 黎久薇和夕荷刻意走得慢了些,果然没一会儿那妇人就追了上来,叫住了她们:“前面是黎司制吧?能不能停下来,听我说几句话。” 听她语气,黎久薇以为这人是想跟盼君归做买卖的,转身笑着看着她:“这位夫人是……我好想没见过你,但要是想在盼君归寄卖货物,只要东西好,量又足,没什么不可以的,跟我身边这位管事儿姑娘说便好了。” 妇人看着二人笑了笑,客气地道:“不不,不是生意上的事。是……我跟黎司制也算有些缘分,我家在乔家村,我姓冯,最近刚刚改嫁,这是来城里给婆家和娘家采买年货的。” “我家老爷……啊,不,都到什么地方了,还老爷呢,就我家那老头子,就是老黎头,过去跟黎司制是一家子的。” 冯氏?这就是那位冯夫人? 黎久薇大惊,之前她和白氏救下了黎梓如之后,先让黎梓如在医馆养伤,待最危急的几日过去了,如今把她移到了跟盼君归有生意往来的一家织染户那里。 黎梓如在那边继续养伤,边养边看那些裁缝师傅们做衣裳,之后按黎久薇的意思,就让她留在那儿学学缝纫,当个学徒。 之后先留在那儿干活,要是干的好,人也踏实,也不是不能到他们这儿来做事,毕竟黎梓如这个人目标明确,也肯付出,过去对原主也算可以。 为了安李氏的心,一开始黎久薇就托了行商的脚夫到乔家村偷偷地给李氏传了信,报了平安,又说了对黎梓如的安排。 当时没有说她受封女官之事,不过乔家村离通元城不算远,这么些天了,乔家村的人肯定已经得到消息,知道黎百川断了亲的二女儿不仅被赦免了,还封了女官。 至于这冯氏,还是那脚夫回来说的,说是黎百川没有将顾氏扶正,而是娶了村里冯财主家的寡妇妹妹冯氏为续弦。 黎久薇当时听了也就听了,还在想黎百川这张老脸还挺招人的,居然还勾上村里富户人家的妇人,没想到冯氏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主动出现在她面前了。 不过这冯氏是个有意思的,只说黎百川跟黎久薇过去是一家子,连亲爹的字眼儿都没提,还是避着人说的,显然没打算以亲爹和继母的身份要挟她。 黎久薇眼里有了笑意,同样试探着道:“是冯夫人?我也是前些日子才听说黎老爷娶了续弦的妻子,还没来得及送份贺礼回去,没想到这就碰上了。” “正巧夫人来了,一会儿就把东西给你,顺道带回去吧。咱们都是女子,又都是在外面做事的,就不绕弯子了,不知夫人今日来找我,是你的意思,还是黎老爷的意思?” 第443章 各取所需(上) 冯氏笑了笑,她是干练的人,笑起来也特别的热络、练达,没有一丝虚伪,她心里也的确是这么想的: “都什么时候了,其实也用不着什么老爷不老爷的,现在在家,我就叫他老黎头。不怕黎司制笑话,刚刚是怕你觉得不尊重,才叫他一声老爷的。” “今儿个的确是特意来找黎司制你的,也是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有幸见上一面。你被封女官的消息前几天就传回去了,他就闹着要离开村子,回元都去。里正不许,说没有收到赦免他们的文书啊,他就闹的不行,又要到通元城来找你。” “我让家里的小厮拦着,他就成日地闹腾,非让我来,不过,今儿个我来,也是我自己的意思。” 旁边有一个茶摊子没人,黎久薇给了一两银子,只说包上一会儿,让夕荷在外面看着,不让人靠近。 这样的一个茶摊子,一天都未必能赚到一两银子,摊主自然乐得答应,帮她们烧了茶,自己就去街对面唠闲嗑去了。 “冯夫人,坐吧。” 黎久薇落落大方地坐下,指了指对面的长凳,她没打算把冯氏当成继母看待,但她看重这个人能不能合作。 冯氏依言坐下,黎久薇打量了她一番,才道:“我与黎家人早已断亲,并已认了干娘,在府衙记了档,改了户籍籍契,你可知道?” 冯氏点头:“知道,知道,老黎头刚来村里的时候就说过,后来可能太多人说他太绝情了,就不说了,现如今你封了司制,她更加不会跟人说你们已经断了亲了。” “不过你放心,你跟他的断亲文书,我不仅看到了,还已经收到手里了。要是黎司制觉得有必要,回去我就找人把那东西拓印了贴出去,让村里人都知道。” 黎久薇忍不住一笑,这人有意思,明显是来向她示好的,但却很聪明地没有帮着黎百川示好。 说白了,就是要替她收拾黎百川,替她解除后顾之忧,可是她有点好奇,冯氏是先嫁给了黎百川才有了这打算,还是从一开始就有了打算,之后才嫁给黎百川的。 黎久薇试探道:“听干娘说,冯家是做买卖的,是村里的财主老爷,不知冯家在这通元城里可有铺子?” “有的,就是比较偏,都靠近城门了,让黎司制笑话了。”冯氏谦虚地道。 像他们这样村镇上的小财主,哪怕能在大城里有一间铺子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何况他们家有三间,可见经营有方。 黎久薇的关注点却不在这儿,她明了地点头:“那就是了,那天侯公公夜扣城门宣旨,冯家的铺子离城门进,住在铺子里的伙计肯定当晚就知道了。” “要是勤快的话,恐怕当晚就有人出了城,第二日晚间就到村里了。这么说来,冯家应该是村里头一个知道我受封的消息的吧?” 冯氏也不瞒着,她的话里全是目的,一点遮掩的意思都没有,但是因为太过坦白,反而不招人厌烦: “没错,家里的伙计退较快,侯公公刚进城,他就塞了十两银子给守城门的小吏,放了他出去。我们家的确是村里最早得到消息的,那会儿里正也在这通元城里,可他是之后才回去的。” “我和家兄当时就想,黎司制一介女子,这还未及笄就有了如此作为,着实是女中豪杰啊。这样的女子怎能随便被人拖累?老黎头在村里的作为,随便一个人都知道,可不能让他拖累了黎司制。” “我知道,我这嫁了老黎头,可能白搭了好处在黎家人身上,黎司制也未必就要买我的账。黎司制这样的人想要摆脱他们,其实还有别的法子,未必就要用我和冯家,这个道理我懂。” “可我也想了,要是黎司制不买我的账,我要么就把黎家人管好了,让他们好好地跟我过日子,我就当家里多了几个管事儿的。要么我丧过一次夫,不介意再休一次夫,大不了跟他和离,我后半辈子不嫁了,立个女户,自己过!” 这话说得豪爽,黎久薇开始有点喜欢这人了,知道自己想要的,敢用自己赌一把,是需要勇气的,她的语气和缓了些: “要是没猜错的话,冯夫人已经开始管教他们吧?不然这日子是一天都过不了的,只是不知你是怎么管他们的。” 于是,冯氏就把他们怎么在村子里悬赏,只要黎百川敢赌得过分了,村里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给他两拳,然后找他拿赏钱,黎老太太和黎百川每日不把菜摘洗干净就没有饭吃。 顾氏如今就跟家里的管事儿似的,伤了心了,不想着被扶正了,每天种菜、学算账,完事儿了就跟着家里的仆妇吃好、喝好,日子比之前过得还好了。 现在私塾一散学,冯氏就让两个会武的小厮去把黎朝宗接回来,控制着他应酬交际,还告诉他之后要想去大城,还是跟村里这些人少些来往好。 黎梓卿么,私塾现在不去了,因着村里多了许多人的议论,说她跟外男有染,再这么下去是要影响到大城的大户人家做妾室的。 冯氏说起黎梓卿来就觉得好笑:“大姑娘在家闲不住,女红又做得一般,我便把里正的侄女和冯家我的两个侄女叫到家里,让大姑娘教他们弹琴、写字。” “大姑娘看不上她们,觉着她们笨,可是她们越是蠢笨,不就越显得她有能耐嘛,这几天倒是教得起劲儿了。” 黎久薇笑了笑:“她习惯了跟人比,倒是不奇怪。冯夫人嫁进黎家虽然有自己的目的,但管着她们总是为他们好,用的法子也都在正道上。” “冯夫人是个很方正的人,只是如今我的消息传回去,他们怕是不服管了吧?必定逢人就说他们是司制的家人,你没权力管他们。” 冯氏有些为难地道:“黎司制说的没错,他们现在都不服管了,尤其是老黎头和老太太,现在只能让家里的下人硬管。” “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我毕竟是黎家的媳妇,这样久了,就怕有人要说我不孝。” 第444章 各取所需(下) 要是黎久薇还是个罪籍奴婢,没人会说冯氏,可黎久薇被册封了,在很多人眼里黎百川便有了持仗,也就有人会转而去攻讦冯氏。 想必现在冯氏在村里的赏金也没那么管用了,很多都怕伤了黎百川,将来招致她的报复。 黎家人要是能靠他们自己过得好,她可以不管,可是要扯着她这面大旗可就不行了,她就算要为了自己的功德平衡考虑,也容不得他们这样做。 既然他们用孝道压冯氏,黎久薇决定给冯氏支个招:“冯夫人不用担心压制不了他们,你们只知道我被封了女官,却无缘听到诏书上具体写了些什么。” “你回去之后可以这么说,诏书上只提了我是我娘赵夫人之女,一没提黎家人一个字,二没说我娘没罪,提到她也只是感念她在手艺上对我的传承罢了。” “换句话说就是,我是单独被赦免的,黎家是作为罪眷被发配来西绥的,我娘这个事情的源头都没有赦免,他们更加没有,朝廷也根本没把我和他们当做一家人。” “至于他们什么时候能被赦免,我不是说气话,我也不知道,如果没赶上大赦,也没有功劳,那就看哪天朝廷能想起他们呗。” 赵氏是因为旧案被冤枉了这件事只是侯公公私下说的,这事儿讳莫如深,也许永远都不会落在纸面上,便做不得官面上的理由。 她被赦免了,是因为身上有功劳,只要赵氏明面上的罪过还在,黎家人就不会被赦免。 至于朝廷什么时候能想起他们,只要黎久薇不刻意去提醒、要求,黎家人就得跟其他流放之人一样,按例等着去。 冯氏毕竟是小商贾家的妇人,在这一点上的见识还是少了些,黎久薇继续指点她:“现如今黎家人恐怕都拧成一股绳了吧?你是黎老爷的续弦,进门日子又不久,肯定会被他们齐心对付。” “但他们要是自己乱起来,或是举棋不定、犹豫不决,天天瞎折腾,就没功夫对付你了。你得让他们知道,赦免还指不定在什么时候呢,可是黎梓卿和黎朝宗的前程等不得了,让他们做决断吧。” 要是继续等赦免,可能很快就能等到,也可能朝廷压根没想起他们,等十年都等不到。 要是不等,那黎梓卿的婚事和黎朝宗到大城做工的事就都要安排了。 冯氏眼睛都直了,这大概就是她这样的小商贾门第和元都皇商、女官之家内宅手段的区别的,好在黎百川和黎老太太他们什么都没学到。 不过冯氏还是起了戒备之心了:“那万一……我是说万一,大姑娘别的倒还好,可她的样貌和琴棋书画在西绥这地方还是算不错的,尤其是在这些可能做小妇的女子中是出挑的。” “万一她做了氏族人家的妾室,会不会对司制……主要是对我们冯家不好,到时候老黎头有了这么一个靠山,恐怕里正老爷都拿他没法子,我们就更不能了,他上窜下跳的,还不是得给黎司制添麻烦。” 冯氏说的是真心话,什么罪籍不罪籍的,只要不是犯了大逆之罪的,其实到了流放之地之后过的好不好,还是看自个儿有没有本事、背后有没有人。 朝廷发配罪籍到边陲之地,要的是开垦田地、充实人口,给边陲之地补充农户、匠户乃至商户上的不足。 流放之人只要把朝廷要的这些给足了,再不违反法令,大的规矩都守着,日子也是能过得好的。 就像那谢家养着的一个师爷,过去就是州府来的,被流放前也是出身官家的老爷,来了这儿之后就成了谢家的幕僚,到现在也没脱罪籍,人家还不是比他们这些良籍但出身小门小户的高几头? 冯氏担心万一无心插柳把黎梓卿和黎朝宗的事儿办得太好了,弄巧成拙,反而坏了黎久薇这边的事儿。 黎久薇看看她,又点了几句:“要的就是他们折腾,这一来二去的,一年也就过去了。到时候要是他们婚嫁的不好了,就想法子走走门路,让他们被赦免了就是了。” “有元都的前程钓着,他们还会想要这西绥的前程么?不过是又钓他们一回罢了,冯夫人到时候是愿意跟着他们回元都也成,不愿意就和离了,我自许你一份好处。” 她顿了顿,“冯夫人不用惊慌,也不用高看了黎家人。在我娘进门之前,黎家不过是个只有三间草房、五亩田地的贫户,跟你们冯家是没法比的,他们的那点儿道行也不过攒了十几年,没什么好怕的。” 其实黎梓卿和黎朝宗回元都也未必就有个好前程,可耐不住黎家人爱做梦,到时肯定会想着借黎久薇这个女官的光,觉得他们一定会有个好前程的。 等到那时难道还会看上一个西绥的氏族?一定会忙不迭地去奔新的前程了。 冯氏心定了,点头道:“那我这心里就有底了,我也是担心不能帮黎司制看好这些人,他们拿孝道、妇道压我,我不怕,西绥的妇人好些都是我这样的。” “万一给黎司制惹了麻烦,坏了名声,被人大做文章,耽误的事儿可就大了。黎司制放心,我和冯家一定尽心尽力管住他们,尽量不给你和容公子添乱。” 说罢冯氏就不多言了,只低着头时不时地笑着往上飘一下眼神儿。 这就好比朝廷那些人父丧就要丁忧,有大事儿忙还得夺情,夺了情干还得被人口诛笔伐说成不孝。 这要是他们这些乡下人,真有事儿要做,或是即便只用养家糊口,父母下了葬之后也就该干嘛干嘛去了,哪儿那么多的吃饱了撑的闲事儿要顾,难不成还要让活人跟着饿死不成。 可这种事儿贵人们在乎啊,黎久薇即便断了亲,等她的位子更高了也一定有人会拿黎百川和黎家人说事儿。 黎久薇明白冯氏的意思了,她倒是不恼,反而冯氏给她提供了些灵感:“夫人想要什么便直说吧,我们都是爽利性子,不用那么多弯弯绕绕的。” “之前我也没想过这法子,的确,以我和容公子的情况,有个人看着黎家人总是好的。这个人要是黎家的主母也不错。” 第445章 玄幽子到来 冯氏见黎久薇放了话出来,也就不矫情了:“黎司制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说了,我和冯家没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大指望,就是想让冯家往前一步,生意做大一些,能在大城有一席之地,将来能有自己的府邸。” “要是能在西绥的商贾之家中有一席之地就更好了,这就是我们顶天的指望了。你也放心,我们虽然有这般上进的心,对黎家人也是管着的,可也不会亏待他们的衣食,绝对让大伙儿面子和里子上都好看。” 冯氏只是不像赵氏那样对黎家人有求必应、任其予取予求,但也是会保证他们不缺衣食的,而且管住了黎家人身上的一些恶习,这还是积德行善的好事儿呢。 冯氏这般打算不是为了让黎家人过好日子,而是告诉黎久薇这事儿她们在道义上没有亏欠,毕竟担着父女血缘、夫妻名分,从这个角度来看,她们如何算计,都没有损了自身的福祉。 这说明冯氏这人虽然手段百出地想往上爬,却很有底线,也有顾忌,是个稳妥的人。 黎久薇亲手斟了两盏茶,双手给冯氏递上一盏,笑盈盈地道:“我娘这个人别的都好,就是对家人太宽纵了些。如今虽说我跟黎老爷断了亲,但他能够续弦得此贤妻,我实在应当恭贺他。” “以后黎家就交给冯夫人了,夫人家里做什么营生的、家里有什么样的能人我也不清楚,不妨回头整理出来,我看看有什么能帮的上忙的。夫人所求实在,并不虚无缥缈,想来实现不难。” “那边的是不是我们盼君归的管事儿,叫夕荷,以后要是找不到我,只管找她就行了。” “谢谢黎司制,我一定把黎家人都照顾好了,保准日后外面的人提起你对黎家人都得竖起大拇指说你一句有情有义。”冯氏高兴坏了,接过茶盏,连忙保证道。 黎久薇笑道:“以后没外人的时候,夫人就称我一声薇娘吧,也显得亲昵些。” 该说的都说了,冯氏就回去了。夕荷看着冯氏离去的背影,这才问了这是谁,黎久薇说明原委,夕荷都呆住了: “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女人为了振兴家族能这么做,还如此直白。她这是把自己当什么了?” 黎久薇笑道:“把自己当个大掌柜呗,就当是遇上了个难伺候的主子了,她也不贪心,要得很实在。只是要在大城立足,在西绥的商贾中有个名号,又不是要什么第一、第二把交椅,也不过分。” “冯家瞧着还行,要帮他们做到这一步不难。以后她要来,你就先跟她打交道,试试他们的能耐,能行就跟我说一声。” 夕荷笑道:“好,我知道了,这样也好,省得黎家人上门来烦人。” 接下来黎久薇和容轩都要闭门谢客,可容不得这一家子上来纠缠。 第二日经过长途跋涉的玄幽子终于到了西绥,玄幽子是天禹最有名的巫医,就是皇宫都进过几回了,能够让他千里迢迢来到西绥,实在是花了一番功夫的。 其实玄幽子此人性子疏懒洒脱,每年只要筹措到了观中所需,最爱的就是到处云游,寻访特殊的病患、药方,还要看些特殊的器物,但凡看中就会带回去医治、研究。 久而久之,这玄幽子治愈的古怪病症越来越多,身边珍贵、罕见的药方、器物和能造出的奇异景象也越来越多,加上他是个道士,长了一张老而俊俏的脸,做起法事来还特别的有架势,也就成了天禹第一巫医。 这回能把玄幽子请来,不仅是因为容轩给了足足一万两银子还有容元文送去的厚礼,主要是因为黎久薇送给他一枚炼制上好的大补丹药,还有一块儿鹌鹑蛋大小的精钢。 玄幽子自诩走遍大江南北,天禹大大小小有名的丹药房和冶炼坊他都见识过,也没见过这种成色的东西,尤其是那丹药一下子就勾起了他的兴趣。 黎久薇和容轩亲自迎了玄幽子进别院,因着玄幽子要起到幌子的作用,得让这城里城外尽可能多的人知道他到西绥来给容轩治伤了,他们还特意在别院外面办了一场法事。 玄幽子只远远地看了容轩一眼,就知道这伤比传信的医士说的还要严重,只是调理得比他想像的要好的多,这一想便是黎久薇的手笔。 想起那颗丹药,玄幽子心里有些不忐忑,要是黎久薇都治不好这样的伤,他更加不行了。 黎久薇既然有那般的炼药手段,又是从元都来的,想必早就知道他的情况,又为何要请他来呢? 不过玄幽子想到那一万两银子,还有那丹药和精钢可能带来的财路,他爱医道、器物,可也爱银子啊,没有银子,什么事儿都办不成。 就算为了银子,玄幽子也得配合他们演好这场戏,因此那场法事他做得特别尽心,还特意用了些炼丹时用的法子,造出了几个象征长寿、无灾的奇景,引得围观的人高声赞叹称奇。 一时间玄幽子名声大造,好些高门大户都到别院投了帖子,想邀请玄幽子到他们府上给家里的病患看看。 玄幽子只能让身边的小童一一婉拒了,说是要先专心给容轩治伤,之后要是还有功夫再去拜访。 法事结束,黎久薇就先让李成送容轩回去休息,这两日她跟容轩的话都少了,她在刻意躲着容轩,她怕容轩问起会怎么给他治伤。 虽然黎久薇近来跟容轩共了患难,心意相贴,可是她还是不敢向他坦言她会如何医治。 那样的方法太过惊世骇俗,容轩再开明也未必会接受,就算他能接受这样的方式,也很难接受她会这样的手段。 黎久薇越是动了凡心,越是不敢冒险让容轩知道,万一容轩觉得身上有神异之事,怀疑到那块儿天石上,那可就完了。 容轩对她的感情有很大一部分是基于她与他患难与共而产生的,可要是让他知道这当中“难”有很大一部分是由她造成的那可就不好说了。 有时候想想容元修怎么就会对自己的原配嫡子这么狠,黎久薇后来都有些觉得,是不是天道为了给她一个坎坷的人生,才故意给容轩安排了一个这般狠绝的父亲。 第446章 你要占老道便宜? 要是让容轩知道真相,这辈子的艰难根源都在她身上,她陪他共的那些患难还能算什么呢? 这就好比你先把一个人从悬崖上推下去,再把他拉上来,你还指望他像对待恩人一样对待你么? 黎久薇没打算让容轩把她当作恩人,可是容轩一旦知道了,她真担心容轩无法面对她。 因此这些天她刻意躲着容轩,不给他机会问她具体的细节,生怕被他看出端倪,好在容轩只是刚开始的时候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并没有多问什么。 不过现在多问的那个要来了,黎久薇送玄幽子进了客院,上了一桌子的好菜,就让服侍的人都下去了。 黎久薇替玄幽子斟了酒,敬了他一杯:“之后的事就要仰仗道长了。” “仰仗老道我?”没了旁人,玄幽子立刻就放下了他那副玄之又玄、仙风道骨的架子,还露出些许痞气, “刚刚老道看了容公子的伤势,实话实说,老道治不了。你是元都人,家里又有出入宫门的,你应该知道老道擅长养生、解毒,不擅长外伤、骨伤。” “你明明知道,还许以重利,千里迢迢地把老道我找来,你想干什么?” 黎久薇笑笑,没立刻回答他,说白了,她就是看上他名声响亮,还有做法的时候架势大。 容轩这伤名医、太医都治不好,这有神通的巫医、道医若单论医术也治不好,可谁让他们有神通呢?容轩将来要是治好了,那是神通治好的! 黎久薇无法像外人解释容轩是如何被治好的,便打算推到神通和神迹上,而玄幽子之后也会因此扬名,也算是给他的另一种报酬吧。 黎久薇站起身认真地对着玄幽子一拜:“早年我有一奇遇,有一法子能断骨再续,只是这法子有些玄妙,不足以向外人道也,所以想借道长威名!” 玄幽子明明是一个道士却被称为巫医,就是因为他在很多事儿上的手段奇诡,已经脱离了道家的范畴,那些说不清楚的手段推到他身上最合适。 玄幽子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挑眉看着黎久薇:“黎司制这是要拿老道当幌子?要是能治好容公子的伤,此等医术,定能扬名天禹,就是宫里的御医也得被你比下去。” “这样的名声你自己不要,却要给老道我,咱们素昧平生,我可不觉得你这是想关照我,想把我架在火上烤,门儿都没有。” 黎久薇看看他,露出些惋惜的神色:“道长当真不要这名声?如果我说,我不止要送你这一段名声,以后类似的名声都可以给你,你有生之年,我全包了,可成了?” “你……什么意思?”玄幽子狐疑地道,他可不信这世上有这等好事儿。 黎久薇给他盛了一勺她亲手做的酿豆腐:“就是说你不必担心盛名在外之后无法重现这‘奇迹’,以后若是遇上你不方便医治或不想医治的,你就说这人福泽不够,没办法治。” “但凡你愿意医治的、要用此法的,就派人来找我,我一定想法子帮你把他治好了,之后就说是你治的,即便对方是宫里的贵人,也一样,功劳都是你的。” “那……这骨伤不是吃下汤药、用用针灸就能好的,你跟我隔着这么远,你也愿意去?就算你去了,人是你治好的,怎么推到我头上?”玄幽子问道。 黎久薇早就想好了:“此治疗之法,需要先让伤患服下麻沸散和止痛效果更好还能够使人昏厥的丹药,治疗之时,伤患是昏睡过去的,纵使还会有些感觉,却没有足够的神志分辨究竟是谁治好的他。” “我无缘无故在场,的确有些奇怪。不过我可以吃点亏,我拜你为师,对外就说玄幽子道长你是我医道上的师父,我的医术都是你教的。” “这样我出现不会突兀,就算你要我直接出手,徒弟替师父出手,徒弟就能把人治好了,当师父的水平只能更高,这样应该就可以了。” “这倒是个法子……可是,这样是不是也给你莫名而来的医术找到了合理的解释?”玄幽子冷笑道,这分明还是想占他便宜。 别看事情看起来是他玄幽子拿了实惠,其实黎久薇得到实惠更大。 玄幽子来的路上托人打听过黎久薇,以黎久薇的身世和阅历来看,她这身医术来的着实莫名其妙,她倒现在都没被人揭出来,是因为身边人帮她隐瞒,也是因为这儿的人不了解元都的情况。 尤其是黎久薇在家时曾被教导成为女官,又的确从姜老太医那儿学过一些医理,世人一听到宫里、太医这些字眼,就容易把人神化了,觉得这人肯定特别的有能耐,很多事儿就不会细想。 按玄幽子的猜想,要么黎久薇这个人有问题,有些超乎常人的经历或神通,要么就是她有个一个没办法露面的师父,从小偷着教导她。 但不管怎么说,她都没法子合理地解释这一切。她的本事再大,没办法拿出来用也没用,就好像明珠永远藏在暗处里,除了落灰,根本没别的作用。 黎久薇当了他的徒弟,他是长了名声了,将来因此得到的银钱、好处也不会少,可是黎久薇的本事也能见天日了,她能得到的更多。 更何况黎久薇才多大,他都多大年纪了,肯定是他先老得不能动,到时候还什么师徒,哼,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黎久薇早就知道不可能完全瞒过玄幽子的眼睛,因此她本来要谈的就是交易,而不是试图说服玄幽子相信她。 她像没看到玄幽子的冷笑似的:“玄幽子道长,天禹第一大巫医,你就说这个交易你能不能答应吧?别的我不敢说,我有牵挂,不会利用我会的还有你的名声为非作歹,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 玄幽子看看她,真是个没脸没皮地丫头,不过挺对他脾气:“这一路上老道我多有打听,你这本事不小啊。你既然有这样的本事,为什么一定要拜我为师?” “你完全可以造出一个早慧的盛名,还不受制于人,不是更好么?找我这个牛鼻子老道做什么?” 