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 第1章 穿书成为恶毒作死后妈 第1章 穿书成为恶毒作死后妈 秦瑶光穿越过来,发现自己无痛当妈。 还不止一个,共有五个! 最最重要的是,原主的记忆告诉她,通通都是外室的孩子,没有一个是她亲生。 这是什么晴天霹雳般的剧情! 在她眼前的正是这五个孩子,他们一字排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四男一女,一个比一个更瘦弱。 眼下已是深秋,他们身上衣着单薄,最小的那个目测只有四五岁,被冻得脸色青紫,小手上长满冻疮,两道鼻涕不受控制地往下流淌。 一阵寒风猛地刮过,掀起年纪最大那名少年身上的单衣,露出他瘦骨嶙峋的单薄身材。 秦瑶光瞳孔一缩,如果她没有看错,一闪而逝间,少年身上的鞭痕交错,一道道新伤旧痕遍布在羸弱的身体上,极其可怖。 而始作俑者,毫无疑问,正是她手里握着的鞭子! 秦瑶光一惊,鞭子仿佛烫手一般,“啪嗒!”一声落在地面上。 听见响声,五个孩子恐惧地一颤,将头埋得更低。 “长公主姐姐,您好心教导他们学习宫里的规矩,这么不识抬举。野种就是野种,上不得台面。” 轻蔑的声音响起,秦瑶光循声望去,是一名妆容清淡衣着素雅的美妇人,她眉眼温婉动人,眼里却藏着刻薄的恶毒。 她这字字句句,看似为了秦瑶光着想,其实全是挑拨。 “那你说,怎么罚?” 秦瑶光挑了挑眉,看着她问。 美妇人捡起地上的鞭子,恭恭敬敬地递到秦瑶光手上。 看来,这就是原主经常用来体罚五个孩子的工具。 秦瑶光接过鞭子在手里掂了掂,冷冷地看了美妇人一眼。 她最看不起欺负弱小的人,这个人撺掇着她打骂孩子,是何居心? 看着秦瑶光手里的鞭子,跪在最中间那名十岁左右的少年大声道:“我自己来!” 说着,他从跪着的膝盖下方捡起一片锋利的白瓷片握在手心,左手高举,对准掌心狠狠地划了下去。 尖利的瓷片,顿时划破了他的手心皮肤。 嫣红的鲜血汩汩而出,衬着他苍白的手,竟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美感。 而他自己,就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清瘦的小脸平静得近乎诡异,目光渗人。 秦瑶光惊得倒退一步。 疯子,都是疯子! 谁来告诉她,整座公主府里,究竟还有没有正常人? 少年没有停手,瓷片继续往下划去,所过之处,血迹蜿蜒、淋漓而下。 “够了!” 秦瑶光喝道:“住手!” 少年这才扔掉白瓷片,鲜血沿着手指滴落到院子里的青石板上,好似朵朵血梅。 “三哥,你怎么样?” 在他旁边跪着的是一名七八岁的小女孩,面黄肌瘦,是唯一一个看起来身上没有明显伤痕的。 这会儿她正焦急地望着受伤的少年。想要上前看伤,却又慑于秦瑶光的淫威,跪着不敢离开半步。 或许是眼前这一幕太过刺激,秦瑶光脑子里有一道闪电劈过。 妈的! 她哪里是穿越,她是穿书了! 用瓷片划破掌心这一幕,是书里的名场面啊! 别看跪着的五个小家伙眼下惨兮兮,长大后,这可是五个大反派! 划破掌心的是老三,他最不得了。 十年后,他任职典狱长,是皇帝跟前最忠实的一条狗,权倾朝野、气焰滔天,残害忠良无数。 唯一的女孩算是最单纯无害的,是日后的四皇子妃。 喋血宫变当夜,是她用一根淬了毒的金簪,将皇太后作为人质,逼着金吾卫开了皇城大门。 遍体鞭痕的老大,沉默寡言,在战场上一往无前,却不懂得“怜悯”二字为何物,性情暴烈。 占一城、屠一城。 他的手上沾满鲜血,对待将士尤为严苛,名号可止小儿夜啼,死于军中哗变。 年纪最小的老五,因为在公主府备受欺凌而逃跑,经历一番死去活来的遭遇后,归来时,成了江湖上最神出鬼没的毒医。 哦,对了。 还有那名最没有存在感的老二。 他看起来最普通、最平庸,却是五人中的智囊,那场喋血宫变的策划者、最后的受益者,因为书中女主出卖了兄弟姐妹的人。 秦瑶光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五个孩子,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而书中这个和她同名同姓、养出五个大反派的原主,不过是一个占了长公主名号的草包炮灰罢了。 五个孩子名义上的爹,长公主的驸马爷——燕长青,是燕家留下来的唯一血脉。 当年,燕家奉旨镇守边关,北戎大举进犯,因粮草不继困守孤城,满门忠烈英勇殉国。 唯有燕长青回京押送粮草,逃过一劫。 皇恩浩荡,将乐阳长公主赐婚给燕长青,并破例让燕长青继承燕家爵位,领兵出征。 但凡提到此事,京里谁不赞一句皇帝体恤? 谁知道,燕长青一去就是十年。 十年间,他没有踏入京城半步,却让长随相继送回来五个孩子,要养在长公主膝下。 不止如此,春棠苑里还养着肖氏母女。 肖氏是原来跟燕长青有婚约的远房表妹,守寡后带着女儿前来投奔,正是刚才递鞭子给秦瑶光的那名美妇人。 这一切,活脱脱的,把一个花儿一样的少女蹉跎为闺中怨妇,让原主性情大变骄横跋扈,成为京中人人敬而远之的存在。 在肖氏的怂恿下,原主将心中的恨都撒在这五个无辜的孩子身上,对他们变着法子的折磨虐待。 秦瑶光在心里叹了口气。 但凡原主长点心,不说对这几个孩子好,只要正常对待给予温饱,她这后半辈子岂不享福? 而且,这五个孩子各有来历,根本就不是原主以为的那般,是燕长青养的外室所出。在他们身上,流淌的不是燕长青的血脉。 奈何作死,不作不死。 秦瑶光记得,原主在书里活了好几十万字,最后被老二做成人彘惨死时,书评区里那叫一个普天同庆热烈庆祝。 没办法,燕长青在外征战保家卫国,长公主在家里虐待他的家人,作恶多端。 书里书外,没有一个不恨她的。 原主顶着和她一样的名字,秦瑶光刚开始是很同情她遭遇的——堂堂长公主,守了十年活寡啊! 这五个孩子,燕长青还没办法告诉她真正来历,这不是一遍又一遍打她的脸吗?! 可是到了后来,原主心性大变,手段残暴令人发指,动辄就要人性命,数不清让多少人家破人亡,才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但是现在,她成了这个作死的恶毒长公主? 秦瑶光只想仰天长啸,然而眼下的局势,却容不得她感慨。 “三哥,三哥你醒醒!” 秦瑶光定睛一看,老三闭着眼睛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掌心的鲜血还未止住。 此刻,忽地跑来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奶声奶气地求情:“长公主娘娘,求求您,先让我给他止了血再跪,好不好?” 不愧是书中女主角,好人都被她给做了,坏人就是长公主。 第2章 这公主府,没有一个正常人 第2章 这公主府,没有一个正常人 没错,求情的小女娃正是书中女主角周清荷,她是穿来的! 秦瑶光记得很清楚,这本书一开始写的就是肖氏守寡后,携女儿上京到公主府投奔燕长青。 不料燕长青外出征战不在京中,原主见着母女两人碍眼,让人将她们打了出去。 天寒地冻,周清荷那会儿还不到五岁,受到惊吓后就发起高烧,一命呜呼。 现在跪在她面前的小女娃只是个壳子,芯子早换了。 秦瑶光眯了眯眼,敌明我暗,她是优势的一方。 不过,别看周清荷现在年纪小,骨子里却是个七老八十的老狐狸。要不是有她从旁提点,只凭肖氏,怎么可能重进公主府,还获得了原主的信任。 既然如此,自己又穿来做什么? 一时间,秦瑶光有种“既生瑜,何生亮”的错觉。 见秦瑶光一直不说话,周清荷撑在地上的胳膊开始发抖,“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道:“长公主娘娘,您要是不答应,我就跪着不起来!” 通常来说,只要她使出这一招,长公主就会答应。 听到她磕头的响声,跪着的五个小孩都目露感激之色。 伺候秦瑶光的邓嬷嬷对侍女使了个眼色,只要长公主一发话,就赶紧把周清荷扶起来。 肖氏母女和这五个孩子不同,是在伯远候夫人面前过了明路的。 长公主不在乎名声,却在乎燕长青。 伯远候夫人,是燕长青母亲唯一的亲妹妹,也是他在世上仅存的亲眷。按辈分,长公主也要称呼一声姨母。 没想到,秦瑶光只瞥了周清荷一眼,淡淡道:“行,那你就跪着吧。” 跟她叫板? 能以势压人,何必斗智斗勇。 这是秦瑶光坐到亚太区总经理的位置之前,就明白的道理。 周清荷愕然,却也只好跪着。 秦瑶光走到老三跟前蹲下,将他受伤的手翻过来。伤口很深,边缘处血肉模糊,还有细碎的瓷片嵌在里面,格外可怖。 “沸水、细布、酒、金疮药。”她头也不抬地命令。 原主脾气古怪,秦瑶光这么一吩咐,虽然让一众奴仆莫名其妙,却没有人敢质疑,很快就准备妥当。 公主府里下人受伤是常事,金疮药和细布是常备的,却不知她另外两样拿来做什么? 秦瑶光没什么感觉,作为一个现代人,消毒后再包扎是常识。 老四就跪在晕过去的老三旁边,秦瑶光的靠近,让她咬紧牙关才克制住了心底的恐惧。 当看见秦瑶光用浸了沸水的细布清洗老三伤口时,她更恐惧了。 难道,这个女人又想出了什么新的法子来折腾他们? 邓嬷嬷打开酒坛子上的泥封,醇厚浓烈的香味飘了出来。 秦瑶光站起来后退一步,吩咐道:“倒上去。” 古代的酒浓度不高,用来消毒应该够了。 用量大,希望能冲走伤口里的碎屑,这样老三就不必再受一次把瓷片挑出来的苦楚。 倒,倒上去? 老大恨得额角青筋暴起,他就知道,这个女人没安好心! 如果他只是一个人,早就跟这个恶毒的女人拼命了! 可是弟弟妹妹都还小,二弟常常告诉他,必须控制脾气,不要招惹来更大的祸端。 老二垂了眼眸,跪着的身体一动不动,仿佛一切事情都与他无关。 老五年纪小,现在还懵懂着,不知道即将会发生的事。 肖氏偷偷瞄了秦瑶光一眼,整个身体都抖了抖。 她还以为长公主转性了,其实更残忍了! 老三那么小的孩子,哪里承受得住用白酒浇伤口的酷刑? 长公主的脾气越来越喜怒无常,但她为了女儿,必须在公主府生存下去,坚持到驸马爷回来! 到了那时,长公主越是骄横,越是能衬出她的温柔善良。 不管众人心里怎么想,在公主府里,长公主的命令得到了不折不扣的执行。 邓嬷嬷蹲在地上,另外一名侍女白露扶住酒坛子,让坛口对准老三手掌心的伤口,“哗啦”一声倒了下去。 满满一坛酒,足足倒了七八秒才结束。 白酒冲洗伤口有多痛? 老三原本陷入昏迷,此刻如同案板上的鱼,整个身体呈现出不规则的剧烈抖动,呼吸急促。这么寒冷的天气,冷汗浸透了他后背的单衣。 让人疑心,他恐怕下一瞬就要死去。 院子里陷入寂静。 最先打破这份寂静的,是老五的哭声。 五个孩子被体罚惯了,但今天这场面也是头一回经历。 老五吓懵了,没等他恢复理智,“哇”地一声就大哭起来。 老四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搂在怀里捂住嘴巴,在他耳边急促道:“别哭!不能哭!” 按他们以往的经验,要是在过程中哭了,会招来更多皮肉之苦。 老五回过神来,顿时闭紧嘴巴不让自己出声,瘦弱的小胸膛不住起伏着。 老大攥紧拳头,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这个女人死无葬身之地! 片刻之后,老三的身体才停止抖动,虚弱地睁开眼睛。 看看手、再看看搁在地上的酒坛子,还有什么不明白? 老三缓缓坐起,恢复成之前的跪姿。 没有人知道他现在有多痛,他动作缓慢,唇角却爬上一丝笑意,双手置于额前跪拜下去,对着秦瑶光行了一个大礼。 看着他的笑容,秦瑶光遍体生寒。 但是,她的事情还没做完。 “过来。” 老三不明白秦瑶光的意思,脸上露出一丝诧异,终于有了和他这个年纪匹配的表情。 他起身,走到她跟前。 “手给我。” 老三摊开那只受伤的手掌。 院子里的所有人,都神情紧张地看着秦瑶光。 往些时候,长公主虽然性情暴虐,却也有迹可循。但刚刚,她的举动都让他们摸不着头脑。 周清荷求情被罚,她给老三清洗伤口、又施以酷刑,桩桩件件都透出诡异。 长公主,她究竟想干什么?! 老三手上的伤已经很严重了,她到底还想怎么样。 周清荷跪在地上,止不住地浑身颤抖。 面对捉摸不定的长公主,她的心里头一回升起恐惧。 第3章 五个小反派,每一个都不简单 第3章 五个小反派,每一个都不简单 在众人的注视中,秦瑶光俯身低头,亲自抬起老三的手掌,借着午后的阳光,从好几个角度仔细观察。 老三站得笔挺,在满院子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情况下,他脸上看不见任何不安,平静得让人心惊。 也不知道是麻木了,还是真的无所谓。 少年受伤的手心被大量酒水冲洗后,看起来不如血肉模糊时那般可怖。不规则的伤口边缘泛起白色,没有看见瓷片碎屑的痕迹。 秦瑶光在心里松了口气,从侍女端着的托盘里取过金疮药和细布,替他把金疮药涂在伤口上后,再用细布包扎好。 因不了解她的意图,奴仆准备的细布很长,包扎完毕后还剩了好长一节垂在外面。 秦瑶光不耐烦再剪掉,按她在现代时的习惯,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老三垂下眼眸,木然地看着那个蝴蝶结,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僵直着身体。 不止是他,几乎所有人都呆立在现场。 一阵秋风猛地刮过,刮断了一根枯枝,掉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打破了这番寂静。 秦瑶光浑然不觉,拍了拍手道:“好了。” 抬起头,她正对上肖氏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眉头微皱。 肖氏忙垂头,收回目光。 是她太大意了,直视长公主,要是一个“大不敬”的帽子扣下来,挨板子都是轻的。 好在秦瑶光没有跟她计较,吩咐道:“散了吧,本宫累了。” 一个个这都什么表情? 她刚穿过来,什么都没搞清楚,就摊上这一大堆事,最心累的明明是她。 好在她是长公主,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要是穿成跪在地上的五个孩子之一,她真不知道该拿什么来改变自身的凄凉处境。 得到她的吩咐,众人方才如梦初醒般,各自行动起来。 看见秦瑶光被簇拥着离开,肖氏快步走到周清荷跟前,将她从地上拽起,心疼的上下打量:“我的儿,跪痛了吧?” 一边说,一边替她揉着膝盖。 周清荷摇摇头,脆生生道:“娘,我不痛!我这才跪多久,跟大表哥他们比起来算什么?” 五个孩子正在互相搀扶着起身,听见这句话眼里都露出或凄苦或愤怒或仇恨的光芒来。 他们都跪在细碎的瓷片上,本就单薄的衣衫因此被磨破了洞,露出里面伤痕累累的膝盖。 老四搀着老三,后怕道:“还好今天长公主没有追究,还替三哥上药。” 老大“哼”了一声,道:“别被她骗了!我们回去说。” 他吃过大亏,不敢在外面说秦瑶光的半点不好。 周清荷跑到他们跟前,细声细气道:“长公主娘娘说她累了,今天应该都不会再找你们。” “她要不累,怎么会放我们走?”老三忽然开口,“明天还不知道有什么新花样。” 他们五个活得战战兢兢,就是长公主随意取乐虐待的工具。 在那个恶毒女人眼中,他们根本算不上人! 周清荷眨了眨眼,看着肖氏道:“娘,伯远侯夫人许久没来做客了呢。女儿瞧着,长公主娘娘是觉着没意思了。” 长公主闲极无聊,才会这般折腾人。 周清荷话里的潜台词,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老二开口道:“肖夫人,您如果能请来伯远侯夫人,我就把那个古香方子给你。” 肖氏一听,压住嘴角的笑意,假意推辞道:“哎呀,我一个孀居之人,贪图你手头的方子做什么?” 老二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来历,手里有些稀奇古怪的宝贝,这个方子她想要很久了。 “肖夫人说笑了,就当是谢过你们母女这几年的照拂。” “应该的应该的。” 说完,肖氏拉着周清荷朝着公主府的角门处去了。 在公主府她们是客居的亲戚,来去自由。 偌大一个公主府,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无一不精无一不美。 可惜的是,主子只有乐阳长公主一人,奴仆再多也掩不住府里在深秋时的冷清寥落。 一大群人跟在秦瑶光身后,簇拥着她走过游廊。 这是她的主意。 穿越也好,穿书也罢,哪怕知道剧情,跟她活生生的人站在这里,大不一样。 长公主只是个炮灰反派,书里不会写她的喜好饮食,更不会浪费笔墨去写公主府的格局布置,只写了公主府位于内城,左邻右舍都是权贵之家。 伺候她的奴仆们更是面目模糊,除了邓嬷嬷和春分、白露两个贴身侍女还有名字之外,其他的都没提过。 既然穿了,根据她多年看小说的经验,想回去基本是不可能的。 那这第一步,就得先把自己住的一亩三分地给摸透了。 只是秦瑶光高估了原主这副娇养惯了的身体,才走了没多久,就有些喘不上气。 见状,邓嬷嬷招招手,两名健妇抬着软轿上前。 不愧是公主,还真是享受。 说是软轿,跟她在现代坐过的滑竿在款式上差不多。 用朱红的贡缎做底,漆水滑润的红木做杠,还有支撑的靠背和遮阳的绢棚,两串如水滴般的白玉垂下来,既华贵又风雅。 坐在上面视线一览无余,还省了脚力。 抬轿的健妇一定练过,抬着秦瑶光健步如飞,四平八稳。 按秦瑶光的吩咐,先把后花园的路全部走一遍,再把所有院子都看完,到了和外院隔开的月亮门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 看得秦瑶光暗暗咋舌。 这是公主府?明明就是大公园! 要她自己走上这么一圈,估摸着能走个小半天。 “公主殿下,您要去外院吗?”邓嬷嬷上前请示。 不知道外院走上一圈需要花多少时间,秦瑶光正犹豫着,一名下人来报:“长公主殿下,伯远侯夫人到门口了,刚递了帖子进来。” 伯远侯夫人? 秦瑶光回忆了一下剧情,心下了然,道:“让她先去暖阁里候着,本宫去外院瞧瞧。” 驸马不在,外院有什么可看? 贴身侍女对视了一眼,按下心底疑惑。 往常伯远侯夫人来的时候,公主生怕怠慢了半分,今天这是怎么了? 秦瑶光知道她们怎么想,没关系,慢慢适应。 第4章 看戏,得寸进尺的愚蠢妇人 第4章 看戏,得寸进尺的愚蠢妇人 被请进暖阁,伯远侯夫人神色倨傲,拿起粉彩缠枝纹玉兰杯,浅浅抿了一口。 她的神色很有些漫不经心,问道:“长公主人呢?” “公主殿下今儿有了兴致,正在游园呢,侯夫人请稍坐。” 鉴于伯远侯夫人在公主府里一直以来的高规格待遇,邓嬷嬷遣了白露来伺候。 茶水、瓜果、糕点,一应不缺。 只是她来的时候是申时刚过,这会已经酉时,连茶水都添了好几轮,仍然不见乐阳长公主的影子。 “砰!” 伯远侯夫人一拍扶手,怒不可遏:“什么意思?!你们公主府里,连我都怠慢了吗?” 作为燕长青唯一的亲眷,她啥时候在公主府遭受过如此冷遇。 想到肖氏来对她说的那些话,她越发笃定这个外甥媳妇是要不得了。 她甩手刚走到暖阁门口,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秦瑶光坐在软轿上,高高在上的看着她,没有要下轿的意思。 她什么意思? 伯远侯夫人银牙紧咬,不得不按规矩见礼:“臣妇见过长公主殿下,殿下金安。” 先是君臣,再是辈分。 别说她只是驸马爷的姨母,就是燕长青父母在世,见着了长公主也要见礼,正所谓“君臣有别。” 只是往日里原主里给予了她特权,她就以为是常态了,这会儿便倍感屈辱。 秦瑶光这才示意左右放下软轿,扶着邓嬷嬷的手起身:“侯夫人请起。不知道你来府上,所为何事?” 在穿越前,她手底下管着一千多号人。 论富贵她自然比不得长公主,但若论气势却丝毫不输。 被她这么一问,伯远侯夫人把满肚子话都憋了回去,端出长辈的架势询问道:“外甥媳妇,你都在忙什么呢?我都来了一个时辰,是不是这些没眼力劲的下人,没告诉你?” 往日,只要她一递上帖子,长公主就巴巴的迎在二门处,一路上亲亲热热的挽着她走进来,好酒好茶招待着。 临走时,还会送上一大车时令瓜果绢帛之物,只为了让她在给外甥去信时,多多美言几句。 不拿白不拿,都是皇家欠了燕家的! 今儿,一定是这些下人的错。 伯远侯夫人想到这里,指着伺候秦瑶光的一个小丫鬟道:“这点事都办不好,公主府里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秦瑶光一见,这位侯夫人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连公主府上的下人都敢管。 她倒是想要看看,接下来会怎么发展。 “给我掌嘴!”伯远侯夫人命令道。 她随便找个小丫鬟做筏子,是好教长公主知道,她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今儿竟敢给她立规矩了! 跟着伯远侯夫人的贴身大丫鬟珊瑚站了出来,捋起袖子,就冲着那名站在后面的小丫鬟而去。 邓嬷嬷站在秦瑶光身旁,气得浑身发抖。 伯远候夫人哪里是要教训小丫鬟,她是在打整个公主府的脸! 但是,类似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长公主非但不阻止,只要有人劝阻还会加倍责罚,才会让一个侯夫人在公主府里颐指气使,放肆逾矩。 小丫鬟吓得瑟瑟发抖,“噗通”一声跪下,膝行到白露跟前,求饶道:“白露姐姐救救奴婢,侯夫人一进府,奴婢就通报了。” 女人最重要的就是脸,伯远侯夫人的惩戒又向来没个轻重。要是这张脸给打坏了,她这辈子也就完了。 白露知道这不是她的错,但按公主的脾气,求情只会让事情更糟糕。 然而,小丫鬟求到她头上,她总不能置之不理。 若果真如此,她在这件事上失了威信,满院子下人她哪里还使唤得动? 没法子,白露只好咬咬牙跪在伯远侯夫人脚下,道:“侯夫人息怒,此事原是奴婢的不是,与她无干。” 她在赌。 赌她是长公主身边的四大贴身侍女之一,伯远侯夫人再怎么嚣张,也不敢对她下死手。 见白露被逼得跪了,躬身站着的另三名侍女——谷雨、春分、霜降,目光中都透出兔死狐悲的哀切之色。 今天是白露,明天就会轮到她们。 要怪,只怪她们命不好,跟错了主子。 面对跪下的白露,珊瑚不敢擅自做主,回头看了一眼伯远候夫人。 伯远侯夫人却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来,心道:“白露啊白露,这可是你自己找上门来,怨不得我,我原本只想教训教训一个小丫头。” 今儿这场面,要是能把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给教训了,才是真正扬眉吐气的大事情! 见到她如此神情,珊瑚回头看着白露,蹲了蹲身道:“白露姐姐,得罪了!” 珊瑚把礼节做了十足,眼里却冒出凶光。 白露生得比她美,又是从宫里出来的侍女,规矩仪态谁见了不赞一声好?事事都压着她一头。 今儿,她得了机会,正是要出一口恶气! 珊瑚深吸一口气,将手臂高高扬起,积蓄力气就要朝着地上跪着的白露掌掴而去。 谷雨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这一下要是被打实了,白露的脸还能见人吗? “慢着!” 电光火石之间,秦瑶光开口。 她算是看明白了,所谓伯远侯夫人,不过是得寸进尺的愚蠢妇人。 邓嬷嬷一听,立刻往前踏了一大步,右手往上一抬,将珊瑚的手臂牢牢架住。 逃过一劫,白露吓得软了身子,死死撑着膝盖,才勉强跪稳。 得意的笑容凝固在伯远侯夫人脸上,她沉声问:“外甥媳妇,你什么意思?事到如今,我在这府上连教训一个下人都不行了?” 她知道长公主最在意的是燕长青,转身看着秦瑶光道:“我从小看着外甥长大,他在儿时就常说长大后要孝敬我。和公主成亲后,长青每次来信都会嘱咐,他不在身边,就让公主替他尽这番孝心。若公主有行差踏错,让我务必不能袖手旁观。” 她张口就来,事实上,远在边关的燕长青根本就未曾与她通信。 秦瑶光听得差点笑了起来。 就凭这套不甚高明的PUA话术,能把原主一个堂堂长公主捏在手心这么多年? 简直可笑。 原主不愧是没有脑子的炮灰女配,谁都可以拿捏一番,身份再高也没用。 第5章 恶向胆边生 第5章 恶向胆边生 见秦瑶光不语,伯远侯夫人以为得计,继续训诫道:“臣妇作为长辈,有规劝之责。此番劝谏长公主殿下,女子为妻当柔嘉毓德,伺奉长辈当孝敬顺从,方是长久之道。” “哦?” 秦瑶光睨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按你的意思,本宫要把你当做先皇和宫里的皇太后一样来孝顺?” 摸清了对方底细,她懒得再绕圈子。 伯远侯夫人吓得一个激灵,她再怎样也不敢比肩先皇和太后娘娘啊! 她“砰!”地一声跪下,道:“臣妇不是这个意思。” 这么一顶帽子扣下来,她哪里敢认。 侯府,是依赖皇帝才能生存的勋贵人家。 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认下这个罪名,忙辩解道:“公主殿下明鉴!臣妇一番好意,是为了周全您跟驸马爷的夫妻情分,万万不敢有任何逾矩的想法。” 情急之下,她哪里还敢像之前一样,一口一个“外甥媳妇”。 邓嬷嬷见她知道害怕,缓缓吐出胸中浊气。 谷雨和其他侍女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垂目静观其变。 “你不敢?” 秦瑶光冷声质问:“你都敢在本宫面前责罚本宫的贴身侍女,你还有什么不敢?如此‘大不敬’,如果不是你,那就是你背后的伯远侯轻慢皇家。” 伯远侯夫人一听,冷汗涔涔而下。 “大不敬”乃十恶不赦的重罪之一,这可是死罪!弄不好还要连坐的。 她一直以来在公主府的嚣张,都仗着长公主并不和她计较,眼下才知道厉害,跪在地上脸色苍白。 “公主饶命!臣妇绝无此意!” 她想不通,今天明明是她登门问罪,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来人。” 秦瑶光指着珊瑚,淡淡吩咐:“贱婢不守本分不分尊卑,拖下去,杖毙。” 珊瑚狐假虎威不是一天两天了,在书里,原主最后被做成人彘就是她建议的,这种人留不得。 别人不提,伯远侯府上在原主这里得了多少好处?她本人也没少拿。 要撇开关系,也不用这么狠的法子。 公主府的下人们早就憋着一口恶气,此刻听见吩咐,两名健妇上前,架着珊瑚就往外走。 刑罚残酷,不能污了长公主的眼睛。 “殿下饶命啊!” 珊瑚被拖得鬓发散乱,双腿在半空中胡乱蹬着,声音凄厉地尖叫:“夫人!奴婢都是听您的吩咐,您不能不管奴婢啊!” 伯远侯夫人倒吸一口凉气,连忙道:“长公主明察秋毫,臣妇失仪,都是被这个该死的贱奴给蒙蔽的!” 此言一出,伺候她的下人们齐齐心寒。 很快,院门外传来行刑声,板子击打在身体上的闷响和着珊瑚的惨叫声,把跪在地上的伯远侯夫人吓得魂不附体。 秦瑶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缓声道:“家里出了刁奴,伯远侯夫人难逃失察之罪。看在你是驸马爷长辈的份上,本宫暂且记下。切记日后谨言慎行,以免给伯远侯府招来祸端。” 意思就是,这个把柄她先捏着,要是以后再有什么冒犯的地方,别以为今天这件事就过去了。 伯远侯夫人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把头伏得更低了,口中应着:“长公主殿下教训的是,臣妇受教。” 看着她狼狈而去,离开的时候还被裙角绊得踉跄了一下,邓嬷嬷内心激动不已。 公主殿下她终于立起来了! 往日她不知道规劝了多少次,可殿下看在伯远侯夫人是驸马爷姨母的份上,一个劲的退让,才让一位侯夫人在公主府上作威作福。 那些流水般的赏赐先不提,伯远侯夫人连公主府的下人都敢随意打骂。 如此僭越,长公主都是纵容。 秦瑶光靠在扶手上,将邓嬷嬷的神色变幻尽收眼底。 书中说邓嬷嬷是乐阳长公主的心腹,对她忠心耿耿,看来果然如此,这个人她可以放心用。 “你们都退下,邓嬷嬷留下。” “是。” 一众侍女应了,邓嬷嬷走到秦瑶光跟前,躬身静待吩咐。 “坐。” 秦瑶光指了一个绣墩给她。 邓嬷嬷施礼谢过,搬着绣墩到了秦瑶光跟前,浅浅坐了。 “邓嬷嬷,你是跟着我的老人了。” 秦瑶光微微俯身,盯着邓嬷嬷的眼睛缓缓道:“我可以信任你吗?” 她本就还没习惯用“本宫”来自称,之前为了不露出马脚,每次说话前都在脑子里过一遍,确定不会出错才说。 现在只有她和邓嬷嬷两人,干脆就用“你我”来以示亲近。 邓嬷嬷屁股还没在绣墩上坐热,闻言翻身跪倒在地上,以额触地,道:“公主殿下!老奴的命都是殿下给的,您让我往东,老奴绝不敢往西!您要让老奴去死,老奴立刻找条白绫,不连累殿下!” 秦瑶光起身,双手虚扶,将她扶起,叹了口气道:“嬷嬷,世人都道我风光,又有几人能知我真正的处境?你看这偌大的公主府,可有一个贴心的人?” “殿下!” 邓嬷嬷扶着她老泪纵横,哽咽道:“殿下,您受苦了……” 满京城都在说长公主的不是,可换了她们谁来试试? 新婚当日,驸马爷连洞房都没踏进来半步,天一亮就领兵出征,一去就是十年! 试问,这满天下哪个新嫁娘受过这份委屈? 人走了不说,还一个劲的往府里送外室生的孩子。最大的两个,比他和长公主的婚期还要长上几岁,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把话说到这份上,秦瑶光才问:“伯远侯夫人今日来,是不是肖氏母女的主意?” 原着中,周清荷正是牢牢攀附着这位伯远侯夫人,才能在公主府里兴风作浪,收服了五个孩子的心,借着拥立之功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伯远侯夫人来得这么突然,秦瑶光便做出这个猜测。 邓嬷嬷忙点头,道:“殿下您让他们散了之后,那两人就出了角门。老奴让人跟着,看着她们进了伯远侯府。” “殿下,那母女二人居心不良,您可不能再收在府中了!” 旁观者清,邓嬷嬷眼看着每每都是肖氏挑拨离间,让公主施以惩罚,接着又是周清荷来求情。 同样的事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偏偏公主如同被施了咒一般,对那肖氏言听计从,信任有加。 眼看殿下有所醒悟,邓嬷嬷忙再次进言,心道:只要能让主子远着两人,就是老天开眼。 秦瑶光想要做的事却不止于此。 “邓嬷嬷,周清荷还不满十岁就这么多心眼,长大后还不知道会怎样。”秦瑶光顿了一顿,“你想个法子,让她生上一场大病,把这母女二人远远的送走,越远越好。” 逛这半天园子时,秦瑶光想出一个主意,打算尝试从根子上解决问题。 别怪她恶向胆边生,实在是眼前这局面,容不得她心慈手软。 第6章 这万恶的封建制度,她好爱 第6章 这万恶的封建制度,她好爱 理智告诉秦瑶光,最好的法子是斩草除根,周清荷留不得。 只是她一个现代人,别看她轻飘飘一句“杖毙”要了珊瑚的命,其实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到现在仍然心有余悸。 毕竟,珊瑚是造成她被做成人彘的罪魁祸首。 可周清荷固然可恶,原主的凄惨结局却并非她直接造成。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才九岁,秦瑶光实在下不去这个手,远远的打发走也就是了。 邓嬷嬷一听,立刻应诺:“是!请殿下放心,老奴一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她是从宫里出来的嬷嬷,手段心计一应不缺。 是夜,周清荷就发起了高烧。 “殿下,春棠苑打发人来说周清荷得了急病,浑身上下起了红疹高热不退,求殿下开恩让府医过去,诊脉开方。”春分撩了帘子进来,蹲身禀报。 秦瑶光正张开双臂站着,在白露和谷雨的伺候下褪去衣裙,换上轻便柔软的贴身寝衣。 “哦?” 她垂眸问:“发生什么事,白日里不是还好好的吗?” “奴婢不知。” “既然如此,拿本宫的牌子去请擅小儿科的太医来瞧。清荷是周家后人,别怠慢了。” “是。” 春分应了,心头迟疑着退了出去。 听起来,周清荷的病情颇为凶险,既然不能怠慢,那不是应该赶紧让府医前去瞧病吗?怎么要舍近求远,去寻太医。 这会儿都宵禁了,哪怕持着公主府的牌子,在外行走也多有不便,一来一回,把太医请回府里至少也得一个时辰。 要真是急病,这不得耽搁了? 春分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殿下故意如此? 她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忙制止自己再继续往下想,按命令行事。 室内温暖如春,秦瑶光换好寝衣坐在铜镜前,白露替她拆着发髻上的钗环,梳妆台前打开的妆奁匣子里珠光宝气。 她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灯下看美人,肤如凝脂、青丝如瀑眉似黛,朱唇贝齿、身段纤秾合度,活脱脱一个浓颜系古典明艳大美人。 是原书作者笔下的草包美人没错了。 只是这位大美人的眉间有着积郁之色,想来是十年来被蹉跎的缘故,秦瑶光才穿来不到短短一天,短时间内难以改观。 秦瑶光把视线往下移,在胸前丰盈的曲线上停留片刻,心道:没想到,姐姐我也有D罩杯的一天,看谁还敢嘲笑我飞机场荷包蛋! 可惜啊,那些聚在一起开玩笑的好姐妹们,是再也见不到了。 既来之,则安之。 十年,能让她从一个普通销售员奋斗到亚太区总经理。如今她手握剧情占尽先机,同样给她十年,改个结局应该不难? 现在公主府,她一个人说了算。 这具躯体虽说娇弱了些,好在年满二十八岁,足够成熟。只要稍加锻炼,想必不至于连走路都成问题。 在心里拿定了主意,她吩咐道:“从明儿起,辰时叫醒本宫。” “是。” 白露掩住心头讶然应了,用象牙梳一下一下的将秦瑶光的一头长发梳顺。 驸马爷不在,长公主一不用早起给公婆请安、二不用进宫,每天的作息十分紊乱。 如今,赐婚给她的父皇已在几年前驾崩,继位的是秦瑶光一母同胞的皇弟,比她小两岁,是为元延帝。母后成为皇太后,住在禧宁宫中。 古代的娱乐活动十分有限,生在皇家更是不得自由。 不用上班、不用学习,她连丈夫都没有,除了偶尔进宫探望皇太后等人,间或去寺庙礼佛外,被排挤在京城交际圈外的长公主实在无事可干,她的生活可以用“穷极无聊”来形容。 这也太空虚了。 想到这里,秦瑶光不禁有些同情起这位长公主了,怪不得会那么轻易就被人挑唆。 看书的时候她还不觉得,如今置身其中了,她才发现公主府的确是能把人活生生逼疯的一个地方。 谷雨拿着两个鎏金熏香暖炉放进被子里,和白露一道伺候着秦瑶光沐浴更衣。 看着面前碧波荡漾热气升腾的白玉浴池,秦瑶光收回刚才的同情。 有什么好同情的! 看看,看看这排场、这白玉、这不知道加了什么药材的浴汤、瑞兽香炉里燃放着让人安神的熏香,就连一个踏足的脚凳都描着金漆。 她看不懂,但她大为震撼。 身上这件刚穿了没多久的丝缎寝衣这就换下了,她一个人泡澡有两个侍女伺候,浴汤的温度舒服得让她喟叹,比她在现代泡过的温泉更为舒爽。 “温泉水滑洗凝脂”,她总算明白长公主这身好肌肤是怎么养出来的了,原来这句诗是写实,没有一个字夸张的。 这万恶的封建制度,她好爱。 无公婆之乱耳,无男人之劳形,有钱有闲的单身贵族,简直就是她在现代求之不得的理想生活好嘛! 她辛辛苦苦从一个普通销售爬到亚太区总经理的位置,又何止996?还没来得及享受人生呢,就直接过劳死。 到了这里,什么也不用做,只凭着长公主的尊贵身份,奢侈腐败。 呃,就让她暂时忘记那五个让人头痛的小反派吧,她一个连婚都没结过的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带娃啊? 在飞机高铁上碰到熊孩子,她都敬而远之。后来她都让秘书买商务舱头等舱,就是为了减少碰见熊孩子的几率。 秦瑶光泡在浴池里胡思乱想着,谷雨轻声提醒:“殿下,水有些凉了。” 哪里凉?这不是刚刚好吗? 秦瑶光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你们对水温的要求也太严格了。 扶着谷雨的手起身,白露伺候着她换上另一件质地更柔和的软袍。 原来这件才是真正睡觉的衣服,秦瑶光觉得自己就像是一脚踏进大观园的刘姥姥,没见过世面。 原来古代公主的奢华生活,不在于表面的公主府有多大多精美,而在这些点点滴滴的细节之中。 走出浴室,白露呈上玫瑰露给她饮了,秦瑶光在谷雨的伺候下躺在软塌上。 白露把她的一头长发梳顺后抹上护发香脂,仔细烘着。谷雨则拿出芳香扑鼻的玫瑰香膏,替她从头到脚涂抹了一遍,动作轻柔的按摩着。 此时,小丫鬟打了帘子,邓嬷嬷走进来。 “都下去吧,有邓嬷嬷伺候就行。”秦瑶光吩咐。 “是。” 一众侍女施礼告退,她们受过严格的宫规训练,脚步轻巧有序。 邓嬷嬷掩好门,接替白露的位置替秦瑶光烘着头发,低声回禀:“殿下,太医到了春棠苑。一番施针之下,周清荷已然无碍,肖娘子千恩万谢要来磕头呢。” “什么?!” 秦瑶光大惊,撑着扶手就从软塌上坐起,转身看着邓嬷嬷问:“你用的什么法子,怎地这般容易就被解了?” 第7章 我偏要天命由心 第7章 我偏要天命由心 “殿下恕罪!” 见秦瑶光质问,邓嬷嬷放下手中烘笼,跪地磕了一个头,道:“老奴用的法子原本十拿九稳,让她看似出痘疹,只待太医瞧过就能被移出府去,又不会被伤了性命。” 她领会秦瑶光的意思,没想要周清荷的命。再说了,能不沾染人命,谁也不想背负多一份罪孽。 肖氏虽然守寡,周清荷的父亲周林当年却是翰林学士,当朝太傅的学生,后来被外放为知府死在任上,并非无名无姓可以随意处置的下人。 邓嬷嬷想的这个法子极为周全,痘疹传染性极强必须隔离,为了长公主的安全,周清荷母女自然不能再留在公主府内。 “那后来呢?” “没想到,今日在太医院值守的是刘院判,他医术高明,一听是长公主来请,立刻提着药箱赶来,针到病除。” 听邓嬷嬷说完,秦瑶光一口心头气泄了,缓缓躺回软榻上,问:“刘院判怎么会值守?” 书里,刘院判极擅小儿科,正是凭借一手高明的医术救回了难产诞下的三皇子,让皇帝龙颜大悦之下连升两级,成为四品院判。 只是太医院里值守的都是御医及以下品级,院判怎么会值守? “老奴送他出去时问过了,宫里四皇子有些积食,皇后娘娘忧心夜里反复,便留下刘院判在太医院。” “地上凉,你起来吧。”秦瑶光吩咐了一句,陷入沉思。 如果不是四皇子,刘院判就不会值守。 公主府里养着府医,如果不是她想把事情做得完美,一来为了拖延时间、二来想让他人知晓她对周清荷的重视,就不会让人去请太医、刘院判就不会来,周清荷就不会轻易痊愈。 这一连串,真的只是巧合吗? 亦或是,主角光环? 还是原书的剧情无法更改,每个角色都有自己既定的命运? 不,不行! 什么人命天定,我偏要天命由心,逆天改命! 我秦瑶光,什么时候认过命?! 她躺在软榻上情绪激荡,胸口丰盈的曲线随着心情激动而剧烈起伏,荡出一片波涛汹涌。 邓嬷嬷以为她动怒,默默替她烘着头发,不敢多言。 待头发烘干,邓嬷嬷再次请罪:“殿下息怒,是老奴无能,请殿下责罚。” 秦瑶光扶着她的手坐起,缓声道:“时运不济,你何罪之有?”她看着这位忠心耿耿的奴仆,既要用人,就不能让人寒心。 “殿下,要不然让老奴再试一次?这次定然不会失手。” “不用。” 用一个法子用两次,只会打草惊蛇。 秦瑶光想了想,道:“给春棠苑加两名护卫,就说让周清荷安心养病,院子里只进不出,需要什么东西尽管提。” 虽然刘院判排除了痘疹,但为了长公主的安危,以生病这个由头将肖氏母女软禁起来,合情合理。 先隔绝周清荷与五小反派的接触,不枉她费这一场功夫,也算有收获。 邓嬷嬷应了,伺候着秦瑶光躺下,又叫了白露进来值夜。 惊心动魄的一天终于过去,秦瑶光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高床软枕实在太舒服,贴身用的寝具太惬意,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直到醒来的时候,秦瑶光还在感慨自己心大,经历了穿书这么离奇的事,竟然适应良好。 辰时,是现代的早上七点,也是她一直以来习惯的起床时间。 从今日起,她就要把原主紊乱的作息给调整过来。 这具身体马上就是奔三的人了,保养得再好也逃不过地心引力和新陈代谢减缓的事实。她想要优雅的老去,就不能放任自流。 外间的廊下,小丫鬟们端着铜盆、托盘等等洗漱用具躬身站着,白露和谷雨两人在卧室里伺候她起身。 秦瑶光抬着手,让她们穿着衣服,再次在心里感慨:幸好她穿成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长公主,否则光是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她就搞不定。 不过,这穿得再多,也没有安全感啊! 没有文胸只有肚兜,没有内裤只觉得凉嗖嗖的,不习惯倒还只是其次,她的D罩杯恐怕就有了下垂的风险。 吃完早饭,秦瑶光吩咐:“去把绣娘叫来,本宫有东西要交代了去做。” 公主府上养着绣娘,库房里有大婚时她的嫁妆,还有这些年来宫里逢年过节的赏赐,好料子堆得都快满出来,想做什么都行。 花园里,浅蓝色的晨光正在散去,秋色正浓,秋菊正艳。 秦瑶光在园子里慢慢走了一圈,直到感到气喘,才叫了软轿来抬回房里。 看来昨天走几步就累不是意外,是这具身体果真不争气。连散步都走不了多久,晨跑更是遥遥无期,她这条锻炼之路,看起来很长啊。 绣娘已经到了,规规矩矩地见礼:“殿下金安。” “起来吧。” 秦瑶光道:“叫你来,是按我说的做几样小衣,用最舒服的贴身料子。” 说着,她取过书案上的毛笔,画了现代的文胸和内裤的样式。 这里没有现代那样具有弹性的面料,更没有固定用的钢圈,她就单独在文胸下面画了一条收束的线条,内裤则采用四角的款式,只要不会空荡荡就行。 绣娘刚开始还有些不明白,看了半晌后有了些眉目,问:“殿下,您是要用来代替肚兜?” 白露和谷雨对视了一眼,掩住心底诧异。 从昨儿开始,公主殿下就和以往不一样了,今日更是有这等稀罕的主意。 见她领悟力强,秦瑶光展颜一笑,颔首道:“对。” 她这一笑,如同春日桃花盛放于萧瑟深秋,灼灼光华,美艳不可方物,让满屋子侍女都看直了眼。 “殿下您笑起来真好看。”谷雨喃喃自语了一句,随即自知失言,忙跪地请罪。 “起来吧,这有什么好怪罪的。” 秦瑶光心道:也不知道原主有多严苛,满府的下人,动不动就请罪。 她跟绣娘详细说了一遍文胸和内裤的结构,绣娘道:“殿下,请让奴婢为您量身。” 这样的贴身之物,要穿得舒服,必须得尺寸合适。 正量着,春风进屋禀报:“殿下,逐风院来人说,五少爷溜去厨房偷了一屉刚蒸好的包子,被护卫抓住关进柴房,请长公主示下。” 第8章 高难度育儿剧本 第8章 高难度育儿剧本 “包子?” 秦瑶光迷惑地看了邓嬷嬷一眼,问:“我刚刚用完的早膳中,有包子?” 她还感叹过公主府的早饭品种之繁复、花样之精致,那一个个玲珑剔透的小碟子里,各盛着一样她叫不出名字的点心,里面绝对没有包子,她很肯定。 “回殿下的话,那包子是做给干粗活的下人,吃了才有力气。”邓嬷嬷道。 秦瑶光哑然,在心里嘲笑自己:怎么,这才短短一天就奢侈腐败、不接地气了? 她的饮食,肯定单独有小厨房在做,和其他人都不一样。而且听邓嬷嬷的口气,就连下人也分个三六九等,吃食都不尽相同。 而这老五,不管怎么说也是长公主的庶子,竟然沦落到去偷最低等下人的吃食,可想而知这五个孩子在公主府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下人口中称着的“五少爷”,却连护卫都可以不经通禀就关进柴房。 什么少爷,地位还不如奴仆。 见春分还在等着她回话,秦瑶光道:“本宫去瞧瞧。” 待绣娘替她量完身,秦瑶光带着侍女坐着软轿,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逐风院而去。 逐风院,取“踏浪逐风”之意,原本颇为风雅的院子,如今入目之处皆为破败。只余溪水冷冷、山石嶙峋,几丛湘竹枝叶枯黄,随着秋风无力晃荡着,杂草从青石缝中钻出来,肆意横生。 没想到在公主府里竟有如此残破之地。 秦瑶光暗自思忖着:昨天游园时,邓嬷嬷引着她从逐风院旁绕了一圈,并未入内,想必这五个孩子是原主的心头刺,能不让她见,就不让她见,以免横生是非。 见到长公主出现在院门,靠在院墙上昏昏欲睡的婆子一个激灵,忙爬起来行跪礼请安。 院子里,更是一个洒扫的下人都看不见。 护卫上前引路,秦瑶光举步朝着柴房走去,眼角余光瞥见老四藏在廊柱后面,偷偷看着这边的动静。 她看起来一派从容,心里却在抓狂:既然不能马上处理掉周清荷,就只好从五个小孩身上下功夫。 可是谁来告诉她,在原主长期虐待孩子的情况下,该怎么跟他们改善关系?在线等,挺急的。 育儿零经验、新手小白,上来就拿高难度挑战剧本。 早知道会穿书,在现代就该多看点育儿书籍。 事已至此,懊恼也没用,只好走一步看一步,摸着石头过河。 随着“哗啦”一声响,护卫打开了锁在柴房上的铁链,退到一旁恭声道:“殿下,请后退几步。” 木门打开,灰尘夹杂着屋内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呛得站在最前面白露一连咳了好几声,秦瑶光这才明白了护卫的用意。 她刚想要举步入内,想到此举与她长公主之尊不符,便站在原地道:“带他出来。” “是。” 护卫大踏步入内,却很快又重新出现:“殿下恕罪,五少爷跑了。” 跑了? 秦瑶光努力回想着原书的剧情,不该啊,老五是跑出府后才会成为毒医,但他逃跑的时间不是在老三受伤后的第二天。 “四处找找。” 吩咐之后,秦瑶光自己往周围看了看。 柴房在逐风院的角落处,一墙之隔就是外院。难道,老五跑去外院了? 不过,眼前这道墙估计有两米高,普通的成年人想要翻越都必须有人接应。秦瑶光想了想昨日见到的老五那个小身板,他根本不具备这个能力。 钻狗洞还差不多。 这么想着,秦瑶光的视线就往下移。 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她忍不住乐出了声。 “快帮帮他。” 秦瑶光指着柴房和地面相接处的那个木窟窿,窟窿不大,老五的头已经出来了,肩膀被卡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也不知道被卡了多久,原本他力竭后俯在地上,被秦瑶光发现后,立刻涨红了头脸努力挣扎起来。 “你别动。” 秦瑶光怕他伤到自己,蹲下身子用最温柔的声音道:“木板上有刺,我让他们帮你打开,但你别动。” 她蹲下来才发现,这个窟窿实在是小。 逐风院里引了溪流作为景致,却因为疏于打理,长期潮湿的地面侵蚀了柴房的木壁,靠近地面一圈的木板都潮得发黑,爬满绿幽幽的青苔。 老五爬出来的这个窟窿,想来是他找到一个被腐蚀得最厉害的地方,用木柴给砸开的,破洞处都是新鲜的木茬。 这么聪明,不愧是将来能成为毒医的人。 秦瑶光想着,便摸了摸他的头,却换来老五一个激灵,吓得原本因用力而涨红的脸上,血色尽失。 啊,不好意思,她忘记自己现在在孩子们心里,还是恶毒后妈的大魔头形象。 她有些尴尬的收回手,又叮嘱了一句:“你别动啊。” 事实证明,只要是她的话,是否温柔都不重要,没有人敢不听。 老五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两名护卫上前,很快就用佩刀把原本的窟窿扩大,老五一骨碌从里面钻了出来,跪在地上请罪:“小五知错,请长公主殿下责罚。” 一个才五岁的孩子,小身板瘦弱得看起来才三岁多,乖巧的跪在地上请罪,生着冻疮的小手因为害怕而不断颤抖。 再想想她在现代看到的那些熊孩子,一个个精力旺盛,稍不如意就不依不饶的吵闹,差距简直比那马里亚纳海沟还要大。 饶是秦瑶光并没有和孩子相处的经验,听见他这么奶声奶气的认错,一颗心都化了。 她蹲下身,伸手将他牵得站起来,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怎么错了,告诉我。” 怎么错了? 老五的眼里充满迷惘,他只知道有任何不对劲赶紧认错,或许还有逃脱责罚的可能。从来没想过,究竟是不是他自己的错。 “殿下问你话呢,快说!”护卫呵斥道。 老五身子一颤,要不是被秦瑶光拉着,刚刚站好的身体就要再次跪下去。 在距离众人不远的拐角处,三个孩子藏在墙后,探着脑袋看着被团团围住的老五。 “二哥,怎么办?” 老四苍白着脸问老二:“小五他会不会挨打?” 老大捏紧了拳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这回你们谁也别拦我!” 他空有一身力气,却每次都眼睁睁的看着弟弟妹妹们受罚而无能为力。 第9章 相依为命的孩子们 第9章 相依为命的孩子们 “等等,再等等。” 老二再怎么冷静有心计,现在也只是一名十二岁的孩子,看着柴房那么多人,指甲深深的掐入掌心,心乱如麻。 除了等,他们现在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 老大“砰!”的一拳击打在廊柱上,震得灰尘扑簌簌往下掉,年久失修的柱子直接凹陷下去一块,漆皮四分五裂。 天生神力。 老四忙扯了扯老大的袖子,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三人再次往老五的方向看去。 奈何老五实在太小,被这么多人围着,根本看不清发生何事。 三个孩子皆悬着一颗心。 好在没过多久,人群散开,老五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回来,手里还握着不知道什么东西。 秦瑶光站直了身体,看着老五用一副“不敢相信竟然没罚我那我走了”的神情慢慢走回三个孩子身边,双唇情不自禁弯了弯。 好像是她想多了,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她不加责骂,小孩就不会再讨厌她。 一次半次,肯定谈不上开心或者喜欢,但至少不再那么恐惧,就是好的开始。剩下的,她慢慢来。 老二发现了她跟随老五的目光,冲到老五跟前猛地将他抱起,几个孩子飞快的跑远,消失在秦瑶光的视线内。 就好像怕多耽搁了一秒钟,都会被她留下责罚。 秦瑶光不以为意。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几个孩子所遭遇的又何止贫穷,对她警惕是血淋淋的教训换来,刻入灵魂。 不能操之过急,秦瑶光告诉自己。 她继续留在逐风院内,只会让他们不安,便带着下人离开。 几个孩子躲在门板后面,透过纱窗被虫蛀出来的洞看着院子里的动静,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直到看见秦瑶光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 “吓死我了。” 老四靠着门板滑倒在地上,伸手搂过老五,板起一张小脸教训他:“小弟,以后千万不要干这种傻事了,在公主府里都是她的人,被抓到很惨的。” 老五吸了吸鼻涕,懵懵懂懂道:“可是,她今天没有打我也没让我罚跪,还让那个婆婆给了我饴糖。” 他抬起胳膊,在老四眼前献宝似的打开一直握着的右手,小手掌心上躺着一块被他捏得有些变形的饴糖。 老五的眼里闪耀着神采,浑身上下都写着“我好棒讨到糖了你们快夸我”的小得意。 不料,哥哥姐姐们见了,纷纷色变。 “她怎么会给你糖?!”老大老四齐声惊呼。 老二道:“那个妖妇断不会如此好心!” 没得到意料之中的夸奖,老五扁了扁嘴几乎要哭出来,小声说着事情经过:“我从柴房里爬出来的时候被卡住了,她让人把那个洞弄大,我才能出来。我说我错了,她问我哪里错了,我答不上来,以为要挨打呢,她却问旁边的人有没有糖,这块糖是那个邓嬷嬷给我的。” 他年纪虽小,表达能力却不差,几句话把过程说得清清楚楚,让三个孩子面面相觑,最后都只看着老二。 最先进入公主府的是老大和老四,老二在两人之后入府,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三人相依为命。 老大天生神力,哪怕在如此苛待之下身高也远超同龄人。但在公主府,他力气再大,打得过护卫吗?很多时候还因为顶撞长公主,还连累妹妹被责罚。 这种情况,直到老二进来后才得到缓解,全靠老二给他们出主意才让落到头上的责罚慢慢变少了,能过几天安稳日子。 是以,再加上后来入府的老三和老五,几个孩子都习惯了依赖老二,凡事都指望着他来拿主意。 “邓嬷嬷?” 老二思索了片刻,道:“如果是她,倒不奇怪了。她才得了孙儿,口袋里有饴糖再正常不过。这一次,妖妇装出这等好心是想做什么?” 他说出的最后一个问题,也正是几个孩子心里担心的。 往日,长公主不是没有对他们好的时候,高兴了也赏下席面、命人替他们裁衣。 但通常在这之后,几人将会遭受更残酷的摧残。 没待他想个清楚明白,老五摇了摇他的手,指了指房间里躺着的老三。 昨日被罚回来后,受伤最严重的老三就一直躺着,昏睡不醒,不时有些呓语。 他们被长公主虐待,院子里的下人当然也就不尽心,时常克扣几人的饭食。 平时还好,但老三这样,不吃东西只喝水显然不行,老五才仗着自己身形矮小,一大早去偷下人厨房里的包子。 谁知道,包子没偷到手,还被抓住关进了柴房。 老二皱着眉头,道:“先不管了,老三要紧。” 他抓起老五手里的饴糖,几个孩子走到老三身边。老大将老三半抱起,老四端着碗慢慢给他喂着清水。 只是老三昏迷着,喂进去的水,有一多半都洒了出来。 老二掰了一小块饴糖放入老三嘴里含着,甜蜜的滋味慢慢在他舌尖化开,让虚弱的身体有了本能的反应。 老四再喂水时,大多数都喂进去了,也知道吞咽。 “太好了。”老四抹了一把泪,哽咽道。 几个孩子在苦难中相濡以沫,比那亲兄弟姐妹的感情还亲。 她被四个男孩子护着,说女孩子的皮肤最重要,她受的伤是最少的。她不敢想象,失去其中一个人会是什么情况。 见老三口中的饴糖化的差不多了,老二又掰了一小块塞进去。 老五在旁边站着,看得吞了一下口水,“呲溜”一下把鼻涕吸了回去。 他年纪最小,最为嘴馋。 这块饴糖是他好不容易才讨回来的,老大见状便掰了一块给他:“来。” “不,不。” 老五连忙往后站了几步,小手急挥,道:“给三哥。” 这么一块,都能顶得上老三口中的两块了,他怎么能要?三哥还没醒来。 丁点大的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你拿着。” 老四接过老大手里的糖,硬塞到老五手里,道:“三哥会好的,你快吃。” 天可怜见,五个名义上是公主府庶子的孩子,竟为了一块民间常见的小小饴糖,你推我让。 就在此刻,门外响起脚步声:“大少爷,殿下请你前往华沐堂。” 室内陡然一静。 第10章 一定是妖妇又有了新花招 第10章 一定是妖妇又有了新花招 果然来了! 他们就知道,长公主这个女人,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华沐堂,正是长公主所居住的正院。 事到临头,老大眼里反而没了愤怒,示意老四接替他的位置把老三扶好,道:“我去去就来。” “大哥……” 老四迟疑的叫了他一声,嘱咐道:“你千万别冲动,不管她要做什么都忍着些。” 老大沉沉的应了,拿眼看着老二。 “我也是这句话。”老二神色平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可能……” 老五珍惜地舔了一口手里的饴糖,怯怯的开口:“可能她没我们想着这么坏?她刚刚还救我出来了,还给我饴糖。” 饴糖真好吃啊,甜丝丝的,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五弟,别天真了。” 老二看着他,一脸严肃道:“我们五个到公主府里,时间最长的老大也快九年了,连个正经名字都没起。每天都被关在逐风院里供妖妇取乐,她好?” “别给点甜头,就让你忘了痛。下人叫你五少爷,你还真觉得自己是个少爷了?” “对,对!”老四连忙补充,“小弟,你千万要远着她,别觉得她容易亲近被骗了。” 老五被送来时才两岁多,到公主府还不满三年,都怕他被骗了去。 被他们看着,老五把肩头一缩,小声道:“我知道了。” 门口响起护卫的催促声:“大少爷,殿下正等着你。” 老大起身,在几人担忧的目光中而去。 到了华沐堂院门口,护卫止步,他由小丫鬟带进去交给春分,再由春分带着进了暖阁。在秦瑶光的四个侍女中,春分主要负责内外接待。 厚厚的棉布帘子隔绝了外面的寒意,暖和得他全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 “奴婢见过长公主,大少爷到了。”春分回禀。 “母亲。” 老大规规矩矩跪下,磕了一个头。 “起来。”秦瑶光道。 她身边的案几上摆着一本翻开的账册,见她现在不会再看,霜降轻轻往上面放了块青玉镇尺。 老大站起来,内心忐忑,垂头看着自己鞋子上的破洞。 他是第一次进入长公主所在的室内,才知道,原来小小一个房间竟能如此奢华,连地毯都能柔软到把脚掌陷进去大半。 秦瑶光坐着,不得不仰着头才能把老大仔细打量一番。 老大才十三岁,却已经比室内站着的侍女都要高出一截,目测接近一米七。他骨架很大,虽然目前瘦骨嶙峋,却已可窥见将来英勇作战的勇猛身姿。 书上说他天生神力,不过府中无人说起,想来是老二的手笔。 秦瑶光在脑子里略过了过剧情,道:“五个孩子里你是大哥,该立的规矩得立起来。往常懒怠些也就算了,从明日起,每日晨昏定省不可免。” 如果要由着她性子来,哪用这么麻烦。 公主府里这么多精美的院子,把五个孩子全部移到好院子里,让下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将他们都养得白白胖胖的,好好弥补小可怜们这些年受的苦。 可惜不能。 她要真这么做了,恐怕会把这五个小家伙吓得连夜逃跑,以为她要开大招。 这事得慢慢来,先让老大每天到她这里来立规矩,见得多了,隔阂才能慢慢消除。 “是。” 老大并不意外,立刻应了。 立规矩而已,只要不牵扯弟弟妹妹们,他受得起。 邓嬷嬷在一旁补充:“早上辰时,陪殿下用完早膳后再回,晚上亥时。” 老大意外的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公主府和别处不同,没有公婆需要伺奉,从来就没有晨昏定省这个规矩。但他已经十三岁,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亥时没问题,哪个府上都一样。 问题出在早上的辰时。 按规矩,晚辈在卯时就会在长辈院子里候着,待长辈起身洗漱完毕后,才会召唤上前。那个时候,天色才刚蒙蒙亮。 京城里有那些恶婆婆,刻意要刁难媳妇的,天不亮就让人来候着,一站就是半个时辰,刻意磋磨人。 他在应下“立规矩”的时候,以为他要来立的也是这种规矩。 没想到,辰时? 邓嬷嬷冲他缓缓点头,意思是他没听错。 见他明白了,秦瑶光又道:“另外,午后绣娘来为你们量身制冬衣,让他们不要乱跑,都在院子里候着。” 冬衣? 他入府九年,府里就连最低等的下人都有一年四季的衣服和月例,他们却只能捡着连下人都不要的衣服穿。 对外宣称每个孩子都是庶出的少爷小姐,一视同仁发放二两月例。 实际上呢?他们从来就没看见过现银,说是把这二两月例折合为每个人的吃穿用度,全都花了。 内心的震惊让老大霍然抬头,撞入一双平静的眼眸。 他甚至,在这双眼睛里看见了温柔? 不,不可能! 一定是她又有了新的花招。 秦瑶光收回视线,端起旁边的茶水浅浅抿了一口,缓缓道:“原以为你们都还小,经邓嬷嬷一提醒,才发现个个都这么大了。” “尤其是你,还有两年就到束发之年,不能再这般无拘无束下去。” 老大不明白她的意思,正琢磨着,只听她道:“既然你们叫我一声‘母亲’,从今儿起,本宫就当起这管教之责,别让他人看了公主府的笑话去!” 秦瑶光在心里打了许久腹稿,才终于拗出这番话。 她知道老大听不明白,不过没关系,不是有老二在吗? 聪明人总是爱多想,有了这番听起来很有深意的话,她前后不一致的地方,老二自然会将她的意图解读到位,替她补齐漏洞。 老大一头雾水的回到逐风院,除了躺着没醒来的老三外,三个孩子全都拥上来。 老四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见他全须全尾的回来,才拍拍心口松了口气。 “妖妇说什么?”老二压低声音问,“怎会忽然叫你去?” 老大把秦瑶光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问:“二弟,她这是什么意思?” 屋外,一名公主府护卫将耳朵紧紧贴在后窗,将里面的对话听了个滴水不漏。他没办法潜入长公主的院子,要掌握情况,只能从逐风院下手。 第11章 潜伏在公主府五年的南风 第11章 潜伏在公主府五年的南风 驸马离京十年,除了母族那边还有一位姨母嫁给了伯远候外,在京城毫无根基。 十年前,对年方十九岁的燕长青来说,一边是全家战死沙场的深仇大恨、一边是新婚燕尔却毫无感情的长公主,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他满心只有血仇,只想奔赴边关替父母复仇,这才会做出未曾圆房就带兵远走之事。 后来,当他知道得越多,越发小心谨慎。 往公主府里安排属于他自己的人,只是其中一个措施。 在原书中,长公主和驸马夫妻两人都不是主角,对他们的笔墨并不多。 是以,就连秦瑶光也不知道,在公主府的护卫中,有一名是燕长青派出的心腹南风,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南风原是燕长青身边一起长大的伴当。 燕长青祖上有从龙之功,开国后被封为镇国公,风头一时无两,爵位世袭罔替。 传到他父亲这一代,世家逐渐把持朝堂,勋贵受到排挤,言官时常抓住府中芝麻绿豆大小的事进行弹劾。 燕家满门忠烈,哪里受得了这等窝囊气。 正好北戎蠢蠢欲动、屡次扰边,干脆举家迁往边关,打了几场胜仗之后,除了世袭的镇国公爵位外,还博得了镇国大将军的威名。 燕长青,正是在这样的氛围中长大。 他五岁能骑马、七岁能开弓射箭,兼之冰雪聪明、传言有过目不忘之能,家里替他请了饱学之士为师。 这让他第一次随父进京给先皇贺寿时,就赢得了满京城贵女的芳心,成为无数人的春闺梦里人。 这其中,就包括了乐阳长公主的一见倾心。 然而,属于燕长青的一切幸福,都在他十九岁那年戛然而止。 此后的人生,他在铁和血的味道中,步步为营。 南风,就是在燕长青理清头绪之后来到公主府上,如今已潜伏五年有余。 他按燕长青的吩咐,每三日寄回一封密信,除了公主府的情况,还有他在京城收集到的大小事一并汇报。 对这五个孩子,他唯一的任务就是保住他们的性命,其他一概不插手。 见幼小的孩子被长公主如此虐待,他曾义愤填膺的问过主子,得到的回复是“你越不管,他们越安全”。 五年下来,磕磕绊绊的,五个孩子都慢慢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 南风武艺高强,耳聪目明,哪怕里面正在商议的几个孩子压低了声音,他仍然能听得清清楚楚。 屋内。 三个孩子听完老大的讲述,都看着闭目思索的老二。 片刻后,老二开口问:“三年前,是不是也曾说过要替我们量体裁衣?” 老大眼里一片迷惘,反而是老四想了想道:“啊对,是有这么一回事,但后来……”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总之他们并没有穿到新衣。 “我听说,是宫中要来人的缘故,”老二道,“后来没了下文,妖妇却进了宫。” 老四恍然大悟,道:“那我知道了!宫里有人要来府里,为了不让人说她虐待庶子才让人给我们做衣服。后来她自己进宫了,宫里没来人,自然就不需要了。” “哼!” 老大怒道:“那这次肯定也差不多,我说她怎么突然好心。” “具体原因我们不得而知,”老二低头看着身上的单衣,“我只希望能成真。马上就到冬天了,就算我们能熬得住,老三和老五未必。” 一个受伤昏迷至今未醒,一个年纪太小,冬天是最难熬的季节。 “会的会的,”老四的眼里燃起热切的希望,“她不是说午后吗?很快就到了。” 老二点点头道:“她还让大哥去立规矩,恐怕这次不好糊弄过去才这么做。还有那个邓嬷嬷,她既然愿意提点妖妇,那不如……” 想了想,他看着老大和老四道:“往后,我们可以适当亲近邓嬷嬷。她有了孙儿,对孩子总会有几分怜惜。” 他一番分析下来,有理有据,还给出了下一步的应对法子。 小小年纪,便初露峥嵘。 若是秦瑶光在此,一定会双手双脚给他鼓掌。 老二完全理解了她想传达的意图,不但补上漏洞,替她的行为找到合理的动机,还注意到她刻意提起的邓嬷嬷,从共情心入手来分析。 他才十二岁! 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但这是普通人学不来的天赋。 一墙之隔的南风听完这番话,悄悄替老二竖了个大拇指。 知道头两个孩子在公主府里过得不好,主子压根就没想要过再送孩子入府。但老二却是自动找上门来,那个时候他才六岁,却说出让主子都惊讶的话。 六年过去,在无人教授的情况下,老二竟然能成长到如此地步。 逐风院,这个在公主府里被刻意遗忘的角落,从未像今日这样热闹过。 刚到午时,就来了好几名抬着食盒和竹筐的健妇,由邓嬷嬷领着进了门口。 听见喧哗声,老大一个人出门查看。 这是在长期欺凌中,五个孩子养成的习惯和默契。 有什么事,由老二拿主意,老大先顶上。他年纪最大力气最大,就算长公主降下责罚,熬一熬也就过去了,不会牵进来更年幼的弟弟妹妹。 见到邓嬷嬷,老大想着老二刚刚说的话,神色明显放松下来,上前见礼。 邓嬷嬷神色和缓,道:“殿下想着五少爷年幼,竟心心念念想吃那包子,便命人蒸了好几屉送来。” 健妇将那两个食盒打开,热气腾腾之下,一个个白生生的包子香气扑鼻,看得老大两眼发直。 这么多吃的? 邓嬷嬷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微微一笑介绍起来:“第一屉是鲜肉包、下面是葱油包,这两屉都是咸口肉馅。这边是鲜花包、豆沙包,我瞧着家中孙儿爱吃,估摸着你们也会喜欢。” 老大看着她,只觉得邓嬷嬷脸上的每一根皱纹都透出慈祥的味道来。 愣怔片刻,翻身就要磕头。 邓嬷嬷赶紧往旁边一站,没有受他的礼,道:“大少爷快请起,老奴可不敢受你的礼。都是长公主殿下吩咐下来,老奴只是照办。” 老大只牢记着老二说的话,半个字也不信那个女人会如此好心。 第12章 让五个孩子吃饱穿暖 第12章 让五个孩子吃饱穿暖 在他看来,肯定是邓嬷嬷同情他们,才会送了吃的来。 不过,邓嬷嬷哪敢受这份礼。 别看五个孩子在公主府里备受欺凌,但虐待他们的人是长公主,她完全可以借着管教庶子的名义为所欲为,哪怕真死了一个,顶多掀起一些风波,她本人却不会真被怎么样。 但对下人来说,被驸马爷送进来的五个孩子,哪怕是外室所出,也都是正儿八经的庶出少爷。 下人可以仗着长公主对他们的不喜有所怠慢、克扣伙食等等,却不能在明面上出错。 就像白露遇到老四,哪怕老四浑身上下所穿还不及她头上一根簪子值钱,白露也得规规矩矩见礼,唤一声“四小姐。” 邓嬷嬷把老大扶起来,指着另外几个竹筐道:“殿下说五少爷年纪小,半夜嘴馋也是有的,便让老奴送来米面粮油,把你们院子里的小厨房给开起来,想吃什么自己随时可以做。” 如果说那几屉包子是意外之喜的话,这句话简直就是天降馅饼,砸得老大晕乎乎的。 什么? 他们可以自己开伙? 公主府的院子里都配有小厨房,但逐风院里的厨房早就荒废。 他们被饿得受不了的时候,也想过自己做饭吃,但一无柴火、二无米面,根本无从着手。 邓嬷嬷交代完,从她身后走出几个婆子,见礼道:“老奴见过大少爷。” “都是从大厨房调出来的,熟悉灶上功夫。”邓嬷嬷道,“有什么事,几位少爷小姐尽管使唤。” 冲击太大,老大根本没反应过来。 邓嬷嬷对那几个婆子道:“从今儿起,你们好生伺候着,缺了什么短了什么只管差人来报。大少爷每日都是要去殿下房里问安的,要是知道你们偷奸耍滑……” 她冷哼几声,道:“殿下的脾气,你们都是知晓的。” 一番敲打之下,婆子们纷纷表着忠心。 看着邓嬷嬷带着人离开,留下的几个婆子手脚麻溜的收拾着满是蛛网灰尘的厨房,不仅是老大愣怔在当场缓不过神,就是南风也大受震撼。 不管怎样,整个公主府的下人都有了共识:公主府里的天,恐怕是要变了。 逐风院那几位主子,再不能随意拿捏。 邓嬷嬷回来时,秦瑶光刚用完午膳。 白露伺候着她漱了口,听完邓嬷嬷的汇报,她满意的点点头。 为了避免被怀疑,如今她只能做到这一步。 有了那番说辞垫底,让五个孩子吃饱穿暖,她总是能做到的。 瞧瞧老五那小身板小脸蛋,造孽哦! 午休后,春分进来回话:“殿下,逐风院的婆子来说,小厨房里没有能用的锅,碗也不成套。椽子被虫蛀了,青瓦多时未曾捡过,恐怕下雨时就会漏,开不了火。” “还有柴房,里面放着的木柴还是好几年前的,都潮得不成样子,肯定是用不得了。” 秦瑶光听得额角青筋直跳。 她亲眼目睹了逐风院的破败,但没想到会破败至此。 这可是堂堂公主府! 昨日下午游园她亲眼所见,哪怕是无人的院落也不至于此,定期都有人清扫修缮,花草都有专人看顾。 逐风院里如此境况,只能是上行下效,下人们趁机偷懒之故。 秦瑶光沉着脸吩咐:“春分,去把管逐风院的人叫来。霜降,找大管家把逐风院的账册拿来。” “是。” 春分、霜降两人都是在长公主跟前得力的侍女,霜降更是管着仓库账目,是擅算的能人,放在外面做个大掌柜一点问题都没有。 她们走在一块,路上遇到的小丫鬟纷纷躬身退下,不敢上前。 走到无人处,春分快速瞥了一眼四周,道:“霜降,你有没有觉得,殿下她不一样了?” 从昨儿起,桩桩件件都不一样,她的言下之意不消细说。 霜降想到伯远候夫人苍白的脸色,真解气啊! 她打心里笑出来,低声道:“我瞧着是好事,今儿殿下还笑了。” “是,往日里我这颗心啊,总是空落落的不踏实。” 虽然伺候的人是长公主,可在满京城里,没一个人说长公主的好,连带着府里下人也被瞧不起,走在外面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华沐堂内。 邓嬷嬷扶着秦瑶光到软塌上坐下,又拿过一个天青色团花纹引枕塞到她腰后,才低声劝道:“殿下别气坏了身子,这些奴才一个个跟红顶白,府里是该好好整顿一番。” 这些话,她也不知道劝了多少次。 眼看着长公主从新嫁娘时的欢喜,每天都盼着驸马爷回来的模样,一日一日消沉下去,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她心里就难过的紧。 公主府里,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都是从宫里赏下来的奴婢,哪个敢偷懒耍滑,岂不是嫌自己死的太早。后来先皇驾崩,主子成了当今皇帝的大姐,更是无人敢放肆。 可到了后来,除了华沐堂里是她掌着,还没有乱了规矩章法之外。其他地方,早就失了控制。 她再怎么忠心,也只是下人。 主子自己立不起来,下人做什么都没用。要不然,怎么会有“皇帝不急太监急”这句俗语。 苍天开眼,殿下总算有所醒悟。 听邓嬷嬷这么说,秦瑶光便知道,这公主府远不是她所瞧见的那么光鲜亮丽,内里不知道有多少猫腻。 不过不打紧,在现代她能把那一千多名员工都管得服服帖帖,公主府里全部下人加起来才三百余人。不如就拿逐风院这件事做筏子,将阖府上下都理一遍。 管的东西不同,但核心都是管人。 在原着里提过,和京城其他权贵的府邸不同,公主府里没有家生子那么错综复杂的关系,但也并不简单。 大部分是长公主大婚时母后指派而来的人手,有宫女、有从家族里挑来的陪房、还有世代替皇家经营产业的管事。 婚后,原主又采买了一批粗使下人。 十年来,有下人犯错被撵的、有因病离府的、还有被原主责罚杖毙的,种种原因下来,每年都会损失十来个,到了春天再补充一批。 这些信息零零碎碎的散在原着各处,秦瑶光靠着回忆,费了一些劲才拼凑出了大体轮廓。 正想着事,屋外有小丫鬟来报:“殿下,春棠苑里来报,表小姐醒了,周太太定要带她来磕头谢恩哩!” 第13章 简直荒唐! 第13章 简直荒唐! 肖氏是驸马爷的远房表妹,她夫家姓周,客居在公主府内身份微妙,下人便称呼她为周太太,对周清荷就以一个含糊的“表小姐”做称谓。 “不是说病了吗?” 秦瑶光半躺在软塌上,连眼睛都没睁开,心道:昨天晚上生病那么凶险,这才半天又闲不住了,真是心急。 “周太太说感谢殿下昨夜延请太医的恩德,让表小姐来跟你磕头,还给您做了暖手的袖炉,想亲手送来。” 原主对肖氏母女几乎是言听计从,她们的要求,下人向来不敢怠慢。 花样挺多。 秦瑶光暗自腹诽了一句。 邓嬷嬷道:“既是病了,就该好好养着,磕什么头?若是把病气过给了殿下,又该如何是好。表小姐年纪小不懂事,难道周太太也不知道吗?” 这番话连敲带打,直指肖氏逾矩。 屋外的小丫鬟等了一会儿,里面再没传来声音,便退下自去传话不提。 秦瑶光凝神想着原着里的剧情,对周清荷的处理有些举棋不定。 得想个法子,确定一下究竟是书中剧情不可更改,还是仅周清荷有主角光环护体。 见她陷入沉思,邓嬷嬷没有打扰她,轻手轻脚的退到一旁,示意在跟前伺候的白露拿了一张薄薄的丝被替她搭在腿上,自己则去点了安神的香。 瑞兽香炉上方青烟袅袅,木质香调和着花香的混合香味,慢慢在室内氤氲开来。 室内明明有好几个人伺候着,却安静极了,倒真让秦瑶光想出一个试探的法子。 还不待深想,门外传来轻巧的脚步声,霜降手里捧着账册,春分身后跟着一名穿着深褐色夹袄的仆妇。 “殿下。” 两人前后脚进屋见礼,秦瑶光搭着白露的手坐直了身体,视线落在跪着请安的妇人身上。 逐风院如此破败,她倒是收拾得干净利索。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抹着头油,用一根银簪盘着圆髻,袖口处露了半个银镯子出来。 秦瑶光冷哼一声,心道:这通身的打扮,比那几个孩子可强太多了! 见她不悦,邓嬷嬷在她耳边低声道:“马六家的,是宁国公府送来的陪房。” 原来是皇太后家族中的人,怪不得中饱私囊了,都没想着要藏着掖着。 “起来回话。”秦瑶光道。 “哎。” 那妇人应了一声翻身爬起,满面笑容道:“奴婢今儿是走了大运,才能到殿下跟前回话。以往啊,都只远远的瞧着,长公主那真真是天仙一般的人物……” 各种不重样的恭维话不要钱的从她嘴里冒出来,把秦瑶光从头到脚夸了一遍,然后开始夸屋里的陈设。 她这样的性子,想必是很能吃得开的。 秦瑶光并不理会,一言不发,脸上也没有丝毫笑意,端起茶杯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放回案几上。 她不开口,其他人自然都安静侍立。 没人接她的话茬,屋子里就只剩下她的声音,马六家的越来越不自在,声音越来越低,终于觉出不对劲来,讪讪地住口。 “说完了?”秦瑶光淡淡道。 “有着这般口才之人,让你管逐风院,是本宫委屈你了。” 秦瑶光轻轻一眼瞥过去,马六家的顿时一个激灵,忙道:“不委屈不委屈,奴婢能替长公主殿下效力,是祖坟冒青烟了才修来的福分……” 这人,恐怕是自带话痨属性? 秦瑶光抬手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吩咐道:“霜降,把逐风院的账簿给她。” 马六家的瞪着一双眼,双手急挥道:“殿下可饶了奴婢吧,奴婢大字不识一个,哪里看得懂账册啊!” 秦瑶光这才知道自己想岔了。 在现代习惯了九年义务教育的她,在生活中还没碰见过不识字的人,忘记了这是古代,一多半都是文盲,女人识字的更屈指可数。 “你念给她听。”秦瑶光吩咐霜降。 “是。” 霜降应了,捧着账册念道:“上个月,四位少爷和小姐的月例共十两银,院内丫鬟婆子月例共三两银六吊两百钱,按月拨出茶水费、柴火费、修缮费共三十二两银……” 她抬头看着秦瑶光,道:“殿下,还有十来个杂项,都是马六家来支的,从几百钱到两吊钱不等。” 听见霜降报账目,马六家的这会儿才知道“怕”。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些钱根本没花到院子里,更没花到五个孩子身上。 她不安的扯了扯袖口,低眉顺眼道:“长公主殿下,是奴婢支的,但……”她那眼珠骨碌碌转了几转,把头埋到胸口不说话。 “放肆!” 秦瑶光把脸一冷,喝道:“既是支了这许多银子,别的不提,那厨房的瓦是怎么回事?还有柴房?” 原主未免也太窝囊了些。 被肖氏母女联手欺骗、被伯远候夫人拿捏也就罢了,就连一个下人也能欺瞒于她,还当什么公主? 多亏得她命好,是长公主。 换了别的宫斗剧里,别说活不过三集,依她看来,活不过十分钟。 马六家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殿下,您……您忘了吗?” 她这个反应,未免太过奇怪。 自穿过来,秦瑶光听得最多的是“奴婢知错,请殿下责罚”,她以为马六家的立刻就会请罪,但,什么叫“她忘了?” 以原主的骄横,下人对她都是畏惧,这马六家的哪来的胆子不请罪? 邓嬷嬷见状,知道别有内情,低声出着主意:“殿下,您不妨让其他人退下。” 秦瑶光想了想,命白露带着一众伺候的丫鬟全都下去,屋里只留下邓嬷嬷和马六家的。 “有什么话,你现在一五一十给本宫说清楚。”秦瑶光靠在引枕上,眼神凛冽。 “快说!”邓嬷嬷道,“若是敢有半分欺瞒,殿下能饶得了你,老身也饶不了你这条狗命!别以为宁国公府上,会真在意一个分出去的陪房。” 马六家的跪在地上膝行几步,爬到秦瑶光腿下,哀求道:“这些银钱的去处,奴婢都是按殿下的吩咐啊!” 什么? 简直荒唐! 第14章 公主府的秘密 第14章 公主府的秘密 荒谬! 她一个堂堂大景朝的乐阳长公主,生来就金尊玉贵。大婚开府后更是豪奢,公主府里要什么没有,用得着去贪区区一个逐风院的例银? 那逐风院里,吃的喝的用的,本就是她的! 简直荒谬。 然而,书上一个字没提。公主府这潭水究竟有多深?秦瑶光心里没底。 见秦瑶光不语,邓嬷嬷便以为她别有顾虑,沉着脸呵斥马六家的:“说什么呢?!什么叫按殿下的吩咐。别卖关子,今儿你若是不能老老实实交代清楚,休想活着离开。” 秦瑶光心里暗暗感激邓嬷嬷的解围,冷声道:“说。” 马六家的心头惊疑不定,只好道:“殿下,是您亲口吩咐下来,说逐风院里养着的都是闲人,除了日常嚼用的银子,每个月都包五十两银子给宜春姑娘送去。” “五十两?”邓嬷嬷一惊,脱口问出。 逐风院里没几个下人伺候,但那么大一个院子,光是维护和修缮的耗用就不少,每个月拿出去五十两,还能剩下多少? 怪不得,不止是那几位庶子女的伙食被克扣,整座院子都残破不堪。 原来,是得了长公主的命令,马六家的才如此明目张胆。 但这件事,作为一直跟在殿下身边的心腹,她竟然半点不知。 那宜春姑娘是宁国公府上大夫人的心腹婢女,马六家的又是从宁国公府送来的陪房,都是公主母族的人。 邓嬷嬷立刻就想到这一层,懊悔自己刚刚的惊呼,忙闭口不言。 公主不愿让她知道的事,她还是装聋作哑的好。但今日,殿下问话让她留在身边,可见对自己的信任更深。 邓嬷嬷心里涌上被主子赏识的感激之情,伺候的姿态更恭敬了。 秦瑶光哪里知道她心里的风起云涌,从邓嬷嬷脱口而出的惊呼里,她肯定连邓嬷嬷也不知道这件事。 她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心里却在抓狂。 到底是什么情况? 偌大一个宁国公府,缺这区区五十两银子? 宁国公是秦瑶光的外祖父,嫡长女便是如今在宫中荣养的皇太后。而宁国府的大夫人汪氏,正是如今国公府上的当家主母。 无论哪一位,都不是缺那五十两银子的人。 公主府里,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 秦瑶光满肚子糊涂官司,不得不打起精神道:“你说宜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都不记得了。什么时候的事?” 马六家的这才松了一口气,陪着笑道:“这么点小事,哪里值得殿下挂心?不记得也是正理。都是八年前的事情了,那会儿大少爷刚刚入府半年的样子。” 她在心里嘀咕:驸马爷这事儿做得不地道,也不怪殿下生气,不待见逐风院。 要知道,大少爷进府的时候都四岁了,而公主和驸马才成婚不足两年。换句话说,这位忽然被送进府的大少爷,是驸马爷成婚前就和别的女人生的。 都说燕家满门忠烈,但这事儿做得忒不厚道! 京城的权贵世家,不管里子怎样乌七八糟,面子上都会以嫡妻为尊。 世家公子在大婚前就算有教导云雨之事的妇人,或者干脆收了通房丫鬟的,也不会留下血脉,让庶子比嫡子更年长。 嫡庶不分,是祸家之根源。 这点浅显的道理,她一个下人都懂,驸马爷竟然堂而皇之的这么干了。还不光是大少爷一人,陆陆续续竟是送了五个外室养下的孩子来。 搁谁家嫡妻身上,谁都得疯。 长公主只不过是苛刻了些,还不是都养着他们吗?到现在也活得好端端的。 秦瑶光不知道这个马六家的在心里暗暗替自己抱不平,很显然,一个下人也不可能知道更多了。 “行了,你下去吧。” 秦瑶光淡淡吩咐:“从今儿起,这五十两银子不必再给了。逐风院里的小厨房都按正经主子的份例来,不得克扣。” 她在最后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让马六家的心头一颤,忙磕头领命。 马六家的退下后,秦瑶光想了想道:“邓嬷嬷,你拿着我的名帖跑一趟宁国公府,请大夫人明日过府一叙。” 她既然来了,就不能这么稀里糊涂的过。 秦瑶光不想十年后落得凄凉下场,眼下的蛛丝马迹她都不能放过。 “是,老奴这就去办。” 邓嬷嬷出了华沐堂,正要去吩咐人套车去往宁国公府,便发现有一名妇人形迹可疑的跟着她。 “什么人?!敢在公主府里鬼鬼祟祟。”邓嬷嬷喝问。 作为长公主跟前最得力的嬷嬷,她对满府下人有生杀予夺之权。 那妇人顿时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称道:“见过邓嬷嬷,奴家是绣房春娘,有事回禀。” “既是有事,为何如此作态?” 春娘道:“奴家依公主殿下的命令,去逐风院内给少爷小姐们量体裁衣,却发现三少爷至今昏迷未醒。大少爷不让奴家靠近,奴家趁量身的功夫,偷偷摸了摸三少爷的额头,发现滚烫得吓人……” 她和几名绣娘一起去逐风院,其他绣娘都没放在心上,量完身就赶回绣房做活。 只有她知道三少爷发烧了,心里便一直惴惴。 长公主脾气不好,她哪里敢靠近?但要是不说,又担忧万一府中三少爷出了什么事,她落下个知情不报的罪过,还不知道是什么下场。 这才一直在华沐堂外面徘徊,直到看见邓嬷嬷出现,她便跟了上去,其实都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说,直到邓嬷嬷问起。 邓嬷嬷一听,便道:“你起来,把事情经过详细跟我说说。” 听她说完,邓嬷嬷让跟着她的小丫头去角门处备车,自己扭头回了华沐堂。 见邓嬷嬷去而复返,秦瑶光问:“何事?” “绣娘来禀,在量身时发现三少爷高烧不退,大少爷极力瞒着。”邓嬷嬷猜测道,“恐怕是几个孩子想岔了……”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言下之意秦瑶光的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老三昨日伤得那般严重,今日发起高烧来,老大却仍想瞒着。无非就是,哪怕她如此示好,几个孩子仍然半点不信任她。 而且,按照原书中的描写,瞒着这件事应是老二的主意,不过是惯例让老大顶上。 “殿下,您看这事?” 邓嬷嬷询问着她的意思。 第15章 不是那妖妇转了性子! 第15章 不是那妖妇转了性子! 这才是秦瑶光穿书的第二天,她又不是什么经验丰富的教育家,孩子们不信她,太正常不过了。 然而,眼下却有些棘手。 如果她派府医过去,按这五个孩子的警惕性,哪怕开了药恐怕也不敢让老三喝。 昨天老三掌心的伤口,她已经做了紧急消毒处理,还是发炎了吗?才会高烧昏迷不醒。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她所知道的只剩下“多喝热水”了。 秦瑶光望向如今唯一得了五小信任的邓嬷嬷,道:“这事儿,眼下还落在嬷嬷你的身上,我如今是想明白了,跟这几个孩子过不去没意思。” “驸马总有回京的那一日。待他回来时,我把他们齐齐整整的交到他手上,也就是了。” 听她这么说,邓嬷嬷眼眶发热,施礼道:“但凭殿下吩咐。” 她的公主殿下,从那么小小一团长成了威仪日重的长公主,可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哇? 别人不知道,邓嬷嬷心里可是门清,殿下和驸马爷根本未曾圆房。别说是公主了,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莫大的屈辱。 遵照秦瑶光的吩咐,邓嬷嬷找来一个跑腿的粗使丫鬟,去逐风院里传话,让她把大少爷请出来。此外,还特意吩咐了,不能让旁人瞧见踪迹。 看着小丫头溜进逐风院,邓嬷嬷找了一处避风的影壁候着。 一刻钟之后,老大果然出来,先是朝着四周机警的查看了一番,见四下无人才快步走到邓嬷嬷跟前:“嬷嬷,你找我?” 说话间,还冲邓嬷嬷施了一礼。 邓嬷嬷哪里敢受,忙往旁迈了半步避开。别说现在长公主有意要抬举几位庶子女,就是以前,他们也是公主府里正儿八经的少爷小姐。 “我听春娘说,三少爷高烧不退?”邓嬷嬷压低了声音。 说到此事,老大便攥紧了拳头,目带悲愤。 他想说这都是因为那个恶毒妇人,但眼前唯一可以倚仗的嬷嬷,偏偏又是那个女人跟前伺候的人。 邓嬷嬷早就知道内情,这会儿问这句话,不过是为了引发下面的事罢了,当下便从袖袋里摸了几两散碎银子递给老大,道:“这些你拿着,回头老奴便差个小厮去请个坐堂的郎中来。你们警醒着些,悄悄给三少爷看病开方也就是了。” 老大却没立刻接过来,努力憋回了眼里的泪意。 他在公主府里艰难求存,都是靠几个孩子彼此支撑着熬过去。原以为这次也一样,不料头一回感受到善意。 他吸了吸鼻子,道:“嬷嬷,我们几条贱命,不能连累了你。” 长期遭受虐待欺凌,他的人生观早就扭曲。如果一直这么下去,他就会像原书中一样,凭借勇猛成为一员纵横沙场的悍将。 他的悍不畏死,其实是对他自己生命的轻贱。 邓嬷嬷吓了一跳,忙道:“大少爷快别这么说,您是咱公主府的大少爷,老奴只是奴婢。放心好了,有老奴看着,这点小事无人理会,只管安心便是。”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邓嬷嬷在公主府里地位超然,但她始终把自己当下人,心中从无逾矩之处。 老大在艰难求存中早就无师自通了察言观色的本事,从邓嬷嬷的神态,就知她这番话乃是出自真心,于是在心头越发感激。 如果说之前邓嬷嬷送吃食又送厨娘来,他就生了亲近之意的话,这会儿已是完全信她了。 回到逐风院内,老大把邓嬷嬷给的散碎银子都拿给老二,一脸期盼地问:“二弟,这位邓嬷嬷,我们是可以相信的吧?” 不止是他,老四和老五也热切地看着老二,满心等着他来拿主意。 几个孩子熬到现在,早就身心俱疲,不过是撑着“一定要活下来”这口气。 陡然在暗无天日中出现一缕希望,心情既矛盾又渴望。 盼着邓嬷嬷对他们的好是真的,这样一来,以邓嬷嬷在公主府一人之下的权势,他们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 可是,过往的经历又在不住的提醒他们,不能轻信。 在几人的注视中,老二思索良久,缓缓点了点头。 原因很简单,就连他都找不到邓嬷嬷要对他们五个示好的理由。 求名? 邓嬷嬷是身契被握在长公主手里的奴婢,别看如今满府的下人都听她指挥,但源头是基于公主对她的信任。 没了公主,她什么都不是。 她博一个怜弱的名声来做什么?一个不好还会惹来公主猜忌。 求利? 老二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所穿勉强可以蔽体的单衣,随便一个下人都穿得比他更像少爷,他们这群孩子哪有什么利可图。 他为了生存,的确用手里的东西在私底下跟肖氏做了些交易。但肖氏的心思他摸得七七八八,断然不会把这些信息透露给华沐堂的人。 见他果然肯定,老四欢喜得两眼发光,小声欢呼道:“太好了!三哥终于不用自己抗过去了!” 老大最不善掩饰,早就喜形于色,老五被欢乐的气氛感染得一蹦一跳。 见状,老二沉声道:“不过,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邓嬷嬷只是得了一个孙儿才对我们起了怜惜之心,不是那妖妇转了性子!” 他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来,让几个孩子脸上的笑意陡然凝固。 老二不是想扫兴,但他更担心他们心神放松之下,失了警惕之心,乐极生悲。 既如此,这个坏人就由他来做吧! 和其他四个孩子不同,他身上背负着天大的秘密,处心积虑进了公主府,不止是为了活下来。 小半个时辰后,果然有人领着郎中进了院子,给老三看诊。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郎中拆开昨日秦瑶光包扎的细布,连连点头道:“所幸处理及时,伤处才未曾染了外邪。眼下高热不退,只是小郎君染了风寒所致。” 此言一出,几个孩子都面面相觑。 老二忍不住道:“三弟被瓷片划伤时,有人用酒给他冲洗了伤口。” “瓷片?”郎中大惊,又细细查看了一番伤口,才松了一口气道,“幸好替他包扎那人医术很高明,没有留下碎屑在血肉里。” “不可能!”老大冲口而出。 第16章 何方高人 第16章 何方高人 郎中不知道,他们还不知道吗? 哪里是什么医术高明的大夫,满院子人亲眼所见,明明就是那个恶毒的长公主所为! 把那么大一坛白酒直接往三弟的伤口上浇,痛得三弟死去活来。如此残忍的手段,眼前这名郎中竟然大赞特赞? 老大此言一出,郎中便面带不悦。 他年轻时游历四方,颇有一些名声在外,这才能在有了儿子后在京城里安定下来。虽然出身普通,医术却是他安身立命的资本,哪里会由得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质疑。 在市井他听过颇多关于这座公主府的流言,却也不是那等口舌是非之人。 都知道公主府里养着府医,原以为请他来是给下人瞧病,不料却是一名孩子被瓷片划伤。 可是,给他引路的下人又口称“三少爷”,他却瞧着,哪怕是普通老百姓家的儿子都过得比眼前的少爷小姐好上不少。 眼前种种,都透着古怪。 多亏他心性沉稳,秉持着“医者救人”的理念,才没有害怕招惹麻烦上身,拂袖而去。 既是如此,郎中心中的不耐便显现出来,呵斥道:“你懂什么?这是军中用来急救的法子,痛是痛了些,却是能救人命的。” 他示意几人凑近,将老三不再渗血的伤口呈现在他们面前,道:“你们看,这伤口颇深,边缘并不规整。若不是处理得当,让那瓷片碎屑给残存在血肉里,这只手恐怕都要不得了,疡肿而亡的人我也见过。” “而眼下,伤处有愈合趋势,并无红肿迹象。” 如果秦瑶光在场,立刻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这位郎中的确见多识广,虽然不知道伤口感染发炎等现代医学词汇,意思却是一样的。 说到此处,郎中脸上露出敬佩之色,道:“不知是哪位高人所为?在下却想拜见一二。” 这孩子伤势复杂,处理手法却干净果决。 但他风寒高热无人诊治,还出府请自己前来,说明并非府医所为。 难道,是哪位随军大夫路过,恰巧救了这个孩子? 郎中一身本事都是在游历时习得,凡遇见医术高明者便上前请教。如今安顿下来,也没熄了这颗好学的心。 他知道随军大夫在处理外伤上有独特见解,一颗心便是按捺不住,跃跃欲试。 几个孩子却你望我,我望你,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个恶毒的妇人,到了郎中口里,怎么就变成了医术高明之辈? 最后还是老二开口道:“我们看见时,三弟手上的伤就被包扎好了,也不知是谁。” 郎中只觉遗憾,重新给老三上了伤药,再包扎起来,又接过药童地上的笔墨“刷刷刷”开了方子。 看着满屋子小孩,他叮嘱道:“他这风寒看似凶险,却并不难治。你们按我开的方子拿了药煎好,一日三次喝下,明日醒来就可无事。只是药不能断,需服够七日,当可无碍。” 老大接过药方,郎中又叮嘱道:“多给他用些粥水流食,待发了汗出来,就会褪热了。” “三哥不会有事吗?” 老五仰着头,眼巴巴的看着郎中,尖尖的小脸让他黑葡萄似的眼睛显得格外的大,惹人怜爱。 郎中忍不住在他的头顶上抚了一把,温言道:“不会有事。” “你是神仙吗?好厉害。”得了他的保证,老五一脸崇拜之色。 郎中一听便笑了起来,道:“行医救人,乃医者本分,算不得什么神仙本事。若是遇到沉疴难起,我也没办法。” 老大付了诊金,拿着方子和剩下的银钱给邓嬷嬷派来跑腿的下人。 他们没办法出公主府,幸好如今有邓嬷嬷可以信任。 老五坐在门槛上看着郎中和背着药箱的药童远走,托着腮出神。 “想什么呢?这么专心。”老四走到他旁边,“别坐风口里,三哥已经着凉了,你要是再病了,邓嬷嬷给的银钱也不知道够不够。” 老五听话的站起来,道:“四姐姐, 我要是能有开方看病的本事就好了。能给你们治病,还能挣钱。” 老四一愣,随即笑了起来,道:“好啊,五弟长大后就去学医术,姐姐等你挣钱买口脂。” 她虽然这么说,老四心里却并不抱任何希望。 那个恶毒的长公主,肯定不会这么好心,送五弟去学医的。 但老五听了,却是咧嘴一笑,眼神明亮如星。 哪怕是微弱的希望,也是希望。 “郎中说要让三哥多喝粥水,我这就去小厨房看。” “哎!等等……” 老四的话还在嘴边,老五已经一溜烟跑了。 她叹了口气,心道:小厨房那边还一团糟,公主府的厨娘哪里会听五弟的话?等他碰了壁回来,也就知道了。 没想到,老五一去就没有回来,当老四放心不下去找他时,却见到他捧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粥,正小心翼翼地往回走着。 老四吓了一跳,忙上前替他接过来端着。 “四姐姐,你看我要到好大一碗粥呢!”老五一脸“快夸我”的表情。 确实好大一碗,而且不是米粒稀少的清粥。白生生的大米粒熬出了米油,瘦肉粒和翠绿的青菜点缀其间,闻起来就香喷喷的。 也不知道厨房都没收拾好,那边的厨娘是怎么做出来这么一碗粥的。 但既然老五能在这个不是饭点的时间里,要来这么一碗粥来,就说明厨房里的人不是摆设,他们也能使唤得动。 想到这里,老四顿时激动起来。 他们五个,以后都能吃饱饭了! 几勺温热的粥水慢慢喂了,老三低哼一声睁开眼睛。 “三哥,三哥醒了,太好啦!” 老五欢呼起来,兴奋得手舞足蹈,在屋子里转起了圈圈。 “四姐,我去叫二哥他们来!” 见老三终于醒来,老四笑意温柔,嘱咐道:“你去吧,走路仔细些,别摔着了。” 老五脆生生的应了,笑逐颜开的甩开小短腿,爬出高高的门槛。 只是下一瞬,他便被吓得节节后退。 欢乐的氛围消失无踪,老五被门槛一绊,随即摔到门里,又一骨碌的爬起来磕头道:“拜见长公主娘娘!” 在他的视线里,是一双湖蓝色贡缎制成的白玉兰花鞋,鞋头高高翘起,上面缀着一颗拇指大的明珠,饱满圆润。 正是秦瑶光到了。 第17章 抱走老五 第17章 抱走老五 老四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无踪,但老三半靠在她身上,让她无法磕头见礼。 她低头看着刚刚醒来还很虚弱的老三,暗自咬咬牙,就地俯身道:“见过长公主娘娘,娘娘金安。” 老三好不容易才苏醒,哪怕拼着被责罚的风险,她也不想把他放回地上薄薄的褥子上。 怎么办? 偏偏这个时候,最能做主的老大和老二都不在,只剩下三个最小的。 老三急得出了一身汗,偏偏浑身虚弱无力,连挣扎都不能,更别提做什么了,唇色苍白至极。 看着眼前被吓得瑟瑟发抖的三人,秦瑶光缓缓吐出一口气。 刷好感度什么的,也太难了好嘛! 她特意挑着现在的时机过来,正是知道老大送郎中出门,老二则去了春棠苑。 只剩三个年纪最小的,好忽悠。 谁知道,原主往日里作死太过,让三个小孩见到她只余惧怕,竟是连正常交流都不能。 这还是她让邓嬷嬷送了吃食、派了厨娘,又去给老三请了郎中的种种之后。 秦瑶光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端出长公主的架子,道:“都起来吧,本宫来这一趟,只是听说老三病了,特意来瞧瞧。” 逐风院的事,怎么能瞒过她的眼睛? 在知道老三的高烧是风寒引起,而不是伤口感染之后,秦瑶光的一颗心就放下大半,又另外担忧起来。 古时在护理病人时常常有些错误的观念,她不知道书里的世界是不是也一样。当下也顾不得几个孩子对她的忌惮,一旦找到时机就忍不住要来看看。 一进屋,秦瑶光简直要被惊呆了。 屋外看起来固然破败,好歹有雕梁画栋的底子在,稍加修缮就能恢复当年的华美。 里面简直寒酸,连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几件。在这个深秋季节里,老三躺在一张竹床上,身下只垫了一张薄薄的褥子。 因为他病着,几个孩子把窗户全都关得死死的。却因为糊着的窗纱破洞未曾修补,冷风仍然不停往里面灌。 京城地处北方,入秋后就一日冷过一日。 室内不如南方那般湿冷,在室内没有火炉的情况下,室内室外并无区别,都一样寒冷。 唯有一点好处,由于通风足够,屋里并无异味,对正在发烧的病人有好处。 只是看了一眼三个孩子身上的单衣,秦瑶光扶额苦笑。 造孽,太造孽了! 秦瑶光蹲下身子,用丝绢轻轻擦去老五因为寒冷而流下来的鼻涕,伸出双臂环抱住他。 她没带过孩子,但这不影响她母性大发。 眼前这个又瘦又小的乖巧孩子,跟她记忆中曾经遇到过的那些上蹿下跳的熊孩子们,毫无相似之处,只让她想要怜惜。 老五吓得人都傻了。 他直勾勾的看着那张用金线绣着流云百福图样的白色丝绢,和上面被他鼻涕弄脏的地方,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 糟了,这么漂亮的东西被他弄脏了,怎么办? 回过神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被她抱在怀里。 老五紧张得颤抖起来,鼻端却传来让他精神放松下来的杜蘅香味,感受到秦瑶光温柔的拥抱。 他早就没了关于母亲的记忆,来自秦瑶光身上的香味和温暖,让他想起了母亲,不受控制地往她怀里贴了贴。 秦瑶光将丝绢递给谷雨,将老五抱了起来,看着一脸紧张的老三和老四道:“我带小五去洗个热水澡,穿暖和些。” 又指了谷雨留下来,道:“让人打盆热水来,用温水替老三擦拭手心、颈后、脚心,用冷水替他敷额头。” 发高烧时的物理降温,是在现代社会里人们耳熟能详的常识,秦瑶光却收获了谷雨的一脸迷惘。 秦瑶光记得,就算是古代也有类似的降温法子,不至于一窍不通? 她心头猛然一凛,提醒自己道:这是书里的世界,想来科技医学等等知识的发展和真正的古代并不同步,她不能太想当然。 看来,往后都要注意着些。 于是她补充了一句,道:“这些法子能帮他褪热。” 要不是老三才十一岁,用白酒擦拭身体降温会更快。但他只是孩子,又长期营养不良,就怕降温不成反倒酒精中毒。 吩咐完之后,秦瑶光也不管他们会怎么想,抱着老五就往外走去。 然而,她这副娇滴滴的身子,哪里抱得动一个孩子。哪怕老五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抱着他只走了几步,秦瑶光就有些喘。 “殿下,把五少爷给奴婢吧。” 见她抱得吃力,跟着她的春分伸出手,将老五接了过去。 老五脸上懵懂极了,从记事以来他从来都没有被人这样抱过,完全不知道秦瑶光会将他带去哪里,却又害怕得不敢问出口。 眼看已经出了逐风院,他干脆把双臂搂在春分脖子上,在她耳边细声细气地说:“姐姐,你抱着我太累了,我能自己走。” 懂事的小奶音把春分一颗心都差点萌化了。 她只是奴婢,瞧着逐风院的孩子们素日里遭受虐待实在可怜,却又因为这些庶子女忍不住替主子抱不平,心情一贯矛盾的紧。 不止是她,其他伺候秦瑶光的下人,或多或少都有相同的心思。 这会儿秦瑶光露出了不再为难他们的意思,春分等人都松了口气。她把老五的小身体往上抱了抱,笑道:“五少爷,你这么轻,奴婢抱着不累的。” 春分知道这几个孩子都比同龄人瘦弱,眼下抱着只觉这小孩连屁股上都没几两肉,心头实在怜惜。 秦瑶光听见两人在身后的对话,停下脚步转身,用手指抚了抚老五的小脸蛋,笑道:“小小年纪心思这么重,你还只是个孩子呢。大人做的错事,跟你没关系。” 被她说中心思,老五害羞的转过脸去趴在春分肩头。 春分却知道,长公主这句话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让她们往后不可轻慢了五个孩子。至于这几个孩子是怎么来的,跟下人无关。 “是,奴婢知道了。” 这边春分谨慎的应了,逐风院里却陷入一片恐慌。 第18章 他果然来了 第18章 他果然来了 “什么?!” 老大一脸震惊地看着老四,问:“你说什么,小五被那个女人抱走了?” 他送完郎中,又候在月亮门前等跟着去的下人把药给买回来,就耽误了一些时间。 谁知道,转眼就出了这种事? “她把五弟单独抱走做什么……”老大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圈,越想越不对,“她还专门挑了我们不在的时候来,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人类最大的恐惧来源于未知,特别是在原主劣迹斑斑的情况下,无数种坏的可能性从老大脑海里冒出来,他仿佛都看见了老五遭受虐待后,不省人事躺在那里的凄惨模样。 这会儿谷雨已经替老三擦拭完身体走了,老大的言语间才敢露出对秦瑶光的不敬。 老三倚在床头上,额上覆着一张浸湿的细布,半眯着眼睛。 一大碗青菜瘦肉粥下肚,又经过物理降温的他,体温退了一些,已经没有之前高热那般难受,至少头脑恢复了清明。 老五被抱走时,他目睹了全程,却和老四一样,怎么也想不明白秦瑶光的目的。 “怎么办?!” 老大焦躁地走了好几圈之后,只觉一腔郁火无处发泄,大吼了一声后,“砰!”地一声砸在窗棂上,把那原本就油漆斑驳的窗棂砸得凹陷下去好大一块。 一声巨响,让老三老四都吓了一跳。 “大哥。” 老二举步从外面进来,不赞同地看着他道:“大哥,我说过很多次,你一定要控制住脾气,不能让别人知道你天生神力。” 他明明比老大还要小一岁,此言一出却让老大讷讷道:“我……我就是一时着急,我,唉!要是小五被抱走的时候我在就好了,拼死也不能让那个女人把小五抱走的!” “眼下,我们怎么办?” 几个孩子把目光齐刷刷的投向老二。 老二沉吟片刻,道:“妖妇诡计多端,不如由我走一趟。” “你?” 老大一愣,连忙制止:“不行,你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们几个就更没主意了,还是我去,我去!” 说着,他拔腿就要往外面走。 老二伸手按住他,摇摇头道:“大哥,这事儿得我去。” “对!” 老四拽住老大的袖子,道:“你就让二哥去,我,我怕你应付不来。” 两个孩子都很好心,没有把老大不够老二聪明这件事说出来。 往日长公主对他们变着花样的欺凌虐待,却从来不允几个孩子踏入华沐堂半步,更是从来就没有来过逐风院。 这两日前前后后的事,实在蹊跷,他们怕老大应付不来。 老大停住脚步,望向老三,只见老三缓缓摇了摇头。 他倒也干脆,一跺脚道:“好!不去就不去,但二弟你一个人去能行吗?” “放心,我去跟妖妇做一桩交易,她不会把我怎样的。”老二说得很淡定。 知道他身上有些秘密,但他从来没有害过他们,几个孩子都很信任他。 他们不知道的是,老二转身之后,一抹苦笑浮现。 去和那个妖妇谈交易,他哪有半分把握?不过是强撑着,再随机应变。 华沐堂和逐风院,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老五被春分抱着进了院子,只觉得一双眼睛简直看不过来。 这么冷的天,怎么还会绿树成荫,枝头上有鲜花盛开?一样是屋子,怎么这里的看起来好漂亮,还这么暖和。为什么,地上还会铺着毛绒绒的地毯? 他的小脑袋瓜想不明白。 秦瑶光往软塌上坐了,示意春分把老五放下,吩咐道:“去把玫瑰露拿来给小五尝尝,另外再拿点易克化的点心上来。” 小五长期营养不良,一下子给他吃太多反而会出问题。 玫瑰露是专供皇室的贡品,用秘法蒸馏而成的香露,色泽艳丽香气氤氲,是连普通功勋之家都难品尝到的稀罕物。 此外,还是在原书中出现过好几次的重要道具。 看书的时候,秦瑶光就对这个被描述得神乎其神的玫瑰香露极其向往,还特意在书评区里留了言,询问作者是否真有这个食物? 她是老读者了,作者回答的也很认真,说是参照《红楼梦》里的玫瑰露所写,既然在《红楼梦》里有,那么一定在某个历史中真实存在过。 这么一来,她就越发想品尝一二。 奈何在现代社会,她也只能想想。 不过,既然她都穿书了,先不谈将来如何,马上就能满足好奇心的事,她为什么不做呢? 不多久,白露就用一个紫檀木描金海棠托盘,端上来两瓶玫瑰露,旁边分别放了一个五彩琉璃盏、一个敞口珐琅彩压手杯。 琉璃盏是长公主用惯了的茶具,压手杯却是从小库房里新拿出来的。 白露屈膝禀道:“殿下,您看这个压手杯可使得?婢子让霜降开了小库房,寻了一个。” 老五是头一回到华沐堂来,白露拿不准秦瑶光的意思,便找了一个颜色靓丽却无甚来历的普通杯子来,想着不对不错。 秦瑶光略微有些诧异。 皇亲国戚家都这么讲究的吗?还是说只有公主府。连一个杯子都要先问过她,才敢给其他人用。 不过以她目前的身份,下人保持一份畏惧心是好事,至少不敢对她阳奉阴违。 否则除了要对付周清荷、要获取孩子们的信任、要弄明白公主府里暗藏的秘密外,还得和下人斗智斗勇,也太累了。 都穿书了,秦瑶光可不想这辈子她再来一次过劳死。 “可。” 秦瑶光淡淡地允了,目光落在两瓶玫瑰露上。 说是“瓶”,其实是只有三寸大小的玻璃小罐,密封的盖子是螺丝银盖,上面用鹅黄笺写着“玫瑰香露”四个字。 先不论味道如何,光是这个包装就非常精美,异常金贵。 白露往两人的杯子里各盛了一勺,再加入凉至温热的沸水,玫瑰的香味瞬间萦绕在几人鼻端。 老五在软塌上坐得端端正正,头却使劲往杯子那头伸去。 正在此时,外间有小丫头来报:“殿下,二少爷来了,说是想跟您做一桩交易。” “哦?” 秦瑶光浅浅一笑,心道:果然来了。 “让他进来。” 第19章 恨铁不成钢 第19章 恨铁不成钢 抱走老五只是秦瑶光临时起意,后来便觉得可以将计就计,用来试探五个孩子的反应。 她没想到的是,这个试探结果如此成功。 老二他,竟然提出要做交易。 秦瑶光饶有兴致地看着规规矩矩对她磕头的老二,道:“起来说话。你说,你要跟我做交易?你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我的,你又有什么可跟我交易的。” 说实话,哪怕她知道老二长大成人后智谋过人,是能操控棋局、掌控人心的一把好手。 但对着眼前这个年方十二,又瘦弱不堪的少年,她实在没办法将他当做书中最大反派来看待。 才十二岁啊! 初中还没毕业啊! 哪怕六岁就上小学,撑死了是个刚上初一的小孩。 更何况,老二生得五官端正却并不出挑,唯有眼中神采能勉强看出他的不凡之处。 相较之下,老四还没长开就能看出将来的清丽,活脱脱是个美人胚子。 老五则下巴尖尖清秀可爱。老大五官坚毅骨架极大,只要现在开始给他补充足够的营养,可窥见成年后的英挺勇武。 而在五人之中,老三的五官最为出众,原书中用“俊美似妖”来形容。只是,秦瑶光一想到他面无表情的用瓷片割伤掌心的场面,就脑仁痛的慌。 秦瑶光收回飘飞的思绪,看着站在她跟前的老二,问:“你想交易什么?” 老二垂着头,用眼角余光看见了她旁边的老五垂下来够不着地的一双小脚丫,斟酌着言辞道:“母亲,前些日子我在春棠苑外,看见大柱从里面出来,儿子跟了他一段路,见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碧玉杯,反复看了好几次,才揣了回去。” 秦瑶光听得有些漫不经心,心道:哦,原来是常见的内外勾结戏码上演了。 在周清荷的主角光环加持下,原主对肖氏母女好似着了魔似的。明明只是客居的远房亲戚,还有个前未婚妻的尴尬身份,偏偏这母女二人在公主府的吃穿用度都比照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小姐来,一应都没亏待了去。 这碧玉杯,想必就是原主赏给肖氏的,肖氏找人去换成银钱。 周清荷是要做大事的,光吃得好用得好显然是不够的,她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老二悄悄瞥了一下她的神色,见她并未放在心上,再抛下一颗重磅炸弹,道:“大柱是外院王管事的儿子,我还听说,周姑娘曾经救过大柱的性命。” 秦瑶光愕然。 让她说什么好?该说周清荷不愧是原书女主,主角光环闪瞎眼吗?那么容易,就收买了外院最大的管事。 她这个公主府,简直跟筛子一样! 有了王管事这个渠道,又有了原主逢年过节就会赏进春棠苑的好东西,怪不得周清荷从来就没缺过钱! 坑爹啊! 秦瑶光以穿越之神的名义发誓,这个至关重要的剧情,原书中半句都没提过!所以,凡是有所疏漏之处,剧情线就会自动查漏补缺,让剧情完整吗? 除此之外,还有多少东西是她所不知道的? 她引以为傲的先知优势,狠狠地打了个折扣。 如果不是她抱走老五,想必一直藏着幕后的老二也不会被迫出现在台前,来问自己要人,用他手里的消息来做交易了。 秦瑶光收起轻视之心,看着老二缓缓道:“老二,你告诉我这个消息,是想交易什么?” 她面前的,哪里是什么刚上初一的孩子,简直是个老谋深算的谋士。 老二仗着年纪小在公主府里打探消息,恐怕知道的阴私之事比她还多!他一桩桩一件件的记着,并且把它们当做武器,遇到合适的时机,便抛出来一件使用。 要不是遇到她把老五带走,老二还会来跟她说这番话吗? 秦瑶光的答案一定是“否定”。 古代的这些孩子,都这么早熟吗?秦瑶光的双眼紧紧盯着老二,盯着他这张稚嫩的脸庞,心神震荡。 被她这样看着,老二再怎么心智坚定,也只是个孩子,瑟缩了一下道:“母亲,儿子见您对周姑娘那般厚待,她却做出这等背叛之事,只是心头不忿罢了。” 见他以退为进,秦瑶光知道他的心思,把老五从软塌上抱下,又将已冲调好的玫瑰露放在老五手里,对他道:“喏,你二哥来找你了,你们自己去玩吧。” 说着,还把自己琉璃盏里放着的小银勺往老二手里一塞,道:“你也尝尝。” 老二大喜,面上却不动声色,伸手牵着老五。 他本就是存着拿消息来救老五的心思,却并没有把握。要是她听了消息翻脸不认人呢?他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说“交易”,不过是为了引起对方的重视。 没想到这么顺利,他恨不得牵着老五就跑回逐风院,但在秦瑶光的眼皮子底下,他不敢妄动。 谁知道这个喜怒无常的女人,会不会下一刻就变脸? 秦瑶光瞥了一眼他绷得紧紧的手腕,和颜悦色地对老五道:“刚刚看见时不是闹得欢吗?怎么这会儿拿到手里了,却不吃了?” 不吃? 是他不想吗? 是二哥把他的手抓的死死的,让他不敢动啊。 老五眼睁睁看着白露从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透明罐子里,用花瓣似的银勺舀了满满一勺如胭脂般的玫瑰露出来。 他发誓,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食物,酒红色的玫瑰花瓣藏在软软的像冰一样半透明东西里,味道又香又甜,一定很好吃! 老五见识有限,秦瑶光却终于知道,书中的那般金贵的“玫瑰露”究竟是怎样的食物。 说穿了,就是跟蜂蜜柚子茶类似的冲调饮品。 应该采摘了新鲜的玫瑰花瓣蒸馏后,再用上好的蜂蜜仔细腌了,或许还有她不明白的工艺流程,总之不愧为“贡品”的名头,比她曾经在超市里买的桂花蜜酱好吃了不知道多少倍。 别说小五了,就是她吃着都意犹未尽。 老五早就被勾起了馋虫,只是右手被老二牢牢拉住,没办法去拿勺子。被秦瑶光这么一问,他干脆用左手端起压手杯喝了一口,闭上眼睛露出极其惬意的神情来。 老二恨铁不成钢,捏了他的手指一下。 “二哥,你是不是也想吃?” 老五却是误会了他的意思,努力抬高他的小短手,把杯子举到老二的嘴边,献宝似的看着他。 第20章 不情不愿 第20章 不情不愿 随着他的问话,秦瑶光一对美眸轻轻望向老二。 老二握着银勺的手一颤,把勺子放在杯里在兑好的玫瑰露里搅了搅,低头浅浅的抿了一口。 玫瑰的芬芳和着花蜜的甜美滋味,在舌尖悄然绽放。 太过美味,事出反常必有妖。 老二替老五端过玫瑰露,垂眸道:“五弟,你喝吧。” “好不好喝?”老五一对眼睛亮晶晶的。 老二低低的“嗯”了一声,道:“喝完我们回去。” 从头到尾,他握着老五的手就没放开过。 秦瑶光把他的反应都看在眼底,心道:我这是作了什么孽,想给他们弄点好吃的,还跟做贼一样被怀疑。 “殿下,热水放好了。”白露进来禀报。 秦瑶光“唔”了一声,道:“好生伺候你们五少爷。” 白露冲着老五行了一个屈膝礼,笑道:“五少爷,跟婢子去好生梳洗一番,可好?” 她生了一张圆脸,望之就让人觉得亲切。 老五年纪最小,在秦瑶光的一通糖衣炮弹之下,心里早就没了警惕心。听见能好好洗个热水澡,眼睛立刻就亮了,开心雀跃得整个人都快要跳起来。 就在他张口要答应之时,右手被老二使劲拽了一下。 他怯生生地望向他二哥,抿了抿唇,满脸不知所措。 老二在心里叹了口气,为他的天真不知险恶。 “老二,你既然来了,就一道去。”秦瑶光明白他的心思,干脆道,“我那个池子够大,你们想游水都成。” 她这个提议,虽然不是正中老二下怀,却也不失为两全之策。 看着白露带着两个孩子进去,秦瑶光吩咐:“再端几碟子瓜果糕点进去,先让他们吃上一点再慢慢洗。另外,换洗的衣衫可都备好了?” 管衣服的谷雨屈膝回话:“殿下,府里没有现成能穿的,奴婢让采买去成衣店里临时买了几套,这会儿估摸着快回来了。” 秦瑶光正想着这事呢,听见谷雨把事情做得妥帖,满意的颔首,心道:不愧是训练有素的侍女,在听见让老五洗热水澡时,就去筹备了。 确实,今天午后才让绣房去给五个孩子量了身,做衣服得好几天。总不能让公主府的庶出小主子穿下人的衣服吧?的确是成衣更便利些,也不会落人口实。 想了想,她又问:“老三的买了吗?” 谷雨含笑应道:“回殿下的话,几位少爷的和四小姐的衣衫,从内到外的,婢子都让买了。” 见她办事周全,秦瑶光心头舒服,赞道:“做得好。” 她随手拿起把玩的一串红玛瑙珠子,递给谷雨道:“赏你的,拿去玩吧。” 谷雨微微一怔,随即欢天喜地的用双手接下来,深施一礼道:“婢子谢过长公主殿下的赏。” 她把珠子揣进怀里,道:“奴婢去瞧瞧衣服买来了么?” “去吧。” 秦瑶光慢条斯理的辍饮着口中的玫瑰露,想着老二刚才告诉她的话,一个主意在心里逐渐形成。 想知道究竟是剧情不可更改,还是周清荷的主角光环太强动摇不易,答案就落在老二身上了。 这还真是,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 半个时辰后,白露谷雨引着洗得干干净净、穿得暖和的两个孩子从浴池里出来。 他们的小脸蛋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烘到半干的头发上还氤氲着湿气。老五尤其兴奋,刚出来时还不住地往老二跟前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小嘴粉嘟嘟的。 洗好穿暖之后,老五一扫之前的小可怜样,清秀的脸蛋格外喜人。就连长相普通心思深沉的老二,看起来也多了几分可爱。 “来来来,让我好好瞧瞧。” 秦瑶光笑着冲老五招招手,老五这下毫不犹豫的扑到她跟前,奶声奶气道:“小五谢过母亲大人的赏。” 这句话一听,就是老二教的。 他把双手背在身后,身子却不自在的扭着。 “给我看看。”秦瑶光冲着他摊开手。 老五回头望了一眼老二,才慢慢把手背后伸出来,放在秦瑶光的手上。 他手背上生冻疮的位置,如今又红又肿。 秦瑶光一惊,在红肿的地方按了按,问:“痒吗?” 老五原本还一直克制着自己不要去挠,听她这么一问,小嘴一扁就快要哭出来,哽咽着“嗯”了一声。 冻疮不能浸泡热水,她怎么就给忘了呢? 秦瑶光正暗自懊恼着,白露禀道:“殿下,婢子在宫中时,常见宫人用外敷香霜膏、内服浚川散来医治冻疮,外院管事应该有备用的药。” 发现问题、给出解决办法,并且告知怎么去解决。 这样的下属,用起来实在太得心应手了。 秦瑶光满意地点点头,却没有直接吩咐春分,反而看着老二道:“五个孩子中你最成熟,这件事就交给你,去找王管事把治冻疮的药给带回来。” 她刻意在“王管事”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老二果然抬头看了她一眼,道:“请母亲吩咐。” 他可不信秦瑶光是随口提起。 外院也不止一个管事,怎么就单单提到和周清荷勾结的王管事呢?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秦瑶光道:“你替我问他:春棠苑的碧玉杯用得可顺手?” 老二陡然睁大眼睛,随即又垂下眼帘,沉声应道:“是,儿子一定办到。” 他能不应吗? 五弟还在她怀里抱着。 老二心头暗恨,妖妇就是妖妇!明明知道自己只想把小五接回去逐风院,偏偏拖拖拉拉不肯放人,还打着为了五弟好的名义,逼自己去质问王管事。 满屋子下人,难道就缺了他一个跑腿的? 王管事是外院最大的管事,他这么一去,就暴露到了明面上。被王管事记恨事小,一旦被人提防,要再想浑水摸鱼得到消息,就很难了。 看着老二不情不愿的背影,秦瑶光在心里偷笑。 “母亲,是有什么好事儿吗?您笑起来真好看。”老五糯糯的声音响起。 当然啦,一箭几雕的大好事! 秦瑶光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冲着可可爱爱的老五脸蛋“啪叽”就是一口,吓得他瞬间石化。 第21章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第21章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被吓到的人,又何止老五? 原主脾气不好,不是说说而已。别说逐风院的五个孩子,就是她贴身伺候的这四个大丫鬟,时不时都会吃瓜落。 哪怕是邓嬷嬷,原主也能说翻脸就翻脸。 像现在这样,她竟然主动去亲了老五,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看见众人神态,秦瑶光知道她因为太高兴,一不小心让本性跑出来了。在现代,她在公司严肃强势,私底下和闺蜜在一起时,却是个爱说爱笑的飒爽性格。 穿越来第二天了,难得这么高兴,还不允许她放肆一回么? 恐怕在老二眼里看来,她抱回老五、让他泡澡引得冻疮发红发痒,都是她故意设的计,目的就是让老二去和王管事对上。 一来,能让周清荷断了变卖财物这条线;二来,把善于藏在幕后谋划的老二推到前台,让他无法再低调。 再有,老二失去用消息在公主府里换取生存资源的优势后,不能离开公主府的他,唯一能倚仗的人,就只剩秦瑶光。 反过来说,这也是秦瑶光能让他去办事的原因,而不只是因为老五。 天知道,她只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秦瑶光越想越高兴:难道,我穿书之后,身上也有了主角光环? 不过是看着老五实在可怜动了恻隐之心,没想到能有如此意外收获。 当一切信息汇总,就能快刀斩乱麻地从中找出最优解,是秦瑶光引以为傲的天赋能力。 别人穿越都自带金手指,什么系统空间灵泉一大堆,这些至今都没出现,显然是没有的。所以,她除了知道剧情的优势,所凭借的就是自身的能力了。 刚泡完澡的老五身上香喷喷的,抱在秦瑶光怀里小小一团,手感极好。她低头看着他的手背,难为红肿成这个样子,他都能忍住不吭声。 秦瑶光再怎么没跟孩子接触过,也很难不心疼这样的乖巧小孩。 “痛吗?”她轻声问。 老五条件反射地摇摇头,又点点头,眼里泪汪汪的:“好痒。” “都是我忘了冻疮不能泡热水澡,”秦瑶光自责道,“你忍一下,如果现在冷敷的话,会更难受。” 冻疮由因为寒冷对皮肤造成的伤害,本质上是一种皮炎。忽然泡了热水,就会让长了冻疮的地方引起局部血液循环障碍,变得红肿瘙痒,非常难受。 秦瑶光会知道,还是大学同寝的室友就生过冻疮,她还帮忙买过药。 老五乖乖地点了点头,秦瑶光为了哄他高兴,道:“这瓶玫瑰露你要是喜欢,待会就带回去,给哥哥姐姐们都尝尝,好不好?” 白露一共端了两瓶上来,都是全新未曾开封的,秦瑶光并不会和其他人共用。 老五一听,看着那瓶只舀了一勺的玫瑰露,顿时喜形于色。也许是年纪最小的缘故,五个孩子当中,他最为嘴馋。 见他开心,秦瑶光心道:想不到,我还是有些哄孩子的天赋嘛。 用美食收买是有些上不得台面,不过有用就行。这才是小五一个人呢,其他四个可没这么容易。 她伸手把案几上放着的那碟茯苓糕放到小五跟前,让他自己拿着吃。 此外,秦瑶光褪下手上一个流云百福金镯,递给白露道:“难为你替这孩子想的周到,有赏。” 白露立刻千恩万谢地收下,眉眼含笑。 这个金镯比起她其他首饰而言并不贵重,胜在款式精巧,和那个成色普通的红玛瑙串珠一样,正适合拿来打赏心腹丫鬟。 若不是白露提起外院管事手里有治冻疮的药,她也不能顺水推舟让老二应下那桩差事去办。 今日给出的赏赐,都跟老五有关,秦瑶光正是想通过这些小事来传递她的意图,让府里的下人们能真的把逐风院的孩子们当做主子来看。 老二还没回来,邓嬷嬷先到了。 她遣人去叫了郎中安排好一切后,就坐着马车出门,去往宁国公府上送帖子。 回来一看,屋子里其乐融融。 洗干净的老五十分惹人怜爱,白白净净的小脸、黑琉璃似的大眼睛,更让人震惊的是,他竟然坐在长公主殿下的膝盖上,抓着一块茯苓饼正小口小口地啃着。 茯苓饼好吃归好吃,碎屑不少。 老五用左手接在下巴处,一手白色饼屑。但他的手那么小,哪里能全接得住呢,好些都掉到了秦瑶光今日才上身的湖蓝色蝶恋花云锦夹袄上。 眼前的母慈子孝,几乎让邓嬷嬷以为她走错了地方。 她揉了揉眼睛,上前回禀:“殿下,舅夫人明日午休后来拜见您。” 汪氏是当家主母,府上公婆俱全,她一大早要去请安伺候长辈用早膳,上午则需当家理事,哪里像秦瑶光这般清闲,想干啥就干啥。 出门访客,她只有午休之后有时间。 秦瑶光在心里把这些事都过了一遍,点点头。 从辈分上来说,这位宁国公府上的大夫人,是她的舅母。要不是有长公主这个身份,该上门拜访的,是秦瑶光才对。 秦瑶光心里美滋滋的,穿成长公主什么的,实在是太便利了。 一时间,竟是连这筛子似的公主府都给忘记了。 见老五一连吃了两块茯苓糕,秦瑶光对白露道:“这个还有吗?装上一些,待会一块儿给逐风院送去。” 从进了秦瑶光的屋子,老五的嘴就没停下来过。 这会儿手背上的冻疮还痒着,胃却舒服地打了一个饱嗝。他被自己打的嗝吓了一跳,吃惊地睁大眼睛。 天可怜见,他一向都没吃饱过,怎么会有打饱嗝这种体验呢? 秦瑶光瞬间明白了他为何惊讶,顿时笑得前仰后合。 一边笑,她一边用手抚着老五的肚子,道:“可不能再吃了,小肚皮都鼓起来啦。” 邓嬷嬷也笑道:“得留点肚皮吃晚饭。” 老五长这么大,还头一次需要“留点肚皮”,懵懂的神情让人又爱又怜。 正说笑间,听见外面“砰!”的一声,王管事跪在门口的青石板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道:“奴才知错!请殿下责罚!” 第22章 欺上瞒下 第22章 欺上瞒下 “王管事?” 邓嬷嬷听这声音耳熟,揭了帘子往外一看,果然是外院那位说一不二的王管事。 顿时,她心里就纳闷了,怎么就出去送个帖子的功夫,府里发生这么多事? 她和王管事两人是平级,一个管外院、一个管内院,泾渭分明。在邓嬷嬷的眼里,王管事是一个很傲气的人,平时见到她也不卑不亢。 殿下开府十年来,她还从来没见到王管事这么狼狈过。 秦瑶光摸了摸老五的头,把他从膝盖上放下来,道:“你二哥在外面等你呢,回去吧。” “二哥回来啦?” 老五诧异地抬头,仰脸看着秦瑶光问:“母亲,我都没听见二哥的声音,您是怎么知道的?” 秦瑶光笑了笑,心道:跑这一趟,老二不知道在心里怎么腹诽她呢,自然是能不进来就不进来了。不过他肯定放心不下小五,一定在外面等着。 “我猜的。” 她故作高深,弯腰看着老五的眼睛道:“要不,我跟你打个赌?看看你二哥在不在外面。” 老五眨巴眨巴眼睛,忽然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脆生生道:“四姐说赌博的都是坏人,我相信母亲!” 说着,他后退两步在地上磕了个头:“母亲,儿子回去了。” 小小的孩子,磕头的动作利索无比,让秦瑶光都没来得及阻止。 算了,慢慢来吧。 秦瑶光再一次告诉自己:急不来。 “白露、谷雨,送小五回去。”她吩咐。 白露应了,把老五吃过的那瓶玫瑰露、他喜欢的茯苓饼、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吃食都用食盒装好,谷雨叫了两个小丫头,把她替给逐风院里其他三个孩子准备的成衣抱着,一起出了门。 很快,门外就传来老五的欢呼声:“二哥,你真的在外面等我呀!母亲没有骗人。” 孩子的声音逐渐远去,秦瑶光敛了笑意坐回软榻上,仿佛外面根本没有王管事这个人。 邓嬷嬷见状,便知道王管事一定是犯了主子的忌讳。 秦瑶光掀了掀眼皮,淡淡道:“去,把周清荷叫来。” 她倒要看看,遇到这样的事,周清荷身上的主角光环,究竟还能不能发挥作用。 “殿下,您先歇会儿。” 邓嬷嬷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见秦瑶光如此,打心眼里担忧她气苦,拿了迎枕过来给她靠着,又拿了丝被替她搭着膝盖。 秦瑶光握着她的手,示弱道:“嬷嬷你不知道,周清荷小小年纪满肚子心思,竟然和王管事搭上关系,把春棠苑的东西偷偷拿出去变卖。” “幸好老二一颗心是向着我的,方才跟我讲他亲眼看见大柱拿了春棠苑的碧玉杯,”她语气一顿,“这是知道的,那不知道的,谁知道还有多少呢?” “放肆!”邓嬷嬷一听就怒了,“在主子的眼皮子底下,他们竟敢欺上瞒下、内外勾结?那对母女如果不是殿下您照拂着,能有今天?白瞎了您对她们的好。” 听见邓嬷嬷替她不忿,秦瑶光便知道目的已达,用手掩口佯装打了一个呵欠,其实是掩住唇边的一抹笑意。 “嬷嬷,我累了,眯一会儿。” “殿下您只管歇息,有老奴在,谁也不敢扰了你。” 邓嬷嬷说着,取了一支安神的香点了,又示意春分去屋外守着,吩咐道:“不论谁来了,只管说殿下正在休息,让候着。” 她明知肖氏母女很快就到,偏偏这样吩咐,这是在替主子抱不平。 说完,见秦瑶光仍然闭目休息,就知道她默许了,才对春分点点头。 春分轻手轻脚地出去,站在门廊处守着。 秦瑶光这四个贴身侍女,霜降在小账房的时间比在她身边还多,白露谷雨是日常贴身伺候的,她们都不在时,春分才会近前候着差事。 在门廊下就跪着王管事,春分不敢多看他一眼。 以她的身份,虽然不惧王管事,却也不想平白得罪了这么一个人。就算他遭到责罚,毕竟在公主府经营多年。 春分不想给自己找事,想着奉命前往逐风院的白露谷雨二人。 今儿,两人都得了主子的赏,岂不让她眼热? 被她羡慕的两人这会儿正跟着老二老五的身后,领着好几个捧着食盒、衣物的下人,往逐风院而去。 老二牵着老五走得很快,几乎是奔跑了。 两人紧紧跟了一会儿,见他们在前面拐了个弯抄了近道,白露低声跟谷雨商量:“二少爷不愿我们跟着,不如我们慢慢走,总之把东西送到就行。” 谷雨“嗯”了一声,见后面跟着的下人也有段距离,忍不住悄声问:“白露,我们主子这次是认真的吧?” 她不敢妄议主子,问得非常隐晦。 谷雨会这么问,实在是秦瑶光做的事太过反常。对她们和颜悦色出手大方不说,还破天荒的把老五给接到华沐堂来洗浴,又赏下不少东西。 以往原主也有心情好的时候,但没过久就故态复萌,待下更为严苛。 白露一惊,警惕地左右看看,才开了口,声音又轻又急:“好好的你说这个做什么?主子想什么,是我们能议论的吗?你有什么想法,都给我烂到肚子里去!” “好好的过日子不好吗?想想你刚才得的赏!我们只要听殿下的命令,其余的多想一分,都是僭越。” 在四个贴身侍女中,白露因行事沉稳年纪略长,隐隐是她们四个之首,此时便训诫道:“你若是因为起了别的不该有的心思,往后惹了祸,别说我不救你。” 谷雨吓了一跳,连声应了,摸了摸怀里的红玛瑙手串,道:“妹妹知道了,有劳姐姐教诲。” 见她想通,白露笑了起来,将衣袖微微往上一拉,露出半个手腕上戴着的流云百福金镯子,欣慰道:“有了这个,这个冬天我娘不必再给人洗衣了。” 谷雨知道她的家境,暗暗叹了一口气,正想说些什么,眼看已到了逐风院门口。 里面,却传来一片吵吵嚷嚷。 “住手!都让你们住手了,没听见吗?!”老大气得两眼通红,护住一个浑身湿透的粗使下人。 一个管事模样的肥胖男人阴阳怪气道:“大少爷,你真以为我们叫你一声少爷,还真把自个儿当人物了?不过是教训个不长眼的下人,仔细小人手滑,不小心伤了您。” 第23章 好一个忠心耿耿 第23章 好一个忠心耿耿 他这几句话,真是一句比一句更气人。 奴大欺主,不过如是。 肥胖管事往地上狠狠地“呸!”了一口,“外室养的,谁知道你们是什么来路?要不是我们殿下好心,你们会在公主府里好吃好喝混日子?” “不过是收留一二,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少爷小姐了?都给我起开,今儿小爷非得好好教训这个刁奴不可!” 白露听得心头火起。 殿下一连下了几道命令,要让几个孩子吃饱穿暖,转眼就被一个下人欺上门来了? 她看了一眼谷雨,两人快步走进逐风院里,眼前一片混乱。 老大攥着拳头,双眼冒火,和人对峙着。 刚回来的老二死死地拉住他,不让他上前理论。老五站在两人身边,手足无措眼看就快哭了。 院子里没瞧见老三老四,想来老四在屋子里照顾正生病的老三。 三个孩子对面,是一名身材肥胖的管事,身边还站着好几个插着腰、气势汹汹的家丁。 在管事脚下倒着一名粗使下人,看起来是个十来岁的瘦弱少年。他痛苦的蜷起身形,用双拳抱住头脸。粗布衣裳被冷水浸湿了大半正往下滴着水,在深秋的天气里瑟瑟发抖。 远远地站着几个今日来拨来的厨娘,院子里放着两辆手推车,上面的砖石木方等材料等物撒了一地,凌乱不堪。 一个木桶倒在地上,里面装着的水早就空了。 众人都没发现她们的到来,肥胖管事更是上前一步,伸腿就朝着地上的下人猛地踹去。 白露还没看明白事态,谷雨抢上前一步,怒斥道:“住手!” 这一脚要是踢结实了,以地上那个少年的小身板,哪里受得了? 谷雨这一出声,让满院子人都朝着她看过来。 白露不赞同的看了她一眼,往前站了一步,沉下脸问:“这都是在做什么?吵吵闹闹,不成体统!” “他欺负人!”老大率先开口,指着那个肥胖管事道。 老二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对他摇摇头,老大这才不忿地闭上嘴。 肥胖管事一见白露谷雨两人,立刻前倨后恭,满脸堆笑的迎上来,虚张声势的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道:“我真该死!没有管教好下人,惊了白露姑娘、谷雨姑娘,该死!” 他一回身,指着跟着他的几个家丁道:“你们几个,赶紧把这个不长眼的东西给拉下去!再把院子给收拾了,迎接二位姑娘。” 老大气得浑身发抖。 明明是五个孩子的逐风院,他才是外来人,倒是替他们当家做主起来了。他们几个再不得宠,也是公主府里名义上的主子,在府里的地位却是一向不如在长公主跟前伺候的侍女。 “别冲动。”老二在他耳旁连声提醒。 见了他这副作派,谷雨连连冷笑,白露缓声道:“曾夏,你不在外院待着,进来逐风院做什么?” 她因为家就在京城,半个月可出府探亲一次,认得一些外院的人。 这位曾夏,正是在王管事跟前得力的人。 曾夏抖着身上的肥肉上前,弓着身子笑得谄媚:“白露姑娘您不知道,殿下下令要修这院子里的小厨房,我得了王管事的吩咐,哪里敢怠慢?立刻紧赶慢赶地去采买了,拉了这两车材料来,哪知道……” 他用手指着地上发抖的那个下人,道:“他竟然拦着不让过去!这哪成啊?耽误功夫事小,误了殿下的事怎么行?” “我这也是没法子,才出手教训一二。” 他说得有理有据,身后的家丁跟着起哄,七嘴八舌。 “是啊,姑娘您评评理吧!” “明儿泥水匠人就要进院子里来了,砖石土木都要用呢。” “要是长公主殿下怪罪下来,可怎么办?” 得了支持,曾夏弓着的腰挺了挺,一脸得色。 白露没有理会他,看了一眼气得直喘粗气的老大,就知道别有内情。她收回目光,对倒在地上的瘦弱少年道:“你起来回话。” 得了她的话,瘦弱少年身体一颤,好似不敢相信般,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曾夏脸色一变,忙拱手道:“姑娘,您不信我?我这儿忠心耿耿替殿下……” 白露举起右手制止了他接下来想说的,问那衣衫不住往下淌水的少年:“你来说。” 那少年浑身冷水,在秋风中如筛糠一般抖着,就连说话时也止不住的发抖:“小……小子来宝……”刚说完名字,寒气上涌,让他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唾沫横飞,喷了离他最近的曾夏一脸。 曾夏脸都黑了,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作势欲打。 “住手。”白露淡淡道。 来宝畏惧地躲着曾夏,老大终于找到机会,一把将他拽到身后护着,道:“你好好说,不怕。” 白露是长公主的贴身侍女,他虽然也并无好感,但这会儿想让来宝不被曾夏欺负,就只能靠她了。 来宝咽下一口口水,鼓足勇气道:“他们拉来的材料不对!小子的师傅就是做木活儿的,我认得!” 说到后面他也不发抖了,指着那堆材料,“你们看,木头芯子里都有霉点,要是用来做梁柱,顶多两年就会垮的。” “胡说八道!” 曾夏涨红了头脸,冲到老大跟前,要把来宝拖出来拳打脚踢一顿才解恨。 老大伸手一拦,脚下悄悄绊了他一下,差点绊了他一个狗吃屎。 站在他们身旁的老五因为个子矮,看了个真切,捂住嘴偷偷笑了几声。 “我没胡说!” 来宝大声道:“还有那砖石也有问题,从推车上摔下来都能摔粉碎了,哪里还能用来砌墙?” 白露点点头,谷雨大步走到推车旁,仔细查看了一番,怒道:“果然如此!” “不,不是!” 这下子,就轮到曾夏慌了手脚,忙道:“白露姑娘、谷雨姑娘,你们可不能听一个小兔崽子胡诌,他哪懂这些?这些都是上好的木料和红砖!他不懂!” “他不懂!那我呢?!” 院门处平地响起一声吼,如惊雷般炸响,众人齐齐一惊,回头望去。 只见一名须发皆张的魁梧汉子,穿着军中才有的乌鎚甲,头戴一顶威风凛凛的铁翅盔,整个人如同铁塔一般站在那里。 第24章 炸开了锅 第24章 炸开了锅 若是秦瑶光在此,必定会立刻感慨一句:好一个“猛张飞”! 只见猛张飞大步踏入院内,身上衣甲摩擦发出的“咔咔”声不断,震得满院子下人都没回过神来。 他走到曾夏面前,也不见他怎么使劲,如同拎小鸡一样,拎着曾夏的衣襟到了跟前,瓮声瓮气问:“你说这些都是好料子?” 他嗓门粗豪,又是凑近了说话,可怜曾夏只觉得耳朵边像在打雷,头晕眼花。 在此等威势下,曾夏哪里敢答? 见他迟迟不说话,猛将不耐烦地把他随手一扔,就像扔一个破布口袋一般,将他掷到了墙角。 老五高高地仰起头,看见那个欺负人的肥胖管事在半空中画出超大的弧线,随即“砰!”地一声闷响,砸到午后才送进院子里、还没来得及归置的两个鸡笼中间。 如此肥硕的身子,他竟是扔得毫不费力。 顿时,鸡飞狗叫。 原本蔫头耷脑窝在一起取暖的七八只公鸡母鸡,顿时就炸开了锅,扑棱着翅膀在鸡笼里乱飞。 惊吓之下,拉了一地鸡屎。 曾夏被摔得浑身骨头都散了架,糊了一脸鸡毛,痛得嗷嗷一阵叫唤。手一撑地,只摸到一手鸡屎,他顿时脸颊发绿,叫唤得更响了。 事出突然,所有人惊掉了下巴,都没反应过来。 就在院子里一片安静之际,孩子欢畅的笑声忽然响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五捂住肚子,指着一身狼狈的曾夏笑得前仰后合,完全停不下来。 老二伸手按住他的肩膀防止他摔倒,却没有制止,就连他的唇角也难得的浮上一抹笑意来。 刚才还在耀武扬威的管事,现在倒了霉,还不值得他们开怀一笑吗? 紧跟着,老大指着曾夏放声大笑,一边笑一边道:“哈哈哈你们快看,他头顶那个鸡毛,像不像那啥插了草标卖身的人?” 谷雨看了一眼,忍不住“扑哧”一乐。 就连最沉稳的白露,也忍俊不禁。她压下唇边笑意,走到猛将身边蹲身一礼,问道:“敢问阁下何人,又为何在此?” 这汉子壮实魁梧,她却并不害怕。 公主府里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他能进来,还进了逐风院,还敢动手伤人,一定是有身份的人。 猛将低头看着白露,心头有些稀奇,就问出了口:“你不怕我?” 寻常人瞧见他都退避三舍,就看这满院子下人,望着他的目光没有一个是不惊惧的。偏偏这个生得柔柔弱弱的小娘子,那腰细得恐怕一掐就能断了,她还敢上前来问。 白露起身,微笑道:“阁下还没应我。” 猛将被她笑得颇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脸道:“在下呼延进,奉了驸马爷的命来给长公主殿下传话的,那个……” 说到此处,他看着原本就乱糟糟的院子,因为他更乱了一些,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道:“啊,我不是故意的,没想到他那么不耐摔。” 曾夏到现在都没爬起来呢,一听更是白了脸色。 他不是故意的都把自个摔成这样,那要是故意的还得了? 满院子下人中,白露头脑最清醒,看着呼延进道:“原来是呼延将军。既是给我们主子传话,怎地会到了逐风院?” 一句话,把那呼延进问得张口结舌。 当然是他心里惦记着逐风院的几个孩子,进门后才会让带路的人先去禀报长公主殿下,自己脚下拐了个弯,随便抓了一个下人带路,先来看孩子们了。 只是这个理由,合情却不合理。 哪有家将进门,头一件事不是先去拜见主母,反而先溜来看庶子庶女的? 要是他偷偷摸摸看了也就算了,偏偏还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指定是瞒不住了。 眼看白露一句话就让这猛将收了威风,谷雨暗暗替她鼓掌。 呼延进能被派来传话,也不是蠢人。 他一摸下巴,心头生出一个主意,几步走到那堆材料那里,弯腰拿起其中一块红砖掂了掂,再一捏。 在所有人震惊的眼神中,好好一块红砖,被他捏成了粉末,扑簌簌从他指缝里掉落。 众人齐齐在心底抽了口凉气,曾夏更是缩了缩脖子,想着自己的脑袋和那红砖,究竟谁更硬一些。 眼看成功转移焦点,呼延进得意一笑,道:“不是我力气大,刚刚那个小家伙说的对,这些东西啊,没一个能用的!” 说着,他拿起一根圆木,也不见如何用力,就折成了两段。 他力气确实远超常人,但他真没用力。 众人定睛一看,那木头中间竟然是空心的,不知何时早就被虫给蛀空了去,顿时把目光投向了还在鸡笼里挣扎的曾夏。 眼看大势已去,曾夏脸色灰败。 一个粗使下人的话,他可以不放在心上,以权势打压污蔑。 但驸马爷的家将,怎会听他的? 如此,曾夏不免在心头埋怨自己出门没看黄历。他只是想趁机捞点油水,没想到先有白露谷雨,后有这不讲道理的鲁莽汉子。 区区一个逐风院,何曾来过这许多贵人? 他只是外院一个管事,“公主府要变天了”这阵风,还没来得及吹到他耳朵里去。 “既是如此,还劳烦呼延将军替我们做个证,”白露道,“把这胆大包天的管事给拎回华沐堂里,回禀长公主示下。” “欸?” 一转眼就稀里糊涂的被派了差事,呼延进再次挠了挠脸,认命道:“行吧。” 他擅自跑来逐风院,是他有错在先。 白露瞧着来宝身上衣服还湿着,一连下了好几道命令: “来宝,你去把衣服换了,速速来华沐堂作证。” “这些吃食是五少爷喜欢的,殿下特意赏了。衣服都是新买回来,请少爷小姐们先穿着,待绣房里做了新衣出来便不用了。” 白露望向那几个跟着曾夏来的家丁,冷声道:“你们几个,自己绑了吧,跟着到华沐堂请罪。” 她和谷雨只是来送东西,并没有带健妇跟着。 又望着看热闹的厨娘道:“还杵着干什么?眼看着快用晚饭了,灶上烧水了吗?少爷小姐们晚上吃什么?” 几句话一说,院子里的人立刻各行其是,尽都散了,呼延进押着曾夏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华沐堂而去。 这边闹翻了天,和逐风院隔得老远的华沐堂里却是清风雅静。 既是长公主在休息,肖氏母女也只敢安静的候在廊下。 周清荷看着跪在青石板上的王管事,一张脸煞白煞白。 第25章 真正的失去控制 第25章 真正的失去控制 自从穿越到这个历史里压根没有的朝代后,周清荷小心翼翼地经营着,好不容易有了起色。 这两年,她跟肖氏这个便宜娘亲算是在公主府上站稳了脚跟。 那么骄横跋扈的长公主,见了谁都恨不得把鼻子仰到天上去,唯独对着她母女二人和颜悦色。 甚至,通过肖氏,她就能操控这个没脑子的草包公主。 可从什么时候变了呢? 她昨天晚上生了一场急病,醒来后一切就开始不对劲起来。明明连院判都来给她瞧病了,诊断她无碍,竟然还会不允她出院子。 周清荷看着王管事磕头磕出的血迹,悄悄把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 哪怕不是跪着,光这么站着也累得慌。 她这具身体眼下才九岁呢,自己将来是要干大事的人,可不能亏了。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那个女人还没睡醒吗? 午休都过了还睡,怪不得脑袋空空,合着光睡觉去了。 周清荷并没有放在心上,压根没往秦瑶光是故意晾着他们这个方向想。 至于王管事,想个法子推了和他的干系就行。再怎么重要,不过是个下人,舍了也就舍了。 她的天地从来就不是这区区公主府。 估摸着小半个时辰都过去了,门里还没有动静,正当周清荷开始想法子时,一阵脚步声从由外及近。 抬头望去,走在最前面的正是白露。 周清荷立刻换上最能讨人喜欢的表情,于娇憨中透出几分愚蠢的清澈,身姿轻盈地奔到白露跟前,喜出望外道:“白露姐姐,我整整一日不曾见着你。昨儿病得凶险,差点以为往后都见不到了。” 她嗓音甜美,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更是带上了一些哽咽,顿时让白露怜爱不已。 周清荷一向不会做无用功,白露是秦瑶光面前最得力的侍女,她下的功夫也是最多的。 肖氏在廊下望着,见白露牵了自家女儿的手,才袅袅婷婷走上前,拍着心口道:“白露姑娘,昨晚可把我给吓死了,亏得殿下请了院判大人来,小女今日这才好了,一早我就想来跟公主磕头谢恩呢。” 她这么一说,让白露想起了秦瑶光对两人忽然冷淡的态度,还有和王管事内外勾结的事,面上就冷了下去。 “周太太请稍候,奴婢正有事去请长公主示下。” 肖氏心头咯噔一下,好好的,怎么就变脸了呢? 周清荷抿抿唇,心道: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早上就摆明态度不要谢恩了,这会儿还提!这个便宜娘亲有脑子,但不多。 她居高临下的点评了一句,按下心里对肖氏的不满,扯了一下她的衣摆,两人让到一边。 白露率先经过,紧接着是谷雨,后面更是呼啦啦地走过一大帮人。 猛张飞似的呼延进看得周清荷一连倒退好几步,后面跟着几个自缚双手的家丁。垂头丧气走在最后面的那个人,满身鸡屎鸡毛不堪入目。 曾夏何时这般丢脸过?他在公主府里,虽说不是横着走,那也是说句话响当当的人物。 眼下从逐风院里到华沐堂,一路上碰到不少下人,他只觉得每个人看向他的眼睛里都是嘲笑,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叫每个人都认不出来才好。 但他身形肥硕,随便怎么缩,都不要太明显。 周清荷刚开始还嫌弃他身上臭,没想到定睛一看,竟是她认识的! 不不不,今儿到底是什么日子,不止是王管事,就连他跟前最得用的曾夏也犯了事? 周清荷原本的打算是,哪怕王管事倒了台,外院总还是需要人办事的。她心目中的人选,正是往日收过她贿赂的曾夏。 只要能和外面通消息,把屋子里不起眼的东西给捎出去卖,曾夏的身份还更不起眼一些。 但现在看起来,曾夏恐怕也用不上了? 周清荷这才真正犯起难,咬着唇心如乱麻,真切感到什么叫“失去控制”。 呼延进走得最快,大马金刀的往最中间一站,刚好站在已跪得双腿发麻的王管事前面,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中。 白露快步到了廊下,让谷雨看好这些人,越过呼延进掀了帘子进屋。 一阵香风经过,让呼延进情不自禁挠了挠鼻子。 室内。 秦瑶光正在邓嬷嬷的伺候下,调了颜料,在展开的宣纸上作一副应季的秋菊图。 香炉上方青烟袅袅,清香馥郁,墨香安然。 秦瑶光持着一支羊毫笔,正细细勾勒着其中一朵金黄色的菊瓣。 是的没错,原主虽然是个不长脑子的草包,但毕竟是在宫中精心培养长大的公主。不能说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至少书画两项很能拿得出手。 此外,她还练过骑射,能在马上开弓射箭。 只是成婚后囿于后宅之中,骑射功夫早就在她的自怨自艾中荒废了,成了多走几步都喘的废物。 秦瑶光想要锻炼身体,也想要把骑射功夫给慢慢捡起来。在这个冷兵器时代,等着别人来救,不如自己有自保之力。 最关键的是,这本书里的大景朝并不安稳:皇帝平庸无能、世家把持朝政、奸佞横行、吏治腐朽,更是不缺造反、政变等流血事件。 她拥有了长公主的便利,同样就会面对长公主所承担的风险。 原主的凄惨下场,固然是因为五个孩子成为反派后的的报复,更重要的是,原主丝毫没有身为长公主的觉悟和担当,坐视了一切的发生。 把王管事和肖氏母女晾在门外后,秦瑶光想着原主精通的书画,便让邓嬷嬷准备好书案。 一试之下,结果让她很满意。 她果然拥有原主的肌肉记忆,书写的笔迹和绘画习惯,都让最熟悉原主的邓嬷嬷看不出任何区别。 暗喜之下,秦瑶光便在原主所擅长的工笔画中,糅合了她在现代所学会的绘画技巧。 她可是正儿八经从美术学院毕业的人! 要不是命不好,毕业就遇到AI绘画当道,她也不会去做了销售,从头学起。不过,绘画作为她所热爱的艺术,却根植于她的灵魂深处,成为她紧张工作之外的放松利器。 只要沉浸在绘画中,她就能忘记所有烦恼。 白露进来,秦瑶光完全没有发现,更不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至关重要。 第26章 公主的脾气到底好不好 第26章 公主的脾气到底好不好 放下画笔,仔细端详着宣纸上呈现出的这朵菊花栩栩如生,秦瑶光的唇瓣浮现起一抹满意的微笑。 白露这才上前施礼,递上呼延进的帖子道:“殿下,驸马爷遣了家将前来。此外,奴婢奉命前往逐风院,碰上外院管事以次充好、殴打家仆。” 两件都是大事。 秦瑶光接过帖子一看,昭武校尉呼延进,心里暗自思忖:从五品的实职武官,看名字应是胡人血统。 从前朝起,西北就边关不宁,各个胡人部落在草原上繁衍生息。大景朝立国后,打一批、拉拢一批,如今最大的敌人只剩下北戎,有不少归顺的部落都成了景朝人,京中也常见胡姬当垆卖酒。 胡人天生就会骑射,勇武之人不少。 胡汉混居之后,军中有不少勇士都具有胡人血统。只是,这些人都被朝中正统所鄙夷,很少能成为将领。 在这种背景下,呼延进仍能获得从五品的昭武校尉,必定有其过人之处。 更重要的是,呼延进的出现,就说明驸马燕长青即将回京,一场大戏将正式拉开序幕。 而原主,和这位深得燕长青信任的家将呼延进,第一次见面就发生了剧烈冲突。呼延进护着几个孩子,被原主抽了好几鞭,最后他愤怒离开公主府。 从此,呼延进成为扳倒原主的急先锋。 秦瑶光放下呼延进的帖子,问道:“外院管事怎么会去逐风院?” 白露把经过简单禀了一遍,秦瑶光道:“请呼延将军到明光堂稍候,好生伺候着,本宫换了衣服就到。” “殿下,那廊下候着的人?” 秦瑶光淡淡道:“就让他们候着。” 从王管事到周清荷,没一个好人,且候着吧。 呼延进不一样,从身份上而言,他是燕长青的心腹,值得她郑重相待。再说,呼延进还是外男,她总不能在起居的地方见他。 小丫头出去传话,邓嬷嬷和白露伺候着秦瑶光,换上见客的大衣服。 她本就生得娇美明艳,一袭绿宝石凝针绣贡缎百蝶拽地长裙,挽了一条月白色珍珠披帛,越发显得光彩照人。 白露将一顶宝石发冠压在她发髻正中,后退几步,整理着首饰的细节。 揽镜自照,秦瑶光满意的点点头。 别的且不提,原主这幅皮相,完全撑得起长公主这个称谓:美艳而不流于艳俗、娇贵而不是上不得台面的娇媚。 长公主要去明光堂见客,门廊下候着的王管事等人,都被谷雨带着人往旁边赶了。 只听得环佩叮当作响,一阵香风拂过。 以邓嬷嬷为首的一众下人,簇拥着秦瑶光走出厢房,头也不回地往外面走去。 跪着的王管事不敢抬头,待秦瑶光走远他才侧脸看着被押着跪下的曾夏,用眼神询问他“何事?” 有华沐堂的下人看着,曾夏哪敢开口,悄悄在泥土上写了个“风”字。 这么一来,王管事便明白他是因为去逐风院办事而获罪。再想想他去采买重修小厨房的材料,以及曾夏平日的贪婪,如何还不明白? 王管事用力瞪了他一眼,收回目光,看着地面思考对策。 在秦瑶光出来的时候,肖氏就想上前,被周清荷拉住手,不让她去。 很明显,秦瑶光是去见那个铁塔似的将军,凑上去除了自讨没趣,还能有什么?她们也没什么好不平的,比起驸马爷来,其他人都不重要。 肖氏对周清荷早就言听计从,当下便敛礼在侧,做出乖巧候命的模样来。 若是原主就会吃这一套,可惜如今是穿书而来的秦瑶光,视而不见的径直去了。 到了明光堂外,公主府里的赞者扬声唱道:“乐阳长公主到——昭武校尉呼延进准备觐见——” 邓嬷嬷整理了秦瑶光的衣裙下摆和披帛,秦瑶光缓步入内,仪态高贵无匹。 “末将,呼延进拜见长公主!” 呼延进单膝跪下,双拳高抱于铁翅盔前,中气十足的见礼。 “平身。” 呼延进一抬头,被秦瑶光艳光所慑不敢造次,立刻垂目抱拳道:“末将此来,是奉了驸马爷的令,给公主捎来一条口信。” 秦瑶光扶着邓嬷嬷的手,在主位上落座,闻言问道:“口信?” 原书中并没有提及这一条,呼延进愤怒离开后就没有回来,原来他出现在公主府是为了带口信。 看来,驸马燕长青对长公主,并非毫无情分。 “是!” “讲。”秦瑶光道。 呼延进站直身体,将右手放在胸前,换了个语气神态道:“长公主吾妻,别来无恙否?一别十年,吾甚念之,幸而上天垂怜皇恩浩荡,你我不日就要相见,吾心甚慰。” 他给燕长青带口信,就是以驸马爷的身份和秦瑶光对话,当然不必做出属下的姿态。 只是呼延进满脸络腮胡,体型魁梧高大,跟原书中描写文韬武略的儒将燕长青,不能说完全不像,只能说毫不相干。 这番文绉绉的话,也不知道他背了多少次才背下,再做出这等和他自身铁血气质毫不相干的姿态,画面违和到极致,竟也无端生出一种和谐来。 白露站在秦瑶光身后压了压唇角,在心底偷笑。 秦瑶光凝神听着,却没听见下一句,忍不住问道:“还有吗?” 这就没了? “不日”究竟是“何日”,多久之后? 还有,什么叫做“上天垂怜皇恩浩荡”,他究竟为什么回京,是一句没提。 这春秋笔法,艺术,太艺术了! 秦瑶光在心里吐槽了一句:除了他要回来这个事,其他都是废话嘛。幸好她知道剧情,要不然还真是两眼一抹黑。 流利地说完要带的话,呼延进长长松了一口气。 天知道,他为了传话练习了多久,还让参军给他写下标明读音揣在怀里,连做梦都在翻来覆去的背。 将军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偏偏挑他这个大老粗来带口信。 呼延进就怕磕磕绊绊说不清楚,丢人事小,被治一个在公主殿下面前失仪,可就麻烦大了。 而且,听说公主脾气不好? 心里这么想着,呼延进就有些走神,没有听见秦瑶光问他的话。 白露重复了一遍,问道:“呼延将军,公主问你‘还有吗’?” 呼延进猛地一个激灵,忙道:“没有了。” 他偷偷瞄着秦瑶光,只见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似乎并没有脾气不好? 第27章 一锅端 第27章 一锅端 “呼延将军,驸马究竟何日回京?” 秦瑶光干脆单刀直入地问。 呼延进一愣,挠了挠脸道:“这,这个……末将离开的时候,大将军正要启程。从边关到京城,末将快马加鞭花了半个月,大将军的仪仗行程缓慢,走上一两个月也是有可能的。” “大将军”称呼惯了,只有传话的时候他还记得用“驸马爷”这个敬称。 好家伙,从十五天到一两个月,这个时间也够灵活的。 秦瑶光佯怒道:“怎么,本宫敬你一句将军,你这倒是连驸马的行程都弄不真切?要你报信,你有什么用!” 糟了,公主好像生气了。 果然是脾气不好吧? 不过,呼延进将心比心,换了他也会生气。如果是他娶的妻子一走十年,好不容易有消息了,还说不清楚究竟多久能到家,他也生气。 但大将军也是出于无奈,这京城龙潭虎穴的,不准备好不敢出现啊? “殿下容禀,大将军带着人马难免走得慢些,沿途又有州府接待,末将实在是不知……”呼延进解释着。 可秦瑶光根本就不让他把话说完,露出不耐的神色道:“行了!我知道了,十年我都等了,也不在乎多这么一两个月。” 把深闺怨妇的模样,演绎了个十成十。 他们夫妻的事,呼延进怎好说话,心道:我们大将军果然是干大事的人,能忍心把如此花容月貌的尊贵夫人丢在京城,还一丢就是十年! 公主心头有怨,大将军也只能认了。 “还有何事?”见他没有退下,秦瑶光问。 呼延进忙道:“殿下,末将在逐风院见到有管事以次充好欺上瞒下,恐公主被蒙在鼓里,想要做个见证。” 他半个字不提曾夏不把逐风院的主子放在眼里的事,把重点放在“以次充好”上。 白露听见,颇为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心道:原来,他并不是看上去这般粗豪。 要知道,奴大欺主这种事最难有真凭实据,无非就是人证,且罪名可大可小全凭主子心意。但“以次充好”则不同,证据就摆在那里,一眼就能看得明白。 呼延进不走,当然是要替几个孩子撑腰,将那曾夏狠狠治罪。 却又不能明说,便打着见证的幌子。 秦瑶光心道:这些古人啊,一个个都是人精,就连这个猛张飞在关键时刻也不掉链子。 不过,正好了。 有呼延进这个燕长青的心腹家将做见证,她也不怕生出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来。 “来人,去把王管事、曾夏、周清荷带来。” 秦瑶光沉下脸吩咐。 来都来了,不如一锅端。 呼延进往左侧站了站,就避在秦瑶光下手处。 等人的时间最为枯燥无聊,偏偏还和长公主共处一室,呼延进局促得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更不知道怎么跟大将军的妻子攀交情。 如果是普通人家的女子也就罢了,随意聊聊边关的风土人情也就过了。可这位是公主,又是大将军负她在先,说什么都感觉是冒犯。 秦瑶光瞥了他一眼,把他的尴尬看在心里,道:“将军请坐,上茶。” 呼延进在明光堂等候时,下人就上了瓜果点心和清茶。听了吩咐,请他回到原来的位置坐好,重新上了一杯新沏的衡山茶,把之前的茶杯撤下。 这么一来,呼延进总算没有那么局促,端起茶杯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王管事和曾夏就被押进明光堂,周清荷紧随其后,肖氏被人隔在外间,焦急地往里面看着。 “殿下,公主殿下!” 肖氏扬声道:“小荷还病着,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好姐姐,您就让臣妇进去吧,她一个小孩子恐怕说不清楚。” 她显然是怕极了,一向柔美的声音,在此刻听起来有些尖利。 长公主是召周清荷没错,但之前,一向都是她陪着女儿的,从来没把两人分开的道理。 “聒噪!” 秦瑶光的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耐,看了一眼邓嬷嬷。 邓嬷嬷最是明白她的心意,当即越众而出,到了外间看着被拦着的肖氏道:“殿下并未召见,周太太若无事可在此候着,再要喧哗,就请回春棠苑罢!” 肖氏一听,立刻怯生生道:“嬷嬷,公主殿下今儿可是心情不好?” 她虽然是个生过女儿的寡妇,身段却一直保持的极好,又衣着素淡,颇有一番我见犹怜的风情。 只不过,她此时的作态,注定是要给瞎子看。 邓嬷嬷冷冷地扫了她一眼,道:“殿下的事,老奴奉劝周太太一句,少打听。” 说完,她转身回到室内。 肖氏咬着唇,不敢再喊叫,走到最近的地方,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室内,周清荷脆生生道:“长公主娘娘,清荷断断不敢欺瞒您,我是瞧着大柱被打得可怜,才从屋子里拿了东西给他玩。” 秦瑶光慢条斯理品着口中的桂花茶,表示一个字都不信,给白露使了个眼色。 编,继续编。 白露上前半步,问:“拿了哪些东西?” 周清荷将屋内之物通过王管事变卖获利,并非一日两日的事。她不知道被秦瑶光抓住的具体是什么把柄,只好用一个笼统的“东西”来概括。 白露却不上她的当,直接问“哪些东西”,意思就是长公主知道不止一件。 周清荷眼珠一转,道:“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清荷也记不清了。” 她怯生生地看着王管事,道:“管事叔叔,你往后别打大柱了吧,他没了娘已经很可怜了。” 几句话,把她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往身上揽了善名。 秦瑶光几乎都想要替她鼓掌了。 可惜,不止她一人有嘴。 秦瑶光让健妇把塞在王管事口中的粗布给取出来,示意谷雨将碧玉杯端端正正摆在两人中间。 “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秦瑶光的语带讥讽,质问道:“你管皇帝赏下的中秋节礼,叫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本宫怜你们孤儿寡母实在可怜,才赏给你们把玩几日。” “未曾想,你竟然胆大包天!宫中之物,也敢变卖!” 看着周清荷陡然骇白了脸色,秦瑶光心道:继续啊,狡辩啊,不要停! 让我看看,你身为女主角的能力! 第28章 主角光环 第28章 主角光环 周清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面对秦瑶光的质问,她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她分明已经很小心了,拿出去变卖的东西,没有一样有宫造的印记,就是些日常使用的物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东西,现在跟她说是皇帝的赏赐? 不行! 绝对不能认! 周清荷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是一脸无辜,眼泪汪汪道:“长公主娘娘,都是大柱管我要,我才给他玩的,我哪里知道是皇帝陛下的赏赐呢!” 说着,她忽然一指王管事,凄声道:“王管事,是不是你指使的?故意让大柱来哄了我的东西去,又让我背了罪名?” 王管事口中堵着一块破麻布,被她指着双眼圆睁,“呜呜呜”地挣扎着说不出话,额头青筋直冒。 秦瑶光抬了抬下巴,守着王管事的健妇伸手扯掉他口中的布。 一得了自由,他喘了几口粗气,张口便道:“你胡说!明明是你让大柱把东西带了给我,换成银钱给你,现在翻脸不认人了?” “王管事你都在说些什么啊,我怎么都听不懂?”周清荷一脸无辜。 这出狗咬狗的戏,秦瑶光看得可太欢乐了。 她掩口轻笑了一下,慢声道:“口说无凭,你们可有证据?” 王管事迟疑着,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话。 他手上的确有证据,但拿出来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周清荷眼珠一转,叫屈道:“娘娘您要相信清荷,我从来就没有动过那起子心思,哪里会有什么证据呢?” 见两人狡辩,邓嬷嬷忙道:“殿下,万不可让两人诓了去!分明是事迹败露,这才互相推诿,吃里扒外的家伙,都该治罪!” 尤其是周清荷。 邓嬷嬷早就看她不对劲!小小年纪,总是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来博同情,满肚子的心眼算计! 秦瑶光却不急,拿眼看着呼延进,问道:“呼延将军,你怎么看?” 把他留下来做见证,自然是要借他之口,把府中种种都转述给驸马燕长青的。他想看见自己处置曾夏,那就先得把周清荷勾结外院这桩官司给了结。 省得日后说起来,自己还被倒打一耙,没地方说理去。 长公主处置家事,让呼延进旁观着,他只觉得如坐针毡。被她这么一点名,呼延进一个激灵,拱手道:“殿下明察秋毫,哪有末将置喙的余地。” 秦瑶光要的就是这个态度,当即道:“王管事欺上瞒下内外勾结,侵吞财物私卖宫中物品,罪不可赦。邓嬷嬷你持着我的帖子,把他给押去京兆府问罪,凭公处置。” 殿下要把事情闹大? 邓嬷嬷立刻领会了秦瑶光的意思,命人重新堵了王管事的口,无论他如何挣扎,直接押了下去。 王管事是秦瑶光出嫁时,宁国公府给过来的陪房,身契捏在秦瑶光手里。 一个背主的奴才,送到官府是个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旁边同样跪着的曾夏也被堵着嘴,骇得冷汗直流。 周清荷同样心里打着鼓。 处置了王管事,就轮到她了。 不过,她不是公主府里任人宰割的下人,只要她咬死不认,谅这个长公主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她却是想岔了,秦瑶光如今,很想拿她怎么样。 然而,秦瑶光刚刚开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外面急急来了一名传话的下人,禀道:“殿下金安,宫里来人说,太傅今儿在给皇子公主们授课时,思及过世的弟子感叹了一句,五公主仁慈,要召表姑娘入宫觐见呢。” “宫里派来的软轿,如今正候在月门处。” 都知道长公主在和驸马爷遣来传话的人说话,更知道在处理家务。 要不是宫里来人,谁这么不长眼,敢跑来打扰? 周清荷心头大喜,伏地不敢起身,装出一副乖顺的模样来。 没想到,她这具身体名义上的父亲已过世多年,就连原主都不记得他的模样,关键时刻仍然庇佑于她。 秦瑶光一挑眉,缓缓道:“本宫知道了。” 这么一来,她心里有数了。 先是碰巧出现的刘院判,再是无缘无故会在宫里感叹的吴太傅,还这么巧就能让五公主召见周清荷。 她敢肯定,这就是周清荷身上的主角光环在起作用,一旦她面临脱离公主府的剧情线,就会有不同的人出现制止,修正剧情。 是哪怕她贵为长公主,也没办法阻止的事。 而且,秦瑶光记得非常清楚,在原书中,周清荷在几位皇子那里如鱼得水,跟五公主却并无交集。 也就是说,她想更改周清荷剧情的结果,是让她得了更大的机缘? 但是,处置王管事却毫无障碍。 换句话说,她可以剪除周清荷的羽翼,却不能直接动她。 弄明白了这一点,往后的行事,就方便多了! 秦瑶光垂眸,缓缓道:“既是五公主要见,你好生换了件衣服去吧!宫里不比得公主府,若是失了仪,本宫也庇护不了你!” 周清荷应了,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退下。 跪着的人,只剩下曾夏。 呼延进精神一振,放下手里的茶杯,坐直了身子聚精会神。 刚刚搞清楚周清荷的事,对处置曾夏秦瑶光却是有些意兴阑珊,淡淡道:“这么个不长眼的东西,竟然奴大欺主,以次充好,既然呼延将军亲眼见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曾夏死命挣扎着,想求饶却又没办法开口,只得以头抢地,“砰砰砰!”磕起头来,想要求她开恩。 “呼延将军,若是依军规,当如何处置?”秦瑶光问。 呼延进露齿一笑,道:“那自然是杖八十,于辕门处示众十五天。若还未死,便发配去苦役营。” “那就依将军所言。” 秦瑶光挥了挥手,道:“本宫不想见到那血腥气,这个人就交给你处置。” 呼延进一惊,差点以为长公主知道了些什么。 离了公主府,他让亲兵将曾夏押走。 呼延进则到兵部报到,呈上燕长青的奏折后,转入西市的一座小院子内,召来贴身心腹吩咐了几句,道:“务必面见大将军后,亲口转述。” 亲兵得令,当即从马厩里牵出一匹快马,趁城门未关,打马朝着泾阳县而去。 呼延进挠了挠脸,心道:大将军真是神机妙算,现在谁也不知道,只要时机成熟,他一个时辰就能进京! 第29章 燕长青,常公子 第29章 燕长青,常公子 亲兵把口信送到时,天色才将将擦黑。 燕长青坐在窗边,修长有力的大掌中玩着一把玄铁匕首,左手指腹精准无比的从锋利的刀口上掠过,只差一点便要见血。 如墨般的长发往后束在玉冠之中,俊美的眉眼里夹杂着铁与火的味道。 在他贴身的玄青色锦袍之下,肌肉轮廓的线条显露无遗。不似呼延进那般夸张虬结,却蕴藏着强悍的爆发力量。 “公子,京里来人了。” 在房顶了望的亲卫东林如鹞子般飞掠而下,拦住呼延进派出的亲兵,接过他手里的令牌,快速将他检查了一遍,才带着他进屋。 三天前,燕长青抵达泾阳县,带领心腹精锐隐在这个不知名的山庄里。 山高林深,只有一条小路和外界相连。 燕长青化名常震,取燕长青的“长”和镇国公的“镇”谐音,属下皆称他为公子,对外则称为常公子。 “公子,呼延将军命标下转述:公主府里几位少爷小姐衣着单薄,被管事欺辱,长公主把人犯交给他发落。另外,王管事和表小姐内外勾结私卖宫造之物被扭送京兆府,表小姐被五公主接进了宫。” 呼延进乃是燕长青在边关收服的马贼头领,汉话尚且说得利索,却并不识得汉字,只能转述。 燕长青的指尖缓缓从匕首的刀口上抚过,不紧不慢道:“知道了。告诉他依计行事,切勿节外生枝。” “公子,那大少爷?” 来人退下后,东林忍不住开口询问。 燕长青镇守边关,却从来没有和京中断了联系,除了南风定时写信汇报外,他在京里还有别的眼线。 京城的局势不说了然于胸,至少不是聋子瞎子。 公主府里是个什么情形,别说是他,就是跟着他身边的心腹,没有一个不知道的,人人都义愤填膺。 那几个孩子,他没办法才送进公主府里。 就算知道他们被长公主虐待也不能出手相护,都是为了保护老大和老四。 他们的真实身份一旦曝光,等待着他们的只会是更大的危险。 就像当年,他派出最精锐的人手掩护两个孩子进京,鲜血洒了一路。 心腹在临死前将他写明孩子身世的密信吞进了肚子里,才避免了他们的身份泄露。 然而,知道归知道,再次听见他们被一个下人欺负,谁心里都不好受。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不在乎这一两个月。” 燕长青霍然起身,长身玉立,冷厉之色在眼里一闪而过。 指尖一直被他把玩的玄铁匕首被他甩出,“哚!”地一声插入木桌正中央,直至没柄。 他接到南风报来的信,还以为她回头是岸,这么多年是他对不起她。 她不知真相,南风也只能护住孩子的性命,做不了什么。 等到回京那一日—— 燕长青远远地望着京城的方向,缓缓吐出胸中一口郁气。 “京兆府那里,需不需要属下让人去一趟?”东林请示。 “不需要。” 燕长青挥了挥手,道:“她想把事情闹大,就让她闹大。你让人去宁国公府里探一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要不然,她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要处置宁国公府的人。 就因为吃里扒外?他半个字都不信。 不知何时,天空中飘起了蒙蒙细雨,替这个瑟瑟深秋里更增添了几分寒意。 邓嬷嬷顶着一头雨水进了屋,立刻就有两个小丫头迎上来,端着热水和擦脸的巾子:“嬷嬷,您快擦一把,要不要换一件衣服?” “不用了。” 邓嬷嬷快速抹了一把热水脸,掸了掸身上的雨水,带着身后的一名三十来岁的妇人,一起走到秦瑶光的厢房前,吩咐道:“你且候着。” 理了理衣裙,邓嬷嬷掀了帘子进去。 这会儿,秦瑶光刚刚用完晚膳,谷雨带着小丫鬟把东西给撤下去。 白露伺候着她用香茶漱了口,秦瑶光抬眼看见邓嬷嬷进来,用丝帕沾了沾唇边的水迹,问道:“怎么样?京兆府那里,怎么说?” 邓嬷嬷笑着施了个礼,道:“殿下送去的案子,自然是府尹亲自接了,问明情况后就判了杖五十,徒三千里的流刑。” 秦瑶光点点头。 不错,动不得周清荷,她还动不了一个区区王管事? 没有变卖银钱的便利渠道,看看周清荷拿什么来收买五个小家伙,又拿什么去跟几名皇子周旋。 这么一想,秦瑶光顿时神清气爽起来。 “殿下,老奴回来时,王全家的拦住老奴,求老奴在殿下这里美言几句,不要发卖了他们。”邓嬷嬷回禀。 秦瑶光这才反应过来,她身处阶级森严的封建社会,不是一人有罪一人当的现代。 王管事既然已治罪,他的家人肯定会受到牵连,而被发卖出去。 “哦?” 秦瑶光掩住心头思绪,淡淡道:“就凭几句话,就想要轻轻揭过?” 她连王管事的妻儿都没见过,本无意株连,但身处她的位置,她必须问罪。 要不然,接下来不论换了谁做管事,都还敢阳奉阴违。 她要是想彻底掌控公主府,就不能发善心。 邓嬷嬷呈上一本账册,道:“这里面,记着周清荷交给他变卖的所有东西,记着售卖银钱、卖给了谁,还有哪里些留在手里等等。” 秦瑶光接过来一看,不禁笑了。 从两年前开始,陆陆续续的越来越多,足足有三四十件!胆子真肥,什么都敢卖。 周清荷还是缺了点见识,只知道捡那些没有宫中印记的物品,却不知道有些东西就是贡品,民间根本买不到。 还不如王管事,那些最贵重的不敢卖,都藏了起来。 有这本账册在手,还怕周清荷翻了天不成? 不过,她不打算对周清荷出手。有剧情线自动修正机制在,一个不好,恐怕反倒成了周清荷的助力。 不如收起来,留待后面看准时机使用。 “行,我知道了。” 秦瑶光道:“把他家给抄了,银子、账册等等收回小库房,让霜降登记入库。念其家人一片忠心,允他们带上随身衣物,撵去庄子上做活,命人看着,不准逃了。” 要是有用得上账册的这一天,王管事的家人就都是证人。 是夜,秦瑶光踏踏实实的睡了个好觉,却不知道周清荷一晚上都没回来。 五公主年方十一岁,成长在宫闱之中,锦衣玉食。 周清荷连五个小反派都能收服,和五公主相谈甚欢、甚至在宫里留宿了一夜,就不是什么奇事了。 第30章 半信半疑 第30章 半信半疑 天际刚泛起鱼肚白,一辆宫中的清油篷车从侧门驶出。小黄门甩着鞭子疾驰而过,路上行人纷纷走避。 早市本就拥挤。 卖早点的、肩挑手提赶早市的、出门采买的,边吃边走的行商货郎、肩上挎着绳子等活的力夫……都匆匆忙忙。 “走路看路啊,蠢货!” 拉车的马嘶鸣了一声,小黄门的鞭子落到一名穿着粗布袄子的老妇人身上。被抽破的袄子底下渗出血迹,老妇人摔倒路旁,背篓里满满的红柿滚了一地,在人们脚下被踩成泥。 老妇人的浑浊的眼眶里顿时落下老泪,不顾身上的疼痛,爬着去捡剩下的果子。 篷车里,周清荷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在地上狼狈的老妇人,按了按心口。 不是她心肠硬,穿越到古代,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 哪怕是文明发达的现代社会,也有惹不起的特权阶级。 这么一想,她就心安理得起来。 车轮滚滚向前,一名身着青色官袍的清瘦男人走到老妇人跟前,弯腰帮她捡着四散滚落的红柿,又从荷包里摸了几个铜钱递给她。 “谢谢,谢谢大人。” 老妇人把铜钱合在掌心里连连磕头,抹着眼泪去了。 清瘦男人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找来一个跑腿的闲汉,吩咐了几句,自己则坐在路边一个支起的茶摊上,要了一碗油茶、一块切糕、两个风鸡翅膀,慢慢吃起来。 不多时,那闲汉跑了回来,凑到他跟前说了几句。 清瘦男人结了账,把找来的碎银递了一小块给闲汉。 “长公主府吗?” 他微微一笑,两刻钟后出现在御史衙门里。 “王御史来了,今天您又要弹劾哪位?”一名和他不对付的御史,不阴不阳的掀着眼皮说。 他倒也不气,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碾了墨就开始写奏折。 公主府里。 刚刚用完一顿沉默的早膳,老大就想行礼告退。 没有遭受到意料之中的为难,身后伺候的人给他布菜时,他眼睛落到哪里,碗里就会多了那道菜。 如此体贴周详,反让老大心神不宁。 秦瑶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那个以次充好的管事,我已经交给昨天来的那位将军去处置了。新的材料今儿就拉来,再有什么不妥当的,你直接来告诉我。” 老大一愣,“啊”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垂眸道:“劳母亲操心,是儿子的不是。” 这些个应对,都是他在来之前,老二手把手的教过他一遍,怎么也不会答错的话。 秦瑶光没跟他计较,继续道:“另外,你们院里的管家娘子该换了,你们几个商量一下,推一个人上来。” 听她这么一说,老大彻底愣住。 这么多年了,他们五人在公主府里毫无话语权。哪怕是跟他们自己切身相关的事,往往都是到了最后才知道。 如今,换管家娘子这样的大事,竟然会问他们? 秦瑶光知道老大半信半疑。 在多年的虐待之下,要改变他们的想法,重新建立信任,是个长期工程。 急不来。 在老大青涩的脸庞上已初见日后的刚硬,这样一张脸上忽然露出懵懂的神色,让秦瑶光不由打心底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整个室内都仿佛明亮了一个度。 老大更是呆了。 这个恶毒的妖妇,笑起来,竟然还很好看? 秦瑶光假装没看见老大的反应,抿了一口茶水道:“当然,如果你们没有这个人,我就直接指派了。” 老大这才醒过神来,情切道:“母亲,且容我们商议一二。” 这一声“母亲”,他终于叫得有些真情实感。 秦瑶光放下茶杯,吩咐身后的白露,道:“把这些点心各装上一碟,小五最爱吃。这道糟鹅掌没怎么动,也一并装了。” 吩咐完,她才对老大道:“你带回去院子里去,有什么只管说,不必拘着。” 看着老大提着食盒,几乎是同手同脚的走出门口,秦瑶光再次在心里偷偷乐了好一阵。 哎呀,带孩子也没这么难嘛。 不管他们信不信,她只管对他们好就行了。 先紧着让他们吃饱穿暖,让她腾出手来把公主府理顺,再慢慢想他们的教育问题。 一个个的都不小了,除了老五,都是十岁以上的大孩子。哪怕在现代,七岁也都念小学了,何况是在三五岁就启蒙的古代呢? 想来,原书中这五个孩子长歪了,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才把路给走得偏执了。 趁着晨光正好,秦瑶光开始她的锻炼计划。 也没走远,就在园子里慢慢散步。邓嬷嬷想伸手扶,她没让,她这个身子骨太弱了,得靠自己来。 一边走,一边商量着外院管事的人选。 要替换曾夏很简单,王管事的位置很重要,她需要一个合适的、有能力的、忠心的人。公主府里的下人构成复杂,这不容易。 邓嬷嬷提议了几个,秦瑶光都不置可否。 她的管理经验告诉她,隔空打牛要不得,要看简历,还要面试。 “你放个口风出去,让他们都来找你。给我仔细打听好了,明儿我先见见人。”秦瑶光吩咐。 邓嬷嬷连连点头,眼里都是欣慰之色。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之这几日主子的行事很有章法,让她不似往日那般总是心惊胆战。 秦瑶光把邓嬷嬷的神色都收在眼里,握了握她的手又放开,低声道:“前几日我做了个梦,梦见我众叛亲离……” 邓嬷嬷颤了颤,惊悸道:“殿下,您是不是魇着了?” 幸好如今不在宫里,这样的话,岂能是胡乱说的? 秦瑶光摇摇头,道:“嬷嬷,你要助我,我……我不想那般浑浑噩噩下去了。” 邓嬷嬷是最了解最熟悉她的人,不能让她生疑。 这个借口,足够了。 果然,邓嬷嬷张了张口,正要表态时,春分来禀:“殿下,宫里来人了,皇后娘娘请殿下进宫。” 她是长公主,是皇帝长姐,哪怕是当今皇后,对着她也不是“召见”而是“请”。 “知道什么事吗?”秦瑶光问。 第31章 平庸是最好的保护色 第31章 平庸是最好的保护色 “回殿下的话,说是今儿御史台有奏章弹劾,还有驸马爷回京的消息。”春分道。 宫里的消息,对长公主府上而言,通常都是能知道的。 秦瑶光表示知道了:“替我更衣。” 进宫是大事,哪怕对于出入宫廷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的长公主来说,也是大事。 半个时辰之后,精心装扮后的秦瑶光艳光四射,光彩照人。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满意的点点头。 别的不论,在艳压这个领域,她拿捏得死死的。 而且,长公主这个身份,也让她不怕抢了谁的风头,无须低调。 长公主的仪仗停在皇宫侧门,下人上前放了脚踏,邓嬷嬷先下了车,朝着车门处伸出手。 白露掀了帘子,秦瑶光从车里钻出来,扶着邓嬷嬷的手,望着不远处的皇城。 秋风猎猎,吹得宫门处的旗帜招展,吹得她身上裙裾飞扬,显露出她傲人的婀娜曲线。 这就是皇宫啊!在现代她都没来得及去故宫玩呢,这一回倒是不用门票了。 秦瑶光在心里感叹了一句,把原主入宫的记忆都捋了一遍。 啊,原来我见到皇帝皇后都只需要行万福礼就可以了,不用下跪,真是个好消息。 谢皇后看着明艳动人的秦瑶光,暗自掐了掐手掌,微笑道:“长公主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秦瑶光也没打算认真行礼,顺势便起了身,笑道:“多日不见皇后娘娘,娘娘的气色是越发好了。” 礼多人不怪嘛。 谢皇后一惊,捏着丝帕压了压唇角,心道:她什么时候转了性子? “看座。” 宫女端了椅子上来,秦瑶光毫不客气的安稳坐了,大喇喇问道:“娘娘,不知今日相邀,所为何事?” 她倒是不客气。 谢皇后的额角抽了抽,险些保持不住仪态。 还以为她转性了,看来还是老样子。 她堂堂世家嫡女,被迫要和这种没脑子的草包公主打交道,偏偏从长序上还被压了一头,憋屈。 谢皇后端正了身子,问道:“皇帝让我问你,冬日战事频发,驸马何故回京?此外,御史台又有人上折子弹劾,长公主府上的马车在闹市疾驰伤人,纵奴行凶。” “驸马的事情,我打哪儿知道?十年了,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快忘记。” 秦瑶光心道:我知道剧情,也不能跟你说啊,我又不是傻子。 她戴上怨妇的面具,幽幽地望着谢皇后,道:“我也是昨儿下午才知道的,竟是遣了一个野人似的家将回府传话,又不懂规矩,到处乱窜。” “娘娘您说,我找谁主持公道去?为此,还处置了两个管事,一大堆烦心事,就没一件能称心如意的。” 见她说个不停,没一句能说在正事上,谢皇后心头不耐,寻到一个空隙就问道:“马车是怎么回事?” 秦瑶光心里偷笑:平庸,就是最好的保护色。 她是管过上千号人不假,但在这个动不动就能要人命的皇宫里,她那点有限的斗争经验,还是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什么马车?” 她一脸茫然地看着邓嬷嬷,道:“御史台说的那什么马车,嬷嬷知道吗?本宫今日出府就是到宫里,是谁仗着公主府的势行凶,决不能轻饶了!” 说到最后一句,秦瑶光神色不善眼神凶厉,符合原主一贯的人设。 在离开公主府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件事,并且让人去查了。 又不是什么机密,这会应该有了结果。 果然,邓嬷嬷没让她失望,恭声道:“回长公主殿下的话,是昨儿表小姐应了五公主的邀请入宫,今儿一早回府。” 哈!哈!哈! 秦瑶光在心里大笑三声,掩口望向谢皇后,得意道:“原来是这样啊?我说呢,我这公主府眼下就我一个正经主子,原来是宫里的马车。” 谢皇后脸都绿了。 王御史是世家的人,她收到消息后也没多想,还特意在皇帝面前提了一嘴,才会有把秦瑶光召进宫来这件事。 原想着敲打敲打,最好能让她现场发个疯,借此将长公主的恶名再次宣扬开来。 没想到,却是挖个坑给自己跳了? “皇后娘娘,不是我说,这宫里出去的人就是皇家的脸面,耀武扬威的欺压百姓,败坏的是我们皇家的名声,这可不成。” 秦瑶光义愤填膺道:“我今儿就不走了,非把那个惹祸的秧子给拔了。皇帝跟皇后跟前,哪里能留着这种人!” 谢皇后张口结舌,道:“不,不用了。既然是误会一场,还请长公主回府,宫里驭下不严,本宫自会处置。” 一个赶车的小黄门,哪里就能扯到在她跟前了? “那哪行,娘娘您还在宫里,不能污了您的威名。” 秦瑶光只差撸起袖子了,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这种事,就让我来最合适,横竖我也没什么好名声。” 她这最后一句话,宫里伺候的人纷纷低头屏声敛息,就怕她一个不高兴,先拿人出气。 谢皇后头痛地扶住额头,心道:你还知道你没什么好名声,这又是要闹什么? “长公主姐姐,”谢皇后放柔了语气,“你府中事忙,我哪敢耽误你的时间?”推脱之意,显露无疑。 “不忙不忙。” 秦瑶光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道:“这一天天的,我都要闲得发芽了,好不容易有点事做。” 她眼里闪着兴致盎然的光,道:“娘娘,您就让人去把那小黄门叫来。哦对了,还有那个王御史,也叫来,当面让他认认,往后别再弄错了去。” 王御史? 谢皇后心底一惊,狐疑地看着秦瑶光。 她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难道,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要借着我的手,处置这个弹劾她的言官? 但看着秦瑶光那混不吝的模样,她心里又不确定了。 乐阳长公主,没有这个智商。 “娘娘,您这是有什么不方便吗?”秦瑶光笑吟吟地看着谢皇后。 谢皇后被她架到了台子上,只得依言传人。 第32章 一个赛一个疯 第32章 一个赛一个疯 秦瑶光好整以暇地坐着,不客气地享用着谢皇后命人呈上来的瓜果茶点。 不愧是宫中才能吃到的贡梨,清甜化渣、汁水丰盈,甜丝丝的口感就像她在现代吃的冰淇淋,高级。 一边吃着,也不耽误她打量刚行完礼站起来的王御史。 这一位,看起来很清贫廉洁的御史,官袍里面衬着的中衣领口磨出了毛边,袖口处不着痕迹的打着补丁。 秦瑶光眯着眼睛一笑。 要真的是不着痕迹,又怎会把补丁打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这一位,可是世家精挑细选出来的人,这辈子只干一件事——致力于抹黑皇家脸面,给朝堂和百姓营造出皇室无能的“假象”。 好吧,也不算假象。 她所在的皇室,的确挺无能的,在原书里被世家、勋贵、清流三大派系,轮流牵着鼻子走。 乐阳长公主有一位英明神武的父皇,可惜在当年燕家满门忠烈殉国后的第二年,就急病驾崩,和如今的皇太后留下三名嫡出血脉: 大女儿,草包恋爱脑的乐阳长公主。 观政七年资质平平的太子。 性情懦弱胆怯小女儿,在先皇驾崩前给了淳宁公主的封号。 秦瑶光不明白,以她父皇基因和母后来自崔家的优良基因,怎么会生下这么三个货色来,各有各的缺陷。 当年,先皇驾崩后,朝堂一片混乱,险些发生血色宫变。 是大司徒出面主持了局面,将自己嫡女嫁给太子,又一力帮扶他登基,这才有了今天。 带来的后果则是,如今世家独大把持朝政,勋贵明哲保身、清流在夹缝中求存。 你说皇帝? 在三公九卿制之下,三公中又以大司徒为首,皇帝能看到的奏章,都是经大司徒过目后才呈上的。 圣旨有用,但有限。 大司徒,也就是谢皇后的父亲谢殊,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好在秦瑶光这位皇帝弟弟足够平庸无能,跟谢殊相安无事,乐得清闲。 这也是为什么,谢皇后一个深宫妇人,竟然能随意召见外臣入内的原因,朝纲败坏可见一斑。 秦瑶光在心里捋着头绪,王御史却被她看得头皮发麻。 他拱手道:“皇后娘娘、长公主殿下,风闻奏事乃是下官分内之事,若是有得罪长公主之处,恕下官无能为力。” 王御史这番话说得硬气,摆出一副忠君直谏的模样。 秦瑶光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抚了抚裙摆,道:“让你风闻奏事,没让你造谣啊?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本宫坐着那辆马车?” 谢皇后知道个中内情,想要提点王御史,苦于身份只能端坐。 王御史把脖子一梗,质问道:“下官自然知道那并非公主仪仗。然而,公主府出行的马车就能随意践踏百姓吗?!” 秦瑶光不答,只看着谢皇后道:“皇后娘娘,那个小黄门还没到吗?” 正在此时,门口响起一道拖长的通传声:“静妃娘娘求见——” 静妃,正是五公主的生母。 那个惹事的小黄门,就是她宫中所派。 “宣。” 谢皇后按下心中不快,冷冷道。 一阵环佩玎珰作响,静妃缓步入内。 她生了一张精致的厌世脸,仿佛对万事都倦怠了一般。眼尾却微微长挑着,平添了几分凌厉之色。 “皇后娘娘,是臣妾的昭儿不懂事,才惹下这场祸端。”她用一种生无可恋的语气说着,“臣妾已罚了她抄十遍女德,禁足半个月,不知娘娘可还满意?” 谢皇后看着表面恭顺、实则不逊的静妃,心头暗恨。 别看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又有权倾朝野的父亲撑腰,皇帝对她不过就尽些义务罢了。 除了初一、十五不得不在她宫中安歇外,其他时候多半都歇在静妃宫中。 论得宠,静妃才是后宫第一人。 偏偏谢皇后还不能说些什么,一旦表达出不满,那就是善妒、不慈,她眼下还真拿静妃没有太好的办法。 王御史弹劾乐阳不成,谢皇后就想着让静妃吃个挂落。 没想到静妃的消息如此灵通,她先下手为强责罚了五公主,让谢皇后有力无处使,就像一拳打到棉花上,空落落的憋屈。 秦瑶光在又吃了一块贡梨,美滋滋的吃瓜看戏,兴奋得两眼都在放光。 活生生的宫斗剧啊! 这不比那些Bug多如牛毛的电视剧好看多了,至少眼前都是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从静妃出现,王御史就退到一旁闭口不言。 都是后宫妃嫔,他多看一眼能都被问罪。 他暗自思忖:这到底怎么回事?那辆马车分明是驶入长公主府上,怎么又会跟静妃扯上关系?事情越来越复杂,对他却不利。 怕只怕,他会成为皇后迁怒的对象,赶紧在脑子里思考对策。 “昭儿还小,哪里懂得什么?”谢皇后垂眸道,“宫中的人要好好约束,省得教坏了皇帝的血脉。” 她这是指桑骂槐,暗指静妃养女不教。 “不劳姐姐费心,那个不懂事的小黄门,臣妾已经杖毙了。” 静妃抬眸看着谢皇后,扯了扯嘴角问:“臣妾吩咐曝尸半日示众,以儆效尤。姐姐,您要去瞧瞧吗?” 她顶着精致的眉眼,却轻描淡写说出这样的话,让秦瑶光心头一寒。 看来,不止是公主府,这本书里的正常人就不多啊! 一个赛一个疯。 一殿主妃赐死一个犯了错的太监不是什么大事,但杖毙后还曝尸,还邀请皇后去参观…… 啊这,很难评。 谢皇后再维持不住世家嫡女的仪态,冷声呵斥道:“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东西!打死了就打死了,与本宫何干?” “既是如此,臣妾就告退了。” 秦瑶光算是明白了,王御史弹劾她,事情却牵扯到了五公主。 静妃护犊子,直接罚了五公主,杖毙惹祸的小黄门,让谢皇后不管想做什么,都无从下手。 好一招先发制人。 静妃所倚仗的不只是得宠,还有替她撑腰的安国公府。整个后宫,也只有静妃敢这么不给谢皇后颜面了。 谢皇后气得银牙紧咬,刚想说话,门外又有人通传:“皇上驾到——” 第33章 本书第二个恋爱脑 第33章 本书第二个恋爱脑 “臣妾/微臣/臣拜见皇帝陛下。” 皇帝一到,殿内众人纷纷见礼。 “平身。” 谢皇后神态温婉的迎上去,就算心里明知他是来替静妃撑腰,仍然不得不笑道:“皇上这会儿怎地有空来了?臣妾亲手炖了一盅梨汤,正要遣人送去文德殿呢!” 皇帝执着她的手往前走去,却看了静妃一眼,关心之色溢于言表。 秦瑶光在旁看着,她这位不到三十的皇帝弟弟,原本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走起路来却脚步虚浮,显然是在后宫耗费了太多精力。 唯一可值得称道的地方,便是他有一张清新俊逸的脸,眉目朗朗如皎月,是放到哪个朝代都能被赞一声的美男子。 他举手投足间都是养尊处优出来的尊贵之气,一身黑金龙纹的宽袖大袍穿在他身上,颇有一种魏晋时的风流倜傥。 他在政事上没有独到见解,也缺乏平衡朝堂的能力,却擅音律、擅丹青。 这么一个人,生在皇家,却是生错了地方。 放在民间,或许能成为一位名满天下的风流才子。 皇帝的容颜太过出色,把走在他身边的谢皇后衬得有些黯淡无光。 这位谢家嫡女以才德着称,在美人众多的后宫里,容貌只能算是中上之选。她的五官端正平和,因有皇后的威仪在身,方让她显出不凡来。 秦瑶光冷眼看着,谢皇后望向皇帝的眼神里,分明充满着浓浓的爱意。 嗯,本书第二个恋爱脑,鉴定完毕。 执着手的皇帝皇后落座后,谢皇后便命人端上那盅梨汤,体贴无比。 皇帝却没放在心上,看也没看一眼,对着殿内众人笑道:“皇姐难得进宫一趟,朕就出来松快松快。这么多人,是在做什么?” 谢皇后暗地腹诽:乐阳常来常往,有何难得?分明是来替静妃撑腰的,嘴上说得好听罢了。 “皇上操劳国事辛苦,都是臣妾的不是。”谢皇后轻描淡写的把事情说了一遍,“只是个小误会,静妃驭下甚严,臣妾深感不如。” 话里话外,指静妃手段严苛。 只不过,这种关于品行的指责,放在有心偏爱的人眼里,那都是优点。 皇帝颔首道:“皇后说得是,朕去静妃宫里时,也时常觉得安静。” 谢皇后差点气了个倒仰。 秦瑶光忙埋头研究脚下明砖上的纹路,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多亏得他是皇帝,这么会说话才没被人打死。 这个情商还做什么皇帝,没看见身边的皇后眼里都在飞刀子了吗? 秦瑶光心里,竟是开始同情起这个谢皇后来,简直是抛媚眼给瞎子看——白费电嘛。很显然,皇帝根本听不懂她的一语双关。 根据她在现代的经验,对付这种人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打直球。 但谢家出身的皇后,做不来。 眼看静妃好端端的啥事没有,皇帝的心情肉眼可见的愉悦起来。 “昭儿都被罚了,王御史也罚俸三个月,其他的就不追究了。”皇帝和颜悦色道,“往后不要再弄错,惹出这么多事。” 王御史立刻应了,施礼告退。 他是世家养着的喉舌,根本就不靠那点俸禄过日子,这点惩罚不算什么。与之相比,他更怕被谢皇后迁怒,让世家舍弃了他。 回头,还得好好想个法子,讨谢皇后欢心。 他这样想着,万分庆幸的退了出去。 殿内,秦瑶光道:“这件事,说来还是怪臣。是臣没看好周姑娘,才惊动了皇后娘娘过问。眼下五公主都被罚了,周姑娘自然不能例外。” “就罚她在十日内抄写五十本《心经》,送到大般若寺中供奉,替娘娘祈福可好?” 送上门来的大好机会,不用白不用。 秦瑶光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她这个惩罚,就比静妃做做样子罚的五公主要厉害得多了。 同样都是抄书,五公主只需要抄十遍女德,还没有限期,那还不是静妃自己说了算么? 《心经》全文接近三百字,十天要抄完的话,那就是每天五本。既然是要送去供奉祈福的,就对抄写质量有所要求,字迹不工整、有墨点等等瑕疵,显然都是不行的。 而且,周清荷现在才九岁,腕力有限,又没有现代这种方便书写的签字笔。 用毛笔写繁体字,每天一千五百字,抄死她! 皇帝哪里听得出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想着抄书嘛,能有多难,笑道:“既是要祈福,不妨多抄几本,心诚则灵。” 不知不觉的,他坑了周清荷一把。 秦瑶光眉眼不动的应下:“皇上所言极是,那就再加十本。” 谢皇后捏着手指没有说话。 她当然能看出其中的厉害,但既然乐阳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了,她这会儿再凑上去没什么好处。 不符合利益的事,她一贯不做。 见他们说完,静妃道:“臣妾出门时,昭儿有些不舒服刚睡下,臣妾有些担心,就先告退了。” 皇帝一听,立刻紧张问道:“昭儿是不是被吓着了?不行,朕也一块儿去瞧瞧才安心。” 他都站起来了,才后知后觉的回看着谢皇后,道:“皇后先歇着,朕空闲了就来看你。” 谢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劝谏道:“皇上,请以国事为重。” 青天白日的,皇帝应该在文德殿理政。 或召朝臣应对、或批改奏章,唯一不该出现的地方,就是后宫。 皇帝满不在乎地把宽大的袍袖一挥,道:“国事有大司徒操心,朕在不在,有何干系?” 此话诛心。 幸好谢皇后知道他一向就是这么个人,其实并没有什么深意。换了别的皇帝,她早跪下来磕头请罪了。 皇帝都要走了,秦瑶光还留下来做什么,当即以去探望皇太后为借口,向谢皇后请辞。 几人前后脚离开,静妃落后一步,对秦瑶光悄声道:“长公主,皇子公主们都大了,你家那位周姑娘多约束着些,我这里不欢迎她。” 只是进宫一趟,就惹出这一系列的事,逼得她不得不罚了昭儿。 当娘的自然觉得是别人的错。 秦瑶光从善如流的应了,道:“就是静妃娘娘不提,我也会多看着些。安国公前些日子咳疾犯了,娘娘可有话,需要本宫带去府上?” 对她释放出的善意,静妃明显有些吃惊。 她原本,是要和这位在京城交际圈里公认的草包长公主,撇开干系的。 第34章 抱一根最粗的大腿 第34章 抱一根最粗的大腿 静妃看着秦瑶光的目光里,明明白白写着“你长脑子了?”几个大字。 秦瑶光不禁扶额,心道:原主到底是愚蠢到什么地步,才会让一脸倦怠仿佛万事都不在意的静妃,能露出这等神情。 “娘娘,你若有什么话,可遣人去禧宁宫,一个时辰之内我都在那里。” 说完这句话,秦瑶光跟皇帝道了别,坐上宫中的软轿前往禧宁宫。 和病逝的先皇一样,这位崔家精心培养出的嫡长女是个聪明人。在太子登基后,她就成为皇太后,将手中大权全都交到新迎进来的谢皇后手里,每日只安心礼佛,不问世事。 秦瑶光踏入禧宁宫时,皇太后正在给一株深紫色的墨菊浇水。 “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 秦瑶光按照记忆中的画面,给她请安。 皇太后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很柔和,柔和到能让秦瑶光感受到她的母爱。 在皇家,这可是件稀罕事。 “这不年不节的,是又惹了什么祸事,要找我替你收拾烂摊子么?”皇太后的语气有些揶揄,看来她早就习惯了原主的闯祸体质。 “母后,您怎么能这么说儿臣。” 秦瑶光撒了个娇,在心里鸡皮疙瘩掉一地。这副身体都快三十了,真的不适合卖萌了喂! 但没法子啊,皇太后是她能抱上的最粗的大腿,何况她背后还站着整个崔家呢。她不管事,不意味着管不了事。 “儿臣就不能是因为想您啦,特意来跟您请安的嘛?” 皇太后显然很是受用她这一套,溺爱道:“行,怎么就不行了。我们瑶光啊想做什么,母后都替你撑腰。” 好家伙! 秦瑶光总算明白原主恶劣的性格是怎么来的了,合着是被先皇和皇太后这夫妻两人联手给惯出来的? 在看重子嗣的宫廷里,她不仅是两人的长女,也是整座皇宫里诞生的第一个孩子。 原书里没写,但秦瑶光觉得自己的推测没错。 所以,她受到的宠爱最多,和这对全天下最尊贵的父母在一起的时间最长。 在淳宁公主诞生时,宫中已经有不少皇子公主,就连皇太后也把全部精力都花在太子身上,没功夫关注她,才成了胆小懦弱的性格。 “母后对儿臣可真好。”秦瑶光美滋滋的抱大腿。 “你这张嘴跟哪儿学的,抹了蜜似的。” 皇太后乐得连眼角的鱼尾纹都舒展开来,“咔嚓”一声,剪掉一朵开得正好的墨菊,往秦瑶光头上比划了一下,旋即摇摇头。 “不行,这个颜色太深了,与我儿不配。” 皇太后说着,便将剪下来的墨菊舍弃到一旁,将目光投向另一盆凤凰振羽。 秦瑶光心里一抖,忙按住她的手,道:“母后,这么好的花,就让它陪着母后,好生生的剪了岂不可惜?” 墨菊也好,凤凰振羽也罢,都是菊花中的名品。 要不是她有原主的记忆,根本认不出这两个在现代只听说闻过的品种。 皇太后这是,辣手摧花啊。 “几盆花罢了,有甚可惜。能簪在乐阳头上,才是它们的荣幸。” 说着,皇太后又“咔嚓”一声剪那其中那朵最美的凤凰振翅,亲手替秦瑶光插入发髻之中。 秦瑶光今日为了进宫,特意梳了一个盘鸦髻,乌黑亮泽的长发如云一般堆叠在头顶。这朵如凤凰展翅般舒展开来的菊花色泽粉嫩,更衬得她人比花娇。 皇太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道:“不错。” 秦瑶光揣摩着:这就像打扮芭比娃娃,看见芭比娃娃漂亮了,自己也高兴? “好看吗?”她笑着问了一句,吩咐身后一直跟着伺候的白露,“快快寻一柄镜子给我。” 白露抿唇一笑,接过伺候皇太后的宫女递过来的梳妆镜,双手呈上。 秦瑶光揽镜自照,不得不承认,皇太后打扮自家女儿是很有一手的,不愧是审美在线的世家嫡女。 那朵墨菊,果然是不行的,再怎么华贵,配她这个年纪却是太老气了。 “谢母后的赏。” 秦瑶光眉开眼笑的屈膝道谢。 她的表现,大大取悦了皇太后,激发了她许久未曾动过的念头。 “本宫记得,前些日子从苏州上贡了几匹软烟罗吧?都拿出来,让我瞧瞧哪个色儿更配我家瑶光。”皇太后兴致勃勃,“把库房开了,鲜亮的颜色都拿出来。” 在禧宁宫里一待就是小半天,直到陪着皇太后用完午膳,皇太后要午休了她才告辞。 就当是彩衣娱亲了。 秦瑶光默默想着:皇太后再怎么尊贵,因身份限制,一年也出不了几趟门。宫殿再大,花园再美,看多了终究也都是死物。 自己有时间就进宫来陪陪她,一来抱大腿、二来陪她解闷,一举两得。 刚出来禧宁宫,旁边迎上来一名宫女,见礼道:“奴婢景平宫碧桃,给长公主请安。” 景平宫是静妃所居住之地,她是静妃跟前的人。 在禧宁宫里盘桓太久,如果不是碧桃出现,秦瑶光都忘记她对静妃示好这事。 原主树敌太多,聪明人又觉得她是个草包看不上她,皇帝弟弟平庸、淳宁公主这个妹子又是个比原主更无能的。 种种因素,导致她一路作死也没有个够分量的人能劝她。 到了最后也没人替她求情,尽都冷眼旁观。 秦瑶光既然来了,当然不能坐视。 拉拢一切可拉拢的人,潜移默化地来改变乐阳长公主在权贵中的印象。 静妃,就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当年太子登基后,迎娶谢家嫡女为后,令世家势力大涨。为了平衡,勋贵和清流破天荒的联手,逼着大司徒点头,让皇帝纳了安国公的嫡女蒋妍,也就是现在的静妃。 安国公和燕长青身上的镇国公爵位一样,都是世袭罔替的爵位。安国公府子嗣旺盛,安国公为人四平八稳,是各方都满意的人选。 有了静妃作为桥梁,秦瑶光就能通过安国公府,重新出现在京城的交际圈上。 “平身。” 秦瑶光看着碧桃问:“你来找本宫,所为何事?” 第35章 她半个字都不信 第35章 她半个字都不信 静妃是勋贵在宫里的代表,同样的,秦瑶光的母族崔家是因为皇太后才被封为宁国公,成了勋贵中的一员。 虽然很多时候,崔家仍然站在世家的立场,但说他们是勋贵中的一员,没有问题。 政治嘛,除了身份立场,还有利益。 静妃在宫中,哪怕娘家就在京城,她也不能像正常出嫁的女儿一样,逢年过节能回娘家走动,陪母亲说说话,关心底下弟弟妹妹们的婚事。 她要是想要跟娘家通消息,可以随意出入宫廷的秦瑶光,就是她最好的选择。 前提是,静妃真的能信任她。 碧桃屈了屈膝,双手呈上一个篮子,道:“静妃娘娘听闻安国公咳疾犯了,忧思不已。圣上赏了宫里特制的枇杷膏,劳烦长公主殿下遣人送去。” 秦瑶光的眼神闪了闪,命白露查看了,里面果然放着两罐枇杷膏,用一套薄胎青瓷盛了,就连勺子都是宫中特制的蔷薇花鎏金勺。 这一套餐具,可比枇杷膏贵重多了。 静妃果然是个聪明人。 初次接触,在不确认自己是否值得信任的时候,用这种方式来传递她在宫中圣宠不衰的地位,无疑是最妥当的。 什么“咳疾”,分明就是个托词。 秦瑶光自己知道、静妃知道,只有皇帝真情实感的信了,正好拿来做筏子。 见白露接过,碧桃从身后小宫女的手里取过一个小盒子呈上,道:“娘娘亲自采摘制成的桂花口脂,还望长公主殿下笑纳。” 这就是谢礼了。 秦瑶光亲手接过,旋开精美的银质盒盖,金灿灿的口脂质地细腻,芬芳扑鼻,显然是在宫中解闷时所制。 诚意十足。 她笑着收下口脂,道:“替本宫谢过静妃娘娘。” 达成一道现在还不算牢固的结盟,收获不错。 没关系,她会慢慢加深这个纽带的。 离开皇宫,秦瑶光吩咐白露直接去安国公府送枇杷膏,转述静妃的口信,自己则带着邓嬷嬷等人回到公主府内。 古人在天黑之后没什么娱乐,睡得早,起得也早,这会儿她早就困了。 歇了午觉起来,白露回禀:“殿下送去的东西,安国公已经收到了。让奴婢转告殿下,若下次进宫能提前告知他们,将感激不尽。” 秦瑶光点点头,嗯,都是聪明人。 春分来禀:“殿下,宁国公府的舅夫人到了。” “让她在花厅候着。” 秦瑶光吩咐了一句,换了见客的衣裙,道:“把马六家的叫来,舅母离开的时候一并打发她走。” 逐风院,不能再让她管着。 汪氏约莫四十余岁,看起来却比秦瑶光老了二十多岁的模样,眉心有一道深深的竖纹。按说,她身为宁国公府的长媳,同时又是崔家这一代的主母,不该这样。 可能,因为宁国公这个爵位,迟迟没有让她丈夫袭爵? 秦瑶光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眼,开门见山地问道:“本宫那逐风院,每个月都拿五十两给宜春?我却是忘了,近日才想起。” 说着,她望向在汪氏身后站着伺候的宜春。 宜春吓了一跳,走到中间跪下,不敢抬头,也不敢吭声。 这件事是借了她的名头,但银钱都只经过她的手,连痕迹都没留下。 以她才聪明,早就知道不对劲,奈何连性命都捏在别人手里,哪里容得她说一个不字。稀里糊涂的,好几年都过来了,没想到今日长公主会突然问起。 宜春心下忐忑,浑身冷汗直冒。 汪氏在心里叹了口气,慢吞吞道:“是。殿下有所不知,我们府上实在艰难。” “艰难?” 秦瑶光大为诧异。 她想过汪氏众多回答,唯独没想到这一个。 不提宁国公皇亲国戚的身份,就是枝繁叶茂、延绵了几百年的崔家,也跟“艰难”两个字扯不上干系。 汪氏定了定神,开始诉苦:“自打有了宁国公这个爵位,公公就立下家训,不得以外戚身份经商,给皇太后添麻烦。” “我也是嫁进来才知道这件事,每年公中的收入就靠各处的庄子撑着,开支却不小。族中的义学、逢年过节各处的打点、京中又寿宴喜宴红白喜事不断、还有宫里……样样都要送礼,桩桩都要花钱。” “太后娘娘回府省亲那一回,又耗巨资修了那么大的园子。不过是表面锦绣罢了,我这个家当得,是真的艰难。” “殿下您也知道,光靠老爷们的俸禄,还顶不上府里半个月的开销。” 秦瑶光看着她,试图从她脸上看出说谎的痕迹。 这么说来,她老得这样快,是因为左支右拙的缘故? 她半个字都不信。 堂堂崔家,几百年的积累,每年都有大笔银钱进账。 封为宁国公才多少年? 再说了,崔家真的肯放弃那些日进斗金的产业,不再经营? 秦瑶光紧紧地盯着她,道:“舅母,本宫虽然贵为长公主,身上也流着崔家的血。有什么事,你大可直言,不必瞒着。” 汪氏脸上的神情出现一瞬间的动摇,转眼又恢复平静,道:“莫说殿下不信,我要是没经历过,也是不信的。” 其余,多一个字她都不肯说,把嘴巴闭得犹如蚌壳一般紧。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秦瑶光端茶送客:“行吧,舅母的难处本宫知道了,只是没有已出嫁的外甥女给舅家送银子的道理。被人知道了,只怕又会横生波折。” 汪氏猛然抬头。 她没想到,这一番诉苦之后,最好糊弄的长公主竟然不为所动。 “殿下,您身份尊贵,有谁敢置喙?”她扬声道,“有拿起子不长眼的,还有太后娘娘在呢!” 这是撺掇着她不守规矩,把她往火上烤! 秦瑶光冷了脸,道:“送客!” 见无法挽回,汪氏只好一脸愁容的离开。 到了公主府角门处,春分早就带着马六一家人候在这里,见礼道:“舅夫人,奉殿下之命,把马六这一家陪房送还宁国公府。” 看着眼前垂着头的七八口人,汪氏只觉头更痛了,转身登上马车。 公主府里,秦瑶光看了一眼漏刻,心情舒畅道:“走,去春棠苑。” 五公主都被罚了,周清荷又怎么能置身事外呢? 第36章 关我屁事 第36章 关我屁事 春棠苑内,一如名字般,暖意融融。 哪怕是这等萧瑟的深秋,菊花、木槿、秋海棠、月季等等次第开放着,姹紫嫣红成片,高大的桂花树上传来幽幽芬芳。 景色错落有致,丝毫不比她的华沐堂差。 秦瑶光站在门口,吩咐谷雨道:“这些花开得不错,明儿趁着晨露时,都给本宫打了,本宫要做一道百花宴。” 别怪她心眼比针鼻还小,她就是见不得肖氏母女活得如此滋润。 动不得周清荷,还不能让她难受吗? “是。” 比起她过往所下的那些动不动就要人命的命令,这个要求虽然古怪,却也算不得什么。 听见动静,肖氏母女从屋中迎出来。 “见过长公主殿下。” “给长公主娘娘请安。” 看着两人的发顶,秦瑶光“唔”了一声,道:“起来吧。今儿本宫来,是奉了陛下的令,来让周姑娘抄书的。” 抄书? 两人心里打了个突。 白露往前站了一步,传了皇帝口谕后,周清荷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白了一白。 秦瑶光坏心肠地笑了笑,道:“十日,今儿已是酉时,周姑娘还是抓紧些时间吧。到时候若是交不出来,就是抗旨。” 肖氏一惊,忍不住开口求情:“殿下,能不能从明日开始?” 十天抄六十本《心经》已经很紧张,更何况这第一天没了大半呢?眼看天都快黑了。 秦瑶光似笑非笑的斜了她一眼,道:“你是在跟圣上讲条件?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能求得圣上同意。” 肖氏暗暗叫苦,她打哪儿去求见皇上? “笔墨够吗?蜡烛有吗?” 秦瑶光假装关心的问了两句,不待她们回答,又吩咐谷雨:“周姑娘要抄写给皇后娘娘祈福的《心经》,兹事体大。你安排两个小丫头前来伺候笔墨,务必看着周姑娘一笔一划仔细抄写,若有污损墨点立即整本重抄,不得有误。” 周清荷的脸色更白了。 这是断了她找他人代笔的路子。 她没想到,早上对小黄门的放纵和对那名老妇人的漠视,会招来如此严重的后果。 但她又能怎样呢? 宫里派出的小黄门,难道还能听她指挥不成。 今日早上从皇宫离开时,她还很高兴能搭上五公主的路子。 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几句话就被她哄得高高兴兴,将她引作平生难见的知己,说以后两人要作为手帕交,经常遣人来接她进宫去玩。 搭上了公主,皇子还远吗? 没想到,这份高兴不过大半天,就来了这等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周清荷实在怀疑,这六十本抄完,她的手还在吗? “哦,对了。” 临走时,秦瑶光轻轻抛下一句话,道:“静妃娘娘说了,你连累五公主受罚,景平宫不欢迎你。” 什么?! 比起这个,抄经书又算不得什么了。 她好不容易才搭上的关系! 情急之下,周清荷失了分寸,快走几步跟上秦瑶光道:“长公主娘娘,我和五公主一见如故,能不能求求您,接五公主到公主府来玩?” 她是可以不出现,但五公主能出来呀。 秦瑶光不得不赞她一句,不愧是原书女主,脑子转的真快。 不过么…… “不能,”秦瑶光淡淡道,“你们一见如故,与本宫何干?” 关我屁事! 看着被众人簇拥着离开的秦瑶光,周清荷紧紧咬住下唇,都被她咬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来。 “哎呀,我的儿,你这是在干嘛?” 肖氏在一旁手忙脚乱,道:“还是赶紧些,开始抄经书吧!这第一天,眼看就快过去了。” 她在旁边劝了好久,见周清荷始终不为所动,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周清荷忽然望向她,道:“你是害怕我完不成,连累你受罚吧?” 言语之间,毫无对母亲的尊重。 肖氏早就习惯了两人这样的相处模式,并不以为意,闻言只尴尬地笑了笑,道:“我,我这还不是担心你嘛。” 周清荷冷哼一声,道:“去准备笔墨吧!” 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一切都开始不顺利起来。 现在又被抄经书给困住,十天内她都做不了什么,甚至连出院门的时间都没有。 为今之计,只好先把眼前这一关先对付过去,再去想别的。 肖氏殷勤地替她磨好墨,展开宣纸,周清荷看着她,忽然心生一计,道:“母亲,我们院子里还有一筐橘子,您着人送去逐风院。就说我被罚抄经书,这几日都不能去探他们,实在是对不住。” 她往日时不时就会接济一下逐风院。 不过是些小恩小惠,诸如一些针头线脑和食物、偶尔会给一些当季的药材,就已经让五个孩子对她感激得死心塌地。 以她对他们的了解,这筐橘子,足以让他们做些什么。 肖氏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好!” 说完,她便起身要走,反应过来后才讪讪道:“你这里一个人,可以吗?” 周清荷的唇角爬上讥诮的笑意,道:“长公主的丫鬟就快到了,我有什么不可以。” 她这个便宜母亲,真是又蠢又坏,还不懂得掩饰。 命比纸薄,偏偏想要去够那片她得不到的天。 曾经订过婚又怎样? 燕长青,如今已贵为驸马,还是手握军权的镇国大将军,还袭着镇国公的爵位。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一个带着女儿的寡妇,哪怕保养的再好,燕长青是瞎了眼吗,会看上你? 在肖氏面前,她不用掩藏她的本性。 要不是她,肖氏在这个公主府里,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肖氏早就知道她不对劲,但她俩早就是利益共同体,哪里敢对外透露半句,便将这秘密牢牢地按在心里。 逐风院里,却早已不是当初的萧条,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修缮着。 肖氏让人把那筐橘子给了老二,又假惺惺地关心了一番仍在病中的老三,眼尖地看见那瓶简陋屋子中显眼无比的玫瑰露。 “殿下,殿下!” 两刻钟后,肖氏在华沐堂外叫着:“殿下,咱们公主府里有偷东西的小贼呢!” 第37章 背叛的滋味 第37章 背叛的滋味 肖氏的声音尖利,遥遥传入室内。 秦瑶光从画到一半的花鸟画前抬起头,蹙眉问道:“谁在喧哗?” 春分屈膝,道:“婢子去瞧瞧。” 没过一会儿,她带着肖氏进来,神情有些疑惑:“殿下,周太太说有人偷了殿下的东西。” “可不是?” 肖氏一脸邀功的模样,道:“殿下这般好心,那起子狼心狗肺的野种,竟然还敢偷您的东西,真不要脸!” 秦瑶光还没说话,外面响起一道愤怒的声音,道:“你说谁是野种!” 肖氏回头一看,立刻涨红了脸,尴尬道:“啊,是,是大少爷啊……你怎么,怎么会在这……” 她心头实在过于诧异,以至于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 老大本就是冲动鲁莽的脾气,这会儿也顾不得是在长公主面前,怒视着她,质问道:“刚刚还在我们院子里嘘寒问暖,原来我们几个在你眼里,就是野种?!” 他实在没想到,一向关心爱护着他们五个孩子的周太太,竟然是这样的人! 肖氏一直对他们几个孩子灌输一个观点,在长公主面前她不得不对他们态度恶劣,那是为了博得长公主的好感,才更能替他们说话。 但是,现在他亲耳所闻,她对他们的厌憎,绝对不是作假。 这种背叛的滋味,实在太糟糕了。 现在老大对肖氏的观感已直线下降,越过临界线,直至负值。 甚至,肖氏比一直以来虐待他们的长公主还要可恶! 秦瑶光的心里绽开一朵无声的笑意。 她的确是吩咐了老大早晚都来请安,没想到,还能收获这样的意外之喜。 真不是她故意的。 秦瑶光放下手里的毛笔,捡起茶几上放着的一块贡梨放在口中,慢慢品尝着在舌尖泛滥开来的甜蜜滋味。 她这一天,好像总是在吃瓜啊。 面对老大的质问,周太太连连倒退了好几步,双手急挥道:“不,不是的,大少爷你听错了!” 老大的拳头就在眼前,她吓得嘴唇都在哆嗦,两眼急速往左右乱瞟着。 此刻她已经悔了,后悔没有先回春棠苑告诉周清荷一番,就迫不及待来长公主面前表功。 周清荷不在,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瞟到站在一旁袖手旁观的秦瑶光,肖氏“扑通!”一声朝着她跪下,连滚带爬到了她跟前,求饶道:“殿,殿下救我!” 秦瑶光差点笑出声来,看着老大淡淡道:“不得喧哗。” 肖氏这种无脑的猪队友,她还要好好给周清荷保留着呢。 老大眼里冒着怒火,不得不收回了拳头,垂首下跪给她见礼:“儿子拜见母亲!” “起来吧。” 秦瑶光看着肖氏,慢条斯理地问:“你之前说什么,偷什么东西?” 肖氏骑虎难下,偷偷瞄了一眼脸色不善的老大,忙道:“我的好殿下,不是什么大事,没什么的。” “怎么不是大事,府里都进贼了,这不算大事,要什么才是大事?” 秦瑶光怎么会让她轻易糊弄过去,沉声道:“如实道来。” 肖氏在心头暗暗叫苦,硬着头皮道:“五,五少爷应该也不是故意的,孩子嘛就是嘴馋了些,偷偷拿了玫瑰露也不是什么大事……” 秦瑶光一听,却是笑了起来。 原来,肖氏急吼吼的来这一趟,是想拿这件事来表忠心呢! 想来是在逐风院里看见了玫瑰露,才特意上心了吧。 她抿唇不语,只拿眼看着老大。 老大当然知道玫瑰露的由来,但他没那么多心眼,一听就更生气,怒道:“不是五弟偷的!是母亲赏给五弟!” 说完,他求助地望向秦瑶光。 在这个瞬间,他心里陡然升出恐惧的寒意来。 难道,真像二弟说的那样,长公主丝毫没变,给他们甜头只是为了变着花样的责罚他们? 玫瑰露确实是长公主赏下来,但只要她矢口否认,又有谁敢说不是? 五弟还那么小,要是就此被安上偷东西的罪名,往后的人生还怎么过? 老大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眼神里便带上了哀求。 在他紧张又忐忑的目光里,秦瑶光缓缓开口,肯定道:“是本宫赏的。怎么,肖氏你有看法?” 肖氏当场凝固。 秦瑶光觉得,都可以给她配一个动画小剧场,就是那种跪在光秃秃的一片地上,一阵秋风刮过,掉落一片树叶在她身上的那种。 听见她的话,老大悄悄松了一口气,无人知道他悄悄攥紧的拳头里,满是冷汗。 肖氏回过神来,惊慌失措道:“不,不敢!” 她早就慌得不知道该怎么是好。 怎么会? 长公主那样痛恨逐风院里的五个孩子,怎么会突然对他们这么好了?宫里才有的玫瑰露,连她们母女想尝一口都难呢,竟然抬手就赏了小五一瓶? 这不可能! 肖氏万万不敢相信,在心里抓狂不已。 她这才回想起,刚刚送橘子去逐风院的时候,看见那般修缮的热闹。 那会儿她自以为是的以为,是长公主看见逐风院实在太破败,有损公主府的体面才让人修缮,根本就没往别的地方想。 难道,竟然不是? 秦瑶光俯身望着肖氏,将她脸上的惶急都看在眼里,无比满意道:“既然事情都弄清楚了,你还有何事?” “没有了……” 望着肖氏失魂落魄的倒退着出去,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秦瑶光品了一口茶,掩住唇边的笑意。 她发现,自打穿来这本书,她捉弄人的坏心思是越来越刹不住车了啊。 只因,实在是太有趣了些。 “摆饭吧。” 秦瑶光清洁了双手,吩咐道。 很快,白露带着小丫头拎着食盒上来,摆了满满一桌子精美的菜肴。跟用早饭时一样,老大战战兢兢地坐了,吃得倒是很欢。 他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关键时候。 用罢晚饭,秦瑶光漱了口,道:“你们院子里管事的人,想好了吗?” 老大点点头,却说出一个令秦瑶光意外的人选来。 “你们确定?” 秦瑶光心道:不愧是原书中的五个小反派,每每都让她意外。 第38章 极大的不舍 第38章 极大的不舍 老大肯定的点头,道:“我们都商量好了,二弟他也愿意。” 与其让秦瑶光指派一个不知道什么人来管逐风院,不如让老二自己来,就是不知道,她能放权到什么地步。 如果真的能把人事任免和财权都抓在手里,就太好了! 从此以后,他们吃饱穿暖就再不成问题。 哪怕长公主往后反悔了,他们也不至于像之前那样被动。 老大有些忐忑的等待着回复。 在来之前,老二特意嘱咐了他,说这个要求有些大,如果长公主不答应也不要意外,表现出恭顺那一面就好。 秦瑶光沉吟片刻,仔细思索着这个要求。 按说,也不是不可以。 以老二之才,他既然想管,就能把逐风院管得很好,能省她不少事。 但是这么一来,还有她什么事儿呢? 她的目的,除了要让五个孩子吃饱穿暖之外,还要将五人导入正轨,教导得与自己亲近,十年后才不会重蹈覆辙。 但是,好不容易他们敢对自己提出这个看起来不可思议的要求来,如果拒绝,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薄弱的信任,就将消失无踪。 沉吟片刻,秦瑶光道:“可以,我可以答应你们。” “真的?” 老大忘形地问,满脸喜色。 他原就不是懂得掩藏情绪的孩子。 “不过,”秦瑶光又道,“原本,我对你们有其他的计划。老二如果要管院子,恐怕会顾不过来。我把白露拨给他,大小事都由他说了算,具体的事情就让白露去做。” 在她四个丫鬟中,白露最沉稳、也最具有大局观。 至于忠心,原书里都写得很清楚,她身边这四大侍女都是极忠心的,一直陪着她到了最后。 主子倒了霉,她们各自的下场也都不好。 把白露拨过去管逐风院,原本就是秦瑶光的打算。她人手虽多,完全可信任的人,就只有邓嬷嬷加上这四大侍女。 逐风院很重要,让她不得不让白露去。 此外,对白露个人而言,也是一条最好的出路。将来无论她自己怎样,有这五个护着,白露都不会差了。 拉回思绪,秦瑶光看着老大,温言道:“你们年纪还小,至今还没启蒙,是我的疏忽。” 启蒙? 老大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心道:原来,这就是她口中所说的“其他计划”吗? 他眼眶发热。 天哪,这是认真吗?他没听错吗? 就在不久前,仍是眼前这个女人,对他们想要识字的这个请求,给予了不屑一顾的冷嘲热讽。 仿佛他们就是那路边的野狗,不配认字。 老大晕头转向的离开,白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颤抖道:“殿下,是婢子哪里做得不好,您要赶走奴婢?” 她内心惶恐至极。 “不是,你别多想。” 秦瑶光做手势让她起身,道:“以前都是本宫想岔了,哪怕是庶子女,那也是驸马的血脉。若是连大字都不识得一个,只会让人笑话。” “让你去,你就去好好照顾他们的生活,你还是我身边最信任的人。” 秦瑶光顿了一下,道:“这件事很重要,我只有交给你才放心,你明白吗?” 白露听得明白,哽咽道:“可是……主子,奴婢舍不得您。” 她极大的不舍逗笑了秦瑶光,道:“都在一个府里,本宫还要你每日都回来跟我禀报呢,有什么舍不得的?” 就她这样的主子,也能拥有这等忠心丫头,简直是幸运。 “那,那怎么一样?”白露红了眼眶,“奴婢不能时时伺候在主子身旁,主子热了、冷了,婢子也是不知的……” “还有谷雨她们在呢。” 秦瑶光柔声道:“院子里的小丫头你最清楚,找一个可靠的,交给邓嬷嬷手里带着。” 白露走了,她总得再添一个侍女起来。 “你快起来,地上凉,别再跪着了。”秦瑶光做了个手势,“今儿你就早些歇着,把手头的事都交给邓嬷嬷,收拾好东西,明儿就去逐风院。” “那边乱七八糟的,又没个管事的人,本宫实在放心不下。” 她一番轻言细语,把白露感动得不行,抹了抹眼泪道:“主子,有个叫春红的二等丫头,她干娘就是被发卖的梳头娘子,手艺不错,也不是说是非的人。” “从外面采买的?”秦瑶光问。 白露应了,道:“三年前官府发卖了一大批人,咱们府里也买了一些。” 三年前,秦瑶光使劲想了想,却是想不起来那个时候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原书就没太交代周清荷儿时的事。 见她如此,邓嬷嬷低声提醒道:“殿下您忘了?三年前的水灾冒赈案,皇上震怒,发落了一大批官员。” 秦瑶光翻找着原主是记忆,好像确实有那么一回事,那被发落的多是世家的人。要不然,如今的朝堂上,哪有清流立足之地。 “我知道了。” 秦瑶光道:“春红是吧?邓嬷嬷去看看,若是没有问题,就给她改个名字叫‘寒露’,先跟着谷雨伺候。” 眼下正是深秋,寒露这个名字正合适,又刚好有个“露”字。 白露一听,便知道主子仍挂念着她,险些又掉下泪来。 翌日,白露便往逐风院里去了。 五个孩子昨日就知道了她要来的消息,见到她也不觉得惊奇,只有小五好奇地问:“白露姐姐,大哥说我们能识字了,是真的吗?” “当然了,主子从来不哄骗人。” 这倒是真话。 哪怕是脾气暴戾东西的原主,也不屑于哄骗。 她都是直接打骂。 白露到得很早,先去厨房里看了一圈,厨娘们正在捋着袖子做早饭。知道逐风院里的管事娘子换成白露,便个个都跟她打招呼。 虽然说了大小事都由二少爷来决断,但她们是决计不信的,人人都把白露当成真正管事的人。 “白露姑娘,给您留了糖蒸酥酪,您快尝尝。”一名厨娘讨好的揭开一旁的小蒸笼。 “只一份?”白露问。 “给白露姑娘的,可不只有一份嘛?”那名厨娘笑道。 白露不置可否,淡淡道:“给三少爷端去,他现在是病人,吃这个正好。” 厨娘讨了个没趣,讪讪地应了。 来宝从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指着外面道:“白露姐姐,您快去看看吧,外面吵起来了!” 第39章 干得漂亮! 第39章 干得漂亮! 白露把秀眉一拧,踩着莲步就到了厨房外,看见廊下正围了好几个人,闹哄哄的。 “反了不成?!” 白露沉声喝了一句,那些人立刻安静下来,缩头缩脑地拿眼偷偷瞅着她。 她缓步走过去,沉着脸道:“大呼小叫的,这都是在做什么?逐风院是少爷小姐们的院子,往日里没个章法,从今儿起,都把规矩给我都立起来!” 清亮的呵斥声之后,一片安静。 白露走近一看,却见被好几个半大小子围着的,正是老二。 他的身量在同龄人中不算高,被几个人这么围着,面上却丝毫不觉怯意,站得稳稳的。 见白露来了,众人默默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怎么了,谁来说说?”白露走到老二身后站着,冲着闹事起哄的人抬了抬下巴。 一个眉目机灵的半大小子往前拱了几步,拱到白露跟前打了个千儿,讨好道:“白露姐姐,您可要替小子们做主。” “小子几个,”他用手往后划拉了大半个圆,将身后那几个人都圈在里面,才接着说,“从公主府开府之日起,咱们便在这逐风院里伺候着,不敢有任何行差踏错。” “这么多年,不念功劳也有苦劳,白露姐姐您说对吧?怎地今儿便翻脸不认人了,一大早的,二少爷便说要将小子们给逐出去?” 他这里刚刚诉完苦,紧接着那几人便跟着起哄: “是啊是啊,不至于吧?” “我们辛辛苦苦这么多年,难道还错了不成?” “搁这里起早贪黑的伺候着,都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在他们后面,老大提着拳头,双眼冒火,要不是有老四苦苦拉着他,早就冲上去把那些满口胡说八道的家伙给狠揍一顿出气! “大哥,二哥说了,都交给他处理,让我们都不要管。” 老四把老大拉得低下身子,在他耳旁轻声说着。 老大“哼”了一声,心道:要不是老二提前说过,他这暴脾气早压不住了! 待他们七嘴八舌议论了几句,白露才点了其中一人问道:“你多大?” “回白露姐姐的话,小子今年刚满十二。” 白露嗤笑一声,道:“主子开府十年,你十二。合着,你两岁就能挑水担柴、洒扫庭院了?” 那几人一愣,老四却“扑哧”一乐。 少女清脆的笑声,毫无遮掩的在逐风院上空响起。 老大一怔,随即弯了弯嘴角,松了握紧的拳头。 太好了,四妹妹竟然还能有在公主府里肆意欢笑的这一天。 “别以为我今儿刚到,就以为我是好欺负的!” 真当她不知道呢,来了逐风院这几回,除了来宝,就没见着过什么正经伺候的下人。 这会子倒是一个个都冒出来了,可见都是惯会偷奸耍滑的。 白露柳眉倒竖,冷声道:“哪怕我不知道,二少爷却是极清楚的。你们几个满口胡沁,按我说,二少爷只是把你们给撵出去,委实是太心善了些!” 逐风院正是乱糟糟的时候,为了让老二和白露顺利把规矩给立起来,秦瑶光让府里专管刑罚的健妇们一大早就在院子里候着听差。 白露的话音刚落,几名健妇就走上前来,上前扭着那几个以为能讨了巧的半大小子的肩头,静候吩咐。 院子里,远远近近的有不少仆妇下人都瞧着。 白露说完,朝着老二行了个蹲身礼,恭谨询问:“二少爷,奴婢以为,此等不守本分的刁奴,不如回禀了殿下再来处置,您看可好?” 瞧着动静的一干下人,心里齐齐一惊。 怎么着? 这院子里,还真是二少爷管事? 那几个小子,他要撵,白露姑娘就真的让他给撵了,还要回了殿下?这事儿一到了殿下跟前,他们几个还能讨到什么好! 白露自然知道所有人都瞧着她,姿态越发恭敬了些,老二没让她起,她便蹲得纹丝不动。 老二颔首道:“可。” 又做了个手势,让她起来。 白露这才稳稳起了,走到老二身后,目光缓缓扫过四周道:“主子说了,逐风院内大小事,由二少爷说了算。” “再让我发现那起子偷奸耍滑的、欺上瞒下的、不尊少爷小姐们的,一律请府里的家法处置!” 有那几个小子的先例在前,众人哪敢说半个不字,齐齐应了。 不一会儿,更有那厨娘殷切的将那糖蒸酥酪端到老二跟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才眉开眼笑的端到还病着的老三床头。 逐风院里的消息传来时,谷雨正带着好几个小丫鬟,摘了好几筐春棠苑里的鲜花回来。 柳条编的柔软筐子,原不是什么能上得了台面的东西,却因为筐子里盛着满满当当的鲜花,颇有几分自然的生动野趣。 时辰尚早,秦瑶光刚洗漱完毕,便在廊下的贵妃榻上靠了,借着晨光看她们几个分着筐子里的花。 那枝条完整花瓣开得鲜活的可以在屋子里用清水养起来,其余的花瓣单独放在一旁,花蕊又单单放了,可用来做鲜花宴、或者做了糕点、还可以做口脂面脂。 丫鬟们都是妙龄少女,在公主府里养着,恐怕比那平头百姓家的姑娘们日子还好过些。看着细嫩的手指在鲜花中来去,光是这么瞧着,就极为养眼。 秦瑶光在现代就是个颜控,到了这里也不例外。 人嘛,总是生来就向往着美好的事物的,能“审美”干嘛要“审丑”? 谷雨取过一朵秋海棠分了,笑着道:“殿下,您是没瞧见,婢子走的时候啊,周太太那个样子都快哭了。” 春分心直口快道:“她有什么可哭,还心疼那满院子花呢?这府里什么东西不是我们主子的?” 两个小丫头听了,偷偷捂嘴笑。 秦瑶光瞧着就知道别有内情,便多问了一句,谷雨假意无辜道:“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今儿之后,春棠苑里就只有绿色了。” 不愧是她的侍女,干得漂亮! 秦瑶光悄悄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春分便跟她说起一大早在逐风院里,白露替二少爷立威的事。 刚说了几句,小丫头来禀:“长公主殿下,周太太求见。” 谷雨脸上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用一朵盛放的月季往左眼一遮:“她可是来讨她的花儿了?” 秦瑶光笑着起身,道:“无妨,本宫正要找她。” 第40章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第40章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邓嬷嬷不屑道:“好歹也算是个官家太太,怎地行事如此没有章法。主子连早膳都还没用,她来做什么?” 在大家族里,早膳正是晨昏定省之时。 肖氏只是一个客居在府里的远房亲戚,这个点儿凑上来,实在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殿下,大少爷来请安了。” 秦瑶光点点头道:“让肖氏候着,把老大叫进来。” 肖氏母女这些年在公主府里得了不少好处,正该好好晾上一晾,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才好。 眼看着太阳慢慢升起来,天空如洗、秋高气爽,秦瑶光便让人把早膳摆在廊下。 华沐堂里的鲜花不如春棠苑多,却有好几棵百年的银杏古树和几株枝繁叶茂的桂花树。秋风吹过,阵阵桂花幽香随风吹送而至,十分惬意。 带头摆饭的丫鬟她看上去有些眼生,邓嬷嬷笑道:“昨儿白露把她带来老奴这里,老奴细细问过了,是个好的,就把主子赏赐的名字给了她。” 她既是这么说,秦瑶光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便拿眼打量着寒露。 寒露半蹲在一侧接过小丫鬟手里递过来的食盒,仔仔细细地摆好饭,收了描金漆的黄花梨托盘,规规矩矩地对秦瑶光磕头见礼。 “奴婢寒露拜见长公主殿下,殿下金安。” “起来吧。” 秦瑶光笑道:“瞧着是个好的,好生跟着嬷嬷学规矩罢。”说着,她让谷雨取了装着金银裸子的荷包来,赏给她做见面礼。 “是。”寒露谢了赏,带着摆饭的小丫头退下。 她今儿来只是来让主子认认人,还没到可以贴身伺候的时候。 打发走寒露,秦瑶光招招手,让老大到了她跟前坐下,问道:“白露在逐风院管事,府中一概旧例她都是知晓的,你们若是缺了什么差了什么,尽管跟她讲。” “此外,再有不妥之处,你且先记下,早晚说与我听,不得造次。” 老大重重地点头应了。 逐风院里一大早闹了那么一出,华沐堂肯定早就知道了。长公主这么说是替他们撑腰的意思,让他结结实实吃了一颗定心丸。 之前的怀疑和不敢置信,眼下看来,竟然都像是真的? 他们五个,从此都能过上好日子了? 就连老二都不像之前那样,一口一个“妖妇”的称呼长公主。 老大看着秦瑶光,一脸欲言又止。 秦瑶光瞧着他都快憋死了,干脆道:“你想问什么尽管说,作为母亲,我担有教养之责。” 老大嗫喏了几下,终是忍不住心头好奇,问出了口:“母亲,您为何……” 为何前些年对他们百般虐待,如今又是让白露管事、又是给予各种支持? 为何之前他们五个孩子在公主府的地位连下人都不如,眼下却慢慢被尊重? 他就算开了口,也没办法如实问出心头疑虑。 别提眼前的人是大景朝最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就是在其他人家里,嫡母要管教庶子女那都是天经地义的事。 “孝”字大于天,哪怕是被苛待了,子女也不能说长辈半个不字,否则就是忤逆不孝。 秦瑶光笑了笑,念出一段她早就准备好的台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看着老大一脸迷惘,她解释道:“这段话出自《孟子·告子》,待你们学过之后,便知道我用心良苦。” “别想了,先吃饭。” 秦瑶光示意谷雨给老大布了一筷子菜,道:“吃完后,我还有事与你讲。” 看见老大果然被她糊弄住,秦瑶光垂眸,在心里偷笑。 哪有什么用心良苦,不过是她实在没办法解释这等前后不一致的行为,硬拗了一个借口罢了。 至于他们信与不信都无妨,这借口漏洞百出也无妨。 嗯哼,谁让她命好,穿成了长公主呢。 食不言、寝不语。 安安静静吃完一顿早膳,用谷雨呈上来的香茶漱了口,秦瑶光才让肖氏进来。 廊下放着好几筐正在挑拣中的花儿,肖氏进来见完礼,两眼就不住的往那边瞟去。 一大早的,这些奴才就把她院子里薅得光秃秃的,肖氏光是想想,心里就在滴血!她来得急,尚未用过早膳,站了这么好一会儿,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眼睁睁地看着春分带着小丫鬟把未用完的早饭给撤了下去,她肚子里的馋虫越发被勾得慌。 肖氏狠狠地咽了一下口水,陪笑道:“长公主姐姐,咱府里的厨艺更精进了些,这道豆腐皮包子做得可真不赖,光是闻着就令人垂涎。” 给长公主每一顿的膳食都准备得有富余,吃不完时,秦瑶光通常都会赏给贴身伺候着的人。 往日里,时不时也会赏几道菜进春棠苑里。 肖氏琢磨着,她都开了口,肯定就会赏给了她。 未曾想,秦瑶光只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确实不错,里面的馅是把鱼肉细细剔出来,加了羊肉、香菇、虾仁、木耳一起调味,再加了姜丝和麻油来蒸。” 她神色淡淡的,却是把这道菜却描述得极仔细,肖氏听在耳朵里,更是想吃的发慌,心头跟猫爪似的。 肖氏正想求赏赐,秦瑶光话锋一转,吩咐谷雨:“把这道菜装好,让老大带回去逐风院,给几个小的尝个鲜。” 看着肖氏一阵愕然,秦瑶光心里闪过恶作剧得逞的快意,差点绷不住唇角的笑意。 谷雨赶紧低头掩住脸上的笑,心道:上天保佑,殿下的性子是越发活泼了。老大直愣愣的没听明白话里面的官司,听见又给赏了菜,忙起身行礼致谢。 秦瑶光拿着丝绢掩在唇角,道:“你倒也不必谢我,要谢周太太才是。” 好端端的,谢她作甚? 老大不明白,但他的好处就是足够听话,立刻又谢了肖氏一回。 肖氏心头郁卒,却是不能逆了秦瑶光的意,侧身受了老大这一礼。 秦瑶光慢条斯理道:“既是行了礼,就劳烦周太太从明儿巳时起,至鸡鸣的酉时,前往逐风院里,替五个孩子启蒙。” 启蒙? 老大高兴得两眼亮晶晶的闪着光,肖氏脸上的惊愕之色,是藏也藏不住。 第41章 工具人,物尽其用 第41章 工具人,物尽其用 自打秦瑶光提了启蒙一事,老大便时时刻刻放在心上,昨日连睡觉时心头都有滚烫的,翻来覆去好久才睡着。 还以为,长公主就算不至于欺哄他们,也不会这么快。 没想到只隔了一日,这事儿便有了结果,让老大如何不喜? 只是这肖氏,当面示好,背后却厌憎他们是野种,让老大心头不大痛快。 秦瑶光浅浅地抿了一口茶,道:“周太太娘家以耕读传家,丈夫更是太傅跟前的得意弟子,来教与你们识得几个字正好。” 肖氏本身是个蠢的,只要把她和周清荷分开,她就翻不起什么浪。 周清荷要抄经书,让肖氏整个白天都待在逐风院里,周清荷想要作妖也就没了人手。 到了逐风院里,自然有白露会盯着肖氏的一举一动,她除了老老实实教孩子们识字,再没别的选择。 五个孩子都没正经学过识字,正好趁这个机会给他们扫扫盲。 再往后,她会因材施教,各自延请不同的老师来教授,到那时就没肖氏什么事了。 秦瑶光也不提“老师”两个字,也不让老大在肖氏面前执弟子礼,点明了只是让她教认字。 跟老大说完,秦瑶光又吩咐春分:“去买《千字文》《三字经》《幼学琼林》回来,送到逐风院里,让哥儿姐儿们先看着,明儿开始上学习字,万不可偷懒。” 她把教材都定下来,又定好教学目标是认字写字,一切都吩咐妥当,唯独没有问过肖氏的意思。 肖氏满腹委屈,却不敢讲。 想当年,她家里能定下和燕家幼子的婚约,也是名声在外的书香世家。 燕家一门武将,想着尝试分出一房的儿孙走走仕途,才会看在肖家清名的份上,和七弯八拐有点亲戚关系的她订了亲。 燕长青的美名,满京城谁不知晓? 她当年跟随母亲进京,在燕家的安排下,在佛寺进香之时,远远的瞧了他一眼。 只一眼,她便魂萦梦牵,暗暗将一颗芳心托付。 谁又知道,接下来的种种变化,都让她措手不及,后来更是不得不屈居于公主府中,看他人眼色过活。 如今,竟要让她一个堂堂嫡女,去教这几个连亲娘都不知道是什么人的下贱胚子认字? 真是夭寿! 幸好他们不用当真拜她为师,想到这里,肖氏暗暗吐出一口气,应下这桩差事。 冷眼看着肖氏的神色,秦瑶光心头发笑。 既然因为主角光环,她摆脱不了周清荷,那这大好的工具人,就得用起来。 公主府就像她当时管着的公司,人一多,哪能个个都是忠心能干的呢?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小人得志更是常态。 而她要做的,不是把公主府翻过来折腾一遍,是要把合适的人用到合适的地方。 把肖氏打发走,秦瑶光突然想起,问邓嬷嬷道:“她来这一趟,也没说所为何事?” 邓嬷嬷想了想:“恐是忘了。” 秦瑶光只觉得好笑,也没去理会,让邓嬷嬷传了那几个预备做外院管事的人进来。 王管事被她送去京兆府后,那边已经判了流刑,外院却不能一直让邓嬷嬷这么兼着管。内外有别,很多事情都不便利。 秦瑶光跟前,三个人上前见了礼,恭恭敬敬的垂首站着,等着问话。 这三人,是她根据邓嬷嬷口述的简历筛了一遍后的人选:一人是她陪嫁里皇庄的管事、一人是三年前买进府的罪官奴仆,还有一人是大婚时皇太后赏给她的嫁妆里的陪房。 没有宁国公府的人。 秦瑶光知道剧情,皇太后是个疼孩子的母亲,宁国公府却不然,从上到下都憋着一股不甘,最后闯下弥天大祸。 原主便是一心觉得外祖家值得信任,最后才踏入老二精心设下的陷阱,下场凄惨。 王管事便是宁国公府那边的人,她不会再让他们把持外院。 按说她已大婚,外院让驸马来主持就行,无须她操心。奈何她这位驸马却是连公主府都只进过一回,哪里还能指望这些事。 让几人上前回了话,秦瑶光想了想,指着那名三十来岁、穿着深蓝色布袍的男子清瘦男子道:“本宫瞧着你是个能顶事的,先试试。” “给你十天,十天后再来回话。”秦瑶光慢声道,“若是都能理得齐整,就由你管着外院。” 清瘦男子容色激动,上前一步行磕拜大礼:“奴才曾祥进,定然不负长公主所托!” 他原来的主家也是京城里显赫一时的人物,被三年前的水灾冒赈案所累,当家人被斩首、阖府被抄家流放,他们这些奴仆也尽都被发卖。 曾祥进是家生子,父亲是那家的大管事,从小跟在他爹身边学了不少管家的本事。 本想着他爹年纪再大一些,来个子承父业,没想到呼啦啦一朝大厦倾,抄家当日他父亲就被搜拣的士兵打死,后来他们全家都被发卖。 他运气好一些,还能留在京城。 原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过了,没想到还能有在公主府里做外院大管事的机会。 由不得他不激动。 他原是最不被看好的。 没被选上的两人掩住心头不快,在长公主面前还不敢表露,一出门就给他脸色看,肯定是不能让他安安稳稳过了这十日。 处理完这件事,秦瑶光让谷雨摆了画笔,潜心画起一副八仙贺寿图来。 下个月就是皇太后的生辰,这根粗大腿才是最顶顶要紧的事。皇宫里什么奇珍异宝没有,她不如用心画一副更讨喜。 打完草稿,她直起腰来,端详着要修改的地方。 皇帝就极擅丹青,她虽然在现代打了扎实的基础,却因为忙于生计,只把绘画当做一个业务的休闲爱好,多年未曾画过这样的大作品。 想要出彩,她需仔细应对。 见她歇下来,邓嬷嬷捧着热热的布巾子,包住她的双手按摩起来。 一边按,邓嬷嬷一边斟酌着言辞道:“主子,曾祥进想要把外院给管起来,恐怕要费些功夫。” 对公主府来说,曾祥进是个毫无根基的外人,长公主怎么想着用这么一个人? 第42章 金口玉言 第42章 金口玉言 邓嬷嬷手上的功夫极好,只按了一小会儿,秦瑶光便觉得因为执笔而酸软的右手变得舒服起来。 用毛笔打草稿,实在是不顺手。 她先回答了邓嬷嬷的问题,道:“正因为他是外人,我才要用。府里势力盘根错节,用谁背后都牵扯甚多,不如用一个,只能靠着我的人。” 他没有依靠,必须忠心。 邓嬷嬷一阵讶然,随即露出钦佩的神色:“不愧是殿下,思虑周详。”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不过,殿下觉得他能胜任吗?”邓嬷嬷又问。 秦瑶光淡淡一笑,道:“他如果不能,我不过是多费些功夫,重新找一个罢了。” 她给了机会,如果曾祥进压不住,那就是他能力不够。 秦瑶光把注意力放回面前的草稿上,问:“嬷嬷,你可知道,何处能买到石墨?” “石墨?” 邓嬷嬷讶然道:“殿下怎么想起石墨了,那都是木匠用来画线的工具。” 秦瑶光不过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还真有结果,立刻喜道:“什么工具?替我寻来,或许有大用。” 她看了公主府里藏着的画,还有挂出来的珍品画作,都是色彩雅致的水墨画,分为写意和工笔两大种类。 而她想要献一幅让皇太后爱不释手的《八仙贺寿图》,就要与众不同,把她运用娴熟的现代绘画技法给用起来。 因为原料的缘故,油画暂时没办法,但她却可以把素描的技法糅合进来,让人物更逼真,场景更富有真实感。 前提是,她得有一支铅笔! 奈何她不是理工生,只知道铅笔最关键的笔芯材料是石墨,其他就两眼一抹黑了。 没关系,她是有钱有权的长公主,先把石墨找到,再让工匠去研制。 铅笔并不是什么太复杂的东西,她在没穿来之前,还在小某书上刷到过“自制铅笔”的教程,她就不信了,会弄不出来。 吩咐下去后,谷雨笑着来禀:“殿下,中午摆饭可要用‘百花宴’?厨房做了几道菜出来,特意让奴婢去尝了,味道不错。” 百花宴? 秦瑶光这才想起来,她让谷雨去春棠苑里摘鲜花胡扯出来的一个借口。 她只不过是不想看见肖氏母女活得太滋润,没想到竟被当做一个要求,认认真真的有人去操办起来。 这个时候,秦瑶光才真正感受到“长公主”这三个字代表的分量。意味着,哪怕是她随口一句话,也会被认真的执行。 让她有些窃喜的同时,更多的是感受到责任。 难怪皇帝叫做“金口玉言”,当权势大到某种地步时,就必须谨言慎行。 这么一想,那五个孩子吃的苦恐怕比她知道的更要多得多。 整个公主府都看她的脸色行事,当她不待见这五个孩子时,自然有揣摩她心意的下人,用去欺凌他们来讨她的欢心。 想到这里,她心里便升起无限怜爱来:“摆。去逐风院把几个孩子都叫来,一起吃这‘百花宴’!” 这话要是放在几天前,谷雨怕不会觉得她疯了。 然而到了眼下,有了之前的铺垫,只觉得水到渠成,并不显得突兀。 邓嬷嬷向来都是主张善待几个孩子的。 别的不提,驸马爷十年未曾回京,但总有要回来的一天。到了那时,若是能见到母慈子孝其乐融融,有助于夫妻两人培养感情。 今日阳光不错,邓嬷嬷便张罗着,把午膳摆在了敞轩内。 彩色琉璃瓦之下,层层垂落的青碧纱帐任由秋风鼓荡着,下摆处坠着精致小巧的金色铃铛,在风中发出悦耳的铃声。 落地的青花山水梅瓶里插着几支梅花,青铜瑞兽香炉里吐出袅袅青烟,幽香阵阵。 转过一个金织纱围屏,才看见黄花梨八仙桌上摆着由鲜花做成的精致菜肴,两旁都站着伺候的下人,垂手侍立。 “呲溜”一下,老五把流出来的口水吸了回去。 老四暗暗掐了一下他的掌心,老五忙端正了神色,踮着脚往那餐桌上望去。 不止是他,今儿终于能下床走动的老三看见这么一桌漂亮的吃食,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老大更是毫不掩饰的把“高兴”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逐风院里他的年龄最大,一直以来也承担着大哥的责任,照顾着底下的弟弟妹妹们。现在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他怎么能不高兴? 唯有老二,脸上看不出特别的表情。 没让他们久等,一阵环佩玎珰作响,秦瑶光到了。 五人施礼请安后,她当先坐了,他们才陆续落座。 上面四个孩子,最小的老四也满了十岁,身量虽然不一,但都比老五高出一大截。 老五坐在雕花黄花梨木椅上,短手短脚,下踏不着地、上够不着菜。偏生他坐得乖巧,只眼巴巴的看着离得他最近的一道蟹黄菊瓣虾仁,嘴角滴落一串晶莹的口水。 秦瑶光瞧着,一颗心都快被他给萌化了! “把椅子端得靠近些,”她一迭声的吩咐,“再去拿个脚凳来,让小五能踏结实了!都仔细些,小五喜欢的都给他。” 老五一阵受宠若惊,直到双脚踩在木凳上,面前又放了一碗熬得晶莹剔透的桂花粥,薄胎瓷碟里堆得满满的菜肴后,他便什么都顾不上,埋头苦吃起来。 见他吃得开心,整个敞轩内的气氛都很轻松。 虽然安安静静无人说话,这顿饭却吃出了合家欢的感觉。 用鲜花入菜,厨房里很是花费了一些心思,借鉴了南方的做法,把这顿“百花宴”做得格外精致入口,秦瑶光也吃得很满意。 放下筷子,秦瑶光让谷雨给每人的杯子里都添上菊花茶,笑道:“你们都知道了,从明儿起,周太太来逐风院里教你们识字习字。” 五小纷纷点头。 她又道:“待你们识得字,明白了做人的道理,就该知道男女七岁不同席。” 秦瑶光看着老四道:“你们已经大了,老四一个姑娘家,不能成天和几个小子混在一个院。往日我是为了锤炼你们,今后却都该知理识礼。” 她这番话一出,敞轩内的空气为之一紧。 四个男孩都一脸紧张地看看她,又看看老四,老三更是缓缓摸向了用来分食鲜花炙烤小乳猪旁边的那把银质匕首。 第43章 熊孩子 第43章 熊孩子 五个孩子相依为命着长大,在公主府里抱团取暖的经历,让他们在这个年纪觉得,五人就是一体的,谁也别想把他们分开。 又因为被原主圈养却不教养的缘故,哪怕老大已年满十三,性别意识仍然模糊,并不知男女之事。 因此,秦瑶光这么一提,无异于要拆散他们这个小集体,活生生抢走他们最疼爱的妹妹。 哪怕是懵懂的老五也停下了筷子,一脸担心地望着老四,想说话却又不敢。 秦瑶光看着一脸平静的老三,示意他身后的下人把那把银质匕首给收了,淡淡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 “老三,我希望你记住这句话,不要以损毁自己身体的代价,来作为筹码。” 原书中对老三着墨不算多,秦瑶光竟不知道,在这等艰难求存的环境中,他养成了自残的习惯。怪不得日后在典狱司里被称作“玉面修罗”,他连对自己下手都这么狠,刑讯起来自然毫不手软。 这是坏习惯,得改。 老三听懂了,不过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刚生过一场大病未愈,原就白皙的皮肤泛着病态的苍白,让精致的眉眼越发出挑,不经意之间透出几分瑰丽之色。 见匕首被收,他眼底闪过丝丝癫狂,忽地一笑,道:“母亲,我的身体既是受之父母,就与您无干。” 他摊开右手放在桌面上,把掌心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摆在所有人面前。 敞轩内空气一滞。 伺候的下人俱都心神一紧,低下头去屏住呼吸,准备迎接来自长公主的怒火。 三少爷说的没错,长公主的确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但知道归知道,他竟然就这么大喇喇的说出来?! 老四一下白了脸色,和老大一起,拼命对着老二使眼色求救。 老三却好像生怕这份刺激不够似的,整个人就像没骨头似的趴在八仙桌上,唯独将受伤的右掌举得高高的,用左手的食指细细描摹着那道伤口。 秦瑶光闭了闭眼,吸了一口气再缓缓睁开。 熊孩子熊孩子熊孩子,我不跟你计较。 妈的! 还是好气! 不气不气,气坏身子无人替,他就是故意挑衅,想激怒你罚他,然后把老四搬出逐风院这件事给揭过去。 第一次她被吓到,那是她没有经验,又刚刚穿来不熟悉。 现在,哼哼! 哪里跌倒就哪里爬起来。 秦瑶光掩住起伏心潮,面无表情的搅动着手中的银匙,在一片寂静中徐徐开口道:“老三既然还伤着,就带下去养伤。目无尊长,从明儿起,每日习五十篇大字,老大早上请安时交来。” 叫你再熊! 此时,便应祭出罚抄大法,不打不骂还能让他认字,简直完美! 老三显然不服,刚张了张口,便被老二一把摁住,老二道:“多谢母亲教诲,孩儿定当督促三弟。” 长公主没有大发雷霆,已经很让他意外,便赶紧就坡下驴。 秦瑶光眯了眯眼,舒服。 果然还是得跟聪明人打交道,老三的模样生得最标志,人却最“莽”,跟老大那种冲动还不一样,一言不合就要动刀子见血。 什么怪癖! 在心头腹诽了一句,秦瑶光看着老四,道:“莫以为我是在诓骗你们,只要出了公主府打听打听,哪家哪户都没有十多岁的姑娘家,还成日和异母兄弟厮混在一块的道理。” 现代除外。 老四才十岁,还只是个四五年级的小学生,正是跟同学们混在一起疯玩的时候,哪里需要分什么男女有别。 哪怕是初中高中呢,也是男女同校的。 但这是讲究名声的古代。 老四的真实身份眼下还不能暴露,但其实在这几个孩子里,只有老大跟她是亲生兄妹,其他三人都毫无血缘关系。 论起从小一块长大的情分,顶多能称上一句“义兄弟”。 待几人长大后,这层关系一揭开,谁知道会不会被有心人利用,冠上一个“乱伦”的大罪名。 到那时,老四哪里还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 自己既然打定主意要管,就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等隐患趁早给拔除了。 哪怕,会让刚刚和几个孩子建立起的这点微薄感情消失,她也要伸手管管这件事。 老二知道得比其他人更多一些,冲着老大点点头,老大握着的拳头才一点一点松开。 眼看气氛慢慢缓和,邓嬷嬷笑着开口道:“主子说得是,再过两年,四小姐就该相看人家了。眼下正应该跟在殿下身边,学着怎么管家。” 比起秦瑶光,五小对邓嬷嬷还更信任一些。 老四当下就红了脸,不敢吭声。 “行了,就这么着。” 秦瑶光起身,招手把老四唤到她跟前,携了她的手道:“既然是这样,择日不如撞日,老四眼下就跟着我回华沐堂。把我那隔扇碧纱橱给收拾一下,往后就给四小姐住了。” “是。”谷雨屈膝应了。 被秦瑶光牵着手,老四推脱不得,一步一回头的去了。 四个男孩伸长了脖子,直到看着一大群仆妇簇拥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庭院中。 “噼啪!” 老三用力折断一根海棠花枝,眼里透出森森寒意:“二哥,你做什么要拦着我?四妹妹被带走,你满意了?” 逐风院里以老二为首,他刚才再怎么不满,也没有发作出来。 “二哥,四姐走了,我们怎么办?”老五带着哭腔拽着老二的袖子,在他幼小的一颗心里,四姐比好吃的重要多了。 老大反常的没有说话,只看着老二。 老二的目光淡淡的从三人脸上掠过,道:“这里是公主府,她想要做什么,我们难道还能反抗不成?这个道理,难道需要我再提醒你们一次?” “今儿四妹妹不走,明儿也是会走的。” 老三“哼”了一声,道:“你就是知道明哲保身,我豁出去闹上一场,先把眼下对付过去不好吗?剩下的我们再慢慢想办法,总能保住四妹妹。” 小团体里,第一次出现意见相左。 老大和老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该听谁的。 老二却缓缓开口道:“四妹妹走了,也没什么不好。” “你说什么?!” 老三暴怒。 第44章 女孩要富养 第44章 女孩要富养 老三最经不得激,抿着唇就朝着老二冲上去。 “哎!” 老大伸手却没能拉住他,他一转眼就到了老二跟前。 正在老大担心两人会打起来的时候,老二往一旁稍稍侧身,老三一拳打在了空处,整个人也被这股力道带着,往前窜了一窜。 他本就大病未愈,这么一来,脚下一个踉跄,朝着地面摔去。 老二伸手把他拦腰抱住,才让他免于摔个狗啃泥的下场。 “做什么?不要你假惺惺!” 老三稳住身形,一把甩开老二的手。 “我以为大哥才是最冲动的,没想到三弟连控制自己的情绪都学不会。”老二垂目看着他道,“长公主有句话说得没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我呸!” 老三冲地上啐了一口,指着他鼻子道:“这才几天,你就站到她那头了?给点甜头,你就什么都忘记了是吧?” “我们都是一群没有爹妈的人,还受之父母?” 他进公主府的时候已经七岁,知道自己的身世来历,更知道驸马根本就不是他的亲生父亲。 老二无动于衷:“没有父母,你从石头缝里蹦出的?” 这句话一说,老五忍不住乐出了声,小跑到两人跟前,拉着老三的袖子,声音软软:“三哥,你就不要生气了,二哥肯定有自己的原因。” 老二环顾四周,看见周围还有站得远远的仆役,正关注着他们的动静,便道:“你这么大个人,还没有小五懂事。”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回逐风院。” 见他们散了,下人才上前收拾。 秋风送爽,院子里层层叠叠落满了银杏叶。阳光从树梢枝叶中洒下来,点点光斑闪耀如金。 老四被秦瑶光轻轻拉着,心里忐忑不安,满是对接下来命运的惶恐。 秦瑶光牵着她,走到树下的石凳旁。 立刻就有下人拿了绣花坐垫上前,放在石凳之上。谷雨接过身后小丫鬟端着的桂花茶,试了试温度,斟了两杯呈上。 秦瑶光浅浅地抿了一口桂花茶,柔声道:“老四,往日我未曾教你闺阁里的道理,从今儿起,你要用心学。” “白日里,你就在逐风院里跟兄弟们识字习字,却不可与他们同吃同住。” 秦瑶光抚了抚老四发顶,道:“就快是大姑娘了,我这公主府出来的小姐,不说琴棋书画都要精通,走出去可不能让人低瞧了去。” 在原书中,老四正因为才学的欠缺,没少被人明里暗里的嘲讽。 她才十岁,现在开始学还不晚。 秦瑶光指着邓嬷嬷道:“用完晚膳,你就跟着嬷嬷学礼仪规矩,如何走路、如何见礼、如何吃饭,都要重新学过。” 老四一阵迷惘,忍住心头害怕,道:“我会走路吃饭。” 看着她扬起的白皙小脸,秦瑶光心下怜惜,对谷雨道:“你来示范。” 谷雨是从宫中出来的侍女,能成为长公主身边的陪嫁大丫鬟,她的仪态受过严格培训,是一等一的好。 “是。” 谷雨蹲身应了,走到距离两人十来步的距离,舒展身姿往前走去。她在行走之间,脚步轻盈、步伐不快不慢,下垂的青玉耳坠几乎没有晃动,就连脚下那层层叠叠的银杏叶子都未曾受到惊扰。 短短几步,看得老四惊讶无比。 她从未仔细观察过别人走路和自己有什么不同。 当然,这不是她的错。当一个人每天都在想该怎么才能活下来时,也没有这样的闲工夫来研究走路。 见她受到触动,秦瑶光轻声问道:“她走得可好看?” 老四下意识地点点头。 秦瑶光递给她一个专门用来打赏的荷包,道:“你来赏。” “我?” 老四受惊似的往后瑟缩着,盯着那个荷包,仿佛盯着烫手山芋。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景,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当这个主子。这也不怪她,在这之前,她从未受到过如此尊重。 秦瑶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几个孩子啊,真是一个比一个让人心疼。 她并不是真正大景朝的贵妇,不会像她们一样觉得老四胆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只觉怜惜。 秦瑶光把荷包塞在老四手心里,示意她递给半蹲在面前的谷雨,悄悄告诉她:“你要是不赏,她就得一直这样蹲着。” “啊?” 老四吓得咬了咬唇,不忍心看见有人因为她而受苦,便试探的往前递出荷包。 “你还得说点什么。”秦瑶光又道。 “你走路很好看……”老四硬着头皮说了一句,又生怕说错了,回头看着秦瑶光,试图寻求她的支持。 秦瑶光冲她点点头,老四有了信心,端正了身体道:“赏你的。” 谷雨恭谨地用双手接过荷包,道:“谢四小姐的赏。” 看着她接过自己的赏,老四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受油然而生,让她坐得更直了些。 她不知道,这种感受叫做上位者的优越感。她头一次品尝到,别人的命运掌握在她手里的滋味。 秦瑶光很满意。 俗话说“屁股决定脑袋”,很多时候,一个人坐在什么位置上,就决定了用什么位置来思考。 在现代,当她只是一个普通销售时,每天想的就只有业绩KPI。当她成为亚太区总裁后,每天打交道的都是世界五百强的精英之后,思考的问题就成了怎样扩大商业版图。 在现代尚且如此,何况是阶级分明的古代。 所谓世家子弟,不过是锦衣玉食的供养着,师长都是鸿儒高门,往来皆是权贵,自然而然就养出了尊贵之气。 这种被无数资源堆出来的矜贵气质,是暴发户拍马也做不到的。 秦瑶光自然不希望老四走上原书的老路,成为周清荷手里的棋子。周清荷能驱策她,用的就是荣华富贵的诱饵。 那么,从这一刻起,就让她享用到荣华富贵,将来还有什么可以诱惑她? 女孩要富养,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回到厢房,秦瑶光指了两个小丫鬟给她,一个春杏、一个春桃,让两人伺候着她在碧纱橱里歇了午休。 第45章 如在梦中 第45章 如在梦中 睁开眼,老四望着头顶的蜜合色软烟罗帐子发了会呆,低下头便看见身上盖着的水色洒金云绸被。 她伸手摸了摸,被子比她的手指更柔软,更是轻得如在云端。 老四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指,不敢再摸,就怕一不小心刮花了色泽鲜亮的云绸。 听见她的动静,春杏上前问道:“四小姐醒了?可是觉得口渴,先喝一口温茶漱漱口吧!” 春桃上前扶着老四起身,拿着一个弹墨松涛纹大迎枕塞在她后腰处,春杏端着的茶就到了老四口边。 温度适宜,满口沁香。 要不是看见春桃端上来用来吐水的鼓腹釉里红瓷缸,老四差点把这口茶给咽了下去。 漱完口,春杏才端了一杯应季的桂花茶上来,慢慢伺候着她喝了。 春桃取出一套崭新的绫白里衣,两人伺候着老四,将她原来那件穿了好几年的、又薄又短还有破洞的里衣换下,从里到外都换上新衣。 见她动作僵硬,春杏伶俐又嘴甜,一边给她穿衣服一边笑着说:“绣房里给少爷小姐们的新衣都做好了,主子就让她们把四小姐的送到这里来,正好赶上姑娘醒了。” “姑娘皮肤真好,桃红色可太衬您了!” 穿好衣服,两个丫鬟用温水替她净了面,伺候着她走到妆台前,打开一个妆奁匣子道:“姑娘,这个匣子都是主子赏给您的。” 她年纪小,秦瑶光给的都是小姑娘用的鲜亮珠宝和活泼的款式,金灿灿的钗环、红得醉人的宝石、赤艳的红珊瑚……珠光宝气,看得老四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春杏拿过一柄象牙梳,细细的将她一头长发梳顺。 老四的头发很黑,发质却因为这些年营养缺乏而干枯分叉,没有光泽,又纠缠在一起成结。想要梳好,又不弄痛她,并不容易。 光是梳头,就梳了小半个时辰。 梳妆完毕后,老四在两人的伺候下走出碧纱橱,整个人如在梦中。 她只觉得脚下轻飘飘的,好似走在云端。 老四出现时,秦瑶光正在拿着一件绣房送来的文胸比划着,心里对这些心灵手巧的绣娘颇为满意。 虽然不如现代的文胸能用各种高科技布料和定型技术,但她想要的效果都有。 主要面料是细致光洁纨素,轻柔细腻,最适合保护女人最柔软的胸部。上方固定的带子没有调节功能,因是量身定做,贴合秦瑶光的身形。 下方用来束缚的带子却有着巧思,用了两种不同材质的布料:一种坚韧有弹性,另一种能固定胸型,背后的盘扣方便取脱。 整个文胸,都比她在现代见过的任意一款都更精美,整体是雅致温暖的浅杏色,两侧展开的牡丹绣花雍容富贵。 还没上身试,秦瑶光就知道是好东西。 正把玩着,谷雨笑着提醒:“四小姐起了。” 秦瑶光抬眸一看,情不自禁“呀!”了一声,道:“我们家四姑娘这么一打扮,可真好看!” 桃红色这样难驾驭的颜色,穿在小姑娘身上半点不觉俗气,反而将她一张小脸衬得白生生的,如那鲜花丛簇拥着一轮朗月,更显清丽。 老四没打过耳洞,身上的首饰也很简单,一根珊瑚珠串步摇插在发间,腰间系着一块白玉环压着裙角。 活脱脱一个小美人。 她神色有些局促的站在那里,见秦瑶光赞了,一张小脸才焕发出光彩。 “来,快让我瞧瞧。” 秦瑶光冲她招招手,老四这才小心翼翼的走到她跟前。穿着这么一身衣服,她几乎连路都不会走了。 “多漂亮的小姑娘。” 秦瑶光牵着她的手转了一圈,道:“你记住,从今儿起,你就是养在本宫膝下的四姑娘。谁要是敢欺负你,你就使人打回去。” 打回去? 老四吃惊地睁大双眼,眼神纯净如春水、懵懂如小鹿。 太可爱了! 秦瑶光在心里捧脸尖叫,把老四按在怀里揉了好一阵,才过足了手瘾。 只不过,小姑娘好看归好看,手感却太糙了些。 可怜见的。 “嬷嬷,把我用的那玉容膏、宫中新赏下的口脂面脂都给四姑娘一套,今儿晚间再用羊奶好好给她泡一泡。本宫的女儿,就得好好娇养着!” 邓嬷嬷眉开眼笑的应了,伺候老四的春杏春桃都替她高兴。 老四愣了片刻,才红着脸谢了秦瑶光的赏,谨小慎微的开口道:“母亲,女儿眼下能学走路吗?” 这么好的衣裳穿在身上,她只觉得不配。 “好呀!” 秦瑶光一口应下,道:“你既是想上进,万没有拦着的道理。只是你儿时未曾接触过,眼下开始学却有些辛苦,你可愿意?” 她是占了穿书的便宜,有着原主的肌肉记忆在,方不用从头学起。 可老四一个小姑娘,想要一改现在仪态上的怯懦退缩,非吃些苦头不可。 老四大力点头:“母亲,女儿不怕吃苦!” “那就交给邓嬷嬷了。” 秦瑶光吩咐完,又敲打春杏春桃两人道,“姑娘要学规矩,你们就精心伺候着。若是让姑娘渴着饿着,本宫的板子可不饶人!” 杏桃两人身子一颤,连忙应下。 安顿好老四,秦瑶光只觉又去一块心病。不管逐风院那四个男孩子怎么想,老四这唯一一个姑娘,肯定是不能一直跟他们住在一块的。 长痛不如短痛,她干脆早点把这件事完成。 邓嬷嬷牵着老四离开后,秦瑶光屏退下人,自己在屋子里脱下衣服,试了试新做好的文胸内裤。 真是不错。 D罩杯终于有东西给托住了,告别英年下垂的风险。两股之间有了底裤,终于不再凉嗖嗖的,秦瑶光心满意足。 叫了谷雨进来,替她穿上那里三层外三层的衣裙,秦瑶光吩咐春分去赏了做内衣的两名绣娘,让她们再多做几套出来替换。 见谷雨脸上掩不住的好奇,秦瑶光道:“穿着甚是舒服,你们也可以去绣房打听了做法,自己做。” 重点在于款式,工艺并不复杂。见她开了口,谷雨微红着脸应了,想着给姐妹们都说说。 过了一会儿春分来报:“殿下,您找的做石墨的匠人到了。” 第46章 自动铅笔 第46章 自动铅笔 匠人老实巴交,指缝中是洗不净的墨黑色,仓皇的跪在廊下不敢抬头。 他被引进长公主府,一路上只觉亭台楼阁跟仙境似的,引路的丫鬟通身气度好似那天上仙女,让他紧张得同手同脚,就怕自己玷污了这份华贵。 听着长公主到了,他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殿下,此人是曾管事在东市寻来,说他最擅长机关造物,叫刘明。”春分禀道。 秦瑶光“嗯”了一声,道:“抬起头来。” 刘明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在心头纠结了一下,撑着胳膊抬起头,被秦瑶光的美艳晃花了眼,竟是直愣愣的不知避讳。 跟着他来的家丁踹了他一脚,道:“还不赶紧见过殿下?” 刘明这才回过神来,吓得半死,跪伏在地上道:“见……见过殿下……” 秦瑶光摆摆手,并不跟他计较,只问:“本宫想要用石墨做成可写字的笔,你可会?” “石墨笔?” 刘明愣怔之后,道:“小,小人就用石墨笔画图……” 石墨材料容易得,最开始用的是木匠,能轻松在木头上画出笔直的线条。他经常会接到一些特殊的订单,没有现成的木样子,就靠他自己想自己先在草纸上画出来。 时间久了,他嫌纯石墨太软不好使用,还脏手脏图纸,就想办法往石墨里加了些别的原料让其硬化,再用树枝把石墨固定在中间,成了一支可以方便使用的笔。 但他想不通,以长公主这么高贵的身份,要他们这样低贱的工具做什么? 秦瑶光大喜。 她只是问问,想找人做出铅笔来,没想到竟然有现成的? 果然高手在民间。 要是有了铅笔,可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古代受限于环境,笔墨纸砚这文房四宝和书籍,都是极其珍贵之物,普通人家根本接触不到。 要不然,怎么会说寒门难出贵子呢?就是资源难得。 不少书籍都是珍本、孤本,这些古籍都藏在世家大族中,常人难得一见。 最重要的科举考试,寒门学子想要阅读经史子集都很困难,更没有像现代这样,去网上就能买到一套《五年模拟三年高考》的名校题库。 读书人之间能流传的都是手抄本,抄起来费时费力,还因为成本高昂而数量稀少。 但如果有了铅笔,至少在启蒙阶段,在乡村授课的学堂里,学童们就不用因为没有笔墨而用枯枝在沙地上学习写字。 铅笔材料便宜,容易保存、能擦写,一旦普及将能惠及整个寒门学子。 至于画画,却是附带功能。 秦瑶光听刘明说完他做石墨笔的经过,便两眼放光的,让人快马加鞭地去他东市作坊里取来。 一支打磨得光滑的木头石墨笔握在秦瑶光手里,她试着在纸上画了几笔,难掩神情激动。 对! 就是这种感觉! 实在太棒了! 这支石墨笔的笔芯偏软,画出来墨线明显,根据她的手感,这应该是一支硬度在B14的铅笔。 “殿下,”见长公主如此喜欢,刘明也没了之前的紧张,禀道,“尾部有个盖子,您把盖子旋开后就可以更换里面的石墨笔芯。” 秦瑶光依言做了,里面的笔芯和盖子是连为一体的,很轻松就抽了出来。 这! 竟然还是能换替芯的自动铅笔? 激动之后,她想到一个关键问题,慢慢冷静下来。 虽然能换笔芯,但随着石墨的磨损会慢慢变短,在整支木笔长短不变的情况下,笔芯短于木笔,也就用不了。 她问出这个问题,刘明有些腼腆地抓了抓脑袋,道:“小人这是偷懒不想再做木笔。笔芯要是短了就取出来,把材料重新融了做一根长度足够的石墨芯进去。” 说着,他又有些苦恼,道:“就是每次做出来的石墨芯不大一样,有时颜色太浅了,不大能用。” 秦瑶光失笑。 他每次都重新做笔芯,又没有统一的材料比例,做出来自然有软有硬,颜色也深浅有别。 而且这个法子,他自己用当然可以,用来大范围推广却是不行。 现代工业那么发达,除了更便利的自动铅笔外,铅笔都仍然只是铅笔最初的模样,是有原因的。 不过,她好像也见到过那种不用塑料零件就能换笔芯的铅笔。 秦瑶光冥思苦想了一通,终于记起在十多年前的考场上,一名男同学送过她一支考试专用笔。 她想了想,指着这支木笔比划道:“你从前端把这里堵死,后面中空的就做成一截一截短短的石墨芯,当使用的笔芯磨秃后,就从后面储存的取一只出来替换,不是更方便吗?” 刘明仔细听她说完,一阵恍然大悟。 他猛地一拍脑门,大叫一声道:“我怎么没想到!” 叫完才发现他又说错了话,忙跪在地上磕了个头,结结巴巴道:“小人,小,小人……” “不妨事。” 秦瑶光摆摆手道:“你按这个设想去做出一支能用的木笔来,另外,从最深的颜色到最浅的材料都记下来,本宫每一种都要。” 刘明这才站起来,望着她的目光里满是敬畏。 不愧是长公主,竟比他这种每天都和工具打交道的人更精通机关之术。 秦瑶光知道他在想什么。 哪里是她厉害,不过是仗着超越千年时光的眼界罢了。 吩咐完毕,秦瑶光问:“需要几日?” 刘明恭敬答道:“若是要把从深到浅的材料都试出来,需要耗费些时日。若是殿下所言的可替换石墨芯的木笔,明儿就能得了。” “好,第一批先制出十支来送来。” 秦瑶光命谷雨拿出五十两银子给他,道:“材料耗费和你的工钱,不够再告诉本宫。” “够了够了!” 刘明大喜过望,当即在心里决定推了其他活计,接下来专心做长公主的石墨笔。 他离开后,秦瑶光吩咐,赏了曾祥进。 能找到这样的能人,他功不可没,节省了她不少功夫。 没想到,还不到用晚膳的时间,曾祥进就来求见。 “说是来谢过主子的赏,婢子瞧着倒是来求救的。”春分笑着把她今日听见的事,给秦瑶光说了一遍。 第47章 撑腰 第47章 撑腰 曾祥进在公主府里,也不是全无根基,因三年前的水灾冒赈案被公主府采买进来的下人,一共有三十多名。 他们都是被从小培养出来的奴仆,大多都识文断字,买来就能立即上手用,比那些需要调教才能使用的下人好了不知道多少。 因此,这一批人放出来后,很快就被抢光,买家遍布京城各大权贵,还有各地世家大族。 正好赶上原主因燕长青的人护送着老五进府而大发雷霆,一大批人被连累得发卖的发卖、撵走的撵走,便采买了曾祥进这批入府。 别看他们人少,却因为个个都有本事手艺在身,很快就在公主府里崭露头角,在派系林立的下人里获得了一席之地。 他们因同一件事被卖,原先却并非同一个主子。到了公主府后因这一层关系而相互熟识起来,抱团互相照应着。 根基虽浅,也不是任人拿捏的。 但素质,却是良莠不齐。 那个在逐风院里不长眼睛的曾夏,就是之前和曾祥进一个主家,两人都是家生子,被赐了“曾”这个主家的姓,彼此之间并无血缘关系。 这次的风波,正是因曾夏而起。 那两名落选的外院管事候选人,皆是在公主府里经营了好几年的人,根基深厚。原本以为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竞争,没想到被一个不起眼的曾祥进给摘了桃子。 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当即,两人破天荒的联手,要把曾祥进赶下去。 但曾祥进手里握着外院的财权、人权,又有三年前一同进府的人共进退,用别的手段,短时间内很难奏效。 而他们的时间,只有十天。 曾夏被秦瑶光交给呼延进处置后,他留下了一个还没成年的妹妹,叫曾雪莲。 那两名管事就以曾夏犯事为借口,要把曾雪莲赶出府去。 若这事成了,曾祥进的影响力将立刻大减。 连自己这方的人都护不住,又拿什么取信于人,让人替他效力? 听春分说完里面的门门道道,秦瑶光笑了起来,道:“他能来找本宫,确实是个聪明的。” 懂得借势,而不是自不量力硬扛的人,才是真正能做事的。 硬扛又有什么用? 除了博一个够义气够刚烈的名声外,又能落得什么实际好处? 曾祥进进门见了礼,规规矩矩道:“奴才听说四小姐到了华沐堂,想来还缺使唤的人手,便带了几个小丫头来,听候吩咐。” 他这个借口找得巧妙,老四跟前也的确缺人,让秦瑶光知道他的真实目的,也生不起厌恶的心。 秦瑶光应了,进来一连串小丫头行礼,跪得规规矩矩,连头都不敢抬。 她们都是三等丫鬟,乍一下到了长公主跟前,个个都有些惧怕。 “哪个是曾雪莲?”秦瑶光问。 曾雪莲心头一紧,磕头道:“奴婢曾雪莲,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曾祥进低眉顺眼的站在一侧,他也没想着能瞒着长公主,只要她收下曾雪莲,就是替他解了围。 “抬起头来。”秦瑶光道。 曾雪莲闻言抬头,她生了一张尖尖的瓜子脸,露出来的手腕瘦得能看得见骨头,五官和那痴肥的曾夏毫不相似。 这么瘦的人,大多都是长期营养不良。 曾夏巴结着王管事吃得如此肥壮,怎地他妹妹这般模样? 秦瑶光心底疑惑,便问道:“曾夏是你哥?” 听见“曾夏”这个名字,曾雪莲浑身一抖,眼里布满泪光。 “有何内情,尽管讲来。” 曾雪莲匍匐在地上,泣声道:“奴婢是在主家犯事后被他给抢来的,说是当做他的童养媳。又怕别人打奴婢的主意,对外只以兄妹相称。” 说着,她把衣袖往上一提,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臂:“奴婢被他养在屋里,替他洗衣做饭,夜里还要暖被窝。他在外面过得不顺心了,回来就打骂奴婢出气。” 说到后来,她泣不成声。 曾祥进惊讶不已,这些事他都不知道,问:“你怎么不早说?” “奴婢不敢,他说要是敢透露半个字,就要把奴婢打死。” 秦瑶光徐徐吐出一口气。 这世道,连下人之间也有等级阶层、互相欺压,人渣到哪里都是人渣,如此的苦命人也不知道有多少。 她改变不了时代,只能救救眼前人。 原本,因着曾夏的缘故,她并不想把曾雪莲放在华沐堂,就是避免她因为自己处罚了曾夏,而暗地里心怀怨恨。 这种定时炸弹,她不会放在自己身边。 既然是这样,倒无须顾虑了。 曾雪莲对曾夏的恨,只多不少。 “行,你就留在华沐堂,跟在春分后面跑腿,做一个二等丫鬟吧!”秦瑶光道,“就叫雪莲。” 曾雪莲喜出望外,立刻“砰砰砰”的磕了几个响头。 她因祸得福,从无名无分只跟着曾夏的家人,一下子成了长公主跟前的二等丫鬟,跃了好几个台阶。 跟着曾祥进一道来的那几个小丫鬟的脸上,都露出了羡慕之色。 秦瑶光想了想,指着她们道:“都留在院子里洒扫。” 华沐堂这么大个院子,多几个人不多。 既是为曾祥进撑腰,不如撑得更足一些,把这些小丫头都收下。 曾祥进大喜,连连磕头谢恩。 秦瑶光慢声道:“不必谢本宫,是你办的差事,合乎本宫心意。” 刘明这个匠人找的极好,她很满意。 曾祥进千恩万谢的下去,秦瑶光便知道,这十天的考验,他不会有任何问题。 开玩笑,公主府里最大的BOSS就是自己,都这么给他撑腰了,他又确实是个有能力的,外院往后可以放下心来。 很快就到了用晚膳的时间。 老大来得特别早,天色还亮着就在外面候着。 秦瑶光知道他心急,想看看四妹妹是否无恙,便将他宣了进来,顺便问着今日逐风院的修缮进展。 过了一会儿,谷雨领着人开始摆饭,老大才看见妹妹从碧纱橱里出来。 她穿得鲜亮娇艳,跟之前判若两人,漂漂亮亮得就像从画里走下来一样。 但走得近了,老大看见她满脸冷汗、唇色发白,一团怒火顿时控制不住,瞪着秦瑶光质问道:“母亲!四妹妹这是怎么了?!” 第48章 错怪了好人 第48章 错怪了好人 这几日接触下来,老大对秦瑶光的观感,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是以,在百花宴后,秦瑶光要把老四带走时,他并没有出言反对。在老三为此质问老二时,他更是隐隐的站在老二这一侧。 跟老二的理由不同,是他相信了秦瑶光。 但此时,看着摇摇欲坠的老四,老大心里悔恨交织。 比听见肖氏在背后非议他们时,更加难受。 他瞪着秦瑶光红了眼眶,不待她回答,便几步窜到老四跟前,一把将她抱进怀里,摸了摸头发,又摸摸手,着急地问:“四妹妹,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快告诉大哥,大哥替你做主。” 老四有些脱力,被他抱住后,便软绵绵地倚在他身上。 秦瑶光冷了神色,沉声道:“放开她。” “不!休想!” 老大梗着脖子,这些年遭受虐待的画面在脑子里闪过,“母亲”也不叫了,红着眼眶叫道:“你别欺负妹妹,有什么冲着我来!” 这是什么新花样吗? 把四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后欺负她,妹妹怎么经得起。 “跪下!” 秦瑶光怒道:“本宫教了你这两日的规矩,都给忘了?!” 老四在老大的怀里喘匀了气,推了推他,着急道:“大哥你误会了,母亲她没有欺负我。” “这还不叫欺负?!” 老大心疼的抹去她额头的冷汗,放低了声音哄道:“有大哥在呢,你别怕,你受了什么委屈就告诉我,我一定替你讨公道。” 虽然他知道,眼下就连他自己的生死也捏在秦瑶光手里,但并不妨碍他先用话宽着老四的心。 老四急道:“哥,我真的没事,你别冤枉了母亲。” 邓嬷嬷掀了帘子从碧纱橱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平底敞口描金花鸟纹漆盘,漆盘里还盛着一大半的水。 一见眼前场景,她脸上的笑尽都收了,把漆盘交给旁边一个小丫鬟拿着,紧张问道:“哎呦喂,这是怎么了?” “大少爷,你赶紧把四姑娘放开,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哪怕是亲兄妹,过了十岁也不能这般搂着!” 听见“亲兄妹”三个字的时候,老大的神色明显动了动。 秦瑶光在心里琢磨着:老大进府时四岁,他显然是知道老四是他的亲妹妹。至于其他,恐怕他那会儿年纪太小,没有人告诉他。 老四听见邓嬷嬷的话,脸色微微一红,从老大怀里挣开,蹲身行了个标准的福礼,口齿清晰道:“母亲,都是女儿的错,才让大哥误会,还请不要责怪大哥。” 短短半天功夫,她的举止仪态突飞猛进。 她一直在碧纱橱里反复练习,最基础的走路练起,每一次抬脚、每一次迈步,包括眼神望向何处、手部的仪态,该怎么保持挺拔、又怎样才能在行走时裙裾不乱、步摇不晃。 老四的身体底子并不好,高强度的练习对她的身体来说是巨大的负担,才有老大看见的那一幕。 秦瑶光看见她强撑着保持仪态端方,立刻心疼得不行,连忙用双手将她扶起,拉着她到自己身边坐下,柔声道:“都跟你说了慢慢来,不着急,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这么乖巧的孩子,有一个算一个,真的不要太可爱好嘛! 一个老四、一个老五,都是可人疼的好孩子。 就是老三…… 算了,那个熊孩子,不提也罢。 老大都看懵圈了,呆呆的愣在原地,心道:难道是真的?我难道真的错怪了好人? 邓嬷嬷从那小丫头手里接过漆盘,献宝似的凑到秦瑶光跟前,道:“主子您看,这是最后一圈走下来,盘子里的水半点没洒呢!” 她经历过的事多,一眼就看出误会的症结所在,将漆盘递给谷雨笑道:“你来走一遍,让我瞧瞧可曾退步了。” 那平底漆盘看似普通,实则大有玄机。 平底下面有四个打磨得光滑的木脚,往头上一放,刚好扣得严严实实。 当然,前提是人站着不动。 谷雨接过去把漆盘在头顶放好,举步朝着老大走去。她身姿平稳、仪态大方,那漆盘竟像是长在了她头顶似的,一滴水都没洒出来。 老大震惊得连嘴都合不上。 哪怕他再没有见识,眼下也都明白过来,这应该是女子学习礼仪中的一门必修课。 谷雨缓步走到老大跟前,她顶着漆盘蹲身见礼,微笑道:“大少爷,还请您查验,婢子头上漆盘里的水,可有洒出来?” 老大个子高,哪怕还未成人,跟谷雨的身高差不多。 谷雨这么一蹲下,老大便将她头顶的漆盘看得清清楚楚。黑底描金的漆盘内,只见水纹轻轻晃动。蹲身这么大的动作,却是一丝波纹涟漪也无。 老大情不自禁地长大嘴,感叹出声:“好厉害!” 他力气大、个子大,虽然有着冲动鲁莽的毛病,在这个年纪里还保留着如稚子般的纯真,伸手便将谷雨头上的漆盘给取了下来,一脸好奇道:“原来姑娘们要练这个的?练这个又有什么用?” 秦瑶光让谷雨起了身,道:“不止是姑娘们要练,学子也要习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这排在头一位的,就是‘礼’。” 说完,她严肃了神色,问道:“如此,你知错了吗?” 老大把漆盘往地上一放,磕头道:“孩儿知错。” “错在何处?”秦瑶光继续问。 “孩儿不该顶撞母亲。”老大诚心认错。 秦瑶光淡淡地“唔”了一声,道:“此为其一,其二为未曾探明事实真相,就不分青红皂白,以自己心中的猜测为事实。” “这是在家里,若他日在朝堂、在军中,你仍如此呢?岂不是让好人蒙冤?” 老大在原书中的下场,跟他冲动莽直的性格有直接关系,做了别人手里的刀,至死都没明白。 趁他年纪还小,借此机会多敲打于他,让他凡事多想几分才好。 老大只是行为莽撞,并不是痴傻。 往日老二不让他暴露身负怪力的事实,是怕他闯下更大的祸事,无法收拾,却从来没有跟他讲过这些。 听秦瑶光一席话,他如醍醐灌顶一般,呆在当场。 第49章 温水煮青蛙 第49章 温水煮青蛙 “你仔细想想。” 秦瑶光道:“去廊下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起来。” 她不是爱使用体罚手段的人,但事关老大之后的命运,眼见他有所开悟,便趁机下了重药。 “是。” 老大磕了一个头,眼里再无半分怨恨,退下去到外面的青石板上跪着。 里面摆上了饭,老四抓着秦瑶光的手臂,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又咽了回去。 小人儿的心思跟透明似的,秦瑶光笑了笑,对春分道:“去给老大拿个垫子去,地上凉,别跪伤了膝盖。” 老四小脸上的神情一松,又眼巴巴的瞧着她。 这一次,秦瑶光却仿佛没有看见似的,让丫鬟布了菜到她碗里:“好好吃饭,瞧瞧你瘦的这副模样,真的可怜见的。” 老四只好低了头,专心吃起面前的饭菜。 在长期食物匮乏的情况下,她养成了吃饭很快的习惯,毫无仪态可言,可以用“狼吞虎咽”四个字来形容。 秦瑶光看在眼里,对邓嬷嬷使了个眼色。 邓嬷嬷点点头,在心里记下这一笔。 不过,眼下是吃饭的时候,该吃饭就好好吃饭,仪态单独找时间练习。 老四吃饱喝足,屋子里又足够暖和,她的小脸上有了红润的血色,愈发显得五官精致可爱。 她这个年纪,原本就既有女童的稚嫩、又有即将成为少女的美丽。再加上她脸上早早就褪去了婴儿肥,看起来越发清丽。 秦瑶光心想:怪不得老人家都喜欢乖乖吃饭的孩子,她也巴不得赶紧把老四养得健健康康的。 这个时代虽不至于以瘦为美,但就她见过的宫中贵妇、包括她自己,美则美矣、过于柔弱。 这本书的后半截,从朝堂到民间都不太平,靠人不如靠己,须得有自保之力才好。 只不过眼前,看着乖乖巧巧望着她的老四,秦瑶光按下心里念头,笑着吩咐谷雨:“把这几个没动过的菜给装好,让大哥儿带着四姐儿回去一趟逐风院。” “明儿就要习字了,四姐儿也要熟悉一下课本才好。” 她不动声色的改了对老大和老四的称呼,越发亲昵。见老四并没有露出厌烦的神色,秦瑶光浅浅一笑。 原主作孽再多,她也能温水煮青蛙的统统给改了! 屋内众人都知道她是在找借口,谷雨抿唇一笑,带着小丫头收起那几道菜,打趣道:“婢子就知道,主子是断断舍不得让大少爷受苦的。” “那可不?” 邓嬷嬷道:“都说严父慈母,这府里就咱们主子一人,可不得父亲母亲的角色都一并给担了?拼着担待了骂名,也要把少爷小姐们教导好。” 秦瑶光心知肚明,邓嬷嬷这是在替原主过往的行径找补。 她毕竟不是原汁原味的大景朝人,这个角度是她未曾想过的,邓嬷嬷诠释的蛮好。 一旁候着的春分笑着打趣:“主子还说不是?分明是怕逐风院里的少爷们担心妹妹,让让四姑娘特意回去一趟,心里可疼得慌呢。” “行了,都别贫嘴了。” 秦瑶光笑着制止,让伺候老四的春杏拿了一件红缎面狐皮斗篷来,亲手替她系上系带,细细叮嘱道:“外边冷,你去院子里跟哥哥弟弟们说说话就回来。至于课本,明儿总之都是要教的,不急。” 她穿着的衣裙都熏过冷香,这么近的距离,老四闻见这香味、看着她眉宇间的温柔,整个人都有些犯迷糊。 这一位,真的还是那个二哥口里那个“恶毒的妖妇”吗? 怎么觉得,除了长得一样,根本就是换了个人? 老四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所吓到,忙在心里掐灭了,规规矩矩答应下来。 春分提着食盒出了门,对还跪着的老大见礼,道:“大少爷,主子让您把赏下的饭菜拿回逐风院,送四小姐回去熟悉课本呢。” 老大却是犯了倔,道:“母亲既是罚了孩儿,我还没想明白,不能起。” 春分为人伶俐,当下便拿着鸡毛当令箭,道:“可让大少爷回逐风院,也是主子的命令。” 老四披着红缎面斗篷,站在廊下的灯光里,俏生生的好似一朵花一般。 她听见老大的话,轻轻咬了咬唇,抚着手臂颤声道:“好冷。” 闻言,老大立刻抬头,眼底露出焦灼的情绪。 “大哥,你先送我回去好不好?太阳一下山,就太冷了。” 春分明白她的意思,立刻摸了摸她的手道:“哎,小手都冻得冰凉了,可不能再这么站着,走动起来就暖和了。” 老大这才咬咬牙撑着膝盖从地上起来,闷声道:“我送四妹妹回去。” 他跪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又没有吃晚饭,这会儿瞧着竟是跟没事人一样。比起往日他受过的那些罚来说,这简直是小儿科。 想当初,他们被罚跪,一跪就是大半天。 膝盖下还没有这软垫给护着,那都是摔破了的碎瓷片,跪久了不止是双腿痛到麻木,膝盖尽都被磨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一行人刚走到逐风院的院门前,就看见白露正提着灯笼站在门口,正伸着脖子张望呢。 见他们走进,白露赶紧迎上来道:“给大少爷、四姑娘请安。婢子正担心着呢,就怕路上天黑不好走。” 老大抬眼看着她眼里情真意切的担心,垂目没有说话,心底的疑惑越发盛了。 几个孩子都揣着不安等着老大回来,偏生他今日回来的又晚了些。直到见到老四平安无恙的出现在他们面前,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围着她说起话来。 春分笑着打开食盒,用手背摸了摸温度,道:“还热乎着呢,大少爷赶紧用饭,别饿着了。” “瞧我说什么吧?这么晚回来,连饭都不给吃。”老三凉凉的横插一句,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老二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对白露道:“白露姐姐,烦请您稍后再来收拾,让我们兄妹几人好好说个话。” 白露立刻应了,和春分出了门,还带走了伺候的小丫鬟。 老二上前把门一关,看着老四低声问:“四妹妹,你在华沐堂里,她对你如何?” 他这么一问,让老四心口那把强行熄灭的火,又重新烧了起来。 她一双明眸闪了闪,说出一句令众人大惊失色的话。 第50章 妖精附身? 第50章 妖精附身? “二哥,我觉得长公主被妖精附身了!” 众人一听,齐齐色变。 老大离老四最近,被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后,连忙伸手去捂住她的嘴,低声呵斥:“别胡说!这是能乱说的事情吗?” 说这种话,要是被旁人听见,无异于诋毁皇室成员。 一旦传扬开来,哪怕长公主不追究他们,宗室皇族的人也不会放过。 老三伸手拍掉老大的手,皱眉道:“这么紧张做什么?这里不就是我们五个人吗,有什么信不过的。” 老二朝着门外张望了一眼,见白露、春分都带着人站在廊下,应该听不见老四压低了声音说的那句话,才回过神来道:“大哥,先把饭吃了。” “什么情况,怎么闹得连饭都没吃,详细跟我们说说。” 他见老五听了老四那句“妖精”的话之后怕得狠了,哆哆嗦嗦地躲在老三身后,抱着老三的大腿小脸发白,便转移起了话题。 老大浑不在意,把食盒里的饭菜一样一样拿出来,笑道:“嘿!都是我爱吃的,你们晚上吃了啥?要不要再吃两口。” 老五顿时有些意动,摸着吃得浑圆的小肚子,踮起脚尖看着桌上的菜。 “哎,这里还有一道五弟最爱吃的珍珠丸子!” 老大把这道菜端出来,冲老五挤了挤眼,道:“要我说啊,哪怕真就被妖怪附体了,那也是个好妖怪。” 老五一听,刚伸出去的手就凝固在空中。 “大哥,你干嘛吓他。”老三不满的把老五抱在怀里,直接用手抓了一个珍珠丸子,就这样喂着他吃。 老五胆子最小,却又忍不住到了口边的食物,一边害怕一边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老四在一旁瞧着实在可乐,偷偷一笑,道:“二哥,还是我来说吧,让大哥好好吃饭。再说,这个过程也只有我最清楚。” “行,你来说。” 于是,老四把她到了华沐堂之后的经历,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又在他们面前演示了一遍如何做到走路时钗环不晃。 “二哥,大哥到的时候,我正刚刚练完有些脱力,大哥才会误会,被长公主罚跪,没能吃上晚饭。” 她摸着身上鲜亮的好料子道:“你们瞧,这身衣服、我穿的戴的,还有你们现在上了身的新衣,都是绣房新做的,除了暖和,比在长公主跟前伺候的人料子都好。” “我是不服气,才让邓嬷嬷给我加练。不论怎么说,我也是这公主府里唯一的小姐,怎么能比不过一名侍女?” 老四是个心气高的,一心只想往上走,才会在原书里得了个贪慕虚荣的评价。 眼下秦瑶光既然专门拨了人来教导她,她就抓紧机会学习,誓要将荒废的时日都弥补回来,丝毫不敢懈怠。 她记性好,又把惩罚老大时秦瑶光说的话、后来谷雨、邓嬷嬷等人打趣的话都学了一遍,看着老二道:“如果不是三哥掌心的伤还没好,我都会以为,这些年受的虐待是我的错觉。” “你们看,她是认真在教导我和大哥,之前抓到五弟偷吃也没有罚他,还派了厨娘来,更是赶走了曾管事和那个管家娘子,换了白露姐姐。” 秦瑶光低估了老四,没想到她话不多,却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更是低估了孩子的敏锐度,以为和他们相处不多,不会被拆穿。虽然反复告诉自己急不来,却又见不得几个孩子忍饥挨饿,步子迈的终究是大了些。 才被老四察觉。 老四抬眼,眨也不眨地看着老二,认真问道:“二哥,你觉得,她会是因为要同时扮演父母两个角色,才会对我们那样严苛?” “或者是,像她跟大哥说的那句听不懂的话一样,是为了磨练我们的意志?” 她这两个问题,问得整个房里都安静下来。 扪心自问,怎么可能? 他们入府后过的什么日子,别人不知道,他们还不知道吗? 多少次,他们根本什么都没有做过,就被原主鞭打泄愤,稍有不如意更是变着花样的虐待,吃不饱都是常态。 没被饿死冻死打死病死,简直是他们命大。 如此种种,简直罄竹难书, 老二闭了闭眼,被虐待的回忆蜂拥而来。 他想尽办法才到了燕长青跟前,入了公主府,谁知道等待他的是这样的日子? 原以为长公主再怎么不待见庶子女,顾虑着名声,顶多克扣些吃穿用度,没想到她是真把几个孩子往死里整,也真下得了手。 室内的只剩下老五吃着珍珠丸子的咀嚼声,其他三个孩子,都在认真想着老四的问题。 老大想了一会儿,忽然“嗨”的一声,重新拿起筷子,满不在乎道:“想那么多干嘛,总之她现在对我们好了,是吧?” “那种苦日子,我能继续捱下去,小五也捱不了。” 他夹了一块樱桃肉往嘴里一放,大口咀嚼了咽下,品尝着在口中泛开的甜蜜肉香,指着面前精致的菜肴道:“你们看,眼下这不是很好吗?” 他指着仍在冥思苦想的老二,大喇喇道:“二弟,你也别想太多了。要我说啊,哪怕她真的被妖怪附了身,这个妖怪也是只好妖怪,是天下降下来,专门救我们的。” 老大不知道,他这句话,无意间道出了真相。 秦瑶光从现代穿书而来,可不就是从天而降,要来改变命运的吗? “从天上下凡来救我们,那不是菩萨吗?”老五转着乌黑晶亮的眼珠,说着。 “对!” 老大一拍大腿,道:“小五说得对,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他说得虽然无稽,但在科学尚未开明的古代,鬼神之说向来是民间津津乐道的话题。 更何况,按前后这么一比对,完全合得上。 除此之外,并没有发生什么能让秦瑶光态度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大事。 她为什么突然会对五小这么好? 其实,孩子们关心的不是她什么态度大变,而是接下来会怎样。 老四问出了大家的担忧,问:“二哥,你觉得,她会一直都这样对我们好吗?” 第51章 天生的谋略之士 第51章 天生的谋略之士 她这个问题一出口,就连老五都停止吃东西,两眼亮晶晶的看着老二,眼神里又是渴望、又是恐惧。 但其实,他的哥哥姐姐们,何尝不是同样的心情呢? 这几天他们的日子可谓是翻天覆地,特别是老四,就跟活在梦里一样,生怕一眨眼醒来,还是穿着破了洞的单衣,忍饥挨饿地住在四面漏风的房子里。 她不知道什么叫“由奢入俭难”,更不知道人生最苦的不是“求不得”,而是“已失去。” 若是从来都没有见过好日子,日子再怎么艰难,慢慢熬着也能过。 可是,当她穿过绫罗绸缎,吃过山珍海味,又该怎么回得去? 光是这么想想,就觉得从前的日子,分分秒秒都是难捱。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觉得,秦瑶光是被妖精附体了的原因。她解释不通这么大的变化,“妖精附体”其实是她一个美好的愿望。 和老大一样,她觉得哪怕是被妖精附体了,她也愿意这么长长久久的下去。 而且,既然是被妖精附体,就没有离开的道理,这样的话,以后他们就都有好日子过了。 至于妖精会不会害人这种事,跟现实的问题相比,并没那么可怕。 经过老五的“菩萨”假设后,老四立刻相信了这个说法,她愿意相信是上天垂怜,降下来这么一位救苦救难的菩萨。 在几人的注视中,老二缓缓开口,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 “从那天我钻柴房被卡住,她让人把我救出来开始!”老五毫不犹豫的开口。 那天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还以为被抓住后,会被狠狠揍一顿,再跪上好几天。没想到,紧跟着就派了厨娘来,又让人修缮厨房。 “我觉得,是邓嬷嬷给了银子,让我们去请郎中来替三弟治病那回?”老大说,“现在想想,要不是有长公主的授意,邓嬷嬷怎么敢?” 他这么一说,几人便纷纷点头。 他们在讨论的时候,虽然也没有称呼秦瑶光为“母亲”,却也不再是用“妖妇、那个女人”来指代,而是换成了“长公主”或者干脆一个“她”字。 秦瑶光的步子虽然迈得猛了些,收获也很可观。 老四仔细思索片刻,道:“是不是那一日,姓曾的管事拉了几车烂木头来我们院子糊弄,还欺负来宝那一回?” “大哥和五弟说的,都只是一种感觉,那个管事却是切实被处置了的。” 老二却摇摇头,道:“你们说的都有理,但都不是。是三天前那个早晨,周太太把鞭子递给她,她没接的那个时候。” 秦瑶光如此反常,他都看在眼里,所以才会任由她带走老四。 一来是他内心有了推测,隐隐相信秦瑶光不会害老四。二来,也是用老四反过来,去佐证这个推测。 所谓妖精附体,就算老四不说,他心里差不多也是这么想的。 他把这几日发生的事翻来覆去的想了许多遍,最后才确定了发生彻底改变的关键时刻。 “不可能!” “不会吧?” 老二这句话一说,几个孩子纷纷摇头表示反对,尤其是老三,冷笑一声道:“你确定?她用白酒浇我的伤口,痛得我都恨不得马上重新投胎!” 说起当日,他过于精致的眉眼里皆是煞气。 “对啊,我也觉得不可能,那么狠毒的招数,她眼也不眨就用出来了,肯定还是那妖妇在作怪。” 老大的言语里,俨然已经将原主和秦瑶光当成两个人看待。 “不对,”老二摇摇头道,“那么忘了吗,那日前来给三弟看诊的郎中说得很明白,用处理伤口这个法子军中常见,还说幸亏伤口处理及时,才没让外邪入侵,三弟只是普通风寒。” “对哦。” 老大摸了摸头,补充道:“走的时候,郎中还问我们是何方高人处理的,他还想见一见呢。” “高人?” 那会儿老四一直陪在生病的老三身边,并不知道郎中的话,听见他们复述出来,喃喃道:“难道,真是菩萨下凡?” 要不然,怎会被郎中称作“高人”。 老二看着老三,肯定道:“所以,跟今儿晚间大哥在华沐堂,因为看见四妹妹辛苦,而误会了长公主一样。那天她用白酒处理你的伤口,也是误会。” 老三再无话可说,老二缓缓道:“周姑娘往日总在我们面前说,她和她娘是迫不得已,才当着妖妇的面,对我们口出恶言。” “但大哥那日却亲耳听见,周太太特意去华沐堂告状,说我们是野种、说五弟偷了她的玫瑰露。” 老二只是年纪小,却是天生的谋略之士。 往日,周清荷能用小恩小惠的收买他们,那是因为五个孩子处境艰难,每日都挣扎在生存线上,无暇分心他顾。 再说了,难道那个时候想明白了,就不接受周家母女的接济了?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如今,不再为生计发愁,老二把这些年的事串起来一想,就从蛛丝马迹里发现端倪。 他看着老大问:“大哥,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周家母女进府后,我们的日子才变得难过了?” 肖氏母女是四年前进入公主府,和老三是同一年入府。而在她们之前,老大、老四和老二,就已经在了。 那会儿,老四年纪还小可能不一定记得,但老大一定有印象。 “有这事?” 老三原本懒洋洋地倚靠在门边,闻言一下子站得笔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所以我们被虐待的那么惨,是那母女两人,在背后捣鬼?” “大哥,你好好想,不急。”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经过老二这么一提醒,老大也觉出不妥,缓缓开口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我记得在她们来之前,她只是把我们放在这个院子里不闻不问,虽然上上下下也不待见,还克扣伙食,但基本上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是有的,料子都比那些下人要好。” 说起这些细节,老大还另想起一件事来。 第52章 奉她为母 第52章 奉她为母 “四妹,你还记得吗?” 老大看着老四问道:“你进府的第二年,还不到三岁,生了一场很凶险的大病,连着几天高热不退,胡言乱语。” “我急得没法,也只能没日没夜的守着,是长公主半夜让人拿着牌子进宫请了太医来,一副药下去才退了热。” “后来,精心调养了好几日,四妹妹这才重新活蹦乱跳。” 老四蹙眉仔细想了想,摇摇头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我记不清了。” “如果是这样,那我基本可以肯定,在周清荷母女未进府前,长公主还是一个正常的嫡母。”老二托着下巴道,“虽然不喜,却也尽到了嫡母的职责。” 那个时候,老二还没入府,并不知道此事。 由老大说出来,更佐证了他的推测。 老二的见识远超他们,他知道大户人家的嫡母不待见庶出子女才是常事。哪怕咬着牙装出贤惠的模样,心里也在滴血。 被无视、被苛待是常见手段,那如果放任庶子女死去,恐怕就会落得一个“不贤不慈”的名声。就像长公主之前当年命人为老四治病,正是出于这个原因。 “你的意思,是她后来针对我们,是因为春棠苑那对母女在背后挑拨的缘故?”老三问出这句话,眼里嗖嗖冒着寒光。 “对。” 老二下了最终结论:“虽然过于荒谬,但华沐堂的主人确实不是之前那个‘妖妇’。从今儿起,我们奉她为母,不可轻慢。更紧要的,这是属于我们五人的秘密,不得外泄。” “否则,只会让我们失去保护伞。” 若是秦瑶光在此,恐怕得惊掉下巴。 老二的推论如此精准,就连她换过来的那个时刻都被准确猜中,不愧是本书最厉害的智囊。 听见老二语气郑重,除了老三,其余人都神情严肃的点头称是。 老二望向老三,问道:“你怎么说?” “我……”老三别扭地别过脸去,“我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改了性子再说。至于保密,那是肯定的,我又不是傻子,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老二也没有勉强,起身道:“四妹,天色已晚,你早点回去休息,明儿还要上周太太的课。” “那位周太太,大家都警醒这些。”老二环顾四周提醒着几个孩子,“她初来乍到,不一定知道她们母女包藏祸心。” “好。”四人纷纷应了。 见房门打开,春分迎上来牵着老四的手,笑道:“四姑娘,快跟婢子回去吧,主子吩咐他们准备羊奶给您泡澡呢,务必要把姑娘的皮肤养得白白嫩嫩的。” 听到泡澡,老四还不觉得怎样,老五却眼睛都亮了,那天泡的澡让他印象深刻:香喷喷的大浴池,能玩水! 他揪着老四的袖子道:“四姐姐,你跟母亲说说,小五也想泡澡。” 老四笑着应了,春杏呈上红缎面斗篷来,春桃在一旁搭着手,替她仔细系好斗篷带子,又把狐毛给整理好。 老四一张精致的小脸蛋被狐毛衬得越发动人,四个男孩见了,无不再次认同老二所下的结论。 下人伺候得如此精心,若不是长公主芯子里换了人,怎么可能? 人靠衣装马靠鞍,眼下被人这般伺候着的老四,俨然就是一派大家小姐的模样。 老大想了想,拿过一盏下人手里的灯笼,对老四道:“我送你回去,顺便给母亲磕头认罪。” 既然那个人不再是“妖妇”,他如此怀疑顶撞于她,心中有愧。 “不用这么上赶着吧?”老三凉凉的刺了他一句。 老大没有理会,提着灯笼率先走了出去,回头接着老四的手,小心地护着她下了台阶。 “大少爷对妹妹好体贴,”白露笑着在前面引路,“咱们四姑娘有您这样的大哥呀,可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老四听着,笑得两眼弯弯。 太好了! 她的直觉告诉她,最艰难的时日已经熬过来,往后再碰到什么难事,她都有勇气面对。 一行人出了逐风院,足足走了两刻钟的功夫,还未抵达华沐堂。 公主府实在太大,哪怕处处有灯火,也照不全整座府邸。秋风拂过枝叶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让老四不敢抬头,埋头走路。 感受到她的紧张,老大把掌中的小手握得更紧了一些,安抚道:“四妹妹不怕,有大哥在。” 老四“嗯”了一声,声音细细的:“我不怕。” 好在跟着他们的人多,举着灯笼照亮着前后好大一片,很快进了华沐堂。 秦瑶光已梳洗完毕,换上了就寝的轻柔寝衣。 知道老大送着老四回来,讶然问道:“他怎么回来了?” 在罚他的时候,她虽然嘴上说得厉害,不想明白就不让他起来,却终究是有一颗现代的灵魂,找了个让他护送老四的理由,就止了责罚。 眼下他又跑回来,让她连借口都找不到。 热水早已备好,秦瑶光让春杏春桃伺候着老四去泡澡,自己披了一件半新不旧的秋香色织锦缎夹袄外袍,让老大进来。 “孩儿给母亲请安。” 一进门,老大便双手按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 这才多久没见,怎么她觉得,老大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了?她也说不上哪里不同,就是一种感觉。 秦瑶光哪里知道,老二连她的来历都给猜了出来,老大如今对她的态度,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大改观。 “母亲,是儿子错了。” 老大认错道:“儿子不该怀疑顶撞母亲,让母亲伤心动怒。更不该没问明事情真相,就妄下结论,差点铸成大错。” 秦瑶光的目光往他身上转了一圈,心道:这孩子开窍了? “起来吧,既是想明白了,就要记住这一次的教训。”秦瑶光看着他认真道,“你且记住,永远不要让冲动蒙蔽自己的双眼,也永远不要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做决定。” “可记下了?” 老大把最后两句话复述了一遍,道:“孩儿记下了。” 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妖妇,他认真受教。 这么一来,却让秦瑶光心里犯起了嘀咕。 第53章 乖巧,真的乖巧 第53章 乖巧,真的乖巧 她认真看着老大,伸手想要摸他的发顶。只是现在她坐着,老大站着,肯定是摸不到的。 于是,秦瑶光把伸出去一半的手给缩了回来。 老大却是看出了她的意图,把腰一弯,将头顶凑到她跟前。 ? 秦瑶光心里缓缓打出个问号,缩回来的手继续往前一伸,抚了抚他的发顶。 怎么回事? 这下子,连老大都变得这样乖巧了? 虽然以老大的个头、再加上已经开始变声的嗓音,实在跟“乖巧”两个字沾不上边,秦瑶光仍然发自内心地认为他“乖巧”。 秦瑶光轻咳了几声,掩去心头诧异,道:“记下了就好,凡事不可冲动。” “是。”老大应得很快,关心地问,“母亲可是有些受凉?天寒风凉,母亲要保重身体才是。” ? 诡异,实在太诡异了! 老大他,竟然开始关心起她的身体了?! 秦瑶光自问向来沉稳,这会儿也绷不住,一脸惊诧地看着他。 老大只觉无辜:这是怎么了嘛?他是真心诚意地替她担心,万一要是病倒了,那“妖妇”又回来了,该怎么办? 看着他真挚无辜的眼神,秦瑶光这下是真的被自己口水呛到,一连咳了好几声,差点背过气去。 伺候的下人尽都吓了一跳,忙上前来捶背的捶背、顺气的顺气。 好一阵子,秦瑶光才缓过神来,见老大的脸上挂着愧疚与担忧,摆了摆手道:“不碍事,只是不小心呛着了。太晚了,送大哥儿回去,早些歇息。” “主子先喝口茶润润嗓子,老奴这就去安排,包管大少爷好好的回去逐风院里。” 邓嬷嬷应下,去安排健妇家丁护送老大回去。 没过多久,老四从浴池里出来,春杏春桃两人跟在她后面,一人替她烘着头发、一人蹲下替她涂上保护皮肤的香脂。 老四哪里经过这种场面? 平日里,都是和男孩子厮混的她,隐约知道保护自己,从来没有被人这么亲密的接触过。 屋子里除了杏桃两人,还有谷雨在旁边教导。 她们是直接从华沐堂的二等丫鬟里优选提拔到老四身边,才成了一等丫鬟,不像寒露如今还跟在邓嬷嬷身边精心教导着,杏桃甚至连贴身伺候的活都并没有做过。 秦瑶光便让谷雨在旁边看着,边做边学。 该怎么把香脂在手心里先捂热使其融化,再给四姑娘按摩脚底;又如何提前把香片在熏笼里点了,才能在给主子烘头发时,既有香味又没有烟气。 谷雨手把手的教着,事无巨细。 室内充盈着让人放松的芬芳,身体各处被细致的照顾到,以合适的力度按摩着,舒服得让老四渐渐合上了双眼。 这一天对她来说,可谓大起大落。 从中午百花宴后满心恐慌的被带走,到晚上她在心里做出的大胆猜测,最后竟然被二哥证实,她的精神既亢奋又疲惫。 听见她发出均匀轻缓的呼吸声,谷雨做了个手势,让春桃停止按摩,拿出寝衣替老四穿上,待她长发彻底烘干后,俯身将她抱进碧纱橱里,放进用汤婆子暖好的被窝里。 春分掀了帘子,秦瑶光放轻脚步走了进来,看见含着笑意睡着的老四,心里被满满的幸福充盈着。 原来,被需要也是一种幸福。 照顾人,也能获得成就感。 秦瑶光没有打扰她,低声吩咐了两句,让杏桃晚上守好夜,才回到自己的卧室躺下。 邓嬷嬷替她盖上被子,笑道:“主子,这会儿可总算是能放心睡个好觉了吧?老奴瞧着,哥儿姐儿们都是孝顺的孩子,您的福气享不完喽!” 是啊,都是好孩子,让她这个带娃经验为零的单身狗,也能顺利入门。 想到之前她还觉得,这是地狱级难度的育儿剧本呢!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翌日。 还未起身,就听见窗外哗啦啦的雨声。 昨儿的好天气只是昙花一现,雨丝在天地间拉起银幕,沿着屋檐成串滴落,在地上薄薄的积水里溅起一个又一个的小水坑,泛起涟漪。 “大少爷,您慢点,仔细脚下。” 大氅工艺复杂,新赶制出的衣衫里并没有,老大便找了一顶往日使用的旧斗笠出来戴着避雨,旁边的下人替他撑着伞。 雨下得太大,又有风一阵阵把雨水刮到人身上,走到华沐堂时,老大的大半个身子都淋透了。 “怎地来了?” 秦瑶光一见便急了,道:“我正要打发人去传话,雨下得太大,免了你今日一早的请安。” 她的关心溢于言表,老大站在原地一愣,憨憨一笑,挠了挠脑袋。 随着他的动作,身上的雨水哗啦啦的往下滴落,眼看着地上那铺着的织金地毯就沤湿了好大一片。 老大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往门外蹦去。 “哎哟我的好少爷,您跑出去这是做什么?”邓嬷嬷刚取了一块大布巾子出来,就看见他跳了出去,埋怨道,“还嫌淋得不够多么?” “我,我……” 老大一阵期期艾艾,低头望着昨日才新上身的青竹色菱纹锦袍被雨打湿了好大一片,连连心疼不已。 春分眼尖,低头就看见了他脚上被浸透了的布靴,一迭声道:“大少爷您快进来吧,今儿风大,廊下也都是雨,您这儿浑身都湿透了!” 秦瑶光这才反应过来,他跳出去是怕弄湿了地毯,这会儿又在心疼身上的衣服。 “快进来,”她忙道,“别心疼衣服地毯这些死物了,赶紧伺候着把身上衣服都给换了,端热水来把脚好好泡一下,千万别着了凉。” 这些死物? 老大拎着锦袍,一下子脑子里没转过弯来。 “快进来。”邓嬷嬷拉着他的胳膊,往浴池外面穿衣服的隔间去了。那里常年都备着热水,就是为了像这种时候,主子需要。 老大不愿让雨水滴落在室内,把步子迈得极快,秦瑶光还没反应过来,他就窜了进去。 秦瑶光失笑,道:“去沏一杯姜茶来,待大哥儿换了衣服,给他驱寒。” 老大在隔间里解着湿了的衣衫,却半晌都没有动静,邓嬷嬷正要去看,却被他挥着袖子赶出来。 第54章 迟来的母爱亲情 第54章 迟来的母爱亲情 “大少爷,这是怎么了?”邓嬷嬷止住脚步,疑惑地冲着里面问。 “我我我我……” 老大在里面“我”了半晌,一张脸涨得面红耳赤。 邓嬷嬷不愧是人精,立刻反应过来,道:“大少爷别急,老奴就在这儿守着,谁也进不来。” 这是害羞了。 邓嬷嬷给捧着衣物进来的谷雨做了个眼色,接过来就放在外间的雕花鼓凳上,道:“大少爷,您先用热水泡着脚,不着急出来。里衣都放在这里,外面的衣服主子已经差人去逐风院里拿了,还得等会儿。” 说完,她就退出了隔间,走到秦瑶光跟前附耳道:“大少爷懂事了,又不习惯让妇人丫鬟伺候,害羞了。” 秦瑶光听完一愣,随即乐开了花。 她来了几一直在告诉自己要遵循大景朝的规矩,但在细节上,仍是疏忽。 乐够了,她喝了小半杯养胃的丁香茶,道:“倒是我疏忽了,逐风院里都是半大小子,白露管着院子,也没有个能近身伺候的。” “咱们府里,有没有伶俐的小厮?” 秦瑶光想着,她把老四接出来养在跟前后,逐风院里就剩四个男孩。 按京城里权贵人家的配置,正经嫡子身边至少四个大丫鬟,庶子通常是两个。她要是配置齐全,那院子里不得八个大丫鬟伺候吗? 除了最年幼的小五,上面三个都是十岁往上的大小伙子,正值青春期的开始。 把丫鬟放到他们身边,岂不是惹事? 不不不,不行。 从原主的记忆中,她知道有很多大户人家的嫡母就是这么做的,故意放那些容貌姣好、心思不正的丫鬟在庶子身边,这样既能把庶子给养废,还能不招话柄。 其实,她自身的利益来说,确实可以把他们都捧着,往养废了的那个方向去。 这样一来,十年后的最大危机也就给解除了。 但秦瑶光做不到,她毕竟有一颗现代人的灵魂,哪怕之前对孩子并不亲近,也不愿就这么毁了几个人的一生。 都是有各有所长的好孩子,在原书中长成反派,实在是被虐待得太凄惨的缘故,不是孩子们本质为恶。 就这么短短几日,她对他们好了,他们也回报了关心。 她想得出神,连邓嬷嬷的回话也没听见。 “殿下,殿下?” 邓嬷嬷轻声唤了她几声,秦瑶光才回过神来,只听得邓嬷嬷小心翼翼道:“殿下,咱们府里没有养小公子,外院的小厮跑腿还行,要跟着几个哥儿读书习字,却是不行的。” 她说得相当委婉,用“小公子”来替代“嫡子”,就是怕触碰了秦瑶光的痛处。 没有嫡子,自然也就没有去培养那伺候嫡子的书童。 秦瑶光略微想了想,才明白了邓嬷嬷的用心良苦。 哪怕她的确是不在乎,但在大景朝的时代背景下,她这个大婚当日驸马爷就奔赴战场的长公主,最大的标签就是“闺中怨妇”。 “行,那就去外面采买一批伶俐听话的进来,挑好了给逐风院里送去。” 有小厮前后脚的跟着,就能免了今日老大换衣服的这等尴尬。 老大已年满十三,这个在现代刚上初中的年纪,在大景朝里却是可以相看亲事了。她这里满院子的丫鬟,都不能伺候他。 邓嬷嬷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 秦瑶光问:“嬷嬷可是有话想说?” “老奴本想说,可以从内外管事的家里挑那些聪慧懂事的小子,能知根知底。又想着,殿下恐怕是不愿意用府里的人。” “嬷嬷说的是。” 秦瑶光放下茶杯,道:“往日我不待见逐风院,是尽都知道的事。就怕他们阳奉阴违,让几个哥儿不痛快。” 她这么找了个借口,其实是公主府里外来势力太多,她根本不放心。 还不如从外面买,没有根基,一张白纸更好调教。 定下来这事,春桃伺候着老四从碧纱橱里出来。 昨晚用羊奶泡了澡,又睡饱了觉,经过精心的梳妆打扮,老四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了。 唇红齿白的一张精致小脸蛋上,是一双如杏仁般的清澈大眼,大红的妆花罗白蝶裙上压着一块通透的白玉佩,更衬得她皮肤白皙,活脱脱一个小美人。 “昨儿睡好了吗?快来母亲这儿,让我好好瞧瞧。” 秦瑶光笑着冲她招招手,老四先见了礼,才快步走到她跟前,往绣墩上坐了,仰着脸叫道:“母亲。” “哎,真乖。” 秦瑶光应了,才慢半拍的在心里吐槽:我这单身狗答应得这么利落,是了为什么?这才是真正的无痛当妈。 她抚了抚老四的头发,对邓嬷嬷说:“四姐儿这头发还得好好养着,下回进了宫你提醒着我,我去找太后讨点养头发的方子去。” 老四营养不良,发质实在太差了,现在梳顺后仍旧干枯没有光泽。 她的皮肤也很差,虽然白皙、虽然被兄弟们护着没有明显伤痕,脸上手上的皮肤却都很粗糙。 是个小美人,却是个不能近看的小美人。 幸好她的五官底子摆在那里,要不然根本撑不起锦绣华服。 老四依偎在秦瑶光的怀里,听着她细细替自己打算,不知不觉间湿了眼眶。从记事起,她从来没有享受过来自母亲的温柔关爱。 听出她的呼吸声不对,秦瑶光低头看了一眼,用大拇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柔声问道:“怎么了?” “母亲……” 老四哽咽着叫了一声,这些年的委屈全都泛上心头,收紧双臂把秦瑶光搂得更紧了些。 “不哭不哭,啊?” 秦瑶光大概知道她是为什么哭,接过谷雨递过来的浅杏色细绢帕,仔细替她拭去眼泪,道:“往后啊,你就我的乖乖女儿,要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然后挑一个如意郎君给嫁了,可好?” 老四听她说到最后,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羞红了脸不敢抬头。 说了一会儿话,腿脚快的健妇已经去逐风院把老大的衣服给取来穿好,老大这才重新走出来跟她见礼。 刚摆上饭,一个穿着蓑衣的小丫鬟到了廊下求见,春分出去问了,脸色古怪的进来道:“殿下,春棠苑那边来说,周太太病了,今儿恐是开不了课。” 第55章 北戎大捷 第55章 北戎大捷 闻言,秦瑶光嗤笑一声,道:“什么病了,分明是瞧着雨大不愿出门,这才第一天就给我拿乔。多去几个人,把周太太从春棠苑里给请出来,本宫倒要看看,她生了什么病!” 她的态度分明,春分应了,带着人戴着雨具往春棠苑里去了。 邓嬷嬷道:“秋日里下雨是多常见的事儿!大哥儿都能来请安,偏偏她去不了逐风院,都是往日里太惯着了。” 老大和老四听在耳朵里,没有说话。 他们现在都知道这位周太太是什么人,对她原本也没有抱什么期望。 谷雨带着手提食盒的小丫鬟们进来,秦瑶光搂了搂老四,笑道:“别提那些扫兴的人,我们先用早膳。” 老四是第一次陪秦瑶光吃饭,刚开始还有些拘束,后来慢慢就好些,只望着她吃东西的高贵仪态有些愣神。 “怎么了,吃饭的时候一直走神?” 一顿饭吃完,秦瑶光才问老四。 “孩儿想着嬷嬷的教导,才知道母亲原来吃饭这么好看。”老四微红着脸说。 她白长了十岁,以前竟然没发现。 秦瑶光笑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你们已经懂得了生活的艰难,从今儿开始,读书习字,不可让我失望。” 窗外的雨连绵不绝,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老大把老四的斗篷带子系好抱在怀里,邓嬷嬷拿出两把丝帛雨伞,谷雨把防雨的油布斗篷替老大披上,其余下人皆穿上蓑衣戴上斗笠,一行人往逐风院而去。 秦瑶光召来霜降,让曾祥进把外院的账本拿进来,开始核对公主府开府以来的账目。 关于宁国公府的那五十两银子,她始终心存疑惑。 “殿下您看,这几个地方都有问题。” 霜降指着其中几笔开支道:“这里写着宫中赏下来的红罗炭没烧完,就拿出去卖了。但这里,又采买了银霜炭进来。” 红罗炭和银霜炭之间的价格,足足差了三四倍,且供应有限。 这么一进一出,就是差价。 公主府里,宫里赏的、庄子里的收益、还有皇庄店铺等等,都是先入了外院公中的账和库房,再分到内院,只有直接赏给长公主的东西除外,是直接入她直接的私房。 内外院分开,是按京里一贯大户人家的做法。 驸马虽然不在京中,会定时遣人送回一半他的俸禄,以及年节时押送回府的各色礼品,这些都记入公中。 原主却从来没有管过外院的事,任由王管事把持着。 眼下看来,不是小事。 王管事的背后如果没有靠山,哪里敢这么放肆,在外院明里暗里的敛财。 只粗略一查,就查到红罗炭的猫腻,可想而知这十年下来,王管事手里积累了多么大一笔财富! 可是,她派人去抄了王管事的家,确实有值钱的东西,但和他贪墨的这些东西比,只是九牛一毛。 秦瑶光揉着眉心,她都有些后悔把王管事给仓促流放了。 这个人,应该留下来细细审问。 罢了,她现在能用的人手只有院子里几个,想去查王管事背后牵扯的事,心有余而力不足。 且先放下。 根据剧情推测,驸马燕长青就快回京了。 不论他对原主是怎样的观感,夫妻两人总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要能说动燕长青,她就有人手可用。 雨水淅淅沥沥,她听见远处传来一阵热闹的喧嚣声。 能让公主府这样深宅大院也能听见,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去个人看看。”秦瑶光吩咐。 京城的青石板路上,雨花飞溅。 原本因为避雨而空荡荡的大街上,此时因为一骑快马而彻底热闹起来。 “北戎大捷!” “北戎大捷!” “月氏国降了!” 报大捷的快马士卒背后插着五色彩旗,随着骏马奔腾而在雨水中舒展开来,直奔皇宫而去。 沿途的百姓都被惊动,不少人从两侧店铺中涌出,望着快马的方向,面带喜色。 几乎是顷刻之间,消息传遍京城,无数奴仆从各大世家里散出,如蚂蚁一般在京城各处出入,打听交换着更多消息。 京城的百姓,比其他地方的人更多了政治的敏锐度。 自当年燕家满门忠烈殉国、驸马燕长青率军奔赴边关以来,十年了,北戎就像悬在压住大景朝之上的一把利剑,压得大景朝君臣百姓都喘不过气来。 十年了,终于听到大捷的消息。 北戎大捷,将会带来的巨大影响,但究竟会怎样,现在还没有一个人说得清楚。 秦瑶光派出去打听的人,很快就来回信。 跟他一起回来的,是曾祥进。 这位新晋的外院大管事非常知道他权力的源头,恭恭敬敬的回话:“殿下,八百里加急来报,北戎大捷。驸马爷领了五千精兵奔袭北戎王帐,生擒北戎大可汗,不日将押解回京。” 事关驸马爷,他把消息打听得更详细些。 秦瑶光听得笑了,道:“呼延进说他不日回京,没说他还赢了一场大胜仗。” 言下之意,燕长青多有欺瞒。 满屋子的人全都不敢说话,秦瑶光问:“还有什么消息,一并禀来。” “月氏国投降,献上阿勒泰公主珠宝,跟随驸马爷献俘队伍一起进京。”曾祥进垂首回禀,用尽量简短的语言描述。 但是,月氏国阿勒泰公主的美名天下皆知,她和燕长青同行,哪怕有多么正当的理由,听起来也是一段香艳无比的故事。 邓嬷嬷担忧地看了一眼秦瑶光,见她没有反应,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秦瑶光垂眸,回想着剧情的关键点。 她想了想,吩咐曾祥进:“替我递个牌子进宫。此外,遣人去一趟安国公府。” 身为燕长青之妻和长公主双重身份,这个时候,是她和安国公府进一步结盟的最好时期。 赏了曾祥进,秦瑶光看着窗外的雨幕,对邓嬷嬷道:“准备入宫仪仗。” 北戎大捷的消息一传出,京城里暗流涌动。 乐阳长公主的仪仗出现在御道上,引得不少人纷纷围观。 第56章 飞鸟尽良弓藏 第56章 飞鸟尽良弓藏 长公主的仪仗到了皇宫门口,秦瑶光扶着邓嬷嬷的手下了车。 一名安国公府候在此处的下人迎上来,见礼后低声道:“国公夫人向长公主殿下请安。”说完,她呈上一张精致华美的烫金请帖。 秦瑶光扫了一眼,示意邓嬷嬷收下。 有圣宠不衰的静妃在,安国公府隐隐成为勋贵之首,他们的家宴就成了权贵人家的风向标。 这张请帖,是秦瑶光重回京城交际圈的敲门砖。 进了宫,在不停歇的雨势中,秦瑶光直奔禧宁宫。 “下这么大雨,着什么急?” 皇太后嗔了她一眼,忙让左右捧了热巾子上来,替她拭去头发和裙摆上的水珠。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是听见驸马就沉不住气?”皇太后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这么多年,也没个长进。” “谁说的?” 秦瑶光收拾了自己,往她跟前一坐,道:“母后可是冤枉儿臣了。北戎大捷是喜事,儿臣是来向母后和皇帝道喜的!” 皇太后摆明了半个字不信,道:“皇帝正在前殿和群臣议事。你要是想见,哀家就让人去请皇帝来禧宁宫用午膳。” 她仍然只当秦瑶光来打听燕长青的消息,不过,仍愿意惯着她。 秦瑶光如何不知,可昔日印象并非一朝一夕可改,她能达到目的就行。 皇宫寂寞,禧宁宫里打发时间的玩意儿不少。 皇太后让人拿了一副叶子牌出来,又让邓嬷嬷和侍女凑齐人数,坐在暖炕前听雨喝茶,慢悠悠地打着牌。 “母后好雅兴呢!” 午时未到,谢皇后却比皇帝先出现在禧宁宫里,给皇太后请安。 秦瑶光和她相互见了礼,邓嬷嬷起身给她让了一个位置。 谢皇后接过她手里的牌一看,就笑了起来,道:“这么好的牌,这却是送了我好大一个福气。” “那可不一定,”秦瑶光笑道,“母后今儿已是赢了不少,把我带进宫的金叶子都赢光了,还欠下不少呢!” 皇太后笑得极为开怀,就连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不少。 不论是谁,赢钱总是极为开心的事。 哪怕这三位是大景朝最尊贵的三个女人,也不例外。 哦不,唯一的例外,便是穿书而来的秦瑶光,而不是原主。 大景朝的叶子牌,秦瑶光根据脑子里的记忆很快上手,跟她在现代玩的麻将很类似,是宫中女人闲得无聊时,不知从何时兴起的一种游戏。 贵人们用来打发时间,宫女太监用这个来赌博,竟是无一人不会。 然而,要论起打“业务麻将”来,谁又能比秦瑶光更精通。 想当年,她凭借这一手能力,连续三年夺得销售冠军,才成功引起了高层的重视,递给她继续往上爬的台阶。 谢皇后没到时,为了哄皇太后高兴,秦瑶光把输赢比例控制在“小赢大输”,让皇太后心情舒畅。 至于谢皇后,她就没必要跟她客气。 在谢皇后还不是皇后之前,她就是乐阳长公主了,那时待字闺中的谢家姑娘,见到她也要规规矩矩见礼请安。 秦瑶光在心里算着牌,先借势大输了一把,让谢皇后和皇太后两人都高兴高兴。 接下来,谢皇后便不停的输给她。 眼看着一国之母的嘴角都有些僵了,秦瑶光仍然没有收手的意思,喝了一口茶打趣道:“今儿母后的手气最好,幸好我还赢了皇后娘娘的,要不然连裙子都得抵在了禧宁宫。” “长公主说笑了,太后娘娘怎么忍心让你抵债。”谢皇后维持着风度道。 “皇上驾到——” 禧宁宫门口响起内侍的通传声,几个女人便放下手里的叶子牌,纷纷起身。 人逢喜事精神爽,皇帝也不例外。 北戎大捷这个好消息,让他整个人越发俊逸出尘,令谢皇后呆了一瞬,才垂眸见礼。 皇帝命谢皇后和秦瑶光起身,大踏步走到皇太后跟前,扶着她到中间的椅子上坐下,才笑着对秦瑶光道:“皇姐你的驸马真不错!朕正纳闷呢,他怎么好端端的派一名家将回京,说不日就要进京。原来,是打了胜仗!” “皇上圣明、文治武功,此乃大景之福。” 秦瑶光把功劳归到皇帝身上,走到大殿中间盈盈下拜,道:“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谢皇后见状,跟在秦瑶光身后恭贺。 皇帝越发开怀。 在前殿议事时,在场都是股肱老臣,他还要端着皇帝的架子,听他们说战报,分析天下大势,以及月氏国来降后的等等事宜。 朝政大事都是大司徒说了算,他坐在那里难免无趣,原本满心的高兴,到后来慢慢也都散了。 没想到来了后宫,能得到这等褒扬赞美,他才寻回了自信。 皇帝走下座位,亲自将秦瑶光搀起,紧接着又把谢皇后虚扶而起。 “皇姐你这话说的,是驸马打了胜仗,跟朕有什么关系。” 他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快夸我啊继续夸不要停夸夸我到底哪里厉害”。 秦瑶光瞥了一眼谢皇后,也只有对皇帝充满爱慕之情的她,才会看不见皇帝这么明显的表情了。 正所谓,一叶障目。 “皇帝切勿自谦,”秦瑶光道,“驸马是皇家的驸马,又是皇帝亲封的镇国大将军。是皇上知人善任,举国一心,才会有今天的捷报。” 一番话,夸得皇帝眉开眼笑,“皇姐说的极是。” 明明就是他的功劳嘛! 皇帝被她夸得找不着北,只觉得眼前的皇姐怎么看怎么顺眼,不像往日那般,说不了几句话就气人的紧。 想了想,皇帝道:“皇姐放心,这会驸马回来,朕一定让他留在京里陪着皇姐。” 他张口就来,除了秦瑶光,皇太后和谢皇后听了这句话,都各有思量。 要不是她们知道皇帝的秉性,还以为他是在借机敲打长公主,要让驸马见好就收,趁机收了燕长青的兵权呢! 所谓帝王之术,不就是飞鸟尽良弓藏吗? 不过,谢皇后在心里多想了几步。 皇帝虽然没有那个意思,但如果她的父亲想要更进一步,未必不是一个大好良机。 第57章 束修? 第57章 束修? 秦瑶光面上不显,就好像丝毫没有听出这一层意思,笑着给皇帝行了个福礼,道:“皇上,臣正等着您这句话呢!” 皇帝大袖一甩,道:“皇姐只管放心,这点小事朕还是能做主的。等驸马回来就跟他说说,让他留在京城,万不可再让皇姐独守空房。” “如此,先谢过皇上。”秦瑶光道谢。 谢皇后心中有了思量,笑道:“驸马立下大功,臣妾要替皇姐,先请皇上的赏。” 秦瑶光心道:我丈夫立功,你来请我弟弟赏赐?白白卖了一个人情,好大的脸呢?这个谢皇后是真的不行,比她那个大司徒父亲差远了。 皇太后缓声道:“不急。既然是论功行赏,就不该从皇帝的私库里出。” 她拦下此事,淡淡瞥了谢皇后一眼。 谢皇后立刻以袖掩口,抿了一口茶水,不敢再说。 用完午膳,雨势稍缓,一行人簇拥着秦瑶光朝着宫门处而去。 秦瑶光进宫,伺候她的人手足足有十余人之多,除了贴身的邓嬷嬷和谷雨,还有好几名二等侍女。有长公主的名头,在宫中行走无碍。 到了门口,谷雨便等在此处,对秦瑶光见了礼,上了回公主府的马车。 马车里,谷雨回禀:“殿下,奴婢把国公夫人的请柬给静妃娘娘看了,娘娘说她知道了。” 秦瑶光点点头,没有多说,闭目小憩。 如此一来,秦瑶光和安国公府的结盟,也就达成了。 公主府,逐风院内。 肖氏想要离开,对拦着院门的白露道:“我要回去午休。” 她眼里全是不满。 什么破破烂烂的地方,上课的厢房内还在漏雨,底下拿个木桶接着,不停的水滴声吵得要死。 饭菜也很普通,那几个小的还吃得挺香。 “周太太,殿下吩咐了,您从今日起吃住都在逐风院内,直到完成少爷小姐们的课业。”白露道。 这是秦瑶光进宫前下的指示。 肖氏并不是一个安分的人,看见下雨都能托病,指望她尽心尽力上课,难如登天。 既然如此,那就定个考核目标。 不限制时间,完成才能离开,着急的人就变成了肖氏。 果然,肖氏一听就急了,道:“什么意思?我是你们公主府上的客人,不是犯人!殿下让我来给几个孩子启蒙都没给束修呢,我想去哪里还要被你一个奴婢管着?!” 白露也不多言,只带着人守着院门,不允她离开。 肖氏今儿是被强行押来,身边的人一个没有,顿时只觉势单力孤,掩面泣声叫了起来:“好啊,你们就是仗势欺人,欺负我一个寡妇没人撑腰!我要去太傅府上,好好分说不可。” “周太太,您要完成殿下交代的差事才能离开逐风院。” 不论她怎么撒泼哭叫,白露就只是这一句话。 几名健妇往院门口一站,肖氏想要硬闯,却被拦了回来,手中撑着的伞掉落在地,立刻被突然变大的雨势浇了个通透。 碎发被雨淋得紧紧贴在她脸上,银红缎面夹袄吸了水,变得又湿又重。 秋雨沿着她的脖子灌进去,整个人都凉透了,肖氏环抱住自己狠狠地打了一个寒战。 白露这才捡起那柄油纸伞替她遮在头顶,道:“周太太仔细些着,雨水寒凉,别伤了身子。” 话音刚落,肖氏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也顾不上其他了,举步就要往回走。 不管怎么说,她得先把这身湿衣服给换下来再说。 “慢着。” 秦瑶光被人簇拥着出现在院门口,目光在瑟瑟发抖的肖氏上转了一圈,看着白露问:“怎么回事?周太太是来授课的,你们伺候得这等不精心?” 肖氏一听,便以为秦瑶光是替她撑腰的,连忙告状:“臣妇见过长公主殿下。殿下您瞧,臣妇不过是要回春棠苑午休,这个刁奴竟然不肯,还说是殿下您吩咐的。” 秦瑶光淡淡的“唔”了一声,道:“是本宫说的没错。” 她垂眸看着肖氏,道:“逐风院里风水好,养人,这都是你跟本宫说过的话。怎么,你这么不愿意留在逐风院,是有什么原因吗?” 听她这么说,肖氏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那的确是她说过的话,没想到有一天把自己给绕了进去。 她转了转眼珠子,陪笑道:“殿下,逐风院风水再好,臣妇还有女儿在春棠苑呢,不放心她一个人。” “怎么是一个人呢?” 秦瑶光道:“周姑娘要抄经书,就连本宫的人都陪在她身边轮流伺候,难道你还觉得不够,要本宫亲自去替她研墨不成?!”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疾言厉色。 肖氏人都吓傻了。 条件反射地“噗通”一声跪在雨水里,磕头道:“殿下恕罪,臣妇万万不敢有这个意思!” “不是就好。” 秦瑶光慢声道:“你起来吧。大雨天的别跪着了,回房去把湿衣服换了,别着了凉,回头过了病气给哥儿姐儿们。” 什么? 肖氏茫然的抬头看着她。 难道她不比那几个野种强?什么叫别过了病气给哥儿姐儿们? 其中待遇的落差实在太大,大到她不敢相信,甚至都忘记起身。 秦瑶光对白露使了一个眼色,白露上前把她搀起,秦瑶光问:“周太太,本宫待会就差人把你的东西都搬过来,你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出来,本宫都满足你。” 要求? 她的要求就是离开逐风院! 只是,肖氏还没来得及开口,白露便道:“回禀殿下,周太太提过她没有束修。” “束修?” 秦瑶光想了想,垂眸看着肖氏,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肖氏眼下虽然又湿又冷,见此眼里也生出几分光亮来。 要知道,长公主出手一向阔绰,她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也能够普通人家生活好几年。 五个孩子的束修,少了她给不出手吧? 心里这么想着,肖氏心头越来越火热,仿佛连寒冷都察觉不到了,一脸期盼的望着秦瑶光。 秦瑶光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道:“不错,却是本宫想漏了。” 第58章 奈何作死 第58章 奈何作死 肖氏眼睛一亮,心道:如果束修给的高,她也不是不可以。 不料秦瑶光转头对邓嬷嬷道:“嬷嬷,您去打听打听,外面那些私塾坐馆的先生,是怎么收束修的,然后好好给周太太算束修。” “另外,”她看着肖氏道,“再去把曾管事叫来,周太太带着女儿在我们府里这么些年,吃穿用度的账目都好好算一算。还有那些从宫中赏下的东西,都登记造册给收回来。” 邓嬷嬷忙应了,道:“殿下说得是。既然要算账,那还是两清些好,省得落到有心人眼里,惹人闲话。” “什……什么?” 肖氏舌头打结,她不过是想要一份应得的束修罢了,怎么就会成了要跟她算账? 她带着女儿住在公主府里,从第二年开始,吃的用的都是一等一的好,还领着两份月钱,攒下不少私房。 要真跟她算账,她拿什么来还? 就那点随行就市的束修吗? “不,不用了。” 肖氏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她冷得牙齿打颤,勉强道:“殿下太客气了,臣妇都是玩笑话,没想到却被白露姑娘给当真了。都是一家人,臣妇横竖闲来无事,哪里会收什么束修呢?不用了,真不用了。” “一家人,你跟本宫什么时候是一家人了。” 秦瑶光毫不客气道:“本宫好心收留你,是看在你和驸马爷那点淡薄的渊源上,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一家人?” “看在过往情面的份上,你们吃的用的就不与你计较了,和束修两厢抵消。但春棠苑里宫中的东西不能再给你们留着,省得到时惹出什么事来。” 她一锤定音,肖氏心头暗暗叫苦,可不敢再多说什么。 好不容易才不让她出这些年花费的银钱了,那些东西没了就没了吧! 玄黑色滚金边的华盖大伞之下,雨水成珠串似的不断滴落。 秦瑶光透过雨帘把肖氏的神情尽收眼底,道:“带路,本宫去瞧瞧哥儿姐儿们学的怎样。” 肖氏身上湿透了,又站了这么久,越发止不住的打起寒颤来。 这几年在公主府上锦衣玉食的养着,她这副身体娇贵的很,何时吃过这种苦头。 来宝在雨里跑得飞快,前去通传。 五个孩子还在书案后习字,没歇午觉,听见来宝说长公主到了,便立刻起身恭迎。 秦瑶光缓步入内,目光在那个接雨水的木桶上停留片刻,让五个孩子起了身,笑道:“今儿上午本宫不在,学的可好?” 老五看了跟在后面的肖氏一眼,低头看着地上没有说话。 “回禀母亲,儿子听不懂。”老大性格最直爽,上前一步道。 秦瑶光便回头看着正冷得瑟瑟发抖的肖氏。 “殿下,臣妇尽心尽力教授了的,”肖氏叫苦道,“是大少爷不够认真。” 老三嗤笑一声,讥诮道:“什么叫大哥不认真?我也听不懂。” “把课本给本宫。” 秦瑶光朝着老三伸出手,老三有些不耐烦,仍然回身从书案上拿起一本书,双手呈上。 是一本《增广贤文》。 秦瑶光笑了,拿着书质问肖氏:“第一天上课,教《增广贤文》?” 连字都还不认识,就开始教谚语佳句、世态人情? 可见,肖氏就没认真想要教会几个孩子习字。 换个老师容易,但秦瑶光不想这么轻轻放过肖氏。 原想着,她要是个识趣的,往后安分些,公主府里也未尝容不下她。 奈何作死。 秦瑶光拿着书,重重往书案上一拍,发出“砰!”的一声响,把肖氏吓得浑身一抖。 她看着肖氏缓声道:“本宫就把话撂在这里,十天后,哥儿姐儿们要是还学不完《三字经》,你就收拾收拾,爱上哪儿去哪儿!” 被当着五个孩子的面训斥,肖氏脸色惨白,无意识地搅着手帕,呐呐不敢言。 邓嬷嬷见状,请示了秦瑶光道:“周太太淋了雨,来人,伺候她回屋。” 秦瑶光懒得理会她,转身对着五个孩子和颜悦色道:“等天晴了,母亲就命他们来补瓦。只是逐风院要修缮起来需要花费一些时日,不如,单独收拾一个院子先让你们搬过去住着?” 老大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老二,老二抿了抿唇道:“劳母亲挂心,逐风院里住了这么久,孩儿们也都习惯了。” 院子再破,也是他们住惯的地方,一砖一瓦都清楚无比。 要是换个地方,还多些变数。 一动不如一静。 再说了,那么艰难都熬过来了,不过是慢慢修缮而已,没有关系。 “行。” 秦瑶光爽快的答应下来,道:“学习要紧,身体也要紧。不要累着了,读书习字待周太太上了新课不迟。” 上来就让他们学《增广贤文》,只是刻意为难。 五小立刻应下。 她临走时,却是注意到老二书案上放着的纸张并非空白,而是写了满满好几张纸。 看来,这种程度对老二来说,并不困难。 接下来几天,因为北戎大捷、驸马即将回京献俘的消息,一向冷清的公主府热闹了不少,各家都有拜帖送来。 秦瑶光却没再出府,只打发人给呼延进送去一封书信托他寄给驸马,其他时间都在府里处理内务,和潜心画那幅《八仙贺寿图》。 连着下了两天的大雨停了,命工匠抓紧时间修补逐风院。 采买了一批瞧着伶俐小厮进府,让老二自己带着孩子们去挑了,每个男孩身边都有两个年纪相似的小厮伺候着。 老大只挑了一个,另一个就把来宝给提拔起来。 此外,绣房里给少爷小姐们做的大氅、斗篷,还有里里外外的衣物靴子棉被等过冬的一应物事全都做好,秦瑶光让她们给老四也做了文胸内裤,保护好快要发育的姑娘。 谷雨是个针线好的,每天都伺候着秦瑶光,便自己也学着做了新式内衣。 见她穿得好,在秦瑶光所不知道的时候,她所发明的文胸内裤,在公主府里悄然流行开来。 女人的贴身衣物,自然不便多说什么,只是那穿过的,都说一个“好”字,自己悄悄多做了来替换。 日子按部就班的走着,很快就到了安国公府宴请的那一天。 第59章 复仇第一步 第59章 复仇第一步 安国公府门口,停着好几辆香车宝马,都是前来赴宴的勋贵之家。 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乐阳长公主的仪仗,华美隆重,彰显着身份的不同寻常。 为了这次宴会,安国公夫人特意准备了一间暖阁,还找钦天监看了日子。 碧空如洗,秋高气爽。 风里带来丝丝初冬的寒意,却丝毫不妨碍暖阁里温暖如春,清香袅袅。 秦瑶光到的时候,众女眷都就坐了,三三两两的散落在阁内,跟交好的人说着话。 “乐阳长公主到——” 众人纷纷起身见礼。 “平身。” 秦瑶光双手虚扶,目光缓缓扫过场内,走到安国公夫人身边,笑道:“叨扰了。” 她穿书之后,头一回在京城的权贵圈中亮相,梳着高髻衣着华贵,裙摆上缀着的明珠晃得人眼花,将长公主的身份拿捏了十足,艳光四射。 不论往日这些人怎么看她,从今儿起,谁要是轻慢于她,她必不会忍让了去! 安国公夫人和她年纪差不多,是一名保养得宜略显丰腴的贵妇,当即笑道:“长公主肯赏脸,臣妇这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她轻轻鼓掌,道:“上菜。” 流水般的菜肴端了上来,秋蟹旁边摆着桂花酒,薄薄的红柿切成了片,摆在白色瓷盘上越发可喜。 一名贵妇笑着对安国公夫人道:“我就知道,你这儿才有这样的好东西。秋蟹都买不到了,难为你这儿还有。” 安国公夫人笑道:“要招待贵客,只是家常小菜怎么够?没有诚意怎好请长公主殿下。” 言语之间,她把秦瑶光捧得高高的。 在场的都是人精,立刻就明白了安国公府上要和公主府交好的意思,心里各有思量。 是啊,此一时彼一时,顶多月余,驸马就要回京了! 到了那时,公主府就成了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地,提前打好关系,比什么都重要。 不止是对秦瑶光,对伯远侯夫人也多有恭维。 伯远候在勋贵里算不得什么,但谁让她是燕长青的姨母呢? 只是,伯远侯夫人在公主府里想替肖氏母女撑腰,被秦瑶光敲打了一番之后,对秦瑶光便多有忌惮。 除了她刚进来时见了礼,便坐得远远的。 安国公夫人本就是个长袖善舞的,在她的安排下,七八名京中贵妇带着家中女儿依次落座于宴席中,场面十分热闹。 哪怕是勋贵人家,女眷出门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踏青、礼佛,是欢乐的时候。 而日常,就靠门第相等人家的各色宴会,来维持着礼仪往来,借机给家里快要长成的儿子女儿相看人家。 宴席吃到一半,安国公夫人的长媳郑氏身边匆匆走来一名侍女,低声对她禀报着什么。 郑氏出身荣国公府,嫡亲的大姐便是在宫中的郑贵妃,从出生起就接受世家贵女的教养。 然而,她听见侍女所言,差点没稳住。 秦瑶光看在眼里,慢条斯理的品了一口桂花酒,知道她等的事情终于来了。 前来赴宴,她一为重新在京中交际圈里亮相,二为亲眼见证此时此刻——燕长青复仇的第一步。 看上去只不过是一件小事,却影响深远。 郑氏找了个借口离开,安国公夫人脸上的笑眼看也有些挂不住。 没多久,就听见外面接连好几声惊叫传来。 这么一来,事情就再也瞒不住。 只不过在座各位看在安国公夫人的面子上,谁也没有多问。都是来做客的人,过问别人府里内宅之事,不是本分。 然而,一阵狂笑声传来,一名二十多岁的贵族公子突然闯了进来。 他头戴一顶金镶玉发冠,衣襟大大敞开着,右手里拿着一根金孔雀步摇,一看就是女子之物。 暖阁内都是女眷,还有好些都是闺中少女。 惊变之下,纷纷起身往远离他的地方而去,一时间尖叫轻呼声不绝于耳。 带她们前来赴宴的贵妇们脸上有了愠怒之色,护着自家姑娘,怒视着忽然闯入的人。 因是世交,这位公子她们都是认得的,正是安国公府上的二爷——蒋观。 秦瑶光冷眼瞧着,蒋观双目通红,脸上露出痴醉的神情,显然意识很不清醒。 他把那根步摇举得高高的,脚步踉跄着往贵女中间冲去,口中喃喃自语:“灿意、灿意,你别躲着我呀,你在哪儿?” 蒋观口齿不清,甚至在唇边流下一些涎水来。 但比这涎水更让一众贵妇吃惊的,是他口中反复说着的那个名字——灿意。 蒋观去年成婚,迎娶了江南名门望族朱氏女子。 虽然只是旁支嫡女,但朱氏愿意把族中女子嫁入安国公府,就代表了一种态度,当时传为一时佳话。 而此刻他口中的“灿意”,正是朱氏送进京来,在女学里读书的嫡女朱灿意,身份尊贵,才德无双,是不少贵女争相结交的对象。 这是怎么回事? 蒋观对小姨子下手了? 还是说,两人之间早有苟且? 贵妇们一边在心里暗叫倒霉,一边拉着自家姑娘的手,躲避着蒋观。 内宅阴私之事,大户人家里总是能遇到,可这跟她们有何干系,她们根本就不想知道! 安国公夫人涨红了脸,怒斥道:“都是干什么吃的?!观哥儿吃醉了酒,伺候的人呢?” 太丢脸了!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丢过人,偏偏那个还是她的亲生儿子! 这时,郑氏才带着人从后面匆匆赶到。 她接到消息的时候,说二爷在外院闹事,怎地这会儿就跑到暖阁来了? 因里面都是女眷,家丁不便入内,丫鬟婆子根本拦不住一个神志不清的年轻男人,更何况蒋观还是安国公府的正经主子,谁也不想伤到了他。 秦瑶光对邓嬷嬷使了个眼色,邓嬷嬷往前迈了几步,挡在蒋观跟前,握住他那只拿着金孔雀步摇的手往下一扭。 吃痛之下,步摇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蒋观也顾不上别的,只低头看着那只步摇,蹲下身体正要去捡起。 邓嬷嬷眼疾手快地抢了过来,转身就出了暖阁。 “灿意,灿意!” 他大声叫着,被邓嬷嬷引出了暖阁。 第60章 重获自由 第60章 重获自由 留下满屋子人,面面相觑。 安国公夫人一脸尴尬之色,她没想到,原是最普通不过的一次宴饮,竟然闹出这等家风败坏之事。 而且,这件事,别人看来只是丑闻。 她却知道,办砸了。 朱灿意作为江南朱家精心培养的嫡长女,依附于安国公府在京中进学,根本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她的目标,是待谢皇后膝下大公主及笄后,成为她的宫中伴读。 从而达到接近四皇子的目的,剑指皇后。 而朱家,也不仅仅只是朱家。 世家之家常常使用联姻手段,来让家族枝繁叶茂,同气连枝。 朱家最有名的一个姻亲,便是汝阳王。 当年,先帝驾崩,大司徒和汝阳王联手架空朝堂,大司徒扶了皇帝登基,汝阳王远赴封地。 也不知道大司徒和汝阳王谈了什么交易,总之,汝阳王在封地混得风生水起,手握盐铁两项,活得相当滋润。 朱灿意入京,背后定然有汝阳王的意思。 按说,安国公妹妹在宫里好好的做着静妃,没必要再去巴结谢皇后一脉。 但静妃入宫多年,膝下只有一个五公主。 宫中现有的几个皇子,怎么看都是谢皇后嫡出的四皇子最有希望立为太子。 其余的,大皇子是皇帝登基前的苏婕妤所生,母族无权无势。郑贵妃亲生的二皇子长到九岁夭折,最小的六皇子更不可能,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头上。 安国公想要帮助汝阳王把朱灿意送入宫,将来成为太子妃,也就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家族越大,越要早做打算。 尤其是在夺嫡一事上,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可是,谁会料到会突然出事?! 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 哪怕朱灿意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蒋观的表现已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朱灿意在京城里养出来的名声,毁于一旦。 无论是朱家,还是安国公府,都不可能再把她送进宫里做大公主的陪读。 安国公夫人只觉头痛,根本没有心思再去招待众人,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这件蹊跷的事。 秦瑶光道:“本宫谢过国公夫人的款待,不如,我们先走一步?” 有她带头,众人纷纷如释重负,先后告辞。 安国公夫人将她们送到门口,秦瑶光落后几步,握着她的手道:“夫人辛苦,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只管差人来公主府。本宫虽然没有什么本事,和夫人说几句话排遣排遣总是可以的。” “殿下有心了。” 安国公夫人用手绢沾了沾眼角,戚戚然道:“家门不幸,让长公主殿下看笑话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还望夫人多保重,勿让宫里的静妃娘娘操心。” 秦瑶光点了她一句,便放开她的手,转身上了马车。 安国公夫人在原地怔忡了片刻,咀嚼着秦瑶光最后那一句话,心里豁然开朗:是啊,没必要如此伤怀。 名声坏了的人是朱灿意,并不是她府上的姑娘。 至于蒋观,他是有妻子的人,顶多就说喝醉酒失了神智。 这个世道对男人总是很宽容的,桃色绯闻而已,并不伤筋动骨。而且,安国公府上的世子不是他,是他大哥。 放纵一点,落个风流名声,又不会伤筋动骨。 想攀谢皇后的路子,不一定非要通过朱家姑娘。 再说了,不管怎么差,宫里还有静妃娘娘在呢,她慌什么? 这么想着,安国公夫人的心慢慢安定下来,扶着丫鬟的手往里面走去,去收拾蒋观留下的烂摊子,还要去找到朱灿意,好好安抚。 哪怕是不能做太子妃的朱灿意,也是朱家嫡女,背后站着汝阳王,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朱灿意名声被毁这件事,放在整座京城来看,就像一滴水落入池塘,惊起点点涟漪,再徐徐消散。 很快,就在参宴人们的刻意遗忘下,仿佛从未发生过。 事情传到谢皇后耳朵里,她摘下发髻上的一只金凤嵌红宝石步摇,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出了会儿神。 可惜了。 朱灿意那孩子,刚入京时她就见过,是个懂得看眼色的,对她极为尊重。 更合她心意的是,朱灿意以才德见长,不是以色事人的,这样的世家女,才能配得上她的皇儿。 又有汝阳王在背后做支撑,如果四皇子能娶了朱灿意,再加上父亲这位大司徒的支持,太子之位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谁还能同他的皇儿相争? 偏偏,就出了这种事。 难道是,静妃从中动了手脚,不愿让家里墙头草? 谢皇后向来多虑,思来想去也拿不定主意,遣了内侍去前殿,请大司徒进来叙话。 前殿,正在议事。 看见眼熟的内侍出现,其他几位大人都极有眼力见的退下。大司徒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迈步朝着后宫而去。 下午的阳光正好,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大司徒半靠在步辇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舒服地眯起眼睛。 试问,天下虽大,除了他之外,还有那个外臣能在后宫享受步辇的待遇? 到了皇后宫中,谢皇后只留下心腹在殿内,其余人等皆打发了出去。 大司徒先是按规矩给谢皇后见了礼,紧接着便严肃道:“老臣知道娘娘着急,但眼下不是着急的时候。” 谢皇后垂眸道:“父亲,皇儿年纪幼小,本宫不得不多为他打算。” “出息!” 大司徒轻斥一声,道:“娘娘眼里,就只看得见朱家姑娘了?老臣倒觉得,朱家人入宫不是好事,你别忘了背后的汝阳王。” “汝阳王……” 这个名字一度在谢家成为忌讳,谢皇后大着胆子问道:“父亲,当年究竟发生何事?” “娘娘切勿多问。” 大司徒脸色肃然,道:“娘娘只要知晓,您今日之地位,是为父殚精竭虑而来,好好守着四皇子,其他的事情,无须操心。” 谢皇后只好闭口不言,送走大司徒之后,心中更觉烦闷。 两日后,一辆青篷小车驶出京城。 和她抵达京城时的排场相比,可谓走得无声无息。 朱灿意掀开帘子,脸上不见任何悲戚,眼里是重获自由的欢欣之色。 第61章 蹭一程 第61章 蹭一程 来的时候,朱灿意带着好几辆装满各色礼物的马车,押送的奴仆镖师林林总总,数十余人。 今日,只得几名忠仆。 一名穿着蓝布棉袄的男仆赶着车,车辕上坐着一名穿男装的小丫鬟,带着一顶能防风的斗笠,两侧的布帘在下巴处打了个结。 她也没有怕别人认出来是女扮男装,把明晃晃的耳洞露在外面。 中午,马车到了路边一个歇脚的茶摊。 男装小丫鬟跳下车去买了吃食,拿着就往马车上走。 帘子掀开,露出一只白皙水嫩的小手,冲着她招了招,道:“你上来。” 小丫鬟把东西往马车上一放,转身就想走,马车里跳下来一个老嬷嬷拉着她的手道:“去车上吃。” 她这才不情不愿的钻入车厢内。 这辆外表不起眼的马车,里面其实别有乾坤。 固定在中间的案几和茶格,后侧宽大的软榻使用的都是质量上乘的软缎面料,柔软舒适。 小丫鬟一上车,老嬷嬷立刻改了态度,心疼地劝道:“我的小祖宗哎,您还是在车里吧?外面风沙大,小姑娘的皮肤哪里经得起这等蹉跎。” “我好不容易能自由一回,嬷嬷你就依着我吧?” 小丫鬟,不,朱灿意拉着老嬷嬷的手撒娇,一双黑眸灿若星辰。 她的五官在贵女中只能算得上清秀,却因为这对眼睛,而分外鲜活灵动。 “好主子,您还是仔细着些。” 朱灿意的大丫鬟秋叶比她的容貌更上一个台阶,穿着她的衣服首饰扮成小姐的样子,完完全全就是一个闺阁中的千金模样。 “不打紧。” 朱灿意很快就这简单的吃食填饱肚子,道:“还有一个多时辰,我们就到泾阳县,大家别露了马脚。” 在茶摊短暂歇息后,马车继续前进。 走到一半时突然停了。 前面一辆马车的轮子坏了,歪倒在路边,占了大半条路,他们的马车过不去,旁边站着好几人,簇拥着一名戴着帷帽的夫人。 这条路,是通往泾阳的主干道。 他们这两辆马车一停,没多久功夫,前前后后的就堵了好几辆。 朱灿意从车辕上跳下来,走到那名夫人身前见礼,询问道:“敢问这位夫人,可需要帮手?” 秦瑶光透过帷帽打量着这名朱家嫡女,心中升起赞叹来。 原书中,在后面风起云涌的朝堂斗争中,这一位带着朱家全身而退,令她印象深刻。