果然瞒不住他,黎久薇也不卖关子了:“的确还有一件事要有劳道长,需要道长做一个见证。” 第447章 联手治腿 黎久薇定了定神儿,提起乔雅:“我有一阿姐身中奇毒,要用其他法子解毒,想要恢复,至少要五年光景。要是道长肯帮忙,三年就可。” “实不相瞒,这事儿跟道长还真有些关系,这毒有一味最重要的药引出自道长之手,要是能得道长相助,必定可以事半功倍。” 乔雅的毒要用她的法子强劲筋骨血脉,以自身的强健撑破陈年旧毒的桎梏,不是不行,若真能做到,效果还比单纯地服用解药强。 可是乔雅是个若女子,真要走这条路那得能练成个女将军了,这中间她得吃太多的苦,日后因为治病学的这身本领还很可能用不上。 这几日她们又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解药和锻体之法一起用,找不到原本的方子,解药就不可能是原本的解药,配合锻体之术则正好。 玄幽子却是一惊:“毒药与老道我有关?老道可不做毒药,你别污蔑我。” “道长的人品我是信的,尤其你若是炼毒,被贵人们知道了,还不得担心你炼的那些延年益寿丹会不会沾了毒呀。你不会做这样的事,我们都相信。” “可是……你的那些徒弟,这么多年了,没有一个名声超过了你的,难保不使些招数牟利啊。要是道长肯帮我,也可以找到线索清理门户。”黎久薇笑着抛出诱饵。 玄幽子是很重视名声和门风的,关键是他特别的惜命,坚决不会允许如此逆徒哪天连累他去死。 而且黎久薇将来要以他的徒弟的名义面对世人,还很可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是给他长脸呢。 玄幽子拿定了主意,说出了他的条件:“我要丹药的炼制方法,还有用那块儿精钢做成的丹炉我也要。这毒想必厉害,制解药和治疗病患的过程我要全程参与。” “还有日后你既然是我徒弟了,想必衣食住行上也会孝敬我这当师父的,对吧?这些都办到,就让你借名。” 这些条件都不过分,反而是黎久薇没想到他会这么容易就答应了:“道长不问我这身本事从何而来?” 玄幽子摇了下头,语气很是淡然:“每隔上几十年,这天下就会出一批能人异士,我见过那等被托梦就变得一身本事的,也见过只是睡了一觉就像是变了一个人的。。” “老道我不管黎司制是不是这种情况,总之你又不是精怪,又不行害人之事,还对我有利,我就不多问了。你是个有大造化的,我要是坏了你的因果,我也好过不了。” “咱们各自干好各自的事,各自守着各自的因果,反正你是个省事儿的,也不是要我真教你什么,就这么糊里糊涂地下去也挺好。” 本来就是合作,别指望有多深的情分,各取所需,把事儿办成了就好。 玄幽子要的丹方和丹炉对他也是有长远的好处的,丹方能让他精进炼丹的手法,丹炉能提高制丹的工艺,都能让以后炼出更好的丹药。 炼丹对于玄幽子来说既是他的爱好,也是他谋生、谋财的路子,有了银子他才能养活他那些徒子徒孙,才能走遍大江南北搜寻他喜欢的东西和方子。 黎久薇倒是不愁日后他们二人没有交情,当下便起身又跪下对他行了拜师礼,好不郑重:“请师父受徒儿一拜,以后徒儿定跟从师父认真研习医药和丹道。” “好徒儿,那为师就先帮你做成眼前的事吧。”玄幽子煞有介事地道,“说吧,什么时候先给这位公子治腿?” “不瞒师父,之前接你来的护卫就传了信回来,说你们这几日便到,我们就也提前做了准备。明日就可以开始了,到时还请师父帮我。” 黎久薇并不是只让玄幽子做幌子的,玄幽子不擅长治疗外伤,却并非不会,他的针灸之术颇为了得,而且胆子很大,心还细,是个能帮的上忙的。 玄幽子有些意外:“老道我也能上手?” “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少了师父?自然可以。”黎久薇笑着应承。 该准备的都准备齐了,这一夜黎久薇和玄幽子都养足了精神,第二日就盯着容轩服药。 容轩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还有摆在那儿的一排银针,语气笃定:“这回之后真能好了?” “得两次,不过这次之后就有知觉了,之后也能开始练习行走,但想恢复如初还得再来一回。” 黎久薇就怕容轩会害怕,话是笑着说的,一点紧张都不见。 容轩仰头就把那碗药喝了,然后平躺在特制的床榻上,一手抓着黎久薇的手,闭上眼睛道: “那我晚上等着吃你做的肉燕了,可别躲懒不做,我会记账的……” 话没说完,容轩眼皮打架,很快就没了知觉,拉着黎久薇的手也松开了。 黎久薇这才叫了玄幽子进来,先将容轩断腿伤处露出来,用特制的药水擦拭。 黎久薇在梦里去过后世,当时是一个后世的外科大夫家里遇上了难事儿,大夫的妻子到狐仙庙许愿求子时多抱怨了几句,她便托梦给他们夫妇二人解决问题。 后来就在梦里跟这两夫妻熟了,那大夫就开始教她医术,她也因此了解了手术室和一干药品,后来她又找了个做医疗器材的和一个制药的继续托梦,了解到了更多。 给容轩治疗的这间房是按现代的手术室特殊建造的,虽然以现在这个时代的工艺不可能建一间一摸一样的,但只要之后小心护理,基本的需求都能满足了。 玄幽子进来之后就啧啧称奇,听黎久薇解释了各种器物的用法,还给他解释了什么是细菌和感染。 玄幽子惊讶得不知如何是好:“这么说来很多从前想不明白的都明白了,你……来动手?这刀子、斧子、锯子的。” 黎久薇将银针交给玄幽子,托付道:“就有劳师父帮他止痛了,他这腿要治疗两回,万一让他太疼了,下一回他心生恐惧,心里有了抵触,效果就不好了。” “那老道我就做好自己的功夫,其余的……你自己动手,别找我。”玄幽子看这架势就有些怕了黎久薇。 谁家姑娘能这么冷静的做这种事,这可真是天下少有了。 紧接着玄幽子就看到了他终身难忘的一幕,他看到黎久薇异常熟练地切开容轩断腿处的皮肉开始接骨,她用特殊打制的钉子和钢板将固定住腿骨,用锉子和药物去掉断骨处的增生…… 第448章 康复之路,新的大家庭 黎久薇还在断骨处厚敷上她调制的药膏,这是拿她空间里的丹药做的原料重新调配出来,能助断了有些日子的骨头再生。 之后她又让玄幽子帮忙看看有没有遗漏,把皮肉里碎了骨头渣子清了出去,之后便是分层缝合。 整场手术下来,黎久薇已是大汗淋漓,为了这次的事儿,她之前几乎耗光了全部的功德,通过梦境在天禹找了好些个有骨伤的病患,一一查看,又在空间里的工坊做了跟真人几乎一样触感的人偶进行实验。 她那好不容易养出一身绒毛的小狐狸肉身,又秃了,她看着心疼,但想想必须把欠容轩的还上,也就只能舍了。 黎久薇在没被封在石像里之前倒是也治过骨伤的,只是没用过这样的手法,一来二去地练了许多次,才算是有了今日的熟练。 玄幽子看着她熟练地做完这一切,也帮着收了针,感慨地道:“你这是私下里试了多少回?肯定不是在元都的时候试的,不然你早就出名了。” “我是西绥试的,城里的曹郎中的肩膀就是我治好的,我之后就找了好多……” 黎久薇早就把话编好了,要找证人就找容轩手下那些人的家人,总之能把玄幽子糊弄过去。 谁知玄幽子立刻撇清,脸上还带着些讨好的笑:“别说,我不想知道这些,老道我就想知道,你能不能教教老道你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老道我保证,之后要给你那位姐姐解毒,你要老道观里的什么都行,我都给,一定毫无保留。” 这东西要是玄幽子会了,一定可以造福更多的人,而且也能让这师徒名分有了实质上的依靠。 黎久薇收拾着用过的东西,等会儿都要拿去蒸煮消毒,之后再拿到空间的设备里再消毒一次: “师父想学,徒儿自然会成全,想来师父经常四处走动,学会了这样的手段,一定能救更多的人。只是师父一个人可能不够,我也不可能一直跟着师父,师父还是得再选一个合适的弟子一起学才行。” “只是这人不仅要有技艺和胆子,还得能守住秘密,不然师父你在天下人眼里恐怕就要更加玄异了。” 玄幽子眼中露出惊喜,师徒二人头一次有了默契,唉,本来以为要相当无聊的后半辈子,又突然有意思起来了呢。 接下来的三个月里,容轩又进行了第二次手术,在黎久薇和玄幽子的共同努力下,愈后良好,他腿上的钢板被取了出来,已经开始尝试着在旁人的搀扶下行走。 而乔雅那精简版的解药也配不了出来,虽未能完全解了毒,可是这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身上最大的那把枷锁,之后再去克服身体里的那些沉积就容易多了。 因此乔雅的锻炼也开始了,黎久薇每日都会给容轩和乔雅推拿经络,推动它们恢复生机,只要这些筋脉渐渐恢复了,运作起来,就会在它们原本的基础上形成一个更强大的体系,机体本身就可以克服掉大多数的问题。 每日推拿前后,二人还要各自进行锻炼,黎久薇教了乔雅一套拳法,连带着乔经康可以一起练。 容轩这边则比较复杂,提前准备了许多器物,有需要上重物的,有需要反复练习的,每日里枯燥而辛苦,但因为看到了效果,即便要坚持不住了,他也拼命坚持。 有时候黎久薇都看不下去了,容轩就让人把她支出去,没她看着,他自己练,黎久薇也能没那么难受。 黎久薇看不得容轩这辛苦样,时常忍不住劝他:“你这么急做什么,缓上半年,能轻快许多,都拖这么久了,也不在乎这半年。” 对此,容轩一开始会说:“好得快一点,算上受伤前后刚好一年,凑个整数,将来说起来也比较像个传奇。” 后来有几次容轩也要熬不住那钝刀子磨肉的痛楚,他又说:“要是下个月就能不用搀扶地走路,就能赶上童生试,八月就能赶上乡试。” “要是错过了,还要等一年,我这个年纪考童生试已经很老了,再拖一年,会更老的,你一定不想好多年以后很多人说黎司制的夫君二十好几了才考童生试吧?” “等过了童生试,就可以去乡试、会试,要是顺利的话,你被调回元都的时候,刚好可以跟你一起回去,准备殿试。你总不能自己回元都去,把我落在这儿吧?” 容轩说的可怜巴巴的,可他嘴上说着不想被她落在西绥,实际上则是担心自己拖她的后腿。 于是这个年也没过好,容轩和黎久薇连带着白氏一家三口还有身边亲近的这些人吃了顿团圆饭,就各自为着自己的目标努力去了。 这些日子夕荷和王六子管着盼君归的事,李成管着别院的护卫,内院最能帮上她的反而是玉雪,一应琐事都由她照料。 她知道容轩面对她这个“庶妹”尴尬,她也不往容轩身边凑,只帮着黎久薇应对一应琐事,还帮她照顾乔雅。 这将近半年的时间里,出了族的容轩重新拥有了一个新的家族,一个组成复杂却很温馨,并且共过患难的家族。 这个新家族不仅很温馨,还因为每日里高强度地磨合而配合默契,不管日后他们搬到哪儿去,把这个班底一起搬过去,都能以最快的速度让府里的事物井然有序地运作起来。 好在这一切都熬过去了,等到别院的正门再次打开时,已经是第二年的四月了。 李成和一众护卫这两个月都几乎没怎么合眼,轮流三班倒,护卫着别院,只因容家的族人们闹起来了。 因为容元修之前把失银一事闹上了公堂,失银被“找”回之后都被暂时州府的衙役扣压了下来,直到陆余等人的罪名定了才能发还容家。 以至于容家这一年给各家掌柜、伙计乃至容氏族人的分润都没有发下来,这些个人便闹了起来。 他们找族里要银子,族里让他们找容元修。他们找了容元修,容元修又说银子被扣着,容轩的私产给了族里,让他们还是找族里要。 之后来回推脱着人家不上当了,容元修又说这事儿是发生在容轩任掌家之时的,他们拿不到银子也不全是因为广鑫庄的银子被官府扣着,还有容轩经营不善的原因,让他们到别院找容轩闹去。 第449章 他刚好了,就被围堵了 容轩正是到了关键的时候,李成他们断断不能放这些人进去打搅他,因此找了两个掌柜来,给这些人解释之前一年并未落下亏空,他们只能去找族里和容元修。 白氏也在一旁帮着端茶倒水、张罗饭食,那些人知道白氏是黎久薇的干娘,也算是这府里小半个主子,见对他们如此殷勤、周到,心里的气就先泻了半口。 不过因为族人是一拨一拨来的,这么一折腾,一直到容轩快好了才算是消停。 这日别院中门终于开了,劳累得灰头土脸的李成等人终于看到了容轩,容轩是被黎久薇扶着走出来的,另一边拄着一副拐。 容轩现在还不能完全靠自己行走,可是毕竟站起来了,而且他走得很稳,可以想象,最多再有三个月就能撒开拐,自己行走了。 没了容家,李成现在不用那么守规矩了,上去就拍了容轩几下,大笑着道:“这是要好了,哈哈,太好了,一会儿让容家那些人看看,到底谁不中用了。” 容轩看着眼前的兄弟,同样拍了他的肩膀两下:“这些日子辛苦各位了,回头带兄弟们去城里松散松散。我这儿的事儿,先不要太高调,我还要去县学衙门走一趟。” 童生试和乡试的报名都在那儿,他得亲自去一趟,让人家看见他能站起来了,他才能报名。 这中间万一有族里人要毁他名声,说他坏话,都可能影响他的童生试资格,还是不要表现得太高调比较好。 不然不说别的,光是上门来打问他是怎么好奇来的人,都能绕通元城一圈。 不过容轩这一出去,在县学门口下马车的时候还是被人看见了,等到他们回到别院,上门来恭贺的人已经挤满了门口。 “容大公子这是大好了?这是哪位神医治好的?就是元都来的那位巫医?” “大公子这都好了,会不会回容家?大公子啊,你不在容家,我们这些族人的生计都维持不下去了,你快回来吧。” “说什么回来不回来的,看看槐山房的二老爷都干了什么事儿,要是让大公子回来,就得让二老爷出族!” 一堆人嚷嚷起来,容轩的腿好了,仿佛发生了什么神迹,让他的经商之能也一下子变得更加高大起来,仿佛只要他一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一样。 容轩不可能永远躲着不出门,再回别院时便选择了面对这些族人:“各位容氏的族人,你们太高看容轩了。容轩再如何能干,都只是一个人,托不起整个容家。” “从前也是因为有容家和槐山房的支持,才能勉强撑起家业,如今身子还需康复,之后还要去元都养伤,实在无力再撑家业。何况我已经出族,断不会有回头路可走。” “无论是槐山房还是容家,都有许多擅长经营之人,而且容家树大根深、家底雄厚,广鑫庄的银子想必用不了多久也会发还。不论如何,都比我这个出族之人强。” “不怕诸位笑话,出族分家时我就想过这些问题,也担心这些年打理庶务有什么疏漏之处,才将大部分私产也都留给了族里。” “现在我两手空空,花用的都是黎司制的银钱,这都要成笑话了……各位总得给我些机会,让我自己的生计有个着落,总不能让我被人说成是吃软饭的吧。” 容轩示弱于人前,连吃软饭这话都说出口了,别人还能再怎么说呢? 例年的分润都是按时发的,就这么一年没发下来,也不能就说是容轩经营有问题,而且他都把大部分私产拿出来了,就算有所亏空也补上了。 之后的事儿容轩说的也对,他再能干也只是一个人,除了容易和容莹和他留下的那一小部分私产里的管事儿,其余连一个人都没带走。 其他产业上的人也都留给了族里和槐山房,相比起来,还是指望族里和槐山房更可靠,他们总不能指望黎久薇带着他们往前走吧。 吃软饭只是一句玩笑话,他们可不是那等没脸没皮的人等着黎久薇来当容家的家。 容轩也最后发了话:“失银最多再有两个月就会发还容氏,交还给族里的那些产业几位族老精力不济,又赶上了年节,手脚难免慢了些。” “不过想必现在也该差不多了,大伙儿再去族里问问,家里有什么擅长经营和算学的后辈也可以推荐给族里,日子总归是会好起来的。” 族人们纷纷应是,多问候了容轩几句就慢慢散了,容轩的目光落在人群里的老掌柜康述安身上,微微朝他颔首,示意他从侧面的角门进别院一叙。 容轩祖父在世时,康述安便是容家的伙计,到了容轩这儿,给他当了近十年的大管事儿和大掌柜。 除去容轩,康述安稳坐容家庶务的第二把交椅,他是容轩最信任的人之一,可是这一回却在最关键的时候出卖了容轩。 混货的事没有他是做不成的,广鑫庄之事若不是有他拖延在前,趁着容轩伤重阻挠了消息传递,容轩也不会在广鑫庄失火之前一点端倪都没有发现。 康述安进了书房,就对着容轩跪下了:“大公子,对不住,是老奴背主,也是老奴经营不善,让老爷抓住了把柄……老奴有愧。” 容轩先让李成扶起了他,语气平静地道:“康伯,经营不善不算是大的把柄,谁做生意没赔过?老爷他是不是拿住你别的把柄了?” 康述安被李成扶着,整个人都仿佛要虚脱了一般,没有人扶着根本站不住:“大公子有所不知,我早年丧子,守着老妻度日,别人都以为老奴无儿无女。” “其实二十年前,老奴在外行商的时候,跟一个荣原女子生了一个儿子,这孩子前些日子犯了事儿,落在荣原贵族手里了,人家不要银子,就要他的命。” “老爷他告诉老奴,他有法子把那孩子救出来,你当时伤得那般重,整个商队都不行了,老奴实在是没有法子了。” “但无论如何都是老奴的过错,如今那孩子也平安了,老奴也没有遗憾了。老奴愿意一死,以赎自己的罪孽。” 虽然没有料到康述安在外面还有一个儿子,不过跟他猜想的差不多,能够让康述安背弃他的,大概只有他的骨肉至亲。 容轩并不想原谅康述安,更不会因为康述安有这样的理由而认为这样的背叛是合理的,背叛就是背叛,没有理由可言。 第450章 铁石心肠 有软肋不是康述安的错,可是论起用人,有软肋的就是比没有的要弱势,要用人定是先用没有软肋的。 况且这件事并非没有法子避免,李成一家都在西绥,容轩一样提前把他们都支到南边儿去了,保全了他们。 康述安处在如此重要的位子上,外面有这么个儿子,早就应当跟容轩报备,就算不愿承认是儿子,说是侄子也成,可直到事发,他都没有提过一句。 但无论如何,在容轩的地方完全没有要死要活的必要,他也不打算担这样的恶名: “康伯,实不必如此。相伴十年,容轩感念你当初的扶植、教导之恩,这次的事儿你受老爷要挟,也属无奈。咱们多年情分,这就好聚好散吧。” “只是康叔,就这几年吧,我是要离开西绥的,你这一家恐怕还得在这儿。老爷是个好颜面的,他对外面是断断不会承认要挟你了你才背了主的,以后你们一家该如何自处,就由你自己斟酌吧。” 康述安在荣原还有一子的事早晚会被人翻出来,虽说荣原这些年与天禹和睦相处还互市互通有无,可在天禹跟一个外族女子有染还剩下子嗣,无论怎样都不是一件好听的事。 康述安的名声先就毁了,他还背叛了容轩,现在人们的注意力还都在失银什么时候能拿回来上,等他们都闲下来,重新梳理这些事儿的始末,肯定会有人想到康述安身上。 到时候容元修为了不连累了到他自己,肯定会千方百计地把责任推到康述安身上,已经牺牲了一个钱管家,谁还在乎一个康述安呢? 康述安很快就会在容家待不下去了,他背着这般背主的名声,恐怕在西绥也难待下去,哪家的商号也不敢要他。 康述安又这把年纪了,想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也是难。 不用容轩动手,康述安和康家的前程都完了,以后如何,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大公子,老奴我……” 康述安脸色很不好看,其实他来未尝不是抱着容轩刚刚分家他能帮些忙的打算,他帮了容轩,心里能好受些。 而他能在容轩身边再留一段日子,也能让外面的人觉得他跟容轩之间没有问题,也没有背主,谁知容轩根本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容轩及时打断了他,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康伯,要是从前的我,发生了这样的事,我至少会告诉族老们你做了什么,也会断了你们在西绥所有的活路。” “可是现在我不会了,因为一个人,我不想把事情做绝,我也更能接受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要对我好、对我忠心的。这断腿之痛,治愈之苦……熬过了之后便会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痛苦是熬不过去的。” “康伯,不用再我这儿耗着了,我说过了,咱们好聚好散。其实康伯如今也不是没有出路的,老爷定会指责你背主求荣、挑拨我与他的父子关系,可他做过什么如今也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无论是族人还是外人,如今都不会再像从前那般信他,他说你背主,你想说他什么,或是想浑水摸鱼洗脱自己,就看你自己的了。” 容轩给康述安支了招,言尽于此,交待李成一定把他送回家去,一定要看着他进家门儿,千万别出了事再栽在他们头上也就是了。 这种时候容元修要是没脸没皮一些,让康述安有个三长两短的,再说康述安是帮容轩伪造证据之后灭口的,那可就是又一重麻烦事儿了。 容轩现在要做的就是两件事,养好身子和准备参加童生试和乡试,一路考上去,他才能跟上黎久薇的脚步,不能让这些已经无关紧要的人影响了她。 康述安最后看了一眼容轩,心里叹了一声,这一回容轩是彻底放下了,不仅放下了他自己遭遇到的不公,还放下了整个容家,乃至西绥,以后这些东西都没有办法再限制他了…… 黎久薇把容轩送回别院就去了通元城里的铺子,这还是半年前才买下的,这段日子由夕荷和一个新来的管事儿打理,卖的是被褥和靠垫之类的东西。 用的都是盼君归附近织染户做的东西,做的这些被褥、靠垫、靠枕多数是客栈、茶肆之类的场所用的,同时也做喜铺生意。 谁家有个出嫁的、迎娶的,在这铺子里订一套,大面儿上绝对够一个红火热闹。 这铺子开起来以后比想像中的红火,毕竟做的是普通百姓的买卖,那些客栈、茶肆也是一样,他们人多,东西换的勤,一定就是一批,很快就卖了很多出去。 他们还在城西开了两家干货铺,卖盼君归给商队伙计的那些吃食,之前开了试吃宴,现在很多百姓人家都存了干货在家里,不止为了防备饥荒,平日里懒得做饭了也吃。 就是那些高门大户也闷不吭声地在各家库房里村了一批,以备不时之需,一时间生意大好,这小半年没少赚银子。 黎久薇今日是来卖被褥和喜货的这间铺子查账的是,这间铺子离盼君归很近,没多远就听见有人议论。 无外乎还是那些为揽芳醉不平的,尤其最近城西那两家干货铺子生意大好,甚至还有人为揽芳醉委屈上了,说是干货的生意都这么好,肯定是有上面的贵人关照盼君归。 这些倒是都无所谓,倒是黎久薇在这儿站了没一会儿,居然听到有人说起黎朝宗来了。 “你们是不知道啊,那个黎女官居然跟她家里断了亲了,自己被赦免了,一家子还在村里吃苦呢,现在这家里的弟弟居然要到揽芳醉做工了。” “啊?人都已经进揽芳醉了?” “那倒没有,我家里那位在揽芳醉跑堂,听说是今天过来。张掌柜说这是给黎女官面子呢,让她弟弟多拿点工钱,之后也好继续读书。” “什么?自己的亲弟弟不管,还得揽芳醉管?这是什么样的铁石心肠啊。” 第451章 金孙进城 “张掌柜真是好心,居然不计前嫌,照管黎女官的弟弟。” “就是,没想到这黎女官竟然是这样的人,她又不缺银子,怎么就不能照管自己家里一下呢?” 这还不到晌午,这些话都已经传出去了,黎久薇觉着身边路过的人看她的眼神儿都变了。 黎久薇早就料到迟早会有这一天,之前她关在别院里给容轩治伤的时候,冯氏就传了话来,说是城里的酒楼有让黎朝宗来做账房的,还给了里正一笔押银。 黎久薇那时便猜到大概是揽芳醉在使坏,不然黎朝宗并未参加通元城府的考核,哪家大酒肆会跑到一个村子里去请一个罪籍少年做账房? 黎久薇让冯氏先答应下来,没想到张掌柜特意选了今天让黎朝宗进揽芳醉,这就是看着她出了别院了才特意安排的。 不过张掌柜并不知道他们会在今天离开别院,黎朝宗是临时被接来的,要到城里来肯定得是快傍晚的时候了,那时候正赶上吃晚饭,人比晌午时还多,正适合造势。 黎久薇吩咐了夕荷几句,让她给白氏传个话,派人去乔家村也接个人过来,便去忙自己的事了。 傍晚的时候,黎朝宗果然被接了过来,明明是个罪籍,应该低调行事,张掌柜却带了好几个伙计到门口迎他。 “朝宗兄弟,你可算来了,你二姐不管你,我张允管。我这辈子最看不上那等见利忘义、不顾亲人之人,我知道你在村子里受了很多苦,以后不要怕,有我照顾你。” 黎朝宗一听说黎久薇被封为司制女官了,整个人都拽了起来。 没错,黎久薇是跟黎家断亲了,可在黎朝宗眼里,那是跟黎家除了他和黎梓如之外的人断亲了。 他黎朝宗是黎家的根苗,跟家里的女娘不一样,他什么都不用做,将来黎家就都是他的,他又不干涉他这几个姐姐将来拿多少嫁妆,他能跟她们有什么矛盾? 