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亏她特意在这里等她这一遭。 堂堂朱家嫡女,竟然扮成女扮男装的小丫鬟,做着下人才做的事,还能让不知内情的人看不出端倪,的确厉害。 瞧着她的动作自然,类似的事,不知道干过多少次。 秦瑶光没有说话,邓嬷嬷替她道:“我们家夫人去泾阳走亲戚,怎料到马车坏了。这位小哥,不知你家主子是否方便,带我们太太一程?只要能进县城,我们就走。” 朱灿意有些犹豫。 她去泾阳别有目的,车上另外多一个人,恐有变数。 正在她迟疑间,秦瑶光开口道:“烦请小哥转告你家主子,到泾阳后,必有酬谢。” 邓嬷嬷极有眼色的开口补充:“我家太太的夫家是在京里开绸缎庄的葛家,还望小哥好好给你们主子说说,行个方便。” 所谓葛家,只是秦瑶光名下的绸缎庄掌柜姓名。朱家的根基在江南,对京城不熟,再说朱灿意几人都已离开,不过是欺她无法查证罢了。 她们这么一说,朱灿意若是连通传都不愿,未免显得太过奇怪。 出门在外,对方又愿意给报酬,还把自家情况和盘托出。 朱灿意转身往马车里走去,心里却有了计较。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前后的马车又多堵了几辆,行人通过也愈发缓慢。 到了马车旁,朱灿意站在车下,和里面掀开帘子的人说了几句,便朝着秦瑶光走来。 “这位夫人,我家主子说车里空间狭窄,只能让夫人上车。”朱灿意道。 “能搭我家太太一程就行。”邓嬷嬷顿时眉开眼笑,对秦瑶光道,“太太请先行一步。” 秦瑶光搭着她的手朝朱家马车走去,回身吩咐:“你们把马车先抬开,别堵着路,修好了尽快赶来。” 上了马车,老嬷嬷道:“我家姑娘脸生,还望太太包涵。” 也没有通传姓名,秋叶脸上戴着帷巾,微微弯腰就算是见过礼了,显然没有要多言的意思。 秦瑶光打了个招呼,就闭目养神。 既然真正的朱灿意在车辕上坐着,她和这位假千金攀交情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到了泾阳再见机行事。 她出京这一趟,是想通过朱灿意见到燕长青。 在原作剧情,朱灿意是燕长青的人。 她并不想成为谢皇后一样的世家女,不甘心成为汝阳王手里的棋子,才和燕长青合作。 在安国公府里那一出闹剧,蒋观拿着的那只金孔雀步摇正是朱灿意所有,也是她对蒋观下了迷药,引着他一步步到了安国公夫人待客的暖阁。 她不用出现,就能达到目的。 事后,谁也不会想到,明明是受害者的她,竟然是这件事的主导者。 而这个计划能顺利实施,是燕长青替她出的主意,也是他动用了埋在安国公府里的暗桩,配合朱灿意的行动,才能让她从京城里脱困。 至于名声? 朱灿意不在乎。 她的兴趣,从来都不是嫁入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做一个当家主母,这种生活也太无聊了! 朱家马车驶入泾阳,在提前定好的客栈里停下。 秦瑶光下了马车,从荷包里拿出半两碎银递给朱灿意,笑道:“一路上麻烦你们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夫人客气了。”朱灿意接过,礼貌性地问,“您去哪里,是否方便?” 秦瑶光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抛头露面,就在这里等家人前来。” “如此也好。” 朱灿意点点头,转身走开。 天色尚早,秦瑶光戴着帷帽,走到靠窗的空桌前落座,要了一碗牛肉汤。 没等多久,店小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汤上桌。 透过热汤升腾的雾气,她看到了燕长青,她的——驸马、夫君、镇国公、镇国大将军。 第62章 羡慕恣意的人生 第62章 羡慕恣意的人生 燕长青的装束相当低调,一身穿旧了的青灰窄袖袍,面料是最常见的棉布,胳膊肘处洗得发白,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他头上戴着一顶六七成新的斗笠,遮住他大半张脸,只露出锋锐的下颌线。 只一眼,秦瑶光就在一行人中将他认出。 她从未见过他,但她看过完整的原书,燕长青作为重要配角,作者不止一次花费笔墨去描述他。 在秦瑶光的想象中,燕长青就应该长这个样子。 燕长青走到假扮朱灿意的秋叶那桌坐下,带来的人三三两两在客栈中散开。 他正要说话,锐利的目光朝着秦瑶光的地方看去。 下午的客栈大堂内,只有寥寥几桌客人和跑堂的店小二,窗前坐着一名商妇打扮的女人,正埋头喝着牛肉汤。 燕长青收回视线。 秦瑶光咽下口里的牛肉汤,悄悄松了口气。 该怎么说呢? 不愧是从尸山血海里趟出来的镇国大将军吗?她就悄悄看了那么一眼,都能被他察觉。 这份警惕性,他干什么大将军啊,应该去干特工! 默默吐槽了一句,秦瑶光再不敢抬头。 燕长青是见过原主的,虽然不知道十年过去,他还能不能记住大婚当日匆匆一瞥的容颜,但燕长青悄悄隐匿在京郊自有算计,要是被自己撞破,估计他连杀人的心都有。 秦瑶光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她脑子里思量着,慢慢喝完这碗牛肉汤,再抬头时,朱家的人和燕长青都消失了。 原书中没写,秦瑶光也不知道燕长青此时要见朱灿意的目的。 只知道因为朱灿意让汝阳王后院起火,燕长青才复仇成功。 想了想,她去掌柜处开了一间上房入住。 她跟邓嬷嬷约好,为了让这场戏逼真,也让她有更多机会来接触朱灿意,邓嬷嬷带着人明日才会赶到。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秦瑶光出来转了一圈,没碰见朱灿意、也没有看见燕长青。 只有一名跟在燕长青身边的随从,让她确定他还没离开。 不知道燕长青跟朱灿意谈什么? 秦瑶光不免有些好奇,这位朱家嫡女并非平常闺阁。 “掌柜的,要一桶热水,房费里结。”秦瑶光道。 “好嘞!” 秦瑶光拾级而上,往客栈二楼走去。 二楼呈现出一个L形,依次有五间上房,秦瑶光在最里面那一间。 她提着裙子走过,迎面碰见朱灿意。 “咦?夫人您还没离开?”朱灿意笑着,很自在的打着招呼。 “是小哥啊?”秦瑶光叹了口气,“可能是车辙断了,没那么容易修好,我在这里多等等,不打紧的。” “你住哪?”朱灿意问。 秦瑶光指了指自己的房间,朱灿意好心道:“我们就住在第二间,您若是有什么事,尽管来寻。” “那太好了!” 秦瑶光露出感激的神色,道:“小哥真是好心人,菩萨一定会保佑你们主家的。” 朱灿意洒然地挥挥手,朝着楼下走去。 她这个身份还真是好用,去哪里都不引人注意,比自己假扮的什么商妇便利得多。 不过,朱灿意年纪尚小才能这样装扮,她这个年纪扮起来却是不像,就算是扮做管事媳妇,也嫌气质不符。 回到上房内,秦瑶光点燃烛火,待店小二挑了热水来,拧了巾子洗漱着。 当初她要来见朱灿意之时,邓嬷嬷是极力反对的。 堂堂长公主,怎么能一个下人都不带,去住这种不知道有多少住过的客栈。 在邓嬷嬷的眼里,长公主要出行,就算不打出仪仗,箱笼至少要十多箱才够用。 从穿的用的替换的,再到日常梳洗的用具和香脂香膏,还有那被褥自然都是要换成自家的,才不会让粗糙的织物伤了长公主娇贵的肌肤。 是秦瑶光一力坚持,才能成行。 感谢这万恶的阶级制度,邓嬷嬷不能反抗她身为主子的意志。 其实,就连秦瑶光也不知道她专程来一趟的目的。 朱灿意和燕长青的秘密见面,说到底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甚至不能暴露身份。 或许,是太无聊了吧? 而她又太好奇,对这两个人都万分好奇。 看书的时候,她就想象过他们的模样和风华。 燕长青还能等他回京,而朱灿意,若想再见得等到十年后了。 为此,住一两晚条件差些的地方,又有什么关系。 作为现代人能穿越到一本书里、来一趟古代,这份奇遇,若只窝在小小的公主府里,岂不是太亏了? 出来走走,感受下各地的风土人情,体验一下当地人的生活,这不比什么都有意思吗? 再说了,京里的事情都上了轨道。 周清荷老老实实抄着经书,肖氏老老实实给五个孩子上着《三字经》,这两人暂时翻不出什么浪,她就有时间四处走走看看。 好吧,她承认自己羡慕朱灿意,羡慕她能这么恣意的活着。 时间还早,客栈彻底热闹起来。 不少商队都计算好了脚程,天黑才入住,白天都在赶路。 她让店小二进来收了热水,听着楼下大声吆喝划拳的热闹喧哗,感觉比那京城里的衣香鬓影更加真实。 木楼并不隔音,她半躺在木床上,除了看不见画面,感觉在现场看一出没头没尾的古代连续剧。 其中一桌正在大声讨论着途径城镇的一名豆腐西施,还有商队在说着等开春了要贩卖丝绸瓷器去北戎,换皮毛牛羊回来。 听了许久,并没有听见朱灿意和燕长青的声音。 他们这是去哪里了? 想着想着,秦瑶光不知不觉间睡去。 客栈里,也渐渐恢复了安静,四处都相继灭了烛火,进入沉睡。 到了半夜,她被渴醒。 “谷雨……” 她习惯性地嘟囔着叫了一声,才反应过来,这个空气冷冽的房间并非她住惯了的公主府厢房。 和干渴斗争了一会儿,秦瑶光从床上半撑起身体,想要去倒杯冷茶来喝。 刚坐好,心头闪过一抹警兆。 房里有人! 是谁? 秦瑶光瞬间僵硬了身子,反手悄悄往枕头下摸去。 第63章 无趣的已婚妇人 第63章 无趣的已婚妇人 黑暗中,秦瑶光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 她有些后悔,不该孤身一人。 可这里是泾阳啊,距离京城只有短短大半日路程的泾阳,治安良好的泾阳。 她一个普通商妇,连行李都没带,有什么可被贼人惦记? 秦瑶光的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能看清室内家具模糊的轮廓。 她刚刚把枕头下冰冷的银簪握在手里,就听见黑暗中响起一声男人的嗤笑声。 “谁?” 秦瑶光把银簪放在胸口,警惕地问。 一阵冷冽的风声从耳边刮过,那个男人如鬼魅般来到她的身后,脖子上被抵了一柄在黑暗中泛着冷冷寒光的匕首。 “谁,你想做什么?” 秦瑶光勉强稳住心神,道:“我的荷包在桌子上,里面有三锭银子和几片金叶子,你可以都拿走。” 能破财免灾,就破财免灾。 她不清楚身后之人的目的,只好开口试探:“客栈都住满了,我想你也不愿意惊动其他人。” 秦瑶光的心里,计算着她这间上房和朱灿意那间的距离。 “你觉得我是来求财?” 男人一开口,秦瑶光不合时宜的觉得,这个人的声音真好听,冷冽如清泉击中山石,又因为黑暗而镀上一层沉郁。 “那不然?” 秦瑶光反而不慌了。 既然他是要挟,就对自己有所求。 “如果是想劫色,阁下恐怕找错人了。”秦瑶光道,“我一个生养了五个孩子的已婚妇人,未免太过无趣。” 背后要挟着她的男人一愣,随即胸膛震动起来。 震动得,秦瑶光居然能感受到他厚实有力的胸肌。 什么鬼? 她脑子一阵懵。 如果不是她的错觉,他在笑? 这大半夜的,她是遇到了一个神经病吗? 要不是脖子上还被匕首抵着,她简直以为是有人拿她开玩笑。 正想着,脖颈间的寒意消失。 瞬间,秦瑶光的身体反应比她的思绪更快。 右手中握着的银簪狠狠地往后刺去。 她听见男人闷哼一声,随即而来的是后窗“咔哒”一声轻响,再没了动静。 走了? 秦瑶光一头雾水。 握着银簪又戒备了许久,才摸索着走到烛台前,用火折子点燃了蜡烛。 如豆般的烛火亮起,照亮这一间不算宽敞的房间。 客房里陈设有限,一览无遗。 确实没人。 秦瑶光低头看着手里的银簪,尖利的那一头染上了血迹。 所以,她伤了那个贼人? 再看一眼桌上,她的荷包还好端端的放在上面,没被拿走。 她端着烛台走到后窗旁,推开窗户往外望去,只有从树梢上传来的沙沙风声。 望了一会儿,她把窗户关上,拉上插销。 那个男人,应该就是趁她睡着时从后窗翻进来。 是她太大意了。 但是,也不能怪她。 从地面到客栈的二楼窗户,目测有六七米,且没有任何可以攀援之物,不像现代的楼房都会修下水道。 而距离最近的那棵树,也有两三米。 他是怎么进来的? 难道,这个世界上果真有轻功这种东西? 秦瑶光发现,自己又想偏了。 现在,难道不是该思考这个地方能不能继续住下去,会不会再有危险吗? 刚刚那个男人,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然而,他的消失和出现一样突兀。 秦瑶光打开房门,端着烛台走到楼下。 客栈大堂里除了守夜的店小二,还有几名把包袱当枕头,睡在长凳的行商。 秦瑶光叫醒趴在柜台上打瞌睡的店小二,问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店小二揉了揉眼睛,“夫人你说什么声音?你放心,住我们客栈最安全了,县尉大人是我们老板的侄儿!没有人敢我们这里找事!” “那应该是我听错了。” 秦瑶光说了一声“不好意思”,回身往楼上走去。 大堂里这么多人都没被惊动,按说行商最是警觉。 所以,这个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会是谁呢? 她一个没有露财也没有什么可觊觎的妇人。 难道,是朱灿意? 她在朱灿意那里露了马脚,她遣人来试探自己? 秦瑶光越想越觉得只有这个答案,于是放下心来,回房睡觉。 她是个利落的脾气,想到这里,便重新回去睡觉。 大半夜的,冷了这么一遭,她在心里骂着那个打扰了她清梦,让她必须重新入睡的男人。 兄弟,黑灯瞎火的在外面,小心撞鬼啊! 秦瑶光拉上被子,闻着有些发霉的味道,迷迷糊糊地睡去。 而被他咒骂的那个男人骑在马上打了一个喷嚏,朝着山上而去。 山路难行,他手里拽着缰绳,对道路熟悉无比。 跟在他身后的长随低声道:“公子,您受伤了。” 秋夜冷冽的空气里有着血的味道。 燕长青微微颔首,道:“不碍事。” 他没想到,只是简单一次试探,她的反应大大超出他所料。 想到她说什么是“五个孩子的已婚妇人”,燕长青就很难不笑。 骗别人可以,偏偏骗到了他头上。 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他更清楚这五个孩子的来历吗? 她的确已婚,却并非妇人。 被她所伤,他没躲。 就当偿还一点点这些年的利钱吧! 随着马匹颠簸,大腿上被她刺伤的地方,隐隐作痛。 她下手还真够狠的。 不过,她不好好的待在公主府里,大老远跑到泾阳来做什么? 她还以为藏的很好,其实他第一眼就认出她来。 当年大婚,是他对不起她。 要不是先帝迫于形势下的赐婚,他宁愿孤身奔赴边关,也不愿耽误了她整整十年。 长公主身上独特的尊贵气质,哪怕她扮做普通妇人,在市井之中他也很容易就分辨出来,更何况婚前他就见过她。 但那五个孩子…… 想到公主府里被她虐待的孩子,他心里就不好受。 回到山庄,他吩咐道:“传信给南风,命他查明长公主出府的原因和前后变化。” “是,公子。” 漫长的一夜过去,邓嬷嬷几人如约来到客栈。 秦瑶光却有些意兴阑珊,去县城的早市里用了早饭,又买了些特色的布老虎,就打道回府。 大半日的功夫,便进了京城,回到公主府。 或许是昨夜受了惊吓的原因,她无比想念自己家中的一草一木,还有那五个可爱或者不可爱的孩子。 她连衣服都没换,直奔逐风院而去。 第64章 招人疼爱 第64章 招人疼爱 秦瑶光进入逐风院之时,正是几个孩子下午第二节下课。 古代私塾的上下课时间在秦瑶光看来颇为变态,除了午休,一共就只上两节课,上午一节、下午一节,每节上半天。 如果要如厕,那便举了出恭牌,得老师或者助讲的同意后,方可离开。 都是孩子,哪里能坐得住? 于是她出手,把每节课改为三刻钟,也就是现代的四十五分钟,再休息一刻钟后,方会上第二节课。 哪怕逐风院的孩子们个个学习热情高涨,她也不愿都把他们这样拘着,没意思,效率还低。 而且,现在只是让他们认认字,等于是扫盲。 后期她会根据每个人不同的特点,请不同的老师。 比如老大,让他学四书五经就太痛苦了,不如让他习武,去战场上博取功名。 老五第一个见到她进来,看见她不同以往的装束很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小小地欢呼一声,冲着她跑来。 “殿下母亲,小五想您了!” 情急之下,他口中的称呼乱七八糟,扑到秦瑶光的裙下一把将她抱住,两只大眼睛眨了眨,“吧嗒”一下掉了眼泪。 “哎,这是怎么了?” 秦瑶光忙蹲下身子,把他小小的身子搂在怀里,伸手就去抹他的眼泪,柔声哄道:“小五别哭,乖,母亲这不是来看你们了吗?” “您去哪里了?” 老五把嘴一扁,道:“昨天一整天都没有看见您。” 这几日已形成了规律,老大早上去华沐堂请安用膳,顺便把老四接到逐风院里上课。 晚上,再把老四送回去,三人一起用晚膳。 而秦瑶光,每天都会来逐风院一趟,看看他们的课业进度。 其他四个孩子也都走过来,老二见礼后道:“母亲切勿责怪五弟,他从昨儿就开始担心,晚上一直醒。” 听老二这么一说,老五的眼泪掉得更急了,呜呜咽咽的瞧着又可怜又可爱。 “怎么了?” 秦瑶光心疼地搂着他,从身后邓嬷嬷的手中接过一个泾阳县特有的布老虎,放在他手里,道:“你看,母亲还给你带了玩具回来呢。” 老五小小的抽泣了一下,拿眼瞅着手上的布老虎,却没有握住,抬头用一双泪眼看着秦瑶光,问:“母亲,你不会突然不见了,是吗?” 从小没有得到母爱的他,刚刚享受了几天被疼爱的日子,秦瑶光的突然离开,让他心慌。 他的小手紧紧地抓住秦瑶光的袖子,连那么可爱的布老虎都顾不上了。 秦瑶光心头一怔,随即将他抱得紧紧地道:“不会,不会。母亲跟你保证,这辈子一直都会陪着你的。” 这孩子,太招人疼了。 听见她的保证,小五这才慢慢止住眼泪,抱着怀里的布老虎,破涕为笑。 “瞧瞧你,哭得脸都花了。” 秦瑶光掏出手绢,替他擦去脸上的泪,才站起身来,想要牵着他往里走去。 只是,昨天晚上客栈的床她睡得实在是不惯,又被那大半夜进来的男人惊吓了一通,后半夜都没有睡好。 刚才又一直赶路,在马车上只稍微眯了一小会。 所以,秦瑶光的精神并不是很好。 为了哄老五,她蹲了一会儿,起身时便有些头晕眼花,眼里有些失焦,身子晃了晃。 “殿下!” 邓嬷嬷着急的叫了她一声,最先扶住她的,却是一直都在旁边没有做声的老大。 他动作最快,一把将她扶住。 稳住身形,秦瑶光眼前重新清晰起来,看见是老大,对他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手。 都是有孝心的好孩子,没白养。 一颗老母亲的心,开始泛滥。 老大扶着她走到屋里坐下后,还担心地看了她一眼。 见她的确无恙,才放开手。 肖氏上前见礼:“臣妇见过长公主殿下。” 知道她出府时,肖氏还在心里暗暗高兴了一回,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回来了。 秦瑶光淡淡地“嗯”了一声,问:“《三字经》进度如何?” “都能背了,只是五少爷还写不全。” 老五年纪最小,心思又不在读书认字上,有些稍微复杂的字,他就不想写了,成天只想往厨房钻。 可今时不同往日,对这五个孩子,肖氏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只能认命地跟在他后面,盯着他写字。 “殿下,”生怕被秦瑶光责备,肖氏硬着头皮道,“殿下再给我三天时间,一定把五少爷给教会。” 秦瑶光发了话,她一日教不会所有孩子读、背、写《三字经》,她就一日不能回去春棠苑。 离了周清荷,她整个人都是茫然的,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 “行。” 秦瑶光打了个哈欠,道:“快上课了,你好好教孩子们,本宫去春棠苑里,看看周姑娘的经书抄得如何了。” 肖氏一听她要去春棠苑,便道:“殿下,臣妇今儿在厨房做了梅花糕,能不能带去给小荷?” 秦瑶光敛目,吩咐道:“行,你且拿来。” 肖氏忙不迭地去拿了,陪笑道:“殿下也尝尝,臣妇亲手做的,想着给少爷小姐们换换口味。” “哦?” 秦瑶光拈起一块雪白中点了红印的梅花糕,看了一眼老五,就知道肖氏根本没有给这几个孩子吃。 她笑着把梅花糕放入匣子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道:“周太太还有时间做梅花糕,看来挺空闲的。不如,明儿我让绣房拿些针线来,不上课的时候,你就给几个孩子一人做一双鞋吧。” “做鞋?” 肖氏惊得眼珠子都快凸出去。 这几个野种什么身份?也值得她做鞋? 秦瑶光不管那些,在公主府里,她说的话就是命令,没有人敢违抗。 出了逐风院,她有些困倦。 经过这些日子持续不断的散步锻炼,她终于能在自己院子里走上一段路而不觉得气喘吁吁了。 邓嬷嬷劝道:“殿下,不如回华沐堂先小睡片刻?” 秦瑶光摇摇头道:“算了,这会儿睡了,晚上又走了困。” 一行人进了春棠苑,秦瑶光看着满院子光秃秃的花树,只想发笑。 听见通报,周清荷从屋子里出来:“给长公主娘娘请安。” 第65章 她既然能赏,也就能收回 第65章 她既然能赏,也就能收回 抄写了好几天经书,周清荷的眼下有了黑眼圈,不复当初的精神奕奕。 在她右手腕处绑着一条绢帕,露出红肿的痕迹。 她垂着眸,压住心底恨意,表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见礼的姿势让人挑不出一丝错。 秦瑶光挑眉看了她一眼,慢声问道:“《心经》可都抄完了?给宫中娘娘祈福所用,万不可怠慢。” “回长公主娘娘的话,已抄好三十七本。” 周清荷心里怨怼。 她紧赶慢赶,还差二十多本。手腕越来越痛,抄写也就越来越慢。 可恨长公主还让人盯着,她时刻放松不得,早上一睁眼就是抄经,直到晚上,就连如厕都不能自如。 白天抄不完,只好晚上继续。 这里只有蜡烛,点再多也不如现代的护眼灯明亮。她的眼睛被熏得生痛,用眼过度,导致现在看东西都有点模糊。 这一切,都是眼前因为这个女人! “带我去看看。”秦瑶光道。 “是。” 进了屋内,秦瑶光看见周清荷把书案摆在光线最好的窗前,吸了墨的毛笔搁在青瓷笔架上。左边是翻开的《心经》,右边的抄到一半的宣纸,旁边摞着抄写装订好的《心经》。 她环顾四周,只见多宝阁上空荡荡的,室内几乎没了装饰用的摆件。 就连书案上的花瓶,都只是普普通通的白瓷。 秦瑶光看了邓嬷嬷一眼,邓嬷嬷道:“殿下有所不知,周太太前儿提起束修一事,老奴这才带人来春棠苑里清点了一番,把宫中赏下的东西和古董都给收了回去,霜降都登记造册,重新入库了。” 肖氏向来是个会过日子的。 这春棠苑里摆的放的挂的,都是宫造之物,还有原主一时兴起给的古董。 没有明显宫中印记的,就通过王管事变卖了换成银钱的,作为私房钱攒起来,用来打赏奴仆、时不时给五个孩子一点小恩小惠,收买人心。 她们母女两人,吃着用着拿着长公主的,在公主府里过得风生水起,同时败坏着长公主的名声。 果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秦瑶光淡淡地“唔”了一声,道:“知道了。” 周清荷听在耳朵里,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屋子里的摆设忽然被收走了。 肖氏自从去了逐风院后,一直没能回来,也没能带句话,周清荷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如此! 周清荷暗道:那个蠢女人,一离开就坏事,连安分守己都做不到吗? 秦瑶光走到书案前坐下,取过一本《心经》细细翻开着。 一本《心经》只有几百字,薄薄一册,她很快就翻完。 周清荷以为她只是随便抽检几本,没想到秦瑶光丝毫不急,慢条斯理地挨着看完,取了三本放在另一侧,道:“这三本重写。” “是。”周清荷不敢分辨,低声应了。 她自己都知道有问题,原想着这么多不可能挨着检查,放在里面就想着蒙混过关了。 秦瑶光起身,吩咐道:“本宫今儿才知道,原来春棠苑里有这么的宫中之物。是本宫大意了,这些东西给寻常百姓用,只是灾祸。” “你们再仔细查一遍,还有周太太和周姑娘的妆奁匣子里,把本宫赏的东西,全都收回来,重新入库。” 什么? 周清荷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情绪,吃惊地瞪大双眼。 赏下的东西,还能收回的? 古往今来,从来没听说过这个道理! 秦瑶光看也不看她一眼,带着人离开,留下邓嬷嬷再次搜检春棠苑。 这一回,她要收回所有东西。 她要让周清荷明白,她既然能赏,也就能收回。 华沐堂。 谷雨听到主子回府消息,便带着春分、霜降、寒露三人等在院门口。 远远瞧见秦瑶光的身形出现,立刻奔上前去见礼:“奴婢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都起来吧。” 秦瑶光看着这四个忠心的侍女,微微笑着。 “殿下,您可算回来了,奴婢心里都快担心死了。”谷雨忍不住道,“奴婢不在,谁伺候您洗脸梳头,那些东西可用的惯?” “那外面能有什么好的?”春分一脸担忧,“婢子只要一想到啊,就忧心得不行,您昨儿可歇好了?” 就连一向话最少的霜降也道:“都不知道吃了些什么,还委屈主子穿这样的衣裙。” 寒露不如她们三人来得亲近,没有说话,可眼里仍是担心。 秦瑶光刚回来,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 被这四个大丫鬟围着嘘寒问暖,心里暖洋洋的,笑意从她眼里溢出:“好了好了,下回要再出去,一定把你们都带上。” 别的不提,昨天晚上她的确是没有睡好。 果然是由奢入俭难,她这富贵日子还没过几天呢,就不适应了。 在现代,她走到哪里不都是自己一个人吗? 做销售的时候,为了赶路,连续坐上两天的大巴车也是有的。后面的日子是好过了,可也不像现在,做什么都有人伺候着。 回房换了轻软的便服,谷雨伺候着她洗了把热水脸,整个人都精神不少。 秦瑶光坐在书案前,用铅笔仔细调整着最后的草稿。 颜料等等都是现成的,她打算明天开始正式画一副四尺横卷的《八仙贺寿图》。 正改着画,春分来报:“主子,刘明送来一批您要的石墨芯笔。” “哦?” 秦瑶光抬头,道:“拿进来。” 春分接过小丫鬟手里的盒子,放到秦瑶光跟前。 秦瑶光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排黑色笔杆的石墨芯笔,都是按她那天的要求,做成有替换芯的款式。 比起第一批加急做出来的笔,这些笔的做工非常精美,黑色笔杆上使用了阴刻的手法,刻了“乐阳”两个字的篆书,描了金漆。 在篆书下面,分别刻有粗细不一的横线,同样使用金漆描边,看上去赏心悦目。 没想到刘明不止手艺过硬,还审美在线。 她取出一支握在手里,笔杆光滑没有毛刺,显然是经过细心处理过。 替芯更换也很容易,在笔杆末端做了一个带金线的木塞,只要握着金线将木塞拔出来,就能看见笔杆里面中空的替芯槽。 第66章 素描 第66章 素描 替芯槽做了一个很小巧的拉手,拉住轻轻往外面一带,就能把整个替芯槽都给拉出来。 秦瑶光数了数,足足放了八枚替芯。 她提出了一个想法,刘明做出来的东西,比她设想的更好。 秦瑶光把笔拿给春分,道:“你试试,能不能换?” 整个替芯的创意都来源于她,而秦瑶光的目的,是让每个刚拿到石墨芯笔的人,都能轻松上手。 春分接过去,没花多少工夫就换好,递回给秦瑶光。 秦瑶光点点头,满意道:“不错。” 非常有巧思。 “刘明人呢?”她问。 “曾管事说,他把东西送来就走了,说是不敢打扰殿下。”春分道,“曾管事知道是主子要的东西,赶紧差人送到后院来。” 秦瑶光微微有些诧异。 这个人还挺老实的,竟然没有趁机讨赏。 看来,这之后再有什么东西,都能放心交给他去做。 有能力、有审美,还知道把石墨芯笔上打上“乐阳”的印记,还不居功,很省心。 “主子,”春分看着笔杆上深浅粗细不一的短横线印记,不明白地问,“这些是什么意思?” 这些短横线显然有特殊含义,匣子里的笔整整齐齐的并列着,一眼看见短横线最浅最细的那一支在最左侧,到最右侧那支的短横线最粗最深。 “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石墨写出来的深浅。”秦瑶光道。 她取出一张废纸,依次拿起盒子里的石墨芯笔试了起来。 春分惊讶的发现,纸上所呈现出的都是黑色的笔迹,但有的却浅得近似灰色,线条更细;有的一笔画下来则又粗又黑。 “主子是怎么知道的?太厉害了!” 春分脸上的崇敬之情溢于言表。 秦瑶光笑了笑,收好所有的石墨芯笔,道:“我也只是让他试试,没想到真能做出来。” 原理其实很简单,就是现代铅笔的逻辑,6H最硬,14B最软。 不过最常见的是2H、HB这种硬度,2B更是因为软硬合适,成为考试专用笔。 这些她就没必要解释了,也解释不清楚。 刘明能做出有替芯的石墨芯笔,实实在在给了她一个惊喜。观纸上试出的墨痕,从软硬程度上更是从2H跨度到了14B,共有八种硬度,非常方便她作画。 有了这些笔,她画素描都没问题啊! 秦瑶光心头欣喜。 “一共有几盒?”她问。 “十盒。” “传话给刘明,这样的石墨芯笔,我再定一百盒。” 当今朝堂被大司马把持,清流寒门苦苦支撑。 她不止是要挑选勋贵结成同盟,更要获得清流的支持。 天下虽大,却是由无数普通老百姓组成。那些清正廉洁的地方官,才是这些老百姓的青天大老爷。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地方上也一样。 如果能用石墨芯笔代替毛笔,就能让降低寒门学子的门槛,比什么都实用。 石墨芯笔,是她接近寒门的敲门砖,也是功在千秋的事。 春分不知道秦瑶光在想些什么,只觉得主子的脸上好像被蒙上一层圣洁的光芒,如同在寺庙里被供着的菩萨慈悲相。 “怎么了?” 秦瑶光察觉到她的目光,摸了摸脸问:“我脸上有东西?” 春分忙垂眸道:“殿下好美,婢子看呆了。” 秦瑶光被她逗乐,笑道:“瞧着小嘴,跟抹了蜜似的。” 有了笔,还需要合适的纸。 宣纸太贵,普通学子也不可能用这么贵的纸来进行日常练习。 想了想,秦瑶光发现她实在不了解普通人使用什么纸来学习,公主府的日常用度远超常人,不可量度。 “让人去把市面上能买到的纸,都给我买一刀回来。”她吩咐,“从最便宜的到最贵的,能写字不能写字的,都买来。” 她的命令虽然古怪,但春分也早就习惯了。 没过多久,天色还未黑,就有几名婆子捧着各色纸张进来。 秦瑶光一看,果然让人去买是正确的,品种真不少。 光是麻纸就分白麻纸和黄麻纸两种,又根据工艺不同,价格从低到高。 此外,还有各种颜色的树皮纸、柔韧性稍差的的黄棉纸、白棉纸的精品宣纸,读书人常用的罗纹纸、竹纸、云母皮纸等等,还有用来糊窗的丝棉纸等。 秦瑶光将价格昂贵的先放到一边,将便宜的纸试过一遍后,石墨芯笔在毛边竹纸上的表现最好。 竹纸以竹子为原料,颜色呈现出浅浅的米黄色,因材料易得而价格低廉,是读书人最常用的一种纸张。 而其中,又分为色泽均匀莹白,墨迹不褪的玉扣纸、绵韧平整的夹江竹纸等等,价格从高到低十分丰富。 秦瑶光看上的,是里面最为便宜的毛边竹纸。 因为制造工艺简单而纸面粗糙,并不吸墨,字写上去极易晕染开来,还会影响字体。非万不得已,不会有人买来练字。 但石墨芯笔则不同。 对铅笔来说,正需要这样的纸,才能更好的着色。 她在一张毛边竹纸上,用几支软硬不一的石墨芯笔勾勾画画,很快就在纸张上勾勒出书案上放着的那个青铜瑞兽鎏金香炉。 米黄色的纸张上,香炉栩栩如生,青烟袅袅。 “殿下!您画得就像真的一样!”春分再次吃惊。 她不是贴身伺候的人,但跟在长公主身边,见识的画作不少,哪怕是前朝书画大家的真迹也都见过。 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像主子笔下这样逼真的。 该怎么形容呢? 除了大小不同,纸上画出来的香炉,和书案上摆着的那个,简直一模一样。 就连窗外照过来的光线,香炉的影子,还有盖子上那一点斑驳,都是一致的。 仔细看去,又并非完全还原,香炉上的纹路就没有刻画出来,但她的本能告诉她——这就是放在书案上的这个香炉。 秦瑶光拿起竹纸对光看去,对她的素描功底还在的这件事,非常满意。 春分觉得神奇,其实就是现代只要稍做了解就能知道的素描。 仅仅用一只铅笔,只要造型够准确,就能运用明暗关系、线条粗细来呈现出一个足够写实的物体。 画个香炉这样的静物,学过素描入门的人都能做到。 第67章 乐阳笔 第67章 乐阳笔 “就这个。” 秦瑶光指着那刀毛边竹纸道:“多采买些回来,我随时要用。” “殿下,”春分忍不住劝道,“这种纸看起来不好。” 她金尊玉贵的殿下,怎么能用这么粗糙的东西? “适合的才是最好的。” 秦瑶光把手里的石墨芯笔递给春分,道:“你试试。” 她身边的大丫鬟都是识字的,但却没有多少机会能写。 春分诚惶诚恐的用双手接过石墨芯笔,尝试着在竹纸上写了一个“公主府”的“公”字。 第一次接触硬笔,她的字迹并不好看,笔划左支右绌。 好好一个“公”字,最下面那一点飞出了老远。因为掌握不好力道,第一笔又落笔太重,戳穿了纸背。 春分脸色一红,忙放下石墨芯笔。 她一向是个要强的,还从来没有在长公主面前丢过这么大的脸。 没想到,秦瑶光看了看却道:“不错。” 第一次用铅笔,能写成这样很不错了。 她拿着笔想了想,在春分写的“公”字旁边,同样写了个“公”字出来。 秦瑶光的字迹娟秀、平稳大方,春分一看,越发衬得她的那个字丑得不能见人。 却见秦瑶光取了一支墨迹最浅最细的石墨芯笔出来,在纸上画出几条直线,和交叉的斜线。 秦瑶光学了十多年美术,空手画出笔直的线条,简直是刻入灵魂的肌肉记忆。 她打了一个现代小学生最常用的“米”字格出来,同时,她在自己写的那个“公”字上,也用“米”字格框起来。 秦瑶光再次把笔递到春分手里,道:“你再试试。” 春分明白了她的意思,握住笔,照着秦瑶光的“公”字,在米字格里按一模一样的位置来书写。 第二次,她对笔的力道控制好了许多,又有米字格,写出来的字立刻就不一样了。 跟第一次写的那个“公”字相比,就像是出自两个人之手。 “殿下,这,”春分有些口吃道,“这好神奇啊!” 秦瑶光笑了笑,道:“我明白了。” 通过对春分的教学,她明白了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她拿出一张毛边竹纸,在上面打了满满一页米字格,递给春分道:“你去找书坊,我需要这样的纸。” 手里提着一篮子苹果的谷雨刚刚进门,听见秦瑶光的话,插嘴道:“殿下,哪里需要找什么书坊呢?婢子去跟霜降说一声就成,您陪嫁的皇庄里就有一座书坊。” 秦瑶光大乐。 做长公主真好,要啥啥不缺。 “行,这事儿就让霜降去办。” 说起来,她还没来得及去把名下所有的产业都仔细看一遍,这些都交给霜降在打理。 谷雨把红彤彤的苹果都放在琉璃盘里,笑道:“主子,是安国公府遣人送来的果子。说是今年最后一批,再往后就没有了,新得了就赶紧给您送了好几筐来。” 秦瑶光点点头。 这是安国公夫人为那日宴会上发生的事,送上的答谢礼,答谢她在宴会上让邓嬷嬷将蒋观引走。 别看苹果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贵在难得。 公爵之家的日常交往,除了正经的红白喜事和寿宴外,往来的谢礼、年节礼等等,送这些并不昂贵却不易得的东西,方显得亲近。 “春分,去看看我们府上有什么东西,挑几样回了礼。” 春分应下,自去办理。 秦瑶光舒心极了。 有这么几个大丫鬟,就相当于有了四个各司其职的特别助理,万事无须她操心,自会办得妥帖。 天色渐渐暗下来,秦瑶光吩咐谷雨,把毛边竹纸裁成大小合适的尺寸,用粗线装订了十本出来。 待老大将老四送回华沐堂,用过晚膳后,秦瑶光就把这十本毛边竹纸和五盒石墨芯笔都交给他,并教了他用米字格写字的法子。 “用石墨芯笔比毛笔方便,不需要研墨,随时都可以写,还能用馒头擦掉重复使用。” 秦瑶光叮嘱道:“待你们长大了,出门的时候还可以揣到怀里,有什么需要记的时候就写下来,不会忘记。” “只一点,纸上的墨迹如果沾到手上,记得及时清洗。” 两人都还是孩子,拿到如此新奇的东西,难免有些爱不释手,在纸上默写起他们新近学的《三字经》来。 跟毛笔完全不一样的手感,让他们写得停不下来。 和其他早已启蒙用惯了毛笔的孩童不一样,他们刚开始习字,接触到硬笔,第一感受是比起毛笔空荡荡不好着力来,好写多了! 老四一口气写了一大堆《三字经》,看着笔杆上的“乐阳”印记问:“母亲,这种笔这么神奇,您有没有起名字?” 这个问题,秦瑶光还真没有想过。 古代没有什么版权的说法,但很多东西都额外有名字。 比如文房四宝中的笔墨纸砚,就以湖笔、徽墨、宣纸、端砚为佳,皆以产地命名。 石墨芯笔,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秦瑶光凝神想着,总不能就直接叫铅笔吧?“铅”这个字并非当下人们所熟悉的东西,不便传播。 见她思索,老四小心翼翼地建议,道:“母亲,不如就叫‘乐阳笔’,怎么样?” 取名这么大的事,她来开口已经僭越。 “如果母亲不介意,用‘乐阳’的封号正好。”老大补充道。 有道理。 秦瑶光心道:她做出石墨芯笔,原本只是为了自己方便画画。但既然对天下读书人有利,她还想用此物去清流寒门那些刷些好感度。 既然要刷好感,用自己的名号来给笔起名字,不是正好? 而且,石墨芯笔的工艺并不复杂,只要拿到一支笔稍做研究,就能仿造出来其中的替芯结构。 哪怕做得没有她使用的这样精致,却是同样可以写字的。 但只要“乐阳笔”的名号先传扬出去,全天下仿造的石墨芯笔,也得叫“乐阳笔。” “好。” 秦瑶光笑着摸了摸老四的头,赞道:“四姐儿想的真周到,母亲都没想到这一层呢!它就叫‘乐阳笔’了!” 得了她的表扬,老四埋下头,害羞地笑了。 第68章 孰轻孰重? 第68章 孰轻孰重? 老四的脸上带着笑,偷偷地瞥了一眼正握着笔皱着眉头在纸上写字的大哥。 真好啊! 现在的长公主,又陌生、又亲切。 她发自内心的相信,这位温柔慈爱、又时时有各种新鲜主意的长公主肯定不是被妖精附体,就是菩萨下凡,来拯救苦难的。 秦瑶光没留意到老四的心理,看着被她画了米字格的纸,道:“还有写字的纸,一并也叫乐阳纸吧。” 这样,有了全套的纸笔,天下学子也多了一样学习的便宜工具。 扫盲最大的困难,是书籍太珍贵、文房四宝太贵。 她把提供便宜好用的纸笔,就不需要墨条和砚台,也不会跟高门相争。 博学大儒,不缺这点文房四宝。 是夜,秦瑶光好好的泡了个澡,在满室暖香中享受着谷雨的按摩,舒服得整个人都差点飞了起来。 果然幸福是比较级,和昨天晚上的客栈惊魂夜一对比,公主府里简直就是天堂。 高床软枕,秦瑶光把脸埋进熏过冷香的丝被里,在将睡未睡之际,忽然想起昨天晚上闯入客栈房中,那个奇怪的男人。 他是什么人? 不为劫财。 不为劫色。 难道,只是为了来看她一眼? 她又有什么可看。 那个人的声音还挺好听的,她迷迷糊糊地想着,睡了过去。 翌日,是个阴郁的秋日。 秦瑶光带上三盒“乐阳笔”往皇宫而去。 照样,她直奔禧宁宫。 皇帝皇后这一对,她实在不想应付。 “老奴见过长公主。”皇太后跟前的周嬷嬷笑着跟她见了礼,看着她亲手提着的锦盒问道,“长公主今儿气色真好,这是得了什么好东西,特特给太后娘娘送来?” 周嬷嬷从皇太后还是姑娘时,就在她跟前伺候了,一直到现在,几十年过去。 宫中的这些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 尤其是秦瑶光。 秦瑶光是皇太后生养的第一个嫡女,从出生起就享了无上荣光。 她满月那天,南地传来捷报:先帝爷麾下将士打了一个大大的胜仗,成功收复割据称国近一百年的南地。 消息传来,众臣奔走相告额手相庆,她被视作祥瑞之吉兆。 是以,她才被先帝亲自赐名为“摇光”,与北斗第一星——“破军”同名。 秦瑶光这位长公主,名副其实,是当年帝后的掌上明珠。 要不是因为燕长青,她也不会后来成了那人人喊打的恶毒妇人。 周嬷嬷瞧着她,眼底都是慈爱。 秦瑶光把手里拿着的锦盒往皇太后跟前放了,笑嘻嘻地拿出三个石墨芯笔盒出来,还有配套的乐阳纸。 “这是什么?”皇太后没看明白。 “母后您看,”秦瑶光把纸笔的用法都给她演示了一遍,“这样是不是很便利?写字也不用研磨了,您要是忽然想到什么方子,可以直接写下来,不怕忘了。” 皇太后在深宫中闲极无聊,常常会自己调配一些香膏香露,根据她自己的喜好,加入各种香料鲜花等等。 秦瑶光知道她的习惯,也知道她常常是兴之所至。 有时制出来的香露挺满意,却忘记了一开始的配比,再也复刻不出当初的味道,颇为遗憾。 “当真?” 她这么一说,原本刚想说什么的皇太后,脸上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 “母后,您想说什么?”秦瑶光问。 皇太后一笑,道:“你还刨根问底起来了。哀家想说,你这都不用研墨了,恐怕有人不喜。” 士大夫阶层总是有些清高的,文房四宝被捧到如此高的地位,不完全因为实用,还因为“读书治国,齐家修身平天下”这样的崇高理想。 皇太后的政治触觉远高于秦瑶光。 她担心的是,这样的纸笔,会让士大夫感到被冒犯。 秦瑶光手上的动作一顿。 她完全没有想过,还会有这样的负面影响。 皇太后又问:“你这套纸笔,价值几何?” 她见多识广,虽然没能辨认出石墨,但笔杆只是普通的红柏木所制,且用料极少。至于写字的纸张,她一眼就看出来,是最便宜的毛边竹纸上面划了辅助写字的米字格。 秦瑶光却没有仔细算过,一套纸笔具体值多少,只好答道:“不贵。” 皇太后接过她手里的笔仔细看了,叹道:“是好东西,难为我儿能做出来,只怕是会……” 有时候,好东西不一定会被人接受。 这让秦瑶光想起在现代网购刚刚兴起时,也被实体店的经营者不看好,人们也普遍不敢信任。 但是…… 秦瑶光笑道:“母后,儿臣想着这样方便又便宜的好东西,总能让更多人能拿到笔,会写字。” 她指着笔杆上的“乐阳”两个篆书道:“您看,我连名字都起好了,就叫乐阳笔。有什么事情,就让他们冲儿臣来好了。” “儿臣是长公主,哪怕有什么非议,也不怕的。” 秦瑶光想用乐阳笔来接近清流,但如果朝中清流更看重他们读书人的声誉,那她就直接放弃这个想法。 孰轻孰重? 当然是降低天下学子的启蒙门槛更重要。 皇太后一听,上上下下的把秦瑶光打量了一通,连连点头。 “好!” 皇太后道:“既然我儿有这样的想法,哀家非助你一臂之力不可。” 秦瑶光能想明白的事情,她又何尝不知? 大司徒把持朝政、世家成为学阀,言路堵塞,学子出仕艰难、朝廷想用人也艰难。 如果读书识字的人变多了,从上到下可用的人才也就多了。 假以时日,必然不似眼前这般艰难。 皇太后心里燃起豪情,握住秦瑶光的手询问道:“你的乐阳笔,还有多少套?” “儿臣已让匠人先做一百套,估摸着十来日就能得了。”秦瑶光道。 刘明那里已是熟手,做起来极快。 皇太后摆摆手道:“无须一整套,拣里面能写得最清晰的两三款做了就行。” 秦瑶光一怔,却是她想岔了,还没有皇太后看得透彻。 想这铅笔,在现代最常用的,也不过就是两三种硬度罢了。成套的她可以留着送礼,但如果只是推广,三种就够。 “好,母后想用来做什么?”她问。 第69章 想明白了 第69章 想明白了 “国子监里除了监生荫生,还有不少出众的寒门学子。” 皇太后道:“京城居,大不易,国子监免了他们的食宿,但笔墨纸砚还需自行添置。看似小钱,长年月累的,也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母后是说,赏给他们?”秦瑶光立刻会意。 皇太后点点头,道:“适合的东西,要给适合的人。” “好。” 秦瑶光一口应下,道:“儿臣自去准备,乐阳笔和乐阳纸各一千套,母后您看是否足够?” “作为赏赐用足够了,只是你若想降低他们的花费,就不能只靠一次破例。”皇太后想得更长远一些。 她已经想到了法子,若秦瑶光想不到,她再出言提点。 秦瑶光想了想,道:“儿臣知道了。” “儿臣名下的皇庄就有书坊,在东西市都有店铺。出宫后,儿臣就去物色一家合适的,专门售卖乐阳纸笔,以防有人打着儿臣的名号,高价售卖。” 皇太后看着她,欣慰地点点头,道:“我儿长大了。” 她最疼爱的女儿,眼里终于不再只有后宅,心里不再只有那个千里之外的夫君。 是她一直想看见的成长。 可喜的是,她终于等到了。 对这位长女,皇太后一直心存愧疚。 秦瑶光降生于大景朝最荣光之时,集天下荣宠于一身,在众人的赞美声中长大,在她出嫁之前,从不知道什么是挫折。 而那时,皇太后与先皇两人忙于朝廷事务,除了给她锦衣玉食外,无暇分心教养。 等到皇太后回过味来时,秦瑶光已经养成了“凡事以她为尊”的脾性,稍有忤逆便大发雷霆,极其骄纵。 为了她的婚事,当年两人也不知道愁白了多少头发。 按惯例,尚公主的驸马,不能入仕、不能掌军等等实权,只能挑选世家勋贵的嫡次子,或者是不打算继续待在军中的将领。 然而,愿意尚公主之人,他们一一看过,别的暂且不提,首先都是胸无大志的。 这样的人,又怎么配得上两人捧着手心里长大的长公主? 他们总不能去夺世家望族精心培养出的嫡子,那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 秦瑶光的婚事,便一再蹉跎。 直到燕家满门忠烈殉国的消息传来,先皇吐血,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给燕长青赐婚留爵。 一来安抚燕长青和军中,北疆急需稳定大局。赐婚最受宠的长公主,以示皇恩浩荡,没有追究燕家大败之罪的意图。 二来燕长青本就是他们极为属意的驸马人选,破例留爵后,不会妨碍他的前途。 哪里知道,当初看上去一举两得的佳偶天成,乐阳却在长公主府里一天天的凋谢下去? 后来,她更是连宫都不愿进了,非得专人去请,才会心不在焉的出现。 听着那些从未断过的风言风语,看着女儿把自己关在长公主府里与世隔绝,皇太后痛在心里,却也只能无可奈何。 幸好,她自己终于想通了! 秦瑶光不知道皇太后曲折的心路历程,心里盘算着开文具店的事。 既然要开,只卖纸笔会不会太单调了些? 长公主的名头实在太好用了,只是老老实实待在后宅,未免太浪费了些。 还有那几个孩子,待肖氏把他们扫盲成功后,也该带出来见见世面,他们每一个都有自己的路。 想到五个小孩,秦瑶光忽然想起一事,对皇太后道:“母后,儿臣还要问您讨个方子。” “你什么方子没有,还要特意找哀家讨?” “还真没有。” 秦瑶光笑道:“儿臣想讨一个养护头发的方子。您知道的,我们府里就一个小女娃,才将将十岁,她那个头发就跟稻草似的。” 公主府里养肌肤的香膏香脂方子不少,唯独没有养护这等发质的。 秦瑶光的一头黑发养得跟丝缎一般柔亮顺泽,她用的养发方子,老四不适合。 “哦?” 皇太后极其诧异地看了秦瑶光一眼,道:“你替那个孩子来讨哀家的方子?” 看来是真想明白了。 “哀家以往不知道劝了你多少次,那些个庶子女你若是不喜,就搁在一旁晾着,他们能长成什么样都跟你没有干系。” 皇太后语重心长道:“你是嫡妻,何况他们的生母都未入府。去母留子,驸马对你表示了尊重,你计较反而失了体面。” 果然是疼女儿的亲妈啊,才会这样推心置腹的讲这些体己话。 要是在现代,燕长青怎么看都是一个婚前婚内出轨的渣男。然而,这里是大景朝,男人只要不是宠妾灭妻,就不是错。 秦瑶光心头感动,轻声道:“母后,孩儿如今知道错了。” 皇太后长长地叹了一口,道:“哀家也有责任。” “周嬷嬷,去把那个兰蕙方子拿来,哀家记得还有些沉檀膏,一并都给乐阳带回去。” “哎。”周嬷嬷连声应下,乐呵呵地去了。 她看着秦瑶光长大,眼看驸马爷就要回京了,正盼着两人能好好过日子呢。对庶子女好些,驸马回来看见也能少些矛盾。 正说着话,宫女进来通报:“太后娘娘、长公主殿下,淳宁公主到了。” “今儿却是巧了,你们姐妹二人约好的?”皇太后眉开眼笑,忙让人进来。 淳宁公主是她的第三个孩子,也是秦瑶光的三妹。 前两年大婚,驸马是百年世家卢家的嫡次子卢亦,生得风流倜傥,人才出众。 秦瑶光笑道:“想必妹妹也念着母后了。” 不多时,淳宁公主便到了殿内,柔柔弱弱的见完礼,坐在宫女搬来的绣墩上,抿着唇并不说话。 秦瑶光打量着她。 在原主的记忆里,因为跟这个嫡亲的妹妹差了七八岁的年纪,再加上淳宁性情胆小,她颇有些看不惯,两人之间并不亲厚。 淳宁公主生得娇弱,姐妹两人眉眼相似,只不过秦瑶光明艳张狂、淳宁却有一种弱柳扶风的美态。 皇太后让人上了茶水,询问道:“今儿怎地来了,可是是府中过得不顺心?” 淳宁公主肉眼可见的被吓了一跳,忙放下手里茶盏,道:“母后想岔了,儿臣今儿来,是替驸马的姑姑送来新鲜的丰水梨,孝敬您老人家。” 皇太后一听,就沉了脸色。 第70章 顶级PUA成果 第70章 顶级PUA成果 淳宁公主驸马的姑姑,最近正在给她的嫡幼子谋一份官职,四处请托。 这件事就连秦瑶光都知道,上回她去安国公府上的宴会时,就听到有人提起。 都是世家,卢家不直接去找把持朝政的大司徒谢殊,反倒来通过淳宁走皇太后的路子?就连自觉缺乏政治敏锐度的秦瑶光,都觉出了背后的不妥。 “淳宁,”皇太后缓声道,“你跟驸马爷关起门来过日子,朝中的事别掺和。那筐丰水梨,你给我抬回去卢家。” “可是母后,”看似娇弱的淳宁公主反驳道,“驸马待女儿极好,他们孝敬您的东西,您就收下吧。” “有多好?你说来听听。” 皇太后脸色不快,道:“哀家可是知道,卢亦时常出入花街柳巷,与人吟诗作对。” “母后……” 淳宁公主捏着丝帕,弱弱地道:“驸马为了儿臣不能出仕,有些许爱好又有何妨?儿臣又不会歌舞吹奏,更未能诞下一儿半女,他爱惜我、尊重我。” 提起她那位夫婿,淳宁公主脸上泛起骄傲的光来,“驸马说,哪怕儿臣什么都不会,连走几步路都喘,他这辈子都会对我好的。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了。” 且不论疼爱儿女的皇太后听了这番话是个什么心情,秦瑶光是听得满头问号。 淳宁所说的这番话,她怎么听得这么耳熟呢? 哦,原来是现代渣男的PUA话术啊。 贬低她、侮辱她,让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只能依附这个男人而活,还乐在其中。 这个所谓的驸马,到底是什么人渣! “他要是真的尊重你,就不会让你被别人议论,是个管不住驸马的公主!”皇太后没好气道,“你倒好,心心念念地替他办事?” “母后,您怎么能这么说呢?” 淳宁公主委屈道:“驸马是卢家嫡子,原本有大好前途,他都是为了儿臣才不得不每日闲散着过。儿臣也做不了什么,替他分忧总是做得到的。” 皇太后扶额,道:“罢了罢了,哀家不与你争辩。” 她这辈子是欠了什么儿女债,一名嫡子两名嫡女,没有一个遗传了先皇的英明神武,一个比一个不争气。 好不容易乐阳想明白了,淳宁这儿是一如既往地看不清,糊涂啊! 早知道,就不该被卢家那小子恭顺的模样给骗了,哪怕找一个寒门学子做驸马,也比眼下这个强。 皇太后道:“卢家的东西不能收,你带回去。” “母后……” 淳宁公主还待再说,秦瑶光道:“皇妹,母后乏了,不如我同你先告辞,待母后精神好些再来?” 皇太后一听,便冲两人挥挥手,让她们快走。 秦瑶光给搭了梯子,然而淳宁并不懂其中的意思,还想赖在这里缠磨着皇太后应承。 原书中这皇家三兄妹,都是些什么货色啊! 皇帝治国才能平平、不懂帝王之术,长公主娇宠着长大、跋扈张扬,小妹却是个被驸马拿捏得死死的恋爱脑。 哦不,这姐妹二人都挺恋爱脑的。 三人的共同点是,都听不懂人说话。 秦瑶光在心里感慨了一番,挽着淳宁的胳膊道:“我前儿去安国公府上赴宴,听说你府里从扬州新来了两匹瘦马,就想去见识一番。” “皇妹你该不会,不欢迎我吧?” 此瘦马并非真的马,而是扬州那些精于此道的商人,专门把那贫苦人家中面貌姣好的女孩买回来,进行精心调教,教她们歌舞、琴棋书画,长成后卖与富人作妾或入秦楼楚馆。 扬州瘦马之名,天下皆知。 为大户人家的正室所恼,男人们却趋之若鹜,为拥有一匹而自傲,成为吹牛的谈资。 好似淳宁公主这般,大开府门欢迎的,简直罕见。 “怎么会呢?” 淳宁公主一听,立刻道:“驸马爷说了,她们虽是瘦马,身上却有我们所不能及之处,让我好生学习呢。” “皇姐,您的驸马就要回京了,是也想学学吗?” “简直荒谬!” 皇太后忍无可忍,一拍桌子道:“什么上不得台面的瘦马,也值得哀家的金枝玉叶学习?!” “乐阳,你这就给哀家去淳宁府中,把这两个东西给赶出去!别来碍眼!” 秦瑶光还没说话,淳宁脸色一白,恳求道:“母后,她们都是极聪明的女子,母后怎么能迁怒她们呢?您是不是不疼儿臣了,才要让驸马不快?” 皇太后气得额角青筋直冒。 这都是哪里来的歪理,明明是替她撑腰,反倒成了不是。 这个姑娘,被洗脑的程度颇深啊! 秦瑶光在心里暗叹了一句,忙将淳宁拉走,一边走一边道:“母后,儿臣们先告辞了,得闲了再来跟您请安。” 她借着袖子的掩护,掐了一把淳宁。 淳宁这才不情不愿地告辞。 出了禧宁宫,淳宁公主不禁埋怨道:“皇姐,您说母后怎么就是不肯待见我的驸马呢?” “我没出嫁的时候,母后多疼我啊,我想要什么都有。怎么嫁了人,就什么都不肯应了。”她是真的想不通。 秦瑶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你也知道皇太后疼你啊,那你一口一个驸马的挂在嘴上。 “皇妹妹,你这样,当姐姐的就不得不说说你了。” 秦瑶光道:“你也知道那是出嫁前,你想要那天上的月亮,母后也恨不得去摘了给你。但你看看你,现在要的这些东西,都是替驸马讨的,你让母后怎么办?” 淳宁公主吃惊地瞪大双眼,道:“我和驸马本就是一体的呀,替他讨东西有什么不对吗?” 秦瑶光哑然。 她这个歪理,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 怪不得就连淳宁自己,都深陷其中了,也不知道是驸马还是背后的卢家所为。 “走吧,去你府上。” 秦瑶光上了淳宁公主的马车,掀开帘子吩咐道:“邓嬷嬷,你让人把太后赏下的方子和沉檀膏送回长公主府,交代春杏春桃,按方子调了,晚上给老四养头发。” 她原打算先去东西市看铺子的,这会儿改了主意,先去淳宁公主府上见识一番。 秦瑶光实在是好奇,这位叫卢亦的驸马,是怎么把一位公主PUA成功的? 第71章 满地乱爬 第71章 满地乱爬 淳宁公主府不如乐阳长公主府来得气派,却也是雕梁画栋、白玉为阶,处处都体现出皇族的尊贵。 进了院门,丝丝腊梅幽香浮动,阵阵丝竹之声悠扬悦耳,更有那婉转唱腔如诉如泣,以及隐隐传来的男人谈笑声。 “这是在做什么?”秦瑶光问。 “我出门时,驸马邀了三五好友在府中小聚。” 淳宁一边应着,一边往那边热闹之地望去,对侍女道:“你去问问驸马,皇姐来了,问问我们能不能过去?” 秦瑶光拧眉道:“淳宁,你的公主府,去哪里还要问过驸马的意见?” 在现代她也不是什么女权至上的人,但这里是大景朝,驸马说起来好听,本质是入赘皇家。 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赘婿同理。 按规矩,连驸马这个人都是皇家的,堂堂公主在自己的家里,出入都不得自由,还要先经过驸马同意? 淳宁却视作理所当然,说话时两眼都在放光,“那是当然了!驸马说了,公主府太大,他看重我担心我,恨不得时时都知道我行踪才好。” 秦瑶光愕然。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这两件事,在一条逻辑线上吗? 难道不是驸马总是在公主府里偷香窃玉,才要淳宁提前通报了,他好提前做准备吗? 虽然淳宁看起来也不在乎的样子,但这个驸马还真是讲究。 别说秦瑶光了,就是一直跟着伺候她的邓嬷嬷和谷雨,也被这番言论给惊呆了,低下头掩饰着心头的惊诧。 秦瑶光心念一转,喝止了那个正要去通传的侍女,对淳宁笑道:“皇妹妹,夫妻相处,除了你驸马说的这些,时不时给对方一些惊喜,也是很重要的。” “是吗?” 淳宁不疑有他,眨了眨眼问道:“皇姐所言,是什么惊喜呢?” “比如,驸马知道皇妹妹今儿进宫了,一定在府里等着你呢,对吧?”秦瑶光问。 淳宁“嗯”了一声,甜滋滋道:“他向来如此。” “所以,你突然出现,这是不是惊喜?”秦瑶光循循善诱。 淳宁果然被她说服,两人带着伺候的人,一路朝着欢声笑语的梅园而去。 梅园位于公主府西侧,其中流水潺潺、梅花吐蕊,原是一派雅致清幽之所。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假如没有梅树下这些放浪形骸的人。 不堪入目。 此刻,秦瑶光脑子里只有这四个字。 初冬的暖阳下,落满了梅花瓣的草地上,中间唱曲奏琴的两人穿得最为齐整,其他的男男女女各种姿态,她在现代也没见过,简直大开眼界。 …… 不能细说。 难以描述。 因着琴曲声的掩护,远远听着是欢声笑语,走得近了就能听到他们发出的呻吟喘息,极其不堪。 而那伺候的男女仆役显然早就司空见惯,低眉顺目、见怪不怪。 不堪入目! 堂堂公主府,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如此苟且之事,比那最下等的娼馆,还要下流三分! 淳宁呆立当场,手里捧着的点心骨碌碌滑落在地。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场景? 那盒点心,是她在禧宁宫里觉得好吃便多吃了几块,被秦瑶光拉走后,周嬷嬷追上来塞到她手里的。 是皇太后的母爱,她心里却想着驸马,在马车里亲手捧了一路,要留给驸马吃的。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淳宁眼里的泪,无声无息的滑落,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见她伤心,秦瑶光冷哼一声,毫不避讳的大步上前。 她虽然两世都没经历过男女之事,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就这场面,她还不怕。 眼看没把她拉住,邓嬷嬷就怕她吃了亏,赶紧大步跟上。 谷雨咬咬牙,带着面红耳赤的小丫鬟们,跟着两人去了,她总不能丢下主子不管! 秦瑶光出现得太突然,梅树下的人都沉浸在情事中,都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某位前来伺候的奴仆。 只有那名坐着不断咸猪手的那位,忽然看见了华贵无双的秦瑶光,颤抖着身子推开身边的女奴,理了理衣襟跪下。 秦瑶光指着他,不允他开口。 她将目光环视一圈,看见了其中一棵梅树上,挂着的马鞭。 秦瑶光眯了眯眼。 马鞭是个好东西,在原主的记忆里,打起人来又爽又不费力。 穿书以来她还没试过呢,不免有些蠢蠢欲动。 邓嬷嬷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取了马鞭递到她手里。 这些侮辱皇家公主的人,就是欠收拾! 秦瑶光接过马鞭在手里掂了掂,不如她常用的卷草金丝鞭,但眼下的场合,够用了。 “啪!” 一道鞭影破空而过,甩到正压着女奴喝酒那男人的背上。 男人吃痛,“哎哟”一声翻身坐起。 他还以为是谁在跟他开玩笑,第二鞭又到了,左脸被鞭子抽破,顿时皮开肉绽。 女奴吓得“啊”的一声惊叫,男人这才认出了秦瑶光,忙双手撑地跪下,魂不附体道:“参,参见长公主……” 秦瑶光没有理她。 手里鞭子不停,朝那些发现了她、正惊慌失措的男人身上不停抽去。 顿时,哭爹喊娘的、扯衣服盖自己那白花花大屁股的、被抽得鲜血淋漓的,满地乱爬,一时间也分不清谁是公子少爷,谁又是驸马请客。 琴曲早就停了,那两名女子抱着琴往外圈躲去,脸色惊惧。 秦瑶光站在最中间,手中的长鞭如同长了眼睛一样,往那些男人身上抽去,尽量避开女奴。 鞭子越使,越顺手。 不止是肌肉记忆,原主曾经使过鞭子的记忆,也在脑子里鲜活起来。 秦瑶光满意地掂了掂鞭子,狠狠地抽歪了一个男子头戴的羽冠,心道:怪不得原主喜欢使鞭子呢,距离感就很优秀。 她都不用动弹,就能抽到这些个慌不择路的恶心男人。 “皇,皇姐!” 淳宁在最初的不敢相信之后,终于反应过来,却是跑到秦瑶光的跟前,用手握住她的鞭柄,哀声祈求道:“皇姐快别打了,您打伤驸马了!” 第72章 是个傻子,鉴定完毕 第72章 是个傻子,鉴定完毕 对着这满院子鬼哭狼嚎,秦瑶光正打得兴起。 冷不丁被淳宁抓住,她顺着淳宁的目光望过去,哦,原来就是之前跟女奴交叠而坐的那个人啊,挨打挨的不冤。 秦瑶光动作一顿,淳宁正要过去驸马身边,却见秦瑶光把鞭子一抖,又是一鞭甩到卢亦身上。 这一鞭她用了些力道,打得卢亦身上的湖绿色锦袍层层破裂,血珠飞溅。 卢亦“嗷”地一声惨叫出声,心疼得淳宁忙不迭的跑过去将他护在怀里,用脊背冲着秦瑶光。 秦瑶光狠狠地冲着天空翻了个大白眼,手里挽了个鞭花,在空气里发出“噼啪”一声爆响。 随着这一声,淳宁的身子抖了一抖。 过了好一会儿,并没有传来预期中的疼痛,她才悄悄睁开眼睛,看着威风凛凛持着鞭子的秦瑶光。 这个瞬间,她心里有些羡慕皇姐。 满京城都说乐阳长公主骄纵跋扈又如何,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秦瑶光把鞭子扔给谷雨,邓嬷嬷忙上前用丝绢轻轻包住她的右手按捏起来,心疼道:“殿下,这种事情您怎地就亲自动手了?仔细手痛。” 一阵酣畅淋漓之后,秦瑶光正在心里暗暗叫苦。 何止手痛,她右边整条胳膊都是痛的。 这具身体真的太废材了。 谁说使鞭子就不费力的? 邓嬷嬷的揉捏的力度刚好,每一下都恰到好处。 感受着手掌传来的酸胀,秦瑶光扬声道:“光天化日、白日宣淫,都给本宫捆了!本宫这就进宫,请皇帝陛下做主!” 在场众人也顾不得身上的伤了,衣不蔽体的赶紧把衣衫胡乱掩住,没口子的求饶: “长公主息怒,微臣知错了!” “在下一时糊涂,还望殿下高抬贵手!” “草……草民,草民第一回来,还望长公主手下留情。”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一时之间,梅园里磕头声此起彼伏。 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京中数得出来的纨绔,尽是些仗着家中权势胡作非为的货色。 时日久了,一帮人总觉得缺了新花样,卢亦便将公主府作为新据点。 能在公主府里干那档子事,岂不刺激? 谁知道终日打雁,今儿终被雁啄瞎了眼。卢亦当初拍着胸脯保证,淳宁绝不会突然出现扫了众人的兴致。 没想到,今儿不仅来了,还带来乐阳长公主这尊煞神。 试问,乐阳长公主的名声谁不知道? 那可是在宫里都横着走的主,是和帝后平辈论交的人。 白日宣淫虽然不是什么砍头的罪过,但此事一旦宣扬出去,他们的名声也就完了,还会连累家族,被御史弹劾。 这么严重的后果,他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不敢?” 秦瑶光的眉宇间尽是厌恶,冷冷道:“本宫看来,你们敢的很,竟敢到公主府撒野!” “今儿要不是本宫来撞见了,你们还想瞒到何时?!” 卢亦做出这种事情,置淳宁于何地? 置皇室颜面于何地? 别说皇室,随便换一个大户人家,就连那家人的所有女子名声都会被连累。 作为淳宁的长姐,秦瑶光越想越气,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本宫捆了!” 邓嬷嬷使了个眼色,谷雨微微蹲身,带着小丫鬟上前,找到什么就用什么东西来捆人,衣带子、络子等等,都被派上用场。 秦瑶光带的人不多,又不是在自己府上。 但她具有足够的威慑力,没有人敢造次,又刚被撞破丑事,心神俱裂下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在一片求饶声中,卢亦忍着痛在地上膝行到秦瑶光脚下,哀求道:“殿下,微臣知罪。是微臣一时糊涂,想着讨淳宁欢心,才做下错事。” “还望您看在淳宁的份上,饶过微臣这一遭,微臣以后都不会了。” “对对,我们知错了。” 众人立刻七嘴八舌的附和,还有人愿意献上金银宝物,只求秦瑶光不追究此事。 ? 讨淳宁欢心和白日宣淫这件事,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秦瑶光不为所动,淳宁听了却一脸感动,忙扑倒在卢亦身侧,和他一起求情:“皇姐,他都是为了我好,您就放过他吧!” 秦瑶光简直被气笑了。 她真想撬开淳宁的脑子好好看一看,里面究竟是个什么奇特的构造。 才嫁给卢亦这个人渣两年,就被改造得这样彻底? 秦瑶光对邓嬷嬷道:“拿我的贴子去宗正寺,让他们速速遣人来淳宁公主府。” 又吩咐淳宁身边的贴身侍女:“去把你们府里的掌刑人叫来,都给本宫看住了!少一个人,本宫就唯你是问!” “谷雨,你留下。” 秦瑶光缓和了语气对谷雨吩咐:“如果有人想走,你不用拦着,记下名字就行。” 她这么说了,谁还敢走? 被她记下名字,说不定下场被乖乖留着更惨烈。 秦瑶光一口气吩咐完,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卢亦见状,忙掐了一把淳宁,淳宁爬起来追上去,道:“皇姐,您等等我!您真的要进宫吗,这种小事,要是惹得母后生气了,就是我们不孝。” 秦瑶光走得飞快,道:“我是去找皇帝,为什么母后会知道?谁敢多嘴?” 鉴于她一直以来的威名,淳宁立刻住嘴。 秦瑶光握住她的手臂,把她拉上了自己的马车,道:“你跟我一起。” 上了马车,秦瑶光看着她问:“淳宁,你老实告诉我,你看见驸马跟其他女人搞在一起,不难受?” 怎么可能不难受? 古往今来的女人,都忍不了。 除非是变态。 秦瑶光内心笃定,才问出这个问题。 淳宁听见,整个人如同被抽了丝线的傀儡娃娃,瘫倒在车厢壁上靠着,毫无精气神。 车轱辘缓缓转动,秦瑶光也不理她。 过了好半晌,车厢里才响起淳宁细弱的声音:“皇姐,可是他说,他都是为了我好。您看啊,都结婚两年了,我都没有子嗣。” “驸马说,不论是谁生下孩子,都抱到我膝下养着,都是我的孩子。” “皇姐您说,他都这么为我考虑了。” 是个傻子,鉴定完毕。 第73章 人均恋爱脑 第73章 人均恋爱脑 秦瑶光扶额,对邓嬷嬷道:“嬷嬷,你跟皇妹妹仔细讲讲。” 她实在是心累。 这个妹妹,怎么到这个份上了,怎么还一门心思觉得,卢亦是为了她好呢? “是。” 邓嬷嬷应了,让谷雨沏了两杯茶递给两位主子,才道:“淳宁公主殿下,京里的大户人家,跟宫中不一样。” “在宫里,哪怕不是皇后诞下的嫡子女,身上也留着皇上的血脉,是天家骨肉,都是尊贵的皇子公主。” “但在民间就不一样,庶出就是庶出,上不得台面的。”邓嬷嬷道,“那些讲究些的人家,还会正经序个齿幼,那些不讲究的嘛,就跟猫儿狗儿没什么两样。” 淳宁捧着茶杯,听得一愣一愣。 这些话,皇太后也对她讲过。但那会儿她心里都是驸马,根本听不进半句。 “所以啊,那些庶出子女要是能被养在嫡母膝下,是顶顶儿最光荣的事。虽然不及正经嫡出,但连婚嫁都比普通庶出的强上不少。” 邓嬷嬷总是伺候的下人,说得很委婉。 秦瑶光看着淳宁的神色,语气生硬道:“听明白了吗?他搞出庶子庶女出来,养在你膝下,不是为你好,是利用你!” 她冷哼一声道:“好大的脸呢,也想用我们皇家公主的名头。” 这事儿,古今都说不过去。 搁在现代,那更是震碎三观的事情! 老公在家里养了一堆小情人,生了娃,对外说是老婆的孩子? 算了算了,还是不想现代,想了就更接受不能。 她能接受公主府上的五个孩子,那也是因为她读过原书,知道这五个孩子跟燕长青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缘故。 “但,但……” 淳宁经过刚才那个震撼场面的洗礼,虽然仍是习惯性的维护卢亦,但心里总算产生了动摇。 可她一时半会儿,脑子里还是转不过弯来。 秦瑶光的情绪也慢慢冷静下来,半阖着眼,思索着淳宁为什么不愿接受现实。 类似的情况,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皇姐,他怎么可能会骗我?” 淳宁的声音听起来六神无主,杯子里的茶是一口没喝。她用力握着青玉茶盏,以至于纤细白嫩的手指骨节处,都泛出了青白色。 “你说,他骗我有什么意义吗?我是他的结发妻子啊,我们是一体的。我要是不好,他又有什么好处?” 听着淳宁的喃喃自语,秦瑶光想起来了。 淳宁现在,像不像那些在网上因为某件事站错队的网友? 明明事情真相都摆在面前了,但就是因为一开始就表明了立场,哪怕事情反转后,仍然不肯相信。 因为一旦信了,就证明了是自己当初愚蠢,才会被骗,才发表了错误的言论。 只要不承认,就没有错。 其实,隔着屏幕谁又能知道事实真相,都是被蒙蔽了。 哪里又是网友的错呢? 可自尊心让他们不肯承认,从而衍生出“事实真相被掩盖”的种种阴谋论出来。 在秦瑶光看来,错了不如大方承认,下次才不会在被骗。 就像淳宁现在这样。 秦瑶光睁开眼,拉住淳宁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放柔了语气:“妹妹,你老实跟我说,你看见刚刚那个样子,你难不难过?” “我们自家姐妹讲悄悄话,不提那些什么公主的体面,就说你自己。” 在她的声音里,淳宁的眼眶慢慢红了,哽咽了一声,眼泪无声流淌而下。 见淳宁连哭都如此压抑,秦瑶光心口莫名一痛。 这份疼痛来得如此莫名其妙,难道,是原主自己的情绪? 毕竟,她继承了原主的所有记忆,也不奇怪。 秦瑶光用丝绢轻轻拭去淳宁的眼泪,道:“我知道了。你想怎样,姐姐都会帮你的。” “真的吗?” 淳宁抬起朦胧的泪眼,问道:“姐姐真的可以帮到我吗?” 秦瑶光温言道:“你别忘了,我是长公主。就算我做不到,还有皇帝,还有皇太后。” 该抱大腿时,就果断抱大腿。 淳宁低头看着自己在指尖,慢慢道:“我说了,姐姐可能会不高兴。我心里还是有驸马的,我就想他和我好好过日子,不再骗我,能做到吗?” 秦瑶光握了握拳。 什么鬼! 说了这么久,她还是放不下这个渣渣驸马? “你,”秦瑶光语气一顿,“你喜欢他什么呀?” 卢亦此人,除了空有一身好皮囊,只是一个才学有限的纨绔,就是一个绣花枕头。 这种男人也配拥有一份死心塌地的爱? “我……我都嫁给他了啊。” 淳宁的脸忽然红了,声音细如蚊呐,道:“姐姐你知道的吧,你也洞房过。” 秦瑶光愣了一愣,才明白过来淳宁是什么意思。 她和燕长青没圆房这件事,外人并不知晓,所以,淳宁的意思是…… 好吧,原谅她不是古人,没有把贞洁看得那么重要。 “妹妹,哪怕成了亲,也能和离的。”秦瑶光道,“在皇家是困难了些,但只有你有心,我就能帮你办到。” 涉及到皇家的颜面,很多时候,哪怕公主婚后的日子过得不如意,也会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但不代表做不到。 她还想再劝,淳宁却轻轻的摇了摇头,她不愿意。 行吧,她怎么就忘记了,这是一本古代言情小说呢? 人均恋爱脑嘛,她懂了。 “行,那我就答应你,让卢亦从今往后,乖乖听你的话,再不敢骗你。”秦瑶光说得斩钉截铁。 “真的?” 淳宁的眼里迸发出惊喜的光。 看着她的模样,秦瑶光也不想在多说什么了,只要她自己觉得日子幸福就行。 很多时候,并不是你为她好,她就会真的觉得好。 鞋子合不合脚,只有穿的那个人知道。 总之有她看着呢,要再有什么不对劲,她再解决问题就行了。 这么拿定主意,秦瑶光也就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一刻钟后,坐在车辕上的侍女回禀:“殿下,我们到了。” “递贴子进去,本宫跟淳宁公主,去皇后那里坐坐。” 她改主意了,既然淳宁还想继续跟卢亦过日子,就不能把事情闹大,但也不能不闹。 第74章 她就不客气了 第74章 她就不客气了 至于怎么把握好这个度,去找谢皇后准没错。 但是吧,进了后宫,消息就瞒不住禧宁宫那边了。其实,以皇太后的耳目灵通程度,去找皇帝也顶多只能瞒住一两天。 秦瑶光从来就没有觉得,她能瞒住皇太后。 跟淳宁那样说,不过是哄哄她,谁让她好哄呢? 谢皇后正在寝殿里用着午膳,见着贴身侍女一脸怪异的拿着一张帖子进来,问:“这是怎么了?” 贴身侍女对摆膳的宫女使了个眼色,让她们都下去。 谢皇后坐直了身体,贴身侍女附到她耳边,讲淳宁公主府上的事,简单讲了,把乐阳长公主的名帖双手奉上。 “你说什么?!” 哪怕是自诩见多识广的谢皇后,也没有听说过这等骇人听闻之事。 大上午的,白日宣淫? 卢亦的脑子,是被猪拱过吗? 她简直不敢相信,堂堂卢家,会养出这种嫡子来。 “娘娘,”贴身侍女低声道:“宗正寺的人已经去了,两位公主就等在皇宫门口,等着您召见。” 谢皇后头痛地扶住额头。 找到她头上,肯定不是淳宁的主意,一定是乐阳。 平时也没见她的人,今儿一大早更是跑去了禧宁宫,自己这里连一句话都没有。这会儿有事了,倒是知道上门。 果真无事不登三宝殿。 “你快去,将两位公主请进来。另外,速速去文德殿一趟,给大司徒递个话。” 谢皇后的习惯,遇事不决找她爹,准没错。 秦瑶光正是知道她的习惯,才专程来找她这一趟。 谢皇后知道,就等于大司徒知道,大司徒知道,就等于整个朝堂都能知道。 至于究竟谁要知道、谁不知道,谁又是知道了装不知道,谁又会在里面浑水摸鱼,这些势力派系的较量,她就不管了。 卢家不是连给自家亲戚求个官,都要绕过大司徒,求到皇太后这里吗? 那就让大司徒手里拿住卢家一个把柄,最好两家能狗咬狗。 反正,不能说世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至少这谢、卢两家,不是什么好东西。 要是卢家狗急跳墙,能咬下谢家一口肉来,就是最好的事。 秦瑶光并没有想要趁机为皇帝弟弟夺回皇权的意思,就皇帝的那个能力,让他亲自过问朝政,他也过问不出什么花来。 恐怕,还不如让大司徒把持。 但只要能借机削弱一点大司徒的权利,也是好的。 朝堂政治她不懂,却也知道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大司徒手里的权被分薄了,清流寒门、勋贵公爵这些人也不是吃素的,自然会趁机争取。 只不过,其中有一个人,却是她的目标。 秦瑶光从原书剧情里知道,燕长青有一份复仇名单,卫尉寺卿赫然在列。 而今天在淳宁公主府里看见的那些纨绔子弟中,便有一人,叫薛仁苏。这个人,本身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但他却是卫尉寺卿庶弟的幼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做坏事的报应,卫尉寺卿——堂堂九卿之一,纳妾无数,竟然没能留下一个儿子。 眼看着年纪越来越大,再怎么努力也没用,只好从宗族中过继一子。 千挑万选,便挑中了这一位薛仁苏。 秦瑶光微微一笑,既然此人撞到了她手里,她就不客气了。 也算是,意外收获? 她心里这么想着,就打算此事了解后,差人去把呼延进找来。 呼延进在京城落脚后,特意送了名帖来,报了地址。 大好联络人物,不用白不用。 秦瑶光虽然不知道燕长青在盘算着什么,但她能肯定,这个消息,他一定能用得上。 看着秦瑶光闭着眼睛靠在马车的迎枕上小憩,眉目从容,淳宁捏着丝绢,满心都是羡慕。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皇姐是一位能靠得住的长姐呢? 早知道,她就不该顾忌着皇姐在京城的坏名声,早点跟她往来,也不至于让卢亦蒙骗了这么久。 时间越久,她想到院子里的污秽场景,就越恨。 待事情都解决了,要把那梅园的每一寸地皮都翻过来清洗干净! 多肮脏啊! 不知道他们聚众了多少次,太恶心了! 还让她每次都要通传了才能出现,这不妥妥的留他们收拾场面的时间吗? 淳宁这会儿,总算是回过味来。 再想起之前府里的蛛丝马迹,只恨自己是个睁眼瞎,竟然都看不见! 不知道那些人口中,是怎么说自己的呢? 肯定是觉得,很蠢吧? 被驸马几句话就哄得团团转。 淳宁的脑子里思绪起伏,跟跑马一样,想想这个、又想想那个。 忽地,她想到皇姐拿着长鞭打人的场面。 打人自然不对,但真的好威风好爽啊!打得那些人哭爹喊娘。 想到这里,淳宁轻轻推了推秦瑶光,道:“皇姐,你教我使鞭子,行吗?” 秦瑶光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问:“怎么,学来打驸马啊?” 淳宁也不知道想到什么,俏脸一红:“我总得有制住他的法子才行。” 秦瑶光冲她摇了摇手指,道:“现在不行。” “为什么?” 淳宁满脸失望。 “你身体太差了,比我还差。” 这些贵族女子,就秦瑶光目前所见到的,一个个都身娇体弱。要论身体最好的,竟然是年纪最大的皇太后。 倒不是大景朝刻意以柔弱、以纤瘦为美,主要她们太过养尊处优。 就说走路这件事,在府内有软轿、肩舆、步辇,出了府有马车。更别提,有些规矩大的人家,把那千金养在深闺里,每天正常的活动范围,就那么一个小院子。 吃饭有人布菜,洗漱更衣等等,都有人伺候着,她们也就动动手。 好好的人,长期不活动,更别提合理运动了,身体能不弱吗? 这么粗略一算,乐阳长公主因为脾气骄纵,以鞭笞人为乐,还让身体得到了些许锻炼。 秦瑶光想到这里,要不是顾虑着淳宁的情绪,简直快笑出声。 “那,我就是不行吗?”淳宁闷闷不乐。 秦瑶光忽然想到个主意,道:“要不这样吧?” 第75章 演,都挺会演的 第75章 演,都挺会演的 “什么?” 淳宁瞬间来了精神。 秦瑶光正要说话,谢皇后的贴身侍女来到马车外,恭声道:“长公主殿下、淳宁公主殿下,皇后娘娘请二位进宫。” 进了宫门,换乘了宫中的软轿,两人很快来到谢皇后的凤阳宫。 一进门,秦瑶光立刻换上一副悲戚的面容,见了礼后便哀声道:“娘娘,正是用午膳时,实在不是我要来打扰您,这事儿,得请皇后娘娘做主啊!” “我们皇室的公主,怎么能让一个区区驸马,把脸踩在脚底践踏!” 淳宁一愣。 她显然还没想明白,原本一脸从容的皇姐,怎么能变脸变得这么快。 秦瑶光借着宽大袖袍的掩护,使劲掐了一把她的大腿,拉着她一块,扑倒在谢皇后跟前,行了个大礼。 淳宁痛得连眼泪都出来了,立刻进入状态,哽咽道:“求皇后娘娘做主。” 谢皇后愕然。 随即,心里升起一种隐秘的得意。 眼前跪着求她做主的这两位,从辈分而言,是她婆家的姐姐和小姑子,都是平辈关系,身份同样尊贵。 她贵为皇后,也不能让这两位跪她。 此时此景,大大的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哎呀这是做什么?” 谢皇后压住唇角一抹笑意,快走了两步到她们跟前,亲手将两人扶起,道:“快别这样,我们都是一家人。遇到什么难事了,只管说说,我能帮得上忙就一定不会推辞。” “谢过皇后娘娘。” 秦瑶光伸手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借着谢皇后的力道就起了身,顺道拉起淳宁。 她又不是受虐狂,谁爱跪来跪去。 要不是为了满足谢皇后的虚荣心,心甘情愿替她办事,她才不爱演这一出戏。 谢皇后赐了座,两人坐下后,淳宁用丝绢掩面,秦瑶光快速将淳宁公主府上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啊,竟有此事?!” 谢皇后装出一副刚刚知道的模样,惊诧道:“太过分了!” 秦瑶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道:你也挺会演的,别告诉我这么久才叫我们进来,你没时间打听到消息? “我们姐妹二人原本是打算去求皇上做主的……”秦瑶光道。 “不,万万不可!” 谢皇后吓了一跳,连忙阻止。 里头陷进去这么多人家,要是去文德殿里一闹,就没有退路了。 “所以,我这就来找娘娘您了。” 秦瑶光说着,又给她戴了一顶高帽子,道:“娘娘母仪天下,是我们皇室女子的典范。淳宁被欺负成这样,只有来求您做主。” “您说说,卢亦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一旦传扬出去,我们皇家女子的颜面,往哪里搁?” 一句话,把谢皇后绑到同一条船上。 她嫁给皇帝,当之无愧是皇家女子的一员。 “到时候满京城里都会说,是我们管不住自己的夫君,才会让他们留恋别的女人,不待见嫡妻。” 一句话,把谢皇后拽入谷底。 皇帝的心里只有静妃,是谢皇后心里永远的痛。 这不就是说的她吗?! 不行,绝对不能落人口实。 谢皇后深吸了两口气,沉声问:“说吧,你要本宫怎么替你们做主?” 她摆出了皇后的款,秦瑶光自然也就不跟她客气了,道:“淳宁公主的驸马卢亦,是太后娘娘亲自替她挑的,才学品性,那都是一等一的好。” 此言一出,谢皇后和淳宁齐齐一愣,不明白她为何忽然夸起了卢亦。 秦瑶光继续道:“驸马学坏,一定都是被那些人给带坏的,才会让淳宁如此伤心。” 她恨声道:“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我都不会放过!” 淳宁听到这里,忽然福至心灵,哭求道:“皇后娘娘,一定不能放过他们,都是他们的错。” 哪怕她心知肚明,坏根子是出在卢亦身上。 但既然她还要和卢亦过下去,就得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 秦瑶光道:“我让人把他们就地看管起来,还请皇后娘娘遣人去这些人的府上,让他们来淳宁公主府上赎人。” “赎人?” 最初的意外之后,谢皇后仔细思忖了半晌,这的确是个得体的法子。 不会将皇家丑事闹得满城皆知,还能警告各家,同时能让淳宁公主消了心底这口恶气。 一想到卢家还托了淳宁去皇太后那里求官职,谢皇后心里不免有些得意。 想绕过我们谢家? 这不还是撞上来了吗? 见谢皇后脸色微变,秦瑶光便知道了,谢皇后很乐意。 论拿捏人心,她虽不才,却也靠这一手本事,做到了三年销冠,又爬到亚太区总裁的位置。 “你说,怎么赎?”谢皇后问。 淳宁也看着她,觉得这个法子好极了。 这样一来,岂不就是替卢亦,得罪了他整个交际圈?还有杀鸡儆猴的作用。再往后,谁还敢和卢亦一块玩儿? 一个不好,可是会被皇后娘娘拿住把柄,去府里要赎金的哦。 淳宁忽然发现自己的脑子灵光了不少,至少能明白皇姐的用意了。 虽然是淳宁遇到的事,但现在,秦瑶光牢牢地把控了主动权,事情按照她想要的方向去发展。 “赎人的法子,自然要按品级来,不能一概而论。” 秦瑶光图穷匕见,淡淡道:“那九卿之家,非得用五百两黄金来赎,方能消我姐妹二人心头之恨!” “五百两黄金?” 谢皇后失声惊呼。 她以为,秦瑶光提出赎人,以警示为主,至于具体赎金,意思意思就行了,并非真的要索要。 “三公九卿,乃朝廷枢密重臣。古人有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连自家儿孙都教不好,那本宫就替他来教!” 秦瑶光拿出在董事会上发言的气势,沉声道:“本宫替他出手教子,五百两黄金,多吗?” 被她气场所慑,谢皇后呼吸一滞。 恍惚间,她仿佛回到当年,第一次面见先帝之时。 那时,先帝沉疴难起。 召见她这位定下来的太子妃时,哪怕是在病中的一个眼神,都令她肃然生畏。 谢皇后的手指,悄悄蜷了起来。 第76章 我们皇室公主不是强盗 第76章 我们皇室公主不是强盗 见谢皇后一时间没应承,淳宁看了看秦瑶光,又看看谢皇后,怯怯的开口:“皇姐……” 秦瑶光抬手制止了她的话。 要是淳宁主动求情降价,她和谢皇后的交锋,就落了下风。 在她们两人之间,淳宁自然选择皇姐,立刻闭口不言。 她心里,也为这五百两黄金而震惊。 哪怕贵为皇室公主,什么珍稀宝物都见过,淳宁也没见过实打实的五百两黄金。 那得有多少啊? 她心里根本没有概念,只知道很多很多。 如果真的能行,那她和皇姐不是白白赚了一大笔吗?这还只是一个人的,剩下的人还有七八个呢。 这么一想,淳宁一颗心就火热起来。 谁会嫌钱太多啊? 又不是傻子。 想通了这一层,淳宁立刻打定主意不再开口,专心致志地开始研究凤阳宫中铺设的金砖纹路来。 秦瑶光大致猜到谢皇后在想什么,低头品了一口茶,淡淡开口道:“皇后娘娘若是觉得为难,本宫就先告辞了。” “卫尉寺卿大权在握,娘娘有所顾虑,也是常理。” 说罢,她放下手中茶盏,起身欲走。 谢皇后忍了忍,终于是没忍住。 秦瑶光从她这里离开,能去的地方无非就是文德殿或禧宁宫。 一个皇帝、一个皇太后,拒绝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再说了,只要她带着淳宁去了文德殿,大司徒立刻就能知道,人是从她这里离开的。 把大好机会拱手相让? 乐阳第一个来找的人明明是她。 想到父亲严肃的脸,谢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乐阳,本宫可以派人前往,但至于能不能行,薛家肯不肯拿出五百两黄金来赎人……” 她说话留了余地。 但这场对峙,最终以谢皇后败下阵来,作为结束。 “那我们姐妹二人就先谢过皇后娘娘。” 秦瑶光得了便宜,立刻卖乖,拉着淳宁一起给谢皇后行了福礼,致谢的诚意满满。 能屈能伸,大丈夫也。 谢皇后此时,心里早就没了看着她们两人行礼的满足感,摆了摆手道:“不必多礼,本宫应该的。” 解决了最棘手的五百两黄金,剩下的人就容易了。 按父辈在朝官职来定赎金,从二百两黄金往下数,最便宜的,也要五十两黄金。 到了最后,谢皇后忍不住道:“乐阳,你们贵为公主,何苦要这许多黄金。不如要求他们奉上古籍珍本、传世画作,还能不沾铜臭。” 秦瑶光笑吟吟道:“若是要了娘娘所说的那些,岂不是剜了他们心头肉?不好不好,传出去还当我们皇室公主是强盗呢。” 谢皇后你不懂,什么都不如这真金白银好使。 哪怕再过两千年,这黄金仍然是硬通货呢。有钱就能解决这世界上绝大部分的难题,何况她在大景朝还拥有长公主的尊贵身份呢? 她可不是那怀璧其罪的“匹夫”。 只要她的皇帝弟弟还坐在皇帝位置上,她就什么都不怕。 而那场影响整个大景朝皇位更迭的大动乱,在十年之后。这十年,她就是金刚不坏之身。 听她这么说,谢皇后想要翻白眼,奈何世家女的礼仪不允许她这样做。 淳宁却是在心里乐开了花。 她虽然不知道这些黄金究竟价值几何,但看谢皇后的反应,就能知道这笔钱价值不菲。 这难道还不算剜了他们心头肉吗?皇姐说的可真有趣。 连淳宁自己都没发现,就今儿短短半日的功夫,她望着秦瑶光的目光,就从了疏离、羡慕、亲近、依赖,到了眼下的崇拜。 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成了秦瑶光的迷妹。 说定此事,秦瑶光才道:“皇后娘娘,我们两人来,打扰你用午膳了吧?” 谢皇后点点头,她早就饿了。 正要吩咐重新传膳,让两位公主和她一块儿吃,秦瑶光又道:“罪过罪过,如此,我和淳宁就先告辞了。这就回淳宁公主府里,静候娘娘佳音。” 说完,她就拉着淳宁施礼告退,还不忘催谢皇后干活:“娘娘,这会儿已是未时,还有三个时辰,宫门就要下钥了。” 这是提醒谢皇后,时间紧张呢。 “行了,本宫知道了。” 见谢皇后有些不快,淳宁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顿时眼里泪花泛滥,悲声道:“淳宁,多谢皇后娘娘做主。” 看着两人离开,谢皇后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让人重新摆膳。 站在她身后的大宫女不忿道:“皇后娘娘,两位殿下这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分明是来请托您办事的,连午膳都不肯留下陪您用,这点做客之道都不懂。” 简直就是过河拆桥。 “罢了。” 谢皇后垂眸:“乐阳的性子,当年连先帝都敢顶撞,肆意惯了。” 这话要是被秦瑶光听见,多半又要感叹,她这个身份的好用。 带着淳宁出了凤阳宫,秦瑶光吩咐跟着她的侍女:“你去禧宁宫里,把我们到了淳宁府上发生的事情,桩桩件件,一字不漏的告诉皇太后。” 既然从谢皇后这里离开,她就不便在后宫逗留。 但皇太后那里,却不能没有交代。 让侍女去如实禀报,远比皇太后从别的什么人那里听来了风言风语,再使人去查强得多。 谷雨被她留在淳宁府上了,唔,看来下回出府时,还是得多带两个贴身侍女。 一遇到事,就人手不够。 谢皇后这个人心思细腻敏感,天生就爱多思多想,她还指望着谢皇后好好办事呢,没必要节外生枝。 坐在离开皇宫的马车上,秦瑶光的肚子“咕噜”一声响。 淳宁顿时不好意思道:“皇姐,都是为了我的事,才让您受饿。” 秦瑶光一摆手,笑眯眯道:“这有什么,我这会儿心情好的很。” 换了谁,想着即将有大笔黄金到账,那心里都是美滋滋的。 邓嬷嬷忙从茶桌的暗格里取出糕点来,又斟了茶,伺候着两位主子先垫着肚子。 是今儿灶上新做的红豆蜂蜜糕,一打开盖子,馨香扑鼻。 秦瑶光拈着一块,吃得心满意足,对淳宁道:“你要是过意不去,不如想想,到了你府上用什么来招待我。” 淳宁没口子的答应下来,秦瑶光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她期待的是淳宁公主府上的膳食吗? 不不,她迫不及待要回去看看,那些人听见赎金后的反应了! 第77章 万恶的封建社会 第77章 万恶的封建社会 重新抵达淳宁公主府。 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淳宁恍如隔世。 她站在原地,悄悄咽了一下口水,说不上是个什么心情。 方才在宫里跟着秦瑶光一起,成功让谢皇后出手的快意已散去,她又想到了卢亦。 她这么做,卢亦会不会怪她? 秦瑶光仿佛察觉到她的心情,转身看着她,动作温柔的替她整理着发髻上的珠花,柔声道:“好妹妹,有姐姐在呢,你什么都不用怕。” “刚才,你在凤阳宫里就做得很好,临走时还不忘拜托皇后娘娘。” 不得不说,淳宁的表现给了她一些小小的惊喜。 从刚开始完全不在状态,需要自己掐一把才能入戏,到临走时自己掐自己,简直是质的飞跃。 得到她的肯定,淳宁心里立刻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 “走吧,先吃饭。” 淳宁犹豫片刻后问:“皇姐,我们不先去梅园看看吗?” 也不知道,卢亦他怎么样了。 秦瑶光笑道:“急什么,眼下着急的人不是我们。不过,让他们先知道,我们回府了。” 先晾一晾。 等待的滋味最煎熬,等一个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惩罚,尤其难熬。 秦瑶光拉过淳宁的手,笑道:“好妹妹,快去吩咐摆饭吧,皇姐我的肚子啊,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她故意说得夸张,引得淳宁歉疚之心大起,忙张罗起来。 比起乐阳长公主和皇帝的地位,淳宁几乎是个小透明。但她再怎么透明,也是先帝和皇太后的嫡女,公主府里仍然是锦衣玉食。 她没有回府,府中的饭菜俱都是备好的。 淳宁感激秦瑶光,让厨房用心整治了一桌菜出来。 不一会儿功夫,一道道精致菜肴跟流水似的被端上来,摆了满满一桌。 桃花鲊、糖蒸茄、酿肚子,卤到酥烂入味的猪头、秋油蒸的东坡肉、用萝卜丁和莲藕块炒的鸡丁、一碟子两面煎到金黄的禾花鱼,还有芦笋甲鱼汤、红煨羊蹄…… 多得简直数不过来。 秦瑶光吃得心满意足,道:“你们府上的厨子手艺不错,该赏。” 淳宁立刻道:“日前是在京里酒楼的大厨,是驸马觉得不错买了人回来,有身契的。姐姐若是觉得不错,走的时候带走便是。” 一个厨子,只要能让皇姐高兴,她做什么都愿意。 秦瑶光闻言,却微微拧眉,她没有推辞,却道:“把那厨子带上来,我想见见。” 淳宁立刻点头,吩咐侍女道:“去把人好好请来,就说皇姐很满意他的厨艺,别吓着了。” 两人用完午膳,屋子里伺候的人将饭菜给撤了下去,又捧了热水毛巾等物上来,给她们漱口净面。 一应停当之后,才有人带着厨子进屋见礼。 秦瑶光看着那人,心里便有了答案。 干厨师的,不论在何朝何代,大多体型丰满。就算有部分例外,精神气那也都是极好的。 毕竟,守着灶台,怎么也不会缺了那几口吃的。 可眼下跪着的那人,看着又木讷又悲苦,眼神极其空洞木然,身材虚浮,腮边的肉无力的耷拉在两颊旁。 秦瑶光见过这种身形,是胖子骤然瘦下来之后,才会有的变化。 “你叫什么,是哪里人?何时进府,之前做什么的?” 秦瑶光问话:“家里还有什么人吗,如今都在哪里?” “草民万裕柴,泾阳人氏,一年前被驸马看中进了公主府。”他一脸麻木地回答,“之前在万民楼掌勺,家中上有老下有小七八口人,草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哪里。” “不知道?” 淳宁惊讶地问。 她只知道府里有这么个厨子手艺不错,今儿是第一次见。 怎么会不知道家人在哪里呢,公主府后面整整一条街,住着的都是府里有身契的下人。 权贵之家,是不用那些长工短工的,用着不放心。 但万裕柴进府一年有余,自称仍是“草民”。 或许,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坚守。 秦瑶光却好似早有预料,又问:“‘万民楼’,是你自家的产业?你来公主府之前,是良民?” 万裕柴的眼里忽然迸发出光,又慢慢熄灭。 邓嬷嬷看出端倪,道:“你如实说来。我们主子是当今乐阳长公主,若是有什么冤屈,自会替你做主。” 淳宁看得一愣一愣的。 她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却不敢去细想。 万裕柴原本已经见完礼站着,听见邓嬷嬷这么一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悲号道:“求殿下替草民做主!” 开了个头,剩下的话就容易了。 “草民在京里经营万民楼十余年,养活着一家子人,自问诚信经营从不亏欠了谁。见到街边的乞丐,还会时不时周济一二。” “谁知道,驸马爷到万民楼吃过几回后,硬是要草民卖身入公主府,说是公主殿下喜欢草民的手艺。” “草民有家有室,当然不肯……” 说到这里,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偌大一个汉子蜷了起来,大滴大滴的眼泪掉落。 “驸马爷带着京兆府的人来,用五十两银子买了万民楼和草民,从那天起,草民就再也没见过家人。” 淳宁越听越心惊,连指甲掐入血肉也没发现。 “驸马说,让草民在府里安心当差。要是有了什么别的心思,这辈子都见不到家中父老,还有那嗷嗷待哺的幼子。” 看来卢亦也知道怕,怕吃进口的东西有问题,才用了他的家人做要挟。 “岂有此理!” 秦瑶光一拍案几,拍得她掌心发红,案几上的茶盅跳了几跳,发出一阵稀里哐当的响声。 这个卢亦,到底还用淳宁的名头,做下多少桩恶事? 万恶的封建社会,在这种阶层森严的制度下,特权阶级远远凌驾于普通老百姓之上。 就连一个手里没有实权的驸马,也能仗势欺人到如此地步。 好好的良民,就因为被他看中了厨艺,就被逼卖身,还和家人离散。 连人带酒楼买下来,五十两? “姐姐!” 见秦瑶光发了这么大的火,淳宁惶急道:“姐姐,我是真的不知道,竟然是这样。” 第78章 不知者,是失职 第78章 不知者,是失职 秦瑶光看着她,有一句话在嘴里,没有说出来。 那句话是——很多时候,无知,也是一种恶。 “淳宁。” 她轻轻叫了她一声,眼神无悲无喜。 “啊?我在,我在。”淳宁连忙应道,“姐姐,妹妹这就让人去把他的家人找回来,把万民楼还给他。” 秦瑶光点了点头,道:“你这里叫公主府,不是驸马府。往后,这里里外外的事情,都必须经过你的手。” 淳宁连连点头。 “你府里的事,恐怕不止这一两件。” 秦瑶光又道:“明儿一早你进宫去见母后,求母后拨几个得力的人手来,将府里好生整治一番。” 不是她看不起淳宁,淳宁就算有这份心,她也没这个能力。 这个公主府,她进了两回,两回都碰到事。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 要不然,也不会被卢亦这么容易就拿捏了。 “好,好的。” 秦瑶光对仍然跪着的万裕柴道:“你且起来。回去把这些日子在公主府里的东西收一收,到门口候着吧。本宫离开时,带你回万民楼。” 万裕柴感激不尽。 原以为这辈子就这样凑合过了,没想到他今日竟是遇到了菩萨! 他在京城开酒楼,万民楼虽然不算大,也凭借他的好厨艺拥有不少回头客。 时间长了,许多老主顾没事时也会到他这里来打上二两酒,叫上油炸花生、风鸡腊味等等下酒菜,一坐就是一个下午,什么都唠。 因此,乐阳长公主的名头,他很早就听过。 在传言里,这个驸马一走就是十年的长公主,从最开始被人同情,到后来因飞扬跋扈被人厌弃的整个过程,他都目睹了。 尤其是她虐待那几个庶出子女的手段,更是传得有鼻子有眼,宛如众人亲见。 在民间,乐阳的名声虽然不是什么“女魔头”,但也是个凶神恶煞、不讲道理,动辄就要打断人手脚的恶毒女人。 没想到传言如此不实! 待他回去,一定要好好宣扬乐阳长公主的善举! 万裕柴趴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草民谢过长公主殿下、淳宁公主殿下!大恩大德,草民感激不尽!” 秦瑶光对邓嬷嬷使了一个眼色,邓嬷嬷摸出一个荷包赏给了他。 看着感激涕零的万裕柴,秦瑶光温言道:“此后,好好过日子吧。” 不过是举手之劳。 她改变不了什么,不可能说什么人人平等,但事情既然撞到她跟前,她不能视而不见。 万裕柴离开后,秦瑶光一直兴致不高。 作为拥有平等自由思想的现代人,乍然间目睹了阶级的残酷性,她又深知无力改变,很影响心情。 早就过了午睡时间,她也有些犯困,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淳宁惴惴不安,不敢再提梅园的事,道:“皇姐,您要是不嫌弃,先随我去午休?” “有什么可嫌弃?” 秦瑶光懒洋洋道:“你小时候,我还抱着你一块睡呢。” 淳宁的院子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处处都透出精巧柔美来。 不过,却是不能去她的卧室。 淳宁是有驸马的,去她的床上睡觉,算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便在暖阁的软榻上歇了,足够宽大,又暖和,两个人睡没问题。 青烟袅袅,淡淡的苏合香在室内氤氲开来,淳宁侧着身子,看着秦瑶光轻声问:“皇姐,您是觉得,我做错了对吗?” 秦瑶光“嗯”了一声,道:“你才是公主府的主人,你一句不知道,就是失职。” “你看那被抄家的犯官,他们犯下的罪,家人一定知情吗?或许妻子知情,那隔着房的呢?问罪之时,全家获罪。”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渐渐听不清。 淳宁支着耳朵,连猜带蒙才弄明白她最后那几个字的意思。 她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终于抵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今天这大半天,给她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邓嬷嬷带着淳宁公主府的侍女,都守在暖阁外。微风轻送,摇动着廊下花铃,发出悦耳的铃声。 一片岁月静好。 淳宁公主的贴身侍女兰香压低了声音,对邓嬷嬷道:“嬷嬷,今儿多亏了你们。” 她们和秦瑶光身旁的白露谷雨等人一样,都是皇太后调教好,陪嫁给淳宁公主的。人人都识字,也各有所长。 卢亦此人,就觊觎过她们。 淳宁有一点好,不论卢亦怎么说,都谨记着皇太后的吩咐,没有把她们给他做通房的意思。 几个侍女一边念着淳宁的好,一边又眼睁睁看着卢亦用层出不穷的花样欺瞒淳宁,心里着急,也没有任何办法。 就像乐阳长公主府,节气侍女再怎么能干,还有邓嬷嬷坐镇,原主硬是要偏听偏信春棠苑母女的话,她们也只能束手无策。 因此,兰香见秦瑶光一来,就将府里的魑魅魍魉一扫而空,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大为畅快! 这会儿终于有了机会,便对邓嬷嬷吐露心声,想让长公主多多照拂着淳宁公主府,往后主子必不会再让驸马哄骗了去。 邓嬷嬷低声应道:“我们的主子是嫡亲的姐妹,往后两边府上,还是要多走动才是。” “嬷嬷说的是。” 兰香招招手,一名小丫鬟捧着五彩琉璃盏上前,里面盛着满满一盏剥好的石榴籽,晶莹剔透、色泽如同那粉色宝石。 琉璃盏里,搁着一个鎏金海棠花勺。 “嬷嬷难得来一趟,我们也没有什么好招待。昨儿主子赏下的贡品,姐妹几个没舍得吃,今儿正好嬷嬷来了,替我们尝尝鲜。” 对方刻意交好,秦瑶光也有照拂淳宁的意思,邓嬷嬷没有推辞。 “不愧是贡品。” 吃了一勺,邓嬷嬷赞道。 见她接受了,兰香眼里的笑容就更深了些。 猫有猫路,鼠有鼠途。 主子有主子的交情,她们做下人的,也有做下人的门路。 从早上起,就堆积在京城上空的云层散开了些许,洒下道道阳光。 吃了小半盏石榴,只见一人慌慌张张从外面跑来,张口就要喊。 邓嬷嬷把琉璃盏一放,起身拦住,低喝道:“噤声!主子都在歇息,何事悄悄禀来。” 第79章 钻狗洞 第79章 钻狗洞 来人是淳宁公主府上的婆子,却也在上午见到秦瑶光身边看见邓嬷嬷,知道她在乐阳长公主跟前的地位。 她看了一眼兰香,兰香冲她点点头,婆子便道:“好叫嬷嬷知道,梅园里有位公子翻墙逃了!把兰巧姑娘急得不行,赶紧差我来回禀。” 兰巧,淳宁身边另一名贴身侍女。 秦瑶光带着淳宁去皇宫之前,吩咐兰巧带人看着梅园被绑住的人,并言明若是跑了一人,都要拿兰巧问罪。 经历了秦瑶光发威,长鞭抽得人嗷嗷乱叫的场面,兰巧心头如何不惧? 兰香立刻就急了,立刻问:“怎么回事?都绑住了手脚,怎么还能跑?什么时候的事?” 婆子嗫喏道:“是主子们回府后的事。” 梅园那些纨绔子弟被绑了一上午,又被人看管着,又狼狈又丢脸,身上的伤还痛着,哪里能忍? 刚开始还能被秦瑶光震住,后来就人心思动,花样不少。 一个个,欺负谷雨和兰巧都是下人,不敢真拿他们怎么样。 还是谷雨稳住场子,命掌刑的婆子拿了一人杀鸡儆猴,才让众人重新安分下来。 然而,秦瑶光和淳宁回府的消息一传来,又迟迟等不到她们,就再次骚动起来。 谷雨弹压了一波后,清点人数时发现,偷偷溜走一人。 邓嬷嬷听她讲完经过,问:“是谁?” “伯远侯家的五少爷,”婆子偷偷看了邓嬷嬷一眼,“偷偷钻狗洞逃走的,连驸马爷都没发现。” 满京城,谁不知道伯远候家和长公主的关系? 那可是燕长青当世仅存的亲眷。 走了谁不好,偏偏走了他。 邓嬷嬷心里有了计较,道:“不急,既是走了,眼下也寻不回。你回去,跟谷雨说,务必把剩下的人给看住了,待主子们醒来再行处置。” “嬷,嬷嬷,不叫醒公主吗?”婆子结巴着问。 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们心里都有些慌。 邓嬷嬷笑了笑,道:“多大点事儿?不值一提。” 她的镇定,成功让兰香和婆子的一颗心都定了下来。 仔细一想,难道不是这个理儿? 人跑都跑了,难道还要为此,去扰了主子们的清净? 看着婆子去了,兰香屈膝道:“还望嬷嬷垂怜,替兰巧美言几句。” 秦瑶光在那么多人面前撂了狠话,却还是逃了一人,兰巧肯定是要被罚的,就看怎么罚。 兰香在心里暗暗庆幸:还好在这件事之前,她就同邓嬷嬷亲近了些,方才能顺势开口。若是等出了这事,连石榴都不好拿给邓嬷嬷。 “姑娘放心,老身心头有数。” 两人坐在廊下静候着。 同样的风景,心情却与之前大不相同。 风吹云动,在院子里投下流动的光影,暖阁里开始有了声音。 “主子可是醒了?” 邓嬷嬷走到门旁,轻声问。 秦瑶光的嗓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唔”了一声,问:“几时了?” “回殿下的话,已是申时三刻了。” “这么久了。” 美美地睡了一个午觉,秦瑶光只觉此刻神清气爽。 捏了捏淳宁的脸颊,道:“妹妹可睡好了?” 淳宁把脸贴在光滑柔软的丝被上,睁着眼睛,人看起来还不是很精神,有些呆。 古人的夜晚娱乐活动有限,睡得早、起得也早。 也就是鸡鸣则起、日落而息。 因此,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劳作的百姓,午休时间雷打不动。 淳宁心头有事,刚才的午觉睡得并不踏实,这会儿整个人都是懵的。 瞧她实在可爱,秦瑶光不由笑了,又捏了捏她的脸。 肤如凝脂,手感真好。 她撇撇嘴,道:“放着这么美丽的妻子,偏偏要去偷腥,男人啊。” 盗用一句经典骂人的话:贱不贱呐! 淳宁这才彻底清醒过来,一双美眸湿漉漉地望着她,目光中带着恳求。 “好好好,我不说他就是了。” 邓嬷嬷和兰香带着人鱼贯而入,手里端着铜盆、香膏、象牙梳等物,捧着用来漱口的香茶、和暖胃的红枣桂圆茶。 许久未曾亲手伺候秦瑶光梳洗,邓嬷嬷手上的功夫半点未曾落下,麻利地替她挽了一个随云髻,笑道:“主子这头发又浓又黑,可羡煞老奴了!” 两人梳洗完毕,兰香才斟酌着言辞,把梅园的变故禀了。 “伯远侯府的五少爷?”秦瑶光微微蹙眉,她有些想不起来。 “侯夫人的嫡幼子,在府上排行第五,大名叫董浩远的。”邓嬷嬷从旁提醒着。 “哦,原来是他。” 秦瑶光想起来了,“我记得,他还没及冠吧,就跟着这群人厮混?” 众人皆闭口不言。 事关伯远侯府,多说多错。 秦瑶光一声轻笑,道:“倒是个懂变通的,还会钻狗洞。看来,侯夫人的教养,别具一格。” 邓嬷嬷笑道:“谁说不是呢,依老奴看,这事儿也怪不得谷雨兰巧。谁能想到,伯远侯五少爷他还能爬狗洞?” 权贵人家,要说看重名声,那是顶顶看重的。 这“爬狗洞”的名声,董浩远这辈子都甩不掉了。 为兰巧开脱,邓嬷嬷只说了这么一句,就点到为止。兰香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暗暗记下这个人情。 梅园里。 她们离开前一片狼藉,这会儿已经收拾得清爽干净。 只是在每一棵梅树下,绑着一名蔫头耷脑的贵族公子哥,瞧着场面实在是有些滑稽。 想来是他们骚动后,被谷雨重新捆过。 见主子终于到了,谷雨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忙上前来见礼。 以她的身份,要弹压这些各有身份的少爷们,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更何况,跑了的那个人,是董浩远呢? “殿下,奴婢办事不力,还请主子责罚。”谷雨上前请罪。 兰巧跟在她身后,白着一张脸,张口认罪。 淳宁有些紧张地看着她,低声劝道:“皇姐,降罪的事,不如等等再说?” 秦瑶光淡淡地应了,走到被绑着的众人中间,缓声道:“本宫知道,你们都以为本宫不能把你们怎么样。” 是的,他们被绑在这里别的干不了,嘴上都没有闲着。 经过商议,早就得出一致结论——以他们的家族,哪怕是乐阳长公主也奈何不了他们。 卢亦抬起头来,双眼殷切地看着淳宁,唤道:“映雪,映雪……我这背上好痛。” 第80章 刽子手 第80章 刽子手 秦映雪,是淳宁的闺名。 “乱叫什么?!” 秦瑶光眸色一厉,冷声道:“看来,给你的教训还不够。” 竟然当着这些纨绔子弟的面,喊出淳宁的闺名,他到底把淳宁当什么了? 卢亦挣扎起来:“你凭什么管我?啊?我们夫妻你情我愿的事情,跟你一个老女人有什么关系?!” 上午事发突然,他们被抓个现行,都被吓蒙了。 眼下早就回过味来,他凭什么怕秦瑶光? 说破天去,秦瑶光也只是淳宁的大姐,又不是父母。 他这句话一出,其他人顿时起哄。 本就是浪荡惯了的,冷不丁吃了苦头,仗着背后家世,一个个嘴里越发不干不净。 “是啊是啊,那是人家闺房之乐,长公主懂不懂啊?” “是不是身边没有驸马陪着太寂寞了,才来挑拨人家好好的夫妻俩?” “我懂,独守空房嘛,不如找个人来陪?” 他们被绑着,但能用言语侮辱堂堂长公主,还是一位拥有倾国倾城之貌的大美人,无疑是件极其过瘾的事。 一开始,就停不下来。 淳宁哪里经过这种阵仗,听着这些人口里的污言秽语,面红耳赤,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秦瑶光伸手握住她颤抖的手,安抚着她。 卢亦越不知悔改,淳宁越能认清他的真面目,这是好事。 秦瑶光眸光浅淡,吩咐道:“给我掌嘴。” 这种程度,还不值得她动怒。 想当年,她是能在酒桌上,把乱开黄腔的上司,面不改色怼回去的人。 “是!” 敢对主子出言不讳,邓嬷嬷的心头早就憋着一股气,捋起袖子上前,左右开弓,毫不留情。 只听得一声“啪啪啪”声,卢亦的双颊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 好好一个风流才子,几巴掌下去就变成猪头。 来真的? 看见他的下场,一众公子哥惊掉下巴,目瞪口呆。 满肚子打好的腹稿都咽了下去。眼前的皮肉之苦,他们可不想尝。 秦瑶光没喊停,邓嬷嬷就不住手。 直到卢亦的两颊血肉模糊,秦瑶光才缓缓举起右手道:“可以了。” 邓嬷嬷停手,接过谷雨递过来的丝帕,仔细擦干净每一根手指上的血迹。 众人都把视线锁定在她的双手上,这才惊恐地想起,乐阳长公主在京中的恶名。 在他们眼里,邓嬷嬷俨然成了刽子手的代名词。 邓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掌嘴那是最基本的功夫,手劲把握得刚刚好。 既然让人吃尽苦头,又不至于打落牙齿。 这种程度的伤看起来可怖,实则多养上一些时日,就能养回来。 卢亦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痛,被打得眼冒金星,嘴里更是半个字都蹦不出来。 他一个世家养出的公子,虽然不是精心培养的嫡长子,那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嫡子。 何时吃过这等苦头? 秦瑶光看也不看他一眼,对其他人道:“你们想的没错,本宫的确也不能把你们怎么样。但你们难道没想过,你们也不能拿本宫怎么样?” 众人皆后脊发凉,不敢多言。 “薛仁苏。”秦瑶光点名。 “啊?” 正在装死的薛仁苏被她点到,茫然的抬起头来,恐惧地想道:难,难道,轮到自己了? “你值五百两黄金。” 秦瑶光道:“来人,给薛公子净面治伤,上茶水糕点,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薛仁苏一脸迷惘,什么叫他值五百两黄金? 邓嬷嬷已经擦干了手上的血迹,好心替他解惑:“各位切勿惊慌,皇后娘娘已经遣人到你们府上,索要赎金。” “赎金送到之日,就是你们归家之时。” “在此之前,就请各位少爷稍安勿躁,留在公主府做客。” 她每说一句,一干公子哥的眼睛就瞪大一分。 直到最后,众人如同那泄了气的皮球般,瘫软在地。 他们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已经可以预料到,他们回家后将会受到的家法惩治。 回过神来后,薛仁苏问:“五百两是什么?!” “薛公子是不是耳朵有问题?” 秦瑶光慢声道:“本宫再说一遍,你的赎金是五百两黄金。何时送到,何时归家。” “五百两黄金?!” 众人此时才有了真实感,明白这五百两的真正意思,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他们是纨绔子弟没错,但哪一个都没有见过五百两黄金长什么样子。 “不,不可能的!” 薛仁苏死的心都有了,哀嚎一声,道:“怎么可能?我大伯怎么可能拿这么多黄金来赎我?” 他举手指着另一人问:“那他呢?!” 秦瑶光掀了掀眼皮,道:“五十两。” 众人正要松一口气。 就说嘛,怎么可能要那么多?肯定就只是个幌子,想让他们知道厉害而已。 秦瑶光挑眉一笑,补充道:“黄金。” “什么?” 那人愕然,道:“又是黄金?!” 比起那五百两黄金的巨资来,五十两的确不算多。 但那是黄金啊,黄金! “那我呢?”其中一人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你八十两。” 有了前车之鉴,众人也没问是黄金还是白银,默认都是黄金。 之前那人忽地坐起,不满道:“凭什么他八十两,我才五十啊?” 哈? 这也要比? 秦瑶光想起自己在现代看过的一部热血动漫,其中衡量里面角色最重要的武力值标准,就是通缉令上面的金额。 但,这不一样吧?这也能卷? 该说一句,男人这该死的胜负欲吗? 莫名戳中了秦瑶光的笑点,令她忍不住捂脸笑了起来,越笑越欢,笑得浑身都在抖动。 众人不明所以,被她笑得毛骨悚然,梅园的空气里只有她的笑声,显得分为诡异。 秦瑶光好不容易停了笑,指着薛仁苏道:“卫尉寺卿,五百两。” “县公,五十两。” 自己的家世,自己不清楚吗? 非要她说得清楚明白? 都是一块厮混的勋贵子弟,平日里玩得好,哪怕心里知道家世的差距,也不会挂在嘴上。 而此刻,不可逾越的阶层,头一回如此残酷、又如此清晰的摆在他们面前。 就连每个人面前摆放的茶水吃食,也泾渭分明。 吩咐完毕,秦瑶光带着淳宁往梅园外走去,边走边问:“梅园那些女子呢?现在何处?” 第81章 骇人听闻的真相 第81章 骇人听闻的真相 卢亦被掌掴,淳宁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 被秦瑶光拉着手往外走去,她回头看着被绑在原地,垂着头、混着口水一起流淌下来血水的卢亦,脚步迟疑。 “别看了。” 秦瑶光吩咐:“兰香,着人去请你们府上的大夫,拿最好的伤药,给梅园里的各位仔细疗伤。” 说完,她看着淳宁道:“妹妹,你若是今后想好好过日子,就不能心软。” 打人不是目的。 既然打了,就要把对方打怕、打服,打得以后只要一看见她或者淳宁,就能想起今日,想起这份难忘的皮肉之苦。 所以,她才会命人给他们治伤。 邓嬷嬷低声补充:“殿下放心,老奴手里留了劲的。看着可怕,但只要好好养着,包管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驸马爷。” 淳宁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跟着秦瑶光离开。 兰巧方觅得空隙,回了秦瑶光的问话:“长公主殿下,梅园那些女子有驸马爷的姬妾、别人送的瘦马,还有几名是勾栏女子。” “主子们离开后,奴婢就命人将她们押在后厢房里。” 饶是秦瑶光见惯大场面,此时也忍不住惊诧,问:“你说什么,还有姬妾?” 什么男人,才会把自己的姬妾拿出来,供人狎玩? 淳宁身形巨震,骇白了脸。 在她的角度,难免不会代入去想:今天卢亦拿姬妾同人取乐,那会不会终究有一天,会轮到自己? 就算她身份尊贵,毕竟是女子。 卢亦的姬妾来来去去,正经到她跟前请安的没有几个。 上午梅园又那么乱,她根本没敢正眼看这些女子。 没想到,竟然还藏着如此骇人听闻的真相! 秦瑶光握着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道:“我们去看看。” 正举步要走,邓嬷嬷进言道:“殿下,您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不如老奴派人去把春分和寒露都接来?谷雨要在梅园看着,您身边没人伺候不行。” 那些跟着的小丫鬟,顶多跑跑腿,真有事了指望不上。 霜降是华沐堂的内掌柜,不只是吃穿用度等支出,秦瑶光名下的所有产业都是她在打理,时常有掌柜庄头找她回事,惯常都走不开。 不如把寒露带上。 往后是要在秦瑶光身边伺候的人,光会梳头可不行,正好让她开开眼界。 秦瑶光应了,道:“另外,拿我的名帖去把呼延将军请来,我有事找他。” 已是下午,再耽误下去,关了城门就不好送信了。 她是知道燕长青就在泾阳的。 卫尉寺卿的薛仁苏,就是她要送给他的一个人情。 既然是人情,将来就是她谈条件的资本。 后厢房里,一片愁云惨雾。 偷偷抹泪的、躺在地上眼神空洞的、把自己蜷起来忍着痛的、互相安慰的……不一而足。 跟梅园那群就算被抓还能闹事的公子哥不同,这群女人对未知的命运充满惶恐。 乐阳长公主的恶名,谁没听过? 连平时那些高高在上的大爷都被她鞭打得屁滚尿流,她们的下场会怎样,可想而知。 她们现在还没被处置,只是贵人还没腾出手来吧。 淳宁公主府里的奴仆毕竟是淳宁的下人,心里头多多少少都向着她,对这些女人的态度,自然不会好。 被关大半天了,无人问津,连茶水都没有一口。 一众女子又饿又渴,偏偏只能忍着,不敢抱怨一声,生怕招来更多祸事。 这些人中,最自在的反而是那几名勾栏女子。 她们的人生已经够惨了,还能怎样呢? 在妓院里,什么苦头都吃过,被打被骂被关小黑屋,眼下的情形,最坏就是把她们送回原处。 瘦马的怀里,还抱着那张琴。 她赖以为生的工具,能让她暂时不用色相。 当时的梅园里,衣着最完整的,就是弹琴唱曲的她们二人。 以为进了公主府,至少能衣食无忧,谁知道驸马爷如此荒淫无道,两人只叹命运弄人,不得不硬着头皮面对。 秦瑶光出现时,她们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就怕到后面,会被人抱住索取,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失了清白。 最害怕的,当数卢亦的姬妾了。 刚开始她们也不愿,被卢亦灌了从勾栏里得来的药,再次清醒时,木已成舟。 索性,就不管不顾的放浪下去,顺着卢亦的心意,还会得些赏赐。 现在后悔,也是晚了。 就在这份煎熬中,房门外面的锁被人打开。 “嘎吱”一声,传来下人恭敬的声音:“两位殿下,人都在这里了。” 女子们齐齐一抖,不论之前是何种姿态,立刻反应过来行跪拜大礼:“臣妾/小女子/奴家拜见长公主殿下、淳宁公主殿下!” 这两位,是握着她们生杀大权的贵人。 逆着光,从她们跪伏的角度望去,是绣着繁复精美花纹的锦缎裙摆,和用明珠作为装饰的绣花鞋。 “都起来吧。” 秦瑶光慢声道,目光从她们的脸上逐一扫过。 都是美人。 燕瘦环肥,各有各的美。 不得不承认,卢亦此人审美在线,搜罗了这许多美得各有特色的女子,供他淫乐。 “妹妹,你怎么想?” 秦瑶光低声询问着淳宁的想法。 她可以替淳宁做主,但前提是尊重淳宁本人的意愿。 “我……” 淳宁闭了闭眼,道:“我不想再看到她们。” 只要见到,难免就会想起梅园那不堪的场景,刺得她心口痛。 “行,那你想要怎么处置?”秦瑶光问。 她本意,并不愿为难这些苦命的女人。 外人会给她们冠以各种放荡的罪名,指责她们勾引男人,是天生的贱货婊子。 可是,美貌,对于她们这样没办法把自己命运握在手里的女子来说,并非无往而不利的利器,反而是毒药。 但淳宁才是她的嫡亲妹妹。 如果淳宁执意想要出气,她再另想办法。 秦瑶光看着淳宁,满屋子的女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喘,连求饶的话都不敢出口,只有眼泪在无声流淌,等待着被别人决定的命运。 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淳宁不安的垂眸,抿了抿唇。 第82章 大型面试现场 第82章 大型面试现场 淳宁犹豫片刻,道:“皇姐,你来安排吧,只要不让她们在我府里就行。” 秦瑶光松了口气,点点头:“既然这样,不如把驸马的其他姬妾一并安排了。” 淳宁立刻点头。 在这里的,都是参与了梅园之事的。 但没参与的,难道就没有参与过这种聚会吗? 她不信。 或者说,她很难不去猜度。 与其如此,不如都断了干净。 回头卢亦要是再闹,另外再给他安排便是。在淳宁心里,姬妾而已,不是什么难事。 得了吩咐,便有人去后宅其他院子里去把剩下的姬妾都叫过来。 兰香带着小丫鬟们抬了两把黄藤椅进来,伺候着秦瑶光和淳宁坐了。 既然淳宁让她来做主,秦瑶光也就不客气了,看着屋内的十多个女子道:“淳宁公主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公主府里肯定是再容不得你们。” “你们都有什么擅长的,说来听听,本宫替你们想想出路。” 出路?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尽都是不敢相信的神色。 天知道,她们都做好被乱棍打死的准备了,竟然还能有出路? 什么出路? 这位长公主,莫不是诓她们的? 在众人的惊疑不定中,反应最快的,是其中一名瘦马。 她愣了一愣后,连滚带爬地到了秦瑶光腿下,抬头仰望的目光里,满是祈求。 “奴,奴家……” 由于太过紧张,她不小心咬到自己的舌头,一时间痛得说不出话,又担心错失机会,急得直冒汗。 秦瑶光看了兰香一眼,兰香会意,斟了一杯茶端给她。 她是淳宁的侍女,可现在秦瑶光是在替她的主子处理麻烦,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不着急,慢慢说。”秦瑶光温言道。 瘦马的眼里泛起泪光,也不知道是被痛的,还是被感动的。 急急地喝了两大口茶水,她才重新开口道:“奴家黄莺儿,年方十五,从小习得琴棋书画,样样都是甲等。奴家还会作诗联对子,新老曲子都会唱。” 她的语气,也不知道是骄傲还是悲伤。 要不是她足够优秀,怎么会被送进京,进了公主府呢?又怎么会,遭遇这样的事。 她所会的,其实远不止她所说的。 只是那些被她隐去不提的,都是取悦男人的功夫,她羞于提起。 秦瑶光仔细端详了她一番,不由在心中感慨:这样一个十项全能的美丽姑娘,要是放在现代,妥妥的流量小花啊! 她不仅能靠脸,还能靠才华。 可惜了,在这样一个年代,她只能被当做贿赂男人的工具,甚至连人都不算,只是一“匹”瘦马。 她甚至连名字,都叫什么黄莺儿,让人一听就是跟猫儿狗儿差不多的玩物。 秦瑶光威名在外,被她这样看着,黄莺儿心里一阵忐忑,鼓起勇气道:“殿,殿下,奴家还是清白身子。” 说完,她羞得连白皙的脖颈都染上红晕,深深的低下头去。 从小被发卖,因颜色好被调教成瘦马的她,接受到的是取悦男人的教育。 清白,是她最宝贵的财富。 她没看见,其他女子听见后,眼里露出的嫉妒神色。 说好都是天涯沦落人,怎地你还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另一名瘦马看见了,忙不迭手脚并用的爬到秦瑶光跟前,连声道:“殿下,奴家黄鹂儿,和莺儿是一样的!我们都是甲等,才能被选了进京,奴家也是清白身子!” 两人运气好,几日前才被人送给卢亦,进了淳宁公主府。 卢亦姬妾如云,虽然有些好奇传说中的瘦马,却想磨一磨两人的性子,就晾在一旁。 今日是再忍不住,想给同好炫耀两人,才会趁淳宁进宫,邀约了这一帮人,又叫上相熟的妓子,聚众取乐,让两名瘦马弹琴唱曲助兴。 谁都知道,最后等待着她们的,将会是怎样的结局。 可两人运气这般好,就碰见了乐阳长公主大发神威,连驸马都被捆了! “长公主殿下,求求您!奴家只要有片瓦遮身,您让我们干什么都行!” 感受到其他人的恶意,黄鹂儿声音发颤。 环视一圈,秦瑶光心里都明白。 不怪人心险恶,嫉妒,本就是人类原罪。 原以为大家抱团取暖共沉沦,忽然发现原来你其实不是? 这种种微妙情绪中,还夹杂着被背叛的愤怒。 秦瑶光缓缓道:“本宫知道了。” “兰香,你让人将她们送到门口,和即将离府的万裕柴一起,本宫另行处置。” “是。” 两人离开后,从其他院子里带来的姬妾们也到了,一时间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秦瑶光让邓嬷嬷拿出随身带着的乐阳纸笔,她问一个,让邓嬷嬷记下一个,简直就是大型面试会现场。 还好没过多久,春分带着寒露赶来,分担了压力,不用秦瑶光亲自询问。 到了后来,淳宁已经忘记了卢亦让姬妾供人取乐的事,好奇的看着用乐阳笔书写的春分,问秦瑶光道:“皇姐,这是什么?” 在长公主府里,春分和霜降的乐阳笔是用得最好的。 她们二人,一个要经常和人打交道,随手记录下来,比只用脑子记更好使。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嘛。 至于霜降,她常年都跟账本打交道,有了这套纸笔,写写画画做草稿本,还能利用石墨芯笔可擦的特性,在账簿上做记号。 乐阳纸笔,已经逐渐成为长公主府里不可或缺的日用品。 “我在家闲来无事,做着玩的。”秦瑶光笑着说,“今儿进宫,我就是那去给母后瞧的,母后说让我多做一些,赏给国子监的寒门学子。” “妹妹若是喜欢,明儿我就让人送几套过来。” 淳宁连连点头,手里学着春分比划着动作,好奇她是怎么把这么细这么硬的笔,写得这么流利的。 这边正热闹呢,下人来禀:“两位殿下,余家七少爷和胡家二公子的家人到了。” 还挺快。 秦瑶光让邓嬷嬷翻开之前记录用的乐阳纸簿,看了一眼,道:“原来是两个八十两最先到。” “金子带来了吗?” 第83章 视金钱如粪土 第83章 视金钱如粪土 “带来了。” 下人呈上两个钱匣子,一个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八个十两一锭的金元宝;另一个更小些,里面直接放了一锭五十两的金元宝,和三个十两一锭的。 各八十两,分毫不差。 秦瑶光点点头,问:“两家的人呢?” “他们不敢来见两位殿下,求奴才带话,将他们的公子少爷给放了。” “行。” 秦瑶光招了寒露到跟前,仔细吩咐:“你去梅园找谷雨,让她将余家七少爷和胡家二公子这两人给放了,带出去,亲手交给他们的家人。” “确定他们没接错人,再回来见本宫。” 十来个人,有弄错的概率。 如果是白露或者谷雨,她就不需要吩咐这么多。 寒露领命去了。 秦瑶光看着两个钱匣子,让兰香收下。 兰香不敢,只一个劲儿拿眼望着淳宁。 淳宁忙道:“皇姐,这个钱我不能要。今儿您忙了整整一日,都是在替我操心,赎金也是有皇姐您,皇后娘娘才肯遣人去各府里送信。” 她心里清楚的很。 如果是她一个人回到公主府,别说能不能发现卢亦的行径,就算真撞见了,多半也会被卢亦哄骗了去。 甚至,说不定眼下还在自责,觉得都是自己的错,不该莽撞的自行跑去梅园。 没有皇姐,根本不可能有这笔钱。 秦瑶光摇摇头,道:“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她撞见这件事是巧合,但索要赎金只是把事情闹大的添头,她就没想过,要占嫡亲妹妹的便宜。 淳宁的地位不如她,秦瑶光就想着,有了这些黄金作为私房,淳宁的日子会更好过。 历朝历代,黄金的价值都不一样,有贵有贱。 她粗略算过,大景朝的一两黄金,相当于她在现代的一万元,价值还是很不错的。 如果薛仁苏的那五百两能拿来,这么多公子哥儿加起来,那就是一千多两黄金,等于直接拥有了一千万的巨额资产,还是现金。 哪怕对于一名公主,也是一笔不可想象的巨款。 她们身份尊贵,收入的主要来源是封到她们名下的食邑、皇庄,以及各种产业、店铺等,这些收入都是细水长流的,供给着她们的日常花用。 就像现代的亿万富豪,评估的身价由股票、债券、固定资产等等组成,现金只是其中很小一部分。 有了这笔钱,淳宁想做什么都可以。 淳宁当然明白,可她怎么也不肯。 她将两个匣子拿起来,都放到邓嬷嬷手里,语气诚挚:“皇姐,你是知道我的,我担心就算我拿着,也守不住这笔财。” 淳宁是担心秦瑶光一走,她又被卢亦给哄骗了去。 想着卢亦,她始终硬不下心肠。 秦瑶光静静地看着她,微微摇头,道:“淳宁,你始终还是要靠你自己。” 淳宁逃避着她的目光,低声道:“皇姐,您给我些时间。” 这些金子,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收。 秦瑶光想了想,道:“要不这样,我先替你保管着。什么时候你需要了,你就遣人来取。” “不,不!” 淳宁连连拒绝,都快急哭了,道:“您就当做,是妹妹给您的谢礼!” 在她心里,这些金子再多,一分一毫也都跟她自己没有干系。 秦瑶光叹了一口气,心道:还得是公主,从小不差钱,又因为阅历有限,不知道金钱的重要性,才会如此潇洒的拒之门外。 拿她实在没有办法,秦瑶光只好道:“那就一半。你要是再坚持,我就让人都给退回去。” “行,一半就一半。”淳宁忙答应下来,生怕她反悔了。 秦瑶光笑道:“我这儿原本就去看看东西两市的铺子,找个合适的卖乐阳纸笔。既然妹妹把金子存在我这儿,我就拿去入股,你说好不好?” “将来若是挣了钱,妹妹还能有分红。” “好好好,皇姐想拿去做什么都行。”淳宁半点不放在心上。 说好此事,秦瑶光让邓嬷嬷收好钱匣子,看向接近尾声的面试现场。 有了两名瘦马的先例,春分手里的乐阳纸薄上,已经记了厚厚十来页,满满当当。 每个女子都抓住这个机会,把自己精通的东西悉数道出,又绞尽脑汁的把一些会做的全部都说出来,就怕漏了一项半项,被瞧不上吃了亏。 厢房里渐渐安静下来,秦瑶光接过春分手里的本子细细翻看了一遍。 她发现,大景朝的女子,当真多才多艺。 从大部分女人都会的刺绣、做衣服、做鞋,到做糕点煲汤烹茶,还有擅书画棋艺的、精通好几门乐器的、擅长研制花露花水面脂的,以及会养花养鱼的…… 甚至还有翻译人才!精通北戎好几个部落的语言,因为她就是其中一个部落主的女儿,部落打了败仗后,辗转为奴,因为容貌过人而被卖到了京城妓院。 她们的技能真的很全面。 秦瑶光有些汗颜。 她要不是穿成了一个长公主身份、还吸收了原主的记忆,在大景朝,她就是个废材了…… 正在此时,她听见屋子里响起来一声很明显的“咕噜”声。 秦瑶光抬头,往声音的地方望去。 只见一名身材丰腴的女子满脸通红,伏地磕头不敢起身。 秦瑶光一笑,对淳宁道:“让人去多拿些糕点茶水来,本宫也饿了。” 是她忘了,这些女子恐怕一直都没吃过什么东西。 她不是圣母,但她有一颗现代的灵魂,没办法看着眼前的苦难,而不施予援手。 就像当初看着五个孩子,她明知着急让他们吃饱穿暖会招人怀疑,但她还是那么做了,否则她良心不安。 都是举手之劳罢了。 吩咐完毕,秦瑶光举着手里的本子道:“下面的话,本宫只问一遍。”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位女子的脸,道:“这里面所记录的,有无谎言?如果是为了谋得更好的出路而写上自己并不会的东西,本宫会以欺主的罪名,交给京兆府查办。” “如果是记错记混了,眼下改了还来得及。” 秦瑶光没想过要一棒子打死。 第84章 急急国王 第84章 急急国王 人在绝境之下,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她总得多给一次机会。 果然,立刻就有几人掩面上前,在春分那里改了几项在春分那里记好的资料。 春分在她们的名字上打了个圈。 茶水糕点送到,秦瑶光让她们先吃着,自己重新看着这份人事档案。 春分记录得很详细,从姓名籍贯年纪等等,到每个人的简略经历和擅长技能,都逐一记下。 有三名妓女是还没赎身的,秦瑶光叫了外院的管事进来,安排他去妓院给了赎身银子,把身契拿去京兆府备了案,再取回。 为了淳宁的名声着想,凡是参与了梅园事件的女子,一个都不能流落在外。 明明是男人惹下的麻烦,偏偏后果会被女子承担。 这世道,就是这么操蛋。 她不能让淳宁的名声,和此等香艳事件沾上哪怕一点点关系。 让各家来赎人,也是让各府管住他们的嘴巴。 那三名妓女听了,皆露出喜色。 没想到这一遭,竟然还因祸得福了! 能被赎身,谁会自甘下贱过那种朱唇千人尝的日子啊? 一一清点了人数,足足有二十六名之多。 秦瑶光看着众女子道:“今日,你们到本宫位于京郊的别庄安置,明儿自会有人来安排你们的去处。” 人太多了,来历又杂,她总不能一口气都带回长公主府。 这其中,最多的都是卢亦的姬妾。 “不过,本宫丑话说到前头,若有那想攀高枝的、想以美色侍人的,都趁早给本宫打消了主意。若是不安分,打死一个算一个。” 这么多人,她不能保证个个品性都是好的,指不定就有那被人伺候惯了的,先敲打一番再说。 众女齐齐一颤,就算有什么别的念头,立刻也都熄了。 在大型面试会期间,淳宁让兰香这些女子的身契都给收齐了,放在一个匣子里,现在就交给秦瑶光。 秦瑶光让邓嬷嬷一一对着人核对过,除了那三名妓女外,包括那两名瘦马的身契,都在里面。 卢亦此人只是好色,对女子毫无尊重之心。 别看他姬妾众多,根本就没有正经纳过良妾,都是买来的、从勾栏里赎身的、巴结他的人送的,全是有身契的女子。 邓嬷嬷清点完毕,秦瑶光就问淳宁借了七八辆马车,将她们全都送到京郊的别庄上,又差人通知曾祥进,让他派出两名管事和长公主府上的一队侍卫,前往看守。 正忙活着,寒露来报,又有人来交赎金,还有一名高大威武的将军到了。 寒露没有见过呼延进,秦瑶光却一听就知道,是他到了。 “还是老规矩,赎金交给邓嬷嬷收着,寒露你带人出去核对好名字再放人。”秦瑶光嘱咐,“回来后,就在纸簿上把名字勾画掉。” 料理完此事,秦瑶光转头对淳宁道:“皇妹妹,我想借你待客的花厅一用。” “皇姐尽管用。”淳宁哪里还有什么不乐意。 淳宁公主府上的花厅建得精巧,呼延进好似铁塔般的往那里一站,有一种顶天立地的感觉,存在感极强。 秦瑶光进了花厅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给他看座。 她心里明白,呼延进是燕长青摆在京里最明面上的一张牌,因此她找了一个最正大光明的理由。 没有一个理由,呼延进总不能无缘无故的出现在淳宁公主府,更不能去办她交付的差事。 原本她还在想怎样的理由最够说服力,没想到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董浩远真够懂事的。 “请将军来,是拜托您一件事。”秦瑶光道。 “长公主殿下请吩咐。” 呼延进一咧嘴,瓮声瓮气道:“大将军吩咐了,殿下的命令,就是他的命令。” 不管是不是场面话,这句话听起来确实舒服。 尤其是,从他这么一个看起来就不懂得机关算计的猛将口中说出来,特别可信。 秦瑶光忽然明白了,燕长青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选了呼延进这么个人。 他的外表,实在太具备欺骗性。 “春分,你把梅园的事,从头到尾跟呼延将军讲一遍。” “是。” 春分虽然后来才到,但她很快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弄了个清楚,当下就有条有理的把事情跟呼延进复述了一次。 呼延进听完,摸了摸头慨然道:“殿下,您想让末将打谁,末将就去打谁!” 春分差点笑出声,忙低下头掩住嘴。 秦瑶光没想忍,一下子就乐了,笑道:“不需要将军去打人。本宫想劳烦将军去一趟伯远侯府,把那位爬狗洞的五少爷给带回来。” 再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适合当幌子了。 众所周知,伯远侯府的侯夫人,是燕长青的姨母、当世仅剩的亲眷。 从辈分论,秦瑶光是她的外甥媳妇。 她生养的五少爷犯了事,如果直接交赎金就算了,如今董浩远偷偷溜回去,秦瑶光要是上门问罪,难免会被人指责为不孝不慈。 但若是不问罪,梅园这么多公子哥都交赎金了,独独逃跑的董浩远能例外,秦瑶光以后还怎么服众? 往后,长公主的威名就不好使了。 既然敢违背她的命令偷偷开溜,就应该被众人知道,惹怒她的下场更严重。 原本,秦瑶光也不介意亲自上门的,她又不是原主恋爱脑,害怕得罪了燕长青的姨母。 但眼下有个一举三得的法子,不用白不用。 呼延进是燕长青的人,他上门,就等于代表着燕长青。 伯远侯夫人虽然在长辈,董浩远却是燕长青的表弟。 表哥管教不听话的表弟,虽然牵强了些,但好在燕长青还有个镇国公的爵位在,管教五服内的族人天经地义。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秦瑶光也不知道呼延进到底明不明白,总之他一口应下,转身就要去办事。 秦瑶光忙道:“将军请留步!” 这位还真是急张飞,他是急急国王吗? “公主还有何吩咐?”呼延进脚步一顿,转身问道。 他身高腿长,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呼延进已是大步流星走出了花厅。 秦瑶光让春分看住花厅的来路,召呼延进回来。 接下来她吩咐的话,才是要见呼延进的真正原因。 第85章 十八?! 第85章 十八?! “殿下。” 呼延进回转,重新见礼。 秦瑶光竟是从他那须发皆张的脸上,看出来一丝清澈的无辜:不是都说完了吗,又叫我回来干啥? 他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算了。 秦瑶光懒得去猜,直接道:“呼延将军,还请你给驸马传两个口信。第一个,就说卫尉寺卿打算过继的薛仁苏就在梅园,眼下薛家还没有动静。” 直到现在,拿了黄金来赎走的人,共有五人。 但,和薛仁苏相比,他们都只是添头。 待她说完,呼延进立刻重复了一遍,道:“末将记下!” “第二个,本公主问他,府里的四姑娘都十岁了,打算让她一直没有名字?” 呼延进立刻又学了一遍。 他不识字,记性和模仿能力却是极好。 秦瑶光让他所传的口信都是大白话,并非当日燕长青让他传的那般文言,他在心中默记了一次,又学了一遍,一个字不差。 眼下,他这么一学出来,连秦瑶光的神态和手势都学得惟妙惟肖。 只是这么一个粗豪的汉子,学着女子的动作,凭空多出来的娇羞扭捏,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秦瑶光笑了起来,道:“怪不得驸马让你来传话,果然学的像。” 春分实在憋不住笑,只好低下头去。 “末将多谢殿下夸奖,大将军也这么夸我!”呼延进抱拳,得意的表情,连胡子都翘了起来。 秦瑶光赏了他一个荷包,严肃道:“这两个口信,务必亲口告诉驸马,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明白吗?” 明面上,燕长青还押着俘虏、送着月氏国公主在路上呢,从新送回来的行程来看,至少还有二十多天。 不过,她没提,呼延进也没提。 “末将遵命!” 呼延进这一回,却是没有立刻退下。 秦瑶光端起茶杯,见他并没有告辞的意思,便问道:“呼延将军,可还有事?” “末将……” 他抓了抓鼻子,看了站在秦瑶光身后的春分一眼,问道:“末将上回见着的那位姑娘,今儿不在?” 他问这话,算是有些不通礼法。 哪有驸马的麾下将士,直接去问当家主母,在她跟前伺候的侍女? 真有心要问,也得通过驸马的口。 多亏秦瑶光并不是原汁原味的长公主,脑子里对礼法约束的概念没那么强,并没有跟他计较,只是想了想,却不明白他所指是谁。 春分仔细思索片刻,轻轻“呀”了一声,问道:“将军所言,可是那日在逐风院见到的白露?” 呼延进只进过一回公主府,就是替燕长青传话那次。 春分回忆起来,那天他是先到了逐风院里,正好遇到曾夏以次充好奴大欺主,以及白露谷雨奉了主子的命,去给逐风院的孩子们送东西。 后来,替呼延进传话给主子的,正是白露。 “白露姑娘?” 听见这个名字,呼延进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原来她叫这个呀,真好听。 当时,白露并未通报姓名,他只听见有旁人唤她,但并不真切。 他乐呵呵地摸了摸后脑勺,道:“末将这几日在外面替大将军办事,见那西域商人售卖的玩偶实在可爱,就买了回来,想着有机会送给白露姑娘。” 今日受秦瑶光召见,他便将东西揣在怀里。 方才走得太急,幸好事情没说完,又将他叫了回来。 说着,呼延进就从怀里掏出来一对巴掌大的鎏金小兔来。 诚如他所言,这对小兔做得实在可爱。通体金灿灿的,眼睛用了两粒细碎的红宝石做点缀,色泽艳丽如火。 然而,饶是秦瑶光再怎样迟钝,也明白他的做法相当不妥,给春分使了个眼色。 春分立刻喝道:“放肆!你一个外男,送这等物件,岂不是让人误会私相授受?” 呼延进听得似懂非懂,委屈道:“末将……末将也没有私底下,就想托着殿下转交。” 秦瑶光扶额。 是了,他是个胡人。 胡人天性就和汉人不一样,从小没有受过礼仪教导,示起爱来相当奔放。 对这样的人,转弯抹角不如打直球。 “呼延进,你是不是喜欢白露?” 听见秦瑶光如此直截了当的问话,春分惊得眼珠子都快脱了框。不由暗自庆幸,为了方便说话,这花厅里如今只有他们三人。 要是让旁人听见长公主的言论,怕不是又要胡乱编排了去。 呼延进却大喜,连连点头。 “你多大年纪,是否娶妻?”秦瑶光又问。 “末将十八,这些年东奔西走,不敢耽误人家姑娘,不曾娶妻。”呼延进抱拳。 十八?! !!! 秦瑶光一个没稳住,失声问了出来:“你才十八?” 也不能说他长得着急,不管怎么看也是一个龙精虎猛的年轻猛将,但是,十八?二十八还差不多。 秦瑶光觉得自己都快石化了。 “末将不敢对殿下撒谎。” 行吧。 秦瑶光心累道:“你可知,白露多大?” 她十七岁出嫁,皇太后送了四个精心调教好的四大节气侍女陪嫁,她们的年纪在十四五岁。 如今,十年过去,她成了奔三的人,侍女们也都到了二十五岁左右。 秦瑶光在看原书的时候,就一直觉得这是个很大的bug。 这个年纪,对于古代的女人来说,早就嫁人生子,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 但原主身边这四大侍女一直就单着,原主落得后凄惨下场后,也没有交代过她们的去处。 或许,这就是原主只是个用来衬托女主的炮灰女配吧,作者在写书的时候,就没有仔细去思考过她身边的人际关系。 自从秦瑶光穿过来后,发现类似的疏漏,还挺多的。 原本,她还想着既然呼延进有意,不如顺水推舟,开始解决起侍女们的终身大事。 如果白露也愿意,就开了个好头。 接下来,她可以慢慢替这几位忠心的侍女留意着合适的人选。 但这年纪…… 相差得也太大了啊! 呼延进看不明白秦瑶光的意思,一脸期待地问:“殿下,敢问白露姑娘今年多大?” 春分垂了眼眸,声音里有些可惜,替秦瑶光回答道:“将军,白露妹妹,今年二十四。” 第86章 抱两块金砖 第86章 抱两块金砖 呼延进听了,瞪着眼睛瓮声瓮气发问:“敢问姑娘,有什么问题?” 看来,他是真的听不懂暗示。 秦瑶光只好道:“白露比你大六岁。” “啊,只要不是嫌弃末将年纪太大就好。”呼延进憨憨一笑,“末将知道你们汉人十多岁就定亲了。” 十八岁这个年纪,放在现代那是青涩稚嫩的高中生。 但在古代,这个年纪还没有婚约的,凤毛麟角。 但就算是这样,两人的年龄差距也摆在这里,还是女方比男方大六岁。 “你不介意?”秦瑶光问。 “你们汉人不是有句俗话,叫‘女大三抱金砖’吗?搁末将这里,都能抱两块了!” 呼延进挠了挠头,终于让他想出一句表明决心的话来:“只要白露姑娘愿意,末将把所有的身家都交给她!还有,按汉人的规矩明媒正娶。” 到最后他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来,“唔”了一声道:“末将如果还有什么没想周到的,白露姑娘尽管提!” 他把决心摆在这里,倒是让秦瑶光有些动容。 “行,本宫知道了。” 秦瑶光没有立刻应承他,总要先问过白露的意思。 “那末将告辞!” 时辰已经不早,他要抓紧时间。 得先去伯远侯府那里晃一圈,才能出城给泾阳县的燕长青送口信。 刚踏出一步,他又回转,将手里托着的那对鎏金红宝石小兔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才一阵风似的离开。 看着他走得飞快,春分又好气又好笑。 “殿下,这个怎么办?” 她指着地上放着的那对小兔子玩偶,请示秦瑶光。 如果呼延进是和白露正经定了亲事的未婚夫妻,呼延进这个小礼物送得可谓刚好。 不是随处可见的小玩意,不算十分贵重,也不是贴身之物,很适合女孩子拿着把玩。 但这两人,才哪到哪儿啊? “你先替白露收着。” 秦瑶光道:“今儿我估摸着,是回不去了。明儿给白露带回去,问问她的意思再说。” 她不是很理解,像这样只见了一面就能喜欢上的心情。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有所谓“一见钟情”? 不理解,但尊重。 出了花厅,寒露来禀:“殿下,曾大管事在角门外候着,让奴婢来回禀殿下,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曾祥进来了? 秦瑶光心头一喜。 不亏她特意将他提拔起来,是个有眼力劲儿的。 她在来淳宁公主府时也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事。 梅园就不提了,万裕柴和那两名扬州瘦马都还在门口等着她,还有那三名勾栏女子的卖身契。 桩桩件件,她的人手实在不够。 而曾祥进有乐阳长公主府大管事的身份,在外面做什么都容易,万裕柴的事就完全可以交给他去办。 “让他过来,我正好有事找他。” 回到淳宁的院子,淳宁正握着一支乐阳笔,尝试着在纸上写字。 有秦瑶光主持大局,她就有了主心骨,万事都不操心。 对秦瑶光来说,这是好事,能快刀斩乱麻将淳宁公主府这个烂摊子理顺。后面的,就交给皇太后派出来的人。 但对淳宁,她一旦信任一个人,就完全撒手不管,要是信错了呢? 就像之前卢亦对她说什么,都被她奉为圭臬。 这样的个性,实在太容易被欺骗了。 秦瑶光看着她,微不可及的叹了口气。 说不得,这样全心信赖她的妹妹,也成了她的责任。 “皇姐!” 抬头看见秦瑶光,淳宁的眼里迸发出光彩,提着裙子跑到她跟前,献宝似的将手里的纸放在她面前,笑道:“姐姐您看,我是不是写得很好了?” 对于第一次接触硬笔的人来说,淳宁写出来的字,结构工整、字体娟秀,十分好看。 “很漂亮呀。” 秦瑶光笑着赞了一句。 淳宁立刻就开心起来,她可是花了好久,才掌握了怎么用乐阳笔的呢。 说是公主,又嫁了人,其实她骨子里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吧? 淳宁成长的环境,实在是太单纯了些。 或者说,先帝和皇太后虽然精力有限,没办法给她最好的教养,但皇太后将她保护得很好。 在她身上,半点找不到在深宫里才有的心机算计。 秦瑶光立刻有些发愁。 府里的五个孩子,再加上淳宁,一共就是六个了。 她这是,当妈当上瘾了吗? “淳宁,”秦瑶光轻轻叫了她一句,“你不担心驸马了吗?” 她还以为,一见到自己,淳宁迫不及待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去探望驸马呢。 听她提起卢亦,淳宁的眼神暗了暗,道:“皇姐做什么都是为了妹妹好,我不担心。” 这份信任,是沉甸甸的责任。 秦瑶光“嗯”了一声,道:“梅园里的公子少爷被接走了好几个,我让邓嬷嬷将驸马安置回外院书房了,让我府里的侍卫看管起来。” “在他疗伤这段时间,暂且禁足。伤好后,就让他上折子认罪,你再去禧宁宫里替他求情,他才能得自由,明白吗?” 秦瑶光跟淳宁细细说起她的安排来。 淳宁点头,道:“姐姐我知道的。你放心,他禁足期间,我会冷着他。” “只是……” 淳宁犹豫片刻后道:“这么一来,恶人都被您做了,还让卢家记下我一个人情,这怎么好?” 秦瑶光听了,神情睥睨:“这个恶人,做了就做了,他卢家还能奈我何?” 她堂堂长公主,原主不怕的恶名,难道换了她就怕了? “你不一样。” 她垂眸看着淳宁,温言道:“你还要跟驸马过日子,关系不能太僵了。” “皇姐……” 淳宁的眼里泛起泪光,感激道:“还是姐姐疼我。” 秦瑶光伸手,用大拇指抹去淳宁眼角的泪,笑道:“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不疼你疼谁?” “哎,对了。” 这会儿有了时间,淳宁终于想起在入宫前,两人在马车里,被打断的话来。 “姐姐,那会儿,你想对我说什么来着?” 其实,时间只隔了大半天,但中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秦瑶光使劲想了想,终于想起了当初那个念头。 第87章 与他无关 第87章 与他无关 “啊,我那会儿是想说,妹妹想学鞭子,不如每日都来我府里,先把身子骨练好,才能学别的。” 散步这个锻炼计划进行到现在,对秦瑶光的身体来说,帮助越来越少。 秦瑶光便想着,有没有更好的锻炼法子,比如在现代她就练过一段时间瑜伽。 但瑜伽这项运动,不能乱练。 这件事,秦瑶光时不时就会琢磨一回,却是始终没有想好。 淳宁一听,就有些兴奋。 “好呀好呀!能跟皇姐一块儿,就最好了。” 往日,白天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她一个人待着。 到了晚上,卢亦虽然会在正房同她一起用晚膳,但他总四处留宿,在她跟前的时候并不多,难免寂寞。 淳宁在京里虽然没有什么恶名,但公主府里的情形,却瞒不住那些权贵人家。 她管不住自己的驸马,驸马身边还聚集了一群好逸恶劳的纨绔子弟,如此种种都为当家主母们所不喜。 淳宁,也是个没有朋友的人。 眼下能和皇姐亲厚起来,她高兴都来不及,当下就一口答应下来,根本就没问过缘由。 秦瑶光这才把她的想法说了,淳宁想了想,道:“姐姐,既然是要锻炼身体,不如去武学里找专门教女弟子的武行娘子?” 武学? 秦瑶光压根就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 她暂且在心头记下,想着回头按淳宁所说,问问邓嬷嬷就是。 “殿下,曾管事到了。”春分来禀。 “让他进来。” 自家管事,也不必避着淳宁,何况她要说的事,都跟淳宁有关。 “奴才曾祥进,见过长公主殿下、淳宁公主殿下。” “起来吧。” 秦瑶光吩咐道:“你去门口,把黄莺儿黄鹂儿两人安排马车送回本宫府上,交给霜降。让她找个偏院,将两人安置起来,待本宫明日回府。” “是,奴才记下了。” “此外,你拿着我的名帖,护送万裕柴回万民楼。看看他那里是个什么情况,把他的父母妻儿都找回来。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再回来找本宫。” 万裕柴的事比两名瘦马麻烦得多,这中间,说不定还牵涉了别的利益关系,她就让曾祥进亲自去办。 “是,奴才一定办好,不劳公主费心。” 淳宁对兰香道:“把万民楼的地契交给大管事,还给万裕柴。” 秦瑶光替她处理这些麻烦事,她能做的,就是好好配合。 曾祥进躬身,双手接过兰香递过来的匣子。 秦瑶光让春分给了他一锭十两的金子,道:“该打点的就打点,不能让人觉得我们公主府以势压人。剩下的,就赏你了。” 横竖这些金子都是白来的赎金,不用白不用。 曾祥进是能办事的人,不妨让他多得些好处,往后更好差遣。 “谢殿下赏赐!” 曾祥进捧着这锭金子,诚惶诚恐地行大礼道谢,倒退着出了门。 他离开后,淳宁才问:“皇姐,您府上的大管事换人了?” 两人之前往来再怎么少,也总是姐妹,大管事这样重要的职位,彼此都是认识的。 秦瑶光一笑,道:“我跟你讲个事儿。” 淳宁的心思单纯,她就把肖氏母女勾结王管事,变卖她赏赐之物的事说了,道:“我把王管事交给京兆府治罪,判了流刑。” 其他的,关于王管事身上的疑点,则隐去不提。 她的目的是要让淳宁知道内外勾结、上下勾结的弊端,不是让她惹上祸事。 “太可恶了!” 淳宁粉拳紧捏,道:“那周清荷呢?小小年纪就懂得这些歪门邪道,皇姐您不罚她?” “罚。” 秦瑶光不紧不慢道:“罚她抄《心经》替皇后娘娘祈福,至于周太太,则被我拘在逐风院里,给五个孩子们启蒙呢!” 淳宁听出了其中的曲折,“扑哧”一乐道:“姐姐,您可太促狭了。” “那不然呢?” 秦瑶光抿了一口茶水,道:“她们母女吃我的住我的,眼下也该还还债了。” 淳宁听了,有些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只管说。”秦瑶光道,“我们姐妹二人,不要有那些顾虑。” 多少误会,都是因为没有及时沟通而导致。 “皇姐,您别看我这里一团糟,其实这母女二人的事,妹妹早就想劝您了。” 淳宁道:“您说说,那位周太太死了丈夫,不回去娘家,巴巴的带着女儿往京城来,是什么个意思?您还好心将她们收在府里,好吃好喝的供着。” 供着供着,就供出了一对白眼狼。 只不过,后面的话,淳宁给咽了回去,不想给姐姐添堵。 她悄悄看了一样秦瑶光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难道,是姐夫做主,让姐姐替他收留?” 淳宁在京里没什么朋友,却也听见过议论乐阳长公主的风言风语。 其中一项,便是秦瑶光收留肖氏母女的原因。 问出口之后,淳宁立刻又道:“皇姐,我没有别的意思,您如果不想说……” 秦瑶光抬手制止道:“我说过,我们姐妹二人,没有不能说的话。” “她们两人的事,是我当年脑子糊涂,与你姐夫无干。” 的确无关。 这一点,原书里写得很清楚。 肖氏带着周清荷第一次上门,被原主打了出去。 后来,才有了周清荷被穿越女上身,教了肖氏一整套法子,让她们二人不仅成功混进公主府,还能越活越好。 肖氏,她的目的是燕长青。 她妄图用那一纸作废的婚约,和燕长青再续前缘。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在公主府里,就是为了等燕长青回京的那一天。 但燕长青的心里只有国仇家恨,根本就没有女人的容身之处。 不论是对肖氏、还是后来的长公主,他都没有放在心上。 但他既已和原主大婚,就把她放到嫡妻的位置上,给予地位和尊重,唯独没有爱。 回京后,燕长青第一时间买了个小院,把肖氏母女挪了出去,算是抵了当年悔婚欠下的人情。 想到这里,秦瑶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原主当时有多高兴,后来的下场就有多凄惨。 第88章 风暴前夜 第88章 风暴前夜 见秦瑶光叹气,淳宁忙道:“姐姐,都是我不好,不该提这些烦心事,惹你不高兴。” “这有什么?” 秦瑶光望着她,目光温和,道:“你的烦心事,不也都告诉我吗?” 淳宁这才释然了,跟她说起悄悄话来。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淌。 初冬的天色暗得很快,才觉得有些擦黑,转眼间就掌了灯。 兰香领着小丫鬟们摆好饭,伺候两位殿下。 万裕柴走了,淳宁公主府还有别的厨娘。厨房这个紧要位置,从来都不会缺了人手。 用罢晚膳,秦瑶光询问:“还有几人未曾交来赎金?” “回殿下的话,还有六位。”寒露回禀,呈上名册。 秦瑶光取过来仔细看了,薛仁苏就在其中。 一来他身份特殊,二来五百两黄金的确不是小数目。 堂堂卫尉寺卿,三公九卿之一的重臣,自然是能拿出五百两的,就看他肯不肯。 薛仁苏出了这件事,过继的名额还会不会是他的都是两说。 这会儿,薛家内部恐怕正在为了这个过继名额,进行着激烈博弈。 秦瑶光提出五百两黄金这个金额,就是故意要不上不下,让他们为难。 多了,恐怕卫尉寺卿会直接放弃薛仁苏。 少了,引不出薛家那些暗处的不满。 合上名册,秦瑶光吩咐道:“让人往这六家都送个口信,就说宵禁一过,他们就只能在梅园过夜了。明儿巳时之后,就让他们去宗正寺赎人。” “我们公主府,不养闲人。” 宗正寺专司皇族事务。 自打梅园出了这见不得人的事,秦瑶光就派人去请了宗正寺的人,来淳宁公主府上,全程跟进处理。 有两位公主殿下在,他们做不了主,听令行事就好。 和卢亦厮混的人,虽然一个个的家世都有来头,却没有一个正经是家族培养的继承人。 哪怕是嫡出,也都是排在后面的,宗正寺不怕得罪。 “姐姐,我让兰香把暖阁准备好了,今儿夜里,咱姐妹二人,就睡那里怎么样?” “行啊。” 秦瑶光没有意见。 原主在书中,就是个被人哄骗着,犯下弥天大错的可怜人。 现在她来了,替她照顾妹妹,也是应尽的义务。 没有什么,是比两个人睡一觉更能快速增进感情的了。 男女如此,姐妹亦如此。 时辰尚早着,两人就在园子里慢慢走着消食。 邓嬷嬷年纪大了,秦瑶光就让她回府歇息,明儿再过来伺候。谷雨还得和兰巧一块守着梅园,她就留了春分和寒露在跟前伺候。 散着步,秦瑶光让伺候的人远远的,单独跟淳宁说起兰巧的处置。 “上午,我当着那么多人说了,董浩远跑了的这件事我不能当做没看见。” 她虽然刚好拿了这件事来做筏子,但一码归一码。 淳宁点点头,道:“姐姐您说,该怎么处罚?” 秦瑶光道:“如果你还想继续把她留在身边,我就传话,罚她在这件事结束后去负责花木,降等为粗使丫鬟,做洒扫挑水的活计。” 她望着淳宁,眉眼温和:“还是一样的法子,你找个机会,把她重新放回身边就好。” 胡萝卜加大棒,古今中外都通用的驭人之术。 她挥舞大棒,让淳宁去负责胡萝卜,效果更好。 “姐姐,这太委屈您了。”淳宁有些不愿意。 “还有个法子,”秦瑶光道,“你找个合适的管事把兰巧配了,这样又能罚,又能把她留在院子里。” 两个法子各有利弊,对淳宁来说,自然是第一个最好。 毕竟,兰巧和白露他们不同,还不到二十岁。 能在主子身边伺候的贴身丫鬟,只要不犯错,都会有好人家来求,通常会留得年纪稍微大一些才放出去。 兰巧才在淳宁身边伺候了两三年,正是得用的时候,总比配了人做管事媳妇强。 见淳宁犹豫,秦瑶光就笑着说:“妹妹不用担心,姐姐我啊,不怕担任何恶名。” 正所谓虱多不痒,宁让人惧、莫惹人笑话。 她知道原书剧情走向,只要在关键事件、关键人物身上不犯错,保住这条小命不成问题。 说完,她转身向后面跟着的兰香走去,让兰香找人去梅园传话。 兰香听得心惊,又不敢忤了她的意,只得蹲身应了。 她和兰巧姐妹情深,就想着等明天邓嬷嬷来了公主府里,再朝她讨教一二,该如何化解。 又想着,该怎么帮衬兰巧。 回到暖阁内,下人伺候着两位主子洗漱完毕,换上轻便贴身的寝衣。 秦瑶光的衣物,春分下午过府之际,就里里外外带来一整套,这会儿正好了。 “姐姐,明儿我让绣娘给您量量尺寸,多做几套衣服给您备在府里,您说可好?” 淳宁一边换衣服,一边问。 “既然是妹妹的一番心意,有什么不好?” 秦瑶光说着,背对着淳宁将文胸脱下来。 这玩意儿白天好用,晚上睡觉还是得解放解放,让她的D罩杯喘口气。 不妨,淳宁一转身瞧见,问道:“咦?姐姐您穿的这是什么?” 怎么看,也不像肚兜。 倒又几分别致的新奇好看。 听她问起,秦瑶光也不藏私,大大方方地将文胸重新穿好,转过身道:“我嫌肚兜穿着空荡荡的,就让绣娘改了改,你看可好?” 都是女人,又是妹妹,她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不好意思的人,反而是淳宁。 她年纪小,脸嫩,却在瞥了一眼之后,就再移不开眼。 秦瑶光所拥有的傲人曲线,被精美的文胸稳稳托起,肤如凝脂、波涛汹涌。 “姐姐你穿这个,好漂亮啊……” 淳宁着魔似的,伸手轻轻一戳,戳得秦瑶光胸前一阵荡漾。 “好痒。” 秦瑶光娇笑着避开,握住淳宁的手指道:“好妹妹,你若是喜欢,我把法子告诉你就是了。你自个儿也做得,何苦来摸我?” 她本就生得极明艳,灯光下这么一笑,直把淳宁看呆了去,喃喃低语:“姐夫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姐妹两人于香闺调笑,淳宁公主府内比往常更安宁些。 在府外,对许多人家来说,却注定是个不眠夜。 梅园事件所造成的风暴,正在缓缓酝酿、发酵。 第89章 大司徒的怒火 第89章 大司徒的怒火 一场细雨,悄无声息的降临,给夜色镀上一层蒙蒙水光。 深宫大内,总是比旁的地方更寂寞。 谢皇后站在窗前一动不动,看着被雨水淋湿的叶片在廊下灯笼的照映下,反射出冷冷寒光。 更远的地方,都融于黑暗之中,看不真切。 “娘娘,先安歇吧。”心腹侍女如芳上前,低声劝道。 皇帝已经在静妃的宫中安歇了,再等下去,也是不会出现的。 过了许久,谢皇后才转过身子,一脸平静。 “皇后娘娘,今儿四皇子在月见斋里得了太傅大人的夸赞,晚上来请安时还多用了一碗汤呢!” 知道她心情不好,如芳便贴心的挑了能让她高兴的事来说。 以为,只要提起四皇子,谢皇后的心情立刻就会转阴为晴,这是她最骄傲的事。 别看皇帝后宫充盈,子嗣众多,但膝下养了两个孩子的,就只有谢皇后一人。 当年,谢皇后肚皮争气,三年抱俩,大公主和四皇子之间就只差了一岁,一时间风头无两。 但这又怎样呢? 皇帝除了按规矩,初一、十五都歇在凤阳宫之外,其余时候顶多来用一顿饭。 幸好四皇子从小就争气,诗书才学都是拔尖的,容貌也肖似皇帝,小小年纪就显出风流俊朗的气象,是谢皇后的骄傲。 只是今夜,谢皇后所烦心的,并不只是皇帝的去向。 她缓步走到香炉旁,亲手拈起一片安息香放入炉中,幽幽地叹了口气。 如芳察言观色,柔声劝道:“娘娘,司徒大人并未责怪于您。临走时,不还说了让您放心吗?” 谢皇后垂眸,看着青烟袅袅升起,想起下午大司徒来觐见的场景。 “让她放心”不过是一句安慰的空话罢了,前面那几句才是父亲的真心话。 “娘娘糊涂!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就能随便应承下呢?!” 大司徒眉头紧锁,道:“淳宁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不过就是沾了个嫡出的名分,也值得娘娘动用名头,挨家挨户替她索要赎金?” “别跟臣说什么长公主在此,说到底,这到底不是长公主的事!” 谢皇后被他教训得头也不敢抬,心里也埋怨自己,当时怎地就昏了头,连父亲的面都没见到,就派人传话了呢? 不过,她面子上仍然撑着,道:“父亲,本宫是知道卢家有了另起炉灶的心思,才想着敲打一二。近来他们是越发猖狂了,连求官都想着要绕开您,求到皇太后跟前。” “卢家的事,臣早有打算。” 大司徒看着谢皇后,面色不快,心道:被她这么横插一杠子,整个布局都要重新调整,有些棋子还就这么给废了。 这句话,他隐去不说,谢皇后也能猜到些许。 才会在夜里独自看着雨景,难以安眠。 她本来就是多思多虑的人。 然而在这京中,位高权重的大人物里,又有几位不是多思多虑的? 不提那些有子弟陷在梅园的人家,得了消息的,谁不是在背后暗暗计算利益,意图在此事上有所收获的呢? 淳宁公主和她的驸马,在京中原本并不显眼。 谁也没想到,在他们府上,会闹出那么大一桩事情出来! 这其中,不但有长公主替妹妹撑腰,更有皇后娘娘替淳宁做主。 权贵人家的后宅阴私之事,向来都是藏着掖着,只要不掀开上面那层华美的皮毛,大家都只当看不见。 然而,长公主在梅园里大发雌威,把一干人等打得屁滚尿流,又进宫请皇后娘娘做主。 谢皇后遣人,逐一送上长公主索要的赎金。 那卫尉寺卿家的公子,更是狮子大张口要了五百两! 哪怕他们能无视乐阳长公主的恶名,总还得想想谢皇后背后站着的大司徒谢殊。 让人难免猜测,这其中会不会有谢殊的手笔? 这个消息,从区区梅园,直接撼动朝堂。 涉及这么多勋贵人家的桃色新闻,被各家极有默契的捂得死紧,不露半点口风。 寻常百姓半点不知。 然而,可以预想,明天的朝堂上,将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雨水,浸湿了地面上铺就的青石板路。 眼看快要宵禁,一辆马车从大理寺少卿府上疾驰而出,车夫挽了一个鞭花,在空中发出响亮的声响。 在马车后面的侧门处,一名美妇人手里捏着帕子,神色着急的喊道:“一定要把我儿平安带回来!” 不到一刻钟,马车停在淳宁公主府门口,管事打扮的中年人下了车,捧着钱匣子到了侧门处。 公主府的门子斜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都快宵禁了还来?” 管事陪笑着送上名帖:“还望通传一二。” 说着,又掏出一串铜钱递到门子手里。 门子收了,这才接过名帖和钱匣子离开。 宵禁的更鼓响了,在管事焦急的等待中,有人搀扶着一名走路一瘸一拐的年轻公子哥从公主府里走出来。 “三少爷!” 管事急忙迎上去把人接过来,扶着他登上马车。 马车里,一名丫鬟急急的叫了一声:“少爷您,奴婢终于见着您了!您这是怎么了?” 又替他擦拭雨水,又把温热的茶水糕点喂在他口边。 三少爷一连吃了好几块糕点才缓过气来,瘫在靠垫里一动不想动。 下回,说什么他也不跟着卢亦混了! 本是为着寻欢作乐,欢是寻到了,乐子差点把自己害死! 大腿上的伤经过治疗,仍是一抽一抽的痛,走路都不利索。 回府的路上遇到巡逻的将士,管事少不得赔上些银钱,才能凭借大理寺少卿的名帖脱困。 好不容易回到家,那美妇人将他搂在怀里心儿肝儿的喊了半晌,又命早就候着的大夫替他看伤。 美妇人心头大恨:不就是一百两黄金吗?要不是大房从中作梗,不至于到了晚上才把命根子接回来。 “我的儿,你怎么就被打成这个模样?” 美妇人哭道:“我这就去求你爹,这顿打你不能白白挨了!” 三少爷心有余悸,道:“儿子这还算好的,你没看见驸马,都被打成了猪头!” 第90章 长达十年的煎熬 第90章 长达十年的煎熬 美妇人失声惊呼:“不可能吧?” 在她的世界里,公主驸马都是遥远的存在,象征着皇室威严。 怎么可能,连驸马都被打了? 三少爷后怕道:“长公主身边的嬷嬷出手真狠,打的时候,孩儿就在旁边看着,血糊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从今往后,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对长公主出言不逊。 美妇人听得心惊胆战。 不止是她,被接回府或是被迫滞留淳宁公主府的人,对乐阳长公主的凶名,头一回有了最直观的认知。 细雨迷蒙。 泾阳县,无名山庄。 一灯如豆,燕长青的眉眼都隐在黑暗中,只露出锋锐的下颌曲线。 呼延进叉着手,把梅园事件和在京中引发的一系列反应详细说了一遍,又学着秦瑶光的模样,传了那两条口信。 房里,还有师爷和亲卫东林。 待呼延进说完,燕长青的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的敲打着,问坐在他下首的师爷。 “你怎么看?” “公子,夫人难道知道了您就在这里?” 师爷思忖半晌,“嘶”了一声道:“不可能啊,这不可能。” 是,这不可能。 南风就潜在长公主府里,长公主从来就没有往京城外派出过人手。 她除了公主府就是进宫探望皇太后,连其他交际都很少。 再说了,她手里也没有探子。 但事实是,她好像知道了什么。 否则,她让呼延进传话给还有大半个月才会抵京的燕长青,毫无用处。 燕长青并拢两指抵在眉心处,细细思索起来。 这件极其不合常理的事,让他想到几日前,在县城客栈里见到的乐阳。 她看起来,跟他所了解到的,有很大区别。 而且,她一个人跑到泾阳来,甚至还坐了朱灿意的马车。 又是一件没有道理的事。 “公子,会不会对我们计划有碍?”东林担心地问。 乐阳长公主,毕竟是皇室的人。 但她让呼延进传信这件事,却对燕长青的计划有好处。 梅园事件,让他们不用出手,就把京城的水搅浑。 尤其是卫尉寺卿府上。 实在矛盾。 燕长青缓缓摇头,对呼延进道:“你准备一下,明天我扮成你的护卫,进公主府一趟。” “公子?” “公子!” 师爷和东林同时惊呼,两人对视了一眼,师爷劝道:“公子三思。” “以您的身份,一旦暴露,将是欺君之罪。” 京城可不比得这里人迹罕至。 燕长青从小在京城长大,又因文武双全而名声在外。 半个京城的人都认识他,倾慕他的女子更是不知凡几。 他回去,太冒险了! “兹事体大,我必须亲自和她确认。” 乐阳是敌是友,关系着他整个计划。 燕长青道:“你们不用劝了,明日我自然会乔装打扮。” 呼延进迟疑片刻,道:“要不然,咱们想个法子,把夫人引出来?” 师爷摇头道:“不行。梅园事件一出,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两座公主府。夫人要出城,身后还不知道会跟着多少尾巴。” 比燕长青进京更冒险。 “就这么定了。”燕长青一锤定音,“他们不会在意呼延进身边一个不知名的侍卫。” 他做了决定,其他人自然不会再劝。 东林想了想问道:“公子,那四小姐?” 在场几人,都是知道老大和老四的真正身世的。 燕长青垂眸,道:“明日我会亲口告诉她。” 师爷叹了一口气,道:“夫人这些年也不容易,府里养着五个孩子,风言风语不少。” 说起此事,东林的眼里有了血色。 想到死去的兄弟,咬着牙道:“那些畜生!杀人放火不算,还想方设法挑拨公子和夫人的感情!” 东林咬牙切齿:“当年的事就不说了,公子从驿站走的那些书信,也全都被截留,连一封都没能送到夫人手上!” 虽然走官驿的书信里,再不敢提孩子的来历。 但燕长青刚刚大婚就奔赴边关,扔下新婚妻子独守空房,再怎么有苦衷,他良心上也过不去。 是以,从抵达边关的那一刻起,燕长青每个月至少会写一封信回公主府。 无关风月,只是作为丈夫的责任。 那时,边关动荡。 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没忘记书信。 但奇怪的是,长公主从未有一封信来。 回信、来信,都没有。 燕长青一方面要收拢残军、安抚军心,一方面要面对虎视眈眈的北戎,还要查探惨败的真相。 在这种情况下,他无暇多想。 只以为,是他大婚当日未曾圆房就离京的行为,惹恼了尊贵的长公主,她在跟自己置气。 随着时间推移,真相才缓缓浮出水面。 刚开始,他以为只是一个又一个的疏忽,才导致了燕家满门殉国的惨败。 直到寻到了被百姓收留躲藏的老大和老四,他才知道,那背后另有一双黑手。 他派人将两个孩子送回京时,将两人的身世写成一封密信,仔细交代给什么都不知道的长公主。 其实,那个时候他就是在赌。 赌先帝教养出的长公主,不会跟那些人同流合污。 哪里知道,终究是他太年轻、太天真。 幸好他为了以策万全做了两手准备,两个孩子总算平安抵达公主府。 听见心腹吞掉密信死去的消息后,燕长青才知道,幕后黑手并未偃旗息鼓。 第二年,他让送年礼回京的亲卫在公主府略作查探,才知道,原来那些信根本就没有到过长公主手里。 能精准拦截官驿信件,这背后的人,势力有多庞大,他不敢想。 至此,燕长青收敛心思,专心在边关耕耘,操练军队、经营势力,只为了有朝一日能拥有足够的实力,回京报仇。 替燕家满门忠烈,也替先帝。 和长公主府的往来,他也歇了书信,改为口信。 为了不打草惊蛇,也为了让对方以为挑拨手段得逞,他不得不让世人看见“他冷落长公主”这个事实。 这一切,长公主并不知晓。 只是,稚子何辜。 他要是早有预料,就不该把孩子送回京城,让她难做。 明日,这长达十年的煎熬,总算到了尽头。 第91章 是我对不起她 第91章 是我对不起她 燕长青做了决定,剩下的就是一些细节。 如何进城、什么时辰进入公主府,他该装扮成什么模样、带什么人手等等。 师爷想了又想,谏言道:“公子,属下以为,您不必把一切都和盘托出,只道苦衷就好。” “十年都等了,不必急于一时,” 燕长青闭了闭眼,轻声道:“是我对不起她。” “那若是……” 东林急道:“若是夫人翻脸,公子您陷于公主府中,又该怎么办?” “我若是想走,有人能留得住吗?” 燕长青神色傲然,眼底寒霜陡然浮现。 血海深仇还未得报。 任何人,都挡不住他的决心。 至于其他,等他报完仇,再有恩报恩、有怨报怨,逐一清算。 随着一声鸡鸣,漫漫长夜终于即将过去。 在黎明前的夜色里,百官上朝的队伍格外沉默,连彼此寒暄都少了。 淳宁公主府的门开了。 包括薛仁苏在内的五人,被长公主府上的侍卫押着,垂头丧气往宗正寺而去。 邓嬷嬷看了离开的队伍一眼,用手理了理鬓角,迈入淳宁公主府。 刚走到角门处,兰香就迎上来,急急道:“嬷嬷,可算把您给盼来了!” 兰巧被罚去看管花木,让她心神不宁了一整夜,伺候完主子们用完早膳,她就来角门处等着邓嬷嬷,找她求救。 邓嬷嬷听完,从容道:“如此,你可放心了。” 兰香不解:“嬷嬷,此话怎讲?做那花木丫鬟,辛苦不说,是连主子的面都见不到的。时日一久,恐怕就更难了。” 他们做下人的,谁不是指望着主子的恩宠活着。 兰巧曾经是伺候淳宁公主的人,犯错被贬,又不能到主子跟前,将来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我来问你,是我们长公主罚的,还是你们主子?”邓嬷嬷提点道。 “是……” 兰香并非愚笨之人,只是事到临头才想不通这个关窍。 她眼里渐渐有了神采,道:“是长公主殿下!” 是了,她们的主子并不是长公主。 邓嬷嬷含笑道:“想明白了就好。” 兰香屈膝,眼中有泪:“谢过长公主恩典。” “你心头记着我们主子的好就行,切勿张扬。”邓嬷嬷嘱咐了一句。 “兰香省得。” 一旦想通,她如何不知,是长公主在众人面前放了话,不得不罚? 长公主又不会一直留在淳宁公主府,不过是担了一个恶名罢了。 想到以往她曾听见的,那些关于乐阳长公主的非议,兰香不禁在心头替她抱不平。 原来,长公主的恶名,都是这样来的吗? 以为是怒目金刚,不料却是菩萨心肠。 暖阁里,春分伺候着秦瑶光净着手,谷雨带着寒露来报。 “两位殿下,梅园滞留的五位少爷,已押往宗正寺。此外,那三名青楼女子的身契,曾大管事一早就让人送了来。” 秦瑶光点头道:“知道了。身契你先拿着,回府后交给霜降一并收着。” 她举着手,让春分用巾子替她细细将水珠擦拭干净。 谷雨在小丫鬟手里捧着的盒子里挖了一大块香膏出来,在手心中捂热后,才均匀的涂抹在秦瑶光的双手上,又辅以穴位按摩,替她解乏。 邓嬷嬷在此时进来,给两位主子请安后,看着秦瑶光的手道:“主子,往后可不能如此使鞭子了,今儿都还未消肿呢。” 昨儿打人有多爽快,今儿就有多痛。 不止手腕,她就连整条胳膊到肩膀,都酸痛不已。 原主这副身体,哎,不堪大用。 秦瑶光眯着眼,慵懒道:“嬷嬷,你该劝我多使,使得多了就不会肿了。” 她这么说,让淳宁顿时转忧为喜,嗔道:“好姐姐,记得带上我。” “行啊,姐妹同心其利断金,看谁还来惹我们。” 秦瑶光答得悠然,话里的意思却是十足的霸道。 邓嬷嬷当然不会说她什么,只替下了谷雨,从手指到右肩,每个穴位逐一捏来。 她几十年的手劲和手底功夫,不是谷雨可以比拟,那滋味…… 又舒服又酸爽。 秦瑶光忍住叫痛的声音,眼巴巴地看着邓嬷嬷,问道:“嬷嬷,你真不是故意的?” “好殿下且忍一忍,老奴不把你揉开了,还得痛上好几日。” 淳宁在旁边,看着秦瑶光一张脸都快变了形,又想笑,又歉疚。 过了好半晌,邓嬷嬷才松了手,道:“行了。晚上回府后,老奴给殿下准备一个药浴,泡完澡再推拿一次,明儿就不痛了。” “晚上还要捏?” 秦瑶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能是她的表情太过震惊,让淳宁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公主府里一派欢乐,朝堂上却是炸开了锅。 言官分成两派,慷慨激昂。 一派说,两位公主太过跋扈,竟然公然鞭打行凶,视人命如草芥,胆大妄为! 另一派说,京中骄奢风气由来已久,驸马白日宣淫有错在先,正该借这个势头,好好刹一刹这歪风邪气! 两方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口水唾沫都飞溅到了对方脸上。 “驸马既做出这种事,不该打吗?!” “滥用私权!公主府不是大理寺!此风不可长!” “打的那些人都是白身,又不是朝廷命官,有什么不能打?” “卢家教子无方,与他人何干?” “再说了,只是私德败坏,又不是什么罪行,她凭什么说打就打?” 慢慢的,争辩就变了味。 从长公主打人对不对这件事,到了世家势大、风气不正上。 参战的也不再只是言官。 目的也根本不是讨论谁是谁非。 一时间,原本庄严的朝堂上,竟吵闹得如同那菜市场一般。 朝靴乱飞,笏板急挥。 这场面,已许久未曾出现过了。 皇帝高坐于龙椅上,百无聊赖地望着这一切。 他昨天就在谢皇后处知道了梅园事件,只是不明白,怎么就值得吵成这样? 皇帝冲旁边伺候着的大太监招招手,待大太监弓着身子凑近了,他悄声说:“你去替朕问问大司徒,要不让他们先吵着,待他们吵完了朕再回来,行不?” 第92章 母亲救我! 第92章 母亲救我! 与此同时,淳宁公主府外。 秦瑶光掀开马车帘子,望着另一辆马车上的淳宁道:“要不,我还是陪你进宫一趟。” 淳宁坚决地摇摇头,道:“皇姐,已经让您操足了心,我可以自己去禧宁宫的!” “当真?” 秦瑶光看着她,微微一笑。 “当真。” 淳宁迎着她的目光,道:“您已经教了我这么多。再说了,您离府一日,想来也有不少事,等着您回去处理。” 的确如此。 昨日出府,原本打算着去宫里走一趟就回来,哪知道后来有了那么多事,还桩桩件件都有首尾待她处置。 此外,还有那五个孩子呢! 小五那个小哭包,会不会又眼泪汪汪了? 哎,她还应承了他,会一直陪着他呢。 想到这里,秦瑶光道:“行,那你替我给母后带个话,扰了她老人家的清净是儿臣的不是,待腾出手来,定然进宫赔罪。” 梅园事件,势必会惊扰皇太后。 “我知道了,皇姐。” 两辆马车在淳宁公主府门口分道扬镳。 秦瑶光用了全套长公主仪仗,带着人马,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府。 京城,西城门处。 呼延进骑着马,带着十来名兵丁,在城门处验过路引,直奔伯远侯府。 他是跟着燕长青的昭武校尉,回京后,在卫尉寺领了个练兵的闲职,手底下有一百多号人。 现在,除了平民百姓外,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朝堂上,无人理会一个小小校尉。 这,也是燕长青敢在此时进京的原因。 伯远侯府,正房。 董浩远惴惴不安地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咬着手指甲。 “你别晃悠了,晃得我头晕。” 伯远侯夫人按着额角,斜靠在软榻上,道:“你慌什么?左右不过多避避风头,这个月不出门罢了。” “母亲,您可得护着儿子!” 他听说了,在他跑了之后,后面的人每一个都被索要了赎金,驸马还被打得不能见人。 多亏他跑得快! 可是,可是后来那个什么校尉就来了,说是奉了长公主的令,要将他带回去! “哎哟,好少爷,您可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在伯远侯夫人跟前伺候的嬷嬷笑道:“这满京城,谁不知道夫人和公主府的关系?要为难谁,也不可能真为难你呀?” “可,可是……” 董浩远瞄了侯夫人一眼,道:“那母亲身边的珊瑚,怎么没了?” 提到珊瑚,侯夫人立刻勃然大怒,顺手抓起那茶几上的茶盏,“砰!”的一声,就扔到了地上。 董浩远惊得往旁边一窜。 “我让你在学堂好好读书,你不读!” 侯夫人噌地一下从软榻上站起,指着董浩远喝道:“成日里,就知道跟那群没出息的鬼混!你瞧瞧你这出息,才知道怕了?” 董浩远小声嘟哝了一句:“那我平日里拿东西回来,你也没说不收啊?” 皇亲国戚、公侯子爵,也分个三六九等。 有乐阳长公主这样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地位显赫的;也有那早早就被分封出去的庶出王爷,无权无势,膝下的公主甚至还要织布绣花补贴家用。 在勋贵之家里,伯远侯府虽然沾了个侯字,却并非世袭罔替。 这一代,更是平平无奇,连实缺都没捞上一个。 眼睁睁看着,就要败亡了去。 然而,事事都不能失了侯府的体面,家大业大,兼子嗣众多,早就左支右拙。 要不是侯夫人还有燕长青这个外甥在,往日能自由出入长公主府上,伯远侯府这块招牌,早就在京城查无此府了。 可长公主最近也不知怎么的,无端端杖毙了珊瑚,上回在安国公府的宴饮上对自己也不假辞色。 侯夫人不敢再踏入公主府半步。 长公主向来出手大方,这么一来,就断了条财路。 董浩远跟淳宁公主的驸马走得近,也因着这个,侯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想到,终有一天,惹出了大祸。 听到董浩远这句话,侯夫人是越想越气,指着他鼻子骂道:“怎么着?把你能耐了是吧?” 她左右看看,捞起旁边一根鸡毛掸子就冲着他抽去。 边打边骂:“你出息?你出息怎么钻了公主府的狗洞,啊?” “这满京城里,还不知道怎么笑话我呢!” 董浩远一阵乱窜,叫道:“我钻狗洞怎么了?” “这不是替咱们府上省钱了吗?” “您不知道吗?这最低也要五十两黄金呢?!” 正鸡飞狗跳之时,一名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一脸惊慌。 “夫夫夫夫……夫,夫人!” 侯夫人撂下手里的鸡毛掸子,不耐烦地看着她,道:“大呼小叫做什么?还有没有个规矩章法了?!” “是。” 小丫鬟重新行了礼,白着脸道:“夫,夫人……门口,门……” 她紧张得舌头都在打结。 “慌什么呢?!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门口,门口来了好多人,说……说是要把五少爷拿了,送去宗正寺!” 这会儿,另一名媳妇子进来,见礼后道:“夫人,是昨儿那位昭武校尉到了,说就算是驸马爷在此,也是要替董家清理门户的。” “娘!” 董浩远顿时哀嚎一声,蹦到侯夫人身后,抓住她的衣襟道:“母亲救我!” 正乱作一团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伯远侯带着一堆家丁出现,看着董浩远,虎着脸道:“来人!” “把这个逆子给我绑了,送到宗正寺去!” “不!” 董浩远抱着伯远侯夫人的胳膊不撒手,喊道:“父亲!您知道去了是什么后果吗?我们侯府,还有那金子给我赎身吗?!” 伯远侯神情一滞,怒道:“去了还想回来?还嫌不够丢人吗?” 他指着一干下人:“还不动手?愣着干什么?就当我没生过这个儿子!” 侯夫人这下就不干了,张开胳膊拦在董浩远面前,吼道:“你当然没生过,是我拼死拼活生下来的!” “远儿既是回了府,我倒要看看,谁敢让他出去!” 这个侯府,全靠侯夫人撑着。 她这么一发话,俱都不敢上前,缩手缩脚。 第93章 大义灭亲是吧 第93章 大义灭亲是吧 “逆子!” 伯远侯气得直哆嗦,指着侯夫人道:“你就惯着他吧,惯得无法无天,总有一天会惹出收拾不了的祸事来!” “我不惯着,难道指望你吗?!” 侯夫人的气势丝毫不输。 伺候的丫鬟下人、拿着绳子的家丁,一个个都缩着脖子,就怕一个不小心被迁怒了。 场面僵持不下。 就在此时,一阵呼喝杀伐之声从外面传来,倏忽而至。 “干什么的?!” “啊!什么人?!” 后宅女子惊叫着,纷纷走避。 衣甲作响,刀鞘和盔甲相击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大景朝承平已久,伯远侯府里哪见过这等场面,根本就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转眼间,呼延进就带着人出现在正房门口。 “末将呼延进!” 他铁塔似的往那里一杵,威风凛凛。 “奉长公主命令,前来缉拿逃犯董浩远归案!” 空气猛然安静下来。 十多名兵丁在他身后排成两列,在阴郁的天气下,冰冷的盔甲和长刀的组合,格外有震慑力。 董浩远被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拉着侯夫人的袖子,整个人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还是侯夫人。 “放肆!” 她高声道:“一个区区五品校尉,也敢在我们侯府撒野!” “我儿犯了什么法什么罪?他怎么就成逃犯了?!” 呼延进不答,右臂往前一挥,身后兵丁齐齐往前一步。 “锵!” 长刀齐齐出鞘的声音,吓得所有人都面无血色。 伯远侯一跺脚,指着那些拿着绳子的家丁道:“还在等什么?把人绑了!” 长公主,是能随意得罪的吗?! 家里的这个蠢婆娘,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还真以为仗着那点亲戚关系,就以为能为所欲为了! 长刀已出鞘。 难道,当真要在家里,血溅当场不成? 家丁们这才如梦初醒,朝着董浩远一拥而上。 到了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侯夫人喜不喜了。 一见这场面,侯夫人气了个倒仰,差点没昏过去。 她这里力气一卸,董浩远立刻就被扯走,被家丁们七手八脚捆了个结结实实。 “娘!” “娘救我!” 董浩远神色惊恐声音凄厉,伯远侯掩面,不忍目睹。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呼延进伸手,老鹰捉小鸡似的拎着他的衣襟往后一扔。 站在他身后的一名普通兵丁,将董浩远接了个正着。 头盔和胡须掩去了他大部分面容,唯有一双眼眸亮如寒星。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伸手在董浩远后颈处一捏,董浩远立刻闭嘴,乖得跟小鸡仔似的。 “侯爷大义灭亲,末将定会如实回禀长公主!” 呼延进一抱拳,中气十足道:“末将告辞!” 他干净利落的转身,带着兵丁气势如虹的离开。 伯远侯心里一阵颤,什么叫“大义灭亲”,他分明是迫不得已! 侯夫人缓过劲来,哭着扑到他身上去厮打起来。 “大义灭亲是吧,就你能是吧?” “我问你,要你这个当爹的有什么用?就这么活生生的把远儿送进宗正寺?” 伯远侯头痛不已,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呼延进带着人出了伯远侯府,董浩远被五花大绑着,脸色灰败。 侯府门口,早就呼啦啦围了好大一圈看热闹的百姓。 其中,还有不少其他勋贵之家派出来打听消息的下人。 在京城,看懂风向最重要。 “啊,你们看快看,真的押出来了!” “长公主好大的威风,居然进侯府抓人,还是抓的少爷。” “呸!他活该!什么侯府五少爷,腌臜的下贱胚子!前几日还调戏我孙女!” “那五少爷,犯了什么事?”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听说和淳宁公主的驸马在一块,干了见不得光的事,被长公主撞个正着。” “当真?快详细说说。” 这种公主驸马的皇室秘闻,最能吸引民众热议,更何况还涉及两位公主,其中一名还是在民间赫赫有名的长公主! 跟梅园事件相关的人,当然不愿意此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心照不宣的选择保密。 可是,一旦涉及背后的利益,就由不得他们了。 梅园里的十余名少爷,以勋贵集团和世家子弟为主,唯二的例外便是卫尉寺卿的薛仁苏、和大理寺少卿家的三少爷。 清流狂喜。 寒门大喜。 这是什么天赐良机! 正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有典故的! 于是,朝堂上还未能吵出分晓,淳宁驸马和十多名少年在梅园的故事,借由清流寒门之口,就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起来。 过程之香艳、版本之离奇。 让人瞠目结舌。 秦瑶光听着邓嬷嬷禀完,一双美眸睁得老大。 为了不污了主子的耳朵,邓嬷嬷还是捡了最能入耳的版本,说给她听。 该说什么好呢? 古人的想象力,真的不输现代网友啊! 给点火花就能灿烂。 编得有鼻子有眼,什么淳宁驸马和余七少的爱而不得,什么薛家公子因爱生恨还委曲求全等等。 要不是当时她就在梅园,她就信了啊喂! 不过…… 这所有的版本中,涉及她和淳宁的很少。 要说,她们的身份是最能激发想象力。 秦瑶光仔细问了,邓嬷嬷摇头,道:“昨儿还风平浪静,各种传言,是今儿从伯远侯府的五少爷被呼延将军给抓去宗正寺后,才忽然兴起的。” “老奴留心了,确实没有关于两位殿下的。” “就是那些梅园里女子的身份,也很少提及。” 秦瑶光若有所思。 也是就说,在这些所有故事版本中,作为受害者而存在的女性,都美美隐身了。 无疑是一件大好事。 那些人家肯定是不愿意家丑外扬的,昨日闹出那么大动静,普通百姓却不知道。 所以,这些流言,定然是有人在背后推动。 而背后推动的人不管是谁,显然不愿意得罪她和淳宁。 他们应该知道了自己收留了这些女子,还派人去赎身的事,所以不敢冒着得罪自己的风险,用她们来增加故事的香艳程度。 正想着,门外响起小丫头的声音:“奴婢给五少爷请安。” 第94章 怎么办?早知道就不该骗小孩 第94章 怎么办?早知道就不该骗小孩 秦瑶光这会儿刚回到长公主府不久,换了一身在家的常服。 想着几个孩子正在上课,就没有去逐风院,让邓嬷嬷到跟前说事。 谷雨昨日在梅园里看管众人,辛苦了整整一天一夜,秦瑶光就赏了她,让她把手头的东西都交给寒露,先下去歇息。 寒露手里记着赎金的账,还有谷雨给她的身契等物,秦瑶光就打发她去和霜降对账入库,只留了春分在跟前伺候。 “小五怎么来了?快进来。”秦瑶光道。 春分掀了帘子,老五手脚并用地爬过高高的门槛,站在门口处,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母亲——” 哎呦喂,被这粉粉嫩嫩的糯米团子这么一叫,这谁受得了啊! 秦瑶光顿时把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抛之脑后。 一叠声应了,忙道:“五哥儿,快来母亲这儿!” 让那些成年人的肮脏事都见鬼去吧!她家的小可爱最洗眼睛。 老五迈着小短腿,吧嗒吧嗒地就到了她跟前。 小胳膊一举,举起一个精巧的竹编盒子。 “这里是什么?”秦瑶光俯身,看着他问。 “母亲,”老五扁了扁嘴,可怜巴巴道,“你都答应过我,这辈子一直都会陪着我的,为什么突然又不见了?” “我把好吃的都给你留着,我再也不贪吃了,好不好?” 他那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晶莹的眼泪,他很努力地克制着,不让眼泪留下来。 是不是因为自己太爱哭了,所以母亲才又走了? 昨儿他高高兴兴放了学,跟着四姐姐回华沐堂,才知道母亲根本没回府。 后来,连春分姐姐和寒露姐姐都走了,邓嬷嬷也一直不在。 他坐在门口等到天都黑了,母亲也没有出现。 今儿一早,他催着大哥来华沐堂里接四姐姐上学,才知道母亲根本就没回来。 一想到这里,老五眼眶里的泪就更多了。 瞧着他这副模样,秦瑶光简直受不了一点。 顿时一颗老母亲的心泛滥开来,弯腰将他连人带竹篮子都抱了起来。 “不哭不哭,小五最乖了,母亲哪里舍得你?” 说着,她接过邓嬷嬷手里递过来的丝帕,细细给小五抹起眼泪来。 老五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猛然一吸鼻子,埋到她胸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这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啊! 秦瑶光在心里感叹了一声,用双臂将他搂在怀里,一下又一下地抚着他的背,轻声哄着他。 老五哭得呜呜咽咽,泪水简直快将她淹没,整个衣襟都湿透了。 可他哭得这么惨,小手仍然死死地抓住他的竹篮子,跟宝贝似的。 秦瑶光耐心哄了一会儿,等他的哭声快停下来时,才问他:“五哥儿,这篮子里,装的是什么呀?” “是我给母亲留的。” 老五自己打开竹篮盖子,里面满满当当的,装了一篮子精巧的糕点。 有油炸果子、玫瑰酥、桂花糕、梅菜肉饼、龙须酥、绿豆糕……林林总总,每一样都放了两三个。 这么多品种,难为他怎样搜罗而来。 “母亲……”他抽噎了一声,“都是我最喜欢吃的,您尝尝,可好吃了……呜呜呜……” 他奶声奶气地说着,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冒了一个鼻涕泡。 实在是,可怜又可爱。 秦瑶光一颗心都快被他萌化了,又对这份依赖感到责任重大。 她原本想着,燕长青就快回京了。 这五个孩子她先替他养着,待他回京后,好好的交到他手上,也就是了。 可眼下,这怎生是好。 秦瑶光拈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笑眯眯地哄着老五:“好吃好吃,五哥儿给母亲特意留的,可好吃了!” “真的吗?” 老五停了抽泣,一对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 “真的。” 秦瑶光点点头。 “那……母亲可是应了,这辈子都会陪着我?” 冲动是魔鬼啊! 秦瑶光心道:那天,她就不该一时嘴快,为了哄孩子而作出这等承诺。 谁知道,老五能把这句话记得这么牢? 都怪她没有育儿经验,不知道小孩不能骗。 往后,她再也不干这种事了! 可眼下,望着老五这水灵灵的大眼睛,她心甘情愿地点点头,还说:“会的,都会陪着小五的。” 得了她的话,老五瞬间开心。 都说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 刚刚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立刻就阳光灿烂暖人心。 笑中带泪的小奶团子,怎么就这么惹人疼爱呢! 替他擦干净了眼泪,秦瑶光又拿起一块香甜的玫瑰酥,来喂他。 一向贪吃的老五却摇了摇头,道:“母亲,这是给您留的。” 在他心里,秦瑶光的地位,已经大大超过了美食。 说着,他无意识地挠了挠手背。 秦瑶光低头一看,他手背上生的冻疮还未痊愈,红肿倒是消褪不少。 冻疮治起来最是麻烦,轻易断不了根。 今年好了,明年还可能会复发。 非得两三年不可。 她伸手握住老五的手指,柔声哄道:“五哥儿乖,别挠,仔细挠破了皮。” 老五一听,立刻生生忍住,将两只手握成小拳头,分开放在身体两侧。 乖巧得,实在没办法不怜爱。 抱着他说了一会儿话,邓嬷嬷道:“殿下,不如老奴替您抱着?您先去换了衣服。” 她的衣襟前,被老五哭湿了好大一块。 老五一见,立刻乖乖的从她膝盖上跳下来,道:“母亲,都是小五不好,您快去换衣服。” “母亲没有怪你。” 秦瑶光俯身摸了摸他的头,才进了里间。 春分伺候她换着衣裙,外面响起了白露的声音:“五少爷,您让奴婢一阵好找,原来是到了主子这儿。” “白露姐姐……” 老五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对不起,我不该逃课,我只是听见母亲回府,太想念母亲了。” 这孩子,还逃了课? 秦瑶光听在耳朵里,不由失笑。 难怪,就说他怎么一个人出现在华沐堂,身边也没有个跟着伺候的丫鬟婆子。 换好衣裙,秦瑶光对春分道:“既是白露来了,你把那对小兔子拿上,我们出去。” 第95章 缘分不浅 第95章 缘分不浅 回到房内,白露正蹲下身子,不知道在跟老五说着什么。 看见秦瑶光出来,老五立刻行了个礼,道:“母亲,孩儿这就回逐风院上学,孩儿告辞!” 说罢,他就撒开脚丫子,手脚并用地爬出高门槛,一溜烟消失。 秦瑶光忙道:“快让个人跟上去,仔细摔了!” 门口立刻有丫头婆子跟上。 白露跟她见了礼,道:“都是奴婢疏忽,连五少爷跑出来都不知道。” 秦瑶光自然不会责怪她。 五个孩子里面,老五是最活泼好动的。 要不然,也不会在原书里偷偷溜出府,碰到那个性格古怪、杀人如麻的江湖老叟。 “我正有事要找你,可巧你就来了。” 秦瑶光坐下,把屋子里不相干的下人都遣了下去,又让跟着春分的二等丫鬟雪莲把守住门口。 室内,就剩了她、邓嬷嬷、春分、白露四人。 这般郑重,难道,有什么大事? 白露顿时有些慌。 还好她一向沉稳,面上却是不显,只交握在腹前过于用力的双手,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秦瑶光垂眸看见,笑道:“别紧张。” “留你下来,是有正事要和你说。” 她冲春分使了个眼色,春分将那对红宝石眼睛的小兔取出来,放在茶几上。 “这是?” 白露迟疑地问道。 春分看了秦瑶光一眼,见她微微颔首,才将呼延进昨日在淳宁公主府花厅里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邓嬷嬷也不知道这件事,听见后,只含笑望着白露。 白露越听,一张脸越发涨得通红。 双手不停绞动着,透出她内心的不安和茫然。 俗话说,哪个女子不怀春,哪个男子不钟情。 男女之情,发乎自然。 应天理、合人伦。 白露自然也想过,未来的夫君是怎样的一个人。 但她的地位,说卑微,她是长公主身边四大侍女之一。 说尊贵,她是连生死都不由己的奴婢。 刚跟随长公主到了公主府时,她还偷偷在夜里想过。 时间越久,她越是断了这个念头。 就连主子都独守空房长达十年之久,她区区一个奴婢,还有什么妄念? 可如今,忽然有这么一个人,明明白白地跳出来,说喜欢她、要明媒正娶她。 她,怎会不迷惘? 待春分说完,秦瑶光缓声道:“白露,你别怕,这里只得我们三人,都是信得过的。” 春分连连点头,邓嬷嬷目光慈爱。 “呼延将军跟你是打过照面的,他诚心求娶,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秦瑶光问。 何止打过照面,白露对他还印象深刻。 在这个没有男主人的公主府里,十年期间,也没有出现过什么外男。 呼延进的出场,还那么具有戏剧性。 他一扔,就把肥硕的曾夏扔出小半个院子。 他随手一捏,那用来以次充好的红砖就被他捏得粉碎。 他看起来粗豪,却粗中有细。 他还讲道理,并不是那种仗着一身力气就犯浑的鲁莽之人。 白露想着当日场景,一些细枝末节都被她成功想起。 可是,她并不能确认自己的心意。 嫁人? 这个词曾经那么遥远,眼下又忽然这么近。 秦瑶光看着她脸上不断变幻的神情,温言问道:“白露,你可是担心,呼延将军是军人?” 她问得很委婉,其实就是问白露是不是害怕。 毕竟,呼延进是胡人,从说话口音到行事风格,都与汉人有异。 再说了,他还生得高大、虎背熊腰,白露这样娇滴滴的姑娘家,害怕他也是常理。 白露却摇摇头,轻声道:“奴婢不怕。” “那,是担心年龄?”秦瑶光又问。 毕竟,两人相差了足足六岁。 白露抿了抿唇,道:“有一些。” 那就是说,也不是主要原因。 秦瑶光心道:在古代想做个媒人真难,姑娘们连表达心思的自由都受限。 稍不留神,就会变成别人口中不守妇道的女人。 “奴婢,奴婢只是还没想好。” 还好,白露性情大方,捋清思路后道:“事情太突然,殿下可否多给奴婢一些时间?” “没问题。” 秦瑶光一口应下。 婚姻大事,当然要好好的想仔细了。 她不管古代是怎么样,总之在她看来,如果两人不能互相喜欢,却要生活一辈子,是一件特别可悲的事。 呼延进喜欢白露,那只是他单方面的喜欢。 “这对小兔子,你先留着。” 秦瑶光道:“往后想好了,是留是还,都依着你。” 是呼延进送的礼物,其他人都不好替她保管。 白露也明白这个道理,当下也不扭捏,道谢后将这对小兔子收到袖袋里。 这里说完了话,秦瑶光才吩咐把门打开。 在外面守着的雪莲回话,道:“长公主殿下,一刻钟前,前院来人通传,呼延将军前来回话。” 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抛开年龄不提,两人的缘分还真不浅。 算算时间,她关起门来询问白露对呼延进求婚的想法时,刚好是呼延进抵达公主府之时。 三人极有默契地往白露看去,饶是白露沉稳,脸上的红晕也更深了些。 “请呼延将军去明光堂候着,本宫随后就到。” 秦瑶光吩咐了,转头询问白露:“你是跟我一块去,还是先回逐风院?” 白露红着脸,轻声道:“奴婢许久未曾伺候主子,且容奴婢伺候一回。” 这就是和她一起去见呼延进的意思了。 “行。” 秦瑶光应下,让白露春分伺候着她换上见客的大衣裳,对邓嬷嬷道:“嬷嬷这两日辛苦了,先去歇着吧。” 邓嬷嬷笑道:“主子心疼老奴,老奴却不能轻狂。” “主子要见客,老奴去府里各处走走。” 这两日都忙着淳宁公主府的事,就怕有些不老实的下人,趁机偷奸耍滑。 尤其是春棠苑。 哪怕有专人看着周清荷抄经,也不能掉以轻心。 要见外男,就不比得自己在府里这般随便。 秦瑶光坐在妆台前,由白露给她净面后,重新梳头上妆。 春分带着小丫鬟,用檀香木架子撑着好几套搭配好的衣裙过来,任秦瑶光挑选。 第96章 先是君臣,再论夫妻 第96章 先是君臣,再论夫妻 秦瑶光看着这些华服,低头看着她身上这件刚刚穿上不久的便袍,不由笑了起来。 “我这才回府多久?数一数,已是要换第三套衣裙了。” 刚回府换了一套,被老五哭湿后又是一套,眼下要见客,还得再换一套更正式的。 春分笑道:“殿下您忘了?要是到了过年进宫那会儿,一天换上三四套衣裳,也是有的。” 该怎么说呢? 长公主的生活,实在奢靡。 可如今的秦瑶光,见识了万裕柴的无奈、扬州瘦马的悲苦,再难安心享受这份奢华。 如果说,她之前只想着怎样才能避免自己十年后的凄惨结局,还在用一种局外人的超然在看待这个书中世界的话。 现在的她,已经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产生了真实的感情。 她想要做些什么。 可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 秦瑶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挑了一套最低调素净的衣裙,展开双臂,让白露春分伺候着替她穿上。 说是低调,却也是低调的奢华。 薄纨之里的白绢内衬的收口处绣着金色云纹,月白色的妆花缎上搭了一层银红绮罗,如烟如雾地罩了一层。 裙摆上的织金线万花纹饰流光溢彩,在这样不甚明朗的日光里,簇拥着秦瑶光比那春光更灼灼,美艳无双。 有了这套衣裙,春分替她挑了金玉为主的头面首饰,白露捧来一条大红色洒金如意云鹤纹披帛,替整套略显单调的颜色里,增加了一抹流动的色彩。 她生得太过夺目,白色为主、金红双色为辅的简单搭配,更令她艳色逼人。 燕长青看见她,心里无端端便浮起这句话,立刻垂眸敛目。 他一直知道他的妻子极美。 十年前,乐阳长公主还在闺中时,偶尔在宫宴上露面,便衬得整个后宫黯淡无光。 艳冠京城,绝非说说而已。 上次在泾阳县的客栈里,她刻意装扮为寻常妇人,仍难掩丽色。 如今在公主府内,穿上符合她身份的公主华服,无人可与她一争高下。 秦瑶光走到主位上坐下,白露、春分在她身后分左右侍立。 呼延进上前见礼,她歉意道:“起来吧!将军辛苦了。本宫方才回府,让将军久等,还望见谅。” 说话时,她抬眼,看了站在呼延进身后的兵丁一眼。 在她们进来时,呼延进就看见了白露。 顿时心头大热。 只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呼延进抱拳道:“替长公主殿下办差,不辛苦!” 说罢,他上前一步,刻意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末将有机密要事相禀,可否摒退左右?” 白露就在她身后,他却能提出这样的要求。 可见,确有要事。 秦瑶光心知肚明,让呼延进去伯远侯府拿人,不过是个幌子。 难道,是那两件事都有了结果? 见他神色慎重,秦瑶光微微颔首,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去吧,守住门口,不得有任何人靠近。” “是。” 白露春分应了,屈膝行礼后退下,关上房门。 秦瑶光看着呼延进,问:“既是要事,你带来的人,是不是也该退下?” 呼延进再次抱拳作揖:“还望殿下见谅,末将自作主张。” 说着,他往后退去,一直退到了门口处。 这是做什么? 秦瑶光脑子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就看见那名兵丁伸手摘下头盔,迈步朝着她走来。 燕长青? 秦瑶光眉头一皱。 这个时候,他出现在公主府里,是做什么? 原书中,断然没有这个剧情! 和那日她在泾阳客栈中匆匆一眼相比,燕长青如今为了妨人认出进行了乔装打扮。 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他的皮肤看起来黄黑无光,那整整一圈的络腮胡做得跟真的似的,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唯有一双寒眸闪亮如星。 要不是秦瑶光认得他的眉眼,这会儿只怕会惊叫起来了。 不。 她不认得。 按理,扮成这副模样的燕长青,她就不该认得。 于是,秦瑶光蹙起眉头、纤指轻扬,指着燕长青质问道:“呼延进,你带这么一个人来,是想对本宫做什么?” “你要想清楚,这里是公主府,并非军营!” 燕长青一怔,立刻停住脚步,摸了摸唇边的胡须,开口道:“夫人,是为夫鲁莽,惊着了夫人。” 说着,他将两手交叠于额前,再往前推出。 他站得如剑一般笔直,随着他的动作,劲瘦的腰背体犹如一张满弦的弓,动作优雅又蕴藏着力量。 哪怕他只穿着普通兵丁的衣甲,哪怕装扮成这般普通人的容貌。 燕长青只用一个标准的古礼,就证实了他的身份。 再加上,他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的声音。 要不是秦瑶光亲耳听见,很难想象,一个马上就要三十岁的男人,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能拥有这样清澈悦耳的嗓音。 是的,清澈。 原书中形容过,但她看书的时候,只以为那是一个形容词。 没想到,竟然是写实。 只是,这个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啊,仿佛在哪里听过。 不容她多想,只听燕长青道:“为夫,给夫人赔罪!” 秦瑶光收回思绪,挑眉看着他,眸色淡淡的,也不说话。 呼延进低头守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心,知道是长公主恼了自家将军。 燕长青自知理亏,干脆将头盔往案几上一放,一撩袍子,推金山、倒玉柱,行跪拜大礼。 “臣燕长青,见过长公主殿下!” 论君臣之道,他是臣。 再之后,才是夫妻。 “起来吧。” 秦瑶光这才终于开了口,音色倦怠,又藏着几分讥诮。 “燕大将军、镇国公、驸马爷……” 从她的朱唇中,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他的名号,道:“您为国征战,镇守边关足足十年,本宫是不是该替天下苍生,感谢您?” 秦瑶光起身,缓步走到他跟前,抬眼瞬也不瞬地看着他,问:“敢问大将军,您不是押送俘虏在回京途中吗?又为何在此?” 且不论燕长青为何现身公主府,那积郁在原主心头的怨气,她总该先质问一番。 第97章 要杀要剐都由得你 第97章 要杀要剐都由得你 “大将军可知,本宫立刻就能治您一个欺君之罪?” 秦瑶光艳光四射,眼神迫人。 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抛出,一个又比一个来得更致命。 在她刻意加重的语气里,一口一个“您”字,掷地有声。 室内空气凝滞,是一触即发的气氛。 呼延进恨不得没长耳朵,听不见长公主的质问。 燕长青长身玉立,唇线微抿。 他设想过再见的场景,是他有错在先,要打要骂都由得她。 却没料到,她一不哭二不闹,只冷声质问。 让他准备好的话,竟是不知如何说起。 末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殿下,我们夫妻二人,又何必使用敬语?” “夫妻?” 秦瑶光眼神平静,无悲无喜,就这么看着燕长青问道:“敢问燕大将军,这个世界上,有你我这样的夫妻?” 原主所遭遇的一切,让她从一个可怜之人沦为可恨之人。 而这一切悲剧的源头,正是燕长青。 五个孩子是燕长青送来,肖氏母女也是因燕长青而来。 燕长青闭了闭眼,道:“夫人,是我对不起你。” 秦瑶光淡淡地嗤笑一声。 “对不起”这三个字,多么轻巧。 能弥补一个女人风华正茂的十年,和她的一辈子吗? 燕长青默然地看着她,眸色里情绪复杂。 他走到秦瑶光跟前站定,低声道:“夫人,你再给我十年。只要大仇得报,我燕长青这条命,要杀要剐都由得你。” 为了报仇,他燕长青不惜身。 他准备了足足十年,方能回京一搏。 京城、朝堂。 他势必要搅得天翻地覆。 但他需要时间。 十年,或者更久、抑或更短。 “要杀要剐都由得夫人。” 绝非戏言。 秦瑶光从他这句话里听出了决心和一往无前的气势。 没想到,对她,燕长青在心里做好了此等觉悟。 一命,抵一命吗? 秦瑶光心头有些恍惚,在原书里,燕长青对原主并没有表明过这等心迹。 在原书剧情中,笑到最后的人,是周清荷和与她两心相悦的那名皇子。 喋血宫变那一夜之后,皇子登基、周清荷被册封为后。两人伉俪情深,此后携手治理天下,河晏海清,被传为皇室佳话。 燕长青大仇得报,挂冠而去。 七日后,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事——自绝于罪人乐阳的坟墓前。 在看书的时候,秦瑶光就十分不解。 按说,以燕长青在宫变中所出的力,就算不做大将军,做个安乐国公爷一点问题都没有,又何必寻死? 原来真是一命抵一命。 他心里或许没有长公主,却以命偿还对她的亏欠。 见她久久不语,燕长青垂眸,看着她问:“夫人,这是不信我?” 他举起右手并拢两指,沉声道:“我,燕长青,在此起誓。” “他日大仇得报,这条性命交予夫人乐阳长公主处置。若违此誓,刀剑加身、乱箭射死。” 这里,不是把发誓当做吃饭喝水一样胡诌随意的现代。 他是武将,起这等誓言,不可谓不重。 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入秦瑶光心间。 “好。” 对上他的视线,她缓声道:“大将军既已立誓,我便信你。” “不过,报仇?” 秦瑶光发问:“替谁报仇,又与我何干?” “为了燕家满门,为了先帝。” 燕长青嗓音晦涩沉郁,这句话里裹挟着血与火的味道,仿佛从十年前穿越而来。 “父皇?” 秦瑶光这次是真的震惊。 燕家的血案,跟先帝又有什么关系? 燕长青微微颔首,道:“此时不方便细说。待我回京,再仔细说与夫人。” 至此,他已知晓秦瑶光并不会喝破他的行藏。 “那你今天为何来此?” 燕长青道:“为夫此来,只想问夫人一件事。” “这些年,你可曾有信寄往边城?” 怎么,他倒是先发制人了? 秦瑶光把柳叶眉轻轻一挑,慢声反问:“我有没有寄信,你不清楚?” 旁的事她或许不知道。 但寄信,无论是原书剧情还是原主的记忆,都写得十分清楚:自从燕长青离京后,原主以一天一封的频率,给他寄信。 哪怕他在路上不能按时收到,她也没有间断过。 但燕长青从来就没有回过一封信。 不,十年前,没有任何只言片语,只有在送年节礼回京时,让亲卫所捎带的口信。 这也是为什么,原主会受到肖氏母女挑拨、对伯远侯夫人言听计从的重要原因。 她没有别的选择。 现在,燕长青来问她,有没有写信? 见她的反应,燕长青便明白过来,道:“我也写信给夫人,你可收到?” 秦瑶光摇头。 她心里渐渐明白过来,迟疑了片刻后问:“你是说,有人刻意截了你我的书信,让我们生出罅隙?” 在这个没有互联网的古代,车马很慢、书信很慢。 边关和京城,相距几千里。 一旦阻断通讯,在不能沟通的情况下,所有的误会就从阴暗处滋生。 不信任、猜疑、暴虐。 原来,造成长公主悲剧的,不只是燕长青。 秦瑶光越来越觉得,这个世界不只是书里她所看见的那一层,还有更深层次的逻辑,在推动着人物命运的轨迹。 “是的。” 听他承认,秦瑶光心头一动,问道:“是谁,谁在中间捣鬼?” “世家、勋贵,”燕长青道,“他们都逃不了干系。” 燕长青黑眸幽深,询问道:“夫人,你可信我?”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秦瑶光反问。 她的态度,让燕长青拿不准她的真实想法,索性放开顾虑,将当年之事徐徐道来。 他嗓音清澈,述说的却是那鲜血淋漓的残酷真相。 有一种奇特的违和感。 “我想,你既然让呼延进问我老四的名字,就是对她的身世有所猜疑,对吧?” “并非我不告诉你,是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你,才能保住他们身上的秘密。” 燕长青道:“所以,我今天来了,亲口告诉你。” “好。” 秦瑶光问:“那你告诉我,老大和老四,究竟是何人血脉?” 第98章 唯一对不起的人 第98章 唯一对不起的人 “你该知道,当年,我燕家满门殉国。” 哪怕过了十年,燕长青提起此事,声音颤抖,语气中仍有着压抑不住的悲愤。 “他们并非战死。” “我大哥大嫂,受困孤城,等来的不是援军,是敌军。” 听着他的叙述,和看书的时的感受完全不同。 一层层的血色漫上来,几乎让人窒息。 “我领军一路疾驰,到边关后,在百姓手中接过他们抢回来的遗骨。后来,在收复失地时发现两个孩子,一个四岁、一个一岁。” 听到这里,秦瑶光适时发问:“就是老大、老四?” “对。” “他们的名字——燕本愚、燕兆希。” 燕长青伸手在蘸取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两人的名字。 秦瑶光看着桌面上的水迹,比在书里看见这两个名字时,更有感触。 这两个用心起的名字,寄托了多少父母对孩子的希望啊! 然而,他们的父母,不得不在他们年幼之时,弃他们而去,将他们交给无常的命运。 “本愚交给我的血书,缝在在兆希的贴身里衣。”燕长青淡淡地叙述着,“是大嫂知道情势不对,写下后将两个孩子送出城外,交由百姓藏匿起来。” 他燕家满门,早就做好血洒沙场的准备。 没想到,以他大哥的勇武、大嫂的飒爽,未能堂堂正正与敌人厮杀,却死于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 几十口人,如今只剩下他和这两根独苗。 要不是他临时回京督促粮草,他这条性命也跟随父兄埋葬于漫漫黄沙之下,侄儿侄女恐怕就会以寻常百姓的身份度过一生。 侥幸留得一条性命,他怎能不讨回这血海深仇! “这两个名字,如今是用不得了。”秦瑶光道,“你另起吧!” “吉兆捷音希即披,”燕长青咏了一句诗,“兆希的名字是大嫂所取,便是由此而来。” “既如此,取另两个字,就叫‘吉音’如何?” 燕长青用茶水新写下这个名字。 秦瑶光低头看了,道:“好,好名字。愿她从今往后的人生里,都是吉音。” 她这句话里的祝福真心实意,让燕长青颇为疑惑。 这个人,真是那个虐待孩子的长公主? 满肚子的诘问,也就问不出口。 他时间有限,待回京后慢慢查探不迟。 “至于本愚,他天生力大,大哥替他起了这个名字,就是要时时刻刻提醒他,凡事多思多想,切勿冲动。” 燕长青略作思索,用茶水写下“守拙”两字。 秦瑶光点点头,如此,也不算偏离亲生父亲的本意。 吉音、守拙,原书中的名字,原来是这等来历。 “守拙的名字,待他到了束发之年,再给吧。”秦瑶光道,“你想要掩藏他们的身份,就不能引人注目。” “吉音五人中唯一的姑娘,我先把她的名字起了,不足为怪。” “好,你安排就是。” 燕长青收回手,回头看了呼延进一眼。 呼延进给他比了一个手势,意思就是他还有一炷香的时间。 他是借着给长公主回话的由头进府,却不能停留过久。 好在最关键的部分,他已经跟秦瑶光交代完毕,剩下来的,就是其他三个孩子的身世。 “夫人,为夫哪怕有万般错,却有一点,从未对不起你。” 燕长青认真道:“老大和老四,是我的侄儿侄女。” 他加快了语速说着:“老二却是听说了我收留战争遗孤后,自己找上门来,才六岁,连我都看不透他的来历,不知姓名。” 秦瑶光心道:我知道他的来历。 “老三,是军中遗孤,父母双亡。父亲死于十年前的战火,母亲带着他在边关生活,因过于貌美被北戎一部落劫去。” 说到这里,燕长青闭了闭眼:“当着他的面,那些畜生糟蹋了他的母亲。” “我带着人赶到时,他的母亲,将他托付给我后,自尽而亡。” “那时,他才六岁半。” 秦瑶光听得心神欲裂。 原来,在原书未曾提及的地方,老三的身世如此惨烈。 怪不得,他成年后偏执乖张,成了典狱司里人人谈之色变的存在。 就她目前看来,老三已有自残的倾向。 “黎烨”。 秦瑶光低头看着燕长青用茶水写下的这两个字,每个字都代表着光明。 黎明已寓意着美好,“烨”更是日光灿烂。 这等美好的名字,为何会有这样黑暗的人生,以及更无光的未来? 秦瑶光暗暗握住拳头。 不,她不允许。 “老五,是四年前北戎南侵打秋谷,全歼敌军后,打扫战场时,在死人堆里捡到。” 燕长青无奈道:“那时,我收留战争遗孤的事已传扬开去,捡到他的百夫长就送到我面前。” “边关条件艰苦,一个才刚刚两岁的孩子,谁也庇护不了。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待他年长一些,夫人替他取吧。” 五个孩子,各有来历。 如果有选择,他也不想将后来的孩子们都送往京城。 那个时候,他已经从京城传回来的消息中,知道了长公主虐待孩子的事实。 但公主府再怎么凶险,有南风看着,孩子们总是性命无忧。 何况,他心里还有一点隐秘的心思。 有了后来这三个孩子的掩护,老大和老四的身世,就更能守住秘密。 至于京中都把这五个孩子当做是他的庶子,他也只能默默认下。 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眼前的长公主。 “这些年,辛苦你了。” 燕长青歉疚道:“我还是那句话,他日事成,要杀要剐,都由得夫人。” 他还待说什么,呼延进走过来,拿起他的兵丁头盔提醒道:“大将军,该走了。” 秦瑶光道:“慢着!” 她看着燕长青道:“待你回京,我有一事与你相商。” “好。” 燕长青一口应下,戴上头盔,抱拳道:“为夫告辞!” 呼延进大步走到门口,伸手拉开门。 守在廊下的白露春分两人回头,对他屈膝见礼。 呼延进冲着秦瑶光一抱拳,粗声粗气道:“末将谢过殿下赏赐!替殿下办差,是末将应尽之义!” 说罢,他就一马当先往外走去。 燕长青扮做的普通兵丁,紧随其后。 在经过白露时,呼延进快如闪电的伸手,往她交叠在腹部的双手上,放了一个东西。 又趁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迈步离去。 第99章 人心思动 第99章 人心思动 白露低头一看,是一个用竹子编的鸟雀。 和之前那对做工精致的红宝石鎏金小兔相比,这个竹鸟的手法有些拙劣,却把每一根竹条都打磨得油光水滑,丝毫都不扎手。 巴掌大那么一个,憨态可掬。 是他自己编的? 白露抬着头,看着呼延进离开的方向。 春分探头一看,不由笑道:“白露姐姐,他如此用心,你考虑考虑呗!” 白露俏脸微微红了,把竹鸟收回到袖袋之中,啐了她一口道:“主子还在里面,你仔细讨了打去!” “我怎地就讨打啦?” 春分不依,跟着她往室内走去。 秦瑶光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一脸沉思。 燕长青特意回京,把五个孩子的身世说给她听,是她万万没想到之事。 他这么做,不觉得太冒险了吗? 还是,另有目的? 秦瑶光实在是想不出,燕长青此举的用意。 见她思索,春分轻手轻脚的撤下已凉的茶水,重新上了一杯热茶。 桌上,隐约有些水痕。 难道是打翻过? 春分将这个疑问咽回肚子里。 既然是主子的机密要事,她就不该留意,连想一想也不行。 长公主府,门外。 巷口处隐了两个身影,看见呼延进带着一名兵丁出了府,和门口那十几人汇合,浩浩荡荡而去。 一个时辰后。 “你看清楚了?” “是,小人看清楚了,正是呼延进。” “这么说,燕长青的人,果真能被乐阳所驱使?” 这人抚着下颌短须,直呼“怪哉,怪哉!” 整整十年,有他们从中作梗,这两人还能劲往一处使? 他摇摇头道:“不会,定然是做出个样子,给众人看的。” 哪怕燕长青有心,横亘在长公主心里长达十年的心结,岂是如此易解的? 伸手碾墨,他快速写了一封书信,晾干墨迹后用火漆封口,道:“速速送进府里。” “是!” 临近午时,积在京城上空的阴云散去些许,薄薄的日光透了进来。 朝堂上的扔靴大战告一段落,一干大臣们气呼呼的下朝,明日继续。 这将是个持久战。 卫尉寺卿府上闹得不可开交,人心思动。 其中一座小院子内。 “娘,我回来了!今天中午吃什么啊?” 一名十七八岁的壮实少年,满头大汗地从外面跑进来。 已是初冬时节,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粗布单衣,后背上浸出了热汗,一脑门热气腾腾。 他娘停下手里的绣活,看着他笑道:“快去把衣服先换了,仔细着凉。别总是仗着身子骨好,将来有你受的。” “新磨了豆浆,还有些豆子和猪肺,做了个猪肺豆汤饭,自己去盛来吃。” “好嘞!” 少年手脚麻利地进屋,三下五除二地换了衣服,去厨房里盛了两碗热乎乎的豆汤饭出来,又拿了两双筷子勺子,放在石桌上。 “娘,您快来吃!” 说着,他自己走到水缸旁,里面都是他今天早上刚挑好的新鲜井水。 他取下水缸旁挂着的木勺子,舀了一大勺起来,就着勺就喝。 被他娘看见,埋怨道:“怎么这就喝?我说了多少次,不能喝生水,仔细拉肚子!” “娘——” 少年尾音微抬,撒娇式的叫了一声,道:“儿子身体结实着呢,喝点水怕什么?刚练了武,太热了!” 他咕噜咕噜喝完,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叫道:“娘,快来吃饭了。” 妇人放下针线,又去厨房里拍了个黄瓜、切了半块蒸好的腊肉,端了两杯热豆浆出来。 吃着饭,他娘慢慢嘱咐道:“仁安,最近几日府里乱,除了练武场,别的地方,你都不准去。” “孩儿知道!” 少年叫做薛仁安,和薛仁苏同辈。 薛家到了他这一辈,都取一个“仁”字。 他们是薛家三房留下来的孤儿寡母,娘家也没落了,只好来投奔大伯,在卫尉寺卿府内过活,寄人篱下。 大房没有儿子,过继的风声一传出,整个族里都闹得不可开交,急头白脸的。 好不容易才定下薛仁苏,怎料还没过继,如今又出了那事。 大房夫人原就心有不满,又怎肯拿五百两黄金去赎人? 为了过继,薛仁苏的父母现下就住在薛家,从昨儿起,就不住在卫尉寺卿跟前游说。 薛仁安和他娘,却从来就没有动过要过继给大房的念头。 哪怕日子过得再苦,他继承了父亲留下来的衣甲兵器,想通过武举去战场博取功名,再把他娘给接出去。 到了那时,他再讨一房媳妇孝顺娘,一家人关起门来,和和美美地过小日子。 薛仁安唏哩呼噜地吃着一碗豆汤饭,嘴里含含糊糊道:“娘放心,孩儿没那么傻,就是练武场,孩儿也不跟人说话的。” “好好吃饭。” 妇人用筷子头拍了一下他的手背,道:“口中的食物咽下去再说话。” 母子二人吃过午饭,薛仁安歇完午觉,又拿着白蜡枪去了练武场。 薛家是个大家族,想去大房做儿子的人很多,大房夫人却是属意他,只因他身体最棒。 为了这个,近来的练武场里,多了好些薛家子弟。 薛仁安也不跟他们往来,自顾自缠着老兵练枪。 卫尉寺掌着天下武库军械,以及京城皇城兵马仪仗,子弟想要习武,自然容易。 练了一趟枪,薛仁安掀起下摆的衣襟,擦着脸上的热汗,往后倒退着,往场边走去。 “砰!” 他撞到了后面一名瘸腿老仆。 老仆手里提着尖嘴铜壶,他这么一撞,铜壶掉了,里面的开水洒了一地。 烫得薛仁安在原地跳了起来,抱着脚,一张脸都痛得变了形。 老仆吓得连忙跪倒,磕头求饶。 薛仁安脱掉鞋袜,见到整个右脚脚背,被烫了一连串的透明血泡起来。 这几日,显然是无法练武了。 正内心郁卒,另一名叫做薛仁复的子弟过来,一脚踹到老仆身上。 “做什么呢?!眼睛瞎了,没看见我们仁安少爷?” 薛仁复是之前薛仁苏的强劲对手,因为大房夫人的态度,一向和自己不对付。 很明显,他是指桑骂槐。 光打骂还不解气,薛仁复提溜起那个尖嘴铜壶,猛地朝着老仆砸去,砸得老仆满头是血。 薛仁安怒了,顾不得脚背疼痛,将手中白蜡枪一横,横在薛仁复面前。 第100章 赐姓的无上荣光 第100章 赐姓的无上荣光 “你做什么?!” 薛仁复大喝一声,立刻就有好几人围了上来。 “薛仁安,是想着苏哥儿回不来,就要成大少爷了是吧?”语气嫉妒又恶毒。 “我说安哥儿,今非昔比啊。” “不如,我们打上一场?” 在习武的人家里,少年人打架不是什么稀罕事。 然而,薛仁安脚背刚刚受伤,他们就上前挑衅,很明显是借机想要出一口心头火气。 谁让他被大房夫人看中呢? 一旦过继,那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光是脑子里这么想着,就眼馋的慌。 既然如此,不如趁机把他给废了,众人还有机会。 薛仁安平时独来独往,武艺也是薛家子弟中最好的,他们根本找不到机会。 今儿,却是送上门来! 薛仁复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掂了掂手里的木刀,笑道:“如何?仁安大少爷,不如我们战上一场?” 今日之事,不能善了。 薛仁安咬紧牙关,对身后的老仆道:“快走!” 老仆满头是血的愣在当场,发着抖道:“是老奴连累了少爷。” “走!” 薛仁安大喝一声,挥着手中长枪,把身体重心都放在左脚上,以雷霆万钧之势,朝众人劈出。 他们的武艺本就远不如他,猝不及防之下,齐齐往后退了几步。 随即恼羞成怒,一拥而上。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薛仁安还受了伤,很快就被打得丢了手中长枪。 不过,他脾气倔强,只护着头咬着牙,说什么都不肯认输。 当逃走的老仆叫了人来时,薛仁安已浑身是伤,意识模糊。 薛家这场纷争,很快就平息下来。 就像深塘里冒了一个水泡,又于无声处破裂,涟漪悄然隐没。 没有人发现,瘸腿老仆望着薛仁复离开的背影时,眼底藏着的冷冷寒光。 午后的京城笼罩在昏昏然的日头之下,不是冬日暖阳,又缺乏雨后的清爽。 似乎进了一团拨不开的混沌迷雾中,人人都有些无精打采。 淳宁公主的车驾出了皇宫,和她一起回府的,是在皇太后跟前得用的女官——赵蕊。 如今给了她,成为淳宁公主府的掌家娘子,领宫中女官俸禄。 长公主府。 谷雨歇了半日,来伺候着秦瑶光从午觉里起身。 白露回了逐风院,春分领着寒露去跟霜降复核账目。 浅浅地抿了一口温热的香茶,秦瑶光用力把燕长青来这一趟对她的影响驱出脑海。 这不是一本言情文吗? 十年前的事,沉甸甸的压在她心头。 那么多条活生生的人命,成千上万人,死于背后的阴谋算计。 和这些性命相比,原主独守空房这十年,秦瑶光都觉得算不得什么了。 按了按眉心,她把思路集中到眼下的事情上。 “昨儿就送回府的黄莺儿和黄鹂儿,如今在何处?”秦瑶光嗓音懒怠。 “都在客院里。”谷雨应道。 “把她们叫来。” 这两人虽是被精心调教出来的美丽玩物,但她们自身没有错,那一身琴棋书画的本领,更没有错。 很快,她们就出现在秦瑶光跟前,盈盈下拜。 “奴家黄莺儿/黄鹂儿见过长公主殿下,殿下金安。” 不止是身段容貌,就是声音也是一等一的清甜动听,不愧两人的花名。 “起来吧。” 秦瑶光问:“你们原本叫什么?” 两人对视了一眼,稍作犹豫后,黄莺儿道:“回殿下的话,我们从小就被卖给妈妈,没有名字。后来京城的老爷把我二人买来,妈妈才给了我们名字。” “奴家不过是猫儿狗儿一样的玩物,哪里配什么名字呢?” 黄鹂儿垂着头,唇边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名字。 秦瑶光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古代,不论是她是书本上学过的古代,还是这个被原书虚构出来的大景朝,都有一个很显着的共同特点——女性地位极低。 在史书上,历朝历代都有史官修史、编史,记载下帝王将相的丰功伟绩。 洋洋洒洒数十万字,浩浩荡荡几千年光阴。 被记载下来的、有名有姓的女性,屈指可数。 “未嫁从父,已嫁从夫,夫死从子”这三从,将古代女性的自我完全抹杀。 她们只是某某的女儿、某某的妻子、某某的母亲,刘氏、王谢氏,岳母、孟母,就是她们的名字。 哪怕是秦瑶光所处的权贵阶级,有着尊贵的姓氏和父母精心起的名字,到最后,能留下有名有姓的记载也只是少数。 比如她,能在后世的史书上留下一个“乐阳长公主”的名号,已是万幸。 她沉默着,室内众人也都不敢说话。 黄鹂儿更是有些惧怕的将头伏得更低了一些,害怕是因为自己所言,惹得长公主不快。 好一会儿,秦瑶光才缓缓回过神来。 空气过于沉肃。 她的心情,直接影响了公主府里的气氛。 意识到这一点,秦瑶光振作起来,对两人道:“既如此,往后,你们就叫秦莺、秦鹂,可好?” 那什么莺儿鹂儿的,就且作罢了吧! 在本朝,历来就有主家赐姓的惯例。只要主子高兴,国姓也不用避讳。 “砰砰!” 接连两声重重的跪地声响起,秦瑶光都替她们心疼膝盖。 “秦莺/秦鹂谢殿下赐姓!” 两人感激涕零,眼里有着水光。 主人赐姓的无上荣光,竟然落到了她们头上! 她们是什么身份啊? 身处贱籍,上不得台面的玩物,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两人把头磕得砰砰作响。 “别磕了,都起来。” 秦瑶光看着两人,慢声道:“从今儿起,你们就是本宫府上的教习娘子,教四姑娘琴棋书画。” 教习娘子? 两人更懵了。 秦瑶光将自己的姓氏赏赐给她们,正是这个目的。 老四天性爱美,在原书中,成年后贪慕虚荣。 秦瑶光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缺点,她只是缺了良好的引导。 从现在开始,她把老四富养起来,再让这精通琴棋书画的秦莺秦鹂把一身本领倾囊相授。 待将来她长大成人,要怎样的地位,都触手可及。 既然要教习,她们两人的身份,就不能是瘦马。 第101章 戏文里救苦救难的菩萨 第101章 戏文里救苦救难的菩萨 秦瑶光吩咐谷雨:“从今儿起,若有人敢议论她们往日身份,乱棍打死!” “是。” 谷雨心头一凛,立刻应下。 “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本宫专程从两淮寻来的教习娘子。” 这就是要替两人洗白身份了。 在两人的感激声中,秦瑶光神色肃然:“本宫既能给你们身份,就能收回。” “安分守己、自尊自爱,明白吗?” 秦瑶光是担心,她们从小就被洗脑,哪怕换了身份,被灌输的观念一时间还改不过来。 “奴婢明白。” “奴婢定不会让殿下失望!” 秦瑶光点点头,道:“行了,你们都下去吧。去找邓嬷嬷,替你们在华沐堂里安排个住处,万事都听嬷嬷安排。” 邓嬷嬷是她最信任的人。 只要知道自己对她们的打算,一定就能领会她的意思。 有邓嬷嬷带着,她也就不担心两人会出什么问题。 日子长了,就好了。 毕竟,谁天生下贱,愿意去做男人的玩物呢? 遣走两人,谷雨替秦瑶光换了一杯茶,轻声道:“殿下,您心肠真好。” 长公主殿下,是把她们都当成了人。 做完这件事,秦瑶光的心情好了些许。 十年前就发生的事,她管不着。 之后的事,她无能为力。 唯有,顾好眼前人。 “替我碾墨。”秦瑶光吩咐。 《八仙贺寿图》她已经搁置了两三天,纵然还有好些事,不如暂且放下。 四尺横卷的大画幅,是个大工程。 潜心于作画之中,她的一颗心果然慢慢安定下来。 谷雨轻手轻脚的往香炉里放了能让人凝神静心的灵犀香。 一室清香袅袅。 春分出现在门口,谷雨对她使了个眼色,春分会意,安静等待。 自从上午呼延进离开之后,殿下就一直有些郁郁。 作为下人,她们都盼着主子心情能好。 既不是急事,就暂且候着。 又过了两炷香的功夫,秦瑶光停了手中画笔,看着宣纸上有了雏形的画,眉宇间总算有了笑意。 一抬头,看见春分。 春分笑着屈膝,道:“婢子将将才来,不敢惊扰殿下作画。” “何事?” 秦瑶光把画笔交给谷雨清洗,看着她问。 “是曾大管事传了话进来,说万裕柴的事已办妥,请殿下放心。” 说起来,多亏秦瑶光让曾祥进拿了她的名帖,特意去操办此事。 万裕柴的身契和万民楼的地契房契,都是在京兆府那里过了明路的。 五十两银子这么离谱的价格,因为买主是淳宁公主驸马,无人敢吭声。 昨日下午,曾祥进带着万裕柴先回了万民楼。 离了万裕柴这个主人,酒楼却越发气派,要不是地址未变,万裕柴差点认不出。 两人眼前的酒楼,翻修得富丽堂皇,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就连名字都改了,叫做“醉仙楼”。 曾祥进一看,就心里有数。 这才和万裕柴一道,到了京兆府。 有了乐阳长公主的名帖,自然无往而不利。 一查之下,万民楼的地契虽在卢亦名下,房契却归属文信侯府。 文信侯府的二公子,正是梅园事件中,第一批被赎走的那位胡家二公子。 勋贵之间,用联姻的法子,编织成一张利益攸关的大网。 荣辱与共。 这位二公子的生母,是荣国公府极受宠的、养在嫡母膝下的庶女,嫁给文信侯世子,身份相当。 二公子虽然不是嫡长,却也是文信侯府上受宠的孙辈。 是以,文信侯府上一接到消息,立刻就遣人来接。 万民楼的房契主人只写明了文信侯府,而不是二公子。 曾祥进一看就明白,正是府中担心二公子的身份压不住,才这么做。 要是换了别的勋贵来,还真不好将成了文信侯府产业的酒楼要回。 然而,这次是乐阳长公主。 曾祥进立刻打发小厮,拿着长公主的名帖去文信侯府上,言明长公主要把酒楼交还给万裕柴的意图。 果然,到了第二日,文信侯府就遣人到京兆府,办理手续。 万裕柴的家人也寻了回来,他们被打发到酒楼后厨帮佣。 从酒楼主人,沦为奴仆。 日子过得相当艰难。 春分口齿清晰地说完这件事,笑道:“殿下,曾大管事说,万掌柜一家人团聚,抱在一起足足哭了半个时辰,都在感念您的恩德。” 挺好的。 听见好消息,秦瑶光的心情明朗了几分。 如此,也不枉她费心一场。 “万掌柜还托了曾大管事,求主子一件事。”春分又道。 “何事?” “万掌柜说,想求殿下赏个名字,他不想再用‘醉仙楼’。” 秦瑶光轻笑起来,道:“他在淳宁府里这一进一出,受了些苦,也算是赚到了。” 见她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谷雨在一旁笑道:“眼下看来虽然如此,可万掌柜是命好,才会碰见我们这般仁慈的主子,用自己的脸面替他做主。” “可不?” 春分紧接着道:“要不是我们主子,这酒楼翻修得再好,也和他毫无干系,他去哪儿一家团聚?” “我们家殿下呀,那就是戏文里救苦救难的菩萨。” 这二人,一唱一和的,搁这儿捧哏演相声呢? 秦瑶光斜了两人一眼,没压住唇角的笑,乐出了声。 她这么一笑,屋里屋外伺候的下人,顿时都心头一松。 华沐堂外,匆匆走进来一个媳妇子。 雪莲迎上去问了,走到廊下禀道:“殿下,淳宁公主府遣人送了礼来,是公主府上新到任的女官送来。” “让她进来。” 这位女官到任的第一件事,是给自己送礼,是个有眼色的。 既然她人都到了,不妨见见。 说不定是熟人。 赵蕊身着女官服饰,是在宫中养出来的举止气度,一举一动皆有章法。 见了秦瑶光,她不卑不亢地见礼:“微臣赵蕊,奉淳宁公主的令,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原来是你。” 秦瑶光笑道:“既是出了宫,就好好跟着淳宁办差。只要把公主府给掌好了,不止是淳宁和皇太后,本宫也有赏的。” 这位赵蕊,是在皇太后跟前得用的人。 她原本,也是个苦命人。 第102章 吉音 第102章 吉音 当年,赵蕊只是一名普通宫女。 因容貌娇美,被还是三皇子的汝阳王,酒后强行侵犯。 汝阳王早就觊觎她的美貌,本想着借此把生米煮成熟饭的机会,将她强纳为妾。 不料,赵蕊脾气刚烈,宁死不从。 事情闹到了先帝跟前,汝阳王被罚,赵蕊在皇太后跟前发了自梳女的誓言,终身不婚。 可,命运弄人。 谁知道就那么一次,赵蕊肚子里就有了孩子。 她不想留下这个孽种,瞒着众人,偷偷拿了麝香堕胎,因没掌握好分量,差点一尸两命。 皇太后欣赏她的刚烈,提为女官收到身边,极其看重。 赵蕊也够争气,这么多年下来,万事妥帖。 有她在公主府里护着淳宁,秦瑶光十二万分的放心。 而让赵蕊出宫,皇太后恐怕还存着让她好好生活的意思。 所以,秦瑶光才说出这样一番话。 赵蕊双手呈上礼单,恭声道:“微臣自当尽好本分,不敢劳长公主殿下赏赐。” 春分接过来,朗声念了。 这份礼单极其丰厚,从宫里的绢花、绢帛布匹,到从关外来的皮毛药材、江南的黄酒女儿红,还有好些各地的风味吃食,显然都是精心准备过的。 秦瑶光安然受了。 不论是她做为皇姐的身份,还是替淳宁清扫公主府里的魑魅魍魉,她都受得起。 “长公主殿下,微臣受淳宁公主殿下所托,要一份您的身量尺寸,可否允微臣前往绣房一趟?” “淳宁还真想着,要本宫时时过府做客呢。” 秦瑶光一听,就明白了淳宁的打算,笑了起来。 淳宁说的那会儿,她还以为只是随口说说。 “主子仁爱,莫说是淳宁公主殿下了,就是奴婢们,也想要时时多亲近呢。”谷雨笑道。 “还望长公主殿下允许。”赵蕊再次请求。 秦瑶光允了,又道:“你回去替本宫带个话,淳宁妹妹明儿若无事,申时正,和本宫一道出门,去东西市看看。” 申时正,是下午三点。 大景朝贵妇们的作息,上午在家主持中馈、处理家务,歇了午觉后,才是串门访友、消遣娱乐的时间。 “是。” 赵蕊恭声应了,倒退着退下。 她年逾四十,要不是当年发生那件事,她早就依例被放出了宫去。 不至于到了现在,仍然是孤身一人,冷冷清清。 谷雨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女人啊,多是身不由己。 只是她内心同情,面上却丝毫不显,笑着跟秦瑶光说:“主子,万掌柜求您赐的名字,您还没给呢?” “原来那个‘万民楼’就很好,不用改。” 秦瑶光头也不抬,对春分道:“你就这么去说。” “是。” 估摸着时辰,秦瑶光带着两人往逐风院而去。 她回来后,除了老五逃课偷偷溜来,还没见过其他几个孩子呢。 唔,还有点想念。 只是一点点。 到了逐风院,刚好到放学的时辰。 教室里,肖氏早就收拾东西离开,五个孩子都还在位置上,认认真真地写字。 他们年龄不一,理解能力也不尽相同。 老二是学得最好的,整本《三字经》已经会默写了。 老大、老三、老四的进度差不多,会背、还有些字不会写。 老五则只会抄写背诵,默写的话,大半是不会的。 说起来,老五才是正经用《三字经》启蒙的年纪。 秦瑶光一走近,第一个发现的,便是东摸摸西望望的老五。 “母亲!” 他把手中的乐阳笔一放,一蹦三尺高,欢呼道:“母亲来看我们啦!” 其余四个孩子听见,忙放下手中纸笔,离开位置见礼。 “见过母亲。” “都起来吧。” 秦瑶光和颜悦色,询问道:“昨儿本宫出府一日,你们可曾偷懒?” “不曾。” 老二将他默好的《三字经》送到秦瑶光跟前,道:“请母亲抽查。” 他功课最好,不怕检查。 秦瑶光点点头,示意老四走近,目光温和:“四姐儿如今是十岁的大姑娘了,母亲给你起个名字,可好?” 如求稳妥,应当找个好的时机。 如老四过生日时,或者是年节时,总得有个由头。 但秦瑶光心里堵得慌。 哪怕午后的好消息一个接一个,谷雨春分又插科打诨的想让她开心,她心里还是堵。 早点把老四的名字给起了,去一件心事。 老四一听,眸光里便泛起喜意来。 高兴之余,她也没有忘记学到的礼仪,裙裾不乱的走到秦瑶光跟前,半蹲而下。 “求母亲赐名。” 小小的女童,身子蹲得稳稳的,不摇不晃。 秦瑶光轻轻抚着她的头顶,从谷雨手里端着的托盘里,取下来一条用玉珠串成,缀着一块和合二仙金玉长命锁,亲手替她戴上脖颈。 “吉音。”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的传入老四耳内。 “你往后,就叫燕吉音。” “谢母亲赐名。” 老四,不,燕吉音磕头道谢,秦瑶光亲手将她扶起。 待她读书习字,终有一日,会明白这个名字的真正含义,明白她亲生父母对她的美好祝愿。 在她身后,是高矮不一的四个男孩。 他们长相各不相同、身世各异,此时的脸上,都带着替她高兴的笑容。 五个人中唯一的女孩,她终于有名字了! 秦瑶光走到书案旁,借用老大的纸笔,蘸取墨汁写下“燕吉音”三个字。 “认识吗?” 她停笔,看着五个孩子问。 “只认识‘音’。”老二应道。 “吉”这个字,《三字经》里没有,他们不曾学过。 秦瑶光执笔,重新把“吉”字写了一遍,认真释义,道:“今儿给你们加个作业,把这个字写上一页。” 是老四新得的名字呢,这个作业每个孩子都加得心甘情愿。 见他们都会写了,秦瑶光看着四个男孩道:“你们四个,到束发之年后,就正式起名。” 为了保住老大的真正身世,她不得不如此。 好在还有两年,老大就是十五岁,可以正式用“守拙”这个名字。 其他的孩子,也要给他们希望和盼头。 孩子们的眼神,肉眼可见的亮了一个度。 就连神情最阴郁的老三,初见雏形的漂亮瑞凤眼里,也荡开一抹浅浅的光华。 第103章 芳心纵火犯 第103章 芳心纵火犯 最近这两日,好像一直在跟名字打交道呢。 想到这里,秦瑶光也觉得有趣。 看见孩子们的欢颜,她的心情也跟着明亮起来。 果然,无论外面怎么肮脏不堪,可爱的孩子最能治愈人心。 老大低头看着妹妹新戴上的金玉长命锁,用手抚了抚锁片。 指尖传来冰凉的质感,在日光下反射出金灿灿的光华。 老大并非感性的人,在这一刻却觉得,他们的未来,一定会是金光璀璨的平坦大道。 检查了五个孩子的功课,秦瑶光把肖氏叫来。 如今,肖氏早就没有当初的精气神。 离了周清荷,她又被拘在逐风院里不得外出,整个人就像被霜打了的白菜,没精打采。 给秦瑶光规规矩矩见了礼,便束手束脚地站着,听候吩咐。 “二哥儿的《三字经》学的不错,晚上多赏你一道菜。” 秦瑶光深知,对付肖氏这种人,就不能像原主一样大手大脚。 只会把她的胃口越养越大。 而如今,一道菜而已,肖氏脸上就露出了感激涕零的表情,屈膝道:“臣妇谢殿下恩赏。” “本宫说过,什么时候教完《三字经》,什么时候就让你回春棠苑。” 秦瑶光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肖氏的神态。 见她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秦瑶光慢声问:“在你看来,五哥儿何时能学完《三字经》?” 肖氏的眼底,一抹厌憎之色飞快闪过,又赶紧掩盖起来。 都是老五,害她迟迟不能回去。 “殿下容禀,五少爷心思不在读书上,臣妇也不知。” 她张口就告了老五一出黑状。 秦瑶光如何不知? 窗外,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老五就像一只快活的小鸟,把活泼泼的笑声洒了满院。 老五的天赋不在读书之道,她只想让他具备识字的能力。 秦瑶光把脸一沉,冷声道:“若你连《三字经》都教不会,又要你何用?” 当老师的,就教这么五个孩子,年纪大的四个还根本不用她操心。 现在跟她说,是老五不用心? 肖氏正想要分辨,秦瑶光平静的声音传来:“本宫不养闲人。” 安静的教室内,浮尘静静悬浮。 秦瑶光的眉眼染上阴影。 她艳美到了极致的五官,在心惊胆战的肖氏眼里,多了几分嗜血的味道。 长公主的手段,肖氏亲眼目睹过。 她可不愿,亲身领教一番鞭子的滋味。 “是!臣妇知错。” 肖氏双膝一软,手脚冰冷地跪到地上,磕头道:“五少爷聪明伶俐,都是臣妇的错,没能教导好五少爷!” “什么教导?” 秦瑶光淡淡反问,道:“不过是教孩子们认几个字,你还真把自己当老师了?” “臣妇不敢。” 秦瑶光起身,回头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的肖氏一眼,道:“二哥儿那里,可以教《千字文》了。” “教会《千字文》,就允你回春棠苑住上半日。” “臣妇谢殿下恩典!” 给个甜枣,打个巴掌。 再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这套驭人之术,秦瑶光运用得炉火纯青。 敲打完肖氏,她在廊下,看着正在院子里放纸鸢的几个孩子,眉眼温和。 逐风院里,经过几日的修缮,处处干净簇新。 满院子肆意疯长的荒草被清理干净,青石板一尘不染,反射着微微日光。 新移来的花木葱郁,错落有致,根部做了保暖的灰土。 墙壁全都重新粉了一遍,残破的腰线石换成整整齐齐的花岗条石。 游廊、檐柱、廊柱、垂珠等等,趁前几日天气好,重新上了一遍红漆,漆水柔润。 琉璃瓦全都拣了一遍,修复了飞檐,不会再漏雨。 门窗上,新糊了雪白的麻纱,既防风又透光。 清风从树梢拂过,飞檐下的青铜花铃被轻轻摇动,悦耳的铃声和着孩子们的笑声,随风传扬开来。 这才是逐风院该有的模样。 眼前的光景,让往日那破败的院落,就如同一场梦一般。 秦瑶光站在廊下,轻风拂动着她的裙摆,将双臂间挽着的披帛吹得长长飘荡开来。 她立在风中,身上自带皇室血统的矜贵之气,又飘然若仙。 院中的几个孩子,老大最为忙碌。 他先是替老五把纸鸢放上了天,现在又帮燕吉音扯着手里的线卷,眼睛看着纸鸢的方向,时不时扯一下。 老二手里拿着一个蜻蜓纸鸢,望着秦瑶光的方向,给老三使了个眼色。 老三只当看不见,用脚在地上不知道胡乱在画着些什么。 “二哥的话,你是不是都不听了?” 老二的唇轻轻抿着,垂着目光,看不出喜怒。 熟悉他的人却能知道,他生气了。 老三心里打了一个突,一脸不情不愿的,去下人手里拿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纸鸢,朝着秦瑶光而去。 蝴蝶纸鸢做得精巧,色泽艳丽。 拿在皎如玉树的老三手里,两根长长的飘带随着他的步伐,在风中摇曳。 分明是初冬,他却好似走在明媚的春光里。 大病初愈后又好好将养了几日,老三脸上病态的苍白被他原本白皙的肤色代替,浅云白的锦袍勾勒出少年纤薄却俊逸的身形,如珠玉一般。 秦瑶光看见他朝着自己走来,在心里感慨:这孩子,将来不知道会祸害多少女儿家的芳心破碎。 这还未曾长成呢,好吃好穿了几日罢了,就能出脱得如此俊俏。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啊对,芳心纵火犯。 想到这里,连她自己都没发现,有一种叫做“老母亲骄傲”的情绪正油然而生。 “母亲。” 老三走到她跟前,双手奉上蝴蝶纸鸢,微微躬身道:“孩儿亲手做的蝴蝶纸鸢,孝敬母亲。” 秦瑶光掩住心头的小小诧异,接过来后,问:“你自己做的?” 老三明显有些不自在,低低的“嗯”了一声,道:“院子里放的,都是孩儿做的。” 知道他别扭,秦瑶光没有追问,仔细端详着手里的纸鸢,夸赞道:“做的真仔细,颜色也好漂亮。” 老三垂着目,掩住眼底浮起小小的喜悦。 日影西斜。 不多时,天色就完全黑了下来。 公主府里摆了饭,在京城西市一家脚行的后院里,在薛家出现过的瘸腿老仆赫然在此。 不过此时,他腿不瘸了、背不驼了,站姿笔挺。 “标下,幸不辱命!” 他抱拳。 第104章 不用像我,做你自己 第104章 不用像我,做你自己 他对面的,正是燕长青。 这一趟进京,除了到长公主府,他还有其他要事。 眼下,他已换下兵丁的装束。 身上麻布粗衣的袖口领口都泛着发黄的汗渍,肩上是被绳子勒破的毛边。 看起来,就像一个长期靠力气吃饭的脚夫。 “公子,标下在薛家潜伏半载,三房不知大房当年所为,薛仁安可用。” 至于死去的薛仁复,性情卑劣狐假虎威,不值一提。 燕长青微微颔首,道:“做得好。待此间事毕,你跟我一起出城。” “是,公子。” 他眼里都是敬佩。 公子为了报仇,能沙场饮血、也能为了掩藏踪迹混迹在脚行,吃苦受罪。 燕家大仇,必能得报! 房门被轻轻敲响,东林从外面闪身进来,双手奉上一封火漆封口的书信。 燕长青拆开,仔细阅读后,扔进炭盆中看着信纸化作灰烬。 他抬头,眼神沉静。 “明日一早,我们就走。” 进京一回,收获颇丰。 接下来,只要暗中运作,等待献俘队伍一到,燕长青就能正式亮相于朝堂之上。 这个夜晚,无数人奋笔疾书,写着明日弹劾的奏章。 弹劾长公主滥用私刑。 弹劾卢家门风败坏。 弹劾勋贵们骄奢淫逸。 弹劾以谢家为首的世家,把持朝堂。 夜渐渐深了。 秦瑶光看着洗得香喷喷的燕吉音,笑着说:“从明儿开始,你不止要学礼仪规矩,下午放学后还要立即回华沐堂来,学习琴棋书画。” 燕吉音乖乖点头,道:“女儿知道了。” “可会嫌辛苦?”秦瑶光问。 燕吉音摇摇头,烛火染上她的眉眼,让她清丽在小脸看起来格外动人。 “女儿不怕辛苦。”她脆生生地应道。 害怕秦瑶光不信,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女儿想要长大后能像母亲一样。” 像母亲一样漂亮。 像母亲一样有威势。 像母亲一样高贵。 但邓嬷嬷说了,母亲从小就知书识礼,习琴棋书画,同辈公主无人能及她。 想要像母亲一样,就不能怕辛苦。 她眼眸清亮,有着对未来的憧憬向往。 秦瑶光明白了她的意思,伸出食指,轻轻在她额头上点了一点,笑道:“不用像我,做你自己就好。” 没想到,这么个小姑娘,还挺卷的。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 在她看来,美丑并不单单只指外表,容貌焦虑要不得。 但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自信,却是建立在严格的自我要求上。 懒惰的人,无论男女,都难以赢得他想要的尊重。 秦瑶光的手指拂过燕吉音刚刚洗清烘干的长发,黑发上传来丝丝药香。 那是从皇太后那里讨回来养发的方子,如今已经用上了。 燕吉音还没想明白秦瑶光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便又在心里重复了几遍。 “做你自己就好。” 她不明白,但二哥一定知道是什么意思。 嗯,明天到逐风院里识字时,去问问二哥。 “母后的方子果然够好,音姐儿的头发柔顺了不少。”秦瑶光笑道。 “那是。” 邓嬷嬷笑容慈祥,道:“今儿才用第二回,眼看着好了许多。待再养一养,把那些干枯分叉的发尾稍稍修剪,就能像样了。” 不止是方子好,用的也是一等一的名贵药材,才能有这等奇效。 姑娘都爱美,燕吉音听了,自己也拿过一撮头发,在灯下细细看了,目光喜悦。 “该歇息了。” 秦瑶光吩咐:“好生伺候着音姐儿,天气干燥,夜里都警醒着些。” 春杏、春桃两人屈膝应了跟着燕吉音朝着碧纱橱里走去。 谷雨手里拿着一个美人槌,站在秦瑶光身后,力道合适地替她捶打放松肩颈的肌肉。 秦瑶光指着绣墩道:“嬷嬷年纪大了,坐着回话。” “是。” 邓嬷嬷谢了赏,往绣墩上放了小半个屁股,欠着身子道:“殿下日前吩咐的,让府医替几个孩子看伤。” 秦瑶光淡淡地“嗯”了一声。 五个小孩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 最严重的是老大身上的鞭伤。 他年纪最长,许多惩罚都替弟弟妹妹们受了,着实让人心疼。 这些伤,为了长公主府的名誉,又不能请太医来看。 秦瑶光就吩咐邓嬷嬷,让府医悉心照料着。 “大少爷身上,好些都是陈年旧伤,还愈合得不好。” 邓嬷嬷道:“府医说开方拿药无用,老奴上回跟殿下进宫时,就问周嬷嬷讨了些药膏来,能平复一些近年的新伤。” 这个结果,并不出秦瑶光所料。 刚刚穿书过来那一日,她看见一眼老大身上层层叠叠的鞭伤,疤痕狰狞纵横。 这种程度的旧伤,哪怕是现代医学,也没办法完全医好。 “府医给二少爷的肩伤施了针,又开了药,说二少爷年轻恢复得快,只要精心养着,待明年开了春,就能大好了。” 老二右肩上的伤,是府医去诊治后,秦瑶光才知晓的。 半年前,老二为了护住燕吉音,右肩被打得脱臼。 后来,又在一次惩罚中再次受伤脱臼。 老二身份特殊,又伤在右肩。 一个不好,读书写字、骑马射箭都会受到影响。 秦瑶光有些担心,她拧着眉问:“会留下后遗症吗?” “府医隔日施针,老奴已经叮嘱了白露,悉心看护。”邓嬷嬷道,“殿下还请放宽心。” 接下来,邓嬷嬷说起老三掌心的割伤来:“愈合的不错,但伤口过深,会留下痕迹。” 说到这里,她皱起眉头,道:“府医还说,在三少爷的胳膊上,有不少他自己割伤的痕迹,深深浅浅有数十道。” 秦瑶光一惊。 这孩子,自残的倾向比她想的还要严重! 奈何她完全不懂心理学,唯有好好待他这个法子了。 希望他慢慢能好起来。 “等熬过这阵子,五少爷手背的冻疮就能养好了。不过,冬日恐会复发。” 邓嬷嬷将孩子们的重要情况全部都说了一遍,又道:“殿下万勿忧心,其他的都只是小伤,能养好的。” 进行全面身体检查后,孩子们身上远远不止她说的这些,不过,能恢复的,她就不说出来惹得主子心烦了。 “夜深了,主子早些歇着。” 一夜无话。 秦瑶光在清晨的薄雾中醒来,照例与前来请安的老大和燕吉音一道用早膳。 刚喝下一口燕窝粥,春分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走进来。 “殿下,卫尉寺卿府上,出事了!” 第105章 欺欺人又怎么了 第105章 欺欺人又怎么了 “哦?” 见春分神情凝重,秦瑶光停下手中筷箸,对两个孩子道:“你们先吃着。” 她带着春分走到廊下,询问道:“出了何事?” “殿下,”知道她不愿惊了两个孩子,春分压低了声音,道,“昨儿午后,薛家三房独子被人打伤昏迷,大夫上门看诊接了骨,到今日才醒。” 秦瑶光知道,不止于此。 春分又道:“那聚众伤人的是薛家族里的孩子,叫薛仁复。今儿一早,被人发现溺死在水井里。” “死了?” 秦瑶光目光惊诧,春分回话:“是的,今儿早市上都传开了,说是卫尉寺卿早年冤死了人命,才会一直没有子嗣。” 她把声音压得更低:“如今,是恶鬼来索命了!” 恶鬼? 郎朗晨光里,秦瑶光心头一颤。 要说,作为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大好青年,她从来都不信什么鬼神之说。 但她分明猝死,还能穿到这本她刚看完不久的书里,白白捡来一条性命重新活一次。 这鬼神,由不得她不信啊! 她稳住心神,道:“外人我不管,咱们府里,不要传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别吓着孩子们。” “是。” 春分应了。 秦瑶光想了想,回到座位上继续吃饭。 看着老大牵着燕吉音的手离开,她才仔细思索起这件事来。 在书里,卫尉寺卿薛青空,是导致燕家满门殉国的幕后黑手之一。 也是燕长青复仇名单上的人。 原书中,燕长青到了后期才动了薛家。 不过,有了梅园事件,自己又特意把薛仁苏被扣的消息传给燕长青。 他多智近妖,必然不会白白放过这大好良机。 所以,并没有什么恶鬼复仇。 也不知道燕长青是怎么做到的,能让薛青空多年无子,被迫动了过继的心思。 如今,薛仁苏被扣在宗正寺,三房独子因内部纷争重伤,另一个最具竞争力的薛仁复溺死。 她就不信,事情会这么巧。 说不定,什么厉鬼寻仇的传言,也是燕长青使人放出来。 想通这一层,秦瑶光心头轻松不少。 不过,接下来,燕长青又会怎么做呢? 想了半晌,她也没个头绪。 秦瑶光心道:自己这点职场生存指南,还是不要试图来套权谋模板吧! 哪怕这是本以谈恋爱的言情文,燕家的血仇、燕长青的复仇都是认真发生的。 横竖,她已经把京城这潭水搅浑。 剩下的,她还不如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在原书剧情中,原主不住的拖燕长青后腿,他也能复仇成功,自己又有什么好操心的。 她一向不是纠结的人,很快就放下此事,专心画起《八仙贺寿图》来。 用完午膳,春分送了钱匣子进来,回禀道:“宗正寺里,又有两人交了赎金。” 这些公子哥儿,非得吃些苦头,才会明白她是认真的。 但人是秦瑶光关进去的,宗正寺的人不敢做主,差人前来请示。 秦瑶光略作沉吟,道:“你去告诉曾祥进,让他往宗正寺走一趟,传本宫的话。” 她语气一顿,语气和煦:“今日交了赎金的,杖二十,即可放人。明日杖五十,后日么,就看本宫心情。” 不是弹劾她仗势欺人吗? 总不能白白担了这项恶名。 打人这种事的大忌,就是当时打了,后面又来心慈手软。 她要让所有心存侥幸的人知晓,忤逆她意思的,越到后面,遭受的责罚越重。 秦瑶光这样做,如果是普通衙门里,自然是不顶用的。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衙门里要依律法行事,但宗正寺服务于皇室,他们的主子只有一个。 执行的,是皇室家规。 乐阳长公主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 她仗的,是皇帝的势,欺欺人又怎么了! 只要没闹出人命,谁也奈何不得她。 待此事了结,再无人可轻贱皇室公主,哪怕只是庶出公主。 春分应了,自去传话不提。 谷雨伺候着秦瑶光歇下午觉,燃起一炉安神的香,守着温热的茶水。 门廊下,挨着坐了好几个刚留头的小丫鬟,正捡着刚收下来的新鲜桂花花瓣,备着长公主晚上沐浴时使用。 花影摇动,时光静静走着。 小半个时辰后,一名专门跑腿的小丫鬟从外面进来,轻手轻脚走到廊下,伸长了脖子往里看着。 谷雨守在外间做针线,看见帘子外有人影晃动,就走了出去。 小丫鬟吓了一跳,急急施了一礼,张嘴想说什么。 谷雨在唇间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悄声道:“殿下还没醒。” 小丫鬟点点头,凑到谷雨耳畔道:“谷雨姐姐,伯远侯夫人来了,正在二门上闹呢!” 谷雨面色一寒,问:“春分呢?” 什么侯夫人,如今是半点规矩道理都不讲了,午休时闹上门来。 “春分姐姐带着人拦下了,让我来华沐堂里找姐姐拿主意。” 谷雨略作沉吟,便道:“你去刑院里找任女史,就说我说的,让她带十个人,拦下侯夫人。” 小丫鬟用力点点头。 谷雨随手摸了十几个铜板放在她手心里,道:“跑快些。” 主子既然没醒,守护主子的安宁,就是她的职责。 又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室内才传来动静。 谷雨带着小丫鬟端着热水进去,伺候着秦瑶光起身净面、用香茶漱口。 待一切停当后,她才禀道:“殿下,伯远候夫人来了,春分将她拦在二门处,奴婢让任女史带人去了。” “做得好。” 秦瑶光刚刚苏醒,眸光里颇有几分漫不经心。 “殿下,要让她进来吗?” 秦瑶光摇了摇头,道:“不见。” 董浩远做错事,拿金子去宗正寺赎人就好,来找自己做什么? 哦,对了。 是她忘了,伯远侯府没钱,掏不出这一百两黄金。 不过,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一视同仁。 秦瑶光在妆奁匣子里挑中一支水头极好的白玉钗,递给替她梳头的谷雨。 她约了淳宁,要出门去挑书坊呢。 才不愿意被这个女人,搅和了眼下的好心情。 霜降捧着一套乐阳纸笔,安静的站在廊下,静候秦瑶光梳妆完毕。 第106章 你是他的天 第106章 你是他的天 要去东西二市,长公主仪仗多有不便,秦瑶光便轻车简从。 一辆她坐和淳宁坐的马车、一辆侍女乘坐的清油篷车。 邓嬷嬷年纪大了就在府中歇着,另外带了三四个跑腿的小丫鬟,还有几个力气大的小厮,以及几名护卫公主安危的侍卫。 嗯,的确很轻车简从。 比她打出仪仗来,排场少了不知道多少。 车夫扬起马鞭,赶着车朝着淳宁公主府而去。 昨日就已经说好了,秦瑶光去接她。 马车上,霜降低声跟她回禀着。 “殿下,赎金一共收了九百八十两,按您所说收好。” “新得的身契二十五张,除了万裕柴的已去京兆府备案放良,其余二十四张,奴婢都交给邓嬷嬷收着。” 邓嬷嬷是秦瑶光身边的大管家。 “昨儿庄子上遣人来问过,那些女子总不能一直养着,奴婢按您的意思,给她们分配了去处,殿下您看看是否可行?” 这几日霜降一直没露面,便是在忙活这些事情。 京城大街,用青石铺就的道路宽阔平坦,秦瑶光接过霜降手里的簿册,就着窗外的天光,看了起来。 霜降用来记载的是乐阳纸,选了最粗最黑的乐阳笔来记。 米黄色的纸上,笔迹分明,很容易阅读。 秦瑶光翻开一页,没着急往下看,先问道:“纸笔好用吗?” 霜降点头道:“回殿下的话,比毛笔好使。” 她每天都跟账簿打交道,写得一手娟秀的蝇头小楷。 但要用毛笔写出小字,费功夫不说,还伤眼睛。 用乐阳纸笔就没有这个烦恼。 还不用碾墨,拿起笔就能用,记错了还能抹去重写。 唯一的缺点只是不能长期留存。 但对霜降而言,十分够用。 现在,除了进库出库的账簿,其他时间她都用惯了乐阳笔,只有在正式誊抄时才使用毛笔。 秦瑶光手里的薄册,在霜降根据春分当时记录下来的每个人档案,进行分配。 她做事极为仔细,每一栏都写上姓名、专长、年龄,下面写上建议去的地方。 秦瑶光名下产业极多。 从每年都有粮食和各种农作物产出的皇庄,到东西两市的绸缎铺、米行、书坊、南北干货店、茶水铺、染坊、胭脂水粉店等等,几乎应有尽有。 霜降的安排,就是根据每个人的经历,合适的人,去合适的地方。 至于实在找不着去处的,就安排在庄子里。 有些人合适去的地方有两三处,就等着秦瑶光来定夺。 “殿下,这几个是之前有说谎的,奴婢给圈了出来,”霜降指着册子上的人名道,“还有这位苏迪雅,请殿下做主。” 正说着,马车已经在淳宁公主府外停了下来。 秦瑶光道:“你先把册子收好,晚上再议。” 霜降走到后面的马车里,换了谷雨近身伺候。 淳宁早就候着了,得了通报,神色兴奋地上了马车。 她只带了兰香一个婢女,谷雨上前见礼。 淳宁一挥手,道:“不必多礼!” 她眼睛里亮晶晶的,有高兴的事,迫不及待要跟秦瑶光分享。 “皇姐,您知道吗?” 分明已经迫不及待了,她还卖起了关子。 秦瑶光配合她的表演,佯装好奇的问道:“知道什么?” “驸马昨儿给我写诗了!” 淳宁笑得两眼弯弯,道:“他还给我画了一幅画。” 卢亦是世家子弟,能尚公主,才学自然是不差的。 除了有一张俊秀的脸,书画都是基操。 只是,淳宁嫁给他之后,他何时为她如此费心的题诗作画过? 如今他被囚在书房养伤,饶是有一张能颠倒黑白的嘴,见不到淳宁也是枉然。 无法,只好使出浑身解数,先讨好淳宁。 秦瑶光笑了起来,看着淳宁问:“高兴吗?” “高兴!” 淳宁连连点头。 秦瑶光压低了声音,道:“你若想和驸马长长久久和和美美,姐姐我再教你一招。” “什么什么,皇姐您快别吊人胃口了!” 淳宁拉住她的衣袖,撒起娇来。 秦瑶光凑到她耳畔,悄声道:“妹妹你记住了,男人都是贱骨头。你对他越不好,他越在乎你。” 这句话虽然过于极端有失偏颇,但淳宁拿去用最合适不过。 淳宁目瞪口呆。 显然是没想到,从皇姐口中,还能说出这样粗俗的话。 “愣着干嘛?” 秦瑶光一乐,笑眯眯道:“好妹妹,你仔细思量思量,是不是这个理儿?” 卢亦这个无师自通的PUA大师,修炼得不错。 很不巧啊,你遇上了我这个反PUA斗士。 当年在公司的光辉事情暂且按下不提,总之现在,想在本人面前PUA我的妹妹? 那就,不好意思了。 “妹妹你想,往日你对驸马千依百顺,他日日在外寻欢作乐,还带人回府白日宣淫,作践你的名声。” “如今呢?” “他被关着不得自由,是不是就来讨好你了?” 秦瑶光嗓音低柔,如同那蛊惑人心的女妖一般,一声声都入了在淳宁心底。 淳宁着了魔似的点点头,道:“皇姐说得是,他还说,待他脸上的伤好了,就带我出门游乐。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你知道为什么吗?” 秦瑶光看着她的眼睛,眨也不眨问。 “为什么?” 淳宁跟着她的话,喃喃反问。 “因为,他现在要靠你活着,你是他的天。” 秦瑶光拉开和她的距离,坐正了身体,道:“你要让他看你的眼色,你让他好,他才能好。” “你不让他好,他就不能好。” 她的声音里,透出杀伐果断的厉色。 既然淳宁不愿意和离,不如把卢亦调教成一名讨她欢心的驸马。 只要妹妹高兴,就当养了个面首。 何乐而不为呢? 淳宁听了,神色恢复了些清醒,有些迟疑道:“那,如果他并非心甘情愿呢?” 秦瑶光轻笑一声,道:“妹妹你想想,那些独守空房的日子,是你心甘情愿吗?” 淳宁立刻摇头。 哪怕卢亦编造出一万个理由,她也没办法告诉自己,她甘之如饴。 “那么,他是不是心甘情愿,又有什么关系?” 第107章 生意之道 第107章 生意之道 “就说这字画,他都画了,你都开心了。” 秦瑶光继续道:“难道,他还会一边讨你欢心,一边又让你知道他不高兴吗?” “那他不是白花功夫?” 她说的都是歪理,听起来却很有道理的样子。 淳宁竟是无法反驳。 不就是洗脑吗,不如来比比看,谁比谁洗脑更彻底。 虚假的讨好,也是讨好。 淳宁的神情很是迷惑。 “不过……” 秦瑶光话锋一转,道:“如果你不想要了,和离了便是。” 眼下,她没办法改变淳宁根深蒂固的思想,却能让她掌握主动权。 等哪一天她想明白了,就能换个活法。 唔,可惜朱灿意不在。 要是这位朱家嫡女仍在京城,倒是可以带着妹妹,多和她亲近亲近。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秦瑶光真的很欣赏朱灿意,看书的时候就特别喜欢这个笔墨不多的配角。 在她身上,闪耀着女性最美好的珍贵特质。 马车徐徐停下。 霜降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两位殿下,我们到了。” 秦瑶光此行的目的,是在她名下的产业中,挑一间来做书画铺子,以售卖乐阳纸笔为主。 不求盈利,只图将这套能降低学习门槛的文具给推广出去。 来之前,霜降就做了功课。 选中的店铺,都是在秦瑶光旗下产业中,利润最微薄的,店内空间宽敞,地段不错合适做书画铺的。 小厮手脚麻利的在马车旁放好雕花镂空轿凳,谷雨、兰香分别扶着各自的主子,先后下了车。 布庄田掌柜恭恭敬敬的候在马车旁,上前见礼。 昨日收到从长公主府里传出来的口信后,他就一直忐忑到了现在。 秦瑶光扶着谷雨的手,道:“掌柜不必拘礼。” 她站定身体,快速将四周的环境打量了一圈。 布庄位于东市,中间铺着整齐的青石板路,可同时容纳四辆马车并行。 两侧店铺鳞次栉比,各色店招林立。 屋檐下是用来接雨水的狭窄水沟,里侧有一米宽的人行道,方便人们在雨天行走。 午后,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不少店铺门口都停了轿子马车。 带着帷帽的少女、穿金戴银的妇人,被奴仆簇拥着,在各色店铺中出入。 还有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派出来采买的下人,他们拿着清单,目的明确。 在热闹中,自成一派秩序,并不喧嚣。 这里,就像是现代专门卖奢侈品的那种商圈,高级步行街。 不同的是,有身份的女人更多,男人则以下人为主。 秦瑶光带着淳宁进了布庄,田掌柜引着两人进了后院专门待客的厢房内,奉上茶水,双手呈上账簿。 霜降接过去,仔细查看。 秦瑶光则带着人在布庄里信步走了走。 店面整洁、地段优越,用来接待女客的后院里花影扶疏,精巧雅致。 但在最上客的时段,店里却没什么人。 偶尔进来一两名女客,随意逛逛,又退了出去。 “掌柜的,乌娘子回了吗?” 门口传来一把女声,是个做管事打扮的媳妇。 田掌柜迎了出去,擦着汗道:“实在抱歉,乌娘子恐怕要过完春节才回京。” “啊,那我过了年再来问。” “客人,我家新请的绣娘很不错的,也是从苏州来的,”田掌柜极力挽留,“要不试试?” “不了,我家夫人就喜欢乌娘子绣的花样。” 秦瑶光听了全程,待客人离开后,才问:“掌柜,这位乌娘子?” 听见长公主亲自垂询,分明是初冬季节,田掌柜脸上的汗都快淌成了河。 他苦着脸,将秦瑶光引到后院,才开口道:“殿下有所不知,店里卖布只是次要,主要收入是乌娘子给各家府上量身定做。” “她手艺好,精通苏绣,一手针法出神入化,回头客都是冲着她来的。” 秦瑶光点点头。 也就是说,这里虽然是布庄,却是生产高定时装的裁缝铺。 乌娘子,便是这里的台柱子。 是有了个人品牌效应的时装设计师。 也在布庄能在东市安身立命的根本。 对她而言是好事,对店铺来说,却危险极了。 这些生意之道,秦瑶光在现代浸淫了十余年,心里一转就明白了。 田掌柜又道:“中秋节前,她说老家里有些事,必须回去一趟。” “哪知道,这一去,就只送了一封信回来。” 田掌柜的声音低了下去,道:“小人估摸着,恐是不回来了。” “年后回来”的话,只不过用来暂时稳住老主顾罢了。 是以,店里的生意一落千丈。 哪怕新聘了绣娘也不顶用。 霜降捧着账簿出来,走到秦瑶光跟前,将这个月的账目情况做了简要说明,从侧面印证了田掌柜的话。 淳宁把店里的衣料子都看了一遍,回到马车上对秦瑶光道:“面料积压了些,有些花样子如今都不时兴了。” 布庄,可谓是走在京城时尚最前沿的行当。 如此下去,只会恶性循环。 没了客人认可的绣娘,导致面料售卖困难积压过时,面料过时,就更难卖了。 货物周转困难,又会引发一系列的经营问题。 如现银不足、人心散乱等等。 接下来,霜降又带着秦瑶光看了好几处其他产业,各有各的问题。 秦瑶光心里大致有了数。 离开东市,一行人簇拥着两位公主,来到西市。 和东市的井然有序相比,西市显然就要热闹许多,人流不息。 孩子快活地在人群中穿梭嬉闹,挑着担子的货郎、抱着着扁担蹲在墙角处等活的脚夫,道路两侧,有卖小糖人的、卖蒸糕的、卖大大小小风车的、卖糖葫芦的、卖新鲜花木的…… 林林总总,热闹非凡。 货物的品质不如东市来得精美高档,更贴近普罗大众的生活。 市井烟火气十足。 淳宁弯腰钻出了车帘,好奇的左顾右盼。 她活这么大,还头一回来西市呢! 谷雨扶着秦瑶光下了车,刚刚站定,就听见不远处一道尖利的嗓音响起。 “长公主殿下!” “您不能不讲情分啊!” 秦瑶光循声望去,伯远侯夫人提着裙子下摆,口中高声嚷嚷着,冲着自己奔来。 路边百姓纷纷驻足,脸上尽是“有好戏看了”的表情。 第108章 什么狗屁不通的逻辑 第108章 什么狗屁不通的逻辑 秦瑶光眉头一皱,转头对淳宁道:“你回车上。” 伯远侯夫人明显就是来闹事的。 淳宁摇摇头,道:“皇姐,我陪着您。” 就算人是冲着秦瑶光来的,事情的起因却是因为她。 秦瑶光微微一笑,道:“好。” 这个妹妹,没白疼。 公主府的侍卫和小厮上前,在两位公主面前围成一个半圆,替她们拦住伯远候夫人。 旁边驻足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 “我没听错吧,真是公主?” “别想了,公主那么尊贵,怎么会出现在我们西市?” “但是你看她头上戴的白玉钗,恐怕真是。” “如果不是公主,怎么会有那么大排场。” “啊,她喊的是长公主!要真的是那个长公主,别看了,快走,小命要紧!” 听见周围人的议论声,伯远侯夫人脸上露出得色。 她去长公主府里求见,竟然不见她! 既如此,休怪她不念亲戚情分。 今儿,豁出去侯夫人的面子不要,非得让长公主狠狠地丢一个大丑不可! 在伯远候夫人面前,一对长枪交叉,将她拦住。 她把双手扶在枪杆上,高声道:“长公主!外甥媳妇!我儿犯了什么错,您要将他关起来?” “要是他冲撞了您,您知会一声就行,臣妇自然会管教,何必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 她这番话,避重就轻。 半点不提董浩远犯下的过错。 众人听了,顿时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就仗着是公主,欺负人呗!” “怎么说,也不能让长辈这么求吧?” “什么公主,还跟孩子计较?” 秦瑶光的目光缓缓环视一周,下巴微抬,眼神睥睨、傲气凛然。 漆黑的眸光里,冰冷寒意渐渐聚集。 她一言不发,周围的议论声却在她迫人的气势里,慢慢小了下去。 见场面渐渐安静,秦瑶光才慢声道:“伯远侯夫人,你说的,是你那个在公主府里钻狗洞的小儿子吗?” 混淆视听嘛,谁不会。 想把她拉下水,她就先爆了对方的马甲。 钻狗洞? 还是钻的公主府狗洞? 众人面面相觑,八卦之心大起。 只是碍于长公主的威势,不敢大声议论。 伯远侯夫人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她定了定神,又大声道:“敢问殿下!钻狗洞犯了哪条法?” 为了自家小儿子,她豁出去了! 她敢来大庭广众之下堵住秦瑶光闹事,正是笃定了她不敢说出事情真相。 虽说是卢亦聚众白日宣淫,但中间还有一个淳宁公主的名声。 淳宁气得发抖,就想上前。 秦瑶光伸手拦住她,淡淡道:“钻狗洞自然不犯法,钻公主府的狗洞,就犯法。” 不用连累淳宁的名声,她自然有法子收拾眼前这个泼妇。 以为豁出面子不要,就能吃定她吗? “还跟我说什么小孩子,本宫活这么大,还没见过十五六岁的小孩子。” 她在“小”字上刻意加重了音节,围观的人群实在忍不住,轰然笑出了声。 “是啊是啊,我家小子在这个年纪,都在地里干农活了,还小孩子?” “都这么大了,还钻公主府的狗洞,他想做什么?” 秦瑶光要的,就是留给人的遐想。 伯远侯夫人见势不对,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 最后,干脆什么也顾不得了,“噗通”一声往路中间跪下。 她哀求道:“殿下,求您高抬贵手,看在好歹是亲戚的情分下,放我儿一条生路吧!” 一百两黄金。 如今的伯远侯府,哪怕变卖了产业,也拿不出来。 还要受杖责。 “远儿他细皮嫩肉的,哪里吃得了宗正寺的苦头啊!” 她这么一跪,带来的下人也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尽都知道,要是夫人出了丑还没达到目的,回府受罪的人就是他们。 侯夫人打定主意,她都当着这么多人求她了,她要是再不答应,就是她铁石心肠,不顾亲戚情分。 燕长青,可是就快回京了! “殿下,您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希望让我那外甥,觉得您不慈吧?” 搬出燕长青的名头,侯夫人心里隐约觉得又多了几分胜算。 秦瑶光举步,走到她跟前。 看着眼前绣着金丝的裙摆,侯夫人心头大喜。 秦瑶光垂眸,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淡淡道:“起开,别挡路。” 什么? 侯夫人不敢置信地抬头。 “殿下,您还想臣妇怎么做,才肯答应?” 绝望笼上她的心头。 难道,她的远儿,就要被一直关在宗正寺里吃苦了吗? 除了求长公主高抬贵手,她真的想不出任何法子。 “我都这么求你了!” 因绝望带来的愤怒,猛地涌上她心头,驱使着她从地上爬起,猛然冲着秦瑶光扑了上去。 为什么,非要跟她过不去! 远儿都回来了,竟然还找人闯进后院里押走。 精心保养的指甲,冲着秦瑶光抓去。 然而,公主府侍卫也不是吃素的。 要是被她一个妇人伤到长公主,他们都该喝西北风去了! 闹市中,不可伤人。 拦开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两杆长枪交叉一拦,再用力往后一震,震得侯夫人差点吐血。 秦瑶光却上前迈了一步,纤手一扬。 混乱中,侯夫人的指甲从她手背上划过,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殿下!” 谷雨大惊失色,忙闪身挡在秦瑶光和侯夫人之间。 “殿下,您受伤了!” “皇姐!” 淳宁失声惊呼。 秦瑶光把脸一沉,冷声道:“伯远侯夫人聚众滋事、不敬皇室,伤了本公主,给本宫拿下!” “是!” 侍卫们轰然应诺。 区区侯夫人,竟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伤了尊贵的长公主? 把他们置于何地? 当下,便毫不客气的,将侯夫人双手反剪控制起来。 对犯人,更不顾上什么男女大妨。 侯府下人吓得魂不附体,本能的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秦瑶光拨开前面护着她的人,缓步走到被抓住的侯夫人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朱唇轻启。 “侯夫人,是谁教你的,只要你求了人,本宫就一定要答应你?” 什么狗屁不通的逻辑! 第109章 送你们母子二人团聚 第109章 送你们母子二人团聚 看着侯夫人精心化了妆容的脸,在自己的手掌里变形。 秦瑶光心里升起一抹快意。 啊,怪不得都想做反派呢! 抛开凄惨结局不提,当反派,就真的很肆意啊。 想干啥,就干啥,还能欺负人。 不过,她是长公主,也能欺负人,还不用怕后果。 简直安逸。 侯夫人被她捏得腮帮子生痛,说不出话来,只嘴里“呜呜呜”地乱叫。 一想到,她往日仗着是燕长青姨母,拿捏原主,秦瑶光心里就对她生不起半点同情。 秦瑶光捏着她的脸,轻言细语。 “侯夫人既然心疼儿子,那本宫就做个好人,送你到宗正寺的大狱里,让你们母子二人好生团聚。” 侯夫人眼神惊惧,如同那上了岸的鱼,死命挣扎起来。 不! 她才不要去宗正寺! 那个地方,关的都是皇室宗亲里犯了错的人。 是个连律法都失去作用的地方,只奉皇室的命令。 比大理寺诏狱还可怕! 她得罪了长公主,去了宗正寺的大狱,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知道怕了?” 秦瑶光轻笑起来,道:“你若是识趣,往后见到本宫,就躲得远远的,懂吗?” 说罢,她就像一个真正的反派,反手轻轻拍了拍侯夫人的脸,凑到她耳畔道:“别来招惹本宫。” 秦瑶光退后一步,看着侯夫人被她捏出五个手指印的脸,满意地点点头。 谷雨立刻递上玉白色的丝绢,捧着秦瑶光的手指,仔细擦拭起来。 就像侯夫人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一样。 这会儿,侯夫人的眼里,哪里还能找到半分闹事的勇气? 她脸色灰败,被两名侍卫押着,前往宗正寺而去。 围观的百姓心有余悸地散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侯夫人,根本不可能伤到被保护得好好的长公主。 但长公主还是伤了。 立刻就被治了一个“大不敬”的罪名。 害怕。 地位暂且不论,耍横撒泼的侯夫人,根本就不是长公主的对手啊! 更有那消息灵通之辈,很快就将此事,和之前在京里那则传得沸沸扬扬的传言,给联系起来。 卢家的嫡子、淳宁公主驸马,和京里那些不着调的纨绔子弟干了一件见不得光的事。 当场被长公主撞见,一口气全都拘了。 至于怎么个见不得光,各种说法都有,那叫一个香艳刺激! 原来,这里面的人,就有伯远侯的嫡子吗? 多亏了侯夫人,要不然,还不能知道呢。 所以,钻狗洞又是作甚? 有了新的消息,立刻就有人脑补起来,不知道又会传出多少个版本。 一旁候着的掌柜迎上来,内心不安地见了礼道:“殿下快请进。” 都说长公主脾气不好,会不会因为此事而迁怒自己? 谷雨将秦瑶光受伤的手背用丝绢给包了起来,请示道:“殿下,是请府医来,还是先行回府?” 她拿不准秦瑶光此刻的心情。 秦瑶光摇摇头,道:“一点小伤,不碍事。” 淳宁忙劝道:“皇姐,要不明天继续?您手上的伤要紧。” “哪里就这么娇弱了?” 秦瑶光笑了笑,举步朝着茶肆走去。 一个伯远候夫人,又怎会影响她的既定计划? 一边走,她一边吩咐:“去拿一壶清水煮沸,凉着备用。此外,再拿一壶烧刀子过来。” 这些物品,在茶肆都极容易准备,掌柜立刻吩咐下去。 她的确是送上门去,故意上伯远侯夫人划伤。 只是,没掌握好力道,又低估了自己这具身体的娇贵程度,才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这点小伤,要是在现代,涂点碘伏包个创可贴,两三天就好了。 不过,这里是没有消毒措施和消炎药的古代。 她无意拿自己的身体冒险。 因为长公主驾临,茶肆里早就清空了外客,正好方便她包扎。 淳宁不知道她的目的,紧张道:“皇姐,要不请个大夫来?” 看着她紧张自己,秦瑶光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用她能听懂的法子,解释起来。 “就是破了点皮,用煮沸过的水清洗,再加上烈酒,可杀灭外邪。” 谷雨在一旁用沸水煮着细麻和丝绢,闻言补充了几句。 “淳宁公主殿下请放心,奴婢听郎中说过,这是军中的法子,专门用来治疗外伤的。” 长公主在用白酒给三少爷疗伤时,众人都不知晓,还以为是什么新的刑罚。 后来谷雨才在下人中听说,那位来给三少爷看病的郎中说了,这是极高明的法子。 谷雨在望向秦瑶光的目光中,充满崇拜。 她的这份崇拜,立刻感染了淳宁。 淳宁“哇!”地一声,两眼亮晶晶地望着秦瑶光,问道:“原来是军中的法子,皇姐是怎么知道的?” 秦瑶光被她那一脸崇拜弄得哭笑不得。 怎么知道的? 要是我说,在二十一世纪,这是小学生都知道的消毒常识。 会不会把妹妹给吓死? 哦不,大概率,她会觉得我癔症了。 当下她还得有个解释。 “闲来无事,看过一本闲书。”秦瑶光道。 “皇姐真是博闻强记!” 这记马屁,把秦瑶光拍得舒舒服服。 只不过,下一刻,她就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妈的! 白酒消毒什么的,是真的痛啊! 怀念碘伏! 谷雨立刻住了手,秦瑶光缓过一口气后,道:“再倒点。” 谁让古代的酒,度数实在不高呢! 如果她是理科生就好了,要是能在这里酿造出现代的高纯度白酒,那可就赚大发了。 对了,还有酒精。 那可是好东西。 如果真能做出来,能救人性命的。 战场上,也不至于被刀剑伤了之后,就只能破伤风等死了。 唉,也就想想。 她也就会画个画,能把乐阳笔给做出来,还是亏得工序简单,又有能工巧匠的缘故。 消完毒,淳宁一脸担心地看着她问:“皇姐,接下来怎么办?” “先晾一会儿,待沸水煮过的丝绢干了,包扎好就行。” 既消了毒,秦瑶光就没有再放在心上,把掌柜的叫上来,问起茶肆的经营状况来。 正问着,外面来了一个跑腿的伙计。 他在外面点头哈腰地问:“敢问可是长公主殿下到了?我们万掌柜,在万民楼做了一顿酒席,请殿下务必赏光!” 第110章 长公主的恩德 第110章 长公主的恩德 “万掌柜?” 秦瑶光听了,让谷雨出去问个仔细。 伙计躬身道:“万掌柜感念长公主的恩德,听说殿下到了西市,便整治酒席,定要让小的来将殿下请过去。” 他生得白净机灵,一副笑模样。 “掌柜的也知道,以殿下万金之躯,俯就万民楼实在太委屈了,还望殿下念在他一片赤忱之心的份上,赏光莅临。楼里都准备好了,定然不会惊扰到殿下。” 他口齿极为清晰,这么大一串话说下来,虽说是对谷雨说话,茶肆内的秦瑶光和淳宁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秦瑶光笑着看向淳宁,道:“难为万掌柜一番心意,不如,晚上就到万民楼用了饭再回府?” 淳宁自然不会反对,笑道:“没想到他要回了自家产业,还能品尝到万掌柜的厨艺,何乐而不为?” 此事,秦瑶光也没有料到。 她知道万民楼,却不知道万民楼就在西市。 侯夫人闹出这么大动静,却是被万掌柜给知晓了,特意请她过去。 “行。” 秦瑶光应承下来,对谷雨道:“你跟他说,我们估摸着大半个时辰后能到。” 被侯夫人搅和一通,她正事还没开始做呢,自然是先干正事。 从茶肆出来,她又带着人走了几个店铺。 西市里,原本就有一家书画铺子是她的产业,主营一些话本子、价格更大众的纸笔等等。 她名下位于京郊的书坊,除了给这家铺子供货,还面对其他书商。 因侯夫人闹事,这会儿哪怕她没有打出长公主的仪仗,西市里的人,也都知道了她是惹不起的长公主殿下。 一路前行,百姓们纷纷避让。 望向她的目光中,有好奇、更多的还是畏惧。 那可是长公主! 连侯府夫人那样的大人物,她说拿下就拿下了,还是少惹为妙。 秦瑶光也不在意。 没想到,来了古代,还享受了一把明星才有的待遇,被万人瞩目。 她一边逛一边走,除了正事,也对街旁小摊上售卖的各色吃食和小玩意儿感兴趣。 淳宁更是从来没见过这些东西,走走停停。 “皇姐,您快看,这个是不是剪得很漂亮?” 淳宁蹲下身子,从路边一个小摊上,拈起一张漂亮的红色剪纸来。 这张剪纸,用极精湛的工艺,剪出两名正头碰头、好似正说着悄悄话的仕女。 一人执着绢扇、另一人手里握着一卷书册。 更难得的是,就连她们背后的芭蕉树、前景的山石、脚下的草丛,都剪得惟妙惟肖。 摊主人是一名包着头巾的年轻妇人,在她脚边还坐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正玩着地上的小石子。 妇人一见公主驾到,想着之前听见的对长公主的评价,赶紧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心里,却暗暗叫苦。 她丈夫生了病,不能下地干活。 幸好她还有一手剪纸的手艺,就每日搭着村里的牛车,来京城的西市来摆摊来卖。 孩子在家无人照顾,只好带在身边。 只是这剪纸不能吃不能喝,主顾并不多,也只够勉强糊口罢了。 为了让人愿意买,她特意花了些钱,买来色彩鲜艳的纸张。 怎么办? 她们是公主,要是不给钱就拿走,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全家人都指望着她养活呢! 淳宁并不知道她的心思,这张剪纸吸引了她注意的原因,是剪纸中的两人,让她想起和皇姐头碰头说话的情景。 秦瑶光点点头,笑道:“确实剪得很好。” 她在现代时,有一次做品牌活动,就特意请来一位剪纸大师坐镇。 不过,就她看来,大师的手艺,不如眼前小摊里所售卖的剪纸。 是因为这些民间工艺,传着传着就失传了吗? 秦瑶光俯下身子,欣赏起妇人面前摆着的剪纸来。 不止是仕女,还有剪得活灵活现的十二生肖,威风凛凛的门神、笑容可掬的财神等等。 这个妇人,不止是手艺好,脑子还活。 老少皆宜、应有尽有。 只是她在西市的街边售卖,路过的人行色匆匆,都在为生计奔波,能停下来欣赏的毕竟只是少数。 虽然只是剪纸,却也是工艺品。 仓禀足,而知礼节。 只有当人们衣食无忧了,才会有高层次的精神追求。 看了一眼她身上打着层层补丁、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秦瑶光对霜降道:“问问价格,本宫都要了。” “都……都要了?”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妇人不敢相信地抬头。 当看清眼前美艳又高贵的秦瑶光后,才后知后觉会冒犯长公主,赶紧又低下头去。 秦瑶光当然不会跟她计较,吩咐完毕后,又对霜降道:“你问问她,如果方便的话留个姓名,待我们的书画铺子开起来,可以让她寄卖。” 对手艺人,她总是尊重几分。 要不是被生活所迫,一个妇道人家,又怎会抛头露面出来摆摊? 还带着个不懂事的孩子。 由她把摊子上的货物都包了,她也能早些回家歇着。 至于寄卖,一来能减轻妇人来回的劳累奔波,二来还能让她寻到更合适的主顾。 剪纸并不贵,小的一张五文钱、大的一张十文。 有霜降留下来清理结账,秦瑶光带着谷雨,和淳宁继续往前走去。 不料,年轻妇人怔了怔,拉着孩子“噗通”一声在她身后跪了下来。 “长公主恩德,草民给您磕头!” 她只恨自己口拙,没办法表达感激之情,只好用最朴实的方式。 妇人声音哽咽,孩子一脸懵懂的被她按倒在地上,吃痛之下,扁扁嘴就快哭出来。 秦瑶光回头,扶额。 她只是顺手做件好事,不是为了看人磕头的。 示意跟着的小丫鬟将妇人扶起,她温言道:“不必如此,好好过日子也就是了。” 看着她远走的背影,妇人接过霜降手里的银钱,抹了把眼泪道:“草民向陈氏,谢谢姑娘。” “客气了,你要谢就谢我们主子。” 和她说好寄卖一事,霜降把新买的剪纸交给小厮收好,跟了上去。 万民楼,位于西市街口,与大街相接,位置优越。 重新装潢之后,好些品级低的官员和商人也在此宴请听曲。 秦瑶光抬眼望去,对淳宁笑道:“万掌柜,这回可是因祸得福。” 第111章 活着,竟是没了自己 第111章 活着,竟是没了自己 请了两位公主殿下,万裕柴早就派了两名伙计在门口候着。 远远的,看见她们到来,其中一名伙计一溜烟的回去酒楼通知他,另一名继续接引。 待秦瑶光和淳宁走到跟前时,万裕柴已经笑容可掬地站在酒楼下。 跟第一次见到他时相比,整个人焕然一新。 宝蓝色底的绸缎料子、绣着黄色的万寿纹,剪裁合体,还有新衣特有的褶子印。 他还是那个胖子暴瘦之后的体型,然而精神头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 “草民给长公主殿下请安,给淳宁公主殿下请安,殿下金安!” 说吧,万裕柴把衣袍下摆一掀,当街就要行跪拜大礼。 秦瑶光忙让一旁的小厮将他扶住。 “万掌柜,今非昔比,无须如此客气。”她笑着说。 万裕柴不依,硬着顶着小厮托着他的手跪了下去:“殿下大恩大德,草民没齿难忘!” 不如此,他良心难安。 “快快起来。”秦瑶光道。 他们所处的位置,正是万民楼的大门口,也是两条大街的交汇地点。 正值饭点,往来的人极多。 秦瑶光带了十多名下人,又一路从西市里走出来,再加上她藏不住的高贵气质,本身已经足够瞩目。 被万裕柴这么跪地一拜,惹得周围路人纷纷驻足。 “你们知道吗,刚刚在西市啊,就有人给长公主磕头拜谢呢!” “真的?我可听说她凶的很。” “我也听说过,但有谁亲眼看到过吗?要我说,八成都是瞎编的。” “可不是?这位万老板我是知道的,开了十多年了,手艺好,为人还和善。就是不知道怎么地,消失了一两年,前两日才回来。” “这件事不用想,肯定跟长公主有关,要不然好端端的他跪她做什么。” 人们正议论呢,只听见万裕柴高声道:“长公主殿下!草民家中给您立了长生牌位,下辈子做牛做马,偿还您的大恩大德!” 这么一来,便不用众人再猜测。 那可是长生牌位! 无论在万裕柴身上发生过什么事,长公主定然是有恩于他。 万裕柴起身,看见周围人的反应,就知道他做对了。 他的目的,就是要洗刷过往在长公主身上的恶名。 长公主明明就很好! 你们这些人,不懂。 原本的万民楼只有两层,一楼大厅、二楼包厢。 重新装潢之后,在上面直接加盖了两层。 三楼平日不开放,房间专供给长期包下的客人,非富即贵。 再往上走不能称作一层,而是一个类似阁楼的观景阁。 整个装潢更上档次,使用的全是红木桌椅,甚至还做出一个玲珑的假山园林,竹影婆娑、流水淙淙。 夏日里,把观景阁四周的竹帘卷上去,四面来风,风雅又凉爽。 如今是冬日,厚重的棉布帘子放下,室内烧着无烟的银霜炭,暖意融融。 万裕柴引着秦瑶光,从一条专用的楼梯,来到这观景阁。 在民间,高楼极少。 从观景阁的窗外望出去,整个西市街口尽在脚下。 极目远眺,甚至能看见皇城巍峨的轮廓。 如此手笔和审美,显然不是万裕柴能拥有的。 想来,卢亦强买了万裕柴和万民楼,恐怕不止是想让他给淳宁做饭这么简单。 这个地方,恐怕就是卢亦另一处在京中的作乐据点。 秦瑶光跟着万裕柴,转过一座八扇落地大屏风,便看见七八口人,整整齐齐跪在地上。 是万裕柴的家人。 当先的,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年逾六十。 “这是做什么?” 秦瑶光快走两步,亲手将老妇人扶起,道:“老人家,快快请起。” 这么大年纪的老人给她见礼,她可当不起。 老妇人的眼神浑浊,抹着泪激动道:“长公主殿下,您救了我们全家人的性命!” “快别这样,”秦瑶光道,“是万掌柜手艺好,本宫不忍见他受苦。” 这种时候,她再说什么“举手之劳”只会显得不够庄重,不如夸万裕柴自己有本事。 在老妇人身后,是万裕柴的妻子儿女,还有依附他过日子的兄弟一家。 淳宁看着这一切,抿了抿唇。 她生在皇宫内、长在深宫里,何曾真正见过民间疾苦? 哪怕听说了万裕柴的遭遇,她也没有太切实的感受。 如今,亲眼所见了他们的感激,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卢亦所为,对这家人造成了多么深重的灾难! 在两位公主殿下面前,一家人纵然感激,也不敢造次,只悄悄抹泪。 万裕柴站在一旁,也是忍不住。 没有谁比他更明白,失而复得的意义。 “别多礼了。” 秦瑶光笑着说:“既然有这场缘分,也是难得。别饿着孩子和老人家,快吃饭吧!” 万裕柴忙道:“殿下,草民自作主张,引家人前来感谢已是逾越,又怎敢和殿下同席。” 他设宴请客,作为主人却不能和客人同坐。 这种荒谬的事情,只有在阶级森严的封建社会,才会如此顺理成章。 于是,秦瑶光没有强求,笑道:“如此,就多谢万掌柜。” 万裕柴哪里敢当,一边摆手一边带着家人往外面退去。 到了屏风处,他连连鞠躬道:“两位殿下吃好喝好,有什么需要只管告诉伙计。来了万民楼若是有什么不妥当的,草民心里难安。” 他一片盛情拳拳,准备的菜肴比在淳宁公主府上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食材或许没有那么高级,但烹饪得特别用心。 这桌酒席,秦瑶光吃得相当畅快。 淳宁举杯同她对饮,脸上是微醺的笑意。 “皇姐,妹妹觉得,往日活了二十年,都白活了一样。” 婚前,在皇宫里应有尽有。 婚后,她就成天围着一个男人转,心里眼里都是他。 如今想想,竟是没有自己。 见她开了窍,秦瑶光笑道:“你若是愿意,我们可以多出去走走、看看。”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眼界开阔了,淳宁自当知道,那个什么自诩才子的卢亦,屁都不是! 窗外华灯初上,淳宁看得心头高兴,又喝完一杯酒,醉意盎然地望着秦瑶光道:“皇姐,今儿我想和你一起睡,可以吗?” 第112章 要替乐阳长公主扬名 第112章 要替乐阳长公主扬名 秦瑶光是真没想到,妹妹会这么黏着自己。 夺下她手里握着的白瓷酒杯,一看旁边的琉璃酒樽,秦瑶光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万裕柴用来款待她们的,是从西域而来的葡萄酒。 在室内灯火的照映下,酒液如同红宝石一样色泽醉人。 以秦瑶光在现代的品酒经历来看,万民楼的葡萄酒也是上上之选。 果香浓郁,入口柔润。 回味时,在微酸中又带着丝丝甜蜜的芬芳。 难怪淳宁在不知不觉间,就喝多了。 这葡萄酒的确好入口,后劲却极大,也不知道淳宁的酒量如何。 哪怕淳宁不说,就她目前的模样,秦瑶光也不放心让她自己一个人回去。 “行,待会儿你就跟我一道回府。” 秦瑶光这里应承了,叫来一个跑腿的小厮,让她去淳宁公主府里,给赵蕊传话。 万裕柴考虑周详,两位公主在风景最好的厢房内吃酒席,他也没忘记下人们,就给他们在外间摆了满满一桌。 公主府的侍女侍卫、跑腿的小丫鬟小厮,都在外间轮流吃了,又进去伺候着。 眼看淳宁有些醉意,兰香拧了热巾子替她擦脸,又让伙计去煮了醒酒茶来。 外面风大,秦瑶光恐她热酒在身,被风一吹会觉得恶心难受,索性多醒了醒酒,一行人才离开万民楼。 上马车之前,霜降低声禀报:“殿下,万掌柜坚持不肯收银子。” 万裕柴一腔感激之心至诚,设宴款待,当然不肯收钱。 秦瑶光微微颔首,道:“明儿送点衣料子过来就是,我看他家人身上的衣衫都很旧了。” 万裕柴才刚得自由,拿回酒楼。 他做新衣,是生意需要。 而生意还需要周转银子,他眼下手里恐怕没什么现银,来改善家人生活。 “是。”霜降应了。 秦瑶光又不缺银子,当然不想占万裕柴的便宜。 他既然不收钱,那就礼尚往来,想必他不会拒绝。 送她们离开之后,万裕柴返回酒楼,扬声对着跑堂的儿子道:“儿啊!你记住了吗,往后只要是长公主府里的人来,都不许收银子!” 被相熟的老顾客听见,便笑着和他打趣。 “怎么,万老板这一回,是靠上长公主这座大靠山了?” “我说怎么精气神都不一样了,原来有长公主撑腰,腰都粗了!” 万裕柴并不反驳。 过往的经历告诉他,做生意嘛,和气生财重要,在京城有一个大靠山,更重要。 他抄着手,乐呵呵道:“你们不懂,长公主最仁慈!” “我老万这一大家子,都仰仗长公主殿下,才有今日。” 老顾客自然知道他遭了难,却不知道详情,问他也不说。 万裕柴当然不会说。 他是存心要替乐阳长公主扬名,又怎么会说出淳宁驸马强取豪夺之事呢? 都是公主,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 再说,他看长公主和妹妹的感情好着呢! 万裕柴做了多年酒楼掌柜,人见得多了,识人能力自然一流。 要说在原书中,原主和淳宁的关系只是普通姐妹。 但秦瑶光来了之后,两人的姐妹之情迅速升温。 马车抵达长公主府。 谷雨先下了马车,回身扶着秦瑶光出来。 紧跟着,是淳宁扶着兰香的手。 暮色四合,初冬的夜色清冷。 婆子丫鬟打着灯笼,照亮了一个坐在门槛上的小小一团。 跟着他的丰儿恐他着凉,拿了一件厚厚的狐毛小斗篷替他披在身上,越发显得圆润可爱。 看见秦瑶光的身影,小不点眼睛一亮,蹭的一下蹦起来,小斗篷被他整个掀在地上。 “母亲!” 猝不及防之下,秦瑶光被扑了个满怀。 “哎!是五哥儿呢!” 老五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开心道:“母亲回来了!” “回来啦,”秦瑶光抚着他的发顶问,“你怎么在这儿呢?” “我等母亲回府呢!” 老五的声音脆生生的,又有脱不去的奶音,着实可爱极了。 秦瑶光大婚后,淳宁就没怎么上过门。 原主之前,更不乐意让外人瞧见这五个孩子,恨不得他们从未存在过才好。 是以,淳宁这还是头一回见到老五。 她本就童心未泯,老五又实在讨人喜爱,忍不住就让兰香拿了金裸子给老五玩。 老五的手心白生生的,捧着金裸子却没有立刻收下,只拿眼去看秦瑶光。 秦瑶光冲他点点头,笑道:“叫淳宁姨母。” 老五这才把金裸子收了,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好奇地望着淳宁道:“母亲,这个天仙一样的姐姐,为什么要叫姨母?” 要说,皇室的基因是一等一的强。 秦瑶光美艳如肆意绽放的玫瑰,淳宁纤弱袅娜好似那空谷幽兰。 各有各的美。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能讨人喜欢呢? 哪有女人不爱夸的? 淳宁一听,立刻欢喜得不行,恨不得将他揉到怀里。 “我们家五哥儿的小嘴呀,那可是比抹了蜜还甜。” 秦瑶光实在是忍不住手,摸了摸老五那嫩嫩的脸蛋,道:“可她就是姨母呀,五哥儿想叫什么?” 老五认认真真思索片刻,道:“要不,我叫小姨,可以吗?” 他固执的觉得,眼前这个从画上走下来的仙女,肯定不是和母亲同辈。 “行,叫小姨!” 秦瑶光还没说话呢,淳宁一口答应下来。 没想到,这个老五不只是贪吃,还有颜控的属性? 真是没看出来。 见五少爷跟两位主子见了礼,丰儿提着手里的小斗篷上前,替他披上斗篷系上带子。 秦瑶光把他招到跟前问:“丰儿,五哥儿在这里侯了多久?” 丰儿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被长公主问话,难免就有些紧张。 他局促道:“天色将将擦黑就在这儿了,估摸着,有一个时辰了。” 秦瑶光一听,便暗暗有些自责。 早知道老五会等,她就该早些回来。 初冬的夜里已经很冷了,这么小个孩子。 她牵着老五的手往里走去,嘱咐道:“下回别在门口候着了,外面冷。” 老五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语气快活:“我看见母亲就不冷啦!” 淳宁走在他们后面,暗自思忖。 都说皇姐不待见这几个孩子,怎么眼下看来,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第113章 (礼物加更)哥哥姐姐都替老五打掩护 第113章 (礼物加更)哥哥姐姐都替老五打掩护 许是等得久了,掌心里的小手有些凉。 秦瑶光问:“也不给五哥儿拿个手炉,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丰儿顿时面有愧色。 五少爷那么小个孩子,他任性想不到,但自己是伺候他的人,不该想不到。 “罚你半个月月钱,可有怨言?”秦瑶光道。 她是在替老五立威。 孩子太小,这些新换上的奴仆,正是要让他们认清主子的时候。 “是奴才的错,甘愿认罚。” 一路牵着老五前行,到了去逐风院的岔路口时,秦瑶光蹲下来问他:“你是要这会儿回去,还是跟我回了华沐堂?” “去华沐堂!” 老五应得爽快,道:“大哥和四姐姐应该都还在呢。” 秦瑶光心里顿时暖融融的。 有什么,比回家有人等着你更幸福的事情吗? 还是几个藏不住心思的孩子。 这种滋味,挺新鲜的。 到了华沐堂,老大和燕吉音果然都在。 上前跟她见完礼,秦瑶光又替两个孩子引见了淳宁。 他们两人年纪大些,用金锞子未免太过儿戏。 淳宁便一人赏了个荷包,笑道:“姨母来的急,身上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做见面礼。下回来时,定然补上。” 出门去东西二市,她穿戴都比日常简单,来长公主府又是临时起意,确实没有合适的。 秦瑶光笑道:“都是一家人,哪里用这么客气?” 淳宁笑道:“礼多人不怪嘛。” 几人落座后,秦瑶光问了今日的功课。 老大恭恭敬敬道:“母亲,二弟已开始学《千字文》,我和三弟、四妹还差几日的就能学会《三字经》。” 说罢,他悄悄看了一眼老五,住口不言。 秦瑶光立刻就懂了。 老大,这是在给老五打掩护呢! “五哥儿?” 她轻轻唤了一声。 正在问功课,老五怎么会不知道她的用意? 立刻低头,研究起自己的两只小脚丫来,当做完全没听见。 哎呀,脚上穿的这对虎头鞋可真好看! 又漂亮、又暖和。 秦瑶光似笑非笑,正要再叫他,燕吉音起身敛礼道:“母亲,女儿跟着教习新学了琴,识了几个音,教习嘱咐女儿好生练习指法。” 哥哥姐姐都替老五打掩护,她除了顺其自然,还能做什么呢? 问完燕吉音今日的教习情况,她才敲打了老五一句:“五哥儿,咱们府上,可不兴养白丁。” “白丁?” 老五的小脸上全写着迷惘。 看,都说文盲要不得,连“白丁”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白丁,就是大字不识一个。” 秦瑶光道:“回头要是出了门,可不能说是我儿子。” “很……” 老五纠结地咬了咬唇,怯生生问:“很丢脸吗?” “嗯!” 秦瑶光看着他认真道:“会丢母亲的脸。” 老五贪玩。 她虽然不指望他做锦绣文章,至少还是要能识字的吧? 否则,以后还怎么成为那冠绝江湖的毒医? 给人开方子,口述? 光想想就心累。 既然他在心里依赖自己,就只好想这么个损招。 老五的小脸顿时变得凝重起来,蹭地一下从椅子上跳下来,挥舞着小拳头,好像在给自己加油打气。 “母亲放心!我肯定会把《三字经》给学完的!” 怎么能给母亲丢脸呢? 绝对不行! 瞧着他小脸鼓鼓的可爱模样,秦瑶光一颗老母亲的心,立刻就软了。 哎,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能招人疼呢? 又问了老大今日逐风院里的伙食,秦瑶光便让春杏伺候燕吉音沐浴洗漱,早些安歇。 孩子要长身体,睡眠是第一位的。 和淳宁又说了几句话,邓嬷嬷便带着秦莺、秦鹂两人到了。 淳宁一眼就把她们认出来,微微吃惊地睁大眼睛。 秦瑶光笑道:“我把姓赐给她们,留在院子里教导音姐儿。” 她把来龙去脉一说,淳宁点点头道:“成为瘦马也不是她们的错,不过,多亏是遇到皇姐。” 要是其他人,怎会多看两人一眼,还替她们掩盖身份? 不过,这两人也是知道好歹的。 在她们谈话时,极有规矩的站着,安静等候。 而且,两人的装束全都换了。 在进长公主之前,她们的言行衣着无不是为了取悦男人而存在。 不论是把腰线掐得极细的轻薄纱衣,还是若隐若现的领口,都是把女人的身体当做了工具。 眼下,她们都穿着宽袖对襟高领,外面更是套了一件类似直裰的褂子。 半点身材不露、脸上一点脂粉也无。 如果说往日有十二分丽色,如今素净得像在庙里吃斋的姑子。 淳宁心里正想着,不料秦瑶光将两人上上下下打量一通后,却道:“你们这身,是自己愿意的吗?” 秦莺答道:“回殿下的话,是奴婢两人商议后,自愿的。” 既然不再是瘦马,她们就不用再做那等轻薄的装扮。 秦瑶光想了想,慢慢说:“你们都还年轻,姑娘爱漂亮本不是罪过,无须打扮得如同那修士。” 秦鹂听了,小心翼翼问:“可是,殿下不会觉得,奴婢们太过孟浪吗?” 她们不是侍女丫鬟,原先的身份,让她们不得不万分谨慎。 好不容易碰到长公主这么好的主子,要是惹怒了她,被赶出府去可怎么办? 那些男人的嘴脸,她们从小到大见到的可太多了! 对家贫的女子而言,生得漂亮就是不幸。 一旦失去长公主的庇护,两人的下场可想而知。 听她这样说,秦瑶光大致明白了她们的顾虑。 她不由笑了起来,眸光温润。 “不必担心,你们该怎样打扮,就怎样打扮。” 秦瑶光示意两人看谷雨通身的装扮,道:“姑娘家,就该大大方方的。长得好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秦莺、秦鹂对视一眼,都看见对方眼里不敢置信的眼神。 活了十多年,第一次有人这么跟她们说话。 让她们大方展示自己的美丽。 见两人有所领悟,秦瑶光傲然道:“谁说我们女子打扮,就是为了男人?” “我们漂亮,是为了自己的好心情。” 悦己。 这句话一说,不仅是她们,就是淳宁的脸上也露出顿悟的神情。 两人退下之后,早就候在一侧的春分和霜降上前,她们也有事回禀。 第114章 知人善任 第114章 知人善任 见秦瑶光要处理事务,淳宁便想着回避一二。 “皇姐,不如我先去洗漱?” 秦瑶光却笑道:“不急,她们要回的事儿,怕是都跟你有关。” 果然,春分上前一步,道:“殿下,宗正寺那边,送来了薛仁苏的赎身黄金。” 整整五百两黄金,装在一个两尺见方的紫檀木钱匣子里。 春分抱上来放在案几上,沉甸甸的。 秦瑶光饶有兴致地打开盖子,质地纯粹的黄金,在灯火下闪耀着金灿灿的光芒。 简直闪瞎眼! 钱匣子里共有两层,每一层都放了五个五十两一锭的金锭,十个就是五百两。 完全没有零碎。 看来,卫尉寺卿府上,很有钱啊。 要不然,不会这么齐整。 看来,薛仁复溺水死亡、薛仁安重伤后,薛家彻底没了选择。 这两位,原本是除了薛仁苏之外,最被看好的两个过继人选。 眼看都没了戏,只好将薛仁苏赎回。 毕竟,男人好色这种事,虽然有损清誉,却无伤大雅。 淳宁却没有想这么多,拿起其中一锭金子,翻看着金锭下面打着的官方印记。 “皇姐,一个卫尉寺卿,家里竟是这等富裕?” 她再怎么对金钱没有概念,也知道五百两黄金不是一笔小数目。 哪怕是百年世家,要拿出来这么一笔现银,也要花些功夫去筹措。 秦瑶光轻笑一声,道:“我看还不止。” 那卫尉寺卿,被养得这么肥。 她就当是进行财富再分配吧! 多余的,她也不跟淳宁细说,叫了霜降上来。 今儿在东西二市走了一遍,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东市,我们就用那个布庄,改造后就能直接用。”秦瑶光问淳宁,“你觉得如何?” 乌娘子既然不打算回来,布庄的经营状况只会每况愈下。 淳宁点头道:“妹妹也觉得那个地方好,又够宽阔、还有现成的库房,不潮湿。” 储存布匹衣料的环境条件,和书本近似,这也是秦瑶光选中布庄的其中一个原因。 “霜降,你跟田掌柜打交道多,如果是经营书坊,他可以吗?” 秦瑶光询问霜降。 “田掌柜是个老实人,又在东市立足多年。” 霜降禀道:“依奴婢来看,只要他熟悉了书坊的经营,就没有问题。” “好。” 秦瑶光拍板道:“那就这么定了,明儿你让田掌柜来一趟,我与他详细说说。” 其他的产业她可以不在意。 但乐阳纸笔所承载的意义,不止是为了赚钱。 西市就定下来原先的书画铺子,只要重新翻新一番,就能使用,也让掌柜的明日一同来公主府说事。 书坊的事说完,又开始议论庄子上那些女子的去向。 正说着事,洗漱完毕的燕吉音穿着柔软舒适的云绸寝衣,来到秦瑶光跟前。 她刚泡了羊奶澡,身上是奶香奶香的味道。 长长的黑发仔细养护了,梳顺后披散在肩头,药香混着奶香味一起,并不觉怪异,还有些好闻。 一张白生生清丽小脸,可以窥见父母的不俗容颜。 “母亲,吉音这就要去睡了,您早些安歇。” 她是个肯下苦功的孩子,短短十来日功夫,行止见礼已是有模有样。 再加上年纪小,跟个小大人似的礼仪举止,显得格外乖巧。 “母亲知道了,你快去吧。” 秦瑶光冲她微微笑着,替她拢了拢衣襟,又嘱咐春杏春桃几句。 淳宁见了,不禁感慨道:“皇姐,您这几个孩子,怎么都这样乖巧?” 秦瑶光道:“还有两个你没见着呢。” 老二自不必提,老三却是个傲娇小少年。 不过,那天他做的蝴蝶纸鸢可真漂亮,一看就是很用心做出的礼物。 只是冬日并不是放纸鸢的好季节,待开了春,再带着妹妹和几个孩子,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踏青去。 哦,对了。 好像忘了一个人? 驸马? 没关系,他不重要。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 霜降拿出的名册,在马车上时,秦瑶光已经看过一遍。 如今多了淳宁,三人便一起参详着,很快就分配了这些女子的去留。 这些女子都是从淳宁公主府来,不管怎么着,淳宁也比她们更有印象。 最后,秦瑶光指着苏迪雅的名字道:“把她叫来公主府,让邓嬷嬷调教后,送去鸿胪寺谋个差事,往后或许能用得上。” 苏迪雅,便是那个精通北戎好几个部落的语言的部落主女儿。 从妓院赎身后,她的身契如今归秦瑶光所有。 大景朝有女官制度。 并非那种名存实亡、为了取悦男人而存在的女官,而是正经职业。 只是任职的人并不多,且大多都集中在皇宫大内。 比如太常寺之下掌音乐的太乐令,就是由女官任职。 此外,在太医院还有专职的医女,替后宫妃嫔和有品级在身的诰命夫人们看诊。 鸿胪寺掌外事接待。 类似于现代的外交部,不过,还得负责各路来朝贡的属国、部落、外邦等等的吃喝拉撒。 平时清闲,一旦有来朝贡的,就忙得脚不沾地。 而这些外来的国家,在礼法一道上并不如大景朝严谨,常常有女宾跟随。 因此,鸿胪寺里有不少女官,专门负责接待她们。 对女翻译的需求,一向很大。 苏迪雅作为秦瑶光的奴婢,又精通好几种北戎语言,去鸿胪寺正好专业对口。 只是淳宁有些感到奇怪,便问道:“皇姐,您为何如此看重于她?” 秦瑶光心道:这是因为北戎大捷之后,接下来大景朝就要开通和北戎的商路。 两边打了几十年的仗,对彼此的物资都稀缺的很。 这条商路一开,无数商人看准商机,涌向北戎,赚得盆满钵满。 别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原书剧情写得清清楚楚,这就是周清荷发家之始。 翻译,到了那时,可是稀缺人才。 此刻淳宁问起,秦瑶光就道:“姐姐我啊,对人家会而我不会的东西的人,特别欣赏。” 她这句话说得很是绕口,淳宁想了想才明白过来,便笑了起来,道:“有道理。” 这些事都议停当,春分禀道:“还有一事,要禀明殿下知晓。” 第115章 姐姐也摸摸我 第115章 姐姐也摸摸我 “讲。” 秦瑶光浅浅地抿了一口茶,示意春分继续。 “曾大管事下午回府,跟奴婢说万民楼的差事办得顺利。” 说着,春分呈上来一个清单,道:“他说殿下赏的银子有富余,就购置了从湖州来的山石、太湖石,打算明儿请了匠人来,把逐风院和后花园的景再置上一置。” 清单很长。 除了春分提到的假山和太湖石之外,还有些零零碎碎的造景摆设,如水车、花木、石凳、秋千等物,以及请匠人的工钱。 秦瑶光一眼望到最后,林林总总加起来,花了一百出头的银子。 当初,她为了让曾祥进方便办事,给了一锭十两的金子,折合成白银就是一百两。 他这是…… 向她表明,他不是贪财的人? 在外面办事,哪怕京兆府会看在她的面子上给予方便,多多少少还是要花些银钱的。 曾祥进这是把那十两金子都换成了物件,还倒贴了一些。 只有表忠心这个解释了。 淳宁不知道前因后果,见秦瑶光拿着清单迟迟不语,问道:“皇姐,这些东西,是有什么问题吗?” 秦瑶光回过神来,笑道:“无事,挺好的。” 她把清单还给春分,道:“行,就按他的想法去做。” “你再告诉他,这回办差得力本宫很是满意,提他为外院管家。除了按例领的四季衣裳,额外每一季都给他另做两套大衣服,方便见客。” 长公主府里,原本并没有管家。 之前的王管事,行的是外院管家的职责,领的仍然只是管事月例。 既然曾祥进如此有心,把他升一升又如何。 他这番大张旗鼓的动作,整个长公主府的下人都看在眼里。 秦瑶光正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顺她者昌、逆她者亡。 这样,她的日子才能过得舒坦。 见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谷雨来禀:“主子,淳宁公主殿下,浴池的热汤已准备好,请两位殿下移步。” 白雾蒸腾的白玉浴池里,香味芬芳。 如同置身于一个鲜花盛放的花园里,幽幽的腊梅香、馥郁的桂花香、清甜的水仙花香、淡雅的菊花香…… 又用炮制过的檀香沉香冰片零陵香等名贵药材,将种种花香勾连在一起,层次丰富,又不会让人觉得甜腻得喘不过气。 让人沉浸其中,只想闻了再闻。 新鲜的花瓣飘荡在池水上,香味却是用了香露来调制,不止是单纯依靠花香。 秦瑶光所泡的浴汤,和燕吉音不一样。 燕吉音因为儿时被苛待,皮肤养得不好,所以才用羊奶在木桶里泡浴,先把肌肤养白嫩了,再用其他方子。 淳宁扶着兰香的手步入池水中,笑着问:“皇姐,您这个方子是哪里来的?闻着也太舒服了。” 秦瑶光靠在池边,闻言看了一眼谷雨。 谷雨应道:“回殿下的话,是白露为了给主子养香气,特意调配的。” 皇室贵族中,非常时兴熏香。 坐卧行止都要有香味,衣服也都会根据不同的时节熏不同的香。 一名贵族女子出现,常常是人未到、香先至。 在这种氛围下,女子身上若能自带体香,就处于鄙视链的顶端。 秦瑶光被精心养了这许多年,香味仿佛被留在身体肌肤之内一般,哪怕身上的衣裙没有香味,她也自带身体幽香。 “怪不得呢,前几日我和姐姐一起睡,就觉得有很好闻的香味,原来是姐姐身上的。” 淳宁在水里划拉几下,凑近了秦瑶光,作势要闻。 “别闹!” 秦瑶光笑着把她推开,推了满手柔滑的肌肤。 “你既是喜欢,明儿就把方子给你,拿回府自己泡去。” 秦瑶光觉得,这个世界上如果有香水,那一定是热销产品。 淳宁笑着应了,却又凑过来,俏皮笑道:“皇姐,您推我做什么。我们姐妹两人,还有什么不能看的吗?” 秦瑶光坐在浴汤里,那D罩杯的波澜壮阔,却是连浴汤也掩不住。 丰腴的半圆和深深沟壑,更是惹人遐思。 自打上回偷袭成功,淳宁就深深怀念那般手感。 只见她口中说着,右手就偷偷从水底,越潜越近。 秦瑶光脸上带着笑,仿佛浑然不觉般,却在她即将偷袭得手时,“哗啦”一声水响,把淳宁的手抓个正着。 “哎呀!” 淳宁笑着往后退去,浴池里一阵水花四溅。 秦瑶光大笑着追了上去,冲着她泼水道:“我身上有的,你没有吗?非得捣蛋。” 淳宁躲着她的攻势,在浴池里绕了好大一圈。 幸亏这白玉浴池足够大,她还能有地方跟秦瑶光绕圈子。 “好姐姐,我虽然有,但是太小了。” 口中,她仍然不饶人道:“你就让我摸一摸,又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 淳宁眼里闪着羡慕的光,仿佛自己说的十分有道理。 见秦瑶光越追越近,她干脆迎了上去,笑着道:“要不,姐姐也摸摸我的,我俩交换?” “谁要摸你的呢!” 秦瑶光啐了她一口,也不追了,伸手接过谷雨递过来的桂花露啜饮着,脸庞被热气熏得如红霞一般,眼神明亮得如同被水洗过。 这种感觉,好像回到了现代,她跟好姐妹私底下在洗浴中心打闹时。 哎,这辈子,恐怕是再见不到她们了。 想到这里,她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是年纪轻轻过劳死才穿了书,那原主呢? 穿来的时候,原主没病没灾,正在院子里体罚那五个孩子呢。 这种情况,怎么会让自己穿来? 见她忽然沉静下来,淳宁以为她是思考什么要事,当下也不闹了,舒舒服服半躺在浴池内,享受起花香浴来。 又泡了一小会儿,下人伺候着两人起身。 淳宁虽是临时起意而来,秦瑶光没穿过的新衣却有富裕,便给她拿了一套浅碧色兰花纹的寝衣。 秦瑶光身量比她高比她丰腴,穿着略宽松一些,也没有大碍。 淳宁却先伸手去拿兰香递上来的干净文胸。 那日她见秦瑶光穿得好,命绣房加急做了好几套,果然比肚兜舒服,她时时都离不开。 秦瑶光见了,伸手制止她。 第116章 (礼物加更)如果,我一定要和离呢? 第116章 (礼物加更)如果,我一定要和离呢? “怎么了?”淳宁问。 秦瑶光笑着问:“好妹妹,你不会睡觉也穿着吧?” “穿呀。”淳宁不明所以。 “不觉得勒的慌?” 淳宁低头看看她,又看看自己,幽幽道:“恐怕,是姐姐才会有的烦恼吧。我这么小,不勒。” 她只差在脑门上写着“你大你有理”这几个字了。 秦瑶光实在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说呢? 在现代都是她羡慕姐妹的,没想到,终于能有扬眉吐气的这一天。 就…… 挺幼稚的。 她收了笑意,摇头道:“或许你感觉不到,但睡觉时穿着,难免会血脉不通畅。” 说着,她让谷雨去外间取了一件她没有上过身的水红肚兜来。 “你皮肤白,穿这个颜色肯定好看。” “真的吗?” 淳宁握着她手里的文胸,迟迟舍不得放开。 秦瑶光能理解她的心情。 对女性来说,文胸确实是个好东西,难怪淳宁刚刚接触到,就喜欢上了。 见她神情郑重,淳宁才把文胸给放了回去,指着内裤问:“那这个呢?” “内裤当然是可以的。” 两人收拾妥当,躺在榻上,让下人替她们熏头发、用香膏按摩,断断续续的聊着天。 “你那有没有母后的尺寸?” 淳宁问:“母后就快过生日了,我们不如做几套文胸内裤给母后。” 她的想法很单纯,好东西大家一起用嘛,第一个要献上的人,当然就是母后了。 “我这儿没呢,不如下回进宫,你问问周嬷嬷。” 淳宁听了,又觉得不妥。 “问倒是没问题,只是这原本是皇姐想出来的,不能反倒让我讨了巧去。” “那有什么?” 秦瑶光不在意道:“我另备了寿礼。” 淳宁想了想,又道:“算了,母后大寿送内衣也不像话,干脆我提前送了,就说是我们姐妹二人的心意。” “至于寿礼,还是送我之前找到的那盆珊瑚玉石盆景。” “也行。” 秦瑶光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泡完热汤有些犯困,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淳宁却很兴奋。 她第一次到皇姐的府上过夜,光是这一点,就安静不下来。 想了想,淳宁在榻上翻了个身,看着秦瑶光问:“皇姐,我问您一个问题啊,您可不许恼了我去。” 秦瑶光斜了她一眼,道:“既是怕我恼,你还问?” “哎呀,我憋在心里许久了,您就让我问嘛。” 秦瑶光心道:淳宁这性子活泼了不少,要放在之前,哪里会冲自己撒娇呢? 罢了,有骨肉亲情在,就宠着呗! “行,你问。” 淳宁放低了声音,问道:“皇姐,您是真的不介意,逐风院里那几个孩子的身世吗?” 她并不了解孩子们的真正来历。 这么问,只是因为京中都知道这几个孩子是被燕长青送回长公主府来。 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都默认是他外室所生。 很容易就能联想到,他这十年间,虽然在边关为国厮杀,身边却也没有断了女人。 而长公主,却独守空房。 就算只有孩子被送回京,放在哪个当家主母身上,都受不了。 可淳宁瞧着,皇姐对这几个孩子却好极了。 从吃穿用度到学业,都很上心。 秦瑶光清醒了些,轻笑一声道:“妹妹这是在替姐姐抱不平吗?” 淳宁“嗯”了一下,道:“妹妹觉得,皇姐受委屈了。” 话都说到这里了,秦瑶光正好了解一下,外人是怎么看待这件事。 “那其他人呢?” 淳宁犹豫了一下,道:“其实母后一直很后悔,对我说起过好几次,说应该拦着先帝,不该赐这样一门亲事,让皇姐受苦。” “当真?” 秦瑶光却是从来都不知道。 原书里没提,皇太后在她跟前也从来不提。 “那你说,我和离怎么样?” 听见这句话,淳宁惊得从榻上坐起,急急问道:“皇姐,您怎会有这等想法?” “大将军打了胜仗,眼看着就快回京了。皇姐等了十年,不就是等的这一天吗?” 的确是等这一天。 但不是她,是原主。 可是,哪怕燕长青回京,他的心思也从来都不在后宅。 根本就没有原主所渴盼的花前月下。 那伉俪情深的场景,只停留在她梦中。 这才会被人挑唆,心里的怨恨越积越深,最终酿成大错。 然而,她不一样。 她知道燕长青长得帅,哪怕他并不是原书男主,作者也竭尽所能描述了他的英俊外貌,还给了他多智近妖的设定。 原书还在连载时,燕长青就登上了当年“十大书中最受欢迎男配角”榜单。 所以,他死在罪人乐阳坟前时,无数读者泪洒屏幕。 纷纷在书评区里留言,要给作者寄刀片。 秦瑶光也是其中一个。 有读者一语道破:作者塑造了一个近乎完美的重要男配,又在他完成复仇心愿后,让他死去,就是一出“把美好毁灭给人看”的悲剧,让人意难平。 只是,看书归看书。 她如今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并不打算跟燕长青发展出什么感情纠葛。 这种意志坚定、铁石心肠的男人,或许是个好儿子、好将军、好兄弟、却一定不是个好丈夫。 原主用她那惨烈的下场,证实过这一点。 难道,秦瑶光还要重蹈覆辙吗? 是不是傻。 帅哥而已,她又不是没见过。 网络世界里,要哪一款帅哥没有呢? 秦瑶光没有拥有的兴致。 之前,她的好姐妹就这么问过她:“你说你现在有钱了,也有时间了,就算不谈恋爱,找个小奶狗也行啊?” “不要,麻烦。” 当时,她就是这么回答的。 不知道为什么,秦瑶光对不分彼此的亲密关系,有些本能的恐惧。 总觉得,如果有了伴侣,她的人生她的时间,就不完全属于她自己了。 与其花费时间精力经营一段感情,不如干脆就不要投入。 只是,这些想法,她却没办法如实告诉淳宁。 对这个时代来说,还是太过超前了。 见她沉思,淳宁以为是触动了皇姐的伤心事,便闭口不言,只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秦瑶光回过神来,看着她担忧的眸子,笑着问她:“如果,我一定要和离呢?” 第117章 最后一日 第117章 最后一日 淳宁纠结了半晌,道:“如果皇姐一定要和离,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 “有妹妹支持,我就放心了。” 秦瑶光的唇角绽开一朵笑容,又问:“你觉得,其他人会是什么反应?” 淳宁迷惘地想了片刻,道:“恐怕,没人会想到您会和离吧?毕竟,这十年都熬过来了。” 说得也是。 而且她还有长公主身份。 真要和离,得让皇帝下旨。 而她那个皇帝弟弟,凡事都对大司徒言听计从,在这件事上,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不过,既然燕长青说了,在截断两人书信通讯一事上,勋贵和世家都暗暗出了力,目的就是为了挑拨他们两人的感情。 那么,她要和离,大司徒应该是乐见其成的吧? 这样想着,秦瑶光的心又安定下来。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 一夜好眠。 醒来后用过早膳,赵蕊就来接淳宁。 她不苟言笑,自带严肃气场。 秦瑶光觉得,要是把她放在现代,绝对是一个很称职的教导主任。 她明明礼仪恭谨挑不出一丝错,但在她面前,淳宁有些犯怵。 秦瑶光笑道:“既是赵女史来接,淳宁就快回府吧。” 淳宁跟她可不同,驸马虽然不像话,那也是在府上的,如今还被软禁着呢。 赵蕊能管住淳宁是好事。 就怕她又一时心软。 估摸着,皇太后让赵蕊到淳宁府上,也是看中了她这项能力。 谷雨把昨晚两人泡的花香浴方子递给赵蕊,道:“是昨儿淳宁公主殿下说好,主子让奴婢给准备的。” 赵蕊道了谢,仔细贴身收好。 淳宁颇有些依依不舍,秦瑶光要送她出去,她又忙道:“皇姐不用送我,您还有好多事儿要忙呢!” “行,那我就不送了。” 走到门后,淳宁又转头看着她道:“皇姐,您要是请好了武学的武行娘子,一定要让人来跟我讲呀。” “不会忘记的。” 秦瑶光微笑着说:“邓嬷嬷已经在找了,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没找到合适的。” 淳宁这才真的走了。 秦瑶光在院子里散了散步,霜降来禀:“东西二市的掌柜都到了。” “让他们去明光堂。”秦瑶光道。 是自家掌柜,不用换见客的大衣服,秦瑶光只换了一件更正式的披帛。 “见过长公主殿下,殿下金安。” 田掌柜、西市书画铺子的程掌柜齐声见礼。 “都起来吧。” 秦瑶光询问:“霜降可将本宫的意思,都说清楚了?” “霜降姑娘说得明白,小人也都知晓。” 田掌柜道:“请殿下放心,小人定会好生经营,不让殿下失望。” 他表了态,程掌柜也跟着表了忠心,又将乐阳纸笔的售卖法子给讲了一遍。 不愧是多年掌柜,很快就领会了秦瑶光的意思,薄利多销。 秦瑶光表示肯定,又道:“做乐阳笔的刘明,本宫已经让书坊将他聘用为管事,专司乐阳纸笔的生产。” “你们两家铺子要花多少时间翻修,备多少货、如何周转,都报一个详细的条陈给霜降,本宫会看。” 两名掌柜立刻应了。 出门时,两人都看懂了对方的心思:殿下这回是真的重视,万万马虎不得。 都知道长公主名下产业多,却都是霜降在替她打理。 往年,也就是到了春节前才会召集各管事、庄头见上一见,做得好的得些赏赐。 具体的经营,长公主却是一向不理会的。 这回是头一次破例,谁都不敢轻忽。 对他们来说,长公主如此看重,既是风险、又是机遇。 只要能把差事干好,那可是露脸的事! 没听说吗,新上任不久的曾大管事,因为办差得力,已经直接升了外院管家。 岂不让人心热? 且不提他们两人如此想,有了曾祥进这个标杆在,满府下人干起活来,比往日不知道积极了多少倍。 谷雨换上了新的茶水和糕点。 秦瑶光听着内院管事的媳妇婆子们挨个上前回事,靠在大迎枕上,姿态慵懒。 她只是听听,大多数时候,都是由邓嬷嬷做主。 偶尔多问几句,也不会干扰邓嬷嬷的决定。 原主不耐烦理会这些俗务,就都交给邓嬷嬷处理。 好在邓嬷嬷足够忠心,这么多年下来,从没出过什么岔子,在下人面前非常有威信。 她不能破坏这份威信。 就算有不同的看法,也待下人散去后,再私底下说给邓嬷嬷。 秦瑶光的出现,并不是不信任她,而是她想要更多的了解这个世界,不至于只当个眼瞎耳聋的富贵闲人。 书里的世界,并不太平啊! 她可不想没心没肺的玩乐,把命运交给他人主宰。 处理完家事,秦瑶光带着人往春棠苑而去。 今儿,可是十日期限的最后一日! 春棠苑。 周清荷咬紧牙关,右手的手腕处红肿明显。 仔细看去,她握笔的大拇指和食指都有着止不住的轻微痉挛。 周清荷还知道,她右边的肩膀简直快废了。 每写下一笔,都传来针扎似的疼痛。 伺候她的丫鬟跪在地上,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哀求道:“姑娘,您快歇一歇吧?这样下去,您的手会废掉的。” 在两人不远处,是从华沐堂来的管事媳妇。 她在这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看着周清荷一笔一笔的抄写经书。 周清荷闭了闭眼,道:“不用担心。” 还有最后一本半《心经》,她必须写完。 形势不由人,她不能冒险。 她的眼里,露出坚毅的神情。 丫鬟膝行到管事媳妇跟前,哭着替她求情:“我家姑娘是真的不行了,求您去跟殿下求求情,给姑娘宽限几日。” “殿下她菩萨心肠,一定会允的。” 很显然,管事媳妇已经被求过不知道多少回。 周清荷年纪小,又懂得卖乖,她早就心肠软了。 奈何是长公主的命令,抄的又是替宫中皇后娘娘祈福的书,她哪里敢做主? “你快起来。” 管事媳妇一脸为难道:“周姑娘若是写累了,就先歇会儿。你若是心疼你家姑娘,就再去准备了热巾子,替她热敷手腕。” 不料,从门外传来秦瑶光的声音。 “你家姑娘?” 秦瑶光淡淡地问:“本宫怎么不知道,你何时成了周姑娘的丫头?” 第118章 顺她者昌逆她者亡 第118章 顺她者昌逆她者亡 肖氏和周清荷前来长公主府投奔时,身边只得十几文钱。 别说伺候的下人奴仆了,就连养活自己都困难。 哪里来的丫鬟? 根本就是原主拨来伺候她的。 这才几年,就被周清荷收服得忠心耿耿。 听出了秦瑶光声音中的不快,那跪着的小丫鬟干脆膝行到她跟前,磕头见礼后,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秦瑶光懒得理她,抬腿从她身边迈过,走到离座见礼的周清荷面前。 “写得如何了?” “回殿下的话,还有一本半。” 秦瑶光“嗯”了一声,道:“都拿上来给本宫看看。” 管事媳妇连忙应了,双手抱起一个书筐,放到秦瑶光面前的案几上。 接近六十本的《心经》,书册再怎么薄,也有些分量。 秦瑶光瞥了一眼,对跟着的谷雨道:“你去清点一番,若有污损的不合格的,都得挑出来。” 周清荷跪着,闻言身体一颤,可怜极了。 管事媳妇见了,忙打着圆场道:“殿下,后几日都是奴婢守着周姑娘写的。” “知道是给娘娘祈福,要是写了不好的,周姑娘都会自己撕掉重来,哪会有不好的呢?” 她欠着身子陪着笑,都是在替周清荷求情。 秦瑶光的目光从她脸上滑过,落到地上跪着的、看似可怜无助的周清荷身上。 真不愧是原书女主啊! 简直有毒。 是不是只要跟她接触的人,都会被她收服? 秦瑶光的手指,一下又一下的轻叩着茶几桌面,问管事媳妇:“你什么时候来春棠苑的?” 管事媳妇的腰弯得更深了,恭敬道:“回殿下的话,奴婢调来春棠苑,今儿是第五日。” 才五日,就敢在她的面前,替周清荷求情。 这就是主角光环吗? 秦瑶光在心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面无表情的下了裁决:“给本宫贬了!” 她倒要看看,还有谁,要替周清荷说话?! 跟在她身后的任女史上前,恭声问:“殿下,敢问贬去何处?” 哪怕再顺风顺水,秦瑶光心里,从来就没有轻视过周清荷。 毕竟,她主角的位置摆在那里。 因此来春棠苑时,她就让刑房的任女史带着人跟随。 没想到啊,果然派上了用场。 “既然这么爱替人求情,干脆去拍马屁好了,不如贬去喂马。” 此言一出,管事媳妇惊得整个人瘫倒在地,又手脚并用地爬到秦瑶光脚下,“砰砰砰!”磕头求饶。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桩只需要看着人的美差,竟然会让她沦落到马房! “殿下,奴婢……” 管事媳妇磕得一脑门的血,泣声哀求道:“奴婢是从宫中跟出来,伺候您的老人了。” “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殿下!” “还望您高抬贵手,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当年,乐阳长公主大婚。 除了皇太后精心准备的四大节气丫鬟,还有不少跟着她从宫中到长公主府的普通宫女。 因为资历老,又是从宫中出来的,这些年陆陆续续的都配了人,成了管事媳妇。 这一位也在其中。 她们在这长公主府里,活少事少,却拿足了份例银子。 有什么美差,头一个轮到的,也是她们。 来春棠苑里监督周姑娘抄写《心经》,无疑是一桩极清闲的美差。 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周姑娘是个顶顶好心性的孩子? 从来不会亏待了他们下人。 就连逐风院那五个孩子,往日长公主不待见的时候,她也偷偷送吃的过去呢! 事实证明,管事媳妇想的没错。 这的确是一桩好差事。 周清荷这么小个人儿,行事却极其周到妥帖。 分明她自己抄书都抄伤了胳膊手腕,却还惦记着她。 每次一来,都特意备下茶水糕点,也不让她站着。 还歉意地说:“都是我不好,前些日子惹恼了长公主娘娘,眼下才没有好东西拿出来招待你。” 看看,多可人疼的小姑娘。 哪里又是她的错呢? 分明是殿下喜怒无常,才连累这么小的孩子。 坐在日光充裕的走廊下,喝着茶、吃着糕点,偶尔去看一眼抄书的进展。 这日子,怎么又不算美差呢? 那时的她,又怎么会想到,这样好的差事,会惹来贬斥到马房的横祸呢? 从管事媳妇到喂马的粗使丫头,简直是一捋到底! 见她不住求饶,秦瑶光慢声问道:“要本宫饶了你?那你来告诉本宫,你哪里错了?” 管事媳妇愣了愣,往跪着但一言不发的周清荷那边看了一眼,突然福至心灵。 “奴婢错了!” “奴婢是殿下的奴婢,不是周姑娘的奴婢!” 秦瑶光满意地点点头,道:“还知道错在哪里,不错。” “殿下!” 管事媳妇又急急地磕了一个头,满眼希冀地望着她。 秦瑶光微微一笑。 呵。 做错了事,其实不是那么重要,该罚就罚。 然而,认错了主子? 不好意思,她就喜欢看背主的奴才希望破灭的样子。 “任女史。” 秦瑶光缓缓开口。 任女史捧着纸笔上前,道:“下官在此。” “贬去马房喂马,可记下了?” “回殿下的话,已记下了。” 任女史将手中捧着的乐阳册呈到她面前。 秦瑶光满意地笑了,道:“好,立刻执行,再加十个板子。” 跟在任女史身后的两名健妇上前,一人拖着管事媳妇的一只手,往外走去。 “不!” 管事媳妇叫声凄厉,挣扎道:“殿下,您可是答应了奴婢,要饶了奴婢的!” “本宫何时应过?” 秦瑶光漫不经心道:“罚了你去马房,这府里才知道谁是真正的主子,不是吗?” 马房里大多都是男仆,她这么一去,就是个活生生的标杆竖在那里。 下人之间没有秘密。 她为何受罚,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 赏曾祥进,罚了她。 还是那句话,顺她者昌逆她者亡。 随着管事媳妇的哭喊声远去,周清荷的脸色更白了。 她压住情不自禁地颤抖,听从秦瑶光的命令站起身子。 刚想说话,目光却落在案几上。 那里,任女史用来记录的乐阳册,就被秦瑶光随手搁在那里。 书册中间,放着一只乐阳笔。 铅……铅笔?! 周清荷大骇。 第119章 她就是故意的 第119章 她就是故意的 秦瑶光沿着周清荷的目光望过去,停在乐阳笔上,微微一笑。 是,她就是故意的。 故意让周清荷看见。 她收回目光,把视线落在周清荷的一张小脸上。 不得不承认,作为原书主角,周清荷在颜值上是很能打的。 在她成人之后,作者用“清丽无双、国色天香”来形容,是原书中唯一可以和乐阳长公主分庭抗礼的美貌。 可那时,原主在周清荷的长年算计下,性情变得多疑阴郁、暴虐无道。 在伤人的同时,也伤己。 正所谓“相由心生”,而且原主的年龄本就比周清荷大上一轮还要富裕。 此消彼长之下,世人都只看得见周清荷的美。 憎恶原主的恶。 哪里还记得她曾经沐浴着荣光出生,在出阁前都是皇室骄傲的长公主呢? 此刻,周清荷白着一张小脸,被铅笔这个原本不存在这个时代的产品,惊得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的模样,格外我见犹怜。 可惜的是,落在秦瑶光眼里,只觉厌憎。 “周姑娘。” 秦瑶光轻轻唤了她一声,恶趣味地问:“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见到本宫后,突然身子不适?” 周清荷勉强按下心中惊涛骇浪,跪在地上应对道:“长公主娘娘误会了,臣女好几日未曾得见娘娘风姿,心情激动失了仪态,望娘娘恕罪。” 她怎么敢应下“见到秦瑶光后身子不适”这句话? 你什么意思? 区区一个寄住在长公主府里的远亲,看见长公主就身体不舒服? 若是坐实了,堪堪能够得上一个“大不敬”罪名。 见她机变,秦瑶光在心里未免有些可惜。 还以为,能趁周清荷心神震荡之际,给予致命一击呢? 罢了罢了,她原本也没指望能简简单单拿下。 只是顺便在言语上给周清荷挖个坑。 跟周清荷,她来日方长。 在这里的时间越长,她越能对原主遭受过的痛苦感同身受。 她已经不想再简简单单的,把周清荷驱逐了事。 不过眼下,“大不敬”是治不了了,别的,还是能治一治的。 秦瑶光垂眸,问一侧的任女史:“周姑娘见到本宫,该如何称呼?” “回长公主殿下,您身份尊贵,按例,有品级在身的命妇都应尊称您为‘殿下’。” 言下之意非常明白,周清荷一个白身,叫什么“娘娘”? 不是说不能叫。 假如是皇室中的晚辈,又深得秦瑶光喜爱的,才能使用“娘娘”这个非常亲昵的称呼。 “听见了吗?周姑娘。” 秦瑶光不咸不淡地问。 周清荷一直使用“长公主娘娘”来称呼原主,利用她的孤寂和闺怨,扮演一个乖巧讨好的孝顺晚辈。 用言语的暗示,来不知不觉的,拉近距离。 以此,来博取原主的信任。 刚开始时,原主也斥责过她的逾矩。 但终究,在她的刻意卖乖之下,默许了。 如果只是为了生存也就罢了,可周清荷利用这份信任,又做了些什么呢? 将原主吃干抹净,用原主的怨作为她飞黄腾达的起始点,来衬托她的纯白善良。 回过头来,再狠狠踩上两脚,将原主彻底推入凄惨境地。 如今,既然自己来了,这个不合规矩的称呼,就该改了。 周清荷听了,跪在地上的身体越伏越低。 “殿下,臣女知错了。” 秦瑶光满意的点点头,道:“既是知错,那就该罚。” “从今儿起,周姑娘身边不需要人贴身伺候。” 她淡淡吩咐:“春棠苑内洒扫的下人婆子、跑腿小丫头,都给本宫编好班次,三日一轮。” 周清荷不是特能收买人心吗? 那就实施轮班制。 缺了长期相处这个土壤,她倒想看看,周清荷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是,下官记下了。” 任女史恭敬回话。 “另,”秦瑶光冷声道:“刑院派人值守,谁跟周姑娘、周太太说上一句话,罚当月例钱。若有再犯,赏十个板子,逐出府去。” 随着她的吩咐,周清荷原本享有的权利,一点一点被剥夺。 周清荷的心,也一点一点凉下去。 从看到铅笔的那一刻起,她就觉得不对劲了。 眼前这个长公主,根本就不是原来那个。 怪不得,肖氏会被她调去了逐风院,和自己分开。 周清荷放在地上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收紧,直至抠进了地砖缝中。 现在的长公主体内,是个和自己一样从现代穿越而来的人? 至少是有铅笔的年代。 但她是个什么人?多大年纪、是男是女,这些全是未知数。 原本的计划被彻底腰斩。 冷汗,浸透了周清荷的里衣。 看样子,她还知道自己是穿越而来。 那她又为什么要让自己知道? 周清荷心乱如麻,不断告诉自己:没关系,一定会有办法的,在长公主府她能一手遮天,出去就未必了。 她仿佛已经忘了,当初是怎样处心积虑要进府。 “起来吧。” 听见秦瑶光慢条斯理说了一句,周清荷才扶着自己已经跪麻了的膝盖,慢慢起身。 她动作缓慢,是为了不出错,不给对方责罚的机会。 可是,从膝盖到手臂、手腕各处传来的疼痛,都让她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毕竟才九岁。 心志再怎么坚定,这具身体受不了。 而秦瑶光已经在丫鬟的伺候下,舒舒服服的,坐在整间屋子里最为宽大、还有厚实坐垫和柔软迎枕的一张黄花梨木太师椅上。 她姿态慵懒地斜靠着椅背,雍容美艳。 秦瑶光以手肘支撑着上半身的重量,用食指朝着周清荷勾了勾。 “你过来。” 周清荷心头一颤,规规矩矩地走到她跟前三步之处,低眉顺眼道:“殿下。” “再走近些。” 秦瑶光又道,用手指着自己身侧的地面示意。 周清荷只得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走到秦瑶光所指的位置。 秦瑶光坐着、她站着,两人高度正好相等。 此时,任女史带着人在门口、谷雨还在逐一周清荷所抄写的《心经》。 距离她们二人,都有好几米的距离。 秦瑶光转头看着周清荷,直看得她头皮发麻,才轻启朱唇地问了她一句。 这句话,吓得周清荷魂不附体。 第120章 真正的恐惧 第120章 真正的恐惧 周清荷站在秦瑶光身侧,听见秦瑶光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问出一句话。 她问:“周清荷,你原名孙梅,七十大寿那天死在病床上,才来到这里,对吗?” 这句话,清清楚楚的传到周清荷耳中。 随即,她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就像一个在极寒天气里的濒死之人,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本能反应。 她怎么会知道? 她又怎么可能知道?! 周清荷从未想过,这个被她保守了好几年、打算带进棺材里的秘密,就这样被对方轻飘飘的说了出来。 而这个人,还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角色。 是乐阳长公主! 是自己哄骗许久,想要把她的势力借为己用,被自己视为重要棋子的人! 一个手里握着自己生杀大权的人! 在大景朝里生活了这么久,周清荷再清楚不过,这是一个阶级多么森严的地方。 乐阳长公主如果想要自己的命,就如同碾死一只小蚂蚁一样容易。 事后,她甚至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怎么办? 周清荷的脑子彻底乱了。 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原以为从现代穿越而来的巨大优势,引领时代两千余年的眼界,在这个长公主面前,荡然无存。 可恨的是,对方摸清了自己的来历,她却对长公主一无所知。 到了此时此刻,周清荷才真正觉出“怕”来。 恐惧如潮水一般,淹没了她的心,漫上她的眼。 周清荷的反应,正是秦瑶光要的反应。 “周清荷。” 秦瑶光连名带姓又叫了她一声,意味深长道:“在我面前,你最好别耍花招,我什么都知道。” 周清荷条件反射地连连点头。 “连想都不能想,明白吗?” 秦瑶光语气轻缓,脸上还微微带着笑意。 若是被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她在耐心教导周清荷。 怎么也不会猜到,两人所谈论的,是如此惊世骇俗的内容。 周清荷颤声应道:“殿下,臣女知道了。” 秦瑶光这才移开视线,看着任女史根据她的吩咐调度下人,又看着谷雨翻看书页。 见她跟周清荷说完了话,一直在门边候着的小丫鬟才凑上来,新换了一杯温热的茶水上来。 换完茶水,小丫鬟的眼角余光看见周清荷的裙摆簌簌颤抖。 目光上移,才发现何止是裙摆? 周清荷的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这是怎么了? 长公主殿下明明什么也没做呀,还那么轻柔的跟她说话,跟以前没什么区别。 小丫鬟难免有些好奇,但一想起被罚去喂马的那个管事媳妇,还有刚刚才下的命令,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表现出来。 这么一想,她忙压下所有念头,端着换下的茶杯,轻手轻脚地退下。 接近六十本《心经》,谷雨逐页翻阅,花了一些时间。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彻底检查结束,捧着其中两本来到秦瑶光跟前。 “殿下。” 谷雨将这两本翻到有问题的地方,呈给秦瑶光看:“这一处被汗迹浸花,还有这里,是断笔续接。” 如果是普通用来保存的手抄本,这点瑕疵当然算不得什么。 然而,却是替皇后娘娘祈福所用。 若有丝毫纰漏,岂不是对佛祖不敬,意图蒙混过关? 周清荷站在秦瑶光身旁,虽然后来秦瑶光再没和她没说一句话,但她光是站着,就几乎要喘不上气。 见谷雨说完,她忙伸手接过那两本有问题的《心经》,躬身道:“是臣女疏忽,还望长公主殿下恕罪。” 她算是想明白了一些。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如今,形势比人强,她往日的法子在新的长公主面前都不顶用。 不如逆来顺受,先保平安。 秦瑶光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慢声道:“既是有罪,那就该罚。” 一听到“罚”这个字,周清荷心头一悸。 刚刚,她连贴身丫鬟都被剥夺了。 周清荷不知道,还会有怎样的惩罚会降临到她头上。 秦瑶光不疾不徐地放下茶杯,问任女史:“你还记得,宫里为了祈福,都是怎么抄经的吗?” 任女史规规矩矩应道:“回殿下的话,为表心意虔诚,都是站着抄,更虔诚的是跪着抄。” 秦瑶光慢条斯理的“哦”了一声,道:“念在周姑娘年纪小,剩下几本就站着抄吧。” “任女史,这里的事就交给你,盯着抄完后把《心经》都收了交给邓嬷嬷,明儿随本宫去见皇后娘娘。” 秦瑶光吩咐完毕,便带着人离开。 只剩下大受打击的周清荷,神思不属。 眼前这个死局,她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破解的法子。 而且,长公主为什么要特意来点破? 她就不怕,自己会把这件事当做把柄,反过来要挟她吗? 见她站着不动,任女史严厉的声音响起:“周姑娘,还请抄经,你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周清荷浑身一抖。 是了,长公主当然不怕。 哪怕她知道了对方并非原装货,又能如何? 她人微言轻,假设到处去嚷嚷,旁人是信她、还是长公主? 哪怕她设法告诉五公主,甚至告诉静妃、皇后皇帝。 那又如何? 诋毁长公主,那可是死罪! 她敢说,有人敢信吗? 越想,周清荷越绝望。 不过秦瑶光此举,并不只是要让她绝望。 周清荷是原书女主,不能脱离重要剧情线。 而秦瑶光有自己的事要做,与其耗费精力想着该怎么对付她,不如用上雷霆手段,让她怕了,才能熄了那些心思。 只有这样,秦瑶光才能放开手脚。 她要做的事,又何止铅笔和女性内衣呢? 不止要做,还要大力推广,越普及越好。 周清荷既然在公主府里,无论她怎样提防,迟早会有被周清荷知晓的那一天。 与其如此,不如主动出击,借此震慑。 回到华沐堂后,春分来禀:“殿下,苏迪雅到了,在角门处候着。” 秦瑶光面带欣喜:“快,让她进来。” 别看苏迪雅现在只是一名奴隶,往后,去北戎的商路,可都得落在她身上。 第121章 人都傻了 第121章 人都傻了 苏迪雅是一位颇具异域风情的美人。 乌黑微卷的长发、绿宝石般的琉璃双瞳,皮肤比那牛奶还要白皙。 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在草原上,是最好最顶尖的意思。 可惜命运难料。 在她出生时,在她父母欣喜的给她起了这个名字时,怎能想到,她后来的命运会如此坎坷呢? 如果说贫穷却貌美如同那怀璧之罪,苏迪雅作为部落主女儿,又生在战乱不断的北戎,就意味着灾祸。 秦瑶光想着她的过往,从心头升起怜惜来。 这么美好的女子,现在却穿着一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粗布衣裙,缩着肩头埋着头,站得如一根木头般僵直。 毁灭了她整个人生的战争,父亲兄弟在她眼前被杀、她和母亲被掳走。 不止是她这一家人,青壮死绝、女人和牛羊作为战利品被战胜者收入囊中,是部落被灭的注定结局。 因她年轻貌美,被掳走后辗转献给草原上最大的部落主,又被他为了笼络大景朝的官员,当做礼物送出。 她不是人,只是一件还称得上珍贵的礼物。 当贵人玩腻后,又因过分貌美而惹得主母生厌,被卖进青楼。 那是她身上最后一点剩余价值,都被榨取干净。 曾经,她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 顶多再过三五年,就会死于某次意外怀孕、或者因为得罪了某个大人物而死。 没想到,一次最寻常不过的贵人取乐的宴会,成了她的生机。 眼前的长公主,在苏迪雅心里,既是能拉她一把的贵人、又能随时将她陷入死地。 青楼,是各路消息渠道最多的地方。 醉态毕露的男人,那是什么话都敢说。 在他们的不屑议论中,又透出肖想的可耻心思,恨不得替驸马好好疼爱这位独守空闺十年的美艳长公主。 只是畏惧长公主的名声,生怕传到她耳朵里惹祸,才不敢多言。 因此,长公主的凶名,苏迪雅如雷贯耳。 更何况,庄子上跟她一起获救的那么多女人,只有她被重新召回了长公主府。 教她如何不惧? 她把自己包得严实,就是害怕被长公主当成礼物,再次送了出去。 那样的话,不过只是再一次命运的轮回。 秦瑶光端详了苏迪雅片刻,大致猜到一些她的心事。 “苏迪雅,”她慢声问,“你精通五六种北戎部落的语言?” 草原上地广人稀、部落众多,每个地方的语言各有差异。 如果不是她有辗转在各部落的经历,她又有良好的语言天赋,也不可能学会。 苏迪雅心头瑟缩了一下,低声应道:“回长公主殿下的话,奴婢会七种。” 她不明白长公主为什么会问这个。 更没有意识到,这是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留给她的唯一财富。 “都能听,能说?” 秦瑶光又问。 “是的,殿下。” 秦瑶光满意地点点头,温言道:“苏迪雅,本宫很看好你的语言才能,有意让你入鸿胪寺做女官,你可愿意?” 苏迪雅猛然抬头。 那双漂亮的绿宝石眼眸中,陡然绽放出璀璨耀眼的光华。 鸿胪寺? 在京中辗转,她当然知道鸿胪寺。 可是,做女官? 她这等贱籍,心里最大的渴盼只不过是能遇到一位良人,替她赎身。 哪怕并非良人,只要能赎身,在后宅被欺负冷落,也好过在青楼一双玉臂万人枕。 她一抬眼,便看见秦瑶光目光和煦地望着自己。 苏迪雅急急低头,意识到她的失态,忙匆匆屈膝一礼,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瑶光当然不会跟她计较这点失仪。 她很能理解苏迪雅的心情。 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竟然会落到自己头上。 “你且随邓嬷嬷去,换一身合适的衣裙,”秦瑶光缓声道,“待鸿胪寺的官员来了,会再考较你一番。” “只要你说的是实话,就替本宫去鸿胪寺,好好做官。” 北戎各部落的语言,秦瑶光不懂。 但大景朝和北戎打了几十年的仗,鸿胪寺里有的是人会。 面试嘛,总得让专业对口的人来。 “是。” 苏迪雅总算明白了,秦瑶光并非说笑。 她无以为报,“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给秦瑶光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力道之大,直磕得脑门发青。 要不是室内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她这么用力,非得磕出血来不可。 “傻孩子。” 秦瑶光轻轻叹了一口气,从座位上起身,亲手将她扶起。 又用手中丝绢轻轻拂过苏迪雅的额头,柔声问:“痛吗?” 苏迪雅整个人都傻了。 长公主这么尊贵的人,竟然会触碰她这具贱躯? 她愣怔在原地,胸中被酸涩胀满,眼泪不打招呼的汹涌而出。 苏迪雅曾经以为,在举族被灭的那一日,她就流尽了一生的眼泪。 那之后,无论怎样凄惨,她都咬牙默默忍受,不肯掉落一滴代表软弱的泪。 直到今日。 她在秦瑶光的温柔询问中,情绪难以自抑。 痛吗? 多少年,未曾有人问过她一句:痛吗? 看着眼泪纵横、却死死掐住手心不肯哭出声来的苏迪雅,秦瑶光把丝绢交到她手中,嗓音如同三月春风拂过。 “好孩子,想哭就哭出来吧,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轻轻一句话,击溃了苏迪雅的心房。 令她痛哭失声。 单薄纤美的身躯起伏,哭得室内外侍立的下人们,无不动容。 哪怕她们不知道她的经历,也能从哭声中听出来。 邓嬷嬷用手帕按了按眼角,走到她跟前道:“走吧,跟我去换身衣服。” 就算是被长公主允许,苏迪雅这样哭,也是逾矩。 