从前在家里的时候,黎久薇天天关在她自己的小院里学东西,跟黎朝宗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回,就更加没有矛盾了。 黎梓如这个人无趣的很,也知道自己不合群,也很少往黎久薇那儿凑,就算是逢年过节能见上了,也都对黎久薇很友善。 真正对黎久薇不好的是黎百川和黎老太太,天天敲打黎久薇,不让她跟她娘赵氏一样抛头露面、有伤风化。 还有他的生母顾姨娘,天天以被赵氏压着不能扶正的准正妻自居,明明只是一个姨娘,还对着黎久薇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黎朝宗心里一直挺看不上他这个亲娘的,黎久薇又不能跟他争家产,干吗那样对待他的嫡出姐姐。 因此黎朝宗一直以为在黎久薇心里,他是个很不错的阿弟,一点儿也不讨人烦,将来前途无量,还能给出嫁的黎久薇当靠山。 至于黎家其实是赵氏养着的,黎朝宗不以为然,赵氏再能干也只是黎家的主母,黎家真正的主人是他的父亲黎百川,将来还会是他黎朝宗。 赵氏再如何得脸,将来还不是得靠他这个黎家唯一的根苗摔盆顶碗、继后香灯! 黎久薇当上女官之后,黎朝宗就一直在想,都是姓黎的,他跟黎久薇无冤无仇,黎久薇又没有别的兄弟,肯定能想起他来,把他的罪籍除了,给他找个好点儿的书院进学,过上几年也给他找个官儿做做。 结果黎久薇像是完全忘了他这个人一样,根本没给村里送信,更别提什么照拂了。 后来冯氏到城里见过黎久薇一面,回去之后底气更足了,让他们自己想清楚,别行差踏错,给黎久薇丢脸,再害了他们自己。 黎朝宗就不服了,凭什么他要待在那乡下地方,黎久薇不管他,他就不信凭自己挣不出一条路来。 哼,都是黎家的血脉,黎久薇能当上女官,就算他没跟赵氏学过什么手艺,当不了五品的官,他当个七品八品总可以吧。 黎朝宗天天在私塾里吹嘘,正愁再这么下去要下不来台了,结果揽芳醉主动派了人到村里找他,让他去当账房,他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出来做工是要给村里分工钱的,揽芳醉也是正经地方,里正见冯氏不反对,也就答应了。 这会儿黎朝宗听着张掌柜亲口恭维他,整个人都飘了:“张掌柜客气了,我二姐她跟家里断了亲,我原想着纵使我爹对不住她,她也还是认我这个弟弟的。” “我这个年纪,从前就是想做什么对不住她的事也做不了啊,我也不明白她为何要如此绝情。不过以后有张掌柜照顾我,我就不愁了。掌柜和各位伙计放心,我一定把活儿干好,不给大伙儿惹麻烦。” 黎朝宗场面话一向说的漂亮,能把上上下下的人都哄住,要不然也不至于把黎家上下蒙在鼓里,让大多数人都以为他学问和文采俱佳,将来一定能金榜题名。 黎久薇的铺子就在揽芳醉对面,对方刻意高声说话,她和身边的人自然都听得清楚。 她原本没想着打理,只要她不上钩,揽芳醉那边得不到他们想要的,也不可能一直白养着黎朝宗,到时候黎朝宗自然只能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谁知道张掌柜看到了她,还朝着她高声道:“黎司制也在啊,看看这是谁?小子长得快,半年没见,大概都要觉得脸生了吧?这是你黎家的幼弟。” “快来快来,今晚我做东,今晚我做东,让你们一家聚聚。哦,对了,忘了说,你亲生父亲黎老爷也过来了,马车出了点问题,耽误了,一会儿就到。” 黎久薇倒是没想到张掌柜把黎百川也弄来了,她不耐烦地打了哈欠,拨开人群,径直到了揽芳醉门前。 黎久薇上上下下地把黎朝宗打量了一遍,跟原主记忆里的黎朝宗比是长高了点儿,甚至被流放到村里了,这半年也没见瘦,反而还略微胖了点儿。 果然,养得很好,黎家人借的那些银钱,估么着一大半儿都花在他这个金孙身上了。 第452章 跟你没姐弟缘分 黎朝宗还不知道黎梓如活着的事儿,黎久薇就先不点破,她先是道明了跟黎家人之间的关系:“盼君归开张这么久了,想必大伙儿都已经听过我跟黎家人断了亲的事儿吧?” 周围围观的人纷纷应和,谁都知道黎久薇原先是罪籍,她是流放罪眷,肯定是跟家人一块儿来的,她被赦免了,还封了女官了,她的家人呢? 大伙儿肯定会这么想,这些日子好多人都盯着通元城里的各类富贵场所,就等着看黎家人什么时候出现呢。 结果除了黎久薇,他们是半点儿没听到黎家人的消息,还有人到盼君归打听了,黎家人连个伙计都没当上。 这下子便有人说黎久薇这是大公无私,黎家人没被赦免,她也没给找路子、走关系。 也有人说她太过绝情,自己都过上好日子了,也不想想自己的血脉至亲还在村子里受苦。 尤其是黎久薇还跟容轩关系亲密,有人说她未曾与容轩定亲便如此,实在有损名节。 而且容轩即便分了家,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黎久薇跟着他,天天锦衣玉食的,怎么就不能照管家里一下呢? 甚至还有人说了,黎久薇从前当丫鬟、当管事儿的时候就该管黎家人了,那会儿就算跟容轩没这么亲密,也该把自己的月钱给黎家人送回去。 这会儿便有安排好的人和不明内情的人大声议论起来。 “黎女官,谁家遇上灾年或者过不去的坎儿了,为了一家子的生计,都有卖了儿女去大户人家为奴的。多数都是死契,也有那断了亲的,可有几个是真就断了的啊。” “就是就是,断亲那是为了让主家放心,其实过日子的时候有几个是不搭把手的?不都得拿自个儿的月钱、工钱照顾着?” “再说了,要不是他们,你也进不了容家,要是跟他们一起在村子里,你肯定不能这么早就被赦免。这黎老爷还歪打正着了呢。过去的都过去了,还是一家人嘛。” 黎久薇看看这些人,朗声回道:“别人家有没有遇到过过不去的坎儿我不知道,不过我看说话的这几位家里都应该是顺遂惯了的,要不怎么连主家买人的死契是怎么回事儿都不知道?” “别人家的死契,是说这个人没有主家的允许,他这辈子和他以后的子孙都得在主家为奴,只要不犯大错,这些人可都是可以活得长长久久的。父母长辈做这样的决定,未尝不是给他们谋了一条活路。” “可是黎老爷和老太太就不一样了,那是卖了我去死啊。容公子那时候被那么大一块儿天石砸到,命都要保不住了,凭着我的生辰八字卖了我去,你们当是享福去的?” “黎家人的确是因为我生母的原因被发配的,可你们谁家有元都的亲戚都可以去打听打听,我娘赵司制,是怎么养着黎家一大家子人的,黎家要是没有我娘,本来也该住在村里的茅草屋里。” 黎久薇说这些话时一点都不强势,反而娓娓道来,说尽了无数的委屈,“我娘就生了我这么一个闺女,还给我爹纳了两房妾室,生了三个儿女。” “我娘挣得那些家底儿将来是谁的?我一个人能占多少?何况我娘忙着在外工坊当差,还要打理家里的生意,家里的中馈实际上都是老太太和姨娘主持的,能亏着这些人么?” “结果我娘刚一出事,我们这一行人还没走到西绥呢,他们就把我给卖了,让我去死,这亲还能不断么?你们有这样的亲,你们养是不养?做了慷他人之慨的事儿,可是要遭报应的。” 那时候容轩的情况通元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有人还去看过那天石,在容轩缓过来之前那几天,谁都以为容轩要不行了。 黎久薇是因为命格被买回来的,这是好听的说辞,其实是怎么回事儿谁都听的明白,黎家人卖了她,就是等着她去死的。 黎家人当时是在流放的路上,日子苦是苦,但断断到不了饿死人的地步,在村子里的日子也一样,就算要卖了她,也不该给找这种去处。 黎朝宗哪里不知道家里理亏,他赶忙撇清关系:“二姐姐,这都是爹做的事儿,跟我可没关系。何况当时也是因为祖母病着,要汤药钱,他们才出此下策的。” “古时有孝女,为了救自己的父母、长辈,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你就当作当了一回孝女。现在你都过上富贵日子了,就别计较这些了,行吗?” “你心里要是不痛快,你就把气往我身上出,你打我一顿也行。你要是还不肯认我,那也成,我现在都要到揽芳醉当账房了,我拿我的工钱养活家里人总行了吧?你别拦着就行了。” 黎久薇不由得高看了黎朝宗一眼,学问不行,口才倒是了得,好一招以退为进。 把原主被卖,说成孝行,难道她还能说自己不愿意孝顺亲长么? 还摆明了会拿自己的工钱给黎家人用,就是说黎久薇要是不原谅黎家人,就是没他黎朝宗孝顺。 更是摆明了车马,让黎久薇别挡他的路,哎呦呦,要是黎久薇拦着就是绝了一家子的活路了,这么做,断了亲也得被说冷血无情,是一定会影响官声的。 张掌柜也附和道:“说着说着怎么就吵起来了?黎司制要是不想管他们没关系,以后黎小兄弟就在我们这儿做工。识文断字的,还有学问,做个账房是没问题的。” “你就别管了,他的工钱即便只拿回去一半儿,一大家子都能吃饱穿暖了。你们到底血脉相连,别因为银钱生嫌隙。” 这更是要把黎久薇架起来烤了,说的好像黎久薇不管黎家人都是被银子闹的似的。 黎久薇不理张掌柜,绕着黎朝宗走了一圈:“我没记错的话,老太太当时掐我的手很有力气呢,怎么就需要汤药银子了?卖我的银子一共三十两,十两拿去安葬我娘,你们手里还有二十两呢。” “怎么听说刚到乔家村的时候还借了银子才安顿下来的呢?乔家村算是附近条件比较好的村子了,大伙儿稍一打听就知道,这村子里一个七口之家的农户一年下来吃饱穿暖,怎么也用不了二十两银子吧?” “唉,那些银子都到哪儿去了呢?黎朝宗,你别叫我二姐姐,我跟你没姐弟缘分,你别逼我把实话都说出来。” 第453章 揭黎朝宗的脸 黎久薇不给黎朝宗说话的机会,直接便道:“这二十两,还没等到乔家村,就已经所剩无几了。因为这些银子几乎都在路上被黎老爷买酒喝、买肉吃了。” “不仅如此,到了村里之后,早在半年前,还又欠了二百多两银子。我干娘也是乔家村人,村里人看在我干娘的面子上,借了这么多银子给他们,也算是替我照顾他们了。” “我干娘还帮他们还了一次钱,一下子就还了一多半儿,可谁知道就是这半年里,有欠下了,还得黎老爷新娶的那位续弦夫人拿自己的嫁妆还,大伙儿给评评理。” “这样的开销正常么?你要说他们是正正经经过日子的,我可不信。何况朝廷把人发配过来不是让人享福的,这是要劳作繁荣边镇的。” “就算是我,之前的日子过的好些,大伙儿看我哪天没去作坊和铺子里巡查,要做挂车、做干货,就是冶炼坊和庄子、后厨,我都是天天下下的。黎家人天天在村子借着银子花,日子过得比我都好,我还要把自己的月钱给这帮跟我断了亲的人用么。” 大城的人好多都有村里的亲戚,都知道通元城附近这几个村子的人过着怎样的日子。 村子里的人能种粮食能种菜,男子还能做些木工、瓦匠、帮人搬搬抬抬,女子能做女红、收果子,花销少,还能有工钱。 尤其是这些流放过去的,也不讲究穿戴,住的地方也都多是村里现成的院子,花销不多,还能挣些银子填补家用。二十两银子,精打细算地用,是能用很久的! 黎久薇在外面日子是过的好,可别说这些流放人家了,就是普通百姓人家,谁家有儿女在外面的日子刚有起色,也不会拼了命地从儿女身上刮银子吧。 “也是,你们别看黎女官后来日子过得好,前头也就是个婢女。她在外面主事,要应酬,要打点,少不得还得自己贴银子进去。诶,你刚去跑堂的时候,没给管事儿的送过银子?” “你们不知道,前段日子我听曹郎中的徒弟说,这黎女官还在后厨当过厨娘,跟别的仆妇干一样的活儿。” 这些人一议论就都发现黎久薇即便日子过的好些,可人家是真正付出了辛苦和才能的。 黎家人就算没这么大本事,只要跟其他的流放之人一样努力一点,日子过得精打细算一点,日子过得肯定是不会差的。 黎久薇既然敢说黎家人欠了这么多银子,到村里打听去就肯定是有人证的,黎家人在村里花销都这么大,实在不像是被流放的,倒像是来享福的。 黎朝宗到底年纪小,被这些百姓的话臊得红了脸:“那些银子都是我爹和祖母用的,祖母要喝药,我爹他一路过来也落下病了,平时多少得补一补。” “他……喝酒是用了些银子,可那也是因为家里突然遭逢此等大难,他心里苦闷,憋出毛病来了,花的是多了些……你都断了亲了,管这些干嘛?” “你……就算断了亲了,也是血脉相连,也该体谅体谅他老人家。就算你不体谅,这些也跟我没关系,我日日在私塾里读书,就想通过大城的考核,将来考个功名,我又没做错什么。” 围观的百姓好多都不是读书人,一听这么个半大小子说在读书上进,都是支持的。 还有那些读着书可这个时辰还在食肆转悠的,分明就是爱玩儿的,也未必就真指望着功名谋生的,自然觉着黎朝宗无辜。 张掌柜也道:“黎司制,这我就不得不说几句了,谁家有个爱读书的儿郎不高兴?你这个阿弟是个勤勉的,你不想管黎家其他人也就罢了,要不管他,就不该了。” “他这般年纪,想必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就算是不想日后黎家人拖累你,想挡了这些麻烦,只要把他供出来,等他有了前程,也就自然由他养家了嘛。” 张掌柜边说边给底下人使眼色,那些人便附和起来,甚至还有人说黎久薇没眼界的,不懂往长远了看。 可有那寻常百姓家的便觉得哪儿不对了,便有人质疑道:“黎司制刚刚被赦免了,这黎家人是不是也快了?不然咋就这时候打算起功名了?” “应该是吧,毕竟是一家子的,女儿都被赦免了,这一大家子还不是也快了?罪籍不能考功名,要不是就快被赦免了,谁这么早打算。” 发配来的人好多人从前也都是读书的,可因为赦免无望,这些人大多数都放弃了考功名,都是以生计为主了。 黎久薇把这些话听在耳中,抓住话头就道:“这位大伯说的是,流放到这儿的读书人要不是觉得自己赦免有望了,谁每天还把考功名挂在嘴上呢?” “我就把话放这儿,我是因为立下了功劳,朝廷也承认了我的功劳才被赦免的,并不是因为黎家被流放的罪因没有了才被赦免的。因功赦免不做推恩,与其家族无关,黎家人什么时候会被赦免谁也不知道。” “有些人呢,别说是在我被赦免之后了,就是刚到村子里的时候都张口闭口地要考功名呢。忙乎大城的考核是应该的,可这考功名……究竟是真想考,还是以此为借口不想劳作呢?” “大家都来评评理,黎家还有位三姑娘,是从前的李姨娘生的,到了村子里以后因为干不了农活,便日日跟着村里的大娘、婶子做针线活儿谋生,磨得手上都是茧子。” “后来这丫头为了采草药给家里换些银子,天还没亮就去山上采药,摔下山崖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可你们看看这位黎少爷,像是个干过活儿的人么?” “都被流放了,就算还要读书,是不是也该顾一顾家里的生计吧?他不下地干活儿也就罢了,成日里待在私塾还不只是读书的,家里的花销有一多半儿都是他的。” 黎久薇言之凿凿,显然不是信口开河的,村里私塾的束修开销都是有数的,也就是在出一份儿伙食钱,黎家借了几百两银子,是断然用不了一多半儿的。 底下那几个爱玩儿的学子彼此看了看便觉得有些不对,憋红了脸。 第454章 你满足不了他的胃口 这些个人平日里花销最大的都不是私塾或书院里的那些,而是穿戴和一些红袖添香的事。 黎朝宗是罪籍,穿戴上是受限制的,不能穿绸缎,不能佩戴金、玉以及奇珍做成的饰物,穿戴上也就花不了多少银子。 要说这红袖添香,村子里能有什么好的?难不成……这些人都想到了一些粗俗之事上,看黎朝宗的眼神儿都变了。 黎朝宗一看眼神儿就知道这些人没往好处想他,涨红了脸解释道:“我那是应酬交际,刚到一个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不打开局面怎么行?我真的只是应酬交际……” 村里那些人脉有什么什么好应酬的,真要交好,逢年过节帮对方家里干点儿活、帮点儿忙就行了,完全没有必要花那么多银子。 张掌柜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也是太久没有过村里的日子了,富贵迷了眼,都忘了像黎家这样的人究竟该过怎样的日子了。 原以为黎朝宗身为独子,家里娇惯些也是应该的,可要是家里其他的兄弟姐妹都过得水深火热甚至性命不保了,他再去享福就显得不懂事儿了。 尤其黎朝宗已经十五了,又不是一个年级特别小的蒙童,读书让人明理,如此处境,都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去科考,任谁都得在读书之余帮一帮家里的。 可是看黎朝宗这一身干净,借着灯火能看到他手掌白净通透,一点老茧都没有,而且看他身形挺拔却很瘦弱,一点儿也不像干了半年农活儿的。 可是人都已经带过来的,张掌柜总不好让他拆了自家的台,纵使面上难堪,也还要为他辩解: “考功名这就是说说,好多人还说自己要当陶朱公、当大将军呢,不也一辈子没当上么?让黎公子最用心的自然还是城府衙门的考核了。” “你不认他便算了吧,让他在我这儿做个账房,闲下来再自己看看书,跟着账房的伙计练练算筹,也能帮他通过考核嘛。” 这话说的还成,底下的人便也有劝黎久薇的了。 “黎女官,你不认黎家人便罢了。不过这还是半大小子,想来也没什么机会作恶,你就当今日没看到他。” “对啊,而且他这样的小子,出来做事就算不做账房,也是跟文书、算账有关的,让他在揽芳醉练练也好。” 黎朝宗和张掌柜偷着看黎久薇脸色,所谓知行合一、学以致用,边学边练总好过憋在村子里自己练吧。 只要黎朝宗能留在揽芳醉,等过上些时日,让他表现得勤快些,这些人就会忘了他在村子里那些不妥的行为。 这些人记得更多的只会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背负罪籍,荣华富贵的亲姐姐以断亲为由非但没有提携他,还对他多加打压,黎久薇的口碑一定会坏。 黎久薇看了他们一眼,笑了出来:“你们是在开玩笑么?城府衙门的考核旨在给罪籍中有才学的一条出路,这前提是有“才学”。” “这考核跟科举不同,不止考学识和文章,更多的是做事。这么听着张掌柜让他来揽芳醉学算账,也是好的。可是揽芳醉这么大的食肆,每日有那么多事要忙啊。” “他在这儿要算账,要练习,读书上还不能耽误了,他的精力和时间够么?先不说这个,他能来揽芳醉做工,想必是算账、记账的本事已经至少达到揽芳醉伙计的水平了吧?” “要是没达到,来这儿就不是帮忙了,而是添乱。张掌柜叫他来,总不会只是出于好心,就要把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弄来学东西吧?做善事么?” 张掌柜脸色一变,语气急促了许多:“我是不是让他来学东西,是我的事。我就算要了一个不怎么会算账记账的来,也可以是看上这个人的人品和勤勉,觉得他是一个可造之材。” “黎公子就是这样的人,他就算什么都不会,我也可以交好他。等到府衙考核的时候,他一定能打得一手好算筹,一定能在应考的人当中拔得头筹。” 大不了就让账房里资格最老的师傅拼命教导黎朝宗,黎朝宗就算是块儿顽石,他也能在上面画上几朵花。 黎久薇冷笑道:“这当学徒就又不一样了,学徒想要出师,怎么也得三年五载的。黎朝宗,你是要参加下个月大城的考核的吧?” “这要是什么都不会,一个月都不到,能学到什么?张掌柜,你留他在这儿,到底是为了帮他,还是为了打我的脸呢?” “什么都不会,帮不上忙不说,还添乱,你就是可以说黎司制那么本事,却不教自己的亲弟弟。出了错了,是不是还得有人说是我指使的他,坏你们揽芳醉的事呢?怎么说都是我的错呢。” 她上前两步,拍了拍黎朝宗的肩膀,“你虽不是我阿弟了,但就像你让我顾着旧日的亲情一样,谁也不会完全把我们分开看的,对吧?” “你要是干不好了,别人给你脸色看了,你会忍下来,然后自己闷着头发奋图强么?还是会到我的铺子里给我带话,管我要银子花,要应酬管事儿和揽芳醉的师傅,让他们给你行方便呢?” 张掌柜原本想的一定是黎朝宗即便不会算账,在这种情况下也会好好学,就算不好好学,他就当养着一个闲人,花一份工钱单用来打黎久薇的脸也值得。 他可没想过黎朝宗这样的流放之人还那么要面子,到时候黎朝宗肯定会想用银子买通账房里的人让他过关的。 可是她要是已经想到了,坚定下来一文钱都不给,黎朝宗就只能用别的法子让自己的面子好过了。 黎久薇把话说得更直接些:“张掌柜弄来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以为拿一份工钱白养着也没什么损失,可是人么,闲下来再遭人白眼就容易多想,想的多了就容易多生事端。” “我就把话撂这儿,我是不会养着一个什么都不会还不肯努力学的人,别说养着,一文钱我都不会给。” “张掌柜也该好好想想,一个半年不到就能在村里花掉上百两银子的人,不,是半大小子,你那点儿工钱能不能满足他的胃口。” 满足不了就等着这人生事,请神容易送神难,等到那时黎朝宗偷揽芳醉的银子都是轻的。 第455章 比试算账 揽芳醉平日里多的是达官贵人和纨绔子弟出入,黎朝宗学识不怎样却很会耍小聪明,万一让他搭上一个,人家把他当个乐子,却也能给揽芳醉带来麻烦。 张掌柜虽然一直仗着谢、李两家的势,可他也清楚自己不是世家大族之人,真惹出事儿来,人家不会给他兜着。 当下,张掌柜就有些想要退却了,他打着呵呵想把黎朝宗推回去:“看来黎公子还是该多练练再来,要不你先回去?今日天色已晚,回乔家村不方便,要不我出钱,你就在那边的客栈过一晚。” “要不就这样,一会儿你爹应该也到了。黎司制如今风生水起,就算不想全家团圆,跟他们一块儿聚聚,说说这半年发生的事儿也挺好,你就自己招待他们吧。” 让黎久薇自己处理黎家人,是给了她面子,也是给了她难堪,城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谁都要看她会如何对待黎家人。 不管她对黎家人好或不好,只要稍有一点不周到的地方,就会被挑剔,那些人简直怎么说她都有理。 可是张掌柜觉得黎久薇还是会就着他给的台阶下的,因为如果让黎朝宗留在揽芳醉,后面的祸患会更多、更大。 没想到黎久薇非常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直接对围观的人说道:“既然张掌柜这么好心,都已经把黎朝宗请到这儿来了,想必黎朝宗还是有些本事的。” “要不就在这儿比一比?让大家都看看黎朝宗能不能胜任揽芳醉账房的伙计,别说我因为跟黎家有私怨,断了亲,就欺负他这么一个小子。” 黎家这四个孩子是三个女人生的,因此岁数差得不多,其实黎久薇比黎朝宗、黎梓如也就大了几个月而已。 要是黎朝宗就这么走了,就是黎久薇以身份和钱财压人,要是他们公平地比试一场,黎久薇尽管从前就比黎朝宗有比试,可毕竟二人是同龄人,算账要是只比铺子里日常的账目,就是个比熟练和细心的活儿,这样的比试就是公平的。 就算黎朝宗输了,只是输一点也没什么,毕竟黎久薇管着盼君归都小半年了,比黎朝宗有经验,账算得更好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要是输太多了,连基本的东西都弄不清楚,黎朝宗纵使没有经验,也说不过去。 张掌柜低声问黎朝宗:“小兄弟,这算账的功夫村里的私塾有教吧?平时也有拿一些村里的账目给你们练手吧?你练得如何?” 村里的私塾主要还是村里的子弟读书用的,教这些流放之人不足十五的子弟就是顺便,跟那些不打算考功名的孩子一起,也就是学认字和算账这些基本技能。 按理说算账、看账应该黎朝宗学的最主要的东西之一,可是黎家人想的都是黎朝宗将来哪天能考取功名,帮助黎家东山再起,一直让黎朝宗继续读圣贤书,准备科举。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们是多交了束修给私塾先生的,里正和私塾那边都想着反正黎朝宗没资格参加科考,他到底学了什么也就无所谓了,看在束修多的份儿上,也就由着他们折腾了。 不过黎朝宗平时也是听了关于账目的课的,为了跟同窗套近乎,他有时候也跟着练上一会儿。 黎朝宗自视甚高,村里又只有那么点儿账目给他们练手,他一点儿也不觉得看账理账能有多难。 黎朝宗看看黎久薇,猜想着她看账、算账的本事有多高,从前在黎家,她年纪还小,最多也就是看过黎家内院的账本儿吧? 