苏迪雅退下后,谷雨替秦瑶光换了一杯有疏肝解郁功效的梅花茶。 她是担心主子被苏迪雅的情绪影响,干脆提起另一件事来。 “殿下,奴婢瞧了好几日,寒露是个能得用的,邓嬷嬷也说调教得差不多了。” 谷雨问道:“您看,是不是明儿就让她到您跟前伺候了?” 秦瑶光允了。 白露去逐风院之后,她贴身伺候的差事大多都落在谷雨身上,一旦有事就缺了人使唤。 刚说好此事,春分来禀:“殿下,舅夫人递了帖子进来,人已经到侧门了。” 好端端的,宁国公府上的大夫人来做什么? 第122章 偏偏不惯着 第122章 偏偏不惯着 言辞之间,春分对这位突然来访的舅夫人颇有微词。 哪有不打招呼就上门的? 哪怕是主子的正经舅家,也没有这个道理。 秦瑶光想了想,道:“恐怕是来求情的。” 求情? 春分和谷雨对视一眼,皆不明白。 秦瑶光也没有多说,道:“请她去明光堂。” 按礼节,同为女眷,还是亲戚,她在华沐堂见这位大夫人就好。 可她偏偏选择了接见外客的明光堂。 汪氏手里端着茶盏,心头跟明镜儿似的。 但不管怎么说,长公主身上流淌着宁国公府上的血,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要换了别人,这样贸然求见,连大门都进不来。 眼下,已经很好了。 只听得环佩叮咚作响,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汪氏连忙起身,迎到门口处。 “臣妇见过长公主殿下,殿下金安。” “起来吧。” 秦瑶光扶着谷雨的手,目不斜视地经过她,走到最上方的主位上落座。 汪氏在心头一阵苦笑。 她这个舅母,如今在长公主这里,可是什么脸面都没有了。 然而又有什么法子? 被公婆逼着,她只好上门这一趟。 知道惹人嫌也没办法了。 只是,来之前她想得好好的,到了长公主跟前,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她不开口,秦瑶光便慢条斯理地品着口中香茶,轻轻吹着茶水上的浮沫,就这样将她晾着。 突然上门的不速之客,还想她主动给梯子下? 想得美! 被秦瑶光晾了好一会儿,汪氏无奈,干脆开门见山道:“殿下,臣妇此来,是应了伯远候的请托,请殿下高抬贵手,放过他夫人和幼子。” 秦瑶光听完,慢条斯理的放下茶杯。 忽地哂笑出声。 “舅母。” 她语气轻慢,道:“你是不是知道,要是先送帖子来,本宫会不见你,才这样不告而来啊?” 汪氏的脸,蓦地一下涨得通红。 她堂堂宁国公府上的大夫人,皇太后的弟媳妇,无论走到哪里都被人高看一眼,尊一声“大夫人。” 何时受过此等羞辱? 她心头暗恼:这个外甥女,仗着长公主的势,如今越发不把亲戚放在眼里。 心知肚明的事,何苦要挑明了来说? 还有上回,区区五十两银子,也好意思找她来问上一回,还特意断了来路。 看看这公主府,吃的喝的用的,她非得跟这区区五十两过不去? 远的不说,淳宁公主府上的事,还真以为她不知道吗? 赎金动不动就是五十两、一百两黄金。 她可发大财了好吧?! 心头有了怨气,汪氏的脸上就不免带上了些愠怒,拽着袖子一言不发。 并非她不懂掩藏,她只是不想藏。 她好歹还是长辈! 秦瑶光把她脸上的神色变幻尽收眼底,在心头嗤笑一声。 伯远侯这一回,可算是请错人了。 从伯远侯夫人到汪氏,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点求人应有的态度。 仿佛只要她们低下那高傲的头颅,就必须如了她们的意。 秦瑶光偏偏不惯着。 “舅母若是没有其他话说,就请回吧。” 秦瑶光说着,就欲离座:“本宫没这个闲暇,陪你在这里白耗光阴。” 汪氏一听,这才慌了。 当下也顾不得害臊,她转头训斥身后的大丫鬟:“还愣着干什么?没眼色的东西,还不把侯府的礼单呈给殿下?” 秦瑶光面色稍霁,重新坐回。 这位大夫人,不给点脸色看,就不知道好歹。 伯远候府的礼单,被谷雨拉开,长长一页上写得满满当当。 只是,看着虽然丰厚,实则寒酸。 细数这满京城里,找不出第二个侯府能送出这样的礼单了。 什么渝州的大枣腌好的咸肉、什么苏州的平绸西域来的毡毯,瞧着好看、却尽都是些世面上随处可买的大路货。 还有两箱子沉甸甸的书。 为了让礼单看起来足够长,把里面每一本书的名字都列了出来。 从启蒙的《三字经》《千字文》《幼学琼林》到四书五经等经史子集,不过这些只有小半,甚至还有两本大景朝律法。 那用来充数的各色话本子,却是大多数。 不是说不值钱。 秦瑶光谅他伯远候也不敢拿一些陈货次品来糊弄她。 只是缺乏诚意。 要知道,董浩远的赎身钱,那可是足足一百两黄金。 如今更有个伯远候夫人,陷在宗正寺的大牢里。 而这些所有礼物里,并无一件珍品。 她在心里粗粗一估算,不足十两黄金。 就是谷雨也看出了这份礼单里暗藏的心机,掩住心头轻蔑。 什么公侯之家,不过如此。 就算拿不出百两黄金,也得有点诚意。 秦瑶光示意谷雨收了礼单,望向汪氏,不加掩饰地问:“舅母,如今伯远候府上,这么穷了?” 汪氏先是一怔,随即心头一松,开始诉苦。 诉苦,那可是她的舒适区。 只听她哀哀叹气道:“殿下您是金枝玉叶的人儿,不知道我们的苦。外人看来,都说我们公侯伯府,哪个不是光鲜亮丽?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也就是在您跟前,我还能说说实话。见着外人,还不是得强撑着这份体面?” 一句话把秦瑶光划分到自己人的阵营,汪氏悄悄瞄了一眼她的神情,又继续说着。 “那伯远侯府的情形,比我们崔家还远不如。他们打哪儿去找那一百两黄金?要是真有,早就交了,怎肯让那五少爷白白受苦。” 一听见“白白受苦”这几个字,秦瑶光就不爱听了。 “依舅母所言,是本宫无理取闹?” 汪氏抿了抿唇。 她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 多大点事儿啊? 这满京城,在外面有头有脸的人,哪一个不是姬妾成群,还时不时去喝点花酒? 这男人风流一些,原不是什么大错。 偏偏到了淳宁这里,乐阳执意要将此事闹大。 还借机索要赎金,也不显给皇室丢人! 只是,当着秦瑶光的面,她自然不会这么说,耐着性子道:“殿下替他们教育不成器的子弟,怎会是无理取闹,臣妇万万没有这个意思。” “臣妇只想着,得饶人处且饶人。那伯远侯府再怎么不济,也是驸马的长辈,闹僵了不好。” 秦瑶光眯了眯眼,危险的精光在眼里一闪而过。 第123章 不让中间商赚差价 第123章 不让中间商赚差价 什么“闹僵了不妥”、“伯远侯夫人是驸马唯一在世的亲眷”、“要顾全体面”等等之类的话。 这些年,想必原主不知道听过多少次吧。 字字句句,都在告诉她,要委曲求全、要顾全大局。 却是除了皇太后,没有一个人真心疼她。 但太后总归是太后,哪怕是长公主,回皇宫也不能像未出阁一样那般随意。 整日充斥在原主耳边的,就是这些吗? 就如同温水煮青蛙,将一个骄傲的长公主,活生生煎熬成一个喜怒无常的怨妇。 透过这些理所当然的话语,秦瑶光窥见原书中,着墨不多的、属于原主的十年。 她是长公主啊! 就算心头恋慕燕长青,又怎么会变成后来那般恋爱脑呢? “夫为天”的规则,再加上日复一日的这些规训。 哪怕她是长公主,也跳不出这世俗。 最后竟是把讨好伯远侯夫人,当成对燕长青的示好。 想到这里,秦瑶光面色一寒。 她懒得再跟汪氏绕圈子,冷声问:“舅母,你就老老实实告诉本宫,伯远侯允诺了你们府上多少金子?” 正滔滔不绝的汪氏,闻言一窒。 她怎么知道? 秦瑶光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只扔下一句话。 “你给伯远侯带个话,想要求情,让他本人来。” 她怎么不会知道? 这其中的道理,只消浅浅一想,就能明白。 伯远侯拿不出一百两金子,才会有侯夫人在西市拦住她撒泼一事。 这件事,伯远侯未必就不知道。 左右不过是想着和燕长青连着的那点亲戚情分,横竖也不是他丢人。 万一侯夫人豁出脸去一求,长公主就肯放人了呢? 等于白捡了一百两黄金。 未曾想,董浩远没有放出来,又搭进去一个侯夫人。 伯远候这时才真慌了。 显然走驸马爷的路子是走不通了,就想着走长公主母族的路子,求到宁国公府的崔家头上。 上回汪氏来诉过一场苦,说崔家眼下如何如何艰难度日。 假设她说的是实话,那崔家缺银子是真。 伯远候既然要托人求情,肯定要表示些诚意。 一百两黄金拿不出来,凑一凑三四十两应该还是有的。 要不然,能请得动汪氏? 秦瑶光的推测,虽不中、亦不远矣。 要银子的人并非汪氏,而是她公婆——宁国公和宁国公夫人。 汪氏嫁进崔家时,是高嫁,还是嫁的能袭爵的嫡长子。 为了不让百年簪缨望族崔家所看不起,娘家陪送了极其丰厚的嫁妆,浩浩荡荡十里红妆。 一进门,宁国公夫人就把当家主母之位,交给汪氏。 满京城里,谁不艳羡? 头几年汪氏还未察觉,直到她的嫁妆填补进去大半后,才幡然醒悟。 自此之后,她就把自己的嫁妆看得紧紧的。 哪怕连年节礼都送不出了,她也无动于衷。 反正丢的是宁国公府的面子,又不是她。 什么面子里子,都不如自己手头有钱。 她哭穷的对象,又何止秦瑶光。 秦瑶光不知道这些内情,她也懒得去管宁国公府里的事。 明儿就要进宫,皇太后肯定知道内情。 秦瑶光现在只知道,不让中间商赚差价。 既然是找她求情,怎么能让别人赚了中介费? 秦瑶光一走,跟在她身后伺候的下人们,浩浩荡荡的紧随而去。 汪氏急了,拿起被谷雨搁在桌子上的礼单,拔腿就追了上去。 走在最后面的,都是二等丫鬟。 汪氏也不敢再上前,挑了一个看起来好说话的,把伯远侯那礼单就往她怀里扔。 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好说话的小丫头,一点都不好说话。 她规规矩矩行了个福礼,将有些散乱了的礼单整理好,双手呈上。 这个小丫头,便是雪莲。 长公主摆明不要的东西,她当然不会拿去给主子添堵。 雪莲这么一行礼,把汪氏的路挡得严严实实。 哪怕汪氏想换个人,前面的人也走远了。 汪氏又羞又怒。 这个长公主府里,她连一个下人都使唤不动了? 偏偏雪莲的举止还挑不出什么错来。 汪氏银牙紧咬,想要甩雪莲一个耳光泄愤,又突然想起伯远侯夫人那个死在长公主府里的贴身丫鬟——珊瑚。 她只得悻悻地收回到了半空的手。 带着下人,汪氏怒气冲冲地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雪莲这才起身,拍着心口,微微有些后怕。 旋即,她又笑了开来,迈着轻快的脚步,追随前面的脚步去了。 主子那么好,她能帮上主子的忙,是件多荣幸的事! 秦瑶光的人还未回到华沐堂,春分就来禀报:鸿胪寺的几名译官到了。 长公主府上宣召,鸿胪寺不敢怠慢,问清要求后,一口气把所有会说北戎语言的译官,全都派过来。 眼下并非朝贡季节。 鸿胪寺上下,都在准备着即将到来的月氏国公主。 北戎译官却是闲着,不如到长公主府上讨个好。 译官不入流,各有来历。 在这个权贵多如狗、重臣满地走的天子脚下,他们虽然是官,日子却过得十分清贫。 听到消息,秦瑶光又回转明光堂,让人去把苏迪雅叫来。 之前为了见汪氏,她就换过一身大衣服,这会儿倒是便利了,不用再折腾一通。 “下官拜见长公主殿下,殿下金安。” “各位快快请起。” 秦瑶光态度温和,让人看茶。 前面说过,她一向尊重专业人士,特别是她不会的专业。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均在肚子里打鼓。 还以为要等上好一会儿,没想到长公主这么快就到了,还如此和善。 这一位,真的是那个传言中凶名赫赫的乐阳长公主吗? 他们官职不入流,平常时候,根本到不了长公主跟前。 苏迪雅很快到了。 这会儿,她换了一身大方得体的墨绿色窄袖深衣,黑压压的发髻上插了一支款式简洁的青玉簪。 服饰的颜色呼应着她的绿宝石双瞳,又将她的异域艳色压了下去,格外端庄。 秦瑶光打量着她,满意的点点头。 果然是邓嬷嬷最懂她的意思,知道她想要用苏迪雅,首先在这个“先敬罗衣后敬人”的世道里,就不能让人看轻了去。 哪怕苏迪雅是奴隶,那也是乐阳长公主的奴隶。 第124章 一支神秘的西域部族 第124章 一支神秘的西域部族 秦瑶光在让人去鸿胪寺传话时,就交代清楚。 如今,这几名译官一看,果然是名有北戎血统的异域女子,心里就更踏实一些。 看穿着,对方在长公主府里显然是颇受重视之人。 这样一位女子,将来要在鸿胪寺里成为同僚。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可以借着她,攀上长公主? 对他们这等末流小官而言,是难得的机会。 几人的心思都差不多,待苏迪雅的态度,便分为客气。 苏迪雅颇有些受宠若惊。 曾经,在她的世界里,只要是个男人,地位就比她高,就能对她动辄打骂。 这种在平等中甚至透出些讨好的态度,还是她在草原上身为部落主女儿的时候,才有的待遇。 苏迪雅心头有些发慌。 她一连朝着秦瑶光的方向看了好几眼,秦瑶光冲着她微笑颔首。 邓嬷嬷见状,对几名译官道:“在此,还请各位考较。请问,哪位先来?” 译官们的目光,都投向其中最年长、颌下有须的那一位。 他约莫四十余岁,身材清瘦微驼,气质儒雅。 被众人看着,当下也不推辞,往前跨了一步,冲着苏迪雅作揖道:“在下宋广鸿,见过苏娘子。” 苏迪雅错愕之下,忙还了一个福礼。 “还请宋先生考较。” 她还没来得及适应自己新的身份,但既是考较,唤一声先生准没错。 对此场面,宋广鸿并不陌生。 鸿胪寺的译者和其他官员不同,至少得会一两种外族语言,才能做译者。 而作为其中精通外族语言最多的宋广鸿,常常会被临时叫去,担任考较的职责。 两人互相见礼之后,宋广鸿拈了拈胡须,张嘴就是一连串北戎话,听语气是个问句。 苏迪雅答了,又回问过去。 宋广鸿再开口时,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听起来又完全不是一种语言。 两人一问一答甚为流利,旁边的几名译官望向苏迪雅的神态也逐渐变了。 从刚开始因为长公主而对她的讨好,变成了专业人士之间的欣赏。 宋广鸿微微转身,几句话将身旁的译官们也拉了进来,成为群聊模式。 苏迪雅心情复杂。 她人在京城,却能听见熟悉的乡音,让她想起阔别已久的大草原。 京城固然繁华,苏迪雅仍然思念辽阔的草原和无垠的蓝天,那是她魂萦梦牵的故乡。 可是,大草原留给她的,还有不堪回首的凌辱。 她眨了眨眼,将精力集中到目前这场至关重要的考较上来。 和译官们站在一起,你来我往。 秦瑶光听不懂,却能听出来她说得越来越流利,眼里逐渐有了自信的光芒闪耀。 约莫过了两炷香功夫,由宋广鸿主导着,结束了这场考较。 他冲着秦瑶光拱手作揖,恭敬道:“殿下,这位苏娘子精通五门北戎语、两门西域语,还有草原上大部分方言。” “不错。” 这个结果,比秦瑶光预料中还要好。 苏迪雅却是一愣,她口中吐出两种不同的语言,询问道:“这是西域语?” 宋广鸿点头道:“不错。” “可是,我是在草原上学会的?” 苏迪雅有些茫然,她从未到过西域。 宋广鸿尚未反应过来,秦瑶光神色一凝,问:“你详细讲讲,于何时、何处习得?” 痛苦的神色从苏迪雅脸上一闪而过,随即被她眼中的坚定所代替。 过去的,终究都熬过去了,重要是当下。 她定了定神,回忆起当年的情形。 宋广鸿听了几句,冲秦瑶光拱手问道:“殿下,您府上可有舆图?” 他在鸿胪寺供职多年,因出色的语言天赋,曾多次奔赴边关。 对西北地形都很熟悉。 如果有舆图,配合苏迪雅的讲述,会更清晰。 舆图,即地图。 在古代是极宝贵的军事资料。 因工具落后、绘制难度极高,全靠人力实地丈量绘制而成。 最详细精美的一份,自然是保存在皇宫中皇帝和众臣议事的文德殿中。 无论是兴修水利,还是赈灾通讯,最重要的是边关征战,都需要就着舆图来讨论、决策。 专司外交的鸿胪寺内,也有一份,由鸿胪寺卿负责保管。 至于公主府里是否有舆图,秦瑶光并不知道。 她看了一眼邓嬷嬷。 邓嬷嬷会意,恭声禀道:“殿下,咱们府上若有舆图,那定然是在外院书房中。” 长公主府为了乐阳大婚而建,哪怕燕长青从未在府里度过完整一日,府中仍然设备齐全,该有的应有尽有。 外院书房,是男主人处理公务、和清客师爷商议对策、接待外客之处。 秦瑶光微微颔首。 邓嬷嬷立刻遣春分去拿。 在等待舆图的时间里,苏迪雅把她所记得的,进行了详细讲述。 当然,有鸿胪寺的译官在,苏迪雅隐去了关于她身份的种种细节。 只说了她部落主女儿的身份。 待她说完,就连资历最浅的译官也听出了其中的不对劲来。 为什么在北戎占领的草原上,会出现这么一支规模不小的西域部族? 在其中,还不止是一股势力。 苏迪雅学会的,可是两种西域语言。 她是跟随上一个部落主前往这支部族进行货品交易时,被对方一名蓝眼白肤的头领看上,给了原部落主一盏纯金的酒樽换来。 当时,她被囚禁在帐篷里,供好几名头领取乐,偶尔还接待外客。 因此她除了学会了他们的语言外,竟是丝毫不知对方并非北戎部落。 如今细细回想起来,苏迪雅道:“殿下,除了语言,他们的生活习惯确实和草原上的人不一样。” 她举了几个例子,宋广鸿在一旁佐证。 秦瑶光越听越心惊。 理论上,西北在地理上是相通的。 就像北戎大捷后,月氏国迅速归附大景朝,并未有任何人会怀疑一样。 但实际上,风俗地貌各不相同,距离更是遥远。 西域的部族,千里迢迢跑去北戎做什么? 根据苏迪雅的讲述,她在那里待了一年半之久。 前前后后,那支部族不知道停留了多久。 且不断有外客到访,进行各种物品交易,他们一定有所图谋。 秦瑶光的手指在椅背上有规律的轻叩着,凝神思索着原书剧情。 第125章 都不如银子亲切 第125章 都不如银子亲切 在原书剧情中,燕长青回京献俘后第二年,北戎局势再变。 燕长青因此而陷入四面攻讦之地。 难道,就与这支神秘的西域部族有关? 手中的浅杏色丝帕被秦瑶光拽得死紧,呼吸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沉滞。 在穿书之前,她生于和平的现代,祖国繁荣昌盛不惧外敌。 她从未如此接近过战争。 那一日,燕长青对她讲述当年时带来的漫天血色,仿佛再一次在她眼前徐徐铺开。 不行! 她不能坐视这一切的发生。 不是为了让燕长青免于攻讦的境地,而是为了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北戎边境。 为了不再出现老三老五这样的孤儿,为了边关百姓不再流离失所。 为了冲锋陷阵流血牺牲的士卒。 为了大景朝。 秦瑶光从未想到,自己竟然是一个心怀天下之人。 可事到临头,她发现自己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哪怕在原书中只是一段不算特别重要的剧情,很快就被燕长青平息的一场局部战争,也关系着数千人的生命。 随着苏迪雅讲述完毕后,明光堂中陷入一种奇特的氛围内。 译官们的脸上都写着“完了我好像不小心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怎么办会不会被灭口”的表情。 在秦瑶光思索期间,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过了片刻,她松开手中丝帕,神色肃然。 “各位,”秦瑶光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掠过,沉声道,“今日所言,若有他人得知,本宫懒得追查究竟是谁无法守秘,一律死刑伺候,诛九族!” 最后几个字她刻意加重了音调,落地有声,如巨石砸到每个人心头。 被她的威势所压,邓嬷嬷、谷雨、苏迪雅和译官们,还有满屋子伺候的下人,统统双膝跪地,举手发誓绝不泄露出去半个字。 连坐,最不人道却最有效的古代律法。 “都起来吧。” 秦瑶光缓声问:“今儿,你们都做什么来了?” “回长公主殿下,今日下官来长公主府考较苏娘子,她精通五种北戎部落语言和多种方言,足可胜任鸿胪寺译官一职。” 或许是在鸿胪寺耳濡目染,宋广鸿此番应对非常合乎秦瑶光心意。 “你们,都听见了?”秦瑶光尾调微扬。 “回殿下的话,下官/奴婢都听见了。” 秦瑶光满意地点点头,问道:“如此,依宋大人所言,苏娘子可何时入职?” “待下官回衙禀报上官,”宋广鸿拱手,“驸马爷即将押解北戎俘虏进京,想来官衙内急需人手。” 译官再怎么不入流,也是京官。 宋广鸿没有把话说死,是因为还要走一道吏部的手续。 “好。” 秦瑶光一口答应下来,道:“如此,本宫就等你们的消息,不要让本宫等太久。” 说罢,她用眼神示意邓嬷嬷。 邓嬷嬷端起一个紫檀木长方形小托盘,走到众译官面前。 小托盘上面,盖着一块金红双色的菱格纹织缎,下方是元宝的形状隆起。 看得众译官眼热不已,却又囿于长公主的威势,不敢上前。 秦瑶光微微一笑,道:“辛苦各位跑一趟,区区谢礼,还望各位笑纳。” 她知道译官清贫。 要开拓北戎商路,她所需要的翻译,也不止是苏迪雅一人。 苏迪雅的身世坎坷,秦瑶光并不打算将她派到最辛苦的第一线去。 在她看来,眼前的宋广鸿就很不错。 语言天赋强、够机变,有经验有阅历,对北戎事务熟悉。 至于忠心嘛,她不急,慢慢培养。 而且更多的时候,忠心和利益,是同义词。 先用银子砸一砸。 她这么说了,邓嬷嬷轻轻揭开银子上方盖着的织缎。 紫檀木托盘上,整整齐齐放着一排十两一锭的银元宝,光华迷人。 就是从老成持重的宋广鸿,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大景朝官员的俸禄,由米、帛、钱,三种构成。 他们何曾看见过这么多银子? 邓嬷嬷笑道:“殿下的心意,还请各位大人笑纳,也请多多关照我们府里的苏娘子。” 宋广鸿拱手致谢:“下官谢过长公主殿下恩赏!” 他开了口,众译官跟上。 托盘上的银元宝都是有数的,刚好每人拿了一锭。 将银子揣入怀中,众人脸上都有了喜色。 无缘无故听到一桩会诛九族的秘密固然不爽,但银子实在可亲。 不就是保密吗? 这种事,原本也无人知晓。 只要不多嘴就行。 并不困难。 此时,春分回到明光堂。 跟在她身后的两名小厮手里,捧着一个长长的油纸筒,里面正是从外院书房里取来的舆图。 舆图很大,宋广鸿接过来后,干脆就地铺了。 根据苏迪雅所言,推断出她当年停留过的那支西域部落的所在地。 众人一见,皆眉头紧锁。 这个地方,靠近王庭,是北戎腹地。 “你们怎么看?” 秦瑶光问。 眼下,他们知晓同一个秘密,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没什么好遮掩的,便畅所欲言起来。 在这个时代,能通晓北戎语言的,对北戎的了解都多于常人。 听他们表达完各自观点,秦瑶光若有所思地点头,道:“辛苦各位。” 译官再怎么不入流,也是朝廷官员。 秦瑶光让邓嬷嬷将他们送了出去,自己带着人,在园子里无意识的踱步。 起初,她在淳宁府内救下苏迪雅等人,原本只是一点怜悯之心。 没想到,这一点好心,竟然能获得如此大的回报,让她知晓了这样大的密谋。 假如不是苏迪雅当时的奴隶身份,旁人前往大草原,根本无从得知这支刻意被隐匿起来的西域部族。 还有一年,她还有时间去想该如何入手破局。 只是建设北戎商路并非一时之功,细数她培养到现在能用的人,仍局限于公主府内,于京城的作用都极有限。 和静妃虽然结盟,此事却不能托付。 朝局诡谲,是人是鬼难以分辨。 她思来想去,此事竟还是要落在燕长青身上。 只是,她早就想好了,待燕长青回京后,就与他和离。 刚想到这里,秦瑶光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孩子们的欢笑声。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已走到逐风院前。 第126章 摇摇欲坠 第126章 摇摇欲坠 暖意融融的冬日,日光斜斜的照射过来,拉长了花荫树影。 孩子们的笑声如银铃一般,随风而至。 刚刚发现了一场隐秘的阴谋,秦瑶光此刻发自内心的觉得,世界上,没有比孩子更治愈的了。 哪怕他们经历了那般虐待欺凌,他们仍是孩子。 心底的创伤不知需要多久才能抚平,但天真仍是他们的底色。 这会儿,逐风院里刚完成一日的课程,正是最放松的时候。 秦瑶光驻足,定睛望去。 看见有好几名小厮和匠人在里面忙碌来去。 谷雨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禀道:“殿下,是曾管家找了匠人来,给逐风院里添置的景致。” 秦瑶光“哦”了一声,想起曾祥进那个实实在在的清单,再想想伯远侯那张鸡贼的礼单,不禁轻轻“啧”了一声。 还是什么侯府,竟是不如一个下人心诚。 诚然,曾祥进的身契捏在自己手里,由不得他不忠心。 可之外那个王全,身契也在呢,还是一样吃里扒外,这公主府里各有心思的奴仆,还少了吗? 所以,还是得分人。 秦瑶光敛了心思,举步朝院内走去。 她身后跟着一大群伺候的人,刚一走进,立刻就有下人先后请安。 “殿下金安。” “见过长公主殿下。” 她微微点头示意,目光投向那座新建起来的秋千架。 很醒目,也很漂亮。 跟她在清单上看见时所想象的,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看见“秋千”这个词,秦瑶光第一反应是她还在现代时,小区附近公园里经常看见的那种简易秋千。 属于体育设施的一部分,有漂亮的颜色,很安全,但其实荡不高。 适合儿童。 意思是那么个意思,缺了不少乐趣。 远不如她儿时玩的那种,两根铁链加一个废弃轮胎,却能荡得很高,享受风的乐趣。 而眼前这一座,就是能让孩子们尽情玩耍的秋千。 足有两个成年人那么高的、结实的红木架子中间,两根粗如儿臂的麻绳垂下来,连着一块长方形的红木宽板。 为了保护孩子们娇嫩的肌肤,麻绳外用绣了花的细白麻布绕着圈的紧紧包裹住一层。 细白麻布具有足够的摩擦力,又不会伤了手,还每隔一截,缠绕着一朵不同品种的绢花。 粗略一看,就有蔷薇、山茶、玫瑰、凌霄花等不同品种,都是热烈浓郁的花朵。 花朵下面留着长短不一的飘带。 秋千顶和红木宽板两侧,各有一捧五彩缤纷的绢花簇,各色绢帛丝带垂下来。 秦瑶光是第一次看见装饰得如此精美的秋千。 不由得再一次感叹,不愧是长公主府的规格档次,东西就是不一样。 老五把小短腿踏在宽木板上,双手牢牢地抓住两旁的绳子,眼里的神色又是兴奋又是害怕。 秋千架后站着老大,将他推起来,荡得高高的。 每一次荡到最高点时,丝带随风飘得长长的,老五的笑声也跟那丝带一样,随风飘荡。 当落下时,他都发出一声长长的惋惜声,直到再一次荡起。 孩子的快乐是这般直接而不加掩饰,轻而易举就能感染人心。 除了推秋千的老大,下面还站着老五的哥哥姐姐们,脸上都带着纯粹的笑意。 另外还有伺候少爷小姐们的下人。 其中,要数丰儿瑞儿的神色最紧张。 他们伺候老五,年纪又小。 看着小主子能荡得那么高,除了羡慕还有担心。 这万一要是掉下来,他们也接不住啊! 秦瑶光不愿打扰了他们的快乐,便停住脚步,远远地望着他们。 她没想到,看着孩子们这般高兴,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没想到,第一个发现她的,却是老三。 老三的眼神亮了亮,他站姿如松,只用清亮的眼睛往两侧看了看。 见除了他之外无人发现,就悄悄退出秋千架下的人群,朝着秦瑶光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老二瞥见他行进的方向,收回目光。 少年身形纤薄,院子中还有正在置景的匠人在忙活着,再加上原本伺候的下人和花木景致,秦瑶光的注意力又放在荡秋千的老五身上,一时没有察觉老三走过来的身影。 走得近了,老三借着一棵花树的遮挡,从袖袋中取出一把用小叶紫檀雕好,又细心打磨得油光水滑的木梳。 木梳安静的躺在他掌心,刚好遮住了那道狰狞的疤痕。 老三垂眸望了片刻。 终于,他仿佛下定了决心,正要重新举步向前,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惊叫声。 那声惊叫,正是秦瑶光发出。 原来,是老五把秋千荡得高高的,四下到处看时,正看见仰着头望着他的秦瑶光。 “母亲!” 他高高兴兴地大叫了一声,见到母亲的喜悦让他忘记身在何处,松开握着秋千绳索的右手,想要冲着她挥舞手臂。 这么一来,整个身体立刻失去平衡。 被惯性带着,在秋千上一个趔趄,差一点就被摔下来。 还好他反应快,另一只手牢牢地抓住绳索,就这么挂在上面。 晃荡着。 仿佛下一秒就要从高空摔落。 瞬间,意外就发生了。 上一秒还开开心心,气氛陡然变得紧张。 所有人朝着他的方向蜂拥而去。 反应最快的是老大。 已经到了老五吊在秋千架的身体下方。 秦瑶光提起裙子,发足飞奔,从老三跟前飞掠而过。 老五一张小脸被吓得发白。 这么小的年纪,没哭出来已是坚强。 但他力气也小,只靠左手手腕的力量,根本支撑不住自己身体的重量。 更何况,失去平衡的秋千上坠了老五这个重物,因为惯性开始没有规律的缠绕打圈起来。 摇摇欲坠。 惊叫声一片。 燕吉音跑得被裙子绊了一跤,顾不得膝盖疼痛,手撑在地上爬起来,焦急的往上空看去。 人群中,老二没动。 他掐着掌心,脑中急急思考着对策。 这么多人,多他一个不多,他跑到前面也不抵事。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如鹞子般翻飞而起,足尖在旁边的假山上用力一蹬,借力朝着挂在秋千架上的老五跃去。 而此时,老五力竭,手指再抓不住秋千架,小小的身体往下坠去。 第127章 哥哥姐姐们都不爱小五了呜呜呜 第127章 哥哥姐姐们都不爱小五了呜呜呜 “啊!” 众人仰着头,齐齐惊叫一声。 南风在半空中张开怀抱,老五笔直的坠落在他怀里。 感受到人体的温热,老五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后怕的往外望去。 紧接着,是“砰!”的一声闷响。 南风怀里抱着老五,整个人都当了他的肉垫,结结实实砸到地上。 以他的身手,如果只是他自己,当然不会摔得这般狼狈。 可他为了接住老五,在半空中泄了力,又不能用翻滚动作来规避伤害,只能老老实实承受了。 他抱着老五摔到地上,从后背到胸骨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痛得南风龇牙咧嘴。 老五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襟,这才后知后觉的自己闯了祸,小嘴一扁,眼里就盈出了泪珠。 周围的人呼啦一下,全都围了上来。 老大一脸焦急地看着老五,想将他从南风怀里抱起,又担忧他身上有外伤不敢乱动。 他急急问道:“五弟,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痛?” 听他这么一问,老五趴在南风怀里的身形愣住。 伸了伸胳膊、又伸伸腿。 咦? 好像没事。 随着他的动作,被当做肉垫的南风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的小祖宗哎,你是没事,侍卫我啊,这条小命差点就要交代了。 见老五没事,老大一下子将他抱起,对着仍躺着爬不起来的南风弯腰致谢。 “多谢侍卫小哥救下小五,你眼下如何,哪里痛?” 南风不好意思在几个孩子跟前呼痛,勉力拱手道:“标下应有之责,多谢大少爷关心。” 老二分开人群走上前来,在南风身旁蹲下。 他看着南风有些发青的脸色,吩咐伺候他的捧砚,道:“快快去请府医来,就说有人摔伤了!” “是!” 捧砚得令,腿脚飞快的跑出去。 这会儿,秦瑶光也急急到了跟前,先摸了摸抱在老大怀里的老五的脸,再垂目望向南风。 公主府里,有侍卫定时巡逻。 但能及时出现救下老五的,无疑只有在原书里提到过的、燕长青安插在公主府中护着孩子们性命的南风。 她不是医生,但懂得一些现代的医学常识。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发生,南风抱着老五从半空中摔落,不知道骨头有没有摔出问题。 这种情况下,最好不要轻易挪动。 “都让开一些,别围着。” 秦瑶光道:“待府医来了,再仔细瞧瞧。” 众人听到吩咐,往四周散去。 见长公主到了,南风挣扎着想要起身见礼。 秦瑶光制止道:“你先别动,仔细加深了伤势。救下五哥儿有功,本宫重重有赏。” 南风也知道不能乱动,既然长公主发话,干脆就乖乖躺好。 安排了赏赐,秦瑶光才重新走回老五面前。 老五受到一场惊吓,看见她就伸出双臂,可怜巴巴。 秦瑶光虎着脸将他接过来,抱着他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母亲。” 见势不对,老五立刻怂了,小声求饶:“母亲,儿子知错了。” 秦瑶光板着脸,问道:“知错了?哪里错了,你给我仔细说说。” “儿子不该玩秋千。” “不对。” “儿子不该荡那么高。” “不对。” “儿子……” 老五愁眉苦脸,他实在是想不出来,吭哧吭哧老半天后,才又道:“儿子不该在荡秋千的时候笑!” 他眼睛一亮,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正确答案。 可悄悄抬眼一看,秦瑶光面沉如霜,脸色丝毫没有松软的迹象。 心知不妙,老五忙把头埋在秦瑶光的胳膊中,努力挤开一条缝隙,露出一只左眼来,东瞅瞅西瞅瞅,慌慌张张试图求救。 大哥二哥三哥四姐! 你们谁在啊? 呜呜呜母亲生气了好可怕! 怎么办怎么办? 谁来救救我? 黑葡萄似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小手却抓着秦瑶光的衣襟不肯撒手。 母亲身上好香香,好温暖。 他舍不得。 在看见老五从秋千架上掉下来的那一刻,老大只觉得连心跳都停止了。 这会儿背着手,正黑着脸看着老五。 他心里想着:老五太过活泼,正该受点教训才好,要不然将来还有得苦头吃。 这么多人看着他,都能出问题。 要是没人的时候呢? 这么一想,老大就后脊发凉,硬下心肠止住脚步。 燕吉音把双手交握在身前,不安地捏着手指,始终不忍心,却被老二一伸胳膊拦住。 老三堪堪赶到,见到老二的动作,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漂亮的唇线一抿,少年俊秀的身姿站得笔直。 完了。 都指望不上了。 老五见状,心想:你们变了! 往日见他受罚,哥哥姐姐们都抢上前来护着他,都不忍心让他被罚。 现在呢? 呜呜呜呜…… 哥哥姐姐们都不爱小五了呜呜呜…… 他的小动作那么多,自以为隐蔽,却都被秦瑶光尽收眼底。 心里已经笑翻了,还要憋着,维持着严母的仪态。 很辛苦的好不好? 她好不容易要教育孩子了,可不能破功。 长公主教子,自然不能功亏一篑。 秦瑶光伸出双手,把老五的小身子拦腰一抱,再往下一压。 老五被打横,放在她身前。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老五用手一使劲,挣扎着想要起来。 秦瑶光一手把他按着,一手高高扬起。 落下时,又情不自禁地放松了力道。 “噗!” 老五穿得厚实,秦瑶光又没有脱他的裤子。 一掌落下去,就跟打在棉花上似的。 软绵绵。 再加上,她原本就没下死手。 设想中的“啪!”的一声脆响根本就没有出现,秦瑶光差点破功笑出声。 老二默默转过头。 确认过,眼前这位连教训孩子都心慈手软,一定是来拯救他们的菩萨无疑了。 秦瑶光连忙憋住笑。 算了,打不痛就不打了。 大庭广众的,她总不能把老五的裤子扒了。 闹了这么个笑话,回头他长大了,还怎么讨媳妇? 再说了,打人自己也手痛。 不打了不打了。 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一堆借口,她就是不肯承认自己是舍不得。 啊啊啊老五这么可爱! 谁爱来谁来,反正她干不了教训这活。 秦瑶光把笑意给憋回去,将老五抱起坐在自己膝盖上,一脸严肃地看着他说:“就让为母来告诉你,你错在何处。” 第128章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第128章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趴着的时候,老五以为自己要一顿胖揍。 没想到,母亲只打了一下,就停手了,还根本都不痛! 不知道为什么,这明明不痛的一掌,却让老五鼻头一酸,眼里包着好大一汪眼泪,就那么吸着鼻子泪眼模糊地看着秦瑶光。 被他这样眼巴巴的看着,秦瑶光一颗心早就软得不行。 虽然仍板着脸,语气已经不知不觉的放柔了许多。 “小五,母亲一定要让你知道,不论任何时候,就不能冒失冲动。” “哪怕再怎么高兴,凡事也要三思而行。” 秦瑶光用手背拭去老五眼角的泪,谷雨见状,忙递过来一张浅草色的丝帕。 把丝帕握在掌心里,秦瑶光叹了一口气,看着老五,认真道:“你给我记住,你自己的生命,永远是第一位的。”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秦瑶光一字一句道:“这些都是古人讲过的道理,我们五哥儿,要牢牢记住。” 这两句话,对于老五而言,还是太深奥了。 不过他看得懂秦瑶光的郑重神情,和她眼里的柔光。 能感受到,她的一颗真心。 止了泪,他带着泣声道:“母亲,您再说一遍。” 秦瑶光复述了一遍,老五跟着秦瑶光把这两句话说了好几遍,牢牢记在心间。 其他的他听不懂,可是,他却知道“君子”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她的小脑袋瓜想不明白,便奶声奶气地开口问:“母亲是说,我是‘君子’吗?” 秦瑶光再也忍不住,“扑哧”一乐,笑道:“我们小五啊,当然是君子啦。” 老五被人从战场上救出来时才两岁,他并不记得自己的真正身世。 但是,他却知道之前在公主府时,常常被轻贱。 野种、杂种,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如此种种的称谓,都被用来称呼他和哥哥姐姐们。 哪怕老五不明白这些词的真正含义,也知道都是骂人的话。 可是“君子”,那是特别特别特别好的词! 老五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被泪洗过的眼睛亮晶晶的。 听见秦瑶光的回答,他一脸幸福得要晕倒的表情。 秦瑶光用手中丝帕擦干净他小脸上的泪痕,将他搂在怀里揉了揉,疼爱的不得了。 “来,跟着母亲,把这两句话再说一次。” 老五脆生生道:“母亲,我已经会啦!” 紧接着,他响亮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听着他清亮的童声,老二眼底常年积着的阴霾都散去几分。 “千金之子”。 原来,在她心中,他们竟然都是“千金之子”。 老三心头微动,记起秦瑶光所教导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而老大则想起她说过的话,教他不要在极端情绪下做决定。 燕吉音站得端庄,想着母亲手把手教她如何打赏下人、告诉她“不可让人低瞧了去”,又让邓嬷嬷教她礼仪规矩,还请来两名精通琴棋书画的女夫子。 相处的点点滴滴,都从他们心里悄然浮现。 教导完老五,秦瑶光把他放下来,让他去看南风的伤。 “叔叔对不起。” 小五蹲在地上,看着被府医诊治包扎南风,把一张小脸都皱成了包子,两眼写满愧疚。 他伸手,摸了摸南风放在地上的手,表达着内心的歉意。 南风在暗中照看这五个孩子好几年,对他们熟悉的很。 老五最小,也最可爱。 别看他年纪小,却往往懂事得让人心疼。 南风怎舍得看着他内疚,忙道:“五少爷,是标下学艺不精,才会受伤,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如果换了将军来,定然轻轻松松。 南风从半空中摔下来,后背的挫伤不算什么,主要是落地时,被突出石台给硌了一下,有骨裂的症状。 “南侍卫,老夫给你的外伤药要每日涂抹,能消肿止淤。” 府医起身,道:“还有这个方子,先喝上七日。七日后老夫诊脉后再换。”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老五就托着腮帮子看着他。 紧接着,府医在南风的身体前后都用夹板固定了,道:“必须静养,把骨头养好就可无碍。” 他说一句,老五听一句。 还在府医使用夹板时,用小手前去帮忙。 府医知道如今府里的几位小少爷今非昔比,哪怕担忧他是捣乱,也没有出言制止。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老五虽然是第一次接触,也没有帮上什么大忙,却并没有拖后腿。 另一名侍卫将南风扶起,老五道:“叔叔,是你救了我,就让我替你看药吧!” 他知道自己年纪小,但看药这件事,总是他能做的。 因为起身的动作牵动了伤口,南风口中“嘶”了一声,听见老五的话,便想着要安慰他,脸上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秦瑶光不远不近的看着,心道:你这还不如不笑,过于惊悚了些。 老三走过来,牵起老五的手:“我和五弟一起。” 他知道老五想要弥补过错,又担心南风因为他年纪小而拒绝他,才做出这样的举动。 怕伤了老五的心。 只是,他惜字如金,表现出来就有些冷冰冰的。 幸好南风知道他的性情,点头道:“三少爷,标下并非不放心五少爷。” “那就让我来,好吗?” 老五眨巴着眼睛,望着南风。 南风把手搭在同伴肩上,朝着老五笑道:“好,劳烦五少爷照顾。” 老三牵着老五,跟着南风和府医离开后,院子里渐渐恢复了平静。 打造假山石凳的匠人仍在忙活着,秦瑶光带着人朝学堂里走去。 刚刚外面闹了这么大动静,肖氏都没有出来看一眼。 如今,竟是连样子都不做了? 走进学堂,肖氏上前见礼。 “免了。” 秦瑶光往主位上坐了,老大、老二和燕吉音,分别站在她下首。 “周太太,孩子们的课业如何了?”秦瑶光问。 肖氏忙不迭一一禀了。 自从上回被秦瑶光敲打过,她对孩子们的功课上心不少。 尤其是老五,一个字一个字手把手的教。 这会儿被问起,她应对有度,末了还将几人课业呈上。 见秦瑶光脸上并无不满,肖氏大着胆子道:“殿下,臣妇有一项不情之请,还望殿下恩准。” 第129章 肠子都悔青了 第129章 肠子都悔青了 “既知道是不情之请,”秦瑶光眸色淡淡地望着她,“那就不用说了。” 肖氏一窒。 她想好了许多不同的应对措辞,可没料到,秦瑶光根本连听都不听。 紧接着,秦瑶光问:“二哥儿的《千字文》学完了吗?” 肖氏打起精神回话:“还有大半。” 这才过去几日? 老二就算是神童,要读要认字,还要会背会写,哪里就能这么快了。 秦瑶光“嗯”了一声,道:“你下去吧。” 她只要肖氏替几个孩子开蒙,没想过还要纵着她。 肖氏哪里肯走,支支吾吾半晌。 只是没有得她应允,又不敢贸然说出口。 老二瞥了她一眼,冲着秦瑶光拱手道:“母亲,昨日院里来了一个媳妇子。她走后,周太太就说起好几次,几日后是太傅的寿辰。” 肖氏一听,狂喜道:“对对对,殿下,臣妇也许久未曾去给太傅请安了。” 说着,她看向老二的目光颇为欣慰。 颇有一种“啊我没有白教你这个学生”那种好老师的欣然自得。 老二没有看她,垂目退回原位。 秦瑶光看着肖氏的模样,笑了起来。 没了周清荷,肖氏什么都不是。 怪不得当年肖氏带着原装的周清荷来投奔原主时,被拒之门外呢。 合着,她以为老二是她嘴替,说出原本不被她允许说出来的请求? 太愚蠢了。 “哦,”秦瑶光慢条斯理开口,“原来是太傅的寿辰。你作为未亡人,确实该为夫家尽一份学生的心意。” “殿下说的是。” 肖氏连连点头,喜上眉梢道:“太傅念着旧情,常常让太傅夫人嘱咐臣妇,勿要因为荷儿是女子,就耽误了她的学业呢。” 这是她想了许久,才想出来的脱身法子。 只要能见到太傅夫人,她就告诉对方,她和荷儿被迫分开的事。 太傅夫人一定会替她做主的。 还不到十岁呢,就是在宫里,也没有这么小的孩子,跟亲娘分开的道理。 原本还指望伯远侯夫人的,不过她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肖氏有把握,只要长公主知道了这事,必然不能拒绝她。 不可能连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要了吧? 她这么沾沾自喜地想着,又看了一眼老二,按下心头得意。 荷儿说得对,在这个公主府里,最要紧的是这几个孩子。 只要孩子们喜欢她,还愁讨不到驸马爷的欢心? 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收获。 关键时刻,老二还帮自己说话。 她心里如此高兴,以至于当秦瑶光吩咐邓嬷嬷“替周太太准备一份寿礼,着人送去太傅府上”时,惊愕在当场。 “殿下?” 肖氏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问道:“殿下,这份寿礼,当由臣妇亲自送去才好。” “哦?” 秦瑶光微微扬起的尾调里,有一种让她不敢违逆的威慑。 “你的意思是,以本宫的尊贵,还不如你来得体面?” 这话说得,肖氏哪里敢接? “殿……殿下,臣妇不是这个意思。” 她白着脸,透出和周清荷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我见犹怜。 不愧是亲生母女。 “如此,此事就定下了。” 秦瑶光翘了翘唇角,道:“多亏了你提醒,否则恐太傅那里多想。” 她这句话,说得真心诚意。 肖氏母女在公主府里站稳脚跟后,在京中重点经营了两个人脉——伯远侯夫人和太傅府。 肖氏那个死掉的丈夫,是太傅的得意门生。 过寿这样的大日子,她未曾登门,太傅府那边势必会问上一问的。 秦瑶光虽然不惧,但这种麻烦,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若不是肖氏自爆,她又怎会得知太傅寿辰这种小事? 在京城,每日大小宴席不知道有多少。 太傅是清流,一向不屑于与权贵勋爵往来。 肖氏听了,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就不该主动提起这件事,由着太傅府那里来过问,岂不更好? “行了,你退下吧。” 秦瑶光端起茶杯。 肖氏无奈,只得悻悻然告退。 老二一贯沉静的眉眼里染上几分笑意,道:“母亲,儿子打听了一下,来找周太太的媳妇子是从外院过来的,夫家姓吴。” 有了这个详细消息,找起人来就十分容易。 秦瑶光笑了,道:“好,此事就交给你来办。” “替我传话给曾管家,找到人后,按背主责罚。或逐或卖,交由刑院任女史定罪。” 身为公主府里的下人,替肖氏办事传话。 既然被她知道,又如何会轻轻揭过。 在她穿来的第一日,秦瑶光就知道这公主府里的下人派系众多、盘根错节。 经过她这些日子的整治,也不能说就铁板一块了。 不过,秦瑶光并不打算在下人身上耗费太多精力。 就像她管着一千多人时,也不可能逐一过问,保证每个人都忠心耿耿。 没那个必要。 拉拢一批、震慑一批。 再看见一个向着肖氏母女的,就责罚一个。 上位者,最重要的是释放出信号。 奖赏什么、责罚什么。 让老二去做,是知道他的能力,同时培养他在下人面前的威信。 她答应了让老二来管逐风院,这件事也和逐风院有关。 “是,母亲。” 老二恭敬应下,提出建议道:“母亲,可否由刑院张贴出罪状,通告全府?不识字的,就由各院管事逐一告知。” “好主意。” 秦瑶光颔首应了。 杀鸡儆猴、枭首示众。 两人商议时,老大听得一头雾水。 不明白好好的,怎么就扯到了刑院? 燕吉音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见两人议定,燕吉音上前一步,道:“母亲,您既是来了,不如就在逐风院里用晚膳?” 按常例,她在放学后返回华沐堂习琴棋书画,和秦瑶光一起用晚饭。 再那之后,老大才会来请安。 她心里知道,其实大家都想和母亲一块儿吃饭。 闻言,老大忙道:“母亲,儿子中午还去厨房里看了,有一缸新鲜的小鲫鱼,厨娘说正好拿来炸了做酥骨鱼。” 老大眼底一片拳拳之意。 站在他们身后的白露蹲身施礼,道:“主子,奴婢新做了桂花饮,还未曾来得及请主子品尝。” 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殷切之色。 第130章 做一个暖锅子 第130章 做一个暖锅子 应着他们的目光,秦瑶光笑道:“好啊,正好我也想尝尝你们逐风院的口味,那就择日不如撞日了。” 燕吉音眼睛一亮,忙道:“女儿这就去厨房看看。” 邓嬷嬷教导她,作为闺阁中的姑娘,不止是礼仪规矩琴棋书画,还需习得女红厨艺和掌家俗务。 她每日要学的东西,比兄弟们多很多。 但一想到母亲的游刃有余,她就不觉得累了。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说着,她吩咐伺候的春杏,让她赶回华沐堂报信,一来为母亲留在逐风院晚膳之事,二来给秦莺秦鹂两位老师请假。 见燕吉音安排得有条理,秦瑶光颇为欣慰。 这几个孩子,果然每一个都很省心。 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将他们导上正途。 眼下看来,收效显着。 就连一直和肖氏母女做交易的老二,如今也不站在她们那一边。 让秦瑶光放心不少。 见燕吉音就要出去,秦瑶光道:“我也去看看。” 五个孩子加上她,足足六个人。 又是冬日。 岂不正好吃火锅? 她得去瞧瞧,厨房里的食材,能不能够做一顿火锅出来。 “儿子也去。” 老大连声音里也透出欣喜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喜欢待在母亲身边,就觉得特别舒服。 老二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遣了捧笔去找老三和老五,让两人在晚膳前回来,自己也跟了上去。 于是乎,秦瑶光打头,后面跟着一连串小尾巴。 谷雨和白露相视一笑,紧紧跟在她身后。 眼下才刚刚酉时,厨房里正在备菜。 一名厨房的粗使婆子端了盆洗菜水出来,正要倒掉,看见长公主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过来,忙不迭放下手中木盆,磕头见礼。 “免礼。” 秦瑶光脚步不停,朝着厨房里走去。 她心里,也存着突击检查的心思。 看看在白露和老二的共同管理下,逐风院如今到底怎样。 厨房,是最能反应一个地方的管理水平。 “殿下金安。” “见过长公主殿下。” “给殿下请安。” 秦瑶光一进来,满屋子正忙活着的人,顿时放下手中活计,纷纷见礼。 “起来吧。” 秦瑶光站定,用目光迅速巡视了室内一圈。 厨房里东西很多,却拾掇得很整齐。 两个主要的大灶台旁,另有一个蒸笼、一个煲汤的灶,调料都用白瓷海碗在一侧盛好,方便随时取用。 靠墙放着两个木头架子,上面的竹筐里放着各种待处理的新鲜蔬果。 紧挨着的架子上,是洗好切好备好的菜,水灵灵甚是喜人。 案板上,还有正切到一半、因她进来而中断的萝卜丝。 另一侧则是红案,负责处理鸡鸭鱼肉等荤菜。 靠着窗,散去腥气。 滚烫的开水冒着热气,里面是褪毛到了一半的鸭。 人多事杂,但有序。 见秦瑶光看着那只褪毛的鸭,负责厨房的管事娘子大着胆子回话:“殿下,奴婢们准备做一道八宝鸭,给少爷们补补身子。” 八宝鸭做法复杂,怪不得这么早就开始准备。 “不错。” 秦瑶光点点头。 白露上前一步,道:“今儿殿下赏脸,在咱们院里用晚膳。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把绝活都亮出来!” 厨房内众人一听,顿时笑逐颜开。 长公主要在院子里吃饭,就意味着,只要伺候好了,就会有额外的赏钱。 有了盼头,这怎能不让她们心生欢喜? 这会儿功夫,秦瑶光已经搜寻了脑中的记忆,大景朝确实没有火锅这种东西存在。 不过,厨房里所备各种食材众多,完全可以做。 “有铜锅吗?” 秦瑶光比划了一下,道:“这么大的。” 管事娘子怔了怔,道:“有是有的,就是……不知道殿下拿来作何用途?” 白露抿唇一笑,问道:“你可是说,用来取暖的炭盆?” “是,是!” 管事娘子忙不迭点头,道:“今年天冷的早,前几日从外院又送了几个新的进来,还没来得及用,都全新的。” 秦瑶光忍住笑,道:“炭盆也行,拿来看看。” 原来,在火锅没有盛行的年代,铜锅只有用来生炭取暖这个用途。 还得是公主府,普通人家多半就用铁盆了。 铜锅很快就被拿来,果然是崭新的,大小很合适。 既是临时起意,就暂时用上一用。 回头再找人做几个专门用来吃火锅的铜锅来。 秦瑶光吩咐道:“今儿,本宫教你们做一个暖锅子。” 管事娘子忙应了:“请殿下指教。” “准备葱姜蒜,把鱼头、羊骨、鸡鸭骨架子先炒了,再用高汤做底熬出一锅鲜味。” 她穿书至今还没发现过辣椒,麻辣火锅肯定是不行了,北方的羊肉锅没问题。 管事娘子一听,就明白过来。 这种熬汤的法子,厨房常用。 “殿下,是不是再加入淮山、红枣、当归、天麻、红参、干贝等,一起熬?”她问。 秦瑶光点点头,道:“可。” 加入这些药材海鲜,汤底会更鲜美、也更有营养。 “把鱼肉羊肉都切成极薄的片,多准备几种肉丸……” 秦瑶光看着盛满食材的竹筐,用手指着道:“这个削皮切片,蛤蜊洗净把沙给吐干净,大虾去掉虾线加入香葱盐调味、捣成泥后加入适量淀粉拌匀备用……” 她一一说着处理的法子,管事娘子虽然不明白她想要做什么,眼神却变得越来越崇拜。 在府里这么多年,怎么从来不知道,殿下竟然是极懂厨艺的? 秦瑶光哪里知道她这些心理活动。 所谓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她都吃了这么多年火锅,基本的火锅食材料理,看也看会了。 论厨艺,她是真不行。 忙都忙死了,哪有那个闲情逸致来琢磨吃的? 不出差不加班的周末,她大多数时候都约着好姐妹们一起吃喝玩乐。 在家时,她就靠点外卖解决。 配套厨具再怎么齐全,最大的作用也是用来煮个方便面、下个饺子。 这会儿,秦瑶光也只是说个法子,至于具体的烹饪,还是放手交给专业人士来解决。 她态度温和,厨娘们也就在一旁补充着。 正热闹呢,小五从门外蹦了进来,欢喜道:“母亲!他们说您要给我们做好吃的!” 第131章 小老虎缺一条小尾巴 第131章 小老虎缺一条小尾巴 秦瑶光回头看去,老五从门口蹦跶进来。 他头上戴着一个虎头帽,两只小老虎的耳朵支棱着,随着他欢快的步伐抖动。 逆着光,活像一只动画片里才有的小老虎。 小老虎很快蹦到了她身前,仰着头,奶声奶气道:“母亲,儿子给侍卫叔叔煎好了药,看着他喝啦!” “母亲母亲,您知道吗,那药方里还有虫子!儿子问了府医叔叔,说那个叫做土鳖虫,竟然可以逐瘀消肿、续筋接骨,是不是好神奇?” 清澈的大眼睛神采飞扬,老五一口气说了好长一串,连着小手一阵比划,跟秦瑶光分享着他刚刚的见闻。 明明连最基础的启蒙教材《百家姓》都学得那么痛苦,如今,他只去了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记得好几种药材的名字和功效。 老三站在他身后,含笑点头。 证明老五说得一点不错。 好孩子,得夸! 不愧是医毒双绝的好苗子。 秦瑶光蹲下身子,伸手把他往跟前一抱,看着他一张跑得红彤彤粉嘟嘟的小脸,“吧唧”就是一口。 老五更开心了,“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家五哥儿就是厉害!” 秦瑶光笑道:“你要是对药材感兴趣,往后放了学,就去府医的院子里做小帮手,好不好哇?” “好好好!” 老五兴奋得手舞足蹈:“不过这几天不行,儿子还得去照顾侍卫叔叔呢!” 是个有情义有责任心的。 秦瑶光点点头,牵着他的手往外走去。 她已经怎么做火锅从头到尾都讲了一遍,接下来就等着吃了。 这么多人都堵在厨房里,她要是不走,厨娘们也不好甩开膀子干活。 于是乎,哗啦啦一群人,簇拥着她出了厨房。 侍女下人们守着规矩,离得她最近的是谷雨白露,往后是二等丫鬟,再后面是跑腿的小丫鬟和干粗活的婆子。 孩子们跟她亲近,大大小小五个,在她身前身后走着,热闹的紧。 老五跟个小麻雀似的,蹦蹦跳跳叽叽喳喳。 完全看不出,就在之前,他受了那么大一场惊吓。 既是要留在逐风院里用晚膳,秦瑶光这会儿也就不走了。 因为是五个孩子,逐风院的结构,和其他院落便有所不同。 这次修缮,白露和老二商量着,根据他们眼下的生活习惯,和将来成人后的需求,重新进行了功能规划。 白墙黛瓦的影壁后,是三间采光极好、南北通透的抱厦。 原是用来会客处置事务之所,如今便将最大的一间改为学堂、左侧那间改为书房、右侧那间则放置琴棋古玩。 抱厦之后,是视野开阔的花园,假山、流水,还有那座秋千架都在其中。 沿着游廊往后走去,才是逐风院的主要起居之所。 中间的正房最大,干脆就作为了五个孩子共同使用的地方,类似于现代的客厅。 左右各有两间厢房,则按年龄排序,从左到右依次为老大、老二、老三、和老五的卧室。 燕吉音跟着秦瑶光住在华沐堂,但在逐风院里仍然保留了她的房间。 因她是女孩,不便和四个男孩同住,就将原来园子里的内书房给拾掇出来,重新布置为闺房。 虽说是内书房,却是一栋有着两层高的小楼。 燕吉音的闺房在二楼,一楼则住着白露。 午休时分,燕吉音就在二楼休息。 至于肖氏,她则住在小楼东侧的耳房里。 趁这个机会,秦瑶光把各处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在心里暗暗点头。 整顿一新的逐风院,很适合孩子们。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立的卧室,又不将他们分开。学习的地方离得近,玩起来也便利。 等到他们大了,各自娶妻后,就会一个接一个的搬离逐风院了。 古代成亲的年纪早,而老大已经十三岁。 别看他们现在还只是孩子,离成亲也不过只有几年光阴。 在正常人家,这已经是相看亲事的年纪。 然而,他们身世不同常人,秦瑶光想着,待燕长青回京后,再交给他去头痛。 想到这里,她莫名有几分伤感。 五个孩子中,老三性情最偏激,心思却最为细腻敏感。 他走上前,把还腻在秦瑶光跟前撒娇的老五抱走,问道:“母亲,您说的暖锅子,可是在宫里吃过?儿子竟是从未听闻。” 老三一向寡言,忽然说了这么一长串,让秦瑶光很是意外。 被他这么一打岔,她却是忘了刚才那些伤感。 秦瑶光微笑回答:“暖锅子的做法,是为母在杂书上看来,却不是宫中的吃法。今儿兴起,就想着试上一试。” 老五被老三抱在膝盖上坐着,却是不安分的扭来扭去。 两人一个可爱、一个清隽,分外养眼。 秦瑶光偏着头,对老三道:“你把五哥儿给转过来。” 众人皆不解。 老三依言,将两手固定在老五的腋下,将他换了个方向:面对自己,背对着秦瑶光和其他人。 秦瑶光笑道:“五哥儿,你老是坐不定,我还以为你背后有条小尾巴呢?” 小尾巴? 老五扭着身体,低头往自己屁股后面看去,还用小手往虚空处捞了捞。 没有啊? 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写满了迷茫。 惹得众人尽皆笑了起来。 白露笑道:“殿下说得是,明儿奴婢就给五少爷做一套小老虎的衣服,正好和帽子配成一套。” “这个法子好。” 秦瑶光无比赞同。 也就只有在老五这样可爱的年纪,才能做这样萌萌哒的装扮。 再大一些,却是不行了。 又热闹了一阵,秦瑶光仔细问了他们在生活上是否还有不便之处,觉着自己活像走入基层视察的领导。 金乌西坠,将院中景物拉出长长的光影。 厨娘身后跟着好几名婆子,端着热气腾腾的铜锅、提着炭炉、捧着各色菜肴,往正房而来。 肖氏躲在廊柱后,看着她们前进的方向,眼神飘忽不定。 片刻后,她终于下定决心,从廊柱后转出,快步追上最后一个端着菜的婆子。 “殿下今儿吃的这是什么?” 肖氏装出一副好奇的神情,问:“这是怎的,连生鱼片都往里送?” 第132章 这么简单的道理 第132章 这么简单的道理 肖氏在逐风院里教孩子们识字,和院子里的下人婆子们,都是混熟了的。 跟周清荷在一块日子久了,她也学到一些收买人心的小手段。 因此,一见是她,婆子便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是殿下新想出来的法子,老婆子在厨房做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呢!” “周太太,您别看这些都是生的,殿下说了,可以直接涮着吃,味道可鲜了。” “生的东西,不会闹肚子?”肖氏问。 “哪能呢?”婆子笑道,“多煮煮不就熟了?” 肖氏露出向往的神情,又颇为遗憾道:“这么好的东西,可惜我们都吃不到。” 眼看快到正房,婆子压低了声音说:“我们是吃不到,您可是教少爷小姐们识字的先生,殿下自然不会亏待周太太的。” 肖氏叹了一口气,目光幽幽的。 看着她们走远,她也不离开,就那么站在原地候着。 等了约莫两炷香的功夫,送菜进去的管事娘子才带着七八个婆子从里面退出来。 肖氏上前,从袖带里拿出一些散碎银子,塞到管事娘子手里,道:“今儿见了这等吃食,我这心里也馋的慌。能不能劳烦各位,替我整治一个?” 管事娘子停住脚步,掀了掀眼皮,道:“殿下说了,暖锅子正是要一大桌人吃才好。周太太一个人,恐是吃不了。” 那些散碎银子摆在她手上,她连眼风都没给一个。 能做到逐风院里的厨房管事,她自然不是愚笨之辈。 肖氏在府里地位大不如前,春棠苑里有管事媳妇因为给周清荷说话,而被罚去喂马。 她可不想步了后尘。 银子固然可亲,但不如长公主的好恶来得重要。 正房里殿下和少爷姑娘们正热热闹闹吃着呢,可没有叫这位以先生自居的周太太。 肖氏忙道:“自然不会让你们麻烦。我一个人是吃不了,厨房剩下的给我弄一锅来就行。” 说着,她又往管事娘子的手上放了一块碎银,约莫有半两左右。 “我在这儿连荷儿也看不见,你就当可怜可怜我。” 肖氏语气卑微,怎么看,怎么楚楚可怜。 后面的婆子看着这些碎银,两眼放光。 送暖锅子去正房,原本用不了这么多人前往。 跟着去,不过是求一个赏赐。 长公主出手大方,她们一个个这会儿心里都美滋滋的。 不过,又有谁会嫌银子多呢? “鲁娘子,”一名婆子道,“你看这确实也不麻烦,要不就给周家太太弄一锅去?” 为了做这个暖锅子,厨房里熬的汤有富余。 鲁娘子原本就打算着,回去后,把多余的食材往汤里先先后后一煮,就是极丰盛的一顿。 自然不如主子吃得那般精致,却也差不了多少。 见众人意动,她也不好抚了她们的意思。 厨房里的人虽说油水不少,能见着真金白银的时候却并不多。 俗话说: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那银子都摆在面前了,要被她给推出去,往后可不好服众。 鲁娘子在心里暗暗啐了这位周太太一口,两手一翻,将银子收入袖袋中,皮笑肉不笑道:“行,周太太且回去候着吧!” 回到厨房,她把肖氏给的碎银子分了,人人有份。 当下,就有婆子上前请示:“鲁娘子,给周太太的暖锅,怎么弄?” 鲁娘子没有回答,手里拿着一把长柄锅铲,站着屋中冷声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今儿这是特例!往后,谁都不许收这位周太太的银钱。” 众人低头挨训,心头却不服。 其中一人嘟囔着:“周太太人好,我们去送饭都会赏十几个铜板,这也不行?” “不行!” 鲁娘子嗤笑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个个的,心里都在打着什么主意。是不是觉得春棠苑的小主子生得好,将来若是有出息了,可以沾沾光?” “我今儿把话撂在这儿,讨好谁,都不如讨好我们殿下!” 她持着锅铲,挨个点过去,道:“你们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除了皇宫,这天底下还有谁比我们家主子更尊贵的?!” 一众婆子听了,脸上露出醒悟之色来,纷纷点头。 是了,这么简单的道理,竟是从来没想过? “她今儿要给银子,我原是不想要的。” 鲁娘子继续道:“谁知道,她会不会作出什么幺蛾子来?回头,若是连累了我们厨房,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恐怕是连差事都保不住。” 她这句话一出,众人立刻觉得怀里揣着的散碎银子,成了烫手的山芋。 “鲁娘子,要不,我们把银子退了?”一人嗫喏着问。 “行了,既是收下,就没有退回去的道理,平白惹了人笑话。” 鲁娘子放下锅铲,指了几个人道:“你们抱个煮茶的炉子去周太太那里,盛一瓦罐汤过去。还有那备好的菜,荤素看着各挑上几个,速速给她送去。” “那……” 众人心头忐忑。 鲁娘子摘下围裙,利索地往手里一叠,道:“我去找白露姑娘。” 一干人等这才放松了心情。 长公主跟前的得力侍女,如今管着逐风院的白露,是她们心里的最靠得住的人。 “鲁娘子,我们把汤做好,等你回来吃啊。” 一名婆子殷切道。 鲁娘子点点头,看了一眼已暗下来的天色,沿着游廊往正房而去。 她想见白露,可白露眼下正在屋内伺候着。 对此,她心知肚明。 特意在这会儿赶来,重要的是态度。 正房里,欢声笑语。 几个孩子头一回吃这种暖锅子,除了熬得白白的浓汤鲜香扑鼻外,这种围在一起、边涮边吃的形式,格外新颖热闹。 能和母亲围坐在一块儿,还可以边吃边聊天,多幸福。 一碗鲜美的汤喝进肚子里,让人从里到外都暖和起来。 “母亲,儿子总算知道,为什么会叫暖锅子了。” 老大把烫好的两片羊肉用公用的长筷子,给夹到秦瑶光的碗里,满脸孺慕之情。 这会儿,守在门口的一个跑腿小丫鬟被鲁娘子叫去,片刻后又重新出现,走到白露身后,拉了拉她的袖子。 白露听完,对谷雨使了个眼色,自己朝门外走去。 第133章 五个孩子,各有不同 第133章 五个孩子,各有不同 到了门边,鲁娘子压着声音,把肖氏找厨房要暖锅一事,老老实实地说了一遍。 末了,她道:“白露姑娘,她毕竟是先生,又说得那般可怜,我便差人给她送了煮茶的炉子和瓦罐去,配了七八个菜,想来是够了。” 白露一顿,淡淡道:“既是都送去了,又来找我作甚?” 小心思被揭穿,鲁娘子忙赔笑道:“姑娘,你也知道的,厨房里忙活的人多,又都是拖家带口的,总得让大家有点奔头。” “你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响,算盘珠子都快蹦天上了!” 白露把脸一沉,语气又轻又快:“合着,好人都让你给做了,就让我来做那坏人不成?” “那位周太太的心思,底下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 她俏脸含霜,用手指着鲁娘子道:“你要是真不知道,这个厨房的管事,也别做了!” 白露向来沉稳,发起怒来却毫不含糊,一句一句棒子似的砸向鲁娘子,将她砸得晕头转向。 “我的好姑娘,你可千万别生气。” 鲁娘子慌了手脚,忙道:“我也是知道不妥,才来求姑娘拿个主意,哪里敢来让你做坏人呢?” 她一阵赌咒发誓:“我已经跟她们都说过了,往后都不许拿周太太的银钱!一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破烂亲戚,主子好心收留她,她恁还不知足!” “行了,我知道了。” 白露转身就走。 鲁娘子忙拉住她,往她手心里塞了一块碎银子,笑道:“还望姑娘多关照些。” 白露脚步一停,转身看着她。 门里洒出来的光照亮了她半个身子,眼神在灯火中,熠熠生辉。 “这一回我帮你,是看在你知道谁是主子的份上。” 她声音疏远:“若是再有下一回,又贪那点眼前的便宜,又不想担责,我可帮不了你!” 白露一番话,把鲁娘子说得面红耳赤,连连应了。 待白露进了门,她才发现那块碎银子还在自己手心里,顿觉臊的慌,忙掩面而去。 门口的一点小响动,秦瑶光望了一眼,见是白露走进来,便不再理会。 老五端着碗,坐在她身边。 原本六个位置安排的好好的,耐不住老五连人带椅子的,越坐越近。 锅里奶白色的汤底沸腾着,在底下银霜炭的加热下,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香气四溢。 新鲜的羊肉片和猪里脊肉片、香菇丸子、熟透了的大虾在锅里翻滚着,还有白生生的豆腐块、翠绿的菠菜……光是看着,就是一种享受。 豌豆苗用筷子夹着,在里面稍微烫一烫就能捞起来,送到口中。 蔬菜特有的清香和着浓汤的鲜美,在味蕾上炸开一道味觉盛宴,令人回味无穷。 秦瑶光惬意地眯着眼睛,几乎想要哼起歌来。 在没有手机的古代,更能静下心来品尝美食,享受温暖的氛围。 所有人中,老二的吃相最为文雅,细嚼慢咽。 在他的碗中,永远有两样菜。 一样凉着,一样吃入口中,如此交替循环。 老大吃得最多。 他力气大,食量也惊人。 旁人喝一碗汤的功夫,他能连肉带汤的,吃上两碗还有余。 秦瑶光不得不让他慢点,就怕他被热汤给烫着。 热气弥漫,老三坐在秦瑶光对面,单手拿着一碗温度适宜的浓汤,正轻轻吹着上方的热气。 他的手指白皙修长,透过升腾的白雾望去,竟有着如同玉石般的质感。 偏偏他周身的气质又清冷得紧,那微微垂着的眼,让他越发有种拒人千里的疏离美感。 老三的冷,衬出燕吉音的暖。 她的唇角噙着笑意,周到的照顾着桌上每一个人。 总是在不经意间记下大家爱吃的菜,再涮好之后,提醒对方仔细烫着舌头。 若仔细看去,在她身上总能找到几分秦瑶光的痕迹。 对一名成长中的少女而言,最让她钦佩的人,自然就成了她的模仿对象。 长公主的威仪、不可方物的明艳,还有万事从容的姿态。 在燕吉音心里,这世间就没有能难倒母亲的事。 最可爱的,自然还是老五。 他看似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却晃着虎头帽,手里抓着一条炸得外焦里嫩的酥骨鱼,正美滋滋地啃着。 鲁娘子的手艺极好,把小鲫鱼的刺都给炸得酥酥的。 一口下去,微焦的鱼皮香气和鱼肉的鲜嫩混在一起,和着鱼刺一起嚼烂,最是适合孩子口味。 老五一边啃着酥骨鱼,眼睛还滴溜溜地盯着锅里一只煮得红彤彤的大虾。 燕吉音见了,用公筷和勺子将那只大虾捞起来,放到他碗里。 “谢谢四姐姐……” 老五见了,欢喜得两条小短腿在椅子下直晃荡,口中含含糊糊地道谢。 秦瑶光吩咐:“去给五哥儿拿个矮凳子来踩着,仔细摔着。” 伺候老五的瑞儿听见,忙不迭地去廊下,取了一条小竹凳进来,搁在老五脚下。 老五这才乖乖把脚踩在凳子上,安安稳稳啃起鱼来。 他是好宝宝,才不会让母亲担心自己呢! 热热闹闹一顿饭,吃了大半个时辰。 加过两次浓汤,把所有备下的菜都一扫而空,众人才心满意足的停下筷子。 老五低头看着自己圆滚滚的小肚皮,有些发愁。 “母亲,您说我肚子里,会不会长出小西瓜来?”他问。 童言童语,让秦瑶光听得稀奇,反问道:“五哥儿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老五仔细想了想,道:“儿子也不知道,是在哪里听说过,可我不想生小西瓜。” 众人尽皆笑了。 秦瑶光忍不住戳了戳他的小脸蛋,道:“你只是吃得太撑,让你三位哥哥陪着你在院子里走几圈,明儿一早起来,你的小西瓜就不见了。” “当真?” 老五眼睛一亮。 秦瑶光一笑,温柔道:“母亲什么时候骗过你。” 天色已晚,她便带着燕吉音,要回转华沐堂。 白露守在门口,将肖氏特意要了暖锅的事,回禀了一番。 秦瑶光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一行人走到院门处,却看见老三候在这里。 秦瑶光有些讶异地问:“没去陪你五弟?” 第134章 清醒得可怕 第134章 清醒得可怕 老三站得如同修竹一般,岩岩若孤松之独立。 秦瑶光却从他几乎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出一丝局促来。 局促? 这是一个跟老三根本不沾边的词。 看出他好像有话要说,秦瑶光吩咐谷雨:“你们和四姐儿先走着,到前面等我。” “三哥儿,怎么了?” 秦瑶光垂眸,温和地问。 老三的童年经历太过惨烈,导致他性情偏执,她那点浅薄的心理学常识,对此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 如今他愿意来找自己,是好事。 不论他想说什么,做一个聆听者,她还是能做到的。 老三垂眸,片刻后从袖袋里摸出来一柄木梳,微微躬身,用双手呈到秦瑶光面前。 “给我的?” 秦瑶光有些不敢相信。 老三点点头,漂亮的唇线有着微微上扬的弧度。 好意外,又好惊喜。 秦瑶光从他手里接过木梳,借着檐下灯笼的光,仔细打量。 木梳是用小叶紫檀做成,散发着淡淡的木质芳香,是一种很清雅的味道。 整柄木梳没有上漆,只用了木料本身的材质,通身包括每一根梳齿,都打磨得足够光滑细腻。 触之温润,那是老三身上残存的体温。 没有精美的雕刻手艺,也没有名贵的装饰,只在梳子手柄处阴刻了流云纹路,线条一直延伸到最末端。 “是你做的吗?好漂亮。” 秦瑶光把木梳握在掌心,眼里的笑意如那春风似的,轻轻柔柔的望着老三。 接触到她的眼神,老三仿佛整个人都被烫了一下,极不自在的转开脸去。 “母亲喜欢就好。” 他轻声说了一句,原地一揖后,转身离开。 看着他走进了院门,秦瑶光把小巧的木梳贴身放好,朝着前方等着她的灯笼走去。 逐风院里,老三快步疾行。 又冷又燥的夜风迎面吹来,他只觉吹得他脸皮发烧。 何止是脸,整个人都快烧起来。 他不愿承认,又不得不承认,在长公主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母爱。 驱使着他,想要亲近她。 夜里的逐风院里很安静,灯火点点,风声沙沙。 老三沿着游廊,快步走回正房。 推开门,就看见老五头上顶着一把铜戒尺,扁着小嘴,正靠墙罚站。 “做什么,为什么罚五弟?” 老三快步走到老五跟前,一张脸陡然变得铁青。 他一伸手,正要拿掉小五头上的铜戒尺,老五自己却出了声。 “三哥,是我不好,该罚。” 老五明明是个小哭包,这会儿的神情却倔强的很,两只大眼睛非常明亮。 “罚什么?” 老三转过身,看着老大问:“你就看着?” 老大不忍心地转过半个身子,没有接他的话。 “五弟还小,没经过事。” 老二走到他跟前,眉眼沉沉地望着老三,道:“我们做哥哥的,得教。” “教什么?” 老三的声音霍然拔高,尾音里带上一丝尖利。 他死死地盯着老二,质问道:“你、我,还有大哥四妹五弟,我们哪一个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还要教什么?” “好不容易才能过上好日子,不就是忘形了些,教什么?” 见哥哥们因为自己吵架,老五不安地开口:“二哥、三哥,我没事。” “你站着。” 老二看了一眼还未熄灭的香,一脸不赞同的对老三道:“正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我们才要好好活着。” “眼下只是罚站,若是没人能接住五弟呢?” 老三满脸都写着不驯:“没人接住,我就给小五当肉垫,包管摔不坏他。” “五弟年纪小,你也小吗?” 老二朝着老三走近一步,逼问道:“倘若我们不在呢?倘若只有他一人呢?” 他的每一个问题后,都藏着一个让人接受不了的后果。 让老三无话可说。 “倘若,”老二语气一顿,又道:“倘若他独自面对危险,还不知道危险的模样?” “你又拿什么保证,你会一直在他身边。” 见老三沉默下去,老二继续道:“哪怕你在,也不一定护得住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老二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一点。 在公主府,五个孩子结伴熬过了最艰难的岁月,但未来的路,他们都要各自面对。 就像如今,燕吉音已经去了华沐堂。 而下一个要离开的人,还不知道是谁。 他能做的,就是在每个人离开前,都不要心存天真的幻想。 “你……” 老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尾有些发红。 他摇摇头,道:“你实在……” 实在是清醒得可怕。 老三没有咽下最后几个字,转身离开。 就当他天真吧,他宁愿相信他们五个人,能做一辈子的兄弟姐妹。 翌日。 秦瑶光起了个大早。 天色才刚蒙蒙亮,她就已经梳妆完毕,换上了进宫的大衣服。 老大前来请安时看见,就不免多问了一句:“母亲,可是要出门?” 秦瑶光点点头,招手让燕吉音过来坐下,道:“我待会儿进宫一趟,若是不在宫中用午膳,很快就回来了。你们安心读书。” 跟两个小的一起吃过早饭,老大和燕吉音回逐风院,秦瑶光则打出长公主的全副仪仗,往皇宫而去。 禧宁宫中,皇太后扶着周嬷嬷的手,在后花园里慢慢散步,朝着水榭而去。 初冬,荷叶凋敝。 举目望去,安静的水面上没有一丝涟漪,枯黄的落叶静静悬浮。 “娘娘,老奴伺候您回去吧,水边风太寒,仔细着凉。” 皇太后将双手扶着栏杆,眼里露出追忆的神色,道:“让本宫再待会儿。” 周嬷嬷眼里闪过忧色,却没有再劝。 正在此时,宫人来禀:“太后娘娘,长公主求见。” “乐阳来了?” 皇太后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点点头道:“我们回去。” 临走前,她一个不经意的抬眸,却看见就在她眼前不远处,一只白色水鸟划过水面,将口中食物带给嗷嗷待哺的雏鸟。 水面上漾开涟漪。 秦瑶光进殿见礼,皇太后睨了她一眼,道:“我们家乐阳如今是出息了,惹出那么大的事,连禧宁宫的门槛都不踏一步。” “母后——” 秦瑶光拉长了声音撒娇,提着裙子到她身边坐下,娇笑道:“儿臣知道,母后定然不会不管我的。” 第135章 (礼物加更)皇室公主的傲气 第135章 (礼物加更)皇室公主的傲气 “能耐。” 皇太后啐了她一口,眼里却是掩不住的慈爱笑意。 秦瑶光倚在皇太后身边,接过侍女手里的美人槌,不轻不重的,替她捶起腿来。 她的手劲拿捏得刚好,皇太后舒服的眯起眼睛,道:“还不错,知道孝顺。淳宁都来了两回了,你这才露面。” 秦瑶光耍起了无赖:“母后此言差矣,儿臣虽然人不在,孝心却跟着淳宁一块儿来了的。” 在长公主府,她是众人的依靠。 在淳宁面前,她是值得信赖的大姐。 只有在禧宁宫,她才可以卸下所有责任,恃宠而骄。 “你啊。” 知道她的心思,皇太后给了她一指头,道:“替淳宁出气这事儿,你做得不错。说吧,这次回来,又想讨什么赏?” 皇太后早就看卢亦不顺眼,碍于那是淳宁小夫妻的事,只要淳宁不说,她也不好跟一个晚辈计较。 就算罚了他又如何? 只要没和离,日子始终是淳宁跟他过。 有秦瑶光出手教训卢亦,却是正好。 至于朝堂,乱就乱吧! 不乱的时候,大司徒一手遮天,还不如乱着。 “难道在母后眼里,儿臣就是那起无事不登三宝殿之人?” 秦瑶光不依不饶:“淳宁送来的内衣可是儿臣的主意,母后穿得可好?” 皇太后失笑,指着她对周嬷嬷道:“瞧瞧这孩子,生就一张不饶人的嘴。本宫才说那么一句,她倒是一长串搁这儿等着我。” “儿臣如此,那都是母后给惯的。” 秦瑶光顺势道:“有娘的孩子是块宝,儿臣就是那宝贝。” “哟,还越发得意上了。” 皇太后嘴里嫌弃,心头却疼爱得不行。 看见长女恢复了在闺阁里的傲气,让她如何不喜? “那内衣穿着委实不错。”皇太后笑着说,“我儿是怎地想出来,那样好的法子?” “儿臣这不是闲来无事嘛,就多琢磨琢磨。” 秦瑶光一句话把此事给带过去,道:“母后,儿臣此来,还真有事要问您。” 皇太后会意,给了周嬷嬷一个眼色。 周嬷嬷带着殿内伺候的宫女们退下,自己守在门口处。 秦瑶光放下手中美人槌,亲手斟了一杯茶,又用手背试了试温度,才端到皇太后跟前。 “母后,宁国公府上,为何会缺了银钱?” 她嗓音轻柔,皇太后听见,却身形巨震。 在她手里的茶水一荡,表面的浮沫都溢了出来,溢得满手都是茶水。 “母后!” 秦瑶光惊呼一声,忙掏出丝帕替她擦拭,又急急问道:“有没有烫着?” 皇太后把茶杯放回桌上,甩了甩袖子上的水珠,说了句“无碍”便看着秦瑶光问:“乐阳,你何来这个想法?” 秦瑶光情知有异,便将她发现汪氏长期从逐风院里拿走五十两的事、还有为了金子给伯远侯府求情,这两件事一并说了。 “他!他们……” 皇太后眼里陡然升起怒火,脱口而出。 话到了口边,却又咽了回去。 “母后,”秦瑶光道,“崔家百年世家,怎会缺了那点银子?儿臣越想越不对,就来寻您问个究竟。” 皇太后一时没有言语,过了好半晌,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汪氏此人目光短浅,不配做我崔家族妇。” 秦瑶光没想到,皇太后最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是,她也觉得汪氏四处哭穷实在不是大家之风,但汪氏作为如今宁国公府上的当家主母,难道是她愿意? 追根问底,还是崔家出了问题。 “母后,您如果知道什么,不妨对儿臣直言。” 秦瑶光不赞成这样避重就轻的回避问题。 皇太后的眼里露出疲态,缓声道:“此事,乐阳就不必问了,本宫自会处置。” 她不愿多言。 这些事情,知道了只会徒增烦忧。 她原以为父母得了教训早已收手,没想到会刻意瞒着她,私底下仍未死心。 将她这个亲生女儿置于何地! 要不是今日乐阳前来,她竟是不知此事。 她心里在滴血。 若再放任不管,疥癣之疾,终有一日会成为心腹大患。 皇太后拿定了主意,转移话题道:“梅园事发,你又如此高调,那些交了赎金的人家都恨透了你。” “谢家吃了个哑巴亏,面上不显,若是有了机会,定然不会让你好过。” 她替秦瑶光分析着眼下局势:“还有那伯远侯府,再怎么落魄,也还是侯府,还有个燕家唯一亲眷的名头在。那些勋贵嘴里说着瞧不上他们,这会儿还不知道怎么议论,议论你如何不顾情面、他们又是如何唇亡齿寒。” “昨儿,在朝堂上,因此事互相弹劾攻讦,上上下下丢了乌纱之人,足足有十余人。” 皇太后目光如电,看着秦瑶光问:“你可会怕?” 以梅园事件为中心,朝野层层震荡。 如今被牵涉进去,落马的官员,只不过是开胃菜。 而事件的起因,正是秦瑶光。 哪怕梅园是淳宁的梅园,挡在她前面的人,却是乐阳长公主。 迎着皇太后的目光,秦瑶光丝毫不惧,傲然道:“若无皇室,何来勋贵?堂堂公主,被卢家那不成器的世家子欺压了去,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让他们记恨,总比在背后笑话的强!” 皇太后气场强大,她也不差。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片刻,皇太后脸上的表情渐渐松了,展颜一笑。 “好!” 她猛地一拍案几,道:“说得好,不愧是本宫和先帝爷的长女。” 皇太后赞赏道:“身在皇室,最不能缺的,就是这股傲气。” 这些年,乐阳过得不好,凶名在外。 皇太后没有斥责她半句。 一来是心疼长女,二来,也是凶名总比怯懦强。 总好过淳宁那般,被卢亦骗得团团转,被人在背地里笑话来得强。 皇太后握着椅子扶手起身,秦瑶光忙搀着她的胳膊。 两人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冬日景致,皇太后徐徐道:“话虽如此,这些日子你最好避上一避。待朝局风波平息,你再回京。” 竟是要支走自己? 秦瑶光相信,有梅园事件的原因,但恐怕还有皇太后不愿意告诉自己的那件事。 第136章 母后,您想做什么? 第136章 母后,您想做什么? “儿臣在京郊有个温泉别院,母后觉得如何?” 秦瑶光试探性地问。 她的目的,是想知道,皇太后是只要她离京呢,还是想让她走得更远? 说实话,要不是身份所限,她根本不想留在京城。 在没穿书前,她就曾想游历祖国的大好河山。 看大漠孤烟直、赏春风又绿江南岸。 身临其境地去感受“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可惜,也只是想想。 就应了“有闲的时候没钱,有钱的时候无闲”的那句话,能成行的时候并不多,终究只去过寥寥几个地方。 离她游历天下的梦想,差了十万八千里。 如今,她有钱有闲,岂不是大好时机? 就要看,能让她走多远了。 皇太后微微沉吟片刻,道:“你说的那个温泉别院,哀家知道。行,就去那里,多带点侍卫。” “母后放心,那些人再怎么心里不满,也不敢动我。” 对此,秦瑶光有信心。 说到底,她并没有触碰到他们的根本利益。 赎金让人肉痛,也没到真割肉的程度。 真到了那个程度的伯远侯府,也在另想他法。 对交了赎金的人家来说,赎金事小、丢人事大。 然而此事原本就是卢亦等人犯错在先,把皇室公主的尊严踩在脚下践踏,未曾治一个“大不敬”罪名就偷着乐吧,哪里还敢动别的心思。 “不行。” 皇太后摇摇头道:“本宫给你一队青衣卫,出京时带上。” 青衣卫? 秦瑶光讶然。 那可是皇太后嫁给先帝时,从崔家精心挑选后、带出来的心腹侍卫,全由女子组成。 每一个人都优中选优,非常宝贵。 现在,竟然要给自己一队? 秦瑶光心里隐约泛起不安来,道:“母后,您到底想做什么?不如,儿臣就不走了,留在京里还能帮上忙。” 皇太后握住她的手,手掌温暖干燥。 “你且好好去,把淳宁带上。” 秦瑶光心头更慌。 除了皇帝,皇太后亲生的,就是她们两个女儿了。 “不用担心本宫。” 皇太后笑了笑,眉眼间依稀可见当年和先帝爷并肩而立的风姿。 “本宫这回,要把陈年脓疮给彻底挤干净。” 她拍了拍秦瑶光的手,道:“你好好的,淳宁好好的,就是帮了为母的大忙。” 别的,无论秦瑶光再怎么打听,皇太后也没有再透露半分。 秦瑶光离开禧宁宫,颇有些心神不宁。 来到宫门处,马车旁候着的谷雨身边,多了一个低眉顺眼的侍女。 她一身应季的宫装,不是那种没地位的小宫女。发髻上的首饰却很简单,只有一支成色驳杂的碧玉簪。 秦瑶光冲她微微点头,道:“上来。” 她扶着谷雨的手上了马车,谷雨紧随其后,那名侍女最后一个上来,随手放下车帘。 马车缓缓行驶。 侍女在马车最中间跪了,双手置于额前,行了个大礼:“罪臣之女翁冬青,见过长公主。” “起来吧,不必多礼。” 马车上狭窄,翁冬青用胳膊撑起上半身,就地坐得笔直。 秦瑶光仔细把她打量了一番。 当年,先帝吐血之后,身体迅速衰弱下去,最后不治身亡。 替先帝诊治的,便是眼前这位女子的爷爷、当年太医院的院判——翁从润。 先帝驾崩后,翁从润自知难有善终,为了保全家人,在太医院留下一封去地底下侍奉先帝的遗书,当夜自缢身亡。 但就算是这样,先帝病逝总要有人负责,在有心人的推动下,翁家就成了那个现成的替罪羊。 还好翁从润死得干脆,遗书在太医院被传阅,内容人尽皆知,留了一个忠心侍主的美名,得以从轻发落。 翁家被抄,下人奴仆尽数被发卖。 一大家子获罪,被判流刑。 彼时,翁冬青年方七岁。 因她太过年幼,翁家托了往日在太医院里积攒下来的人脉,将她充作宫女。 深宫内院,也好过千里跋涉生死未卜。 直至今日。 跪坐在秦瑶光面前的翁冬青,未施脂粉,却自有一种别样丽色。 她是那种耐看的古典美人。 乍一看,并不如何出挑,五官轮廓小巧精致,放在现代属于淡颜系女星。 最吸引人的,是她眉眼间历经风霜的沉静。 那种沉静,和她风华正茂的年纪,是如此矛盾,却又吸引人的视线。 被秦瑶光这样打量着,她的神情也没有丝毫变化。 秦瑶光收回目光,慢声问:“静妃娘娘可有什么话?” 她在书中剧情里知晓翁冬青这个关键人物,并知道她陷落宫中。 和静妃结盟后,秦瑶光便委托静妃寻找。 否则,以她自己的能力,要找到翁冬青不难,却很难掩人耳目。 宫中个个都是人精,秦瑶光不愿惊动他人,尤其是谢皇后。 静妃办成了事,作为盟友,自然会索取报酬。 秦瑶光才有此问。 “回殿下的话,”翁冬青道,“娘娘说,有朝一日,还望殿下保全蒋家上下。” 秦瑶光微怔,轻笑道:“她这笔买卖,倒是做得不错。” 静妃果然是个聪明人。 知道能威胁她地位的,并非谢皇后,而是站在她身后的世家。 她是在皇帝那里得宠不错,可皇帝这张龙椅,谁说就一定不会换人了? 用翁冬青一人,换安国公阖府上下的安稳。 为将来,多备下一条路。 未来的事情,谁又说得清呢? 静妃唯一能肯定的是,长公主比皇帝更可靠。 替秦瑶光找到翁冬青这个人,让两人原本只停留在口头的结盟,变成真正的盟友。 翁冬青眼观鼻鼻观心,对秦瑶光的话,只当听不见。 秦瑶光只觉得她很有意思,往后靠在墨蓝色菱花织锦大迎枕上,姿态慵懒,好似迷人又危险的花豹。 “翁姑娘,那你呢?” 她漫不经心地问:“出了宫,你意欲何为?” 身为长公主,她从皇宫里带走一名看得顺眼的宫女,没有人会在意。 但此刻,翁冬青仍是宫女。 在不确定此人是否可用前,秦瑶光能把她带出宫,也就能将她再次送回去。 和收服邓嬷嬷等人不同,这一次,秦瑶光把主动权交到翁冬青手里。 第137章 菩萨心肠 第137章 菩萨心肠 翁冬青想也不想,原地跪伏下来,再次磕了一个头。 她抬起脸,平静道:“奴婢得殿下援手,方能出宫。一切依殿下心意,绝无二心。” 以她的身份,就算当年时过境迁,不一定有人还记得她,她想要出宫也万分艰难。 宫中每一个人的来历,都登记在册。 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没有任何好处的罪臣之女,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当年,翁家以深陷宫中为代价,保全她一条性命。 翁冬青没想过,她还能有出宫重见天日的这一天。 她并非静妃的宫女,长公主特意委托静妃将她寻到,翁冬青不会天真的以为,对方只是单纯好心。 一个身无长物的宫女能有什么用? 翁冬青想不出,但是,不论长公主想让她做什么,她做就是了。 秦瑶光凝眸看了她片刻,问道:“你有何心愿?” “奴婢……” 翁冬青眼底浮起迷惘之色。 怎么会? 长公主把她从宫中救出来,难道只是为了成全自己? 谷雨见状,温和地笑了笑说:“翁姑娘,我家主子既然问起,你如实回答便是。” 翁冬青交握的双手紧了紧,眼里透出坚定的神色。 “殿下,如果可以,臣女想要奔赴汝阳,与家人团聚。” 汝阳,是翁家人被判流刑之地。 因翁从润自缢求死换来的生机,并未被发配去苦寒或瘴气横生的边疆。 时隔多年,她不再是那个只会成为拖累的小姑娘。 她长大了,可以帮忙了。 不知道父亲的风湿可好些了? 还有从小就在医术上崭露头角的兄长,是否已经成为坐堂看诊的大夫? 和母亲多年未见,她还能不能认出自己? 想到这些,她就像心里揣着一团火,点燃了她平静的双眸。 这是被她暗暗埋在心底,以后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竟然,就这样被轻易的说了出来。 “殿下,奴婢只想见家人一面,立刻就回。” 翁冬青没有忘记,如今,长公主就是她的主子。 她只想要确认家人安危。 秦瑶光却迟迟不语。 她知道剧情,翁冬青的家人根本就没能走到汝阳。 整个翁家,就只剩下翁冬青一个孤女。 可是,看着翁冬青眼里燃起的希冀,又让她怎么说得出口。 斟酌片刻,秦瑶光道:“汝阳距京城路途遥远,你又不知家人在何处落脚。不如,本宫先遣人去查访一二,有消息了你再前往,如何?” 看出她的意图,谷雨补充道:“眼下已是初冬,再有一个月就该下雪了,并非出行的好时机。若在被大雪困在路上,反而不美。” 从京城到汝阳城并无水路,全靠马车。 哪怕一路顺利,单程也要走上一个多月。 翁冬青敛礼道:“奴婢听从殿下安排。” 她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不在乎再多上几个月。 一颗心,慢慢的重新恢复平静。 秦瑶光吩咐谷雨:“回府后你让曾管家去一趟京兆府,查阅当年翁家发配后的卷宗。” 凡是流刑,都由出发地衙门差役负责押送。 抵达目的地后,和当地衙门办完交接手续,差役才返回,将那公文交回衙门存档,才算办完了这趟差事。 这其中,多少人出发、中途病死几人、发生过什么意外,抵达时多少人,由何处接收又如何安置,均有记录。 去京兆府衙查,是最快的法子。 翁冬青再次拜倒:“长公主殿下大恩大德,奴婢铭记于心!” 对她来说难于上青天之事,只消秦瑶光动动嘴就能解决。 但长公主帮她,是情分。 翁冬青并非不知好歹之人。 “起来吧。” 秦瑶光虚虚一扶,道:“你我能主仆一场,就是有缘,自然不会放任你的事不理。” 翁冬青入宫时,秦瑶光已大婚。 后来也曾远远见过几面,更是听见过不少关于这位长公主的传闻。 秦瑶光如此和颜悦色,让她心底很是忐忑。 回到长公主府,秦瑶光吩咐:“你跟着谷雨去找邓嬷嬷,她知道该怎么安置你。” 谷雨应下,带着翁冬青往邓嬷嬷所住的小院而去。 路上,翁冬青好几番欲言又止。 谷雨开解她道:“你既来了,就安心伺候主子。时日久了你就会知道,我们主子最是一副菩萨心肠。” 菩萨心肠? 这可和她在宫中所听见的,大相径庭。 不过,翁冬青自然不会把心头疑虑道出,跟在谷雨身后而去。 华沐堂中,寒露伺候着秦瑶光换下进宫的大衣服,询问道:“殿下,是这会儿摆饭,还是先吃些点心垫一下?” 眼下时间有些尴尬。 还没到用午膳的时间,她又担心主子刚从皇宫回来会饿。 秦瑶光摆摆手道:“不急,去看看厨房里有什么。” 她有些饿了,又不大想吃太干巴巴的东西。 寒露忙打发人去瞧了。 秦瑶光心道:我果然是被养娇了。 厨房的小灶上,常年都备着一些精致的吃食,正是备着主子随时取用的。 不多时,雪莲便端着一屉热气腾腾的鸡油卷踏进房门。 把小蒸笼放好,她拿着盖子退下,笑着说:“厨房里说,昨儿新得了几只从泰和来的乌鸡,便取了腹腔内的黄油来熬了鸡油。” “又把面粉细细地滤了好几次,还有晒干的红枣和枸杞都细细磨成粉,才做出来这么两屉。” “原想着午膳时呈上来的,秋冬时节最为进补。” 雪莲虽是二等丫头,被春分带着在身边跑腿,已不见初见时的怯懦,行事大方、口齿伶俐。 乌鸡是女人的大补之物,再加上枸杞红枣,小小的糕点里,竟如此多讲究。 光是听她这么描述着,秦瑶光就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品尝这道美食了。 鸡油的浓香裹着面粉的麦香,再加上红枣枸杞带来的甘甜,层层香味在口中化开,甜而不腻。 一连吃了好几个,秦瑶光才停了筷子。 春分进来禀道:“殿下,曾管家到了。” 霜降伺候着秦瑶光漱了口,她才道:“让他进来。” 下人收拾了碗筷,曾祥进迈步进门见礼。 秦瑶光道:“叫你来,有两件事交给你去办。” 第138章 孩子们的孝顺 第138章 孩子们的孝顺 “殿下请吩咐!” 曾祥进弯腰拱手,态度极其恭谨。 秦瑶光伸出水葱似的食指,道:“头一件,明儿一早,本宫离京前往温泉别院。今日天黑前,本宫要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这个消息。” 长公主移驾乃是大事。 上至出行仪仗、护卫随从,下至被褥箱笼、饮食香片,林林总总极其芜杂。 要在剩下的大半日内准备好已殊为不易,更遑论还要在短短两三个时辰内散布消息。 曾祥进略作思索,便拱手应道:“是!” 秦瑶光点点头,对他的能力又高看几分。 他要是不假思索就答应,秦瑶光反倒会持保留态度。 “第二件,”秦瑶光再伸出一根手指,“你持本宫名帖去一趟京兆府,找一桩九年前的旧案——查明当年翁院判的家人被流放至何地。” 语气一顿,她又补充道:“不要让人知道你的真实目的。” 秦瑶光担心被人知晓后,会打草惊蛇。 尤其是她今日刚把翁冬青给接出宫。 又要查明去向、又不能让人知晓,这件事并不容易。 曾祥进仔细想了想,道:“奴才就说,奉了殿下的命令查一桩陈年逃奴案。奴才多带两人去守着门口,具体查了什么,当无人能知。” 这个借口找得不错,秦瑶光当即表示认可。 曾管事离去后,谷雨带着小丫鬟们摆了午膳。 因之前吃过几个鸡油卷,这顿饭秦瑶光吃完还剩下大半,便把几道没动过的菜赏了在跟前伺候的人。 寒露点了安息香,谷雨放下床上幔帐,正要伺候秦瑶光午睡。 邓嬷嬷来了,替她拆掉发髻,用老三送的那柄小叶紫檀木梳一下一下的梳着她的长发。 “主子这头长发养的可真好。” 邓嬷嬷笑着说:“自打得了宫里的方子,四姑娘的头发一日好过一日。不过,若是想要养出主子这样的好头发,至少还得花上大半年的功夫。” 秦瑶光笑道:“又何止头发,姑娘家的身子哪哪都该好好养着。” 燕吉音是燕家大哥的血脉,就冲着燕家满门忠烈的份上,也该优待于她。 放下手中木梳,邓嬷嬷赞道:“三哥儿看起来是个不好相与的,没想到还能有这般巧手,又孝顺。” 想到别扭又傲娇的老三,秦瑶光不禁笑了起来。 他的表达方式,总是那么与众不同。 她感慨道:“逐风院的几个孩子都是好的,劳烦嬷嬷多上上心。” 邓嬷嬷应道:“老奴怎敢受得起主子的‘劳烦’二字?待驸马爷回了京,看见几个孩子,想必也会开怀。” 她一心替主子打算。 想着夫妻两人十年未见,就算曾经有些感情,也都淡了去。 而哪怕是外室庶子,主子照顾得好,就是两人之间最好的感情纽带。 她哪里知道,秦瑶光存了要跟燕长青和离的心思。 梳完秦瑶光的一头长发,邓嬷嬷替她按摩起头顶的穴位来。 手指力道刚好适中,不轻不重。 从耳下的翳风、上下两关,一直往上。经过太阳穴、头维,直到百会穴。 穴位处传来酸涩的胀痛感,按了两周之后,秦瑶光感觉整个头都轻松不少。 邓嬷嬷这份指上的手艺,若是到了现代,开个古法推拿按摩店,生意定然好极了。 按摩结束,秦瑶光便有了困倦之意。 邓嬷嬷扶着她到床上歇了,轻手轻脚地退下去。 她还有事未禀,不过,这些事却不合适在主子睡前说。 一切以主子的休息要紧。 美美地睡了一觉,秦瑶光在一阵袅袅茶香中醒来。 谷雨伺候着她起身,抿唇笑道:“殿下,是四姑娘来了。说是新学了茶艺,要给您煮一壶茶。” 秦瑶光刚醒,嗓音中带着慵懒的哑意,低低地笑了一声,道:“是个有孝心的。” 站在门口的小丫鬟打了帘子,邓嬷嬷进来,笑着补充道:“说是少爷姑娘们都学得不错,学堂里只留了二少爷继续习《千字文》,五少爷写大字,其余三个就都放了。” 原来是得了半日闲暇。 燕吉音这孩子,得了假也不去玩闹。 除了老二,就数她学得最多、也最刻苦,妥妥的学霸专业户。 只是那肖氏,又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好端端的放半日假。 秦瑶光半点不信,她是为了孩子们好。 净了面,秦瑶光扶着谷雨的手站起来,问道:“嬷嬷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殿下。” 邓嬷嬷笑容慈和,道:“今儿上午,老奴按殿下的吩咐,请了太医来替几个孩子和殿下要用的人,都诊了脉。” 论礼,明面上这五个孩子都是庶子,不够资格请太医。 只是他们经受过长期虐待,秦瑶光不放心。 还有新入府的秦莺秦鹂、以及苏迪雅,秦瑶光恐她们身有隐疾而不自知,先做个入职体检。 并非歧视她们的出身,而是以她们的经历,不会有人真正关心货物的身体健康。 比起府医,太医的医术更加高明可靠。 秦瑶光干脆让邓嬷嬷去请了太医来,一口气全都给看了。 “结果如何?”秦瑶光问。 “少爷小姐们的身子和府医诊断无差,太医此来调了下方子,照常调理即可。” 邓嬷嬷道:“秦莺秦鹂的身子骨过于瘦弱,需好好养着,当可无碍。” 两人是扬州瘦马出身,讲究的就是一个纤弱婀娜、弱不胜衣的美态。 好在两人被秦瑶光救出时还是处子之身,并未遭受粗暴对待,只要养养就能跟正常人无异。 “苏迪雅呢?” 秦瑶光这么问,便知道她或许会不大好,要不然邓嬷嬷也不会留到最后一个说。 “她……” 邓嬷嬷眼里露出同情之色,道:“太医诊了,有带下倒经子淋之症,且失了生育能力。” 秦瑶光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听不懂中医的专业名词,却知道带下指的就是妇科病。 这么说来,苏迪雅有不止一种妇科病,还不能生育? 这里可是古代。 生育能力对一个女人来讲,有多重要不言而喻。 那些年,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难得的是,苏迪雅饱受疾病折磨,仍能自强。 这份毅力就让人钦佩。 “她自己知道吗?”秦瑶光问。 第139章 知音难觅 第139章 知音难觅 “原本,太医把老奴叫了出去,才说了苏娘子的不育之症。” 邓嬷嬷道:“不曾想,老奴拿着方子进去时,她就在门边,都听到了。” 看来古今的医生都是一样的妙手仁心,会尽量考虑患者心情。 “殿下万勿担心,苏娘子是个洒脱刚毅的性子。” 邓嬷嬷道:“老奴还未说话,她先说了,不能生育也无妨,她不愿让孩子来到这个世间受苦。” 是个足够清醒的,不枉为她耗费一场心思。 梳洗完毕,秦瑶光来到外间。 燕吉音从茶案后起身,端了一杯茶呈上。 她的皮肤底子好,白皙细腻。 养了这些日子成效显着,纤纤玉指托着青玉茶盏,两相映衬之下,格外赏心悦目。 只不过,她所煮的茶,是依古礼所烹而来。 大景朝的茶饮习惯和现代别无二致,有绿茶红茶白茶之分,或者干脆是时令鲜花晒干后,依药性入茶。 都是清茶。 就秦瑶光个人喜好而言,更喜各种天然得来的花茶。 这个时代没有农药,长公主府的园子里花木众多,都是下人们手工采花制茶,香味芬芳自然。 古礼就不一样了。 过程繁复不提,就味道来说,实在有些挑战极限。 简单概括,是先把茶叶碾成碎末,制成茶团。 煮茶时,再把茶捣碎,加入葱、姜、桔子皮、薄荷、枣和盐等调料一起煎煮。 茶香和几种香料的味道混在一起,尤其是薄荷香特别突出,闻起来就清新爽利。 只是这茶一入口,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秦瑶光做好心理建设抿了一口,比预期中能入口,但也就只能入口了。 喝惯了清茶的她,实在不能理解,为何古人如此重口味,要用烹饪菜肴的方式,来烹茶。 偏偏这个法子还着书立传,被士大夫阶层所追捧。 一直传到大景朝,成为风雅生活的象征。 普通人家里,根本没条件去学,更无人会煮。 为了不让燕吉音失望,秦瑶光又喝了一小口,点点头道:“四姐儿学什么都快,这道茶煮得极好。” 燕吉音却捕捉到她眼底那一闪而逝的为难,笑道:“母亲不用安慰女儿。” 被她看穿,秦瑶光干脆把话说开,道:“不是你煮得不好,是为母不喜这古法煮出来的茶。” 啊,不喜欢就不喜欢。 装什么装? 秦瑶光心里暗自腹诽:我就不信,那些个推崇古法煮茶的人里面,全都是真情实感喜欢的。 比起清茶来,这种煮茶的方式完全破坏了茶叶原有的茶香,实实在在是黑暗料理。 燕吉音偷偷吐了吐舌头,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母亲,女儿也不喜欢。” 闻言,秦瑶光顿时大笑起来。 两人相视而笑,有种觅得知音的快意。 让春桃春杏二人撤去茶具,燕吉音净了手,重新给秦瑶光煮了一壶以玉兰花为主、加入薄荷、蜂蜜的花茶。 茶汤清冽,入口甘甜。 秦瑶光捧着慢慢品了几口,问她道:“为何只留下二哥儿和五哥儿在学堂?” 燕吉音摇摇头,道:“女儿不知。” 她补充道:“今儿一早,周太太就说有些闹肚子。午时请了府医来诊脉,说有泄泻之症。后来,就说我们学的好,放上半日假。” 这个肖氏,果然不安分。 一会儿拉肚子、一会儿又说学的好放假,前后矛盾。 她不想早些回春棠苑了? 秦瑶光懒得再猜她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转而问起老大和老三来。 燕吉音道:“大哥去了外院的演武场,三哥也跟着去了。” 秦瑶光这才记起,在长公主府的外院,有一个设备齐全、宽阔得可以跑马的演武场。 燕长青是武将。 当年,先帝赐婚赐得太急,而原先准备的长公主府并未有与燕长青身份相匹配的外院。 皇太后干脆动用私库,将公主府旁紧邻的两三条巷子全部买下来,拆墙重建充作外院。命工部日夜赶工,赶在大婚之日前完成。 要不是今日事忙,秦瑶光也想去演武场瞧瞧。 想了想,她对燕吉音道:“你多带几个人,让厨房拿些糕点吃食过去。眼下天冷,仔细瞧着别着凉了。” “好。” 燕吉音柔柔地应了,又有些小心翼翼地问:“母亲,女儿见到下人在收拾行李,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母亲明儿要去温泉别院。” 秦瑶光“嗯”了一声,问:“怎么了?” “母亲,我们能去吗?” 燕吉音问出她从听到消息时,就开始担心的事。 一开始她就想问了,直到要离开,才心怀忐忑地问出口。 秦瑶光明显一怔。 在她的角度,既然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那必然是要将五个孩子带在身边的。 她压根就没考虑过,要把他们留在京城。 却忘记了,经历过虐待的五个孩子,心思比普通孩子都更敏感。 回过神来后,秦瑶光看着燕吉音,柔声道歉:“是母亲不好,没有让人先告诉你们。” 她伸手整理了一下燕吉音的衣襟,道:“当然是都要去了。要去住上一段时日,你们想不去都不成。” 秦瑶光说得明明白白,燕吉音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她脆生生地应道:“谢谢母亲!女儿知道了,这就去叫大哥三哥,回院子里收拾行李。” 看着她脚步轻盈得好似飞燕般雀跃跑远,秦瑶光心情大好。 孩子们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明明白白。 真好。 喝着燕吉音泡的茶,春分端着一个描金漆松鹤纹的紫檀木匣子进来。 她蹲身见礼,回禀道:“殿下,皇后娘娘的回礼到了。” 上午进宫,秦瑶光不止是去禧宁宫,还让谷雨将周清荷抄写的六十本《心经》都送去了凤阳宫。 说了要替皇后娘娘祈福,就一本都不能少。 哪怕谢皇后并不在意此事,事情本身也不重要。 但皇家无小事。 秦瑶光已让曾祥进把她明日离京的消息散布出去,没想到,反应最快的竟然是谢皇后。 若是错过今日,就得等秦瑶光回京之后再送回礼。 对世家出身、颇为自衿的谢皇后而言,绝不允许自己如此失仪。 秦瑶光简单一试,就试出来,在大景朝,谢大司徒才是手眼通天第一人。 第140章 秋日山水 第140章 秋日山水图 春分打开紫檀木匣,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金镶玉菱纹臂钏,绕了几圈的顶端巧妙的和丹顶鹤头部衔接在一起,红宝石色泽醉人。 在黑色丝绒底上,光耀夺目。 “皇后娘娘可有别的话?”秦瑶光问。 春分摇摇头道:“没有。” 就价值而言,六十本薄薄的手抄《心经》,怎抵得上这样一支做工精美价值贵重的臂钏。 可要从开光祈福的意义上来讲,皇后娘娘身体健康的价值,无法衡量。 谢皇后,是个讲究人啊。 秦瑶光心道:这份回礼,她就回几支绢花、或者宫中的糕点,都是极妥当的。 偏偏她回了一个昂贵的。 秦瑶光在揣测着谢皇后的心理:不能丢了谢家的脸、和身为皇后的体面;在两种选择中,选最让人挑不出错的那一个。 谢皇后,是一位极要强的女人。 秦瑶光拿起臂钏仔细打量,果然在末端看见一个宫中的印记。 把臂钏放回匣子里,秦瑶光道:“把它拿去春棠苑给周姑娘,告诉她抄写《心经》有功,是皇后娘娘的赏赐。” 谢皇后既然没有指明,她乐得拿去做个顺水人情。 横竖是宫中之物,周清荷拿去也只能干瞪眼,没办法变成银钱来使。 哪怕她急眼了想要变卖,满京城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当铺敢收。 春分应了,捧着木匣子正要退下。 秦瑶光又道:“让周姑娘收拾行装,明日一早,和我们出发去温泉别院。” 肖氏既然称病,不管她是真病假病,就让她留在公主府内。 她把周清荷带走。 周清荷年纪小,许多事情都要借肖氏的手。 这母女二人,必须得分开。 春分刚离开一会儿,雪莲来报:“殿下,淳宁公主府上有人来报信,殿下的仪仗正在往咱们府上来。” 秦瑶光开怀一笑:“速速把淳宁爱吃爱喝的都备上。” 这个妹妹如今已是养亲了,不用她差人去,自己就会上门。 雪莲刚走,又有小丫鬟来报:“殿下,伯远侯求见。” 秦瑶光知道他听见风声后必定会跑这一趟,没想着要为难他,立刻吩咐:“让他去明光堂候着,本宫随后就到。” 长公主府上的茶水不错,伯远侯已多时未曾喝过如此地道的六安瓜片。 可惜他此刻满心焦灼,哪有这等品茗的心思? 如果只是幼子也就算了,正好借机让他在宗正寺的大狱中吃吃苦头,改了那胡乱厮混的性子才好。 然而,就连夫人都被关进去了! 托了宁国公府来求情,没想到长公主连母族的面子都不肯给。 作为伯远侯,他简直没脸见人。 没奈何,一听见长公主明日离京的消息,他只好立刻赶来。 坐在椅子上,他不住地往门口看去。 要不是在长公主府上不敢放肆,他早就急得在屋里来回踱步了。 “长公主到——” 听到外面的通报声,伯远侯立刻起身,面对门口进来的人,进行大礼参拜。 “起来吧。” 秦瑶光淡淡的声音传来,听得伯远侯心头直犯怵。 他跪伏在原地,诚惶诚恐道:“微臣有罪,不敢起。” “哦?” 秦瑶光好整以暇地问:“那你说说,何罪之有?” “微臣治家不严,养子不教,乃第一桩罪过;未能约束内子,导致她冲撞长公主殿下,乃第二桩。” 伯远侯认罪态度诚恳,又道:“连接犯错之后,微臣没有反思罪过,反而心存侥幸,妄图求情让殿下开恩,此为第三桩。” 别的不提,眼前的伯远侯在认错态度上就值得肯定。 远强于侯夫人。 这样的伯远侯,又为何事事让侯夫人出头? 秦瑶光收敛心神,问道:“既是桩桩件件都清楚,侯爷此来,又是为何?” 伯远侯拱手道:“微臣此番前来,一来向殿下认罪;二来,求殿下恩典,赦免内子冲撞之罪,恩准她出狱。” 从头到尾,他没有提董浩远半个字,只替侯夫人求情。 秦瑶光品了一口茶,道:“侯爷起来回话。” 伯远侯这才起身,让下人呈上一张礼单。 他苦笑道:“殿下,并非微臣心意不诚,实在是家底不够。年末的租子还没交上来,几间铺子只是惨淡经营罢了,凑不齐一百两黄金。” 春分将礼单展开让秦瑶光过目,还是上次汪氏带来的那份礼单。 一模一样,连上面的墨点痕迹都一样。 秦瑶光不着痕迹地看了伯远侯一眼,心道:伯远侯府都穷到这个地步了?连一张礼单的笔墨都要节省着用。 伯远侯从下人手里接过来一个长条状盒子,躬身双手呈上。 “这幅《秋日山水图》给殿下赔罪。”他道,“若殿下开恩,且容微臣明年补上不足的金额。” 秦瑶光心头一动。 秋日山水图? 难道是,藏有前朝宝藏的那幅图? 前朝末年,因宦官专权倒行逆施,各路英雄豪杰纷纷揭竿而起。 秦家就是其中一支。 前朝覆灭得太快,从起义伊始到秦太祖攻占京城,只用了区区二十余年。 但秦太祖率军进了皇城后,在败君私库中除了一些陈旧古玩字画外,奇珍异宝全无踪影。 审了几个人,都说是打仗打到后来,把私库里的珍宝全都拿去变卖了充作军资。 秦太祖半信半疑,但确实私库中确实没钱,只好把皇城翻了个底朝天,用以犒赏三军。 在原书中,这笔财宝就藏着前朝宫廷画师留下来的这张《秋日山水图》中。 后续剧情里,围绕这张图,好几方展开了一场激烈争夺。 最后被周清荷渔翁得利,收入囊中。 又凭借此图中的宝藏,周清荷利用老二、假意交好四皇子,最后扶了最听她话的那位皇子登基。 没想到,这幅图竟然一开始,在伯远侯府? 谁敢相信,勋贵中最落魄的伯远侯府,还藏着这样的宝贝。 秦瑶光稳住心神,微微颔首。 春分上前,接过伯远侯手里的盒子,和旁边侍立的寒露一起,将这幅山水横卷徐徐展开。 画卷中,是前朝败君携臣子秋猎时的场景。 山河大川、华盖如亭,飞鹰走狗、甲光向日,一派盛世气象。 只是这画功,少了灵动之美,流于画匠之技艺。 这一点,伯远侯自己也知道,神情便有些讪讪然。 第141章 以绝后患 第141章 以绝后患 伯远侯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道:“殿下,不瞒您说,侯府实在拿不出什么好东西。” 从开国至今,伯远侯是一代不如一代。 先祖是跟着秦太祖打天下的将军,有军功傍身,又手握实权,一门显赫。 如今,已经好几代没什么正经差事了。 就靠那点朝廷发的禄米和一些田产铺子,要养活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在外还得撑着侯府的体面。 如果可以,他堂堂大男人,怎么到长公主面前哭穷。 《秋日山水图》是他翻遍了家底,唯一还能拿出手、勉强称得上古董的东西。 至于来历,伯远侯并不清楚。 既是前朝画师所作,想来是秦太祖在攻下皇城时,论功行赏赐给先祖的吧! 一幅无名画作,画功也不算高超。 他拿出来充作利息,自己都觉得脸上臊得慌。 秦瑶光从画卷上收回视线,激动得心跳加速、口干舌燥。 她悄悄吸了一口气,强压下胸中奔腾的情绪,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 然而,她把情绪压抑得太过,眉眼都染上冷凝之色。 秦瑶光生得美艳,笑起来如灼灼如夏日盛光,不笑时却冷艳高傲,自带威慑气场。 见到她眉间厉色,伯远侯吓得手足冰冷。 完了! 好不容易才见到长公主,她的态度也有所松动。 这幅图一献,定然又觉得自己在敷衍。 怎么办怎么办? 伯远侯两股战战,用手扶住膝盖才没有再次跪下去。 不能跪,跪了不就坐实了敷衍吗? 正当他心里百转千回、急急想着对策之际,秦瑶光终于控制住情绪,徐徐开口。 “既然是伯远侯亲口说了,本宫就信你一回。” 这句话落在伯远侯耳中,无异于天籁之音。 “殿下大恩大德,微臣没齿难忘!” 伯远侯作了一个长揖,在心里感激涕零。 秦瑶光浅浅地抿了一口茶水,滋润着自己干涸的唇舌,缓缓道:“侯爷若能答应本宫一个条件,剩下的赎金,本宫就当收到了,再不追究。” “当真?” 伯远侯大喜过望,这两个字不经脑子的蹦出口。 那可是一百两黄金! 如今的伯远侯府撑死了能凑出二十两,那是当初他托宁国公府来说情时,谈好的价格。 但就是这二十两,也是以勒紧裤腰带过年为代价的。 若是长公主执意要追究剩下的八十两,侯府哪怕变卖部分家产、发卖家奴,也要过上好几年紧巴巴的日子。 眼下,长公主说要全免了?! 他也不想激动啊,可是控制不住自己啊。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怎么能质疑长公主呢? 这当口,自然是赶紧就坡下驴,把她说出口的话给坐实了。 伯远侯猛地一掐大腿,急急拱手道:“殿下请吩咐!微臣万死不辞!” 他太着急,以至于言辞都失了分寸。 秦瑶光掩口笑道:“侯爷不必如此,本宫的条件很简单,不会让你难做。” 伯远侯这才缓过神来,只觉脸皮发烧:“还请殿下明示。” 秦瑶光收敛了笑意,肃然道:“诚如侯爷所言,治家不严,乃是祸端根源。” “驸马的想法与本宫一致,都盼着尊夫人和五少爷在宗正寺大狱中走过一遭后,知国法、识大体。从今往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万勿到了本宫跟前,使驸马忧心。” 翻译一下:管好你的老婆儿子,莫挨老子! 伯远候夫人不是总拿着她是燕长青的姨母来说事吗? 这一回,秦瑶光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驸马和她的想法是一致的。 不用理会燕长青还在回京路上这种细枝末节,董浩远钻狗洞跑回去后,就是燕长青派回京的先遣官呼延进去捉拿归案。 没有燕长青的授意,呼延进区区从五品小官,怎敢进侯府撒野。 活生生的事实就摆在面前,由不得伯远侯不信。 伯远侯显然听明白了。 想到呼延进闯入侯府后宅拿人那一幕,他仍心有余悸。 “殿下!” 他高声道:“微臣给您保证,定然会好生约束,往后绝不会让您操心微臣家事。” 要是再来这么一遭,侯府可经不起! 说着,他给下人递了个眼色。 下人见状,忙恭恭敬敬地将银匣子奉上。 无论如何,这二十两在长公主跟前过了明路的黄金,他可不敢赖。 寒露接过来打开盖子,捧到秦瑶光跟前。 说是二十两黄金,银匣子里半点金光也欠奉,有几锭十两的完整银元宝,其余大小不一,甚至还有散碎银两。 勉强凑够两百两银子。 秦瑶光扫了一眼,便点点头。 不管伯远侯是故意用这个法子来卖惨、还是他真惨,他必然不敢糊弄自己。 得了《秋日山水图》,除了免去剩下的八十两黄金外,秦瑶光其余一切照旧。 否则,表现得太过异常,反而会节外生枝。 见她收下,伯远侯喜形于色,道:“殿下,听说您明日就要离京,宗正寺那边……您看?” 秦瑶光微微一笑,吩咐春分:“你陪侯爷走一趟,到外院找曾管事,让他差人拿本宫的名帖去一趟宗正寺。” 看了一眼连大气都不敢出的伯远侯一眼,她继续道:“就说本宫说了,赎金已交清,即刻放人、不得有误。” 伯远侯的一颗心这才落到肚子里,又期期艾艾道:“殿下,那逾期的板子……” 他可没忘了这一茬。 人的欲望总是贪婪的。 在秦瑶光答应放人之前,他只盼着妻儿能回家就行,欠下的债慢慢还。 放了人,免了债,又想着趁热打铁,让儿子少受点罪。 “哦?” 秦瑶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侯爷,既有前例,规矩不可废啊。要不然,之前那些挨了板子的人家,岂不是心头不忿?” 伯远侯连连称是,厚着脸皮道:“殿下说得是,您就看在驸马爷的情分上……” 见他把燕长青搬出来,秦瑶光把脸一沉,喝问道:“驸马?侯爷是说,本宫那位十年未曾见过的丈夫?!” 她今日便要让伯远侯知道,妄图用燕长青来拿捏她,是一件多么错误的决定。 要从根源上,断绝了伯远侯上上下下的念想! 以绝后患。 第142章 青铜鎏金令符 第142章 青铜鎏金令符 伯远侯没想到,长公主翻脸比翻书还快。 嗫喏了片刻,搜肠刮肚,他也找不到合适的应对之法。 无他,秦瑶光所言皆是事实。 不论换了谁来,在大婚当日夫君就离家,足足十年没见过面,也不可能有什么夫妻情分。 可伯远侯想不通,为何之前夫人都能打着驸马的名号,从长公主府里得了钱财回去? 换了他,怎地就不行了? “春分。” 秦瑶光淡淡吩咐:“前院不必去了。” 伯远侯一听,立刻慌了神,舌头打结道:“殿,殿下……都是微臣糊涂,才给想岔了,都是微臣的错……” “望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当微臣没说过!” 他汗出如浆,整个人都在发抖。 东西都送出去了,断没有要回来的道理。 若是长公主当真翻脸不认人,他就是人财两空! 秦瑶光只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伯远侯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殿下,殿下!微臣知罪!望殿下开恩。” 他只一个劲的认罪,别的多一句也不敢再说。 就怕说多错多。 秦瑶光晾了他片刻,才慢条斯理地问:“既是知罪,你可知犯了什么罪?” 伯远侯伏在地上,把前前后后都想了一遍,突然福至心灵。 “殿下,是微臣僭越,吃了熊心豹子胆在殿下家事上多嘴,不自量力。”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是他说了那句“看在驸马爷的情分上”,长公主才勃然大怒。 哪怕燕长青的确是侯夫人的外甥,天家的事,哪里又能随意攀交情呢? 秦瑶光面色稍霁,缓声道:“你且记住今日所言,不得坏了规矩。” 伯远侯明白过来。 长公主的意思,是两家只论君臣、不论亲戚。 莫要仗着那点驸马的亲戚情分来烦她,她也不想看见伯远侯这家子人。 这么一想,心里就凉了半截。 “微臣,明白了!” 他跪在地上拱手,一脸沉重。 “起来吧。” 秦瑶光吩咐了一句“本宫就让春分跟着你去办事”后,便先行离了座,扶着寒露的手,婀娜而去。 听见她的脚步声走远,伯远侯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抹了一把额头冷汗。 最后能求得长公主松口已是万幸,他哪里还敢提那逾期杖责之事。 出了明光堂,秦瑶光吩咐寒露:“将那幅山水图放到本宫作画的书案上,瞧着秋景画的还算不错。” “把那箱子书开了,话本子都带去别院,其余的送去逐风院。” 这些书对目前的五个孩子来说,太过深奥。 但没关系,他们总有能看得懂的一天。 寒露应了,询问道:“那礼单上剩下的东西,就让霜降姐姐清点入库吗?” 秦瑶光“嗯”了一声,道:“若是不易存放之物,就让她做主分一分,回头跟我说一声就成。” 她只负责大方向,小事就直接放权。 寒露领命而去,秦瑶光则加快脚步往垂花门而去。 她心里惦记着淳宁。 估摸着,这会儿功夫过去,淳宁该到了。 果然,她在距离垂花门不远处的花榭中略等了一小会儿,就听见一阵银铃声由远及近。 秦瑶光起身望去,淳宁踏着轻盈的脚步出现。 看起来,这几日她过得委实不错。 看见了秦瑶光的身影,淳宁提着裙子跑了起来,在她皓腕上戴着的那一串银铃,响得越发急了,叮叮咚咚。 “慢一点。” 秦瑶光笑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 说话间,淳宁已经跑到她跟前,正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只跑了这么短的距离,她竟是唇色发白,用手捂住心口处呼吸急促。 秦瑶光忙上前,用手一下又一下的抚着她的脊背,柔声哄道:“不急,来听我的口令,慢慢呼吸。” “呼——” “吸——” 刚开始淳宁还不明白她的意思,在她重复几次、又示范之后,淳宁才跟着她的节奏,重新调整好呼吸。 秦瑶光这才放下心来。 多亏自己在现代学过瑜伽,别的不敢轻易练,基本的呼吸不会忘记。 要不然,万一淳宁当真晕过去,这里又不可能有什么救护车。 看着淳宁的脸色逐渐恢复红润,秦瑶光才让寒露斟茶上来,看着她慢慢喝了。 喝完茶,淳宁有些不好意思,拽着她的袖子撒娇。 “姐,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秦瑶光责备道:“别这么说。既是知道自己身子娇弱,就别大跑大跳。都嫁人了,还跟个小孩似的。” 淳宁袖着手,乖乖听她教训。 她活了二十年,前面十八年都在皇宫里做着不被人看重的公主,嫁人后又被卢亦洗脑,越发觉得自己没用。 在秦瑶光替她撑腰后,她觉得自己的整个人生都鲜活起来。 在大姐面前,重新寻回了孩子般的童真。 可不就跟个小孩似的? 待两姐妹说完了话,跟在淳宁身后一起进来的青衣女子拱手道:“青柏,见过长公主殿下。” 她腰细腿长,身段利落而不柔弱,因拱手而交握的手指修长劲瘦。 长靴劲装,衣衫比常人都更单薄,却并未透出丝毫寒冷之态。 “青衣卫?”秦瑶光问。 “是!” 青柏干净利落地应了,双手呈上一个锃亮的扁平铜盒。 寒露上前接过,打开盖子放到秦瑶光跟前。 铜盒里垫着一块厚实的粗麻,上面静静地躺着两块特制的青铜鎏金令符。 青金色的碰撞极富美感,再加上青铜的厚重质感和黄金材质的华丽,于古朴中透出瑰丽色彩。 乍一看,两块令符仿佛并无差别。 细细打量,却能发现刻意保留了铸造时形成的天然纹路,让两块令符无缝拼接在一起。 秦瑶光恍然大悟,拿起其中一块,问道:“我掌着其中一块,若有急事,可用令符召唤于你?” “是。” 青柏道:“令符交到殿下手中,殿下就是‘柏’队的主人,属下自当随侍左右。不得已时,殿下可动用令符。” 原来如此。 跟她在历史书中看见的虎符用法一样,没想到竟然能亲眼看见实物。 秦瑶光好奇的将令符握在手里把玩,翻过来后,发现背后另有玄机。 第143章 天下第一? 第143章 天下第一? 原来,在两块令符后面,用阴刻的手法,刻下篆体的“柏”字。 在凹陷下去的笔画内,浇筑出混着金粉的青铜汁,凝固后有一种奇特的美感,又难以仿制。 只有将两块令符合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字。 “这个‘柏’,有什么讲究吗?”秦瑶光问。 “回主人的话,青衣卫以树木为名号,属下带领的‘柏’字队共有十二人。” 经过青柏的解释,秦瑶光才知道,这十二人也包含青柏在内,并各有职责。 有专司打探消息、刺探情报的斥候,武艺高强、隐在暗处的护卫,精通隐匿之术、机关暗算并善于用毒的杀手。 听得秦瑶光暗暗咋舌。 好家伙,这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特种兵小队啊! 或许,还不止。 这会儿,淳宁见秦瑶光要问青柏的话,早已很有眼色的先行避开。 青衣卫是母后给大姐的,她没有任何想要打听的心思。 寒露则带着人守在花榭四周,让秦瑶光方便问话。 青柏说完,秦瑶光问出一个她好奇已久的问题:“青柏,你们都会轻功吗?” 要知道,她在现代时,空闲时间除了画画,就全都贡献给了小说。 她看书看得很杂,从最传统的章回体小说如《隋唐演义》到七八十年代“飞雪连天射白鹿”的武侠小说,以及后来兴盛风靡的网络小说。 在书里,古代的大侠个个身怀绝技。 而秦瑶光最向往的,是那踏雪无痕的轻功了。 她穿来大景朝后,还从未见过。 那日老五在逐风院里掉下秋千,紧急关头,南风飞身将他接住。 如果在现代,想要在半空中接住一个孩子,自己只是受伤,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并没有展现秦瑶光所想象的那种轻功。 她实在是好奇极了。 而青柏,是最合适的询问人选。 听清她的问话,青柏一怔,随即抱拳拱手:“殿下,得罪了。” 秦瑶光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下一瞬,秦瑶光只觉自己腾空而起,耳边风声呼啸而过。 突然失重的感觉,让她紧紧抓住了唯一可以依靠的人——青柏的衣襟。 “殿下莫怕,我们到了。” 青柏的嗓音有着粗粝的质感,却能带来安全感。 秦瑶光缓缓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被青柏以公主抱的姿势抱在怀里,鼻端传来若有若无的女性体香。 公主抱! 简直,男友力拉满! 好A! 姬圈天菜! “殿下,站稳了。” 青柏的声音驱散了她脑子里忽然涌现的乱七八糟念头,秦瑶光在她的帮助下,站稳脚跟。 她这才发现,两人此刻的位置,在花榭后方假山上的一座八角石亭顶上。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是怎么上来的? 秦瑶光有些懊恼。 原来青柏是行动派。 早知道,她刚刚就不该因为害怕,而闭上眼睛了。 此处视野极佳。 由于工艺所限,宅邸院落的建筑普遍不高,大多都是平房。 从现在所站的位置放眼望去,能将整座长公主府尽收眼底,还能望见旁边成片的屋顶。 极目远眺,是巍峨恢宏的皇城。 秦瑶光今日才发现,原来她的长公主府,是这么的美! 每个院落,都各有特色。 她所在的花园,更是小桥流水、曲径通幽,还有一座碧波荡漾的湖泊,旁边有好几片树林。 想来,春暖花开时,定然是一番花团锦簇的好景致。 古人云“登高望远”,诚不我欺。 古人又云“高处不胜寒”。 北风猎猎,吹得秦瑶光身上的衣袍裙裾翻飞,披帛随风飘荡,指尖微凉。 秦瑶光正这样想着,就听见青柏说:“殿下畏寒,不如属下带您下去?” “好。” 这一回,秦瑶光提前有了准备,睁大眼睛看着四周。 青柏轻轻松松将秦瑶光打横一抱,就地腾空而起,朝着下方的花榭掠去。 转眼间,就已经站在之前两人说话之处。 青柏脸不红心不跳,很明显,对她来说游刃有余。 这让秦瑶光不禁想:假如那天救老五的人是青柏,她会受伤吗? 秦瑶光问:“青柏,你的轻功这么好,在习武的人中,是什么水平?” 能成为青衣卫,还独掌一支小队,青柏的优秀不用多说。 她想知道的是,这是一个“低武”还是“高武”世界。 青柏想了想,道:“全天下有数的高手中,属下大概排在前三十。” 秦瑶光问的是轻功,她却没有特指轻功。 哇! 秦瑶光表面上维持住长公主的仪态,心里却有一个捡到宝的小人在仰天叉腰大笑。 她眼神闪亮,拉着青柏的手,亲切地问:“青柏,那排第一位的是?” 青柏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答道:“第一位是驸马爷,殿下不知吗?” 秦瑶光一头黑线。 我打哪里知道去? 话说,燕长青这个文武双全的设定,原来这么离谱的吗? 天下第一? 行吧。 她还以为,怎么着也应该是一位退隐江湖多年的那种高人呢。 想到燕长青,秦瑶光顿时失了谈兴。 又问了青柏几句,便知道只有她会随侍在秦瑶光身侧,其余人都不会出现在人前。 有需要时,只要吩咐青柏,她自会安排。 青柏还说了,既然换了主子,就只听命于秦瑶光一人,皇太后那里也不会透露分毫。 秦瑶光点点头,道:“既然来了,跟着我便是,不会亏待了你们。” 先观察她们几日,不急。 不过,倒是有一件事,省了出去找人的功夫。 “青柏,本宫时常觉得体虚,想找一位武行娘子来,教授一些强身健体的功夫。” 秦瑶光看着她问,“你这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青柏道:“殿下,请让属下替您把把脉。” 把脉? 秦瑶光一头雾水。 这是学功夫呢,还是看诊呢? 难道我天纵奇才,必成一代大侠? 正胡思乱想间,青柏已经收回手指,道:“殿下体虚有先天之症,若只想要强身健体,属下可教殿下习‘八段锦’。” 一丝灵光从秦瑶光脑中,一闪而逝。 快得让她捉不住。 蹙起眉尖,秦瑶光道:“你把刚刚说的,再说一次?” 第144章 好像也没那么在乎他 第144章 好像也没那么在乎他 “八段锦?” 青柏有些迟疑地反问。 “不不,再之前。”秦瑶光凝眸思索。 “属下说,殿下体虚为先天之症……” “对!就是这句。” 秦瑶光抬眸,道:“太医给我诊脉,也说过有先天不足。但本宫生于盛世、长于皇宫,又何来不足?” 这个问题,青柏没法回答。 习武之人诊脉和大夫不一样,青柏武艺高明,能用体内真气来探查对方身体的奇经八脉。 以此,来确定秦瑶光适合练习怎样的功夫。 秦瑶光眉头一拧,扬声吩咐寒露:“去看看淳宁在何处,将她请来。” 这个问题,隐隐在她心间盘旋已久。 先帝体魄健壮,母后身体硬朗。 怎么可能生出的三个孩子,身子骨都弱的很? 亏得身份尊贵,珍稀药材食材应有尽有,才把兄妹三人的身体精心调养到现在。 这一点原书没提,秦瑶光却心存疑虑。 因为,在原主的记忆里,小时候常常卧床喝药。 淳宁走得不远,就在园子里赏景闲逛,很快就回来。 青柏替她一诊,果然也有先天不足。 秦瑶光没有声张,想着从温泉别院回来后,再去细问皇太后。 事关皇嗣,马虎不得。 “皇姐,这是做什么?”淳宁有些好奇地问。 秦瑶光收敛心神,笑道:“我不是说过,想要学一些自保的法子吗?正好青柏来了,可以给我们做老师。” 青柏抱拳:“两位殿下,属下自当尽力,不敢当一句老师。” “淳宁公主殿下的身体比长公主殿下更娇弱一些,属下教您一个吐纳之法,早起时使用。” “好!”淳宁兴致勃勃。 秦瑶光问:“本宫不用吗?” 青柏摇摇头:“每个人情况不同。” 还挺因材施教。 这就是传说中的名师课堂、小班教学吗? 说好此事,淳宁才想起她此行目的,问道:“皇姐,您怎地忽然想起要去别院了?” “京里待久了,闷得慌。” 秦瑶光随便找了个借口,反问道:“难道,你不想出去玩?” 淳宁孩子心性,这几天卢亦变着法的讨好她,她正觉得有些腻了。 往日总盼着卢亦能多看她几眼,如今他养着伤只能围着她转,淳宁反而有些索然无味。 闻言,淳宁便高兴地点头道:“好!我们只要在母后寿辰前赶回来就行。” 秦瑶光伸手在她鼻尖点了点,打趣道:“真跟我去?不惦记着你的驸马了?” 淳宁的眼底涌上一片迷惘:“姐,我发现,我好像也没有那么在乎他。” 秦瑶光失笑。 或许,两人只是奉旨成婚。 好感以上、恋情未满。 淳宁根本也没有过其他选择,只是依照整个社会对女子的规训,要做一个好妻子罢了。 再加上卢亦生得好模样,便以为是喜欢。 自由恋爱? 在古代,凤毛麟角。 更多的是门当户对,在婚后的举案齐眉中,才慢慢培养出感情。 要是遇人不淑,就成为一桩悲剧婚姻。 就像淳宁此前。 “没关系的,”秦瑶光携住淳宁的手,“只要你自己过得舒服,怎么喜欢怎么来。” 淳宁点点头,道:“姐,我想去看看五个孩子。” “上一回见,还欠了他们见面礼呢!” 上次来得匆忙,这一回她可是有备而来。 “好,估摸着他们也都下课了。” 秦瑶光正要去逐风院里瞧瞧,肖氏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刚走到院门口,正好遇到老大、老三和燕吉音一起,说说笑笑的从演武场回来。 见到两人,三人忙上前见礼。 淳宁是见过老大和燕吉音的,这会儿便看着老三不转眼,赞道:“好俊俏的孩子!” 在外人面前,老三相当寡言冷淡,依礼致谢后便退了开去。 好在淳宁不是个计较的性子,同秦瑶光几人一道进了院子。 宽敞明亮的学堂里,老二身姿笔挺,手执毛笔认真书写。 专注的模样令他双眸明亮,给他原本普通的外貌平添几分俊朗帅气。 老二和老五一前一后的,坐在窗边光线最明亮的位置,中间隔了一个课桌。 从窗外望去,老五小小一团身子坐得相当端正。 正全神贯注地,不知道在纸上写着什么。 他年纪小,秦瑶光担心他用毛笔伤了手腕,便特许他在识字阶段使用乐阳笔。 只是看他用笔在纸上划出的轨迹,不像是写字。 两个孩子都十分专心,没有发现他们的到来。 秦瑶光在唇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让众人都停住脚步。 淳宁忙按住手上戴着的银铃,不让它们发出声音。 秦瑶光提着裙子,蹑手蹑脚地,借着窗下花荫的掩护,悄悄接近老五。 老五浑然不觉,握着笔在纸上勾勒着,相当专心。 定睛一看,却是一朵似花非花的草木。 秦瑶光歪着头仔细看去,却没看出他画的究竟是何物。 她靠在窗边看得出神,不知不觉头碰到窗棂,发出轻微的响声。 老五一惊,条件反射地用《百家姓》课本往纸上一盖,装模作样的读了起来:“冷訾辛敢,那简饶空。曾毋沙也,养鞠须丰……” 十六个姓,就读错两个。 把“阚”读成了“敢”,“乜”读作了“也”。 秦瑶光实在忍不住,“扑哧”一乐。 五哥儿实在太可爱了! 唔,她绝对不是鼓励读错,但他怎么能连错,都错得那样可爱? 听见她熟悉的笑声,老五腾地一下站起,连带着整个书案椅子,好一阵稀里哗啦。 “母亲!”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惊喜的笑意。 不顾门窗阻隔,老五朝着秦瑶光伸出双手,做出要抱抱的姿势。 五个孩子中,他年纪最小,秦瑶光未免更偏疼一些。 偶尔她会给燕吉音一个拥抱,但抱得最多的,当属老五。 秦瑶光还从未在上课时来看过他们,老五一见到她,自然而然地,便流露出亲昵之态。 老二听见后方的响动,往后转身望去,自然也就看见了隔窗而站的母子两人。 他的眼底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走到老五身旁将他抱起,隔着打开的窗户对秦瑶光见礼。 “儿子见过母亲。” 听见老二的嗓音,老五才反应过来。 小小一团,在他怀里扭动着见礼,奶声奶气:“儿子见过母亲!” 第145章 认命的做个坏人 第145章 认命的做个坏人 被老五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这样看着,秦瑶光一颗心都被他给萌化了。 养了这些日子,他的脸颊终于有了肉,被日光照出粉嘟嘟的质感,很好戳的样子。 秦瑶光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笑着问:“五哥儿方才画了什么?” 啊! 老五顿时张大了嘴,眼珠子骨碌碌一阵四处乱转。 糟糕,走神被母亲看见了! 怎么办怎么办? 被抓个正着,他的小脑袋瓜实在想不出法子,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二哥。 老二微微一笑,低头掀起盖在桌上的《百家姓》,露出下面那张他画着那株草的纸来。 “这是什么?” 老二看着老五,嗓音里多了严厉之色。 眼看逃不过,老五在他怀里缩成了一个球,用两只小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敢面对。 他的十个指头在眼前交叉着,又悄悄张开一点手指缝,偷偷观察着老二。 比起母亲,他更怵二哥。 瞧着他害怕得蜷成一团的小模样,秦瑶光终究是不忍心,伸手越过窗棂,从老二手里取过那页纸。 她放柔了嗓音,替老五解围:“五哥儿,告诉母亲,你画的这是什么?” 老二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 虽说“严父慈母”,但母亲也慈和得太过了,连学业也不忍苛责五弟。 秦瑶光本就心虚,被老二这么一看,忙避开他的目光,只拿着纸去问老五。 她自暴自弃地想:我又没当过妈又没做过老师,哪知道该怎么教育? 我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小五那么可爱,反正我没办法责骂她。 于是她干脆把老二忽略了一个彻底,笑眯眯的只看着老五,等着他的回答。 有了母亲撑腰,老五立刻有了底气,指着纸上面的那株草开始比划。 “母亲,儿子画的是罗勒。” “您看啊,它上面有一层小绒毛的。这个是它的叶子,还有这个细细的,其实是它开的花啦,就是太小了,儿子画不像。” 老五苦恼地指着纸上面的小小一团铅笔痕迹,道:“其实是很淡的紫色。” “那这株草,有什么用吗?”秦瑶光饶有兴致地问。 听她这么问,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 “母亲,这您就不知道了吧?!可以入药呢,是药材呢!” 老五仰着小脸,满脸都写着骄傲。 “具有疏风解表、化湿和中、行气活血、解毒消肿之功效,”他一阵摇头晃脑,“着凉发热、食积不化、牙痛口臭、蛇虫咬伤、跌打损伤,都可以用。” “母亲!” 老五脆生生地叫着她,扬着手里的纸,问道:“它厉害吧?” 他哪里是在问“罗勒”这一味药材厉不厉害,小脸上分明写着“我好厉害快来夸我呀”的小骄傲。 这会儿,窗边不再只是秦瑶光。 淳宁挨着秦瑶光站着,老三袖着手,含笑看着一脸得意洋洋的老五。 老大和燕吉音相视而笑。 真的太可爱了! 秦瑶光在心底一阵狂叫。 管教老五? 不存在的,谁爱来谁来,反正她下不去手、也黑不下脸。 这孩子,真的把全部天赋都加到了医药一道上。 一本《百家姓》翻来覆去教了十多日,他也没能全部学会。 一株中草药,他不仅能画得似模似样,还能准确地说出药性和用途。 秦瑶光也不知道老五所说的对不对,但是不管,未来医毒双绝的老五,他怎么可能错! “我们五哥儿真棒!” 隔着窗棂,秦瑶光在老五头顶揉了一把,揉得他发顶扎着的两只总角一翘一翘。 她凑到他脸上“吧唧”就是一口,小脸蛋香香的、滑滑的。 “这么复杂的药材,五哥儿是怎么记住的呀?” “侍卫叔叔受伤了,儿子是在替他熬药时看见的,还以为是草根差点丢了呢!” 老五后怕地吐了吐舌头,道:“府医叔叔告诉我,这是罗勒,很有用的,还给我画了它活着时候的样子!” 他把手里的画纸摊开,理直气壮道:“母亲您看,它活着时长这样。” 活着时。 听了老五的形容,秦瑶光忍俊不禁。 挺生动的,没毛病。 见母亲只一味纵着,老二垂眸,认命地叹了口气。 看来,这个坏人,只有他来做了。 “五弟,‘罗勒’这个两个字,你会写吗?” 老二的话,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把老五浇得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 “我……” 老五扭了扭身子,从老二的怀里滑下,乖乖地去坐到书案前,用乐阳笔一笔一划地写了个“罗”字。 窗边围着的人,都看着他。 随即,老五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走到老二跟前,献宝似的,踮着脚尖把将这张纸展开给他看。 老二目光柔和了一瞬,随即又变得严肃。 “不错,这个字《百家姓》里教过,你没忘,很不错。” 老五刚刚想要雀跃,又被老二接下来一句话打回原形。 只听老二问:“那么,‘罗勒’的‘勒’,你可会?” 老五缩着脖子低着头,用左脚脚尖去踩自己的右脚脚尖,就是不说话。 “好啦,没教过呢,五哥儿自然不会。” 出言解围的,还是秦瑶光。 她含笑对着哥俩道:“这样,二哥儿就把‘勒’字教给小五,成不?” 听见母亲替自己说话,老五埋着头偷偷一笑。 在他身后背着的手,比了一个“V”的手势。 这个手势还是秦瑶光教给他的,意思是“胜利”,他记得可牢啦! 老二无奈,只好牵着他回到书案前,把“勒”字写出来给他看,又给他讲解意思。 秦瑶光便率着众人,从学堂的正门走进去。 待老五学会了“勒”字,秦瑶光看着空荡荡的讲台,问:“还没下课,周太太不在?” 老二波澜不惊地回话:“午后,周太太就言腹痛难忍,请了府医来看诊开方。” 别的,他一个字不多说。 秦瑶光一笑,吩咐谷雨:“去把周太太请来。让本宫看看,她究竟得了什么病,可以弃学生于课堂之上。” 话音刚落,肖氏白着一张脸出现在门口。 她脸色青白,用力扒拉住门框,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一身月白衣裙和白玉钗,越发衬得她乌发如瀑,楚楚可怜。 第146章 (提前加更)那多不好意思 第146章 (提前加更)那多不好意思 见到肖氏那副风一吹就倒的模样,秦瑶光在心里轻轻“啧”了一声。 这个女人,还真无时无刻都没有忘记了她那柔弱小白莲的人设。 女儿都那么大了,快三十的人了。 还真以为她美若天仙? 东施效颦,恶不恶心啊? 被秦瑶光这样看着,肖氏蓦地打了一个冷战,气息虚弱道:“臣,臣妇见过长公主……公主,殿下……” 一句话,她分了好几次才说完。 看来是真病了。 “怎么了?” 秦瑶光语气淡淡的询问。 肖氏额头上滚落一滴豆大的汗珠,勉力开口道:“都是臣妇贪……贪嘴,见殿下做了暖,锅子,就让厨房也……也做了给我……” 她等了许久,才等来这么一个机会。 在逐风院,她连之前惯用的丫鬟都被换走,吃什么用什么都由不得她。 管逐风院的两人,白露细心沉稳、老二心思敏捷。 在他们面前,肖氏不敢装病。 可她连想要生病,都找不到机会。 所以,她在知道暖锅子的做法后,就用银钱换来一个。 不是贪图那点口腹之欲,她是故意不将肉片烫熟就吃了下去。 果然,大半夜里就腹痛如绞。 为了生病效果更加逼真,肖氏生生熬到了白日,才让人去请府医。 午后,又给其中三个孩子放了假。 她知道只要这样做,势必会惊动秦瑶光。 唯一的失算,是她整个人都拉得快要虚脱。 看见出现在学堂里的长公主,肖氏正要继续开口,腹中突发一阵绞痛,翻江倒海起来。 “我……啊!” 她的手在虚空中抓了抓,整个人往后倒去。 一个没夹住,失了控制。 下一刻,臭味弥漫。 肖氏臊得满脸通红,连滚带爬的起身,捂着肚子踉踉跄跄往茅厕而去。 秦瑶光用手在鼻端扇着风,后退了一步。 谷雨忙递给她一张熏过丁香的丝帕给她,站在门外的白露命人清理污渍。 原来,肖氏是为了生病。 想到昨晚鲁娘子所回禀的话,这下就全对上了。 肖氏闹了这么一场,再结合她之前想借太傅寿辰出府,秦瑶光不难推测,肖氏是想病遁。 不论是出府,还是回春棠苑,都能如了她的意。 她都病得那般严重了,总不能还强要她留在逐风院里,教几个孩子识字吧? 秦瑶光微微一笑。 她还偏偏就不如了肖氏的意。 “白露,”她朝着外面一指,“周太太既是病了,就让她在逐风院好好养病。可惜了,本宫原打算带她去温泉别院,让她见见周姑娘的。” 秦瑶光唇边,扬起一抹促狭的笑意。 肖氏都如此费心了,如果不让她尝尝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那多不好意思。 白露是知道这件事的,眼底闪过笑意,蹲身应下,自去寻肖氏。 淳宁厌恶地用丝帕堵着鼻子,道:“皇姐,那位不是太傅弟子的未亡人吗?怎地如此失态。” 肖氏于长公主府经营多年,在京城里很是经营了一些名声出来。 这也是肖氏一直以来,所倚仗的资本。 秦瑶光不意外淳宁认出肖氏,只道:“我敬她学识不错,就让她来给孩子们启蒙。” “谁知道,竟闹出此等不得体之事!” 秦瑶光心生一计。 正好淳宁在此,有些话由她传开,比自己更有说服力。 她原也没打算让肖氏一直教孩子们。 《百家姓》已全部教完,正好借此换下。 肖氏不是想靠着她的名声来生事吗?那就先毁了她的名声。 破坏总比建设容易。 就从此时开始。 她佯装生气,艳若桃李的脸上浮起一层薄怒,转身看着五个孩子,问道:“为母替你们换一个老师,可好?” 老二立刻心领神会,抱拳道:“母亲,为人师表者,首重德行。” 他点到即止,意思却明明白白:肖氏她不配! 淳宁深有同感,在一旁撺掇道:“姐,换一个换一个。天底下那么多读书人呢,给孩子们寻个好的。” 今日把这五个孩子见全了,淳宁只觉得他们一个赛一个的乖巧可爱。 皇姐心胸宽广,能容下他们。 她当然也不例外! 秦瑶光点了点头,望向其余四个孩子,开口问道:“你们觉得呢?” 老大率先表态:“母亲说换,那就换!” 燕吉音看了一眼老二,道:“请母亲做主。” 她可没有忘记,二哥之前就说过,周太太母女二人都不怀好意。 老三言简意赅:“好。” 至于老五,自然是母亲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了。 秦瑶光笑道:“既如此,就这么定了。” “明儿一早,我们就出发去温泉别院。晚上让下人替你们把东西收拾好,要去住上一段时日。” 老二和老五一直留在学堂,现在才知道这个消息。 老五一听,立刻欢呼雀跃起来。 他在原地蹦了好几下,举着小胳膊扑到秦瑶光跟前,扑得陷入她繁复华美的裙裾之中。 秦瑶光好笑的将他捞出来,弯腰在他鼻头点了一点,问道:“有这么高兴?” 老五兴奋得小脸蛋红扑扑的,仰着脸道:“儿子最喜欢泡母亲的热汤了!” “温泉的话,是不是比华沐堂的更大?” 秦瑶光虽然没泡过,却在原主记忆中找到这个温泉别院,确实很大。 她“嗯”了一声,道:“还可以在里面泅水呢。” 老五眼睛亮晶晶的,欢呼了一声。 随即又垂了眼眸,揣着小手道:“可是儿子不会。” 他这委屈巴巴且无助的小可怜样,惹得淳宁连呼可爱,忙道:“不会没关系,找个人教你便是。” 谁舍得让老五失望呢? 老五一听,小脸焕发出光彩来:“小姨真好!” “哎。” 淳宁应了一声,又弯腰逗他:“再叫一声,小姨给你见面礼。” “见面礼?” 老五眨巴眨巴大眼睛。 淳宁重重地点头,道:“当然,可好玩啦,小姨绝不会骗你!” 秦瑶光在旁看着这两人,只觉一大一小年纪相差巨大,可都是孩子心性。 她也弄不明白,不论是在现代还是穿书后,自己怎么说都是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打哪里来的这种老母亲心态。 第147章 藏藏宝 第147章 藏藏宝图 淳宁往后一伸手,兰香往她手里放了一个赤金做的连环玩具。 每个环下面,缀着一颗圆润饱满的东珠。 她把双手背在背后,冲老五一眨眼,道:“伸出手、闭上眼睛,小姨让你睁开再睁开。” “好!” 老五脆生生应了,乖乖照做,将两只小手并拢在身前,虚空托着。 他长长的的眼睫毛轻颤着,泄露了内心正激动的期待着。 “当当当当!” 淳宁口中给自己配了一段旋律音符,将金色连环放入老五手掌中。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冰凉触感,老五有些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却听话的并没有睁开。 “好了,你可以睁开眼睛啦!” 听见淳宁的声音,他这才睁眼看去。 “哇,好漂亮呀!” 他拿起手中的赤金东珠环,对秦瑶光道:“母亲您快看,好漂亮呢!” “是呀,好漂亮。” 秦瑶光笑着对淳宁道:“这么精巧的九连环,难为你能找到。” 准确来说,并不是九连环。 只是九连环的结构,难度降低到五个环,更合适孩子玩。 淳宁笑道:“皇姐哪里的话,见面礼当然要用心。” 她弯腰看着正拨弄着金环的老五,笑眯眯问:“喜欢吗?” “喜欢!” 老五大力点头,眼神发亮。 “来,”淳宁侧头对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颊,“香一个。” “吧唧!” 老五送上一个响亮的亲亲,惹得淳宁把他搂在怀里揉了好一阵,揉得他“咯咯咯”直乐。 金环握在他手中,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淳宁戴在手腕上的银铃,“叮叮铃铃”声音悦耳。 两人笑闹了一阵,淳宁才松开老五,给剩下四个孩子一一送上见面礼。 燕吉音是唯一的姑娘,就准备了一支水头极好的碧玉镯子,光泽透亮。 戴在腕上,衬得她越发肌肤如玉。 给老大的是一块在大般若寺开过光的象牙佛牌。 他是五个孩子中的大哥,势必承担更多责任,淳宁就送他平安的祝福。 老二则是一副玉石做成的围棋,珐琅掐金丝的缠枝纹棋罐。 一支洁白无瑕的玉箫,通体散发着莹润的光泽,触之温暖,竟是罕见的暖玉做成,赠给老三。 每一件礼物,都名贵异常。 孩子们不禁拿眼去看秦瑶光。 “都收着吧,”秦瑶光含笑道,“是你们姨母的一番心意。” 淳宁待小五那般好,几个孩子也都看在眼里,从心里接受了这位公主姨母。 得到母亲首肯,都恭恭敬敬地接过礼物见礼致谢。 送完见面礼,淳宁一身轻松。 她拍了拍手道:“皇姐,那我这就回府了。明儿一早就走,我还没怎么收拾东西呢!” 秦瑶光也没留她。 何止是淳宁需要收拾,她这里更是千头万绪。 “行,明儿巳正,我们在城门外的十里亭见。” 两位公主出门,势必兴师动众。 秦瑶光不欲增加五城兵马司的巡逻压力,特意选择这个早市之后的时间,又把汇合地点定在城外。 淳宁俏生生一笑:“好呀,明儿见。” 送走淳宁,秦瑶光回到华沐堂。 邓嬷嬷已经让人抬了箱笼出来,将秦瑶光日常所用之物挨着收拾进去。 从她惯用的香片到刷牙青盐香膏香脂笔墨等等,一个不落。 秦瑶光带着谷雨和寒露回来,两人一个管着她从里到外的衣物、一个则负责梳头妆奁首饰。 立刻就忙碌起来。 秦瑶光走到书案前:“把这幅画到一半的《八仙贺寿图》和颜料都收好,我得带去别院接着画。” 近来事多,她每天花在绘画上的时间不到两个时辰。 整幅横卷铺展在书案之上,已浅浅的上过好几层底色,从八仙身后的仙宫到他们身上的衣物饰品,以及手里托着的寿礼等等。 秦瑶光采用的不是传统国画技法,非写意、非工笔。 而是运用了她在现代熟稔无比的板绘厚涂,结合水彩技法来呈现整幅画作。 从最浅最多的颜色开始上色。 调好一个颜色,就将所有需要的地方全都上了。 如八仙的肤色、天空的蓝色、仙宫大殿的明黄色。 这样一层层上出来的颜色,细节丰富,让所画之物渐渐变得立体。 只画到一半,展现出现的效果已相当惊艳。 春分上前替她收拾画笔颜料,看见旁边放着的《秋日山水图》问:“殿下,这幅图您要带去观摩吗?” 秦瑶光垂眸,仔细看了片刻山水图上所画的秋景,最后摇摇头。 “卷好收到书架里,和之前的字画放一起。”她吩咐。 大隐隐于市。 藏一张藏宝图最好的方法,不是建个密室。 而是将它纳入书画卷轴之中,在一副画应该在的位置。 春分应了,把《八仙贺寿图》仔细收到行李中后,又把山水图给卷起来,收入原本的檀木书画盒中。 书画盒里有着淡淡的药香,是防虫蛀的药材。 春分检查了一遍,新加入一些药材后,才把书画盒封好,投入专门收纳卷轴用的敞口博古图墨彩卷缸里。 卷缸很大,足有半人高。 在里面,原就盛着已十多个卷轴,带盒子的不带盒子的都有。 《秋日山水图》混在其中,丝毫不显。 春分忙活着,秦瑶光偶尔瞥上一眼,并没有给予特别关注,而是看着伯远侯送来的那份礼单。 霜降已经把东西分类处置,秦瑶光感兴趣的,是里面那大半箱话本。 她又不需要考科举,更无需去刻意经营、博一个才名。 四书五经经史子集什么的,还是留给老二去慢慢研读。 她只想看小说! 从穿来到现在,秦瑶光只觉得每天一睁眼,都有好多事等着她。 要养娃、要替妹妹撑腰、要孝顺母后,还有宁国公府神秘的缺银子事件,她还想做点有意义的事。 要提防周清荷,肖氏还时不时蹦跶一下。 哦,还有那个快被她给遗忘的驸马。 一开始,皇太后让她出京避避时,她满脑子只想着母后这么做的原因。 现在,她才后知后觉的,有了一种小学生要出去春游的感觉。 温泉! 度假! 我来啦! 泡着温泉、品着茶。 舒舒服服的半躺着,手里捧一本小说津津有味地看。 啊,神仙日子! 第148章 小孩子才做选择 第148章 小孩子才做选择 这么想着,秦瑶光就觉得心头跟揣了只小猫似的,心痒难耐。 恨不得把时间快进,“唰”地一下,就已经置身温泉中。 一颗心静不下来,她干脆去指挥侍女们收拾东西。 “在别院不用那么隆重,有一套大衣服备着就行了,其余都带轻便贴身、好活动的。” 秦瑶光想着,到别院后就和青柏学习“八段锦”,先把身子骨给练起来。 “头面太麻烦,捡几支玉钗带了便是,也不要那些金玉珠宝。” 她的目光从妆台上掠过,拾起老三送的那把小叶紫檀木梳:“这个带上。” 在别院,秦瑶光打算在衣着头饰都轻松一些,这柄木梳刚好。 明白了她的意图,谷雨从衣柜里找出来三套崭新的胡服。 说是胡服,却是符合长公主身份的、改良之后的胡服。 一水的云锦,阳光仿佛活了过来似的,在面料上如流云一般淌着。 袖口被收得窄窄的,腰间用一条玉带给束住。为了方便活动,下袍长度只及脚踝处。 这个款式,很像秦瑶光在现代武侠剧里看见的,侠女所穿的衣服。 又漂亮、又方便。 比她日常所穿的宽袖大袍层层裙裾,方便了不知道多少倍。 她一见就喜欢上了,爱不释手。 谷雨抿嘴笑道:“这几套还是去年裁的呢。殿下说做好了就穿去打猎,一直也没机会去。” 其实,哪里是没机会去。 秦瑶光从原主记忆中得知,因燕长青是将军,她一直憧憬着能跟他策马并肩而行的场景。 去年做这几套胡服,是曾经有驸马要回京的消息。 她便急急裁了,日复一日地盼着燕长青回来。 哪曾想,一直盼到中秋,只盼来了燕长青派回京送中秋节礼的车队。 周清荷一脸天真的看着原主说:“长公主娘娘,臣女还以为终于能和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一起过节呢!” 肖氏忙斥了她一句,赔笑道:“殿下,孩子不懂事,您且包涵则个。” 原主本就气闷,听见“孩子”两个字立刻就炸了,提起鞭子冲进逐风院。 老二的肩膀,就是那个时候伤的。 当时,送来年节礼的车队还在外院卸货,就听见里面鸡飞狗跳、人人自危。 给乐阳长公主虐待庶子的恶名,再添一道真凭实据。 闹了这么一场,原主气得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五个孩子跟着被罚跪。 那几套原本被寄予美好憧憬的胡服,就此被遗忘。 要不是如今殿下脾气好了,谷雨还不敢拿出来。 秦瑶光按了按额角,将心底涌上来的不愉快回忆按下,道:“我瞧着挺好,不一定要打猎,日常穿也使得。” 见她神态如常,谷雨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把胡服收进箱笼。 站在门口的小丫头打了帘子,春分带着两个抬着书箱的婆子进来。 她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笑道:“殿下,话本子都在这里了。” 秦瑶光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大一箱。 她随手拿起一本,略翻了翻,发现一本册子里内容有限。 大景朝如今是雕版印刷,没办法做到像现代印刷业一样便捷。 书页大小比现代出版的小说要略大一圈,却因为字体大和排版原因,每一页却装不下多少字。 秦瑶光粗粗看了下,一个叫做《鲤鱼精报恩》的话本子,就足足有六册之多。 别看这么大一箱子书,她要认真看起来,恐怕撑不过十日。 要知道,她那可是看网文练习出来的阅读速度! 动辄上百万字的小说,她每天都有时间看的话,顶多大半个月就能看完。 见主子举棋不定,春分笑道:“殿下,不如都带去?” “行。” 秦瑶光拍板。 小孩子才做选择,她都是长公主了,还不能都要吗? 这个世界什么时候能发明活字印刷呢?让她能有更多的小说看。 不过,幸好话本子里的故事,都是有了标点符号的。 屋里正收拾着东西,有小丫鬟来报:“殿下,苏娘子求见。” 秦瑶光眼睛一亮:“让她进来。” 鸿胪寺的人不错,挺懂事的,她心下满意。 她之前还担心呢。 要是在她离京之后,苏迪雅才去鸿胪寺入职,未免多有不便。 “见过长公主殿下。” 苏迪雅身上是和那日差不多风格的衣裙,端庄稳重。 她见完礼,恭敬道:“殿下,鸿胪寺差人前来,让奴婢明日就去点卯。” 秦瑶光点点头:“本宫听说鸿胪寺里女官不少,你去了且不要怕,万事都有本宫。” 她是担心以苏迪雅的出身,又是她的家奴,会在鸿胪寺里受欺负。 苏迪雅目露感激之色:“奴婢定然不会给殿下添乱。” 她在心里下定决心:长公主是她的恩人,她没什么可回报的,哪里还敢拿自己的事,去让殿下这么尊贵的人操心。 秦瑶光看出她的心思,笑道:“受委屈了就告诉本宫。” 人的观念,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 她虽有心庇护,也得苏迪雅自己争气才行。 “谷雨,把准备好的荷包拿来。”秦瑶光吩咐。 苏迪雅用双手捧着谷雨递给她的蜜合色素缎荷包,内心惶恐。 荷包是简单不起眼的款式,却鼓鼓囊囊装满银钱。 “殿下,这是……” 长公主所赏,她不敢推辞,只有些忐忑。 “一些碎银子。” 秦瑶光浑不在意道:“本宫此去至少半月,你去鸿胪寺当差,得有些银钱傍身。该打赏就打赏,万不可在外丢了本宫的颜面。” 她口中虽如此说,苏迪雅岂不知她一番苦心? 千恩万谢地捧着荷包下去,走到外面悄悄打开一看,里面有各种成色的碎银铜钱,还有做工精巧的金银锞子。 甚至,还有两片留给她应急的金叶子。 她去鸿胪寺做译官,吃住都在长公主府,还能领俸禄。 就算同僚应酬、打赏下人,哪里又需要这么多银子呢? 左右不过是,长公主担心她在鸿胪寺里受委屈罢了。 捧着荷包,苏迪雅的眼里渐渐蓄满泪水。 出了华沐堂,她听见有两名婆子站在廊下说话。 一人说:“你知不知道,那位周太太今儿不止出了大丑,还发了疯。” 一人吃惊:“不会吧?她素来温和,你是不是听岔了。” 第149章 悔得肠子都青了 第149章 悔得肠子都青了 那婆子正要说话,见到苏迪雅走来,两人立刻住嘴,讪笑着跟她打招呼。 “苏娘子又得主子的赏啦?” “我们苏娘子,往后可就是女官了。” 她们只是粗使婆子,却对府里风向最为敏感。 眼看肖氏母女不再受长公主待见,这位苏娘子虽说是新来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历,主子却见了好几回。 怎么不让她们讨好呢? 苏迪雅记住邓嬷嬷的话,微微应了一句,便离开了。 而这两个婆子口中议论的肖氏,正心如死灰地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素色帐子出神。 又喝了一次药,好不容易才止住腹泻。 可她眼底青黑眼里布满血丝,比腹痛时更绝望。 想着在学堂时的情景。 她怎么能,在两位公主面前,出了那么大的丑! 这叫她以后怎么见人? 还有,白露来跟她说什么,明日长公主要带着人去温泉别院,荷儿也去。 因她病了,便留在逐风院里养病。 她躺在这里,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就不给自己找罪受,还能好好的跟去温泉别院。 前两年,她跟着秦瑶光去过一次,跟别院的管事关系不错。 那里虽然也是皇庄,却不如得长公主府规矩多,她要想和谁联系,给点银子就有人跑腿。 不比困在这逐风院,连门都出不去强? 可惜,现在悔也无用。 愁肠百结,让肖氏这回不用作态,也人比黄花瘦了。 若秦瑶光知道,只会说她想多了。 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能给她们母女作妖的机会。 她们两个人,是一定要分开的。 肖氏母女,周清荷是脑、肖氏就是手。 一加一大于二,拆开后就都是弱鸡。 秦瑶光又不是傻。 原书女主有光环,就让她有呗! 总之把周清荷给看起来,断了她的银钱来源、去掉被她收买的丫鬟。 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姑娘,哪怕芯子里是个精明老妇人又如何? 拥有超越千年的见识又如何? 在大景朝,自己才是那个知道剧情的最大BUG。 刚穿书那会儿,秦瑶光对周清荷如临大敌。 如今,她已是泰然自若。 在华沐堂,秦瑶光跟邓嬷嬷商议着跟她去别院的人。 她不在京城,长公主府里仍需要有人主持大局。 “殿下,少爷小姐们既是都要跟去,不如就让老奴留下,仍旧让白露跟去。”邓嬷嬷主动请缨。 白露把逐风院管得不错,跟几个孩子如今也都相熟。 秦瑶光道:“有嬷嬷看家,我自然最放心不过。只是嬷嬷年纪大了,原想着让嬷嬷去泡泡温泉,对身子有益。” 尊老爱幼,是华夏民族的传统美德。 邓嬷嬷的奴仆,更是老人。 还是一位忠心耿耿将原主伺候长大的忠仆。 看着乐阳长大、陪着她出嫁、又跟在她身边苦熬了这十年时光。 在原书中,无论后来原主如何,邓嬷嬷都始终陪伴在她身侧,不离不弃。 自己穿书而来,占了原主的身子,就有义务替原主照顾好她身边的人。 秦瑶光不止一次想过自己为何穿书。 可既然没有答案,她已代替原主而活,就要替原主弥补在剧情中发生过的那些遗憾。 秦瑶光握着邓嬷嬷的手,认真道:“嬷嬷,我想你陪着我。” 邓嬷嬷眼角闪着泪光:“殿下有这份心,老奴就很知足。都这么大了,哪里还能像孩子那般任性呢?” “太后娘娘让主子出京,老奴若是不替主子在府里看着些,心里放心不下。” 邓嬷嬷的见识,比府里任何一个下人都要高。 她知道皇太后让长公主殿下出京此事,非同寻常。 秦瑶光心头一热:“如此,我就把公主府交给嬷嬷。” “殿下放心,有老奴在一日,定会把府里看得好好的。” 主仆两人交心,接下来把其他人选也给确定下来。 谷雨、寒露跟着伺候秦瑶光,五个孩子则由白露跟着照顾。 此外,把周清荷带走、肖氏留下,孩子们的功课暂且放一放,痛痛快快玩上一段时日。 霜降、春分留下,作为邓嬷嬷的助手。 二人一个管着秦瑶光所有的产业,一个对京中各府都熟悉,若有何事也能随机应变。 秦瑶光原想着让秦莺秦鹂二人一并留下,没想到燕吉音深觉要学的东西太多,不愿放下学业,便央了秦瑶光,让两人也跟着去。 还剩一个,翁冬青。 秦瑶光看着曾祥进送进来的那一页公文,陷入沉思。 以公主府追查逃奴的名义,曾祥进很顺利的进入卷宗室,翻查当年翁冬青一家的押送公文。 曾祥进做事胆大心细。 他找到后,同时誊抄了好几份,却把其中一份放入原档案中,带走原文。 临走时,故意将原公文和将那几份誊抄的放在一起。 被人看见,只会先入为主的认为,他把查到的卷宗都手抄了一份,连墨迹都是新鲜的。 公文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翁冬青的父母兄弟,还有小叔一家,共计八口人。 在押送往汝阳的途中,死于匪乱。 至于为何有匪、何处来匪,为何会杀了翁家人后扬长而去,事后是否抓获等等。 一概不知。 执着这张因年代久远而泛黄的公文,秦瑶光陷入沉思。 薄薄一页纸,因承载了八条人命,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殿下,让人去请翁冬青来吧?” 邓嬷嬷低声建议。 以她的人生经验,这种事拖不得。 虽然邓嬷嬷并不知道,秦瑶光把翁冬青从宫中带出来的真实目的,但看见这页公文,就知道背后一定不简单。 她只替主子担心,不愿让发生因隐瞒而产生的误会,反而生出仇来。 秦瑶光叹了一口气:“好。” 这个动辄就要人命的世道,仍然未能习惯。 哪怕提前知道了剧情,但当这个结果变成事实摆在面前时,仍然对秦瑶光带来巨大冲击。 对翁冬青的打算,她已改了主意。 阳光从窗格外洒进来,浮尘在光柱中静静悬浮。 秦瑶光摒退了所有伺候的下人,就那么安静坐着,纤长的睫毛被染成了金粉色。 邓嬷嬷把翁冬青带进来后,就退了出去,随手关好房门。 “殿下?” 翁冬青失了沉静,声音发颤。 第150章 谁说女子不如男 第150章 谁说女子不如男 秦瑶光在心底叹了口气,问:“你可识字?” “奴婢识得。” 翁院判自缢时,翁冬青已七岁。 她从小冰雪聪明,和兄长一起启蒙,跟在父兄身后认识药材。 常用的字词,她都认得。 那就好,省得她要口述这个坏消息。 秦瑶光把拿起桌上的那页公文,递给她,默然无语。 翁冬青接过这张泛黄的纸,先是一目十行地看完,随后不敢相信地睁大双眼,逐字逐句地在心里默读了一遍。 怎么可能? 她以为只是家人天各一方再难相见。 没想到,竟是天人永隔。 分明置身于从窗外洒进来的斜阳中,翁冬青却感到凉意从脚底一点一点漫上来,将她整个人彻底淹没。 手里握着的纸发出“簌簌”响声,那是她整个人都在颤抖的缘故。 眼泪,无声流淌。 翁冬青咬紧牙关,也止不住从心底泛起的阵阵寒意,牙齿打颤,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每个人表达悲伤的方式各不相同。 翁冬青的内敛克制,更让人心疼。 秦瑶光扶着椅子扶手站起,走到她身边,展开右臂环住她的身体,给了翁冬青一个轻柔的拥抱。 翁冬青僵直着身体。 她心里知道,她该叩谢长公主的大恩。 如果不是长公主命人去查,她至今仍蒙在鼓里。 她宁愿面对残酷的真相,也不愿无知无觉的,被蒙蔽一辈子。 更知道,哪怕是长公主主动释放善意,她也不敢逾矩。 可是,此刻的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令人窒息的悲恸紧紧地攫住她的心,让她浑身血液凝固,动弹不得。 “哭出来吧!” 秦瑶光轻轻拍着她的肩头,温言劝道。 发泄出来,总比憋在心头好。 她身上萦绕的冷香,好似一双无形又温柔的手,一点一点的安抚着翁冬青的情绪。 “殿下……” 翁冬青终于哽咽出声。 大滴大滴的眼泪,争先恐后的从她眼里流淌而出。 重新获得了对身体的支配能力,翁冬青顾不得抹去眼里的泪,后退两步屈膝跪下,给秦瑶光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缓缓起身,她将双手交叠于眼前:“殿下大恩大德,奴婢无以为报。” 纵然满脸都是眼泪,翁冬青却很快就控制住了情绪。 她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若殿下允许,且容奴婢伺候在侧。若有一日,能知道翁家满门血仇的凶手,请容奴婢复仇!” 翁冬青求了秦瑶光两件事。 一件,留在长公主身边。 她做了八九年宫女,伺候人的活计是做惯了的。 深宫中的时光,教会她何谓隐忍。 更教会她,如此血案定然牵连甚广,背后的阴谋是她区区一个弱女子所想不到的。 假如秦瑶光将她放良,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复仇。 留在公主府里,才能接触到更多人,才有机会。 第二件,允她复仇。 翁冬青知道,坦言她的目的,极有可能招惹主人不喜,甚至将她扫地出门。 试问,哪个主人,会留一个心怀仇恨之人呢? 世人都会畏惧可能的危险。 秦瑶光没有说话。 她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 对翁冬青,秦瑶光一直给予她选择的自由。 没想到,她仍然踏上了上一世一模一样的复仇之路。 唯一的不同,只是她提前知道了全家惨死的真相,来到自己身边。 难道,每个人的命运真是既定的吗? 还是说,因为过去所发生的,和个人的性格,注定了她一定会踏上同一条路? 秦瑶光没有答案。 她后退几步,重新回到位置上坐好,看着跪在中间身姿笔挺的女子。 “你决定了?” 秦瑶光的声音不辨喜怒,让人难以分辨她此刻的态度。 翁冬青咬咬牙,磕头道:“奴婢恳请殿下成全!” “倘若……” 秦瑶光缓声问:“本宫不愿呢?” 翁冬青伏地,任由眼泪在脸上纵横,语气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求殿下将奴婢送回宫中!殿下的恩德,奴婢来世再报!” 她却不知,在原书剧情中,她正是在深宫中得知全家惨死的真相,立下复仇志向。 后来,利用仇人对小宫女的不设防心理,手刃幕后真凶。 而这一切,都是周清荷的计划。 要不然,以她的身份,又如何能知晓当年凶案隐秘之事? 杀死仇人后,翁冬青就被一拥而上的侍卫擒获,被乱刀砍死。 秦瑶光闭了闭眼。 她绝不愿眼前这位命运坎坷又坚强的女子,遭受同样的命运。 就算现在周清荷被她给控制住,但万一呢? 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翁冬青。” 秦瑶光缓声道:“本宫再问你一次,你可决定了?” “奴婢心意已决。” “好,你起来吧。” 听见秦瑶光放柔了的声线,翁冬青不敢相信地抬头,激动得嗓音都在发抖:“殿……殿下?” “翁冬青,本宫知你苦楚,和复仇的决心。” 秦瑶光静静的看着她,道:“允你跟在本宫身边,但有条件。” “殿下请讲。” “关于你的身世,就给本宫烂在肚子里,不得向外透露分毫。” “是!” 翁冬青应得干脆利落。 她是个沉得住气的聪明人。 关于这一点,哪怕秦瑶光不提,她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其二,你若是有任何线索,不得轻举妄动,务必告诉本宫。能做到吗?” “回殿下的话,奴婢定能做到。” “此外,关于此案,本宫也会替你留意一二。但是,你需做好准备,一年、十年,或者你终其一生,也找不到答案。” 秦瑶光一瞬不瞬地看着翁冬青,缓缓问:“这样,你也可以吗?” 翁冬青身体微颤,交握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收紧了力道,骨节泛出青白色。 片刻之后,她才咬咬牙道:“奴婢发誓,定当遵循殿下所言。” 她红着眼眶:“若违此誓,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掷地有声。 谁说女子不如男。 从此刻起,翁家的血仇,就背上了这名不足二十岁的弱女子肩头。 秦瑶光心头感慨,道:“从今往后,你就叫‘冬青’,去逐风院里给白露帮手,照顾几个孩子。” 翁冬青去逐风院,比在她身边,更不引人注目。 第151章 妹妹一人活不下去 第151章 妹妹一人活不下去 陈年旧案遗留下来的孤女,去掉姓之后,谁又会留意,长公主府上的一个普通丫鬟呢? 用中药材来给丫鬟侍女命名,是不少大户人家都有的习惯。 一个“冬青”混在其中,并不显眼。 除此之外,秦瑶光还有个想法。 翁冬青出身医学名家,翁从润在世时,是一等一的妙手神医。 除了在太医院当值,他从不吝啬传授医术。 每个月,翁从润都会从休沐时间中抽出一天来,在京城医馆进行义诊,替花不起钱请大夫的穷人看病。 若不是被先帝驾崩所连累,他还能救活更多的人。 他的孙女,必然不会差了。 老五有天赋、对医术又如此感兴趣,有翁冬青在,两人可以一起学习医术,共同进步。 那位脾气古怪的江湖老叟,秦瑶光有些舍不得让老五到他跟前吃苦。 如果老五能通过正常的学习拥有一身好医术,那又何苦要去经受磨难呢? 只是,遇到老叟这条剧情线,秦瑶光心里并没有把握能避开。 当下只好走一步看一步,摸着石头过河。 跟翁冬青交代完毕,就让她回自己房里收拾行李,明日和众人一道前往温泉别院。 翁冬青抹干脸上残留的泪痕,揉了揉脸。 她不愿让旁人看出她的异样。 无论是基于对主子的承诺,还是她的自尊心。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燕吉音结束了下午的古琴课程,净手后来到秦瑶光跟前。 当世以孝为先。 女儿要伺候母亲用饭,何况她只是庶女。 虽然秦瑶光从未要求过,燕吉音每次都要先伺候着秦瑶光净手、待她坐下后替她布菜。 再之后,才会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一顿晚膳用完,老大前来请安。 “母亲。” 他恭恭敬敬见礼问好:“儿子和三个弟弟的行李已收拾妥当,前来询问,是否各带一名下人随身伺候就可?” “可。” 秦瑶光应允。 别院毕竟只是别院,房舍有限,伺候的下人若都带去未免太过拥挤。 又议定几件事,老大便告辞退下。 燕吉音将他送到华沐堂院门,老大从怀里摸出来淳宁所赠的象牙佛牌,就要往燕吉音脖子上戴。 “大哥!” 燕吉音忙抓住他的手腕,制止他。 “妹妹,只有你平安,我才能放心。” 两个人相处,老大去掉了“四妹妹”的“四”字。 他们是嫡亲兄妹。 “哥,”燕吉音轻轻叫了他一声,“我将来的战场在后宅,你要面对的,比我危险得多。” 她知道自己的身世,更知道以大哥的勇猛,将来绝非只甘心在京中厮混。 燕吉音握住那块佛牌,佛牌上还带着兄长身上的体温。 “你若是有个万一,妹妹一人活不下去。” 她的嗓音不高,却把每个字都砸到老大心上。 砸得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低头。” 燕吉音道。 老大屈膝弯腰,乖乖低头。 燕吉音用手环绕他的脖子一圈,比了比大概的长度。 “哥,我替你打条络子把佛牌穿起来,明儿还给你。” 知道自己惹了妹妹生气,老大哪里还敢说什么,连忙答应下来。 “天黑了,你回去走慢点。”燕吉音叮嘱。 “放心吧!” 老大快步如飞,赶上在前方打着灯笼等他的来宝。 燕吉音无奈,目送着兄长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才往回走去。 她跟着邓嬷嬷学了一些女红。 裁衣做鞋还不会,绣花她也只会一点粗略皮毛。 打络子,是她学得最好的。 一边走一边想好了款式,便打发春杏去绣房讨一些打络子的丝线来。 明儿要走,秦瑶光把要留下来的春分、霜降都召过来,和邓嬷嬷一起,商定一些事情。 诸如她离开后,公主府关门谢客、两家书坊延后开业等等。 待寒露端着盛着大半盆的铜盆进了门,秦瑶光才发现,碧纱橱的灯还亮着。 洗漱完毕,秦瑶光走到碧纱橱门外,轻轻叫了一声:“吉音?” “哎。” 燕吉音应了一声,忙放下手中正在打的络子。 春桃替她打了帘子,她快步走出来问:“母亲,您找我?” “这么晚了,怎地还没睡?”秦瑶光问。 燕吉音回身一指,道:“姨母送的佛牌,女儿琢磨着打条络子,方便大哥贴身佩戴。” 见她对大哥如此有心,秦瑶光心底浮起一片暖意。 明明都是好孩子。 只要教养得当,她怎么可能变成原书中那个贪慕虚荣、自私薄情的反派呢? “母亲想要看看吗?” 燕吉音眼里闪着孺慕的光彩,仰头望着秦瑶光。 “好呀。” 秦瑶光爽快答应,跟着她走进去。 自从把碧纱橱改成燕吉音的起居室之后,秦瑶光就再也没有踏足过。 她下意识的认为,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领地。 哪怕对方只是孩子,也是平等的人,也拥有隐私权。 对五个孩子,她过问功课、管他们温饱,却从未生起“他们依附着自己生存,自己就拥有了对他们的绝对控制权”的念头。 “人人平等”的思想刻在她的灵魂里,哪怕换个地方,也不会抹去。 室内,被燕吉音布置得相当雅致,颇有小女儿心思。 窗边的书案上,用清水养了几朵嫩黄色菊花,淡淡花香萦绕。 浅粉色的绮罗帐幔上,缀着好几朵立体的丁香色绢花,看得出来,都是燕吉音自己的女红作品。 沿着秦瑶光的视线望过去,燕吉音的小脸微微一红。 “母亲,是孩儿自己做着玩的,登不得大雅之堂。” 她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在女红上花费时间极其有限。只能捡着这些不费事的小东西做了,还能讨个巧。 原本,把绢花做了缀在帐子上时,她满心欢喜。 可这会儿被母亲瞧见,她有种小心机被撞破的感觉,有些羞愧。 “多好看呀!” 没想到,秦瑶光径直往帐幔那里去了,凑近了其中一朵绢花,真心夸赞。 “如此有巧思,怎么就登不得大雅之堂?” 秦瑶光笑道:“浅粉色和丁香色的配色也很讲究,绢花中间还做了颜色渐变。” 她仔细瞧了花蕊部分,问道:“使用了绘画颜料?” 被母亲认可,燕吉音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满眼都是兴奋之色。 第152章 小叛徒 第152章 小叛徒 在现代时,秦瑶光不知道在哪里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夸一个孩子,不能只夸他“做得好!”和“很棒!” 那样没有灵魂。 要夸他具体做得好在哪里,详细讲讲哪里做得棒。 此刻,秦瑶光看着燕吉音焕发出神采的眼神,突然想起这句话来。 发现原来自己在无意间,吻合了夸孩子的精髓。 嗯,不错。 记下了,下次继续。 燕吉音走到秦瑶光正在看的那朵绢花旁,开心道:“女儿把绢花做好后,总觉得太过素雅,缺了点什么。” “上绘画课时,就问大先生要了几种颜料,用水调开,用画笔一点点画上去。” 她口中的大先生,便是秦莺。 两人之中,秦莺的年纪略长,为了方便称呼,燕吉音就她称为“大先生”。 “二先生”则是秦鹂。 秦瑶光仔细一看,绢花最里面一层,果然有画笔的笔触。 画得很细致,才能在层层绢花瓣的包裹中,呈现出如烟似雾的朦胧美感。 “我家四姐儿,真有巧思,做出这么漂亮的绢花。” 秦瑶光真心实意的夸了燕吉音一句,直把她夸得害羞的低下头。 “母亲,女儿给您看看,快要打好的络子。” 燕吉音轻声说着,将放在旁边的络子递到秦瑶光手里。 在灯火下,象牙佛牌呈现出淡淡的米黄色,光泽柔润质地细腻。 燕吉音选了正红色的丝带与之匹配,整条络子采取如意花绳的编织手法,穿过佛牌后,在下方打了一个莲花结子。 莲花结两侧,各打了一个小小的宝瓶结,中间缀着一粒黄豆大小的白玉珠。 因是佛牌,而特意选择了“莲花、宝瓶”这样的花样。 从颜色到款式,整条络子和象牙佛牌格外相衬,精美又不显繁复。 秦瑶光拿在手里,赞不绝口。 “母亲,”燕吉音羞红着脸征求她的意见,“还差最后一点收口,母亲觉得,是用如意结好,还是梅花结?” “既是保平安,不如用华盖结?可拟作‘宝伞’,求佛祖保佑。” 在佛教的纹饰中,“莲花”代表“佛舌”象征着纯洁善良、“宝瓶”代表“佛颈”有福智圆满、成功之相。 而“宝伞”则代表“佛头”,有保护之意。 络子里没有宝伞结,却有华盖结,正好借来用上一用。 老大成年后,是一名征战沙场的勇武将领。 淳宁所赠的这块佛牌,正合适浴血奋战、出生入死的他。 再加上嫡亲妹妹的一番心意,定能保佑老大脱离原书命运,让他在英勇杀敌后全身而退。 秦瑶光躺在床上,想着几个孩子未来的命运,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翌日。 长公主府上下醒得格外早。 天还未亮,曾祥进就站在马厩外,看着马夫一一套好了车,把昨日收拾好的行李箱笼都抬上去。 长公主出行的马车由邓嬷嬷亲自收拾,把厨房新蒸出来的各色糕点、主子喝惯了的几味花茶等等,都放入暗格。 再抱着小香炉上来,把车厢里里外外都熏了一遍。 燕吉音跟着秦瑶光坐一辆车,剩下四个男孩分别乘坐两辆。 原本,老大要抱着老五上车的。 结果老五把身子一扭,跑去了老三那里,只拿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大哥。 老大口中轻轻“啧”了一声,笑着打趣:“小叛徒!” “别这么说。” 知道老大是在开玩笑,老三也这么说了一句。揉了揉老五的发顶,将他抱上第二辆车,自己才跟着上去。 刚安顿好,老五从车帘子里探出一个小脑袋,看着老大脆生生道:“大哥,用完午饭,我跟你坐一个车呀!” 老三最宠他,他当然想要和觉得最自在的人待在一块。 可是,大哥也是好大哥,对自己很好的呀! 不能让大哥伤心,觉得自己不够喜欢他。 老五揣了满腹一眼就能被人看穿的透明心思,惹得老大笑出了声。 想要再玩笑说“不要”,老三那双漂亮的眼睛从老五身后看过来。 到了口边的话就打了一个转,老大点点头道:“好。” 老五手里,还拿着淳宁那日所送的九连环。 把他们这边的兄弟官司都收到眼里,老二上车坐好,道:“放心,用午饭时,五弟必来找我们。” 他说得如此斩钉截铁,老大好奇问:“为何?” 老二的唇角憋着笑,道:“自打得了那个九连环,五弟跟宝贝似的,就连睡觉都抱着,昨儿生生解了一晚上。” 可惜的是,连一环都没有解开。 “你是说,小五再解不开,就会来找你?”老大问。 老二胸有成竹的点点头。 那么点大的孩子,能忍住一晚上没来找他,已算是意外。 这大半天要再解不开,必然是忍不住的。 “那车上,可不止小五一人。” 老大提醒他,还有老三在。 “三弟解不开。”老二语气笃定。 “不一定吧?三弟手很巧的,你看他做的纸鸢,比外面卖的都好。” 见他质疑,老二笑了笑,问:“大哥,你能解开吗?” 老大断然摇头。 “我当然不行了,看着就头痛。” 九连环那样精巧的玩具,不止是老五,逐风院的每个孩子见了都喜欢。 老五大方,给哥哥姐姐们都玩过一阵。 其中最快放弃的,就是老大。 他心知肚明,那环环相扣的机关,不是自己能解得开的。 “三弟也不行。” 老二道:“解九连环,需要的不是手巧。大哥若不信,我们来赌个彩头?” “什么彩头?” 老二沉吟片刻,道:“若我赢了,大哥负责看住周清荷,不让她接近五弟。” 他故意留在最后才上车。 看见周清荷裹着斗篷,上了后面一辆和白露同乘的车。 肖氏在逐风院养病,还被革了先生的差事。 老二心思一转,便明白过来:不论是有意无意,这母女两人再次被分开。 他更愿意相信前者。 从母亲的种种措施来看,对肖氏母女,并非毫无防备。 “为何?” 老大不解,问道:“之前,她常常跑来逐风院送些药材吃食,你对她的态度一直很不错。” 第153章 善恶终有报 第153章 善恶终有报 “此一时,彼一时。” 老二盘腿坐着,身子随着马车前进的震动而微有摇晃。 他开口道:“那时,拯救我们的菩萨还未降临。想要在公主府里生存下去,我不得已而为之。” 哪怕明知周清荷接近几人另有目的,但这些小恩小惠,正是一无所有的他们所需要的。 老大猛地一拍大腿,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怎么不早告诉我?” 一想到自己被那个装出一脸仁慈柔和的周太太所欺骗,老大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提醒过你们,不要跟周清荷交好,明面上应付就行。”老二道。 确有此事。 老二提醒过,还不止一次。 可那会儿,他怎么看,周清荷都是好人啊! 替他们说话求情,还时不时带来好吃的给老五。 有一年最寒冷的冬天,她还送了几斤炭火来呢。 虽然是最次的炭火,五个孩子被那烟气熏得连连咳嗽。但多亏了那几斤炭,让他们熬过了最冷的几日。 老五还偷偷溜出去到下人种的菜地里,摸了几个大白薯回来。 烤得热气腾腾的大白薯,光捧在手心就暖烘烘的。 轻轻剥开外面有些焦糊了的薯皮,甜丝丝的味道就窜了出来,掰一块往口中一放,又烫、又忍不住口。 老大至今都记得,小五被烫得吱哇乱叫,还一个劲夸“好吃!好吃!”的模样。 是在他们以前的日子里,为数不多的温暖记忆。 所以,在亲耳听见肖氏口出恶言、明白了她一直以来只是伪装之后,老大才会那样愤怒。 见他脸上神情变幻,老二就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都过去了。” 老二安抚他道:“如今,我不需要再和她们做交易就能有好日子过,会越来越好的。” 想到母亲待几人的好,老大放松下来,大力点头。 是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老大摸了摸自己戴在脖颈间的象牙佛牌,脸上露出对未来的憧憬之情。 妹妹在给自己戴上时说了,最后那个华盖结,还是母亲的主意呢! 美美地想了片刻,老大忽然反应过来,看着老二问:“你还没说,你赌输之后的彩头呢?” 老二的唇角扯开一抹笑意,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不会输。” 可恶啊! 只是,看见二弟难得露出孩子气的一面,老大暗暗磨了磨牙,心道:三弟,你可一定要争气! 京城大街人来人往。 哪怕刻意错过了繁忙的早市,又打出了长公主府的仪仗,要照顾前后十几辆车,车队走得并不快。 城门处,曾祥进安排的管事已提前抵达,递上乐阳长公主的名帖。 守城的将领查验之后,便带着人将城门内外正排队进出的人都赶往一旁,留出给车队出城的通道来。 京城权贵多如狗,百姓们早就习惯了时不时会来上这么一出。 被赶到旁边后,横竖等得无聊,便开始议论这回是哪个贵人。 有那见识多广的,仔细辨认了那位管事的衣着和挂着的腰牌后,捻着胡须说:“若在下没有看错,当是乐阳长公主府。” 立刻有人附和:“老丈眼里定然不错。昨儿我在万民楼吃饭,就听说今日长公主要出城去别院呢!” 万民楼,如今已经成为曾祥进最好的散布消息渠道。 “原来是长公主吗?” 旁边一位挎着篮子包着头巾的老妇人说:“既然是长公主,我让路让得心甘情愿。” “怎么说?我可听说她凶的很。” 跟在她身旁的愣头青,一脸好奇。 老妇人“啪!”地给了他一掌,教训道:“你懂个屁!” “长公主对人那般良善,我在西市用自己一双眼睛看见。臭小子听风就是雨,迟早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娘,哪有你这样说自己儿子的?” 若仔细观察,还能发现人群中混好几名万民楼的伙计,他们正奉了万裕柴的命令,宣扬长公主的美名。 万裕柴的老娘手里牵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孙儿。 两人的想法很简单。 长公主身份尊贵,平日里他们都无从得见。 既然知道恩人要出京,便想着趁机来送上一程。 分明是扰民的举动,到了秦瑶光这里,百姓们却以观望好奇居多,秦瑶光的善举也被传扬开来。 一名家丁模样的下人混在人群中听了半晌,便挤了出去。 他腿脚飞快,不多时便进了伯远侯府。 董浩远刚换过屁股上的伤药,正趴在床上嗷嗷叫唤,一头一脸的冷汗,不住往外渗着。 从宗正寺大狱里出来,他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板子。 伯远侯的名头,能唬住普通百姓,在见惯了皇亲国戚的宗正寺里,可不顶用。 哪怕伯远侯给那打板子的差役使了些银钱,也只让他们下手稍微轻了些许。 侯府再怎么没落,董浩远也是正经嫡子。 一身细皮嫩肉,哪里吃过这般苦头? 受完刑,别说起身走路,连动动手指头,都觉得牵连到伤处,疼痛难忍。 下人想将他扶上马车都不行,最后找了块门板,让他就那样趴着,才抬回侯府。 在丢脸和忍痛之间,董浩远选择了丢脸。 一路上,不知道惹来多少好事的围观者,那些七嘴八舌的议论,都被他听在耳朵里。 憋了一肚子恶气。 听见害他如此的长公主要出城,他就派了家丁去,想要趁人多,好好让人们知晓这位长公主有多凶恶! 没想到,家丁回来一番禀报,董浩远就更气了。 “少爷您是没瞧见,都在说长公主的好呢,奴才一开口就被堵了回来。” “废物!” 董浩远急火攻心,随手拿起旁边的伤药罐子,就冲他砸了过去。 侯夫人从外面进来,那药罐就砸在她腿边,吓了一跳。 再一瞧,见董浩远动弹不得、伤处仍在往外渗血的惨状,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我的儿,你可消停些吧!” 她用帕子堵在嘴边哭道:“听为娘一句劝,千万别再去招惹长公主了。” 进了一趟大狱,哪怕她全须全尾的出来了,侯夫人也吓得不轻。 如今的她,说什么也不敢再去秦瑶光面前放肆。 伯远侯黑着脸从外面进来,直接道:“把伤养好,夫人就带着浩远回乡。” 什么? 两人同时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第154章 不如归去 第154章 不如归去 听见伯远侯这句话,侯夫人立刻就炸了。 奈何不得长公主,她还奈何不了这个被她压了多年的丈夫吗? “你什么意思?!” 她脸上还挂着泪,这会儿也顾不得了,将两手往腰上一叉,就开始指着伯远侯的鼻子开骂。 “你这个没良心的,如今竟然觉得我们娘俩给你丢人了,要把我们送回乡下?” “想当初,我嫁进你侯府,也是十里红妆!给你生儿育女,又操了半辈子心,就是这么个下场吗?” 侯夫人气得满脸通红,说着说着又嚎哭起来。 “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伯远侯一脸木然,任她哭骂。 待她告一段落,才道:“不止是你,我把京城产业都处置妥当后,就带着全家老小都回乡去。” 经此一劫,他算是想清楚了。 与其在京城空耗着,撑着侯府这个眼看就要塌了的架子。 还不如回乡,能做一个安安稳稳的富家田舍翁。 他看着侯夫人:“你带着浩远先回去,把我们的宅子给收拾出来。除了我们一家,养上二三十个下人就成。” 如今的侯府,上上下下加起来两百多号人,一睁眼就是花钱。 侯夫人听得愣住。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喃喃问:“那这爵位,我们不要了?” 离了京,就远离了权利。 伯远侯这个爵位传到现在,若不费心打点走动,势必就会一代代往下削了爵位。 最现实的,她的嫡长子就只能是伯远伯,而不是伯远侯。 往后数三代,再无爵位可言。 伯远侯痛心道:“就算想要,我们还要得了?” 他伸出手细数起来:“得罪了长公主和淳宁公主,就等于在皇太后跟前挂了号。钻狗洞、下大狱,还被满大街围观者抬回府……” “你们倒是给我说说看,这爵位,如何能保?” 一句话,问得侯夫人张口结舌。 董浩远趴在床上,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 桩桩件件,都是他自己干出来的。 再怎么丢脸,也只有认了,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细细一想父亲的话,便嚼出几分道理来。 回了乡,他还是伯远侯的嫡子! 乡下那些人能有什么见识? 就是县官,也得对自己恭恭敬敬的,哪里像在京城这般憋屈? 想到这里他出言劝道:“母亲,不如我们归去吧!” 侯夫人两手紧紧地攥着丝帕,满心不甘。 她外甥燕长青就快回京了! 待他回来,一定会给自己做主,必能讨回公道,不让旁人欺负了去! 心头这么打算着,对上父子两人的眼睛,侯夫人使了个缓兵之计,先答应下来再说。 无论如何,养伤也得先养上半个月。 到那时,燕长青怎么着也回来了。 她怎么肯从堂堂侯夫人,变成乡下阔太太? 这不是,让昔日闺中姐妹都看笑话吗? 伯远侯府里,各人都在盘算着自己的未来。 城门处,长公主府的仪仗已出了城。 走在车队最后面的下人,怀里抱得满当当的,从蔬菜鲜果到各色干货,应有尽有。 最夸张的,当属一名小厮中抱着一只不断引颈高歌的大白鹅。 扑棱着大翅膀,惹得路人纷纷大笑不已。 这些东西,刚开始是万裕柴带着人等着城门口,双手奉上的。 他口中大声道:“长公主大恩大德,草民无以为报!些许食物,还望殿下笑纳!” 长公主的善举早就在众人中传扬开去,万裕柴这么一拜,无疑就坐实了此事。 秦瑶光揭开车帘,笑着跟万裕柴说:“万老板有心了。” 救他不过是举手之劳,没想到却被他记得这么牢,见缝插针的要替她扬名。 见长公主主动跟自己说话,万裕柴激动得满脸通红,手舞足蹈。 秦瑶光掩口一笑,让谷雨赏了一盒千层酥皮云腿卷给万裕柴,温言道:“今儿厨房新做的,本宫吃着还不错,这盒新的,你带回去给孩子们尝尝罢。” 万裕柴俨然把自己当成了长公主府的编外人员。 赏别的都不合适,赏些府里才有的吃食,以示亲近之意。 果然,万裕柴得了这匣子点心,整个人眉开眼笑。 他是生意人,立刻打蛇随棍上地问道:“殿下,这点心草民能不能照着做了,在‘万民楼’卖,让大家伙都尝尝?” 秦瑶光不由失笑,点头允了。 在万裕柴一心报恩的后面,也存了要抱紧长公主府这个大靠山的意思。 许是经历了酒楼被淳宁驸马夺走之事,给他心里落下了阴影。 不过,他从来就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图。 秦瑶光也乐见其成。 双赢,何乐而不为呢? 有万裕柴在城门耽搁了一会儿,他给长公主送吃送喝之事,立刻就像长了腿一样,传遍全京城。 东西二市,那么多秦瑶光名下的产业。 事情一传开,各大掌柜们哪里还坐得住? 一个被自家主子施过恩的酒楼老板,都特意跑来送长公主出京,如此孝敬。 将他们这些正经下属,置于何地? 暗恨自己猪脑子,分明听见了主子要出城的消息,怎么愣是没有想起要来相送呢? 于是乎,得了消息的掌柜们抱着各色礼品,匆匆赶来。 第一等的风光已被万裕柴给抢完了,他们不求露脸,但求不落于人后。 把秦瑶光出城的速度,一拖再拖。 这么耽搁来耽搁去,长公主的车驾挡在城门口,要出入城的队伍也越排越长。 只是众人都在看着这场热闹、讨论得更是热烈,竟是没有怨言。 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离京,哪有此等大场面? 这么多人来送行送礼,长公主一定是位举世无双的大善人呐,才能获得如此拥戴! 古代没有网络,舆论都是靠口口相传。 有这么多人亲眼目睹,再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乐阳长公主的善名被彻底传扬来开。 大半个时辰后,长公主府上的车队才抵达城外的十里亭。 淳宁的仪仗比他们早到片刻。 看着皇姐终于到了,她娇笑着道:“姐,您出一趟城好大动静!幸亏我够机智,绕到另一个城门,要不然这会儿还堵在城里呢!” 秦瑶光笑着赞了她几句。 淳宁身旁,一员猛将上前见礼:“末将呼延进!见过长公主殿下。” 第155章 装得一手好糊涂 第155章 装得一手好糊涂 他往那一站,跟黑铁塔似的,让人想要忽略都很难。 秦瑶光早就看见他了。 见他上前见礼,秦瑶光微微颔首,问道:“将军怎地来了?” 此番出城,她并未通知呼延进。 呼延进抱着拳,眼角余光往秦瑶光身后的几辆车处一转,随即收回。 “回殿下的话,大将军说,殿下的命令就是他的命令。殿下离京,末将自当护送在侧!” 他说得好理直气壮、大义凛然。 只是…… 他刚刚偷偷看过的地方,分明是白露正拿了一杯温茶凑到老五嘴边,哄着一心一意只顾得解九连环的老五喝水呢。 秦瑶光收回目光:“既是如此,就有劳将军护送。” 呼延进立刻喜上眉梢,高兴得连胡子都高高翘起。 “末将遵命!” “只不过……” 秦瑶光慢条斯理道:“啊,本宫忽然想起有些事,还需遣白露回公主府一趟,让她明儿再来。” 白露若明日再来,就错过同路这整整一日了。 随着她的话语,呼延进的眼神一点点暗下去,又瞬间亮起。 “殿下出京,末将理当鞍前马后效力,护卫殿下周全。” 秦瑶光扑哧一乐。 这个呼延进,别看他一副猛张飞的模样,心思是极灵动的。 不能同路? 没关系,他就一直守着不离开,总能找到机会和白露说上话。 不知道该说他脸皮厚呢,还是说他示爱热烈奔放、毫不掩饰。 秦瑶光假装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问:“呼延将军,本宫却不知,你练兵如此清闲?竟能公器私用。” “殿下何出此言?” 呼延进把两眼瞪得如铜铃一般,义正言辞:“末将奉命练兵,他们能给做殿下做护军,正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练兵时机!” 行吧,这也能被他给圆过去。 燕长青派他回京,难道真就只领一个可以随处走动的闲差? 思及此,秦瑶光狐疑问:“那……你的大将军呢?” 她问得委婉,但相信呼延进能明白她问的真实意图:你不是奉命在京城接应吗,能一走半个月? 呼延进眨巴眨巴眼睛,露出比她更疑惑的表情。 “殿下什么意思,末将听不懂。” 得,给她装糊涂是吧? 秦瑶光懒得再理会他,吩咐谷雨:“让大家歇一歇,我们一刻钟后出发。” 至于白露,她原就是用来试探呼延进的,当然不用折腾她回京一趟。 十里亭,虽然有个“亭”字,却因此处常常作为官员赴任送别之所,而逐渐繁华,形成如今一个小型驿站的模样。 有点类似现代高速公路旁,建设好的那种大型休息站。 有一大块平整好的宽阔广场,可停马车,还提供拴马桩、草料、清水等物,旁边有人守着,只需些许铜钱就能买来服务。 前面支着茶水摊子供人落脚,卖一些茶水糕点、包子稀饭,还有热气腾腾的猪肺面。 另有小摊贩在竹筐里装着茶叶蛋、煮好的玉米等等,坐在路边招揽生意。 此外,更有货郎、从附近来卖菜的老妇人等人,都挨着摆好摊,卖什么的都有。 形成一个小小的集市,格外热闹。 在后方,是分了男女的茅厕。 这里不属于京城,不用缴纳昂贵的房租和税费。 对穷苦老百姓来说,卖些自家做的东西得几个钱回去,就能补贴家用,甚至能养家糊口。 出城时耽误了一些时间,秦瑶光就让车队就在此略作休整。 该如厕如厕、该喝水喝水,顺便从狭窄的车厢里走出,伸伸胳膊伸伸腿。 淳宁看着那些摆摊的人们,好奇地挽着秦瑶光前往。 对她而言,西市就是她对市井生活认知的极限了,没想到还能有就地摆摊的小市场。 两人身后跟着伺候的侍女,青柏不远不近的缀着两位公主殿下,柏字队擅长近身保护的女卫,混入人群中。 淳宁对什么都好奇,不停地问东问西。 秦瑶光耐心解答,只是有好些她和原主都没见过,就询问摊主。 走了一圈下来,一路走过买了不少东西。 凡碰见那两鬓苍苍的老人摊主,秦瑶光就买得格外多一些。 也不管自己能不能用上,只要能让老人早些回家,就是好的。 秦瑶光没想那么多,淳宁慢慢却品出味道来了。 “姐,你真好心。” 说完,淳宁也让下人去那些体弱的老人妇人跟前,买了好些东西回来,搁在马车上。 秦瑶光抿唇一笑。 如果她的行为能感染人,哪怕只有一个妹妹,也能给这世间增添些许温暖吧! 姐妹二人往回走去,看见不远处围了好大一群人。 秦瑶光一眼就看见被围在中间的老大,忙加快脚步走了回去。 走得近了,才听清众人的议论声。 “这位小哥,谢谢你谢谢你。” “哇!少年郎好大力气!” “多亏有小哥在此,否则家父恐受重伤。区区谢礼,不成敬意。” 老大被他们团团围着,格外手足无措。 因出门在外,秦瑶光让全家人都穿上更轻便的便袍。 抵达十里亭后,更是让下人把全副仪仗都收了起来,不要扰民。 老大身形修长站姿挺拔。 佛牌又被他贴身收着,除了固定住头发的发冠,没有额外装饰。 只看得出他身上衣服质地上佳,丝毫看不出老大出身长公主府的身份。 面对那中年男子双手捧上的银两,老大正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一抬眼看见秦瑶光,双眼顿时一亮。 他终于等来了救星! “母亲!”老大急急出声。 所有人都沿着他的目光看去。 秦瑶光的装扮同样低调,只用了老三那柄小叶紫檀木梳压住发髻,一件暗青色素面织锦斗篷将她的身形藏得严严实实。 然而,她步态从容,举手投足中都流露出浑然天成的高贵仪态。 再加上她容颜艳丽张扬,无论是谁,都不会小瞧了她去。 更何况,在秦瑶光身边,还有一位从头到脚都写着“富贵”两个字的淳宁呢? “这是怎么了?” 秦瑶光看着快步走到她面前的老大,微笑着问。 其余人看看老大、再看看秦瑶光,纷纷在心底感慨:果然是什么样的门风,养出什么样的子弟。 瞧瞧人家,多好! 那名中年男人上前作揖:“这位夫人,方才府上小公子救了家父一命,望夫人收下谢礼。” 第156章 稳住,不慌 第156章 稳住,不慌 秦瑶光没有让人接过他双手奉上的银子,只笑着点头致意。 老大忙道:“母亲,儿子只是见他们的马车快倒了,顺手扶了一把,当不得谢。” 对他来说,只是顺手为之。 闻言,旁边目睹了事情经过的人却笑着议论开来。 一人冲着老大竖起大拇指:“小哥心肠好、力气大,怎么就当不得一份谢礼了?” “若真砸着了那位老人家,可了不得!” “可不止呢!那么大一辆运炭的车,真倒下来肯定不止砸着一个人啦。” 立刻就有人后怕道:“说起来,我也在附近,多谢小哥!” 老大涨红了脸,低声道:“母亲,您别听他们瞎说。儿子刚刚去如厕回来,经过时正看见那辆车的车辕断了,就伸手顶了一阵。” 帮助他人的时候,他是如此理所当然,连思考的过程都不用。 当面对别人的谢意时,却只觉浑身都不对劲。 在众人的七嘴八舌中和老大的话语中,秦瑶光拼凑出了刚才发生的事。 这里就是那个几乎停满了马车的小广场。 不只是坐了人的马车、还有运货的,出事的那辆正是装满了炭火要进京去卖的驴车。 驴车主人不知是从何处而来,驾来后就交给看管的人,自己寻地方解决生理需求,直到此时都没出现。 不曾想,这辆驴车太旧。 车辕受不住那沉甸甸的炭火重量,一侧断裂后,缓缓往旁边倒下。 此时,中年男子一家正好在此处歇脚,一家老小往那茶摊而去,都没发现驴车的异常。 老人家腿脚慢,由下人搀扶着走在最后。 用目击者的话来说:“要不是小公子眼疾手快,老人家不死也重伤呐!还有这么大一车炭火,也不好收拾。” 秦瑶光赞许地看着老大,夸道:“大哥儿做得不错,帮了大忙呢。” 被母亲这么一夸,老大本就羞红的脸,肉眼可见的更红了好几个度。 他挠挠头,看着自己足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淳宁望着那辆惹了事的炭火驴车,不由“啊!”的惊呼一声。 她指着驴车比划了一下,问:“大外甥,这么大辆车,就你一个人扶住了啊?!” 驴车主人太过贪心,把那车两侧的挡板加得很高,满满一车炭火堆得高高的。 光这么看着,就能感受到那辆车沉甸甸的重量。 老大把驴车扶住,那名下人惊魂不定地扶着老人家离开,他的家人忙叫了管车场的人来收拾残局。 一直来了四五个人,才代替老大顶住车,找了材料来顶住断裂的车辕,正在进行加固处理。 车场的人收了钱,当然不愿驴车散了,搞得满地都是炭火不好收拾。 当然,人工和维修的银钱,都会找那主人索取回来。 淳宁的问话,立刻引起了众人的共鸣。 “是啊是啊,就他一个人,力气能顶上四五个人呢!” “好大的力气!” 老大在众人的夸赞声中,把头越埋越低。 见他不适应,秦瑶光对一心要致谢的中年男人道:“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茶摊。 中年男人忙应了。 秦瑶光给谷雨使了个眼色,谷雨点点头,自去通知车队延后出发。 抵达茶摊,还没坐下,那位在此歇脚的老人,就在家人的搀扶下前来致谢。 “老人家不必客气。” 秦瑶光温言道:“既然被我家大哥儿碰见了,不论是谁,他都会顺手帮一把的。” 老大听了,在心里连连点头。 还是母亲懂我,他真的没有做什么啊! “父亲,您先吃点东西,恩人这里我会好好致谢的。” 中年男人将老人家扶回座位上,才重新走过来。 “夫人,”他作揖道,“你们也看见了,父亲是个重情义的人,若不好好谢过小哥,他定然会吃不好睡不好的。” 他年逾四十,皮肤黝黑身材清瘦。 头戴一顶文人常戴的青黑色纱罗软巾,穿一件普通的厚实棉袍。袖口处被磨出了毛边,隐隐露出了里面填充的缫丝来。 对此,秦瑶光在心里评估:有些家底,但并不算富裕,她没必要让老大拿这笔致谢的银子。 “太客气了。” 秦瑶光示意店小二上了一壶茶,温言道:“人在途中,碰巧相遇一场,就是难得的缘分,何苦落了俗套?” 她这番推脱之词,落到中年男人耳中,只觉字字珠玑。 此时的“缘分”二字,不似现代那般用的泛滥,更特指机缘、佛缘。 中年男人把她说的话在口中来回咀嚼了几次,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他起身离座,冲着秦瑶光一揖到地。 秦瑶光满头都是问号。 稳住,不慌。 不能丢了长公主的威仪,哪怕对方并不知道自己是谁。 看着中年男人的行为,淳宁不解地眨了眨眼。 “多谢夫人教诲,学生受教。” 秦瑶光更懵,她教诲了他什么,竟然能让一个年纪比自己大的人,自称学生。 中年男人起身,自报家门。 “学生乃宣州人氏,姓范,名世明,宣和三十四年进士。此番携家小进京述职,幸得贵公子相助,不胜感激!”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张名帖呈上,恭敬道:“进京后,学生于归义坊北街二十七号暂时落脚。夫人若有差遣,尽管让人持帖前来。” 范世明? 秦瑶光瞳孔地震。 这一位,不正是后来的范丞相吗? 她心念急转,将原书后半段关于朝堂的变故快速回忆了一遍。 如今的朝堂百官制度,仍沿袭前朝的三公九卿制。 权力集中在大司徒、大司空、大司马这三公手中,谢大司徒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先帝在世时,就有改三公九卿制为三省六部群相制的打算。 那时,先帝盛年,正是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 可惜的是,壮志未酬。 自燕家满门殉国后,先帝的身体如摧枯拉朽般倒下,原本被他死死弹压住的世家死灰复燃。 原书完结时,正是眼前这位范世明带领清流寒门获得胜利,成为群相之首。 宣和三十四年进士。 秦瑶光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越发肯定自己的推测,绝不是同名同姓,正是此人! 第157章 可惜无人赏 第157章 可惜无人赏 先帝登基后,年号宣和。 因此,又被称作宣和帝。 宣和三十四年的进士,正是先帝在位期间的倒数第二届全国春闱。 寒门出身的范世明,因才学出众中了进士,后因无钱打点,被派往偏远之地做了个小小县令。 不过,对他而言,官虽小,却是一方父母官,是实缺。 他带着一家老小上任,使出浑身解数,牧一方百姓,政绩卓然。 只是在前几年,却是吃了不懂官场门道的亏,又值新帝登基人事更迭,年年考评都只得了个“良”。 后来,他偶然结交了一名从京城云游而来的贵人。 整个人如同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在做好县令的同时,还懂得了官场耕耘。 一番勤勤恳恳,如今已官至知州,回京述职。 时隔十多年,重回京城,范世明再无当初少年意气,取而代之的是满腔抱负。 誓要在京城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秦瑶光知道,他回来的这个时机刚刚好。 在原书中,范世明回京后还蹉跎了一些时光。 直到燕长青抵京,朝堂格局大变后,清流寒门得以出头,范世明方才崭露头角。 而如今,京中因“梅园事件”而提前变局,各方势力都在其间浑水摸鱼。 官员落马了一批、又被提拔了一批。 还远未到尘埃落定之时。 对范世明来讲,是比原书更好的机会。 只是不知道,这番变化,是否会影响范世明的仕途呢? 回到马车上后,秦瑶光仍在思索着此事。 淳宁已和她分开,回到自己车上。 姐妹两人还有大把时光可供挥霍,没必要非得现在挤在一辆车上。 秦瑶光半躺在软垫上,把自己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谷雨拿了一个鎏金镂空手暖炉递给她,另一个则递给坐在秦瑶光脚下的燕吉音。 从现在开始,得走一个多时辰,才能在吃午饭时休息了。 正准备重新出发时,马车壁上传来两声轻叩。 “主人,青柏有事求见。” 秦瑶光撑起身体,懒懒道:“进来吧。” 车帘被掀开,带进来一股冷风。 青柏手里拎着个小东西,身形一闪就出现在车厢内,随即把车帘掩好。 秦瑶光定睛一看,不是周清荷还有谁? 此刻,她用力缩着身子,仿佛只要她足够努力,秦瑶光就看不见她。 只是长公主的马车空间再怎么宽敞,也只是一辆马车。 原本就已经坐了秦瑶光和谷雨两个成年人,再加上燕吉音一个十岁的孩子。 再加上青柏和周清荷,便显得拥挤。 怎么可能看不见她? 谷雨拿过一个秋香色软缎腰枕塞在秦瑶光身下,让她坐得更舒服些。 靠在腰枕上,秦瑶光斜了周清荷一眼,唇角扯开一抹讥笑来。 “周姑娘,你这是为何?” 跟早上从长公主府上离开时相比,周清荷将身上原本的天蓝色云纹斗篷翻了一个面,变成了最不起眼的灰褐色素面斗篷。 头上发髻、手上、耳朵上,全都光溜溜的没有任何首饰。 秦瑶光的确下令要低调,但也没有低调到如此地步。 而在周清荷的双臂间,抱着一个小小的青布包袱。 她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被抓了个现行,周清荷咬牙不语。 她不明白,自己从得到要离京的消息后就开始策划,甚至连夜做了这件双面斗篷来蒙混视听。 为什么会失败? 十里亭,一个绝佳的逃脱地点。 离京城很近,哪怕她一直只靠双腿走路,顶多半个时辰就能走到城门口。 她身上没有路引,但可以谎称跟家人走散,报上太傅府的名号就行。 想必太傅府也会好奇,她为什么会一个人出现在京城门口? 只要被他们接到,周清荷就有把握不回长公主府,再设法把肖氏那个被留在京城养病的蠢货,从公主府里弄出来。 届时,她只需等燕长青回京,就能带着肖氏去告上长公主一状。 现在长公主芯子里的人不好糊弄,周清荷就想着自立门户。 到那时,便天高任鸟飞。 可惜的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十里亭这么多人,她都这么小心了,为什么还是会重新落回这个女人的手中? 抓住她的这个女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周清荷敢肯定,自己从未在府里看见过她。 她心里百转千回,除了不敢相信被抓回来的事实外,还在急急思考着对策。 秦瑶光便看了青柏一眼,道:“你来说。” “是。” 青柏利落地一拱手,言简意赅:“属下在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了周姑娘,在茶摊后厨的柴堆旁将她寻到。” “哦?” 秦瑶光拉长了尾调,看着自己用凤仙花汁染成淡淡透明粉色的指甲,不怒而威。 周清荷猛地瑟缩了一下,忙跪在车厢地板上磕了一个响头。 “殿下,得知母亲有疾,臣女心中忧思不安,想要回京侍疾……” 她暗暗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吃痛间,眼里滚落几滴泪珠出来,哽咽着求饶:“臣女心里念着母亲,才一时糊涂做错事,殿下就饶了臣女这一回。” 周清荷心知肚明,在这位长公主面前,抵赖肯定是行不通的。 不如老老实实交代,还有可能从轻发落。 因抄经书而导致的手腕红肿未消,她知道对方厉害,不敢再抱侥幸心理。 “既是糊涂,那就该清醒清醒!” 秦瑶光陡然坐直了身体,伸手掐住周清荷的下巴,逼迫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小脸精致,眼眶通红。 晶莹泪珠挂在长睫上,如蝴蝶翅膀一般轻颤着。 可对着她,秦瑶光说是铁石心肠也不为过。 “周姑娘,在本宫面前,你一定要记得你自己的身份。” 秦瑶光一语双关,冷声道:“否则,说不定什么时候,本宫就会做出让你后悔的事。” 周清荷的双颊被秦瑶光捏得酸痛,动弹不得。 她如何不知,对方是在提醒自己的穿越女身份? 心头惊惧。 “可明白了?”秦瑶光慢声问。 “明白。” 被她捏着,周清荷艰难地挤出这两个字。 一眨眼,泪珠从腮边滚落。 可惜无人赏。 第158章 抄了家底 第158章 抄了家底 秦瑶光这才满意的收回手,谷雨捧着一方丝帕,仔细地替她擦去指甲上留下一抹血痕。 又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清理了一遍,涂上香膏。 就好像周清荷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垃圾,弄脏了长公主的手。 周清荷垂下头,脸颊处传来被秦瑶光指甲划伤的刺痛。 事已至此,她的七寸被秦瑶光拿捏得死死的,除了坐以待毙、别无他法。 只听秦瑶光吩咐:“青柏,你拨出一人看守周姑娘。抵达别院后,禁足抄书。” 她正愁到了别院后周清荷不受控制呢,她倒是格外识趣地撞上来。 又抄书?! 周清荷心生悲愤,冲口而出:“殿下,可否换个责罚?臣女的手腕还痛着。” 话一说完,她就知道不好。 果然,秦瑶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周姑娘既是不愿,本宫也不强求。那么,你就跟着别院倒夜香的婆子跑腿吧!” 什么? 周清荷双膝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板上。 她不敢置信地抬头,身体抖得如同那秋风里的落叶。 倒夜香,那是最粗使的婆子才会做的差事。 就连三等丫鬟都不会沾手半分。 如今,要让她这个大家闺秀,去做这种肮脏事? 这不是有意折辱她吗?! 见她失神,青柏转开脸,堪堪压住到了唇边的一抹笑意。 原本,青柏还担心长公主顾着面子,不会责罚这位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的周姑娘。 没想到,主人处理得颇为精妙。 令她在心里叫绝! 敢讨价还价,就要有与之匹配的心理准备。 很可惜啊,周清荷看起来没有。 这会儿,她已完全失去了反应,连砌词求饶的能力都失去。 压下笑意,青柏抱拳:“是,属下遵命!” 说罢,就要提着周清荷的衣领,离开车厢。 “慢着。” 秦瑶光道:“把她怀里的东西,给本宫留下。” “是!” 青柏随手将她怀里的小包袱掏了出来,拎着周清荷离开。 从头到尾,燕吉音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心里牢记着二哥的话,用来印证周清荷眼下的行为,竟是分毫不差。 周清荷若是个好的,怎么会想着要在半路上偷偷溜走? 还刻意换了斗篷颜色、取下所有首饰。 她抬脸望向母亲,秦瑶光冲她点了点头。 燕吉音把青柏放在马车上的那个小包袱捡起来,拿到秦瑶光跟前打开。 好家伙! 包袱虽小,含金量不少。 有周清荷今日所戴出府的珊瑚耳坠、金镯子,和年节时原主赏给她的金银裸子,她往日攒下的一些值钱的首饰。 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子里,卷着三张面额为五百两的银票,以及各种成色的碎银子。 几串铜钱放在外面,想来是为了方便取用。 所有东西中,最引人注目的,当数谢皇后赏下的那支红宝石金镶玉菱纹臂钏。在光线并不明朗的车厢内,宝光四射。 看着燕吉音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拿出来,秦瑶光并不意外。 燕吉音却气得浑身发抖。 周清荷准备得这样充分,显然不是一时兴起。 她到底想做什么? 秦瑶光轻轻抚上她的后背,温言安抚着她的情绪:“不论她原本想做什么,眼下也都做不得了。” 她的声音里含着笑意,拿起那个小木盒道:“没想到,周姑娘这些年委实攒下不少私房。” 春棠苑里的东西,她命人清点没收过两回。 就这,周清荷还能有存货,不愧是原书女主。 别的不提,只看那一千五百两的银票,就知道周清荷这些年在长公主府里,都干了些什么。 秦瑶光在心里思忖着:看来这一回,周清荷是打定主意要离开,才会带上所有家底。 没想到,被自己一口气全都给抄了。 想到这里,秦瑶光笑了起来,将谢皇后赏的那支臂钏给单独拎出来,又把那几串铜钱赏给谷雨,其余的让燕吉音重新放回包袱中。 “今儿,见者有份。” 她笑着说:“四姐儿,这些东西,就是你是私房钱了。” “姑娘家,得要有些银钱傍身才好。” 燕吉音忙挥手拒绝:“母亲,您已经给女儿做了好些衣裳首饰,换都换不过来呢,女儿用不上。” 秉承着“女儿要富养”的原则,秦瑶光给燕吉音做的衣饰,比那几个男孩加起来都多。 燕吉音就住在她的碧纱橱里,在梳妆时,看见有什么合适燕吉音的,秦瑶光就随手替她戴上。 长者赐、不敢辞。 零零碎碎积少成多,燕吉音如今的妆奁匣子已经换了一个大的。 春桃将她不常用的给收起来,竟也是满满一匣子。 眼下,那么多银子不说,能被周清荷专门攒着要带走的珠宝钗环,件件都是精品。 燕吉音内心不安极了,慌忙推却。 秦瑶光却不以为意:“就这些东西,能有多少呢?我们四姐儿日后的好东西还多着呢,算不得什么。” 她刻意为之,就是要打开燕吉音的眼界,从小养好格局。 虽然不懂心理学,但得益于网络的帮助,秦瑶光在现代见过不少“儿时缺憾成年后补足”的案例。 比如从小到大那个别人家的孩子,从985知名学府毕业后,拒绝工作,每天都躺在家里玩游戏,原因就是儿时被逼着学习太痛苦。 比如着名的钢琴家在参加一档真人秀节目时,最大的乐趣是玩节目组提供的街机,能玩上一个通宵。 再比如,她自己身边就有现成例子——童年时不被允许喝可乐,成人后可乐成为她最钟爱的饮料。 有这么多事实摆在面前,反向操作就行啦。 想要避免燕吉音长成原书中贪慕虚荣自私自利的性子,就要从小把好东西都放在她手边。 任她予取予求。 一伸手就能得到的,又怎会成为长大后的执念呢? 必不可能。 燕吉音是燕家大哥大嫂的遗孤,如此忠臣良将,秦瑶光绝不会辜负他们留下的孩子。 “母亲……” 燕吉音眼底泛泪,心头感动。 秦瑶光摸摸她的头,温言道:“这些银子你先留着。将来嫁进夫家是要主持中馈的,学会怎么花钱,是主母必修的功课。” 第159章 区区九连环 第159章 区区九连环 秦瑶光虽然不赞同,但哪怕她身为长公主,也不能改变这个时代的既定事实。 事实就是——一个女子的幸福,就看她是否能嫁得好。 在娘家的时间就那么十多年,再怎么得宠,一旦嫁人,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娘家能撑腰,却也有限。 皇帝也管不到人家夫妻的房中事。 那律法上清清楚楚的写着,出嫁女都不在诛九族的范围内。 燕吉音长大后,势必是要嫁人的。 没了周清荷的刻意引导,她不必再因富贵荣华,而嫁给什么皇子。 秦瑶光早就想好了,待她到了可以相看亲事的年纪,就由得她自己的心意。 哪怕不能自由恋爱,也得两个人看对眼、再由自己把对方的人品德行都摸清楚后,风风光光的将燕吉音嫁出去。 那么,在出嫁前,该学会的东西,燕吉音都不能落于人后。 尤其是当家理财。 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保证,她在出嫁后的幸福。 哪怕将来丈夫变了心,也不至于满盘皆输。 马车行驶在官道上,平稳前行。 秦瑶光把头靠在熏了茉莉香的头枕上,感受着马车轱辘带来的震动,想着燕吉音的事,昏昏欲睡。 谷雨轻手轻脚地替她盖上一床薄薄的丝被。 燕吉音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想着母亲刚才对她说过的话。 姑娘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从礼仪行止、琴棋书画,到管理下人、懂得经营。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嫁入夫家后不被欺负,能当家做主。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必不会让母亲失望! 午时,众人在官驿用完午饭后,继续前行。 由于早上出城时耽搁了时辰,抵达温泉别院时,已是暮色四合之际。 温泉别院建于大山中,四周的土地,都是同属于秦瑶光的皇庄。 这座山因风景秀美,又有温泉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不止是乐阳长公主在此拥有别院,好些皇亲国戚、世家勋贵都有。 只不过,要数属于秦瑶光的这座,地理位置最优越、占地最广。 秦瑶光揭起车帘往外看去,在她身后是燕吉音好奇的眼神。 眼前,层峦叠嶂。 夕阳隐没去最后一丝光华,暮色将天地间都染上一层墨蓝色。 袅袅白烟从温泉上空升腾而起,将墨绿色的树林山头中若隐若现,就像那最有意境的水墨画,又好似那人间仙境。 灯火星星点点,在布满山间的各个院落里次第亮起。 深深吸一口山间空气,含氧量极高的纯净空气涌入肺部,令人心旷神怡。 “坐了一整天马车,累了吧?” 秦瑶光摸了摸燕吉音的头,目光慈爱。 “女儿不累。” 燕吉音语气轻快的回答。 经过一座石桥,前方就是秦瑶光那座拥有温泉别院的皇庄了。 与其说是别院皇庄,不如说是一个独立的村落。 因为温泉地热的缘故,能种水稻蔬果、养鱼养花,佃户们耕种织布,俨然是个能自给自足的小世界。 这一整个小山头,都属秦瑶光所有。 到了年末,庄头就会收齐各家议定的田租等物,缴纳到长公主府。 桥头有人把守,出入都要验过由庄头发放的手令,方可通行。 可想而知,一旦发生战乱灾祸,这个地方只要把石桥守好,就能避祸。 庄头早就接到长公主要前来的消息,一直在桥头等着,亲自迎接拜见。 秦瑶光免了他的礼,由他骑着小毛驴在前面领路,车队往别院驶去。 知道长公主驾临,皇庄里的百姓们托儿带口的在路边伏地见礼。一眼望去,有数百人之多。 进入温泉别院,又是和外面的农耕风光完全不一样的景致。 极清幽、极雅致。 和长公主府富丽堂皇的奢华不一样,这座别院的建筑讲究的是低调的奢华格调。 被视作有辟邪之效,常用来制作护身符、佛像等艺术品的乌木,在别院里被用作梁柱。 怪石嶙峋的假山、远道运来的湖石,在水雾中若隐若现的歇山亭。 就连端上来的茶盘,也是用金丝楠木所制。 秦瑶光浅浅地抿了一口香茶,在心中赞叹起古代建筑师的智慧来。 这么一座将自然风光和人工建筑完美融合的别院,不知道花费了匠人们多少心血和时日。 长公主不在时,就连庄头,也不能无故踏足别院半步。 只有负责清洁洒扫的婆子,进行每日清扫。 两位公主带着下人浩浩荡荡入住,这座幽静的别院,顿时有了烟火气。 时间已经晚了,众人都有些饿。 庄头已提前用新鲜的食材把厨房塞得满满当当,厨娘顾不得收拾别的,立刻烧火做饭。 不多时,炊烟袅袅。 秦瑶光带着淳宁,还有五个孩子,都在正房中歇脚。 谷雨寒露将从府里带出来的糕点、果脯、猪肉干等物全都拿了出来,给主子们先垫着肚子。 淳宁没有坐,站在门里,对着一园好景致,伸展着腰肢。 坐了一整天的车,只觉得身子都快僵直了。 老五手里还拿着那个九连环,一脸不服气的专注神情,竟然连老三给他喂到嘴边的红豆糕都不理会。 我就不信解不开! 老五鼓着腮帮子,就连嘴巴都在使劲,手里的九连环被他摇得哗啦作响。 老二笑着瞥了老大一眼,用眼神说着:“如何?我说他和三弟都解不开吧?” 中午吃饭歇脚时,结果已显而易见。 为了让大哥输得心服口服,老二特意又给加了半日。 只是九连环这样的玩具,能解开的人,不需要太久。 解不开的,别说多加半日,再给十日也不顶用。 燕吉音坐在秦瑶光下首,看着老五着急的可爱模样,轻声道:“母亲,您帮帮五弟吧?” 秦瑶光心道:你还真是高看我了。 解九连环,超纲了啊喂! 她是美术生,能做销售已经很能干了,九连环华容道鲁班锁魔方,统统不在她的知识范围内。 可她哪里知道,在五个孩子心中,她就是那救苦救难的菩萨。 区区九连环而已,怎会被难倒? 看着燕吉音眼里希冀的光,秦瑶光终究不忍拂了她的热切期盼。 第160章 理不直气也壮 第160章 理不直气也壮 她不会解? 没关系,有人会。 秦瑶光清了清嗓子,道:“二哥儿,小五手里的九连环,你可会解?” 正在看好戏的老二突然被点名,转身恭敬道:“回母亲的话,儿子会的。” 秦瑶光露出赞许的目光,颔首道:“且解来看看。若是能教会五哥儿,为母另有赏赐。” “好。” 少年郎含笑拱手,胸有成竹。 老五举着手中赤金明珠九连环,眼巴巴地望着老二,小声质疑:“二哥,你真的会吗?三哥解了一个上午呢,也没解开。” 今儿早上一起床,老五就信心满满,一定要把九连环解开。 都绞尽脑汁了,只好把希望寄托到三哥身上。 没想到,三哥也解不开。 老五便拿过来,气哼哼的跟这个九连环较劲。 听见他的话,老三漂亮的眉眼沉了沉,肉眼可见的黑了几分。 秦瑶光在心里乐不可支。 太好了,远不止她一人不会! 老二有些好笑,干脆道:“二哥若是解不开,再赔你一个九连环如何?不是这种五个环的,是真的九连环。” 再来一个? 老五的腮帮子鼓了鼓,心头犹豫。 秦瑶光看得好笑。 不怪老五对上老二犯怵啊,这个都解不开了,再来一个? 相当于小学生见义勇为,结果奖品是一套从小升初到三年高考五年模拟的真题密卷嘛! 这谁顶得住啊。 可是…… 以老二的智商,不该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秦瑶光心念一转,捕捉到老二眼底一闪而逝的笑意。 啊,原来是他故意的! 故意要让老五怕他、畏惧他,树立威严。 一想到那日老二不赞同自己对老五的溺爱,秦瑶光就有些理亏。 所以,他是因为众人都疼爱放纵老五,他才不得不扮演起一个严厉兄长的角色吗? 秦瑶光立刻有些心虚。 原来根子都在她这里呢。 是她没办法做好“严母”,才把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逼上梁山,担此重任。 心虚之后,她又理不直气也壮的放下心来。 既然老二主动接过了对老五教养的担子,往后她就可以放开手脚,随便怎么宠,都没有问题了! 秦瑶光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老二。 把九连环从老五手里接过来后,老二没有立刻动手。 而是先凝神端详了片刻,随即指尖一阵穿梭,将被老五弄乱的五个环,都恢复到初始状态。 这一回,他的动作不再停止。 金色和东珠的光华倒映在他眼里,比那星子还要璀璨,替他镀上一层不可忽视的神采。 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老二吸引。 淳宁转过身,一瞬不瞬地盯着老二的手指。 这个礼物由她送出,可她其实也不会解。 而且,还有什么,比看见自己送出的礼物被人如此喜爱玩耍,更高兴的事情吗? 燕吉音走到老大身旁,牵着他的手,安静的站着。 她试图看清老二解开九连环的过程。 可老二手指稳定动作流畅,每一步都解得飞快,根本没有停留和犹豫。 就仿佛,他早就解过无数次一样。 老三抿着唇,看了一会儿九连环,就伸手将老五抱起来,走到老二身前。 这样,能让老五看得更清楚一些。 随着金环交击发出的清脆响声,一个又一个的环被老二从主轴上取下,又按照某种规律给装上去。 再拆下来时,间隔的环也被他一并拆下。 很快,就到了最后一个环。 众人屏息以待。 只见老二一阵如法炮制,五个金环都被他给拆下来,轻轻放到桌上。 他拿着手里剩下的那根光溜溜的主轴,再掩不住心头的骄傲之意,冲秦瑶光一拱手道:“母亲,幸不辱命。” “啪啪啪!” 秦瑶光率先给他鼓掌。 随即,淳宁毫不掩饰的赞叹声响起:“哇!我的二外甥,也太厉害啦!” 心思单纯的人,夸赞总是这样热烈纯粹。 老二的耳朵尖悄悄红了。 再怎么心思细腻缜密,他如今还是少年郎的年纪啊。 有了两位长辈带头,孩子们更是不吝夸奖。 一时间,室内被欢声笑语充满。 老五举起小胳膊欢呼起来,高兴得满屋乱跑。 “哇啊啊!二哥太厉害啦!” 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满是崇拜的光芒。 燕吉音走上前,试图将那五个金环还原到主轴上。 老二耐心道:“你记住我刚才的步骤了吗?只要倒着来一遍就行。” 燕吉音摇摇头。 老二缓慢的给她演示了一遍,老五踮着脚趴在桌边,露出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 也不知道是在看九连环、还是看哥哥姐姐。 把金环全都复原了,老二揉了揉老五的发顶,开始给他讲解步骤过程。 老五眼也不眨,看得极其专注。 可是一上手,只把第一步做对了,后面四只金环的仍然挂在主轴上,怎么试也拆不下来。 他一嘟嘴,“哼”了一声,冲着燕吉音告状:“四姐姐,它欺负我!” 燕吉音弯腰,正想重新重新教他一遍,寒露带着小丫鬟们,提着食盒鱼贯而入。 在马车上颠簸了整整一日,再闻到诱人的饭菜香,众人顿觉饥肠辘辘。 老五立刻就忘了九连环这件事,端着小板凳跑去饭桌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从食盒里拿出来的,那一道道热气腾腾的饭菜。 燕吉音把老五拆了一环的九连环复原,回头就看见了老大。 她抿唇一笑,把九连环朝着他递过去:“大哥,你要不要也试试?” 老大连忙摆手。 昨日他就试过了,结果差点弄坏。 这玩具太过于精巧,自己力气太大,还是远着些好。 别院的饭菜,远不如长公主府里的山珍海味,但胜在一个新鲜。 用温泉热地滋养出来的,水灵灵的大白菜,加了高汤做成开水白菜。 午后才从鱼塘打起来的大鱼蒸了,鱼肉鲜香。 新点出来的豆花雪白如脂,嫩得直打颤。 肥而不腻的猪头肉,卤成酱色后又切成薄如蝉翼的肉片,加了蒜片姜片大葱爆炒,香得让人直流口水。 这一顿饭,吃得如同风卷残云。 下人端着漱口的茶水上来,秦瑶光就着谷雨的手净了口,小丫鬟来报。 “殿下,周姑娘说她不舒服,不想用饭。” 第161章 替大哥讨赏 第161章 替大哥讨赏 绝食? 秦瑶光只觉好笑。 对这种以伤害自己身体,来要挟他人的行为,她向来嗤之以鼻。 想当初,她在跑销售的时候,再苦再累,也不会忘记吃上一个面包、喝上一盒牛奶。 无论事业是否能成功,身体总是自己的。 再说了。 绝食也要挑对象的好不好? 既然是要挟,只有真心疼爱你的人,才会被要挟成功。 周清荷,她是急昏了头吗? 往常不是颇有成算的嘛,现在竟然出此昏招。 看来,她是很不想去倒夜香了。 秦瑶光的目光从众人脸上快速扫了一圈,发现大家的神态都差不多。 脸上都写着“随便她”这三个字。 秦瑶光沉吟片刻,看着老二道:“你去看看。” 很明显,老二愣了一下。 自打秦瑶光给了他管逐风院的权利后,他就只管院内之事。 哪怕对肖氏母女一直心怀警惕,他也没把手伸到春棠苑内去过。 虽然,他有这个能力。 可他不愿招来母亲的不信任,连之前在府里经营好的线都不联系了,非常克制。 如今,母亲给了他额外管事的权力? 压住心头激动,老二抚了抚怦怦乱跳的胸口,恭敬应道:“是,母亲。” 看着老二走出去的背影,淳宁道:“姐,二哥儿才十二岁呢,你就安排他差事?” 在她眼里,轻松解开九连环的老二固然聪明,却也还是个孩子呢。 秦瑶光微微一笑,道:“他没问题。” 言辞间,都是对老二的肯定与信任。 一个已被她拔取爪牙的周清荷,对老二来说,属实是大材小用了。 此外,秦瑶光有一层始终没想通。 以老二的智谋,为何会在原书中,因为“情”而被周清荷利用? 如今看来,他分明对肖氏母女极为提防。 不如,趁他还是个孩子,让他亲手去处置周清荷。 她倒要看看,周清荷还能如何绝地翻盘,把老二拉入她的阵营。 有自己在旁边看着,万一有了什么不好的苗头,还能兜底。 听见母亲对二哥的肯定,燕吉音心头发热。 什么时候,母亲也能放放心心的差自己去办事呢? 门外,夜色渐浓。 谷雨带着小丫鬟收拾了碗筷,寒露、以及淳宁和五个孩子身边的下人,则都去归置行李箱笼,铺好床褥,替主子就寝做好准备。 趁这个功夫,秦瑶光带着众人出门,散步消食。 在这个没有工业的大景朝,京城里的空气就比现代大都市好上许多。 大山里,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漫步其间,只觉心旷神怡。 下人在前面打着灯笼,秦瑶光和淳宁并肩慢慢走着,说着一些京中的趣事。 四个孩子一连串跟在她们身后,像小鸡跟着母鸡。 脚步轻快,又怕扰了母亲清净轻声笑语,只有老五的笑声时不时传出。 花了快两刻钟的功夫,一行人走到了温泉池旁。 夜色中的温泉格外美丽。 石柱里的灯火静静燃烧着,照映出旁边葱翠的竹林、和岸边盛开着淡紫色花朵的草丛。 这么冷的天气,也只有在温泉旁,才能看见如此蓬勃生机。 温泉上空,蒸腾而起的奶白色雾气犹如实质般,随着空气缓缓流动,浸得旁边的树叶草丛湿漉漉的青翠欲滴。 看着眼前的一池热汤,老五再也按捺不住,欢呼雀跃起来。 “母亲,儿子可以下去吗?” 他仰着头,两只大眼睛明亮的很。 恨不得直接扑进去,游上两个来回。 “今儿不行。” 秦瑶光温言道:“刚吃完饭,池子也还没准备好。” 这会儿,满院子的下人们都忙碌着,没工夫来伺候他们入浴。 虽然,她在穿越前远没有现在这么讲究,穿个游泳衣就能下去泡。 但那是在配套设备齐全的情况下。 泡完温泉,她就能去干净的沐浴间里冲洗,再去更衣室里换好干爽的衣物。 如果忘记带沐浴露和洗发液,温泉中心都会提供,只是不如自己的好。 可是眼下,只有一池安静无声的温泉。 男女分隔的屏障、抹身子的大小巾子、干爽的里外衣裳、烘头发的烘笼,还有护发护体的香膏香脂等等,都需要下人提前准备。 冬夜寒凉,要是就这么冒冒失失下去,受风着凉也不出奇。 秦瑶光这么想着,就在心底笑话自己果然是被养娇了。 然而,既然有这么好的条件,又何苦要和自己过不去? 好在老五虽然看着一池热汤恋恋不舍,却也乖巧懂事。白露上前将他牵好,他就乖乖随着大部队回转。 快走回正房时,老二带着人过来。 走到秦瑶光跟前,他施礼道:“母亲,周姑娘说她知道错了,不敢任性。” “儿子离开时,她已就着菜吃了一碗饭。” 秦瑶光虽然提防周清荷,在吃食上,却并没有亏待她。 说破天去,周清荷现在也只是个九岁的小姑娘,她没有虐待孩子的习惯。 “做得不错。” 秦瑶光露出赞许的神色:“解九连环就该赏你的,不如就两件并做一件。” 能赏的,无非就是一些衣料摆件,或者文房四宝,了无新意。 她想了想,问:“二哥儿,你想要什么赏?” 老二一向是个有主见的,不如直接问他。 要赏,就赏他真正需要的。 秦瑶光的举动,大大出乎了老二预料。 通常,母亲赏就赏了,哪里会问他自己的意思呢? 思索片刻,老二拱手道:“母亲,大哥力气大,儿子想给大哥讨一个学武的师傅。” 眼下,无需再掩盖老大天生怪力的事实。 秦瑶光眨了眨眼,唇角噙上一抹笑意。 “是给你的赏,你替大哥儿讨师傅?” 哪怕老二不提,她也有这个打算。只是一直事忙,未能提上议事日程。 老大忙拉了一把老二,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些几句话。 老二不为所动,仍然坚持。 “好。” 秦瑶光欣然应允,道:“找师傅是大事,容我细想。” 白露带着五个孩子前往收拾好的小院中落脚,秦瑶光和淳宁回到正房。 方才用饭的厅堂两旁各有一个卧室,眼下都已收拾出来。 秦瑶光目光一转,看见隐在廊下的青柏,便唤了她一声。 “青柏,进来。” 第162章 不怕,我相信你 第162章 不怕,我相信你 “是。” 青柏闪身进了房门,利落的一拱手。 作为队长,只要秦瑶光醒着,她都会随侍在侧。 但她并非侍女,只待在秦瑶光视线可及之处,警惕着可能的危险,保护长公主的安全。 在秦瑶光看不见的地方,还有两名精于护卫之道的成员隐匿在暗处,轮流保护。 只有青柏在明处。 看着她,秦瑶光有些羡慕。 这么好的身手,她好想拥有。 不过,能练出这一身高明功夫,想必付出了常人不可及的艰苦努力。 收回心思,秦瑶光道:“若无变故,接下来半个月,本宫与淳宁都会在此落脚。” “从明儿开始,我们就跟着你习武。” 这是早就说好的事,青柏立刻点头应允,道:“既如此,用完早饭半个时辰后,属下就僭越了。” 要指导两位殿下,碍于身份,并不是件轻松差事。 说不定,会冒犯一二。 秦瑶光看着淳宁,问:“妹妹,你想强身健体吗?” 说实话,淳宁不是很想。 身为公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何时需要劳动自己的躯体? 走不动跑不动又有什么关系,有人抬轿有人赶车。 可她迎上秦瑶光的目光后,便鬼使神差的点点头,还补充了一句:“姐,我不怕吃苦。” 说完之后,连她自己都诧异为何如此主动。 淳宁不知道,有句话叫做“榜样的力量”。 当秦瑶光目光中露出赞许来时,淳宁越发觉得自己作对了决定。 青柏道:“淳宁公主殿下,在下教给您的吐纳之法,可从今晚开始练习。” 这么快? 淳宁一怔。 秦瑶光道:“妹妹第一次练习,青柏你在旁边看着些。若是有误之处,及时纠正调整。” “是!” 青柏立刻领命。 几句话,两人就将此事议定。 淳宁张了张口,最终道:“那我去换一身更便利的衣裙,再请青柏指教。” 她离开后,青柏抱拳:“请殿下吩咐。” 秦瑶光讶然,随即嫣然一笑:“你怎地知道,我还有事找你?” 青柏没说话,只眼底闪过一抹骄傲的笑意。 她做青衣卫多年,能做到领队,她的综合能力极强。 整个小队能做的事,如武艺高强的护卫、刺探情报、一击必杀等等,她都是队中最强。 察言观色,乃是本能。 而秦瑶光,向来就不吝于对专业人士送上褒扬。 “青柏你太厉害了!” 一想到这么厉害的青柏,来给自己做手下,秦瑶光的心里就美滋滋的。 见到她眼里闪着真挚的光,青柏一颗冷硬的心忍不住柔了几分。 长公主她,好像和别的主子不一样。 她眼里看见的人是青柏这个人,而不是一个工具。 遇见这样一位主人,令青柏暗呼幸运。 真心实意地夸过青柏,秦瑶光道:“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替大哥儿找一名师傅习武。” 老大如今十三岁。 从年纪上还是实打实的孩子,但从习武而言,又嫌太晚。 在原书剧情中,老大的勇武是进了军营后,跟着士卒日夜操练,后来在战场上冲杀,才拥有的一身本事。 与其说他是在残酷的战场上学会武艺,不如说是凭借一身怪力杀出一条血路,再加上在沙场上练就的敏锐直觉。 很辛苦。 受过好几次重伤,差点送命。 才锤炼出一身铜皮铁骨。 秦瑶光可不想老大再受这样的磨难。 就算他真的要上战场,首先也得有自保之力。 不能只凭着一身力气。 她动过念头,也让邓嬷嬷去武行时一并寻过,只是这个师傅并不好找。 能做师傅的人,除了自己武功高强外,还得会教。 可在大景朝,真正厉害的高手,又怎么会出现在武行呢? 长公主府并非武将世家,习武的人就只有侍卫,让他们去教老大不合适。 多亏现在有青柏。 青柏是习武之人,一定有她自己的门路! “殿下,您就不怕……” 青柏语气迟疑。 自古以来就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传统,难道,长公主就不怕自己借这个机会,在公主府里培养自己的势力? 听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秦瑶光灿然一笑。 “不怕,我相信你。”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嘛。 她的笑容,晃花了青柏的眼、照亮她的心。 原本只秉着谨守本分的一颗心,忍不住热烈起来。 “是!” 青柏抱拳:“属下当竭尽所能,替大少爷寻一位最合适的师傅!” 崔家培养出一代接一代的青衣卫,还有护卫男主人的影卫。 教他们的人,也在慢慢老去。 她着人回去一趟慢慢寻访,必能找到合适的。 见她应承,秦瑶光神色一松,笑道:“有你在,可太好了!” 青柏心头一暖,建议道:“殿下,明儿习武时,也可让少爷小姐们一道。” 主人既然要培养老大,对其他几个孩子想必也有另外的安排。 根本不是坊间传闻的那般,苛待庶子的恶毒嫡母。 就她这几日来看,她待孩子们极好,几个孩子对她更是真心敬重。 如今,主人更是开始规划他们的未来。 桩桩件件,哪是恶毒嫡母会做出来的事呢? 果然,坊间传闻不可信。 “好!” 秦瑶光欣然应允。 不管将来五个孩子要做什么,从小开始锻炼,拥有一副好身体总是没错的。 室内,她惯用的熏香袅袅升起。 一切都布置得跟长公主府里的卧室,一模一样。 床头还摆了一册她心心念念了一路、想要看的话本子。 烛台上,灯火明亮。 寒露来请秦瑶光:“殿下,都准备好了,可以洗漱。” 秦瑶光点点头:“好。” 她离开后,兰香便来请青柏,去守护淳宁练习吐纳之法。 被惊醒的温泉别院,又一点一点的安静下去。 周清荷蜷着身子缩在被角里,脸上泪痕宛然。 距离她不远的地面上放着一床被褥,一名青衣卫和衣而睡。 她把双手交叠于腹前,抱住一把以牛皮为鞘的弯刀。 听着她绵长均匀的呼吸声,周清荷心里清楚,只要自己稍有动静,她那双刀子似的眼睛就会冷冷地射过来。 为什么会派这样一个人来看住自己? 不觉得大材小用吗? 周清荷心里抓狂。 但更让她心头发寒的,却是老二低声对她说的话。 第163章 控制不住的殚精竭虑 第163章 控制不住的殚精竭虑 “周清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历。” 十二岁的少年还没开始变声,声音里却有一种让她不寒而栗的阴寒。 “母亲心善,才会把你留在身边。你最好乖乖听话,否则,我不介意手上多沾一条人命。” 周清荷怕得浑身发抖。 老二眼神森寒。 原本平平无奇的面容,如孤狼一般凶厉。 面对着黑暗中的墙壁,周清荷悄悄裹紧了被子,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这么多年,原来这才是老二的真面目! 她虽然挑拨他们和长公主的关系,借以从中获得好处,在长公主府立足。 却从来就没有真正将这五个孩子放在眼里过。 在周清荷看来,他们不过是NPC一样的人物,用小恩小惠这种手段来刷刷好感,就可轻易拿捏。 没想到,长公主的芯子里换了人,她的日子越过越惨。 现在,就连她一向看不起人,也不装了? 老二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也是穿来的? 这个大景朝,都被穿成筛子了! 周清荷咬着唇,脑子里一团乱麻,找不到头绪。 明知第二日要早起倒夜香,她却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老二。 他只是觉得周清荷的行为举止前后矛盾,并不像是一个九岁孩子能有的城府。 将这几年的事全都联系起来想了一遍,他才试探了周清荷这一句。 没想到,收到奇效。 周清荷的反应告诉他,被他猜中了。 她果然别有来历。 可是,她究竟什么来历? 为何会藏身于长公主府,所欲何为? 这些问题,统统没有答案。 手臂被枕得发麻,老二起身。 没有叫醒守夜的捧砚,他披上外袍,借着廊下一点灯笼的光亮,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凉透了的茶水。 他的动作很轻,没有惊醒守夜的下人,老大却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醒来。 别院不比得在京中宽敞。 安排住宿时,老大和老二住一个屋、老三则和老五一块。 因秦瑶光和淳宁都住在正房,西厢房足够宽敞,就由春杏伺候着燕吉音住在里间,白露和冬青歇在外面。 原本,周清荷跟燕吉音年纪相近,安排两个小女娃住一块最为合适。 秦瑶光却从没有这个想法。 周清荷住在正院左侧的附属小院里,由一名青衣卫守着。 而四个男孩,则都住在正院右侧的院落。 屋内烧着地龙,在热炕上时很暖和。下了炕,寒冷的空气便将老二整个包裹起来。 哪怕有火墙也不抵事。 冰凉的茶水入口,从舌头一直凉到了胃里,却让老二瞬间头脑清醒。 把他们和周清荷住的地方,用正院隔开,显然存了不让周清荷接近他们的意思。 老二感受着手里茶杯传来的寒意,一些许久想不通的事,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看来,母亲早就知道肖氏母女不是好人。 才会用各种办法,将两人分开。 就像眼下,周清荷在温泉别院、肖氏却被留在京城养病。 而且,老二相信,就算肖氏没有生病,母亲也能使别的法子,不让她们在一起。 他在心里缓缓点头。 既如此,他就可放下大半的心,只要防着周清荷从五弟这里下手就行。 然而,周清荷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旧日疑惑尽去,新的疑窦又生。 他想破头也想不出。 多思多虑的人,都有一个通病。 遇到想不通的事,就会控制不住的、要反复去想。 他坐得手足都冰冷了,也没找到答案。 黑暗中,老大翻身下床,将染了一身凉意的老二就地抱起。 老二吓了一跳。 发现是大哥之后,才松开因条件反射而捏紧的拳头。 老大一身怪力,轻轻松松把他抱回暖烘烘的被窝中,又用被子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在冷空气里坐得太久,冰凉的手足被炕上热气一袭,如同无数蚂蚁爬过的麻痒感就从足底泛起。 换了旁人,早就忍不住挠了起来。 可老二只是脸色微红,竟生生忍住了。 “大半夜这么冷,你做什么?” 直到把老二裹成了粽子,老大的低声斥责声才响起。 动了动手指,老二道:“有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知道他天性如此,老大劝道:“都说过多少次,想不通的就先放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都知道了。” 老二目光发直。 他也不想,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殚精竭虑。 从他知道自己真正身世的那一刻起,他就养成了在脑子里不断推演、否定、再重建的习惯。 根深蒂固。 就算知道老大说得对,他也做不到。 见他状况不对,老大干脆把他连人带被窝的整个抱住,一下一下的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着他的情绪。 “不如,你说给我听听。” “我没有你聪明,但总好过你一个人憋在肚子里。” “你放心,他们都没醒,睡得很踏实。” 在路上走了一天,抵达别院后又马不停蹄地收拾忙碌,屋内值夜的捧砚和来宝两人都累坏了。 都是少年,他们往挨着火墙的床褥里一钻,头一沾到枕头,就睡了过去。 老二点点头,一点一点的放松下来。 对大哥,他很尊敬。 并不觉得大哥只有一身蛮力。 看不透那些弯弯绕绕的大哥,在他看来,活得分外洒脱。 而且,在那些饱受欺凌的日子里,是大哥用他并不厚实的胸膛,庇护着他们四个。 如果可以,他也想像大哥那样。 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老二终于把心中的疑点,全都告诉给大哥。 “周清荷的来历?” 老大的眉头皱得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就为这个,你大半夜不睡觉?” 他的语气里有着责备之意,气愤二弟不顾惜自己的身子。 老大伸出手掌,握住老二的后脑勺一通乱揉。 把老二睡觉时披散开来的长发,揉得乱糟糟的。 “你管她什么来历,她也只是个小孩,比四妹还要小上一岁。” 他用手虚空比了下高矮,道:“这么小一个人,哪怕她真是妖精呢,她又能做什么?” 说起“妖精”,老二心里一抖。 “大哥,妖精都有法力,会不会……” 老大低头看了他一眼。 要不是夜深人静,他真想呼他一个巴掌上去,看看能不能把人打醒。 第164章 茁壮成长的幼苗 第164章 茁壮成长的幼苗 平时多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这会儿就钻了牛角尖呢? “我就随口一说,你还真信?” “她要真是那种有法力的妖精,还能想偷偷摸摸的逃跑,还逃跑不成被抓回来?” 老大完全没把周清荷放在心上:“我看呐,就算她是妖精,也是那种废物妖精,偷偷溜到红尘来想使坏,没想到碰见母亲这尊菩萨,被压制得死死的。” “你有什么可担心?” 老二有些羞赧。 是啊,这么浅显的事实摆在面前,亏他想了那么多,不如大哥一针见血。 “是我不好,往后不想了,咱们都提防着就行。” 他认错很快。 不想是不可能的,但他不会再耗费精力来纠结这件事。 “行了,快睡吧。” 怕他还睡不好,老大干脆把自己的被窝从床上抱过来,放在老二外侧。 一张床睡两个孩子,并不显得拥挤。 但加上厚实的被褥,老二就有一种被老大和火墙夹在中间的感觉。 特别有安全感。 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 山里的清晨,仿佛来得格外早。 随着嘹亮的第一声鸡鸣,皇庄里的公鸡全都醒了。 鸡啼声此起彼伏、远远近近。 隔壁山头的也在应和,鸟儿们也都醒了,叽叽喳喳。 随即,大狗浑厚的汪汪声响起,其间还夹着奶狗的叫声。 种种不同的声音混在一起,犹如奏响一曲立体环绕的晨间奏鸣曲。 秦瑶光被这立体声给吵醒,在床上滚了一圈,把头塞到被子里。 要不是脸颊传来的柔软丝缎触感,她几乎要以为回到了现代,在大周末的好日子里忘记关闹钟。 听见动静,谷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见床上被褥拱起一团,只露出主子一头如瀑青丝,就知道殿下还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她悄悄退到墙角,靠着温热的火墙站着,往香炉里丢了一张香片。 很快,如雨后茉莉般的清香,渐渐在室内弥漫开来。 在怡人的香味中,秦瑶光又睡了一刻钟的功夫,才重新苏醒过来。 她拥着被子,懒懒地转动了一下眼珠,看着连一点蒙蒙天光都欠奉的窗户,问:“几时了?” “殿下,卯时一刻。” 谷雨看了一眼漏刻,恭声回话。 才卯时啊! 凌晨五点过。 真.起得比鸡还早。 秦瑶光在心头吐槽:原以为在山里能睡个好觉,毕竟氧气充足嘛! 没想到,千算万算,漏算了山里物种的多样性,远超京城。 她揉了揉长发,道:“行了,扶我起来罢!” 再睡下去也没意思,不如早点起了,吃完午饭后好好睡个午觉。 虽然这么想着,她仍在心里暗暗叫苦:在京城也能睡到六点多呢,好歹天亮了! 又想到原主那相当任性的作息,在别院时,是否也能这么早起床? 梳洗完毕,笼罩在天地间的浓重夜色终于缓缓褪去。 几乎在眨眼之间,窗外就泛起了浅蓝色的淡淡晨曦。 换了方便运动的胡服,秦瑶光走出房门时,看见青柏。 “殿下。” 青柏拱手,道:“淳宁殿下正在练习吐纳之术。” 她这句话是解释她守在这里的原因。 “这么早?”秦瑶光眨了眨眼。 “卯正,是练习的最佳时机,事半功倍。”青柏一板一眼。 做属下时,她是听命办差的好下属。 做起师傅来,不会因为徒弟的高贵身份,而有所放松。 秦瑶光抿唇一笑,在淳宁的门口张望了一下,就走到廊下,呼吸起新鲜空气来。 梳洗完毕的燕吉音带着春杏,从西厢房而来。 老大带着三个男孩,出现在秦瑶光的视野中。 昨儿秦瑶光就说过了,在别院时不讲究那么多规矩,和孩子们一道用早膳。 走到她跟前,五个孩子站成一排,个头高矮不一。 “女儿/儿子,给母亲请安。” 看着面前的五个脑袋,一个个都长得好极了,从衣着到神情气质,都是大户人家千金少爷的模样。 在他们眼里,再看不见曾经的畏惧、不安和警惕。 秦瑶光笑容欣慰。 都是正在茁壮成长的幼苗呢,让她这个园丁很有成就感。 “都起来吧。” 她想让他们都进来,先用过早饭。 青柏却到了廊下,拱手道:“殿下,一日之计在于晨。想要强身健体,早晨的时间最宝贵。” 说着,她侧身一挥手,另一名青衣卫端上来一个茶盘。 茶盘上放着七杯热茶。 杯子不大,都是青釉窄口平底杯,杯中茶汤呈红褐色,跟日常所饮茶水不同。 青柏介绍:“此茶为多种名贵药材炮制而成,固本培元、养气益神,此时饮下效果最佳。” 秦瑶光对她毫无保留的信任。 她必不会辜负。 既然答应了要教两位殿下和孩子们强健体魄之术,她就不会藏私。 这道茶是她离开崔家时讨来的珍贵方子。 秦瑶光饶有兴致地端起其中一杯,仔细闻了闻,果然闻到一些清淡的药香。 一饮而尽后,感觉有一股暖流沿着喉咙往下,经过胃部,往四肢扩散。 “好神奇!” 她惊喜地看着青柏。 青柏的眼底笑意明显。 无论是秦瑶光毫不犹豫的喝下,还是她及时给出的惊喜反应。 都不枉她大半夜里熬制药茶的辛苦。 这道茶,不止药材名贵,熬制起来更是特别花功夫。 有了秦瑶光带头,四个孩子纷纷伸手取过杯子,将药茶先后喝了。 感受到体内的神奇变化,一个个脸上都带着不敢相信的欣喜笑容。 老五一蹦三尺高,对老三道:“三哥三哥,你快摸摸我!” 他晃着两只小手:“我快要燃起来了!” 青柏含笑解释:“每个人每天,能承受的药茶就只有这么一小杯。年纪越小,药茶的功力越强。” 怪不得说,习武要从小练起呢。 看着活蹦乱跳浑身精力无处发泄的老五,秦瑶光道:“你把药茶需要的药材都列一列,我让人去采买。” 总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连买药材的钱还要人家青柏垫着吧? 青柏却摇了摇头,道:“其他的都好说,有一两味寻常药材铺子里没有,只有我们才知道去何处购买。” 秦瑶光了然地点点头。 江湖啊,果然跟平常人不是一个世界。 第165章 错亿! 第165章 错亿! 秦瑶光立刻道:“你需要多少,直接问谷雨支。回京后,就找霜降支银子。” 为了自己一家大小的身子骨,花些银子算什么。 秦瑶光在心底盘算着,找个合适的时机,让皇帝弟弟也喝上药茶,锻炼起来。 想到这里,她问:“太后娘娘,也喝药茶吗?” 青柏道:“属下不在太后跟前伺候。不过,太后娘娘从小就有锻炼身体的习惯。” 怪不得,她总觉得皇太后的身体,比自己都好。 想到这里,秦瑶光的脑子里涌现出一段陈年记忆。 原来,在她儿时,皇太后就试图让她喝药茶锻炼身体,奈何她不喜药茶的苦味,每次都偷偷倒掉。 后来被皇太后发现,就不再勉强她。 毕竟是尊贵的长公主,懒怠些也无妨。 啊! 错亿! 明明没有风,秦瑶光却觉得自己在风中凌乱。 正想着,淳宁从屋子里踏出来。 她要练习吐纳,出现得就比众人晚一些。 看见一身胡服的皇姐,淳宁夸张地“哇!”了一声,道:“姐,你穿这套衣服好俊啊!” 京城仕女,以宽袖大袍为主,再加上款式繁多的披帛,飘飘若仙。 而秦瑶光身上这套胡服却完全不一样。 束腰窄袖,服帖的勾勒出她傲人的曲线、不盈一握的腰肢,一双笔直修长的大长腿若隐若现。 为了便于活动,秦瑶光让寒露把她的头发梳成高马尾,用老三那柄小叶紫檀木梳固定住前面的碎发,再用一支白玉簪做装饰。 英姿飒爽。 秦瑶光揽镜自照时,自己也很满意。 如果忽略身娇体弱的内在,俨然就是那行走江湖的侠女嘛! 乍一看,的确很唬人。 难怪淳宁用“俊”来形容,“俊”这个字,可是时下对男子容貌气质的最高赞美! 有了淳宁开口,几个孩子也都相继赞美起来。 他们全都是晚辈,虽然觉得母亲今日的装扮特别不一般,又哪里敢议论呢? 燕吉音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她,发誓一定要成为母亲这样的女人。 正说得热闹,青柏把最后那杯茶端到淳宁跟前。 淳宁一见,便花容失色的连连后退,双手急挥:“不不,我不喝!” 小时候母后总让宫人端来的茶,怎么又出现了?! 秦瑶光笑道:“五哥儿都喝了呢,你这个做姨母的,总不能还不如孩子?” 忽然被点名的老五听见,立刻露出骄傲的神情。 “小姨,不难喝的!” 老五一下子蹦到淳宁跟前,跟她形容着药茶的味道:“就是有一点苦,还有点点酸……” 咬了手指想了想,他“啊!”的一声道:“还有点涩!” 这叫不难喝? 淳宁看着他,头上缓缓冒起来一个巨大的问号。 秦瑶光掩口一笑,从青柏手里接过药茶,递到老五手里。 她冲着淳宁努了努嘴,道:“五哥儿,你去。” 淳宁哀怨地看了皇姐一眼,最终接过来,一饮而尽。 啊,还是那个难以描述的味道! 看着完全不觉得难喝的五个孩子,淳宁颇为稀奇地想:怎么他们都不会反抗的? 她哪里知道,这五个命运坎坷饱受折磨的孩子,都不会在意药的苦或甜。 青柏看了一眼即将燃尽的一炷香,道:“殿下,属下带着您和少爷小姐们,先跑上一刻钟,发挥药茶效力。” 喝完药茶,一炷香后开始活动效力最佳。 淳宁刚喝下,就留下另一名青衣卫陪同她。 “好。” 秦瑶光当即应下,跟随青柏出发。 山中的清晨,空气格外清新。 青柏昨晚就勘察过地形,带队出发。 不止是在温泉别院内,还到了外面,沿着小溪跑了一段。 一边跑,青柏一边教会每个人跑步的呼吸节奏。 不知道是不是体内药茶的缘故,还是之前坚持散步有了成效,秦瑶光觉得身体比她刚穿来时好了不少。 一刻钟就是十五分钟,持续跑步下来,她虽然觉得累,却也没有心慌气短的征兆。 看着前面的队伍,秦瑶光有种大学军训时,晨起跑步的感觉。 跑得最快第一个,竟然是老五。 他仿佛有使不完的劲,迈着小短腿,紧紧地跟在青柏身后。 第二个是老大。 不过仔细看去,老大明显留有余力,是不想超了老五,让他享受第一个的感觉。 后面紧紧跟着的,是老三和燕吉音两人。 两人不相上下,燕吉音占了比老三小一岁的优势,药茶的效力发挥得更充分。 但老三毕竟是男孩,先天上的体力就占优。 是以,两人的距离相差无几。 最吃力的是老二。 他对药茶的吸收不如下面三个小的,又没有老大那种天生的体魄。 再加上昨晚睡得不好,跑得气喘吁吁。 秦瑶光都看在眼里,心道:老二果然是智谋型人才,让他强身健体,实在强人所难。 但是! 必须得练! 不管每个孩子将来要做什么,一副好身板总比弱唧唧的强! 孩子长大后,一个个就要相继离她而去,去成就自己的人生价值。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趁他们年幼时,替他们打好根基。 在这一点上,她比皇太后更能狠下心肠。 “休息!” 青柏跑到小溪旁的一棵高大的柏树下,转身站好。 众人如蒙大赦。 除了老五仍然活蹦乱跳,就连老大都有些喘。 秦瑶光撑着膝盖,掏出丝帕抹着一头一脸淌下来的汗。 跑到后面,燕吉音落后了老三一小截,全是她咬牙坚持,才没有落后太多。 比她提前抵达树下的老三靠着树站着,虽然喘气,脸上却没有太多疲累之感。 几滴汗珠沿着他漂亮的眉弓往下,汇集成一股,经过修长的脖颈,没入衣襟之内。 老二更是膝盖发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直接瘫倒在地。 秦瑶光见了,忙去将他扶起来,道:“刚剧烈运动完,不要一下子坐下来。” 见他眼底发青,她关切地问:“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老二哪里肯承认,忙摇头:“不是,是儿子平时身子太弱。” 在逐风院里还不觉得,他也没有把这当回事。 他总觉得自己无需冲锋陷阵,就没放在心上。 眼下才发现,竟然这么弱? 第166章 一颗被萌化的亲妈心 第166章 一颗被萌化的亲妈心 比不上大哥也就算了,老五有药茶加成也不能比。 但是,他的身体,竟然还不如深宅中的母亲,这就太说不过去了。 老二一边感动于母亲对他的关心,一边在心里暗自反省。 青柏击掌,道:“殿下说得对,都不要停!慢慢围着这棵柏树走两圈,再休息。” 是一个合格的教官呢。 秦瑶光带头,慢走起来。 五个孩子自然也就跟在她身后,依令行事。 待他们走完两圈,靠着树各找地方坐下来歇息时,才看见淳宁在那名青衣卫的陪同下,一脸痛苦的跑过来。 老二顿时觉得:好像他也没有那么弱了。 “啊,啊……” “我不行了,不……不行了!” 淳宁看到他们,就再也跑不动,叉着腰只顾着喘气,说话上气不接下气。 秦瑶光忙走过去,扶着她仔细观察。 淳宁累得满脸通红,却并没有脸色青白。不像那日,跑快了险些当场晕倒。 可能跟药茶有关,还有她已经练了两次的吐纳之术。 知道秦瑶光担心,青柏走到她身边,禀道:“主人,淳宁殿下体弱,属下已安排了软轿,供殿下回程时使用。” 每个人体质各有不同,淳宁尤其虚弱。 秦瑶光听了,听出不一样的意思。 “你是说,我们还要跑回去?” 她望着那座视野内的温泉别院,心头暗暗叫苦。 青柏憋着笑意,道:“是的,主人。” 秦瑶光深吸了一口气,认命道:“行吧。” 是她要带头锻炼的,总不能第一天就摆烂? 这样的话,还怎么给孩子们做榜样。 转头望向树下玩耍的孩子们,一只黄白相间的小奶狗,和老五玩得正欢。 应是庄户人家养来看门的。 人和人之间的阶级泾渭分明,动物却不会。 他们一行人跑出来,遇到的农户见礼后都躲得远远的,就怕冒犯了尊贵的公主殿下。 小奶狗却不会有这等尊卑意思,见这里热闹,便凑了过来。 秦瑶光看过去时,老五正趴在草地上,将两腿蜷起,专心的盯着对面也趴着的小奶狗。 俯瞰过去,两小只差不多一样长。 小奶狗的尾巴一摇一摇,黑眼珠湿漉漉地看着老五,时不时的轻轻吠上一声。 而老五呢,学着小奶狗的模样将两只胳膊并拢垫在脑袋下面,小奶狗吠一声,他也跟着学一声。 两人一问一答,聊得甚是起劲。 甚至,老五翘起来的小脚,也和小奶狗摇尾巴的频率,完全一致。 潺潺溪水,从一人一狗趴着的河岸边,活泼泼的流淌而过。 太太太太可爱了! 秦瑶光只觉得,自己一颗亲妈心啊,简直要被萌化了! 一个老五已经足够可爱,再来一只小奶狗萌物! 哥哥姐姐们或坐或站,眼中都带着笑意,实在不忍心打扰这一幅太过美好的场景。 只有青柏不为所动,机警的打量起四周。 她看见就在不远处的田坎旁,站着一名因常年劳作而皮肤黝黑的农民。他面相憨厚,手里死死拽着一个不住扑腾的小男娃。 青柏眼力很好,将他满脸的焦灼不安的尽收眼底。 煞风景的事,就由她来做吧! 何况,休息时间已足够,到了要回去的时候。 “殿下,我们该回去了!” 青柏拱手,提醒道。 “走吧走吧!”秦瑶光道。 虽然很舍不得,秦瑶光也知道是该走的时候了,大家都还没吃早饭呢! 她率先挥舞着胳膊,老三蹲下去,把老五抱起来,拍了拍他身上沾染的泥土。 “先回去吃饭,一会儿我再陪你出来找它玩。” 老五一听,原本的依依不舍顿时化作动力。 他蹲下小身子,轻轻地摸了摸小奶狗的头,奶声奶气道:“听到了吗?就在这里等我哟,等我吃完饭和三哥一起来找你。” 再抬头一看,众人都在等着他。 老五不好意思极了,一张小脸唰地一下变成红苹果。 连忙跟小奶狗挥挥手,脆声道:“我跟小花说好啦,我们跑步吧!” 这么一会儿功夫,他连名字都给小奶狗起好了。 秦瑶光忍住笑,率先跑了起来。 在她身后,跟了一连串小萝卜头。 最小的那只萝卜头精力最旺盛,两只小短腿蹬得飞快,一下子就越过了她,迎风跑在第一名。 让所有人感到意外的是,跑回去的路程,不如跑过来时那般疲累。 明明是一样长的路。 见到众人离开后,憨厚男人才松开了手,那名小男娃如箭一般冲出去,跑到水柏树下。 直到看见小奶狗安然无恙,正快活的追着自己尾巴玩,他才松了一口气,一把将它抱起,一溜烟地跑远了。 回到别院时,一行人都饿得受不了。 贴着地面的草丛上,白霜尚未化去,在初升的日光下闪闪发亮。 一看时辰,还不到辰时。 果然,起得早还是有好处的。 运动之后,秦瑶光立刻忘了被立体环绕声吵醒的痛苦。 “殿下,你们回来啦?” “哎呀小祖宗,您这是打哪儿滚了一圈,全是泥?” “少爷,先擦汗。” 各自的下人全都迎上来,伺候着主子们换了汗湿的里衣,又重新洗脸,才坐到饭桌上。 一大桌新鲜丰盛的早餐,算好时间摆上来,热气腾腾。 馅厚皮薄的大肉包、熬得黏黏的小米粥、梗米粥,卤得入味的猪耳朵切成薄片、旁边放着一碟调好的蘸水…… 还有腊鸭、风鸡,热气腾腾的窝窝头、用米汤煮出来的土豆、大白菜、胡萝卜。 营养丰富又管饱。 从长公主府里带来的厨娘,哪怕换了个地方,手艺也丝毫不打折扣。 用庄户上才特有的新鲜食材,烹制出满满一桌美食。 孩子们都饿坏了。 老五伸手就要去抓大肉包,却看见母亲和小姨还没坐好,立刻就把手缩回,眼巴巴的望着秦瑶光。 感受到他的视线,秦瑶光抿唇一笑,落座后快速起筷。 她也饿了! 运动后的早饭,吃起来格外香甜。 听着从正房传来的欢声笑语,周清荷抱紧手里摘来的一捧野花,眼神飘忽。 他们难道忘了,自己也是个孩子吗? 居然让自己跟着人去倒夜香,还被排挤在这番热闹之外。 第167章 她为什么要撒谎? 第167章 她为什么要撒谎? 听着屋子里的热闹渐渐散了,下人们把碗筷一一撤下,周清荷把自己藏在树后,掩住身形。 她睡得正熟,被叫起来倒夜香。 一个没什么力气的小姑娘,秦瑶光不至于真让她干这样的重体力活。 但就算只是在旁边打下手,周清荷光闻着味道,就把昨天的晚饭都给吐了出来。 她给倒夜香的婆子添了麻烦,被教训了好几句。 可她控制不住啊! 胃部条件反射地痉挛,吐到后面只剩酸水,涕泗横流。 活了两辈子,她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 好不容易捱到结束,重新回到房中,周清荷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睡着的。 醒来后,她就没有看见看管她的那名青衣卫。 到厨房里去要了一碗清粥喝下,她难受的胃才舒服了一些。 其余的,什么也吃不下。 既然没人看着她,她打听了一下那几个孩子的去向后,就跑去温泉旁边,摘了一捧野花抱着。 不知名的淡紫色花朵小小的,凑近了闻,有一点清浅的香味。 周清荷闻着香味,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她躲在树后,看着孩子们一个接一个的离开,直到看见老五蹦蹦跳跳朝外走去,才挪动脚步。 刚走了两三步,就看见老三跟在老五身后。 周清荷有些迟疑,随即又咬咬牙跟上。 老五出了院门,目标明确,朝着晨练时歇脚的那棵水柏树而去。 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 可直走到了树下,也没有瞧见他心心念念想要一起玩的小奶狗。 不死心的绕着树找了好几圈,又扩大了寻找范围,仍然没有小奶狗的踪迹。 老五的小嘴一扁,眼角就带上了些红。 弱小、可怜,又无助。 他这样委屈巴巴的模样,老三哪里看得过眼? 只是陪着他找了这么一圈下来,确实没有。 “三哥,它是不是不喜欢我?” 老五仰着头:“我们明明说好了在这里等的。” 它哪里听得懂你的话呢? 这句话到了老三口边,又被他强行压了回去,说道:“它还很小,应该是回去找娘亲了。” “这样,我们也回去告诉母亲,请母亲帮忙寻找,好不好?” 老三知道,这里是属于母亲的皇庄。 只要母亲吩咐,肯定能找到那条小奶狗的。 没想到,老五却摇了摇头,道:“不,我们不能给母亲添乱。它一定就在这附近的,我们下午再来。” 他虽然想法天真幼稚,逻辑却很清晰。 既然跑步时会遇到小奶狗在这里玩耍,养它的人肯定离得也不远。 老三闻言,赞道:“对,我们小五真聪明!” 得了三哥的夸奖,老五肉眼可见的活泼起来。 都说孩儿脸、说变就变,他的情绪一下子就不再低落沮丧。 这让一路跟着来的周清荷很沮丧。 早知道,她就应该趁老五难过时上前,捧着花去安慰他。 老五现在的日子过好了,有吃有穿,但漂漂亮亮的鲜花,总还是喜欢的吧? 不管怎么说,他都只是个五岁的小孩。 但是,有老三在。 五个孩子中,她对长得最漂亮的老三、最忌惮。 在她上辈子的人生中,就见过这类型的人。 看起来是个“闷葫芦”,发起疯来吓人的很,早就被她划到“不能惹”的名单中。 之前用小恩小惠收买几个孩子的时候,她最少接触的人,就是老三。 可惜,机会一闪而逝。 正踟蹰间,从周清荷身后传来老大的声音。 “周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输了和老二的赌约,老大就自觉承担起了看着周清荷,让她远离老五的职责。 只是早饭后他找了一圈,并没有看见周清荷。 想着既然如此,找到老五也是一样的。 问了下人,就知道老三带着老五,果然朝着这边来了,他就急急赶来。 不料,竟然看见周清荷。 老大的脸色沉了下去。 就是这个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小姑娘,害得老二夜不能寐,在寒夜里坐了许久。 老二对她的忌惮,果然没错。 因此,老大问出的这句话,语气很不客气。 周清荷一惊,心里打鼓。 是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吗?怎么诸事不顺。 不过,老大很好哄的。 想到这里,她迅速调整好面部表情,脸上挂上一抹怯懦的微笑,转身看着老大。 “大少爷,我……” 周清荷咬了咬唇,躲开他的目光,垂眸道:“我倒了夜香,总觉得身上太臭了,就跑出来摘了些花。” 特别可怜、特别招人同情。 不料,老三举步朝着她走来,低头看了一眼她抱着的花,开口问:“在哪里摘的?” 周清荷一愣。 她当然不能说特意去温泉旁摘的,那样就不能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就在附近,”她把手中花束举高,“只是一些野花。” 冰冷的笑意染上老三精致的眉眼,他毫不留情的指出:“这是开在温泉旁的花。” 论细腻敏感和观察力,五个孩子中,无人能及得上他。 周清荷脸色一白,虚弱地笑了笑,道:“不过是些野花,哪里都能长。” 她还不信了,这么大的地方,难道只有温泉旁才有? “周姑娘此言差矣。” 一道女声从众人头顶的树冠中传来。 几人抬头一看,一名身姿窈窕的青衣卫,躺在女贞树浓密的树冠中,悠然自得。 看清了她所在之处,老五“哇!”的一声,鼓掌道:“姐姐你怎么上去的?我也要我也要!” 一阵风声掠过,青衣卫站在他们面前,看着周清荷弯了弯唇。 周清荷却像见鬼了似的,整个人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这个人,她不是走了吗? 怎么突然又出现了?! 难道,她一直跟着自己,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想到这里,她一颗心控制不住的怦怦乱跳,心头发慌。 “周姑娘。” 青衣卫玩味地叫了她一声,道:“我可是看着你去温泉摘了花,又一路跟着三少爷和五少爷来到这里的哦。” “哎?” 老五看了一眼周清荷、再看看青衣卫。 随即,他扯了扯老三的衣角,指着周清荷好奇地问:“三哥,她为什么要撒谎?” 第168章 是要过好日子的人 第168章 是要过好日子的人 被一个五岁的孩子,这么指着鼻子问,还是头一遭。 周清荷臊得抬不起头,恨不得立刻挖个洞藏起来,方能逃脱这尴尬境地。 青衣卫笑道:“五少爷,这你要问她喽!” 老五最乖,最听话。 立刻走到周清荷面前,仰着小脸问:“你为什么要撒谎?” “我只是记错了!” 周清荷扔下一句话,急匆匆离去。 大势已去,再留下来也没有任何意义,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看着她仓皇逃走的背影,老三牵起老五的手,道:“撒谎的不是好孩子。” “嗯!” 老五大力点头,骄傲地挺起小胸脯:“我就从来不撒谎!” “我们小五最诚实。” 老大夸了他一句,夸得老五两眼亮晶晶的。 大哥是他们的主心骨,也是最受尊敬的人,能得到他的夸奖,让老五开心得直蹦跶。 老三没忘记老五的心愿。 他朝着青衣卫一拱手:“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青衣卫忙往旁边一侧身,避过老三的礼。 “不敢当,在下代号雪客,奉殿下之命,看守周姑娘。” 她的代号来源于“鹭鸶曰雪客”这句诗,是鹭鸶的雅称。 秦瑶光只吩咐她看守,并未讲怎样看守。 于是,她就按照自己的理解来了。 原以为周清荷只是一个九岁小孩,哪怕她有蓄意逃跑的前科,也用不上青衣卫。 真没想到啊,令她大开眼界。 小小年纪,心思那么多。 撒这个一戳就破的谎,想什么呢? 老三看出她的想法,只觉得这位代号雪客的青衣卫,特别合自己胃口。 “雪客姑娘,能否拜托你,带我五弟上去一趟?” 说着,老三竖起一根手指头,往上面的树冠一指。 雪客嫣然一笑。 这位哥哥如此爱护弟弟,他的心愿,怎舍得不替他完成呢? 老五还没开始欢呼,只觉眼前一花。 呼呼风声从他耳畔吹过,比荡秋千时更加刺激。 “哇!” 他睁开眼,远眺着温泉别院房檐,欢喜道:“雪客姐姐,我看见我们住的那个小院子啦!” “眼力不错。” 雪客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带着他飞身到了另一根树枝上。 老五兴奋得哇哇乱叫,老大和老三紧张的看着他不转眼,跟着转移到他下方。 明知不可能出问题,可仍然不能完全放心。 定要自己也跟着做好防护才行。 是两位很好的哥哥呢。 雪客低头,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她带着老五,在几棵树上进行快速跳跃,看着怀里手舞足蹈的小人问:“你不怕吗?” “不怕!” “很棒。” 雪客带着老五落了地,冲他挥挥手道:“我要走啦,有时间再带你玩。” 玩了这一阵,周清荷已跑远了,在视线范围内变成一个小黑点。 “雪客姐姐!” 老五将两手握成小拳头,亢奋的来回直搓。 “我要是努力,可以像你一样吗?” 雪客足尖一点上了树,她的声音越来越远。 “可以,没必要。” 金尊玉贵的长公主府上小少爷,强身健体没问题,不必像她一样吃足苦头。 老五听不懂,求助地看着老三。 老三若有所思的看着雪客赶上周清荷,缓缓道:“我们小五啊,是要过好日子的人。” “走吧,我们回去。” 老大说:“母亲虽然说了让我们痛痛快快玩,功课也不能彻底丢了。” “二弟在院子里把《千字文》的笔记都整理了出来,我们先温习《百家姓》,再学《千字文》。” 一听要学习,老五的小脸立刻皱成了苦瓜。 老三看得好笑,拧了拧他的小脸蛋:“走了走了。” 他再怎么宠老五,在学习上从未放松过。 好不容易才得来了读书识字的机会,必须要珍惜。 于是,接下来的上午时光,别院在安静的学习氛围内度过。 老二组织了小课堂,老四温习之后,去秦莺秦鹂两名师傅处,习琴棋书画。 秦瑶光把《八仙贺寿图》给铺陈开来,调好颜料,继续上色。 淳宁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带着下人走了出去,在皇庄内四处游玩。 到了午时,一大群人热热闹闹聚在一起吃过饭,秦瑶光便打发众人都去午休。 今日起得太早,又进行了运动量足够大的晨练。 头刚刚沾到枕头,就进入梦乡。 午休之后,青柏这位称职的师傅,就在院子里找到一块最合适教学的空地。 原先是用来晒书晒被褥之地,正好合用。 八段锦,动作柔和、男女老少皆宜的一项运动,练习时勿需武器,特别适合做入门基础训练。 尤其是像秦瑶光等人,从成人到孩子都有,年龄跨度大、又都没有武学根基。 非常合适。 八段锦,顾名思义有八段。 青柏放慢速度,把八段都全部演绎了一遍,做个标准示范。 她身形高挑矫健,一套动作做下来,柔和圆润、动静相宜,灵活又不缺爆发力。 非常漂亮! 看着她如行云流水般的身姿,把秦瑶光都看呆了。 一边羡慕、一边向往。 青柏一个利落的收势,由秦瑶光带头,四周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她有点懵。 以往,她依靠高明身手出生入死。 杀出一条血路,才有今日。 作为崔家精心培养出来的死士,一路走来,无数同伴倒在半途。 幸运的,她还能为其收敛尸首。 更多的结局,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被皇太后挑为青衣卫后,她才过了几年安稳日子。 可也不似如今,打一套轻轻松松的八段锦,就能获得真心的喝彩声。 这简直,就像在做梦一样。 她的脸微微一红,随即肃然道:“殿下,请跟属下学习第一段。” “好!” 众人纷纷应和。 知道要练武,除了秦瑶光仍是一身胡服外,所有人的衣着也进行相应改变。 收紧袖口,扎好裤腿。 练习半个时辰后,休息一炷香的功夫,接着再练。 结束练习时,让人意外的是,表现最好的是跑步时体能最差的老二。 他的动作最精准,学得最快。 白露谷雨端着热茶热汤上前,寒露带着小丫鬟们摆好糕点,给主子们补充消耗掉的体力。 淳宁一口气吃了三块板栗酥饼,笑道:“皇姐,您知道我上午出去玩,听见什么吗?” 第169章 菩萨显灵 第169章 菩萨显灵 “什么?” 秦瑶光十分配合地问。 “我听见他们说呀,前几天在另一座山头打猎时,看见了菩萨显灵呢!” “菩萨?” 秦瑶光不敢相信。 她虽然无端端穿越到书里,骨子里还是那个唯物主义者。 对鬼神之说,仍是心中存疑。 几个孩子一听,却都纷纷起了好奇之心,连青柏都凝神倾听。 在一众目光的注视下,淳宁绘声绘色的,把村妇所说的,描述了一遍。 “村里会看天气的老人家说了,不出十日就要下雪。他们呢,就想要趁着大雪封山之前,再打一次猎,好猫冬。” “一共二十来人去行猎呢,收获还不错,打了一些山鸡野兔。” “在回来的时候,说是追着一头野狍子,眼看已经快追到了,结果忽然不见。一头狍子呢,好多肉的,就都不想放弃。” 淳宁一阵比划描述后,接着说:“但是,那会儿太阳快下山了,山里忽地起了大雾。” “他们正害怕呢,就看见大雾里出现一尊头顶五彩祥云的佛像。” 说到这里,淳宁故意卖关子,停顿下来。 “菩萨显灵。” 燕吉音闭上眼,虔诚地双手合十。 “后来呢后来呢?”老五迫不及待的追问。 老三抿着唇,凝眸神思。 “是何方菩萨?”老二问。 老大踮起脚尖,眺望着淳宁所说的那座山头,恨不得立刻就能赶过去,看个究竟。 “后来呀——” 淳宁故意拖长了语调,吊足了胃口才道:“后来他们就赶往菩萨显灵的地方跪拜,发现那头狍子也在,前蹄跪地,正跪菩萨呢!” “这是当真有菩萨!”老大脱口而出。 老五听着,激动得哇哇大叫。 “对,”老三点头道,“要不然,怎么会连畜生也懂得跪。” 见大家都信了,淳宁讲得更起劲:“还有更灵的事情呢!” “他们说,拜了三拜之后,就云开雾散,赶紧趁着天色好下山了。” 秦瑶光听着,总觉得像是因为光的折射,而形成的一种视觉假象。 佛教,在大景朝虽然不如南北朝那般鼎盛,却也信徒众多。 就连在不起眼的乡野林间,也有佛寺的存在,受附近民众的供养。 在有阳光的大雾天气里,将附近的佛像给折射到云层中,并不是很难想象的事。 也许是因为那座山的地理位置特殊,也许是刚好条件合适。 就像她曾去过峨眉山,想要一睹传说中的“佛光”一样。 那同样是在极其巧合的情况下,才能看见的一种自然物理现象。 不过,大家兴致勃勃,她又不是扫兴体质。 当即,秦瑶光就问:“妹妹,是不是之前也有人看见过?” 淳宁“呀”地一声,连连点头:“皇姐怎么知道?我也是后来他们跟我讲,我才知道的!” 老大看向秦瑶光的目光,越发热切。 母亲既是菩萨降临,神仙的事,她当然都清楚。 老五却是心思最单纯,还惦记着那只狍子。 他听人说过,狍子肉最好吃! “小姨。” 老五扯了扯淳宁的衣角,问道:“那只狍子呢?有捉到吗?” 淳宁弯腰看着他,笑眯眯道:“没有哦。他们说是只菩萨保佑的狍子,就放它走了。” 在菩萨面前,怎么能杀生呢? 当然决计不行的! 听见这等乡野趣闻,大家热热闹闹的聊了半晌,才散了。 离晚饭时间还早,秦瑶光继续作画,淳宁在旁看得有趣,也铺开宣纸作画。 燕吉音回西厢房做今天的功课,四个男孩便结伴出了别院,都陪着老五去找那只小奶狗去。 他们一行人的到来,对皇庄里生活的人来说是大事。 没有两位公主在,孩子们只带了跟着伺候的小厮一道,有些胆子大的庄户人家孩子就在他们不远处看着。 对这些在田地里长大的孩子来说,对这四位从京城来的小少爷,又好奇又惧怕。 然而,他们又怎么会知道,这几位少爷皆失去了父母的照拂,恨不得和他们交换,过这样平淡却幸福的庄园生活呢? 一道细长的田坎上,一名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展开双臂,努力保持身体平衡,摇摇晃晃往前走着。 田坎下,她的父亲朝着她的方向虚伸着手臂,照顾她的安全。 老大看了父女两人好几眼,才收回目光,压下不期然翻涌上心头的情绪。 “大哥。” 察觉到他的情绪,老三回头,叫了他一声。 老大笑了笑:“我没事,放心。” 过去的,始终都过去了。 幸好如今,弟弟妹妹们都有了好日子过。 老五最单纯,脑子里没有那么多想法,心里只有那条可可爱爱的小奶狗。 见到有孩子不远处或坐或蹲,他就拉上伺候他的瑞儿飞奔过去,打听小奶狗的消息。 瑞儿是个机灵的,把揣在怀里的糖果分给几个庄户孩子后,果然就有孩子开口。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将两颗糖放进怀里,道:“我知道他们住哪儿,带你们去。” 他是这群孩子们的老大。 听他一发话,围着的几个孩子就都纷纷点头,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还给老五指着方向。 老五立刻眉开眼笑,噔噔噔跑回到老大身边,拉着三个哥哥一块去找他口中的小花。 于是乎,四个男孩再加上各自的小厮,就是八个人,还有秦瑶光不放心,打发出来跟着他们跑腿的下人。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找小奶狗。 孩子们奔跑在田间地头,风声呼呼从耳边掠过。 这个下午,老五不止找到了小奶狗,几个孩子还跟庄户人家的孩子迅速打成了一片。 上树捉鸟、下河摸鱼,打陀螺、玩弹弓、捉迷藏…… 在地里劳作的人们直起腰来,看见老五被一群鹅撵得满地跑,哇哇乱叫。 在他们后面,跟着大呼小叫的一大群孩子。 没一会儿功夫,便看见形式逆转。 大大小小一群孩子像风一样刮过来,撵得那群大白鹅扑棱着翅膀四处乱飞,白色羽毛漫天飞舞。 孩子们在后面叉腰大笑,其间夹杂着小奶狗幼稚的汪汪声。 夕阳在天边渐渐隐去光阴,暮色悄然降临。 温泉别院里。 孩子们刚刚才用完晚饭,就有人找上门来告状。 第170章 有人上门告状了 第170章 有人上门告状了 人们对于长公主的畏惧,随着四个少爷在田间的疯跑,而消散不少。 那些被慌不择路的大白鹅踩坏的庄稼、弄脏的水缸,养鹅的人家跑丢了两只鹅、踩坏了鹅蛋…… 被糟蹋坏的东西,都是庄户人家的心血啊! 要是能找到人负责,岂不更好? 哪怕不行,只要能减免一些今年的租子,也是好的。 “我那在别院里当差的妹子说了,两位殿下待人都和气得紧,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贵人。” “是啊是啊,我还听说啊,在出京城时,好多人给长公主殿下送东西呢,都是感念她大恩大德的。” 十多人聚在一起,群策群力的商议着。 对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殿下,众人始终心存敬畏,哪怕有了可佐证的消息,也不能完全打消心头不安。 长公主这次来瞧着和善,以往可不是呢! 不过,他们的眼界,又比普通庄户人家高上不少。 因有温泉滋养,这几座山头的别院主人,都非富即贵。见惯了贵人,就知道贵人也是人,一样都要吃喝拉撒睡。 议论一通后,就都望着庄头的大儿媳妇,指望她来拿主意。 “阿香嫂,你怎么说?我们都听你的。” 公爹是庄头,阿香从身份上就格外多一份体面。 更何况她性情爽利,是个急公好义的脾性。再加上儿女双全,在一众佃户中很有影响力。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望向她,指望她来拿主意。 阿香是个身材圆润的妇人。 因日子过得舒心,脸颊上又生着一对酒窝,常常是未语先笑,看着就让人觉得亲切。 她想了想,爽快地应承下此事。 “你们都说说,各家遭受了那些损失?我且记下,回头好说与殿下听。” 见阿香嫂愿意出头,所有人都送了一口气,连忙挨个报上来。 阿香并不识字,记性却是极好的。 众人说一件,阿香就在纸上用草棍留下一个只有她才看得懂的记号,又把内容复述一遍。 确认无误之后,才会打上一个圈。 她也不是全都认可,有些似是而非的,就驳回去。 “你那块地,离他们撵着大鹅经过的地儿远着呢,这些萝卜怎能算在殿下的帐里?” “你这儿也是。鱼在鱼塘里,能有什么事儿?” 驳掉好几条,阿香才把桑皮纸在怀里折了几折,径直往温泉别院去了。 在她后面,不少人看着她的背影,内心忐忑。 阿香嫂是个会做人的,就算不能替他们要到赔偿,也不会得罪长公主吧? 不能吧? 堂堂长公主殿下,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记恨上众人吧? 心里虽然是这么想,可没有一个人敢打包票。 只能不断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看着小门开了,看着阿香嫂进去,众人心里好似揣着头小鹿,难熬地等待着结果。 温泉别院内。 跑腿的小丫鬟在廊下见了礼,对着一屋子刚用完晚饭的人道:“主子,有一位名叫阿香的,自称的庄头大儿媳妇,有事求见您。” 秦瑶光和淳宁都是公主殿下,而她是长公主府上的小丫鬟,她口中的主子,就只有秦瑶光一人。 “何事?” 秦瑶光想了想,确实对这位阿香没有印象。 刚刚放下茶杯的老二却想起了什么,脸上难得的露出了紧张的神情。 小丫鬟有些犹豫,目光飞快地从几位少爷身上掠过,随即低头回禀:“说是……几位少爷追着大鹅跑,没留心糟蹋了庄稼。” 她的话,让室内空气顿时变得格外安静。 秦瑶光先是愕然,随即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没想到,才刚刚到了别院第二天,几个在京城乖巧得不得了几个男孩子,就惹出了祸。 老三顿觉羞窘难当,一把火从脚下腾的窜起,整个人都快燃了起来。 那漂亮的眉眼因染上红云,而格外动人。 下午玩得有多忘形,此刻就有多后悔。 老五呆呆的“啊!”了一声,随即目光惊慌地左右看看,往后一点点挪动着步子,挪到了淳宁的裙摆旁。 借由淳宁华丽繁复的裙摆,将自己挡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小半个脑袋。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紧张地看着门口处。 他自以为躲得很好,没有人看见他,却不料淳宁使劲捂着嘴,才没有让自己大笑出声。 老大一转身,站出来承担责任,冲着秦瑶光拱手道:“母亲,是儿子的错,没能管教好弟弟们。” 他心头有些懊恼。 自己是大哥,怎么能净顾着玩呢? 老二随即跟上:“母亲,请让儿子去清点损失,给予补偿。” 他内心自责:哪怕在母亲的皇庄内,也不该这样没心没肺。 这会儿让人找上门来,会不会对母亲的声誉有所影响? 另外,会不会吓着了小五? 他的视线从手臂下方看过去,担心的看着躲起来的老五。 燕吉音抿了抿唇,站到两人身旁,替几人求情:“母亲,许是哥哥弟弟们头一回来,才忘了形。要补偿的话,女儿愿意一起承担。” 他们五个逐风院的孩子,哪怕她并不在场,也要共同进退。 老三虽然不愿意开口,却也跟着拱手,表明愿意一起承担后果的心意。 秦瑶光把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在心里暗暗点头。 果然,都是乖孩子呢! 年长的不推诿、勇于承担责任,年幼的不撒谎、不胡搅蛮缠。 眼前的五个孩子,再一次刷新了秦瑶光心里对“小孩”整个群体的观感。 有“熊孩子”就有“乖孩子”,怎么能一概而论呢? 在现代,之所以熊孩子的新闻屡见不鲜,那也是因为网络太发达,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罢了。 坏人不分男女老幼,得分人。 跟年龄段无关。 头一回给人做母亲、头一回经历小孩被人上门告状的秦瑶光,颇觉新鲜。 既然孩子们主动要承担责任,她作为母亲,当然要支持。 不过,在这之前,还需要先了解清楚事情的全貌。 用目光安抚了他们的情绪,秦瑶光道:“不急,我这就请人进来,先把事情经过了解清楚,再言其他。” 是他们的错,自然要弥补。 如果不是,敢赖在她的孩子们身上,休怪她不客气! 第171章 是孩儿们错了 第171章 是孩儿们错了 听出秦瑶光的意思,几个孩子齐齐一怔。 原来,被人毫无保留的信任,是这种感觉吗? 过往几年的惨痛教训,让他们学会了“不论何事,是不是自己的错,先认下来”的道理。 认错会有责罚,但若不认,只会招来更严厉的惩罚。 老二自认并非眼窝子浅的人,却鼻头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他连忙眨眨眼,望向乌木房梁,将眼里的泪逼了回去。 转头一看,老三的眼睛分明被水洗过,却是倔强的挂在长睫上,不肯落下来。 燕吉音垂着眸,眼尾发红,轻轻吸了吸鼻子。 老大和老五要迟钝些,看见他们三人的样子,也都明白过来了。 老五“呜哇!”一声,从淳宁的裙摆后奔出来,扑到秦瑶光怀里,眼泪像珍珠一样从眼角滑落。 他紧紧地抱住秦瑶光,口中乱七八糟的喊着:“母亲,母亲……母亲!” 仿佛只有这两个字,能表达他内心的复杂感受。 一声声,喊得秦瑶光一颗心都要化开来。 “哎!” 老五喊一声,她应一声。 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老大看着这一切,热泪盈眶。 用袖子抹了把眼泪,他转身望着庭院,平复着内心汹涌的情感。 待老五哭够了,丰儿忙递上热巾子,替他擦脸。 淳宁无不羡慕道:“姐,你和孩子们的感情真好。” 她看着,都想生一个了。 这么一想,就无可避免地想到还在京城书房里养伤的驸马卢亦。 之前还不觉得,如今一想要跟卢亦生孩子,她竟然觉得有些犯恶心。 谁知道,卢亦究竟睡过多少个女人? 脑子里浮现出卢亦要跟自己亲热的画面,淳宁一个激灵,打了个寒战。 她赶紧打住念头,看着眼前可可爱爱的孩子们,顿觉心情舒畅。 秦瑶光让孩子们收拾了一下,下人们撤了碗筷重新上了茶,她才让人去传阿香进来。 阿香嫁进来秦瑶光的皇庄,却是第一次走进温泉别院。 一路所见,只觉和外面的田园风光天差地别。 从房舍到庭院,于秀美的风景中透出皇家的庄严肃穆。 让她情不自禁屏声敛息,紧紧跟在带路的小丫鬟身后,不敢行差踏错了一步。 进了正房,谷雨引着她拜见。 阿香忙行了大礼:“民妇刘何氏,拜见长公主殿下、淳宁公主殿下!见过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四小姐、五少爷,殿下金安、小主子们福安。” 在进来前,她特意问了屋内有哪些主子在,就怕疏忽了哪怕一位。 这会儿,一连串的称呼从她嘴里蹦出来,再加上她面容可亲,行礼后规规矩矩的没有目光乱瞟,给秦瑶光的第一印象极好。 “瞧瞧,是个伶俐的。” 秦瑶光笑道:“起来吧,坐着喝茶。” 小丫鬟搬了个小木凳过来,放到阿香身后。 阿香哪里敢坐,忙赔笑道:“殿下和小主子面前,哪里有民妇坐的地方,民妇就这么站着回话。” 说话间,她悄悄用眼角余光打量着长公主和她身边坐着的淳宁公主,果然是天上仙子一般的人物! 坐在她们身侧的少爷小姐,一个个跟金童玉女似的。 这样矜贵的孩子,竟然会跟农户家孩子们一起在田地里玩? 分明在来之前反复问过,阿香在此刻忽地不自信起来。 一盏香茶被递到她手里。 淡淡的茉莉花香裹着茶香萦绕在鼻端,阿香低头一看,碧色的茶汤里,几朵白色茉莉静静漂浮。 还没喝,就只觉心旷神怡。 浅浅地抿一口,唇齿留香。 “坐着吧,”秦瑶光温言道,“你这么站着,我瞧着也累。” “哎,哎!” 阿香忙应了,把屁股小心翼翼地搁在板凳上。 不敢坐实,身体努力保持着平衡。 见她这样坐着,比站着还累,秦瑶光便直接问话。 阿香忙把听来的事情都如实讲了一遍,道:“几位少爷都是仙童似的人,许是不知田地里种的菜和庄稼跟野草的区别。” “再说,也不是他们踩的,只是玩高兴了,撵着大鹅乱跑忘了形。” 她小心翼翼地措辞,生怕得罪了贵人。 秦瑶光听在耳里,却听出另一种味道来。 说起来,是她的疏忽。 这五个孩子出生于边关,见过金戈铁马、看过战火纷飞,来到京城后又被困于逐风院里,对农耕生活见识极少。 才会玩疯了,惹了祸。 秦瑶光望向老大,问:“刘何氏所言,可属实?” 事情发生时,阿香虽然不在,但后来她听说之后,实地去看了一遍,确认无误。 要不然,也不敢跑到长公主面前来告状。 老大一张脸红到了耳后,拱手道:“母亲,是孩儿们错了。” 阿香所说,正在他们撵着大鹅跑的轨迹,如今全都想起来了。 当时只顾着玩,没想过给别人带来这么大的困扰。 老大一开口,孩子们齐齐认错。 见他们神情羞愧,秦瑶光“嗯”了一声,道:“既是错了,哪些人家的菜地庄稼遭了,报个数上来,本宫不会占你们的便宜。” “母亲,让我们去吧!” 老二道:“我们去给大家赔礼道歉。” “对对,母亲让我们去吧。”老大连忙应和。 剩下三个孩子,也连连点头。 阿香一听,忙摆手拒绝:“少爷们多金贵的人儿,哪能是你们的错?” 小主子登门道歉? 不不不,他们这些在土里刨食的人,哪里当得起。 她却不知道,这几个孩子并非金尊玉贵的长大,从小吃过太多苦,并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 对曾经的他们来说,想要吃上一顿饱饭,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 糟蹋了能填饱肚子的食物,在他们心里,与罪行无异。 设身处地,他们怎么能轻易原谅,只顾着玩耍让农户蒙受了损失的自己呢? 哪怕是无意的,也不行。 淳宁低声道:“皇姐,损失了多少赔了便是,道歉却是不必了。” 长公主府上的孩子,哪怕错了,也不用道歉。 皇亲国戚和普通百姓有本质的区别,更何况,是更为尊贵的长公主呢! 秦瑶光微微摇头,她有别的想法。 第172章 教育孩子最重要的事 第172章 教育孩子最重要的事 他们,并不真的是她的孩子啊。 待燕长青报完仇,五个孩子的身份,就能大白于天下。 燕家兄妹,必然是要恢复本名,继承父母的衣钵。 无论燕长青是否将镇国公爵位让给他们,他们都要撑起燕家大房、延续血脉。 在以农耕为主的大景朝,可以不懂打仗,不可不懂农业。 就连宫中的皇帝皇后,每年春祭时,除了祈祷上苍降下甘霖、风调雨顺外,还会以身作则,播种织布。 哪怕并非真的需要他们劳作,仪式必不可少。 除了兄妹两人,老三、老五各有所长,秦瑶光也想要他们多了解世间百态、人间疾苦。 至于老二。 他将来,还不知道想走哪一条路。 秦瑶光早就想好了,不论他想做什么,她都会在旁边,替他保驾护航。 不必,让他再经受原书中的煎熬与折磨。 而不论老二会选哪一条路,民生民情、男耕女织,都是他必须了解的。 在前来温泉别院时,秦瑶光只想让孩子们痛痛快快放松一些时日。 而如今,摆在眼前的,正是一个好机会。 不如顺势而为。 看着等待她决策的孩子们,秦瑶光沉吟片刻后,缓缓道出她的安排。 “若只是登门道歉,恐怕他日还会犯同样的错。” 秦瑶光看着阿香,问:“那跑丢的两只大鹅,可寻回了?” 阿香不明白她的意思,摇头道:“民女进来时还太早,也不知可寻得了。” 看了一眼天色,秦瑶光道:“天色已晚,不如明早再寻,别出了意外才好。” 皇庄有河为界,河边有人定时巡逻。 大鹅许是惊慌之下跑错了方向,黑灯瞎火的要是再寻,恐出现别的意外。 毕竟,时下的农户饮食大多以时蔬为主,能顿顿大鱼大肉的只有大户人家,夜盲症高发。 跟现代不同,耕牛属于宝贵的农耕物资,每个村子里有多少头耕牛,都是有数的。 偷牛宰牛的人,当以死刑论处。 只有当一头牛老得耕不动地了,才会有里长一级级往上报,得到县衙的批复后,方可宰杀。 普通百姓一辈子,也吃不到几次牛羊肉。 当然也有例外,大批牛羊都饲养在适合放牧的水草丰茂之地,这些都在常年征战的边关。 边关的百姓们自顾不暇,又哪有这个余力,往中原运送牛羊呢? 不过,秦瑶光却知道,当大景和北戎建立商路之后,中原百姓的生活就慢慢得到了改善。 哪怕只是普通老百姓,也能吃到鲜美的牛肉羊肉了。 她所顾虑的,正是当下现状。 大鹅再怎么值钱,也不抵人命重要。 在以山地为主的皇庄里,晚上找鹅是很危险的行为。 听见秦瑶光的话,阿香诧异抬头。 没想到,长公主如此关心他们的安全。 她心下感动,脸上的笑意透出真心来:“殿下的意思,民女自当转达,让他们速速回家,不可冒险。” 秦瑶光微微颔首,道:“明儿一早,他们几个就来帮你们寻走丢的大鹅。此外,各家都损失了哪些,都带孩子们去认认,能补种的补,不能补的就赔。” 她想通过这样的过程,除了让五个孩儿承担责任外,还能认识田里的农作物。 锦衣玉食,不等于连草和麦子都分不清。 阿香立刻笑逐颜开,欢喜得不得了,连连拜谢。 秦瑶光对她微笑道:“既是来了,就带些点心糖果回去,分给孩子们尝尝。” 谷雨心领神会,冲着阿香点头道:“请随我来。” 没错,秦瑶光是这座皇庄的主人。 可决定这一切的,只是她的身份,并非她自己的能力。 秦瑶光并非真正的长公主,对她来说,反而是皇庄的人们在用自己的辛勤劳动将她供养。 在她的能力范围内,乐意和众人相处融洽。 阿香离去后,孩子们就开始议论起明日该怎么上门赔礼、又去哪里寻大鹅之事。 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格外热烈。 到了最后,更像是要去做一件从未做过的大事,脸上都带着兴奋之色。 老二开口道:“别忘记了,是我们有错在先,明儿不能再惹祸。” 他可不想在补偿还未就位前,又惹出新的来。 “知道啦!” “二哥就这么看不起我们?” 秦瑶光舒舒服服地靠在软垫上,寒露将削成小块的雪梨送到她唇边。 清甜丰盈的汁水在口中爆开,味道真不错。 见她姿态慵懒,没有想要插手的意思,淳宁问:“姐,你真的就让他们放手去做?” 她承认,和她见过的世家子弟相比,这几个孩子从品行上而言,丝毫不差。 可是,别忘了他们刚刚闯了祸。 让他们自己去收拾? 真的能行吗? “可以的啦。” 秦瑶光浑不在意地挥挥手,笑着问:“你知道教育孩子,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淳宁顿时被她激起兴趣,回答道:“言传身教?” 秦瑶光摇了摇手指:“那是老师。” “那……孟母三迁?” “我们住的地方好得很。” 除了皇宫,还有比长公主府更好的环境? 淳宁皱起眉头,使劲想了想,一连串道:“卧冰求鲤、彩衣娱亲、扇枕温衾?” 秦瑶光失笑:“这些,不都是讲孝子贤孙的吗?” “那不也一样嘛,教孩子当然要他们孝顺的呀。”淳宁不服气。 秦瑶光冲她招招手,一脸神秘道:“你过来。” 待她凑近了,秦瑶光才小声道:“你说的那都是愚孝,我从来都不赞同。” 在这个以孝为本的大景朝,她这句言论,可谓石破天惊、大逆不道。 幸好,听见的是对她崇拜得不得了的淳宁,惊诧之后,便觉得:皇姐这么说,一定有她的道理。 秦瑶光又道:“你想想看啊,大冬天的为了母亲能吃到鲤鱼,用自己的体温去化冰。把自己的身体当做儿戏,难道没想过要是着凉,父母也会为之担忧着急?” 她这个论点,对淳宁来说,简直闻所未闻。 听得淳宁一脸迷惘,虽觉得她说得极有道理,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想了想,她干脆抛开迷惑,想起最开始的话题:“姐,那你说,教育孩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第173章 学会懒惰 第173章 学会懒惰 秦瑶光不再跟淳宁卖关子,道:“照我看来,要想孩子日后有出息,做父母的,就一定得学会懒惰。” “学会……懒惰?” 淳宁的尾音高高扬起,吃惊得双唇微张。 在她从小到大接受到的教育体系中,除了三从四德外,无不是教育女子要贤惠能干的。 懒惰? 哪家要是出了个懒女人,可是要被街坊邻居指着脊梁骨骂的。 她身为皇室公主,也不例外。 在闺中时,琴棋书画、女红针织都是必须习得的功课。 嫁人后,当家理事,还要给公婆亲手做鞋、给夫君裁衣,都属日常。 可现在皇姐却说,要懒? 懒惰这件事,还用得着学吗? 看出她眼里的不解,秦瑶光道:“就拿眼前的事来说,我如果事事都替他们想得周到妥当了,他们除了按照我说的去做,还能学到什么?” 这句话,她完完全全有感而发。 她没养过孩子,是零基础新手小白。 自打穿越到这个书里的世界,秦瑶光一边养娃一边总结。 得益于现代科学有序的学习体系而积累下来的经验和习惯,她进步飞快。 秦瑶光时常会想一个问题,既然先帝母后都英明神武,不可能生出三个废材。 如果不谈能力,光看颜值,他们三个都继承了父母的优良基因。 可事实上,从长公主、皇帝、再到淳宁,没有一个顶用的。 究其原因,就是父母将他们保护得太好,只让他们学到了最正统的教育,却没有让他们直面朝堂的争端、残酷的人性。 是父母保护太过。 先帝英年早逝,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 或许,先帝总觉得当年的太子还小,待他更成熟些后,再慢慢教他帝王之术也不迟。 两位公主就更不用说了,不论嫁给谁,皇家都是她们最坚固的后盾。 不愿让孩子面对风雨,后果就是孩子成年后的人生,必须独自面对更大的风雨。 长公主如是、皇帝如是,淳宁亦如是。 或许,皇太后已经品出味来了,才会令崔家收敛锋芒,不得干预政事。 一来在大司徒独大的情况下,保存家族实力,不必硬碰硬。 而更重要的,是想要皇帝在这等复杂局势中,快速成长起来吧? 可惜,皇帝凭借他天生的迟钝,对大权旁落毫无感觉,反而还有些乐在其中。 也不知道皇太后如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不过,就梅园事件来看,皇太后还是那个极其护短的皇太后。 哪怕被秦瑶光问到,她仍然什么也不说,把两个女儿都打发得远远的,选择自己独自面对。 秦瑶光不能置喙长辈的决定,却打心里认为,这并非最好的教育方式。 就拿这五个孩子来说。 在原书中能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反派,都跟他们在幼年时面临巨大的生存压力有关。 寄人篱下,不得不学会察言观色。 隐忍、缜密、勤奋,抓住每一个可能的生机、出路,不择手段的往上爬。 除了他们与生俱来的优秀天赋,后天的困境强迫他们早早进入了成人的残酷世界。 这也是为什么,总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秦瑶光让他们吃饱穿暖,却并不想因此剥夺了他们的学习能力。 不论是让老二自己管理逐风院、还是现在让自己孩子自己商议对策。 都放手让他们去做。 也就是她对淳宁所说的,要学会懒惰。 有她看着,哪怕他们现在犯了错,也有弥补过失的机会。 而在错误中吸取到的经验教训,才真正会成为他们人生经验中的一部分。 亲身体验的,比父母告诉的更深刻。 听见皇姐所言,淳宁点点头,看着有商有量正在分工的五个孩子,若有所思。 门外,夜色渐浓。 室内灯火明亮而温暖,从门窗投射出去,照亮了沉沉的夜。 寒露从外面走进来,禀道:“主子,温泉汤池已准备妥了。” 秦瑶光点点头,扶着谷雨的手站起来,在原地舒展了一下身体,手臂往前挥舞。 “走,泡温泉去!” 孩子们商议的声音一停,随即老五欢呼起来:“泡温泉去喽!” 话音刚落,他迫不及待的朝门外冲了出去。 他从昨天晚上就盼着泡温泉,能忍耐到现在,已是很不错。 吓得丰儿一个激灵,生怕小主子被摔着,忙不迭拿起老五的小斗篷,跟了上去。 “哎!你们走慢点。” 燕吉音忍不住扬声招呼了一句,回身冲着秦瑶光匆匆一礼:“母亲,女儿先走一步。” 得到秦瑶光首肯后,她带着人脚步飞快地跟上老五。 “你们也去。” 秦瑶光对剩下的三个男孩示意。 老大老二都跟上了,老三却在门口等了一等,直等到秦瑶光和淳宁相继出来,才跟在她们身后,朝着温泉的方向走去。 秦瑶光颇有些稀奇地看了老三一眼,问:“你不追上去?” 老三含糊地“唔”了一声,没再说话。 在灯笼摇曳的光影中,她好像看见老三的脸,微不可及的红了红。 知道他是个寡言的,没想到被她这么一问,竟然还会脸红。 秦瑶光在心里偷偷一笑,却不再关注他。 根据她和人打交道的经验,和敏感细腻的人相处,在拿不准对方感受的情况下,一定不要轻易地开对方玩笑。 一边和淳宁聊天,秦瑶光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老三的反应。 果然,他的神情自在了不少。 来到温泉池旁,在升腾而起的白色雾气中,还闻到了若有若无的香味。 下人准备好两个温泉池,一个给秦瑶光、淳宁和燕吉音,一个是四个男孩,中间用一座落地石头屏风给隔开。 给少爷们泡的池子里,添加聪耳明目、补肾益精、强筋骨等有益男孩生长发育的中药材。 女主人的温泉池,则以柔嫩肌肤、安神养气血为主。 白日里,秦瑶光就叫来寒露交代布置。 按她在现代的卫生习惯,不止对温泉池进行了一定改造,整个流程也进行了优化。 一行人来到温泉池旁,仆妇制止了急吼吼就要下水的老五,引着他先去旁边准备好的小屋内。 第174章 孤独的异类 第174章 孤独的异类 老五先泡了一个木桶浴,把他每一根头发丝都洗干净后,才穿上一条类似现代的那种四角泳裤。 他好奇的低头,摸着自己穿的小裤衩,奶声奶气地问:“这是什么呀?” 伺候他的妇人笑着回答:“是殿下吩咐的,奴婢也不知道。” “那我待会儿去问母亲!” 在心里打定主意,老五配合着伸手,穿上一件轻薄的浴袍,外面再裹上一件厚实的银缎面狐毛小斗篷。 刚泡了热水澡,他整个人都很暖和,跟小火炉似的。 哪怕被室外的冷风吹着光溜溜的小腿,也丝毫不觉得寒冷。 短短十余步距离,他被妇人抱到了温泉池旁,连小斗篷带浴袍的一起脱下来,他欢喜的扑腾到水里。 皮肤被寒风吹得汗毛倒立,随即就被热热的温泉水一烫。 此等惬意,令老五开心得得大笑起来。 池子里,三位哥哥全都在了。 他们不用人伺候,自己洗澡穿衣,比老五动作更快。 只是他们统统过了十岁,有了最基本的性别意识。 穿这种小短裤就都有点不好意思,泡进温泉池后,个个就只露个头在外面,用热气腾腾的白雾来掩饰自己刚刚开始发育的身体。 虽说是一个院子里长大,可也没有只穿一条薄薄的、好像什么也遮不住的裤头,这样袒露相见过。 老五一进去,就打破了安静的氛围。 小小的身体在里面扑腾着,水花飞溅。 温泉池的水并不深,老五站直后,还能露出小半个身体出来。 他很快就发现了这个事实,在水里哗啦啦迈了几步后,把小胳膊使劲夹住,捧起一汪水起来,泼向安安静静靠在温泉池旁的老大。 老大最高,就算坐在池底,也有大半个肩头露在外面。 少年郎原本单薄的身体,因为这段时间营养充足,而逐渐有了肌肉的轮廓。 露在外面的皮肤,鞭伤清晰可见。 他正闭目养神,猝不及防之下,被老五泼了一头一脸的水。 老大没有睁眼,任由水珠沿着黑发往下滴落。 他纹丝不动,手臂暗暗蕴藏着力道。 “大哥,大哥?” 老五狐疑地叫了两声,转头问老三:“三哥,大哥睡着了?” 老三皮肤最为白皙,泡在加了药材的温泉热汤里,被热气熏出浅淡的粉色。 在朦胧雾气中,犹如最美的粉玉一般。 听见老五叫他,再看一眼老大的神态,老三压住唇角的笑意:“或许真睡着了,你走近些看看?” 老二听出他语气里的促狭,别开脸去,偷偷忍笑。 只有老五不疑有他,一步一步地朝着老大靠近。 走得近了,还能看见从大哥脸上缓慢流淌而过的水珠。 他只以为蹑手蹑脚,哪里知道,老大把他的一举一动都听在耳内。 水声哗啦啦,越来越近。 老大耐心等候。 甚至还把头往前点了一点,复又坐直,做出一副熟睡打盹的模样来。 老三目不转睛地看着,比老大还着急。 再这样下去,他可就要先笑破功了,五弟你倒是走快点。 终于,老五走到了老大跟前,眨了眨眼,想要再捧水去浇他。 就在此时! 老大动了,早就准备好的双臂快速伸出,一下子就把老五整个小身子搂进怀里。 老五先是一惊,随即“咯咯咯”地大笑起来。 “刚刚是谁泼我,嗯?” 老大抓着他,带着笑意一边质问一边伸手挠着老五的痒痒。 “大,大……大哥我错了……” 老五被挠得满脸通红,笑得喘不上气,还要求饶。 沾满温泉水的小身体滑溜溜的,就像泥鳅一样,不断扑腾。 老三怕他笑岔气,走过去将他从老大手里解救过来。 没想到,老五的眼珠骨碌碌一转,伸手掬起一捧水,浇得他连眼睛都睁不开。 “好啊,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老三扬声叫了一句,把老五整个人往温泉池旁边一放,抓住他的小脚板,就开始挠脚掌心。 “啊好痒呀……哈哈哈……哈哈,大哥二哥救命!” 老五一边笑一边两腿狂蹬,但哪里又逃得开呢? 好在老三有分寸,挠一阵就停下来。 老大用手拍击着水面,笑道:“喊我救命?你刚才浇我水的时候呢?” “哎呀哈哈哈……二、二哥救命……” 老二只袖手旁观,把自己泡得更深了些。 难得看见老三有如此开朗的时候,就让他放开了玩。 他们这边的动静,隔着一个石屏风,泡在温泉里的秦瑶光听得清清楚楚。 她的整个身体都很放松,仰头靠在玉枕之上。 透过薄薄的雾气,能看见天空中横亘而过的灿烂银河,还有那漫天繁星。 秦瑶光不记得,自己多久未曾看见这样的星空。 离开故乡、进入大学,一画就是四年。 再睁眼时,才发现世界不再是她入学的那个熟悉的世界。 对未来的所有规划落空,她一头扎进人才市场,记不清被拒绝过多少次,哪里还有抬头仰望星空的心情? 好不容易,才凭借她甜美的声音,找到一份电话销售的工作。 又是无数次的拒绝,身心俱疲。 十年,回头看看,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真能熬出头。 淡淡的忧伤,悄悄爬上秦瑶光心头。 原来,这里也有和现代一模一样的银河。 也不知道,在现代的父母亲朋怎么样了?是否还在为自己悲伤? 突如其来的猝死,她还没察觉到死神降临,就出现在这本书的世界。 之后,一直忙于适应。 直到此刻,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情绪,才一点点蔓延上来,不可遏制。 孩子们快乐的笑闹声,仿佛隔着朦胧的水雾般听不真切。 身体暖洋洋的惬意、鼻端传来的药香,旁边伺候着的下人、还有跟她在同一个池子里的淳宁和燕吉音…… 在这个瞬间,好似都离她而去。 只剩下,一个孤独的她自己。 是啊,怎么能不孤独呢? 在这个世界上,她的来历是一个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秘密。 真正的孤独,并非一个人独处时。 而是身处热闹中,却是和其他人都不同的异类。 五个孩子并非她亲生,妹妹也不是亲妹妹,疼爱她的皇太后如果知道了真相,又会不会痛恨她鸠占鹊巢? 秦瑶光沉浸在思绪中的消沉,被一声惊叫声打断。 第175章 重回尘世 第175章 重回尘世 这个声音,属于燕吉音。 “怎么了?” 秦瑶光猛地被拉回现实,一下子坐起来,朝着她的方向看去。 燕吉音一张清丽小脸羞得通红,一手捂住脖子后面,一手挡住胸口。 她声音很低:“母……母亲,好像是带子断了。” 淳宁距离燕吉音,比秦瑶光更近。 她很快就从水面上过去,凑近燕吉音一看,笑道:“啊,没事的,就是带子松开了,姨母帮你重新系上。” 燕吉音垂着头,羞得不敢说话。 她们三人身上所穿的,都是由秦瑶光准备的古代版泳衣。 采用轻薄柔滑的软缎面料,服帖的勾勒出她们曼妙的身体曲线。 考虑到古人的承受能力,都使用包裹得最严实的高领款式,胯部往下延长至膝盖之上。 腰间还搭配了一条同款长方形披帛,系好后就是一条裹身长裙。 在原主的记忆中,秦瑶光知道原主在泡温泉时,和在长公主府时的汤浴差不多。 由最亲近的侍女伺候着,他人不得靠近,自然也不需要什么衣物。 然而,她却是想带着孩子们和妹妹一起泡的。 泡温泉,当然要一家子整整齐齐啦! 于是,在决定要来温泉别院时,她就吩咐绣娘制作泳衣。 有了文胸内裤的经验,绣房对她的奇思妙想适应良好,一阵加急赶工,终于在今日下午送到。 正好晚上派上用场。 燕吉音捂住的,便是泳衣在后颈处交叉的系带。 借着青石灯台照映下来的烛火,淳宁将两条细细的缎带重新系好,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好啦!” 淳宁满意地端详片刻,才点点头。 燕吉音摸了摸颈后的蝴蝶结,却没有松手,看着秦瑶光问:“母亲,您帮我看看,还有没有不妥?” “好呀,你竟然不相信姨母?” 淳宁伸出一根指头,在燕吉音秀挺的鼻梁上刮了刮。 燕吉音低声分辨:“没有……” 秦瑶光只当她害羞,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仔细检查了系带的位置:“没问题,不会掉下来。” 她站在温泉池内,身上的水珠滑过她的身体,滚落到池子里。 “怎么会突然松了呢?” 秦瑶光有些疑惑,她选用的系带面料,在浸水后只会变得生涩,摩擦力增大。 怎么会松。 燕吉音的头埋得更低了,轻声道:“女儿也不知道。” 三个人一起泡温泉,秦瑶光离她和淳宁最远。 但是,燕吉音的目光,就一直都在母亲身上。 刚才那一刻,她有一种强烈的心悸。 就好像,母亲明明在她眼前,却变得虚无缥缈,仿佛下一瞬就要乘风而去了似的。 这种不安,让她悄悄解开脖子后系得好好的结,来引起秦瑶光的注意。 果然,母亲重新回到了尘世中。 燕吉音悄悄松了一口气。 母亲是那从天而降拯救他们的菩萨,燕吉音再次确认了这一点。 刚刚那种感觉,难道是觉得我们现在衣食无忧了,所以不再需要她了吗? 不行,我得好好跟二哥说说,得想个法子,让母亲好好的留下来。 经过燕吉音的打岔,秦瑶光果然忘记了那种孤独的异类感。 隔壁温泉池里传来的笑闹声,将她一颗心塞得满满的。 无论如何,他们的命运,因为自己得到了改变呢! 她还想看见他们成人,不为仇恨所支配,实现他们想要的人生价值。 这么一想,等着她做的事情还很多。 泡在暖洋洋的温泉水里,她有些犯困,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 又泡了一会儿,秦瑶光就招呼大家起身,在各自下人的伺候下,回到最开始的那个房间里,擦干身体、用香膏香脂按摩,烘干长发。 回到卧室,一切都收拾停当。 温热的床褥、氤氲在空气中的安神香,让她的头一沾到枕头,便进入了黑甜梦乡。 接下来几日,作息都很规律。 起床后先饮下一盏药茶,一炷香后就进行晨跑。 吃完早饭,几个孩子就去田间地头认识农作物、去熟悉的农户家帮忙。 追逐大鹅惹下的祸早就作了补偿,走丢的大白鹅也找了回来。 秦瑶光有意培养他们学习农业知识,鼓励他们多走出去,和庄户人家的孩子打成一片,让他们用眼睛、用手,去感受农耕的辛苦和收获。 让孩子们去感受阳光的温暖、泥土的芬芳,和生命的喜悦。 午休之后,照常由青柏教授大家,学习八段锦。 经过几天的努力,已学到第五段。 运动之后,再由老二带着孩子们温习功课。 其他人也没闲着。 刚加入长公主府的冬青,跟在白露身后,学习怎样料理五个孩子的起居,管好伺候他们的贴身小厮或侍女,有条不紊地安排各项杂务。 从开始的生涩局促,到如今,孩子们见到冬青后,已经能甜甜的叫上一声“冬青姐姐。” 她更是惊喜的发现了老五的医术天赋,两人常常聚在一起聊药性。 出生于医药世家的她,哪怕家中遭逢大变,在从小耳濡目染之下,识得的药材、懂得的方子,都比老五所知道的,要多得多。 老五发现了这一点后,连三哥都不缠着了,总是兴致勃勃地捧着一株草去找冬青。 呼延进如他所说,就驻扎在皇庄里,和公主府侍卫一起,执行巡逻任务。 别院内都是女眷和孩子,不得秦瑶光召见,他没有擅入一步。 他总是乐呵呵的守在外面,看见白露和孩子们一起走出院门,就迎上去。 不会多说什么,一块漂亮的鹅卵石、一枝美丽的鲜花,或是一个亲手雕刻却看不出形状的木刻……代表他热切的爱意。 白露也不扭捏,能收下的她就收,不能的就原样退回。 至于被青衣卫看管着的周清荷,一日比一日更消沉下去。 让她心生恐惧的是,现在跟着倒夜香的婆子,她不会再呕吐。 难道是,习惯了? 周清荷拒绝这种习惯。 她明明是受上天眷顾的天选之女,多捡来一条性命,拥有从现代穿回古代的离奇遭遇。 如此种种,她明明是要干大事的人,怎么会龙困浅滩? 她不甘心。 第176章 母后,对我可有话说? 第176章 母后,对我可有话说? 可是,无论周清荷想做什么,如今她也无计可施。 被看得太紧,她索性连门都不出了。 倒完夜香,回到自己房间后就蒙头大睡,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作息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秦瑶光没有少了她的吃喝。 无论何时,只要她去厨房,就能寻到吃食。 更没有限制她的自由。 然而她只有九岁,哪怕允许她离开皇庄,连方向都无法分辨,又无金钱傍身,除了继续留下,竟是无路可去。 别院里伺候的下人都是秦瑶光从京城带来,知道她犯错不被长公主所待见,还有被她连累的奴仆都没有好下场,都不敢跟她说话。 哪怕周清荷主动示好,也对她避如蛇蝎。 不被所有人接纳,感觉自己跟一个游魂似的。 明明院子里有这么多人,周清荷却感觉自己在坐牢。 人始终是群居动物,这样的状况让她内心空虚,很是煎熬。 明明上次来享受过的温泉,也跟她毫无关系。 每天晚上听见从温泉池传来的欢声笑语,周清荷想要走近,就会被拦在外面。 秦瑶光并非有意为之,可周清荷现在的处境,和原主被困在长公主府的空虚绝望,如出一辙。 假如原主能得知,定当心头大快。 在别院的时光,悠闲惬意。 秦瑶光后退几步,看着书案上展开的《八仙贺寿图》,满意的点点头。 在别院,早睡早起、每天适量运动、晚上泡温泉的规律作息,不止让她身体日益健康,画起画来更容易进入心流状态,心无旁骛。 短短几日的进展,比预想的快得多。 如今,整幅画已初步完成,只剩下细节修饰和后期整体调整。 长长的横卷上,宛如天宫再现。 建于九霄之上的凌霄宝殿金碧辉煌,云雾缭绕、如梦似幻。 八仙身穿贺寿吉服,仙带飘飘,童颜鹤发,笑容可掬地献上贺寿之物。 铁拐李一手持者铁杖,一手从背后的葫芦引出熊熊真火,烧出一朵至臻至洁的火莲花。 汉钟离神态自若地摇着手中棕扇,一粒紫金丹被他托在掌心、金光灿烂。 张果老倒骑白驴,双手捧着一个白里透红的蟠桃,就连叶子都好似碧玉般通透,一看就知道并非凡物。 其余五仙,皆活灵活现,呈上不同的寿礼。 要不是这张图有边界,画中的场景,简直就像真实发生在眼前一般。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真实的神仙! 无论是庙里的塑像、文人墨客历朝历代所画,都不如眼前这幅画来得真实。 在她身后伺候的谷雨寒露,看得瞠目结舌。 淳宁连连惊呼:“天呐!要不是我看着你一点一点画出来,简直不敢相信!” 从到了别院起,秦瑶光作画时,她也在旁边练字抚琴。 原本,淳宁也铺开一张宣纸,兴致勃勃想要把窗前美景画下来的,在看见秦瑶光的画后,她果断放弃了这个想法。 无他,实在是皇姐的画技,令她大为震撼。 淳宁自问,并非缺少见识之人。 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画,如此精美、如此生动,要又如此真实。 画上的光影云彩,美轮美奂。 画上的八仙,宛如亲见。 淳宁一双眼睛几乎要黏在画上,秦瑶光却轻轻一笑,松了口气:“许久未曾画过这么大的画,幸好还没生疏。” 哪怕放在现代,有电脑PS和数位板这些趁手的工具,这幅群像图也不简单。 如今,前前后后历时接近一个月,才初见其成。 就目前而言,整幅画的完成度已经很高。 不过,还有时间,还可以更精美。 秦瑶光清点了一遍颜料,发现最主要使用的颜料快要见底,接下来要大量使用的金银两个颜色,连一个都没有。 但在她的计划中,八仙的衣饰轮廓和部分纹样,都最好用银色勾勒一遍。 金色更是必不可少,能画龙点睛。 见她蹙眉,淳宁主动发问:“姐,怎么了?” 秦瑶光不确定大景朝是否有这两个颜色,指着画作,把她的打算讲了讲。 淳宁笑道:“皇姐您想要这两个颜色还不简单,打发人回一趟宫里,问母后讨来便是。” 秦瑶光心道:原来是宫中特供,民间找不到? 怪不得,她让人收拾行囊的时候,分明吩咐买齐所有颜料,结果到头来还是少了这两种。 秦瑶光凝眸沉思。 来之前她就对邓嬷嬷嘱咐过,崔家和宫中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立刻传消息来。 到现在,仍风平浪静。 她正愁没有借口,回皇宫讨颜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只是,她肯定不能回去,那派谁好呢? 脑子里浮现出几个名字,秦瑶光很快就选定一名最合适的。 “青柏。” “属下在。” 青柏闪身出现,拱手听命。 秦瑶光指着画作道:“你替我回宫一趟,问母后讨来金银二色。若母后要问用处,你就说我吩咐了,暂且保密。” 这幅贺寿图,她想把惊喜留到最后。 这件事,青柏的身份最合适,且以她的身手,速度是最快的。 趁现在状态不错,秦瑶光想要一鼓作气,早些完成这幅画。 青柏一听,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就事情本身而言,并不复杂,她手下任何一人都能办成。 但论身份,要去面见皇太后,她们就都不够。 “是!属下遵命。” 秦瑶光想了想,又道:“此外,你替我问一句母后:可有话要对我说?” 虽然知道皇太后不会说,可她总得问问。 万一呢? 青柏应下,道:“属下立刻动身。此外,属下还想去京里顺道把药茶要用的药材多买一些,有两味已经快用光了。” 秦瑶光应允:“不急,你办妥后明日再回来罢。” 别院到京城,马车要走上足足一日。 青柏单人匹马,就算快马加鞭,单程怎么着也要半日。 这还不算办事的时间。 “是!” 青柏站直身体,将右手握拳,凑在口边吹出一个响亮的呼哨。 片刻功夫后,一道身影一闪,出现在门边。 只见她利落地翻身见礼:“属下月鹭,拜见长公主。” 青柏引荐:“主人,属下离开后,你若有事,就呼‘月鹭’其名。” 第177章 母亲不回去 第177章 母亲不回去 安排好一切,青柏打马而去。 秦瑶光回转屋内,脸庞上带了淡淡的忧色。 淳宁问:“姐,你在担心什么?” 看了淳宁一眼,秦瑶光微笑道:“我只是在想,晚上如果要吃暖锅子的话,够不够食材。” 崔家的异常、皇太后的心思,她何苦说给什么都不懂的妹妹听? 除了多一个人担忧,并无好处。 转念间,秦瑶光在心头自嘲:她觉得母后对自己兄妹三人呵护太过,才导致了他们都不成材。 可如今她竟然也有同样的心思。 原来真正关爱一个人,就是不愿让她面对风雨。 真是知易行难。 不行,淳宁就算了,五个孩子她不能什么都替他们做了。 淳宁果然被她口中的“暖锅子”成功转移视线,兴致勃勃:“哎呀,我都馋很久了,皇姐您就让我尝尝。” 自从在京里吃过一次,孩子们很喜欢之后,秦瑶光就画图,让人打了好几口真正能烫火锅的铜锅出来。 有最普通的敞口铜锅、两种不同的鸳鸯锅款式,还有那种中间生炉子、四周用来涮火锅的。 前两日刚做好,送到京里长公主府上,邓嬷嬷就让人送了其中两口过来。 淳宁早就在孩子们的口中,听说过暖锅子有多么多么好吃。 这会儿听秦瑶光提起,便迫不及待起来。 秦瑶光笑着吩咐寒露:“你且去厨房问问,今晚可能吃得上?” 寒露刚刚领命而去,去皇庄劳作的孩子们就前后脚踏进门。 秦瑶光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光,还未到他们回来的时辰。 “母亲!儿子听说,山上的菩萨又显灵了。” 老大兴冲冲地走进来,跟秦瑶光分享着刚刚听见的消息。 秦瑶光还没说完,老二眼尖的看见她放在书案上展开的横卷,当场石化。 山上有没有菩萨不知道,家里的母亲,才是真神。 见他神情不对,老三沿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立刻怔住,抿紧了漂亮的唇线,一言不发。 燕吉音一连看了好几眼,快步走到秦瑶光跟前,颤声问:“母……母亲,您何时回过天宫?” 要不是刚回去一趟,怎么能画得如此逼真? 秦瑶光一愣,配合她的话,跟他们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为母要是说,昨儿做梦时有感,被王母娘娘所召回去了一趟,音姐儿可信?” 老大一愣,点头道:“信。” 几个孩子神态严肃,在他们心中,母亲本就是菩萨。 原来是他们想错了,母亲竟是天女不成? 老五却“哇”地一声哭出来,扑到秦瑶光跟前,紧紧抱住她的小腿。 “母亲……您,您……不要,不要回去……” 得到过,会更加恐惧失去。 在他小小的心灵中,母亲既然拥有了穿梭天地的能力,那是不是,随时都可能会离开? 他突如其来的哭泣吓了秦瑶光一跳。 她弯腰替他擦去眼泪,柔声哄道:“小五还在这里呢,母亲怎么舍得走呢?” “真的?!” 老五抬起小脸,泡在泪水里的眼眸全是认真:“母亲,您不会骗我吧?” 对这个答案,紧张的又何止老五一个? 其他四个孩子都悬着一颗心,等待她的回答。 “不会不会,”秦瑶光哪里舍得让他伤心,“母亲是在跟你四姐姐开玩笑呢,哪有能上凌霄宝殿的神通?” 此言一出,孩子们齐齐松了一口气。 “那……” 老五指着她画的《八仙贺寿图》,抽噎个不停。 秦瑶光看看他,再看看那张画,终于明白了他所害怕的事。 原来,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画得逼真的画技,才会当成真事,把自己当做了随时可回去的仙女吗? 这样美好的童真,秦瑶光有些不舍得破坏。 就像她在现代的时候,从来不会破坏孩子们关于圣诞老人的想象。 淳宁想要开口替她解释,被秦瑶光温柔制止。 她蹲下身子,轻轻将老五搂入怀中,柔声哄道:“这幅画是献给宫中皇太后的,母亲的法力不够了,只够画出这张画,不够回天宫。” 老五的眼泪还挂在腮边,整个人却立即开心起来,眉开眼笑。 他转头望向老三,两眼弯弯:“三哥,你听见了吗,母亲不会回去了!” “又哭又笑的,”秦瑶光失笑,“快洗把脸。” 谷雨替老五擦干净脸,秦瑶光才问老大:“这么早,你们怎么就回来了?” 老大禀道:“回母亲的话,是五弟听说了山上有菩萨显灵,想要上去看看。” “眼下?”秦瑶光讶然问。 果然是孩子,想起一出是一出。 老二补充道:“儿子问过猎户,上山的路线并不险峻。他们上一次看见时是在半山腰,只要不继续往上走就行。” 显然,他们是做好了充分准备,才回来试图游说于她。 扶着谷雨的手走到门外,秦瑶光驻足望天。 并非艳阳高照,厚薄不一的云层中,偶尔会漏出些许日光来。 好像也不是不行。 一旦心里动了念头,就有些蠢蠢欲动。 去隔壁山头游玩而已,还有青衣卫和呼延进率着的士卒、公主府侍卫。 秦瑶光觉得,没什么危险。 见皇姐认真考虑,淳宁的双眸闪闪发亮:“姐,我们去吧!万一真是运气好,遇到菩萨显灵呢?母后的寿辰就快到了。” 有了她这句话,秦瑶光立刻把手一挥,道:“好!” 就算她知道人们津津乐道的菩萨显灵只是光学折射,但图一个好意头嘛,有什么不好呢? 在别院悠闲自得的日子,不就是图一个快活吗? 她可不想做那个扫兴的人。 再说了,跟着青柏运动了好几日,淳宁也不再是那个晨练时只能跑个单程的弱女子。 是时候检验锻炼成果了。 有了长公主的吩咐,上上下下立刻行动起来。 安排随行护卫、准备吃食,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就离开别院,出了皇庄,朝着那座延绵巍峨的大山而去。 周清荷扒着门框,眼睁睁地看着秦瑶光在前呼后拥中渐渐远去,看着昔日和她关系不错的五个孩子紧随其后,眼底浮起不加掩饰的怨毒。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能过得如此恣意? 凭什么她无人理会? 第178章 这里才是它的家 第178章 这里才是它的家 好几名仆妇,手里提着竹篮从周清荷前面的院子里走过。 “殿下回来要吃的呢,恐是不够,还得再去寻一些。” “着什么急,殿下要上山去呢,没这么快回来的。” “先准备好么,总比事到临头再来着急的强。” 周清荷踮起足尖,看见竹篮里盛着的,都是刚刚才从地里摘下来的新鲜蔬菜,白嫩嫩水灵灵。 结合她之前听见的,便知道她们是在准备晚上吃的暖锅子。 周清荷咬着唇,抬头往四周张望。 那名守着她的青衣卫,她在哪里? 会不会,也跟着进了山? 她垂下眸子,暗地思忖着,有可能的机会。 天光散漫,阳光时有时无。 北风摇动着树枝,摇下几片树梢仅剩的枯黄树叶,打着璇儿的飞舞到地上。 山野间,一支二十多人的队伍,迤逦前行。 秦瑶光戴着一顶遮阳防风的纱笠,骑在一匹温顺的棕色母马上,由马夫牵着,慢悠悠的往山里走去。 她在现代从未有过骑马的经历。 哪怕现在有原主的肌肉记忆,但刚上马时,仍然忍不住感到恐惧。 骑在马上,距离地面一米多高,将自己的安全交给一匹无法沟通的马,这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更何况,前行的道路只是一条被人们上山时踩出来的、坑坑洼洼的泥土路,颠簸得紧。 秦瑶光努力平静下来,将身体交给本能去控制,慢慢才感觉适应了一些。 淳宁跟在她身后,骑着另一匹母马。 两人在出阁前都学会骑马,只是骑术不精。 孩子们未曾学过骑术,便由人带着,一匹马带着一个孩子。 老五坐在呼延进的马上,完全不知道害怕。 他睁大着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一路上都兴奋得很,时而东张西望、时而低头抚摸座下马儿的鬃毛。 呼延进所骑的,是一匹纯黑色、毛色发亮的高头大马。 他用两手松松的握着缰绳,哪怕怀里多了一个老五,也不影响他的姿态轻松潇洒。 在关外长大的他,用一句“还没学会走路就会骑马”来形容毫不为过。 骑马对他而言,就跟呼吸一样。 老大被人带着骑在马上,一颗心蠢蠢欲动。 他也想学会骑马,像呼延将军一样威风凛凛。 此时的路稍微宽敞了些,能容纳两匹马并骑而行。 老二就在他旁边,一眼就看出了老大的心思。 “大哥,你若是想要学骑马,我们就跟母亲说。” 不知从何时起,秦瑶光在孩子们的心中,已成了有求必应的代名词。 老大顿时两眼放光:“好,我待会就说。” 听见两人的谈话,老三的唇角悄悄浮上一抹笑意。 骑马,他也想学。 被月鹭带着的燕吉音,却没有同样的心思。 太高了! 她俏脸发白,坐在马背上摇摇晃晃。 往下看,好晕。 往左右两侧看,四周景物也跟着摇晃起来。 月鹭轻笑一声:“四姑娘,您要是害怕,可以闭上眼睛。” 闻言,燕吉音闭了一小会儿眼睛,复又睁开。 她倔强的想:就连五弟都不怕,她怎么能被这么小的事情打败? 不就是骑马吗? 她一定可以。 后面的路程,她都睁着眼睛,忍着心头不适,努力克服着。 月鹭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对怀里的小姑娘高看了一眼。 “不要去想你在马上,放松,正常呼吸。” 燕吉音轻轻“嗯”了一声。 “你要相信我,绝不会让你摔了。” 听着月鹭的保证,按她所说的做了,果然感觉好了不少。 一路往上,果然如带路的猎户所说,道路并不险峻。 山林间鸟雀啾鸣,阳光静静地洒在树叶上,灰尘悬浮于光柱中,格外幽静。 时不时有小动物从厚厚的腐殖层上跑过、从树枝间窜过。 老五一抬头,看见一只极可爱的小松鼠,正蹲在头顶的树梢上,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他欢喜的叫了一声,小松鼠顿时受惊跑远,毛绒绒的蓬松大尾巴很快消失在树丛中。 见状,呼延进闷闷地笑:“五少爷若是喜欢,末将替你抓来养着。” 老五急急摆手:“不用不用,这里才是它的家!” 呼延进一愣,问:“你不想要吗?” “可是,要是抓了它,它的父亲母亲一定会着急的,还是不要了。” 小小的插曲之后,队伍来到山腰一块较为平整宽阔的石台上。 旁边,是一道轰隆作响的瀑布。 放眼望去,冬日的山野景致萧条,四处可见裸露在外的岩石枯枝,高大的树木枝条虬结。 然而,一切都因为这道气势恢宏的瀑布,而显得磅礴大气。 站得近了,晶莹的水花飞溅,如珍珠般洒落。 猎户笑道:“殿下有所不知,这道瀑布也是温泉。” 瀑布下方的水潭,是一汪热泉。 秦瑶光讶然。 这座山头的地热资源,也太丰富了吧! 要不是这里地势太过偏僻,早就被某位权贵建了别院。 天然的瀑布温泉,多么难得。 日头已来到头顶,众人都觉腹中饥饿。 平台上,有不少柴堆燃尽后的痕迹。 旁边还有一座小茅屋,里面有一张简易木床,放着一些简单的工具。 据猎户介绍,在山中能生火的地方不多,这里靠近水源、远离山林,正是其中一个。 这座平台上面,原本也长满杂草树木,被人们刻意清理掉,当做一个安全的歇脚地点。 他们打猎时,常常在此。 需要过夜,就歇在茅屋内。 说完,他把带来的米面油都补充到茅屋中的瓦罐中。 这也是猎户间默认的规矩,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论埋锅造饭,呼延进一人能顶上好几人。 看着他速度极快地垒起一个灶台,谷雨用胳膊肘碰了碰白露,揶揄道:“你认真考虑一下,要是真嫁给他,至少不会饿着你。” 白露从骡子上驼着的竹筐里取出茶水糕点,笑道:“谁跟你说,我没有认真考虑?” 她又不是傻子,这段时日的相处让她看见了呼延进的一颗真心。 “那你犹豫什么?” 谷雨分着手里的碗碟,悄悄跟她咬着耳朵:“我们都在等着,你开上一个好头呢!” 第179章 殿下不见了 第179章 殿下不见了 白露手上的动作一顿,低声道:“他可是个胡人。” 胡人,大景朝并不少见。 可对于绝大多数汉人家庭来说,哪怕她只是个奴婢,家里也很难接纳一个胡人女婿。 她试探过,结果不容乐观。 谷雨顿时明白过来,轻轻叹了口气,却道:“这件事,端看你愿不愿嫁。若是愿意,有殿下做主,你那个烂赌鬼父亲,能说什么?” 白露这么好的女子,怎么就偏偏摊上了那样一个家。 只是这个道理,说来容易。 作为女人,要摆脱父母的影响,太难了。 “不说这个了。” 白露扬起脸,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大家都饿了,我把点心给少爷小姐们拿过去。” 这会儿,大家都在忙碌着。 秦瑶光饮了一盏茶,吃过两块桂花糕垫了肚子,就兴起了去热泉旁一探究竟的心思。 淳宁想跟着去,秦瑶光道:“我去去就来,你要是去了,几个孩子肯定闲不住。” 一共就她们两个长辈,总得有个人看着孩子。 “行,”淳宁欣然,“那皇姐先去瞧瞧,我们吃完午饭再下去玩。” 只是临时离开,秦瑶光只带了月鹭一人。 谷雨见了,执意跟上。 她是殿下的贴身侍女,怎么能离开左右呢? 从平台往下,有一条崎岖的小路,杂草丛生、遍布藤蔓。 月鹭探头看了一眼,道:“殿下,不如属下带您飞下去?” 秦瑶光自然乐意至极。 上回被青柏带着飞了一次,那滋味十分美妙。 她回头看了一眼谷雨,谷雨忙道:“主子您先去,奴婢随后就到。” 谷雨没有走过这种山路,对秦瑶光的忠心,令她克服了心头的恐惧,抓着藤蔓一步步往下试探走着。 “你真的可以?” 秦瑶光问。 “没问题,殿下放心。” 秦瑶光这才点点头,由月鹭揽住腰肢,只听得风声呼呼掠过,两人落到瀑布下方形成的潭水旁。 蹲下身子,秦瑶光伸手触碰潭水,惊喜道:“果然是热的!” 不如温泉那么热,却很明显能感到温度。 潭水上方,浮着一层蒙蒙热雾,四周草丛充满了勃勃生机,灌木还比别处浓密。 秦瑶光起身,仰望着上方已升起炊烟的大平台,有种秋游的感觉。 谷雨正沿着藤蔓,慢慢往下走着。 时间还早,秦瑶光玩心大起,指着轰隆隆作响的瀑布:“我们过去看看。” 那后面,会不会有水帘洞? 月鹭陪着她往瀑布的方向走去,距离越近,越能感受到瀑布的存在。 走得越近,飞溅而下的水花扑面而来。 一道阳光从云层后洒下来,照得整条如白练的瀑布晶莹剔透,水珠反射出七彩光芒,美轮美奂。 正在此时,秦瑶光听见在瀑布的轰隆隆声音之下,还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声音。 待她正要仔细聆听时,一道阴影从半空中掠过。 抬头一看,一只拖着长长漂亮尾翼的红腹锦鸡飞过,沾染着水珠的羽毛如同上好的锦缎,闪闪发亮。 好漂亮,皇太后一定会很喜欢! 秦瑶光心里闪过这个念头,惊喜叫道:“月鹭!” 护在她身后的月鹭点点头,纵身朝着锦鸡追去。 不料,她的指尖刚触碰到锦鸡尾羽,一头鹞子浑身杀气的从天而降,长长的勾爪冲着锦鸡头部抓去。 原来这只锦鸡是被鹞子追杀,才慌不择路飞到水潭边。 月鹭改抓为剑指,一道真气破空而出,正中鹞子锋利的黑爪。 鹞子吃痛,扇着翅膀往后扑棱了几下。 月鹭的招式太过仓促,没能真正伤到它的根本。 秦瑶光却觉得,鹞子的眼神更凶恶了,借着瀑布旁边的乱石一蹬,重新朝着锦鸡扑去。 锦鸡急急鸣叫几声,往前窜了一大截后,被鹞子抓掉几根美丽的尾羽。 到了此时,已经不是要不要抓锦鸡的问题,而是殿下的安危。 这头鹞子足足有半人高,此等猛禽,普通人根本不是对手。 月鹭想着,一边追着锦鸡要把鹞子引开,一边握拳凑到口边,发出三声短促的呼哨声。 这是青衣卫中的暗号,意思是在危险中呼唤同伴。 上方石台处的青衣卫听见,神色一凛,纷纷放下手中之物,朝着下方飞掠而下。 谷雨好不容易快走到崖下,听见响声往水潭边一看,顿时魂飞魄散。 她再顾不得会摔跤,抓着藤蔓往下一跳。 脚踝处传来钻心的疼痛,谷雨也没心思理会,一瘸一拐地奔过去。 月鹭已经把锦鸡引到水潭另一侧,鹞子因为被她攻击两次,而将目标对准她,急飞直下。 她拔出腰间匕首,和鹞子战在一块。 不过是一头凶猛的畜生,她还没有放在眼底,只是担心主人的安危。 听见身后青衣卫先后落地的声音,月鹭扬声道:“你们护住主人!” 后面一片死寂。 月鹭心头一慌,手中匕首挥舞更急。 “怎么了?!”她大声喝问。 鹞子的攻势又急又猛,令她无暇转身查看。 “咻——” 一声锐利的破空声过去,紧接着是一声闷响,箭矢射入鹞子胸腹处。 箭支力道极大,射得整头鹞子往后栽去,被钉在树上发出“笃!”的一声,才带着长箭栽倒在草丛中。 月鹭抹去鹞子在半空中洒下的热血,转头望去,只看见一脸凝重的青衣卫。 “主人呢?” 她一脸愕然,四处张望着。 “我们到的时候,就没看见。”其中一人回答。 “不可能!” 月鹭快速走到秦瑶光之前所站之处,只见潭水清澈水草幽幽,哪里有人? 怎么可能? 她几乎就要暴走。 青柏队长离开时,把主人托付给自己。 这还不到半日,就把活生生一个人弄丢了? “啪!” 月鹭反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脸上迅速浮现出一个鲜红的指痕。 呼延进沿着崖边藤蔓攀援而下,一边疾跑一边收起弓箭。 他的轻身功夫不如青衣卫,刚才那一箭却是他攀援到一半时射出。 “怎么回事,殿下怎么会不见了?” 呼延进须发皆张,神色焦灼。 谷雨一瘸一拐,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到他们跟前:“我知道殿下去哪儿了!” 第180章 难道是主角待遇? 第180章 难道是主角待遇? 所有人齐齐扭头,全都看着谷雨,满心满眼全是焦灼。 “哪里?” “主人在哪里?” 谷雨咽了一下口水,指着月鹭站的地方:“我听见锦鸡的叫声望过来,看见主子就站在这里。” 她再朝着后方指去:“后来,主子到了这里。” 这里离瀑布更近,却能远离潭水。 看来,长公主明白了月鹭的意图,想要脱离锦鸡和鹞子的战场。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靠近瀑布边上的潭水边。 水不深,里面都是被日积月累下冲刷成椭圆形的鹅卵石。 谷雨指的这两处,都是高于水面的大石头。 按说,秦瑶光站在这里,不应该有任何危险。 “然后呢?” 月鹭着急地问。 “我离得太远,”谷雨脸色发白,“看见殿下又换了一个地方站着后,突然整个人就消失了。” 她走到石头上:“主子消失的地方,应该是这里。” 众人齐齐低头,往她所指的地方望去。 这里已经靠近山壁,阴暗潮湿。 石头上有一半都是青苔,上面留着一道明显的滑痕。 难道,山壁后面另有玄机? 呼延进迈步上前,抽出一支利箭拨动山壁上挂满水珠的厚厚藤蔓。 月鹭紧张的看着他的动作,看着他神情一变,忙问道:“怎么样?” “空的,后面是空的!” 谷雨沿着青苔上的滑痕往后望去,正是呼延进拨动的那处藤蔓。 “难道,主子站在这里,因为青苔湿滑想要伸手扶住山壁,不料后面是空心,失去平衡跌进去?” “恐怕是的。” 月鹭神情激动,弯腰就要朝着那处山壁钻进去。 呼延进眼疾手快地将她拉住:“现在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别冒进!” 月鹭知道他说的有理,咬咬牙吩咐青衣卫:“快,把藤蔓全都劈开。” 主人掉下去,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只有把藤蔓劈开,露出后面的洞口,才能测量,想办法进入。 “我来。” 呼延进抽出腰间弯刀:“你们一人上去,把带着的绳子都拿下来。” 进山,必带绳索。 只是这次以游玩为主,也不知道带的绳子够不够。 他力气够,轻功却不行,不如让青衣卫去拿绳子,他留在这里砍藤蔓为佳。 月鹭点点头,一名轻功最好的青衣卫正要离去,她吩咐道:“别吓着淳宁殿下和孩子们,想办法先拖着。” 闹出这么大动静,能拖得住一时是一时。 山壁上挂着的藤蔓有好几层,又被瀑布淋着,很是湿滑。 几名青衣卫加上呼延进全力劈砍着,进展并不快。 月鹭一刀下去,还惊醒了一条正在冬眠的青花蛇,猛然从藤蔓间窜出,吓了众人一跳。 谷雨心急如焚。 眼下,除了祈祷,她也帮不上更多的忙。 我的好主子啊,你到底在哪里?有没有遇到危险? 被她牵挂着的秦瑶光,这会儿才悠悠地醒了过来。 睁眼的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又穿越了。 这是哪里? 光线很微弱,在山洞顶端有亮光荡漾流动,像那丝线一般。 头上传来疼痛感,伸手一摸,在脑袋右侧摸到一个肿起来的大包,有血迹渗出。 秦瑶光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见到月鹭对付那只鹞子时,自己为了远离战场,躲到了山壁旁。 没想到脚下一滑,伸手扶住山壁时,却整个人都掉进一个弯弯曲曲的山洞。 后面的事情,她就不记得了。 想来,她是撞到了石头,晕了过去。 过去多久了? 自己又晕了多久? 没有手机、没有钟表,深陷山洞的她,彻底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秦瑶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手脚,检查起自己全身的状况来。 除了头上的肿包外,手背上有些擦伤,身上各处也传来疼痛,衣服上沾满污迹。 想来,是从山洞滑落时,撞在石头上受了伤。 好在四肢都能活动自如,没有骨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月鹭就在外面,发现自己不见后,肯定会第一时间寻找。 她所要做的,就是保存体力,不再受伤。 山洞里很安静,水滴的声音格外明显。 秦瑶光打量着四周,才发现头顶上的如丝线般的流动亮光,是下方水潭映射上来的光芒。 而她所处的地方,在整座山洞的顶端附近,放眼望去尽是往下垂着的钟乳石,有大有小。 往下一看,吓得得花容失色。 下方怪石嶙峋,一汪深潭颜色如碧,水面上的袅袅白烟昭告着这也是个热泉。 幸好这里不知道为何形成一个凹槽,让秦瑶光顺着那个狭窄的山洞滑下来时,把她整个人陷了进去。 要不然,她要是从这里摔下,不死也会重伤。 害她撞了头,却也救了她。 这个地方并不高,坐直身体就会撞到头。 定了定神,秦瑶光试图寻找一个最节省体力的姿势,等待救援。 最后,她摸来两块旁边的石头垫在脑后,干脆平躺着。 她好像在哪里看见过,躺着是最节约身体能量的方式。 脑子里胡思乱想:这种凑巧的事也能遇到,难道我晋级成主角了? 主角掉悬崖不死定律,我这也差不多了。 可是,宝藏呢? 过了一会儿,慢慢感觉腹中饥饿。 本就到了要吃午饭的时间,两块小小的桂花糕,根本不顶饿。 不知道,自己突然消失,妹妹和几个孩子会不会吓着? 正胡思乱想着,秦瑶光听见“锵”的一声。 在幽静的山洞中,刀剑出鞘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刺耳,回音环绕。 有人? 秦瑶光被激得汗毛倒立。 她动作缓慢地往下望去,只见深潭旁缓缓坐起来一人,他手中利刃反射出潭水的寒光,鲜血沿着刀刃滴落。 山洞中光线昏暗。 直到这个人坐起来,秦瑶光这才发现,原来在那边横七竖八倒着的,不是什么黑灰色乱石。 而是一堆穿着黑色或灰色衣服的人! 秦瑶光屏住呼吸,借着山石的掩护,只悄悄露出一双眼睛,往那个男人看去。 他好像是身负重伤,借助刀柄的力量,才勉强撑起身体,整个人摇摇晃晃。 却在站稳之后,挥刀朝着地上躺着不知死活的人,再次刺去! 秦瑶光吓得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将惊叫声强压回去。 第181章 杀人凶手 第181章 杀人凶手 在这一刻,安静幽深的山洞,转眼间成了刑场。 利刃入体的“噗噗”声、水滴的“滴答”声,以及人类临死前的闷哼声、惨叫声、微弱的呼吸声,宛如地狱。 行凶的男人宛如来自地狱的使者,手中兵器就是他收割性命的镰刀。 秦瑶光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倒下去,他却精准无比的取走一个又一个的性命。 她亲眼看见,有时一刀下去,那个人根本毫无反应。 证明那人早就死了。 但是,男人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往每一个倒地的人身上割去。 秦瑶光努力睁大眼睛,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些。 因为这,或许关系着她自己的性命。 只是光线微弱,又距离太远,她只能勉强能推测出,男人的每一刀,都是割喉。 他拖着重伤的躯体,没有打算放过地上躺着的任何一个人。 浓重的血腥味,渐渐蔓延开来。 秦瑶光只觉得仿佛被死亡气息所包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将自己蜷成一团。 “叮——” 一声轻响。 秦瑶光的心脏直接漏跳一拍,吓得俏脸煞白。 她慌忙闭目躲进凹槽里,假装自己不存在。 这样一个可怕的、冷血的杀人凶手,要是被他发现,会是什么后果? 哪怕她身处山洞顶端的位置,和深潭的垂直距离足足有三四层楼之高,和他所处的位置目测更有三十多米之远,她也没有丝毫安全感。 在见识过青柏和月鹭的轻功后,秦瑶光知道,这点距离和高度,对高手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须臾而至。 头上那只惹祸的玉钗,因为撞上山石,而断成两截。 秦瑶光心口发麻,不敢呼吸,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被发现了吗? 这么小的声音,又离得这么远,不会被听见吧? 安静,死寂一般的安静。 她不敢睁眼,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漫上来,将她整个人淹没。 深潭边的男人,战斗力也太可怖了,身受重伤还能挣扎起来,将他的敌人全都杀死。 敌人? 杀死? 秦瑶光心头一颤。 这么说,他以一己之力,和那么多人打斗,还取得了彻底的胜利? 据她估计,倒在地上至少也有七八人之多。 这是何等变态的实力! 秦瑶光忽然想到,之前她在瀑布边上时听见的奇怪声响。 现在想来,正是有人在山洞里做殊死搏杀,所发出的兵器交击声。 她手足冰冷,紧张的心跳声在安静得诡谲的空气中,异常清晰。 不能再发出一点声音。 她保持着身体原有的姿势,只缓缓伸出手朝头顶摸去,想要将断掉的玉钗包起来。 水葱般的手指,在被潭水倒映出的光线中,呈现出异常的苍白,没有丝毫血色。 秦瑶光屏住呼吸,动作缓慢。 终于摸到了一个同她手指一样冰凉的东西。 是玉钗! 她心口一喜,正要握起来,却发现不对。 除了玉器的冰冷,还有潮湿的滑腻。 秦瑶光的一颗心,不可遏制的狂跳起来。 不,这不是玉钗,是手指! 是那个男人! 他,他什么时候,到了自己身后?! 一股寒意从后脊梁直冲天灵盖,秦瑶光控制不住的,全身发抖。 “别,别杀我……” 她差点咬到舌头,脑子里疯狂思考着对策。 凉意侵袭,那柄收割性命的凶器,不知何时来到她修长白皙的脖颈。 令她被迫仰起头,鸦羽般的长睫如受惊的蝴蝶翅膀,不住颤动。 第一次,清晰的感到死亡离自己这么近。 毕竟,她猝死来得太快,还没反应过来,就来到这个书里的世界。 “我可以……” 生死之间,秦瑶光终于寻到一条求生之路:“你受伤了,我可以帮你!” “对!我帮你疗伤,帮你活下去!” 她越说越顺:“我是女人,我不会武功,我对你没有威胁,我可以照顾你!” 秦瑶光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后半蹲着的男人,摇摇欲坠。 他的伤实在太重了。 能撑到现在,是全凭意志力才实现的奇迹。 四肢、腰背处,都有不同程度的刀伤、剑伤,鲜血染红了他身上玄青色的锦袍。 最严重的,是横亘于腹部的那道刀伤,从左到右被斜劈了一刀,皮肉翻转甚为可怖。 大量失血的后果,是他意识模糊的昏迷过去。 幸好,混战结束后是他第一个醒来。 滑腻的鲜血,让他几乎握不住刀柄,他用布条将刀柄和右手绑在一起后,才一一解决了敌人。 不留后患。 没想到,山洞顶端竟然还有人窥视。 他以为是藏在暗中的敌人,没想到竟然是个女人。 清越的女声穿越混沌的迷雾而来,听起来还很耳熟。 他奋力摇摇头,意图让自己更清醒些,将右手的刀远离了女人的脖颈。 不能滥杀无辜。 他这样告诉自己,脱力的靠在山壁上。 被本能驱使着的真气泄了,疲惫感上涌。 他多想放下刀,就这样彻底睡去。 可是,不能!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怎能放弃?! 咬住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他喘了一口气,用左手抹去从眼前的血,视野终于变得有些清晰。 他低头,往身前闭着眼睛的女人看去。 一看之下,他大惊。 不可能,她不可能在这里。 怎么可能? 一定是自己眼花了,只是长得像。 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 眼前的人,还是未变。 “夫……夫人?” 什么? 秦瑶光一口气说完后,感到脖子上的利刃远离,猜测是自己的话有了效果。 但她不敢睁眼,也不敢再说什么,就怕刺激到身后的凶手。 直到,她听见他的声音。 燕长青? 这个世界上,除了他,没有别人会这样称呼她。 但这道声音和她在公主府时所听见的不一样,没了清澈,多了疲惫的沙哑。 “夫人。” 燕长青又唤了她一声,心神终于全部松懈下来。 不管她为何出现在这里,她都不是敌人。 他意识开始涣散。 为了避免伤到她,燕长青提着最后一口气,开始解缠住右手和刀柄的血色布条。 秦瑶光睁开眼,翻身半坐而起,往后看去。 果然是他! 简直,简直就是个血葫芦!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得耳边传来令人心惊胆战的“咔嚓”声,裂缝迅速蔓延。 将她兜住的山石,承载不住两人的重量。 裂了。 第182章 不能让她受伤 第182章 不能让她受伤 碎石滚落到山洞底部,几秒后,才发出“咚咚”的闷响声。 可想而知,有多高。 两人掉落下去,会摔得有多惨。 秦瑶光不敢再动,眼睁睁的看着山岩的裂缝越来越大,大脑一片空白。 面对凶手,她还可以措词说服,来保全性命。 可是,这不一样! 除了干等着,她一筹莫展。 燕长青浑身是血,能坚持到现在还活着就是个奇迹,总不能指望他? 刚想完,身后的男人就动了。 危机当前,燕长青双目赤红。 他调动最后一口真气,迅速去解开右手剩余的布条,在刀柄处打着死结。 山石和岩壁之间的裂缝,越来越大。 青苔层迸裂,和着大大小小的石头不断往下坠落。 秦瑶光奋力抬起身体,试图去抓住上方垂下来的、最大一枚钟乳石。 然后她所处之地本就是凹槽,随着山石下跌,和钟乳石的距离越来越远。 绝望,再一次充斥心头。 是不是今天出门没有看黄历?! 还以为,好不容易不用死了,结果还是会死? 她转头看向燕长青,心道:没想到,竟然会和这个名义上的夫君死在一块儿。 不对,燕长青是这本书的重要男配角,他不会死! 这段剧情,书里好像提到过一段,说是他为了取得一个重要证据,中了埋伏,差点死在一个山洞中。 原来就是这里? 难道,因为自己的到来,导致剧情发生改变? 电光火石间,秦瑶光只能祈祷,剧情强大的修正机制立刻生效! “抱紧我。” 燕长青的声音沙哑至极。 秦瑶光一愣,随即条件反射地抱住他的腰。 他浑身是血,秦瑶光怕弄痛了他。 “抱紧……” 燕长青的声音更低了,听起来非常虚弱:“我不够力气。” 秦瑶光无法,只好收紧双臂,鼻端都是血腥气。 他“嘶”了一口凉气,在山石彻底断裂,两人失重往下坠落的瞬间,朝着山顶中间最大的那根钟乳石,投掷出手中利刃。 利刃后面的绑带并不长,依赖这一点惯性,燕长青飞身朝着钟乳石而去。 两人腾空,秦瑶光将双手紧扣,把头埋在他胸口不敢睁眼。 和之前被青柏带着飞上石亭的兴奋不同,这一回是真正的凶险。 哪怕燕长青武功天下第一,他也是血肉之躯,受了重伤,失了这么多的血。 秦瑶光不用想,也知道他是强弩之末。 她听到“夺”的一声,利刃深深地插入钟乳石之中。 两人成功抵达。 他们之前存身的那块山石彻底坠落,发出轰隆隆的回声。 秦瑶光松了一口气。 算是和死神擦肩而过,却并未真正安全。 他们现在和地面的距离比之前近了一半,约莫有七八米的样子。 仍然很高。 而两人的安危,都系在燕长青受了伤的右臂上。 刀插在钟乳石上,燕长青抓着刀柄上的带子,秦瑶光用力抱紧他的腰,和地面呈一条直线。 燕长青已力竭。 手上的伤口迸裂,鲜血往下流淌,浸湿了他的手掌,让他就快要抓不住。 “别怕。” 他哑声道:“别松手。” 秦瑶光还没明白他的意思,燕长青“啊!”的一声大叫,忍着从奇经八脉中传来的痛苦,压榨着丹田里最后一丝真气。 痛得他目眦欲裂。 秦瑶光不敢抬头,却能从他浑身的颤抖中,感知他正承受的非人痛楚。 随即,燕长青主动放开湿滑得再抓不住的布条,运起最后一丝真气,朝深潭旁飞掠而去。 山洞满地都是怪石,只在深潭旁有较为平软的沙地。 这是他之前在打斗时,就摸清楚的地形。 如果只是他一人就算了,可眼下还带着长公主。 不能让她受伤。 是燕长青昏昏沉沉的意识里,唯一的坚持。 只是,他终究是错估了自己的力量。 那最后一口真气,不够他多带一个人。 在距离沙地还有一米多距离之时,真气枯竭,他整个人往下一沉。 整个身体,前所未有的空虚。 不好! 他咬着牙,用双手护着秦瑶光的后脑。 在即将要坠地的瞬间,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燕长青将两人的位置调转过来。 “轰——” 燕长青把自己当做肉垫,重重地砸到沙石上。 惯性,让他们往前滑了好长一截,才停止。 终于安全着陆。 秦瑶光这才睁开眼睛,松开手臂。 身上不痛。 她情绪复杂地看着燕长青。 此刻,她就趴在他身上,是他承受了坠地的全部冲击。 燕长青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潭水反射出的光照映在他脸颊上,如同没有生命的玉石。 一缕嫣红的鲜血,从他唇角溢出,混着他脸上的血痕,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凄美。 秦瑶光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下来,凑近他耳边问:“你怎么样?” 他浑身是伤,她简直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后背被撞击的伤,导致燕长青咳了好几下,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都争先恐后地冒出血来。 这…… 这超纲了啊! 更何况,她手边什么都没有,没有绷带、没有伤药、没有酒。 面对一个重伤的人,她该怎么做! 别人穿越穿书,都有系统有空间有灵泉,至不济,也有金手指! 可她一无所有。 总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吧! 秦瑶光现在根本不知道,刚才的死里逃生,究竟是剧情不让燕长青死,还是得益于他的自救。 要是后者,他现在就太危险了! “你身上,有没有伤药?” 燕长青意识渐渐涣散,无法回答。 秦瑶光只好在他耳边大声问话。 她不会急救手法,却知道在这种时候,不能让人昏睡过去,一定要跟他说话,保持清醒。 燕长青却没有反应。 他连疼痛的感觉都失去了,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秦瑶光内心焦灼,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左右张望想着办法。 该怎么办? 热潭旁,除了他们两人,还有那几具早已死得透透的尸体。 秦瑶光先用丝帕浸了热水,替燕长青擦净他脸上的血污。 被水擦过,燕长青略微清醒了些许,秦瑶光趁机大声问:“你身上,有没有伤药?!” 只要能撑过去这一刻就行。 算算时间,上面救援的人也快到了。 第183章 至少手气好 第183章 至少手气好 燕长青看着她,转动眼珠往左边看去。 他身上无法动弹,只有用这个法子,希望她能懂。 “你是说,他们身上有?”秦瑶光问。 见他没有反应,秦瑶光又说:“如果是,你就眨两下眼睛。” 燕长青地眨了一下,又费劲地睁开,眨了一下。 在闭眼的瞬间,他多想就此不要再睁开。 “好!” 秦瑶光快步走到潭水旁,几下清洗了丝帕,回到燕长青身边,将湿漉漉的帕子叠成长方形,覆在他前额上。 “不许睡。” 她的口吻里,带着命令的意味。 燕长青躺在沙地上,心神恍惚。 这好像,是第一次和他的妻子单独相处。 可是,她是金尊玉贵的长公主,难道要去搜尸体? 想到这里,他就有些着急。 奈何再怎么着急,他半个指头都动不了。 倒是让他清醒不少。 秦瑶光并没有他这种顾虑,她只庆幸因为要到山里游玩,穿了便于活动的胡服,不会碍手碍脚。 虽然,两辈子加起来,她也没有摸过死人。 但事急从权,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这些人,穿的都是和青柏差不多的衣服款式,能放东西的地方,就那么几个。 忍着从心口泛起来的恶心,秦瑶光快速搜寻了一通下来,收获了两个瓷瓶,一个盒子。 她拿着手里的东西回到燕长青跟前:“我打开给你看,哪个能用,你眨两下眼睛。” 燕长青眨了两下,表示明白。 第一个,是小木盒里面放着的丹药。 打开盒盖后异香扑鼻,丹药呈现出淡淡的莹白色,如大拇指那么大一颗,圆润光滑。 燕长青脸上露出激动的神色,快速眨了两下眼睛。 秦瑶光欣喜:“那我直接喂给你,还是怎样?” 没有水,这么大一颗,就怕他咽不下去。 燕长青勉强张了张唇。 她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将丹药靠近他唇边,看见他一连眨了两次眼睛,才撬开他的牙关,将丹药放入他的口中。 丹药入口,根本无须用水送服。 顷刻间就化作一股暖流,直奔丹田,滋润着他干涸的真气。 燕长青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恢复了一丝血色。 至少,不再像无机质的玉雕了。 秦瑶光满心欢喜,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一回掉进山洞,虽然没有捡到什么宝物秘籍,至少手气好。 开出的第一个盲盒,就这么有用。 秦瑶光打开一个瓷瓶,正要拿给燕长青看时,听见上方终于传来动静。 她跌下来的那个通道也不知道有多长,竟是完全隔绝了上方的呼喊声和瀑布的轰鸣声。 直到搜救的人近了,才让她听见。 秦瑶光回忆着她摔下来时,经过两个很急的拐弯。 怪不得,她站在上面时,对山洞里的激烈打斗声,也听不真切。 “主人,主人——” 是月鹭。 终于有人来了。 秦瑶光的一颗心,到现在才落回了肚子里。 青衣卫,肯定比她更懂得怎么救治重伤之人。 燕长青的神情,却突然一变。 他的身份,不能暴露。 否则,就是欺君之罪。 看出他的心思,秦瑶光安抚道:“没关系,她听命于我。” 说完,她扬声应道:“哎,我在这儿!” 不知道下方究竟有多深,月鹭腰间拴着长长的绳子,配合轻功身法一路往下。 砍断那些碍事的藤蔓、寻到洞口,就花去两刻钟的功夫。 这让她心急如焚。 一路往下挪腾跳跃,一路喊着主人。 都过去这么久了,主人她怎么样了? 有没有受伤? 一直没有听见呼救声,会不会出了意外? 等等问题,让她越想越心慌。 直到,月鹭终于听见了主人的应答声。 只是通道太过狭窄,又沿途长着许多苔藓等植被,无意间形成了天然的隔音场,让她只听见秦瑶光的声音,听不清具体讲了什么。 “月鹭!你要小心,下面是洞口!” 秦瑶光把两手张开拢在口边,反复喊着这两句话。 她就怕月鹭着急冲下来,惯性加上她自己的冲劲,哪怕会轻功,在猝不及防之下,也会受伤。 当月鹭听清之时,距离洞口只有很短的距离。 她下意识的刹住脚,惯性让她冲到了山石旁,发丝被风激得往后高高飞扬。 脚下几块碎石被她踢落,往下坠去。 隔了一会儿,月鹭才听见石头落地的声音。 她眯着眼,适应山洞中微弱的光线,喊道:“主人,主人你在吗?” “我在。” 秦瑶光喊累了,干脆坐在地上:“我没事,但有人受伤了。你身上,有没有伤药?” 在这种地方,有人受伤? 主人不小心摔下来的时候,明明只有一个人。 循声,月鹭终于看清了秦瑶光所在的地方。 她旁边躺着一个死活不知的男人。 更重要的是,还有那一地尸体! 月鹭瞳孔一缩,立刻解开绳子,飞身而下。 “属下来迟,请主人责罚!” 她在秦瑶光身前单膝跪地,拱手低头。 都是她的错,才连累主人受了这等惊吓!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结合她下来时的经历和眼前情形,就知道过程一定不美妙。 “是我不小心,不要自责。” 秦瑶光温言安抚,问:“你可带了伤药?” “有!” 月鹭立刻从腰间取出两个百宝囊,里面有金疮药、包扎用的细麻布、生肌止血的药粉等等。 青衣卫一直都有随身携带百宝囊的习惯,下来救主子,她就多带了一个。 秦瑶光侧身,挡住燕长青的脸:“我差点摔下来,是他救了我。” 为了避免麻烦,她干脆就不告知月鹭,燕长青的真正身份。 反正在古代又没有电视网络,燕长青的大名几乎无人不知,真正认识他的人,却没多少。 再加上,他现在伤得这样重,浑身血糊糊的,只有被她擦了两遍的脸还干净些。 能认出来的几率,就更低了。 其他的秦瑶光没有多说,月鹭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主人,您往旁边站一站,属下开始替他包扎。” 她担心场面太血腥,吓到主人。 “没关系,我就在这里,还可以搭把手。” 秦瑶光连尸体都搜过,这会儿无所畏惧。 第184章 夫人她不简单 第184章 夫人她不简单 有月鹭在,燕长青满身伤口,终于得到有效处理。 止血、上药、包扎…… 月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手指灵活、眼神专注,心里却是越来越惊。 这到底是什么人? 伤成这样,他竟然还活着,也没有晕过去。 同为习武之人,她从这些伤口就能知道当初拼杀得有多激烈。 有好几处,都是以伤换伤的搏命打法。 好狠。 不止对敌人狠,对自己也足够狠。 月鹭心尖狠狠一颤,默默清点了一遍地上的尸体人数,悄声询问秦瑶光:“主人,您真的要救他?” 这样一个人,别看他现在伤势严重。 待他伤愈,那就是一个行走的人间大杀器。 很危险! 青衣卫里,无人是他对手。 听见月鹭的话时,秦瑶光正按压住燕长青手臂上的一处伤口,等待月鹭的包扎。 她的纤纤玉指早就沾满血迹,失了莹润光泽。 却稳得出奇。 丝毫没有因为月鹭所言,有丝毫动摇。 “救。” 言简意赅一个字,清晰的传入月鹭耳中。 不止是因为燕长青是她名义上的夫君,还因为他刚刚明明力竭还奋不顾身的护住她。 更因为,他是大景朝的中流砥柱。 在大司徒的把持下,勋贵地位大不如前,武将凋零。 如果失去燕长青,北戎将无人能敌。 他回京复仇,却没有因私废公,令天下动荡。 好不容易才平定的北疆,不出两年就会陷入混乱,百姓流离失所。 他一个人的性命,关系着千千万万人。 他不能死。 秦瑶光的声音清晰坚定,认真地看着月鹭:“裹伤。” “是。” 月鹭轻声应了,加快手上的动作。 她们不知道的是,闭着眼睛的燕长青,将两人的对话全都听在耳内。 服用那一粒丹药之后,他体内的真气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快速恢复着。 外伤仍然可怖,但他的大脑不再是一团混沌,耳朵已恢复灵敏听力。 夫人她…… 好有魄力。 痛觉渐渐恢复,为了不让自己失态,燕长青用思考来转移注意力。 称呼夫人为“主人”的女子,从衣饰和身份上来推断,应该是属于崔家的青衣卫。 这么说,是皇太后给的人? 不过,能驾驭住心高气傲的青衣卫,一个口令就能让对方甘心听令,夫人她不简单。 他和长公主虽然是夫妻,在这之前,印象却很淡薄。 燕长青只知道,乐阳长公主心悦于他。 然而,闺中的皇室公主,和他一个外臣之子,有交集的地方并不多。 更遑论,他年满十五岁后,就离开京城,跟着父兄征战沙场。 两人的见面机会,更少之又少。 他们认识许久,却并不了解对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在燕长青过往的记忆中,长公主就是一名身份尊贵的漂亮女子,其他的,就都很模糊。 没想到,他还未回京,就跟她见了三次。 一次,比一次更不寻常。 在他原本的计划中,在回京前,不会在她跟前露面。 没想到,她为了替淳宁出气,让朝堂迎来一次大变局,这个机会,比他之前筹谋的更好。 只因,浑然天成毫无破绽。 筹谋之所以是筹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再怎么做,只要有心人想寻,就一定会留下线索。 梅园事件却是一件极其巧合的、偶然发生的事件。 经得起各方势力推敲挖掘。 因为无论怎么查,那一日长公主和淳宁在进宫前,并未相约。 她们在是禧宁宫偶然碰见,长公主偶然兴起要跟淳宁回府。 而卢亦那里,更不是两位公主殿下能操纵的。 大好机会,长公主却立刻叫来呼延进,让他传讯给自己。 才能快速反应、快速调整布局。 这一役,令他收获颇丰。 也让燕长青不得不去想,上回在泾阳的偶遇,难道真是偶遇? 堂堂长公主,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单身来到一个她从未踏足之地。 当时他就觉得奇怪。 如今想想,难道她是跟着朱灿意而来? 可是,燕长青自信,和朱家这位嫡长女的合作,就连朱灿意的亲人都未能察觉,长公主怎么会知道? 种种不通之处。 再来,就是今日。 那份重要物证,他势在必得。 哪怕知道对方设伏,他也只能一头钻进来,把自己作为诱饵,吸引火力。 他必须佯装不知,才能让对手以为遣人带着物证逃走是妙计,让他们布置更多的人来对付他。 怎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个时候,东林应该已经连人带物全部拿住。 一切都按照他的布局发生着,只有长公主是唯一的例外。 发现山顶上还有人窥探时,燕长青只想斩草除根。 幸亏她反应机敏,后来在逃离断裂山石时,她更是冷静。 他原以为,金尊玉贵的公主早就该崩溃了。 没想到,她连一滴眼泪也没掉,更没有惊慌失措,甚至还能去搜尸体的身! 好不寻常的女人。 燕长青没发现,只见过短短两面,他就对自家夫人的感情,从“单纯的愧疚”到了“钦佩”。 月鹭的包扎手法熟练,但燕长青受伤太多,只能先紧着最严重的。 两个百宝囊里面的伤药用完,还有一些伤处未曾处理。 血止住了,秦瑶光松了一口气。 “你还能上去吗?” 秦瑶光指着那个洞口问月鹭。 “属下在下来前就跟他们说好,拉两下绳子,就把属下拉上去。”月鹭回话。 凭她的轻功,飞上洞口容易,想通过那个湿滑的狭窄通道回到瀑布边,借助外力才能快速达到目的地。 燕长青的伤势已无大碍,秦瑶光便忙安排月鹭上去报平安,省得让人担心。 “此外,山洞里发生的事绝对保密,不可告诉第二人。”秦瑶光吩咐,“让呼延进下来。” 月鹭立刻应允。 主人被陌生男人所救之事,当然不能透露。 又禀道:“呼延将军身形魁梧,想下来恐怕不易。” 这也是为什么,在发现洞口后,头一个下来救援的,是身形纤细的月鹭。 “让他想办法,就说是本宫的命令。” 和众人相处时,秦瑶光很少摆出长公主的架子。 当她这么说,月鹭就知道不可违抗。 “是!” 月鹭抱拳。 确认了主人的安全,她一颗心就放下大半。 剩下的事,就都好办。 看着月鹭飞身离开,幽静的山洞中,重新剩下他们二人独处。 “夫人。” 燕长青开口叫她。 第185章 被她吸引 第185章 被她吸引 “你能说话了?” 秦瑶光问:“现在感觉如何,除了伤口疼痛,还有没有别的不适?” 燕长青微微摇头:“全靠夫人找到的那枚丹药,为夫内伤已无大碍,多谢夫人援手。” 他的语气,有些客气得过了头。 也是,一对十年未见的夫妻,骤然相处,怎么看怎么尴尬。 “客气。” 秦瑶光取下覆在他额前的丝帕,走到深潭边清洗双手。 丝丝缕缕的鲜血,从她手上浮起,渐渐稀释在绿色的潭水中,消失无踪。 秦瑶光把带血的丝帕水里揉搓干净,仔细擦拭指缝间的血迹,给自己洗了一把脸。 洗到额头被山石撞起的那个肿包,轻轻“嘶”了一声。 收回丝帕,看见上面果然沾了星星点点的新鲜血痕。 她苦中作乐地想:幸好这处是热潭,要不然,在冬日的山洞里,光是冰冷刺骨的水就让受不了。 紧张过去,不止是腹中开始饥饿,身上的多处撞伤擦伤也开始疼痛。 秦瑶光把自己检查了一遍,将露在外面破皮擦伤的地方,都简单处理了一遍。 那些藏在衣服里的,就先忍着,待回去再说。 身上的衣服也脏了。 别的还好办,血渍没有那么容易处理,可惜了这身上好的锦缎。 幸好她在离京前,就吩咐绣房多做几套胡服备用,给孩子们也都做了。 她回到燕长青身边蹲下,一边替他擦拭着手上的血污,一边问:“这下面,还有别的出口吧?” 是她倒霉才会从瀑布旁滚进来,这个山洞应该有别的出入口。 要不然,燕长青和追杀他的人是怎么来的? “有。” 燕长青将头部往左边微倾,用眼神示意:“我是从这里进来,至于有没有别的出口,还需探测。” 秦瑶光点点头:“你现在不宜挪动,最好就地养伤。我让呼延进来,需要什么,你让他转告就行。” 燕长青所受的外伤,就秦瑶光的目测和估计,肯定有骨折骨裂之类。 放到现代,说不定要做手术。 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至于大夫,虽然书上没提,秦瑶光就不信,以他的智谋,敢陷自己于如此险地,没安排后手。 这个山洞幽静隐蔽,再加上有现成的热泉,就是现成的疗伤宝地。 条件是艰苦了点,但只要有钱,条件可以改善嘛。 “嗯。” 被她安排得明明白白,燕长青发现,自己除了点头,没有别的意见。 夫人连呼延进都考虑周详,他还有什么话可说? 东林那里一旦得手,就会立刻赶来跟他汇合。 算算时间,天黑前就能赶到。 说完事,在等待呼延进和月鹭进来的时间里,两人陷入一种尴尬的氛围。 无话可说。 秦瑶光吸了吸鼻子,周围的味道,实在算不上美妙。 大战一场后的血腥气混杂着山洞里的潮湿味道,还有几具尸体散发出的臭味。 她走到深潭旁,寻了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头坐下。 又饿又痛,秦瑶光只好找别的事,来分散注意力。 找到一块薄薄的石头,她侧身找着角度,打起了水漂。 潭水很深,却并不宽。 这块薄石在水面上跳跃了好几下,越过一大半的距离,才跌入水中。 秦瑶光一下来了兴致,在周围寻找起适合打水漂的小石头来。 热泉上方,淡淡白雾袅绕,粼粼水波倒映在她如玉的肌肤上,将她美艳的脸庞镀上一层圣洁的意味。 她眼里专注的兴致勃勃,如孩童发现新事物,纯粹清澈。 艳而不妖。 丽而不俗。 美得夺人心魄。 燕长青头一次对夫人“艳绝京城”这四个字,有了最直观的认知。 随着真气慢慢恢复,不止耳力重新灵敏,眼力也恢复了常日的犀利敏锐。 他所躺着的位置高于深潭,正好能将秦瑶光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 燕长青没发现,他的视线一直追随着秦瑶光在移动。 他在想,为什么她面对危险时那般成熟冷静,眼下又充满了童真孩子气? 如此种种,实在太矛盾了。 而这种矛盾令他挪不开眼。 秦瑶光将寻到的小石头聚在一起,把最满意最合适的一块留到最后,先用其他石头找找感觉。 潭水很静,几乎不曾流动。 她每一次尝试,都比她以往在河边打出的水漂效果更好。 最后一块。 秦瑶光掂了掂手中的小石头。 呈椭圆形、又轻又薄,是她在这个地方能找到的,最合适的一块。 她将身体半蹲,眯起一只眼睛找着合适的角度。 “啪!” 小石头和水面相击,因为水平面的张力,在发出一声轻响后,跳跃向前。 秦瑶光的双眸一瞬不瞬,视线跟着小石头移动。 潭水上的浅浅白雾很影响视线,她就怕错过了,盯得很认真。 “一、二、三、四、五……” 她在心里默数着小石头的跳跃次数,当数到“十一”时,小石头已完全跃过水潭,落到对面的沙地上。 秦瑶光眼眸一亮,在心里小小的欢呼一声。 要是孩子们在就好了,特别是老五,她就可以跟他一起击掌庆祝。 可惜。 这里只有一个聊天不聊天都尴尬的重伤员。 她把成功的喜悦放进心底,却不知道,燕长青看着她,看得入了迷。 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这么仔细地看过任何一名女子。 总是太忙。 少年时,忙着练功、忙着学习,忙着追随父辈的脚步,征战沙场。 他是幼子,就更不能连累了父兄的威名,要成为燕家的骄傲。 家变后,仇恨就成了他的全部。 忙着探查真相、忙着积蓄力量、忙着联络各方势力、忙着筹谋。 此刻,他重伤在身,被迫安静下来。 记忆中遥远的长公主、他的夫人,在他面前一点一点的,变得鲜活。 原来,她这么美、这么灵巧、这么有生命力。 洞口处传来一阵响动,率先出现的,仍然是月鹭。 她知道此事除了主人吩咐的呼延进外,不宜被其他人知道,但又担忧主人,就再次下来。 在她手里,挽着一个盛得满满的竹篮。 “主人,怕您饿了,是谷雨准备的。” 放好竹篮,她再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袱:“是孩子们给您拿的点心吃食。” 孩子? 燕长青闻言,心头惊诧。 第186章 夫人她,非常人也 第186章 夫人她,非常人也 燕长青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月鹭摊开那个秋香色素罗小包袱,指着里面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点心说起来。 “枣泥山药糕、如意芝麻糕,还有这块红豆蝴蝶酥,都是五少爷给主人的。” 老五还是孩子偏甜的口味,这几样都是他最近喜欢吃的糕点,全都拿了来。 月鹭又指着包袱里的板栗酥、羊奶八珍糕、艾窝窝、玉带云片糕分别道:“二少爷说八珍糕好克化,请主人最先吃。四姑娘说吃点咸的换换口味,三少爷讲云片糕口味清淡,主人可放在饭后再尝。” 秦瑶光指着那板栗酥笑了起来,道:“这一定是老大替我准备的,管饱!” 老大永远这么实诚。 月鹭抿唇一笑,默认了她的话。 燕长青在旁边听着,越听越诧异。 五个孩子对夫人的关心如此真心实意,她对孩子们也这么了解。 这份感情,不可能作假。 可是,一直以来从京里传回来的消息,又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是,京城的手下背叛了他? 被收买了,传回来的都是假消息? 燕长青心头一惊,随即否认了这个危险的想法。 不可能。 如果真是那样,他所有的布局早就被对手看穿,不可能一步步按他的想法,走到现在,取得了一定优势。 那,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 燕长青想不通。 夫人身上解释不通的地方,又多了一处。 燕长青决定,趁他养伤这段时间,好好观察。 不提他的想法,讲完糕点后,月鹭将竹筐里的一个密封好的瓦罐打开,里面是熬成奶白色的豆腐鱼头汤。 秦瑶光掉进山洞前,厨娘们就在半山的石台上埋锅造饭。 突生变故,人人都着急得不行。 尤其是几个孩子,在找到洞口后,恨不得立刻自己下来一探究竟。 就是一向沉稳有谋略的老二,也失了分寸。 他原以为最担心的,是母亲失踪后自己的命运。 没想到,事到临头时,他心里全都想的是母亲,丝毫没想过自己。 恨不得以身替之。 有同样想法的,又何止他一个? 他这才认清,原来不止是他,他们都已经将她当成了真正的母亲。 是她,给予他们久违的母爱、又替他们规划未来。 短短时日的相处,已成了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母亲出了意外,怎能不让他们着急焦虑? 多亏淳宁拉着劝着,五个孩子才没有冲动行事。 厨娘们帮不上忙,白露为了不让大家彻底乱掉,安排他们继续做饭。 不管怎样,人总是需要吃饭。 总不能,救出了长公主,还让主子饿着肚子等饭熟吧? 厨娘们心头惴惴地做了一餐饭。 这锅鱼汤,就是月鹭上去之后,她们刚刚熬好的。 听见长公主无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心神大定。 笼罩在众人头上的阴云,顷刻散去。 除了这罐鱼汤,还有八宝南瓜、肉沫焖茄子、腊肉豆干、胭脂鹅脯,和一道鸡丝白菜。 山洞里味道不好,月鹭把饭菜都摆在深潭旁。 见她忙活着,秦瑶光拈起一块羊奶八珍糕放进口里,拿起一个碗盛了半碗鱼汤,走到燕长青旁边蹲下。 “能喝汤吗?”她问。 燕长青点点头。 月鹭见了,忙道:“主人,您先放着,待属下来。” 怎么能让主人去喂那个陌生男人喝汤,哪怕是救命恩人也不行! “不妨事,他伤得太重。” 秦瑶光不懂医术、更不懂武功,总觉得燕长青这样的重伤员,除了药,肚子里还得有点东西,身体才有能量去恢复。 她找了两块石头,将他后脑垫高一些。 才把碗凑到他嘴边,一点一点的喂进去。 燕长青稍微一动,浑身上下都传来疼痛,让他喝得很慢。 好不容易喝掉大半,听见洞口处传来一阵唏哩呼噜的声音。 相比月鹭下来时的轻巧,此时仿佛有猛兽从通道中掉落。 “砰砰砰!啪!” 一大块山石从通道滚落,连同滚落的,还有许多青苔碎石。 其间还夹杂着人的闷哼声。 秦瑶光不禁掩口而笑。 听这动静,就知道是呼延进到了。 果然,没多久就看见他的一双大脚出现在洞口,死死抵住两侧,喊道:“殿下,您在吗?” “我在。” 秦瑶光应道:“呼延将军,下方极高,你小心些下来。” 从那狭窄的通道下来,呼延进不知道被来回撞了多少下。 有些地方实在太窄,他好不容易才挤过来。 他心头打鼓,难道,殿下是因为自己想讨白露做老婆,特意考验自己? 探头一看,吓得他往后面缩了缩脖子。 这也太高了吧! 他是纵横北戎的马贼,并非那飞天盗啊! 月鹭摆好饭菜,飞身而上,从百宝囊里取出一支钢爪递给他:“会用吗?” “会。” 呼延进接过去:“多谢援手。” 要不然,他可就在殿下面前丢了个大丑。 钢爪后面连着一条结实的钢索,呼延进将盘在一起的钢索打开,朝着最近的钟乳石缠去。 试了试,很牢固。 呼延进飞身从洞口跳下,再借着钢爪的力量,一连经过好几个钟乳石,才抵达深潭边。 “末将,拜见长公主殿下!” 给秦瑶光见完礼,双手还未放下,他便看见地上重伤躺着的燕长青。 顿时,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大将军?! 为安全计,燕长青此次行动,他并不知晓。 燕长青冲他使了个眼色,才让呼延进按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假装不认识地问道:“殿下,此人是?” 秦瑶光“哦”了一声:“我从上面掉下来,是他救了我。我们都是女子,不方便照顾,才让你来。” 呼延进忙抱拳应了。 说完,秦瑶光就走到深潭旁,接过月鹭递过来的筷子。 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天大的事,也挡不住她要吃饭。 七八具尸体而已,她刚刚还亲手摸过呢,吃饭而已,小意思。 燕长青身上的伤还未处理完,月鹭此次下来,除了带来饭菜,还多带来另一只百宝囊。 她解开腰间百宝囊扔给呼延进,呼延进连忙致谢。 燕长青看着已经吃得香喷喷的秦瑶光,心想:夫人竟敢在尸体旁吃饭,非常人也。 第187章 胆魄过人的好夫人 第187章 胆魄过人的好夫人 呼延进的包扎手法,显然不如月鹭那般灵巧仔细。 男人嘛,受伤的时候多了去。 燕长青也不是那种娇贵公子哥,任他粗手大脚的摆弄着,就算痛,也没有吭一声。 呼延进一边包扎,一边假模假式地问:“敢问恩人尊姓大名?” 实在……太假了。 秦瑶光听见,忙咬住筷子头,才没有笑出声来。 燕长青报出他的化名:“鄙人姓常,单名一个震字。” 月鹭听了,心里默默把“常震”这个名字念了几遍,在江湖上确实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号。 如此身怀绝技之人,绝不可能默默无闻。 她微微一想,便认定了他是化名。 化名也好,大家都安全。 这种人一看就有很多秘密,主人知道得越少越好。 月鹭哪里知道,他就是长公主府上的另一位主子。 山洞光线幽暗不明,又有秦瑶光的有意遮挡,月鹭并未真正看清燕长青的脸。 处理伤口时,更是将全部精力都放在治疗上。 有呼延进,在秦瑶光有意无意的引导下,让月鹭把注意力从燕长青身上移开。 好好的吃过一顿饭,秦瑶光方觉心满意足。 果然,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她给燕长青留了一些易入口的,呼延进将他身上的伤口一一处理后,慢慢喂给他一些。 毕竟身受重伤,连吃饭都变成了体力活。 每一口吞咽和咀嚼,都相当费力。 一顿饭吃完,燕长青额上密密地渗出薄汗来,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一些血色的脸颊,又苍白下去。 没有大夫,都不敢动他。 只能让他躺好后,自己慢慢调息恢复。 呼延进仗着自己力气大,用佩刀在远离深潭挖了个深坑,将尸体全都拖走丢进去。 月鹭想要上前帮忙,他一挥手,豪气地拍着胸脯:“这种事情让男人来,别脏了姑娘的手!” 掩埋完尸体,他还抓来一把乱草,将燕长青四周都打扫了一遍。 还嫌不够干净,干脆把自己身上的外衣给脱下来,用热泉水沾湿后,将留下的血迹等等全部清洁一遍。 两刻钟之后,如果不是目睹了一切,秦瑶光根本看不出来这里经过一场惨烈的战斗。 唔,没想到呼延进五大三粗的,还挺贤惠。 眼里有活,手脚麻利。 如此,要是当真嫁给他,白露将来的日子应是不错。 月鹭心道:这位呼延将军倒是实诚,主人让他照顾伤员,他就照顾得这般精心。 她又哪里知道,这位伤员,才是呼延进真正的主子。 将他从马贼窝里拉出来的人,改变了他人生轨迹的贵人。 收拾妥当后,连空气里难闻的异味都减轻不少。 上方渗入的热泉滴落、微风习习,再加上头顶那千百年才能形成的钟乳石林,是一个风景极佳的所在。 放在现代,只要稍微进行一番灯光布置,就是一处可以卖门票的旅游景点。 秦瑶光正仰头张望,想寻到有风进来的缝隙,听见呼延进紧张大叫。 “常公子,你怎么了?!” 低头一看,燕长青呕出一口淤血,颜色呈现不祥的黑紫色。 “不碍事。” 燕长青摆摆手:“我好多了。” 吃过饭,就有了能量。 他缓过劲来后,就用体内汇聚起来的真气在体内运行了一周,修补着五脏六腑所受到的损伤。 外伤都好说,假以时日就可以恢复。 要是内脏受损,就没有这么轻易,留下后遗症也不一定。 幸好得了那一粒丹药,他才有足够的内力,及时修复。 也幸好如此,他才发现了在之前的交战时,其中一名对手在兵器上喂了毒。 此毒极为阴损,当时并不发作,却藏于他丹田之内。 若是没有及时察觉驱离,往后就根本无可奈何。 只要他一动用内力,就会丹田剧痛,等于他这一身武功也就废了。 想来,对方自忖派出八个人结阵,一定能将他杀死。 如果不能,就废掉他。 燕长青极其后怕的将毒逼出,对夫人越发感激。 多亏他有一位胆魄过人的好夫人,竟然敢搜尸体,才能找到那粒宝贵的丹药。 秦瑶光弯腰仔细一看,他的脸色果然好上不少。 想来,是逼出了体内淤血的缘故吧! 她不懂什么武功内力,但她看的小说多啊,小说里都这么写的。 秦瑶光接受良好。 见他看起来没什么大事了,她也就不跟他客气,问起另外一条出路来。 自己从上面跌下来是个意外,就连月鹭想上去都得借助外力,秦瑶光不觉得她跟着青柏练了短短几日,就能挑战这种高难度了。 燕长青给他们指路:“你们沿着这里,跟着地上的水迹一直往前走,会看到一堵天然形成的石墙。” 选择这里,他做了不少功课,对里面的地形了然于心。 “石墙右侧有条小路,出了小路一直走,就能到外面。” 秦瑶光点点头,吩咐呼延进留下照顾他,自己则带着月鹭,朝着燕长青所指的路往外走去。 不多时,就走到了石墙处。 这里果然足够隐蔽,若不是燕长青提前提醒,只会以为走到这里就到底了,很难发现右侧还有条小路。 不,那根本不是什么小路。 是一个更狭窄的山洞甬道,秦瑶光不得不弓下身子,几乎是手脚并用才爬了出来。 一边爬,她一边腹诽:怪不得那些追着燕长青来的人会上当,敢情都以为能瓮中捉鳖呢,没想到会被反杀。 如同燕长青所言,穿过这条让人喘不过气的甬道,路就平坦了。 有月鹭护着,一路上有惊无险的来到外面。 看着重新出现在面前的巍峨山岭,就连这会儿阴沉沉的天空,秦瑶光也觉得格外亲切。 幽暗的山洞里待久了,看着这等开阔的景致,格外让人欣喜。 “啊——” 秦瑶光放声大叫,听着山谷里荡起的回声,心怀大畅。 她回头,笑着问一直护在她身后的月鹭:“我们这是在哪里?” 眼前的景致,跟之前的,完全不一样了。 经此一劫,她脸上身上都脏了,在山洞里被蹭上好多污渍。 可是,她的笑容却比阳光更灿烂,如同在荒野里盛放的野玫瑰,蓬勃如烈火。 第188章 何等恣意 第188章 何等恣意 看着月鹭发呆,秦瑶光笑着往她脸上戳了戳。 习武之人,岂容人轻易近身? 月鹭条件反射地想要躲开,随即又克制住自己的冲动,感受到主人的手指在脸上轻轻一碰,随即离开。 她眨了眨眼,满眼迷茫。 能跟主人……这么亲密的吗? 这是她的人生经历中,从未有过的体验。 秦瑶光收回手指,忽地乐了起来,连连道:“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刚刚才从山洞里爬出来,手指上沾满泥土。 这么一戳,月鹭白生生的脸上,突兀的出现一个黑点。 配上月鹭有些懵的神情,秦瑶光也不知道到底戳中了她哪个笑点,笑得前仰后合起来。 更多的,却是经历了惊险刺激的生死劫后,逃出生天的欢喜。 秦瑶光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又怕月鹭误会,边笑边说:“我,我不是……在笑你……” 她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掏出丝帕替月鹭擦干净脸上那个黑点。 这张备受蹂躏的丝帕,早已看不出原先的颜色,好在离开前被秦瑶光清洗干净,擦掉这点污泥轻而易举。 月鹭愣怔在当场,胸中涌起一股陌生的情绪。 怪不得,青柏队长跟了主人不到十日,就对主人如此死心塌地。 尽心尽力地去买药茶的材料。 别人不知,她却知道那药茶乃崔家暗卫的不传之秘,买起来相当费劲,还需要付出一定代价。 秦瑶光不知道她想了这么多,认认真真地替她擦净后,赞道:“月鹭,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的嘴唇生的好美。” 月鹭并非时下流行的美人。 她皮肤白皙,双眼却狭长凌厉,嘴唇丰盈性感,四肢纤长又充满爆发力。 整体感觉,就像古墓丽影里的那位女主,但要比她白上好几个色号。 月鹭怔忪地摸了摸自己的唇,喃喃道:“没有。” 小时候,还有人嫌她的嘴唇太厚,说她长的像妖怪。 直到后来她武艺大成,才无人敢在她面前说嘴。 然而,在容貌上,月鹭一直是有些自卑的。 秦瑶光听了,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伸出食指摇了摇:“他们不懂。” 燕瘦环肥好吧? 谁规定的,美人就得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 在现代,曾经还流行过一种叫做“丰唇术”的医美手术,就是要把自己的嘴唇,变得像月鹭一样丰润。 可是,整出来的,哪有天然的好看? 饱满又Q弹,想戳。 秦瑶光忍住了手,转身打量起四周的景物来。 可惜她虽然不至于路痴,在大山里分辨方位寻找正确道路这种事,委实太超纲了些。 好在有月鹭。 月鹭从感动中醒过神来,寻了一棵最大的树,飞跃而上。 正所谓登高望远,立于树梢之上,果然能将远近地貌一览无余。 秦瑶光望着站在高处,身姿随风摆动的月鹭,心生羡慕。 她要是能拥有这等功夫,将何等恣意! 不多时,月鹭就回到地面,禀道:“主人,我们到了山的另一侧,距离之前所在的瀑布有些距离,绕回去恐怕要花上半日功夫。” 她不说,秦瑶光也隐隐猜到了。 瀑布的轰隆作响声,如今是半点听不见。 原来是穿山而出。 那山洞是两者之间的直线距离,绕回去,就没那么快了。 还都是山林,并没有现成的道路。 “走!” 她言简意赅:“你带路。” 早些走,就能早些回去,她可不想留在山里过夜。 看来自己果然不是主角命。 别人书里的主角掉下悬崖,收获奇珍异宝武功秘籍,至不济,还有座神仙姐姐的雕像。 再看看自己。 万幸没摔死,差点被那个便宜夫君当做敌人杀死,又差点摔死。 要不是燕长青护着,以这幅身子的娇弱程度,至少也是骨折。 折腾这一回下来,除了满身是伤,啥也没捞着。 好在秦瑶光天性坚韧,当年跑销售那么艰苦也坚持下来了,眼下她就当做军训拉练了,跟紧月鹭的步伐。 “主人,您若是走不动了,属下背您。” “你还得找路呢,我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秦瑶光并不是要给自己找苦头吃的人,如果真支撑不住,她肯定会寻求帮助。 但不是现在。 多亏离开前饱饱地吃了一顿午餐,跟着青柏操练了这几日的效果呈现出来,虽然疲累却能坚持。 秦瑶光在心里估计,要是以她刚刚穿来的身子骨,恐怕早就瘫倒在地,一步也走不动了。 山林间的路,并不好走。 这条道,人迹罕至,是动物的地盘。 月鹭拔出手中弯刀,目光警惕:“主人,你跟着属下的脚步走,千万别踏错了。” “好。” 秦瑶光认真点头,她才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安危开玩笑。 天色越发阴了,厚厚的云层堆积在空中,风中带来潮湿的水汽。 “主人,我们得快些!” 月鹭有些着急。 待下雨后,林间山路就更难走。 两人加快了脚步,好不容易从林子里钻了出来。 抬头一看,月鹭目露喜色。 “主人,属下带您上去。” 她指着上面一块凸出的山崖,那里是她制定路线中,第一个目的地。 两人抵达后,秦瑶光放眼望去,发现了他们之前停留的那块山石,和旁边飞流直下的瀑布。 终于能看到了! 秦瑶光寻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以手握拳,捶着酸痛不已的双腿。 她跌入山洞,是一路往下。 要回去,就得往上攀爬才行。 月鹭从百宝囊中掏出一根竹筒形状的器具,用火折子点燃引信后,拉动下方绒线。 只听得一声尖利的鸣叫声,整支竹筒窜到天上,在半空中炸出一朵火光。 炮仗? 信号弹? 秦瑶光饶有兴趣地想着:古人的武侠世界,有好多先进的道具,今日她是大开眼界了。 见到火光成功绽放,月鹭松了一口气:“主人,我背您下去吧。” “她们见到了信号,很快就能来接应,不用再节约内力。” 在原先的营地里,还有同行的青衣卫。 既然如此,秦瑶光没有拒绝。 她这幅身子骨,也快到极限了,剩下的都是在咬牙硬撑。 一个多时辰后,在一众青衣卫的接力下,秦瑶光终于回到瀑布边的平台上。 “母亲!” 老五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跌跌撞撞地朝她跑来。 第189章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第189章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老五是个小哭包,却也没有哭得这样惨兮兮过。 跑得近了,秦瑶光看见他还冒了个鼻涕泡。 明明在哇哇大哭,看着她的眼睛却亮晶晶的在笑,满脸迫不及待。 只有在孩子的脸上,才能看见如此不加掩饰的神情了。 秦瑶光被老五感动到,蹲下身子将他接到怀里。 “不哭不哭,啊?” “母亲在这儿呢,好好的呢!” 老五张开小短手想要将她结结实实的搂住,奈何实在太短够不着,只好改为抱住她的胳膊不撒手。 这一回,说什么也不撒手了。 中午就那么一小会儿功夫,母亲也能转眼就不见了人,大半天了才重新看见。 在等待时,他不知道想了多少回,母亲是不是回去仙宫了。 就算有月鹭姐姐亲口保证,他也忍不住胡思乱想。 秦瑶光拿他没办法,掏出怀里那张丝帕,亲手替老五将脸擦干净后。 她想到在现代时见过的一个词,叫做“分离焦虑”。 说的是这种症状多出现在婴儿时期,和亲人分开会很焦虑不安。但到了老五这个年纪还这样的,就极少了。 秦瑶光想着,或许跟老五的特殊情况有关。 儿时遭遇家中惨变,到了京城后原主又在肖氏母女的挑拨下对他虐待。 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安稳的环境,就把自己当做了可以依赖的人。 其实老五这个苗头,在之前就出现过,只是她没有注意。 比如她出府时,老五会一直等她回来。 抚了抚老五的发顶,把秦瑶光心疼得不行。 这孩子,怎么就恁地招人疼。 老五跑得太快,将赶来迎接秦瑶光的一大堆人都甩到身后。 白露这才气喘吁吁地跑到,将手里提着的小木凳放下,扶着秦瑶光坐好。 “殿下,您受苦了。” 看着主子这一身狼狈,她鼻头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哎,这是做什么?” 秦瑶光笑道:“你看看,我这儿不是好好的么?” 她伸伸胳膊伸伸腿,以示自己完好无缺。 只是这么一动弹,浑身上下就酸痛的不行,只觉哪哪儿都痛。 后半截的路,她在被青衣卫接力给背下来的,几乎没怎么动弹。 现在一动,痛得她直龇牙咧嘴。 秦瑶光忙转过脸去,可不能让他们看见了担心。 白露心里清楚,忙接过秦瑶光手里那张看不出颜色的丝帕,用自己干净的那张轻轻替她擦着脸。 擦到被撞的那个肿包时,眼泪终于是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金尊玉贵的殿下,何时受过这种苦? “没事没事,都过去了。”秦瑶光忙安慰她。 说话间,老大抱着燕吉音也赶到了。 两人都着急,燕吉音却跑不快,就央了大哥抱着她跑。 想快些见到母亲,也顾不得别的什么了。 “母亲……” 燕吉音只叫了一句,就哽咽得说不出话。 老大给秦瑶光见了礼,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又手足无措地看看妹妹,再看看她。 “哎哟,这都是怎么了?” 秦瑶光把燕吉音轻轻搂在身前:“我们音姐儿,怎么也掉金豆子了?” “母亲。” 老三的声音里,隐隐蕴藏着怒气:“儿子明日再来,把那个害了母亲的洞口给封了!” 说话间,他的手指紧紧地掐入掌心中。 秦瑶光低头看见,忙伸手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见他掌心那条狰狞的疤还是刚刚愈合不久的紫红色,周围又被他自己掐出血痕,秦瑶光气急。 顿时连身上都不痛了,她虎着脸起教训老三。 “你做什么?!” “我有没有跟你讲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毁?” “遇到什么事,都别拿自己的身体出气!” “你瞧瞧,怎么就不爱惜自个儿呢?都掐破皮了,这得用多大力气,啊?” 瞧着画一般的精致人儿,怎么对自己就这么狠呢? 这些日子,秦瑶光觉着老三的症状好些了,没想到她这里一遇到事,他又犯了。 老三任她拉着,漂亮的嘴唇被他绷成了一条直线,没有说话。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句话,秦瑶光是第二次说。 老三没了第一次听见时那般抗拒,而是真切的感受到母亲对他的关心。 他只是……控制不住。 情绪上来后,他只有靠自残而来的疼痛,才能保持清醒。 见他不说话,秦瑶光气得打了一下他的掌心,忽又看着那道已经增生得变成一条丑陋蜈蚣似的伤疤,再一次痛恨自己没有金手指。 脑中不期然的浮现起,她穿书过来第一日看见的那场面:老三面无表情的握着碎瓷片,往自己手心割下去。 就好像,割的完全不是他自己。 那会她被吓着了,现在近距离地看着这道伤疤,心头一痛,一滴泪就掉了下来。 正好掉到老三掌心上的伤疤。 分明是冰冷的泪,老三却好似被烫伤一般,条件反射地收回手,将手握拳背在身后。 只是一滴泪,他却觉得手心湿漉漉的,是不可承受之重。 老二这才堪堪赶到,喘匀了一口气道:“三弟,你怎么惹得母亲伤心了,还不快给母亲道歉!” 他没看见前面的经过,但无论如何,母亲才刚刚脱险,他们几个人理应让母亲开怀才是。 老三定了定神,忽然冲着秦瑶光双膝跪地:“母亲,我知道错了。” 怎么又跪下了? 这个老三,总是这么出人意料。 秦瑶光被他吓了一跳,忙让他起来:“既是知道,往后该怎么做?” 老三没动,仍是跪在地上,眸子里全是认真之色。 “从今往后,儿子会为了母亲,保重自己。”他郑重承诺。 “不能再伤害自己?” 趁热打铁,秦瑶光忙补充了一句。 她也不知道这样做,对老三的情绪究竟有没有帮助。 但是,只要能在他心里设下一道槛,让他别继续往偏执的路上走下去就行。 “不再伤害自己。”老三重复了一遍。 秦瑶光目露欣慰之色:“你既然承诺了,母亲就相信你能做到。” “我会做到的。” 老三这才站起来,对秦瑶光道:“母亲,大家都担心坏了,您快洗漱一番,吃点东西,我们早些下山。” 第190章 敬畏自然 第190章 敬畏自然 这山里,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说着,老三痛恨的往那瀑布水潭边望去。 见他这模样,合着还在想该怎样才能把那洞口填上呢! 孩子的爱恨总是来得这样直接。 秦瑶光忙道:“你再应我一件事,别再想去填那个洞口。天地自然,我们理当敬畏,不可轻易践踏。” 临时扯出一番大道理,其实,她只是不想老三跑去填洞口。 燕长青还在里面养伤呢。 就算不被老三发现,那个狭窄曲折的洞口,也是里面那个山洞的天然通风口。 堵了可不行。 而且,经历过这一回,藤蔓也被破坏了,不会有人再无意间失足掉进去。 秦瑶光说完,满意的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不错啊,已经越来越能忽悠了。 果然,老三成功被她唬住,仔细思考起她的话中的道理来。 老大在一旁从头听到尾,不解问道:“母亲,按您这样说,岂不是修路搭桥的、伐树运石的,都有违了天地自然?” 呃…… 他突然横插一杠子,秦瑶光一个措手不及,被他问倒。 怎么说? 就连老二这个一向有成算的都没反应过来呢,老大这个直肠子没想那么多弯弯绕绕,说出来的话一针见血。 对着好几双求知若渴的眼神,秦瑶光在心里迅速组织着语言。 她放慢了语速,先用一个拖字诀:“没错,大哥儿说的对。你能这么想,举一反三,为母很是欣慰,这些日子的课没白上……” 这一招,秦瑶光在现代没少用。 当有人现场反对,她又没想好措辞时,就先肯定对方的说法,一边说、一边在脑子里组织语言。 有了! “我说的不能违反天地自然,是指我们作为人,不能太贪婪。” “大哥儿说的修路搭桥是为了修一条人们能走的路,伐树运石是为了盖遮风避雨的房屋,这些事情都有一个共同点,是我们为了活下去必须要做的事。” 几个孩子听了,顿觉很有道理,就都点点头。 秦瑶光遥遥一指那个洞口的方向:“而三哥儿想要堵住洞口,是为了生存吗?显然不是。” “为母掉进去,是山洞的错吗?显然不是。” 她用目光从孩子们的脸上一一掠过,语重心长道:“怎么能因为我自己的失足,而怪罪一个天生天长的山洞?” “你们才多大?在你们还没出生时,这座山就在这里。真论起来,这座山洞比为母的年纪还长呢,就因着些许不便,要堵了去?” 一番话,说得五个孩子望着这座山头,心生敬畏。 别说他们,就是秦瑶光身后的青衣卫,跟前的白露等人,也都露出沉思的表情。 从生下来就习惯了对这片土地予取予求的他们,从未从这个角度来思考问题。 老二率先拱手道:“母亲所言极是,儿子谨遵教诲。” 在他看来,母亲历劫归来对他们所言的这番话,一定别有深意,要牢牢记在心间。 因此,让他后来在种种行事时,都带上了“敬畏自然”的痕迹,获得不少好处。 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当下,秦瑶光悄悄地呼出一口气,心道:可算是糊弄过去了! 眼看老大还想再说什么,她忙道:“待你们读书懂礼后,可细细研读《道德经》,母亲这点感悟都是从书里来的。” 我的小祖宗哎,你可千万别再有什么问题了! 真答不上来,就露馅啦! 不如欺负他们现在读书少,把道家经典先推给他们去读。 论人和天地万物的关系,还有比《道德经》研究得更透彻的吗? 答案当然是没有。 见到秦瑶光出现,白露和孩子们跑得最快,大部队都还在后面。 说话的这会儿功夫,众人就都到了。 谷雨一瘸一拐地到了她跟前,“扑通”一声就跪下去:“都是奴婢没有伺候好主子,请主子降罪。” 她在心里,早就自责了无数个来回。 要是她能跟上主子的步伐,必不能让殿下一个人滚到那山洞里去,受这么大的罪。 此言一出,月鹭也紧跟着请罪。 当时,在瀑布旁就只有她和秦瑶光两人,论追责,怎么也论不到还没抵达的谷雨身上。 “快快起来,这是做什么?” 秦瑶光忙道:“你们都给本宫记住了,只是意外,和任何人都无关。” 从这个时代森严的阶级来论,谷雨月鹭没有将她照顾好,哪怕只是意外,两人身上也有责任。 放在别处,肯定要被迁怒的。 扫地出门都是最轻的处罚。 可在秦瑶光这里,怎么能让如此忠心耿耿的手下寒心? 要立威,她多的是法子,不需要在这里。 见谷雨腿脚不便,秦瑶光指着她的脚踝问:“这是怎么回事?” 见主人非但不怪罪,还反过来关心自己,谷雨心里感动得无以复加,轻描淡写道:“婢子只是发现殿下忽然不见,一着急跳下来伤了脚,不碍事的。” 月鹭补充道:“主人,是谷雨远远看见您消失的地方,属下们才寻到的。” 从她们的话语中,秦瑶光拼凑起了她失足落入山洞后发生的事。 可想而知,当她忽然不见,给两人带来多大的恐慌。 她怎么舍得,还去责罚她们呢? 然而,主子虽然不怪罪,两人心里却不会放过自己,想着一定要将功赎罪,更尽心尽力伺候殿下才是。 淳宁在旁边看着,没有上前去打扰她们的主仆相得。 虽然,知道皇姐跌下去后,她内心的担忧焦虑不比任何人少。 但莫名的,她心里有一种无论如何皇姐都不会出事的笃定。 淳宁也不知道这份笃定从何而来,直到看见秦瑶光重新出现,只是有些疲累后,她心道:果然如此! 月鹭上来报了平安后,山石平台上的人也没闲着。 想着殿下回来后肯定很累了,孩子们熬了大半日也受不了,于是在谷雨的安排下,回去别院抬了好几顶软轿来。 其他用不上的人手就都先遣回去,只留了淳宁带着孩子们等着。 秦瑶光确实也累了,和淳宁说了一会儿话后,坐上软轿往山下而去。 第191章 心病还须心药医 第191章 心病还须心药医 除了她,淳宁、燕吉音和体力最差的老二也坐了轿。 老大和老三则由侍卫带着骑马。 原安排老五和燕吉音一块儿坐,他却一直抱着秦瑶光的胳膊不撒手,秦瑶光就依着他,让他和自己一块儿。 再怎么精力旺盛的孩子,煎熬了这半日功夫,也累得不行。 得了母亲允许,老五原本喜不自胜,打定主意要乖乖做让母亲省心孩子的。 可是,软轿极有规律的一颠一颠,实在太催眠了。 他已经尽最大努力地坐好,可只能坚持短短一小会儿,上涌的睡意实在难以抵挡,小小的身体就情不自禁地往秦瑶光的身上靠去。 刚刚靠着,老五又提醒自己“不可以这样!” 于是,他努力地睁大眼睛,让自己坐直身体。 坐不了一会儿,小脑袋又开始一点一点的直犯瞌睡。 坐在软轿里,因为太过疲累,秦瑶光很快就睡了过去。 只是浑身的疼痛让她睡不踏实,只小小地眯了一会儿。 醒来时,就看见那么困倦、却又坚强得可爱的老五。 顿时心疼得不行。 她伸手将他拉过来,踏踏实实地靠在自己膝盖上,柔声道:“五哥儿,母亲在这儿呢!乖乖睡觉,到了我叫你起。” 有了她这句话,迷迷糊糊的老五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不再勉强自己撑着。 从母亲身上传来的熟悉香味,就是他最安心的港湾。 秦瑶光放松身体,右手轻轻抚过老五的小脸。 养了这些日子,老五看上去终于和大户人家的孩子差不多。 粉嘟嘟的脸颊又细又嫩,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排阴影,睡颜如同天使一般。 可是,谁能知道,这样可爱的孩子,会有心病呢? 秦瑶光努力回想着关于“分离焦虑”的信息,可惜她只是偶尔看见,和她的生活距离太远,实在了解不多。 再想想自残的老三,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几个孩子,怪不得在原书剧情中,会成长为大反派呢! 如她所知,老三、老五都有克服不了的心结。 不知道老大、老二和燕吉音,又有没有? 如果秦瑶光知道,老二想不通周清荷的来历,会想到自虐的地步,恐怕会更担心了。 低头看着睡得正香的老五,秦瑶光心里涌起怜惜之意。 幸好她来了。 虽然不会治病,但俗话说得好“心病还须心药医”,只要她给这几个孩子他们渴望已久的母爱,好好教导,必不能让他们再重复原剧情的老路。 一行人紧赶慢赶,回到温泉别院时,天色将将擦黑。 听说殿下在山上出了事,皇庄上的人早就吓得不轻,庄头带着人在石桥处候着请安。 见着长公主无碍,众人才纷纷在心里大呼“菩萨保佑!” 知道殿下疲累,就都不敢扰了,只留了一个阿香嫂跟着随时伺候着。 秦瑶光知道众人心头不安,就让阿香跟着谷雨。 谷雨脚伤了,跑腿的事,还真需要人使唤。 回到别院,直接把轿子抬进正房。 寒露接到消息时,惊得直接摔了一跤。 直到听见殿下无碍,她才重新振作精神,把院子里的人都安排起来,迎接殿下回归。 秦瑶光一落地,寒露就扑上来,小心翼翼地搀着她。 看着主子早上好好的出去,回来时一身狼狈,还有好些地方都破了皮,寒露的泪就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要不是碍于礼法,早就哭不停了。 白露上前,把轿子里的老五给抱出来。老五太困乏,这会儿眼睛都还睁不开。 秦瑶光要沐浴疗伤,白露就趁机跟秦瑶光回禀后,将他抱走。 几个孩子也都是极懂礼的,就都在门外候着。 寒露替秦瑶光一层层褪去衣物。 脱到后面,有些血痂干了之后,和里衣粘连到一块儿,急得寒露直掉眼泪。 为了不让殿下受痛,她用小剪子小心翼翼地将那块周围衣物给剪去。 脱光衣服,秦瑶光低头看着身上的处处淤青,倒吸了一口凉气。 怪不得总觉着处处都痛呢,都这样了,能不痛吗?! 手肘、膝盖,因在滚落时要支撑身体平衡,受伤最为严重,层层叠叠、青绿中透出红紫色。 胸腹处要稍微好一些,背上则淤痕遍布。 尤其是右肩,也不知道撞到何处,好大一块紫黑色的淤痕。 秦瑶光一身娇嫩肌肤,养得如同那上好的羊脂白玉,这些痕迹在她身上,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寒露大气也不敢喘,也不敢说话。 只怕一开口,就会哭出来。 她咬着唇,先替秦瑶光处理破了皮的伤口,洗净污血。 旁边放着一张长条状的、薄薄的半透明之物,寒露从上面剪下一片合适的大小来,覆在秦瑶光的伤口处。 “这是什么?”秦瑶光颇为好奇。 看功能,很像她在现代见过的疤痕贴啊,古代竟然有这么先进的东西? “是将洗净的羊肠用沸水煮过,再晒干。”寒露道,“要用的时候,再用温热的羊奶泡开就行了。” 在心急如焚秦瑶光回来的时间里,寒露准备了一切可以准备的物事,这是其中之一。 古人的智慧,还真不可小觑。 这样处理后的羊肠,虽然远不如现代的防水创可贴或者疤痕贴,暂时用来避水,却是足够了。 将羊肠贴在伤口上后,再用细麻仔细裹好固定,就可以下水了。 虽在室内,寒露准备的也是能除寒解乏的温泉水,加入了提前炮制好的活血化瘀消肿止痛药材包。 浸泡在木桶中,秦瑶光只觉得,一身的疲累和疼痛都减轻不少。 有伤在身,不宜久泡。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寒露就扶着她起身,一一揭下用来避水的羊肠贴,换上干爽里衣。 清洁好身体,就着寒露的手喝了一盅安神补气血的人参乌鸡汤,秦瑶光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月鹭轻轻敲响房门,提着伤药篮子,进来替秦瑶光处理伤口。 与此同时。 幽静的山洞里燃起十来只火把,把洞内各处照得纤毫毕现。 和秦瑶光离开时,已是大变了模样。 燕长青躺在原地,身边是半跪着的军中大夫,正替他固定骨折的左腿。 第192章 他并非思念夫人 第192章 他并非思念夫人 “公子,您下次要再以身犯险,标下拼了这条命不要,也得将您拦住。” 燕长青身上的伤,看得东林心惊肉跳。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此刻却是虎目含泪。 他却是到了此时才知道,为了将敌人引走,让他们顺利,大将军承担了多大的风险。 亏得在行动之前,主子还跟自己拍胸脯保证,追杀他的顶多只有两三人。 主子智计无双,这分明是他早就料到的事! 只是仗着武功高强,强行扛下来了! 面对忠心不二的手下,燕长青有些心虚的不敢看他,故作洒然意态:“大好男儿,哭哭啼啼作甚?都给我咽回肚子里。” 只是这一回,就连他的心腹爱将呼延进也不站在他这一边。 “公子,您快别说了。” 尸体是他亲手处理的,大将军和他们搏杀的惨烈程度,可见一斑。 呼延进后怕道:“您多金贵的身份,万一有个好赖,让兄弟们怎么活?您养着我们这一大帮人,流血的差事怎么就自个儿上了?” “呼延将军说得是,话糙理不糙。” 东林非常认同,又道:“公子,往后万万不可再以身涉险。” 燕长青心道:他的复仇大计,才刚刚迈出第一步,又怎敢保证日后? 他是重诺之人。 若是承诺下来,日后就不好施展拳脚。 面对下属的拳拳之心,他只好来个装睡大法,蒙混过关。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你永远别想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东林和呼延进对视了一眼,只好先后在心里叹了口气。 算了,自家主子的脾气,又不是不知道? 说不得,往后自个儿再多些警醒,好生守着公子。 随军大夫的医术,别的不提,治疗外伤那是一等一的好。 燕长青身上要紧的伤处,都被月鹭处理过。 只略拆开看了一眼,就赞道:“给公子裹伤的是行家,都处理好了,只需明日换药便是。” 大夫进行重点处理的,是燕长青所受的骨伤。 如他左腿的骨折、断掉的两根肋骨、右手的桡骨粉碎性骨折,还有肩胛骨处的骨裂。 浑身上下,不说包成了粽子,也没两样。 一边替燕长青上着夹板,大夫一边纳闷:“公子,您这些骨折,老夫都知晓为何。就您这肩胛骨的伤,来得蹊跷。” 说着,他还往后退了一下,皱着眉头打量了半晌,也没琢磨出个名堂。 “按理,不应该啊……” 既是外伤,就都有来处。 每一道伤痕都不是独立存在的。 哪怕人死了,厉害的仵作也能从尸体上的伤痕,推断出死前的经历来。 大夫所琢磨的,正是这个道理。 燕长青听着,除了理亏之外,还有些微微脸红。 提起肩胛骨的伤,他就不得不想起,夫人在他怀里时的场景。 大夫口中所言的骨裂,正是他抱着秦瑶光,将自己当做肉垫,抵挡落地时的巨大冲力所致。 其实,骨裂算不得什么。 他原本就失血过多、五脏六腑都有损伤,落地那一撞,差点没把他的灵魂给直接震飞。 没有直接昏迷,已是他毅力顽强的结果。 要不是夫人后来寻到的那枚丹药,燕长青在心里估计,他恐怕多半是凶多吉少。 可那会儿情况危急,燕长青只想着不能让她受伤,旁的什么也顾不上。 更不可能有什么旖旎心思。 时下回忆起来,鼻端仿佛仍留有夫人身上的幽幽冷香。 她的身子,柔软得不可思议。 在世上活这么多年,燕长青还是头一回抱上女人,却莫名在内心笃定,只有夫人才会这般独一无二。 幸好,她是自家夫人。 要不然,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说不得只好厚着脸皮赖账了。 正想得出神,大夫见他神情有异,忙借着火光察看了半晌,又把了脉。 随即,大夫“咦?”了一声,慌忙问道:“公子,为何忽地脸红心跳?可有恶心想吐、头晕目眩?” 他是军中大夫,可不是坐堂郎中。 外伤好说。 只要人不死,大不了就是断手断脚的事。 更何况,公子这些外伤看着严重至极,却止住了血,于性命无碍,连一根小指头都没断。 以公子强悍的恢复能力,只要好生将养一些时日,就能活蹦乱跳。 至于疤痕? 男人身上多几道疤算得了什么,那都不是事儿。 可内伤,就愁煞人了。 要说,公子身上的伤势全都处理完毕,没可能刚刚还好好的,这会儿偏偏有了不妥? 他委实没什么经验,只好询问病人了。 燕长青被他问得无法回答,只好再次祭出装睡大法。 同时,闭上眼睛调动体内真气,缓缓运行了一个大周天,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稳,脸色正常起来。 大夫见状,总算放弃了刨根问底。 燕长青闭着眼睛,脑海里却止不住的想起夫人在热潭旁,用小石头打水漂的肆意模样来。 打住,打住! 他猛然回过神来,警醒道:眼下,是想这些的时候吗?! 满门的血海深仇未得报,竟然儿女情长起来? 就自己这副侥幸活下来的残躯,何来此等资格。 然而,有智之士,总是忍不住多思多虑。 一个老二、一个燕长青,概莫能外。 越是要约束自己的思绪,越是满脑子都是她的倩影。 她面对威胁时的急智、两人命悬一线时的冷静、搜尸体时的镇定、苦中作乐的乐观…… 明明是受万千宠爱的长公主,面对逆境时,竟没有表现出丝毫不适应,还能照顾重伤的自己。 是了! 她身上矛盾的地方太多了。 燕长青顿时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他并非思念夫人,而是在想为何她的表现,会如此前后不一致。 有了这个由头,他越发正大光明起来。 此时此刻,她应该回到别院了吧? 那么金尊玉贵的长公主,陪自己经历了这么一遭,难为她了。 是燕长青疲倦睡去前,最后一个念头。 而被他念叨着的秦瑶光,如今正舒舒服服地半躺在罗汉榻上。 寒露将她的前后都塞着软垫,随时根据她的坐姿调整位置,不让她能有丝毫坐得不舒服的地方。 跟前,摆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暖锅子。 不用秦瑶光伸手,只要她目光望向哪里,就有人争先恐后地烫好,又放到温热,喂到她嘴里。 第193章 幸福得直冒泡 第193章 幸福得直冒泡 罗汉榻前,老五搬了根小竹凳坐在秦瑶光跟煮得咕噜咕噜冒泡的暖锅子之间,正襟危坐。 他一脸严肃,盯着锅里被煮得上下翻腾的一片切得薄薄的羊肉。 “一、二、三……” 老五在心里认认真真默数着,一直数到十五,赶紧提起右手一直握着的竹篾漏勺长柄。 那片烫得嫩嫩的羊肉片卷了边,正老老实实的躺在漏勺里。 老五的小手指把筷子握着稳稳的,夹起羊肉片放在蘸料碟里滚了一圈,裹上了花生酱和浓香的芝麻油,沾上几颗翠白的葱花,香气四溢令人垂涎。 他吞了一下口水,把羊肉片放在一个海水纹白瓷碟上,送到秦瑶光跟前。 “母亲,您快尝尝,这一回儿子是按您说的法子来烫的。” 老五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秦瑶光,脸上写着两个字:等夸。 “哇,我来尝尝。” 秦瑶光捧场的就要接过筷子,老五却不给:“儿子喂您。” 看着他奶呼呼的小脸蛋,一句拒绝噎在喉咙里,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啊——” 老五示意:“母亲,您像我这样张嘴。” 秦瑶光失笑。 活了两辈子,她许久没被人当做孩子一样哄过了。 “啊——” 老五很耐心的再示范了一次。 “啊——”秦瑶光张口。 温度刚刚好的羊肉片放入口中,满口生香。 老五那双黑曜石似的眼睛眨了眨,问:“母亲,好吃吗?” 这哪里是在吃羊肉片,吃的是幸福的味道! 虽然,被人喂不如自己吃来得方便,可这是小五的心意哎。 秦瑶光咽下口中食物,大方地冲他伸出两个大拇指,重重地点了点头:“烫的时间刚刚好,又嫩又香。我们小五真可靠,都能照顾我了。” 老五的眼睛刷地一下就亮了:“儿子继续给母亲烫!” 淳宁坐在对面,佯装嗔怒:“五哥儿眼里就只有你母亲,小姨的碗里都空了许久,也等不来五哥儿烫的羊肉片。” 老五盯着锅里的羊肉片,眼也不眨:“小姨您莫急,这片烫好了,下一片就是您的。” 他这副小大人模样,看得人人忍俊不禁。 老三往他碗里盛了两个香菇丸子和一片火腿,催促道:“你自己也别忘了吃。” 见老五忙不过来,燕吉音接手,替他拿着竹篾漏勺。 老五一边吃着,还没忘记在心里数数。 这回做的暖锅子跟京里第一次吃不同,使用的是中间炭炉四周一圈圆环的汤锅。 食材虽不如府里丰富,用鱼头和羊骨炒料熬出来的汤,鲜美异常。 锅里煮着的,除了从地里新鲜摘得的时令果蔬,还有今日山上一路上打来的野鸡山兔等等,以及猎户献上的一条完整的狍子腿。 是在京城里吃也吃不到的野味。 老大端着满满一大碗,离席走到秦瑶光跟前,取走之前被她吃了一半的碗。 “我还没吃完呢。”秦瑶光连忙制止。 “有些凉了,母亲吃这个碗里的,刚刚好。” 老二不言不语,替她换来一个新调好味道的蘸料碟。 被孩子们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秦瑶光心里幸福得直冒泡:哎呀,这几个小家伙可真没白养。 白露站在后面笑着打趣:“少爷小姐把婢子们的活都给抢了,殿下可千万不要嫌弃婢子无用啊!” 历劫归来,没有什么没一顿美食更能治愈的了。 如果要说有,就是五个乖得不得了的孩子,把你放在心上宠着。 秦瑶光怎么觉得,有些角色调换了呢? 这会儿,她更像是一个孩子。 明明是需要自己动手的暖锅子,有人替她烫菜、有人为她打蘸碟、有人给她盛好汤,而她只需动动嘴。 “哎,别光顾着我呀,你们也都赶紧吃。” “母亲,我们吃着呢!” 五个孩子异口同声回答的乖巧模样,直把淳宁乐得见牙不见眼。 一顿饭吃完,秦瑶光直嚷嚷要去消食。 “不行不行,快扶我起来,我都吃撑了!” 原来幸福也是能醉人吗? 让她不知不觉的,吃了一碗又一碗。 老五烫的羊肉片好嫩,老大那碗里东西,又实在太多了! 她得出去走走。 “母亲,您身上还伤着呢,先歇着吧。”燕吉音蹲在她身边,轻言细语地劝着。 “都是儿子的错,才让母亲受伤遭罪……” 秦瑶光听得一愣一愣,虽然上山游玩确实是老大的提议,但这跟现在有什么关系? 老大话锋一转:“母亲就当是为了儿子不那么愧疚,也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啊这…… 老大你这个强转折,很生硬啊。 “母亲,”老二开口,“上山也有儿子的主意,都是儿子的错。您且安坐,儿子给您取一样东西来看。” 他这么一说,顿时引起了秦瑶光的兴趣。 见她不再坚持外出,老三对老二使了个眼色,快步如飞的走出门外。 没一会儿功夫,老三手里抱着那只极漂亮的红腹锦鸡走进来。 锦鸡那长长的尾羽好似一匹流光溢彩的锦缎,最长的两支是靓丽的宝蓝色,旁边略短的呈现出从绯红色到金红色的渐变,华丽非常。 老三容颜清隽,一身天青色松针纹锦袍将他衬得如那崖边孤松般冷清。 他抱着锦鸡,如那仙童一般超凡脱俗。 身上的孤清气质被锦鸡的热烈华丽所打破,矛盾的组合让人想要探究一二。 这个画面,太绝了啊! 好想画! 果然,美少年才是她的缪斯! 秦瑶光在心里蠢蠢欲动,恨不得立刻展开画纸。 美少年动了,走到她跟前放下锦鸡,笑着问:“母亲,您不记得它了吗?” 秦瑶光这才低头“哦”了一声,寻回之前的记忆,惊喜问:“莫不是……跟鹞子打架那只?” 要不是再看见,她都忘记了这个害她跌落山洞的罪魁祸首了。 如今近看了,还真是漂亮! 可喜的是,这只锦鸡也不怕人,站在厅堂中间,歪着头用黑漆漆的眼珠子看着秦瑶光,十分讨喜。 “大哥您看……” 燕吉音悄悄扯了一下老大的衣角:“就连畜生,也知道母亲才是主人。” 就像庄里人说的,狍子也知道跪拜菩萨。 第194章 定势效应 第194章 定势效应 老二听见他们的议论,在心里默默赞同。 母亲就是下凡而来的菩萨,他们确信无疑。 要不然,这只锦鸡在被鹞子追杀的时候,为什么会找到母亲跟前求救? 又为什么在母亲跌落后,一直站在瀑布旁徘徊不去? 要知道,当时的情况一片混乱,根本就无人理会这头锦鸡。 还是后来月鹭从洞里出来,待会母亲平安的消息后,才将它捕获。 若是秦瑶光能听见他们此刻的心声,只怕会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人太多,锦鸡被吓傻了呢? 心理学上有个名词,叫“定势效应”。 说的,正是人们先入为主的有了一个印象后,就会被思维定势所引导着,将各种事物都按照这个印象去解释、加深,固化这个印象。 就像在这个有鬼神论的大景朝,因为秦瑶光的表现太过反常,孩子们又太渴望爱,就将她穿书这种异常解释为菩萨下凡。 再之后,种种巧合的现象,都是她“菩萨下凡”的印证。 红腹锦鸡昂首阔步地在室内走了两圈,淳宁笑道:“莫不是知道姐姐救了它,特意留下来报恩的。” 秦瑶光没有扫兴,感慨道:“也是一场缘分。” 白天在瀑布边只惊鸿一瞥,就觉得这只锦鸡毛色鲜亮无匹。 眼下在灯光里细细近看,才发现它体态纤巧、步履轻盈,披肩羽如折扇般在肩头均匀铺呈开来、宝蓝色的长长尾羽更是稀少珍贵。 大自然的造物,巧夺天工。 秦瑶光有了主意:“此等祥瑞,不如精心养了,带回皇宫替母后祝寿。” “皇姐这个主意极好。” 淳宁头一个赞同:“母后若是见了,定然是欢喜的。只是不知,可有人会养?” 这等山野珍物,得知晓其脾性才行。 “儿子去问!” 领了任务,老大到门口召了阿香上前,仔细询问一番后回禀:“母亲,刘何氏说庄子里曾经养过两只,待会儿就让那人来。” “如此,此事就交给你。” 秦瑶光顺势派了差事给老大,嘱咐在将锦鸡献上去之前,每日过问看管。 虽不用他喂养,但他是这件事的负责人。 秦瑶光用细微处着手,开始培养老大的责任心和独立思考能力。 将来,他是要领军作战的人,要对手下性命负责。 在这个没有手机的古代,他总不能上了战场,还打电话问老二该进攻、佯攻还是按兵不动吧? 战场上瞬息万变。 五个孩子一块儿长大,凡事都有商量,是难得的情谊。 可就秦瑶光的观察,他们有些过于依赖老二的智谋。 这可不行。 “该怎么养,养在什么地方,又喝什么水、吃什么果子?喂养的人知道,你也得知道。” 秦瑶光把事情掰开了揉碎了,一一告诉他:“每日花费几何,吃喝拉撒是否正常、有什么常见的病症,高兴的时候什么样、发怒又是什么样……” 不止是老大,就连其他孩子也听得一愣一愣。 他们看来,既然有专人喂养,那大哥只要每日过去看一眼、问上一问就行了,原来竟然还有这么多事? “既是要献上去给母后,那能不能驯养,该怎样驯养,你都得了然于心。” 见孩子们听得认真,秦瑶光趁热打铁:“若是遇到胆小的,需要什么也不敢跟你说,你就要靠自己去及时发现、去补救。” “可是……” 听到这里,老三忍不住插嘴道:“若是儿子什么都做了,那要下人何用?” “问得好。” 秦瑶光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笑容:“下人也分很多种,每个人的性格脾性能力,又都不相同。” 她微微侧身看着白露:“你知道,为何我要让白露来协助二哥儿,管着逐风院吗?是因为她跟随我身边多年,我了解她的能力,知道她能胜任。” “但是,若换成一个陌生的人,就要从他的秉性开始了解。” 秦瑶光道:“就像养锦鸡,这个人必然是懂得养的,只因无人敢欺瞒本宫。可是,若换了旁的主子,就不一定了,为了些许额外的赏钱撒谎冒领,也不无可能。” 驭人一道,千头万绪,非一席话可讲清。 人心千变万化,并非一板一眼的工具。 秦瑶光点到即止,剩下的就留给他们自己去思考,只对叮嘱老大:“总之,锦鸡一事,我只认你,不是旁人。” 老大郑重应了:“请母亲放心,儿子定会负责到底。” 怕他年轻心气高经受不了挫折,秦瑶光又补充了一句:“我只要你全盘都了然于心,至于结果,有时候付出不一定有回报。” 付出了,不一定有回报吗? 孩子们听了,个个若有所思。 “母亲今儿累了,早些安歇。”又说笑了一会儿,老大带头告辞。 “去吧。” 秦瑶光扬扬手,对老二道:“往后,再有什么事,你都别直接拿了主意。” “儿子知晓。” 待孩子们离开,淳宁笑道:“姐,您对几个孩子好尽心。要换了我,可不一定能做到呢。” 她承认,几个孩子都特别招人疼。 可终究只是不知生母的外室子,能到长公主膝下亲自教养,也不知道是从何处修来的福分。 京里那些正经的庶子女,嫡母大多也只是个面子情,不刻意养废就算是很不错。 秦瑶光心道:那可不? 原本只想跟他们搞好关系,避免走原主的凄惨剧情线的。 可谁知道,相处得越久,她就越放不下了呢? 又因为知晓他们未来的命运,恨不得把毕生所学都教会他们,能多教一点,是一点。 想到这里,秦瑶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正是知道他们非我亲生,才知道,他们往后的路并不容易。” 在燕长青报仇前,他们的真正身世都不能揭晓,还得顶着这个不名誉的“外室子”名号。 大景朝极重规矩礼法,哪怕有秦瑶光帮扶,他们也难免遭受非议。 可就算是真相大白于天下的那一日,也只有老大和燕吉音是正儿八经的燕家血脉,可继承镇国公名号。 其他人呢? 仍是没有父母疼爱的。 听她这么说,淳宁心头一动:“姐,不如我帮帮你吧?” 第195章 姐妹二人一条心 第195章 姐妹二人一条心 秦瑶光“哦?”了一声,颇感意外地问:“妹妹,你想怎么帮我?” 一直以来,她都在替淳宁撑腰,助她逃离卢亦的PUA魔掌。 眼下,她竟然能帮上自己了? 吾心甚慰。 “姐,”淳宁甜甜地叫了她一声,“你不是让他们识字吗?昨儿我去瞧了瞧,二哥儿学得最快,还没人教,只能自个儿琢磨。” “他教弟弟妹妹们倒是认真仔细,孩子们也听他的。” 淳宁把她看到的说出来,提议道:“不如,我去教二哥儿,让他去教底下更小的,您看如何?” “那当然再好不过!” 秦瑶光高兴得一把抓住淳宁的手,道:“以妹妹的才学,教几个孩子,又有何难?” 淳宁和秦瑶光一样,接受的是最正统的皇室公主教育,不兴“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 四书五经都是通读了的,不说有独到见解,教几个孩子简直是大材小用。 “只是……你不介意?” 这五个孩子如今的身份,正经贵女都看不上。 这也是为什么,秦瑶光会废物利用的让肖氏去给他们启蒙的原因。 只因他们身份太过尴尬,又都是零基础。 外出求学恐遭受白眼,延请老师上门,那些爱惜羽毛的儒生,如何肯? 以淳宁的嫡出公主身份,太屈尊了些。 淳宁笑容真挚:“姐,您都说到哪儿去了?为了替妹妹我出气,您白白担了一身恶名,我替您分忧这不是应该的吗?” “再说了,这几个孩子我瞧着实在喜欢。抛开他们的身份不谈,一个个都是懂得感恩的。” 都说危难时见真情。 平时还不觉得,今日皇姐跌入山洞后,几个孩子各自的反应,她都看在眼底。 不枉皇姐如此相待。 秦瑶光仔细想了想:“妹妹一番心意,我都是知道的。只是,若回了京,你是一府当家主母,哪里有这等闲暇来教二哥儿?” 在别院时还好,她要继续完成那幅《八仙贺寿图》,而淳宁横竖无事,闲着也是闲着。 淳宁浑不在意:“我那府上哪有那么多事?要不然,我能跟您来别院?” 府里的事,她一向不大管。 之前,外院就交给卢亦,内宅她又不想见到那些莺莺燕燕,就管自己住的正院,管住银钱就行。 如今有了皇太后给的赵蕊,她就彻底成了甩手掌柜,万事不用理会。 她把府里情形一说,倒惹得秦瑶光好一阵羡慕。 “你倒真是富贵闲人命呢!” 秦瑶光给了她一指头,笑道:“亏我还替你操心。” “那是姐姐你心疼我,妹妹哪能不知道呢?” 淳宁就着她的手指,厚着脸皮蹭了蹭:“我还想着,哪怕回了京,每日也是要来您府里跟着青柏练功的。教导二哥儿,这不就是顺道的事儿?” 秦瑶光诧异地看着她:“你不是,最厌喝那药茶?” 淳宁眼底浮起惆怅之色来:“跟在皇姐身边这些时日,我才知道这二十多年,竟是白活了!” “小时候不懂事,长大了也没活明白,嫁了人还劳累母后和姐姐替我操心。” 淳宁仰起头,看着秦瑶光道:“姐,我要再活不明白,就枉为人了!” 那药茶味道再怎么难入口,经过这几日的晨练她也明白过来,都是为了她好。 才练了这短短时日,她的身子骨就好了不少,再不会跑几步就险些要晕厥。 在宫中时,还可以依靠母后的庇护。 可开府嫁人后,就都得靠自己。 要不是有皇姐出马,至今还被那可恶的卢亦给哄骗得找不着北了。 一旦明白过来,她对卢亦就再也没有了滤镜。 哪怕他对自己温柔小意起来,竟是觉得有些恶心反胃。 在京中,淳宁原就没几个能说得上话的知己好友,如今只想多跟皇姐待在一块儿。 每每皇姐教孩子时,她在旁听了,也颇有醍醐灌顶之感。 见她的神态,秦瑶光就知道,这些日子没有白白将淳宁带在身旁。 “妹妹想明白了,我这儿也就放心啦。” 秦瑶光笑眯眯道:“从今往后啊,我们姐妹二人就是一条心,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先皇和皇太后的嫡亲血脉——废材三兄妹,到了现在,她穿书而来占其一、幡然醒悟的淳宁占其二。 剩下的,便是那位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了! 不过,秦瑶光不打算去点醒他。 对皇帝而言,在如今的局势下,糊涂比聪明更能保命。 惊心动魄的一天总算过去,这一日,温泉别院里的人们,睡得都比往日要更早一些。 秦瑶光倚在床上,看了一册话本子,仍意犹未尽,让寒露再给她拿一本来。 寒露捧着一小盅参汤上前,劝道:“殿下,将这口汤喝了,就歇下吧。” 喝汤没问题,可话本子那个故事,正看到紧要关头呢! 不看后面的情节,这哪睡得着。 这个章节给断得来,也太销魂了! 原来,从古到今的作者,都深谙断章之道啊。 一口气把参汤给干了,秦瑶光只拿眼看着寒露:“还早着呢。” 寒露无奈:“殿下,您今儿可是伤着呢。虽无大碍,却也应早些安歇才是。” 秦瑶光伤得最严重的地方,便是头上撞到的那个肿包。 身上的淤青虽然看着挺吓人的,用现代的医学术语来讲,就是个“软组织挫伤”,养养就能恢复。 然而,被她吓坏的众人,俨然将她当做了国宝一样将养起来,让秦瑶光几乎疑心,自己是否命不久矣。 寒露分明是最乖巧的一名侍女,竟也不依她。 秦瑶光抱着枕头耍起了小性,道:“那你念给我听,总可以了吧?” 寒露这才去取了后面一册,坐在脚踏上,轻声给她念起书来。 夜色中,温婉的声音自有一种催眠效力,让原本兴致勃勃想要知道故事后续的秦瑶光,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听着她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寒露又念了好几页才放下书册,替主子掖好被角、熄灭了烛火,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揭了帘子来到外间,寒露披上外袍,轻轻推开门,来到廊下。 几盏灯笼,老二负手而立。 他身旁站着月鹭,青石台阶下,跪着周清荷。 第196章 损人不利己 第196章 损人不利己 见寒露出来,老二就知道母亲已然安歇,点点头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是,二少爷。” 寒露回身掩好门,吩咐雪莲在廊下值夜,轻声建议:“不如,去谷雨房里。” 谷雨崴了脚,在房里养伤。 下人们所住的耳房在正院另一侧,不会扰了主子清净。 “好。” 老二做了个手势,示意寒露带路。 周清荷口里被堵住东西,“呜呜呜”地使劲挣扎着,却被雪客如同拎鸡崽一般夹在腋下,大步离开。 想吵醒主子,没门! 作为秦瑶光身边最为倚重的侍女之一,谷雨当然知道此事,亮着烛火等他们前来。 几人先后进门。 雪客将周清荷往地上一掼,扔得她失去平衡地滚了大半圈后,后脑勺“砰!”地一声撞到桌子腿,痛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老二迈步进门,寒露搬了一张屋中最好的高靠背木椅,请他居中坐了。 月鹭双手抱胸靠在门边。 看似懒散,却将整个屋内外的人,都笼罩在她一剑可及之地。 室外,散着好几名青衣卫,将这个不大的地方前前后后都包围起来,保管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老二俯身,扯去周清荷口中塞着的粗布。 他的动作远称不上温柔,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灯光从他身后投过来,将老二整张脸都藏在阴影中,唯有一双眼眸寒光凛冽。 在周清荷看来,简直恐怖。 被布堵了许久的腮帮子酸痛无比,刚刚老二那么一扯,周清荷觉得她的唇角都裂开了。 可这一切,都不及老二这个人来得可怕。 “说,你都做了什么,又有哪些人帮你。” 老二的声音很平静,周清荷却知道,在他跟前,狡辩不得。 好在,他没有证据。 她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退到离老二最远的地方,放柔了声线:“二哥,你误会了。我听说殿下受伤,就去农户家里买了些新鲜蔬菜,想给她补补身子,没有旁的意思。” “我都给了钱的,不信你可以去问!” “二哥?” 老二眯起眼睛,冷声道:“谁准你这样叫的?我之前就警告过你,看来你是半个字没有听进去。” 周清荷难堪道:“二少爷,难道,我关心殿下的身子,也错了吗?!” 还真是嘴硬,不见棺材不掉泪。 老二对寒露使了个眼色,寒露往周清荷跟前放了一个包袱,打开来,露出里面的切成片的南瓜和冬笋,还有一小包剥好的板栗。 都是处理好的食材,可以直接放进暖锅子里。 周清荷抿着唇,一言不发。 她就不信,从这些再普通不过的食物里,能给她定什么罪。 “我来说吧!” 此时,门外又来了一人,却是冬青。 发现这些食材不妥的,正是她。 可主子还伤着,冬青不愿让殿下费心,就告诉了孩子中最能主持大局的老二。 老二当时没有声张,让厨房把这些食材都换了下来后,命雪客拿住周清荷,等众人都睡下后,再来处置。 为了把一直缠着她讲药方的老五哄睡着,冬青这才来晚了。 看着缩成一团的周清荷,冬青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纤弱乖巧的小姑娘,竟藏了这种恶毒心思。 “南瓜性寒,与温补的羊肉相克,易引起体内积热,令人肠胃气壅。” “板栗,和羊肉同吃,轻则消化不良、重则呕吐。” 每说一句,冬青的脸色就冷上一分。 她蹲下身体,拈起一片冬笋举在周清荷眼前:“至于这个,和羊肉一起食用,会引发食物中毒。” 听到这里,雪客终于是忍不住,踹了周清荷一脚。 “啊!” 周清荷一声惨呼,眼泪止不住默默流淌,说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谷雨怒道:“周姑娘,你们母女在我们府上住着,殿下好吃好喝的养着,逢年过节可曾有短了你的时候?” “哪怕是你犯下大错,和王管事内外勾结盗卖殿下赏赐之物,主子也没有降罪于你。” 她跟着秦瑶光,对周清荷的这些事,每一件都清清楚楚,于是格外痛恨。 “来别院半路上,你想逃,又是安的什么心?” “主子仁慈,只罚你跟着倒夜香,其余吃喝一律照旧。你的良心呢?都被狗吃了吗?!准备这些东西,是想让主子和少爷小姐全都中毒,你好逃跑?” 说实话,谷雨想不通周清荷的目的。 哪怕吃暖锅子的所有人都食物中毒,在旁伺候的下人都还在呢,周清荷能讨什么好去? 还有这么多青衣卫和公主府侍卫,她能跑去哪里? 这不是损人不利己吗?! 见被拆穿,周清荷索性装死,来个闭口不言。 老二冷冷一笑,问:“周姑娘,你别装了。你是想趁着我们食物中毒,再献上治疗的法子,重获母亲欢心吧?” “我没有!” 被老二戳中肺管子,周清荷条件反射的否认。 总之,她肯定是不能认。 “我一片好心被你们当成驴肝肺就算了,还这样诬赖于我。我做错什么了,你们一个个都看我不顺眼?” “周清荷,你是不是觉得,我真不能拿你怎么样啊?” 听出老二话里的威胁,周清荷害怕得浑身一颤:“你……你别忘了,我母亲还在京里呢!要是我没回去,她肯定会差人来找我的。” 肖氏最大的用处,就是她的身份。 秦瑶光总不能把她关上一辈子,都不见外人。 在她们的刻意经营下,太傅府上,过段时日就会有人到长公主府上来过问肖氏母女。 算算时间,这次从别院回去就差不多了。 “行吧,既然你嘴硬,我也就不问了。” 老二道:“接下来的时日,你就老老实实病着,别来污了母亲的眼。” 寒露端了一碗冷汤走到周清荷跟前,雪客捏着她的下颌,不让她挣脱。 “咳,咳咳……咳!” 直到一整碗汤都给她灌了下去,雪客才后退。 重得了自由,周清荷坐在地上连连呛咳不已,眼泪鼻涕都流出来,狼狈不已。 冷掉的汤腥膻油腻,从嗓子眼一直糊到了胃里,冷得让她打了个寒颤。 “你……你们给我喝了什么?” 周清荷流着泪,抖着身子质问。 第197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第197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老二笑了笑:“没什么,就是盛了一碗熬得浓浓的羊肉汤,加入南瓜、板栗,以及鲜嫩的冬笋后,用大火烧开,再用小火慢慢炖上一个时辰,晾上一个时辰,就得了。” “周姑娘,你都这么费心思了,小小回报,不成敬意。” 周清荷听着,心都凉了半截。 原就是她想要利用这食物相克的原理,让秦瑶光等人大病一场。 满院子,就她活得最为凄凉,越想越不能忍,才想出这么一个法子来。 可是除了报复,周清荷还想借着此事,让秦瑶光知道她的重要性。 既然都是穿越女,难道不该抱团取暖吗?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冒险一搏,周清荷想要通过展示她的能力,说服秦瑶光重用于她。 一旦事成,长公主的身份,远比肖氏更有用。 她却万万没想到,一番精心筹谋,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被老二化解,甚至都没能把事情捅到秦瑶光跟前。 还……还让自己喝下了这碗汤! 就老二所言,这碗汤的毒性,比边吃边涮要毒多了! 周清荷趴在地上,将手指抠入喉咙里催吐。 胃部难受得直痉挛,终于被她吐出来好大一滩。 难闻的味道立刻充斥室内,寒露皱着眉头端来一盆水:“把地洗干净。” 周清荷屈辱的接过抹布,一边忍着恶心难受、一边擦洗地面。 “你们,太过分了!” 她抬起一双泪眼,愤怒地控诉。 老二起身,垂眸道:“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他冲着雪客拱手:“劳烦雪客姐姐,从明儿起将她看管起来,不得离房间半步。若有人问起,就说病了,我自会回禀母亲。” “是。” 老二年纪不大,整件事却处理得干净利落,没有惊动主子和淳宁殿下,其他几个孩子也都睡得好好的。 月鹭、雪客、谷雨、寒露,都对他很服气,依令行事。 到了第二日,周清荷是真病了。 那碗汤虽然被她吐出来不少,到底还是喝进去了。 又在冬夜里受了惊吓,吹风着凉,里外夹击之下,就上吐下泻起来,还伴着咳嗽不止。 雪客按老二所言,替周清荷找了庄子上的郎中开药,让她自己养病。 这样一个人,病恹恹的对大家都有好处。 青柏不在,秦瑶光也没有停了晨练。 她需要养伤,便让淳宁带着众人跑步。 用完早饭,老二找了个借口留下,跟她回了对周清荷的处置。 秦瑶光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感慨道:“我们二哥儿是真的长大了,都能替母亲分忧了。” “母亲不怪儿子自作主张就好。” “这一回,我不怪你先斩后奏。” 秦瑶光郑重道:“只是往后,需我同意后再行动,不可妄自主张,记住了吗?” “是,孩儿记下。” 老二心头明白,能调动月鹭等人,并非是他的能力,众人都是在为母亲效力。 淳宁在一旁听了原委,叹道:“皇姐,您这些年也太不容易了。” 不止是独守空闺整整十年,还有这五个孩子。 如果光是孩子也就算了,偏偏还有这对杵在眼前、好吃好喝的养着,结果养出来一对白眼狼,小动作不断。 秦瑶光笑道:“都过去了。” 也不知道原主,如今是在哪里? 她受了十年的苦,若上天公平,该给她好日子过才是。 午休之后,青柏踏进房门,将金银二色颜料呈上,禀道:“主人,药茶的原料属下已配齐。太后娘娘说她一切安好,请主人勿念。” 秦瑶光闭了闭眼,在心中暗暗叹息。 母后她,究竟想做什么? “太后还说,到了该回京的时候,主人自然知晓。” 这句话,实在值得玩味。 既然母后让自己等着,除了等,也没有别的法子。 好在别院的日子实在悠闲,比京里过得还有滋有味一些。 有了颜料,秦瑶光就开始着手,进一步细化《八仙贺寿图》。 青柏就昨日之事请罪:“主人,属下未能安排妥当,护得主人周全,请降罪。” “我已说过,此事是我无意失足,都不关你们的事。” 秦瑶光看着她,认真道:“如你有错,不用你说,我自然不会容忍。反之,在我这里没有株连一说。” “你们是不是忠心,我都知道。” 短短几句话,是青柏从未听见过的公平。 “是!属下知道了。” 净手后,秦瑶光走到书案前,一边调着颜料、一边想着接下来上色的思路。 寒露点燃一炉杜衡香,秦瑶光在一室熏香中,凝神作画。 只是身上毕竟还有着伤,浑身都痛,画了片刻后,便扶着寒露的手外出走走,顺便去探望谷雨的伤情。 三日后,秦瑶光便大好了。 除了几处最严重的,在精心养护下,其余淤青基本都散了,就跟着众人和青柏一块儿晨练。 “母亲,瞧这天气,快要下雪了呢!” 燕吉音把刚倒出来的热茶捧到秦瑶光跟前,递到她手里。 这会儿,众人正在庄子里一处矮丘的大榕树下暂歇。 秦瑶光接过茶水,浅浅地抿了一口,举目眺望着远方黑压压的阴云,点了点头。 若是下了雪,回京的路可就不如眼下方便。 可京里,迟迟未传来消息,难道生了变故? 淳宁不懂她的担忧,用丝帕包着一小块玫瑰酥递给秦瑶光,笑道:“姐,您先吃点垫着肚子,我们就要往回跑了。” 同样的时间,在药茶的帮助下,他们晨练的距离,已一日比一日远。 老五越发龙精虎猛,一刻都停不下来。 跟庄子上的孩子们都玩熟了,那条小奶狗只要一见到他们出来,就欢快地摇着尾巴迎上去。 众人休息的时间里,老五就带着小奶狗在周围来来回回地跑着圈。 老二靠在树上,心道:都说尺有所长,难道五弟跟大哥一样,都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青柏在心里掐着时辰,正要带队跑回别院,就看见呼延进带着几名士卒走过来。 “呼延将军。”青柏迎过去。 呼延进抱拳见礼:“在下来给殿下请安。” 秦瑶光抬眼望去,在呼延进身后,有一人站姿如松,身躯格外高大劲瘦,分外眼熟。 第198章 母亲不愿意呀 第198章 母亲不愿意呀 燕长青? 秦瑶光心头一惊:这不可能吧? 不是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吗? 这,这…… 她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还真是燕长青! 几天不见,他下巴处生出些青色胡茬,头发也没有刻意打理,就那样乱糟糟的束在脑后。 他的行动有些迟缓,好几处都裹着绷带。 或许是为了伪装,或许是因为身受重伤无暇顾及形象,绷带上血迹宛然。 总之,这时的燕长青看起来,完全是一副粗糙的沧桑大叔模样。 好在他的骨相生得极其优越,都这么颓废了,仍有一种落拓不羁的洒然。 尤其是配上他那一双因历经世事而显得格外平静的双眸,让秦瑶光想起了“叔圈天菜”这个词。 她被自己逗乐了,忙压住嘴角,才没笑出声来。 燕长青也才二十九岁。 放到现代,跟“叔圈”这个词,显然是沾不上边的。 不过,在大景朝,他这个年纪并不轻。 跟他同龄的男子里,孩子都开始相看亲事了。 秦瑶光忽地有些好奇,燕长青这个人,如果穿上真正符合他身份的镇国大将军服饰,会是什么样子? 这几次见到他,就没有一次是正常的。 甚至连他这张脸,都没有真正看清楚过。 燕长青站在呼延进身后,借着额前垂下乱发的掩护,望向他的夫人。 她的神情变化,好灵动。 她在想什么? 她眼里透出来的笑意,让他也想跟着笑了。 青柏往后退了一步,呼延进带着燕长青和另外两名士卒上前,给秦瑶光见了礼。 “殿下,末将军中兄弟常震前来投奔,路遇劫匪受伤。还望殿下恩准,让他在庄子里住上一些时日,末将感激不尽!” 说罢,他就往侧面一让,让出他身后的燕长青来。 此举是呼延进的主意。 别看燕长青此时能走动自如,其实只是个纸糊的架子,一戳就散。 他身受重伤,至少得静养半个月以上,才能与人动手。 但时间如此宝贵,不能让东林等人都陪他耗在此地。 山洞并非久留之地,只有当燕长青能觅得一安稳之地养伤,身边的人方能放心离开,按计划行事。 正所谓大隐隐于市,而呼延进正好领兵在此护卫长公主,他身边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无人在意。 然而,呼延进哪怕只是领着闲差,手下的士卒也是有数的,不能无缘无故多出一人来。 于是就想着,干脆领着燕长青在长公主面前过了明路。 皇庄里,不仅有呼延进带着的人,还有长公主府上的侍卫和青衣卫。 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 秦瑶光托着腮,水葱般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自己脸颊。 听呼延进说完后,她没有立刻应下,只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不跟她商量,直接就把人带到她跟前,这不就是逼她答应嘛。 就这么有把握? 就因为两人是夫妻? 被她晾在一旁,呼延进一整个愣住。挠了挠头,这跟他想的不一样啊? 在山洞里,条件那么恶劣,殿下都救了将军。 眼下只是举手之劳,怎么还不答应了? 秦瑶光不说话,青柏自然不动,姿态从退让改成了戒备。 无论是谁,让殿下为难,就是她的敌人。 被正在绕着树跑圈的老五瞧见了,带着小奶狗快跑了几步就窜上来。 跑到秦瑶光跟前,老五站成个“大”字,双手打开,护着身后的母亲,脆生生问:“呼延叔叔,你想做什么?” 小奶狗跟在他脚下,冲着呼延进“汪汪”直吠。 为了见到白露,呼延进没有少往她跟前凑。 因此,在庄子上这些时日,几个孩子跟他都很相熟了。 尤其是活泼好动的老五,常常扭着他疯玩。 没想到啊,一遇到什么事,他还是毫不犹豫就站在了长公主那一边。 真是白疼他了! 呼延进气呼呼地揉了一下老五的小脑袋瓜子,瓮声瓮气道:“叔叔只是有事求殿下。” “可是,母亲不愿意呀?” 老五眨了眨大眼睛,好奇地问:“你看不出来吗?” 母亲要是愿意,一早就答应下来了。 就像他想做什么,只要告诉母亲,母亲就会告诉他能不能做。 呼延进摸了摸鼻子,正想说什么,靠在树上的老二走上前来,正色道:“将军,母亲既然不愿,自然有她的道理,请勿强求。” 老大、老三和燕吉音虽然没有说话,却也都不约而同的往前踏了几步,用态度表明了他们的立场。 燕长青看着站在秦瑶光前,隐隐成护卫她之势的五个孩子,心头大奇。 看来,自己之前的感觉没错,孩子们对夫人很是敬爱。 难道是,之前在京中的人都看错了? 燕长青在心底暗暗思忖着:待回了京,定然要仔细问问南风,这究竟是何缘故。 就他亲眼所见,孩子们都被养得很好。 尤其是大哥留下的两个孩子。 老大进退有度,行止有礼;燕吉音眉目端庄,举手投足皆有章法,是大户人家才能养出来的好姑娘。 最关键的,是五个孩子和夫人之间自有默契。 她连一句话都没说呢,他们就懂了她的意思。 燕长青这番沉思,直接忽略了呼延进转头望向他的求助目光。 逼得呼延进只好再次抱拳:“殿下,末将以人头向您担保,收留他在庄子暂住,定不会给您添麻烦!” 秦瑶光这才缓缓开口,看着燕长青问:“倘若,本宫说不呢?” 被她一双秋水妙目玩味般的瞧着,燕长青颇有些狼狈。 他吃力的将受伤的右臂抬起,和左手一起抱拳:“是草民唐突了殿下,望殿下莫怪呼延将军。” 说罢,他便躬身后退。 皇庄确实是一个养伤的好地方,但他又有何立场在此,寻求夫人庇护? 这个主意提出来时,他就不赞成。 只是这回实在凶险至极,他若不来皇庄,东林竟有抗命不遵的势头。 夫人不允,他正好回转山洞养伤。 他这番气度,不免令青柏高看了他一眼,心道:呼延进便是难得的英雄人物,没想到他结交的好友也不差。 秦瑶光心念一转,便明白原来是呼延进自作主张。 “且慢。” 她似笑非笑道:“既知唐突,难道就想这样走了?” 第199章 不被剧情约束的自由 第199章 不被剧情约束的自由 燕长青脚步一顿,再次抱拳:“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呼延进埋着头,用眼角余光偷偷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 上次在长公主府,他就听出来了,殿下对驸马一别十年之事,颇有微词。 是以,他悄悄和东林商议了,撺掇着将军来长公主的皇庄养伤。 全天下,还有比大将军和殿下更不像夫妻的夫妻吗? 既是夫妻,关系能修复一点是一点。 此外,他私心里也想着,若殿下能对大将军改观,他和白露的事也更容易些。 只是殿下不愿,他也只好心头可惜。 听见长公主突然发难,呼延进心头一紧:可千万别好心办了坏事。 只听秦瑶光缓缓开口:“既如此,就罚你养好伤后,替本宫看守门户,不知你是否有这个本事?” 燕长青一愣:“谨遵殿下吩咐!” 呼延进心头大喜,忙拍胸脯道:“殿下放心,末将这个兄弟别的不提,武功那是一等一的好!” 殿下还是心软了嘛,名为责罚,其实还是允了大将军留下来养伤。 呼延进美滋滋的想着,忙将燕长青带了下去,唯恐走得慢了,长公主又改了主意。 秦瑶光瞧着,燕长青走路时微跛,显然伤还未好。 然而,只短短三天,他能恢复到如此地步,简直惊人! 这就是武功的玄妙之处吗? 好吧,又超纲了。 和呼延进所想的不同,秦瑶光并非心软,只是想着接下来要下雪的天气,而山洞本就潮湿阴暗,不是适合养伤之处。 既然并非燕长青自作主张,她就让他留下来。 多养一个闲人罢了,她又不是养不起。 燕长青复仇,是一条贯穿原书的暗线剧情。 秦瑶光早就想过了,以她现在的身份,只要是跟燕长青复仇有益之事,她都会主动去做。 就像梅园事件后,她主动召呼延进前来,让他告诉燕长青一样。 燕长青早一日实现目标,绑在她身上的剧情线,就会早一日宽松。 秦瑶光所要的,是不被剧情约束的自由。 被燕长青耽搁了一会儿,一行人跑回温泉别院时,比平常晚了一刻钟。 老五的运动量最大,看见摆着的满满一桌早饭就“嗷呜”一声扑了上去,抓起一条炸得金黄的春卷就往口中塞去。 寒露一声惊呼:“仔细烫!” 还没喊完,就见老五在原地一蹦三尺高:“啊烫烫烫烫……烫!” 那春卷里面是是芝麻糖心馅,被他咬急了,一下子就烫到舌头。 寒露吓得不行,忙端了温热的茶水上去,让老五漱口。 老五一张小脸都皱成了包子,把舌头伸进茶杯里,试图降温。 秦瑶光不想笑的。 可是,老五的模样,像极了那条整天跟他一起玩的小奶狗。 实在是,太好笑了啊! 秦瑶光忍了又忍,最后终于是忍不住,惊天动地的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 老三扶额。 母亲她,某些时候实在太不矜持了。 可是,只有在他们面前时,母亲才会如此真实又生动呢,真是太好了。 这么一想,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便弯成一个温柔的弧线。 淳宁扶住秦瑶光笑得前仰后合的身体,也跟着笑得合不拢嘴。 老五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痛,在笑声中抬起头来,一脸懵懂的张望了片刻,才把小嘴一扁,冲着老大告状。 “大哥,母亲她笑话我!” 老大一乐,揶揄道:“五弟,你这会儿知道找我了,怎么不找你三哥?” “唔……” 老五支支吾吾好半晌,才说:“因为这么多人里面,只有你没有笑!” “我也没笑。” 老二突然插嘴,吓得老五往后面退了一大步:“二哥,二哥我……” 他向来最怵老二,无论他笑没笑,又哪里敢向他求救呢。 老大弯腰将他抱起:“好了,先吃饭。舌头还烫吗?要不是再来一杯凉水,给你凉凉舌头。” “好啊好啊!” 老五伸出舌头一看,舌尖都给烫红了。 秦瑶光好不容易止住笑,一迭声地吩咐道:“油炸的先别给五哥儿吃,把鸡茸粥放凉一凉再吃。还有这道酱肉小笼包,太烫了,放远些。” 老五苦着脸,眼睁睁看着他喜欢吃的菜一道道离他远去,弱弱的抗议:“母亲,我饿了……” 白露把一碟桂花米糕放到老五面前,浇上金黄色的蜂蜜,笑着哄他:“五少爷吃这个,甜甜的。” 雪白的米糕软糯晶亮,浇上蜂蜜后立刻让人胃口大增。 老五的眼睛,立刻就亮了。 用完早饭,照例是秦瑶光的作画时间。 《八仙贺寿图》已进入最后收尾阶段,整幅画仙气飘飘、金光灿灿。 淳宁则去了孩子们的院子里,教老二习《千字文》,同时督促其他孩子温习功课。 和肖氏单纯只是完成任务不同,淳宁是真心实意教学,成果显着。 老二已经能全篇背诵默读,燕吉音也开始学习《千字文》,老大和老三的《百家姓》也学到了尾声。 淳宁已打发人去京里,送几本《幼学琼林》来,准备下一阶段的教学。 午休后,便是跟着青柏习武的时间。 用来打基础的八段锦已全部教完,有了药茶打底,包括秦瑶光在内的所有人,身体素质都提高了一截。 于是,青柏挑了适合众人的马匹和弓箭,开始教他们骑马射箭。 秦瑶光和淳宁有过弓马基础,如今恢复起来很快。 而秦瑶光的目的,也不是要能骑马打仗。 她所求的,是假如有个万一,她和妹妹至少有自保之力。 不用依靠男人才能保命。 练得累了,秦瑶光和淳宁来到场边,接过下人奉上来的茶水饮了,往孩子们的练习场望去。 毫无疑问,老大是最醒目的存在。 他按青柏所教导,双脚分开站得极稳,背部肌肉松弛,一张成年人使用的弓被他轻轻松松地握在手里,右手三指扣弦。 “夺——” 羽箭破空而出,稳稳地射到二十五步外的箭靶上。 一支箭射出,老大却看也不看,动作流畅地去取背后箭囊中的另一支羽箭。 对此,秦瑶光已习以为常了。 却不知这一幕落到旁人眼里,有多惊世骇俗。 一名满头银发的武师站在练武场旁,看了好一会儿。 第200章 师徒相得 第200章 师徒相得 老武师阔额厚唇,精神矍铄。 眼睛里没有老人常见的浑浊,精光四射。 他头戴一顶最常见的竹笠,背着一个粗布包袱,手里提着一根毫无花哨的熟铁棍。 将把双腿微微分开两侧站着,姿态随意,却无端给人一种安如磐石之感。 带路的下人安静侍立在侧,他却被场中的老大吸引了目光。 能拉开成年男子才能拉开的硬弓,可射中二十五步的箭靶。 要知道,武举考试对射箭的要求,也仅仅只是五十步百发百中。 臂力、眼力,缺一不可。 而他,仅仅只是一名十三岁的少年。 是个好苗子! 青柏没有欺骗他! “好!” 老武师看得兴起,一个“好”字如同平地起惊雷,炸响当场。 这真不是打雷吗? 秦瑶光仰头望了望天,才循声望去。 几个孩子何曾见过此等功夫,惊诧之后,纷纷露出崇拜的神色,望向老武师。 青柏飞身往老武师掠去,惊喜叫道:“师父!怎么是您?” 她的确是让人捎口信回去,言明有一学武的好苗子,急需良师。 万没想到,是师父亲自来了。 老武师见到青柏,眼底精光散去,满脸都是慈祥的笑意。 “怎么?小青柏不欢迎我?” “哪能呢?!” 青柏跺了跺脚,不经意间流露出外人从未见过的小女儿情态:“徒弟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师父了呢!” 千言万语,此时却不是叙旧的时候。 青柏喜盈盈地将老武师带到秦瑶光跟前:“主人,您命我替大少爷请武师,属下幸不辱命!” 老武师往后撤了一步,行了个正式的抱拳礼:“草民房霆,拜见长公主殿下!” 秦瑶光忙将他扶起,正色道:“既是青柏之师,便是长辈,本宫自当以礼待之。” 老大听见青柏所言,这位非同凡响的老人,竟是给他寻的师父,便巴巴的赶了过来。 秦瑶光笑着将他推到房霆跟前:“这孩子,还请房师父掌掌眼。” 言下之意,只要房霆满意,立刻就能成为老大的师父。 房霆当然满意。 他在场外看了好一会儿,这几个孩子中,只有老大是天生学武的料子。 没想到,老了老了,还能再收一个好徒弟。 而这一次,他不再受崔家辖制。 房霆的笑容,更慈祥了。 老大还有点没搞懂状况,悄悄回头,看了秦瑶光一眼。 只是房霆还没说话,秦瑶光也不方便多说。 古人极重师恩。 拜师,是一件特别郑重的大事。 老二走到他身后,悄声提醒:“快拜见师父。” 老大一个激灵,立刻行跪拜大礼:“徒儿拜见师父!” “哈哈哈哈哈,好!” 房霆朗声大笑起来,双手将老大扶起,左看右看,越看越满意。 他乐呵呵地将背着的包袱取下来,伸手在里面摸了摸,摸出一个毫不起眼的熟牛皮卷来。 “喏,给你的拜师礼。” 老大恭恭敬敬接过,一头雾水。 这是什么啊? 青柏赶紧提醒:“快打开看看!” 这么多年过去了,师父的习惯还是没变,总是爱用这个熟牛皮卷装东西。 从这个袋子里,掏出任何物件来,她都不意外。 老大却没有立即拆开,看着房霆恭敬询问:“师父,可以吗?” 房霆爽朗一笑:“当然可以!” 既是送出去的礼,他当然想要老大立刻拆开。 那里面装着的,可是他的宝贝呢! 这么有天赋有懂礼的孩子,让他的笑容越发慈爱。 众人都围了上来,看着老大拆礼物。 他手里捧着的牛皮卷,岂止是其貌不扬,简直就是历经沧桑,不知道使用了多久。 边缘处的牛皮都被磨破了,露出暗哑无光的里层。 打开皮绳,老大将卷在一起的熟牛皮慢慢展开,里面赫然是一柄寒光凛冽的匕首! 秦瑶光不懂兵器,却也能看出来,这柄匕首的不凡之处。 整体造型流畅,仔细看出,刀刃处泛着幽幽紫光。 “紫金匕!” 青柏脱口而出,一脸震惊地看着房霆:“师父!您竟然舍得送紫金匕!” 当初,汝阳王以重金相求,师父也不曾答应。 这会儿居然送给老大做拜师礼。 房霆乐呵呵一笑,颇为傲娇:“兵器,自然要送给懂得使用它的人。要不是见徒弟根骨好,我还才不会拿出来。” 被夸了。 老大后知后觉,一张脸顿时成了大红布。 秦瑶光替他高兴,忙道:“还不快谢谢师父!” “谢谢师父!” 老大捧着紫金匕,冲着房霆恭恭敬敬鞠躬道谢。 房霆笑得见牙不见眼,却一把将他手里捧着的熟牛皮卷给夺了回来。 不待众人惊诧,又把紫金匕给放回老大的手里,将那个用得老旧的熟牛皮卷,宝贝似的揣回包袱中,仔细收好。 “匕首我给你了啊,牛皮你就别贪我的!” 秦瑶光失笑。 这位老人家,颇有些老顽童的意思,乃是性情中人。 老大把匕首握在手里,每一道弧线都十分适合抓握,感觉就跟自己身体一部分似的。 他后退几步来到空地上,尝试着挥了几招。 破空之处,有淡淡的紫芒划过。 他从未学过匕首,只凭一身力气,也能使出这等效果,不免让房霆见猎心喜,立刻就冲上去指点起来。 见师徒二人相得,秦瑶光跟青柏商议起拜师礼来。 不可能让房霆一见面就送了大礼,而自己毫无表示吧! 青柏却说,师父一生潇洒惯了,因欠下崔家好大一个人情,才迫不得已在培养暗卫的山谷中做了十五年老师。 最是厌烦繁文缛节。 “主人有心,给师父单独准备一个院子,好吃好喝供养着就是了。” 青柏虽如此说,秦瑶光还是命人准备了一个简单却隆重的拜师礼。 在众人的见证下,老大奉上黄金一百两作为束修。 这等世外高人,秦瑶光想来想去,还是黄金最实用。 喝了拜师茶,房霆正式成为老大的师傅。 借此良机,秦瑶光将“燕守拙”的名字赐予老大,让他成为五个孩子中,第二个拥有自己名字的人。 总不能,让房霆也跟着下人们一起叫“大少爷”,或者跟着她叫“大哥儿”吧! 别院外一处不起眼的房舍中。 燕长青听完呼延进的回报,眼底漾开一抹笑意。 第201章 夫人胸中自有沟壑 第201章 夫人胸中自有沟壑 房霆,紫金匕。 江湖上退隐已久的高人,没想到竟会出现在此地,还成为了燕守拙的师父。 自己侥幸活下来的一条烂命,除了复仇,好像还有了别的意义。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他那位从未好好相待的夫人。 燕长青心里暗暗感激。 面不改色地喝完整整一碗苦涩的中药,燕长青问呼延进:“在你看来,夫人是一位怎样的女子?” 这一问,却把呼延进给问倒了。 他挠了挠头,想了好半晌才道:“我未进京之前,我以为殿下就是一个虐待孩子的后娘……” 呼延进所说的,正是燕长青和他身边人所以为的。 他们都知道,把孩子送回长公主府,却又没办法说明他们真正来历,是一件让她脸面无光的事。 但此事,除了燕长青当面对她解释外,别无他法。 事情拖得太久,若由他人告知,长公主信不信都两说。要是认为是敷衍之词,只会让误会更难解除。 但知道是一回事,真正听见几个小孩被虐待,又是另一回事。 这就是为什么,呼延进到了公主府后,直接闯去逐风院,而没有第一时间去拜见秦瑶光的原因。 “但是,末将见过殿下之后,就觉得殿下她……” 呼延进想了许久,终于想到一个觉得可以形容秦瑶光的词。 “殿下她跟京中妇人都不一样,她是个奇女子!以前的事情,应该是相隔太远,书信里说不清楚,才让我们误会了。” 燕长青微微颔首,心道:奇女子这个称呼,的确很合适她。 就他看来,夫人胸中自有沟壑。 他伤势未愈,仍以静养为主。 哪怕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房屋,条件也比山洞里强太多。 东林等人相继离去,分头按计划行事,只在皇庄外围给燕长青留下几名接应的人手,以防万一。 到了夜里,屋外呜呜地刮起北风,气温骤降。 呼延进往火炕里填了一把柴,看着烧得旺旺的火,心道:幸好今日把大将军劝了下来,要真在那山洞里,就太遭罪了! 室内,满屋药味。 燕长青刚刚把自己身上的伤全都换了一遍药,重新缠好细麻布。 一抬头,看见呼延进:“你不用整日都在我这儿,我能行。” 呼延进嘿嘿一笑:“大将军是受伤后来投奔的,末将多照顾些,不会有人起疑。” 说着,他便觉得自己这个借口,找得太绝妙了! 都不用找补。 到了后半夜,果然纷纷扬扬的下起雪来。 北风呼啸,冷风如刀。 老天爷仿佛发了怒,把半空中厚厚的云层捏成团,不讲道理地投掷向大地。 除了雪,还有冰雹。 秦瑶光在一阵“乒乒乓乓”声中醒来,正迷迷糊糊的不清醒,寒露掌着烛火进来,面有忧色:“殿下,外面下雹子了。” 冰雹? 瑞雪兆丰年,冰雹却是灾害。 在古代,由于建筑技术原因,只有一下冰雹,老百姓都会受灾。 还有地里的庄稼, 秦瑶光瞬间没了睡意:“让青柏带人去外面看看情况,让她注意安全,若有人醒了,就让他们待在室内不要乱走。另外,让厨房熬一大锅姜汤,给回来的人驱寒。” 别院的建筑以乌木为主体,足够结实。 “是。” 寒露应下:“殿下,这才寅时两刻,您再睡会儿?” 秦瑶光摇摇头:“不用,我这就起来。探明外面情况后就赶紧来回我。” 寒露退下后,她披上外袍,走到外间温着的茶水上,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了。 这场冰雹,原书里一个字没提。 谷雨脚伤未愈,秦瑶光嘱她休息,未曾近身伺候。 寒露领命而去后,唤了守在茶房的雪莲进来,听候秦瑶光的差遣。 没多时,淳宁带着人匆匆而来。 “你怎地来了?” 秦瑶光忙朝着她迎上去,着急问:“你没事吧?” “别!” 淳宁一个动作制止了秦瑶光:“我这儿满身都是寒气,别过给了您,且让我站一站。” 她跺了跺脚,解开斗篷交给后面跟着的下人:“姐,您可千万别出去!那雹子下得可大了,噼里啪啦的砸得我心惊。” “知道你还来。” 秦瑶光嗔了她一眼,见她连里面的衣裙都没穿齐整就跑来,忙让雪莲取了一件她自己的外袍,来替淳宁穿上。 她要比淳宁高挑丰满,不大合身,但能穿。 同时,她自己也将衣衫都穿戴整齐,雪莲替她挽了一个最简单的原髻,将头发梳好。 坐在火炉旁偎了一会儿,淳宁整个人才暖和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被这雹子砸醒,有些吓到了,只想赶紧来找姐姐。” 只有在皇姐身边,她才能感到安全。 雪莲重新沏了两杯茶出来,将夜里备着的糕点呈上:“主子,殿下,离天亮还早着呢,好歹先用一些。” 这觉肯定是没法睡了,还不知道外面的受灾情况。 说不得,天一亮就要开始忙活。 两人吃了些糕点,淳宁掩口打了一个哈欠。 秦瑶光让雪莲抱来一双丝被,让她就在外间的软榻上歪着:“你再睡会儿,有事我叫你。” 淳宁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抱着迎枕睡去。 不多时,青柏回转。 和她一同来的,还有房霆。 他是外男,不方便进屋,便在廊下待命。 “主人,属下在别院巡视了一圈,问过巡逻的侍卫,有几处房舍被砸穿。好在都是没住人的,没有人受伤。” “少爷小姐们都醒了,属下传了殿下的话,让他们在屋内不要出门。” 她神情忧虑:“不过,皇庄里的庄稼菜地是保不住了,还有些茅屋恐怕难保。” 还好是夜里。 如果是白天,人们都在外劳作,很大几率会被砸伤。 秦瑶光默然。 光听着头顶不断传来的“乒乓”响声,就知道这场冰雹还未到结束的时候。 看了一眼刻漏,已经下了二十多分钟。 已经太久了,不知道这场冰雹,有多少人受灾、范围又有多大。 夜里视线不好,只能等到天亮,方可统计灾情,进行救治。 沉吟片刻,秦瑶光正想吩咐,听见房霆在外大声回报:“殿下!这场冰雹非同寻常,请容老朽细禀。” 第202章 雹灾 第202章 雹灾 秦瑶光神情一凝:“房师父,快快请进!” 房霆大踏步走进房门,裹挟着一身寒气。 “殿下,二十多年前,老朽经历过一场雹灾,和今日情形几乎一模一样。” 房霆一脸沉重:“斗胆预测,明日还会来一场!” 冬天里的冰雹本就极其罕见,他记得非常清楚。 当年也是一个暖冬,结果气温骤降,夜里下的雪就夹杂着冰雹,许多庄户人家受灾。 更悲惨的是,人们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清点伤者抢救地里庄稼时,雹灾再次发生,砸伤人畜无数。 当年的惨剧,他不想再看见一次。 秦瑶光被惊得坐起:“当真?” 房霆点头,严肃非常。 “可知是何时?”秦瑶光发问。 如果能准确预测到时间,就什么都好办。 虽然她知道,连现代天气预报都不能准确预测的事,在大景朝想要判断,实在太难了。 但万一呢? 现代也没有武功这等玄之又玄的武学。 然而,她注定要失望了,房霆只缓缓摇头:“老朽只能判定,明日必有。” “好。” 秦瑶光沉吟片刻,道:“既如此,本宫自当做好救灾防灾准备。” “房师父,可否委托你,待天明后清点皇庄内受灾人口和灾情,将无家可归的人,都接引至别院暂时安置?” 房霆是老大的师父,却并非她的属下,秦瑶光用了商量的口吻。 “老朽自当尽力!”房霆抱拳。 秦瑶光看着寒露道:“待冰雹停止,立刻传令下去,让厨房准备足够三百人份的包子馒头,用大锅熬粥。同时,清点库房及厨房里的米面等粮食库存,计算出可供食用的天数。” 雹灾之下,食物是第一位的。 “是!”寒露领命。 “青柏。” 秦瑶光看着她吩咐:“你负责组织侍卫和青衣卫,明日去皇庄见庄头,帮助村民紧急修补受损房屋。” 说话间,让人胆战心惊的冰雹声总算渐渐消失。 秦瑶光轻轻舒了一口气,走到门边,让雪莲揭开帘子往外望去。 冰雹虽然停了,仍风雪肆虐。 那些遭了灾的人家,也不知道怎样了。 这里不是她所生活的网络发达的现代,更没有一旦灾情传出就排除万难赶到的人民子弟兵。 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燕吉音离得最近,冰雹才刚刚停止一会儿,她就带着下人匆匆赶到。 听见众人都领了命,分头行动,她上前见礼:“母亲,可有女儿能分忧的?” “有。” 秦瑶光道:“你去找谷雨,清点我们的御寒衣物,以及仓库里是否有备用布料。” 这么冷的天,受了灾的百姓未必还够衣物过冬。 “好的,母亲。” 燕吉音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母亲,您怎么样?” 清朗的少年音由远及近,竟是极寡言的老三。 门帘再次被掀起,老三精致的脸上全是焦灼,他的披风里裹着同样写满焦急神态的老五。 一见到她,老五挣脱他的怀抱,蹭的一声下了地,朝着秦瑶光跑来。 “慢些!” 燕吉音把他拦下,引到火炉旁坐下,责备道:“一身的寒气,过给了母亲可怎生是好?” 知道自己错了,老五只睁大了懵懵懂懂的眼,不敢说话。 紧接着,燕守拙和老二也出现在厅内。 “别怪他。” 秦瑶光忙道:“都烤烤火,把身子先暖和起来,别着凉。” 待孩子们都围着火炉坐下后,秦瑶光才问:“都被惊醒了?” 老大点点头,心有余悸问:“母亲,这是怎么回事?” 第一次经历冰雹,铺天盖地的动静将他从梦中惊醒,几乎怀疑回到了儿时朝不保夕的日子。 脸色最差的,当数老三。 他精致的面容失去血色,如玉雕一般,美得不似真人。 睡梦中,冰雹的声音如雷鸣般连绵不绝,一如他噩梦中不断出现的马蹄声,紧接着就是满眼残酷的血色。 幸好,有老五将他叫醒。 青柏特意来传了母亲的话,让他们在冰雹停止前不得外出。 想着母亲的面容,他的一颗心才安稳了些许。 直到此刻,和兄弟姐妹坐在火炉旁,母亲就在不远处,他仍然忍不住怀疑:究竟眼前的美好是场梦,还是他刚刚做了场噩梦? 白露送上茶水糕点,秦瑶光跟他们讲了冰雹的原理,和极有可能还会有第二次冰雹的到来,安抚着他们的情绪。 从战场上活下来的孩子,心理或多或少都有些问题。 让秦瑶光再一次深感自己的无力。 想着燕吉音刚才的主动请缨,秦瑶光干脆给他们分配起任务来。 专注于手头的事,可有效转移注意力。 这是她经过多次实践后,证明行之有效的一个方法。 只要是人,就有情绪低落的时候。 挫折沮丧不安,几乎是每一个成年人都会经历的事。 秦瑶光学会了如何跟负面情绪相处,也想尝试着教给这几个孩子。 “我们先填饱肚子,天一亮就分头行动。” 秦瑶光道:“拙哥儿,你去查看养锦鸡的庐舍,看看有没有伤着,换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是,母亲!” 燕守拙立刻应允。 “二哥儿,你跟在庄头身边,负责统计受灾情况,受伤人数、田地和房屋损毁程度,一一登记在册。” 老二应下,当即吩咐捧砚回房,取来乐阳纸笔。 要进行记录,乐阳纸笔无疑是最趁手的工具。 “三哥儿……” 秦瑶光望着老三苍白的唇色,放柔了声线:“你负责看好老五,和冬青一起清点药材库存。” 这个孩子,总是让她格外心疼。 老三抿着唇,低声应道:“母亲放心,儿子能做到。” 一一分配完毕,寒露带着小丫鬟提前把早饭摆了。 厨房里正在热火朝天的蒸包子,端上来一大盘热气腾腾的包子和窝窝头,另有熬得稠稠的南瓜粥和切成片的卤猪头肉。 不似以往那般精致,但量大管饱。 好在从秦瑶光到几个孩子,都不是对吃食挑剔的人。 就是淳宁,也知道雹灾当前,先吃饱了方有余力应付接下来的状况。 一顿饭刚刚用完,门外,呼延进求见。 第203章 麻绳专挑细处断 第203章 麻绳专挑细处断 此时,天色已渐渐亮了起来。 风声呼啸着从大地上席卷而过,和昨日阴沉中透出日光的天气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让他进来。” 秦瑶光漱了口,吩咐白露。 白露面上丝毫不显,打起帘子后,也没有看呼延进一眼。 呼延进冲她大大一笑,才走到秦瑶光跟前见礼。 他没想到,屋子里竟然这么多人,淳宁公主和所有孩子,还有秦瑶光跟前的心腹侍女,都聚在一起。 看来,都跟他的想法一样。 遇到突发的雹灾,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来找长公主拿主意。 原来,她是如此得人心的主子。 就像在军营中,燕长青就是众将领的主心骨。 只要他在,军心就不会散。 见完礼,呼延进抱拳:“殿下,末将和三十六名士卒,听候差遣!” “是你的意思?”秦瑶光问。 她想知道的,是他本人的意思,还是燕长青的。 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呼延进憨憨一笑:“都是。” 两人这一问一答,让旁人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月鹭遵守诺言,山洞里发生的事,就连青柏都没有告诉,其他人就更不知晓了。 秦瑶光微微一笑:“行,就烦请呼延将军分出人手查看上游水源、外出查探京城和周遭灾情,巡视维护皇庄秩序。” 灾情之下,最易滋生暴民。 她带出京的公主府侍卫不到二十人,加上青衣卫也才将将三十。 有了呼延进所带的人手,自保没有问题。 “末将遵命!” 秦瑶光又将房霆的推测告诉他,让他在执行命令时注意天气,一旦有变化就地掩护百姓躲藏。 呼延进领命而行,走到廊下,望着漫天风雪,心里也不似之前那般没底。 长公主的命令很清晰,让他安心。 他大步流星朝外面走去,将手底士卒都召集起来,分为三队,执行秦瑶光的命令。 不止是他,众人都按秦瑶光的吩咐,分头忙碌起来。 很快,屋中就只剩下了淳宁。 “姐,你也安排我干活呗?” 淳宁不服气:“难道在您心里,我什么也干不了嘛?” “哪里,”秦瑶光笑着说,“你等着瞧,没一会儿功夫就该忙起来了。我身边也得留个帮手。” 她并非虚言。 如今的皇庄里,能识字的人,除了白露谷雨,也就只有淳宁了。 老二是几个孩子中功课最好的,被她派出去登记造册。 谷雨脚上有伤,还要配合燕吉音去清点御寒衣物。 人都被派了出去,白露则重新担起管理整座别院的职责,还要准备灾民暂时躲避雹灾的地方。 寒露是后面提拔的侍女,原先认识的字就不多,还在慢慢学习中。 淳宁听了,这才心满意足。 “姐,趁着现在无事,您先眯一会儿,有人来了我唤醒您。” 淳宁之前睡了一小会儿,精神比秦瑶光好。 秦瑶光没有推辞,嘱咐来人了一定要叫醒她后,就合衣在罗汉榻上躺下,雪莲替她盖好被子。 屋外,风雪彻底停了。 不一会儿功夫,太阳竟然从云层后露出来,将金灿灿的阳光洒向被肆虐后的大地。 白雪皑皑,山头林间、树木房舍,都被覆盖上一层厚厚的雪。 如果忽略掉那些倒塌的房舍、跪在地里用冻僵的手挖着麦苗的人,无疑是一副极美的雪景图。 原本盼着春天就能收获的小麦,如今已是没了希望。 菜地里的大白菜、萝卜等等冬日耐寒的蔬菜,此刻都被冰雹打得乱七八糟。 阿香捧起一颗白菜,从上面掉下来好些碎冰雹子。 菜叶上,被冰雹冻坏的地方呈现出死青色,显然已是不能吃了。 在她旁边的地里,一名老农民看着被打得乱七八糟的小麦田,无言的抹了一把泪,随即躬身抢救起还能养活的麦苗来。 一场雹灾,让他们的希望成了绝望。 可是,日子再怎么苦,也总要活下去。 庄子里最偏僻的地方,三间茅草屋被砸得塌了两间。 从里面传出来女人孩子的哭声,还有人忍着疼痛的安慰声。 房粱塌了,压到一名老人的腿上,让他动弹不得。 “大儿媳妇,你就别管我了,快带着囡囡去求求庄头,好歹有口饭吃。”老人眼中含泪,声音沙哑的劝着儿媳。 这家因为儿子病死,全靠老人女人勉强撑着,日子越过越艰难。 麻绳专挑细处断。 在大灾面前,日子过得苦的,风险抵御能力也更差。 “不……” 儿媳妇抹着眼泪:“爹爹,这么冷的天,我们不能把你扔下。” 房子塌了,连基本的御寒之所也失去。 暴露在严寒天气下的老人,根本就坚持不了多久。 她徒劳无功的,想要去抬动那根房梁。 就连几岁的小女儿,也哭哭啼啼的上前来帮忙。 一家人过得再苦,也是一家人。 她要是带着孩子离开,老人就只剩等死。 可是,她担心老人,老人又何尝不担心母女俩呢? 雪地里,她们没吃没喝,又能坚持多久? 老人又痛又急,出了一头一脸的汗,只想把母女两人赶走:“你们快走,我不想看见你们!” 他只恨,为什么自己这么没用,才连累了孩子。 “爹爹您别这么说,儿媳一定不会离开的!” 她看着小女儿:“囡囡,你快跑上去大牛叔叔家,求他们来救爷爷。” 小姑娘显然被吓到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老人闭着眼:“大儿媳妇,你听我说,囡囡太小了,你快带她走。” 一边是相依为命的公爹,一边是年纪幼小的女儿,女人难以抉择,绝望渐渐的填满了她的心。 苍天啊! 他们的日子已经够苦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对他们啊! 正在这时,她听见远远传来一道喊声。 “有人吗?下面有人吗?” “有!” 她立刻放声大喊起来:“救命啊!我家房子塌了,救命!” 看着从上面飞跃下来的身影,她眼里的泪彻底包不住,崩溃大哭起来。 “爹爹,您看见了吗?有人来救我们了!” 有人来了? 老人心里坚持着的一口气渐渐涣散,安心的闭上眼睛。 “您振作点,爹爹……您别睡!” “呜呜呜爷爷,爷爷您怎么了?我要爷爷……” 第204章 不患寡而患不均 第204章 不患寡而患不均 从上面飞身而下的人,正是奉了秦瑶光的令,寻找灾民的人。 他目力极好,一眼就看见被压在房梁下的老人。 没有多说,一下就将房梁抬起,轻轻搁下。 在他身后,跟着两名青衣卫,将老人从倒塌的废墟里抱出来。 “别怕。” 房霆道:“别管这里,快跟我们走!” “去……去哪儿?” 女人拉着女儿的手,局促得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一名青衣卫温言道:“长公主殿下吩咐,让房子塌了的灾民,都去别院暂住。” 长公主殿下! 女人眼里顿时亮起希望,摇着老人的胳膊:“爹,爹爹!您听见了吗,长公主派人来救我们了!” 同样的事,发生在皇庄各处。 在天灾之下,地里的庄稼大多都没了救,倒塌的房舍有十来处。 两三百户人的皇庄,两人死亡、五人重伤,其余还有二三十人重伤,大多都是在睡梦中被倒塌的屋子砸伤。 这些人,就都救到了别院里安置。 白露带着人收拾出来一个闲置的院落,将庄子上的郎中请来,替众人救治。 老三带着老五和冬青,把全部药材都归置到这里,方便随时取用。 郎中不够,还好都是以外伤为主,房霆和青衣卫都懂得如何救治,便都留在这里帮忙救人。 被当场砸死的没有办法,活下来的,总要想办法救。 满院子都是伤病员,却都自觉维护着秩序,就算疼痛也大都忍着,不愿惊扰了殿下。 有长公主这样仁慈的主人,是他们的福气。 老人还很虚弱,腿上的伤已经被裹好了,上了夹板。 儿媳妇将他扶起来,端着粥喂到嘴边:“爹爹,郎中说您得吃些东西,恢复起来才快。” 老人犹豫:“还是留给囡囡。” 女人笑了起来,指着正抱着窝窝头正在啃的女儿:“爹,都有得吃,您先把粥喝了,再吃个包子。殿下说了,我们院里的人,若是谁没吃饱的,只管说。” 这个院子里,都是老弱病残。 青柏回禀之后,秦瑶光让厨房优先供应。 “好人啊……” 老人的手颤颤巍巍,推开儿媳妇手里的粥,支撑起身体,朝着正院恭恭敬敬拜了三拜。 “长公主殿下是大好人!” 拿着窝窝头的小姑娘,重复着这句话。 别院门口,青柏搭起一个简易的棚子,寒露带着厨房的人在这里施粥放粮。 老二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从庄头那里获得的花名册。 名册里,一户人家有几口人、多少田地、是否养着什么牲口,一清二楚。 按人头算,每个人都能领到一碗粥,老人是一个包子、男人领一个馒头,孩子则是一个窝窝头。 大灾突如其来,整个皇庄能开火做饭的人家,满打满算只有家底殷实的十来户。 秦瑶光提前准备的吃食,眼下派上了大用场。 老二拿着乐阳笔,上前领过的人家,就在旁边划上一笔。 队伍排得很长,却安静有序。 如果是在京城里,还有可能遇到仗着年轻力壮插队的地痞。 但这里,是属于长公主的皇庄,他们都要靠着长公主吃饭,谁敢乱来? 队伍缓慢挪动,一名身形粗壮的男人排到最前面,伸出手里缺了口的碗:“就我一口人。” 老二挑眉,看了他一眼问:“名字?” “大牛。” “家住何处?” “就,就在那边,靠着河。” 老二扬了扬手里的名册:“你叫二牛,是田老汉入赘的女婿。一刻钟前,田家来领了全家的食物。” “你……你怎么知道?” 二牛往后退了一步,神色中有些委屈:“他们,他们只给了俺半碗粥,俺吃不饱!” 老二抬眼:“田家来领食物的时候,你就在旁边看着,你说我怎么知道?” 当时二牛就站在旁边,盯着包子直流口水,吞咽声简直十里地外都能听得见。 只要是被他过目的人,基本都有个印象,何况这一位如此突出。 原来,上门女婿这么没有地位,连饭都吃不饱。 二牛长得五大三粗,半碗粥能顶什么事? 老二心里虽同情,却也得按照规矩来。 规矩不可废。 一旦有了破例,那其他人家要是也都叫起苦来,又该怎么办? 不患寡而患不均。 雹灾才刚刚开始,储存的粮食却是有数的。 对青壮年男子来说,一碗粥一个馒头,肯定吃不饱。 然而,施粥放粮的目的,只是不让人饿死,并非让人坐享其成。 田家的事,就让田家自己解决。 老二唤来一个小厮,让他去把田家的当家人叫来。 前来的,却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 一见到老二,就一脸赔笑的凑上来:“二少爷,不是我们不待见他,实在是他吃得太多,我们家供不起啊!” 秦瑶光带着他们来到别院,已足十日,庄户人家都认得他们。 老二把脸一沉:“每个人领多少吃食的份例,是母亲定下。你克扣他,是不把长公主的命令放在眼里?按律,可治罪!” “我,我哪敢啊?” 老妇人原本想着,十多岁的孩子最好糊弄。 没想到,老二这么能干。 “是是是……”她一迭声应了,剜了二牛一眼,“吃吃吃!成天就知道吃!走了,就一个馒头还去讨,丢不丢人啊你!” 二牛偌大一个汉子,被她骂得缩起脖子,一声不敢出。 老二摇了摇头,在心里叹了口气,继续在名册上勾画起来。 正房,秦瑶光听着汇报。 “婢子把厨房和仓库的粮食全都清了一遍,按日常消耗,够我们别院三十余人吃上半个月。” 米面粮油,除了一些库存,就是为长公主抵达别院而特意准备。 从数量上来说,已足够多。 寒露禀道:“按今日施粥放粮的速度,就只够五日。” 再多,也架不住整个皇庄这么多张嘴。 “无妨,再挺过这一轮,庄子上的人家就可以自行开火。” 救急不救穷。 百姓们遭灾的损失,她可以用减免租子来弥补。 老三上前:“母亲,药材短缺的厉害。” 秦瑶光点点头,想着待把外面道路探明,就遣人去京中购买。 正说着事,忽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哄闹声。 “怎么了?” 秦瑶光霍然而起。 第205章 突然出现的迁户 第205章 突然出现的迁户 “殿下。” 月鹭从外面急匆匆而来,见礼后道:“有一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灾民,和守在石桥的村民守卫发生了冲突,意图强闯。” 灾民? 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秦瑶光暗自思忖:附近几乎都是权贵人家的别院庄子,就算受灾,也不至于立刻就发生饥荒。 如果是从其他地方涌来,发生雹灾时是寅时,这会儿是巳时刚过,才刚刚过去两三个时辰。 灾民逃难,都是拖家带口。 光是收拾行李,准备上路,就至少得花上半个时辰。 由此可知,在这个交通工具靠双腿或者马的大景朝,很明显,时间根本来不及。 有问题。 秦瑶光吩咐月鹭:“再点两名青衣卫,跟我去看看。” 淳宁忙道:“姐,我也去!” 秦瑶光摇摇头:“那里不安全,别让我担心。” “你不也去了吗?”淳宁担心道。 “有月鹭在。” 秦瑶光道:“少一个人保护,她们就更有把握。” 淳宁这才打消念头。 别院里的人各司其职,就是秦莺秦鹂也在伤员的院子里帮忙。 寒露白露更是忙得分身乏术,谷雨腿伤不宜走动。 跟在秦瑶光身边伺候的,就只剩下雪莲。 刚走出正院,燕守拙匆匆赶上来。 “母亲,儿子陪您去!” 前方吵吵嚷嚷,母亲要去那种地方,他根本不能放心。 燕守拙补充道:“锦鸡受了惊吓,掉了几根羽毛,其他并无大碍,已挪到耳房里暂且安顿。” 他完成了交付的任务,秦瑶光便点点头,示意他跟上。 从别院到皇庄入口的石桥处有好长一段距离。 月鹭牵了两匹性情温顺的母马出来,供秦瑶光和燕守拙骑行。 一刻钟后,两人抵达石桥,翻身下马。 桥旁,呼延进正带着人和对岸的灾民对峙。 在士卒中,戴着斗笠的燕长青混在其间。 感受到秦瑶光的视线,燕长青冲她点头致意,随即又望向对岸。 石桥下,河道不宽,水流湍急,是天然的护城河。 在寒冷的冬日,成了不可逾越的天堑。 对岸,挤挤挨挨全是衣衫褴褛的百姓,人人面有菜色,足足有四五十人,在河岸边磕头作揖。 “求求你们了,放我们进去吧!” “当牛做马做工做活都可以,只要有口饭吃,有片瓦遮头。” “开开恩吧!” 除了哀求声,还夹杂着孩子的哭闹声。 一片愁云惨雾。 反观,皇庄所在的石桥这头。 呼延进一身穿戴整齐的盔甲,士卒手中握着的长枪闪着寒光。 村民刚吃过饱饭,穿着厚实的夹袄,将锄头、钉耙、铲子等当做武器。 对比鲜明。 在青衣卫的护卫下,秦瑶光越众上前,来到呼延进身侧。 “见过殿下。” 呼延进铠甲在身,未行全礼。 “免礼。”秦瑶光问,“将军,可知他们从何而来?” 皇庄别院,乃度假之处,并非交通便捷之地。 假如真有难民,也不该来这里,而是能提供更多工作机会的县城、京城。 “末将询问过,他们说是奉命从南往北迁的迁户。昨天半夜营地遭了雹子,失了方向,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 看对面这些人的模样,若如房霆预测那样,再来一场雹子,能活下去的人又剩多少呢? 迁户,一个特殊的群体。 多是犯了罪的家族,或被连坐的同乡,以集体为单位,迁往另一个地方。 跟发配类似,但犯下的罪行更轻、迁徙规模更大。 就秦瑶光所知,因北戎大捷的缘故,朝廷的确有了往北迁民的政策。 比起以往的迁民,愿意去北方指定地点开荒的,就能免除之前所有罪责,还能去官府领取种子、犁耙等农具补贴。 南方气候温和,作物更易成活。 如果不是迁户这种特殊情况,哪怕有补贴,谁又愿意背井离乡? 秦瑶光点点头。 这种情况,倒也说得过去。 不过…… 仍是可疑。 人心都是肉长的,看见对岸的人那般凄惨,庄子里的人也都心有不忍。 但再不忍,也不敢做主。 见秦瑶光到了,所有人都望向她,等着她拿主意。 对岸的人也发现了她,知道她才是这里的主人,全都对着她磕起头来。 燕长青藏在人群中,注视着秦瑶光。 她会怎么做呢? 见死不救,明哲保身。 还是? 不止是他,几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在想着同样的问题。 秦瑶光沉吟片刻,道:“让他们领头的人过来。” 月鹭点头,朝对面传话。 不多时,便有一名须发皆白的长者,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石桥旁。 由长者带头,很符合迁民的特征。 “让他一个人过来。”秦瑶光吩咐。 “好。” 在老人过桥之时,秦瑶光低声询问呼延进:“你有一队人在外面,对吧?” “是的,殿下。他们奉命去查探附近受灾情况,差不多快回来了。” “能联系上他们吗?”秦瑶光又问。 呼延进摇摇头,看向月鹭:“我可以把腰牌给你,请你派人按他们的路线去寻。” 他过不了这条河,但青衣卫里有人可以。 说完,他用树枝在泥地上画了一个简易地形图,标注出他那队人的查探路线。 月鹭问明之后,双手接过他的腰牌,看向秦瑶光:“请主人吩咐。” “传话给他们,让他们分头行动,秘密寻找有无身份可疑之人出没。” 月鹭抬头:“主人,您是担心……” 秦瑶光微微颔首,眺望着对岸的山林。 这批人的身份或许是真,但谁又知道,他们出现在这里,究竟是巧合,还是被人驱使? 她没有忘记,离京前皇太后把青衣卫给自己的用意。 假如只要离开京城就能平安无事,又为何需要青衣卫这样的特种部队? 有公主府的侍卫就够了。 还有呼延进。 如今想来,呼延进带着三十多名士卒来,真的只是以公谋私,趁机和白露多亲近吗? 秦瑶光把目光投向燕长青。 他为了复仇,经营了整整十年。 对京中的局势,知道得比自己更清楚。 或许,自己应该问问他,皇太后到底想做什么。 可惜眼下不是好时机。 迁户的长者已走过石桥,把拐杖放到地面上,艰难下跪:“草民拜见长公主殿下。” 他说出这句话之后,跟着秦瑶光的几个人,脸色都变了。 第206章 这是战争! 第206章 这是战争! 燕守拙上前一步,挡在秦瑶光前面。 这位长者,为什么能知道长公主的身份? 一群遭了灾的落魄迁民,不应该有这个能力。 秦瑶光淡淡道:“起来吧。” “草民遵命。” 长者扶着拐杖,缓缓起身,一个人的蹒跚身影显得格外孤独。 在他身后,是全村人紧张的眼神。 能不能活下,他们都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他身上。 在月鹭等人的戒备下,长者将手伸入怀里,摸出一个裹了好几层的油布包来。 长满老人斑的手颤抖着,将油布包一层层打开,取出一张折好的公文,用双手奉上。 秦瑶光点点头,雪莲上前接了,呈到她眼前。 是一张盖着官府大红印记的公文,上面写明他们是宁垌村人氏,因族中出了逃兵被连坐,责令在一月十二日前,抵达土甸乡可入良籍,违者杀无赦。 既是公文,又是路引。 秦瑶光看了后面附录的总人数,再看看河对岸的人,就明白他们这一路走来有多艰辛。 粗略估计,已有数十条性命,死在路上。 因是罪籍,持公文一路过来的待遇可想而知。 要在规定时限内赶到,就必须在严寒的冬季赶路。 在这种情况下,老弱病残,是最先被淘汰的。 秦瑶光承认,这项政令并不糊涂,相反还是有惠于民的好政策。 在以往,被连坐的百姓统统会被贬入贱籍,子孙后代均不得参与科举武举。 跟在现代“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是一个意思,但更残忍,祸及后代。 他们想要出头,只有进入军中,从最低等的杂役做起。 倘若有过人天赋加上足够好运,才能转入正式军队作战。 光这样还不行。 必须斩杀更多的敌人,立下比普通士兵多一倍的军功,才能洗脱让家族蒙羞的贱籍身份,重获良民户籍。 这太难了。 难得简直一眼望不到头。 自有连坐以来,能成功摆脱贱籍的人,屈指可数。 而如今,只要带领全村人前往朝廷指定的地点,就可以重新成为良民。 天大的好事。 与之相比,背井离乡的苦楚,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是,赶路的艰辛、被歧视的遭遇,带给这些迁户的苦难,丝毫不少。 还没到地方,就死了这么多人。 在活生生的人命面前,贱籍、良籍,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秦瑶光拉回思绪,示意雪莲将公文还给长者。 这道公文,对他们全村人来说,是同行路引,还是脱罪文书,至关重要。 长者将公文仔细叠好,又按原样用油布包好放入怀中,紧贴心口的位置上。 他动作缓慢,秦瑶光并没有催促。 待他放好,秦瑶光才轻声问:“老人家,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要告诉我?” 长者只犹豫了一瞬,随即露出视死如归的神情:“殿下,草民等人遭遇雹子后,是有人指路。还告诉我们说,长公主在这里,不会见死不救。” 其实,他在拜见道明秦瑶光身份时,就没有给自己留后路。 除此之外,那些人还说了,让他保密。 如果告诉秦瑶光,他和他的家人就会死。 但是,作为一族之长,带领族人找到生路是他的职责。 活了大半辈子的他明白,那些人看似好意指路,其实包藏祸心。 他要是让长公主遇到危险,别说他,全村人都性命难保。 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 那些人早就缀上他们了,就算没有这场雹灾,也一定会想办法将他们赶到这里来。 这么一想,长者不由有些庆幸。 庆幸是雹灾,而不是被那些人扮成的劫匪,不用为了逼真,付出人命的代价。 宁垌村大多姓何,同族而居。 他既是村长、又是族长。 在全族人的生死存亡面前,他不得不听从他们的安排,来到这里求助。 又为了不触怒长公主,主动把一切和盘托出,做好赴死的准备。 这背后隐情如此曲折,他虽然没说,却也让秦瑶光证实了心头的怀疑,猜到了七八分。 世家,勋贵。 不知道是哪一支势力,蠢蠢欲动。 望着河岸对面跪拜不起的百姓,秦瑶光想了想吩咐:“让你的家人先过桥。” 长者身子一颤,不敢相信的抬起头来,目光狂喜。 长公主,是要庇护于他? 他转过头,朝着对岸喊了几个名字。 跪着的百姓一阵骚动,有七八口人起身,越众而出。 他们是长者的家人,穿得比其他人要稍微好一点,至少那两名孩子被保护得很好。 “小心!” 正当他们露出喜色之际,月鹭突然大声预警:“趴下!” 可是,已经晚了。 一支弩箭速度极快,目标正是长者的家人。 只听得一声惨叫,其中一名年轻妇人的身体摇晃了几下,口中喷出鲜血,颓然倒地。 生死之间,她挡在了自己孩子跟前。 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去,她已经失去性命。 “娘!” “娘啊!” 孩子撕心裂肺的悲痛哭声骤然响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然而,此刻并非伤心的时候。 接二连三的弩箭,先后而至。 目标,正是那群手无寸铁又受了灾的迁户。 长者的家人,首当其冲。 呼延进暴喝一声,以极快的速度弯弓搭箭,羽箭挟着风声而至,撞开其中一支弩箭。 月鹭甩出一枚暗器,“叮”的一声,撞飞一支弩箭。 “趴下,快趴下!” 月鹭一边命令,一边护着秦瑶光往后退去。 看见女儿被射死,长者孤独的站在石桥上,老泪纵横。 这就是他付出的代价。 他没想到,对方如此残暴。 唯一的心愿,是在这场人祸中,能多活几个人。 燕守拙心头着急,几大步走到他跟前,将他打横一抱,退回到众人之中。 那是弩箭,射程比弓箭远、力道比弓箭足。 眼前形势很明显,对方想要利用灾民打开进入皇庄通道,目标肯定就是身在里面的两名公主。 阴谋败露后,干脆也就不装了。 射杀灾民,让他们陷入混乱。 只要人们因为恐惧而涌向石桥,敌人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就跟在战争时,驱使奴隶去填护城河,是一个道理。 没错,这是战争! 第207章 心上的烙印 第207章 心上的烙印 燕长青瞳孔一缩,问旁边士卒要了一副弓箭。 他身上的伤势还很严重。 要不然,就凭这条水流湍急的小河,根本拦不住他。 他平生最痛恨的,便是驱策无辜百姓,将他们的性命视作棋子的人。 毫无疑问,能在距离京城这么近的地方,敢对长公主不利的人,就那么几家。 “铮——” 随着弓弦一声轻响,羽箭越过河道,没入对岸丛林之中。 随即,就见一人从山上摔落,心口处插着一支羽箭,手里抱着劲弩滚到河里。 这一箭的威力,让弩箭顿时停止发射。 太恐怖了! 谁能想到,有人能把箭射得这样远,还这么有准头? 更何况,在河流上空,风力最为紊乱。 呼延进箭术精湛,也顶多能将弩箭射偏。 根本不可能的事,发生了。 足以震慑敌人片刻。 燕长青力竭。 借来的弓承受不住他的力道,断成两截。 胸腹处伤口裂开,绽开大片血色。 河对岸的灾民,得到片刻喘息。 “不要过来,快逃!” 长者对着河岸,声嘶力竭喊着。 他的族人,不能成为白白牺牲的炮灰! 石桥那般狭窄,一旦人们被恐惧驱使着涌上来,混乱之中,大部分人将会摔落河中。 而对面的敌人一旦占领河岸,就能借着弩箭的威力攻进来。 到那时,灾民将腹背受敌。 为了长公主的安全,哪怕他们被砍死在当场,也无人敢说什么。 顶多,便是长公主落下一个不慈的名声。 后面凶残的敌人,更是不会顾着灾民的死活。 原地逃跑,四散开来,才是这些迁户的唯一生路。 “跑!” “分散跑!” 在庄子里救助灾民的房霆带着青柏,终于赶到。 一声狮子吼,如平地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迁户齐齐一震,随即醒悟过来,就地撒丫子往山林里钻去。 男人抱着孩子,女人搀着老人。 顾不得为死去的人伤心,眼下,逃命要紧! 有了灌木树丛的掩护,几十个人立刻不见了踪影。 石桥空了,秦瑶光下令:“呼延进、青柏!” “末将在!” “属下在!” “领军,追击!可能的话,抓几个活口!” 秦瑶光这道命令下得虽急,却早就想得清楚。 弩箭,乃军需违禁品。 民间私自拥有,一旦被查实,是抄家灭族的谋逆大罪。 这些人,应是训练有素的死士,装备精良。 从他们操纵百姓的手法来看,人数不会太多,青衣卫加上呼延进的士兵,可以对付。 活口不一定能抓回来,但如果有,就再好不过。 领命之后,呼延进纵马而出,将腰间短笛横在口边,吹了一短一长两个响亮的音节。 他用短笛声,来召集散出去的手下。 青柏领着七八名青衣卫,身形如轻烟一般,飞快奔入山林中。 紧随其后的,是身影如鹞的房霆。 只见几个起落之间,房霆径直扑向对面一块凸起的岩石,从后面抓出一人,于半空中扔下。 只听得那人一声惨叫,随即被青柏接住,利索地卸了下巴。 青衣卫,原本是为了杀人而训练的暗卫。 手法熟稔。 秦瑶光立在石桥一侧,看着眼前这幅如同武侠电影中的场景,热血沸腾。 “杀一人,赏金十两!” “杀掉敌首,赏金一百!” “抓一个活口,赏金五十!” 她清脆的声音在山间响起,丰厚的奖金激励着在前方作战的勇士。 敌首太危险,她没有开出擒获的条件。 燕长青靠着石头半坐着,右手无力地搭在胸腹部裂开的伤口处。 那一箭,调动了他养伤以来积蓄的全部内力,才会让伤口再度崩裂。 他有些意识涣散。 秦瑶光背对着他站着,身影高挑婀娜。 青缎织金羽篷上的白狐毛簇拥着她极明艳的脸庞,寒风中,她如玉的肌肤好似冰雕一般冷冽。 在她身边,心腹侍女都被她留在别院里,主持救灾事项。 紧紧护着她周围的,有燕守拙、雪莲,以及几个手持锄头镰刀这种兵器的村民。 那名长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秦瑶光的最前方。 刚刚遭遇大变,老人顾不上悲痛,颤巍巍的张开双手挡在秦瑶光前面。 他用行动告诉敌人:想要长公主的命,必须从他尸体上踏过去!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秦瑶光,如松柏一样挺拔,又如磐石一样令人安心。 她就是那根定海神针。 阳光从厚厚的云层后洒下来,替秦瑶光镀上一层金色光华。 发髻旁掉落的发丝被染成金粉色,随风微微飘动着。 她就像是误入凡尘的天女,让燕长青看得入了迷。 周遭的声音一点一滴的离他远去,失血的感觉让他感官迟钝,犹如陷入迷雾中,越来越看不真切她的风华。 在彻底昏迷过去之前,秦瑶光的倩影深深地烙印在他心上。 “常公子,常公子!” 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大声呼唤,燕长青勉强睁开眼睛。 他以为自己昏迷了很久,但好像并不久。 苏醒后,他仍在桥头不远处。 迁户四散逃跑之后,攻守方立刻逆转。 秦瑶光已经让守卫走到河岸,有组织的将迁户通过石桥,转移进皇庄内。 呼延进带来的士卒全都出去追击敌人,是秦瑶光发现燕长青昏迷,让雪莲前来照顾他。 见他醒了,雪莲扬声喊着秦瑶光:“殿下!常公子醒了,但他流了好多血,恐怕不好!” 秦瑶光一惊,忙走到他跟前蹲下查看。 她以为,燕长青只是力竭昏迷,没想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崩开了。 秦瑶光环顾四周,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事在忙。 善于裹伤的青衣卫奉命出击,皇庄守卫在负责维持迁户陆续入内的秩序。 离她最近的,是燕守拙。 “守拙,把你的匕首借我。”秦瑶光道。 燕守拙二话不说,将他宝贝得不得了的紫金匕拔出牛皮鞘,递给秦瑶光。 秦瑶光接过来,让雪莲将她的斗篷里侧牵开来。 紫金匕锋利异常,她持着刀柄轻轻一划拉,就割下好大一块面料来。 随即,她把这一块面料将燕长青整个人紧紧裹住,在他胸腹处出血最多的地方,打了个死结。 没办法,条件有限,只好采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 “快,快将他抬回别院!” 第208章 都是平等的生命 第208章 都是平等的生命 秦瑶光叫来两个庄户汉子,让他们找来一块门板,把燕长青抬回别院。 “母亲,我来!” 燕守拙是认识燕长青的。 儿时,他们一家人在边关,燕长青长到十五岁后抵达,经常哄着侄儿侄女一块玩耍。 燕家覆灭之后,又是燕长青把他们兄妹二人救出,送到京城。 但那时,他年纪幼小,记忆也不真切。 再加上燕长青如今做了伪装,改名换姓,燕守拙根本就认不出,这个以一箭震慑对岸敌人的厉害人物,是他最崇拜的小叔。 但是,他看见了那一箭。 他是英雄。 从桥头去别院,一路往上。 燕守拙抬着门板下方,承担了大部分重量,一路飞奔。 抵达别院后,他直奔收留伤病员的院子而去。 那里,药材最齐。 院内药香袅袅,受伤的人基本已经安顿下来了。 比起石桥旁的紧张氛围,这里的空气简直可以用“安逸”来形容。 裹好伤、服了药的病人躺在临时搭出来的木床上,闭着眼睛正在休息。 照顾他们的家属坐在一旁,昏昏欲睡。 燕长青被抬进来,立刻打破了院中的宁静。 老三迎上来,急急问:“发生什么事,外面怎么样了?” “快去叫郎中来。” 将燕长青抬进其中一间屋子后,老五就蹦了进来:“大哥!我来了。” 他把手里抱着一堆伤药放在地上,紧跟着冬青端着一盆煮过的细麻布,走了进来。 见燕长青伤势太重,屋内其他两名伤员的家属都自觉的往旁边挪腾,让出一片空地来,方便救治。 紧接着,郎中也到了。 见燕长青伤势严重,众人都吓了一跳。 乡下郎中,从未见过这么严重的伤势。 好在已救治一轮伤员,积累了一些经验,止血没有任何问题。 见众人忙碌起来,燕守拙才松了一口气,把老三叫到一旁,跟他讲了一遍在石桥旁发生的事。 老三听完,眉目一凝,举步就走。 “你去哪儿?” 燕守拙一把将他拉住。 他这个三弟,最是让他不省心。 好不容易,老三才戒掉了自残的习惯,竟是越发闷葫芦起来。 能不说话时,就坚决不张口。 是以,燕守拙更弄不懂三弟的想法。 老三拧起眉头:“我去母亲那儿!连你都回来了,她身边还有什么人?” 他那漂亮的雏凤眼里,盛满不赞同的光。 仿佛在质问:你是怎么照顾母亲的? 明明知道今天到处都需要人手,母亲连伺候她的侍女都派了出去,身边只有一个二等丫鬟雪莲跟着。 燕守拙猛地一拍脑门,愧疚道:“是我太着急了。” “走!” 燕守拙一把抓住老三的胳膊:“这里交给他们就行,我们赶紧去找母亲!” 幸好,来到别院后,秦瑶光一直带着他们锻炼身体。 这会儿往下坡跑起来,虽然费劲,也让老三能勉强跟得上燕守拙的脚步。 遇到阻碍时,燕守拙便借助惯性,握住他的胳膊往上一提。 老三觉得整个人腾空了一瞬,下一息再度脚踏实地。 在大哥的帮助下,从别院跑到皇庄入口的石桥处,时间比平时缩短了足足一倍。 当看见母亲的身影时,老三一颗提着的心,才重新落回肚子里。 “母亲!” 刚喊出这句话,老三才发现,因为奔得太急,一口气好像提起来就未放下,此刻如火一般烧灼着肺部。 就连每一次呼吸,都是疼痛。 听见他的声音,秦瑶光一回头,水滴白玉耳坠在她脸侧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看见两人,她又惊又喜:“你们怎么来了?” 老三用手抚着自己心口,一句话说不出来。 燕守拙见礼:“母亲,三弟担心您一个人在这里,会遇到危险。” 老三垂眸,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半步,耳朵尖悄悄红了。 大哥他,怎么就这样说出来了…… 秦瑶光微微歪头,看着害羞的老三,心道: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偏执内向的老三,竟然这么可爱! 唔,他心思最敏感了,还是不要逗他的好。 冲着两人大方一笑,她道:“你们来得正好,替我核对迁户的名册。” 她看过一遍,村民的名字并不复杂,多是常见字。 老三点名、燕守拙协助,两个人年纪虽小,却完全可以胜任这项工作。 秦瑶光递了一本花名册和一支乐阳笔到老三手里,指着聚集在最近那座房屋和前面小院的迁户给他看。 “事情经过,你大哥应该都给你说过了吧?” 她仔细交代:“花名册上是以户主为一个家庭,你按户主点名就行。” 老三这会儿才喘匀了气,耳根的热度还没褪去,就认真聆听起母亲的安排来。 “点到一个人,你用笔圈一下,做好记号。” 秦瑶光拿着乐阳笔给他示意,又说:“回头安顿下来,把花名册重新誊抄一遍。” 乐阳笔可以擦,不会影响原有花名册的使用。 老三认真点头,问:“母亲,那如果喊到一个名字,没有人答应呢?” 秦瑶光沉默下来,眼里透出哀戚之色。 她将视线投向石桥对岸的山林:“那……就只好希望他们都能平安回来。” 什么贱籍良民,在她这里,都是平等的生命。 石桥旁,重新恢复了秩序。 除了日常值守的庄户汉子外,还增加了两组公主府侍卫,加强兵力。 除此之外,另有一队人马巡逻、一队暗中埋伏。 哪怕敌人的阴谋已被识破,仍不能掉以轻心。 石桥对岸,山野丛林中,正在上演一出生死追击战。 一名包着黑色头巾的男子,手中抱着一具劲弩,头也不回的在林间狂奔。 因为他知道,一旦被追上,下场不止是一个“死”字。 在他身后,房霆兔起鹘落,越追越近。 房霆的神态,再不复收燕守拙为弟子时的慈祥,线条冷硬,眼里尽是煞气。 是双手沾血的杀气。 是退隐江湖多年,从未褪去的杀气。 “啊!” 黑色头巾的男子闷哼一声,脚踝处被一枚铁钉射穿,汩汩冒出鲜血。 骤然失去平衡,他整个身子往前栽倒。 房霆掠到他身后,厉声道:“逃啊,怎么不逃了?” 男子仿佛丧失了斗志,维持着扑倒的姿势。 房霆伸手将他翻过来,大惊。 “怎么是你?!” 第209章 人命如草芥 第209章 人命如草芥 惊骇之下,房霆空门大露。 黑色头巾的男子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扬手打出捏在指尖的暗器,直奔房霆心脏! “你!” 房霆眼中露出悲愤之色,敏捷地翻身躲开,暗器在他手臂上擦出一条深深的血痕。 男子头也不回,拔腿就跑。 房霆哪里允许他跑掉? 右手一扬,打出一根钢爪。 钢爪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将男子的整个上半身捆住,往后猛地一拉。 百宝囊里的东西,都是由房霆任教时一一定下来。 他才是使用钢爪的祖宗! 在他手里,钢爪不止是用来借力攀爬的工具,更是能如臂指使的抓捕工具。 男子惨叫一声,被房霆拉得肋骨都断了好几根。 对上房霆燃烧着怒火的双眼,他忙改口:“师父!” 房霆冷哼一声:“我没你这样的好徒弟。说,你们这次来,受谁指使,目的是什么?!” 男子苦笑:“师父,你是知道的。我们这种死士,性命早就不是自己的。” 房霆目光一凛,闪电般出手,卸掉他的下巴。 但已经晚了。 男子脸上泛起青黑色的死气,手指痉挛的蜷缩起来。 房霆垂眸,替他合上下巴,问:“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男子惨然一笑:“各为其主罢了。” 他的身体痛苦地蜷成一团,咳出几口黑血,紧接着就没了声息。 房霆抱着他,额角青筋暴起。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按下心头愤懑,伸手替男子合上双眼。 这个世道,人命如草芥。 一如秦瑶光所料,来犯的敌人总数并不多。 此乃京城近郊,又并非乱世。 能在天子脚下集结这股力量,已是实力超群。 从迁户出现起,已过去一个多时辰。 白露请求淳宁主持大局后,从别院离开,来到秦瑶光身边。 她是伺候惯了的老人,以主子的喜好为第一位。 白露一来,哪怕是在露天里,秦瑶光的舒适程度直接提升了一个档次。 红泥小碳炉上温着茶水和糕点,厚实的皮毛坐垫铺在大圈竹椅上,温暖柔和。 秦瑶光抱着一个银制雕花镂空暖炉坐着,心里却为了逝去的生命而感到悲哀。 迁户已经全部进入皇庄。 活着的,死了的。 经此一劫,迁户的数量再次下跌,只剩下不足三十人。 一名妇人抱着襁褓内的婴儿不放手,眼泪已流干。 怀里的孩子,却早已没了呼吸。 “她娘,给我吧!” 孩子的父亲赤红着眼,朝着她伸出手。 “不,我的女儿啊!老天啊,我们到底作了什么孽,要这样对我们?她还这么小,还不会说话……” 父亲用袖子擦着眼泪:“给我,好生葬了吧!下辈子,投个好胎。” 孩子没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向前。 这个院子里里外外,一片愁云惨雾,哭声不断。 老三抿着唇,用力忍着眼里的泪。 他扯了一下燕守拙,两人来到屋外。 “大哥……” 刚喊了一句,老三就哽咽得说不下去话。 燕守拙无言地叹息一声,张开双臂将他搂在自己怀里。 老三把头埋在燕守拙胸前,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他也不知道,是在哭这场生死离别,还是在哭自己。 他也不记得,有多少年,未曾这样痛痛快快哭过一场。 原来,那些疼痛、那被撕裂后以为结痂的伤口,从来就没有真正痊愈过。 听着少年的轻声啜泣,厚实的衣衫被他的眼泪浇透,燕守拙仰头望着天空那重新积起来的厚实云层,眼眶泛红。 太苦了。 这个人世间,怎么能这么苦。 那驱赶百姓的冷血杀手,把活生生的人当做工具。 但其实,他们自己也不过是被驱策的工具。 凶手不配进入皇庄,在石桥旁找了一个空地,尸体摆满了两行。 死在房霆跟前的是贼首。 其余二十多人,只要被追上,无一例外全部自杀,没有一个活口。 呼延进和青柏一起清点了人数:“跑了三个。” 青柏抬头往山里看去:“我让他们再追两刻钟就回来。” 她没忘记,房霆说过,还有下一场雹灾。 只剩三个人,哪怕就是逃了,也不再构成威胁。 对她来说,保护主人才是最要紧的事。 把死亡数量和手下报上来的数量核对之后,两人商议着,由呼延进回禀给秦瑶光,青柏在这里暂时守着,顺便等回来的青衣卫。 听完禀报,秦瑶光问:“辛苦了,我们的人可有折损?” “一人重伤,其余轻伤者不计。” 对呼延进来说,还没学会走路就会骑马,再大一点,就在马背上过刀口舔血的生活。 轻伤? 那都不算伤。 秦瑶光轻轻松了一口气。 自己人没有死亡,就太好了。 随即,她责备地看了他一眼:“吩咐下去,让大家回来后都去郎中那里拿药裹伤。另外,晚上就把论功行赏的名单呈上来。” 在战场上,确实是轻伤不下火线。 但在她这里,既然有这个条件,何苦要大家伙忍着伤痛,等待自愈呢? “是!” 呼延进宝抱拳,询问道:“殿下,那些死士如何处置?” 这些人有备而来,一个活口也没抓到。 就连尸体上,也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挖个坑,埋了吧!” 死者为大,总不能让他们都曝尸荒野,被雀啄虫噬。 最关键的是,尸体就会滋生细菌。 哪怕是严寒的冬季,也不能置之不理。 这还是她皇庄的正对面呢! 尸体乱扔只会污染环境,不说吓到小朋友,吓到花花草草也不好嘛! 不如埋了,还能化作肥料,为这世间最后做点贡献。 呼延进领命而去。 秦瑶光深深吸了一口气,倍觉疲惫。 比她在现代时,连续加班一周还要疲惫得多! 毕竟,再怎么加班,也不用像现在这样,一口气面对这么多生离死别,面对这么多喘不过气的悲痛。 在至爱亲人离世的事实面前,再多安慰的语言,也苍白无力。 “我过去看看。” 她缓缓起身,搭上白露的手,朝着迁户聚集的那所小院走去。 “殿下,您身份尊贵。” 白露劝道:“您有什么吩咐,不如让婢子去转达。” 秦瑶光的脸上浮起一抹苍白的微笑:“不用了。” 第210章 长公主的责任 第210章 长公主的责任 身为大景朝的乐阳长公主,这种场面,她应该早些习惯。 皇权斗争、朝廷党争。 看不见的硝烟,造成了横亘眼前的残酷事实。 如果逃避能有用,她会逃避。 现在,不如面对。 面对因大人物斗法,而随意牺牲掉的这些普通百姓。 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 这份沉甸甸的重担,是她作为长公主必须要面对的责任。 “儿子见过母亲。” 燕守拙带着老三,朝着秦瑶光见礼。 看着两人明显是哭过之后的眼睛,秦瑶光心里得到一些宽慰。 幸好她穿过来得及时,他们还不是原书中不把人命放进眼里的性格。 现在的他们,哪怕命运如此不公,心里却仍然有着少年人的悲悯与意气。 “好孩子。” 秦瑶光伸手抚过两人头顶,温柔地抚慰着他们的情绪。 不用多说,她的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老三将点过的花名册呈上:“母亲,都在这里了。” 秦瑶光接过,把每一个名字都仔细看过。 她没办法记住,但这是死去的人,留在人世间唯一的痕迹了。 值得她认真对待。 半晌后,她把花名册还给老三,嘱咐他重新誊抄一份后,一并交还给长者。 步入院内,巨大的悲恸扑面而来。 “快别哭了,殿下来了。” “那位是尊贵的长公主殿下。” “快快,快见礼。” 众人低声互相提醒着,擦着眼泪,朝她行拜见大礼。 并不知晓礼仪规范的普通百姓,用他们最朴素的理解,直接跪在雪地里磕头。 “草民拜见长公主殿下!” 院中,男女老幼的声音,参差不齐。 “都起来吧!” 看着他们,秦瑶光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张了张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语言,从未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过。 一名个头瘦小的男人,扶着长者走到秦瑶光跟前。 长者连连作揖:“殿下,多亏殿下相救,草民……” 一句话没说完,他眼里滚动着浑浊的老泪。 “老人家不必多言。” 秦瑶光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线沙哑:“既是来了,先安置下来。” 她微微侧身,吩咐庄头道:“你这里统计一下,他们需要哪些生活物资,都报上来。此外,拨出一块荒地,供他们安葬族人。” 长者听见,激动得再次下跪磕头:“谢长公主恩典!” 背井离乡的迁户,想要落叶归根是不可能了。 死后能有一座坟安身立碑,后人能有个可以祭奠之处,已是福分。 他日有了能力,还能前来迁坟。 在他后面,黑压压跪倒一片人:“谢长公主恩典!” 淳朴的百姓,只要给条活路,再苦再累,也能挣扎着在世间活下去。 对他们一点点好,他们就会感激,把你记在心上。 秦瑶光鼻头一酸,忙道:“快快起来。” 她,又怎么当得起,这份大礼? 被悲伤笼罩的小院中,没人发现,阳光在不知不觉中隐匿起来,厚厚的铅灰色云层重新统治天空。 “殿下!” 房霆策马从石桥狂奔而来:“快,让大家快躲起来!” “躲到坚固的房屋里!” “雹子快来了!” 空气中,风里带来不祥的寒意。 众人齐齐一惊,全都抬头往天上望去。 到了院门口,房霆一拉马缰,暴喝一声:“青柏!” 随即,他翻身下马。 “是!” 青柏的声音由远而近,飞身进入院中,将秦瑶光拦腰一抱,抱上了房霆刚刚骑来的马匹,房霆将马缰交到青柏手里。 师徒之间的默契配合,仿佛同样的动作,已练习过无数次。 “主人,坐稳了!” 青柏低声道,随即一踢马肚子,策马朝着别院狂奔而去。 不比得练习时的循序渐进,不是进山游玩的悠闲。 马蹄声声如雷,马背上颠簸得厉害。 秦瑶光还没从悲戚的情绪中走出来,直接进入了刺激的过山车模式。 她不得不抱紧了青柏的腰,才能不让自己掉下去。 闭上眼睛不敢看四周飞快掠过的景物,秦瑶光着急,大声道:“燕守拙,还有老三!还有那么多百姓!” 如果还是和昨天晚上一样大的雹子,就太危险了! 她怎么能只顾着自己。 “主人放心,我们都安排好了!” 青柏大声回答,别院的大门越来越近。 迁户的院内,听见雹灾预警,庄头迅速根据之前做好的准备,让人们都进入室内躲避。 石桥上值守的护卫,从脚边拿起斗笠戴上,就近藏身于石桥之下。 房霆如老鹰抓小鸡一般,抓起燕守拙和老三,把两人夹在肋旁,发足朝着别院疾驰而去。 半空中的阴云越压越低。 大地上的人们乱作一团,纷纷按照之前的指示,寻找坚固的房屋躲避。 “母亲,母亲她怎么还没回来?!” 老五守在门口。 要不是淳宁死死地拉着他,他早就冲了出去。 燕吉音把一张丝帕都绞成了麻花,一颗心怎么也安定不下来。 老二没说话,嘴唇紧紧抿着,双手不知何时握成了拳头。 马蹄声越来越近,从山下飞驰而来。 “是母亲!” 老五眼尖地看见秦瑶光的羽篷,激动得从原地蹦了起来。 这样一来,淳宁再也拉不住他。 看着老五如脱缰野马一样,往前窜了出去。 燕吉音松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心口。 老二转身,吩咐捧砚:“去打一盆热水来。” 来到大门处,青柏一勒马缰,马儿打了个响鼻停了下来。 青柏率先翻身下马,随即将秦瑶光接了下去。 短短七八分钟就奔到了别院门口,这等速度,秦瑶光头一回体验,实在有些腿软。 要不是有青柏协助,她连马都下不来。 “母亲!” 老五精精神神地站在她跟前:“母亲,您快跟儿子来!” 房霆运用了内力的雹灾预警,整个皇庄都听见了。 秦瑶光“哎”了一声,青柏扶着她快步往内走进去。 只要进了别院,哪怕就是在廊下,也是安全的。 这里的建筑,比庄子里任何地方都更坚固。 刚踏进门,老二递上来一条刚拧好的热巾子:“母亲,您先擦把脸。” 马匹太过颠簸,颠得她发髻散了,满脸风尘。 第211章 这就是儿孙绕膝的幸福吗? 第211章 这就是儿孙绕膝的幸福吗? 看着如此周到的老二,秦瑶光心里犹如一股暖流经过。 让她一颗刚刚直面生死的心,重新温暖起来。 她定了定神,收拾好情绪。 那些责任和伤痛,就让她藏在心底吧! 不能把这种负面情绪,带给在意她的人。 秦瑶光接过热巾子擦了脸,毫不吝惜她的夸赞:“二哥儿最细心,谢谢你了。要不然,母亲可要丢丑啦!” 不用镜子,她也能知道,自己刚刚从马上下来时,是个怎样的疯婆子形象。 又,又被夸了。 老二接过被母亲使用过的巾子,紧张得往后退了一步。 燕吉音掩唇轻轻一笑,上前替秦瑶光归拢碎发,拔下一根自己头上的簪子,重新替母亲挽了个简单的圆髻。 秦瑶光没有动,安心享受着儿女的孝心。 原来,这就是儿孙绕膝的幸福吗? 哎,不行。 想什么呢,赶紧打住! 她还没到三十岁啊,怎么就有这种老年人安度晚年的心态了! 淳宁站在一旁,先是对着秦瑶光那被风重塑后的造型笑个不停,后又羡慕地看着她被孩子们围着整理。 “皇姐,您可真幸福,养了这么好的儿子女儿。” 有这么孝顺贴心的孩子,至于是不是亲生,还有什么关系呢? 秦瑶光斜了她一眼:“你要是羡慕,就早些自己生一个。” 淳宁顿时有些意兴阑珊:“再说吧!” 跟谁生? 卢亦? 还是算了吧。 哪怕他把脸上的伤养好了,她也没什么性致。 “姐,要不你过继一个给我吧?” 淳宁半开玩笑、半认真。 五个孩子的真正身世,目前只有秦瑶光和燕长青,还有孩子们自己知道。 在淳宁看来,他们再怎么好,也是母亲不祥的外室子。 由她来过继一个孩子,无论是从名分还是资格,都毫无问题。 “过继?” 秦瑶光停下整理裙摆的手,诧异地看着淳宁。 她心里,从来就没有过这个想法。 老二呼吸一滞,屏声静气靠在墙上。 他很害怕,两人接下来的谈话。 燕吉音的长长睫毛轻颤了一下,随即假装不在意地转开视线。 如果是之前有这等机会,他们当然都愿意,有一个孩子能脱离长公主府的苦海。 可是现在,不行! 淳宁却毫无所觉,低头看着老五,笑眯眯道:“五哥儿,要是小姨给你做母亲,好不好呀?” 通常来说,过继都会选年纪小的,才能养得亲。 老五眨了眨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不好!” 小姨是从画上走下来的仙女,可母亲只有一个! 他认真地摇摇头,一把抱住秦瑶光的手,可怜兮兮问:“母亲,您不要小五了吗?” 秦瑶光哪里舍得他难过,忙道:“你小姨跟你开玩笑呢,为母最疼五哥儿了,怎么会不要你呢?” 她弯下腰,亲了亲老五的小脸蛋。 老二和燕吉音对视一眼,心头的紧张渐渐缓和下来。 秦瑶光直起身体,对淳宁道:“他们五个孩子一起长大,谁也离不开谁。过继这件事,往后就别提了,随便哪个,我也是舍不得的。”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 是房霆带着燕守拙和老三到了。 两个孩子,正好把秦瑶光的最后一句话听在耳内。 再看看淳宁,不难想象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燕守拙正要开口,就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如爆竹一般,在耳边炸响。 第二轮雹子,果然来了! 燕守拙心头一惊,往前迈了一步,挡在秦瑶光跟前。 此时,他们几人都处于刚踏进别院的门房内。 门房不大,显得有些拥挤。 冰雹砸下来的声音,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惊天动地。 “母亲,你往里面站站。”老二伸开双臂。 燕吉音拉了拉秦瑶光的手,将她拉到房间最里面,远离室外。 秦瑶光伸手,把淳宁和老五都拉到自己身侧。 房霆走到门口,把燕守拙和老二、老三、青柏都挡在自己身后,如一堵厚实的墙,挡住外面的风雪冰雹。 青柏看着师父宽厚的背,鼻头微酸。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保护她的,仍然是师父。 这一次的雹子,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到一刻钟,就变得稀稀拉拉,随后渐渐停歇。 老五走到房霆脚边,探出小脑袋往外看去。 就这么短短一会儿时间,园子里再度一片狼藉。 满地积雪被大大小小的冰雹砸出一个个雪坑,花木的残枝败叶随处可见。 一棵小树被砸倒在地上,新断掉的木茬苍白无力。 房顶上,陆陆续续滚落好几颗冰雹,最大的足足有鸡蛋大小,摔到雪地里。 房霆伸手,将老五的小脑袋瓜给按回去。 “再等等。”他说。 过了片刻,冰雹彻底没了动静。 细小的雪花飘洒下来,随即越来越大,变成了鹅毛大雪。 房霆这才松了口气:“没事了。” 不会再有冰雹了。 冬季冰雹极为罕见,他也就只见过这么两次。 “主人,先回房吧,这里太冷。”青柏劝道。 秦瑶光点点头,带着淳宁和孩子们朝着正院走去。 留在别院的寒露带着几个小丫鬟迎上来,端上热水热茶,伺候她重新梳洗换衣。 替秦瑶光解开青缎织金羽篷,寒露小小的“咦?”了一声:“主子,这里面怎么少了好大一块布料?” 秦瑶光把双手放在铜盆里清洗着,不在意道:“有人受伤,我割了一块布替他包扎。” 啊,对了。 燕长青不知道怎么样了? 不过,他当时在山洞里伤那么重都能救回来,现在只是旧伤复发,应该会没事的吧? 待会儿去看看他。 寒露将羽篷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婢子将它收好,回京后交给绣房修补。” 这件斗篷主子才刚新上身,面料绣工都是一等一的好,就这么舍弃,未免也太可惜了。 “行啊,你做主。” 秦瑶光也不是糟蹋好东西的人。 房霆在廊下略等了一会儿,估摸着长公主收拾得差不多了,才求见道:“殿下,老朽有要事回禀。” 既是各为其主,他也想明白了。 “房师父,请进。”寒露打了帘子。 第212章 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第212章 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殿下。” 房霆拱手:“可否屏退左右?” 秦瑶光目露疑惑,对寒露微微颔首致意。 寒露带着屋内伺候的下人退下,站在门外听候差遣。 “房师父,请坐。” 秦瑶光做了个手势,微笑着说。 “殿下客气。” 房霆没有坐下,往前踏了一步,把声音控制到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程度。 “殿下,老朽认识来犯的贼首。” 秦瑶光“哦?”了一声,沉吟片刻后道:“是房师父当年教过的徒弟?” 联系到房霆曾经的身份,和离京前皇太后的谨慎。 这个推测,她觉着八九不离十。 房霆脸上闪过诧异的神色:“殿下知道了?” 秦瑶光看着他:“是否和崔家有关?” “老朽训练他时,他是崔家死士。” 哪怕是世家,培养死士也并不容易。 当年是,现在也就不会例外。 那人在他手下受训出师,多年未曾见面。 没想到,再见时,已是你死我活。 不过,房霆并没有把话说死,只陈述事实。 秦瑶光却在心里明白过来。 前后一对照,那崔家定然是另有打算,被皇太后发现后,便狗急跳墙,想要抓住自己、或者置自己于死地。 至于真正的目的,就只有崔家才知道。 秦瑶光收敛思索,问:“房师父,你把这件事告诉我,就不怕崔家报复?” 房霆洒然一笑:“老朽孤身一人,能活到这个岁数,就已是赚了。要不是为了寻一个合意的关门弟子,没有人能找到草民。” 秦瑶光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为崔家效力,培养了无数弟子。 在利益面前,有彼此真心相待的,如青柏。 也有关系破裂的,如刚刚进犯的那名贼首。 但是,都不是他心中真正的徒弟。 或许是因为老了,想要找一名真正意义上的,如父子关系一般的徒弟。 现在悉心教导,将来依靠徒弟养老送终。 所以,房霆才会重出江湖,因为燕守拙留在别院。 又因为和崔家对上,他有了在长公主门下效力的意愿。 至少,他看见青柏在秦瑶光手下,过得很好。 这就说明,长公主并非严苛的主人。 以及今日秦瑶光的表现,让他觉得值得托付残生。 “房师父。” 秦瑶光郑重道:“你若是愿意,就由本宫奉养为客卿长老。平日一切照旧,只需在关键时刻,你能出手相帮,便感激不尽。” 这样一位江湖高人,能在自己麾下效力,乃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他既是燕守拙的师父,就和长公主府利益一致。 房霆听了,哈哈笑道:“殿下是爽快人!” “行,老朽在此应承殿下,可出手三次。” 收服一员大将,秦瑶光内心欣喜,只差一点就要跟他握手,来一句“合作愉快!”了。 人的习惯,还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她来大景朝都两个多月了,还保有在现代时留下的思维和行为习惯。 房霆是个爽快人。 一旦决定要站在秦瑶光这一侧,就替她考虑起来。 “殿下,崔家那边,您如何打算?” “不急,先按兵不动。” 秦瑶光缓缓道:“等一个京里来的消息。” 她扬声,将青柏叫进来,询问:“如此大雪,你可能入京?” 青柏点头:“没问题。” “我写两封信,一封送到京兆府,责问为何在天子脚下,会遭遇手握劲弩的匪徒。” “另一封,你替我送进禧宁宫,给皇太后。” 想让她不好过,她就对方也不好过。 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她最不怕的,就是把事情闹大。 青柏应下,走到书案前,替秦瑶光铺纸磨墨。 秦瑶光在心里提前打好腹稿,刷刷刷提笔写起来。 多亏了这具身体还有原主的肌肉记忆,要不然,别的不说,单单一个写字作画就会露馅。 写完两封信,用不同的信封给装好。 送给皇太后的,使用素锦信封。 秦瑶光调了一个淡淡的石青色,在信封角落处,勾了一株有着健康寓意的忍冬树,有报平安的意思。 给京兆府的,则是长公主规格的金箔信封,华丽精致。 青柏融了火漆滴在封口处,由秦瑶光亲手盖上自己的印章。 看着秦瑶光有条不紊地处理这一切,房霆在心里暗暗庆幸:老了老了,竟找到一个值得跟随的主人。 逍遥江湖固然潇洒,可他在骨子里,并不甘心被崔家要挟着,失去十多年的自由。 报复谈不上,只是不甘。 然而,要和崔家这样底蕴深厚的百年世家对抗,非得皇权不可。 如今皇室势微,长公主是他唯一的选择。 而让他心甘情愿的,是燕守拙。 “师父,”青柏将两封信用油纸包好贴身放着,“徒儿去一趟京城,殿下的安全,就交给您了。” 有师父在,万事不惧。 若她能知道,那个所谓来投奔呼延进的同僚,正是她口中天下第一的燕长青,想必会更放心。 “送完信,去府里找曾祥进,让他送几车米面粮和药材来。” 秦瑶光又嘱咐。 因准备过冬,皇庄里家家户户原本都有余粮,别院里的物资也很充裕。 但是眼下受了灾,再加上迁户的人,就有些不足。 廊下,小丫鬟从厨房而来,手里提着的食盒里,盛着一盅冬日进补的灵芝花菇乌鸡汤。 雹灾突至,厨房里忙着给灾民做包子蒸馒头,也没有落下秦瑶光的饮食。 专门拨了一个小灶出来,给她做滋补的药膳。 寒露在门外问了,听见秦瑶光让人进去,才接过小丫鬟手里的食盒,放到桌子上正要拿出来。 闻到食物诱人的香味,秦瑶光摆摆手道:“盖好,你跟我来。” 燕长青毕竟是她名义上的夫君。 于公于私,她都该去探望一二。 他身上有伤,比自己更需要滋补,这不就正好了吗? 到了满是伤病员的院子门口,秦瑶光举步朝着里面走去。 见她到了,一路上都有人跟她请安。 秦瑶光回应着:“有伤在身,好好养病便是,不必多礼。” 屋内,听见她的声音,燕长青眼睛一亮。 夫人来了? 呼延进一回头,便看见自家大将军与众不同的神色。 第213章 春心荡漾 第213章 春心荡漾 这神色,怎么形容呢? 春心荡漾? 呼延进心里拿不准。 他跟在燕长青身边七八年,从未见过心里只有国仇家恨的大将军,露出过这种表情。 但他琢磨着,如果有人在旁边看着,他见到白露时,差不离就是这个样子。 那么,大将军他? 呼延进转身,打量起半躺着的燕长青来,内心窃笑。 和燕长青同一个屋子的,还有另外两个伤员。 他们的伤势,都比燕长青要轻得多。 秦瑶光一进门,一打眼就看见呼延进。 没办法,他那个黑铁塔似的大块头,往屋子里一站,存在感过于强烈了。 第二眼才看见,半躺着的燕长青。 秦瑶光先跟呼延进打了个招呼,才走到燕长青身旁。 寒露搬了个小木凳来,秦瑶光坐下后致谢:“方才在桥头,多亏常公子这一箭,才救了迁户的人。” 她示意寒露将提来的汤端出来递给呼延进:“不知公子伤情如何?有任何需要,只管提出。” 俨然是前来慰问有功下属的领导。 燕长青心里荡起的激动,慢慢沉淀下去,勉力拱手道:“有劳殿下关心,在下受之有愧。” 秦瑶光把他仔细打量了一通,见燕长青之前迸裂开来的伤口被重新裹好,整个人也有精神,便放心不少。 “公子不必自谦,本宫赏罚分明。” 她让寒露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十两赏金,放在燕长青枕头旁:“如此栋梁之材,望好好养伤,他日为国效力。” 秦瑶光在心里暗暗“啧”了一声,官方,实在太官方了! 就连她,都快要信了。 谁能看出他们是夫妻? 说罢,她便起身离开,朝着门口走去。 她这是,真把自己当做杀人领赏的人了? 燕长青一愣,张了张口,终于道:“殿下请留步,在下还有要事相告。” 秦瑶光脚步一顿,站在门口微微侧身,看着他道:“公子好生养伤吧!有什么事,待你伤好了再说不迟。” 燕长青想要说什么,她能猜到七八分。 无非就是崔家那点事。 不过,当初在山洞救他时不说,来别院养伤时不说,这会儿想起来了? 她不急了。 既是要合作,至少得信息对称情报公开。 燕长青,他既然还未能全然信任于她,她也不强求。 门外,大雪纷飞。 成为她明艳容颜的最好背景,亦是拒人千里的冷意。 燕长青内心懊恼:“谨遵殿下旨意。” 回到正房,被秦瑶光遣出去负责各项事务的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 燕吉音将汇报了御寒衣物情况,有部分已经秦瑶光同意,发放给了遭灾最严重的人家。 老二将统计完成的皇庄内各家受灾情况的册子呈上,除了那几家房子彻底塌掉的,还有十来家房屋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以及根据他所统计的,庄户人家那些前来领了吃食的、哪些还给别院里送了粮食的,整理得相当有条理。 房霆和青柏带着人,把可修补的房舍都补了一遍。 由于修补及时、预防得当,第二次雹灾来临时,除了田地里的庄稼遭受二次伤害外,人员均无事。 老三上前,把药材库存和使用情况讲了,还有伤员院子里的病人、以及照顾他们的家属情况。 老五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补充着一些细节。 迁户的花名册,老三把活着的人用毛笔重新誊抄了两册,一册给秦瑶光,另一册打算交给那位长者。 老大将石桥一役中,论功行赏的名单整理好,报了上来。 每个人,所做的都比当初秦瑶光吩咐的更多。 在具体执行时,总会遇到比当初分派任务时更具体的情况。 遇到问题,他们都迎头而上,主动承担起责任来。 秦瑶光欣慰地看着孩子们,夸赞道:“做得不错,比为母想得更周到。” 除了老五,其他四个孩子都有些扭捏。 他们习惯了付出、习惯了被漠视,尚未习惯被表扬。 淳宁见状,开起了玩笑:“姐,您瞅瞅,整个庄子里就我一个闲人。” 白露忙笑道:“主子不在,多亏了淳宁殿下主持大局,婢子等人才没有慌了手脚。” 淳宁的身份摆在这里,秦瑶光不在,遇到事情其他人就去请示她。 有她做主,不少事才能顺利地推进下去。 “白露说得对,”秦瑶光笑道,“妹妹,千万别妄自菲薄。” 她拿起那个论功行赏的册子,按里面统计出来的金额,让寒露去找谷雨,拿了相应数量的金子交给青柏,嘱咐她亲自发下去。 又拿了银子,补贴给受了重伤的人,轻伤者也有不同程度的贴补。 冲杀在战场第一线的战士,都是用命在搏杀。 秦瑶光不懂领兵打仗,却知道怎样做才能让他们甘心用命。 无非,就是让战士后顾无忧罢了。 她这次来别院,因不知是否会遇到危险,除了日常用度带得充裕,黄金更是必不可少。 梅园事件里的纨绔交纳来一大笔黄金,正好趁手。 分派结束,厨房里的仆妇提着大大小小的食盒,交给屋里的白露、寒露,和刚刚走到的谷雨手里。 “你还伤着呢,不在屋里歇着,又来做什么?” 秦瑶光看着谷雨问。 “这么大事儿,婢子在屋子里哪待得住?奴婢只是腿瘸了,又不是手瘸。”谷雨笑着跟她打趣。 相处这些时日,侍女们都知道她的脾性。 平常里,秦瑶光更喜欢轻松的相处。 果然,秦瑶光轻轻嗔了她一眼:“瞧瞧,都这么大个人了,还不如五哥儿听话呢!仔细真手瘸了,又来胡乱赖到我身上。” 谷雨一般摆着饭菜,一边语气轻松道:“那可不?婢子生是殿下的人,死也是您的鬼,不赖您,又赖谁去?” “淳宁殿下,少爷小姐们,可要替婢子做主啊!” 她说得有趣,室内尽都笑了起了,冲淡了从半夜开始下雹子起,就一直弥漫着的紧张气氛。 折腾了一上午,又经历了惊险刺激。 如今众人能聚在一起,安安心心吃顿午饭,只觉口中饭菜格外美味。 刚漱了口,一名别院里的粗使婆子慌慌张张跑来:“殿下,那位周姑娘说,您要是再不见她,她就要吊死哩!” 听了这个话,秦瑶光精神一振。 第214章 皮一下很开心 第214章 皮一下很开心 周清荷要自缢? 那敢情好啊! 秦瑶光正愁没法子对付这个原书女主呢。 她已经尝试过好几次,但这个剧情保护机制实在太过强悍,顶多只能将周清荷和肖氏分开而已。 如今,周清荷虽然被她钳制得翻不出什么浪花。 可就跟牛皮糖似的,甩也甩不掉,实在烦人。 现在她说什么? 自己不见她就上吊。 哎,还有这等好事! 秦瑶光这厢没说话,谷雨脸色一寒,呵斥起那个婆子来。 “未经通传,你就跑到殿下面前胡言乱语,像什么话?到院子里来伺候,学的规矩都给忘光了吗?!” 别院的粗使婆子,多是在庄子上直接挑的人。 确实不如京里的下人懂规矩。 但只要能进院子里来,当初都仔细教过规矩。 谷雨这番话,半个字没说错。 什么“上吊”这种晦气忌讳的话,要搁在京里,别说是长公主跟前了,就是在其他主子面前,这样说了都是要被赶出去的。 那婆子才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殿下,您最是仁慈,千万别跟老奴计较。老奴是吃猪油蒙了心,被那个周姑娘给吓着了!” 婆子“啪”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老奴膝下还有刚出生的孙儿要养,求求您,千万别赶老奴出去。” 在这座皇庄里,能被选进别院来当差,那就是天大的福分。 和其他地方不同,不需要卖身契,还能按月领例钱。 一年到头,长公主也来不了一次。 平时按规矩只需洒扫院落,小半天就能完事,差事清闲得不得了。 如此美差,要是因为一句话而弄丢了,简直亏大发了! 在心里,婆子已把周清荷恨到了骨子里。 要不是她搁那里寻死觅活,让她慌了手脚,她会犯这种错误? 原本,看守周清荷根本就不是她的差事。 突然下了雹子,别院里的人都忙得不得了,一名打扮得英姿飒爽的女子将她和另一人叫来,命她们守住门口,不让周清荷踏出去半步。 看住一个小姑娘,婆子原以为是项美差呢,没想到周清荷是个不省心的。 好在,秦瑶光听见周清荷要寻死,这会儿心情好极了。 见她认错态度诚恳,便不与她计较。 “别跪着了,起来吧!” 秦瑶光笑眼弯弯:“你回去跟那位周姑娘说,她要想寻死,就让她动作快些。” 又问寒露:“可有结实的绳子?赶紧给我找来一根。” 婆子爬了起来,听得一愣一愣。 殿下她,这是什么意思? 这屋子里,哪里有什么结实的绳子。 燕吉音听了,取出她做到一半的宫绦,交到秦瑶光手上。 是还没有完成的款式,不过,用来自缢那是足够了。 秦瑶光接过来,在手里掂了掂,交给寒露递给那婆子。 “你让周姑娘试试,若是不够结实,让她自己寻一条够结实的。” 这话说的,自缢呢,要怎么试?又不是试衣服合不合身。 皮一下很开心。 淳宁憋着笑,几个孩子也都望天的望天、望地的望地。 母亲她玩得高兴就好。 那婆子,整个人都傻了。 手里捧着那条编织到一半的孔雀蓝宫绦,嗫喏了半晌,才问道:“殿下,如果周姑娘改主意了?” 困意上涌,秦瑶光以手掩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没睡够,她实在太困了,一个哈欠打完,倦意化作挂在眼角的泪花。 只听她用慵懒的嗓音道:“先让她死着。倘若没死,那就等本宫睡醒了再见见她。” “母亲,”老二主动请缨,“不如让儿子先见见?” 怎么能让周清荷这样的人,扰了母亲清净。 “没关系。” 秦瑶光扶着寒露的手起身:“我要是不见,她始终不会死心。” 与其如此,不如听听周清荷究竟想要说什么。 她挥挥手:“都散了吧,好好歇个午觉,下午还有得忙呢。” 人又不是机器,吃饭睡觉就是最好的充电方式。 当然,如果迫不得已,她也能熬。 可眼下,能好好休息,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 主子散了,下人也都纷纷退下。 婆子手里捧着那条宫绦回到偏院,对着另一位看守周清荷的婆子使了个眼色,大声喝骂起来。 “我呸!什么东西!” “没脸没皮的货色,也好意思求见长公主殿下?要死要活的小蹄子,做给谁看呢?” 她把那条宫绦往里面一扔:“呐,给你!要死就死麻溜点,赶紧死了,老婆子好给你收尸!” 一顿发作,把在正房受的气,全都撒到周清荷身上。 周清荷蜷着身体,缩在床上的角落处,两眼死死地看着被扔在门口出的那根宫绦。 这等材质,显然不是普通人家所能拥有的。 所以,那个女人的意思,就是让自己赶紧去死? 自己死了,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以周清荷的角度,怎么想也想不到——她活着,对秦瑶光又有什么好处? 有些人,总是这么自以为是。 学不会体谅别人,更不懂得什么叫换位思考。 在她的世界中,自己的所有需求,都是第一位的。别人对自己的不好,那都是其他人的问题。 原书中,周清荷是主角,一切都顺风顺水,性格上的缺陷对她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然而现在,她便想不通。 大半夜被冰雹给惊醒后,她只看见雪客那双如冰霜一般的眼睛。 后来,雪客叫了两个婆子来守着她,自己无影无踪。 里里外外的喧闹,都跟她无关。 甚至,没有一个人来问问,问问她怎么样,会不会害怕? 她虽然不会怕,但是,不怕跟没有人关心是两回事。 活了两辈子,她从来没有这么孤独过。 被所有人隔绝在外,仿佛她是一个不祥的毒瘤,人人据而远之。 求见长公主,又是这种结果。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人在乎她的死活。 就连那种上不得台面的粗使婆子,也敢指着自己鼻子骂。 周清荷咬着唇,下床捡起那根宫绦,仰头看着结实的房梁。 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呢? 不如真死了,说不定还能去别的地方活一次。 她眼里的神色,逐渐坚定。 第215章 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问题 第215章 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问题 见周清荷把宫绦捡起,婆子在外面探了探头。 “你说,她真要死啊?” “谁知道呢,爱死不死。今儿这么大事,为了守着她,我都没能回去看一眼,也不知道怎样了。” “这你放心好了,我专门打听过,殿下让人把伤了的都接进别院来了,还发了包子馒头给家里开不了火的人家。” “要说,我们这位主子,可是良善人。” “可不?我大女儿嫁过去的那个庄子,日子简直没法过。主子是个铁公鸡,恨不得把地皮都刮出油来。” 两人议论着,浑不在意周清荷的死活。 孔雀蓝的宫绦,在屋外漫进来的日光里,隐隐透出金线的光芒。 听着两个婆子的议论声,周清荷心里如同拉锯一般。 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问题。 在这个大景朝,她好不容易才经营出了一片天地。 如今,只不过是被困于这个小小别院内。 长公主总不能在这里待一辈子,回了京她就能设法脱困。 要是死了,万一真死了? 可是,自己穿越的身份已经被那个女人知道,优势全无。 她是成年人,又有足够的钱财,想做什么直接就能做了。 比如铅笔,竟然被她直接命名为了乐阳笔! 周清荷想想就心塞。 还有肖氏那个蠢妇人,简直就是猪队友,什么都指望不上。 不如死了重开。 周清荷这里纠结踌躇,秦瑶光却睡得好极了。 一觉醒来,窗外的鹅毛大雪已然停了。 在洁白得如同厚厚棉被的雪层之下,掩盖着冰雹带来的满目疮痍。 “几时了?” 秦瑶光睁开眼,声音微哑。 “已是申时了。”寒露应道,端着一杯用来漱口的温热茶水上前。 竟是睡了这么久。 秦瑶光翻身坐起,用手掌根揉了揉眼:“怎地不叫我?” “大少爷守在正厅里,不让人扰了您的清净呢。” 寒露一边说着,一边伺候着秦瑶光漱口,又换了一杯清爽怡口的茉莉香茶来,伺候着她慢慢饮了。 “有人来回事,少爷小姐们商量着就都给办了。再做不了主的,还有淳宁殿下在呢。” 寒露笑着说,从铜盆里提起被桂花香露浸透了的热巾子,拧干水迹,替秦瑶光净面。 在别院里,她快速成长起来。 如今,寒露已是能独当一面的侍女。 花香幽幽,将秦瑶光彻底从迷糊的状态中唤醒。 “殿下,您就别操心了。” 秦瑶光从心里泛起笑意来。 孩子们,已经越来越能担事了。 就连淳宁,比起之前来,变化好大。 她知道剧情,知道只要给五个孩子展示的舞台,他们就能一遇风云便化龙。 可是淳宁,在原书中一直是个毫无作为的小透明。 给了她好大的惊喜呢! 没有白疼这个妹妹。 看来,有的人,只是缺了成长的土壤,并非能力不够。 “把周清荷叫来。” 寒露应了,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秦瑶光笑了起来:“你是想问,我怎么知道周清荷还活着?” 说不定,小姑娘心气高,受不得激。 一气之下就死了呢? “婢子的心思,果然瞒不过殿下。”寒露笑着恭维。 “她舍不得死。” 秦瑶光笃定道:“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原书里,周清荷可没有视死如归的血性。 秦瑶光穿好衣裙,走到外间。 她没有打扰在正厅里的几个孩子。 能有这样锻炼的机会,她就放手让他们去做。 小小一个皇庄、几百号人,有了上午打下的良好基础,现在就算做错一两件事,也无伤大雅。 周清荷进来时,秦瑶光正站在书案前,执笔画着一张雪景图。 她妆容清淡、头发随意的挽了一个倾髻。 奈何她五官明艳至极,越是简单的妆容衣饰,越让她美得不可方物。 室内温暖,在天青色衣裙外,秦瑶光披了一件银蓝色团花云锦长袍,姿态高贵,又慵懒率性。 她往那里一站,无论做什么,都是那样赏心悦目。 “臣女见过长公主殿下。” 周清荷只悄悄看了她一眼,就收敛起嫉妒的心思,规规矩矩见礼。 秦瑶光权当她是空气,只专注于自己的作品中。 是她让人把周清荷叫来,又故意作画。 电视里不都这样演的吗? 大佬接见小人物,为了考验,假模假式的画画下棋,或者干脆睡觉。 目的就是考验对方的心性。 但是呢,她不是为了考验。 你不是要死要活,闹着要见我吗? 我堂堂长公主,你说见就见? 这一回不让周清荷知道厉害,下次她还敢。 一副画需要画多久? 还真没有个定数。 端看你要画哪一种,画到哪个程度。 就像那副《八仙贺寿图》,秦瑶光前前后后加起来,足足画了接近一个月,才接近完工。 青铜鎏金兽耳香炉里,青烟袅袅。 清爽醒神的龙脑香在室内氤氲开来,香味浓郁。 正厅里,处置各项事务的人声远远传来,更显得这里格外幽静,犹如另一方天地。 周清荷跪得腿都麻了。 秦瑶光不让她起,她不敢起。 膝盖又痛又麻,她悄悄把重心换到后脚跟,没一会儿,又觉得手肘酸软。 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懂了,之前逐风院那五个孩子被罚跪时的痛苦。 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不,其实,那个时候,比她现在更痛苦。 周清荷现在,是见礼的跪姿,还有双手可以撑在地面上,分散整个身体的重量。 罚跪,却是要求跪得笔直,压力全都在膝盖上。 到后来,肖氏更是想出了让孩子们跪在碎瓷片上的主意。 极其阴损。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瑶光才搁下画笔,后退几步,看着书案上的画,满意地点点头。 寒露呈上一杯茶水,伺候着她喝了。 用丝帕擦了嘴,秦瑶光才佯装刚刚看见周清荷似的:“你来了?起来说话。” 闻言,周清荷浑身的力气一卸,差点爬不起来。 “你们先下去吧,本宫跟周姑娘说说话。” “是。”寒露带着人离开,回身掩好了门。 姿态优雅地走到红木海棠雕花太师椅上坐下,秦瑶光摇了摇头:“周清荷,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第216章 投名状 第216章 投名状 周清荷抬起头,按之前心里想好的,让眼神变得自信起来。 “殿下,我们都是穿来的,不如打开亮话。” 见秦瑶光没有说话,她继续道:“我们拥有一个共同的秘密,您没必要像现在这样防着我。难道您不觉得,我才是上苍给您特意安排的左膀右臂吗?一个永远不会背叛您的人。” 敌强我弱。 既然斗不过,不如加入。 这是周清荷思前想后,终于敲定的策略。 她想要抱大腿了! 肖氏靠不住,为什么不靠更有权有势还有钱的长公主? “哦?” 秦瑶光淡淡道:“谁跟你是‘我们’?想好了再说话。” “是。” 周清荷应了,态度却不如在人前那般恭谨。 都是穿越女,谁比谁高贵? 什么“大不敬”之罪,现在只有她和秦瑶光两个人,连个目击者都没有。 周清荷自忖,想要获得对方的重视,就不能太卑微。 改个称呼而已,她犯不着在这上面跟对方较劲。 “殿下,臣女可以替您做到的事,旁人做不到。” 说话,她挺直了脊背,直视着秦瑶光。 “那你说来看看。” 秦瑶光有些漫不经心:“你能做什么?” “您想在大景推广铅笔,臣女可以帮您。” 秦瑶光嗤笑一声:“你才多大?等你长到能做事,乐阳笔早就名满天下了。” 周清荷受挫,咬了咬唇:“那如果,臣女可以替殿下做出橡皮?” 橡胶,当然是好东西。 有了橡胶,可以做的事情就太多了,又何止橡皮? 别的先不提,只要能做出轮胎来,就能解决大问题! 现在的马车轱辘,都是用木头做的。 车轱辘是硬的,路面是硬的。 硬碰硬、没有轮胎缓冲的后果,坐马车简直能颠走半条命。 哪怕她是长公主,车厢再怎么宽敞,顶多在这里多垫几层用来缓冲的软垫等物。 在京城平坦的大街上还好,来别院的路,就颠得难受。 “呵……” 秦瑶光睨了她一眼:“你能找到橡胶树?” 原书是架空,大景朝是一个古代从未出现过的朝代。 她在刚来不久时,就找了和历史相关的书来看了。 秦汉之后,没有三国。 刚开始,偶尔还会出现一两个熟悉的人名。 再之后,历史的分叉就越走越远、越来越陌生。 但是,历史的发展差距再大,地理环境却并未改变。 古代的华夏内陆,找不到一棵橡胶树。 谈何橡皮? 周清荷却道:“殿下,臣女在太傅府上听见游历回来的学生说起过,在琼州就有橡胶树。” 琼州? 秦瑶光眼睛一亮。 琼州,就是现代的海南,的确是有橡胶树的。 但如果她没有记错,那也是后期才从国外引进种植。 原来,在大景朝,现在就有了? 见她神态,周清荷心里多了几分把握。 从现代来的人,谁不想念现代工业文明所带来的便利呢? 要不然,秦瑶光又为什么要发明出乐阳笔。 “殿下,若您让臣女负责此事,不出五年,一定让您用上橡皮。” 和周清荷信誓旦旦的保证不同,秦瑶光敛目,懒懒地往后靠去,意兴阑珊:“有了橡胶树,你就一定能做出橡皮?” “凭什么?” 秦瑶光轻笑一声:“我知道你是化工系高材生,但你来之前都七十了,还能记得年轻时学的数理化?” 她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周清荷身子一僵,喉头哽住,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别这么意外嘛。” 秦瑶光的食指在红木扶手上无声地敲了敲:“我知道的,远比你以为的,要多得多。” 她一直不说,是因为这些都是她捏着的底牌。 在合适的时机,用出去。 震慑效果最大化。 比如现在。 看着周清荷额头上冒出冷汗,再无之前跟她谈判的底气,秦瑶光眼里的笑容就更深了些。 她乘胜追击,欺身向前,两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周清荷的眼睛。 这是一个,极强势的姿态。 谈判桌上占据了上风的人常用,用来击溃对方的心智,露出破绽。 攫取最大利益。 “周清荷。” 在对方惊疑不定的目光里,秦瑶光慢条斯理道:“七十大寿那天,你刚从ICU里出来转入普通病房观察。” “你的家人来探望你,给你过寿。” “他们买了蛋糕和海鲜大餐,佛跳墙、帝王蟹,还有来自大西洋的蓝鳍金枪鱼大肚,我没说错吧?” 周清荷惊得连连往后退去:“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秦瑶光无视了她这个问题,继续说着:“可惜啊,你刚刚才做完手术,再怎么丰盛,你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面对晚辈的一片孝心,你只能输着液吹了蜡烛,喝点兑了葡萄糖的水。” 看了周清荷一眼,秦瑶光问:“是不是觉得很难受?可你没想到,更难受的还在后面。” “一家人吃完蛋糕和大餐,儿子到外面抽烟,孙子拔了你的输氧管,儿媳妇看着你咽了气才按下呼叫护士的按钮。”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了周清荷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是不是,恨死了?” “在这里活过来,是不是发誓要出人头地,做最有权势的那个人?” 秦瑶光所说的,都是原书中的内容。 可周清荷不知道。 她惊骇地瞪大双眼,膝盖一软跪坐在地上,浑身冷汗直冒。 “周清荷,想跟我谈条件,就拿出点诚意来。” 秦瑶光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身走回太师椅上安坐,眸色凌厉。 “你以为跟我共有一个秘密,那只是你以为。” 她冷声道:“你根本不知道,我手里还有哪些底牌。” “我……” 周清荷的心防被彻底击溃,脱口而出:“有一个秘密,是你绝对不知道的!” 秘密? 秦瑶光心念电转,想起一事来。 但那件事,她并没有证据。 如果能趁机握在手里,将是一个巨大的把柄。 她轻轻一笑,装作不在意道:“什么秘密,你且说来听听。如果够分量,我就允了你,将这个所谓的秘密当做投名状,庇护于你。” 现在的周清荷,一心一意只想取信于她。 立刻,说出那件她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告诉其他人的秘密来。 第217章 你在教本宫做事? 第217章 你在教本宫做事? “肖氏的丈夫周林,根本不是意外身亡!” 说出这句话后,周清荷接下来的话,就都顺畅了。 在秦瑶光面前提到肖氏,她连称呼为“母亲”这样的功夫都不做了。 “在山路上,马车坏了,他下去查看。” “他是被肖氏推下去的!” 说出这句石破天惊的话后,周清荷微微有些后悔,理智稍微回来了些许。 要知道,她和肖氏乃是母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主动把这个天大的把柄送到秦瑶光手上,那对方就随时可以置自己于死地! 秦瑶光面上波澜不惊,暗暗心道:果然是这件事。 她不在意地打量着自己指尖的红色蔻丹,质疑道:“杀掉自己丈夫,对肖氏又有何好处?你莫不是胡乱编造一件事,来诓我的吧?” 见她不信,周清荷的心态就变了。 从后悔,变成要力证此事。 秦瑶光利用了一个反向心理。 周清荷定了定神,道:“殿下,您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吗?‘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您以为,为什么在周林死后,肖氏连娘家都不回,千里迢迢带着我,来京城投奔您?” 要不然,怎么说肖氏愚蠢? 把事情做绝,还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要是周清荷没有穿过来,仅凭肖氏,她怎么能踏进长公主府,还能有滋有味地生存下来? 秦瑶光假装思索片刻:“你是说?” 周清荷点点头:“是的,殿下想得没错,肖氏心里一直对驸马爷念念不忘。” “那也不至于,要杀死自己丈夫吧?” 秦瑶光依然摆出一副不信的神色:“周林死了,她连活下去都困难。” 周清荷不屑道:“她若是不成为寡妇,又怎么能接近您的驸马?” 这是周清荷最看不起肖氏的一点。 太自以为是了。 以燕长青的名望地位,要怎样的女人没有,能看得上一个带着女儿的寡妇? 她穿过来时,就在原主的记忆中查看到肖氏害死丈夫这一段全过程。 原主那时年纪幼小,还不明白这一切代表着什么。 秦瑶光这才点点头:“行,就算我信你,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你也没有证据。” 她眸色转冷:“再说,你现在可以出卖肖氏,焉知你将来不会出卖本宫?” “我给你写个供状。” 周清荷毫不犹豫:“你拿着这个,就拿了对付我的刀。” 她渐渐镇定下来,使了个激将法:“难道,堂堂长公主,还怕了臣女一个区区弱女子不成?” “本宫怕你?” 秦瑶光连连冷笑几声,指着书案:“你现在就写,写完盖上指印。若是能令我满意,这张投名状我就先暂且收下。” 见终于说服了她,周清荷在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扶着之前跪得酸痛麻木的双腿,强撑着走到书案前。 铺上一张宣纸,取了一支笔架上的毛笔,就着方才秦瑶光使用过的砚台,吸饱了墨。 一刻钟后。 周清荷将一张写满了详情的认罪状,用双手呈给秦瑶光。 墨迹未干,秦瑶光让她放到案几上,倾身看了。 过程写得很详细。 写当年周清荷年方四岁,在车里亲眼看见母亲将父亲推落山崖的经过。 又写她当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慢慢长大,才想通原来是罪人肖氏将父亲谋杀。 因为没有证据,不敢报官,只对长公主殿下坦陈云云。 整张供状,将肖氏卖了个彻底。 把周清荷自己,描写成儿时不懂事,如今长大了一点,因母亲当年犯下的罪孽寝食难安、想要大义灭亲,却又记着母亲生养之恩,内心挣扎的孝顺女儿。 最终,她选择向长公主和盘托出。 意思是,整件事的责任,就到了秦瑶光身上。 长公主知道了这件事,如果选择不揭露真相,那就是她的问题,与周清荷无关。 这是周清荷在仓促之间,想到的保护她自己的办法。 为了这个目的,她特意在落款时,写上具体的年月日甚至时辰。 这样一来,除非秦瑶光马上将认罪状交给京兆府衙门或大理寺来审理,否则就是包庇。 将秦瑶光拉到了她的贼船上。 时日隔得越久,拿出来的可能性就越小。 把供状逐字逐句看完,秦瑶光轻笑一声:“周清荷,你的如意算盘打得还真响。” 这会儿,周清荷已经完全镇定下来,看着她,丝毫不惧。 “臣女也是为了自保。只要殿下没有旁的意思,我们就能一直合作下去。” “行吧,你先下去。”秦瑶光冲她挥挥手。 “那……橡胶的事?” 周清荷追问:“殿下,您可是答应了臣女的。” 橡胶这么大的项目,只要她能主持,可操作的空间就太大了。 她现在最大的劣势的年龄,待她长大成人,就能见机行事。 “着急?” 秦瑶光道:“你这个年纪,能做什么?” 周清荷却胸有成竹道:“您也知道,臣女并非八岁,在来之前就白手起家创办了日化集团。” 这句话,她是试探。 秦瑶光不在意道:“我知道,雪卿嘛,请了顶流做代言的那个国货品牌。” 周清荷一滞,顿时收敛了神色:“殿下说得是。” “回京后,臣女就能去太傅府上拜访。只要殿下给臣女足够的人手,问到橡胶树的下落后,就能开始筹备了。” 秦瑶光微微一眯眼:“你在教本宫做事?” 周清荷不敢再说,屈膝退下。 她离开后,秦瑶光招来雪客:“周清荷那里,不用盯着了,她爱干什么都由得她去。” 无论是因为投诚,还是秦瑶光手里捏着那张供状,周清荷都与她利益一致。 原书女主那么努力,不如先成全她。 “是。” 雪客心里虽然疑惑,但既然是主人的命令,毫不犹豫地应下。 得了自由,周清荷第一时间回到她的偏院里,找了一把铁锹,蹲在院子里堆了一个卡通造型的雪人出来。 这个雪人的造型,是她上辈子孙子的儿时最爱,风靡全球。 周清荷有把握,同样是孩子的老五,一定也会很喜欢。 因为这个,她忍着心里对孙子的恨意,把它给堆了出来。 以前,她撺掇肖氏虐待孩子,是为了给自己创造把他们收为己用的机会。 现在,今非昔比,她更不能只在长公主一棵树上吊死。 第218章 看一个白痴 第218章 看一个白痴 肖氏成为弃子后,她唯一能靠得住的人,就只剩下她自己。 堆好雪人,周清荷在别院里找了一圈,终于在那个临时收容伤病员的院子里,找到老五。 她原是想找人问话的。 奈何发现,哪怕她得了自由,也不用再倒夜香,别院里仍然没有人愿意理会她。 无论在哪里,下人都是最清楚主子喜好的人。 周清荷犯错被关,直到今日才被放出来。 谁会搭理她? 她想要故技重施,利用小恩小惠收买人心。 可惜在来别院路上,她的全副家当都被秦瑶光没收,身上一个多余的铜板都欠奉,是有心无力。 站在院门口处,周清荷一眼就看见了守在一排火炉旁的老五。 为了安全,这排火炉都放在厨房外的雪地上,一字排开,足足有七八个。 每一个上面,都煎着不同的中药。 除了老五,另还有两个下人看着火候,时不时往里面添着柴火。 因为天气寒冷,老五揣着手坐在小板凳上,小脸蛋被冻得红红的。 看来,那个女人对这几个孩子,也不如传言的那样好嘛,不过都是为了名声,做给外人看的。 大好机会。 观察了半晌,周清荷眼睛一转,笑着走上去。 “五少爷,这么冷的天儿,您怎么在这里看炉子?” 周清荷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言语尊敬。 “要不,我去跟殿下说说,让您进屋暖和一会儿?” 言辞之间,不忘给秦瑶光上眼药。 以往,只要她这么一说,就会收获老五感激的眼神,盼着她去求情。 然而这会儿,老五只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母亲把你放出来了?” 母亲在搞什么呀? 二哥都说了这个周清荷不是好人,怎么还放了她。 老五皱着鼻头,一脸排斥地看着她。 被他这样毫不客气地问了一句,周清荷的脸上颇有些挂不住。 对付不了秦瑶光也就算了。 谁让她拿捏着自己的底牌,年纪身份都比她高多了,输了也正常。 可是老五。 一个才五岁的古代小男孩,她就不信了。 周清荷讪讪一笑:“五少爷,只是一点误会,眼下已经解开了,殿下当然就把我放出来了。” 老五看了她一眼,正要说什么,面前的一排炉子中,其中熬着的一罐药里冒出丝丝白气。 他不再理会周清荷,从脚下药材筐里抓起其中一种药材。 用小秤量了八钱,再用布包着将药罐打开,将量好的药材放进去。 动作熟稔,丝毫不像他这个年纪能干的事。 周清荷见了,忙做出心疼的语气道:“院子里这么多人呢,怎么就忍心让您来看炉子?” “要是不小心烫着了,可怎么办?” 她走到老五跟前,悄悄道:“不如,我带你去我那院子里玩,不会有人知道的。” “我堆了一个特别大的雪人呢,包管你没有见过,特别可爱!我们去堆雪人吧!” 周清荷觉得,她说了这么多,老五一定会非常心动。 有那个孩子是愿意守着熬药,而不去玩雪的呢? 没想到,老五把药罐盖好后,转身一脸嫌弃地看着她。 那眼神怎么形容呢? 就好像在看一个白痴。 “五,五少爷?” 事情太诡异了,越来越多的不安涌上周清荷心头。 “周姑娘,你没看见,我正在熬药吗?!” 老五指着药罐,脆生生道:“你怎么能让我什么都不管,自己去玩?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 “而且,你知不知道,煎药有很多讲究的。药性不同,泡的时间不同,要煎的时间也不同。” 老五指着左侧第二个炉子:“像这个,就要分别煎好后,再用两次煎好的药汤合在一起,煮开后,再煎一刻钟才行。” “像这副药,就得刚刚沸腾时,再加入一味八钱的白芨。” 他自告奋勇来煎药,这一排八个炉子的药,哪一副要先熬药引,哪种应该后加药材,何时加水、何时熬好,他都了然于心。 一口气说完,老五一脸自豪地看着周清荷。 他再度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她:“去去去,别扰了我煎药。” “啪,啪,啪!” 老三一下又一下地鼓着掌,从一间屋子里走出来,走向周清荷。 周清荷看着他,控制不住地往后面退了两步。 在他身边,跟着抱着药篓子的冬青。 冬青不是爱打听的人,之前也没有跟周清荷接触过,尚且不清楚她为何出现。 她在宫中生活多年,最擅察言观色。 敏感地察觉到两个孩子对周清荷的不待见,敛眸走到火炉旁,把药碗从药篓子里取了两个出来。 专心干活,不理是非。 老三走到老五跟前,朝着他竖起大拇指:“说得好!” “我们小五年纪虽小,却不像有些人都九岁了,还满脑子只知道玩。” 被他指桑骂槐地骂了一通,周清荷脸上火辣辣的,臊得慌。 什么情况? 她现在,连个年纪最小的孩子,都搞不定了? 被三哥表扬了,老五一抬下巴,生动演绎了什么叫“骄傲脸”三个字。 他往那排火炉前一站,气势好似那山大王,八个火炉就是他的小弟。 漏刻里的沙,无声流淌着。 “冬青姐姐,右边第三罐的药好了,可以倒出来晾着啦。” 老五叉着腰,一脸指挥若定。 “左边第一个,取两根柴火出来,小火就行。” “小心点,烫手。” 下人被老五差使得团团转,根本不用他亲自动手。 周清荷这才明白过来,刚才是碰巧没人,根本不是她以为的,老五被派了苦差事不得不守在这里。 老三袖手站着。 这里是老五的领地,他是看见周清荷来了替老五撑腰,并不瞎干预。 天光在他的长睫上落下一片阴影,雪色倒映在他俊美夺目的面容上,冷得像一座冰雕。 周清荷悄悄挪动脚步。 她总觉得,老三这个人,做出什么举动来都不会让人意外。 还是趁早走了的好。 没想到,她刚走了一步,就被老三冰冷的视线凝住身形。 “周清荷。” 他的声音很冷,看过来的视线像刀子一样锋利。 第219章 明天拣芝麻 第219章 明天拣芝麻 周清荷脸上浮起一抹心虚的笑意:“三少爷,您叫我?” 老三淡淡地“嗯”了一声:“你随我来。” 说罢,他摸了摸老五的头:“三哥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你就在这儿乖乖等我。” 老五神情严肃地看着药罐,不转眼的答应下来。 随即,老三吩咐了跟着自己的小厮孤烟几句,举步往外面走去。 跟着老三走出小院,周清荷心里直打鼓。 眼看脚下的路越走越偏,她忍不住问:“三少爷,您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你要是不想去,可以走。” 老三驻足,侧脸看着她,眼底没什么情绪。 周清荷咬咬牙:“我不是那个意思。” 如今,她处境糟糕。 哪怕交了投名状,秦瑶光那里也没有完全信任她,只是给了她虚假的自由。 而这份自由,谁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收回去? 所以,她才这么着急,急着要趁能自由走动时,想方设法拉近和几个孩子的关系。 老五年纪最小,她就选择了他。 没想到,出师不利。 对老三的要求,她哪里敢拒绝。 她时间不多,万一,是个机会呢? 一直往前,两人眼前出现白烟袅绕的温泉池。 看守温泉的下人对老三见礼:“小的给三少爷请安。” 老三微微颔首,脚步不停的经过他,朝里面而去。 嫉妒,无可避免地刺痛了周清荷的心。 她的身份再低,也低不过这个外室子吧? 凭什么,短短一个月,他就摇身一变成了高高在上的主子? 而她,根本不被下人放在眼里? 暂且忍耐。 周清荷在心里告诫自己。 抵达第一个泉眼,老三终于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 “红豆清心养神,绿豆清热解毒,用温泉水泡过的最佳。” 周清荷听得一头雾水,他什么意思? 老三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待孤烟抱着一大罐豆子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才隐隐约约察觉不妙。 孤烟喘着气,把罐子放在雪地上。 “少爷,您看看够不够?” 为了三少爷的吩咐,他跑到厨房去,找了好半晌呢! 老三蹲下身子,伸手往罐子里插去。 罐子很深,他的手掌很快就被豆子给淹没,一直没过手腕还未见底。 抓了一把豆子,看着掌心里混合的绿豆红豆,老三满意地点点头。 他拍拍手,吩咐孤烟,再去寻一个晒粮食的扁平簸箕、两个罐子来。 周清荷木着脸,生生压抑住拔腿就跑的冲动。 她已经大概知道,老三要她做什么了。 这个孩子,长得这么好看,心思这么恶毒! 他打哪里学来的,这等后妈磋磨继子女的手段? 老三冲她招招手:“你过来。” 他示意她看向掌心的豆子:“看见了吗?你要把这里面的红豆跟绿豆分开拣了,再用温泉水泡上一个时辰,就可以了。” “也不急用,只要你今天晚上拣好就行。” 老三的语气云淡风轻:“明儿的早饭,要做红豆糕和南瓜绿豆汤。若是耽误了,有什么后果,不用我说吧?” 周清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当然可以拒绝。 但是她现在没有可以任性的资本。 一旦拒绝,秦瑶光完全可以抓着这件事,再度剥夺她的自由。 她只能站在这里。 孤烟很快回来,拿着老三需要的东西。 “放地上。” 老三指着扁平簸箕示意。 他抱起罐子,将里面的绿豆红豆全都撒到簸箕里。 豆子骨碌碌的,滚满了一个簸箕。 “开始吧!” 老三拍拍手上的碎屑,指着那两个空罐子:“东西都给你拿来了。” 如果放在罐子里,由周清荷自己分拣,要容易得多。 可散落在簸箕里之后,由于面积增大,对应的难度就要大得多。 光是把绿豆红豆给分开拣好,就很费功夫了,还得用温泉水泡上一个时辰。 这里可是露天雪地! “行了。” 老三起身,吩咐孤烟:“你在这儿守着,什么时候周姑娘把豆子给拣完了,什么时候走。” 他笑着拍了拍孤烟的肩头:“看天色不早了,晚饭我让人给你送来。” 说着,往他手里塞了一把铜钱。 “赏你的。” 孤烟顿时喜笑颜开:“少爷放心,小的一定办好差事!” 又不用他去拣豆子,就守着有什么为难? 就是冷了些。 当小厮的,什么苦头没吃过?有赏钱呢,不在乎这一点。 更何况,少爷体贴,还让人给他送饭呢! 安排完毕,老三施施然就要离去。 周清荷想了想,总不能白白受了这份罪吧? “三少爷,我要是把这活儿给干好了,您赏什么?” 既然不能拒绝,总该要点好处。 要说,她的想法也没有什么错,可惜对象是老三。 老三漂亮的唇边轻轻扬起,掠过一抹邪异的笑:“干好了,明天就拣芝麻。” 芝麻? 周清荷目瞪口呆。 “噗!” 孤烟实在没忍住,乐出了声,赶紧转过脸去。 他听说过一句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周清荷就是现成的例子。 不过,也不怪她。 少爷的心思,连他这个日夜伺候在身侧的人,都摸不透呢! 看着少年俊逸的身影走远,周清荷哪里还敢多言,认命地弯腰分拣起豆子来。 夜色徐徐降临,带来更深重的寒气。 被冷风一吹,把温泉上空热气腾腾的白烟吹到周清荷跟前,笼住她的身形,随即又散去无踪。 可惜,这白烟不能带来丝毫温暖,反而迷了眼。 周清荷揉揉眼睛。 盯着红红绿绿的豆子久了,眼前出现了重影。 在雪地里待这么久,整个人凉透了,连脚趾都失去知觉。 腹中,饥肠辘辘。 香喷喷的肉香飘了过来,闻着,是红烧肉的味道。 孤烟正捧着碗,吃得正香。 少爷没有亏待他,果然让人给他送来饭菜,还特意多加了一个肉菜! 暮色四合,别院里的人们先后开始用晚饭。 伤病员的小院中。 秦莺手里提着一个汤盅,眉眼带笑的,从厨房的方向走来。 走到一半,她被秦鹂拦住,扯着她的袖子到了角落里小声说话。 “莺莺,你可是想好了?” 秦鹂劝道:“你别看那位常公子身手好,长得好,就起了心思。依我看,他还不如呼延将军。” 第220章 姐儿爱俏 第220章 姐儿爱俏 秦莺提着食盒,幽幽地叹了口气。 “我们这样的人儿,别人不知道,我们自己还不清楚么?如那浮萍一般,不知道会飘到哪里。” “如今幸得殿下发了善心收留,平日里只教教四小姐,这等清闲的美差,全府上下,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呢。” 秦鹂如何不知? 越是清闲,越是让人心头发慌,不踏实。 就怕将来遇到什么事,不得不将她们给舍了。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若是其他权贵看上两人,殿下会为了她们,得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吗? 长公主身份高,全天下没有几个人能让她让步。 可是,为了她们,真的有必要吗? 秦鹂默了一默,劝道:“殿下不是那种人,你心里还不清楚么?” “我知道殿下仁慈,可这世上的事儿,哪有个定准?” 秦莺的眉尖拢上一抹轻愁:“不如,我趁早给自个儿寻个出路。” “你可是觉着,驸马爷快回京了,怕惹了殿下忌惮?”秦鹂低声询问。 “妹妹懂我。” 两人的出身,哪怕外人不知道,长公主还不清楚吗? 从小学的就是那伺候男人的功夫,生就一副风流袅娜的体态。 怀璧自罪。 如今,长公主能大方地容纳她们,还教她们好好打扮自己,不要看轻自己。 难道不是因为,府里并没有男主人吗? 秦莺怕的是,驸马回来后,无端生出些猜忌来,倒霉的只会是她们。 不如早早嫁了。 一个已婚妇人,再加上规行矩步,坚决不去有驸马出现的地方,方可保得平安。 “妹妹,不止是我,你也趁早打算的好。” 秦鹂缓缓摇头:“我知道你担心,可也不能这样,胡乱找个人吧?” 她轻声劝道:“那位常公子身无长物,还大喇喇的什么也不干,哪里是能过日子的人?” 自打猜出秦莺的心思,秦鹂就留意了。 虽说常震受了重伤要好好养着,可有人端药给他时,他连一句客气的话都没有。 显然是个不爱干活的。 “说好听点,他是来投靠呼延将军的同僚。那要是不好听的,可不就是个来打秋风的?什么公子,不过是一个白身。你跟了他,能好到哪里去?” 秦莺抿着唇,脸颊微红。 “你……” 秦鹂一惊:“你怕不是,就看上了他那张脸?” 鸨儿爱钞,姐儿爱俏。 秦鹂气得捏紧粉拳:“行行行,你爱去就去!就当我白劝你这么一回,到时候日子过不下去,别到我跟前哭!” “好妹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秦莺拉了拉她的袖子,娇声软语:“我这也就想想,你倒是说到哪里去了?人家怎么想,眼下这光景,还半点不知呢。” 话虽如此,她心里却笃定得很。 凭着她过人的容貌谈吐,再加上,在讨得男人欢心这件事上,她足足学了十来年。 只要肯她表露心迹,一个潦倒的落魄武夫,那还不手到擒来? 在秦莺看来,常震是有本事的男人。 趁他如今孤身一人养伤,自己化作一朵温柔的解语花,理当轻轻松松拿下。 看着秦莺一意孤行,秦鹂在原地跺了跺脚,转身走了。 屋内,伤员和家属都正在吃晚饭。 秦瑶光既然把他们都请进别院来,就把吃喝看病都一道给管了。 呼延进不在,守在燕长青身边的,是一个秦莺眼生的后生。 他正一脸热切地望着燕长青,手里捧着一碗色泽红亮香气浓郁的红烧肉。 燕长青胸腹处的伤最重,连带着手臂也行动不便。 虽能自己吃饭,却不好夹菜,那后生便替他捧着碗。 “你捧着太累了,放下吧,我自己能行。”燕长青说。 他好不容易才把呼延进赶走,又来了一个说要找他拜师的年轻人。 十七八岁的年纪,最是崇拜英雄的时候。 燕长青那惊艳全场的一箭,让无数人印象深刻。 被燕长青拒绝他后,他仍是不走,说是要伺候汤药,不拜师也没关系,只要燕长青伤愈之后,能随便教他两招。 没办法,燕长青只好由着他。 秦莺的视线,停留在燕长青脸上,就有些移不开。 他真的长得太好看了! 明明身受重伤,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有弓弦绷断时留下来的一道新鲜血痕,也不影响她一颗心如小鹿乱撞。 提着汤盅,秦莺走到燕长青床边半蹲下,取出里面的汤。 “常公子,您伤情严重,厨房里特意炖了一盅能止血消肿的田七乳鸽汤。” 秦莺没提是自己亲手为他做的。 那样的话,意思就太明显了。 如今,两个人还没有走到那一步,太过交浅言深。 她在院子里帮忙照顾病患,在燕长青面前出现过好几次。 他有些眼熟,却是一时想不起秦莺的名字,便点头致谢:“谢谢姑娘。” 口中道着谢,燕长青心里却飘到了“厨房”两个字上。 厨房特意炖的?? 那是不是夫人她知道自己旧伤复发,特意吩咐下去? 他心思飘浮,没听见秦莺接下来的话。 “常公子?” 燕长青这才“哦”了一声,抱歉道:“不好意思,我刚刚想起一点别的事。” “公子太客气了。” 秦莺柔柔地应了一声,端着手里盛好的汤,递到燕长青跟前。 为了来见燕长青,她特意收拾了一番。 没有刻意涂脂抹粉,衣裙也是平常惯穿的那种保守的风格。 竹月色素面交领衣裙外,罩了一件藕荷色滚毛边夹袄,只是把一头青丝挽了一个格外温婉的发髻,戴了一只翠玉镯。 翠玉镯的成色并不算上好,却是绿得喜人。 这么一伸手,便衬得她皓腕如雪,柔夷如玉。 那燕长青身边的年轻后生见了,“咕咚”一声咽了口水,随即面红耳赤地移开视线。 他知道院子里有好几位长公主身边的人,碍于身份都不敢正眼相看。 没想到,竟然这么美! “我我我……我去看看常公子的药……” 说完,他拔腿就走。 燕长青却毫无所觉,把筷子一放,接过秦莺递过来的汤:“正好吃得有些腻了,喝口汤解解。” 秦莺垂眸,看着他骨节分明的大掌,心跳加速。 他跟前没人了,大好机会。 贝齿轻轻咬了下唇,她说出一句让燕长青目瞪口呆的话来。 第221章 不纳妾 第221章 不纳妾 “你,你说什么?” 燕长青以为自己听错了。 眼前这个女子,他不是很熟吧? 秦莺忍着羞,再次轻声道:“常公子,你孤身在外,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我愿嫁你为妻,侍奉左右。” 她声音虽然低,意思却很清晰。 不可谓不大胆! 可是她仔细想过了。 常公子是武夫,委婉表达固然是好,可万一他听不懂呢? 秦莺不觉得自己还有勇气,再说一遍。 而且,她随长公主来到别院,如今已有十来日,随时可能离开。 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逼得她只好怎么直接怎么来。 其实,以燕长青的耳力,第一次就听明白了。 再确认了一次,看着秦莺羞红的脸颊,燕长青顿时觉得,手里的汤都不香了! 他抬头环视了一圈室内。 另外两个伤员的伤势都比他轻,又都是庄子上熟悉的人。 这会儿都凑在一块儿,搭了个简易饭桌起来,和照顾他们的家属一共五个人,正在一边唠嗑一边吃晚饭。 没有注意到他这里。 还好,要不然坏了好好一个姑娘家的名声,他就是作孽了。 燕长青松了口气,把汤碗放下,看着秦莺认真道:“这话,姑娘别再提了。” 虽然委婉,拒绝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秦莺不敢相信地抬头,俏脸上的红云刷的褪去,变得苍白。 “为……为什么?” 她颤声问:“公子可是觉得,我太过轻浮?” 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自荐,没想到却被人给看轻了去。 想到这里,秦莺泪盈于睫,只觉百口莫辩。 她原就是被千挑万选后,才调教出来卖到京里的瘦马,哪怕什么都不做,都能让人格外怜惜。 这般梨花带雨,是个男人都会好言相慰。 除了燕长青。 十年前,他也是那鲜衣怒马少年郎,惹得无数闺阁千金魂萦梦牵。 深谙拒绝之道。 他很清楚,在这个时候拖拖拉拉,看似仁慈,实则残忍。 不如直接让她断了念头。 “姑娘,与你无关。” 见秦莺微微抬头,显然是正在听他说话,燕长青才一字一句道:“我早已娶妻,不会纳妾。” “不纳妾”,的确是他一直以来,在心里做下的决定。 大婚后,一走就是十年。 他对不起夫人。 没想到,第一次告知的人,竟然是这样一位并不相熟的姑娘。 然而他忘了,如今就他伪装的身份而言,旁人根本就不觉得他有那个纳妾的能力。 大景朝虽然并非重文轻武,科举武举并重。 但在世俗的眼光里,习武之人,有战功有出息的都在军中。 就像呼延进,身上有着从五品的官职,领着朝廷的俸禄,手底下有兵。 如果是房霆青柏这样的,武功再怎么高强,都被认为是江湖人士,过的是在刀口上舔血的生活,朝不保夕。 燕长青伪装成的常震,对外宣称是来投奔呼延进的昔日同僚。 那既然从过军,还有一身好武艺,又为何会流落江湖? 背后一定有什么隐情。 这就是秦鹂觉得,他远不如呼延进的原因。 像这样一个人,能娶妻已是出人意料,纳妾? 秦莺在诧异之下,连伤心都减了不少,抹了一把眼泪:“是我想错了,唐突公子。” 她慌慌张张就要起身。 燕长青又道:“刚才的话,就当你没说过。” 秦莺胡乱点点头,转身离开。 人生第一次为自己打算,却是芳心错付。 她这会儿,只想好好回房哭一场。 祭奠还没开始就夭折的心动,再哭一场未来不可测的命运。 这里发生的小小插曲,除了他们无人知晓。 周清荷被老三罚去拣豆子的事,却被寒露悄悄说给秦瑶光听了。 秦瑶光失笑。 这个老三,打哪里想出来这等磋磨人的手段。 不打不骂,让人难熬。 不愧是将来人人惧怕的典狱司大佬。 原书里可是说过了,典狱司里有些审讯手段,就是他独创的。 老三儿时的经历太过惨烈,那些黑暗,恐怕终其一生也无法驱逐。 不过,只要他不伤害自己,改为伤害他人,就很好。 只要他心里能明辨善恶,就不会成为反派。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要不然,为何需要律法惩戒罪犯? 刑罚残酷,端看用的那个人,以及用在何种人身上。 秦瑶光没有那个圣母心,要去同情周清荷。 寒露悄声问:“殿下,您是不是在把周姑娘放出去时,就想到了?害婢子白白担心一场。” 周清荷的所作所为,她们都看在眼里。 虽然不知道她究竟打着什么主意,可她嘴上说得再怎么好听,做出的事件件桩桩都对不起主子。 今儿午后,偏偏还让主子单独召见了她,接下来就把她给放了。 主子的决定,她不会质疑。 只悄悄在心里担心罢了,这会儿才敢说出来。 秦瑶光轻笑一声:“我又不是那天上神仙,能掐会算。我是相信孩子们,不会再被她蛊惑。” 虽然跟五个孩子相处时间不长,他们年纪也不大。 可秦瑶光觉得,孩子们足以让她交付信任。 关着周清荷,主要目的是不让她以小恩小惠收买人心,把长公主府上的资源变成她的。 至于其他,周清荷才九岁,在被孤立的情况下,哪怕有些小动作,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如今,只要几个孩子都和自己一条心,她还怕什么周清荷? 不如趁周清荷投诚,好好想想可以怎么用。 能替自己改善生活质量,还能赚钱的工具人,只要用好了,何尝不是一件快事。 用人之道,忠心的要用、不忠心的也要用。 各有各的用法。 在古代还好,在现代,哪有那么多忠心耿耿。 不过都是利益一致。 惊心动魄的一日,终于来到尾声。 皇庄里的人们,安歇得格外早。 再怎样艰难,明天的太阳,一定会按时升起。 日子,总还要再过下去。 第二日,用罢早饭后,众人按照昨日分派下来的差事,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 让秦瑶光在意的是,这一日青柏都没有回来。 雪已经停了。 难道,京里发生了什么事? 又过了一日,青柏带回来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第222章 把百年世家老底烧干的事 第222章 把百年世家老底烧干的事 “殿下,宁国公老夫人,过世了!” “什么?!” 秦瑶光霍然起身,急急追问:“怎么回事?详细禀来!”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等来等去,竟然会等来这样一个惊人的消息。 宁国公老夫人,是皇太后的亲生母亲,也是秦瑶光的外祖母。 亲得不能再亲的血缘关系。 “是。” 青柏应了,把事情经过详细讲了一遍,从她前日带着秦瑶光亲手书写的两封书信抵京开始说。 她先去了一趟京兆府,把书信交给京兆府尹。 有贼人在京郊持劲弩意图杀害长公主,说严重点,是谋逆大罪。 府尹大惊,立刻写奏折往上禀告,同时点了衙役要奔赴皇庄出事现场。 “只是雪天路难行,估摸着得等雪化了才能来。” 青柏能在这种天气条件下赶路,不代表普通人就能行。 她从怀里取出一纸公文:“殿下,这是京兆府出具的保书。” 有了这份保书,因为冰雹和贼人而滞留在皇庄的迁户们,就不会因为超过规定时限,而被问罪。 秦瑶光接过,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认了保书内容和京兆府的大红官印、府尹私章无误。 她想了想,让寒露取出自己的私章,加盖了一道属于乐阳长公主的大红印章。 不怪她如此谨慎,只因这一纸公文,决定着迁户们的命运。 他们已经足够颠沛流离,又因为自己被人利用作为炮灰,埋骨于此。 也许这个世界的上位者习惯了,将百姓当做蝼蚁。 可秦瑶光做不到。 她碰见了,就要伸手管上一管。 倒不是图别的,只求自己将来某一天想起时,不会良心不安。 在皇权至上的大景朝,长公主的印章加上,比京兆府的两个都好使。 青柏和寒露在旁边见了,面上不显,心里却颇为动容。 殿下她,对萍水相逢的迁户们,都考虑得如此周详。 盖好印章,秦瑶光把保书交给寒露,吩咐道:“你跑一趟,将保书交给他们。多叮嘱一句,待此间事了,速速上路。” 迁户是朝廷政策,身为长公主,她可以给便利,却不能让他们以为有了倚仗,失了规矩。 “婢子省得。” 寒露明白她的意思,揣着保书去了。 处理好这件事,青柏又说,给曾大管事带了话,说是先准备物资,待路好走了,立刻运来皇庄。 禀完这些,青柏才开始说最要紧的那件事。 她递了乐阳长公主的牌子求见后,没等多久,皇太后就召见了她。 待皇太后看完秦瑶光的那封信,怒不可遏。 紧接着,就召了宁国公府上的老夫人和大夫人进了宫。 “太后娘娘命属下回去等消息,直到天黑,也没有任何动静。” 青柏回禀:“没想到,今儿天还没亮,就传来宁国公府上老夫人过世的消息。” “属下正想着该怎么办,皇太后就派人来传话,让属下传话,请殿下立刻回京。” 秦瑶光听完,陷入沉思。 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她稍微有了些头绪。 宁国公府,也就是崔家,不知道在暗中谋划着什么,导致银钱紧缺。 以至于大夫人汪氏四处哭穷,连逐风院的五十两银子都贪。 房霆说过,死掉的贼首是他曾经在崔家教过的徒弟。 见识过崔家死士手上的劲弩,秦瑶光心里隐隐有了明悟,这些钱,怕不是都拿来装备武器粮草了。 世间万物,哪怕是每日挥霍的纨绔,也不如养兵更烧钱。 能把崔家这个百年世家的老底都烧干,除了这件砍头的事,还有什么? 浅浅地抿了一口茶,秦瑶光忽然想通了汪氏的行为逻辑。 恐怕,她是发现了什么端倪,又苦于已嫁入崔家,被绑上了贼船,不得不用哭穷借钱的方式,来引起外人的注意。 要不然,旁人还真的很难发现,崔家瞒得死紧的事。 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 要不然,无论是崔家还是汪氏的娘家,会缺了区区五十两银子? 这太反常了。 只是,原主一直没有发现其中的猫腻,直到自己来了之后,才察觉了崔家缺钱的蹊跷,告诉给皇太后。 如今,天下太平,崔家到底想要做什么?! 秦瑶光想不出,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皇太后知道,才让自己和淳宁出京,和崔家进行博弈,要崔家放弃。 这些天却一直僵持着,直到崔家派出死士袭击皇庄。 皇太后知晓后,震怒。 接下来,就发生了宁国公老夫人去世的事。 在脑子里梳理了一遍,秦瑶光觉得,或许有些关窍没想通,但整件事应该差不了多少。 可是,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老夫人从禧宁宫回到宁国公府后,会突然去世? 她跟宁国公府的往来不算很密切,穿过来后还没有见过老夫人。 但在原主的记忆中,刚入秋时,还见过老夫人一面。 那个时候,老夫人还精神矍铄。 去世的时间这么巧,不可能是因病。而且,若是因病,也无法进宫拜见皇太后。 秦瑶光看了一眼窗外的白雪皑皑,询问青柏:“我要是立刻出发回京,是否可行?” 就是皇太后不说,宁国公老夫人离世,她作为外孙女,如果在京城,就该马上到宁国公府吊唁。 个中曲折,她也需见到皇太后,才能问个究竟。 现在,秦瑶光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回京城。 青柏早就知道她会有此问,提前就想过答案:“如果只是主人一人,属下可护卫您回京,但路上会很辛苦。” 大雪封山,官道成了险途。 尤其是从别院到官道这条路,别说马车了,就是骑马也不好走。 能驾驭的人没有几个。 “走!” 秦瑶光当机立断,让谷雨取来另一套胡服。 谷雨的脚伤已基本愈合,伺候她换了衣服,有些担忧:“殿下,这天寒地冻的,您……” “我先回去,待大雪化了,你们随后返京便是。” 只是,不能说走就走。 秦瑶光低头理着身上的衣带,忽然想起一事。 “你差人去把常震请来,我有话要问他。” 燕长青之前说过,有事要告诉自己,不妨问问。 第223章 沉没成本 第223章 沉没成本 主子要先行回京,路上的条件又那么艰苦,谷雨怎么想都不放心。 趁眼下还有点时间,忙去收拾一些东西,给她带在路上。 又把衣箱翻了个底朝天,要给她找出厚实的斗篷。 秦瑶光看得好笑:“青柏带着我骑马,估摸着天还没黑就能到了,你就别费劲了。” “那哪行?” 谷雨难得顶嘴:“这么大冷的天儿,得多准备些。” 她问过青柏,回京路上一共有八名青衣卫随行。秦瑶光坐在青柏的马上,其余人就可以带行李。 正收拾着,门外小丫鬟来报:“常公子到了。” “让他来书房说话。” 命寒露守在书房门口,秦瑶光打量着燕长青,指着镂空黄花梨木椅道:“坐。” 养了几日伤,燕长青的脸色好上不少,眼里恢复了神采。 头发不再乱糟糟的,由一根竹簪固定着,在脑后垂下。 胡须已被他剃过一轮,新长出来的青色胡茬在下巴处冒了出来,有一种恰到好处的粗犷男人味。 胸腹处缠得紧紧的细麻,勾勒出他劲瘦有力的腰身。 手臂、小腿处都打着夹板,让他行动之间有些迟缓。 为防有人偷听,书房的四扇窗户大大敞开着。 窗外的雪色染上他的脸颊,俊美的眉眼之下,那道脸上新添的伤口显得格外明显。 英俊型男.战损版。 秦瑶光心里默默飘过这几个字,手指忍不住动了动,想画。 这要搁在现代,燕长青光凭这张脸,就能吃上饭了。 秦瑶光清咳一声,收回飘飞的思绪问:“你那日说,有事要告诉我?” 燕长青点头:“原不想连累夫人,但我如今的模样,恐怕无法护住你,不如都告诉夫人,早做防范。” 秦瑶光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燕长青,都过去十年了,你眼下才说要保护我?” 早干嘛去了?! 他要报仇、要收拢军心,她都理解。 书信被拦截,也不怪他。 但是,原主足足守了十年活寡,这是事实。 “我……” 燕长青张了张口,无法辩解。 伤害已经造成,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弥补。 秦瑶光摆了摆手,不再就这个话题纠结下去。 原主已经不在,再论谁是谁非,又有何意义? “崔家老夫人,今日凌晨去世。”她神色肃然,“我立刻就要回京,你有什么要说?” 燕长青一震,问:“是因为皇太后?” 秦瑶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道:他果然知道。 当即,她把自己的推论跟燕长青说了一遍:“崔家,到底想干什么?” 燕长青笑意讽刺:“崔家的心,早就野了。” “大司徒把持朝政,谢家权势滔天,成为世家之首。崔家蓄谋已久,自然是不甘于在谢家之下,纂养私兵,想伺机上位。” 他看着秦瑶光,缓缓道:“又何止谢崔二家。范阳卢氏、太原王氏都在观望,就连已经势微的弘农杨氏,都蠢蠢欲动。” “世家之祸,古来有之,今朝最甚。” 燕长青声音平静,并无任何愤懑,只是陈述事实。 “皇权旁落,勋贵蛰伏,让他们早就忘了刀兵加身的灾祸,以为凭借这些阴谋算计,就能偷天换日。” 大司徒独揽大权,令各大世家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秦瑶光蹙眉:“只凭崔家,他们也翻不起什么浪。” 崔家枝繁叶茂没错,但手中并无兵权,且师出无名。 除非,是想捧一位皇子起来。 但如果是这样,宁国公老夫人也不至于在见过皇太后就去世。 在皇子夺嫡一事上站队,太正常不过了。 燕长青的眼底划过一抹凉意:“倘若,崔家勾搭上了汝阳王呢?” “汝阳王?” 秦瑶光悚然一惊,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是了,她怎么会把汝阳王给忘记了。 作为先帝的兄弟,他姓秦,身上流淌着皇室的血脉,拥有汝阳这等地处中原的大好封地,按例掌着三千兵马。 对外宣称三千,谁知道究竟是五千、八千,还是一万? 有了崔家的助力,汝阳王若谋反成功,崔家将取代谢家的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所以,崔家一直供养着汝阳王的私兵?” 虽是问句,秦瑶光却肯定了这个猜测,又道:“这件事皇太后知道,制止过,崔家才转为地下瞒着母后。因为汪氏,才重新被皇太后知晓。”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外祖母的死,是崔家派死士进攻皇庄失败后,付出的代价。” 怪不得,那一日母后会说“汪氏此人目光短浅,不配做崔家族妇”。 汪氏知晓了此等砍头的事,又想自保、又怕得罪公婆。 前怕狼后怕虎,最后采取了通过哭穷来引起他人注意的方式。 她还不如豁出去,直接趁进宫请安的时机,对皇太后和盘托出。 秦瑶光能留意到其中的反常,其他人也能。 皇太后敏锐地察觉到,崔家暗中图谋之事,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看笑话。 更有一个不做声的谢大司徒。 崔家若执意要把一条道走到黑,等待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谋反这种事,图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 燕长青看着秦瑶光,目露欣赏之色。 在错综复杂的局面里,她能迅速理出线索来,非常聪慧。 “明面上,崔家是不敢再有任何动静了,但私底下,恐怕他们没有死心。”燕长青补充了一句。 秦瑶光点点头:“毕竟,沉没成本太高。” “沉没成本?” 燕长青狐疑地一挑眉,眼神疑惑。 秦瑶光的心扑通一跳。 啊,她想得太入神,不小心说了个大景没有的现代名词。 她定了定神,补充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崔家这条船在汝阳王身上投入太多,如果现在放弃,就等于船沉了,再也不可能收回。” 燕长青这才明白过来:“没错,是这个意思。” 他从怀里取出一张名单和一块墨玉玦递给秦瑶光:“这个你收好,如果遇到危险或者需要人手,让人拿着这块玉玦去找相应的人就行。” “这是?” 秦瑶光心下讶然。 难道,是他经营多年的京中势力? 不待细问,老五急切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母亲要回京了?我也要一起!” 第224章 母亲一个人会觉得孤单的 第224章 母亲一个人会觉得孤单的 来不及细问了。 燕长青对秦瑶光使了个眼色,她把名单和墨玉玦放入怀里。 刚刚收好,老五就跑到了书房门口。 “寒露姐姐!” 他仰着头,奶声奶气问:“母亲可在?” 秦瑶光听见,扬声道:“是五哥儿吗?进来。” 老五爬进门槛,看也不看一旁坐着的燕长青一眼,小小的身体像炮弹似的,直接扑到秦瑶光怀里。 秦瑶光忙将他接住,用丝帕替他擦去脑门上跑出来的热汗。 吃好喝好,又有计划的训练了这些时日,老五的身体早就今非昔比,结实得像头小牛。 要不是她坐着,恐怕还接不住他。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秦瑶光戳了戳他的小脸蛋,笑着问。 “儿子听说您要一个人回京,我要和母亲一块儿!” 老五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大有一副她不答应,就哭给她看的架势。 “呃……” 收拾东西的时候,秦瑶光没让人瞒着。 原本,她就要把淳宁和五个孩子都叫过来,仔细叮嘱一番才离开的。 没想到老五来得这么快。 她心念急转,忙笑道:“谁说我是一个人了?还有你青柏姨姨。” 老五一愣。 好像,母亲说的有道理。 他把眼一闭,干脆就耍起了无赖:“我不管,儿子要跟母亲一起回京!” 秦瑶光失笑,把怀里的小团子好好揉了一通:“这么大的雪呢,青柏她们带我一个人就很辛苦了,再多你一个没办法照顾呀。” “我不要照顾!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秦瑶光词穷。 正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说服老五时,门边传来脚步声,孩子们都到了。 她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老二。 最靠谱的、又能搞定老五的人,纵观室内外,非老二莫属。 接收到她的讯号,老二装作没看见的垂下眼帘。 都给母亲说过,不要宠五弟太过。 这不,老五闹起来,宠得自己都没法收场了吧? 见老二回避她的视线,秦瑶光抱着老五,目光从几个孩子脸上一一掠过,最后停留在老三身上。 老三一定会帮自己的! “三哥儿,叫你二哥进来。” 老三暗暗憋笑,扯了扯老二的衣袖:“二哥,母亲叫你呢。” 这么一来,老二再不能装着看不见,迈步朝着室内走去。 燕守拙和燕吉音站在最后,两人相视一笑,举步跟上。 在经过燕长青时,燕守拙有些迟疑地顿住脚步。 燕长青今日收拾得齐整,让燕守拙心头疑惑:这个救了迁户的男人,他瞧着怎么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就好像,他天生就值得信赖一样。 燕长青五感敏锐,察觉到燕守拙的视线后,便微微侧身,假装欣赏窗外的雪景。 他目前的身份,还不能被道破。 幸好,此时孩子们的注意力都在秦瑶光身上,燕守拙也没有细想其中的古怪之处,朝着秦瑶光走去。 秦瑶光跟前,老二已经伸手,把老五从她怀里给提了出来。 一回身,便塞给老大抱着。 “母亲回京是有正事,你别在里面裹乱。” 老二冷着脸,对着老五说:“下这么大雪,路不好走。” 老五向来都怵他,这会儿却鼓起勇气道:“我……我跟母亲回京,也是正事!” 要不是他一边说话,一边拼命冲着老三使眼色的话,这番话更有说服力。 秦瑶光听得好笑,问:“五哥儿有什么正事?” “陪着母亲,就是我的正事呀!我们都在这里,京里的长公主府那么大,母亲一个人会觉得孤单的。” 童言无忌。 却让燕长青心里“咯噔”一下。 是啊,他把夫人一个人扔在京里整整十年,她一定觉得很孤单吧? 秦瑶光鼓掌:“说得好!” 她斜了一眼燕长青,摸着老五的发顶说:“我知道五哥儿最孝顺母亲,但这回真不行。你乖乖的,待雪化了,就回京陪母亲,好不好?” 眼看老五一扁嘴,就要开始掉金豆子,燕吉音忙哄道:“小五最懂事了,对不对?” 抱着他的燕守拙想了想,说:“要不这样,大哥答应你,回京后就把师父教我的拳法教给你。” 老五现在精力旺盛,看着燕守拙学拳,就心痒难耐,缠着他想学。 燕守拙想着练拳太辛苦,就一直没松口。 这会儿说出来,老五才终于不再闹腾,眼巴巴地看着秦瑶光:“母亲,你要早点接我们回去噢——” “一定一定。” 近距离看着秦瑶光和大孩子们耐心哄着老五的温馨场面,燕长青心里颇有些酸溜溜的。 明明是一家子的热闹,眼下却与他无关。 他定定神,逮住一个说话间隙:“殿下,草民告退。” 秦瑶光正和燕守拙交代着她离开后的事,听见燕长青告辞,随口允了。 离开书房,燕长青心里涌上一种名为失落的情绪。 他忍不住回头,透过窗户望向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孩子们脸上的神情是如此真挚。 安抚好五个孩子,走出书房就看见眼眶红红的淳宁。 “皇姐,外祖母她……” 比起秦瑶光,淳宁跟崔家的关系更为亲密。 秦瑶光给了她一个无言的拥抱,拭去她眼角的泪:“我先回去先看看,你待路通了就回来。” 在失去至亲的哀痛面前,所有安慰的语言都苍白无力。 比起她穿过来一次面没见着的崔家老夫人,秦瑶光更担心的,是宫中的皇太后。 淳宁哽咽着点点头:“皇姐放心,我会照顾好孩子们,和救灾的事。” 随即,迁户的长者和庄头相继求见。 长者一进屋,就激动地连磕三个响头:“长公主大恩大德,老朽没齿难忘!待小老儿安顿下来,定要给殿下立长生牌位,让全族供奉。” 被人赶到皇庄石桥旁时,他曾以为,活不了几人。 没想到,长公主命人救了他们,又拨出荒地来安葬不幸死掉的族人。 他还在惶恐不安,担心超过期限时,长公主让人送来那份至关重要的保书。 还动用了她自己的私章,替他们这些命如草芥之人作保。 这份大恩大德,他无以言表。 只好用他能想到的最好方式,供奉长生牌位。 秦瑶光温言道:“老人家,快快请起。” 纵然身份云泥有别,但她始终不忍心,看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对自己跪拜。 她交代庄头,待迁户们上路时,给他们多带些路上的干粮,和能保暖的衣衫。 紧接着,又叫来谷雨寒露,把需要注意的地方逐一交代了,穿上厚实的斗篷,扶着青柏的手上了马,坐在她身前。 谷雨替她收拾的衣物食水等等,分散到其他几名青衣卫马鞍上的行囊中。 “我们走了。” 青柏手里勒着缰绳,在院子里走了一圈。 “殿下放心,老朽会看好孩子们的安全。”房霆拱手。 “驾!” 在众人的目送下,几匹骏马奔向茫茫雪地。 第225章 敌袭 第225章 敌袭 雪色苍茫。 秦瑶光裹着厚实的斗篷,将整张脸都藏在狐毛帽子里,都挡不住刺骨的寒风。 北风呜呜地刮着,直冷到了骨头缝里去。 她不敢想象,青柏刚刚回到别院,只休息了那么小半个时辰,就又要出发,有多辛苦。 山路难行,被雪掩盖下的山路更不好走。 为了主人的安全,青柏比自己一个人时更小心地控制着马匹,避开那些可能的雪窝陷阱。 只是走出别院所在的这匹山,就花了不少时间,过了午时。 “殿下累了吧?” 青柏勒住马,伸手扶着秦瑶光下来。 秦瑶光摇摇头,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跺了跺脚:“还好。” 她们走进前面无人的茶寮中,青柏顺手将马拴在一旁的木桩上。 青衣卫紧随而至,纷纷翻身下马,拴马打尖。 白雪茫茫,原本在官道上经营的茶寮里空无一人,简陋的篷顶被冰雹砸出好几个窟窿,漏进来的雪厚厚薄薄的积了一层。 但,这已经是最好的歇脚之处了。 月鹭打开一个行囊,挨个凑到马儿跟前,让它们吃着里面的豆料,补充体力。 其他几名青衣卫走到冷掉的灶台前,到后面的柴房找了一捆剩余的柴火出来,熟稔地生火烧水。 大雪天里赶路,每个人冷得不行。 这种时候,喝上一碗热乎乎的汤,比什么都强。 她们早就习惯了风餐露宿,但还有金尊玉贵的长公主在呢,可不能怠慢了。 青柏擦了一根干净的长凳出来,放在最避风的角落,扶着秦瑶光过去。 在颠簸的山路上骑马走了一个多时辰,哪怕被青柏带着,秦瑶光的大腿内侧也又酸又痛。 她不肯给青柏添麻烦,只咬牙忍着。 青柏将水囊交到秦瑶光手里,又从行囊中取出一盒酱肉馅和卤肉馅的包子来。 赶路,讲究不了那许多。 谷雨算着时辰,就知道她们没法正经吃午饭,便把厨房里新鲜出炉的肉包给她们装好带上,能顶饿。 出发时,肉包还热气腾腾的。 谷雨把食盒外用厚厚的皮毛裹了好几层,这会儿打开一看,包子都还温热着,无疑是个意外之喜。 水囊里的茶水则保温不了这么久,早就凉透了。 秦瑶光小小的抿了两口,从口里直凉到心口,干脆放下水囊,吃起包子来。 青衣卫常年出门在外,随身之物很是齐备。 火烧开之后,月鹭取出一口铁锅,将水囊里盛着茶水重新烧热,倒在众人取出的竹杯里。 秦瑶光捧着其中一杯,热腾腾的气息透过杯壁,让冰凉的双手渐渐有了温度。 就着茶水,她一口气吃了好几个包子。 肚子里有了食物,整个人暖和起来,秦瑶光捧着杯子,看青衣卫们有条不紊的忙碌着。 跟她好端端的坐着不同,她们正在往沸腾的水里煮着面条。 条件很简陋,却别有一种野炊的兴致。 月鹭将第一碗煮好的面条端到秦瑶光跟前,笑道:“殿下,多少再吃一些。下午赶起路来,恐怕就没有歇息的机会了。” 雪地难行,要赶在天黑前进京,时间紧张。 月鹭手里端着的竹碗,比秦瑶光在现代使用的餐具还要更简陋一些,毛边粗糙。 秦瑶光并不在意,把碗筷都接过来。 锦衣玉食她过得,粗茶淡饭也没问题。 让她惊喜的是,面碗里除了基本的酱油和醋,还飘着两条红彤彤的辣椒。 “这是?” 她指着辣椒问月鹭。 月鹭看了一眼,笑着说:“殿下有所不知,这是我们青衣卫冬日出门在外会使用的调料,叫做辣椒。” 她解释道:“辣椒能让身子暖和起来,又不像白酒会误事。” 秦瑶光笑眯了眼,她当然知道! 辣椒可是好东西呢,她虽然每次都被辣得猛灌快乐肥宅水,但还就好这一口。 每每跟好姐妹聚在一起,三不五时总要吃顿火锅。 没想到,大景竟然有辣椒! 还被作为了秘密武器一样的存在,并不普及。 “知道辣椒的来历吗?”秦瑶光问。 月鹭摇摇头:“队长可能知道一点。” 不急。 只要有辣椒,就一定能找到,然后种植起来! 再然后,就能吃到她原以为再也吃不到的麻辣火锅啦! 秦瑶光美滋滋地想着,捧着面碗。 白生生的面条浸在清凉的汤汁中,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花,辣椒更是红得喜人。 先不问青柏了,秦瑶光迫不及待的,想要先喝一口面汤再说。 就在此时! 空气中传来一道锐利的破空声。 秦瑶光一惊,有些迷惘地抬起头。 发生什么事? “锵!” 青衣卫停下所有动作,齐齐拔刀,目光警惕。 下一瞬。 月鹭往前扑倒,一支锐利的铁箭头,透过她的左肩钻出来,鲜血溅了秦瑶光一脸。 秦瑶光条件反射地伸手将她拥住,手里的面汤滚落在地。 她虽然还搜过尸体的身,但这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整个人都有些懵。 “敌袭!” “保护殿下!” 青柏大叫,手持弯刀挡在秦瑶光和月鹭前,眼底寒光一闪,拔掉疾驰而来的一枚羽箭。 她这个决定很及时。 就在青衣卫往秦瑶光合拢之际,空气中再次响起一阵可怖的风声。 偷袭不成,改为强攻。 小小的茶寮,成为冰天雪地中的一座孤岛。 无数羽箭先后而至,拴在外面的马匹发出阵阵悲鸣声,嫣红的鲜血从马身上汹涌而出,其中有两匹马无力倒下。 茶寮里,青衣卫奋力拨着羽箭,看见受苦的马儿,目眦欲裂。 对她们来说,跟随她们多年的马,不止是座驾,还是如同家人一般的存在。 亲手洗刷、亲手照顾。 马儿生病了,还会彻夜守护。 青柏赤红着眼,从百宝囊里摸出几支暗器,忙里偷闲地射到拴马木桩上,隔断绳索。 得了自由,马匹在吃痛之下,四散狂奔而去。 敌人的目标也不是它们。 又一轮羽箭之后,一群白衣人提着刀直奔茶寮而来。 被众人护着的秦瑶光,抱着月鹭蹲在地上,着急地问:“你怎么样?!” 月鹭脸色惨白,咬牙道:“主人,请扶属下起来。” 关键时刻,她怎能倒下! 第226章 难道是宿命? 第226章 难道是宿命? “你,你都伤得这么严重了……” 秦瑶光的泪掉落在腮边,扶着月鹭手足无措,不知道是该去捂住她流血的伤口,还是该把她放在地上。 兵器交击声不断传来,来犯的白衣人和青衣卫战成一团,刀光剑影。 青柏持着刀,神情凛然。 她大致数了数,明面上的就有十余人之多。 而且,这些人身上并没带着弓箭。 不知道是把弓箭扔掉了方便进攻,还是另有一批弓箭手埋伏在侧,伺机而动。 如果是后者,今日一战,恐难幸免! 而她这里,一共才八个人,月鹭还被偷袭成功,失了大半战力。 秦瑶光不知道,她却看得清楚,那一箭,是直奔长公主而去。 多亏月鹭反应敏捷,才替主人挡下。 敌我悬殊,青柏心里已立了死志。 她不怕死,只怕不能护得主人逃生! “噗!” 青柏一刀架开面前敌人的攻势,左手从腰间拔出一柄软剑,了结敌人性命。 紧接着,猛地一脚,将人踹到另一名敌人身上。 那人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左手剑,青柏暗藏的杀招,非情况紧急不会使用。 然而,这招已经暴露,不会再有用。 青柏一手持刀一手持剑,且战且退,一直退到了秦瑶光跟前。 “月鹭,能起来吗?”她低声喝问。 “能。” 冷汗不住从月鹭额前渗出,她眼神坚定。 “待会儿我吸引火力,你护着主人从后面走,找一匹马回来。” 青衣卫的马匹都是训练有素的战马,跟随她们久了,都有灵性,不会跑远。 只要能找回来一匹,主人就能逃生。 “好。” 月鹭没有多言,很干脆的答应下来。 看着她肩上插着的长长羽箭,秦瑶光忧心忡忡。 “主人放心,属下就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也一定要将您送到安全的地方。” 说这句话的时候,月鹭的神情十分平静。 她反手,用弯刀削掉后背的箭杆,方便活动。 羽箭在她肩上颤了几下,鲜血再次流出。 秦瑶光看得心惊肉跳,月鹭却仿佛习惯了似的,只在唇齿间逸出一声闷哼声,唇色苍白。 “主人不用担心,属下可以。” 作为青衣卫中的佼佼者,月鹭已经缓过神来。 战力有损,但仍可护着秦瑶光逃命。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青柏才将这个任务交给月鹭,由她带着剩下的青衣卫掩护殿后。 “啊!” 一道血线在空中闪过,一名青衣卫惨叫一声,摔倒在茶寮的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青衣卫的护卫圈,顿时出现一个缺口。 白衣人持剑冲杀进来,青柏飞身向前,反手射出几名暗器,逼退敌人后,又就地扔出一枚土黄色圆形弹丸。 “嘭!” 弹丸炸开,烟雾弥漫。 白衣人措手不及,纷纷呛咳起来。 青柏早有准备,欺身进了烟雾中,转瞬之间便收割了两名敌人的性命。 这是青衣卫在对敌时常用的战术配合,其余六名也先后有所斩获。 月鹭拽住秦瑶光的胳膊,猫下身体,沿着茶寮的灶台往后绕去。 前方正打得激烈,后面也埋伏着两名白衣人。 月鹭给秦瑶光做了个手势,秦瑶光伏低身体,待月鹭用暗器解决掉那两人后,她们才悄悄溜走。 “我们就这么走了,青柏她们怎么办?” 秦瑶光忍不住担心。 一抹悲凉之色从月鹭脸上闪过,随即握紧手中弯刀。 这是她们的宿命,没什么好说的。 茶寮后方,是一个柴房。 月鹭把秦瑶光轻轻推进去,又抱了一堆柴放在门口,低声道:“主人,您千万别出来,属下去找马。” 不能引起前方搏杀众人的注意,她不能打呼哨唤马,只能悄悄去寻。 秦瑶光捏了一把汗。 月鹭再走了,就只剩她一人了。 要是敌人摸过来,她那点新鲜出炉的八段锦,够用吗? 她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显然都是亡命之徒。 但眼下不是害怕的时候。 没有马,她们一个人都走不了。 “你快去,不用担心我。” 秦瑶光强自镇定,透过柴门看着月鹭的眼睛说。 月鹭点点头,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通过门缝递给秦瑶光。 “属下去了。” 说罢,月鹭不再耽搁,转身迅速离开。 秦瑶光看见插在她肩头的羽箭,和流淌而下的血迹,心头七上八下。 握住匕首,她走到柴房最深处,靠着墙慢慢滑到地上坐着。 她远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样坚强。 隔着一道墙,前方的搏杀声就好像蒙上一层雾,听不真切。 可秦瑶光却知道,有人正在为了她流血。 穿书至今,从未像现在这样,距离死亡这样近。 敌人那么多,要是青柏她们打不过…… 要是她被人发现…… 会怎么样? 胡思乱想的后果,是她整个人都在遏制不住的颤抖着。 秦瑶光猛地掐了一把大腿,在身上擦了一把手心的汗,割了一块面料下来裹在匕首把柄上,防滑。 她必须得有自保之力。 哪怕敌人真找来了,至少还能拖一人垫背! 她是大景朝堂堂乐阳长公主,哪怕要死,也不能死得如此窝囊。 为了避免再次陷入胡思乱想中,秦瑶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局势。 这些人是拿的弓箭,并非劲弩。 慌乱中她看了几眼白衣人,衣着装扮上,也跟进攻皇庄的那批崔家死士完全不一样。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不会是崔家。 宁国公老夫人刚死,治丧都来不及。 而且,今天这场面根本就没有想捉活口,自己死了,对崔家又有何好处? 沉浸在思绪里,秦瑶光没发现,四周的声音正在慢慢消失。 月鹭,一直没有回来。 柴房的门是由几根简易的木头组成,中间有着不规则的缝隙。 门外的雪地里,不知何时多了几道身影。 他们的影子被太阳照着,落进柴房里。 扑通、扑通。 秦瑶光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事到临头,她反而镇定下来。 脑海中反复闪过青柏教过她的防身招式,秦瑶光将裹着布条的匕首把柄,越握越紧。 “嘎吱——” 柴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第227章 终究逃不掉 第227章 终究逃不掉 柴房里地方狭小,加上茶寮主人在离开前,并没有补充柴火。 秦瑶光无处可躲。 听见推门的响声,她没有再继续蜷着身体坐着,而是站了起来,脊背挺直。 或攻或守,总要站着才有反击之力。 哪怕死,她也要站着死去,不会把背影留给敌人。 她右手反握住匕首,横在白皙修长的脖颈之前,刀刃朝外。 这是一个同归于尽的招式。 踏雪无声,柴房门口,出现一个身姿修长的男人。 这个人,并非之前来进攻的白衣人装束。 一身月白色锦袍外,是一件猩红毡斗篷,白玉发冠、腰间压了一块羊脂白玉环。 他背着光,秦瑶光看不清来人的长相。 却明显能从他通身的气度,推断出他出身不凡,是百年望族才能滋养出的贵公子。 不过,她并没有放松警惕。 世家? 燕长青给她分析过局势,当今世家野心勃勃,想要攫取更多更大的权势。 说不定,就是这场刺杀背后的主使者。 来人身后,站着好几个人。 从秦瑶光的角度望过去,看不清到底有多少,却能从对方的衣着打扮上,推断出他们都是这个男人的护卫。 她收回目光,握着匕首,一言不发。 如同一支寒梅,于冬日酷寒里,傲然绽放在枝头。 那么明艳、那么骄矜。 她在打量对方,对方也在打量着她。 没想到,在大雪天里偶遇一场刺杀,碰巧救下的人,竟然是乐阳长公主? 乐阳的名头,在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每听见一次,就更厌憎一分。 皇室公主又怎样? 一个空有美貌缺乏德行的女人,也配嫁入他所敬佩的燕家? 保有爵位的燕长青,对他来说,并非是尚公主。 只是,几年不见,眼前这个被逼入绝境的女人,看起来跟他印象中的长公主,大不相同。 他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同。 或许,是因为时间太长,而产生的陌生感吧! 他按下心头不解,一撩下袍,姿态优雅的跪了下去。 “谢如瑾,拜见长公主殿下。” 他将双手在额前交握,行跪拜礼:“在下救驾来迟,让殿下受惊了,请降罪。” 谢如瑾? 谢家? 这个时候遇见谢家的嫡幼子,未免太过巧合。 秦瑶光迅速回忆着这个名字,口中道:“原来是谢家小公子。你救驾有功,快快请起。” 她虽然这么说,握着匕首的手,没有放松半分。 “你可曾见到本宫的人?” 谢如瑾起身回话:“殿下可是问跟着您的女卫?她们都受了伤,在下让人替她们裹伤,带着人来寻您。” 秦瑶光微微颔首:“多谢。” 她目光沉静,缓缓举步。 对方是敌是友,就看他们是否退让。 谢如瑾没有别的想法,保持着恭谨的姿态,往侧后方退去,一直退出了柴房门外。 秦瑶光举步前行。 走出昏暗狭窄的柴房,被阳光照得白晃晃的雪地,刺得两眼生痛。 她闭了闭眼,适应了一下光线,看向谢如瑾。 和他容貌普通的姐姐谢皇后不同,谢如瑾的容貌遗传了母亲。 他生得风流倜傥,一张芙蓉锦面上,是一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眼。 地地道道的美男子。 “谢公子,你为何在此?” 谢如瑾是谢家嫡幼子,身上并无官职。 他才情过人,却不喜留在京城,常年不见人影。 在原书中,对他的着墨不多,秦瑶光还是在原主的记忆中,找到一些关于他的信息。 谢如瑾拱手:“在下游历归来,因父亲传讯命我速归,才在大雪天赶路。没想到,在此碰见有人打斗,更没想到会碰巧救了殿下。” 他常年游历在外,骑术出众,又有忠心耿耿的护卫相随,才能冒险赶路。 秦瑶光听了,并没有完全信他。 “你可知,谢大司徒急召你,所为何事?” 问话时,她一对美眸眨也不眨地,看着谢如瑾的眼睛。 一个人如果想要说谎,眼睛会出卖他。 谢如瑾的眼里却露出迷茫之色:“在下也不知为何。” 他冲着京城的方向一拱手,道:“按原来的脚程,在下能赶在太后娘娘寿辰前回京,原不需如此着急。” 大景以孝治国,皇太后的寿辰,是一件举国同庆的盛事。 届时,还将举办“百叟宴”。 由各地官府推选出来的一百位年高德劭的长寿长者,替皇太后贺寿。 谢如瑾赶在这个时候回来,没有问题。 从他的神情上,秦瑶光看不出有任何问题。 如果是掩饰,那他的演技,放到现代足可以去拿一座小金人。 当然,也可能只是她看不出来。 越了解朝局纷争,秦瑶光越知道,以她那点职场斗争的经验,根本不足以应付这场动不动就要人性命的,权利争斗。 不管怎样,眼前这个谢如瑾救了她。 她暂时安全。 “谢公子有所不知,”秦瑶光淡淡开口,“宁国公府老夫人,本宫的外祖母,于今日凌晨去世。” “什么?!” 谢如瑾连连倒退了好几步。 这个消息,太过惊人。 怪不得…… 怪不得父亲要让自己迅速回京,是担心自己在外面遇到什么意外吧? 如今看来,父亲的担忧没错。 在距离京城这么近的官道上,堂堂长公主都会遭遇刺杀。 接下来,会乱成什么样子? 崔家,又发生了什么事? 谢如瑾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乱麻。 他是幼子,身上不需要承担那么多担子,更厌恶朝局纷争,才常年游历在外。 只因以他的身份,只要在京中,就不得不面临各方势力的拉拢、试探。 不堪其扰。 可终究逃不掉。 这一次回京,还没进京,就身不由己卷入一个漩涡。 救下长公主之后,他不得不面临各方垂询。 他垂下眼帘,暗暗叫苦。 却在雪地旁的灌木丛边,发现一个带血的铜制腰牌,挂在灌木底部。 就好像是谁不小心遗落。 腰牌的位置十分隐密,要不是他受惊下倒退好几步,根本不可能看见。 谢如瑾心头一惊,往旁边迈了一步,将那块腰牌踩在脚底。 他不能冒险。 万一被长公主看见,他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第228章 本宫不允许你死,你不可以死! 第228章 本宫不允许你死,你不可以死! “殿下,请。” 谢如瑾微微弯腰,做了个手势。 秦瑶光点点头,朝茶寮的前方走去。 谢如瑾态度恭敬,但她要见到青柏才能安心。 看着她的背影,谢如瑾给跟着他的亲卫做了个眼色,才举步跟上。 亲卫会意,在他们的背影消失后,才垂目朝谢如瑾之前站着的地方望去。 一看之下,差点魂飞魄散。 这东西,正是他们谢家的腰牌! 怎么会在这里? 他条件反射地,摸向自己腰间。 触手冰凉,是让他安心的质感。 谢家的腰牌都是特制,分不同等级,难以仿制。 普通下人,身上只有木质腰牌。 而这块是铜制! 他蹲下身子,动作飞快地将挂在灌木丛底部的腰牌捡起,藏入怀里。 随即对留下来的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才恢复正常神态,带着他们往前走去。 “公子,属下搜了一圈,没有看见敌人。” 他假装禀报,其实是掩饰他留下的事实。 谢如瑾点点头,目光落在抱着青柏的秦瑶光身上。 这位长公主,竟然会纡尊降贵亲自去抱着她的女卫,还替她按着伤口? 他一向把身边人当兄弟。 秦瑶光的举动,让他对她的看法,不由改观了几分。 “青柏,你挺住。” 秦瑶光眼中含泪,左手抱着青柏,右手用力按在她胸前的伤口处,试图捂住她那不断往外流淌的鲜血。 保住她正在流逝的生命力。 青柏面如金纸,意思涣散。 看见她的脸,还以为是自己幻觉。 “殿下,是您吗?” “是,是我!” 秦瑶光连连点头,努力让自己绽放出一个让她安心的微笑。 眼里的泪,随着她的动作,纷乱地流了下来,溅到青柏脸上。 “我回来了,我们安全了!”她颤声说。 青柏受的伤太重了。 比燕长青在山洞重伤那次,也差不了多少。 为了掩护秦瑶光逃命,她心存死志,豁出命去搏杀。 以命换命的打法,让她成功杀死四个敌人,自己也换来一身惨烈的伤,奄奄一息。 看见真的是她,青柏脸上浮现起虚弱的微笑。 “殿下别哭……” “我……” 她咳出一口鲜血:“属下能遇到殿下,很……很幸福……” 相处时间不长。 短暂,却美好。 殿下安全了,她死得其所。 要是能早些遇到殿下,就好了…… “不!” 秦瑶光凄声大喊:“不,不可以!青柏你听见了吗,本宫不允许你死,你不可以死!” 她猛地看向谢如瑾,语气又快又急。 “谢公子,倘若你能救下青柏性命,本宫欠你一个人情,他日若有差遣,在所不辞!” 她甚至,没有加上任何限定。 世家底蕴深厚,谢如瑾作为谢家嫡幼子,一个人出门在外,不可能没有保命的法子。 透过她朦胧的泪眼,谢如瑾看清了她坚定的眼神。 心头一震。 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将手探入腰囊,从中取出一个白玉瓶,弯腰交到秦瑶光手里。 站在谢如瑾身旁的一名亲卫,犹豫了一下,咽下到了口边的话。 丹药再怎么珍贵,主人既然决定要给,是主人的决定。 秦瑶光见过类似的容器。 在山洞里,她就从尸体上搜出一个瓶子,里面的丹药,迅速稳住了燕长青的伤势,恢复生机。 其中的原理对她来说过于玄幻,但有用! 秦瑶光接过来,毫不犹豫地打开瓶塞。 顿时,清香扑鼻。 她将瓶口凑到青柏唇边,青柏却没有张口,笑容虚弱的望着秦瑶光。 区区一条贱命,怎么值得让殿下欠下对方那么大一个人情? 秦瑶光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低头凑到她耳边轻声道:“青柏,你就算不吃,这个人情我也欠下了。” 其实不然。 只要她把丹药还给谢如瑾,就不会欠人情。 青柏武功虽高,却不懂这些弯弯绕绕,闻言便信以为真。 一张口,丹药滚入她口中。 立刻在唇舌上化开,化作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修补她受损的经脉,梳理真气。 不过片刻功夫,就到了丹田。 这枚丹药,比燕长青当初吃的那一粒,药效更好。 青柏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恢复过来。 有了生机。 秦瑶光大喜,扶着青柏对谢如瑾道:“公子高义,本宫没齿难忘。今日之承诺,只要公子开口,必当全力以赴!” 她这份魄力,令谢如瑾怔在当场。 如果说,当时出手救下长公主,是因为她是燕长青的夫人。 而燕长青,是他最佩服的将领。 如今,他十分庆幸救下了她,没有让这样一位奇女子的性命,毫无价值的死在诡谲的权谋争斗中。 青柏保住了性命,外伤仍需止血。 然而,放眼整座茶寮,护着秦瑶光从别院离开的青衣卫,和来犯的白衣人交战,尸体交错,战况惨烈。 能勉强活到最后的,只有青柏一人而已。 望着牺牲掉的青衣卫,秦瑶光含泪伸手摸向青柏的百宝囊。 里面的暗器已被用光,就连用来攀登的铁爪也扔出去御敌,好在伤药无损。 秦瑶光用匕首割下她身上所穿的衣裙面料,替青柏裹伤。 一回生二回熟。 她不是第一次替人处理伤口,受伤时也被青柏包扎过。 最重要的,是青柏胸口处受的刀伤。 伤口太深,好在没伤到心脏和大动脉。 包扎好这个伤口,再开始处理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 青柏是女子。 见秦瑶光亲手替青柏裹伤,谢如瑾带着人退到茶寮外,背对着里面。 除了护卫,更是男女有别。 一只百宝囊里的伤药不够,秦瑶光忍着泪,走到一名和敌人同归于尽的青衣卫跟前,解下她腰间的百宝囊,取出伤药。 青柏渐渐恢复过来,半躺在地上,开口道:“主人,您万金之躯……” 她想让秦瑶光别管她。 那颗丹药吃下去,就保住了性命。 剩下的伤,养养就能好了,不用这么精心包扎。 这些年,她都是这么过来的。 秦瑶光笑了笑:“你安心休养。且让你的主人,也尽一份心意。” 一刻钟后,她站起身来,走到谢如瑾身边。 “谢公子,还有一事,需借你的人手一用。” 青柏在这里,去找马的月鹭呢? 她一直没有动静,秦瑶光忍不住担心。 第229章 干干净净地来,清清白白的走 第229章 干干净净地来,清清白白的走 谢如瑾抵达时,青衣卫和白衣人的战局已进入尾声。 他只来得及收拾残局,让手下亲卫杀死了最后几个白衣人。 但是,没有能抓到一个活口。 这些死士,根本就没有想能活着回去。 紧接着,他派出人手,将附近都清扫了一遍,避免危险。 经历了秦瑶光为了救青柏,不惜欠下他一个人情的事,他心中大概知道,秦瑶光想要借他的人做什么。 他转身,迎着秦瑶光的目光,艰难开口:“殿下,您是否要找一名肩上受了箭伤的女卫?” 秦瑶光一惊,随即喜道:“你们救了她?!” 谢如瑾没有说话,脸上露出安慰的神情。 “不,不可能……” 秦瑶光眼里的光迅速暗淡下去,就像天边最后一丝湮灭的日光。 这个瞬间,谢如瑾的心漏跳了一拍。 因她的心疼而心疼。 “她在哪里?” 秦瑶光背靠着茶寮的柱子,努力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 只是,颤抖的嗓音,泄露出了她的虚弱。 谢如瑾于心不忍:“殿下,您已经很累了。不如稍事休息,在下会替您料理好。” “不。” 秦瑶光深吸一口气,拒绝了他的提议。 “我要去看看她。” 见她坚持,谢如瑾只好点点头,带着她从后面出了茶寮,经过柴房,走向一片杂草丛生的低矮树林。 这个地方挨着官道,别看现在因为大雪封路,四下无人变得荒凉。 平时,极其热闹。 是人们南来北往时歇脚之处。 茶寮摊位不大,不少人都把车马拴在矮树林里,买了茶水回来,吃干粮休息。 矮树林里,被人们踩出一块平地。 离开枯败的草丛,秦瑶光一眼就看见,月鹭的尸体。 她悲从中来,热泪从眼眶中涌出,砸到脚下。 “月鹭!” 一声悲鸣,秦瑶光提着斗篷,跌跌撞撞地飞奔过去。 她奋力推开一具倒在月鹭身上的白衣人尸体,看着月鹭死不瞑目的脸,情绪失控,放声痛哭。 月鹭手里,用力握着一把短剑。 把那个白衣人推开后,短剑上血迹宛然,正淋漓而下。 是月鹭在临死前,将短剑握在胸口,趁对方冲上来时,捅穿了他的心脏! 两人一同死去。 白衣人将月鹭扑倒在地面。 月鹭美丽的嘴唇,已没有颜色。 她大大地睁着眼,眼球成了无机质的晶体,无声地倒映着天上的云彩。 队长让她保护主人逃跑。 主人的安危还没有得到确认,她哪里敢闭眼? 在她身旁,一匹灰白色的马低下头,不停地嗅闻着她的秀发,轻轻嘶鸣着。 马儿哪里知道,它的主人,再也不可能站起来。 再不可能骑着它,在春光灿烂的原野上肆意飞奔了。 秦瑶光抱着月鹭的尸体,凑到她耳边,哽咽道:“月鹭,我来看你了。” “你……” 她颤抖着手,替月鹭合上眼睛:“你安心睡吧,我会替你报仇。我发誓,我一定替你们报仇!” 和月鹭相处的画面在她脑中飞快闪过:她被困在山洞时,月鹭第一个下来救她;走出山洞后看见广阔天地的惬意;伏在月鹭背上,她们在山林中穿梭…… 回忆越美好,现实越残酷。 从来没有这么恨过。 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争权夺利,阴谋算计! 从今天起,她就是大景朝真真正正的乐阳长公主秦瑶光! 她要横扫这些魑魅魍魉,替月鹭、替牺牲的青衣卫、替无辜被当做炮灰死去的迁户,替所有冤魂报仇! 秦瑶光哭到崩溃,掌心被她掐出了血痕。 她在心中立下誓言。 从此,不只为了她自己而活。 擦干眼泪,秦瑶光将短剑从月鹭手里拿走。 明明被月鹭握得这样紧的短剑,被她轻轻拿走。 秦瑶光开始替她清理脸上的血污。 要她,干干净净地来,清清白白的走。 她的动作轻柔仔细,仿佛在呵护贵重的瓷器,而不是对待一具冷掉的尸体。 谢如瑾抿着唇,眼眶发热。 他伸手,拦住手下,让他们散开保持警戒。 一炷香过去,秦瑶光将月鹭整理得干干净净,肩上的箭头被她拔去、致命伤被她用衣服掩好。 她躺在那里,就像只是睡着了。 谢如瑾走上前去询问:“殿下,她们的后事,您想如何安排?” 就他所知,这些亲卫早就没了亲人。 秦瑶光身边的,应该也不例外。 世家培养暗卫的手法,如出一辙。 秦瑶光缓缓起身,声音是哭过后的嘶哑:“请谢公子援手,就地安葬。” 这里很热闹,人来人往。 她们死后,也不会感到孤单,还能到地下作伴。 在月鹭和白衣人缠斗后双双倒下的现场不远处,秦瑶光看见另一个死透了的白衣人。 他的致命伤在脖颈,干净利落、一刀致命。 一棵歪脖子树上,钉着一把深深嵌进去的弯刀。 看来,是月鹭前往矮树林寻马,遇见敌人后将手中弯刀当做暗器甩出去,干净利落地收割掉对方性命。 只是她没想到,敌人不是一个。 失去用惯的弯刀后,月鹭被偷袭,但她在临死前,夺过对方手里的短剑奋力杀死对方。 秦瑶光无声地看着这一切。 没有相机,她要用自己的眼、自己的心,记住这份仇恨。 记住她,这辈子一定要干的事情。 是无论花多久时间,她一定要完成的心愿! “殿下,您的女卫很英勇。” 谢如瑾道:“是她们拖住了敌人,在下才赶得及救下您。” 秦瑶光止住眼泪:“是的,她们很英勇。” 谢如瑾的手下动作很快,迅速在小树林的侧面选了个不错的位置,挖好坟墓。 秦瑶光看着他们,将月鹭和牺牲的青衣卫都抬了进去。 她用匕首割开树皮,替她们一一写上名字,做一个简易碑文。 待她抵达京城,再派人来替她们修葺坟墓、找工匠立碑。 这里地势微高,面前是一条在冬日里干涸的小河。 想必,待明年春暖花开时,自有一番好景致。 秦瑶光解开帐篷系带,将身上的斗篷脱下,看着坟墓中安详的月鹭,将斗篷轻轻盖在她身上。 就好像,怕吵醒了她的美梦。 白雪皑皑,覆盖大地。 覆盖掉一切罪恶,替人世间所有脏污都掩上一层洁白无瑕的雪。 被人们经过的地方,脚印带来新的污迹。 天地苍茫一片白。 在这片白色中,孤零零的,多了几座新坟。 第230章 一把即将席卷大景的火 第230章 一把即将席卷大景的火 “驾!” 寂静无人的官道上,忽地响起一片马蹄声,声声如雷。 变天了。 阴云在头顶上堆积,寒风中送来潮湿的气息。 是暴风雪的预兆。 “殿下,我们得加快速度了!” 谢如瑾顶着风,朝着秦瑶光大声吼着:“您可以吗?” “可以!” 秦瑶光的声音,穿透寒风而来。 形势所逼,没有青柏骑马带着她,不可以,也必须可以。 没有别的选项。 被白衣人袭击,利箭之下,马儿死的死,逃的逃。 青衣卫死得仅剩青柏一人,无力收拢马匹。 秦瑶光所骑的,曾经的主人正是月鹭。 大雪封山,路途难行。 幸好从茶寮到京城,一路上都是官道,宽阔平坦。 青柏重伤难行,谢如瑾留下两名亲卫和足够的物资,在茶寮照顾她养伤。 冰天雪地,有茶寮勉强栖身,燃起炭火。 也比让青柏在马上颠簸来得强。 秦瑶光忍泪别了青柏,在她的叮嘱声中,策马奔向京城。 时间已经晚了。 冬天,天色特别短暂。 必须赶在天黑前抵达京城。 否则,哪怕燃起火把,也很难看远。 在冰天雪地的野外,没了视线,大自然就会变成处处都是杀机的陷阱。 秦瑶光用自己身上的斗篷葬了月鹭,这时,她身上披着的,是谢如瑾取出来的备用斗篷。 一件他穿旧了的银丝缎面紫貂大氅。 他的大多数行李都还留在驿站,只有亲卫携带了一些简单的衣物,没想到派上了用场。 秦瑶光没有推拒,道谢之后穿上。 审时度势,不是任性的时候。 空中开始飘起轻盈的雪花,天色越来越暗。 影影绰绰,前方,终于出现京城高大巍峨的城墙。 下雪天,老百姓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城门处冷冷清清。 守门的士卒把长枪放在城墙上斜靠着,搓了搓被冻得通红的双手,想着下了值去哪里喝点小酒,暖和暖和身体。 忽然间,他听见一阵如闷雷般的响声。 他和另一人对望一眼,都看见对方眼里的疑惑。 这种天气,怎么会有人从城外回来? 不待他们多想,十几骑快马,如风卷残云般来到城门处。 从大氅下,伸出一只纤纤玉手,递给他一块金色令牌。 这等排场,一定是贵人。 士卒忙不迭用双手接过,仔细一看,“噗通”一声跪下来:“小的见过长公主!” “起来吧!” 秦瑶光缓声吩咐了,勒住马缰,耐心等待验证路引的谢如瑾等人。 为了抢在天黑前抵京,不得不快马加鞭。 在马背上,差点被颠散了架。 多亏之前在风平浪静时,每一天都锻炼身体练习骑术。 纵然浑身肌肉都酸痛难忍,她也撑下来了,没有掉链子。 见她等候,谢如瑾主动上前。 他眼里露出佩服之色,因为他知道,在雪天赶路,哪怕是对常年在外的他,也是一件辛苦的事。 何况是金尊玉贵长大的长公主。 “殿下请稍候,待在下验完路引,护送您回府。” 他带着十多个手下,验路引需要一些时间。 谢如瑾不愿趟京里的浑水,也知道以他谢家嫡幼子的身份,并不合适主动对长公主示好。 在京郊,救下长公主没有问题。 顶着寒风赶路时,没有身份地位的禁锢,他们是结伴而行的旅人。 但既然进了京,那些俗世的条条框框,就都回来了。 秦瑶光稳坐于马鞍之上,哪怕身上难受,仍维持着高贵仪态。 她语气客气:“谢公子援手之恩,本宫定当报答,就此别过。” 救活青柏的人情是一回事,掩埋青衣卫众人,还护送她回京,又是另外一回事。 “殿下保重。” 知道她眼下着急回府,谢如瑾拱手相送。 秦瑶光打马离开,风尘仆仆。 目送着她孤身远离的背影,看着她穿着自己那件旧日大氅,谢如瑾在原地站了许久。 正当秦瑶光的身影要拐过街口,消失不见时。 秦瑶光拉住缰绳,回头看了城门处一眼。 离开京城时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 多么热闹。 有活泼可爱的五个孩子们,有妹妹淳宁,青柏就在身侧缓缓策马而行…… 还有前来送行的万掌柜,她名下各个产业的掌柜们也来凑热闹。 如今想起,那幅画面仿佛被洒满阳光,鲜活得不敢让人置信。 而如今。 入目之处,城门萧索,行人稀少。 天空中飘起了雪花,再增添一层寒意。 她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月鹭和她的伙伴们,永远留在了那个冰冷的地方。 忍住心头悲痛,秦瑶光的眼神陡然变得犀利。 胸中,一把火在熊熊燃烧。 即将席卷大景。 深吸一口气,吸入一团冷冽空气,秦瑶光毅然转身,再也没有回过头。 谢如瑾看见她望向城门。 他不会自恋的以为,她是放不下他。 他觉得,好像她决定了一些事,就在刚刚那个回眸的瞬间。 暮色一点一点黯淡下来,变成墨蓝色。 给被厚厚雪层覆盖下的京城,赋予一层朦胧的美意。 灯火,相继亮了起来。 有温暖的家,在等待着归家的游子。 长公主府门口,一名下人正执着长长的竹笤,扫着门口的积雪。 主子不在,他们做下人的,也不敢懈怠。 但主子不在,偌大一个公主府,就失去了生机。 下人们按部就班,清闲是清闲了不少,心里没了盼头,就拿那点月例钱过日子。 “得得得——” 远处传来一匹孤单的马蹄声。 都这个点儿,会有谁来? 扫雪的下人执着竹笤,疑惑地抬起头,望向声音处。 长公主府不比得其他平民百姓的居住之所,这半条街都是长公主府,不可能有人路过。 待来人近了,他才恍惚觉得,骑在马上的女人,怎么瞧着这么像长公主? 可是,不可能啊?! 殿下怎么可能只有她一个人。 他只是长公主府里最不起眼的粗使下人,每次远远望见长公主,都是被众人簇拥着,前呼后拥。 马匹慢慢走到了大门口,秦瑶光慢慢放松缰绳,看着朱红色的牌匾,神色终于放松下来。 踩着马镫下了马,她双腿一个踉跄,浑身疲惫汹涌而至。 “来人啊!快来人!” “殿下回来了!” “长公主晕倒了!” 第231章 好狠的崔家 第231章 好狠的崔家 秦瑶光悠悠醒转时,右手传来温暖的触感。 纤长的睫毛如蝴蝶翅膀般轻轻一颤,随即睁开了眼。 “殿下。” 见她醒来,邓嬷嬷忙藏起担忧的神色,笑意慈祥:“殿下可算是醒了,这一路累坏了吧?” 她没有问秦瑶光为何孤身回京,也没有问她为什么会晕倒在家门口。 只要她好好的回了家,比什么都重要。 松开秦瑶光的右手,邓嬷嬷道:“老奴给您端燕窝粥来,先吃点垫垫肚子,再吃别的。殿下还有什么想吃的,老奴立刻去做!” “嬷嬷……” 秦瑶光反手握住邓嬷嬷的手,不让她离开。 一路上,秦瑶光以为自己能很坚强,因为她必须坚强。 可是,回到熟悉的环境,看着从小陪着她一起长大的邓嬷嬷,心中的委屈,便怎么也忍不住。 就像在外受了欺负也能冷着脸打回去的孩子,受伤了也不会哭。 然而,只要回到家,被妈妈心疼地拉着手问上一句,就立刻会泪崩。 秦瑶光此刻,正是如此。 她扑倒在邓嬷嬷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不需要讲究什么公主仪态,没有什么主仆之别。 她只想在这个疼爱自己的老人跟前,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场。 邓嬷嬷紧紧抱住她,左手把她的手掌握在掌心,右手一下下轻轻拍着她的背。 身份有别,但邓嬷嬷早就在心里,把秦瑶光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 虽然不敢说出来,可这份亲情真真切切。 见她哭到抽噎,邓嬷嬷心头难受极了,双眼垂泪。 碍于身份,她也只能静静的抱着小主子。 哪怕只是抱着,其实已经逾矩。 可是,就让她僭越一回吧! 过了好一会儿,秦瑶光才停下来哭声,见邓嬷嬷胸腹处的衣服都被她哭湿了好大一片,有些不好意思。 邓嬷嬷并不在意,用丝帕轻轻地替她拭去眼泪。 “主子,先喝口茶。” 伺候着她漱了口,才呈了一杯安神养气的人参茶上来。 殿下受惊了,她能做的就是好好调理她的身体。 喝完人参茶,再吃了一碗燕窝粥,秦瑶光慢慢定下神来。 春分带着小丫鬟进来,摆了一桌子菜,都是她惯常爱吃的口味。 替她布着菜,春分欲言又止。 很明显,所有人都很担心她。 秦瑶光振作精神,吃完饭,问了几句她不在府里时,府里和京城的情况。 这些,邓嬷嬷都留意着。 她一问起,就拣重要的逐一回报。 其中重中之重,当然就是崔家老夫人过世这件事。 “宁国公府贴了讣告出来,称老夫人有旧疾,这几日受了寒,急病去世。” 春分捧了好几套素净的衣裙上来,供秦瑶光接下来的穿戴。 崔家老夫人是秦瑶光的外祖母,有很亲厚的血脉关系。 她是长公主,不用披麻戴孝,只是穿着上要注意一些,避免惹了闲话就行。 霜降抱着账簿,来跟她请安。 青柏离开后,长公主府上上下下就做好了迎接主子回家的准备。 只是没想到她晚上就回来了,还是她一个人。 “先放一放,空闲了再看。”秦瑶光吩咐。 跑腿的小丫鬟在门口回话:“殿下,宫里来人了,是禧宁宫的周嬷嬷。” 秦瑶光一下坐直身体。 周嬷嬷是皇太后身边最信任的人,她怎么亲自来了? “快,快快有请。” 周嬷嬷不是外人,秦瑶光直接把她请进了房里。 “嬷嬷,母后她怎么样?”她急急地问。 这件事,她最担心的,就是皇太后的身体,所以才着急赶回京城。 崔家这一招,实在太狠了。 让老夫人从禧宁宫里回府后就去世,这不是摆明告诉天下人,皇太后逼死了自己的母亲? 周嬷嬷一脸忧心忡忡,闻言,却很欣慰。 打击太大,皇太后没缓过神来。 一整天下来,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只枯坐在禧宁宫后花园的水榭里,望着那一池残荷败叶,一言不发。 直到,听见秦瑶光回京,还晕倒在大门口的消息,皇太后才终于开了口,让人去探望长公主。 周嬷嬷主动请了这个差事。 听秦瑶光问起皇太后,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替皇太后问她:“殿下,您身子怎么样?太后娘娘担心您。” “我没事。” 秦瑶光一起身,却牵扯到了被骑马磨破皮的大腿内侧,痛得她不由“嘶”了一声。 “这还叫没事?” 周嬷嬷不赞同地看着她:“殿下快歇着吧,老奴看过殿下,这就回去了,娘娘还等着呢。” “骑马的伤,不碍事。” 区区外伤,怎敌得过心头的痛? 周嬷嬷越是不说,秦瑶光越是担心。 她做出决定:“嬷嬷你等一会儿,我换了衣服,跟你一道进宫。” 她一连串的吩咐下去,在春分的伺候下,很快换好一身深蓝底玉藻纹衣裙,披素锦狐毛斗篷。 宫中不兴穿白色,太不吉利。 她这身庄重素净,钗环也只简单戴了几样,以珍珠玉饰为主。 临走前,她吩咐春分把她穿回来的那件大氅浆洗干净后,准备丰厚的谢礼,一并送到大司徒府上。 谢如瑾护着她回京,这个消息,该知道的人应该都知道了。 与其藏着掖着,不如到大大方方。 “夜里我就在宫里歇着了,明儿能不能回府,还要看当下情形如何。” 秦瑶光带和皇太后更熟悉的邓嬷嬷进宫,吩咐春分:“若是有事,尽管来宫里报信。” 准备上马车时,曾祥进赶来请安。 秦瑶光回府就因为脱力而昏迷,醒来后,也没机会召见他。 这会儿又要进宫,他这个大管家只好见缝插针地来见主子。 “运往别院的东西,小的已备下五车,只待路一通,就送过去。” 秦瑶光点点头:“辛苦了。剩下的事,待本宫回府再议。” “是。” 上了马车,邓嬷嬷替她按摩着手脚,缓解她因为骑马而酸痛的肌肉。 秦瑶光半躺着,望向周嬷嬷。 “嬷嬷,您就老实告诉我,母后她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周嬷嬷看着她,总觉得,殿下她哪里不一样了。 如今的长公主,多了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凛然气势。 眼角眉梢,越来越像皇太后。 第232章 尽孝 第232章 尽孝 “殿下,不是老奴不告诉您,”周嬷嬷微微叹了口气,“待会儿您就知道了。” 皇太后状态太差,她下了死命令,不允禧宁宫的人,往外泄露半个字。 她自然要以身作则。 哪怕对着长公主,也不能说。 对崔家老夫人的死因,因为皇太后的威名,无人敢在背后议论。 但挡不住人们心里怎么想。 要是再被人知道皇太后的现状,岂不是摆明了皇太后内心愧疚,才会如此吗? 这个时辰,宫中早已落钥。 但有周嬷嬷在,又是乐阳长公主进宫,验了腰牌后立刻放行。 夜色中的禧宁宫,格外安静。 人人屏息敛气,不敢高声。 皇太后跟前,却有一个让秦瑶光极为意外的人——当今圣上。 “母后,您就看着儿子的份上,再喝一口?” 皇帝穿着宽袖常服,依然是那副风流才子的模样,手里却端着一个极不相衬的白玉雕花海棠碗,坐在皇太后脚下的绣墩上,干着周嬷嬷该干的活。 四周伺候的宫女太监个个战战兢兢,不敢去接他手里的碗,也不敢劝。 皇帝肆意惯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都做过。 他要亲手伺候母后喝汤,谁敢置喙? 皇太后的神色恹恹的,仿佛整个人都被抽走了精气神。看不出往日的半点风采,给人的感觉,就像她在等死。 秦瑶光心头发紧,忙快走几步,奔到她跟前跪下,握住她的手。 “母后,孩儿来迟了!” 看见她,皇太后眼睛里露出悲苦之色,将她的手握得很紧。 皇帝看见她,眼里一喜。 母后突然变成这样,静妃跟他说,是因为宁国公府上的老夫人,伤了母后的心太过。 怕他乱来,静妃也没有跟他说得太明白。 但他一听就急了,忙跑到禧宁宫中来。 姐姐妹妹都不在京城,他作为儿子肯定要尽孝。 见皇太后待在四面透风的水榭,他就让人把她抬回寝殿,又亲手喂她喝汤。 他是皇帝,众人不敢违背他的命令。 皇太后一整天水米未进,就着皇帝的手,还能勉强喝进去几口汤。 这会儿见到秦瑶光,皇帝很开心。 “皇姐,这么大雪,你能赶回来,朕心甚慰。” 秦瑶光跟他见过礼,接过他手里的碗:“皇帝,您明儿还要早朝。照顾母后的事,就交给我吧!” “不急不急。” 皇帝摇摇头:“早朝嘛,朕要是困了就睡一会儿,没有人会发现的。反正有大司徒在,不用朕操心。” 皇太后皱眉叹气。 秦瑶光哭笑不得。 他这句话一说,让室内近乎凝固的气氛,多了几分活跃。 秦瑶光心道:在当下的局面,有这样一位心大的皇帝,未尝不是好事。 听他的口气,在早朝上睡觉显然不是头一回。 真没有人发现吗? 是发现了也没有人敢说吧。 秦瑶光端着碗,盛了一勺香喷喷的汤凑到皇太后口边:“母后,皇上一番孝心,您再喝点。” 别的不说,皇帝知道母亲心情不好,亲自来守着她,喂她吃东西哄她开心,这番孝心值得肯定。 不像那些电视剧里演的皇帝,母亲明明病了,就只来坐一坐,问问病情就离开了。 他不是明君,却是个好儿子。 或许是见到秦瑶光回来,或许是看见皇帝的孝心,皇太后慢慢喝完了这碗鹿茸红参乌鸡汤。 秦瑶光耐心地喂着,一边跟她分享一些在别院里的趣事,又说起淳宁。 “雪下得太大,过几日淳宁就能回来。儿臣瞧着,她的身子骨养好了不少,骑马射箭也不在话下。” 她故意捡着高兴的事讲。 儿女的用心,让皇太后脸上的神情慢慢生动起来,不再像之前对外界没有反应。 她看着皇帝说:“你是皇上,别什么事都指望大司徒。雪下得这样大,又遭了雹灾,赈灾的事多盯着些。” 秦瑶光没想到,皇太后遇到这么大的事,心里最惦记的,还是苍生百姓。 在古代,赈灾事关重要。 老百姓只要能有一口吃的,再苦再难都能捱过去。 但要是天灾人祸,家破人亡,就只剩下造反一条路。 反正什么都没有了,造反还可能有一条活路。 多少王朝,便是皇帝昏庸无能,官府腐败大肆贪污,逼得人们揭竿而起。 刚开始,只是一个地方。 朝廷镇压不住,就会陷入接连动荡之中,最后天下大乱四处称王,走向覆灭。 如今,大司徒把持朝政。 而大司徒背后,站着整个谢家。 谁知道,他会不会趁机为谢家谋取利益? 几年前的水灾冒赈案还历历在目。 只不过,皇太后这番操心,对着皇帝,都是白费了。 皇帝心很大的表示:“母后,儿子明白的。皇后已经跟朕说过了,她拟了节俭宫中用度的法子出来,捐银子赈灾。” 皇太后揉了揉眉心:“行,哀家知道了,你先回去歇着,别误了早朝。” 赈灾的事,千头万绪,哪里是宫里捐点银子就解决了? 跟他说不清楚,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皇帝百般不好,他还有这份孝心,就够了。 待皇帝走后,秦瑶光问:“母后,时候不早了。儿臣扶您出去走走,还是先歇下了?” 皇太后摇摇头,抓住她的手:“扶我起来。” 看了一眼周嬷嬷,周嬷嬷会意,带着伺候的宫女太监退下,留一个安静的空间,给两人叙话。 皇太后看着秦瑶光,神色严肃:“你老实跟我讲,回来路上发生什么事?” 秦瑶光神色犹豫,没有开口。 “别瞒着我。” 皇太后神色疲惫,眼神却坚定如昔。 这么多年,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 先帝病逝时她都撑过来了,不可能在这时候倒下。 她的儿女还需要她,她怎能倒下。 秦瑶光点点头,慢慢跟她说起遇到的事。 雪夜里,星光不再。 大司徒府上,谢如瑾双手把那块带血的铜制腰牌送上。 “父亲,您看。” 谢殊一见,霍然变色:“你是说,在长公主遇袭的地方捡到?” “是的,孩儿知道不妥,没让长公主看见。” 他犹疑半晌,问:“父亲,难道是您?” 第233章 一箭双雕的毒计 第233章 一箭双雕的毒计 谢殊一怔,随即怒道:“不孝子!” 竟然敢怀疑父亲。 谢如瑾在心里品了品,回过味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从看见这块腰牌起,他就一直悬着一颗心。 如果,是父亲要长公主的命,他又该怎么办? 还好不是。 瞥了他一眼,谢殊道:“你难道没有仔细思量过,长公主死了,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谢如瑾哪里敢回话。 他当然想了。 对谢家而言,目前的局势是最稳妥的。 他知道父亲已经实现了野望,能按照他的政治抱负来治国,从未想过要坐在天下至尊的位置。 谢家、皇家,两位一体。 刺杀长公主,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对谢家一点好处都没有。 他的姐姐,还在宫中好好做着皇后呢! 可谢如瑾又知道,他从来都没有真正懂过父亲。 万一,是出自某种他不能理解的利益呢? 他只好偷偷藏起腰牌,再来找询问父亲。 与其旁敲侧击,不如直接问,反正在父亲面前,他就是个透明人,想什么会被父亲一眼看穿。 谢殊皱眉:“你把事情经过,仔仔细细跟我讲一遍,任何细节都不要遗漏。” 能把青衣卫杀到只剩一个人的势力,让他也不免心惊。 半个时辰后。 谢如瑾说得口干舌燥,在谢殊的不断询问下,讲完整件事。 “看来,对方就没想让长公主活着离开。” 谢殊的视线停在那块腰牌上:“还试图嫁祸给我们谢家,打得一手好算盘!” 茶寮的袭击,算好了一切。 算好崔家老夫人过世这件大事,长公主势必要赶回京,便提前埋伏。 那块铜牌的位置如此巧妙,正是等着事后有人去搜寻现场时,被人发现。 假如,长公主真的死了。 假如,这块铜牌没有被谢如瑾刚好发现。 谢殊霍然一惊,那谢家,就是谋杀长公主的罪魁祸首! 不仅皇太后立刻会跟他翻脸,整个皇室宗亲也会与他为敌。 别看现在皇权势微,但在朝堂上,有大把拥护皇权的臣子。 有些是忠心,有些则是为了维护既有利益。 一旦谢家被坐实了这个罪名,立刻就会被跟谋逆大罪划上等号,无数弹劾攻讦将蜂拥而至,他大司徒的地位将受到巨大威胁。 若是应对不当,将万劫不复。 到那时,别说如今的风光地位,能保住几条性命就不错! 见父亲脸上神色变幻,谢如瑾一声不敢吭。 半晌后,谢殊拍拍他的肩头,眼中难得的露出赞赏之色。 “不错,干得不错!” 谢殊伸出双手,握住儿子的双肩:“好儿子!” 对生性爱玩的嫡幼子,他向来的要求只是不犯错。 没想到,今日给了他这么大的惊喜。 救下长公主可以说是巧合,但发现腰牌后,又不动声色的藏起来,其中就透出了机敏沉着。 有谢家之风。 谢殊是一位极其严厉的父亲,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获得父亲的肯定。 被他夸得诚惶诚恐,谢如瑾连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内心激动,却不知该如何应对。 别说他局促,谢殊也有些不适应。 谢殊假装清咳几声,换了话题:“既是回来了,就安安分分多待两年。为了你的婚事,你母亲和祖母急得头发都多白了几根,你也该懂事了。” 说到婚事,谢如瑾一张脸重新变成苦瓜。 被母亲逼着参加宴会,由着各家夫人相看的日子,他光是想想,就想转身逃开。 更别提,时不时会有某家姑娘,在他面前不小心掉下香囊、手帕、玉佩、金簪等等小物件了。 心头虽暗暗叫苦,在父亲面前,谢如瑾哪里敢多说半句,忙恭恭敬敬应了。 这才是他熟悉的父子氛围。 “去吧,你刚回府就来了我这里,指不定你母亲怎么担心。” 谢如瑾退下后,谢殊召集心腹幕僚议事,紧急追查此事。 一向是他谋定而后动,眼下却有人使出这等毒计,意图一箭双雕。 他总不能坐以待毙。 大司徒府上的灯火,一直亮到深夜。 禧宁宫中,秦瑶光亲自伺候着皇太后梳洗了,跟她钻进一个被窝。 在现代,她亲情缘薄。 没想到会经历穿书这等奇事,更没想到,能在这里收获难得的亲情。 都说天家无父子,冷血冷情。 她的运气却这般好,有一位这样疼爱儿女的母后。 或许,因为这只是一本书,而不是真实的历史。 里面的人物设定,都是原书作者根据剧情需要而来,才能让她在皇家也拥有普通人家的亲情。 寝殿内很安静,廊下灯笼发出的光芒显得格外遥远。 秦瑶光侧着身体,轻声道:“母后,您别伤心了,先养好身体。谁在背后算计,儿臣会查出来的。” 她能理解皇太后的心情。 原以为是坚固后盾的娘家,却不满足于现状,暗中和汝阳王勾结,想要谋夺更多权利。 被她发现后,严厉告诫之下,竟然做出了想要绑架乐阳跟她谈判的事。 崔家一条道走到黑,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 最后,用崔家老夫人的死,来强行划上句号。 被生她养她的母亲,以死相逼。 无异于在皇太后心上,狠狠地捅上一刀。 还顺势把刀柄给了别人,把她架在火上烤。 秦瑶光自问,如果换了她,恐怕早就疯了,哪里还能像皇太后这样平静。 母子两人许久未曾这样同床共枕。 皇太后仰躺着没有说话,手指却攥着秦瑶光的手,没有放开。 她心头苦,却又源于割不断的血脉亲情,浑身雷霆手段,竟无力施展。 在世人眼里,她生死都是崔家人。 黑暗中,皇太后缓缓开口,叫的是她的乳名:“瑶瑶,你觉得,是何人想要你的性命?” “儿臣想过,横竖不过是世家在背后作怪。” 皇太后有些意外。 她了解自己的女儿,并不懂得朝堂世家这些错综复杂的斗争关系。 问出这个问题,皇太后原没想到会得到回答,睁开眼睛道:“你且说说看。” 其实,在皇太后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她只是,不敢想。 既然女儿有想法,不妨听听她怎么说。 第234章 比血色更浓的红 第234章 比血色更浓的红 秦瑶光组织了一下语言,分析道:“眼下勋贵势力大不如前,要了我的命,对他们没有好处。文臣清流就更不可能了,他们没有这个能力。” 没有根基的文臣,养不起如此凶悍的死士。 除此之外,就是宗室、世家。 在京城的宗室,唯皇太后马首是瞻,杀了秦瑶光有害无益。 “母后……” 秦瑶光有些迟疑地问:“您觉得,会是哪一家?” 世家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就她所知道的,谢家、崔家、卢家,就不是一条心。 皇太后没有回答。 秦瑶光小声叫了她一下,见她没有反应,以为她睡着了,仔细替她拉好被子,才重新睡下。 她这一日,早就累坏了,身心俱疲。 刚闭上眼睛,就沉沉睡去。 听见她的呼吸声逐渐变得绵长均匀,皇太后的眼角沁出一滴泪,缓缓流淌而下。 难捱的一夜,总算过去。 秦瑶光缓缓睁开双眼,肌肉的酸胀席卷而来,让她痛得咬牙切齿。 昨天晚上,邓嬷嬷已经替她处理过骑马被磨破的肌肤,但因乳酸堆积而造成的疼痛,不增反减。 不想让皇太后担心,她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适应之后才慢慢下床。 皇太后早就起了,从殿外进来,手里拿着一枝带雪的红梅。 红白相间,煞是好看。 净了手,她望向秦瑶光:“醒了?用完早膳,你替我去一趟宁国公府吊唁。” 一个晚上过去,在皇太后身上,再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目光深邃、威仪无双。 昨日的脆弱,被她留在了昨日。 吃过早膳,皇太后命周嬷嬷给秦瑶光梳妆。 禧宁宫中常备秦瑶光的衣物,皇太后亲自给她挑了一套荼白色交领右衽连裳深衣,衣领袖口皆用金银丝线绣着凤纹,华彩流动。 这身装扮,会不会太过了? 秦瑶光在心里暗暗嘀咕:不像是去吊丧,倒像是去彰显皇室长公主威仪。 不过,母后开心就好。 邓嬷嬷站在梳妆台旁,把周嬷嬷需要的东西,一一递给她。 很快,周嬷嬷就替秦瑶光梳好一个望仙髻,髻前饰着东珠孔雀开屏金步摇,华贵非常。 秦瑶光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只觉得她这一身,出席任何场合都使得,唯独不该出现在外祖母的灵堂。 这还没结束。 皇太后用花剪慢慢将那枝红梅给修了,留下开得最灿烂的几朵,替秦瑶光插在髻旁。 “母后……” 秦瑶光终是忍不住,轻轻叫了她一声。 衣饰华丽隆重就算了,还显得庄重,毕竟她是代皇太后出席。 可是,头上用红色? 皇太后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解释。 周嬷嬷在旁笑道:“殿下的头发生得真好,又多又黑。老奴提前备了发包,谁知压根就用不上。” 既然是提前准备好,那就说明,都是皇太后授意。 秦瑶光猜不透母后的心思,干脆闭口不再询问。 管他呢,反正崔家还想绑架自己逼母后就范,还驱使那些无辜迁户。 如此手段,令秦瑶光不耻。 “殿下生得真好。” 周嬷嬷后退一步,看着明眸皓齿的长公主,由衷感叹。 皇太后露出满意的神色:“去吧。” 宁国公府,一片缟素。 孝子贤孙的哭声传得老远,门口不断有达官贵人的车马来了又走。 百年世家的积累,当今皇太后的母族,老夫人的葬礼,整个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出现。 乐阳长公主的仪仗,缓缓停靠在宁国公府大门口。 “乐阳长公主殿下到——” 通传的门人气息悠长,声音宏亮,小半个宅子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长公主不是还在她别院吗?路没通吧,她怎么回来的?”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听说昨儿快要天黑的时候,是谢家嫡幼子护送她进了城。” “谢家?” 顾忌着这是办丧事,议论声音很小,只和相熟的人悄悄讨论,却都拿眼望着门口。 秦瑶光扶着周嬷嬷的手走进来,仪态端方,神态睥睨,高贵得如同九天上的凤凰。 不过,她的穿着也就罢了,虽然华丽,却也够素净庄重。 但,发髻旁那枝红梅,又是怎么回事? 哪有人前来吊唁,身上有红色的? 放眼望去,阖府都是白衣,宾客也着深色、黑色、浅色等颜色的衣衫,显得秦瑶光头上那朵朵红梅,格外刺眼。 更何况,她还是老夫人的外孙女。 众人心头犯着嘀咕,齐齐见礼。 “免礼。” 秦瑶光双手虚抬,众人顺势起身。 前来迎接她的,是宁国公府上的二夫人何氏。 何氏的目光,在秦瑶光发髻上绕了一圈,随即心惊胆战地收回,恭敬地引着她,往灵堂而去。 老夫人的灵堂,排场十足。 香火缭绕,从寺庙请回来的高僧带着一班徒弟,念着往生经文。 旁边有人把点好的香,递给秦瑶光。 按礼在老夫人灵前上了香,家属答礼。 宁国公府的嫡长子崔问清抬起头,看见秦瑶光头上插着的红梅,心头猛地瑟缩一下。 这样生机勃勃的红,开在庄严肃穆的灵堂里,比血色更浓。 看着他眼里的退缩回避,秦瑶光勾了勾唇。 这么看来,指使死士围攻皇庄的事,他也有份。 就算不是主使者,也是知情者。 周嬷嬷上前,将吊唁的两张礼单递给一旁摆着笔墨的账房,账房先生立刻登记入账。 一张代表皇太后、一张代表长公主。 两份礼单,都中规中矩。 如果说是其他权贵人家,并不失礼。 可要认真论起血缘关系,就显得太薄了些,更别提皇太后和长公主的身份。 账房先生不敢多问,崔家人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上完香,秦瑶光就要离去。 人死为大,她总不至于在灵堂发难。 “殿下,请留步!” 大夫人汪氏身边心腹丫鬟宜春上前,冲着她施礼:“殿下,我家大夫人有要事宣布,还请您留下,做个见证。” 从知道秦瑶光回京的消息起,汪氏就伸长脖子,等着她来吊唁。 为了自保,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秦瑶光脚步一顿,看向宜春,缓声问:“何事?” 话音刚落,就看见汪氏穿一身深绿色云锦大衣服,从灵堂后方而来,走到众人面前。 她,竟然没有披麻戴孝! 第235章 自请下堂 第235章 自请下堂 崔问清一见,怒得从答礼的蒲团上爬起来,指着她小声质问:“你想干什么,还不赶紧回去?!身为宗妇,这点分寸都没有?” 汪氏,作为老夫人的嫡长儿媳,崔家当家主母。 她应该主持治丧,更应该披麻戴孝。 他肠子都悔青了! 当初,就不该听从父母亲的安排,娶了这个没见识的妇人做妻子,这才会惹出来这一连串的祸事。 看清汪氏的装扮,众人都惊呆了。 好在,因为秦瑶光在此,没有放其他人进入灵堂吊唁,暂时都拦在门外。 灵堂里,都是崔家的人。 汪氏只看了崔问清一眼,不为所动。 在她身后,跟着两名身高力壮的婆子,看起来身手不俗。 崔问清急出一层薄汗,浸湿了额前束着的白绫:“念在多年夫妻份上,只要你回去好好反省,我不会跟你计较,否则……” “否则什么?” 汪氏丝毫不惧,从宜春手里接过来一份文书,递到崔问清手里。 她大步走到秦瑶光跟前,恭敬见礼:“今日,臣妇自请下堂,还望殿下做个见证!从此以后,臣妇再不是崔家妇!和崔家再无干系。” 自请下堂? 汪氏的声音很大,灵堂外面的人也都听见了。 瞬间,灵堂内外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高僧不被影响,照旧念经无误。 秦瑶光垂眸,打量着汪氏。 都说壮士断腕,汪氏的魄力丝毫不输。 或许她不够聪明,但终于把事情捅到了皇太后那里。 发现连皇太后都无法弹压崔家,反而使崔家玉石俱焚,竟然舍了老夫人性命时,她就断然自请下堂。 崔问清愣住。 接过宜春递过来的文书,一目十行地看了。 上面写着,自知不孝不悌无才无德,不配做崔家宗妇,自请下堂。 他倒吸一口凉气,走到汪氏跟前,伸手去拉她,低声道:“你别闹了!这像话吗?” 汪氏毫无感情地看了他一眼:“到现在,你还觉得我在闹?” 崔问清转身,望向跪在灵前的一双儿女:“愣着干什么?赶紧来劝劝你们母亲!” 不料,儿女只当没听见,深深地埋下头。 能看见女儿紧紧抓住自己的膝盖,眼前洇出一滩水迹,那是哭出的泪。 汪氏冷声道:“都是我自己的主意,你为难孩子也没用。念在老夫人待我一场,我的嫁妆,就待葬礼之后,再上门来抬。” 孩子是崔家人,她没办法带走。 说罢,她不再跟崔问清计较,只问秦瑶光:“殿下,臣妇可否与您一起离开?” 秦瑶光承认,汪氏此人,让她几次看错。 刚开始,以为她是贪图小便宜的女人。 后来,又觉得她行事不够果断。 如今看来,并非她魄力不足,而是为了一双儿女,被逼无奈。 秦瑶光微微颔首,转身离开,汪氏紧随其后。 两人离开灵堂,一路上都是众人诧异的目光。 汪氏乃崔家主母,前来吊唁的宾客,有谁不认识她? 她把脊背挺得笔直,目不斜视。 既然已破釜沉舟,她就没想过要走回头路。 出了宁国公府,秦瑶光询问:“你可有去处?” 汪氏低头,给她行了个礼:“有劳殿下挂念,殿下今日援手之恩,草民定当回报。” 她自请下堂,身上没了诰命,连自称都改了。 汪氏心头清楚,如果没有乐阳长公主,哪怕她提前做了准备,也走不出崔家。 见她胸有成竹,显然并非一时冲动,秦瑶光冲她点点头,便上了马车。 回到长公主府上,处理了一些事务,安排霜降和米行等售卖生活物资的掌柜核对库存。 “雹灾之后,又是大雪。你把库存盘点清楚,准备开设粥厂。” 如今,道路难行,受灾的百姓只能苦熬。 待官道一通,衣食无着的老百姓,就会涌往京城,需提前备着。 朝廷也会赈灾,但秦瑶光宁愿自己来。 一来,她不想只是象征性地拿出银钱来走个过程。 二来,她并不相信,在谢大司徒把持下的朝政,能做到清廉不阿,把赈灾款都实实在在的用在灾民身上。 此外,皇室在民间已经没什么声望,她身为长公主,既然做了实事,就不能被人抢了名头。 在公主府盘桓了大半个时辰,将一切都吩咐下去,秦瑶光再次回到禧宁宫。 与此同时,宁国公府上大夫人自请下堂的消息,不胫而走。 在老夫人治丧时出了这种事,整座京城议论纷纷,闹了崔家好大一个没脸。 更隐蔽的消息是:皇太后不再庇护崔家。 乐阳出现在灵堂的衣着首饰、吊唁礼单,都在说明着这个事实。 难道,崔家要倒了? 亲手摘下秦瑶光髻旁那枝红梅,皇太后道:“没想到,哀家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这个汪氏,连儿女都能舍弃,也是个心狠的。” 秦瑶光抿了抿唇,问:“母后,可是觉得儿臣不该替她作证?” 皇太后摇摇头:“非也。” 她把红梅用清水养起来,道:“她既然铁了心,不是你,还能想到别的法子。不如结个善缘,来日方长。” 有了皇太后的话,秦瑶光这才放下心来。 在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面前,她充其量算是一个还算聪明的小白。 好在,她有母后。 接下来的时间,秦瑶光大多时间都留在宫中,陪伴着皇太后。 雪,总算是停了。 一连好几日,都艳阳高照。 京兆府组织了民夫,去官道上铲雪,维护路基。 不知不觉间,京城里多了好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难民。 长公主府,曾祥进终于能把早就准备好的米面粮油炭火等物,送去别院。 京兆府查案的捕快,跟随车队一起,去皇庄查探当日被围攻的案子。 官道通畅的第二日,淳宁带着几个孩子回了京,房霆顺势接了还在养伤的青柏。 淳宁第一时间来到宫里,给皇太后请安。 皇太后留下她和秦瑶光一起用过晚膳,便开始赶人:“你们都是出嫁女,各有府邸。在哀家宫里久了,总是不像话,就都回去吧!” 两人依依不舍的离开,到了宫门处,就看见从马车里伸出一个可爱的小脑袋来。 正是小五。 第236章 是周太太教得不好 第236章 是周太太教得不好 “五哥儿?” 看见他,秦瑶光的眼里,终于露出这些天来的一丝暖意。 淳宁笑道:“我本想着,先把孩子们都送回您府上的。五哥儿不肯,非得跟着我来接您。” 马车距离地面有些高,老五扒住车门不敢跳,冲着秦瑶光甜甜一笑:“母亲!” 看着他清澈的眉眼,秦瑶光只觉得,压在她心底的阴云,都被他驱散些许。 孩子的笑脸,果然是最佳的治愈剂。 姐妹两人分头上了马车,淳宁道:“姐,明儿一早,我再过府来找您。” 秦瑶光点点头,她也有话想对妹妹说。 宽阔热闹的的京城大街上,马车缓缓行驶,外面传来叫卖声、人声、孩童嬉闹声。 老五端端正正坐在马车里的一跟小板凳上,一对黑葡萄似的眼眸,在车外灯火的照映下,如琉璃一般。 他眨也不眨地看着秦瑶光,声音糯糯的:“母亲,我们可想你啦!” 只是短短几日功夫,却因为在生死劫上走过一轮,感觉仿佛过去了很久。 秦瑶光看着他,目光温柔:“母亲也很想你们。” 她张开双臂:“来,给母亲抱抱。” 老五却有些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身体,有些害羞:“母亲,儿子写了一本《百家姓》,还有《千字文》。” “哎?” 秦瑶光惊喜道:“小五都会写《千字文》啦?” 她记得,就在不久前,他连《百家姓》都写不利索。 “小姨教得好!儿子喜欢小姨。” 老五脆生生说着,一脸骄傲的从马车上的暗格里取去两本册子,递给秦瑶光。 接过来一看,果然是他口中的这两本。 字迹幼稚,但可喜的是,每个字都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而且使用的毛笔。 这是秦瑶光的要求。 在练习时,老五年纪小可以先用乐阳笔来书写,迅速熟悉不认识的字。 但在大景朝,毛笔才是主流。 读书做官,包括学科举做八股,一手好字都是非常重要的。 不仅仅关系着卷面分,更有可能成为晋升台阶。 而且,铅笔有擦除重写的风险,毛笔则不会。 乐阳笔在长公主府里,如今被广泛采用,但都是用来临时记事算账,略等于打草稿,方便快捷还能节约纸张笔墨。 正式的账簿,都会再用毛笔誊抄一份。 谷雨把车帘揭开一角,方便秦瑶光借着外面的灯火,仔仔细细地检查老五的功课。 老五乖乖地坐着。 母亲离开后,他就想念母亲得紧。 问了哥哥姐姐们,特意认认真真学了功课,想要讨母亲欢心。 见母亲如此认真对待,老五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滋滋的。 心里一泛甜,他就有些忍不住要自夸:“母亲,《百家姓》是儿子默写的呢!一个字都没有错呢,小姨夸我了,二哥也夸我。” 秦瑶光抬眼,将他的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既然《百家姓》是默写的,那没提到的《千字文》就不是喽! 她当然不会拆穿他。 能有这样大的进步,已经很棒了! 秦瑶光拍拍身边的座位,让他过来:“我就知道,五哥儿不是不爱读书,是之前的周太太教得不好。” “对!” 老五眉开眼笑地凑到她跟前,蹭了蹭:“母亲,儿子喜欢小姨,学得快!周太太不会教,连儿子都教不会!” 秦瑶光将小团子放进怀里团了团,表示赞同。 谷雨在一旁,听得忍俊不禁。 一个护短、一个卖乖。 是了,定然不是主子和小主子的问题,一定是周太太不用心,连五少爷这么聪明的孩子,都教不会! 在路上,秦瑶光问起众人的情况。 因着是大队人马,抵达京城时已接近黄昏。 听见母亲在宫里等淳宁,老五便一定要跟着来。 其余四个孩子,先回了逐风院安置。 此外,周清荷并没有回来。 “周姑娘说,她身子弱,大冬天里赶路怕是不行,待明年开春了,再请殿下派人去庄子上接她。” 谷雨在提到此事之时,唇角隐隐有些笑意。 “这是为何?”秦瑶光不解。 “儿子知道!” 腻在秦瑶光怀里,老五脆声抢答。 “三哥夸周姑娘心细,能把绿豆红豆拣得明明白白,于是第二日便让她拣白芝麻黑芝麻。” 老五掰着指头算:“后来,还要把小米从大米中拣出来。” “儿子见三哥发愁,还替三哥出了主意呢!兰香子和亚麻籽不小心混到一起了,当然也需要分开!” 兰香子是一种清热解毒的药物,大小颜色都跟黑芝麻差不多。 亚麻籽则是棕褐色的作物籽,有时也用来入药。 秦瑶光听得目瞪口呆。 这都是老三想出来的主意? 不打不骂,让人难熬。 孩子们恶作剧起来,比她有想象力多了。 她只能想出让周清荷倒夜香,还顾忌着她年幼没有力气,只让她跟着去,没有当真让她干活。 “这些天,周姑娘都在干这些活?”秦瑶光问。 “嗯!” 老五大力点头:“三哥说了,她身子骨弱,什么忙也帮不上,就做些力所能及的,劳动才能吃饭。” 言下之意,不干完,没饭吃? 被这样结结实实磋磨了这些天,周清荷想回来才怪! 此外,周清荷出卖了肖氏,恐怕也是没脸来见她。 要不然,自己手里握着的供述状一拿出来,这母女二人立刻就会反目成仇。 肖氏还会像以前那样,成为周清荷手里的刀? 她再怎么愚蠢,也不会的。 行,就让周清荷待在庄子上,再加派两个信得过的人手去把她看住。 这个心腹隐患,就解决了大半。 秦瑶光默默想着原书剧情:这个时候,正是周清荷在府里混得风生水起之时,还进了好几次宫,在几位皇子公主那里露了脸。 过完年,她就成了其中一位公主的伴读。 看来,并非剧情不可更改。 是必须周清荷自己愿意。 换句话说,就是作为原书女主,周清荷想做什么,都不会受到剧情线干预。 没想到,阴差阳错的,达成了把周清荷远远搁在庄子上的目标。 回到长公主府,孩子们都来请安。 老三站在最后方,借燕守拙的高大将他挡住。 他心头忐忑,就怕母亲知道他对周清荷做的事之后,会厌憎于他。 第237章 秘密 第237章 秘密 秦瑶光一眼就看出他神情紧张。 老三原本就生得极为精致,这么一紧张,脸色发白。 就着灯火一看,如玉石一般。 秦瑶光冲着他招了招手,把他招到自己跟前来,柔声询问:“怎么了?” 五个孩子中,当数心思敏感细腻的老三,最让她不忍,最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会伤了他。 老三的步伐有些犹豫,张了张口:“儿子……” 秦瑶光忽地明白过来:“是因为周姑娘没有回来,你担心为母会责怪你?” 不会吗? 老三那漂亮的雏凤眼里如同盛着流云,满眼都是不确定。 他没想过,周清荷她因为怕了,不敢回京。 母亲会怎么想? 会不会认为,自己是个阴暗的怪物,才会想出那种恶毒的法子,来惩戒一个九岁的小姑娘? 站在秦瑶光跟前,他不敢抬头。 只听见母亲温和的声音传来,语气肯定:“三哥儿,你没有做错。” 真的?! 老三惊喜地抬头,看见母亲的唇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目光柔和。 “为母知道,你是知道周姑娘别有用心,明明犯错还不懂得反省思过,总是小动作不断,才想要惩罚于她,对吗?” 老三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母亲懂我! “我还要谢谢三哥儿,替为母排忧解惑呢!” 秦瑶光在他耳边轻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母亲其实并不想周姑娘跟着你们一块儿回来。” 当真? 老三的眼里,写着这两个字。 秦瑶光一脸严肃地点点头,继续跟他说着悄悄话:“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不要告诉第二个人。” “好!” 老三大力点头,兴奋得一张小脸红扑扑的。 还有什么,是比被母亲委托保管一个秘密,更让孩子感到被信任的吗? 没有! 直到他们离开华沐堂,老三心里仍是压不住的雀跃。 让他看起来,终于有些少年的孩子气。 燕守拙好奇地问:“这么高兴,母亲跟你说了什么?” 老三朗声道:“秘密!” 燕守拙闻言,立刻不再说话。 过了好半晌才憋出来一句:“我也有你不知道的秘密。” 少年心性,总是争强好胜。 老五蹦蹦跳跳,手里像宝贝似的,抱住他被母亲夸了的那两册练习。 老二不紧不慢地走在两人身后,唇角含笑。 真好啊。 虽然,迟早会长大。 他们也终将奔向不同的路途。 可这一刻,真好啊。 逐风院里,白露已经把所有人的行李归置好,看着厨房准备好热水给少爷们洗漱,再把炭盆火墙火炕都给升起来,室内温暖如春。 肖氏在门口探头探脑,想要问什么,又不敢问。 白露没理她,再过一会儿,她就自动消失了。 天色已晚,夜色浓稠。 华沐堂内众人忙着替秦瑶光准备着睡前的沐浴,她却带着谷雨来到青柏的房里。 见她来了,青柏忙撑起身体,就要见礼。 秦瑶光忙快走几步,将她按住:“你有伤在身,无须多礼。” 将养了几日,青柏还不能行动自如,脸上却恢复了血色,再无性命之忧。 “主人救了青柏的命,从那一日起,青柏就在心里发誓,谁要想伤主人,就得从青柏的尸体上踏过去!” 这番话,青柏在养伤时,早就不知道在心里说过多少回。 她只恨自己不济,才让主人欠下一个大人情。 可除了自己的性命,她又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能报答主人。 秦瑶光忙伸手掩住她的口:“别胡说!” 她温言道:“青柏,本宫救下你一条命,是要你好好活着,不是让你去死的。” “这一回,是我仓促了,冒险赶路才会被伏击。” 刚说完这句话,她脑子里仿佛有一道闪电劈过。 是啊,知道她不在京城的人很多。 又都知道宁国公府老夫人治丧,她必定会冒险赶回。 然而,此事的前提,是老夫人过世! 不会吧? 不可能吧? 难道,是崔家干的? 都以为崔家老夫人过世,上下悲痛,更是忙着治丧,不管怀疑谁,都不可能怀疑到崔家头上。 但既然,崔家如此狠心,能让老夫人的死,来逼迫皇太后放手。 那为什么不能,把老夫人过世这件事,作为他们计划中的一环呢? 只是不知道,外祖母究竟是自愿的,还是被逼? 个中奥秘,就只有现任崔家家主、抓着爵位不放手的宁国公才知道了! 这崔家,究竟是个什么龙潭虎穴。 两任主母,老夫人死了、汪氏宁愿自请下堂也要离开。 秦瑶光惊得愣怔当场。 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迟迟不能回过神。 青柏有些紧张,一连叫了她好几声:“主人,主人?” “啊,我没事。” 秦瑶光定了定神,道:“只是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换了个话题:“青柏,这件事过去了,就别再想了。我答应你,一定会找到凶手,不会让月鹭她们白白送命。” 青柏眨了眨眼,努力逼回眼里的泪意。 转眼间,她带到长公主府的青衣卫,就只剩下五个人。 都是相依为命的姐妹,曾以为碰到好主人后,她们的日子终于好起来了。 谁知道,长公主身边如此凶险。 而她,竟不能护住主人,幸而谢家公子路过。 在心里,她暗暗下定决心,待伤好之后,要更加锤炼武艺,精益求精。 只有自己实力强大了,才能保护主人和姐妹们。 嘱咐青柏安心养伤,秦瑶光跟门外的雪客多叮嘱了几句,才回到华沐堂。 “主子,您受累了。” 谷雨伺候着,扶着她的手,迈入邓嬷嬷特制的药浴中。 药香浓郁,有安神的功效。 温度恰到好处的药汤,一寸寸缓解着她的肌肤。 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味道,让她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谷雨守在她身侧,替她擦去额上汗珠,春分则替她清洗着一头长发。 一炷香过去,两人才将她轻轻唤醒,扶着她来到软榻上,替她抹上香膏,按摩经络。 许久没有这种感受了。 秦瑶光让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全身心的放松下来。 既然有硬仗要打,她就要养精蓄锐。 跟这些没有人性的豺狼虎豹,好好斗上一场。 第238章 超长反射弧 第238章 超长反射弧 翌日,是个好天气。 白雪消融、艳阳高照。 京城内外重重叠叠的积雪,化成雪水从屋檐上滴落。 孩子们玩闹着摇着树干,摇了积雪扑簌簌而下,落得满头满脸都是,才笑着跑开。 俗话说得好,下雪不冷化雪冷。 淳宁刚离开马车,就冷得打了个哆嗦,带着兰巧兰香二人,急急进了长公主府,朝着华沐堂去了。 距离梅园事件已过去一个多月。 她回京后,就把受罚的兰巧给召了回来,仍到她身边伺候着。 有那起子目光短浅趁机欺负兰巧的,被淳宁狠狠地发作了一通。 在皇庄时,秦瑶光就让她在别院主持救灾大局。 后来,秦瑶光提前离开,淳宁肩负重任,学着皇姐的模样当家理事,迅速成长起来。 几个孩子按照之前的章程,各负其责,遇到需要决断时,就去找淳宁拿主意。 遇到事,她总会在心里先问上一问,若是皇姐遇到这种情形,会怎么处置? 秦瑶光从来不是怕事的人,惩罚起背主的奴才来,毫不手软。 耳濡目染之下,淳宁也不再是当初那个胆怯懦弱、被卢亦哄骗几句话,就觉得他对的淳宁公主。 昨儿晚上,刚回到府里不久,她趁机发作了一通,收拾了好些别有心思的奴才。 不仅让皇太后派出来替她掌家的赵蕊刮目相看,也让公主府里众人认清了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有几个趁着卢亦被关在书房软禁,就寻着空子往他跟前凑的婢女,直接被她打了二十板子,发卖出府。 杀鸡儆猴,效果立竿见影。 让那些以为淳宁只是靠着长公主撑腰的下人们,立刻变得乖觉。 整个公主府,风气为之一正。 淳宁心头雀跃,见到秦瑶光后便迫不及待把事情讲了一遍,两眼亮晶晶的。 等夸。 秦瑶光在心里暗笑:自家这个妹妹,还真是孩子心性。 脸上藏不住事,有时的脾性,竟跟老五一模一样。 怪不得,能跟老五这么合得来。 “做得不错。” 秦瑶光点头肯定,趁机把自己的心得分享给她:“我们做主子的,最要紧就是赏罚分明。谁让你不痛快了,你就得让他十倍不痛快。做得好的,立刻就赏。” “长期以往,就无人再敢欺瞒于你。” 欺善怕恶,是人类天性。 柿子,总是挑软的捏。 哪怕真的打不过,只要你挠对方一脸血,让对方知道会付出代价。 下回,就不敢再惹了。 “嗯嗯!” 淳宁大力点头,又感叹道:“如此想想,我前面二十多年,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怎么总是,怕惹事呢?” 如今她是明白了,越怕惹事,事情越是会找上门来。 就像卢亦。 刚开始,他还只敢偷偷摸摸。 就算约了他那些酒肉朋友去勾栏听曲,也怕被她知道。 可是后来,在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放任下,他也就越来越放肆。 以至于,会做出白日宣淫的恶心勾当。 明明她是公主,卢亦只不过是个入赘皇家的女婿。 竟然公开纳妾招妓,把皇室公主的尊严都踩到了脚下。 可是,她自己立不起来,旁人自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替她出头。 谁没有小算盘? 万一,替公主出头不成,反倒碍了驸马的眼? 好在她有皇姐撑腰。 想到这里,淳宁就抱着秦瑶光的胳膊不撒手,亲昵极了。 秦瑶光笑着问:“你那驸马,脸上的伤可养好了?” 淳宁撇撇嘴:“好了,昨儿还遣人来我房里,说要给我请安呢!” 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秦瑶光失笑,点了点她的鼻头:“你不是挺稀罕你那驸马的吗?就连犯下如此错事,你还想着以后要好好跟他过日子呢。” “你那替他求情的折子,递上去了吗?” 这是她之前就跟淳宁商议过的法子。 卢家出身的驸马,总不能一直把他软禁在书房里。 淳宁回了京,头一件就是要处理这件事。 梅园事件的影响还未散去,各方都还盯着淳宁的动静呢! 淳宁摇摇头:“皇姐,我不想把他放出来了。” “他要是一出来,肯定要来缠着我,可我一想到他做的那些事情,就犯恶心。您说,我该怎么办?” 秦瑶光默了一默。 自家这个妹妹,反射弧也真够长的。 如果换了她,不,不用换,她在梅园直接就爆发了。 可淳宁那会儿,还担心打坏了驸马。 到了现在,才越想越不对劲,竟是半点忍不了。 淳宁一双眼眸清澈又无辜,只等着秦瑶光替她拿主意。 她相信,皇姐一定会想出来好法子的! 至于她,皇姐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准没错。 迎着淳宁信任的目光,秦瑶光没有直接替她拿主意,反而问:“你真想好了?前些日子,他为你写诗作画,我瞧着你挺欢喜的。” “想好了想好了!” 淳宁忙不迭道:“我这儿思来想去,哪怕是养面首呢,不也得养个干干净净的吗?” “何必养个腌臜人在跟前,恶心自己。世人都要求女子清白,男子凭什么不?” 秦瑶光忍住笑意。 从被PUA得事事顺从丈夫的公主,到如今竟是想到了养面首。 淳宁的跨度也来得太陡峭了,一点缓冲没有的。 还有了男女平等的超前观念,值得点赞。 秦瑶光点头赞同:“妹妹说得对,我们是公主,驸马就该清清白白。” 封建王朝,男人因为掌握了社会的绝对话语权,才会三妻四妾左拥右抱。 但是,她们的身份地位高于普通男人,可以主张自己的权利。 她语气一顿,又道:“不过,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我若果真替你出了主意,你要是哪一天后悔了,恐怕两个人心头都留着一根刺,不好过日子的。” 在现代,她就见过两口子吵架,朋友去劝了。 结果两人后来和好后,反倒和朋友的关系疏远起来。 她必须得把这丑话说到前头。 “好姐姐,你信我。” 淳宁抱着她的胳膊摇了摇:“我是当真不想看见他了。” “认真的?” “认真的。” 秦瑶光这才道:“好。如此,你就写一道请罪折子。” 淳宁嘟了嘟嘴:“干嘛还是我请罪?” 第239章 岂不妙哉 第239章 岂不妙哉 秦瑶光浅浅地抿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开口。 “你把卢亦的过错,全部揽到自己身上,就说身为公主教夫不当,才让他犯下这等错事。” “又说当时是被卢亦气晕了头,因他胆大包天不把皇室放在眼里口出狂言,才将他给关起来。” “如今时过境迁,你已反省了自身罪过。即日起,就把卢亦送回卢家,由卢家督促他重学驸马礼仪,闭门思过。若真改过了,再遣人将他接回公主府。” 淳宁听得一愣一愣。 这是打着请罪的幌子,再把卢亦的不是桩桩件件再次摊开来说。 之前,不是说她们姐妹太过跋扈吗? 先行请罪,就能堵住众人的口。 反正,自己又不会少一两肉,还能一举把卢亦扫地出门。 岂不妙哉! “好!” 淳宁立刻道:“皇姐可否借我纸笔墨砚?我这会儿就写了,您替我看看。” 她想着先写好,回了自己府上用印之后,就能把折子呈上去。 同时,就让人把卢亦给押回卢家去,交给他们长辈自己去看守。 淳宁觉得,像长公主府这样,皇姐一个人说了算,可太好了! 习惯了这种模式之后,她回到府里,颇为不惯。 明明是她的公主府,为什么要多一个男人做主子。 秦瑶光哪有不允,让春分替她铺纸碾墨。 淳宁在心里打好腹稿,一气呵成。 秦瑶光在她身边看着,点点头道:“这样就行了。” 摆上镇纸,让墨迹就这样晒着。 淳宁道:“姐,回府后,我们还练不练武艺弓马?” 秦瑶光正要跟她说这事。 “这几日,我已让人把练武场给收拾出来。拙哥儿既是拜了房师父为师,就不能懈怠了。想着你我和几个孩子,也都能锻炼身体。” 淳宁连连点头:“是,我们往日的身子都太弱了,不能都指望别人。” 她知道皇姐在回京路上遇到袭击,青衣卫只活下来青柏一个人。 回京后,她立刻就来找皇姐。 一个字没问,只想多陪陪秦瑶光,不让她一个人想着难过。 商议好这件事,姐妹二人又商量好给五个孩子上课的事。 最终,制定下来一份作息。 跟在别院里一样,早起晨练,之后由淳宁教孩子们读书识字。 午睡后,所有人集中练习武艺一个时辰。 剩下的时间,房霆带着燕守拙继续习武,老五跟着冬青去府医那里学医。 老二、老三温习功课、自行读书,老四跟着秦莺秦鹂习琴棋书画。 根据每个人的特长,因材施教。 秦瑶光则利用上午的时间,处理府中琐事。下午练完武后,就和淳宁一道进宫,陪伴皇太后。 如此,又过了两日。 青柏虽然还在养伤,药茶的事没有落下,都交给她来负责。 有规律的作息,让每个人的身体状态都很不错。 秦瑶光全身心地投入这份忙碌之中,摒弃那些胡思乱想。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燕长青为了报燕家满门血仇,十年经营、十年复仇。 她为什么不能? 有了淳宁的悉心教导,几个孩子的功课不可同日而语。 学得最快的老二,已经开始读《幼学琼林》。 转眼间,就到了宁国公府老夫人出殡的日子。 按理,以国公府的规制、以老夫人是当今太后生母的身份而言,断不可能只停上短短七天灵。 停上七七四十九天,大肆操办,也无人敢置喙。 但是,一来因为崔家被资助汝阳王一事给耗空了家底,无力支撑起如此排场。 二来,宫中的皇太后摆明不再庇护母族,哪里还敢再招惹宫中。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崔家如今没了主母,是嫡次子的续弦、二夫人何氏临时赶鸭子上架,操持丧事。 此外,正值灾民逃难之际,就连宫中的谢皇后也带头节约,崔家如何能铺张浪费,惹来御史弹劾。 如此种种原因,让这位生前人人敬重的超品老夫人,死后却并没有拥有与之匹配的风光大葬。 在出殡的途径之路上,秦瑶光命人搭彩棚、设祭桌,进行路祭。 她姓秦,是国姓。 并不姓崔。 她如果送葬,是崔家的荣耀。 不去,也有不去的道理。 在她搭好的彩棚旁边,是淳宁设下的祭桌。 在出殡之时,皇太后没有出现,只命了一名管事太监前来,替她扶棺前行。 明眼人都瞧在眼里,崔家是越发不受皇太后待见了。 起棺之后,送殡的宾客不计其数。 大小轿子和各种马车,足足排了四五里地。 先头的已到了城门,后面的才刚刚从宁国公府门口离开。 各大世家,无论如今和崔家是否亲厚,面子上肯定都不会让人说闲话。 此外,还有大大小小和崔家往来的各级官员。 以秦瑶光为首的路祭彩棚,一水往下,足足排了两条街。 停灵的不足,从出殡的风光里,找回些面子。 崔家儿孙披麻戴孝,扛“招魂幡”、拿“哭丧棒”,吹鼓手跟随棺材一路前行。 后方,还有一路诵经的高僧。 出殡队伍一边走,买路钱一边撒向天空。 听见越来越近的动静,秦瑶光对邓嬷嬷点头示意。 茶桌上摆满香烛供品等等祭品,纸钱被高高扬起、又在半空中纷纷扬扬而下。 三十二名力士,抬着足足六寸厚的金丝楠木棺樽缓缓从彩棚前走过。 纸钱漫天飞舞,场面隆重哀戚。 秦瑶光的心里泛起一股不属于她自己的情绪,悲伤得不能自己。 不是第一次了。 摸了摸脸颊上冰凉的泪,秦瑶光猜想,这份情绪,只可能出自原主。 她连老夫人的面都没见过,还遭受了崔家的胁迫刺杀,又怎么会为了她的去世而伤心流泪。 细数整个崔家,她最有感情的,唯有皇太后一人。 难道,原主并未离开,一直都在她身体内吗? 排除掉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再怎么不可思议,都是唯一的答案。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穿书而来的目的,是替原主重活一世? 还是弥补遗憾呢? 抑或是,赎罪? 她试着在心里呼唤原主,却并没有获得回应。 看来,只有原主情绪激动时,才能被她感知到存在。 第240章 被女儿出卖的滋味 第240章 被女儿出卖的滋味 对于想不出结果的事,秦瑶光一向不纠结,暂且按下不提。 路祭结束,淳宁从隔壁的彩棚过来,一双眼红得像个兔子,显然刚才哭得有些狠。 秦瑶光把她搂在怀里,无声安慰了半晌。 姐妹二人没有回府,直接去了禧宁宫。 皇太后一句话都没问。 出殡的详细情形,自然有管事太监对她回禀。 母亲的死,成了一道她心上难以愈合的伤疤,对待伤痕最好的法子,不是揭开,而是让它自己慢慢痊愈。 这顿午膳,吃得很安静。 在宫门和淳宁分开后,秦瑶光回到长公主府。 上午她和淳宁都不在,孩子们都很自觉,在逐风院里,由老二领着温习功课,这会儿正在午休。 听谷雨禀完,秦瑶光揉了揉额角。 为了路祭,她今日起得太早,累了一上午,这会儿便有些头痛。 见状,邓嬷嬷替她按摩头部穴位。 她手上的功夫,伺候秦瑶光的节气侍女们,还没有完全掌握,指上力道都不如她。 秦瑶光闭着眼睛,却听见有小丫鬟在外面对春分小声说些什么。 不一会儿,春分进来,见她醒着,便小声回禀:“殿下,是太傅府上打发人来接周太太过府做客。” 崔家老夫人才刚刚出殡,太傅府上就迫不及待了。 看来,肖氏还算有几分本事,能让太傅府惦记着她。 “周太太候着,本宫午休起来再见她。”秦瑶光吩咐。 “是。” 歇完午觉,再接过谷雨递过来的玫瑰露喝了,秦瑶光才觉得整个人轻松不少。 肖氏进来时,眉眼都是掩不住的喜气。 她的穿衣打扮一向素净,今日却把发髻梳得格外精心,钗上的东珠圆润饱满,散发出柔亮光泽。 “见过长公主殿下。”她按例见礼。 秦瑶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太傅府请你过府,所为何来?” 肖氏“哎”了一声,笑道:“殿下有所不知,太傅夫人是出了名的慈善人儿。因着亡夫的关系,常常照拂臣妇,时不时都要请臣妇带着荷儿过府一叙。” “哪有什么缘由呢?只是想看看臣妇的日子过得好不好。” 语气里的得意,简直没想过要藏。 秦瑶光垂眸:“你的意思,是你住在本宫府上受了委屈,太傅夫人生了疑心?” “不不不,”肖氏连连摆手否认,扭捏着说,“是荷儿聪颖,太傅夫人见了喜欢,想来是许久未曾见着了,便遣人来请。” “这等闲事,臣妇不敢扰了殿下清净……” 肖氏一边说,一边偷偷拿眼看着她。 往日,她们母女二人在长公主府上来去自由。 不论去哪里,只要跟门子说一声就行,就会有人替她们备下马车。 如何会像眼下,就连走出逐风院,都得听召。 周清荷一直没有出现,肖氏还以为,她跟随大队伍回来了,只是出不了春棠苑,才没见着人。 秦瑶光的目光在肖氏身上转了一圈:“你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来。省得本宫事忙,又把你给忘了。” 肖氏心头一喜:“劳烦殿下操心,是臣妇的不是……” 秦瑶光掀了掀眼皮,废话恁多。 看出她的不耐,肖氏忙道:“殿下,少爷小姐们的功课有淳宁殿下教授,臣妇还住在那逐风院里,是不是很不合适?” 在逐风院她住得憋屈,又时时都被人不待见,哪有回春棠苑里自在。 “本宫瞧着没什么不好。” 肖氏心头腹诽:她都说得这么清楚了,长公主怎么会听不懂? 她只好道:“殿下,荷儿的经书都送去皇家寺庙供奉了,臣妇也卸了教书的差事,想要搬回春棠苑去,和荷儿一起住。” “算算日子,臣妇也许久没见着女儿,心里委实想得紧。” 说着,她捏着丝帕,擦了擦眼角的泪。 秦瑶光点点头,对谷雨道:“本宫和周太太单独说说话。” “是。” 谷雨应下,带着伺候的下人出了屋子,回身关好房门。 “你等着。” 扔下这几个字,秦瑶光起身回了内室,从妆奁匣子的最下面一个格子里,取出周清荷亲笔书写、盖上指印的供述状。 肖氏不明白她的意思,站在原地不敢动。 秦瑶光走回原位,将供述状整张打开,放在茶几上,示意肖氏:“你且看。” 肖氏不明所以,直到看了几行字,一张脸顿时变得惨白。 两眼圆睁,呼吸急促。 她压住心头惊骇,飞快地将内容看完,最后把目光定格在周清荷签字画押的名字上。 “看完了?” 听见秦瑶光的问话,肖氏如梦初醒。 她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没想到却被女儿全都看见,还写了下来? 此等罪证,决不能留在长公主手里! 肖氏看起来文弱,其实是个极容易冲动的人。 要不然,当年也不会觉得那是个绝好的机会,趁势就把完全没有防备的丈夫,给推下悬崖了。 现在也一样。 她想也不想的,伸出双手直接扑向茶几上那张供状。 只要毁了供状,长公主就没有证据! 哪里知道,秦瑶光既然会拿出来,早就提防着她。 伸出胳膊一拦,再提起裙子一踹。 开什么玩笑,她已学了大半个月武艺,对付一个柔弱的后宅妇人,手到擒来。 只听得“咕咚”一声,肖氏被她直接踹到了地上,额头磕到了桌子沿上,磕破了皮,留下一道血痕。 肖氏被踢得脑子发懵。 门外,响起谷雨的声音:“殿下?” 秦瑶光放下裙角,拍拍手应道:“我没事。” 她慢慢踱步到肖氏跟前,半蹲下身子,用右手掐起她的下巴来,强迫她看着自己。 “周太太,被心心念念的女儿出卖的滋味,好受吗?” 肖氏一个哆嗦,慌忙否认:“殿下,都是小女胡说八道,您千万别信她!” 只要她一口咬定不承认,就不能治她的罪。 要是被世人认为,是她害死了周林,她还怎么去攀太傅府? “胡说八道?” 秦瑶光玩味地笑了笑:“可是,你女儿说,是你惦记着本宫的驸马,才害死丈夫,来投奔本宫的。” “要不然,你为何不回娘家,要跑来京城?” 第241章 编,看谁更能编 第241章 编,看谁更能编 肖氏越听越心惊。 她知道,不论她是否承认,长公主心里,已经认定了她的罪名。 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但是! 还有机会。 既然长公主关上门来和自己说话,她就还有机会。 要不然,以对方的身份地位,哪里还用得着,和她说这么多。 最简单直接的,把自己交给官府。 由长公主亲自出面,衙门里各种审讯的刑罚一上,肖氏自问扛不住。 但是,知道归知道,她口中仍是坚决不肯认的。 她迅速组织着语言:“殿下,是荷儿年纪小看错了,臣妇蒲柳之姿,不敢妄想您的驸马爷。” “没回娘家,只是因为娘家哥哥嫂子不待见,只好到京城来,想着亡夫在京还有人脉,或许能庇护臣妇一二。” “没想到,殿下仁慈,收留臣妇母女二人。” 秦瑶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编,你继续接着编。 她手指用力,把肖氏的脸甩到一旁,缓缓起身。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肖氏心慌,忙道:“殿下,您到底想要什么?只要是臣妇能做到的事,一定竭尽全力!” 秦瑶光看了她一眼:“你早点这样说不就好了?非得拐弯抹角。” 肖氏讪讪,抹去额前滴下来的鲜血,不敢多言。 秦瑶光转身,将周清荷的供状按原样叠好,放回怀里,才对肖氏提出要求。 “你把何时来长公主府上,周清荷有何异常,又是如何给你出主意,让你挑唆本宫虐待孩子如此种种,详详细细都写下来。” “哦,对了……” 秦瑶光走回座位上,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茶,方接着说:“周清荷如何勾结王管事,盗卖本宫赏赐之物,私自典当宫中织造,一五一十,都给本宫写清楚仔细了!” 肖氏心底的惊骇,一浪高过一浪。 长公主,她怎么会什么都知道? 就连周清荷身上的异常,竟然都了然于心。 的确,她曾怀疑过周清荷,但对着女儿的脸,心头的怀疑怎么也问不出口。 再说了,这些年,全靠着周清荷的主意,她才能在长公主府立足,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可,不知从何时起,竟落得如此光景? “你别这样看着我,”秦瑶光道,“眼下披着周清荷皮子的人,根本就不是你的女儿。” “难道,这么多年你心里没数?” 被她揭穿自己一直不敢去面对的真相,肖氏“啊!”地一声惨叫。 原来,她一直以来的怀疑没错。 周清荷小小年纪,常常做出不符合她年龄的行为举止,根本不是什么早熟。 她的女儿,竟然早就死了啊! 她一脸仓皇地看着秦瑶光,问:“那她是谁?她是谁?” 秦瑶光瞥了她一眼:“不过是,一名夺了你女儿身体的孤魂野鬼罢了。你不思量替亲生女儿报仇,竟然还好吃好喝将她养着,也不知道图个什么。” “鬼?” 肖氏吓得脸色都白了。 秦瑶光乘胜追击,再下一道猛药:“你不会以为,她长大后还会对你知恩图报吧?” “养小鬼,是会被反噬的。” 秦瑶光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一个赞。 不错,很不错。 自从来到大景,她鬼扯忽悠人的能力,突飞猛进。 肖氏狠狠一个哆嗦,连滚带爬到了秦瑶光膝下,抱住她的小腿:“殿殿殿,殿……殿下救命!” “本宫与你非亲非故,为何要救你?” 肖氏吓得牙齿直打战,口齿不清地答应下来:“臣,臣妇立刻就写!” 松开秦瑶光的腿,她也不知道从哪里寻回来的力气,猛地从地上站起身,扑到书案前。 书案上的砚台里面,有碾墨好的墨,笔架上搁着一支狼毫笔。 她手忙脚乱地扯出一张宣纸,铺平后,就要提笔。 秦瑶光缓声道:“想好了再写,别辱了你才女的名头。” 肖氏被吓坏了,整个身体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周清荷的来历,但一想到,她把这个心怀不轨的小鬼养了好几年,就止不住后怕。 秦瑶光好心提醒:“给你自己倒杯茶先喝了,压压惊。” 她还等着肖氏写的供状呢,没想到对方这么不经吓。 肖氏闻言,果然走到茶炉旁,提着茶壶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出来喝了。 喝完茶,她脸上的神态好了不少。 至少,提笔的手不再颤抖。 秦瑶光没有再打扰她,半躺在罗汉榻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看着肖氏写供状。 肖氏写的这份供状,用时比周清荷长得多,也更详细。 毕竟,两人的目的不一样。 周清荷是把肖氏当做了投名状,获取秦瑶光的信任。 而肖氏,是感到她的生命受到威胁,又被周清荷出卖在先,那当真是行云流水写下来,只要她怀疑的地方,写得事无巨细。 她也没有辜负身上的才女名声,一手簪花小楷,婉约清丽。 秦瑶光一个字一个字看完,点头道:“签字画押吧!” 对检查内容这件事,她一向很仔细。 就像在现代,千辛万苦跟下来的订单终于要签约时,她从来就不会放松对合同的审核。 万一对方在合同里留了什么坑,之前的辛苦就白费了。 她拿了一盒胭脂放在肖氏跟前。 肖氏却没有立刻签字。 写了这么多字,她已经慢慢冷静下来。 毕竟,她是个连丈夫都敢杀的女人。 冷静之后,她觉得自己想通一个关窍。 若秦瑶光解答不了,这份供状,她无论如何不会签。 “殿下,敢问您如何得知周清荷有异?” 谁知道,秦瑶光正等着她问呢。 “你忘了,本宫降生之日便有祥瑞,得高僧抚顶。” 秦瑶光所说,有真凭实据。 不过,那什么祥瑞,纯粹就是钦天监为了恭维先帝,牵强附会胡扯出来的。 高僧抚顶是真的。 佛门一向走上层路线,乐阳的诞生举国同庆,他们自然不例外,赶往皇宫献上贺词。 肖氏仔细一思索,确有其事。 关于眼前这位长公主,有许多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事。 秦瑶光神秘一笑:“其实,本宫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今年秋天,本宫做了一个梦。” 第242章 囚徒困境 第242章 囚徒困境 秦瑶光神情自若,任肖氏想破头,恐怕也想不到她是在胡诌。 在生产力落后的古代,鬼神之说深入人心。 她正是利用这一点。 总之,无人能证伪,她就拿来震慑肖氏。 “本宫梦见一位金光万丈的菩萨,念了一段经文后,朝本宫眉心处一点。” 看着听得出神的肖氏,秦瑶光继续:“那天醒来,本宫就看见后院有一团黑雾。走近一看,你猜怎么着?” 肖氏吓了一跳:“鬼,鬼?” 秦瑶光微微颔首:“正是那只附身在周清荷身上的小鬼。” “那……那我女儿呢,她还活着吗?”肖氏发问。 秦瑶光摇摇头:“在小鬼附身之时,你女儿就死了。” “其实,说是小鬼也不妥当。那只鬼上一世活到七十,是个精明的老妇人,因为被儿孙害死,才会执念难消,在世间游荡,于机缘巧合之下,附身在你女儿身上。” 她把周清荷的穿越换了个说法,讲给肖氏。 “本宫得菩萨点化,才能发现宅邸里的邪祟。” 她是皇室长公主,古人都相信皇帝乃是天命加持的真龙天子,她沾沾光很正常。 只听得肖氏一声悲鸣,眼里迸射出仇恨的光:“我要杀了她!” “杀不了。” 秦瑶光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为什么?!” 肖氏恨得咬牙切齿。 秦瑶光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她在你女儿体内,你怎么杀?” “还是说,你舍得把你女儿的身体,也一并杀死?” 肖氏怔住,摇摇晃晃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捂住脸无声痛哭。 待她情绪稳定下来,秦瑶光冲书案抬了抬下巴:“你想对付她,本宫也不愿府邸里有个邪祟,才将她留在庄子里没带回来。” 肖氏抹了一把泪,走到书案前,提笔签下自己的名字,用胭脂在上面摁下一个鲜红的大拇指印。 “望殿下出手,替臣妇女儿报仇!” 秦瑶光收起她的供状,道:“有了你写的这份供状,本宫就能替你寻访高僧。哪怕没办法寻回你女儿的魂魄,也能将这小鬼困住,让她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肖氏大恨。 对秦瑶光的说法,她深信不疑。 如果是她的亲生女儿,绝对不会这样出卖自己! “不过……” 秦瑶光话锋一转:“肖氏,你谋杀亲夫,本宫可以网开一面,却是留不得你了。” 