来了西绥,也才半年,前头几个月也不是什么管事儿,就是服侍人和在后厨帮工的丫鬟,这么算起来,她碰账本的时间也不长。 黎朝宗来了信心,他就算不能留在揽芳醉,也得把面子争回来:“私塾先生和村里的账房都有教我们,之后来通元参加考核,也是考账房和文书。” “乔家村每年都有罪籍通过大城的考核当上账房,我听说就是城门口收银子的吏员都有乔家村出来的……张掌柜,我二姐……不,黎司制平时肯定没功夫亲自算账。” “要是比,也可以,就跟她比。账本儿么,我在村里练习用的那些账本儿都是田租、粮食收成的,要是能用粮店之类的账本,我的把握肯定更大。” 张掌柜一琢磨,应该差不多,因为黎久薇八成没管过粮店和田地产出这样的账目,她经手的多是盼君归和布庄之类的账目。 张掌柜一下子对黎朝宗的满意又恢复了几分,这小子还是有点小聪明的,他拍了拍黎朝宗的肩膀,笑着点头: “黎司制要是想比,那就比一比,不过这小子毕竟不像你管过这么大的生意,比不过你是正常的。再有,盼君归有食肆、客栈、库房、商铺,要是理这样的账目,就太欺负这小子了。” “我看不如这样,这小子的水平只要有黎司制的七成,就算你们打了个平手。这账目么,在就从街对面的粮店借。” “好,就这样!”黎久薇直接应了下来。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大多数都是认同这样的比试方式,他们都忽视了黎久薇也只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弱女子,比黎朝宗大不了多少。 他们夸大了黎久薇这半年多的经历,都觉着她在经商上很有手段,管账也一定很厉害。 黎朝宗就是个憋在村里学了几个月的小子,要是能有黎久薇七成的本事,说他们打了个平手,都是给黎久薇面子了,应该说是黎朝宗赢了才对。 就算不能算黎朝宗赢,至少可以说明他比黎久薇更有潜力才对! 大伙儿都等着看好戏,揽芳醉经常从对面的粮店买粮,又只是一场简单的比试,粮店的掌柜只用拿出粮店近三日的账本儿就够了,也乐得参与这场热闹。 很快这摊子就支了起来,就在揽芳醉的大堂里,黎久薇和黎朝宗各占一边儿,各自先拿了一日的账本点算、整理,之后再交换。 黎久薇那边算盘打得飞快,很多时候甚至不用打算盘就把银钱和卖出和进货回来的粮食核对上了,账目理得工整而熟练。 反观黎朝宗没一会儿就满头大汗,他已经傻眼儿了……看起来不大的一间粮店,怎么有这么多种米粮,光是白米就有不下十种! 第456章 渣爹进城,她掀桌了 尤其粮店的伙计们记账经常不会把米的名字写全了,只写一两个字概括一下,黎朝宗在村里哪里见过这么多种米。 就是在黎家的时候,他也只会吃,哪里会关注这些米叫什么。 而且村里的粮铺和村里的库房一收粮食就是几百斤,一卖粮食至少都是几十斤,而这家粮铺给的都是卖出的账目,城里的百姓买粮,多则几十斤,少则几斤,账目要琐碎很多。 黎朝宗在私塾的时候学如何理账,他觉着将来自己用不上,就算之后要到大城做工,他也可以只做文书。 因此账目这块儿他多数时候只是听听,觉得自己会了就算了,练手的时候很少,这账目他只整理了一些最基本的就做不下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黎朝宗满头大汗,手里的算盘和纸笔都停了下来,围观的人也看出了端倪,看着黎朝宗的眼神儿都变了。 被叫来当中人的老账房想帮黎朝宗都不行了,索性道:“这好像不用比下去了吧?这小子……字写得倒是清楚,账目么,还得再练两年。” 黎久薇才不给他们轻松把结果揭过去的机会,直接起身把他们各自理的账册拿过来,放到前头的桌上,让围观的人自己看。 就黎朝宗做的账本儿,没算过账的看几眼都知道不行,立刻就有人议论起来。 “这黎女官到底比这小子历练的多,强上许多也正常。而且黎女官那是做大买卖的,让她理这些账是大材小用了。这小子就是到揽芳醉学学管账,用不着那么大的本事。” “也不能这么说吧,黎女官再厉害,也比这小子大不了多少,能多多少历练?” “看这样子,揽芳醉的账这小子也理不明白,你看看他连有多少种米都不知道,揽芳醉可是这城里最大的食肆!” “看这样子张掌柜不是看在黎女官的面子上把这小子弄来的,这分明就是想看黎女官的笑话嘛。” 黎久薇揶揄地看向张掌柜:“张掌柜,揽芳醉就要请这样的伙计?那揽芳醉的标准可太低了。” 她提高了声音对着下面的百姓道,“既然揽芳醉连这种水平的伙计都要招揽,相信你们当中也有不少能被招揽的,要不大伙儿都跟张掌柜好好说说,看看能不能在这儿谋一份营生?” “黎朝宗是罪籍,张掌柜都愿意给他机会,你们可都是良籍,揽芳醉可比城里大多数的酒肆、客栈都高,你们甘心把这样的机会让给不如你们的人吗?” 平日里外面的账房、百姓再会理账也未必有这样的机会,可是现在趁着黎久薇撕开了这道口子,弄得张掌柜下不来台,这样的机会还真就来了。 底下的人不管打不打算当账房都开始起哄,一时间整个揽芳醉都沸腾了,连楼上的贵客都被惊动了,好多都派了身边的小厮、侍女下来看热闹。 黎久薇任由这些人去闹,她只看着着张掌柜道:“这样的人张掌柜真的要用?用不用都好,我是没兴趣收容他们了,张掌柜自己留着玩儿吧。” 说完黎久薇就要走,黎朝宗想到自己就要被带回乔家村了,气急败坏地就要追上去拉扯黎久薇: “我做错什么了,你要这样拆我的台,为什么?你就算不愿意做黎家的女儿,不愿意做我的二姐,你也不能断了我的活路……” 黎朝宗正撕心裂肺地叫唤着,门口传来一道激动的叫嚷声,黎百川从门口冲进来,他满脸放光,就好像黎朝宗中了状元一样: “儿啊,我的朝宗,你当上揽芳醉的账房了?这些人都这么激动,都是在为你庆祝吗?你可是为为父争气了。” 黎百川这才看向黎久薇,他从村里出来穿得是冯氏给他准备的干净衣衫,可因为是罪籍,他只能穿棉布裁剪出来的衣裳。 黎久薇穿得却是如今城里最时兴的织锦料子,加上这几个月气质上有了很大的改变,如今跟黎百川站在一起,黎百川比她手底下的庄头都不如。 黎百川多少有些自惭形秽,好歹在乔家村那些人里他可是很一表人才的,他清了清嗓子道, “薇娘啊,为父错了,你别怪为父,当初也是没办法才把你给卖了,你就原谅为父吧。你阿弟现在到揽芳醉做伙计了,过些日子还要参加城府衙门的考核。” “你都做女官了,你想想法子,帮我们疏通疏通,让我们也早点儿被赦免。这样你阿弟也能考个功名,也能当大官儿!” 这可是亲爹来了,张掌柜精神为之一振:“黎司制,好歹血浓于水,黎老爷都道过谦了,你就帮帮他们,毕竟是长辈,做子女的还是不要计较这么多了。” 底下闹哄哄的,很多都只听到黎百川是黎久薇和黎朝宗的亲爹,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却是听不清楚的。 黎久薇看看黎百川,又看看张掌柜,冷笑一声径自朝着不远处一桌吃完还没撤的酒席走去,双手用力胳膊一抬,就将那桌子掀了。 顿时,桌上的盘子碗酒坛子和吃剩下的菜肴全都砸到了地上,闹出好大的响动,看热闹的人都安静下来。 在场的人就连张掌柜都愣住了,谁都没想到黎久薇会如此不讲常理,不管怎么说她都与黎百川和黎朝宗血脉相连,断了亲也该讲些情面,当亲戚对待才是。 可看她这架势,竟然是一点情面都不讲了,她这是要公然不孝? 黎久薇才不理他们怎么看,一开口便是大义:“黎老爷,你我已经断亲,通元府衙衙门和西绥州府衙门都已过了文书、记了档,这便是连官府都承认了,别再跟我说什么后悔。” “你当初推我走死路,要不是我运气好,如今都躺棺材里了,你拿什么后悔?黎朝宗一来城里,便想让我徇私。你看看他把账算成什么样子,就想到揽芳醉的账房来当伙计?” “不是我要欺负他,大伙儿可都看着呢,他有几分本事。你一上来就薇娘长薇娘短的,你又想要什么?” 第457章 名声尽毁 黎久薇指了下黎朝宗:“他一来就要进揽芳醉,好,这是张掌柜让他来的,他有权雇罪籍来做工,我无权干涉。黎朝宗没有能耐原本也不关我的事,可是他偏偏一来就要跟我扯上关系,那就不行。” “怎么?他明明做不好,还要去,让人看了笑话,多少人会说张掌柜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把他弄来的。我成什么了?以身份压人,给断了亲的族人谋私利。” 她毫不客气地瞪着黎百川,“黎老爷开口想要什么?定是让我想法子把你们一家都赦免了吧?这还不够,肯定还想要一个肥缺,或是重新把生意做起来,捧你做皇商。” “要做梦自己做去,想让我像我娘一个捧着你,门儿都没有。黎朝宗要是老老实实地参加衙门的考核,分到哪儿做什么我都不管,想打着我的名头干这种事儿,想都别想。” 她朗声对着围观的人说,“还请在场的各位做个见证,回去之后也把这些话告诉你们身边的人。我跟黎家人已经断了亲了,黎家人想再打着我的名头做什么不好的事、占什么便宜,我一文银子不会替他们还!” “要是他们做了什么荒唐事,有人想拿什么血脉相连来连带着笑话我,还要借着这些笑话毁我的名声,并且以此取乐。” “这种人就给我小心点,谁笑一声,我就让他哭一声!谁敢因为这些龌龊事大声笑,我就让他大声哭!” 这种警告已经很严重了,要是黎久薇没有当这个女官,容轩又出了族,她根本没有能力实现她的警告。 可是她是女官却不一样了,倒不是说人人都得奉上金银珠玉巴结她,但像不兜揽黎家人这样不做就行了的小事,谁都不会故意跟她对着干。 底下的人原还有为黎百川报不平的,西绥灾年的时候,把儿女卖到主家为奴为婢的多了去了,好多人都觉得这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他们看到黎百川之后,大多数都改变了想法,因为没人见过这么当爹的! “这位黎老爷,你这半年一直都在乔家村,没见过黎女官吧?你就不问问她这段日子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黎老爷啊,你别看黎女官现在风光,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日日下冶炼坊,那种地方热得,我一个大老爷们都待不过一炷香,她得多辛苦啊。” 围观的人都在附和,他们仔细一想,刚刚黎朝宗也没有问候过黎久薇,这一家子真是不慈不悌! 风向已经变了,黎百川还是不想放弃,他当场干打雷不下雨地假哭起来:“薇娘啊,断了亲咱们也是父女,你不能这么绝情!你是女官,朝廷最重孝道,你不能不孝!” 人群里的夕荷身边站着一个村妇打扮的妇人,黎久薇看到了,点头示意夕荷把人带过来。 她推开黎百川,退开两步:“黎老爷居然还有脸管我孝不孝顺?你先顾着自己的脸吧!看看这是谁?” 这村妇是乔家村的王婶儿,她亡故的丈夫是乔大锤四叔的堂弟,她一上来就声泪俱下地指着黎百川道: “老黎头,你女儿……不,你断了亲的……黎女官,她当上女官了,你就觉得你们一家都有倚仗了,想把我和我女儿都甩开,做梦!” “各位通元城的父老乡亲,你们给我评评理,这个老黎头,没指望的时候天天在村里喝酒、赌钱,我一个寡妇带着闺女开了家土酒坊,他日日找我赊账买酒,我看他可怜,就赊给他了。” “我也不怕大伙儿笑话,老黎头之前沾了老娘的身子了,还有他这个儿子,在私塾里念书,端得好一副皇商根苗的架子,还跟我那可怜的闺女许诺,要娶她为妻,要带她回元都。” “村里好多人都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老黎头娶了我们村大财主的妹妹续弦,他儿子要来揽芳醉这样的地方做工,把老娘我甩了,我女儿那儿也问都不问一句了。” “你们想怎么样?吃干抹净之后什么都不管了吗?老娘告诉你,老娘不是你前头那个女官夫人,老娘不要脸面,你不给老娘一个交代,老娘要你的命!” 王婶儿很多年前就当了寡妇,一个人拿娘家的方子从无到有开起了一家酒坊,不泼辣点儿根本看不住这份家业! 这么多年做小买卖,村里村外多少人占她便宜,她为了女儿好多都忍了下来,但忍归忍,厉害的时候也是真厉害。 王婶儿包袱里拿出一把菜刀,对着黎百川和黎朝宗挥舞着。 黎朝宗吓坏了,他压根儿就没想对王婶儿的女儿负责,躲在黎百川身后头都不敢探出来:“王婶儿,你冷静一下,我……我什么都没做,就是给她买过一朵珠花……” 王婶儿扬着菜刀朝着这对儿父子身上招呼,被揽芳醉的伙计架住了,也不忘探着身子往前砍: “珠花?你送她的簪子、镯子怎么算?在我们乔家村,这些东西都够殷实的庄户人家下聘了,你想说什么事儿都没有?咱们去官府评理去。” “还有你黎百川,你娶了冯夫人了,老娘我才不会上杆子的去给你做小。大伙儿都听听,他那个大姨娘,就是这小子的亲娘,任劳任怨地伺候他们一家老小,他不把人家扶正,上杆子地娶比自己大八岁的寡妇续弦,不就是看人家是大财主的妹妹么?” “那大姨娘多问了几句,就被他和他家老太太打了,现在跟在续弦夫人的身边像个管事儿的一样,日子反而比从前好了。” “还有他那小姨娘,生了女儿的,女儿清早上山采药摔死了,才几天,头七都没过呢,他就忙着娶续弦。他还把这小姨娘给休了,卖给了一个庄户人家续弦,拿了人家几十两银子的聘银,还要人家给他干一年农活!” “就是这么个人,这姑娘当了女官了,他还不得扒上来。我不管你闺女当了什么了,你都得对我们母女负责,老娘不用你娶,赔银子就行,我闺女……你儿子我看他娶不娶!” 周围的人原本一看见菜刀就呲了哇啦乱叫起来,小厮、伙计也拼命拦着,可王婶儿这一通话说出去,这些人顿时不想拦着了。 第458章 都让冯氏支棱起来 黎久薇能被封为女官绝对是一件谁都没有预料到的事,黎朝宗和黎百川之前都应该很清楚自己至少要熬上十几年才能被赦免。 结果这两个人刚到村里不久就用被赦免后的前程吊着村里的寡妇和未出阁的闺女,还是父子找了母女,这简直太恶心了。 村里的这些妇人、姑娘,人再聪明、机灵,到底少了些见识,见到点富贵的影子就受不了诱惑是很正常的。 可黎百川父子不一样,他们见过元都的繁华,却用他们的见识去骗人家村妇母女的清白。 就算黎家人现在被赦免了,黎百川和黎朝宗自己回元都享福去了,丢下这两母女怎么办?在村子里,还不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围观的人有大户人家的公子,也有普通百姓和来围观的穷苦人家。 前者看不上黎家父子的作为,后者能跟王婶儿母女感同身后,在场的都义愤填膺起来。 “打他们!打断他们的腿!” 黎久薇没拦着,这些人就更加群情激奋,甚至已经有人扔了东西上来砸他们。 黎百川上去拉扯黎久薇:“薇娘啊……不不,黎司制,你可不能不管我们,断亲就断亲吧,以后我都不提反悔的话了,可是毕竟血脉相连,你快拦住他们。” 黎久薇往旁边一站,她铺子里跟过来的人还把去路给堵住了,就是不想让黎家父子逃跑: “血脉相连也不能枉法啊,你们父子做出的这种下作事,既违反了律例,又违反了乡俗。我要是护着你们,我成什么人了?” 黎朝宗去求张掌柜,对着张掌柜就跪下磕头:“张掌柜,你救救我,是你把我叫来的。要是我不来,王婶儿母女就不会以为我和我爹要离开村子,就不会来这儿闹。” “你不能不管我,要是今日不能留在揽芳醉,王婶儿说的就都会被坐实,我的名声就毁了。要是被人捅到学政那里,我就算被赦免了,也考不了功名了!” 黎朝宗这回倒是说的很对,只要揽芳醉今日留下了他,日后还有机会说王婶儿她们胡言乱语污蔑他,多给她们母女些银子,事情还能压下去。 可若是揽芳醉把他赶走了,就坐实了王婶儿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他跟他爹都完了! 能不能被赦免是要看能不能赶上大赦,但是也要看流放之地给他们的考评,要是这种事儿被坐实了,头一次大赦肯定是不行了,至少要拖到下一次。 那可是要多等十年,甚至是更久的! 其实黎百川和黎朝宗私下已经合计过了,朝廷只赦免了黎久薇,根本没管他们,就说要么赶上大赦,要么就得黎久薇去求情、打点。 现在指望黎久薇已经不可能了,连大赦也要被毁了么?他们可是听说朝廷要跟西平开战,很可能很快就会大赦天下了! 黎百川也去求张掌柜:“张掌柜,你要是把我儿赶回去,就是被黎久薇压了一头,你咽的下这口气吗?” 人群闹哄哄的,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前厅里面的这些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难得黎百川和黎朝宗这回说的都对,可是张掌柜敢答应吗? 只为跟黎久薇斗一口气,值得他去袒护黎家父子么? 他要是护了这对父子,背后的谢、李两家家主会不会觉得他行事不理智,不再放心把揽芳醉交给他打理? 黎久薇就那么冷笑着看着张掌柜:“张掌柜要想护着他们就护吧,毕竟人是你请过来的,想负责也是应该的。” 张掌柜脸都绿了,这种时候他是疯了才会管这样的人,他让身边的人把黎家父子架开,大声道: “我才不要护着他们!揽芳醉用人,本就是要把人先叫来看看的,并不是把人叫来了就一定要留下。之前不知道他们二人的品行,我也是受人蒙蔽,没想到他们竟然是这样的人!” “我揽芳醉不是藏污纳垢之地!我看黎司制也没兴趣管他们父子,那就把他们扔出城去,让他们自己回村里!” 揽芳醉的伙计架起黎家父子二人就往外走,二人哭爹喊娘地挣扎着,周围不少人还在把盘子和吃剩下的菜往他们身上扔。 之前故意落在后面的冯氏这时候也到了,这时候冲进来就先向黎久薇和张掌柜赔不是: “黎司制,张掌柜,我是老黎头续弦的婆娘,实在对不住,他们一个是我的的夫主,一个是就要成丁的继子,我又没个孩子,这就是我们家里的顶梁柱了。” “他们想怎样,我也是没有法子,我之前就劝他们了,可是劝不住啊。我总不能不顺夫主和儿子,那样的话村里人会说我闲话的。” 一看冯氏的衣着和做派就是出自良家,她很干练,看起来管家理事也是行家里手,就是这样一位妇人,居然被黎百川父子给压制住了! 什么世道! 一堆人便嚷嚷起来:“这位夫人,你是瞎了眼了才嫁给这样的人,还是个罪籍。你该不会也是被他占了便宜,才不得不嫁给他的吧?” “这种男人和儿子就得管,顺从夫君和儿子,不是这么个顺法。这就跟愚孝一样,你这叫愚顺!你顺着他们才是在害他们,你就应该把架子端起来,好好地管教他们!” 周围的人附和着,黎百川被扔了一脸的菜,这会儿根本看不出他比冯氏小了足足八岁,大伙儿都觉得黎百川肯定是先欺辱了冯氏! 就像好些下嫁的姑娘都是先在夫君那儿失了名节一样,他们认定冯氏也是这种情况! 冯氏也不解释,她正忙着跟王婶儿道歉呢:“妹子啊,这都是老黎头和朝宗的不对,你看你们家缺什么,我一定尽力补偿你们。” “或者你想进门,你闺女想嫁给朝宗,我们都可以商量。总之,你们要什么都行,就是……放过他们吧。” 王婶儿是聪明人,见冯氏低头了,立刻就道:“成,这是给你面子了,咱们可以回去谈。但是你得管住他们,不然不知道将来还要在村里祸害多少小媳妇和大姑娘。” “这两父子长了张巧嘴,谁都糊弄得住,不管或者管不住,就是祸害!” 第459章 打板子,罚徭役 “我管,我管,我肯定管,可是你也知道,咱们女人得听男人的……”冯氏貌似很委屈地道。 黎久薇适时地道:“虽说出嫁从夫,可也要看着‘夫’是不是良人,那等为非作歹的‘夫’的话就不能听!冯夫人是黎老爷的续弦,我虽与黎老爷断了亲,但也体谅他的夫人。” “毕竟都到这份儿上了,黎老爷能找到一个良善、主意又正的续弦实在不容易,他的后半辈子还得靠冯夫人照顾呢。我可不能让他把冯夫人气跑了,再跟他和离了!” 周围的纷纷附和:“这说的对,看来黎女官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她这么做也是为了她这亲爹不要老无所依。” “就是,你别说,这老黎头说是沾不上黎女官的光,可要是黎女官能让他身边有一个能管得住他的人,也算是尽孝啦。” “但这可得想想法子,要不然这位冯夫人可管不住那两父子。黎女官,你看能不能让大伙儿给里正写封联名的状子,让里正和村里人给冯夫人撑腰?” 黎久薇抬起手臂向下按了按,示意大伙儿静一静:“大伙儿放心,我就是担心这件事无法了结,也是看着冯夫人命苦,刚刚已经派人去府衙请了当班的衙役大哥回来。” “现在既然已经有苦主当众诉冤了,索性就去官府说给成大人听听,看成大人怎么判。成大人说的话自有衙役告诉乔家村的里正,以后里正老爷定能帮着冯夫人约束住黎老爷。” “好,就这么办,把他们父子交给衙门。” 冯氏一口一个老黎头,那是夫妻间的亲昵,黎久薇一口一个黎老爷,断了亲还一口一个老爷,是敬重。 这么看,黎久薇断了亲也依然照顾亲长和兄弟,冯氏不顺夫君、继子,那是为了他们好。 关键是黎家人太该管了,应该说,他们就欠管! 尤其这里面还牵扯到王婶儿母女和村里其他可能被伤害的人,城里这些人,大户人家城外有庄子、田地,少不得要雇罪籍的人劳作。 普通人家家里少不得乡下有个三亲六故的,平时也能接触到流放到这儿的罪籍,要谁家罪籍仗着一张好看的脸就到处招惹大姑娘、小媳妇的,那还了得! 所有人都支持严惩黎家父子,正好衙役也到了,一行人很快就将他们押走了,说是明日一早就过堂。 黎久薇朝着一旁灰头土脸的张掌柜笑了笑,带着人走了,自此至少在这西绥,她和冯氏怎么收拾黎家人那都是应当应分和大义灭亲。 第二日过堂,待罪留用的县丞成忠判黎百川杖责二十发回村里修路、服徭役三个月。 黎朝宗念在是个读书人要参加考核,打了十板子,勒令其解决好跟王婶儿女儿的事,不然不得参加考核。 而且因为这次的事,黎朝宗即便通过了衙门的考核,也不能被分到类似书吏和账房这样的位子上,总之就是只能做辛苦还没油水的活儿。 这些都是后话,黎久薇从揽芳醉出来,就在人群里看到了小孙氏,这真是有段日子没见了。 小孙氏的眼疾已经可以三个月一施针了,她也已经将施针的方法教给了曹郎中的一个女弟子,由她帮小孙氏施针。 小孙氏如今眼疾康复,五官也因此恢复了原本该有的娟秀模样,简直成了医馆和黎久薇的活招牌。 可是这人么……贪心不足蛇吞象,她如今想要的更多,想法也越来越不切实际。 早先分家的时候,容易回主宅看望过容昔,就听说了小孙氏一直求着孙氏去说陈家那门亲事,可是孙氏也去了,陈大人门风清正,说什么也不答应让小孙氏这样旧日行事凶狠、打杀过婢女的女子进门做儿媳妇。 小孙氏没了法子,孙家也帮她说了几个人家,但都比不上陈秀媛的那位兄长陈萧政,她就用了笨法子,每日城里城外的追着陈萧政跑,想让陈萧政看上她。 日子久了,小孙氏的名声坏了,别人家都不敢搭理她家,她越发的只有陈萧政这一条路可走了。要是嫁不了陈萧政,估计这西绥的大户人家也都不会要她。 而陈萧政就惨了,他行得正、坐得直,偏偏被这样一个女子纠缠。他要去县学读书,还要打理家中庶务,偏偏还没办法不出门儿。 如今的陈萧政已经被连累得沦为笑柄了,偏偏孙家老太爷是上一任州牧,陈大人是现任,也不好公然撕破脸。 陈大人只能吃了哑巴亏,说是打算等乡试过后,就把陈萧政接到锦元城去读书,也能避开小孙氏。 可是谁都知道孙家在锦元城也有府邸,小孙氏是庶房之女,原本婚事上的出路就有些不上不下的,就算现在坏了名声,但只要能缠上陈萧政。 说不定哪天陈萧政被缠得烦了,就算只是把她纳妾收房了也行啊。 孙家现在境况不好,女婿容元修又屡屡坏事,要是能让自家孙女跟陈家结了亲,也就顾不得体面了。 反正闹出什么来,也是小孙氏自己痴傻,情爱蒙了心了,孙家也只是管不住一个痴心一片的孙女罢了,被人笑话几句,又不会少块儿肉。 黎久薇一看见小孙氏朝她过来了,就知道她想干嘛,只是半年未见,她已经不是那个要面上被小孙氏压着还得讨好小孙氏的容府女管事儿了。 小孙氏拦住了黎久薇,见黎久薇没向她行礼,下一刻她才意识到这种身份上的转变,心不甘情不愿地朝着黎久薇福了福身: “黎司制,好久不见,没想到你这身份变化这么大、这么快,到底是个有本事的,现在都是女官了。” 黎久薇再是女官,如今也只是跟在一个刚分家还没功名和靠山的容轩身边。 小孙氏再不堪,她背后也有孙家做依靠,即便他这一房在孙家不得脸,可就是他们手下那些下人还有孙家能听他们话的人,就够烦得普通人家什么都干不了了。 