肖氏脸色灰败,呐呐不敢言。 是她亲手犯下的罪,又有小鬼指控,哪里还敢再抵赖。 肖想驸马,已经成了她遥不可及的梦。 如今,只要能保住一条性命就不错。 她“噗通”一声跪下:“殿下,念在臣妇替您对付小鬼的份上,求求您高抬贵手,放了臣妇一条生路。” 秦瑶光抬手,朝外面一指:“本宫给你两条路。” “第一条,允你带五十两银子和这身衣服,出了长公主府,就不要再回来。” 肖氏神色茫然。 五十两银子,她能做什么? 伯远侯府被长公主敲打了一通,肯定是指望不上了。 太傅府? 念在旧情,接济一二或许可以,想要长住根本不可能。 此外,她杀夫之事一旦泄露,头一个发难的,一定是太傅府上。 那周林,是深得太傅喜欢的弟子。 “第二条,” 秦瑶光徐徐道:“本宫替你寻个庄子,他日若需你指认周清荷,你必须配合。” 两条路,都必须离开长公主府。 那个记忆中鲜衣怒马的少年郎,难道,终将化为一场泡影? 她这么努力的向他靠近,甚至不惜谋杀亲夫。 到头来,仍然是一场空,什么都没得到。 以往,她以有心算无心,只要能被燕长青所青睐,未尝没有胜算。 可如今,长公主知道了她的一切打算,还掌握了她的罪证。 肖氏无法,只好道:“殿下,臣妇选第二条。” 秦瑶光的双唇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 肖氏的选择,不出她所料。 “好。” 秦瑶光扬声,叫了谷雨进来。 谷雨在外面守着,听见室内的动静,早就急得不行。 听见召唤,急急走到秦瑶光跟前,见主子无碍,才松了口气。 秦瑶光吩咐:“肖氏以下犯上,已被本宫略施小惩。将她押去刑院,交给任女史,罚去城外临永乡那个庄子上劳作。没有本宫的命令,不得离开庄子一步。” 临永乡的庄子,跟拥有温泉别院的那个皇庄,南辕北辙。 针对肖氏母女的分化策略,十分成功。 利用“囚徒困境”,她手里分别掌握了两人控诉对方的供状,往后不论局势如何,秦瑶光都能随机应变。 要不要拿出来,主动权在她。 肖氏愕然:“殿,殿下?” 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理解的是去庄子上住着,而不是被罚去做活,更不是软禁。 秦瑶光淡淡一笑:“本宫再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选第一条路。” 然而,第一条路,肖氏离开长公主府后,就跟府里毫无干系。 最关键的是,在京城,肖氏并没有能投靠的地方,更没有谋生能力。 五十两银子看起来不少,但京城居、大不易。 她只能离开,回去投奔娘家。 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肖氏怎么可能就此全盘放弃? 谷雨非常配合地催促:“周太太,我们主子仁慈,你别得寸进尺。” “殿下,您好心招待她在府里住了这几年,如今竟然恩将仇报以下犯上,您也太好说话了些。” 肖氏心头发慌,怕秦瑶光再改了主意,忙应道:“臣妇甘愿领罚。” “以下犯上”的罪名,可大可小,但她杀夫的事情一捅出来,是要命的大事! 处理好肖氏,秦瑶光神清气爽。 果然,只要没有周清荷在,就不会触发剧情保护机制。 这样一来,不仅能彻底将肖氏母女分开,还把两人都握在手里,比任由她们出去兴风作浪要强得多。 崔家老夫人葬礼之后,宁国公上彻底消停下来。 皇太后给青柏补足一队的人手,秦瑶光召来曾祥进,吩咐他买通崔家下人,监视崔家动静。 待青柏伤势痊愈,秦瑶光给谢如谨送了张帖子,在万民楼做东,邀请他赴宴。 谢如谨手里持着帖子,举棋不定。 这背后的意思,难道是? 第243章 意中人 第243章 意中人 谢如谨不敢怠慢,立刻持着帖子,去找父亲。 大司徒刚从衙门回来,正在召集幕僚议事。 见到他进来,便把人都遣了,看着他手里的帖子问:“长公主有请?” 谢如谨一个愣怔,随即对父亲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这么想着,眼里就露出钦佩之意:“父亲,我这儿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就都知道了。” 谢如谨的反应,比什么马屁都有用。 谢殊往太师椅上一靠,惬意地品了一口茶:“为父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还怎么能走到今天。” 他伸手,谢如谨将帖子递到他手里。 “万民楼?” 谢殊微微沉吟,道:“你不知道这个万民楼的来历。” 当即,把万掌柜被卢亦强买进淳宁公主府,又被乐阳长公主解救出来的事,说了一遍。 谢如谨这才恍然大悟:“所以,长公主在万民楼设宴,是为了给万掌柜撑腰?” “你……” 谢殊看着他,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怎,怎么了?” 谢如谨内心忐忑,看样子,他又说错话了。 “罢了!” 谢殊摇头叹气:“我谢殊,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儿子。” 一点政治觉悟没有。 他这个小儿子,果然还是更适合游山玩水。 空有一身锦绣皮囊。 谢如谨看着突然失望的父亲,不知道究竟做错了什么,呐呐不敢言。 “如谨啊,你还是早点娶妻生子,让你祖母安心。” 谢如谨抓了抓头,不明白明明说着长公主宴请一事,父亲会突然提起他的婚事? 不过,说到娶妻,他心里猛然闪出一个画面来。 那是一间简陋的柴房,长公主站在昏暗的光线中,整个人却傲然如寒梅,灼灼光华。 打住! 他慌忙晃了晃脑袋,将她的倩影从脑海里强行驱逐出去。 她是燕长青的妻子,自己怎么能胡乱肖想! 见他如此,谢殊狐疑道:“你可是有了意中人?” “没有!” 谢如谨矢口否认,抓起书桌上的敞口粉彩茶杯就灌了一口。 没想到灌得太急,一下子呛咳不已,好半晌才停下。 咳得满脸通红,甚为狼狈。 看他的表现,显然是有。 谢殊看着他:“男大当婚,你中意哪家闺秀不妨直言,为父让你娘去打听一二。若对方尚未婚配,不失为一场良缘。” 对小儿子,他没有太多要求。 谢如谨不用接过家族的重担,他的婚事,不如依着他自己的喜欢来,娶一个情投意合的妻子,和和美美过日子就行。 没想到,他这一番好意,只换来谢如瑾心头惊恐。 不不不不,不可能! 燕长青是他所仰慕的英雄好汉,他怎么能去觊觎对方的妻子? 这个念头,连想一想都是罪恶。 谢如瑾知道瞒不过父亲,镇定了一下,恭敬道:“父亲,只是儿子在游历路上见过的一名娘子,如今早已不知去向。” “怎会不知去向?” 谢殊却觉得是件大好事。 小儿子的婚事拖了这么久,只要他有心上人,哪怕是平民之女,谢家又不是养不起。 于是,他便追根究底起来:“她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谁?你仔细说说。总不能你心悦于人,连这些都不了解吧?” 谢殊觉得,自己这个儿子虽然毫无政治敏锐度,但其他方面不是冒失之人。 见搪塞不过,谢如谨只好把心一横:“儿子后来才知道,她是有夫之妇。” “你!” 谢殊被气了个倒仰,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指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看着这么人模狗样的儿子,怎么做出来的事,就这样让人心塞呢! 见气着了父亲,谢如谨连忙上前,搀扶着谢殊坐回椅子上:“父亲放心,我跟她再无联系,绝不会做出令家族蒙羞的事情。” 他一边说,一边心虚。 什么再无联系,他刚接了帖子,正要去赴宴。 谢殊瞪了他片刻,才道:“罢了罢了,只要你不折腾出祸事,你的婚事就由着你。” 他的目光,落在书桌上的那张华丽精美的帖子上,缓缓开口。 “当日,你护着长公主回京,不少人都看见了,不是秘密。” 听见谢殊终于说起正事,谢如谨松了口气,洗耳恭听。 “长公主要致谢,有很多种方式。但她选择了万民楼,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和谢家交好,这就是她主动释放出的讯号。” 知道儿子没有这个觉悟,谢殊干脆掰开了揉碎了告诉他。 “我本不愿将你牵扯进京里这摊浑水,没想到机缘巧合。” 谢殊叹了口气:“不过也好,我们谢家和皇权本为一体,你大大方方赴宴就是。如果在宴席上,长公主提出什么要求,你只要不给准信就行。” 他把持朝堂,不能让皇权做大。 但皇权太过势弱,对他也没有好处。 只会让滋长其他人的野心。 谢殊头一个怀疑的,就是崔家。 虽然崔家自毁长城这种事过于匪夷所思,但谢殊还不知道么?为了利益,世家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更何况,他派出去的人,已查到一些眉目。 崔家如今安分守己得过于反常,跟他们损失了一批人手有关。 这批人手,很有可能就是奉命去刺杀长公主那批。 谢如谨听得不是很明白。 但他有个好处,知道自己不擅长之处,只管按父亲的吩咐行事。 谢殊的猜测没错,秦瑶光的举动,果然惊动了京城的整个权贵圈。 先有在梅园事件里,谢皇后替两位公主出头,后有谢如谨护送长公主回京。 如今,长公主在西市最热闹的酒楼设下答谢宴,是公开和谢家结盟?还是另有目的。 皇家和谢家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众人猜测纷纷。 就在此时,一名年逾四十、头戴纱罗软巾、颌下蓄着美须的一名中年男子,进了宁国公府崔家。 他眉目温润身形如竹,可想而知,年轻时是怎样的丰神俊朗之姿。 见他来了,下人忙迎上来:“侄老爷快快请进,国公爷正在书房等着您。” 崔永唯微微颔首,一派儒雅风范。 身为太府寺卿,他掌着国库收支谷物货币,在崔家也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第244章 自毁长城 第244章 自毁长城 看见崔永唯进了宁国公府,一名把担子放在脚下、在巷子口歇脚的汉子收回目光,挑起担子转身离开。 半个时辰后。 长公主府。 听见房霆禀报完毕,秦瑶光点点头,道:“容我三思。” 她在回京时路上出事,随后,燕长青就让人来见她,将一队善于刺探情报的人马交到她手里。 真是及时雨。 青衣卫的主要任务是护卫她,想要混迹在京城市井打探消息,这些人来得正好。 碍于她的身份,秦瑶光就把他们都归于房霆手下。 房霆是燕守拙的师父,出入内宅不会引人怀疑。 她刻意和崔家疏远,交好谢家,正是要看崔家的反应。 果然,崔家坐不住了。 宁国公的一切,都太过反常。 哪怕是他暗中支持汝阳王,也不必对她这个亲外孙女下手,更不必跟皇太后撕破脸。 还逼死老妻、逼得嫡长媳妇自请下堂。 他图什么? 这背后,一定有更见不得光的隐秘。 崔永唯是宁国公的侄儿,在朝堂中位列九卿,却十分低调。 或许是为了避嫌,他明明掌着一个肥缺,衣食用度却和普通官员无异,就连家宅中也十分清净。 除了一个结发妻子,就只有两名不起眼的妾室,且无庶出。 而且,他身为崔家人,从不阻拦谢殊的施政。 每年的国库预算,只要是谢殊开口,都会先紧着谢殊的需求。 这样一个人,官声良好、家风清廉。 偏偏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崔家。 要不然自己有了人手盯着宁国公府,恐怕还不能发现。 秦瑶光在心里有了计较,开口吩咐:“加派人手,盯着崔永唯。他见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每日回报。” “是!” 房霆抱拳应了:“殿下,您怀疑?” 难道,殿下怀疑刺杀她的人,出自崔家? 崔家疯了吗?! 看着房霆眼里惊疑不定,秦瑶光道:“房师父不必惊慌,本宫只求一个真相。” 意思是,不论谁是幕后黑手,她都不会饶过。 月鹭的死、青柏的伤,还有那么多无辜性命,她必然要让对方付出血的代价! 而且,她所做的一切,皇太后全都知晓。 既然皇太后没有阻拦,那就是默许了她的行动。 第二日,华灯初上。 秦瑶光打出全副长公主仪仗,一行人朝着西市而去。 拥挤繁忙的西市,正是热闹的时候。 长公主华丽的车驾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是长公主吧?你们看,就连车轮子都嵌着金边。” “肯定是肯定是,我听说万民楼就是抱上了长公主这棵大树,生意才像现在这么好的。” “哇,娘亲您快看,连流苏都是金线编的呢!” 西市街口前人头攒动,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乐阳长公主的名声,经过万裕柴的大力宣扬,在民间早就今非昔比。 车驾徐徐停稳,车帘打开,从里面钻出来一名眉目如画、气质出众的侍女。 众人发出“哇!”的赞叹声,谷雨既不恼,也不羞窘,下车后从容转身。 车帘再次打开,一只欺霜赛雪的皓腕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光是这只手,就能想象到主人的美丽。 百姓们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尊贵的长公主。 秦瑶光戴着一顶轻纱帷帽,美艳容颜在轻纱内若隐若现,身姿如仙。 她扶着谷雨的手走下车,大大方方地跟百姓们打着招呼。 “给长公主请安。” “拜见长公主殿下!” 她没有架子,百姓们纷纷请安,气氛很活跃。 万裕柴上前见了礼:“殿下,草民已准备好酒席。” 秦瑶光微微颔首,随他往万民楼的顶层而去。 走动间,她的目光触及热闹之外。 在街道两侧,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三三两两蜷缩着好些衣衫褴褛的灾民。 他们逃难而来,在京城以乞讨为生。 怎样的热闹,都和他们无关。 雹灾至今,已过去半月有余,京城的难民有增无减。 她低声吩咐几句,跟着她的雪客离开队伍,朝着灾民而去。 万民楼,顶层。 大雪已全部融化,用来观景的窗户紧闭,放下厚实的帘子,将寒气隔绝在外。 好几盆烧得红彤彤的炭火,让厅内温暖如春。 谢如谨早就等候在此。 虽是长公主宴客,但于公于私,他都没有让秦瑶光等待的道理。 故而,他比帖子上的时间,提前了两刻钟抵达。 听得门外环佩声响,谢如谨起身等候,看见秦瑶光出现,便行了跪拜大礼。 “拜见长公主殿下!” 秦瑶光快走两步,双手虚扶:“谢公子快快请起,无需多礼。” 谢如谨拜见她是礼数,他却是她的救命恩人。 谢如谨就势起身,不敢多看她一眼,两人先后入席。 长公主设宴,万裕柴用上了全部功夫,整治了满满一桌拿手好菜,色香味俱全。 又有春分提前来特意吩咐过,备下的酒水是醇香绵甜、温润入喉的汾酒。 青柏端起青玉酒杯,站姿笔挺。 “谢公子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尽!” 说罢,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亮了酒杯底。 她飒爽干脆,谢如谨常年行走在外,也不是扭捏的人,一口将酒干了。 放下酒杯,他笑道:“救了你命的,是长公主,却不是我。” 毕竟,秦瑶光还欠下他一个大人情。 秦瑶光微微一笑:“公子所言极是。本宫今日宴请事小,正是要与公子商议,你想如何讨要这份人情?” 谢如谨牢记父亲的吩咐:“殿下此言差矣。当日之情形,不论是谁遇见,都会施以援手,在下只不过是因缘际会罢了。” 他收起心底不该有的心思,认真替家族谋福利。 虽说如今皇权式微,但长公主的人情,岂能随随便便就用掉? 秦瑶光早就料到,谢家不会让她轻轻松松还掉人情,并不意外。 她话锋一转,提起另一件事。 “谢公子,不知你是否知晓,含嘉仓的粮食,何故迟迟不至?” 谢如谨心头一凛。 他再怎么不通朝政,也知道这件事。 京畿要地雹灾雪灾先后而至,不只是关系着朝廷颜面,还关系着京城安稳。 市场上粮价暴涨,就等着官仓放粮来平抑物价。 而这件事的主要负责人,正是他父亲谢殊。 第245章 恨不得一夕之间长大成人 第245章 恨不得一夕之间长大成人 “殿下何出此言?” 谢如谨不明白她的意思,只好先稳住心神。 在这样的大事面前,再怎么精美的饭菜,都觉得食之无味起来。 秦瑶光微微抬头,望向青柏。 青柏上前一步,在谢如谨面前放下一个以火漆封口的信封。 “谢公子,这封信,请你转交给大司徒。” 秦瑶光慢声道:“就当做,本宫对你们谢家的一点回馈。” 谢如谨看着她,满心不是滋味。 他坐在这里,和她不在同一个世界,他甚至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而长公主,是能和他父亲博弈的人。 而自己,除了救命恩人这个身份,在她跟前什么都不是。 一顿饭吃完,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吃了些什么。 对饭菜的味道毫无印象,脑子里只有秦瑶光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眸,和被她深深撼动的一颗心。 回到家,他揣着秦瑶光给的信,迫不及待地冲向父亲的书房。 这种打哑谜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他想要赶紧得到一个答案。 烛火下,谢殊把秦瑶光的信细细看了一遍,眉头越皱越紧。 砰! 谢殊一掌击向桌面,震得茶水四溅。 “竟敢在老夫眼皮子底下动手脚,内外勾结、以权谋私!” 含嘉仓,距离京城最近的一个官仓。 如果灾民离得远,哪怕真出了什么事,朝廷派兵围剿就是,也到不了他头上。 但现在,满朝文武都看着他呢! 要不是秦瑶光这封信,他还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就等着粮食到了,平抑物价。 “父亲,别动怒。” 谢如谨连忙上前,扶着他坐下。 只见谢殊面沉如水,思索片刻后,叫了幕僚进来,一连串地吩咐下去。 夜色渐浓,大司徒府上书房的灯火,却亮了半宿。 长公主府里,秦瑶光泡完药浴,闭眼躺在软榻上,任由侍女替她按摩身体烘干头发。 一室芬芳氤氲,她的脑子却很清醒。 想着今天晚上的事,以及接下来的事。 谷雨和春分对视一眼,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却都不敢开口说话。 往日的这个时候,是一天下来最放松的。 主子或让她们念话本子、或拣了当天京城发生的热闹讲给她听。 可自打从温泉别院回来,主子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没有往日那般爱笑,心事重重。 除了在淳宁殿下和孩子们面前,主人看上去和往日一般无二,私底下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沉郁。 月色如水,洒下满地清辉。 长公主府的练武场上,一名少年蹲着马步,冲着面前的木人挥拳。 砰! 砰! 砰砰! 一下,又一下。 包裹住他拳头的细麻布上,血迹斑斑。 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有新的血痕渗出。 他却好像完全不知道疼痛一般,每一次挥拳都牢记着师父的教导,气沉丹田、击打向木人身上的致命之处。 在严寒的冬夜,他头顶蒸腾出袅袅白气,半裸的身体上鞭痕遍布。 “大哥,别练了,先回去歇着吧。” 老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张口就呵出白气,站在场边苦劝。 燕守拙停止动作,收了拳头,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老二忙对来宝使了个眼色,来宝捧着茶水上前:“大少爷,您好歹喝一口热茶。” 燕守拙单手接过,咕噜咕噜一口饮尽,转身摆开架势。 “大哥!” 老二搭上他的手臂,摸到一手热汗。 “大哥,你要是把身体搞垮了,岂不是让母亲更操心?” 老大一言不发,将老二整个人轻轻松松抱起,放到练武场边上。 砰!砰! 砰砰砰! 练武场上,再次响起单调又枯燥的练拳声。 老二叹了口气。 自从别院回来,大哥他就起早贪黑的练武,打熬筋骨。 他知道,因为母亲半路被袭的遭遇,让大哥迫不及待想要长大,想要具备保护母亲的能力。 可是,这种事怎么急得来? 他也恨不得能一夕之间长大成人。 苦劝多次,可燕守拙一个字都不听,仍然我行我素。 说的次数多了,大哥就像眼下一样,谁也不理会,也不说话。 这件事,老二还不敢告诉四妹。 就怕被四妹知道后,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没法子,老二对跟着他的小厮捧砚使了个眼色,缓缓朝后倒去。 捧砚一把将他抱住,大叫起来:“二少爷,二少爷!” “您怎么了?您快醒醒!” 老二悄悄睁开一条眼缝,看见燕守拙大步流星走到自己跟前,才放放心心的闭上眼睛,一动不动的躺在捧砚怀里。 “二弟,二弟!” 耳畔传来燕守拙的叫声,他只当听不见。 哼。 也让你尝尝,着急的滋味。 只觉身体一轻,他被燕守拙背在背上,来宝和捧砚紧紧跟着两人,朝着逐风院而去。 “大少爷,您先把衣服穿好!” 来宝边跑边喊。 “我不冷。” 他确实不冷。 房霆是江湖上有数的外家功夫高手,燕守拙跟着他习武,已入了门。 在每日药茶的加持下,有真气护住丹田,又刚练完拳,浑身热气腾腾。 要不然,怎么说习武之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呢? 普通人这么练,别说强身健体,恐怕连小命都给练没了。 燕守拙心里惦记着老二,发足狂奔,快得身后的两人根本追不上。 半刻钟功夫,他就到了逐风院门口。 老三双手抱胸,靠在垂花门旁。 月色下,他好似一尊美玉做成的雕像,美得不似真人。 见燕守拙背着老二出现,他眼底闪过一道浅浅的亮光,站直了身体问:“二哥怎么了?” 燕守拙急道:“我也不知道,突然晕倒了。快快进去!请府医来瞧。” 在他经过之时,老二悄悄睁眼,对老三使了一个眼色。 老三心领神会,开口道:“大哥,都这么晚了,府医早睡下了,把人家从被窝里叫出来,不妥吧?” “事关二弟,不妥也只好打扰了。” 燕守拙快步如飞,走到老二的卧室,将他放在床上,拉好被褥。 老二放软身体,装出一副昏迷的模样。 “大哥,你难道没想过,大半夜惊动了府医,母亲肯定会知道吗?” 老三站在一旁,再接再厉。 果然,燕守拙身体一震。 第246章 大梦一场,该醒了 第246章 大梦一场,该醒了 这个逻辑很简单,不用老三再说,他也能明白。 只要惊动府医,他半夜练拳的事,就再瞒不住。 而这件事,何止不能让母亲知道,他甚至不想让燕吉音知道。 她们一旦知道,就会担心自己。 看见燕守拙不再说话,老三坐在床边,捧起老二的手:“大哥,你摸摸看。肯定是太冷了,二哥才会晕倒。” 燕守拙拧着眉头,碰了碰老二的手。 果然,冰凉冰凉。 老二在心头暗笑:可不是冰凉吗? 练武场空旷的很,北风呜呜地吹。 他又没有强壮的体魄,陪着大哥站了一个多时辰,别说手了,就连整个人都冻透了。 “那你说,眼下该怎么办?” 燕守拙终于开口,询问老三的意见。 事关二弟,他不再一意孤行。 “我去把五弟叫醒,他跟着府医学了一段时日,或许有法子。”老三道。 燕守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脸上出现愧疚之色。 因为他,连累二弟晕倒、三弟大半夜的不睡觉等他们回来。 如今,还要去叫醒年纪最小的五弟? 见火候差不多了,老二装作悠悠醒转的模样,在床上哼了一声。 “二弟,你怎么样?” 燕守拙忙问。 捧砚端着一碗姜汤上来:“二少爷,您赶紧喝点姜茶暖暖身子,三少爷说您可能是冻坏了才会晕倒。” 做戏做全套。 姜茶是老二之前就吩咐下人熬好。 更何况,的确是冷,他也担心自己的身体熬不住,驱驱寒预防一下甚好。 只是,他不能这么简单的喝。 他闻着姜味,往后躲了一下,有气无力的一挥手:“拿走,不想喝。” “二少爷……” 捧砚迟疑地叫着他,求助地望向燕守拙。 燕守拙接过他手里的碗,温言劝道:“二弟,别任性,仔细着凉。” “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老二继续别开头。 啧,二哥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也就骗骗大哥。 老三一个没忍住,差点破功,忙侧过身子望向窗外,才压住到了唇角的笑。 燕守拙无奈:“二弟,那几年我们没吃没喝都熬过来了,怎地到了眼下,连姜汤都喝不了?” 他言下之意,那些苦日子,不是有什么就吃什么吗? 什么时候追求过味道。 老二立刻把嘴巴闭得更紧了。 “大哥,话不能这么说。” 老三无奈,只好劝道:“那个时候是没办法,如今,还不能由着大家的性子来吗?” “就像你,这几日二哥苦劝于你,你又听了吗?” 燕守拙一愣,垂下眼帘:“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老二气急,一下子从床上坐起,随即又捂着头倒下。 起猛了,他是真的晕。 “二哥!” 老三这一下,也真的着急起来。 他忙走到床跟前:“二哥,不行我还是去把小五叫起来,给你瞧瞧。” “五弟年纪小缺瞌睡,你叫他做什么,我缓缓就好。” 老二把手拿开,只看着燕守拙。 “大哥,我今天就把这句话放这里了。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不喝姜汤。” 燕守拙无奈,只好道:“行,我答应你。” 他总不能为了自己,连累弟弟们。 尤其是二弟,本就是多思多虑的性子。 真要是替自己操心出病来,自己又拿什么去赔他。 “但是,”他又道,“我晨练,你们不能阻我。” 老三眉眼一沉,声音如同淬了冷泉一般:“只要你正常习武,何时又阻过你?” 燕守拙立刻有些讪讪,不敢再开口。 扶起老二,把姜汤凑到他唇边,看着他慢慢喝完。 燕守拙站起来:“是大哥错了。” 明明他才是大哥,想要任性一下,还被两个弟弟管得死死的。 算了,弟弟们说得都对。 急不来。 万一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更耽误时间。 摸了一下老二的手,喝完姜汤、又躺在暖和的被窝里,如今已经温热起来。 “二弟,你快歇着,我也去睡了。” “好,大哥快去睡。” 老三在临走前,对半躺着的老二眨了眨眼,悄悄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室外,空气冷冽。 老三搓了搓手,看着燕守拙回了房,才转身推开自己的房门。 孤烟已打好热水等着他,忙迎上来:“三少爷,您先洗把热水脸,再脱外袍。” 老三把手浸在热水中,感受着暖意一点点蔓延上来。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虽然他和老二也跟着习武,但身体远不如大哥和五弟来得强健。 在跳跃的烛火中,他看清掌心那道狰狞的伤疤。 已不痛了,但每次看到这道疤,都在提醒着他,过去都经历了什么。 他又如何不知大哥如此拼命的原因? 躺在床上,老三把手放在心口处,一双眼眸在黑暗中,如寒星闪耀。 要不是母亲遭遇刺杀,他们还不知道,母亲的处境竟是如此艰险,群狼环伺。 在温泉别院里过的快活日子,如今想想,就像做了一场大梦。 眼下,梦也该醒了。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长公主府,被浓厚的学习氛围所包裹着。 几个孩子的功课,一日千里。 就连最不爱读书的老五,也学完了《千字文》,开始和哥哥姐姐们一起学《幼学琼林》。 学习进度最快的老二,已经接连学完了好几本启蒙读物,开始接触四书五经。 每一日,早起晨练,上午由淳宁集中教授功课。 午休之后,照常是练武时间。 接下来,分头行动。 秦瑶光或主持府中事务、听取房霆、青柏对京城动向的回报,或和淳宁一起进宫探望皇太后,或离开长公主府赴宴。 几个孩子,燕守拙已学完基础拳法,跟着房霆开始熟悉各种兵器。 习武之人,天赋各不相同。 他需要在十八般武器中,找到最适合他的那一种, 老二、老三则凑在一起,读书习字。 燕吉音学女红、学诗词歌赋、习琴棋书画。 老五跟在冬青身后,雷打不动去府医处,学习医术。 一转眼,距离皇太后寿辰,还有三日。 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其中一个,跟长公主府相关。 驸马燕长青押送战俘和月氏国公主的队伍,因为雪灾被耽搁之后,已抵达京郊驻扎下来,明日就能进京。 第247章 最后的自由 第247章 最后的自由 京郊,鸿胪寺别院。 此处专程接待远道而来的各国使节团,除了休养整顿外,更重要的是,由礼部派出官员,教授拜见天子的礼仪礼节等宫廷规矩。 随着月氏国公主和北戎俘虏车队的抵达,别院里忙得人仰马翻。 充满江南风情的园林,一步一景、曲径通幽。 哪怕是在严寒的冬日里,也是和广袤的草原沙漠不一样的景致。 阿勒泰公主站在窗前,出神地望着这一切。 她穿着月氏国的公主服饰,黄金和美玉构成的头饰格外华丽,衬得她奶白色的肌肤如同玉石一般,散发着莹润光泽。 一头海藻般的黑发在脑后披散开来,冰蓝色的眼眸就像高原最湛蓝的天空,盛满盈盈湖水。 好一个别具异域风情的美人儿。 “公主,让奴婢伺候您梳洗吧,明天一大早就要进京了。” 跟随她一起进京的本族侍女穆娜走进来,手中端着一盆热水。 “让我再看看外面。” 阿勒泰的声音,如同金玉相击,悦耳极了。 今天晚上,是她最后的自由了。 她舍不得睡。 穆娜知道她的心事,低声劝道:“公主,您就别想着燕将军了。” 在草原上想想没问题,哪怕知道他早已娶了公主,想想总是可以的。 但现在,要是再不收敛心思,恐怕就有性命之忧。 阿勒泰幽幽道:“穆娜,你不懂。” 她思念的并非燕将军,还有即将失去的自由。 听说大景朝的国都很繁华,皇宫很美。 可是,她一个作为被进献的公主,跟人质的作用别无二致,还肩负着请求皇帝出兵收复失地的重任。 自由这个词,从此之后,跟她再无关系。 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吵嚷声。 阿勒泰蹙起眉尖,转身走回椅子上坐好。穆娜替她摘下发饰,拧了热巾子为她净面。 梳洗完毕,门外响起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和走路时剑鞘击打在盔甲上的清脆响声。 来人步伐沉稳有力,富有节奏和韵律感。 光听脚步声,就不难想象对方是何等英姿。 阿勒泰的扶着椅子把手,整个身体往前倾着,凝神倾听。 片刻后,脚步声停在门口。 “北戎俘虏意图逃走,已被镇压。惊扰公主休息,还望见谅!”燕长青的声音传来。 阿勒泰轻轻松了口气:“将军辛苦。” “末将告退!” 听着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阿勒泰仿佛失了魂一般,将右手搭在心口处,无力地斜靠在椅背上。 在朦胧的烛火里,她美得好像一幅能让人心碎的画作。 穆娜不敢出声惊扰她,安静地侍立在侧。 鎏金烛台上,烛火无声跳跃。 距离她们一个院落的囚房里,则是另一个世界。 鸿胪寺,有专门用来接待贵宾的精美院落,也有用来囚禁俘虏之所。 这些俘虏,毕竟都是要用来献给皇帝、彰显朝廷威严气度的,就集中在这里进行统一清洗。 洗去臭味、换上全新囚衣,把那些溃烂的伤口处理得不那么难看。 在献俘大典上,只要他们活着能喘气,就完成任务。 燕长青扶着剑鞘,双眼平静无波。 想趁着清洗时逃狱? 能活着走到京城的,都是北戎最强壮的战士。 同时也意味着,他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有大景朝百姓和士兵的鲜血。 战败、被俘,长达两个多月的艰苦跋涉,都没有让他们驯服。 这场被迅速镇压下去的逃亡,被押着跪在地上的俘虏们,眼里还闪着狼一样的光。 东林呈上花名册,燕长青看了一眼。 除去在路上因各种原因死去的,跪在这里的,还有六十多名。 场面很安静,没有人求饶。 燕长青也没有说话,拔出东林腰间的佩刀,朝着跪得最近的一人脖颈处砍去。 杀人,还是用刀更顺手。 血线飞溅,洒在他的战袍上,在地上泼洒出好大一片血迹。 东林冷静的声音传来:“六十四。” 那个俘虏捂住脖子处不断涌出的鲜血,在喉咙里发出“荷荷荷”是声音,紧接着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跪着的俘虏眼里,终于出现了惊慌的情绪。 燕长青又一刀挥出。 “六十三。” 长刀所向,无情的收割着生命。 燕长青所挑选的目标,不,他根本没有做任何挑选,没有原因、完全随机。 “五十八。” 恐惧,渐渐在俘虏群里蔓延开来。 “五十七。” 他们开始躲避。 “五十六。” 原以为,马上就要进行献俘仪式,他们才冒险一搏。 就算逃跑不成,最多也就受一顿鞭笞,这点惩罚他们不怕。 根本想不到,会死人。 杀俘,他怎敢杀俘? 燕长青手持长刀,鲜血从刀尖淋漓而下,犹如死神般,巡视在俘虏群中。 “五十一。” 东林毫无感情的倒数计数声,再次响起。 而这一次,燕长青补了一刀,才把那个俘虏彻底杀死。 “刀刃卷了,换一把。” 燕长青把长刀腾空,扔给东林。 东林一把接住,从旁边亲卫的刀鞘里拔出一把,抛给燕长青。 “五十、四十九、四十八……” 室内,有异味渐渐弥漫开来。 不只是血腥味,死亡迫近,有人大小便失禁。 俘虏们彻底吓破了胆,求饶声此起彼伏。 在路上走了两个月,他们终于重新回忆起了,燕长青这尊杀神的手段。 燕长青不为所动。 他的心,早就被血与火淬炼得比钢铁还要冷硬。 一直到东林数到“三十九”,他才停了手:“就这样吧,再少就不好看了。” 扔掉卷了刃的长刀,他接过东林送上来的布巾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吩咐道:“把他们重新洗一洗,浪费衣服。” 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从刀口下逃生的俘虏软倒在地,眼里只剩下惊惧,再没有别的想法。 和战场上的搏命拼杀不同,毫无抵抗力的死去,是对他们的彻底羞辱。 在燕长青的意志面前,他们弱小得不值一提。 十几名鸿胪寺的奴仆端着水盆进来,清洗地面的血迹,也泼向这些胆敢逃亡的俘虏。 寒冬腊月,冷水冰凉刺骨。 俘虏们瑟瑟发抖。 好歹,他们现在还活着。 第248章 恭迎大将军的得胜回朝 第248章 恭迎大将军的得胜回朝 翌日,是钦天监占卜出来的好天气。 碧空如洗,阳光普照大地。 京城,城门大开。 迎接前来归顺的月氏国公主,和大败北戎衣锦还乡的镇国大将军燕长青。 大街两侧挤满了百姓,树上、石墩上、街边建筑的二楼上,甚至是房顶上都站满了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何况是这等举国欢庆、扬眉吐气的大喜事!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他们伸长脖子张望着,翘首以待。 想要一睹传说中月氏国公主的倾城容颜,更想见到那位传闻中把敌军杀得闻风丧胆的大将军! “来了,来了!” 几名十多岁的少年郎打着马,风一样的卷进城门,扬臂高呼。 “大将军来了!” “已经过了十里亭!顶多还有一刻钟,就能到了!” 他们的喊声,在百姓中激起一阵阵欢呼。 净水泼街,黄土垫道。 整座京城喜气洋洋,做好了迎接将军凯旋的准备。 旌旗猎猎,镇国大将军的仪仗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内。 燕长青全套大将军甲胄,神色冷峻。 他头戴凤翅兜鍪、身着朱漆冷锻铁甲,金色护心和金色兽面肩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胯下一匹神骏白马,浑身上下无一根杂毛,皮毛如银缎一般,闪闪发亮。 在他身侧,一名身材魁梧的旗手单手举着大纛,上面用金线绣着镇国军旗号,气势不凡。 燕长青手中持着缰绳,控制着马匹前进的速度。 在他身后,是整整齐齐的军阵兵马。 他们身着乌锤甲,肃杀简洁。马蹄声声,犹如黑色洪流席卷大地,令人望而生畏。 由燕长青带领的每一名战士,无一不是经受千锤百炼才从残酷战场上活下来的勇士。 他们身上的杀伐之气,形成一种巨大的压迫感,令整座京城鸦雀无声。 军阵中,一架精美华丽的车辇笼罩在用金银线编织而成华盖之下,是其中唯一的柔软亮色。 城门之外。 厚厚的镶金边红地毯上,站着前来迎接的官员,以大司徒为首的三公九卿重臣,齐齐汇聚于此。 见燕长青的仪仗近了,谢殊一挥手,鼓乐齐鸣,奏响凯旋的乐曲。 燕长青勒住手上的缰绳,轻轻拍了拍白马的脖子,翻身下马,大步流星的朝着大司徒走去。 “臣,燕长青!幸不辱命!” 从品阶上,他和大司徒平级。 但此刻,大司徒代表的是整个大景朝,是以,他拱手为礼,微微低头。 “大将军万勿多礼。” 谢殊哪敢让他一直保持这个姿势,连忙上前见礼。 哪怕他是权倾朝野的大司徒,面对把北戎彻底打残、得胜还朝的大将军,也不敢有丝毫架子。 否则,别说是朝堂,就是身后的京城百姓,就能活活手撕了他! 燕长青的声望,在这一刻达到了鼎峰。 “将军征战辛苦,皇上正在宫中盼着,您快快随我进宫面圣。” 谢殊热情地执着燕长青的手臂,寒暄几句后,说起接下来的安排。 “明天就是皇太后的寿辰,没有比大将军凯旋更好的寿辰礼了!” “皇上在文德殿内,等将军一到,就立刻论功行赏。” “大将军可带两名亲随入宫,其余将士,暂且在城外安营扎寨,静候赏赐如何?” “圣上有旨,月氏国公主带上国书直接入宫,她的随从仆妇暂且安置在鸿胪寺,听候宣召。” “北戎的战俘和战利品、还有月氏国的贡品,可跟随大将军一并入宫。” 这些章程,大多都是鸿胪寺按例呈上,由谢殊过目后确定下来。 最后一条,却是皇帝的主意。 按惯例,上缴的战利品附属国朝贡的贡品等等,都应直接收归国库。 呈到皇帝那里的,只是长长的礼单。 但这次,皇帝对这个大场面期待已久,想要亲眼看看,无可厚非。 毕竟,这是元延帝登基以来,第一次普天同庆的大胜仗。 谢殊说着,燕长青听着,时不时说上一两句。 很快,两人将事情议定,谢殊身后的重臣纷纷上前,恭贺燕长青得胜还朝。 燕长青逐一还礼,在看见崔永唯时,眼底夹杂着些许打量,戾气一闪。 更低级品阶的官员,还不够资格凑到他身边,只在旁边站着,口中说着恭喜的话。 约莫过了一刻钟,谢殊道:“大将军请上马,皇上还在宫中盼着。” 燕长青微微颔首,翻身上马。 他带领的军队,大部分要驻扎在城外,跟随他的则是最精锐的亲卫营,足足有百人之多,衣甲鲜明。 京城百姓等候良久,终于等到燕长青骑着高头大马进入城门,立刻激起一声震天响的欢呼声。 “燕大将军!” “大将军凯旋!” 瞬间,无数鲜花从两侧房舍上抛下,落英缤纷。 也不知道在这么严寒的冬日里,百姓们从哪里寻来这么多鲜花。 燕长青骑在马上,望向热情欢迎他的百姓,俊美深邃的五官轮廓线条柔和下来,冷峻的目光中微微露出暖意。 是他为之征战的百姓们。 是他守护国门的最大意义。 跟随他的亲卫们,一同享受这份无上荣光,内心激动。 阿勒泰端坐于车辇之中,美丽的双眸透过轻纱,悄悄打量着这个陌生又繁华的都城。 在月氏国,她从未见过如此宏伟的城墙。 在他们身后,跟着满载金银珠宝、皮毛武器的战利品贡品车队。 以及反绑着双手,被绳子串成一长串粽子、披头散发走在最后面的北戎战俘群。 孩子们好奇的跟着车队跑前跑后,不时发出兴奋的哇哇大叫声。 他们手里握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石块,朝着战俘丢去。 百姓们看见这些祸害大景边境的北戎战俘,群情激昂,砸得他们抬不起头,不一会儿就头破血流。 最后,才是一长串的官轿,里面抬着前来迎接燕长青的各位朝廷重臣。 毫不夸张的说,这会儿如果一块巨石从天而降,整个朝廷立刻就会乱套。 禧宁宫中。 秦瑶光按品大妆,坐在皇太后下首处。 皇太后目光温和地望向她:“乐阳,等了十年,驸马终于回京了。” 第249章 大日子 第249章 大日子 秦瑶光明白皇太后的意思,轻轻“嗯”了一声:“母后,您就放心吧,儿臣会把日子越过越好的。” 皇太后把身子往前倾,握了握她的手:“前些日子,谢家被流放的那个人,是你的手笔?” “监守自盗,私自挪动官粮,以权谋私。” 秦瑶光的语气很平静,诉说着对方的罪名,淡淡道:“只是流放,便宜他了。” 只是同进士出身,要不是有谢家旁支的身份,他怎么能谋得掌含嘉仓的实缺。 含嘉仓,是距离京城最大的一个粮仓,是一整个粮仓群,拥有十二座圆囷式粮仓,每一座都有一半在地面、一半在地下,巨大无比。 粮仓有极其严格的管理制度。 入库的粮食,最多贮藏两年,就要进行新旧轮替。 贪腐的人,正是钻了其中的空子。 没想到,今年冬天雹灾雪灾先后而至,为了保证京城安稳,官府开仓放粮赈灾。 偌大的窟窿,根本就补不上。 这才有了官粮迟迟不至,京城难民越来越多的问题。 崔家老夫人葬礼之后,秦瑶光就立刻安排人手,前往含嘉仓查探。 青柏虽然在养伤,青衣卫却个个都是好手,再加上燕长青给她的人,费了些功夫,抓出以谢家旁支为首的一连串蛀虫。 紧接着,秦瑶光就在答谢宴上,把这份名单交给谢如谨。 她相信以谢殊的身份地位,就算要贪污,也犯不上动用官仓这等愚蠢的主意。 果然,谢家旁支和他手底下涉及贪腐官仓的人都被流放降职。 谢殊为了弥补上这个窟窿,也为了不让此事发酵影响他的声望,从各大世家借粮,平抑京城物价、赈济灾民。 眼前的事情解决了,京城内滞留的难民数量一天比一天少。 然而,距离最近一季的小麦收成还有足足几个月时间,粮仓的损失未能填补,只能祈祷天公作美、一切顺遂。 这件事,往大了说,就是谢殊失职。 作为最后一道保障的粮仓,竟然出现这么大的漏洞。 秦瑶光把名单交给谢家,而不是直接捅出来,谢家必须记她这个人情。 往小了说,崔永唯是直接责任人。 作为太府寺卿,他管着国库和天下仓廪,是管理不力、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因为犯事的是谢家人,他得以美美隐身,有惊无险的渡过这一关。 “母后,崔永唯,是个怎样的人?” 皇太后也想到此人,缓缓道:“他是哀家堂弟,从小就聪颖过人,很得父亲喜欢,就做了问清的伴读。” 崔问清,正是老国公爷的嫡长子、皇太后的弟弟、自请下堂的那位汪氏的夫君。 能给嫡长子做伴读,看来果然有过人之处。 她仔细回忆着:“他的学问比问清更好,科举出仕。奇怪的是,他父亲并不出色。” 歹竹出好笋,也不是没有可能。 秦瑶光仔细记下这些反常之处,打算交给房霆细细查探。 这些时日,她一直派人跟着崔永唯,他的生活很规律,中规中矩,没有太出格之处。 就连在朝堂上,也鲜少有个人立场,更极少和人发生冲突。 给人的印象,是勤勤恳恳干活的老实人。 想到这里,秦瑶光展颜一笑:“母后,今天是个好日子,不提他了。” “谁说不是呢?” 皇太后对周嬷嬷道:“去我库房里,拿那套孔雀点翠头面出来。” 秦瑶光摸了摸头上的珠钗,笑道:“母后,您是嫌儿臣的首饰还不够累赘?” 她按品大妆,光是这满头珠翠,就沉甸甸的。 皇太后笑道:“不好,你这些虽然不错,都不如我这套点翠好。” 今天是驸马回来的大日子。 十年不见,她定然要把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让那位大将军好生看看,这些年他都错过了什么! 周嬷嬷带着几名宫女,用紫檀木托盘端着全套头面呈上。 她端着的托盘里,放着整幅头面中最重要的孔雀开屏挑心和顶簪两件,身后的宫女分别端着分心、掩鬓、钗簪等等,足足有二十余件,件件精美绝伦。 “来。” 皇太后冲着秦瑶光招手,带着她来到梳妆台前。 周嬷嬷明白她的意思,替秦瑶光一一取下她头上的红宝石头面,重新整理好发髻。 皇太后亲自动手,端详着铜镜中女儿明艳的脸庞,取过托盘中的点翠,一件件替她插在发髻上。 色彩艳丽的翠羽饰以金光闪闪的边缘,在秦瑶光乌黑如云的秀发上,犹如幽幽湖水上点点灵动的浮光魅影,绮丽夺目。 皇太后满意地点点头:“不错。” 她一向懂得,该如何打扮女儿。 秦瑶光灿然一笑:“谢谢母后。” “淳宁公主殿下到——” 随着一声唱喏,淳宁迈着轻快的步伐,出现在两人跟前。 “儿臣见过母后,见过皇姐。” 她一身湖蓝色公主服饰,神情明媚自然,再不见之前的纤弱之态。 见到她,皇太后也高兴,对她说:“来替哀家看看,你皇姐身上可还有什么缺了的?” 大有一副,只要淳宁开口,她就把整个库房搬出来,任秦瑶光挑选的意思。 淳宁歪着头打量了秦瑶光半晌,笑眯眯道:“母后这套点翠头面,儿臣垂涎已久,您果然是偏疼皇姐,哪里还有什么缺?” 秦瑶光笑着说:“你若是喜欢,我这回戴完就给你。” 淳宁连忙双手急摆:“皇姐,我可撑不起这副头面,您可饶了我吧!” 女儿们一团和气,皇太后心情极好,吩咐周嬷嬷道:“哀家记得库房里还有一套白玉嵌红珊瑚的头面,赶紧拿来给了这个猴儿,好生打发她去。” 淳宁不依:“皇姐您瞧瞧,我就说母后偏心吧?好好的,我怎地就成猴儿了?” 周嬷嬷抿唇笑着应下:“老奴这就去拿。” 皇帝在文德殿接见大将军和月氏国公主,不止是论功行赏、还有两国外交,估计得好一阵功夫,燕长青才能到后宫来给皇太后请安。 母女三人便分别落座,皇太后问起淳宁,关于她驸马的事。 “你把他赶回卢家后,卢家老太君来了禧宁宫好几次,替他求情。淳宁,你是怎么个打算?” 第250章 我要休夫 第250章 我要休夫 闻言,淳宁微微嘟起双唇,神色中有些苦恼。 皇太后仔细端详,自从把卢亦赶走后,淳宁身上恢复了好些她在闺中的小女儿情态,越发孩子气起来。 这让她既欣慰、又担忧。 怎么嫁人了一遭,还更天真了呢? 长此以往,还怎么为人妇、又怎么相夫教子。 “淳宁,你总得把实话告诉哀家。”皇太后语重心长,“方能替你打算。” “实话吗……” 淳宁低头,摆弄着手指。 秦瑶光微笑着鼓励她:“如今,你也想清楚了吧。怎么想的,就怎么跟我和母后,好好说说。” 她隐约觉得,淳宁跟着她,仿佛品出了单身的快乐,半点不想再去过什么夫唱妇随的日子。 在刚到温泉别院时,淳宁就快活得很,乐不思蜀。 后来,她又能独当一面,尝到了做实事的成就感。 就算回到京城,淳宁大半天都耗在她的长公主府,习武教书,整个人充实得不得了,把她自己的公主府都丢给赵蕊在管。 这段时日,她都没机会和淳宁好好交流过。 趁皇太后问起,好好谈谈。 淳宁想了想,确实也不能老是这样不明不白的拖下去。 她的日子固然是快活了,可这种行径与掩耳盗铃又有何区别? 事情不解决,就会一直摆在那里。 并不会自己消失。 她咬咬唇,抬起头来,目光坚定。 “母后,皇姐,”她认真道,“我想好了,我要休夫。” 休夫? 皇太后看了一眼秦瑶光,发现她并不意外,语含责备:“是你给淳宁出的主意?” 秦瑶光摇摇头:“还真不是。不过,儿臣觉得休夫的主意很不错。” 卢亦这种渣男海王,还留着干什么? 眼看着就要快过年了,想着在宫里吃团年饭,还有卢亦的一席之地,就膈应得慌。 得到皇姐的支持,淳宁胆子越发大了起来。 要知道,为了整个皇室的体面,本朝还从未出现过公主和离或者休夫的事。 就是在前朝,也仅仅一两例,还闹得沸沸扬扬。 “母后,不关皇姐的事。是我不打算跟卢亦继续过下去。” 淳宁忙道:“要不然,我就上书替他请罪了。” 皇太后有些不解:“淳宁,你之前对他百依百顺,哀家跟你说什么都不听,还跑来替卢家求官。这些,你都忘了?” 这才过去多久,淳宁就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 真是不让人省心的。 按说,经过梅园事件之后,卢亦再不敢如此对待淳宁。 他那些莺莺燕燕,全都被秦瑶光给另行安排,满京城再没有纨绔敢拉他去秦楼楚馆。 被秦瑶光毫不留情的鞭打加掌掴之刑后,卢亦自己也害怕。 因此,他才会小意讨好淳宁。 没想到,被淳宁一封书信遣回卢家,这下子连卢家的脸面都挂不住,才有卢家老太君求到皇太后跟前的事。 皇太后原本想着,小夫妻俩经过这一次,就会安定下来。 在她看来,哪有不偷腥的猫? 当然,卢亦往常是太过分了,她看着也生气。 但卢家老太君在她面前指天发誓,卢亦往后就守着淳宁一个人,好好过日子。 这就行了。 她和先帝琴瑟和鸣,携手治理天下,后宫里不照常四妃九嫔吗? 只要男人给予嫡妻足够的尊重,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以为,淳宁迟早会想通这一点。 没想到,竟然要休夫? 在皇太后的诘问下,淳宁俏脸一红。 好端端的,能不提她过去的事情了吗? 想到她以前犯下的蠢,淳宁很是无言以对,简直不知道为什么,会是卢亦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幸亏皇姐当头棒喝,才把她叫醒。 “母后,过去都是儿臣太愚蠢,才会傻乎乎的着了卢亦的道。” 淳宁一句话揭开,继续道:“母后您看,他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如今来求,只不过是碍于他在卢家过不下去罢了。” 卢亦原就只是卢家嫡次子,尚了公主面上有光。 如今灰溜溜的被赶回去,想也知道他在卢家不好过。 别说像以前那般逍遥,恐怕因为他让卢家蒙羞,还会被人戳后脊梁骨。 两厢比较之下,自然还是做回淳宁公主的驸马,来得自在。 再过几年,人们再提起这件事,就能笑着用年少时不懂事的荒唐遮掩过去。 男人嘛,犯错不重要,重要的是浪子回头。 淳宁把以上观点一一阐述,秦瑶光的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 很不错,妹妹很有长进。 听她讲完,皇太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没想到我儿看得如此透彻,倒是哀家常年困于这后宫,眼界受限。” 她希望女儿得到幸福,并不是让欺负过女儿的卢亦,能如愿把日子过得舒坦。 “哪有,”秦瑶光忙道,“母后只是关心我们太过,才一时没想到罢了。” 母后这等人物,怎能让她感到挫败。 淳宁连连点头:“对对,皇姐说的对。是儿臣自个儿的事,儿臣日日都想着,方能想得清楚。” 感受到女儿们的一片孝心,皇太后心情舒坦。 “好,既然淳宁决定了,这件事,母后就替你做主。” “不过,”她语气一顿,“不能是今日,待哀家寿辰之后。” 淳宁一下子喜上眉梢,起身盈盈下拜:“儿臣多谢母后。” 她当然知道,不能扰了大好日子。 此事已定,母女三人的心情越发轻松,随意聊着一些趣事。 小半个时辰后,禧宁宫门口,再次响起悠长宏亮长长的唱喏声:“镇国大将军、镇国公、乐阳长公主驸马前来拜见太后!” 按说,前朝武将和后宫皇太后并无关系。 没资格求见太后。 但燕长青娶了乐阳长公主,皇太后还是他的丈母娘、皇帝是他的小舅子。 他到皇宫,既是大将军凯旋归来,又是回妻子娘家。 于情于理,在文德殿述职完毕办完公事,燕长青就必须来禧宁宫拜见皇太后。 皇太后坐直了身体,围着她们身边伺候的周嬷嬷和宫女全都散开,各自侍立在侧。 她看了一眼国色天香、雍容华贵的女儿,微微颔首。 “宣。” 第251章 见猎心喜 第251章 见猎心喜 脚步声渐渐近了。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形,迈着坚定的步伐,出现在众人面前。 燕长青的佩剑在入宫时就已解下,身上仍穿着全套朱漆冷锻甲,右手抱着凤翅兜鍪,走到大殿中央。 英武不凡。 一阵盔甲哗啦作响声,他推金山倒玉柱的拜倒。 “臣,燕长青,拜见皇太后、长公主、淳宁公主!” “平身。” 皇太后缓声道,周嬷嬷上前托住他的胳膊,燕长青顺势起身。 他气宇轩昂地往那里一站,给整座宫殿都增添了属于战场上猛将才有的阳刚之气,威猛刚强。 如果只是这样还罢了,他因生得格外俊美,偏让人不会觉得是莽夫,而是气质如华的儒将。 淳宁刚开始,只是笑嘻嘻地等着看热闹。 只是,一见之下,怎会这等面熟? 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越看越眼熟。 这个人,怎么这么像在温泉别院里出现过的常震? 虽然常震一身落拓,还带着伤,可这五官眉眼,一模一样! 要是把常震刮掉胡须、好生收拾一通,再穿上大将军的铠甲,可不就是燕长青么? 淳宁瞥了秦瑶光一眼,意思是:你的驸马爷,怎么回事? 秦瑶光当然不能认。 总之,燕长青一直跟随献俘车队进京,压根就没离开过。 至于为什么有人跟他像,天下长得像的人多了,又不是一个两个。 她觉得,燕长青既然敢以常震的面目出现在她的别院内,一定会有他的解释。 这种事情,接下来细细分辨就是。 而秦瑶光现在只有一个感觉,就是——想画! 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燕长青干干净净的脸,没有伪装的胡子、脸上的伤痕也已痊愈,真正以大将军的身份,正式出现在她面前。 身为美术生的职业操守,啧啧啧,瞧瞧这标准的三庭五眼、再瞧瞧这标准的八个半头身,和标准的长腿型。 古代人想拥有这等优越的比例,何等困难。 秦瑶光眯了眯眼,在眼前虚拟出一个尺子,量了量燕长青的身材和脸型。 标准,太标准了! 她还以为,什么八头身九头身,只存在于美化之后的漫画作品中。 没想到穿越一遭,还能有幸亲眼目睹。 也让秦瑶光庆幸这是书中的世界,而燕长青是被作者重点刻画塑造的重要男配,要不然,她也没有这等眼福。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燕长青的容貌,那就是——颜霸。 她在美院时画过人体模特,但美院请的模特,并非是俊男靓女,画起来内心毫无波动。 打型、黑白灰关系、打光、人体结构、肌肉走向…… 全是技法、莫得感情。 秦瑶光自认为审美正常,在课余常常会去网上看一些世界顶级模特的走秀视频,用来练习人物速写。 无他,只是因为对眼睛友好。 可现代的模特实在是太瘦了,哪怕是在镜头里,有些男模简直瘦到没眼看。 哪里像燕长青这样,除了身材容貌,还有一身蕴藏着爆发力十足却不过分夸张的肌肉,A爆了! 见猎心喜,不外如是。 比上次在别院里见到燕长青的战损版,更想画。 见她眼神炽热,皇太后唇角含笑。 两个女儿,淳宁要休夫,她爱休就休吧,反正那个卢亦不是什么好东西。 休掉之后,再慢慢留意着,替淳宁重新挑一个合心意的。 大女儿这里,总算是没有什么问题了吧! 乐阳这桩婚事她虽然时有后悔,但十年过去,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驸马回了京,就什么都好说。 燕长青此人,有才有貌、能文能武,还有将帅之才领兵之能,打了这样一个大胜仗! 在十年前,他就是京城里抢破头的女婿。 十年后,褪去了少年青涩,越发沉稳可靠。 正所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皇太后此刻,就是这样的心情。 她哪里知道,秦瑶光并不想和燕长青过日子。 想画,和想一起过日子,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就像和纸片人谈恋爱,当纸片人真的出现在三次元,恐怕还真过不到一块儿。 只是这会儿,秦瑶光不急。 脱口而出固然痛快,却不是她身为长公主应该做的事。 燕长青是个讲道理的人,她打算私底下好生与他商议一番,水到渠成。 就在她细细思量间,皇太后已经跟燕长青寒暄了好几句。 无非是过问他在边关时的辛苦,又问这次回来的封赏、朝廷的安排、和他接下来的打算等等。 就是丈母娘关心女婿,只不过呢,因为彼此的身份,关心的内容都和天下大势有关。 燕长青一一答了。 他身上已经有三个头衔,武将是一品的镇国大将军、爵位是镇国公,还有个长公主驸马身份。 每一个亮出去,都是旁人一世都到不了的巅峰。 简直显赫得不能再显赫,还能怎么封? 再封,怕不是只能做皇帝了。 但他战功赫赫,不能不封。 非但打残北戎收复当年失地,还开疆扩土,一连占领了两个关键要塞大片草原,纳入大景版图。 在历朝历代的类似案例中,通常的解决方案,就是封妻荫子。 大将军没办法再封赏了,就抬举他的父母妻子孩子,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可这个例子,放在燕长青身上仍不适用。 燕家满门战死沙场,因先帝的旨意,才没有问罪成败军之将。 他唯一的亲眷,只剩下那位嫁入伯远侯府的姨母。 这个关系实在是远了些,就算有所赏赐,也不能作为战功封赏。 而他的妻子,已经是大景朝最尊贵的乐阳长公主,还有什么封号,能强过长公主? 因此,从知道燕长青要回京的那一刻开始,谢殊和他的幕僚们绞尽脑汁,商议封赏方案。 总算被他们想出来一个,既不会动摇皇权根基,又不会影响大司徒率领百官局面的法子来。 说白了,就是不能让燕长青成为一个迅速崛起的新兴势力,威胁到世家和皇室的权利。 听上去格外荣耀,却没有实权。 明升实贬。 听燕长青说完,皇太后并不意外。 虽然他是自家女婿,但如今的朝局,容不下他。 确是谢殊的手笔无疑。 第252章 异姓王 第252章 异姓王 异姓王。 本朝第一个异姓王,安乐郡王——燕长青! 赏封地食邑,享皇室王爷待遇。 唯一不同的是,他肩上还有镇国公的爵位,需要承担沿袭燕家门户,所以他不赴封地、不拥有私军,只配备王爷亲卫队。 换句话说,他得一直待在京城。 这样一通操作下来,长此以往,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他自然就失去了对军队的统领权。 给予无上荣耀,剥夺军权。 你一个燕家人,都当王爷了,还不满足吗? 细数历朝历代,都是特例。 当朝更是绝无仅有。 要不是谢殊一手把持朝政,皇帝又压根不理事,异姓王这个册封,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就算百官心头有所嘀咕,也无人反对。 不过,谢殊也知道,异姓王虽好,也只是哄哄孩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背后的用意。 作为补偿,另赏下金银珠宝无数、良田美宅,对将士的论功行赏不折不扣的按燕长青所呈上的军功执行。 燕长青的精锐部队、麾下将士,在一夕之间,有连升三级的、有直接调入京城任职的,也有因为年纪大了赏赐金银后卸甲归田的。 总之,人人都有所斩获。 牺牲他一人,幸福所有。 关于这一点,燕长青心底清楚,毫不意外。 因此,他当场就交出了“镇国大将军”的将帅军印,表示北戎已平,无须他再奔赴战场建功立业云云。 这当然不行。 如果真让他交了,刚刚凯旋的大将军就被剥夺军权,这个名声一旦传出去,谁都受不了。 尤其是谢殊这种老狐狸。 于是在一通你推我让的极限拉扯中,达到平衡。 朝廷会另派武将镇守北疆,而燕长青遥领“镇国大将军”将印。 也就是说,“镇国大将军”以后成为一个荣誉封号,有俸禄,但不掌实权。 这样安排之下,面子上好看,燕长青也得了实惠的里子。 堪称双赢。 燕长青愿意配合,让谢殊长长地松了口气。 而燕长青也如愿以偿,将他的心腹亲信全都安排到他想要的位置上,成功布局。 皇帝精神奕奕地看了一场热闹,这比戏文里演的,好看多了! 他对什么异姓王、军官升迁等等都不感兴趣,听着冗长的名单甚至有些瞌睡。 幸好他坚持,让人把战利品和贡品都送到宫中。 坐在亮晶晶的宝物堆中,亲手挑出了他所喜欢的珍品,这才是当皇帝的乐趣。 自己留下一些、孝敬给母后一些、赏赐给皇后和宠妃一些,还有自己的两个姐妹。 总之,皆大欢喜。 每个人都很满意。 这些弯弯绕绕的利益交换,在禧宁宫时,秦瑶光并没有立刻明白过来。 回到长公主府后,她卸下钗环首饰、换了在家里松快的常服,让邓嬷嬷将皇太后所赏的那套点翠头面仔细收好。 宫中还在举办隆重的凯旋仪式,下午就是献俘大典。 不过这些,跟秦瑶光就没什么关系了。 她揉了揉因为首饰太过沉重而酸痛的肩颈,邓嬷嬷立刻上前,替她推拿起来。 秦瑶光闭着眼睛,放松身体让她按摩。 邓嬷嬷替她高兴:“殿下,太后娘娘对您可真没话说。这套头面是先帝爷当年为了太后娘娘的生辰,特意命人收集了翠鸟羽毛,替娘娘做的。” 这样珍贵的头面,皇太后眼都不眨的就赏给了殿下,这不是宠爱是什么? 说起点翠头面,美则美矣,可这份美丽的代价实在残酷。 秦瑶光不禁道:“好生收着吧。为了做这套头面,不知道伤了多少只翠鸟呢。” 翠鸟身形小巧玲珑,就因为羽毛艳丽和独一无二的光泽感,在不同的光线下还能呈现出不同的色泽观感,而被做成点翠首饰。 可是,其中有一点,必须在翠鸟活着时才能取下羽毛。 一旦死亡,羽毛光泽就会立刻暗淡。 做首饰的羽毛,专取其背部二十多根。这些羽毛被生生拔掉时,翠鸟会感到极度疼痛,甚至会活活疼死。 就算只是剪掉,失去羽毛的翠鸟通常都会快速死亡。 极其残忍。 这一套绚烂夺目的点翠头面背后,是上百只翠鸟的性命。 这些,都是秦瑶光在现代参观博物馆时,听见导游所讲的知识。 还配上了翠鸟美丽的图片,令她印象极其深刻。 在现代,翠鸟已经被列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非法捕猎、收购、制作、出售点翠首饰,都属于刑事犯罪。 听她这样感叹,邓嬷嬷也心有戚戚地点点头:“当年,太后娘娘也是这么说的。” 正因为如此,点翠首饰在大景朝,才没有得到盛行。 贵族女性日常佩戴的珠宝,仍以各色宝石、珍珠玛瑙珊瑚等等为主。 赏赐给秦瑶光的这套,恐怕是大景朝里最完整最珍稀的一套点翠头面。 “是吗?” 秦瑶光很是讶异,随之而来的是心头泛起的欣喜。 太好了,她和母后的价值观相同。 邓嬷嬷一边替她揉捏着肩膀,一边笑着说:“要不怎么说,殿下最得太后娘娘的心呢?就连想法也是一模一样。” 寒露端着一盅燕窝进来:“殿下,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宫中的庆功筵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散,今天是驸马回京的第一日,主子总得等他一道用晚饭。 秦瑶光坐直身体,慢慢用着燕窝粥。 邓嬷嬷笑道:“我的好殿下,您总算是熬出头了。今儿这京城,谁不羡慕您啊!” 曾经有多少幸灾乐祸,现在就有多艳羡。 她们嘲笑的那个独守空闺十年的长公主,不仅盼回了丈夫,还是一个刚刚回京、就被封为异姓王的丈夫。 谁不眼热? 秦瑶光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 和离的事,她要是现在提出来,不免会急坏这位把自己当做亲生女儿来疼爱的老嬷嬷。 放下燕窝盅,她问道:“孩子们都在做什么?把他们都叫来,我有话交代。” 燕长青晚上就回来了,有些话,她需要提前给孩子们交代清楚。 寒露立刻应下,交代小丫鬟去传话。 邓嬷嬷背过身去,悄悄擦了擦眼角的泪。 孩子们很好,驸马爷也回来了。 真的,太好了。 第253章 翩翩好儿郎 第253章 翩翩好儿郎 这个时候,正是孩子们学习的时间。 哪怕都知道是燕长青凯旋归来的大喜日子,他们也没有一个落下功课。 全都在心头憋足一股劲,要早些学成,用以襄助母亲。 练武场上。 燕守拙只穿了一件单衣,手中一杆长枪舞得虎虎生威,后背的衣襟被热汗浸透。 房霆一脸欣慰地站在旁边,时不时指点一二。 这个徒弟,他没有收错。 有天赋,再加上勤奋肯下苦功,在短短时日内就取得了如此成绩。 未来不可限量。 燕守拙如今早晚吐纳真气、凝实丹田。下午先练拳脚基本功,其后一个时辰熟悉兵器。 练武没有捷径,任你天赋异禀根骨奇特,都要从最基础的功夫开始,一点一滴练习。 日积月累。 不过,房霆瞧着,最适合他的兵器是长枪,这是最适合在战场厮杀的武器。 再想到燕长青的身份,燕家再添一员猛将。 只是,上了战场,刀剑无眼。 他心中隐隐替燕守拙担忧。 为今之计,也只好倾囊相授,让他的自保能力越强越好。 “大少爷!” 待燕守拙收了枪,来宝在场外喊道:“大少爷,殿下寻您去华沐堂哩!” 燕守拙点点头,用衣袖擦了擦脸上往下流淌的汗,将手中长枪放回兵器架上。 “师父,徒儿去去就来。” 房霆满意道:“不用着急。今日驸马回京,给你放半日假。” 燕守拙还待再说,房霆吹胡子瞪眼道:“习武之人,要勤练不辍,但也不差这一天半天!前些日子你每天练到大半夜,真当我不知道?!” 原本想让他知道厉害,后来见他被老二劝住了,不再傻乎乎下蛮功夫,也就算了。 “啊?” 燕守拙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原来师父什么都知道。” “废话,我可是你师父!” 房霆瞪了他一眼,一脸嫌弃地挥挥手:“快去快去,正好为师也得半日的假,出门访友。” 看着燕守拙走远的背影,房霆这才离开。 自己都说出门访友了,他总不至于还要拉着自己习武吧! 这孩子,未免太过刻苦。 房霆没想到,他还有想方设法给徒弟放假的这一天。 燕守拙刚回到逐风院,就看见老二老三从学堂里出来,三人脸上都是掩不住的喜气。 如果说,在被虐待时他们盼着燕长青回京,是想要逃脱被欺凌的命运、寻求驸马庇护的话。 现在,他们就是单纯替母亲高兴。 他们身世坎坷、懂事得早。 如今当然都懂了,他们这个外室子身份,给母亲带来多大困扰。 “大哥,你先去换衣服,我们等你一块儿去见母亲。”老二开口说,“顺便等等五弟。” 燕守拙“嗯”了一声,快步走回卧室。 他因为练武体热费衣服,穿的都是轻便舒适的劲装。面料普通,洗过几次不能穿了也不心疼。 要去见母亲,当然不能穿得这样随意。 来宝替他取出衣服、另一名小厮来顺打来热水。 燕守拙三下五除二的把自己扒个精光,用热巾子将身上的汗迹抹了两遍。 他的身形,远比同龄人来得高大。 充足的饮食和习武带来的好处显而易见,短短几个月,就褪去了少年的纤薄之态。 身体被他锤炼得紧实有力,纤长的肌肉蛰伏在他的手臂上、大腿处,腹部更是有了明显的腹肌轮廓。 曾经的鞭痕早就愈合,只留下狰狞面目。 待擦净身体,他才接过来宝手里的衣服,从里到外穿戴起来。 白纨里衣、夹袄,外面是一件交领天青色锦袍,腰间系上一条玉带,再缀上一块青玉,端的是一名翩翩好儿郎,英气勃勃。 哪怕是来宝来顺两人看惯了,也在心头暗暗叫好。 燕守拙自己却没什么感觉。 快速穿戴好,走到学堂门口,就看见老五也到了。 他也是接到通知,刚从府医处回来。 今天,老五打扮得格外喜庆。 满府上下都怕他冻着,总想给他里三层外三层的裹得严严实实。 他却因为吸收药茶的效果最好,跟着习武之后,只觉热得慌,身上只在里衣外面,多穿一件御寒的外袍就行。 只是今天这件外袍,格外不一样。 是秦瑶光画了图样出来,让绣房里照着做的一件厚绒连体衣出来。 黑黄相间的老虎花纹,头上还有一个缝着老虎耳朵的兜帽,包住他粉嘟嘟的小脸蛋。 脖子上,挂着一对做成老虎手掌形状的厚实手套。 脚上蹬着一对活灵活现的老虎鞋,后背还有一条毛绒绒的老虎尾巴。 可爱得不得了! 燕守拙抵达的时候,老三正在有一搭没一搭跟老五说着话,手里没忍住,一直在捋他那条小尾巴。 “大哥!” 看见燕守拙出现,老五欢快地叫了他一声:“走走走,我们快去见母亲!” 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几人往华沐堂走去。 一路上,都是老五在叽叽喳喳。 “三哥,你说母亲找我们,是不是说父亲回来的事?” “你见过父亲吗?他长什么模样?” “我听说他是大将军!大将军好厉害的,对不对?” 孩子总是崇拜英雄,老五虽然在温泉别院里见过燕长青,却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凭着自己的想象,猜测着传说中的父亲。 “是不是身高八尺、腰有三尺?” 老二忍俊不禁,揉了揉他头顶的老虎耳朵:“着什么急,晚上就能见到了。” 老五不满地拨开他的手,却慑于二哥的威严,不敢吭声。 他只在心底暗自腹诽:我特意穿了母亲新做的这一身,母亲父亲都还没见过呢! 别揉、待会儿揉坏了! 这么想着,老五便加快了脚步,噔噔噔地跑进华沐堂,隔老远就喊了起来:“母亲,我们来啦!” 燕吉音出现在几人面前,看着老五蹲下身子:“慢点跑。你忘了,昨天是谁摔了个狗啃泥?” 老五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四姐姐,那什么……就不用提了嘛!” 燕吉音抿唇一笑,促狭道:“哪什么呀?” 老五不答,换了个话题:“哎,我知道了,我会慢慢走路的。” 摔了不打紧,身上的衣服可就脏了。 谷雨笑眯眯地站在廊下:“少爷、小姐,都快进来吧,主子都等着你们呢。” 第254章 不打算委屈自己 第254章 不打算委屈自己 老五一听,站在廊下略等了等。 等着哥哥们都到齐了,才撒欢似的奔了进去。 室内,满室清香。 落地梅瓶中插着好大一束腊梅花,幽幽散发出冷冽香味。 “孩儿见过母亲!” 老五规规矩矩见完礼,听见母亲喊起了,便笑着凑到她跟前:“母亲,好香呀!” “五哥儿若是喜欢,让人送几支到你屋里去。”秦瑶光道。 老五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好不好,花香和药香会混在一起,不好分辨。” 还真真是个医痴。 秦瑶光笑着揉了揉他头顶的老虎耳朵,亲了亲老五的小脸蛋。 养了几个月,原本的鼻涕虫老五被她养的玉雪可爱。 这一身小老虎衣服穿起来,实在是萌翻了! 那是相当有成就感。 老五心想:怎么个个都喜欢摸我耳朵呢? 但是,母亲摸就没关系,还可以摸摸我的小尾巴!也很可爱的。 紧接着,剩下四个孩子都进来见礼,秦瑶光叫了他们起身。 看着面前五个高矮不一的孩子们,她心里充满喜悦。 想想她刚穿书过来之时,这几个孩子真是要多惨、有多惨,现在个个都精神了。 她微笑着说:“让你们都过来,你们应该都知道,所为何事。” 老五第一个抢答:“孩儿知道!父亲晚上就要回来了!” 秦瑶光肯定的朝他点点头:“为母一早进宫,就为着此事。你们的父亲大败北戎、收服月氏国归降,是位不世出的英雄豪杰。” 燕长青不是位合格的丈夫,却是一名极其称职的将领。 他骁勇善战,哪怕要替燕家满门报仇雪恨,却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崇高的理想。 在渴望父爱的五个孩子面前,她有必要维护他的英雄形象。 果然,听她这么说完,孩子们的眼睛里都闪闪发亮。 与有荣焉。 哪怕并非燕长青亲生,能记名成他的儿子女儿,都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朝廷已经将他封赏为‘安乐郡王’,往后会常住京城。”秦瑶光接着说。 “太好了!” 老五欢呼出声。 他没有关于自己父母的记忆,母亲就是长公主,而对父亲的憧憬,眼看就能实现。 从来没见到过的父亲,终于能见到了! 而且,不会再离开。 对孩子来说,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老二微微垂眸。 他心底在思索着,“安乐郡王”这个异姓王的含金量。 绝非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燕守拙的喜悦同样直白,高兴地看了燕吉音一眼。 老三则没有什么感觉。 在他的心里,母亲最重要。 至于父亲这个人,他在不在都无所谓。 如果父亲能让母亲高兴,那他就承认他的地位。 不过。 老三想了半晌,想到一个重要问题:父亲回来后,是不是母亲就得陪在他身边? 如果是这样,母亲和兄弟姐妹们的相处时间,是不是就少了? 这样想着,他的神情就有些郁郁。 因为老三性情内向又敏感,秦瑶光对他的关注,总是额外要多一些。 很快,就发现他并不高兴。 “三哥儿,怎么了?”她问。 老三抿了抿唇,雏凤眼低垂着,拉出一道微微上挑的漂亮弧度,十分耐看。 “儿子……” 他欲言又止。 老二站在他身旁,用胳膊肘拐了拐他:“有什么话,你现在就说出来,别憋在心里。” “对。” 秦瑶光点点头,鼓励道:“你的想法很重要。” 对内向的孩子来说,一定要让他及时把想法说出来。 否则,憋在心里,只会越想越歪。 秦瑶光是这么认为的。 很重要吗? 老三的眼底有一道光华流过,下定决心后抬起头来问:“母亲,父亲回来了,会跟您一起住华沐堂吗?” 众人皆讶然。 邓嬷嬷捂住嘴偷笑。 孩子们跟殿下的感情,可太好了,这是舍不得。 燕守拙忙道:“三弟,这是父母亲的事,轮不到我们过问。” 老二没想到老三会问出这句话,但他并未开口阻止。 他也想知道这个答案。 老五仰着脸望着秦瑶光,好奇地问:“母亲,您为什么要跟父亲住一块儿?” 他确实不懂,继续追问:“您不是说男女七岁不同席,让四姐姐都从逐风院里搬走了吗?” 说完,他还拉了拉燕吉音的手,用眼神求教。 燕吉音羞得俏脸上浮起红云,低声道:“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长大?” 老五不依:“你们就是糊弄我。什么都说等我长大,可我已经不小啦!” 燕吉音以手扶额,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答。 除了对药材孜孜不倦外,老五什么时候这么好学了! 还好老二及时出手,替她解围。 老二走过来,弯腰把老五抱起,语带威胁:“现在不准问,回去后告诉你。” 被老五这么一打岔,气氛活跃不少。 然而,老三仍然在等待一个答案。 他没有说话,只看着秦瑶光,秦瑶光就明白他的意思。 这个心思极其细腻的孩子,是怕父亲回来后,会分走她对孩子们的关爱吧? 秦瑶光看着他,微笑着给了他一个答案:“不会。” 这是她早就做好的准备,现在既然老三问起,就顺势告诉他们:“我已经命人另收拾了一个院子出来,与华沐堂和逐风院都隔得不远。驸马回来后,就住那里。” 邓嬷嬷补充道:“只是名字还没来得及起,不如干脆让驸马起一个,合他自己心意的。” 眼下虽然不能提和离,但秦瑶光并不打算和燕长青同床共枕。 没有感情就上床? 和炮友有什么区别。 秦瑶光不打算委屈自己。 她以夫妻两人分别十年,太过陌生、需要慢慢培养感情为缘由,成功说服了邓嬷嬷。 只要过了邓嬷嬷这一关,其余的就都不用她操心。 秦瑶光点点头:“既是他住,就由他自己起。” 老三暗暗松了口气。 这样的话,只是府里多了一个人,跟以前的差别不大。 说完话,秦瑶光让谷雨拿了投壶游戏的道具出来。 横竖都要等燕长青回来,难得孩子们没有各自做功课,不如玩乐片刻。 不知不觉间,暮色渐临。 在孩子们的欢笑声中,燕长青大步流星进了华沐堂,手里抱着头盔,含笑看着他们。 老三敏感的察觉到他的视线,抬头望去,猛地一惊。 常,常震? 第255章 替身? 第255章 替身? 远远地听见院内的欢笑声,燕长青便打了手势,不想惊扰了他们。 走得近了,他被邓嬷嬷发现,邓嬷嬷也十分配合的让周遭下人们保持安静。 邓嬷嬷觉得,驸马爷回来的时间刚刚好,不早不晚。 她最担心的事情,是京中曾有的那些针对长公主的非议,尤其是关于虐待孩子的,会传到燕长青耳中。 纵然相距遥远,但燕长青不可能完全不知道。 而这会儿,殿下和孩子们玩得开心,那些流言正好就不攻自破了。 她愿意让驸马多看看,看看她的殿下有多好。 哪怕是对待这些来历不明的外室子,不止耗费心思去教养,还和他们能玩到一块。 燕长青也不愿打扰,就这么不远不近地望着。 浅浅的暮色和着院内刚亮起不久的烛火,秦瑶光唇角噙着的笑意是如此生动明媚,一双美眸里如同盛着星光,美丽又神秘。 孩子们围着她身边,按照投壶的规则站在线外,轮流朝着前方一丈开外的壶中投去。 他发现,无论是秦瑶光还是孩子,投中者十之八九。 远超过他认知中的权贵家眷。 每每有孩子投进,都会爆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 每一次,都是秦瑶光带头鼓掌,真心替投中者高兴,仿佛这是一件多有成就感的大事。 有了她的热切反应,众人才感染到她的热情,把投壶这个小小的游戏,玩得格外投入。 看着她,燕长青不由想到和她在山洞里遇见后的点滴。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他人生最无力的时刻,会遇到他的夫人。 又想到,她离开别院后在回京路上遇到的凶险袭击。 只差一点,他就要失去她了。 想到这,他又是心痛又是恼恨。 心痛的是,她身为长公主,就逃不开皇权和世家的纷争。 不仅生命遭遇威胁,还要面对嫡亲外祖母蹊跷离世的事实,主动承担起照顾宫中皇太后的责任,直面崔、谢二家。 恼恨的是,在她最危险的时刻,自己正在养伤,没能好好保护她。 要是她遇刺时,他能在她身边,必不会让她经历这等凶险。 然而,过去的已经过去,懊悔无用。 值得庆幸的是,他还能站在这里,还能再次看见她的笑颜。 能看见,她在经历过锥心之痛后的坚韧。 正当他看得出神,就看见几个孩子中身世最惨、生得最好的老三,抬头朝他看了过来。 老三手里执着一支箭,望向他的目光,充满—— 敌意? 还不待他看清,老三收回视线,轻轻叫了一声:“母亲。” 他的声音并不大,在欢闹声中却被秦瑶光准确捕捉。 “怎么了?” 秦瑶光笑盈盈地问。 老三抬手,朝着燕长青指去。 沿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新鲜出炉的安乐郡王站在院落花影中,灯光柔和了他高大英挺的身形,在冷锻甲上的朱漆上跳动出华丽的光芒。 母亲突然停止了动作,几个孩子也立刻安静下来,朝着燕长青看去。 方才的欢笑声还在空气中留有余韵,显得眼下分外安静。 这一刻,燕长青只觉得,自己格外多余。 他只是个外人。 孩子们望着他的目光,除了好奇,还有疑惑。 虽然他们都知道燕长青今晚会回来,而且,长公主府里除了他,再不会有别人,能这样一身铠甲的出现在华沐堂。 可心里的疑惑,让他们一时忘记了上前请安见礼。 老五更是歪着头,眨了眨大眼睛,扯着老三的衣袖小声求证:“三哥,是我看错了吗?” 在温泉别院时,他在照顾伤员的那间院子里待的时间最久。 这个人,怎么会长得像常震? 常震所喝的伤药,还是他守着熬出来的呢! 怎么回事? 老五揉了揉眼睛,再睁眼时,还是那个人。 只是穿得不同,给他的感觉不同,但长相明明就是一个人。 老五不解,其他孩子也很迷惑。 秦瑶光示意下人收了投壶,朝着燕长青走过去。 “你回来了?” 她的语气很平静,不惊奇不意外不激动,只是一句平平常常的问候。 就好像他从没离开过整整十年,就好像他只是外出做了小半天的客,回到家中。 奇异的,燕长青心里奔腾的情绪被她这一句平常的问候,给彻底抚平。 他“嗯”了一声:“我回来了。” 秦瑶光转身,对孩子们招招手:“都来见过父亲。” 五个孩子这才反应过来,互视了一眼,上前见礼。 “都起来吧。” 第一次能以父亲的身份出现在他们面前,燕长青心头十分欣慰,感激地看了秦瑶光一眼。 多亏了她,把这几个孩子教得这样好。 只是,他现在却不知道该怎样跟他们相处。 看向燕守拙,对方眼里同样是满满的疑惑。 燕长青爽朗地笑了下,指着自己问:“你们,可是曾见过为父?” 老五再也憋不住,脆生生问:“父亲,在别院里的人,是不是您?” “哦?” 燕长青反问:“小五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他长得跟您一模一样!” 燕长青摇摇头:“不是。” 看着连最稳重的老二的眼里也是掩不住的好奇,他解释道:“他是我的替身。” 替身? 老二若有所思。 王侯将相寻找替身,乃是一件稀松平常之事。 只因他们身份尊贵,又极其惜命。 提前养着替身,一旦有意外发生,就等于多了一条命。 只是,意愿是一回事,能不能找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大多数的替身,只是身形容貌相似就已经很不容易,再加上适当的伪装和长久的训练,方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可是别院那个人的容貌,几乎和燕长青一模一样! 燕长青继续道:“正是因为听说他和我极像,才让他来寻呼延进,没想到先被你们看见了。” “前几日我抽空跟他见了一面,确实不错。” 原来如此。 看见孩子们脸上纷纷露出了然的神情,秦瑶光低头看着裙摆上用金线绣着的那朵灿烂的菊花,憋住笑意。 编,你继续编。 没想到啊,这位燕大将军,也是忽悠界的大人才。 第256章 月妃 第256章 月妃 燕长青说得面不改色,孩子们听得有趣。 “替身”这种事情,距离正常的生活实在太过遥远,他们好奇很正常。 唔,有趣。 秦瑶光听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心想:哥们儿是个人才,自己给自己套马甲,自己给自己做替身,亏他想得出来。 她挥挥手:“行了,先用晚膳。还有什么还想知道的,用完膳接着问。” 燕长青回来的时间,比她预估的早,还没怎么过饭点。 得了她的吩咐,厅堂内很快就摆了满满一桌饭菜。 燕长青并不是好物欲美食之人。 他在苦寒的边关待了十年,在泾阳潜伏时生活也很简单。 回京后,一整套流程走下来,还要应付朝堂各方试探,哪怕是他也感到疲累。 在宫中的庆功宴上,哪怕对着珍馐美味,想着家里还有人等着他一起用晚饭,就没什么胃口,只随便动了几筷子。 眼前的美味佳肴,就格外令他食指大动。 因为刚刚的“替身”话题,让他瞬间和孩子们拉近了距离。 这会儿吃饭时,便个个都拿眼偷偷看他。 孩子们总是崇拜英雄的,燕长青这一身拜见皇帝的铠甲着实英武不凡,又有军功加身的光环,就让几个孩子看着他的眼神中,渐渐多了崇拜之情。 吃完饭,秦瑶光道:“驸马,你的院落已收拾完毕,添置了一些衣物,你不妨先回去把这身先换了,再来叙话。” 她看出孩子们意犹未尽,但总不能一直让燕长青穿着这一身。 朱漆冷锻甲固然华丽威风,论舒适性,又怎比得上家常便袍? 她和燕长青是合作关系,又是别人眼里实打实的夫妻。 照顾他,脱离剧情线,就是秦瑶光的打算。 至于燕长青的身高肩宽脚长等等制衣尺寸,问呼延进就能要到,她就让绣房提前备下。 燕长青闻言一愣。 他的院落? 难道,他不住在这里? 见秦瑶光并不是说笑,还吩咐了下人替他带路,孩子们也没有丝毫意外,燕长青就按下心头疑惑,跟着下人而去。 夫妻十年没见,虽然近两个月接触过几次,但他并不了解自己的妻子。 出于愧疚,燕长青愿意配合秦瑶光提出的任何要求。 虽然他曾以为,回府后最重要的事,是要补上十年前的圆房。 秦瑶光给他准备的院子很大、视野开阔,除了几间起居的正房外,还有一间单独的书房和可用来接待客人的花厅。 从位置上来讲,这个院子在华沐堂和逐风院之间,他去哪里都不远。 最关键是,院子紧挨着外院,并单独开了一个月门,他能直接去外院,或者召见他的心腹亲信。 燕长青很快换上下人替他准备的衣物,快步沿着院子走了一圈,心中暗道:此等布局考虑周详,看来,是让自己长居于此的打算。 回到华沐堂,孩子们果然都还在等着。 看着眼巴巴等他讲故事的老五,他没忍住手,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老虎脑袋。 怎么都爱揉我呢? 老五在心里不满地嘀咕了一句,伸出小手摸了摸头顶的小老虎耳朵。 这对耳朵好可爱,他可爱惜了,就怕被他不小心给揉坏了。 除了母亲,他不愿意旁人来摸。 刚吃完晚饭,下人呈上茶水瓜果,还有炒得脆香的南瓜子等零嘴。 孩子们围着秦瑶光和燕长青坐了一圈,听他讲边关的故事。 燕长青心头感慨。 他在前方杀敌,所追求的,就是能看见的现世安稳。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小五困得两只眼睛都睁不开,偏偏还要强撑着,不愿意错过燕长青所讲述的精彩时刻。 秦瑶光摸了摸他的小脸蛋:“今儿已是晚了,明日还要早起,都回去歇着。” 孩子们乖乖听话,施礼告退。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燕长青低头看着秦瑶光问:“夫人,可有话对我说?” 他记得,自己乔装打扮进入公主府时,秦瑶光就对他说过,待他回京,有要事相商。 秦瑶光点点头:“不急。” 她的确有好几件事要与他商议,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片刻。 一整天下来,她也乏了,掩着口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好。” 燕长青没有深究,后退两步:“夫人先安歇,为夫告退。” 出了华沐堂,被寒风一吹,不知怎的,他心里有些怅然若失。 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谷雨伺候着秦瑶光梳洗,忍不住劝道:“殿下,您让驸马另住,就不怕出什么岔子么?” 秦瑶光垂着眼帘:“无妨。” 燕长青此人,是有原书剧情背书的人品。 她放心的很。 他心里只有家国大义、并无儿女情长。 如果这长公主府里真有人想不通,要爬他的床,她倒是正好能再趁势清理一波府中的下人。 夜色幽深,整座京城渐渐进入梦乡。 皇宫里,却因为皇帝很高兴,六宫都得了多少不一的赏赐,气氛比以往更活跃一些。 月氏国呈上的归顺国书,被皇帝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让礼部给收好。 身为被献上的公主,因为皇帝心情极好,阿勒泰当场就被赏赐了“月妃”的称号,位同四妃,赐住月华殿。 成为大景朝第一位异国妃嫔。 月色如水。 阿勒泰被宫中嬷嬷提点了一番,沐浴香汤后,等待着皇帝的宠幸。 整个后宫都知道,不论是出于对月氏国的安抚、还是对新进美人的新鲜好奇,今天晚上,皇帝肯定会到月华殿。 至于能不能让皇帝留宿,就要看这位月妃的本事。 陪谢皇后用完晚饭,皇帝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听说阿勒泰是月氏国最美貌的公主,西域各国王子争相求娶的对象,皇帝早就按捺不住,心痒难耐。 专程来陪皇后,是为了平衡补偿他封妃的举动。 谢皇后早就看出来了。 心里也知道,今天晚上肯定留不住皇帝。 不如主动开口,还能在皇帝心里博得贤惠懂事的好印象。 “皇帝,时间不早了,月妃妹妹初来乍到,正需要您多加开导,方能慰藉思乡之苦。” 言下之意,你就别在这儿杵着了,快去吧! 皇帝一听,立刻喜上眉梢。 第257章 第一夜的胜利 第257章 第一夜的胜利 谢皇后看着皇帝欢欢喜喜离开,甚至没想过要掩饰一下的皇帝,内心苦笑。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这整个人,她的心、她的身,都献给了皇帝,除了替他守住这个后宫、守住自己的皇后之位外,她并没有别的选择。 幸好,她膝下还有麟儿。 皇帝年纪尚轻,没到立太子的时候。 再过几年,确立了儿子的太子地位后,再保他登基。 她这一辈子,就这样了。 而这一切,都不能操之过急。 皇权夺嫡向来残酷,幸好她还有父亲,可保无虞。 至于刚刚进宫的月妃,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一个毫无根基的番邦女子,哪怕生得再美,宠冠后宫又如何? 月妃的年纪放在这里,如果顺利诞下子嗣,无论是皇子公主都太年幼,跟她膝下已长到十二岁、深得大儒教导的四皇子不同,没有一争之力。 对她来说,月妃的出现正好。 就让六宫妃嫔争斗去吧,无论谁输谁赢,她只需坐山观虎斗,收渔人之利。 至于皇帝宿在哪个宫里,她管不着。 在心里拿定了主意,谢皇后由着宫女伺候着梳洗完毕,换上寝衣安然入睡。 月华殿内。 正是: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一室春光。 阿勒泰初承雨露,异邦风情令皇帝爱不释手,上下求索。 一晌贪欢,云收雨歇。 皇帝搂着她柔若无骨的身子,温言细语:“爱妃有何心愿?只要你说出来,朕一定都满足你。” 阿勒泰半阖着眼帘,纤长浓密的睫毛盖住她的冰蓝色双瞳,轻轻一颤,随即摇摇头。 “臣妾什么都不要,得陛下垂怜,已是万幸。” 她的姿态,惹得皇帝越发怜爱。 在这后宫中,邀宠要利益乃是常态。 想给在前朝的父兄加官进爵的、要官要地的,至不济也想要趁机给自己晋升份位的,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皇帝虽然对朝廷大事做不了主,但这些小要求,差不多都能满足。 而宫妃心里也知道,不会提出太过分的要求。 是以,皇帝早就习惯了。 他是皇帝,替自己喜欢的女人实现一点微不足道的心愿,怎么了? 而眼下,什么都不要的妃子?皇帝还头一回见到。 除了新鲜,他心里还生出几分警惕。 他再怎么不济,也是皇帝。 不怕别人提要求,就怕有人打着无欲无求的旗号,要的是连他也做不到的事。 他没有说话,阿勒泰就敏感的察觉了。 靠在皇帝的肩头,她用手轻轻在他胸膛上画着圈,柔声低语:“皇上,臣妾在来之前,姆妈就告诉我,嫁给皇上是臣妾的福分,不可有非分要求。” 为了这一天,她特意学习汉语,就是为了能讨得皇上欢心。 她的声音动听,因为咬字并不标准,语调里有一种奇特的腔调。 刚开始听见的时候,皇帝还有些不习惯,听久之后才发现很舒服,越听越想听她说话。 阿勒泰语调轻柔,其实只有她才知道,她内心紧张得不得了。 能不能抓住皇帝的心,就看她得到手的情报,是否准确。 她继续说着:“妾身孤身一人在此,一颗心全系于皇上。无论您来不来,妾身都守在这里等着皇上。您富有四海,而妾身只有您一人,您肯来看妾身一眼就是天大的恩赐,妾身还有何奢求?” 阿勒泰把她的立场说得很清楚。 她在大景朝没有娘家更无倚仗,住在皇宫里、她要金银珠宝的赏赐来也没有用,更不需要替人求官谋好处。 她的荣辱,都系于皇帝一身。 皇帝喜她,她的日子就过得好。 若是厌了她,她就艰难。 因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才格外有说服力。 而最打动皇帝的,是那句“您富有四海,而妾身只有您一人”,这种满足感,是其他宫妃所不能给他的。 后宫妃嫔,许多都是为了平衡前朝而存在。 大部分有封赏在身的妃子,都各有来历。 谢皇后就不提了,因为她的存在,大司徒才在当年的混乱中,拥着他登上皇位。 大司徒的权利、皇后的位置,就是他坐稳皇位的利益交换。 而他喜欢的静妃背后,站着安国公府。 新册封不久的丽妃,是户部尚书的嫡女。 郑贵妃是荣国公府上嫡长女,在潜邸时就跟着他的老人。 只有一位诞下大皇子的苏婕妤,是来自江南的美人、娘家不显,可惜如今早已失了新鲜颜色,他只有在过问大皇子功课时,才会多看她几眼。 其余妃嫔,也各有来历。 他凭着自己的喜好来,可也做不到任性妄为。 皇帝不通政事,但他登基好几年,这种摆在明面上的事情,心头门清。 想到这里,越发觉得怀里这个独在异乡的美人儿,格外珍贵。 她真的没有别的要求。 皇帝抚着她黑亮的卷发,张口问:“朕不止富有四海,还拥有三宫六院。那如果,一个月也顾不上来见你,你怨不怨朕?” “怎么会?” 阿勒泰恰到好处的惊讶,大大地取悦了他。 “皇上怎么会这么想?您是皇上,妾身是您的月妃,天生就是该等着您的。” 这一番试探下来,龙心大悦。 被翻红浪。 听见里面的动静,守在门外的穆娜彻底放下心来。 整个月华殿的宫女太监们,也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们被调来伺候新的月妃娘娘,大多都是在宫中并不得志被排挤的人。 只因这里前途不明,又是异域公主,没有娘家撑腰,还不熟悉大景的礼仪规矩。 大多数人,都并不看好阿勒泰能受宠。 说不定,第一个晚上就会冲撞了皇帝也未可知。 要真是那样,伺候的人都会倒霉。 眼下,至少主子能抓住皇上的心,就是个好兆头。 夜深人静,屋子里要了两次热水,才彻底安静下来。 穆娜守在门外,靠着廊柱打着瞌睡。 阿勒泰的神智,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第一夜,她胜利了。 而这次的胜利,全靠那位眼神平静、容貌俊美的大将军。 是的没错,她和燕长青做了交易。 第258章 合作双赢 第258章 合作双赢 燕长青告诉她当今皇帝的喜好脾性,从她在月氏国还没出发起,就请了熟悉宫中礼仪的嬷嬷来教导她。 他的要求,是在他需要的时候,让阿勒泰替他转告给皇帝,他想要让皇帝知道的事。 阿勒泰没办法拒绝。 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一笔合算的买卖。 她成为宠妃后,能在后宫生存下来。 燕长青在暗处的隐秘支持,能让没有娘家倚仗的她,获得一份有效助力。 而燕长青在皇帝身边安插一名宠妃眼线,百利而无一害。 事实证明,他们的合作很成功。 如果不是有燕长青,当皇帝询问她有什么心愿时,她肯定立刻就会求皇帝发兵,收复月氏国被侵占的土地。 当时,她把这个打算告诉燕长青后,燕长青就对她剖析利弊,教她一定要先拢住皇帝的心,再徐徐图之。 “不要自己主动提出来,要通过暗示让皇帝主动来提。” 这是当时燕长青告诉她的话,被她牢牢记住。 只是,阿勒泰没想到,在这个过程中,她会对燕长青动心。 把一切都计算到了,唯独没有算到自己的心。 黑暗中,听着身旁皇帝绵长的呼吸声,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被分成两半。 一半是月氏国公主,她在这个举目无亲的深宫内,要履行公主职责,如履薄冰。 一半是不得不掩埋爱慕心思、迫于无奈委身于他人的普通女人。 幸好皇帝风流俊雅,并非那粗鲁之人。 她的一颗心,辗转难捱。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勒泰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天色未亮鸡未鸣,冰凉的空气中透着彻骨寒意。 烛火燃起,太监捧着皇帝龙袍迈进月华殿。 要上早朝了。 阿勒泰强撑着昏昏沉沉的头,伺候皇帝洗漱穿衣。 她是第一次替男人穿衣,更不熟悉汉人衣冠,显得相当生疏。 不过,这种生疏让皇帝很满意,笑道:“爱妃歇着吧,让他们来就行。” 阿勒泰羞红了脸,却越发惹人怜爱。 皇帝临走前还摸了一把她的脸,留下一句话:“朕爱吃黄焖鱼翅,晚上你让御膳房烧了端来,莫忘记了!” 就是他晚上还来的意思。 这道吩咐,让月华殿内众人,喜不自胜。 送走了皇帝,阿勒泰也不能闲着。 按规矩,被皇帝宠幸的新美人儿,第二日必须去凤阳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阿勒泰初次被临幸,只觉整个人都快散架。 再加上昨晚没有睡好,眼底青黑,看起来有些憔悴。 穆娜心疼她:“娘娘,时辰还早着,要不您再躺会儿,养养神。” 阿勒泰摇摇头。 月氏国的国主,虽然不如大景朝皇帝,能拥有这么多女人。 但她的母亲,也只是国主爱妃之一。 从小耳濡目染,该怎样去获得一个男人的宠爱,她无师自通。 该怎样避免树立敌人,她更明白。 去见一宫之主,她憔悴些没关系,容光焕发才是罪。 “替我沐浴更衣,我要去拜见皇后娘娘。” 天色微明。 看门的小太监打着哈欠,打开凤阳宫的大门。 刚开门,就看见一名盛妆的陌生宫妃,带着下人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 这么早? 他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请安。 偷偷再看一眼,蓝色眼睛,是昨天那个满后宫都在议论的那名异邦妃子。 她这么早来做什么? “我来伺候皇后娘娘。” 小太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就算是来请安,也太早了吧,皇后娘娘还不一定起了呢。 他这种等级最低的小太监,还不够资格知道皇后的作息,更不敢去替她通报。 看出他的为难,阿勒泰微微一笑:“我就在这里等着,什么时候皇后娘娘方便了,什么时候见我就行。” 燕长青跟她说过,她和正宫皇后没有任何利益冲突。 如果可以,傍上皇后这棵大树,她能省去不少麻烦。 她是来投诚的,态度要端正。 见她如此,小太监便请她进了凤阳宫,跟管事嬷嬷说了此事。 待谢皇后起身,梳洗完毕后,就有心腹宫女向她禀报。 “倒是个聪明的。”谢皇后淡淡说了一句。 “娘娘,要见吗?” 谢皇后往花园的方向看了一眼,道:“既是想得本宫庇护,就让本宫看看,她有几分诚心。” 她原本只想坐山观虎斗,但既然阿勒泰有这个心,把她收入麾下,不失为一种不错的选择。 后宫中,拉帮结派乃是常事。 只有她高高在上。 昨天晚上的事,她听说了。 看来皇帝对阿勒泰的甚为喜欢,那不如顺势而为,在皇帝那里博得几分好感。 谢皇后不用担心后位不稳,她只想在皇帝的心里,牢牢地占据其一席之地。 于是,在谢皇后慢悠悠的用完早膳,见到阿勒泰时,眉目舒缓。 她刚以皇后的身份问过阿勒泰几句,凤阳宫里就陆续有后宫妃嫔求见。 都知道了昨日皇帝在月华殿留宿的消息,便来凤阳宫探探风声。 见阿勒泰态度恭敬不见得宠轻佻之态,谢皇后又待她温和,便打消了一些心思。 凤阳宫这里散了,谢皇后又带着她来到禧宁宫。 后宫一片祥和。 按说,只是一个新册封的妃子,谢皇后是六宫之主,她见了就行。 但阿勒泰是月氏国公主。 月氏国递了国书的使臣还在鸿胪寺里,尚未离开呢。 两人进了禧宁宫,太监连忙上前请安,一溜烟地快步去禀报。 还在殿外,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动听的笑声。 谢皇后凝神听了,唇角挂上一抹微笑,提点阿勒泰道:“是乐阳长公主来了。” 她和秦瑶光的关系,从刚开始互不理睬、到梅园事件里她被利用,到眼下秦瑶光和谢家互相欠下一个人情,已从冷淡变得热切。 秦瑶光是皇帝长姐,只要她不犯糊涂,谢皇后是很想和她保持一个良好关系的。 乐阳长公主? 阿勒泰心头一怔,忙收敛心思。 她,就是燕长青的妻子。 阿勒泰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竟然是在被皇帝临幸的第二天,她就要见到长公主本人。 拖着酸痛的双腿,阿勒泰眼下有点后悔。 早上应该让穆娜给自己的妆上得浓一些,遮一遮憔悴神色。 第259章 万里挑一的美人 第259章 万里挑一的美人 今日,是皇太后寿辰。 一大早,秦瑶光就把自己收拾收拾,用完早膳后就大包小包的进了宫。 寿宴是晚上才开,午后才会陆续有人递牌子进宫。 但她不一样,她是长女,当然要陪足母后整整一日才是。 一年到头,皇太后都困在深宫中。 崔家又这样伤老人家的心,秦瑶光就想着趁这个好日子,让皇太后好生高兴高兴。 她抵达禧宁宫的时候,皇太后刚刚就着周嬷嬷的手漱完口。 瞥了她一眼,皇太后忍不住笑道:“你这是做什么?搬家?” 这次进宫,秦瑶光带的人格外多,除了邓嬷嬷外,还带了身边两名最得力的侍女——谷雨、春分。 她们身后还跟着抱着东西的小丫鬟。 寻常命妇进宫,也只有那年纪大的诰命夫人,才能被恩准带上一名贴身伺候的下人。 哪里能像她似的,一带就是四五人。 长公主,就是任性。 秦瑶光笑道:“儿臣想着,今儿就赖在母后这里不走了,让她们把东西都拿进来,省得还要回府换衣服。” 一整天盛妆打扮太累了,她打算午休起了之后,再好好按品大妆就是。 这会儿,她穿得符合长公主的身份,但相对舒适便捷。 “你个丫头,就数你爱偷懒。” 皇太后嘴里嗔怪,其实心里疼还来不及呢,连声吩咐:“把乐阳的东西都拿到哀家的寝殿去,好生安置了。” 又瞧见谷雨手里抱着一个书画匣子,皇太后便问:“这是什么?” 秦瑶光神秘一笑:“母后,到晚上您就知道了。” 皇太后立刻明白过来,这是女儿给自己准备的寿礼。 既然秦瑶光要把惊喜保留到最后,她也很配合。 她了解女儿在琴棋书画上的造诣,暗自猜测:应该是女儿亲手所画的画作吧! 不亏自己疼她,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八仙贺寿图》不能现在让皇太后看见,不过,别的倒是可以。 秦瑶光笑道:“母后,其实儿臣这回在别院里,还碰见一只祥瑞,便好好养着,让母后高兴高兴。” “什么祥瑞?” 见她卖关子,皇太后非常配合地问。 “一只七彩锦鸡。” 秦瑶光比划了一下,把当日的情形隐去她跌入洞中不提,其他则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 在古代,相信君权神授,大景朝也不例外。 有些宠臣佞臣,就常常打着“祥瑞”的名号,进献各种吉祥之物,来讨得君王欢心。 比如白虎、白鹿,就被认为是难得的祥瑞。 秦瑶光顺手利用一下“祥瑞”的名头,也是想让皇太后高兴。 她正说得起劲,惹来皇太后不断点头。 “先有菩萨显灵,后有锦鸡寻你庇护,”皇太后笑容舒展,“果然是好兆头。” 她就知道,自己诞下的这名长女,天生就不简单。 “是我家老大精心照顾的呢。” 秦瑶光有意在皇太后面前,给燕守拙刷刷好感度:“知道要献给母后,他照料得可精心了。雹灾那日,雹子一停他就冲去了养锦鸡的精舍,给它挪地方。” 她不常提起五个孩子。 毕竟,他们现在的身份不能透露,在外人看来,就还只是外室子。 想着燕守拙的真实身世,先让他在皇太后跟前露露脸,也好替他铺路。 大景朝虽然看起来承平已久,其实边关从未太平。 燕长青打残了北戎,还有海边的倭寇、南疆的蛮夷、西域各国的纷争。 他这一身好武艺,不上战场建功立业,就太可惜了! 见皇太后听得饶有兴致,秦瑶光就继续跟她讲燕守拙天生神力的事。 她说得有趣,宫中一片欢乐。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了“皇后娘娘和月妃前来请安”的通报声。 皇太后收了笑意:“宣她们进来。” 秦瑶光坐回位置上,目光中带着一些好奇,望向入口处。 京城就能见到不少胡人,但对于这位传闻中的月氏国公主,她仍然充满了期待。 异国公主,已消失在历史尘埃中的月氏国。 没想到,她竟然有亲眼见到的一天。 谢皇后带着阿勒泰越走越近,秦瑶光的目光停在阿勒泰的身上,快速把她打量了一圈。 果然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 她府中的苏迪雅已是难得一见的异域美人,比起阿勒泰来,仍要略逊一筹。 没想到,阿勒泰也正好朝着她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接触,阿勒泰受惊,连忙垂下眼眸,不敢再看。 她心口一阵狂跳。 这位乐阳长公主,也太漂亮了吧! 惊鸿一瞥,长公主那美得富有攻击力的容貌,在她心底留下深刻印象。 让一向对容颜自信的她,变得有些不确定起来。 见到谢皇后时,阿勒泰还以为,大景朝的女人胜在气质,并非容貌。 秦瑶光收回目光,对自己不小心惊到了阿勒泰,有些不好意思。 人家万里迢迢而来,举目无亲。 看起来有些胆小,还是不要吓她了。 谢皇后带着阿勒泰见完礼,皇太后赐座。 知道两人前来的目的,皇太后笑容可亲的问了阿勒泰几句,无非是问她来到这里有没有哪里不适应,让她好生伺奉皇帝,有事就找谢皇后做主等等。 皇太后看出来了,阿勒泰抱住了谢皇后这根大腿,谢皇后也愿意替她撑腰。 既然如此,她就从善如流。 问过阿勒泰,谢皇后祝贺皇太后生辰,又问起皇太后的饮食睡眠可好? 都是些不甚走心却必不可少的废话。 如此寒暄了片刻,皇太后赏了几匹缎子、一串玉佛珠给阿勒泰,谢皇后就带着她退下。 宫中要给皇太后办寿,主持寿宴的谢皇后已前前后后忙了大半个月。 她能抽出时间来带阿勒泰见皇太后,已是格外青眼。 阿勒泰回到月华殿,紧接着,谢皇后的赏赐、皇帝的赏赐就都到了。 按规矩,第一次侍寝的妃嫔都有此待遇,只是厚薄不等。 那些不得欢心的,通常只赏下十几匹绢帛打发了事,哪有如今抬进月华殿里的这般丰厚。 没多久,整座后宫就都知道了,她们多了一位强有力的对手。 第260章 彩衣娱亲 第260章 彩衣娱亲 后宫的是是非非,跟秦瑶光无关。 这会儿,她正陪着皇太后,在珍禽苑里观赏那只红腹锦鸡。 为了讨个好彩头,才给了个“七彩锦鸡”的名字。 不过,这只锦鸡也没辜负这个好名字。 由专人养了这么些日子,它的一身羽毛比初见时更华丽,在阳光的照射下,如锦缎一般闪耀出七彩光华、光泽靓丽。 此时,它正昂首阔步地在珍禽苑内的太湖石上踱步,丝毫没有刚到一个陌生环境的不适和紧张。 骄傲中透出一丝嚣张。 大有一副全天下我最漂亮的架势。 皇太后抱着袖珍鎏金熏香暖手炉站了片刻,忽地看着秦瑶光一笑。 秦瑶光被她笑得莫名其妙,就追问了一句。 皇太后摆摆手:“你别问,回头你哀家说了,你又恼。” 秦瑶光眨了眨眼。 要不是她的年纪不合适,她真想拽着皇太后的袖子撒娇。 不带这么吊人胃口的! 话本子的断章,都没您老人家这么销魂。 犯规了啊? 皇太后眼底闪过促狭笑意,把身子朝她的地方歪去:“当真想知道?” “母后,您就别故弄玄虚了,说话说一半……” 看着自家长女哀怨的眼神,皇太后唇角的笑意就没停下来过:“那哀家可说了啊,你别恼。” “不恼不恼,”秦瑶光连忙保证,“儿臣怎么会恼了母后?” 得了她的保证,皇太后这才慢条斯理道:“哀家只是瞧着它,就想起你小时候。” “穿得跟花孔雀似的,走路时背着手抬着头,骄傲得不可一世。” 皇太后朝着锦鸡努努嘴:“瞧,一模一样。” 她嘴上说笑着,眼里却露出缅怀追忆的神色。 那个时候,多好啊。 先帝还活着,长女还小,是万众瞩目的一颗明珠。 哪有现在这么多破事! 秦瑶光一听,便不依抗议:“好啊,母后。儿臣想方设法孝敬您呢,您说我跟它一模一样?” 皇太后大笑起来:“说好你不恼的。” 正热闹着,身后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母后,您说背着手抬着头的走路,是这样吗?” 两人转身一看,淳宁站在她们后方不远处。 只见她把双手掐在腰后,将下巴抬到了天上,腰胯往前顶着,迈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她穿着一条碧蓝色的百花穿蝶裙,上好的丝缎随着她的身体弧度的不同角度,在阳光下流动着七彩光芒。 这样一条华丽的裙子,配合她的动作,活脱脱就是一只骄傲的花孔雀! 皇太后顿时笑得前仰后合。 秦瑶光捂着肚子,连声叫唤:“哎呀我不行了,笑得我肚子疼!” 彩衣娱亲,不外如是。 见成功逗乐两人,淳宁这才恢复正常仪态,脚步轻盈地走到她们身前,给两人见礼。 皇太后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作势要敲她的头:“你个皮猴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淳宁往秦瑶光身后一躲:“皇姐救命,母后要打我!” 几人嬉闹一阵,见太阳越发大了,便朝着禧宁宫走去。 周嬷嬷带着宫女,上了茶水瓜果糕点。 三人便倚在软榻上,一边吃东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话起家常来。 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也和普通母女没有两样。 想到这里,秦瑶光就十分庆幸,能在这里拥有皇太后这样好的母亲。 快到中午时,皇帝派人来寻皇太后,请她替百叟宴上的老人们点戏剧曲目。 皇太后扶着周嬷嬷的手去前殿,笑着对两个女儿说:“哀家去瞧瞧就来,你们就在这儿懒着吧!” “母后,等您回来。” 看着她走出门,淳宁一脸神秘地冲秦瑶光招招手,压低声音问:“快,你快告诉我,你家驸马是怎么回事?” 自从昨日见了燕长青,她心头就一直好奇得不得了。 淳宁提前进宫,除了陪伴母后外,还想赶紧问问皇姐这件事。 憋了一晚上,憋死她了! 只是,总不能当着皇太后的面问吧? 好不容易才逮着一个机会,就迫不及待。 秦瑶光假装听不懂:“我那驸马怎么了?什么怎么回事?” 见皇姐故意装傻,淳宁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秦瑶光一乐,跟着她转过身子,伸手在她脸上戳了戳,笑着打趣:“都快气成河豚啦!” 淳宁不理她,又转向另外一侧。 秦瑶光跟着她转过去,用一种颇为遗憾的语气道:“我本来想告诉你的,眼下看来,你不想知道。” “想!” 淳宁立刻眉开眼笑:“好姐姐,你就告诉我嘛!” 秦瑶光不再逗她,悄声道:“你在别院看到的那个人,是他找的替身。” 燕长青这个借口找得相当不错,她顺势拿来用用。 以后,都可以这么说。 万一要是有人在泾阳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看见过他,都可以推到替身上面去。 简直是一种,特别无赖、又天衣无缝的解释。 就好像她在现代时看见的节庆促销海报,下方总会用一行不注意根本看不见的小字,加上一句“解释权归某某公司所有”。 解释权在我。 你奈我何? 淳宁不疑有他,立刻就相信了。 实在是,在这个年代,权贵的替身太常见了。 她嘀咕道:“这也太像了。” 秦瑶光点点头,一脸慎重:“妹妹,你可要保密。” 她补充道:“就是因为听说长得像,他才让常震来找呼延进。只是没想到这么像,让他在人前露了脸,大意了。” 淳宁立刻认真地点点头:“我省得。” 替身难寻,容貌相似的更难寻。 燕长青在外征战多年,北戎人恨他入骨。 他有替身这件事,当然应该归为顶级机密。 淳宁思索片刻,提醒道:“在别院时,还有不少人见过常震。” “没关系。” 秦瑶光道:“见过常震,又认识燕长青的人不多,都是我府上的人,嘱咐过了。” 这个时代连捉拿通缉犯都是靠画像,没有电视互联网,普通百姓根本不认识皇帝政要。 两人头碰头地说着话,皇太后走了回来,笑着问:“姐妹俩说什么悄悄话呢,也说给哀家听听?” 第261章 意外之喜 第261章 意外之喜 淳宁吓了一跳。 有一种儿时在学堂上课,被老师抓包的惊吓感。 她慌张地看了秦瑶光一眼。 不是要故意瞒着皇太后,实在是常震的事,关系着在别院发生的一系列凶险,她们都不想让皇太后知道了,惹她老人家担心。 既然都是过去的事,何必要说出来呢? 秦瑶光给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不慌。 她抬头望向皇太后,笑盈盈道:“母后,我们在说给您的寿礼呢!” “两个促狭鬼。” 皇太后没有怀疑,吩咐周嬷嬷让人摆饭。 “早点用了饭,你俩好好午休。到了下午,就没这么清闲喽!” 皇太后寿宴的大日子,前朝后宫都在忙忙碌碌地准备庆典事宜。 也就是她们三人,还能在此刻躲躲懒。 在禧宁宫中,原本就有两位公主的常用物品,秦瑶光又拿了一些进来,这会儿倒是便利。 吃完饭,秦瑶光道:“母后,您就跟我们歇一个屋子吧,横竖也没有旁人,就这个软榻也够我们姐妹俩睡的。” 皇太后应了。 莫说姐妹两人出嫁后,就是在儿时,因为身在皇家,母女三人也没有这样亲近过。 皇太后的日子,就是比皇后来得更肆意。 见主子心情极好,周嬷嬷笑得合不拢嘴,从库房里抱了几床浆洗后晾晒好的丝被进来,替两位殿下在软榻上铺好床。 细腻悠长的檀香渐渐在空中弥散开来,和着窗外的阳光一起,带来温暖芬芳。 寝殿内放下杏黄色的麻纱厚帘,滤掉日光的刺眼,只余下浅淡光晕,被风吹拂着安静摇曳。 母女三人躺下后,略微聊了几句,就有默契的闭上眼睛。 不用言语,是来自心灵深处的安稳。 很快,室内就先后响起绵长均匀的呼吸声。 淳宁半梦半醒地,或许没意识到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她迷迷糊糊地看见秦瑶光的侧脸,裹着被子朝着秦瑶光的方向挪了两次,才重新安心睡去。 一室静谧。 午休之后,三人都精神饱满,由着贴身侍女替她们梳洗穿戴。 皇太后笑着唤了声“乐阳”,问:“你是怎么想出来的?这文胸内裤,都比肚兜穿着舒适。” 文胸内裤的称呼,是秦瑶光偷懒,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合适古代的名字,就直接拿来用了。 图一个通俗易懂。 至于怎么想出来的,唔,也不是她想的。 是人类上千年的智慧结晶。 “母后穿着舒服,儿臣就高兴。” 是女性的贴身衣物,她也没想着要用这个来挣钱。 核心是,她真不缺钱。 主要是为了自己穿着舒服。 她穿着没问题了,才推给淳宁和母后,提升生活品质嘛。 不过,好像现在长公主府里许多条件不错的仆妇都爱穿,便悄悄流行起来。 秦瑶光也不在意。 给这个时代的女性谋点福利,比什么都强。 她更在意的,是乐阳纸笔的推广。 一旦推广开来,往小里说,能降低寒门学子的启蒙门槛。 往大里说,能减少文盲的存在。 至少能写自己的名字,看得懂店铺名字、官府告示、契书等等日常使用文字的场景,不至于两眼一抹黑的抓瞎。 有不少穷苦百姓,就是因为吃了不识字的亏,连契书上写的字都不认识就签下,被坑蒙拐骗了家产。 “母后,儿臣的两家店铺都准备好了,书坊里的乐阳纸笔卖得还不错。” 因为去了一趟温泉别院,耽误了一些时日。 在别院时,秦瑶光干脆就传话给霜降,让装潢一新的书画铺子重新开业,把乐阳纸笔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西市那家店铺,向陈氏的剪纸也开始寄售,渐渐被人们知道了她的手艺,有人特意问她定制图案。 在燕长青回来之前,秦瑶光特意去了一趟东西两市。 她看见购买乐阳纸笔的人,从孩童到成人都有,年龄跨度很大。 问了下掌柜,出乎她意料的是,回购最频繁的是酒楼,其次是各大掌柜。 淳宁笑着说:“母后,皇姐的这套纸笔是真的好用。我们府里的绣娘画花样子,都是先用乐阳笔先勾一遍,勾好了再描。” 她说的这个用法,就连秦瑶光自己也没留意过。 顿时,便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掌柜的跟我说,银楼掌柜买过一次,后来又预购了一批。难道是?” 皇太后笑着接话:“银楼的首饰更是个精细活儿。” 可不? 铅笔使用便利,且是硬笔。 可以削出很尖细的笔尖,用于各种需要精准度的工种中,比如雕刻,能勾勒出以前做不到的细节。 还有,地图测绘。 都是毛笔做不到的。 这样说来,铅笔的诞生,会促进整个社会生产力的发展。 意外之喜。 她们一边谈话,一边由人伺候着,穿衣梳妆。 谈到铅笔的各种应用场景,皇太后掩不住内心激动,赞道:“乐阳,这回你是真做了一件大事。” 秦瑶光也很高兴,忙道:“明儿就让书画坊那边送一批纸笔,到卫尉寺去。” 卫尉寺管着天下兵马武库,地图这样重要的军事物资,也归他们管。 皇太后点点头:“今晚寿辰,哀家就赏赐一百套乐阳纸笔给国子监,让他们的寒门学子自行领用。” 这些,是早就准备好的。 三人皆按品大妆,梳妆过程极为繁琐。 谢皇后遣了人来禧宁宫里禀报,也不敢催促,只说在御花园的花房里摆好曲水流觞,请皇太后的两位公主梳妆完毕后,直接过去。 这会儿功夫,诰命夫人和府里的小姐们,陆陆续续都到了。 若是春秋时节,就能直接在御花园里摆下赏花筵席,供皇太后接见命妇。 花房也很不错。 说是花房,其实是一个室内园林,专供后宫贵人们游玩所用。 可避风遮阳,能不限天气。 秦瑶光跟在皇太后身后,出现在花房时,室内众人齐齐拜倒见礼,一片珠光宝气。 她一眼就看见了跟在丽妃身边,一起拜倒的六皇子。 他只有十岁,生得玉雪可爱,眼神怯懦。 小手紧紧地抓着丽妃的裙摆,显露出对这等大场面的不适应。 谁能想到呢? 这样一位皇子,却是原书的男主角,笑到最后的赢家。 第262章 不愿共沉沦 第262章 不愿共沉沦 现在,他只是宫中最不起眼的一名皇子。 论年纪,他才十岁。 在他上面,有已长大成人的大皇子、养在郑贵妃膝下的三皇子。 而最被重视的,自然是谢皇后嫡出的、年满十二岁的四皇子。 论身份,他的母亲丽妃,只是户部尚书的嫡女。 大景朝的百官制度,以三公九卿制为主,却又杂糅了三省六部制。 就比如,权力都集中在大司徒、大司空、大司马三人手中,其中又以大司徒谢殊为首。 其余九卿,个个拥有实权。 却又在实际的行政体系中,出现了六部。 比如户部,就归太府寺管辖。 究其根本原因,是先帝那场未曾完成的改制。 因为三公权力过大,先帝想要把三公九卿制改为三省六部制,稀释三公的权利,改为群相制。 可惜的是,壮志未酬身先死。 触动了世家的根本利益,才导致谢家和汝阳王联合夺权,在朝堂上掀起阵阵风浪。 令先帝疲于应付之际,边关传来燕家满门战死沙场的消息,击垮了先帝的身体和精神,改制半途而废。 只刚刚搭建起六部框架,还未来得及动最上层的结构。 再后来,先帝驾崩之时,就是谢家和汝阳王的联盟彻底破裂之际。 汝阳王想要取而代之,登基称帝。 谢家却只想登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并不想做那被史书记载的乱臣贼子。 之后的事情,就是世家把持朝政、勋贵避其锋芒、清流艰难的在夹缝中求生存。 丽妃的父亲,正是目前清流中官职最高的人。 当初送她进宫,是清流的策略。 宫中还有好几名跟她身份地位相当,有着共同目标的女子。 丽妃因为成功诞下皇子,摇身一变为最成功的那一位。 不仅母凭子贵封了妃,还让她父亲官升一级,成为户部尚书。 秦瑶光回忆着原书剧情,收回在六皇子身上停留的目光,望向宁国公府的二儿媳何氏。 汪氏自请下堂后,何氏成为崔家的当家主母。 因宁国公老夫人的过世,她的两个儿子都上了奏折,丁忧三年守孝。 皇太后是出嫁女,又身份特殊,不在此列。 还有一个例外,便是那位太府寺卿崔永唯。 他只是侄儿,并非直系子孙,无须守孝。 随着崔家老夫人的逝去,曾经是簪缨望族的崔家,如今变得门庭冷落车马稀。 因为守孝,何氏穿得很素净。 她生得温婉,眉宇间含着轻愁。 为了不犯宫中的忌讳,她拣了颜色素雅的珍珠、玉石等材质的首饰来佩戴。 至少,明面上挑不出错来。 由她的神态看来,她还没适应,乍然间被推上崔家主母位置的这个变化。 她呈上的寿礼非常隆重,崔家各房均送上重礼。 看来,是想要借这个机会,挽回和皇太后之间的关系。 只是崔家做得太过决绝,秦瑶光在旁边看着,崔家的礼单呈上后,皇太后的神色仍是淡淡的,只看过一眼就撂开手去。 何氏看起来,就更发愁了。 花房内,命妇众多。 何氏其中不起眼的一个。 在场众人个个都是人精,因为葬礼上秦瑶光头上所戴的那支红梅,就知道皇太后不待见崔家。 眼下,都在有意无意间,远着何氏,让她显得格外孤单。 秦瑶光凑近皇太后,轻声道:“母亲,我离开一下。” 皇太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见何氏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微微颔首。 在谢皇后指定的女官主持下,“曲水流觞”的游戏,进行得正热闹。 一盏做工精致华美的鎏金小船上,固定着一个白瓷薄胎羽觞。 在室内灯火的照映下,羽觞酒杯呈现出半透明的色泽,里面盛着一杯金黄色酒液的花雕酒,沿着人工修筑的曲折溪流,从上游徐徐而下。 溪流旁,三三两两坐着盛妆而来的贵妇贵女们。 水流时急时缓,每当小船停下时,就会爆发出一阵欢笑。 鼓乐声随时变得急促,催促酒杯跟前的人饮酒作诗。 本是文人雅客最爱的游戏,在宫中也很盛行。 在大景朝,因为有一位文采风流的皇帝,无论是宫中妃嫔、还是诰命贵女,都精于诗词之道。 旁边,有专门伺候笔墨的宫女在侧,对众人所作诗词进行记录、整理,然后交给皇太后选出她喜欢的几首,分别给予赏赐。 这是贵女们最好的扬名时机。 尤其是对于待字闺中的姑娘们来说,能不能博得一个才名,直接关系着能嫁入怎样的人家。 游戏进行得正火热,秦瑶光走到何氏身旁,弯腰道:“我们出去走走。” 何氏一惊,随即收敛了神色,跟着她离开花房。 秦瑶光带着她,来到距离花房不远的一间小厅里。 伺候的宫女上了茶水,秦瑶光让谷雨春分守着门口,望向何氏。 何氏内心忐忑不已,紧紧揪着手里的丝帕。 她实在不知道,长公主找她,所为何事? 秦瑶光慢慢品了一口茶水,才好整以暇地开口:“何氏,今日你呈上的寿礼,是你的主意,还是老国公爷的主意?” 何氏一惊,以为被秦瑶光看出来了,只好道:“回殿下的话,是臣妇的主意。” 果然如此。 秦瑶光唇边慢慢扯开一抹笑意:“老国公爷对此,是何看法?” 何氏的头垂得更低了:“臣,臣妇没让公公看见这份礼单。” “国公府里,还有银钱送这么重的礼?” 秦瑶光继续追问。 何氏只觉得,在长公主跟前,自己无所遁形。 张了张口,她干脆破罐子破摔道:“回殿下的话,花的是臣妇嫁妆银子。臣妇以为,宁国公府离不开太后娘娘的照拂、和长公主殿下、淳宁公主殿下更是割舍不下的血脉亲情。” 是以,她才会花重金购置寿礼,背着宁国公,送到皇太后面前。 她的意思很明显了,并不想和崔家共沉沦。 秦瑶光仔细打量着她,眼里渐渐有了笑意。 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崔家找媳妇的眼光,还真不错。 “你一定知道些什么。” 秦瑶光看着她的眼睛,慢声道:“只要你答应,把眼下知道的、和将来所知晓的都告诉本宫,本宫可以答应你,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保住你的性命。” 第263章 生存全靠演技 第263章 生存全靠演技 在崔家埋入一颗钉子,是秦瑶光深思熟虑后,获得皇太后默许的行动。 如今朝堂局势诡谲,京城各大权贵世家里,恐怕都埋着不同身份的眼线,尤其是长公主府。 燕长青还朝的关键时刻,秦瑶光相信,盯着她府上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在这种情况下,想往崔家放一个眼线,十分困难。 秦瑶光想过,不如用现成的。 不过,在燕长青给她的名单里翻找了一遍后,发现并没有能符合她要求的人。 因为这个人,需要能自由出入崔家后宅而不被注意,手里有一定权力,地位太低显然不行。 燕长青提供的名单里,在宁国公府内职位最高的,是一名外院管事。 并不符合秦瑶光的要求。 没想到,正打瞌睡就有人送来枕头。 因为有汪氏的例子在前,何氏显然察觉了什么,和崔家并非一条心。 还有比何氏更合适的人吗? 对秦瑶光递出的橄榄枝,何氏先是一怔,随即眼底浮起一片惊惧之色。 她听明白了秦瑶光的意思,是要让她成为埋在宁国公府的暗桩。 秦瑶光不急,慢慢品了一口茶,给何氏留出足够的思考空间后,才缓缓开口。 “二夫人,本宫身上流着崔家的血,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崔家把路越走越窄,最后人人死无葬身之地。” 何氏猛地抬头,惊得嘴唇发白:“不……不可能吧?” 延绵了好几百年的世家,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把路走绝? 秦瑶光淡淡一笑:“可不可能,你心里难道没数吗?” 她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何氏银牙紧咬,摇摆不定的心终于拿定了主意,拜倒在地:“好,臣妇一家的身家性命,从此就拜托殿下了!” “你放心。” 秦瑶光起身,亲手将她扶起:“哪怕有一日,崔家大厦将倾,本宫也能保住你和你的孩子。” 何氏的双手轻轻搭在秦瑶光的胳膊上,眼底有泪意氤氲。 她很想替她的夫君求情,求如果真有那么一日,长公主能饶过他的性命。 崔家虽然执意要把一条道走到黑,但她夫君没有做错什么。 一切,都是老国公爷的主意。 秦瑶光看穿了何氏的想法:“他姓崔,就当他无知,也是罪。” 作为崔家嫡系血脉,她就不信,崔家兄弟真对老国公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 哪怕一个“孝”字压死人,倘若有心,总能找到机会告知。 就连汪氏,不也自请下堂脱离了崔家吗? 何氏身体轻颤,求情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就着秦瑶光手上的力气坐回椅子上,轻声道:“殿下,您想知道什么,臣妇一一告诉您。” “好。” 一刻钟后,两人才相继离开小厅。 秦瑶光当先迈步出来,立在门口,面罩寒霜。 “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用力一摔袖子,怒火在一双美眸中宛如跳动的火苗:“我们走!” 说罢,秦瑶光带着谷雨等人,怒气冲冲地离开。 在她身后,大大打开的两扇门里,跪着瑟瑟发抖的何氏。 很明显,她刚刚哭过,发髻显得有些散乱。 何氏一直维持着刚刚的跪姿,连头也不敢抬,直到听见秦瑶光的脚步声远走,整个人才往后瘫坐在地上。 以何氏的身份,她还不够资格带贴身丫鬟进宫伺候。 跟着她的宫女跪在门外,见秦瑶光走远了,才慌慌张张跑去搀扶她起来。 “夫人,这是怎么了?” 她嗓门不小:“可把奴婢吓坏了,您快快起身。” 何氏眼神哀切,摇摇头一言不发,扶着宫女的手缓缓站直身体。 但她的表情,却比说出口更能说明一切。 不一会儿功夫,长公主刁难何氏一事,悄然传遍宫廷,传回花房正在举行的宴会内。 秦瑶光端坐于皇太后身旁,神情中不辨喜怒,却让听说了这个消息的人,觉得她神色倨傲张狂。 她看着形单影只的何氏,心道:果然,生存全靠演技。 表面上看起来,曲水流觞一切如常。 从后宫妃嫔到诰命贵女,仿佛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谢皇后在众人簇拥中出现,她左手牵着容貌端庄的大公主,模样俊美的四皇子迈着四方步,紧紧跟在她身后。 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七八名美得各有特色的贵女,年纪从八九岁到十三四岁不等,都是为了给大公主准备的伴读。 谢皇后一早就跟皇太后请了旨,借着这场寿宴贵女齐聚的好日子,替她膝下的大公主挑选一名伴读。 原本,这些贵女们,应有一人是朱灿意。 她却意不在此,早已远遁,估摸着眼下已是回到朱家。 秦瑶光心里想着这名原书中最独特的奇女子,看着上前拜见的各家小姐们,心里闪过她们的家世。 世家、勋贵、清流,三方势力,一个不少。 其中崔家,就占了三个名额。 可见,如今崔家虽然行事低调,在该争的时候,寸土不让。 一是汪氏所出的崔雅薇、一是何氏膝下的崔雅娴。 跟两姐妹隔着好几人的,是崔永唯的嫡幼女崔兰芷。 崔家如今再怎么样,她们三人,都是在场贵女中,身份最高家世最好的。 皇太后一向喜欢打扮鲜亮的孩子们,今天进宫,她们都冲着皇太后的脾性来,好颜色加上打扮漂亮,个个瞧着,都跟那花骨朵似的。 “都是好孩子,快起来吧。” 皇太后笑着冲她们招招手,自有宫女太监端了绣墩上来,让姑娘们都坐了。 谢皇后则带着一双儿女,坐到之前她的位置上,笑着说:“母后,儿臣方才都瞧过了,个个都是有孝心的孩子。” “儿臣委实拿不定主意,特来请母后替儿臣掌掌眼,好生替舒儿寻一名可心的伴读,也不枉费了闺中时光。” 说是请皇太后帮忙拿主意,其实,选谁不选谁,谢皇后心里早就有了意向。 她说完,姑娘们就一一上前,奉上寿礼。 都是亲手做的绣活,从抹额枕套到衣服鞋子,应有尽有。 皇太后笑着,逐一收了,每人都勉励几句。 “臣女苏青,给太后娘娘请安。祝您福寿无疆、康乐延年!” 十来岁的小姑娘抬起脸,一团天真稚气,笑起来脸颊处有两个深深的酒窝,显得格外甜美。 这样一张脸,却让秦瑶光又惊又悸,心口处一阵翻江倒海。 第264章 可怖幻境 第264章 可怖幻境 这份情感来得如此浓烈,浓烈得秦瑶光险些稳不住身子。 就好像心口处破了一个洞,往里面呼呼地刮着寒风。 但这种场合,怎能失态?! 她极力维持住表面镇定,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原以为一切能恢复平静,没想到苏青一团稚气的脸变了模样,双眼成了血窟窿,两行血泪往下流淌着,极为可怖。 秦瑶光被惊得脸都白了,小口小口地急促喘气。 坐在她身旁的淳宁见状,忙将案几上的茶杯递给她,压低声音问:“皇姐,您怎么了?” 她的声音,把秦瑶光从幻境里惊醒。 再看过去时,苏青已经献完寿礼,退回原位。 还是那个乖巧甜美的小姑娘,没有任何异样。 秦瑶光接过淳宁的杯子,用袖子掩着,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温热芬芳的香茶入口,才总算把心头的惊悸给压了回去。 “没事,刚才忽然有些头晕,眼下好了。” 她不欲让淳宁担心。 淳宁看了她一眼:“要是不舒服,待这里献礼结束,我陪您出去散散。” 秦瑶光低低的应了一声,努力让自己恢复正常。 谢皇后要替她膝下的大公主挑伴读,这个节骨眼上,她要是有什么异常,未免会让人多想。 而宫里的人,最擅长的就是多想。 没什么事,都会生出事来。 她拈起一块剥好的蜜柚放入口中,清甜中带着一丝微酸的口感在舌尖绽放开来,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些许,开始回想方才的异常。 苏青,国子监祭酒的嫡孙女,母亲是文信侯家的嫡女。 这都不重要,最关键的信息是,苏青的小叔苏子瑜,是最近一科春闱中,被取士的探花。 殿试时,他的才学堪为状元,大司徒也是这样拟定的。 是皇帝觉得他容貌俊逸,便提笔将他点为探花。 偏偏,苏子瑜是个心思极细腻的人,为此心头忧愤难解,大病一场。 就连去翰林院报到,都迟了月余。 幸好有他父亲在,翰林院也没有苛责,容忍了他的迟到。 翰林院,天下俊秀齐聚一堂,只要好好磨砺一番,再外放时,至少能是个知府起步。 但是,谁会想到呢? 这才是他一生悲剧的开始。 事情的根源,还是要从燕长青身上说起。 在原书中,燕长青回京之后,和现在发生的事一样。 他交了兵权,将荒废已久的镇国公府收拾出来,除了晚上回长公主府,其他时候都在国公府里,筹谋复仇之事。 他和长公主圆了房,但因为看见五个孩子的惨状,和长公主心生嫌隙。 将五个孩子都接回镇国公府,替他们延请名师教导。 在此,就不得不再提一句,燕长青的魅力,哪怕时隔十年也未曾衰减半分,桃花运不断。 当年,秦瑶光在看书之时就偶尔会想,作者是想要以此来塑造这个重要男配的个人魅力吧! 不过现在,她看见了十年后的燕长青之后,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这个资本。 接近三十的男人,正是一个男人最黄金的年龄段。 褪去少年的青涩张狂,取而代之的是中年人的成熟睿智。 更何况,因为身负血海深仇,燕长青比其他人更多了看不透的沉静神秘。 这份神秘,再加上他本朝唯一一个异姓王的头衔,以及经历了沧桑岁月更加出众的容貌,让不少女子前赴后继,也就不足为奇了。 权贵世家的女子当然不会行动,哪怕心生爱慕,也只能把这份爱慕压回心底。 毕竟燕长青已经娶了当朝最尊贵的长公主,又放话出来绝不纳妾。 但其他身份更低一些的,被燕长青所迷,想着就算无名无份,也要跟着他。 因此,除了肖氏,就连教导燕吉音的女夫子,还有品阶不高的女将军,都纷纷对燕长青示爱。 时间久了,哪怕燕长青严词拒绝,不少风声也都传到了长公主耳朵里。 长公主原以为,她盼了十年,好不容易才盼到燕长青回京,总能过上恩恩爱爱花前月下的日子了吧! 没想到,事实与她的期待相去太远,燕长青又不是一个耽于女色之人,能在床笫之间将她哄好。 一个白天的空虚寂寞,又有小人谗言,挑拨得她的性子越发乖张。 长公主拎着鞭子去了镇国公府,将正在给燕吉音上课的女夫子劈头盖脸抽了一顿,又逐出镇国公府。 连带着,燕吉音也被抽了几鞭子。 要不是有燕守拙听见风声从练武场跑回来,燕吉音只怕会破相。 于是,爆发了燕长青回京之后的,和长公主之间的第一次剧烈冲突。 燕长青自觉冤枉,他洁身自好,根本就不知道那些女人的心思,更没有那等龌龊心思,是长公主对她不够信任。 更不该,动辄使用暴力手段,状如泼妇。 而在长公主看来,他刚开始不知道,后面也应该知道了。就该早点撵了她,而不是让下人都知道了,令满京城里的人笑话。 当长公主哭哭啼啼进了宫,求皇太后做主后,事态就进一步激化。 那时,正好皇帝在禧宁宫中。 听见此事,不待皇太后发话,立刻就站出来替皇姐撑腰。 不仅将女夫子抓捕下狱,还下旨申饬燕长青,罚燕吉音禁足三个月。 长公主扬眉吐气,却不知是为以后的夫妻关系恶化埋下种子。 她的凶名,也因此在京中更上一层楼。 而就在此时,郁郁不得志的苏子瑜撞到了枪口上。 原本,这件事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纯粹是倒霉。 他在某次宴席上做了一首诗,诗中没有提长公主一个字,却用了“河东狮”这个典故。立刻就有好事者传扬开来,用来嘲讽于她。 她肆意惯了,以为苏子瑜是刻意为之。 于是,就命人守在翰林院的对面,等着苏子瑜下了衙,当街痛殴,打断了他两条腿,废了他习字的右手。 对读书人来说,右手是什么? 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对自负才学过人,从小就习得一手好书法的苏子瑜来说,说一句等同于生命也不为过。 要说,指使恶奴行凶,哪怕苏家知道背后是长公主指使,也只好咽下这口气。 可坏就坏在,那个时候的长公主在气头上。 第265章 苏青的血泪 第265章 苏青的血泪 因为有人对她说:“长公主娘娘,您这么尊贵,敢公然作诗嘲讽您冲撞您,就是当面打杀了,也没有人敢说您半个字。” 说这番话的人,正是周清荷。 因此,纵奴行凶之际,长公主就站在旁边。 看着苏子瑜的惨状,她方觉畅快,舒了心里好一口恶气,越发觉得周清荷说得非常正确。 翰林院是什么地方? 是整个大景朝最清贵之所。 出了这等恶性事件,整个翰林院为之震荡。 废了苏子瑜后,长公主带着人扬长而去。 她的恶行却被整个朝堂和路过百姓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人们总是同情弱者的,更何况是苏子瑜这样才学容貌出众的青年才俊。 待她离开后,苏家的下人才慌慌张张将苏子瑜送到医馆。 他的腿能接上,又求了太医,总算能保住。 但长公主让人下手太狠,痊愈后,走路微跛。 这对苏子瑜来说,是个巨大无比的打击。 可比腿更严重的事情,是他的右手再也无法握笔写字。 筋骨已断,他的手指虽然还在,却没办法指挥,根本合不拢。 别说引以为傲的书法,就连最简单的字,都写不出一个。 经此重创,苏子瑜每天买醉在家,连翰林院都不去了。 看着被寄予厚望的儿子人生被毁,她的母亲怎肯善罢甘休? 于是发动所有力量,弹劾长公主。 一时间,朝野沸腾。 翰林院、御史台的士大夫阶层,只觉唇亡齿寒。 一个长公主,就能当街行凶,翰林还是实打实的朝廷命官,人人自危。 此例一开,岂不是每个人都有可能遇到这种事? 这时,苏子瑜代表的不再是他一个人,是整个士大夫阶层,此风不可长。 世家勋贵也不例外。 听说长公主骄横是一回事,要是哪天她的鞭子落到自家子弟头上,又怎么办? 于是,世家勋贵清流,三方势力的意见,前所未有的统一,群情汹涌,对长公主的指责到达巅峰。 奏章如雪花一般,飞向大司徒的案头。 见势不妙,燕长青护着长公主出了京,让她到别院暂避风头,由他在京城从中斡旋。 可是,在他心中,长公主此等行为,已然越界。 在言语间,就有几分规劝之意。 然而,他不劝还好,越劝就越是火上浇油。 长公主在别院待了半个月,京城的火越烧越旺,御史台请求追责,罢黜她的长公主封号,将她贬为郡主。 大司徒并不想贬长公主。 因为谢家,依附皇权而生存。 要是把长公主的罪名坐实,皇权声望会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低谷。 届时,恐怕朝堂上,就会群魔乱舞。 就是他也镇压不住。 而在弹劾长公主的人里,就有不少别有用心的。 把水搅浑,才能有机可图。 因为有谢殊的暗中发力、皇太后皇帝的爱护,这股风才终于要刮过去。 直到燕长青觉得时机已到,上折子把罪责都揽到他自己身上,眼看就要平息。 可是! 谁能料到,住在别院里的长公主,因为过于愤怒,使人往国子监祭酒府上栽赃嫁祸。 诬陷苏子瑜想要造反,给祭酒府上放入了劲弩等军中禁品,甚至连玉玺龙袍都准备好了。 她哪里能知道,在暗地里替她出主意、唆使她的人,是包藏祸心呢?! 是她出京避祸时,崔家以保护她的名义,派来的护卫和幕僚。 长公主想着,母族的人,怎么着也不可能害她吧? 再说了,只要祭酒家背上谋反的罪名,那她废了苏子瑜哪里又是什么大事呢? 是他活该! 可她没想过,苏家又有什么要谋反的理由。 哪怕,在崔家的谋划下,当真从苏家抄出来了这些要命的物件,朝野上下都知道是长公主的栽赃。 这么一来,就连燕长青的折子,也无法挽回她的声誉。 但是,律法就是律法。 无论苏家是不是被陷害,光天化日之下,那么多罪证被实实在在的抄出来,苏家逃脱不了罪名。 一朝倾覆。 而谢殊,虽然并不想看见这个结果,但由苏家担了罪名,总比动摇皇权来得好。 一切秩序恢复正常。 只有皇太后看出不妥,当皇帝大喜之下,当朝就定了苏家的谋逆大罪,男丁全部斩首示众,女眷充入教坊司,沦为官妓。 当皇太后的懿旨到时,一切都迟了。 长公主以为她赢了全部,怎知道,是失了所有? 苏家斩首时,她还特意打出长公主的全幅仪仗,前往刑场兴奋地观看。 全然不知,围观群众和百姓对她的痛恨。 只是看见苏家的惨状,不敢再说出口罢了。 可他们不敢,有人敢。 苏家女眷被押着跪在刑场。 这也是崔家的意思,要让她们心里知道畏惧,往后才不敢起了报复的心思。 可如此冤屈不公,自然有那不怕死的。 此人便是苏青。 看见长公主仪仗,她在苏子瑜行刑前夕,做了一篇锦绣檄文,细数长公主十大罪状,把原主骂了个狗血淋头。 当时,刑场一片安静。 随即有人鼓掌,很快就从稀稀落落变得一片热烈。 法不责众。 这么多人,哪怕是长公主也不能让人把他们全都打杀了! 他们都知道,苏青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比起沦为官妓,她只求速死。 这份掌声,既是送给她的勇气,也是替她送行。 原主气得脸都青了。 周清荷说:“长公主娘娘,既然她不怕死,打杀了她却是让她如了愿。” 看起来是在劝原主手下留情,却是因为深知她如今脾气乖张,将她推向更恶的深渊。 当长公主命人把苏青带上来时,苏青不服输不畏死的倔强眼神,深深刺痛了她。 苏家的惨剧,是她一手造成。 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她自己。 于是,原主下令,将苏青活生生剜去双眼,再送去教坊司。 匆匆赶来的燕长青劝不住。 越劝,原主越觉得他是站在别人的立场,替对方说话。 此等恶行一经实施,刑场内人人瑟瑟,对她的怒火也越发汹涌。 而燕长青,对她极其失望,直接搬出了长公主府,回到镇国公府长住。 这件事,成为长公主最后落得人彘下场的导火索。 苏青的血泪,苏家的冤屈,最终得到洗刷。 第266章 远离燕长青、以策平安 第266章 远离燕长青、以策平安 苏青,苏青。 秦瑶光将原书剧情回忆了一遍,终于想起这个容貌甜美的小姑娘,是个怎样凄惨的下场。 可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她被剜去双眼后的幻觉? 在眼下的剧情线里,因为有了自己的到来,她很确信,自己不会跑去为难苏家。 而且,她根本就不是原主,更不可能因为听说了燕长青被人爱慕的流言,就和他大吵一架,引发后面的一系列事情。 她当长公主当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去自找没趣? 再说了,燕长青对她而言,只是一个三庭五眼很标准的帅哥,和必须要待他走完剧情线,她才能得解脱的重要配角。 莫说流言了。 只要两人和离后,他爱娶谁,都跟她无关。 她虽然是个颜控,可她更惜命。 虽然在她的努力下,长公主的名声已经回暖,在民间拥有了一定声望。 可谁知道,跟燕长青继续绑定下去,剧情线会不会出现离谱的逆天修定? 为了这条好不容易活过来的小命,秦瑶光觉得:远离燕长青、以策平安。 既然是这样,她就更想不通了。 而且,刚刚自己身体里涌现而出的那种感觉,她很肯定,是从她穿到秦瑶光身上来之后,最强烈的一次情感。 比之前几次都来得强。 仔细回想,是深深的后悔,其中夹杂着数不清的歉疚。 相比之下,她看见燕长青时,可谓是平静无波。 如果这份情感来自原主,那么,是原主对燕长青都失去了爱意吗? 来不及细想。 眼前的小姑娘们献完寿礼,回到座位上后,就由谢皇后对她们问答起来。 皇太后也问了几句,有人答了。 谢皇后就问秦瑶光:“长公主殿下,您觉得呢?” 秦瑶光还没完全收回思绪,神思恍惚,听见她的这句问话,根本就不知道她在问什么。 只好使用了一句万金油回答:“本宫看来,个个都是好的。” 虽然有些牛头不搭马嘴,却也挑不出错。 谢皇后原本就没有指望她给出什么意见,只不过在皇太后面前,询问长公主的意见,是给她体面罢了。 于是,谢皇后就笑着说:“本宫瞧着,姑娘们的手艺一个比一个好,都是用了心的。” 她的目光,落到一个藏蓝色绣福寿花的金线扇套上,道:“尤其,以这个扇套为最。” 各家贵女献上的寿礼,都是绣活。 这是在之前,谢皇后就让人暗示过的事。 明着都是寿礼,暗地里却是一场比拼,最后胜出的人,就能获得那个宝贵的伴读名额。 绣扇套的,是崔永唯的嫡女——崔兰芷。 谢皇后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人不忿。 当然,没人敢说谢皇后的不是,而是拐着弯,骂那个绣了扇套的人。 “娘娘您眼力真好,臣女听说呀,兰芷姐姐在绣这个扇套的时候,专程请了从苏州来的绣娘进府呢。” 说话的人,是汪氏的女儿,崔雅薇。 话里话外的,都是在说崔兰芷的绣活,是请了专门的绣娘,是作弊。 此言一出,别说是崔兰芷,就是谢皇后的脸色都变了。 献给皇太后的寿礼作弊,这是一项非常严重的指控。 选崔兰芷,并不是谢皇后的主意,而是谢殊的意思。 就是谢皇后都不理解,为什么要挑一个和谢家相争的崔家小姑娘,要给她长脸面。 但既然父亲说了,她就照做。 哪里知道,会突然整了这一出? 其他贵女面面相觑,不敢插话,生怕被波及。 崔兰芷急得连嘴唇都白了,但作为被指控的人,谢皇后没发话,她不敢分辩。 崔雅薇却不管那么多。 她有自知之明,家中突变,她的母亲自请下堂,伴读这种好事,肯定轮不到她头上。 献寿礼,对她来说就是走个过场。 她既不想来宫中讨生活,就不怕谢皇后会恶了她。 见无人说话,她就装作无知地笑了笑,望向她的堂妹崔雅娴:“娘娘若是不信,可以问娴妹妹。这件事,我俩都是知晓的。” 对崔雅薇突然发难,崔雅娴也有点措手不及。 但这会儿,她看懂了崔雅薇眼里的意思:那就是我肯定不行,但能帮你一把。 说起来,崔兰芷是两人共同的敌人。 她的父亲崔永唯分明只是崔家旁支,却极得老国公爷的看重,官职比崔雅娴崔雅薇两人的父亲都要高。 如此不公,焉能没有怨言? 而且,进献寿礼的名单早就在两个月前定下。 那个时候,崔家老夫人还没有过世,名单上就只有她们两姐妹,崔兰芷根本就不在里面。 后来是崔兰芷是怎么加进去的,不得而知。 但在姐妹俩看来,一定又是祖父偏心,要抬举她。 只要有了到皇太后跟前献寿礼的机会,无论是不是能被选为大公主伴读,都是得了一份体面。 崔雅薇原本就心里不忿,一听谢皇后竟然还要把她选为伴读,当即就不管不顾地发作起来。 她不行,那不如堂妹崔雅娴上,也轮不到崔兰芷。 崔雅娴被她点了名,也豁出去了。 事到临头,她不得不争。 堂姐都给她铺好了路,她要是不走,未免会让人看轻。 捋了捋思绪,崔雅娴微微一笑:“薇姐姐说得是,那名绣娘被请进太府寺卿府上后,就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拿的月例银子比管事还高些。只差一点,就和薇姐姐的份例相等了。” 秦瑶光旁观着这一幕,心道:不愧是世家培养出来的嫡女。 这字字句句,一个字不提崔兰芷作弊,却是杀人不见血的刀。 而且,恐怕还是事实。 太府寺卿府上的事,还有比崔家嫡出姑娘更了解的吗?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位直系嫡女,不满崔永唯久矣。 崔雅娴此言一出,各家姑娘望向崔兰芷的目光,便显得有些不对劲。 皇太后坐在凤椅上垂着眼帘,没有发话。 但对崔兰芷来说,迫得她冷汗涔涔,急急起身跪下请罪:“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进献的寿礼都是臣女一针一线绣成,绝不敢作弊!” 她心里叫苦,恨极了那崔家两姐妹。 皇太后看了谢皇后一眼,谢皇后道:“且听你分辩一二。” 第267章 谁说损人不利己? 第267章 谁说损人不利己? 崔兰芷,成为视线焦点。 此刻,曲水流觞的游戏仍在进行着。 可已有不少人发现这里的异常,借着游戏间歇时,悄悄投来目光。 就连击鼓的乐声,也渐渐弱了下来。 都知道是在给大公主选伴读,这怎么还跪下了? 有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有别有所思的。 崔兰芷的母亲杨氏急得攥紧了手中丝帕,频频张望。 何氏心头也着急。 虽然她的女儿没事,但都是崔家姑娘,谁知道会不会连累了自家女儿? 要不是在这样隆重的场合,淳宁只怕要抱着秦瑶光的胳膊,看这场好戏。 崔家如此种种,她虽然不尽知晓,却隐约有着感受。 就算看不懂,总之,淳宁知道,母后和皇姐现在都不待见崔家就是了! 看见她们内讧,她的心情隐隐有些兴奋,俨然是一个合格的吃瓜群众。 秦瑶光在心里缓缓摇头。 这么一来,无论崔兰芷是否能自证清白,伴读的名额,肯定是落不到她头上了。 哪怕谢皇后之前属意于她。 因为她知道,谢皇后是一个非常要强,容不得瑕疵、事事追求完美的女人。 当初,朱灿意正是利用这一点来进行自污,逃离京城。 而现在,轮到崔兰芷品尝苦果。 谢皇后怎么会允许一个名声上有瑕疵的小姐,给她的嫡长公主做伴读呢? 在众人的视线中,崔兰芷颤声道:“那位绣娘,确实是家母所请。只因臣女才疏学浅,在绣工上多日不得精进,恐献上来的寿礼污了太后娘娘的眼,才让她来教导臣女。” “给她的份例虽高,却只有这两个月,下个月她就会领着银子回苏州。” 其实,崔兰芷所言,在场的人都能理解。 她也很会说话,在这等急切的时候,她还能先进行自贬,给绣娘进府提供最充分的理由。 也说明了,绣娘那高出常人的份例,其实是额外给出的束修,并非常态。 真实情况恐怕就像她所说的一样,因为过于重视,才延请手艺精湛的绣娘进行教导。 怎会想到,今日竟然招来祸端? 而且,崔家两姐妹的话中只是暗示,并未明言。 苏州绣娘、惹眼的月例银子,又都是事实。 谢皇后听罢,不置可否,询问身后一双儿女:“你们怎么看?” 毕竟是给大公主挑伴读,询问她的意见无可厚非。 但所有人都知道,崔兰芷已经失去了这个机会。 大公主还没有开口,四皇子抢先道:“母后,儿臣以为,无论她是否作弊,宁国公府上姐妹不睦,却是事实。” 他深知母亲脾性,这句话刚好说到了谢皇后的心坎上。 谢皇后的视线转向大公主,大公主就知道了她的心意:“四弟说得极是。” 崔雅薇投向地上跪着的崔兰芷的目光,立刻变得幸灾乐祸起来。 无论崔雅娴能不能行,至少这个碍眼的崔兰芷是不行了! 光想到这一点,她就高兴。 谁说损人不利己了? 崔永唯一家子,占了崔家最好的资源,还想能事事如意? 我呸! 没门儿! 皇太后看着在她面前一水摆开的寿礼,件件精美。 既是谢皇后给女儿挑伴读,她也就没有越俎代庖的意思,没有开口。 谢皇后略作沉吟,便对崔兰芷温言道:“原是一场误会,快快起来吧,别被惊吓了。” 随后,再也不提扇套的事,目光从姑娘们献上来的寿礼上一一掠过,在心里重新审视起来。 事到如今,她必须另选一人。 崔家的姑娘们,她一个都不想要。 进了宫,就可能成为四皇子妃。 哪怕她们把话说得再美,也掩不住姐妹间互相拆墙的事实。 这等品性做儿媳妇? 她敬谢不敏。 其他人,该选哪个好呢? 正在此时,秦瑶光开口了。 “皇后娘娘,本宫瞧着这双鞋做得很是不错,不知是哪位闺秀的手笔?” 秦瑶光伸手拿起面前摆着的一双做工精美的鞋履。 鞋子使用孔雀蓝做底色,以红棕色贡缎相间,颜色既温暖又亮眼。 沿着鞋梆,用金银双线绣了一圈万字不到头长寿纹,下方还有喜鹊等吉祥的装饰纹路,寓意极好。 喜鹊的眼睛使用小颗粒的蓝宝石,长寿纹里缀着金色猫眼石。 宝石不算很名贵,但看得出来,做鞋的人相当用心。 当然,能摆上来的寿礼,有哪一件不精致不华美不够有心呢? 谁能拔得头筹,看的不仅仅是绣工和心意。 秦瑶光把绣鞋握在手里,往皇太后的跟前凑了一下,赞道:“母后您看,不只是绣工好,这双鞋的里子用料特别柔软。” 她用左手伸进去按了按鞋底,笑着说:“原来是加了羊绒,穿上一定是舒服又暖和。” 还别说,在这些寿礼中,皇太后最喜欢的,正是这双鞋子。 她喜欢打扮小姑娘,审美特别好。 这双鞋的颜色,深得她的喜欢。 之前没说话,是不想抢了谢皇后的风头。 但既然最疼爱的乐阳也喜欢,她当然不会拆了女儿的台,笑吟吟地点头:“确实不错。” 话都说到这份上,谢皇后虽然心中暗恼秦瑶光擅作主张,也不得不开口询问众闺秀。 站起身的人,是苏青。 她的脸略带着一些婴儿肥,此刻正一脸懵。 就好像,天上突然掉了一个馅饼。 苏青规规矩矩见礼回话:“回皇后娘娘的话,这双鞋是臣女所做。” 她的眼睛看着地上铺着的织花地毯,丝毫不敢乱瞄。 别的不说,就这份恭谨,就让刚刚经历了崔家姐妹阋墙的谢皇后,感到万分舒心。 这才是大家闺秀的样子。 在询问之时,她还担心过,站起来的是她不喜欢的姑娘。 既然发现是苏青,她不免开始认真考虑这个人选。 国子监祭酒苏文照,寒门出身,连中三元。 中了状元之后,得京中权贵看重,忠勇侯把他的嫡次女嫁给了他。 再后来,他的嫡长子又迎娶了文信侯的女儿,生下苏青。 从身份上,苏文照介于清流和勋贵之间。 他本人也看得很通透,朝局纷争,以他的底蕴,掺和进去就是一个“死”。 因此,他在朝中属于中立党,只醉心学术,教书育人,这么多年始终安稳。 这么想着,谢皇后就有些意动。 第268章 隔墙有耳 第268章 隔墙有耳 淳宁见状,看了一眼跪得乖乖巧巧的苏青,对她招了招手,笑眯眯道:“来,让本宫也瞧瞧。” 先前她一直不表态,是因为秦瑶光没说话。 眼下既然皇姐表示喜欢这个小姑娘,那她也不妨帮衬一二。 苏青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看了一眼谢皇后。 这一眼,看得谢皇后心头舒畅。 “是个懂礼的孩子,”谢皇后温言道,“既是淳宁妹妹叫你,你且去。” 苏青这才依礼起身,朝着淳宁走去。 在她身后,是一众贵女羡慕的目光。 她们都知道,如无意外,这个伴读名额应该就是苏青的了! 崔兰芷的双手握得死紧,连骨节都泛起了青白色。 要不是顾虑着场合,她只想扑上去,掐着崔雅薇的脖子质问。 然而,她心里非常清楚,其实不用质问,她也知道这姐妹二人看她不顺眼的真正原因。 不就是嫉妒她父亲得老宁国公的偏爱吗? 那又怎样! 也不看看自己这两房,有什么能耐。 崔永唯把官做到九卿之一,行为处事却很低调,尤其是在崔家嫡支面前,特别恭顺。 早就让自视甚高的崔兰芷不满。 今日,她在心中暗暗立誓,一定要在皇后皇太后面前出人头地的。 才央了母亲替她请来苏州绣娘,让她原本就很精湛的绣活,精益求精。 怎会想到,反而是弄巧成拙了呢? 苏青绣的那双鞋是不错,但用料根本不如她的名贵!绣工也谈不上尽善尽美。 她这一局,输得很不甘心。 崔雅薇神态自若,嘴角微微翘起。 她当然能感受到崔兰芷的视线,但那又怎样呢? 我不好,你也别想好。 大家都不好,就挺公平的。 反观崔雅娴,她虽然还维持着世家贵女的仪态,却不能看出,是微微有些失望的。 她还以为,崔兰芷不行,就能轮到她上。 谁知道,长公主会凭空点了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苏青出来? 在她们这几个待选的贵女中,无论是从家世还是容貌,苏青都排不上号。 不过,无论她们怎么想,事情已经成了定局。 淳宁把苏青叫到跟前,问了几句话之后,就把她推向谢皇后身后的大公主。 “皇后娘娘,既是给大公主挑的伴读,不如让孩子们自己聊聊。倘若谈得来,也就不用您再费心了。” 淳宁这话说得很不错,惹得谢皇后当场看了她几眼。 谢皇后心道:以往只觉得淳宁是个不中用的,太过懦弱,没有身为公主的担当和威仪。 没想到,自从把卢亦赶回卢家后,她长进了不少。 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于是,她就沿着淳宁的话就坡下驴,笑着对众闺秀说:“既是如此,就让苏姑娘留下,你们都散了吧。” 谢皇后没把话说死,留有余地。 既没说就选定了苏青,也没说不选,这样一来,后面的操作空间就大了。 给女儿选伴读,她虽然厌了崔兰芷,却也吸取上次梅园事件的教训,不敢擅作主张。 待问过父亲之后,再宣布人选。 “是。” 一众贵女起身,齐声应了,就都退了下去。 见女儿被留下来,苏青的母亲赵氏微微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又是欣慰又是担忧的神色。 苏青被报上候选名单时,她心里只存了个能在贵人面前露脸就是体面的念想。 那名单上的人,不是世家女就是国公府嫡系,她虽然也是侯府出身,但夫家门第并不显赫。 谁能想到,被留到最后的人,竟然会是自家女儿呢? 想到这里她就开始担忧。 因为她从来没教过女儿,该怎么应付这等场面。 现在女儿身边的,最尊贵的人是当朝皇太后,最次的也是谢皇后膝下大公主,那么多贵人。 万一她说话不得体,得罪了哪位贵人该怎么办? 可赵氏着急归着急,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 别说教,以她的身份,也没有见过这等场面。 只能暗自在心里替女儿祈福,希望她顺利过关罢了。 一众闺秀们,都回到了自家女性长辈跟前。 执掌曲水流觞的女官见状,示意暂停游戏,示意乐师们奏响雅乐。 在音乐声中,何氏一把拽过走到跟前的女儿和侄女,将两人带到花房角落里,语气着急地询问。 “刚刚是怎么回事,你们没有冲撞贵人吧?” 汪氏已经不再是崔家媳妇,崔雅薇是跟着何氏进宫。 万一出了什么事,都是她的责任。 想到家中那位越发捉摸不定的公公,何氏就心里打鼓。 崔雅薇满不在乎的一笑:“叔母不用紧张,不过是搅黄了崔兰芷的好事罢了。” 说着,她压低声音,把刚才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何氏暗暗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 至于崔兰芷,别说两个小辈,就是她也看不惯那一房很久了。 明明只是老宁国公的侄儿,凭什么好事都被他们给得了去! 崔雅娴嘟了嘟嘴,撒娇道:“母亲,女儿还以为会有机会呢,没想到长公主都不帮我。” 在她看来,长公主还是自家表姐呢,竟然莫名其妙的去帮一个外人。 何氏倒吸了一口凉气,忙道:“快别这么想!” 她双目警惕地环顾四周,才低声训斥崔雅娴:“那是长公主,长公主的想法,是你能随便揣测的吗?想想都不行,还说出口!” 崔雅娴被她的疾言厉色吓了一跳,呐呐道:“女儿……知道错了。” 她们在花房的角落处,但不意味着,就没有人听见。 正所谓隔墙有耳。 花房为了通风采光保温,采用木墙和厚纱的结合,并不隔音。 在墙外,一名宫女将何氏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何氏的反应,完全符合被乐阳长公主训斥后的表现。 看来,秦瑶光果然想在何氏口中问出些什么来,但何氏不敢说。 这才会在遴选伴读时,对很有机会的崔雅娴视而不见,反而去提携一个外人。 果然,皇太后一脉是彻底弃了崔家。 那宫女心里暗自计较着,待何氏三人离去后,才装作没事人一样离开。 室内,淳宁凑到秦瑶光耳旁,轻声问:“皇姐,您怎么突然要抬举苏家了?” 第269章 她要正名 第269章 她要正名 秦瑶光微微一笑:“你不觉得,苏姑娘很可爱吗?” 淳宁沿着她的视线望去,看见苏青被大公主赐了座,虽然到现在她都还很懵,却也并不慌张局促。 三个孩子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小声说些什么。 或许是,腹有诗书气自华,苏青虽然家世容貌不及其他贵女,但她的才学乃是真材实料。 只是苏家一向低调,并未替她在京中扬名。 肚子里有货,哪怕是在皇子公主面前,她也不会犯怵。 关于这一点,秦瑶光再清楚不过了。 要不是才情过人,她又怎会在原书剧情中,在刑场做出一篇字字珠玑声讨长公主的檄文来? 要知道,那个时候,苏青也只比现在的年纪大两岁而已。 淳宁望了片刻,不由得点头:“皇姐说得是。” 当苏青坐在一众贵女之间时,还显不出来。 这会儿,淳宁越看她越顺眼。 也不知道是苏青这个孩子不错,还是因为皇姐喜欢,所以她爱屋及乌。 秦瑶光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为什么突然提携苏青? 答案非常简单,就是为了心中那股突然涌现的强烈的情绪。 她应该猜的没错,原主对于苏青,是有深深愧疚的。 果然,在她出言相助苏青之后,心底一直盘桓不去的那股郁气,就消失无踪了。 这让她不得不猜想,原主到底是以一个怎样的形式,存在于她的身体中。 难道是,原主死亡之后,发现自己生活在一本书中,成为了给周清荷垫脚的恶毒炮灰女配? 于是幡然醒悟,想要弥补遗憾? 可这也说不通呀。 在见到周清荷时,自己并没有立刻就想要她性命的仇恨情绪。 秦瑶光按了按眉心,决定暂且搁置这道想不通的难题。 总之,既然弥补苏青能让原主安心,她就弥补好了。 或许再找机会,跟苏家多多往来一二,借机见见那位最直接的受害者苏子瑜。 如果她的推测没错,对苏子瑜,原主应该更加愧疚才是。 花房里的贺寿,热热闹闹。 看见花骨朵一样的孩子们,和琳琅满目的寿礼,皇太后心情一直都很好。 是自从崔家老夫人突然离世后,最高兴的一天。 秦瑶光和淳宁一直陪着她,谢皇后时不时要去张罗晚上的寿宴。 皇太后笑眯眯地看着秦瑶光:“乐阳,你的寿礼,还要等到晚上?” 宫中妃嫔和诰命夫人们的寿礼,已经全都献完了。 包括淳宁,也献宝似的,献上一尊翡翠观音像。 玉质柔润细腻通透,更难得的是雕工极好,将观音大士的悲悯神情雕刻得入木三分,观之就有一种被佛光沐浴的安宁。 皇太后非常喜欢。 秦瑶光神神秘秘的一笑:“母后,您如果不想等,儿臣现在就献上。” 她想把《八仙贺寿图》在晚上更隆重的寿宴上献出,当着所有文武百官的面。 秦瑶光心里知道,在没有电视没有互联网的古代,想要洗清她之前身上的凶名恶名,并不容易。 在这里,只能靠口口相传的口碑。 有万民楼在,她在雹灾中又帮助过不少人,还设过十日粥厂救助难民,在百姓中拥有了一定声望。 但是,在朝堂上,未必如此。 人们刻板印象,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扭转。 尤其是手握大权的权贵们,他们更依赖既有经验,来判断一个人。 皇太后的寿宴,非常盛大隆重,是一个绝佳的时机。 至少,她要在文武百官面前,唤起他们曾经的记忆——乐阳本是一位精通琴棋书画的长公主。 秦瑶光可以肯定,《八仙贺寿图》这幅超越了时代的画作一拿出来,一定会引起震撼。 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至于名声,再徐徐图之。 她现在急需一个新的标签,来覆盖掉所有人对她曾有的既往印象。 因为,她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凶名在外,不再会成为她的助力,反而会是一种累赘。 看着她胸有成竹的模样,把皇太后的好奇心拉到顶点。 “行,就如你的愿,晚上再看!” 事实证明,一切果如秦瑶光所料。 晚上的寿宴,设在百官上朝的文德殿内。 极肃穆庄重的大殿,如今被装饰得喜气洋洋。 殿内摆开五十张大圆桌,左边是按爵位往下排的勋贵,右边是按官职品阶排位的文臣武将,都是男子。 在众勋贵的前面,是一个特殊的群体——百叟宴,一共十桌,每桌十人。 殿内的每张圆桌都是十人,取一个“十全十美”的好意头。 最中间,是皇家席位。 皇帝和谢皇后分别位于皇太后两侧,以示孝心。 但皇太后的位置更靠后一个身位,突出帝后的权威地位。 更后面,才坐着秦瑶光和淳宁。 整个大殿中,只有她们四位女子存在。 寿宴寿宴,第一步,当然是贺寿。 由皇帝带头,所有人齐齐举杯,向皇太后祝寿。 一时间,大殿内人声鼎沸,全是各种好听吉祥的祝寿贺词。 皇太后笑着饮了酒,就到了献寿礼的环节。 这个环节,从在场众人中品阶最低的人开始,然后逐步提升。 对文武百官来说,献寿礼当然是很有讲究的。 不能献得太好,超过上官。 又不能比同僚差,显得对皇太后不够尊敬。 这个度,一定要把握好。 第一份寿礼,是在场百叟。 他们没有官职在身,个个都是精神矍铄的长寿老人。 由各地衙门层层上报,经历过筛选审核身家清白后,才能在鸿胪寺的安排下,得到这个宝贵的寿宴名额。 鉴于前朝百叟宴的教训,皇太后特意嘱咐,给他们足够的路程时间,并保证他们在京城的吃喝起居。 万勿让老人舟车劳顿,发生回乡后先后离世的惨剧。 如今见到他们个个满面红光,皇太后就放下心来。 百叟准备的寿礼,是他们齐声献上一篇贺寿文章。 这也是皇太后的主意,不要让这份荣耀变成老人的累赘。 看见一百位老人容光焕发颂寿辰,秦瑶光只觉得,如果忽略其他所有不去想,这个皇朝充满着欣欣向荣的气息。 一个朝代,能让老人颐养天年,这个朝代就一定不会太差。 第270章 配套的强军之策 第270章 配套的强军之策 不只是秦瑶光,在场众人都被百位老人献贺词的场面,给感染到。 如果说孩子是一个皇朝的希望,老人则是最宝贵的智者。 他们的一生,经历过大风大浪、大起大落。 临到老了,虽然体力远不如年轻人,但在一个家中,遇到突发状况时,他们才是一个家庭的定海神针。 待他们献词结束,皇太后眼眶微红,带头给他们鼓起掌来。 随即,帝后的掌声响起,大殿内一片热烈掌声,久久不息。 完成献词的老人,在宫人的帮助下,回到他们原先的座位,人人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被选中进了京城、又进了皇宫。 还亲眼见到了皇帝皇后、皇太后! 这牛,回家后可以吹一辈子! 不不不,岂止是一辈子,儿子孙子还可以吹牛呢:想当年,我父亲我祖父进了皇宫! 皇宫,你们听说过吧? 那地上的砖都是用金子做的,皇帝皇后都是天上的人物,皇太后上下浑身金光灿灿,就是菩萨下凡。 在老人们乐呵呵的畅想里,百官献礼开始。 和他们的颂词相比,这时候的献礼就显得过于程式化,力求一个稳妥不出错。 到了品阶最高的官位和国公这里,寿礼才有些看头。 燕长青所献上的,是来自月氏国特有工艺冶炼出的百炼冷锻甲。 一套符合皇太后身量的凤翅盔铠甲,加上一套马匹所用的铁浮屠。 由五名太监捧着,铁甲在大殿欢乐的气氛中,闪着冷冷寒光。 与此刻的气氛,格格不入。 却,让皇太后情不自禁地站起半个身子,双手紧紧地扶在凤椅上,神情激动。 “好,好啊!” 别看她如今是在深宫中养尊处优的皇太后,想当年,她也能领兵征战,是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她现在的年纪,也不过才五十有余。 穿铠甲执长枪的梦,被她用身份地位牢牢锁起,但从未消失。 燕长青献上的这份寿礼,深合她的心意。 见母亲喜欢,皇帝就嘉奖了燕长青几句,言辞中流露出一家人才有的亲近之意。 毕竟,燕长青不仅打了胜仗,还很懂事的交了兵权,是他的好姐夫嘛! 看见这一幕,各大世家的人面上分毫不显,心中却都有着计较。 尤其是那几个,曾经截断燕长青和长公主书信的世家。 他们的目的,是让燕长青和皇权离心。 眼前情形,并非他们所愿。 再偷偷打量秦瑶光,从她的神态中,看不出分毫。 什么时候,长公主的心思这么难猜了? 心里有了这个想法,他们便纷纷按下心思,以观后效。 这才是燕长青回京的第二日,他们夫妻两人如何,不如多观察一段时日,方可随机应变。 表面上一团和气的寿宴下,是人心的暗流涌动。 但没想到,燕长青献上的,不止是一套铠甲,更有冷锻甲的宝贵技术。 “臣从月氏国带回了十余名擅长冶炼冷锻甲的能工巧匠,供皇上驱策。” 燕长青这句话,无异于一石激起千层浪。 殿内几百人再也压抑不住喜气,纷纷议论起来。 谁都知道,在战场上,装备精良十分重要。 冷锻甲,是当世所知,最好的甲胄锻造技术,能极大的提高在战场上士兵的存活率。 就算不能量产,哪怕是只给精兵强将装备上,就能打造出一支战力可怕的铁骑。 还有那铁浮屠! 如果是之前,空有技术,没有能装备重甲的骏马良驹也是空谈。 可如今不一样了。 北戎被打残,已开疆扩土,获得了大片水草丰茂的草原。 这,都是能产好马的地方啊! 良驹配上铁浮屠,这样的重甲兵,试问当世有何人可挡! 燕长青所献上的哪里是寿礼? 分明是强军之策,还是能配套的! 太强了! 诸多武将的眼睛一下就亮了,仿佛已经看见了无数战功在朝他们招手。 北戎虽然没了,还有广大西域,等着他们去征战! 就连皇帝,都兴奋地离开座位,走到冷锻甲前面,伸手去触碰这冷冰冰的铁甲,感受那扑面而来的杀伐之意。 他虽然是个风流才子,却也是位皇帝。 试问,哪个皇帝不想要在青史上留下明君之名? 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指标,就是开疆扩土。 文治武功,他所差的“武功”,燕长青都给他补上了,如何令他不喜? 这让他越看这位姐夫,越发顺眼。 他看着燕长青,眼角眉梢中都带着笑意:“驸马,母后都有铠甲,如何不替朕备下?” 皇帝不称他镇国公、不称燕爱卿,偏偏用了驸马这个更亲近的称谓,可见他心里对燕长青的满意。 登基以来,第一次开疆扩土的胜仗,是燕长青带来的。 月氏国的归顺,也是燕长青。 眼下,更献上了让军队兵力更上一个台阶的冷锻甲技术。 当真是,无一处不合心意。 毫无疑问,寿宴进行到现在,燕长青是那个最出风头的人。 就连谢殊也不得不拱手相让。 听见皇帝垂询,燕长青忙回话到:“回陛下的话,您和皇后娘娘的铠甲,臣已命人造好,明日就可送入宫中。” 皇帝立刻眉开眼笑,心道:不愧是他的好姐夫! 想到这里,他就拉了拉燕长青的袖子,示意他看向秦瑶光的方向,低声问:“那朕的皇姐?” “自然不缺。” 何止秦瑶光,就连淳宁的铠甲,他都备下。 铠甲和普通衣服不同,无须精确到每一寸,只要体型大致相似,就能通过后期进行调整。 在皇庄里见过秦瑶光和淳宁后,他就吩咐人赶制。 待大殿里的兴奋劲头过去,就轮到秦瑶光献礼。 她走上前来,邓嬷嬷捧着卷轴上前。 秦瑶光亲自执着画轴一侧,由邓嬷嬷拉动着,将整张大横卷徐徐展示给皇太后。 “儿臣,恭贺母后寿辰芳诞,祝母后福寿延绵,春秋不老。” 她所展开的《八仙贺寿图》面对的,是皇太后和帝后三人。 说完贺词,秦瑶光和邓嬷嬷手执横卷一起下拜。 最激动的人,却是皇帝。 他比刚刚看见冷锻甲的反应,更加夸张。 皇帝激动的把龙袍下摆一撩,几乎是蹿到了横卷之前,失声惊问:“这,这是怎么画出来的?!” 第271章 顶级形容词 第271章 顶级形容词 不怪他失态,实在是,秦瑶光的这种画法,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皇帝自问,在政事上他的确不行,于是交给了大司徒。 可在书画一道,不说当世第一,至少能称得上不输旁边,在文坛上有一席之地。 因为他喜欢,翰林院里选取的全是当世俊秀,经常不定时举办各种附庸风雅的诗词书画宴会。 皇帝还亲自当了其中一个诗社的社长,常常从他的私库里给诗社拨费用,赏赐作出优秀作品的诗人词人。 而且,他还和其他皇帝很不一样。 不爱听那歌功颂德的官样文章,讲究一个诗词中的审美意趣。 这让许多文人对他这位皇帝,很是赞颂。 治国不行,但不添乱。 书画皇帝,文采风流,只好那魏晋遗风、不好奢华。 一句话,他只专注于他感兴趣的东西,不爱指手画脚。 这样一位皇帝,其实是许多士大夫能借机施展抱负的最好选择。 要不然,当初谢殊怎么会撕毁和汝阳王的盟约,事后反悔,将汝阳王赶回封地呢? 冒了那么大风险,谢殊不就是想要得以充分施展手脚,实现他的政治理想吗? 谢殊是一位权臣,却不能称之为奸臣。 诚然,他为谋私利使了许多见不得光的手段,伤害过无辜性命,但他谋夺了大权之后,除了替谢家谋取利益外,还施了不少仁政。 在他的治理之下,大景朝如今百姓安、仓禀足。 假如真换了皇帝来执政,世家未必肯配合,效果恐怕不如谢殊。 可就是这样一位专精于书画的皇帝,也从未见过此等神乎其技! 《八仙贺寿图》皇帝见过不少,怎么会,能把天宫画得宛如亲见、八仙个个栩栩如生的? 就好像,他们每个人都活生生的在眼前一样。 见皇帝恨不得转进画里去,被他挡住了视线的皇太后笑吟吟道:“皇帝,不如先让乐阳平身?” 开什么玩笑,她最疼的长公主,还跪着呢。 皇帝这才猛地一拍脑门,快步走到秦瑶光面前,亲手将她扶起:“皇姐请起。” 他这一让开,皇太后和谢皇后才看清了整幅画卷,不由都怔在当场。 两位作为大景朝最尊贵的女人,什么世面没见过? 但这样的贺寿图,是真的没见过! 如此,便格外能理解皇帝的激动了。 在这个时代,别说航海技术还不发达,大景还未曾接触过漂洋过海而来的传教士。 就是有,秦瑶光推算过大致的时代,现在的欧洲也还没有诞生出影响后世深远的油画流派、西洋技法。 她这幅画拿出来,吹一句当世领先也不为过。 是怎么画出来的! 皇太后及帝后三人,眼里都写着明晃晃的震撼。 而这幅横卷,此时背对着文武百官。 看着三人动容,他们心中的好奇,达到巅峰。 连皇帝都失态激动的画,得是什么惊世佳作? 皇太后和谢皇后,都是世家出身的女子,能让她们露出这样的神态,又是一幅怎样的画?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秦瑶光。 燕长青座位靠前,他只觉得,手执画卷的夫人,身上仿佛笼罩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光环,让她如同盛开的夏花,灼灼夺目。 不只是艳丽、不只是尊贵。 她身上,由内而外绽放出的自信神采,比任何时候都更夺目。 他几乎看得入了迷。 幸好此刻殿内所有人都望向秦瑶光,他这份炙热目光,并未引起他人注意。 看着秦瑶光献上来的《八仙贺寿图》,皇太后按下心头激赏,连连点头:“不错不错,画得非常好!哀家很喜欢。” 难怪女儿一直要留到最后,原来是这样一幅让人见之难忘的作品! 所有人中,当数淳宁最淡定。 这幅画,在别院时她陪伴着皇姐画了十来日呢,这会儿她心底充满了骄傲。 外祖母突然离世,皇姐走得急,还是她后来从别院给带回来的。 如今众人经历过的震惊,她早就经历了一遍。 饶是她就在旁边瞧着,看着皇姐一笔一笔的画出来,也没看明白皇姐是怎么做到的。 整个过程,就好像是在变戏法。 在别院,由于雹灾突至,秦瑶光没来得及给这幅画完工。 今日所呈现出来的作品,比之前淳宁记忆中的更加完美,用“臻至化境”一词来形容,也不为过。 “能让母后开颜,儿臣欢喜。”秦瑶光笑着回话。 群臣中,终于有人忍不住出声:“皇上,长公主究竟献上了一幅怎样的绝世之作,能不能赏脸,让微臣也开开眼界?” 眼下大殿内气氛活跃,他这番话并不失礼。 皇帝还想问问秦瑶光,是怎么画出来这样一幅逼真到让人不敢相信的画呢? 但他总不能置群臣于不顾。 更何况,众人热情高涨,他也特别想向众臣炫耀炫耀,他有这样一位特别厉害的皇姐! 厉害到他压根找不到有什么合适的词语,可以称赞。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他如果生在现代,恐怕就会用“流弊!卧槽!”来表达此时此刻的心情。 有些时候,脏话才是最合适的顶级形容词。 皇帝招招手,招来一旁待命的大太监,命他代替秦瑶光执着画卷,自己则陪同秦瑶光往回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问:“皇姐,你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么厉害的画技,还保密了这么久!” 他的语气,既热切、又渴盼。 还带着艺术家的天真孩子气。 做了好几年皇帝,他重新找回了在儿时跟在皇姐屁股后面转的感觉。 那个时候,他总觉得皇姐什么都好。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简直是无一不精、无一不通。 很难说,他如今成为一名书画皇帝,有没有长公主儿时对他施加的影响。 眼下,秦瑶光的形象再次高大起来。 这么厉害的画作! 他只想跟在皇姐身后,孜孜不倦的讨教。 什么文武百官,都被他抛之脑后。 就连母后的寿辰,都排到第二。 一颗属于艺术家的灵魂,熊熊燃烧起来。 秦瑶光还没有回答,只听得大殿内突然响起一阵“哇!”的惊叹声。 随即,是此起彼伏的惊呼。 原来是《八仙贺寿图》终于面对群臣,被众人所看见。 第272章 开创一个流派的野望 第272章 开创一个流派的野望 如果,把《八仙贺寿图》放在街头市井,想必不会引起如此大的轰动效应。 但在场的,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个个都是识货的。 皇帝虽然不管事,但他毕竟是皇帝。 他高兴了,想要提拔几个看得顺眼的亲信臣子,谢殊也不会逆着他的意思。 有这样一位书画皇帝在,从群臣到后宫,自然而然就比其他朝代,更懂得书画之道。 武将就算看不懂里面的门道,也知道这样一幅画作,是他们之前从未见过的。 还有那参与寿宴的百叟,他们都是被层层举荐上来的老人,对八仙在民间的传说耳熟能详。 当长长横卷在他们面前徐徐展开时,逼真的画面,让他们以为是神仙下凡,喜得连连磕头叩拜,求神仙赐予长生之术。 秦瑶光笑着对皇帝道:“不过是臣闲暇时尝试出来的画法,皇帝若是喜欢,自当倾囊相授。” “喜欢,喜欢!” 眼看着两人已经走到龙椅旁,皇帝仍然抓住秦瑶光不放:“就明日!明日朕下了早朝,请皇姐教我。” “臣在禧宁宫恭候。” 秦瑶光知道,她这位皇帝弟弟,本质是一位浸淫书画不可自拔的艺术家。 没有哪一位艺术家,能抵抗凭空出世的新画种,还能保持淡定。 母后一定也好奇,不如就一起了。 她也没有藏私的意思。 从艺术的角度来说,给古代丰富新的绘画技法,让人们除了水墨山水、工笔花鸟仕女这样的传统国画外,多一种别的选择,怎么看都是一种好事。 白菜萝卜各有所爱,她给爱好艺术的人们,多提供一种选择。 播下种子,静待开花结果。 会涌现出更惊才绝艳的艺术家,更伟大的作品,来给这座艺术宫殿添砖加瓦。 只要一想到,有朝一日大航海时代来临,那来自西洋的传教士进入这片土地,看见领先他们多年的艺术时的惊讶表情,秦瑶光就心头暗爽。 她虽然看不到了,不妨碍她畅想。 只觉心口发热。 秦瑶光觉得,她虽然扎扎实实从小练习美术基本功,但放在现代,并非天赋异禀之人。 要不然,就算AI当道,她又怎么会改行呢? 头部画师仍然活得风生水起,站在金字塔顶端的艺术家仍然是常人不可触摸的存在。 如果不是来到这里,她绝没有这个可能性,能开创出一个新的流派。 《八仙贺寿图》要是放在现代,只是一幅画得不错的作品罢了。 怎么可能如此轰动。 能达到这个效果,还是借了皇太后寿辰的势。 就算真有看不懂的人,也会顺势夸赞几句,人多了,自然就形成了羊群效应。 旁人都在夸,你如果露出疑惑来,岂不是显得自己才疏学浅? 如此种种,秦瑶光心里有数,并不会因此而飘飘然。 这幅画,在大殿内引起的热烈反响,好一会儿才消停。 最后献上寿礼的,是最尊贵的帝后。 有谢皇后操持,携手皇帝为皇太后献礼,殿内齐声恭贺寿辰。 献礼完毕,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精美菜肴,如流水一般被宫女端上来,放到圆桌之上。 皇家的筵席上,则是根据各人口味,御膳房精心烹制的菜肴。 大殿内气氛很热烈。 皇帝时不时端着酒杯,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走到翰林院学士的桌子旁,跟他们高谈阔论。 谈论得最多的,就是刚刚那幅《八仙贺寿图》。 群臣都习惯了他的随和,有皇帝带头,众人不如刚开始那般拘束,开始走动起来。 有人上前给皇太后敬酒的,也有互相畅饮的,气氛热络。 秦瑶光夹了一筷子鱼片在口中慢慢咀嚼着,将目光投向翰林院的酒席。 距离有些远,无法分辨哪一位才是苏子瑜。 书中虽然写了他面如冠玉,但只凭这一点,又怎么能认得出? 罢了。 她干脆歇了心思,专心品尝美食。 正吃着,听见一阵脚步声走近,抬头一看,燕长青端着酒杯出现在她面前。 和昨日所见的大将军不同,今日他身着安乐郡王礼服,峨冠博带掩住了他满身杀伐之气,显出他举手投足间的优雅贵气。 “夫人。” 在大殿的热闹声中,燕长青如清泉般的声音,轻轻敲击着秦瑶光的耳膜。 他站着,她坐着。 秦瑶光垂下眼帘,看见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手指修长有力,稳稳地托着金樽。 距离很近,近得她能看清燕长青手背上的旧伤疤,和常年征战磨砺出的风霜之色,是一双属于武将的手。 除了与生俱来的优越骨相,这双手给她的感觉是暴殄天物。 “夫人,为夫敬你一杯。” 在大殿的灿烂灯火中,燕长青的双眸亮如星辰,眼里跳动着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复杂情绪。 秦瑶光手指纤美,轻轻触碰着案几上的白玉酒杯,却并未端起。 淳宁在旁边嘻嘻一笑,起哄道:“皇姐,快喝快喝!” 她虽然打定了主意要休夫,不妨碍她盼着皇姐幸福美满。 淳宁想着,和离的念头,皇姐还是趁早打消了才好。 两人十年未见,好不容易才能团聚,不能好好相处真是太可惜了。 燕长青又不是卢亦,他刚刚立下大功,如此优秀! 秦瑶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淳宁立刻以手掩口,表示她不再说话,只拿眼偷偷瞧着两人。 “安乐郡王。” 秦瑶光叫着他的封号,语气中尽显疏离。 她起身,端起酒杯朝他示意,浅浅地抿了一口,随即坐下。 燕长青深深地看着她,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后退几步后,转身离去。 他心里,好像堵着一团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什么东西,让他心头发涩。 十年,果然还是太久了。 有些东西一旦失去,想要挽回,难道真的不可能? 他走回自己的座位上,提起酒壶,给自己再次斟了满满一杯酒。 如今,他是朝中最炙手可热的的人物,不断有人前来,与他攀谈敬酒。 他来者不拒,全都喝了。 桌上的美味佳肴没有吃上几口,喝了一肚子酒水。 他的酒量不差,却在筵席进行到尾声时,醉得望向自己的手指时,都看出了重影。 第273章 大好事 第273章 大好事 好在他醉归醉,长期锻炼而来的意志力,让他面上不显分毫。 旁人与他交谈时,仍一切如常。 其实,他可以用内力把酒意逼出,但他不想这么做。 眼见气氛热烈,皇太后传话,让人把国子监祭酒苏文照叫到跟前来。 苏文照拱手,听皇太后说起赏赐乐阳纸笔一事,躬身谢了赏赐,笑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长公主所创的乐阳笔,微臣早就命家人买来试过。” “哦?” 皇太后微觉诧异。 在她想来,好似苏文照这等博学大儒,一定会坚守士大夫的清高,断然是不肯使用乐阳笔的。 这些年,苏文照不掺和朝堂纷争,修身养性之下,心宽体胖。 从他的面容上,依稀能看出他孙女苏青的模样。 一家子乐乐呵呵的面容。 秦瑶光坐在皇太后身后,心头唏嘘。 谁知道,这样的一家子,在原书剧情中,会是那等凄惨下场。 就难怪在原书中,不论是重要角色还是朝野上下,因为苏家的事,把长公主这个人给恨透了。 苏文照在皇太后面前奏对,阐述着他的立场。 秦瑶光听着,他是一位很能接受新事物的教育家,在考虑问题时并非是从他个人出发,而是为着天下学子。 乐阳纸笔的出现,的确能令国子监的寒门学子们,节约好大一笔花销。 虽然不能代替毛笔,但学子在攻读本经时,需要大量的策论练习。 使用乐阳笔,就能让他们减少顾虑,大胆作文章。 若是得了满意的,再用毛笔誊抄,求老师品评。 皇太后听得笑眯眯的,和苏文照说着话,问:“会不会影响练字?” 苏文照乐呵呵作了个揖:“微臣发现,如果把毛笔称为软笔,那乐阳笔就是硬笔。太后娘娘,硬笔也有硬笔的书法。” 秦瑶光听得眼睛一亮。 不愧是当世教育大家,这么快就琢磨出了硬笔书法。 苏文照朝她拱手:“长公主殿下做出乐阳纸笔,造福天下学子,请受微臣一拜!” 说着,他便结结实实拜倒在地。 秦瑶光吓了一跳,连忙离座,将他扶起:“祭酒大人万勿多礼。” 皇太后笑道:“乐阳还有些想法,可与祭酒共同探讨。” 眼下,在苏文照心里,秦瑶光就是那天上地下第一奇女子! 先有乐阳纸笔,后有那幅能开创流派的惊世画作。 他好像看见了长公主诞生时的朝野盛况。 在沉寂多年后,长公主终于重新寻回了属于她的无上荣光。 秦瑶光把眼下她能想到的,关于乐阳纸笔的应用都跟苏文照一一说明。 大到精细雕刻、小到酒楼点菜时小二的方便记录避免出错、绘制草稿花样…… 能开民智,让百姓们能写能认他们自己的名字、能看懂官府张贴出来的告示、在签契书时不被蒙骗等等。 把苏文照整个人听到手舞足蹈,激动得只剩下本能的连连叫好。 大好事,真的是大好事! 他只知道好用,没想到还能有这么多不同的用处。 看向秦瑶光的目光里,带上了崇拜的神色。 他并非那迂腐的老学究,根据秦瑶光所言,立刻原地发散起来。 “殿下,微臣以为要教化万民,可先在各地学监推广乐阳纸笔,每月固定几日,让学监内的秀才免费教授百姓们识字。” 老百姓为了生活劳累奔波,没有那么多时间。 但要是有了能免费认识自己名字的机会,这个时间,挤也是能挤出来的。 他的提议,却是秦瑶光没有想到的。 她当即点头:“好,祭酒大人只管去操办,其中学监所需的乐阳纸笔,都由本宫免费提供。” 身为当朝长公主,由封地的百姓奉养,她想切实替老百姓做些事。 只要是免费的,才不会增加百姓们身上的负担。 听了她的话,苏文照眼里竟然泛起泪花,一时哽咽。 秦瑶光在心里感慨:果真是一位至情至性的教育家。 皇太后笑道:“大好的事,苏祭酒尽管放手去做。” 秦瑶光也没想到,此事竟然能进行得如此顺利。 其实,她最担心的是来自权贵阶层的知识垄断。自古以来,统治阶层都有“愚民”的政策。 不让百姓识字开启民智,才方便统治。 为什么世家大族能延绵上百年,他们最核心的财富,是那动辄成百上千册的藏书,还有许多当世难觅的孤本、绝本。 就像一个读书人想要练字,总得有临摹的字帖吧? 一名世家子弟,就能得到前朝书法大家的真迹进行临摹,寒门学子就没有这个条件。 可能,她的目的只是扫盲,并未触及这样的核心利益。 普通老百姓就算认识了自己的名字常用字,也不可能摇身一变成为读书人。 但这项政策,却能惠及孩童。 假如能在孩子中发现有天赋的好苗子,家里人又愿意供他读书的话,慢慢的,寒门中就会有了中坚力量。 苏文照自己就出身寒门,对儿时学习的艰辛记忆犹新。 因此,更能体会乐阳纸笔带来的实际好处。 他跟秦瑶光探讨起来,简直不想停,直到谢殊上前把他拉了回去。 哪怕是皇太后召见,也没有停留这么久的。 还有那么多人等着要给皇太后敬酒呢。 这个寿宴,宾主尽欢。 散了筵席,众人相继离去。 秦瑶光和淳宁一道,从后宫的宫门处离开。 气候严寒,邓嬷嬷怕她冻着,替她披上一件厚实的狐毛缎面斗篷。 夜风徐徐吹来,在白色狐毛的簇拥下,她那张明艳的面容被衬得如同天上仙子,可远观不可亵玩。 她扶着谷雨的手,走向停留在此的公主车驾。 夜色里,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 “夫人。” 定睛一看,在高大的城墙下,立着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是燕长青。 他只是那样站着,就与众不同,引人注目。 淳宁捂嘴偷偷一笑,用胳膊肘拐了秦瑶光一下:“皇姐,姐夫来接您了,您快回府吧!” 说完,她飞快走开,扶着兰巧的手上了马车,连声催促着赶紧离开。 空气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燕长青垂眸看着秦瑶光,欲言又止。 秦瑶光的眼里却没有他,她看见马车旁站着白露,一脸焦灼。 第274章 五少爷不见了! 第274章 五少爷不见了! 白露? 她怎么会在这里? 看样子,还等了许久,久得连她一向收拾得齐整的发髻,都被寒风吹得凌乱。 白露急得咬着嘴唇,想要冲上去,却又顾忌着燕长青在此,不敢开口。 驸马刚刚回京,公主府的下人们还没有找到和他的相处方式。 “怎么了?” 秦瑶光越过燕长青,快步朝着白露走去。 “殿下!” 白露急匆匆地施了一礼,回禀道:“殿下,五少爷不见了!” 怎会如此? 这则消息,把秦瑶光惊了一个趔趄。 的确,在原书剧情中,老五正是趁皇太后寿辰这一日,因为受不了在长公主府里被虐待,就偷偷逃出府去,才遇到那名江湖老叟,遭遇了不少坎坷。 秦瑶光并没有忘记。 在离府时,她特意把白露召来千叮万嘱,又将燕守拙叫到跟前,嘱咐他定然要护好弟弟妹妹的安全,等她回府。 她以为,自己穿来后,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情了。 老五这么乖巧,顶多就坐在门槛上等自己回家,他怎么会? 一双大掌将她托住,燕长青让人安心的声音传来:“别着急,一定能找到的。” 他看着白露,询问道:“具体是什么回事,细细说来。” “是。” 白露定了定神:“午休后,冬青伺候着五少爷去府医那里,婢子还遣人送过一次茶点过去。到那时,五少爷还好好的。” “再后来,吃晚饭的时候,五少爷就找不到了!” 她强自镇定着,声音里已带上了哭腔。 “小五身边,没有跟着人?”秦瑶光已经缓过神来,颤抖着声音问。 “冬青被五少爷留下收拾药渣,五少爷是一个人回逐风院的。” 可是很显然,老五并没有回去。 “殿下,房师傅和青柏已经派人出去找了,少爷小姐们着急得不行,被青柏拦着没有允许出府。” 白露再怎么沉稳,遇到这种事也慌了手脚。 好不容易府里安稳下来,她忙出了府,来宫门处等候主子。 如果是平时,她还能递了公主府的牌子求见。 可今日是太后寿辰,门禁森严,白露只能苦苦等待。 “是奴婢没能照顾好五少爷。” 白露跪在地下请罪:“任由殿下发落。” “快起来。” 秦瑶光按着额角:“不怪你。” 这件事,既然剧情注定了要发生,那就肯定会发生。 连她都逆转不了,何况白露? 认真论起来,都是她的疏忽。 明明知道这个剧情,还抱着天真的幻想,认为她的到来已经改变了一切,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 她就应该把老五带进宫中。 老五的身份遭人议论又如何?带进禧宁宫里,看谁还敢在背后嚼舌。 想到这里,秦瑶光一阵头晕目眩。 燕长青一把将她扶住,低声道:“回府再说,孩子们还等着你。” 比起他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和孩子们相处日久的长公主,才是他们的依靠。 秦瑶光脑子很乱,却也知道他说的在理。 出了这件事,剩下的四个孩子,这会儿肯定都六神无主。 很有潜质的小反派们,在这个时候,也都是还没长大的孩子。 “好。” 秦瑶光点点头,扶着燕长青的手上了马车。 燕长青翻身上马,护送着她的车驾,往长公主府而去。 马车里。 秦瑶光努力回忆着原书剧情。 穿来这么久,她的记忆有些模糊了,只记得一些关键的剧情点。 既然是原书的剧情惯性,那老五现在,应该在哪里? 那个江湖老叟身受重伤脾气古怪,掳走老五,是见他年纪小好控制,让老五替他烧火做饭煎药。 在他手底下,老五吃了不少苦头。 秦瑶光还记得,有几次为了替他试药,老五险些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原书中就交代了这么多。 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老五再也没有出现过。 当他重新现身于众人视线中时,已经成了那名亦正亦邪的毒医,性情大变。 谁也不知道,这些年他究竟经历过什么。 更不知道,那个江湖老叟的下落。 秦瑶光冥思苦想。 对了,掳走老五后,那名老叟并未出城! 他就在京城里养伤。 原书中提过,大隐隐于市,除了养伤,他还在躲避他的仇家。 所以,才让老五替他出门采买。 可到底藏在哪里? 大景朝的京城不如现代的首都,拥有两千多万常住人口。 却也不少。 这么多人,又该从何处寻起? 临近宵禁时分,大街上人流稀少。 车厢内的空气安静得有些压抑,谷雨担心主子的身体,把暖手炉塞到秦瑶光手里,又替将薄毯盖住她的双膝。 秦瑶光努力想着原书剧情中的前后描写,终于让她想到一点关键线索。 “啊!” 她猛然坐起,她想到了! 剧情中提到过,老叟让老五出去采买时,必定要经过一条污水横流的小巷。 街口处摆着的茶摊旁,附庸风雅的竖了一个“赏月听风”的招牌,和四周环境格格不入。 可惜的是,她只想得起这么多,忘记了让老五去抓药的那间药铺名字。 如果能记起,目标就会更明确。 秦瑶光深感自己疏忽。 她早就该在刚穿来时,趁记忆清晰,把原书剧情全部都写下来。 可惜,那时会了适应这个全新又陌生的环境,又看见孩子们实在可怜,就想先替他们解决温饱问题。 因为她在看书时,就非常心疼这几个孩子。 他们是小反派没错,可谁又是天生的反派呢? 原本就身世坎坷,又遭遇原主常年虐待,才造成心理扭曲变态,被周清荷利用了都不知道。 当时,她还很气愤地跟好姐妹说起过她的愤慨,被好姐妹取笑她叶公好龙:现实中看见小孩避之不及,倒是心疼起书里的纸片人孩子来。 好不容易和孩子们能和睦相处了,又去了皇庄,竟是把这件大事给搁置了。 秦瑶光想着,马车在长公主府门口停了下来。 刚刚停稳,她就听见燕守拙的声音:“母亲!” 声音里充满焦急和无助。 燕守拙旁边站着老二老三,燕吉音站在另一侧,她拢着袖子,雪白着一张小脸。 直到看见秦瑶光从车厢里出来,孩子们脸上的焦灼,才有所缓解。 第275章 我要跟你和离 第275章 我要跟你和离 “母亲,都是孩儿不好,没能照顾好五弟。” 燕守拙神情羞愧。 他是大哥,母亲把弟弟妹妹们托付给自己,却弄丢了五弟。 “不许这么说自己。” 秦瑶光让谷雨将燕守拙扶起,望向几个孩子:“夜深露重,我们回房细说。” 燕长青翻身下马,沉默的跟在他们身后。 老五虽然和他没有血脉关系,但他还记得,当初在战场上捡到他时,那奄奄一息的模样。 以及,昨天看见他穿着一件极可爱的小老虎衣服,粉雕玉琢惹人喜爱。 原以为一家子终于团聚,怎么会发生这件事? 走回华沐堂,秦瑶光坐下,让青柏将整件事重新梳理了一遍。 跟白露所言一致,青柏又补充了一些细节。 发现老五失踪之后,不只是房霆和青衣卫,王府侍卫也分成好几队,外出搜寻。 曾祥进组织了家丁小厮,各自划分区域,以长公主府为圆心,外出寻找。 他们的法子都没有任何问题,却没有任何收获。 眼下已近宵禁,不得已,只好把所有人手都收拢回来,待明日再找。 “殿下,是否要报官?”邓嬷嬷低声询问。 长公主府的人手再多,撒到整个京城,也不剩多少。 报到京兆府,就可以借助府衙里捕快衙役的力量,实在不行还能请五城兵马司的人襄助。 “不用。” “不用。” 屋子里,同时响起两个声音,说着相同的话。 是秦瑶光和燕长青。 秦瑶光说不用,是因为她知道,老五落到了江湖老叟的手中。 要是被老叟知道,他掳来的这个小孩有这么大来头,为了避免引人注意,说不定他立刻就会要了老五的命。 到那时,连老五的尸体都找不到。 她望向燕长青,想知道他的理由。 燕长青明白了她的意思,开口道:“如今敌暗我明,不可轻举妄动。否则,小五恐有性命之忧。” 他打惯了仗,用的都是行军术语。 不过,很符合当下情形。 秦瑶光点点头:“驸马说得是。” “大家都别急。” 她环视众人,用目光安抚着他们慌乱的心。 “眼下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待把五哥儿寻回,再行论处。” 秦瑶光道:“都去歇下,养足精神,明儿一早就去找人。本宫就不信了,天子脚下,老五还能丢了不成?!” 邓嬷嬷忙道:“对对,都听殿下的,别杵着了,赶紧去歇着!” 众人退下,燕长青却没有离开。 “夫人,你切勿忧心。明日我把亲卫调来,襄助你寻人。” 他是安乐郡王,手里握有一支五百人的亲卫队。 这些亲卫,全是跟随他征战多年,忠心耿耿的好手,能以一敌百的勇士。 在进京之前,他已经派人将荒废多年的镇国公府给收拾出来,将整个幕僚团队和亲卫队,都安顿在镇国公府。 只有他自己带着几个亲近的人,住在长公主府。 秦瑶光看着他:“得驸马相助,本宫感激不尽。” 听见她如此客气的话语,被燕长青压在心底的醉意,一下子泛了上来。 “夫人。” 酒意上头,他开了口,声音艰涩:“你我夫妻一体,我知负你良多,也知你怨我。” “只是从今往后,能不能……” 他没能把这句话说完,但意思很明确。 秦瑶光看了他半晌,第一次看见他脸上露出如此生动的神情。 见过他许多模样。 威风凛凛的大将军、高高在上的安乐郡王,和敌人拼杀得你死我活的重伤之躯,还有在皇庄时,一箭震慑来犯死士的英雄好汉。 但都有一个共同点,他始终平静。 未曾因身负重伤而绝望,不曾见到来犯敌人凶猛而慌张。 恐怕,只有像他这样见惯生死、从战场上凯旋的将军,才能拥有的这种难得的平静。 他的平静,源于自身强大。 原来,他也有脆弱的时候。 她明白燕长青此刻的感受,却没办法替原主开口,原谅他带给长公主的十年,她没有资格。 “不能。” 秦瑶光缓缓摇头,看着他道:“在你乔装回京时,我就跟你说过,有事与你相商。到如今,我心意不变。” 既然两个人把话都说到这里,她不妨说得更清楚些。 “燕长青,你心里清楚,你我并无夫妻之实。” “你说我们书信中断,是因为背后有世家拦截,目的是为了追查守拙和吉音的身世。你要保护他们,我都懂。” 有些时候,情感和理智,不能同轨。 她作为一个看过整本书的读者,能理解燕长青必须复仇的理由,明白无辜性命冤死的悲恸。 看书时,秦瑶光不明白,为什么长公主能这么恶毒。 虐待孩子只是她作恶的开始,她的手上,沾满了苏家满门的鲜血。 当她真正成为乐阳后,才能理解些许,她的无奈与伤心。 原主是被所有人,一步步逼到最后的疯魔。 “你可曾明白,孩子们身上所承担的外室子名声?” “你又是否知晓,我所遭遇的骂名?” 秦瑶光的声声质问,回荡在安静的室内,一字一句进入燕长青的耳内。 她呼出一口气,将激动的情绪平息下来,缓缓道:“我是最尊贵的长公主,因为你,守了十年望门寡。如果你不回京,还不知道何时是个尽头。” “你把一个又一个孩子送回来的时候,京城内有多少人,在背地里笑话我,我能怎么样?” “我只能在人前维持我的骄傲,不能失了皇室公主的尊严。” 这些话,秦瑶光是替原主质问控诉。 如果没有长公主的身份做庇佑,换成民间的普通妇人,还不知道承受多少冷眼,日子将有多艰难。 就算他们这桩婚事,是先帝被形势所迫,匆忙赐婚。 但燕长青可以做得更好。 因为老五突然失踪,秦瑶光内心惶急,直接将积压在心里的愤懑,统统扔向燕长青。 “所以,我说不能。” “我不能当这十年不存在,没办法,跟你回到最初。” 秦瑶光看着哑口无言的燕长青,一字一句道:“我,要跟你和离。” 室内,彻底安静下来。 第276章 不是她想要的自由 第276章 不是她想要的自由 听完秦瑶光一席话,燕长青的酒意,彻底褪去。 他立在室内,却仿佛置身于寒风中。 前所未有的清醒。 在此之前,他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件事。 他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思考过男欢女爱。 燕长青以为,她是长公主,有皇帝和皇太后在,谁敢给她气受? 他却忘了,精神折磨的痛苦。 “对不起。” 他语气干涩,不敢再看秦瑶光一眼。 “对不起”这三个字,在十年的浩荡岁月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你的意思,我知道了。” 燕长青狼狈道:“你要和离,我依你。” 如果他们只是普通夫妻,和离只是两家人的事,无非就是解决好孩子的抚养权以及清点嫁妆等等。 但他们不是。 两人的结合,源于军权和皇权的捆绑,是对朝堂势力的平衡。 军中势力不管他们感情如何,只要他们的婚姻存续一日,就是皇家对军权的认可。 在这个勋贵式微,武将被世家压得抬不起头的当下,尤其重要。 世家想要通过破坏他们的婚姻,来破坏两方的结盟。 如果他们果真和离,得益的是幕后黑手。 这一点,燕长青知道、秦瑶光也明白。 然而,秦瑶光是真的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对原主不公,也没办法给自己交代。 她的目标是摆脱剧情束缚后,重获自由。 难道,在得了自由那一日,还会随剧情附赠一名丈夫? 这不是她想要的自由。 “你……” 燕长青好不容易稳住情绪:“你觉得何时方便,我都可以配合。” 他深知其中利害,但既然是她的要求,他同意。 从头到尾,他敢说对得起任何人,包括死去的家人。 因为,他日日夜夜,都在为了替家人复仇而殚精竭虑。 唯独只有她。 她是无辜的。 她所作出的牺牲,被消耗的大把青春时光,都非她自愿。 已过去的岁月不可回溯,他唯一能做的,无论有多难,都要满足她的心愿罢了。 只不过,两人都知道,不能是眼下。 “好。” 秦瑶光点头:“郡王,本宫要安歇了。” 燕长青倒退了几步,脚步微跄。 走到门边时,他伸手扶了一下门框,才稳住身形,一步一步迈入夜色中去。 做出这个决定,对他打击很大。 秦瑶光闭了闭眼,这场对话让她身心俱疲。 而且,从始至终,她感受不到原主的丁点情绪。 只好罢了,依着自己的心行事吧! 见燕长青离开,守在门口的谷雨才进来替她卸下钗环,寒露带着小丫头们端着热水进来,伺候她净面更衣。 刚才,秦瑶光把屋子里的下人都遣了出去。 她要和燕长青谈和离的事,这是大事。 一个不好,就会影响朝局,动摇军心。 虽然她信任身边伺候的人,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谷雨替她按捏着因为带妆太久而僵硬的脖颈,轻声询问:“殿下,奴婢给您准备药汤泡浴可好?” 整整一日,原本高高兴兴的开始,却以老五的失踪收场。 她心疼自家主子。 在谷雨心里,主子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 说来自私,五少爷确实很可爱,但作为奴婢,她担忧的是主子。 “好。” 秦瑶光应了。 大起大落的一天,她的确需要好好解乏,同时想出一个合情合理的法子,去找到那间写着“赏月听风”招牌的街口茶摊。 寒露带着人往浴池里注入热水,谷雨走到柜子里,取出调配好的安神药包,先拿去熬煮之后,再注入热汤之中。 不多时,若有若无的药香在浴室里氤氲而生,白雾升腾而起。 “殿下,都准备好了。” 谷雨扶着秦瑶光,迈入浴池。 秦瑶光把整个人都浸入热汤中,闭上眼睛,让自己放松下来。 这些日子,她的精神都太紧张了。 放松,放松。 她这样告诉自己。 老五流落在外,这一夜,还不知道怎样过来。 如果连她都慌了手脚,那他又该怎么办? 不是她不信任青衣卫和燕长青的能力,而是能早找到一日,老五就少吃一日的苦头。 要是耽误太久,让老叟把伤养好,带着老五远遁江湖之后,她又该去哪里寻人? 五个孩子中,不能说她最疼老五。 每个人的身世都有特别让她心疼的地方,每个孩子也各有所长。 但老五年纪最小,也最粘她。 想到昨晚他可可爱爱依偎在自己身前,托着腮帮子,两眼亮晶晶地听着燕长青讲着打仗趣事,毛绒绒的小老虎耳朵还会跟随他的动作,一点一点。 他还有分离焦虑。 怎么办? 想到这里时,秦瑶光就再也忍不住,两行眼泪无声流淌。 与此同时,逐风院。 燕守拙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在黑暗中大睁着双眼,翻来覆去。 此时此刻,他总算稍微明白了一些,为何二弟会想一件事想到钻牛角尖,宁愿半夜坐在冰冷的空气中,也没办法睡觉的感受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干脆从床上坐起,系好衣袍轻推房门。 “大少爷?” 值夜的来顺轻轻叫了他一声,一骨碌从外间的地铺上爬起来:“大少爷可是要喝茶?” 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别说的主子们,就是下人也难以安眠。 燕守拙摆摆手:“你先睡,不用管我。” 但他虽然这样说,来顺又怎敢真的去睡,跟着他出了门。 逐风院地势开阔,在冬夜里有寒风呜呜刮过。 怕吵醒弟弟妹妹们,燕守拙只着一身单衣,走到院中开阔之地,拉开架势,打出一套房霆所教的基础拳法。 只有全身心的投入到拳脚功夫中,他才能忘记心头杂念。 才能,不再牵挂流落在外的老五。 黑丝绒般的夜空中,月明星稀。 星辰无声闪烁,注视着这片安静的庭院,聆听着少年刚劲有力的拳脚所带出的呼呼破空声。 一套拳法打完,燕守拙头顶冒出蒸腾而起的袅袅热气。 他想了想,准备再来一套。 不把自己累到极致,他觉得,没办法能真正入睡。 明天还要去寻五弟,他今晚必须休息。 他刚摆好架势,就听见场边有人幽幽地叹了口气,语气无奈。 “大哥。” 第277章 心虚 第277章 心虚 闻言,燕守拙身体一震,僵在原地。 有一种,在课堂上走神,被淳宁姨母抓包了的感觉。 有些心虚。 来顺守在一旁,见机忙抱着斗篷上去:“大少爷,这会儿太晚了,不如先回房歇着?” 说着,将他手里的斗篷,往燕守拙身上披去。 只是他个子比燕守拙矮了一个头,对方不配合的话,他怎么也够不着。 “我来吧。” 老二缓步走过来,走到两人跟前,伸手取过来顺的斗篷,看着燕守拙。 “大哥,低头。” 他说。 老二只比来顺高一个拳头,他也够不着。 燕守拙还没反应过来,条件反射地“哦”了一声。 接下来,不只是低头,更是把整个上半身都弯下来,方便老二动作。 两人离得很近。 老二抿着唇,一个字没说,只细细地替燕守拙系着带子。 夜空静谧。 燕守拙心虚地看了老二一眼,不敢说话。 “走了。” 老二将燕守拙身上的斗篷理好,转身向卧室走去。 燕守拙忙大步跟上,半晌后才呐呐道:“二弟,我是真的睡不着。” “我知道。” 听见老二的话,燕守拙一怔,随即悄悄松了口气。 老二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摊开手掌。 在他掌心,躺着一个白瓷瓶。 “我问府医拿的安神药丸,你睡前吃上一粒,应是能睡了。” 老二抬眸,用黝黑的眼珠看着燕守拙:“大哥,五弟还没回府,你不能倒。” 燕守拙大喜,忙接过来。 把白瓷瓶握在手里时,他才反应过来,连忙追问:“二弟,你是不是常常睡不好?” 要不然,怎么会需要帮助睡眠的药丸。 “不是。” 老二面不改色的撒了个谎:“五弟出事,我担心你们晚上睡不好,特地找府医拿的。” 其实,怎么可能? 临时拿药,怎会有制好的药丸。 好在燕守拙性情单纯,不疑有他,立刻就信了。 两人走到正房前,道别后,分别回到自己卧室。 看见主子回来,捧笔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回了地,连忙上前接过老二脱下来的斗篷,又往他手里塞了一个暖手炉。 捧笔悄悄看了主子一眼,轻声道:“主子,您好歹让小的跟着。” 他心头明白,自家少爷和其他小主子都不一样,主意大的很。 说不让跟,就不能跟。 但平时也就算了,今儿已经丢了一个五少爷,府里上上下下都乱得很。 要是主子也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他这才大着胆子,劝了一句。 老二只看了他一眼,眼神中的严厉让捧笔立刻闭嘴。 “倒杯水来。”他吩咐。 捧笔一听,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忙去茶炉上倒了一杯热水,轻轻吹至温凉后,才递到老二手里。 老二从床头的暗格里,取出一个白瓷瓶来。 这个瓶子,和他送给燕守拙的那个一模一样。 拔开木塞,老二从白瓷瓶里倒了两粒棕褐色的药丸出来。 想了想,他又倒出一粒。 捧笔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府医说了,若有不寐,可服一丸。 若情况严重,再加一粒。 可是,眼下都三粒了! 捧笔想劝,又不敢,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一仰头,把那三粒药丸都放入口中,用温水送服。 “好了,睡觉吧。” 老二淡淡吩咐。 “是。” 捧笔忙将被子理好,待老二躺进去后,放下幔帐,灭掉烛火。 躺在黑暗中,老二闭上眼睛,等待着睡意来袭。 只是对他来说,哪怕有药丸帮助,也没那么容易入睡。 看来,是时候换一种药丸了。 吃得太久,药效越来越不明显。 他不知道有个词叫做“耐药性”,却也猜测得差不多。 在他隔壁,燕守拙不知道这背后的许多事情,早已呼呼大睡。 老二给他的白瓷瓶里,只有一粒。 只一粒,就能让他睡个好觉。 漫长的一夜,总算过去。 秦瑶光起了个大早,让寒露替她拿来一套胡服,吩咐道:“我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五哥儿就在京城,我要去找他。”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以做梦的名义,旁人不会怀疑。 邓嬷嬷忙劝道:“殿下,您梦见什么了,只管告诉老奴。您千金之躯,万不可涉险。” 秦瑶光摇摇头:“我得自己去才放心。” 原书中所描写的地方,她只有亲眼看见了,才能明白。 否则,只靠那个茶摊的名字,就算告诉青衣卫找到了,也不知道具体地点。 就怕打草惊蛇,伤了老五性命。 秦瑶光一力坚持,邓嬷嬷只好由得她,忙吩咐人摆早膳。 燕吉音带着春杏从碧纱橱里出来,将她熬夜做好的一个祈福香囊系到秦瑶光腰间。 她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只好用这种方式,默默祈福。 春分带着小丫鬟们摆着饭,逐风院的孩子们和燕长青陆续到了。 “吃过饭了吗?” 秦瑶光问了一句,看他们的反应,显然都是没有吃的。 “先吃饭。” 她率先坐下,冲众人招了招手。 燕长青犹豫了一瞬,坐到她身旁。 两人昨晚已达成协议,但在眼下,还需要维持夫妻身份。 他不知道,她会不会介意。 幸好,秦瑶光没有露出不满的神色,让他安心不少。 这顿饭,因众人心头有事,吃得很快。 房霆、青柏、曾祥进,都在廊下候命。 由寒露伺候着净手,秦瑶光把刚才做梦的说辞再说了一遍,一一安排起来。 她让众人将昨日寻找过地方描述了一遍,拿出乐阳纸笔,画了一张简易京城地图,用网格式搜索的法子,给每个人分配不同的区域,进行寻人。 “切勿大张旗鼓,可多问近日是否见到形迹可疑的人。” 秦瑶光叮嘱。 “是!”众人领命。 秦瑶光看向燕长青:“你还有没有补充的?” 燕长青摇摇头。 夫人又一次让他感到意外。 这种搜寻方法,无疑是在大海捞针时,效率最高的。 众人退下,按自己被划分到的区域而去搜寻。 秦瑶光起身,望向四个孩子:“你们就在府里,一切照旧,我去寻梦中的地点。” 燕守拙第一个反对。 “母亲,就让儿子陪您去吧!” 老二老三也纷纷请求。 秦瑶光正为难,就听见小丫头来报:“淳宁殿下到了。” 第278章 鬼市? 第278章 鬼市? 秦瑶光一听,轻拍脑门。 一通忙乱之下,她却是忘了,淳宁每日上午,都是要到逐风院来,来给孩子们上课的。 老五突然失踪的事,想来是瞒不住了。 果然,淳宁喜滋滋的提着裙子进来,立刻就察觉了气氛不对。 秦瑶光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胡服,挽着一个低调的原髻,发髻上没有任何钗环,只用一把木梳固定。 而其他人,也都神情紧张。 燕长青站在一旁,脸色严肃。 “皇姐,这是怎么了?”淳宁忙问。 秦瑶光快速将昨天晚上淳宁走之后的事,用几句话简单说了一遍,歉意道:“淳宁,我现在就要出去找小五,你带着孩子们先上课。” “母亲。” 老二躬身作揖:“请带我们去吧,我们年纪小,不容易受人怀疑,还更方便些。” “不行。” 秦瑶光断然拒绝:“你也说了,你们年纪小。” 都是孩子,她怎么能让他们去冒险。 那名江湖老叟,要是按书中的记录,妥妥的危险人物。 她去寻老五,就已经改变了这条剧情支线,绝不想因为蝴蝶效应,而让另一个孩子出现差错。 “母亲,您相信我,我能保护自己。”燕守拙道。 燕吉音劝道:“母亲,您就让他们去吧!” 她也很想出一份力,但母亲既然连哥哥们都不允许,她肯定没戏。 “母亲,我可以扮做学徒小厮,”老三开口,“没有人会怀疑的。” 秦瑶光为难的看着他,从他清亮的雏凤眼,落到少年虽然单薄却比例很好的身形。 还说没有人会怀疑。 太让人怀疑了! 她都担心,老三扮做普通老百姓,会被那不怀好意的人给掳了去。 老三的容貌,实在出众得让人无法忽视。 在如今这个朝代,不仅是生得美丽的平民女子很危险,男子也一样。 秦楼楚馆里,就有专门替那些好男风的权贵,养着的漂亮小倌。 几个孩子主动请缨,淳宁也坐不住:“皇姐,您一个人多危险!多个人,总多一双眼睛呢。” 秦瑶光无奈:“你们就别添乱了。都好好的待在府里,别让我操心,就比什么都强。” 众人立刻就不说话了。 但他们的神色,泄露了心底的想法。 因为秦瑶光借用了“梦”的说辞,几个孩子都信心大增,认为一定是母亲用法术打探到了五弟的下落,或者是上天的菩萨给母亲托梦。 有神仙指点,肯定很快就能找到五弟! 燕长青缓缓开口:“夫人,老二说得在理,比起成人,孩子更不惹人注意,更方便探查消息。” 他这句话说完,孩子们的眼睛,为之一亮。 秦瑶光瞪了他一眼。 她能不知道吗? 但她担心! 燕长青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夫人,我命亲卫保护孩子们的安全,绝不会出现任何意外,你相信我。” 他的亲卫,都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勇士。 在安稳繁华的京城保护孩子,没有任何问题。 得了他这句话,秦瑶光就有些动摇。 她也知道,她的成长环境,就决定了她的气质。 哪怕她乔装打扮,走到陋巷中,也很难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而不引起他人猜疑。 孩子们更方便。 这样,能更快找到老五,避免他继续在老叟手里吃苦。 有原书剧情做背书,对燕长青的武力值,她还是很相信的。 淳宁忙道:“皇姐,有皇姐夫在,您大可放心他们的安全。我就不添乱了,这就回府去,等你们的好消息。” 她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没有喊着要跟去。 她要是去了,伺候的下人总得带一个吧? 人越多,就越不容易隐藏目标。 找老五是大事! 淳宁想到那个总是仰着头,甜甜的叫着她“小姨”的孩子,就忍不住担心。 京城这么大,万一真的找不回来了,可该怎么办? 难道是被那人牙子给拐走了? 当然,她不会把这份担忧诉之于口。 淳宁虽然性情单纯,但她明白,在这节骨眼上,更需要的是信心。 秦瑶光沉吟片刻,终于答应下来。 一刻钟后,她只带着青柏,坐上一辆青油篷小车,往外驶去。 燕守拙、老二、老三,这三个孩子,则由燕长青进行统一调度,由亲卫保护着分散开来,不远不近的缀着她的行踪。 此外,燕长青还安排东林带着几名好手,在暗中护卫秦瑶光的周全。 青柏原本是要去进行地毯式搜索的,因秦瑶光要出府,才重新折返回来,给她做贴身女卫。 “殿下,我们要往哪里去?” 车厢内,青柏询问着此行的目的地。 “先去西市。”秦瑶光吩咐。 按原书中描写的环境,那个地方肯定不在皇城或者是权贵世家所聚集的北城、东城。 “好。” 青柏没有多问一句,只执行命令。 马车一路向西,秦瑶光让车窗开着,自己坐在阴影中,不错眼的往外看着。 “青柏,你有没有看见过,一个叫做‘赏月听风’的茶摊?” 青柏,是秦瑶光最信任的人。 她相信,无论跟她说什么话,青柏都不会透露给第三个人。 青柏仔细思索片刻,询问道:“主人,可否详细说说?” “我昨天做梦时,看见了那个招牌,是用一个杏黄色的布帛系在竹竿上,在一个街口处。” 青柏点点头:“主人,属下会留意。” 为了让秦瑶光寻找线索,马车走得不快不慢。 街道两旁的风景一一走过,却没有看见和原书中描述一致的地方。 那个茶摊,也始终没有出现。 时间缓缓流逝,马车已经穿过整个西市,毫无所获。 秦瑶光苦苦思索。 既然如此,肯定就是地方不对。 那个“赏月听风”的招牌还很醒目,只要她经过,就不可能遗漏。 一个环境简陋、但距离买菜买药都不远的地方,到底是哪里呢? 秦瑶光苦苦思索着。 青柏忽然道:“主人,您知道南城的鬼市吗?” “鬼市?” 秦瑶光吃惊地问:“那是什么地方?” 她的确不知道。 这么奇特的名字,只要原书中提过,她多多少少会有些印象。 第279章 夫人,我扶你 第279章 夫人,我扶你 青柏点头,道:“那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都有。如果主人做的梦是真,在京城最适合藏身养伤的地方,就是鬼市。” 在之前,秦瑶光不仅给她说了“赏月听风”这个名字,还告诉了青柏,说她梦见一个受伤的江湖老叟将老五掳走。 得益于眼下是科技不发达的古代,人们对鬼神之说既敬且畏。 五个孩子真心实意的相信秦瑶光是菩萨降临,他们的态度也影响了秦瑶光周围的人。 对青柏而言,她是相信的。 因为她亲眼目睹了秦瑶光从绝境中获得生路,还把她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自然,青柏也把秦瑶光所说的那个梦,当做正事看待。 经过她的细细解释,秦瑶光便明白过来,那个地方就相当于一个隐藏在京城内的、暗地里进行地下交易的市场。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一来,是进行交易的东西见不得光。 真真假假什么都有,还有大把赃物。 以及各种来历不明难以分辨的情报、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只要有人卖、又有人需要,就能交易。 二来,是开市的时间,是在宵禁之后的一个时辰。 宵禁制度,各坊门落锁,大街上不允走动。但在坊内,却并不受此限制。 要不然,那么多晚上才营业的风月场所,岂不是只好关门大吉? 除此之外,还有个传言,说鬼市的常住民,大多住在地下。 但这只是一则未经考证的传言,青柏也不知道真假,只悉数告诉秦瑶光。 青柏是崔家暗卫出身,虽然都是习武之人,却跟在鬼市里讨生活的,天然就不是一路人。 “江湖传言,鬼市里有一门三凶,”青柏紧张道,“主人,如果五少爷真在鬼市,您万万不可冒险。” 听完青柏的话,哪怕是在这当口,秦瑶光也不由得在心里啧啧称奇。 如果不是心焦老五的下落,这种神秘的地方,她还真想去好好逛一逛。 “我心头有数。” 秦瑶光沉吟片刻,问:“按你的说法,白日里是看不见鬼市的,对吗?” 青柏点头:“白日没有鬼市,看起来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地方。” “既然如此,那眼下没有危险,我们先去看看。” 如果能找到“赏月听风”这块招牌,就能商议对策。 “是。” 马车朝着青柏所指的地方而去,越走,道路越发狭窄颠簸。 大景朝在开国之初,建立国都时,野心很大。 朝廷重臣因为深受“京城居、大不易”之苦,便趁着修缮城墙之际,上书提议,在原来的基础上足足往外扩出十丈之远。 在具体执行过程中,有多有少。 但整体来说,比前朝的京城往外扩了好大一圈。 原本是件好事。 只是地盘可以扩,根深蒂固的沿袭下来的习惯,却自有其道理。 皇城坐北朝南,朝廷衙门就设在皇城外面那条街。 因此,权贵世家望族重臣的宅院,都以皇城为中心,形成一张最直观的权力谱系图。 离得最近的,同时就是距离权力中心最近的。 比如秦瑶光所在的长公主府、谢殊的大司徒府、崔家的宁国公府。 这里泾渭分明,普通百姓通常不会踏足。 就像镇国公府荒废多年,只要有燕长青在一日,国公府就属于他,不会有他人敢染指。 再往外,就是朝中众臣宅邸。 官越小、住得越远。 东西二市,则是财富流通之地,聚集着皇商、富商、游商,脚行、镖行等等。 至于他们现在要去的南城,住着生活最没有着落的一群百姓,聚集着最凶恶的地痞无赖、和最落魄的江湖人、流莺、被取消了坐馆资格的郎中等等。 地方虽然大了,整个京城的格局,其实并没有任何变化。 怀揣着梦想,从故乡来到京城来参加春闱的年轻学子们,仍然要感叹一句“京城居、大不易”。 可能,唯一的收获便是,地盘大了,更难管了。 秦瑶光坐在车厢内,差点被颠起来,撞到头顶的车顶。 如果不是现在亲身经历,她还真不会知道,在京城内竟然还有这样坑坑洼洼的道路。 还不如城外的官道。 她忙用手抵住车厢壁,才避免了自己和车厢顶的亲密接触。 此时此刻,秦瑶光觉得,如果周清荷真能把橡胶这跨时代的产物给做出来,一定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青柏伸手替她稳住身形,往外看去。 “主人,属下两年前来过一次,没想到这里更破败了。” 秦瑶光顺着她的视线,看见破旧的房舍、双目麻木无神的路人,还有勉强能看出一些原本模样的白墙。 “京兆府在做什么?”秦瑶光皱起眉头问。 “是南城的人,不愿有人官府来管着他们,故意破坏的。” 秦瑶光这才明白过来。 南城民风彪悍,京兆府也头痛。只要他们不闹出什么事情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很像现代繁华大都市里面也有的贫民窟,自有一套行事法则。 此时,两人听见一声嘹亮的鸟鸣声。 是出发前,跟燕长青约定好的暗号。 青柏从车厢里探出小半个头,看见燕长青的一名亲卫给她做了个手势。 “主人,我们回转去那里的酒楼歇歇脚。” 再往前走,就更深入。 “好。” 秦瑶光答应下来,马车在原地掉了个头,啼啼哒哒走回街口。 为了掩人耳目,青油篷车是下人所乘坐的马车,不止是狭窄许多,内外配置都远不如她自己坐惯了的那辆。 比如,没有放下马凳的地方。 马车刚停稳,青柏利落地翻身下去。 正要回身将秦瑶光接下马车,却看见燕长青早就等候在此。 两人是久别团圆的夫妻,青柏立刻往后退了一步。 秦瑶光掀开车帘,看见一截结实有力的手臂,横亘在她面前。 “夫人,我扶你。” 她原不是矫情的人,更何况燕长青用的是手臂,而非手掌。 隔着衣服她怕什么? 在现代,她在游泳池什么没见过。 饶是如此,将右手搭上燕长青手臂之时,她的心仍然不听使唤的,猛然多跳了一拍。 第280章 谋定而后动 第280章 谋定而后动 隔着衣服传来的触感,燕长青的胳膊就像铁一样硬,简直不像人类拥有的肌肉。 秦瑶光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扶着他的手臂,借力跳下马车。 正常正常。 她在心中暗道:作为一个风华正茂的正常女人,面对一个帅得特别标准的帅哥,产生本能的反应,实属正常。 男女之间所产生化学反应罢了。 并不代表什么。 要是完全心如止水,她反而该想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孩子们在楼上。” 燕长青说了一句,引着她往上面走去。 这是一个上了些岁数的酒楼,从招牌到里面的桌椅都带着岁月的痕迹。 往楼上走去,楼梯“嘎吱”作响。 不是吃饭的时候,里面没什么人。 秦瑶光等人,对掌柜的来说,就是一笔大生意了,便招呼得格外殷勤。 他们虽然穿着平民服饰,店家也一眼能看出来,这些人和普通老百姓不一样。 “夫人里面请,”掌柜的满脸堆笑,嘴里不重样地恭维着:“夫人命真好,府上的小公子个个都跟画上走出来似的,夫君更是体贴……” 他这番话,秦瑶光尚且没有多大感觉,让燕长青心里又是熨帖,又是苦涩。 秦瑶光伸出右手,制止了他的热情,吩咐道:“打两盆热水来。” 掌柜的这才止住话头。 她刚刚从楼梯口处露头,老三便离开桌子,小跑着到了她跟前:“母亲慢些,小心脚下。” 二楼的地板不平整,还有几块被虫蛀破后重新又修补了的。 老三担心母亲不习惯。 哪怕秦瑶光并非是养尊处优长大的长公主,他的举动,也让她觉得暖暖的。 谁说老三是偏执狂? 明明就是超级无敌贴心的好孩子!心思细腻敏感的大暖男! 往后谁敢说她老三不好,她就跟谁急。 “母亲。” 燕守拙和老二上前,规规矩矩见礼。 “在外面,一切从简。” 几人分主次落座,掌柜的送了两盆热水上来,供他们净手洁面。 随意点了两壶茶和一些诸如猪肉脯、卤水豆干、风干鸡鸭、盐水煮花生等小吃,秦瑶光就让青柏把小二等人都打发下去,燕长青派了一名亲卫守在楼梯口。 楼上只有他们一桌人,只要压低声音,就不怕被人听见。 燕长青道:“再往南城走,恐怕出现意外,就把你们都叫回来。” 正所谓猫有猫路,鼠有鼠途。 哪怕他们是皇亲国戚公卿贵族又如何? 这些身份,在城南只会是阻碍。 秦瑶光没有提具体梦中的细节,只说在西市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听青柏提起鬼市,想前往查看。 “如果是五哥儿出门遇到人牙子,我思来想去,有可能他在这里。” 燕长青微微颔首:“有道理。” “不过,夫人勿要亲自前往,我派人前去查探。” 他经营了好几年,在京中不只是在达官贵人家里布下棋子,三教九流中也有他的人。 说起鬼市,燕长青比秦瑶光更熟悉。 秦瑶光道:“让青柏一起去。” 青柏才明白她所说的那些具体细节。 “好。” 燕长青答应下来,对跟着的亲卫吩咐了一声。 不多时,就来了一名右脸上有道伤疤的瘦长汉子上了楼,朝着燕长青纳头便拜,神色激动。 是燕长青的人。 秦瑶光没有多问,只听着燕长青和他应对几句,青柏便和那人一同离去。 “且等一等。” 知道他们都担心老五,燕长青宽慰道。 然而,要深入鬼市,却并非那么容易的事。 假如大喇喇地走过去,就什么也得不到。 秦瑶光明白其中的道理,当下安下心来等待,和孩子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店家送上来的这些零嘴。 出乎意料的,这些看起来不起眼的小吃,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燕守拙坐在那里身体紧绷,一直不停的朝外面张望着。 秦瑶光把那碟煮花生推到他面前,温言道:“味道不错,尝尝看。” 他虽然没有任何胃口,但既然是母亲的要求,他就不会拒绝。 燕守拙机械性地剥开花生壳、又机械性的把花生米放入口中,味同嚼蜡一般。 老三看了他一眼,动作飞快地将他面前的煮花生给换成了卤豆干。 燕守拙条件反射地拿起一根切成长方块的豆干,双手好似剥花生一样剥着。 只是剥了半晌,却也没有剥开一条缝隙,这才感觉不对,低头一看。 他神情愕然又迷茫,仿佛在思考,为什么手里的花生会变成豆干? 老三把手肘撑在桌面上,见到他的表情,忙反手用手背掩住自己的口,才没有笑出声来。 促狭的笑意,成为他眼里一抹流转的光华。 老二警告性地看了老三一眼。 都什么时候了,还捉弄大哥? 老三忙端正神色,正襟危坐起来,用筷子去夹了一块猪肉脯,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着。 秦瑶光把三人的互动尽收眼底,曼声道:“横竖都是等,眼下也做不了什么,不用那么严肃。” 原本就都是孩子,哪能时时刻刻要求他们都像成人一样? 有了她这句话,老三就有了主心骨,傲娇的一抬脸,冲着老二挑了挑眉头,得意之色尽显。 他生得实在是好,这个原本不经意的动作,由他做出来,自有一种风流蕴藉的味道。 看得秦瑶光暗暗心惊,心道不知道将来有多少颗少女心,会栽到老三手里? 燕长青不是话多的人。 他只觉得,一家人坐在一起,为了一个共同目标而努力的场景,感觉很有力量。 就好像在军中,每次在打仗前,他召集幕僚师爷手下将领共同商议对敌之法时。 只要人心齐,就不愁做不成的事。 时间渐渐过去,日头接近头顶,酒楼里的顾客逐渐多了起来。 燕长青令亲卫让出楼梯口。 总不能因为自己,让店家做不成生意。 午饭过去,二楼再度恢复平静,青柏才和燕长青手下的亲卫回来。 “怎样?” 秦瑶光看着她,有些着急地问。 她并非不急,只是不愿表现出来,让孩子们担心。 青柏冲她微微点头,回报起她的所见所闻来。 第281章 最娇艳的玫瑰 第281章 最娇艳的玫瑰 “鬼市的入口,便是一家设在街口处的茶摊。” 青柏的语气饱含敬畏:“招牌上写着‘赏月听风’四个字。” 主人她一定有仙人襄助! 要不然,怎么会说出这么准确的地点? 听见她这句话,秦瑶光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 根据原书的记载,接下来十多日,老五都在这附近。 她终于有了时间去寻找。 秦瑶光想了想:“除了让曾管家继续派人寻找,把房师傅和青衣卫都收回来,重新听令行事。” 长公主府,一直都有各方势力盯着,尤其是燕长青刚刚回京之时,暗中更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 昨晚老五走丢,那些人恐怕都得到了消息。 让曾管家继续找,目的只是掩人耳目。 “是。” 青柏遵命,让人自去联络他们。 “夫人如此有把握?”燕长青问。 秦瑶光点头:“你信我。” 燕长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好。鬼市宵禁后才开,我们需要一个坊内落脚之处。” 瘦长汉子躬身道:“将军若不嫌弃,可到草民家中对付一宿。” 此言一出,全都拿眼看着秦瑶光,等待着她的决定。 秦瑶光莞尔一笑:“都看我做什么?没问题的。” 燕长青仍是有点担心:“夫人,南城的情况,可能比你想的更简陋。” 瘦长汉子连连点头补充:“是是,恐怕您不习惯。” 他是燕长青放在城南的心腹,自然知道燕长青口中的夫人是尊贵的长公主。 一想到自家的条件,长公主该怎么住? 他心里压力陡增。 秦瑶光没有理会她,睨了燕长青一眼,问:“看不起我?” “不,不是。” 或许是因为愧疚、或许是因心生爱慕,在秦瑶光面前,燕长青总是不自觉的矮她一头。 向来杀伐果断的大将军,连说话都磕绊了一下。 他既如此,众人就都不敢说话。 三个孩子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努力降低存在感。 如果母亲去不成,他们就更去不成。 瘦长汉子心道:大将军不一样,本来就是男人,打仗时卧冰爬雪都试过,前段时间还在脚行里落脚。在他那里住住,不会有什么不妥。 但他想归想,终究不敢说出口。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一行人弃了马车,跟着瘦长汉子在巷子里七拐八拐,走进一个破败不堪的院落。 刚推开柴门,一只老母鸡发疯似的扑上前来。翅膀挥舞间,激起漫天尘土。 背后传来一道凶悍的女声:“杀千刀的,你还知道回来!赶紧给我把它抓住!” “家里来贵客了,赶紧收拾收拾,胡说八道什么?!” 瘦长汉子急道。 燕守拙见状,一个箭步上前,挡在秦瑶光跟前,伸手将那只老母鸡整个抓住。 被限制了行动,老母鸡使劲扑棱着翅膀,一阵“咯咯咯”乱叫。 场面极其混乱。 秦瑶光一个不察,被老母鸡翅膀扇起的灰尘给迷了眼,便抬手去揉。 “别动。” 燕长青低声道,用双手握住她的手腕:“别揉,仔细眼疾。” 秦瑶光也知道不能揉,手上有很多细菌,刚刚那是条件反射没有控制住。 双眼又痒又涩,刺激得她两眼犯泪,有些睁不开。 “别急。” 因为看不见,燕长青的手就成了她和外界唯一的联结和依靠,他的声音轻轻落入耳膜,如在阳光下流淌的清泉。 她一直都知道,燕长青的声音很好听。 当视觉被剥夺之后,这份感受便越发强烈。 燕长青带着她走进院子,站在正对光线处,捧起她的脸颊。 “我替你吹一下,你别怕。” 秦瑶光轻轻“嗯”了一声,随即就感觉他的手指轻柔地触碰上来。 比起她吹弹可破的肌肤,燕长青的手可谓粗粝至极。 燕长青小心翼翼,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察觉到他那常年习武形成的硬茧如此碍事。 他就怕一个不留神,在她娇嫩的肌肤上,留下痕迹。 秦瑶光仰着头,吐气如兰。 两人距离很近,幽幽冷香在不知不觉间,萦绕在燕长青身侧。 冬日阳光柔柔的洒在她如玉的脸庞,纤长浓密的睫毛好似蝴蝶翅膀一样轻颤着,既美丽、又娇弱。 她的双唇柔软饱满,一如那最娇艳的玫瑰,惹人遐思。 这个姿势,让她好像在邀吻一般,任人采撷。 偏偏,她还毫无所觉。 燕长青的一颗心,仿佛要跳出来。 他闭了闭眼,随即马上睁开,收敛心神,轻轻捧着她的脸颊,朝着她的眼睛吹去。 片刻后,燕长青问:“感觉好些吗?” 秦瑶光眨了眨眼,先感受了一下,用手指着右眼:“这边还有点不舒服。” 她的姿态,无辜又单纯。 燕长青悄悄吸了口气,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继续替她吹着右眼。 “好了。” 秦瑶光这才睁开眼。 因为灰尘的刺激,她两眼都泛着泪光。 双眸如同水洗过一般清澈,却又因为眼尾泛着红色,于天真中又透出无辜的楚楚可怜。 很想欺负她。 燕长青被他心底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忙遏制住自己这个可怕的念头,往后退了一大步。 在这期间,那只捣蛋的老母鸡已经被送回鸡窝,瘦长汉子的妻子搬了几条长凳出来,招呼众人落座。 她从屋子里端出一套粗陶茶具,冲了壶茶,对秦瑶光赔礼。 “夫人,实在抱歉,刚刚冲撞了您。” 她生得圆硕肥胖,行事爽快,跟瘦长汉子的体型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风。 倒是挺互补。 秦瑶光刚刚在心里想完,就见她转身拍了那汉子一巴掌:“既是带贵客回家,也不提前说一声!” 瘦长汉子苦着脸:“我刚刚回来,你又不在。” 两人感情很不错,是吵吵嚷嚷的恩爱夫妻。 老三双眼亮晶晶的,好奇地观察着两人。 在他的世界里,还从未见过此等活泼有趣市井人物。 秦瑶光笑道:“突然来访,是我们莽撞。还未曾请教,两位怎么称呼?” 瘦长汉子是燕长青的人,他妻子却并不知情。 当下便互相通报了姓名,汉子被人唤作黄老实,他妻子叫武二娘。 到了晚饭时,武二娘便宰了那只老母鸡来招待贵客,他们的两个孩子也回到家中。 安排住宿的时候,却是犯了难。 黄老实家里房舍有限,一共只有三张床。 “将军,您和夫人尽管睡我们那屋。” 第282章 隔空打牛? 第282章 隔空打牛? 他说得容易,燕长青在心头暗暗发愁。 南城条件有限,整个环境比普通百姓家还要差一些,跟长公主府更没得比。 黄老实把他们夫妻两人的卧室让出来,已经是最高礼遇。 只是…… 燕长青情不自禁的,想起昨天晚上秦瑶光跟他说要和离的事。 十年过去,她已不再心悦于他。 让他纵然有心弥补,也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 他却后知后觉的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对她变得越来越在意。 这段感情,燕长青尚未理清,就已经快要失去。 除了珍惜和她最后的时光,他什么也做不了。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和她同枕而眠,让他心里深觉不安。 见燕长青迟迟不语,黄老实抓了抓后脑勺,道:“小的已让浑家换了新浆洗好的床单,你和夫人可以放心用。” 他的神情有些局促。 秦瑶光于心不忍,温言道:“如此,先行谢过。” 是他们来做客,有求于人,又怎么能嫌弃主人家条件简陋? 她不满地看了燕长青一眼,眼里带着责备的意思。 燕长青心头发苦,不过,只要她不介意就好。 一共三间屋,黄老实夫妇将他们的床让给燕长青和秦瑶光,和孩子们挤一间。 燕守拙和老二老三挤一间屋,亲卫在地上打了两个地铺。 青柏没打算在室内睡。 她风餐露宿惯了,找了树枝栖身,顺便担任其警戒之责。 “时辰还早,你先睡会儿,养足精神。” 在昏暗的烛火里,燕长青把床铺整理好,对秦瑶光道:“出发前我叫你。” 知道事情轻重,秦瑶光没有跟他矫情,钻进被子里,问:“你不睡吗?” “我在军营里习惯了,坐着就行。” 燕长青端了一把木椅坐在床头,把真气凝在指尖,瞬间一缕精准无比的指风激射而出,熄灭了蜡烛。 秦瑶光正抱着被子,把他的动作看了个正着。 黑暗中,她的眼眸一闪一闪,格外闪亮,好奇得紧。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 “天下第一。” 无可避免的,秦瑶光脑海里浮现起青柏的这句话。 片刻后,她放弃挣扎,翻了个身对着燕长青问:“你刚刚,是隔空打牛?” 原谅她实在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形容词。 燕长青一怔,宽厚的胸膛震动着,低低的笑声在狭窄的室内响起。 这个声音,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脑子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又被她的好奇心给压了下去:“那是什么?” 要说来到古代秦瑶光觉得最新鲜的一件事,就是神奇的武功。 比如上次燕长青在山洞受了那么重的伤,竟然能吃下一粒丹药后,就神奇的好转。 几天后,还能跑来皇庄上养伤。 说好的伤筋动骨一百天呢,简直不科学! 因为黑暗,她一边问,一边情不自禁地朝着燕长青的方向挪动身体。 不料手臂一空,秦瑶光猛地往下一坠。 原来,她这张床,比秦瑶光惯睡的窄了不少,她已经到了床沿而不自知。 “小心!” 声音出现的同时,燕长青将她整个人接住。 温香软玉入怀,让他僵硬了一瞬,才轻轻将她放回床上。 秦瑶光只觉脸颊发烫。 太糗了! 幸好是在黑暗中,要不然她真的很想当一只鸵鸟。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 尴尬得用脚趾头抠出了一整个太平洋。 其实,自从月鹭死后,她已经很少想起现代的事。 就好像,她只是乐阳长公主,全身心的投入了现在的生活,想着怎样才能替月鹭复仇。 心头沉甸甸的,如同压着一块巨石。 被燕长青这么一打岔,没来由的,她好像轻松了一些,恢复了本性中的活泼。 “不是隔空打牛。” 燕长青的声音响起:“只是运用内力的一种方式。” 他语气认真的解释着,让秦瑶光的羞窘之意慢慢褪去,还让她格外有安全感。 秦瑶光的眼睛慢慢适应了室内的黑暗,在夜色中,能勉强分辨出他坐在床边的高大身形。 听着他的声音,秦瑶光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随即抵抗不住倦意,沉沉睡去。 床很硬,被子却干燥温暖。 她的呼吸声渐渐变得绵长,燕长青朝她看去。 他的目力,非常人可比。 在黑夜中视物,虽然不如白日那般纤毫毕现,却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双手搭在膝盖上,轻轻捻动了一下手指,干脆在体内运行起真气来。 习武之人,对睡眠的时间要求本就比常人少。 打坐练功的效果,比睡觉的质量更好。 “邦——邦——邦——” 空旷的街道上,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三更天了。 燕长青收了内力,掏出火折子点燃烛火。 “夫人,醒醒。” 秦瑶光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在目光触及简陋的木床顶部时,才陡然清醒过来。 “几时了?”她问。 “刚刚三更。” 她一下子坐起,口中便不禁有些埋怨:“怎地不早些叫醒我?” “我已遣人先去了。” 燕长青取了一套武二娘准备好的衣物交给秦瑶光,道:“我们都是陌生人,在鬼市刚开始时,未免太显眼。” 正当鬼市已开,里面的人都放松了警惕时,他们混进去,才不显眼。 他身上已经换了一套粗麻衣服,用头巾裹住头,把整张脸都藏在阴影之中。 就连身形都稍作改变,背部微驼、脊柱松弛,腰间只别着一把普通朴刀,俨然是一个亡命天涯的江湖人。 秦瑶光看得有些稀奇。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见燕长青的伪装。 换句话说,她见过他的伪装,比他正儿八经的装扮都还多。 每一次,都还略有不同,燕长青会根据他的伪装来调整身形气质,以符合他的伪装身份。 他干什么大将军啊,间谍更适合他。 双面间谍这种有挑战性的,最好了。 秦瑶光这样想着,眼眸一闪一闪地望着他。 燕长青被她看得有些脸颊微烫,伸手推门:“我在外面等你。” 听见房门“嘎吱”一声,秦瑶光才回过神来,猛然醒悟:刚刚,自己的表现好像有点花痴? 这误会,有点大啊…… 她抓狂的想了片刻,有些无力。 第283章 灯笼亮,鬼市起 第283章 灯笼亮,鬼市起 秦瑶光手里拿着的这套衣裙,应该就是武二娘自己的旧衣。 质地粗糙,好在因为穿得很旧了,不知道洗了多少次,质感柔软了些许。 只是她一身肌肤被养得太过娇嫩,穿上身就觉得有些扎得慌,这还是在隔着里衣的情况下。 秦瑶光想了想,将丝帕当做丝巾一样贴身系在衣领里,这样垫着感觉好了许多。 走出门,青柏拿着一条头巾,仔细替她围上。 “会不会太显眼?”秦瑶光有点担心地问。 “不会。” 青柏说:“去鬼市的人,大都遮遮掩掩的藏头露尾,谁也不会去管对方是怎样的身份。” 说着,她右手在旁边放着的小瓷缸里抹了抹,又在秦瑶光的脸上快速涂抹起来。 秦瑶光生得太明艳,光是换一身衣裳,难以遮挡她的出众容颜。 也不知道往脸上抹的是什么,没什么味道,质地有些厚重。 进行简单的易容后,秦瑶光的皮肤暗淡不少,两颊蜡黄,眉毛也被遮了一半,变成了秃眉。 转眼间,就把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变成一名略带几分姿色、却难掩病容的普通妇人。 “可以了。” 青柏后退几步,端详片刻后点点头。 秦瑶光心头好奇,想看看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只是这里没有铜镜,又时间紧张,就罢了。 三个孩子也都换好衣裳,乔装打扮。 老三看起来印堂发黑,俨然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痨病鬼。 见秦瑶光望过来,他还配合的低低咳嗽了几声,越发像了。 秦瑶光忍不住笑道:“扮得不错,到了地方记住别露馅。” “不会的,母亲放心。” 再看老大,他的扮相就容易许多。 因为身量接近成人,直接就把他装扮成一名在江湖讨生活的打手,很粗豪。只要他不开口说话,就不会暴露他只是个孩子的事实。 老二因为面容普通,乔装起来是最简单的。 换了衣裳,用布条束发,看起来丝毫不显眼。 跟他们一起出发的,还有在宵禁前赶来汇合的房霆。 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共分成三队,每一队都有主要战力。 由燕长青保护秦瑶光,房霆带着老二老三、青柏和燕守拙一道,黄老实负责带路,其他亲卫暗中保护。 很快,秦瑶光就见到那个“赏月听风”的招牌。 和白日不同的是,茶摊上一个人没有,招牌旁升起一盏灯笼,正幽幽地发着冷光。 在黑灯瞎火里,显得格外渗人。 四下里黑影幢幢,看不清面目的人或蹲或站,或袖着手游荡。 让人疑惑,仿佛已离开人间。 不知道是不是冬夜太过寒冷,秦瑶光瑟缩了一下,环抱住自己。 燕长青低声解释:“这盏灯笼就是信号,灯亮即鬼市开始,灯灭则结束。” 让秦瑶光想起了“人死灯灭”这个词,周遭环境显得越发阴森起来。 与此同时。 和“赏月听风”相距六七丈之处,灯火辉煌、人潮涌动。 这个“六七丈”,指的是直线距离。 也就是说,在地下六七丈的深处。 其中一个狭窄的房间里,看不出颜色的床铺上,躺着一名身形高大却容貌枯槁的老人。 他看起来约莫六十岁的模样,花白的头发胡子乱糟糟的,只用一条布带胡乱束起。 老人手脚极长,左手缺了一根食指,断掉的骨节茬就那样露在外面。已经不流血了,从白森森的骨头里透出不祥的黑色。 此刻,他正躺在床上,“呼哧呼哧”地费劲呼吸着,就好像那破烂漏风的风箱。 室内的味道十分难闻。 病人身上的臭气混合着苦涩的药味,还有室内不知道使用了多少年的家具床褥,散发出的腐朽味道混合在一起。 老五把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努力忽略室内的怪味。 地下不分日月,他被这个怪人掳走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吃了一顿不知道是什么的恶心糊糊。 现在的他,又冷又饿、头晕眼花。 昏昏沉沉之际,他来不及害怕,心里只想着母亲和哥哥们一定会来救自己的! 还有刚刚才见面的父亲。 他是大将军,能打败那么多敌人,肯定能找到的。 老五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只是偷偷溜出府,想去替母亲买一件礼物,会在半路上碰到这个怪老头。 他的心思很单纯。 皇太后的寿辰那般热闹,母亲还为太后娘娘亲手绘制贺寿图,又一大早进宫。 他问过二哥,母亲花费这么多心思,是为了让太后娘娘高兴。 他也想让母亲高兴。 想要母亲从宫里回来时,也能收到一份他准备的礼物。 为了这份惊喜,他忙前忙后好几日。 却因为差一味关键药材,差点功亏一篑。 老五就没多想,通过燕长青居住的院子那道门出了府,想自己去买回来。 他看见过三哥亲手给母亲做的那柄小叶紫檀木梳。 三哥说过,要准备礼物,就要亲力亲为,放才能显出心意。 他深以为然。 谁知道,他刚出府没多久,连药材都没来得及买,就被人掳走呢? 再醒来时,就在这个连窗户也没有的地方。 母亲,大哥二哥三哥,你们在哪里? 小五要死了。 你们快来救我啊! 他在心里哭着,表面上却拼命忍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床上躺着的那个怪老头脾气暴躁、喜怒无常。 吃过几次苦头后,老五就学乖了。 “笃笃笃——” 房门被敲响。 听见这个声音,老五条件反射地一抖,只觉浑身都疼痛起来。 “曲长老,曲长老?” 门外的轻轻叫着。 “没死呢!叫什么魂!” 躺着的怪老人猛地一拍床板,怒喝道:“进来!” 他的声音外强中干,却丝毫不像刚才那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外面的人听见,忙推门进来,把手里端着的一盆东西放到木桌上,挑亮了灯花。 他转身望向老五,阴恻恻地一笑:“长老,这小子还没死呢?” “要我说,干脆把他卖进楼里。只是可惜了,小脸生得这样标致,要好生养大了卖更值钱。可您老人家不是缺银子嘛?” 老五吓得浑身一抖,把自己缩成一团,眼底泛起泪意。 他听不懂,但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第284章 小子,你懂什么医术? 第284章 小子,你懂什么医术? 在他不怀好意的目光里,曲长老坐直半个身体,望着老五。 “小家伙,你来选。” 曲长老眯着眼:“被我卖进楼里,还是放血?选一个。” 老五被吓得牙齿直打颤。 他两个都不想选! 呜呜呜呜母亲您在哪里?! 可他知道,在这两个答案里,他必须选出合乎怪老头心意的那一个。 要不然,他的日子只会更惨。 回忆着他到这里来之后的经历,他低头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才养得胖胖的小胳膊上,那一道新添的伤疤。 “我……我选放血!” 老五闭着眼说完,声音里带着哭腔。 放血好痛的,他真的不想。 但这个怪老头好像很需要他的血,那他留在这里至少还能保住性命。 就像二哥说的,有被利用的价值。 身处绝境,没有母亲的温暖、哥哥姐姐的爱护,以及伺候的下人。 他浑身上下都难受,脑子却加速运转起来。 老五想明白了,留在怪老头身边,还能等母亲来救。 他必须靠自己活下来。 否则,母亲和哥哥姐姐们找不到自己,肯定会伤心的。 要是去了他们口里那什么楼,那个地方又不需要自己的血,没有和其他人与众不同的地方,会是什么下场都不知道。 他不去。 曲长老听了,露出一口黑黄色的牙齿,嘿嘿一笑,冲他招招手。 “过来。” 老五不情不愿地站起身体,走到他跟前。 另一人还想再劝,曲长老立刻翻脸,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个杀千刀的赖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你要拐了人往风月楼里卖,我何时拦过你半次,你别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 那人眼神闪烁,显然被他说中心思,辩解道:“我这不也是替您老人家着想?” “你懂个屁!” 曲长老的唾沫星子喷了老五一脸,他不敢躲,竖起耳朵听着两人对话。 “他身上的血宝贵的很,是有药效的。我正琢磨着,用他的血当药引子,身上这毒就能解了。你要是走漏风声……” 曲长老没把后面半截话说完,威胁之意尽显。 赖三忙谄媚道:“哪能呢?我这还盼着您老每月赏下来的解药,断断不敢透露半个字出去。” 老五听得半懂不懂,但他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件,曲长老要用他的血做药引子,而且,他本身就是医术很高明的大夫,同时也是用毒的高手。 他用毒控制了这个叫赖三的小个子男人。 第二,曲长老躲在这里养伤的事,不敢让第三个人知道。 老五把自己分成两半,一半听着两人的对话、一半想着药引子的事。 因他年纪实在是小,他们并不觉得他能翻出什么浪来,对话并没避着他。 赖三来此,也不只是为了给他送吃食,还给他带来外面的情报。 两人言谈间,透露出曲长老正躲避仇家,必须待解毒后伤愈,才能去寻仇。 老五听了半晌,没有听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就在心里琢磨起药引子。 怪老头说他的血有用,他只能想到一个解释,就是自从跟随母亲到了温泉别院之后,每日都会饮药茶晨练。 直到如今,已持续两个多月。 难道是,因为那个药茶? 老五心头暗暗记下这件事,或许有用。 他正想着,不妨曲长老猛地一拍他的头,将赖三端来的汤面盖子掀开,催促道:“愣在干嘛?快吃!” 小孩实在太小,他担心老五承受不住。 别没放几次血就死了,他又上哪里寻药引子去。 身上中的毒实在刁钻至极,他好不容易才碰巧遇到一个能用的法子。 老五被他拍得往前一蹿,头差点栽到那个比他脸还大的面汤里。 说是汤面,更像是面疙瘩。 已是快要凉透了,面上浮着的油脂凝固成让人看着就反胃的油花。 在昏暗的烛火之下,能看见几个骨头的形状。 别说是和公主府的饮食比,就是那庄户人家自己炒的时令蔬菜,至少也是热乎的。 见他没动,赖三又对曲长老鼓动道:“您老瞧瞧,真养得活吗?按您老人家的吩咐,我特意用猪骨头熬了面汤底,给他补补。” “富贵人家出来的孩子,哪里经历过这个。” “别过几天就死了,还不如趁现在颜色好,换了银子的好。” 曲长老脸色一沉,还没说话,就看见那小孩一边掉泪,一边大口大口地吃起汤面来。 吧嗒吧嗒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进面汤里。 一整天没吃饭,老五实在饿得狠了。 把这一顿和着眼泪的面汤唏哩呼噜地吃完,他嘴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总算是腹中不再饥饿。 见赖三正和曲长老说着什么。 “你那东西得跑两趟,我今天晚上顶多再来一回。”赖三竖起一根手指,“再多了,恐怕就会有人注意。” 曲长老袖着手,一张瘦削的脸,阴沉得吓人。 他也知道是这个情况,但要是不拿回来,他就没法做药引子。 老五听了,忽然福至心灵。 他一骨碌跪倒在地,哭求道:“求您不要把我卖了,我可以帮您做事!我虽然不会解毒,但从小跟在父亲身边学习医术,一多半的药材都认识。” 这番话半真半假,总之,眼前两人也没地方求证去。 “小子,你懂什么医术?!” 赖三摆明了不信。 这个小孩身上穿的衣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 他之前鼓动曲长老把他给卖了,银钱倒是其次,主要是担心惹来什么麻烦。 像他这种在鬼市里做惯的人,拐几个孩子不是大事,但都不会去惹那看起来就花心思养大的孩子。 穷苦人家的孩子丢了也就丢了,爹娘找不到也没奈何。 富贵人家却不一样,指不定会惹祸。 他还指望着曲长老给解药呢,要是曲长老出事,他这条小命也迟早玩完。 这种小孩会医术,骗鬼呢! 曲长老动了动眼珠,老五察言观色,忙道:“我真的会!” “蒲公英消肿散结,可用于痈肿疔毒。栀子能缓解目赤肿痛、火毒疮疡,大青叶凉血消斑、清热解毒……” 老五一口气报出十来种能解毒的药材名称,抬着头望着曲长老。 第285章 自成一国的奇异世界 第285章 自成一国的奇异世界 老五生得玉雪可爱,粉嘟嘟的面颊上是一双黑琉璃般的晶亮大眼。 哪怕眼下处境可怜,经受了一日一夜的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好的,身上还穿着曲长老为了掩人耳目而胡乱裹上的破旧外袍。 也掩不住他招人喜爱的特质。 这会儿一连串解毒的药材名称从他嘴里报出来,让室内两人啧啧称奇。 赖三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转,一拍大腿:“长老,这孩子我不卖了!要不,您老受累,干脆把他收了做弟子吧!” 他的态度前后变化如此迅速,是有私心的。 因为被下了毒,他不得不听命于曲长老。 但眼前这小孩就不同了。 这才几岁? 就能把药材倒背如流,看来是有天赋的。 要是他真能学到曲长老的本事,再给他点好处,央他把毒彻底解了,岂不是比在曲长老手底下讨生活来得容易? 见老五伶俐聪慧,曲长老也起了爱才之心。 说起来,他当年也是叱咤江湖的风云人物,药庐里有好几名弟子侍奉,一身医毒双绝的本事,让他安然于江湖之外。 江湖里离不开打打杀杀,有人受伤,就有人需要看病。 他的日子,活得不要太好。 要不是…… 想到这里,曲长老的眼神黯然下去。 好汉莫提当年勇,如今他被迫在鬼市栖身,连能使唤的人,都只剩下这个满肚子坏水的赖三。 心里这样想着,曲长老就随口考较了老五几句。 从常见药材病症,一直考到煎药炮制之法。 想着眼前的毕竟是个孩子,考较范围并不偏僻。 其目的,主要还是验证老五所说的话,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有一个行医的父亲。 老五对答如流。 曲长老考的这些内容,有些是他跟着冬青在府医那里所学,有些就是在别院时熬药的心得。 “不错不错。” 曲长老连连点头,一张充满死气的脸,看起来都多了几分红润生机。 “小孩,你多大,叫什么名字?” 他望向老五的眼神中,头一次有了和蔼之色。 “我过了年就六岁了!没有名字,家里人叫我小五。”老五脆生生回答。 赖三笑道:“才六岁,是真不错。” 曲长老有些稀奇地问:“没名字?” 据他所知,富贵人家的孩子除了大名还有小名,有些更是在娘胎里就开始起名。 老五心头一紧。 这个问题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脸迷惘之色。 他只知道,不能说出长公主母亲来。 赖三打着圆场:“曲长老,恐怕是家里宝贝这孩子,怕不好养活,才没给起。” 他所言,也是民间常见的事。 曲长老没起疑,因有了收徒的心思,就转而问起老五其他事。 比如家里几口人,住在何处等等。 老五知道自己不能乱说,恐怕被再次问起时露了馅,就实话实说上头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 至于不想回答的,就以记不清或不知道搪塞过去。 他年纪幼小,曲长老也没起疑。 见曲长老对他满意,赖三便道:“曲长老,要不让他跟我跑一趟?您要的东西,一次就能都拿回来了。” 曲长老尚且犹疑。 这移动的药引子长了腿,要是跑了,别说收徒,那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老五见状,忙装出害怕的模样问:“这是什么地方?要我做什么?我……我要是跑丢了怎么办?” 赖三一听,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曲长老一怔之下,顿时觉得自己的顾虑多余。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鬼市! 他一个小孩,要是真敢乱跑,下场比跟在他身边惨的多。 曲长老冲着老五勾勾手指头,把他叫到自己跟前,吓唬道:“我来告诉你,这是鬼市。外面的人,都是那恶鬼变的,会吃人的。” 他把声音越压越低,最后突然把一口黑黄的牙齿大大咧开:“就像我这样。” 老五定定地看着他,连眼珠子都没转一下,看起来,就好像是被吓傻了。 下一瞬,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见目的达到,曲长老才躺回床上,换上一副慈爱的面容:“你乖乖的,好好跟着赖三把东西都拿回来,回来我教你个方子,能让你长高。” 在他看来,这小子能泡在药材堆里乐此不疲,显然是醉心医术之道的天才。 有天赋,还喜欢。 这样的孩子,用药方这个甜头,比用糖果实用。 再说了,他这里寒碜的很,确实没什么能用来哄小孩的糖果。 果然,老五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他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终于可以出去了! 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外面是不是鬼,能出去,就比只能待在这个小屋子里来得强。 要逃跑,就要先熟悉地形。 赖三领着他出了门,恐吓道:“小子,你别动什么歪脑筋。我告诉你,进了鬼市就是鬼市的亡魂,还没有谁能全须全尾的出去!” 老五咬着嘴唇,没有说话,被吓得瑟瑟发抖。 赖三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跟曲长老打了个招呼,拎着老五的衣领,跟拎小鸡仔一样,把他拎出了门。 两人的目的地,是曲长老在鬼市经营多年的地盘。 曲长老虽然沦落至此,有一身本事傍身,很快就被鬼市里的“鬼门”所接纳,成为门中供奉的长老。 他立了个堂口,找上门来的人,就到堂口处留下信息:可能是看伤,也可能是需要特殊用途的毒药。 之后,曲长老再根据对方的要求,来确定究竟是不是要接这一桩生意。 出了门,跟在赖三的背后在黑黢黢的通道里走了一炷香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灯火辉煌,香气缭绕乐声环绕,无数人在他们脚下涌动。 好些人脸上,都带着狰狞的鬼怪面具。 那些不带的,则个个奇形怪状、凶神恶煞。 每一个放到外面,都是能让小儿夜啼的存在。 还看见两三名身形妖娆妩媚的娘子走在一处,穿着暴露,却无人敢上前调戏,尽是敬而远之。 一名皮肤黝黑的昆仑奴肩头,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正肆意用光着的脚丫踩着昆仑奴的肩头。 好一个自成一国的奇异世界。 老五看得两眼发直,看见每个人头上都有鲜花盛放,脚下有七彩光芒环绕。 “别看!” 赖三猛地拍了他一巴掌。 第286章 鬼市幻境 第286章 鬼市幻境 是他忘了。 鬼市幻境,初来的成年人都受不住,何况是一个小孩? 赖三这一巴掌,没能把老五拍醒。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鼻烟壶,拔开瓶塞,放到老五鼻子底下。 “阿嚏!” 辛辣的味道被吸入鼻端,老五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脸上涕泗横流。 他晃晃头,再次定睛看去。 哪有这么多鲜花和七彩光环异象? 就连灯火都不如之前明亮。 不过,那些行走间戴着面具的人是真的,昆仑奴和孩子、体态风流的小娘子等等,都是真的。 那乐声影影绰绰,香味奇异。 “走!” 赖三又拍了一下老五的脑袋:“别看了,再看你还要中招。” 他推了一把老五,示意他看右侧一个黑乎乎的洞口:“我们走这里。” 老五钻进去,才发现这里是一根不知道原用途的管道。 气味阴暗潮湿,时不时还会踩到不知道是什么构成的一坨坨黏糊糊的东西。 托这种难闻味道的福,老五倒是没有再出现幻觉。 他身体幼小,赖三只能手足并用地爬行,老五却可以直接行走。 从七弯八拐的管道缝隙中往下看去,就是底下那条繁华的街。 赖三得意道:“小子,在外面没见过吧?我跟你说,在这鬼市,我赖三的名号响当当的!你只要好好跟着我,将来吃香的喝辣的,什么都有!” 他把牛皮吹得震天响,也不影响他如同阴沟老鼠一般,只敢在这管道里爬行的事实。 老五天真地问:“吃香的喝辣的,在这里吗?” 赖三一窒。 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讨喜呢?! 一刻钟之后。 赖三带着老五走到鬼市另一头。 这里不如刚才那般热闹,氛围阴森。 只因在不远处,就是鬼门所在地。 在鬼市,无论是讨生活的、躲仇家的、苟延残喘的、来做交易的,都要看鬼门脸色行事。 换句话说,如果得罪了鬼门,不论你在外面有天大的身份,在这里也寸步难行。 作为被鬼门供奉的长老,要不是被仇家追杀身受重伤,曲长老也不至于要偷偷躲起来,不敢露了行藏。 赖三往下面看了一眼,看见曲长老的堂口好端端的,没人敢捣乱,悄悄松了口气。 这一回,他要把曲长老放在堂口里的药箱,和一套他惯用的银针都拿回去。 曲长老被人追杀,早就习惯了狡兔三窟,眼下也没办法回到旧日居所去取用惯了的器具。 这套用具,是他放在堂口备用,如今果然派上了用场。 “我们要去那个地方。” 赖三指着那个堂口对老五说:“看见了吗?待会我俩下去,你从后面溜到桌子底下。那里有块布挡着,你就从布下面钻到那个香案下,把里面的两个箱子拖出来给我。” 堂口处,有两名鬼门的人把守。 前方还不断有人经过,都是从鬼门进出的人。 赖三仗着自己身材矮小,想把东西偷拿出来不难。如今有了老五,就更容易。 老五听了,内心纠结无比。 他现在不是以前的老五了,会因为腹中饥饿而去厨房偷东西吃。 书上说“不告而取是为偷”,他怎么能沦为偷东西的小贼,让母亲蒙羞! 赖三说完,没听见老五回答,便恫吓道:“这么简单的事你要是完不成,我就让长老把你浑身上下的血都放干!” 老五被他吓得一个激灵。 他知道,对方并非是只恐吓。 昨天胳膊上被放血的伤口,一下子变得疼痛起来。 他正想说话,忽然看见有几个熟悉的身影,走到堂口前。 母亲! 父亲! 还有三哥! 哪怕他们乔装打扮,包着头巾戴着面具,老五也能认出是他们。 他们来找我了! 老三没带面具,正抬头四处张望着,老五看见他一脸病容。 看清三哥的脸,老五心口猛地一跳,眼泪刷的落了下来。 正要下去的赖三暗骂了一句“晦气”,转头对他说:“等等!” 要下去拿东西,自然是人越少越好的时候。 谁知道,这当口竟然来了人,要找曲长老治病? 赖三转了头,才看见老五一脸眼泪。 小孩就是小孩,动不动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赖三颇为头痛的想着,伸手抓住老五的胳膊,示意他不要乱动。 老五心急如焚。 要是父母晚来片刻就好了。 那时候,他已经到了下面,只要能冲出去,就安全了。 可眼下该怎么办? 他心头一着急,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掉,很快就从小珍珠连成了线,沿着管道的缝隙处往下滴落。 砸到土里,无声地溅射出朵朵泪花。 他们所处的位置,距离堂口不远,就在秦瑶光三人身后不远。 前面有父母在跟那些人交涉,老三就留着心四处打量着。 自从入了这鬼市,当真处处都是诡异。 原来,地面上蹲在路边进行的那些交易,只是幌子。 或者说,是没资格没门路进入地下城的人,才在路面上摆摊,意图瞎猫撞上几个死耗子。 这个地下城,才是真正的鬼市所在。 要不是有在南城混迹了好几年的黄老实带着,他们连门都摸不着。 鬼市幻境,令人大开眼界。 这里的热闹和许多事物,是在东西二市都见不到的奇特景象。 就说那昆仑奴,整座京城也见不到几个,鬼市里却随处可见,被人驱策。 进来后,几番打听之下,秦瑶光排除了其他线索了,锁定了鬼门里这个开设堂口的鬼医,正是她想找的人。 从年龄长相到他身负医毒双绝之术,又恰好在这几日忽然消失。 种种迹象表明,他就是那个掳走老五的江湖老叟。 于是,便招来扮做羸弱孩子的老三,来到鬼医堂口,借着给孩子治怪病为由头,来寻找线索。 听着燕长青跟堂口的人对话,老三四处观望了片刻后收回目光,鬼使神差地往后方的脚下看了一眼。 这么一看,就看出些许不同。 在他身后的地面上,是什么东西? 一滴一滴的,好像是什么液体,从上方落下。 老三心头疑惑着,抬头往上看去。 上方,看起来并无什么不同,只是普普通通的屋顶天花板。 管道做得很隐蔽,从下方根本看不出来。 老五睁大双眼,眼睁睁看着三哥清亮的眼眸,却被赖三死死捂住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第287章 默契满分 第287章 默契满分 情急之下,老五悄悄把手伸进衣服里。 他外面套着一件曲长老的外衣,里面的衣裳却是昨日离开公主府时所穿。 曲长老见他是个小孩,只稍微搜了搜身,没有多加防备。 在离开时,因为他是想要出府采买药材,身上除了碎银子外,还有几粒秦瑶光特意做出来,时不时会赏给他们的金锞子。 金锞子做成梅花形状,造型小巧精致,在铸造时,背面还有着长公主府的印记。 碎银子被曲长老悉数搜走,但他贴身放着的金锞子还在。 老五的手指触碰到一颗金锞子,假装挣扎的模样,将小巧的金锞子从管道缝隙中扔下去。 “噗——” 一声轻响,金锞子落入地面的泥土中。 比眼泪的动静大多了。 老三正在疑惑为什么地下还会下雨,就看见在那几滴不明液体的旁边,突然多了一个金锞子。 难道是,五弟? 他一个激灵,正要冲过去,却忽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刹住脚步。 如果真的是五弟,那他采用这种方法通知自己,肯定是身不由己。 他不能冲动。 万一被暗中控制着他的人发现,恐怕伤了五弟性命。 危急时刻,老三的脑子格外清晰。 他悄悄走过去,装着玩耍的模样,蹲下身在地上用手指划拉起来。 趁机,把那个金锞子翻了个面,看清了背后在铸造时就留下的“乐阳”二字印记。 果然是五弟! 正想着,头顶又落下来一颗。 原来,是老五趁着赖三的注意力全在堂口说话的几人身上,又悄悄扔了一颗下来。 好在金锞子足够小,从管道扔下来轻飘飘的,地上又有泥土,落下来没什么动静。 以赖三偷鸡摸狗习来的本事,又被其他人吸引了视线,根本没有发现。 但他不能发现,不意味没有人能发现。 燕长青早就听见了头顶的动静。 两颗金锞子连接落下,破空之声虽然轻微,也并不是没有,被他准确的捕捉到。 老三手里握着两颗金锞子一抬头,正好对上燕长青犀利的眼神。 他把手一翻,掌心向上,露出里面的金锞子。 燕长青是何等眼力,哪怕此时两人相距一丈之远,也清晰地看见金锞子后面的“乐阳”印记。 见父亲明白,老三收回手指,食指向上一指。 燕长青立刻就明白过来。 进入夜市时,为了避免一起行动,目标太大,将众人兵分三路。 后来,需要老三扮作病童,就招来老三,房霆和老二隐在暗处策应。 青柏带着燕守拙,如今正装作路人,在不远处的一个摊位旁,把玩着一只不知道从何朝传下来的青铜器皿。 燕长青一动,所有人都警醒起来。 诚然,鬼市有鬼市的规矩。 这样一座应有尽有、规模齐整的地下城,哪怕只是建在最鱼龙混杂的城南,背后如果没有各方势力的默许,根本建不起来。 燕长青把黄老实放在这里,就是让他顺藤摸瓜,去摸背后的真正靠山。 可惜的是,至今仍然没有头绪,顶多和鬼门在外办差的小管事混了个脸熟。 但这一切的一切,并不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拿这里没办法。 秦瑶光之所以未曾轻举妄动,而是想方设法带人混进来,不过是怕打老鼠伤了玉瓶。 这会儿,既然确定了目标就在头顶,燕长青便不再迟疑。 秦瑶光仍在和守在堂口的人交涉,询问鬼医的下落,眼角余光却感受到了燕长青陡然绷紧的肌肉。 燕长青伸手,借着袖袍的掩护,悄悄捏了一下她的手指。 是安抚和提醒。 秦瑶光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颔首,继续和前面的人说话,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两人分明是阔别十年已久的夫妻,在这一刻,却心灵相通、默契满分。 燕长青朝着老三转了半个身体,以目为尺,估算着金锞子落下来的地方,和头顶的直线距离。 他既然要出手,力图一击必中。 就怕伤了藏在头顶的老五。 老三看出了他的想法,心头着急,一颗心仿佛都要跳出来。 他知道父亲的武艺高强,要是不仅打穿了头顶的天花,还伤到了五弟该怎么办? 老三装做伸懒腰一样站起,手里把那两颗金锞子高高举起,随即又往下狠狠砸去。 不明所以的人,只会觉得是一个孩子在玩闹。 他却在心里希冀着,五弟能看明白他的暗示。 老五果然看懂了。 孩子的心思最为敏感通透。 他虽然说不出来为什么,却凭直觉知道,在所有的哥哥姐姐中,少言寡语的老三,是最至情至性之人。 本能的,他跟老三的关系最为亲近。 两人间培养出了和旁人之间没有的默契。 老三砸金锞子的行为,老五就知道,是让自己再找个什么东西扔下去,表明他的藏身之地。 可惜金锞子已经用完。 为了把金锞子悄悄扔出,他挣扎了几下,已经引起了赖三的注意。 这会儿,赖三正死死地压着他,不让他动弹。 就怕万一闹出什么动静,引起底下几人的注意,没法子把曲长老要的东西顺利取回。 老五身子幼小,被赖三压得动弹不能。 他怕再这样耽搁下去,会坐失良机。 不能等了。 老五下定决心,不顾四肢被赖三用力按住,抬起小脑袋用力往下一磕。 “砰!” 管道里那些经年累月积累下来的腐朽物质,被老五这么用力一磕,一层层的激起来。 因为老五的动作,让他所在的整块天花震动起来,扑簌簌往下掉着灰尘。 一时间,什么味道都有,呛人刺鼻。 “咳咳咳……” 老五的突然行为,让赖三来不及多想,生理反应让他一阵狂咳。 下一瞬。 “砰!” 一声巨响。 燕长青看清老五的位置,果断出手,朝着老五身边扔出一枚短匕。 扔出的同时,他在短匕上灌注了真气。 让短匕在和头顶天花板甫一接触到,瞬间爆炸开来,把管道炸出一个黑乎乎的窟窿,积灰一阵狂掉。 趴在管道上的两人,立刻变得灰头土脸。 老五心头一喜,大声喊了起来,挣扎着就往被炸出来管道窟窿那里爬。 距离地面虽然高,但他不怕。 他相信,一定有人能接住他的! 老五刚刚伸出一只小手,没想到赖三终于缓过神来,拎住他的衣领往后一扔,直接扔到管道另一侧。 第288章 一波三折 第288章 一波三折 “砰!” 老五的小小身体,在砸到管道时发出一声闷响。 听得底下众人心惊胆战。 守着堂口的两个人,看着那个被燕长青炸出来的管道窟窿,也都反应过来了。 这些人,寻医是假,找事是真! 不过是为了什么,总之,在鬼市找事,就等于挑战鬼门的权威。 他们对视一眼,拿起挂在胸前的骨笛,鼓起腮帮子吹响。 骨笛的声音嘹亮悠远,在空间相对密闭的地下城能传得特别远。 在鬼市,不同的骨笛声代表不同的意义。 眼下吹响的,属于最高警戒级别。 很快,从距离不远的鬼门所在地,传出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燕长青也看清了上面所露出来的天花,其实暗藏着一条管道。 秦瑶光听见老五的那声短促喊叫,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在上面!” 紧接着,就听到管道里传来一阵声响。 听起来,就像有人拖着老五,在管道里想要快速离开。 燕守拙已经直冲过来,听见头顶的声音,想也不想地,抱起旁边放着用来置景的一个盆景,朝着有声响的地方扔去。 那一盆,几乎有米缸那么大。 沉甸甸的陶盆加上里面的土,还有上面一棵细叶榕盆景,竟然被一名十多岁的孩子轻松抱起,又用力掷出。 有雷霆万钧之势。 在同样的年龄里,除了拥有一身怪力的燕守拙,细数整个天下,也没有几人能做到。 随着惊天动地一声巨响,管道再次被砸出一个大窟窿。 和之前的那个窟窿相隔不远,中间那一截已经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往下掉。 可惜的是,仍旧晚了一步。 “砰砰!” 花盆落地的声音,砸在每个人心上。 赖三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同时,还不忘紧紧地拽着老五。 这都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暴力分子! 张张都是陌生面孔,比鬼市的人还更具破坏力? 他恨恨地瞪着老五。 就知道,不该掳这种富贵人家的小孩! 这不? 肯定就是他家人找来了。 想要就此撒手不管,干脆把小孩交出去自顾自逃命吧,一想到体内的毒,他就彻底熄了心思。 逃得了一时,他还能逃掉一世吗? 没有曲长老提供的解药,他迟早是个死字。 看见大哥也来了,老五拼命挣扎起来,死命往赖三手腕咬去。 奈何他虽然喝了药茶每日跟着锻炼,毕竟年纪幼小身体又轻,力气有限。 赖三吃痛之下,猛地拍了他的后脑勺一下,直拍得他眼冒金星,口中的力气自然就泄了。 “给我走!” 赖三目露凶光,用力一拽。 能在鬼市讨生活的人,哪有良善之辈。 这回出来,没能成功取回曲长老需要之物,还闹出这么大动静。 要是再把曲长老需要的药引子给弄丢了,他不敢想象,在对方震怒之下,会施展出怎样的手段。 老五眼里包着泪,这一回却没有哭出来。 底下,早就乱作一团。 从鬼门里涌出十来个人,个个脚步扎实,显然都是好手。 里面,还不断习武之人鱼贯而出。 燕长青大喝一声,将他们拦住,战成一团。 一直隐在暗处的亲卫也冲了上来,一时间刀光剑影。 青柏见状,忙护在秦瑶光身前,以防刀剑无眼伤了主人。 房霆冲到燕守拙身旁,抬头往上看去。 因为角度关系,只能听见里面的声响,却看不见人。 上面那条不知道通向何方的管道,将地面众人和老五阻隔在两侧。 “把我扔上去!” 老二打侧冲出来,冲到房霆跟前:“房师傅!扔我,我最合适!” 的确,上面三个孩子中,他的身材最矮小,就是老三都比他高出一截。 燕守拙就更不必提,他的个头,已经接近矮小的成年男子。 房霆很犹豫。 每天带着几个孩子习武,他心中清楚。 老二的身材虽然合适,但他的武力值并不高,和老三只在伯仲之间。 他们学习的,也不过只是强身健体之术,并非能与人拼命的搏斗武功。 不只是房霆犹豫,在一片刀剑相交铿锵作响的背景声中,燕守拙也很犹豫。 就二弟那副在冬夜里站久了都会晕的小身板,要去救老五? 不不,万万不行。 “师傅,我!” 燕守拙一个箭步冲到房霆身边,指着自己道。 不料,房霆伸出左手,将老二整个人高高托起,朝着那个被燕守拙用盆景砸出来的窟窿扔去。 没时间犹豫了。 只有老二最合适。 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他相信,哪怕老二不能打,用脑子也能把老五给救出来。 “嗬啊!” 房霆用了巧劲,让老二能安全落在管道上。为了避免他受伤,还用柔力托了他一把。 老二在还没落地前,就辨认了前面的方向,双脚刚刚一沾到管道地面,立刻就稳住身形,手足并用地往前爬去。 燕守拙不肯放弃,听见管道里传来的声音,迈开步子紧紧跟着,往前跑去。 他不敢再砸东西了。 刚刚是运气好。 现在老二老五都在管道里面,不论砸到谁,都能让他追悔莫及。 赖三听见有人上来,连拖带拽地,死命拉着老五往前爬。 一边爬,一边还不忘恶狠狠地痛骂他。 “你小子,给我整这出是吧?” “回去了有你好看的!我非得让曲老怪把你的血都放干了,皮剥下来做人皮灯笼!” “你这么小,肉一定很嫩,我还没吃过小孩呢,这回就当尝个鲜了!” 他本就长期生活在曲长老的阴影中,看见比他更弱小的老五,就想着终于有一个比他更弱小的,能欺负控制。 怎料到,才带他出来一回,就见到他的家人倾力来救。 还个个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鬼门的战力,他想都不敢想。 但他刚刚亲眼所见,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轻轻松松就拦住了二三十人。 凭什么啊? 凭什么他就是在阴沟里阴暗爬行的老鼠,这个孩子就能拥有这样重视他的家人。 他非得骂骂咧咧,才能消除后面有人急速追来的恐惧,宣泄他的愤怒。 赖三只以为,在后面追他的人,一定也跟刚刚那两个把管道砸出窟窿的变态一样,武功高强。 正想着,他一把被人从后面抓住了脚踝。 “啊!” 第289章 迷路了 第289章 迷路了 把他脚踝握住的人,正是老二。 赖三虽然是个小个子,但也是个成年男人,还拖着老五。 在管道里爬行,远不如老二动作迅速。 管道里光线阴暗,在明知后面有追兵的情况下,赖三心惊胆战。 被老二这么一拉住,便大叫一声,发疯似的往前逃窜而去。 我命休矣! 他用燕长青和燕守拙的战力来衡量老二,连老五都顾不上了,先逃命要紧。 横竖都是死,现在死和将来死还是有区别的。 惊走赖三,老二以手肘撑在管道上,迅速爬到老五跟前,半跪着将他搂入怀里。 “二哥!” 一路上被赖三拖拽着前行,磕磕碰碰,老五身上被碰撞出不少外伤。 为了不让二哥担心,他愣是忍着一声不吭。 直到此刻,感受到老二身上的熟悉体温,他才终于憋不住,心里的委屈全都泛上来,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滴落着。 他只叫了一声,就再也说不出话。 “不怕了不怕了,有二哥在,我陪着你。” 借着管道里昏暗的光线,见到被众人疼爱的小五如今一身狼狈,把老二心疼得不行。 他伸手拍着老五的背,温言哄着:“我来了,父亲母亲也来了,还有大哥和你三哥。你四姐担心得不行,在家里等你回去。” 老五抽抽噎噎,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答着:“嗯……嗯我,我都看见了……” 还是三哥发现了他从上面扔下来的金锞子呢! 大家都来救他了。 他就知道,一定会来救他的。 老二动作温柔地用手拭去他脸上的泪:“好了,我们得赶紧回去。” 现在不是问具体经过的时候,只要和母亲汇合,他们就彻底安全了。 可是…… 老二握着老五的手,环顾四周,才发现刚才他只一门心思往前追,竟然没有留意来路。 管道内狭窄阴暗,纵横交错。 就连想要通过之前激烈的打斗声来辨认方向,也做不到。 老二收敛心神,询问道:“五弟,你们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我……” 老五左右看看,发现来路和去路都差不多,无法分辨曾经走过的是哪条,毫无印象。 别说他了,就是常年在鬼市生活的人,也没有几个能对埋在墙体内的管道系统,了如指掌。 是赖三能在鬼市生存下来的最大倚仗。 老二想了想:“我们先往回走。” 无论如何,往回走总没错。 老五乖乖答应,牵着老二的衣角,紧紧跟着他往前爬。 可是,两人只爬出一段距离,就傻眼了。 他们的面前,有三条分岔。 不得不承认,他们迷路了。 老二掐着手指,不让自己叹气出声。 他还要照顾五弟呢,自己要先慌了神,五弟又该怎么办? “二哥,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了?” 老五怯生生地问。 “不会。” 老二语气肯定,让老五安心:“我们一定能出去。” 如果他有大哥的天生神力就好了,又何惧这迷宫一般的管道? 一力破十会,一拳打个洞,生路就在眼前。 可惜,他尝试过,勉强只能让管道震动几下罢了。 透过管道的交接缝隙处往下看去,下方是一间极尽奢华的喧嚣赌场。 一队着红衣的女子随着乐声翩翩起舞,大红色的地毯上摆着条案,上面放着美味佳肴。 案几后的人左拥右抱,中间的巨大赌桌旁挤满了各色人等。 这种地方,哪怕能出去,也不是最好的选择。 老二握着老五的手,安抚道:“别怕。” 他从怀里取出一把贴身放着的防身小刀,用力在管道口刻出一个三角形作为记号,又在左边那条通道上刻下一个箭头。 “走。” 老二把小刀放回腰间,仔细用腰带别好,指着左边:“我们先走这条。” 管道再怎么复杂,也不是迷宫。 只要他们反复尝试,一定能走出去。 而且,老二相信,母亲一定会分出人手来接应他们。 老五乖乖点头。 二哥这么聪明,跟着二哥总没错。 虽然还没脱离险境,但他不再害怕。 心里有了底气,老五只觉浑身的力气都回到身上。 那碗肉骨汤面和平时的锻炼起了作用,成为他能使用的力量。 “二哥,我比你爬得快,我去前面探路!” 哭过之后,老五如今看起来,活像个小花猫。 眼泪混着灰尘,在脸上形成东一道西一道的泪痕,只剩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在昏暗的光线里熠熠生辉。 见他恢复了活泼,老二露出了笑意:“好。但你要答应,要让我一直能看见你,遇到岔路一定要停下来。” “二哥,你就放心好了!” 老五拍着胸脯做了保证,动作飞快地往老二指的方向爬去。 和赖三、老二只能在管道里爬行不同,老五只要缩起肩膀低下头,他甚至能跑。 “咚咚咚!” 老五想着母亲,撒开脚丫子奔跑起来。 赌场里,输红了眼的赌徒眼里只有筹码。 搂着美娇娘的肥胖男子,醉得东倒西歪,不知今夕是何夕。 一名歌舞伎被从天花板上掉下来的灰尘迷了眼,趁着舞步交错时低声问另一名同伴:“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她们的位置,正在管道正下方。 “好像有人在跑?”她的同伴不确定。 那上面可是天花板,怎么会有人能奔跑。 “大老鼠?” 歌舞伎笑起来:“我们鬼市,连老鼠都大得不同寻常。” 说罢,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在鬼市,发生什么事,都不足为奇。 老五精力充沛,在管道里“咚咚咚”一阵猛跑,很快就把这条管道跑到了头。 他往下望去,下方仍然不是大街。 老二紧跟着到了,看着往下延伸的管道,略作沉吟:“走,我们下去看看。” 两人先后沿着垂直的管道往下爬,落地后,老五往下张望着,喜道:“二哥,这里我来过!” 下方的景物,是他跟着赖三经过时曾经见过。 他的笑意还生动地挂在脸上,不料,旁边却忽地打开一道暗门。 暗门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将他整个人捞了进去。 老五整个人,顿时消失在老二眼前。 第290章 谈判 第290章 谈判 “五弟!” 老二来不及思考,趁暗门还没关,直接闪身跳了进去。 这里的光线,比管道内更加昏暗。 他只能依稀看见,老五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还不待他有所反应,早就等候在侧的赖三,将手里一条粗麻手帕捂在他口鼻处。 “唔……” 老二身子一软,栽倒在地。 赖三抹去额前冷汗,松了口气,骂骂咧咧地将两人手脚都捆好。 晦气! 出来这一趟,东西没取回来,惹了一屁股麻烦,还要把这俩小孩给运回去。 到底该怎么做,还是让曲长老自己拿主意吧! 毕竟,孩子是他掳的,跟他赖三又有什么关系? 他这么卖力,该奖励他才对。 小半个时辰后,曲长老藏身的密室内。 老二的睫毛颤了颤,没有着急睁开,感受着室内的气味。 动了一下手指,手腕被反绑在身后,用麻绳勒得死紧。 “小子,别装了。” 曲长老阴恻恻开口:“在我面前,你休想耍什么花样。” 老二睁开眼睛,抬眼看着他,说出一句让曲长老意想不到的话:“鬼医前辈,您想做什么,我都能帮你。” 他虽然不知道曲长老为什么要抓老五,却知道堂堂鬼医,躲在这个逼仄之地,一定是迫不得已。 说话的时候,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没有去寻找老五的踪迹。 沦落到如此境地,他仍然能根据之前所掌握的线索,和眼前的情景推断出些许真相,掌握谈判主动权。 老二先声夺人,果然让曲长老整个人一愣。 他没想到,这个半大的孩子,不仅准确叫出了他的名号,还能知道他的处境。 曲长老心念一动,就知道老五跟他说过的家世,半真半假。 这种孩子,怎么可能是一个坐馆大夫的家庭,能培养出来的? “帮我?” 曲长老眯着双眼:“你有什么本事,敢夸下如此海口?” 赖三蹲在角落处,手里握着一把牛角尖刀,正在往扔昏迷不醒的老五脚底下比划着。 他那张粗麻手帕上的迷药份量一致,给两人分别用了,年纪大的孩子醒得更早。 “长老,您不用跟他废话!” 赖三不耐烦地用刀柄搓着自己发痒的头皮:“您老快说,我从哪里开始放这小子的血?” 一想到他竟然被一个几岁的孩子耍得团团转,他就恨得牙痒痒的。 敢骗他,就要付出代价! 老二这才朝老五看过去,看见赖三手里明晃晃的尖刀和老五的脸,只距离两个手掌长,一颗心差点要蹦出来。 他强压下情绪,在心里一边琢磨着放血的用途,一边回答曲长老。 “鬼医前辈,您一身绝技,这间陋室配不上您。” 和赖三相比,老二的语调平静得近乎平淡,却轻轻松松说在曲长老心上。 是啊,以他的本事,沦落到如此地步,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能在鬼门里横着走又如何? 在鬼市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曲长老没吭声,老二继续道:“您要养伤,我能提供宽敞明亮的宅院、予取予求的药材,给您配煎药的小厮。如果有难寻的药材,只要你给个方向,就有人去替你寻来。” 他所描绘出的,在阳光下的正常生活,何尝不是曲长老所一直渴求的? 曲长老有所意动,却忽地咧嘴一笑:“小子,你知道我是谁吗?敢这样跟我许诺。你知道,我手底下有多少条人命?” 他说这话之时,老五的眼珠子微微动了动,是即将要醒来的征兆。 老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试探道:“前辈,您应该知道了,我这位五弟,在医术一道上天赋异禀。” 他这句话说得很慢,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曲长老脸上的反应。 见对方情绪没有太大起伏,老二就知道他赌对了。 通常,这种命运多舛的奇人异士,都不会甘于现有的处境。 怀才不遇、有才无命,才是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 老二的声音越发真诚,循循善诱:“前辈,到了地面上,您把伤给治好,再有一个小徒弟替您养老送终,这不比什么都强?” 这种生活,他又如何不想? 就连赖三的眼里,都露出憧憬之色。 是啊,只要有选择,谁愿意做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 软弱的神色,在曲长老脸上只出现片刻,即刻消失。 他目光冰凉地看着老二:“你一个毛头小子,拿什么兑现?” 在这一刻,他有些期盼着这个答案。 这么多年了,难道,真的有人能将他拉出这个泥潭? 随即他又在脑子里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活了一辈子,越活越回去了! 竟然把侥幸寄托在一个半大孩子身上。 正在此时,老五醒转。 一直守着他的赖三,这会儿注意力全在老二身上,但他手里的尖刀始终距离老五很近。 老五一睁眼,就看见明晃晃的尖刀,忙叫道:“不要放我的血!不要用我的血去做药引子!” 药引子? 老二抓住这句关键信息,在心里打了个转,就明白过来。 他微微一笑,看着曲长老道:“前辈,就凭您要用他血里的药茶,我就能保证。” 一定是崔家的药茶,功效过人。 老五这才被鬼医抓住,想要用他的血来疗伤解毒。 “药茶?”曲长老疑惑地问。 至此,老二彻底掌握了主动权:“这药茶来历不凡,却是我们兄弟每日晨练前的必饮之物。您该知晓,我们二人的性命,远比药茶珍贵。” “只要您把我们送回地面,您想要什么,那还不是应有尽有?” 他尚不确定当老五安全之后,母亲打算怎么处置这名鬼医。 但根据他之前所听到的线索来看,这位鬼医确有真本事,而老五又确实醉心医术。 假如能将鬼医收为己用,让五弟拜他为师,比跟着府医学更有出息。 曲长老用两眼死死地盯着老二,脸上神色变幻莫测。 老二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在内心紧张得要死。 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透露母亲的真实身份,不仅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保留最后的谈判筹码。 室内气氛紧张,等待着他的最后决定。 就在此时,一阵地动山摇。 这间密室建在半空中的阁楼里,如今,仿佛有巨人握住这间小小房屋,一阵猛然摇晃。 第291章 回去再罚你 第291章 回去再罚你 事发突然。 老二猛然往地上一扑一滚,到了老五身边。 他的手还被反绑着,老五机灵地将他一把抱住,才避免在不断到来的震动中分开。 “快,把我腰间那把小刀拿出来。”在轰隆作响声中,老二跟老五说。 那把在管道里用来作记号的刀,老五看见老二用布裹好放入腰带中。 老五把左手塞进老二胳膊和身体的缝隙中固定身体,腾出一只右手,去摸那柄小刀。 “砰!砰!砰!” 就好像有巨木撞击地板,每撞一次,房屋就猛地震动一下。 曲长老和赖三两人自顾不暇,哪里还管得着老二老五这里的动静, 赖三爆了一句粗口,抱着头滚到角落里,高声喊道:“什么情况!” 曲长老原本坐着,在第一下震动时,就在猝不及防之下,被震得摔倒在地。 他毒伤未解,一下下的震动,直震得他五脏六腑都翻涌起来,咳出黑色淤血。 老五握着小刀,在地动山摇里,费劲地把老二手腕上的麻绳割断。 在这个过程中,老二一直盯着门口。 双手得到自由后,他就抱着老五,朝着木门滚过去。 曲长老和赖三不敢开门,是怕对方是前来找茬的强敌,他们却不怕。 巨震之下,这间并不坚固的房屋,结构被震得松松垮垮,木门全靠门栓挂着,才没有彻底散架。 老二把老五往怀里塞了塞,到了门边,伸手将门栓拨开。 “哐当”一声,木门飞了出去。 “别怕。” 老二扒拉着门框,低头看着老五。 “我不怕。” 老五一对眼眸亮晶晶的,用小胳膊紧紧环住老二的腰背。 有二哥在,他什么都不怕。 又过了片刻,外面的动静彻底消停,整个屋子安静下来。 和之前比,室内被震得乱七八糟。 曲长老无力地瘫倒在床榻脚边,气息微弱。 要不是胸口还微微起伏着,几乎要以为他是一个死人了。 赖三一骨碌从地上爬起,两只眼睛望望曲长老,又望向门口的兄弟二人。 最终,他选择朝着老二冲来。 曲长老不知道是死是活,外面的人更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头。 直觉告诉他,这些变故都是从曲长老掳了这个孩子后,才发生的。 无论如何,他得有人质在手,才能有主动权。 老二一直留心着他的动静,怎么会让他得逞? 当下抱着老五,就往门外滚去。 正在此时,一道宏亮的声音穿过层层阻碍,抵达室内每个人的耳内。 “门主亲临,曲梁还不快快出来拜见?!” 在鬼市,能被称得上门主这个词的,只有鬼门门主。 鬼医曲梁,正是曲长老。 赖三整个人僵住,也不再去追门外的孩子了,返回曲梁身边。 “门主来了!”赖三大急。 他只是鬼门里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依附曲梁而存在。 门主这样的大人物,他根本就没资格打交道,六神无主。 曲梁勉强睁开眼:“扶我起来。” 赖三把他扶起,曲梁摇摇晃晃地走到床尾处,让赖三掀起床褥,露出里面一个拳头大的铁环。 “拉起来。” 曲梁指着铁环,吩咐赖三。 赖三照做。 铁环下面不知道连着什么机关,刚开始拉着吃力,拉到一尺长时,就听见里面一阵机括声,紧接着整个屋子都往地面沉去。 老二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只紧紧地把老五抱在怀里。 经历了这许多,又有二哥在,老五早就不知道恐惧为何物。 他好似一只无尾熊,用双手攀着老二的脖颈,两腿盘在老二腰间,眼里还闪着好奇的光芒。 对他来说,这一切都很新奇。 房子还能动? 太好玩了! 不多时,两人眼前终于重见光明,不再是阴暗一片。 原来,他们已经降到了鬼市大街上。 老二面对屋子的木门站着,用左手托着老五屁股,右手握着那柄小刀,警惕赖三的袭击。 在他怀里,老五从他肩膀上方探出一颗头来。 待老五看清面前站着的人,双眸陡然一亮,一双小短腿在半空中急速踢打其他:“二哥二哥,母亲!” 他奋力朝着秦瑶光伸出双臂,小花猫一样的脸颊上,绽放出大大的笑意。 老二一怔,忙侧过身子看去。 距离他们不远处站了好些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有。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房霆一个旱地拔葱,下一瞬就出现在两人面前,展开双臂将兄弟两人搂进怀里。 下一个起落,便将他们放到秦瑶光面前。 “母亲。” 饶是一向沉着冷静的老二,看见秦瑶光时,也难掩神情激动。 “母亲!” 老五在他怀里转动着身体,朝着秦瑶光伸出小胳膊。 看着变成小花猫似的老五,秦瑶光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从老二怀里把他接过来,她竖起眉头教训道:“现在知道叫母亲了?怎地一声不吭偷偷溜出来,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 “母亲我错了……” 老五用两只小胳膊紧紧地扒拉住秦瑶光,一迭声的认错:“都是小五的错,才惹母亲不高兴,往后都不敢了!” 他哭过好几场,眼睛有些红肿,声音也不如以前那般清脆。 秦瑶光心疼都来不及,哪里舍得多责怪他,揉了揉他的头,低声道:“回去再罚你。” 眼下,不是教训儿子的好时机。 燕长青站在旁边,羡慕地看着老五和秦瑶光之间的亲密互动。 见秦瑶光抱得有点吃力,他伸出胳膊想要将老五接过来。 没想到,听他讲故事听得那样专注的老五,这会儿竟是丝毫不卖他的账,一转脸把头埋入秦瑶光胸口,小小的背影上充满“我好不容易才脱险从现在开始我要赖在母亲怀里谁叫我也不好使”的情绪。 燕长青只好摸了摸鼻子,直截了当的放弃。 秦瑶光把老五往上托了托,换了个抱得更舒服的姿势,笑着对他说:“没关系,我抱得住。” 能顺利把老五救出来,燕长青出了大力。 她总不能翻脸不认人。 不是丈夫,但还是合作伙伴。 见孩子安然无恙,秦瑶光周围的人纷纷松了口气。 曲梁扶着门框从屋内走出来,行了个大礼:“曲梁,拜见门主。” 第292章 一个难题 第292章 一个难题 在曲梁身后,跟着躲躲藏藏的赖三。 传说中的鬼门门主,戴着一张由鹰羽做成的面具,遮住上面大半张脸。 从露出来的皮肤来看,这位门主的年纪,比众人以为的,都要年轻得多。 门主旁边站着一名又高又壮的昆仑奴,他手里抱着一根比孩童腰围还要粗上一圈的巨木。 敢情,刚才那么大的动静,还真是有人用巨木在击打房屋地板,所造成的? 这个昆仑奴的力气好大! 老二站到燕守拙和老三身边,默默打量鬼门门主和他带领着的几人,想着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在他离开前,父亲明明和鬼门的人打成一团。 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就会由门主亲自领着,来寻曲梁的麻烦? 感受到他的视线,老三悄悄挪到他跟前,轻声说:“门主认识母亲。”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不打了,还亲自带着人来营救。 老二心头好奇至极,一个在鬼市里称王的门主,和母亲之间能有什么交集?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曲梁大礼参拜后,门主一直没有发话,他就一直不敢起来。 他受伤后佯装离开鬼市,伪装好失踪痕迹后,又重新藏回来。 这种行为,摆明了不信任鬼门,说一句“背叛”也不为过。 老五已经救回来,眼下是鬼门的内部事务,秦瑶光没有想要插手的意思,当然也不说话。 在这片安静的空气中,曲梁跪在地上,拼命压抑住不断往上翻涌的毒气,额上渗出涔涔冷汗。 “曲梁。” 门主终于开口,打破这份压抑:“你既是走了,又为何回来?你可知,犯了哪条门规?” 在他的威压之下,赖三急得不行,却又不敢开口,跪在后面悄悄给曲梁出着主意:“曲长老,您快求饶。” 要不是他的小命捏在曲梁手里,管他死活。 曲梁听得心下惨然。 沦落到鬼市已是不幸,他竟然还要向人祈求才能换来活命之机? 罢了罢了,他横竖都中毒,眼下药引子也没了,活不长久。 这辈子已经够失败,不如算了。 是他无能,没办法做到对师妹的承诺了。 曲梁迟迟不答,站在鬼门门主身边的两人就要持刀上前,却看见曲梁以手撑地,艰难地站直身体,又喘了两口气,摇摇晃晃间撑起腰板站得笔直。 不求人,就不会低人一等。 他连生死都置之度外,便无从畏惧。 曲梁惨然一笑:“门主,老朽贱命一条。要打要杀,就来吧!” 他说得痛快,却把赖三吓得半死。 赖三心道:你不想活,我还想呢! 他连滚带爬到了门主脚下,磕头求饶:“门主,曲长老糊涂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计较,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 门主冷哼一声,看着曲梁道:“你既是一心求死,我就成全你。” 他身为鬼门门主,手上从来不惧沾染人命。 曲梁闭上双眼,引颈就戮。 赖三顿时慌了手脚。 曲梁如果死了,他每个月问谁拿解药去? 不要低估了任何一个人求生的力量。 赖三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整个人扑到曲梁身上,大声疾呼:“曲长老,你不能死!你忘了,他说任何事都可以帮你做到的!” 他说着,一边指着老二。 在室内时,老二为了救出老五所说的话,他没忘! 老二所描述的地面上的生活,美好得那样不真实,但那样的日子,不是更有奔头吗?! 随着他的话,众人的目光,都落到老二身上。 老二成为视线中心,丝毫不惧,神态从容。 曲梁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对赖三说:“别傻了。” 他之前没有应下,眼下他还有什么筹码,来期望对方履行诺言? 不过,冲着赖三一门心思帮自己的份上,哪怕明知对方有私心,他也全了这场情谊。 他对门主一拱手:“求门主缓一缓再取老朽这条贱命,请借纸笔一用。” 话都说到这份上,门主没有拒绝的理由。 左边一人出列,从怀里掏出纸笔递给曲梁。 秦瑶光定睛一看,竟然是套乐阳纸笔。 曲梁接过来,就地刷刷刷的书写起来,很快就写好一个药方。 他把药方交给赖三:“你去按方拿药,三碗水煎一副药,每天三次、连服七日,余毒可解。” 赖三欣喜若狂。 将药方宝贝似的贴身揣好,他小心翼翼问:“往后,都不会毒发了?” “不会。” 曲梁给予了他肯定的答复,闭上眼睛:“好了,动手吧!” 这一回,总算可以安心赴死。 “等等!” 没想到,赖三再一次张开双臂拦在曲梁跟前,鼓起勇气道:“等等。” “又怎么了?” 门主眼底浮起一抹阴鸷,下一刻就要暴起杀人。 要不是顾虑在长公主面前,他早就动手了,哪里还容得下曲梁活到现在,还有一个赖三在这里上蹿下跳。 被他一问,赖三吓得一抖,差点尿了裤子。 他双膝一软,冲着老二跪下,连声询问:“你刚才说过的话还算不算?要是能算,我赖三从此给你当牛做马!” 赖三以为,他恨不得曲梁去死。 可真到了这一日,他发现根本做不到。 他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在鬼市混迹多年,艰难求生。 曲梁对他虽不算好,但也有温柔的时候,给他一口饭吃、赏他一件衣穿,今年中秋时还带着他出去地面上游玩了一通。 没想到赖三竟然会这么做,曲梁动容,急道:“别管我,你快走!” 他烂命一条,惹到不该惹的人,死就死了,没必要再拉个人垫背。 秦瑶光不知道老二具体承诺过什么,便对门主道:“可否卖我一个脸面,容我询问片刻?” “可。” 门主允了。 老二走到秦瑶光面前,把刚才在室内发生的事对秦瑶光讲了一遍,道:“母亲,儿子原想着,这位前辈医术高明,可为五弟师父。” 从实用的角度来看,这等江湖奇人,且不论性情如何,要是带着一身本事进了棺材,实在可惜。 秦瑶光也是这么想的。 关于老五师傅这件事,她来来回回地想过。 别的不提,根据原书剧情,老五确实在曲梁手中,成长为一代毒医,独步天下。 摆在面前的,只有一个难题。 第293章 我原谅你了 第293章 我原谅你了 鬼市,有鬼市的规矩。 在鬼门这等行事诡秘的江湖门派,规矩更加森严。 秦瑶光能获得鬼门门主的帮助,完全仰仗于她在无意间结下的一段善缘。 在温泉别院时,她救下的那位迁户长者,曾是眼前这名门主的救命恩人。 江湖中人,最重情义。 因此,当门主发现他们来自长公主府时,就命人立刻停止攻击,询问他们所求。 在打斗时,在秦瑶光的示意下,青柏不小心露出长公主府的腰牌。 她的目的是为了营救老五,无意义的流血能免则免。 秦瑶光不想再看见属下的伤亡。 门主也有借着这层缘故,就坡下驴的意思。 燕长青房霆等人显露出的武功,令他心惊。 在京城混迹多年,他从未听说过长公主府竟然是这样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手底下有这样实力高强的人。 门主虽然年轻,却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 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他最后能坐稳鬼门门主的位置,无论眼力还是审时度势的能力,他都高人一等。 秦瑶光和燕长青都未显露真正身份,但直觉告诉他,不能得罪眼前的人。 在得知他们是来寻一名被曲梁掳走的孩童时,就带他们来到曲梁最隐蔽的一处藏身地点。 曲梁以为藏得严密,但在鬼市,岂能真正瞒过鬼门的耳目? 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追究罢了。 但既然已寻出曲梁,就要按门规处理。 否则,何以服众? 这个难题,摆在秦瑶光面前。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老五,轻声问:“小五,这个老人有一身高明医术,你想跟他学习吗?” 一切,都看老五自己的意愿。 他落到曲梁手里,遭了这样大的罪。 按秦瑶光的脾气,把曲梁打杀了都是轻的,哪里会管他死活? 神医又如何? 她养的老五,哪怕没了原书中的这位师父,只要正正经经学习医术,他日自可进太医署学习,根本不愁没有名医教习。 以老五的天赋,自有康庄大道。 假如老五想要跟着曲梁学习,那她大不了就跟这位鬼门门主亮明身份,以乐阳长公主的名义,欠他一个人情,把曲梁救出。 相信以鬼门的生存之道,很乐意用长公主的人情,换一个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曲梁。 转眼之间,形势倒转。 原本是阶下囚的老五,此时此刻,掌握着绝对的主动。 他一句话,决定着曲梁的生死。 秦瑶光的声音虽然轻,在场的都是习武之人,怎会听不见? 场面为之一静,都在等待着一个五岁孩童的决定。 感受到这份紧张,老五在秦瑶光怀里眨眨眼,探出头打量着跪在地上的曲梁。 过去的这两天,他过得不好,担惊受怕。 这一切,都是地上这个性情古怪的老者,所带来的。 曲梁明白,如今他的生死,都系在这个孩童身上。 看着老五刚哭过显得有些发红的大眼睛,他慨然一笑:“孩子,是我对不住你,让你受惊了。” 能活着,谁想死? 他背负着师妹的嘱托,只有他活着,才能有救人的机会。 不过,他没想要老五的性命。 今日发现这个孩子在医术上的天赋后,他是真动了爱才之心。 这么小的年纪、这么高的天赋,还生得这样可爱、又聪明伶俐。 如果,他还是当初那个风光霁月的神医,他真的很想收下这个徒弟,倾囊相授。 可惜的是,今非昔比。 曲梁缓缓挺起脊梁,站直身体。 他生得高大,瘦骨嶙峋,脸上浮现出看透人生的沧桑,和难得一现的温柔。 “孩子,你就别管我了,不值得。” 曲梁知道,想从鬼门手里带走他,这个孩子的家人,想必会付出同等代价。 为了他,没这个必要。 赖三急道:“值得!怎么不值得!您老可生死人、肉白骨,怎么就不值得了?” 他跟着曲梁身边几年,当然知道他一身神乎其神的医术。 “不过是江湖传言,言过其实。” 曲梁没有趁机往自己脸上贴金,反而否认了这一点。 他已经没了求生意志。 这辈子太失败了,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老五趴在秦瑶光的肩头,刚刚被泪洗过的眼睛大大睁着,认真道:“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曲梁一怔,强自镇定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缝。 “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闭目等死。 在临死前,能获得这个孩子的原谅,也算是可以瞑目了。 老五却从秦瑶光身上溜下来,甩开小短腿,噔噔噔走到他跟前,握住他受伤那只手掌的拇指。 “你可以做我的师父吗?” 孩子稚气的声音划破黑暗而来,穿过层层混沌迷雾,直抵曲梁耳中。 他不敢置信的睁开眼,问:“当真?” 老五乖巧点头,又问了一遍:“你愿意吗?” “我……” 曲梁声音颤抖着,不敢回答,只看着秦瑶光。 从之前老二跟他说的话里面,他知道他们来历不凡,绝非普通富贵人家。 而决定权,正握在这位女主人手里。 原本一颗安心赴死的心,当看见一线生机,他开始动摇。 随即,曲梁把所有的话都咽回肚子里。 听天由命吧! 秦瑶光走到老五跟前,蹲下身体,望着他的眼睛。 “五哥儿,你要想清楚。拜师是一辈子的事,就像你大哥拜了房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老五年纪幼小,但秦瑶光并不认为,他听不懂。 怕他不明白,秦瑶光补充解释道:“将来,你要奉养师父终老,要背负师父的命运。” “母亲,我懂!” 老五脆生生道:“孩儿学过的,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 “师父跟教我们认字的周太太不一样,也跟教四姐姐的大先生、二先生不一样!他们都不是老师和师父,只有专门拜师的才是。” 秦瑶光诧异极了。 她是真的没想到,原来孩子们能分得这样清楚。 是的,在她看来,传授知识的人并不等同于师父,有用就行。 但在古代却不一样。 原来言传身教真的很重要,几个孩子都受到她“实用主义”的影响。 “好。” 秦瑶光点点头:“那就依五哥儿。” 见她已决定,燕长青上前一步,低声对她道:“鬼门的事,我来解决。” 他大致猜到秦瑶光用来交换曲梁的筹码。 但是,她的身份在这里泄露,只会带来风险。 一日是她的夫君,他就护她一日。 第294章 鬼火令 第294章 鬼火令 秦瑶光眉尖微蹙地看着他,一双美眸里全是疑问。 燕长青低声道:“放心,交给我。” 他声音不高,却充满让人心安的力量。 自从穿书以来,秦瑶光都靠自己想办法,来应对所有难题。 第一次,有人替她接过肩头的担子。 这种突如其来的轻松感觉,让她内心涌起一种说不上来的复杂情绪。 秦瑶光点点头,把事情交给燕长青。 这边的动静,全都落在鬼门门主眼中。 他一直约束着手下,安静的做个旁观者,就是想看看,长公主府还能拿出怎样的实力,跟他换曲梁这个人。 对他来说,怎么都不亏。 不介意多花些时间等待。 见燕长青走近,他微微颔首,等待对方的出价。 只要付出足够代价、让他足以服众,就可以让他们把曲梁带走。 不料,却见燕长青把掌心一翻,露出一枚他握在手中的一枚黄铜小令牌。 看起来,这块令牌很是有些年头了。 黄灿灿的铜牌泛出经历过岁月的柔亮光泽,令牌中间,赫然是一簇绯红色的火苗,无声跳跃着。 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蚀刻而成,那红色鲜艳如昔,浓艳如血。 鬼火令? 门主瞳孔一缩,心神巨震。 此时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戴着鹰羽面具,方不会泄露内心激荡的情绪。 鬼门的历史,比大景朝还要久远。 在创始之初遭遇了巨大困难,幸得三位贵人相助,才得以生存下来,在京城立足。 首代鬼门门主铸造三枚鬼火令,赠予那三位贵人。 凡持鬼火令者,不论来者何人,均有要求现任门主做任何一件事的权利,门主不得拒绝。 哪怕,这件事会让鬼门上下付出巨大代价,也必须完成当年的允诺。 哪怕,让门主自绝于当场。 对鬼门这个隐藏于京中,如影子般的江湖门派而言,“守诺”是他们的生存之本。 他们接纳各色人等,不问来历。 只要投靠鬼门,就可以前事不咎,得到庇护。 他们提供鬼市这个平台,让各方人士交易一切能交易之物,并且保证交易者在鬼市内的安全。 这一切的基础,是信任,也是鬼门生存至今的基础。 整个江湖,都知道“鬼火令”的存在。 在漫长的时光里,鬼火令曾经出现过两次,每一次都让鬼门全力以赴、伤筋动骨。 正是这份信誉,让鬼门立足于江湖之上,传承百年。 还剩下最后一枚。 这枚鬼火令,是悬在门主头上的一柄利剑。 不知何时会出现,不知会面临怎样的挑战。 他曾经设想过很多次,鬼火令出现的场景,从未想过来得如此轻易。 不止是门主,跟着他来的有好几名都是鬼门堂主、长老。 此刻,看见燕长青手里拿着的鬼火令,恨不得从眼睛里长出钩子,把令牌给勾过来。 感受到手下的躁动,门主缓缓举起右手,场面重新恢复平静。 见他们明白鬼火令的重要性,燕长青才说:“门主,我们带走曲梁,令牌留下,可否?” “当真?” 门主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曲梁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几步抢到燕长青跟前,死死地盯着他手里的鬼火令。 “不……” 他浑身都在颤抖,从眼睛里涌出泪来:“不,我这条贱命不值得。” 何德何能? 敢问,他何德何能? 秦瑶光哪怕不知道鬼火令的来历,从众人的反应中也能揣测一二。 她微微一笑,慢声道:“世间万物,有何值与不值?” “既然你已经是我孩儿认定的师父,那就值得。” 如今,门主的眼里哪里还有曲梁? 他看着鬼火令,回答燕长青道:“可,完全可以。” “不过,能否先借我一观?” 在此之前,他需要先确认鬼火令的真伪。 “好。” 有这么多人做见证,燕长青完全无惧他会强抢。 除非,鬼门丢弃他们赖以为生的信誉。 再说了,哪怕对方人手众多,他想抢回一个小小令牌,不在话下。 燕长青轻轻一抛,鬼火令落入门主的手中。 门主暗暗运起从一代代门主手中传承下来的独家功法,将真气注入令牌。 众目睽睽中,令牌上腾起一朵红色的火焰,宛如莲花盛开。 是真的! 只有真的鬼火令,才能拥有如此异象。 鬼门众人的吸气声此起彼伏,他们再也忍不住内心的震惊。 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能在今日目睹鬼火令重现江湖。 门主看着那朵火莲花,双眼眨也不眨:“好,人你们带走。” 他收回内力,把令牌贴身收好,看着燕长青道:“今日,我鬼门收回最后一块鬼火令,也不能占你便宜。” 门主把手伸进怀里,摸出来一块款式跟鬼火令一模一样的令牌,除了上面没有那朵用红色蚀刻出来的火焰。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阴刻的小篆“令”字。 他把这块令牌递给燕长青,道:“无论是谁,持这枚令牌者,就是我鬼门的贵客。” 交易,最讲究“公平”二字。 用鬼火令交换一个曲梁,摆明了是鬼门占了大便宜,他总要再给出点添头。 “好。” 燕长青干脆利落的收下,拱手道:“早就听说,门主乃性情中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两人抚掌大笑起来,气氛轻松。 当门主询问怎么称呼时,燕长青面不改色的报出“常震”两个字。 鬼门门主果然知情识趣,知道这定然是化名,却也没有多问一句。 “常公子难得来此,不如由我做东,请你们畅游鬼市?”他发出邀请。 燕长青看了一眼秦瑶光,见她微微摇头,便推辞道:“我们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还是不给门主添麻烦了。” “好。”门主知道他们的心情,立刻吩咐左右:“送贵客们离开。” “是!门主。” 两刻钟之后,一行人离开地下城,重新回到那个“赏月听风”的招牌下面。 地下再怎么奇特,始终是地下。 现在,就连冬夜寒风更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出来啦!” 老五欢呼一声,在原地转了个圈,雀跃得好似刚刚从笼中放出来的小鸟。 见他如此,曲梁心生愧疚。 他怎么也没想到,最后救了他性命的,竟然是这个被他掳来的小小孩童。 第295章 江湖儿女 第295章 江湖儿女 赖三跟着曲梁一块儿,从地下城离开。 来到地面,他机灵的往老五面前一跪:“小爷,我的小祖宗!之前的事,咱能不能都忘记了?” “今天起,你就是我的祖宗,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鬼市他是待不下去了。 而且,眼前这群人竟然能拿出鬼火令,跟着他们,肯定比他自己在地下混有前途。 赖三早就看出来了,这家人很宠爱老五这个小孩,为了他的心愿,竟然连鬼火令都能轻轻松松的舍弃。 老五被他吓了一跳,抓紧了燕守拙的衣袖。 “回去再说。” 老二做主,跟着前面的秦瑶光而去。 曲梁深深地吸了一口久违的新鲜空气,只觉心头畅快无比。 大恩不言谢,他没有多话,已在心里下定决心,眼里看着那个小小孩童的身影,慢慢的护在他身后。 燕长青走在最后,为所有人断后。 黄老实打着灯笼候在巷子口,等他们出来,忙迎了上去。 今夜无星无月,夜色浓黑。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一行人走进巷子,燕长青转身看了后面一眼,挂在“赏月听风”下面的灯笼,悄无声息的熄灭。 地面上那些摆摊和交易的人,如流云般散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回到黄老实家中,武二娘为众人准备了净面的热水,和驱寒的姜茶。 看见跟着他们回来的曲梁、赖三两人,她也没有多问一句。 眼看距离天亮只有不到一个时辰,秦瑶光干脆不再睡觉,洗去伪装,换回自己穿来的衣服后,就抱着老五询问他被掳走后的经历。 经此一劫,老五仿佛在一夜间长大。 他眨了眨眼,隐去第一天被放血的事没说。 既然已经认了曲梁做师父,他当然不能给师父添麻烦,不能让母亲生厌。 老二坐在一旁,拿眼看了老五一眼。 老五一惊,忙乖乖坐好,心头直打鼓。 燕长青走过来询问秦瑶光的意见:“不如,我们吃了早饭再离开?回了府,你和孩子们就可以安心休息。” 他是习武之人,对睡眠的需求没有正常人这么多。 但秦瑶光和孩子们不同。 经过这么一个惊心动魄的晚上,他们的身心都急需睡眠才能恢复。 “好。” 秦瑶光掩口,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 撑到现在,她确实感到疲惫。 不多时,武二娘便端着几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上来。 她笑着说:“家里没什么可招待的,贵人们凑合着吃点,垫垫肚子。” 话虽如此,但这其实是她家里能拿出来招待客人的最高规格。 院子里养着的几只鸡,因为秦瑶光他们的到来,就宰了两只。 她的手艺很不错,黄澄澄的鸡汤香气四溢,手擀的面切得厚薄均匀、上面还撒了一把青翠的小葱,让饿了一晚上的人垂涎欲滴。 “娘子太客气了。” 秦瑶光笑道:“都是我们来得突然,太叨扰了。” 说着,她解下腰间的荷包,整个递到武二娘手里。 “小小谢意,不成敬意。” 武二娘连忙推辞:“你们既然是当家的朋友,没能好酒好菜的招待,已经羞煞了我,怎好拿娘子的银钱?” 江湖儿女,义字当头。 说完,她端起托盘转身就走。 “先吃面。” 秦瑶光看着几个都没动筷子的孩子,笑道:“都饿坏了吧?先填饱肚子,回府后好好睡一觉。” 得了她的话,孩子们才开始低头吃面,一阵风卷残云。 燕守拙力气大,食量也大。 一碗面吃完犹觉不足,就看见房霆手里又端着一碗面进来,放到他跟前。 “师父,你吃过了吗?” “我吃过了,知道你不够。”房霆的眼里,尽是慈爱。 燕守拙挠了挠后脑勺,满眼都是开心笑意,拿起筷子继续吃面。 老五喝了一口面汤,悄悄扯了一下老三的衣袖,凑到他耳朵旁悄悄说:“三哥,我也有师父啦!” 往日,他不知道有多羡慕,大哥有师父疼。 刚喝完汤,老五的嘴巴油乎乎的,因为贴得太近,老三大半个耳朵都被他蹭上了油。 老三嫌弃的往旁边一躲,掏出手帕替他擦嘴巴的动作却很轻柔:“瞧瞧,把你能的。” 老五眨巴眨巴大眼睛:“三哥,你想拜师吗?” “我?” 老三被他问得一愣。 他还真没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放下筷子,他想了片刻后,缓缓摇头:“不想。” “为什么?” 老五立刻道:“拜师多好呀,多一个师父多热闹。” 他没有关于亲生父母的记忆,从小就羡慕别的孩子。 如今,虽然有父母疼了,可他仍然渴望有更多的爱,喜欢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感觉。 老三垂下眼帘,落寞之色从他眼底一闪而过。 “不为什么。” 他说:“我有你们就够了。” 像他这种不祥之人,在人世间还是少些羁绊的好。 老五理解不了他的感受,老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不要多想。” 等燕守拙吃完面,几个孩子主动收拾了碗筷,拿去厨房。 秦瑶光起身,手里拿着她刚才想要递给武二娘的那个荷包。 环顾四周,屋内家具陈设都很简陋。 她干脆走到床头,将荷包塞到枕头下面。 荷包里装着一些散碎银子,还有几片金叶子。 她没有别的想法,只想在力所能及之处,略微回报一二。 窗外的夜色,渐渐浅了,透出朦朦天光来。 一行人告别黄老实和武二娘,青柏扶着秦瑶光和几个孩子上了马车,往坊门处走去。 马蹄声声,天光在浅蓝色的晨雾中,一点点亮堂起来。 走到坊门时,宵禁已开。 赖三跟在众人身后,用手掌挡住眼前的光线,透过手指缝偷偷往外看去。 行色匆匆的路人、热气腾腾的早餐摊和吆喝声…… 这一切,都好像一个幻梦。 曲梁揭开马车帘子一角,呼吸着地面才有的空气味道,疑在梦中。 他终于从地下出来了! 哪怕仇家还在、剧毒未解,也让他看见了属于未来的希望。 他这样一个人,竟然还能拥有未来? 这家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这辆马车,又会将他带去何方? 第296章 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第296章 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宵禁一开,青柏就遣人回长公主府里报信。 得了主子寻回五少爷的消息,上上下下都开始准备起来。 邓嬷嬷带着谷雨寒露两人,准备了安神养气的药膳,和一池子芬芳馥郁的汤浴。 白露命逐风院的下人烧好热水,给回来的少爷们好生梳洗,又专门准备了柚子叶和火盆给老五,去除晦气。 过了片刻,秦瑶光的命令到了。 命曾祥进在外院收拾一座小院出来,给老五的师父居住,配上粗使婆子和跑腿小厮。 月例银子和各种吃穿用度等等待遇,比照房霆的例。 既然都是少爷的师父,就没有厚此薄彼的道理。 时辰尚早,大街上行人车辆都不多,马车很快就驶进长公主府所在的坊门。 曲梁的心里越来越诧异。 他在京中多年,当然知道京城的整个布局。 这个片区居住的人非富即贵,为了不惹麻烦,他一次未曾踏足。 如果不是老五自己跑出来买东西,他根本就不会遇上。 自己,究竟跟了一个怎样了不起的主人? 直到长公主府的金色牌匾出现在他眼前,他才恍然大悟。 是了,放眼整个京城,还有比长公主更尊贵的人吗? 为了躲避仇家,他消息灵通,知道长公主救下整整一村迁户,也知道万民楼的掌柜替长公主立长生牌位的事。 更何况,乐阳纸笔就是以长公主的封号命名,他用得很是顺手。 那位在鬼市仍气质卓越的女子,卸掉伪装后风华绝代,令他不敢多看一眼。 除了长公主,还能有谁? 既然她是长公主,那么陪伴在他身边的那一位,就是刚刚凯旋归来的安乐郡王了。 燕长青此人,虽然从未混迹江湖,但因他天下第一的武功,江湖上谁没听过他的大名? 又因为他镇守边关、驱除北戎,是每个人提起时,都会竖起大拇指的英雄。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既然是他,那么,他能拿出传说中的鬼火令,也就不足为奇。 曲梁毕竟见识丰富,很快就推断出了两人的来历。 跟在众人后面的赖三,仰头看着气势恢宏的长公主府,只觉得脚肚子都在抽筋。 太可怕了! 他都干了什么啊? 被他欺负打骂的,竟然是长公主府上的少爷? 天啊,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赖三正两股战战,被房霆一巴掌拍在脑后,拍得他两膝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现在知道怕了?” 房霆神色严厉:“有功夫害怕,不如多想想该怎么补偿。” “是是,小人知道了。” 赖三没口子的答应着,在心头万分庆幸曲梁成了老五的师父,他好歹也能沾点光。 只要尽心尽力的伺候着,想来日子总不会比他混迹鬼市时更差。 不知者不罪,秦瑶光也确实没打算跟他计较。 在垂花门前下了马车,秦瑶光让孩子们都回逐风院洗漱休息,让下人带着曲梁赖三两人先去安顿,又跟燕长青道谢。 燕长青掩去眼底的苦涩,低声道:“你我夫妻一体,何来致谢一说?” “老五是我送回来的孩子,我原本就有照顾他的义务。” 秦瑶光笑了笑,道:“行。如此我就先回房安歇,有什么话,等我睡醒再说。” 经过这段时日的锻炼调养,这具身体比以前健康不少。 但这一夜下来,甚觉疲惫。 回到华沐堂,燕吉音早就候在院门处,看见她进来,眼睛陡然亮了。 “给母亲请安。” 她的礼仪,如今已挑不出任何错处,和从小养在深闺中的闺秀们,并无区别。 “快起来吧。” 秦瑶光牵着她的手,一边往里走着一边笑着问:“昨日我不在府中,家中可好?” 她有意锻炼燕吉音的管家能力,昨日离府前就安排了燕吉音暂且替她一日。 “一切都好。” 燕吉音捡了几件重要的事情回了,又说:“苏家送了帖子来,说是嫡小姐被皇后娘娘选为伴读,特意准备了答谢宴,邀请母亲和姨母过府致谢。” “姨母打发人来,问母亲去不去?” 苏家? 秦瑶光把事情在心里打了个转,就明白过来。 看来,谢皇后已有了决断,将苏青定为大公主伴读。 原书中也有这段给大公主选伴读的情节。 呼声最高的人,是朱灿意。但她本人无意于此,于是在燕长青的帮助下脱身。 后来定下的人是谁,她有些记不清了,想来不是什么重要角色。 而现在成了苏青。 也就是说,配角的剧情线可以被她施以的影响而改变。 当日,进行伴读闺秀的考较时,她和淳宁都替苏青说话。 想来是因为这一点,苏家才特意做东宴请自己和淳宁。 而淳宁,如今以自己马首是瞻。 “去。” 秦瑶光点点头:“你安排一下,把我的意思给你姨母和苏家都说一声。” 这些人情来往的事,她固然可以让邓嬷嬷或春分去办。 但过了年燕吉音就是十一岁,已经到了相看亲事的年龄。 说话间,她们已经走到正房,秦瑶光抚着燕吉音的头顶笑着说:“你也准备一下,我带你去苏家赴宴。” “我?” 燕吉音诧异地睁大了一双美眸,不敢相信她刚刚听到的消息。 从血统论,她是秦瑶光的侄女没错,但在名义上,仍然是见不得光的外室子。 她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有跟随母亲出门交际的那一天。 “当然是你。” 秦瑶光目光柔和,看着她说:“以后这种机会常常有,你要早些习惯才好。十多岁的年纪,也应该有几个手帕交才是。” “是,母亲。” 压住心头兴奋,燕吉音乖巧巧的应了。 待秦瑶光在椅子上坐好,她奉上香茶,伺候着母亲漱口。 秦瑶光一回来,满屋子下人顿时都找到了主心骨。 春分伺候她净面,谷雨送上药膳,收拾停当后便扶着她往浴池走去,洗去一身疲乏。 逐风院内。 白露抱着老五跨过火盆,用柚子叶前前后后的将他身上扫了一遍,又用红线束起,挂在老五的卧室门前。 “过来,跪下。” 老二背着手,一脸寒霜,指着地上的大青石板。 老五期期艾艾地挪动着步子,把目光投向燕守拙和老三求救。 第297章 二哥教弟 第297章 二哥教弟 只是这一次,连最疼爱他的三哥,也不站在他这一边。 老三把好看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生生止住脚步,垂眸避开老五的视线。 他就怕自己心软。 燕守拙想说什么,却被老二一个眼神制止,脚步停在原处。 没办法了,五弟,你自求多福吧。 眼看一个都靠不住,老五只好慢慢走到老二指定的地方,屈膝跪了下来。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他怯生生的求饶,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如同小鹿般无辜而清澈。 “哪里错了?”老二沉声问。 “我……” 老五埋头苦思片刻,道:“我不该一个人偷偷溜出去,让大家为我担心。” “还有吗?” 老二耐着性子问:“上次教训你时,我说过的话,全都忘记了?” 老五一个激灵,记忆复苏:“我不该拿自己冒险,我没有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既然知道,你还犯?” 老二恨铁不成钢:“你要买什么东西没有?府里那么多采买的下人,只要你告诉一声,什么都可以买回来。” “母亲对我们这样好,你在担心什么?” “就,就是因为母亲对我们好,我才想要给她一个惊喜。” 老五也知道自己站不住理,低声分辩着。 “惊喜?惊吓还差不多。” 老三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心有余悸道:“母亲刚从宫中出来,就听说你失踪了。你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 “是……我错了。” 老五乖乖认错。 燕守拙叹了口气:“你别看你二哥现在罚你,也都担心的不得了。就算要出去,你至少让个人跟着也好。” 老五埋着头,一声不吭的任由哥哥们训斥。 只是折腾了两天两夜,他没休息好身心疲惫,跪着跪着就打起瞌睡来。 看见他的小脑袋一点一点,又强撑着把眼睛睁开的模样,老二无奈:“算了,让他先睡觉吧。” 燕守拙一喜,忙上前将他抱起。 “不过,”老二又补充道,“责罚不可免,待他睡醒再说。” “二哥,小五他知道错了。” 老三忍不住劝道:“他毕竟还小,难免有考虑不周的时候。” “小?” 老二正色道:“正因为他年纪小,才要现在教起。一个道理,难道小时候不明白,长大后突然就能懂?” 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老三立刻闭口不言。 他一向知道,自己说不过二哥。 干脆就在心里思量起来,他该怎么样在私底下好好补贴五弟。 燕守拙把老五放回床上拉好被子,一瘸一拐的丰儿瑞儿两人打了热水来,用热巾子替他擦脸擦手,脱掉外衣。 因老五走失,两名小厮各被罚了十个板子,三个月月钱。 “照顾好小五。” 老二看着两人说:“同样的事,倘若再有下次……” 他没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却让两人“噗通”一声双双跪倒在地,连连请罪称绝不会再有下次。 再有下次,他们死都要跟着五少爷去。 “回房歇息吧,大家都累了。” 几乎一夜没睡,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下午。 秦瑶光缓缓睁开眼睛,犹觉得头晕脑胀。 就着谷雨的手漱过口,邓嬷嬷进来替她按摩头部穴位,过了片刻,方觉好转些许。 “殿下,往后可不能这样日夜颠倒,伤身的很。” 这话,也只有邓嬷嬷敢劝。 “嬷嬷,我省得的。” 秦瑶光娇娇一笑:“这回也是事发突然。” 在邓嬷嬷面前,她不用掩饰自己的孩子心性。 谁还不是个宝宝呢? 有人疼爱,她才不要端着绷着。 伸了个懒腰,秦瑶光从床上起身,吩咐谷雨碾墨,她要把目前还记得的原书关键剧情都写下来,避免再出现类似的事情时抓瞎。 原书一百多万字,她只写未来会发生的重要事件,只写了薄薄三页就已完成。 为了安全计,秦瑶光全部使用简体字书写,再放入妆奁匣子里最底下一层暗格中,吩咐邓嬷嬷和谷雨,不能被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一个人看见。 完成这件事,她让人去请苏迪雅,又说:“把驸马请来。” 有西域部落混入北戎这件事,秦瑶光一直很介意,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告诉燕长青。 不多时,春分来禀:“苏姑娘还未下衙回府,奴婢已经让人在她院子里候着了。” 燕长青却是先到了。 秦瑶光指着座位说:“坐。”紧跟着,就吩咐下人上茶。 完全是待客的礼仪。 燕长青心底失落,规规矩矩询问:“不知殿下唤臣前来,有何吩咐?” 自从秦瑶光说了和离,他连唤“夫人”的资格都失去,只好以君臣相称。 秦瑶光把当日苏迪雅所说之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道:“我只觉得此事有诈,不知你怎么看?” 燕长青越听,神色越严肃。 北戎虽残,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他已离开北疆,如今镇守边关的,是一名朝廷老将。 守城绰绰有余,未免机变不足。 如果真有人和西域部落勾结,恐北戎生变。 “我立刻去信,命人开春后就深入草原彻查。” 他虽然已经交了兵权,但在边关,仍有心腹替他办事。 但是如今天寒地冻,草原犹甚,任何行动,都得等到春暖花开后。 秦瑶光却有不同意见。 她抬眸看着燕长青:“你既然能带来月氏国的公主和国书,西域各国,你可了解?” 燕长青一惊,陷入沉思。 秦瑶光的话提醒了他,出问题的,也有可能是西域。 这条极其富饶的丝绸之路,小国林立,从来就不太平。 月氏国投国书来大景,正是想寻求大景的庇护,求兵复国,赶走占了大半国土的匈奴人。 “谢夫人提醒。” 情急之下,燕长青又用了他一向习惯的称谓。 秦瑶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安乐郡王能想明白就好。” “是,殿下。” 燕长青口中发苦。 正议着事,春分在外面禀报:“苏姑娘到了。” 苏迪雅显然才刚下衙,听见秦瑶光传唤,还未来得及更换衣服就匆匆赶到。 秦瑶光看了她一眼,便问:“你遇到什么事了?” 她身上所穿的女官服饰明明是崭新的,下摆处却有深浅不一的浆洗痕迹。 “我……” 苏迪雅目光躲闪。 第298章 心动 第298章 心动 是她疏忽了,一听到长公主相召,又知那小丫鬟已候了片刻,便急急来见,忘记换一身衣裙。 苏迪雅也没有想到,殿下叫她来分明是有事,第一眼却是关心起她来。 秦瑶光眉目微沉,开口道:“从实说来。” “不敢欺瞒殿下,只是遇到一点意外,脏了官袍,不欲给人添麻烦。” 苏迪雅敛着身子不敢抬头,生怕被她看出任何端倪。 托殿下的福,她如今能成为一名出入鸿胪寺的女官,已是天大的福分。 岂敢拿自己那点小事,让殿下烦心? 秦瑶光微微颔首,不再追问。 很明显,苏迪雅在鸿胪寺遇到了一些麻烦。 说起来,自从安排好苏迪雅的去处之后,她就去了温泉别院,接下来的事应接不暇,一直都没有分心关注过她。 秦瑶光给了春分一个眼色,让她去查。 春分会意,施礼退下。 给苏迪雅赐了座,秦瑶光道:“当日你在北戎时,见过的那些西域人,具体是何情形,详细对郡王说来。” “是。” 苏迪雅忆起当日情形,从她第一次到那个部落开始讲起。 燕长青不是秦瑶光,他对北戎各部的情况十分熟悉。 苏迪雅一边说,他一边询问。 从部落首领、西域来客的衣着打扮、惯用饰品等等,逐一询问。 很快,他心中就有了计较。 恐怕还真如长公主所言,并非北戎要生乱,而是这支北戎部落,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如今北戎已残,他们的人恐怕已尽数撤往西域那个小国。 待燕长青问完话,秦瑶光又问:“你还能不能记得当时那几人的容貌?” 苏迪雅迟疑片刻,道:“殿下,只记得一些特征。” 这件事已经过去好几年,而且,人类对于痛苦的记忆总是想要刻意遗忘。 她记不清,才是常理。 “没关系,你尽管说,我试试看能不能画出来。” 在现代时,她好歹也看过一点刑侦电视剧,里面就有专门根据证人口述来描绘罪犯容貌的画像师。 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既然知道原理,她就想试试。 秦瑶光走到书案旁,拿起方便涂抹修改的乐阳纸笔,问:“我们先来尝试一个,这里面你印象最深刻的人。” 苏迪雅回忆起来:“他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个子不高,喜欢穿一件皮袄。留着胡须,缺了半个耳朵,说是打猎时被狼咬掉的。” 根据她的讲述,秦瑶光迅速在纸上画了一个男人的速写,接着询问细节。 比如眉毛长什么样?八字眉、剑眉、还是平眉、秃眉? 以及鼻子的形状、嘴唇结构等等。 秦瑶光询问的过程,同时也加深了苏迪雅的回忆。 一点一滴的,她记起不少以为自己曾经遗忘的细节。 随着她的讲述,秦瑶光不断的用乐阳笔在纸上涂抹修正。 她手上用的力道很轻,纸笔接触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直到苏迪雅给出肯定的答案后,她才换上8B的乐阳笔,把线条加粗加深固定下来。 室内很安静,案几上的香炉上空青烟袅袅,淡淡的冷香在室内弥漫开来。 随着秦瑶光和苏迪雅一问一答,一张人像慢慢在纸上呈现出来。 燕长青一直没有说话,看着她持着笔的认真神情,心头那根早就被她拨动的琴弦,又按捺不住的鸣响起来。 秦瑶光的手指纤美修长,骨节处透出淡淡的粉色,比那上好的白玉,更令人心醉。 因为绘画的缘故,她的小指指腹染上石墨芯的黑灰色,她却浑然不觉。 清冷如玉的手指被染了尘,如天上的仙子沾染了世俗的烟火气。 燕长青意识到自己走神,已经是一炷香之后的事。 此时此刻,那些未经明朗的心绪,统统化作两个字——心动。 他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和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打破了他引以为傲的平静。 他曾以为,经历过满门血仇,这世间再无任何事能让他动容。 不曾想,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 为了掩饰,燕长青站起身,走到秦瑶光身后,逼着自己把精力都放到她手中的那幅画上去。 只是,她的素白手指,总在轻而易举间,撩动着他的情绪。 “殿下,就是此人!” 苏迪雅激动的话语,打破了这份安静,也让燕长青鼓噪不安的心,重新潜回内心深处。 他看着秦瑶光从无到有的画出一个只存在于口述中的人,惊叹其神乎其技。 相对于两人,秦瑶光就显得淡定很多。 不过,第一次能尝试就能成功,让她的眉眼里都是笑意。 “当真?” 她侧着脸看着苏迪雅问:“是你当初见过的人?” 苏迪雅一阵猛点头,道:“对对是他,一模一样!殿下,您,您太厉害了!” 哪怕是她看着秦瑶光一点点完成这幅画,仍然觉得这整个过程,宛如变戏法一般,让人大开眼界。 她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合适的赞美之词。 燕长青道:“殿下在绘画一道上的造诣,已登峰造极。” “对对对,登峰造极!” 苏迪雅悄悄看了他一眼,忙收回目光,心道:夸还是驸马爷会夸! 只是,驸马爷怎么也跟她一样,叫殿下? 心头的疑虑一闪而逝,苏迪雅又连忙按下。 殿下夫妻的家事,她别说多嘴,就是连想想都不应该。 秦瑶光摸了摸鼻子,被两人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好歹也是八大美院毕业的正经美术生,人物速写是基础。 不过是占了领先几千年眼光的便宜,哪里当得这份夸赞? 就像她提醒燕长青,要注意西域各国一样,只是因为占了知晓原书剧情的先机。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她诚心发言,两人只以为她太过谦虚。 秦瑶光只好转移话题,问苏迪雅:“还记得其他人吗?” 趁现在有时间,把能画的,都画出来。 哪怕只有几分像也不打紧,总算是有迹可循。 接下来,又根据苏迪雅的描述,画成几幅,只是因为她记忆模糊,效果都不如第一张来得好。 苏迪雅退下后,燕长青就想告辞,秦瑶光道:“且慢,我还有一事与你相商。” 第299章 从名字开始 第299章 从名字开始 秦瑶光说着,谷雨端着铜盆进来,用热水替她净手。 纤纤玉指浸在水中,铜盆中水光荡漾。在素白巾子的擦拭下,指甲盖上那一点红色蔻丹,在波光里晃晃悠悠。 犹如那冰天雪地里的一抹艳色,直晃入燕长青心底。 生平第一次,他痛恨自己的眼力如此之好。 却又控制不住的,被深深吸引。 陌生的欲望来袭,身体与理智背道而驰,挪不开眼。 他克制地把双手按在膝盖上,喉头滚了一滚。 泛着光泽的面料被他抓出好几道皱褶,手背上青筋暴起,就连呼吸都逐渐失控。 秦瑶光轻轻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谷雨拿起另一张干爽的巾子,将她双手包裹住,轻轻擦干水渍。 她转身正想说话,视线从燕长青脸上掠过,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他的神情,仿佛在强行忍耐着什么。 “我没事。” 燕长青开口,嗓音暗哑:“许是睡少了。” 他此刻的声音,和平时的清冽大不相同。 秦瑶光诧异的一挑眉:“你到现在,还没休息过?” “有些事,需要处理。” 他一抵京,提前在京城布下的局同时启动,是最关键的时刻,桩桩件件都需要他亲自定夺, 昨晚去了鬼市救回老五,白日还需处理诸多事宜,并不能得到休息。 只是,他是习武之人,并不会因此而影响他的身体状况。 不过是,被秦瑶光突然问起,刚好能扯个幌子罢了。 要不然他该怎么解释? 秦瑶光了然地点点头,道:“既如此,你先回去吧!我说的事,改日再议。” 燕长青此刻已经缓过神来,摆摆手道:“不差这一时片刻,殿下请讲。” “你可以吗?” 秦瑶光狐疑地问。 面对她的追问,燕长青神情窘迫,不自在的移开视线。 见他如此,秦瑶光也就不再纠结于此,开门见山道:“既是你回来了,我想把三个孩子的名字,都一并起了。” 孩子们一天一天长大,总不能还是老二老三老五这样叫。 都是男孩,总得有个正式的名字。 往后,他们不论是要进学、还是外出历练,才更方便。 趁燕长青刚回京这个好时机,把他们的名字都起好。 要不然,等到两人和离后,就得等到他们到了弱冠之年,实在太久了。 燕长青一听,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是想趁两人和离之前,把孩子们的名字给定下来。 到时候,无论几个孩子想跟着谁,都不妨碍。 想到这里,他就有些胸口发闷,半晌才道:“好。” 他抬眼看着秦瑶光,问:“不知殿下可起好了名字?” 秦瑶光点点头,走回书案旁,从白玉如意纹镇纸下取出一页纸,递到燕长青手里。 “你先看看。” 她坐回位置上,端起寒露刚刚换过的茶水,浅浅地喝了一小口。 三个孩子的名字,她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深思熟虑。 老二,燕元安。 他的身世来历,秦瑶光只盼着他这辈子,能平平安安,平安是福。 用一个“元”字,是因为他的生辰正是元宵节那一天。 这个秘密,连把老二送回来的燕长青都不知晓。 恐怕,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看过原书的她和老二本人知道。 老三,燕时晏。 她希望,这个身世坎坷的孩子,能及时行乐、言笑晏晏。 他生得那般好,长大后就该多笑笑,造福大众。 老五,燕锦阳。 年纪最小的孩子,被哥哥姐姐们呵护着长大。 他的人生里不该有黑暗,属于他的,应该是一条阳光明媚的锦绣大道。 孩子的名字里,通常都是寄托着父母对他们的美好祝愿。 命运让他们失去父母的疼爱,那就让她来给予祝福吧! 这三个名字,都并非原书中的名字。 除了燕守拙和燕吉音的名字自有来历外,秦瑶光想要从名字开始,彻底改变他们的命运。 把名字背后的含义,简单给燕长青解释了之后,秦瑶光问:“郡王觉得如何?” “没问题,都依殿下。” 关于几个孩子的名字,燕长青在行军途中也想过几个。 既然收养了他们,他就要对孩子们负责。 不过,既然秦瑶光已经起好,他便觉得,她起的名字寓意更好。 见他没意见,几个孩子的名字就这样定下来。 燕长青想了想道:“我给孩子们准备了见面礼。不如劳烦殿下在晚上准备一场家宴,趁送见面礼的机会赠名。” “好。” 这的确是稳妥的做法,秦瑶光一口答应下来,吩咐下去。 说定后,燕长青这才告退。 秦瑶光叮嘱道:“郡王别仗着年轻,就不把身体放在心上,回去后好生安歇才是。晚宴准备好后,我自会遣人来请。” 她看过原书,知道在这十年间,燕长青大大小小受过不少伤。 别的不提,就她在山洞中见过的那次,他所受重伤就颇为凶险。 她关心我! 燕长青的嘴角控制不住的往上扬着,含笑应了。 他哪里知道,秦瑶光这番叮嘱,是对国之栋梁所言,不是因为他燕长青。 燕长青离开后,她走到书案旁,提笔作画。 根据苏迪雅描述所画出的几张画像都是乐阳笔所画,她现在用毛笔重新画上一遍,每个人都多画几张,以备后用。 有现成的画像,只是简单的临摹,她画得很快。 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地上就摆满了等着晾干墨迹的人像画。 秦瑶光正洗着笔,春分来报。 “主子,书坊那边遣人来,刘明做出新的石墨芯笔。” 说着,春分呈上来一个长条状的匣子,打开放到书案上。 新的石墨芯笔? 秦瑶光往匣子里一看,一根根木笔整齐的排列在匣子内,令她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笑容。 这不就是现代的铅笔吗? 让刘明做出乐阳笔之后,她一直没时间去改进。 没想到,他果然是难得的能工巧匠,靠他自己摸索,就做出了更方便使用的铅笔。 秦瑶光拿起其中一支,看着铅灰色的笔尖,从心里泛起欣喜来。 在纸上试了试,果然很好用,手感和铅笔一模一样。 笔杆上,和之前的乐阳笔一样,阴刻着“乐阳”二字和具体软硬色号。 第300章 打狗还要看主人 第300章 打狗还要看主人 “殿下,书坊的管事说,匣子底部能打开,里面有配套用来削笔的小刀。” 谷雨说着,把匣子翻过来,看见一个很明显的按钮。 她用食指轻轻一按,打开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柄精巧的牛皮小刀。 秦瑶光拿起小刀试了试,很顺手。 非常不错,想得很周到。 这么一匣子乐阳笔,再配一把削笔刀,比之前她所设计的笔芯替换的法子更节约石墨芯,能用得更久。 拿起笔,秦瑶光仔细观察,发现整个工艺做得特别好。 木杆将中间那条石墨芯包裹得非常好,严丝合缝,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 想了想,她提笔画了一个削笔刀的图纸。 比起铅笔来,削笔刀的构造更加简单。 只需要在角度合适的圆锥体小孔上,安装上一枚锋利的刀片即可。 相对于铅笔的工艺,秦瑶光相信对刘明来说,只要稍加研究就能做到。 画完图纸,她让谷雨拿了一封赏银出来,招来霜降,吩咐她一并交给刘明。 “给掌柜们都说说,不只是刘明,只要是有突出贡献并且被我采用的,往后都有封赏。” 要想马儿跑,就要给马儿吃草。 多么简单朴素的真理。 “是。” 霜降应了,捧着图纸和赏银退下,自去安排不提。 她刚离开没多久,春分就来回报苏迪雅的事。 “殿下,婢子都打听过了。太府寺丞万鸿曾是苏迪雅的恩客,一日至鸿胪寺公干见到她,被苏迪雅严词拒绝后仍念念不忘。” 说到这里,春分顿了一下,才又接着道:“后来,被万夫人知道后,便找上门去,纠结家奴辱骂苏迪雅。” 她说的委婉,秦瑶光却能想到背后的光景。 何止是辱骂? 如果只是辱骂,那官袍上那些经过浆洗后仍然明显的污渍,又从何而来? 以苏迪雅的出身,想光明正大行走在人前,被认出来几乎是迟早的事。 在决定进入鸿胪寺时,苏迪雅就已经下定决心。 因此,她才未就此事求助于秦瑶光,而是默默忍耐。 她选择了不给长公主府添麻烦,但秦瑶光既然知道了此事,又怎能袖手旁观? 略略沉吟片刻,她就拿定了主意,吩咐春分准备一二,明日摆出长公主仪仗,亲赴太府寺。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你一个区区五品官夫人,竟敢侮辱长公主府出身的女官? 如果连自己人都护不住,还当什么主子,做什么长公主。 难道是她最近的美名太盛,满京城都忘记了她的赫赫凶名了? 无论是不是,她都有这个必要,让这些人重新回忆回忆。 她一连处理了好几件事情,谷雨劝道:“殿下,您先歇会儿吧,婢子给您捏捏肩。” 秦瑶光也确实有些疲累,走回罗汉榻上半躺下,在谷雨的按摩下放松精神。 谷雨的手法得邓嬷嬷真传,按了片刻,因为画画而有些僵硬的肩背就得到缓解。 小憩片刻,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下来,给院子里蒙上一层朦朦夜色。 灯笼次第亮了起来,花厅里摆好家宴的杯盘碗筷。 在邓嬷嬷的料理之下,每个人使用的餐具都各有讲究。 秦瑶光面前的,是一套极其精美的缠枝纹白玛瑙鎏金托底碗碟,燕长青的则是麒麟纹金彩薄胎瓷。 均能体现两人与众不同的尊贵身份。 孩子们也各有不同:燕守拙的餐具古朴大方、老二的四平八稳、老三的清贵风雅、燕吉音的婉约秀丽,老五的则绘着可可爱爱的小兔子纹样。 仅仅是从众人使用的餐具上,就能看出邓嬷嬷的良苦用心。 看着秦瑶光、燕长青和孩子们相继落座,邓嬷嬷眼里慈爱更甚。 她日盼夜盼,总算盼来殿下和驸马团聚的这一天。 能一家人好好坐下来吃顿家宴,这是她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秦瑶光笑道:“邓嬷嬷别忙活了,快下去吃晚饭吧。” 她和邓嬷嬷的情分虽然非比寻常,但毕竟主仆有别。 邓嬷嬷如果留下来,就只能站着伺候,她哪里忍心? 知道她的心意,邓嬷嬷施礼退下,自有谷雨霜降领着小丫鬟,在花厅中伺候主子们。 这是燕长青回京后的第一顿正式家宴,孩子们脸上都隐隐带着兴奋之色。 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都是邓嬷嬷根据每个人的口味,吩咐厨房烹制而成。 秦瑶光笑着说:“这些日子发生了很多事,不过,都过去了。未来的日子,我们会越过越好的。” 她举起酒杯:“这杯酒,恭喜安乐郡王。” 见她举杯,孩子们也纷纷端起酒杯:“恭喜父亲封为安乐郡王!” 他们年纪还小,除了老二隐约有些察觉外,并不明白这个封号背后意味着什么。 只知道,这是一件满京城都在庆祝的大好事。 燕长青被封为安乐郡王后,各府宴请的帖子好似雪花一样涌来。 他本就有所图谋,待这几日手上的事处理完毕后,就会选择性的赴宴。 不过,那种别有目的的宴会,又怎及得眼前家宴这般珍贵呢? 为了照顾孩子们,邓嬷嬷准备的是酸酸甜甜的梅子酒,度数不高、也不甚醉人,就是年纪最小的老五也饮得。 对喝惯军中烈酒的燕长青来说,却着实有些寡淡了。 不过,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就坐在秦瑶光身侧,眼前的美食,都抵不上偶尔飘到鼻端的清清淡淡幽然冷香。 燕长青知道,那是她的体香。 一旦意识到这个事实,他就有些心猿意马。 从下午起,他知道自己变得有些不正常。 而这种不正常,不仅打破了他引以为傲的平静,还让他如同那毛头小子一般冲动难抑。 一顿家宴结束,菜没吃多少,那梅子酒他却饮了好几壶,连一颗心都酸甜起来。 霜降带着小丫鬟撤掉桌上吃剩的饭菜,谷雨重新上了茶水瓜果。 燕长青笑着对孩子们说:“一别经年,我没尽到父亲的责任,今日便稍作弥补。” 他招招手,长随捧上来一个长方形黄花梨雕花木盒,放在桌子上。 燕长青起身,将盖子打开,里面放着他给五个孩子准备的见面礼。 第301章 礼物 第301章 礼物 说是盒子,其实高度跟箱子也差不了多少。 看见孩子们脸上都露出好奇的兴奋之色,燕长青微微一笑,从里面取出第一个扁平状的长方形紫檀木匣子,递到燕守拙跟前。 “你打开看看,是不是喜欢?”他说。 “谢谢父亲。” 燕守拙恭恭敬敬地用双手接过,打开盖子。 在灯光下,叠得整整齐齐的软甲织金绣银,光芒闪成一片,但并不刺眼。 “哇!” 老五小声跟老三咬着耳朵:“好漂亮呀!” 再细细看去,软甲材质坚韧,用数千个渗入秘银的细小铁环互相勾连而成。 燕长青用两手捏住软甲肩头拎起来,这件软甲显得更加轻薄精美。 秦瑶光瞧着,款式就像现代常见的马甲背心,能护住腰背和肩膀这些关键位置。 “站起来,我看看。” 燕守拙应声而起,燕长青比划了一下,笑道:“略有些宽大,你再长长就更合适。” 软甲是按照成年男子的体型打造,是月氏国国主送给他的礼物。 工艺复杂,材质稀少,就是在善于锻造的月氏国内,一共也没有几件。 在得到之时,燕长青就想着留给燕守拙。 他是大哥的孩子,又天生神力。 未来的镇国公府还需要他来重振门庭,注定会踏上战场,走向建功立业的道路。 战场上刀剑无眼,有了这件软甲,保命几率大增。 燕守拙把软甲拿在手里反复摩挲着,爱不释手,片刻后却抱拳道:“父亲,孩儿不能要。” 比起还没有上战场的他来,燕长青更需要。 “你有这份孝心,为父就很高兴。” 燕长青摸了摸他的头:“拿着,这是给你准备的见面礼。” 燕守拙还在迟疑,老二扯了扯他的袖子,道:“长者赐,不敢辞。” “说得对。” 燕长青笑着说完,随即从长盒子里取出另一个匣子,递到老二跟前:“这是从前朝流传下来的纵横家着作,送给你。” 纵横家? 老二眼睛一亮,忙打开盖子,里面果然静静地躺着一本泛黄的线装古书。 因年代久远,书页边缘发脆,还有被火燎过的痕迹。 封面上没有书名。 或者,可能曾经有书名。 但现在这本,显然是被重新收集起来装订过,书名已经遗失在岁月中。 老二迫不及待的翻开第一页,小心翼翼,连呼吸都放缓。 他只看了几行,就眼睛发亮。 见他如此着迷的神情,秦瑶光不禁多看了燕长青一眼。 别的不提,他对这五个孩子,都很上心。 此时送出的这几件礼物,原书中都一一描述过,是燕长青根据每个孩子的不同特点,用心寻来。 并且,在后面的剧情中起了大作用。 七八百年前,周礼崩坏之后,大一统的中原王朝分崩离析,分裂成无数个小国,是为百家争鸣的春秋战国。 纵横家,便是在这样波澜壮阔的时代背景下,其中最闪耀的一颗星辰。 如果按秦瑶光所熟悉的历史,纵横家的着作虽然不如四书五经一样,成为历朝历代读书人必须研读的着作,却也一直流传到了现代,被东西方学者共同研究。 但在大景朝,燕长青所寻到的这一本,却是孤本。 见收到礼物的两个孩子都如痴如醉的模样,剩下的三个孩子,眼神越发明亮。 老三一双漂亮的雏凤眼里盛满灯火,露出和他这个年龄相匹配的孩子气。 一柄由犀角制成的如意,放在他白皙修长的手中。 跟在中原常见的玉如意不同,这柄如意古朴苍凉,上面镶嵌的绿松石青翠欲滴,充满异域风情。 “为父盼着你此生,都能如意平安。” 比起前面的软甲和纵横家孤本来,这柄如意不如他们来得珍稀,但从价值上却丝毫不差。 是燕长青击败北戎精锐后,千里奔袭北戎王庭,在王室珍宝中所留下的战利品。 老三性情内敛,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喜好。 给他的见面礼,燕长青斟酌良久,才选定了这柄如意。 就像秦瑶光给他起的名字“燕时晏”一样,都承载了对他的祝福。 “孩儿多谢父亲。” 老三双手捧着如意致谢,将它放回匣子里。 