黎久薇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不向小孙氏低头,可也不意味着要硬碰硬:“孙姑娘这是说的哪儿的话,你是孙家千金,天生就有富贵日子过,不像我们,想要的都得去争。” “不过我看孙姑娘这眼睛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以后定期到曹郎中那儿施针,再过上一年,就无需继续施针了。” “我能帮你的,应该帮你的已经帮完了,看你这兴师问罪的样子,今日来找我有何贵干?” 第460章 教过了,该诛了 小孙氏笑了笑,她刚恢复容貌的时候只是娟秀中偶尔流露出几丝狠辣,现在则是随时随地地透露出没脸没皮: “我的事儿你应该已经听说了,你这半年跟表兄,不,现在是容公子了,总之你们患难与共、你侬我侬的,我这儿也没闲着,我也在努力给自己找个好夫家呀。” “我姑母不理我,家里也帮我出了力了,可是陈大人和陈公子就是不点头,我没法子了,只能等着你出来。本来想过几日登门拜访的,现在你自己出来了,更好。” 黎久薇之前让人打听过,这个陈萧政不仅有才学,相貌上的确是再世潘安。容轩的样貌也很俊朗,但陈萧政属于那种带些柔弱和精致的,更讨姑娘家喜欢。 可是为了一个心里丝毫没有自己的男人,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值得吗? 黎久薇想想自己的功德,不能不教而诛,之前小孙氏打杀通房和婢女,她有想过这跟她从小容貌有异、遭人歧视,导致心理扭曲有关。 加上那时她还是个挂名的小通房,不得不跟小孙氏周旋,她便想了她先把小孙氏的眼疾治好,再恢复了容貌,看看性情能不能好起来。 导致性情扭曲的根子没了,性子说不定就好起来了,看人也没那么偏颇了,说不定就不像原先那般狠辣暴戾了呢? 当然也有可能她改变不了了,可是她不能不教而诛,否则是会损功德的,如今她再劝一劝,不行的话,就该有个了断了。 “我能帮上什么忙,我又不是什么都会做。也不瞒孙姑娘,我连这位陈公子的面都没有见过,我跟他的妹妹也就是如今的陆夫人也没有熟到可以为她的嫡兄保媒拉纤的地步。” “如今容公子的情况刚刚好转一些,我身上还担着朝廷的差事,我实在是没能耐往陈家钻营这等事。” 小孙氏才不依:“你说你没能耐,我看就属你最有能耐!你是女官,我都打听过了司工局每年也都要到民间采买。陆家现在想做皇商,你帮他们一把,办你那些差事的时候把他们带上,陆夫人还不得对你感激涕零呀。” “到时候可以让她帮着劝劝陈夫人,我和她都是庶女,她又嫁的是自己看中的人,这婚事上怎么也得有点同病相怜吧。” “还有陈家,你是五品女官,只比陈大人差了一品。即便你现在还帮不上他,可你将来回元都去,说不定哪天就能在宫里说上话了,总能让他有点顾忌。” “容公子么,表面上看是出了族了,可是容家大伯对他那般欣赏,以我对他们容家的了解,只要他到了元都,容家大伯一定会关照他的。他的腿也好了,定是要去考功名的,将来说不定也能让陈大人有点指望吧。” 容轩和黎久薇现在都未必能帮上忙,可是他们的前程在那儿摆着,总是个指望,陈大人和陆家的确要卖他们面子。 但是在他们的前程明朗之前,绝对到不了要用嫡子嫡兄婚事做交易的地步,这就是强人所难了。 黎久薇叹了口气,那就别怪她了:“孙姑娘,就我们这点儿能耐,陈家才不会看在眼里,通过陆家,那就更别说了。商贾之家,陆夫人又是庶女,没那么大的能耐。” 小孙氏立刻就不高兴了,白眼差点儿翻到天上去:“你没能耐,就去长能耐。别怪我没提醒你,现在外面说你的好话多,坏话少。就是有些不好听的,也多是关于黎家人的。” “可你是不是忘了,当初你在我面前是如何的卑躬屈漆的,你进容家别院的时候,身份还是通房丫鬟吧?当管事儿还是后来的事儿吧?” “通房丫鬟这一段过往外面还没有传言,是被容公子压下去了吧?你说,要是我到外面去说,我这容家表姑娘的身份够不够作证呢?” “到时候外面的话有多难听,你将来定是要嫁给容公子的,可是这以妾扶正都要被说成以妾为妻,一个通房扶正做了正室,话得说的更难听吧?” “别说你是女官,你只要是个女子,就得服这套理儿。你们这样的人最在乎名声,名声不好听了,重则官位不包,轻则也得被人看不起,少几条晋位之路。” “你要是不想要外面有不好听的传出来,就赶紧给我想法子去,反正我现在是非陈公子不嫁了。” 陈公子要是不要他,西绥也没哪个好人家会要她了,离开西绥,孙家人不支持,她父亲这一房又没那个能耐。 小孙氏现在是能赖上一个算一个,不巧,黎久薇是她能赖上的最有法子的一个。 黎久薇笑笑:“孙姑娘别急,我又没说不行,别的法子我还要想想,但是眼下你自己也得做些准备。” “就算我们把陈家和陆家都说通了,说到底过日子的还得你自己,要进陈家的门儿,一份丰厚的嫁妆总是要准备的吧。” “孙家不缺银子,可摊到你们这一房就不一样了,之前我劝你跟你姑母好好说说,谈崩了?这我可得跟你说,你得赶快跟她重新交好才行。” “容公子出族的时候把自己的私产都给族里,族里也没个合适的人选打理,容公子原先又是槐山房的。我看只要老爷愿意争,这些东西很快就能回到槐山房手里。” “你这个时候多跟孙夫人说些好话,说不定还能从中拿些好处呢?别忘了当初她可是拿你的名声做过赌注呢。” “而且当初严格来说陆家商队并非是跟容公子合作,他们是在跟容家和槐山房合作,如今容公子都不怎么管庶务了,在陆家面前也一样人微言轻,反倒是老爷他们会接过和陆家的合作。” “你这个时候真该到孙夫人面前使劲儿去,槐山房要跟陆家交好,孙夫人是一定会宴请陆夫人的,你要是能跟她一起,不就能跟陆夫人搭上关系了?” “你们跟陆家真没那么深的交情?”小孙氏问道。 黎久薇一脸为难地道:“不过是见了两三面,能有多深的交情?这当中利益才是最关键的,现在这里面的利益都在陆家和槐山房身上。” “容公子么,在容家和槐山房都已经成为过去了,现在我跟他手上只有一个盼君归和这三间铺子,槐山房那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商队也给了他们。你要是能通过他们搭上陆家,一定大有可为。” 第461章 她只有这条路了 黎久薇帮小孙氏整了整头上的珠钗:“陈家愿意把女儿嫁给陆家,说明他们并非全然不在乎钱财,毕竟是寒门出身,这十年才起来的。” “他们也想把自家的庶务经营起来,他们当然不会贪儿媳妇的嫁妆,可是想要多富贵的日子怕是难了。你多弄点银子傍身,将来日子好过,也让陈家觉得你体面,高看你一眼。” 小孙氏想了想:“这么说容公子把私产都留给了族里的传言是真的?可是他们半年了都没动静,该不会已经归了族里了吧?” “就算现在都归了族里,老爷和夫人能不去争吗?你盯紧点就是了,而且听说广鑫庄的银子要发还了,孙夫人手上一定会宽裕许多的。” 黎久薇说完就见小孙氏明显心动了,她要的就是这样,小孙氏要闹就去找孙氏和容元修闹去吧。 之前孙氏的状况还好些,也还对小孙氏有愧疚,现在么,槐山房自己一头大包,哪儿还有耐心应付她,之前的愧疚这些日子也消耗殆尽了。 她只要借槐山房的刀,就可以让小孙氏没个好下场,她欠下的那些冤孽也就换上了。。 “你这消息来的及时,可关键还是陈公子,你要是有法子让他点头,以后我保证不纠缠你,你当过通房这事儿我就烂在肚子里,保证谁都不会说。”小孙氏还不知足。 现在黎久薇是以通房身份进的容府这事儿容家是没人提的,就是容元修也觉得这么说没意思。 可小孙氏毕竟是容轩的表妹,她要是到外面乱说一气,还真难保不会有人大做文章。 黎久薇看起来有些犯难:“我又不是神仙,左右不了一个人的心意,要不你打听一下,看看陈公子最近有没有遇上什么难事儿。” “你要是能帮上他,或许能让他有所改观呢。我这么说是为你好,你看看黎家这些人,他们是一定不会死心的,我还得被他们烦,别再坏了你的好事儿。” “孙姑娘,难得相识一场,我也就再托大说几句为你好的话,女子的名节何其重要,你再这样没头没脑地往上凑,万一坏了名节可怎么办。” “别说女子了,就是男子也不成,你看看那个黎朝宗,就是老黎家的独苗,就坏了村里的姑娘的名节了。人家的娘知道他进城找活儿做,以为他要跑。” “这么大老远的从村子里追过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撕破脸,宁肯坏了自己的名节,也不放过他。你可别跟陈公子闹到这种地步啊,那样就不值得了。” 小孙氏把话听进去了,只是她自己就想到了另一个方向上:“那你这个弟弟会娶那个村妇的女儿么?” 黎久薇假装没有察觉,尤其是她祸水东引的达到了:“要我说他聪明点儿就得娶了,私德败坏,被人家告到学政那儿,他就是被赦免了也没有前途。” “倒不如娶回去,将来出不了头,也能一起过日子。要是熬出头了,不能休妻,还不能纳妾么?等到那时再找个喜欢的也不算晚。” 她像是厌烦了一样,不想说下去,“左右跟我没关系,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吧,大不了赶出家门去。不过赶出去也就赶出去了,黎老爷就这一根独苗,早晚还得认回去。” “行了,有好主意我让人给你带坏,公子那边还等着我回去报账呢,不赔孙姑娘了。” 小孙氏看着黎久薇带着夕荷消失在人群里,她对一边的贴身侍女采菊道:“刚刚她的话你也听到了,你觉得她是不是在故意引诱我做些出格的事?” 采菊想了想:“不会吧,刚刚那位黎少爷的事闹得满城皆知,的确是这么个理儿。这种事不闹出来还好,闹出来,以黎家人现在的身份,还真就得认下这门亲了。” “除非是那个婶子家主动不要这门亲,她们要是想要这门亲,还占便宜了呢。要是黎家没败,出了这种事儿她家女儿最多被收房纳妾,现如今么,罪籍哪有纳妾的,进门就是正妻。” 采菊后面的话没有说,但她心里想了什么可都写在脸上了。 对采菊这样出身贫苦的侍女来说,像王婶儿女儿这样出身的姑娘家正常来说也就是在附近村里寻门婚事,能嫁给城里的小买卖人都很不错了。 嫁给黎朝宗这样的最差也就是跟村里其他人家一样苦一辈子,但这跟她原本该过的日子也差不了太多。 但要是好起来了,她可就跟着黎家人回元都了。 别看黎久薇不管黎家人了,黎家还有冯氏这么一个精明的续弦夫人呢,黎久薇还是肯搭理冯氏的,将来只要让冯氏把这个家打理好,从黎久薇那儿捞点好处,黎家人至少能过上中等商贾人家的日子。 这对于一个村妇出身的姑娘家来说,只要赌赢了,就是好出路。 当然黎朝宗没法跟陈萧政比,但道理是通的,小孙氏现在想的是,黎朝宗坏了那村妇闺女的名节,就要把人家娶回家去。 要是陈萧政坏了她的名声,或者她坏了陈萧政的名声,加上孙家和容家槐山房的推波助澜,这门亲事是不是也能成? 事情出了,陈萧政八成要在陈大人那儿吃些挂落,说不定要分家而出,甚至逐出家门。 可这些都是暂时的,陈大人总共就有两个嫡子,长子身子还不大好,陈萧政在别的事儿上都深得父母喜爱,就只是婚事这一桩没有如父母的意,早晚都会过去的。 只是她还需要一个帮手……小孙氏拿定了主意,吩咐采菊:“你去打听一下那个黎少爷,他被打发回村子之后肯定是不死心的,咱们可以帮帮他。” “啊?就那么个人,姑娘想用他?”采菊有些不确定。 “我身边怎么有你这样的蠢货,就是因为他是这样的人,出了事才可以推在他身上。而且他这样的人好收买,想法子给他在城里找个活儿就行了。” “咱们孙家安排个有点儿小钱的活儿给他一点也不难,只要不跟黎久薇唱对台戏就行了,黎久薇这才刚敲打过他,只要咱们给他机会,他肯定对咱们感恩戴德。” 小孙氏笃定地说道,她已经想好了,她既然只能嫁给陈萧政了,就一定要办到,不管用什么手段。 第462章 母女相见,各自安好 黎久薇跟小孙氏分开之后,没有回别院,不,现在容家别院已经是容轩的大宅了,而是带着夕荷上了马车。 从缝纫铺子里接了黎梓如,趁着夜色出了城,到约定地点见人。 黎梓如见了黎久薇很是客气和感激,她不像其他黎家人那样仗着血脉相连就予取予求。 她到了缝纫铺子里做工之后,依旧像在村里时那般勤勤恳恳,半点不敢懈怠,这段日子已经在铺子里站稳了脚: “久薇姐姐,你给我找的铺子管事儿的妈妈可好了,我的绣活儿功夫还不够,她就不让我做绣活儿,让我去缝帐篷、毡毯和被褥。” “这些我在行,我现在缝得可快了,管事儿妈妈说了,下个月就给我正式的工钱了,还说帮我给村里少报一点儿,这样我手头能宽裕点儿。” 眼下乔家村知道黎梓如还活着的,只有里正夫妇和李氏三人知晓,黎家人和村里都被瞒得死死的。 黎梓如被安排在给盼君归供货的别家铺子里,做的针线活儿都是给荣原的。 黎久薇根据商队伙计的描述,新设计了能适应晴天、雨天和雪天的帐篷,还做了许多帐篷里需要的布艺床垫、坐垫、靠枕,都是能拼接搭配使用的,最近卖得特别好。 黎梓如的刺绣功夫其实还可以,但就是比较匠气,缺少灵气,想成为一个上的了台面的绣娘难,做这些缝纫活儿还有学做成衣倒是不错。 尤其她虽然匠气,但特别会做熟练工,给她个样板,她很快就能会做。 在黎家的时候,她做什么都比不上黎梓卿,有了工钱大部分还得给黎家人花用,现在她终于能做自己的主了,伤养好了之后,小脸儿都灿烂了。 这些日子接触下来,黎久薇虽没办法把黎梓如当姐妹对待,毕竟她不是原主,可是也不觉得黎梓如烦人。 用别人的话说,黎梓如是个功利的人,做事儿很有目的,可是黎梓如觉得没什么,人做事要是不求回报那才奇怪。 要回报、要钱、要名,没什么,只要不伤天害理,能把事儿做好就行。 黎久薇便对黎梓如亲昵许多,至少跟对玉雪她们差不多了:“你就先跟着铺子里的管事儿和妈妈学,做的好了,即便不能立功赦免,你是罪眷子女,将来有机会变成官奴匠人。” “有了这样的身份,就可以花银子赎身了,虽然说银子要的不少,可只要踏实做事,这银子我就替你出了。” 这还是这半年里朝廷颁布的律令,罪眷本身就是罪人的家眷,其本身并没有直接违反律法,他们的子女就更加没有了。 最多就是过去享受到了罪人带来的利益、好处,尤其是这些年纪不大的,利益、好处也只享受了些衣食住行的,是可以被教好的。 现在像西绥这样的边塞重镇,严重缺少农人和匠人,这些流放子弟里有许多识文断字、见识不错的,让他们去学匠人活儿,只要能吃的了苦,其实比穷苦人家的大多数孩子快。 黎梓如是赶上好时候了,要是她乖巧,过段日子黎久薇打算把她弄到给州府军和边军做被服的庄子里去,过上半年就想法子让她转成官奴匠人。 黎梓如眼睛发亮,连忙表忠心:“久薇姐姐放心,我一定好好干,我不会做丢脸的事儿,更不会跟家里那几个似的当白眼儿狼。” “咱们这么晚出来是去哪儿?是要去庄子上取布料吗?” 黎久薇看看她,笑道:“李姨娘,不,现在是乔白水家的娘子,有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报了平安,她也肯定担心,总该让她见你一面。” “只是如今在村子里见面不方便,索性把你们都带出来,在中间找个地方,让你们母女团聚。” 黎梓如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跟李氏相见,兴奋地声音都在颤抖:“久薇姐姐,你最好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们母女都会感激你的。” “好了,我不要你们的感激。李姨娘从前对我不错,跟他们不一样,她跟顾姨娘也不一样,她是个苦命的。” “听人说她现在跟乔白水日子过得不多,但将来的日子要怎么过,还得你们自己商量。一会儿见了面,你们自己说。” 黎久薇把选择权交给这对儿母女,李氏是正经的罪眷,跟黎梓如不一样,她是要等大赦才能赦免的。 到了地方,王六子已经在路边等着,这地方有个茶摊儿,他们临时借了主人家的屋子说话。 黎久薇没进去,这儿的茶摊儿也卖吃食给夜间赶路的人,外面也点着灯火,这个季节也不冷,就让李氏母女自己进去说话了。 李氏是万万没想到还能见到全须全尾的女儿的,抓着她看了又看,检查了几遍才放下心: “真好,梓如,你没事就好。你这伤养得好,腿没事儿,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脸上、手上也没留疤。二姑娘也一定是上了心了,给你请了好郎中。” 黎梓如连连点头,哽咽着道:“也是久薇姐姐从人伢子那儿救了我,我死里逃生,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我知道回了乔家村,家里也不会给我治伤,就是等死。” “我不想回去,结果就被人伢子给逮住了,我没有身份文牒,要不是久薇姐姐和白妈妈,我就被卖到关外或是煤场去了。” “我这伤一半是城里的曹郎中治的,另一半多亏了久薇姐姐拿来的伤药,现在都好得差不多了。姨娘,你还好吗?白水叔和桃儿对你好吗?” 李氏连连点头:“还叫姨娘呢,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喊娘了。你放心,你白水叔对我好着呢,桃儿也勤快,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对他们好,他们也对我好。” “不像那个老黎头,一天到晚地喝咱们的血、吃咱们的肉,还要说咱们的不好。我现在白天在你白水叔家的面摊儿做饭,顺便给他看铺子。” “你不知道,他原先就做清水面,面汤里放点儿盐、酱油、猪油,就是能吃而已,我给他加了骨头汤的、鸡汤的,现在来吃饭的都多了。” “那个杂货铺也就村里人来买些东西,平时也不忙,我就一起管了,根本用不着再占着桃儿这个一个人。我让她跟着村里的针线师傅学针线去,跟着女账房学记账和认字去。” 第463章 凌家归来 李氏说着她跟乔白水和桃儿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眉眼间洋溢的都是幸福。 这是她这辈子都没有过的日子,年轻的时候她要是没有被卖到楼子里,她大概就是会嫁一个这样的男人,过这样的日子。 李氏说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这样说对黎梓如可能有些不好:“梓如,娘不是那个意思,娘最心疼的永远都是你,只是过日子,的确跟你爹比,你乔叔她不一样。” “娘,我知道,这样挺好的,你不做我爹的姨娘了,我就能叫你娘了,真的挺好的。” “爹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我都不想跟他过了,何况是你。可是娘,我现在有机会变成奴籍匠人了,久薇姐姐还答应帮我交赎银,过上几年我就能回元都了。” “到时候娘你这儿也会有转机的,要是能回去,你觉得乔叔和桃儿会跟你走吗?”黎梓如想到那时的抉择,一阵为难。 李氏跟她不一样,李氏是想有个伴儿的,可是等到那时,以李氏的年纪恐怕想在元都找个合适的伴儿都难。 黎梓如犯难,李氏却不这么想:“梓如啊,你大了,能自己过日子了。娘劝你一句,你好好跟着二姑娘干,将来回了良籍,让她给你找个好人家。” “咱们娘俩这光景,要是我一直拖着你,你这辈子就完了,我也过不好。你就听娘的,过好你自己的日子。” “要是你乔叔一直对我好,我就跟他过。就算被赦免了,我们这个年纪去元都也没个营生。将来要是日子好了,我跟你乔叔就到通元城来过日子就是了。” “你要是回了元都,就常来信,过上几年就回来看看。要是留在西绥,咱们一样能做伴儿。” 李氏都是为了黎梓如好,只要黎梓如过的好,她就当没了这个女儿又能如何。 “娘……” “放心,我过的挺好的,又不是见不着了。” 母女二人就此说定,黎梓如打起了别的主意,她其实也可以不回元都去,将来在通元城或是锦元城也都不错,一样可以经常见到李氏。 黎梓如没有把自己的打算说出口,李氏想起一桩黎家人的事,少不得要提点她几句: “梓卿那孩子前段日子不是一直在私塾整理笔墨纸张和书册么,冯夫人过门儿之后就不让她去了,可谁知道之前她就跟一个叫申锦盛的书生有了瓜葛。” “这申锦盛原本也是流放到村里的罪眷,只是他运气好,去年就被赦免了,因着他家里没人了,索性留在村里读书,入了农户的良籍。” “谁知道梓卿这孩子就瞧上他了,还哄着人家写了字据,说是要是她也被赦免了,就让人家娶她为妻。要是她没有被赦免,就让申锦盛纳她为妾,但不娶正室。” 黎梓如惊住了:“啊?她竟然给自己张罗亲事了?” “可不是?就说她胆子大,这还不算完,她呀天天勾搭着这个申锦盛陪她,人家稍有怠慢,她就去闹,闹得这小子无心念书。他去年就过了童生试了,今年眼看着又要考了,那种状态根本就考不了。” “结果你久薇姐姐就做了女官了,梓卿她就想着自己很快就能被赦免,说不定通过你久薇姐姐也能找个差事贴贴金,就跟这个申锦盛散了。” “申锦盛受了刺激,现在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连话都不说了。你说这造了多大的孽,你可不能像她一样,为了脱籍,连这种事儿都做。” “娘,你放心,不会的,我又不是她,她那是恨不得哪天到宫里当娘娘呢。”黎梓如不屑地道。 见面的时间很短,母女俩相互叮嘱,之后会有盼君归办货的人帮他们传信,再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就可以将黎梓如还活着的事在黎家人面前挑明了。 回去的路上,黎梓如把黎梓卿身上发生的事跟黎久薇说了,说起来特别的唏嘘: “我看她就是在玩儿火,姓申的书生这是无亲无故了,要是换个家里人丁多的,肯定不会放过她。她就这么想做妾么?做妾有什么好的。” 黎久薇笑笑:“她不是想做妾,她是想要富贵的生活,可是她不像你一样愿意吃苦还有些手艺。她现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赦免,担心等下去反而把自己耽误了。” “她就想走顾姨娘的老路,其实你想想她跟从前的顾姨娘挺像的,都想着先做妾再扶正。看她有没有这个命吧,她只要不折腾你我,就由着她,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二人正说着,马车被一队人阻住了,对方到不是故意的,是马车上的发生了打斗。 对方的车上绑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挣脱了束缚,跑了出来,黑暗之中慌不择路,直接冲上了她们的马车。 王六子身手不行,被对方一脚踹了下去,黎梓如大叫着拦在黎久薇前面。 前头乱起来的时候,黎久薇听到动静就防备起来了,她扣了根淬了麻药的银针在手上,一把推开黎梓如,手一抬一刺把银针针进了对方脖子侧面。 对方穿着黑衣,浑身都是土,翻了个白眼儿就倒下了,吓得黎梓如哇哇大叫。 与此同时,马车幕帘被拉开了,出现在她们面前的是一张英挺帅气的脸,对方拎着一杆长枪,一看就是军户出身。 “我懂些药理,带着防身的药,他……没事的,明早就能醒。”黎久薇解释着。 她刚刚就发现了,那个黑衣人好巧不巧地正是容轩分家当日将她绑走的黑衣人中的一个。 男子愣了一下,让人将那黑衣人架起来抬回去,对她拱手道:“二位姑娘,家里遭了歹人,这是要送到州府衙门去的,路上来通元落脚。” “刚刚让二位姑娘受了惊吓,凌某在此致歉,之后到了通元城,凌某定登门拜访。” “这……不用了,一点小事,我们也没有受伤。敢问这位凌小哥,是从哪儿来通元?”黎久薇掐了黎梓如一下,不让她说话。 凌啸威看着黎久薇的目光变得有些锐利:“西边儿来的,敢问姑娘府上是……” “尚宫局外工坊外工坊司制黎氏,之后凌小哥要是需要人证,可派人去城外盼君归寻我。”黎久薇镇定而客气地道。 第464章 容元修吓中风 凌啸威打量着黎久薇,从衣饰、气质、容貌,显然不是这城里寻常大户人家的女眷。 深更半夜的城外赶路,要是寻常女眷,怎么可能只带着一个赶车的,可见是有些本事的。 凌啸威笑道:“原来是黎司制,路上就听说通元城出了位女官,失敬失敬。今夜天色已晚,咱们先赶路,改日再去拜访。” “这路上不太平,黎司制就跟着我们吧,保准把你们送到地方。” 黎久薇道谢应下,直到马车走出一段儿了才长舒了口气,赶紧查看黎梓如的情况。 