他神情平淡,秦瑶光只从他微微翘起的唇角,看出他内心的喜悦。 这孩子,还是这么会掩藏情绪。 秦瑶光移开目光,看向盒子里的一串佛珠。 这串佛珠用最常见的菩提子制成,呈浅褐色的天然纹路,柔亮润泽。 离得近了,还能闻到一点淡淡的禅香。 想来,是佛珠的主人戴着礼佛的缘故,是常用之物。 燕吉音接过佛珠,少女清丽的脸庞上,有着掩不住的讶然。 想来也是,谁给小姑娘送见面礼送佛珠的呀? 再看看上面那三份礼物,这串佛珠怎么看,怎么突兀。 燕长青笑着解释:“这串佛珠是辨尘大师的常用之物,音姐儿若是有意,可持佛珠前往白象庵拜师,聆听教诲。” 辨尘大师? 燕吉音一听,便深深动容。 如今,经过启蒙并得到教诲的她,早已不是吴下阿蒙。 除了学习琴棋书画外,她的见闻也今非昔比。 辨尘乃是法号,她其实是先皇太妃。 白象庵乃是皇家寺庙,先皇驾崩后,并未育下子女的妃嫔们,就在庵堂里带发修行。 辨尘身世神秘,被先皇纳入后宫时,就有传言说她身具前朝血脉,先皇纳了她是冲着她背后的隐藏势力。 这则传言的消失速度,比出现时更快。 秦瑶光却知道,传言是真。 按血统认真论起来,辨尘是前朝公主。 前朝灭亡后,有部分忠臣良将并未臣服大景。 他们基本上分作两派,一派归隐山林做个闲人,一派则拥着当时的皇室血脉潜藏起来,伺机光复。 直到先皇在位时,才发现前朝势力的踪迹,顺藤摸瓜找到他们,表示出足够的诚意。 而这批势力早已并非当年那批老人。 看见大景承平良久就知光复无望,隐于山野间不过只是浪费一身所学。 经过谈判,最后他们和先皇达成协议,以迎娶公主为契约,保他们出山进入朝堂。 第302章 蝴蝶扇了扇翅膀 第302章 蝴蝶扇了扇翅膀 而他们则交出手上势力,献上他们当年所带走的大部分财富。 秦瑶光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原书中特意提过,这批财富是那张藏宝图里财富的十分之一。 仅仅这批财富,就让先皇私库充盈,可想而知,藏宝图里的财富是如何惊人。 不过,他们投诚的最大原因,是因为前朝血脉到了辨尘这一代,已无男丁,仅有她一位公主。 要不然,事涉皇权,先皇又如何敢掉以轻心? 前朝覆灭后,护着皇家血脉的臣子,吸取教训,用最严格的法子,来教养皇子公主。 辨尘一身学识气度,非寻常人可比。 因她一人之身,关系着投诚官员的稳定,从入宫之日起,她就拥有了超然物外的地位。 她肩负着自己的使命,自有格局,从不参与后宫争斗。 宫中,仅有皇太后知道她的来历。 两人脾气相投,互相欣赏对方,相交莫逆。 皇太后甚至怀疑过,是她故意不要给先皇留下血脉,以彻底断了前朝那些人的心,令他们能安心成为大景朝的官员。 否则,如果她诞下皇子,身具先皇和前朝血脉,难免有人会蠢蠢欲动。 这样一位人物,先皇在世时便名声在外,是除了皇太后之外,最尊贵的女人。 当她进入白象庵之后,便潜心精研佛法。 作为太妃,她原可以带发修行,却抛却前尘往事剃度为尼,成为佛门大师。 辨尘以牺牲她个人一生的幸福为代价,护住了那些所有保护她忠心于她的人们。 如此品性,高山仰止。 燕长青能拿到她的佛珠,替燕吉音争取到在她跟前学习的机会,是他苦心造诣替侄女打算。 大哥就留下这么一儿一女,燕吉音如果能成为辨尘的弟子,不论将来是想要嫁得如意郎君,还是有别的打算,主动权都能握在她自己手里。 以上种种,说来复杂,不过辨尘大师名头响亮,毋庸置疑。 燕长青只拣重要的说了几句,道:“辨尘大师说了,能不能在她门下学习,还要讲究一个缘分。” 说起这个缘分,秦瑶光可就再清楚不过。 在原书中,燕吉音就没能成为她的弟子,只获得了一个逢旬日到她座下听经的资格。 不过,仅仅一个资格,就成为燕吉音后来在竞争四皇子妃时的重要资本。 正因为知道燕长青会送出这串佛珠,秦瑶光才会这么着急的,让燕吉音跟着秦莺秦鹂习琴棋书画。 在原书中,燕长青回京时,五个孩子还是文盲状态,大字不识。 哪怕他请来女先生教了一段时日,燕吉音也达不到辨尘想要的标准。 能让她逢旬日听经,已经是给足燕长青面子。 在人生这条路上,燕吉音缺了女性长辈的教诲和引导,后来她才会成为反派之一。 不过,就算是现在,秦瑶光也不能肯定,燕吉音就能入得了辨尘的法眼。 但至少她努力过,问心无愧。 蝴蝶翅膀扇上一扇,是只能带动微不足道的气流呢,还是能酝酿成大风暴,就看天意了。 眼见燕吉音接过佛珠,秦瑶光笑道:“你先收好了,最近择个吉日,母亲陪你去一趟白象庵。” 白象庵并非什么人都能进去,但她是当朝长公主,自然有这个资格。 燕吉音再次致谢,满心欢喜的退下。 见到哥哥姐姐们都得了礼物,老五一边替他们高兴,一边又等得急不可耐。 黑琉璃一般的眼瞳亮晶晶的一眨一眨,只乖巧的等待,没有多问一句。 那小模样,委实招人疼。 燕长青从木盒子里取出最后一个匣子,尺寸和给老二的那个匣子一模一样。 秦瑶光知道,那是一本适合启蒙孩童临摹的字帖,也是燕长青寻来的孤本。 哪怕燕守拙和燕吉音是他的亲人,他却对几个孩子都一视同仁,从未厚此薄彼。 可老五打开盖子取出来时,秦瑶光握着杯子的手一顿,看着那本书封面上的名字《外经》,陷入沉思。 这是本医书。 燕长青对老五介绍道:“听闻你有心学医,为父便让人整理了一本医书,里面收录了随军大夫治疗各种外伤的验方和治疗法子。” “多谢父亲!” 老五捧着医书,两眼闪闪发亮,显然是满意极了。 这会儿,秦瑶光也明白过来。 燕长青在京郊停留近两月,又因为受伤在温泉别院养伤,亲眼见到老五在医术一道上的天赋和热爱。 因此,燕长青便换掉了之前准备的那本字帖。 而在原书剧情中,老五并未得到展露医术的机会。 在原书现在这个时间节点里,老五已经失踪,燕长青那本字帖也没有能送出去。 眼下,礼物全部送出。 秦瑶光看着几个孩子,想着那本被燕长青换掉的书,心情愉悦。 让一切变得更好,正是她来到这里的意义。 燕长青笑着说:“今日,除了我给你们准备的礼物,你们母亲也特意准备了。” 秦瑶光的美眸里闪过诧异之色。 她以为,由燕长青来赐名。 毕竟,这五个孩子都是他送回来的。 燕长青却做了一个手势:“请。” 孩子们的眼睛,全都望向秦瑶光,一个比一个更闪耀。 母亲替他们做的事情太多了,今天还有礼物? 会是什么呢? 每个人心里都这样想着,期盼着。 既然如此,秦瑶光也当仁不让。 她冲寒露微微颔首,寒露便端着早就准备好的紫檀木托盘上来。 托盘上,用洒金花笺写着老二、老三、老五他们三个孩子的名字。 秦瑶光微微一笑,道:“我跟你们父亲商量过了,总不能一直老二老三老五的叫。” 她这么一说,孩子们就听明白了。 燕守拙和燕吉音一脸笑地望向三人,替他们感到欢喜。 老二容色平静,嘴角却是压怎么也压不住。 老三的呼吸乱了一瞬,眨了眨眼,漂亮的眼眸便染上了一层潋滟水色。 “我要有名字啦!” 老五从座位上蹦起,兴奋地冲到秦瑶光跟前,仰着脸急急地问:“母亲母亲,您给我起了什么名儿?” “急什么,按顺序来。” 秦瑶光摸了摸他的发顶,眼里都是笑意:“你最小,排最后。” 第303章 新的名字,新的人生 第303章 新的名字,新的人生 “好!” 老五回答得格外响亮,后退几步,牵着老三的衣角乖乖等待着。 长幼有序。 秦瑶光拿起写着“燕元安”的花笺,递给老二,轻声道:“孩子,平平安安,就是母亲对你最大的期盼。” 老二心头一震,一双黑眸无端端幽深了几分。 难道,母亲知道? 要不然,怎么会给他的名字里,用了“元”这个字。 但他的生辰,只有那个从小带着他的养母知道。 养母死后,这世间应当无人知晓他身上最大的秘密。 可是…… 母亲既然是菩萨降临,她知道也不足为奇。 望着秦瑶光柔和的目光,老二用双手接过她手里的花笺致谢:“孩儿多谢母亲赐名。” 不论怎样,他知道母亲对他没有恶意,这就够了。 “元安。” 秦瑶光轻轻唤了他一声:“往后要好好的,敬兄长、爱护弟弟妹妹们。” “好。” 简简单单一个字,却是极认真的承诺。 秦瑶光就内心笃定,这一世的燕元安,不会再背叛兄弟姐妹。 “燕时晏。” 她把写着老三名字的花笺递到他手里,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到他掌心的伤疤上。 伤口已愈合,却留下粉紫色的丑陋疤痕,在他掌心蜿蜒。 和他修长白皙的手掌,格格不入。 感受到她的目光,燕时晏微微蜷起手指,用花笺遮挡住那条疤痕。 “你答应我的事,还记得吗?” 秦瑶光所指,是他承诺过不再伤害自己这件事。 燕时晏有些紧张地垂下眼帘,不敢正视她的目光,低声道:“母亲,我做到了。” 他并非没有出现过自残的情绪,但他都克制住了。 儿时的经历,噩梦般的缠绕着他,让他不得安宁,如影随形。 不过,现在已经好了许多,偶尔才会出现一次。 但自从答应了秦瑶光,他哪怕心里难受,也会努力克制住,用别的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而非自残。 说着,为了印证他的话,他便伸手,想要卷起袖子来,给她看自己的手臂。 秦瑶光动作轻柔地按住他的手:“我信你。” 燕时晏那如鸦羽般的睫毛一颤,漂亮的眼瞳浮起一层薄薄雾气,浸润在水光之中。 “时时开怀,言笑晏晏。” 秦瑶光看着他,嗓音柔和:“是你名字的含义,也是为母对你的期盼。” 燕时晏眨了眨眼,泪光纷乱。 “好。”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语气却很坚定。 “好孩子。” 知道他要强,必然不愿自己看着他哭,秦瑶光拿起最后一张花笺,蹲下来递给老五。 “你认得上面的字吗?”她笑着问。 老五低头,一个字一个字看去。 “燕”字他是认识的,他看见大哥和四姐写过他们的名字。 “阳”字他学过,只有“锦”字有些拿不准。 “燕锦阳。” 秦瑶光指着名字对他说:“我们家小五,是要好好被对待的呀!” “燕锦阳!” 他的小手抓着这张花笺,高兴得手舞足蹈:“我好喜欢这个名字!谢谢母亲起的名字!” 燕锦阳毫不掩饰的快乐单纯又真挚,感染着所有人的情绪。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 他朝秦瑶光招招手:“母亲,您低一点。” 秦瑶光不明所以,弯腰重新靠近他。 “吧唧!” 燕锦阳亲了她好一大口。 “母亲,我好喜欢您!” 孩子表达爱意,是如此直接。 秦瑶光惊喜的笑了起来,张开双臂搂住他,往他奶呼呼的小脸蛋也亲了一口。 谁让他最小呢? 不用避忌那么多,可以肆无忌惮的宠着。 燕锦阳被她亲得“咯咯”直乐,一张小脸蛋红扑扑的,别提有多可爱了。 看得几个大孩子在心头暗暗羡慕。 恨不得自己也能直接小个好几岁,可以扑到母亲怀里撒娇。 燕长青捻了捻手指,发现他有些嫉妒。 嫉妒燕锦阳可以跟她如此亲近。 送完见面礼,孩子们又得了名字,这顿家宴在欢声笑语中圆满结束。 白露和冬青带着男孩们回转逐风院,秦瑶光牵着燕吉音的手,走在回去华沐堂的路上。 灯笼从廊下投下温暖的光影,将燕长青站在原地的身影拉成长长的黑影。 回到卧室,时间尚早。 让谷雨多点亮一盏烛台,秦瑶光从书坊里送来的新出的话本子里挑出一本来,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要是以她原本的看书速度,这些话本子实在不够看。 以至于让她在每次看的时候,都格外珍惜,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 仿佛刻意放缓阅读速度,话本子的内容就能多出来一些似的。 “主子,该安歇了。” 谷雨看了一眼漏刻,轻声提醒。 秦瑶光“嗯”了一声,才依依不舍的放下手里的书,由她伺候着歇下。 只是,或许是因为混乱了作息的缘故,白日里睡得太足,秦瑶光在床上躺了许久,也没有丝毫睡意。 香炉里燃烧的香片都燃尽了,一室幽香。 秦瑶光干脆起身,披上外袍点亮烛火。 听见她的动静,睡在外间值夜的寒露手里握着烛台,轻手轻脚的揭开帘子进来。 “殿下,可是口渴了?”她轻声问。 秦瑶光摇摇头,吩咐道:“替我穿衣。” 她睡不着,想起来坐坐。 以她在现代时的经验,消耗一些精力后,应该就好睡了。 穿好衣裳,秦瑶光来到书案前。 正想提笔作画,听见窗外传来的呼呼风声里,多了一些什么。 让寒露推开窗,洁白的雪花在夜色中轻盈飞舞。 秦瑶光伸出手指接了一片,兴致盎然道:“我们出去走走。” 冬夜寒冷,寒露把秦瑶光包裹得严严实实,才跟着她出了门。 夜色中的长公主府,并非全然黑暗。 廊下有照明的灯笼、院中石台中点着油灯。 朦胧夜色中,雪花如同柳絮般轻轻飘扬,静谧无声的美丽着。 雪夜里的长公主府,别有一番味道。 不知不觉间,秦瑶光走出华沐堂,来到小湖边。 她没有去水榭,只沿着湖岸慢慢散步,感受这份来自心灵的放松。 “寒露,你回去一趟,替我把琴拿来。” 此情此景,她忽然有一种想要抚琴的强烈冲动。 “可是殿下……” 寒露不放心。 这大晚上的,她要是走了,岂不是就只有殿下一人? 秦瑶光笑道:“在我的长公主府,能有什么事?” “是。” 寒露匆匆离开,秦瑶光信步往前走着。 就这么走了十来步,她听到从湖面上传来有规律的“哗啦”水声。 而且,越来越近。 第304章 灵肉合一? 第304章 灵肉合一? 夜深人静,忽然从水中传来声响。 让原本充满诗意的雪夜,陡然变得有些阴森。 秦瑶光按住怦怦乱跳的心口,悄悄往后退了几步,远离湖岸,摸了摸发髻。 然而,大半夜里逛园子,又不准备见客,她只是随意用一根玉簪挽起一头长发,别无它物。 想了想,她干脆躲到一棵粗壮的树干后面,藏起身形,往声响处望去。 躲好之后,秦瑶光的心才慢慢安定下来,凝神倾听从湖里传来的动静。 哗啦—— 哗啦—— 越听越耳熟,就好像,有人在湖里游泳。 不是,大冬天的,游泳? 而且是在她的长公主府? 应该不是下人,那么,是侍卫? 正想着,秦瑶光眼前的景物慢慢清晰起来。 原来,是夜空中厚厚的云层散开来,露出后面一轮如银盘般的明月来。 雪夜月色,难得一见的奇景。 细碎的雪花好似最顽皮的小精灵,在人世间随风起舞,轻轻落到湖面上,了无踪迹。 湖水上,一道水箭荡起层层涟漪,最前面的水波里,两只紧实有力的手臂轮流拍击着水面。 随着他的动作,紧绷的肌肉线条在水中若隐若现。 一时间,秦瑶光忘了自己该怎么反应,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僵立当场。 她还没来得及闭眼,就听见“哗啦”一声水响,那人从水中钻出,整个人站在月色清辉下。 浅淡的月色给他整个人笼上一层朦朦光华,雪花在他身遭无声飞舞。 落在他轮廓硬朗的眉骨、高挺的鼻梁,以及一头正不断往下淌着湖水的黑色长发上。 这张俊美刚毅的脸,比平日更冷冽三分的气质,不是燕长青,还有谁? 黑发湿漉漉的贴在他的头皮上,没有额外多余的装饰,尤其显出他极其优越的骨相来。 剥去大将军的威严、郡王的高贵,眼前这个人,如同出鞘的利剑一般,锋锐无匹。 他弯腰,从地上放着的一堆衣物中捡起来一条巾子,胡乱抹去身上的水滴。 又用一根木簪,将长及腰臀处的黑发简单挽起。 随着他的动作,肩背处因为用力而微微弓起,随即又舒展开来。一层紧实的肌肉覆在上面,极其赏心悦目。 再往下,是他精瘦有力的腰。 排列整齐的八块腹肌泛着水光,两道狭长的人鱼线往下延伸着。 被寒冷的空气刺激着,他整个身体的肌肉都保持着紧绷的状态。 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微微隆起,静默无声的,好似缠绕在他这具身躯上的青色藤蔓。 月光下,一具宛如古希腊雕像般的完美男性躯体,活生生的、释放着男人独有荷尔蒙的身体,带来视觉上的巨大冲击。 活色生香。 令秦瑶光一阵心神恍惚,连呼吸都忘记。 诚然,她并不是没有见过人光着身子。 她可是正儿八经的美术生!人体艺术是必修课。 她也从来不认为,那是一件多么羞耻难以启齿的事。 人类要繁衍,没有一个身体器官是多余的。 是这份原始的冲动快感,驱使着男人女人去寻找另一半结合,诞生新的生命。 她也并不排斥。 之所以一直没有和人发生过亲密关系,是她渡过懵懂无知的青春期后,对两性关系要求很高。 她要求的是——灵肉合一。 关于这一点,她还被小姐妹们善意嘲笑过。 “拜托,大清早亡了,不用这么保守啦。” “有颜有body就行,要求那么高做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嘛!” “觉得喜欢就谈,不喜欢了就分开,你想这么多做什么?” “你试试嘛,试试就知道了,要不然多亏。” “现在这个社会,你要找一个你爱的他也爱你的,还要从身体到灵魂都契合的人,怎么可能嘛?” 秦瑶光知道她们说得有道理,也知道她想要的感情,或许根本就不存在。 但她从来就没有放低过要求。 对亲密关系感到排斥和恐惧的她,宁缺毋滥。 她知道她要的很难,早就做好单身老去的准备。 好在,现代社会能包容不同的观点,文明程度也发达到让女人不必依靠男人而活。 她那么努力拼搏,正是为了在能挣钱的时候挣到将来能养老的钱。 没想到,竟然会穿越到一本她刚刚看完的书里。 美男在前,秦瑶光却思绪翻飞,竟然想起这么多乱七八糟曾经的事。 她明白,是燕长青的身体,给她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大。 从此刻起,她没办法再将他当做一个想画的素材、或者是行走的人体模特。 他举手投足间,都是她再难忽视的性张力。 仿佛,打开了她身上某种未知的感官,让她无法再保持之前面对他时的平静淡然。 更是和她在游泳池和沙滩上看见健美躯体时的赞美之情,毫不相关。 灵肉合一,“灵”怎么样她尚且不清楚,“肉”这一点毋庸置疑。 分明置身于严寒雪夜,她浑身的血液却不听使唤的奔涌起来,热得让她有了燥意。 她艰难的呼吸了一口,无意识地咬着下唇。 正在此时! 人影一晃,她颀长的脖颈陷入一只冰凉的大掌中,牢牢把控着她的命门。 已穿戴完毕的燕长青,出现在她身后。 家宴结束后,他苦恼于来自她的深深吸引,痛恨体内苏醒的、宛如野兽般的原始冲动。 他只能集中精力处理公务,但只要一空闲下来,思绪就如野马奔腾,难以遏制。 所以,他才会在大半夜里,出现在湖水中游泳。 他想要借助冰凉刺骨的湖水,来遏制体内那头逐渐失控的野兽。 出水之时,他心神不定,并未察觉有人。 但武者的本能还在,让他感受到了来自树后的窥探视线。 这个时辰的长公主府,会是什么人? 如果是潜伏在府里的探子,如此胆大妄为,难道在暗中有了什么谋划,威胁着夫人的安危? 嗅到危险的气息,他不动声色,要揪出背后那个人。 恰好此时,月色再度被云层遮盖。 他只能从掌下细腻的触感和身形来判断,对方是个女人。 燕长青并未掉以轻心。 直到,鼻端嗅闻到熟悉的冷香。 第305章 蛊惑 第305章 蛊惑 燕长青的心头陡然一跳,声音暗哑:“夫人?”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是秦瑶光。 因为他的动作,秦瑶光被迫往后仰起,足尖微踮。 男人的身躯形成一个稳定的热源,且有越来越滚烫的趋势。 就连他冰凉的指尖,也以缓慢不可逆的方式,变得温热。 黑夜之中,视野受限,五感无限放大。 如果说刚刚,秦瑶光还能冷静下来,控制着一半理智分析她的情绪。 那么现在,引起她心神震荡的男人身体就贴在她身后。 呼吸相闻,肌肤相亲。 他放松了力道,指尖的老茧贴在她柔软而脆弱的颈侧,肌肤灼热得发烫,烧得她薄薄的皮肤都在微微跳动。 咚咚。 咚咚。 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声,秦瑶光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殿下。” 男人克制的嗓音染上夜色的暧昧,清冽悦耳的声音变得低哑。 他的呼吸洒在她耳后,激得她指尖发麻,呼吸破碎。 燕长青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纤细脖颈。 在夜色中,他仍能看清肌肤的细腻质感,和她小巧精致的耳垂。 眼前的一切,都让他在湖中游水的那半个时辰的努力结果,化作乌有。 烟消云散。 她是如此吸引着他,蛊惑着他的神智。 这种感觉,他在年少时从未有过。 后来,更无暇去想。 两个人,因为不同的原因,从未品尝过异性的滋味,却拥有一副早已成熟的身体。 此时此刻,来自最原始的渴望被唤醒,叫嚣着,想要拥有彼此。 秦瑶光轻轻颤抖起来。 她的反应,显然刺激了燕长青。 他眼眸陡然变得幽深,心头那根名为理智的弦,摇摇欲坠。 他的手掌离开她的颈侧,换了个位置,揽紧她纤细柔韧的腰肢,将她拉得更靠近自己。 秦瑶光身材高挑,高于寻常女子。 可眼下被他从后面拥入怀中时,娇小得被他完全包裹住。 雪花轻柔地落下,落在她的脸上、他揽住她的大掌上,冰凉的触感瞬间被灼热蒸发,留下短暂不可察的凉意。 腰间的手臂是如此有力,男人的渴望是如此坚挺而不可忽视。 秦瑶光咽了一下口水,努力想要寻找一丝清明。 然而,理智却跟她背道而驰,越走越远、越逃越快。 他温热的双唇,距离她的后颈,也越来越近。 却在下一瞬,陡然分开。 “殿下,殿下?” 正在此时,寒露着急的声音响起。 她怀里抱着一架古琴,右手提着一盏照明的宫灯,没能在原地寻到秦瑶光。 举目四望,她内心焦灼,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殿下,您在哪儿?你别吓奴婢……” 五少爷才刚刚寻回来,要是她在长公主府里把主子给弄丢了…… 光是想想这个后果,就让她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 好在,秦瑶光的声音终于响起。 “寒露,我在这儿。” 她的声音有些哑、尾调有些绵软无力,又流露出不经意的撩人风情。 燕长青已闪身藏到另一棵树后,听见她的声音,他把自己的脊背紧紧地靠在树上。 因为极致压抑,他身上每一根线条都紧紧绷着,喉头滚了滚。 不过,幸好寒露一颗心紧系于秦瑶光的下落,半点没发现有任何不妥。 听见她的声音,寒露忙加快脚步走过来,嗔道:“殿下,您怎么到这里来了,让婢子一阵好找。” 秦瑶光面颊滚烫,双腿发软,还没能从刚刚的情事中缓过神来。 靠在树干上,她才能勉力撑着身体。 多亏了不甚明朗的月色,她才能遮掩这种种异常。 “我就随便走了走,这里景致更好。” 是吗? 寒露望了一圈四周,心头狐疑。 远处的光线透过树木花枝抵达这里时,已是十分微弱。 月色被掩在云层之后,湖面上泛起的波光微乎其微。 总之一句话,这里比旁的地方黑多了,就算有什么好景致,也瞧不见呀? 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恐怕就是从天上飘飘洒洒落下的雪花,在林间瞧起来,多了几分与众不同的意趣。 对,一定是这样。 殿下既然说好,那就一定好。 寒露丝毫没有怀疑,这只是秦瑶光胡乱扯的借口罢了。 她仰着头,望了一小会从夜空中洒下来的白色雪花,才想起怀里抱着的古琴。 “殿下,外面太冷,婢子伺候您去水榭里弹吧?” 这会儿功夫,秦瑶光已缓过神来。 她摇摇头,掩口作势打了一个哈欠:“我这会儿困了,回去吧。” “是。” 寒露没有多想,提着宫灯在前引路,两人朝着华沐堂回转。 秦瑶光走在后面,往之前燕长青藏身的那棵树看了一眼,才回头离开。 待她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内,燕长青才放松身体,靠在树上闭上眼睛。 刚才那一幕,不听使唤地在他脑中回放。 她的体香。 她的肌肤。 她的颤抖。 她的回应。 她的声音。 …… 胸中烧起了一簇火,他整个人都被烤得炙热,身上的湖水早被蒸干。 神态和动作都隐忍克制,偏偏身体却诚实得很。 再睁眼时,他眼底浮起细细的红色血丝来。 看着眼前安静的湖水,他没了再入水的心思,整理好衣襟,快步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两人在这个雪夜里的巧遇,如同一场旖旎的幻梦。 雪花无声落下,渐渐掩盖住他们来过的痕迹,却无法抹去在心底留下的涟漪。 回到卧室重新歇下,秦瑶光以为会更难入眠,没想到很快就睡了过去。 只不过,做了一夜让人脸红心跳的春梦罢了。 让她在醒来时,脸色酡红。 谷雨带着小丫鬟进来,伺候她洗漱,见状吓了一跳:“主子,您这是怎么了,别是着凉了吧?” 说着,她快步上前,用手探了探秦瑶光额头的温度,才松了口气。 “我没事。” 秦瑶光藏起不自在的情绪,走到妆台前坐下。 看着铜镜里自己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眸,她暗暗叹了口气。 这叫什么,枯木逢春格外急吗? 简直了…… 洗漱完毕,燕守拙准时来请安。 秦瑶光收敛起思绪,和他们一道用了早饭,淳宁就到了。 第306章 睹物思人 第306章 睹物思人 昨日成功救出燕锦阳后,秦瑶光就遣人给淳宁去了信。 淳宁想着他们刚回府需要休息,便没有上门,今儿是再也忍不住,起了个大早赶过来。 “皇姐,您快让我瞧瞧,有没有磕着碰着?” 淳宁踏进来,便急吼吼地往秦瑶光跟前凑,拉住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通,才放下心来。 “您说说,什么鬼市?听见这个名字,我都怕得不得了。” “让您驸马去救就行了,您怎地还特意去了,多危险的事儿?” 秦瑶光笑道:“那怎么行?小五也是我的孩子,他那么黏我,不亲眼看着,我没法安心。” 淳宁提着裙子凑到她跟前坐下,小声说:“姐,如今郡王也回来了,这几个孩子,他没给您个交代么?” 她承认,逐风院的孩子,是一个比一个懂事可爱。 可再怎么好,他们的身份摆在那里,毕竟不是皇姐亲生的。 外室子,总是让主母没脸的事。 如今,她不再是那个被卢亦成功PUA的公主了,知道这其中的道理。 秦瑶光浅浅一笑:“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到时你就明白了。” 眼下,还没到能把燕守拙燕吉音两人身份公开的时候。 连带着,其他三个孩子的身世也不能说。 外室子这个名头,横竖也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不在乎这一时三刻。 “行吧。” 见她胸有成竹,淳宁便不再追问,换了个话题:“姐,您就给我好好说说呗,鬼市是个什么地方,又是怎么救出来的?” 她都快好奇死了。 秦瑶光一乐,伸手在她光洁的脑门上一戳:“你呀,这么大个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淳宁鼓了鼓腮帮子,不服气道:“我也就只有在皇姐和母后面前才这样,旁人还瞧不着呢!” “好姐姐,”她拉着秦瑶光的袖子撒娇,“您就快告诉妹妹吧!” 秦瑶光便不再逗她,把她进入鬼市后的经历如实说了一遍,又把三个孩子的新名字都告诉了她。 她并没有说书人的天赋,讲得有些平淡,奈何过程实在一波三折,听得淳宁时而担忧、时而紧张、时而欣喜。 “姐,我们从出生就在这里,万万没想到,京城还有这样一座地下城!” 秦瑶光笑着说:“世间百态,我们应各处走走,不只拘在这一方后宅,方能体会天下奇景。” 淳宁一阵猛点头:“皇姐说得是!” 说着,她便起身:“姐,明儿可是恢复晨练了?我去一趟宗正寺,今日先把休夫的事情办了。” “这么着急?”秦瑶光问。 “那当然!” 得皇太后首肯后,淳宁忍了几日,如今便是一刻不想再拖下去。 她得赶紧把这个无关紧要的人处理好,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要跟皇姐去苏家赴宴,还要好好锻炼身体,给孩子们教授功课。 正式结束跟卢亦的关系后,她还要好好把公主府里拾掇干净,将那些不属于她的东西都扔出去。 淳宁掰着手指头,把她想做的事情列出一大串来:“皇姐您说说,我能不急吗?” 看着她急匆匆离开,秦瑶光心道:如今的淳宁,已不再是那个心心念念只装着卢亦的女子了。 既然连成年人都能被自己改变,这五个孩子,一定不会再走上原书的老路。 “遣人去逐风院,就说淳宁要明日才能来给他们上课,让元安带着他们温习功课。”秦瑶光吩咐春分,“明儿一切恢复正常。” 春分应了,让雪莲去传话。 邓嬷嬷进了屋,府里的管事媳妇们都来回事。 还有半个月就要过年,府中各处的布置、送进宫的年节礼、人情往来等等,都要筹备起来。 亏得她是长公主,阖府上下以她为尊。 那些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上有公婆下有儿女,既要主持中馈又要相夫教子,还有一大家子的人情往来,操持团圆宴。 稍有不慎,就会惹来埋怨。 过年,那是要提前一个多月就开始筹备的大事。 累得脱层皮不说,到了祭祖时,女人还不能入内。 每每想起,秦瑶光就觉得异常庆幸。 连续处理了好几件事后,曾祥进来报:“殿下,您让小的去寻的辣椒,已是寻得了。” 他呈上一个竹编圆篓,恭敬道:“从蜀地来的行商那里买来。据那人说,他是因为要在京城过冬,才带了些来自行食用,并未想过要卖。” 冬日并非辣椒收获的季节,圆篓里,装着满满一篓红色干辣椒。 秦瑶光有些诧异,按时间计算,辣椒应该并未传入大景。 所以,她第一次看见时,才会以为是青衣卫特有的食物。 眼下看来,辣椒在蜀地并不稀奇。 不过,再想想这是在书里,一切就有了解释。 就好像,在原本的历史中,并不存在北戎这个威胁一样。 用手拿起几个红彤彤的辣椒,秦瑶光神色黯然。 睹物思人。 那一日,白雪皑皑。 月鹭手里端着一碗面条里,正是加了辣椒作为调料。 秦瑶光还问了几句,月鹭细细给她解释。 当日情景,她不会忘记。 谁也没想到,那会是最后的永别。 让曾祥进去寻辣椒,并非单单为了口腹之欲,她想要换一种方式,来纪念月鹭。 不只是立碑扫墓。 那个鲜活的身影,将一直活在她心里。 放下辣椒,秦瑶光问:“你可曾问过此物的用法?” 曾祥进回话:“问过,已让人教给厨娘。” “待过了年,你再找那行商买些辣椒苗回来,让庄子里都种上一些。” 要想吃到麻辣火锅,就这些干辣椒显然是不够的。 辣椒并非很难栽种的植物,与其从蜀地千里迢迢的买来,不如自己种更便利。 横竖她也不急。 待满屋子的人都下去后,春分来报:“主子,曲师父求见。” 她压低声音道:“他已来了好一会儿,见殿下正忙着,便没有让婢子通报。” 秦瑶光微微一笑:“让他进来。” 既然接纳了他,不论过去他是什么身份,往后就都是她府上的人。 抛开江湖义气不谈,如今除了长公主府,曲梁无处可去。 越是这样,越不能寒了他的心。 第307章 再收服一员大将 第307章 再收服一员大将 “曲梁,拜见长公主殿下!” 曲梁进门,就行跪拜大礼。 多年的磋磨,让他早就失了年轻时的意气风发,磨去了他的棱角。 如今,臣服于长公主代表的皇权。 休整了一日,跟在夜市时相比,他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虽然因为中毒,仍是一脸灰败死气,但因为好好沐浴过,穿上一身暖和的冬衣后,至少干净整洁。 “快快请起。” 秦瑶光走到他跟前,亲手将他扶起,温言道:“曲师父,往后见到本宫,无须如此大礼。” 曲梁错愕地看了她一眼,忙低头道:“不敢不敢!殿下不计较老朽的过错,还救了草民的性命。在殿下跟前,草民不敢托大。” 身在长公主府,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虽然都是府中少爷的师父,但他跟房霆没得比。 他能入府,全靠长公主开恩。 “曲师父万勿如此。” 秦瑶光态度温和:“往日事,就此一笔勾销。本宫只知晓,你如今是五哥儿的师父,万事且安心便是。” 燕锦阳这个名字才刚刚起了,在府里还没有传开。 为了方便称呼,她还沿用之前的叫法。 曲梁神色惶恐:“殿下大恩大德,草民铭记于心!” 各人性情不一,秦瑶光也不强求。 为了能让曲梁安心,她让青柏拿了一份药茶材料给他:“这是五哥儿每日所饮的药茶,你且瞧瞧,是否能寻出解药来。” 原书中并未交代曲梁的结局,她尚不知道,他最后究竟有没有成功解毒。 但既然燕锦阳学了他的一身本事去,想来他自有延续性命的法子。 鬼医的名号,并非浪得虚名。 不过,若能解毒,就最好不过。 双手接过那包药材,曲梁的手指,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当日他就确认,老五体内血液的成份,能克制他所中之毒。 如今,能拿到药材,定然是事半功倍。 事关性命,他忘了是在长公主面前,迫不及待的打开药包,在药材中急急翻找起来。 他手指干枯焦黄,动作却很灵敏。 因心中有答案,几个呼吸之间,就让他成功寻到他所需要的那个药材。 曲梁举着一片如枯叶般的药材端详了半晌,神情激动。 “树舌灵芝!” 他喃喃自语:“我怎么没想到呢,怎么就没想到呢?” 树舌灵芝,不如灵芝来得珍贵,却是极难得的一味药物。 用现代的医学术语来解释,能消炎抗癌、调节体内血脂、全面激活人体内免疫细胞。 是药茶的核心药材之一。 放下树舌灵芝,曲梁快速在药茶包里翻找起来,手里同时抓着好几味药材,埋头苦思。 秦瑶光慢慢品着茶,没有打扰他。 她见过这个时代各种玄妙的丹药、轻功内力,亲自尝试过效果显着的药茶,知道不能用她那点有限的现代医学知识,来衡量这里的中药诊疗方法。 如果她那样做,才叫做傲慢。 从某种程度上讲,大景朝的医学体系,并不比现代差。 至少在现代,一个人如果受了像燕长青一样严重的伤势,不可能几天就能下地走动。 过了好一会儿,曲梁才重新抬起头来。 他脸上显露出明显的不安:“殿下恕罪,是草民忘形了。” “曲师父醉心医术,何罪之有?” 秦瑶光放下茶杯,缓声道:“有何需要,你只管告诉下人,自有人替你去办。” 曲梁身中奇毒,不论是要教导燕锦阳,还是有人需要救治,他眼下恐怕都有心无力。 “草民多谢殿下!” 说着,他又要伏地行大礼。 秦瑶光忙让他起来,说道:“你若再这般见外,可是没把自己当做这府里的人?” 这句话,若细细品来,可谓诛心。 只是,重病还需猛药医,不这样曲梁改不过来。 曲梁立刻起身,诚惶诚恐。 一代江湖神医沦落至此,秦瑶光颇有些不忍心,便命谷雨取了束修银子给他。 既是师徒,就不会亏待了他。 待曲梁千恩万谢地退下后,邓嬷嬷替秦瑶光揉捏着头部经络。 “殿下就是心善,任谁也不会亏待了去。” 她的每一根皱纹里都透出慈祥又欣慰的笑意:“能跟在殿下身边,是几世才修来的福分哩!” 看见秦瑶光又收服了一员大将,邓嬷嬷比谁都高兴。 替自家殿下效力的人,当然是越多越好! 她手劲适中,按得秦瑶光惬意地眯起眼睛来。 “嬷嬷说哪里话,”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有你老人家陪着,才是我的福气。” 无论是在原书剧情,还是现在,邓嬷嬷是陪在长公主身边时间最长久、也是最忠心的人。 用了午饭,歇了午觉起身,秦瑶光便摆出公主仪仗,直奔太府寺。 “大人,崔大人!” 一名主簿急匆匆地奔入衙门后堂,禀道:“崔大人,乐阳长公主驾到!” 崔永唯眉头一跳,来不及多想,忙整理衣冠出门迎接。 不论秦瑶光来的目的是什么,她的身份摆在那里,便轻忽不得。 一边走,他一边在心里飞快的琢磨着。 难道她知道了真相? 不,应该不可能。 他自问小心谨慎,没有露出破绽。 再说了,以长公主的脾性,要是真有了什么证据,绝不可能如此轻描淡写。 太府寺衙门,正堂。 秦瑶光众星捧月,负手立在门口,无视一干跪在地上见礼的官员。 直到崔永唯匆匆而至,伏地见礼,她才慢条斯理道:“都起来吧!” 把那嚣张跋扈的皇室公主派头,演绎了个十成十。 众官员跪了半晌,相互搀扶着起身,都在心头泛起了嘀咕。 不是说长公主如今慈爱宽仁吗? 怎么轮到他们,就还是要吃苦头了。 “不知殿下驾临,所为何事?” 崔永唯作为最高长官,恭恭敬敬询问着秦瑶光的来意。 连皇太后都不待见崔家了,他一个崔家旁支,半点不敢在此时跟秦瑶光攀亲戚关系。 秦瑶光斜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在众位官员跟前慢慢踱步,将他们每个人都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通。 看得众人瑟瑟发抖,不知她究竟所为何来。 太府寺,跟长公主府又有何交集? 第308章 补偿? 第308章 补偿? 有那起子胆子大的,偷偷瞄着秦瑶光的手上腰间。 就怕她一个不好,拎出一条鞭子来,把众人都抽一顿。 这个可能性虽然微乎其微,但不能说没有。 他们是朝廷命官,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 就连律法里也有相关规定,无罪不得用刑。 但秦瑶光是长公主。 她要真动手了,众人受了皮肉之苦,也没地说理去。 顶多就是上折子弹劾,对她不痛不痒。 人人心里打鼓,想着乐阳长公主往日的凶名,再想想不算很久的梅园事件,每个人都心里没底。 大堂上,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秦瑶光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人类最深层次的恐惧,来源于对未知的想象。 她既然来了,就要把效果最大化。 当紧张的气氛到达顶点时,秦瑶光才缓缓开口:“万寺丞,是哪位?” 万鸿? 被点名的万鸿直接愣住,嘴唇颤抖起来。 其余人均心神一松,更有一人推了他一把,把万鸿推得往前踉跄了几步。 “下,下官拜见长公主殿下。”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惹怒了长公主,让她大张旗鼓的找上门来。 崔永唯的心情顿时放松下来。 原来,长公主并非冲着他而来。 作为上官,他开口道:“殿下,不知寺丞何处得罪了您,望您看在他为官清正的份上,饶过他这一遭。” 秦瑶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不错嘛,反应很快。 怪不得他能爬这么高,这份审时度势的能力,确实比常人高出一筹。 一句话,就把她定义为上门找太府寺麻烦的大反派,而他则是那个护崽子的老母鸡。 既然如此,她偏偏就不能如了他的愿。 秦瑶光改了主意,唇角微扬,绽放出一个如春光般和煦的笑意。 她的容貌,是极富攻击力的美艳。 这样刻意柔和了目光,令刚刚才松了口气的一众官员,在心底都升起一种长公主其实很温柔,外间传言不实的错觉来。 都说“三观跟着五官走”,还有一句叫做“伸手不打笑脸人”。 四品以上官员才够资格上朝,但因为男女有别,并不一定能一睹长公主的芳颜。 而在衙门,以五六品官员为主。 他们只听说过长公主,却不够资格亲眼见过她。 之前被秦瑶光刻意营造的压迫感一旦松弛下来,他们反而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心理——长公主能有什么错呢?错的一定是万鸿。 把众人的反应都收入眼底,秦瑶光才徐徐开口:“崔大人,为何一口咬定是万鸿得罪了本宫?” 不是吗? 崔永唯愕然。 她这般气势汹汹而来,不是为了前来问罪,还能是什么? 他的这个反应,落在万鸿眼里,却成了崔永唯要迫不及待将他推出去顶罪的证据。 如此一想,心里就不免有了怨怼。 平时装得似模似样,没想到,长公主都还没有开口,崔永唯倒是先下手为强了。 秦瑶光轻轻一笑,冲崔永唯摇了摇手指:“本宫前来,只是为了来寻万寺丞,核对雪灾时府上支出的米面粮油。” “难道,不可以?” 崔永唯一窒。 要是可以骂脏话,他恐怕就脱口而出了。 神TM核对米面粮油! 区区小事,长公主府上来个管事就行,要劳动长公主大驾? 然而,秦瑶光既然如此说了,又有谁敢反对。 更何况,这才是众人希望的结果。 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起来,唯有崔永唯一人黑脸。 万鸿小心翼翼赔罪:“区区小事,竟劳烦殿下亲自垂询,是下官的不是。” 秦瑶光不再开口,侍立在她身后的青柏明白了她的心思,冷声道:“既然明白,还不带路?” “是,是。” 逃过一劫,万鸿用袖子拭着脖颈间刚刚被吓出来的冷汗,在前面带路。 “殿下,请随下官来。” 堂上众官恭送。 这个理由委实太过牵强,让他们很难相信长公主来这里一趟,竟然是为了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是,他们愿意相信。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被麻烦找上身的人不是他们就好。 万鸿引着秦瑶光来到他办公的地方,弯着腰问:“殿下,下官这就给您取来?” “慢着。” 秦瑶光看了青柏一眼,青柏会意,走到敞开的大门处站好。 她双腿微分,两手抱胸,身姿挺拔如剑。 隔绝一切想要窥探的视线。 万鸿把腰弯得更低了,连小腿肚子都在颤抖。 核对米粮果然是借口吗? 在这间屋子里办公的,不止是万鸿一人,还有两名他的下属,摆着三张书案。 此刻当然没有其他人。 秦瑶光走到属于万鸿的那张书案后坐下,看着整个人都快抖成筛子的万鸿,慢声问:“万寺丞,你果真不知,你做错何事?” 在她的威慑之下,万鸿双膝发软,条件反射地就要跪下。 “别跪。” 秦瑶光语气淡淡的阻止:“你要是跪了,传出去,都得说是本宫仗势欺人。” “万寺丞,你想陷本宫于不义?” “不不不……” 万鸿双手急挥,冷汗涔涔。 他哪敢有这个想法。 “真想不起来?”秦瑶光追问。 见他面无血色举止失措,她好心提醒:“苏迪雅。” 万鸿“啊!”了一声,结结巴巴道:“殿殿殿下!下官什么都没有做,下官只是认出了她,想要弥补一二,才送了一支簪子给她……” “是吗?” 秦瑶光好整以暇的反问。 “是是是!” 万鸿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下官知道她替殿下当差,万万不敢动别的心思。” 秦瑶光的手指在桌面上轻叩了几下,道:“你是不敢,但你夫人敢。” “她她她……” 万鸿好不容易捋直了舌头:“是下官驭妻不严,已好好教训过了!” 秦瑶光微微一笑,倾身看着他问:“万寺丞,你觉得这样就够了吗?” 她并没有全盘相信万鸿。 不论真假,他给苏迪雅造成的伤害是实实在在的。 “下官会设法弥补!” “怎么弥补,且说来听听。” 万鸿搜肠刮肚想了半晌,终于想出一个他所认为最好的法子来。 “下官休妻!休了她,娶苏姑娘为妻!” 第309章 一石二鸟 第309章 一石二鸟 “休妻?” 秦瑶光看着他,目光微凝:“为了苏迪雅,你要休掉结发妻子?” 万鸿连连点头:“对对对,殿下信我。” 怕她不信,他举起手指做发誓状:“我……” “砰!” 秦瑶光举起桌面上的黄杨木镇纸,猛的一拍,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万鸿,本宫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约束后宅无力,懦弱无能。面对质问,只懂得推卸责任,阿谀讨好。” 她看着万鸿,目光尖锐。 “如此品性,如何能担当朝廷命官?又如何,对得起替你操持家务奉养父母养育儿女的妻子?” 这种无情无义的男人,谁嫁给他,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秦瑶光心头鄙夷。 要不是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她怎么会在这里,跟他耗费这般唇舌。 在她一连串的质问下,万鸿张口结舌。 他终于明白过来,这马屁是拍到了马腿上。 “下官想错了,求殿下饶过下官这一遭!” 万鸿两股战战,控制不住的要往下跪去,却又顾忌着秦瑶光之前的话,弯着膝盖支撑着身体。 “殿下,殿下……” 他哀求道:“都是下官的错,下官认打认罚,殿下开恩啊殿下!” 万鸿彻底慌了手脚,不知道到底应该怎样做,才能让长公主满意。 他是荫生出仕,当了这么多年官,好不容易才爬到五品的位置上,要是因为长公主一句话打回原形,岂不冤枉? 要知道,在大景朝的官员考核机制里,私德也是考核的一部分。 见秦瑶光始终不为所动,他突然福至心灵:“下官,下官都听殿下的!长公主让下官怎么做,下官就怎么做!” 听他这么说,秦瑶光的脸色,这才有所缓和。 “万寺丞,本宫并非要你休妻。” 万鸿洗耳恭听,大气也不敢出。 “让你夫人带上礼物去鸿胪寺,当众给苏译官赔礼道歉。” 秦瑶光语气严肃:“此后,和苏译官建立通家之好,常来常往,万不可在言语态度间有所轻慢。” 只是这样吗? 万鸿提到嗓子眼的一口气,顿时放松下来。 对他来说,这太容易了! “好好好好,请殿下放心,下官一定做到。” 秦瑶光眯起眼睛,缓缓道:“若有半点让苏译官不快之处,无论是谁,本宫都唯你是问。” “啊?” 万鸿一整个愣住,战战兢兢问:“那……那要是旁的不相干的人,惹恼了苏译官,也算在下官头上?” 秦瑶光睨了他一眼:“不然呢?” “啊……是是,下官遵命。” 他心头暗暗发苦。 早知道,在鸿胪寺见到苏迪雅时,他就不冲上去了。 想着她如今背靠长公主府这棵大树好乘凉,仗着曾经有一段露水情缘,就靠上去。 谁知道,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想到家里的夫人,他只好晚上回去好好哄着了。 不管怎样,今日长公主没有当着众人的面发作,已经很给他面子,他不能不领这个情。 擦了一把冷汗,他就想恭送长公主离开。 不料,秦瑶光安坐如山,问:“账册呢?” “账……账册?” 一时间,万鸿没反应过来。 所谓核对雪灾时赈灾的米粮,难道不只是借口? 既然长公主要看,那就看吧! 他一个激灵,一迭声应了:“是,下官这就去取。” 雹灾雪灾之时,不只是长公主府,京城里还有不少大户人家出力。 太府寺掌天下仓储,所有赈灾的粮食,都由他们统一登记造册,再由受灾各府就近支取,按统计上来的受灾百姓人数发放。 受灾时有余力救灾的人家,家家非富即贵。 太府寺一个都得罪不起,都单独造册,便于事后核算。 秦瑶光沉声道:“慢着。本宫要看的是全部救灾账册。” “全……全部?” 万鸿舌头打结,吃惊地看着她。 “是。” 秦瑶光淡淡道:“怎么,不可以吗?” 在知道万鸿身份后,她就想好了一石二鸟之计。 不只是替苏迪雅撑腰,还要借此事,在太府寺内安下一枚钉子。 如此一来,内有宁国公府的何氏、外有万鸿,她就不信,挖不出崔永唯的猫腻。 按道理,当然是不可以的。 长公主身份再高,在朝中却并无官职实权。 再说了,就算她有,也管不到太府寺。 只是眼下,并没有别的路给万鸿走,可不可以,他都只能可以。 他躬着身体,诚惶诚恐道:“是殿下要看,当然可以。然而不能拿走,只能在下官这里看。” 万鸿不明白长公主忽然要看赈灾账册的意思,不过,他寻思着,长公主没接触过这些庶务,就在这里看,也看不了多少。 “可。” 秦瑶光微微颔首,扬声对青柏道:“可以了。” “是,殿下。” 青柏举起双手,鼓掌三声。 随着掌声出现的,是霜降带着七八名从铺子里调来的账房先生,鱼贯而入。 见到这阵势,万鸿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他这才知道,长公主是有备而来。 “殿下,这……” 万鸿颤抖着手指,指着进来的人问:“这是要做什么?” 全国仓禀的账册都在他身后的屋内,分门别类。 他上面还有崔永唯在呢,要是让长公主的人进了门,这个寺丞也就做到头了。 “本宫说过了,看账册。” 秦瑶光起身,吩咐青柏:“再去寻几张书案来,给先生们一人一张。” “是。” 这次前来,不只是青衣卫,还有王府侍卫,秦瑶光把他们都归在青柏手下听令。 于是,太府寺里出现一则奇景——闲置的桌椅被一一从仓库里寻出,送入寺丞办公的屋内,引得众人纷纷朝这里看来。 事到临头,已由不得万鸿。 崔永唯黑着脸看过来,心里早就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有人布置书案准备文房四宝,有人把账册分门别类从里面取出,有人负责记录…… 一切都有条不紊。 一刻钟后,霜降已带着账房先生开工,算盘声响成一片。 崔永唯再也按捺不住,走进来作揖问道:“殿下,敢问您意欲何为,可有旨意?” 百官运作自有一套法则,哪怕是大理寺,在无凭无据之时,也不能来太府寺查账。 秦瑶光嫣然一笑:“哦?崔大人不提醒,本宫却是忘了,这就进宫请旨。” 第310章 一对一名师课 第310章 一对一名师课 哪怕崔永唯知道,就是他不提醒,秦瑶光想要把这件事做成,也是需要进宫请旨的。 但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听她这样说,内心郁卒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过,他能坐到九卿之一的位置,城府非常人可比。 “微臣恭送殿下。” 看着一脸平静的崔永唯,秦瑶光无不遗憾地收回目光。 真是太可惜了,还以为至少能让对方心神失守,露出真性情呢。 关于崔永唯,原书着墨不多,她没有优势。 只能靠自己去摸索。 因为在原书中,崔家不论在暗地里谋划了一些什么,到最后都没有成功。 不过是替周清荷做了嫁衣。 在周清荷参与的那个逼宫之夜中,六皇子成了最后的赢家。 皇太后受伤,不久后就郁郁死去。 据秦瑶光的推测,以皇太后如此坚强的性格,受伤并非她死亡的主因。 估计是,哀大莫过于心死。 因为在那之前,她最疼爱的乐阳长公主惨死,身上还担了个洗不清的罪人身份。 淳宁被卢亦拿捏得死死的,眼睁睁看着他在公主府里左拥右抱,郁郁寡欢。 不止于此,卢家还仗着能骑到淳宁公主头上,获取了在世家里具有话语权的地位。 皇帝,更是在逼宫时离奇死亡。 三个孩子如此,让皇太后怎么活得下去? 皇太后死后,崔家势力大不如前。 原书中,寥寥几笔带过。 但是,崔永唯这个九卿的地位,经过这许多波折,仍安稳如往昔。 而同样的,在原来的剧情里,崔家并未发生老夫人过世、汪氏自请下堂之事。 这些,都是被自己改变后的结果。 既然如此,她就能改变更多。 为了月鹭。 一路上,秦瑶光都仔细思索着崔家的事。 她确实玩不来那么多复杂的机关算计,但没关系,她有长公主这个身份,就能一力破十会。 崔永唯倘若果真无辜,他就不怕查。 他真的无辜吗? 在宫门处递了牌子,秦瑶光直奔月华殿而去。 新封的月妃知情识趣,又身具和中原女子所不同的异域风情。 在谢皇后的默许和纵容下,这几日,皇帝下了朝,大多数时候都在她那里。 此时此刻,月华殿内。 皇帝穿着一袭黑金绣龙纹的宽袖长袍,连头发也未束起,随意披散在肩头,濯濯如春月柳。 一派魏晋名士风范。 他手中执着一支羊毫,正在宣纸上挥毫泼墨。 一幅冬日园景图,正在他笔下成型。 阿勒泰穿着符合她身份大景的宫妃服饰,娇嫩的鹅黄色越发衬得她的皮肤如玉。 而她的异域容貌,让她比穿本国服饰时更具风情。 她挽着袖子,用清水在白玉盘里替皇帝调制着他所需要的颜料。 一抹嫣红在水中化开,渐渐被她调成春日桃花般的粉色。 皇帝用余光看了白玉盘里一眼,笑道:“怎地调了这般颜色?” 昨夜的小雪并未积起,从窗里望出去,只有几丛未到花季的杜鹃,不远处是一棵幽幽吐露着梅香的高大梅树。 未见粉色。 阿勒泰抿唇一笑:“皇上,臣妾以为,您是天下共主,作画时何须顾虑杜鹃未开?” 这句马屁,把皇帝拍得飘飘然。 “爱妃说得是。” 皇帝精神抖擞的,换了一支毛笔蘸取粉色颜料,只简单几笔,一朵含苞待放的杜鹃花,便跃然纸上。 “皇上,您好厉害!” 阿勒泰毫不掩饰的赞美和眼里的崇拜之情,让皇帝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心怀舒畅。 正在此时,宫人来禀:“皇上、月妃娘娘,乐阳长公主求见。” “皇姐来了?” 皇帝放下手中画笔,喜道:“快宣。” 听见乐阳长公主的名号,阿勒泰垂下眼眸,掩饰住心头被勾起的情绪。 再抬眸时,已戴上属于月妃的完美面具。 秦瑶光进入殿内,双方见完礼,望向书案上皇帝那幅画到一半的画,掩口笑道:“却是来得不巧,扰了皇上的好兴致。” “巧,怎么不巧?” 皇帝两眼冒起兴奋的光,搓着手道:“你的贺寿图究竟是怎么画成?说好了要好好说与朕知晓,第二日朕去了禧宁宫却扑了个空,又几日都不见你进宫。” 月妃固然好,可她不懂画啊! 也就只能做点调颜料的事,红袖添香。 见到秦瑶光,月妃的重要性立刻就往后面排。 对皇帝,秦瑶光没打算对他说燕锦阳失踪一事,更不会提鬼市。 她莞尔一笑,屈膝道:“是臣爽约,望皇上恕罪。驸马才刚刚回京,您还不许我们夫妻多团聚团聚?” 只要还是夫妻,燕长青就是个很好用的名头。 皇帝轻轻“啊”了一声,眼底便生出愧疚之意来:“确实是朕考虑不周,皇姐莫怪。” 秦瑶光看了他一眼,心底微微有些酸楚的情绪。 又来了。 属于原主的情绪。 恐怕,她是伤怀没能护好弟弟,反而给朝中造成了大乱子,让有心人浑水摸鱼了吧。 平心而论,皇帝不是一个能治理天下的好皇帝,却是一个好儿子、一个品性不错的人。 身为皇帝,他甚至没有什么特别奢侈铺张的爱好。 既没有大兴土木造宫殿行宫,更没有向民间索取搜刮美女珠玉。 他那么喜欢书画,却也只是喜欢提拔精于此道的官员,常常召集翰林吟诗作画,还自封了书画院长罢了。 就连给书画院的经费,都是从他自己腰包里掏出来的,没挪用国库经费。 秦瑶光一直觉得,原书对他的塑造,过于理想化了。 他是九五之尊的皇帝,竟然这么佛? 一位皇帝,还会因为没体谅她的夫妻团圆而道歉,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一个人了。 “皇上,宫中可有乐阳纸笔?” 秦瑶光笑着说:“臣现在就给皇上演示。” “有,有的!” 皇帝大喜过望,连连吩咐宫人拿纸笔来。 他喜爱书画,后宫里常去的宫殿里,都备着他需要的用具。 皇帝不常去的宫妃处,就备得更齐全了,盼着哪一天皇帝到了,什么都不缺。 秦瑶光让人拿来两套纸笔,一套她教学用,一套让皇帝跟着她的步骤来学。 手把手、一对一,秦瑶光名师课堂,开课! 第311章 三大面五大调子 第311章 三大面五大调子 事实证明,艺术果然是相通的。 以皇帝浸淫多年书画的造诣,学起素描来,那简直可以用速度飞快来形容。 一教一个准。 他只是缺了对素描的认知,因为在传统国画里,没有引入透视和光影的概念,不追求物体真实,而是追求意境之美。 原本,就是两种不一样的艺术表现形式,没有孰高孰低之分。 秦瑶光努力回忆着她在绘画启蒙时,老师的教学方法,先在纸上画了立方体做示范。 “皇上您看,这个正方形,我们假设阳光从左侧面照射过来,那左侧面就是受光的亮面,右侧就是背光的暗面。” 她用铅笔指着立方体的正面:“我们可以把这一面叫做灰面,因为它介于亮面和暗面之间。” 皇帝看着自己纸上跟着秦瑶光的步骤画出的立方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不止是明白,还能举一反三。 立刻就观察起书案上的各种摆件来。 看了一遍,他指着紫铜镇纸对秦瑶光说:“皇姐,这里是暗面,这里是亮面,对吧?” “对。” 秦瑶光心道:我如果当年有这等领悟力,也不至于差点没学成绘画了。 于是,她干脆放弃纸上的示范,就这个紫铜镇纸,给皇帝讲起什么是五大调子。 皇帝听得两眼放光,一脸跃跃欲试。 “皇姐,你的意思是说,万物都可以用这三大面五大调子来概括?” 听着这个熟悉的美术入门术语从皇帝口中吐出,秦瑶光有一种奇特的违和感。 她握住手中的笔,驱逐了这份情绪,笑道:“皇上说得是。” 秦瑶光换了一张纸,寥寥几笔,就勾勒出紫铜镇纸的形状,然后换成笔芯更软的乐阳笔来上色。 一边画,一边给皇帝刚刚讲解的三大面五大调子的实际运用。 待她讲完,皇帝迫不及待地尝试起来。 只是他再怎么天才,毕竟没有系统学过素描,在起型时就有些不准,便懊恼道:“皇姐,怎么你能画得那么像?” 秦瑶光便从头给他讲起什么是近大远小、什么是透视。 其实,她有些难以集中注意力。 在皇宫里,教皇帝关于素描的基础知识什么的,实在太奇怪了啊喂! 好在这些是她滚瓜烂熟的知识,哪怕走神,刚刚发现新大陆的皇帝,也兴奋得完全看不出来。 整个过程,月妃一直都很安静。 她让宫女上了茶水糕点,在旁边做一些诸如递过纸笔等协助的事,目光更多的却是落在秦瑶光身上。 原来,这位长公主才学兼备,不只是容貌出众。 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那位杀伐果断的大将军吧! 心头微微的酸楚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替燕长青感到高兴的甜蜜。 自己身不由己,那么,看到他幸福也是好的。 教完基础知识,秦瑶光就开始布置作业。 “皇上,您可以先从静物练起。” 她指着琉璃盘上摆着的水果道:“一个梨子、一颗枣子,一支毛笔一个砚台,都画好了,就可以画组合。” 秦瑶光顺手拿起几样东西放在一起,握着乐阳笔很快起了个型,再进行逐一细化。 再让皇帝挑一样东西,自己尝试着画。 待他画完,又替他改了画,纠正他的握笔姿势,和画线条的正确方法,教他每次在绘画前,有意识的练习排线。 如果放在现代,她这个教学方法,存在根本的逻辑错误。 哪有先教光影再讲透视,最后才教线条的? 但她的学生是见多识广的皇帝,一上来就讲枯燥的线条,就太过无趣。 教学嘛,要寓教于乐,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 总之,她的老师是这样教的,她就这么干。 事实证明,效果还不错。 皇帝连连点头,那模样,比燕锦阳还乖巧。 他生得极其清俊,专注于艺术时,整个人都焕发光彩。 怪不得,谢皇后对他死心塌地。 秦瑶光心里默默说了一句,就着宫女端上来的热水净着手,微笑道:“皇上,臣此次进宫,是来讨旨的。” 皇帝正在兴头上,一心排着线,头也不抬地问:“讨什么旨?” “前些日子雪灾,皇上还记得么?” 秦瑶光道:“臣捐了些米粮出去,今儿想起此事,便去太府寺查了账册。想讨个口谕,让臣把太府寺赈灾的账都查一遍。” “雪灾?” 皇帝把笔一放,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他再怎么不管事,也知道朝堂的基本运作规律。 历朝历代,哪有长公主去查衙门查账的事。 “皇姐可是怀疑什么,不如让大司徒去查?” 他的优点,就是绝不添乱,遇事不决大司徒。 秦瑶光早就知道他的反应,笑道:“也不是怀疑什么,只是赈灾一事,关系着百姓的死活。若是贸然让大司徒过问,反而不美。” “若是无事,岂不是让谢大司徒白忙活一场?”秦瑶光补充解释。 她这么一说,皇帝也觉得有理。 原本就是没影子的事,大司徒已经够忙了,再给他摊派差事,他也于心不忍。 正犹豫间,秦瑶光又道:“皇上,臣先去查个账,旁人就算觉得奇怪,也只当臣任性妄为,不会多想。若真发现有问题,再让大司徒细查不迟。” 崔家处处透着古怪,除了自己,其他人秦瑶光都不放心。 若是让谢殊去,就算他发现了什么,也难保他不会因为同为世家的缘故,和崔家进行利益交换,从而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皇帝仍有些举棋不定,阿勒泰在旁边看着,冰蓝色的眼眸里眼波流转,好奇地问:“皇上,大司徒是很忙碌的人吗?” 秦瑶光看了她一眼,微笑着解释:“月妃娘娘有所不知,大司徒每日政务繁忙,千百件事都从他手里过。” 所有的奏章,都是由大司徒批过之后,再送到皇帝跟前用印。 他如果不想皇帝看见的,皇帝就一定不能看见。 而皇帝也乐得清闲,把给送上来的折子盖章当做一项玩乐,一向懒得看里面具体都写了什么。 “哇,原来这么忙的?” 阿勒泰眨了眨眼,一脸仰慕地看着皇帝:“皇上,皇姐这点小事,您做主就行吧?” 第312章 突如其来的友谊 第312章 突如其来的友谊 被爱妃用这样的目光看着,皇帝内心顿时热血沸腾。 他把手一挥,宽大的袖袍鼓荡不休,气势十足。 “好!” 皇帝豪气干云道:“皇姐尽管去办,朕同意了。” 他一脸朕是皇帝朕最大区区小事朕罩着你的表情,显得格外骄傲。 秦瑶光敛礼致谢,笑盈盈道:“臣替受灾百姓谢过皇上。” 皇帝盯着他画的那个镇纸,挥挥手:“去吧。” 刚刚获得一项新的画技,他根本无心去想其他的事。 既然皇姐想去查,就去吧。 见他专心致志,阿勒泰轻声道:“皇上,让臣妾替您送皇姐出去?” 皇帝“唔”了一声,表示同意。 把秦瑶光送到月华殿门口,阿勒泰给穆娜使了个眼色,穆娜停下脚步,并挡下后面跟随着的宫女。 很显然,阿勒泰跟上来,是有话要对说。 秦瑶光脚步一顿,先发制人:“月妃娘娘,为什么帮我?” 如果没有她在旁边推波助澜,秦瑶光最终也能获得皇帝的授权,但不会这么容易。 阿勒泰站在她一步开外,态度恭顺。 “长公主殿下,臣妾还未进京,就听说您的美名。” 美名? 秦瑶光心念一转,暗自哂笑。 就算她现在薄有美名,也不至于能传到月氏国公主耳朵里。 所以,这位月妃如此关注她,所为何来? 秦瑶光浅笑着望住阿勒泰,看得她心尖一颤,忙垂眸道:“臣妾在此孤身一人,第一眼看见殿下时,就起了亲近的心思。” 她微微抬起脸,冰蓝色的眼眸如湖水一般清澈。 “只是不知,臣妾可有这个福分,能和殿下相交一二?” 这突如其来的友谊。 秦瑶光抿唇一笑:“本宫也觉得娘娘亲切,承蒙不弃,便托大唤你一句妹妹可好?” “乐阳皇姐。” 阿勒泰立刻从善如流,打蛇随棍上。 到了宫门处,秦瑶光之前遣去禧宁宫的谷雨,已经在门口候着。 上了马车,谷雨开始回报。 “殿下,太后娘娘说,您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不用顾忌她。” 今日进宫,秦瑶光没有去禧宁宫请安的时间,便让谷雨替她送了好几筐温泉别院大棚里栽种的新鲜蔬菜去问安。 最重要的是代她禀了这几日发生的事,和她即将要做的事。 对皇太后,秦瑶光没什么可隐瞒的。 以母后的心胸和眼光,或许还能得到启发。 听谷雨说罢,秦瑶光一颗心就安定下来。 她要查崔永唯,有皇太后做后盾,顿时信心百倍。 回到太府寺衙门,秦瑶光走进万鸿办公的房屋,冲着忙碌的霜降点点头。 霜降会意,起身走到她跟前。 秦瑶光扬声道:“皇上口谕,着本宫彻查太府寺赈灾账册,以安抚灾民。” 皇帝当然没有这样说,不过,他同意了就行。 难道,还有人会跑去他跟前询问,口谕的具体内容? 秦瑶光自忖,她这也不叫假传圣旨,只是略微美化美化。 万鸿一听,哪里还有别的想法? 这里的动静,原本就被衙门上下盯着,秦瑶光请了旨回来,立刻就被崔永唯知晓。 “好,本官知道了。” 挥挥手让人退下,他往后靠在太师椅上,伸手捏着眉头。 长公主来得急,他未做任何准备。 如今,只能仔细回想,账册里有无错漏之处。 所幸他一直以来都很谨慎,能被归档入册的,都是经过他亲自查验过,当无破绽才是。 不过,稳妥起见,待长公主府的人撤走后,他趁夜再查一遍,当万无一失。 有了对策,他的一颗心就放了下来。 他这辈子经过不少事,眼前这点又算得了什么? 不论长公主是为何要来找他的麻烦,他也不惧。 一个内宅妇人,她能成什么事? 如果单单看账册,就能看出问题,他这么多年的官也白做了! 崔永唯面上丝毫不显,心里却极其鄙夷。 不是他轻敌,在他看来,女人就应该安安分分待在后宅相夫教子,像长公主这等飞扬跋扈的,简直不知所谓。 收敛心思,他安心处理着公务,等待下衙时间的到来。 不多时,便有人来报,长公主已离开,只留下王府侍卫和查账的人。 “知道了。” 崔永唯心里,越发认为长公主只是来闹事出气,哪里能办什么正经事? 万鸿的事,他眼下也知晓了。 替一个青楼出身的奴婢出头,长公主真是闲得慌。 到了下衙的时辰,官员们陆陆续续离开官衙。 距离皇城最近的这条街上,九卿衙门一字排开,出入都是官员,显得庄严肃穆。 不过,今日要格外热闹一些。 长公主找太府寺的麻烦,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 下衙时,便都压低了声音议论纷纷。 作为事件主角,万鸿片刻也没耽误,一下衙就急匆匆奔出来,手脚麻利地爬上马车,对来接他的车夫道:“走走走,快走!回去!” 他的宅子,距离官衙有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 两刻钟之后,他才在进了家门,直奔后宅而去。 “夫人,夫人!” 万夫人不耐烦地抬起头来,斜了他一眼:“叫什么叫,叫魂呢?没看见我正在写帖子?” 被万鸿吓了一跳,她笔下一歪,写废了一张花笺。 “什么帖子?” 万鸿凑过去一看,原来万夫人正在筹备一个赏梅宴,写的是邀请各家夫人来做客的帖子。 他大喜:“这可不巧了吗?” “快快,快写一张给苏译官的,让你奶嬷嬷送去。” 万夫人把毛笔“啪!”的一搁,虎着脸道:“万鸿!我给你脸了是吧?” 她伸手指着外面:“那个苏迪雅是什么东西,还值得老娘下帖子邀请她?” 见她动怒,万鸿一下子跳开,把今日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苦着脸道:“夫人,长公主的命令,我敢不从吗?” 万夫人沉默不语,脸色变幻不定。 她娘家只是赚了些钱的商户,才能靠丰厚的陪嫁,嫁给万鸿这个家世还算不错的男人,做了官夫人。 不过,靠万鸿那点俸禄,根本过不上眼下这样的好日子。 所以她在家里的腰板才特别硬。 但再硬,硬得过长公主? 第313章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第313章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夫人,我的好夫人。” 万鸿连连躬身作揖:“为夫的前途,就系于你一念之间,你就行行好?”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硬骨头的文人,懦弱无能,偏偏还有些自以为是的小心思。 要不然,也不会自作聪明的试图通过苏迪雅去靠上长公主府,更不会在后来万夫人去找苏迪雅麻烦时,当了缩头乌龟。 万夫人斜了他一眼,暗自思忖。 夫妻本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万鸿要真惹了长公主怪罪,那她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这个男人虽然别的不行,好歹家里能让她说了算,也有个官夫人的身份,在外能体体面面。 不过,这倒是个好机会。 “你要让我去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行行行!” 万鸿一迭声应道:“夫人说什么,我都依着你,绝无半句虚言!” “你发誓?” 万夫人给了他一个他不值得信任的眼神。 “我发誓。” 万鸿举起手,一通赌咒发誓后道:“夫人,你现在可以相信我了吧?” 万夫人这才揭开底牌:“我要你,从今天起,都不得去花街柳巷。” “好……” 比起发誓时的斩钉截铁,这个“好”字可谓虚弱无力。 万夫人冷冷一笑:“看来你并非真心,那此事也就罢了,得罪长公主的烂摊子,你自己收拾去吧!大不了我跟你和离,长公主也怪罪不到我头上。” “别,别……” 她的杀手锏一抛,急得万鸿双手急挥,一把握着她的手道:“我答应你!再也不去了。” 他内心颇为幽怨地想着:他就这么点爱好,也被剥夺了。 万夫人压下嘴角得意的笑容,嫌弃的挥开他的手:“我要继续写帖子了。” 除了写帖子,她还要准备一份重礼。 既然是长公主站出来替苏迪雅撑腰,面子功夫她总要做得让人挑不出错处才行。 “好好好,夫人你写。” 万鸿唯恐她反悔,忙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万夫人。 与此同时,太府寺内。 一向自诩冷静的崔永唯,额角青筋直跳。 “你说什么?” “大人,有长公主府的侍卫把守,我们进不去。”知道他动怒,下属硬着头皮再说了一遍。 “我去看看。” 崔永唯沉着脸,拂袖而起。 他等到这个时辰,不是为了等来一句“进不去”的。 这里是太府寺! 凭什么,一个无官无职的长公主,就能在他的地盘上为所欲为。 他带着人走到近前,果然看见长公主府的侍卫手持长枪站在前方三十步开外,无人敢接近。 崔永唯整理衣冠,握拳假装咳嗽两声,就往里走。 “什么人,站住!” 侍卫大声喝止。 “这是太府寺卿崔大人!” 跟着他的长随忙道:“在太府寺,你连我们大人都不识得?瞎了你的狗眼!” “算了。” 崔永唯制止长随:“不知者不罪。” 他和颜悦色的对侍卫道:“本官要进去取一封公文,明日急用。” “长公主有令,除了万寺丞和账房先生,外人一律不得入内。” 侍卫毫无通融的意思,一脸正经,丝毫没有要给这位九卿重臣一点面子的意思。 事实上,他所收到的指令是:尤其是那位崔大人,务必不能把他放进去。 崔永唯被气得,笑容直接僵在脸上。 什么意思? 他堂堂太府寺卿,竟然连一个寺丞都不如了? 心里对惹来一摊事的万鸿,就更芥蒂几分。 顿时,他也不装了,沉声问:“耽误了本官公务,你承担得起吗?” 侍卫不为所动:“在下只听长公主的命令。” 长公主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长随小心翼翼地偷瞄着崔永唯的脸色,不敢说话。 他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气,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这么好。 僵持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崔永唯最终选择转身离开。 他双唇紧紧抿着,藏在袖袍中的手捏成拳头,气到极致。 回到府里,他直奔书房,召集幕僚议事。 半个时辰后,几个身手矫健的人牵着马匹从崔府后面离开,要赶在城门还未关之前,出城办事。 既然被动不了账册,那就去修补漏洞。 书房内。 一名师爷拈着胡子笑道:“大人万勿忧心,账册都是我们看过的,短短几日,哪里能查出什么问题?” 之前,崔永唯也是这么想的。 但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他心头有鬼,便总担心哪里有所疏忽,会被抓住把柄。 “大人,”另一名师爷拱手献策,“长公主无视王法,擅自干预朝政,影响太府寺日常公务。” 他眯了眯眼,笑着说:“种种行径,难道还不值得御史台弹劾一番?” 闻言,崔永唯有些犹豫。 他也想过这个法子,但终究,辛辛苦苦养的棋子不容易,耗费在这种事上,一旦暴露就不能再用了。 “容我再想想。” 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遣出去收拾首尾的人后面,远远的缀上了好几人。 他们前后脚的出了京城,分别奔往不同的方向。 夜色中,树影轻摇。 秦瑶光慢慢品了一口茶,听着青柏的回报。 “主人,从崔府出来的人分成三路,我们的人已经跟上去了。其中一个方向,便是含嘉仓。” 她的眼神里,闪着对秦瑶光的钦佩。 “主人料事如神。” “我知道了。” 秦瑶光轻轻一笑,并无骄傲神色。 不过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计策罢了,没什么好得意的。 她当然知道崔永唯既然敢入账,从账册里自然很难发现蛛丝马迹。 之所以借着找万鸿麻烦一事,大动干戈,目的便是打草惊蛇。 崔永唯要是真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坦荡低调,今天晚上的崔府,应该很安静才是。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急不可耐的派人出去,想要消除后患。 那真是多谢崔永唯派人带路了。 青柏退下后,屋外传来小丫头的通报声:“殿下,郡王爷到了。” 燕长青? 他来做什么。 邓嬷嬷劝道:“好主子,就让他进来吧,夫妻俩哪来隔夜仇呢?” 自打燕长青回京后,秦瑶光就拨了院子把他晾在一旁。 邓嬷嬷揣摩着,是她心里有气,又担心两人的夫妻关系,直到此刻才忍不住劝了一句。 第314章 钱在哪里,爱在哪里 第314章 钱在哪里,爱在哪里 “嬷嬷,您别担心。”秦瑶光笑着说,“我自有分寸。” 邓嬷嬷是很传统的古代妇人,在她眼里,一个女人的幸福就是和夫君琴瑟相和、相夫教子。 要和离的心思,秦瑶光迟迟不知道该怎么对她开口。 就怕吓着这位把自己当做亲生女儿的老人家。 就只好先拖着,拖到不能再拖了,再跟她慢慢讲吧。 “让他进来。” 秦瑶光放下茶杯,很自然的理了理鬓发。 理完之后,她才看着自己的手指有些怔忡。 什么意思,难道她很在乎自己在燕长青面前的形象吗? 无稽之谈! 刚刚这么想完,她的视线凝在整理裙摆的左手上。 凝固、石化。 就连燕长青踏进门来,她都没发现。 “殿下?” 见她愣神,燕长青轻轻唤了她一声。 秦瑶光这才“啊”的一声,醒过神来。 一抬眼,就看见燕长青身姿如剑的,站在她跟前一丈之地。 这个距离不近不远,绝不会让她感到被冒犯。 然而,经过昨夜,她已经没办法再保持只把他当做美术素材的心境。 燕长青穿了一件很家常的苍蓝色松针纹交领大袖长袍,鞶革大带收出他的劲瘦腰形,蜂腰窄臀。 未戴冠帽,墨色长发用一根普普通通的布带束起,干净利落。 私底下,他并非追求享乐的人,穿着衣饰都很简单,颇有儒雅风度。 如果忽略他在战场千锤百炼出来的锋锐气质,说他是一个文臣都有人相信。 或许是习武之人的体质好于常人的缘故,脱下大氅后,他身上的衣物并不厚实,布料服帖的勾勒出他硬朗的身体曲线。 甚至,能看清肌肉的轮廓。 秦瑶光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将视线停留在他腰间抱着的那个黑漆木匣上。 “郡王,有何贵干?” 问出这句话之后,秦瑶光才惊觉自己的嗓音有些干哑,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润润喉咙。 她偷偷瞄了他一眼,暗自庆幸他没有察觉什么异常。 茶杯很白、双唇很红。 燕长青的目光,好不容易才从她娇艳的唇瓣上移开,大步上前,将木匣子放到秦瑶光旁边的茶几上,随即退回原位。 秦瑶光发现,他的动作很好看。 怎么形容呢? 跟他整个人一样干净利索,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行云流水,清爽不油腻。 “殿下请看。” 直到燕长青的声音传来,秦瑶光才发现自己又在走神。 她忙假装清咳了一声,纤纤玉指打开木盖。 看清里面的东西后,随即一愣。 “郡王,你这是?” 她没把话说完,燕长青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开口道:“是我这么多年来积累下来的家底,如今都交与殿下取用。” 匣子里,整整齐齐摞着一叠厚厚契书,有田契、身契、地契、房契、店契等等,种类繁多。 最上面放着几把钥匙,款式各不相同。 大景朝还没有诞生钱庄,不存在银票这样便于携带的钞票,财富通常以金银元宝和各种固定资产的形式而存在。 什么意思,交工资卡? 秦瑶光微微挑眉,把盒子盖上,望向燕长青。 顾虑着还有邓嬷嬷在室内,她只能用眼神询问他:不是说好了和离? 哪有人要离婚了,还把资产交给老婆的啊? 正常情况下,男人应该忙着转移家产才是正经。 燕长青看懂了她想说的话,却没有解释,只补充道:“我在边关征战,缴获的战利品就慢慢存下来,换了这些东西。” “这几把钥匙,分别能打开一座粮仓、一个兵器库、一个珠宝库,都交给殿下。” 秦瑶光眼里疑惑更甚。 他不是要复仇吗? 按原书剧情,他所下的那盘大棋,花费不菲。 看这光景,他把东西都交给自己了,哪里还有银钱花用? 她缓缓开口:“郡王,既是你辛苦挣下,又何须交给本宫?你留着便是,也方便取用。” 都要和离了,没必要还跟他发生这种经济上的瓜葛。 邓嬷嬷在她身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我的好殿下,男人把肯把钱都交给你来管,这是多好的事,怎么还往外推呢? 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是他肯这么做,心里就是有你这个人。 还有还有,好不容易把驸马爷给盼回来了,两人说话,怎么还一口一口“郡王”“殿下”的,也太生疏了! 只是主人说话,没有她开口的份,邓嬷嬷也只能干着急。 幸好,燕长青特别知情识趣,摇摇头道:“镇国公府里人口不多,日常花费,用我的俸禄就足够。如果需要额外花费之处,再请殿下支取便是。” 他布局已成,如今需要花银子的地方,确实不多。 秦瑶光看了他一眼,刚想说话,燕长青又从怀里摸出来一个用红色绸缎包着的一支金凤衔花如意簪来,同样放到她身旁的案几上。 ? 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燕长青道:“启程回京时,我就开始准备礼物,五个孩子的,以及给夫……” “夫人”两个字,他以往叫得过于顺口,又是他心中真实的情感折射,一不小心就差点又叫了出来。 他语气一顿,改口道:“给殿下的礼物。” “殿下身份尊贵,我思来想去,除了把全副身家都交给殿下,再没有旁的能送。” 事实上,他在刚回来那天就想交给秦瑶光。 只是,第一天他就被秦瑶光拒之门外,给了分了个单独的院落居住。 紧接着秦瑶光又跟他谈和离,接下来又发生了燕锦阳失踪一事,他直到今晚才找到机会。 无论是不是要和离,总之她眼下还是他的夫人。 一道圣旨、十年光阴。 他不想说什么命运使然,都是他的亏欠。 本着赎罪的心理,他有多少给多少。 和离后,他自会净身出户。 至于财富,再挣就是,他自信有这个能力。 秦瑶光垂眸,心道:原书中好像没有这个剧情吧?难道,是她没留意? 看着这满满一匣子东西背后所代表的财富,她有些不确定起来。 这让她想到现代时听见过的饭圈的一句话:钱在哪里,爱在哪里。 难道,燕长青虽然奉旨成婚,却并非对原主毫无感情? 第315章 保命之物 第315章 保命之物 首先,在先皇赐婚之前,两人就见过,并非毫无印象。 边关苦寒,燕长青又慢慢发现了满门血仇的真相,一心复仇,根本没有任何风花雪月的心思。 如此一来,在他心里唯一留着印象的女人,岂不是就只剩下长公主? 她记得,原书里特意写过,在燕长青离开前,长公主专程去大般若寺,求了一个高僧开过光的平安符送给他。 燕长青是一个极重伦理道德的人,嫡妻送给他的平安符,自然会好好保管。 睹物思人也说不定。 此外,无论他是不是迫于无奈,往京城的长公主府送了五个孩子是事实。 观他回来后的表现,以及他复仇成功后,自绝于乐阳坟前的行为,是否有爱情暂且不提,对长公主的愧疚之情是一定有的。 以及,回京之后,他和长公主纵然争吵不断,却依然想要护着她。 比如在苏子瑜那件事上,原主做错事,他也没有责怪一句,一直在替她设法脱罪,斡旋局势。 现在想来,以燕长青的道德观,他的内心一定经历过痛苦挣扎。 一边是他对不起的嫡妻,一边是无辜的受害官员。 但是,他最终选择了长公主。 哪怕违背自己的道德良心,他仍然选择站在她身边。 是了,秦瑶光记起,整本书从头到尾燕长青都没有责备过原主一次。 哪怕争吵,最后让步的人,仍然是他。 秦瑶光清晰的记得,因为这个,当时的书评区还有一个被很多人回复的帖子,就是替燕长青抱不平的。 其中一点,便是说这么恶毒脑残的妻子,他为什么还不赶紧跟她和离,留着拖复仇大业的后腿吗? 或许,他回京时,是想要好好跟长公主过日子的。 就像现在,哪怕他明明有镇国公府那么大一个府邸,却仍然甘于屈居于公主府一个院落中。 秦瑶光不想分辨,这其中是不是有因为自己穿书而来,对孩子们呵护有加的原因在内。 原主和她,共用一个皮囊。 燕长青的感情究竟是对谁,又真的重要吗? 重要的是,原书剧情中,燕长青的表现确实如此。 或许,在燕长青的内心深处,藏着一份连他自己都未曾明了的、对长公主的感情吧? 见她沉吟不语,迟迟没有说话,燕长青悄悄看了她一眼,指着案几上的簪子道:“殿下,这支簪子内有玄机,容我向你演示一二,可否?” 秦瑶光看了一眼如意簪,微微颔首:“可。” 她一直对原书中描述的这支簪子很好奇,没想到有亲眼见到的这一日。 是燕长青亲手送的礼物,原主对如意簪爱不释手。 无论发髻上的饰品如何变化,都有这支簪子的一席之地。 最后,成了她的陪葬品。 燕长青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是一双武将才有的手。 秦瑶光忙收敛心神,不去想昨晚的雪夜里,这双手是如何滚烫炙热,又是如何紧紧贴着她的肌肤,令她呼吸破碎。 她拿起白瓷薄胎茶杯,一口气喝了小半杯梅花茶,才不再口干舌燥。 燕长青神情专注,轻轻拧下簪子上金凤衔着的那朵珠花,将珠花内侧展示给她看。 “殿下请看,这里藏有三粒药丸,每一粒都能迷晕一头牛。” 说到这里,他不知道想到什么,轻轻一笑道:“当然,如果是用在人身上,一个成年男子只需半粒,女子减半。” 秦瑶光恰到好处的发问:“郡王,本宫用不上吧?” 以常理而论,她长年住在长公主府,身边还有青衣卫和侍卫保护。 “最好用不上,”燕长青看着她,眸色认真,“我只想着,殿下身边应有一样保命之物,有备无患。” 听见他这句话,秦瑶光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 原来,他对局势的判断如此不乐观。 若是他对复仇有百分百的把握,又如何需要给自己妻子特意准备这样的东西? 所以,他是豁出性命不要,也要替燕家满门复仇。 而燕守拙的存在,让燕家后继有人,也能让他放手一搏。 说话间,他把珠花重新装回去,旋开簪子的前半截。 这支做工精致华美的簪子,里面竟然是中空的。 前半截取下来后,能清楚地看见,里面是一根长针,细如发丝。 长针通体呈玄黑色,若不仔细去看,几不可见。 燕长青握着簪子金凤衔花那一端,在灯光下变幻了几个角度,才能看见长针反射出的泠泠寒光。 看书中描写,和亲眼见到,完全是两个不一样的概念。 一支这么小的簪子,竟然能被古代的能工巧匠玩出这么多花样,让秦瑶光大为震撼的同时,就想要伸手去触碰。 燕长青见状,立刻往后退了一大步。 “殿下小心!” 他提醒道:“这根针淬了剧毒,见血封喉。” 说着,他将簪子的前半段给装回去,才用双手放到秦瑶光的手里。 秦瑶光仔细端详着这支看似无害的簪子,尝试着按燕长青的方法,分别试了两种机关,体验非常丝滑。 单从外表看,绝猜不到里面还有这种玄机。 珠花的衔接天衣无缝,金凤的翅膀掩住用来拧开簪子前端的那个接口。 “多谢。” 秦瑶光看着他,诚心诚意道谢。 多一件保命之物,怎么看都是好的。 只是这些财物,她不适合拿着。 她将木匣子推向燕长青:“郡王,这些东西你收回吧,本宫最不缺的,就是银钱。” 燕长青神情一黯,飞快倒退好几步,走到屋中一抱拳,随即脚步飞快的离开。 就好像,身后有谁在撵他似的。 秦瑶光看着木匣子里快满出来的各种契书和钥匙,颇为惆怅地想着:要是我在现代能有这么多钱就好了,也不至于过劳猝死啊? 然而,她现在真的不缺钱啊! 长公主这个身份就很有钱了,上次梅园事件里的赎金,她都没怎么花,现在燕长青又送这么大一笔钱来。 哦对了,她还有张藏宝图! 这么多钱该怎么花,在线等挺急的。 不如,拿去赚更多的钱吧? 秦瑶光颇为幸福的想着,北戎那条商路,也该筹备起来了。 第316章 滚刀肉 第316章 滚刀肉 对太府寺的查账,一查就是七八日。 这期间,崔永唯忍了又忍,始终没有动用他埋在御史台的那颗棋子。 因为他相信,这种公然挑衅百官的行为,自然会有人上奏。 果然没让他失望,御史台的职责就是风闻奏事,且言论无罪。 这么大一件事摆在所有人面前,不可能视而不见。 他只需在上朝时沉默不语,摆出受委屈却不说的姿态来,就有人看不下去。 原因很简单,眼下是太府寺,谁知道会不会有哪一天,轮到自己头上? 刚开始,只是一两封弹劾奏折摆到谢殊案头。 谢殊的态度,就是没有态度。 不鼓励、不否认。 但这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态度。 于是,奏折便如雪花似的飞来,到最后,就连地方官也上折言此例不可开云云。 秦瑶光却跟没事人一样,就当这件事不存在,每日都按部就班的在长公主府里,过着自己的日子。 任由他人评说。 秉承着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态度。 弹劾又怎么了? 她又不会掉一块肉。 横竖她都是长公主,又没有官职在身。 只要不做出如原书剧情一般残害忠良的行为,就没人能拿她怎么样。 更何况,原书中的五个小反派,如今都乖乖喊母亲呢。 她又有何可惧? 秦瑶光这种滚刀肉的态度,让朝野上下颇为无奈。 不过,这段时间的热闹远不止这件事,众人也被分薄了视线,无暇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她身上。 头一件,便是淳宁休夫。 宗正寺只为皇室服务,由不得他人。 当卢家得知消息时,已经是铁板钉钉无可挽回。 卢家老夫人当即换上全套诰命的大衣服,进宫求见皇太后。 具体谈了什么无从知晓,只知道她回府不久,卢亦就被遣回范阳老家。 明面上,说是让他回去置办族田,实际上谁都知道,是卢家嫌他继续留在京城丢人,将他远远打发开去。 作为卢家嫡次子,他这个下场未免太过落魄。 如果没有机缘,他这辈子都休想回京。 被公主休掉的男子,只能成为弃子。 哪怕他再行婚配,也只能低调行事,寻一位身份地位都远远不及的女子成亲。 当他意气风发在淳宁公主府里左拥右抱,用熟稔的PUA话术让淳宁对他言听计从并沾沾自喜时,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今日之后果。 也不知道,他悔是不悔。 第二件,说来也跟秦瑶光有关。 那太府寺寺丞万鸿的妻子,浩浩荡荡领着十来个下人,每人手里都捧着摞得老高的礼盒,前往鸿胪寺给苏迪雅赔罪。 礼盒里面装得满满当当,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物品,最重要的是她摆出这个排场招摇过市。 万夫人是个特别能屈能伸的人,既然要赔罪,就把诚意摆得非常足。 一见苏迪雅,她就亲亲热热地拉着她的手,“好妹妹”喊个不停。 “苏家妹妹,往日都是姐姐想岔了,误会了你。” “今日来给你赔罪,还望你看在我诚心知错的份上,不要跟我计较这么多吧!” 说着,她命人放下礼盒,又亲手将梅花宴的帖子递上。 “素闻苏妹妹才情过人,请你务必赏光。” 万夫人笑吟吟道:“妹妹要是不来,我这个宴会也办不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呢?” 她一阵甜言蜜语,苏迪雅的头脑却很清醒。 别看如今万夫人态度和蔼,一副将她奉为上宾的模样,还不是因为她背后有长公主替她撑腰吗? 身为译官,品级虽然低,她也是朝廷百官之一。 太府寺被查账,弹劾长公主的折子要用箩筐才装得下,这些事情,她都知晓。 看着眼前的万夫人,再看看远远近近暗中打量着她的人,苏迪雅在心中拿定了主意。 不能给长公主丢脸。 她微微一笑接过帖子,道:“万夫人客气了,我一定到。” 既然是长公主的意思,想要让她被官夫人这个圈子接纳,她会做到。 哪怕顶着那些露骨的目光、明里暗里的冷言冷语,她都无惧。 见她收下,万夫人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拍拍心口道:“苏妹妹,你一定要来啊!我派轿子来接你,等你来了才开宴。” 换作不知道内情的,还真以为两人是多么好的手帕交。 目送着万夫人离开,苏迪雅问上官请了半日的假。 她拿了一吊钱给鸿胪寺里的小厮,让他去雇马车来,把万夫人送来的这些礼盒,全都送回她在长公主府的小院里。 那么多礼盒垒在地上,未免太过招摇。 “苏译官,请留步。” 她的手刚刚搭上马车,宋广鸿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万夫人来鸿胪寺里找苏迪雅的麻烦,他阻拦不了,却以身护住苏迪雅。 不只是替她挡了好几拳,还惹来万夫人好几句辱骂。 骂两人以公谋私,暗中勾搭。 因而,苏迪雅对他有愧,又恐污了他的名声,这些日子里都远着他。 “宋译官。” 她站在原地敛礼。 宋广鸿追得有些急,喘匀了气息,开口道:“那位万夫人恐怕居心不良,你真要去赴宴?” 苏迪雅用绿宝石似的琉璃双瞳看着他,眼里闪着复杂的情绪。 “多谢宋译官关心。” 她后退一步,语气里尽是疏离:“我的事,和你无关。” 无关。 没有比这两个字,更伤人的了。 宋广鸿翕动着双唇,想说的话全都被他咽回了肚子里。 他的双腿仿佛在原地生了根,只好眼睁睁目送着马车离开。 当日,苏迪雅就对秦瑶光回禀万夫人送了重礼和邀请她去赴宴之事。 秦瑶光听完,笑道:“你且安心去,万事有本宫在。” “若是受了委屈,打回去,不要客气。” 说罢,她叫来雪客吩咐道:“苏姑娘去赴宴那日,你跟着去。谁要是明嘲暗讽,你就让她尝尝皮肉之苦。” 听她这么说,苏迪雅心头不安。 偷偷瞄着秦瑶光,却不敢开口。 “怎么?” 秦瑶光笑着安抚她:“你出门在外,代表的是本宫。你若是被欺负了,本宫也跟着颜面扫地。” 她知道因为一直以来的经历,苏迪雅心里自觉低人一等。 那可不行,她还要把苏迪雅派去北戎呢。 第317章 震惊朝野 第317章 震惊朝野 让苏迪雅去鸿胪寺做女官,秦瑶光也存了考察的心思。 换句话说,相当于试用期。 在鸿胪寺里做官,是在京城,在她的一亩三分地上。 要真出了什么问题,她可以罩着苏迪雅。 比如现在。 最坏的结果,就是苏迪雅难当大任,让她卸了女官的差事,和商队随行,老老实实当个翻译便是。 这些日子看下来,秦瑶光很满意。 苏迪雅身上,自有一种坚韧在。 在鸿胪寺里她完全能胜任译官这个职位,且敢于面对众人的指指点点。 光这一点,就已经是许多人所不及。 秦瑶光唯一要做的,就是重新替她建立自信,让她能堂堂正正行走在这人世间。 不卑不亢。 雪客笑道:“殿下放心,苏姑娘的安危就包在属下身上。谁敢欺负我们家译官,定然让她吃不了兜着走,记忆深刻。” 她本就是率性而为的性子,向来无所畏惧。 让雪客跟着苏迪雅去,秦瑶光正是看中了她的脾性。 苏迪雅有韧性,面对恶意能以不变应万变。 她身边,需要这样一位替她出头的人。 “殿下……” 苏迪雅嗓音颤抖,眼底鼻头都酸胀难言。 她只好将双手覆在小腹前,深施一礼。 一切感动,都尽在不言中。 无须多说,秦瑶光是把她从泥沼里拉出来,又一直帮助她的贵人。 从未看轻于她。 为了长公主,她当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这是怎么了?” 秦瑶光笑着将她扶起,用绣着点点红梅的白色丝帕,轻轻替她拭去泪珠。 “别哭,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在她温柔的安抚里,苏迪雅哽咽着应了。 这个时代对女人过于严苛,秦瑶光只想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帮助她能帮助、值得她帮助的、自强不息的女性们。 期间,她带着人出城一趟,祭奠牺牲的青衣卫们。 官道旁,那日荒无人烟的小树林,如今已恢复了人来人往的热闹。 那场雪灾、那场刺杀,如烟一般消逝在无声的时光中。 只余下冰冷的墓碑,供人缅怀。 秦瑶光站在月鹭的新坟前,当日情景历历在目,默然垂泪。 如玉的手指轻轻拂过墓碑上刻着的月鹭之名,她在心里,和月鹭说着话。 月鹭,你知道了吗? 这是一个书里的世界,并非现实。 我想,你是回去自己的世界了吧,一个和平的、没有阴谋刺杀的世界。 你一定会活得很好,很幸福。 心里默默想着,秦瑶光蹲下身子,往火盆里添着纸钱。 她没有带孩子们来,不愿让他们再一次面对生死。 气氛肃穆,没有一个人说话。 茶寮里坐满了临时歇脚的人,在小树林里歇息的人,也频频投来好奇的目光。 青柏带着人,形成一个扇形,把她护在中间。 给每一位长眠于此的青衣卫都烧过纸钱,秦瑶光才后退一步,默默看着眼前的新坟。 “殿下,该回去了。” 青柏上前一步,轻声提醒。 秦瑶光微微颔首,从怀里取出一条月鹭生前用过的丝帕,系在坟头的小树枝丫上。 有风吹过,丝帕随风鼓荡着。 恍惚间,秦瑶光仿佛看见月鹭拿着丝帕,在微笑着对她挥手。 瞬间,她再次红了眼眶。 走到灰白色的马儿身旁,秦瑶光挽起马缰,将它带到月鹭坟前。 马儿好像知道土地里掩埋着它的旧主人,垂下头颅,一下又一下地用头去拱着那块墓碑。 “月鹭,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它的。” 秦瑶光对着墓碑许下承诺,翻身上马,在众人的簇拥下,朝着京城疾驰而去。 刚踏入长公主府,秦瑶光就听见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如果说淳宁休夫和万夫人大张旗鼓的向苏迪雅道歉这两件事,足够吸引眼球,足够成为京城百姓们茶余饭后谈资的话。 这一件,则震惊朝野。 卫尉寺下辖武器署令郭玉成,越级上告,揭发卫尉寺卿薛青空贪污腐败。 一边是提供给边疆将士的兵器甲胄以次充好,还时常供应不足。 一边是入库质检标准异常严苛,稍有瑕疵,就以此为由,扣发工匠应得的工钱。 在大景朝,兵器甲胄都是军中禁品,民间不得私自生产。 由武器署在各地开采铁矿、就近开炉,锻造兵器。 每一件,都登记造册,严格控制去处。 郭玉成在奏折里的一句话,振聋发聩。 他问:微臣斗胆相询,由武器署所产出的精良兵器铠甲,去了何处? 是啊,既然未能发放到边关战士手中,那这些禁品又在何人手中? 这句话,直接把薛青空和谋反划上等号。 在折子里,附上他收集而来的证据,每一条都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此事一出,朝野震荡。 勋贵武将尽皆哗然。 他们都掌过兵,或者手里正领着军。 薛青空为了中饱私囊,干出这等恶劣事迹,把将士的武器装备偷偷换成劣等。 这不是摆明了,要大景将士的性命吗? 战场,可不是什么游山玩水的地方。 那是要人命的! 一时间,武将的怒气冲天,简直要淹没朝堂。 薛青空根本不敢上朝,递了请罪折子辩解后,便龟缩在府内,深居简出。 只是,他不出门,也不影响有武将找上门去。 武将们个个血气方刚,不来文官互喷口水那套,他们更直接,都是用打的。 薛家出门采买的下人,打回去! 来薛家办事的人?打走。 他们虎视眈眈,分别守住两边街口,只要有人敢上薛家的门,统统用拳头招呼。 如此一来,薛家连收夜香的婆子也不敢踏足。 阖府上下几百号人,竟只能生生憋在府里,无法踏出一步。 府里一大家子要吃要喝,被人堵上门来不得进出,存粮再多也经不住消耗。 更何况,那夜香越积越多,府中被臭气萦绕,后宅内怨声载道。 薛青空憋屈至极,恨不能立刻给他个痛快。 如此种种,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还关注着长公主在太府寺查账的,只剩下利益相关的人士。 面对武将的怒气,皇帝都赶紧招来谢殊,着他彻查。 就在此时,燕长青一道折子,如一滴水落入沸腾的油锅。 炸开了锅。 第318章 城破人亡的真相 第318章 城破人亡的真相 燕长青身为并无实职的安乐郡王,无需上朝。 回京之后,在各方势力的眼中,他好像真成了一位卸甲归田的将军,安享荣华富贵。 一道奏折,让所有人明白,镇国大将军锋锐依旧。 他在折子里明言,十年前,燕家父兄在战场上遭遇惨败,其中一条最重要的原因,便是使用了被薛青空以次充好的兵器甲胄。 除此之外,他还克扣冬衣,让边疆士兵穿不暖,作战能力大打折扣。 十年前,薛青空正是武器署令,所有的装备,都通过他的手发出。 老镇国公被围,原本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计谋。 他以身做饵,坐守孤城,吸引北戎兵力源源不断而来。 依计,燕大哥带领五万精锐,先烧了北戎的粮草,断了他们的后路,再驰援老镇国公。 以包饺子的形态,将北戎部队从外面包围。 再发出信号,让老镇国公从城里冲杀出来,形成内外夹击之势。 这一仗,原本是志在必得的大胜仗。 按老镇国公的预计,打赢之后,可消灭大半北戎主力。 等到来年,就可反攻北戎,开疆扩土。 谁知道,燕大哥战场惊马,被北戎神箭手取了性命。 燕大嫂为了救他,身受重伤。 两名主将一死一伤,军心大乱。 好在燕家镇守边关多年,手下将士训练有素,并未因此乱了阵脚。 然而,原以为包围老镇国公的北戎部队,却有大半出现在此处。 喊杀声震天,五万将士血洒沙场,燕大哥尸骨无存、燕大嫂当场战死。 几乎无人生还。 北戎将领割下燕大嫂的头颅,到城下洋洋得意地叫阵。 老镇国公目眦欲裂。 他便知道,谋划不成,反中了敌人奸计。 于是,他开始回想这一切,将其中疑点写入密信,分别埋入城中只有燕家才知道的几个地点。 接下来,就是殊死一战。 最后,城破、人亡。 北戎将领带人屠了燕家满门,搜刮百姓财物、掳走妇人和青壮男子作为战利品,扬长而去。 他们不善守城,干脆就弃了城池。 经此一役,大景元气大伤。 边关,哀鸿遍地,百姓们惶惶不可终日。 就怕北戎一时兴起,再次南下,烧杀掳掠。 直到燕长青日夜兼程奔赴边关,所有人才重新找到主心骨。 一点一点的,将满目疮痍重新建设为能安稳生活的城池。 他收拾的不只是满地狼藉,还有涣散的军心、百姓的信心。 燕长青找到了战事开启前,被大哥大嫂送出去的一对孩子。 又在放置密信的地点,找到父亲留下来的信息。 一点一点的,拼凑出这场败仗的原因。 最终得出让人心痛的结论,这场仗,原本可以不败的,原本可以奠定至少十年边关安稳的! 试问,薛青空,他如何能置身事外?! 燕长青在下一盘大棋,薛青空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用来祭奠边关无数将士百姓亡魂、祭奠燕家满门的第一个人头。 随折子一同上奏的,还有一个血迹斑斑的账本。 这个账本上,记录了薛青空从做武器署令开始,陆陆续续贪墨的兵器装备,以及干脆整批被他扣下,压根没有发出的物资。 证据确凿,辩无可辩。 和郭玉成人微言轻不同,燕长青是本朝有史以来第一位异姓王爷。 他可以做富贵闲人,但是,他在朝中享有独一无二的话语权。 别的不提,他还遥领着镇国大将军的衔。 在北疆,他的影响力无人能及。 如今镇守边关的将领,也是他亲手提拔培养出来的将军。 当年惨败的真相在此刻被披露出来,如此巧合,谁会相信是只是落井下石,而非蓄谋已久? 薛家。 燕长青上折子的消息传进来,众人急得如同那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偏偏府邸被武将围得严严实实,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根本没办法和当年的盟友通消息,商议对策。 那些平日里和府里有往来的人家,见到如今薛家此等境地,早就划清界限。 在朝堂中,不断上折子要求严惩的官员,正是这批人。 他们唯恐会被薛家连累,义正词严。 就连送菜进府的、指望着薛家采买的商户,就如同那收夜香的婆子一样,对薛家府邸避之不及。 依附薛家生活的旁支,以各种理由拖家带口的溜走,再也没有回来。 和薛家签了契约的长工短工,原先还顾虑着违反契约的后果。 被武将堵着教训过几次后,就再也不登薛家的门。 偌大一个卫尉寺卿府,竟然成了一座孤岛。 如今,除了薛家走不掉的嫡支、家生子,以及签了身契的奴才们,没有一个外人。 这种现状,更让他们觉得恐慌。 若薛青空的罪名果真被坐实,那到了抄家的时候,岂不是人人都要倒霉? 种种念头横亘在人们心头,就如同悬在半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会落下。 薛家后宅,紧邻着正房的院落中。 一对夫妻正在收拾细软。 身材丰腴的女子一边给包袱打着结,一边埋怨道:“早就给仁苏说过,没事就赶紧回来,在那个老太婆跟前做什么?” 蒜头鼻男子警惕地望着外面,“嘘”了一声:“你小声点,别人听见了又要吃瓜落。” 他口中说着话,手上却没闲着。 屋内的陈设摆件,无论是香炉烛台,还是琉璃果盘,统统都收到箱子里。 “什么瓜落?” 丰腴女子不满道:“都这个时候了,大房还想在我们面前摆谱不成?他们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这两人,便是薛仁苏的父母,薛青空的庶弟。 当初,是他们眼馋大房家业,想尽办法要把薛仁苏过继到大房。 梅园事件后,薛家不得已才赎回薛仁苏,两人因对儿子管教不力,被大房反复敲打,心头早就憋着一口气。 要不是冲着大房的丰厚家产,早就不受这番闲气。 如今,便盘算着赶紧收拾收拾,把薛仁苏叫回来,一起远离这是非之地。 女人正埋怨着,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帘子被掀开,薛仁苏的脸出现在门口。 女人大喜,正要说话,却见薛仁苏眼神焦灼:“娘,安乐郡王来了!还带着金吾卫,围了我们府!” 第319章 你猜? 第319章 你猜? “什么?!” 夫妻两人对视了一眼,发现对方脸色苍白。 “快快,别收拾了!赶紧走。” 丰腴女人挽着包袱,拉上薛仁苏,急吼吼地迈出门。 蒜头鼻男子跟在他们身后,怀里抱着装满东西的大箱笼,也不嫌沉重,吭哧吭哧地追上。 院子里的下人看着他们出去,个个六神无主。 主子都跑了,要不是有身契在薛家,他们也很想跑。 在重重重压之下,薛府的规矩早就坏了。 一家三口急急往外走去,一路上都没碰见什么人阻拦,心头暗喜。 过了月门处,又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到后门。 看门的婆子不知道去了哪里,薛仁苏一马当先走出去。 刚踏出一步,他身形顿住。 “走啊,愣着干嘛?赶紧的。” 丰腴女人用抱着包袱的胳膊肘戳着他的后背,着急地说。 “娘,我们恐怕走不掉了。” 一柄闪着寒光的朴刀指着他的鼻尖。 薛仁苏缓缓往后退去,张开双手,以示自己没有反抗能力。 丰腴女人一看,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浑身惊出白毛汗。 她一把将薛仁苏往她身上拉去,硬着头皮质问:“你们想要干什么?!” 站在几人面前的,是一名黑铁塔似的大汉,正是呼延进。 他憨憨一笑,说出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 “郡王爷说了,今日,只有死人才能走出薛家。” “什,什么?” 薛仁苏张口结舌,一时间脑子根本反应不过来。 “只有死人才能走出薛家。” 呼延进重复了一遍,纳闷地问:“我说的不够清楚吗?” “清楚,清楚!” 丰腴女人忙拉着薛仁苏,小声说:“走走走,我们回去。” 这条大汉一看就不是汉人,胡人都茹毛饮血。 万一开罪了他,一刀把宝贝儿子给劈了,她上哪里说理去? 好在薛家并非只有一个后门。 她扯着薛仁苏和丈夫,抱着侥幸心理,把两个侧门和下人走的角门统统走了一遍。 最后得出结论,他们真的出不去。 当时有多想留在薛家沾大房的光,现在就有多想出去。 外院,用来接待客人的厅堂内。 燕长青安坐于鸡翅木太师椅上,轻轻吹着茶水上的浮沫,慢条斯理品了一口。 他的动作从容优雅,就好像在自家一样,反客为主。 在他对面,站着脸色灰白的主人薛青空。 “郡王,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维持着九卿的最后尊严,不肯轻易认输。 燕长青轻轻一笑,放下茶杯道:“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吧。” “薛青空,十年前你克扣冬衣,换掉品质精良的兵器铠甲,你想怎么样?” 不待对方回答,燕长青又道:“你勾结北戎、出卖大景将士,为了自己那点区区利益,把宝贵的情报卖给北戎,才导致十年前那场大败。” 他的话,一句比一句更疾言厉色。 “该当何罪?!” 这句话中他灌注了真力,犹如当头棒喝,让薛青空双膝发软。 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当场跪下。 “燕长青,你别血口喷人!” 事已至此,薛青空梗着脖子不肯认罪。 不认,他还能有一线生机。 他手里掌握着当年盟友的证据,现在他没办法求救,只好把希望放在盟友的身上。 要是认了,那才真是大势已去。 燕长青早就料到他的态度,也不生气。 无辜百姓和将士的性命、家人在死前的绝望,当年的仇人都应该好好品尝一番,方能平他心头之恨。 薛青空要是这么容易就认了罪,岂不是便宜了他? “是不是血口喷人,你心里清楚。” 燕长青好整以暇:“薛青空,在本王面前,你就不需要再装模作样了吧?” 他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是人是鬼,我还不清楚吗? “你不如想想,薛家被抄之后,你当年的盟友还能安然无恙,享受富贵荣华。” 薛青空死死的闭着嘴巴。 他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盟友身上,当然不肯拉他下水。 “燕长青,你休想诈我。” 薛青空双手做作揖状,往皇城的方向拱手:“本官若是有罪,自有皇帝陛下裁决,与你无干。” “哦?” 燕长青看着他,笑意宛然。 他忽然换了个话题,问:“薛青空,你知道这么多年,你为什么始终生不出儿子吗?” 薛青空心里“咯噔”一声。 早些年,他曾有过的一个儿子。 奈何生出来就身体孱弱,好不容易养到五岁多,因一场京中流行的小儿疫症早夭。 那个时候他还年轻,并没有放在心上。 结果到后来,他的官越做越大,夫人小妾却没能再生出一个孩子,他才感到着急。 如今的薛府上,住着他前前后后纳来的十多名妾室。 无一例外,肚子里都没有动静。 到后来,谁都知道只要能生出儿子,就立刻能母凭子贵。 烧香祈福、问诊吃药,什么法子都想过了,就是没有子嗣。 别说儿子了,连女儿都未曾有过。 要不然,他怎么动了过继的念头? 正是想到自己的年纪慢慢大了,越往后,有孩子的希望越渺茫。 不如趁早寻了同宗的孩子过继到自己膝下,他挣下的偌大家业才能有人继承。 薛家毕竟是个大家族,消息一放出,同族人就闻风而动。 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很多,光是男丁,就足足有十多名之多。 剔掉部分不符合他要求的,也还剩下五六名。 那个时候,薛青空觉得,换个思路,眼前的道路便豁然开朗。 没想到,一个梅园事件,暴露出薛仁苏的真面目。 这种浪荡子,如何能继承他的家业? 无奈,另一名被他看好的薛仁复,莫名其妙溺在井中。 三房的薛仁安,又始终不为所动。 选择越来越窄,不得已,才用黄金赎回薛仁苏,想着只要从此好好管教,还来得及。 想着这些年他在子嗣上的艰难,听着燕长青这句话,薛青空额角青筋直跳,一股郁气在胸口左冲右突。 难道? “燕长青。” 他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是你动的手脚?!” 燕长青微微一笑,反问道:“你猜?” 第320章 初露峥嵘 第320章 初露峥嵘 他把两手摊开,一脸无辜。 “薛大人,你怎么不说,是因为你作恶多端,才惹来的因果报应呢?” “报应?” 薛青空目眦欲裂,用食指指着燕长青,浑身颤抖。 “我那早夭的幼子,是不是你害死的?说!” 怒气上涌,令他整张脸都涨得通红,眼眶里浮现出丝丝红血丝。 在不复之前抵赖的镇定。 燕长青这次是真的感到诧异,忽地一笑,展颜道:“薛青空,你别把我想的跟你一样。” “我对残害幼子这种事情,不感兴趣。” 薛青空直愣愣的看着他,喃喃问:“那为什么?” “要怪,就怪你命不好,注定没有孩子。” 说罢,燕长青起身要走。 薛青空哪里肯依,张开双臂拦在他身前:“今天你不把话说清楚,休想离开。” 燕长青笑了笑:“我想走,你还能阻止吗?” “燕长青!” 薛青空怒道:“今日,你到底所为何来?” “来好心劝你认罪啊。” 燕长青笑道:“顺便告诉你,这么多年没有子嗣,让你的夫人小妾去求神拜佛求医问诊有什么用?” 他把视线往薛青空身下移去,嘴角噙着一抹不屑的笑意:“你应该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啊?” 薛青空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 难道,难道? 想起他后宅里新得不久的小女儿,顿时觉得头顶绿油油的。 亏得他当时还那么欢喜! 还把那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小妾升成姨娘! 见他破防,燕长青眼里的笑意越发欢畅。 果然,复仇不只是要对方付出代价。 薛青空越在意什么,就要让他失去什么。 “都这个时候了,本王多嘴劝一句,你还是好好想着该怎么保命吧!说不定,有人正盼着你死,等你死了,所有罪责就都能推到你身上。” 明知他在挑拨,可眼下坐以待毙,让薛青空不得不起疑。 “薛大人。” 燕长青忽地靠近他,蛊惑低语:“你仔细想想,贪墨克扣物质不一定会死,但勾结北戎通敌,一定会死。” 说罢,他仰天大笑起来,长袖用力一拂,扬长而去。 薛青空站在原地,脸色惊疑不定。 是的,他如果一直死咬着不说,就只能看盟友的良心。 但他的盟友一向利益至上,会有良心? “等等!” 他愣了片刻,大步追上燕长青:“我如果改了主意,该怎么告知郡王?” 燕长青一笑,指着门外的方向,豪气干云:“门口的将士,都可转告本王。” “都是你的人?” 这个事实,让薛青空一连倒退了好几步:“这几日在外面堵人的武将,都是你安排的?” 据他所知,明面上,那些武将分属不同的军中派系,跟燕长青并无瓜葛。 如果是真的,那燕长青手底下的势力,远超他的想象。 得赶紧通知盟友才行。 心里刚转过这个念头,刚刚被燕长青种下的疑心就开始发芽。 燕长青笑而不语,把空间留给薛青空去自行想象。 出了厅堂,他脚步一转,朝着薛府里一个不起眼的偏僻小院走去。 这个小院面积不大,房舍简陋,和宅邸精美的薛府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郡王爷。” 自从知道燕长青入府后,薛仁安早就等在院门口。 见他带着人走过来,上前抱拳见礼。 燕长青微微颔首:“薛仁安,本王来接你了。” 今日他来薛家,顺便接走他。 如果没有他领着,薛仁安出不了府。 “是!” 薛仁安的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转身回院子里,把他娘扶出来。 两人没什么行李,手里只挽着一个包袱,目测只有简单几件换洗衣服。 燕长青看着他问:“没有别的了?” 薛仁安他娘给燕长青见了礼,笑着说:“我们孤儿寡母的,也没个积蓄,就这几件衣服是自己的。” 燕长青点点头。 这位母亲清醒又有风骨,怪不得能养出薛仁安这样的好苗子。 薛家这等歹竹,也能出好笋。 他带着母子二人往外走去,而这会儿功夫,薛青空已经听到消息。 他没办法出府,当然格外关注燕长青进来后的动静。 “安乐郡王。” 当着众人的面,薛青空勉力维持着他九卿之一的威严,沉声质问:“你要带我们薛家的人,去何处?” 燕长青脚步一顿,没有说话。 这件事,是薛仁安主动向他投诚,要脱离薛家这个烂泥沼。 此刻,要看他的态度。 薛仁安正要开口,他娘按住他的手,面对薛青空缓缓道:“大哥,承蒙你收留我们母子二人多年,今日就告辞了。” “告辞?” 薛青空嘴角直抽抽。 三房选在这个时候走,不是当众打他的脸吗? 跟着他来的下人都听见了,个个把肩膀缩得跟鹌鹑一样,恨不得直接变成透明人。 薛青空武将出身,脾气暴烈。 早些年,府里的下人犯了错,被他直接一刀砍死的都有。 做了九卿之后,他才开始修身养性。 这些日子急转直下的局势,早就让他如同绷紧的弦,三房离开这件事,更是让他处在爆炸边缘。 “曾氏!” 薛青空低声喝道:“你当我薛府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刚说完,一道尖利的声音远远传来。 “你们母子两个,在我府上住着,打了这么多年打秋风,”她的语气毫不客气,“眼下见府里遭了难,拍拍屁股就走?” 来人正是薛青空的夫人。 她双手叉腰,捏着帕子指着曾氏的鼻子道:“要走可以,这些年住在我们府里,吃穿用度样样都是钱。这些银钱,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我就不多算了,省得你说我们大房占你们便宜。想走可以,留下五百两黄金,以前的账就一笔勾销!” 说话间,她用眼睛狠狠剜了燕长青一眼。 三房孤儿寡母哪里能拿出五百两黄金,她就是冲着燕长青来的。 想走可以,把钱留下。 燕长青失笑。 五百两黄金? 不正是当初薛仁苏的赎金吗? 这是把自家夫人的账,算到了他头上吧。 想到这一点,他就心情愉悦。 正要开口,却听见曾氏的声音传来。 一改她之前的温婉,眉宇间露出峥嵘之色。 “大嫂,你要听听,我夫君当年的真正死因吗?” 第321章 袒护 第321章 袒护 曾氏的眼神很冷,冷得如同那在寒潭中淬过的利剑。 薛夫人被她这道眼神刺得后脊发凉,随即大叫一声:“胡说八道!” 她一向看不起三房母子,认为他们就是依附着她大房生存的米虫。 当她心情好时,随便施舍一点,他们就应该感恩戴德。 所以,当三房不愿意把薛仁安过继给她时,她就对三房各种不满,克扣他们的吃穿用度。 后来薛仁安在练武场争执时受伤卧床,她更是连请大夫的出诊费都不给。 一向嚣张惯了,眼下,如何能容得下曾氏挑衅她的权威? 她怒火中烧,扬手就冲着曾氏的脸打下去。 燕长青把双手拢在袖子里,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他知道,哪怕他不出手,曾氏也不会受到欺负。 果然,薛仁安没有让他失望。 薛仁安一伸手,就隔着衣袖握住薛夫人的手臂。 他常年练武,眼看母亲被欺负,哪里还有丝毫留手?手上加大力道,越握越紧。 而薛夫人,不过是一名后宅妇人。 “放手!” 薛夫人吃痛,偏又挣脱不得,大叫起来:“我让你放手,听见了吗?!” 她是长辈,薛仁安不言不语,没有任何放手的意思。 她只好看着曾氏求助:“这就是你教的好儿子吗?!对大伯母动手的混账东西!” 曾氏不为所动,淡淡道:“我只想要好好说几句话,是你太聒噪。” 聒噪? 薛夫人当即想要跳脚,奈何被薛仁安握住胳膊,什么都做不了。 她朝着薛青空飞去眼刀:“你愣着干什么!” 薛青空却心虚的紧,劝她道:“我们回去,你就别闹了。他们想走,就让他们走。” 他这么说,薛夫人心口的那口气,顿时就泄了。 恐怕,当年薛仁安父亲的死,果真有蹊跷。 见她服了软,曾氏也就不再理会。 当年的事,是薛青空的私心,导致她丈夫死亡,导致薛仁安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 但她没有证据。 但薛青空以次充好的事,证据确凿。 她所要做的,就是看着薛青空这张仁义的画皮被扯下来,再看着他的楼塌了。 出了薛府,在街头巷尾的武将朝着燕长青迎上去。 “郡王。” “郡王爷。” 燕长青一一致意,笑道:“这些天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 武将咬牙切齿:“薛青空怎么吃进去的,就要让他怎么吐出来!” 这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关系着整个大景将士的性命。 打仗,打的就是粮草和装备。 其次才是将士敢于用命的勇气和决心。 燕长青带着薛仁安母子离开,而他带来的人仍然包围住薛府,准进不准出。 在薛青空未被定罪的当下,他这种行为,并不合乎律法。 围绕着薛青空此案的角力,再次拉开序幕。 支持者说,安乐郡王乃是立下不世战功的大将军,将士受到如此对待,在战场上白白枉送了多少性命。 他如果不站出来出头,还有谁能替那些无辜死去的冤魂撑腰? 反对者说,一码归一码,不能混为一谈。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薛青空犯了罪,自然由国家律法来制裁,燕长青此举,乃罔顾国法目无尊长之举。 替他辩护的人说,此一时彼一时,对此国家蛀虫不可心慈手软,否则还会出现下一个薛青空。 吵得不可开交。 皇城,御书房里。 以谢殊为首的重臣齐聚一堂,正在御前商议此事。 “皇上,此风不可长。” 大司空江策拱手道:“一是长公主无端端使人包围太府寺查账,一是安乐郡王动用私兵困住薛府。如此任性妄为目无法纪,长此以往,特权阶级将凌驾于王法之上,践踏百姓!” 他一口气踩了秦瑶光和燕长青两人,皇帝心头就有些不高兴。 皇帝心想:你懂个屁! 皇姐是教我画画的人,她驸马是献上冷锻甲、替朕开疆扩土的人。 你这么能干,怎么都不会做呢? 不过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让他第一时间看向了谢殊,问:“谢爱卿,你以为如何?” 这还早着呢,谢殊不会轻易表态,一边和稀泥一边抛出下一个议题:“皇上,公主和郡王的出发点或许是好的,但引起朝野动荡,易生争端。” 不说谁对谁错,他只说这个行为本身有问题。 皇帝却不接他的茬,只看着江策问:“你说会践踏百姓,那眼下百姓有受到影响吗?” “这……” 江策一窒,他不过是随口一说,前面那么多皇帝都没有听进去,偏偏抓着最后一句话跟他较真。 “那就是没有了?” 皇帝摇摇头,故作高深道:“江爱卿,太傅大人教导朕,凡事不得妄言。” “你乃监察朝廷百官的大司空,怎么能信口开河?” 他缺乏皇帝的威严气度,诘问之下,只觉儿戏,更让江策一口气提着,上不去也下不来。 很明显,皇帝就是偏袒乐阳长公主夫妻二人。 掌管全国军权的大司马蒋世观见状,便拈着胡子笑道:“陛下说的是,公主驸马都未曾担任实职,行事虽然任意妄为了些,心却都是好的。” 他是静妃之父,静妃和长公主结盟,而燕长青又代表着天下将士。 于公于私,他都会替两人说话。 看了谢殊江策一眼,示意他这个话题不宜再讨论下去。 江策便道:“郭玉成越级上告,按律,当笞四十。” 皇帝兴致缺缺的一挥手:“你们看着办吧。” 蒋世观再次出言阻止:“臣以为,可暂且记下,待薛青空一案审理结束后,再数罪并罚。” 话虽如此,他日薛青空定了罪,还有谁会去追究郭玉成? 谢殊立刻道:“大司马,此举不妥。越级上告受刑乃是朝廷律法,当立即执行。” “将士群情汹涌,”蒋世观一拂袖子,“真惹出祸事犯了众怒,司徒大人,你担当得起吗?” 谢殊心头恼怒。 纵然九卿都归他管,连御案上的折子都必须通过他的手,但遇到这种事,他总不能和武将勋贵对着干。 因此,他对惹出这两件大事的乐阳夫妻二人,恨到了骨子里。 长公主府。 寒露带着小丫鬟们刚刚摆好饭,燕长青就到了。 第322章 叶公好龙,人菜瘾大 第322章 叶公好龙,人菜瘾大 “见过郡王爷。” 室内的下人们纷纷对他见礼。 秦瑶光拿眼看着他,问:“郡王不是忙着安置薛仁安吗?怎么有空回府。” 自从那个雪夜两人在湖边巧遇之后,燕长青每天晚上都到华沐堂来,跟她一起用晚膳。 当着众多下人的面,尤其是面对邓嬷嬷慈爱的眼神,她总不好冷着脸赶他走。 如此一来,便让燕长青成了习惯,日日都来。 燕长青好脾气地笑笑:“薛家的事已成定局,自然是陪殿下用饭更要紧。” 甜言蜜语,无师自通。 又因为他语气诚挚,而显得格外有说服力。 秦瑶光在心里暗自腹诽:也不知道是找谁学的,还挺会讨人欢心。 该说不说,燕长青顶着一张顶级颜霸的脸,说出这句话来,的确令人心旷神怡。 秦瑶光没有和自己过不去的意思,让他落座。 和离之事,至少要待燕吉音见过辨尘大师再说。 想到这里时,秦瑶光就有些发愁。 她想离个婚而已,怎么就这么难呢? 上有皇太后,下有邓嬷嬷和孩子们,让她不能像对待外人一样不顾情面。 最关键的是,她好像对燕长青动了色心。 活了两辈子,秦瑶光头一次领会了“见色起意”这四个字的真正意思。 唔,颇为不妙。 秦瑶光垂下眼帘,心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因为燕长青和她一道用饭的缘故,燕守拙晚上来请安的时间推迟至吃完晚饭之后。 这几日下来,厨房里也都摸清了燕长青的口味,桌上的饭菜进行了相应调整。 平心而论,跟他相处下来,秦瑶光并不觉得讨厌。 食不言寝不语,燕长青是一个相当有教养的古人,虽然武力值爆表,却不是那等肌肉长到了脑子里的粗鄙之人。 相反,他身着便袍时,从骨子里透出良好教养来,优雅从容,自有一派儒雅风度。 两人相对而坐,桌上菜肴精美。 身后的侍女动作轻快的替他们布菜,秦瑶光只需专心享用美食。 今天的饭菜里,有厨房新学的蜀地川菜——爆炒鸡豆芽。 非常顾名思义的一个菜名。 只取用最嫩的鸡腿肉切成丁提前腌制,再与黄豆芽、姜蒜、干辣椒等一起爆炒,最后放盐调味,洒上青翠欲滴的香葱出锅。 都不是什么珍馐食材,鸡肉丁却被炒得黄灿灿的,和着豆芽和干辣椒等调料一起,闻之令人垂涎欲滴。 很是开胃。 秦瑶光本着叶公好龙的精神,用银匙盛了一小勺在米饭上,略微拌了拌,和香喷喷的白米饭一起送入口味。 久违的咸辣香味来袭,非常过瘾。 然而不巧的是,她结结实实吃到一粒干辣椒。 爆炒后的辣椒在口中爆开,辣得她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起来,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本能的想伸出舌尖,又顾忌着燕长青坐在对面。 堂堂长公主的形象,她还是需要顾一下的。 正被辣得头皮发麻时,燕长青递过来一盏温热的乳鸽汤,放在她面前。 他没有多话,只从黝黑的眼眸里,透出对她的关心。 被辣到之后不能喝冷饮,反而是热汤或者是牛奶更解辣,这是秦瑶光在现代时就知道的道理。 只是,燕长青怎么会知道。 或许只是凑巧? 小口小口地喝了小半盅乳鸽汤,她才觉得口中的辣味终于褪去。 看了一眼燕长青,发现他正眼观鼻鼻观心地吃着饭,丝毫没有要笑话她的意思,秦瑶光才放下心来。 论起吃辣,她当真是人菜瘾大。 这回她学乖了,只挑里面的鸡肉丁吃,别的一律不沾。 她吃得如此专心,以至于忽视了燕长青望向她的视线。 在燕长青眼里,刚刚被辣到还试图掩饰的她,可爱度满分。 眼下专心吃饭的她,可爱翻倍。 总之,在他眼里的秦瑶光,无论做什么,都让他觉得无比顺眼。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就连头发丝都恰到好处。 这顿饭吃到尾声,帘子外晃过一个身影,门缝里露出一双跑腿小丫鬟常穿的绣花鞋。 谷雨面不改色的替主子布了一道菜,用眼神示意守在门口处的雪莲出去看看。 再抬眼时,雪莲已经把小丫鬟带到别处。 只要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就不能扰了主子用饭和安寝,这是规矩。 用完晚膳,寒露带着人撤下餐具,秦瑶光就着谷雨的手用香茶漱了口,谷雨才让雪莲进来回禀。 雪莲怕她动怒,低眉顺眼道:“殿下,咱们府上买回来的鸡鸭鱼,都死了。” 死了? 秦瑶光一挑眉,就知道她这句话没说完。 显然,还有后话。 “五少爷被三少爷押着,跪在廊下请罪,还有曲师父。” “锦阳?” 秦瑶光半点没有头绪,干脆起身走出去看。 燕长青先她一步,替她打了帘子。 眼看自己的差事被驸马爷给抢了,谷雨也只好侧身让开。 秦瑶光身量高挑,而燕长青还要比她更高上大半个头。 站在她身侧,未免存在感太过强烈。 可能是因为武将的缘故,他身上没有什么京中权贵常见的熏香味道,高大的身躯散发着男人独有的热力。 秦瑶光收敛心神,从他身边经过,拢着暖手炉在门口站住。 冬日严寒,谷雨手里拿着一件瑰红色织金牡丹狐毛披风,从后面替她披上。 只是谷雨的身量不及秦瑶光,替她整理起披风来,就显得略微有些吃力。 不过,谷雨一直伺候在她身边,这种相处方式,两人早就习惯,秦瑶光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 然而现在有了燕长青。 他站在秦瑶光身后,很自然地伸手,替她把披风的狐毛领子理顺,又拢得更紧一些,抵御寒意。 燕长青低头,鼻端传来她身上的幽幽冷香。 秦瑶光稳住心神,垂眸朝着廊下看去。 冬日天黑得早,借着灯笼的光,看见底下黑压压跪了一大片。 不止是燕锦阳和燕时晏,逐风院的孩子们都到了,燕吉音也跪在旁边。 在他们身前,还跪着曲师父。 主子们都跪下了,伺候的下人又怎么能例外? 尽都跪着。 秦瑶光把众人都打量了一圈,缓缓开口问:“说吧,怎么回事?” 第323章 齐齐请罪 第323章 齐齐请罪 她开了口,曲梁才赶紧回话:“殿下,都是老朽的错,老朽不该……” 秦瑶光举起右手,制止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吩咐谷雨:“曲师父年纪大了,端一个绣墩来,请师父坐着说话。” 她知道曲梁因为掳掠过燕锦阳,自认有罪的原因,又是被燕长青拿鬼火令换回来的性命,在府里一直就觉得低人一等。 这种心理,体现在他日常的各个方面。 曲梁一直觉得,他是罪人的身份。 同为少爷的师父,房霆在长公主府里就很有威望。 但他既然是小五的师父,就不能让他这么卑微,必须给予足够的尊重。 这不只是为了曲梁,更是为了孩子们。 曲梁不是她拿来当工具人使唤的肖氏,而是燕锦阳正式行过拜师礼的师父。 尊师重道,从娃娃抓起。 礼仪伦常构成这个时代背景下,社会运转的基础规则。 她深知,离经叛道所付出的巨大代价。 当然希望孩子们踏上正道。 在秦瑶光看来,教育孩子并非说说而已。 孩子每天都在成长,都在发生着身体和思想上的变化。 只是说教,没办法让他们心服口服。 唯有身体力行。 比如此刻,秦瑶光要让五个孩子明白,她对曲梁的态度和房霆一致,都是长公主府里值得尊敬的老师。 不能因为曲梁的过去,而让他真变得低人一等。 如果老师失去权威,又该怎样教导孩子呢? 此外,曲梁是江湖人,不懂得后宅里的弯弯绕绕。 长公主府里下人众多,而下人之间又分为三六九等。 就是身契捏在秦瑶光手里的,也分为一等丫鬟和粗使婆子。 哪怕是粗使婆子,在华沐堂里洒扫的,也比其他地方洒扫的婆子腰板要硬。 下人之间的生存之道,秦瑶光从来没有干涉过,但捧高踩低乃是常事。 她所要做的,就是在所有人面前,替曲梁把威信立起来。 用实际行动告诉在场的人,这位曲师父,同样的少爷的师父,在府里拥有不一样的地位。 所以,孩子们跪着,他坐着。 甚至连她和燕长青都站着,而他坐着。 “殿下?” 曲梁不明白她的意思,被秦瑶光让小丫鬟搀扶起来后,诚惶诚恐想要推辞。 身为师父,跪着确实不行,但这是他表明的姿态。 但坐着? 他哪来这么大脸,敢在长公主和郡王爷面前落座? “曲师父请坐。” 燕长青看向他,平静的目光里蕴含着他不能拒绝的威压。 他看出来了,秦瑶光是在有意替曲梁树立威信。 于是,便出言相助。 在军中,他也常常使用类似手段。 因此,他暗暗为这点秦瑶光并不知晓的默契,唇角微微上扬,扬起一抹浅淡如月的微笑来。 曲梁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但他不敢违抗燕长青和长公主所代表的意志,只好往绣墩上放下半个屁股。 见他坐下,跪着的燕锦阳才悄悄松了口气。 祸事都是他惹出来的,怎么能让师父担责呢? 于是,他抢在曲梁之前开口:“母亲,都是孩儿的错。是孩子用鸡鸭鱼来做试验,测试药性。” 他懊恼地垂下头:“没想到它们都死了,是我对不起它们。” “母亲,您要罚,就罚孩儿吧!这件事跟师父没关系的。” 燕时晏一脸担心地看着他,却也没有出言替他辩驳。 这件事,确实是五弟做错了。 母亲在温泉别院时就教导过他们,做错事就要负起责任来。 锦阳虽然还小,但二哥说得有道理,任何事都不应该分年龄。 燕吉音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燕锦阳,开口替他求情。 她声音温柔,替燕锦阳解释:“母亲,五弟虽然做错事,但他也是为了替曲师父解毒。” “解毒?” 秦瑶光并未有多动怒,只是有些好奇。 “解毒怎么会把厨房采买回来的鸡鸭鱼,给毒死了?” 该怎么说? 老五果然是未来的毒医。 明明是奔着解毒去的,结果反而研制出了毒性强烈的毒药? 燕元安跪在地上拱手,阐述起事情的始末来:“母亲,曲师父为了解毒,放了一碗毒血出来做试验。五弟讨了一半去,按照曲师父所教的,又加了一些自己的想法,想要把血里的毒清除出去。” 秦瑶光听得眉头一跳。 曲梁到底是哪个流派的神医,怎么就这么热衷于放血呢? 起初想用小五的血,现在为了解毒又放他自己的血。 增加血液循环? 燕元安继续道:“如果在鸡鸭鱼身上的试验能成功,曲师父身上的毒,也就都能解了。” 这些,是他发现不对劲之后,不止问过燕锦阳,还专门盘问了伺候他的丰儿瑞儿两名小厮,得出的事情全貌。 用动物来做试验这个想法本身没错,只是燕锦阳年纪幼小,做事不够深思熟虑。 如果是他,会分批次进行试验。 把用来尝试的药剂,一次只喂给一只动物,根据动物的反应来进行改进。 而不是一股脑儿都喂了,结局就是全军覆没。 待他说完,燕守拙立刻请罪:“母亲,是儿子没能看好五弟,他才会做错事。他年纪还小,母亲要罚,就罚我吧!” 这句话,他说起来可谓是驾轻就熟。 在原主还是长公主期间,他替弟弟妹妹们说过的次数,都记不清了。 所以,他身上的伤才是最多的。 但还是有区别的。 那个时候,更多的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吃不饱穿不暖的几个小小孩子,犯下最大的错,就是想方设法的偷东西吃。 此时,燕锦阳却是实打实犯了错。 更让他们不安的是,母亲对他们如此之好,他们最担心的,是让母亲失望。 燕守拙一请罪,剩下四个孩子也都齐齐请罪。 “母亲,不关哥哥姐姐们的事!” 燕锦阳脆生生道:“是孩儿的错,要罚就罚孩儿一人吧!” “都先起来。” 秦瑶光温言道:“地上凉,别把膝盖给跪伤了。” 说着,她率先转身,扔下一句话:“都进来说话。” 刚刚她在用饭,下人不敢因此事而打扰她。 这么冷的天,不知道孩子们跪了多久,她心疼。 第324章 也曾鲜衣怒马少年时 第324章 也曾鲜衣怒马少年时 说完,秦瑶光就转身,朝着屋内走去。 守在门口的雪莲忙替她打了帘子。 廊下,五个孩子再加上一个曲梁,面面相觑。 燕长青冲孩子们做了个起来的手势:“都起来吧,连你们母亲的话都不听了?” 他说话的时候,秦瑶光刚刚踏入门口。 闻言,她情不自禁地唇角上扬。 有燕长青跟她打配合,事情变得轻松不少。 而且,貌似他们两个人还挺有默契? 她之所以敢毫不犹豫抛下满院子跪着的人转身就走,正是因为在内心笃定,燕长青会替她打这个圆场。 欧漏…… 她什么时候,这么信任燕长青了? 不不不,就算没有燕长青,谷雨也会劝孩子们起身的。 只是,谷雨再怎么得脸,也只是一名侍女。 由她来办这件事,效果远不如燕长青。 停。 秦瑶光忙打住脑子里的念头,阻止自己再想下去,转而吩咐雪莲:“让小厨房煮几盅姜茶上来。” 她没有明说,听见的人却都知道,她是在担心孩子们着凉,提前预防着。 燕长青耳力极佳,将她的话尽收耳底。 感到欣慰的同时,一个被他刻意忽视的疑虑,再次浮上心头。 回京后,他特意排查了一遍,证实他千挑万选出来派到京城的手下,个个忠心耿耿。 从未背叛,更没有被世家收买,用来离间他和长公主的感情。 可是,既然如此,那长公主虐待孩子多年,就是事实。 但这太奇怪了。 一个连孩子们在外面多跪了一些时间,都会担心他们着凉的长公主,如此心软的女子,真的能下得去手,鞭打五个孩子? 然而,虐待却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有燕守拙身上那纵横交错的鞭伤为证、燕元安右肩上至今未曾完全痊愈的肩伤为证、燕时晏掌心的狰狞伤疤为证…… 都是事实,为何如此相悖? 就好像,眼前的长公主已经换了一个人,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但这个想法本身,比事实相悖更加荒谬的。 他不是孩子,而是经历沙场血战的大将军。 比起虚无缥缈的神佛妖精之说,他更信任的是手中的剑、脑中的智慧。 燕长青按下心头疑惑,默然不语。 他想看看,长公主将怎样处理眼前这个难题,再做判断。 燕锦阳犯下的错无可置疑,该罚。 问题是,该怎么罚? 如果是在军中,毫无疑问将以军棍来计算罪名大小。 可这样的刑罚,如何又能照搬,用在孩子身上? 燕长青内心情绪汹涌,表面上却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这是他年少遭遇重大打击后,才被迫,慢慢养成的习惯。 他也曾鲜衣怒马少年时,也曾春风得意马蹄疾。 进入暖和的室内,秦瑶光自行解下披风递给谷雨,将暖炉交给霜降抱着。 “坐。” 她率先走到最中间那张黄花梨木高背椅上坐下,对着众人说。 因为孩子们经常到她这里吃饭请安,便常备着好些绣墩和椅子,此刻下人们都搬出来。 趁众人忙碌,燕长青走到她身边问:“我坐你旁边,可以吗?” 秦瑶光的座位旁是一个用来放置茶水瓜果的案几,再往旁边,放着一张同款高背椅。 淳宁来时,便常常坐在此处。 当着孩子们的面,她不会刻意去下燕长青的面子,便点头允了。 秦瑶光又让谷雨把另一张椅子搬到她下首处,请曲梁坐了,给他上了茶水。 见曲梁惶恐不安,她温言宽慰他:“曲师父,且放宽心。” 曲梁忙应了,用双手捧着茶杯,一脸担忧的看着几个孩子。 孩子们都入座后,秦瑶光慢声道:“我知道你们都心疼小五,想替他担责认罚。” 她的视线,缓缓扫过几个大孩子的脸,最后定格在燕守拙身上。 “拙哥儿,我来问你。” “是!母亲。” 陡然被点名,燕守拙立刻站起身,恭敬等待她的问话。 因为坚持不懈的练武,少年单薄的身形厚实了不少。 好像,还往上窜了一截,身姿挺拔。 果然是天生的武将。 秦瑶光微微仰着头,看着他问:“将来,若是你领兵出征,手下将领犯了错,导致城池被夺走、百姓被屠杀,你也去替他顶罪吗?” “你若替了他,又有谁能替你位置,带领士卒去征战沙场,去收复失地?” 她的语气并不严厉,描述的场景,却让人深思。 燕守拙仔细想了片刻,干脆利落的认错:“母亲,是孩儿错了。” “好,你先坐回去。” 秦瑶光指着他的位置道。 燕守拙回到原位坐下,脑子里还在想刚刚秦瑶光的那个问题。 这些日子,他不仅仅是跟着房霆学武功,淳宁还带了兵书给他。 他认识的字,再加上有燕元安在,足够让他尝试着,去研读兵书。 秦瑶光虽然只是给了一个假设,但在兵书中,作为一位统帅,如何御下,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内容。 在书里,遇到这种情况,主将会怎么做呢? 不同的选择,会带来不同的后果。 燕守拙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在脑子里推演起来。 燕长青有些意外地看了秦瑶光一眼。 没想到,她会用军中来举例,恰到好处的引导着燕守拙去进行深入思考。 看着孩子们,秦瑶光不再点名,只问:“你们呢,都是什么想法?说来给为母听听看。” 她鼓励道:“不要怕说错了,知道什么是错,下次再面对问题时,我们才会拥有正确的选择。” 失败乃成功之母。 就像燕锦阳想替曲梁解毒,所做的各种试验一样。 试验行为本身,并没有错。 现代文明的科学成果,正是诞生在大大小小的实验室中,诞生在数不清的失败之后。 她不能矫枉过正,在燕锦阳小小的心里埋下恐惧试验的种子。 那样的话,和资本主义萌芽被活活扼杀的朝代,又有什么区别? 人类总是该进步的。 在她的鼓励下,燕时晏起身,拱手道:“母亲,孩儿认为,此事虽因曲师父而起,却不关曲师父的事。” 他把好看的唇线微微一抿,说出一句在这个时代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来。 第325章 孩子委屈了 第325章 孩子委屈了 燕时晏清朗的声音响起:“儿子认为,律法上规定的连坐罪不对。一人做事一人当,犯罪更应该是犯人本人承担。” 他看着燕锦阳,漂亮清浅的眸子里,有两种情绪在互相拉扯。 一边是感情。 如果说哥哥姐姐中谁最溺爱燕锦阳,那一定是他。 别说只是替他受罚,如果燕锦阳真的犯下什么罪,他都恨不得以身代之,无条件偏袒。 一边是理智。 在他脑海中有一个声音,这道声音告诉他:规矩、律法,都不能徇私。 不能感情用事。 做错事的人应该承担责任,这个道理不分男女老幼,不分亲疏远近。 而其他人,不应该为这个人负责。 在燕时宴看来,顶罪本身也是一种犯罪。 因为那样一来,本应该承担责任的人,逃脱了责罚,那么他就会抱着侥幸心理,下次继续犯错。 没办法真正起到让他改过自新的作用。 这些,都是他识字后,通过看书学习,又因为儿时经历的坎坷,自己所诞生的想法。 原书中给他的既定命运仍然在起作用,让他在所有书籍中,对律法更感兴趣。 他读过的,不只是本朝律法,还有前朝的。 可能是因为从小生长环境过于闭塞,没办法正常拥有社交活动的缘故,燕时晏有一套自己的思想准则。 他没有被当下的社会给教化过,形成自己独立的三观,且不容易被撼动。 比如,他认为“连坐罪”不对,就堂而皇之说了出来。 丝毫不在意他人的看法。 但是在封建王朝,“连坐”是一种对统治者来说,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就像之前,他们在温泉别院里遇到的那一村迁户,便是因为村里出了逃兵,导致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被连坐。 做官也有举荐制度。 如果举荐的那个人出了问题,可以追责到举荐人。 抄家大罪,更是一个人犯罪,整个家族都会遭殃。 每个人,不只是为自己行为负责,还会连累他身边的家人、亲朋。 以严苛的连坐,以此来震慑所有人。 并形成一种互相监督的机制,猜疑链就此诞生。 秦瑶光知道连坐的弊端,可对于燕时晏在这么小的年纪时,就能直击背后的真相,她很惊喜。 时晏这个孩子,究竟还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思想? 比起她的欣喜来,燕长青更多的是惊吓。 燕时晏这句话,直指律法根本。 往大里说,就是挑战整个朝廷。 如果被有心人听去,并添油加醋加以扩散,有招来祸端的可能性。 毕竟,他和长公主的身份都如此敏感。 由他们本人做些出格的事,没什么。 无论是秦瑶光以强硬的手段,让人在太府寺查账,还是他使人围了薛府,都是看起来很容易招惹是非,但细究起来,却没什么大错的事。 质疑律法,就不一样了。 谁会相信,这样一句话,是出自十多岁少年之口? 如果有人煽动,给长公主安上一个目无法纪的罪名,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 “时晏,”燕长青开口,神色严肃,“你记住,今过这句话。” 燕时晏不服气。 对这位近日以来,存在感才格外强烈的父亲,他本就不认可。 烛火落在他漂亮的眉弓上,在他的双眸里摇曳。 “是我说错了吗?” 他朗声询问,口气有些冲。 秦瑶光这时也明白过来,她怜惜地看着燕时晏。 拥有超越时代的眼光,注定会遭受更多不公和委屈。 “晏哥儿,你过来。” 她冲着燕时晏招了招手。 燕时晏微微一愣,有些委屈地抿抿唇。 难道,母亲也觉得自己说的不对? 可是这没道理,为什么一个人做错事,其他人也会为他的错误,付出代价? 不过,面对母亲,他收起了一身尖刺,乖乖走到她跟前。 垂下的眼眸里,有浅浅的水波荡漾。 孩子委屈了。 燕时晏这样不言不语的在委屈中沉默,可把秦瑶光心疼坏了。 要不是顾虑着他的年纪,秦瑶光只想把他搂在怀里,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可惜,不行。 没办法,秦瑶光只好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孩子,你说的没错……” 错的是这个时代。 不过,显然不能把这句话就这么说出来。 话语在她口中转了个弯,她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对错。” 看着原书中最偏执的少年,秦瑶光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跟他沟通一下。 虽然,需要处理的是燕锦阳犯下的过错,但孩子们既然都在,她歪个楼问题不大。 她想教会燕时晏,学会换个角度看问题。 换个立场、换个视角,人生都会开阔很多,不会再钻牛角尖。 如果,还能教会他共情能力,就更好了。 想了想,秦瑶光对燕长青说:“把你的随身的武器,借我一下。” ? 燕长青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来。 他明明身上穿的是家常便袍,夫人她,如何知道他有随身武器? 秦瑶光笑吟吟地看着他,摊开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掌。 她又怎么不知道? 燕长青这个人,最没有安全感。 或者可以理解成,他对自己特别狠,在复仇成功前,连死都不允许。 这么一个连睡觉都把短剑放在枕头下面的人,会没有武器? 她才不信。 面对她的目光,燕长青败下阵来。 他弯腰,从靴筒里拔出一柄毫不起眼的鱼鳞匕首来,用双手递给秦瑶光。 “殿下小心,很锋利。” 燕长青提醒她。 和他的郡王身份相比,这把匕首显得格外朴实无华,是一柄杀人的凶器。 刀刃上的鱼鳞纹泛着幽幽冷光,刀背处开出的血槽昭示着它巨大的杀伤力。 看见这柄匕首,燕守拙眼睛陡然亮了起来。 习武之人,面对这样的好武器,未免见猎心喜。 秦瑶光却丝毫不惧,握着匕首放到燕时晏眼前,问道:“你觉得,这把匕首,有对错吗?” 燕时晏把一张精致小脸都快皱成包子了,也想不明白她问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秦瑶光在心里偷偷一笑,清了清嗓子。 孩子,今日就好叫你知道,什么叫做唯物主义的辩证哲学观。 第326章 止戈为武 第326章 止戈为武 秦瑶光握着匕首,神色严肃地问:“假如我是个凶手,用它杀了人,我是对是错?它又是对是错?” 燕时晏犹豫片刻,刚想张口回答,她又继续提问。 “假如,我杀掉的这个人,是抢劫我的罪犯呢?我如果不反抗,死的就是我。” “那么谁对谁错?” 秦瑶光不再给他思考的机会,紧接着提出下一个问题:“假如,是在战场上,你死我活?又是谁对谁错?” 面对这一连串的问题,燕时晏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对他现在的年纪来说,要辩证的去看待一个问题,还是太难了。 “晏哥儿,你明白了吗?” 秦瑶光放缓了声线,温言道:“就像这把匕首,不存在绝对的对错。” “被杀人凶手使用,它就成了凶器。” “被用来保家卫国,它就是武器。” “这个世界,不存在绝对的对错,也没有绝对的黑白,我们看待一件事,不能用‘对不对’来概括。” 秦瑶光把匕首放回案几上,伸手拉过燕时晏那只未曾受伤的手掌,用手指慢慢地在上面写了一个字。 “武?” 燕时晏不解地抬头,望着她问。 秦瑶光点点头,说出那句她印象格外深刻的话:“止戈为武。” 因为有了她之前的话作为铺垫,燕时晏瞬间就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他身形一震。 原来,是这样的吗? 兵器本身没有对错,武力也没有。 好坏对错,要看握着它的那个人。 更感到震撼的人,是燕长青。 在场众人,只有他是从尸山血海的战场上杀出来的人。 面对敌人时,他毫不手软。 因为他心里明白,对敌人心慈手软,就等于对大景的百姓残忍。 放走一个敌人,下次他再来犯时,百姓的生命财产都会受到威胁。 但是,杀人,毕竟不是砍瓜切菜。 对方会喊会叫、会哭会求饶。 杀得太多,他有时连做梦都是血色漫天。 哪怕修炼成铁石心肠,他偶尔也会想,像他这种造了杀孽太多的人,不配得到幸福的生活。 所幸,他唯一所求,不过是“复仇”二字罢了。 止戈为武。 听见这四个字的同时,燕长青的心神为之一轻。 好像有什么一直压在他心里,让他喘不过气来的大石头,因为秦瑶光这句话,被彻底搬开了。 是的,他在边关征战,正是为了不再打仗,边关百姓不再受刀兵之苦。 将士不必伤残,他们的家人能盼到儿子归家。 原来,他所做的一切,不只是造了杀孽,同时也在造福百姓。 想到这里,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柔和起来。 如果说以往,他身上一直以来的平静只是表面现象,然而现在,他的心灵真正得到了安稳。 燕长青久久地注视着秦瑶光,眼底有着好似春水般的温柔。 被他这样看着,秦瑶光如何能不知? 她把匕首还给燕长青,看了他一眼。 别吵,别影响我教育孩子。 接受到她的目光,燕长青垂下眼帘,无奈扶额。 他能怎么办呢? 夫人的要求,自然照办。 他好像,彻底栽倒在她手里了。 秦瑶光转回视线,看着燕时晏问:“你想明白了吗?” “不是你的观点有错,是眼下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燕时晏眼神倔强。 秦瑶光声音温和:“这其中的为什么,可以作为你以后在读书时的方向。” “带着问题去读书,去寻找答案,你会知道的。” 连坐,一条粗暴却有效的法律。 它的消亡,是随着社会文明程度的进展,自然消亡。 “在你找到答案之前,你答应我,不要再谈论律法的对与错,可以做到吗?” “好。” 燕时晏揣着一肚子问号,但他怎么也做不到拒绝母亲的要求。 秦瑶光松了口气,微微一笑:“我就知道,晏哥儿最听母亲的话。” 说着,她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安抚。 被夸了。 再加上她的亲近,让燕时晏整个人呆住。 他的耳朵尖飞快红了,害羞地蜷了蜷脚趾。 虽然没人能看见,他却害羞得不行。 就连回到位置上时,燕时晏都不敢抬头,专心看着自己的足尖。 秦瑶光笑着对几个孩子说:“我跟晏哥儿说的话,也希望你们能记住。” “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对与错,有的只是立场不同。” 她顿了顿,说出那句辩证唯物主义的名言:“这世间万物都是一分为二的,是变化的、发展的。” 说罢,秦瑶光有些心虚。 她也只是在上大学的时候学过必修课,并没有深入研究过。 应该没有记错吧? 不管了,大差不差。 哲学这种看似无用的、形而上的学科,其实至关重要,影响着人们的认知。 她既然想起了,就先填鸭式的灌输给孩子吧! 至于他们能吸收多少,各凭天意。 秦瑶光觉得她做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强求。 哪怕五个孩子一个也不能懂呢,总之她说过了,就问心无愧。 果然,她这句话还是太哲学了。 放眼过去,收获一堆迷惘的眼神,包括其中最聪明的燕元安。 秦瑶光笑了笑,补充解释道:“其实也没那么复杂,你们只要记住,不要用一个固有的眼光,来看待万物。” “举个简单的例子,逐风院里的那棵杏树,春天开花、秋天结果,我们都习以为常,是吧?” “那么,换到人身上也一样。” “人是会变的,也许之前是你的敌人,后来就成了你的朋友。” 秦瑶光原本没有指望他们能听懂,没想到听见燕锦阳脆生生的声音。 “母亲,我知道了!” 他站起身,冲曲师父作了个揖:“曲师父之前抓住我,现在又是我的师父!” “要是当时觉得师父是坏人,孩儿就没有师父了。” 这几句话一说,曲师父顿时坐立难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上的布料,当场尬住。 秦瑶光忍俊不禁。 孩子,事是这么个事,道理也是这么个道理。 但是你用你师父来举例? 只能说,曲师父褪去了江湖怪叟的属性后,现在太温柔了。 见曲师父尴尬,燕元安起身,替他打起圆场来。 第327章 我错了,下次还敢 第327章 我错了,下次还敢 “母亲,孩儿明白了。” 燕元安语气沉静:“母亲的意思,是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安哥儿总结得不错!” 秦瑶光毫不吝惜她的夸赞,补充了一句:“只有永远的利益。” 永远的利益? 燕长青捻了捻指尖,谁说不是呢? 要不是为了利益,先皇和燕家满门,又如何会死。 同样为了利益,谢殊和汝阳王从盟友变成敌人。 担心孩子们被辩证观带歪,秦瑶光又用肯定的语气道:“当然,杀人放火、抢劫他人财物,这种罪行,不论有何苦衷,都是罪行。” “母亲,我们知道了。” 孩子们乖乖应下,秦瑶光看着他们一个比一个认真的态度,显然都是把她说的话,给听进去了的。 老怀大慰。 上了一堂哲学课,教孩子们凡事不要认死理之后,秦瑶光看向一直以来都没说话的燕吉音。 作为五个孩子中唯一的女孩,她格外沉稳,遇事从不争强好胜。 “音姐儿,你认为,小五究竟错在哪里?” 秦瑶光借这次机会,把哥哥姐姐们都想替燕锦阳顶罪,变成了一场家庭会议。 在议事中进行充分讨论,让孩子们从中明白做人的道理。 让他们思考,而不只是聆听。 让他们参与,而不只是被单方面的训斥。 她觉得自己不懂教育,就把孩子们当做公司员工一样来管理了。 摆事实、讲道理,谈谈心。 当成是平等的人,而非不懂事的孩子。 秦瑶光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单单从结果来看,卓有成效。 就比如此刻,燕吉音在她询问兄长时,就开始认真思考这件事。 此刻,当秦瑶光问起时,她便起身回话。 她的站姿仪态,十分优美。 “回母亲的话,女儿认为,五弟此次有两个错误。” 燕吉音望向燕锦阳,目光中充满着歉意。 五弟对不起,姐姐我必须要说。 “第一个,是五弟最常犯的,跟他偷偷溜出府是同一种错误。” 听着她的话,燕锦阳把头越埋越低。 “行事鲁莽,不考虑后果。” 燕吉音是声音里带上了严厉之色,看着他问:“五弟,为什么你想做就去做了,没有跟我们商量?” “就是我不在,哥哥们你随时都能找到的。” “我错了……” 的确是他错了,辩无可辩。 燕锦阳深深地低着头,用脚尖在地上磨来磨去,不敢吭声。 那小模样,颇让人心疼。 想想他闯出来的祸,又让人头痛。 这一回,就连秦瑶光都不打算再惯着他了。 做事不打招呼这个臭毛病,必须把他给掰回来。 原书剧情线的自我修复能力实在强悍。 秦瑶光根本没有想过,要让他继续走医毒双绝这条路。 但经历了一番曲折后,燕锦阳仍然朝着这条既定的命轨而去。 而且,明明是让曲梁教他医术的,怎么又无师自通研制起毒药来了? 这就是天才的世界吗? 既然,注定了要掌握医毒双绝这等强悍的力量,那她就有这个责任,教会他如何使用手里的力量。 武器没有对错,但如果,人本身就是武器呢? 一个没有建立起正确是非观,却身怀绝技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原书中的老五,正是这样一个人。 燕元安叹了一口气,看着燕锦阳道:“五弟,你每次认错都很快,犯错同样很快。” 这才过去多久? 记吃不记打。 说话间,他还看了秦瑶光一眼。 秦瑶光有些心虚的避开视线。 她对燕锦阳的确过于溺爱了些,谁让他最小最可爱呢? 燕元安的这句话,还让她想到一句对燕锦阳的行为更精准的总结——我错了,下次还敢。 太贴切了,她便有些想笑。 秦瑶光忙抿了一口茶水,问:“音姐儿,你说有两个错误,第二个呢?” 她转移话题的意图过于明显,让一直关注着她的燕长青,赶紧压了压嘴角。 要不然,他真担心自己会笑出声来。 夫人,她实在太可爱了! 当着秦瑶光的面,燕长青不再唤她做“夫人”,在心里却肆无忌惮。 夫人她,怎么还会对着儿子犯怵呢? 可是,真的好可爱。 又不觉得她这样做,会失了作为母亲的尊严。 在燕长青的生活经验中,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母子相处模式。 在大景,父母在孩子面前,一向是严肃端方的、不苟言笑的。 哪怕他并非长子,父母对他的要求不如长兄那般严厉,也不会像秦瑶光这样,跟孩子们打成一片。 燕长青想着,秦瑶光跟五个孩子的关系,更像朋友。 这让孩子们敢于在她面前说真心话,表达意见。 正所谓旁观者清。 燕长青越看越觉得,眼前的长公主,绝对不是那个会虐待孩子的人。 那个他觉得过于荒谬的结论,越来越接近真实。 就在他沉思之际,燕吉音已经说完了燕锦阳所犯下的第二个错误。 在温泉别院附近那座山上遇险而归时,秦瑶光教会了几个孩子要和大自然和谐相处的道理。 在这个基础上,燕吉音自行领悟了“尊重生命”的进阶心得。 她说:“五弟想也不想的,就用厨房采买回来的鸡鸭鱼当作试验对象。他没有觉得,它们和我们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一条性命。” 燕锦阳听见,有些迷惑地抬起小脸。 四姐姐为什么会这么说? 那些买回来,本来就是用来吃的,怎么会和自己一样? 只是,现在以他的立场,有质疑也不敢说出口。 燕吉音的话,对秦瑶光来说,又是另一份惊喜。 她简直不知道,孩子们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可以成长得如此迅速。 是的,在秦瑶光心里,“漠视生命”是燕锦阳犯下的最严重的错误。 也是最根本的原因。 正因为漠视,才会毫不犹豫的、不找人商议的在这些动物身上做了试验。 他是未来的毒医。 儿时漠视动物的性命,长大后就会漠视人命。 一个人,很容易受他自己的行为所影响。 当他手里掌握着别人的生死权,心理就会越来越失衡。 正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同样的,能力越大、危害也越大。 第328章 你可认罚? 第328章 你可认罚? 不过,孩子越小越好教。 秦瑶光决定从现在开始,花费大力气把他给掰回来。 教会他尊重生命。 “阳哥儿,你是怎么想的,说给母亲听听。” 她和颜悦色地冲燕锦阳招招手:“来,到母亲这里来。” 又对站着燕吉音道:“音姐儿坐。” 燕锦阳心头迷惑,对母亲的召唤却毫不迟疑。 他正担心母亲生自己的气呢,这下有了机会,甩开小短腿“噔噔噔”的就跑到秦瑶光跟前。 “母亲,你不生小五的气了吗?” 他一把抱住秦瑶光的小腿,扬起小脸,眉头往上抬成了倒八字形,大大的眼睛里写满担忧。 可人疼的小模样。 秦瑶光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低头看着他:“你先告诉母亲,你四姐姐说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燕锦阳点点头,又摇摇头。 “是明白了,但又不明白?” 秦瑶光觉得,她简直是幼儿内心十级翻译学者。 孩子犯了错不敢说话,就是怕再说错了被责备。 燕锦阳眼睛一亮,大力点头。 “儿子错了,以后不管做什么事,都会跟哥哥姐姐商量的,母亲不要生小五的气。” 小小一个奶团子,委实让人心软。 然而,秦瑶光只好硬下心肠,不轻易允诺他。 “好,这是你答应我了,不能鲁莽行事。” “嗯!” 燕锦阳再次大力点头。 “那些小动物?” 秦瑶光询问:“你没想过吗?就像你四姐姐所说,他们也有自己的父母。” “可是……” 燕锦阳犹豫片刻,粉嫩的嘴唇动了几下,还是不敢开口。 秦瑶光鼓励道:“你是怎么想的,告诉母亲。” 得到了鼓励,燕锦阳才继续道:“可是,把它们买回来不就是给我们吃的吗?” 小小的心里是大大的不解。 好有道理。 秦瑶光把他抱起来,温言细语:“阳哥儿说得没错,它们确实是采买回来的食材。” 先给予肯定。 接下来,她就要开始讲大道理了。 “我们要生存,就要吃饭。光吃米饭不行,吃蔬菜才能保持肠道通畅,吃肉才有能力气。” 秦瑶光没办法讲营养摄入均衡和补充维生素,只能拣燕锦阳能明白的告诉他。 “厨房采买回来,被我们吃掉,是因为我们需要。” 她握着燕锦阳的小手,眸色认真:“但是,我们却不能因为别的目的,擅自扼杀它们的生命。” “超出我们需求的杀戮,在佛家有个字,叫做‘贪’。” 燕锦阳听得似懂非懂,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秦瑶光。 “小五切记,不要去伤害无辜的性命。” 秦瑶光不求他现在能明白,只求能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播下一粒名为善良的种子。 她嗓音柔和,所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让室内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虽然是说给燕锦阳听,在场每个人都有动容,若有所思。 伺候着的下人们垂眸想着:主子的心肠太好了! 曲梁的坐姿终于褪去了谨小慎微,他想:原来,长公主是这样一位良善仁慈的主子。 燕守拙的眼睛里闪着光,想:母亲说得对,吃肉才有力气!不伤害无辜,那我在战场上杀敌便是。 燕元安默默想着:看来,做坏事的时候一定不能让母亲知道。 燕时宴漂亮的雏凤眼里光华流转,他想:我就知道,母亲是那天上的仙女,才有这等菩萨心肠。 燕吉音满脸孺慕,暗暗发誓:长大后,我也要成为母亲这样的人。 看着把燕锦阳抱在膝头的秦瑶光,燕长青目不转睛。 在他眼里,秦瑶光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光环,让她整个人熠熠生辉。 这样一位奇女子,她的奇思妙想、她随口一说都是让人深思的哲理。 令他深陷。 打破这份安静的,还是燕锦阳。 “母亲,什么叫做无辜?”他问。 秦瑶光想了想,回答他道:“没有伤害你的,就是无辜的。” 她指着窗外一株开得正盛的梅花,举了个燕锦阳能明白的例子。 “梅花很香,于是我们会采摘回来,用清水养在屋内,是可以的。” “不可以的是,你采了一支又随意丢弃。” 燕锦阳懵懵懂懂说:“就是说,不管是什么东西,我们取来有用就不是伤害吗?” “可以这么理解。” 其实,这个观点完全是以人为本。 认为,万事万物都是以服务人类为目的,供人类生存、又愉悦人类的感官。 是一个颇为狂妄的观点。 但眼下,这是最简单最能让孩子们快速接受的一个道理。 “阳哥儿记住了,我们必须要尊重它们,尊重生命。不能像你做的那样,因为想要试验你的想法,就毫无顾忌的下手。” 燕锦阳迟疑地问:“可是,我想给师父解毒,需要做试验又怎么办?” 秦瑶光听了,在心里庆幸。 幸好他没有说出用他自己来做试验的话。 “可以用来做试验,但你要珍惜它们付出的生命,一个一个来。” 燕锦阳这才表示,以后他明白该怎么做了。 秦瑶光暗自松了口气。 教育孩子,真的是一件太难的事! 花了这么久的功夫,才终于让燕锦阳理解,他究竟是犯了什么错。 接下来,就到了惩罚时间。 犯错,就要受罚。 只是她又舍不得让这么小的孩子吃苦。 仔细思索片刻,秦瑶光道:“阳哥儿,你惹下的祸,要承担相应的后果。收敛它们的尸体,寻一个合适的地方掩埋,能做到吗?” 这些动物都是被毒死的,如果处置不当,可能引发别的后果。 “好的,母亲。” 曲梁忙补充道:“殿下,老朽会带着五少爷去办,保证不会再出差错。” 秦瑶光点头允了,又道:“前几日,马房的管事来回报,马厩里有匹母马将在近日生产。” 通常来说,母马的生殖周期最迟不超过十一月,眼下已是晚了。 这属于特例,管事才专门来回禀。 她看着怀里燕锦阳:“从今日起,母亲罚你去马房住,照顾母马直到它生产。” “你可认罚?” 秦瑶光想让燕锦阳亲眼目睹一个生命诞生的不容易,这才是她的目的。 第329章 冬雷震震 第329章 冬雷震震 让长公主府的少爷去住马房,的确是一种惩罚。 虽然,在秦瑶光穿来之前,五个孩子所居住的环境,也不比马房好上多少。 听见这个惩罚,其余四个孩子,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罚跪打板子就行。 他们不想再回忆那些曾经的黑暗。 “母亲,孩儿认罚。” 燕锦阳脆生生的应了:“孩儿会好好照顾母马,守着它生宝宝的。” 秦瑶光又补充了几句,大体意思是日常课程照旧,只是夜里需要去马房值夜,从今日开始。 对一个五岁的孩子而言,晚上睡马房白日上课,是一件蛮辛苦的事。 “母亲,”燕元安站起身,拱手询问,“请问我们能不能陪着五弟?” 秦瑶光微微颔首:“你们可以轮换作陪,每次限一人。” 被罚的人是燕锦阳,要是一股脑儿都去了,那就不是惩罚,变成了团建。 她面前的,又不是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富家子弟。 马房条件艰苦,对他们来说,却不算难适应。 燕守拙听罢,便看着弟弟们道:“如此,今天晚上由我来,如何?” “好,明天是我。” 燕元安欣然应允。 被他抢了先、还没来得及开口的燕时晏鼓了鼓腮帮子:…… “那我第三个。” 少年太过漂亮,他连恼怒都是那么好看。 “还有我。” 燕吉音接话:“我是四姐,我第四。” “不行!” 没想到,她刚说完,男孩们便异口同声否决了她的提议,其中还包括了年纪最小的燕锦阳。 燕吉音大感疑惑:“我为什么不行?” “四姐姐,你身上香香的,马房里太臭了。” “四妹别任性,五弟有我们照顾就行。” 说法不一,兄弟们一番爱护她的拳拳之心不假。 秦瑶光含笑道:“音姐儿若是放不下,去看看他们就行,你功课最重呢。” “此外,还有两日我们就要去拜访辨尘大师,你已经斋戒到第五日,不可前功尽弃。” 辨尘大师如今是佛门弟子。 这个主意,是燕吉音自己提出来的。 知道了辨尘大师的传奇人生后,她十分钦佩,愿以十二万分的诚心前往。 至于能不能成为辨尘的弟子,燕吉音并不强求。 在她提出来斋戒七日后,秦瑶光欣然同意。 因为,这是原书中不存在的剧情。 这说明,从此事开始,燕吉音的命运已经偏离原书轨道。 秦瑶光愿意相信,她会拥有一个更好的人生。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秦瑶光便让众人都散了。 无论是去处理那批被毒死的鸡鸭鱼,还是去马房,孩子们都需要时间去处理。 在这方面,秦瑶光给予他们充分的自主权。 说了那么多话,她有些口渴。 谷雨替她换上一盏温热的胖大海金银菊花茶,润喉清嗓。 灯下看美人。 烛火下,秦瑶光侧着身体饮茶的画面,如同一幅古风仕女图,于静谧中独自美丽。 燕长青站在门口,半侧过身子,无声地看了她半晌,才收回目光。 如今,除了复仇,他多了另外一件让他更烦恼的事。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他召集心腹师爷幕僚等前来议事。 薛青空罪证确凿,如今就看朝廷怎样治他的罪。 不过,说是朝廷,其实最重要的是谢殊。 怎么定罪,定什么罪,既关系着平息武将的情绪、又不能鼓励越级上告这种行为。 还得把燕长青考虑进去。 燕长青带人围了薛府,他们自然是不希望,将薛青空定罪之后,燕长青的声望会再次水涨船高的。 不过,对燕长青来说,薛青空只是他复仇的第一步。 薛青空的罪证,被他掌握得最详实。 通过薛青空,步步为营展开复仇大计,才是燕长青的真正目的。 和师爷幕僚商议的目的,是把薛青空治罪的可能性,一一给捋出来,来制定相应的后续方案。 这么一商议,小半夜就过去了,才终于把每个可能性都考虑妥当。 有了结论,众人皆心神一松。 师爷笑了起来:“大将军,多亏了您抢回来的那个账本。” 要不是有那个账本,还不能把薛青空钉死在耻辱柱上。 说起那件事,东林便道:“那次实在太凶险了,将军万不可再以身犯险。” 提到账本,燕长青就忆起那个幽暗的山洞。 和山洞热潭边上,那个安之若素,打着水漂的夫人。 他精神一振,问道:“诸位,我还有一事,需要襄助。” “何事?” 见他神情严肃,师爷忙问。 话到了嘴边,燕长青难得的犹豫片刻,才道:“我十年未归,夫人她……” 听话听音。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 结合燕长青独居长公主府一隅的现状,如何还不懂长公主并未真正接纳大将军? 师爷立刻道:“大将军,夫人心头有气,属下认为,可徐徐图之。” 徐徐不了。 燕长青有苦自己知。 夫人都要跟他和离了,还让他怎么徐徐? 手指在桌面上缓缓敲击了几下,他干脆打开亮话。 “诸位,请问你们是如何讨自家夫人欢心?” 咦? 此言一出,众人的脸色都变了,变得十分好奇。 大将军这等铁血汉子,竟然想着要讨夫人欢心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东林跟在燕长青身边的时日最久,性情也最为活泼。 他装模作样的望着窗外,道:“大将军,属下夜观天象,该打雷了。” 他这句话,让燕长青一时摸不着头脑,便问:“何故?” 东林憋住笑意,一脸正经道:“冬雷震震……” 他话没说完,所有人却都自动接上了后半句——夏雨雪。 这都是指在大自然里绝不可能发生的自然现象,再加上这句话出自着名的情诗《上邪》。 东林是什么意思,还不够清楚吗? 难得见到自家大将军的脸上,会露出这等神情,众人都发出善意的哄笑声。 师爷捻着胡子笑道:“既然大将军发问,诸位还不赶紧献计献策?” 这些年,大将军把日子过得跟苦行僧也没两样。 为了复仇大计,他对过于严苛的要求着他自己,不敢有丝毫懈怠。 一根弦绷得太紧,会断。 第330章 论如何讨夫人欢心 第330章 论如何讨夫人欢心 大将军今日之变化,是他们喜闻乐见的。 为了边关百姓、为了血海深仇,大将军如今已二十有九,还未曾近过女色,更没有一子半女。 对这些忠心耿耿的属下来说,他们是希望看见燕长青能幸福的。 于是,都七嘴八舌起来。 书房里的气氛,顿时从之前的严肃紧张,变得热热闹闹。 “大将军,我夫人当年不愿意嫁我,后来是给岳父送了好酒,才定下亲事。” 燕长青点点头,这条记下。 先帝虽然不在了,皇太后仍然健在。 从明日起,他会时不时进宫请安,给太后娘娘捎上一些礼物。 对了,夫人若是得闲,就和她一起。 燕长青美滋滋地想着。 不论如何,多些相处时间也是好的。 又有人说:“我家那口子喜欢花,刚结婚那会儿我买了好多,把整个院子都种满了,她很喜欢的。” 鲜花? 好,他记住了。 师爷问:“大将军,殿下她有何喜好?想要讨人欢心,投其所好是头一条。” 还有一条,就是对方缺什么给什么。 但显然,长公主什么也不缺。 唯一缺失的那十年青春,大将军也补不回来。 喜好? 燕长青拧眉,仔细思索。 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重见,他都不能肯定她有何爱好。 丹青,是她擅长的事。 在皇太后寿宴上送出的那幅《八仙贺岁图》,惊艳了所有人,被太后娘娘挂在禧宁宫最显眼的位置。 但是,擅长的会是她喜好的吗? 燕长青并不肯定。 因为在他的记忆中,琴棋书画她都擅长,并非只擅丹青。 他仔细思忖片刻,有些不确定道:“夫人她,喜欢到饬新鲜的吃食,算喜好吗?” 一大家子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吃的暖锅子,还有最近府里用蜀地干辣椒新出的菜品,她都吃得很开心。 想起她被辣得红了脸颊,还不肯认输的场面,燕长青硬朗英挺的面部轮廓,就无端端柔和了不少。 东林跟随他多年,第一次见他露出这种神态。 他忙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师爷,让他快看。 师爷拍了他一下,拱手回话:“属下认为,应该算的。不如,让人去沿海一带,搜罗些新鲜调料和食材回来。” 大景是有海运的,每年都会有几艘海船满载而归。 “可。” 燕长青点头允了。 只是,这一来一回颇费时间,先把进宫和鲜花这两件事安排上。 可恶,冬日里的鲜花实在太少。 议完此事,已是深夜。 燕长青另起一个议题,关于秦瑶光在太府寺查账一事。 “明日我递个折子上去声援夫人,其余的你们安排好人配合。” 他知道,秦瑶光针对崔永唯自有安排。 但作为夫君,他总不能干看着吧? 尤其是在朝野有人弹劾长公主的情况下。 什么唾面自干,在他这里,不兴这一套。 谁要说夫人的不是,那就是跟他过不去。 这一夜,书房的烛火亮了一个通宵。 师爷幕僚们散去后,燕长青趁夜写了奏章,仔细反复斟酌好用词,才誊抄到正式的折子上。 他不睡,贴身的长随也睡不成。 见主子终于完成,长随端着热水进来,将巾子在水里用热水浸了,呈到燕长青手里。 “郡王,先睡会儿?” 燕长青把热巾子覆在面上,擦了把脸,整个人觉着精神不少。 看了一眼漏刻,他摇头道:“不用了。” 夜色浓黑,无星无月。 再有大半个时辰,就到了该出门上朝的时候。 不如不睡,还能保持当下清醒的精神状态。 往后靠在椅子上小憩片刻,就有疲倦上涌来袭。 燕长青不敢睡着,立刻惊醒。 如今果然是年纪大了,岁月不饶人。 要再早个几年,别说熬上一个通宵,连着好几夜长途奔袭作战也不在话下。 步出房门,他在寒风中略站了站,干脆走到院中开阔之地,打起一套最基础的军中拳法来。 这套拳,他不知道打过多少次。 一招一式皆熟稔于心,肌肉中自带记忆。 他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招式中去,如何发力能最省力、该如何灌注真气让效果最大化等等。 都是见微知着的幽微功夫。 若非熟练无比,达不到这个效果。 随着拳脚破空之声,声声响起,燕长青摒弃心中杂念,全身心的沉浸进去,很快就进入心流状态。 一连打了十来遍,他才收了拳脚,气沉丹田。 站在黎明前最黑暗的夜色里,他身姿如剑,黑眸沉静似星。 “替我准备朝服。” 他吩咐长随。 “是。” 燕长青儿时也是锦衣玉食的贵公子,但这些年的磋磨,让他早就褪去了娇贵,只把优雅贵气留在了骨子里,起居都因陋就简。 哪怕回到京城,他身边也只有两个常年伺候他的长随轮班。 习武之人不讲究那么多。 他走到水井旁,脱得只剩一条犊鼻裤。 弃置水井轱辘不用,他单手拎着井绳打起一桶井水来,从头淋到脚。 三九严寒,哪怕他有真气护体,皮肤上仍然被刺激起了一粒粒的鸡皮疙瘩。 青筋如龙蛇一样在薄薄的皮肤下隆起,肌肉线条纤长分明。 擦洗完身体,他拆散头发。 紧接着,燕长青捡起水井沿上木盒里放置着的皂角,动作迅速的把一头黑发都清洗一遍。 他的头发比寻常男子更长,长及腰臀。 洗起来所花费的时间,比他清洗身体花得更多一些。 在冷水的刺激下,他眼里因为熬夜而产生的红血丝彻底褪去,头脑异常清醒。 冬日夜晚更长,燕长青身穿朝服抵达宫门处,交出腰牌给守门侍卫查验时,天色还没有丝毫要亮起来的意思。 在灯笼照出来的微薄光线下,上朝的官员三五成群,身影绰绰。 看见高大挺拔的燕长青,人人眼里惊疑不定。 他怎么来了? 难道,又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要知道,郡王郡主乃至王爷公主等等身份尊贵的皇亲国戚,平日里,无须上朝。 燕长青上一次出现,就递交了弹劾薛青空的奏折,并附带一锤定音的铁证。 今日,他又来做什么? 燕长青离府上朝,并未惊醒整个长公主府。 直到天际泛起了微微鱼肚白,府里才有青蓝色的炊烟袅袅升起。 第331章 培养团魂 第331章 培养团魂 洒扫婆子打着哈欠,揉着眼睛,从屋里走出来。 各处看门的婆子小厮倚着门醒来,盘算着和人换了班,吃点东西再回屋睡觉。 刚留头不久的小丫鬟睡眼惺忪地守着灶火,用手撑着腮帮子脑袋一点一点。 “都什么时辰了,水烧好了么?” 门外,传来孤星的催促声:“主子们都等着热水洗漱呢!” 他是跟在三少爷燕时晏身边伺候的小厮,平日里这都是来宝来顺的差事。 今儿,几位少爷都忙得很,就差了他来。 小丫鬟一个机灵,看着咕嘟咕嘟冒出白气的铁锅,忙应道:“好了好了,这就来!” “死妮子,又打瞌睡了是吧!” 厨娘手里忙活不停,将刚包好的水晶虾饺给放进蒸笼,一边骂道:“哪一天惹出祸事来,乱棍打死都算是轻的。” 小丫鬟被骂惯了,用一个大勺子从锅里舀着热水,笑嘻嘻道:“鲁娘子惯会威吓人。” “威吓?” 鲁娘子从鼻孔里嗤了一声:“你是没经过事,不知道好歹。想当年,我们那会儿可没人提点着。” “我知道啦。” 小丫鬟嘴里随口应付着,吃力地提着热水桶出来,又返回去再提了一桶,交给在门口等着的孤星。 “今儿怎么只得你一人?” 小丫鬟张望了片刻,不见有别的人,好奇地问。 逐风院里住着四位少爷,至少要两桶水才够洗漱。 也就是说,至少要来两个人,才能同时提回去两桶热水。 都说有怎样的主子就有怎样的奴仆,孤星的小嘴却跟抹了蜜似的,笑道:“好妹妹,再求你一件事儿,烦请你再叫个婆子出来,和我一块儿拎过去呗!” 说着,塞了几个铜板到她手里。 孤星生得清秀,一张小脸白生生的,和燕时晏有几分神似。 他笑吟吟地站着求人,小丫鬟怎么也舍不得拒绝,便鬼使神差的应了下来。 回到厨房,见满屋子里都各自忙碌,她才晓得难办。 早上这一趟,正是忙得脚打后脑勺的时候。 她舍了一半铜板,厚着脸皮央了一个粗使婆子,跟着孤星提着热水去了。 正房前,燕守拙带着燕锦阳从马房里回来,四个男孩一起晨跑了一刻钟。 今日有事要做,便向老师们请了假,但晨练不可少。 孤星分别准备好洗脸水,各自的小厮分别伺候着少爷洗漱更衣。 不一会儿的功夫,来顺就进院子里回复:“大少爷,都准备好了。” 昨日,从华沐堂回来后,众人就商议着,各自把任务分配下去。 幸而是冬日,被毒死的那批鸡鸭鱼暂时不会腐败,但也不能久放。 以曲梁的经验,凡是有毒之物,最好的处置办法是先焚烧,再掩埋骨灰,才能杜绝毒性蔓延,祸害生灵。 来顺负责去外院寻管事,安排运货的车。 捧笔领着一批粗使下人,把要焚烧的尸体给搬上去。 匆匆吃过早饭,燕元安则去找曾祥进商议掩埋地点。 曲梁验过,经过燕锦阳处理后再残留在尸体上的毒性已经很微弱,但以防万一,最好能寻到一块无用、且远离水源的的荒地,用来焚烧掩埋。 燕守拙去华沐堂给母亲请安,并回报他们今日的安排。 燕时晏则留在逐风院里,主持大局。 他还有个小跟班,就是小尾巴一样跟着他,跑前跑后的燕锦阳。 昨日犯了错,今儿他显得格外乖巧。 燕时晏站在薄雾般的晨光里,唇角露出微微笑意。 “时辰差不多了,你去看看曲师父可准备好了?若都准备停当,就让瑞儿回来跟我说一声,你们直接去侧门。” “好的,三哥。” 燕锦阳乖乖巧巧应了,迈起小短腿,把两只小胳膊举高伸展开来,像头小鹰般,飞一样跑远。 晨跑前喝的药茶效力还在,他正一身力气无处使。 丰儿瑞儿两人紧紧追在他身后。 自从上回燕锦阳偷偷溜出去府后,两人就采取紧迫盯人战术,至少保证有一个人跟在燕锦阳身边。 说什么也不会被他支开了。 半个时辰后,华沐堂。 秦瑶光用完早饭,就听见春分来报:“殿下,大少爷带着二少爷、三少爷、五少爷,坐着马车出城去了。” “有曲师父跟着,被毒死的动物尸体装了两个平板车,用油布盖着。” 诸多细节,一一禀了。 秦瑶光满意地点点头,微笑道:“孩子们行事越来越有章法了。” 从在温泉别院起,她就有意识的锻炼几个孩子,常常安排他们共同完成一件任务,以此来磨合、增加他们的协同配合能力。 孩子们的成长,果然没令她失望。 同吃同住,共同执行任务,让他们不只是一起长大、各有所长的好兄弟,还能凝聚团魂。 原书中,燕元安最后的背叛让秦瑶光很介意。 出于对原书剧情的敬畏,她必须防患于未然。 燕吉音坐在她下首处,听春分禀完,眼里亮晶晶的,一脸向往之色。 她也想像和兄弟们一样,可恨身为女子,被世俗的条条框框压着,许多事情都不能由着自己心意。 察觉到她的心事,秦瑶光笑着安抚她:“音姐儿,我们女子,也有属于女子的战场。” 她嗓音轻柔,却有一种服力。 “生而为人、男女有别,只是所擅长的事情不同、分工不同,没有谁比谁低一等,都是一样的人。” 秦瑶光微笑着说:“男人征战在外,女人在家纺纱织布为他们做衣帽鞋袜。军功里,有男人的一半,也有女人的一半,无需妄自菲薄。” 这里,她直接改了那句让人印象深刻的歌词。 燕吉音听得心潮澎湃,怔怔地看着她。 “母亲,我怕我做不到。” “你可以的。” 秦瑶光目光柔和,拍了拍她的手:“你会成为他们的后盾,最温暖的港湾。” 五个命运各不相同的孩子,既然有缘一起长大,如何能上演兄妹相残的悲剧? 她不允许。 “我会努力。” 燕吉音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主子,淳宁殿下到了。” 春分话音刚落,淳宁人未至、声先到:“皇姐,您可知道,今儿在朝堂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还是跟您有关的呢!” 第332章 一战成名 第332章 一战成名 话音刚落,帘子便打了起来,露出淳宁的脸。 她的心情看起来好极了。 往日宛如空谷幽兰般的气质,如今日渐明媚,好似一朵热热闹闹盛放在春日中花丛中的美丽鲜花。 却并未因这份热闹而淹没了颜色,愈发衬得她眉宇舒展,美丽不可方物。 “皇姐!” 淳宁亲亲热热叫了一声,解开披风系带,兰巧跟在她身后,用双手接过她解下来的披风退下。 “今儿没人给你送信?” 秦瑶光讶然,嗔道:“那几个孩子,做事还是不够仔细。” 既是今日出城处置小动物的尸体,不能上课,怎地没遣人去给淳宁公主府送个信呢? 让淳宁多跑一趟。 淳宁抿唇一笑:“皇姐,您可别冤枉了他们,一大早就有人来送信。” “我这儿好奇,就招人来多问了几句,横竖在府里待着也无趣,仍是来了。” 说着,淳宁往她惯常坐的椅子上一坐。 燕吉音上前见礼,寒露给她上茶。 自打把卢亦休掉之后,淳宁的日子越发逍遥。 只是,比之前更爱往长公主府里跑。 皇姐这里多有趣,还有可可爱爱的孩子们,她恨不得成天腻歪在这里。 “谁知道,我刚进门呀,就听见一个消息。” 淳宁端起茶杯,望着秦瑶光眼波流转。 她的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明明白白写着“皇姐你快来问我你问我就告诉你”这句话。 她如今,果真活泼了不少。 秦瑶光在心里暗自感慨,非常配合地问:“什么消息?” 淳宁把上半身朝着她倾去,笑容戏谑:“皇姐,您知道吗,姐夫在今儿在朝会上大展神威,替您出气哩!” ? 秦瑶光一头雾水。 半晌后,她才问:“他上朝去了?” 淳宁讶然:“你不知道?” 这夫妻两人是怎么一回事,不住在一起也就算了,连对方每天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就算皇姐不问,姐夫也应该告诉她! 方才的好心情一扫无踪,淳宁气鼓鼓道:“姐夫太不像话了,这都不告诉您。” 看着替自己抱不平的妹妹,秦瑶光轻笑一声:“没有,妹妹你错怪他了。” 燕长青回京后,态度十分积极的要与自己修好。 哪怕单独住了一个院子,早晚也会来华沐堂。 是她觉得待处理完崔永唯这件紧要的事,两人就要和离,没必要向对方汇报行踪。 人心都是肉长的。 就像不要轻易给小动物起名字一样。 起了名字,原本普普通通的小动物,就跟你产生了羁绊。 你就有义务照顾它,会因为它生病而担心,会投入更多情感。 燕长青跟孩子们不同。 孩子们总有一天会长大,会拥有一片属于他们的广阔天空。 到了那时,他们偶尔回来看看就好,她会一直在这里,留给他们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家。 在外面伤了累了,都可以回家。 发现自己对燕长青起了色心后,秦瑶光更要跟他保持距离。 她没想过,要把自己投入一段亲密关系中去,进行一场不可逆的、结果未知的冒险。 现在这样就挺好。 所以,秦瑶光拒绝了燕长青的请求,只允他晚上来华沐堂一道用晚膳。 她努力让自己的生活,和他未回京前一样。 尽量减少燕长青带来的影响。 不让侍女来回报他的消息,也不让燕长青的人踏入华沐堂。 所以,她真不知道,燕长青今日竟然上了朝。 根据淳宁的说法,还是为了替她撑腰? 秦瑶光笑得两眼弯弯,戳了戳淳宁的脸蛋,笑道:“是我不想知道。” 淳宁一愣,挥手让下人都离远点,压低声音问:“姐,您不会,还是想着要和离吧?” “我怎么不能?” 秦瑶光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悄悄说:“你都能休夫,我为什么不能和离?” 因为淳宁的手势,寒露带着伺候的小丫鬟站在距离她们两丈开外的地方。 离她们最近的,是坐在下方的燕吉音。 母亲和淳宁说着悄悄话,燕吉音垂眸坐得很是端庄,秀美的手指却暗暗绕紧了丝帕。 顾虑着有燕吉音在,秦瑶光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她拉远了跟淳宁的距离,笑着问:“他在朝堂上说什么了?” 淳宁掩口一笑,道:“皇姐,您可还记得,姐夫少年时曾在中秋诗会上,和众人激辩之事吗?” 年少时,燕长青作为燕家幼子,受约束少,性情恣意跳脱。 他仗着一身从小打熬出的好武艺,在少爷圈里,打遍天下无敌手。 偏偏又嫉恶如仇,听见谁谁谁干了诸如什么强抢民女之类的事,就会找上门去,打得那人哭爹喊娘。 他身份高,背靠镇国公府,被他找了麻烦也只好往肚子里咽。 这些事,就连大理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他看不下去。 权贵子弟个个心高气傲,长此以往,又哪里忍得? 于是,便在用中秋诗会为由头,给他做了个局。 你燕长青不是武艺超群吗? 那就让你作诗、让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 若是丢了人,看你还有何颜面敢来多管闲事。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当日的中秋诗会规模空前盛大。 不仅邀请了几乎所有能到场的勋贵少爷、世家子弟,还请了诰命夫人来做评判,满京城的贵女们都到了。 男女有别,参加诗会的男子便在园子里,宽敞明亮的二楼上,给夫人贵女们设宴。 做好的诗词则由专人誊抄后,送往二楼。 当时,做局的人谁会料到,他费尽心思,却让燕长青扬名立万,一举俘获无数贵女们的芳心呢? 谁又能知道,一言不合就干架的燕长青,他竟然能作诗,还做得不错? 要说是什么惊世之作,倒也不至于。 然而,前后落差如此巨大,让一干等着看他笑话的人,就有些绷不住,出言嘲讽。 燕长青拎着酒壶,纵身跃到最高大的桂花树上,朗声大笑。 紧跟着,现场作了一篇辞藻华丽、借古喻今的精彩文章,予以回击。 他在声音里灌注了真气,让在二楼的夫人贵女们,也能听得真切无比。 一战成名。 第333章 注定不能低调(五星好评加更) 第333章 注定不能低调(五星好评加更) 遥想当年,少年意气风发。 银色云靴踩在轻颤的桂花细枝上,宽大袖袍随风鼓荡,挥斥方遒。 他左手执着酒壶,意态潇洒,在花枝中笑意盎然。 少年俊美的面容上,眼神明亮得让人不敢直视,清澈的声音响彻庭院上空,印在每个人心上。 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让所有心怀叵测之人,面红耳赤,恨不得能挖个地洞钻下去。 他们的心机,被燕长青以这等方式给揭露于青天白日之下,不敢见人的变成了他们。 这段剧情,在原书中以回忆的形式出现,精彩纷呈却着墨不多。 然而,淳宁要问她记不记得。 秦瑶光自然是记得的。 长公主能忘记所有事,都不会忘记燕长青。 京城贵女们都到了的盛会,怎会缺了皇室公主的身影? 乐阳、淳宁两人,当时就在二楼。 这一战,在燕长青所俘获的无数芳心里,也包括长公主的一见倾心。 秦瑶光觉着,“一见杨过误终身”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原主。 假如她没有芳心暗许,只是履行作为长公主的政治联姻职责,是否就不会因为太过渴望,而失了分寸? 然而,这世间没有假如。 见秦瑶光迟迟不语,淳宁以为她在回忆当日,也就没有说话,取了一瓣蜜橘拿在手里,用纤纤玉指慢慢去除着上面的白色经络。 看着规规矩矩坐着的燕吉音,淳宁唤了她一声,笑盈盈问:“午后我们要去苏家赴宴,你的衣裙可准备好了?” 她正是想着要去苏家,干脆一大早就来了长公主府。 燕吉音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走神,还以为淳宁在跟母亲说话。 直到淳宁又唤了她一声,她才轻轻“啊?”了一声,抬起头来。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燕吉音起身敛礼,柔声道:“对不住姨母,音儿想着哥哥们这会儿是否已到了地方,没听见。” 淳宁也不在意,又问了一遍,笑道:“要不然,趁这会儿有闲暇,让姨母替你掌掌眼?” “求之不得,多谢姨母。” 燕吉音道:“音儿去穿戴好给姨母过目。” 她带着春桃朝着碧纱橱走去,仪态如常,裙摆丝毫不乱。 手指却因为紧张,而不受控制地紧紧捏在一起,生生被她捏出了红印子。 淳宁没有发觉她的异常,一连吃了好几瓣蜜橘,又替秦瑶光剥了好几瓣,放在她跟前的琉璃碗里。 儿时,身边没有玩伴,她便是如此自娱自乐。 秦瑶光拿起一瓣剥去经络的蜜橘放入口中,接着淳宁之前的话说:“如此说来,郡王此次,又大展神威了?” “谁说不是呢?” 淳宁笑眯眯道:“不过,我这也只是听说,具体怎么回事儿,皇姐您还是自己问问姐夫才知道。” 她私心里,还是盼着皇姐跟姐夫能好好过日子。 一来,两人的婚事,是父皇还在时所赐下。 二来,燕长青的情况跟卢亦大不相同,就算有五个外室子,他并未带女人回府。 在大景,男人在外面多年,有几个通房丫头纳了妾室的,乃是常事。 比如外放的京官,还有常年奔赴于两地经商的商人,明媒正娶的是嫡妻,在外地又再纳一名女子的,比比皆是。 因此,在淳宁看来,燕长青顶多是在年轻时宠幸过几个女人,但如今他一心一意都在皇姐身上,为什么不能原谅呢? 十年都过去了,好不容易才等来团聚。 难道,和离之后皇姐就能幸福吗? 淳宁不这样认为。 还有,皇姐对那五个孩子如此之好,孩子们也都对她有着浓浓的孺慕之情。 尤其是最小的燕锦阳,最是离不开她。 他们毕竟都姓燕,断然没有和离后还跟着皇姐的道理。 难道,当真都要舍了去? 淳宁闹不懂皇姐究竟是怎样想的,只好旁敲侧击的,给两人多制造些相处机会。 她哪里知道,皇姐想的却是,跟燕长青的相处时间越少越好。 听淳宁如此说,秦瑶光就知道她是来特意给燕长青说好坏的,便随口应着:“好,我会问问看。” 两人说话间,燕吉音已经穿好了要赴宴的衣裙,走到两人跟前,蹲身一礼。 银红色的缎面夹袄,衬得她肤白唇红,长发如墨。 大红石榴裙上的百蝶穿花纹样灵动俏皮,正符合燕吉音刚刚十岁的年龄。 春杏给她梳了一个双丫髻,两边的发包上各缀着一支蜻蜓流苏簪。 精心养了两个多月,不只是头发,燕吉音如脱胎换骨般。 整个人俏生生的,未施粉黛,清丽可人。 淳宁一见,就喜欢极了,把她拉到自己跟前赞道:“咱们音姐儿这么一打扮,满京城的姑娘们,可都被比了下去。” 燕吉音被她夸得红了脸,轻言细语道:“都是母亲的主意。” 自打决定要让燕吉音跟着去,秦瑶光便让绣娘来给她量身,亲自替她定下布料款式,紧赶慢赶做了这一身出来。 淳宁“哟”了一声,对秦瑶光笑道:“早知道是皇姐的主意,我哪敢还说要替你掌眼的话?” 在她看来,皇姐做什么都是对的。 秦瑶光斜了她一眼:“你还有不敢说的?” 言下之意,淳宁总是在她面前提起燕长青,别以为她不知道是打的什么主意。 淳宁心虚的吐了吐舌头,岔开话题。 秦瑶光把燕吉音拉到自己身前,仔细看了看,又替她调整了几样首饰。 她明白燕吉音因为如今身份尴尬,便存着不想引人注意的心思,尽量低调。 但既然跟着自己去,就注定不能低调。 与其如此,不如大大方方的,随便他人如何议论言说,我自岿然不动。 这一点,苏迪雅做得最好。 苏迪雅接了万夫人的帖子,便坦然赴宴。 有雪客护着她,不但没吃亏,还令万夫人对她刮目相看,俨然还生出了结交之意。 秦瑶光让谷雨去取了一套石榴石头面出来,一边捡着合适的往燕吉音头上比划着,一边把苏迪雅赴宴之事讲给她听。 淳宁在旁边听着,笑道:“苏译官的事,连我也听说了,委实让人佩服。” 燕吉音当然是知道苏迪雅的,知道她身世堪怜,未曾想她如此令人钦佩。 第334章 临时抱佛脚 第334章 临时抱佛脚 她从小没了父母,可苏迪雅又何止没有父母! 如果自己是苏迪雅,能做到像她一样坚强的活下来,没有放弃生命吗? 燕吉音默默想着,觉得她做不到。 见她若有所思,秦瑶光替她挑了一条红得好似有火焰跳跃的红石榴攒珠额饰,动作轻柔地替她戴上。 “漂亮!” 还不待秦瑶光说话,淳宁就先赞了起来:“皇姐挑衣服挑首饰的眼光,是一等一的好。” 秦瑶光后退两步,看着燕吉音微笑着点点头。 或许,她骨子里遗传了皇太后的基因? 就想把小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燕吉音这个含苞待放的年纪,银红色夹袄和大红石榴裙的配色,让她往那里一站,就是一朵火红的石榴花。 她性情沉稳、行止有度,压得住这等明艳之色。 红石榴额饰下的皮肤如雪如玉,杏眼琼鼻。 晃眼一看,那几年被虐待的日子,几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一来是因为她年纪小,好好养着调理起来速度很快;二来给她上了薄粉和胭脂,掩了原本并不细腻的皮肤。 估计还得好好养上几年,才能达到吹弹可破的肤质。 收拾妥当,燕吉音就退了下去。 今日因为五弟,逐风院的人几乎都出去了,也不用上学。 不过,燕吉音从来都不是偷懒的孩子。 午后要去苏家赴宴、明日还要去白象庵拜访辨尘大师,这两件对她来说,都是顶顶重要的大事。 她心里紧张,干脆埋头学习。 焚香抄了一遍《心经》,开始研读《金刚经》。 是很新的经书,边缘却被磨得卷了边,显然是主人经常翻阅的缘故。 佛门经典,对她这个年纪来说,读起来过于艰涩吃力。 她就采用了一个最笨的方法,先死记硬背,至少把内容都给记熟了。 读了几遍,燕吉音把书抱在胸口处,细细默背着。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读书方式,为了加深和巩固刚刚学到的知识。 一炷香的功夫后,燕吉音才放下经书。 端起春桃替她准备的茶水一口喝掉大半,自嘲地想着:这回真正是临时抱佛脚,诚意不足。 不过,母亲说得对,最重要的是恒心。 假如这一回未能获得辨尘大师青眼,还有下次。 下一次,她一定会准备得更加充分。 正房。 秦瑶光遣了小丫鬟去,把霜降叫来。 太府寺的查账只是个幌子,无需霜降每日亲自在那里盯着。 她有更重要的事,安排霜降去做。 “妹妹,如今北戎已降,明年的商路定然火爆。” 秦瑶光道:“边关打了这么多年的仗,眼下安定下来,茶叶、酒、陶瓷、布匹等等,都是草原上的必需品。” “对大景来说,我们需要草原上的大量马匹,尤其是骏马良驹。此外若能换来大量牛羊肉,就能让百姓们多吃上肉食。而猛兽皮毛,在京城一向都供不应求。” 淳宁托着腮,两眼亮晶晶的眼看皇姐,眨也不眨。 秦瑶光看了她的模样一眼,好笑道:“我跟你说正事呢!” “姐,我听着呢!” 正在此时,霜降抱着几大本账册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丫鬟,怀里也抱着几本。 “放书案上去。” 秦瑶光起身,和淳宁一起走到书案前,继续道:“梅园那次,我们不是得了许多赎金吗?” “金子如果只是放着,跟砖石也没有两样。” 大景是农耕社会,会做生意的人只是一小部分,还不懂得要让金钱流通起来的道理。 没有钱庄,导致携带银钱出门十分不便。 大多数人家有余财的选择,就像燕长青一样,用来购买田地房舍等固定资产,而不是用来做生意。 得益于现代文明知识的熏陶,秦瑶光虽然并非金融人士,却对经济学有大致的认知。 她从最基层的销售做起,了解市场最原始的买卖规律。 后来做到总经理一职,接受到的知识便水涨船高,对市场经济有着自己的认知经验。 在她看来,哪怕她不知道原书剧情中,北戎商路的火爆,她也能预测到。 尤其是以她长公主的身份组建商队,又是第一批奔赴北戎,释放草原上积攒已久的刚性消费需求。 几乎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淳宁奇道:“皇姐,那可是黄金,怎么会同砖石无异?” 秦瑶光笑着回答她:“黄金的价值,因为可以换来布匹粮食。不换,你能吃还是能喝?” 淳宁听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哦。” 为什么皇姐随口说出来的话,都是她未曾想过的道理? 见她明白过来,秦瑶光就指着霜降放在书案上的账本道:“我打算拿这笔黄金组建一支商队,奔赴北戎边境,和草原上的北戎残部进行交易。” 燕长青北戎大捷的消息传回京之后,掌国库收支和货币的司农寺,就已经开始筹建边境交易互市。 秦瑶光从原书剧情中知道,互市的建议乃是燕长青所提。 只是他身份敏感,不便在北戎事务上发表政见,只会惹来不必要的猜疑。 由司农寺筹建,名正言顺。 秦瑶光示意淳宁翻看账册:“这里是霜降按我的意思所拟定的,需要采买运去北戎的货物。” “妹妹你若没有意见,我们就按五五分成,如何?” 淳宁一听,便急急摆手:“不成不成,姐,您给我的太多了。” “要不是有您替妹妹撑腰,我如今还糊涂着呢!哪里还能收到这么大一笔赎金呢?” 淳宁语气诚恳:“姐,我一早就说过,这笔钱都是您的,我不要。” “我们姐妹二人,还分什么你我。” 秦瑶光嗔了她一眼:“你这样,是不拿我当大姐了?” 淳宁连声否认:“不,不是的!” 她拽着秦瑶光的衣袖,娇声道:“姐,我知道你一心为了妹妹好。可是,黄金是您收回来的,商队也是您尽心尽力筹建的。” “我什么也没干,怎好白白分红?” 淳宁自觉心头有愧。 尤其是,如今她跟在秦瑶光身边,明白的事理越多,越是不敢面对自己那段被卢亦给洗脑的黑历史。 就更感激把她从泥潭中拉出来的皇姐。 第335章 抚琴助兴 第335章 抚琴助兴 “什么叫白白分红?” 秦瑶光斜了她一眼,道:“既是你坚持,那就你四我六。” “不不不,还是太多了。” 秦瑶光于是换了个说法:“这还多?妹妹,做生意哪有稳赚不亏的呢?” 见淳宁愣住,可见她怎没想过亏本这件事。 秦瑶光再接再厉:“有你入股,亏了就不用我一个人承担。” “是这样吗?” 秦瑶光冲她肯定地点点头,一锤定音:“那就这样定了。” 淳宁对经商没有概念,也不知道能不能赚钱,秦瑶光却心头门清。 旅途漫漫,小商人还会有意外。 水土不服、疾病、官员门卒勒索、劫匪等等,都伴随着商路而生。 小商人本小利薄,任何一个意外,可能都会导致白跑一趟,甚至客死异乡。 秦瑶光所建的商队却不会。 首先从武力上,在大景的土地上,只要打出乐阳长公主的名号,就能震慑一干宵小,路过的地方官员也不敢为难。 此外,她还会组织专门护送商队的武装力量。 谁要是敢来硬碰硬,定会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 秦瑶光预计,北戎虽残,或许会有小股不怕死的,因为她是燕长青妻子的缘故,越过边境来找她商队的茬。 这很正常。 只要能让对方付出代价,打过几次硬仗后,就不敢再来挑衅。 其次,她的商队规模庞大组织完整,不会因为一个人而耽误行程。 在秦瑶光的商业计划里,第一批出发的商队抵达后,就在开设互市的边城里购买店铺仓库,建立边关据点。 有了据点,就不只是拘泥于互市。 她还可以选用精锐人马,带着货物到草原上,主动寻找部落进行交易。 同时,打着交易的幌子,刺探北戎情报。 在她学过的历史中,中原王朝,历朝历代都深受北方游牧民族的侵扰。 北戎虽残,但不可小觑。 需时刻提防着对方卷土重来。 更何况,那支神秘的西域部落的目的,如今还无人知晓。 既然生为长公主,她就要承担起身为长公主的职责,而不只是享受食邑供奉、富贵荣华。 组建商队,是她深思熟虑之后的决策。 和原书中的周清荷不同,秦瑶光手头并不缺银子。 对淳宁,背后的种种原因,她没有选择和盘托出。 淳宁是妹妹。 有她在,妹妹只要安心分红便是,无需操心这么多。 为了让淳宁答应,她才搬出共担盈亏这个说法来。 两位公主殿下说话,没有下人插嘴的份。 霜降站在一旁低眉敛目,心里却道:主子对妹妹实在是好得紧,把银钱硬往淳宁殿下的口袋里塞,还找了这么个让淳宁殿下无法拒绝的借口。 她常年和各行各业的掌柜打交道,因为要组建商队,掌握的都是第一手的新鲜信息。 霜降心头有数,这是一门稳赚不赔的买卖。 主子的吩咐下来的事老道,就像一个做惯了生意的商贾,就连路途中的货损都考虑得细致周到。 根据秦瑶光的要求,霜降进行了精算。 只要货物能顺利抵达边城,一来一回,就是十倍的利润。 秦瑶光让淳宁看账册,她自己也捧起账册一本一本看过去。 霜降按她的要求,进行货物分类,茶叶一本、衣料布匹一本、陶瓷一本,里面详细记录着每一个品种的采买价格、产地、数量等等。 一式两本,留一本、带走一本。 预留了售价一栏未填,商队归来京城时,除了售卖明细账册,再把填完的这本总账给带回来。 两边一对照,能有效避免从中做手脚的可能性。 淳宁看了一会儿,便有些疲乏。 这么多数字,太枯燥了! 皇姐是怎么能看得如此津津有味的? 她不知道,秦瑶光是根据她在现代常用的销售报表格式,进行改良后,设计了账册。 看销售报表,对她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瞥了她一眼,秦瑶光笑道:“若是觉得无趣,淳宁先歇着。” 正要吩咐谷雨给淳宁拿话本子来,淳宁却振作精神,道:“皇姐,我给您抚琴吧!” 账本看不进去,总可以替皇姐抚琴助兴。 燃起一炷袅袅清香,淳宁想了想,奏响一曲欢快的春日踏青曲。 皇室公主的教养底子放在那里,淳宁在音律上颇有心得。 秦瑶光拿起一本新的账册,心道:皇家三兄妹虽然各有各的不行,在艺术造诣上,都能让人竖大拇指,天赋相当不错。 先帝一生励精图治,未有机会在艺术上大展拳脚。 皇太后却是崔家培养出来的世家嫡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一个上午很快过去,午时,秦瑶光和淳宁、燕吉音一道用过饭,分别午休。 主子们歇了,下人还有事要忙。 曾祥进替她准备着出门的长公主仪仗车马,谷雨把为赴宴而准备的衣裙都提前取出来,搁在熏笼上,点了秦瑶光最爱用的冷香熏着。 歇了午觉,秦瑶光神清气爽。 由谷雨寒露伺候着更衣梳头,淳宁身边则是兰巧兰香两人。 为了能直接从长公主府里出发,她一早过来长公主府时,就带好赴宴要穿的衣裙等物。 对苏家宴请的答谢宴,秦瑶光和淳宁都挺重视。 苏家,是大景顶顶清贵的人家。 国子监祭酒苏文照,桃李满天下,门生遍地、故交满朝。 原本是天子门生,却因皇权势微的缘故,都尊苏文照一声老师。 这也是为什么,在原书剧情中,长公主对苏家出手,会惹来朝野上下口诛笔伐的原因。 坐在国子监祭酒的位置上,苏家不拉帮结派,左右逢源,在士大夫阶层和勋贵中都吃得开。 秦瑶光有意和他们建立一个良好的关系。 原主对苏青如此在意,这让她也变得很在意。 她至今不明白,自己明明是穿书而来,为何还会感受到原主的情绪? 今日,有可能会见到那一位苏子瑜吗? 多一条线索也是好的。 “殿下,苏府到了。” 马车徐徐停下,小丫头端了下马凳放在马车旁。 秦瑶光钻出车帘,看见写着“苏府”两个字的黑漆牌匾,在午后的阳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第336章 可见传言不实(五星好评加更) 第336章 可见传言不实(五星好评加更) 扶着谷雨的手下了马车,就看见苏夫人赵氏领着苏青,亲自迎在门口见礼。 “苏夫人,太客气了。” 秦瑶光快走两步,笑着将两人扶起来。 她是来做客交好的,不是来摆长公主架子的。 到了人家的府邸,自然应该客随主便。 “长公主殿下驾临,寒舍蓬荜生辉。” 赵氏口中说着客气话,笑着说:“自打殿下接了帖子,臣妇就掐着指头算日子,盼着今日呢。” 她是文信侯家出嫁的嫡女,往日也见过长公主。 只是碍于乐阳在京城的凶名,哪里敢结交一二? 如今长公主美名传开,又为苏青成为大公主伴读一事出了大力,再加上燕长青炙手可热,这才起了交好的心思。 她看着跟在秦瑶光身后的小姑娘,露出恰到好处的诧异来。 “殿下,这位可是府上四姑娘?” 长公主府里养了五个外室子,试问满京城里谁人不知。 然而,知道归知道,除了性别外,却无人知晓他们五人的名字长相。 换句话说,他们一直被圈养在长公主府内,从未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关于这五个孩子,时不时有长公主虐待他们的流言传出来,只要是听说过的人,各有各的想法。 有同情她的。 大婚当日夫君就奔赴边关,十年未归,搁在谁身上都受不了。 更何况,还接二连三送了五个外室子回来呢? 也有人认为,不管怎样,身为长公主就不该虐待孩子,毫无皇室风度。 嫡母对付看不顺眼的庶子,除了虐待,还有数不尽的手段可以用。 虐待孩子,只会让长公主显得又蠢又坏。 不过,这些都是流言。 与己无干,顶多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赵氏遏制住心头好奇,拿出对待其他小姑娘的态度,含笑看着燕吉音。 眼前这名俏生生水灵灵的姑娘,往这里一站,就透出通身的良好教养来。 比起世家嫡女来也丝毫不差,哪里是被虐待的模样? 可见,传言不可尽信。 “燕吉音见过苏夫人。” 燕吉音蹲身敛礼,裙裾不乱、流苏不摇。 苏夫人忙用双手将她扶起:“好孩子快起来。” 说着,就把她手上戴着的一只圆雕竹节纹白玉镯掳了下来,要往燕吉音手上戴。 “头一次见,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这只玉镯你暂且收着,我这儿见着有了合适的,再细细替你准备着。” 她这番话,表明了对燕吉音的足够重视。 这只白玉镯材质贵重工艺精美,显然是她常用的饰品。 却是这么眼也不眨的,就送给了燕吉音。 燕吉音跟着秦莺秦鹂两人所学的,除了琴棋书画,还有鉴赏古董珠宝。 她的课程,都是由莺鹂二人先商量好,再送给秦瑶光过目,得了秦瑶光首肯,再按课表授课。 在授课之时,也有小丫鬟在侧。 明着是伺候茶水,其实也有监督是否按课表行课的意思。 用人不疑,但她们两人从小学习琴棋书画的目的,乃是取悦男人。 很多行为习惯,不是她们想改,就能改得掉的。 而秦瑶光只需要燕吉音学习她们的长处精华,规矩礼仪则由邓嬷嬷来教授。 因此,这个时候,燕吉音只看了一眼,就看出来白玉镯价值不菲。 这么贵重的礼物,没有母亲的首肯,她不敢收,更会显得眼皮子浅,没见过世面。 但这种情况,她要是退了,只会显得小家子气。 赵氏递出白玉镯,也是存了考验的意思。 要知道,外表可以伪装,内核却不行。 假如燕吉音真的从小到大都被教得很好,她就知道该怎么做。 燕吉音不慌不忙,在赵氏要把白玉镯往她手上戴的时候,伸出双手,以对待长辈的恭敬姿态的将镯子接过。 动作流畅得,就好像是赵氏递给她,而不是戴。 接过之后,燕吉音看了一眼秦瑶光。 只见母亲含笑对她微微颔首,她才致谢:“谢夫人的礼。” 赵氏瞧在眼里,就更肯定传言不实。 一个微不足道的试探,并未失礼。 说来话长,其实只过去了几句话的功夫。 淳宁刚下了马车走过来,笑声轻快的打趣:“皇姐、苏夫人,劳驾您二位等我一人,我哪担当得起呀?” 赵氏立刻笑着迎上去,跟她寒暄起来。 “都是臣妇的不是,怎能让贵客站在门口?” “快,快快请进。” 她口中说着,目光不着痕迹的把这一位前几日才闹出休夫事件的淳宁公主殿下打量了一通。 这位殿下,跟她以往所听说的、远远所见到的,是同一个人吗? 分明是很活泼的性情。 赵氏一边领着众人进门,一边对苏青说:“燕姑娘头一回来咱们家,你好好陪着。” 苏青性情活泼,刚刚只是碍于长辈谈话,她只有乖乖听从的份,当了一回小透明。 她站在赵氏身侧,瞧着第一次看见的燕吉音,见她行止有度,就有了好感。 如今母亲发话,苏青便立刻上前,牵起燕吉音的手,笑盈盈问:“今儿见到燕姑娘,是苏青的荣幸。不知可否序了齿幼,方便称呼?” 说着,她率先报上自己的生辰来。 燕吉音有些紧张。 今日,是她第一次出门交际,她的性格要求她万事都要做到完美,不允有任何差错。 可如今不是在长公主府,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又新鲜的。 面对赵氏的小小考验,她丝毫无惧,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对待便是。 然而,和兄弟一起长大的她,从来就没有跟同龄姑娘打交道的经验。 苏青身上香喷喷的、笑容甜蜜蜜的、小手软乎乎的,对燕吉音来说,全部都是最新奇的体验。 正在发愁该怎样和对方说话才妥当时,苏青就主动递上话头。 燕吉音有些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把自己的生辰也报了。 苏青轻轻“呀”了一声,笑道:“如此,倒是我痴长一岁,往后我管你叫音妹妹可行?” 好陌生又亲昵的称呼。 燕吉音在心里把这个词过了一遍,从心底泛起喜悦来。 这就是母亲所说的,手帕交吗? “苏姐姐好。” 她从善如流。 第337章 五头身的诱惑 第337章 五头身的诱惑 两个小姑娘在身后的偶偶私语,被秦瑶光听了一耳朵。 都是懂礼又有分寸的好孩子。 既是苏青比燕吉音大,她取了燕吉音名字中的一个“音”字,音妹妹就比燕家妹妹,显得亲昵得多。 燕吉音是妹妹,则尊她的姓氏。 往来得体。 在她所不知晓的地方,燕吉音已经成长到如此地步。 赵氏那个小小考验,是最直观的结果呈现。 不愧是五个孩子中最勤奋最努力向上的,在短短时间内能取得如此成果,燕吉音的学习能力惊人。 苏家府邸,自然远不如长公主府占地宽阔。 但赵氏哪里敢让两位贵客步行? 一早就安排好了软轿,众人上了轿,穿堂入室往后宅而去。 走近专门待客的暖阁,就听见有欢声笑语从里面传出来。 答谢宴,乐阳和淳宁是主宾。 此外,赵氏还精挑细选了作陪的客人,务必使主宾感到满意。 秦瑶光走进暖阁,笑声暂歇,暖阁内的夫人小姐们纷纷起身,请安问礼。 “快快请起。” 秦瑶光笑道:“今儿咱们都是客人,快别拘着了。” 众人这才重新落座。 在场的,有不少都是她认识,且能说上几句话、相处得还算不错的女子。 最明显的,便是梅园事件所涉及那些纨绔的亲眷,一个都没有出现在这里。 秦瑶光望向赵氏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谁说苏家不站队? 分明是把平衡做得很好,哪一方都不得罪。 这位赵氏,便是一位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当家主母。 贵族女子平日里的宴会,通常是以季节性的时令花卉为由头,办各种赏花宴。 要不,就是起诗社、品美食,主人家再准备些投壶、打双陆之类的小游戏,一起玩乐。 这些都是小宴,主人家请来的都是志趣相投之人,人数不多,以日常联络感情为主。 至于其他目的明确的宴会,比如打着各种名目的相亲宴、婚宴、寿宴等等,规模则要大得多。 今日的答谢宴,就介于两者之间。 赵氏把姿态放得很低,一切以秦瑶光和淳宁两人为主。 就连准备的玩乐项目都别出心裁,不作诗不赏花,只作画。 原因很简单,谁不知道乐阳长公主那幅惊才绝艳的《八仙贺寿图》呢? 赵氏便投其所好,给秦瑶光搭建好能一展所长的舞台。 简直是顶级拍马屁教科书。 这比口头上的讨好夸赞,强太多了。 秦瑶光心里这么想着,却也无法拒绝赵氏的一番好意。 大景没有网络,她想要正名,不只是在百姓间的声望,更需要贵夫人们的口口相传。 这是阳谋。 阳谋到,明明知道对方的意图,仍然会欣然接受赵氏的好意安排。 “殿下神乎其技,今儿我们可是开眼界了!” “前几日我进宫去给太后娘娘请安,有幸见到殿下的贺寿图,真真是大开眼界。”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里,淳宁笑着将笔递给秦瑶光:“皇姐,您就随便画画。” 随便画画,随便震惊一下她们。 她的目光里,明明白白透出这个意图来。 秦瑶光接过画笔,谦辞了几句,便提笔在铺好的宣纸上准备开始作画。 要说,水墨画最适合在这种时候展示。 作画时间短,能一气呵成。 但很显然,众人所期待的,是她展现运用了现代素描技术的画技。 素描却是个技术活,她那幅《八仙贺寿图》,前前后后加起来,画了一个多月才完成。 想了想,秦瑶光干脆另辟蹊径。 她提笔看着赵氏,笑道:“苏夫人,我给你画一幅肖像可好?” 赵氏当然一脸欣喜的应下。 只是,随着秦瑶光在宣纸上的落笔,众人越来越一头雾水。 这画的,真是苏夫人? 怎么这么不像呢? 但要说不像吧,又十分神似,身上的衣着穿戴正是赵氏今日所穿的,手里还牵着有酒窝的苹果脸小姑娘,显然正是苏青。 又是一种她们从未见过的画风。 众人越是迷惑,看得越是专注。 没错,秦瑶光画了一个Q版赵氏,牵着Q版小苏青。 她作画的速度很快。 Q版,对拥有扎实美术功底的她来说,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无需草稿。 寥寥几笔,就迅速勾勒出了图中两人的大体轮廓。 一干女眷头一次见到这种头大身子小的造型,越看越稀奇。 秦瑶光却不再继续细化,换了画笔用清水分别调了几种颜料,画了一株在白雪中傲然绽放的梅花树。 淳宁见惯了皇姐作画,却也是头一回见她画这种风格,如此新颖有趣。 简单几笔画完环境,秦瑶光开始细化画面主体中的两个人物。 梅花树下,赵氏牵着小苏青的手,替她拈去头发上的一片红梅花瓣。 小苏青则仰着脸,信任地望着母亲。 两人脸上皆笑意盈盈,隔着画面都能感受到母子间的温馨互动。 众人看着她笔下的人物逐渐变得生动又富有灵气,连大气都不敢喘,就怕打扰了秦瑶光的作画灵感。 “好了。” 秦瑶光最后在小苏青的唇上添上一抹粉色,再加上之前预留出的高光位置,让画上人物的小嘴立刻变得水润起来。 材料有限,没有高光笔,她就采用了预留高光的方式。 这幅画,是用传统国画的画具,画了Q版漫画。 把这两种技法尝试着结合,也是秦瑶光第一次。 她放下笔,满意地点点头:“还不错。” “岂止是不错!” 淳宁率先叫了起来,连连赞道:“皇姐,您是怎么想出来这样画的,实在太可爱了!” “对啊对啊!” “长公主殿下收徒否?” 事实证明,五头身的Q版小人,古今中外通吃,迅速征服了在场众人的心。 一时间,室内气氛热烈无比。 苏青激动得拉住燕吉音的手不停发问,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音妹妹,你平日在家,殿下也会给你们作画吗?你好幸福!” 燕吉音性情内敛,也被她的热情感染得面颊微红,小声回答:“母亲常常在家作画,但这个画风的我也第一次见。” 正热闹着,暖阁的厚实门帘被小丫鬟从外面撩开,走进来一名身着月白云锦窄袖袍的俊俏公子,他的气质如雪一般清雅纯净。 第338章 诡异画面 第338章 诡异画面 不愧是因为容貌太过出众,而被皇帝钦点为探花的男子。 苏子瑜一露面,整座暖阁就静了一静。 不是因为被打扰到,也不是因为他是唯一的男子。 而是他站在门口,日光斜斜地照映在他身上,整个人温润如玉,就像是光明本身。 秦瑶光发现,苏家的人,好像都自带这种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坦荡气质。 苏子瑜尚未婚配,而在场的夫人小姐,并未有适龄的未婚女子。 纵然有男女大妨在,苏子瑜作为主人之一,出现在这里不能算作失仪。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见到容貌出众的少年郎,谁不会多看几眼呢? 尤其是夫人们,根本就没有掩饰眼里兴致的意思,齐刷刷朝他望去。 他既然敢出现在女人堆里,就不要怕被看。 或许是从小到大被看得多了,站在众人的视线里,苏子瑜并未显得局促。 他垂着眼眸见礼:“微臣见过长公主殿下、淳宁公主殿下。” 秦瑶光笑着让他起身,拿眼看着赵氏。 她的意思很明显:女眷的宴会,你家小叔子忽然跑来做什么? 赵氏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没稳住。 自家小叔子一向行为妥当,哪怕是苏青,如今他也守着礼节。 她也不知道,苏子瑜突如出现是为着什么。 赵氏走到苏子瑜跟前,挡住他的视线,也挡住投向他的视线,压低声音问:“二弟怎么来了?” 算算时辰,翰林院还未下衙。 苏子瑜眼神热切:“大嫂,我想求教长公主殿下书画之道。” 皇太后寿辰上,秦瑶光所献上的那幅《八仙贺寿图》,影响力比她以为的更大。 尤其在以吟诗作画为风雅的士大夫阶层,无不心生向往。 开创一个画技流派,是多少自诩风雅之士的野望。 古往今来,能做到的人寥寥无几。 秦瑶光却以一介女流之身做到,她如今在文官中的声望,比她想象的更高。 因此,苏子瑜在听说大嫂在家设答谢宴,请了长公主为主宾后,心里就跟猫抓似的。 这翰林院,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与他交好的同僚见了,便询问于他。 听苏子瑜一说,就全都撺掇着他赶紧回府。 “你愣着干嘛?都请到你们府上了,这是多好的机会。” “李兄说的是,错过了这遭,难道你还能上长公主府去登门拜访不成?” “这……” 苏子瑜一阵犹豫:“男女有别,大嫂宴请的都是女眷,我贸然闯进去,恐怕不妥。” “又没有未婚的小姐,你把脸皮放厚一点,谁还能赶你走不成?” 众人都盼着他赶紧回府,若是能请教个一鳞半爪,再回来传授给他们。 翰林院里,聚集着全国最优秀的学子们。 因未正式出仕谋实缺,有一种天然的书生呆气在。 你一言我一语的,苏子瑜就有些动摇。 “只是,怕上官不悦。” 他被点了探花后,就因气性大而被气得卧床静养,迟了月余才至翰林院报到入职。 知道他心思细腻敏感,上官其实一句重话也没有说过他,他自己变得格外谨小慎微。 就像此时。 就算十分渴望去向长公主讨教画技,心里却顾虑重重。 最后是同僚看不下去,替他向上官说明了缘由,特意给他批了小半日假期,苏子瑜才会出现在这里。 既然已经来了,他也就安之若素,实话实说。 赵氏听罢,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她嫁入苏家十多年,清楚苏子瑜颇有几分痴性在身上,今日之举,确是他的脾性无疑。 既是仰慕长公主的画技而来,便不算突兀。 赵氏心里松了口气,侧身对秦瑶光笑道:“殿下,二弟慕名而来,想必身负翰林院众人所托。” “臣妇冒昧,请殿下全了二弟这个心愿吧!” 她并未见到苏子瑜同僚极力鼓动他的场景,这番话却说得极高明,把秦瑶光的名声抬到一个新的高度。 同时,也避开男女之别。 不是苏子瑜这个外男要贸然求见长公主,而是翰林院仰慕长公主的画技。 在场众位夫人都是人精,立刻就明白赵氏的用意,纷纷打起圆场来。 人总是有立场的。 在大景朝,虽然有女官制度,大部分女人的天地却都困宥于后宅之中。 而翰林,是天底下学问最好的男子。 这样一群人,要向长公主请教画技,她们与有荣焉。 室内的热闹喜庆,却半个字都未曾传到秦瑶光的脑子里。 因为有对苏青的可怖幻境在先,自从苏子瑜出现后,她就一直留意着她。 只是在场都是女眷,苏子瑜未曾抬眸,室外的光线正好投在他身上,让人有些看不真切。 当赵氏侧身让开视线之后,她的视线,才和朝着她看过来的苏子瑜,在半空中相遇。 对视了一眼。 苏子瑜立刻知晓失礼,忙低头避开。 秦瑶光却觉得浑身血液奔涌沸腾,脑子里出现了无数她未曾见过的画面。 跟苏青那次不同。 那一次,是在喜气洋洋的寿宴上,她直接看见了苏青双眼被剜走之后的惨状。 而此时此刻,无数画面的碎片从她眼前蜂拥而过。 就好像被具象化了的数据流,如瀑布般流淌而下,牵动着她灵魂深处的情绪,又看不真切。 偶尔会有几个画面停留,都跟苏子瑜相关。 被当街打断双腿在地上痛呼的苏子瑜、右手再也不能提笔写字的苏子瑜、在刑场上恶狠狠诅咒她的苏子瑜…… 信息量太大,令她头痛欲裂,浑身冷汗涔涔而下。 这些画面,诡异得好像她亲眼见过。 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极端情绪。 但是,怎么可能? 她明明只看过书。 是原主的记忆? 可是,在这个时间节点,哪怕按照原书剧情,苏子瑜的事情,也还没有发生过。 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瑶光不受控制地竭力思索起来。 在这个瞬间,她仿佛不在这个世界,眼前的人,跟她没有丝毫关系。 她能看见暖阁内的陈设,也能看见众人的音容笑貌,却听不见他们说的任何一个字。 “皇姐,苏翰林想知道,您新画出来的画用了什么技法?” 秦瑶光看见淳宁在对她说话,却只能从她的口型中,分辨出“皇姐”两个字。 她想要回答,却眼前一黑,昏迷过去。 第339章 本能 第339章 本能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秦瑶光眼前出现的最后一个画面非常清晰。 一座荒芜的野外孤坟,坟前立着一块墓碑,上书“罪人乐阳”四个大字。 燕长青一脸憔悴,神色阴郁。 原本孤零零的坟茔,被他用青石砌了一圈半人高的矮墙起来,没有留出入口。 此时,他站在墓碑前,用匕首划破胳膊,将鲜血滴入墓碑前他提前挖好的凹槽内。 凹槽不知作何用途,展示着贪婪的本性。 燕长青体内的鲜血注入之后,便缓缓流走,一直没有被填满的意思。 如果这个时候,能从孤坟上空进行俯瞰,就能看见以坟茔为中心,那圈青石矮墙为终点,其中的空间,用凹槽构成了繁复的线条。 随着嫣红鲜血的注入,逐渐显露出一个神秘阵法的形状。 但这个阵法如此复杂,想要全部用鲜血填满,恐怕会要了燕长青的命。 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痛楚的感觉。 他双眸平静,就好像这条命并不属于他自己。 只是,秦瑶光并不能切换画面,也就不能看见由鲜血构成的阵法,更不能看见燕长青的神情。 大脑在瞬间接收到太多信息,便触发了保护机制。 在昏迷前,她只看见燕长青守在她的坟墓前。 这很合理。 毕竟,原书剧情就是这样。 她自娱自乐的想了一句,放任自己陷入无意识地黑沉之中。 秦瑶光这么一昏迷,把屋内众人全都吓坏了。 淳宁手里还拿着皇姐刚刚画好的画,给苏子瑜显摆着,谁知道刚扭头问了皇姐一句话,就见到她直挺挺地往后面倒了下去。 距离秦瑶光最近的人,是淳宁。 秦瑶光身后,是刚刚她作过画的书案一角。 要是她就这么倒下去,说不定后脑勺会正好撞到。 众人大惊失色,惊呼声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往秦瑶光倒下的地方赶去。 淳宁的行动更快。 几乎是本能指挥着她的行动。 事情发生得很快,几乎是刹那之间。 当众人反应过来时,淳宁已经给秦瑶光当了垫背,撞到书案的棱角上,痛得闷哼一声。 淳宁却只在心里暗暗庆幸。 庆幸她从在温泉别院起,就每日坚持服用药茶晨练,回京后也没有落下几日。 否则,以她之前的纤弱体质,断然没有如此敏捷的身手。 她受点伤不打紧,接不到皇姐才是大事。 只是她的身形原就比秦瑶光娇小,止不住秦瑶光往后倒下去的势头,只好当了垫背。 背上疼痛来袭,淳宁却急急忙忙伸出双手将皇姐给抱在怀里,不让她摔倒。 赵氏忙抢先两步,从旁边扶住秦瑶光。 看着长公主面无血色昏迷不醒,赵氏的脸色比纸还白。 六神无主。 大大小小的宴会她参加过不少、主持过不少,怎料到,第一次请长公主过府做客,就遇见这等大事? 暖阁里地龙烧得很足,她急出一身热汗。 一时间,场面十分混乱。 有冲上去帮忙扶住秦瑶光的,有小姑娘被吓得说不出话,有的直接呆愣在当场大脑空白。 每个人面对突发事情的反应不一,无可厚非。 在场全是女眷,苏子瑜不敢上前,站在原地出声提醒:“大嫂,快快请府医来。” 赵氏一个激灵,一迭声吩咐起来。 是的,请府医而不是太医。 长公主突然在苏府昏迷不醒,要是传出去,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先让府医来,实在不行再请太医。 多亏了心思细腻的小叔,赵氏感激地看了出言提醒的苏子瑜一眼。 眼下,只能祝祷长公主无甚大碍。 之前秦瑶光作画时,身边都围着夫人们。 燕吉音被苏青拉着和小姐妹们说话,把她引见给几人之后,便围坐在罗汉榻上玩着飞花令。 苏子瑜突然出现,小姑娘们就停了手中的游戏,也不敢过去,反而要回避一二。 然而,秦瑶光一晕倒,燕吉音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她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身体比思想更先行动,拎着裙子飞快的朝着人群中心冲去。 “母亲!” 周围全是人,面带焦虑之色的夫人们以及她们的侍女丫鬟。 幸好她个子小,从人群缝隙中钻进去,就看见了抱着母亲的淳宁姨母。 燕吉音第一眼看的是母亲。 见母亲昏迷不醒,神态还算正常。 第二眼看姨母,见她面露痛苦之色,再看看她身后挡着的书案,心里就明白几分。 “姨母!” 周遭闹哄哄的,燕吉音的声音在其间不算突出,淳宁没听见。 燕吉音跑到她跟前,扯了扯淳宁的袖子,大声叫:“姨母!” 淳宁终于注意到她的存在,低头看去。 见燕吉音一脸焦灼担忧,淳宁正想安慰她,却听见燕吉音道:“姨母,赶紧让大家都散开!人太多了,呼吸不过来。” 她记得,在逐风院时,五弟不小心从秋千架上掉下来,被南风侍卫接住后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母亲跑过来后,第一件事就让围着的大家伙散开。 她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事后,她专门请教过母亲。 母亲就告诉她每个人都需要呼吸,如果一个地方人数忽然增多,就会呼吸不过来。 对病人有害无益。 母亲说过的话,她都牢牢记住。 淳宁接住秦瑶光后,才有些后怕。 再加上后背被撞的地方传来阵阵钝痛,一时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听见燕吉音的话后,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燕吉音立刻补充:“是母亲说过的!” 听见是皇姐的主张,淳宁马上到:“快,大家都散开!帮我把皇姐放下来。” 秦瑶光昏迷,在场众人,她的身份地位最高。 苏夫人紧跟着也吩咐起来,围着的人慢慢散去,却不敢坐回原来的位置,远远的看着,心里担忧。 前来赴宴时,谁也未曾料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常交际,会遇见长公主昏迷的大事。 不过,她们都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女子,最初的慌乱过去之后,心里就慢慢安定下来,开始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长公主,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为了避嫌,苏子瑜往门口退去,他的视线,却情不自禁地被抱着秦瑶光的淳宁给吸引。 第340章 魂不守舍 第340章 魂不守舍 一团忙乱中,淳宁因眼里只有皇姐的安危,而显得格外镇定。 她妆容精致钗环不乱,一手抱着秦瑶光的头,一手接过谷雨递过来的丝帕铺在地上,才慢慢将皇姐在地上放平。 公主骨子里的优雅与尊贵,丝毫不会因为她此刻半跪在地上,而打了折扣。 反而让人觉得,淳宁柔美的外表,在此刻显得格外坚韧。 她不再是只盛放于空谷的幽兰,她成长为能替皇姐遮风避雨的一棵小树。 在混乱中心,亭亭玉立。 苏子瑜因长公主而来,一心想要向她请教画技。 他哪里知道,秦瑶光的昏迷,因他而起。 可是现在,当他的视线被淳宁吸引之后,他猛然领悟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淳宁如今,独身一人! 他敢于走进暖阁,便是知道,大嫂所宴请的女眷,都是有家室的人。 他的出现虽然不妥,却也挑不出什么大错。 可是他忘了,淳宁刚刚休夫不久,她乃独身。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苏子瑜立刻心慌意乱,白玉般的脸庞腾的一下红到耳根。 他心如乱麻的往后退去。 一不小心,他碰到了旁边新采回来用来装饰的梅花枝丫,连带着插着梅花的青釉牡丹纹双耳花瓶晃了一晃,差点摔落地面。 苏子瑜条件反射地慌忙伸手,接住了花瓶。 他却被花瓶里淌出来的清水,溅湿了衣袖和锦袍下摆,洇出一大片不规则的深色痕迹。 手忙脚乱间,他还不受控制地看了淳宁一眼。 发现她根本没有在意过他,心里在悄悄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失落。 把花瓶摆回原位,他低头看向自己这满身狼藉。 这辈子,他从未如此狼狈过。 心底却泛起连他也不明白的复杂滋味,甜甜的,又有点酸。 苏子瑜退出门口,守在门外等着他的小厮忙迎上来,看着他衣服上被洒出的水痕,吃惊地问:“二爷,这是怎地了?” 为了向长公主请教,苏子瑜从翰林院回来后,特意换了更正式的衣衫,才来暖阁拜见。 这套衣服,刚刚新上身呢! 云锦料子金贵,洒上水渍算是毁了。 苏子瑜魂不守舍,挥挥手道:“不妨事,先随我回去把衣裳换了。” 说着,他恋恋不舍地望着微微晃动的门帘,毅然转身离开。 再不走,苏子瑜真的担心自己,会做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举动来。 暖阁内。 燕吉音跪坐在地上,守着昏迷不醒的秦瑶光。 她将双手交叠放于腹部,朝着赵氏欠身一礼:“苏夫人,请允许我差人去长公主府,请母亲用惯了的大夫前来看诊。” 眨眼间的功夫,她就明白了赵氏请府医而不是太医的用意。 燕吉音觉得,自己瞬间明白了不少成人才懂的道理。 曲师父和逐风院的兄弟们一早离府,去处理小动物尸体。算算时辰,他们差不多回府了。 不是她不信任苏家养着的府医,而是对曲师父的医术更有自信。 这份自信,追根究底,还是来源于母亲对曲师父的礼遇。 赵氏一怔。 随即,只觉脸皮发烧。 在燕吉音澄澈透亮的眼眸里,她的那点私心,无所遁形。 “苏夫人请放心,不会叫您为难。” 淳宁在旁边听见,连连点头:“对对!还是音姐儿想得周到,我竟是忘了。” 燕锦阳多了一位医术高明的师父,这件事她是知道的。 其实,淳宁未能体会到请府医或是太医其间的曲折,更不明白赵氏有何为难之处。 她只是经过燕吉音提醒,记起曲梁此人。 苏夫人骑虎难下,勉力一笑:“四姑娘说哪里话来,长公主殿下的病情要紧,我又有何为难?” 得到她的首肯,燕吉音抬眸看了在一旁候着的谷雨一眼。 暖阁里人多,秦瑶光就把寒露和跟着来跑腿的两个小丫头放在外面,只带了谷雨一人进来。 她忽然间昏迷时,谷雨被各家夫人挤到外圈,没来得及扶住她。 还是燕吉音让众人散开,她才能来到秦瑶光跟前。 见主子安安静静躺在地上,谷雨紧紧抿着唇,才没有泄露心底情绪。 此刻,接收到燕吉音的眼神,她当即明白过来,敛礼道:“是,婢子这就差人往府里送信,只让曲大夫赶紧跑一趟。” 她这个“只”字用得巧妙,赵氏立刻放心不少。 其实,若没有曲师父,哪怕是会惹主人不高兴,燕吉音也会坚持去请太医来。 无论母亲如今是什么情况,她都信不过未曾谋面的苏家府医。 燕吉音眼眸沉静,对谷雨微微点头后,就伸手去按秦瑶光右手的脉搏。 她的举止,简直不像是一名才十岁的小姑娘。 谷雨心头一阵恍惚。 刚刚四小姐的那个眼神,跟主子极为相似。 只是,她得赶紧出去找人送信了,并未多想。 秦瑶光醒来时,有些恍惚。 隐隐约约间,她觉得自己做过一个好长的梦,在梦里,发生过许许多多的事。 梦醒时分,却又都不记得了。 “母亲。” 燕吉音欣喜的声音响起:“母亲,您醒了!” 秦瑶光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才看清周遭陌生的陈设。 这里,不是长公主府。 还好,身边是熟悉的人。 “我怎么了?” 她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嘶哑,嗓子却并未感到疼痛。 谷雨忙呈上一盏茶水,又取过一个大迎枕垫在她腰后,扶着她半躺着饮茶。 随着温热的液体缓缓入喉,秦瑶光才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事。 她在苏家做客,应众人所请画了一幅苏青母女的Q版画,紧跟着苏子瑜进来,她看清了他的眼睛。 那个瞬间,她看见了无数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的画面。 可是,除了几个跟苏子瑜相关的场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就连昏迷前看见燕长青在她坟前的画面,都彻底忘记。 “眼下几时了?我昏迷了多久?” 看了一眼窗外的日光,秦瑶光忙问。 她是在别人家做客。 以她的身份昏迷过去,会给主人家添不少麻烦。 说着,她就要着急起来。 “殿下!” 谷雨忙按住她:“曲师父说过,您醒来后至少要静养一刻钟。” 第341章 娘(五星好评加更) 第341章 娘(五星好评加更) “曲梁来了?” 秦瑶光有些意外。 谷雨连连点头:“是四小姐着人去请的,那会儿他们刚刚回府,就在门口碰见了。” “那不是?” 秦瑶光很担心,欲问又止。 她昏迷的事,并不想让孩子们知晓。 虽然她并不记得了,但潜意识告诉她,这不是她身体本身的疾病,不用担心。 “母亲放心,”燕吉音稍带稚气的清润声音响起,“女儿专门嘱咐过了,只请了曲师父来,哥哥弟弟们不知道。” 正是想着这一层,她假借了苏夫人亲戚生病的名义,请曲梁来了苏家。 就是曲梁自己,也是抵达之后才知道竟然是殿下晕倒,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 秦瑶光松了一口气,看着燕吉音赞道:“我们音姐儿长大了。” 她并不想把事情闹大。 好不容易才打开一点局面,要是因为无缘无故昏迷之事,跟苏家起了间隙,岂不前功尽弃? 最怕是关心她的人,乱了章法,怪罪到苏家头上。 好在,她如今醒了。 自她昏迷后,燕吉音一直都很镇定,冷静地分析处理着一切。 淳宁心思单纯,全靠燕吉音撑着。 关于这一点,淳宁自己也清楚,索性就给她当后盾。 眼下,看见母亲终于安稳醒来,意识清醒的夸奖自己,燕吉音眼里才泛起蒙蒙泪光。 被她强压下的害怕和恐惧,才一股脑儿涌上心头。 天知道,她多么害怕母亲就此一睡不醒。 只是不敢去想罢了。 秦瑶光见状,就朝她伸出双臂,柔声道:“来,让为娘好好抱抱。” “娘”是一个更亲密的称呼。 燕吉音并不是性格外放的孩子。 可是,母亲的怀抱过于诱人,她小心翼翼地靠过去,把头埋在秦瑶光的肩窝里。 “母亲,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 秦瑶光抱着她幼小的身体,用最轻柔的动作,拍着她的脊背说:“谢谢音姐儿照顾我。” 她揣摩着,燕吉音应是吓坏了。 有过一次失去父母的经历,就算那时她年纪幼小,对孩子的伤害也是巨大的。 好不容易跟自己亲近了,结果她在燕吉音面前昏迷。 听着母亲的声音,燕吉音眨了眨眼,眼眶瞬间红了。 “娘。” 她软软糯糯地叫着,闻着母亲身上好闻的香味,用双手悄悄揽住秦瑶光的腰。 秦瑶光轻轻“嗯”了一声,抱着燕吉音,一下又一下温柔地拍着她的背。 她看着谷雨吩咐:“跟外边的人都说一声,我醒了。” 问过时辰后,秦瑶光知道,还好自己昏迷得不算久。 不过,总不能让主人担心。 谷雨应声而去,很快又回来。 一刻钟很快到了,谷雨扶着秦瑶光坐起,替她穿衣。 当时情况紧急才让她就地躺在暖阁的地上,府医前来诊治后,束手无策。 从生命体征来看,她一切都很正常。 心跳呼吸脉搏,都跟健康人无异。 然而,就是醒不过来。 在等待曲梁过来的时间里,赵氏就安排人拆了一扇门板,让健壮的婆子把秦瑶光抬到客院的正房里,先歇息着。 曲梁抵达后,替她诊过脉后,同样目露疑惑之色。 面对淳宁和燕吉音的追问,他把不解压回心底,替她施针。 长长的银针在秦瑶光头上足足扎了七八根之多,看着就让人心惊。 不过,好在如曲梁所言,他施针之后,一炷香不到,秦瑶光就悠悠醒转。 秦瑶光正穿着衣裙,淳宁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问守在门口的寒露:“皇姐可醒了?” “回殿下的话,刚醒了,正在穿衣。” “太好了!” 门帘被揭开,淳宁的俏脸出现在眼前。 “皇姐,您这是怎么了?” 她快走几步,走到秦瑶光跟前,用手快速拍了几下心口,后怕道:“可把我给吓坏了!” 秦瑶光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她解释,只好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眼前一黑,就昏倒了。 见她无恙,淳宁情绪激动,说话间就往后退了一点,后背撞到了墙。 “啊!” 她条件反射的痛呼出声,秀丽的柳眉紧紧蹙起。 “怎么了?” 秦瑶光连忙追问。 “没事没事。” 淳宁怕她愧疚,连连摆手。 “母亲晕倒的时候,姨母给您当了肉垫,撞到书案一角了。” 旁边,燕吉音把当时情形快语说了一遍。 “吉音,不是说好了,不说的吗?” 淳宁嗔了她一眼。 得了母亲的安抚,燕吉音此刻心情好极了,俏皮一笑道:“姨母对母亲这么好,当然要让母亲知道呀!” 秦瑶光连连点头,给她竖了个大拇指:“音姐儿说的对。” 她把双手搭在淳宁的双肩上,将她整个人掰过去,背对着自己,问:“伤到哪里了?可让曲师父诊过脉?” 男女有别,曲梁是不可能替淳宁看伤的。 淳宁点点头,道:“刚诊过了,开了方子给我,好生养几天就不痛了。” “姐,没什么的,你就别担心我啦!” 她想要转身,却被秦瑶光强势按住。 “别动。” 秦瑶光示意谷雨霜降:“把淳宁的衣裙给本宫扒下来,我看看伤。” 说完,她不禁抿唇一笑。 好像过于流氓了些? 淳宁不依:“姐,您这跟强抢民女的匪徒有何差别?” 燕吉音掩口偷笑,缩在旁边看戏。 淳宁扭头看着燕吉音,道:“音姐儿,你快瞧瞧你母亲,哪里还有长公主的风度?” “嗯?” 秦瑶光邪笑着眯起眼睛,伸出一只纤美玉指抬起淳宁的下巴:“哪里来的小妞,还挺泼辣。” “不如,你今儿好生从了我,往后吃香的喝辣的,岂不快活?” 她正演得上瘾,淳宁却忍不住笑了场,跌倒在床榻上,笑得直揉肚子。 好半晌,她才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中缓过来。 “我的好姐姐,您可饶了我吧!” “我让您看伤还不行吗?” 淳宁抱着枕头,笑着滚到了床的最里侧。 谷雨扶着她坐起来,替她脱衣。 秦瑶光命寒露再去门口守着,无论是谁来,都先拦上一拦。 “别笑啦,让我看看。” 秦瑶光斜了她一眼。 淳宁使劲闭紧双唇,只是越想着不能笑,越是忍不住“噗”的一下乐出了声。 第342章 紧张 第342章 紧张 秦瑶光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将她扶正,背对自己在床上坐好。 谷雨替淳宁脱掉外面穿着的银丝海棠花夹袄和中衣,秦瑶光掀起她贴身的小衣。 定睛一看,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淳宁身形纤瘦,却骨肉匀称。 她欺霜赛雪的肌肤仿佛冷白的瓷器,又好似上好的丝缎般光滑细腻。 这片白皙中,青紫色的淤痕就显得格外醒目。 幸好是冬日穿得厚,书案一角也不是锐器,才没有被撞破皮。 但就算如此,淤痕最中间呈现出一道深深的紫黑色。 可想而知,当时她承受的力道有多大。 一瞬间,秦瑶光心疼得差点掉下泪来,手指轻轻地抚上淳宁后背的伤处,轻声问:“痛吗?” “不痛的!” 淳宁语气轻快的回答。 “真的,”怕皇姐不信,她扭头看着秦瑶光道,“刚撞上去的时候,我顾不上,后来才觉得痛,现在已经不痛了。” “别动。” 秦瑶光在她的伤处周围按了一圈,又按压了肋骨和蝴蝶骨的位置,询问道:“痛吗?” 她要确认淳宁是否撞伤了骨头,而淳宁自己不知道。 淳宁怕痒,又知道皇姐担心自己,轻轻扭着身子笑道:“不痛不痛,真的不痛!” 见她的表现,秦瑶光才松了口气。 谷雨拧开一个白瓷小圆瓶的盖子递过来:“主子,是苏夫人送来的伤药。” 伤药呈半透明的碧绿啫喱状,秦瑶光凑近闻了,有冰片淡淡的清凉味道。 还得是古代人讲究,一个伤药都做得这么精致。 秦瑶光用指腹取了一大坨出来,在淳宁的淤痕处轻轻抹开。 淳宁吃痛的“嘶”了一声,脸上的笑意就再也挂不住。 秦瑶光动作再轻,也会触碰到伤处。 “忍着些。” 秦瑶光柔声安抚着她,打着圈的按摩,让皮肤把伤药进行充分吸收。 要想起效快,这是必经过程。 淳宁年轻,药膏又是啫喱状,非常容易吸收。 秦瑶光如法炮制,又取了两坨出来,轻轻替她按摩着。 “好了。” 谷雨替淳宁穿好衣服,把药膏递给一直在旁边候着的兰巧,嘱咐道:“你先收着,我回府后再送更好的药膏来。” 既是赵氏送来给淳宁用,这瓶伤药想必不会差了。 但她有更好的。 见她们这里收拾停当,寒露来报:“主子,听见主子醒了,苏大人、小苏大人、苏夫人都在外间候着了。” 她口中的小苏大人,便是苏子瑜。 赵氏的丈夫外放为官,并不在京中。 秦瑶光对镜整理好仪容,才带着淳宁和燕吉音出去。 外面,是一间待客的小厅。 见她们出来,三人都起身相迎。 苏文照从国子监下衙回府,就听见长公主突然昏迷的消息,吓得在屋子里直转圈,忐忑得紧。 不只是担心皇家怪罪,他更真情实感的担心长公主殿下的身体。 他是醉心学术,对外界纷纷扰扰甚少留意。 关于长公主的恶名凶名,也传到他耳朵里去过,但苏文照只挥挥手,当一阵风给扫过去了。 在他看来,只有闲极无聊之人,才会在背后嚼人舌根。 苏文照只知道,长公主捐给国子监的乐阳纸笔,解决了寒门学子笔墨银子不够的大问题。 在先帝爷之前,在国子监就读的都是世家官宦子弟,还有部分愿意读书的勋贵家孩子。 总之一句话,无名无姓的寒门,休想进入国子监。 因为国子监生员肄业之后,无需科举,就能外放做官。 其中特别优异的,直接留京录用。 可以这么说,那个时候的国子监,就是权贵人家把子弟送去镀金的地方。 只要在里面好好读上几年,肄业后再通过父辈的运作,谋个实缺。 至于本人能力如何,不在考量的范围内。 用秦瑶光的话来说,就是通过知识层面的垄断,达到官场垄断的目的。 一切都是靠关系。 父亲是谁,是最重要的事。 是以,官场上拉帮结派、成立朋党,也就不足为奇了。 更有甚者,因为在运作关系时花费大量钱财,上任后成为疯狂捞钱的贪官。 正是看见其间的弊端,又爆出一桩金额巨大的贪腐案,先帝才痛定思痛,从根子上解决这个问题。 如今的国子监,明确了荫生制度和考核制度,有旬考、月考、年考,考核不合格者,直接开除。 废了通过捐纳钱粟这条路,增加各地学监举荐和落第举人的名额。 纵然准入条件苛刻,但给了寒门学子除了科举外的另一条路。 苏文照,正是先帝对国子监进行改革后,提拔起来的祭酒。 如今,监生制度运转良好,不复当日混乱贪腐,既得益于先帝定下来的制度,又和苏文照一板一眼的照章执行分不开。 他乃博学大儒,就算某一个势力嫌他碍了家族子弟的晋升台阶,碍于他的声望也不敢轻举妄动。 对如今在国子监进学的寒门学子来说,在京城生活,哪怕起居吃住都由朝廷补贴,日常花销人情往来也不少。 其中最大的一项支出,就是每日都要使用的笔墨纸砚。 国子监课业繁重,笔墨的消耗速度极快。 有了免费的乐阳纸笔,做策论文章等等,就无需爱惜笔墨了。 随便写、随便改,改到满意为止。 更有书画出众的学子,听人说起《八仙贺寿图》的神奇和宫中流传出来的绘画技法后,开始用乐阳笔画素描。 这一切,都让苏文照对秦瑶光只有“敬佩”二字。 赵氏要设答谢宴,有一半是苏文照的主意。 因此,听说长公主殿下昏迷,他就着急得团团转。 知道苏子瑜当时正在暖阁里后,他就把苏子瑜招来详细问话后,父子两人一同等着长公主苏醒的消息。 苏子瑜坐在椅子上,心情紧张。 不自在的用手抓着椅子扶手,才克制住想往门口看的心情。 听见帘子被打开的声音,苏子瑜忙跟在父亲身后,起身见礼。 他连眼都不敢抬,头一次发现这个客院所铺设的地砖上,还雕刻着饱满的莲花纹路。 眼睛余光处,他看见长公主身后不远处,露出的那一抹湖蓝色裙角。 第343章 不,不正常 第343章 不,不正常 苏子瑜陡然变得更加紧张,手心里渗出了热汗。 他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听见长公主让免礼的声音,才重新退回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赵氏率先问过秦瑶光的身体,笑着跟她说起话来。 原来,秦瑶光昏迷后,暖阁内的众人并未散去,都想等一个结果。 那几位夫人能被赵氏邀请来做陪客,都是跟她交情深厚、能共进退的。 “殿下,您若是身子无恙,晚上一起用膳可好?” 答谢宴原本就安排在晚上,赵氏这么问,是为秦瑶光的身体考虑。 秦瑶光含笑答应下来:“给夫人添麻烦了,原是我的不是。若各位不介怀,我就叨扰了。” 赵氏松了一口气,望向淳宁,问她的意见。 淳宁爽快道:“皇姐都留下了,我自然同她一块儿。” 趁两人说话的功夫,秦瑶光借着端茶杯的动作,悄悄望向苏子瑜。 她心里有些紧张,就怕在暖阁的事重演。 但有苏青的事在前,幻境就只出现过一次,理应不会再现了。 果然,她的情绪很平稳,苏子瑜那里一切正常。 不,不正常。 苏子瑜他在看谁呢? 看得这么目不转睛的,连眼睛都不眨。 顺着苏子瑜的视线望去,秦瑶光心下了然。 原来,是看着淳宁。 秦瑶光放下杯子时,稍微用了些力,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然而,完全没有影响到苏子瑜。 再看淳宁,一脸毫无所觉,跟赵氏聊得正欢。 秦瑶光只好清咳了一声,看着苏子瑜唤道:“苏翰林。” 苏子瑜完全没听到。 这还能有什么解释? 坐在苏子瑜旁边的苏文照,忙叫了儿子一声,苏子瑜这才陡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被发现了。 他模样生得极其俊秀,往日温和的眉眼,此刻却是有些局促张皇。 忽然听见长公主点名小叔,赵氏一怔。 看见苏子瑜的神态,更加意外。 在赵氏的印象中,苏子瑜虽然待人温和,却有一种刻在骨子里清高孤傲。 这种孤傲,让他很干净,又有一种天然的疏离感。 她从未见过小叔露出此等表情。 秦瑶光一直看着苏子瑜,把他整个反应的过程,尽收眼底。 心里跟明镜似的。 “微臣在。” 最初的慌乱过去,苏子瑜起身,走到屋中央,躬身作揖等待长公主垂询。 “本宫问你,怎地还没下衙,就回来了?” 总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揭破苏子瑜的心思,秦瑶光换了个话题。 她觉得,自己活像是翰林院的领导,发现了下属的早退问题,正黑着脸问话。 做姐姐太难了。 苏子瑜心头一松,把同僚委托他来向长公主请教画技一事说了。 秦瑶光能发现的事,苏文照当然也发现了。 当下,待苏子瑜说完后,苏文照就替他打起圆场,把话题扯到了国子监的事务上。 “殿下,您遣人送来的乐阳纸笔,学生们用着无不称道。” “离京城近的州府学监都得了纸笔,微臣拟了教百姓识字的条陈出来,待过了年就能进行推广。” “对了,新送来的乐阳笔和削笔刀很是便利,不知殿下可否多提供这种样式?” 一来为转移话题,二来苏文照确实有一肚子话,要跟秦瑶光说。 秦瑶光一一答了。 当初让刘明做铅笔时,秦瑶光是考虑到眼下的工艺要做出一根现代的铅笔比较困难,才使用了折中的方案。 要做出一根完整的笔芯、一支与之契合的笔杆,还要将两者完美结合在一起。 以秦瑶光看来,她不知道该怎样在这个时代完成。 然而,刘明不愧为能工巧匠之称,改进后的乐阳笔与现代铅笔无异。 秦瑶光画出来的削笔刀图纸,送去书坊后,很快就被刘明做出来样品,眼下已经可以批量生产。 于是,第一批新的乐阳笔和配套的削笔刀,除了送进皇宫外,就都送到了国子监。 秦瑶光把其中的过程捡几句重点说了,笑道:“请苏大人放心,往后,以新款乐阳笔为主。” 想让一个东西能迅速推广开来,不能只是靠捐赠。 除了供给给国子监和各地学监之外,秦瑶光已经让霜降拟定了全国性推广方案,用她名下产业的现有渠道,先进行铺货。 除此之外,还将在全国各大州府开设乐阳书坊,方便学子和普通百姓购买书写工具。 秦瑶光已经想好了,凡是持有当地学监凭证的学子,就以成本价进行供应。 她的目的,原本就是为了扶持寒门,扩大学子的基础。 量变,才能引起质变。 如此一来,只售卖乐阳纸笔,就显得过于单调。 这几日,秦瑶光还画了一系列图纸交给书坊。 不是什么特别高深的东西,就是现代文具店里所陈列的货品。 乐阳笔,将会拥有不同规格和款式。 只用来满足书写的基础款,提供给绘画绘图的各种软硬单支乐阳笔,以及各色礼盒。 乐阳纸也分很多种,不同的颜色、大小,封面花色、硬面抄软面抄、线圈本胶装本等等,全都弄出来。 有了基础工艺,这些花样都不难。 此外,还会把京里正在流行的和之前流行过的各种花笺款式都收集起来,每个季度推出相应的款式。 这就已经很丰富了。 而且,能面向不同的客户群体,丰俭由人。 以上种种,都没有技术含量。 最难的,是秦瑶光想推出的蘸水笔。 正好苏文照在此,她就把自己的构想对他描述了一遍,听他的意见。 所谓蘸水笔,只需一瓶墨水、一只羽毛笔或玻璃笔,就能写出不易涂改的字迹。 是钢笔的前身,在现代成为钢笔中的一种。 刘明已经带着工匠在研制了,墨水的配方、笔杆的材质等等,估计春节后就能量产。 自从上次他改进了乐阳笔的款式,得了一笔赏赐之后,刘明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研发起新产品来激情满满。 光是蘸水笔,就能玩出不少花样。 其他就是一些补充,比如用来装这些书写工具的铅笔盒、文具袋,棋牌娱乐的双陆、象棋、围棋等等。 秦瑶光还让书坊里做了几幅扑克牌出来,先试着在自己府里玩乐,看看大家的接受程度。 第344章 尚公主(五星好评加更) 第344章 尚公主(五星好评加更) 销售、开店,秦瑶光足足干了十年,再熟悉不过。 当她说起对“乐阳书坊”的规划之时,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眼神明亮。 饶是淳宁从头到尾的参与过书坊的讨论,眼下仍然听得入迷。 苏家三人,都被秦瑶光的描述所吸引。 当秦瑶光询问苏文照关于蘸水笔的意见时,他一拍大腿,大声叫好。 “苏大人,我是担心或许会有人不接受。” 对开书坊这件事,秦瑶光有十足的把握。 和在现代不同,她如今的长公主身份让她拥有绝大部分人都无法匹敌的高起点。 要是这样都做不起来,她上辈子也白活了。 秦瑶光唯一没有把握的是,以士大夫阶层的清高,他们会不会感到被冒犯。 之前,皇太后就专门提醒过这一点。 苏文照豪气地一挥手,拍着胸脯道:“殿下请放心,此事包在微臣身上。您所说的蘸水笔做出来后,请务必让微臣买上十套来送人。” 他虽是文人,却颇有侠士之风。 绝非固守成规的腐儒。 秦瑶光莞尔一笑:“苏大人有心了,第一批一定送来府上试用。” 言下之意,不收银子。 她需要的是苏祭酒在士林的口碑。 届时,由她送进宫中,再送一批给皇亲国戚,在勋贵之间很快就能流行开来。 在儒林,有苏文照率先使用,再送给好友,口碑就能迅速打开。 秦瑶光所图,只为加快大景朝的文明进程。 先用乐阳笔扫盲,再有蘸水笔出现,当民间学风盛行之后,各行各业自然就会蓬勃发展起来。 她想要做那只蝴蝶。 想要让有朝一日西洋人出现在这片热土上时,感慨其科技进步繁荣昌盛。 她应是看不见那一日了,但她想要播下一粒小小的种子。 剩下的事,就交给天意。 秦瑶光深信,以华夏民族的勤劳和旺盛而坚韧的生命力,千百年来抵御着不同外敌的入侵。 未来,只会越来越好的。 她很庆幸,能遇上有苏文照这样开明的士林领袖,愿意襄助于她。 小厅里,讨论得格外热烈,每个人都参与进来。 试问,这样一幅关于未来的美好蓝图,谁能不心动? 直到暖阁里其中一名夫人,遣了丫鬟来寻苏夫人,他们才惊觉已到了用晚膳的时间。 晚宴上都是女眷,苏家父子不便出席。 他们前来拜见长公主,是以君臣的名义,与性别无关。 苏文照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道:“殿下,微臣还有许多设想,待明日写下来后,送到您府邸。” 他心里想着,要是长公主是男人就好了。 如此远见卓识,当秉烛夜谈。 然而,他转念一想,长公主若是男子,那就是王爷。 不妥、不妥。 书坊一事,事关民心。 长公主做得,王爷做不得。 如此,还是长公主更佳。 他站在原地目送她们的背影离开,内心早已转了个来回。 待他又叹了一口气,苏子瑜询问:“父亲,何故长吁短叹?” 他的声音,把苏文照拉回现实。 方才在小厅里,苏子瑜如此反常,还被长公主提点了一句。 苏文照瞪了他一眼,挥手遣退下人,把苏子瑜叫到跟前。 “你之前,为什么一直看着淳宁殿下?” 苏文照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自家这个儿子,虽说有几分痴性,论才学人品仪表,样样出众。 除了婚事让人操心。 苏子瑜心气高,拒不进入国子监就学,要凭真才实学杀出科场。 春闱之前,他专心读书。 不论是谁跟他提起婚事,他转身就走,丝毫不给对方面子。 殿试之后,因为被点为探花,大病一场。 如今看起来好似无碍了,实际上心里仍然介意得要命。 谁也不敢对他提婚事。 然而,今日却在长公主面前看着人家的妹妹不转眼,丢了个大丑。 苏子瑜一怔。 不是,他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面对父亲的目光,他整张脸都红透了,呐呐道:“父亲为何知道?” “你还问我?都看出来了!” 苏文照一甩袖子,吹胡子瞪眼睛。 都看出来了? 既然如此,苏子瑜干脆就不装了。 他后退一步,将双手交叠于额前,“父亲,请您向淳宁公主殿下提亲。” 什么?! 苏文照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 “你再说一遍?” 他几近怀疑,是自己耳聋听岔了。 于是,苏子瑜再重复了一遍。 “你疯了吗?” 苏文照低声呵斥:“什么提亲,那是尚公主!” “你究竟懂不懂什么是尚公主?” 驸马爷,说来荣耀尊贵,一跃成为皇亲国戚。 但是,会就此断了前途。 谁家好儿郎,会去尚公主啊? “孩儿明白。” 苏子瑜俊朗的眉眼里,写着“固执”两个大字。 “你!” 苏文照伸出食指,指着他的额头,连气都喘不匀了。 “我把你养这么大,不是为了让你去尚公主的!” 顾忌着府里还办着宴请两位公主殿下的答谢宴,他连大声怒骂都做不到。 简直痛心疾首。 “父亲。” 苏子瑜维持着原样,一动不动。 苏文照一跺脚,怒道:“此事别再提了!待你母亲回来,速速替你寻一门好亲事,娶妻生子才是正经。” 说罢,他便拂袖而去。 良久之后,苏子瑜才直起腰来。 他搓了搓脸,淳宁的面容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母亲去太原给幼妹送嫁去了,春节前能赶回来,是以目前不在府中。 他得好好想想,该怎样才能说服母亲。 院子里,花木摇曳,夜幕渐临。 由赵氏主持的答谢宴,宾主尽欢。 这一回,总算没有再出现什么意外。 赵氏举杯,郑重给秦瑶光致谢后,又将谢皇后派出来的女官正式引荐给各位。 待大公主及笄,苏青就要进宫伴读。 在这之前,由女官教她宫中规矩、坐卧行止,且每逢旬日入宫,与大公主同席一日。 席间正热闹,有下人来禀:“安乐郡王到了,正在前厅跟二爷说话。” 众人一听,便都笑着望向秦瑶光。 谁说长公主独守十年空房? 眼看郡王回京后,竟是一步也离不得。 不过做客半日,也巴巴的来接。 在一片打趣声中,秦瑶光闹了个大红脸。 第345章 我来护你回府 第345章 我来护你回府 “我可是听说了,今儿在早朝上,郡王爷为了长公主殿下舌战群儒呢!” “可不是?那么多人,都敌不过郡王一人。” 秦瑶光心想:说得你们都在场一样。 不过,这种感觉怎么说呢? 并不让她感到讨厌。 她一直坚持在做的一件事,无论是否有人支持,她都会做下去,不会动摇。 但有人如此力挺,让她心头熨帖。 众夫人眼神里都透出艳羡来,羡慕长公主有这样一位卓尔不凡的驸马爷,还这样替她出头。 在一夫多妻制的古代,谁家后院里没点糟心事呢? 像安乐郡王这样,到朝堂上替妻子撑腰的人,自大景立国以来,也就这一人罢了。 淳宁真心替皇姐高兴,凑到她跟前道:“姐,驸马对您真好!” 她的神色,比秦瑶光本人还要兴奋三分。 赵氏笑着说:“既然是郡王爷来了,又怎好令他久等?姐妹们,我们就此散了吧!” 顿时,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声。 秦瑶光:…… 讲真,她是真的不擅长应对这种玩笑啊。 母胎单身了解一下。 苏家府邸自然不如长公主府来得豪奢,却别有一番属于文人的清幽。 秦瑶光带着人往月门处走去,远远见到站在一丛湘竹之下,长身玉立的燕长青。 在他身后的几名长随手中都提着灯笼、再加上廊下灯笼和院中石柱油灯,深深浅浅的交织出一片朦胧的浅金色光影。 他就站在这片光影之中,俊美英挺的五官轮廓染上冬夜寒意,而格外冷冽如雪。 是他无论如何掩饰,都褪不去的,属于武将特有的冰冷锋锐。 走得近了,见他着一身石青色松竹纹衣袍,用一指宽的青缎腰带束出身形轮廓,同色大氅上罩着一层银色薄纱,隐隐反射出闪烁星光。 在大氅之下,腰间的忍冬纹蹀躞带上,缀着一块温润无暇的白玉环。 他这身装束,跟他回京后秦瑶光常见的不大一样。 在秦瑶光的印象中,燕长青对吃穿都不大在意,那是相当不挑。 他的衣着,除非是有必要,一向是怎么低调怎么舒适,怎么来。 而他今晚这一身,该怎么说呢? 显然是特意收拾搭配过,相当有心机。 看似低调,处处都透着精致。 把他身高腿长宽肩窄臀的优势发挥到极致,还能强调了他独一无二的气质。 所以,这个男人,他一直都知道他的优势? 只是平日里懒得收拾。 那他今天晚上特意到饬出这一身,是为了? 想到这里,秦瑶光的心陡然漏跳了一拍,连呼吸都变得有些不畅。 不是她自恋啊,只是合理推测。 燕长青特意跑来接她,如果不是因为她,还能有谁? 她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定了定神。 燕长青站在原地,看着被众星捧月的她,朝自己走来。 月门之内是后宅,他不能进去。 夜色衬得他眼窝很深,这样长久地注视着她,像在凝望群星深处一颗他最遥不可及的星辰,温柔又孤寂。 有一种说不出口的悲哀。 秦瑶光被他看得有些心软,张了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在燕长青动了。 他往前迈了一步,垂眸看着她道:“殿下,夜深露重,我来护你回府。” 短短一句话,被他说得格外情深。 秦瑶光只得“嗯”了一声,和他一块往门外走去。 夜色如墨。 燕长青取过长随手里的灯笼,替她照映前方道路。 跟着两人的下人们,都有默契的和两人保持着一段距离,连脚步声都放得很轻。 就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两人似的。 冷香幽幽,燕长青只盼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却并不尴尬。 有一种奇异的舒适感。 秦瑶光以为会很不自在,但是没有。 走在身侧的高大身影,和他富有节奏的步伐声,让她感觉很有安全感。 原本,她是想让淳宁和她一块儿走。 奈何淳宁跑得比兔子还快,还顺便捎走了燕吉音,美其名曰替她送音姐儿回府。 不知不觉间,已走到苏府门口。 秦瑶光顿住脚步,身后跟着的下人们,这会儿全都围了上来。 替她取出马凳的、替燕长青牵过马匹递马鞭的,有条不紊。 秦瑶光伸出手,却搭在了燕长青的胳膊上。 谷雨垂眸侍立在侧,低眉顺目。 她也不想的,但驸马爷要抢她的差事,她又能如何? 秦瑶光提着裙子朝他望去,撞入一对幽深的瞳。 烛火倒映在他眼里,摇曳跳跃。 她乱了呼吸,借着他手臂的力量,沉默着钻进马车。 紧跟着,谷雨寒露两人也都进了马车。 车轮,徐徐向前。 正是华灯初上之际,夜里的京城很热闹。 在这份属于尘世的喧嚣声中,燕长青所骑马匹的马蹄得得声,显得格外清晰。 秦瑶光闭上眼睛,靠在车壁上整理思绪。 那一声声马蹄,仿佛踩在她心上。 恍惚间,她好像站在一处孤坟前,面前站着的人,正是更年长几岁、满脸沧桑的燕长青。 只是,这个画面出现了一瞬,就消失不见。 秦瑶光伸手按了按额角,心里想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见了苏子瑜之后,幻象是越发多了。 还让她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见她神色疲惫,谷雨轻轻替她盖上一床薄薄的丝被,寒露放了一张香片到马车案几上固定着的鎏金镂空香炉里点燃。 淡淡的清香在马车里弥漫开来,让秦瑶光做了一个短短的梦。 小憩片刻,神清气爽。 可惜,梦的内容,她竟是丝毫不记得了。 到了长公主府,下人卸了门槛,马车直接驶入二门,才缓缓停下。 秦瑶光扶着谷雨的手下了马车,情不自禁地往左右看了看。 没看见燕长青高大的身影,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 回到华沐堂,寒露伺候着她换掉见客的大衣服,春分来报。 “殿下,郡王今日下朝回来后,送了许多花到咱们院子里。” 花? 秦瑶光一挑眉。 这大冬天的,他去哪里买的花。 而且,听春分的口吻,这些花好像不是一般的花。 “什么花?”她问。 “是皇后娘娘宫里养的水仙花。” 第346章 把谢皇后的花都给薅秃了 第346章 把谢皇后的花都给薅秃了 春分语气恭敬,但秦瑶光总觉得,她的声音里在憋着一股笑意。 就好像,整座长公主府里的人,除了她自己之外,都在盼着她和燕长青好好过日子。 难道,她不该和离吗? 秦瑶光心里产生了动摇。 可谁知道,如果不和离,按照现在这剧情线走下去,原书中的一切究竟会不会发生啊? 真是愁死她了。 秦瑶光没发现,她现在已经不再排斥燕长青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了。 她是那样一个惧怕建立亲密关系的人。 谷雨端着铜盆进来,用热巾子替她净面。 如今还不到睡觉的时辰,略擦一擦,换了常服方便活动。 秦瑶光还在想着那些花。 谢皇后不是最宝贝她那些水仙花了吗,怎么会被燕长青给要了来? 换好衣服,秦瑶光问:“花放在何处?我瞧瞧去。” 和谷雨相视一笑,春分道:“都放在花厅内。” 不得秦瑶光的允许,她们不敢擅做主张,把水仙花给搬进正房来。 眼看驸马爷对自家主子上心,她们就比什么都高兴。 花厅建在院中,临着一条从长公主府东南角引入的溪水。 冬日严寒,花厅四周都采用厚实的帘子来保温。 若是要宴客,或者秦瑶光要用,就会烧了地龙,具有暖阁的作用。 她这会儿临时起意,又待不了多久,就没让劳师动众。 这间花厅建得宽敞,一年四季都可以用。 若是夏日,便换上纱帘,将四周的窗户全都打开,清风徐来、流水淙淙。 水仙的香味太过浓烈,如果地方太过狭窄,恐怕反而不会觉得好闻。 然而此刻,秦瑶光一踏入花厅,就被水仙花的芬芳所包围,馥郁又冷冽的香味,沁人心脾。 她定睛一看,花厅里上上下下,只要是有台面的地方,就放了一盆水仙花。 高矮案几上、博古架上、窗户边,就连椅子上和罗汉榻上,都摆得满满当当。 放眼望去,尽是水仙。 他这是把谢皇后宫中的水仙花,都给薅秃了吗? 秦瑶光怔住,伸手触碰着距离她最近的一盆水仙花。 青绿色的叶片像宝剑一样往上挺拔生长,洁白无瑕的花瓣中,簇拥着淡黄似金的花蕊,散发着幽幽清香。 端的是十分美丽。 可见养花人花了多少心思,来养这些水仙花。 开花的,只是一小部分。 更多的是白色的小花蕾,藏在绿叶之间,十分可爱。 想来,是精心计算过时间,养着待过年时欣赏的。 燕长青竟然一股脑儿给她搬了来。 一想到谢皇后此刻的脸色,秦瑶光单手扶额,唇角情不自禁露出笑意来。 无奈又好笑。 燕长青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不过,既然都被他给搬来了,就断然没有再退回去的道理。 这么好的水仙花,不能浪费了。 秦瑶光漫步在花丛中,亲手挑了七八盆开得最盛的。 “这一盆放我卧室的窗台旁,味道好闻。” “这两盆放在厅里,一盆放入口处、一盆放案几上。” “这盆放书房的博古架上。” “这盆放书案上,过几日我正好作画。” 没错,才不是因为是燕长青送的,她才喜欢。 这么漂亮清丽的水仙花,谁不爱呢? 最重要的是,她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作画。 没错,就是这样。 接下来,她又指着一盆:“这盆放音姐儿房里,这几盆送去逐风院,让孩子们自己挑。” 一一分配完毕,花厅里也就不剩下多少。 水仙不算难养活,却也需要精心看护,剩下的大多数刚刚挂了花蕾的,就让府中花匠好生养着。 气温寒冷,在花厅里站了这么一会儿,秦瑶光已是手足冰冷。 她强忍着跺脚的冲动,带着人往正房走去。 一边走,她一边问:“曲师父可回府了?” 在苏家时,她苏醒之后就没有看见曲梁。 她有些话想问他。 春分回报:“一个半时辰前,曲师父就回府了,殿下可是要寻他来?” 她一个内宅丫鬟,能如此清楚的知道曲梁的行踪,得益于他的自觉。 无论秦瑶光如何对曲梁礼遇有加,他在长公主府的每一日,都过得谨小慎微。 就连赖三,都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曲梁回府后,就立刻打发赖三来华沐堂报讯,仔仔细细交代了一遍。 务必,不出任何差错。 不只是去苏家的经过,就是今日去京郊处理那些小动物尸体的事,也都讲的很详细。 因为这批小动物的被毒死的,最稳妥的方案,自然是先焚烧、后掩埋。 得益于提前分配了任务,寻好了掩埋地点,曲梁领着几个孩子出发,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才能在燕吉音打发人回府时,正好遇到他。 到了苏家,给秦瑶光施针后,曲梁原本是候在外间,等待长公主醒来的。 是苏家府医对他的医术惊为天人,有味从未见过的新药材一定要请他帮忙分辨,才将他请走。 事情结束后,曲梁就听见长公主已经醒来的消息。 如此一来,府医就更不会放过他,缠着他请教了好些问题。 一时间,曲梁仿佛回到了他还是江湖神医的那个时候,便耐下性子替他解答。 所以,才会在苏家多滞留了一些时间。 他让赖三把事情经过仔细回报,是不想生出任何不必要的误会。 医生这个职业,天生就和其他人不一样。 他又有黑历史在,不得不多想几分。 听春分说完,秦瑶光点点头:“让他来一趟,我有事相询。” 曲梁来得很快。 或者说,他从回府后,就一直在等待着秦瑶光的召见。 长公主殿下的昏迷,实在太蹊跷了。 “坐着回话。” 秦瑶光看着他,温言问:“曲师父,依你看来,本宫是何病症?” 曲梁翕动了几下嘴唇,欲言又止。 秦瑶光见状,对谷雨道:“你们且先下去。” “是。” 谷雨领着屋内的下人都退了下去,她自己守在门口处。 “曲师父,你先喝口茶。” 为了缓解他的紧张,秦瑶光说。 曲梁缺了一根手指,不过,也不至于会让他端起茶杯,双手发抖。 他干脆放下茶杯,一咬牙道:“殿下,说出来,或许您不相信。” 第347章 离魂之症(为爱发电加更) 第347章 离魂之症(为爱发电加更) 秦瑶光轻笑一声:“你要是不说,又怎知我信不信?” 她都能穿书而来了,这个世界上,还会发生比她穿书更离奇的事情吗? 曲梁张了张口,最终下定决心道:“殿下,或许是离魂之症。” 他虽然用了“或许”两个字,但语气十分肯定。 “离魂症?” 秦瑶光微觉诧异,纤长优美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 “何为离魂?” 曲梁忙道:“老朽年轻时游历江湖,曾见过此症。” 那时,他刚刚出了师门,正是仗着医术天赋过人,游戏人间的时候。 路过一南方小城时,有富商张贴布告,替儿子重金求医。 周遭十里八乡的大夫都去了,他也去看热闹。 那个年轻人的症状,就和今日在苏家昏迷的长公主一模一样。 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 除了昏迷不醒外,一切都很正常。 富商的宅院里里外外都是飘荡着药味,大夫们齐聚一堂,各持己见,争论不下。 就算不为高额的诊金,如此疑难杂症,也是他们想要治愈的。 曲梁也在其中。 把医书翻遍,百思不得其解。 望闻问切,要下药开方,首先得对症。 他们的最大问题是,根本不知道年轻人究竟患了什么病? 闹哄哄了大半个月,最后来了一名游方僧人,在门口化缘时,说他识得此症。 富商病急乱投医,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愿意。 那可是他继承香火的独子! 大不了,就被讹点钱,他不在乎。 没想到的是,游方僧人连药方都不开,直言他患了离魂之症,仅仅施针,就让年轻人醒来。 他施针的地方,也看着令人胆寒。 从常理而论,都是能要人命的穴位。 救醒病人之后,游方僧人连富商的酬谢银两都不收,只取了一日的干粮和清水,就飘然离去。 曲梁追着他来到城外,求他传授刚才那套施针之术。 如果曲梁只是普通大夫,断然没有那个追上他的脚力。 那僧人打量着他,才说念他心诚,又说或许两人有缘,才把治疗离魂症的针术传授给他。 还传了他一本医书,又拒绝了他拜师的请求。 “殿下。” 曲梁拱手道:“这些年,老朽不断回想起这段奇遇,总觉得他出城之时,是在刻意等我。” 要不然,就算他在师门学了基础拳脚功夫和真气运行的法子,也是断然追不上那名游方僧人的。 “等你?” 秦瑶光目露疑惑。 曲梁点点头,继续道:“临走之时,他还说,老朽有朝一日会遇见另一位身患离魂症的病人,让我务必勤加练习这套针法。” 这句话,让曲梁一直不敢懈怠,每年都会重温这套针术。 没想到的是,今日竟用上了。 就连曲梁自己,都觉得万般不可思议。 “你是说他能预知未来?” 这一回,秦瑶光是真的感到惊诧。 原书剧情中,原主并未出现过无缘无故昏迷不醒的情况,更是半个字都没有提过什么神秘的游方僧人。 “老朽不知。” 曲梁连忙否认:“我只是按照他说的话,去做了。” 敬鬼神,不等于敬此等听起来就很玄妙的神秘术法。 一个不好,是会被认为行巫蛊之术的。 他万万不敢跟这种要命的东西,扯上干系。 秦瑶光蹙起眉尖,陷入沉思。 她本来以为很清晰的世界,因为这件事,陡然变得复杂又神秘起来。 假如,这名游方僧人真的看见了今日之情形,才特意教了曲梁所对应的医术。 那又怎么解释原书剧情? 她穿书而来,去鬼市营救燕锦阳,才改变了燕锦阳被曲梁掳走,消失十多年的这个剧情。 紧接着,又从鬼门手里,赎出了曲梁。 这才有曲梁跟在她身边,继而会把她救醒这件事发生。 以上种种,缺一环都不会发生。 难道,游方僧人的预言术如此高明,能算到这环环相扣的巧合。 或者说,他干脆就在剧情之外? 可这里,是书里的世界啊! 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神秘人物,还能对被改变后的事情,洞若观火? 她越想越弄不明白,干脆放下此事,继续询问曲梁。 “当年,那位年轻人后来怎样了?” 既然是同一种病症,曲梁又的确用那套针法将自己救醒,她就想知道和她同患离魂症的年轻人,后来是否无恙。 “回殿下的话,”曲梁拱手,“老朽前几年还回去看过,他早已娶妻生子,经营家族生意。” 在和平年代,小县城里的生活相对安稳。 如果不是曾身患离奇病症,他就是普普通通接过父亲身上担子的一个人而已。 “因为他早年遭遇过于离奇,在当地,如今仍流传着。” “他醒来后对他父亲说,他昏迷不醒时,到了另一个人身体体内,经历了另一个世界的生活。” 见秦瑶光相信他的话,曲梁想了想,把他认为最不可置信之处一一道出。 “他说,那个世界有笔直的道路,上面有长方形的铁盒子在奔跑,一个时辰就能从他们那个县城跑到府城。” “他还说,有黑色的盒子,只要打开,里面就有来来回回的人在走动、或坐或哭。” “有铁鸟在天上飞,出恭只需要按一下就能冲走,不用科举但是要考试,男子女子都坐在同一间学堂上课。” 秦瑶光越听,越是惊疑不定。 曲梁听不明白,她却马上就能反应过来。 这不正是她来的现代文明世界吗? 公路、汽车、电视、飞机、学校,看来他昏迷后,去了现代世界,成为了一名学生? 好吧,她收回之前心里想过的话。 这个世界上,真有比她能穿进小说里,更离奇的事。 一名书中没提过的不知名人物,不知何故昏迷。 昏迷期间,他魂穿成为现代社会的一名学生,被游方僧人施针后,又在原本的身体里苏醒过来。 她实在闹不明白。 迟疑了片刻,秦瑶光问:“他说的这些,有人相信吗?” 曲梁摇摇头:“都说他因为昏迷时间太长,得了癔症。” 见没人相信,慢慢的他也就不再提了,成了一个正常的普通人。 第348章 心,乱了 第348章 心,乱了(第二更) 曲梁离开后,时辰已是不早。 秦瑶光脑子里乱成一团乱麻,纷纷扰扰越理越没有头绪。 “主子,为您准备安神的汤浴可好?”谷雨询问。 殿下她在苏府昏迷,眼下虽然看起来无碍了,下人们仍然悬着一颗心。 见曲梁告辞后,主子的脸色愈发严肃,谷雨就想做些她力所能及之事。 不能替殿下分忧,至少照顾好她的身子。 秦瑶光想了想,道:“先准备着,我回来再泡。” 心绪太乱,让她安定不下来。 到了书房,她正想提笔作画,鼻端传来一抹水仙花独有的凌冽幽香。 看着在书案上放着的那盆水仙,秦瑶光放下画笔:“我出去走走。” 寒露忙取出放在烘笼上备着的披风,替她穿上。 “主子,外面冷,多拿一个手炉。” 谷雨又塞了一个暖手炉到秦瑶光怀里。 秦瑶光颇有些哭笑不得。 她总觉得,她的侍女们总是拿她当做不知冷热的孩子在照顾。 好吧,谁还不是个宝宝呢? 寒露手里提着一盏宫灯,跟着她出了门。 院子里很冷,有远远近近的灯火。 有燕长青住在长公主府,府里很安全。 除了房霆仍然每日教授燕守拙拳脚功夫外,和负责逐风院安全的雪客两人外,青柏领着的青衣卫都被她派去追查崔永唯派出去的人。 寒风从树梢间穿过,带来丝丝缕缕的寒意。 仰头,遥望星空。 回应她的,只有三三两两的星子,无声地眨着眼。 知道主子有心事,寒露很安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秦瑶光放任自己沉浸了片刻在思绪中,干脆给自己找点事做。 要不然,她再这么一个人待下去,恐怕会出问题。 这些事她也没办法对谷雨寒露她们倾诉。 她迈开步伐,换了条路。 这条路,通往燕长青居住的院子。 一刻钟的功夫,她就带着寒露走到了院子门口。 燕长青对他的居住环境,也太不上心了。 都住了小半月,连个院子的名字都没起。 就好像他只是个过客,暂时住在这里一样。 不知为何,心里有了这个念头之后,秦瑶光心里就变得有些不痛快。 她觉得自己很奇怪。 明明是她要和离的,燕长青花费心思收拾一个暂时居住的院子,又有何益处? 这样不是正好吗? 不在她的长公主府里留下太多痕迹,将来和离后,他就能直接搬回他的镇国公府。 对,他的镇国公府。 以为她稀罕他住在这里么? 秦瑶光在心里轻轻“哼”了一声,踏入院门。 因为存着和离的心思,她把院子拨给燕长青之后,还一次都未来过。 知道他要复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秦瑶光连洒扫小厮看门的婆子都没往这个院子里派一个。 看见她进来,守在门口的长随明显一愣,忙上前见礼。 秦瑶光做了个手势,让他起来,问道:“你们郡王在何处?” 长随躬身回话:“回殿下的话,郡王爷一人在书房,还未就寝。” 今晚,燕长青回府后,并未召集幕僚。 该商议的对策,昨夜已商议完毕。 他昨晚熬了个通宵,白日干脆就没有睡,索性先在书房把一些公务给处理完毕,再去睡个痛快。 在军中,他一切从简,回京后仍旧如此。 院子里没什么伺候的下人,却有他的亲卫隐在暗处,护卫他的安全。 灭了书房的烛火,燕长青走出室外,脑海中不期然的浮现起秦瑶光的美丽容颜。 也不知道他送的花,夫人她是否喜欢? 因为内心忐忑,他甚至不敢去当面确认这一点。 应是喜欢的吧? 属下说他的夫人就很喜欢。 可是,殿下她不是普通女子。 越想他就越发没有把握,心浮气躁。 如何赢回夫人芳心,燕长青觉得,这是一项比打仗更困难的事。 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他完全不懂夫人的心思。 这场仗,还怎么打? 昨晚熬了一宿,今日未曾好好睡过。 论理,他眼下应该十分疲倦,倒头就睡才是。 然而脑子里一直想着夫人,让他十分苦恼。 仰望星子零落的夜空,燕长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走到院中水井旁,打了一桶水起来,脱掉衣袍打算先洗个澡,冷静一下。 习惯了寒冷,燕长青身上穿得不多,眼下并未穿披风,就只有一件外袍和一件贴身里衣。 常年养成的习惯,令他动作飞快。 解了束腰,除去外袍,他劲瘦修长的手指搭在衣襟上。 几个呼吸之间,燕长青精赤的上半身就裸露在外。 双手刚碰到裤沿,就听见女子一声低促的惊呼,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慌乱脚步声。 “谁?!” 燕长青伸手捞过外袍,往上半身胡乱一披,循声追去。 院子里是他亲手布下的防卫,听见有脚步声朝着他走来时,他以为是手下有事相询,便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怎么会有女人? 他院子里的,都是从军中带来的人,亲卫长随都是男人。 毫不夸张的说,恐怕路过一只老鼠,那也得是公的。 他走得很快,一边走,脑子里飞快的转动着念头。 能被他的长随给放进来的、藏在暗处的亲卫不阻拦的女人,答案呼之欲出。 夫人! 他心口火热滚烫,一颗心仿佛要跳出胸腔。 又是激动,又是懊恼。 夫人终于来他的院子里寻他,好端端的,他洗什么澡? 把她给吓走了。 他心里很急,偏偏逼着自己放慢脚步,就怕吓着秦瑶光。 秦瑶光也没想到,大晚上的,燕长青会在院中水井旁宽衣解带,打算用冷水洗澡。 今晚和那个雪夜不一样。 雪夜的湖边光线昏暗,哪怕月亮赏脸出来了几秒,整个环境仍然是暗的。 她看清了轮廓和块垒分明的肌肉线条。 更多细节,就无法辨认了。 可刚刚不同。 燕长青还未歇下,游廊里的灯笼都点亮着,和着夜色,给他露出来的上半身镀上一层暗金色的光晕。 她急急走着,只觉口干舌燥。 脑子里只剩下“太性感了!”四个大字和一个加粗加大的感叹号,在反复横跳。 除此之外,还会自动回放她刚刚看见的画面。 第349章 停! 第349章 停! 那是一具格外精悍的男性躯体。 他的肌肉线条并不夸张,却仿佛蕴含着极其强悍的力量。 在战场上留下的几道旧伤清晰可见,在他的身体上却并不狰狞,让他显得更具男子气概。 紧实饱满的胸肌,清晰可见的人鱼线,还有…… 停! 秦瑶光脚下一个紧急刹车,跟在她后面急急走着的寒露直接越过她去。 “主子?” 她狐疑地问。 寒露一直走在秦瑶光身后,主仆两人刚走出游廊,秦瑶光扭头就走。 她什么也没看见,压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但主子都走了,她当然要追随主子。 秦瑶光用双手捂了捂脸,只想仰头长叹。 她都在想些什么啊?! 原本就乱的脑子,这会儿更是乱成一锅粥了。 她这么一停,燕长青立刻就追了上来。 “殿下。” 匆忙间,他已穿好外袍袖子,衣襟和腰间束带都未来得及系好,被取下玉冠的黑发披散在肩头。 他快步如飞,宽大的锦袍在身后鼓荡翻飞,发丝飞扬。 眼下脚步一停,衣袍就好像巨大羽翼一般,服帖的收在他身侧。 因为走得急,乌发凌乱,其中几缕从他的脸侧纠缠在他脖颈上,从白色里衣透出厚实的胸肌轮廓。 比起来苏家接她时收拾得精致工整,如今的燕长青,整个人都透出疏狂的野性。 好欲。 秦瑶光掐着手心,勒住脑子里那匹脱了缰的野马。 寒露吓了一跳,忙垂首见礼。 “婢子见过郡王爷。” 燕长青挥手让她起来,两眼却瞬也不瞬地看着秦瑶光,黑色瞳孔深处燃起一簇火苗,明亮得让她无法直视。 “殿下既然深夜来此,必有要事。” 燕长青缓缓开口,做了一个手势:“这边请。” 既然来了,他怎么能让夫人就这么离开? 如果忽略他此时的衣衫不整,单看动作,燕长青没有任何失礼之处。 秦瑶光骑虎难下,只得随他去了。 这个院子不如华沐堂,比逐风院还要小上一圈,胜在地理位置优越,外出便利。 一路往里走,秦瑶光最大的感受是安静。 当初收拾院落时,她也来看过一眼,整体风格跟长公主府一样,走的是奢华路线。 燕长青入住时日不久,却让院子多了一种肃静之风。 她缓步走着,脑子里想着措辞。 燕长青都说她“必有要事”了,她总不能直接说因为心太乱,想找人说说话吧? “夫人请稍坐。” 燕长青把她引入厅堂,示意长随奉上茶水后,先退下去整理衣衫。 寒露垂着眸子,安静地站在秦瑶光身后,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屋内陈设。 这是显然是燕长青议事之所,长长的案几上堆着各种书册卷轴,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军事地图,博古架上放的也全都是书。 秦瑶光浅浅地抿了一口茶水,意外的清香。 看来,燕长青虽然活得糙,他手底下的人对他很上心。 一炷香的功夫,他就换好衣袍,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这一次,燕长青就穿着家常便袍,是她见惯了的模样,让秦瑶光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眼前人的容貌身段,实在过于得天独厚。 略略换一种风格,就给她带来巨大的视觉冲击。 偏偏她又是美术生,把审美刻在了骨子里,很难不对他心生好感。 秦瑶光敛了心神,按她刚刚打好的腹稿来。 “郡王,你从何处得来如此多水仙?” 她这是明知故问。 燕长青紧张地抓住膝盖上方的布料,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问:“殿下,你不喜欢?” 他的眼神,就像一只温顺的大狗。 看得她心头一软。 “不是不喜欢,”秦瑶光道,“你怎么能把皇后娘娘宫里的花,给搬到府里?” 也只有水仙花这个借口了。 燕长青却眼睛一亮:“殿下喜欢就好。” 不是,你搞错重点了啊喂! 秦瑶光在心底咆哮了一句,以手扶额:“皇后那里,怎么说?” 燕长青不以为意,道:“今日散了早朝,我去宫里给太后娘娘请安。说起冬日严寒并非花季,太后娘娘便提起皇后娘娘钟爱水仙,冬日正是凤阳宫最美的季节。” “还说我若是喜欢,可向皇后娘娘讨一盆来。” 秦瑶光听得抽了抽嘴角。 且不提他为何无缘无故跑去禧宁宫,还跟母后谈论什么花季。 就说水仙花这事儿,不是说了讨一盆吗? 他这架势,怕不是把凤阳宫都给搬空了。 “殿下万勿忧心。皇后娘娘心善,见我喜欢,就都赏给了我,在下才能借花献佛送给殿下。” 秦瑶光半个字不信。 谁肯把自己心爱的东西全都送出去,更何况是谢皇后。 “郡王。” 她叫了他一声,道:“你不如说实话。” 燕长青摸了摸鼻子,心道:他就知道瞒不过去。 “我去凤阳宫时,皇上和月妃也在。见我讨要水仙花,皇上便问我替谁讨?我就老实说了。” 说到这里,燕长青的耳根有些发红。 他这辈子大起大落,但还没有厚着脸皮问谁讨过什么东西。 只是,万一夫人喜欢呢? 心里秉着这个万一,他就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做的了。 秦瑶光长长的“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谢皇后就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燕长青这么说,皇帝肯定就发话了。 以皇帝的脾气,他哪里知道这些水仙栽培不易? 又是谢皇后心爱之物。 他只会觉得,谢皇后都贵为皇后了,想必不会在乎这二三十盆水仙花。 皇帝开口,还有月妃在场。 谢皇后就是为了自己的脸面,也不得不佯装大方,全都舍了。 不过,论常理,她能全舍,燕长青却不该全都要。 燕长青这么做,是想先恶心一下谢家吧? 谢家势大,轻易动摇不了根基。 秦瑶光似笑非笑,看着燕长青问:“你故意的吧?” “夫人懂我。” 燕长青心情激荡,这句话便脱口而出。 说完,他又害怕秦瑶光责怪,拿眼偷偷的看着她,内心忐忑。 秦瑶光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果燕长青跟原书剧情一样,跟她总是发生争执,她肯定不会心软。 第350章 我知道,二哥也早就知道 第350章 我知道,二哥也早就知道 可是,一向冷肃的燕长青露出这种神态,她真的做不到视而不见。 秦瑶光垂下眼帘,低声道:“水仙花很美,谢谢你。” 他的用心,她都看见了。 燕长青心头狂喜。 夫人没跟他计较!夫人说她喜欢! 虽然,秦瑶光只是赞了水仙花,但在他听来,这就是喜欢的意思。 他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忙道:“待春暖花开时,我陪殿下去踏青赏花可好?” 听见他这么问,秦瑶光想起她之前就想过一家人出门踏青。 不过,她的计划里可没有他。 “再说吧。” 秦瑶光敷衍着,起身道:“夜深了,就此告辞,郡王早些安歇吧!” “我……” 燕长青欲言又止,最终道:“我送殿下回去。” 看见他的模样,秦瑶光不忍拒绝。 夜风徐徐,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朝着华沐堂走去。 “我到了,郡王请回。” 站在院门处,秦瑶光侧身看着他说。 院中的光影照映过来,映在燕长青的眉骨上,掩住了他幽深黑眸中的情绪。 以高挺的鼻梁为界,将他整张脸分成两半,一半在柔和的灯光中,一半藏在阴影中,轮廓深刻英挺,俊美如古希腊神祗。 秦瑶光不敢再看,快步离开。 回到正房,谷雨已经将药汤准备完毕。 秦瑶光解开披风递给寒露,往碧纱橱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里,显得过分冷清了。 “主子,四姑娘方才遣人来说,大少爷的功课没学好,她在逐风院多留一会儿。” 秦瑶光听了,也没有太在意。 人嘛,各有所长。 燕守拙的文化课学得不算好,她也没有一定要让他文武双全。 不过,该认得的字要认得,该读的书要读。 要不然,还怎么领军打仗? 一个半文盲,恐怕连帐下的师爷都不能收服。 所以,燕吉音时不时会替她大哥补课,秦瑶光也都是知道的。 今天晚上的逐风院,也比平常来得冷清。 燕锦阳被罚去住马房,今夜轮到燕元安去陪着他,逐风院里就只有燕守拙两兄妹和燕时晏在。 收拾着书本,燕吉音心里暗自着急。 眼看时间越来越晚,她还没能找到机会,单独跟大哥说上话。 “大哥,这两篇你多背几遍,明日复课,恐怕淳宁姨母会抽考。” 按下心中情绪,燕吉音细心叮嘱。 燕时晏看着她淡淡一笑:“已是晚了,四妹妹且去吧,大哥这里我会盯着的。” 无奈,燕吉音只好收拾书本离开。 走到院门,她忽然“呀”了一声,摸了摸头上发髻问:“我那支蝴蝶簪呢?” 春桃踮脚一看:“方才婢子还瞧着好好的呢。” “回去找找,许是掉到学堂了。” 不待春桃回话,燕吉音转身就往回走。 如她所料,刚才她离开的学堂已熄了灯,想来大哥已经回去。 “我突然想起,有点事要跟大哥说。” 燕吉音随便找了个借口,脚步匆匆而去。 四个男孩的屋子挨着。 她放轻脚步,对春桃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揭开帘子进屋。 眼睛刚适应室内的光线,燕吉音就看见,一双清冷的眼瞳,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三……三哥?” 燕吉音吓了一跳,右手搭在心口处,双腿情不自禁的往后退去。 “怎么?” 燕时晏又笑了笑:“我们小吉音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吗?这么害怕见到我。”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燕时晏,比一向严肃的二哥更让她心惊。 明明,三哥比二哥好看,还笑着。 燕吉音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扶着门框否认:“没有。” “你就别吓唬四妹妹了。” 燕守拙看不下去,走到她跟前问:“三弟跟我说,你肯定会回来找我,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都能猜到? 燕吉音偷偷瞄了一眼燕时晏,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件事,她原本是想先跟大哥商议的。 见她不语,燕时晏露出受伤的脆弱神态,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看起来好像整个人都要碎了。 “四妹妹,原来在你心中,只有大哥才是亲人。” 他眉眼黯然,转身道:“罢了,我果然是那个讨人嫌的,就不在这里碍眼了。” 他这么说,燕吉音还好,燕守拙哪里受得了? “三弟,你别走。” 他大步一迈,就挡在门口,看着燕吉音道:“妹妹,有什么事,你只管说。” 燕吉音无奈,只好把下人都遣了出去,又命春桃守好门口。 “大哥、三哥,我希望是我听错了。” 她压低了声音道:“今日我在母亲的屋子里,听见母亲跟淳宁姨母说话时,姨母好像问母亲是不是还要和离。” “和离?” 燕守拙一听,整个人差点原地爆炸,蓦然站起。 “你小声点!” 燕吉音着急,用力一扯他的袖子,把他扯得坐下来。 “四妹妹说得对,你冷静点。” 不知道是不是燕吉音的错觉,她怎么觉得,燕时晏的嗓音听上去,隐隐压着喜意。 “三哥,你怎么想?”她干脆挑明了问。 燕时晏沉沉地笑了起来:“母亲和离后,我跟她过,改姓秦不是更好吗?不改也行。” 他直接跳过其他步骤,规划起母亲和离后的生活来。 “不行!” 燕守拙低喝一声。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脾气,伸手指着燕时晏道:“不行,你想也别想!” “为什么不行?” 燕时晏伸手拨开他的手指头,淡淡道:“我又不是燕家的孩子,是大将军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孤儿。” “你既知道是郡王救了你的性命,如何又能说出这种话?” 燕吉音的眼眶也红了,脆声质问燕时晏。 “他救了我,有问过我想活着吗?” 燕时晏的神情很平静,平静得渗人:“这么多年,他养过我吗?” 他看向兄妹两人,问:“又养过你们吗?”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亲兄妹,和我们是不同的。”燕时晏撩起眼皮,眼神很冷,轻声道,“二哥也早就知道。” 燕吉音被他看得心口发冷。 她早就知道,三哥惯会剑走偏锋。 只是这些日子过得太好太舒适,让她忘了。 她走到燕守拙身旁,只有靠着大哥,她心里才有了依靠。 第351章 不想分开(为爱发电加更) 第351章 不想分开(为爱发电加更) 五个孩子,各有来历。 但是,他们从来不询问对方的经历,都知道那是不愿面对的过去、不想揭开的伤疤。 燕守拙和燕吉音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妹。 相处时日久了,除了最单纯的燕锦阳,他们都看能看出来。 燕时晏暗暗猜测过,他们兄妹两人跟燕家的真正关系。 只是不问。 “你们怎么想,我管不着。” 燕时晏起身:“母亲在京里等了他十年,十年!母亲想做什么,我都赞同。” 他看着燕守拙问:“你知道什么叫十年?” “十年前,你才三岁。” “可是,”燕吉音着急道,“等父亲的那个人,又不是现在的母亲。” 她不会忘记,那个以戏耍虐待他们为乐的恶毒女人。 “分得开吗?” 燕时晏走到门口,转身看着他们道:“你们能告诉所有人,母亲她是天女下凡?” 说吧,他举步离开。 要是二哥在这里就好了。 燕吉音泪眼朦胧地看着还在晃动的门帘,蹲在地上,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落。 都是她的错。 她太急了。 她就不该这么着急来找大哥商议,反而和三哥起了争执。 燕守拙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既想去追离开的三弟,又不能放任伤心的妹妹。 最终,他一拍大腿,找出一条丝帕,蹲在燕吉音身边递给她:“妹妹你先别哭。” 燕吉音太伤心了,一边哭一边想,如果是母亲,必然不会把事情弄成这等无法挽回的局面。 这么想着,眼泪就掉得更厉害。 燕守拙笨拙的哄着妹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背,陪伴着他。 在他的记忆里,妹妹并不是爱哭的孩子。 父母双亡,让她过早面对人生残酷。 那几年,哪怕挨打受骂,她也忍着不哭,只有对着自己身上的伤痕时才会掉眼泪。 今日这是怎么了? 没办法,他只好等着妹妹哭完。 妹妹比他有主意。 过了好一会儿,燕吉音才收了泪,带着哭腔对燕守拙伸出手:“哥,你拉我起来。” 她蹲得太久,腿麻。 燕守拙把妹妹从地上拉起来,牵着她到椅子上坐下,问:“你真的听清了吗?” “她们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我不止听见了说‘和离’,前后的话也都对得上。”正因为这样,她心里才藏不住事,想要找大哥商量。 燕守拙叹了口气,道:“其实,母亲她很有主见。” 母亲决定的事,恐怕连父亲都左右不了。 而他们只是孩子,又能做什么呢? 他们连自己的生存都保证不了,成年人的世界,根本没有他们插手的余地。 “我知道。” 燕吉音道:“所以我才着急。” “你不想他们和离,对不对?” 燕守拙问着她,给妹妹递了一杯茶水:“先喝点茶,我们慢慢说。” 刚才哭得急,燕吉音正觉口渴。 一口气喝完整杯茶,她对燕守拙道:“你让春桃打盆凉水进来,我敷敷眼睛。” 她眼睛肿着,回去母亲肯定会问。 “好。” 燕守拙走到门口,吩咐了一声。 春桃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先是三少爷冷着脸离开,接着又要打冷水。 不过,主子的吩咐,她照做便是。 屋内。 燕吉音细细跟大哥分析起来:“哥,这件事我们是最没有立场说话的。” 他们都是燕家血脉,又是第一对被送回长公主府的孩子。 他们活下来了,长公主名声受损。 作为既得利益者,无论父母是和离,还是要好好过日子,他们都只能眼睁睁看着。 “我不想和二哥三哥和五弟分开。” 燕吉音说着,又想哭了。 二哥和五弟暂且不知道,但燕时晏的态度摆在那里。 他们三人如果要跟着母亲走,就算是父亲,也没有反对的余地。 “我也不想母亲和父亲分开。” 好不容易才团聚了,才过上好日子了,为什么非得要分开呢? 燕吉音想不明白。 听她说完,燕守拙沉默半晌,道:“既然能被你听见,那么,母亲心里这个念头早就有了。” 燕吉音一愣,是吗? 确实,淳宁姨母看起来,是早就知道的样子。 姨母也不想看见他们两人和离,才找准机会相劝。后来在苏家,为了让父亲有机会和母亲相处,还把自己送回了府。 这么一想,她心里顿时有了希望。 “哥,你说,我们能不能去求姨母?”燕吉音看着大哥,一脸希冀地问。 燕守拙想了想:“不用。” “为什么?” 燕吉音明显不服气,着急道:“可是,靠我们自己,什么也做不了的呀!” “你都说姨母并不希望母亲和离,我们去不去求,都是一样的。” 燕守拙的确不够有急智,但他看问题,直指本质。 “妹妹放心,对母亲来说,和离是一件大事,要不然也不会拖到现在。” 燕守拙道:“我们只要留意着,还有哪些人是不想要母亲和离的,就拉到我们的阵营来。” 研读兵书,让他懂得什么叫合纵连横。 “好!” 燕吉音眼睛一亮,思索片刻后道:“我猜,邓嬷嬷一定不想。” “昨儿,我还听见邓嬷嬷跟母亲提议,趁春节让父亲住回华沐堂,方便一起吃团圆宴呢!” 燕守拙点点头:“那就好。” “我不需要做什么吗?”燕吉音问。 “不用。” 燕守拙看着她:“这是母亲自己的事,如果她没有告诉其他人,是她觉得时机不成熟,我们不能……” 他找不到那个合适的词。 “越俎代庖。”燕吉音替他补充。 “对。” 燕守拙的目光里,含着责备之意:“你偷听到母亲的谈话,还不能守密,原是你不对。” “我错了。” 燕吉音乖巧低头认错。 “那现在怎么办?三哥也都知道了。”她问。 “你先回去,明天我自然会找机会,跟二弟商议。”燕守拙拿定了主意。 论脑子,他们五个人,没有谁及得上燕元安。 得了他的话,燕吉音的情绪才平复下来,用冷水敷了眼睛后,带着春桃回转华沐堂。 秦瑶光正在浴池泡药浴,燕吉音就隔着帘子给母亲请了安,回了屋。 第352章 羁绊 第352章 羁绊 秦瑶光不知道,今日上午跟淳宁的谈话,竟会被燕吉音给听了去,在孩子中引发了争议。 她闭着眼睛泡在热汤里,鼻端传来她惯用的馥郁香味。 今夜的芬芳中,掺入了水仙花的丝丝冷香,中和了浴室内的热意,闻起来格外舒适。 “谷雨。”她唤了一声。 “婢子在呢。” 谷雨坐在浴池外的小木凳上,正替她洗着一头又黑又顺的长发。 “主子,有什么吩咐?” “明儿你去问问白露,能不能做些水仙花味道的香片出来。” 水仙的味道,她在现代时也挺喜欢的。 但水仙花期短、养护麻烦,不适合她这个动不动就要出差个十天半个月的人。 觉得好闻,更多的就没想过了。 如今,她倒是有这个条件来琢磨琢磨,横竖不过是动动嘴。 谷雨应了,含笑道:“白露前些日子还说过,她和冬青商议着,做了几根线香出来,主子作画时可用呢!” 香料和中药材两者之间,很多时候的道理都是相通的,不只是味道好闻,还具有一定药性。 秦瑶光“嗯”了一声:“做出来让曲师父先掌掌眼。” 有曲梁把关,就可高枕无忧。 说完此事,秦瑶光又开始想曲梁提起的那个年轻人。 她去寻燕长青、又吩咐谷雨去做水仙香片,都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罢了。 秦瑶光发现,她压根就不愿面对这件事。 可是,人生就是如此不得已。 愿不愿意,都要面对。 罢了。 秦瑶光心里明白,她最不愿意面对的,是为什么那个人离魂之后,就能去现代世界学习生活,而她却不能? 她做了一个梦,还都给忘得一干二净。 在刚刚穿书之际,她还曾经偷偷想过,有没有能回去的机会。 可是,随着她在大景待的时间越久,她的羁绊越多。 如果现在给她一个马上就能回去的机会,她会很难做出决定。 她想回去,但不是现在。 她想看见孩子们长大成人,想替月鹭复仇。 她要看着崔家付出代价,看见表面低调实则傲慢的崔永唯在她面前痛哭流涕,看着崔家老国公悔不当初。 还有皇太后,至少得让她替母后送终。 还有淳宁。 她现在是休夫了,可她性情单纯,没有自己看着,保不齐又会被哪个男人的甜言蜜语给骗了去。 那个什么苏子瑜。 哼! 按原书剧情,是长公主害死的没错。 但这不代表着,她要把妹妹许给他,竟然敢当着她的面偷看妹妹。 秦瑶光捂脸,怎么越想,人越多了呢? 还有邓嬷嬷和对她忠心耿耿的四季侍女,还有内心刚强的青柏、一心一意替他扬名的万掌柜、身世堪怜却坚韧的苏迪雅…… 不行,再想下去,她的牵挂就越来越多了。 还有那个她刻意忽略,却执意要在她脑海中不断浮现的那个男人。 见她动作,谷雨轻声询问:“主子,可是口渴了?” 秦瑶光只好点点头。 寒露调了一杯清香的玫瑰露,递到她手里。 秦瑶光小口小口的啜饮着,环顾四周,心道:我绝对不是舍不得这份奢华的享受,而是舍不得这些人。 算了,左右也不过是假设。 根本就没有一个按钮,能让她按下后,直通她位于现代的阳光大平层。 她只是有些烦闷。 为什么要让她知道,曾经有一个人,离奇抵达了现代这件事啊? 泡完药汤出来,在谷雨的按摩中,她昏昏欲睡。 躺在床上,她不忘嘱咐:“明日是去白象庵,衣裙都记得准备素净些。” “婢子省得。” 寒露替她放下秋香色绮罗幔帐,点燃一炷助眠安神的香,秦瑶光沉沉睡去。 翌日。 天气甚为不错。 长公主府外套了几架马车,主子乘坐的、下人跟随的,还有专门用来放行李箱笼的。 白象庵距离京城不算很遥远,半天功夫,马车就能抵达山脚下。 问题是,白象庵建在白象山上。 爬山至少还需要半日功夫,当日来回显然不可能。 秦瑶光做好了去住上一两日的准备,带了谷雨寒露两人随身伺候,又点了一队长公主府的侍卫跟随。 逐风院的男孩子们,都在门口相送。 燕锦阳眼巴巴的看着秦瑶光:“母亲,您早点回来啊。那匹马就快生小马了,您要是回来晚了,就见不着了。” 秦瑶光逗他:“小五只想让我惦记小马?” “母亲要是空闲了,也记得想想我。” 燕锦阳眨了眨眼,黑琉璃似的大眼里蓄满泪光,下一刻就要滴落下来。 “我答应你,肯定会想你的。” 秦瑶光忙道:“你在府里要乖乖的,任何事都记得跟你二哥商议,等我回来。” “嗯!” 燕锦阳带着哭腔点头。 “好了,母亲很快就回来,别哭。” 燕时晏将他抱起,小大人似的叮嘱道:“母亲,山里露水重,您保重身体。” 不知道为什么,秦瑶光总觉得他今日心情很不错。 燕元安则有些担忧:“母亲,青柏不在府里,人手会不会不够?” “不如,让房师父送母亲去如何?”燕守拙提议。 秦瑶光笑着拒绝:“一路上都是官道,哪有敢在京城附近打劫的马贼?不用担忧。” “可是……” 燕元安看着她,欲言又止。 上一次,母亲从温泉别院提前回京,不就遇到匪徒了吗? 秦瑶光仿佛猜到了他的想法,冲他点点头,安抚的意图很明显。 燕元安瞬间就明白过来,不再多言。 母亲既然知道,就肯定另有安排,说多了反而不美。 燕吉音和兄弟们道了别,四周张望着,却始终没有看见父亲的身影。 辨尘大师的信物,还是父亲送的呢。 父亲他,真的不一块儿去吗? 在她想来,如果父亲能同路,岂不是又和母亲多了许许多多的相处机会吗? “音姐儿,在看什么呢?” 秦瑶光问。 燕吉音摇摇头,把视线望向兄弟们:“我只是有些舍不得。” “我们此去,快则两日,慢则三五日必回。”秦瑶光安慰她道。 燕吉音低低的“嗯”了一声,跟在秦瑶光身后钻入马车中,才收回视线。 可惜的是,燕长青一直没出现。 第353章 信仰的力量 第353章 信仰的力量 马车轱辘转动,徐徐向前。 和去温泉别院那次不同,这一次,秦瑶光并未打出长公主的仪仗,低调出门。 几辆马车和一些随行下人,是京里大户人家出门都有的配置,并不显得如何特殊。 还未出城,马车四周传来街道上的热闹喧嚣声。 燕吉音看了半晌自己的指尖,终于忍不住问道:“母亲,父亲他不和我们一道吗?” 秦瑶光笑了笑:“他另有安排。” 燕吉音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听邓嬷嬷说,你这几日都在读经书?”秦瑶光转移话题,问她。 燕吉音便有些羞涩地点点头。 “能背吗?给我背一段。” 当然是能的。 哪怕不解其意,燕吉音早就把经书倒背如流。 “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 谷雨点燃一炉檀香,少女稚嫩的嗓音在车厢内响起。 马车驶过繁盛的街头、避开嬉闹的孩童、从人群中穿过,向那座皇家佛庵驶去。 越往白象山走,周遭越发庄严。 路上有不少衣着简朴的信徒,他们不论男女老幼,脸上的神态都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平和虔诚。 在人群中,轻易就能分辨出来。 信仰的力量。 秦瑶光看在眼里,有些诧异。 白象庵,不是皇家庵堂吗?在她的印象中,普通百姓是没办法进去的吧? 她把疑惑问出了口,谷雨笑着解释。 “婢子特意问过邓嬷嬷呢,嬷嬷说是先有白象庵、才有白象山,在我们大景才成了皇家庵堂。” “老百姓都说白象庵很灵的,嬷嬷说是因为出了好几位佛法大师的缘故。” 好家伙。 所以,人家好几百年的庵堂,皇家一句话,就成了皇家的了。 秦瑶光默默吐槽了一句。 “为了方便信徒供奉香火,特意在原来的白象庵前面另建了一座讲经堂,每逢初一十五和佛诞日,都有大师在里面讲经。” 原来如此。 还好皇家尚存理智,没有断了这里延续了几百年的香火习俗。 要不然,在民间又是一桩跌声望的买卖。 因白象庵香火旺盛,山脚下自发形成一座小型集市。 再往上,就要靠自己的双腿爬山。 寒露带了小丫鬟去张罗午饭,秦瑶光就领着燕吉音在集市上逛起来。 集市上,佛香袅袅。 售卖的货品,多以经书佛珠佛香佛牌为主,还有些提供临时歇脚地点的茶摊、和卖烤馍馍卖竹筒水等等小吃的附近村民。 感觉,跟她在现代逛的景点门口差不多。 但,显然更虔诚。 没有人敢在佛庵脚下弄虚作假。 集市不大,很快就逛完了,秦瑶光给家里几个男孩各挑了一个木雕佛像,给燕吉音选了一串佛珠。 不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 她只是见售卖的那位老婆婆年纪大了,双目还有些看不清,就把她跟前竹编簸箕里的东西全都买了,让她能早些回家。 老婆婆激动的摸索着握住她的手,一阵千恩万谢。 秦瑶光没有躲开,只温和的同她说话,问她家里有几口人,日子过得怎样。 她想知道,普通百姓的日子好不好过。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 跟百姓们息息相关,却又距离他们最是遥远。 离开后,秦瑶光把给几个孩子挑的都给了燕吉音,让她回去后记得带给兄弟们。 跟来的侍女丫鬟,也人人有份。 再把剩下的都交给侍卫队长,让他们自己分一分。 佛庵山脚下买的,就算没开过光,也都沾染着香火气。 她总是盼着众人平安的。 在现代,秦瑶光没有什么信仰。 如果硬要说的话,她相信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就一定能改善当前处境,获得她想要的生活。 也曾遭遇不公。 但她始终相信,这个世界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坏。 她出去旅游的机会不多,在名山大川见到寺庙道观,都会进去拜上一拜。 然而,她穿书了。 穿到佛教兴盛的大景朝,颇有点由不得她不信的意思。 她身上的离奇经历,只有科学力量无法解释的超神秘力量才能解释。 哪怕只是穿越呢? 都还可以说是平行时空。 唯独穿书不行。 在来的路上,她让燕吉音给她念经书,未尝不是另一种临时抱佛脚。 众人在集市上歇了脚,吃过午餐后,又补充了些在路上的食水干粮,就往山上进发。 原本,谷雨是想雇来当地轿子,把主子抬上去的。 秦瑶光拒绝了。 她领着燕吉音来拜师,要是连靠双腿走上去的诚意都欠缺,还拜什么师? 仰头望着被云雾笼罩着的高山,秦瑶光问燕吉音:“你可以吗?” 要花费半天时间才能爬上去的山路,并不轻松。 “没问题。” 燕吉音的小脸上写着“认真”两个字。 一行十多人,朝着山上走去。 路上遭遇不少慕名而来的信徒和百姓,还有人从山上下来。 山路狭窄,不是现代那种砌好的平整石阶,大多都是用不规则的石块垒成,还有些地方干脆就是土路。 走起来要辛苦得多,还要小心不要摔倒。 越往山里走,气候就越潮湿,脚下的路上生出湿滑的青苔来。 秦瑶光走得气喘吁吁,燕吉音额头上沁出汗珠。 好不容易走到一个能休憩的开阔地,众人停下来,稍做休整。 秦瑶光心道:说好的皇家庵堂呢? 连路都不好好修一条。 她在心里暗暗发了个愿,如果这会燕吉音能顺利拜师,回京后她就捐银子把这条路好好修出来。 好像,太功利了一些? 秦瑶光嘲笑了一下自己,她果然还是没办法拥有真正的信仰。 继续向前,景致越发清幽。 一道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沧桑的山门,出现在秦瑶光跟前。 恰在此时,一声声钟声传来。 秦瑶光仰头看着山门,悠扬深远的钟声在耳畔响起,回荡在山谷之间。 这一刻,好像灵魂被洗涤了一番。 洗去污秽。 浑身轻松。 她也说不好究竟是什么感觉,总之很玄妙。 再往上走了一刻钟,就是白象庵了。 一人站在松树下,正候着她。 是燕长青。 第354章 生死面前无大事(为爱发电加更) 第354章 生死面前无大事(为爱发电加更) 他戴着一个旧斗笠,穿得也很普通。 把他整张英俊不凡的面容都给藏了起来,唯有高大身形依旧挺拔。若是换了不认识他的人,只会觉得这是一个武功不错的江湖汉子。 起初,连燕吉音都没有认出他来。 直到秦瑶光朝着他走去,燕吉音才眨了眨眼,不可思议地回望着谷雨。 谷雨冲她点点头,表示肯定。 燕吉音悄悄往前走了几步,看着松树下的父母。 母亲她,是怎么一眼就认出了父亲的? 秦瑶光走到燕长青跟前,问他:“没有人跟来,也没有其他不妥?” 燕长青摇摇头。 其实,这一路上风平浪静,她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她轻车简从出城,正有诱敌的意思。 或许是敌人变聪明了,或许是崔家放弃了、死士不够用了,或许是局势已变、她的性命不再重要。 总之,无人对她下手。 也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大失所望。 她在明,燕长青在暗。 若有人来犯,正是一个大好良机,保管他是什么死士,也让他在未招供之前求死不能。 斗笠的阴影之下,燕长青一对黑眸亮如寒星。 “没关系,还有机会的。” 他低声安慰着秦瑶光,被树梢枝头过滤后的山风显得温柔不少,从他们之间吹过。 披风上的白色狐毛簇拥着她明艳的脸庞,眉目如画。 秦瑶光轻轻“嗯”了一声,问:“你进去吗?” 燕长青道:“我已送信给辨尘大师,就不进去了,等你下山。” 哪怕这一路上安然无恙,也不意味着返程就能放松警惕。他不露面,才能更好的保护夫人。 说罢,他一拱手,转身退下。 这一幕哪怕落在有心人眼里,也只会以为是长公主遣来白象庵提前打点食宿的下属,不会认为是他。 他们所在的位置,并非寻常百姓能踏足的讲经堂。 白象庵正门,一名年约三十余岁女尼候在门口,谷雨上前向她出示了长公主府的腰牌,她才上前见礼。 方外之地,不讲那么多尘世俗礼,只是简单双手合十。 秦瑶光入乡随俗,双手合十回礼。 步入白象庵,秦瑶光留意到,庵堂四周都有皇家侍卫巡逻的身影。 毕竟是皇家庵堂,里面还有不少是宫中太妃带发修行。 谷雨跟着她伺候、寒露则带着人去今晚要落脚的小院里先收拾落脚。 佛香袅袅,从庵堂里传来阵阵诵经声,宝相庄严。 秦瑶光牵起燕吉音的手,发现她的小手里凉沁沁的,满是冷汗。 “这么紧张?”她轻声问。 燕吉音不自在的点点头,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别怕。” 秦瑶光温言道:“最坏的结果就是拜师不成功,天不会塌下来。” 她理解燕吉音这种紧张。 就像一个学霸,日常都考年级第一,面临大考时,就开始担心考不到年级第一怎么办? 其实,考不到也不会怎样。 就算考个倒数第一,又怎样?日子还是一样过。 她这个比喻太过通俗,立刻就缓解了燕吉音的紧张情绪。 是啊,不成功是很可惜,但又怎样呢? “吉音,你要记住,万事你尽力了便不留遗憾,不要太在乎结果。” 燕吉音的性子,总是把她自己绷得太紧,凡事都想追求一个尽善尽美。 不是不好,但太极端就容易出问题。 “真的可以吗?” 燕吉音抬头,望着母亲不确定地问。 秦瑶光含笑点头:“你记住,生死面前无大事。” 在她看来,只要活着,一切皆有可能。 打游戏不是还有一句话吗? 活着才有输出。 燕吉音并非富贵乡里长大的富家千金,瞬间就懂了她这句话。 一颗怦怦乱跳的心,安稳下来。 在女尼的带领下,两人先在庵堂正殿上了香,捐了香油钱,才跟着她从侧门出去,往后方的僧舍而去。 后院,几不闻人语,安静得仿佛不在尘世间。 一名面容和蔼的女尼站在廊下。 她和其他女尼一样穿着同样的灰色僧衣僧帽,气质却超凡脱俗,甚至在她脸上无法分辨出准确的年纪。 只一眼,秦瑶光就知道她是辨尘大师。 “有劳大师相迎。” 秦瑶光快步上前,双手合十。 燕吉音站在她身旁,一模一样的见礼动作,小脸上满是严肃。 “乐阳殿下、四姑娘,快请进。” 辨尘微笑着,做了个手势。 她的僧舍只得七八个平方,不过一桌一床而已,别无杂物。 简陋得,不像是一个人能生活的地方。 秦瑶光不禁心下佩服。 要知道,以辨尘的出身,儿时被前朝遗老所供奉教导、后又成为先帝后宫里最特殊的一位妃嫔。 她享用过荣华富贵,如今又常伴青灯古佛。 此等心性,非常人也。 和秦瑶光想象的不同,辨尘并未特意对燕吉音进行考较。 两人坐下后,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辨尘关注她更胜于关注燕吉音。 只是辨尘把她的这种关注,藏得很好。 天色已晚,辨尘招待两人饮茶,用了一顿斋饭,随口拉着家常,态度和蔼。 要不是身处庵堂,她就和京里和善待客的妇人没什么两样。 一个多时辰后,秦瑶光告辞。 既然今日辨尘不想谈收徒的事,那就不谈。 佛门,都讲究一个机缘。 问多了反而不美。 所幸,在这之前燕吉音就得了她教导,也就不急,整个过程都落落大方。 辨尘问话,她就仔细作答。 辨尘若是不问,她就安静地聆听,沉静如水。 秦瑶光有心留意着,辨尘后来看向燕吉音的目光中,隐约透出欣赏之意。 燕吉音拜师这一节,原书只交代了几句结果,没写过程。 秦瑶光不确定原本应该是怎样,但是她想,现在是不差的。 接下来两日,她们就一直住在山里。 山里空气清幽,每日吃着斋饭、见见辨尘,无事时秦瑶光便带着燕吉音去后山跑步,挖些不知名的药草。 安之若素。 第三日,晨课之后。 秦瑶光正和燕吉音在院子里用早饭,有女尼来相请。 只请她,不请燕吉音。 秦瑶光微觉诧异,应邀而来。 辨尘的第一句话,就让她愣怔当场。 她问:“乐阳殿下,你可是已见过祭酒府上二公子?” 第355章 天机不可泄露 第355章 天机不可泄露 辨尘这句话,让秦瑶光惊得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 什么意思? 如果她没有记错,先帝驾崩之后,辨尘来了白象庵,此后最远的地方就只走到讲经堂。 她怎么会知道,山下的事情? 还知道得如此具体、如此详细。 秦瑶光不认为,辨尘手里还留着往日的势力,编织着一张情报网络。 并非她没有这个能力。 而是这几日接触下来,秦瑶光认为自己不会看错,辨尘淡泊名利,她的追求并非世俗野心。 辨尘这句话,绝非无的放矢。 “大师。” 秦瑶光稳了稳心神,双手合十:“我前几日在苏家见过苏翰林,因此患了离魂之症。” 她只陈述事实,没有询问更多。 既然辨尘主动提起,该说的她自然会说。 辨尘含笑点头:“我知道。” 秦瑶光眼睛一亮,再也忍不住,问道:“大师,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她只能这样问。 总不能说,她是穿书来的,占了原主的身体吧? 眼前人,除了是辨尘,还曾是太妃。 要是让皇太后知道长公主的芯子里换了人,头一个饶不了她。 “天机不可泄露。” 辨尘缓缓开口:“施主,你且耐心些,一切都会有答案。” 秦瑶光思索片刻,换了个方式问:“大师,我可是忘记了一些事情?” 她在看见苏子瑜时,分明看见无数的画面瀑布流淌而下,偏偏只让她看清跟苏子瑜有关的几个。 而且,那个很长却想不起来的梦。 令她很在意。 曲梁口中的那个人能离魂去了现世,那她在梦里去了何处? 为什么醒来后毫无印象。 辨尘深深地看着她,忽地一笑:“我就知道,你是有慧根的人。” 秦瑶光一头雾水。 她想要的是答案,而不是夸赞。 “乐阳殿下,你会想起来的。”辨尘道。 “因为我见了苏翰林?” 秦瑶光敏锐地抓住最关键的一点,追问道。 难道,这件事是一个开关? 辨尘不再开口,笑而不答,送她出门时才道:“施主,听贫尼一句劝,莫要深究、顺其自然。” 秦瑶光觉得,并非她不想告诉自己。 而是,有某种不能说的缘故。 这样一想,她原本以为的穿书,顿时变得不简单起来。 虽然穿书这种事,原本就足够离奇。 没想到,白象庵一行还能有意外收获,让她离魂之后一直焦躁不安的心,彻底安稳下来。 原来,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是有答案的。 那她就不慌了。 她本来就不是凡事都要追根究底的性格。 午后,再次跟辨尘谈经论道之时,辨尘摸了摸燕吉音的发顶,道:“孩子,你若是愿意,就在我门下听经吧。” 这几日下来,燕吉音的心情越发平和。 对最后的结果,就越发不在意。 没想到,辨尘忽然表态,这让她双眸陡然一亮,起身就要行拜师礼。 “不急。” 辨尘阻止了她:“我还有个条件。” “大师请讲。”秦瑶光道。 “每年春季,须到白象庵住三个月,和修行女尼一道同吃同住,你可能做到?” 既然是收徒,就不能坠了她的名号。 辨尘要通过这种方式,来磨炼她的心性,其他都只是可以习得的技艺罢了。 秦瑶光看着燕吉音,让她自己来做决定。 燕吉音毫不迟疑,伏地拜师:“弟子愿在师父座下,聆听教诲。” 辨尘安然受了。 这几日,她什么都不说,正是观察考察秦瑶光和燕吉音两人。 于她而言,满腹锦绣,也不想就这么带进黄土里去。 山中,未免太过寂寥。 能亲手调教一名女弟子,未尝不是一件极有成就感的乐事。 但前提是,要合她眼缘。 见燕吉音乐得找不着南北,秦瑶光笑着提醒她:“还不去准备拜师茶?” 在白象庵中,任你有着天大的来历,又取得多大的成就,在庵堂里,她就是一名普通女尼。 辨尘身旁,并无伺候之人。 燕吉音急急应了,去茶水房里准备茶水去。 既然是拜师,总不能用普通茶叶,她又回去了一趟,在母亲常喝的茶叶里挑了一款味道最清香的清茶出来。 这几日,她对白象庵已经很熟悉了。 看着燕吉音离开,秦瑶光笑着说:“大师,等开春后,我就把吉音给送上来。” “不急。” 辨尘道:“春暖花开时,她还有一段机缘。待那之后,再送来不迟。” 机缘? 秦瑶光也没有再问。 她已经习惯了辨尘打哑谜的说话方式。 不过,辨尘的语气也太笃定了。 “大师精通周易?” 不怪她狐疑,实在是太像用卜卦来预知未来之事了。 辨尘眼底透出一丝鲜活笑意:“非也。” 好吧,不说就不说,秦瑶光也就不追问了。 喝过拜师茶,燕吉音就正式成为辨尘弟子,在她跟前执弟子礼。 辨尘就开口赶人:“快过年了,你们赶紧回去,明年再来。” 燕吉音不舍。 她这才刚刚拜过师父呢,怎么就要走了? 白象庵这么远,这次走了,得明年才能再见到。 辨尘摸了摸她的头,眼里透出慈祥来:“孩子,你不属于这里。听我的话,快跟你母亲下山去吧。” 翌日,就别了辨尘下山。 临走前,辨尘赠了一本佛经和一卷她亲手写的杂记,交给燕吉音。 燕吉音如获至宝。 返程的路,总是比来时显得更快一些。 一路上仍然很平静。 燕长青骑着马,领着几名亲卫,不远不近的护送着秦瑶光的车驾,天还未黑,就到了京城。 重回尘世喧嚣。 只离开了短短几日功夫,京里过年的气氛却浓郁起来。 沿街商铺都挂上喜庆的红灯笼,杂货铺摆出专售年货的柜台,城里的人也比以往多了不少。 每逢年底,往京里送年节礼的、大户人家各庄子管事交年租子的、进京采办年货的……络绎不绝。 燕吉音揭开车帘一角,看着这番喜庆,笑着说:“母亲,五弟恐怕想您想的很了,回府后我们一起做灯笼好不好?” 秦瑶光正要说话,却听见一阵凄厉的哭喊声传来。 在这片铺天盖地的喜气中,格格不入。 第356章 罪有应得 第356章 罪有应得 此刻,她们已经走过了最繁华的大街,快要抵达长公主府。 这一片所居住的,都是达官贵人。 听见声音,秦瑶光揭开帘子一角往外看去,只见一大队人走过来。 最外侧的是大理寺的胥役和京兆府的皂隶们,中间走着的人,被绳子一个接一个的捆着,捆成一长串的粽子。 走在最前面的十来个男男女女,身上衣衫光鲜华丽,一看都是养尊处优的人。 不过此刻都被驱赶着,走得踉踉跄跄。 队伍里,不时传出来哭喊声。 “凭什么抓我,我只是借住在薛家,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儿没错,快放了他!” 秦瑶光看了一下,在里面看见好几张熟悉的面孔,正是九卿之一的薛青空一家人。 卫尉寺卿,要换人了。 于是,她吩咐暂时避上一避。 薛青空一案的铁证,是燕长青呈上,而燕长青是她的驸马。 她碰上的时机实在太巧了。 要是被有心人拿去大做文章,传言她特意在路边等着看笑话什么的,未免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秦瑶光虽然无惧,却不愿承担不必要的污名。 好在她此次出行轻车简从,只要不被当面撞上,单看马车的话,并没有长公主府的纹饰。 旁边是一条干干净净的巷子,车夫便将她和燕吉音乘坐的马车赶了进去,跟着的几辆就靠边停着。 秦瑶光透过门帘的缝隙,往外看去。 正值黄昏,灯火陆陆续续亮起,看得很清楚。 薛青空走在最前面,他黑着脸一言不发。 事已至此,他做什么都是无谓挣扎,不如保留一点最后颜面。 哭闹得最大声的,都是住在薛家打秋风的旁支。 听着这些声音,他心里竟然有种隐秘的快意:你们这些人,平时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以为不用付出代价吗? 没门! 想到这里,他就更恨三房母子。 当年,三弟的死,又不是他有意为之。 死活不让薛仁安过继也就算了,竟然还勾结燕长青,出卖他! 薛夫人则不如他这般淡定。 她的双手被捆着,去扯薛青空的袖子,哭道:“老爷,你不是说正在想法子吗,眼下可怎么办啊?” 这辈子,她何曾受过这种罪? 被抄家游街,接下去还要坐牢,说不定还要被斩首! 早知道,当年她又何苦费尽心机嫁进薛家? 那个被她踩下去的庶长姐,如今儿女双全,活得不知道有多好呢。 她简直把肠子都悔青了。 “别扒拉我!” 薛青空脸色铁青,猛地甩开她的手:“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薛夫人一怔,哭得更厉害了。 “命都快没了,还说什么体统不体统?” 后面的人被赶着,踩了她的裙摆一下,她被绊得差点摔倒,顿时更觉悲从中来。 “我这辈子嫁给你,到底是图什么啊?” “你还说我生不出儿子,娶了那么多娇妻美妾,我这是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啊我!” 薛夫人一边哭嚎,一边用捆着的双手去捶打薛青空的背。 什么体统。 都这个份上了,她还要这张脸来做什么? 抄家时,大理寺来宣读的圣旨明明白白,薛青空贪腐金额巨大,造成后果难以计算,数罪并罚,判了斩立决,家产全部充公。 至于家人,圣旨上没提,就看大理寺的裁决。 这等于是下围棋,正值绞杀之际,特意留了一个气口,给薛家人活动关系的余地。 薛夫人看到了希望,只想薛青空再想想法子,让她能活命。 然而,她哪里能想到,薛青空恨不得给他陪葬的人,越多越好。 他贪银子了,没错。 但这么多银子,也不是他一个人花? 这些年,吃香的喝辣的时候,不也挺爽? 薛夫人宴客时,不也挺风光? 他丝毫不理会薛夫人的哭骂,只闷头往前走。 横竖他折腾了大半辈子,也没有儿子能继承家产,不如都死了干净! 薛家人被捆着游街,街道两旁都挤满了人。 寻常百姓少,更多的是特意赶来看热闹的武将,和武将的女眷。 薛青空手上没沾一滴血,却间接害死了不少性命。 正因为无法统计,家中只要有殉国而死的,就能把仇恨发泄到他身上。 武将和他们的家眷,可不是好相与的。 什么破烂青菜叶子臭鸡蛋,都太温柔了。 他们直接用石头砸。 游街,本就是因为薛青空犯了众怒,为了平息军中怒气才做出的决定。 只要不死人就行。 其余的事,押送他们的胥役皂隶都不会管。 薛青空是被砸得最多的那一个。 一路走来,头破血流。 街角处,薛仁安护着曾氏,站在石阶上。 曾氏昂着头,双手紧紧交握放置于腹前,仪态完美。 她脸上的神情很复杂。 既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又有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悲哀。 薛仁安身形高大,一动不动的看着薛青空。 他要牢牢记住这个场面,把过去的仇恨彻底留在过去,他的人生还很漫长。 巷子马车里。 只看了一眼薛家人的惨状,燕吉音就被吓回来。 然而,哪怕她不再看,哭闹声也能不断传回她耳朵里,让她不安的捏着丝帕,脸色发白。 她毕竟还是个孩子,有些被吓着了。 当年,边城大乱父母殉国时,她和大哥都被妥善的护了起来。 再加上当时年纪还很小,她不大记得。 “别怕。” 秦瑶光牵着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看见的这个人罪有应得,”秦瑶光道,“他身上背负着许多将士的人命,其中就包括你的亲生父母。” 她已经十岁了,孰是孰非,应该告诉她。 燕吉音一震,眼里露出愤恨之色,伸手就要去揭车帘。 秦瑶光按住她的手,缓缓摇头。 “他们的仇,郡王没有一日敢忘。” 看着燕吉音,她目光柔和:“你要做的不是报仇,而是成为更好的自己,让天上的父母安心。” 报仇的事,就让成人去做吧! 不应该把这样的重担,压在孩子身上。 马车外,群情激昂。 燕长青耳力极佳,对他来说,隔着一个车厢壁,并非障碍。 秦瑶光对燕吉音说的话,他一字一句听得真切。 怎么办? 他对夫人更心悦一分。 第357章 不,不是我 第357章 不,不是我 外面人声鼎沸,秦瑶光并不知晓燕长青就在马车外面。 他们回来的时机实在太巧,燕长青担心万一被人发现她在这里会出什么意外,就急匆匆赶到旁边护着。 比起在车里的秦瑶光来,他才是直击现场的那一个。 这几日他不在京城,对薛家的案子却了如指掌。 薛青空被判斩立决,他一点都不意外。 边疆这么多将士的无辜性命,当年燕家的满门血仇,总要用血来还。 薛青空当年的盟友,在权衡利弊后,果断放弃了他。 至于薛家满门…… 燕长青那双藏在斗笠阴影下的眼眸幽深,沉静得好像两颗寂灭的星辰。 一刻钟后。 押送薛家游街的队伍走远,马车才重新开始行驶。 燕长青往后退去,退到巷子深处,从另外一条路折返回长公主府。 从头到尾,秦瑶光都不知道他曾经在这里,暗暗的保护过她。 为了迎接新年,长公主府里装饰一新,满府都是喜气。 要过年了。 这是有驸马爷的第一个新年,从上到下都喜气洋洋,人们脸上都带着笑。 秦瑶光回来,府里立刻沸腾起来。 “母亲!” 燕锦阳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过来冲到她怀里,手里还举着一个香囊。 “母亲母亲,您看,这是我送给您的礼物呢!” 他仰着头,清澈干净的眼睛亮晶晶的,写着毫不掩饰的欢喜。 这个礼物他早就想送了。 正是因为想买里面的一味药材,才被曲梁给抓去鬼市,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 后来,曲梁知道他的想法后,又替他完善了一下。 所以现在他才送出来。 “是什么呀?” 秦瑶光半蹲着身体,接过燕锦阳手里的香囊,忍不住戳了戳他粉嘟嘟的小脸蛋。 孩子养得怎么样,一眼就能看出来。 现在的燕锦阳脸上有了婴儿肥,一双小手的手背上还有着凹陷下去的可爱小窝窝。 被爱滋养着的孩子,哪里还看得出来,几个月前的小可怜模样? “是可以驱寒暖身的药材呢!” 燕锦阳声音欢快,抱着她的膝盖道:“可以贴身放着,母亲就不会觉得冷啦!” 秦瑶光刚穿过来时,这具身子骨太过柔弱,便十分畏寒。 没想到,年纪最小的燕锦阳却记得很清楚,还专门替她做香囊。 “儿子准备了许多呢,都包好交给春分姐姐了,若是不暖和了换一包就行。” 秦瑶光心头感动,干脆蹲下来把他小小的身子抱在怀里,亲了亲他的小脸蛋。 可爱又贴心,谁说男孩子就不能当妈妈的贴心小棉袄! 她立刻就把香囊系在腰间,系的时候发现,这个香囊虽然只是蜜合色素缎,上面却用银线绣了一朵简单的云纹。 看做工,不是绣房出品,却也针脚细密。 绣房做出来的东西,不论大小,都主打一个精美,断然不可能如此素净。 只是,这几日燕吉音跟自己去了白象庵,那是她之前绣好给小五的? 这么想着,秦瑶光就扭头去看燕吉音。 燕吉音却摇摇头:“母亲,不是我做的。” 见她询问,燕锦阳奶声奶气道:“母亲,不是四姐姐做的,是儿子拜托三哥做的呢!” 三哥? 燕时晏? 秦瑶光微觉诧异,系香囊的手一顿,朝着站在后面的燕时晏看去。 院中灯火斜斜照映在他过于精致的面容上,光线氤氲下,他抿了抿好看的唇线,冷静的否认:“不是我。” 如果再凑近一点,就能发现他的玉色皮肤之上,浮起一抹可疑的薄薄红晕。 燕锦阳懵了。 “三哥,这明明就是你替我做的呀?” 小小的心里,大大的不解。 “不是。” 燕时晏又一次否认,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燕锦阳眨巴眨巴大眼睛,满心疑惑。 怎么就不是了呢? 燕元安压住到了唇角的笑意,弯腰将燕锦阳整个抱起:“你三哥说不是,就不是。” 他掂了掂怀里的小人儿,问他:“五弟最近是不是又偷吃了,胖得有些压手。” 抱着远不如以往轻松。 燕锦阳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不服气地撅起小嘴:“没有没有,偷吃是小狗!” 燕时晏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他手工能力出众,又最疼爱五弟。 所以,当燕锦阳求到他跟前时,他就没有拒绝。 但不拒绝,不等于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他会做香囊啊! 多亏二哥解围。 知道三哥不好意思,燕吉音把从白象庵山脚下带回来的佛珠佛牌佛像都拿出来,给他们挑选。 “都是母亲买的,后来我带到佛像前供奉了几日。虽说没有求大师开光,也能图个平安吉利,你们挑自己喜欢的就行。” 有礼物收,最开心的,当然是燕锦阳了。 当即就在燕元安怀里欢呼一声,扭着身子下地,在燕吉音掌心里选了一个笑得憨态可掬的弥勒佛。 其余三个男孩,也都各自挑了。 燕守拙便问起此行的接过来,得知妹妹顺利拜师,一时间有些怔忡。 他做梦也没想到,日子能过得这般顺利。 就好像所有的好事,都能实现。 众人散去,燕时晏走在最后面一个。 秦瑶光拍了拍他的肩头,轻声道:“谢谢你。” 她知道香囊是他做的,又知道他不好意思,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 燕时晏的脸,腾的一下就红到了脖子根。 以至于走得太急,踉跄了一下。 这孩子就是别扭。 秦瑶光在感叹了一句,心道: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坦诚。 在山上住了几日,又舟车劳顿。 邓嬷嬷替她准备好解乏的汤浴,一边替她按摩着头部经脉,一边跟她说这几日府里京里发生的事。 她年纪大了,秦瑶光不让她贴身伺候,太过辛苦。 不过,只要秦瑶光不在府里,就是她主持大局。 主仆两人说着话,秦瑶光听着,她离开这几日都很平静,逐风院的孩子们按部就班的学习,跟着崔永唯的人去调查的青柏几人也还没回府。 邓嬷嬷又道:“昨日,宁国公府上的二夫人忽然来了一趟,见主子不在府里,她就回去了。” 何氏? 秦瑶光双眸一凝,问:“她可有说过什么?” 第358章 难产 第358章 难产 邓嬷嬷摇摇头:“不曾。” 秦瑶光记下此事,微微思忖后吩咐:“明日你去一趟宁国公府上,去给二夫人请安。” 何氏贸然来到自己府上,恐怕是发现了什么。 让邓嬷嬷跑一趟,以她的身份,比起侍女在宁国公府里,行走起来更便利些。 “老奴知道了。” 邓嬷嬷应下,伺候着秦瑶光歇下。 替她放下幔帐,她想了想才说:“主子,方才您和几个孩子说话时,驸马爷就一直守在旁边。” 秦瑶光正昏昏欲睡,听见后迷迷糊糊道:“是吗?我没看见。” 邓嬷嬷暗自叹了一口气。 驸马好像就没有想过要让主子看见,特意离了一段距离。 看着快要睡去的殿下,邓嬷嬷轻手轻脚的替她掖好被角,往后倒退几步,才转身离开。 她是年纪大了,但又如何看不来两人的不对劲? 眼下看来,竟是驸马剃头挑子一头热,主子对他总是淡淡的。 让她心头着急,又不能说什么。 走出门,邓嬷嬷抚了抚水仙花洁白的花瓣,手指留下一抹幽香。 睡了一个好觉,第二日秦瑶光就恢复晨练。 和孩子们绕着湖边跑了几圈,她回到华沐堂时,淳宁也到了。 “姐,白象庵又不远,你怎地去了好几日?” 淳宁嗔道:“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哪能呢?” 秦瑶光笑道:“早就说好了,一起过年。” 她把去白象庵的结果跟淳宁讲了,喜得淳宁连声道:“我就知道四姑娘是个招人疼的,如今皇姐可以放下心了吧!” 姐妹两人一道用了早饭,淳宁就去了逐风院教授课程。 秦瑶光把霜降唤来,继续完善她的商业大计。 北戎商队筹备得差不多了,书坊之事她听了苏文照的建议后,进行了调整。 这些,都需要逐一跟霜降再过一遍。 毕竟每一个想法的实现,背后都涉及到资金和人员的调动,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两人正谈着,春分来报:“主子,曾管事到了。” “让他进来。” 秦瑶光放下账册,曾祥进就进来见礼。 “殿下,不知唤小人来,所为何事?” 秦瑶光吩咐:“白象庵上山那条路不好,你找几个可靠的工匠去一趟,评估一番工期工钱,最好过完年就能动工。” 说好了燕吉音如果能顺利拜师就修路。 不为别的,哪怕为了每年都要走个来回的白象庵呢。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嘛。 “是。” 曾祥进立刻应下。 他一向是言简意赅的风格,秦瑶光都习惯了。 总之,把事情交给他,就没什么不放心的。 曾祥进退下后,秦瑶光正要重新看账册,跟在燕锦阳身边的丰儿在门外磕了个头:“殿下,五少爷请您去一趟。”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慌张。 秦瑶光手上动作一顿:“怎么了?” “马房里那匹母马难产了,五少爷和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四姑娘,还有淳宁殿下也都去了。” 难为他小小年纪,这一连串的称谓说得丝毫不乱。 难产了? 秦瑶光心头一紧。 她让燕锦阳住马房,除了惩罚,最重要的还想让他通过目睹新生命的诞生,重塑人生观。 可没想过,会遇到难产这件事。 让霜降继续完善计划,她带着寒露出门,让丰儿带路,脚步匆匆赶往马房。 马厩里挤满了人。 马房的管事搓着手站在一旁,满脸写着“无措”两个字。 他这辈子也没想到,马房这种腌臜之地,突然来了这么多贵人。 先是有五少爷每晚都来。 说是被殿下罚来,可他也不敢怠慢。 这会儿,竟然是连淳宁公主殿下也到了! 惊得他连话都不会说了。 一抬眼,他竟然看见了长公主殿下匆匆行来,吓得他立刻行跪拜大礼。 “起来吧。” 秦瑶光做了个手势,拧着眉头问:“眼下如何了?” 马厩里,是母马痛苦的哀鸣声。 她虽然还在外面,也知道情况不妙。 管事抹了一把额头冷汗,道:“早两日就该生的,拖到现在就有些不好。小的已经赶紧打发人去请兽医了,恐怕……”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但当着长公主的面,又不敢说触霉头的话。 他一直管着马房,马匹生产也不知道见过多少回,眼下这情形,恐怕兽医根本来不及。 秦瑶光点点头:“我看看。” 听见长公主没有怪罪他,管事的一颗心才重新落回肚子里。 听见皇姐的声音,淳宁从里面出来,叫了她一声,捂着鼻子道:“姐!里面脏,您就别进去了。” 要不是因为燕锦阳急得都哭了,她也不会进去。 淳宁这辈子,还没进过马房呢。 不止是脏,还有臭味,怎么能让皇姐进去。 “我不怕。” 秦瑶光按住她的手,道:“你就在这里等我。” 淳宁刚想说什么,秦瑶光又道:“里面那么狭窄,人多了反而添乱。” 她说的乃是大实话,淳宁这才应了。 里面的环境,她是真的不能适应,皇姐竟然罚小五每晚都睡马房? 马厩内,光线昏暗。 母马倒在角落里,身体痛苦得浑身颤抖,四肢仿佛痉挛了似的,无意识地踢打着。 几个孩子都一脸严肃,心情沉重。 这种情况,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有力气也使不上。 燕锦阳眼泪涟涟地半跪在母马的大头旁,徒劳无功地抚摸着它。 母马的后臀处,跪着一名经验丰富的马夫。 大冬天里,他急出了一头一脸的汗。 这匹母马是过了发情期才受孕,本就有些不顺,一直是他在照顾,感情很深。 没想到好不容易要生产了,又往后延了几日,眼下又难产。 铁打的汉子也经不住这种内心折磨,双目含泪。 看见秦瑶光进来,几个孩子先后喊了母亲,曲梁抬头回禀:“殿下,是胎儿太大。” 兽医未到,他只好先勉为其难顶上。 “老朽开了催产的方子,只能试试看,有没有用全凭天意。” 他琢磨着,在给孕妇的方子上加了两倍半的用量。 “来了来了!” 来宝提着一桶刚熬制好的中药,飞奔而来。 秦瑶光往旁边让了让,对燕吉音道:“音姐儿,你先出去,跟你淳宁姨母待一块儿。” 第359章 自虐的快感 第359章 自虐的快感 “母亲,”燕吉音满心不解地看着她:“我不怕的。” 她又不是什么被娇养长大的孩子。 秦瑶光伸手揽过她的肩头,将她在原地转了半圈,对准马房门口,用手指着外面:“乖,听话。” 接下来,难产的画面太过血腥,而燕吉音年纪幼小。 秦瑶光担心,会给她留下不好的心理阴影。 刚刚熬出了的催产药,端过来的路上已经被风给吹凉了,温度刚刚好。 曲梁接过药桶,用小碗往母马嘴里喂去。 母马痛得浑身发抖,鬃毛凌乱,却也知道是为了它好。 不待人灌,就大口大口的喝起药来。 燕锦阳哭得泪眼模糊,努力抱着母马的头,试图给它温暖,连药汁洒到他身上也毫无所觉。 半桶药很快喝完,曲梁示意燕守拙和他一起,一起推拿马腹。 燕时晏靠在墙上站着,一头一脸全是汗。 头发被汗浸湿了贴在他脸上,漂亮的眉弓挡住了汗珠,唇色苍白,整个人透出一种脆弱又仓惶的美感。 发现他的不对劲,燕元安拉了拉他的手:“三弟,我们出去。” “不。” 他勉强吐出这个字,看着母马身下洇出的嫣红血迹,只觉浑身发冷,心跳加速。 “母亲!” 燕元安急促地叫了秦瑶光一声。 秦瑶光原本正专注在母马身上,一回头,看见脸色雪白如纸的燕时晏,吓得心头一跳。 瞬息之后,她才反应过来:“晏哥儿,你晕血?” 只有这个解释。 “快,快带他出去。” 秦瑶光对燕元安道:“你们出去透透气,别待在里面了。” “我不走。” 燕时晏的两眼眨也不眨地,盯着那摊不断扩大的血迹,眼里的倔强仿佛生根发芽,长出尖刺。 他要和自己的本能抗衡。 从母马身下流出来的鲜血,鲜活的、流动的鲜血,触动了被他深藏起来的、最痛苦的记忆。 看着鲜血的缓缓流淌,他好像看见了它的生命力在逐渐消逝。 燕时晏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手心,指甲深深地嵌了进去。 他却丝毫不觉得疼痛。 他强迫着自己,直面这份残酷。 一如当年。 而他没想到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鲜血仍然会成为自己的缺点。 不,他不允许这样明显的缺点和软肋出现在自己身上。 心口发麻得喘不上气,浑身冷汗涔涔。 燕时晏却获得一种自虐的快感,疼痛、难受,让他觉得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别看了。” 一双柔嫩的双手温柔地覆上他的眉眼,秦瑶光站在他身后,重复了一遍:“时晏,别看。” 秦瑶光知道,这几个孩子,或多或少在心理上都落下了疾病。 可惜她对心理学只是粗通皮毛,没办法真正的帮助他们。 她只好采用最笨的方法。 秦瑶光用宽大袖袍轻轻环住燕时晏,感到掌心有了湿意,他绷得紧紧的肩头,终于渐渐放松下来。 “你不必一直坚强。” 她轻声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陪着你的,不需要你一个人去面对。” 秦瑶光隐约猜到一点他的心结。 “每个人都有弱点,母亲也有害怕的东西。” 被包裹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燕时晏的体温一点一点回来,手脚不再发麻。 听见她这句话,好奇地问:“母亲也会怕?” “当然了。” 秦瑶光温言道:“我怕蛇,还怕那种青菜虫。” 她说的是实话。 在现代,有一次和好姐妹聚在一起做饭吃。 她是个不会做饭的人,就被分配到了洗菜的任务。 原本洗得好好的,突然手指触碰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定睛一看,却是一条正在蠕动的青菜虫。 她被吓得惊叫一声,花容失色,丢下那棵白菜,从厨房的洗菜盆光速逃离到客厅。 好姐妹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后来还老拿这事来打趣她。 “你不觉得可怕吗?” 秦瑶光一想着,就觉得汗毛倒竖立:“那种长条的、软软的虫子,太可怕了!” 燕元安在旁听着,忍不住在心里偷偷一笑。 母亲竟然会怕那种小东西? 她一直以来的神秘形象,一下子变得生动起来。 因为秦瑶光描述得活灵活现,成功转移了燕时晏的注意力。 她把刚刚在燕吉音身上做的事,在燕时晏这里重复了一遍,掰过他的肩膀,让他出去外面等。 这一次,燕时晏没有拒绝。 “元安,你做事最稳妥。”秦瑶光又道,“外面站着也冷,你替母亲把姨母和弟弟妹妹都带回逐风院,安顿下来。” 给母马接生,原不用这么多人。 燕元安答应下来。 两人离开后,母马喝下去的催产药也生了效。 它痛得更厉害了,照顾它的马夫脸上却有了喜色:“快了,快出来了!” “你再忍忍,生出来就没事了!” 燕锦阳抹了一把眼泪,懵懵懂懂问:“生出来就好了吗?” 曲梁不忍骗他,更不忍告诉他实话。 秦瑶光换了个委婉的说法:“生出来,危险就过去了大半。” 燕锦阳呜呜呜地搂住马脖子:“你乖乖的,好好生孩子,生完我去给你找好吃的。你想吃什么?水灵灵的胡萝卜,好不好?” 孩子的童言童语,缓解了马房里的焦虑情绪。 可是下一秒,马夫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雪白,双手颤抖:“不……不好了……” 曲梁一看,小马只出来一点,马蹄子都被卡在里面。 “再这样下去,都会死的。” 曲梁语气沉重。 秦瑶光明白这个道理,太久生不出来,就会缺氧而死。 母马痛到了极致,恢恢嘶鸣着,努力挣扎。 秦瑶光挽起袖子,朝着母马走去:“我来帮它。把小马拖出来,就好了。” 事到如今,只能动用外科手段,顾不得那许多了。 谷雨大惊,立刻拦住她:“婢子来就行。” 在场这么多人,怎么也不会让尊贵的长公主干这种事。 曲梁见状,取出随身的银针:“殿下所言甚是,让老朽一试。” 秦瑶光颔首应了,又让谷雨去寻来一把剪子,先用火烤了权当消毒,递给曲梁。 “曲师父,可以试着产道侧切。” 第360章 生命是个沉重的课题 第360章 生命是个沉重的课题 秦瑶光说得很冷静,其实手心里全是汗水。 她也没想到,第一次亲眼目睹的生产,竟然这么惨烈。 幸好她提前让燕吉音离开了,就连她,也对生孩子这件事产生了阴影。 在医学发达的现代,女人怀孕生子仍然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更何况是在连无菌手术条件都缺乏的古代? “产道侧切”这个词,她也只停留在字面的认知。 幸好,有曲梁在。 他见多识广、医术高明,更因为人在江湖,迫于无奈做过不少外科手术。 眼前这点阵仗,对他来说只是小意思。 让燕锦阳抱住马脖子、马夫和力气大的燕守拙按住马身,曲梁几根银针下去,先止血和麻痹神经。 再举着剪刀,非常利落的一个侧切,扩大产道,小马的两只蹄子一下伸了出来。 或许是之前太痛,这一下,母马甚至都没有反应。 不知不觉间,秦瑶光的眼里已蓄满泪水。 马夫握着小马蹄子,用力一拉,一头浑身湿漉漉的小马,终于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只是,它的情况却不算很好。 在母马肚子里待的时间太久,眼下体力不支,直接躺在茅草上。 “让它站起来。”秦瑶光涩声道。 只要能站,就能活。 动物的生命力,远比人类更顽强。 马夫也知道这个道理,用手去帮助小马。 母马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精疲力尽。 曲梁坐在母马旁边,满手都是血,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放松。 血太多了。 他忽然抬头:“把小马抱过去,让它看一眼。” 其中的不祥意味,听得秦瑶光后脊发凉。 马夫抹了一把眼泪,抱着小马走到母马跟前,半跪下来。 秦瑶光觉得,母马这时已经意识恍惚了,但它仍然努力去舔舐小马身上的毛发。 燕锦阳意识到了什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两眼通红。 小马也很争气。 在马夫的帮助下,颤颤巍巍的站住了脚跟。 摔倒一次,母马舔了它几下,又用鼻子温柔地拱着它,它终于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了起来。 燕锦阳看着小马,泪眼朦胧。 替它高兴、又替它的妈妈伤心,两种情绪交织在他幼小的心灵中,终于让他明白了生命的不容易。 这堂关于生命的课程,误打误撞的完成了。 代价,却是母马的性命。 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后果,对燕锦阳的触动,却烙印进了他的生命中。 母马身下的血迹,越来越多,几近汹涌之势。 秦瑶光看见,它大大的眼睛里流下泪水。 无论是人还是动物,有谁不会留恋生命的美好呢? 可是,它的生命力正在逐渐流失,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连呼吸都痛苦。 曲梁沉默着,忽地开口:“锦阳,不如让它好好解脱。” 燕锦阳直接愣住。 “师,师父……” 他眼泪决堤,哭着问:“真的,真的救不回来了吗?” 在马房住了这几天,他很喜欢这匹肚子里怀着小宝宝的温顺母马,每天都会跟它说了话才去睡觉。 这个事实,对才五岁的他来说,未免太过残酷。 残酷到,他心里揪着痛。 曲梁枯槁的眉眼发沉,看着这个才几岁的弟子,替他揭开这个世界的一角真相。 “人力有穷尽。” 他道:“医者,也有医不了的病,救不回的人。” 这个道理,越早知道越好。 师父教育弟子,秦瑶光掐着手掌硬下心肠,没有说话。 她知道燕锦阳的未来。 知道应该早些教会他认清手中的力量,早些学会面对生死。 却又狠不下心去教育他。 曲梁的法子虽然粗暴,却很有效。 大景并非太平盛世,并非能让孩子肆意欢笑、能让他们保有童真的时代。 燕锦阳把脸贴在母马脖子上,哭到崩溃。 曲梁从怀里取出的一粒乌黑的丹药,交到燕锦阳的小手里。 燕锦阳不明所以,抬起朦胧泪眼看着师父。 “是毒药。” 曲梁语出惊人:“会让它死得没有痛苦。” “你如果不管它,为师估计,它在半个时辰后,会痛苦的死去。” 他把决定权交给了燕锦阳。 燕锦阳整个人都在抖。 秦瑶光终究是不忍心,往前踏了一步。 一向在她面前谨小慎微的曲梁却抬起头,看着她说:“殿下,可否请您在外等候?” 秦瑶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 她转身,缓步离开。 把新的生命,和即将发生的死亡抛在身后。 走出马房,寒风吹过,吹去那些污浊,空气陡然变得清新。 清新得,让秦瑶光都有些不适应。 她伸手按了按酸胀的眼眶,沉默地望向阴沉沉的天空。 谷雨一直跟着她,知道她这会儿心情不好,组织了一下语言,问道:“殿下,婢子伺候您先回去吧?或者,您想去逐风院?” 哪里都好,只要离开这里。 生命的逝去,总是一件令人沉痛的事。 秦瑶光两个都不选。 “我就在这里等小五出来。” 生命这个课题太过沉重,她能做的,就是为他提供一个温暖的港湾。 略站了一会,曲梁就抱着燕锦阳出来,冲着她点点头。 秦瑶光做了个无声的询问口型,曲梁明白了她的意思,回话道:“锦阳是个坚强的孩子。” 是燕锦阳下了决心,亲手替母马结束痛苦。 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 缺了一根手指的手掌、枯槁的面容,却因为他眼里的慈爱,而变得生动。 秦瑶光伸手,把燕锦阳接到自己怀里。 他一张粉嘟嘟的小脸蛋哭成花猫,靠在秦瑶光的肩头,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新生与死亡,带给他幼小的心灵无与伦比的冲击力。 他需要些时间,才能消化这些信息。 曲梁给了母马安乐死,正是“止戈为武”的另一种演绎方式。 让他直观的感受到,毒药可以害人,也可以救人。 “打发人去逐风院说一声,我带小五先回去了,他需要休息。” 秦瑶光吩咐。 燕锦阳胖了不少,小小的身体肉嘟嘟的,秦瑶光抱着他有些吃力,觉着像个秤砣似的。 谷雨就叫了软轿来,秦瑶光抱着他上了轿,往华沐堂而去。 第361章 夸就完了 第361章 夸就完了 一路上,燕锦阳都趴在秦瑶光怀里,一声不吭,安静得不像话。 回房后秦瑶光也没有把他放下,一直搂在怀里,让人打热水来,替他擦脸擦手。 “主子,让婢子给五少爷把衣服换了吧。” 寒露遣人从逐风院里取来燕锦阳的小衣服,对秦瑶光劝道。 燕锦阳这一身,不只有鼻涕眼泪,还有在马房沾染上的茅草污物。 “我来就行。” 秦瑶光抱着燕锦阳到了罗汉榻上,把他整个人放平躺好。 她俯身向下,用手肘撑在他的胳膊旁,形成一个小小的空间,将燕锦阳给包裹起来。 “今天,我们小五很勇敢。” 她声音柔和,没有说别的安慰之词:“小马会好好的长大,你可以陪着它一起长大。” 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解开他的头发,以指为梳,替他梳顺。 燕锦阳眨了眨眼,平静的假象终于被打破。 “母亲!” 他哭叫一声,伸出两只小胳膊,用力抱紧秦瑶光替他梳头的那只手臂,嚎啕大哭。 跟在马房的伤心,不一样的哭。 秦瑶光反手抱住他,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无声的陪伴着他。 这个时候,所有言语都是苍白的。 待他哭得累了,秦瑶光接过谷雨递上来的润喉茶哄着他喝了,又亲手替他换了干爽的衣服。 一上午情绪的大起大落,对燕锦阳的年纪来说,太过激烈。 回到温暖舒适的室内,回到母亲的温柔怀抱中,他不知不觉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秦瑶光干脆就让寒露拿了被子和小枕头来,让他就在这里睡下。 睡着后,他的小手还抓着秦瑶光的衣袖不放。 小小一个粉团子,在梦中还时不时抽噎一下。一张擦得干干净净的小脸上,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看得秦瑶光心底柔软。 她摸了摸燕锦阳的小手,在他额前轻轻印下一吻:“阳哥儿乖,母亲还没换衣裳呢。” 他这才放开手。 在马房折腾了这一回,又抱着燕锦阳回来,她身上的衣裙也脏了,出了一身热汗,黏腻腻的不舒服。 秦瑶光去了净房,简单冲洗一下,换上清爽的家常衣裙。 很快到了用午饭的时间,燕锦阳还没醒。 邓嬷嬷去看过他两回,道:“让他睡吧,睡醒再吃。” 又让人给逐风院里送了信,让他们不要担心。 淳宁从逐风院回来,先去看了燕锦阳,才拍拍心口后怕道:“姐,亏得我走得早,要不然被吓死了。” 她听说了后面发生的事,光是想着就觉得害怕。 正是因为秦瑶光知道她的性格,才让她提前离开。 淳宁跟自己不同,是实打实养尊处优的公主,哪里见得这个? 吃过午饭,淳宁便告辞回府。 秦瑶光把她送到二门上,权当散步消食。 回来后,见燕锦阳还没醒,索性把他抱到软榻上,跟他一起午休。 秦瑶光有些畏寒,经过这些时日的坚持锻炼才好了些。 而燕锦阳体质火热,跟个小火炉一样,搂在怀里暖呼呼的,秦瑶光很快睡去。 醒来时,小火炉仍然在手边。 正睁着一双被水洗过的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异常安静。 “什么时候醒的,饿不饿?” 秦瑶光揉了揉他的发顶,手感越来越好了。 “不饿。” 燕锦阳软乎乎的回答了一句,转身面对秦瑶光,问:“母亲,您说我可以和小马一块长大,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刚刚苏醒,秦瑶光懒懒的有些不想动弹,就在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燕锦阳说起话来。 “你看着小马出生的,以后它就是你弟弟,你要好好照顾它。” “我有弟弟了?” 燕锦阳原本就对小马的感情不一般,闻言立刻“嗯!”了一声道:“我要照顾它,还要照顾母亲。”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肚皮,又伸出小手在自己眼前。 看了半晌,他难过地说:“儿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我太小了,什么都做不了。” “大哥有力气、二哥会读书,三哥会做漂亮的纸鸢和香囊,四姐姐会弹琴……”他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只有他,什么也不会。 明明是去照顾母马的,结果母马还死掉了。 听着他小大人似的童言童语,秦瑶光想笑,又顾虑着他的自尊只好忍住。 “我们阳哥儿会的也很多呀。” 她伸出手指头道:“会给母亲做驱寒的香囊,还会煎药、还认识许许多多的药材。” “昨儿曲师父还跟母亲夸你呢!” “真的?” 燕锦阳一听,就两眼放光。 毕竟是个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件事让他一直低落到现在,已经属于是重大事件。 “当然是真的,为母什么时候骗过你。” 秦瑶光揉着他的肉嘟嘟的小脸蛋,笑道:“曲师父跟我夸你天赋异禀,是一等一的学医奇才。” 这可不是曲师父夸的,是原书中写过的。 总之一句话,夸就完了。 燕锦阳立刻就开心得不得了,黑琉璃似的大眼睛里迸射出璀璨光彩。 “天才,起床啦!” 秦瑶光坐起来,含笑看着他。 燕锦阳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拿手指捂住眼睛。 偏偏在这时,他肚子里又响亮的“咕噜”了一声,羞得他一翻身,把头埋在被子里,只撅个小屁股露在外面。 可爱得不得了。 秦瑶光不再逗他,就着寒露的手漱了口,喝了小半杯梅花茶。 知道燕锦阳没吃午饭,邓嬷嬷早就替他安排好了。 有他最喜欢喝的玫瑰露、最爱吃的鸡油卷,炒得香脆可口的什锦鱼香鸡丁…… 考虑到他上午消耗了元气,还格外炖了一盅益气补血的人参鸡汤。 每道菜的份量不多,胜在精致养眼,品种丰富。 睡过午饭,燕锦阳原本就饿了,立刻两眼放光一顿风卷残云,吃得杯盘碗碟里干干净净,一粒米都没剩。 秦瑶光看着,不禁感慨:太好养活了。 要是孩子个个都像他这样,怎么可能出现“熊孩子”这个词。 邓嬷嬷换了身出门的衣服上前:“主子,老奴这就去国公府一趟。” 秦瑶光点头问:“嬷嬷年纪大了,可有车轿和小丫头跟着?” 第362章 老本行 第362章 老本行 “有的有的。” 邓嬷嬷脸上笑开了花,口中忙道:“ 老奴出一趟门,还劳烦殿下操心,实是不该。” “原是应当的,怎么就不该了?” 秦瑶光笑道:“我是想给嬷嬷养老的,却还要劳烦嬷嬷替我的事操劳。” 邓嬷嬷一把年纪还要替她奔走,她确实不忍心。 但这些事情,也只有邓嬷嬷才能办。 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府里除了长公主,就是邓嬷嬷说了算呢? 哪怕是燕长青的话,在长公主府里都不如邓嬷嬷有影响力。 送走邓嬷嬷,曲师父来接走燕锦阳。 小丫头打了帘子,霜降抱着大大小小一摞盒子进来,呈上来自书坊的最新成品。 几幅按秦瑶光要求所制成的扑克,以及用不同材质做成的蘸水笔和墨水,还有一叠最应季的花笺和新出的话本子。 笔杆有琉璃、陶瓷、羽毛等各种材料,从昂贵到便宜的都有,做工都非常精致漂亮,线条简洁流畅。 还有墨水。 在高纯度玻璃未能出现的古代,陶瓷仍然是最广泛使用的容器。 看着书案上一溜排开的精美文具,秦瑶光不得不再次感慨这个时代的能工巧匠和审美。 她只是画了图纸,就能收获这么漂亮的成品。 就连墨水瓶,都有好几种不同的颜色款式,对应着里面的墨水。 透光的薄胎白瓷里面盛着的,是漂亮的胭脂墨,朴素大气的普通青瓷瓶里盛着便于书写的黑色墨水,还有青黑色和湖蓝色几种不同的墨水。 秦瑶光逐一试了,黑墨用来书写非常流畅。 也没有她在现在所见过的书法墨水那种难闻的味道,反而透出隐约的墨香芬芳来。 唯一不足之处,是打开后容易凝结成块。 “主子,黑墨不适合毛笔,墨质凝结后会伤笔,只能用蘸水笔。”霜降道,“刘叔说了,他正在尝试不伤笔的配方。” 秦瑶光点点头。 能有如此成果,她已经很满足了。 铺开一张印着淡淡梅花纹的花笺,她取了一支晶莹剔透的琉璃蘸水笔,蘸着湖蓝色的墨水,在花笺上画了一幅钢笔速写。 不到一分钟功夫,在她笔下就呈现出一张窗前小景图。 霜降看得目不转睛。 纵然她并非第一次见到主子作画,但每一次,都会在心里感叹,好似变戏法一样。 放下笔,秦瑶光心里满意。 蘸水笔的缺点,是使用的时候,需要不停去蘸取适量的墨水,无法一气呵成。 以大景眼下的工艺,没办法在蘸水笔里加上一个能稳定供墨的容器。 不过,已经很好了。 特别是笔杆,简直让人惊艳。 她刚才用的这支琉璃笔,通体呈现出深邃的蓝色,在两端又渐渐变成青绿色,色泽迷人。 在日光的照射下闪着淡淡的光泽,独特色彩和纹理熠熠生辉,让人爱不释手。 太美了! 这是其中最贵的一支。 陶瓷笔杆也有惊喜。 在烧制时采用了镂空处理,让笔杆变得轻巧,能长期使用。 笔杆上绘制不同的图案,如常见的山水花鸟仙鹤祥云岁寒三友竹石等不同花样。 秦瑶光瞧着,这是可以出系列产品的笔杆。 不同的颜色釉面配上不同的图样,就是不同的产品,能大大满足收集癖。 烧制简单价格适中,能量产。 最便宜的,就是羽毛笔了。 这种曾经在欧洲风靡了一千多年的书写工具,自然有它的独到之处。 首先是取材简单,只要够长够硬的羽毛就能做,最常见的是鹅毛笔,比如秦瑶光手里拿着的这支。 她试了试,能写出细小而精巧的字体,比琉璃笔的笔尖更细。 而且,因为有羽毛管的存在,还能储存一部分墨水,比其他材质的蘸水笔更持久。 大景没有卡纸,扑克使用了最硬挺的纸张,背面绘着五福临门图,前面按照秦瑶光所要求的,画着扑克牌面。 JQK这三张花色牌绘制狮子图案,大小王当然也不能叫大小王,是大小麒麟。 “赏。” 秦瑶光笑着放下笔:“按出力多少,你拟一个论功行赏的条陈上来,统统有赏。” 要想员工干活卖力,及时发奖金无疑是一个最有效的方式。 “是。” 霜降把东西一一收好,笑道:“主子,掌柜们和庄头这几日陆陆续续都到了,今年您要不见见?” 她口中的掌柜和庄头都是京城人氏或京郊的,离得远的,都已经交了租子返回去了。 这些人,都是秦瑶光手中产业最核心的高层。 “还有郡王爷的人,也在京里候着,想拜访主子。” 往年,霜降不会特意来问长公主。 这些庶务,殿下一向是不理会的,都由她回报给邓嬷嬷,由邓嬷嬷出面见见人,把分红给赏下去。 但如今,她觉得不一样了。 “见。” 秦瑶光听见还有燕长青的人,才想起他把买的庄子田地和店铺都交给了自己。 行吧,也得见。 那么多产业,若是没有人管着,很容易就会乱了套。 商人重利,就算是忠心耿耿,也难免有自己的小算盘,需要有人镇着。 “你安排一下,就在外院找个地方,请掌柜们和庄头吃顿晚饭。” 开个年会。 她早就看过账册。 霜降是做熟了的,又用了秦瑶光给她的《营业收入报表》,每个地方的营收利润一目了然。 哪家店利润高哪家亏本,又是什么原因,非常清晰。 谁该赏、谁该罚,谁又该敲打敲打,是她该使出销售老本行的时候了。 敲定此事,秦瑶光又吩咐霜降让书坊以此为样本,陶瓷和羽毛的蘸水笔赶制二十套出来,扑克再做五十套。 琉璃材质珍贵,暂且不急,有多少做多少就行。 霜降退下后,府里大大小小的管事又来回事情。 积压了这些天的事务,让秦瑶光忙了足足一个下午,才得空喝了口茶。 抬眼一看,窗外暮色初临。 “嬷嬷还没回来?” 寒露一听,就知道是问邓嬷嬷,屈膝回道:“婢子一直留意着,还没回呢。” 秦瑶光眉尖微蹙:“着人去宁国公府瞧瞧,怎地去了这小半日。” 莫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第363章 我们下辈子再做兄弟姐妹 第363章 我们下辈子再做兄弟姐妹 这么一想,秦瑶光的心就悬在了半空,再也坐不住。 谷雨来问:“主子,时辰不早了,摆饭吗?” 秦瑶光拧着眉头:“摆吧。” 她心头揣着事,并不感到饥饿,但人总是要吃饭的。 有过过劳猝死的经历,她再不敢肆意妄为。 来到这里,她一直保持规律饮食、锻炼身体,就是不想重蹈覆辙。 室内燃起灯火,摆好满满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燕守拙前来请安,顺便送燕吉音回来。 两人刚刚入座,燕长青也到了。 只一眼,他就看出秦瑶光的心不在焉,不禁问道:“殿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秦瑶光一顿,当着两个孩子的面也不好详说,只说邓嬷嬷去了宁国公府还没回来。 燕长青脸色一肃,道:“殿下稍候。” 他离席,走到门口对跟着他的长随吩咐了几句,又重新回来。 “殿下万勿忧心,我已经差人去找了。” 食不知味的一顿饭吃完,春分来报:“主子,方才去宁国公府的小厮回来了,说是邓嬷嬷在寅时三刻就离开了。她离开时,身边还跟着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嬷嬷和一个孩子。” 秦瑶光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距离她离开宁国公府,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早知道,就应该让侍卫跟着邓嬷嬷去。 她心里的确起过这个念头,但又觉得太过显眼,而打消了。 知道她担心,春分又道:“婢子差人去了一趟邓嬷嬷家里,家人说她并未回去。” 邓嬷嬷不是做事没有交代的人,就算临时有事,也会让人回来说一声,不会让自己担心。 眼下,是什么情况? 那个老嬷嬷和孩子,又会是什么人? 毫无线索,青柏又被她派去追查崔永唯。 秦瑶光心里一阵无力。 见她心里有事,燕守拙告退,燕吉音回到她的卧室里做针线。 燕长青在旁边陪着她,看着她斟酌了一下言辞,劝道:“别担心,我会把邓嬷嬷找回来。” 在这种时候,他的声音特别有安全感。 看着他离去的高大背影,秦瑶光心道:或许,他会是自己值得依靠的人吗? 夜色朦胧,烛火摇曳。 逐风院的小厅里,燕守拙和燕元安相对而坐,神情严肃。 燕时晏从外面走进来,一身玉色衣袍,身形潇洒。 “五弟睡了?”燕守拙问。 燕时晏点点头:“睡了。” 今日在马房折腾了一上午,幸亏有母亲把燕锦阳抱回去安慰,下午回来时看起来情绪好了不少,正常跟在曲师父身后学医术。 到了晚上,他又有点怔怔的。 燕时晏陪着他回去,又给他讲故事,陪着他睡了才能抽身。 他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开口道:“都这几日过去了,你们怎么想的,给我个说法吧,也好各自心里有数。” 燕时晏口中所指的,正是秦瑶光要和离之事。 “三弟,”燕守拙犹豫片刻,道:“其实我在想,会不会是四妹妹听错了?” 燕时晏勾了勾唇,偏头看向门外的黑沉夜色:“大哥,你就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夜色中,他的唇色有些浅淡,显得这抹不走心的笑格外凉薄。 “三弟!” 燕守拙气恼,压着声音道:“你就这么想让父母亲和离吗?” 今晚他们要商议要事,把各自的小厮都遣出来,围着屋子三丈之地前后都守了一圈,防人听见。 但就算如此,燕守拙依然不敢大声。 他一心盼望着,这件事不存在。 燕时晏垂眸,没有回答。 燕元安开口道:“好了,都别争。” 他看着燕守拙道:“大哥,此事不会有假。” “为何?” 连二弟都这么说,看来果然是他痴心妄想了,燕守拙感到挫败地问。 “我单说一件事,父亲回府后,至今独居,只在晚上才和母亲一起用膳。” 燕元安淡淡道:“大哥觉得,这正常吗?” 燕守拙捂着脸摇摇头:“可是,今天晚上我去给母亲请安的时候,听见说邓嬷嬷午后去了宁国公府,一直未回来,父亲赶紧差人去寻。” 他抬起头,一脸希冀地看着燕元安。 “这难道不正常吗?” 燕元安叹了口气:“大哥,夫妻之间,是要同床共枕的。” “大哥二哥,你们就别扯这么多了,都给句话吧。” 燕时晏催促。 “不急。” 燕元安摆摆手,问燕守拙:“你刚刚说什么宁国公府,具体怎么回事?” 个中详情,燕守拙知道的也不多,便把吃饭时听来的给他说了一遍。 待他都讲完,燕时晏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燕元安抬眸看着他,黑眸幽深,缓缓吐出一句话。 “父母亲不能和离。” “不能?!” 燕时晏立刻就炸了,霍然而立,指着他怒道:“你们一个个,到底有没有为母亲想过?” “今儿我燕时晏就把话撂到这里,母亲要和离,我头一个跟她走!” 因为生气,他白皙的皮肤上浮起一层浅薄的红晕,被灯火染成暖粉色,一如那上好的细腻瓷器。 “三弟,你恼什么?” 燕元安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你素来不是这个性子。” 五个孩子中,脾气最急的,原是燕守拙才对。 燕时晏冷哼一声:“说好了要共进退的,结果一个个都有小心思,独独只得我一个……” 说到这里,他猛地把后面的话给咽下去。 再说下去就会太伤人心。 “罢了,我肯定是会跟着母亲的,至于你们……” 他眼里有可疑的水光闪烁,却绷着情绪,倔强道:“你们不来就算了,我们下辈子再做兄弟姐妹。” 嘴上说得尖锐,他才是最不能接受五个人分开的那一个。 “说什么气话?” 燕守拙走到他跟前,将他按回座位上:“有二弟在,咱们好好商议不行吗?你非得一上来就说我们的不是。” “行行行!” 他坐着没动,却活脱脱就是一个气鼓鼓的刺猬:“二哥你说,为什么不能?” 燕元安耐心道:“三弟,我就不信你没有察觉,母亲她看似荣华富贵风光无限,实则危如累卵。” “这跟母亲是不是要和离,又有什么关系?” 燕时晏嘴硬的反问。 第364章 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第364章 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你说呢?” 燕元安这下没再惯着他,毫不客气地反问了燕时晏一句,继续道:“这些日子,外面是个什么情形,我们也知道了些。” “朝廷大司徒一人独大,百官只知有大司徒、而不知有圣上。” 说白了,皇帝就是个摆设。 但皇权至上,他哪里敢把这句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 就算人人都知晓这是事实,也无人敢说。 “母亲是长公主,”燕元安顿了顿,“你觉得,长公主就能永享尊贵了?”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显:连皇帝都不算什么,皇帝的姐姐真的会被人放在眼里吗? 一番话,说得燕时晏闭口不言,燕守拙心头着急。 “我们在温泉别院时,就有人趁雹灾来袭,母亲回来路上更是凶险。” 燕元安看着两人,正色道:“你们不会以为,月鹭是自己死的吧?” “这些事情,因为我们年纪小,母亲她才不愿意告诉我们,都她一个人担了。”他质问燕时晏,“你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燕时晏顿时哑口无言。 “我……” 燕守拙道:“二弟,你的意思是,有人在背后想害母亲?” “对。” 燕元安点点头:“此事,大哥告诉我后,我思来想去了好几日。” 他没说的是,这几日他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闭上眼睛就在反复推演局势,醒着也在思索。 不能让父母和离,是他最终得出的结论。 燕元安取出一个乐阳纸装订成的册子,摊开在桌面上,示意两人观看。 纸上,他画了一张势力分布图。 “你们看,当年先帝爷给父母亲赐婚,就是要把皇权和军权捆绑起来,放到今时今日,仍然如此。” “母亲她正在出手对付崔家,背后的原因我们不得而知,但这很异常。” 燕时晏点点头。 正常情况下,哪有外孙女会去对付外祖的? 那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关系。 “所以,我合理猜测,想要攻进皇庄的人和在母亲回京路上的那批人,都是崔家所派。” 燕守拙霍然一惊。 “怎么会?” 燕元安一掀眼皮:“怎么就不会?” 利益当前,骨肉相残的事情还少吗? 在村子里为了争一亩田一头耕牛,亲兄弟也能打得头破血流。 更何况,涉及到皇权世家,背后的利益千丝万缕,牵一发而动全身。 “行行行,你说的对。” 燕时晏不耐烦道:“就算是这样,又怎么不能和离了?” “父亲回来,头一个对付的人,是卫尉寺卿。”燕元安加快语速,“母亲在查太府寺卿。” “都是九卿之一的朝廷重臣,你觉得,对方会就此束手待毙?” 燕守拙猛地一拍脑门:“所以,今日邓嬷嬷失踪……岂不是很危险?” 听二弟说完,这件事变得好复杂。 “邓嬷嬷失踪,背后肯定不简单,说不定是触及到了什么真相。” 燕元安肯定道:“所以,这么复杂的局势,你们真的以为,母亲一个人能撑得住?” “怎么不行?” 燕时晏反驳:“母亲是天女下凡,和普通人不一样!” “既是下凡,就没了无所不能的法力。”燕元安道,“若非如此,月鹭如何会死?” 燕时晏一时无话可说。 “我没有说母亲不行,但有父亲在,母亲能轻松不少,也更安全。” 燕元安看着他说:“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对对!” 燕守拙忙道:“就像今日,父亲立刻就派人去找邓嬷嬷了。” 燕时晏抿了抿唇,道:“但是,你们说这么多也无用,和离这件事,母亲又不会听我们的。” “我其实想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想母亲和离?” 燕元安道:“你明明知道,一旦父母亲和离,我们多半就会分开。” “如果我们都跟着母亲,又怎会分开?” 燕时晏反问了一句,对着燕元安不赞同的眼神,也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 “我只不过是替母亲不值。” 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母亲一个人在京城背负了那么多,这十年父亲连面都没露过。” 燕时晏的嘴角出现一抹讥诮的笑:“还得养我们五个外室子。” 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燕元安被他气笑了:“感情用事,能成得了什么大器。” “对对对,只有你才干大事的人。”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燕守拙忙将两人按住,道:“不管怎样,眼下肯定不能和离,对吧?” 燕时晏只好点头。 母亲如此聪慧,自然知道如今并非和离的好时机。 “行,那我们就说定了,好好过日子,好好学习,别让母亲操心。” 燕守拙看着两个弟弟:“能做到吗?” “能。” 两人先后回答,却都在心里暗下决心,要加快学习进度。 他们早一天成熟,就能早一天替母亲分忧。 说罢,三人就在小厅里散了。 看着燕守拙朝外面走去,燕元安和燕时晏异口同声喊道:“大哥!” 两人对视一眼,燕时晏把手一摊,意思是你来。 “大哥,我和你先回房。”燕元安走到他身边说。 燕守拙无奈。 行吧,他原本打算着,趁弟弟们都睡了,加练个把时辰的。 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一夜过去。 用罢早膳,秦瑶光便问:“还没有邓嬷嬷的消息吗?” 寒露摇摇头。 一阵脚步声响起,门外守着的小丫鬟声音传来:“婢子见过郡王爷,给郡王爷请安。” 燕长青来了? 秦瑶光神情微动,站起身来。 他这个时候来,只可能是查到了邓嬷嬷的下落。 果然,没让她失望。 燕长青一进门就道:“找到邓嬷嬷了,在南城一个被废弃的宅子里。” 能找到人,听起来是好消息。 但他微微皱着的眉头,让秦瑶光始终悬着一颗心,忙问道:“她怎么样?” “一直昏迷不醒,我已经让人把嬷嬷救回来。” 东林带着人找到邓嬷嬷后,就立刻派人回府送信,这会儿带着邓嬷嬷的人还在路上。 如今事态还不明朗,先救人要紧。 府里有曲梁这个底牌。 秦瑶光听了,便心头着急,不由得红了眼眶。 第365章 瑶光 第365章 瑶光 邓嬷嬷看着她长大,陪伴她的时间,比皇太后还长。 虽是主仆,其实却是秦瑶光心里最亲近的长辈,给予她最大的关爱。 “为什么会昏迷?” 秦瑶光喃喃自语,自责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 一个晚上过去,嬷嬷她究竟遭遇了什么? “殿下!” 燕长青的声音打断了她陷入内疚的旋涡。 他上前一步,双手虚扶在她的肩头:“殿下不必如此,嬷嬷会没事的。” 看见她心底难过,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就连靠近,都是一种奢求。 好在被他打断之后,秦瑶光缓了过来。 她定了定神,吩咐道:“把曲师父请来,带上药箱。” 又看向燕长青:“谢谢你。” 谢谢你替我找到邓嬷嬷。 燕长青只觉心口苦涩,喘不上气。 夫妻本是一体,一个“谢”字压得他心底沉甸甸的。 他张了张口,最终只道:“我陪着你。” 秦瑶光没有拒绝,或者说她已经顾不上这等细枝末节,满心都牵挂着情况未知的邓嬷嬷。 她找出在白象庵里买的那块佛牌,握在手心里暗暗祈祷。 祈祷邓嬷嬷安然无恙。 约莫过去了两刻钟,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秦瑶光猛地起身,急匆匆走到门口,看见两名健妇抬着软轿快步走来,旁边跟着两名燕长青的亲卫。 到了廊下,健妇放下软轿。 其中一人矮下身子,另一人将邓嬷嬷从里面扶出来放在她肩头,由她背着进了屋。 “放软榻上。”秦瑶光道。 早已候在此处的曲梁立刻上前,替邓嬷嬷诊治。 论理,主仆有别,应该将邓嬷嬷背回她自己的屋子,但秦瑶光不允。 邓嬷嬷躺在那里,表面上看不出伤痕,只脸色不好有些浮肿。 秦瑶光这才稍稍放心了一点,守在一旁,焦急的等待着诊治结果。 燕长青看了她一眼,踏出房门,廊下的亲卫立刻向他回报他们发现邓嬷嬷的前后经过。 室内。 曲梁替邓嬷嬷诊完脉,让人把她翻过来,伸出两根手指,从邓嬷嬷后脑徐徐往下滑动。 摸到后颈时,听见昏迷中的邓嬷嬷闷哼一声。 曲梁停住动作,对谷雨道:“麻烦姑娘,替我把嬷嬷的头发和衣领拉开。” 谷雨应声上前帮忙。 秦瑶光紧张地交握着双手,直到看见邓嬷嬷后颈有一处明显的淤痕,眼里的怒意像火一样升腾而起。 “殿下,是击打留下的。” 曲梁后退一步:“嬷嬷体内残留少量迷药,再加上这个痕迹,老朽可以推断,是她先被人击打晕倒,后又使用了迷药以求稳妥。” 何氏到底发现了什么? 跟着邓嬷嬷一起离开的那对祖孙又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给邓嬷嬷招来如此祸端? 种种问题在秦瑶光心里萦绕。 不过,当务之急是邓嬷嬷的身体。 曲梁开了方子,秦瑶光赶紧命人去熬制,又听他说:“殿下莫急,只要解了迷药嬷嬷就能醒,再将养两日就无碍了。” 他来长公主府上的日子不长,却也看出来秦瑶光并非高高在上的皇室公主。 她待人真心,就算只是对身旁伺候的人也一样。 唇亡齿寒,反之亦然。 曲梁越发庆幸,他能脱离鬼市跟随了一位不会把属下视为弃子的主人。 奉她为主。 曲梁退下后,秦瑶光侧身坐在软榻上,轻轻替她解开发髻,用手指将她花白的头发梳顺。 老人闭着眼睛,每一道皱纹都透出岁月的沧桑痕迹。 她躺在那里,软弱无力。 不再是年轻时那位,可以抱着幼时的小瑶光,一口气逛遍整个灯市的健康妇人。 秦瑶光不转眼地看着她,不知不觉间,眼泪蓄满眼眶。 室内很安静。 谷雨拿了方子去煎药,留了雪莲守在门口。 见殿下伤心,也不敢上前打扰。 燕长青和亲卫说完事,回到屋中,见到此情此景不由心口一痛。 她伤心难过,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事。 “瑶光。” 他低低的唤了她一声,走到她身后。 想要给她一个拥抱,却又不敢。 只想尽可能的靠近她,或许,可以传递给她一些温暖。 想要成为她的依靠。 秦瑶光正神思恍惚,猛然听见有人这么叫自己,不由侧身看去。 从她记事起,还没有人这样叫过她。 先帝和母后都叫她“乐阳”,皇帝则叫得乱七八糟,小时候管她叫过姐、皇长姐、皇姐,现在更多的时候也是叫封号,淳宁也只是叫姐姐的时候多。 她是别人口中的“殿下”和“乐阳长公主”,是“主子”、“主人”。 “瑶光”这个由先帝亲自起的名字,一次都没有被人叫过。 她仰着头看向燕长青,白皙修长的脖颈因为她的动作,被拉出一个颀长优美的弧线。 晶莹的泪珠还挂在她纤长浓密的睫毛上,明亮的美目如同秋湖上起了一层薄薄雾气,脆弱得让人心疼。 燕长青心口一热,想也不想的,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瑶光。” 他早就想这么叫她了。 美丽又有力量的名字,配得上他的夫人。 秦瑶光猝不及防之下,落入一个极具力量感的怀抱。 她侧身坐在软榻上,而燕长青站着,右手轻轻揽在她的肩背处。 秦瑶光的头部,刚好靠在他胸口的位置。 砰砰、砰砰。 耳边传来他强有力的心跳声,跳得秦瑶光心慌意乱,耳根发烫。 反应过来后,她才伸手推开燕长青。 指尖传来的坚硬触感,让她情不自禁地想到曾亲眼目睹过两次的,燕长青那宽厚紧实的胸肌。 这么一想,她不由蜷了蜷指尖。 想什么呢! 人家只是好心安慰安慰你,跟昨日你抱着燕锦阳安慰他,是一个道理。 不过,好像还挺好摸的,结实又有弹性。 秦瑶光掩饰地捋了一下额前并不存在的碎发,又假装咳嗽了几声。 连她自己都在心里鄙夷自己:一秒十个假动作。 燕长青却不知道她这么丰富的心理活动,听见她咳嗽,又见到她耳朵红了,忙着急地问:“夫人,你可是有哪里不好?” 莫不是昨夜操心邓嬷嬷的下落,着凉了吧? 第366章 什么惊天动地大直男! 第366章 什么惊天动地大直男! 秦瑶光一听,差点被口水呛着。 这是什么惊天动地大直男! 她看着他,美目圆睁,因为邓嬷嬷而来的伤心难过从脸庞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蓬勃又鲜活的生命力,灼灼夺目。 燕长青不敢看她。 他好像说错话惹她生气了,但又不知道错在何处,干脆来个闭口不言。 半晌,秦瑶光才道:“我没事。” 燕长青听见,不放心的又看了她一眼,才应了一声,后退两步。 方才是他的冲动之举,只要夫人她不怪罪就好。 他将抱过她的手背在腰后,手指轻轻地捻动了一下,努力克制着,才不去思考指尖是否沾染上夫人身体冷香这件事。 并且努力忽略掉,刚刚那个不完整的拥抱,是他头一次跟女子如此亲昵的事实。 跟前几次和夫人的意外靠近,截然不同。 后知后觉的,从心头泛起甜蜜来。 原来,书上说的都是真的。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古人诚不我欺! 他哪里知道,对秦瑶光来说,这也是她活了两辈子,头一回跟男人如此亲密。 被燕长青抱住前,她还在看着邓嬷嬷暗自垂泪。 落入他怀抱后,整个人都是懵的。 现在,秦瑶光才彻底反应过来,从头到脚连每根头发丝都在害羞。 心脏更仿佛漏了电似的,一阵乱跳。 完全不把她这个主人放在眼里。 她立刻转过身去,不愿再被燕长青这个大直男,发现任何端倪。 天知道他还会问出什么话来。 不过,托燕长青的福,她不再难过。 曲梁都说了,邓嬷嬷她好好的,这比什么都重要,她不需要再情绪内耗。 稳住心神,秦瑶光问:“他们在发现邓嬷嬷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另外一位老嬷嬷和孩子?” 燕长青立刻回答:“没有,但现场留下一些线索,我让他们去寻人了。” 两人很有默契的,用公事公办的口吻,来转移注意力。 秦瑶光微微沉吟片刻,道:“若是今日还寻不到,明儿我就去一趟宁国公府。” 她不愿打草惊蛇,但事关人命,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虽然不知道那祖孙二人是谁,但如今落到不知道什么人手里,恐怕会伤了性命。 燕长青安慰她道:“我昨晚就开始找邓嬷嬷,对方恐怕是知道了消息,才临时改了计划。仓促之间漏洞不少,我应该能找到人。” 他这番推测很合理。 而且,他手下经过训练的人手,跟世家大族的暗卫不同,更擅长从细枝末节中寻找线索,搜索目标。 乃是军中斥候的手段。 他这番话,让秦瑶光心头安稳不少。 她握着邓嬷嬷的手,转头看着他:“如此,就多谢郡王相助。” 燕长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仿佛用眼神,在进行无声控诉,控诉被她刻意划出来的界限。 秦瑶光受不了他的目光,忙回头看着邓嬷嬷。 还是嬷嬷亲切。 不是,她怎么就心虚了呢? 谷雨端着一碗刚熬好的汤药进来,放在旁边的案几上:“主子您且歇一歇,曲师父讲要慢慢喂,不能着急。” 跟着她的小丫鬟把药分在几个杯子里,协助谷雨将邓嬷嬷扶得半坐而起,准备喂药。 不论是照顾人还是病人,秦瑶光的经验自然远不如谷雨。 她退后几步,让开位置。 见燕长青还在,却也不好下逐客令。 人家刚刚才帮了她,总不好翻脸不认人,那也太渣了。 邓嬷嬷还在半昏迷状态,喂药不是个轻省活儿。 谷雨用几张丝帕叠好,垫在她下颌底下,才半抱住她,将杯子凑到她口边,让邓嬷嬷凭本能的吞咽。 喂一半,洒一半。 过了好一会儿,才喂进去两杯。 邓嬷嬷的手指动了动,难受地呻吟了一声。 “嬷嬷!” 秦瑶光忙扑上去,抓住邓嬷嬷的手:“嬷嬷您醒了?” 谷雨把手里的杯子交给小丫鬟,又拿出一张干净的丝帕替邓嬷嬷擦脸。 曲梁说了,只要人醒了就不用再喂药,改用他另开的祛毒辟邪方子,为邓嬷嬷驱除余毒。 迷药,本质上也是一种毒药。 邓嬷嬷年纪大了,怕给她身体留下什么后遗症。 在秦瑶光的注视中,邓嬷嬷先是皱了皱眉,才缓缓睁开眼睛。 头痛欲裂。 是她第一个反应。 “我怎么回来了?”她的意识还很迟钝,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转过头才看见秦瑶光。 “殿下?” 她疑惑地问。 邓嬷嬷如今虚弱的模样,跟平常那位慈祥又干练的嬷嬷,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秦瑶光看着她,不由鼻头一酸,眼眶又红了。 燕长青再次走近她,右手轻轻搭在她肩头,无声地安慰着她。 他的动作,成功给邓嬷嬷混沌的大脑注入一丝清明。 邓嬷嬷身上还没有什么力气,就着小丫鬟的手喝下一杯茶水,看着两人笑开了花,连连点头。 太好了! 没想到她这个老婆子出了点意外,殿下和驸马爷的感情变好了,太值得了。 看着她眼里的笑意,秦瑶光怎舍得让她失望,就没有开口拒绝燕长青,反而伸手往后反握住他放在肩头的手掌。 被她握住,燕长青紧张得差点忘记呼吸。 整个人从头僵到脚,每一块肌肉都变得僵硬无比。 他浑身上下的注意力都瞬间集中到了右手,她娇嫩手指的触感是如此细腻,柔若无骨。 不敢动,不敢说话。 他紧挨着站在秦瑶光身后,身上衣服又一向穿得少,身体陡然一紧的反应,立刻被秦瑶光感受到。 没想到,这个硬邦邦的大直男,还有这么纯情的一面。 只是摸了摸手,就这么大反应。 让她起了捉弄他的心思,不过,不是现在。 秦瑶光心底偷偷一笑,眼里就带上丝丝笑意,眼波流转。 落在邓嬷嬷眼里,越发感到安慰。 “嬷嬷。”秦瑶光松开燕长青的手,用双手替邓嬷嬷按摩起她手部的经络来,就像邓嬷嬷一直照顾她的那样。 她担心邓嬷嬷昏迷太久,四肢血脉不通,就帮她活络一下。 秦瑶光的按摩动作并不专业,全是感情,没有技巧。 但就算是这样,邓嬷嬷受宠若惊地要把手缩回,忙道:“殿下,万万不可。” 第367章 宠溺 第367章 宠溺 但她身体虚弱,哪里又拗得过秦瑶光。 秦瑶光按住她的手不放,嗔道:“嬷嬷,平日里都是你照顾我,还不许我照顾你一回吗?” 为怕她拒绝,秦瑶光转移话题,问道:“您从宁国公府出来,究竟发生什么事?怎么会去了城南的宅子里?” 说实话,她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替邓嬷嬷担心时还曾经想过,万一找到了邓嬷嬷,但邓嬷嬷失忆了怎么办? 幸好,现实不是小说,不会轻易出现失忆这种狗血桥段。 邓嬷嬷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城南?” 她脸上浮起迷惘之色:“我没去过城南。” 刚想开口,她看着秦瑶光道:“好殿下,让谷雨带着人都下去。” 不是她不信任谷雨,是这件事背后错综复杂,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秦瑶光看了一眼谷雨,谷雨替邓嬷嬷拿来一个腰枕,扶着她坐好后,才带着人退下。 “你去厨房看看,准备些容易克化的食物。”秦瑶光又多叮嘱了一句。 燕长青站在原地没有动。 只要秦瑶光不主动开口赶他,他就不走。 秦瑶光看了他好几眼,他都无动于衷,不由气结:“你瞧瞧谷雨多有眼色。” “嬷嬷平安无恙了,背后的人还没找到。” 燕长青的意思是:我很有用。 邓嬷嬷笑道:“主子,就让郡王爷留下吧!” 小夫妻的情趣嘛,她懂。 生怕秦瑶光反悔,邓嬷嬷忙道:“昨儿老奴到了宁国公府,二夫人没出面,只让人交了一对祖孙给老奴,说是远房亲戚,请老奴帮忙照看一二。” 秦瑶光和燕长青对视一眼,都知道其中必有蹊跷。 无论是什么远房亲戚,也不可能请托到邓嬷嬷那里,必然只是托词,其实是委托给秦瑶光。 邓嬷嬷继续道:“老奴就想着赶紧回府,把他们二人给带回来。” “结果走到东市街口处时,碰见有人惊了马,老奴就带着他们两人躲在屋檐下,想等这片混乱过去再回府。” 说到这里,她摸了摸后颈处:“再醒来,就在这里了。” 邓嬷嬷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问:“主子,这已是第二日了?我带着的那两人,有瞧见吗?” 秦瑶光摇摇头。 看来,之前曲梁的推测没错。 结合邓嬷嬷说的过程,是有人不愿意她带走那两个人,便使计在闹市惊马,意图将他们分开。 没想到她尽忠职守,只好将她敲晕,把邓嬷嬷一起抓到城南的废宅里。 又因为被燕长青的人发现,仓促之下,他们只好舍了邓嬷嬷,把那两人给转移了。 看来,事情的关键,还是要落到那对祖孙身上。 “嬷嬷你先吃点东西。” 邓嬷嬷经历了这一劫,才刚刚苏醒,不论她想做什么,邓嬷嬷的身体才是第一位。 秦瑶光扬声,让人送吃的进来。 谷雨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熬得糯糯的粳米粥,和一盅安神的药茶。 邓嬷嬷现在身体太虚,虚不受补,要循序渐进。 在她吃饭期间,秦瑶光去书案上取了速写本和乐阳笔过来,准备待会儿根据邓嬷嬷的描述,画两张速写出来,让燕长青拿去寻人。 眼下,书坊在丰厚奖金的激励下,陆陆续续送了不少样品到府里。 速写本,是经过试验最适合画铅笔速写的纸张。 见她拿纸笔,燕长青就知道她要干什么,替她端了一张高背椅放在软榻前,扶她坐下。 邓嬷嬷用完一碗粥,捧着药茶抿了两口,看着两人和睦,心里是说不出的高兴。 她的脸色比刚苏醒时好转了许多,秦瑶光才问:“嬷嬷,何氏让你带回来的那对祖孙是什么模样,你还记得吗?” 邓嬷嬷点头:“当然。” 她是被皇太后给长公主精挑细选的嬷嬷,想在宫中生存,头一个就是识人功底。 不仅要认得各宫主殿妃嫔,伺候她们的下人、得宠的太监等等,都需要识得,才能知道背后的关系网,知道在什么人面前说什么话。 见的人多,邓嬷嬷对外貌的描述也很精准。 她一边说秦瑶光一边画,不一会儿功夫,就在速写本上画出两张人像来。 画面上,是一个又黑又瘦、面颊凹陷、额前刻着深深皱纹的老嬷嬷,和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秦瑶光把本子放在邓嬷嬷跟前问:“嬷嬷,你看是不是他们?” 邓嬷嬷定睛一看,大吃一惊。 “殿下!难道你见过?” 秦瑶光笑了笑,道:“哪里见过,就是根据嬷嬷刚才说的,尝试着画了画。” 邓嬷嬷的记忆还很新鲜,许多外貌特征就描述得很准确,又有了上一次根据苏迪雅描述作画的经验,这次她画得又快又好。 “嬷嬷你看看,有没有哪里不像,我再改一改。” 既然是寻人的画像,自然是越像越好。 邓嬷嬷仔细看了,指出来几处,秦瑶光直接改好。 她拿着速写本回到书案前,取出一支鹅毛笔,蘸取青蓝色的墨水,快速临摹了几张图出来。 因为笔尖足够细,落在纸面上的墨水很少。 一张画还没画完,墨水就已经干了。 省去晾干墨迹这个步骤,秦瑶光把画好的画递给燕长青:“烦请郡王寻人。” 这下子,他总不能再继续赖在她这里了吧。 燕长青一眼就看穿了她的企图,纵容地笑了笑,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几页画纸。 秦瑶光发誓,她在燕长青眼里看见了“宠溺”两个字! 她不自在地别过头去,走到邓嬷嬷旁坐下。 燕长青这才离开。 “殿下,老奴回房去养着吧,弄得您这里一屋子药味。” 这是秦瑶光起居的地方,待在这里,邓嬷嬷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浑身不自在。 “嬷嬷——” 在她面前,秦瑶光忍不住撒了个娇:“嬷嬷你快吓死我了,好不容易才等着你醒来,你就心疼心疼我,多陪陪我成不成?” 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邓嬷嬷哪里经得住她这般撒娇,只好没口子的应了下来。 秦瑶光立刻兴致勃勃地拿了一副扑克牌出来,让谷雨和雪莲都进来,一起打牌玩乐。 第368章 新花样 第368章 新花样 “主子您别急,待嬷嬷先喝了药。”谷雨笑道。 之前那碗药只是为了让邓嬷嬷醒来,如今端上来的这碗,才是替邓嬷嬷清除体内余毒的药汤。 “我才不急。” 秦瑶光轻轻“哼”了一声,娇笑着说。 邓嬷嬷醒来,她心情的愉悦指数直线上升,拿出两副扑克,在案几上洗起牌来。 掐指一算,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打过扑克了,一边洗牌一边情不自禁地哼哼起歌来。 谷雨在旁听了半晌,不禁问:“主子,您这是哼的什么曲子?婢子听着有些陌生,好像未曾听过,却好听的紧。” 主子心情好了,她们都松一口气。 这个陌生的旋律格外悦耳,便以此和主子说笑逗趣。 呃…… 秦瑶光手上洗牌的动作一滞。 这让她怎么说,难道要如实告知,她在不知不觉间哼的是现代流行歌曲吗? “谁在用琵琶弹奏 一曲东风破 岁月在墙上剥落 看见小时候” 这首歌,当年她读中学的时候大街小巷都在放,听得太多,简直形成了肌肉记忆,才会在她此时心情极好的时候,被哼出来。 秦瑶光打了个哈哈,笑道:“我随便哼的,不是什么曲子。” “主子随便哼都这么好听,不如谱出来,让奴婢们也享享耳福?”谷雨笑着说。 秦瑶光心中一动,随即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提议。 她做文具店,是希望通过文具的改革来推动整个社会文明的进步。 当文抄公又有什么意思。 如果她想,唐诗三百首她至少能背个二三十首吧,还有宋词和现代的中国风歌曲。 她已经贵为长公主了,博那些名声没意思。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干了这个就干不了那个。一辈子就这么长,她要专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 待邓嬷嬷喝完药去了一次净房回来,秦瑶光已经洗好了牌,放在八仙桌上。 “你们都坐下。” 谷雨颇为犹豫,就是邓嬷嬷也不敢。 在殿下面前,哪有她们平起平坐的份? “哎呀,你们别扫兴。” 秦瑶光扶着邓嬷嬷坐下,拿眼看着谷雨:“你还不赶紧坐下,需要我来请你吗?” 谷雨哪里敢,忙拉着雪莲一块儿坐下。 两人都欠着身子,只坐了小半个屁股,秦瑶光看着都替她们累。 她走过去,把雪莲拉到另一个方向按下来坐好,然后霸道发言:“都给我好好坐着,否则扣月钱!” 谷雨偷偷一乐。 罢了,既然主子兴致高,她也不能做了那个扫兴的人。 于是就都好好坐下了。 秦瑶光讲了一遍用扑克玩升级的规则,她和邓嬷嬷一组,谷雨和雪莲一组。 升级规则简单,唯一对她们的障碍是认识JQKA这四个还未曾出现过的字母,因为就连数字,秦瑶光在绘图时都用汉字代替。 不过,这四个字母也很简单,不一会儿功夫就记住了。 试玩了一把,几人很快就上手,玩了起来。 之所以选升级而不是只需要三个人的斗地主,是因为斗地主自带赌博属性。 秦瑶光更倾向于需要动脑子打配合的游戏规则。 不过,秦瑶光想着,扑克一旦被人们接受后流传开来,自然会有人发明出不同规则的玩法,无需她操心。 很多时候,人们在游戏上的聪明才智最为惊人。 升级是一个需要时间的游戏,玩了几把,很快就到了中午。 淳宁踏入房门,谷雨雪莲忙起身请安。 她只挥挥手让她们起来,好奇地凑到牌桌前,打趣道:“好啊,我在逐风院给孩子们上课呢,皇姐您却在这里玩什么新花样,还不叫我。” 秦瑶光放下手里的牌,慢条斯理道:“我不叫你,你这不也是来了吗?所以结论是,不需要叫你。” “姐!” 淳宁不依地跺了跺脚,依到邓嬷嬷跟前:“嬷嬷你快看,姐姐她欺负我!” 她一来,室内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欢声笑语。 雪莲给淳宁让了位置,跟她讲了讲游戏规则,就站在她身后,帮她看牌。 刚玩了两把,寒露带着小丫鬟进来摆了午饭。 淳宁还不知道邓嬷嬷曾经失踪过,秦瑶光也就没想着要特意告诉她。 有她在,还轮不到妹妹去承担责任。 吃过午膳,淳宁还不想走:“姐,我这才刚刚摸到牌呢,您就赶我。” 刚学会,正是上瘾的时候。 秦瑶光便哄着她:“新做出来的东西,我都没玩明白呢!你要是喜欢,明儿我们便进宫,给母后带上几副去,一块玩。” 淳宁这才应了,依依不舍离开。 她离开之后,春分就来报,邓嬷嬷的家人早就来了,知道她回府就想接她回去静养,见主子们高兴就没打扰。 秦瑶光亲自送邓嬷嬷出去,让谷雨拿了一封银子给她的家人,嘱咐他们这几日好生照料着,有何需求只管来寻她便是。 邓嬷嬷原本想推拒的,秦瑶光笑着说:“嬷嬷,你可不能拿我当外人。” 晚上吃饭时,画像中两人还未找到。 秦瑶光也不急。 她的敌人是世家,哪有这么容易。 不知道何氏是否暴露,稳妥起见,她也就没有再联络何氏。 至于安全,何氏好歹是崔家二夫人,如今的当家主母。 第二日,长公主府里却来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人——宁国公府曾经的当家主母汪氏。 听见回禀时,秦瑶光诧异地挑了挑眉。 不请自来,莫不是又来哭穷的? 她以为,在崔老夫人灵堂前把汪氏护着带了出来,就是两人最后的缘分。 后来,她也曾听人说起,汪氏回了太原娘家,再往后就没了消息。 怎地临到过年,却是来京城了? “主子,汪大娘子托婢子给您带了样礼物,她说恳请殿下见她。” 汪是她娘家的姓氏,“娘子”是大景对已婚妇人的普遍称呼,“大”是她在娘家的排行辈分。 自请下堂后,总不能再叫她崔大夫人。 说着,春分呈上一个锦盒。 打开一看,是一个做工极其精致华美的铜镜,镜面打磨得非常光亮,背后用浮雕工艺雕刻着一对栩栩如生的鸳鸯。 鸳鸯的眼睛用黑曜石做成,灵动自然。 秦瑶光看着那对鸳鸯,脸忽地一下就红了,一直红到耳根。 第369章 为母则刚 第369章 为母则刚 手里的鸳鸯镜,陡然变得烫手,秦瑶光“啪”的一下把镜子反扣在桌面上。 不料,那对鸳鸯的眼睛因为光线的折射,就好像在看着自己似的。 镜子因为有着圆满的意思,常常被人来用作新婚贺礼。而鸳鸯图案,更是象征着夫妻相合,永结同心。 秦瑶光的反应,让春分一时摸不着她的意图。 “殿下,是见,还是不见?” 秦瑶光定了定神,道:“请她去花厅候着,我随后就到。” 不管怎样,汪氏的确是一番好意。 谁都知道燕长青回京受封本朝第一个异姓王,风头无两炙手可热。 从旁人的客观角度来看,自己守了十年空房,好不容易盼到驸马回京,驸马还如此有出息。 她自然是想要夫妻和美,琴瑟和鸣的。 这个铜镜做工精美用料珍贵,虽然称不上是什么宝物,单从鸳鸯的寓意来看,足见汪氏的十足用心。 自己总不能说,她这份祝福错了吧? 秦瑶光的心有些乱。 她以为,自己不是会被这点小事轻易影响的人。 但追根究底,牵扯到燕长青之后,就让她很难保持平静心境。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想到这里,秦瑶光的心就更乱了。 花厅里。 下人上了茶,汪氏端起来慢慢品着,目光停留在高高低低花架上养着的那几盆水仙花上。 听说郡王把谢皇后精心栽培的水仙花都搬回了长公主府,看来传言是真。 她好歹曾是宁国公当家主母,出入宫廷乃家常便饭之事。对宫中各位主子的脾性,不说了然于胸,至少非常熟悉。 谢皇后,恐怕是吃了个哑巴亏。 还不敢声张。 正想着,就看见长公主被人簇拥着,步入花厅。 汪氏立刻放下茶杯,起身见礼。 “起来吧。” 秦瑶光右手虚扶,走到主位上坐下,看着汪氏问道:“不知汪大娘子此来,所为何事?” 汪氏仍站着,态度恭谨。 她拎得清,把自己的身份摆得很正。 如今,她只是普通民间女子。 若非曾经是长公主的亲眷,她连来送礼求见的资格都没有。 “民女听闻殿下筹备北戎商队,待开春后北上。” 汪氏呈上一本薄册,道:“此乃太原三支商队,想要依附殿下商队起行。若殿下赏脸首肯,所得利润殿下占一成,亏损与您无干。” 换句话说,就是秦瑶光赢家通吃,白得一成利润。 乃是送上门来的大好事。 秦瑶光却笑了笑,好整以暇地问起来:“汪大娘子,如今手头缺银钱嚼用?” 想借她的名头,就不能只在商言商。 总要告诉她真实的动机吧! 汪氏嫁入崔家时,嫁妆丰厚,离开时全都带走了的。 她为人精明,就算在崔家折了些嫁妆,也不至于到了要抛头露面经商的地步。 汪氏的脸上浮现起惆怅之色,语气诚恳:“殿下,说句冒犯的话,待您成为母亲那一日,就能明白民女的用心良苦。” 她人的虽离开崔家,可一双儿女还在。 没了母亲照拂,儿女的婚事还能指望谁? 老夫人去世,国公爷更是个靠不住的,难道要指望她曾经的丈夫吗? 呸! 那个窝囊废,面对他那个昏招迭出的老父亲,半句反抗的话都不敢说。 那就只剩下二房何氏。 对何氏来说,那是大房的儿女,她自己还有一大堆庶务和子女要顾。 只要出嫁或迎娶时按例不出错就行,哪怕婚后不谐,谁还能指责到她那里吗? 想要让何氏上心,非得用银钱去堆起来。 她以下堂之身回到娘家,哪怕仍坐拥丰厚嫁妆,娘家早已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人都要为自己打算,汪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嫡支旁支众多,谁都怕她的出现,会动了已经放在碗里的肉。 不得已,她只好另起炉灶。 嫁在宁国公府这些年,让她的眼界人脉远超同乡。 所以,当她得知乐阳长公主正在组建商队要远赴北戎时,便敏锐地发现了这个商机,决定把宝都押在长公主身上。 她变卖了大半嫁妆来组建商队,又说动了两个太原的商人。 赌上一赌。 汪氏展开了卖惨攻击,一顿掏心掏肺,令秦瑶光心中也有所触动。 设身处地,汪氏已经在她的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 为母则刚。 “行,本宫答应你。” 看在汪氏一片慈母心肠份上,秦瑶光接纳了她这三支商队。 汪氏喜形于色。 能靠上长公主,就等着赚钱吧! 她替那两支商队牵线搭桥,当然也不是白干的。 还没出发,她就已经稳赚不赔了。 当然,对方也不会介意,如果没有汪氏,他们踏破门槛也够不上长公主。 乃是双赢的买卖。 既是议定了,秦瑶光就把霜降唤来,与汪氏拟定契约,又拿去京兆府备案。 在商言商,商业协议就摆在明面上来。 届时,无论发生何事,也有官方依据,不会被指责是她仗着长公主的特权欺压商人。 明明是你情我愿的买卖。 见她做事规矩,汪氏压下心底诧异,笑着问:“殿下,开春后民女再来拜访您?” 秦瑶光微微一笑,指着霜降道:“商队的事,你只管找她。” 霜降是她的财务总监,坐镇后方。 但带领商队奔赴北戎,她还需要一个人选。 苏迪雅早就是她选中的人,至于能不能担起这么大的责任,她还需要再看看。 她的心性品行都没问题,但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经商这个行当。 如此想着,秦瑶光就吩咐春分,让苏迪雅从鸿胪寺下衙之后,来一趟华沐堂。 又处理了几件事,书坊便将那日秦瑶光所要的产品都送了来。 看着把书案摆得满满当当的文具,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 她亲手把东西进行归类,先把午后要带进宫的给预留出来,再吩咐寒露:“这二十套蘸水笔、花笺、扑克,送去苏祭酒府上。” 除了苏家,素日与她有往来的皇亲国戚、京城权贵,家家有份。 唯独漏了崔家。 秦瑶光不介意向所有人展示,她对崔家的最大恶意。 正分着,淳宁风风火火的一脚踏进房门,脸生桃腮眼含春水。 秦瑶光看了她一眼,戏谑地问:“怎地,你红鸾星动了?” 第370章 红鸾星动 第370章 红鸾星动 秦瑶光只不过是随口一问,淳宁一张俏脸却立刻红得不像话,凝脂白玉般的肌肤里透出淡淡粉色。 整个人羞不可抑。 秦瑶光一挑眉:“怎地,被我说中了?” “你不是刚从逐风院来?” 淳宁好似那闭紧了的蚌壳,无论秦瑶光怎么打趣,她都咬紧牙关不透露半个字。 按她以往的习惯,是什么事都要来找她这个皇姐商议的。 有情况。 如此反常,一定有情况。 秦瑶光按下心头疑惑,和淳宁一道用过午饭,找了个借口去了院子里,让春分去问此事。 不一会儿功夫,春分就来回禀,说是这两日淳宁一早出门时,苏翰林都会特意去淳宁公主府等着,护送淳宁来长公主府。 秦瑶光眯了眯眼。 呵呵。 光天化日之下的京城,用得着他来护送? 无事献殷勤。 这个苏子瑜,还真是个痴儿。 她用手抚着脖颈,顺了顺气,心情就跟家里水灵灵的小白菜要被猪拱了的感觉差不多。 就算苏子瑜这头猪还挺俊俏的,那也是猪。 压下心头情绪,秦瑶光若无其事的回转房内,和淳宁一块午休。 歇好午觉,两人收拾收拾,就一块儿朝宫里去了。 书房里,燕长青写好一封书信,用火漆封口后交给亲卫。 东林走进来,禀道:“郡王,长公主和淳宁公主殿下,出府进宫去了。” 燕长青手指一顿:“本王忽然想起,有一套上好的银器忘记呈给太后娘娘。你这就去库房拿来,遣人去宫里递牌子,本王这就进宫。” 夫人进宫给丈母娘请安不带他,他只好主动跟上了。 东林憋着笑,问道:“郡王,您说的可是近些日子跟着海船回来的那套银器?” 在宫里,哪怕是金器也都见惯了。 西洋银器呈上去,还能图个新鲜稀奇。 于是乎,秦瑶光两姐妹前脚刚踏进禧宁宫,就有宫人来报:“安乐郡王求见。” 淳宁立刻掩口笑了起来,对皇太后道:“母后您瞧瞧,可不是我说的吧,姐夫就是一刻也离不开我姐。” 女儿女婿感情好,皇太后当然乐见其成。 “宣他进来。” 秦瑶光不自在的抚了抚衣襟下摆,心道:他来做什么? 来拜访皇太后,燕长青自然是拾掇得极体面。 大步流星走进来,往大殿中间一站,端的是玉树临风、鹤骨松姿。 皇太后越看越满意,便让人在秦瑶光旁边赐了座,笑着问:“郡王怎么又来了?” 一个“又”字,惹得秦瑶光多看了他一眼。 好家伙。 她从不过问燕长青的行踪,他却有事无事就朝禧宁宫跑是吧? 迎着她的视线,燕长青一脸坦荡,黑眸里带着笑意,如有星光闪烁。 “臣儿时常在太后娘娘跟前顽皮,阔别十年,再见到娘娘忆起旧日时光,便生了时时亲近之意,殿下莫要恼臣才好。这一回来,是新得了一套银器,呈上来孝敬娘娘。” 秦瑶光几乎是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好你个燕长青。 未曾想过,竟然有这一番伶牙俐齿。 怪不得能舌战群雄呢,倒是她小看他了。 皇太后“咦”了一声:“你们夫妻二人,何来如此虚礼?难道在家里,还要讲究君臣之道?” 她分明记得,燕长青之前对女儿的称呼是“夫人”。 燕长青立刻垂首不语。 看起来,俨然是一副受了委屈还不敢吭声来找长辈做主的小媳妇模样。 秦瑶光柳眉倒竖。 我到底把你怎么了?要跑到母后跟前扮委屈。 殊不知,她这番神态落入皇太后眼中,更坐实了她在家里欺负燕长青的事实。 “乐阳。” 皇太后唤了她一声,出言替燕长青解围:“驸马回京时,我就对他说过,哀家素日清闲,他若得了闲就多来禧宁宫坐坐。” 燕长青立刻打蛇随棍上,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 “夫人,臣如今一闲散王爷,幸得太后娘娘允许,方能多一个地方走动。” 啧啧,可把他给委屈坏了。 秦瑶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道:“腿长在郡王身上,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我说什么了么?” 皇太后立刻道:“乐阳,是驸马有心。” 旁观者清,她看着分明是郡王一心讨好女儿,女儿还不乐意。 淳宁端起茶杯掩住低笑,偷偷看好戏。 秦瑶光抿了抿唇,干脆换了个话题:“什么银器这么宝贝,母后什么没见过,还稀罕你这套银器不成?” 燕长青便让人把银器给送上来。 这一套很完备,从酒壶、茶壶到碗碟银勺应有尽有。 不过,单单从材质上来讲,的确算不得有多名贵珍稀,但工艺花样却和大景都本质的不同。 线条流畅、工艺精湛,在缠绕藤蔓上盛开的蔷薇花雕刻得极其繁复华丽。 把玩了一番后,皇太后表示认可,吩咐周嬷嬷道:“既是餐具,就是拿来用的,晚膳就用它们了。” 周嬷嬷眉开眼笑把东西给收起来。 在她看来,主子高兴,就比什么都重要。 安乐郡王三天两头往禧宁宫里跑,孝心可嘉。 燕长青悄悄松了一口气,拿眼偷看秦瑶光,就怕讨好了丈母娘反而得罪了夫人。 不料秦瑶光也在看他,两人视线在空中一触即分,秦瑶光瞪了他一眼。 燕长青摸了摸鼻子。 淳宁看够了好戏,心里又惦记着打扑克,忙打起了圆场。 “母后,皇姐做了新玩意儿出来呢,昨儿我们试了试,挺好玩的,就赶紧拿进宫来孝敬您。” 她用目光环视一圈,兴致勃勃建议:“我们刚好有四个人呢,正正好。” 皇太后是盼着乐阳跟驸马能踏踏实实过好日子的。 光是那已过去的十年光阴,女儿就值得拥有幸福。 沉溺过去,不如往前看。 “什么游戏,需要四个人?”皇太后笑着问,“莫不是打马吊?” “才不是呢!” 淳宁嗔道:“马吊又什么意思,皇姐做出来的这个,可比马吊好玩多了。” 她昨日就没玩过瘾,一直念念不忘。 秦瑶光取了两幅全新的扑克出来,笑着介绍了规则。 她的确是想进宫陪陪母后,燕长青却是个意外。 算了,来都来了。 第371章 我只想伺候夫人(惊喜加更) 第371章 我只想伺候夫人(惊喜加更) 当秦瑶光讲完游戏规则,皇太后便指着淳宁说:“来,我们一组。” 既是要合作取胜,她当然把机会留给女儿女婿。 秦瑶光一头黑线。 母后,难道您不知道,这种讲求合作的游戏,若是配合不够默契,反而容易吵架的吗? 分手厨房了解一下。 她跟燕长青的关系,只比陌生人好一些,谈何默契? 然而,过程令她感到意外。 或许是燕长青聪明得太过突出,哪怕没有默契,两人加起来一共五十四张扑克牌,活生生被他玩出了默契。 她心念一动,他就知道该怎么出牌,怎么留牌。 足足一个下午,燕长青就坐在她对面,想看不见都难。 秦瑶光发现,他手掌很大,满满一把牌被他抓在手里毫无压力,形成好看的圆弧扇形。 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淡青色的血管藏在肌肤之下,透出冷意。 手控党的福音。 秦瑶光把注意力集中到牌面中来,告诫自己:专心打牌! 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燕长青外形优越完美。 原书花了那么大心力塑造出来的一位重要男配,能不完美吗? 那是全方位的完美。 面对一个全新的游戏,燕长青充分展示了他优于常人的智商,远超于比他还熟悉一点的淳宁,更胜于第一次接触的皇太后。 玩了几把,秦瑶光就发现他能无师自通的学会记牌、算牌。 只要两人的运气不是特别差,他们两人都能赢。 在熟悉规则之后,燕长青彻底放开手脚玩了两三把,大赢特赢。 接下来,他就开始有意识的放水。 既能照顾到丈母娘和小姨子的情绪,还能让秦瑶光舒心。 秦瑶光水葱似的指尖拂过手里的扑克牌,故意不合作他,打出一张“K”被淳宁收走。 燕长青只宠溺地笑了笑,很配合的输掉了这一把。 这么会打,你不去打业务麻将真的可惜了! 秦瑶光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不得不承认,因为燕长青的缘故,这个下午的时光,相当轻松愉快。 成了名副其实的家庭日。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周嬷嬷摆好饭,请众人落座。 那套银器在烛火里熠熠生辉,别有一番异国情趣。 一顿饭吃完,皇太后发话,让他们继续留下来打牌,打完这一局再走。 升级的规则便是反反复复来回拉扯,燕长青又恨不得能多些和秦瑶光相处的时间。 在长公主府里,他连想见她一面,都要找各种借口。 更别提,能跟夫人相对而坐,一起玩游戏了。 在他的刻意控制下,他和秦瑶光以微弱的优势取胜。 而此刻,连宫门都落锁了。 淳宁笑道:“皇姐发明的这个新游戏真好玩,明儿继续?” 秦瑶光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府里我送了几副过去,你非得要来扰了母后清净?” 皇太后笑吟吟道:“淳宁若是想来,随时来就是。” 又看着秦瑶光和燕长青:“你们夫妻事多,倒不必时时常来。” 她想让两人多一些相处时间。 十年未见的小两口,难道不是正该蜜里调油的时候吗? 老往她这里跑算怎么回事? 燕长青忙道:“来孝敬母后,就是我们的正事。” 他有苦自己知,回京这么些日子,在禧宁宫是他跟夫人在一起最长的一日,足足有大半天! 多亏他机灵,听见夫人进宫后,赶紧就追了进来。 周嬷嬷带着他们,用皇太后玺叫开了宫门,三人才得以出宫。 宫禁森严,可不是说说而已。 出了宫,淳宁跟他们分开,燕长青护着秦瑶光往长公主府走去。 临近宵禁时分,街上行人稀少,夜深人静。 坐在马车里,听着耳边传来有规律的马蹄嘚嘚声,秦瑶光心情复杂。 回到长公主府,孩子们都已经睡了。 燕长青道:“我送你回房。” 秦瑶光斜了他一眼,拒绝道:“不用了。” 再这么相处下去,还怎么和离。 燕长青朝她踏前一步,灯火落在他硬朗的眉骨上,令他的眼窝越发深邃,静默无声地看着她。 被他这样的目光笼罩着,强硬的话,秦瑶光再说不出口。 “就让我送你回房,可以吗?” 燕长青的声音里裹上了夜色,比平日低了好几个度。 原本的清冽音色,无故多了一些婉转的缱绻,听上去低沉忧郁,让她软了心肠。 秦瑶光抿了抿唇,转身往前走着。 燕长青忙大步跟上。 下人见状,忙远远的跟在两人身后。 踏入华沐堂,寒露迎上来接过秦瑶光解下来的披风,递上热巾子替她擦手。 被燕长青接了过去,将秦瑶光的纤纤玉指包住,仔细擦拭起来。 他做这些的动作很自然,就好像她真的是他夫人,而两人是举案齐眉的夫妻。 秦瑶光挥挥手,让人都下去,才看着他问。 “郡王,你到底想做什么?” 燕长青垂着眸子,只专心替她擦手:“我只想伺候夫人。” “你说实话。” 秦瑶光半点都不信。 又是送花、又是跑到禧宁宫里讨皇太后欢心,燕长青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燕长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热巾子放回铜盆里。 “夫人如此聪慧,我想做什么,难道你果真看不出来?” 说罢,他便长长久久地注视着她。 烛光照在燕长青的脸庞上,他微微低头,眉眼深邃,从鼻梁到下颌构成一道清晰的轮廓线,俊美异常。 眼底的忧郁柔和了他从骨子里透出的骁勇,使他散发着一种奇特的魅力。 秦瑶光被他看得避开视线。 心乱如麻间,找到一个他话里的漏洞。 “我什么时候允许你叫‘夫人’了?” 燕长青往后倒退半步,用一种受伤的眼神看着她:“我只是遵从太后懿旨。” 还真是打蛇随棍上。 秦瑶光发现,燕长青一旦耍起无赖,她竟然拿他没有太多办法。 于是,不得不把话挑明。 “我记得跟你说过,我们是要和离的。” “我知道。” 燕长青黯然道:“我只想趁还未和离前,多替你做些事,让你轻松一些、开心一些。” 他这样说,秦瑶光总觉得自己在欺负他。 第372章 他快要炸了 第372章 他快要炸了 不过,听见他明白自己的意思,秦瑶光也松了一口气。 她就怕他反悔。 于是,干脆趁热打铁:“待过了年,元宵节之后,我就去向皇帝请旨,不会让你为难。” 燕长青沉默半晌,道:“不如出了正月。” 秦瑶光想了想:“也好。” 能让母后多高兴一些时日,何必在正月里扫了母后的兴致。 “此外。” 燕长青又道:“如果夫人一定要和离,那就由我去请旨。” 他知道,夫人之前的名声不好,而他身上有击溃北戎的巨大军功、因此而获得了大量民心。 眼下,又因扳倒薛青空一事又在军中获得了巨大声望。 在很多人的心中,他就是一名英雄。 如果由长公主去请旨,一个不好,就将引发军中对她的声讨声浪。 两个人的和离,就会演变成长公主看不起他。 试问,谁能忍受自己心目中的英雄,遭受如此屈辱待遇? 到了那时,事实真相,又会有几人在乎。 他说破天去,也无法替她正名。 不如在一开始就由他去,此等罪名便不会背负在她身上。 “不行!” 秦瑶光条件反射地拒绝:“由你去,你或许会被冠以藐视皇权的罪名,治一个大不敬之罪。” 这个罪名可大可小、可生可死。 端的看皇帝心情。 而且,关键是皇帝并不管事,岂不是把手里的刀,拱手递给谢殊? 不,不行。 这绝对不行。 想到这里,秦瑶光连气都喘不匀了。 一个居功自傲、连皇室长公主都不放在眼里的大帽子扣下来,燕长青不死也得脱层皮。 再说了,她知道皇帝虽然别的都不行,在感情上,其实是一个很重视亲情的人。 这样的人生在皇家,还能安安生生活到现在,未尝不是一个奇迹。 皇太后被崔家的事气得不吃不喝时,是皇帝从早到晚的留在禧宁宫中,陪伴着她。 要是皇帝觉得,燕长青对不起自己,做出什么事情来也不好说。 毕竟,和离是原书没有的剧情。 秦瑶光不想因为她自己,把燕长青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这太自私了。 她自己则不然。 哪怕被骂,她也还是大景朝最尊贵的长公主。 大不了出京躲上一段时间,待风口过了再回来便是。 或者,干脆跟着商队去北戎。 沿途见识一下大好河山,与春风不度的玉门关共饮一杯葡萄美酒。 多么惬意。 好不容易穿书一趟,她去得最远的地方竟然是温泉别院和白象庵,这像话吗? 她在心底走了好几个来回,脸上神情变幻。 燕长青朝她靠近了半步,低声问:“夫人,你担心我?” “既然担心,为何一定要和我和离?” “我知道你怨我让你一个人在京中蹉跎岁月,是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可是,能不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我都可以改,难道不行吗?” 秦瑶光被他问得张口结舌。 这让她怎么回答。 难道自己要说,是为了避免跟他继续捆绑在一起后,很可能会出现的原书剧情杀吗? 还有,她并非原主,没办法替原主原谅或者不原谅。 否则这成了什么。 独守空房十年的苦楚和流言蜚语,被原来的长公主受了,燕长青回京后待她的好,由她享了。 秦瑶光过不去心头这道坎。 她却忘了,若按原书剧情,燕长青回京后原主并未跟他和离,两人却走向了最惨烈的结局。 被他这双黑沉沉的眼眸看着,秦瑶光艰难地回答:“不是你的问题。” 燕长青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既然并非对我不满,又为何一定要和离?” 看着她饱满诱人却吐出伤人字句的朱唇,他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然的半蜷起手指,似乎在克制着什么。 面对他的声声质问,让秦瑶光不由往后退了几步。 “小心!” 就在她的后背即将撞上后面的博古架上时,随着燕长青一声低呼,伸手将她拉入怀中。 温香软玉入怀,冷香袭人。 燕长青的大掌紧紧贴着她的后背,烫得她心口一酥。 因为惯性,她撞入燕长青的胸怀中,发出短促的一声低呼,双手却条件反射地抵住他的胸膛。 好硬。 是她的第一反应。 指尖之下男人的胸肌硬邦邦的,却又并非坚硬似铁,带着人体特有的弹性。 是她从未体验过的触感。 他的体脂率一定很低。 当脑海中乱七八糟飘过这句话时,秦瑶光才猛然反应过来,她正在燕长青的怀中。 这一次,跟在邓嬷嬷跟前,燕长青为了安慰她的那半个拥抱不同。 男人热力迫近,危险、极具侵略性。 而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因为要跟他谈和离的事,秦瑶光把下人全都遣了出去。 在所有人眼里,她跟燕长青都是夫妻。 既然是夫妻,如果没有她主动开口叫人,恐怕没有谁会那么不长眼,贸然进来打扰他们。 将她揽入怀中是意外,但燕长青却不想放开怀中的人。 他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线条都绷得紧紧的。 掌中不盈一握的腰肢,两人紧紧相贴的身躯,空气仿佛瞬间燃烧起来。 他的表情动作都极为克制,保持着刚才的动作,丝毫没有动弹。 就怕惹她不悦,又担心逾了矩,冒犯于她。 本能却始终忠于他的身体,驱使着他,想要索取更多。 在情绪的极度冲突之下,他的肩背肌肉微微鼓起,就连眼底也浮起细细红血丝。 喉头狠狠一滚。 他们两人的距离是如此之近,秦瑶光立刻察觉了他的反应。 被他这样拥在怀里,她指尖发麻,连呼吸都变得紊乱不堪,轻轻喘着气。 “放开我。” 秦瑶光伸手推着他,试图将她推远一点。 然而,她自以为的呵斥,因为带上了一丝情动的哑意,多了一分绵长的婉转,就带着股勾人的味道。 落入燕长青耳内时,跟撒娇也没有两样。 她指尖施加到燕长青心口处的压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宛如蚍蜉撼树。 带来的触碰,却轰地一下,点燃了正处于爆炸边缘的燕长青。 他快要炸了。 第373章 定然是驸马爷的不是 第373章 定然是驸马爷的不是 “瑶光。” 他尾音几乎要烫哑了,右手在虚空中抓了抓,最终反过来,用手背扶上她的面颊。 掌心和指腹都生着老茧,他怕伤了她吹弹可破的娇嫩肌肤。 在极度的隐忍之下,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滚烫的温度透过他的手背传来,几乎是一瞬间,秦瑶光便感受到他的悸动、挣扎和克制。 呼吸间都是他的荷尔蒙,激得她忍不住轻喘一声,半阖着的双目浮上一层蒙蒙雨雾,抵在他胸口的纤纤玉指从骨子里透出诱人的粉色。 “瑶光。” 燕长青更迫近她,嗓音低哑忍耐,就在她耳畔响起。 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耳垂,不是痒,是一阵从后脊窜起的酥麻,带来愉悦的颤栗。 这种陌生的、从未体验过的情潮,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将她整个人淹没其中,越陷越深。 “瑶光,瑶光……” 他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既深情、又压制,既宠溺、又透出祈求原谅的卑微。 拥她入怀,却不能吻她。 只好用她的名字,来拴住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秦瑶光被他叫得意乱情迷,混沌的大脑理不出清明的思绪,她只不想让他那么卑微。 他是在沙场上出生入死的将军,顶天立地的英雄。 这样的男人,在她面前低到了尘埃里,带来的极端反差给她带来强烈刺激。 秦瑶光松开抵住他胸口的手,伸手揽向他的脖颈,自己踮起脚尖。 下一瞬,双唇相贴。 燕长青瞳孔猛地一缩,随即用右手扣住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秦瑶光想要逃离,已来不及了。 面对攻城掠地的大将军,她哪有胜算可言? 她亲手点燃的火,放出了那头被他困宥住的野兽,吻得霸道又炽热,不容拒绝的将她包围。 双唇被他吻到发红,腿都软了。 “咯——” 一声轻响,是两人牙齿相撞发出的声音。 都是没有经验的雏儿,凭本能行事,才会发生如此窘况。 秦瑶光霍然惊醒,浑身的力气瞬间回来,忙将他推开,一张明艳的俏脸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燕长青重重地喘了口气,怀里还有她的温度与体香。 他怔了怔,目光落在她的颈侧,伸手示意后哑声道歉:“对不起。” 秦瑶光的肌肤被养得极好,如白玉般通透、又如瓷器般细腻润泽,他只是稍微没控制好力道,就留下了微微的红色指痕。 浮在她细瓷般的肌肤上,能看出他握过的痕迹。 恍若明艳的海棠花沾染了欲色,悄然流淌。 口干舌燥。 秦瑶光轻轻“呀”了一声明白过来,反手遮住脖颈。 纤美的玉指掩在颀长优美的颈侧,精致小巧的锁骨在阴影间若隐若现,越发引人遐思。 她的一双美眸犹如被春水彻底浸润过,眼尾带着一抹桃色绯红。 燕长青闭了闭眼,不敢再看她分毫。 “夫人,夜深了,早些安歇。” 他的嗓音里,带着一丝奇异的颤抖,那是未曾平息的渴望。 说罢,他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就在原地转身,捞起放在一旁的大氅挽在胳膊上,大步流星踏出房门。 再不走,他真的不敢保证,接下来的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他不想让她怨他。 在她并未真正接纳他之前,他再怎么难耐,也必须克制。 秦瑶光撑在椅背上,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放着好好的大氅不穿,却掩在腰间的原因。 忆起两人身躯相贴时他的雄壮,她羞得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闭上眼睛不敢见人。 轻轻喘着气,平息着体内徘徊不去的情潮。 不是好好的谈着和离之事吗?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刚刚,是她太冲动了。 竟然主动去撩拨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 某位唱《勇气》的女歌手吗? 可是,不得不承认,整个过程她还很享受。 两个人毫无经验的青涩,因为他释放出的荷尔蒙,给她带来愉悦的悸动。 要不是磕到牙齿,还不知道会怎么着呢。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是寒露的声音:“主子,奴婢伺候您先洗漱?” 若是邓嬷嬷在此,看见秦瑶光的模样,就会知道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可惜寒露还太年轻。 看着郡王脚步匆匆而去,进屋又看见主子侧身半躺在椅子上,心口起伏不定,还以为两人吵了架。 秦瑶光抬了抬手:“替我准备安神的汤浴。” 不安安神,恐怕她睡不着。 寒露心里不免犯起了嘀咕:果然是吵架了吧?主子这么好的人,定然是驸马爷的不是。 药香氤氲,秦瑶光浸泡在浴池的热汤里,任由热水透入每一个毛孔。 然而,身体的惬意舒适,却带不走心里的纷乱。 秦瑶光的脑子里,有一个念头总是缠绕不去——她主动亲了燕长青,要是还坚持和离的话,岂不是成了渣女? 她到底要不要为燕长青负责啊! 思来想去,实在是理不出头绪,左右为难。 然而,不论她如何内心纠结,日子总是不紧不慢的往前走。 长夜之后,便是黎明。 因临近春节,京城的气氛格外热闹,长公主府里的下人们都换上了新的冬衣,喜气洋洋。 这几日,除了照常晨练和逐风院的功课外,午后她就和淳宁进宫陪伴皇太后,或者玩一下午扑克,又或者一起做一些应节的宫灯等等。 燕长青就跟商量好似的,总是在她们刚刚踏入禧宁宫一刻钟之后,准时出现。 皇太后好像看出了她和燕长青之间的问题,每次都纵容燕长青的出现。 拉红线的意图,显而易见。 最让秦瑶光觉得可怕的是,她竟然也慢慢适应了他的出现、他的陪伴。 后来并未出现过那日的意外,两人发乎情止于礼,在面对他时,她的一颗心再也不能保持平静。 从战场归来的燕长青,说是行走的荷尔蒙也不足为过。 一举一动间,自有魅力。 尤其是在他刻意对秦瑶光展示时,越发要命。 唯一让他折戟沉沙的人,只有寒露。 燕长青发现,自从那一夜之后,寒露每次看见他时,除了维持对郡王的尊敬外,都没什么好脸色。 第374章 只要是殿下的命令 第374章 只要是殿下的命令 寒露是秦瑶光的贴身侍女,可燕长青实在想不到何时曾得罪过她。 也只好摸摸鼻子认了。 横竖寒露的主子都不待见他,多一名侍女,也无所谓。 燕长青觉着,自己这张脸,修炼得越来越厚了。 不过,在夫人面前,要什么脸面! 这期间,秦瑶光抽空见了苏迪雅。 早几日就该见她的,因为她去了宫中回来得太晚而失约。 苏迪雅的状态,肉眼可见的不错。 “奴婢见过殿下,多谢殿下替奴婢撑腰。” 不待她发问,苏迪雅便将她近日的境况跟秦瑶光一一禀了。 原来,自从她赴过万夫人的宴会之后,两人相谈甚欢,渐渐相交莫逆。 都是女人。 之前,苏迪雅是欢场美人,万鸿是她的恩客,自然就和万夫人站在了天然的对立面。 可是现在,她有长公主撑腰,万鸿是半点不敢肖想于她。 在太府寺查账的人虽然已撤走几日,可谁知道,长公主一个不高兴,会不会在出现在太府寺? 万鸿只是一个五品小官,不懂背后的权力博弈。 他只单纯的以为,长公主是替苏迪雅出气,查账也是为了找他的麻烦。 现在,苏迪雅被邀请回家做客,他都不敢多看一眼。 如此一来,苏迪雅和万夫人之间,没有利益冲突,两人结交就再没有障碍。 知道了她的坎坷遭遇后,万夫人拉着她的手哭着说:“往后在京城,你就是我亲妹妹。” “我知道你有长公主殿下撑腰,但你要有什么话想说,都只管找我。” 万夫人本就是个急脾气,好恶都来得很直接。 如此一来,两人成了好姐妹,倒把万鸿给晾在一旁。 秦瑶光听她笑着说完,衷心赞道:“迪雅,你真的很不错。” 能和一个曾经痛恨自己的人交上朋友,还能让对方真心实意地呵护她,这不是幸运,而是一种能力。 无论这种能力是天赋,还是苏迪雅的人生经验而得来,都是一项宝贵的财富。 苏迪雅自己还没有认识到这一点。 秦瑶光笑着问:“在你过往的经历中,有没有发现,周围的人对你都还不错?” 苏迪雅一愣,好像的确是这样。 秦瑶光已经不需要她回答,她的神情说明了一切。 “临近年关,鸿胪寺那里你告几日假,霜降会安排你去处。” 秦瑶光跟她讲了北戎商队的打算。 思来想去,秦瑶光仍是想让苏迪雅担起商队大掌柜的重担。 先让她跟在霜降身边熟悉货物,再去东西二市的各大店铺,跟在掌柜身边学习怎么经营店铺、管理下人,如何处理突发状况。 待开春后,再去鸿胪寺里替她谋一个外放的职位。 就等于挂着鸿胪寺的译官职位,跟着商队去北戎,略等于停薪留职。 秦瑶光也不知道在鸿胪寺里有没有这个先例。 不过,她是长公主,一切都好操作,实在不行辞了译官职位便是。 苏迪雅安静地听她讲完,眼里闪起一种名为“梦想”的光芒。 她做梦也没想过,会成为一支商队的大掌柜! 不对,自从她被长公主救出火坑,之后的每一日,都过得跟做梦似的。 她已经很满足了,殿下给的,比她想要的多更多。 “殿下,奴婢一定不负你所望!” 她仰着头,望着她的殿下、她的主人。 秦瑶光微觉诧异,随即展颜一笑。 她以为,苏迪雅会犹豫她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敢轻易尝试。 可事实证明,她是一位特别能托付的人。 没有,那就付出努力去学。 “迪雅,是不是只要是我交付给你的任务,你就不懂拒绝?” 去鸿胪寺做译官、去结交万夫人,都是自己给予她的指令,而苏迪雅不折不扣的完成,交出满意的答卷。 秦瑶光有些心疼她。 救苏迪雅只是自己顺手为之,她却用了十二万分的真心来回报。 苏迪雅一怔。 她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殿下,”她绿宝石般的琉璃双瞳闪着水光,认真道,“只要是殿下的命令,苏迪雅万死不辞。” 一份沉甸甸的信任。 秦瑶光正色道:“我不要你万死,只要你好好的去,好好的回来。” “你给我记住了,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必须回来见我。” 她相信苏迪雅的韧性,却担心她会因为自己交付的使命,而丢掉最宝贵的性命。 “是。” 见苏迪雅郑重应了,秦瑶光才放她离开。 在朝堂上,北戎互市的建立,只是其中一个小小决策。 在民间,却有无数商人闻风而动。 小到脚商行商、大到商会,还有想从中分一杯羹的权贵世家,无不闻风而动。 长公主府筹建的商队,是其中最醒目的一支。 秦瑶光没想到的是,一名她意料之外的人选,也因此事前来求见。 “秦莺?” 她看着面前姿态恭谨的女子,问道:“你真想好了,要跟着商队去北戎?” “是的,只是不知,婢子能否有这份荣幸。” 秦莺的声音很稳,显然并非一时冲动。 “为何?” 秦瑶光想知道原因:“可是在府中,有人欺负了你?” 秦莺秦鹂跟苏迪雅不同,虽然从小被作为瘦马长大,学的都是取悦男人的功夫,却并未真正经历欢场。 所以,秦瑶光也未曾想过,要让两人抛头露面。 见秦莺跟着商队走,她的第一反应,是有人拿她以往的经历来欺压于她。 在别的地方她管不着,但在她府中,绝不允许出现这种事。 秦莺连忙否认:“没有,没有人欺负婢子,是婢子想要跟着商队出行,见见世面。” “当真?” 秦莺点点头:“是婢子想去,和他人无干。” “四姑娘拜在辨尘大师座下,只教习琴棋书画秦鹂一人足矣,婢子想走出另外一条路。” 她说的乃是实情,确实无需两人。 秦瑶光之前是觉得,府里多养个把闲人也无所谓,给她们一个安稳的环境罢了。 不过,既然秦莺有此等志向,她自然不会阻拦。 于是便安排她跟在苏迪雅身边一道学习经商,先作为她的助手,之后再由苏迪雅来安排。 晚上,回到小院。 秦鹂走到秦莺的屋里,一脸担心地问:“姐姐,你真的要去北戎?” 第375章 想出去看看 第375章 想出去看看 她实在不懂,秦莺为什么就不能安安分分。 在别院时,看上一个身无长物的落魄武人,想把自己给嫁出去。 幸好,那人拒绝了她。 否则还不知道在哪里颠沛流离。 能逃离火坑,在长公主府里教习四姑娘,就算没有师徒名分,也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大好事。 眼下倒好,放着安稳的日子不过,非要跟着商队去北戎。 两人虽然并非亲姐妹,却是在一个院子里长大,被卖来京城后,更是相依为命。 情同姐妹。 秦莺突然要走的事实,让秦鹂心头恐慌。 不待秦莺回答,秦鹂劝道:“姐姐,你知道北戎是个什么地方?我们都是在江南长大的姑娘,且不提边关苦寒,就是路上也很艰难。” 她们出身虽然不好,却实打实的没吃过什么苦头。 幼时被调教时常常挨鞭子关小黑屋,在吃穿上却没有被亏待,更没有长途跋涉过。 她实在是不能理解秦莺的想法。 “妹妹。” 秦莺拉着她的手坐下,微笑着说:“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我如今,想出去看看。” 继续留在长公主府? 怎么可能。 为了避嫌,她深居简出,却也远远地见过驸马爷一面。 跟她在温泉别院里所见到的那位英雄,一模一样! 惊骇之下,秦莺偷偷打听过,有人说那位常公子是驸马爷找回来的替身,只在需要的时候才会出现。 可秦莺瞧着,怎么会有那么相似的替身? 无论是真是假,这件事都让她坐立不安,也没有人可以商议,在长公主府的每一日,都是煎熬。 她更担心,长公主有朝一日会知道,她曾对常震示好之事。 如果真有那一天,她又该如何自处? 有这个机会,她宁愿走出京城。 殿下花那么大精力组建的商队,霜降一直忙着这件事,还有苏迪雅。 秦莺并不只是在逃避,她是真的想要寻求一条新的出路。 但这些,她都没办法告诉秦鹂。 当初在温泉别院,她更熟悉常震。 其中的猜测,秦莺打算藏在肚子里带进黄土里去,这辈子都不打算告诉别人。 更不会将秦鹂牵连其中。 其实,秦莺还有一个打算,她去了就没想过要回来。 她问过霜降,商队抵达边城互市后,会在那里开设店铺,她想留在那里。 “姐姐。” 见秦莺神情平静,秦鹂就知道,她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决心已定。 她不由悲从中来,哽咽着说:“姐,你又这样……” “从小到大你都是这样,什么事都决定好了,妹妹我说什么也改不了你的主意。” “把我一个人就这样丢在京城,你忍心吗?” 秦莺用丝帕替她拭泪,柔声道:“傻妹妹,说的这是什么傻话。” “什么叫你一个人?” “殿下她待下宽容,你在府里不会吃亏。待年纪大一些,找个可靠的男人嫁了,有在府里攒下的银子,这辈子不会差了。” 她的确要走,但也替秦鹂打算过。 眼下,就轻言细语的开导她。 “你记住我的话,要找有真本事的男人,哪怕他穷一点也没关系,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而且,四姑娘是个有主意的姑娘,行事很有章法。我们虽然算不得是她的正经师父,但你出嫁,四姑娘肯定会有所表示。你拿着这些家底嫁去婆家,就不会被亏待了。” 刚开始时,秦鹂还专心听着。 可听到后来,便越发觉得不对劲。 怎么会,连她出嫁的事都给想好了呢? “姐!” 她一把抓住秦莺的手,急急问:“你这是,不打算回京城了?” 秦莺语气一顿,只好道:“确实有这个打算。” 秦鹂定定地看着她,泪水渐渐蓄满眼眶,“哇”的一下就大哭出声,扑倒在她怀里。 “不……” 她泪水涟涟,浸湿了秦莺的衣襟,哭着说:“我以为我们能当一辈子的好姐妹,永远不分开的。” “傻妹妹。” 秦莺叹了一口气,抚着她的长发道:“哪怕是亲姐妹,也有分开的一日。” 这句大实话,让秦鹂哭得更伤心了。 哀哀戚戚哭了半晌,秦鹂忽然从她怀里抬起头来,抹了一把眼泪道:“姐,让我跟你去吧!” “你可以,我也可以的!” 她握住秦莺的双手,急切道:“是殿下好心,才让我们来教四姑娘。其实,哪里又非我们不可呢?” “让我跟你去吧,我说真的。” 秦莺微笑着看着她,微微摇头,叫起她旧时之名:“鹂儿,你吃不了那份苦的。” 两人一起长大,对彼此都很了解。 比起她来,秦鹂就要娇气得多,是那个让人心疼的小妹。 秦鹂刚想反驳,秦莺道:“边关苦寒,哪怕是健壮之人也难免水土不服,你身子骨太弱,会受不了。” “我身体弱,你也没好多少呀?” 为了迎合男子的某种畸形需求,瘦马都刻意被养成弱质芊芊的模样。 走三步喘一下,犹如西子捧心般的病美人,是最受欢迎的瘦马。 两人来到长公主府,正常饮食后,比之前丰润不少,但身体的底子仍然比其他人要薄弱。 秦鹂急道:“为什么姐姐你能去,而我不能?” 那是因为,她有不得不走的理由啊。 这句话,秦莺却没办法说出口。 她沉吟片刻,道:“不如这样,我先去探探情况,再写信给你。到了那时,如果你还想来,再去求殿下。” 秦莺知道,明年开春后的那支商队只是第一支,但绝不可能是最后一支。 “好!” 秦鹂这才破涕为笑:“姐,你可答应我了,不能反悔。” 秦莺看着她,笑意温和:“答应你了。” 如果可以,两人到一个没有人知道她们过去的地方,重新开始,未尝不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呢? 转眼间,还有三日就是除夕。 每逢年节这样的大日子,是秦瑶光这位长公主最忙碌的时候。 于是,她趁宫中各项庆典还未开始时,在长公主府里,和手下产业的各大掌柜们,提前吃了个团圆饭。 她手底下产业众多,纵然来的只是总店掌柜和京郊庄头,但加上燕长青给她的产业,外院便热热闹闹摆了二三十桌。 第376章 年终表彰大会(为爱发电加更) 第376章 年终表彰大会(为爱发电加更) 这个团圆宴,秦瑶光是把它当做企业年终大会来开的。 一切都按照她的要求进行。 在外院搭了个戏台,从下午开始,就请了京中有名的戏班子来表演节目。 节目间隙,则请各大掌柜上台,汇报本年度工作。 总营收多少,新增或者关了几家店铺,各个地方的店铺经营状况如何,有多少伙计等等。 最后,进行明年展望,制定KPI目标。 这一切,都是秦瑶光进行因地制宜后,结合大景现状进行改善后,实施的一整套销售量化改革。 就从现在开始执行。 为了她的这个想法,霜降忙得脚后跟直打后脑勺,分身乏术。 幸好北戎商队已组建完毕,否则根本忙不过来。 今年团圆宴的新形式,各大掌柜颇有些不适应,特别是要让他们逐一上台汇报。 明明都是做了几十年生意的人,不知道跟人打过多少年交道,也都是长袖善舞的。 但当众演讲,这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头一个上去的人,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不过,这个人选是霜降精挑细选出来的。他掌管的米行运行良好,利润丰厚,还奉了长公主的命,协助京兆府进行雹灾放粮和平抑物价之善举。 刚开始的紧张之后,因为内容的言之有物,演讲时便越来越有信心。 讲到赈灾时,从各处调来米粮的分秒必争,他带着伙计们一天一夜未曾合眼之时,由秦瑶光带头,底下响起了一片热烈掌声。 商人重利,但如此善举,仍然是人心所向。 得到了鼓励,他的演讲便越来越流畅自如,终于有了米行大掌柜的派头。 接下来挨个上台的发言,也就变得自然起来。 不过,其中亏损的、出现状况的掌柜,脸上就有些不好看。 按要求匆匆说完,便掩面下台。 以往,盈利了亏损了,也只有自己和邓嬷嬷还有霜降知道,长公主一向不管事。 如今却都变了。 那利润丰厚的,不仅能在所有人面前扬眉吐气风风光光,还能得长公主立刻赐下的奖励。 亏损了,则要当众丢一个大丑。 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给糊弄过去。 直觉颜面无光。 在大景,商业迈过了最初级的坐商阶段,但尚未出现垄断,更没有钱庄票行和金融的概念。 所以,在这个没有互联网的时代,商人的口碑就显得相当重要。 “童叟无欺”是许多商家打出的口号。 他们更看重,同行的评价和在老百姓之间的影响力。 秦瑶光这个举措,收获的比现代时更多。 都是她名下的产业,好或不好都摆在明面上来,谁也别想藏着掖着。 是人都想争口气。 今年丢脸,便想着明年一定要找回场子不可。 就算输,也不要输得这样难看。 燕长青名下的掌柜们并未参加汇报演讲,个个看得心惊胆战,心道明年一定不能疏忽大意,长公主这位新的东家,比大将军还不好糊弄。 待所有人挨个汇报完,则由霜降上台,进行总结报告。 秦瑶光这样做,除了公开处刑,更是想要让她麾下的这些掌柜拧成一股绳,把心往一处使。 她名下产业虽多,却也都是市井间最常见的生意。 生意各做各,竞争者众多。 既然如此,不如合力。 比如管酒楼的掌柜,就可以跟米面粮油的掌柜谈长期合作价。京郊庄子里的农作物和自家养的家禽鱼塘,也能定点供应。 布行、绸缎庄和成衣坊之间,可以互通有无。 如此种种。 这个年终大会,就是她搭建的一个沟通平台。 就像在现代,她曾经参加过的各种商业晚宴一样。 整个过程,燕长青就一直坐在她身边,为她的奇思妙想而着迷。 她究竟是谁? 燕长青不断思索着这个问题。 眼前的长公主,真的是他曾见过的那个她吗? 又从何处而来? 如果这个答案一旦被确认,所有的疑惑都将迎刃而解。 可是,他仍然觉得熟悉,并不能完全肯定。 正式开宴前,在场众人都已经互相认识,并在霜降的有意引导下,开始攀谈交流。 其中最受欢迎的、最出风头的人,书坊掌柜当仁不让。 乐阳纸笔之后,书坊凭借着层出不穷的新鲜玩意儿,俨然已成为京中新风潮的引领者。 特别是扑克,因游戏规则简单、上手容易,过程中又具有斗智斗勇的乐趣,兼之价格便宜,京中百姓几乎家家户户都拥有一副。 更别提从宫中传出来的消息,太后娘娘日日都关起门来,和皇后公主驸马一起玩牌。 除此之外,蘸水笔一经推出,就得到国子监祭酒的推崇。 和苏祭酒交好的文人士官人家,都得了他的赠礼。 一支流光溢彩的琉璃笔,是如今京里最风雅的礼品,因为材料珍贵工艺生产难度高,一笔难求。 其次,便是苏迪雅。 经过这段时间,让苏迪雅跟在各位掌柜身边学习,霜降在秦瑶光的授意下,释放出她会成为商队大掌柜的信号。 让一个从来没有过经商经验的人做大掌柜,如果是在现代或许还会引发一系列问题。 但这里是皇权至上的大景。 长公主既然选定了苏迪雅,那就意味着,苏迪雅是殿下信任的心腹。 其余的人,只要安心辅佐便好。 而苏迪雅果然也没让秦瑶光失望。 她和人打交道的超强能力,在此刻充分的发挥出来,让每一位跟她交流的掌柜都如沐春风,满意而归。 至此,秦瑶光办这个年终大会的目的,全部达成。 接下来,就是喜闻乐见的表彰环节。 本年度最优秀农庄、最佳掌柜、优秀个人、十佳店铺等等,乐得每个上台领奖的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刘明站在台上,诚惶诚恐地接过长公主亲手颁发的优秀个人奖状,和霜降递过来的一封用红纸包着的银子,激动得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在来之前,没说过还能领奖啊! 没错,分红是分红,表彰的另算。 而且全是真金白银,不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比他们预期给的更多,这种意料之外的惊喜,才是秦瑶光要给他们的情绪价值。 要想马儿跑,怎能让马儿不吃草? 第377章 微醺 第377章 微醺 表彰结束,就到了吃饭环节。 其实,在以往的每一年里,这顿饭的规格都不低,能让大家品尝到平日里吃不到的精美菜肴。 更有几道菜,是从宫里传出来的秘方。 因为能来到长公主府里参加这个宴会的人,手底下都是管着好多人的总掌柜或大庄头。 长公主不管事,这一年一度的团圆宴,邓嬷嬷就想着多笼络一些。 毕竟,他们都是干实事的人。 直接关系着殿下的收入。 通常来说,就进来安安静静吃顿饭,领了分红,默默散去。 今日,这顿饭吃得格外热闹喜庆。 有戏班子助兴,还有领了奖状奖金的人,红光满面的接受着众人的祝贺。 营收不好的,除了肚子里冒酸水外,就想着明年该怎样好好干,也能在团圆宴上大出风头。 秦瑶光面前搁着的,是酸酸甜甜的梅子酒。 在白玉杯里透出红宝石一般的光泽,清亮通透。 她早就发现了,这具身体的酒量不好,不敢像在现代那样敞开了喝。 有之前的氛围衬托,酒席开始时,众人早就不复刚踏入长公主府的拘谨,气氛热火朝天。 更何况,秦瑶光还引入了年会上最喜闻乐见的抽奖环节。 吃到一半,戏台上就有人敲响锣鼓,请各掌柜庄头都拿出进府时领到的那张精致小巧的花笺,看清上面的号码。 这一回,是人人有份。 就连原来燕长青手下的人,也都能参与抽奖。 他们终于不用眼热旁人。 既然是抽奖,就有羡煞众人的特等大奖——一座位于京城西城的三进宅子。 台上的曾祥进一念出这个奖项,场内轰动,人人都伸长脖子,眼巴巴地看着他的手在抽奖箱里摸来摸去,等待一个最后结果。 京城居、大不易。 那可是在西城的宅子! 还挨着西市,正方便他们这些生意人。 最后念出号码时,站起来的是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庄头。 他肤色黝黑,皱纹深重,微微有些驼背。 天上掉下来这么大一个馅饼,砸得他不知所措,连站也站不稳了。 是燕长青的人。 看着他步伐踉跄的走上台,底下响起一阵恭贺的掌声。 说不眼红是假的,但既然他今年能抽到,明年说不定就轮到自己呢? 各凭运气。 他刚刚拿着地契下台,立刻就有几名掌柜上前,想出银钱问他购买这座宅子。 挨着西市的宅子,他们拿着钱也买不到! 老庄头也有这个意向。 他全家人吃住都在庄子上,一年才进京几回,总不能因为这座宅子而搬家吧? 那岂不是成了无根之木。 对他来说,要么就赁出去,坐等收租金。 要么就干脆卖掉,一劳永逸。 秦瑶光看了一眼那边的热闹,笑着吩咐霜降:“你去看着点,别让老实人吃了亏。” 霜降应声而去。 除了大奖,还有首饰布帛瓷器等奖品,来者有份的奖品是一套改进后的乐阳纸笔。 都是很实用的奖品。 无论他们是卖掉换钱,还是自己或家人用,都没问题。 不过,在场众人都是家底殷实的,只要不是像那座宅子一样实在用不上,大部分都会选择留下来。 这可是长公主赏下的! 用起来,正好跟街坊邻居吹牛。 一顿饭吃到尾声,秦瑶光杯中的酒空了好几回。 有胆子大的,上前来跟她敬酒。 苏迪雅是第一个来的,她一腔感激之情无处说起,只好都化在酒中,一口干了。 她是草原儿女,酒量是一等一的好。 杯中不是秦瑶光面前的梅子酒,而是正儿八经的寒潭香。 酒液清澈,入喉醇厚。 她都干了杯,秦瑶光只好喝掉杯中梅子酒,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头。 今日,对苏迪雅来说,无异于新生的开始。 她见到了要随她一起北上的几名掌柜,提前熟悉彼此,为开春后的共事打好基础。 刚放下酒杯,曾祥进又来敬酒。 秦瑶光一连喝了好几杯,微醺的脸庞泛起淡淡的桃红,如同盛开的桃花,娇艳欲滴。 一双美眸更是在酒精的作用下微微迷离,闪烁着朦胧而迷人的光芒,仿佛蕴藏着星辰的夜空,妩媚动人。 “殿下,你喝多了。” 燕长青按住她的酒杯,恨不得将她从头到脚地包裹起来,要包裹得密不透风才好。 不让任何人看见。 “我没有。” 秦瑶光娇笑一声,有些迟钝地抬眸,看了阻止她喝酒的燕长青一眼,复又垂下眼帘:“我没醉。” 眼波流转间,媚眼如丝。 燕长青只觉喉头一紧,音色里染上丝丝暗哑:“殿下,我送你回房。” “不要。” 秦瑶光按住心口,笑声里都是醉意:“我还没喝够。” 燕长青无奈,只好扶着她起身,低声哄着她:“我们回去喝。” 见他们要离席,曾祥进忙上前道:“驸马爷放心,这里小人自然会招呼。” 外院的酒席是他办的,又有熟悉各位掌柜的霜降在,不会出什么问题。 燕长青点点头,带着她离开。 谷雨寒露两人对视一眼,随即跟上。 两人都是未婚姑娘,在这个都是外男的场合,多有不便,一直就紧跟在秦瑶光身后伺候。 因此,她们特别佩服霜降。 一直以来,长公主的产业都是霜降在打理。 一行人往华沐堂走去。 秦瑶光只觉脚步虚浮,每一步轻飘飘软绵绵的,都好像踩在云端上。 她不觉得自己醉,却控制不住的身体,把步子走得乱七八糟。 燕长青忍了忍,终于弯腰将她整个人抱起来,大步流星朝着前方走去。 他的胳膊好似铁铸,稳稳地托住她的肩背和腿弯。 秦瑶光笑了起来。 “公主抱!” 她一边笑着,一边将小腿交替着在虚空中踢了几脚,以表示自己的兴奋。 不止如此,她还伸出手指,好奇的摸着燕长青的胸肌,在他怀里抬头说:“你好硬喔!” 她早就想说这句话了。 这会儿,借着酒劲,不假思索地说出了口。 燕长青的黑眸顿时变得越发幽暗,连抱着她的手臂肌肉线条都透出被极度压抑的忍耐。 “我要飞!” 秦瑶光浑然不觉,伸手指着园子里最高的那座石亭,指挥着他:“飞上去!” 第378章 我想吻你 第378章 我想吻你 酒意上涌,令她的意识轻飘飘的。 在醉与不醉的边缘游走,恍若置身梦境,周遭的一切都被加上了一层朦胧滤镜,舒服又惬意。 秦瑶光记得那个石亭,是她第一次见到青柏时,青柏用轻功带她飞上去过。 御风而行的感觉非常爽,她还想再体验一次。 燕长青低头看着她,对上一双比春水还要明亮的双眸,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她的要求。 别说只是飞了,哪怕她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想方设法替她摘下来。 他脚步一顿,对谷雨道:“把披风给我。” 冬夜寒冷,她又才刚喝了酒。 谷雨忙点点头,明白了他的意思,将怀里抱着的软毛织锦提花披风送上去,又仔细地给秦瑶光裹着。 秦瑶光喝多了梅子酒,正觉身上热得慌,压根不配合。 “乖,披好我就带你飞。” “你说的哦?” 秦瑶光用手指玩着燕长青胸前硬邦邦的肌肉,直叫他心浮气躁。 “我说的。” 他耐着性子回答。 秦瑶光这才不再折腾,乖乖让谷雨把披风给系好。 燕长青眼里满是宠溺:“准备好了吗,我要飞了。” “嗯嗯!” 秦瑶光大力点头,眼里有好奇的光芒闪烁,宛如孩童般纯真,目光澄澈。 燕长青低笑一声。 他怎么才知道,夫人喝醉酒之后,竟然如此稚气可爱? 运起真气,足尖轻点。 他抱着秦瑶光,身形如鹞子一般拔地而起,行云流水般,直飞向秦瑶光所指向的那座石亭。 听着耳边风声呼呼而过,秦瑶光兴奋地伸出手臂,感受着风从手指缝中穿过的奇妙感觉,发出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 原来,这就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 燕长青头一回体会到了,那种风流才子的滋味。 此时此刻,他愿意死在她的笑声里。 石亭上站立不易,燕长青怕她摔着,就没把她放下来,仍然抱在怀里。 秦瑶光不依地扭了几下,气呼呼道:“我要自己站!” 燕长青小腹一紧。 他好像在带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朋友,偏偏这个小朋友,无时无刻在撩拨着他的感官。 揽着她纤细的腰肢,他望向长公主府外的一座灯楼,便指给她看。 “我们去那里,好不好?” 那座灯楼是为了元宵节灯会而建,尚未建成。 眼下,是整座京城里最高的建筑,足足有四层楼之高。 可能是正在试灯,中间两层都明晃晃的,在夜色中看起来宝光璀璨,很是漂亮。 “好!” 秦瑶光一口答应下来。 残存的理智让她犹豫:“可是,我们能去吗?是不是要宵禁了。” 燕长青抱着她,喉结滚动,从厚实的胸腔里透出闷闷的低笑声来。 他的夫人,怎么能这般可爱。 秦瑶光偏了偏耳朵,这笑声怎么这般熟悉,她应该在哪里听过。 “夫人万莫忧心,我说能去,就能去。” 说罢,他整理好她身上的披风,将她包裹得更紧一些。 紧接着,高大的身形在黑夜中化作一道清风。 他仿佛不受重力的约束,每一次跃起都如同柳絮般在空中飘舞,流畅得宛如那最高明的舞者,飘逸出尘、宛如游龙。 几个起落间,就消失在夜空中。 寒露站在原地,揉了揉眼睛,喃喃发问:“主子这是去哪儿了?” 她们怎么能在府里,把主子给弄丢了呢? 谷雨揉了揉因为仰得太久,而有些酸麻的脖颈:“我们先回去候着,主子有驸马爷护着,不会有事的。” 她听青柏提起过,驸马武功高强。 有驸马保护,当可无忧。 寒露可不这样想,嘀咕了一句:“前些日子,主子还恼了驸马爷呢!” “有这回事?” 谷雨大奇,便追问了一句:“为什么?主子一向脾气最好。” “可不?” 寒露愤愤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主子这么好的脾气,都会恼了驸马爷,可见是他不对。” 她这么一说,谷雨也担忧起来。 不过,她心里仍觉得,驸马爷待主子极好。 说不定是什么误会。 灯楼,最顶层。 莲花灯架上放置着尚未点燃的油灯,八角飞檐预留出灯笼的位置,铜铃在风中发出悦耳的铃声。 燕长青揽着秦瑶光,坐在这份黑暗中。 此时,距离宵禁还有一个多时辰,正是京城夜里最繁盛之时。 夜色如墨,万家灯火齐明。 远处皇城的轮廓在灯火照映下宛如远古巨兽,盘踞在京城之北,恢宏庄严。 在他们脚下,灯火通明。 因为要赶工期,工匠们正在不停忙碌着。 人声、锯木头的声音、脚步声,虽未亲见,却交织出一片繁忙的景象。 秦瑶光的神情,就好像偷偷出去溜出来玩,又怕被家长逮到的孩童,害怕被人发现。 凑到他耳畔,她悄悄问:“要是被巡夜的士兵发现,我们怎么办?” 因为凑得太近,她温热的鼻息洒在燕长青的耳朵上。 痒痒的,好似用羽毛轻抚过他的心。 轻轻握住她的柔夷,燕长青一本正经地回答:“要是被发现了,我就说我们是私奔出来的。” “私奔?” 秦瑶光小小的吃了一惊,红唇张成了一个O型:“可是,可我们是夫妻啊,不用私奔。” 她眼神迷惘。 夫妻。 听见从她嘴里说出这两个字,燕长青心口一热。 情不自禁地,便朝着她欺近。 在秦瑶光面前,是一张越来越放大的俊颜。 光影从他身后照射过来,将他整张脸都隐藏在黑暗中,只有双目幽暗宛如掠食者,看得她本能的感到危险。 偏偏此刻她的意识尚未清醒,只往后仰着,白皙颀长的脖颈延伸出优美的弧度。 她伸手去挡住他的下颌,软绵绵地问:“你想做什么?” 吐气如兰、酒气弥漫。 每个字都敲击在他心上,令他欲罢不能。 燕长青一手撑住地上的木板,一手扣住她的后脑,不允许她有丝毫退缩。 “我想吻你。” 平日里如清泉般动听的声音,此时被夜的暧昧染上欲色,低哑忍耐。 秦瑶光眨了眨眼,只觉得在他的怀抱中很是舒服惬意。 于是,她点了点头。 “好。” 第379章 怪他过分迷人 第379章 怪他过分迷人 燕长青未曾想到,竟如此轻而易举,就得到了她的准许。 他低头,将她整个人都禁锢在自己身下。 才开始缓慢悠长的吻着她。 轻如羽毛的吻,落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虔诚地吻过她的鬓角和发丝,吻向她白玉般的耳垂。 酥麻的痒意来袭,从秦瑶光的唇齿间溢出一声破碎的呼吸声,她悄悄蜷起脚趾。 男人的身躯在寒夜里仍然滚烫,吻得缱绻撩人,充斥着难以言喻的耐心,唇瓣温柔地贴下来,似有若无,遍布她的眼睑、长睫、琼鼻、唇珠、唇角。 宛如蜻蜓点水、浅尝辄止。 吸取上次不小心磕碰到牙齿的教训,燕长青吻得格外绵长。 秦瑶光却不耐起来。 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她把身体反弓而起,将自己发烫的嫣红唇瓣,牢牢地印在他唇上。 燕长青喉头滚动,气息顿时变得粗重。 秦瑶光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腰肢被重重搂住,想要的体温和唇瓣,终于覆了上来。 她攥紧手指,被他吻开了唇。 酸酸甜甜梅子酒的滋味,在两人唇舌间蔓延开来。 热气氤氲,滚烫的呼吸交错,她被吻得双眼失了焦距,只余下阵阵愉悦的颤栗,席卷全身,令她指尖都酥麻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燕长青才放开怀里的人儿,平复着体内最原始的冲动。 秦瑶光羞得面颊酡红,蜷在他怀里,不敢看他半分。 梅子酒,原本就不甚醉人。 只是这具身体的酒量太差,她又喝得太急,才被酒精麻痹了神经,被醉意驱使着解放了天性。 直到被他吻醒。 而且,最关键的是,她并未醉到断片的程度。 刚刚发生过的一切,犹如放电影一般,在她脑海中放了一遍,令她羞不可抑。 天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她都说了些什么! 果然,喝酒误事,古往今来的真理。 对她来说,还得再加上一个,美色惑人。 要怪,就怪他过分迷人。 见她一直趴在自己怀里,刚开始时,燕长青还以为她有些怕冷。 慢慢的,就品出了味道来。 “瑶光。” 他唇角噙着一抹笑意,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问:“酒醒了?” 被他这么一问,她把脸往他怀里埋得更深了。 天呐,好想挖个洞把自己给埋起来。 谁来告诉她,现在该怎么办? 好在,燕长青非常有分寸,并未继续这个话题。 他将手搭在她的肩背上,替她整理着刚才被弄乱的发髻。 只是,女人的发髻本就复杂,连秦瑶光自己都弄不明白,都是由专人替她梳好。 握惯了刀剑的双手,哪里弄得了这等精细活。 越弄越乱。 看着被自己弄乱的头发,燕长青手足无措,干脆不再动了,小心翼翼道:“你头发乱了。” 他的举动,瞬间驱散了在秦瑶光心里徘徊不去的羞窘。 “我自己来。” 她的声音里,还带着醉人的慵懒,听得燕长青把手指紧紧蜷在身侧,竭力克制着什么。 只陡然发紧的呼吸声,出卖了他的内心。 她已经醒了。 燕长青在心里告诫着自己。 两人距离极近,秦瑶光如何感受不到他呼吸的紊乱? 她的耳朵尖再次红了,只好装作没听见。 她坐直身体,将发髻上的钗环发簪一一取下来,放在一侧。 今日要见一众掌柜庄头,寒露在给她梳头的时候,虽然并未大妆,也足够华丽隆重,彰显长公主身份。 光是拆发髻上的首饰,就拆了足足一刻钟。 琳琅满目的钗环摆在灯楼的地板上,反射着夜里灯火,光华流转。 秦瑶光以指为梳,将发髻拆散,一头乌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柔润亮泽。 燕长青没有忍住手,轻轻抚上她的长发。 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好似那上好的丝缎一般,令人爱不释手。 秦瑶光微微一缩,条件反射的躲开他的手。 太亲密了。 让她想逃避。 “我替你按按头。” 燕长青低声解释:“头发盘这么久,一定很辛苦吧。” 确实挺辛苦。 美丽的事物,往往都伴随着辛苦。 要想把首饰稳稳地插在发髻上,头发就要盘得紧紧的,才能承受得住首饰的重量。 但盘得太紧,头皮就受不了。 要刚刚好才行。 大户人家都会养一个梳头娘子,或者是专门学过梳头手艺的丫鬟,给夫人小姐梳头。 白露去了逐风院,寒露能成为秦瑶光的侍女,就得益于她梳头的手艺。 但不论手艺再怎么好,仍然是有负担的。 所以,在秦瑶光身边伺候的人,还有一手按摩技艺。 每次洗漱完毕,在入睡前,邓嬷嬷就会替她按摩头部,缓解一整日下来的疲累。 邓嬷嬷若是不在,以前是白露、现在是谷雨。 听见燕长青这么说,秦瑶光就觉得头皮发紧起来。 “你会按?”她狐疑地问。 不是她不相信他啊,他一个堂堂大将军,说他打仗在敌军阵里杀个七进七出她都信,但是按摩? “会。” 燕长青的语气却十分肯定。 秦瑶光便不再说话,往后靠了靠,方便他按摩。 修长有力的手指按上她的头部经络,力道适中柔和,是和邓嬷嬷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他先用指尖轻轻触碰着秦瑶光的头皮,从额头开始,逐渐向后移动,刺激着头部的穴位和肌肉。 又用掌心按压头部两侧,以拇指和食指轻揉太阳穴,舒缓着眼部和头部的紧张感。 秦瑶光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果真精于此道。 她闭上眼睛,轻声问:“你是怎么学会的?” 燕长青手指的动作一顿,语气里带上几分萧瑟秋意。 “当年,母亲她头风发作时疼痛难忍,我向宫中翁太医仔细学过。” 他并非长子,比起大哥来活得肆意得多,向来不在意他人目光。为了给母亲缓解痛苦,他学就学了,也不怕被同龄人取笑。 秦瑶光第一次听他提起父母。 燕家的满门血仇太过深重,她一直都下意识的避免提起这个话题。 秦瑶光脊背一僵:“失礼了。” 燕长青笑了笑:“不妨事,都过去了。” 话题太过沉重,谁也做不到视而不见。 第380章 夜色寂静如深海 第380章 夜色寂静如深海 两人都沉默下来,旖旎的气氛一扫而空。 不知在何时,楼下忙碌的工匠们都已散去,二三楼的油灯烛火也都熄灭了。 放眼望去,整座京城已渐渐进入梦乡。 更夫手里提着的灯笼,就像暗夜中的萤火一样,在坊间顽强的缓缓流动。 满城灯火,只余下宅院里用来照明的微光。 皇城的轮廓在夜色越发鲜明,有一处宫殿灯火通明,想来是今夜皇帝的临幸之所。 黑沉沉的夜色,寂静如深海。 他们所处的灯楼顶层,好似在这片安静海域里,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秦瑶光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这如同在梦中的景致。 并非眼前场景有多美丽,只因太过不真实。 在这一刻,她忘记了现代的世界,忘记了曾经想回去的念头。 这就是她的世界。 脚下一切皆虚无,唯有身边的人足够真实。 他的体温、呼吸,皆触手可及。 她没有开口,燕长青也就一直陪着她这样坐着,默默地注视着她。 夜风掠过她披散而下的长发,拂过她如玉的脸颊。 黑与白的对比,给她明艳精致的五官裹上一层冷意,如同那下凡的天女,不似世间人。 幽幽冷香随风飘散,弥漫。 燕长青愿意就这样陪着她,坐到天荒地老。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瑶光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我们走吧。” “好。” 燕长青割下一大片衣袍后摆的布料,将秦瑶光从发髻上拆下来的钗环首饰仔细包起来,放到秦瑶光怀里。 “你拿好了。” 秦瑶光“嗯”了一声,把他递过来的小包袱紧紧抱在怀里。 来的路上,她醉得迷迷糊糊,只记得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的爽意。 现在要回去了。 她眨了眨眼,眼底是按捺不住的兴奋雀跃。 燕长青欺近了她,唇瓣蹭过她的耳垂,让秦瑶光一阵脸红心跳。 他却一脸正气的微微弯腰,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 从她的角度望去,他锋锐的下颌线轮廓清晰,再往下,是他性感的喉结。 偏偏他好似觉得有些热,用搂住她腿弯的手朝他自己靠近,伸出食指将衣襟往两侧拉开。 男人慢条斯理的动作,修长有力的手指,微敞的衣襟。 好涩。 秦瑶光定定的看着他,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这个动作,让两人无限靠近,又瞬间拉远,回到正轨。 被他拉开的衣襟阴影下,锁骨若隐若现。 不动声色的勾引。 令她目不转睛。 这个男人,果然是各方面都很优越。 “准备好了吗?” 燕长青低笑一声:“我们要飞了。” 听见他用了“飞”这个词,不由让秦瑶光想起她喝醉时的荒唐,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把脸埋进他怀里。 不敢见人。 他的胸膛宽厚坚实,在寂静的夜里,有力的心跳声清晰地传到她的耳内。 扑通。 扑通。 和她自己的心跳声合二为一。 在他怀里,连风声都变得缥缈,听起来遥远而模糊。 秦瑶光悄悄睁开眼,往他身后望去。 整个世界都在飞速倒退,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还未看清就已经消失在视野内。 脚下,是沉睡的京城。 她看见巡夜的士兵、宅邸里走动的人,纸醉金迷的烟花柳巷,歌舞不歇…… 众生百态如同一幅长卷,在她面前徐徐展开。 燕长青足尖在屋檐上轻轻一点,再次跃起,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他问道:“怕吗?” “不怕。” 秦瑶光的一双美眸宛如清澈的湖水,轻而易举的,影响着他的情绪。 理智告诉他,她不再是以前那个人。 内心深处却有一道声音,坚决地否认着他这个正确答案。 燕长青深吸一口气,摒弃杂思,看着出现在眼前的长公主府,把怀里的她揽得更紧了些,朝着华沐堂而去。 他的到来,如踏雪无痕般轻盈,没有惊动任何人。 看着正房里亮着的灯火,他恋恋不舍地放开手臂,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秦瑶光抱着怀里放着首饰的小包袱,举步欲走,又觉得自己实在太渣,颇有一种把人利用完就翻脸无情的既视感。 她小声道:“那我走了。” 燕长青点点头,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秦瑶光不敢再看他,埋头走路,走到廊下时,却忍不住回头。 他站在那里,仿佛要和夜色融为一体,就像一颗暗夜中寂静的、无人相伴的孤星。 雪莲守在门口,一抬头看见秦瑶光,语气轻快的见礼。 秦瑶光应了,再回首望去时,他已经完全消失,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谷雨从里面迎出来,看见秦瑶光时,眼里掠过诧异之色。 主子随驸马爷出去一趟,怎地连头发也散了? 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只接过她怀里的包袱。 低头一看,这个包袱的布料并不寻常,从里面露出首饰的珠光宝气。 寒露上前,替秦瑶光解开披风。 她担心地问:“主子,可有被凉到?” 大冬天的,驸马爷把自家主子带出去这么久,也太没有分寸了,主子本就畏寒。 寒露在心里埋怨了一句。 “没有。” 被她一问,秦瑶光这才反应过来,整个过程她都没有觉出寒意来。 是燕长青一直用他的身体温暖着她。 怕她不信,秦瑶光伸手握了握寒露的手。 果然是暖融融的。 好吧,看在驸马爷把主子照顾得还不错的份上,就先原谅他这一次。 其他的,再看他的表现。 秦瑶光坐在妆台前,寒露拿起一柄象牙梳,将她被风吹得凌乱的长发慢慢梳顺。 房里,灯火点得很足。 明亮的铜镜里面,照出她被吻得秾艳的唇,含着春水的眼。 让秦瑶光觉得,镜中人是如此熟悉又陌生。 她怔怔地抚上自己的唇,灯楼上那个缠绵的吻、愉悦的颤栗,记忆如潮水来袭。 窗外,细雨无声。 净房里,燕长青背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冷水从他脊背处蜿蜒而下,所过之处,令他的肌肉线条结实紧绷,却浇不灭心底最原始的渴望。 过了许久,他才平复着呼吸,把双手重新洗了一遍。 擦干身体换上清爽的里衣,他走回卧室。 东林候在此处,见他出来,拱手道:“将军,那对祖孙的下落,我们寻到了。” 第381章 一个真实的梦 第381章 一个真实的梦 有了秦瑶光亲手画的那两张人像,让东林他们在寻人时,省了不少功夫。 才能在节前人满为患的京城里,将这两人找到。 是今天黄昏时的事,寻到人后立刻就来通知东林。 而彼时长公主府里正在办团圆宴,东林就先去处置,回府后,直到此时才有机会禀报。 燕长青眼眸一凛,神情陡然变得严肃:“在何处?” 东林禀道:“属下已将他们接到脚行里,暂且安置起来。” 若不是他们到得及时,这祖孙二人就要被送上货船南下,到了那时,就真是大海捞针,毫无踪迹可循了。 听他说完,燕长青沉吟片刻,吩咐道:“明日一早,着人掩藏痕迹送进府来。” “是!” 东林拱手,就要退下。 “等等。” 燕长青将他叫住,却皱眉思索着,一直没有开口。 东林心下诧异。 大将军向来杀伐果断,行事干净利落,极少如此思前想后。 难道是,卫尉寺卿的案子,起了什么变化? 东林正想着,听见燕长青终于开口,是询问的语气:“东林,你可认识梳头技艺好的妇人?” ? 东林头顶,缓缓飘起一个巨大无比的问号。 大将军在说什么? 他一脸诧异,用仿佛看着陌生人的目光,望向自家大将军。 这句话,燕长青本就问得艰难,被东林这样看着,立刻避开视线,装作不经意的打量起墙上挂着的地图来。 东林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将军?” “何事?”燕长青沉声问。 “您莫不是被夺舍了?” 若非夺舍,大将军怎么会关心起梳头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 猝不及防之间,燕长青被口水呛到,一连咳嗽了好几声。 “什么夺舍,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瞪了东林一眼:“去给我请一名会梳头的妇人回来,最好还是懂妆面的。” 东林忍不住道:“将军,您何苦舍近求远?在长公主殿下伺候的邓嬷嬷就会,华沐堂里肯定还有旁的人会。” “让你去就去,恁多话!” 赶走东林,燕长青躺在床铺上,从怀里摸出一张柔软的樱草色绣花丝帕。 丝帕上,冷香幽幽。 是他在灯楼上,替夫人按摩头部时,见这张丝帕被她放在手边,就悄悄收了起来。 她的味道,沾染上他的体温。 一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喉头发紧。 同样的夜、同样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不能寐。 秦瑶光抱住被子翻了个身,用双腿紧紧地夹着被子,将滚烫的面颊贴在冰凉的丝缎上。 然而,只一瞬,这份凉意就变得火热。 睁着眼,无法入眠。 闭上眼,就不可避免的想到那个火热绵长的吻。 他的力量、他的克制。 无一不让人深深沦陷,无法自拔。 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只知道,做了一个非常幸福的美梦。 在梦里,是燕长青刚刚回京,受封安乐郡王之时,他把战功得来的赏赐全都搬回了长公主府。 看着流水般的箱笼被抬进华沐堂,秦瑶光站在廊下,喜不自胜地看着他。 满心满眼,只有他。 什么金银珠宝布帛财物,都不如他重要。 燕长青走上前,轻轻将她拥在怀里,跟她说对不起,是他辜负了她的十年光阴。 她颤抖着回抱着他,无声无息间,泪流满面。 是夜,是两人迟来的洞房花烛。 为了这个晚上,她足足等了十年。 大红帐幔内,被翻红浪。 两人黑色的长发披散开来,又交缠在一起。 他生着厚茧的大掌覆盖上来,握紧她纤美如玉的手指,一寸一寸将她牢牢控制住,令她逃脱不得。 精致小巧的脚趾紧紧蜷起,美丽的双眸涣散开来,水雾弥漫。 洁白无瑕的丝帕上,红梅朵朵绽放。 接下来几日,是她这辈子最快活的时候。 燕长青一直陪在她身边。 陪她进宫跟母后请安,还见到了怯怯如小白兔的淳宁。 淳宁紧紧跟在她的驸马卢亦身边,悄悄偷看着她,又不敢上前说话。 而她意气风发,根本就不将这个胆小的妹妹放在眼里。 再后来…… “主子,主子?” 谷雨轻柔的声音响起:“主子,您可是魇着了?” 秦瑶光浑身一抖,猛然惊醒。 才发现自己额头冷汗涔涔,一身大汗淋漓。 她口里干渴,就着谷雨的手喝下大半杯安神的药茶,心口的惊悸才缓缓散去。 “几时了?”她开口问。 “还不到寅时。” 谷雨应了,摸了一下被她的冷汗洇湿的床单,道:“主子,奴婢替您把床单给换了,您再睡会儿?” “好。” 秦瑶光答应下来,拥着外袍坐在窗边软塌上,以手托腮愣愣出神。 刚才那个是梦吗? 就像她的亲身经历,栩栩如生。 圆房时那种种细微之处,他的呼吸和强势,不会是另一个人。 而且,这个梦,跟原书剧情一模一样。 在原书中,原主和燕长青的确好过一段时间,就在他刚刚回京之时。 难道,这就是辨尘所言,她会慢慢想起来的? 可,为什么用“想”字? 细思极恐。 秦瑶光不敢再往下想去,正好此时谷雨已经换好干爽的床单被褥,她就重新回到床上。 点燃一炉安神香,谷雨灭了烛火,坐在脚踏上。 “主子,您睡吧,婢子守着您。” 秦瑶光“嗯”了一声,闭上眼睛。 她原以为睡不着的,不料没一会儿功夫,就再次睡去。 这一次没有做梦,安安稳稳睡到天明。 晨练之后,用过早膳。 淳宁带着燕守拙和燕吉音两人,前往逐风院开始今日的课程。 她在书案上铺开画卷,想要画下昨夜在灯楼上所见的,那个暗夜里的京城。 廊下传来声音:“婢子给驸马爷请安。” 燕长青踏进房门:“夫人,那对祖孙找到了,我已着人将他们送进府来。你看,在哪里问话?” 沐浴在晨光下的燕长青,一扫昨晚的沉郁孤独,面容俊美气质清爽。 秦瑶光收回目光,垂眸道:“让他们来我这里就行。” 醉后的那个吻、昨夜的那个梦,令她有些不敢面对他的眼睛。 偏偏燕长青还毫无所觉似的,朝她踏前了一步。 第382章 祖孙 第382章 祖孙 面对他的迫近,秦瑶光心口一阵砰砰乱跳,他却只是噙着笑问道:“殿下,昨夜歇息得可好?” 昨夜? 秦瑶光横了他一眼:“很好。” “唔——” 他意味深长的拖长尾音,道:“我不好。” 明明什么也没说,秦瑶光却觉得,他什么都说尽了。 一大清早的,要不要整得这么暧昧! 她后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揪着手中丝帕,正色问:“郡王,不知那对祖孙,何时能到?” 燕长青这才道:“见到夫人,差点忘了正事。顶多一刻钟,应该就能到了。” 什么差点忘了,他就是故意的。 这个男人,无师自通学会了撩人? 秦瑶光不再理会他,坐回自己位置上,让谷雨替他看茶。 寒露从屋内走到秦瑶光跟前禀道:“殿下,那张丝帕恐是丢了,婢子没找着。” 秦瑶光使用的物品都是有数的,哪怕只是一张丝帕。 今早,寒露在收拾屋子时,一一清点着,要把昨日她换下来的衣物等等送去洗衣房。 昨日秦瑶光带在身上用的那张樱草色的丝帕,却没有找到。 “丢了就算了。” 秦瑶光浑不在意,端起茉莉香茶抿了一口。 虽是她的贴身之物,好在为了避免麻烦,这种小物件上面,并未做上什么记号。 她没发现,燕长青的手在胸口处按了按,随即放开。 那张被她遗失的丝帕,正好端端的揣在他怀里。 不问自取是为偷。 偷香窃玉。 燕长青脑海里浮起这句话,手指蜷缩着放在身侧。 一盏茶喝完,春分来报:“主子,驸马爷的人带着一对祖孙来了。” “请他们进来。”秦瑶光吩咐。 老嬷嬷面容憔悴,比邓嬷嬷描述的更要枯瘦,一看就是经年被生活所磋磨之人。 她眼神惊慌,手里紧紧的拽着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小男孩。 一进门,她就拉着孙子“扑通”一声跪倒,连连磕头。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这些天来一连串的遭遇,早已让她如惊弓之鸟。 她只想要保住孙儿的性命。 孩子跟在她身旁跪倒在地,吓得瑟瑟发抖。 “嬷嬷请起。” 秦瑶光对谷雨使了个眼色,寒露替他们搬来绣墩,谷雨扶着两人坐下。 “先吃点东西,安安神。” 秦瑶光温和道:“我不要你们的性命。” 她只想知道,何氏费尽心机把这祖孙二人送到自己跟前,究竟所为何事。 那打晕邓嬷嬷,又将两人掳走的,又是为了什么。 老嬷嬷战战兢兢,只牵着孙子的手,不敢动弹。 时至今日,她不知道还有谁可以相信。 那一日,有人将她带进一所精美的府邸,也是这样一位贵夫人,同样温和地问她的话。 她只是一个从乡下来投亲无果的老婆子,不明白身上有什么东西可图。 进京这一趟,她早就后悔了。 早知道,还不如就守着自家一亩三分地过日子。 也不至于像现在,差点没命。 燕长青端着一盘糕点,走到那孩子身边蹲下,从盘子里拿了一块半透明的透花糍递给他:“饿了吧,吃一块。” 这块透花糍用模具做成五瓣桃花的形状,外层是用上好的糯米打成糍糕,还洒着薄薄的一层糖霜。 里面红豆沙的馅料依然掐成桃花,若隐若现从里面透出来,如啫喱一般,色泽漂亮。 小男孩看着,就忍不住拿了过来。 却没有立刻放在嘴里,只一脸渴望的望着老嬷嬷。 燕长青就好像没有看见他的动作一样,把整盘糕点都放在他怀里端着,从盘子里拿了另一块透花糍,一口放在嘴里。 他的动作十分随意,拍了拍手上的残渣,对秦瑶光笑着说:“味道不错。” 就好像他只是正好馋了。 而不是想要打消对方的顾虑。 秦瑶光不禁笑了,对寒露道:“既然郡王喜欢,就去厨房里再装上一匣子,给他带回去。” 寒露便应了退下。 他们这里自在地说着话,祖孙二人才彻底放下戒心。 小男孩把透花糍往口里塞去,还未来得及仔细咀嚼,又拿起另一块云片糕。 被秦瑶光看见,开口道:“不着急,慢慢吃,都是你的。” 谷雨斟了一杯茶放在他手里。 老嬷嬷没怎么吃糕点,秦瑶光就让人谷雨去端了一盅滋补的乳鸽汤来。 待两人吃好了,秦瑶光才道:“嬷嬷别怕,我只是问你一些话。往后你若无处可去,只管留下来,跟邓嬷嬷作伴。” 听她提起邓嬷嬷,老嬷嬷猛然一惊,才反应过来她是邓嬷嬷的主子——乐阳长公主。 她竟然在长公主面前大吃大喝! 双膝一软,就要再次跪下。 “嬷嬷无须多礼。” 秦瑶光让谷雨将她扶起,安抚道:“你既然知道本宫,可还有担心?” 老嬷嬷神情激动,老泪纵横。 “是草民不知好歹,长公主最最仁善,草民……” 她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越心急说得越乱。 进京寻亲,她在市井间听说了不少关于长公主做的好事,提起长公主,百姓们纷纷竖起大拇指。 万万没想到,今日她竟然亲眼见到了长公主,还对她不恭敬。 “嬷嬷,你别急。” 待她冷静下来,秦瑶光才开始问话。 老嬷嬷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姓胡,夫家姓黄,成亲后就住在京郊附近的村子里。 年轻时为了给补贴家里,她跟人学了一手接生的手艺,做了稳婆。 慢慢的就有了名气,十里八乡的人要接生的,就会来寻她。 后来,隔壁村子里来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妇人,吃穿用度皆和他们不同,说是里长的远房亲戚,因丈夫是行脚商人死在路上,不得已回到村里待产。 她买下一座宅子修葺一新,身边还有好几个家丁和伺候她的丫鬟。 胡嬷嬷被她请去时,大开眼界。 在她那个村子里,头一回见到这种排场。 秦瑶光凝神听到这里,问:“后来呢?” “后来……” 胡嬷嬷眼里露出惊恐的神情。 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当年情形仍然历历在目,让她后怕不已。 第383章 飞来横祸 第383章 飞来横祸 “她刚刚产下一名遗腹子,外面就着了火。” 胡嬷嬷道:“那时,草民正在给孩子擦身体,一抬头看见窗户纸都烧了起来。” 她心有余悸地回忆着当时情形。 着火,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只是来做稳婆,赚一份接生钱,没想过要跟主人家同生共死。 那火起得蹊跷,产妇的丫鬟出去看情况,就再也没回来。 她匆忙把孩子往襁褓里一裹,再往产妇怀里一塞,连银钱也顾不得要,转身就要跑。 至于别的,她实在是顾不上。 产妇却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硬塞给她一块印章和一锭金子在手里。 她眼圈发红,因为生产力竭而脸色苍白,黑色长发被汗浸湿,一绺一绺地贴在额头上。 状如厉鬼。 她声音凄厉:“这个你拿好,将来如果有一天再见到,你再还给我。” “还有,你记住,我儿右边脚背上有一块红色胎记!” 说着,把尚未裹紧的襁褓散开,露出刚出生的婴儿来。 刚刚诞生的婴孩哇哇大哭,用力蹬着双腿,右脚背上,果然有一块鲜红的比成人指甲盖大一圈的胎记。 胡嬷嬷不知道她说这些到底做什么,心急火燎地只想逃生。 得了她的金子,又被她死死按住问:“看清楚了吗?记住了吗?!” 胡嬷嬷连连点头,往外面看去。 “看清了看清了。” 产妇这才松了手,胡嬷嬷急急忙忙跑出去,一边跑一边把那枚印章和金子揣进怀里。 刚一出门,就被扑头盖脸的烟熏得一个踉跄。 幸好,这座宅子尚未完全烧起来,她寻了一个空隙跑了出去。 回头时,只看见黑夜里,熊熊大火烧亮了半边天。 这里着了火,顿时响起了锣鼓声,村人提着水桶赶来。 胡嬷嬷站在外面,只庆幸自己捡了一条命,急急忙忙往家里赶。 半路上,遇到听见消息前来接她的丈夫,她心里揣着事,回到家才把今天的怪事跟丈夫说了。 丈夫便叮嘱她半个字都不要说出去,由他去悄悄打听。 隔壁村失火这么大的事,村头田里都在说,他就都听了一耳朵。 回来跟胡嬷嬷说,那晚上火势很大,收殓了好几具被火烧焦的尸骨,但没有婴儿的。 胡嬷嬷暗暗计算过,被火烧死的人和那家人的数量也对不上。 后来,又有人说那天晚上看到一些形迹可疑的陌生人,不过并没有证据。 她关起门来和丈夫商议,两人觉得,应该是那妇人的夫家有什么仇人,才会这样寻上门来。 这么一想,两人就觉得害怕,在柴房挖了墙洞,把印章和金子都埋起来。 她也不再给人做稳婆,就守在家里的田地过日子。 过了好几年,见那座被烧光的宅子始终无人问津,他们才把金子拿出来花用,一次剪下来一角,让她丈夫去隔壁镇子上换成银钱。 如此这般谨慎,靠着那锭金子,过了好几年舒心的日子。 她有时会想起那个产妇。 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逃出来,也不知道那名婴儿后来怎样了。 对方一直没有出现朝她讨要那枚印章。 胡嬷嬷原以为,这件事虽然离奇,这么多年也就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她丈夫死得早,一场雹灾,又让她儿子媳妇都死于非命,只留下这个独苗苗孙儿。 田里过冬的小麦都被冰雹打死,得了朝廷的救济粮,家中没有劳力,也只能坐吃山空。 不得已,她才挖出柴房墙洞里的印章,带着孙子进京投靠丈夫的伯娘。 只是多年未见,待她寻到地方时,伯娘一家人已经搬走。 投亲无果,在京里更是睁开眼睛就要花钱,她连回去的盘缠都不够。 迫不得已,就只好愧对当年的承诺,去当铺当了那枚印章。 她不认得字,也不知道印章究竟值不值钱。 胡嬷嬷只想着,既然是那位妇人拿出来的东西,想来不会差。 没想到,先是伙计接过印章,接着又是掌柜的来问。 最后,就让伙计把她送到了一座精美的宅邸里,一名贵夫人问了她的话,把印章还给她,第二日让她跟着邓嬷嬷离开。 剩下的事,就是邓嬷嬷带着他们,在大街上被人打晕。 醒来时,就只有她和孙子。 有个长得极为阴狠的男人上前问话,问她是什么人,又问她为什么会进入国公府。 她哪里知道什么国公府? 心头惊惧,便留了个心眼,故意一问三不知,只说自己进京寻亲,也不知道那是座什么宅子。 那人又问她进去后干什么了。 她就说见了一个管事,摸了摸他孙子的骨头。 那人不信,反反复复问了好几回,又去问她孙子。 幸好孩子虽然小,看起来木讷,却凡事都听胡嬷嬷的话,也跟她说的一样。 再后来,见她祖孙二人确实是什么也不知道,把他们关了几日后,忽然在昨日要将两人送走。 胡嬷嬷心里正惶急,不知道将来会遇到什么事。 难道,遇到了拐子? 可拐她孙子还说得过去,她一个黄土都埋半截的老婆子,有什么用? 到了晚上,又来了几人跟院子里的人打了起来,还让他们跟他走。 “殿下,”胡嬷嬷嘴唇哆嗦着说,“早知道是您的人,草民二话不说,就跟他们走了。” 她年纪虽大,头脑却清晰,一口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得很清楚。 被关在那个院子里这几天,胡嬷嬷早就想清楚了,肯定是那枚印章惹出来的飞来横祸。 所以,她见到长公主后,就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倒了个干净。 在她心里,如果连长公主都不能庇护她,那也再没有其他人了。 产妇、失火,婴儿右脚背上的红色胎记。 秦瑶光把这些关键信息都在心里过了一遍,问:“那枚印章,可还在?” 胡嬷嬷伸手牵过孙子,抽出他的裤腰带一层层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枚小巧的青玉印章。 她藏印章的地方很巧妙,用粗布腰带把印章放在最里面,再卷了好几层。 因为印章只得拇指头大小,捆在腰间丝毫看不出来。 哪怕被搜身,也不会想到这个裤腰带里面会有什么玄机。 男孩用手提着裤子,满脸无措。 第384章 光芒和希望 第384章 光芒和希望 秦瑶光忙对谷雨示意,让她拿了一条宫绦出来,替小孩系住裤子。 接过青玉印章,翻过来一看,上面用小篆刻着一个“崔”字。 直觉告诉秦瑶光,它应该属于老宁国公所有。她和燕长青对视一眼,看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果然。 两人半点不意外。 这个印章并非被正式使用的,而是一枚私章。 燕长青微微颔首,道:“胡嬷嬷去的那家当铺,是崔家二夫人的产业。” 这几日,他早就把这些事情调查清楚。 “幸好。” 秦瑶光点点头。 多亏有几分运气在,要是被其他人碰见,胡嬷嬷的下场,只会更惨烈。 哪里还会留得一条命在? 以当年杀人放火来灭口的手段来看,幕后凶手显然没有想要留下任何一个活口的意思。 只是,这份推测,两人都不打算当着胡嬷嬷的面说出来。 怕是会吓坏了老人家。 整件事,只有胡嬷嬷是局外人,恐怕那人也没有想到,产妇竟然会把如此要紧的物件,托付给一个只见过几面的稳婆。 也因为这样,让胡嬷嬷逃脱了他们的视线。 让胡嬷嬷和她的家人,凭借对危险的直觉,谨小慎微的置身事外。 “嬷嬷,你还记得当初见到的那个胎记吗?” 胡嬷嬷点了点头:“记得。” 纵然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但由于当时场景太过惊险,那一幕犹如刻在她脑子里一般。 几十年都未曾褪去。 秦瑶光让寒露去书案那里取来纸笔,用琉璃笔蘸取了一抹胭脂红墨,按胡嬷嬷所描述的大小,在纸上涂抹了一个红色印记,给她看。 胡嬷嬷见了,用手指着图案道:“殿下,这里要突出来一些。” 秦瑶光根据她所言改了两回,干脆把笔递给她。 胡嬷嬷诚惶诚恐地捧着这支流光溢彩的琉璃笔,满脑子都是这么贵的东西,要是被她不小心摔碎了,可赔不起。 别说画了,捧着笔连大气都不敢喘。 秦瑶光见状,便让寒露去另取了一支羽毛笔来。 胡嬷嬷这才根据脑子里的记忆,把那块胎记完善了一下。 大小差不多,整体呈现出不规则的椭圆形,右侧边缘下方还有一块如水滴般的小圆点。 不是什么诸如梅花、心形这种特殊胎记,但如果见到一定就不会认错。 收起纸笔,秦瑶光看着胡嬷嬷,态度温和地问:“嬷嬷,我问问你,想回乡还是留在京里?” “若是回乡,我替你把老宅给修好,再送你百亩良田,每年你只管收租子就好。” 如此一来,也不愁营生,就能好好把孙子带大。 胡嬷嬷颇为意动,嘴唇翕动了几下。 她还未开口,秦瑶光又道:“唯有一点,就连我也不确定,往后会不会有人来找你的麻烦。” 胡嬷嬷回乡,她就算想护着,也鞭长莫及。 总不能因为这个可能性,长期派出护卫守着。 胡嬷嬷往京里走的这一遭,她也就暴露了,后面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 “如果想留在京里,不妨就在我府里,我替你养老。” 她的长公主府,不在乎再多养一两个闲人。 不过,毕竟是胡嬷嬷自己的人生,她提出这两条路,让她自己选。 胡嬷嬷看着自己的孙子,犹豫不决。 一方面,故土难离。 一方面,是京城的花花世界。 进京这一趟,她才大开眼界,原来这世界上不止面朝黄土背朝天,还有如此繁华的城市。 她拽着孙子的手,最后下定决心。 既然有机会,就不能让她的孙子回到村子里,过那种日复一日靠天吃饭的日子。 “殿下,草民求您收留!草民身上还有力气,孙子也是能下田做农活的。” 说着,胡嬷嬷又要跪下去。 她不知道长公主府需要什么人,她唯一有的,就是庄户人家的力气了。 秦瑶光忙让谷雨把她扶起来,温言问道:“你孙儿可起了名?” 在农村,许多孩子都只起个小名叫着。 如果有机会开蒙,才会请私塾先生起个正经名字。 如果没有,有些就是小名加上姓氏做了名字。讲究些的,会在成亲前花钱请先生起个名。 所以,秦瑶光才会这么问。 胡嬷嬷一听,就知道有戏,忙道:“他叫大壮,求殿下给个名字。” 她不识字,不懂那些文绉绉的礼数。 秦瑶光急着要见她,就没有让人提前教过她礼仪,说话间就不大有分寸。 这些,秦瑶光都知道,自然不会他计较。 只沉吟片刻,她便道:“他姓黄,不如就叫黄旭如何?” 秦瑶光补充解释:“取一个旭日的‘旭’字,象征着光芒和希望,和姓相合。” 如今,胡嬷嬷就剩下孙子这个命根子,可不正寄托了她全部的希望吗? 胡嬷嬷大喜,忙拉着孙子一起下跪磕头,口中连称谢殿下赐名。 这一回,秦瑶光没有让人拦着他们。 待他们起来后,又问过黄旭是否开蒙。 得益于那锭黄金,胡嬷嬷一家的日子过得不错。 要不然那场突如其来的雹灾,家里已经准备好束修银子,准备开春后就送黄旭去上学的。 如今,自己既然接纳了祖孙二人,就要对孩子的未来负责。 胡嬷嬷还好,只要替她养老就行。 黄旭不同,总不能让一个孩子,就这样荒废了未来。 秦瑶光更不打算让他在府里干活,府里不缺这一个小厮,胡嬷嬷选择留下来,不是为了让他的孙子成为家奴的。 还得让他上学。 然而,至少在目前,胡嬷嬷祖孙不宜外出。 思前想后,她吩咐道:“去逐风院,让元安来一趟。” 这会儿,逐风院里正在上课。 不过,燕元安功课好,少上这一时半会儿,不影响。 母亲相召,燕元安来得很快。 “儿子见过父亲、见过母亲。” 燕元安规规矩矩地见礼,仪态端方,小小年纪已颇有君子之风。 黄旭躲在胡嬷嬷身后,好奇地看着这位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大哥哥,心生羡慕。 燕元安穿着一袭石青色儒袍,腰间的黛青束腰上坠着一块通体无瑕的白玉环,长发用白色缎带系住,其余的披散在肩后。 通身气度,非常人可及。 第385章 谢家慌了 第385章 谢家慌了 秦瑶光满意地点点头。 不愧是原书长大后的大反派,纵然容貌普通了些,但男人最大的医美是实力。 她有一种在别人家长面前,炫耀自己儿子的得意感。 燕元安进来时,就看见胡嬷嬷这对陌生的祖孙。 但他没有问。 母亲既然在上课时让人把他叫来,就有她的理由。 “元安,”她指着黄旭道,“他刚来京城不久,没了父母。为母且来问你,可愿意收他为书童?” 只要成了书童,就能跟着读书识字。 五个孩子中选中燕元安,也是因为他功课最好。 不过,燕元安是个有成算的孩子,她需要先问过他的意见,不能直接塞一个人给他。 如果他不同意,她再另想它法。 燕元安没有第一时间答应,拱手道:“母亲,可否允我与他说几句话?” “可。” 秦瑶光微微颔首。 于是,燕元安让黄旭从胡嬷嬷身后出来,问了他几句话。 诸如今年多大,父母是什么人、是否识字等等,黄旭一一答了。 在遭逢大变之前,黄家在村子里算家底殷实的。黄旭也并非内向的性格,只是这几日的遭遇把他给吓着了。 如今,有一个知书达理的同龄人,和蔼的跟他说话,渐渐的也就不怕了,对答流利。 他也不知道什么是书童,只觉得喜欢眼前的大哥哥。 问完话后,燕元安便对秦瑶光拱手道:“母亲,孩儿愿意。” 秦瑶光对谷雨使了个眼色,谷雨会意,笑着对胡嬷嬷说:“主子让你家小子跟在二少爷身边做书童,这可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呢!” 胡嬷嬷慌忙道谢。 长公主府上的二少爷! 她在村子里,何曾想过还能有今日机缘!这不比去村头私塾里上学强得多? 胡嬷嬷虽然不识字,却也常听私塾先生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意思是要尽可能让子孙们开眼界。 往事已矣不可追,最重要的是将来。 “今日先不急。” 秦瑶光吩咐谷雨:“你领着他们去找个院子落脚,再让绣房来做几身合适的冬衣,安排个洒扫婆子。一应吃穿用度,按管事的例。” 说了要替胡嬷嬷养老,就先让他们先安置下来。 待胡嬷嬷千恩万谢地随谷雨去了,秦瑶光才看着燕元安说:“元安,他们都是良民,又襄助于我。你若得了闲暇,就教教黄旭识字。” 把两人的身份挑明,她相信燕元安知道该怎么做。 “请母亲放心。” 燕元安想了想,又问:“他若是和五弟一样,当如何?” 他这句话问得极委婉。 意思就是,如果是个不爱学习的,我该怎么办? 秦瑶光一乐:“自然不会逼你当老师。” 她所提供的只是一个机会,能不能把握住,还得看个人。 谁也不能逼着人学习不是? 她没有那个干涉他人人生的爱好,条件给足,能不能抓住机会,一切都看黄旭自己。 最差的结果,黄旭不会是个文盲。 这就够了。 其余的,就看他造化吧。 要是跟在燕元安身边都没有出息,那就说明他只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得了她这句话,燕元安的眉目才舒展开来。 他却没有退下的意思,又拱手道:“母亲,院子里的各种做宫灯的材料都准备妥当,您何时有闲暇?” 自从秦瑶光答应了跟他们一起做宫灯,孩子们就都盼着。 只是,她实在太忙,直到今日也没有抽出时间来。 他这句话,是特地替燕时晏问的。 燕元安看得出来,三弟口中说着无所谓,其实眼里的渴望早就出卖了他。 这几日,秦瑶光忙得几乎要忘记这件事。 被他一提醒,顿觉心头有愧。 略算了算时间,午后还要进宫一趟,那就只有晚上。 “今日晚膳后,如何?” 她含笑看燕元安道:“做好后,夜里正好可以看看效果。” 得了她的明确回复,燕元安两眼亮晶晶的。 还是个孩子。 秦瑶光没忍住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去吧,我晚上就来。” “父亲也来吗?”燕元安看着燕长青问。 不知怎地,燕长青觉得只是碍于他在场,礼节性询问一声,对结果并不在意。 但是,既然有夫人在,怎么能没有他呢? 燕长青想起师爷私底下对他说的“好女怕缠郎”,让他脸皮厚些,大着胆子上。 于是,他点头应承:“来。” 看着燕元安走出房门,秦瑶光让屋内下人都退下,寒露守住门口。 秦瑶光把那枚青玉小印交给燕长青,问:“郡王,你可能查出它的来历?” “夫人放心,尽管交给我。” 燕长青收好小印,道:“抓胡嬷嬷祖孙的人,我这里审过了,是谢家的人。” 秦瑶光“呵”地一声冷笑:“原来如此。” 通过胡嬷嬷的讲述,她基本已经确定,抓走她和打伤邓嬷嬷的人,和之前放火烧产妇那批人,并非一伙。 “薛家倒了,谢家慌了。” 秦瑶光推测道:“所以,才会让人盯着崔家。” 谢家的人,并不知道从崔家走出来的这祖孙两人身怀什么秘密。 他们只是本能的怀疑。 因为,如果是普通人,断然不会劳烦跟长公主最亲近的邓嬷嬷去接。 他们怕得罪长公主府,其实并不想多此一举捋走邓嬷嬷,才会将她遗弃在废弃院落内。 后来,又没从胡嬷嬷口中问出什么东西,就想着将他们两人远远送走。 如此一来,不管他们身上是否有他们所不知道的秘密,只要离了京城,也就派不上用场。 对她的推论,燕长青表示认可。 “只要能确认这枚印章属于崔老国公,”他缓缓道,“那名产妇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多年前,京中有一则传闻。 说宁国公府世子养了一个外室,被国公爷骂了个狗血淋头,勒令他必须断绝关系。 说是传闻,也不尽然。 因为世子离家出走了大半年,世子夫人被气得回了娘家。 后来,世子认错弃了外室,去接了世子夫人回来,两人重归于好。 再后来,两人长女入宫为后,父凭女贵正式袭了爵位,就是现在的崔老国公。 那则风流轶事,就再无人提起。 毕竟,他只是犯了每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而已。 第386章 夫人你想始乱终弃? 第386章 夫人你想始乱终弃? “崔永唯……” 秦瑶光淡淡一笑,道:“怕不就是当年那个婴孩。” 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否则,崔老国公就是猪肉蒙了心,一定要和自己的亲生女儿和外孙女闹翻脸。 她们又不是别人,那可是当朝皇太后和长公主! 换了其他家,简直恨不得供起来。 详情参考谢殊。 他对谢皇后可谓是提供保姆级教程,全程保驾护航她成为皇后不说,还为了巩固女儿的后宫地位,无所不用其极。 哪里像这位崔家老爷子。 当年被父亲压制,不得不表面上和外室断了联系,另择一地安置,又让人保护她产子。 燕长青沉吟片刻道:“放火的人,应是当年的老国公。” 秦瑶光点头。 只有这样,才说得过去。 说起来,那名外室也是个狠人,在关键时刻,还把重要信物交给一个稳婆,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不过,她也没想到,多年之后人事变迁,最终会成为崔永唯是私生子的证据。 恐怕她的人已经不在了,只从火场中救出她的孩子。 于是,就接回崔家塞给旁支,当做侄儿养起来。 这件事,也不知道崔老夫人究竟知不知情。 如果不知情,那么,连崔老夫人的突然病逝,恐怕也是他杀。 思及此,秦瑶光倒吸了一口凉气。 崔老国公足够隐忍,憋住心头一股气,熬死了父亲,接管国公府,就开始替他的私生子铺路,一直将他送到九卿之一的高位。 只为了替他的外室出口气。 要不然,他分明年事已高,为何一直牢牢把持着国公爵位不放? 崔家两个儿子,还一个赛一个窝囊。 皇太后,或许已经猜到一些吧? 才在整件事上缄口不言。 毕竟,这等丑事,一旦闹出去影响的不只是崔永唯,还有整个宁国公府的声誉。 足以让整个崔家颜面扫地,抬不起头来。 “我午后进宫,与母后商议此事。”秦瑶光道。 真相重要,但她不能伤了母后的心。 “好。” 燕长青道:“这件事就交给我去查实。” 一是这方小印的来历。 如果没有更多证据,崔老国公大可以来个矢口否认。 还有,崔永唯的右脚背上是否有红色胎记,以及崔老夫人之死的真相。 秦瑶光取出她的个人私章,在白纸上盖了一个红色印章,递给燕长青道:“需要的时候,可以拿着去找崔家二夫人帮忙。” 这是她和何氏约定的暗号。 “好。” 燕长青仔细收好。 在崔家后宅,没有比当家主母更方便探查线索的身份了。 有了何氏相助,当事半功倍。 议完此事,秦瑶光有些口渴,端起茶水来慢慢喝着。 燕长青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从茶杯后面看着他,慢条斯理问:“郡王,你如此得闲?” 知道她是在赶人,燕长青笑了笑:“夫人,你这算不算始乱终弃?” ! 秦瑶光整个人一僵,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骚话这么多,怕不是没被人打过。 原本不想理会他,想了想终究是不服气,横了他一眼:“怎么,郡王爷不愿?”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这该死的胜负欲! 果然,燕长青得寸进尺,眨眼间就到了她跟前,两手扶住她所坐着的椅子扶手,将她禁锢在方寸之地。 这个姿势,实在太具有侵略性。 秦瑶光条件反射的想往后仰,又不愿在他面前输了气势。 她梗着脖子,伸出食指抵住燕长青的胸口,把他往后推:“若是不愿,郡王趁早说一声,本宫好另寻他人。” “另寻他人?” 燕长青低头看着她,气势陡然一变,眉眼黑沉沉的堆积起阴云,朝她迫近。 “夫人尽管找,找一个,我打死一个。” 他的幽暗黑眸里闪起偏执的光,无声的透露着他异乎寻常的坚定与执着。 秦瑶光吓了一跳。 不是,原书中没提过,燕长青他还有偏执属性啊? 偏执的那一个人,不是老三吗? 这突如其来的黑化,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喂! 还我忠肝义胆大将军! 不过,他大仇得报后跑到原主坟前自杀,好像也的确不是正常人能干得出来的事。 再加上,燕长青不顾一切的复仇…… 被燕长青这样盯着看,她根本不能好好思考,在他的气势笼罩之下,连汗毛都根根竖了起来。 还不待她想明白,燕长青忽地一笑。 这一笑,如同黑白水墨画上陡然绽放色彩那般惊艳,成功令秦瑶光心脏漏跳了一拍。 “夫人。” 耳畔响起他带着气音的笑,莫名撩人。 “夫人,你还没对我‘乱’过,就要‘弃’了吗?” 他压低眼尾,再加上这委屈巴巴的语气,简直就是一条撒娇的大狗。 前后反差,简直巨大。 秦瑶光戳了戳他的胸肌:“好好说话!” “遵命,夫人。” “给我让开。”秦瑶光又道。 燕长青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椅子扶手,站直身体。 夫人害羞了,他懂。 秦瑶光又想赶人,春分来报:“主子,有人上门提亲来了。” 提亲? 秦瑶光一怔:“音姐儿才十岁?” 她是有要慢慢替燕吉音相看亲事的打算,但不是现在。 这也太早了些。 秦瑶光的计划,是通过苏家,让燕吉音逐步建立起属于她的交际圈。 最好,是有她喜欢的人。 盲婚哑嫁要不得。 春分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主子,不是来求四姑娘。” 燕长青在旁边听着,忽然插了一句:“可能是呼延进来了。” 呼延进? 秦瑶光拿眼看着他,意思显而易见:你手底下的将军想来求我跟前的侍女,让我看看他究竟有什么诚意。 春分又道:“不止呼延将军,还有两位呢!” 如此一来,不只是秦瑶光,就是燕长青也没想到。 在长公主府里,还有谁? 总不可能都是来求白露的吧。 侧门口,三名气质各不相同的男子把大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仅是呼延进一人,就堵了一半。 他脸色不善地看着眼前两位,提起砂钵大的拳头在半空中一挥,凭空带起一阵拳风,惊得另两人的脸色均白了一白。 不过,脸色虽白,他们也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 第387章 跑步比赛 第387章 跑步比赛 宋广鸿拈着胡子,笑吟吟道:“这位将军有话好说,长公主府上有好女,难道只许你求得,我就求不得?” 他是译官,年轻时还跟着去过边关,什么血统的人都见过,自然不虚呼延进这个胡人。 再说了,这是在长公主府门口。 已经有人去通传了。 只要他还想求娶,就断然不敢在这里动粗。 不过是吓唬吓唬罢了,他若是怕了,又怎敢开口求亲。 苏子瑜就更直接。 他没和呼延进这样的武将打过交道,不过,骨子里的骄傲让他无法认输。 用挑剔的目光将对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通,他才道:“就你这等把筋骨都长到脑子里的粗人,也配向她求亲?” “配不配,轮不到你分说!” 呼延进不受他的激将法,吹胡子瞪眼道:“她跟旁的姑娘不一样。” 说起心上人,他那猛张飞般的相貌都无端端柔和几分。 见他如此,宋广鸿跟苏子瑜顿时就急眼了。 眼看大战一触即发,一名跑腿小厮急急走来:“呼延将军、苏翰林、宋译官,殿下请三位进去。” 三人这才互相看了一眼,用各自的方式表达了不满,前后脚跟着进去。 呼延进身高腿长,快步如飞地走着,只一会儿功夫,就将苏子瑜和宋广鸿抛在后面。 苏子瑜看了宋广鸿一眼,两人暂时结成统一战线,发足狂奔起来。 只是以他们的体质,竭尽全力也追不上草原马贼出身的呼延进。 为了娶到心上人,也是拼了! 于是,出现在秦瑶光面前的,就是这样一幕:呼延进率先进了花厅,一炷香后苏子瑜气喘吁吁小跑着出现,最后是满头大汗的宋广鸿。 宋广鸿四十有余,体质跟年轻人不能比。 秦瑶光见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简直担心他会厥过去,忙让人给他上了茶。 喝了半盏茶,宋广鸿才喘匀了气。 而此刻的苏子瑜,也再寻不到清俊无双探花郎的丝毫风采。 大冬天的,热汗从他鬓角渗出,衣袍下摆也跑得有些乱,白玉佩上的流苏络子缠在一起。 颇为狼狈。 秦瑶光好不容易才稳住,没有笑出声。 呼延进是个活宝吧? 怎么只要是有他的地方,画风就会变得如此好笑? 说好的求亲呢? 怎么会变成了跑步比赛。 秦瑶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拿眼看着燕长青。 既然是他硬要跟来,那就让他来处理,横竖呼延进是他的属下。 其实,燕长青也很想笑。 他压住到了嘴角的笑意,瞪了一眼呼延进,训斥道:“好端端的无故奔跑,在军营里,我就该治你一个乱军心的罪!” 呼延进一脸委屈,连每根胡子都在诉说着无辜。 “大将军,属下没跑。” 他只是走得快了些,谁知道他们两个硬要追上来? 追得上嘛他们? 想到这里,他眼里就露出一丝得意。 像他们这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白面书生,白露姑娘才不会放在眼里呢! 他这么一说,宋广鸿跟苏子瑜的脸色,就更加不好。 这叫什么,技不如人,还被公开处刑。 苏子瑜一下就急眼了,怒道:“你走得快算什么本事?!要比,我们来比诗词文章,谁赢了谁就尚公主!” “公主?” 呼延进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公主?” “你不是来求淳宁公主殿下?” 苏子瑜狐疑地问。 “不是。” 呼延进把手一摊:“我来向长公主殿下求娶白露姑娘。” “我也不是。” 宋广鸿立刻醒悟到其中可能有误会,忙对秦瑶光拱手道:“下官前来求娶苏译官。” 他的语气非常正式。 这一下,把苏子瑜闹了个大红脸。 他以为另外两人都是跟他一样,前来求淳宁的呢。 也不怪他这么想。 虽然宋广鸿年纪大了、呼延进看起来又是个猛将,在他心目中,都并非淳宁良配。 只有他最合适。 但同时他心里也清楚,淳宁刚刚休夫,于名声有碍。 而尚公主对于在仕途上有野心有抱负的男人来说,是绝对不会做出的选择。 因此,在苏子瑜眼里,一个不入流的文官和一个武将,有这个想法也不足为奇。 便将两人当做了假想敌。 见他讪讪不言,秦瑶光便吩咐“看茶”,打了个圆场:“三位先请坐,一个一个来。”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三位,阴差阳错的凑到了一起,才引发这场误会。 呼延进来求娶白露,她心头有数。 只是,宋广鸿前来求苏迪雅,就大大的出乎她的意料了。 还有苏子瑜。 以他的家世,不论想要求娶哪家闺秀,也没有这样贸然上门的道理。 理应是他的父母做主,请一个中间人先去女方家里说合一二,当做试探。 如此一来,无论成与不成,都不会影响双方的名声。 哪里有像他这样,自己跑上门来求的? 而且,淳宁的娘家在宫里,跑到自己这个姐姐家里来,算是怎么回事。 她简直看不懂苏子瑜。 三人坐下,苏子瑜急急的喝了一口茶,就想起身。 秦瑶光颇具威严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最后一个。” 事关妹妹的清誉,得让苏子瑜先冷静一下。 只一眼,苏子瑜就被她看得头皮发麻,立刻重新捧起茶杯,乖乖坐好不敢动弹。 他这番举动,看得燕长青心里直发笑。 还以为,只有他会惧怕夫人,没想到其他人也怕。 这么一想,他心里立刻平衡了不少,看苏子瑜也顺眼许多。 再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呼延进,秦瑶光的目光转向宋广鸿,温言问:“宋译官,你想求娶苏姑娘,可有问过她的意思?” 俗话说“先嫁由爹娘,后嫁由自身”,苏迪雅虽然没嫁过人,但也适用于这一条。 就秦瑶光所了解,苏迪雅从未表示过她想嫁人的念头。 事关她后半辈子的幸福,秦瑶光自然要问个清楚明白才好。 宋广鸿从座位上起身,走到中间,对秦瑶光作了个长揖,才道:“苏译官只听殿下的。她受苦了,下官想后半生好好照顾她。” 没有动听的情话,华丽的辞藻,字字句句皆发自内心。 很真诚。 第388章 真诚,是必杀技 第388章 真诚,是必杀技 呼延进和苏子瑜并不知道苏译官是什么人,更不了解她的背景。 但宋广鸿的真诚,有一种感染人心的力量。 两人皆动容。 秦瑶光也感受到了,但她需要对苏迪雅负责。 压下心头情绪,她缓缓开口:“你且说说,能怎样对她好?” 如果只是娶回家里,让她操持家务奉养老人生儿育女,这种照顾,不要也罢。 宋广鸿拱手:“下官自知从年龄官职,都配不上苏译官,唯有一颗真心。” “下官家中人口简单,发妻因难产而死,留下一个女儿已于两年前出嫁。老母亲耳聪目明,在院子后面种了一块菜地,早晚侍弄。” “苏译官嫁过来,有空时陪老母亲说说话就行,不必立晨昏定省的规矩。” 秦瑶光点点头,问道:“你可知,她要带商队北上?” “下官知道。” 宋广鸿继续道:“下官不会干涉她的差事,只想让她回家后有一口热饭,有家人嘘寒问暖。” “在下于鸿胪寺任职多年,薄有积蓄,婚后都交给苏译官打理。” 不错,主动上交工资卡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顿,隐晦道:“若苏译官不愿,下官把正房让给她住。” 言下之意很明确了,他不是馋苏迪雅的身子。 这么一来,就连秦瑶光都有些动容。 她略略沉吟,问道:“宋译官,并非本宫不信你。若果真如你所言,你娶苏译官,所图为何?” 如果,宋广鸿所承诺的都能做到,对他来说,娶苏迪雅回家又有什么好处? 别说古代,就是在现代,“娶妻生子”是一个词。 宋广鸿沉默半晌,才轻声道:“殿下,下官心疼她,想给她一个家。” 他第一次见到苏迪雅,就是在这里。 那时,他惊讶于她对北戎语言的精通和熟练使用,然后才是她的美貌。 苏迪雅进入鸿胪寺之后,他才慢慢了解到她的过去。 而这种了解,来源于旁人对她的轻蔑和议论。 哪怕她背后站着长公主府,也不妨碍那些在背后嚼舌之人。 苏迪雅出身青楼,还是当初闹得沸沸扬扬的梅园事件中的女子其中一员。 她能入鸿胪寺成为译官,有眼红她因祸得福靠上大树的,自然也就有不屑的、看不起她出身的。 碍于长公主的面子上不敢明着为难她,私底下给她使绊子的却不少。 可以这么说,在鸿胪寺的每一天,苏迪雅都饱受非议。 然而,宋广鸿看见的并不是一个自怨自艾的女人,而是尽心尽责做好本职工作,处于暴风中心却岿然不动的坚韧灵魂。 深深地打动了他。 针对苏迪雅的非难,在万夫人上门找茬那一日达到了顶峰。 然而,他为苏迪雅辩解几句,都会被诬蔑一个“他是在图苏迪雅身子”的罪名,或者说“这种女人你也能看上?还真是不讲究”。 “下官想成为苏译官的家人,”宋广鸿认真道,“要一个正大光明为她发声的身份。”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坦露心迹:“如果不是苏译官,在下不会动了要续弦的念头。在下官想来,若发妻在天有灵,也会同意这桩亲事。” 听他陈述完毕,秦瑶光缓缓吐出一口气。 没想到在这个时代,还能有宋广鸿这样的男人。 此等胸怀,让这名四十出头、被生活压得有些微驼的男人,形象顿时变得高大起来。 就连一向自视甚高的苏子瑜,看向宋广鸿的目光里,也多了钦佩之色。 他不了解前因后果,更不知道他口中的“苏译官”是一名怎样的女子,但整个听下来,他自问连他都没办法做到宋广鸿的如此地步。 他心里很清楚,他来相求淳宁,图的就是一个琴瑟和鸣。 秦瑶光看着宋广鸿,觉得他对苏迪雅的感情很复杂。 有爱情,又绝不仅仅是爱情。 可能是年纪比较大的缘故,他更多的是疼惜。 对曾经饱受摧残的苏迪雅来说,或许,这样一名成熟年长的男人,的确能给她带来慰藉。 有家可归,总比一个人住在长公主府里强的多。 要知道,她所能提供的只不过是吃穿用度衣食无忧,精神方面她想关心,也无能为力。 想到这里,秦瑶光其实已经意动。 不过,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她一双妙目望着呼延进和苏子瑜两人,用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道:“本宫有话要单独和宋译官说,请二位暂且回避。” “是。” 两人是来求亲的,自然对她的话无所不从。 秦瑶光又看向燕长青:“你也一样。” 事关苏迪雅的隐私,她不想让与这件事无关的人知晓。 燕长青一怔,只好摸了摸鼻子,跟在两人身后离开。 苏子瑜刚刚在花厅外站定,正觉跟呼延进这位武将找不到共同话题,忽然看见燕长青前后脚出现,喜道:“太好了!郡王爷也被请出来了。” 燕长青默默看了他一眼,在心里收回觉得此人还不错这句话。 花厅内。 秦瑶光缓缓开口:“宋译官,你可知晓,苏译官她无法生育?” 这件事,她必须让他知道。 虽然没有经过苏迪雅的同意就告诉了他,但秦瑶光相信,哪怕婚事不成,宋广鸿也不会告诉第三个人。 说话时,她就一直盯着宋广鸿,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神态变化。 人会说谎,但猝不及防下的反应最真实。 宋广鸿一愣,随之而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眼里涌起心疼的情绪,竟隐隐有了湿意。 他有些不好意思于自己这番失态,垂首避开秦瑶光的视线。 “殿下,请您务必相信下官,会好好待她、照顾她。” 为了怕她不信,宋广鸿补充道:“下官有两个弟弟在老家务农,他们都有儿有女,无需下官传宗接代。” “如果苏译官喜欢孩子,下官可从兄弟家过继一名承欢膝下。” 秦瑶光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宋广鸿的家庭条件,果然十分合适苏迪雅。 不会带给她压力。 而且,他能在短短时间内想出过继这个法子,说明他是真心在替苏迪雅考虑,真不是贪恋她的美色。 看着宋广鸿红着眼睛出来,呼延进的眼睛陡然间瞪得比铜铃还大。 第389章 铁憨憨 第389章 铁憨憨 呼延进一把拽住宋广鸿的袖子,拽得他一个趔趄。 被燕长青瞪了一眼,他才讪讪地松开手,赔礼道歉:“是我太心急,冒犯冒犯。我只想知道,你求亲成了吗?” 一旁站着的苏子瑜没有说话,却悄悄竖起耳朵等待一个答案。 虽然宋广鸿成功不等于他们成功,但同样都是来求长公主的人,他能成就意味着他们也有希望。 被他这么一拽,宋广鸿也从刚刚的情绪中走了出来。 他本就擅长和人打交道,知道他没有恶意,摆摆手微笑道:“无妨。殿下说让我先回去等消息,她要先问问苏译官的意思。” 其实,对长公主的答复他并不意外。 据他观察,殿下是一位相当体恤下属的主子。 要不然,就算大动干戈为苏迪雅出头,也不会做到让万夫人下帖子,将苏迪雅引入官太太社交圈的地步。 就真的考虑得很周详。 呼延进却嘀咕了一句:“回去啊?我好不容易趁今日休沐半天,赶着来的。” 此言一出,苏子瑜也跟着点头。 不怪他们三人同时出现,实在是历来都有正月间不能提亲的规矩。 他们又都有官职在身,无故不得告假。 按说,提亲都是请了媒人上门,但搁在他们这里,都情况特殊,不如自己来更有诚意。 眼看着还有两日就是除夕,就赶紧趁着这半日休沐来提亲。 “除夕一过,就还得耽误一个月。” 莫说一个月,苏子瑜是一日都不想再等了。 得不到准信太难熬了! 三人对视一眼,顿时心有戚戚的先后点头。 宋广鸿心里想着:在他这里还不止一个月,年后不久,苏迪雅就要带着商队北上。 这一来一去,至少半年。 燕长青只听得好笑。 这三个人,究竟是来提亲的,还是来抢亲的? 谁说来提亲了,就一定会答应? 正在此时,谷雨从花厅里出来,朝三人微微屈膝,冲呼延进道:“呼延将军,长公主有请。” 与其因为有话要单独说,而请人出去。 不如就一次只请一人。 呼延进一听,不知怎地,来提亲时的满腹豪情消失无踪,求助地看着燕长青:“大将军,您也一块进去,好替属下壮壮胆?” 燕长青听得好笑,睨着他道:“你不是纵横草原的金雕呼延进?如今怎会坠了威风?” 他夫人明明一点也不凶。 很可爱、很温柔。 为什么一个个都怕她。 听见大将军提起他昔日做马贼时的外号,呼延进顿觉脸皮发烧。 不过,他主打一个脸皮厚。 “大将军,那等前尘往事属下都忘了,您提它作甚?” 见燕长青迟迟不答应他,呼延进干脆上手,拉着他的袖子不放。 宋广鸿趁机告辞。 好不容易休沐半日,他还要回家和老母亲一起办年货,准备大年初二的迎婿日。 出嫁的女儿今年喜得麟儿,他还是洗三和满月宴那日好好抱了抱。 眼下已有几个月不见,不知会坐了没,可有学着爬行? 他告辞后,燕长青实在拗不过呼延进,跟着他一块进了花厅,留下苏子瑜一个人在外面紧张得不行。 秦瑶光放下茶杯,看着呼延进好笑地问:“本宫不是只请你进来?” 呼延进支支吾吾半晌,突然福至心灵:“大将军犹如末将的再生父母!末将的婚事,特意请了大将军来说媒!” 秦瑶光一阵愕然。 按他的说法,燕长青是男方家人代表,来向她这个女方代表提亲。 好像,也说得过去。 但关键是,她跟燕长青乃是夫妻!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拿燕长青当父亲的话,那岂不是变成了,父亲替儿子求娶母亲身边的侍女? 人伦辈分都乱成一团糟。 燕长青的眼睛里嗖嗖嗖飞出刀子,直把呼延进刺了个体无完肤。 “谁要替你说媒。” 说罢,他走到秦瑶光旁边的座椅前,一撩下袍,大马金刀地坐下。 呼延进愣在原地,他原本就不大明白汉人这边的规矩。 他睁着一对大眼睛脑子发懵地望着燕长青:“大将军,这不是说好的……” 燕长青沉声道:“你若是还想求娶白露姑娘,你别再提要我替你做媒之事。” 他头痛地按了按额角。 平时不是挺大智若愚的吗? 怎么到了关键时刻,不堪大用起来。 算了,这就是铁憨憨,他不跟他计较,又出言提点:“你只管把跟我说的,都好好讲给长公主听。” “是!” 事关是否能够娶到白露,呼延进一个激灵,立刻行了个军礼,按他家乡的传统,把手按在心口处深深弯腰。 “殿下,末将在边境内有一个牧场,养了八十头牛一百多头羊,还有三十多匹战马,待明年春天一到,就可以开始配种,秋日就能有一大串小崽子。” 他将双臂展开,在虚空中比划出一个最大的圆:“白露姑娘嫁给我,这些都是她的。” 秦瑶光淡淡道:“你是想让本宫的白露去放牛牧马?这可不行。” “不不不!” 呼延进双手急急挥舞,差点都挥出了残影。 “殿下,牧场自有末将的十多名兄弟打理,白露姑娘只管每年收钱就行。” “这还差不多。” 秦瑶光看了他一眼:“继续。” 呼延进立刻眉开眼笑:“末将还有不少战功得来的赏赐,都放在大将军那里,那都是攒的老婆本。” 秦瑶光斜了燕长青一眼。 没想到啊,他不仅把呼延进从马贼窝里捞出来,还替人攒钱。 燕长青笑道:“确有此事。一年下来,也能有一千多两银子。” 这个收入,已经超出朝廷大部分普通官员。 秦瑶光暗暗想着,如此说来,白露嫁给他,至少在钱财上有富余。 白露的家境其实不算好。 她父亲是个烂赌鬼,一家人的努力,都敌不过这样一个人败家。 在这个父权夫权至上的社会,真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这也是秦瑶光愿意给呼延进机会的原因。 想要治这种恶人,文质彬彬的跟他讲道理没有用,哪怕是她让人去白露家里也无用。 当面答应得好好的,说不定一转头,就把气撒到白露娘的身上。 不过,她没打算就这样轻易答应呼延进。 第390章 他是真的急 第 390章 他是真的急 并非她不信呼延进对白露的一腔痴情。 胡人的爱意来得直接又热烈,这些日子以来,呼延进一直在抓紧每个时机表白。 没有机会,他自己也能创造机会出来。 如果说刚开始还只是一见钟情的话,到了现在,他对白露已是情根深种。 但是,秦瑶光仍然认为,太轻易得到的,就不会太珍惜。 “还有呢?” 秦瑶光神色严肃地看着呼延进问:“你的家资,本宫大概知道了,还有呢?” 男人的财富,只能代表他的实力。 要是婚后待妻子不好,如果到最后和离,女人也带不走他的财产。 “还有什么?” 呼延进一脸懵,站在原地挠了挠头,眼里全是疑惑不解。 燕长青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出言提醒:“你不是说过,娶了白露后就守着她好好过日子,不会起别的心思?” 呼延进这才猛地一拍脑门:“那还用说?!除了白露姑娘,我呼延进绝不多看旁的女人一眼!” 在他看来,这不是什么要求。 他一直就是这么想的。 呼延进原本的官职是从五品昭武校尉。燕长青回京后,论功行赏之下,他的从五品去掉了“从”字,成为朝廷正式的五品官员。 不怪秦瑶光多心,在京城五品官虽然不大,有姬妾之人却不少。 比如万鸿就是太府寺的五品官员,不仅有妻有妾,还时常借口应酬而流连青楼。 略作沉吟,秦瑶光道:“空口无凭,你起个誓。” “好!” 呼延进举起右手,豪气干云道:“本人呼延进在此起誓,对待白露姑娘一心一意,家中所有钱财都归她花用,这辈子只有她一个女人!” “若违此誓,天打五雷轰,乱箭射死、乱刀砍死,死无葬身之地!” 他是武将,立下这等誓言,足可表明他的决心。 呼延进的声音掷地有声,在花厅里嗡嗡回响,几息后才彻底消散。 花厅里的空气,彻底安静下来。 秦瑶光大感欣慰。 她的唇角微微扬起,嗓音里带上丝丝笑意,曼声问:“你可听见了?” 呼延进一头雾水,不知道她在跟谁说话。 燕长青眼底光芒闪动,立刻明白过来:原来如此。 呼延进正想开口,燕长青对他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他顿时会意,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难道? 他立刻闭口不言,却止不住地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起四周来。 放置于花架上的水仙,静静吐露着芬芳。 花香氤氲间,一抹倩影,从秦瑶光身后的落地金漆屏风一侧,悄然出现。 “白露!” 呼延进激动得大踏步上前,搓着手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白露却不理会于他,走到秦瑶光跟前深深敛礼:“主子,奴婢都听见了。” 事关她后半辈子的幸福,秦瑶光早已让人把她从逐风院里唤来,宋广鸿离开后就让她进来,躲在屏风后。 让白露亲耳来听呼延进的提亲,自行判断。 两人约定好,假如她愿意,就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秦瑶光特意叮嘱了一句:“一切都遵循你自己的意愿,不用顾忌他的身份。” 她担心,白露会因为呼延进是燕长青的下属,而委屈了自己。 白露现身,秦瑶光就明白了她的心意。 “呼延将军的提亲,你可愿意?” “回主子的话,奴婢愿意。”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这些日子以来,呼延进热烈得有些笨拙的追求,又岂不会在白露心里留下痕迹? 她只是犹豫。 如果她跟谷雨一样,根本不知道父母在何方,她不会踌躇不前。 今日,呼延进诚意满满的提亲,打动了她。 尤其是他的誓言。 白露保持着微微躬身的姿态,交叠在腹部的双手却轻轻颤抖着,泄露了她此刻的紧张和激动。 说实话,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男子为了她,做到如此地步。 听清白露的回答,呼延进欣喜若狂。 若不是顾虑着在长公主面前,他只想冲上去,将她抱起来按草原上的规矩来庆祝。 好在他不再是那个什么规矩都不懂的胡人。 知道此时此刻,再怎么高兴都要忍住,把人娶到手再怎么庆祝都不迟。 他福至心灵,“砰!”的一声双膝下跪,给秦瑶光行了个跪拜大礼:“末将谢殿下成全!” 呼延进人高马大,跪下又用力力道,声音巨响。 连秦瑶光都替他觉得膝盖痛。 他麻溜地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摞叠好的礼单,膝行着到了秦瑶光的跟前,用双手高高呈上。 “殿下!这是末将准备的聘礼,请您过目!” 秦瑶光失笑。 刚刚才提亲成功,这就下聘了? 这一位,还真是吉吉国王。 呼延进这句话,直接让白露一张俏脸红到了脖子根,嗔了他一眼道:“胡说什么!” “我……我没胡说。” 对上白露,呼延进的气势顿时弱了下去,委屈巴巴地眨了眨眼:“大将军说了,正月不能提亲,也不能定亲,还不能成亲……” 他委实不明白,为什么在中原成个亲还这么多规矩。 但既然是必须要遵守的规矩,他就不能让白露因为这个受委屈。 索性,在来之前,他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只要提亲能成,立刻就送聘礼定亲,不给任何可能出现反悔的机会。 就跟他领兵打仗一样。 发现目标,制定策略,一鼓作气拿下! “呼延将军。” 秦瑶光出言替白露解围:“要定亲不是只有聘礼就行,还得三媒六聘。在这之前,还要先合了八字。” 直把呼延进听得目瞪口呆。 怎会如此繁琐? “你且回府去,好生寻一位官媒问清楚,再按礼节一样一样来吧。” 秦瑶光耐着性子,给他这个不懂规矩的野蛮人细细解释。 要不是为了白露的幸福,她简直想甩手不干了。 她抬眼看着燕长青:“郡王,呼延将军是你的下属,此事就由你负责如何?” 一句话,就给在旁边吃瓜看戏的燕长青安排了差事。 “是的,夫人。” 此事议定,呼延进的每根胡子上都写着“高兴”两个字。 虽然没能先定亲,但那不是规矩嘛。 白露却忽然开口:“主子,婢子还有一个条件,需呼延将军答应了,才能嫁。” 第391章 无地自容 第391章 无地自容 呼延进一听,立刻浑身上下都紧张起来。 “我答应!” 他不错眼地看着白露:“只要是姑娘提出的要求,我都答应。” 旁观者清,秦瑶光半点不急。 白露既然都已经答应了他的提亲,就算还有什么要求,应该也不会动摇大局。 被呼延进这样热切的目光看着,白露不禁又羞又急。 她垂眸回避开他的视线,轻声道:“先把你的大胡子都给刮了。” 碍于礼教,呼延进追求得再怎么热烈,她也没敢正眼看过他几回。偶尔瞥过几眼,还有那把碍事的大胡子挡住视线。 到眼下,她都要嫁给他了,连他到底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呢! 不过,白露已经做好了他丑得不能见人的心理准备,她并不是冲着他这张脸才嫁给他。 此言一出,秦瑶光就险些要破功。 要不是怕白露害羞,她就要笑出声。其实,她也好奇呼延进的长相很久了。 燕长青却是走到呼延进跟前,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呼延进熟悉的北戎话对他说:“草原上的金雕啊,你来了京城,还留着胡子做什么?” 呼延进这一脸大胡子,是因为他年纪太轻、脸又太嫩,才特意留的。 要不然,一来难以服众,二来在行军打仗时又很难对敌人造成威慑力。 说起来悬乎,武将的外形是真的会直接影响军心。 呼延进摸了摸脸上这把陪伴了他好几年的络腮胡,心里还有些舍不得。 不过,为了娶媳妇,舍了! 说干就干,呼延进拿眼看着燕长青:“将军,借您武器一用。” 在长公主府,除了被允许的侍卫亲卫外,不得佩戴武器。 但呼延进知道,大将军身上一定有。 燕长青睨了他一眼,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来,只听得“铮”的一声,剑光雪亮。 秦瑶光心道:他怕不是有个四次元口袋,怎么每次拿出来的武器,还都不是一个位置,还都不一样? 呼延进一脸开心地接过去,手握软剑,对着反光的屏风就开始现场施工。 眼看着锋利的剑刃从他脸上刮来刮去,时不时还经过他的下颌和颈侧,秦瑶光忍不住想:要是他一不小心把自己给作死了,她岂不是还会担上一个骂名? 毕竟,这件离谱的事,是在长公主府里发生的。 幸好呼延进也是使刀剑的行家里手,用软剑来刮胡子,比不得专用的剃刀,却也还算趁手。 只见黑色胡须纷纷落下,一张五官清秀立体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胡子剃得不算干净,却也将呼延进整张脸的轮廓完整呈现出来。 秦瑶光的指尖一顿。 这前后反差,未免也太大了吧! 因呼延进身具胡人血统,五官轮廓极深,便显得眼窝深邃,丝毫不觉稚气。 古铜肤色,和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勇武彪悍极为相衬。 乱七八糟的胡茬,让他看起来野性十足,是一款虽糙却很有型的帅哥。 直把白露看呆了去。 “殿下,这样可以了吗?” 呼延进挠了挠头,摸着下巴处尚未刮干净的胡茬,不确定地问。 行吧,还是那个憨憨。 秦瑶光在心里偷笑,有一种帅哥,就是不能开口说话。 她今天算是见识了。 呼延进一开口,白露顿时醒悟过来,忙移开视线,不再看他。 秦瑶光瞧着,这一次她应该是满意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喜欢帅哥,天经地义。 于是,她点点头道:“没问题了,你且退下,正月后遣人来提亲吧,按规矩来。” 呼延进连声应了,心满意足。 退下之前,他还不忘蹲下去,用手把地上掉落的胡须都给拢在一起。 只是,他手上并没有工具。 正打算用下袍将这些胡须捧起来,眼前出现一方洁白的丝帕。 “给你用。” 白露强压住心头羞怯,连指尖都在发颤。 那可是她的贴身之物。 呼延进喜出望外,忙接过丝帕,却往怀里一揣,并没有使用。 “姑娘的东西金贵。” 他只解释了一句,便用软剑割下衣袍一角,把他刮下来的胡子都包了起来。 秦瑶光看得暗暗点头。 她当初的看法没错,呼延进果然是个贤惠的。 刮了胡子还知道打扫卫生。 还宁愿自己丢脸,都不舍得用白露的帕子。看来,白露这辈子是不用自己操心了。 待呼延进和白露都退下,秦瑶光才让在外面越等越心慌的苏子瑜进来。 在苏子瑜进来前,她瞥了一眼燕长青:“郡王,是不是该回避一二?” 燕长青老神在在地喝了一口茶,悠然道:“夫人,我是淳宁的姐夫,替她把把关是应尽之责。” 好吧,这的确也是事实。 那么多机密要事,她都跟燕长青商议过,也不差这一件。 燕长青的口风还是很紧的,这一点不用怀疑。 再说了,苏子瑜来求淳宁,她是一丝一毫都不想答应! “微臣见过长公主殿下、见过郡王爷。” 被晾了这半晌,苏子瑜内心火热丝毫不输,一上来就开门见山:“求殿下做主,让微臣尚了淳宁公主。” 秦瑶光只觉得稀奇。 “苏翰林,此事为何来求本宫?我以为,你应该请苏祭酒去宫里,求见皇太后才是。” 见苏子瑜不语,她心里就有了计较。 “可是祭酒不允?” 想来也是,苏子瑜有状元之才,苏家如何会让前途一片大好的苏子瑜,去尚公主呢? 这就是秦瑶光不看好的原因。 一桩婚姻,如果不能得到父母的祝福,夫妻两人又怎能幸福? 苏子瑜把脖子一梗,道:“殿下,微臣志不在朝堂。若能求到淳宁殿下,宁愿在翰林院编一辈子的书。” 秦瑶光简直被他给气笑了。 “苏翰林,何故如此浪费天赋才华?大景立国以来,一共才出了多少名探花?” 且不论苏家培养他所花费的精力财力,单说以他得天独厚的条件,从小享受到的教育资源,就是寒门学子的无数倍。 科举三年一次,层层选拔。 殿试取中的头三名,更是优中选优,是读书人至高无上的荣耀。 “不思报效,反困囿于儿女情长?” 秦瑶光神色肃然,沉声问。 她语气严厉,问得苏子瑜抬不起头,比在父亲跟前挨训时更无地自容。 第392章 两全其美的法子 第392章 两全其美的法子 分明长公主并不比他年长多少,可在秦瑶光面前,苏子瑜只有乖乖挨训的份。 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见他如此,秦瑶光心头的一口气才顺了不少。 这还差不多。 她真以为,他这人把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呢! “既是知晓,你好生回去,与家人仔细商议一番。”秦瑶光放缓了语气,“你倘若有一颗真心,想来总会找到两全其美的法子。” 苏子瑜没想到,他满腔热情跑来求助,还没开口,就被长公主几句话给驳了回来。 他想开口倾诉对淳宁的爱意,然而,在家国大义面前,个人的情情爱爱,显得如此不值一提。 倘若这番话是旁人所言,倒也罢了。 哪怕是他父亲,他也能引经据典的驳上一驳,丝毫无惧。 但如今在他跟前的,是乐阳长公主。 想当年,安乐郡王为了稳定边关局势,在大婚当日就千里奔袭回边城,留下长公主独自一人,整整守了十年! 这十年,忍受了多少非议和孤寂。 苏子瑜是读书人,都总能有关于长公主的议论传到他耳朵里。 什么说法都有。 有人说燕长青并不满意这桩婚事,才急急避走,要不然,就差这一日两日? 他们哪里知道,军情紧急,片刻也耽误不得。 还有人说,先帝爷为了赐婚,毁了燕长青原本的婚约,哪怕是皇权至上,也太欺负燕家唯一剩下的这根独苗苗。 燕长青先后送回京的五个孩子,便被解读为对这桩婚约的抗议。 如此种种,直到燕长青回京受封为安乐郡王,对长公主呵护有加,这些流言才瞬间烟消云散。 眼下,满京城里谁提起长公主,不得竖起一个大拇指? 赞她为了燕长青保家卫国镇守边关,苦等他十年。 赞她抚养孩子无怨无悔,出府交际的四姑娘行止有度、仪态优雅。 赞她为了寒门学子创造推广乐阳笔,免费资助各地学监、教老百姓识字。 赞她心底仁善,救助路过的迁户还替他们讨来不追究逾期的公文。 赞她乐善好施怜悯百姓,开粥厂救助受灾难民。 不胜枚举。 更何况,在苏子瑜心中,秦瑶光更是一位开创了新画流派的大师。 对,不是“才女”而是“大师”。 在这样一位乐阳长公主面前,他只有乖乖听她训诫的份。 不敢张口辩解半个字。 苏子瑜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蔫头耷脑地出了花厅,迎头就撞见淳宁带着侍女走来。 对他的爱意,淳宁早已有所察觉。 没想到会在皇姐的府上碰见苏子瑜,淳宁微微一怔,随即加快脚步越过他走入花厅。 暗香浮动,掠过鼻端。 苏子瑜只来得及朝着她的方向伸出手,就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只愣愣出神。 跟着他的书童实在看不下去,小声提醒:“二公子,淳宁殿下已经进去很久了。” 再不走,怕不是要被长公主给打出去。 苏子瑜这才捡回跟着淳宁一道游走的魂魄,默默举步,要离开长公主府。 满脑子里,都是那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越想,越是叹气。 早知道,他就不考这个科举了。 状元没拿到手不说,还影响他的终身大计。 脑子里刚刚冒出这个念头,仿佛又看见乐阳长公主严厉的目光,不禁吓得他打了一个哆嗦,加快了脚步,逃也似的离开长公主府。 花厅里,淳宁刻意不去想刚刚碰见的苏子瑜,只笑着对秦瑶光说话。 “皇姐,这个时辰,您怎地在这儿?” 说罢,她瞥了一眼燕长青,又道:“连姐夫也在,你们是商议什么要事?” 淳宁从逐风院出来,便去华沐堂寻秦瑶光一同用午膳。 却被告知长公主在花厅见客,就径直来了。 她知道皇姐的心思,因此对燕长青的出现格外感兴趣。 秦瑶光看了燕长青一眼:“郡王,我和淳宁先回华沐堂。” 苏子瑜都上门了,有些话她必须跟淳宁讲清楚。 燕长青知道,她又在赶他走。 然而,能在她身边赖上一整个上午,他已经心满意足,走就走吧。 不料淳宁突然开口:“姐,都这个时辰了,不如让姐夫一块儿吃饭呗!” 燕长青立刻打蛇随棍上:“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他知道秦瑶光要跟淳宁说私房话,当然不会添乱,先给两人留够时间出来,他才不会被赶。 秦瑶光斜了他一眼。 原书里没提过,燕长青还有这等死缠烂打的功夫啊? 这到底怎么回事。 越接触,她觉得燕长青的性格越复杂,根本就不是原书所塑造的那样简单。 见她望过来,燕长青展颜一笑,俊美的容颜宛如精雕细琢的艺术品一般,帅得不费吹灰之力。 罢了。 他爱来,就来吧。 不过是一顿饭,她又不是养不起! 秦瑶光自暴自弃地想罢,挽着淳宁的胳膊,率先离开花厅。 待走得远了些,她问淳宁:“你可知,苏翰林刚刚来了我府上?” 一听见苏子瑜的名字,淳宁便有些不自在,整个人都变得有些僵硬,连步子都差点迈错。 她欲盖弥彰地说着:“哦,我知道,刚刚在花厅外面碰见了。他来做什么?是来求皇姐去翰林院教画吗?” 翰林院确实有这个想法,不过秦瑶光一直没有答应。 她认为,自己只是在系统学习过现代美术而已,距离艺术家还差得很远。 引进一个新的画种没问题,但是,还远远达不到可以去翰林院教这群天之骄子的地步。 不过,既然确有其事,淳宁就不算是没话找话。 秦瑶光和淳宁挨得如此之近,把她的整个反应都看在眼里。 只是不知道,淳宁仅仅是出于羞怯呢,还是对苏子瑜有一些动心? 论才学、论容貌,苏子瑜都是前途一片大好的青年才俊。 对待字闺中的少女而言,无论是从苏家的清正门风,还是论苏子瑜这个人本身,都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淳宁动心,也不意外。 秦瑶光便笑了笑,问:“妹妹,你是真不知道他来做什么,还是跟我这儿装糊涂呢?” 她出言试探。 第393章 好感以上、恋人未满 第393章 好感以上、恋人未满 淳宁的确不知道,但这不妨碍她听出皇姐语气里的打趣。 俏脸微红,她娇嗔道:“好姐姐你干什么?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是来向你提亲的。” 淳宁一怔,还不待她反应过来,秦瑶光又道:“被我给骂回去了。” “姐,好端端的,你骂他做什么……” 淳宁的声音极低,为苏子瑜叫了一句屈,却垂下眼眸,长睫轻轻颤动。 “你说呢?” 秦瑶光停住脚步,看着淳宁道:“六岁启蒙,十九岁高中探花。苦读十三载,成为最清贵的翰林,前途无量。” “如今要为了你,轻飘飘抛了前程。” 她每说一句,淳宁的头就垂得更低一分。 “你说,该不该骂?” “姐,我没想这么多……” 淳宁心思单纯,知道尚公主的驸马不得掌实权。 但卢亦本就是个伪装成纨绔的才子,之前从未在她面前就此表露过不满。 她真没想过这一点。 当苏子瑜在她身旁频繁出现时,她只是觉得这个人生得极好,言谈又极有趣,还爱惜羽毛。 比起卢亦来,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被这样优秀的男子喜欢,她心里暗暗高兴,也就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追求。 “你必须想。” 对淳宁,秦瑶光极少有这般严肃的时候。 “身为公主,我们的吃穿用度,皆由百姓供养,就不能只想着自己的喜怒哀乐。” 淳宁咬着下唇,连肩膀都缩了起来,乖乖听训。 见她如此,秦瑶光又有些不忍。 放柔了语气,她问淳宁:“你呢?你对他是什么感觉?” 苏子瑜都不顾一切来求了,淳宁自己的想法很重要,她想知道淳宁的真实想法。 “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得了皇姐的鼓励,淳宁才慢慢抬起眼帘,一对秋水美眸里,如今满是迷惘。 “其实……” 她犹豫半晌:“我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每次看见他的时候,还有些开心。” 休掉卢亦之后,淳宁压根就没想过还要再招驸马这件事。 她虽然成天都往长公主府里跑,却也知道,因为休夫,她的风评跌到了谷底。 尚公主没前途,更何况是一个还会休夫的公主。 一旦被休,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不仅仅是这个男人,就连整个家族都抬不起头,还会影响适龄儿女的婚配。 就像卢家,之前看好的几桩亲事都因此告吹。 但淳宁是公主,要真看上了谁,一道圣旨求下来,谁还敢抗旨不成? 京里有儿子未婚的人家,出门时宁愿绕路,都要远离淳宁公主府,就怕给家里招来祸端。 这些,淳宁都知道。 她哪怕想好了这辈子一个人过,哪怕表现得满不在乎,但其实心里还是有些介意的。 苏子瑜的出现,时机刚刚好。 他如此优秀,又毫不避嫌,在淳宁受伤的心上,轻轻洒了一把糖。 秦瑶光仔细听了,就大致明白过来。 苏子瑜对淳宁是情根深种,但淳宁对他还处于“好感以上、恋人未满”的状态。 这就有点棘手了。 如果淳宁喜欢他,那就可以两个人一起努力。 无论摆在面前的是什么难题,办法总是人想的,总能解决。 如果不喜欢,那就更简单了,直截了当拒绝就行。 谁也没有规定,我爱你你就必须爱我,感情的事原本就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但现在? 秦瑶光一边思索,一边和淳宁沿着游廊缓步而行。 快走到门口时,秦瑶光道:“不如这样。从今日起,你不要再给苏翰林任何见到你的机会。” 淳宁是公主,出门都前呼后拥。 只要她不刻意放水,苏子瑜就没办法见到她。 淳宁心尖一颤:“为何?” 秦瑶光没有回答,自顾自说着:“一个月为限。直到正月结束,你再来告诉我,你想不想和他共度余生。” 当务之急,是要弄明白淳宁的心意。 否则,现在做什么决定,可能都是一种错误。 她虽然教训苏子瑜因私废公,但他对淳宁的一腔深情,她没办法视而不见。 万一,他当真是能带给淳宁幸福的那个人呢? 这么好的妹妹不能让猪给拱了,除非这头猪一心一意,妹妹自己也喜欢。 秦瑶光纵然不舍,也会设法成全。 毕竟,她这个姐姐,也陪不了妹妹的一辈子。 她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多好。 同时,这一个月也是对苏子瑜的考验。 卢亦已经伤了淳宁一次,秦瑶光不希望她再受伤,自然要稳中求稳。 淳宁隐约明白了皇姐的意思,虽然心里并不想这样对待苏子瑜,却也答应下来。 秦瑶光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妹妹,你既然答应了我,就要做到。” 淳宁不依:“姐,你居然不相信我!” “不是不信你,是不相信那位苏翰林。”秦瑶光笑着说。 依苏子瑜的痴性,淳宁忽然不见他了,岂不是会想方设法只求见她一面? 房内,已摆好饭菜碗箸。 两人刚坐下,燕长青就到了。 淳宁嘻嘻一笑。 她总觉得,自家这个姐夫好像终于开窍了嘛! 在府里,还寸步不离的守着皇姐。 饭桌上有燕长青,就连谷雨布菜的差事,也被他抢了去。 满桌子的菜肴,但凡秦瑶光往哪道菜多看一眼,下一瞬她的碗里就会多出一片来。 却又极有分寸,见她吃完了才会夹下一筷子。 淳宁扒着白生生的米粒,偷偷看着皇姐和姐夫两人,只觉得比什么都下饭,吃得可欢了。 一顿午膳用完,燕长青这才离开。 淳宁则和秦瑶光一起歇了午觉,准备午后一道进宫。 明日就是除夕,宫里要吃团圆宫宴,白日看戏,夜里举办大摊仪。 初一有皇亲国戚都要穿朝服参加的大朝会,祭祀先祖;初二在宫中设新年宴、初三面对百官设下茶宴会等等。 皇宫内外的各种庆祝活动,一直延续到元宵节,迎来一个高潮。 一年一度不宵禁的灯会,万民同庆。 皇帝将携皇后,与皇室宗亲、朝廷重臣一道,与民同乐。 和宫中相关的各项庆典宫宴,都由谢皇后主持,宗正寺、鸿胪寺协助,于两个月前就开始张罗。 皇太后不如她那么忙碌,但该有的议程一项不少。 秦瑶光姐妹两人进宫,就是去禧宁宫帮助母后进行最后的准备工作。 第394章 只认长公主殿下这一位主子 第394章 只认长公主殿下这一位主子 两人刚到禧宁宫,周嬷嬷就笑着迎上来:“两位殿下来得正好,太后娘娘正拿不定主意呢。” 正殿中,立着好几个一人高的紫檀木衣架,上面分别挂着一套符合皇太后身份的华服。 件件做工精良。 秦瑶光在心里暗暗感叹:这才是属于华夏的高奢定制礼服。 名贵奢华、庄重典雅。 皇太后所挑选的,是明日除夕宴的服饰。 她站在其中一件面前,冲两人招招手:“快来替我瞧瞧,这件的颜色,会不会太嫩了点?” 听话听音,秦瑶光立刻就懂了。 这就是喜欢了。 但因为年纪身份而有所顾虑。 皇太后需要的,是给予信心的鼓励,而不是意见。 秦瑶光仔细看了好几眼,笑了起来:“母后的皮肤如此之好,石绿色最衬您,哪有太嫩了一说?” 说着,她让宫女牵起衣服袖袍一角,在皇太后身上比划着:“淳宁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淳宁连连点头:“皇姐说得极是,母后您就穿这件吧!” 皇太后是崔家娇养着长大的嫡女,皮肤护理是打小就要修的功课。 哪怕历经风雨,岁月却对她却格外优待,皮肤远比同龄人来得紧致,肤色更是如玉石一般白皙。 提取自孔雀石中的石绿色,是青色中最浓郁之色。 比寻常绿色的润,又增一分艳丽。 而让皇太后所犹豫的,恰恰是这份艳色。 的确最衬她的肤色,她却担心会抢了正宫皇后的风头,亦或被人暗自腹诽都是祖母辈的人了,还跟年轻人争奇斗艳。 毕竟,谢皇后的容貌并不出色。 秦瑶光再接再厉:“母后,您都选绿色了,有什么可担心的?” “对呀对呀!” 淳宁知情识趣的补了一句:“您是太后娘娘,自然是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哪怕穿大红呢,那又如何?” 皇太后听得发笑,给了她一指头道:“你个小鬼,自打休了夫,越发得意忘形。” 淳宁一阵笑。 这件衣服就这么定了下来,又一起挑配套的首饰头面。 衣饰搭配是大工程,一个时辰过去后,才终于全部定下,三人这才坐下来安安稳稳喝口茶。 不一会儿功夫,又是来请示宫灯布局的、又是端了新铸的金银锞子花样来给皇太后挑选的,还有谢皇后差来的人请太后娘娘过目戏单子的…… 只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就来了好几拨人。 有两个女儿帮衬着,皇太后轻松不少,很快就把这些琐事都给定下了。 才刚刚日影西斜,皇太后就将两人往外面赶:“都给我回去,你们自己府上事情也不少。” 秦瑶光刚张了张口,就被她一挥手堵了回去:“别跟我说旁的,驸马既然回了京,你们就关起门来把这第一个年好好过了。” “母后,我总可以多留一会儿吧?” 淳宁眨巴眨巴大眼睛,扯着皇太后的袖子撒娇:“我又没有驸马过年,回去也就我一个人。” “什么一个人?” 皇太后恨铁不成钢地戳着她的脑门:“你府上几百口人,就你一个主子。你不在,让他们怎么安得下心?” 姐妹两人被赶,又约定明日早膳后就进宫。 除夕的团圆宴分午宴和晚宴两拨,以两人的身份,两拨晚宴都要出席。 回到长公主府,秦瑶光就吩咐春分先去逐风院传话,说她半个时辰后就到,又遣人去把下了衙的苏迪雅给唤来。 宋广鸿来提亲,她想必已经知道了。 苏迪雅的情况和白露淳宁不同,她的婚事,秦瑶光以尊重她的个人意见为主。 “婢子见过长公主殿下,恭请殿下安好。” 苏迪雅见完礼,站在屋中,袅袅婷婷。 在鸿胪寺做译官的经历,和这段时日跟着各大掌柜们学习的辛苦,让她整个人瘦了整整一圈,眼里的神采却明亮如星。 尤其是在年终大会后,苏迪雅之前的担忧顾虑都一扫而空。 事实证明,这是一条非常适合她的路。 秦瑶光看在眼里,心里欣慰。 原本,她所看重的只是苏迪雅的翻译才能,没想到误打误撞收获了一名宝藏女孩。 越是发掘,越多惊喜。 “往后不必再自称奴婢,”秦瑶光温言道,“你是本宫的大掌柜,自称姓名即可。待明年从北戎回来,我就把身契还给你。” 从苏迪雅的身契归属来说,她是秦瑶光的奴婢没错。 但秦瑶光觉得,她值得更合适的身份。 苏迪雅一惊,立刻道:“别说大掌柜,婢子哪怕到了天边,也是殿下的奴婢。” “除非……” 她语气微微顿住,眼眶里泛起了湿意:“除非主子不要婢子。” 受过伤的人,好不容易寻到一个安稳之所,能让她的身心都感到安全,更害怕被遗弃。 在苏迪雅的心里,别说领商队去北戎了,就是去到天涯海角,她也只认长公主殿下这一位主子。 “不会的。” 秦瑶光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复,走到她跟前,伸出双手替她整理了衣襟,目光柔和。 “不如,你嫁人的时候,我再把身契还给你如何?” 宋广鸿是译官,苏迪雅如果要嫁给他,彼此身份需要对等。 听她突然提起婚事,苏迪雅的脸瞬间就红了,从奶白色的肌肤里透出粉色来,春意醉人。 别说男人了,就是秦瑶光也忍不住动心。 “迪雅,今日宋译官来府里提亲了,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人,想听听你自己的想法。” 秦瑶光轻言细语地问:“他的年纪虽然大了些,但依我看来,是真心想要照顾你。” “你意下如何?” 苏迪雅抿了抿唇:“婢子但凭殿下做主。殿下若是想让奴婢嫁,奴婢就嫁。” 秦瑶光不禁哭笑不得。 这孩子,未免也太乖太听话了。 怪不得宋广鸿说,苏迪雅都听她的,敢情他早就试探过呀。 仔细斟酌了言辞,秦瑶光问:“那我来问你,你跟我说实话。对宋译官,你讨厌他吗?” 以苏迪雅曾经的经历,男人带给她的痛苦居多。 苏迪雅思索片刻,摇摇头道:“不讨厌。” 能让她不讨厌,已经是宋广鸿取得的重大成就。 “那,喜欢吗?” 第395章 谁说女子不如男? 第395章 谁说女子不如男? 秦瑶光估摸着,恐怕苏迪雅也跟淳宁差不多,不会有什么准确答案。 不料,苏迪雅低头沉默半晌后,竟然道:“婢子觉着,宋译官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既然是殿下相询,她半个字都不敢撒谎。 她的答案,忠实于她的内心。 秦瑶光微觉讶然,仔细一想便明白过来。 或许正如她所猜测的,对苏迪雅来说,能让她有安全感的男人,比长相俊朗更有吸引力。 宋广鸿恰恰满足了这一点。 普普通通的容貌和官职、简单的家庭成员结构,甚至是他看起来毫无优势的年纪,组合在一起后,让他这个人毫无威胁,共同构成了名为“安宁”的氛围。 秦瑶光想了想,才问:“那么,你可愿意,后半辈子跟他一起过?” 苏迪雅刚想回答,秦瑶光又道:“你想清楚之后再答。” “宋译官来提亲,对本宫承诺的是想要照顾你。但你比他年轻十来岁,待他老了必定是你来照顾他,而且,很大可能比你先走。” 老夫少妻,大多如此。 秦瑶光把其中的利弊,都分析给她听。 这一次,苏迪雅沉默的时间比上一次长了一倍。 秦瑶光没有催促她。 事关后半辈子的幸福,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迪雅,不如你回去好好想想,也不着急立刻就给我回话。” 秦瑶光温言道:“什么时候想好了都行。” 苏迪雅再一次出乎她的意料,摇摇头道:“不用,婢子已想好了。” “我愿意。” 她做事,不是拖泥带水的人。 宋广鸿来提亲对秦瑶光说过的话,对她也曾说过。 要说仔细考虑,给她考虑的时间已足够久。 之前,苏迪雅没有答应他,主要是不知道长公主对此的态度如何。 如果殿下要将她另嫁他人呢? 她不确定,但只要是秦瑶光的意思,她就会心甘情愿的去做。 如今,既然长公主让她自己拿主意,她就拿了。 “好。” 得到了苏迪雅的准确答复,秦瑶光心生喜悦,眼里涌上笑意。 饱受摧残的女子有了一心想要照顾她的人,还有比这更高兴的事情吗? “明儿我就遣人去跟宋译官说一声,让他准备起来。” 秦瑶光想了想:“商队出发的时日不如往后顺延,待你们合了八字换了婚书再走。” 苏迪雅却不同意:“殿下,据婢子所知,元宵后大大小小有十余支商队要从京城出发,前往北戎。” “此外,商队启程的良辰吉日专门找先生看过,半个月前就定了下来,还有汪大娘子的商队,也说好了一并出发。” 说到她一直专注的事业,苏迪雅那双漂亮的碧色瞳孔,熠熠生辉。 “殿下有所不知,商队的货物在正月初十前后就能全部进入仓库,此后每多一日,就要多支付一日库房费用。” 商队仓库就在秦瑶光名下,但这么多货物,需要额外增加人手照看巡逻,样样都要花费银子。 多留了几日作为缓冲,已经足够。 再耽搁,被其他商队先到,就不能抢得互市刚开启时的重大商机。 商队需押运货物,原本就走得慢。 从京城到边城,就算路上一切顺利,也要耗费接近两个月的时间。 边城的春天来得要晚一点,抵达时正是春暖花开之前,刚好能做好一切准备工作,迎接来自草原以物易物的客人们。 “殿下,”苏迪雅施了个福礼,“婢子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耽误了整个商队。” 秦瑶光不曾想到,她的一句话倒是引出苏迪雅这一大段有理有据的分析来,足可证明她对商队事务烂熟于心。 用她来做大掌柜,简直是神来之笔! 在心里把自己夸了一句,秦瑶光才笑着说:“是我想岔了。” 苏迪雅所说,她在销售行业里浸淫了整整十年的人,如何不知? 经商便是如此,有时候一步慢、步步慢。 苏迪雅说得没错。 如果真是在路上遇见什么不可抗力的意外导致晚到就算了,因为她的个人私事,的确不妥。 “行,就依你。” 秦瑶光道:“你和宋译官的婚事,你们自己商量着办,把商议好的结果告诉邓嬷嬷就行。” “不过,你这一来一回起码小半年的功夫过去了,就不担心宋译官等不得?” 苏迪雅自信一笑:“主子,倘若他真等不得,这个亲不成也罢。” 换个更现代的说法:这个男人我不要了! 霸气。 秦瑶光在心里替她鼓掌,大声道:“好!” 她钟爱这份志气。 谁说女子不如男? 谁说女子一定要依附男人才能活? 女人,分明有自己的一片天地,挣出自己的未来。 迫不得已坠风尘又如何,不能生育又如何? 只要从未放弃自己,那些伤疤总有一日会愈合,凭借自己的双手,获得社会影响力和认可。 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苏迪雅,秦瑶光仿佛看见了她一片光明的未来。 假以时日,她的传奇人生,会成为激励无数女子前行的典范。 两人的谈话进入尾声,前往边城,苏迪雅还有许多事情要着手准备。 秦瑶光叮嘱了一些,就让她告退。 寒露送上羽缎织锦斗篷,伺候着她一路往逐风院而去。 才刚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从里面传来欢声笑语,琴音袅袅。 夜色中,院内灯火通明。 高高的秋千架上,燕长青把年纪最小的燕锦阳抱在胸口,单手抓着秋千架一侧,一下荡得比一下更高。 每次荡起来时,燕锦阳都发出一连串“咯咯咯”的笑声,在空中飘散开来。 他就是整个院子里的小开心果。 秋千架一旁的花榭里,燕吉音摆开琴桌,正低头专心抚琴。 乐由心生,琴声悠扬如春日暖阳洒向大地,带来温暖和光明,令人心生愉悦。 燕守拙在空地里练拳,一招一式皆雄浑有力。 少年的身姿,不再如往日那般单薄。 燕时宴和燕元安跪坐于棋桌两侧对弈,使用的正是淳宁当日送给燕元安的见面礼,那副玉石围棋。 不知道谁先发现秦瑶光的出现,手上动作几乎在同一时间停下,朝她迎来。 燕长青抱着燕锦阳,从秋千架上径直朝她飞来。 身姿飘逸优雅,犹如夜色中的鹄,只一个呼吸,便来到她跟前站定。 “夫人来了?” 第396章 充耳不闻 第396章 充耳不闻 燕长青就这样站在夜色中,眼角眉梢皆含着笑意,满院灯火映入他的黑眸中,如有星光闪烁。 不愧是颜霸,这涨俊美容颜,再次带来巨大的视觉冲击。 极养眼。 赏心悦目。 被他单手搂在怀里的燕锦阳,好似一只无尾熊般,用双手攀着他的脖子。 孩童软乎乎的身体,中和了燕长青身上杀伐果断的武将气质,摇身一变成为一名男人味十足的居家奶爸。 “母亲!” 燕锦阳在他怀里扭过身子,朝着秦瑶光伸出双臂。 秦瑶光笑着将他接过来,用手指点着他的小鼻头,明知故问:“在外面都听到你的笑声啦,在玩什么呀?” “父亲带儿子荡秋千呢!” 燕锦阳满脸兴奋,眼睛亮晶晶的,伸出小手高高地比划着。 “可高了!可高了!” 孩童天性好奇,无时无刻地想要探索这个对他们来说陌生又新奇的世界。 秋千、蹦床、举高高,都是被孩子们所喜爱的玩乐。 没有父亲的孩子,生命中却很难拥有这个经历。 由燕长青带着,那么高、那么远,是和他自己荡秋千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这么好玩?” 秦瑶光没忍住手,捏了捏他肥嘟嘟的小脸蛋。 粉团子实在太萌太好玩了。 燕锦阳还没从刚刚的兴奋中褪去,就到了母亲香喷喷的怀抱里,只觉得这一刻无比幸福。 他一脸享受的把头靠在秦瑶光颈侧,将整个小身子都趴在她肩膀上,奶声奶气道:“可好玩了,母亲您也试试,让父亲带着您。” 说着,他还冲燕长青招招手:“父亲,您可不可以过来一下下?” 三人的距离原本就不远,燕长青把母子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能离秦瑶光近些,他当然愿意。 于是,就往前迈了一步,只差一点就碰到秦瑶光的肩头。 “我来了,小五想做什么?” 燕长青低头看着燕锦阳,目光温柔地问。 燕锦阳粉嘟嘟的小脸上写着“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就交给你了”这句话:“父亲,母亲也想荡秋千。” 秦瑶光直接怔住,哭笑不得。 童言童语,她总不可能跟燕锦阳计较。 燕长青唇角的笑意绽放得越发热烈,黑眸深深地看向秦瑶光:“来吗?我带你。” 好一个打蛇随棍上。 秦瑶光斜了他一眼,灯火在她秋水般的眼眸里流转往返,似嗔非嗔。 这一眼,看得燕长青骨头都酥了。 他曾以为,身负血海深仇的自己,心中装不下儿女情长。 可夫人一个眼神,就能令他溃不成军。 “母亲。” “儿子见过母亲。” “给母亲请安。”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其他四个孩子也都来到跟前,先后给秦瑶光请安。 “都起来吧。” 秦瑶光弯腰把燕锦阳放下,笑着问:“不是要扎宫灯吗?我们去哪里扎?” “孩儿们已经准备好了。” 燕守拙抱拳:“材料都放在花榭里。” 花榭里烧了地龙,暖和。 秦瑶光被众人簇拥着进了花榭,眼前的布置,很是让她欣喜。 中间是由两张长方形桌子拼成一个宽大的工作台,中间分门别类放着制宫灯所需的材料:雕花木片、绢帛、浆糊、备着作画的笔墨等等,就连竹条都按长短分开放置。 很有条理。 工作台铺着一块长长的靛青色细麻布,当成桌布。 两侧放着高矮合适的绣墩,五个孩子再加上秦瑶光和燕长青,一共七个座位。 秦瑶光笑着望向孩子们问:“谁布置的?真不错。” 几个孩子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燕时宴。 燕时晏顿时有些不自在:“儿子只是出了个主意,大家一起准备的,还有白露和冬青姑娘帮忙。” 他不居功。 嘴角压不住的笑,却出卖了被母亲夸奖的喜悦。 知道他性子内敛又敏感,秦瑶光没再多说,走到中间坐下。 在她身旁,从左往右按齿幼依次坐下燕守拙、燕元安。燕时宴没动,直到秦瑶光坐定后,才绕到她右边坐下。 燕长青已经走到秦瑶光身旁,正要挨着她坐下,却被燕时宴抢了先。 “三弟。” 燕元安朝桌面俯下身体,越过秦瑶光叫了燕时晏一声,语带警告。 燕时晏充耳不闻,只当没听到。 他低头盯着靛蓝色的桌布,仿佛这块桌布上有什么值得研究的珍贵花纹。 既然母亲都打算要跟父亲和离了,就不适合再坐在一块儿。 他是这么想的。 燕长青脚步一转,走到秦瑶光对面坐下。 他总不可能跟一个孩子计较。 燕锦阳挨着燕长青坐了,燕吉音坐在他旁边。 这其中的波涛暗涌,秦瑶光毫无所觉。 她兴致勃勃地取过台面上放着做样品的一盏宫灯,仔细研究起来。 明日就是除夕,长公主府的宫灯,总不能当真指望主人们来做,自然有能工巧匠先做好。 宫里的皇帝和皇太后也送了几盏琉璃宫灯来,还有淳宁府上也送来好些。 亲手做宫灯,主要为了讨个好彩头,还能一家子聚在一块玩乐。 挑来给主子们照着做的样品,并不复杂。 只要将事先准备好的雕花木片和竹条按流程组装起来,再用捣制好的浆糊把极透光的绢帛给仔细糊好,再画上图案,就行了。 秦瑶光遥遥记得,在她念中学时,老师就布置过一个做宫灯的手工作业。 当时,她还跑到网上去特意查了教程。 然而她的动手能力实在不行,除了把灯上那几幅画画得还不错,其他的跟视频里呈现出的那盏宫灯,简直差距巨大。 看着眼前早已准备好的一切,她只需要组装后画画,顿时兴致勃勃起来。 就连材料都不需要她亲自去取,燕时晏取了一整套过来,放在她跟前。 在他心里,母亲无所不能。 只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很快就打破了这份固有印象。 每个人拿到材料后,就埋头组装起来。 伺候的丫鬟侍女小厮也没闲着,或取了材料自行组装,或站在自家主子身旁、帮忙搭把手。 白露手里干着活,嘴里还不忘逗趣,说一些京中近来的趣事。 众人也跟着讨论几句,一室和睦温馨。 直到…… “母亲,您怎么装反了?” “呃不是这样的,是前后翻转不是左右……” 第397章 无法证实,不能证伪 第397章 无法证实,不能证伪 燕时晏接过秦瑶光手里的宫灯架子,将她组装错误的雕花木片给取下,重新装好交到她手里。 秦瑶光满头黑线。 呃…… 好吧,哪怕是只需要组装起来这么简单的事,也无法完成呢。 她在心里阴阳了自己一句,按燕时晏给出的正确示范,把剩下几片都插好。 立面完成了,开始装底面和顶面。 一刻钟后。 秦瑶光手里拿着竹条,又开始犯了难。 愁。 为什么样品那么简洁利索,根本看不见一根多余的竹条? 到了她这里,竹条在宫灯里纵横交错不说,她手里还剩了好几根。 这个结构,一看就不对。 点起蜡烛后,只怕会烧起来。 她偷眼看着对面的燕长青,只见他手指修长有力,动作灵活敏捷。 一盏宫灯在他手里仿佛拥有了生命,特别听话。 秦瑶光只看了一会儿,就已经被组装完成,每一个转折处都严丝合缝,没有任何瑕疵。 而在他面前,已经放着三盏骨架完整的宫灯。 察觉到秦瑶光的目光,燕长青微微一笑,把他刚刚做好的第四盏和之前那三盏放在一块,起身推到秦瑶光面前。 又顺手拿走她面前那个,竹条被她搭得乱七八糟的宫灯。 秦瑶光有些羞窘。 她不擅手工这件事,看来是藏不住了。 放眼望去,燕吉音已经给宫灯糊好了绢帛,正在调色准备作画。 燕守拙正用木勺刮起一坨浆糊,手中的宫灯骨架组装完好。 燕元安的流程和燕长青一致,先组装骨架,再糊绢帛。 摆在他面前正在做的,是第二盏灯。 而坐在她身侧的燕时晏,完成得又快又好,不仅把雕花木片和竹条全都组装完毕,还仔细糊好绢帛、放上最中央的烛台。 在燕时晏面前,有两个完整的宫灯。 秦瑶光看了一会儿,发现这种程度的手工,对燕时晏来说,就跟玩儿似的。 太简单了。 知道他擅长手工,没想到如此出色。 行吧,只有我是废物。 秦瑶光刚想认命,就听见燕锦阳的声音响起,听起来颇为苦恼。 “四姐姐,这个为什么安不进去?” 他都试了好几次了,明明是按照四姐姐教的办法,为什么不行呢? 燕吉音放下手中画笔,耐心的又教了一遍。 秦瑶光定睛一看,燕锦阳手里的宫灯进度,比她还落后许多,只得几片七零八落,不成样子。 这个发现,让她心头窃喜。 随即又反应过来:秦瑶光啊秦瑶光,你真是出息了啊,这么多人,只比得赢一个五岁多的孩子。 她丰富的心理活动,让她面容生动鲜活。 全都落入燕长青眼底。 他发现,坐在她对面更好,可以越过中间的材料望向她,还能不着痕迹。 看了一圈众人的进度,秦瑶光取过一块银红色的半透明绢帛,往宫灯上糊去。 这个步骤,总不可能出错。 虽然,浆糊用得不太匀称,不仔细就看不出来,无伤大雅。 一边糊,秦瑶光一边想着,好像原主也不擅长手工。 书中只说,原主在琴棋书画的造诣,皆优于同龄中的皇室宗室女子,还学过后来被她所荒废的弓马骑射功夫。 却一个字也没有写过,长公主做女红针线的事情。 而秦瑶光知道,她是有原主的肌肉记忆的。 比如她一个从来没有写过毛笔字的人,提起笔来就能写出娟秀清丽的字体。 再比如,她在现代时主要学的是以素描为基础的西方美术,对国画仅仅只是接触过,涉猎不多。 但她却能完成一副古朴典雅又不失诗意的国画。 这些技能,就是原主留给她的宝贵财富。 凭借着一模一样风格的书画作品,哪怕她前后变化再大,也无人怀疑于她。 平日里,并没有需要秦瑶光亲自动手的时候。 因此,直到今日她才知道,原主跟她一样,都不善手工。 能提笔绘画开弓射箭的手,做不了女红。 她漫无边际地想着,不合时宜地想到那个和燕长青圆房的梦。 一切都宛如亲身经历。 可恶。 既然迟早会想起来,为什么不能一口气全都想起来呢? 她心里有一个极其荒谬的猜测,却得不到证实、更不能证伪。 只能憋在心里的感觉,太难受了! 这比看话本子看到一半,却没了结局更难受。 心里想着事,她就不想去思考该画什么内容才更宫灯更相配。 看着对面坐着的燕长青,她握着画笔蘸取了纯白色的颜料,几笔就勾勒出一个五头身Q版小人。 对她来说,这是最简单的。 得益于曾经十多年的训练,又有真人模特坐在她面前,只需要简化就行。 就连服装颜色都是现成搭配好的,根本无需思考。 宫灯有六面,每一面都被她画上一个Q版燕长青。 第一个完成的,就是燕长青坐着组装宫灯;第二个则是她刚踏进院门时,看见他怀里抱着燕锦阳荡秋千的画面。 接下来,有他刚回京那日身穿铠甲站在禧宁宫中;还有他仗剑戴着旧斗笠,站在白象庵前…… 六个画面,很快就凑齐了。 画完后,秦瑶光才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间,燕长青已经在她心里留下这么多痕迹了吗? 其中,还有没被她画出来的。 比如他在山洞中身受重伤还不忘灭口的狠厉,以及那日在灯楼上他的温柔。 不能细想,不敢回忆。 秦瑶光赶紧打住了脑子里浮现出来的画面,将画好的宫灯推回燕长青面前,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等夸。 燕长青停下手里的动作,用双手捧起那盏宫灯。 越看,他的眉目越舒展。 夫人心中有我! 他几乎是喜上眉梢。 如果换了旁人露出这种神态,难免会让人觉得轻佻甚至轻浮。 但他是燕长青。 灯下的五官尤为深邃立体,而发自内心的喜悦,柔和了他英挺硬朗的轮廓。 尤其是一双黑眸犹如被清水浸润过一般,明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秦瑶光托腮看着他,脸颊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粉色。 “谢谢夫人。” 燕长青抬眼看着她,压低声音说着。 他好像不愿让其他人听见,短短几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营造出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私密感。 第398章 人人都有 第398章 人人都有 秦瑶光忙垂下眼帘,避开他的视线。 又听见他说:“夫人画得真好,这盏灯可以送给我吗?” 语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深情款款。 早知道就不画他了。 偷懒,偷出了误会来,他该不会以为自己是专门画他的吧? 秦瑶光在心里嘀咕了几句,伸手取过另一段浅草色薄纱,打算继续糊另一盏宫灯:“可以,原本就是给你的。” 燕长青眼睛一亮,正要说话,她又补充道:“每个人都有。” 这句话,他只当没听见。 第一个是画给他的,就说明他在夫人心里的地位不一般。 于是,他起身越过工作台中间把秦瑶光手里的宫灯取过:“我替你做。” 既然夫人她不擅长手工,那只要专心画画就好。 手里没了活计,秦瑶光干脆左右看看众人的进度,又跑到燕锦阳那里寻找平衡。 回来时,她跟前已经摆好两盏结构完整,只差绘画的宫灯。 一盏浅草色,一盏米白色。 都是半透明的料子,只要在中间点起烛火,颜色并不会影响照明。 秦瑶光想了想配色,提笔作画。 浅草色画了六幅Q版的燕守拙,米白色则画了燕元安。 画完后,还在旁边各题了一句新年赠诗。 既然是人人有份,按年龄从大到小来最合适。 自打燕长青收到秦瑶光画的灯笼,孩子们就频频朝他张望着,又碍于是给父亲的,不敢上前。 到燕守拙这里就不一样了。 呼啦一下全都围了上去,七嘴八舌的兴奋极了! “母亲画的这个是什么呀?好像从来没见过,但是好可爱。” “我见过呢,在苏家宴会上母亲就画过。” “那你不告诉我们?” 燕吉音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我忘记了。” 那天在苏家赴宴,母亲忽然晕倒。 在这么大一件事面前,她哪里还记得母亲画过一幅苏青母女图呢? 燕锦阳则放下手里做得乱七八糟的宫灯,跑到秦瑶光跟前挤着,看她一笔一笔地画着燕元安。 一边看,小嘴还一边不停叨叨。 “母亲,这是二哥穿着的那件衣服呢!” “这个我记得,是二哥跟我们一起跑步,他跑不动好累的样子。” 燕元安:五弟我谢谢你,不必都说出来。 坐在秦瑶光身旁的燕时晏一直没离开,看见母亲画着二哥之时,就给自己糊了一个冰蓝色茜纱的宫灯,放在秦瑶光面前。 “母亲,儿子想要这个颜色。” 他小声请求,漂亮的雏凤眼里眸光闪烁,泄露了他的紧张。 只是一件小事。 既然母亲说了人人有份,定然不会缺了他的。 可他想要母亲画这个自己亲手做的。 秦瑶光手中的画笔一顿,转过脸看着他,目光柔和:“好,没问题。” 五个孩子中,燕时晏最敏感。 而且,他很少主动提过什么要求。 因此只要是她力所能及的,就一定会满足他的要求。 没办法不心疼这个外表精致内心脆弱的少年。 那日在马房里,她才知道他晕血。 可在原书剧情中,他成为了能止小儿夜啼的典狱司司长,手段残酷血腥。 这个过程,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又是如何残酷的对待他自己,强迫自己面对最恐惧的事,秦瑶光不得而知。 她不愿现在的燕时晏,重蹈覆辙。 画燕时晏之时,她落笔格外温柔,先画了一个用双手捧着木梳的孩子,又画在温泉别院救助伤者的燕时晏。 还给每个Q版小时晏的肩头,都画上一朵可可爱爱的小花,陪着他。 秦瑶光画之时,燕时晏就非常安静地看着她,目不转睛。 就好像要把这个画面,刻入他灵魂深处去一般,巴掌大的精致小脸上满满都是专注之色。 秦瑶光搁下画笔,将宫灯转了一圈,才满意地点点头,交到燕时晏手上。 接下来,又画了燕吉音和燕锦阳的宫灯。 燕吉音敛礼道谢,燕锦阳欢喜得大呼小叫。 “母亲,您这种画法,能不能教给我们?”燕元安问。 他心智最成熟,仍对这种新奇又可爱的画风,产生了兴趣。 秦瑶光想了想:“待你们能画好人物图了,我再教。” Q版小人的表现形式很简单,其实,背后却需要扎实的人体绘画基础,否则就是无根之木。 只是临摹的话,不算是会。 见她应承,除了燕元安,还有燕时晏和燕吉音的眼里都亮晶晶的,十分期待。 “母亲,儿子想学您画的贺寿图。” 燕时宴问:“如今能学吗?” “可以,不过要先从基础学起。”秦瑶光道。 “明儿开始休沐至元宵,元宵后下午多安排一节课,我来教你们画静物。” “母亲,静物是什么?”燕元安问。 秦瑶光随手拿起一盏完整的宫灯放在面前,指了指:“这就是静物。” “一切静止的物体,或单个、或组合,就是我们用来练习基础的静物。画好了静物,才能画好世间万物。” 秦瑶光用他们能理解的方式解释了一遍,旁边伺候着的谷雨递上一个乐阳册和改进后的乐阳笔。 因为便利,她常常随身携带。 不愧是一等侍女,主子不开口,也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秦瑶光接过来,用笔在眼前比划了一下高度,就开始在纸上作画。 孩子们都围了过来,燕长青也站到秦瑶光身后。 打型、铺大调子,强调明暗对比、再逐一进行细化,两刻钟不到,一盏宫灯就跃然纸上。 静物素描,现代美术的基础。 其中涉及到线条、点线面、透视、明暗关系等等知识点。 秦瑶光没打算今日跟他们讲课,只是稍做示范,让他们明白什么叫做“画静物”。 待她放下笔,燕锦阳好奇的往纸上摸了摸,疑惑问:“摸着是平的,怎么看着是立着的?” 这就是素描的神奇之处了。 秦瑶光笑道:“是用技法欺骗了你的眼睛。” 燕时宴一直没吭声,忽然道:“母亲,如果那些海捕文书上的画像能用您这个技法,是不是更容易捉到犯人?” 他见过那幅《八仙贺寿图》,画上的八仙个个都跟站在画里似的。 八仙是虚拟的,那真人呢? 第399章 夸,都夸 第399章 夸,都夸 秦瑶光诧异地抬头,看着燕时晏,心情复杂。 难道,剧情的力量真不可抗拒? 五个孩子,必将先后踏上属于他们的命轨吗? 看见她画的素描,就能联想到如何运用到海捕文书上去,难道小时晏长大后,还会去做典狱长? 燕时晏被她看得有些不安,双手交握在一起,小声问:“母亲,儿子是不是问错话了?” “没有。” 秦瑶光醒过神来,连忙否认:“母亲只是感到意外,晏哥儿能想到这么实用的地方去。” “没错,用这个法子来画像,会更还原通缉犯本人的相貌。” 她见过海捕文书,上面都是毛笔画像。 已经尽可能画得像了,但受技法限制,肯定不如素描人像来得相似。 燕长青建议:“不如,把衙门里专司画像的画师们集中起来,由夫人教授他们此等技法。” 对哦,我怎么没想到呢? 秦瑶光恍然大悟。 她只想着把现代绘画引入大景,却没想过,因为素描的特点,让它除了风雅之外,还是一项极具实用性的技术。 “好。” 她笑着点点头:“明儿进宫时,我就跟皇帝说。” 这事儿,让皇帝来安排虽然大材小用,但出奇的名正言顺。 最简单粗暴、也最高效直接的办法。 说罢,她拍了拍燕时晏的肩头:“多亏了晏哥儿提醒,才有了这个主意。那些被江洋大盗害死的人,都会感激你的。” 被母亲夸了! 燕时晏心底冒出一连串兴奋的小泡泡,双眸熠熠生辉。 就连高兴,他都很内敛。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大家手里的宫灯都制作完毕。 除了秦瑶光画的这六盏,每个人做出来的风格截然不同,都很有个人特色。 燕长青所做的宫灯结构规整,因为一直在给秦瑶光做,他最后只画了一盏,六个画面皆画了边城风光。 十余年的边关生活,几乎占了他全部人生的一半。 成为他灵魂的底色。 燕守拙做废了两盏,最后只得一盏成品。 没有作画,六面全都题上他最喜欢的诗词或圣人名言。 他的字,跟他本人一样大巧不工重剑无锋,称不上铁钩银划,却力透纸背。 燕元安做好两盏。 他的成品四平八稳,找不出任何错处。 一盏画了花鸟、一盏是山水,都是不对不错、也不出风头的选择。 但在五个孩子中,以他的画功最好。 毕竟,他们才刚刚开蒙不久,只有燕元安才有这份余力,去练习书画。 燕时宴的则很精致。 秦瑶光也想不通,同样的材料到了燕时晏手上,为什么就能变得精致起来? 他挑选的绢帛颜色就很素净,若隐若现的蓝、银色暗纹的素缎,再加上他刻意留白的画,一眼望去,就是“精美”两个字。 燕吉音宫灯上所画的图案,就像她本人一样娟丽动人。 她所画的,大多是用她经常绣的花样子画来,比如蝶恋花纹、菱花团窼对兽纹、花鸟纹、仙鹤纹、岁寒三友等等。 笔锋温婉娟秀,花样精美。 四个大孩子做出来的宫灯,都有模有样,秦瑶光就挨着都夸了一遍。 到了燕锦阳这里,画风陡变。 与其说是在做宫灯,不如说他是在玩。 他年纪最小,大家对他也没有要求。 再说了,聚在一起做宫灯,原本就是以玩乐为主,无须像在课堂那样认真。 他到最后都没有做好一盏,燕吉音就把自己糊好的给了他,燕锦阳提笔就画上去一大堆药材。 只嫌六个画面太少,恨不得每个旮旯角落都给画上。 每一株药材旁边,还都写上了对应的名字。 秦瑶光提着燕锦阳的宫灯看了一圈,大感欣慰,总算不用担心他开方写白字了! 短短两个月,他进步飞快。 她笑着问:“我们阳哥儿,已经能识得如此多的药材了?” “那当然!” 燕锦阳一脸骄傲的将小手背在后腰,扬起小脸:“可是能画的地方太少了,都画不下。” 名为抱怨,实则炫耀。 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求夸! “原来是这样。” 秦瑶光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跟着燕锦阳一起讨伐宫灯:“母亲也觉得太少了,都不能让我们阳哥儿画完。” “嗯嗯!” 燕锦阳大力点头。 母亲太好了,都站在他这边! “那你能不能告诉母亲,认识了多少药草啦?” 燕锦阳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眼睛发亮,脆生生道:“我都认完两本医书啦,师父正在教儿子第三本。” 秦瑶光吃惊地瞪大双眸,两手比出大拇指:“阳哥儿真厉害!” 这一回她是真的吃惊。 燕锦阳还不满六岁呢,果然是天赋异禀,不是普通孩子。 逐风院里散了,秦瑶光带着燕吉音往华沐堂走去。 燕长青安静地跟在两人身后,高大身形被烛火拉得长长的。 目送着她们走进房内,他才从怀里掏出那张樱草色绣花丝帕,放在鼻端深深吸了一口上面残余的冷香。 翌日,整座京城都醒得很早。 除夕夜,既是一家人团圆的日子,也是许多穷苦人家难过的年关。 不过,在今年,觉得难过的人还多了原本锦衣玉食的薛家人。 一百多口人,统统都被关在大理寺的牢狱里。 没有提审、也没有裁决。 就好像这座阴暗寒冷、鼠蚁横行的大牢,难以下咽的饭菜,动辄对他们打骂的大牢,就是他们最后的归属。 薛夫人蓬头垢面地躺在稻草床上,瞪着一双眼睛,状如死人。 看不出她曾经是九卿夫人,更看不出被抓那日打骂薛青空的精神头。 “你是不是还有藏着的东西?” 一名薛家族人推了推她:“今天是除夕,好歹也要吃顿好的。有就拿出来,我去找狱卒换酒菜。” 被她这么一推,薛夫人心头火起:“滚!” 什么玩意儿,敢在她面前猖狂。 那妇人嗤了一声:“还以为你是薛夫人呢?醒醒吧,过一日就是一日,别想那么多,有好东西就赶紧拿出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跟她摆什么当家夫人的派头。 薛夫人哪里肯依,一脚就把她踹下去。 妇人也怒了,从地上爬起来扑上去,两人厮打在一起。 正在此时,从隔壁牢房传来一声尖叫。 “啊!” 声音刺耳,整个大牢里都能听见。 第400章 下一个轮到谁? 第400章 下一个轮到谁? 紧接着,“哐当”一声。 送饭的狱卒大惊失色,往后一连倒退了好几步,手里端着的饭菜全都打翻在地。 在他面前,是一个用裤腰带吊死在半空中的人。 一动不动。 凌乱的头发乱七八糟垂下来,脸色黑灰,舌头无力地耷拉在外面。 在阴暗的光线中,尤为可怖。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牢头呵斥:“一大早的,鬼叫什么?” “鬼”这个字深深的刺激了狱卒,他连滚带爬的跑到牢房外,满脸惊骇。 “薛青空!” 狱卒指着牢房里吊死的那个人:“薛青空死了!” 薛青空死了。 这句话立刻引发大牢里一阵骚动。 “哈哈哈哈,死得好啊!他早就该死了!” “不可能!” “他死了,我们怎么办?” 哀嚎声、尖叫声、痛骂声响成一片,混乱不堪。 “叫什么叫?” 牢头走到狱卒跟前,不满地教训他:“又不是没见过死人,你至于吗?” 这座大牢里,哪一年不死上几个人? “不是……” 狱卒颤抖着手指,指着薛青空:“你看。” 牢头转眼一看,被薛青空的死状吓了一个哆嗦,往后猛地一缩。 确实,他们干这行的死人见过不少,但像薛青空这种,死得像厉鬼的,还真没有几个。 是多看一眼,都要做噩梦的程度。 “年都没过,大除夕的,连死都恶心人。” 牢头嘴里嘀咕了一句,冲狱卒挥挥手:“我在这里守着,你赶紧去上报。” 薛青空是九卿之一,朝廷重臣。 做牢头多年,他知道,哪怕看上去是自杀,也别擅动。 待上官来处置。 于是,他在走廊上就地坐下,靠着墙壁闭目养神。 他得守好了。 要不然万一发生了什么事,他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大哥,大哥!” 薛夫人隔着栅栏冲他招手:“薛青空真的死了?” 牢头只当没听到。 “叮——” 在他脚下出现一粒金豆子,滚了几下。 牢头用眼角余光瞥见,在地上挪了下位置,用衣服下摆挡住金豆子,望着:“死了,吊死的。” 说罢,他就借着袖子的掩护,将那粒金豆子捡起来放入怀中。 薛夫人双手扶着栏杆,先是一怔,紧接着神经质地放声大笑起来。 “死得好,好!好啊。” 笑着笑着,又歇斯底里的哭了起来。 之前和她厮打的妇人啐了她一口:“简直是得了癔症!” “他死了,我们更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薛青空是一家之主、一族之长。 有他在,哪怕是等着过年后处斩,薛家人心里也有个盼头。 他这么一死,这么多人就没了主心骨。 妇人所说的话,是大牢中这么多薛家人的心声。 薛青空一死,更惶惶不可终日。 除夕夜,团圆夜。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歌舞正欢、宫宴正盛。 午宴,在后宫举办,是皇帝的家宴。 皇帝皇后皇太后、德高望重的宗室,以及后宫有品级在身的妃嫔们、和皇子公主们。 谢殊作为皇后生父,和几位到了耄耋之年的老王爷坐在一起。 和他同一桌的,还有身为长公主驸马的燕长青。 酒席已开,戏台上锣鼓喧天,正唱着一出奸臣弄权下场凄惨的戏码。 这出戏,是皇太后亲点。 燕长青举杯走到谢殊跟前,单手撑着他的座椅靠背,高大的身形微微欠着,将酒杯递到谢殊跟前。 “司徒大人,请。” 他姿势散漫,语气却颇具攻击力,不容拒绝。 谢殊乐呵呵一笑,举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安乐郡王请。” 他这个老狐狸,燕长青也没想过简简单单就能让他露出破绽。 只是,就像谢皇后宫中的水仙花一样,能让他膈应膈应,总是好事。 两人干了一杯,燕长青漫不经心提起:“薛青空在牢里自杀了,司徒大人可知晓?” “你说,是不是有人怕他抖出什么东西来,年都不想让他过?” 谢殊眉头微皱:“郡王说的是,这背后恐怕别有内情。” “大理寺的大牢,我记得房梁还挺高的。” 燕长青分析起案情来:“他是死囚,那间牢房里就关了他一个人。薛青空想上吊,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对!” 谢殊附和道:“我已经让大理寺详查。只要背后有鬼,一定能查出来。” “有鬼啊?” 燕长青意味深长的一笑,凑近了谢殊,轻声问:“谢大人,薛青空死了,你觉得下一个轮到谁?” 谢殊拈了拈胡子:“郡王说笑了。” “薛青空的死是他咎由自取,是朝廷百官里的害群之马!” 言下之意,跟其他人都没有关系。 “谢大人乃朝廷栋梁,请务必保重。” 燕长青冲着谢殊一拱手,面带微笑的退下。 他离开时,戏台上正演到高潮:弄权的奸臣被狗头铡斩于铡下,围观百姓轰然叫好。 “好!” 谢殊一个激灵,差点没稳住手里的杯子。 在心里,早就把燕长青从头到尾骂了个狗血淋头。 薛青空不能留,燕长青更留不得。 只是,哪怕他权倾朝野,也动不了燕长青。 燕长青有军功傍身,更是长公主驸马,是京中炙手可热的的人物。 自从他回京后,朝堂上原本被他压得死死的勋贵势力,逐渐有了复苏的迹象。 薛青空一案,更让燕长青收拢了无数民心军心。 偏偏他身上还没有实权,连参他一本别有用心都做不到。 如果皇帝生性多疑,他就可以谏言燕长青收买人心,暗藏狼子野心。 可惜…… 当今圣上对他言听计从,从不多想半分,日子过得极其逍遥。 真要从这上面做文章,第一个有问题的人,是他才对。 燕长青,他只能死在战场上。 谢欢抿了一口酒,缓缓放下酒杯。 无论燕长青知道了什么,只要他死了,一切都烟消云散。 眼下动不得他,总有一日可以。 他从来都不缺乏耐心。 如今的局面,便是谁也奈何不得谁,势均力敌。 然而,唯一的变数,或许是被他忽略了整整十年的乐阳长公主。 那个愚蠢自大又狭隘的长公主,如今竟如换了一个似的,锋芒毕露。 亦或,这十年都是她在装疯卖傻? 第401章 填鸭式教学 第401章 填鸭式教学 想到这里,谢殊眉目一凝。 如果真是这样,长公主此人,也太可怕了! 上到皇宫、下到百姓,她竟然能忍受所有的非议冷眼,瞒过了所有人。 借着酒杯的掩护,谢殊的视线遥遥落在戏台最前方,正中央那一桌的秦瑶光身上。 除夕家宴,秦瑶光身着华服,明艳动人。 大景以左为尊,皇帝皇后坐在皇太后左侧,她和淳宁坐在右侧。 戏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热热闹闹,皇帝却跑到秦瑶光身旁,让宫人多抬了一个椅子来,硬是在她和淳宁之间多挤出来一个位置。 跟着皇帝的太监手里抱着一大捆卷轴画册。 皇帝手里拿着一个画册,放到秦瑶光跟前一脸骄傲:“皇姐你看,朕来交功课。” 为了忙活年底这些庆典,谢皇后总是有事要找他决断,让他总是和皇姐进宫的时间错开。 这么久了,就算是在禧宁宫里碰见,也很难请教画技。 今天这个机会,他想很久了。 看戏有什么好看,来来回回不都还是那些听腻了看腻了的。 大半天的时间,不如拿来干点正事。 秦瑶光定睛一看,这个画册正是她书坊里所出产的大开本,纸质粗糙颗粒感十足,专门用来素描。 画册上面,就写着“素描本”三个大字。 她翻开一看,这本册子是按时间先后顺序排列。 从刚开始的一个两个单体素描,到最后能画一盆花一座石亭,完成度极佳。 更难得的是,皇帝对光影有极其独特的理解。 那座石亭,仅仅是铅笔素描,就能画出夕阳西下的氛围感,让秦瑶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记得,当时也就教了皇帝一些素描基础? 就算后来又讲了讲透视,也不至于这么厉害? 秦瑶光看看画,再看看皇帝。 技法青涩粗糙却落笔利索,看得出来,他在画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犹豫。 她好像又回到了现代,被同班大佬碾压时的感觉。 勤能补拙,但一定不包括艺术。 在绝对的天赋面前,努力就啥也不是。 “皇姐,朕画得如何?” 看着皇帝一脸期待的眼神,秦瑶光点点头:“非常不错。” 她发自内心:“皇帝画的比臣强多了。” 皇帝一愣,猛然一摆手:“朕才刚刚学,远不如皇姐。” 秦瑶光抿唇一笑:“皇帝不要担心,臣会倾尽所能,把臣会的都教给您。” 她天赋有限,但不妨碍她教出一个巨佬。 想想就刺激! 将皇帝这些日子画的全都看了一遍,秦瑶光发现他最大的问题在于透视结构。 其他的,比如对线条的把控能力、明暗灰的上色,皇帝可谓无师自通。 她就接过宫人递过来的乐阳笔,在画册上改起画来。 一边改,一边跟皇帝解释为什么要这么改,他画错的地方在哪里。 两人凑在一起低声谈论,惹得谢皇后连连往他们这里投来目光。 她一心恋慕皇帝,辛辛苦苦操持了除夕宴,就为了能和皇帝一起在后宫亮相。 结果,皇帝却跑到长公主那里去了? 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岂不是让满宫嫔妃看笑话吗?! 他们这里是主桌,除了五个成年人外,就只有谢皇后诞下的大公主和四皇子。 原本是每年她最期盼的时光,意味着身为皇后的无上荣耀。 其他的妃子,再得宠又如何? 在除夕家宴上,他们的家人不能进宫,也不能跟皇帝同桌。 封号再怎么好听,说到底也只是小妾。 可今日,她的这份荣光,被乐阳长公主,轻轻松松打破。 皇帝一去不回头,显然聊得正起劲。 她仿佛觉得,身后都是各宫妃嫔看笑话的视线,令她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架在火上烤。 谢皇后端坐于凤椅上,后颈线条绷得紧紧的,仪态端方。 只有这样,才能维持她作为皇后最后的尊严。 皇太后瞥了她一眼,转头对皇帝说:“哀家在这儿看戏,你们姐弟俩嘀嘀咕咕,也不嫌吵。” 皇帝委屈:“儿子请教皇姐画技呢。” 秦瑶光忙把画册收好,笑着对皇帝说:“臣改日进宫,专门说与皇帝听。” 是她忘形了。 这里是皇宫,可不是现代的绘画课堂。 皇帝一听,就有些不乐意。 等皇姐进宫,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就算进宫,两人也不一定能撞见,各有各的事。 接下来几天都没什么闲暇功夫,还不如趁眼下。 皇太后笑了笑:“你俩去偏殿,让人好好伺候笔墨,岂不更好?开宴后再回来便是。” 看戏的酒席并非正式午宴,所上的酒水瓜果点心等等,都是零嘴。 以交际为主。 秦瑶光并不想拉这个仇恨。 不只是谢皇后,还有那么多不受宠的妃嫔一年到头也见不了皇帝几次,就盼着这种场合,皇帝都多看她们几眼呢。 虽然,不能指望改变她们的处境。 但总是个盼头。 她直接把皇帝给带走了,算是怎么回事? 但既然皇太后发了话,皇帝又一脸大喜过望的神情,她也拒绝不了。 罢了。 也不差这么一点仇恨值。 秦瑶光估摸着,母后是想敲打敲打谢皇后。 难道,最近在宫中,发生了什么事? 还是说跟前朝有关。 她想了想,发现不得其法,干脆就不想了。 哪怕秦瑶光不再是刚刚穿书的小萌新,后宫争斗这种高阶权谋之术,她还是看不懂。 总之,她相信母后不会害自己。 跟着皇帝来到偏殿,这里果然清净。 秦瑶光干脆把透视的原理全都跟皇帝讲了一遍,又动手做了示范,将重要的原理都标注出来。 下一次,还不知道何时能给皇帝上课。 她就想着多讲一些,再加上笔记,皇帝就能自己琢磨好长时间。 除了结构透视、还有大气透视,视平线等等知识点。 讲完透视,见皇帝仍兴致勃勃,两眼如孩童般亮晶晶的,就知道他对这些新鲜的知识求知若渴。 “皇帝,不如臣把人像一并跟您讲了?” 秦瑶光觉得,自己颇有点填鸭式教学的意思。 仗着学生天赋过人,就一股脑儿先塞进去,也不管他到底能不能消化。 “人像?” 皇帝问:“就是皇姐画的八仙吗?” 第402章 大智若愚 第402章 大智若愚 秦瑶光点头:“先练好素描人像,再练上色。” “好好好!” 皇帝眼里精光直冒:“快讲快讲。”丝毫不觉得讲太多,他会有什么负担。 这就是天才吗? 天赋再加上发自内心的热爱。 秦瑶光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展开一张新的画纸,开始从头给他讲起关于人像的技巧。 人像,和静物又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概念。 在绘画内容上,要画好最困难。 究其原因,人们最熟悉的还是人,每天一张眼看见的就是人,睡前见到的还是人。 太熟悉的结果就是,哪怕完全不懂画的人,也能看出一幅人像对不对。 不过,皇帝毕竟是书画大家,又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仕女图不知道画过多少。 虽然没有系统学过什么三庭五眼、头身比这些知识点,但扎扎实实的功底就放在那里,一点就通。 秦瑶光所讲的东西,对皇帝来说无异于发现新大陆,兴奋得坐立不安,围着书案转着圈圈。 唯有这样,才能发泄出心头的高兴。 待秦瑶光讲完,他便立刻提笔作画。 “皇姐,你坐那儿,别动啊!” 皇帝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我这就画一张出来!” 他连“朕”的自称都给忘了。 对于他在绘画一道上展露出的天才,秦瑶光已是习惯了。 行吧,横竖她也存在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件事。 走到椅子上坐着,她干脆放空自己,回忆起她当年拿到美院录取通知书时的激动。 在中学,她是美术天赋最好的那一个。 从老师到家长,对她的作品无不交口称赞。 直到进了美院才发现,这里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她那点天赋,不说垫底,也只能在中间水平晃悠。 她哪里肯认输? 肝帝、卷王,说的就是她没错了。 直到最后才发现,比你有天赋的人,和你一样努力。 “画好了!” 皇帝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皇姐你快来瞧瞧。” 他这张画的完成度并不高,但胜在神韵极佳,且每一根线条都在结构上。 秦瑶光惊讶的发现,这张画里,皇帝融合了她之前所讲的透视。 简单几条线,就拉出了她身后的宫殿。 一座落地烛台,是近景。 人物就坐在两者之间,端庄华贵。 他甚至还画出了衣料皱褶和暗部投影,把画静物时习来的心得,都融到了这一张人物画像中去。 什么叫天赋! 好吧,又一次被碾压。 秦瑶光发自内心的赞叹:“皇上,您在书画一道上的造诣,非臣能所及。” 皇帝连连谦虚了几句。 不过,他整张脸都写着满意两个字,比孔雀开屏还要骄傲得意。 “皇上、长公主殿下,快开宴了。” 太监奉了皇太后的命,前来请两人回去。 “开什么宴,没意思。” 皇帝在嘴里嘀咕着:“又不是没吃过饭,朕就想在这里画画……” 刚学到了新技法,正是技痒的时候。 按皇帝的意思,恨不得就待在这里,谁叫也不走。 他能画一天! 长叹一声,他在心里想着:这个皇帝做着真没意思,还不得自由。 不过他也只是想想,半点不敢出口。 主殿里,谢皇后早就咬碎了一口银牙,差点稳不住情绪。 要不是顾着母仪天下的这个身份,她早就带着人去偏殿质问皇帝,在这个重要的日子里,眼里还有没有她这个皇后! 要是别的妃子也就算了。 偏偏那个人是长公主,她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连质询都说不出口。 皇帝偏偏毫无所觉,大喇喇往她身旁一坐,将手里拿的卷轴往她怀里一放:“皇后你看,朕刚刚画的。” 他这个举动,让谢皇后一愣。 刚刚被皇帝抛开的不快立刻退了下去,心里泛起甜来。 他还是想着我的。 刚画好的画,头一个拿给自己看。 不过,当她慢慢将画展开,笑容就凝固在嘴角。 画中人,竟然是乐阳! 作为谢家精心培养出的嫡女,谢皇后一眼就看出来画中采用的技法,和《八仙贺寿图》的一样。 但让她很介意的是,皇帝第一次尝试用新技法画人物,主角竟然不是自己。 谢皇后想了想,笑着说:“皇上画得如此惟妙惟肖,不知可否教授臣妾作画?” 她这句话,算是挠到了皇帝的痒痒肉。 谢皇后的书画水平,他心里非常清楚,两人是能坐在一块谈古论今的。 皇帝大喜,一口答应下来:“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皇后这会儿就叫人在凤阳宫里准备好乐阳纸笔画册,晚上我们一起守岁。” “好。” 谢皇后的眼里焕发出光彩,连带着让她并非出众的五官,都鲜活美丽不少。 秦瑶光轻轻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 谢皇后之前那么气,皇帝几句话就给哄好了。 不得不说,她这位皇帝弟弟身上有一种叫做“大智若愚”的东西。 大家都知道他的能力和性格,不会认真跟他生气。 这何尝不是一种能力? 很快,戏台上的人都退了下去,宫宴正式开始。 由皇帝举杯,鸿胪寺的礼官念了祝祷词,气氛热闹喜庆。 一顿午宴吃完,就到了宫妃的才艺展示环节。 秦瑶光发现,后宫女子的生存技能简直点满,歌舞表演比春晚好看得不是一星半点。 其中最出色的,当属今年新封的月妃。 一曲胡旋舞,她身姿曼妙、轻盈如燕,吸引着全场目光。 不只是因为异域风情,她舞步飞旋,时而疾驰如风,时而缓步如诗。 当音乐停止时,月妃脚下的裙摆飘舞开来,宛如花朵盛开在舞台中央,整个人散发出炫丽的光彩。 “好!” 皇帝起身喝彩,带头鼓掌。 全场掌声雷动。 皇帝亲自上前,走到舞台一侧将她迎下来。 谢皇后维持着风度,命人送上赏赐。 秦瑶光觉着,她心里都快气得爆炸了。 好气哦,但还要保持微笑。 结束之后,便是晚宴。 一整天下来,不仅要按品大妆,还要保持长公主的仪态。 到了夜间出宫时,秦瑶光钻进马车后,就累得不想说话,懒懒的半靠在大迎枕上,让谷雨替她拆着沉重的头面。 门帘一动,燕长青钻了进来。 第403章 什么是真实? 第403章 什么是真实? 他身形高大,让原本宽敞的马车,立刻显得局促起来。 秦瑶光半阖着眼,从眼缝里看着他,语气慵懒:“郡王,你怎地不骑马?” 将军骑马、文官坐轿,女眷身边通常都有伺候的人,因此使用马车。 要是哪个武将忽然坐了马车,难免会被人嘲笑。 她却不知道,此刻的她有多迷人。 云鬓半散,乌发如云般从她肩头倾泄而下,衬得她修长的脖颈如玉如雪。 燕长青捻了捻手指,低声道:“邓嬷嬷休假了,我来替夫人按摩头颈。” 邓嬷嬷毕竟年纪大了,自从上次被人迷晕了一晚后,就有些伤了元气,身子骨大不如前。 秦瑶光瞧着心疼,又是过年,干脆就赏了银钱药材,吩咐邓嬷嬷的家人好生照顾调养,过完年再回来。 不过,没有邓嬷嬷在身旁,确实多有不便。 谷雨等人再好,也不如她老人家妥帖。 比如按摩的技艺,就还没有练到和邓嬷嬷一样的地步。 听燕长青这么说,秦瑶光就想起他的好手法。 她挪了挪身体,给燕长青让出一个位置。 男人的手指十分有力,酸胀感从太阳穴的位置传来,有效缓解了紧绷了一整天的头皮。 只是,两人挨着坐,燕长青有些不好施力。 “夫人,不如你躺在我腿上?” 秦瑶光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正经,才把自己放平,将头枕在燕长青的大腿上。 马车空间有限,她就把小腿蜷起,闭上眼睛。 长睫如鸦羽,朱唇秾艳。 燕长青的喉结滚了滚,忙收敛心神,专心替她按摩起头部穴位来。 除夕夜的大街上很热闹,马车缓慢向前驶去。 在有节奏的马车轱辘声和燕长青按摩的力道中,秦瑶光在不知不觉间睡去。 她陷入一个短暂又混乱的梦境。 在梦中,看不清背景,不知身在何地。 她哭着质问燕长青:“你让我死了吧!你救我做什么!” 燕长青胸前插着一支长长的羽箭,伤口周围洇出乌黑色的鲜血,一看就知道箭头淬了毒。 “别,别哭……” 燕长青吃力地安慰着她,用力抬起手,试图去拭掉她的眼泪。 她哭到崩溃,撕心裂肺。 “谁来救他!求求你们了,帮我救救他!” 谁都可以,只要能帮她把燕长青救活,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你为什么要救我,他们要杀的人是我,都是我连累了你……” 滔天的悔意从她心底席卷而起。 早知道,她就都听他的。 如果能重来一次,她宁愿连他也舍弃,只要他能活得好好的,就已经足够。 她如果知道,她任性做下的一切,付出代价的是他的性命,她绝不会做。 可惜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正在此时,一名身形单薄的少年,在她身旁缓缓蹲下。 他脸颊瘦削,眼底隐隐泛着黑气。 如果仔细看去,就会发现他眼里是一片看不到底的死寂。 “长公主,你真的想救他?” 少年看着痛哭流涕的她,声音宛如恶魔低语。 “救!” 对她来说,这道声音无异于绝望中突然出现的一道光明。 她抓住少年的袖子,哀求道:“只要你能把他救活,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想要金银珠宝吗?我很多,给你都给你!” 少年死死地盯着她,问:“长公主,你真的不认得我?” 她茫然的抬起头,试图在他脸上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然而搜索了所有记忆,她确实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少年低低笑了起来,笑声诡异。 “啊!” 秦瑶光大叫一声,猛地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刚刚那个梦,太可怕了! 她仿佛要溺毙在其中。 看着她苍白的脸颊,燕长青立刻将她揽入怀中:“是不是做噩梦了?不怕不怕。” 他伸手抹去她额前冒出来的冷汗,右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感受到他的体温,和胸腔处传来的心跳声,秦瑶光绷得紧紧的脊背,才慢慢放松下来。 冷静下来后,她知道了刚才那个梦,究竟是什么。 “谢谢。” 她哑声道了谢,离开燕长青的怀抱。 谷雨奉上一杯香茶,秦瑶光接过来润了润喉咙,问:“到哪里了?” “才刚刚驶出街口。” 这么说,只过去短短不到十分钟而已。 秦瑶光把手抚上心口,面对燕长青关心的目光,勉强笑了笑:“我没事,先歇歇。” 梦境混乱。 但她如何会不知道呢? 刚才梦里的那一幕,发生在十年后。 发生在长公主引起公愤,成为众矢之的后,被人买了杀手刺杀于她。 而燕长青,替她挡下了那一箭。 要不然,以燕长青的武功,根本不可能受如此重的伤。 为了把她置于死地,箭头上淬了毒。 而突然出现的那名少年,长公主不认识他,是因为他在儿时不堪虐待逃离长公主府,正是老五。 没有谁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容貌大变。 看不出半点儿时的痕迹。 彼时,他已经成为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鬼医”。 性情诡异,喜怒无常。 救治燕长青,他提出的条件是让长公主跟他走。 在原书中,此时的长公主已经悔悟了,但这份悔悟来得太迟,救不了那些被她害死的忠臣良将无辜性命,更无法抵消人们对她的恨意。 那个时候的原主,心里只有救活燕长青这一个念头。 而老五不愧为鬼医名号,原地施救,将在鬼门关前徘徊的燕长青给拉了回来。 原主守了他一日一夜。 老五虽救活了燕长青,但她却信不过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鬼医。 直到由两名太医诊治后,确认燕长青体内余毒已清,只需要静养就能痊愈后,她才跟着老五离开。 剧情进行到这里,原主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内。 直到,她迎来最后恶毒女配的悲惨结局。 读者最爱看的,除了坏人不得好死,还有反派之间互撕两败俱伤,原女主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秦瑶光被迫回忆了一遍原书剧情。 心中那个荒谬无比的结论,却越来越真实。 她望向燕长青,眼前的他和梦中的他重叠起来,让她无法分清,究竟什么才是真实? 第404章 庄周梦蝶 第404章 庄周梦蝶 庄周梦蝶。 究竟是庄周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 秦瑶光忽然觉得,连这个世界都变得陌生起来。 她的认知,恐怕并不准确。 见她愣怔住,连目光都变得凝固,燕长青心头一慌,伸手握住她的柔夷。 “别想太多。” 他的声音,将她从滑向深不见底的思索中拉回现实。 “摇光,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 燕长青的承诺是如此真实,让她没有任何怀疑他的余地。 毕竟在原书中,原主被千夫所指时,他仍然愿意用命来护着她。 秦瑶光记得,她看书时,就对这个剧情产生过疑惑。 燕长青不是要复仇吗? 他大仇未报,怎么会去死? 她在书评区发出这个疑问,讨论得非常热烈。 秦瑶光到现在还记得,那时有一个被答复最多的回贴是这么说的:“人类在面对危险时,本能是躲避。但在那一刻,他违反本能忘记了复仇冲上去,只是说明他早就爱上了长公主。” 这个回帖,之所以获得那么多答复,并非读者都赞同他的观点。 相反,对“燕长青爱上长公主”这件事,众人嗤之以鼻。 “爱?绝不可能!” “那么恶毒的女人,她不配!” “层主在说什么阴间笑话,大将军不把她弄死就是仁慈,还爱情?” “大家都冷静点,我觉得将军保护她只是本能,跟他保护那些边城百姓是一个道理。” “冲上去的时候也不知道箭头有毒啊,跟‘爱’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林林总总,说什么的都有。 却没有官方解释,因为作者对此争议,从头到尾就没表过态。 后来,秦瑶光觉得,之所以有这一段剧情,是作者想要把燕长青这个人物形象,塑造得更加完美。 因为那个时候,燕长青已经有了相当多的粉丝。 火爆程度,甚至超过了男主。 但现在,秦瑶光不肯定了。 或许那个帖子说的是对的,哪怕在原书中,燕长青对长公主的感情,不只是因为她是明媒正娶的妻子。 想了这么多,秦瑶光抬头看着他:“我相信你。” 燕长青心口一热,眼睛顿时亮了。 冥冥中,仿佛有种力量在告诉他,夫人的这句话来之不易。 很重要。 他深深地望入她的眼底,嗓音真挚:“夫人,我绝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秦瑶光看着他,不再说话。 假如她的猜测是真,那她唯有等待。 关于原书剧情的梦境,已经越来越频繁。 辨尘说过,终有一日,她能全部记起。 马车辘辘前行,穿过人潮、越过大街,最后缓缓停在长公主府的二门前。 秦瑶光扶着谷雨的手下了车。 “我陪你回去守岁可好?”燕长青看着她问。 秦瑶光摇摇头:“明日还有大朝会,都早些安歇了吧。” “不急,到子时放了鞭炮再走。” 就算不能守岁,放炮仗的驱邪仪式必不可少。 秦瑶光想了想:“不如都回去换了衣服,我们去逐风院。” “好。” 除夕夜,他们因为身份所限,必须在宫中吃团圆宴。 但在府里,还有五个孩子呢! 回到华沐堂,燕吉音果然没睡,一脸期盼地看着她。 秦瑶光笑着说:“你先准备一下,我换了衣服就一块去逐风院,等时辰到了就放鞭炮。” 燕吉音顿时高兴得不得了。 时间还早,秦瑶光顺便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一件常服,只觉浑身上下都轻松不少。 一头水润亮泽的长发烘干后,只挽了个最松的发髻,用小叶紫檀木梳固定住,其余钗环一律不戴。 拢上披风,她牵着燕吉音走出房门。 廊下,站着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灯光映在他俊美的脸庞,不笑的时候,他显得过于肃穆。 “父亲!” 燕吉音开心得在原地跳了一下,心情雀跃。 在看到她们两人之时,燕长青的五官轮廓顿时变得柔和,眼里有了笑意。 “走吧,我来接你们一起过去。” 明明就在一个府里,竟是一刻也离不开似的。 秦瑶光有一种,被接放学或下班的错觉。 就像她在谈一个甜甜的恋爱,青涩、懵懂,连空气里都充满了甜蜜的泡泡。 不敢看他,秦瑶光牵着燕吉音走在前面。 逐风院。 知道父母亲要过来和他们一起放炮仗的消息,四个男孩都欢喜得很。 由燕守拙带着,燕元安和燕时宴两人出主意,把院子里重新布置了一遍。 秦瑶光刚踏入逐风院,就看到院内树梢上、石柱上等等地方,都挂满了她和孩子们一起做的宫灯,还有大大小小的新年装饰。 琳琅满目,流光溢彩。 燕守拙带着弟弟们迎在门口,给父母请安。 燕吉音也跑了过去,跟他们站在一起。 “除夕佳节,儿子/女儿祝父亲母亲身体康泰、岁岁年年平安如意!” 秦瑶光笑着把他们逐一扶起来。 寒露上前,她手里的黑漆描金托盘里,装着五个用红纸封好的压岁钱。 秦瑶光取过来,按年龄从大到小一一发放,又抚着他们头顶说了吉祥话。 燕长青则简单得多。 从怀里摸出来一叠红包,挨个发了。 孩子们揣着新到手的压岁钱,个个脸色都是掩不住的兴奋。 对他们来说,这个新年的意义非常特别,足可铭记一生。 这一年,母亲从天而降,拯救他们于水火。 这一年,父亲打了胜仗回家,是一家人真正意义上的团聚。 他们从来没有如此期待过一个新年的到来。 一行人往准备好的花榭而去,白露和冬青两人走在孩子们后面,看着燕锦阳悄悄打开了一个红包。 红纸里面封着的,是六片闪闪发亮的金叶子。 再打开一个,还是六片金叶子,只是款式略有不同,这个做成了忍冬叶片的模样。 “六”是一个很吉祥的数字,象征着和谐、吉利、关爱等等寓意,选择六片金叶子,蕴含着秦瑶光对孩子们的祝福。 在传统文化中,双数就比单数来得吉利。 巧合的是,燕长青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两边一加就是“十二”,这个数字就更特殊了。 一日有十二个时辰、一年有十二个月,如果送新婚贺礼选择“十二”这个数字,就是祝福新人在一生所有的岁月中,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第405章 愿新年、胜旧年 第405章 愿新年、胜旧年 孩子不懂,白露心里却清楚得很。 主子和驸马爷两人,真有默契。 只看他们并肩而行的背影,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连步伐节奏都那么一致。 白露暗暗替主子高兴,抿唇一笑,弯腰对燕锦阳说:“五少爷,压岁钱可不兴眼下就拆。是要放在枕头下,睡上一晚上的。” “为什么呀?” 燕锦阳一听,立刻把两封红包都包回原样,搁进怀里贴身放好。 放好后还不放心,又用手摸了摸,才抬头望向白露两人。 冬青笑着说:“压岁钱就是用来压住邪祟,来年方能平平安安呀!” 看着燕锦阳,她总想起那个跟着家人被发配,最后全都死在流放途中的幼弟。 当年,幼弟的年纪和五少爷此时一般大小。 可惜的是,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一家人团团圆圆的除夕夜,变成她脑海中一幅日渐模糊的画卷。 距离子时还有一个多时辰。 花榭里,几个孩子准备了笔墨和写春联的红纸。 要亲手写了,待子时一过,就把对联给贴到门旁去,迎接新的一年。 逐风院里,从来没有这般热闹过。 秦瑶光提笔写着春联,燕长青在一旁替她磨墨。 有原主的肌肉记忆,她丝毫不怕露馅,一口气写了好几幅。 都是辞旧迎新的吉祥话。 搁下毛笔,秦瑶光看着燕长青:“你也来。” 燕长青接过被她握得温热的毛笔,凝神思索片刻,便挥毫泼墨起来。 他的字迹狂放,如笔走龙蛇般,遒劲有力。 燕守拙和燕吉音小心的把对联拿到一旁晾干墨迹,两人的对联并排放着,一个娟秀、一个刚猛。 “元安,你也来写。” 秦瑶光招手让燕元安过来,笑着说:“让母亲看看,你如今的功课如何了?” 练字,一向都是儒家文化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燕元安也不怯场,用毛笔蘸取了足够了墨汁后,在纸上一挥而就。 他的字体稚嫩,却自有章法。 跟他的性格一样,一笔一划四平八稳,不出彩,也让人挑不出错处。 有他带头,几个孩子们也都纷纷提笔写字。 只有燕锦阳不停的围着他们绕着圈子,脸上的笑就没有停下来过。 时而凑到秦瑶光跟前,时而跑去让燕长青抱抱。 一会儿不见,又用小脑袋去拱燕时宴的手臂,非让他抱着写字不可。 燕时宴极内敛清冷的性子,偏偏拿这个幼弟没有办法。 这么点小小的要求,他自然不会拒绝。 燕锦阳毛绒绒的小脑袋就搁在他胸口前,燕时晏用左手压着他的头发,右手认认真真写字。 他运笔灵动,字迹劲瘦,却瘦而不柴,于转折间自有风骨。 非常特别。 再看燕守拙,或许是握惯了刀剑的原因,他一笔一划皆有古意,苍劲有力。 燕吉音的字体,则是临摹秦瑶光而来。 娟秀清丽,干净姣美。 花榭里热热闹闹,众人写完,就开始讨论那副对联挂在那个房门。 长公主府里这么多门,只靠他们写的哪里够挂? 一早就准备好了,如今只需要把提前准备的给换下来就行。 “殿下、郡王爷,时辰快到了。” “我们出去。” 燕长青走在最前面,秦瑶光带着几个孩子,一行人来到院中空地。 逐风院地势开阔,用来放爆竹再合适不过。 还不到子时,远远近近的,就有零星的爆竹声时不时响起。 仿佛人们压抑不住那股要迎新年的兴奋劲头,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守岁的人们期待着新年的到来。 新的一年,新的希望。 子夜的钟声响起,从皇宫传来。 “噼噼啪啪——” 不知道哪一家先点燃了炮仗,只觉得瞬息之间,爆竹声声响彻京城。 逐风院里,点了炮竹的燕守拙飞快跑开,燕锦阳“咯咯咯”的笑着,燕时宴用双手替他捂住耳朵。 燕元安静静地站在满院灯火中,双眼却望向皇宫的方向。 小小年纪的少年,透过他平静的表情,能看出内心的重重心事。 不过,在燕吉音出声叫他的时候,他就立刻恢复了正常。 “二哥,你也过来呀!” 燕吉音欢快的声音传来,他微笑着点点头,走到正热闹的众人中去。 爆竹声声,燕长青借着袖袍的掩护,悄悄执起秦瑶光右手。 秦瑶光挣了挣,他却握得更紧。 男人生着老茧的大掌带来粗粝的质感,却让她很有安全感。 骨节分明的手指,强势的、不容拒绝的,侵入她纤纤玉指的指缝中,最终十指相扣。 秦瑶光斜了他一眼,眼波流转。 燕长青低头看着她:“夫人,愿新年、胜旧年。” 耳边传来热闹的喧嚣声、孩子的嬉闹声。 两个人的世界,却仿佛安静下来。 满院灯火在他的黑眸里跳跃,秦瑶光在他的眼里,清晰地看见了她的倒影。 他的眼里只有她。 认知到这个事实,如蜜糖沉入心底,又丝丝缕缕的泛上来,甜蜜的滋味将她浸在其中,密不透风的包裹起来。 在炮竹炸出来的光影中,他是那么完美的一个男人。 这个瞬间,秦瑶光就知道,她的心已经沦陷了。 但她本能的,想要退缩。 暂且不提原主和燕长青的感情纠葛,也不提她心中那个无比荒谬却越来越真实的猜测。 单单从建立亲密关系这一点,就足够让她心生警惕。 燕长青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低头凑在她耳边,用气声说了一句,就放开她的手。 “你说什么?” 秦瑶光揉了揉发红了耳朵,小声问。 燕长青只笑了笑,不再开口。 他不敢将她逼得太急了。 那句不敢宣之于口的话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会的,总会有那一天的。 眼下,他不再是十年前那个仓惶无助的少年。 除了复仇,他还有足够的实力,能保护他爱的人、他的家庭。 不会让他们受到伤害。 “噼噼啪啪!” 又一串鞭炮被点响,燕时晏抱着燕锦阳快速跑开。 燕锦阳鼓起腮帮子用力吹熄手里的火折子,兴奋得两条小短腿在空中不停地踢踢打打。 “越来越抱不动你了。” 把他放下,燕时晏口中抱怨着,眼里却闪着快乐的光。 这个新年,真好啊。 第406章 长夜渐逝,黎明将至 第406章 长夜渐逝,黎明将至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这一年,对很多人来说,都代表着新生和希望。 逐风院里散了,孩子们各自安歇。 黄旭吃力地端着一盆热水,迈进燕元安的屋内,瞧着摇摇晃晃却一滴也没有洒在外面。 捧笔忙接过来,放在洗脸架上。 燕元安换了寝衣,一边系着衣带一边从净房里出来。 看见黄旭,他眼里闪过一丝暖色:“我说过多少次了,你是书童不是下人,这些杂事不用你做。” 在黄旭来到他身边的第一过,只让他伺候笔墨,跟在他身边读书习字。 黄旭憨憨一笑:“二少爷,小的也只会做这些。” 他脸颊有了些肉,看起来比他刚到长公主府上时精神了不少。 只是骨子里仍然是那个憨厚朴实的庄户孩子。 因为二少爷愿意,他才能跟在燕元安身边读书。 这份恩情,他不知道该怎么偿还,唯有一身劳力还能派上用场。 燕元安一笑,走到他身边按住他的肩头,双眼认真地看着他。 “那我说的话,你可要听?” 黄旭连连点头。 “眼下,你就回去你祖母身旁,陪她老人家好好过年。” “那……” 黄旭有些迟疑:“二少爷您这里……” “学堂休沐半个月,半个月后你再来便是,我跟前有人伺候。” 论起伺候,捧笔捧砚都比黄旭合适。 当初挑小厮之时,都是挑的比他年纪略长个一两岁的孩子。 既能一起长大,又能做些力气活。 其他孩子也是这样,比如在燕锦阳身边的丰儿瑞儿就只有六七岁,他们需要干的力气活,就由哥哥们身旁的小厮替代。 黄旭年纪小,再加上他并未学过伺候人的法子。 燕元安也不打算把他当做下人。 母亲的用意,是让他跟在自己身旁识字读书,他都明白。 “黄旭。” 燕元安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正色道:“你还小,不明白能和亲人一起过年,有多难得。” 黄旭的确不明白。 但既然是二少爷说的话,他就听。 他也想奶奶了。 看着他欢欢喜喜就要出门,燕元安唇角浮起一丝笑意:“等等!” 他从钱箱子里摸出一封早就准备好的红包,递给他:“新年大吉。” “谢谢二少爷!” 黄旭用双手接过红包放在心口处,深深鞠躬道谢。 “去吧。” 燕元安冲他挥挥手。 长夜渐逝,黎明将至。 皇宫里传来悠长的钟声,文武百官、皇亲国戚都朝着大殿走去。 大年初一的大朝会,比往日的早朝要晚一些。 正是天色将明未明之际,薄薄的晨曦中,一缕金光悄然现身。 十缕、百缕、千百缕。 紧接着,一轮金黄色的太阳喷薄而出,从晨雾中跳了出来,万道霞光。 世界顿时清晰了。 初升的朝阳照在红墙碧瓦上、照在白玉石阶上。 照在百官的朝服上、照在皇帝的冠冕上、照在早点摊后正乐呵呵忙碌的夫妇二人脸上。 丈夫趁客人不注意,用衣袖替妻子擦去额角渗出来的汗珠。 妻子有些害羞,随即又甜蜜地笑了起来。 庄严恢宏的皇宫前,秦瑶光着全套长公主华服,提着裙子拾级而上。 燕长青就走在她身旁。 “你莫要这么显眼。”秦瑶光轻声提醒。 “陪夫人,天经地义。” 燕长青理直气壮:“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着我。” 论理,他应该站到武官的前列。 要不然,以镇国公的身份和宁国公、安国公等人站在一块。 偏偏他都不要。 他以长公主驸马的身份,和她一同参加大朝会。 那么多身份中,他偏偏选择了“皇亲”。 秦瑶光睨了他一眼。 她这才发现,这位大将军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选武将不选勋贵,偏偏和自己站在一起,绝不只是宣誓主权这么简单。 燕长青这个举动背后透露出的讯号,就够那些人猜疑一波了。 大年初一的大朝会,参与者众,足足有上千人之多。 秦瑶光站定后回身望去,旭日初升,世间一片光明,掩掉多少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 钟声、乐声。 大朝会礼仪繁琐,是大景礼仪规格最高的朝仪。 时辰一到,皇帝升座,鼓乐齐鸣,百官跪拜致贺,行礼如仪。 众人跟随着礼官的唱喏声,朝着龙椅上的皇帝跪拜、朝见、祝贺,各附庸国的使臣、各地州府长官、少数民族酋长等等,一一奉贡进表拜贺。 在他们之后,是各地学监代表,各路举人解元,献上锦绣文章。 皇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俯瞰着下方如蝼蚁般的百官们,心里兴高采烈。 一年一度,他最喜欢这个大朝会。 首先不用起那么早,还不用一直待在殿内,昏昏欲睡。 他虽然不是一个称职的皇帝,但每一年的这一天,都能给他带来巨大的心理满足感。 身为皇帝,他如何不想看见自己的皇朝四海升平呢? 哪怕知道有那么多烦心事,但在大朝会上所呈现出来的,只有欣欣向荣。 这种满足感,让他能把这个无聊的皇帝,做到下一年。 接下来几日,皇宫内外大小宴会不断。 祭祖,是其中一项最重要的仪式。 除了皇家的,秦瑶光还跟着燕长青回了镇国将军府。 哪怕是在燕长青不在京城的日子里,将军府也被原主派人打理得很好。 燕家的老仆日复一日守在府中,等待着主人回归。 燕长青推开厚重的祠堂大门,肃穆的气氛扑面而来。 镇国公祖上的牌位前供奉着常年不熄的油灯,在岁月的洗礼下略显沧桑,却更添庄重与沉稳。 在大景,仍然有女人不能进入祠堂的习俗。 燕长青却不管那一套,点香跪拜后就让到一侧,做了个请秦瑶光上前的手势。 面对燕家的列祖列宗,秦瑶光心情复杂。 满门忠烈,如今只剩下燕长青和一对兄妹,连一个巴掌都不够数。 “燕家列祖列宗在上,若你们在天有灵,保佑燕长青大仇得报,保佑我惩戒那些背后阴谋算计的小人,佑天下太平!” 牌位前,忽地吹来一缕轻风。 袅袅青烟乱了一瞬,又恢复笔直。 仿佛,他们真的听见了她的话。 第407章 超越师生的情谊 第407章 超越师生的情谊 在这个新年,各家各府争相邀请的人,是燕长青。 从武将到勋贵,以及大大小小的世家,竞相对他抛出橄榄枝,各种花样名目的赴宴请柬收到手软。 他炙手可热的程度,在这个新年里得到了具象呈现。 哪怕那些恨他恨得牙痒痒的人家,也不得不对她笑脸相迎。 要是说起最出风头的人,非乐阳长公主莫属。 在父权社会,一个女人的成就往往取决于她的父亲、她的丈夫,她是否能诞下麟儿、替夫家延绵香火。 但秦瑶光却不同。 燕长青的名声,对她来说只是锦上添花。 京城里,燕长青对她的呵护在意悄然流传开来,让那些以往在背后说长公主是非之人,成了被旁人嘲笑的对象。 无他,只因事实太过清楚。 燕长青在大朝会上一直陪在她身边、又和她并肩进入祠堂祭祖,给予她的尊重无可辩驳。 而秦瑶光自己,不仅是各府相邀的座上宾,还成为文人墨客的座上宾。 最清贵的翰林、桃李满天下的国子监祭酒大人,无不以女眷的名义争相邀请。 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成为一个小型的绘画传授课堂。 秦瑶光作为曾经的销冠与亚太区总裁,和人打交道与在台上演讲,乃是基本功。 她丝毫不会怯场,讲起课深入浅出、娓娓道来。 其实,她并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以打发时间为主的宴会,她从不参加。 她每次出现,都有她自己的目的。 但这个新年不同。 秦瑶光愿意倾尽所能,将她所掌握的现代美术知识,都教给这些大景朝最优秀的知识分子们。 她天赋有限,但其他人则不然。 就像皇帝,一旦掌握这个新画种,就能创造出更多的艺术作品来。 同时,要学习这个新的技法,素描是一切的基础。 而乐阳纸笔,就是学习素描必备之物。 只要新的画种能被当朝才俊所接受,继而推广开来,各地学子自然有样学样。 素描一旦普及,就会反过来带动乐阳纸笔的广泛运用。 其带来的好处,将无可估量。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朝廷专司研发的将作监,就能拥有更精密的图纸,大大降低试错成本。 还有在条件艰苦的乡村私塾,老师再也不用在沙地上,用枯枝教授蒙童习字。 想要推广一项工具,光是让学监免费提供还不行。 需要被人们广泛接受,就要有由上而下的潮流带动。 因此,秦瑶光不遗余力。 这个春节,她忙得连和淳宁好好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后来,淳宁干脆和她一起赴宴,成为她众多学生中的一员。 这一日,秦瑶光讲课前,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当日出京时,在十里亭有过一面之缘的范世明,将来的布衣丞相。 几个月不见,他仍然如当初一般黑瘦,衣着俭朴。 在他身上,完全寻不到任何被京城繁华侵蚀的影子,跟原书中的描写一模一样。 范世明跟随众人见礼,起身后,看清秦瑶光的面容,浑身一震。 她竟然是乐阳长公主! 而他当日还想着要报答她的恩情,将名帖交给她。 试问,当朝最尊贵的长公主,安乐郡王的妻子,何时轮得到他相帮? 当时他就知道,那位夫人并非常人,可也未曾想过,有如此尊贵的身份。 跟他在进京前后所听闻的各种传言,完全不一致。 不过,也不能全怪他。 在十里亭时,长公主待人十分和蔼,她膝下的公子更是力大无穷,以一人之力就抵住了那一架倒塌的炭火车。 种种思绪上涌,让他一颗前来学习的心,都变得难以平静。 众人纷纷落座。 秦瑶光看着范世明,对他微微点头示意。 范世明心头大定。 看来,平易近人的长公主,并非自己错觉。 秦瑶光正式开始授课。 学生们都是优秀士子,又都是慕名而来,教起来十分轻松。 因为每次来的人都有所不同,秦瑶光每次都不得不先讲一遍最基础的课程。 之后,再针对已经上过几次课的学生,讲一些更深入的内容。 古香古色的暖阁内,摆开了十多个画架。 这些画架是秦瑶光画了图纸,让书坊里赶制出来一批,作为她教学使用。 同时,也在书坊里上架售卖。 眼下的每个画架后面,都坐着一个专注绘画的人。 他们的年纪或老或少,有男子、有孩童、还有女眷,正所谓有教无类。 恐怕,这是自从有了“男女七岁不同席”这个规矩以来,首次出现男女学生在同一间课堂里学习。 虽然这并非正式课堂,无疑是一个好的开端。 任何风气,都是从权贵人家开始。 哪怕养在深闺的姑娘小姐们仍然要遵循礼仪规矩,至少,给夫人太太们松松绑。 主持中馈、料理家务,还要侍奉公婆、相夫教子。 古今中外,没有一个家庭主妇是轻松的。 而现在,秦瑶光提供给她们多一种选择,能让她们在这些庶务之外,重拾当年在闺中的情绪。 秦瑶光走在其间,就像当年教她的美术教授一样,对每个人遇到的问题进行指导示范,有的直接用改画的方式,让对方恍然大悟。 偶然间,她有些恍惚。 只觉得这个场景是她未曾想过能实现的,如此魔幻、又如此真实。 如果当年有人告诉她,你会在古代教人画画,她恐怕只会觉得,那个人是在说梦话。 可这一切,竟然发生了。 一个下午过去,她在铜盆里清洗干净双手,准备下课。 和普通老师不同,秦瑶光的长公主地位在那里摆着,在她离开前,课堂上的学生都会挨个上来致谢告辞。 刚开始她嫌繁琐,现在也习惯了。 渐渐地,成为一种仪式。 学生无论是什么身份,都认真道谢,跟她讲这节课的收获和感触。 她和学生认真讨论。 而且,内容还不仅止于学习。 自从有一次,某位性格外向的夫人跟她吐槽了一件糟心事之后,跑来找她拉家常的越来越多。 她采取了一种只听不表态的态度。 慢慢地,跟她说心里话的人越来越多。 在这个仪式中,秦瑶光觉得,有一种超越了师生关系的情谊,正在慢慢诞生。 第408章 好家伙 第408章 好家伙 秦瑶光觉得,或许是因为她身份高贵,这些家长里短跟她说起来毫无压力。 众人也很有默契的,不会跟她提朝堂之事。 这份默契不知何时形成,也无人提议。 哪怕是新加入的,很快也能融入这份氛围中去。 或许,这就是跟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吧,不用宣之于口,也能共同维持好边界感。 他们害怕的是,失去这个不谈利益的乌托邦。 今日和往常一样。 她照样坐在主位上,和学生们一一道别。 学生们也不急,有的收拾着画具等物品、有的继续作画,等待上一人从她面前离开后才上前。 而道别的顺序也在无形间遵守了世俗的秩序,跟官职有关。 范世明,如今在户部领了一个五品的官职。 在这个“五品多如狗,四品满地走”的京城,轮到他时,自然就到了最后一两名。 他上前,恭恭敬敬长揖到底。 “当日,微臣有眼无珠冒犯长公主,幸得殿下不怪,今日特来赔罪。” “不知者不罪。” 秦瑶光微微一笑:“是本宫不欲暴露身份,与你无干。” 范世明起身:“能聆听殿下教诲,乃微臣之幸事。殿下所授技法,闻所未闻,如上天所授天书,精彩绝伦。” 没想到,这个老实人拍起马屁来,如此夸张。 不过,想来也是,如果他只是有能力有才学,却不懂变通和处世之道,如何能最终爬上丞相的位置? “谬赞。” 秦瑶光跟他客气了几句,范世明便起身离开。 今日淳宁进宫去了,秦瑶光带着人往外走去,主人家跟着一起送她。 对她能来自家府邸教学,主人与有荣焉。 远远的,就看见门外燕长青的身影。 “既是郡王爷来接殿下,臣妇就不在这里讨人嫌了。” 这位夫人抿唇一笑,深深敛礼:“臣妇恭送长公主殿下。” 都说郡王回京后,跟长公主好得蜜里调油似的,不论她到哪里,郡王都会来接她回府。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秦瑶光也习惯了,告辞后,扶着燕长青的手,上了马车。 还有两日就是元宵节了。 她坐在马车里想着:这个春节能平平安安过去也不错,节后,青柏等人就快回来了。 没想到的是,青柏还未回来,霜降却带给她一个消息。 “主子,这几日奴婢把从太府寺摘抄回来的账目重新计算了一遍,发现一个重大问题。” “你说说看。” 当日,秦瑶光让霜降带着人查账,不过是个幌子。 没想到还真能有收获。 崔永唯有问题毋庸置疑,但他既然敢把账本入库,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不过,她相信霜降的能力。 霜降心细如发,且谨言慎行,她既然开口说有问题,就肯定不假。 把手里捧着的几本册子放到桌子上摊开,霜降指着其中几个条目,认真解释。 “殿下您看,这支漕运船队每年夏末出现,一直到深秋,从江南往含嘉仓里运输粮食。” 她的手指在账册上滑过,把关键条目指给秦瑶光看。 “它隶属于一个叫顺裕的米行,从崔永唯成为太府寺卿后,才出现在账目里。” 秦瑶光顺着她所指的地方看去,越看,秀眉拧得越紧。 她看出问题来了。 从时间上来看,没有任何问题。 从夏末到深秋这小半年的时间,也就是说先收去年陈粮、再收今年新粮。 但是,没有那个船队,能如此频繁的往来。 从京城到江南,只算走水路的时间,一来一回也需要整整一个月。 这还不包括在码头上耽搁的时间,和收粮所耗费的时日。 而是算他两头都顺利,抵达江南后就早有人把粮食收好放在码头仓库,船只一到就立刻装上,且不会遇到任何意外的情况。 事实上,做生意久了的人都知道,在漫长的路途中,遇到任何意外都不算意外。 这支船队却非常稳定。 从夏末起,每隔一日就会出现在账册上,送粮入库。 要做到这样的频率,也不是不可能。 按三十天来回一趟进行计算,至少需要十五艘船。 霜降指着账册上的入库粮食数量说:“这一趟的粮食,要三艘船同时运输才能满足。” 好家伙,也就是说,要满足账册上所记载的粮食入库数量和周转频率,粗略一算就需要四十五艘船。 这是多么庞大的一支船队! 秦瑶光名下产业众多,其中就包括米行。 虽然没有漕运船队,但也知道在内陆河道上经营的船队,最大的一支也就十多艘船。 假设她孤陋寡闻,可“顺裕”拥有如此之多的船只,不可能从来没有听说过。 霜降摇了摇头:“婢子也从不知晓顺裕漕运。” 漕运并非人人都可经营的,门槛很高,且排外。 除了必须获取官府认可之外,还有靠河吃饭的漕帮控制着河道。 换句话说,想做这路生意,黑白两道都得有关系,叫得出名号的船队都是传了两三代的老招牌。 凭空冒出来一支专供含嘉仓的船队,太不合理。 这么一分析,就能明显察觉出背后的猫腻。 但其实,因为账面做得非常工整,若非很熟悉经营的人,根本不可能看出来端倪。 合上账册,秦瑶光想了想吩咐:“去请郡王来一趟。” “是。” 青柏还没回来。 要调查这支船队,燕长青是最可靠的人选。 燕长青来得很快。 春节期间百官休沐,他也得到难得的放松。 “夫人你找我?” 燕长青嘴角噙着笑意,肉眼可见的好心情。 一直以来,都是他跟在秦瑶光身后,她主动寻他的时候屈指可数。 秦瑶光点点头,让霜降把账册上的玄机跟他解释了一遍。 “我这就让人去查。” 燕长青神色严肃,道:“前两日从宁国公府里传出来消息,说是查到了线索,只是还没有拿到证据。” 他原本想拿到证据后再告诉秦瑶光,不过,眼下看来,他们的猜测无误。 或许,可以早点收网了。 “什么线索?”秦瑶光问。 “关于崔老夫人死亡真相的线索。” 秦瑶光一惊。 第409章 小小崔家 第409章 小小崔家 怀疑归怀疑,当真正听见外祖母死亡别有内情时,秦瑶光心里仍是惊诧。 无他,事实太残酷。 她的第一个反应,是怕皇太后受不了。 崔老夫人突然离世,对她老人家就是一个巨大打击。 再知道她是被害…… 秦瑶光不知道,皇太后能不能经得住。 或者,在一切尚未水落石出前,暂且保密。 到了那时,将崔永唯拔出萝卜带出泥,崔老夫人的死,在其中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在原书剧情中,薛家正是燕长青回京后被清算,却不是现在。 而是在春节之后才被抄家,薛青空亡于二月,地点仍是大理寺牢狱。 秦瑶光确信,是她穿书后才引发的一系列剧情动荡。 事件未变,时间线发生改变。 而崔家则一直存在,崔老夫人一直活到了原书完结,仍然健在。 崔家因为勾结汝阳王,事发后,念在皇太后的情分上,主谋被斩、爵位被废,全族被赶回崔家老宅苟且偷生。 她要对付崔家,必须证据确凿。 秦瑶光肃然道:“此事就拜托郡王,一旦查实,本宫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其中所涉及的性命,又岂止月鹭一人。 “为夫人效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燕长青应得干脆利落。 秦瑶光动容,轻声道:“郡王,无须赴汤蹈火,你的安危要紧。” 燕长青微微一怔,容颜随即舒展开来。 “夫人放心,刀山火海都闯过来了,小小崔家不足为惧。” 延绵了几百年的崔家,在他口中成了“小小崔家”。 若是换了旁人来说这番话,未免显得过于狂妄。 但他是燕长青。 他所经历过的一切,以及他的实力,成了这句话的最好注脚。 回到院中后,燕长青略作了一番布置,两名心腹先后离开长公主府,去别处送信。 华灯初上,夜正阑珊。 唯有秦楼楚馆烟花柳巷,仍轻歌曼舞,丝竹不断。 布置得豪奢的顶级销金窟中,大司空江策举杯相邀,笑声狂放:“崔大人,最难消受美人恩,万万不可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两名美娇娘依偎在崔永唯身旁,纤纤素手执着酒壶,另一人拈了一颗圆润的冬枣,要喂到他嘴里。 崔永唯脊背僵硬着往后躲,伸手接过她手里的冬枣。 他一向低调,如果不是江策相请,他是断断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干大事的人,岂能耽于女色! 几十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图的,难道就是几个玉臂万人枕的妓女吗? 假如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他都买得起。 崔永唯掩住心头不屑:“江大人,下官竟然不知大人是风月场上老手,只是今日相邀有何要事?” 江策哈哈一笑,亲手替他斟了一杯酒,避而不答反问道:“问清贤弟这是头一回来?” “这里的意趣,你就多来几次就知道了。” 别人给他倒酒崔永唯可以不喝,但对方是大司空,崔永唯不能不给他面子。 春节期间,京城里宴饮不断。 江策的邀请,虽然来得急了些,但并不算突兀。 何况,有大司空的名头在,文武百官中他无论请谁,对方都不会拒绝。 来赴宴前,崔永唯还以为他只是陪客,没想到江策只请了他一人。 这就让他有些坐立不安。 虽同朝为官,但他和江策之间连上下级关系都不是,并无深交。 大司空管理图籍、奏章,监察文武百官,下辖御史台。 太府寺属于九卿之一,大司徒谢殊才是崔永唯的顶头上司。 但崔、谢两家都是百年望族,自谢殊做了大司徒之后,崔家就一直被谢家稳稳地压了一头。 众人皆知,崔家与谢家不睦。 其中关系说来复杂,总之,崔永唯和江策仅限于点头之交。 而江策是一个特别会权衡利弊之人,众所周知,他早就倒向了谢殊。 监察百官的御史台,只要遇到谢家的事,就变成了聋子哑巴,让百官愤慨。 收到江策请柬时,崔永唯还以为,他是代替谢殊来敲打自己。 然而直到此刻,江策半个字不提,让他揣了一肚皮糊涂官司,又不知从何问起。 不知不觉间,就多喝了几杯酒。 酒液入喉,甘醇清冽。 不愧是京城着名的温柔乡,就连酒水都是琼浆玉液,比他府上备着的,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为了营造清官的名声,崔永唯一向很克制私欲。 江策看了他一眼,击掌为号。 晶莹剔透的琉璃珠帘后,一道倩影袅袅婷婷,举手投足间皆是醉人的妩媚风情。 雾里看花最美,美人亦如此。 尤其是这位美人还能抚得一手好琴,有一把清亮柔婉的好嗓音之时。 借着酒意,崔永唯目不转睛地看着珠帘后的美人。 要不是旁边还坐着江策这尊大佛,他已经掀了珠帘,要一睹美人真面目。 昏昏然之间,他心里升起一种感觉:对酒当歌,这才是人生极乐。 他没发现,江策看向他的目光里,藏着丝丝轻蔑。 装什么清高? 不过是色令智昏,世间一庸人罢了。 一曲唱罢,美人掀开珠帘,走进来蹲身见礼:“秋雪见过司空大人、寺卿大人。” 她面如春花眸如秋水,行走间如弱柳扶风,端的是惹人怜惜。 崔永唯直勾勾地看着她,只觉魂都要被走了。 江策轻笑一声,替两人引见:“问清,这位是琴棋双绝的秋雪姑娘。今日知你要来,才特意前来相见。” “为兄这是托了你的福气啊!” 短短时间内,他就和崔永唯称兄道弟起来。 不过,在酒色的催化下,崔永唯未察觉有任何不妥,心头那点警惕早就褪得一干二净。 江策的话,隐隐把他往高处抬,他却没有丝毫怀疑,摸着颌下短须谦虚起来。 “哪里哪里,下官那点名声,怎及得上司空大人。” 言语谦虚,骨子里却颇为自傲。 想当年他金榜题名时,前来提亲的媒人都踏破了门槛。 秋雪端起一杯酒,一双妙目瞬也不瞬地看着他,含情脉脉道:“久闻崔大人琴艺过人,奴家早就想讨教一二,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崔永唯抚上她的玉掌,俯身望着她问:“不知姑娘有哪里不懂?” 江策眼底的轻蔑,如今是藏也藏不住。 而崔永唯,早已没了观察他的心思。 第410章 一模一样 第410章 一模一样 江策在原地伸了一个懒腰,起身道:“永唯贤弟有佳人相伴,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崔永唯正执着秋雪的手,百忙中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江兄,如何走得这般急?” 他口中说着话,眼睛却一直盯着秋雪樱粉色的唇瓣,心想:不知道尝起来是何等滋味? 心里想着别的事,说出来的话未免就透出心不在焉的味道来。 江策放荡一笑,揽住另一名歌姬的肩头,大拇指在她露出来的香肩上揉了揉。 “房资我付过了,咱们各玩各,明儿起来再见。” 佳人在怀,崔永唯哪里有那个闲工夫应付他,嘴里胡乱应着。 刚踏出房门,江策脸上的笑立刻就收了。 让秋雪去伺候那个姓崔的狗东西,他心头不快。 他冷着脸拍了一把歌姬的屁股:“去给大爷我收拾个厢房出来,要干净的。” 在这个纸醉金迷的销金窟,别的都容易,唯独“干净”二字难寻。 见他脸色不好,歌姬忙应声去了。 一刻钟后,江策双手交叠垫在脑后,躺在素净的墨蓝色缎面被子上,想着心事。 崔永唯这条狗,看起来道貌岸然,骨子里还是男盗女娼的货色。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得手了。 剩下的就看秋雪的本事。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歌姬端着托盘进来,笑靥如花。 她把托盘里的酒菜一样一样放在八仙桌上,笑着问:“大爷,长夜漫漫,可要奴家作陪?” “滚!” 江策一声暴喝,吓得那歌姬手上一抖,酒液洒到了杯子外面。 “算了,你个把时辰后再进来。” 江策又改了主意。 崔永唯既然要留宿,他也不想露出破绽。 眼下,他需要先冷静冷静。 翌日,元宵佳节。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大街两旁全是挂满了各色彩灯的灯架,延绵东西两条大街。 其中,以朝廷督建的灯楼最为出色。 人们早早的就起了床,为晚上一年一度的灯会精心准备着。 青楼,却是另一番景象。 失了夜色的粉饰伪装,整条巷子和里面的亭台楼阁,在白日里看起来黯然失色。 天井里有打着哈欠洗衣的妇人,龟公倚着门框打盹。 一直到日上三竿,才陆续有人起床。 “我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崔永唯坐在床头,恋恋不舍地抚着秋雪的一头长发。 他没料到,竟然能荒唐了整整一夜,还起迟了,还不愿离开。 明明来之前他对夫人说过,宵禁前一定回府的。 没想到,滋味是真的不错。 难怪有人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大人好走。” 秋雪拥着被子,俏脸上都是妩媚春意。 惹得崔永唯停住脚步,回身凑近了她,右手抬起她的下巴亲了一口。 秋雪笑了起来,就着他的手蹭了蹭,招呼丫鬟进来送客。 待他离开后,她就披着外袍走到窗户处,将镂空雕着海棠花枝的窗户推开一条缝,看着崔永唯被龟公哈着腰送了出去。 “我再睡会儿,别打扰我。” 秋雪吩咐了一句,把屋子里的人都赶了出去,才走到妆台前。 她用手蘸取一点胭脂,在花笺上迅速抹出一个形状来。 两个时辰后,这张散发着浓浓胭脂香气的花笺,到了燕长青手上。 看着上面那个形状,他便心里有数,揣着花笺就去华沐堂。 “一模一样。” 秦瑶光取出她之前画下的那张胎记图仔细比对,果真一模一样。 最明显的,是右侧边缘下方的那个小圆点。 胎记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略有变形,但这个红色小点因为足够小,几乎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由此可见,崔永唯根本就不是崔老国公的什么侄子,他就是当年那个外室在村子里生下的那个私生子。 胡嬷嬷所接生的那个孩子。 “你想怎么做?” 燕长青看着这两张图,询问秦瑶光。 事关崔家,当然以她的意见为主。 “崔家延绵数百年,家大业大……” 秦瑶光沉吟片刻后道:“打蛇打七寸。要做,就不能让他们有翻身的机会。” “不如等青柏回来,倘若拿到罪证,一并发难。” 仅仅是崔永唯是私生子这件事,顶多是崔老国公私德有亏。 当年钳制他的人已经死了。 如果就这么爆出来,崔永唯还可以装无辜博一把同情,再上演一出不计前嫌认父的戏码。 有一个“孝”字当前,不仅无法撼动他的九卿地位,说不定还能收获一大批好感。 他多无辜啊! 成为私生子又不是他的错,这么多年为国为民兢兢业业,难道就这样被否认了吗? 除非有证据证明,他并非为国为民,而是为了一己之私。 “好。” 燕长青道:“顺裕漕运也要细查,说不定,能查到他跟汝阳王勾结的线索。” 那条运粮的河道,正是要经过汝阳王的封地。 他们两人早就怀疑崔家暗中勾结汝阳王,苦于没有证据。 空口无凭。 这些年,汝阳王每逢年节都送来大量贡品,又按时纳税纳粮,封地上百姓安居乐业。 哄得皇帝眉开眼笑,谢殊也放松了警惕。 秦瑶光却知道,汝阳王一颗要称帝的心,从未熄灭。 只是,经历过一次失败后,他越发隐忍谨慎,用钱财渗透京中各方势力,待万无一失后,力求一击即中。 原书主要围绕周清荷和六皇子展开剧情,汝阳王作为书中最大的反派只是陪衬。 关于他具体的势力,并没有详写。 眼下看来,有崔家作为汝阳王在京里的内应,怪不得他敢谋反。 既如此,就先除掉崔家。 剪除掉汝阳王的一根羽翼,后期就不会像原书中那般惨烈。 更重要的是,崔家既然没有重要剧情,那就是可以被改变的。 秦瑶光暗暗捏紧了拳头。 只待一切就位,就可以先替被无辜驱使的迁户百姓,和死在雪地里的青衣卫们报仇。 见她情绪有异,燕长青低声安抚:“不急,我们能做到。” 没有人比他更懂得,等待复仇的煎熬。 秦瑶光点点头。 她相信,一定能做到的。 “主子,二少爷到了。”春分在门外禀道。 “让他进来。” 秦瑶光的眉眼柔和下来。 元宵佳节,是燕元安的生日。 第411章 母亲,我答应你 第411章 母亲,我答应你 “母亲,您找我?” 燕元安不明所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垂眸站着。 秦瑶光看了燕长青一眼,说:“郡王,我有话要和元安单独说。” 怎么又变成郡王了? 燕长青无奈。 他觉得,自己仿佛总是在被她赶,更可怕的是,他竟然慢慢已经习惯了。 两人的关系好像改变了不少,但又好像什么也没变。 “晚上一起观灯,可好?” 想要和夫人一起名正言顺的外出游玩,这一天他已经盼了许久。 “好。” 秦瑶光应下,他才心满意足离开。 “过来坐。” 秦瑶光冲燕元安笑着招招手,让他来罗汉榻另一侧坐下。 燕元安和其他孩子不同。 这件事,她在心里反复思量过许久,仍然决定要给他过这个生日。 不知道也就罢了。 燕长青是燕守拙和燕吉音两人的亲小叔,有他们的生辰八字。 剩下的三个孩子,唯有燕元安的生辰明确。 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一个不好只怕会把孩子吓着。 思来想去,她决定不说。 谷雨端着一碗长寿面进来,放在两人之间的案几之上。 用鸡骨猪骨精心熬制而来的汤底浓郁醇厚,色泽乳白,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整条纤细均匀的长寿面卧在里面,青翠的葱花点缀在面条之上,汤里还有香菇、虾仁,以及两个煎得两面金黄的荷包蛋。 令人垂涎欲滴。 不过,更让燕元安介意的,是这碗面背后的深义。 这是一碗过生日才吃的长寿面。 “母亲,这是?” 他稳住心神,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地发问。 秦瑶光把长寿面往他面前推了推,含笑道:“母亲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吃吧。” 燕元安猛的怔住。 “我不问你,你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知道了。 燕元安缓缓抬起眼,眼里的情绪复杂到无法解读。 秦瑶光没有回避他的视线,望着他的目光里只有慈爱和心疼。 过了良久,他才拿起筷子,吃起碗里的长寿面来。 长寿面不能断,他吃得极慢。 眼泪氤氲堆积在眼眶里,又因为承受不住重量而跌落在碗中。 有多少年,他没有哭过了? 又有多少年,再无人给他过生日? 这个元宵,他十三岁了。 在这个人世间,他只活了十三年,却尝尽人间冷暖,见识过人性中最丑陋的恶。 秦瑶光没有给他擦眼泪。 少年的自尊心,脆弱又珍贵,需要保护。 她拿起一本旁边看到一半的话本子,倚在扶手上认真看起来。 午后的冬日暖阳,从窗外静静投射进来。 照到她看着的话本子上,映得她明艳的五官温润柔和。 照到慢慢吃面不敢抬头的少年身上,一滴滴晶莹的眼泪无声滴落,吃到口中的面条有着麦香的甜味。 光影中,泛着淡淡的金色。 书页翻动的声音,院中有人轻声走动,越发让这一方小天地显得安稳静谧。 “母亲,儿子吃好了。” 燕元安放下筷子。 抬起头时,除了眼眶微红,他的神情已看不出任何异常。 母亲是天女下凡,她知道不足为奇。 其实,随着学习进度的飞速增长,他对母亲是菩萨这件事,产生过怀疑。 但今日,又一次坚定了他原来的想法。 只有天女,才能如此无所不知。 只因,当今世上,只要他不说,已无任何人知晓他的身世。 知道的人,那位将他悄悄抚养长大的养母,以及那个想要敲诈她的恶人,都死了。 不可能再开口。 秦瑶光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认真承诺:“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母亲请讲。” 这一刻,无论她提出怎样的要求,燕元安都会应。 然而,秦瑶光只是温柔一笑:“元安啊,为母只盼着你这一生平平安安的,任何时候都不要拿自己去冒险。” 她知道,眼前这个平静的少年,胸中有着何等汹涌的恨意。 他恨的是这个世界。 包括他自己。 只要给他机会,他想让全世界陪葬,甚至不惜此身。 表面上看,燕元安不如燕时晏来得偏执,但温和的人一旦爆发,才是最可怕的。 更何况他还擅长藏匿心思。 他心里真正的想法,只有他自己知道。 要不然,怎么会发生原书中他背叛兄弟姐妹之事? 秦瑶光想要尽可能地避免这个悲剧的发生。 她想了很久,打消了让他保证不背叛的这个念头,转而要求他不要以身犯险。 “能做到吗?” 秦瑶光看着他,认真地问。 燕元安眨了眨眼,他觉得,他又快哭了。 他仰头望向屋顶横梁上的和玺彩画,硬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 “母亲,我答应你。” 少年的嗓音里带着轻微的鼻音:“我答应你,这辈子都会好好的。” 他生而不幸。 但现在,他重新拥有了一个爱他、在乎他安危的母亲。 他想要好好生活了。 秦瑶光的唇角绽开一个灿如夏花的笑意,冲着他伸出手指:“来,我们拉钩。” 太幼稚了。 母亲她,怎么还做这么幼稚的事。 可是,下一瞬,燕元安就乖乖伸出手指,跟她拉了一个钩。 “不行,还要盖章。” 秦瑶光把大拇指往他的大拇指上一按,才笑着说:“这样才行。” 燕元安看着自己的拇指,微微有些愣神。 这个口头约定,好像通过这个幼稚的仪式,变成了某种灵魂的契约。 他想,他绝不会忘记。 把这份感觉藏入心底,燕元安换了个话题:“母亲,晚上我们也可以出去观灯吗?” “当然可以。” “不只你们,给白露和冬青也都放个假,让她们好好去玩一个晚上。” 秦瑶光早就跟节气侍女们说过了,让她们也都自己去玩。 一年到头,就算都是轮流着休息,却也没有能痛痛快快玩乐的时候。 而她有燕长青在旁,安全问题不用担心。 让秦瑶光操心的,反而是淳宁。 说好了让她避开苏子瑜一个月,迄今为止实施得还不错。 但今日是元宵,苏子瑜肯定会在门外等着她。 想到这里,秦瑶光打发春分去淳宁府上送个口信,让她等着自己上门去接她。 第412章 傻子 第412章 傻子 好像,她又做坏人了,有一种“棒打鸳鸯”的意思。 但不如此不行。 人心多变,她是一定要考验苏子瑜的。 否则,怎敢把宝贝的妹妹交给他。 这件事情上,最重要还不是尚公主对苏子瑜仕途的影响,而是他究竟有多在乎淳宁。 只有在乎,才能让他去想一个不伤害淳宁的方式。 天色将将才擦黑,长公主府内就亮起了大大小小的灯笼。 有宫中赏下来琉璃宫灯,有匠人所制的八宝玲珑灯,有统一采买的荷花灯、八角灯、白象灯等等。 主子们亲手所制的,就挂在廊下最显眼处。 论精美程度显然不及其他,图的就是一份吉利。 在新年的第一个月圆之夜里,迎接充满希望的春天的到来。 因着要出门去观灯,长公主府里早早地就用完了晚膳。 “主子,还是让婢子跟着您吧!” 谷雨伺候着秦瑶光漱口,不放心地劝道。 不管是什么节,怎么能让主子一个人出门游玩呢? 虽然有驸马爷陪着,但他是个男人,又不了解主子的生活习惯,哪里有她来得仔细。 寒露也跟着附和:“要不,让雪莲跟着您?” 她在秦瑶光身边伺候的时日不久,却也知道主子心善。 秦瑶光吐出口水茶水,笑道:“雪莲也要回家过节。” 她对着镜子看了一眼,镜中人也巧笑倩兮地看着她。 “好啦,你们就不要操心了。” 秦瑶光冲她们挥挥手:“赶紧去玩,明儿再来本宫这里。” 燕长青站在一旁,被忽略了一个彻底。 看见她赶人,不由心有戚戚。 原来,不只是他一个人被赶过,这么一想,他又有些开心。 为了便于活动,秦瑶光穿了一身胡服。 她身材高挑,双腿笔直修长。 腰肢不盈一握,纤秾合度,无一不恰到好处。 明明只是清淡的妆容,发髻上只用了燕长青送给她的那只金凤衔花如意簪,偏偏光彩照人,明艳不可方物。 让燕长青一双眼根本挪不开,又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秦瑶光轻轻瞥了他一眼,从心里涌起来一个促狭的坏主意。 “驸马。” 她含笑叫了他一声,尾调婉转悠长。 “啊,啊?” 她第一次叫自己驸马,燕长青几乎石化在当场,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秦瑶光清晰地看见,他的耳根飞快红了。 她掩口一笑。 燕长青无奈,只想把她揉进怀里,狠狠地吻下去。 然而…… 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房霆在外求见。 “殿下,草民和曲师父商议过了,今晚就由我们带着逐风院的孩子们去玩,请您放心。” 自古以来,元宵节不只是团圆的节日,还是有情人“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良辰美景好时光。 长公主独守空房整十载,好不容易等到驸马爷回来。 燕长青至今不被允许住进华沐堂,是长公主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 他们都理解殿下的心情,又都盼着两人能真正和好,让这么好的主子得到幸福。 主仆有别,他们能做的,就是如此佳节,给长公主和郡王制造能独处的时间。 秦瑶光一听,就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 燕长青的眼睛陡然一亮,抢先道:“如此,孩子们的安全就拜托房师父。” 房霆朝着两人抱拳允诺:“草民会多带人手。” 其实,有他和曲梁两人在,谁也伤不了几个孩子。 就怕人太多,给挤散了。 哪怕明知这五个孩子都是小反派资质,个个都不简单,但在秦瑶光眼里,他们就都只是孩子。 《红楼梦》开篇,就是小英莲在元宵节看花灯时被拐,令她记忆深刻。 “夫人放心,”燕长青明白她心里的顾虑,“我安排了亲卫跟着他们,不会出错。” 秦瑶光这才放下心来。 不多时,五个孩子们便进来跟她道别。 燕锦阳像一只快活的小鸟飞来飞去,叽叽喳喳:“母亲母亲,我们要去看花灯喽!师父说,外面有好多好多好多的人!” 四个大孩子一一上前施礼。 “都去吧。” 秦瑶光含笑问:“银钱都带够了吗?好好玩。” 长公主府的角门外,立着一个高大威猛的铁塔大汉。 与他身形极不相配的是,他手里提着一盏格外可爱的玉兔灯,里面的烛火散发出朦胧光晕。 角门开了,一道倩影出现在他眼里。 “白露!” 呼延进喜不自禁,想上前,又怕冒犯了心上人,便将手里的玉兔灯往她手里一塞。 “我自己做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他如今没了大胡子,高鼻深目的面容在灯光里显得格外深邃英挺。 白露不禁红了脸,接过他手里的灯。 玉兔灯跟他以往送给她的小物件类似,做工不算特别精美,胜在用心。 头圆眼大的玉兔憨态可掬,红红的眼睛单独用红纸贴上,用来提灯的手柄打磨得光滑无比没有一根毛刺,绝对不会伤了白露的手。 两人并肩向前走去。 头一回单独相处,不只是她,呼延进也浑身不自在,走得分为局促。 走到大街上,人山人海的热闹喜庆扑面而来。 一个头戴虎皮帽的孩童骑在爸爸的脖子上手舞足蹈,父子俩忽然被前方突然乱了的人流冲得往后一退。 “小心!” 呼延进反应敏捷,伸手右手拦在白露身前,左手环住她的肩头,把她往后带了一带。 他身形高大,这么一来,就等于把白露整个人都抱在怀里。 待涌动的人潮恢复正常后,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顿时傻眼,立在当场。 他刚刚,不小心碰到白露了! 那么香、那么软。 他都怕把她给碰坏了。 怎么办怎么办? 呼延进脑子里一团浆糊,害怕白露就此恼了他。 却听见白露轻轻一笑,斥道:“傻子!” 她的笑声落在呼延进耳内,让他如听仙音,整个人飘飘然,魂飞九天云外。 下一瞬,白露主动牵起了他的手:“走吧。” ! 呼延进不敢看她,浑身的血液都奔腾到了手上,如此细腻软绵。 亏得他皮肤黑,要不然就会被看出来整张脸都红了。 连路都不会走了。 瞧着他傻乎乎的模样,白露唇角上扬,眼底全是盈盈笑意。 就在此时,一人在街对面看见两人,怒气冲冲地分开走过来:“白露!” 第413章 有我在,别怕 第413章 有我在,别怕 白露惊诧地抬眼,待看清来人后,目露恐惧。 不要啊! 不要在今天。 她只想能好好的跟他过个节,不想让他看见她最不堪的一面。 呼延进眼神一凛,往前踏了半步,将白露整个护在他身后。 他脸上憨厚的神态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武将锋芒毕露的杀伐之气。 那个中年男人个头不高,双目浑浊。 一张老态毕露的脸上,红色的酒糟鼻异常醒目。 他恶狠狠地冲到两人跟前,被呼延进的气势惊得倒退了一步。 他咽了一下口水,看见白露在他身后露出来的半个脚尖,顿时又有了勇气。 “你是谁?” 他伸出右手,指着呼延进背后的白露道:“你个死蹄子,以为躲在长公主府里,我就找不到你了?!” “让你拿银子出来,你倒好,偷偷拿给你娘!” 他狞笑一声:“你以为给你娘,我就找不到了?只要打一顿,她还不就是乖乖听话了?” 白露心神巨震,从呼延进身后露出半个脸,眼里含泪。 她颤声道:“上次给钱时你就发过誓,不再动我娘半个手指头……” “那些银子是给弟弟交束修的,你怎么能抢?” “发誓?!” 男人哈哈一笑:“发誓这种鬼话,也只有你们才会信。不得好死嘛,你看我不是活得好好的?” “交什么束修,读书能干什么?”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等再大几岁,娶个能干的媳妇生个好女儿,不就比什么都强?” 他把胸脯拍得整天响,骄傲地说着:“你看我这辈子什么都不会,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白露恨得银牙紧咬。 她爹这辈子,就是趴在她娘亲身上的附骨之疽,甩不掉挣不脱。 待他们几个兄妹长大,他就有了新的吸血对象。 白露早就认命了。 哪怕她是长公主身边的得力侍女又如何? 长公主也管不到她的家事。 她曾经想过,这辈子就陪在长公主身边,待年纪大了就梳了头做自梳女。 她这种家庭情况,嫁人只会祸害了对方。 可呼延进的追求太热切,心意太赤忱,打动了她的心。 他还是武将,还是没有父母亲人的孤儿。 白露这才应下这桩婚事。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刚刚品尝到一点幸福的甜蜜滋味,她爹这个噩梦就突然出现。 “我们走,快走。” 白露浑身都在颤抖,手心里渗出冷汗。 她害怕极了。 在她爹面前,她不再是长公主府里那位进退有度、被下人尊敬的白露姑娘,只是一个害怕被拳头打到身上的弱女子罢了。 她是大姐,在家里,从小被打到大。 直到被选入皇宫做宫女,她才松了一口气。 宫中规矩严格,一个不小心就会受罚。 板子落到手心是痛的。 但只要她谨言慎行,做好每一件事、不违反规矩,就不会受罚。 后来长公主出嫁时挑贴身侍女,她因为各方面都很优秀出色被太后娘娘挑中。 被宫中多少人艳羡。 要知道,许多宫女都默默无闻的在宫中蹉跎了青春,被放出去后,年纪也大了。 像她正值青春貌美的年纪,能跟着长公主出宫,乃是天大的好事。 然而,她出宫的第二天,就在出门采买时,看见了早就等候多时的父亲。 童年的噩梦,再一次笼罩在她身上。 对这个男人的畏惧,刻在了她的骨子里,她没办法不害怕。 感受到她的颤抖,呼延进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愤怒。 之前,白露不愿拖累他,就曾经跟他讲过她家里的情况。 但听说过,跟亲眼所见的感受,完全是两回事。 “有我在,别怕。” 呼延进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居高临下地盯着酒糟鼻男子,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酒糟鼻男子一愣。 不过,像他这种无赖,早就锻炼出来一张超级厚脸皮。 白露是他最能挣钱的女儿,他断断不可能舍了这条财路。 “你谁啊?!” 他把两手往腰上一叉,吹胡子瞪眼道:“我教训我女儿,关你屁事!” 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抓白露:“跟我回去!” 呼延进伸手一拦。 哪知他下盘虚浮,被这么一拦,整个人就摔倒在地。 他干脆就坐在地上撒泼,哭天喊地:“闺女长大了,不认亲爹了啊!还勾搭野男人打我,让我怎么活?” “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翅膀硬了就想飞,你眼里是没我这个爹。” “不孝啊,作孽啊!” 四周的人全都看了过来,望向白露的目光充满审视和不善。 酒糟鼻男子就更来劲,干脆就地打起滚来。 围观群众议论纷纷。 “这姑娘穿得这么好,看她爹穿的都是些什么破衣烂衫,果然是个不孝的。” “所以说,养姑娘有什么用?” “还是得养儿子,养儿才能防老。” 这些话语,好似刀剑一般扎到白露身上,将她扎得遍体鳞伤。 白露又羞又急,恨不得挖个洞就地钻进去。 “住口!” 呼延进一声暴喝,弯腰将酒糟鼻男人从地上拎起来,面向那些说是非的人。 “这么喜欢说人闲话,让他去你们家里,供起来可好?” 他人高马大,众人被他吓了一跳。 一名面相刻薄的妇人不屑地啐了一口,道:“自己的亲爹不养,让我们养?天底下,哪有这种事?” 众人跟着起哄。 呼延进把眼睛一眯,缓声道:“他很好养的,只要把酒管够、供他出门赌博就行。” “还有,他在家不干活专打娘子儿女,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把家里所有钱都翻出来去赌,没钱了就问她女儿要。” 酒糟鼻男子个头矮小,被呼延进拎在手里喘不上气,踮着脚尖才能勉强够着地。 半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来。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 原来是个烂赌鬼。 亏得他们还替他说话,这会儿脸上都讪讪地下不来台。 不过,要是服了软,岂不是就代表刚刚不问青红皂白就骂人的自己不对? 立刻有人说:“就算他不对,父亲管教女儿天经地义,你是什么东西!” 呼延进正要说话,围观群众忽然如摩西分海般,让出中间一条路来。 白露抬起一双朦胧泪眼,望向灯火中明艳无双的女子。 “殿下!” 第414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第414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殿下……” 白露捂着嘴往后退去,眼泪不听使唤地汹涌而出。 不,不。 她已经连累了呼延进,不能再连累长公主殿下。 秦瑶光却往前踏了一步,走到白露身边,右手揽住她的肩头,目光似剑的投向刚刚出头叫嚣的那个人。 “他是什么东西?” 秦瑶光勾唇冷笑:“他是朝廷亲封的正五品怀化郎将!是这位姑娘的未婚夫。” “你在京城吃饱喝足时,他在沙场和北戎征战!” “你又是什么东西,敢来质问功臣?” 万千灯火倒映在她一双明眸,如火焰般灼灼燃烧。 一番话,问得人人心头惭愧。 京城百姓没经历过战争,却也知道边关稳固,全靠将士用命在边关厮杀。 呼延进看着眼前女子高挑的身影,胸中情绪酸胀难言。 长公主殿下,她竟然记得他被加封后的官职。 生平第一次,他被一个女子保护了。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愿意为长公主肝脑涂地。 要不是他早就奉大将军为主,他就会将长公主认为主人。 士为知己者死。 他从前不懂军师说过的这句话。 酒糟鼻男子被呼延进狠狠掼到地上,痛呼一声,他脸上早已没有之前撒泼打滚的得意。 他当然认得长公主。 曾经在长公主府外徘徊,伸长脖子盼着白露出现时,有好几次都看见长公主在众人簇拥中,登上马车。 被秦瑶光所震慑,围观群众的心态已有所转变。 “原来是郎将大人,失敬失敬。” “刚才多有得罪,冒犯了!” 结合呼延进之前说过的话,情势变得越来越明朗。 望向白露的目光,也变成了同情。 有一个烂赌鬼的爹,日子过得一定很辛苦吧! 被她质问的那人仍不肯认输。 眼看形势逆转自己成了众矢之的,他强行嘴硬:“你,你又是谁?!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胡说八道!” “咔嚓——” 一声脆响,他指向秦瑶光的食指被生生折断。 燕长青漠然地看着他,眼里没有半分情绪,神情散漫。 这种小人,还不值得他动怒。 但他胆敢冒犯夫人,就必须付出代价。 “啊!” 那人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叫声,捧着手在地上打起滚上。 捏断他手指时,燕长青用了暗劲,不只是骨折那么简单,而是将他的关节捏得粉碎。 保证,他这辈子也休想使用这根手指头。 众人尽皆胆寒。 无人再敢说话,望向燕长青的目光充满恐惧。 只剩下他的哀嚎声,在热闹的元宵节里,格格不入。 酒糟鼻男子早就被吓得面如土色,状如筛糠。 他怎么也没想到,白露如今不止有了一个惹不起的未婚夫,还能有长公主和安乐郡王站出来替她撑腰。 “谁在闹事?” 远远的,传来一声呵斥。 一队衣甲鲜明的士卒,手持长枪出现在众人视野内。 不宵禁的元宵节,京兆府、五城兵马司严阵以待,各处都备着水龙队伍,金吾卫也来协防巡逻。 走来的,正是一队金吾卫。 待走近了,领队的中郎将看清被人群围在中间的人后,只愣了一瞬。 “啪!” 他双手合拢抱拳,低头拜见:“末将见过长公主殿下,见过安乐郡王!” 什么? 长公主? 郡王爷? 看热闹的百姓面面相觑,这才知道如此不凡的两人,竟然是这等尊贵的身份来历! 呼啦啦跪倒一大片。 断了食指的人被吓得面如死灰,捧着手大气也不敢喘。 他到底为什么要嘴贱,闯下这等大祸! “请恕在下衣甲在身,不能全礼。” “起来吧,恕你无罪。”秦瑶光道。 中郎将这才抬头,询问道:“末将听见有人争执,不知发生何事?” 这种小事,当然不能劳烦殿下和郡王。 呼延进上前,把事情经过简要说了一遍,指着酒糟鼻男子和胆敢质问长公主的人:“请郎将处置。” 中郎将脸色一寒,把手一挥:“以下犯上,都带走!” “是!” 后面涌上来几名士卒,将两人一顿五花大绑。 开什么玩笑,平定了北戎的安乐郡王是他们军中的战神! 什么腌臜的人,也敢来碰瓷。 酒糟鼻男子挣扎着,对白露喊道:“囡囡,你真的不管我的死活?” 呼延进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块破布,往他嘴里一塞。 堵得他眼泪都快掉下来。 “你要是再敢来惹白露,我见你一回,关一回。” 呼延进凑到他耳边,恶狠狠地威胁:“包管你能应了‘不得好死’的誓。” 他本就是马贼头子出身,到了京里才试着去学习儒家文化,收敛一身彪悍之气。 对上他一双杀气四溢的眼睛,白露爹狠狠地打了一个寒战。 他觉得,这个人真能做得出来。 白露究竟找了个什么夫婿,这么凶? 看着他两股战战,秦瑶光不由轻笑出声。 这就叫,恶人还需恶人磨。 允了白露和呼延进的婚事,看来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别哭了。” 秦瑶光亲手替白露拭去眼泪,看着她柔声道:“你看,多好?他会保护你的。” 白露哽咽着应了。 “殿,殿下,别脏了您的手……” 怎么能让主子给自己擦眼泪呢? 见她哭得稀里哗啦还惦记着主仆有别,秦瑶光心里一乐,又顾着白露的自尊,戏谑道:“这么漂亮的小娘子,怎会脏了我的手?” 冷不防被自己主子调戏了一句,白露吃惊地抬头。 愣愣地看着她,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秦瑶光再也忍不住,“扑哧”一乐:“别看我了,跟着呼延将军好好逛灯会去。” 她拍了拍白露的肩头,示意她看过去。 呼延进大步流星朝着她走过来,眼里都是担心和着急。 白露这才醒过神来,掏出丝帕擦着眼泪。 一低头,眼角余光看见在争执中被弄坏的玉兔灯,又想哭了。 呼延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百炼钢也化作绕指柔。 他小心翼翼地哄着:“一个灯不值得什么,我再给你做一个,做十个!好不好?” 只要她不哭,让他做什么都使得。 看着两人,秦瑶光扯了扯燕长青的袖子,不再打扰他们,举步离开。 她正在寻淳宁呢,没想到误打误撞碰见了白露两人。 第415章 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第415章 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她特地让人先去给淳宁带了话,结果,待她抵达淳宁公主府时,却被告知淳宁已经离开。 只给她留了一句话,说在万民楼包了位置,一个时辰后在万民楼见。 秦瑶光就知道,定然是苏子瑜出现了。 这个妹妹,真不让人省心。 不过,换个角度来看,难道淳宁对苏子瑜动心了? 要不然,怎么会为了他,而不听自己的话。 秦瑶光别的不怕,就怕淳宁性情单纯,又一头扎进去,受了情伤。 她和燕长青先去万民楼看了,没有她的踪影。 两人才到大街上来逛逛,一边想着碰碰运气、一边顺道游玩。 解决了白露的事情后,他们商量了一下,朝着皇城的方向走去。 每一年的元宵节,距离皇宫越近,灯火越是盛大灿烂,璀璨光华照亮半个夜空,恍若不夜城。 当他们离开后,跪拜的百姓们才先后搀扶着起身,小声跟同伴说着话。 “原来他就是安乐郡王,果然百闻不如一见,是身经百战的大英雄!” “天啊,我刚刚都做了什么,差点就冒犯了长公主!” 有人后怕得腿软:“我还以为要被治罪了,还好还好。” “长公主才不是会随便迁怒的人,我跟你讲啊,万民楼的那个掌柜就是她救出来的。” “我刚刚就说了,那个人就是烂赌鬼啊,我们那条街上没一个不知道的。在家什么事儿也不干,喝醉酒就打他娘子。” “过了年,我儿子就能去长公主的布行里做学徒。我听说啊,凡是长公主的产业,年底都有银子分。” “对啊对啊,还有人直接被奖励了一套京里的宅子呢!” “宅子?不可能吧?”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但这一条却不能应用到秦瑶光身上。 一套宅子,能触动所有人的神经。 更何况,她还有万掌柜这个编外人员,不遗余力的替她扩散消息。 酒楼,又是一个消息聚散地。 只要秦瑶光有什么举动,万掌柜就立刻让说书人编上一小段,以万民楼为中心,而扩散开来。 如今,秦瑶光旗下的产业,成了京城打工人最想去的地方。 皇城前,灯火辉煌。 九层花式灯轮逐级递增,呈宝塔状造型,每一层都挂起万盏彩灯,两侧还立有多层灯轮、天女燃灯。 火树银花不夜天。 巨大的宝塔灯轮前,由最精锐的金吾卫亲自把守。 普通百姓熙来攘往着,仰着脖子观看这盛世美景,热闹非凡。 皇帝携着谢皇后立在皇城墙头,身侧依次是朝廷三公、重要宗室,前方筑起高台焚香祈福、后方有高僧燃灯诵佛。 太乐令率着一众女官,奏响雅乐。 雅乐声声,梵音不绝。 好一个太平盛世的辉煌盛宴。 人潮涌动,燕长青紧紧牵着秦瑶光的手,随着人流前进。 “太多人了,估计找不到。” 秦瑶光也没想到,大景朝的元宵节能有这么热闹。 堪比她在现代时的跨年夜。 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淳宁就在街对面,她也瞧不见。 燕长青笑着说:“既然如此,不妨安心赏灯。” 好不容易,两人才走到巨型灯轮之下。 在这个时代,这座灯轮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奇迹,很容易让人产生膜拜的情绪。 不少百姓在此驻足,闭眼许愿。 旁边枝繁叶茂的大树上,满是人们许愿后抛上去的木牌。 木牌上缀着长长的红色缎带,在枝叶中垂下来,红红绿绿煞是好看。 “我们也许个愿,好吗?” 燕长青低头看着秦瑶光,眼里倒映的灯火如同漫天星辰,深邃如夜空。 被他这样看着,秦瑶光的心漏跳了一拍。 “你许你的,我许我的。” 这是她最后的倔强。 “好。” 燕长青语气宠溺,牵着她的手走到大树下的摊位前。 正想掏钱,摊主忙取了两个缀着红缎带的木牌递到他跟前,点头哈腰道:“小老儿怎敢让大将军掏钱。” 元宵节能在这种紧要地方摆摊的,都不是平常人。 燕长青一看,便笑了起来。 “原来是你,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将其中一块递给秦瑶光,低声对她解释:“是司礼监孙公公的干儿子。” 他挣的钱,不全是他自己的。 明面上大半都要孝敬给孙公公,其实皇帝还从中拿走一部分充入私库。 谢殊管着朝政,皇帝小金库的收益就全靠司礼监来想办法,燕长青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秦瑶光打量了一眼摊主,心头狐疑。 她见过刘公公,显然比这位花白头发的摊主更年轻。 不过,年龄并不是辈分的唯一依据,在这种时候,权势才是。 她低头看着手心里的木牌,两面都刻着吉利的图案,两条缎带可以让客人写上他们的愿望。 摊主用双手呈上金笔:“大将军请用。” 燕长青接过来,不假思索地写上“比翼双飞、永结同心”八个字,一边各四个。 写完后,还专门拿给秦瑶光看。 “夫人,你觉得我的愿望,能实现吗?” 他刻意压低的声线低沉舒缓,气息拂过秦瑶光耳廓,春风似的,轻柔又撩人。 秦瑶光稳住心神反问:“郡王的心愿,恐怕不止于此吧?” 他有一定要实现的事,但不是她。 她想,如果不是怕招来怀疑,燕长青肯定会写上去。 燕长青微微一怔,立刻明白她的意思。 他摇摇头,眼神坚定:“非也,那件事并非心愿,一定会完成。” 布局了整整十年,眼下已经开始收网。 怎么能说是心愿呢? 是他必将、一定能完成的事。 “我的心愿,只有夫人。” 他嗓音诚挚,让秦瑶光无法怀疑他的真心。 她握着木牌逃避着他的目光,一截白皙如玉的脖颈暴露的燕长青眼前,优美颀长。 分明身处闹市,秦瑶光却觉得,他的目光犹如实质般,如影随形。 就好像在无声地追问着她,向她寻求一个答案。 可是,在她没把所有事情都想起来之前,没办法给出他想要的答案。 “夫人。” 燕长青知道自己不该逼她太紧,可这一次他真的忍不住。 他真的,很想要一个回答。 第416章 他是安乐郡王,你是吗? 第416章 他是安乐郡王,你是吗? 秦瑶光被他看得整个人都快燃起来,匆匆丢下一句话:“回去再说。” “好。” 燕长青含笑:“听夫人的。” 秦瑶光提起笔,想了想,在红色缎带上写下“国泰民安、天下太平”八个字。 和燕长青一样的理由,她真正的心愿,没办法写下来。 而她本人,确实盼着太平盛世。 只有在盛世,老百姓的日子才会好过一些。 就算辛苦,也总有盼头。 而对生活在权利中心的她来说,每一次的政局动荡和宫变,都会产生性命之忧。 哪怕她知道剧情,也不能保证就万无一失了。 就像大雪回京的那一次。 正是因为她笃定知道剧情,心中轻视,才导致月鹭的死亡。 见两人写好,摊主笑着说:“大将军,眼下就可以把木牌抛上树了。抛得越高,心愿越能实现。” 明知是他用来招揽生意的说辞,燕长青仍是忍不住动了心。 他在手里掂了掂两块木牌,指着树上问秦瑶光:“夫人,你想要什么位置?” 树冠中央的木牌最多,垂下来的红丝缎如林一般。 见他跃跃欲试,难得的露出一点少年气,秦瑶光当然不会打击他。 “树梢吧,最高的地方。” “好。” 燕长青应了,飞身跃起,身姿轻盈如燕。 “好俊的功夫!” “好身手!” 周围响起一片赞叹,送上热烈的掌声。 他足尖在树梢上轻点几下,就上了顶端,将手中两块木牌挂在最顶上的树梢。 秦瑶光看着他朝自己飞来,身姿潇洒优雅。 脑中不由浮现起那句着名的台词:我的意中人, 是位盖世英雄, 有一天他会踩着七彩祥云来接我。 “怎么,看呆了?” 燕长青伸出手,替她理了一下鬓发:“我们走吧。” 他露了一手,就怕会有人知道他在这里,跑来找他攀交情。 元宵佳节,他只想跟夫人过二人世界。 秦瑶光嗔了他一眼。 早知道,出什么风头? 燕长青牵着她的手,很快挤出人潮,往小巷子里钻去。 被他们甩在身后的许愿摊上,一下来了许多武学里的年轻人。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年轻气盛,正是好争斗之时。 “店家,我们也要买许愿牌!”一名年轻人急吼吼的翻着荷包问,“多少钱一块?” 摊主笑眯眯道:“买许愿牌没问题,但只能抛。” 燕长青他管不着,这些学生还是能管一管的。 要不然,个个都飞身上树,他这生意还怎么做? 又不是每一个都能像燕长青那样武功高强,上树后挂了木牌,还不会惊动别的许愿牌。 但凡有一块掉下来,他这桩生意就砸了。 许愿这种事,图的就是一个好兆头。 顿时就有人不服气,嚷嚷起来。 “店家,这就是你不对了,我们刚刚分明看见有人从树上下来!” “对对对,凭什么他可以,我就不行?” “是啊,你做生意可不能厚此薄彼,看不起人。” 摊位前聚的人越来越多,除了等着买木牌祈福许愿的,大多都是围过来看热闹的。 眼看不妙,摊主忙道:“就凭他是安乐郡王,你是吗?” 郡王爷实在是对不住了,小老儿招架不住,只好把你给卖了。 不过,这摊麻烦事,原本也是郡王自己惹出来的。 他没有道明郡王身边的人是长公主,就已经很对得起他了。 摊主在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大通,满意地看着众人露出震惊的神情,武学生顿时偃旗息鼓。 军中崇尚勇者。 燕长青的光辉事迹满京城里谁人不知? 正是他们这一代的偶像。 谁敢说一句,敢与安乐郡王比肩? “竟然是郡王爷?” “那他刚刚唤的夫人,岂不是长公主?” 这句话,犹如石头溅落水面,惊起阵阵涟漪。 哪怕是京城百姓,能见到长公主的机会也不多,众人一听,立刻伸长脖子寻找长公主的踪迹。 这个反应,还得归功于秦瑶光如今的良好口碑。 让百姓对她的好奇仰慕多于恐惧。 “我听说,长公主就是仙女下凡,福泽天下来的。” “是啊是啊,可惜没有这个福分,刚才那么好的机会都没见到。” “那可不?先帝爷亲封的摇光星。” 类似的传言,越来越离谱。 全然不顾摇光星乃北斗七星中的破军,主杀伐,代表着战争和武力的强大。 传到最后,变成了只要看见她一眼,就能延年益寿。 而传说中的本人,正被燕长青揽在怀里,施展轻功从屋顶上飞掠而过,直奔两条街交汇处的那座灯楼。 游玩百姓太多,燕长青不欲出风头,专挑了能避开人流的路线。 但这个晚上的感觉,仍然和那一夜迥然不同。 不再是沉静如深海的夜,大街小巷的灯火就像城市里流动的血脉,热闹的人群就是尘世间最生动的注脚。 有一种满足感慢慢从秦瑶光心里升起,让她真正融入这个时代。 “会不会冷?” 燕长青揽着她在屋檐上站好,伸手替她戴上斗篷的雪帽。 “不冷。” 在人群中挤了一路,秦瑶光其实还走得有点热,这会儿才慢慢凉下来。 刚才飞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两个人安静下来,两人又靠得如此之近,燕长青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秦瑶光慌忙逃避的往下望去,发现一个极漂亮的地方。 “我们下去。” 她扯了扯燕长青的衣袖。 夫人的要求,燕长青自然无有不从。 石桥旁,被拦出好大一块地盘,如天幕一般的竹架上挂满麻纱做成的灯笼,有胭脂红色、米黄色、深蓝色、青绿色等等不同的颜色,还有水滴形、鼓形、莲花、元宝等不同款式。 串在一起,美轮美奂。 其中最精美的一盏,是双层楼台灯。 被匠人精心雕刻成楼阁的模样,就连上面栏杆上的花纹都进行忠实还原,每一角都燃着一盏莲花状的油灯,熠熠生辉。 每一个灯笼下面,都挂着一个写满字的花笺。 在灯笼下走动猜谜的,以头戴儒巾的读书人居多,楼台灯下面围着最多的人。 “想要哪一盏?我去猜了给你。” 燕长青回首,看着秦瑶光说。 “父亲!” 他刚说完,就被蹦过来的燕锦阳抱住双腿,开开心心的仰头看着两人。 第417章 对峙 第417章 对峙 燕长青弯腰,将燕锦阳给抱起来。 “阳哥儿,你们怎地在此?” 秦瑶光戳了戳他的小脸蛋,惊喜地问。 虽然只分开了短短的一个多时辰,但看见燕锦阳粉嘟嘟的小脸,仍是止不住的欣喜。 在府里见到,和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能碰到,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感觉。 “二哥说要给我猜那个莲花灯呢!” 燕锦阳在燕长青怀里扭着身体,指着猜灯谜的地方,奶声奶气的对秦瑶光解释。 “儿子见过父亲、母亲。” 燕元安走过来见礼,紧接着是燕时晏和曲梁。 “母亲,大哥带着四妹买东西去了,房师父和他们一道。” 燕时晏主动开口解释。 秦瑶光点点头:“在外面玩不用拘着,你们猜灯谜去吧。” 她对燕长青道:“我们放河灯去。” 有他们在,孩子们恐怕放不开。 放河灯的地方,距离猜灯谜处不远。 一个在桥头,一个在岸边。 卖河灯的是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妻,一个收钱、一个给河灯,手脚并不利索,好在今夜大家都拥有无限耐心。 河灯都做成莲花台的形式,点上灯火后精致漂亮。 秦瑶光用双手托着河灯,小心翼翼地放入平缓的河道中,看着河灯缓缓飘远。 燕长青放的那一盏紧随其后,仿佛是最忠心的侍卫,护送着她的莲花灯融入一大片河灯之中。 在夜幕的掩护下,河灯如点点星光,悄然在河面上绽放。如同那天上的星辰落入凡间,闪烁着柔和而神秘的光芒。 秦瑶光蹲在河岸旁,双手抱住膝盖,静静地看着河面上缓缓飘远的莲花灯。 燕长青在她身侧站着,拦开人潮,为她护卫出一方安静小天地。 就在此时,上方忽然传来一阵喧嚣。 其中,还夹杂着声声惊叫。 燕长青循声望去,目光顿时变得凛冽:“是猜灯谜的地方。” “快走!” 秦瑶光着急,立刻起身往岸上望去。 孩子们都还在上面呢,可千万别出了什么事。 人群影影绰绰,仿佛有人在推搡,不复刚才的井然有序。 “不急,仔细脚下。” 燕长青半拥着她走着,很快来到桥头。 猜灯谜的摊位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许多百姓伸长了脖子看着热闹。 燕长青分开人群,护着秦瑶光走到最里面。 只见那一盏双层楼台灯之下,有两个人正在对峙。 其中之一,是燕元安。 另一人和他年纪差不多,生得清俊舒朗,容貌可与燕时晏一较高下。 两人身后,分别站着各自带着的人。 刚才人群发出的惊叫声,正是对方的侍卫出手,推了燕元安的缘故。 这会儿,曲梁把燕锦阳抱在手上,燕时晏则站在燕元安前半步处,目光警惕。 见到他们无事,秦瑶光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燕长青想要上前,她拉住他的袖子轻轻摇头,让他不要着急。 甚至,她还和燕长青一起,往人群里藏得更深了一些。 秦瑶光一眼就认出来,和燕元安对峙的人是谢皇后所出的四皇子,十八岁的大皇子就在他身后站着。 在他们旁边,是十多名乔装打扮的宫廷侍卫。 元宵佳节,两名皇子出宫游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们若不出现,还可以当做不认识。 且先看看,究竟发生何事。 不比得在宫中那般恭顺,四皇子此刻一脸骄矜之气,抬着下巴望着燕元安,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 “今儿是小爷我生日,你把这盏灯让给我,自然有你的好处。” 在四皇子看来,别说是一盏灯了,就是要他的命,他也得乖乖听令。 不料,燕元安只缓缓摇头:“既是猜灯谜,就有猜灯谜的规矩。” 他手里握着的,正是楼台灯下方缀着的灯谜花笺:“我猜出了灯谜,这盏灯就是我的。” “你!” 四皇子气得捏紧了拳头。 要不是出门前母后再三叮嘱,不允他在民间暴露了身份,他就要这个忤逆的刁民跪下认错! 猜灯谜的店家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想劝又不敢劝。 他做生意多年,识人的本事一流。 眼前这两位小公子,仅仅从衣着上来判断,就都不是好惹的。 不劝还好,要是自己上前劝了,万一把矛头都对准自己,该怎么办? 正在僵持间,大皇子上前一步,看着燕元安目光温和:“这位小公子,我们并非无理取闹。” “今日的确是舍弟生辰,还望割爱,必当重金酬谢。” 四皇子身份金贵,别说有什么闪失,就只是他心情不快了,他这个带弟弟出门的哥哥,就有责任。 他的母族并无势力。 多亏了母亲是皇上潜邸老人,又诞下儿子,才母凭子贵被封了一个婕妤封号。 时至今日,苏婕妤早就没了恩宠。 他这个大皇子在宫中的地位,就变得非常尴尬,不得不主动讨好凤阳宫,才能在宫中生存下来。 册封太子,立嫡立长。 他占了一个皇长子的名分,却没有皇长子的势力,如何不让他战战兢兢? 母亲告诉他,立太子之事,最终还得看谢司徒的意思。 只待四皇子再长大一些,定然是他无疑。 因此,对四皇子表忠心,是最安全便利的一条路。 大皇子说着,从荷包里取出一片金叶子,递到燕元安面前。 围观人群发出一阵惊叹艳羡的声音。 “哇!金子!” “要是猜对那个灯谜的是我就好了,够一年吃喝不愁。” “哎,谁让我们没那个脑子,认命吧!” 燕元安却没有接,只拿眼看着四皇子问:“你果然今日生辰?” 四皇子伪装得虽好,但他腰间挂着的玉佩是极少人够资格佩戴的蟠龙纹,再加上宫绦的款式,燕元安就知道他来自宫中。 在长公主府里,燕元安很熟悉这些宫中制造之物。 以及,保护着他的精锐,显然都不是常人,对方的身份呼之欲出。 但这并不代表着,退让的人就该是他。 他占理。 见他询问,四皇子气鼓鼓地一点头:“当然!难道小爷我还说谎不成?” 在宫里,他要什么生辰礼没有? 难得在外面看到一盏合心意的灯,竟然还有人不让。 要知道,这个天下,以后都是他的! 听他肯定的语气,燕元安一阵心神恍惚。 第418章 真实的兄友弟恭,和虚假的兄友弟恭 第418章 真实的兄友弟恭,和虚假的兄友弟恭 他的眼底,流露出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悲凉。 燕时晏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看着他说:“二哥,你不想让,就不让。” 不是一盏灯的问题,而是公平与道理。 明明就是二哥猜中了灯谜,正要取下这盏灯时,横空跑出来两个人,硬是说喜欢要花钱买下来。 凡事还有个先来后到呢,哪有这种道理? 曲梁把燕锦阳在怀里抱得更紧了一点,低头吩咐赖三:“待会儿,只要我说跑,你就把袖子里的东西洒出来。” 赖三连连点头,一脸兴奋。 自打进了长公主府,他就金盆洗手,每天活得格外正常。 已经许久没干过坏事。 眼下有了这个机会,他简直手痒难耐,恨不得赶紧谈崩。 四皇子原本就不耐烦,听见燕时晏这么说,顿时怒道:“我跟他说话,关你什么事!” 怕他惹出是非,大皇子忙将他拉到身后,低声哄道:“四弟不急,交给我来处理。” 只是,他看着对方几人,心里也没有把握。 尤其是站在最中间的燕元安,分明其貌不扬,却自有一种威严气势。 他想不通,一个民间的孩子,哪怕倾尽所能的培养了,如何能拥有如此气度? 再说了,京城的权贵子弟,他都认得。 并没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 难道,是近日从地方州府进京的世家子弟? 大皇子心头狐疑,只觉棘手。 对方占着理,如果当真不让,他们总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 一旦出事,四皇子有皇后撑腰,吃亏的只会是他自己。 他嘴上劝着燕元安,心里早就后悔透了。 早知道会陷入这般两难的境地,他就不该陪四皇子出来这一趟。 在宫中陪着母妃安安稳稳地过个节,不好吗? 眼前的局面,他想不到除了宫中的贵人外,有谁能和平化解。 正在他两难之际,从人群中走出来两个人。 男人高大英挺,气度不凡。 女人雍容华贵,明艳无双。 大皇子张了张口,愣在当场,心里想着:难道上苍听见了他的心声,特意派来了化解之人? 太好了! 大景立国以来的唯一一位异姓王爷,以及最尊贵的长公主。 他们是皇子没错,但在两人跟前,也只是晚辈。 大皇子扯了一下四皇子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跟人对峙。 四皇子却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做什么?!如今连你也不听我的使唤了?” 此言一出,大皇子一张脸立刻涨得面红耳赤。 两人之间兄友弟恭的面具被四皇子扯下来,露出主仆的真相。 秦瑶光和燕长青一出现,燕元安和燕时晏立刻上前见礼,燕锦阳也从曲梁的怀里溜下来,乖乖请安。 赖三颇为遗憾地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 看来,这场热闹是看不出喽。 秦瑶光受了他们的礼,转身笑吟吟对四皇子道:“四皇子好大的威风!” “不知我家几个孩子如何得罪了你,你说与本宫听,本宫自然会责罚于他们。” 面对秦瑶光,四皇子原本有些发憷。 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就来了精神,指着燕元安道:“皇姑母,他跟我争这盏灯!” 他声音里,还有些委屈。 四皇子的容貌丝毫不似谢皇后,眉眼都继承了皇帝的清隽。 秦瑶光仿佛看见了,弟弟儿时跟她撒娇告状的模样。 “哦?” 秦瑶光淡淡一笑:“告诉姑母,是怎么个争法?” “他,他他……” 四皇子顿时语塞,半晌也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 让他怎么说? 灯谜是燕元安猜中的,还有这么多人看着。 他还小,还没有学会像他外祖父谢殊一样,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秦瑶光知道他回答不了,转身看着燕元安,冲他使了一个眼色:“还不赶紧向四皇子赔罪?” 燕元安心领神会,立刻拱手道:“不知阁下是四皇子,此前多有得罪。” 却绝口不提那盏灯之事。 四皇子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抬起下巴“哼”了一声,佯做大方道:“不知者不罪。” 当着皇姑母的面,他不好再讨灯笼。 但是,既然对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不乖乖双手奉上? 他们这里的对话,落到看热闹的人耳中,却恨不得没听到。 什么? 四皇子,皇姑母? 这都是尊贵无匹的天家血脉。 听说长公主来了灯会,没想到竟然能被他们碰见。 那么,她身边的高大青年,就一定是郡王爷了! 摊主站在一旁,身体抖作一团。 他就知道这两拨人都不简单,竟然一个是中宫娘娘膝下的皇子、一个是长公主府上的孩子。 作为生意人,又是在京城做生意,他知道的比普通百姓更多一些。 此时只觉后怕。 多亏刚刚没有打起来,要不然他这条小命,可就都交代了。 越想越怕,他干脆“噗通”一声跪下:“草民见过长公主殿下!郡王殿下!四皇子殿下!大皇子殿下!” 一个不落。 连先后顺序都很有讲究。 他这里喊破了身份,围观群众再不能当做不知道,呼啦啦跪下一大片。 大皇子心头暗暗叫苦。 这么一来,虽然化解了争执不下的危机,他和四皇子的身份却都暴露了。 四皇子强抢灯笼的事,也藏不住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四皇子身份暴露之事,与他无关。 “都起来吧。” 秦瑶光走到那盏引起争执的灯笼面前,燕长青伸手替她摘下。 四皇子眼巴巴地看着,不敢出声。 他也知道,如今他是闯祸了。 出宫前,母后千叮万嘱不能暴露身份,眼下他不但暴露了个彻底,还落下与长公主府里的外室子争东西的坏名声。 只能想着,费了这么大劲,好歹能把心爱之物带回宫。 秦瑶光看着灯笼点点头,赞道:“确实做得不错,用料和画工都是上佳,是个好东西。” 摊主一听,顿时喜上眉梢。 今晚,他可算是因祸得福了。 有长公主殿下亲口赞过,来他这里猜灯谜的人只会更多。 这个晚上,才刚刚开始没多久,他仿佛看见了无数的银钱朝他涌来的场面。 秦瑶光提着灯笼走到四皇子跟前,微微弯腰看着他问:“想要吗?” 第419章 护短 第419章 护短 秦瑶光声线温柔,笑意却不达眼底,甚至有些冰冷。 四皇子被她看得后脊发凉,浑身一个激灵。 “想……想要。” 终究是抵不过内心的愿望。 况且,为了这盏灯,他连身份都暴露了,要是还没得到岂不是亏大了。 秦瑶光微微一笑,手里提着灯直起腰,冲摊主招招手。 摊主忙哈着腰走到她跟前,满脸堆笑:“殿下,有何吩咐?” “本宫来问你,这盏灯笼可是你做的?” 摊主一听,立刻挺直了腰板。 “殿下,不是小人吹牛,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小人的灯笼做得最好?就连国公府上的灯笼,那都是找小人做的……” 秦瑶光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摊主反应过来,“啪”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是小人做的。” 他惊出一身冷汗。 刚刚,怎么就得意忘形了呢? “再做一盏,需要多久?”秦瑶光又问。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一日功夫就得了。” 其实不止,但他为了元宵节备下不少材料,家里还有不少,做起来很快。 秦瑶光点点头:“行,做好后送到本宫府上,有厚赏。” 摊主喜不自禁,一迭声应下。 秦瑶光转身看着眼巴巴的四皇子,温言道:“灯笼做好后,本宫给你送来,当做赔罪。” “不,不敢当!” 四皇子吓得慌忙作揖:“皇姑母言重了!” 秦瑶光欣然一笑。 她不把话说重一点、姿态放低一点,又怎能占到便宜? 一回身,秦瑶光把手里的灯笼交给燕元安,笑意如春风一般在唇角漾开:“喏,你的。” 燕元安眼里,有可疑的水光闪过。 其实,他刚刚已经做好了把灯笼让出去的准备。 对方是皇后所出的四皇子,他拿什么跟皇子争? 可母亲她,毫不犹豫维护了他。 手里沉甸甸的,何止是一盏做工精美的灯笼。 四皇子失落的站在原地,咬着唇差点就要哭出来。 大皇子不知所措。 以他的经验,如果这个时候上前安慰,四皇子只会把情绪都发泄到他身上。 燕长青走上前,和两名皇子交谈了几句,缓和着场面。 出了这么一档事,四皇子再也没了游玩的心思,很快就带着人回转皇宫。 秦瑶光则带着燕元安几人,往万民楼走去。 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四皇子此人表面是宽厚君子,实则小心眼又记仇。 他人是走了,谁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人,要找燕元安的麻烦呢? 原书剧情,果然不可违逆。 虽然发生了种种偏差,她甚至把燕元安在原书中的名字都改掉,他却仍然不可避免的和四皇子对上。 前后时间,不过只相差两个月。 万民楼的街口处,立着一座灯火璀璨的灯楼。 下方被围出来的一片空地中,有不少来自异域的街头艺人正在表演。 胡人女乐抱着琵琶、阮咸等异域乐器演奏着,舞姿热烈奔放,华丽的彩带在她们身侧飘飞。 波斯人口吐火圈,引得惊叫欢呼声此起彼伏。 孩子们看得如痴如醉,秦瑶光的心思却不在眼前精彩的表演上。 她的心思,忍不住要飘到那座熠熠生辉的灯楼上去。 飘到她喝醉酒的那一夜。 那个晚上的静谧,两个人火热缠绵的吻…… 眼前如此热闹,她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果然是母胎单身太久了吗? 仅仅只是一个吻,就能带来如此大的刺激。 偏偏就在此时,燕长青轻轻挠了一下她的掌心。 又酥又痒。 秦瑶光嗔了他一眼,拍开他的手,走到燕锦阳跟前,取了一个事先准备好的荷包给他,让他去给这些街头艺人发赏钱。 燕锦阳很愉快的领了这个任务。 秦瑶光以为,小孩子会更喜欢热闹的猴戏或者喷火,没想到燕锦阳来了个雨露均沾。 荷包里都是打造成各种吉祥花样的金锞子,燕锦阳取出来,在每个表演场地上都放了两粒。 最后发现还剩下几颗,才放到胡乐表演那里。 秦瑶光瞧着好玩,便问他为什么。 “母亲,她们人多,不够分。”燕锦阳指着胡乐表演那里解释。 秦瑶光明白过来,又问:“那又为什么每一家都给?” 燕锦阳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阴影,整个人可爱得不行。 “他们都表演了呀,不管我喜不喜欢。” 原来是这样。 秦瑶光颇感欣慰。 这么小一个人儿,能明白别人付出劳动的辛苦,也不枉她费心教导了这么久。 欣赏完表演,一行人朝着万民楼而去。 在顶楼的观景台,淳宁早就订好了位置,万裕柴远远地迎出来,待他们上去。 他这里观灯效果极佳,但为了接待长公主殿下,这一层他都给空了出来。 钱是赚不完的,长公主更要紧。 “殿下,草民煮了黄酒备着,您先喝一口暖暖身子。” 万裕柴殷勤询问:“先上一些果脯肉干,您先吃着?还是正经炒几个菜。” 看了一眼正在兴头上的燕锦阳,秦瑶光吩咐:“捡几个拿手菜上来,再来点瓜果点心零嘴,你安排就是。” 万裕柴知道她的口味,一向安排得妥帖。 燕元安心情不好,这么早回去恐怕也睡不着,不如在外面多玩一些时候。 “得嘞!” 孩子们入了座。 燕时晏把燕锦阳酒杯中的酒倒出一半才给他:“你还小,不能喝多了。” 燕锦阳鼓了鼓腮帮子,捧着酒杯小口小口抿起来。 零嘴点心的拼盘很快上来。 燕时晏掂了一块蜜饯,投入燕元安跟前的酒杯中。 温热的黄酒入喉,其间多了丝丝蜜意。 淳宁还没到,秦瑶光趴在窗边托着腮,望着楼下延绵不绝的灯市,人流在其间穿梭不息。 燕长青替她披上斗篷:“仔细风凉。” 她撑起身体靠在窗棂旁,双目幽幽地看着他问:“燕长青,我来问你。” “假如我心思恶毒,不仅虐待孩子,还残害忠良,让无辜的人死于非命。” 燕长青怔住:“你说什么?” 秦瑶光瞬也不瞬地看着他,问:“假如我是这样一个恶毒的女人,你还会心悦于我吗?” 第420章 情从何起? 第420章 情从何起? 她问了一个,燕长青从未想过的问题。 他怔怔地看着她,黑瞳里涌现出极其复杂的情绪,显然在认真思考她刚才所作出的假设。 “你……” 半晌后,燕长青的喉间才艰涩地挤出几个字:“你为什么要这样假设?” 不知为何,这原本荒谬无比的问题,他竟然觉得有几分真实。 秦瑶光不依不饶:“假如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还会像如今这样待我吗?” “你让我想想。”燕长青脑子很乱。 秦瑶光所言,颠覆着他一直以来的价值观。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妻子会是一个自私恶毒、残害无辜的女人。 可是,换个角度想,她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一旦作起恶来,能制约她的力量极少。 灯火在她身后交织成一张光芒的网,令她的朱唇玉颜看起来如真似幻。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在边关的十年里,她在长公主府里的所作所为,对孩子们的虐待取乐。 他仔细想着每一次听见时的心情。 愤怒、无奈,愧疚。 但细细剖开了去看,还有一份抛不开的牵挂。 距离太远,他无能为力。 “瑶光。” 燕长青想明白了,认真道:“不管你变成怎样一个人,我都会陪着你的。” 不仅仅是作为丈夫的义务。 秦瑶光轻笑一声:“陪我作恶吗?” “不。” 燕长青的声音低得近乎呢喃,不像是说给她听,更像是说给他自己。 “我会陪着你改掉这些坏毛病,如果改不掉,我就陪你一起去死。” 秦瑶光浑身一震。 所以,他是这样想的? 在原书剧情里,两人在短暂的甜蜜之后,就在各方势力的拉扯下越走越远。 但燕长青,一直没有放弃过长公主。 他所说的,他都做到了。 一直陪在她身边,替她收拾残局也好、用命去接射向她的毒箭也罢,以及,最后在她坟前的自绝。 陪她去死。 秦瑶光不懂,在那种情况下,燕长青对她的情从何起? 只因,两人从未心心相印。 她之前就觉得,原书中,燕长青对长公主的感情并非只出于愧疚,而是掺杂了连他自己都尚未明了的爱意。 如今看来,简直是情根深种。 背负燕家满门血仇的燕长青,他竟然是个痴情种子? 反差太大,大得她无法接受。 燕长青没有说完,只专注地看着她。 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正在此时,一道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难言的氛围。 “微臣苏子瑜,拜见长公主殿下,拜见郡王爷!” 是苏子瑜。 秦瑶光站直身体,循声望去。 只见苏子瑜在门口行跪拜大礼,却不见淳宁踪影。 不敢受他的礼,孩子们已经离座,站在一旁。 秦瑶光走过去,燕长青紧随其后。 “淳宁呢?” 她的声音里,有毫不掩饰的怒气。 “殿下息怒,淳宁殿下已回府去了。”苏子瑜不敢抬头,禀道。 秦瑶光算是明白过来。 她让淳宁一个月不见苏子瑜,她却没忍住,和他相约在元宵节。 如今不敢见自己,就让他来。 还真是淳宁的性格,心里知道做错事就躲起来,能躲一时是一时。 “殿下要打要罚,微臣都认,与淳宁殿下无干。” 又来一个痴情种子。 秦瑶光冷哼一声:“当真都认?” “都认。” 谁让他拐了长公主的妹妹呢? 苏子瑜心头打鼓,硬着头皮回答。 他豁出去了。 “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秦瑶光忍不住骂了一句,斥道:“苏子瑜,你速速回府,把今晚之事如实告知祭酒大人,本宫倒要看看苏家的家教,究竟如何!” 她不罚苏子瑜。 否则她成了什么? 拆散牛郎织女的西王母吗? 想到父亲,苏子瑜脸色一白,规规矩矩告退。 长公主的命令,他不得不从。 横竖他都是要和淳宁在一起的,这件事父亲也知道。 秦瑶光寒着脸往位置上一坐,心头一口气不顺。 她并非要拆散两人。 苏子瑜是才学俱佳的翰林,她不愿妹妹担了这个误人前途的骂名。 热恋时当然什么都好说。 但夫妻不可能都是花前月下,哪怕贵为公主,也有不少烦心的家务琐事。 到了激情消退后,苏子瑜会不会忆起年轻时的荒唐,怨了淳宁? 到了那时,淳宁的日子该有多难过? 秦瑶光只想把这一切都扼杀在萌芽内,奈何妹妹不争气。 燕长青默默送上一杯万民楼里特酿的桂花露,递到她面前。 秦瑶光赌气不接。 一个个痴情种子,她见了就来气。 燕长青被她迁怒了。 不仅不接,还扭过身体,拿脊背对着燕长青。 燕长青无奈,目光环视了室内一圈,对燕锦阳抬了抬下巴。 燕锦阳眨了眨眼,立刻醒悟过来。 他甩开小短腿蹭蹭蹭地跑到秦瑶光跟前,一把抱住她的膝盖,仰着头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她。 “母亲,是不是刚才那个人惹您生气啦?” 他奶声奶气地哄着秦瑶光:“他不乖,您瞧瞧儿子,儿子可乖了!” 为了使母亲展颜,他努力踮起脚,把自己的小脸往秦瑶光的跟前使劲凑着。 他嘴里还嚼着一块牛肉干,活像一只超萌的小仓鼠。 秦瑶光的心都被他萌化了,哪里还生得起来气。 燕元安上前:“母亲,儿子做了一首元宵的诗,才疏学浅,请母亲鉴赏。” 燕时晏一脸纠结地站在原地。 要是二哥和五弟都哄不好母亲,就只好他上了。 可他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哄。 早知道,他就该把那支玉箫带在身边,还能有点用。 还好,在孩子们的努力下,秦瑶光的心情迅速好了起来。 罢了。 谁让她是自己妹妹呢? 活该是欠她的吧。 万掌柜亲自领着伙计上了菜,房霆带着燕守拙和燕吉音也到了。 秦瑶光放下淳宁的事,就着窗前元宵灯火,一家人和和美美吃了顿宵夜。 离开万民楼之时,孩子们因为生物钟而困得东倒西歪,却舍不得如此良辰美景,不愿回府。 大街上多了不少醉得东倒西歪的人。 气氛正酣。 一策轻骑从西边城门打马入城,霄灯照亮了她的面容。 青柏回来了。 第421章 杀人灭口 第421章 杀人灭口 穿过满街灯火,青柏打马穿过人潮,双眸中的冷硬在这份欢闹的喜庆中慢慢爬上暖意。 回到长公主府里,她脱下上衣,轻轻“嘶”了一声。 左腰上,有一条新添的伤口。 因为长途奔波,裹伤的细麻布上被鲜血给浸透了。 青柏把身子擦洗了一遍,给伤处换了药重新裹好,从包袱里取出一个被血迹斑斑的账册。 将账册放在枕头下面,她安心睡去。 元宵佳节,就不要给殿下添堵了。 无论有什么事,都留到明天。 她累极了。 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府里有人陆续回来的声音。 翌日。 比她先回来的青衣卫发现她房门上的锁开了,听见从里面传出来的声音。 “队长,你回来了?” 她推门进来,正好看见青柏在低头裹伤。 “你受伤了,我帮你。” 对她们来说,受伤是家常便饭的事。 沉默着处理好伤口,青柏询问了她离开后长公主府里的情况,属下一一答了。 知道主子们个个无碍,她整个人轻松不少。 元宵节后,休沐结束。 皇帝正式上朝、各府衙门开始办差,学堂里响起朗朗读书声。 秦瑶光坐在花厅里,听各处管事和媳妇们回话,处理过年期间积累下来的琐事。 邓嬷嬷的身体已经养好了,说什么也不再歇着,伺候在她跟前。 有邓嬷嬷在,她轻松不少。 这些事情都是邓嬷嬷处理惯了的,她只要拿个主意就行。 霜降和苏迪雅联袂求见,对商队的出发行程进行最后一次回报,核对盘点账册。 “主子,青柏求见。”春分来禀。 “青柏回来了!” 