刚刚黎梓如一下子就挡在了她身前,一点儿犹豫都没有,黎久薇说不感动是假的。 曾经的黎家大宅里,赵氏忙于差事经常不在,原住闷在院子里学东西,恐怕偶尔出来能够与她说上话的也就是黎梓如了。 “你有没有事?刚刚撞到哪里没有?” 黎梓如摇了摇头,反而很担心黎久薇:“久薇姐姐,我没事,倒是你。刚刚那个黑衣人上来的时候你都没事,怎么好像刚才那位凌公子一开口,你反而不对了?” 唉,这丫头不好骗了。 黎久薇当下也不能跟她解释那么多,只能说:“没事,这中间有些误会,这些误会会惹来一些不太好处理的事。总之这位凌公子是旧时,之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平静。” “天亮了,你就回铺子里去,别院这段日子先别来了,也别跟黎老爷碰面,这事儿说不定会牵扯到谁。” 这位凌公子很可能是那位赦免、复位的英武侯后人,这个时间本来应该在返回元都的路上,却来了西绥,还抓了那两个黑衣人,显然是奔着从前的事来的。 凌贵妃是现在这代英武侯的妹妹,说不好就是这位凌公子的亲姑姑。 赵氏已经不在了,她当年搀和进去了多少还有黎百川到底知道了多少都不好说,虽说黎百川没那个本事亲自害了凌贵妃,一番折腾总是少不了了。 冯氏是刚过门的新妇倒是没什么,黎家原有的那几个做的了主的,比方说黎百川、黎老太太和顾氏,都少不得惹一身麻烦,黎梓如这时候要是露了面,肯定得被拖着一起受罪。 不过黎家人倒还好,关键是容家人,这里主要是容元修,可是容轩虽然已经分家出族了,但那三张地契还在他手里呢。 这些天容轩好起来了,也开始着手处理逆产之事,派了李成和容易去那三处地方亲自看过了。 回来之后,他们商量过了,现在他们帮朝廷做挂车和绞索还有军饷所需的干货,是用的上那些地上的产出的。 他们想找个机会把上面的东西献给朝廷,这样或许就能把当年的事儿弥补了,至于容元修欠凌家的,那就让凌家人自己去跟他算。 谁知道凌家人来的这么急,他们还没动作呢,就直接要上门了。 黎久薇回去就把那三份地契找了出来,可也许是因为这几天她手上过的契书多了,她忽然感觉这三份契书的纸张在手感上好像有些不同。 黎久薇确定了之后,抱着装契书的匣子就往书房跑,见了容轩便道: “容轩,你快来看看,这些地契是不是有问题?我怎么觉得是做旧的呢?” 现在没人的时候,黎久薇已经对容轩直呼其名了,她把地契一张张地拿去给容轩看。 上次容轩看这些地契的时候,还在休养,就让容易拿着给他看了看,他并没有直接经手。 这作假的手段非常高明,要不是黎久薇手感比别人敏锐,最近又经手了好几份真地契,恐怕还没有发现。 容轩查验过后皱眉:“这还真是假的!这上面写的,跟那三处地方都核对的上?” “都对的上,这不是前几天易公子和李成还去了吗?都对的上,而且这么些年,除了几个看守的,都没人。”黎久薇很确定地道。 容轩掂量着手上的假地契:“这就怪了,老爷要让我背这个罪,没道理给我假的。是被府里什么给换了?会是谁?” 此时的容家主宅乱成了一锅粥,早上新任的管家从外面回来向容元修报账,说了几句外面发生的事儿。 不知道怎么的,容元修越听脸越白,听完之后他竟然瘫软在椅子上起不来了,身上还直抽抽,说话的时候嘴和脸都是歪的。 孙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仅把府医找来了,连被赶出去的曹郎中都找来了。 结果这些个郎中一致意见就是,这是激怒攻心所致,药得吃,针得扎,但关键还是心病,得解开心结才行。 孙氏指着新任管家质问道:“你给我说实话,你到底跟老爷说什么了?你是说到哪句,他变成这样的?” 新任管家脑袋都快想破了,吱吱唔唔地道:“夫人,小人真没说什么,就是说这几日铺子里的情况,这库银都快发还了,官府出了告示,族人也都不来闹了,还能有什么事儿。” “老爷他是……当时小人就说早上碰见从城外跟咱府上送菜的了,他今儿一大早进城的时候碰见一对练家子,一看就是行伍出身。” “但是绝对不是州府军和城府兵的人,说是什么主家姓凌,是一个侯府的,然后小人就说了,咱西绥又来大人物了。小人就想请示老爷,要不要准备一份表礼,去拜访一下。” “没了?”孙氏不敢置信地道。 “没了,真没了,小人看老爷脸色不对,就想问一问老爷是不是认识这家人,老爷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管家是真无辜,他就不明白了,这怎么就能怕成这样了? 容元修这时恢复了一些,嚷嚷着让管家带着服侍的下人都出去,连来探望他的容昔也让人送了回去,不许出来。 “老爷,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你别吓妾身,你说说,那个凌家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有之前昔儿偷着卖了的那块地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她把地卖低了,赔了几十万两银子进去,可是广鑫庄的银子就要回来了,咱们又不是赔不起。” “我知道这不是一笔小钱,可是昔儿是咱们亲生的,只能管着她不让她有下一次,可这已经发生的能怎么样?还是说那块儿风水地有什么问题?” 孙氏这些天被弄得头昏脑涨,她知道容元修肯定有事瞒着她,可她怎么问他都不肯说啊。 第465章 孙氏的反抗 孙氏没去过那块儿风水地,但她私下找了伢行的人来问过,西绥好的风水地都是皇家和大氏族的产业,还散落在外面的都不会太名贵。 这风水地是新朝初年重新入的地契,那是容家刚挺过来,要是之前就有祖传的名贵风水地,早就卖出去或者迁祖坟的时候用了,哪儿还能留到现在。 更何况这原本是要给容轩的,容元修怎么会给容轩那么贵重的东西? 而且这么长时间了,容轩和黎久薇都没有找过来,也说明了这块儿低没有那么贵重。 依孙氏来看,容昔大概低卖了二三十万两,这不是个小数目,可不是他们不能承担的。 况且这几日来,容元修一直要把那儿块儿地买回来,说是付出多大代价都行,显然他这么着急不是因为卖低了价儿,少了银子。 孙氏急得要命:“老爷,你就告诉妾身,那地到底怎么了……难不成容家还能有那种犯忌讳的东西不成?” “嘘,小声点儿!”容元修一个机灵,嘴歪眼斜地道,“好,我告诉你……” 容元修终于把这件事的始末都说了出来,他咬牙切齿、哈喇子直流地道, “我为什么那么恨那个逆子,这一切都是那个逆子的外祖父和他娘带来的祸患,这一切都是他该受的。” “那逆子断了腿之后,我就想着把他圈在别院养伤,让他把掌家的实权交给我,但他还担着掌家的名头,这样我就能在外面把一切都安排好。” “他在别院养伤,什么都不知道,将来都可以推到他身上,就说那些地都是他外祖父留给他的,这些年他一直在暗中打理。” “这是说的通的,谁知道给他找个罪籍的通房丫鬟,都能变成五品女官!还有他的腿居然好了,还能去科考!亏得通天大师还说这个黎久薇是个大穷命,穷个屁!” 孙氏都听傻了,她虽然会算计利益得失,希望子女出人头地,可她并没有到无耻的地步。 是,祸根是在容轩的外家上,可那时是乱世,没有朝廷,这些东西在那时会被人觊觎,但并非违禁之物。 何况这些东西养活了当时的槐山房和容家族人,而且新朝初年的时候,只要交还给朝廷就没事了,还能得到封赏和补偿。 孙氏现在直想骂娘,要是容元修当初把这些东西都交上去,还能得个恩封的小爵位。 即便不能入朝为官,也能在西绥弄个小官当当。容元修一直想当官,她也一直这么指望着,甚至容元修还一直因此嫉恨着他的嫡兄容元文。 早知道这样,把这几块儿地拿出去就是了,还折腾这些干嘛。 容元修不擅长经营,胆子也小,新朝五年之后,这三块儿地和上面的东西他都没敢动过! 这不是白白担了罪名,还没拿到本来该有的好处么? 孙氏这会儿也变得咬牙切齿的了,她忍耐着没有爆发出来:“老爷,大公子他是被天石砸断腿的,你也不知道天石掉下来会砸到他。” “就是黎司制也是因为受了她目前的牵连,才流放到了西绥。她的母亲要是没有获罪,或是他们一家没有被流放到西绥。” “也就是你没有见到黎司制这样命格的人,大公子也好好的,你打算怎么做?” 容元修露出阴狠的表情:“那就想法子让他分心,让他去科考,去元都做官,掌家的位子还放在他身上。” “元都与西绥相隔千里,我们在这边做了什么,他根本不会知道,就是知道点影子,也无暇顾及,咱们也能遮掩过去。” “等到事发,这种杀头掉脑袋的事,就算他的官做得比容元文还大,他也抗不住!我们跟他断了关系,在那时把他出族,咱们容家还能因为祖上的功勋和地位保住现有的一切。” “老爷……”你好狠。 孙氏没有说出后面这三个字,“老爷,世事无常,你想要都推到大公子头上,可是到时候万一切割不清楚,会连累到西绥容氏。” “别人我不管,昔儿也已经嫁出去了,我就想知道青儿怎么办?这么大的罪名,要是大公子一个人背不下,他要么在养伤,要么人在元都,说外面或西绥这边的事跟他有那么大的关系,谁都不能全信。” “也就是说他在外面,一定有一个人在帮他打理这一切。不,也不见得一定是一个人,可能是几个人。” “朝廷要是让我们交出这些人,大公子一个不够,容易这人玩世不恭,家里人丁单薄,成不了大气候,把他推出来也是不够的。” “黎司制么,就算她是大公子身边的人,毕竟是个女流之辈……槐山房里还能担事儿的男丁就只有青儿和老爷你了。” “真到了那个地步,老爷会把青儿推出去么?” 容元修愣住了,他的眼中闪过惊异之色,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计划这件事计划了二十年,怎么会有纰漏,可真要是到了那一步…… 孙氏一直盯着容元修的眼睛,她已经明白了,容元修一定会把容青推出去。 她只有容青这一个儿子,可是容元修还可以纳妾甚至是在外面生儿子,等到事情稍有不对,他就会做这样的准备。 孙氏推后几步:“老爷,那个凌家……是不是就是这些逆产真正的主人?好好,你瞒了妾身这么多年。” “你也算计了这么多年,大公子还是站起来了,黎司制也爬起来了,现在苦主也上门了……”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癫狂地大笑起来,“这些是逆产,要是凌家人敢光明正大地上门,总得有个理由。” “是朝廷不追究了?那大伙儿都没罪了,你啊,白算计了这么多年,弄得妻离子散。” “要么,他们就是有什么不能忍的原因,让妾身猜猜,当年这些逆产恐怕不是大公子的外家和那个外室女的外家自愿拿给你的吧?” “你都做了什么?人家现在要来找你算账了吧。妾身告诉你,妾身嫁进来只有十年,我和我的子女可没沾过这些东西,你别想祸害我们!” 第466章 背叛与投诚 “你……”容元修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正吵着,小厮硬着头皮过来通报,说是英武侯世子带着人到了门口了,是县令成忠带着来的,他们不敢拦,已经进了府了。 孙氏这时候剩下的只有冷笑,出去一会儿就把凌啸威和几个明显是军士的人带了回来, 凌啸威少年英武,身上半点不见被长年流放过的悲苦和风霜,反而一身英气、身形矫健,完全就是一个久经沙场的练家子。 孙氏和管家到底给容元修换了衣裳、收拾了一番才把人扶到正厅去。 成忠已经找借口回去了,只有凌啸威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容二老爷,幸会,凌家多年未理外事,最近幸得圣上召见归朝,听说有旧物流落此地,特来找容二老爷问问。” 容元修说话都说不利索:“你们……凌家流放多年才被赦免,朝中还未站稳脚跟,就来找我们容家的麻烦。” 凌啸威伸出一只手,用手势制止容元修说下去:“远离朝堂多年不假,因此回来之后我们特意打听了朝中和容家的情况。” “我这人在西偃长大,野惯了,有话我就直说了。容大人是容大人,槐山房是槐山房,容大人这些年恐怕只跟出了族的那位容公子联系得比较多吧?” “容二老爷就不要用容大人和容家来为你们槐山房抬身价了,那些凌家军带出来的产业在哪儿?容二老爷还是坦白说吧。” 凌啸威顿了一下,加重语气道,“容二老爷还以为凌家这些年是被流放到西偃去的?新朝初立时,凌家军就归顺了朝廷。” “这些年一直在西偃练兵,出征庆岚国协助庆岚太子作战。看来容二老爷还不知道,我们凌家被‘赦免’回朝之后,庆岚太子已经登基。” “如今庆岚国结束战乱、百废待兴,与天禹世代友好,还将要互市,互通有无。容二老爷是在西绥憋久了,连这当中的关系也不知道。” 容元修脸色煞白:“你们有什么功劳……都跟我没有关系,你们要什么东西?当初我也是受人蒙骗,你们凌家军的成军师被我所救,自己把女儿嫁给我,那是他给的嫁妆。” “我也是后知后觉,你们不能怪我。是,我是没交给朝廷,可这……交出去总要有个名目,我这不是等着你们凌家人回来再还给你们么,我这……” 容元修狡赖着,他此刻就希望凌家能顺水推舟地把这三处产业接回去。 要是真按凌啸威所说,凌家现在春风得意,就说这些产业在西绥,从前拿着的人不知所踪,以致多年来未有清查。 现在他们回来了,找到了,也查验过了,在交上去也就是了,朝廷也不会因此追究他们。 可是他也知道,凌家不会这么算了,容昔卖掉的风水地,那么大的买家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看来很可能就是凌家的人。 果然,一旁的军士递上一张地契,凌啸威拿在手里咂咂嘴:“无意霸占,会让容大姑娘拿去卖了?还是会想要送给那位容大公子?” “这两拨人可都是派了人去查看过的,容二老爷又要怎么说?容大人也是疏忽,容家这些年私藏容家军产业,他居然毫不不知情,很难让人信服。” “还有,当年成军师手上只有地契,却没有打开秘库的钥匙,手上也没有打理冶炼坊、矿山的人手,要不是你出尽手段勾引了吴监军的女儿吴柳,从她手上拿到这些……你的私库是如何充盈起来的?” 这么重要的东西自然不可能只由一人掌握,成军师和吴监军各拿了一部分,成军师手上只有地契,吴监军手上有钥匙和调动人手的对牌。 也就是说风水地上军械库的钥匙和矿山那边调动开采和熔炼师傅的对牌都在吴监军手里,要不是容元修勾引了吴柳,又把她拘禁在楼子里各种折磨,还将二人所生的女儿玉雪当作要挟的工具。 容元修即便拿着那三份地契,也只能动那处盐湖上的产出。 秘库的钥匙是特殊打造的,无法强行开门。 开凿熔炼矿石的师傅和工匠、劳力的确可以重新去找,可这山林地上的矿山本就是引着的,容元修没有经过府衙,不可能调动这么多人手。 容元修是那种有贼心没贼胆的人,新朝安定下来之后,他根本没胆子私下干。 他就是通过吴柳拿到了钥匙和调动那些从前依附于凌家的老匠人和杂役才得到了后面的那些东西。 容元修用来贴补容家和装点容家门面的,都是盐湖上的产出,矿山和军械库被他私下倒卖的,填的是他自己的私库。 要说这件事成军师的确办得有些不地道,为了给自己的女儿找个归宿,就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的给了女婿。 可是吴监军和吴柳这件事上,容元修的所作所为简直该死,吴柳完全是在被迫的情况下才把东西交出去了,最后还把命给搭进去了。 “你想怎么样?”容元修气喘吁吁地道。 凌啸威冷声道:“剩下的地契是不是还在容老爷手里?要不然容公子分家的单子上明明有这三处产业,怎么容大姑娘还能卖出去其中一处呢?” “我劝容二老爷赶紧把东西交出来,别逼着我们动手。当然,都这个时候了,容二老爷也别想着全身而退了。” 即便交出来了,凌家也要追究,后续朝廷也少不得要惩治容家,至少槐山房是不可能像从前一样的。 只是若不交,现在就得倒霉。 凌家自己有人不说,刚刚是县令成忠陪着凌啸威来的,朝廷已经派了新的县令过来,只是还在路上。 成忠现在是戴罪之身,凌家却是朝中复宠新贵,他巴不得巴结好凌啸威。 要是容元修不给,凌啸威当即就能把主宅给砸了,再调人来把宅子围起来。 可是就这么拿出来就真的罪证确凿了,容元修怎么做都不是,就僵在了那儿。 孙氏出去了一会儿就拿着剩下的两份地契出来了,还附带了一张十万两的银票,双手交到凌啸威手上: “凌世子,实不相瞒,妾身今日才知此事。容大姑娘是妾身的亲生女儿,是妾身教女无方才铸成大错。” “只是……妾身愿指天发誓,妾身这个不成器的女儿偷卖凌家产业,只是因为贪图钱财,她跟妾身一样,都不知此中关节。还望凌世子考虑一二,不要牵连妾身和一双儿女。” 第467章 相互隐瞒 凌啸威过来之前就把槐山房的情况打听清楚了,知道孙氏是后嫁进来的,一双儿女也不是经过那事儿的年纪生的,此事与他们无关。 凌啸威对孙氏拱了拱手:“容二老爷之事,待我回元都复命定是要禀报朝廷的,在此期间还请夫人管好自己的夫君。” “至于西绥容氏的新任掌家之位,还请夫人代为转告容氏族老,容二老爷并不适合继任。” “要是夫人还要让自己的夫君登上掌家之位,登高跌重,让人看着从高处跌落,夫人就要想好后果。” “夫人未牵扯其中,我就劝夫人一句,不如想想如何不让孙家陷得太深,比起槐山房这条破船,还是孙家这条旧船安稳些。” 凌啸威带着人呼呼啦啦地走了,孙氏转身看着瘫坐在那儿嘴歪眼斜的容元修: “老爷中风了,还是好好歇着吧,这么大的事儿别说是妾身,就是族老们都做不了主。” “一会儿妾身就让管家派人来照顾你,最近就别出正院儿了,妾身也回娘家探探消息。” 孙氏带着容昔和容青一起回了娘家,容家主宅内里有管家带人守着,外面有凌家军的人府衙的衙役。 这回变成容元修被圈着养病了,比容轩害惨,至少容轩当初还有黎久薇、李成、容易这样的人在外面替他奔走。 容元修当初把罪都推到了钱管家身上,钱管家人没了。 曹郎中被黎久薇感化了,现在是西绥最有名的郎中之一,他每个月的义诊活人无数,更是被朝廷表彰,还赐了一块儿匾给他。 现在曹郎中已经刻意跟主宅这边断了私下的往来,孙氏又要回娘家,说不好下一步就是和离。 容元修彻底成了孤家寡人了,关键是他这个年纪中了风,再如何诊治,之后都很难像从前一样了。他的下场已经是看得到的了…… 凌啸威出来就直奔别院,也就是现在百姓口中的小容宅,这会儿他一改方才的霸王做派,少年将军,英武、潇洒,好一派悠闲样子。 正是快入夏的时候,黎久薇之前从空间里拿了些东西出来,把这里的花花草草都浇灌、修整了一番,这园子里的花木如今是通元城里的头一份儿。 打从小厮回报凌家人去了主宅,黎久薇跟容轩就到正厅等着,他们担心凌啸威从容府出来就得来他们这儿。 “事情这么多年了,还解释得清楚吗?”黎久薇不无担心地说。 容轩小时候那段日子还行,关键是他掌家之后,他的势头太足、能力太强,家业做得太大,凌家会不会相信这些都跟那些产业没有关系。 容轩看看黎久薇,目光有些闪烁,有些事他也是最近才查清楚的,只是担心黎久薇被连累,一直没有告诉她。 而且容轩之前就觉得黎久薇总是怪怪的,好像对他总是有一种愧疚的感觉,他都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哪儿来的。 之前黎久薇居然还跟他坦白,说挂车那个事儿她从来都没当作是她自己的功劳,原本就是打算给他用的。 她说,他的腿就算好了,前头也耽误了好多年,原本想让他之后边考功名边把挂车献上去,给他当块儿敲门砖的。 他就问她了,挂车和冶炼都是她带人做的,怎么就就给他呢。结果黎久薇那天喝多了,反而说什么天石就是他的,没有天石就做不出来挂车…… 他到现在都没明白这里面的逻辑关系,天石砸到了他,也不能说是他的吧?还说什么他不能全好了的话,她就落下罪过了,简直莫名其妙。 他的腿好了,他知道真正动手为她治腿的人不是玄幽子,而是黎久薇自己,可是他没有点破。 她愿意瞒着就瞒着吧,她现在已经是女官了,再在医术上名声大噪并不是好事。 容轩猜到黎久薇身上有些神通,只是道理是一样的,她不愿意说便罢了,总之她做了什么不周全的,都有他兜着。 甩开了槐山房这个包袱,他们将来还有的是好日子要过,他有的是耐心等她自己愿意说出来。 只是现在容轩自己也有瞒着黎久薇的事儿了,他一想开口就感到心虚,只是凌啸威眼看着就要上门了,他不得不说。 “久薇,这件事有些复杂,我保证,之前我也不知情……” “到底什么事儿?我路上听那些军士说他们是从西偃回来的,你跟西偃那边合作的那家票号,会不会跟他们有关系。” “人家私底下跟你关系再好,也拗不过凌家人,那两百万两还能拿回来吗?现在老爷那边出事儿了,这银子还是还给他的好,省得说你也牵扯到这事儿里了。” 黎久薇是真担心,容轩后日就要去考童生试了,可不能跟凌家闹起来。 那二百万两银子除了容元修借的,大部分都是他的私库存银,也就是那些产业上的产出所得。 不交割干净,反倒成了容轩占了那些产出的便宜了。 “或者干脆把那些银子交给凌家自行处置,这样总能少沾染一些。凌家是当朝新贵,咱们现在必须得低头。” 容轩让她先坐下,尽量小心地跟她说:“那间票号的‘主人’是五年前认识的,当时行商路过西偃附近,我们遇到了沙暴,我被票号的‘主人’所救。” “他说他姓吕,我们认识多年,联系却不多。这些他只跟我做粮食和布匹生意,我的人把货物运到西偃附近的镇上就行。” “那会儿要给老爷下套,我原想着他是不会答应的,没想到他竟然愿意帮忙……只是我没有想到,前些日子我意识到凌家和整件事的关系之后,又派人去查证了一番。” “刚好赶上西偃和庆岚国战乱平息,我的人就能进去查看了,这才知道凌家在西偃并非流放,而是奉旨在西偃秘密练兵,同时出关帮助庆岚太子作战。” “而那位经营票号和商队的吕老爷是凌家军的人……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件事的。” 黎久薇吓了一跳:“那不是说老爷做的事儿还有你的事儿其实他们一开始就清楚?你好好想想,赶紧想,有没有什么让他们误会的。” 容轩刚要说话,李成就来通报了,说是凌啸威递了拜帖,要见容公子和黎司制。 第468章 凭什么让容轩一个人还? 容轩安抚黎久薇:“别怕,也别紧张,都到这一步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们之前并未预料到凌家人会来西绥,还以为要等他们回元都的时候再去英武侯府拜访的。 他们还没准备好,人就来了,只能尽量安抚对方了,让对方看到他们的诚意。 说到底,凌啸威能从容府一出来就直奔这边而来,就说明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他们再隐瞒下去根本没用。 凌啸威一进来就上下打量着容轩:“你就是成军师的外孙?我姓凌,名啸威是英武侯的世子。” “我父亲先回元都复命了,把西绥的事儿都交给我了。怎么样,兄弟,听说你买卖做得很大,明明是世家子弟,却精通商贾之术。” “早早地就做了容家的掌家人,还有这位是黎司制吧?黎司制来了之后大公子这生意做得更加如虎添翼了。” “分了家了,日子也依旧富贵。不如容公子自己说说,这一切与凌家军的这些家底儿有没有关系?” 凌啸威如此开门见山,容轩再瞒着也没有必要:“容二老爷,也就是我的亲生父亲,虽说子不言父过,但他生性吝啬,看不得别人比自己好,这是有目共睹的。” “我接掌家业时尚且只有十三岁,这些阴私算计是近日才知晓的,那时自然不知。不过以容二老爷的性子,加上他的亲口坦诚,当初他只用凌家产业的产出,在乱世时资助过容氏族人吃食、医药。” “算起来,容家交到我手里的产业里,即便有这些产出,也不会有很多。倒是他的私库,应该大部分是凌家产出所得。只是他不擅长经营,这私库的存银越经营越少。” “剩下的一百多万两,也搭在西偃的票号里了。那家票号,还有当时钱管家派人去交涉时的情景,凌世子应该不会不清楚吧。” 容轩榨了容元修一回,之后他自己派人去了,又被票号的榨了一回,让他多掏一大笔银子出来合伙做声音。 派去的人有多为难,凑回来的现银有多杂乱,他们的人都是看到了的。 容元修手里要还有银子,他派出去的人犯不上为难到一脸哭相的地步。 凌啸威颔首,意外地并不想要深究:“成,过去的事不跟你算,你也是受人蒙蔽。只不过父债子偿,不怕告诉你,刚刚我去容家主宅的时候,容二老爷身子不打舒服,像是中风了。” “这以后人就不中用了,还不了欠凌家的债了,你虽然出族了,但你不能否认,就算容家起家的家底儿并没有直接用这些产业上的产出,你们容家是凭着这些东西挺过来的。” “要是没有这些东西,你大概连起家的机会都没有,因此你不能放下碗就骂娘,这账你得还。” 如果槐山房和容家没有这笔资财,有没有容轩这个人都不一定了,容元修也可能像容易的父母一样死在乱世里。 就算容元修活了下来,娶妻生子,生下了容轩,容元修一个庶子,没有立下乱世扶住族人的功劳,掌家之位也就不可能落在他头上再交给容轩。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即便容家的家底里没有一文钱是凌家的,这些产业依然间接扶持了容家和槐山房。 容轩不能否认这一点,非常实诚地承认了:“是,我要还。” 黎久薇不干了:“等等,这里面的逻辑有问题。老爷他要是没有这笔资财,就算他有野心,他也不会算计后面的那些事儿,那容轩他还不会被自己亲爹算计了呢。” “你们的这些东西是帮了容家,也养育了他,可要是没有这些资财,他也能当个小地主、富家瓮,凭他的本事,将来日子一样差不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些产业还害了他呢。咱们还没往后算呢,要不是被天石砸中这事儿太过突然,让所有人都乱了阵脚,他发现了老爷的谋划。” “等到将来,老爷还不得让他背罪啊。说到底你们这些银钱,是帮了容氏的族人了,可是算到他头上,那绝对是弊大于利。” “还有,这银子也不是都花他一个人身上了,容家这么多人呢,凭什么只让他一个人还。” 凌啸威打量着黎久薇,笑了出来:“因为现在整个容家,只有容大人和容公子有能力还这个账。” “容大人不擅长商贾之事,为官清廉,指望他老人家也是还不上的。不指望容公子,指望谁?” “还有你黎司制,你将来要是做了容夫人,这个债也是要一起还的。你要是不愿意,也可以,你嫁给我吧,回了元都我就请我父亲亲自跟圣上说,给咱们赐婚。” 凌啸威一进来就注意到了黎久薇,原想着这通冶炼、制造之术的女官还不得长得五大三粗的。 没想到竟然是个娇滴滴的小美人,这容貌、身形,再长开点,送进宫去当娘娘都行。 要是他娶过来,容貌就先不说了,她懂冶炼、制造之术,这对他们凌家军来说可是大有裨益的。 还那么会做生意,凌家可比容家家底好,到时候就交给她打理了,他们凌家说不定能在他这一辈赶超几个氏族呢。 黎久薇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说什么呢,谁要嫁给你这个……武夫!没人有能力还,就不用还了?他弱他有理吗?” “你们明明已经有了主意了,说吧,你们想要什么。别跟我说什么赐婚,你家里敢去请旨,我让你将来睡都睡不踏实。” 她是要平平稳稳过完这一辈子的,可是她不会考虑跟别的男人成婚。 凌啸威是世子爷,容轩现在是白丁,跟凌啸威比起来的确没有优势。 可是她要是嫁过去了,给凌啸威下点无色无味的毒,或是趁他睡着给他来两针,她绝对做得到。 黎久薇怕他真会去请旨,继续揭凌啸威的底,“说到底容轩的外祖父是你们凌家军的军师,他没尽到保管之责,有他的责任,但也要怪你们自己治军不严。” “还有玉雪的外祖父和娘,他们是尽了责的,只是对手太过强大、狡诈,他们才不得不把东西交出来。” “可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你们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这两个人身上,没有人暗中保护他们,二十年了不闻不问,到现在说收回去就收回去,还要还上面的产出,这是什么道理!” 第469章 以工偿债 黎久薇冷哼一声:“乱世当中,百姓四处逃荒避难,无主的田地放在那里,新朝建立有人耕种起来了。” “一耕就是二十几年,没人质疑,连问都一声都不问。现在突然冲出来说,这块儿地是有主人的。” “不仅如此,这些地上二十几年的产出也要归还,你说出去让人家听听,看有人听你的吗?” “你们凌家既然并没有被真的流放,又不是不知道地方在哪儿,你们就不能派个人出来说一声吗?” 道理上有些偏差,可大体上就是这么个道理。 这说不好早就该派人来了,结果发现容轩有经商的才能,能赚更多,故意拖着不来,想将来收回来一笔大的。 既然当今圣上都能陪着他们凌家演戏,说不定也是放任这些东西留在容家手里的。 毕竟后来容元修有贼心没贼胆,也没动过那些地方的东西了。西绥与元都相隔千里,就算交还了朝廷,以朝廷对这边的官制能力和技术,也很难打理的好。 虽然朝廷预料不到她的出现能带来冶炼和开采的技术,但到底等到了她这个人。 现在这三块儿地上的产出——湖盐、铁矿石和稀有矿,还有那座武器作坊和里面堆放的陈年“破铜烂铁”。 因为她和容轩合力已经有更好改进、开采利用方式,只要朝廷和凌家点个头,那些东西都可以发挥最大的效用。 容轩想跟容家完全脱离关系是不可能的,就是她也不能完全做到,毕竟要是容轩不是容家大公子,也结交不上陈大人,她也就不会这么快被赦免,更不会被封为女官。 她就是得让凌啸威知道,他们一没有罪大恶极,二不能任人予取予求。 他们可以补偿凌家,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替容氏族人弥补,可也不会允许强取豪夺。 黎久薇撒了一通气,气也也出了,提醒和警告的目的也达到了。 容轩在一旁淡笑不语,由着她说,他们现在已经有了充足的默契。有些话她不方便说,但黎久薇可以。 见黎久薇停了口,容轩才假意劝她:“久薇,凌世子是通情达理之人,怎会不知这些道理。” “凌世子,黎司制的话不好听,却实在的很。二十几年,但凡你们派几个人过来,容老爷都得把地契交还,将上面看守的人手撤掉。” “你们不闻不问,就算这些地方容老爷没占着,这么些年就有产出了?况且这债要还,也得还给正主。” “凌世子别误会,我没说这些东西不是凌家的产业。而是要还,这些产业在今天就必须是朝廷承认的合乎律例的产业,要是逆产,我还去还,那成什么了?” 这些东西要是没有过明路,容轩还真不敢还给他,要是换了,他就不是私藏逆产了,得犯下更大的罪过。 这种情况下,他要还,也得朝廷先发话,告诉他要怎么还、什么时候还,他才能还。 凌啸威神情放松了下来,笑了:“刚刚就是跟二位开了半个玩笑,二位珠联璧合,想必将来也会伉俪情深,恭喜恭喜啊。” 黎久薇和容轩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之前的猜想对了,凌家就是来要东西的,只是他们为的不是讨债,而是凌家军的将来。 还有既然新帝宋策跟凌家人是一伙儿的,之前用了二十年利用流放的罪名把凌家人放在西偃,并封锁西偃,现在他们也依然还是一伙儿的。 这些东西、工艺,不止是凌家要,更重要的是宋策这个皇帝要,朝廷需要。 凌啸威继续道:“那我就不绕弯子了,朝廷要对西平用兵,我们凌家军这些年在庆岚作战,也练出了一支水军。” “征西平要用的船只朝廷已经秘密打造,只是如何减轻船体重量以及粮草的储藏、补给,还需要黎司制多劳心。听说那挂车还有食盒海运船只用的,可是真的?” 黎久薇点头:“如果是海上作战,还有通过牵引漂流,把粮草送到指定位置的。” “就拿这些抵债吧,你们做的这些能帮着我们凌家军少死很多的兄弟,就拿这些抵。还有,容公子既然跟州府合作开了被服作坊,以后凌家军的被服,就归容公子管了。” “还有什么干货、药材,还有容大公子这腿……我不是要你的腿啊,我是说你这腿是怎么好的?是那个巫医玄幽子,对吧?他什么时候这么大本事了,让他去当军医,多带几个徒弟,别每天在元都那帮人里瞎混。” “我们这也不是白要你们的,那三块儿地你们放心,一直都是凌家的。前朝废帝亲赐抵偿凌家军所需军饷,这二十年……不瞒你们了,当初凌家记录这些地契和产业位置的册子丢了。” “这二十年前头是真没找着地方,后来找着了,也不好打理,就那么放着吧。反正后面在容二老爷手里也是放着,在谁手里不是放。” “现在,当今圣上已经开口了,这三块儿地归朝廷所有,但上面的产出在我和我父亲有生之年,都归凌家军所有。” 凌啸威吃定了容轩和黎久薇,他很心安理得。 他知道这两个人在这事儿上基本是无辜的,要说有那么点儿问题,就是容轩毕竟是容家槐山房教养长大的,黎久薇能这么快当上女官跟容家有关。 别的是一点儿问题没有,可是他不这么讹上他们俩,当今圣上直接下旨,也得把他们绑在凌家这条船上。 这可是一笔好买卖,这是把他和黎久薇当凌家军的管家用了,难怪黎久薇册封之后还能在西绥留这么久,都是在等凌家的安排呢。 容轩道:“圣上有令,容轩不敢不从,凌家……我就当替容氏的族人偿还了那些年的恩遇了。” 他话锋一转带了些风趣,“只是有两件事,你们的要求我会尽力满足,可我的功名大业也不能耽误,科考我要按时参加,凌家不得阻拦、耽误。” “再有,我跟黎司制现在都是无家无业的,光顾着给你们偿债了,我们也得攒点儿家底吧。” 第470章 九城通商之法 容轩继续道:“你总不能让我白给你们干,将来娶黎司制的时候连聘礼都拿不出来吧?” “别的我也不多求,我欠你们凌家的,黎司制欠的那点儿,用挂车早就还上了,将来你们可不能亏待了她。” “黎司制喜欢做各种东西,这挂车最开始就是她的爱好使然,以后她但凡想做什么,需要矿产和冶炼支持的,你们得帮忙。” “做出来的东西,但凡不违禁的,也不影响凌家军的,都可以放到她的铺子里去,所得由着她充盈私产。用了你们的矿和冶炼坊,可不能多收她银子。” 凌啸威笑道:“那值什么,只要不耽误了我们的事儿就行。冶炼坊随便用,再建几座就是了,矿石么市价的一半儿,要是用的不多,就不用给了。” “这总行了吧,黎司制这般有本事,这可是等于拥有了一座金山啊。以后天禹会有小容大人家,会有黎司制的皇商黎氏,夫荣妻贵,好事儿,实在是好事儿。” 在这个时代想要做器物,矿产和冶炼是少不了的,可是这些都受到朝廷的限制。 大部分矿产民间没有私采的权利,民间冶炼坊的规模也是被限制的,想要个大一点的炉子都不行。 黎久薇之前还跟玄幽子商量,能不能接口建丹炉,弄一个大炉子,这回不用了,直接用凌家那块儿风水地上的就行了。 玄幽子这些日子还跟着她一起做伤药,已经以她这个徒弟马首是瞻,也正说缺药材呢,以后靠着凌家采买,能解决大部分需求。 而且凌家在西偃经营了二十年,庆岚国如今的新皇也是他们一手扶持上位的,之后需要庆岚那边的药材和物产,凌家也能给他们行方便。 尤其西偃这二十年都几乎处在一种封闭的状态,跟那边熟络还能打通关节的只有一个凌家,也就是说跟着凌家干,在西偃的商贸互市上,容轩和黎久薇可以成为皇商里的头一份儿。 这样安排,容轩的确不可能把全部精力都放在科举和做官上了,可也不是没有好处。 科举之后还是为了入仕,入仕却不是只有科考的本事就可以的,有人扶持、有自己的专长同样重要。 不然可以看看那些状元后来的出路,很多状元最后都是进了翰林院,没有几个走上实干这条路的。 容轩这样的人从小走南闯北就积累了丰富的见闻,性子又开明,能接受新事物,对经商和器物制造还有将来的改良武器都有兴趣。 这样的人还是适合走实干的路,将来只要不出大问题,定是能往户部或是工部努力的。 如此安排容轩和黎久薇都是满意的,既偿还了“债务”,又能给他们的前程找到靠山,何乐而不为。 而且他们嘴上硬气,说是不该这么还,可是心里都清楚,事情能这样解决是最好的。 不然光是一个私占逆产的罪名下来,即便容轩出了族,跟这事儿也没有直接关系, 黎久薇看向容轩,容轩向她点了头,先道:“既然凌家有如此诚意,我与黎司制还有一份大礼相送。” “朝廷欲征西平,必先要打破九城割据的态势,九城通商、解决私铸铜钱和银锭,要许之以利。要让他们都觉得有利可图,而不跟朝廷一起,他们就图不了这个大利才行。” “容轩有一策,九城地势复杂,导致各城的产出、货物很难运出,如果朝廷能够帮他们解决这一问题,帮助他们与荣原、大陈和庆岚互市,甚至通过商队把他们的东西运到更远的地方去,以此获利。” “所用交易银钱一律只认官银、官币,如此不出五年,九城态度必将软化。而只要商路一通,不仅可以把他们的东西运出去,还能把外面的好东西运进去。” “让那些城主、世家大族和百姓手头宽裕了,自然也会需要好东西享受,等到他们对通商和朝廷有了依赖,就不得不跟着朝廷走了。” 九城的城主各自割据,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利益,何尝不是因为他们能抓住的利益太有限。 要是有了更大的利益,他们很快就会明白,让自己所处的环境变得宽松些,他们的日子只会更好过。 等到通了商,他们对城中百姓会比从前优容,不会再向从前那般过渡盘剥,毕竟通商能赚大把的银子,谁还愿意费劲巴拉地从一群穷得叮当响的人身上搜刮那仨瓜俩枣的? 而他们想要走这商路,又必须向朝廷妥协,使用朝廷允许的货币,久而久之就被朝廷收归同化了。 让外面的好东西进去么,九城那些个城主和世家大族除了手上的古董、收藏之外,其实现在正在过的日子就跟土皇帝似的,富贵是富贵,但就是土! 这就好比有人拿金线绣的最好的花被面儿做了件衣裳,特别的名贵,可传出去往其他开化的地方一站,就是土! 说白了,就是你在这种地方待着,再有权有势、财势通天,你跟外面同等身份的人比,过的日子就是不如人家。 外面的好东西运进去,用不了几年那些个城主、氏族大家就会习惯舒适、奢华的生活,富贵窝里泡上几年,骨头都能给他们泡软了。 可是……凌啸威点头,但还是提出了疑问:“九城通商破割据,这想法前朝就有,可是九城山路复杂,路都修不通,如何通商?” 九城的百姓和世家大族都是历代居于此处的,轻易不不出九城,并不是这两个朝代迁居过去的。 路不通,就是朝廷想用兵都不行,里面的人自给自足不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一次费老劲了。 容家从前在九城的铺子能开得好,那都是商队的兄弟不怕吃苦、敢于拼命的结果,连货物的好坏都要放在次要的地位,最关键的是得能把东西运进去! 凌啸威看看二人,忽然明白过来:“你们难道还有修通商路的法子?” 黎久薇笑笑,以这个时代的工艺和动力开山修路是不可能的,可是别的法子却并非没有。 第471章 奇毒来历,二妃之争(下) 命夕荷取来图纸,黎久薇将其摊开在长桌上:“这是集合朝廷颁布的地质地图、容轩和商队伙计的见闻所绘。”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前面的是做不到了,后面的倒并非不可。九城水源充足,山地间多有暗河,只要将这几处打通便可将暗河与原本的河流贯通。” “暗河进不了人,可在河底用改进后的漕帮绞索在河底连接,这样只需要在建造的时候让专人安装即可。之后每隔一段距离,派几人在建造好的机关台上操作即可。” “也就是说货物在进入九城山路的时候,可不再走陆路翻山越岭,而是装入特质的箱笼,从河流的入口机关台处串上铰链,或从河底,或从河上越空而行,这一路都不离铰链,直至离开九城范围,从箱中取出。” 黎久薇又拿出了机关台和隔水箱的设计图纸,“遇上没有河流只有山峰的地方,那便不走水路也不走陆路,咱们从天上走。” “在山峰间搭建精钢锁链,我算过需要用精钢锁链的地方有三处,用我们手上剩余的天石,加上西偃前朝时降下的那两块,足够冶炼打造。” “这锁链,我叫它通天锁,凌世子要是有兴趣可以随我们去看看,目前已经打造了一条,随时可运往九城。” “其余两条和剩余水下要用的绞索需用更大的冶炼坊或等西偃的天石运到才行,到时候久薇必当竭尽全力。” 随后凌啸威随二人去了冶炼坊看到了那条精钢打造应对非凡的精钢锁链,严格意义上来说,即便是这世上再坚固的锁链也不能与它相比。 因为它上面有诸多的机关,特制的存放货物的箱子一旦上了锁链,并非是简单地滑行到对面山峰的,而是通过这些机关一环扣一环地过去的。 凌啸威终其一生都忘不了此刻的震撼,眼前的黎久薇和容轩远不如他军中的军士高大威武,却有着令人震撼的力量。 容家这笔账欠得好,要不然那些东西就算这些年能挣些银子,也比不得这些来的意义重大。 容轩让谢平领了一个人过来:“他叫谭书理,是你们凌家军工匠的学徒,如今也这把年纪了,之前被容老爷藏着。水下绞索的设计,他也提供了一些经验。” “这人便交给凌世子处置了,想必他也知道许多当年的事,当中牵扯凌家军内情,我们未曾询问。” 凌家军流落到西绥的这一支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凌啸威的年纪来看,知道的也并不多,正好能从谭书理这儿了解一些内情。 看着凌啸威的人将谭书理接过去,容轩继续道:“只是还有一个疑问,不知凌世子能否帮忙解答。此事牵扯到前朝凌贵妃所中之毒,也牵扯到了久薇的亲生母亲。” “不知凌世子可知这毒究竟来自何处,为何会存留多年,甚至流落到西绥,连累到我那堂妹和久薇干娘之女,如今可还有解药的药引存留于世?” 凌啸威显然不知此事,神情甚是意外:“这毒竟然流传到了这儿?此事凌家也是苦主,这当中内情牵涉宫闱密辛,你们先说说这些人是如何中了此毒或被牵连其中的。” 黎久薇和容轩互相补充着把赵氏如何牵扯其中、容莹如何被下毒又只吃了部分解药以至于余毒未清还有乔雅是如何因为宫里流出被私卖的旧物中毒的,都说了。 凌啸威先把这几种情况分了类:“赵夫人被牵连和乔姑娘中毒都与当年的事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赵夫人毕竟是胭脂的调制者,事涉皇家,被牵连也在常理之中。” “乔姑娘这就是意外了,这两件事都在情理之中,关键是容二姑娘这桩事儿,来的蹊跷。” 乔雅就不用说了,是直接沾上当年没有处理干净的毒物了。 赵氏么,就算她是无辜的,作为首要的经手人之一,她也容易被牵连。 就像有的朝臣牵扯到了逆反的案子里,别说家里人和府里有身契的下人,就是常来给府里送菜、送炭的都有可能被牵连进去。事关皇家,有时候没有道理可讲。 凌啸威看着容轩道,“如果这毒是从容老爷手上流到了孙夫人手上的,那容老爷……真可谓是交由广利啊,他可能跟姜家有些关系,这事儿涉及皇室私隐……” 原以为凌啸威不会再说下去了,没想到他只是让他们把熔炼坊里的人都支开,又派了他自己带了人把周围围了起来。 凌啸威讲起了一段过往,这件事的开端要从前朝说起,当今圣上宋策还只是一个王爷,是废帝宋献的皇弟。 宋策早年间因命格不祥被送至宫外的宗亲王府中教养,因为英武侯也就是凌啸威的父亲与这位王爷交好,两家经常往来,英武侯的妹妹也就是后来凌贵妃凌紫月也常到王府中陪王妃解闷儿。 凌紫月是凌家三代来唯一的女儿,又是嫡女,自小娇宠,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凌家全是大老爷们,自认不知该如何教养女儿,因此给她养出了一身天真无邪又有些胆大莽撞、泼辣凌厉的性子。 等到十岁上下,凌老爷子意识到这样下去,恐怕连亲都没法说了,就备了重礼请求这位王妃收凌紫月为义女,干脆留在王府中教养。 如此这般凌紫月便与宋策成了青梅竹马,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按理说凌紫月嫁给宋策算是门当户对。 一个侯门嫡女,一个闲散王爷,在一起不说能有多大作为,一辈子荣华富贵很不错了! 可是事情到了皇家面前就不是这么算的了,凌家觉得自己掌着兵权,女儿要是嫁皇家就不能嫁给那些有望争夺储位的皇子。 那时的皇帝的想法恰恰相反,凌家女不嫁给准太子,凌家军不给将来的天子做靠山,那不是可惜了么? 于是,老皇帝在临终前就把凌紫月赐婚给了后来继位的新君宋献,宋献那时已有正妻,凌紫月就做了东宫太子良娣,后来成为了凌贵妃。 而闲散王爷宋策则被赐婚了礼部侍郎之女吴氏为正妃,商贾出身的漕运通判之女姜氏为侧妃,自此与凌紫月被隔绝在宫墙两端。 第472章 奇毒来历,二妃之争(下) 凌紫月对宋献算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倒也严守着身为宫妃的规矩,在宫里,她本就无所求,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与皇后和其他妃子也都相处得很好。 宋献对凌紫月倒是宠爱有加,两人虽未生育子女,可这份宠爱一直维持到了凌紫月被毒杀之后。 凌紫月的死问题反而出在了未能与她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宋策这边,他的那个侧妃姜氏对宋策颇为痴迷。 可是因为宋策心里早已被凌紫月占据,又跟正妃吴氏相敬如宾,自然就没有法子对这个姜氏宠爱有加了。 这姜氏家里是商贾起家,主支的这一支做了官,可其他机智还是经商的,他们帮着姜氏在一个西域小国找到了这种无色无味的毒药。 中毒之后不会立刻死亡,中间也不需要补充,只需服用一次时隔月余才会起效。 姜氏得知宋策心里的人是凌紫月之后就起了杀心,只是那时凌紫月是贵妃,身在深宫,还与她并不亲昵,她根本无法动手。 可是后来宋献倒行逆施,把赶下龙椅,宋策眼看着就要登上皇位,姜氏就利用宫中大乱的机会毒杀了凌紫月。 其实宋献退位之后,宋策已经许了凌紫月别居行宫,他们都明白世事无常,他们之间早已物是人非的道理,根本没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可姜氏就是担心宋策会找合适的时机将凌紫月纳入后宫,就在宫破之时给她下了毒。 因为这种毒并非天禹所有,此前未曾见过,一开始宋策都没查出凌紫月是怎么死的,仵作说是心疾突然而亡。 凌紫月那时浑身发紫,也被解释为因为发病引起的窒息所致,比平常的心疾病患严重,也是因为凌紫月本身身体条件特殊。 直到过了五年之后,宋策才查出凌紫月是被害死的,而姜氏表面上是个平和的人,她生下了三皇子之后,便有子万事足,根本看不出对凌紫月有任何的歹意。 直到后来才发现了证据,只是那时无论是姜家还是三皇子都成了气候,姜家也成了势力颇大的外戚,宋策不得不顾忌着他们,以防他们狗急跳墙做出什么有损朝局的大事来。 后来也就是赵氏被指责“贪墨”的时候,宋策准备万全,决定拿下姜家和姜贵妃,只是姜家这些年的势力已经渗透进了宫城,他们事先得到了消息,想要毁灭证据,便迅速罗织罪名清除当年活下来的人证。 赵氏这才惨遭杖毙,而姜贵妃担心赵氏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了黎家人,才派人来灭口,尤其是黎久薇,是一定要除掉的。 可是这当中又发生了些变故,因为让一家子突然就暴毙或是遭歹人劫杀太过突然,派去的人打算还是用下毒的方式让黎家人分别病死,这样的话整个过程就不会太快。 结果这中间姜贵妃自己不知为何竟然也沾染了当年那种奇毒,经过调查后推测,很可能也是像当年的乔雅一样,是通过被沾染过奇毒的旧物中的毒。 当年这毒被带回天禹时,所配的解药是有数的,而那位配出奇毒的郎中早些年就已经病故了。 正巧派出去清楚黎家人的暗探发现黎久薇之前中了他们的毒居然死而复生,而且还明显精通医术,竟然连容家的府医曹郎中都对她甘拜下风。 他们便怀疑上了当年赵氏是否意外接触到了解药,就算她没有办法通过成药分析出当中具体的方子,可是通过解析这种厉害的解药,是可以提升自己的医术的,这也就是为何黎久薇明明没有正经学过医术,却医术了得的原因。 他们阴差阳错的以为多少能从黎久薇身上找到启示,并且几经波折终于找到了黎久薇,可又被她忽悠回了乔家村,最后被凌家人抓到。 黎久薇原先还觉得奇怪,那时她从棺材里醒来,其实发现了原身不止是被人打成重伤的,她还中了砒霜之毒。 她还以为是黎老太太和黎百川干的,原来是冤枉了他们,这还真是凌贵妃派来的这些人干的。 黎久薇没把这些话说出来,她更关心结果:“如今姜贵妃和姜家如何了?我是担心我们之后回元都会比较麻烦。” 凌啸威笑道:“姜贵妃如今已被打入冷宫,后宫和外命妇皆由吴皇后做主,你们放心回去就好。” “只是此事涉及宫廷密辛,陛下不想闹大,所以对外并未有明确的说辞,在赵夫人的事儿上是委屈了赵夫人。” “但吴皇后也发了话,之后要为当日冤死的女官重塑牌位,入女官庙供奉,其子女、亲眷也会有所封赏。” 就是说不能在姜贵妃的案子上明言,但是真正的实惠都会补偿下去。 黎久薇多少有些不满,毕竟赵氏很有可能是被冤枉的,直到凌啸威离开,她都有些闷闷不乐的。 容轩看了出来,晚饭的时候突然便道:“有些事当朝不可以说,可是帝王百年之后,姜家被彻底清算,未必就不能正名。” 姜家如今的势力还未完全清除,不便重提旧案,何况赵氏在这件事里只是“可能”是无辜的,并没有关键的证据能够证明她真就是无辜的。 等到当今天子百年之后,像姜家这种积淀还不够深的外戚自当被新的外戚顶替,那时才是最佳的动手时机。 当今皇帝宋策并非软弱无能之人,只是他是新朝的第一代帝王,刚刚经过乱世,百废待兴,九城割据尚未解决,西偃和庆岚的战事刚刚结束,五年之后,还要跟西平国开战整肃南疆。 姜家商贾出身,旁支如今还是天禹第一大皇商,复兴民生和军需粮草还需要他们出力,如今还不是动他们的时候。 相反的,姜贵妃打入冷宫反而能让他们更加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为了不失去第一皇商的位子拼尽全力、不惜血本,说白了他们要保的也不止是皇商之位,还要保住他们的性命。 黎久薇自己喝了一盏米酒,很有气势地道:“我们一定都比现任的姜家家主年轻,那就让我们一起代替他们吧。” “是啊,我这个容家掌家起家的,这辈子是脱不了商贾之名了。好在天禹允许入仕之人的家眷从商,日后你在明我在暗,一定可以顶替姜家成为天禹第一皇商!” 容轩豁达地笑道,甩不掉的就接受、就融合,只要他们二人齐心,还有什么攻克不了的难关? 第473章 陷害陈公子 要取代姜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却可以成为一个目标。 其实从牛肉和肉牛专营开始,他们已经踏出了第一步,现如今在西绥,容轩便是获得专营权的第一人。 而黎久薇依托盼君归在关外开了六间作坊,里面除了管事儿、工匠、杂役,朝廷也暗中安插了人进去,随时留意荣原和大陈的动态。 下一步便是九城通商,他们要做的还很多,任重而道远。 不过黎久薇跟容轩商量过后,还是不打算让容轩直接涉足太多商贾之事。 因此黎久薇认的这门干亲,也就是白氏一家,算是派上了用场,他们虽与黎久薇不同姓,可重做宗族籍书的时候都归在了一起。 还有玉雪,容元修不会真正承认她,她也没有这样的心思,索性随了母性,姓吴,也归在黎久薇这一支,日后以表亲之礼相待。 之后凡事商贾之事,皆由这一支出面,容轩主要还是专心仕途。 过了半年,容轩不仅通过了童生试,还通过了乡试,现在每天抽出大半天忙着绞索的事,在秘密作坊里监工,剩下的时间都要用来温习课业。 现在有了宫里和严家做靠山,容轩少不了名师指点,容元文从元都来了信,为了他选了工部尚书为坐师。 虽然这位工部尚书远在元都,只与容轩有过几次书信往来,可是已经将他在西绥的学生介绍给了容轩,这位学生是中过探花的,对容轩的学业指点很有裨益。 容轩现在只等着来年开春去参加会试了。 通天锁中的第一条已经装在了九城的山间,运送货物的能力和体量已经初见成效。 九城的城主有一部分看到了当中的危机,担心朝廷运军需和人手进来,对他们动手,或是通过通商渐渐同化他们。 可是也有一部分早就当够了土皇帝的城主和贵族接纳了这一改变,如今他们跟另一部分产生了矛盾,自己先斗了起来。 而黎家人也发生了改变,正确的来说他们比以前学聪明了。 黎朝宗没能通过成府衙门的考核,但是离通过的程度不远,因此被获准留在了通元城做一些打杂的差事。 他被分在了城门处帮城吏记录入城之人的身份和事由,他去的时候兴冲冲的,觉得在城门口吃拿卡要,油水少不了。 谁知道他刚好赶上新任的县令上任,朝廷还移居了一个九城中最为清廉的城主过来。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两个人刚刚走马上任,拖家带口地过来,正是要做好事、积善缘的时候,哪里会允许城门口和关卡处发生这种吃拿卡要的事。 黎朝宗这差事当的,比清水衙门还清,靠那点儿工钱,每天连馒头都不敢往饱了吃,日子过得还不如在村里的时候。 因此小孙氏来找他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应承了下来。 瞎,黎朝宗是个有小聪明的人,他一看这个小孙氏就是跟黎久薇有矛盾。 他现在是不会主动跟黎久薇对着干了,可是谁也不能耽误他吃饭啊,有好处不捞,他又才是疯了呢。 况且他听了这件事儿跟黎久薇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怕啥,挣银子去! 黎朝宗在城门口的收入不够用,他就找了家酒肆给他们的库房盘货、记账,小孙氏使了个关系,把他弄到了这家酒肆跑堂。 跑堂的能多点儿赏银,黎朝宗高兴,也能帮着小孙氏做接下来的事。 这日小孙氏想了个法子,想法子把陈萧政的几位友人诱到这家酒肆吃酒,之后酒过三旬,把刚从书院出来的陈萧政请来了。 陈萧政比容轩还要小两岁,今年也刚刚参加了乡试,他的名次不大理想,这几天正头疼着。 他被叫来吃酒就难免放纵了些,喝得有点多,喝完之后几位友人要要到楼下的瓦肆看杂戏,就给他安排了间屋子歇息。 黎朝宗之前就听了小孙氏的话,给陈萧政的酒水里下了药,虽然他担心出事,只下了一半儿,但看陈萧政这架势,也够了。 黎朝宗把舞姬打扮的小孙氏带了进来,楼上的客房和走廊这个时辰还十分安静,大部分客人都还在楼下热闹。 黎朝宗领着小孙氏进来,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异样。 黎朝宗慢走了几步,等小孙氏跟上,他紧张地压低了声音说:“孙姑娘,咱们可说好了,我不止是要钱,我留在大城,要更好的差事。” 黎朝宗只能吃馒头都不走,为的就是留在大城,村里的日子他过够了。 尤其有个上次的事儿,王婶儿的女儿没有逼着嫁给他,但管黎家要了一大笔银子。 村里现在已经不再借银子给黎家人花了,冯氏也不是由着他们予取予求的主儿,替他赔了这笔银子,却说要从他将来娶媳妇儿的聘礼里扣。 黎朝宗不答应也得答应,可是他从这件事儿里也看出来了,冯氏能给他兜的底十分有限,他还是得靠自己。 他也不想娶村妇,要是能赦免他肯定要娶良籍的姑娘,就是不能赦免,他也想娶个良籍而家境差些的,或者娶个好看的奴籍,这都需要更多的聘礼! 小孙氏要不是还要黎朝宗给她把风,早就一巴掌打过去了,她隐忍地道: “黎公子,你放心,之后不仅给你安排更好的差事,我还能给你找个正经书院读书。罪籍不能做正经的记名弟子,但我可以安排你去旁听。” “在那些大家公子和读书人身边,机会总会更多一点吧?想想你的长姐,是不是这个道理?” 黎梓卿在私塾里找上的那个书生申锦盛虽然没有通过乡试,但如今也是一位童生了。 申锦盛无父无母好拿捏,被黎梓卿痴缠着坏了科考也浑不在意,还说要是黎梓卿被赦免了,他就娶她为妾。 要是黎家人没有被赦免,他就纳黎梓卿为妾,并且永远不娶正妻。 就算申锦盛之后都功名无望了,他这个童生也能在村里做私塾先生或是当账房文书,他的妻子至少是能衣食温饱了。 可怜黎朝宗在私塾里“应酬”了那么多回,到头来还不如一个混进去整理笔墨的黎梓卿。 第474章 小孙氏的闹剧 黎朝宗总结下来就是私塾里村里没有适合他的目标,到了大城总好过在村里,他一定要留下来。 黎朝宗满口答应:“是,是,先谢过孙姑娘,那我在外面帮你看着。” “要是里面发生了什么变故,你可一定要喊我,我就在外面看着,你可别……” 陈萧政是醉了,但男人万一发起酒疯来,也是很可怕的。 而且陈萧政不仅读书,他还有点防身的拳脚功夫,他是醉了,不是死了,万一反抗呢? 小孙氏却不以为意:“让你守着,不是让你插嘴的,你得记得,半个时辰以后,你就到楼下去叫人上来。” “等我当了陈家的少夫人,少不得你的好处,让你也能到黎久薇面前显摆显摆。” 小孙氏轻拉开房间门,侧身进了去,要是被人发现了,她就把事儿都推到黎朝宗头上,就说是他为了钱财起了坏心思。 黎朝宗一个罪籍,还被黎久薇当众表态厌弃了,想把他怎么样都行。 小孙氏进了酒肆的客房之后,只见里面灯光昏暗,过了一扇屏风,就看到一个男子侧躺在榻上,脸冲着墙。 小孙氏把衣裳抓乱了,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陈公子?你喝醉了,我来给你醒醒酒。” 小孙氏说着就扑了上去,刚想伸手拽下幔帐,就见榻上的“陈萧政”转过头来,赫然是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小孙氏愣了一下才想起这人是谁,这人竟然是陆家的护卫! 陆家如今和陈家是姻亲,陈大人的庶女陈秀媛,也就是陈萧政的庶妹,如今是陆家新任的当家人陆远山的夫人。 陈萧政出来跟友人应酬,带着陈家的护卫太招摇,带着陆家的护卫,也算正常。 可是刚刚上来这里的根本就没有这个人,难道…… 小孙氏想到之前陈萧政防她像防贼一样,就想到了这可能是个套,她的计划被陈萧政知道了。 小孙氏站起来就要往门口跑,已经来不及,她脑子里第一个反应是这个护卫可能会趁机占她便宜。 她边跑边喊救命,跑出去两步就被对方拽了回来,一掌砍在脖颈后面,棉被一裹扔在了榻上。 黎朝宗在外面听到小孙氏喊救命,稍微犹豫了一下就往里面冲。 孙氏可是西绥望族孙家的女儿,人家的祖父是前任州牧,别看是个庶女,要是出了事,他一样吃不了兜着走。 黎朝宗这时候是真想把小孙氏救出来的,可他刚一进去就也被打晕了,迷迷糊糊地好像磕到了什么东西。 再醒来的时候,黎朝宗只觉得周围一片杂乱的声音,他被人揪了起来,扔在了地上。 小孙氏也被孙家闻讯赶来的仆妇围住,身上围着斗篷,遮挡得严严实实。 周围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的,听了他们的话,黎朝宗这才知道,他跟小孙氏被人按到屋里了。 收拾他们的人还算有良心,没扒他们的衣裳,可是到底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这要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厮、杂役被跟小孙氏关在一块儿了,小孙氏还解释得清楚,或者诬陷对方设局陷害她也会有人信。 可是黎朝宗比较特殊,他跟黎百川有个共同特点,就是长得好,稍微收拾得干净点就一表人才的,特别有欺骗性。 罪籍又怎样,连小吏都算不上又怎样? 小孙氏这些日子搞出来的花活儿,城里的人都看到了,也不是什么靠谱的人,说不定人家就看上这个小白脸儿了呢? “听说这小子是黎女官的亲弟弟,虽然黎女官说了,以后不理那一家子,都断了亲的,可毕竟身上流着一半一样的血,说不定就看上了呢。” “可是孙姑娘不是喜欢陈家那位公子吗?” “你没听说啊?陈公子喝醉了,之前在这间房里歇了半个时辰,酒醒了点就走了。我看,孙姑娘是奔着陈公子去的,结果……” 好在后面这种声音越来越大,把黎朝宗给点醒了,他不敢揭穿小孙氏,只是想自保: “我是被冤枉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在这家酒肆跑堂,刚给客人送酒上来,听到屋里有人喊救命就冲了进来,然后就被打晕了!” “我真的是冤枉的,你们相信我,我怎么敢得罪孙家,我可一点都不敢觊觎孙姑娘!” 有人就指责上了:“别听他胡扯,我昨天看到他跟孙姑娘在后巷说话,躲躲闪闪的,很可能是在谋划什么。” “诶,你们说,他们会不会合谋算计陈公子,结果阴差阳错,算计到自己头上了?” 被猜中真相,小孙氏当然也不敢承认,她顺着黎朝宗的话辩解: “我……我也是喝醉了,迷迷糊糊地就进了房间了,也是被人打晕了。我不认识他,之前见过一面,只是问路,我们都是被人害的!” 两个人一起喊冤,但两个人都是那种没脸没皮的人,没什么人相信他们。 最后大伙儿都比较倾向于他们是陷害陈萧政未成,被人家反击算计了。 陈家人一早把陈萧政接了回去,况且他是苦主,没人数落他什么,大伙儿的唾沫星子都集中在他们两人身上了。 孙家人早就被小孙氏闹得一个头两个大,只是由着她闹,还有可能真嫁给陈萧政,或者陈家被烦得不行了,把他收房当妾室都行。 要是直接不让她闹了,把她关起来,孙家的名声已经坏了,收不回来了,她也得落个后半生青灯古佛相伴的下场。 结果没想到放任下去,居然闹出这么一场闹剧。 这时候陆远山也来了,这家酒肆的掌柜是从前陆家出去的,这事儿涉及到陈萧政,陈家不方便出面,他就通知了陆家。 陆远山亲自来了,作为姻亲,在这种时候他主动替小舅子辟谣: “你们问陈公子在哪儿?我那小舅子吃醉了酒,在客房里歇了一会儿就醒了,刚巧赶上我们号上的掌柜也在这儿应酬,碰上了,就把人带回去了。” “现在他正在我府上歇着呢,挨了内子好一阵子数落,我就说内子,说着好歹是你亲哥,你得给他留点面子啊。” 第475章 黎老太太被气死 围观的人一阵哄笑,不管有没有怀疑,都没打算为难陈、陆两家的人。 “大伙儿都散了吧,这是孙家自己的事,跟陆、陈两家都没有关系。” 陆远山说完,让给酒肆今晚还在吃饭的客人每桌加一道大菜,都算在他账上。 陆家、陈家算是把自己摘干净了,孙家看这么下去不行,他们心里也清楚黎朝宗就是小孙氏找的帮手,可是没法子,这一切他们只能往黎朝宗身上推。 “黎家小哥,你们家都跟黎司制断了亲了,你怎么还敢觊觎我们家姑娘?” “我们家姑娘好歹是个大家闺秀,她哪里懂得这种龌龊肮脏的手段,肯定都是你教的。” “来人,把这个没脸没皮地混子拉起来,给我打!” 孙家带来的仆妇、小厮一拥而上,对着黎朝宗一阵拳打脚踢,恨不得把黎朝宗当场结果了。 黎朝宗努力护住自己的要害,勉强留了条性命,可这事儿已经传出去了,他本来也就是在城门口帮忙打杂抄写文书的,这么一闹差事都丢了。 本来他该被遣送回乔家村去,可是因为他伤得太重,暂时被允许留在之前的住处养伤,伤好了再走。 他养了快一月的伤才好些,这时候都是秋天了,就在他能下床的时候,黎家人欢天喜地又带了些悲戚地来了。 他们这一路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只有冯氏和顾氏在马车里看着黎家其他人翻白眼儿。 这一个月里黎家发生了两件大事儿,一件是黎老太太去世了,她是被连吓带气得猝死的! 起因就是之前黎百川和黎朝宗挨了板子被送回去,那时候黎老太太就觉得黎家可能没有希望了。 其实黎老太太这个人比黎百川要明白一些事理,她过去之所以表现得跟黎百川一样过分,主要是她要捧着儿孙,可她毕竟比黎百川有见识一些,很多事儿还是懂得。 她觉得黎家没有希望了,不是说觉得黎家不可能被赦免了,而是即便赦免了,将来的前途也难了。 黎百川这辈子还能指望冯氏,只要冯氏那边还能从黎久薇身上得到好处,就不会跟黎百川和离。 冯氏不能像赵氏那样给黎家大富大贵的生活,可是衣食无忧的日子还是能给也会给的,黎百川的后半辈子至少能有个着落。 可是黎朝宗就不一样了,冯氏说过了,黎朝宗和黎梓卿成亲之后,她就不管了。 就算冯氏还会管,那也不过是让他们衣食无忧而已,黎老太太想要的是黎家能够东山再起,可不是什么衣食无忧。 黎百川也就罢了,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了,没有前途也就罢了,可是黎朝宗得有前途。 结果黎朝宗在揽芳醉那儿一闹被衙门打了板子了,事情就不一样了,黎朝宗的名声被打没了。 干过欺辱村妇这种事儿还被衙门发了文书在村里宣读的,是彻底走不上科考这条路了。 他这事儿不仅在学政那儿备了案了,凡是参加科考的都要先从原籍领取身份和德行考评的文书,要拿着这个去报名。 犯了这么大的错,根本不可能让他科考了。 黎梓卿么,是有点驾驭男人的手段,可是看她能为了缠上一个穷书生就做这么多事儿,可见眼界不高。 而且她缠上申锦盛之后,居然为了让申锦盛多陪一陪她,让他荒废了学业,她就不想想,只有申锦盛考上了更好的功名,她才能好。 这下子黎梓卿和黎朝宗两个孙辈儿都指望不上了,黎梓如还“死”了,黎老太太的精气神儿一下子就大不如前了。 但真正给了黎老太太致命一击的还是黎百川,他回了村之后,养了大半个月就好了。 好了之后,他就想到村里继续赌钱、吃酒,顺便吹嘘一通黎朝宗那天在揽芳醉是多么受张掌柜器重,再说几句黎久薇多么不近人情。 最好能把那天的事儿说成是黎久薇以势压人造成的,可是现在村里人也都知道黎久薇有多受朝廷重视了,竟然没人敢来听他的闲话。 他一去人堆儿里,大伙儿就都作鸟兽散了,根本没人听他说。 冯氏也管着他,让他回家吃喝,减了每个月发给他的银子,让他没钱请那些村汉吃酒、扯闲话诋毁黎久薇。 结果黎百川就又盯上了改嫁后日子过得不错的李氏,还说现在他有银子了,冯氏也是个贤惠的,把顾氏这个姨娘也看顾得不错。 他竟然放话出来要重新把李氏纳回来,其实他也就是骗骗李氏,现在李氏过得不错,乔白水让她当了家,挣得银子都给她。 加上李氏现在日子过得好了,她自己又知道女儿黎梓如不仅还活着,还有黎久薇照顾着,她整个人的气色好了,容貌和气质也恢复了许多。 而且李氏如今跟乔白水夫唱妇随,继女桃儿也勤快善良,她这辈子难得感受到了属于女人的幸福。 她整个人看起来竟然比从前还好看了许多,比起一脸严肃的冯氏和面容枯槁的顾氏,还有村子里一群皮肤黑黄的村妇,她现在简直就是村里的一枝花。 黎百川这么做就是想从李氏这儿挖点儿银子,再占占李氏的便宜,不是真想把李氏纳回来。 这事儿就被乔白水的女儿桃儿撞见了,回去就悄悄告诉了她爹。 乔白水没怪李氏,他反而找了人以李氏的名义后半夜把黎百川约了出来,然后当做偷鸡贼麻袋套头暴打了一顿,然后指桑骂槐地把他那些龌龊心思说了出去。 这下子黎百川在村里的名声彻底坏了,就是之前告过他们父子的王婶儿也来家里闹,要进门儿做妾。 黎老太太气得当时就站不起来了,她把黎百川叫到跟前,第一次厉声指责她唯一的儿子: “家里都成这样了,你就那么想着男女那点儿事儿?你这么闹下去,还怎么被赦免?你还想不想让你的儿女有个好前程?你还想不想重振黎家?” 黎百川清了清喉咙,理直气壮地道:“娘,你说的重振黎家如果是重回元都,过上原来的日子怕是不行了。” “其实也没关系,咱们一家子就在西绥,好吃好喝的,不是挺好的么?我这辈子能在大城买个宅子,再纳两房妾室,就知足了!” 第476章 黎家被赦免 黎老太太见黎百川如此安于现状,很是不悦: “儿啊,你娘我这把年纪了,还想过几天安生日子呢,这冯氏天天让我择菜,每天都累得要死。” “你就不能争口气,也不说回元都了,把我弄到大城去,享享清福,别老指望你媳妇。” 黎百川刚偷着喝了几口酒,嘴里说话就没把门儿的了: “娘,我怎么争气?老爷我这辈子就是富贵命,不用争气,只要我媳妇儿争气就行了。” “娘,您看,早年我娶了赵氏,当上了皇商。现在我娶了冯氏,她眼下是只能让咱们过上这种日子,可是她也是会打理生意的。” “就算她比不上赵氏,我看她跟薇娘的关系不错,日子久了,薇娘就算只从手指头缝儿里给她漏一点儿,咱们不久都有了嘛。” “老爷我还争什么气?娘您都不记得了,以前您可是说过的,这男人能娶到能赚银子的妇人,什么事儿还都不用自己干,那才是本事呢!” 黎老太太想想这些话的确是她以前说的,直到现在,她都以黎百川能两次讨到有本事、有钱的媳妇为荣。 可是……她也是一直觉得黎百川会有大作为的啊,尤其是现在要是黎家不挣一把,将来恐怕就要烂在西绥了啊。 黎朝宗现在只是个给城吏打杂的,还是罪籍,黎百川不想法子为他打点,将来黎家就彻底完了。 黎老太太想到自己的大孙子可能就这样完了,激怒攻心,一口气没上来,就一命呜呼了。 黎老太太的丧事是冯氏操持的,不能算多豪富,却十分整洁、体面,没在孝道上落下令人诟病的地方。 因为这中间黎朝宗挨了打、丢了差事,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冯氏派去的人说黎朝宗情况不好,不方便带回村里。 因此黎朝宗连守灵都没去成,结果等黎老太太下葬之后不久,就从州府传来消息,说是皇帝因为西偃平定并且跟庆岚国通商互市而大赦天下。 黎百川以为因为之前的事,这次轮不到黎家了。 可是黎家运气好,他们是罪眷,不是直接的罪人,竟然在这一次的赦免名单里。 黎家,真的被赦免了! 黎百川顿时信心十足,黎久薇不认他们又怎样,别人至少会看在黎久薇的面子上不敢对他们太过分。 他们现在没钱又怎样,有件事他一直捂着就是对黎老太太他都没提过半个字。 他手上有赵氏两道做脂膏的方子,那可是御用的方子,他只要想法子弄一笔银子,按照方子把这两种脂膏做出来,他就可以东山再起了! 黎久薇这个女儿他现在惹不起,不要紧,但是别人也到底顾忌着他是黎久薇的亲爹,不敢对他做太过分的事。 就像在外面赌钱,别人欠了钱很可能会被打一顿,别人会把他好好地送回家里让冯氏还钱,冯氏不愿意还,还能让他赊账,自己慢慢还。 黎百川已经想好了,她可以先管冯氏借钱把买卖从新做起来了,有了银子就回元都去。 到时候冯氏要是乖顺,愿意帮他打理生意,他就留着冯氏这个正妻,再纳两房妾室。 黎百川还没有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冯氏,他得先跟着冯氏去通元城找黎朝宗,他们得商量一下之后要怎么办。 冯氏虽然不知道黎百川手上捂着两道方子,可是她也清楚黎百川就是个见利忘义的人,这种时候恐怕已经动了要休她的心思了。 因此到了通元城,她就直接上黎百川、顾氏和黎梓卿去找黎朝宗了,这种时候还是让他们这真正的一家人自己合计吧。 她务实一点还不如去找黎久薇坐坐,这大半年黎久薇信守承诺,冯家的铺子已经在通元城和锦元城都占住脚了,她很知足。 有那个闲工夫纠结黎百川会不会休了她,还不如多跟黎久薇谈谈接下来的生意该怎么做。 黎百川带着顾氏和黎梓卿去见黎朝宗,黎朝宗这几天终于能下地了,整个人气色很不好,脸色灰扑扑的。 三个人来了一看,都吓了一跳,黎百川嘴都在抖: “朝宗,你怎么伤成这样?之前在衙门打了二十板子都没这样,怎么被人打几拳就成这样了?” 黎朝宗他们这些没有通过大城考核但过来做工的罪籍杂役都住在一起,一个屋住十几个人,大通铺。 他们当中是有工头的,这工头怕黎朝宗出事,就请示了城吏那边,给黎朝宗请了个跌打师傅,每隔一天来看他一回。 这会儿那个跌打师傅刚收拾了药箱要走,就说了句: “衙门打板子,那是有章法的,治也比较有章法,好治。他这是被打了乱拳了,没有章法,不知轻重。” 官府打板子超过五十才是往死了打,二十板子就是小惩大诫,疼是疼,轻易死不了人。 尤其是他们两个毕竟是黎久薇的亲爹和亲弟,成忠让人打板子的是也有顾虑。 毕竟黎久薇是断了跟他们的关系了,可也没说要让他们去死啊,万一死了,她坐视不理,岂不是要落下不孝的罪名。 成忠哪里敢让黎久薇落下不孝的罪名,他交待了打板子的衙役,让他们一定要把人打得很疼,但千万不能打坏了,起到震慑的效果就可以了。 黎百川和黎朝宗才好得比较快,可孙家那些人就不一样了,都不是专业的打手、护卫,一顿乱拳上去,打哪个部分、什么力道的都有,还有人拿酒肆里的凳子砸他。 说实话这种打起来挺危险的,黎朝宗活着就不错了。 这跌打师傅还说了:“这药钱是工头那边垫的,你们记得还给人家。他被打的时候就丢了差事了,这银子人家不给出。” 黎百川这时候才不在乎这点儿银子呢:“没事儿,一会儿我家夫人会过来接我们,让她给。” 跌打师傅瞪了他一眼,边走边说:“难怪都说是吃软饭的呢,老天爷不公,居然让这种人有软饭吃,哼。” 黎朝宗气得直瞪眼,可对方说的是实话,他也没办法辩解。 这些日子半死不活地养伤,黎朝宗听着跟他一起的杂工议论他和黎家的事,还有那晚酒肆里那些人打他和看他挨打时说的那些话,都给他造成了深刻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