秦瑶光惊喜起身:“快,快让她进来。” 一段时日未见,她甚是想念。 “怎么瘦了,脸色还不好。” 秦瑶光仔细打量着见完礼的青柏,问:“是不是受伤了?” “一点小伤,不碍事。” 秦瑶光摆明了不信,一迭声道:“快,快去请曲师父来,给青柏瞧瞧。” 如果只是因为路途奔波,瘦了憔悴了她都能理解,不可能脸色这么苍白。 看起来是经历过失血,又没能得到很好的休息。 秦瑶光自问,她足够了解青柏。 能让她开口说“一点小伤”的,必然不会是小伤。 青柏有些无措。 “主人,属下受伤不是什么大事。” “怎么不是大事了?” 秦瑶光瞪了她一眼:“你有几条命啊?我都说过多少次,不管执行什么任务,性命要紧。” 青柏垂眸抱拳:“是!都是属下的错,让主人担心了。” 秦瑶光无奈。 行吧,要改变一个成年人的观念何其困难,她只能慢慢来。 青柏从怀里掏出来一本账册呈上:“主人,请看。” 这本账册,是她此行最大的收获。 要不是为了救人,她取了账册就自行离开的话,她还不会受那么重的伤,以至于不得不养了两日伤,耽搁了行程。 原本在她的计划中,是能赶在元宵节前回京的。 秦瑶光接过账册仔细看完,面罩寒霜。 结合青柏的讲述,账册上面记载的数字背后,都是血淋淋的人命。 青柏跟着崔永唯的人出城,到了一个曾经受过灾的县城。 跟了几日后,发现正是三年前水灾冒赈案的地点。 县城百姓受灾甚重,却一直未曾等到朝廷赈灾的粮食,饿殍遍野、疫病横行。 但在太府寺的赈灾账面上,不仅是粮食,还运来大批药材,来年还由官府发出大量春耕的种子,帮助灾民重建家园。 事实上,灾民流离失所。 如今已经是第四个年头,整座县城仍然未从当年的灾情中恢复过来。 因为缺人耕种,大片大片田地荒芜,活下来的百姓艰难求生。 青柏取得的这本账册,正是县衙当年赈灾的账册,具体到每个村镇每家每户,一户有几口人,是否有耕牛等等,非常详细。 上面还有户主领到粮食的签字画押。 但看账册,根本看不出来真伪。 青柏根据上面的地址进行逐一寻访,发现上面的人口是真的,唯有领到赈灾救济这一条为假。 而几年过去,当年登记在册的人,如今只剩下小半。 部分死在那场水灾里,部分因为得不到救济饿死、病死,村里稍微有些能力的,就投靠亲友去了。 留在原籍的,日子过得很苦。 听青柏询问当年灾情,村民毫无生机的脸上露出恨意。 他们已经麻木了。 痛恨这个世道,痛恨不管他们死活的朝廷。 大部分人不敢说话,一名死了全家的鳏夫指天骂地,连皇帝都敢骂。 青柏才知道,村民根本不知道朝廷拨了救灾物资。 查实后,她正准备离开,见到村子里忽然来了一队衙役。 他们将村民集中起来,引他们前往一个山谷,说是朝廷迟了三年的赈灾粮食终于发下来了,集中领取。 青柏察觉不妥,就悄悄跟了去。 才发现那些衙役根本不是什么衙役,而是县令领了崔永唯的命,不知道在哪里雇来的人,聚在一起商议晚上放火烧山。 是存了绝户的心思! 要杀人灭口。 山谷里不止有这个村子的村民,还有好几个受灾最严重的村子。 青柏心知,是她打草惊蛇了。 她只身一人,又不能放任不管,只好悄悄潜入山谷,寻到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把情况如实告知。 然而人心难测。 有相信她的,就有不相信的。 好不容易才等来赈灾粮,让他们就此放弃,很难下决心。 消息泄露,那些人决定提前放火烧山。 青柏这才获得信任,领着七八名青壮突围,身受重伤。 好个崔永唯! 如此胆大妄为! 不赈灾,甚至连百姓的生机都断绝,连春耕的种子都吞。 恐事发,要赶尽杀绝。 她把账册交给霜降:“你再仔细核对一遍,不得有任何疏漏。” “是。” 崔永唯所做所为,已非秦瑶光跟他的个人私仇,而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苏迪雅,北上商队之事,全权托付于你。” 秦瑶光吩咐。 崔永唯一案,人证物证俱在,她要全力收网,一击即中。 “是,请殿下放心。”苏迪雅恭敬应下。 “春分,去请郡王来。” “是。” 第422章 一条突然会自己叫的狗 第422章 一条突然会自己叫的狗 在场的,都是秦瑶光所信任的心腹。 共谋大事。 “嬷嬷,你坐着。” 秦瑶光担心接下来商议的时间太长,邓嬷嬷年纪大了,又刚刚才休养过来,久站不得。 邓嬷嬷没有推辞,在谷雨端过来的绣墩上坐了。 曲梁到了,替青柏诊脉。 进入长公主府后,他变得慈祥不少。 提笔开完方子,曲梁一脸痛惜:“年轻姑娘家要爱惜身子,瞧瞧你这一身伤。原本就伤了元气,全靠灵药把命给救回来,还不好好养着,恐怕连生育都艰难。” 不愧是神医。 他连青柏差点没命那次重伤,都给诊了出来。 “好生将养着,别仗着自己年轻,到我这把年纪才知道厉害。” 说着,曲梁又刷刷刷开了一个药膳方子给她,细细叮嘱她该如何梳理真气、按时服药、调理膳食。 秦瑶光听着,既心疼又愧疚。 青柏这一身伤,都因她而起,往后再不让她执行这般危险的任务。 “嬷嬷,给青柏拨两个伺候的小丫头过去。” “主人,属下能照顾自己。”青柏感到不安地推辞。 她一条贱命,风里来雨里去惯了,唯一可自傲的就是身上的武功。 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还要让人伺候。 秦瑶光知道她的性子,直接问:“连我的命令都不听了吗?” 青柏立刻闭口不言。 “往后都按这个例来,府里青衣卫和侍卫,凡有人受伤,都拨专人伺候饮食汤药。” 曲梁在旁建议:“殿下,老朽可以训练一批药童待命。” 是个好主意。 秦瑶光微微沉吟,青柏道:“属下救出来的村民里有十多名孤儿,如主人允许,待此间事毕,属下就把他们带回京。” 失去了父母的孤儿,全靠同村人救济,吃百家饭长大。 但村子百姓自己都生活艰难,连自己家人都养不活的情况下,实在没多少多余的。 这些孤儿,不知道有多少能活着长大。 “好。” 秦瑶光一口答应。 药童是个好主意,不论在哪个时代,有一门手艺就能谋生。 她想了想,对邓嬷嬷道:“嬷嬷,辛苦你寻一座合适的庄子,专门用来收养无家可归之人。如果有孩子愿意,就让他们来府里跟着曲师父学医。” 待这些孩子们长大一些,就可以成立医馆,既能让他们谋生、又能造福百姓。 从北戎商路上赚取来的钱财,除了给掌柜伙计们的分红,就能用来补贴孤寡,能救一人是一人。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当务之急,是先除掉崔永唯这个蛀虫! 这些好不容易活下来的灾民,才能有一条生路。 “主人,属下快马加鞭回京,消息定然比崔家的人快。” 青柏回禀。 崔永唯派出的人杀人灭口不成,无法交差,内部定然会产生分歧。 哪怕加上她养伤的两日,她的脚程也比他们快。 是个好消息。 秦瑶光思忖着:可以好好利用这个时间差,先发制人,打崔永唯一个措手不及。 燕长青到了,命亲卫守住四周。 结合其他青衣卫调查回来的线索,青柏这里的收获最有价值,崔家人也最丧心病狂。 崔永唯乃崔老国公私生子之事,确凿无疑。 唯一欠缺的,只是崔老夫人之死的真相尚未明朗,以及顺裕漕运的幕后东家。 不过,这些已经无关紧要。 只要能把这两项罪名定下,其他的可以慢慢查。 时间很紧,仅仅一个时辰就制定出策略,分头执行。 秦瑶光进了宫,直奔禧宁宫而去。 燕长青则召集幕僚,准备多方策应事宜。 只要此役功成,汝阳王之祸,说不定可以扼杀在摇篮中。 元宵节后,各行百业欣欣向荣。 大司空府上广撒请帖,宴请朝中重臣、世家权贵,出席嫡长孙女的及笄礼。 “江家这是要做什么?一个及笄礼也值得大操大办,就不怕被参一本铺张浪费?” “他自己就管着御史台,谁会跟顶头上司过不去。” “也是。不过,时间也太急了点,就在明日,请这么多人,他办得过来?” “你管他那么多,横竖操办的人又不是我们,只管带上礼物赴宴便好。” “依我说,他这是想大肆敛财。” “咦?不对,怎会是在谢家会馆举办?” “有什么不对,大司空就是谢殊养的一条狗,叫他往东不敢往西,有什么出奇。” “说不定,是谢家借了江策的名义。” “很有道理,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要不然一个及笄礼搞得如此盛大,也不怕折了孙女的福气。” 不怪收到请帖的人私底下议论纷纷,实在是帖子发得急,名目又怪。 按说,真要广邀宾客,提前五六日就该发出正式的请柬。 也因此,成为正式上衙的第一日,人们所热议的话题。 “江大人,司徒大人有请。” 江策放下手中公文,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吩咐长随:“去跟夫人说一声,今儿就不回去用晚饭了,我跟司徒大人去一趟谢家。” 不出他所料。 在衙门里,谢殊只跟他讨论了几件公文,便说:“眼看天色将晚,江大人不如跟我回府小酌几杯,边吃边谈?” 江策笑道:“大人操心公务,下官岂能不从?” 谢殊拍了拍他的肩头:“你我同朝为官,又同为三公,‘下官’这个自称,再不必提了。” “那怎么行?” 江策正色道:“谢大人为皇家效命、为万民请命,忠肝义胆呕心沥血,下官如何敢与谢大人比肩。” 一记马屁,拍得谢殊舒舒服服。 到了下衙时分,百官陆续从衙门离开,其中就有亲自抱着卷宗,要跟大司空回府继续讨论公务的谢殊。 一踏进谢府大门,江策的姿态越发恭敬。 “跟夫人说一声,江大人来了,置办一桌好酒菜来书房。” 关上书房大门,谢殊把脸一沉,质问道:“江策,你这是何意?” 满京城,谁不知道江策和他的关系? 不经过他允许,突然闹了这么大一出,任性妄为! 就好比门下养的狗,突然自己会叫了。 “大人息怒。” 江策的姿态极低,躬身作揖:“下官知晓了一个极要紧的消息,来不及和大人商量,只好擅做主张。” “何事?” 第423章 闹和离 第423章 闹和离 谢殊沉着脸看向江策,暗自斟酌。 今日,江策要是给不出一个完美的理由,他定然饶不了他! 别看他位高权重,位列三公。 当年,他能亲手把江策从寒门学子里挑出来,一手推到如今的位置上。 就能把对方给拉下来。 对谢殊而言,养的狗不听话了,那就换一条。 事涉军权,大司马的位置他动不了,大司空一定得是他的人。 如此,在御前他才能说一不二。 品尝过权利滋味的人,没有一个肯轻易放手。 他的这些盘算,江策浑然不觉,拱手道:“谢大人,下官有可靠消息,长公主和郡王正在闹和离。” “和离?” 此消息太过震撼,谢殊一惊,之前的盘算全都抛到脑后。 “不可能。” 谢殊条件反射否认了一句,才细细思索起来:“你的消息果真可靠?” 燕家,是本朝军权最盛的勋贵。 当年,先帝联合燕家,欲将三公九卿制改为三省六部群相制。 一旦成功,他手里的权利立刻被分薄。 且不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施政都会处处受到掣肘。 他这才和找上门来的汝阳王合谋,两人一个在朝廷、一个在军中,实施了一个惊天大阴谋。 最终的结果,便是燕家满门战死沙场,改革功败垂成。 怎料算有遗策,燕长青奉军令回京调集粮草物资逃过一劫,先帝又将计就计把乐阳长公主赐婚给他,以另一种方式将皇权和燕家再次捆绑起来。 汝阳王见状,便想破罐子破摔,趁机宫变。 但谢殊目的已达,跟他不再同乘一条船。 于是,只表面答应,暗地里却做了两手准备:一边默许汝阳王对先帝出手,一边跟先帝谈条件,只要他能扶当时的太子登基,女儿就成为皇后。 他成功了。 先帝身死,太子继位。 谢家嫡长女成为皇后娘娘,汝阳王被贬封地,终身不得进京。 一切尽在谢殊算计之中。 离间皇权和燕家,一直以来都是他的目的。 为了拆散乐阳长公主和燕长青的这桩婚事,他无所不用其极,截断书信只是其中之一。 除此之外,他还鼓动其他世家出手。 当听见燕长青送外室子回京,他就道了一声“天助我也”,加派人手在京里散布对长公主不利的言论。 当听见长公主虐待孩子时,他更是喜闻乐见,时不时还让潜伏在长公主府里的人,添上一把火。 总之,只要是长公主倒行逆施惹来众怒的事,他都鼓励。 一切都很顺利。 直到去年深秋,他埋在长公主府上的管家被撵,眼线先后失去作用,他才发现不对。 待燕长青回京后,跟长公主的恩爱世人皆知。 他曾以为,算盘落空。 不过,哪有事事如意的? 当年那件大事能成功,谢家能获得如今空前绝后的地位,他已知足。 剩下的,当徐徐图之。 没想到的是,今日就听到这个好消息! 跟他多年,江策如何能不知道谢殊所思所想? 当年之事谢殊守口如瓶,但他如今进行的事,不少都要借着江策的手,方好实施。 这也是为什么,谢殊需要坐在大司空位置上的这个人,是他的人。 风闻奏事的御史台,实在太好用了。 “大人附耳过来。” 江策压低声音,对谢殊招了招手。 见他在自己的地盘上扔如此谨慎,让谢殊更多了几分信心。 “下官的眼线,是邓嬷嬷。”江策在谢殊耳边轻声说。 谢殊先惊后喜:“果真?” 江策慎重点头。 “你……” 谢殊问:“你怎能说动她?她可是太后的人。” 江策神秘一笑:“是人就有缺点。她年纪大了,难道真指望长公主给她养老送终不成?” 就在谢殊犹疑之间,江策又添了一把火:“大人,您难道真的认为,长公主能忽然间转了性子?不过是想着她的驸马,才装装样子。” 谢殊抚着颌下短须,缓缓点头。 是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为什么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正是因为少之又少。 “大人有所不知,长公主府里已经闹过好几回,只是把消息压得死,外人皆不知晓。” 江策神秘道:“据我所知,两人如今已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今日刚大吵一架,郡王放话要请旨圣裁。” 谢殊眉头连连跳动几下,才按下心头喜意。 江策所言,并非空穴来风。 京城里有消息来源的人都知道,安乐郡王自打回了长公主府,还没有和她同房过。 而是在长公主府里,另辟一间小院单独起居。 大婚之日起就分开了十年的夫妻,不曾同床共枕,这难道不是最好的旁证? 谢殊并非轻信之人。 相反,千思万虑才是他的常态。 但江策所言毫无破绽,由不得他不信。 “大人,只要我们抓住这个机会,让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反目,何愁大事不成?” 如今,在谢殊看来,朝堂尽在他掌控之中,仅有燕长青这个不可控的变数。 他才回来多久? 薛家就轰然倒塌。 在军中的声望地位,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好。” 谢殊亲手倒了一盏茶递给江策:“你作何布置,且细细说来。” 又问:“若在你孙女的及笄礼上闹出事来,会不会对她有所影响?” 江策敛目:“为了大计,区区小女子名声,有何可虑?” 谢殊哈哈大笑起来,拍着他的肩头:“好,好!” “不枉老夫栽培于你!” 江策跟着笑了起来:“倘若没有大人提携,哪有下官之今日。” 谢家亲卫端着酒菜进来,两人一边饮,一边共商大计。 翌日。 城东,谢家会馆。 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拥有一座占地十余亩,苍翠掩映碧波浩渺的宽阔庭院,足见谢家之实力。 午休刚过。 谢家会馆门前,就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华丽马车、骏马良驹。 百官尚未下衙,女眷们先到了。 及笄礼上并无男宾,然而众人都知道,晚上的宴会才是重头戏。 秦瑶光扶着寒露的手下了马车,江夫人亲自迎上来见礼。 “你是主,我是客,不必多礼。” 秦瑶光微笑着说。 单论辈分,江夫人比她年长一辈。 跟在江夫人身后的一位夫人惴惴不安地抬起头,竟是多日不见的伯远侯夫人。 第424章 谢家会馆 第424章 谢家会馆 打了个照面,秦瑶光也不好视而不见,便看着她问:“好久不见,你怎么也在?” 她听说,自打董浩远往那宗正寺大牢里走过一遭后,整个人都变得畏畏缩缩,连出门交际都不敢。 后来,伯远侯就干脆带着全家人回了老家。 还以为这家人就此告别京城的政治舞台,不成想还有见到伯远侯夫人的一日。 秦瑶光这句话,问得毫不客气。 江夫人的手紧了紧。 广洒请帖,是她根据丈夫的要求所做。 京城里四品以上、有爵位的人家,都收到了。 伯远侯,好歹是个侯府,自然也遣人送了。 她作为大司空夫人,朝廷册封的诰命,京里发生过的大事,都心头有数。 这位不着调的侯夫人,自诩是长公主长辈,拿了便宜还卖乖,终有一日翻了车。 江夫人那个请帖也就是做做样子,怎料到,伯远侯一家不知何时回来了? 还跟着她到了大门口。 要是惹怒了长公主,大门不迈就拂袖而去的话,整个江家的脸往哪里搁! 幸好,伯远侯夫人在秦瑶光这里连续吃瘪之后,早就不复嚣张气焰。 她是一个人回来的。 明面上,是为了女儿的婚事,在京城通过当年的手帕交相看人家。 实际上还是不死心。 燕长青回京了。 拢共就得这么一个出息的外甥,她总要试一试。 然而,年都快过完了,她连燕长青的面都没有见着,收到江夫人发的请帖,就迫不及待地来了。 见到秦瑶光,她心里提着的一口气才终于落回肚子里。 长公主既然出现,晚宴上她就可以见着驸马了。 京里不是都说吗? 长公主夫妻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哪里有长公主哪里就有郡王爷。 在秦瑶光面前,伯远侯夫人早就熄了颐指气使的心思,只想见到燕长青后靠上去,谋一点好处。 听长公主语气不善地垂询,她忙道:“回长公主的话,臣妇是年前回来的,侯爷还带着儿孙们在老宅耕读。” 换句话说,是她一人回京过年。 目的昭然若揭。 还是那个愚蠢的妇人。 不过,好歹如今态度恭谨,秦瑶光也就没跟她计较,抬脚进了门。 “殿下,这边请。” 江夫人亲自领着她,沿着抄手游廊往里走去。 一路上竹林流水,白墙黛瓦。 在原书剧情中,没有提起过这个谢家会馆,原主记忆中也没有。 走进来后才发现,是江南园林的景致。 曲径通幽、幽静蜿蜒。 就是在行走之际也不觉得无聊,透过精致的雕花窗棂望过去,可以看到园内的美景,仿佛一幅幅流动的画卷在眼前展开。 秦瑶光笑着感叹:“多亏了夫人相邀,本宫才能赏这方美景。” 江夫人惶恐:“殿下顶顶尊贵的人儿,想赏什么样的景致没有?臣妇只是图个便利,唯恐怠慢了各位贵人。” 听她急急分辩,秦瑶光才觉出自己刚刚所说的话好像有歧义。 不过,就这样吧。 穿书这么久,她还是没有学会古人说话的门门道道。 江夫人跟在她身后,只觉委屈,面上还不能泄露分毫。 嫡长孙女的及笄礼,是她儿媳在操持。 原本一切就绪,正宾赞者早早的都定了下来。 不料,丈夫临时一句话,搞得所有人措手不及,儿媳也很有意见。 及笄很重要,却是女子闺中之事,哪有如此大操大办的? 但江策一句话,让家中所有人都不敢违抗。 幸好他定下谢家会馆,否则,一日之内,让她怎么接待这么多贵人。 除了原定的议程外,单独设了戏台和宴会。 就算如此,昨晚也忙得一更睡三更起,根本睡不好一个囫囵觉。 然而这些事情,她也只好压在心底。 今日的宴会上,万万不能出了什么岔子。 既然都做了,就得把一切都推到江策疼爱嫡长孙女身上去,替她扬名。 女儿家的名声,容不得任何瑕疵。 想到这里,江夫人就有意把话题往儿女身上引。 她知道长公主带府里四姑娘去苏家交际过,无甚避讳的模样,就开口问了。 “殿下,今日府上的公子姑娘,怎地没来?” “在府中读书,功课紧。” 秦瑶光随便找了一个借口。 总不能让她说,宴无好宴,所以她才不带几个孩子们来吧? 下午无妨,等到了晚上,就是大戏正式拉开序幕时。 一池碧水荡漾、树影斑驳。 水榭戏台建于湖水之上,坐南朝北,与三间主厅隔水相望。 戏台两侧回廊,左右各自有一间偏厅和几间辅房,另有一条曲桥和主厅相连。 整个建筑群隐隐形成一个环形,自成一个院落。 说是主厅,其实是一间三层楼高的小楼,侧翼各有两间依附小楼的厅堂。 贵客们坐在楼上,和戏台隔水相望,既能把精彩表演尽收眼底,还能自在交际。 非常有心思的设计。 作为长公主,秦瑶光抵达得最晚。 拾级往三楼而上,一路上都是拜见长公主的请安问好声,她微笑着点头示意。 到了顶层,她放眼望去,满是绫罗绸缎衣香鬓影,珠翠光影璀璨。 一炉梅香清而不艳,香气袅袅萦绕。 “给殿下请安。” “臣妇见过长公主。” “快快请起。” 秦瑶光笑着:“今儿本宫也是客人,万不可喧宾夺主。” 说着,她径直朝着淳宁走过去。 淳宁知道做错事,心虚得不敢看她,讨好地端起一杯盛在琉璃杯里的桂花酿,递到她跟前。 “姐,我刚刚替您尝过了,入口清冽、甜而不腻,这杯是您的。” 素手如玉,映着晶莹剔透的琉璃盏,格外纤美。 秦瑶光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伸手去接,目光落在案几上:“放着吧。” 她另端起一盏香茶,轻轻抿了一口。 淳宁的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七上八下。 “姐——” 她轻声软语地叫着,语气里有着撒娇的意味。 秦瑶光却连眼角余光也没有分给她一丝,正襟危坐。 终究,她还是太惯着妹妹了。 这一回定然要她明白,原则性的大事,不是撒撒娇就能解决的。 第425章 及笄礼 第425章 及笄礼 请长公主点了戏,江夫人便跟众人致歉,要去暖阁里参加及笄礼。 那可是她的嫡长孙女。 眼下,举行仪式的吉时,仅有两刻钟。 贵妇们纷纷表示不介意,请她速去。 和她一同离开的,还有好几位和被邀请观礼的夫人,秦瑶光就在其中。 淳宁眼巴巴地跟上来,跟受气小媳妇似的跟在秦瑶光身旁,殷勤地抢了谷雨的差事。 “姐,好几日不见,妹妹我可想你啦!” “是吗?” 秦瑶光淡淡道:“不知道是谁,元宵那日连面都不露,又躲在府里不出门。” “我还以为,是缩头乌龟成精了呢!” 她们两人走在最前面,秦瑶光又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众夫人就都听到了。 淳宁忙着讨好皇姐,夫人们只觉得姐妹两人感情好。 到了暖阁,看见一屋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 秦瑶光一到,便齐齐对她见礼。 苏青快步走上前,活泼泼地冲她问了安,往秦瑶光身后张望着。 秦瑶光微微一笑:“今儿人多,我没让吉音来。” 苏青失望地“哦”了一声,随即一对小酒窝又加深了,从袖袋里取出一个香囊呈到秦瑶光跟前。 “给我的?” “嗯!” 苏青脆生生道:“臣女做了两个,音妹妹的就下次见着她再给。” 总不能让长公主替她捎带回去。 见她知礼,秦瑶光笑着收了,苏青引着她往观礼席而去。 今日及笄礼虽然广邀宾客,但在仪式上的人员变动不大,只多了几位观礼的嘉宾。 大司空监察百官,又是寒门出身,除了苏家,还有不少和他们交好的文官。 这满屋子十来岁的小姑娘,都是江家这位嫡长孙女江棋雁的手帕交。 眼下,江棋雁身着白锦朱边的采衣,长发如瀑,跪坐在最中间的蒲团上。 十五岁的姑娘,嫩得仿佛掐一把就能透出水来。 从小在诗书的浸淫中长大,让她整个人沉静如兰,丝毫没有被临时更换及笄礼举办地点而影响。 让秦瑶光不免高看了她一眼。 这么好的姑娘,可惜在原书中几乎没有提过。 沙漏静静流淌。 只待时辰一到,正宾就替她进行初加。 就在此时,一名太监带着几人穿过花荫而来。 秦瑶光看着眼神,是凤阳宫的人。 谢皇后,终于是坐不住了。 不知道这背后,究竟有没有谢殊的意思。 还是说,要再一次在所有人面前,明确江家的阵营? 不过,不管怎样,对江棋雁来说,却是一件好事。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用她赐下的玉簪进行及笄礼,对女子来说,是一份莫大的荣耀。 有了谢皇后亲赐的玉簪,整个及笄礼的规格都上了一个台阶。 在原本庄重的基调上,更添一层尊贵。 开礼后,江棋雁转向东正而坐,有司捧着托盘,赞者协助正宾行礼。 三拜、三加。 江棋雁着大袖礼服钗冠,向所有宾客从容展示,意味着她正式成年。 至此,礼成。 江夫人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不管丈夫想要做什么都好,至少不会影响孙女。 凤阳宫的人一直等着整个及笄礼结束才离开,江夫人恭敬地奉上银子。 江棋雁换下及笄礼上所穿的礼服,一身鹅黄色衣裙娇艳动人,黑发挽成少女特有的发髻,点缀着几支恰到好处的珠钗。 她眉眼清婉,很适合这样来打扮。 小姑娘们就都围了上去,凑在一块儿说笑,又提议趁这个大好的日子开诗社。 秦瑶光看着她们,在心中感叹着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 曾经,她也拥有过。 每天想的,无非是什么样的蔻丹最美,该搭配怎样的花钿。 最烦恼的,当数父皇抽查功课,而她因为贪玩还未完成。 “姐,不如我们也结诗社吧?” 秦瑶光一转头,看着淳宁眼巴巴地看着她,那委屈讨好的小模样竟和燕锦阳有些神似。 “都什么年纪了,还结诗社。” 秦瑶光不咸不淡的回了她一句,举步朝着江夫人走去。 江夫人正跟媳妇说着什么,见她来了,连忙见礼。 “不必多礼。” 秦瑶光笑着说:“孩子们既然要结诗社,在这里恐怕不大方便,笔墨都不顺手。” 江夫人听得有点懵。 起诗社,自然是要作诗的。 作诗就要有好景。 她不是妄自菲薄,但江家府中景致,怎比得上专门用来宴客,特意有专人修筑养护的谢家会馆? 而且,谢家会馆里什么都有,文房四宝数十种,怎会不顺? 长公主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江夫人钻了牛角尖,一时没想明白,她的儿媳妇却是一个激灵明白过来。 “母亲,殿下说得是。” 江棋雁母亲道:“我这就打发人,把孩子们都送回府去,安安稳稳地结个诗社。” 她特意在“安安稳稳”四个字上面,加了重音。 听儿媳这么一说,江夫人猛地明白过来。 她心头一喜,暗道刚刚自己可真是魔怔了! 明知这场宴会来得蹊跷,好不容易长公主递了话头过来,还不赶紧让长孙女回去做什么? 难道,真要等着晚上请的宾客都到了么? 江夫人一拍大腿,一迭声地吩咐起来。 起初,小姑娘们还有些不愿。 这可是谢家会馆,没有几人来游玩过,图个新鲜。 好在江棋雁是个心头有数的。 及笄礼如此重要,家里从年前就开始忙活,因为祖父一句话就换了地方,也不知为何。 母亲把她拉到一旁悄悄说了几句,她就说动小姐妹们,都回江家去。 她的这个及笄礼,有了皇后娘娘赏赐的玉簪,又有长公主殿下和淳宁公主殿下观礼,已经是近几年中京城头一份。 见好就收才是正理。 不只是孩子们,江夫人把儿媳妇也顺便打发走了。 看着安静下来的暖阁,江夫人回到秦瑶光身旁,脸上都是感激之色,言辞间越发殷勤。 秦瑶光点点头,和她一块回转水榭戏台。 干大事不惜此身,她也不愿连累了一个刚刚及笄的少女。 金乌西坠,夜幕初临。 谢家会馆门前比午后更加热闹,重臣权贵纷纷前来赴宴。 一出好戏,才刚刚要拉开帷幕。 第426章 百年世家的底蕴 第426章 百年世家的底蕴 水榭戏台对面的小楼,此刻宾客盈门。 女客全都请到了二三楼,男客则安置在一楼和两侧厅堂。 由于人太多,会馆里伺候茶水的下人全都退了出去,贵人身边只留了一名心腹伺候。 一时间人声鼎沸,彼此问好声络绎不绝。 江策请来的客人除了位高权重这个共同点之外,既多且杂。 当朝大司空再加上大司徒的面子,接到帖子的人都到了,简直就是半个朝廷。 寒门、勋贵、士大夫。 清流、世家、皇亲国戚。 正经皇亲国戚,比如宫外身份最尊贵的长公主、以及皇后娘娘嫡出的四皇子。 秦瑶光是真没想到,四皇子会来凑这个热闹。 见他板着一张小脸对自己见礼,随即礼仪端正坐在自己身边的模样,在心里偷偷一笑。 这是问自己讨灯笼来了? 小小年纪,心里搁不住事。 秦瑶光捻着手中用来装样子的白玉珠串,身体微微朝着他倾斜:“四皇子,那灯笼已是做好了,姑母这就遣人送来?” 那盏灯笼工艺繁琐,做来不易。 但既是长公主的吩咐,摊主如何敢偷懒? 元宵夜后来不及休息就先把灯笼给赶出来,昨日晚上送到长公主府里,千恩万谢地领了赏钱。 四皇子一听,顿时喜上眉梢。 下个瞬间,他记起母后的话,压住嘴角起身,规规矩矩冲秦瑶光施礼:“母后已经教训过侄儿了,不该跟府上公子争灯笼,皇姑母不用放在心上。” 因为此事,他还被关了三个时辰的禁闭,多亏月妃娘娘求情才被提前放出来。 秦瑶光轻轻一笑:“皇后娘娘多虑了,本宫岂是跟孩子们计较之人?” 听她这么说,四皇子极不信任地看了她一眼,又飞快收回目光。 她是! 她明明就是! 要不然,元宵节那一夜就不会故意透露了自己的行踪,还不把灯笼给自己。 四皇子的精致小脸被气成一张包子,和谢皇后极其神似。 见到他,秦瑶光都能想象极其要强的谢皇后,在听见四皇子和燕元安争灯笼之后的反应。 堂堂嫡出皇子,只要他开口,宫里要什么没有? 就算宫里当真没有,谢家也能给他找来。 竟然没出息到去跟长公主府里的外室子争一盏不值钱的灯笼! 这就罢了,关键是还争输了。 想到谢皇后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秦瑶光简直要笑出声。 她抿了一口茶,吩咐谷雨遣人去把那盏灯笼取来。 四皇子装作不在意,耳朵却竖得高高的,半点没放过她和谷雨的对话。 直到谷雨领命,他的眼里才浮上喜意。 宾客盈门,在戏台上的锣鼓喧天中,一道道精美菜肴流水般端了上来。 有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晚宴便显得没那么正式,以娱乐为主。 前来赴宴的众人,心底多多少少都有些好奇,不知江策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不过,他们不急。 横竖都随了礼,大不了就是花钱享受了一个晚上,没什么要紧。 谢家会馆的水榭戏台,在整个京城里都有名号。 家养的戏子,个个都是千挑万选的资质,请来名家打小进行调教。 毫不夸张地说,还不会说话就会唱戏。 待长大一些,再筛选一轮:声音不够清亮婉转的不要、身段不够柔软有韧性的不要、眼神不够有神的不要…… 挑剩下的,就分去各院子里做丫鬟,待长大些就去配了小厮,断了她们心高气傲的念想。 一直筛选三回,剩下的才固定成为戏班。 平日里就练功夫练唱腔,有需要时才会让她们来唱堂会待客。 因此,她们身上没有外面戏园子的浮华之气,清高孤傲得别具一格。 不过她们的确有自傲的资本。 一开嗓,常常听戏之人就能品出其中的奥妙。 而此处的水榭戏台,专为听戏而建。 戏台采用弯穹形屋顶,后置隔音屏风,声音通过屋顶和屏风的反射,与池塘水面产生共振。 回廊、主厅、偏厅等圆形环抱的建筑,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共振音箱,既能将声音聚拢、又可以将声音送出很远。 小楼和戏台一水相隔,有一种隔水听音的悠然之感。 设计之精妙,令人拍手叫绝。 尤其是到了夜晚,灯火璀璨的舞台上戏服华丽缤纷,倒映在水面上,五光十色。 百年世家的底蕴,由此可见一斑。 秦瑶光瞧着,暗暗思忖:不知道是哪位建筑大师设计,回头打听一二,把他请来给自己府上也设计一座。 把天然的声场利用得也太好了,跟现代的音乐节似的,比音乐节还更有意境。 眼下以晚宴为主,唱的都是热闹的戏。 伯远侯夫人不够资格坐在秦瑶光身侧,干脆在二楼栏杆旁寻了一个位置,频频往下张望。 若说看戏,她这里视野不佳,有些偏了,无法将整个戏台尽收眼底。 若说看人,就再合适不过。 从她的位置看下去,凡是进出之人,一个不落尽收眼底。 心里装着事,美味佳肴也提不起她的兴致。 她伸长了脖子,也没瞧见燕长青的踪迹。 都开宴了,郡王怎地还不来? 伯远侯夫人捏紧手中绢帕,心神不定。 今晚要是再见不到外甥,她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镇国公府她去过几回,然而燕长青根本就不住在那里,递了帖子送了口信,一直都没有回音。 至于长公主府,被秦瑶光收拾了几回后,她根本不敢出现。 一顿饭吃得如同嚼蜡。 她正走着神,忽见一大群人前呼后拥地朝着水榭而来,其中簇拥着一名宽袖大袍、颇有魏晋名士之风的青年男子。 他的五官犹如精雕细琢的艺术品,风仪不凡,举手投足间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气度。 这位是谁? 伯远侯夫人满脑子都是燕长青,只觉他看着脸熟,却不知是谁。 她自诩侯门夫人,在京中交游广阔,这等出众的男子,只要看一眼就不会忘记,为何偏偏记不起? 就在她冥思苦想之际,青年男子的到来,在一楼引起一阵轰动。 众人纷纷起身离座见礼,他心情大好:“都坐着,别拘束。” 第427章 鱼龙白服 第427章 鱼龙白服 他鱼龙白服出行,不是为了来享受天子威严的。 每日在早朝上,看这些人跪来拜去,早就把他给看腻歪了。 众人立刻会意,几名够资格的人上前寒暄一二后,替他挪出最中间的位置。 三楼。 新上的茶水还热着,谷雨又换了一盏,借着换茶的机会对秦瑶光轻声耳语了几句。 秦瑶光美目一凝,随即掩住诧异,起身离席。 筵席已经进行到尾声,不断有人走动离席,或寻找相熟的人寒暄、或补妆、或出恭,秦瑶光的离开并不引人注目。 在她身旁坐着的四皇子和淳宁都聚精会神地看着戏台。 这种形式新颖的表演方式,让两人移不开眼。 走到楼梯拐弯处,秦瑶光用眼角余光看着两边的人,声音又轻又快地吩咐:“立刻传信给郡王,把账本拿来。” “是。” 原本,今天晚上她只打算在所有人面前揭破崔永唯的身世,为明日早朝上的弹劾打下基础。 但既然皇帝来了,不妨把这场戏唱得更大一些。 皇帝在一楼听了一出戏,便由人伺候着往三楼来。 众人都配合着他,没有闹出太大动作,就好像他只是忽然出现的一名权贵子弟一样。 离了皇宫,他的眉眼越发灵动,身姿倜傥。 秦瑶光瞧着,哪怕没有皇帝这个名头,他也能引得芳心萌动,春心泛滥。 幸好姑娘们都被江夫人打发回去了江府,要不然,还不知道会不会祸害了谁。 三楼早就给皇帝留出了最中间的位置,他施施然走过来,所有人都提前得到消息,不要大张旗鼓,就都强忍着,装作看不见。 然而,谁都能装看不见,四皇子不行。 皇帝刚刚坐下,他的屁股就弹了起来,神情紧张得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父……” 一个“父皇”差点叫出口,忙又咽了回去,改叫“父亲”。 他以皇子身份出宫游玩,得了母后首肯,来的又是谢家地盘,原本心中很笃定的。 直到看见父皇。 他还是第一次,在没有母后的情况下,跟父皇相处。 不,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秦瑶光看在眼里,都替他着急。 她还真不知道,四皇子在小时候离了谢皇后,是这么又萌又怂。 好在皇帝今天晚上心情好,指着位置让他坐回去,就跟秦瑶光和淳宁说起话来。 皇帝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他在场,旁人都不自在。 不过,只要他自在了,哪管别人自不自在? 谢殊为了避嫌,压根就没出现在这里,就让他更自在了。 他现在都条件反射了,看见谢殊就想起那些理不完的朝政、早朝上吵不完的架。 但在这里,能跟他真正能自在说上话的,还得数皇姐皇妹。 至于四皇子,他不熟。 皇帝一个月就在谢皇后宫中歇上两宿,顺便把孩子叫来问问功课。 不过,他自己就并非好学之人,问功课也只是走个过场,丝毫不走心。 宫中孩子多,他又没有丝毫做父亲的觉悟,哪怕是中宫皇后嫡出的皇子,有谢皇后管着,他也不走心。 仅仅就这一点,他就比先帝差远了。 先帝当年,亲自替他开蒙,又悉心教导。 不仅请名师大儒做太傅,还在把他刚册封为太子之后,就带在身边观政。 奈何,他加错了天赋点。 比起高高在上的龙椅,他更愿意在这里听着戏,谈风论月。 若再能和三五知己好友作画写诗,方是人间乐事。 筵席已毕,吃食都从桌上撤了下去,戏台上唱起一出正经大戏。 这出戏改自近年来最流行的一个话本子,讲的是人妖殊途的虐恋情深,其间又有着慷慨赴死的家国大义。 一人一妖,因情生爱,又因各自的理想不同阴阳两隔。 搅动乾坤。 上穷碧落下黄泉,哪怕仅剩一魂一魄,我也要紧紧和你依偎。 直到,魂飞魄散。 其间曲折坎坷与生死相依的深情,令人频频落泪。 或许是过程太虐,作者最后给了一个大团圆结局,写两人得仙人相助,转世投胎后成为一对平凡的农家夫妻,厮守一生、儿孙满堂。 整个故事,和普通的人鬼情人妖情不同,格外扣人心弦。 秦瑶光听的戏不多,听见后面人们的议论,才知道谢家排的这出戏,是京里戏班子里演的最好的。 事实也果真如此。 一折初遇,一折离乱,就将两人从情窦初开到骤然分离演绎得淋漓尽致,令人扼腕叹息。 小楼里坐满了人,却都沉醉在戏曲表演中,安静无声。 察觉到身边的动静,秦瑶光悄悄看了一眼,只见皇帝哭得明目张胆,拿着帕子捂着鼻子接眼泪,眼睛还舍不得离开戏台。 实乃至情至性之人。 行吧,确实也无人敢笑话于他。 第二折演完,戏台上暗了下去,黑暗里传来更换道具的声音,隔着湖面传来听不真切。 众人从戏曲带来的紧张情绪里醒过神来,松了一口气,喝茶的喝茶、吃点心的吃点心,还有人小声讨论起剧情来。 不过,这一次结束后的间隔,比上一折结束时长了许久。 人们只当他们需要多一些时间更换舞台布置,也没有放在心上。 不料,在这片安静中,一道凄厉的尖叫声划破夜空而来。 “啊——” 声音中所蕴藏的痛苦惨厉,被整个声场加持之后,好像深深钻入了灵魂中,令所有人后脊发凉。 小楼内外,跟随皇帝而来的亲卫们骤然一凛,瞬间守好进出通道,和皇帝身边各个方位,严阵以待。 众人微微有些骚动。 难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不过,在座各位都非等闲之辈,个个都沉得住气。 有皇帝在,他们没什么好怕的。 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天子脚下”,就算出了什么意外,难道还能威胁到他们不成? 皇帝坐直了身体,刚才沉浸在戏曲中的哀伤神情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眼里闪耀着的兴致勃勃。 比编排好的戏曲更好看的,是意外。 淳宁有些怕,悄悄伸手过来,紧紧握在秦瑶光的椅子扶手上。 秦瑶光反手握住她。 毕竟是妹妹。 在众人的紧张中,戏台上摇摇晃晃亮起一抹灯火。 第428章 朕替她做主 第428章 朕替她做主 众人定睛一看,可不正是饰演狐妖的那名花旦? 只见她一脸血污,浑身狼狈,身上的戏服好似被火燎过一般,烧成了破烂的拖尾。 在摇曳不定的灯火中,营造出一种吊诡的美感。 原来是戏。 明里暗里的侍卫竟皆松了口气。 在谢家会馆看过这出戏的人,暗自疑惑:之前看过,明明没有这一出啊? 难道说,后来又新改了? 不得不说,改了之后的效果更好了,更让人悬心。 只见那花旦撑着身子半躺在戏台之上,曲线婀娜凄美。 一张嘴,就是一段又急又响的唱词。 明明唱得那般急,偏偏每个字都吐得格外清晰,借由此处特殊的建筑结构,将每句唱词都清清楚楚传到众人耳内。 起初,众人都以为是接着之前那一折在演,唱狐妖为了心上人仗剑闯入幽冥九死一生的情节。 那位花旦的造型和唱腔,跟之前的内容都能合得上。 慢慢的,都觉出不对来。 她唱着“红莲孽火烧我身,荒村白骨无人拾”,这都是之前没有的内容。 无中生有。 渐渐的,众人的神情都变了。 她所唱的,不正是当年宁国公府崔家的那段旧事吗? 原以为已经湮灭在尘埃中的往事,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中听见。 听戏的人在不知不觉间坐直了身体,凝神倾听起来,一边听一边忍不住朝着崔永唯投去目光。 崔永唯的身份,在重臣权贵云集的今日,仍是举重若轻的人物。 三公之中,谢殊没来,蒋家只来了晚辈,江策作为陪客。 崔永唯作为九卿之一,他的座位很好,在一楼视野最好的中央,前面无遮无碍。 他坐在中间,挺直脊背强迫自己不要失态。 不过是一个戏子,不过是一场刻意安排好针对他来的戏,想让他动摇心神? 休想! 他紧紧握住拳头。 不敢动,就怕任何动作,都会招来曲解。 不敢叫停,否则岂不是自己坐实了? 那唱戏的并未点明,连朝代都模糊。 他只觉得从身后射来道道目光,宛如实质般,将他置身于滚烫的油锅之上,来回炙烤。 因为专心听戏,所有人都很安静。 但此刻的安静落在崔永唯心上,就变成了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事实上,因为听出来了戏中所指,人们都刻意避开视线。 难堪的人是崔永唯,但跟他同朝为官的人,同样尴尬。 这种国公府内的隐私,又过去了这么多年,崔永唯究竟是不是当年那个从火里死里逃生的私生子,谁在乎啊? 只是没想到,上一代国公爷这么狠,连自家血脉都不要,置那对母子于死地。 而如今的崔老国公也非善茬,派人把孩子找回来,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当做侄子养在身边。 一养,就是这么多年。 怪不得,崔老国公连自己的嫡出两个儿子都不甚在意,倾尽全力把崔永唯扶持到太府寺卿的位置上。 说是他们资质平庸,可真相揭露之后,就不免让人多想几分。 究竟真的是平庸,还是父亲偏心? 是放不下当年跟父亲斗的那场气,还是对那名外室念念不忘? 这些问题,自然而然的,盘旋在人们心头。 除了崔永唯,今天晚上并没有崔家其他人在场。 但可想而知,从明日起,宁国公府将深陷漩涡中心,此等秘辛会成为京城大街小巷全新的谈资。 水榭戏台上的花旦仍在控诉,字字血泪、如泣如诉。 而早该上场的其他人,一个不见。 如果是平时,出了这么大纰漏,会馆的人早就叫停了,不可能再演下去。 但今天晚上不能。 皇帝都没发话呢?谁敢擅作主张。 皇帝何止没发话,还听得津津有味。 他其实不知道有这段往事,只觉那戏子唱得好,且有血有肉,真实发生过的事比虚拟的更深入人心。 秦瑶光适时来了一句:“皇帝,这个花旦莫不是被鬼附体了?听她所唱,她已经死了四十多年。” 淳宁一听,害怕地抓紧她的手。 四皇子早就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皇帝精神奕奕:“朕早就知道。” 民间一直有冤魂附身告状,青天大老爷夜审阴阳,替鬼伸冤的各种传说,还有的被编成折子戏流传下来。 如今,冤魂叫屈,岂不是证明自己就是那青天大老爷? 不,朕是皇帝! 可以直接替她做主。 见他神情,秦瑶光就能把他的想法猜个八九不离十。 无他,皇帝实在是一个没什么心机的皇帝,喜怒都写在脸上。 不说图层透明吧,至少有个百分之八九十。 皇帝突然驾临,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戏台上归于寂静,黑暗重新笼罩其上,不见任何光亮。 水面无声涌动,气氛诡异。 楼上有皇帝,当事人就坐在一楼,人们坐如针毡。 不管他们之后会怎么谈论这件事,此时此刻,都恨不得自己不存在。 “好!” 从顶楼传来皇帝的叫好声,打破了这片寂静。 崔永唯心如死灰。 皇帝竟然叫好,什么意思? 辛辛苦苦被藏起来的真相,以一种他从来没想过的方式,被揭露于所有人面前。 让他往后还怎么在朝中行走? 私生子。 可耻的名号,将会伴随他的余生。 崔永唯的大脑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是坚决不能承认。 “去把她带来。”皇帝吩咐。 “是!” 皇帝的命令,立刻得到了执行。 不过,也不能就这么执行。 这场戏,一看就是有人刻意设计,万不能威胁到皇帝的安危。 一队御前侍卫把戏台前前后后都搜了一遍,发现除了戏台上那名花旦,其余人二三十人皆昏迷不醒。 谢家会馆的管事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心有余悸。 皇帝要见,幸好他没有贸然冲上去制止。 “先把人救醒。” 其中一名侍卫吩咐了一句,押着花旦沿着游廊往小楼而来。 皇帝清了清喉咙,眼里是肉眼可见的兴奋。 他不管朝事,更没有断过案。 今天晚上,却能夜审冤魂,好好过上一把瘾! 想想就期待。 “皇上英明神武,一定能替冤魂做主。”秦瑶光轻飘飘送上一记马屁。 “嗯!” 淳宁大力点头:“皇兄威武!” 第429章 步其后尘 第429章 步其后尘 鬼神之说,古来有之。 有人信、有人不信。 因为科学文明程度不够,对许多自然现象不理解,古代信鬼神的人更多。 遇到自身无法改变的困境时,就会寄托于鬼神。 皇帝信不信秦瑶光不知道,至少他很感兴趣,这就够了。 花旦很快被带了上去,所过之处,窃窃私语此起彼伏,如浪潮一般跟随着她。 每一声,都仿佛打在崔永唯脸上,火辣辣的痛。 他正襟危坐,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在皇帝传唤之前,他将一直这么坐下去。 小楼内,灯火通明。 花旦被带到众人跟前,那诡异的感觉消失无踪,看起来柔弱无依,惹人生怜。 她脸上还化着狐妖艳丽的妆容,眉眼斜飞,媚眼如丝。 和她一起被带来的,是会馆管事。 皇帝看着她,饶有兴致地开口询问:“朕来问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有何冤屈?” 花旦身形巨震,凄声喊道:“今儿是老天开眼,竟然有真龙天子替小女子做主。” 她声音底子很好,只是神情怪异,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管事慌忙跪地分辩:“皇上,她平时不这样。” 皇帝摆摆手:“无碍,且让她说。” 一句“真龙天子”让他舒舒服服,心道这个女鬼很识相。 元旦半跪在地上,纤手交叠置于额前,声音里仍然带着戏腔,半唱半说。 她的跪姿很不标准,别有一份风流袅娜之态。 看在她被女鬼附身的份上,皇帝没跟她计较,旁人就更不会同她计较。 花旦的声音悦耳清脆,富有韵律,很容易就吸引人听进去。 皇帝问话,小楼里又格外安静,她的声音在整座楼里都很清晰,声声入耳。 如果可以,崔永唯恨不得原地消失。 秦瑶光静静地坐在皇帝身后,心道:崔永唯你别急,社会性死亡只是刚刚开始。 要不然,怎么对得起你苦心孤诣做下的那些孽? 崔永唯的身世,早就在戏台上,由花旦独白式的唱腔里被揭露无疑。 此时花旦所述,是她的姓名来历,如何结识了当时的宁国公世子,如何被他所欺骗,误以为他并未娶妻,交付了身子。 最后,又是如何死在火里,看着孩子被世子派人救走,却连她的尸骨都不管不顾。 听得众人暗自唏嘘,没想到当年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背后,却藏着一个负心汉。 她化作冤魂跟在孩子身旁,看着他长大。 看着他读书习字,娶妻生子,她的心愿好像都完成了。 但是! 她抬起头来,神情痛苦挣扎,整个人如同失了水的鱼,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形状。 吓得皇帝起身,往后退了好几步。 侍卫上前,警惕的盯着她。 这层楼都是女眷。 如果说之前还有许多人不信,只是秉着看热闹的心态的话,见到花旦眼下的模样,十有八九都信了。 这根本不是人能做出来的姿势。 她的四肢仿佛没有骨头似的扭曲,好似蛇一般在地上爬行,眼里射出冰冷的光。 淳宁惊叫一声,跳到秦瑶光身旁。 四皇子往后躲去,江夫人将他搂在怀里。 皇帝也被吓着了,嘴唇有些发白。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刚刚还亲口说了要给女鬼做主,自然不能丢了面子。 在侍卫的保护中,他强撑着没有挪动脚步,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地上的花旦。 “那是什么?给朕拿来。” 皇帝看见从她身上掉下来一本染血的账册。 侍卫上前,欲要捡起账本。 那花旦却忽然发难,双手撑在地面护住账册。上半身却忽然立起,张开樱桃小口,狠狠地咬在侍卫的虎口上。 艳丽的五官中透出凄厉之色,喉间发出不似人的音色。 把各位夫人吓得惊叫连连,越发相信她被女鬼附身。 不过,她虽然咬得狠,对有武功在身的侍卫来说,算不得什么。 只咬破点皮。 皇帝要让他取账册,他自然不敢违令。 只是,他却不想跟一个被女鬼上身的女流之辈缠斗。 正犹豫间,就看见花旦浑身抽搐着昏迷过去,身体僵直。 那本账册没人护住,露在外面。 侍卫俯身捡起,呈给皇帝。 不是冤魂上身吗? 怎么女鬼告状,还附带了一本账册? 只是众人都被吓怕了,心头怀疑,却无人敢说出来。 这本账册来得奇怪,侍卫不敢交给皇帝,就用手捧着,由跟着皇帝的太监翻动,供皇帝观看。 皇帝再怎么不管事,从小也是被先帝教导长大的孩子。 看账册不是问题。 这本账册,由两本构成。 厚的那一本,是青柏带回来的水灾赈粮发放领取账册。 薄的一本,是受灾县城的人丁统计。 两本一对照,就能直接了当的看出问题:人都死了大半,谁来签字画押领的粮食? 鬼吗? 不止于此。 账册里还夹杂着一封信,是崔永唯的字迹和落款。 三年前的水灾冒赈案,发落了一大批官员。 没想到,又以这样的形式,重新回到朝堂的视野,还直接到了皇帝跟前。 尽皆知晓,此案由崔永唯主理。 可眼下看来,竟然是贼喊抓贼? 皇帝越看越怒,暴喝一声:“把崔永唯给朕带上来!” 他脾气很好,凡事都不计较,极少动怒。 几乎没有人看见他动怒。 见他生气,众人被女鬼吓到的恐惧都不翼而飞。 “皇上息怒。” 这个时候,只有秦瑶光敢上前相劝,扶着他坐回位置上。 太监忙呈上一杯温度适中的茶水,皇帝接过去抿了几口,才压下心头怒气。 皇帝这声暴喝,从三楼传到下面时,崔永唯被吓得心神俱震。 他都已经麻木了。 事情已经很糟糕了,还能再怎么糟糕? “崔大人,请。” 他跟着侍卫走上楼梯,身后投来的目光里,各有计较。 虽然不知道楼上发生何事,但能令皇上动怒的,一定是大事。 难道,薛家倾覆之后,崔家就要步其后尘? 这才多久,前后加起来,才短短一个多月,两位九卿重臣。 越想,越令人胆寒。 三楼都是女眷。 要审问崔永唯,就都避到了屏风后站着。 皇帝坐在一张黄花梨木交椅上,身旁太监侍卫环绕,气势逼人。 崔永唯一见,膝盖就先软了三分。 第430章 除恶务尽,用些手段又何妨 第430章 除恶务尽,用些手段又何妨 在崔永唯心里,皇帝一直是那个坐在龙椅上的象征。 诸事不理。 说得难听点,就是个摆设。 不止他一人心里这么想,是许多人的共识。 在朝堂上产生的分歧和争辩,更多时候都是为了他们自己的政治理想或者个人利益,并非要博取皇帝的认可。 然而此刻,崔永唯第一次真切的意识到,对方是生杀予夺的皇帝。 一句话,就能让他掉脑袋。 “臣崔永唯,叩见皇帝陛下!” 他五体投地行跪拜大礼,放在地板上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眼角余光瞥向那个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的花旦,冰冷寒意从心里嗖嗖直冒。 为了保暖,小楼里烧着地龙和火墙。 崔永唯却觉得仿佛置身于数九寒冬的旷野之中,等待着最后的裁决。 “啪!” 一本账册投掷到他面前,皇帝的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怒火:“你自己看!” “是。” 怎么会有账本? 崔永唯快速翻阅了一遍,一颗心笔直地往深渊坠去。 原来如此。 他在上楼时就觉得奇怪,要只是因为他是私生子这件事,皇上怎会动怒? 私生子罢了,说到底是崔老国公私德有亏,甚至都牵扯不到他身上。 他完全可以坚称自己也是受害者,毫不知情。 但这个案子不一样。 不止是手抖,他整个人都如筛糠似的抖了起来。 只因他心知肚明,确实是他所为。 原以为都好好的掩盖过去了,怎么还会被人给翻出来? 女鬼上身? 只是幕后之人的高明手段罢了。 不知道是谁,竟然在他毫无所觉时,将所有事情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证据确凿,无可抵赖。 但,他当然是不能认的! 究竟是谁,谁在背后跟他过不去? 他壮志未酬,怎能栽倒在这里。 哗啦—— 一封信掉出来。 如果说光凭这本账册,还不能将他定罪,顶多算一个渎职的话,这封信就是最直接的证据。 崔永唯一目十行地看完,茫然地抬起头。 “陛下!” 他“砰砰砰”地磕起响头来,直磕得鲜血长流。 “臣有罪,臣竟不知手底下有人干这等贪赃枉法中饱私囊之事,是臣失察!” 先认罪,再辩解。 “只是这封信,确实不是臣所写,一定是有人伪造了栽赃嫁祸给臣,请皇上明察!” 秦瑶光站在皇帝身后,微微一笑。 信当然不是崔永唯所写。 他一贯谨慎,怎肯把这么大一个把柄,落到别人手里? 还是写给下属官员的信。 就是为了给崔永唯定罪,燕长青寻了崔永唯亲手所写的书信来,让一名擅长模仿笔迹的心腹伪造了一封。 目的很简单,就是要省去那许多功夫,直接把崔永唯定罪。 除恶务尽,用些手段又何妨? “不是你?” 皇帝提起下袍,狠狠一脚踹到崔永唯肩头,把他踹得在原地滚了一圈,又忙不迭爬起来跪好。 “来了,给朕绑了,送去大理寺,好好给朕查清楚!” 皇帝发了话,无论崔永唯怎么恳求分辩,他仍被侍卫给绑住双手押了下去。 大理寺卿就坐在一楼,楼上的动静一清二楚。 崔永唯被押下来时,他就站在楼梯口等着,接过侍卫递过来的账本信件,带着人出了谢家会馆,往大理寺而去。 他也没想到,来参加个宴会,还临时加了个班。 论起来,光凭手上这点证据就把九卿重臣给下了狱,完全不合规矩。 更何况这些证据来历不明。 但做出决定的人是皇帝,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皇帝金口玉言,何况还有证据! 什么规矩,在皇帝的一句话面前,都是浮云。 一夜之间,风云突变。 小楼内的众人内心惴惴,各自思量着,不敢出声。 就怕被皇帝迁怒。 皇帝的好心情消失无踪,眉头紧锁地看着地上躺着的那名花旦,问前来诊治的大夫:“怎么还不醒?” 崔永唯被押走后,他心里又有些不确定,究竟是真的被鬼上身,还是装神弄鬼? 哪怕不是皇帝,任谁都讨厌自己被愚弄欺骗。 大夫是被会馆的人临时请来的,哪里经过这等阵仗? 被皇帝逼问着,连话都说不清楚,抖着嗓子道:“皇,皇上……草民,草民学艺不精诊不出来,听,听说长公主府上有神医!” 他好不容易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整个人就彻底放松下来。 要杀要剐,他也没办法。 别提诊治了,他就连病人到底生了什么病都看不出来。 于是,皇帝的目光就投向秦瑶光。 “皇上,臣府上的确来了一名医术高明的大夫,”秦瑶光道,“上次臣在祭酒家莫名晕倒,就是他施针救醒的。” “让他来瞧。” 皇帝吩咐完毕,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身后跟着的太监劝道:“皇上,天色不早,这里的事不如就交给长公主殿下?再耽搁下去,宫里恐怕就要落钥了。” 皇帝一挥手:“朕的皇宫,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还怕落钥?” 他这句话一说,人人噤声,无人敢劝。 秦瑶光立刻打发人去请曲梁。 这件事,如果皇帝能从头到尾都见证了,就最好不过。 针对崔永唯,在年前她就和燕长青开始有所计划,这才能在短短两日内,布置出一个如此周全的陷阱。 皇帝突然出现,成为这个陷阱的完美证人。 皇帝不走,所有人都不敢走。 不过,也总不能让皇帝一直待在这里,对着一名刚刚被鬼上过身的女子。 江夫人想了想,走到秦瑶光身旁轻声说了几句。 秦瑶光笑道:“皇上,公馆内景致不错,还新收了一幅前朝大家的画作未来得及找人鉴定。不如臣陪着您,去替大司徒掌掌眼?” 她这句话,可算是挠到了皇帝的痒痒肉。 皇帝平生所爱,无非书画二字。 音乐戏曲黑白棋盘间的对弈,都只能算兴趣,得往后排。 朝政被谢殊牢牢把持着,但书画上,皇帝却能死死地压住谢殊一头。 一听要替大司徒掌眼,他的兴趣顿时就来了。 于是,江夫人便领着,抛下众人去看画。 留下几名侍卫守在三楼,那名大夫看着昏迷中的花旦。 第431章 痴傻了 第431章 痴傻了 “是!的确是真迹。” 皇帝拊掌大笑起来,方才因为崔永唯而起的糟糕情绪一扫而空。 没有什么,比欣赏到一幅绝妙的艺术作品,更让他高兴的事。更何况,和他一起的是能谈论画作玄妙之处的皇姐。 仅仅是意境,两人就足足聊了一刻钟有余。 皇帝更是引经据典,谈性大发。 秦瑶光回首,冲着江夫人微笑点头,赞赏她有急智。 从长公主府到谢家会馆不算远,没过多久,就有人来回禀曲梁到了。 回转三楼,秦瑶光看见四皇子手慌脚乱的把那盏宫灯放在脚下,拍拍手,装作正襟危坐的模样。 那盏灯在之前就到了。 只是有皇帝在,不方便交给他。 果然还是个孩子,天大的事情摆在面前,想得更多的还是偷偷玩耍。 皇帝没看见,秦瑶光也没有拆穿他。 曲梁半跪在地上,伸出那只完好的手掌,替花旦诊脉。 他又高又瘦,面容比刚进长公主府那会好上不少,体内的毒解了大半,至少不会惊着圣驾。 见皇帝走进来,曲梁慌忙要见驾,皇帝摆摆手:“你且诊着。” 每天跪他的人多了,跟虚礼相比,他更想要一个结果。 曲梁眉头紧锁,不止诊脉,还用手掀开花旦的眼皮看了,让旁边的丫鬟脱下她的绣鞋,触摸脚踝旁的脉络。 半晌后,他才拱手回禀:“皇上、殿下,以草民的诊治,她不是生病,乃邪祟上身。” 皇帝一震,条件反射地望向他最信任的侍卫。 侍卫忙禀道:“皇上,小的去长公主府请曲大夫,只说有病人,旁的一个字没提。” 难道真有鬼? 他这句话一说,满屋子人的脸色都变了。 第一个大夫束手无策,第二个长公主府里供着的神医直接说是邪祟。 “可还有救?”皇帝问。 曲梁仔细思索片刻,让赖三打开药箱取出一套银针来。 “草民试试,若是不好……” 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秦瑶光。 秦瑶光道:“你试试,若有个什么好歹,本宫替你求情。” 皇帝摆了摆手:“不用求情,朕赦你无罪。” 曲梁这才取出银针,冲着花旦头上的百会穴扎下去。 银针又细又长,刺进穴位上后,曲梁轻轻拈动了几下,才取出另一根。 他的银针和其他大夫不一样,有粗有细、有长有短。 在场的都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见他施针就知他医术的确高明。 施完针,曲梁要了一碗清水,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枚米黄色的丹药化开。 一炷香之后,他取了银针收好,让人扶起花旦,把那碗用丹药化开的水给她喂了。 人还没醒,喂了一半洒了一半。 不过,碗里的水见底后,花旦闷哼一声,手指动了两下,缓缓睁开眼睛。 皇帝一喜,起身看去。 秦瑶光挡在他身前:“皇上,让臣先去看看。” 得皇帝允许,秦瑶光半蹲在花旦身前,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这是一个最简单的神智测试,只要人是清醒的,目光自然会跟随她的手指转动。 但花旦却不一样。 她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呼吸微弱,眼里没有任何反应。 曲梁见状,又兑了一碗药给她喝了。 花旦的呼吸渐渐变得正常,但眼里仍是直勾勾的,没有变化。 她脸上还是扮狐妖时的艳丽妆容,偏偏神情木然,看起来格外违和。 这一幕,也同样落在众人眼里。 “莫不是,痴傻了?”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发问,问出大家心中共同所想。 如此水灵声音这般好的一个花旦,竟然傻了,让人忍不住有些可惜。 皇帝只觉扫兴。 还以为只要花旦醒了,至少能问出什么来。 没想到人虽然救醒,却傻了。 就像一个故事讲到大半,眼看再有几页就是大结局,忽然跟你说,作者封笔了。 他顿时没了兴致,想要提脚就走吧,又觉得这么多人都等着他拿主意。 想了想,他吩咐侍卫:“你们,把戏班子的人都拘起来细细问一遍,有问题就送去大理寺。” 他不懂审案,也知道这些都是人证。 到底是不是鬼上身,还是有什么旁的人在幕后捣鬼,就交给专门干这个的人去查。 一转头看见会馆管事,皇帝就用手指着他:“一起。” 管事心头叫苦连天,哪里又敢反驳? 最后,皇帝低头,看着仍然坐在地上的花旦,眉头都快拧成了一根绳。 她是引发一切事情的根源,是最该审的人。 但她目前这个浑浑噩噩的状态,比刚出生的婴儿还不如,审什么审? 又不能就这样放了。 皇帝看着曲梁问:“什么时候能彻底清醒?” 曲梁忙回话:“草民没有把握。恐怕,要试试驱邪的法子。” 如果是太医,断断说不出驱邪的话。 他是江湖大夫,不懂规矩也没人跟他当真计较。 皇帝听了,头更痛了。 这么一个关键证人,总不能带回宫去? 秦瑶光上前主动请命:“皇上,不如由臣带回府去看管起来,各种法子都试试。” 对她,皇帝是十二万分的信任,只觉她解了燃眉之急。 皇帝欣然应允:“好,就这么办。” “皇上,请您拨几个人,跟臣一道回府。”秦瑶光又道。 “不用这么麻烦。” 皇帝摆手:“皇姐朕还信不过吗?” 秦瑶光笑笑:“事关重大,臣可不想白白背了嫌疑。” 皇帝这才指了两名太监,让他们跟着秦瑶光回府。 穿上大氅,皇帝忽然想起一事,问:“皇姐,你驸马呢,怎么没来?” 他这个问题,问得实在太妙。 否则,她还得再演上一场。 秦瑶光反应很快,眉间闪过显而易见的愠怒之色:“皇上,且别提他。” “怎么了?” 皇帝心里好奇,拉着她走到栏杆旁,避开众人视线悄悄问:“你俩不是好着吗?吵架了?朕替你做主。” 秦瑶光垂下眼帘:“皇上,您就别问了。” 人们看不见两人的对话,却能看见他们的神态。 很显然,长公主和郡王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长公主很不愉快。 落在一众夫人眼里,就都有了猜测。 第432章 万俟楼 第432章 万俟楼 皇帝走了,戏班子的人救醒后都被拘了。 这场晚宴,自然也就进行不下去了。 江夫人坐在回府的轿子里,想着今天晚上的事,只觉一阵阵后怕。 幸好她提前把江棋雁和姑娘们都提前送走,真待到晚上,别说传出什么闲话来,就是鬼上身这事,也吓人得紧。 她们都是未出阁的少女,哪能见这种不干净的东西。 各家马车陆续从谢家会馆驶离,走到街口,却看见长公主的马车停在此处,车旁有一名女将,正在对她请罪。 再联想起今日燕长青未曾出现,众人的心情就变得很微妙。 有想法的人,立刻就让人去查那名女将的身份。 朝中女将不多,又是跟长公主有牵扯的,很快就被查了出来。 晚宴上发生的事,让谢殊本能地感到不安。 崔永唯虽然不是他的人,但其中透出的蹊跷怎能不令他多想? 更何况,幕后的人还借了他谢家养的戏子来达到目的。 谢殊虽然不在现场,但晚宴上所发生的一切,他事无巨细了如指掌。 他绝不相信,导致崔永唯入狱的这一切,真是什么女鬼附身。 就连皇帝忽然出现,恐怕都在对方算计之中。 越想,谢殊越感到恐惧。 这种感觉,他已经多年未曾有过了。 还是在和汝阳王合作时,他看似左右逢源,其实却一步步如履薄冰,就怕有一步行差踏错,将谢家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那般危险,他凭借超人的手腕和毅力安稳渡过。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那双能轻易搅动风云的手不再是自己,而是藏在幕后,像他当年一样,暗中注视着局势。 会是谁呢? 燕长青? 谢殊摇摇头,细细思虑之后,否认了这个推论。 当年之事与崔家无关,崔永唯倒台,燕长青也不能获得什么好处。 不像薛家。 薛家是那场战争失败燕家满门被灭的间接凶手,如今接任卫尉寺卿呼声最高的,也是和燕长青交好的军中将领。 他所获得的利益,看得见摸得着。 那会是谁? 难道是,汝阳王? 不无可能。 汝阳王从来就不是安分守己的人,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他的野心。 不过,扳倒崔家对汝阳王又有什么好处。 或者是,江策背叛了自己? 同样,谢殊找不到其中的利益关系链条。 他一直所信奉的是“利益”二字。 正想着召集幕僚,心腹进来回禀:“大人,那名女将的身份查出来了,是和燕长青一起护送月氏国公主回京的万俟(mo qi)楼。” “万俟楼,”谢殊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是个胡女?” “是。” 心腹禀道:“鲜卑人,当年被北戎打残,后被燕长青收复。” 北疆外的草原上,远不止戎狄一个部落,几百年来你方唱罢我登场,轮流做大。 燕长青为了攻打北戎,和草原上各个部落合纵连横,才能取得今日之战功。 他手下有一名出身鲜卑族的女将,并不稀奇。 他因为此女,跟长公主起了间隙,还闹到了明面上,看来江策的情报无误。 如果不是今夜出了崔永唯的事,长公主跟郡王的矛盾就藏不住了。 谢殊点点头:“加派人手,盯着长公主府里和燕长青的行踪,他们身边的人也都盯着。” 这样一来,江策和长公主的怀疑,就都给排除了。 谢殊头痛地按着额角,召集幕僚前来议事。 背后的人,究竟会是谁? 这种只能防备,摸不着敌人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了。 夜色浓稠,乌云密布。 月华殿内轻歌曼舞,烛影摇曳。 阿勒泰的胡旋舞,无论何时,总能让皇帝看得舒心。 到了快结束时,他踩着音律的节奏上前,在阿勒泰身后展开双臂。 阿勒泰笑着倒进他怀里,皇帝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她牵着他,来到窗边的贵妃榻坐下,纤手奉上一杯如红宝石般的葡萄酒。 “圣上,都这么晚了,妾身以为您不来了呢。” “怎么会?” 皇帝道:“爱妃你有所不知,我今晚出宫未曾尽兴,还惹来一肚子糊涂官司。” “什么叫糊涂官司?” 阿勒泰的官话里带着异域腔调,又奇异的好听,冰蓝色的眼瞳如最清澈的宝石,正不解地看着他。 皇帝笑了,捏了捏她高挺的鼻梁:“我忘了,你听不懂。” 这个晚上他属实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还生了一回闲气。 哪怕是发作了崔永唯,也不解心头之恨。 如今,最得他宠爱的月妃问起,她又不懂中原里这些门门道道,正是最好倾诉的人选。 于是乎,皇帝把今晚遇到之事,如实说了一遍。 末了,他道:“月妃你说说看,这都叫什么事?害得朕那出戏没能听完,女鬼上身的事也没闹明白。” 因为她并非本族,皇帝跟她说话,特别放松自在,也不讲究措辞。 “朕还有一点没想明白,如果说那女鬼既是崔永唯的生母,为何又携带账册告发于他?既是要告发,为何又护住账册不愿给?” 阿勒泰偎在他怀里,声音婉转轻柔:“皇上啊,您是九五至尊,怎么会懂得一颗做母亲的心呢?” “此话怎讲?” “那个女鬼死了几十年,眷恋尘世不肯离去,就是想看着她的孩子长大成人。” “可是,崔永唯的孩子都那么大了,什么心愿也该了了。”皇帝说。 “皇上,您方才说她原是御史之女,想来家风甚严,耳濡目染之下,嫉恶如仇。” 阿勒泰蹙起好看的眉尖:“她被迫成为宁国公世子的外室,就已经令家族蒙羞,后来更是断绝父女关系。” “皇上,这是一个命苦的女人啊!” 阿勒泰颤声道:“妾身如果是她,看见亲生儿子在人间作恶,心里不知道该有多难受。” “她一定矛盾极了,又想阻止儿子的恶行,又顾念着母子亲情,想要护着他。” 阿勒泰抬眸看着皇帝,眼里隐隐泪光闪烁。 “她才会在被发现证据后,又反悔了,不愿意交出来。” 听着她的话,皇帝想起当时的情形,花旦前后矛盾的行为,可不正是跟月妃所言一模一样? 第433章 时隔三年的回旋镖 第433章 时隔三年的回旋镖 皇帝想着当时情形,对眼前的风花雪月都没了心思。 他把拥着阿勒泰,轻轻叹了一口气。 作为艺术家,他天然就有超出常人的共情能力,虽然不是女人,可阿勒泰的话让他想起了母后。 如果是母后面对这样的事情,恐怕也很难吧? 这么一想,就令他对让母亲失望的崔永唯更痛恨了。 不过,他会发那么大的火,不仅仅是因为看见崔永唯的贪污。 做皇帝好几年,什么贪腐没见过? 也不至于令他愤怒。 这一点,现场有人不明白,不过,大多数人都是知道的。 秦瑶光卸掉钗环,将整个人放松,躺入安神助眠的药汤中,让热水来彻底放松绷得紧紧的神经。 看似顺利无比的进展,实则一步也差错不得。 邓嬷嬷把香膏均匀地抹到她的长发上,手里拿着一把象牙梳,一下一下地从头皮梳到发尾,帮助她放松。 “主子,今天晚上,可算能睡个好觉了。” 秦瑶光惬意的“嗯”了一声,眉眼都舒展开来。 不只是有成功的喜悦,还有侥幸。 崔家和谢家一样,乃百年世家,底蕴深厚、枝繁叶茂。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是按部就班,她手里的证据顶多能把崔永唯拉下来,却动摇不了崔家根基。 她之前进宫一趟,太后的意思是,把崔家赶出京城,回去守着族田过日子去。 崔老国公,毕竟是太后的亲生父亲,又是秦瑶光的外祖。 有这样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肉关系在,就不能让人看出,是她出手对付崔家。 肉要烂,也要烂在一锅里。 家丑不可外扬。 外孙女对付母族这种事,不能让人猜出端倪,尤其是谢殊。 因此,她才和燕长青费心,设下这样一个请君入瓮的圈套,还能把她和燕长青两人给摘出去。 任谁也想不到,旗帜鲜明依附谢殊的大司空,竟然是燕长青的人。 有些口渴,秦瑶光坐直身体,喝了小半杯乌梅汤,对邓嬷嬷说:“我们府里,有多少因三年前水灾冒赈案买进来的下人?” 邓嬷嬷是内管家,府里下人进出都很清楚,一口就报出来:“内院有九个,外院有十六个。这几年,有犯事被打发出去的,还剩二十二个。” 秦瑶光点点头:“冒赈案,恐怕要翻案了。” 当年被牵连落马的官员,有罪有应得的,也有崔永唯为了混淆视线脱罪栽赃嫁祸的。 崔永唯既然被抓,大理寺就要重审冒赈案。 若是被冤枉的,就能被洗清罪名。 虽然伤害已经造成,但总比背着一辈子的罪名来得强。 至少,子孙后代能重新获得科举入仕资格。 邓嬷嬷一听,就明白她的意思:“主子心善,老奴会留意着。” 如果府上有翻案之人的奴婢,如果原主人有想要讨回去的意思,长公主府会配合。 想起这件案子,邓嬷嬷感叹着,含糊地说了一句:“人在做天在看,以为当时蒙蔽过去,谁知道报应来得这么快。” 她为人谨慎,哪怕室内的人都是秦瑶光的心腹,她也没有把崔永唯惹怒皇帝的真正原因说出来。 秦瑶光微微一笑:“谁说不是呢?” 三年前,因为这桩水灾冒赈案,后宫中有一名颇得皇帝心意的妃嫔,被迫自缢身亡。 因为她的父亲被认定为此案主使,被判斩首诛了三族,其余族人全部流放。 顷刻间,家族覆灭。 她因为在宫中才躲过一劫。 但失了家族庇护后的她,皇帝对她的宠爱,就成了她的催命符。 谢皇后是个高傲的人,不屑于和宫妃争宠,更不会使出那些见不得光的下流手段。 但后宫,从来就是一个吃人的地方。 心存幻想的人,都死了。 这名宠妃也不例外。 彼时,皇帝对她正在兴头上。 换句话说,她死在了最灿烂的时候,顺理成章变成皇帝记忆中不可取代的女人。 皇帝为之震怒,但他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迁怒的凶手。 这份愤怒,被压抑到三年后的今日,由崔永唯这个罪魁祸首直接领受了。 时隔三年的回旋镖正中崔永唯眉心,在这一刻形成闭环。 秦瑶光唇边,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 这个案子,在原书中一笔带过,并未细写。 扶着谷雨的手起身,秦瑶光跨出浴池。 寒露替她擦干身体上的水珠,她走到准备好的暖榻上躺下,邓嬷嬷为她按摩头部,谷雨用香膏细细地按摩着她的四肢经脉。 清幽的兰花香中藏着芍药清香,在室内浅浅的弥漫开来。 都是很淡的香味,似有似无,又引人细嗅。 “换香膏了?”秦瑶光问。 “回主子的话,是白露新制出来的方子,婢子先试过了,才拿来给主子用。” 论制香,白露才是个中高手。 秦瑶光闭着眼睛笑:“待白露出嫁时,让霜降挑一间合适的铺子给她,让她专门给我们制香去。” 想到那个场景,众女都笑了起来。 寒露打趣着:“到了那时,主子可一定要把采买的差事交给奴婢,婢子就好拿着主子的命令去压她一头。” “那敢情好。” 说笑了几句,秦瑶光问:“正月一过,呼延进就要上面来提亲。你们几个是怎么想的?” “寒露年纪还小,谷雨你呢?” 要说舍不得,她是真舍不得。 谷雨白露是陪伴着她最久的贴身侍女,在情分上,比春分霜降两人都更亲近。 但她总不能因为舍不得,就耽误了她们的终身大事。 姑娘家的花期,就这么几年。 她的四个节气大丫头,都是二十多岁的大姑娘,在这个时代,已经非常大龄。 邓嬷嬷立刻表示赞同:“主子说的是,你们都该好好替自己打算。” 谷雨羞得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秦瑶光也不急,吩咐道:“你先跟春分霜降说说,先考虑着。待白露嫁了,我再来详细问你们。” 无论她们是嫁与不嫁,总得先有个章程。 不能把日子过得糊里糊涂。 “是。” 谷雨细如蚊呐的应了,心里当然知道这是主子在替她们考虑。 正思量着,又听见秦瑶光说:“往后,从我这里出去的大丫鬟,一人陪嫁一间铺子。” 第434章 夜探香闺 第434章 夜探香闺 这句话,成功把谷雨从羞赧的情绪中拉出来。 她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才恢复正常。 主子她的确不缺银子更不缺铺子,但是,一人陪嫁一间,这也太大手笔了吧?! 京里的有钱人多了去,也不见哪一家肯对贴身侍女陪嫁铺子的。 肯在嫁妆里添上一百两压箱银子的,都是数得出来的大手笔。 小门小户里的闺女出嫁,也很难给出一间铺子作为陪嫁。 邓嬷嬷替秦瑶光按压着耳侧的穴位,笑着说:“主子是心疼她们,就怕嫁出去受欺负,手里有银钱,腰板才硬。” “其实哪能呢?只要主子在,就没人敢欺负从府里嫁出去的姑娘。” “那不一样。” 秦瑶光表示不赞同:“日子始终是两个人过出来的,我哪里能管得那么多?就像白露她那个爹,我瞧着也只是干着急罢了。” 寒露掩口一笑:“婢子听说,呼延将军去探了监,他还没被放出来呢。” 活该。 几人心里不约而同,都冒出来这个词。 按摩完毕,秦瑶光扶着寒露的手起身,谷雨取过烘笼上烘得干爽暖香的寝衣,她伸出双手,让寒露替她穿好。 心头去掉一件大事,秦瑶光这一觉睡得很好。 半梦半醒间,她隐隐觉得旁边好像有个人。 秦瑶光翻了个身,胳膊随手一搭,搭在一具温热的躯体上。 在她手下,慢慢变得灼热硬挺。 燕长青浑身僵住不敢动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他就坐在她床边,秦瑶光这么一搭手,柔若无骨的玉手,正好覆盖在他大腿上。 燕长青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在他不长不短的生命中,还从未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理智告诉他应该远离,身体却渴望着她的触碰,哪怕只是她无意识的行为。 偷来的片刻欢愉,烧空了他的理性。 夜探香闺,未免过于刺激。 最后还是秦瑶光觉得不对劲,迷迷糊糊地醒来。 簇簇如扇的长睫扇了几扇,终于睁开。 看见床边坐着一个高大的黑影,吓得她整个人往后猛地一缩。 “别怕,是我。”燕长青轻声安抚她。 秦瑶光这才彻底清醒过来,拥着被子,眼眸慢慢适应了室内的黑暗,能勉强看清他锋锐俊美的五官轮廓。 “你……” 正想质问,猛地记起来,两人之前就约定好,为了骗过所有人,他们要假装不和。 假装不和的前提,就是要减少在人前的见面,私底下商议。 但是,也没说过,私底下商议是这么个私底下呀?! 秦瑶光狐疑地看着他,心道:他这是假公济私吧?一定是吧? 而且,这种感觉,好像很熟悉。 有一道灵光,在秦瑶光脑中一闪而逝,她还没来得及抓住,就被另一件事给冲淡。 “寒露呢?” 燕长青出现在她床边,但她房里一直是有人值夜的,今天晚上是寒露。 “你不用担心,我用了点药粉,睡着了。” “那你是从何处进来?” 秦瑶光不依不饶,继续追问。 她可不想下次睡到大半夜,又被他吓醒。 “呃……后窗。” “后窗?” 秦瑶光一下子坐直了身体,这个词唤醒了她不算遥远的回忆,让她想到某个晚上的某个客栈,那个神秘出现的男人,也是从后窗离开。 而在那之前,她就在客栈里见过燕长青。 由此可知…… 她的眼眸,在黑暗中陡然变得明亮,悠然发问:“那天晚上的人,是你吧?” 分明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燕长青被她看得心虚,不自在的别过头去:“是我。” “那,你那天是来专门吓我?” 秦瑶光想起那个时候的感觉,暗暗银牙紧咬。 “不不,不是。” 燕长青慌忙分辩,气势在不知不觉间弱了下去。 秦瑶光一挑眉:“那是?” “那天忽然见到夫人,就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燕长青继续解释:“翻进去的时候,我以为房间没人的,只想找点线索。” “那你吓唬我?” 秦瑶光没有丝毫放过他的意思,继续不依不饶地质问。 燕长青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教他怎么说? 难道要说,他十年未见夫人,一见之下,心里就起了亲近之意吗? 其实,那也是他后来才想明白的事。 他以为的试探,其实只是一个拙劣的借口罢了。 本质上,他就是想要靠近她。 “我没有想吓你。” 他弱弱的解释了一句,转守为攻道:“夫人,我还没问过你,为什么会忽然去了泾阳?” “我后来还查过,咱们府上在泾阳没有什么值得你亲自跑一趟的生意。” 这一回,轮到秦瑶光闭口无言。 算了,翻旧账好像对双方都没什么好处。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就把它当成一把灰,给扬了吧! 她理直气壮地戳了戳燕长青的肩膀:“你走开,让我下来。” 燕长青纹丝不动,眨了眨眼。 秦瑶光的眼睛已经逐渐适应了卧室里昏暗的光线,甚至还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无辜和委屈来。 ? 她心里缓缓升起一个越放越大的问号来。 合着,还是自己欺负了他? 以燕长青这等体格做出这等神情,活脱脱像一头阿拉斯加巨型犬在卖萌讨好。 被脑子里所想的逗乐,秦瑶光眼底就带了几分鲜活的笑意。 落在燕长青眼里,忙打蛇随棍上:“夫人,在床上挺好的,还暖和。” “起开。” 秦瑶光嗔了他一眼:“尽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明整个屋子都很暖和。” 燕长青委屈,但燕长青不说。 离开床,就不能跟夫人这么近了。 他乖乖站起身,拿起放在衣架上的外袍替她披上,又替她将一头长发从衣袍里取出来。 在做这一切之时,他的动作都非常自然,就好像两个人当真是老夫老妻,这一切他都做了十来年一样。 秦瑶光轻轻走到窗边,见寒露在软榻上睡得正香,才放下心来。 “我渴了。” 她走到罗汉榻的左侧,蜷起双腿靠在大迎枕上,任由长发散落,神情散漫的开口。 燕长青去隔间一直温着的小茶炉处,倒了一杯茶水回转,递到她手上。 秦瑶光抿了几口润了下喉咙,转着杯子道:“燕长青,我们是时候和离了。” 第435章 太超纲了吧! 第435章 太超纲了吧! 燕长青默然不语,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了一些,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世界静谧,长夜无言。 被他这样看着,秦瑶光招架不住,仿佛她成了那个负心的女郎,辜负了他一颗真心。 她别开脸,把杯子放到案几上。 “郡王,我们不是一早就说好的吗?” 这会儿搁她跟前演幽怨。 燕长青走近她,一手撑在罗汉榻的扶手上,一手放在案几上,把秦瑶光整个人都圈入他的领地中。 危险的气息迫近,秦瑶光有些呼吸不稳:“你……” “你坐过去,好好说话。” 燕长青哪里肯听,垂眸看着她粉嫩柔软的樱唇,眼里的火苗灼灼燃烧。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唔……” 剩下的话,被他吻了回去。 他这个吻又烫又急,跟之前的都不一样。 压抑许久的情绪汹涌而出,吻着他的男人就像一头被释放出笼的凶兽,要把她整个人都吞入腹中。 双唇被他吻得发麻,香腮含粉。 酥麻的电流从后脊梁处升起,窜到四肢百骸,令她瞬间失去力气。 秦瑶光不得不往后仰着,试图逃避。 只是,她哪里还逃得开? 燕长青伸出大掌扣住她的后脑,青丝如瀑布般滑落,他俯身吻住她颀长如天鹅般的白皙脖颈,呼出的气息滚烫炽热。 “燕……” 被他掌控着,秦瑶光的双手搁在他胸前,好似在推拒,又好似在拉近。 “燕,长青……” 他的名字,混合着她破碎紊乱的呼吸,艰难的从她唇齿间溢出。 “瑶光。” 男人清泉般的声线染上欲,低迷嘶哑,微微颤抖着透出他快要压抑不住的渴望,蕴藏着快到临界点的疯狂。 落入他的怀抱中,她仿佛成了一艘被狂风暴雨裹挟的小舟,又好像被一团炙热的火紧紧包裹,在昏昏然中眼眸迷离。 忘记逃离,还想要更多。 她小口小口地喘着气,两条笔直修长的大长腿无意识的并拢,小巧粉白的脚趾紧紧蜷起。 身体被他主宰,肌肤从未如此敏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发出一声宛如小兽般的呜咽声,长长的尾音颤抖着,消失在空气中。 她泄了力,整个人缩在他怀里。 余韵还未散去,阵阵酥麻如浪潮一般,一浪、又是一浪。 燕长青就这么抱着她,身躯紧紧绷着,未曾得到任何纾解。 “你……” 秦瑶光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媚得简直可以滴出水来。 她羞得不敢抬头,悄声道:“你去净房吧。” 燕长青闷闷地应了一声,将她抱回床上,才朝着净房走去。 秦瑶光把在床上翻了个身,用双腿夹住被子,把面庞贴在丝缎上,试图给滚烫的脸颊降温。 正是夜色最浓之际,万籁俱寂。 净房里传出来的动静,让她没办法不在意。 她听得出来,男人已经刻意控制过了,粗重的喘息声和压在喉间的低吼声,越是隐约,越是令人浮想联翩。 秦瑶光伸出手掌,暗暗比划了一下尺寸。 越比划,越心惊。 这…… 太超纲了吧! 一颗心怦怦乱跳,她干脆把头埋进被子里,不敢见人。 净房里终于传出来水声,又过了一会儿,床褥子被重物压得凹陷下去,燕长青把她从被子里挖出来。 “做什么呢,也不怕把我夫人给闷坏了。” 他的声音里,隐隐含着笑意。 听得出来,燕长青此刻的心情好极了。 “谁是你夫人。” 秦瑶光嘟囔着说:“都说了要和离,这里没有你夫人。” 很好,话题又回到了最开始。 所以她为什么要下床? 又有什么意义! 唔,好像,话不能说得那么满,意义还是有的,让她实实在在探索了一回身体的奥秘。 人体真是太奇妙了,远不止她学画时背下来的肌肉走向图。 秦瑶光觉得,自己是个坦诚的人。 刚刚,她的确是爽到了,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她半坐起来,估摸着时辰道:“长话短说,天快亮了。” 被燕长青搅和了这么久,时间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燕长青摸了摸鼻子:“好。” 他避人耳目而来,的确有正事,并非特意为了偷香。 只怪夫人太诱人,他没能把持得住。 “花旦那边你放心,伺候的下人都安排好了,不会伤了她的身子。” 知道夫人心善,燕长青第一件事先说了这个。 用谢家的戏班子设局,并非临时起意。 花旦百灵,是一名父母双亡的孤儿,一把声音如金子般动听,谢家在搜罗小戏子发现她,买入戏班。 是她表面的身世。 或者说,是让谢家知道的身世。 这个朝代,看似太平盛世,实则许多百姓苦不堪言。 官吏贪腐、边关年年战乱不休,落到他们头上的就是层层苛捐杂税,还有时不时会发生的天灾人祸。 无非是,挣扎着活下去罢了。 百姓流离失所是常事,谢家在买人时,只要问清楚来历,根本不会想到背后是有人刻意为之。 百灵,父母原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被谢家圈地时强占了土地。 父亲在反抗时被打得吐血而死,母亲带着她和弟弟被赶出家门,最后染病而死,只剩下她一个人,奄奄一息。 燕长青救了她。 给她食水,让她活下来。 那是十来年前的往事。 燕长青并没有想过,要图她的报答。 但是,百灵心中有恨。 她因为生来聪颖,村头的私塾先生很喜欢她,教她识得一些字。 因此,她的见识也比旁人多一些。 活下来后,她专门去查了,才知道父母真正的死因是谢家圈地。 她求到燕长青跟前,她要报仇。 燕长青原本是不忍心的,那个时候的他正是意气风发时,还不懂得“仇恨”两个字。 但百灵坚持,燕长青就替她想办法。 正好,谢家在买小戏子,百灵又有一把好嗓子。 问过百灵,她就说可以,先混进谢家,再寻找机会。 谁会提防一个才七八岁的小姑娘呢? 她成功进入戏班,还成了里面的头牌花旦。 直到燕长青找到她,需要她配合演一出戏。 崔永唯虽然不是百灵的目标,但她一听见水灾冒赈死了那么多人,就一口答应下来。 第436章 夫人只管钉,我能拆 第436章 夫人只管钉,我能拆 正所谓,仗义多是屠狗辈。 在百灵身上,秦瑶光看到了“侠义”二字。 百灵原本就是唱功演技都很厉害的花旦,一出“鬼上身”的好戏,提前偷偷练习了,让所有人都不得不信。 后来的突然昏迷和痴傻,是咬碎了藏在牙齿里的丹药。 那粒丹药,正是曲梁所制。 她能爆发式飙演技,却没办法在身旁长期有人的情况下,演一个被鬼上身的后遗症。 演一时,演不了一世。 必须借助丹药。 让她真傻了,才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 只要在十天内,让她再服下一剂曲梁特制的药方,就能彻底清醒过来,且忘记那天在戏台上发生的所有事。 作为重要证人,百灵一定会被大理寺传讯。 多亏了曲梁的药,她将来才会洗清嫌疑。 “明日我就送百灵去白象庵,替她做法事驱邪。”秦瑶光说。 只要有皇帝身边的太监跟着,去哪里都行。 辨尘是自己人。 到了那里,再伺机让她服药清醒过来,再回京。 燕长青点点头:“只是这么一来,谢家戏班子她就没办法回去了。” 谢殊心思缜密,怎会再把一个疑点丛生的人,留在谢家会馆? 他叹了口气:“终究是我辜负了她。” 在明知道百灵潜伏在谢家,是想替父母报仇的情况下,还去寻她帮忙。 只因这个角色,非她不可。 别人都胜任不了。 而且,还有巨大风险。 直接惹来崔家记恨,谢家惦记。 秦瑶光思索片刻:“可否求助辨尘大师,庇护于她?至于百灵的仇,你会替她报的。” 谢殊和汝阳王,才是燕家满门血仇的罪魁祸首。 燕长青要报仇,这两位一定逃不了。 是在原书中就写好的剧情。 “行。” 燕长青道:“我这就修书一封,你派可靠的人送百灵上山,把信交给辨尘大师。” 说写就写。 卧室虽然不如书房笔墨齐全,案几的暗格中,也放着琉璃笔和花笺纸等备用。 点亮一根蜡烛,燕长青言简意赅地写好一封信,滴了火漆封口。 秦瑶光把书信放到枕头底下,说起第二件事。 “崔家枝繁叶茂,从母后给我的青衣卫就能看出来,他们暗中的力量不止于此。” “此外,还有图谋不轨的汝阳王。” 秦瑶光道:“我们出手对付崔家的事,瞒不了多久,除非他们有更重要的事要查。” 更重要的事,就是她和燕长青和离。 以他们两人的身份地位,和离的消息一旦传出,不仅会立即引来所有人的视线,还会影响朝局。 这便是她和燕长青在设计时,早就商定的事。 一箭三雕。 一来,让江策在谢殊那里能天衣无缝地瞒过去。 二来,搅出一池浑水,让崔家放松警惕、转移汝阳王的视线,方便他们进行接下来的事。 三来,借此事来认清敌我。 燕长青刚刚回京不久,朝堂根基不稳。 因他挟战功而归炙手可热,文武百官只会笑脸相迎,看不到他们的真实意图。 除了他已经提前布下的棋子,争取到的人,还有没有潜在的朋友? 又有哪些人,会暗中使绊子? 这些,都不得而知。 但只要他和秦瑶光和离的消息一传出,就会有人推波助澜、有人苦心相劝,是敌是友,岂不是一清二楚? 以上种种,燕长青当然心里清楚。 但他只要一想到要跟夫人和离,哪怕明知是假,他心头也不爽利得紧。 因此,刚刚他才会那般冲动。 一旦实施,想再见到夫人,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夫人,我一定要搬回镇国公府吗?” 他的语气,颇为幽怨。 秦瑶光斜了他一眼,眼波流转,不答反问:“你说呢?” 都传出要和离了,难道他还成天跟她同进同出,每日在长公主府里转悠? “那我想夫人了怎么办?” “待天亮了,我就吩咐人把后窗钉死。”断了他半夜爬窗的路。 燕长青的眼神,更幽怨了。 半晌后,他才幽幽吐出一句:“夫人只管钉,我能拆。” 秦瑶光“扑哧”一乐:“罢了,随你。但有一条,我召你来、你才能来。” “都见不到面,怎么召?” 秦瑶光“嗨”了一声:“这还不简单?” “南风是你的人吧?只要我在书房窗台上摆出一盆花,不拘什么颜色,你只管来便是。” 看谍战剧学来的招式,不妨使使。 再说了,这可比谍战简单多了,怎么说也是她自己的府上。 燕长青早就知道秦瑶光知道南风是他的人,但被她这么一口道破,颇有些不好意思。 他摸了摸鼻子认下来:“是。” 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夫人冰雪聪明,如此甚好。” “别。” 秦瑶光抬手制止他,先别急着吹彩虹屁,话说到这里,她还有笔账没跟他算。 “南风是多久来的?”她问。 燕长青回想了一下:“六七年吧,具体的有点记不清了。” “好,我就跟你算六年。” 秦瑶光伸出食指戳着他的胸膛,一边戳,一边说:“六年,整整六年!燕长青我问你,南风是聋了还是哑了?” “啊?” “他就不能告诉我一声,这几个孩子的真正来历吗?” 这句话,是替原主问的。 但凡她提前知道并非燕长青在外面的私生子,也不至于会被周清荷母子挑唆着,失了人性。 为后面的悲惨结局,埋下祸根。 燕长青被她戳得连连后退:“我我我,我是怕你不信。” “南风又不能公开身份,我那个时候都走了三年有余,跟夫人都没说上几句话……” 说白了,就是不熟。 一切信任的前提,都是建立在充分了解对方的基础上。 算算时间,燕长青抵达边关时年方十九,稚嫩青涩。又正值军中刚刚大败、军心涣散之时。 哪怕他是镇国公的儿子,想要树立声望整顿军务,也绝非易事。 好不容易在边关站稳脚跟,他又发现燕家兵败真相。 派人送燕守拙兄妹回京,密信被截。 那个时候的燕长青还不够强大,恐怕,只觉孤立无援、四处都是敌人吧? 叫他如何去信任,远在京城、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的妻子? 不过,秦瑶光没打算轻轻放过他。 第437章 莫使金樽空对月 第437章 莫使金樽空对月 “六年呢,六年。” “燕长青,”秦瑶光叫着他的名字,好整以暇:“就算一开始你不敢信,后面这几年呢?你都干什么去了。” “怕我不信,写一封你自己用了印的密信,让南风带给我,很难做到吗?” 面对秦瑶光的质问,燕长青不敢抬头。 “不,不难。” “是我思虑过多,怕写信会留下痕迹,又听见许多关于夫人的传言,担心会破坏了布局,才……” 明白了,核心还是不信任。 他了解得越多、复仇的心志越坚定,就越不允许不稳定的因素出现。 长公主,他的妻子,就是那个不稳定的因素。 时间、空间的双重阻隔,再加上世家不遗余力的破坏,造成了彼此的猜疑。 他哪里敢透露分毫? 秦瑶光轻轻一笑:“你就是不信我。” 因为不信任,就无法预测她的行为,不知道她究竟是会相信他的解释,还是干脆不信,将事情闹大。 一旦闹大,燕长青失去的不仅仅是报仇雪恨的机会,还很可能会被世家联手对付。 他面对的是被谢殊一手把持的朝堂,而十年前的燕家,还有先帝撑腰。 一个不好,他就会跟父兄一样,被阴谋诡计害死在战场。 将军不怕百战死,只怕死得没有价值,还连累了跟着他征战沙场的将士、信任他的边城百姓。 “是……” 燕长青语气艰涩的承认:“夫人,我错了。” 他低着头:“那个时候,我能信任的人不多,朝中更是敌人多于朋友,还鞭长莫及。” 如今能拥有指哪打哪的大好局面,是他用了足足十年的时间,一点一点编织而成。 因此,他才敢回京。 一直以来,燕长青都知道,他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长公主。 所以他才会在刚见到她时,给她解释清楚了孩子们的真正身世后,就说出只要他大仇得报,要杀要剐任由长公主的话。 说完,他内心忐忑,不敢多看她一眼。 之前他还能坦然面对,可是一旦动了心,心就不再属于自己。 每一次心跳,如同琴弦上的颤动,随着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而起伏。 被她吸引、因她心动。 怕不被她原谅,怕她会因此而厌恶了自己。 怕见不到她,怕无法拥她入怀。 害怕,无法与她长相厮守。 原来连性命都不在乎的自己,竟然会有了这许多害怕的事情。 微微抿着的唇、情不自禁交握住的双手,泄露着他的紧张。 下一瞬,秦瑶光的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触感轻柔,鼻端传来隐约的芍药花香,暖暖的,好似阳光下的花田,随着清风拂过赠给他一缕芬芳。 “燕长青。” 秦瑶光放柔了声音:“如果我们无法改变过去,不如珍惜眼前的光阴。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前世今生,已经越发明朗。 那个答案不再是荒谬的猜测,或许是唯一的真相。 她相信,有朝一日,拼图的碎片终将完成。 而距离真相越近,她越发能理解当日辨尘大师为何说“天机不可泄露”。 毕竟,是欺骗天道啊! 被书写出来的世界,究竟沿袭了何种天道轮回? 这个问题,她觉得自己恐怕终其一生也无法回答,只有辨尘这样的人物,才得以一窥天机。 被她的柔夷覆盖着,燕长青放松了被他握得紧紧的拳头,又惊又喜地抬眸看着她。 眼底炙热的情意扑面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夫人,你,你肯原谅我了?” 他的声音紧绷到颤抖,是藏不住的紧张。 秦瑶光微微一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不知道在哪里,我听说过两句诗,今日送给将军。” 她朱唇微启,轻声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燕长青一愣,把这两句诗在口中反复咀嚼了好几遍,眼里的光芒越来越亮。 窗外的夜色褪去了薄薄一层,室内光线仍然昏暗,却比之前要清晰得多。 这一刻,他眼里仿佛有星辰跌入,骤然散发出璀璨光华。 “夫人,我明白了。” 他激动得将她紧紧拥住,又放开握住她的肩头:“夫人好文采!” 秦瑶光无奈:“我说过了,是听来的诗,不是我作的。” “如此惊才绝艳的诗句!如果不是夫人所作,那人一定能青史留名,怎么会完全没听过?”燕长青不信。 “真不是我。” 他说对了,那可是大名鼎鼎的诗仙李白,自然是青史留名的。 只是在大景这个历史分岔了的朝代,还不知道会不会再出现这样一位文采风流的人物。 “不是我。” 秦瑶光再次认真否认。 她哪来的脸,剽窃诗仙大作? “好好好,我知道了,不是就不是。”燕长青满口答应下来。 秦瑶光一看,就知道他根本不信,只是在迁就自己。 行吧,不信算了,反正她是坚决不会认的。 “我送给你的,不要告诉任何人。”她多叮嘱了一句。 “那是自然。” 燕长青高兴得眉飞色舞,满口答应下来。 远远的,传来一声鸡鸣。 “天快亮了。” 秦瑶光道:“最后一件事,请替我对万俟将军说声冒犯,让她担骂名受委屈。” 万俟楼,正是原书中引发她和燕长青争吵的那位女将。 异族的爱恨都很热烈,从不掩饰。 就像呼延进一样,对自己心系燕长青这件事,万俟楼向来坦荡,没想过要遮遮掩掩。 在原书中,她知道燕长青有发妻,也没有做过逾矩的举动。 但此事被人添油加醋告诉了原主后,就引发一系列不可接受的后果。 后来,她还因此被贬职,黯然离开京城。 虽然不像苏家一样,是被原主直接害死,却也是间接的受害者。 要知道,她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而是靠自己浴血沙场挣来军功的女将! 喜欢一个人,有错吗? 她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 秦瑶光觉得自己对不起她,没想到这一次,仍然要借她来做筏子,让她成为这个局里最关键的一根丝线。 有了她,才有顺理成章的前因后果,才经得起所有人的查探。 才能瞒天过海。 瞒过朝堂上上下下。 第438章 酸溜溜 第438章 酸溜溜 “我知道。” 燕长青点点头:“事关大局,此乃军令,夫人勿要为此感到歉疚。” 他和他的人,早就做好了赴死的觉悟。 “不,你不明白。” 秦瑶光道:“总之,你替我把话带到,大事已成后的论功行赏,那是之后的事。” 现在,因为她的关系,万俟楼和燕长青几乎没有相处时间,燕长青还不知道她的感情。 以燕长青的直男程度,想让他自行察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虽然秦瑶光并不知道,在原书剧情中,万俟楼对燕长青的爱意诞生于何时。 但她想着,喜欢一个人,总不能是无缘无故。 明明知道对方的感情,还让这样一位女将军去承担了本不该她承担的骂名,秦瑶光心里过不去。 然而,这个原因,她还没办法告诉燕长青。 “好吧,我不明白。” 燕长青低头看着她,唇角含着宠溺的笑:“但我会把话带给她。” 秦瑶光“嗯”了一声,沉默了几息,又道:“你跟她说了就行,其他的,别……” 她顿了顿:“别多说。” 不知怎地,想到燕长青和另一名同样优秀的女性在一起的画面,她心里有些酸酸的,避开他的视线。 燕长青唇角的笑意,立刻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别多说?” 他朝着她靠近,高挺的鼻尖擦过她的脸庞,凑到她耳畔问:“夫人,是吃醋了吗?” 声音里带着低低的笑意,温热的鼻息吹拂在耳垂上,带来一阵撩人的痒。 “胡说什么。” 秦瑶光伸手捂住耳朵:“天快亮了,你赶紧走。” “夫人,你又赶我。” 燕长青声音里透着委屈:“我们分明是堂堂正正的夫妻,连正大光明一起睡觉都不行,跟……” 他把到了嘴边的“偷情”两个字咽下,换成:“跟做贼似的。” 秦瑶光却听出了他原来想说的意思,转身背对着他,被手捂住的耳朵越来越烫。 还正大光明一起睡觉,他都在说什么呀! “我困了,还想再睡一会儿。” 她不想再跟燕长青讨论这件事,随便找了个借口,把身子滑进丝被里,背对着燕长青闭上眼睛。 躺好之后,她感到他替自己掖好了被角,又在她额角轻轻落下一个吻,在耳边说出一句令她脸红心跳的话来。 “夫人,待此间事了,我们寻个良辰吉日圆房。” 她没有回答。 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不受控制的,又想到了关于尺寸的问题。 燕长青也不需要她回答,见她装睡,就轻手轻脚的离开。 秦瑶光闭着眼睛,原本是为了装睡逃避。 装着装着,就真睡着了。 待她醒来时,天色已大亮。 谷雨接替寒露的班,端着热水进来,笑着说:“主子,淳宁殿下已经带着小主子们晨练去了,知道您昨儿累着了,吩咐奴婢让您多睡一会儿。” 她倒是乖觉。 秦瑶光在心里暗暗腹诽了一句。 什么让自己多睡一会儿,淳宁分明是不敢面对自己,就怕追问她元宵那个晚上的事。 她起了身,任由谷雨伺候着洗漱。 “主子,您什么时候伤了脖子?”谷雨又惊又疑地问。 主子受伤,而她竟然不知道,这就是奴婢的过错。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纱柔柔地洒进来,映衬得秦瑶光的皮肤如同上好的瓷器一般,细腻莹润。 因此,她脖子上那两块不规则的红色淤痕,就格外明显。 玉石般的肌肤上,透出红色的艳。 格外明显。 被她一问,秦瑶光轻轻“啊”了一声,忙伸手捂住脖子,强作镇定:“啊是吗?没有受伤吧,我都不觉得痛。” “主子,您也太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了。” 谷雨埋怨了她一句,取过汪氏送的那面鸳鸯铜镜,双手举着放在她跟前:“您自己瞧瞧。” 秦瑶光心里当然知道原委的,假装瞧了两眼,“哦”了一声道:“可能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不小心,被子磨到了脖子。” 嘴里随口应付着谷雨,脑子却不由自主地浮现起夜里的旖旎缠绵。 “主子,您的脸怎么红了?” 谷雨慌忙放下镜子:“莫不是晚上着了凉,婢子这就遣人去请曲师父来。” 她把镜子反扣在梳妆台上,秦瑶光一下就看清了镜子背面的鸳鸯图案,脸上就更烫了。 这让她怎么跟谷雨解释? “无事。” 她强压下情绪,淡淡道:“许是因为贪睡过了饭点,用过早膳应就无碍了,无须惊动曲师父。” 谷雨应下,心里却暗暗想着,要是早饭后主子还没好转,一定要去请曲师父来。 所幸,秦瑶光后来果然无事。 谷雨取了被子拿去更换,用手细细触摸了一遍,也没有发现毛刺的地方。 雪莲在旁给她打着下手,终是忍不住心头好奇,问道:“谷雨姐姐,你在找什么?” “哦,没什么。” 虽然没找到,但主子肌肤娇嫩,岂是自己能比的? 稳妥起见,把这床丝被给换掉。 收拾完床褥,谷雨拧了一张干净的巾子,收拾擦洗起桌面来。 长公主起居的房间,都是她们四个节气侍女轮流收拾,不会经由外人的手,哪怕是院子里的二等丫鬟也不行。 擦洗到净房时,谷雨觉得有些奇怪。 她们收拾屋子自有逻辑,比如净房冷热水桶的位置、木勺的角度等等,都是固定的。 通常来说,秦瑶光用完净房后,就会立刻收拾擦洗干净了。 第二日一早,再擦洗一遍,随时备用。 可今日,谷雨瞧着怎么像是使用之后,没有及时收拾过似的。 不仅木勺放在桶上,仔细一看,地砖角落处,还有尚未干透的水迹。 不应该啊? 难道寒露昨晚没收拾? 谷雨心里一边犯着疑惑,一边收拾,想着回头问问寒露。 今儿一早,怎么处处透着怪异? 特别是主子。 为了遮掩脖子上的吻痕,秦瑶光特意穿了一件对襟夹袄。 夹袄的领子上细细滚了一圈红色火狐毛,显得她的容颜越发明艳妍丽。 邓嬷嬷走进屋内,给秦瑶光请了安后仔细瞧了她一眼,笑着说:“主子今儿气色真好。” “主子,您不是不爱穿对襟,嫌它勒得慌么?今儿怎地想起来了。” 第439章 一滴水溅入一锅油 第439章 一滴水溅入一锅油 邓嬷嬷这句话,只是主仆之间的日常闲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落在秦瑶光耳里,却不一样。 她无意识地抚过火狐毛领,清咳了两声:“想着接下来的事,可不能着凉了。” 邓嬷嬷颇为赞同地点头:“主子说得是,说一千道一万,都比不上主子自个儿的身子骨来得重要。” 那可不? 在现代她就过劳死了一回,自然不能重蹈覆辙。 长公主府里,和往日没有两样。 孩子们继续在淳宁的带领下上课,仆役们则有序地忙碌着每日都要做的洒扫等日常,前往北戎的商队正式启程,苏迪雅前来跟秦瑶光道别。 一辆青油小篷车从侧门离开,里面坐着的,是两眼无光的百灵。 皇帝身边的太监和府上拨出的下人随行,另派出几名公主府侍卫护送。 他们的目的地,正是白象庵。 在府外,就没这么平静了。 昨晚在谢家会馆所发生的事,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在京城迅速传播开来。 如同一滴水,忽然溅入一锅沸腾的油,顿时炸开了花。 春节期间的悠闲氛围一扫而空,分明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好仿佛阴云密布、风雨欲来。 在京城生活的百姓,比地方百姓拥有对政治更敏锐的直觉。 他们脸上多了几分警惕,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而在朝堂上,再怎么消息不灵通的人,在上早朝时发现少了崔永唯,也知道不对劲。 薛青空一家子还在牢中待罪,另一名九卿又下了狱。 难道,要变天了? 更有嗅觉最灵敏的御史们。 风闻奏事是他们的权利,这么大一件事摆在眼前,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明晃晃的黑眼圈,弹劾崔永唯的折子如雪花般飞来。 其中,也有质疑的。 比如鬼神之说不可信,账本来历蹊跷真假存疑等等。 不过,在众多的言论中,只占少数,远远达不到对峙争论的程度。 原因很简单,崔永唯已经下了大理寺的牢狱,还是被皇帝亲自发落的。 皇帝后宫因为三年前的水灾冒赈案死去的那名宠妃,众人缄口不言,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知道皇帝迁怒崔永唯,谁也不想去触他的虎须。 谢殊看在眼里,在心中暗自警醒:原来皇权再怎么不济,遇到事,仍然保有天然的威严。 只要皇帝表明态度,在朝中就能获得绝大多数人的支持。 是时候该削弱皇权了! 自他把持朝政以来,这些年,都是这么干的。 皇权式微,就扶一把,让皇室的名声不至于坠入谷底。 世家坐大,就打压一二,避免气焰嚣张。 勋贵跋扈,就挑出那个跳得最欢那个刺头,狠狠收拾一通。 至于寒门清流? 几个光会动嘴皮子的穷书生,一无门第家族支持、二无人力财力,除了抱团取暖外别无所长,他一向不把这股势力放在心上。 谢殊用这种法子来平衡朝政,向来无往而不利。 且让他产生一种幻觉:他才是大景朝的实际统治者,坐在龙椅上那位,看似高高在上,其实不过是被他控制的提线木偶罢了。 权力的滋味,带来心里的无限满足。 他用兢兢业业的表象,掩饰潜藏在内心的贪欲魔鬼。 叫来心腹幕僚,他要利用长公主和安乐郡王不和之事,扩大皇权与军权的矛盾。 和离。 他们二人必须和离。 如果是一方休弃,并闹出更大的事情来,就是最理想的结局。 万俟楼有军功在身,不妨再替她请功,更上一层楼。 在所有人都关注崔永唯的节骨眼上,替万俟楼加功之事,他浑水摸鱼就能操办了。 提高万俟楼的地位,她才够资格成为长公主的敌人。 长公主的脾气,谢殊最近有些摸不透,但无论她怎么变,骨子里的傲气和与生俱来的尊荣不会改变。 她如此深爱燕长青,却被一个小小武将挑衅其地位。 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谢殊表示非常期待。 于是,在天色还未黑之际,长公主要和离这则消息,就悄然流传开来。 还没到用晚饭的时间,燕锦阳就抱着那头他接生的小马驹,哒哒哒地跑到华沐堂的院子里来,一连转了好几圈,又不肯进屋。 春分瞧见,便蹲下身子问他:“五少爷,您是来见主子的吗?” 燕锦阳咬着手指头,摇摇头。 “那婢子送您回去?还是您想去曲师父的院子里。” 他又摇摇头,黑琉璃般的眼睛湿漉漉的。 春分再问,他就把头埋在小马驹的脖子上,用有了小窝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小马驹浅棕色毛发。 这是怎么了? 春分抬头,对跑腿的小丫头使了个眼色。 小丫头会意,悄悄走了。 没过多久,秦瑶光就扶着谷雨的手出现在院子里,远远看见燕锦阳,便打趣道:“哟,这是谁家小少爷,可是迷路了?” 听见母亲熟悉的声音,燕锦阳眼睛一亮,放下小马驹往她跑去。 “跑慢点,别摔着。” 秦瑶光刚叮嘱完,孩子就扑到她面前,仰着头看着她,只不说话,连请安都忘了。 “这是怎么了?” 燕锦阳扁着嘴,眼里有泪光闪烁,就怕一开口就会掉小珍珠。 瞧把孩子委屈得。 秦瑶光往小马驹的方向望了一眼,问:“你是想让母亲看小马驹?” 燕锦阳点点头,又摇摇头。 秦瑶光让下人照顾好小马驹,就牵起他的小手往屋子里走去:“快吃晚饭了,先把手洗干净。” 他没有反对,乖乖跟着她进去。 洗干净手,秦瑶光就问他今天的功课,又问哥哥姐姐们都在做什么,他都乖乖答了。 很快到了用晚饭的时候。 寒露带着一连串小丫头们,提着食盒出现,将饭菜一一摆上来。 临时多了燕锦阳,就让厨房多做了两个他爱吃的菜。 他坐的位置侧对着门口,从寒露出现起,燕锦阳就一直侧着身子,眼巴巴地看着外面,似乎在等什么人。 直到摆好饭菜,秦瑶光拿起筷子,燕锦阳仍然没收回目光。 在他面前,放着一碟他往日最爱吃的翡翠珍珠丸子,也不能吸引他的注意。 “看什么呢?” 秦瑶光示意谷雨替他碗里布了一个珍珠丸子,柔声问着。 小小年纪,满腹心事。 第440章 燕时晏的立场 第440章 燕时晏的立场 没想到,她这么一问,燕锦阳立刻泪崩。 他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是忍不住,吧嗒吧嗒地掉落下来。 又知道不该在吃饭的时候哭,都不敢去擦眼泪,拿起筷子一边扒拉着饭粒一边哭,小模样简直可怜透了。 秦瑶光瞧着好笑,伸手取过他手里的筷子,又让寒露把他给抱到自己身旁。 “待会儿再吃,先别哭了,啊?” 她接过谷雨递过来的丝帕,替小哭包擦着眼泪问:“我们小五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母亲找他去。” 燕锦阳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打了个哭嗝,哽咽着问:“母亲,父亲他怎么没来用饭?” 他是年纪小,可他什么都知道! 他听见有人在背后悄悄议论了,但哥哥姐姐都不告诉他,还不让他来问母亲,他只好自己跑来。 他还知道,父亲每天晚上都会来母亲院子里吃饭,可今天就没有出现。 这才绷不住泪。 “你父亲有别的事要忙。” 秦瑶光一听就明白了,这孩子恐怕是听见了自己要跟燕长青和离的事,心里担心着,又守礼不敢问。 可把孩子给憋坏了。 “你忘了,他是大将军呢,哪里能成日都在府里?他的事情可多了。” 她这么一解释,燕锦阳将信将疑地抬起泪眼:“真的?” “母亲骗过你吗?” “没有!” “那不就得了。” 秦瑶光揉了揉他的发顶:“别听其他人胡说八道,有事直接来问母亲,知道不?” “那……” 燕锦阳迟疑片刻后又问:“孩儿们能一直都有父亲母亲吗?” 只有失去过父母的孤儿,才会对这件事如此敏感。 好不容易才过上父母双全的日子,哪怕不是亲生父母,也舍不得再次失去。 失去哪一个都不行。 秦瑶光之前还有想问他如“父母离婚你跟谁”这种问题,现在则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 “能。” 她看着燕锦阳被泪水洗过的清澈双眸,认真保证:“一定能。” 燕锦阳这才破涕为笑:“母亲,您答应我了!” 秦瑶光点点头:“不过你要答应母亲,这件事要保密,无论谁问你都不能说。” 虽说孩子的话没人相信,但她仍然要防患于未然。 “那哥哥姐姐们呢?”他问。 秦瑶光想了想:“他们可以说。” 虽然都不是亲生,可都是她费心教导爱护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也舍不得让大家担心。 既然燕锦阳来问了,就让他来告诉四个大孩子也好。 “母亲我知道了,我们会保密的。” 燕锦阳奶声奶气的做着承诺,又怯怯地看着她:“母亲你知道吗,骗人会变成小狗的哦!” 他真太害怕了。 内心的不安,让他再次确认。 秦瑶光失笑,“嗯”了两声:“母亲知道,不骗你们的。” 一顿饭吃完,秦瑶光让春分领着燕锦阳在院子里玩耍消食,把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丰儿叫来问话。 问清燕锦阳在哪里听见有人议论、何人议论。 按规矩,下人不得妄议主人家事,这一条,各家各户皆有的规矩。 更何况是被她整治过一通的长公主府。 妄议了,必然是别有目的。 没想到其他目的没达到,府里那些被埋下的钉子先坐不住了。 既然如此,正好趁机再清理一波。 邓嬷嬷主动请缨,秦瑶光笑道:“留两个发配去洗衣房,我们的消息总归需要人传递的。” 暗桩一旦明了,她就能反向利用。 诸如驸马跟长公主吵架了、驸马已经半个月没有踏进华沐堂了、长公主脾气越来越坏等消息,由自己府里的人说出口,总不如他们说来可信。 邓嬷嬷也笑了:“主子好心思。” 把事情交给邓嬷嬷,秦瑶光就轻松下来,去了一趟逐风院。 有燕锦阳带话,她虽然什么都没说,几个聪明的孩子都明白过来,也都默契的没问。 只是瞧着,燕时晏有些不大精神。 离开的时候,秦瑶光便说:“晏哥儿,随我走一程。” 燕时晏有些诧异地抬眼,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一直沉默着,还是引起了母亲的注意。 天色已黑,谷雨在前面打着灯笼,燕时晏跟在秦瑶光身后半步,缓缓行来。 气候已不如之前那般严寒,连夜风都变得温柔许多,轻轻将两人的衣摆裙角吹拂而起,又轻轻放低。 “时晏。” 秦瑶光的声音很轻,燕时晏应下后问:“母亲可是有话要问孩儿?” 虽然心头清楚,但她此时仍诧异于他的敏锐。 “我们时晏年纪虽然小,但母亲知道,你很懂事,想的事情并不比成人少。” 她顿住脚步,认真地看着燕时晏的眼睛:“你是母亲信任的人,所以,你如果心里有疑问,可以直接问,不用憋在心头。” 每个孩子不一样,秦瑶光对待燕时晏的方式,就跟对燕锦阳不同。 这世上,哪有完全相同的人呢? 跟孩子们相处久了,她无师自通了一套属于她自己的教育方式。 不能说因材施教,她是根据每个孩子自己的性格特点,来进行相应的引导。 燕时晏性格内敛敏感,很多事情,私底下谈话的效果最好。 而且,越坦诚越好。 不用把他当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而是一个完全可以沟通交流的正常人。 “母亲。” 燕时晏轻轻叫了她一声,说道:“如果母亲要同父亲和离,我想跟着母亲,和您姓。” 秦瑶光先是一怔,随即心里泛起一股暖流。 好孩子,不枉她疼了这一场。 竟然用这种方式,特意向自己表明立场。 “好。” 她一口答应下来:“如果真有那一日,母亲定然会满足你的心愿。” 夜色中,燕时晏眼底浮起点点星芒,那是喜悦的光。 “其实……” 他犹豫了片刻,又道:“其实儿子觉得,父亲还不错,至少他武功高强能保护您。如果母亲喜欢,不用顾虑旁人,只想着您自己就好。” 燕时晏的语气勉强极了。 只要母亲高兴,他就勉为其难认可了郡王做父亲。 秦瑶光想笑,但她不能。 孩子正经跟她谈人生大事,她必须用同样正式的态度,不能让燕时晏觉得他的意见不重要,被她当做了儿戏。 第441章 冥冥中她的使命 第441章 冥冥中她的使命 秦瑶光答应下来:“母亲会记住晏哥儿的话,对我自己好的。” 燕时晏的唇角微微漾开一抹笑容,如春风般拂过,令他一张精致的小脸顿时明朗起来。 濯濯如春月柳。 看得秦瑶光暗暗心惊。 这样一个孩子,待长成后,不知道有多少姑娘甘心溺死在他的笑容里。 平常冷漠内敛的人,笑起来才格外让人心动。 想了想,她决定趁机跟他说得更深一些。 燕锦阳毕竟太小,她能说的不多。 而这几个大孩子个个都并非寻常人,她若是不说,反而惹得他们在背后多思多虑,尤其是老二老三。 “时晏,这件事背后很复杂,不止涉及我和郡王。往大里说,甚至关系着国计民生。” 秦瑶光肃然道:“我想让更多百姓能吃得上饭、穿得起衣,让他们在寻常日子也能吃上肉、孩子们能识得字。” “让四方蛮夷来朝,让边关安定。让天下,不必再有和你一样的孤儿。” 这是她的理想。 不知何时能实现,但她在朝那个方向努力,不仅仅是为了给月鹭报仇。 报仇,铲除这些为了私利而牺牲百姓的国之蛀虫,是必经之路。 如果燕长青仅仅只是为了复仇,却和她的路背道而驰的话,她是不会对他动心的。 理想、抱负,说来玄之又玄、或许终其一生都没办法实现,但对秦瑶光来说,却是最重要的东西。 或许有人会觉得她傻。 会问她值得吗? 她的身份已经很尊贵了,只要安心享受长公主的荣光就好,何必去冒不必要的风险? 但秦瑶光觉得,冥冥中这是她的使命。 而燕长青,是她路上最可靠的拍档、伙伴、战友。 她认真说出这番话,燕时晏怔怔地望着她。 在他眼里,母亲整个人都在发光。 片刻之后,燕时晏握紧拳头,认真承诺:“母亲,儿子会帮助您,我们都会帮您。” 他再一次痛恨,现在的自己太小了。 不只是年纪小,力量也很弱小。 就像二哥曾经说过的那样,父母的身份决定了他们不是普通人,就连家事都不只是家事。 而他能做的,就是快速成长起来。 否则,就像此时,母亲告诉了自己她的抱负,他也无能为力。 “好。” 秦瑶光应下,轻轻抚过他的发顶:“母亲等着你长大的那一日。” 燕时晏一直把她送回华沐堂门口,才回转逐风院。 秦瑶光心里,有一种很满足的感觉。 这叫什么,吾家有儿初长成吗? 这个号,已经练好了。 剩下的就交给时间,静待花开。 接下来几日,京里局势呈一边倒的趋势。 有皇帝旨意,大理寺凭借那个账本,以及秦瑶光提供顺裕漕运的疑点,顺藤摸瓜,摸出一桩惊天大案来。 此案完全越过了谢殊,成为皇帝一手抓出来的大案、要案。 皇权威望,水涨船高。 谢殊自然不肯坐以待毙,与此同时,乐阳长公主和安乐郡王要和离的谣言,甚嚣尘上。 整座京城,沸沸扬扬。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马车从西城门进了京城,直奔皇宫而去。 经由辨尘大师亲自做的法事之后,沐浴佛光的百灵清醒过来,恢复神智。 然而,却根本不记得那个晚上所发生的事。 陪伴她一道回京的,还有一名白象庵的大师,当年的太妃。 虽不如辨尘名声在外,有她陪在百灵接受大理寺的聆讯,就足以不敢让人动百灵半个手指头。 就连大理寺卿问话,也得客客气气。 让谢殊无处着力。 哪怕他百般不信,又有千般手段,也使不出来。 于是乎,只好在长公主和离之事上使劲。 “驾——” 长公主府上的马车急急驶出,朝着皇宫而去。 有人看见乐阳长公主上马车时阴沉着脸,更有无数人看见安乐郡王怒气冲冲地回了镇国公府,在闹市快马疾行。 所幸他骑术高明,才没有伤着人。 但就算这样,也惊险百出。 后宫。 “母后,您一定要替我做主啊!” 秦瑶光在禧宁宫门口大叫一声,提着裙子奔入宫中,惹得宫女太监纷纷垂目,蹲身行礼不敢抬头。 她一路狂奔进殿,听见里面传来皇太后一声怒吼:“你还有脸来找哀家!” 一众宫人皆瑟瑟。 长公主和一名从四品的女将军争宠,闹得人尽皆知,成为京里崔永唯之外,第二热门的话题。 而在宫中,她一改前些日子的行事有度,不仅大闹凤阳宫,指责谢皇后之父谢殊替万俟楼加官,还和太后娘娘吵了一架。 原因是,皇太后不允她和离。 今日,她怎地又进宫来了? 凤阳宫中,谢皇后听完宫女的禀报,拍掉手上残余的制香粉末,将一双玉手浸入光洁如镜的铜盆中。 玫红色的粉末从她指尖浮起,荡漾在水面。 谢皇后敛目,静静地看着水上浮尘。 “皇后娘娘,月妃娘娘到了。” 谢皇后抬起手,让宫女替她擦干水迹,唇齿间淡淡吐出一个字:“宣。”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阿勒泰上前见礼。 谢皇后唇边扬起一抹淡淡的笑,伸手拉着她到窗边坐下:“妹妹,我都说了多少次,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娘娘母仪天下,气度无人可比,臣妾不敢放肆。” 阿勒泰态度恭谨,让谢皇后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谢皇后挥挥手,屏退左右。 阿勒泰轻声禀道:“娘娘,皇上一向敬重长公主,自然会以长公主的意愿为先。” “昨儿夜里,皇上这么说了?” 阿勒泰轻轻“嗯”了一声:“娘娘待臣妾如同亲生妹妹,您好不容易吩咐一件事,臣妾当然会尽心尽力。” “再说了,这原本也是皇帝的意思。” 谢皇后笑了,看着她道:“妹妹辛苦了。你身为异族,在本宫看来,却比大景的女子更加亲近。” “娘娘,臣妾仰慕您的风华。” 待月妃离去,谢皇后遣人去给谢殊送信,告诉他皇帝会支持长公主和离,让他可以进行下一步。 看着谢皇后的人离开的方向,一名不起眼的太监朝着禧宁宫走去。 外面,人人心惊胆战,就怕太后和长公主爆发争吵,会殃及池鱼。 内殿深处,却是欢声笑语。 “炸弹!” 淳宁豪气地将三个J甩到秦瑶光面前,一脸得意。 第442章 演戏 第442章 演戏 淳宁握着手里的最后一张牌,笑容挑衅地看着秦瑶光。 只要把这张打出去,她就赢了。 “皇姐,您要不起了吧?” 秦瑶光手里只有三张牌,皇太后手中还有四五张,淳宁是地主。 在三人面前,各自摆着好些金瓜子。 秦瑶光的最多,皇太后的比她少一些,淳宁面前只有可怜巴巴的四五个。 淳宁两眼放着光,就等着秦瑶光认输,她就去捡金瓜子。 “哦?” 秦瑶光看了她一眼,不疾不徐地放下手中纸牌:“大小麒麟。” 淳宁吃惊地瞪大眼睛,又揉了揉眼。 好吧,她没看错,皇姐那两张牌的牌面,果然是大小麒麟。 她整个人如同泄气一般,蔫了。 秦瑶光再打出最后一张牌:“一个三。” “行吧,您又赢了。” 淳宁肉痛地把她所剩无几的金瓜子给了秦瑶光和皇太后,一人一颗。 “姐,您也太狡诈了,我还以为母后手里还有一张麒麟呢!” 大小麒麟若是分开,就没有了至高无上的威力。 “输家洗牌。” 秦瑶光往后一靠,看着皇太后道:“母后,您瞧瞧淳宁这无赖样。” 皇太后横了她一眼:“哀家瞧着你俩差不多,小时候瞧着还很贞静,怎地越大越闹腾。” 燕长青来不了,秦瑶光就把“升级”改成了“斗地主”。 旁人以为她在禧宁宫里跟皇太后争执冲突,其实三个人关起门来玩扑克,一玩就是一下午。 演戏给所有人看。 这等大事,若是不让淳宁知晓,还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干脆就把淳宁也拉进来。 周嬷嬷端着新沏的茶水进来,一一放到三个人面前,禀道:“太后娘娘,凤阳宫的人过来了。” “唉!” 淳宁大声叹气,拨弄着纸牌:“皇姐又该走了,我的金瓜子啊!” “技不如人,回去多练。” 秦瑶光说着,拔下头上一支金雀嵌绿宝石步摇,弄乱几缕鬓旁的头发后重新插上,往外走去。 “母后,我去宁国公府一趟,看看外祖父。” 全城都说乐阳长公主因嫉生恨恢复了本性,这么好的机会,她自然要好好利用。 要不是有这个癫狂人设,她还不能上门质问崔永唯私生子的事。 孝道大于天,她是长公主也不行。 皇太后,更不能轻举妄动。 挑在今日,正是接到燕长青的消息,在宁国公府找到了当初老夫人忽然病逝的线索。 “去吧。” 皇太后闭了闭眼,神情萧索。 抛开皇家身份不谈,当年,她的父亲因为一名外室让母亲颜面无光,后来,又一心扶持私生子。 甚至和私生子合谋勾连汝阳王,想要以嫡亲的长女为人质。 谋算不成,就用害死母亲,迫使长女回京,做局半途刺杀,栽赃给谢家,意图以谋杀长公主的罪名将谢家给拉下来。 丝毫没有考虑过父女亲情。 谢家不是好东西,崔家也不是。 有这样一位父亲,皇太后心头的苦楚不比任何人少。 周嬷嬷取出一个长方形的扁盒子,交到秦瑶光手上:“跟国公爷说,是太后娘娘还给他的。” 秦瑶光没有多问,让跟着的谷雨拿好,脚步匆匆地离开禧宁宫。 在外人看来,她眉间含怒,发髻松垮。 一只金雀步摇在她行走时“叮铃”一声掉落在地上,她也不管不顾,径直往前走着,整个人看起来,连翻飞的裙角都在诉说着愤怒。 伺候她的侍女急急追着她,后面还有淳宁追出来的身影,大喊了一声:“姐!” 满院子的人跪了一地,别说抬头了,个个都恨不得立刻当场消失。 皇家的事,哪里是他们能听的? 秦瑶光带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往外走着,淳宁在原地跺脚,朝着殿内嚷嚷道:“母后,姐姐再怎么不对,您也不该动手呀!” “您瞧瞧,把姐姐都气走了。” 动手? 跪了满地的人,把头埋得更低了。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皇太后威严的声音传来:“让她走,走了就别回来。” 凤阳宫那位宫人听着,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乐阳长公主的婚事是先帝所赐,并不像淳宁是招驸马。 淳宁只要豁出去不要名声,就能直接把卢亦给休了。 但乐阳不行。 乐阳只能和离,还必须要获得皇太后或者皇帝的旨意。 眼下,便是皇太后不同意。 燕长青跟卢亦那个纨绔子弟,更是有本质的差别。 两人的婚姻,是皇权和军权的结合,岂能如儿戏一般,说和离、就和离? 禧宁宫里发生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座后宫。 有人看戏、有人思量、有人幸灾乐祸。 静妃搁下茶杯,吩咐侍女:“去传个口信,明儿请嫂子进宫一趟。” “是。” 静妃的嫂子,便是安国公夫人。 安国公府上一门显赫,有一位做大司徒的父亲,女儿又在后宫地位稳固。 靠军功起家,虽然不如谢家崔家那般有底蕴,却是当之无愧的勋贵。 安国公府,和宁国公府距离不远。 京城如今闹得沸沸扬扬的两件事,说起来都跟他们并没有直接关系,但不能不密切关注。 越是身处高位的家族,越是要未雨绸缪。 做不到的、任由儿孙消耗祖荫功勋的,眼下都慢慢衰落了,比如伯远侯府。 一名家仆脚步匆匆地踏入安国公府里的书房,对安国公禀道:“国公爷,乐阳长公主带着人出了皇宫,奔着宁国公府去了。” 安国公沉吟片刻:“好,多留意那边的动静。” 一刻钟之后,长公主仪仗到了宁国公府大门,几名腰圆膀粗的健妇守在马车前,谷雨扶着秦瑶光走下来。 “国公爷,国公爷!” 正院内,气氛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自从崔老夫人过世后,老国公就把姨娘妾室都打发了出去,正院里死气沉沉。 或者说,整座宁国公府,都死气沉沉。 从下人到主子,心底都压着事,不敢有任何行差踏错。 秦瑶光的突然到来,犹如一块巨石,砸向这一池深潭。 她是长公主,又是府里的嫡亲外孙女,她要进入宁国公府,无人敢拦。 何氏约束好自己的儿女,自己带着人匆匆往正院而去。 第443章 晚了! 第443章 晚了! 正房内,光线幽微。 崔老国公双手扶在鸡翅木拐杖顶端,坐在最中间的交椅上,凝视着越走越近的人。 那是他的嫡长孙女,身份尊贵的长公主。 原本是崔家的助力,如今却一步一步走到了敌对的力量。 他心神一阵恍惚。 回不去了。 自从他听了崔永唯的主意,派人去皇庄那一次开始,就回不去了。 悔吗? 秦瑶光一步一步,走向屋子里的老人。 她的发髻早就在马车上重新梳过,盛妆之下,明艳面庞冷若冰霜。 与生俱来的尊贵从她的举手投足中透出来,带来常人难及的气势和压迫感。 素手提着织金洒银的裙摆,她迈过门槛,在屋中站定。 “宁国公。” 一个不带任何亲情符号和尊敬的称呼。 秦瑶光站着,崔老国公坐着,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微尘静静悬浮在光柱中。 “乐阳。” 崔老国公的嗓音嘶哑,哪怕尽力保持着脊背的挺直,也如同一段慢慢腐败下去的朽木。 从他身上,隐隐透出一种不好闻的味道,是老人味。 哪怕他贵为国公,也阻止不了岁月带来的痕迹。 “乐阳,你可还记得,幼时最爱在这院子里玩耍,最爱这株桂花树?” 崔老国公再次开口,嗓音中带着时光的沧桑。 秦瑶光勾了勾唇:“是啊,那个时候,你还是我外祖父。” 事到如今,想打亲情牌了? 晚了! “我现在也是!” 崔老国公怒喝一声,右手用力扶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起身:“你这个不孝女!” “先有不慈,后有不孝。” 秦瑶光丝毫不为所动。 在现代活过一世的她,早就不会被“愚孝”裹挟。 父母亲情,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付出。 他既然视子女如无物,就休怪到了最后,只会收获反噬。 秦瑶光取出周嬷嬷递给她的那个盒子,看着崔老国公道:“母后让我交给你。” 一名老仆上前,从秦瑶光手里接过盒子,呈到他面前。 当看清里面的东西后,崔老国公浑身一僵。 长满老人斑的手,颤抖着从盒子里拿起一支温润剔透的碧玉簪来。 它的形状优雅别致,好似一只通体翠绿的玉笔,尾部坠下一枚小小的翡翠荷叶,有一种让人心醉的美丽。 崔老国公看得入了神,透过这支碧玉簪,看到了多年前,长女及笄礼的那一日。 这支簪,乃他亲手所挑,给女儿及笄所用。 家有好女,夙成敏慧。 那时,他将家族的兴旺都压在长女身上,最后长女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入主中宫, 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崔家因此盖过谢家一头,他身上多了一个国丈的身份。 手指一颤,翡翠荷叶和玉簪相击,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将他从回忆中唤醒。 是从什么时候起,和女儿走向了敌对? 他已经记不清了。 如今,连这支碧玉簪也被归还。 恩断义绝。 用亲情打动秦瑶光的意图落空,崔老国公翕动了几下嘴唇,哑声问:“你们想如何?” 秦瑶光站得笔挺,看着这位年华已逝的老人,淡淡开口:“你该问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 “崔永唯坏事做尽,辩无可辩,你把所有宝都押在他身上时,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 秦瑶光继续质问:“你在派人来刺杀于我,可曾有过愧疚,又几时顾虑过亲情?” 一步步朝他走近,她继续问:“你害死发妻,良心难道不会痛吗?!” “我……” 崔老国公被她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砸得头晕眼花,分辩道:“不,这都不是我的初衷。” “是崔永唯!” “对,是他,他贪心不足,才会犯下弥天大错!” “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他的母亲,才格外偏心他而已。” 他当然不肯认。 只要他不认,就只是崔永唯一个人的过错。 他哪怕做错了,也不过是受了崔永唯的蒙蔽而已,这所有事情都与他无关。 秦瑶光垂眸看着他,一丝怜悯从眼底闪过:“事到临头,还想狡辩吗?” “宁国公,我来问你。” “若没有你的默许,崔永唯他如何能调动崔家暗卫,又如何敢和汝阳王与虎谋皮?” 崔老国公心神俱震。 他没想到,秦瑶光连他们和汝阳王的交易都知晓。 嘴唇颤抖了几下,他矢口否认:“你……你说什么?什么汝阳王,别胡说!” “你可以不承认,但这不意味着无人知晓。” 把汝阳王之事揭穿后,崔老国公整个人彻底失去精气神,瘫倒在座椅上。 他原以为,那是他最后的倚仗。 “是你的野心毁了崔永唯,他才是你手中的棋子,傀儡!” 秦瑶光厉声道:“你就是一个冷血自私到极点的人,别再扮演一往情深了!让人恶心。” “你谁也不爱,身边人都可以利用。” “别再说什么是为了重振崔家。如果真为了崔家,你会将家族置于这等危险的境地?” “你霸住家主位置不放手,一手造成诸多悲剧,又假借崔永唯之手来实现自己的私利。不过是因为他的身份见不得光,不得不依附于你。” “这辈子,你对得起谁?” 在她的句句诘问之下,崔老国公心中的侥幸一点点被浇灭。 所有的后路都断了。 不甘心了一辈子,没想到,最后的结局仍然是不甘心。 秦瑶光顿了顿,缓和了一下激动的情绪:“如果你心里果真还有一点点愧疚,你知道该怎么做。” 她转身,毫不留恋的离开。 崔老国公整个人委顿在座位上,双眼黯淡无光。 他活了一辈子、跟谢家争了一辈子、折腾了一辈子,最后被嫡亲长孙女亲手断绝希望。 何尝不是一个轮回。 秦瑶光离开正房,望向高远的天际,徐徐吐出一口胸中郁气。 崔家的事,就这样吧。 哪怕枉顾孝道,也不能让崔家继续助纣为虐。 此番,也是为了替那些无辜枉死的人们,复仇。 何氏迎上来:“臣妇见过长公主殿下。” 秦瑶光冲她点点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多亏了她,才查实了外祖母当时病逝,并非她所愿。 第444章 兵荒马乱 第444章 兵荒马乱 何氏敛礼:“殿下,婆母病逝那日的吃过的药渣,臣妇已寻到。” 说着,身旁两个婆子绑着一个被堵了嘴的媳妇子上来,另一人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 “有心了。” 秦瑶光微微颔首,身后跟着她的下人上前,接过何氏让人送上的人和物。 “人押回府里,药渣给曲师父查验。”她吩咐。 “是。” 秦瑶光对何氏道:“你随我走走。” 何氏恭谨地跟在她后面。 从辈分上来说,汪氏何氏都是秦瑶光的长辈。 但她们都是聪明的女子,虽然不知道崔老国公究竟想做什么,却也推断出他倒行逆施,要是盲目愚孝只有跟着崔家这艘大船一起沉没的份。 汪氏选择了抽身,何氏选择了投靠秦瑶光。 都是为了自己子女,非常正确的决定。 要不怎么说,选择比努力更重要? 崔老国公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道路,越努力越错误。 哪怕在原书剧情中,他也没有获得他一直所追求的权势和地位。 国公府的院子不如长公主府大,但也不差。 几代人的积累,庭院里古树参天、卵石铺路,远处浅水汀步、飞檐重重。 然而,气氛沉闷得仿佛凝固住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愁容。 崔永唯的崔老国公私生子这一条爆出来,宁国公府就成为风暴中心,连出去采买的下人都觉颜面无光,来去匆匆。 秦瑶光缓步向前,对何氏道:“你带着家人都出京去避一避,越快越好。” 何氏忐忑,迟疑地问:“是……是会发生什么事吗?” 这座宁国公府,再经不起什么事了。 秦瑶光微微一笑:“放心,是好事。” 她离开后,何氏便火急火燎的吩咐,收拾东西明日出京,去陪嫁庄子上。 作为府上的当家主母,她要带着人离开,绝非小事。 下人忙得脚不沾地,何氏只一迭声的催促:“把来得及带的都带上,收拾不过来遗漏了的也无妨,回头再来取便是。” 她的情绪传染给下人,顿时变得人心惶惶兵荒马乱。 说是出京小住,倒跟逃难差不多。 大房的一双儿女听闻了消息,便跑来向她求证。 汪氏在跟随商队去北戎前特意叮嘱过,让他们一切都跟着二婶行事。 两个孩子都是机灵的,知道后就一心想要跟何氏走。 比起崔问清这个被祖父打压了一辈子而懦弱无能的父亲,他们更相信母亲的决定。 看着两双稚子的眼睛,想着汪氏临行前送给自己的钱财,何氏点了允了。 到了晚上,崔家两名男人回府,才惊觉后宅里已经变了天,到处都是收拾好或者正在收拾的箱笼。 何氏的丈夫崔问岸黑着脸,从那些一看就是妻子陪嫁的箱笼里穿过,走到正房里质问于她:“好端端的,你发什么疯?” 大嫂自请下堂的事给他带来不小阴影,难道这回轮到自己? “好端端的?” 何氏检查着明日要带走的首饰匣子,抬眼看着他:“你告诉我,眼下的情景,叫好端端的?” 他按住额角,烦躁道:“我们崔家乃百年望族,宫里还有太后娘娘。只要自己不乱了阵脚,就没有人能动得了我们。” “他崔永唯是私生子,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崔问岸。” 何氏叫了他的大名,冷笑一声:“你不走是你的事,我走定了。” 这辈子不知道倒了什么霉,会嫁给这种分不清是非只会蒙着眼睛哄自己的男人。 跟他已经说得够多了,他一定要掩耳盗铃,她如今一个字都不想说。 她是续弦,要不然以她的家世,也进不了国公府的门。 可她要是早知道,绝不会来跳这个火坑! 何氏把收拾好的匣子交给大丫鬟收好,转身去看孩子们的院子里检查箱笼。 崔问岸在原地呆愣了好一会儿,抬脚往书房走去。 夫人都走了,府里可不是乱了套? 罢了。 他收拾收拾,跟夫人一起走吧。 夫妻本是同林鸟,总不好让夫人一个人单飞。 再说了,还有儿女呢! 崔问清比弟弟的处境,更惨一些。 自从汪氏离开后,他有孝在身不能娶续弦,就一个人过日子,也没有一个能商量的人。 看见满府上下兵荒马乱,他心烦意乱,去姨娘处对付了一宿后,早上起床发现连汪氏留下的一双儿女也跟着何氏走了。 崔问清心头发慌,来不及多想,转回正院收拾了金银,打马出门。 这个家,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人,去崔老国公所在的正院辞行。 宁国公府上乱作一团,主子们先后出府,无异于给本就沸腾不安的京城里,再扔下一颗重磅炸弹。 “昨儿长公主去了宁国公府,还绑了人走。今儿一看,个个都被吓得赶紧离开京城了。” “可不是?我还听说,长公主还把郡王爷都打出去了!” “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她一直都很彪悍。” 街头巷尾,有不少人议论着。 其中,不乏谢家遣出来的人,适时往人群中添油加醋。 “砰!” 万民楼里,一壶酒被重重地砸到桌面上。 正在低声八卦着的几人吓了一跳,一抬头,看见万裕柴黑如锅底的一张脸。 “妄议当朝长公主,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大厅的人,齐齐吓了一跳。 其中一人嘟囔道:“我们说的都是大实话,又没有胡说。” 另外一个五十来岁的人帮腔道:“万掌柜,都知道长公主是你的恩人,但你能堵住我们的嘴,还能堵住满京城的不成?” 吃个饭,还不能茶余饭后闲聊一二了? 万裕柴“哈哈”干笑两声:“大实话?敢问你们是亲眼看见了,还是亲耳听到了。” 他把手里用来点菜的乐阳纸抖得“哗哗”作响:“我来问你,你有没有用过乐阳纸?家里有没有蒙童去学监免费识字?” “还有,那新张贴出来的海捕文书,都看见了吗?” 几句话,问得众人哑口无言。 以乐阳纸笔如今的普及程度,哪怕那人没用过,身旁也有人用。 再来,自家孩子不学,邻里亲戚总有人蒙了长公主的恩惠,得以识字。 第445章 为长公主反黑 第445章 为长公主反黑 既承了长公主的恩情,用着以长公主封号命名的、物美价廉的纸笔,还在背后议论她,这种行为的确让人不耻。 大部分人的心性,都还是淳朴的。 被万裕柴这么一点破,神情便有些讪讪。 又听见他提前海捕文书,一人“啊”了一声道:“我想起来了!” “前两日不是有一名采花大盗落案吗?就是用了长公主传授给衙门的新画法。” “采花大盗?你是说那个专门糟蹋平头百姓家姑娘的那个?” 说起此人,众人更义愤填膺。 比起距离他们生活遥远的长公主,这个只敢对小门小户姑娘下手的采花贼,更令人愤慨,也更人人自危。 有好长一段时日,普通人家的姑娘都不敢出门了。 而且,普通百姓比不得权贵之家,姑娘从小都是要干活的,跑腿送饭洗衣等等,家里相对轻省些的活计都落在她们头上。 不敢出门,对生活的影响十分具体。 更别提受害者的凄惨下场了。 “呸!什么大盗,就是个不要脸的采花贼!” 有人喝骂着。 古今中外,对这种精虫上脑欺负弱女子的人,都是人人喊打,顿时群情激昂的声讨起来。 万裕柴收拾着桌子,听他们讨论到要紧处,就适时插上一句话。 “嗯,你说得没错,海捕文书都贴了两个月,愣是连犯人的影子都摸不着。” “可不?画得都认不出,贴了也没啥用。” “说起来真要多亏长公主,她传给衙门的那个画法,你是没瞧见,画的跟真人一样,这才抓到人。” “真的假的?” “你不信自己去看喃,城门口和府衙外面贴着的海捕文书,全都换了。” “那这些杀人放火的以后恐怕就不敢了吧?画得那么像,贴个假胡子也骗不过去了。” 酒楼里,讨论得热火朝天。 万裕柴的儿子也混在里面,时不时引导众人回忆起长公主在大雪天里施过的粥、赠过的药。 眼看风向已变,万裕柴这才回到柜台后,拨弄起算盘珠子。 这些人,不懂得长公主的好。 只知道人云亦云。 哼! 算了,不跟他们计较。 总之,别说在万民楼了,就是在京城旁的地方,也休想对着长公主满口胡沁。 他早就联合组织了一大批店家和百姓,为长公主摇旗呐喊。 有受过长公主恩惠的人、有长公主名下产业的掌柜和伙计,他们都在市井里讨生活的人,群众基础比谢家派出来煽风点火的人,根基更深。 所谓舆论八卦绯闻,正是一传十、十传百。 尤其是在大景朝,靠的就是口口相传。 一个人的观点至少能影响其家人和相熟之人,再由这些人辐射出去,很快就能影响一大批人。 听说的人多了,就会形成自发传播。 万裕柴不知道,他这种行为在现代有个专用名词——官方后援会。 干的是“反黑”的活。 总之,在他的组织之下,对长公主不利的言论,奇异般的被对冲过去。 以至于谢殊接到回报时,简直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错。 控制舆论,他不是头一次这么干了。 有时候,一项政策刚刚制定出来,还拿不准的时候,他也会通过在市井放风的模式,来收集百姓对此的真实反馈。 有对谢家不利的言论出现时,或者说他想要对付某个官员时,街头巷尾的舆论,就是最他有力的工具。 而这把极好用的刀,第一次失效。 长公主府。 从万民楼来送信的伙计刚刚离去,邓嬷嬷欣慰道:“有这么多人向着主子,都是主子仁善的福报。” 秦瑶光笑着放下手中茶杯:“我也没想到。” 她行善,并非为了图报。 能有眼前这方大好局面,实属意外。 将“和离”的消息对外放出风声,结果比她所想的,来得更好。 有万俟楼作为两人争吵的借口,就不存在她看不起燕长青这个为国立功的功臣、或燕长青仗着功劳不把皇室放在眼里的结果。 没有立场,只是他们的家务事。 有了万裕柴这个大粉头子在民间维稳,谢殊想要借此事打击皇室声望的打算,也没达到他的预期。 至于朝堂百官的立场,又岂是区区几句言论所能影响的? 接下来,就看谢殊要怎么出招了。 或许,可以取得一点意想不到的收获。 “主子,从西北来了一封信和礼单,是迁户们到了,给您送的年节礼。”春分来禀。 “年节礼?”秦瑶光有些诧异。 这都快出正月了,怎么还有年节礼。 春分笑着说:“是的,说是知道晚了,但主子对他们有大恩,自当记在心上。” 秦瑶光接过来看了,都是当地的一些特产。 迁户们刚刚抵达落脚,又能送出什么礼? 想来,她看见的这些,都是千辛万苦才凑出来的。 “你去找霜降,按这份礼单,备三倍的礼送回去。”秦瑶光吩咐,“以西北能栽种的种子、吃食,和能保暖的衣物为主。” “是。” 春分应下,自去办理。 邓嬷嬷给秦瑶光揉着肩头,笑道:“主子做的,都是救人的大好事。老天有眼,定然会保佑主子的。” 秦瑶光笑了笑,没有说话。 老天有没有眼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是在赎罪。 崔永唯的案子,正审得如火如荼。 有燕长青暗中提供物证人证,大理寺在审案过程中,几乎没遇到阻力,势如破竹。 这一日早朝,大理寺呈报了审理过程和罪名。 皇帝兴奋地让太监把奏章接过来,连连叫好,底下臣子一片附和。 君臣都极有默契地,绕过了谢殊。 谢殊稳住心神,不让心思表露出来,眉宇间甚至带着一点点恰到好处的笑。 很快,就议定崔永唯的罪名。 和薛青空一并处斩,看在国公爷的份上,不诛九族,只追究崔永唯本人的直系家眷。 正好薛家的家眷因为过年拖到现在,就一并处理了,男丁高过车轮者杀、女眷充入教坊司。 是夜,月明星稀。 长公主府上闪过一道黑影,所过之处、安静无声。 树影婆娑,风声沙沙。 第446章 再探香闺 第446章 再探香闺 后窗被轻轻拉开一个可供人进入的缝隙,燕长青的身形如猫一般落下,无声无息。 时辰尚早,室内还没彻底安静下来。 他躲在屏风后,听着谷雨把用来暖被子的香薰烘笼拿出来,又听见秦瑶光走过来的脚步声。 烛火亮了好一会儿,有翻书的声音,和两人的轻声交谈。 听着她轻言细语的说话,哪怕不是在跟自己,他心里也有一种很安宁的感觉。 已经有好几日未曾见到她。 燕长青总算是明白了,书上所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真正含义。 他甚至都开始怀疑,那已成为过去的整整十年,他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 或许,未曾动情的好处,便是尝不到爱情的甜蜜,也没了思念的苦楚。 上天的公平的。 他乱七八糟想着心事,终于等到谷雨熄了蜡烛,走到外间值夜,室内陷入黑暗之中。 自从两人有了约定,秦瑶光就把值夜的规矩改了,卧室里只得她一人。 秦瑶光刚躺下,并没有睡着。 脑子里还想着白天的事,就听见燕长青的声音传来:“夫人。” 为了不吓到她,燕长青的声音放得很轻。 不过,因为她想得出神,仍是被小小的吓了一跳,放低声音嗔道:“我没唤你来。” 这个人,不去做贼真是可惜了。 前一次还趁着夜深人静才出现,现在四处都还未曾安歇,他就跑来了。 关键是,她和谷雨两个人,竟是一点没发现。 燕长青从帐子后方走出来,目光贪恋地看着她,眼睛眨也不眨。 顾虑着外面有人,秦瑶光往床里侧让了让,留出一个给他坐的位置出来。 “都过去这么多天,夫人为何不唤我?” 燕长青的声音里透着委屈。 他可是每天都盼着来自夫人的召唤,可惜没有一日如愿。 “既是无事,为何要唤你?” 秦瑶光轻声说着:“你怎么突然来了?” 燕长青看着她,幽深黑眸无声的控诉着她,半晌才道:“今日,谢殊派人来寻我了。” 秦瑶光轻轻一笑:“可是寻你结盟?” 谢殊此人,向来懂得因势利导。 既然打压不了皇权的声望,就想把燕长青给争取过去。 他哪里知道,燕长青早就查到了当年的惨案中,谢殊和汝阳王不分上下,都是罪魁祸首。 不过,哪怕他知道了,恐怕也并不认为,燕长青一定要报这个仇。 在谢殊这种政治动物看来,只要有共同利益,仇人也能合作。 而她要和燕长青和离,正是他拉拢燕长青最好的时机。 燕长青闷闷地“嗯”了一声。 要说,这个局面是他愿意看见的。 谢殊和薛家不同,并非只要证据确凿,就能治罪的。 他在朝堂经营许多年,不少明里暗里的官员都是他的人,枝繁叶茂。 燕长青暗中布局之下收获的人脉,还不能和他相匹敌。 但现在,他有了和谢殊结盟的机会,就能更深入谢殊阵营,暗中调查。 可是,他看起来并不是很开心。 “你不高兴?” 秦瑶光不懂他在想些什么,直接问:“怎么了?” 燕长青呼出一口气,闷闷不乐:“谢殊并非好相与之人。我一旦答应了他,和夫人恐怕就……” 恐怕就一直得维持这个状态下去。 “有什么问题吗?” 秦瑶光笑了笑:“这十年,我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燕长青呼吸一滞。 似乎还觉得他不够痛,秦瑶光又补充道:“郡王戍边、我在京中养孩子,十年都过来了,还差这么些时日?” “大将军,在你的眼里,复仇难道不是排第一位?” 燕长青看得分明,她眼里带着挑衅的笑意。 一字一句,都在戳他心窝子。 “瑶光,难道你就不会想我吗?” 他的语气极其卑微:“哪怕,想过一点点都好。” 秦瑶光正想说话,忽然眉尖一蹙,口中轻嘶了一声,伸手捂在腹部的位置。 “怎么了?” 燕长青顿时忘记所有,大为紧张。 秦瑶光面颊微红,没有吭声。 燕长青在心里思量片刻后问:“可是,肚子痛?” 不怪他知晓,军中也有女将。 在条件苦寒的边关,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务,容不得半分扭捏,更没有月经羞耻的存身之地。 秦瑶光“嗯”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 她这具身子骨弱,刚穿来时,痛经的症状还要严重些。 经过好几个月的调理和锻炼,只是有些许疼痛和坠胀感,已经好了很多。 秦瑶光已经有经验,只要过了第一个晚上,第二天当可无事。 燕长青却见不到她疼,立刻道:“我替你暖暖。” 说着,燕长青把真气运到手掌上,隔着被子按到秦瑶光的小腹上。 男人大掌熨帖,如一张超大号的暖宝宝,覆盖在她隐隐作痛的位置上,十分舒服。 “感觉怎么样?” 燕长青问着:“要不要再热一点。” “就这样,可以的。” 秦瑶光心道:别的不说,这个男人还挺实用。 武功高强,出门可以做贴身保镖。 懂得按摩,能放松精神。 现在又多了一样,自带热水袋功能,还是可以调温的那种。 乃居家旅行必备之实用好物。 腹部的疼痛,好像真的散去了些许。 她正舒服得想要睡去,听见卧室的房门轻响一声,是谷雨进来替她换上最后一炉安神助眠的香。 主子睡下后,侍女还不能立刻就寝。 里里外外检查一番,确认地龙烧得正好、烛火都已熄灭。 而最后一件事,就是把主子屋里的香给换了。 往日的这个时候,秦瑶光都已经睡着了,并不知晓。 听见谷雨推门的声音,她陡然醒神,一脸紧张地看向燕长青。 明明是夫妻,怎么就过出了偷情的滋味? 燕长青安抚地看了她一眼,身姿灵活,无声地跃到她床榻的里侧。 在这之前,还不忘把鞋子脱掉,藏到床幔之下。 男人屏住呼吸,然而他身躯的热力源源不断,存在感极其强烈。 秦瑶光都顾不上,只提着一颗心,留意着谷雨的动静。 谷雨不愧是训练有素的侍女,只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就悄无声息的换好了新的香片。 紧接着,她朝着床榻走来。 秦瑶光一愣,忙翻了个身,顺势将燕长青盖进被子里。 第447章 都太刺激了 第447章 都太刺激了 燕长青冷不防被丝被罩下,身体所有的感官被调动到了极致。 黑暗中,暗香浮动。 不只是冷香,还有她身上的暖意和隐约可见的玲珑曲线。 瞬间,让他浑身血液倒流,一颗心跳得仿佛要爆炸。 他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目力过人,还是该闭上眼睛将近在咫尺的诱惑拒之门外。 秦瑶光更紧张。 她闭上眼睛装睡,俏脸却滚烫无比。 幸好,黑暗将这一切藏起。 谷雨只上前看了一眼,确认她的被子盖得严实,便轻手轻脚的离开。 听见房门重新关上的声音,秦瑶光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吓死了。 其实,就算谷雨知道了,她也不会往外说,夜里燕长青来的时候因为有她的配合,会更安全。 秦瑶光自己也不知道,刚刚怎么会有那等做贼心虚的感觉。 她正打算掀开被子放燕长青出来,不料腰肢被一只铁铸成的手臂拦住,再往他的方向一拉。 压住到了口边的一声轻呼,她被男人的阳刚气息劈头盖脸的笼罩住。 来之前,燕长青刚沐浴过。 他身上没有别的味道,皂角的清香和灼热气息混杂在一起,荷尔蒙扑面而来,激得她从后尾椎骨起了一阵酥麻的电流,窜向四肢百骸。 指尖发麻,整个人都软了。 燕长青呼出的鼻息滚烫,正好都喷洒到她心口处。 两人的姿势,紧紧贴在一起。 而燕长青的头,整个埋在她胸前,让她喘不过气。 “燕,燕长青……” 她艰难地喊着他的名字,手指徒劳无功地推着他的手臂。 太刺激了。 对两人来说,都太刺激了。 身体与理智背道而驰,燕长青拥着她,手臂因为克制而浮出道道青筋。 温香软玉在怀,每一次呼吸,都在撩拨着他的神经。 丝被下被封闭的这方小天地,让他渴求的情绪迅速发酵,朝着他不可遏制的方向狂奔而去。 颤抖着,他吻向她。 一声低吟从她唇齿间逸出,秦瑶光伸手想要推开他,却陷入他的墨色长发中。 长发如丝,丝丝缕缕从指缝中滑落。 窗外的月光斜斜照映在窗纱上绣着的那支桃花上,光影之间,含苞欲放的花蕾给人悄然绽放的错觉。 屋内,亦满室春意。 秦瑶光被他吻得失神,明艳的双眸笼上一层迷离水意,如三月江南的蒙蒙细雨。 燕长青拥着她,在她额角落下一吻:“快睡吧,我陪着你。” 他这个时候来,就是不想打扰了她的睡眠。 想着趁她还没入睡前,把谢家要和他结盟事情先告诉她。 他自问并非急色之人,怎料面对夫人,他那引以为傲的自制力,顿时溃不成军。 只是,在既定的事实面前,他要说自己只是因为太过思念,想来找她说说话,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信。 “你……” 她声音绵软无力,忍着羞意问:“你要不要去净房?” 燕长青低低一笑:“不用了。” 就这样吧。 横竖他已经习惯了。 待她入睡后,自然就会慢慢平息的。 剩下的,回去再说。 能拥着她入眠,已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燕长青把手掌放在她腹部上,暖暖的热力源源不断,抚慰着她的身体。 秦瑶光原本就有些累了,很快就睡了过去,呼吸声慢慢变得均匀而绵长,陷入温暖的梦境。 听着她悠长的呼吸声,燕长青心里被一种名为幸福的感觉塞得满满的,思绪翻飞。 他想着,崔家事了,剩下就是两个最难啃的骨头——谢殊、汝阳王。 早一日能把他们清除,他就早一日能正大光明出入长公主府。 他的妻子,不能让她等太久。 翌日,晨光熹微。 秦瑶光翻了个身,纤长浓密的睫毛颤了几下,才缓缓睁开。 身边人已经走了。 枕头上有一丝残余的皂角清香。 秦瑶光眷恋地吸了口气,才拥着被子坐起。 小腹处的疼痛已完全消失,又让她想起昨夜给予她温暖的大掌。 “主子,您今儿气色真不错。” 寒露替她梳着头发,挽了一个在家里舒适自在的发髻。 秦瑶光看向镜中的自己,何止是气色不错? 简直就是满脸春意,荡漾得她自己都无法直视。 不就是一个燕长青嘛! 她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瞧瞧你这点出息,跟那起子恋爱脑又有什么区别? 崔永唯已问罪,京城的动荡缓缓平息。 谢殊递出橄榄枝,燕长青将计就计,和他在某些利益达成一致。 这让谢殊感觉收获颇丰。 不过,不代表他能坐视一切。 刚出了正月,呼延进就迫不及待求了官媒上门提亲。 白露虽然羞得不行,但她并非扭捏的脾性,大大方方应了,接受姐妹们的祝贺。 看了呼延进送来的婚书和彩礼单子,秦瑶光微笑着表示赞同。 他是按京里求娶最正式的流程来的,没有一丝一毫因为白露只是长公主侍女的身份而亏待的意思。 为了成亲,呼延进在京中置办了一所小宅院,白露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 上无公婆需要侍奉,还有秦瑶光陪嫁的制香店铺傍身,白露成了不少人羡慕的对象。 她嫁得,比不少百姓家中的女儿都要好。 因为呼延进的急迫,看了个最近的吉日,就在三月初。 长公主府里,因此而盈满喜气。 对下人们来说,看见白露嫁得好,不免也觉得自己也有了出路,干起活来格外卖力。 白露出嫁在即,秦瑶光把冬青升为逐风院的内管事,顶替白露来辅助燕元安。 其余的节气侍女们,也都挨着问过她们。 霜降表示这辈子都不嫁人,她更喜欢在长公主府里坐镇指挥,管账做生意。 春分有想嫁人的心思,不过目前还没有遇到心动的对象。 谷雨只想这辈子都伺候秦瑶光,在情爱一途上,尚未开窍。 至于寒露,她年纪还小,暂时不用考虑。 春光悄然来临,大地上绽放出浅浅的绿意,风里透出春的温柔气息。 “主子,宫里来人了,皇上请您这就进宫。” 春分屈膝禀道。 秦瑶光摸了摸发髻上插着的金凤衔花如意簪,点头应下。 已过了一个月,谢殊终于是坐不住了。 第448章 朕替你做主 第448章 朕替你做主 进了皇宫,秦瑶光跟着前来接她的太监身后,前进的方向是凤阳宫。 谢皇后穿着一身常服,坐在窗边。 哪怕是在自己宫中,她仍然装扮得一丝不苟,用恰到好处的精致妆容,修饰着自己的面庞。 仔细看去,她的五官轮廓普通却清秀,十分耐看。 皮肤更是因为多年的精心保养,丝毫看不出她是生了一双儿女的母亲,细腻光泽,肤质如玉。 若不是在美人云集的后宫,放在外面,会是一名很有内在气质的女人。 皇帝坐在她对面,手里拿着一支画笔,正在细细比划着。 他跟前放着的画纸上,一张仕女图已接近尾声。 “陛下,长公主到了。” 皇帝没有放下手中画笔,只笑道:“来得正好,快快有请。” 秦瑶光进来对帝后两人见了礼,皇帝就拉着她问:“皇姐你快瞧瞧,朕画的皇后怎样?” 他话音刚落,秦瑶光就看见谢皇后的眉头微不可及的蹙了一下,随即又强迫自己舒展开来。 以谢皇后的自尊心,怎肯让人对她评头论足。 哪怕只是一张画,也不行。 秦瑶光无意和她对着干,笑道:“皇上的画,哪有臣评价的余地?” 皇帝还要再说,她便转了话题:“不知皇上召见,所为何事?” “我都听说了,你跟驸马吵架的事。” 皇帝看了一眼谢皇后,继续道:“皇后跟我说,你是堂堂长公主,只有委屈旁人,没有委屈了自己的份。” 秦瑶光一听,就在心里发笑。 谢皇后顿时有些不自在。 她的确说过这句话,但没让皇帝就这么大喇喇地对着秦瑶光说出来啊? 这么一说,不就显得她插手小姑子的家事吗? 但皇帝的话都出口了,她只好笑了笑道:“乐阳身份尊贵,岂是外族女将可比。妾身父亲糊涂,还给她加了官,实在是对不住长公主。” 秦瑶光立刻配合她,露出一种既哀伤又无奈的神情。 “皇后快别这么说,万俟将军有功自然该赏,臣虽然是长公主,却未曾上阵杀敌,万万不敢说委屈二字。” 谢皇后瞪着她,心道:就看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皇帝比她还坐不住。 这段时日,在谢殊的授意下,他在有意无意间总能听到皇姐受委屈的事。 从独守空房的十年,到最近因为万俟楼而起的争吵,以及母后不允她和离之事…… 越听,越替皇姐委屈。 他把手臂一挥:“皇姐,这些事你都不用管。” “你是不是想和离?朕替你做主!” 秦瑶光感动得眼中泛泪,红着眼眶道:“母后说了许多,都是说我任性的。陛下,陛下可真是要替我做主?” 她的泪,半真半假。 原本只是想要骗过谢皇后,但面对皇帝的一片拳拳不分青红皂白的爱护之心,她是真的感动。 连自称都从“臣”变成了略微有些逾矩却更亲密的“我”。 她这位弟弟,就算不能被依靠,唯有真心这一点上,半点不假。 丝毫不像一位皇帝。 皇帝豪气干云:“那当然!” 他不是傻子,知道什么事能办到,什么事办不到。 在他的认知内,皇姐的婚事属于他能办到的。 既然过得不开心,离了便是! 虽然公主的婚事不比得普通民间女子,但也不能像他这样,拥有一个偌大的后宫,燕瘦环肥任他挑选。 不喜欢谁了,就去另一个爱妃的宫里便是。 哪怕是长公主,也不能轻易换驸马。 巨麻烦。 就只能和离。 秦瑶光起身敛礼,泪眼朦胧:“臣先谢过皇上。” “你是朕的皇姐,谢什么谢?” 皇帝满不在乎的一挥手:“你说吧,只要你想,朕就立刻下旨。” 秦瑶光望向谢皇后:“皇后娘娘,淳宁年前刚休夫,我这里要是又和离,只怕会对皇室名声有碍。” “您母仪天下,我就怕给您添麻烦。” 她就想看看,谢皇后该怎么圆了她的说法。 或者说,谢殊有多迫不及待,想要坐实她和燕长青和离之事。 谢皇后微微一笑,声音和蔼:“乐阳不必担心,本宫身为皇后,自然是要替你做主的。” “否则,连妹妹都护不住,本宫又如何去护住天下女子?” 她一番慷慨激昂,又有爱护之心,听得一旁的皇帝连连点头称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以长公主的人设,若是不答应,只会令谢皇后生疑,从而让谢殊警惕生变。 好不容易才获得的安稳局面,将再一次迎来动荡。 这当然不行。 此一时、彼一时也。 燕长青刚回京时需要动荡,是为了浑水摸鱼从中渔利。 但现在,他已经顺利把自己人安插进去,再动荡,就不符合他的利益。 此外,崔永唯已伏诛。 秦瑶光目的已达,于公于私,朝廷都需要休养生息。 卫尉寺和太府寺两大重臣的空缺,需要补位。 权势的角逐,转为地下。 秦瑶光握住绢帕按了按眼角的泪,冲着帝后两人盈盈下拜,泣声道:“请皇帝陛下、皇后娘娘替臣做主!” 谢皇后上前,亲手将她扶起:“说哪里的话,我们是一家人,自然是要站在你这边的。” 端的是情真意切。 能替皇姐做主,皇帝喜形于色,立刻道:“快,快去传朕的圣旨和玉玺来。” 真正有效力的圣旨,并非是他随便找一张纸写了,盖上印章就行。 圣旨,是帝王权力的象征,所采用的材质绝非凡品。 以秦瑶光的品级,需使用一品玉轴、七色绫锦织品规制的圣旨。 制圣旨的织品是被朝廷严格控制下的贡品,用上等蚕丝织成,专供皇室使用。 印章,必须是玉玺。 凤阳宫里,自然是没有的。 按说,把圣旨玉玺拿到这里来,都是属于皇帝的任性。 但皇帝一心要替皇姐做主,谢皇后又放任自流,谁还敢上前劝谏? “是。” 随侍的太监应下,领命而去。 谢皇后压下唇角一抹笑意,让宫女上了瓜果糕点,情真意切地关怀着秦瑶光:“好好的,你们怎地就走到要和离的这一步了?” “本宫记得,郡王刚回京之时,对妹妹还关怀备至。” 一个“还”字,道尽了她盼着两人和离的心思。 第449章 建个行宫,养一群面首 第449章 建个行宫,养一群面首 秦瑶光眼眶泛红,低声道:“原本也是好好的,谁知道人心易变?” “娘娘,您就别问了……” 完全是为情所伤,又不欲在人前揭开伤口的模样。 她这句话,触动了谢皇后的真情实感。 都说人心易变,可为什么轮到她这里,皇帝的一颗心,就没有变到她身上来过呢? 谢皇后是非常聪明又敏感的女子,她很清楚皇帝对她的感情,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听见秦瑶光这句话,她有些迷惘地想着:她究竟是想要一时易变的真情,还是就像如今这样,从未得到、不用谈失去的伤痛呢? 皇帝却没有她这样的伤春悲秋。 见皇姐难过,他高高兴兴地建议:“变就变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皇姐,朕替你修一座行宫吧,养一群面首可好?” 在他看来,他有后宫三千佳丽可随意选择,无所谓变与不变。 失去一个驸马,那就用足够多的男人来填补。 想必,很快就不会再为这件事伤心了吧! 他兴致勃勃地伸出手指头,计算起来:“皇姐,八九个够不够?朕觉得还少了些,不如下个旨,让宫中替你选面首如何?” 说着,他满脸兴奋地看向谢皇后:“朕觉着,这项重任就交给皇后。” “皇后能替朕选秀女,就能替皇姐选面首。” 皇帝看着秦瑶光问:“皇姐,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跟皇后提。” 谢皇后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简直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要说皇帝行事荒谬吧? 公主养面首的确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各朝各代都有先例。 甚至,谢皇后还知道,这是皇帝对她能力的信任,才把这件他认为很重要的事,交付给她来办。 然而,养面首本身又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能大张旗鼓宣扬的事。 让她堂堂中宫皇后来操办,太丢脸了! 秦瑶光精神一振,似乎被皇帝的提议所打动,眼含希冀地望向谢皇后:“皇后娘娘,真的可以吗?” 谢皇后这会儿是骑虎难下,强打精神道:“皇帝都发了话,当然没问题。” “那就拜托娘娘。” 她微微垂眸,掐着丝帕道:“臣没什么要求,只是年龄得合适吧?” 皇帝连连点头。 于是,秦瑶光便开始掰着指头算起来:“二十多岁的少年郎,容貌得好、才学要上佳,能和臣谈论诗词歌赋、能作画弹琴。” 在谢皇后越睁越大的眼睛中,她继续道:“不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求一夫当关之勇,至少能挽弓射箭、策马放鹰,懂得变阵之术。” 这么一来,连皇帝都听得呆滞。 “皇,皇姐……” 他咽了一下口水,小心翼翼问:“你选面首,比朕选秀女的标准,还要严格一些?” 他挑选秀女,琴棋书画都是次要,最要紧的其实只有一条——便是容貌出众。 可秦瑶光的要求,又何止是容貌。 说句实在话,这等大好男儿,尚公主都是屈才,又如何会来做长公主身边见不得光的面首? 秦瑶光哀怨地看了他一眼:“皇上后宫三千佳丽,臣只选十余人,不应该精益求精吗?” 好像是这么回事。 皇帝被她问得愣住,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瑶光又看向谢皇后:“皇后娘娘,我不急的,宁缺毋滥。” 谢皇后愣愣地点点头。 总觉得哪里不对,但能提出这么荒谬的要求,好像也的确是长公主能做出来的事。 然后,另一件事更让她介意。 凤阳宫是后宫中距离文德殿最近的一座宫殿,他们都说了这么久的话,怎么领命去的人,还没有把圣旨和玉玺送来? 正想着,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走在最前面的那一位,脚步沉稳笃定,缓步前行。 跟着她的人,脚步又轻又碎,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宫人们。 紧接着,请安见礼的声音陆续响起。 “见过太后娘娘!” “恭请太后娘娘圣安!” 谢皇后的手一抖,随即用袖袍掩住。 坏了! 让皇帝宣长公主进宫,她千挑万选在今日,正是因为知道这两日太后身子上有些不好,禧宁宫大门紧闭。 按她以往的经验,在这种情况下,皇太后通常无力过问后宫琐事。 可是,怎么来得这样巧? 谢皇后的目光,冷冷的从自己最信得过的侍女身上掠过,一直望向大殿外。 亏她还以为,自己的凤阳宫是铁板一块。 皇太后的出现,让她的自信产生裂痕。 她能在禧宁宫安插人手,凭什么就相信经营了几十年的皇太后,对她的凤阳宫一无所知? 在谢皇后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皇太后的身影终于出现。 和她不同,皇帝相当欢快地迎了上去,扶着皇太后的胳膊走进大殿,嘘寒问暖:“母后怎么来了?儿臣还想着用完晚膳去看看您呢。” 秦瑶光和谢皇后上前,向皇太后请安。 殿内伺候的宫人大大小小跪了一地。 “都起来吧。” 皇太后没有回答皇帝的话,慢条斯理地虚抬右手,眼神中透出不悦。 皇帝这才后知后觉,母后的心情并不愉快。 走到位置上坐下,皇太后的视线从三人身上一一扫过:“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秦瑶光垂首不语,皇后勉强笑道:“母后,皇上请了皇姐来探讨丹青之道。” 她在心里暗暗庆幸,提前找好了借口。 画架和即将完工的仕女图就摆在窗前,能证明她所言非虚。 “是吗?” 皇太后反问了一句,看着皇帝:“只是为了画画?” 被她这么看着,皇帝心虚。 他自然知道,母后是坚决反对皇姐和郡王和离的。 原本想着先斩后奏,只要圣旨一下,就是金口玉言无可反悔。 届时,再去找母后认罪便是。 可眼下…… 圣旨还没下呢,就被抓个正着。 这么想着,他就偷偷往皇太后身后看去,心里想着去文德殿拿东西的人,也太慢了吧! 要是早一点点,就能木已成舟。 将皇姐从那段不幸福的婚姻里解救出来。 “皇帝在看什么?” 皇太后猛地一拍桌子:“哀家还没死呢!” 这句话说得极重,皇帝忙躬身请罪,大殿内再次呼啦啦跪了一地的人。 第450章 现世报 第450章 现世报 秦瑶光上前请罪:“都是儿臣的不是,母后切勿气坏了身子。” 皇太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睨了她一眼:“哀家说了那么多,还以为你知道了。既享了长公主的尊荣,就要有长公主的担当!” “儿臣明白。” “既是明白了,为何又求皇帝替你做主?” 皇帝急急替她分辩:“母后误会了,是朕宣了皇姐来,不想她受了委屈。” 皇太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叫委屈?” “哀家把话放在这里,乐阳和安乐郡王绝不能和离。” 她的声音中气十足,可谓掷地有声。 谢皇后心不甘情不愿,却也没有法子,只好跟着皇帝和秦瑶光一起应了。 她千算万算,未曾算到皇太后早就候着这出戏。 如今,把话撂到明面上,哪怕是谢殊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 谢皇后心中正暗自计较着,外面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她眉头一跳。 在宫中,决不允如此慌张行走。 难道,又发生了什么事? “太后娘娘!” 一名禧宁宫的老太监几乎是小跑着抢进大殿来,匆匆对三人见了礼,急道:“宁国公府来报,老国公爷仙去多日了!” 皇宫中,要避讳“死”这个字。 仙去,便是死了。 死了不奇怪,什么叫死去多日? 谢皇后垂下眼帘,打定主意不多说一个字,省得被人拿住话柄,在背后嚼舌根说她幸灾乐祸。 崔家和谢家争了大半辈子,眼看着迅速衰落下去。 她只需冷眼旁观就好。 皇太后骤然起身,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一晃。 秦瑶光忙上前将她扶住,低声劝道:“母后,您别太伤心了。” “扶哀家回宫。” 事情来得太急,这里是凤阳宫,不方便说话。 皇太后摆驾回宫,秦瑶光急急跟上。 皇帝也想跟上,被她制止:“宁国公府之事,皇上无需挂怀。” 虽说都是崔家的血脉,但他是皇帝。 崔家的事,皇太后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让皇帝沾手。 回到禧宁宫,老太监才细细禀来。 原来,自崔永唯事发后,宁国公府上除了崔老国公外,全都离开京城。 二房举家去了何氏的陪嫁庄子,大房崔问岸不知所踪。 偌大一个府邸,没了主母操持,只靠管家要管着这几百号人,未免捉襟见肘。 大房二房的离开带走不少训练有素的崔家奴仆,剩下的心里没个定准,什么事都闹出来了。 吃酒赌博的、内外勾结私通的,什么事都有。 刚开始时毕竟有国公府的名头压着,还不敢乱来。到后面见无人过问,一个个的胆子就越来越大。 一个月,足以让胆小懦弱的人,养出懒惰贪婪之心。 以至于堂堂宁国公府,内务松弛,成了小人肆虐的天堂。 以至于,连崔老国公在院子里死去好几日,才被偷偷摸摸闯进正院想要顺手牵羊的一伙地痞流氓发现。 “太后娘娘、长公主殿下。” 老太监把发现的过程大致说了一遍,道:“谁也没想到,那些奴才竟是如此胆大包天。二夫人离开后,老国公爷跟前连个正经伺候人都没有,怠慢至此。” 皇太后微微动容,眼神里却没有太大波动。 崔老国公,实在不是一位称职的父亲。 比起谢殊来,他实在差得太远。 因他一己之私,对结发妻女凉薄,又置整个家族于不顾,实在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最后,落了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崔老国公,在年轻时也是个人物,一直到死也把国公爵位牢牢地攥在手里。 结果,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院子里,临死前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 何尝不是一种现世报? 也不知道他到了最后关头,悔了还是没悔。 “京兆府尹递了请罪折子进宫,已经把那帮在宁国公府里闹事的家伙都抓进大牢,等待娘娘示下。” 为了不影响皇太后的心情,他已经说得足够含蓄。 想来,国公府里的情形,只会更糟糕。 顾虑着皇太后的心情,秦瑶光主动请缨:“母后,儿臣替您去国公府看看。” 皇太后微微颔首:“京兆府那边,不必过分为难。” 刚刚走到皇宫门口,秦瑶光就看见淳宁扶着兰香的手,急匆匆从马车上跳下来。 “皇姐,您知道了吗?” 最近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淳宁有些六神无主。 她握着秦瑶光的手凉沁沁的:“外祖父他,怎么就这样走了呢?” 淳宁对宁国公府的感情,比秦瑶光更深厚一些,因此,对付崔家的个中内情,淳宁只知晓一二。 但就算如此,已经让她很难承受。 秦瑶光点点头,安抚道:“不急,我先去国公府上瞧瞧,你进宫去陪着母后。” 国公府里,如今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乱糟糟的情形,要是让淳宁看见了,只会更伤心。 有皇姐做主,淳宁胡乱应了,看起来心神定了不少。 在她身后,秦瑶光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形,面容俊朗姿态恭谨,正是苏子瑜。 她脚步一顿,朝着他走去。 淳宁抿了抿唇,右手伸出来想拽住她的袖子,却又不敢,只在虚空中抓了抓,从眼里透出担忧来。 自从元宵节之后,她一直都在皇姐跟前逃避着这件事。 姐妹两人时有见面,淳宁却不敢正面提起。 她就想着先哄着皇姐,待皇姐消消气,再慢慢跟她说。 不料,今日宁国公府一出事,苏子瑜听说后就立刻在翰林院告了半日的假,陪着淳宁前来。 “微臣见过长公主殿下。” 苏子瑜拱手见礼,仪态端方,心里却暗自紧张。 他心中清楚,想要抱得美人归,获取长公主的支持只是第一关。 谁让他的心上人,是尊贵的淳宁公主呢? 秦瑶光点点头,看着苏子瑜下巴微抬:“还未下衙,你怎地会在这里?” “回殿下的话,微臣把要编撰的书取回家中,待把淳宁殿下送回府后,微臣晚间再完成,定然不会耽搁了公务。” 上次被长公主质询后,他有所领悟。 苦读十余载,若是轻易放弃,他所欠缺的人远不止他自己一人。 淳宁握着丝帕,用眼角余光悄悄看着秦瑶光的反应,不知道皇姐对这个答案,是否满意。 第451章 郎有情妹有意 第451章 郎有情妹有意 秦瑶光微微侧身,似笑非笑地看了淳宁一眼,才对苏子瑜道:“不错,大丈夫当如是也。” 人生如果只有爱情,当荷尔蒙褪去后,回忆往昔难免会有所遗憾。 这份遗憾,谁知道会不会变成怨怼? 年轻时头脑发热,容易被爱情冲昏头脑,而她只想把这份可能性萌芽掐死在腹中,为淳宁保留一份深思熟虑后的爱。 太容易得到的,往往难以珍惜。 追求一份难得的爱,这个过程本身,除了磨砺,还会是一份难以磨灭的记忆。 而对每个人而言,爱上一个人或许不难,想要携手余生,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苏子瑜愿意付出,那他此时付出的每一分,都会加深他对淳宁的爱。 秦瑶光现在已经确定,两人的确是郎有情妹有意。 那她所需要做的,就是保障妹妹往后余生最大化的幸福。 被她肯定,淳宁和苏子瑜两人齐齐心头一松。 恭送她登上马车离开后,苏子瑜对淳宁道:“你快去吧,我在门口等你。” 淳宁犹豫片刻,道:“我进宫去还不知道多久出来,不如,你先回去,在这里等我什么也做不了。” 苏子瑜清风朗月的一笑,从袖袋里拿出一册书来:“我等你。” 读书人,只要有个地方,就能读书。 原来,他竟是早有准备。 淳宁一时大为感动,眼眸里生出些不舍来。 “你快去吧,莫让太后娘娘身边没人。”苏子瑜拿着书,笑得让人心安。 “那我走了。” 有情人在一起,离开分分秒秒都觉漫长。 两人在宫门口依依惜别,秦瑶光已抵达宁国公府。 刚下马车,京兆府尹就亲自来迎,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是下官疏忽,望殿下恕罪。” 秦瑶光右手微抬,敛目道:“本宫来之前,太后娘娘特意示下,免了你的罪。” “是,是。” 府尹连连躬身作揖,感激涕零。 论理,宁国公府上的事,他的确管不到。 但从范围来说,毕竟是他治下之地,要追究他一个失察之罪,头顶乌纱帽定然难保。 心头不免把这个人情,记到秦瑶光身上。 他和高高在上的公卿重臣不同,跟老百姓打交道的时候更多。 而长公主,不论在朝野里是如何名声,在京城百姓心里,那可是一等一的救苦救难菩萨。 何况,长公主还纡尊降贵地,传授衙门里的画师,如何画形象逼真的海捕文书。 国公府门外,都是京兆府派来的衙役守着,许进不许出。 陪着秦瑶光往内走着,府尹介绍着眼下的情形:“府里的奴仆杂役下官已经全都拘在前院一处,后院里不好进去,殿下您看……” 言下之意,宁国公的尸骨尚未收殓。 他虽然是京兆府尹,未得主人许可,却不敢贸然进入国公府后宅深处。 “无妨,本宫自有安排,辛苦大人。” “不辛苦不辛苦,”府尹哪里敢承长公主的情,连连说,“下官已让纸马匠候着了,若长公主需要,让他跟着您进去。” 纸马匠,他们是在操办白事时糊纸人纸马、扎阴幡、准备纸钱等纸活的匠人。 办白事,当然不止这一项。 还需要棺材铺、杠夫、吹鼓手等等,更重要的是需要看吉日修坟的风水师。 普通老百姓尚且要讲究一个身后事,何况是宁国公府? 通常来说,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凡事皆有讲究,老国公的棺材是一早就按照他的爵位而准备好,由当家主母操持这一切。 但眼下,府里连个能做主的人都没有,才会惹来盗贼。 对长公主的态度,府尹也摸不清,就先找了活计做得好的匠人候着,总不能让长公主亲自去寻吧? 她姓秦,不姓崔。 愿意伸手管一管,是情分。 不愿意,连那些好嚼舌根的人,也寻不到她的错处。 “大人考虑周详,请一道进去。” 秦瑶光走在前面,后面跟着浩浩荡荡一群人,有伺候护卫她的侍女护卫、京兆府的府尹衙役仵作、纸马匠等人。 越往后院走,情况越糟糕。 就连府里的名贵花木都遭了殃,连根都被挖去卖了。 前几日又下过一场雨,好好的园子乱糟糟的,放眼望去东一个西一个的泥坑,泥水污渍遍地。 在雕梁画柱之中,是如此突兀。 显得满目疮痍。 府尹脸上的汗又上来了:“殿下,下官一定尽力追查国公府失物。” 他不敢把话说满了。 这些东西,何时失窃、何人盗窃,眼下都说不清楚。 究竟是下人胆大包天,还是内外勾结,还是府外趁虚而入的盗贼,或者,三者都有可能。 要不是发现老国公死去的尸体,这场属于盗贼的狂欢还不知道要持续到多久。 刚刚踏进正院不久,就有一股很明显的难闻臭气。 多亏是在二月,要是天气再热一些,只会更加难闻。 “殿下,请止步。”府尹做了个手势。 他是出自好心。 在长公主来之前,他就审讯过发现国公爷尸体的那批流氓。 国公爷的尸身状况,很糟糕。 “无妨。” 秦瑶光并未停止脚步,寒露送上一方丝绢,替她在后脑绑好,遮住口鼻处。 聊胜于无。 正房内,光线幽暗,跟她前来拜访那一日相同。 然而房中种种珍贵的摆设,却因为许久未曾被人打理和盗贼的光顾,而乱七八糟。 不知道是什么瓷器碎在地上,四分五裂。 挂在墙上的名家真迹已无影无踪。 室内的味道更加浓烈,腐败中夹杂着酸臭气。 崔老国公的尸体,就倒在罗汉榻上。 府尹上前请示,秦瑶光点点头,仵作上前进行尸检。 她站在门口,遥遥望着老人那张肿胀变形、呈现出青黑色死气的脸,心中情绪复杂。 更明白了,为什么皇太后连最后一面也不想见。 那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 而他的结局,跟她不闻不问、甚至暗中默许秦瑶光的复仇,有直接关系。 身后响起一阵有力的脚步声,众人先后见礼:“见过郡王爷。” 在京城,能被称为郡王爷的,就只有燕长青一人罢了。 “见过殿下。” 燕长青施礼,保持着面上的疏离客气。 秦瑶光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实实在在的关切。 第452章 山穷水尽 第452章 山穷水尽 在看见燕长青的瞬间,秦瑶光胸中翻涌难言的情绪,慢慢沉淀下去。 出了这等大事,他及时出现,并不会引起谢殊的怀疑。 毕竟,在外人看来,是秦瑶光因为万俟楼在和驸马置气,而不是他在闹事。 她点点头,重新将视线移回正忙碌的室内。 知道他站在身后,秦瑶光一颗心安定不少。 仵作正在检验尸身,有两名老衙役在勘验四周的痕迹。 府尹拱手:“殿下、郡王,勘验需要时间,不如在外候着?” 都是他得罪不起的贵人,哪敢让他们就这样干站着? “不碍事,本宫就在这里。” 现代国泰民安,她从未近距离见过尸体。 来到这个动辄要人命的大景,她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 她都敢去尸体上搜身了,有什么可怕。 比起尸体,活着的居心叵测的人,更加危险。 再说了,崔老国公的死,乃她一手促成。 燕长青道:“我有经验,一起看看。” 秦瑶光点头允了。 崔老国公的死,需要一个盖棺定论。 一刻钟后。 府尹回禀:“根据尸斑和尸身腐烂情况,可推测出老国公爷死于五六天前。” “身体没有伤痕和其他异常情况,胃部干瘪,且有轻微脱水症状,可见生前有多日未曾好好进食。” 他越说越心惊。 堂堂国公爷,竟然在自己府中挨饿? 就算没有当家主母,身边怎么着也该有一二忠仆吧? 瞧起来,竟是众叛亲离的模样。 简直太不可思议。 背后的缘故,令他暗暗心惊,不敢细想。 不过,崔老国公却并非饿死。 他继续道:“死因是毒发身亡。” 说着,府尹呈上一个白色瓷瓶,里面是空的。 燕长青接过去仔细嗅闻片刻:“殿下,里面装着的应该是毒药。” 秦瑶光点点头。 她在看见崔老国公尸体的脸色时,就有所猜想。 正常死去的人,脸上不会是青黑色。 结合现场各种留下的痕迹,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那日,秦瑶光对崔老国公已经说得很明白。 只要他一力承担下崔永唯所造成的后果,她就不再追究其他事情,比如和汝阳王的暗中交易。 崔老国公知道大势已去,如果放任秦瑶光追究查探下去,就连崔家都难保。 但他仍是惜命,舍不得死。 总想着还能有别的办法,不至于山穷水尽。 直到,两个被他忽视了一辈子的儿子,连招呼都不打一个的相继离开,他连送信都找不到人。 竟然会落得孤零零一个人的下场。 紧接着,国公府里就乱了起来。 他抓住一个洒扫丫鬟问了,才知道何氏带走了府里大半人手,剩下的都是不堪大用的偷奸耍滑之徒。 刚开始时,他的衣食还能得到保证。 到了后来,仆役们看出了他外强中干的本质,渐渐的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国公爷又如何? 他年纪大了,身体原本就不好,连走动都费劲。 没了执行他命令的人,他就成了被困在后宅的一名老人罢了。 再加上一场倒春寒的冻雨,雪上加霜,让他着凉后就生了病,无法起床。 他是被迫,选择了毒药。 其中细节已不可考,府尹推断出了大致过程,秦瑶光听完,没有异议。 “房中留下的混乱足迹,和失窃的财物,都是今日发生的事。” 府尹道:“已经追回来一些,剩下的微臣自当尽力。” 秦瑶光点点头,命人上前收敛尸身,又让人立刻给何氏送信。 “殿下,剩下的事交给我如何?” 燕长青主动请命。 看在众人眼里,是他在努力修复和长公主之间的夫妻关系。 秦瑶光面无表情的应了,转身就走。 她知道,燕长青是不愿让她难受,却不得不保持面上的疏离。 宁国公悄无声息的去了,以这等不体面的方式。 因皇太后始终未曾表态,他的死因悄悄在勋贵间流传开来,成为一个不敢提及的禁忌话题。 何氏带着家人连夜赶了回来,第二日城门一开立刻进京。 她知道,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她需要把丧事操办好就行。 宫里来了皇帝的旨意,下令将宁国公扶棺回乡安葬,并让崔家全族在老宅守孝三年,崔问岸崔问清两兄弟在坟前结庐。 虽然是皇帝下的旨,却都知道是皇太后的意思。 这让知道或不知道内情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把众多疑惑都按在心底,讳莫如深。 很明显,皇太后直接把崔家整个逐出京城。 甚至,连宁国公这个爵位,都没提及只言片语。 按道理,崔老国公已死,爵位自然就该落到嫡长子崔问岸身上。 看皇家的意思,因为某种不可知的缘故,把崔家彻底逐出了权利中心,并且断了这一代的念想。 崔家是否能崛起,崔问岸是不行了,得看他的下一代。 有能者居之。 至于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众人不免要想起刚刚发生不久的崔永唯一案。 难道,在这个案子下面,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一想到这里,大多数人都按下此事。 只有少数,沿着崔永唯这条线继续往下查,想要查个明白。 谢殊,便是其中之一。 他把持朝政多年,怎能忍受一件不明不白的大案就在他跟前发生,而他一无所知? 不过,可供他查探的线索,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少。 有了宫中的旨意,宁国公的身后事从简从速,以和他的爵位完全不匹配的规格档次,迅速完成。 京中各府,就连前往吊唁都低调进行。 安静地去、安静地走。 眼睁睁看着百年望族崔家、当今皇上的外祖父,就这样去了。 受此事影响,整个二月,京城里都安静得不像话。 秦瑶光在府里,按部就班的生活着。 晨练已从跑步进化到弓马骑射,八段锦她已经练习得非常熟练,青柏另教给她一套进阶的基础拳法。 在自保之余,还能反击。 孩子们在淳宁的教授下学习,每个人各有特长,齐头并进。 二月底,有人递了帖子求见。 “范世明?” 秦瑶光有些疑惑,这位未来的布衣宰相,寻她有何事? 想了想,把他安排到花厅,她换好衣服去见。 第453章 我们信任殿下 第453章 我们信任殿下 范世明的来意,出乎秦瑶光的预料。 他竟是来当说客的。 目的,是为了阻止她和燕长青和离。 “殿下,微臣自知人微言轻,不敢妄议殿下家事。” 范世明恭敬拱手:“在下此来,是受了苏祭酒和吴太傅所托,知晓殿下心怀黎民百姓,请您多多考虑一二。” 如果说吴太傅和苏祭酒是清流的代表性人物,范世明代表着寒门。 这三位联手,又派出最不起眼的范世明来长公主府上,所表达的意思就再清楚不过。 秦瑶光微微一笑:“没想到本宫的家事,竟然会惊动这么多人。” 范世明表态:“两位大人请微臣给殿下带话,只要您改变主意,清流寒门都将为您所用。” 秦瑶光诧异地一挑眉。 这个承诺,乃言外之喜。 眼下,清流寒门加起来也敌不过世家的力量,但在未来,他们才是朝中的中流砥柱。 这是一支相当庞大的力量。 秦瑶光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反而问道:“你们就不怕,本宫让你们做不想做的事?” “我们信任殿下。” 短短六个字,道尽背后的深思熟虑。 范世明会来找秦瑶光,自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和背后的人经过反复磋商,才做出这个重大决定。 先帝在世时,清流才得以在朝廷站稳脚跟。 推行科举制甄选良才,是为了提拔有能力有才学的寒门之士。 可惜的是,随着先帝驾崩,改三公九卿为三省六部群相制半途而止,寒门自此一蹶不振,清流在夹缝中求存。 吴太傅乃地位超然的三朝元老,又是饱学大儒,但手中没有实权,想要庇护学生都很艰难。 就像被肖氏害死的丈夫周林,就是在先帝期间优秀的寒门学子。 和他同一批的还有十来个,全都是吴太傅的得意弟子,周林是其中最优秀的那一个。 原本,他们前途正好。 却在先帝驾崩后,被谢殊以各种理由贬斥出京,死的死、流落的流落,眼看着再蹉跎下去,这一批人都再无出头之日。 依附长公主,是他们千思万虑后,认为最佳的一条路。 但前提是,皇权不能和军权剥离。 秦瑶光一旦和燕长青和离,皇室能直接掌握的军队就略等于无。 当然,圣旨和军符能调动天下任何一支军队,但众人皆知朝堂由谢殊独掌大权,一旦他生出二心,皇室就岌岌可危。 清流寒门所需要的,是直接听命于皇家的军队。 燕长青所掌控的军权,不可或缺。 别看他受封郡王后,只剩下一个遥领镇国大将军的虚衔。 没有人相信,他会因此而失去在军中的影响力。 范世明将他们的想法一一道出,包括想要扶持寒门的私心,态度非常真诚。 秦瑶光发现,这位未来的布衣宰相果然有过人之处,至少在游说一项上完全合格。 莫说和燕长青和离只是她设下的一个局,就算是真的想要和离,这会儿恐怕也会被他给说服。 她想了想,道:“好,本宫可以答应你们。不过,有一个条件。” “殿下请讲。” “本宫只答应你们不会和离,至于过程如何,请各位袖手旁观便好。” 范世明闻言,沉吟片刻后问:“殿下,您是说?” 秦瑶光笑了笑:“不可说,不可说。” 谢殊拉拢燕长青一事,很快就不是秘密。 他一定会做些什么,借以宣告他和燕长青的结盟,从而威慑众人,向所有人证明他仍然是那位权倾朝野的大司徒。 事关重大,哪怕范世明作为代表来对她表了忠心,仍然不能说。 是不能说出口的秘密,只能暗示。 好在,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范世明立刻道:“在下明白,殿下请放心。” 送走范世明,秦瑶光往书房的窗台上放了一盆硕果仅存的水仙。 水仙花能开到二月,已是精心养护后的结果。 花香幽幽,翠绿的叶片细长挺拔。 洁白如雪的花瓣绽放开来,只得几朵,已能香透一方小天地。 燕长青接到回报时,大喜过望。 这是秦瑶光第一次召唤他,顿时在府里团团转起来。 要去见夫人,该穿什么带怎样的礼物? 眼下离天黑还有一两个时辰,足够他好好准备一番。 他如今居住在镇国公府,上一次见到她,还是给宁国公办葬礼时。 实在太久远了。 师爷寻他议事,便察觉燕长青坐立不安,不禁感到奇怪。 “郡王爷,您这是何故?” 在他面前,燕长青没有什么可顾虑的,直接和盘托出。 取悦夫人天经地义。 师爷看着他笑了起来,直把他笑得莫名其妙。 “郡王爷,您难道不知,在京中也好、军中也罢,都有不少女子恋慕于您?” 闻言,燕长青正色道:“我乃有妇之夫。” 他心思通透,如何会不知? 但无论是在边关对夫人一无所知时,还是现在,他都不会给其他女子可乘之机。 师爷摇了摇头:“郡王爷,在下不是说这个。您可知,她们为何心悦于您?” 燕长青颔首:“大致知晓。” 男女之情,发乎情止于礼,浅层次的好感自然是来源于外表。 所谓一见钟情,大抵如是。 师爷两手一摊:“既是知晓,大将军难道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吗?” 原来如此。 燕长青细细思忖之下,略有所得。 夫人当然不是那般只看外表的肤浅女子,他和夫人的感情也不是这般浅薄。 但是,把自己拾掇得利索一点,何乐而不为呢? 他记得有好几次,夫人在见到他时,眼神里露出了欣赏之色。 于是这一夜,秦瑶光收获了一个松木雪香味道的燕长青。 落入他的怀里,木质香调让人安心,强有力的心跳声让清冷的雪香也染上暖意。 秦瑶光抬眸看着他,有一种他是从雪山走入凡尘的错觉。 不笑的时候,燕长青是肃然又冷峻的。 过于优越的骨相和锋锐的五官线条结合在一起,形成高高在上的凛然之意,让人不敢轻易接近。 然而,他所留给她的,一直都是温暖笑意。 燕长青垂眸看着她,从眼底透出笑来:“夫人,可满意你所见到的?” 第454章 纵容 第454章 纵容 好好一句话,被他说得无比暧昧。 一抹绯色悄然爬上秦瑶光的面颊,她把脸往他怀里埋得更深了一些,不想回答。 然而,内心却无比诚实。 十年前,燕长青是镇国公府上活得恣意的小少爷,什么时兴的玩意儿没见过? 只是戍边这些年,将铁血刻入骨子里,忘了那些罢了。 如今为了讨夫人欢心,他这么特意一收拾,魅力值火箭式的噌噌往上窜。 不只是用了熏香。 他仔细剃干净胡子、清洁身体和长发,里衣是质地最柔软的衣料,身上穿的锦袍质地光滑细腻,保证不会伤了夫人柔嫩的冰肌雪肤。 比班师回朝的那一日,收拾得还要让人心动。 秦瑶光藏在他怀里,鼻端的雪香味道越发清冽,而他厚实坚韧的胸肌,让她实在是很想戳。 她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干的。 伸出水葱似的手指头,她一连往他的胸膛处戳了好几下。 刚开始,燕长青只含笑纵容着她。 紧接着被她戳中敏感之处,他闷哼一声,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浑身变得紧绷起来。 秦瑶光戳得正带劲,忽然手感变了。 富有弹性的肌肉骤然变得如铁铸一般,戳起来硬邦邦的。 “瑶光。” 夜色中,传来他压抑的嗓音。 秦瑶光一听就知道,他在忍耐着什么。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更何况两人身躯相贴,他的反应再明显不过。 “郡王爷。” 她故意这样叫他,仰着头看着他,唇角噙着捉弄的笑意:“今年你就三十了吧?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吗?” 燕长青目力极佳,把她的神情尽收眼底。 真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瑶光,你好狠的心。” 分明知道以两人目前的状况,他什么也做不了,偏偏还要来撩拨于他。 她不能在这个时候,珠胎暗结。 再说了,他宁愿自己忍耐,也不愿意如此轻慢于她。 两人是明媒正娶的夫妻,他却欠了她一个洞房花烛夜。 想要好好补偿。 “是吗?” 秦瑶光轻笑一声,玉手往下探去。 刺激太大,燕长青的喉结狠狠滚动一下,压住一声低哼,翻身将她整个人覆在身下。 “瑶光,瑶光……” 他口中不断呢喃着她的名字,细细地吻住她的嘴唇,又虔诚地吻过她的耳垂、颈侧,绵长细腻。 秦瑶光被他吻得有些喘不过气,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襟,想要躲开一下,又被他的唇寻来,不允许她逃离片刻。 他的手指,强势的将她五指分开,按在床榻之上,又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吻过去。 燕长青不知道,为何她的柔荑会对他产生如此大的吸引力。 不对,不只是吸引,是迷恋。 他用近乎膜拜的方式,吻得秦瑶光从骨头缝里都透出酥软来,眼神失了焦距。 “燕长青。” 他的名字在她的唇齿间吟哦,仅仅三个字,就成了一首最缠绵不过的情诗。 骤雨初歇,云收雾散。 秦瑶光无力地伏在他怀里,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 燕长青揽住她的肩头,大掌轻轻拂过那如瀑一般的长发,感受着发丝从指尖滑过的柔顺触感。 直到此时,两人方有力气说正事。 夜里,果真是一个太过危险的时间。 无言地诉说着诱惑。 源于身体最本能的吸引,总是如同干柴烈火,一点就着。 燕长青吻了吻她的鬓发,低声询问:“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秦瑶光懒懒地应道:“你总算是想起来问了。” 她嗓音微哑,是一种餍足后的慵懒,听得燕长青心浮气躁。 他暗暗调动体内真气,运行了一个小周天,才堪堪将火气给压下去。 秦瑶光将范世明来访之事讲了一遍,感叹道:“没想到能获得清流寒门的支持,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推广乐阳纸笔也好、资助学监也罢,她都未曾想要回报。 燕长青笑了笑:“那是因为有夫人积累下来的好名声,方能有如此收获。” 假如没有秦瑶光一直以来付出的努力,怎会有现在一片大好的局势呢? 在原书里的剧情中,原主哪怕传出要和燕长青和离的风声,也不会有人上门投诚。 恐怕,只会是一片鼓掌叫好声吧! 庆祝为国征战的大将军,总算脱离这个恶毒的女人。 两人依偎着,把近日以来发生的事,都聊过一遍,进行信息同步。 秦瑶光毕竟是长公主,身份地位摆在这里。 加之她脾气不好这件事众所周知,有人想要作妖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没看见她在太后娘娘面前,都敢顶嘴呛声么? 而在长公主府里,最会挑拨离间的肖氏母女已经被她远远的打发开去,一人一个庄子被看管起来。 因此,就算有什么鸡毛蒜皮的,都闹不到她跟前。 自打钓鱼执法以来,就只有范世明前来投靠这个好消息。 和她这里不同,燕长青那里则什么牛鬼蛇神都有。 有趁机给他献上女人拉拢关系的、有从中作梗火上浇油的,还有干脆就想浑水摸鱼谋取好处的,等等不一而足。 前来劝他三思而后行的人,只有几个平常往来不多的勋贵子弟。 唯一可以称得上好消息的,恐怕就是看清了某些人的嘴脸和立场。 这些人都藏得很深,轻易不会暴露。 燕长青手里的名单越来越长。 而谢殊不愧为老狐狸,嘴上说着跟燕长青结盟,实际上按兵不动。 如今还没有任何动静。 秦瑶光听完,说出她的想法:“这些人都先不急,眼下对付了反而不美。” 燕长青“嗯”了一声,美美道:“夫人所见与我一致。” 春节前后,他们已经联手对付了薛家崔家,动静太大。 如今局势胶着,各方势力寻求同盟,正是为了应付下一次来临的动荡。 他心里着急,却也知道急不来。 要知道,在他回京前,哪怕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也知道复仇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当初他所预估的时间,需要第二个十年。 可是现在为,他想快点结束,方能给她安心的日子。 她是尊贵的长公主,就该享受长公主独有的荣光,而非被他连累得苦心孤诣。 第455章 送信的人 第455章 送信的人 春寒料峭,小雨纷飞。 春分穿过雨帘走到廊下,小丫鬟上前接过她的蓑衣,递上干爽的巾子。 “春分姐姐,可是有什么好事?您瞧着很是高兴。” 小丫鬟这话并非刻意恭维,春分的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白露要回来了,我来跟主子说一声。” 春分毫不吝啬的分享着她的喜悦,守门的小丫头颇有眼色的掀开帘子。 看见她进了屋,两个小丫鬟小声议论起来。 “白露姐姐嫁的可真好,回门那一日的礼装了整整两个马车呢。” “可不是?” 另一个小丫鬟满脸羡慕:“满京城里有比我们主子更大方的吗?足足陪嫁了一个铺子。” 白露从长公主府里出嫁的排场和嫁妆,那热闹的劲头,至今让人记忆犹新。 不只是她们,其他各府的下人都艳羡得紧。 雪莲拐了个弯,出现在两人面前,吓得她们立刻噤声。 “有功夫在这里说闲话,手头的活计都做好了吗?” 雪莲虎着脸:“白露嫁得好,那是她的本事。你们要有那本事,将来也能嫁去好人家做正头娘子。” “姐姐教训的是。” 小丫头们蹲身敛礼,心头火热。 对啊,主子身边的侍女年纪都大了,迟早要提拔新的人上去,就像寒露一样。 只要肯上进,谁都有可能。 室内,春分禀完白露的事,秦瑶光笑着说:“回来就回来,还特意让人通传,真拿自己当外人了。” “白露姐姐说,她如今出了府,该守的规矩一定要守。” 谷雨笑着说:“她就这个性子。” 白露行事最为稳妥,断断不肯让人拿住错处的。 “快让她进来吧,回头又该埋怨我拿她当外人了。” “婢子这就去。” 秦瑶光搁下画笔,让寒露新沏了一壶六安瓜片上来,又格外准备了些瓜果糕点。 不一会儿的功夫,白露便到了。 她笑盈盈地跟秦瑶光请了安,呈上一个精美的宝相花描金漆长方形匣子:“主子,奴婢这些日子制出来的香膏,用了新的方子,都试过了才敢拿来给您。” “是个有心的。” 秦瑶光笑着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四个薄胎天青色瓷罐。 光看这卖相,就让人觉得舒服。 她的手指往下探去,果然摸到一封薄薄的信。 白露和呼延进,是她和燕长青约定好的,另一个消息渠道。 虽是无意,白露夫妻正好是两人各自的心腹,她出入长公主府不会引人注意。 倘若有事,燕长青就写了信让白露送来。 秦瑶光取出信件拆开,不由笑了。 三页信纸,两页都在描述着游乐原的春日景致,以及对她的思念。 只有在最后一页才写正事,讲最近发生的几件事。 事情不算大,秦瑶光细细看来,主要是谢殊想要和燕长青进行一些利益交换。 谢殊利用他手中的职权,替燕长青安排了几个实缺,都是一直忠心耿耿跟随他的军中将领。 或升迁、或就地升职、或提拔到更有实权的位置。 他主动示好,就轮到燕长青交投名状。 要不然,怎么能算两方结盟? 秦瑶光看完信,谷雨送上一个鎏金镂空香薰球和一个火折子。 把信在香薰球里烧成灰烬,谷雨把纸灰拨到香炉里混合起来,重新点了香片。 室内,立刻芬芳氤氲。 秦瑶光思索起来。 其实,如果没有范世明代表寒门清流来依附,最好的投名状就是两人和离。 如此一来,就能让谢殊放心。 但范世明的条件,便是两人不能和离。 此外,如果崔家还在,想必谢殊很乐意收下这份大礼。 秦瑶光走到妆奁匣子处,拉开最底层的格子,取出她之前写了放好的那几页大事记,仔仔细细读了一遍。 既能作为投名状,还不能伤筋动骨,害了无辜的人。 最后,秦瑶光的目光定格在一个名字上,提笔写了回信交给白露。 白露用火漆将信件封了口,贴身揣好:“主子,奴婢这就告辞。” 秦瑶光笑着挽留:“不急在这一时片刻。” “既然回来了,就多留一会儿,去看看逐风院的孩子们。” 受过苦的孩子特别会念着情分,白露陪了五个孩子好几个月,她出嫁后孩子们都有些不习惯,时常念叨着。 对秦瑶光的提议,白露颇为意动。 她去逐风院时,孩子们还都瘦骨嶙峋。是她眼看着一个个养得身上有了肉,自己却嫁了人。 春分劝道:“昨儿三少爷还跟奴婢说起呢,雪中春信这款香他总是制不好,问你何时回府。” 雪中春信配方复杂,足足有十余种。 制成香饼燃放之时的香气幽冷,犹如在冷香之中嗅得万梅花开,之后又有春阳明艳的层叠暖意。 只是,乍暖还寒之际,并非制这一味香的好时机。 秦瑶光一听就笑了:“晏哥儿这是想你了。” 燕时晏最重情义,又性子内敛,才会换着法子来表达。 当初,她让白露去管逐风院的好处,这就体现出来了。 五个孩子都念着白露的好,她要是有了什么困难,就都不会袖手旁观,白露的日子会过得很好。 白露忙道:“主子说哪里话,奴婢区区一个下人,哪里当得三少爷挂念。” 谷雨往左右看看,笑得促狭:“什么下人,我怎么没瞧见?” “可不?” 春分帮腔:“在主子跟前的,难道不是堂堂五品的郎将夫人?多少人羡慕不来呢。” 白露出嫁前夕,秦瑶光就把她的身契还给了她。 如今,她是朝廷命官的夫人。 白露一听就有些急了:“你们怎么也跟那些外人似的,未免太生份!在主子跟前,奴婢永远都是伺候主子的奴婢。” 她性情沉稳,少有着急之时。 秦瑶光便替她解围:“好了,你们两个就别为难白露。去把那罐六安瓜片取来,待会儿让白露带回去,家里来了客人也好待客。” 白露如今的身份的确不一样,家里要备着些好东西。 “奴婢谢过主子的赏。” 白露眼眶泛红,感念主子替她想得如此周到。 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秦瑶光道:“估摸着都放学了,白露跟我一块儿去逐风院吧。” 第456章 孩儿给母亲请安 第456章 孩儿给母亲请安 “主子,外面还在下小雨呢。” 谷雨提醒着,取来一件瑰红色织金牡丹披风,替秦瑶光披上。 白露很自然的接手,仔细系好衣襟处的缎带。 动作熟稔,就好像她从未离开过似的。 谷雨知机地退到一旁,把伺候主子的机会让给白露。 白露垂眸敛目,只觉鼻头发酸。 她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主子给的,可能在主子身边尽心尽力的机会已经越来越少了。 秦瑶光见状,笑着打趣道:“让一位五品夫人来伺候我,这要是传了出去,怕不是要传一个本宫仗势欺人的罪名。” 闻言,众人笑了起来,寒露掩口偷笑:“主子您要是这么说,白露姐姐就要更努力才是,争取成为四品夫人。” “可不?”谷雨接过小丫头手里的油纸伞,“正该如此,我们主子才有脸面。” 一室欢欣,驱散了白露心底的歉疚和不安。 是呀,既然有了属于自己的路,就要好好干,不辜负主子期望才是。 总有一天,自己也能给主子长脸。 秦瑶光提着裙摆出了门,望着空中纷飞的细雨,摆了摆手:“不用伞。” 是她回来大景的第一个春天,她想好好享受一番,走在春日雨雾中的感觉。 一年之始,大地回春。 一切都是新的开始,她心中对未来的规划也越来越明了,有了盼头。 主子任性,奴婢却担心她的身体。 白露替她拉上兜帽,默默跟随在秦瑶光的身后。 园子里,春雨给花木披上一层薄薄纱衣,浸润着新绿的叶片和悄然挂上枝头的花蕾。 一簇簇嫩黄的迎春花丛,在雨中焕发出勃勃生机,娇艳欲滴的花瓣上挂着晶莹的细小雨珠。 在细密的雨幕中,少年的身影显得格外矫健,宛如一条游龙在天地间穿梭。 几个孩子分别散在亭子里外。 燕锦阳趴在栏杆上,双手托腮,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在雨中习武的燕守拙。 看到精彩处,他便把两手放下来使劲鼓掌。 将两只掌心都拍得红彤彤的,看客比燕守拙本人更激动。 燕吉音端坐于石凳之上,手里提着一只画笔,笔杆不自觉地抵在唇角,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落笔。 朱红色的廊柱旁,燕时晏斜斜倚着。 他着一袭品竹色衣袍,白皙修长的手指搭在暖玉箫之上,长长的鸦羽在眼睛下方投出一片阴影,吹奏出如丝如水的幽幽萧声。 秦瑶光站在逐风院外,举手示意众人保持安静,驻足倾听。 都说“乐由心生”,从音乐声中最能表达出一个人时下的心境,半点做不得假。 绘画、书法等艺术,皆是同理。 于萧声中,秦瑶光听到了高悬于湖面的明月清辉、水波缓缓拍打着岸边;听到了丝丝缕缕穿过竹林的清风,舒缓而过,时而俏皮地打一个旋儿,摇动林梢。 能奏出这样音乐的孩子,将来的人生是否锦绣尚且不得而知,但定然会走出属于他自己的道路。 片刻后,秦瑶光才重新举步。 她刚刚带着白露踏入逐风院,冬青就迎了上来。 “主子可算是来了,”冬青笑着说,“这些天少爷姑娘们日日都盼着您呢!” 比起刚进府时,她眉宇间的神情舒朗不少,眼底有了笑意。 许是常与药材相伴的缘故,冬青的身上带着淡淡的药香味道,使得她原本就沉静的气质更加舒缓怡人。 紧接着,她又用向五品夫人请安的礼节,规规矩矩朝着白露请安。 两人相处时间不算长,却生出了极深厚的情谊。 白露出嫁后,便由冬青接手逐风院,时时记起白露还在的日子。 “这是做什么?” 白露快步上前,双手将冬青扶起,嗔道:“好姐妹一场,如今竟是要生份了不成?” 秦瑶光打趣:“你们别搁这儿客气,回头本宫再给冬青寻一个五品嫁了,再接着做姐妹不迟。” 冬青羞得满脸通红,忙转移话题:“主子,今儿二少爷作了一幅画,淳宁殿下赞不绝口呢!” “是吗?” 总是小大人模样的燕元安,他会画出一幅怎样的画呢? 想到这里,秦瑶光眉眼弯弯,迫不及待朝里走去。 刚走到月门处,孩子们就听见动静迎了出来。 燕守拙步伐最快,却有意往后让着,走在几个孩子的后方。 一边走,燕时晏一边将白色暖玉箫收进腰侧的织锦袋里,因步伐过快,品竹色的衣袍下摆如微波一般不住起伏。 他眼底的光华既期盼又急切,犹如璀璨的星辰,在雨水的映衬下更加明亮。 燕吉音走在他之后,裙裾轻摇,步摇微动。 烟霞色的襦裙外是一件藕荷色蝶恋花罩衫,勾勒出少女娇俏的身姿。 燕锦阳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脸上有几道长短不一的烟灰痕迹,像个小炮弹似的,一溜小跑着冲到最前面。 “母亲,母亲来啦!” 他的声音清脆响亮,在雨雾中回荡,毫不掩饰他内心的喜悦。 在燕锦阳身后,瑞儿高高地举着一个斗笠,想要替他戴上,却始终就差那么一两步,追得气喘吁吁。 燕元安从学堂里出来,距离最远,也就落到了最后面。 他安步当车,身旁寸步不离地跟着黄旭。 “母亲。” “孩儿给母亲请安。” “见过母亲。” 孩子们陆续来到秦瑶光跟前,先后请安。 开春后,脱下厚重的冬装,看起来五个孩子都猛地往上蹿高了好大一截。 尤其是燕守拙,因为刚刚还在习武的缘故,他挽着衣袖,露出的一截小臂肌肉线条漂亮得紧。 从他的眉宇间透出刚毅之气,宛如一棵正在茁壮成长的青松。 蒙蒙细雨打湿了他的发梢,又被他身体的热力蒸腾出微微的白汽。 少年郎英气勃勃,已有了男子汉的雏形。 不过,看在秦瑶光眼里,还只是孩子。 “赶紧的,快别站在雨里,倒春寒最容易着凉。” 秦瑶光一迭声埋怨着:“怎么也不打个伞,一个个的也不知道着急个甚?” “母亲!” 燕锦阳脆生生地叫着她:“我们想您!” 孩子纯真直接话语,猝不及防的,戳中秦瑶光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第457章 不能触碰的伤疤 第457章 不能触碰的伤疤 “哎!” 秦瑶光应了,只觉心里快要甜得淌出蜜来。 如果天底下的孩子都这么可爱,她也不至于在现代时对孩子敬而远之了。 果然,还是太以偏概全了。 一个人的好坏,不分男女老幼,跟年龄毫无关系。 她微微蹲身,朝着燕锦阳伸出双臂。 燕锦阳却没有趁势挂到她身上,只抱住她的右手摇了摇,奶声奶气地说着:“母亲,孩儿如今长大了,不能老是要您抱着。” 秦瑶光失笑,这么个小不点,跟她说长大了? 没忍住,在燕锦阳的头发上揉了一把,她笑着问:“谁跟你说的呀?” 燕锦阳眨了眨大眼睛,把手指放在嘴边犹豫了一下才小声说:“是师父。” 看得出来,他很纠结。 既不想出卖教他的师父,又不能对母亲撒谎。 秦瑶光不忍见小人儿为难,忙道:“你师父说得对。” 在真相大白于天下之前,这五个孩子的身份,就只是外室子。 以曲梁的身份和立场,他并非为了阻止燕锦阳跟她亲近,而是为了他好。 亲昵,但保持尊卑。 是一名替徒弟着想的好师父呢。 只是可惜,以后都不能随便抱抱亲亲这么可爱的小燕锦阳了。 秦瑶光心里不无遗憾地想着。 “都进屋去说话。” 秦瑶光吩咐了,被孩子们和一大群人簇拥着,往最近的学堂里走去。 这些日子,她忙于崔家之事,对孩子们难免有所疏忽,心里过意不去。 好在,从苦日子里熬过来的孩子都特别懂事,没有让她操一丁点心,燕守拙还利用每天的请安时间,跟她回禀孩子们的功课进度。 秦瑶光所不知道的是,孩子们都想快快长到能替她分忧的程度。 知道她分身乏术,一个个都埋头苦学。 白露紧随其后,内心感慨。 她才出嫁没多久,怎么瞧着孩子们又长大不少呢? 进了学堂,秦瑶光挨个过问着功课,一边问一边连连点头。 燕元安毫不意外是学霸中的学霸,学业进展飞速,已经学完所有的启蒙课程,开始攻读四书五经的程度。 除此之外,君子六艺他样样不落。 秦瑶光在心里感叹:恐怕,这就是天赋加努力所呈现出来的最好模样。 和他比起来,燕时晏就显得正常多了。 如果有一个班级,燕元安就是让人仰望到高不可攀的级别,燕时晏虽然性情冷了些,学习成绩却比他亲民许多。 燕吉音就是那个能照顾同学、成绩优秀的女班长。 作为其中唯一的女孩,她的光芒毫不逊色。 如果要用一个字来形容她,那就是“稳”,能让人放心把事情交给她而不会有任何担心。 功课、礼仪,样样挑不出错。 此外,还有燕守拙和燕锦阳两个艺术特长生——能杀人的那种。 区别只在于,一个用武力、一个用毒。 燕守拙的成长速度,一直都远远超出所有人的预料。 除了他的天生神力,还有他的苦练不辍。 可以这么说,只要他醒着就在练武。 哪怕是吃饭说话不能练功,他也在暗中练习内息,从不懈怠。 房霆不在。 他给燕守拙安排了一个月的课程后,便出发去给他寻找新的武器。 长枪固然不错,但以燕守拙的力气来说,就显得太过小儿科。 燕守拙需要更趁手的兵器,才能让他的武力值发挥到极致,尤其是在马战之时。 将来既然要上战场杀敌,就要习在战场上的本事。 而看起来最可可爱爱萌萌哒的小燕锦阳,论起杀伤力来,在五个人中最为恐怖。 他在医术上的天分毋庸置疑,而更可怕的是,他在用毒上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时时让曲梁为之咋舌。 明明没有特意去教,也能轻轻松松配比出各种稀奇古怪的毒药。 轻则让人上吐下泻,重则要人性命。 还有那种让皮肤麻痒的、闻到后就会不停打喷嚏的、一碰就会浑身起疹子的……什么都有。 曲梁为之又是苦恼又是欣慰。 苦恼于燕锦阳的天赋堪称祸乱根源,欣慰于他心性纯善一点就明。 于是,他只好从各方面下手,将燕锦阳约束得更紧,是他保护燕锦阳的最好方式。 问完功课,孩子们先后跟白露见礼。 白露在逐风院时,虽是主仆有别,他们却对她很是敬重。 如今她成了五品官太太,他们都是晚辈,却不会阻挡彼此心底的亲近。 瞧着白露和孩子们说着话,秦瑶光眼里都是笑意。 她放下手中茶盏,冲燕元安招招手:“听冬青说你作了一幅很好的画,给母亲看看?” 燕元安恭敬应下,正要去拿,秦瑶光又补充了一句:“去藏书楼看。” 学堂是几个孩子学习之所,读书习字作画皆在此处。 为什么要特意去藏书楼? 燕元安垂眸掩住心头讶异,嘱捧砚取了画,跟在秦瑶光身后往外走去。 “母亲?” 燕锦阳正好瞧见,口中疑惑地叫了一声,就想要跟上去。 旁边伸出来一只手将他拉住,燕时晏漂亮的眉眼低垂着望向他:“五弟,你不是说有东西想要送给母亲?” 燕锦阳“啊”了一声,顿足道:“我竟是忘了!” 说罢,他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出,朝着他自己的房间奔去。 燕时晏在门口略站了站,看着秦瑶光和燕元安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才重新回到室内。 谁还没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呢? 他们五个孩子相依为命一起长大,熟悉彼此的声音、习惯、喜好,仅凭背影就能认出对方。 但是,除了年纪最小不记事的燕锦阳,他们都有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从未告诉过彼此。 是秘密,更是不能触碰的伤疤、不敢面对的过往。 直觉告诉燕时晏,母亲单独寻燕元安,一定跟他的身世有关。 他的直觉没错。 藏书楼二楼的窗外,细雨已是停了,浅浅的日光从云后透出来,空气中带来湿润的清新气息。 花木上的雨滴反射出微微光芒,一粒粒好似晶莹圆润的珍珠。 原是一幅让人心旷神怡的好景致,燕元安却心神俱震,扶住窗棂的手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泛起青白色。 第458章 终究是逃不过人心黑暗 第458章 终究是逃不过人心黑暗 秦瑶光刚刚说的话,令他迟迟回不过神。 好半晌,燕元安才勉强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母亲……” 这两个字中,藏着他的无措和震惊。 除此之外,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刚刚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可怕,半点不像自己的声音。 秦瑶光坐在距离他不远处,目光温和地看着他。 为了这次密谈,她特意选择了这个地方,让谷雨守在一楼入口处,其余人散在四周。 确保她所说出口的话,只会被燕元安一人所听见。 “元安,你不必害怕。” 秦瑶光缓缓道:“母亲只是问你,想不想拿回原本就属于你的东西?” “母亲。” 燕元安垂眸,目光死死地盯着地面木板上的一个天然形成的木节疤痕,语气艰涩:“母亲,我不知道。” 随即,他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秦瑶光没有催促,安静地等待着。 此等大事,要让一个刚刚才年满十三岁的孩子来做出决定,未免太过残忍。 哪怕,燕元安拥有此等心智。 哪怕,她迫切地希望他能答应。 但她会尊重燕元安,无论他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哪怕她知道每个孩子的来历,和他们将来的成就,但她也从来没有把孩子当成工具的念头。 对燕元安,秦瑶光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他平平安安长大就是幸福,她愿意给他当一辈子的母亲。 虽然她知道,书中的剧情线纵然有所偏移,但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 如今,轮到燕元安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 还是她亲手推动。 比原书中提前了一年有余。 秦瑶光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元安,就当我今日未曾说过此事。” 是她错了。 她怎么能这样去逼一个孩子呢? 难道,她成了仗着施了那点我微不足道的恩德,就要人涌泉相报的那种人吗? 说着她就站起来,走到燕元安身旁,温言道:“我们下去吧。” 燕元安却没有动。 片刻后,他抬起头来,一双幽深黑眸里微光闪烁。 他轻声说着:“母亲,我没有证据。” 是啊,当年悄悄将他带走又养大的侍女,为了保护他,已死在那个寒冷的冬日。 彼时他年纪尚幼,没有反抗之力。 只能把所有眼泪往肚子里吞,假装顺从来迷惑那个恶人。 都说孩子年纪越小,越不记事。 他却清晰地记得,那一天所发生的所有细节,包括每一片雪花的形状、寒风吹透单薄衣衫的冷意,以及熊熊烈焰烧灼人体时带来的奇异焦糊肉香。 直到那时,他才敢放声大哭。 眼泪还未滴落,就被热气蒸发在半空中,只熏得一张小脸全是黑灰烟尘。 “这里有个小孩!”有人大声喊着。 紧接着,就有人将他拦腰抱起,远离火场。 场面很混乱。 在他面前,烈火犹如一头狂暴的野兽,疯狂地吞噬着他住了好几年的家。 在火焰的摧残下,墙壁和屋顶开始崩塌。瓦片、木梁纷纷坠落,发出嘈杂的破碎声,争先恐后往下砸落。 赶来救火的人们手里提着水桶,彼此呼喝着、喊叫着,脚步纷杂。 燕元安怔怔地看着这一切。 直到,有一双粗糙却温暖的手,覆盖上他的眼帘。 “夭寿哦,这么小的孩子!” 说话的是在市集上卖早点的吴婶,因为和他养母的摊点相邻而熟识。 见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孤儿寡母的很不容易,时常帮衬着他们。 然而,带来灾祸的也是她。 吴婶一片好心给他养母做媒,怎料到是引狼入室? 那个男人是吴婶的远房侄儿吴材,有秀才功名在身,游历到他们所在的这座小城,顺便探亲。 燕元安的养母出身不凡,容貌气质远胜常人。 当年她的名字“霜叶”早就弃之不用,对外谎称夫君姓叶,不幸早死,才带着幼儿艰难过活。 霜叶行事缜密,却心地善良。 她接到的任务并非是将燕元安带离,而是要将他扼杀在襁褓中。 可是,她在看见呼呼大睡的婴儿之时,便动了要不顾一切将他救出去,远走高飞的念头。 秦瑶光将此理解为是“剧情之神”的力量。 总之,原书作者替燕元安设计了如此特殊的身世,要利用他来搅动风云,怎会舍得让他去死? 天知道霜叶抱着一个孩子,是如何瞒天过海,逃到那座边陲小城,隐姓埋名,终于过上安稳生活的。 怎料到,逃过了那等凶险境地,却葬送在一个恶人之手? 起初,吴材对霜叶一见倾心,以秀才娘子为诱饵,对她展开热烈追求。 然而霜叶并非没见过世面的人,怎会因为如此普通的男人而动心呢? 对吴材的追求她不厌其烦,明确拒绝过多次。 吴材无奈,便央求吴婶替他做媒。 可霜叶根本看不上他。 更何况,她还带着小燕元安,身上担负着天大的秘密,原就没想过要和什么人成亲,过后半辈子。 她早就做好了东窗事发的准备,不想连累旁的不相干的人。 吴材哪里知道这么多? 他被伤了自尊起了歹心,托人带了一包青楼用来调教妓子的药,被他找到机会生米煮成熟饭。 名节被毁,霜叶无奈,只好接纳了他。 成亲之时她想过,要不然一辈子就这么过了也行。 谁知道,当初山盟海誓甜言蜜语的吴材,婚后直接就变了一个人。 好吃懒做不说,还对霜叶动辄拳脚相加。 霜叶并非逆来顺受的人,但成了亲,便“出嫁从夫”,她对外的身份又是没有娘家撑腰的寡妇,只好咬牙受着。 她心气高,又怎么肯承认自己嫁错人。 是以,她根本不会跟其他人诉苦,包括做媒的吴婶。 果真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还要强颜欢笑的过日子,不能让外人瞧了她的笑话去。 或许是直觉告诉她危险,或许是她察觉到什么,才把小小的、还很懵懂的燕元安叫到一旁,如实给他讲了他的身世。 他才知道,一直被他称呼为“娘”的人、一直以来全心全力对他好的人,竟然只是“养母”。 第459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第459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才五岁的孩子,秦瑶光真不知道,当时他如何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 多亏燕元安生性聪颖,在那么小的年纪听见这样的事,不仅记住了,还理解了背后的阴谋,能沉得住气。 可惜,霜叶能将他平安带出来已是极限,根本没有任何信物,能证明她的话。 她只好将当年所经历过的,事无巨细地告诉了他。 那些人、那些事,小燕元安他凭借过人的记忆力,生硬记下。 就在他刚刚得知自己真实身世的第二日,霜叶和吴材爆发了一次有史以来最大的争吵。 起因,便是燕元安。 吴材嫌他在家里碍事,要将他卖给县城里的大户人家做书童,还美其名曰是为了他好,能跟在少爷身边识字启蒙。 霜叶哪里肯依? 她为了燕元安付出了这么多,寄托了她全部的感情。 可以这么说,比起燕元安,吴材才是那个突然闯入的后来者。 成亲后的日子,霜叶早就看穿了他的真面目。 于是,她开始偷偷准备离开。 她能从龙潭虎穴的京城里逃离,自信一定能逃离这个可恶的男人。 然而她却忘了,当年形势诡谲风云变幻,她才能在其中浑水摸鱼,借势逃走。 而吴材,是一个每天生活在她身边的人。 她要离开,还要带着一个五岁多的孩子,总要做出种种准备。 这一切动静,都没能瞒过吴材。 然后,就到了无可挽回的那一日。 就在小燕元安的面前,霜叶偷偷收拾起来的包袱被吴材狠狠掼到地上,里面的金银细软散了一地。 吴材看见地上宝光四射,顿时露出贪婪神色。 他才知道,原来他娶的这个娘子,还有这等令人眼红的私房。 霜叶当然不肯给他。 逃出京城这些年,除了买下这座小院子,霜叶秉持着“财不露白”的原则,只花了少许,一直靠自己的绣活挣钱过日子。 这些钱,正是她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的。 她要离开,还要倚仗这些银钱才能把燕元安养大。 两人争执不下。 霜叶终究是弱女子,被红了眼的吴材活活掐死。 这一切,都落在刚刚买了酱料回家的小燕元安眼里。 他死死地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哭出来。 透过门缝,他看见吴材对着霜叶的尸体,先是惊骇、随即欣喜若狂地收拾了地上散落的金银,将霜叶抱到床上用被子盖好。 后来,他便对外宣称霜叶重病在床,没几日就急病去世。 在白色的灵堂上,吴材哭得死去活来,几近抽噎。 反而是燕元安,不言不语地跪在一旁,连一滴眼泪都没掉,被多舌之人斥作麻木无情。 因为吴材的戏做得足,之前他对霜叶的追求又被街坊邻居看在眼里,竟无一人怀疑。 从那个时候起,燕元安就养成了在脑子里不断推演的习惯,推演如何杀死一个成年男子,而不遭受怀疑。 最终,他选择了用火。 在点火之前,他在打回来的酒里放入了能让人昏睡的药丸。 这个药丸,是霜叶在告知他真实身世时,交给他防身所用的,没想到成了替她自己复仇的工具。 霜叶已死,吴材占了她的房屋、抢了她的财产,那是十二万分的餍足。 就连看这个小拖油瓶,都顺眼了不少。 他怎么能想到,一个五岁的孩子,对他起了杀心,并能复仇成功呢? 这几日,他的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舒服,还有个孩子能被他当做下人一样指使,不由让他万分得意。 直到,吴材喝完燕元安送上的酒,沉沉昏睡过去。 那会儿,燕元安的身高还不及桌子,却已经能冷静地审视这个杀死养母的凶手。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他冷静地检查吴材是否彻底昏迷、冷静地搬来干燥的柴火点燃、冷静地站在门外,看着火焰从吴材身上升腾而起。 看着吴材被活生生痛醒,看着他被火烧得满地打滚,在地上惨叫。 最后,变成一具将手伸向门外求救的、焦黑的尸体。 至于霜叶被吴材所侵占的财物,他并不在乎。 被杀人凶手所沾染过的,他嫌脏。 不如,都一把火烧个干净。 事后被扑灭的火场,赶来了衙门的捕快和仵作。 突然起火,当然要查验是否人为。 可是,被烧成一团焦黑的吴材,哪里还能被验出迷药的痕迹? 哪怕在正房找到柴火的可疑痕迹,也不会将一名幼小孩童当做怀疑对象。 这场失火,最终成为街坊邻里口中的谈资。 可惜霜叶刚刚成亲就急病去世,可惜吴材一个秀才先成了鳏夫,后又葬身火海。 没有人知道真相。 燕元安把自己深深地藏了起来,不相信任何人。 见他可怜,吴婶把他抱回家。 吴材虽然跟她有沾亲带故的关系,但认真论起来,她对燕元安并没有抚养义务。 “你们说说看,这么小的孩子,先死了娘又死了爹,将来的日子可怎么过?” “可不?亏得婶子你好心,饭桌上容他一双筷子。” “唉!” 吴婶重重地叹了口气,愁容满面:“他爹娘也没给他留下点什么,连名字都没起呢,我也不知道能养到什么时候。” 她男人在县城里替人赶车,每个月能挣到的钱虽然稳定,但不多。 而两人上有老人,下有四五张口等着吃饭。 如今多了一个燕元安,哪怕他人小吃得不多,对吴婶来说也是一个沉重的压力。 燕元安在门外听见这番话,就开始留意起来。 后来,他听说了镇国大将军在收容战场孤儿,便想方设法地去了,没想到竟然会回到京城,进了长公主府。 距离他真正的生母,只隔了一道宫墙。 这么近、又那么远。 其实以他如今的才智,想要跟着秦瑶光一道进宫,去见她一面并不难。 然而,他却始终踟蹰不前。 那个替代了他的人,享受了他人生的人,他该恨吗? 可是对方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对此一无所知的生母,他又该恨吗? 可是他连对方的面都没见过。 他痛恨命运,却时而会想,这辈子一直这样过下去也不错:有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亲如手足的兄弟姐妹、有天女降临的母亲、功勋卓越的父亲。 第460章 成为自己的机会 第460章 成为自己的机会 但是今日,母亲重新将这个机会放到他面前。 拿回一切的机会。 成为自己的机会。 寻回原本就属于他自己的人生的机会。 他没有证据,他喜欢如今的生活,他对宫中的生母没有感情,但他想替养母霜叶正名。 不是为了他自己。 “母亲,我没有证据。” 燕元安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去做。” 话一出口,他顿时察觉自己的凉薄自私。 可能,真是与生俱来的天性吧! 当年他能隔着门缝眼睁睁看着养母被吴材掐死,而不发出一丝声音。 如今,又在明知道母亲不会无缘无故地问起此事,故意将自己置于弱势的位置,占领道德高地,让母亲心生愧疚。 所谓“没有证据”,不过是他找的借口罢了。 霜叶告诉过他的那些人和事,他都牢牢地记在心里。 哪怕没有物证信物,又时隔多年,但那么多人呢,总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可以追寻,找到一两名人证。 再退一万步讲,哪怕真的没有人证,他只要将霜叶告诉他的事全都讲出来,他的生母自然知道真假。 如此秘辛,岂是随随便便外人能知道的? 种种细节两厢一对照,真假立现。 燕元安垂下眼帘,不敢面对母亲的视线。 他觉得此刻的自己丑陋极了。 然而,这是他的天性,就连他自己也无法控制。 从他五岁那年,在养母口中知道身世真相的这一刻开始,就注定了的性格。 “元安。” 秦瑶光的声音中透出自然而然的关怀,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小算盘,如实告知:“你父亲眼下遇到一个困难,而你的身世,会是最好的解决契机。” 谢殊所需要燕长青交纳的投名状,还有比燕元安身世更好的吗? 不会伤害任何人,还能让燕元安拿回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所以,为母才来问问你。” 她眼神温和:“如果你愿意,我们就能做到,无论有没有证据。” 秦瑶光并不知晓霜叶告诉过燕元安这些细节,原书剧情中没有写这么详细。 但她知道,书中的燕元安,是怎样一步一步拿回他自己的东西。 她坦然说出自己的目的,丝毫没有拿燕元安当孩子,自己就直接替他做主了的意思。 面对这份坦然,燕元安情不自禁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迷惘。 半晌后,他才喃喃地问:“母亲,其实这件事你不必来问儿子的,对吗?” 他仍然只是个孩子。 成人做出的决定,他又拿什么阻挡? 秦瑶光莞尔一笑:“跟你有关,怎么可能不经过你同意呢?” “如果你不愿意,说一声就行,为母会替你的身世保密,再想另外的法子。” 燕元安的眼睛大大睁着,感到又酸又涩。 渐渐地,盈满泪水。 他真的不想哭的,但母亲她怎么能做到这个地步? “哎!这是怎么了?” 秦瑶光有些手足无措,怎么会说着说着,把孩子给说哭了? 她蹲下身子跟燕元安平视着,用丝帕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柔声哄着:“元安别哭,不愿就不愿,我都答应你。” 燕元安却摇摇头,深吸一口气道:“母亲,儿子没有不愿意。” “从元宵节那个晚上看见四皇子时,我就在想上天对我太不公平。” “如果刚好刚帮到父亲,就再好不过了。” 母亲的柔软温暖了他这颗凉薄的心,他特意这么说,不让秦瑶光有任何心理负担。 “当真?” 秦瑶光仔细端详着他的神色,认真道:“母亲不想勉强你。” “当然是真的。” 燕元安把泪意都逼了回去,一张小脸上写满严肃:“儿子知道一些事情,或许可以帮助到您。” 听他这么说,秦瑶光微觉诧异。 他能设法找到燕长青跟前求收留就已经让她觉得,这超出了一个几岁孩子的能力范畴。 没想到,他还会知道当年之事。 母子两人重新坐下,燕元安将霜叶告诉他的那些话一五一十重复了一遍。 天知道,为了怕自己忘记,他在心中重复了多少遍。 如今,总算有可以说出来的机会。 而总有一日,他的身世能大白于天下,他将堂堂正正立于天地之间。 不再,隐姓埋名。 少年青涩的声音回荡在这间装满书的阁楼中,他语气平缓,仿佛是在说着与他自己毫不相干的一件往事。 平静得让人心惊。 更让人心疼。 秦瑶光伸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轻声安抚:“都过去了,会越来越好的。” 这几个孩子,真是各有各的不容易。 她的一颗心啊,怎么能不变得慈母呢? 两刻钟之后,他们先后离开藏书楼。 秦瑶光笑着对燕元安说:“元安的画技是越来越高明了,难怪你淳宁姨母会夸你。” “不过,你别把自己逼得太紧,无需事事都当做功课来完成。” 在她心里,无论他有着怎样的身世,他现在都还只是个孩子。 充其量,能算作一名少年。 少年,就该好好享受当下的时光,不用太早进入成年人的世界。 燕元安含笑应了,心里却并没有当成一回事。 五个孩子早有共识,必须让自己快速成长起来,才能有替母亲分忧的力量。 悠闲不得。 瞧着他的神情,秦瑶光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在心里悄悄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说。 他们身世特殊,又是原书中的小反派。 哪怕如今有了她的爱护,哪里又能真正做到跟普通孩子一样呢? 她所能做的,就是将他们导入正途,不要长歪。 见到他们回来,燕时晏悄悄瞥了燕元安一眼,见他眼角发红,心里就有了计较。 到了夜里,燕元安的房门被轻轻敲响。 捧笔替他开了门,笑着见完礼,微微侧身对屋子里说:“二少爷,是三少爷来了!” “来就来吧。” 燕元安坐在黄花梨雕花高靠背椅上,将双足都浸泡在棕黄色的药汤中。 他睡眠不好,曲梁停了他以前吃的药丸,改用熬制的药材泡脚。 那药丸太伤身,只能解一时之急,还极易形成依赖。 如今,他只需每天晚上泡个一刻钟左右,泡到微微出汗即可,睡眠质量已经大为改善。 第461章 你想听什么实话? 第461章 你想听什么实话? “二哥。” 燕时晏进屋后叫了他一声,在燕元安对面的位置上坐下,关心地问着:“如今睡眠可是好了些?” 燕元安一笑:“你这是特意关心我来了?” 说着,他捞过一旁的布巾子擦着脚,捧砚捧笔两人上前,合力将沉重的木桶抬走。 燕时晏抬眼看着他,右手握拳碰了碰鼻头:“你知道我来做什么,不如说实话。” “你想听什么?” 燕元安将布巾子随意放到一边,慢条斯理地穿起早就准备好的干爽罗袜来。 一见他这个态度,燕时晏就知道,他是不打算实话实说的了。 燕时晏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袍下摆,周身都散发着冷意。 “二哥,我不管你有什么秘密,但有一条,你不得做对不起母亲之事。” 这是他的底线。 他知道二哥心思缜密,是他们几个孩子加起来,拍马也及不上的程度。 所以,他才会出现在这里,正是为了表明态度。 燕时晏不希望,将来会发生任何手足相残之事。 如果二哥要对母亲不利,他一定会站在他的对立面,拼死也会阻止他。 燕元安失笑:“你这都是想到哪里去了?” 他穿好鞋子,起身走到燕时晏跟前,弯腰看着他问:“三弟,难道在你心里,我是如此凉薄无情之人?” 燕时晏从鼻腔里笑出声来,反问他:“难道,你不是?” 从小一起长大,他还能不知道对方是个怎样的人? 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依他看来,这位二哥的心思才是藏得最深、最捉摸不定的。 想当初,肖氏母女还在府里时,他就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不但接受周清荷虚情假意的好意,还主动和肖氏做交易,获取一些好处。 母亲来之后,他又能翻脸无情地将她们出卖。 燕时晏扪心自问,他根本做不到,所以才觉得二哥这个人很可怕。 他的爱恨都很极致,无法虚与委蛇。 一直以来,他都是周清荷收买不了的人。 燕元安“啧”了一声,没有否认。 他直起腰,淡淡道:“你要是怕了,不是一定要认我这个二哥,横竖我们也不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 燕时晏一听这话就怒了,冷白的脸颊上浮起一抹薄红。 他冷笑几声,指着门外道:“好啊,不如你立刻就去告诉大哥,我们不是亲兄弟?” 燕元安立刻闭口不言。 他这种性子,最怕的就是拥有一腔赤忱之心的人,更何况那一位还是护了他多年的大哥。 一想到大哥眼里会因为他而露出受伤的神情,他就受不了。 算了。 燕元安叹了口气,不再跟三弟呛声,缓缓道:“并非我不告诉你,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的身世关系着一个惊世大阴谋,母亲知道也就罢了,如何能把三弟给拖下水? 燕时晏闻言,并没有开口,只拿眼冷冷地看着他。 在这样的目光中,燕元安举起右手做投降状:“我真是怕了你,怎地就这般执拗?” 燕时晏依旧不言语。 “行,我跟你保证,绝对不会伤了母亲的心,也绝不会背叛你们,以及府里对母亲忠心的人。” 他认真说完,举起右手,将中间三根手指并在一起问:“需要我发誓吗?” “发。” 燕时晏言简意赅。 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你有这个心,还怕发誓? 燕元安无奈,闭了闭眼,把之前说话的话重复了一遍,继续道:“我燕元安在此郑重起誓,绝不会违背今日所言。若违此誓,当众叛亲离、作茧自缚而死。” 听上去,这个誓言不如那些五马分尸、乱箭穿心而死来得重。 但燕时晏知道他的性子,对燕元安来说,“众叛亲离、作茧自缚”才是他最难接受的结局。 聪明人最难接受的并非失败,而是失算。 他却不知道,燕元安发完这个誓的同时,心头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痛得他呼吸困难。 “你怎么了?” 看见燕元安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用手掌按住心口处,燕时晏忙起身扶着他坐下,紧张之色溢于言表。 燕元安实在是难受的紧,一时间说不出话,强忍着才没有呻吟出声。 “要不要喝杯热茶?” 他这副模样,直把燕时晏慌得不知道该怎么才好:“我叫人去请曲师父来。” 说着,他提着下摆就要出门。 兄弟二人谈话,下人们都识趣地避开,如今室内就只得他们二人。 燕元安却反手抓住他的手腕,费力地摇摇头。 已到了安寝的时辰,如果去请曲师父,定然所有人都会知道了。 他不想惊动母亲。 今日下午才谈过那等大事,他就更不想令母亲误会,让她认为自己是因为过不去心里这道坎,才会半夜生病。 “哥!” 见燕元安都没法出声,还死死地拉着自己,燕时晏不由着急起来:“你都病了!” 胸口的锐痛之感总算过去,燕元安终于喘匀了气。 他用力握住燕时晏的手腕:“我真没事。” “都这样了,你还跟我犟什么?” 燕时晏双眉倒竖,脸上再不见任何冷漠疏离,有的只是对兄长实实在在的担心。 “你啊……” 燕元安唇角浮起一抹苍白的笑意来:“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这个性子,总有一天会吃亏的。” 见他还有心思开自己的玩笑,可见是真没事了。 燕时晏这才松了口气,也没跟他计较,拧着眉头道:“不舒服就好好歇着,别说话。” 他走到桌子旁,用手背摸了摸茶壶的温度,倒了一杯温茶递给燕元安。 “有些凉了,对付着能喝。” 燕元安没有立时接过来,掀起眼皮斜睨着他:“不是说我凉薄,又对我这么好作甚?” 不知为何,看着这个向来冷冰冰的三弟着急,他总有点想要捉弄他的意思。 燕时晏直接被他给气笑了:“赶紧喝吧你,是堵不住你的嘴还是怎地?” 他语气虽然凶恶,手上的动作却是轻柔的将茶杯递到燕元安手里。 燕元安单手托着茶杯,往后倚在扶手上,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看着燕时晏。 他向来端方,极少会显露出这等意态懒散之态。 只有在彻底信任的兄弟面前,才会有如此松弛的一面。 第462章 和黑夜相处 第462章 和黑夜相处 燕时晏低头看着他,眼眸清亮神色不耐:“快喝吧,或者我喂你?” 燕元安一听,原本正要抬起的手放了下来,跟没骨头似的彻底瘫在椅子上:“我都病了,你还这么凶。” 莫名的,有一种撒娇的味道。 兄长当久了,偶尔卸下包袱享受弟弟的照顾也不错。 或许,是刚才的感觉太过强烈。 就好像是一种濒死体验,令他心有余悸,才会露出这等脆弱想被人爱护的情绪。 哪怕,对方是他的三弟。 燕时晏抿了抿唇,将椅子拖到燕元安身旁,接过他手里的茶杯,凑到他口边。 “呃……” 这一回轮到燕元安愣住,条件反射地往后一退。 他没想到,惯于用疏离神色示人的燕时晏,还真会喂他喝茶。 对他的反应,燕时晏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修长的手掌稳稳地托住茶杯,就放在燕元安的唇边。 燕元安偷偷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才凑到茶杯旁,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说来也怪,明明是偏凉的茶水,进入喉间后有一种回甘的微甜。 燕元安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心理作祟,不信邪的再喝了一口,仍然是微甜的口感。 清清凉凉,经过喉间滋润着他的肺腑。 将剧痛后的难受感觉彻底驱除。 这,怎么可能? 在泡脚前明明还喝过,就是一盏他素来喝惯了的安化黑茶。 比起长公主府里日常所饮用的茶,这款茶叶并不名贵,却自古就有。此茶粗梗大叶,以沸水冲之,再以火温之,才能慢慢泡出其味道来。 茶汤浓黑,苦中带甘。 却不是如今喝进口中的这种微甜味道。 燕元安所钟爱的,正是那份在口腔中渐渐弥漫开来的苦味中,最后残余的那一点甘甜。 又怎么会分辨不出两者的差别? 难道,跟刚才突如其来的心痛有关? 他迫不及待地,又喝了几口。 “你慢点。” 燕时晏的手稳稳地托住茶杯底部:“茶壶里还有。” 一口气喝完杯中茶水,燕元安握住他的手腕:“我自己来。” 他按下心头疑惑,自行倒了一杯茶凑到唇边喝了,却和他平日里喝过的茶一模一样。 还是那个味道。 燕元安把茶杯递给燕时晏:“你喂我。” ? 燕时晏皱眉看着他,满脸都是“你疯了吧别没事找事真当我脾气好”的神态。 “三弟……” 燕元安示弱:“最后一次。” 行吧。 看在他刚刚的确是很不舒服的份上,再将就他一次。 接过他手中的茶杯,燕时晏端起来,跟刚刚一样放在他口边。 就着燕时晏的手喝了一口,燕元安眉峰微凝,动作一顿。 “怎么了?”燕时晏问。 “没事。” 燕元安摇摇头,将他手里的茶杯接过来放到桌子上。 “我好了,多谢三弟照顾。” 燕时晏狐疑地看着他,知道刚刚的反常一定有其原因,但瞧着燕元安一副粉饰太平的模样,他就来气。 “那我走了。” 他把衣袖一甩,大步走到门口,又侧身看着燕元安:“记住你今日所发的誓言。” 燕元安低低的“嗯”了一声,也不知道燕时晏到底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总之他离开时的背影,肩背线条不如来之前紧绷。 见他出门,一直守着的捧砚忙跟他打着招呼:“三少爷这就走了,不多留一会儿吗?” “走了。” 燕时晏足下一顿:“照顾好你们少爷。” 他多吩咐了这一句,吓得捧砚忙掀了帘子进屋,瞧着自家少爷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才松了一口气。 又见到少爷手边的茶,慌忙道:“主子,这杯茶恐怕都凉了,奴才去给您沏一杯安神的来。” 燕元安漫不经心地应了。 很明显,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 捧砚提起茶壶,感受到手里的重量后明显一愣,抱怨道:“主子,您这是喝了多少?夜里又该睡不好了。” 燕元安回过神来,笑了笑:“无碍,都是三弟喝的。” 三少爷? 捧砚低头,看着桌子上仅有的一个茶杯,摆明了不信。 “我们是兄弟,哪里用得着分这么清。” 燕元安承认眼下自己的确不在状态,否则,怎么会随口说了一句这么容易被拆穿的谎。 喝完安神茶,他换了寝衣躺在床上。 因他夜间难寐,伺候他的下人和黄旭都养成了一个习惯,进出走动间的声音极轻。 除了睡前用药材泡脚,他从里到外的衣衫和卧室里,都熏着安神的香。 就连头下的枕头,都是燕锦阳特意给他配置的养心枕:用川芎、枣仁、柏子仁、合欢花、夜交藤、熟地等中药材按比例分别翻晒烘干,研为粗末,混匀后用质地最细的细麻布给包裹封好,作为枕芯。 有了这些无微不至的照料,他夜里至少能睡足两个时辰。 然而,在今天这个特殊的夜晚,所有的准备都失去效用。 白日里和母亲的那番交谈,翻来覆去、控制不住的在他脑子里重演,一遍、又一遍。 夜里,心口处突如其来的疼痛,三弟喂给他的茶水中奇异的微甜味道…… 哪怕是换了旁人,也会多想一二,更何况是他。 实在是,太过奇特。 他难受之时,就着燕时晏的手喝的茶水微甜,自己倒来喝就还是黑茶本身的味道。 然而,第二次他让燕时晏再喂他时,味道就非常淡。 既不是黑茶的味道,也不是之前的微甜茶水味,总之就很淡。 明明是茶,喝起来却跟凉白开似的,让他差点以为是自己的味觉出了问题。 在燕时晏离开后,他又慢慢喝了一杯。 确实是黑茶无疑。 自己事自己知,燕元安知道,这个晚上他根本不可能入眠。 为了不惊扰家人,他硬生生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所幸,他早就习惯了。 这样无眠的夜,任由思绪好似脱缰野马一般,肆意纵横。 既然是控制不住的殚精竭虑,那就不控制了。 他已经学会了如何跟黑夜相处。 京外,白象山上白象庵。 辨尘双跏趺坐在蒲团上,松开双手一直掐着的法印,缓缓睁开眼睛。 连她也没想到,这方小世界的转机,来得如此突然。 第463章 欺骗天道 第463章 欺骗天道 “进来。” 辨尘对着门外唤了一声。 一名麻衣女尼轻轻推开房门,双手合十低头躬身问:“师父可好了?” 辨尘微微颔首:“替我准备沐浴。” 事情来得太急,她毫无准备,出了一身热汗。 好在,有惊无险。 要在天道眼皮子底下,改写一个人的命运,谈何容易? 在原书中,燕元安其实从未背叛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但长公主的确是因为他处心积虑的报复而死。 刚刚,他立下绝不背叛的誓言,此等心意与天道相悖,立刻就遭受了剜心之痛。 若不是辨尘及时发现,他就会心绞痛而死。 所幸,有辨尘出手瞒过天道,才让燕元安捡回这一条小命。 借燕时晏的手,喂给了他保命的茶水。 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 在这方小世界中,虽然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性命,无论贫富都拥有各自的人生,但真正能影响世界轨迹走向的人,仅有数百人。 这些人的命运如同丝网一般,纵横交错。 牵一发而动全身。 燕元安,便是其中的关键人物之一。 他的命运成功改写之后,所有的事都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有许多既定将要发生的事,就不会再发生,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 原书中,周清荷最后助六皇子登基,成为笑到最后的赢家,是书里的大结局。 但这个世界并不存在结局,依然运转不休。 六皇子在宫中原本是个小透明,好在还有一位出身清流的母妃护着。 在皇子中,他年纪最小,谁也没有将他视作夺嫡人选之一,比地位最尴尬的大皇子更没有存在感。 这样的成长经历,让他长成了一个耳根子软的老好人性子。 周清荷挑中他,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是可以被她拿捏住的男人。 能登基成为皇帝,他也清楚全赖着周清荷的筹谋,因此对她更加言听计从。 而周清荷,本就是自私利己的人。 当大权在握,她就彻底撕下了清纯无害的面具,大刀阔斧搞起了改革,大景变成了她的试验田。 说起来,她所推行的政策并非错误。 比如大兴商业,推行银票钱庄、创办金融行业; 兴办女学,在如今的女官制度上更进一步,让女人也能和男人一样参加科举; 将注定会被淘汰的三公九卿制度废除,改为三省六部制,先帝未完成的遗愿在她手里得以完成。 如此举措,还有很多。 她成了大景皇帝背后的女人,事实上的女帝。 刚开始时,一派欣欣向荣。 然而,很快就都变了味道,包括周清荷自己。 她在现代时一手创办了企业,凭借的就是绝对利己的立场,和不择手段的决心。 就连她自己的丈夫子女,都只是被她利用的工具。 这才会发生她躺在病床上后,被儿孙报复的事。 但周清荷不觉得自己有错,她认为那是她生不逢时,可惜了一身好本事,上天才会特意恩赐另一个机会给她。 来到大景,她吸取之前犯下的错,比在现代时收敛了不少,替自己的自私套上一层伪善的外壳。 谁会提防一名乖巧懂事又心善的小姑娘呢? 凭借这一手,她无往而不利。 却在大权在握时彻底暴露本性,变得骄奢淫逸、专横跋扈。 是啊,她一手推动了商业的繁荣,让古代的大景有了金融业,还有比这更值得骄傲的事吗? 可是,周清荷所推行的一切,都太过超前。 并不适合这个时代。 金融的本质是体现主权,发展经济、稳定货币、分配财富,需要一个配套的成熟文明体系。 而不是像周清荷这样,本为无根之木,却强行拔苗助长。 人,总是逐利而行。 很快,就有各种聪明人就发现了其中能挣大钱的机会。 短短一两年,就出现了买空卖空的投机分子、金融寡头,梦想着发财被鼓动着投入了全幅身家的人、以及不事生产被诈骗的人…… 在“民以食为天”的农耕社会,动摇了“重农抑商”的根本国策,结果可想而知。 财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迅速流向皇亲国戚世家豪门勋贵等特权阶级。 整座京城,夜夜笙歌。 醉生梦死。 直到起义军打进京城,看见衣衫褴褛却悍不畏死的、甚至称不上战士的士兵,众人才如梦初醒。 周清荷劝说皇帝连夜出逃,一边逃一边发出军令。 怎奈何,军中也被这场金融狂欢所侵蚀,唯有燕长青留下来的部队,还保持着战斗力。 然而远水救不了近火,京城守备松懈,竟在一日之内便被攻占。 假死的汝阳王重新出现,终于站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皇城头上,坐上龙椅登基为帝,是为伪帝。 他以为,他是趁势而为。 没想到这场火烧得太大,他根本驾驭不了,已无力回天。 大景危如累卵,北戎立刻死灰复燃,倭寇趁机侵占了部分沿海土地,西域动荡、南疆蛮夷趁机作乱。 偌大一个王朝,瞬间覆灭。 哪怕有忠心耿耿的臣子,也无力回天,最好的结果便是能保得一方水土平安。 神州大地上,大大小小的政权割据,分裂纷争不断,令不少经历过先帝朝励精图治的老臣,泪流满面。 但又能如何呢? 金融这个口子一开,犹如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如此乱世,更便于此前就囤积了财富之人四处逐利,所过之处,皆是混乱。 接下来,是漫长的、看不见希望的黑暗时代。 血腥残暴、民不聊生,老百姓成为被掠夺、被杀害的对象,辛辛苦苦攒下来的粮食被抢、财富被夺,人口锐减。 长达百余年。 这是辨尘后半生在人间游历时,亲身经历过的景象。 她在最困顿最无助的时候,开悟了。 看见了她所不能理解的事实——这里,原来只是一方书中的小世界,被几个人的爱恨情仇所主导,受苦的却是苍生黎民。 开悟之后,她彻底领悟了佛法内所蕴藏的恐怖力量,关于时间。 三世佛,分别是过去、现在和未来。 或许是她足够虔诚,或许是她青灯古佛研习了一辈子佛经,总之她能借助其中的力量。 于是她发了大愿,要拯救这苍生疾苦。 第464章 每一步,都是豪赌 第464章 每一步,都是豪赌 天道无情无欲,只会遵守被原书作者写就的既定剧情。 然而,她虽然寻到了这方小世界的间隙,能穿梭于时空之中,却也受到极大的限制。 并不能为所欲为。 她并非关键人物之一,他们的命运必须靠他们自己才能改变。 开悟之后,她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回到长公主身死时,问彼时的燕长青一句话:“你想不想拯救她?” 要欺骗天道,她就不能将一切对他和盘托出。 好在,她并没有看错燕长青。 血祭的阵法,是她教给燕长青。 用他全身之血,忍耐七日堪比凌迟的疼痛,用大意志全程保持清醒,方能在最后关头令阵法生效。 听起来邪恶至极的血祭,却是拯救这个世界的关键。 他真的做到了。 依赖这个阵法,将长公主的灵魂送往真实的现实世界,忘却所有过往,在现实文明中成长。 让她能拥有健康的心智、健全的人格。 再,回来。 这是一场豪赌。 辨尘无法离开这个小世界,根本无法预测秦瑶光在现代会经历什么,又会成为怎样的人。 如果她仍然如在这里一般骄纵成性行事偏激,那她发下的宏愿、燕长青所付出的一切,都将付之东流。 不过,辨尘并非毫无把握。 做出决定之前,她利用时空间隙,不停反复穿梭。 每一次穿梭都付出灵魂的代价。 当一切结束后,她将失去如今拥有的所有能力,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和常人一样会生老病死。 她毫不吝惜。 比起放任自流坐看众生皆苦,她不惜燃烧自我,以慈悲之心普度众生。 而许多时候,她的穿梭都毫无意义。 只因回到的时间地点,不能被她所掌控。 在穿梭里,她逐渐掌握了如何将人送往现实世界的法子。 曲梁所见到的那个游方僧人,正是辨尘。 在使用能力之时,她所付出的第二个代价,是失去生理上的性别。 外表或男或女,并不受她控制。 正是那一次,她成功将那个年轻人的灵魂送往现实世界,让他经历了一段不可思议的人生后,再安然无恙地带回。 她又走向未来,看见在无数个分支的时间线中,秦瑶光会因为受到刺激而昏迷,才提前教给曲梁那套针法。 选择秦瑶光,看似偶然、却必然。 辨尘隐隐有所感应,这方小世界仍然需要遵守现实世界的天道法则,遵守因果报应。 毫无疑问,穿越而来的周清荷是因。 是她影响了受上天眷顾而诞生的天之骄女,令长公主心智逐渐变得疯魔,走向凄惨结局,间接导致了后面发生的人间惨剧。 换句话说,是周清荷夺走了秦瑶光原本拥有的气运。 辨尘所做的,就是把属于长公主的一切,重新还给她。 她无法干预现实世界,却能在送走秦瑶光灵魂之时给她刻下一个印记,让她无论在现实世界拥有怎样的人生、又有怎样的爱好,她都一定会爱看各种小说。 让她看见这本书,再让她回来,借助她的手来拨乱反正。 每一步,都是豪赌。 假如输了,辨尘亦无怨无悔。 她来过、她爱过、她努力过。 她深深地爱着这个人世间,她无须回报。 力挽狂澜于大厦将倾之际。 眼下看来,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她会收获一个好的成果。 和大景的千千万万人相比,她付出的些许代价,又算得了什么呢? “师父,都准备好了。” 弟子的声音把她从沉思中拉回,辨尘扶着她的手,迈入浴桶。 燃烧灵魂,带来的是肉体沉重的负担。 刚刚护了燕元安一遭,辨尘整个人都很虚弱,无法依靠自己的能力行走。 麻衣女尼沉默着,替她擦洗身体。 浴桶里清澈的泉水之上,浮起一层薄薄的黑雾。 唯有辨尘瘦骨嶙峋的躯体,洁白无瑕。 窗外,夜空无言。 一轮明月高悬于黑丝绒般的天空之上,注视这片大地。 冷月清辉,公正地洒满人世间。 秦瑶光站在窗口,仰头遥望着被明月抢走了光辉的零落星子,思绪飘飞。 都说月明星稀,世人皆知歌颂月亮,满天繁星都沦为陪衬。 明明,它们也在努力绽放。 想到这里,秦瑶光不由失笑。 她回来还不到半年,却已经忘了现代科学吗? 还依稀记得,距离地球最近的一颗恒星的光芒,要走到地球,需要花费四五年的时间。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男人干净好听的嗓音从背后传来,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燕长青低头吻着她的鬓发,动作轻柔得好似她是什么稀世之宝。 刚刚站在月光中秦瑶光是如此遗世而独立,仿佛就要这样羽化登仙而去,让他心头无比恐慌。 明明被他拥在怀里,他却总觉得她会像轻烟一般消失。 “瑶光。” 他低头埋进她的颈侧,闭着眼,嗅闻着她身体的暖香。 多么想,就这样地老天荒。 “怎么了?” 秦瑶光嫣然一笑,微微回首,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问。 她怎么觉得,今天晚上的燕长青,有些不一样的低落。 “瑶光,你让我多抱你一会儿。” 男人的嗓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秦瑶光没有说话,将双手放在他环在腰间的手臂上,往后靠着他犹如铁铸的身躯,感受到他从胸腔传来的心跳声。 这一刻,是如此安静。 在他们的世界中,不沾染任何欲望,也能彻底拥有彼此。 来自灵魂深处的默契,于悄然间苏醒。 府里的人都睡了。 细雨是在傍晚停下的,被雨水洗之后的花木树叶被月色披上一层银白色的纱衣,散发出浅浅光辉。 偶有几声虫鸣,越发万籁俱寂。 唯有他们的躯体,温热鲜活,彼此依偎。 怕她站在风口着凉,燕长青将她整个人都拥住,还贴心的用了点内力到掌心,温暖着她的纤纤玉指。 并非第一次了,他仍会在心里惊叹,她柔若无骨的手指所带来的细腻触感。 “夜深了,你还不走吗?” 秦瑶光将自己从这份温暖里强行抽离,轻柔的嗓音里却藏了一点娇,全是贪恋。 第465章 春夜喜雨 第465章 春夜喜雨 然而,理智却告诉她,若真想要长长久久,就不能儿女情长。 燕长青也明白这个道理。 但如今他能和夫人见面的时间是如此之少,每一刻他都舍不得浪费,都想好好珍惜。 怎么舍得,立刻就走? “我陪你睡着。” 他温柔地将她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将简简单单几个字,讲成了情话。 躺在床上,秦瑶光被他拥在怀里,却毫无睡意。 她有些担心。 翻了个身,她戳着他坚硬的胸膛问:“你说,谢殊会相信吗?” 明明是她想好的事,事到临头又有些退缩。 毕竟,这件事的主角,是一个从出生起就命运多舛的少年,而她一手将属于他的剧情提前。 祸福未知。 “他会。” 燕长青笃定:“夫人,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不一定是你的亲人,或许是你的敌人。” “他了解汝阳王,知道他会做出这种事。” 燕元安的身世如此隐秘,就连他布局十年,也丝毫未曾察觉其中的端倪。 “多亏了夫人。” 要不然秦瑶光,他手里不可能突然多了这么一张王牌。 当然,在一切尚未尘埃落定之时,秦瑶光并没有跟他讲诸如穿书和她自身猜测等种种奇事,只说这是孩子告诉给她,方才知晓。 燕长青低头吻了吻她,秦瑶光却明显心不在焉,手指无意识地在他的胸肌上流连。 刚开始,燕长青只沉溺于这份亲昵。 直到她的手指,滑过一个不甚显眼之处,激得他低喘一声,喉结狠狠滚动。 “夫人,你……” 后半句话淹没于唇齿之间,他的双唇忽然被秦瑶光吻住,手指抚向他的颈侧,感受到他的大动脉在手下有力跳动。 她从未如此热情主动。 但她知道燕长青所有的思念,以及他们聚少离多的现状,对他来说都是一场煎熬。 从时间的维度来看,长公主付出了十年,燕长青才多少时日? 但感情,不是只有这么简单的一个衡量标准。 想让他开心,想回馈他的深情。 此外,她也很喜欢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万分美妙。 燕长青只觉得,他仿佛坠入了一片温柔幻梦,被她吻得有些迷糊。 半晌后,他才反应过来,伸手揽住她的腰肢,想要反客为主。 秦瑶光却不肯。 趴在他身上,她唇边噙着一抹魅惑的笑意:“今天晚上你得听我的,我不让你动,你就不能动,行不行?” 恐怕是被她下了降头,燕长青哪里还说得出半个反对的字。 如此高大劲瘦的汉子,拥有一身足可徒手撕虎豹的功夫,却被她这么一句话,就牢牢地钉在床上。 任她为所欲为。 秦瑶光长长的乌发如瀑一般滑落,带着她身上独有的暖香,如同一勺融化的蜂蜜,将燕长青整个人淹没。 不知今夕何夕。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每一条肌肉线条,跟随她的手指起舞。 每一次呼吸,都被她牢牢地掌控。 直到她俯身往下,燕长青才重重地喘了一口气,伸手握住她的香肩,眼神炽热却克制。 明明他都那么想了。 燕长青身上的里衣被热汗给浸得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透出胸腹处漂亮的肌肉线条,正随着他的呼吸翕张起伏。 因为极度的克制,腰侧的肌肉甚至在微微跳动。 秦瑶光抬眸看着他,眼里的媚意好似那惑人的千年狐妖,轻轻将手掌放到他腰际,烧得掌下的肌肤灼热发烫,狠狠跳了一下。 “燕长青。” 她的朱唇里吐出他的名字:“我有没有说过,你得听我的?” “瑶光。” 燕长青嗓音暗哑,一根名为理智的弦摇摇欲坠,越挣扎、越沉沦。 不行。 他想要将她推开,却又舍不得用力。 她是尊贵的长公主、是夜空中最遥远的明月、是雪山上盛放的高贵雪莲、是天上的仙女,怎么能为他做这种事? 秦瑶光却不管不顾,径直加重了手上的砝码,满意地听见他闷哼一声,令他彻底跌入欲望深渊。 月明星稀。 清冷的月光洒向窗棂,败给了一室旖旎。 干脆扯来一抹阴云,再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春夜喜雨。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切归于平静。 秦瑶光累到体力透支,每根指头都不想动弹,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舒爽。 一场极其尽兴的酣畅淋漓,两人都很舒服,却仍未进行到最后一步。 在他怀里,秦瑶光舒服地换了个姿势,发出餍足的叹气声。 燕长青揽住她,有些两眼发直。 夫人她,怕不是什么修炼了几千年专门吸人精气的妖精吧? 两人都出了一身热汗,秦瑶光的鬓角还亮晶晶挂着汗珠,却迷迷糊糊地就要睡着。 燕长青没有扰她,就这么拥着她。 直到听见她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均匀,才轻手轻脚的下床,熟门熟路走到鸡翅木大立柜前,拿出一套干净的里衣,趁她熟睡替她换了。 他自己则无所谓。 要是只有他一个人,有点汗怕什么? 只是担心会让她不舒服,干脆全都脱了,就这么搂着她入眠。 直到第一声鸡鸣,多年在军中养成的习惯,令他立刻从美梦中苏醒。 吻了吻睡得正香的她,燕长青直接穿上外衣,拿着自己的里衣悄悄离开。 雨后的空气,显得格外清新。 早春的花蕾于清晨悄然绽放,给空气中增加芬芳香味。 秦瑶光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要不怎么说,得到爱情滋润的女人最美丽? 容光焕发、光彩照人,吹弹可破的肌肤透出健康的光泽粉色,比任何护肤品的效果都好。 寒露替她梳着头:“今儿主子气色真好,要不要试试白露姐姐新送来的胭脂?” 秦瑶光点头允了,寒露用指尖蘸取了胭脂,放在手心中用温热化开。 谷雨收拾好床铺,抱着秦瑶光换下来的里衣出来,关切地问:“主子,昨儿夜里可是觉得热?” 要不然怎么会出了汗,还没让人伺候,自个儿换了衣服。 要是这样,就得换成更薄的丝被了。 秦瑶光只觉脸上发热。 谷雨这么一问,成功地唤醒她关于昨晚的缠绵记忆。 第466章 解燃眉之急 第466章 解燃眉之急 秦瑶光放下手中把玩的象牙玉梳,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许是昨儿睡前喝了温补的五红汤,才有些热,不是被子厚了。” 这会儿还在倒春寒呢,她又不是夜夜都有燕长青暖被窝。 真要换了薄被子,她到哪儿哭去。 应付完谷雨,她刚梳妆完毕,燕守拙就来请安。 淳宁也到了。 这些日子她顾不上,多亏了淳宁一日也没有松懈,才没有落下孩子们的功课。 “皇姐,您今儿气色可真好。” 秦瑶光笑盈盈道:“是吗?你是第二个这么说了。” “当然是真的。” 淳宁凑近她耳畔,悄悄说着:“是不是手头的事都完成了?” 她心性天真,秦瑶光和皇太后都很有默契的没有把事情全貌告诉她。 秦瑶光“嗯”了一声:“往后可太平些日子。” 淳宁顿时喜上眉梢,迫不及待道:“皇姐,从钦天监传出来的消息,再有几日就是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咱们去踏青吧!” 眼看春日到了,她又不敢提,生怕耽搁了什么大事。 京城地处北方,四季分明、气候干燥。 从初秋一过,就是长达几个月的寒冷。偶有暖阳,却不足以让人们畅快游玩。 因此,一到春日,就是京城百姓举家出游的好日子。 上到皇亲国戚,下到平头百姓,只要条件允许,都会携家带口的去乐游原上,痛痛快快玩上一日。 同时,有意结亲的人家就会在此时相看,多少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提起乐游原,秦瑶光就想到燕长青那洋洋洒洒的三页信纸。 “姐,皇姐?” 淳宁伸出五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秦瑶光这才回过神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先吃早饭,待孩子们下了课再商议。” 两人讨论期间,燕守拙在旁边默默听着。 没有说话,却难掩眉间喜意。 再怎么样都是个孩子,哪有孩子不爱春游的呢? 用罢早膳,燕守拙见母亲心情好,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母亲,父亲会和我们一同去吗?” 秦瑶光笑了笑:“会。” 他们只是假和离,在公开场合和燕长青一起出现,哪怕是谢殊也不会心生疑窦。 春日之后,就要送燕吉音去白象庵了。 她心里还惦记着,辨尘口中所言的,燕吉音的好机缘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就应在乐游原之行。 淳宁带着燕守拙去了逐风院授课,秦瑶光先去花厅处理一些积压的事务,又把霜降唤来,除了关心名下产业的营收,重点是问北上的商队走到何处。 “主子放心,苏译官持着郡王爷的令牌,一路上通行无阻。” 越往北走,燕长青的名字就越是一张铁铸的通行证。 商队准备得充分,出发时间并非最早的一支,如今却走到了所有商队的最前面。 凭借的,就是燕长青的名头。 正说着话,春分从外面走进来,神情有些古怪地蹲身见礼,手里拿着一张名帖。 “怎么了?”秦瑶光问。 春分将名帖送上,是大理寺卿戴至隆。 “戴大人来求长公主,可否赏光,见崔永唯一面?” 春分回禀:“此事奉主子的命令,奴婢已是拒了两次,这一回戴大人求到主子跟前,婢子不敢擅专。” 崔永唯已是罪人,众人皆可直呼其名。 而不知为何,他自从开春以来,一直想要让秦瑶光去牢里见他一面。 秦瑶光没有把人踩死还要去看人笑话的爱好,便不予理会。 然而这一次,竟是大理寺卿来求。 秦瑶光默然一想,便知其中端倪:崔永唯是死囚没错,但他还是皇帝亲自下旨办的案件。 要是在刑场处决之前,他人就死了,大理寺上下都会吃挂落。 而一个人想要寻死,总有各种法子。 威胁戴至隆,以命相挟要见自己一面? 秦瑶光唇角微勾。 行吧,就去听听看,他有什么非见到自己不可的理由。 并非秦瑶光受了这份要挟,而是这件事原本就是她一手主导,总不能当甩手掌柜,将烂摊子扔给旁人。 春分得令,自去传话不提。 没想到午休刚过,戴至隆便亲自到了长公主府拜见。 一为致谢、一为迎接秦瑶光去大理寺。 秦瑶光颇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心道:“有这么急?” 戴至隆看出了她的心思,抹了一把额上的汗,作揖道:“殿下有所不知,那崔永唯在牢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自称若是见不到您一面,当自绝而死。” “下官什么法子都想尽了,也只能硬生生灌进一些米浆替他续命。” 说来也难为他。 大牢里严刑峻法拷打乃是老本行,替一心求死的人续命却是新鲜。 真没几个人擅长。 他只能派人轮换着,日夜不休地盯着崔永唯。 就怕一个错眼,他死在大牢里,他没法子给圣上交差。 要知道,崔永唯犯下的大罪关系着千家万户,无数灾民因他而死。 要不是他姓崔,定然是处以凌迟极刑。 非明正典刑不足以平民愤。 怎么能让他不明不白的,死在大理寺的大牢里? 真要死了,他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啊! 一听见长公主允了,那他还不巴巴地赶来,求这位救苦救难的菩萨赶紧去? 真真是一时片刻都不想再耽误。 戴至隆年逾五旬,很有一手破案的本事,才坐上了大理寺卿的位置,是个好官。 见他叫苦,秦瑶光于心不忍:“戴大人稍候,本宫换件衣服就同你一块去。” 要去大理寺,她身上这套衣裙就显得太过随意。 戴至隆忙不迭地应了:“殿下请便,下官多久都等得。” 身边伺候的人跟着秦瑶光离开,留下春分替她待客。 吩咐小丫头端了时令瓜果来,春分笑着问:“不知大人平日里爱喝什么茶水?府里有六安瓜片、雨前龙井,还有白毫银针。” 都是顶级茶叶,在外很难喝到。 戴至隆受宠若惊,忙忙摇手:“我不挑的,什么都行。” 他在心里暗暗嘀咕:到底是谁在传言长公主骄纵蛮横?明明很讲道理。 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不说,连府上的下人都如此知礼。 第467章 三少爷的兴致 第467章 三少爷的兴致 这么想着,他不免多看了春分几眼。 要知道,长公主跟前的侍女,他作为臣子,原是不该僭越。 只是作为大理寺卿,因为破案需要,他对京城正在发生的各种大小事的了解,都比常人要多一些。 他刚巧知道,就在上个月,从长公主府里出嫁了一名侍女,对方是一名五品武官。 那场婚礼不算大,却很热闹。 京城每日多少红白喜事? 要不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也不能被戴至隆听说。 刚巧,他还从京兆府尹的口中知晓,那名侍女的父亲是个烂赌鬼,被自个女婿给送进了京兆府大狱。 一来二去的,屈指一算已是三进宫。 女婿送老丈人进监狱这等奇事,要不是呼延进是胡人血统,怕不是要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哪怕父亲不慈,儿女也不能不孝。 遑论是送进大牢? 府尹是把这事儿当趣事讲给他听的,他却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呼延进再怎么混不吝,也是在朝的武官。 此事只在民间有些闲话,指责夫妻二人不孝,却没有人弹劾于他,攻讦他德行有亏。 很明显,是有人撑腰。 就算不是长公主,长公主也一定知道此事,得了她的默许。 因此,戴至隆在心里就形成了一个模糊的印象:长公主待下人极好,是个护犊子的。 旁的不说,去年长公主为了替淳宁殿下出气,一口气得罪了多少人? 丝毫不见有任何退缩之意。 这么想着,他就开始和春分攀谈起来。 问她家里可还有什么人,在府里几年啦?诸如此类不至于冒犯对方又细枝末节的问题。 他做了一辈子刑官,审讯乃是老本行。 这么笑眯眯细致温和地问下来,春分就有些招架不住。 不想答,但又不能不答。 正为难着,花厅外传来见礼的声音:“见过三少爷。” 春分如蒙大赦,忙对戴至隆致了个歉,出去迎他:“三少爷怎地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午后,孩子们不用在逐风院里统一行课,各自有着安排。 而通常来说,燕时晏都留在学堂里,极少出来。 燕时晏性子清冷内敛,但面对母亲跟前的侍女,一向温和。 “春分姐姐好,我想寻一个陶鏊,厨房里说没有常备的,就来问问姐姐这里有没有收着。” 陶鏊类似于现代用来摊煎饼的锅或电饼铛,是一种踏青所用的户外装备。 从大哥口中得知要去踏青的消息后,燕时晏便按捺不住心头的兴奋,悄悄准备起来。 知道母亲喜欢张罗新奇的吃食,他就想提前练下手艺,到了踏青之时就可以大家围坐在一起,烙饼或煎肉都可。 他很喜欢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东西的氛围,比吟诗作对什么的,强太多了。 燕时晏一向是想做什么,就会制定计划后按部就班去执行的人。 碰到困难? 没关系,克服一下。 区区一个陶鏊,还能找不到? 在四季侍女中,春分是里里外外跑得最多的,府里的东西要数她最清楚,所以他才会出现在这里。 刚巧春分被戴至隆问得打退堂鼓,又鉴于对方是府上的客人要以礼待之,被燕时晏这么一拜托,顿时松了口气。 不是我不招待您啊,是我府上的小少爷找来了。 “三少爷您且稍候,府上来了客人,婢子去先说一声。” 府上来客人这件事,燕时晏自然是知道的。 在打听春分在何处之时,就知道来了一位大理寺的戴大人。 和春分不同,燕时晏对这位大理寺卿很感兴趣。 传说中“明察秋毫、破案如神”的传奇人物,戴至隆的大名他早就如雷贯耳。 在民间,甚至有关于他断案的话本子和排的戏,是燕时晏的最爱。 好不容易有这个能看见真人的机会,他不想错过。 燕时晏漂亮的雏凤眼里闪起明亮的光,嗓音轻快悦耳:“是戴大人吗?我想拜见一二,不知道是否方便。” 春分却有些犹豫。 论礼,长公主府上的少爷人都到了花厅外,的确是应该拜见。 否则就是失礼。 可燕时晏毕竟身份特殊。 纵然长公主如今待五个孩子犹如亲生,却也轮不到她来做这个主。 至今,除了燕吉音外,主子还没有带几个男孩出府结交过。 姑娘和少爷,又有本质的不同。 她一个下人,并不知晓主子的想法和打算。 但眼前的孩子,是燕时晏啊! 最敏感,也是情绪最淡的一个孩子,极少见到他表露心头的喜欢,更别提有这样高的兴致。 春分心头暗暗叫苦。 今日这是怎么了?怎地总是让她碰上为难之事。 春分的犹豫不过一瞬,但燕时晏何其敏锐,顿时就明白过来。 他眼里的光渐渐黯下去直至消失,唇边浮起一抹疏离的笑:“我明白了,不劳烦春分姐姐。” 是日子过得太好了,才会忘了,自己根本不是母亲的亲生骨肉。 失了分寸。 如此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 “三、三少爷!” 春分一向自忖伶俐,此时却丧失了语言组织能力。 正在燕时晏转身想走之际,身后传来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晏哥儿?” 燕时晏回头,双眸瞬间变得清亮。 在他眼里,众人簇拥着换了一身长公主朝服的母亲,款款向他走来。 朝服款式庄重,不如她日常所穿的常服舒适、不如礼服华丽高贵,却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威慑力。 但秦瑶光脸上却带着笑,望向他的眼里有着慈爱。 燕时晏心口的酸楚,立刻就烟消云散。 “主子。” 春分松了一口气,忙上前见礼,笑着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秦瑶光刚才离得远,没看见燕时晏的黯然神情,也没往旁的地方想。 听他要准备踏青的陶鏊,便笑着夸赞:“母亲就知道,晏哥儿是最有心的。回头我给你个方子,你试试能不能做出来锅巴土豆。” 锅巴土豆,她早就想吃了。 只是她也没想到,原以为的有钱有闲的古代贵妇生活,后来会变得那么刺激。 哪里还顾得上弄好吃的? 如今孩子孝顺,那还不抓紧机会给自己谋点福利啊。 正说着话,花厅内的戴至隆听见动静,便从室内走出来,一打眼就瞧见燕时晏,不由惊呼:“好俊的孩子!” 第468章 为所欲为一下怎么了? 第468章 为所欲为一下怎么了? 燕时晏就那样站着,少年郎身姿如玉、挺拔如翠竹。 更难得的是,又因年纪尚小而拥有一张雌雄难辨的美丽容颜,偏偏气质孤冷毫无阴柔之气,令人过目难忘。 他审了大半辈子案,心思敏捷。 脱口而出后,马上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从未见过却如此出众的美少年,究竟是何等身份。 他还指望着长公主出手帮忙呢,可不能惹了她的忌讳。 戴至隆立刻闭口不言,恭顺施礼。 燕时晏何等敏感? 立刻就感受到对方的态度变化,见到母亲的欣喜如潮水般褪去,眼底浮起寒霜。 秦瑶光的目光打了个转儿,就明白了他们心里的想法。 是她的疏忽。 只顾着孩子们的学业,却忘了京里对他们的评价,以及在真相未明前孩子们的尴尬地位。 她怎么舍得看自己护着的孩儿受伤? 是该表明立场的时候了。 孩子们渐渐长大,十多岁的年纪,正该慢慢在京里露出名头,有一帮属于自己的知交好友。 无论他们将来走怎样的路,都需要同龄人的帮衬。 而不能囿于长公主府里这一方小天地。 秦瑶光笑着对燕时晏招招手,将他唤到身旁:“方才春分说你想要拜见戴大人,可是想要听破案的故事?” 言谈之间,颇为亲昵。 戴至隆垂着眼眸,用眼角余光偷看着他们的动作,不由暗叹传言误我! 眼前的长公主,分明就是一位对庶子极好的嫡母,怎么会以虐待孩子为乐? 燕时晏的眼眸被她这句话点亮,漂亮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秦瑶光,光华动人,于惊喜中透出丝丝不可思议。 “还不去拜见戴大人?” 秦瑶光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右肩,示意着。 “是!母亲。” 燕时晏按捺住心头狂喜,走到戴至隆跟前规规矩矩见礼:“燕时晏拜见戴大人。” 戴至隆笑呵呵应了,伸出双手托起他的胳膊:“小公子风采过人,比起老夫家中那几个不成器的来,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能做到九卿之一,他又怎会是只懂得破案的直肠子? 他深谙拍马屁之道,想要夸一个疼爱孩子的母亲,不如直接夸她的孩子。 果然,听见燕时晏被赞,秦瑶光心头舒坦至极。 “晏哥儿来得正好,想不想随母亲去大理寺?” 燕时晏蓦然抬头,失声惊呼:“母亲?” 短短两个字,代表他心里所有疑惑。 原本还在失落,能拜见心里的偶像已是心满意足,没想到母亲所给的,总比他要的更多。 多得多。 秦瑶光看着他微笑,肯定的点点头。 大好的司法苗子,可不能埋没了! 不走剧情的反派老路,但不耽误他继续做典狱司司长嘛。 这是原书所赋予他的独特能力,相当于每个孩子都开了一个金手指,秦瑶光没有白白浪费的习惯。 燕时晏眨了眨眼,眼尾被不请自来的泪意洇出一片濡红。 按说,哪里带着一个半大孩子去大理寺衙门的道理? 但她是长公主。 为所欲为一下怎么了? 想当初,太府寺衙门里的机要档案室她说围就围了,连当时的太府寺卿崔永唯都无法接近。 “戴大人,本宫带他一道可以吗?” 秦瑶光下巴微抬,征询着戴至隆的意见。 分明是个征求意见的询问,却透出说一不二的味道。 戴至隆哪里敢说不,连连称好。 只是多带个孩子,又没有带上侍卫,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不带侍卫,青衣卫却必不可少。 青柏贴身保护秦瑶光,雪客负责燕时晏的安全,再加上随侍的寒露和跑腿的小厮等人,簇拥着秦瑶光浩浩荡荡出了门。 马车里,燕时晏双肩线条紧绷,紧张地交握着双手,一颗心简直要跳出胸腔。 这还是第一次,他单独和母亲出门。 天知道,他之前有多羡慕四妹妹,能和母亲一道苏家去赴宴? 这种好事,终于也轮到自己身上了吗? 直到和母亲坐上同一辆马车,他才终于踏实下来:这一切不是做梦。 随之而来的,是新的忧虑。 没想到会突然出府,今日的衣衫够不够得体?他的举止会不会给母亲丢脸? 秦瑶光右手倚着弹墨莲叶大迎枕,身姿放松地靠在马车壁上。 见孩子紧张,她示意让寒露递给他一杯茶水,慢声道:“晏哥儿,给母亲讲一个破案的故事如何?” 长公主府离大理寺并不远,但长公主仪仗繁复、随从甚多,在热闹的大街上马车行驶缓慢。 至少需要一刻多钟。 不如听孩子讲故事,顺便缓解他的情绪。 对母亲的要求,燕时晏向来不懂拒绝。 想了想,他说:“母亲,戴大人年轻时断了一个着名的刀鞘案,母亲可有听说?” 戴至隆破掉的案子很多,其中不乏轰动一时的大案和连环杀手案。 他独独拣了这一个,是因为这个案子曲折离奇,还不会太血腥污了母亲的耳朵。 在燕时晏心里,母亲不论做什么,她都始终是那个不染凡尘的天女。 “还真不知道。” 秦瑶光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做好了认真听故事的准备。 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她对大景的司法系统都缺少关注。 看话本子,她也更爱看郎才女貌花前月下的言情,可能,就是缺什么喜欢什么吧? 对刑侦悬疑,她就顶多看看电视剧。 见她认真,燕时晏唇边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开始讲那个真实的故事。 少年郎拥有一副天生清冷的好嗓音,在车内狭窄的空间里,将一个故事娓娓道来,就连寒露也在不知不觉间听了进去。 很有讲故事的天赋啊! 马车缓缓停下,秦瑶光意犹未尽的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多好的孩子,心思缜密细腻、动手能力强,重情义又够体贴,现在又开发了讲故事能力。 如此优秀,她老骄傲了! 扶着寒露的手走出马车,秦瑶光又成为那个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大理寺的官员身着一水的朝服,全都候在门口,向她见礼。 这些日子,不说大理寺上上下下都因为崔永唯担惊受怕,至少也都知道他的无理要求,怕他死在处决之前,没法给圣上交差。 第469章 就这? 第469章 就这? 长公主能来,实在是太好了! 众人心头皆是感激。 “都起来吧,无需多礼。”秦瑶光双手在空中虚扶,仪态万千。 燕时晏站在她身后两步之外,仰慕地看着母亲。 他从未见过母亲在朝臣面前的模样,眼下心里满是钦慕之情。 成不了母亲这样的人,但他至少能跟随她的脚步。 正出神间,他眼前出现一只纤纤玉手。 燕时晏按下心头激动,伸手牵住母亲的手,一步步朝着大理寺衙门内走去。 一众官员心头疑惑,忍不住悄悄瞄向被长公主牵在手里的这个孩子。 这是安乐郡王送回来的外室子? 怎地气质如此淡泊从容,丝毫没有私生子常见的小家子气。 一定是长公主殿下教养得好,方能如此出众。 随着燕时晏的公开亮相,京中那些对秦瑶光不利的传言,又破除一桩。 长公主大驾光临大理寺,自然不能让她纡尊降贵去那阴暗潮湿鼠蚁横行的大狱。 在她点头允了之际,典狱司的人就把崔永唯洗刷洗刷,提到大理寺后衙的一间空置厢房里,暂且安置。 戴至隆陪着秦瑶光走进房内,对崔永唯喝道:“崔永唯,你看看是谁来?还不赶紧叩见长公主殿下!” 崔永唯是铁板钉钉的死刑犯,上了重枷,戴着全身手铐足镣。 因为镣铐枷锁的重量,迫使他整个人坐在地面上,连抬头都困难。 虽然被洗刷过,又换上干净的囚服,仍然和当初那个九卿重臣的崔大人,判若两人。 花白的头发刚清洗过,乱糟糟的支棱着。 脚踝被足镣磨出的血痂层层叠叠,隐约可见到白骨的痕迹。 看起来就是一个可怜的老人,但一想到他做过的那些事,害死的无辜性命,就半点不可怜了。 崔永唯掀了掀眼皮,嗓音沙哑:“戴至隆,你我好歹曾同朝为官,这就翻脸无情了?” 戴至隆“呸!”了一声:“老夫以与你同朝为耻!” 他本就是嫉恶如仇之人,要不然秦瑶光怎肯放心将崔永唯的案子交给大理寺来查。 被他骂了,崔永唯却黑沉沉地一笑:“带着你的人出去,我有话要单独跟长公主讲。” “不行。” 戴至隆断然拒绝:“你要见殿下,我给你请来了。有什么话赶紧说,休想耍什么花招!” 作为大理寺的最高长官,他怎么能让尊贵的长公主和死刑犯共处一室。 “那你就上书,请皇上把我的刑期提前。” 崔永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将身上的锁链扯得哗啦作响:“否则,我一定会死在行刑之前。” 横竖都是要死的人了,他什么都不怕。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但他等死显然不如早死,还活什么活? 戴至隆被他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用手指着他的额头:“好啊,好你个崔永唯!是存心要跟我过不去是吧?!” “你怕是不知道,大理寺多的是能让你生不如死的法子。” 刚一说完,他自知失言,担心地朝着秦瑶光看过去。 他是被崔永唯给气傻了。 怎么忘记,无论他怎么样,终究是长公主母族的人? 秦瑶光淡淡一笑:“无妨。” “戴大人,你们都出去吧,我来问问他究竟有何心事未了。” “可是……” 戴至隆十分迟疑。 “他顶多能说几句话,戴大人勿用忧心本宫安危。” 她既是来了,就要把这个问题彻底解决掉,否则岂不是白来一趟? 再说了,事到如今她也十分好奇,崔永唯究竟想对她说什么。 看着身着二十多斤重枷,连动弹都费劲的崔永唯,他一个被囚禁许久的文弱书生,的确没有能伤害到长公主的能力。 饶是如此,他也上前亲自把崔永唯身上的枷锁逐一检查过,才施礼告退。 “殿下,微臣等就在门外,有需要只要喊一声,立刻就会进来。” 秦瑶光微微颔首:“本宫知道了。” 见他如此郑重,崔永唯双手扶着枷锁,一边笑一边咳嗽。 须臾间,室内的人就褪了个干净。 秦瑶光对青柏使了个眼色,青柏沉默点头,也退了出去。 崔永唯就拿眼看着燕时晏。 不待他开口,燕时晏抢先道:“你不会觉得,我一个未到舞勺之年的孩子,对你会有什么威胁吧?” 他这是激将法。 就跟崔永唯一副反正我都要死了你们奈我何的态度差不多。 果然,崔永唯一愣,没有再提让他也出去的要求。 燕时晏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旁人怎么想他不管,崔永唯的案子他略有耳闻,怎么能放心让母亲独自面对这种犯人? 厢房内,有一张八仙桌和两张高靠背椅。 为了方便秦瑶光问话,燕时晏将其中一张椅子搬到距离崔永唯三步开外的地方,扶着母亲坐下。 这个距离,既能听清彼此所言,又能防范对方突然暴起伤人。 崔永唯冷眼看着他的举动,忽然笑了一声,对秦瑶光道:“别以为你养了一个好儿子,迟早变成小白眼狼。” 言词间,充满嫉妒挑唆之意。 秦瑶光哪里会跟他计较,好整以暇的整理着裙摆,反问道:“你是在说你自己?” 他安然享用着崔老国公所给予的所有资源,却行着祸国殃民之事。 崔永唯冷哼一声,用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秦瑶光,嗓音里充满怨毒:“你别得意,迟早有一天不得好死。” “那就不劳你费心了。” 秦瑶光掸了掸裙角在房里沾染上的灰尘:“我肯定死得比你晚。” 论起气人的本事,她还没输过谁。 燕时晏绷着一张小脸站在母亲身后,听见崔永唯出言不逊原本心头气愤,这会儿却差点笑出声来。 “你!” 崔永唯气得浑身颤抖,身上的锁链被他牵扯着一阵阵哗啦作响。 秦瑶光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崔永唯,你以死相逼,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天大的秘密,就这些?” 就这? 痛恨她想骂她,她都理解。 不过,大可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崔永唯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息着被她刺激后不稳定的情绪。 片刻后,才恢复了些许,沉沉开口:“秦瑶光,我找你来是想做一桩交易,对你有天大的好处。” 第470章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第470章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秦瑶光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你都这个样子了,还能有什么跟我做交易的本钱?” “我知道的事情,远比你想象的更多。” 崔永唯发狠诅咒:“你要是不愿意,我就带进棺材里去,好教你们个个都不得好死。” 秦瑶光轻笑:“不好意思哦,你没有棺材,也不配进崔家祖坟。” 刑场处决的人犯,都是扔去乱坟岗的下场。 倘若家人有心,自会去提前候着,用一口薄棺悄悄掩埋了事。 但崔永唯犯下大罪,崔老国公已死,自然不会再有人去担着干系替他收敛尸骨。 她说的字字属实,专戳人肺管子。 正因为知道她所言不假,崔永唯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秦瑶光!” 他连名带姓地叫着她的名字:“你到底想不想知道?” “崔永唯,你想想清楚,不是我想知道,是你想说。”秦瑶光慢声道,“就别卖关子了。” 崔永唯心头一口气彻底泄了下来。 她说得没错,如今是他求人,而不是她。 他竭力让自己心平气和:“我在沧州养了一个儿子,已经十多岁了……” 崔永唯拿眼看着燕时晏,示意着:“跟他差不多大。” 秦瑶光讶然一笑:“你还真是,跟你父亲一脉相承。” 都在外面养孩子。 “我怎么了!” 崔永唯怒道:“你那驸马爷,不也养外室子?比起他来,我才是相形见绌!他可是足足送了五个回京,长公主你好大的气量。” 燕时晏一窒,有些担心地看了母亲一眼。 诚如他所想的那样,他们五个孩子,果然成为了母亲抹不去的污点。 秦瑶光不以为意:“是啊,他都是过了明路的,不像你们父子偷偷摸摸。” 发现自己根本说不过她,崔永唯干脆熄了这等心思:“只要你答应我好好把孩子养大,我就告诉你一个至关重要的秘密。” “你不会以为,到眼下还有跟我谈判的资格吧?” 秦瑶光淡淡道:“我花功夫坐在这里,不是听你废话的。” 崔永唯如何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只不过,他以为凭借自己高超的口才,就能获取主动罢了。 如今,他才发现自己犯下一个至关重要的错误——他小看了眼前这个女人! 他犹如被一道霹雳击中,从在谢家会馆的种种开始直到现在,所有的场景在脑中快速闪过。 “你……” 崔永唯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指向秦瑶光。 镣铐碰撞,发出连续不断的声响。 “是你?” “是你!” 从不敢置信到肯定,他前后只用了一个呼吸,双目圆睁:“是你害我!” 什么女鬼上身,又为什么忽然有那么多的证据送往大理寺,被他藏得很深的旧案忽然重新翻出…… 这一切,都是这个女人害他! 原本所有想不通的,瞬间都得到了解释。 秦瑶光唇角微勾:“你说什么,我听不懂。这一切,难道不是你利欲熏心,才会咎由自取?” “你害了多少人流离失所没了性命,又下令让死士来谋杀本宫。” 她冷声道:“难道,只许你负天下人,不许有人负你?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听见他是雪灾时刺杀母亲的罪魁祸首,燕时晏踏前一步,挡在情绪激动的崔永唯跟前,眼底是深深的厌憎。 “你你、你怎么会知道?” 崔永唯抖得更厉害了,犹如那秋风中的落叶。 他以为的隐秘,结果都被人掌握。 秦瑶光不屑:“若想人不知,除非己不为。如此浅显的道理,难道你不知晓?” 崔永唯的胸口剧烈起伏,随后彻底委顿于地,如同被斗败的公鸡。 好半晌他才重新开口,嗓音干涩,眼神敬畏。 他再无任何筹码可言,不如老老实实交代,或许还能给自己孩子挣来一线生机。 于是他说:“长公主,四皇子并非如今中宫皇后亲生。” 燕时晏心神俱震,恨不得能闭上耳朵,假装他根本没听见。 哪怕他年纪幼小,也知道这等宫廷秘辛,不是他能听的。 不料,秦瑶光只淡淡地“哦”了一声。 对其他人而言,这的确是一个惊天大秘密。 但对看过整本书的秦瑶光而言,算得了什么呢? 她心里有些失望。 还以为崔永唯知道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原来只是这个。 她冷淡的态度让崔永唯十分不解,不禁追问:“你知道?” 这件事,是他在和汝阳王打交道的过程中,为了自保,遣了死士前赴后继地查探,才刺探到的消息。 而秦瑶光只是在京中,她竟然知道? 崔永唯着急起来。 要是这个消息都对她无用,他所留下的唯一血脉,恐怕真的会活不成了。 手里进行着这等阴谋,他不是不害怕的。 在民间多留一条血脉,正是为了应对如今的境况。 为了隐秘,他去母留子,雇人将孩子偷偷养着。 同样为了隐秘,他雇的人跟崔家没有任何关系,更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只知道他是来自京城的富商,碍于家中有河东狮才不敢把私生子接回去,只在沧州置办了小院,供小公子读书。 为防着下人贪墨,养孩子的银钱,崔永唯是按季度拨过去。 可他没料到事发太快,快得他根本就来不及安排好后续,去谢家会馆看场戏就被直接投入大理寺大牢,和外面断了联系。 他简直不敢想,这个季度之后,要是一直收不到钱,一直养尊处优的儿子会遭受怎样的待遇。 自己是恶人,就会朝着最恶的方向揣度人心。 这才是他闹着绝食也要见秦瑶光的原因。 除了她,根本没有别的人选。 哪怕现在他知道了秦瑶光才是在背后推动一切的人,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长公主,”崔永唯急急将一切和盘托出,“皇后娘娘当年还不是太子妃,在潜邸时诞下嫡子。潜邸不比得宫中戒备森严,就给了汝阳王做手脚的机会,将她的孩子换走。”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秦瑶光的神情。 就怕说晚了,被她给抢了先。 哪怕她当真知道,这种细节未必能知晓? 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崔永唯问:“殿下,你可知四皇子的真正身份?” 第471章 一针见血 第471章 一针见血 燕时晏默然站立,他已经听得麻木。 罢了,既然母亲明知崔永唯所言不可预测,还让自己站在这里,就是不假思索的信任。 可母亲她未免太过轻率。 自己当然只会把听来的秘密埋进肚子里,绝不会出卖母亲。 可要是换了旁的人呢? 这可不行。 他得好好想想,该怎么跟母亲说这事。 正愣神间,他听见母亲一声轻笑:“崔永唯,你是不是想说,四皇子是汝阳王的嫡长孙?” ! !! !!! 崔永唯浑身一抖,死死瞪着她的双眼几乎要滚出眼眶。 这不可能! 她不可能知道! 燕时晏紧紧地抿着唇,用力回想着元宵节那个晚上,和他有着一面之缘的四皇子是何模样。 汝阳王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兄弟,和当今圣上血脉相连。 既然四皇子能平安长大,没有惹来任何怀疑,那么他的容貌一定和皇帝有相似之处。 燕时晏的推论没错。 和先帝爷的英武不凡相比,汝阳王的五官轮廓更加俊秀。 都说外甥似舅,皇帝这个侄儿生来就有几分肖似汝阳王这位皇叔。 正因为如此,才让“换子”一事有了执行基础。 崔永唯的声音,将燕时晏拉回现实。 “你……” 崔永唯抖得好似风中的落叶,面如死灰声音嘶哑:“你怎会知晓?” 他千算万算,却怎么也没有算到,他唯一的砝码在秦瑶光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难道,他留在人世间唯一的血脉,就要这样消失了吗? 秦瑶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早就说过,我知道的比你所想象的,要多得多。” “长、长公主……” 崔永唯的心防彻底被击溃,颤声哀求:“你,你就看在我们还有一丝血脉相连的份上,帮我这一回?” 秦瑶光只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燕时晏开口,少年郎的声音冰冷似雪:“穷途末路方才想起血脉亲情,可见这份血脉在你这里根本不值一提。” 一针见血。 秦瑶光弯了弯唇,在心里暗暗替他比了个大拇指:说得好。 “殿下,殿下!” 崔永唯带着枷锁,费劲地爬到秦瑶光脚下:“只要殿下肯救下我那孩儿,替我抚养长大,要什么您尽管提!” 秦瑶光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说说看,你还有什么价值?” “我……” 崔永唯语塞,却也知道长公主是他最后的机会。 除了她,莫说他一个死囚再难见到他人,就算见到也无法将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 而一直在旁护着秦瑶光的燕时晏,就是他信任她的理由。 她能有如此胸襟,将一名外室子都养得这样好,崔永唯就有理由相信,她同样会怜悯一个毫无威胁的孤儿。 “你想要什么?” 花白的头发在空中乱舞,他艰难地跪伏在地面,克服颈上木枷带来的障碍,硬生生磕了好几个头。 任他磕完,秦瑶光才缓缓开口:“你搜刮来送给汝阳王的不义之财,都囤积在何处,又由何人看管,他的秘密武库在哪里?” 汝阳王心机深沉。 当年他与谢殊合谋想要谋取帝位,不料大事一成就被谢殊反手出卖,被迫回了封地。 这些年来,毫无动静。 一个处心积虑想要成为九五至尊的人,忽然没了声息,难道他就能改邪归正反省自身了? 不,只是十年磨一剑,意图卷土重来罢了。 这一点,并非秦瑶光想要冤枉他,有原书剧情作为背书。 关于汝阳王的情报,却极难掌握。 他失败过一次,这一回将自己的封地经营得如同铁板一块,情报网络更是细密如蛛网。 稍有不慎,就会打草惊蛇。 秦瑶光沿着顺裕的线往下追查,刚有点眉目就彻底断了消息。 最了解汝阳王的人,恐怕还真得数眼前这位曾经的太府寺卿崔大人,他的合作伙伴。 倒不是说因为有合作关系,汝阳王就放松了警惕。 而是因为合作,他必须对崔永唯开放一些权限,否则事情就没法进行下去。 听见秦瑶光的问候,崔永唯明显一愣。 他没想到,她竟然会关心这个。 知道这些东西,对她又有什么好处?甚至都不能拿去当做跟谢家谈判的筹码。 “你知道多少就说多少。” 秦瑶光懒得理会对方的心理活动,她只不过想要尽可能的防患于未然,最大程度的减少汝阳王谋反作乱的可能性。 兴,百姓苦。 亡,百姓更苦。 崔永唯这种只想着自己的人,恐怕永远都无法理解她的动机。 “其实我知道的也很有限。” 崔永唯苦笑一下:“他的防备心很重,我派人走水路进汝阳郡的第一个码头,就被他的人接管,再难深入。只知道那人是他的心腹,又是他的养子,被他赐了国姓,单名一个‘远’字。” 秦远,她知道这个人。 不过就这一个名字,还远远不够。 秦瑶光不答,微微眯起双眼,眸子里浮起丝丝危险的精光。 想用这种话简单糊弄过去? “事到如今,你还替他保密,是盼着你死后他能谋逆成功?” 秦瑶光笑了笑:“你也不想想,他成功了对你有什么好处,还是说图一个损人不利己白开心?” 仔细打量着崔永唯的神色,略作思索,秦瑶光心里闪过一丝明悟:“是了,显然本宫并非你最后的退路,汝阳王才是。” 以崔永唯的谨慎,他怎么可能毫无后手。 那个孩子,既是他替自己保留下来延续香火的血脉,亦是交给汝阳王的人质,两人在此基础上达成交易。 只不过,如今孩子在沧州,汝阳王鞭长莫及,秦瑶光只是崔永唯的一个过渡人选。 话一说完,秦瑶光脸色一变,拂袖就走。 燕时晏紧随其后。 两人相当默契,连一个眼风都没有留给崔永唯,走得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三、 二、 一。 秦瑶光在心里默数着三个数。 果然,在她数完“一”的同时,崔永唯大喊一声:“慢着!” 她依旧脚步不停。 这等心理博弈,其实跟逛街在小店里买衣服差不多。 谁先动摇,谁就输了。 “殿下!” 为了留住她,崔永唯急急说出一句令两人意想不到的话来。 第472章 榨干剩余价值 第472章 榨干剩余价值 “孩子的母亲,是汝阳王的爱妾朱鹂夫人!她给我生完孩子后,就回转汝阳郡,替他掌管情报系统,藏娇阁就是他们的据点!” 崔永唯无法,只得和盘托出。 这些连大理寺都无法审出的宝贵情报,就这样被秦瑶光施以层层心理压力后,让崔永唯心甘情愿说出来。 秦瑶光诧异转头,瞬间明白过来。 汝阳王并不能相信崔永唯,才派出朱鹂夫人到崔永唯身边,生下这个用来要挟对方的孩子。 而藏娇阁,是京中最大的青楼之一。 同时,在其他繁华的州府,亦有开设据点。 秦楼楚馆,的确是情报交换最好的地点。 手握大权的男人们,于醉生梦死的温柔乡里,总会不经意的懈下心防,透露出蛛丝马迹。 燕长青看到这一点,作为本书幕后最大的反派BOSS汝阳王,同样能看到。 两个人,一人为复仇、一人为雪耻,都谋划布局了十年之久。 秦瑶光收敛心神,脚步一顿,在原地微微侧身望向在地上跪着的崔永唯,声音冷冽如冰:“不耍花招了,肯老老实实交代了?” “肯,肯!” 崔永唯连连点头:“我需要纸笔。” 秦瑶光点头允了,扬声让外面守着的人取笔墨来。 不多时,戴至隆就亲自捧着文房四宝进来。 他听见屋内的动静不小,然而未得长公主传唤,不敢擅自入内。 听见召唤,便迫不及待进来确认秦瑶光的安危。 见她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在桌上放下笔墨离去。 为了效率,大理寺如今都换成了乐阳书坊里所产的纸笔来写卷宗,只有公文和上书奏折时仍用毛笔。 戴至隆送来的,便是一套蘸水笔墨和配套的纸张。 崔永唯也算是个人物,当他明白自己失去了全部倚仗后,就干脆全盘认输。 他手上带着重枷书写不便,勉强写了几个字后,燕时晏便道:“你口述,我来写。” 母亲还在室内,燕时晏是不会让这个死囚借机脱掉枷锁机会的。 虽说是文臣,谁知道他还会不会藏着什么奸诈的心思。 母亲这般尊贵,伤了一根头发丝也是罪过。 崔永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而对秦瑶光道:“你就这么放心?” 秦瑶光愉快地笑了起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挑拨离间呢,要本宫赞一句吗?这等心思都快收收吧,别忘了你儿子的小命还等着我去救。” 其实,崔永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他只是不服气,习惯性地想要给她添堵。 想着他留在世间的唯一血脉,他顿时什么想法都没了,老老实实把他所知的一一口述出来。 燕时晏执笔,在纸上落下的字体修长劲瘦、锋芒毕露。 在练字时,他软笔硬笔双修,自有风骨。 秦瑶光凝神听着崔永唯的口述,时不时于细节处问上几句。 反复询问,是审讯中的一个小技巧。 这还多亏了她在现代看的那些电视剧,浅浅的偷师一波,方能在今日派上用场。 待确认之后,燕时晏才在纸上记下。 崔永唯知道的其实不算很多,但在这样详细的询问之下,仍花费了不少时间。 花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秦瑶光才带着燕时晏从厢房离开。 崔永唯缩在墙角委顿于地,两眼无神。 他的剩余价值被秦瑶光彻底榨干,除了等死,再没有任何活着的意义。 想起她临走前,两人的对话。 “你想如何安置你孩子?”秦瑶光问。 崔永唯颤颤巍巍道:“拜托殿下将他送回崔家族里,不求功名,好生抚养长大娶妻生子也就是了。” 他把汝阳王出卖了个彻底,只能指望他被制服,不敢再多想。 否则,儿子落到汝阳王手里,会有什么好下场? 不如送回崔家,好歹能平安长大,延续香火。 古人对香火的执念,可谓深重。 秦瑶光在心里这么感叹了一句,答应下来。 戴至隆带着人在外候着,见秦瑶光出来便迎上来见礼:“有劳殿下。” 在里面跟高强度崔永唯斗智斗勇,秦瑶光有些疲惫。 她按住眉心揉了揉:“戴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方才由燕时晏录下来的口供,有崔永唯的签字画押。凭此口供,就能立刻将汝阳王治罪。 然而,此事兹事重大。 汝阳王乃就藩的亲王,有钱有地有私兵,暗地里更不知道蓄了多少兵马。 并非他有罪,立刻就能逮捕归案之人。 不仅如此,还不能透露出风声,让他起了警惕之心。 否则,他要是自觉没了退路,立刻起兵造反的话,就会连累万千无辜百姓为之送命。 此乃下策。 见她神色郑重,戴至隆立刻心领神会:“是,殿下请随微臣来。” 他命人将崔永唯押回死牢,又将人手都遣散了,才在前面带路,往他办公的厅堂而去。 燕时晏跟在秦瑶光身后,眉头微皱,仿佛在思考着一项极重要之事。 秦瑶光低头看见他的神情,便笑着问:“怎么了?” “母亲……” 燕时晏犹豫片刻,伸手勾住她的宽袖下摆,显然有话想说。 他们正站在大理寺衙门的天井内,戴至隆走在两人七八步开外。 秦瑶光对寒露使了个眼色。 寒露会意,让府里跟来的人四散开来,隐隐围成一个扇形,将母子二人拱卫其中。 “好了,你可以说了。” 秦瑶光蹲下身子,丝毫不在意衣裙下摆垂落于地,认真看着他的眼睛。 见母亲如此重视自己,燕时晏眨了眨眼,缓声道:“母亲,您当真要把那个人的儿子送回崔家吗?” “他的身世,恐怕……” 燕时晏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从刚才在厢房里崔永唯与母亲的对话里,能推测个七七八八。 且不论前因,母亲才是令崔永唯入狱的人。 是以,假设那个孩子长大后要复仇,第一个要找的人就是母亲。 他必须要告诉母亲,这其中蕴藏的风险。 “儿子觉着,他没安好心。如果真的只要让人平安长大,何苦要送回族里遭受白眼?” 私生子是什么遭遇,他清楚的很。 燕时晏抿了抿唇,下定决心道:“母亲,儿子认为,不必对他遵守承诺。” 第473章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第473章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燕时晏的逻辑很简单,总之,他不愿母亲身边出现一丝一毫的风险。 如果到了崔家,就算能瞒下来,瞒得了一时,还瞒得了一世么? 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至于承诺,得分对怎样的人,不可迂腐。 对重情义之人那当然是一诺千金,对崔永唯这等到了最后关头还在想着怎么挖坑的奸诈之徒,大可不必如此认真。 听他说完,秦瑶光心头温暖。 她只不过是正常付出了些许关爱,这个孩子啊,就满心都为了自己着想。 “我知道的。” 秦瑶光微微一笑,对燕时晏说出她的打算:“为母想着找到人后就将他带离沧州,另寻一个靠得住的人家将他养大。不会告诉他真正的身世,做一个普通百姓就好。” 因为她的姿势而平视着燕时晏的眼睛,让他感受她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的认真。 燕时晏脸颊一热,避开她的目光。 他都在想什么呢?! 在心里,燕时晏暗斥着自己的自作聪明:以母亲的大智慧,如何看不透那个人的小算盘?竟然还多此一举去提醒,太多余了。 秦瑶光目光一转,就看穿了他这个举动背后的意思。 “晏哥儿。” 她轻柔地叫了他一声:“你的提醒不多余哦。当你关心一个人,怎么担心都不为过,说出来就更好了。” “比如刚才,能让为母警醒而查漏补缺,还能知道你的孝心。” 燕时晏是个内敛的性子,她有义务鼓励他多表达内心。 要不然,一个锯嘴葫芦将来要怎么谈恋爱。 玩你猜我猜猜猜猜的游戏么? 为了将来儿媳妇的幸福着想,培养儿子良好的沟通习惯,要从娃娃抓起。 秦瑶光的话,令燕时晏一张精致小脸上的羞愤神情,瞬间雨收雪霁,双眸明亮。 “走吧!” 秦瑶光实在没忍住手,在他秀挺的鼻梁上亲昵地刮了一下:“别让戴大人等久了。” “嗯!” 燕时晏抱着怀里的那叠供词,大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他开心得轻飘飘的,仿佛下一秒就能原地起飞。 秦瑶光扶着寒露的手站起身,对不远处等待的戴至隆点头示意,带着燕时晏继续前行。 知道她有重要的事要议,戴至隆没有带她去日常办公的厅堂。 那里人多眼杂,机事不密。 而是越过厅堂后,来到他和心腹议事的书房内。 “都给我守好,五十步之内,不允人接近。”戴至隆如此吩咐手下。 秦瑶光对青柏雪客点点头,两人领命而去。 她信任戴至隆,却无法相信整个大理寺。 汝阳王渗透了整整十年,谁知道在京城还有哪些人是他的探子? 多提防一手总没错。 室内,戴至隆奉秦瑶光上座,亲手呈上茶水。 秦瑶光示意燕时晏将供词递给他,戴至隆一字一句地看完,越看越怒。 到最后,双手都忍不住在微微颤抖。 原来,在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背后,竟一直有一双幕后黑手,试图颠覆这一切。 看完后,他将供词放到秦瑶光身旁的案几上,借由整理纸张的动作,来竭力平复着胸中的怒火。 完成这一切后,戴至隆倒退几步,对秦瑶光郑重其事的大礼参拜。 这一刻,他发自内心的,敬佩长公主。 如果不是她,汝阳王勾结崔永唯所做下的一切、暗中进行的阴谋,都不能被提前察觉。 一想到汝阳王成功谋反的乱世,他就后脊发凉。 这一拜,是为了天下苍生。 秦瑶光安然受了他这一礼,当之无愧。 待他起身后,她才道:“戴大人,本宫信你没有私心,但这叠供词不能留在大理寺。” 戴至隆拱手:“微臣明白。” 如果仍是先帝朝间,这件事很好办。 想要谋逆的反臣贼子? 先找借口召汝阳王回京,作为试探。 同时,暗下密诏给汝阳郡的邻近郡县集结兵力,待命。 假如他应召而回,就直接扣押在京城,派钦差大臣去汝阳郡肃清一切隐患。 假如他抗命不遵,狼子野心立现,立刻就能点将发兵汝阳郡,将谋反的苗头掐死在摇篮中。 可惜不行。 当今圣上,既没这个魄力能力,亦缺乏可靠忠心的人手。 一道圣旨还没发出去,恐怕就闹得天下皆知了,还怎么对付汝阳王? 至于谢殊。 从利益上,他如今的确跟汝阳王是死对头,想必不愿见到对方卷土重来。 然而,秦瑶光不能信任谢殊。 谢殊是个世家脑,以家族利益至上。 谁知道他会不会因为汝阳王允诺他什么好处,而再度背叛呢? 汝阳王大可以用四皇子作筏子,告诉他可以不揭穿四皇子的身世,让他一直以谢皇后的血脉登基,保他谢家一族不倒。 见戴至隆明白事理,秦瑶光在心里松了口气。 是在大理寺内拿到的口供,按理不可带出。 就算带走,也不再能成为证据。 但只要戴至隆是个明白人,以他的身份,看过供词后就能证明口供的真实性,同时给予方便。 “多谢戴大人。” 秦瑶光起身,燕时晏将那叠供词仔细收好,戴至隆给了他一个牛皮纸袋用以收纳。 “殿下,您这声谢微臣当不起。” 戴至隆恭送她离开:“殿下若有任何能用得到微臣之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没有多问,将事情全权交给秦瑶光。 长公主能以一己之力扳倒崔永唯,就能对付汝阳王。 他有这个信心。 或者说,没有比长公主更好的选择。 她上能通天,可直接见到皇太后和皇帝;在民间,她有着不错的口碑和声望;而她的驸马燕长青军功赫赫,是勋贵中的领袖人物。 至于和离的风声,真真假假,谁知道呢? 在回去的路上,燕时晏将装着供词的纸袋牢牢抱在胸前,片刻也不敢放松。 抵达长公主府后,他没有直接回去逐风院,而是跟随秦瑶光到了华沐堂。 其他人散去,室内只留下秦瑶光信任的人伺候。 燕时晏双手呈上纸袋,小脸严肃:“母亲,今日之事,儿子对任何人都不会泄露。” 他这个“任何人”,包括了兄弟姐妹们。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他年纪虽小,却也懂得这个道理。 第474章 恍如隔世 第474章 恍如隔世 主动提出,是为了不让母亲因此事而操一点一滴的心。 孩子太贴心了! 秦瑶光在心里感慨一句,笑盈盈道:“我们晏哥儿果然最懂事,能替母亲分忧。” 燕时晏飞快点了下头,掩饰着内心的开心。 秦瑶光却瞧见,他低头后露出来的精致耳廓,悄悄爬上来一抹绯色。 她没有揭穿,问了他几句功课,就放他回逐风院。 燕时晏晕乎乎的,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出了门,身体凭本能般往逐风院走去。 还没走到,身后就赶上来一个粗使婆子,两只胳膊紧紧抱着一个脸盆大的夹砂褐陶鏊,气喘吁吁。 “三少爷!” 她从后面叫住燕时晏,艰难地见了一个礼:“老奴见过三少爷。” 燕时晏转身一看,双眼一亮,指着她怀里抱着的陶鏊问:“是给我找的?” “是呀!” 粗使婆子笑眯眯应着:“春分姑娘吩咐下来,老奴就赶紧去找。这不?才刚刚找到。” “三少爷,是送到您屋里还是?” 燕时晏想了想:“放园子里的石心亭吧,再劳烦去厨房寻些炭火来。” “好嘞!” 去大理寺走了一遭,知晓了于暗处汹涌的阴谋,燕时晏再置身于春意盎然的逐风院时,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已经完全忘记,去花厅寻春分是为了陶鏊。 郁郁葱葱的花丛中,燕锦阳快活的身形就好似穿梭在其间的小兔子,蹦蹦跳跳着出现。 “三哥!” 他脆生生地喊着他:“四姐姐说,你要给母亲做好吃的?” 见他一副馋得快流口水的模样,燕时晏弯腰点了一下他的小鼻头:“不在你师父跟前待着,听见有好吃的就跑了?” “才没有呢!” 燕锦阳不依:“我是来接三哥哥的,都快一个下午了,你去哪里啦?” “去问母亲想吃什么。” 原本只是托词,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之前母亲提过一嘴想吃的“锅巴土豆”,还没能拿到方子。 “五弟你等我一会儿,我还得去一趟华沐堂。” 燕时晏伸手拂去燕锦阳头发上挂着的一片荆芥叶子,转身就往外走。 “我跟你一块儿去!” 一听要去华沐堂,燕锦阳便迈动小短腿跟上。 别看他年纪小,因为一直服用药茶锻炼足够的缘故,精力却极其充沛。 小不点双腿迈得飞快,几下就跑到了燕时晏前面,还不断扭头催促:“三哥三哥,你快点!” 又自言自语:“母亲为什么只让大哥去请安呢,我也想去!想每天都见到母亲。” “四姐姐最好了,就住在母亲那里。” 一路上叽叽喳喳不停叨叨,燕时晏伸手略遮了遮耳朵,眼里宠溺的笑意却没有消失过。 “母亲不是说过么,都去请安的话,一来一回耽搁时间。我们还在长身体,不如早上多睡上一会儿,才能长高。” 他语气轻缓,一颗因为见识了黑暗的心在燕锦阳奶声奶气的声音里,慢慢安定下来。 “我知道呀!” 燕锦阳转头,双手叉腰站在铺满鹅卵石的小径上,仰头看着他:“可是我听说,好多人家天不亮就让所有孩子都去请安的!” “所有!” 他把小胳膊往前伸出,划了一个最大的半圆,言辞间尽是羡慕。 燕时晏不由失笑。 天不亮就请安,那是主母磋磨家中姨娘庶子的手段,五弟竟然还羡慕。 鉴于燕锦阳年纪幼小,不好跟他说得太过清楚,就转移了话题,说起即将到来的踏青之行。 一说这个,燕锦阳立刻就把其他事都忘到爪哇国外,兴致勃勃地问他究竟想做什么新鲜吃食。 刚解释了几句,就见雪莲从花径另一头而来,一见两人就笑了。 “婢子给三少爷、五少爷请安。” 见完礼,她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双手送到燕时晏跟前。 “三少爷,您走了主子才想起忘记把方子给你,赶紧画了让婢子送来。” 她笑意盈盈:“正巧就碰上了,三少爷可是要去寻主子?” “多谢雪莲姑娘。” 燕时晏接过,认真致谢。 他性情孤傲冷淡,但并不代表着没有礼貌教养。 君子六艺,“礼”为其一。 见惯了母亲举手投足间的高贵优雅、待人接物的分寸,自然就会朝着她靠近。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翻开册子,他立刻看入了迷。 这方子不仅有文字,还图文并茂。 秦瑶光用彩色蘸水笔画了个食物速写图出来,从食材准备到烹饪步骤,一目了然清晰易懂。 站在一旁的燕锦阳伸长脖子看着,口水哗哗直流。 燕时晏翻过一页,听见“哧溜”一声吸口水的声音,不由笑了起来:“小馋猫,瞧把你给馋得。” 册子的第一道菜就是“锅巴土豆”,后面还有烤羊肉串、香煎小黄鱼两道菜。 秦瑶光把这几道菜画得色香味俱全,丰富的调料、鲜艳的色泽,不只是燕锦阳,就连燕时晏瞧着也口舌生津。 “走,我们回去!” 他拉着燕锦阳的手,就往回走。 燕锦阳恋恋不舍地看着华沐堂的方向,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三哥,我们都走到门口了,真的不进去给母亲请安吗?” “距离吃晚饭还有半个时辰,我们快些,就能给母亲送菜来。” “好的呀!” 这个理由成功地说服了燕锦阳。 母亲与美食兼得,三哥他是什么天才,太厉害了! 他望向燕时晏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钦佩之情。 孩子的情绪都写在脸上,燕时晏被他看得笑了起来,两人脚下生风地回到逐风院,根据食谱上所画去厨房里取了相应的食材配料,兴致勃勃地来到石心亭。 小主子们要做尝试新菜肴,厨娘们就都忙碌着配合。 看菜谱赞殿下心思独特的、准备配料调料的、切肉切土豆剖鱼的…… 众人皆是在厨房里做惯了的熟手,仅仅三道菜的配料,不到一刻钟功夫全都准备妥当。 燕吉音听说了,离开琴案来到石心亭,拿着秦瑶光画的食谱爱不释手。 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出做出来的菜,有多好吃了!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第475章 跟土豆发狠 第475章 跟土豆发狠 “母亲画得真的好好呀。” 燕吉音抱着食谱册子爱不释手,再抬头望向正在往陶鏊里倒入菜籽油的燕时晏,两眼含笑地问:“三哥,要等多久?” 陶鏊是个四足长方形煎烤专用器皿,下方留出足够的炭火位,煎烤那一面均匀地分布着条状格栅,方便火力传输到上方,烹饪食物。 非常聪明的设计。 只是在大景烧烤并非主流,人们更乐意炖汤炒菜,整个长公主府里也就一个陶鏊,还是因为燕时晏想起这事儿,才从放闲杂物品的库房里给找出来。 见小主子们兴致浓厚,厨娘们干脆就撒手不管。 晚餐时间要到了,难道还真指望三少爷这里做晚饭不成? 可燕时晏动手能力再强,于厨艺之道上,确实没有经验。 在那几年难捱的日子里面,几个孩子做得最熟练的饭,就是烤红薯或者烤馒头片。 一下子要做这等正经菜,无异于从青铜直接到王者。 为了便于烧烤,燕时晏用宫绦将妨碍活动的袖袍给高高绑起,皱着眉头看着又从缝隙里漏进去、烤得焦黑的一块土豆,从鼻子里出气。 母亲画得那样容易,可怎么轮到自己,就这么难! “四妹妹,你再等等。” 他木着脸回答,心里跟土豆发着狠。 石心亭里青烟袅袅。 燕元安把手中毛笔搁到白釉笔架上,疑惑地嗅了嗅鼻子。 “黄旭,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黄旭将燕元安刚刚写好的字放到一旁晾干,笑着说:“是三少爷带着人在园子里用陶鏊烧烤呢,说是为了去踏青给先准备着。” “奴才还听说,殿下画了食谱出来,厨房里的人忙活了半晌,四小姐和五少爷都在。” “这么热闹。” 燕元安一笑,站着身体松了松筋骨:“走,我们也瞧瞧去。” 刚走到石心亭,主仆二人就瞧见燕时晏正眉头紧皱地跟土豆做着斗争。 格栅缝隙虽不算大,烤羊肉串就很刚好,土豆就嫌太宽。 黄旭见了,欲言又止。 “怎么了?” 燕元安偏着头问:“你若是有何想说,不妨直言。” “是。” 黄旭躬身:“奴才在村子时,见过老人用陶鏊炙烤烹饪食物。如果是遇到像土豆这样小块容易掉落的,就会在上面放一个薄铜片。” 听他说完,燕时晏猛地一拍脑门,神色懊恼:“啊,是我太蠢。” 这么简单的问题,他怎么就没有想过? 非得跟土豆过不去。 他手上沾染了黑灰,这么一拍,光洁如玉的额头上,顿时多了几道黑色的指印。 燕元安憋着笑,压了压唇角掏出手帕,替他擦着额头。 “不着急。” 他温言安抚着燕时晏的情绪:“从来没有做过的事,谁都是从不熟悉开始的。” “正因为如此,你才特意安排时间提前练习,不是吗?” 燕元安的话,成功地抚平了燕时晏焦躁的情绪。 是了,是他太急。 太想把这件事做好,太想第一次就成功,给母亲送去她想吃的食物。 在大理寺,他得以目睹人性最黑暗的一面,就更心疼母亲。 以燕时晏出众的逻辑和推断能力,不难得出一个结论:他偶尔管中窥豹,就能发现这等残酷的真相,那么母亲呢? 母亲身为当朝长公主,所面临的,岂不是难以想象的黑暗深渊? 因此,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用人间烟火气去温暖她。 太着急了。 燕时晏抿着唇反省自身,燕吉音已遣了春杏去问厨房借合适的烹饪器具。 “三哥,羊肉串很好吃!” 燕锦阳举起一串烤得直流油的羊肉串,小嘴吃得油乎乎的,有些口齿不清,绽放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其实,羊肉串是按母亲给的方子,让厨娘用铁签子串好又用黄油提前腌制。 炭火是下人生的、烧烤步骤是根据食谱上所画进行的,连每一步需要花费多少时间,母亲都贴心的标注好。 他所做的,不过就是按部就班将羊肉串放到火上,烤熟罢了。 哪里又是他的功劳呢? 所以,他才更对烤不好母亲点名想吃的“锅巴土豆”这样生气。 不过,算了。 燕时晏张了张口,终究是把想说的话咽回肚子里去。 大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他,他还是三哥,总不能因为过不去心里这个坎,而让弟弟妹妹担心。 燕时晏接过孤烟递过来的湿巾子擦了擦手,脸上总算有了笑意。 “是我太急了。” 他俯身看着燕锦阳问:“真的好吃吗?” “嗯!” 燕锦阳大力点头,将啃得还剩下一块的羊肉串送到他嘴边:“三哥你尝尝。” “你自己吃。” 燕时晏哪里会去抢五弟嘴边的食物。 陶鏊上还同时烤着好几串,火候都差不多了。 他又按方子刷了一遍菜籽油,略烤了烤,再刷上一层蜂蜜,按部就班洒上辣椒粉和从西域传进来的香料——孜然。 第二次烤,他的动作熟练许多。 羊肉串在炭火上被烤得滋滋作响,色泽金黄中透着诱人的红褐,混合着羊肉、炭火、香料的复杂香气扑鼻而来,令人垂涎欲滴。 燕锦阳已经吃完他手里那一串,正眼巴巴的等着新的一批。 闻到香味,便狠狠咽了一下口水。 “三哥,我觉着这比刚刚那串还好吃!”他毫不吝惜地送上赞美。 “是吗?” 燕时晏弯了弯唇,将刚出炉的羊肉串分给在场众人,一人一串。 “味道不错。” 燕元安接过去,吃了手里羊肉串最外面的一块,夸道:“烤得外焦里嫩,好手艺。” “是母亲的方子好。” 燕时晏自己尝着也不错,不过他心里明白,这并非他的功劳。 烤肉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物,难得的是母亲的方子,里面所写清楚的步骤和调料配比,才能烤出来这等好味道。 几个人中,燕吉音的吃相最为优雅。 她没有就着铁签子来吃,而是让春桃将烤好的肉串都撸到碗里,用筷子夹着吃。 听见燕时晏这么说,她笑道:“三哥快别妄自菲薄,方子再好,也得有人会做。” “听到了吗?” 燕元安表示赞同:“四妹妹说得极是。” 第476章 平安是自己挣来的 第476章 平安是自己挣来的 得了兄弟和妹妹的鼓励,燕时晏嘴上虽不说,眼底的笑意却泄露了他的情绪。 春杏回来,手里提着一张约两尺直径的椭圆形铜片,质地轻薄。 “鲁娘子听了,就找了这个出来。” 她笑着说:“原本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就闲置了,眼下正合适三少爷使用。” 原本陶鏊的主要用途是用来煎肉,锅巴土豆这种小吃,在大景就没有诞生过,也就缺乏相应配套的器具。 事实证明,鲁娘子不愧是逐风院主厨,身经百战。 只是听了春杏的描述,立刻就在做晚饭的忙碌时间里,精准地找出了这个最合适的炊具。 比起铁锅,薄薄的铜片更导热。 燕时晏先刷上一层油,再将切成均匀大小的土豆块倒到铜片之上,再用筷子拨开,使其均匀受热。 确认了一眼食谱中的步骤,他没有着急翻面,而是略等了等,待一面煎得差不多了才将土豆块一一翻身,煎另外一面。 做着这一切的时候,他神情极其专注。 仿佛面前的不是煎土豆,而是一件人生中多么了不得的大事。 蓝色烟雾缭绕间,是他出众的如玉容颜。 很违和的场景,偏偏由于他的神情,又有一种奇异的和谐。 在鏊中炭火的持续加热下,土豆块的外皮慢慢变得金黄,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第一个按捺不住的人,当然是燕锦阳。 他扯着燕吉音的袖子靠在她身侧,不停询问着:“好了吗好了吗,可以吃了吗?” 燕时晏最后翻了一遍铜片上的所有土豆,对照食谱检查着成色,头也不抬的回答他:“就快了,保证第一个给你吃。”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对小馋猫来说,最饿的时候不是没东西吃,是眼睁睁看着烹饪过程,却迟迟吃不到嘴里。 眼看差不多了,打下手的孤烟将一个白瓷大汤碗放到燕时晏手旁,协助他将铜片上煎好的土豆都给倒进汤碗中。 “三哥,三哥!” 燕锦阳着急:“先给我吃一块呗!” 燕时晏向来宠他,这点小小要求,自然满足。 他轻笑一下,用筷子夹了一块,放到燕锦阳双手捧着的碗里:“仔细烫着。” 馋了许久的燕锦阳哪里顾得了那么多,胡乱吹了两口就往嘴里放去。 “啊烫烫烫,烫!” 他一边吐着小舌头,一边又舍不得到了口边的美味,吃得囫囵吞枣。 刚出锅的锅巴土豆外皮金黄酥脆,好似一层薄薄的金色盔甲。 轻轻一咬,咔嚓作响之后,是里面软糯细腻的口感,和与外皮的香脆相互交织,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美妙滋味。 “好吃好吃!” 可惜就是太小了,区区一块小土豆,根本不够吃。 燕锦阳几口吃完,只觉意犹未尽,端着他的专属小老虎碗,眼巴巴地瞧着燕时晏。 “再等会儿。” 燕时晏正忙活着,哪里顾得上他呢。 只见他依次将盐巴花椒胡椒辣椒粉葱花胡荽末洒入汤碗里盛着的土豆里,再加入适量香油酱油醋拌匀。 光是这个过程,就让人口舌生津。 不止是燕锦阳,就连燕元安也拿起了碗筷,凑到燕时晏跟前。 燕时晏弯了弯眼:“连你也凑热闹。” “不是说给母亲做的吗?我先替母亲尝尝。”燕元安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燕时晏瞥了他一眼,偏偏先给燕吉音盛了一碗。 “四妹妹先吃。” 燕吉音的眼波往燕元安脸上转了一圈,俏皮一笑:“那就谢谢三哥。” 下人去照看着炉火,几人端着碗分散在亭子里落座,个个都吃得香喷喷的。 “可惜大哥不在。” 燕吉音吃到一半放下筷子:“否则更热闹些。” 好东西,总是想要跟在意的人一块分享。 燕时晏已经吃完,起身走回陶鏊旁:“无妨,等他回来再煎就是了。” 这一锅,他是煎给秦瑶光的。 有了之前的成功经验,操作起来就更加熟练。 燕吉音轻轻“嗯”了一声,眼神不由自主地飘远,望向被薄薄云层覆盖、偶然露出一片蔚蓝的天空。 大哥他,如今在哪里呢? 房霆已经替燕守拙寻到兵器——一柄长约六尺的马槊,是前朝一位悍勇猛将手中的传世兵器。 马槊,可谓是冷兵器时代在战场上无坚不摧的存在。 其设计精妙,不仅追求穿刺的极致,还兼顾了劈砍与横扫的功能,由骁勇善战的武将使出来,无坚不摧。 而房霆所寻到的这一支尤其不凡,由精铁锻造的四棱槊头锋利异常,槊尖寒光闪烁,如同死神的镰刀,令人心生畏惧。 要不是改朝换代,那名猛将的后人也不至于落魄到要卖掉传家宝的地步。 马槊的制作工艺和养护都异常复杂,而且,也不是人人能用。 凡能在战场上将其运用自如之人,除了天生神力外,还必须从小开始练习,才能彻底掌握其中的技巧。 燕守拙如今还做不到。 于是,房霆回禀秦瑶光后,就带着他出门游历,去山中修炼、去草原练习骑术,进一步淬炼筋骨。 一去也不知道需要花费多少时日。 这件事,秦瑶光还和燕长青商议过。 燕守拙名义上是她的庶子,但其实是燕长青的侄儿,燕家所留下来的唯一血脉。 若是燕长青不在京城也就罢了,他既然在,秦瑶光就让他拿主意。 毕竟,修炼有风险。 燕长青的态度很明确,燕家男儿都要从真刀真枪中走出来,眼下只是历练,将来还要去战场杀敌。 在温室里,又怎能成长为铁血铮铮好男儿? 平安是自己挣来的,不是靠别人施舍。 秦瑶光纵然不舍,想着燕守拙今年才满十四岁,也只能由着他去了。 天空中堆积的层层阴云散开些许,夕阳从后面透出道道金光,将厚厚的云层染成五彩霞光,如织锦一般在天边铺陈开来,绚丽多彩。 燕时晏手里捧着一个食盒进来,小丫头替他掀开帘子,踏着晚霞进了门。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团子。 一进门,燕锦阳就蹦到他前面,跑到秦瑶光身前亲亲热热喊着:“母亲!” “哎!” 秦瑶光高高兴兴应了。 第477章 幸福的味道 第477章 幸福的味道 “你们怎么来啦?” 秦瑶光俯身亲了亲粉糯小团子,穿着嫩绿色春装的燕锦阳粉嘟嘟的一团,实在是可爱得不行。 “母亲你难道没闻到吗?好香的呢。” 燕锦阳疑惑地眨眨眼,黑琉璃似的大眼睛里,满是不解。 秦瑶光当然闻到了。 兄弟二人还在门外时,她就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这会儿是逗趣跟他玩闹呢。 不过,她回头看见燕时晏藏着期待的眼神,顿时就正经起来。 她双眸含笑地问:“晏哥儿,是不是做好了我想吃的锅巴土豆?” 谷雨正带着人摆饭,上前接过燕时晏手里端着的食盒,笑着说:“刚刚主子还念叨呢,正巧三少爷就来了。” 她将食盒放好,从里面拿出来用一盘用薄胎白瓷敞口碟盛着锅巴土豆来。 土豆并不是上得了台面的食物。 尤其是在长公主府,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何时有土豆的容身之所? 可眼前这一盘,被煎得金黄焦脆的土豆上撒着青翠欲滴的葱花,拌着红艳艳的辣椒,散发出来令人垂涎欲滴的诱人香味。 秦瑶光一闻到这味道,就馋得不行。 事实证明,只要肯努力,哪怕穿越到古代,也能吃上现代街头巷尾都有的热门小吃。 虽然她只画了食谱,但谁让她有燕时晏这样孝顺的好孩子呢? 说干就干、效率奇高。 这才过去多久,就把锅巴土豆给她端到跟前。 “来来来,快坐下。” 秦瑶光笑得见牙不见眼,伸手招呼着兄弟二人:“既是来了,就一块儿吃晚饭。” 谷雨已经很有眼色的添了两人的碗筷上来。 其实,他们在燕时晏煎土豆和烤羊肉串时,已经吃了不少,这会儿一点不饿。 不过既然是母亲相邀,自然都欣然应诺。 燕锦阳屁颠屁颠地爬上距离秦瑶光最近的椅子,煞有其事地指点着她怎么吃。 “母亲,第一口您小点咬,先尝尝味道。虽然我们端过来已经不会烫了,但外面的锅巴很焦,里面就很软……” 贴心小棉袄小嘴叭叭个不停。 秦瑶光应着,迫不及待伸出筷子。 土豆本身的甘甜与淀粉的醇厚,在煎炸过程中被彻底激发出来,与酥脆外皮相互交织,唤醒了她沉睡的记忆。 啊,就是这个味道! 秦瑶光满足地闭上嘴,感受着在口中弥漫开的味道,这是幸福的味道。 燕时晏手里握着筷子,却没有半点心思在吃饭上,只拿眼偷偷瞄着秦瑶光。 见母亲神情满意,他才收回目光,夹了一筷子菜。 锅巴土豆的饱腹感很重,秦瑶光一口气吃了大半,已经吃不下别的饭菜。 再吃了几个水晶虾仁,她就放下筷子,将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菜赏给下人。 漱了口,秦瑶光笑着说:“我们晏哥儿是越来越能干了,过几日出门踏青,陶鏊就交给你负责,多准备一些食物,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来烤。” “好的,母亲。” 燕时晏轻声应了,眉宇间皆是清浅笑意。 这正是他想要的。 天色渐渐暗下来,燕锦阳离开时依依不舍:“母亲,为什么大哥能来给您请安,我们不能呢?” 他拽着秦瑶光衣袖一角,小幅度地摇晃着撒娇:“儿子也想每天都能看见母亲。” 秦瑶光有些诧异。 现代生活在她身上留下的烙印太深,让她虽然已经基本融入了大景,承担起长公主的职责,但在生活细节上,仍然习惯于用现代的思维方式。 比如“请安”这件事,她不觉得让孩子们一大早来跟她请安就是孝顺。 晨昏定省,是大户人家的规矩。 可在她看来,既折腾小孩子来来回回地跑,还连累她失去自由。 有这时间,做点什么不好? 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孩子的孝顺也好,她对孩子们的疼爱也罢,都是发自内心的情感,遇到事情时自然而然的维护,不在乎这些外在形式。 被燕锦阳一问,她才反应过来,原来孩子们有这样的心理需求。 原谅她没养过孩子,的确忽略了。 “小五,”她用手撑在膝盖上,笑眯眯地弯腰看着燕锦阳,“不用每天来请安,但只要你想母亲了,直接来就行。” 燕锦阳显然没料到,他只是说出了心底的想法,就能获得这样大的收获。 一时间,竟是呆愣住了。 秦瑶光看得又心疼又好笑,缺爱的孩子一旦得到爱,比谁都更珍惜。 “不只是你,你们都一样。” 秦瑶光站直身体,看着燕时晏说:“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母亲也想看见你们好好长大。” “好耶!” 燕锦阳率先欢呼起来。 燕时晏眼底漾开一抹笑意,浑身的冷漠疏离尽数褪去,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柔和起来。 偏激执拗的少年郎,第一次有了温润如玉之感。 夜幕低垂,给天地间笼上一层越来越深的蓝黑色,灯火次第亮了起来。 整座京城到了最热闹的夜间。 燕长青打马进了镇国公府,消失在人们视线内。 在不被人看见的地方,他迅速换了一套侍卫所穿的服饰,带上头盔按着佩刀,混在一队侍卫身后出了府。 前后加起来,不过一刻钟左右。 而整个过程无需他特意吩咐,国公府侍卫仿佛就没有看见他这个人似的,一切如常。 显然,早就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默契十足。 离了国公府,他如今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侍卫,再无人盯梢。 燕长青正大光明地走进一间成衣坊,从后门出来时换了一身京城男子最常见的服饰,直奔大司徒府而去。 “谢府”两个字的红底金字牌匾安静的挂在大门口,低调又嚣张。 燕长青从牌匾之下路过,垂着的双眸深邃而危险。 他走到侧门,那里早就有人等着他。 庭院幽深,一步一景。 不是王公贵族的阔气作派,并非灯火通明,庭院内处处都是独属于世家的讲究。 每一盏灯的位置,都亮得恰到好处。 “公子,我们大人就在前面书房等着您。”带路的下人做了个手势,请他继续前行。 燕长青微微颔首,安步当车。 走到书房门口,鼻端却传来一阵清幽的脂粉香气。 第478章 拉皮条 第478章 拉皮条 燕长青脚步不停,却心生警兆。 跟谢殊在口头上达成同盟后,对方一直不温不火,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真够有耐心的。 看来,万俟楼所作出的牺牲,并没有让这头老狐狸相信。 不过也是。 对谢殊来说,无所谓信不信,他都必须掌握主导权才肯放心。 燕长青的唇角微不可及地勾了勾,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就连呼吸频率也没有改变。 进入谢殊的地盘,谁知道暗中有哪些人在观察他。 百年世家底蕴,他不敢小瞧了去。 谢殊是他最难对付的一个对手,他早就有所准备。 书房里,灯光微透。 谢殊高冠博带的身形投射在窗纱上,影影绰绰。 除他之外,还有一个模糊的婀娜身姿。 燕长青在门口顿住脚步,声音里带上了一些刻意为之的不耐烦:“司徒大人好大的架子,燕某人告辞!” 说罢,他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 或许是没料到他的动作,周遭树梢猛然摇动了一瞬,又归于平静。 燕长青心底掠过一丝明悟。 果然,从他进府后就有人一直在监视着他,眼下才暴露。 “慢着!” 朱红色的楠木双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书房里的灯火倾泻一地,给门口的青石垂瓣莲花台阶上染上一片橙黄。 意境很美。 谢殊清瘦身形出现在门口,风姿如松。 和他平常在朝堂上的端肃气质完全不一致。 他故意拿出这等私底下的姿态,正是对燕长青示以亲昵,一些可有可无但他做得更细节的小手段罢了。 “燕兄弟,切莫气恼。” 他笑着快走几步追上去,而燕长青也很配合的放慢了步子。 否则以他的速度,想要谢殊追不上,那就一定追不上。 “司徒大人万莫兄弟相称,燕某人担当不起。” 燕长青比谢殊高出大半个头,此刻垂着眼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侧颜冷厉。 “若不是今晚来了这一遭,我却不知道,这就是你的诚心相邀。” 他看了书房窗纱上投出的那个女子身影一眼:“就不扰了司徒大人有人红袖添香了,告辞!” 谢殊“哎呀”一声:“燕兄弟好大的气性,不过这事儿,确实是你误会了。” 的确是他有意为之,但燕长青的举动出乎他的意料。 原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大将军,脾气竟然这么急、这么冲动。 怪不得跟那位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会发生矛盾。 谢殊在心底微微一笑,语气中却在热情中带着一些亲近:“燕兄弟,你先进来,立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燕长青冷哼一声,不答反问:“司徒大人,今日我们是否早就约定?” 言下之意,你明明知道和我约好,还和一名女子在书房相谈甚欢,简直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他镇国大将军、本朝唯一的异姓王受不了这个气。 “你要是不够诚意,我也不必一定要和你合作不可。” 说罢,他抬足就走。 见他执意离开,谢殊这一次是真的有些慌了。 难道,是他画蛇添足了? 正在此时,书房门口站了一道袅袅婷婷的身影,下拜的姿态如同弱柳扶风,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风姿。 “小女子卢蕴,拜见郡王爷。” 她嗓音悦耳,和着清幽的夜色,轻轻送入正僵持的两人耳中,十分动听。 听清她自报的姓氏,燕长青眉峰微微一挑,颇为玩味地看着谢殊:“谢大人,没想到你孙子都到了议亲的年纪,还有‘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心思?” 谢殊失笑:“燕兄弟你是真的误会了!” 他亲热地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回拉着:“来来来,让我来引荐一二。” 不待谢殊开口,卢蕴往前踏了一步,眉宇含羞:“郡王爷,是我仰慕你,才特意求了谢家伯父,想要见你一面。” 卢蕴拥有一张如花似玉的秀美容颜,肌肤似雪、眉目如画。 她是卢家嫡女,举止尽显世家底蕴,言辞间却大胆至极。 燕长青瞥向谢殊:“没想到,谢兄还有这等拉皮条的爱好?” 其实,他在闻到幽香时就猜到谢殊想干什么,故意曲解他的意思,目的是要让他开不了口。 没想到这个女子却如此大胆,挑明心思。 如此,他也就不客气了。 他这句话说得极重,令卢蕴一张俏美脸庞瞬间浮起一抹红云,又羞又恼。 卢家,这些年一直在谢家和崔家之下,暗暗保留势力培养子孙,总想着能有朝一日重回世家领袖荣光。 要说卢家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不管怎么说,宫中还有一位三皇子,是卢家的血脉。 虽然他失了母妃庇护,但曾经的卢良娣因生育儿子有功,在当今圣上登基后,被追封为淑妃。 凭借这个封号,卢家运作了不少官职,获得一些资源补偿。 然而,梅园事件中,卢亦最终被淳宁休弃一事,对卢家带来的影响远超预期,让整个家族竟然有了势微之势。 正困顿之时,谢殊递出橄榄枝。 卢家大喜,立刻牢牢把握住。 要说他们之前也并非没有考虑过投靠谢殊,但自恃世家身份,还手握三皇子这张牌,和谢皇后诞下的四皇子天然就存在利益冲突。 而如今,崔家举族回了老家,眼看这一代是彻底不行了。 从朝堂到世家,再无人可与谢殊争锋。 谢殊提出的第一个要求,正是让卢家寻一名配得上燕长青的女子。 他此举,是一箭双雕之意。 一来先试探卢家的诚意,同时进一步深度捆绑燕长青,替他和长公主之间制造出新的矛盾点。 单单一个万俟楼,无论真假,他都嫌不够。 而且卢蕴是他的人,到了燕长青身边,就能替他刺探消息。 到了那时,他根本不用担心燕长青是否具备足够的诚意,为了家族,卢蕴会想方设法达到目的。 至于燕长青拒绝? 那就不用更进一步试探了。 他要是拒绝,就摆明了跟他结盟目的不纯。 是谢殊对燕长青的一个考验。 谢殊的要求不简单,卢家为了寻找合适的人选,颇为花费了一番功夫,才定下来卢蕴。 而卢蕴,别的或许有假,她对燕长青的仰慕货真价实。 孰料,燕长青一开口,就是“拉皮条”三个字? 第479章 反客为主 第479章 反客为主 “拉皮条”这三个字背后的含义,实在太脏了! 她堂堂世家嫡女,何时受过这等侮辱? 卢蕴稳住心神,牢记她身上所肩负着的使命,秋水明眸里浮起一层薄薄雨雾,惹人生怜。 “郡王爷,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看待奴家。” 她强撑着的身形摇摇欲坠,整个人有一种脆弱破碎的美。 谢殊悄悄瞥了一眼燕长青,见他没说话,心底就有了计较,便出言替她解围。 “这事说来都是老夫的过错,侄女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他对燕长青致歉:“实在对不住,是老夫一厢情愿想着要给你一个惊喜,考虑不周考虑不周,冒昧了。” “侄女先行告退。” 卢蕴仪态万方地施了一礼,再没看燕长青一眼,袅娜的身形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倾慕之情已经表达过了,她深知 燕长青没再开口,却往她离开的方向看了好几眼。 谢殊看在眼中,乐呵呵地扯着他的袖子进了书房,亲手替他倒了茶。 为示亲昵,在燕长青落座后,他随意拉了一把椅子过来,就坐到他旁边。 “你看这事闹得,都是我不好。” 他把茶杯递到燕长青手里,笑着说:“我当然知道你要来,特意沏了这壶春白茶。这是第二泡,正是味道最好的时候,你尝尝?” 春白茶,是他打听到的,燕长青当年在京城时做贵公子的喜好。 如今的燕长青颇有些滴水不漏的意思,好在他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打听不到。 燕长青脸色稍霁,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点点头道:“不错。” 谢殊心情一松,借机开了个玩笑:“燕兄弟品味和审美的格局高,老夫就怕惹你不喜。” 他这句话,显然是双关之语。 意下所指的,除了这杯茶,还有刚刚离开的卢蕴。 燕长青睨了他一眼,放下茶杯:“司徒大人,今夜之约,我跟你有正事相商,不欲被外人所扰。” 谢殊在心里咂摸了一下他这句话,顿时就笑了。 言下之意,是时机不对、并非人不对。 “我知道了。”他说。 燕长青狐疑地看向他,问:“你又知道什么了?” 谢殊的眉间笼着笑意,不再纠结此事:“燕兄弟,有话不妨直言,我这个书房绝对安全。” 燕长青不答,起身在书房内走了一圈,推开所有窗户检查了一遍。 一炷香后,他重新回到谢殊跟前:“书房四周有四个侍卫、八个暗卫,对不对?” 谢殊一下没稳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对。” 他一直知道燕长青武功高强,但对于有所耳闻的“天下第一”称号,谢殊并不认可。 燕长青替大景开疆扩土,立下的军功有目共睹。 谢殊以为,都是旁人吹捧出来的。 他却忘了有句话叫做“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燕长青能在全天下好勇斗狠的武人那里获得“天下第一”的共识,凭借的是实打实的真本事。 直到今日。 侍卫是他摆在明面上的,暗卫他也没有指望燕长青完全不发现。 但其中有两名暗卫,是谢家重金养着的长老。 他没想到,燕长青连他们两人都能发现。 谢殊重新评估了一下燕长青的武力值,告诉自己:不慌,武夫终究只是武夫,统治不了朝堂。 对自己的智慧,他有绝对自信。 燕长青看着他微微一笑:“对得上就行,你坐。” 明明是在谢殊的书房,他却反客为主起来。 谢殊没有跟他计较,从善如流地坐下,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事实上,他有些好奇燕长青到底会跟他说些什么。 毕竟,投名状这件事,他早就说得非常明白。 卢蕴只是他的临时安排,替将来埋下的一颗棋子,眼下才是正经事。 然而,燕长青的第一句话,就令他惊在当场。 “司徒大人,你可知中宫皇后娘娘膝下四皇子,并非亲子?”燕长青慢条斯理问出这句话。 要不是他的神情足够笃定,谢殊几乎会以为他疯了。 这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他照顾呵护着长大的外孙、谢家一族最大的倚仗、将来要登基为帝的人,不是女儿亲生? 这个消息犹如狂风呼啸而过,将他的思绪卷得七零八落。 “你……” 他定了定神,面上带了保护色的微笑:“郡王爷,诋毁皇室血脉,可是重罪。” 无论这个消息是真是假,他都不能承认。 四皇子已经这么大了,被他悉心培养教导多年,又请来名师大儒,宫里宫外谁人不识? 不愧是谢殊。 一个转念间,他就反应过来,并且给出眼下最优的解决法子——不认。 燕长青也不急。 谢殊如今还能保持镇定,那是因为他并不知道,四皇子的身上,其实流淌着汝阳王的血脉。 是汝阳王处心积虑埋在宫中的一颗暗棋。 他好整以暇的转了下茶杯,观察着谢殊的神情:“谢兄,我这都是为你好。” “否则你苦心经营的一切,只是在替汝阳王作嫁衣裳。” 他这句话,成功戳中谢殊死穴。 “汝……汝阳王?!” 谢殊失声惊呼,瞬间反应过来:“你是说,四皇子是汝阳王的……?” 他极少有如此惊慌失措的时候。 但这个消息,实在太过惊人。 高高扬起的语调、忘记压下去的声音,成功泄露了他震惊的情绪。 在他的目光中,燕长青好整以暇点了点头:“没错,是汝阳王嫡长孙,对外宣称因难产而死的那个孩子。” 对方的反应他并不意外,谢殊自己却很懊恼。 他刚刚也太失态了。 等于将自己的把柄,主动递到他并不能完全信任的燕长青手上。 他稳了稳心神,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一口气喝掉大半杯。 白牡丹的香味在舌尖迅速弥漫开来,随之泛上来的,是淡淡的草药香,正是春白茶二泡而所释放出来的最佳口感。 他强行让自己去思考茶香,用以平复紊乱的心绪。 没错,他能接受四皇子身份不明,却不能接受他是汝阳王的嫡长孙。 算算时间,谢皇后生子之时,是他和汝阳王正打得火热之际。 居然在那个时候,汝阳王就起了对付他的心思? 第480章 盟友,互相背刺的那种 第480章 盟友,互相背刺的那种 这么一想,谢殊就有些毛骨悚然。 虽然,他对汝阳王从来就没有放松过警惕,但燕长青所言倘若是真,那汝阳王此人的心机就比他所以为的更加深不可测。 当年念在同盟的份上,他未曾对汝阳王赶尽杀绝,而是网开一面让对方回到了封地。 悔不当初。 不过,就算他回到当初,多半仍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汝阳王看似激进,其实谨慎。 和谢殊共谋大事期间,并未留下明显的把柄给他,更没有在朝堂显露野心。 一切都在暗中进行。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才让谢殊能在达成目的后翻脸无情。 在大多数人看来,汝阳王是一位识大体知进退的亲王。 新皇登基后,更是乖乖就藩,让人挑不出刺,还得赞一句他深明大义,不留在京城给新继位的皇帝添乱。 他毕竟姓秦,是皇室成员,还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兄弟。 在大景朝,只要他不谋反,其地位不容置疑。 被他掌握的势力,就是谢殊也不敢小觑,并没有能一举拿下的信心。 那时,谢殊如果想要永绝后患,只能选择跟他拼个鱼死网破。 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还不如先放他回封地,再温水煮青蛙,徐徐图之。 可汝阳王岂是好对付的? 回到封地的他,如猛虎归山,彻底脱出了谢殊的控制。 这些年,谢殊从未放松对汝阳王的警惕,但却从未想到,两人之间的博弈开始于更早之前。 要不然汝阳王刻意为之,他的嫡长孙怎么会刚好跟谢皇后诞下麟儿的时间相差无几? 别的都能控制,女子的生产时辰,却只能听从上天安排。 想到这里,谢殊的后背起了一层密密的白毛汗。 想成功换走谢皇后的亲儿子,汝阳王这个嫡长孙背后,究竟会有多少女人的血泪? 谢殊一个激灵,控制不住自己的朝着燕长青看去。 跟在封地不知道密谋到了哪一步的汝阳王比起来,眼前的燕长青顿时变得眉清目秀起来。 还是武将好啊,他就爱跟武将打交道。 武功再怎么高强,心思单纯,有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 燕长青既然敢在他面前提出这件事,就一定有把握。 这张投名状,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 谢殊徐徐吐出一口气:“燕兄弟,愿闻其详。” 燕长青笑了笑,把秦瑶光告诉他的细节一一讲来,令谢殊越听越心惊。 这等秘辛,如果不是对方证据确凿,绝无可能连细节处都知道。 当今圣上还是太子时,先皇并未直接给他定下太子妃人选,而是替她纳了两位世家女:一位姓卢、一位姓谢。 说起来,谢家女是太子所有女人中第一个有孕的。 要不是因为诞下是长女而非长子,早就没有其他人什么事,太子妃的位置也早就成为她囊中之物。 这就给了卢家女机会。 趁谢家女刚生了孩子需要休养,太子又是个雨露均沾的,卢家女和其他姬妾把握住机会,先后有孕。 在卢家女之前,已有人先后为太子诞下子嗣,却因为母亲地位不显,并不能跟两人造成威胁。 竞争,仍然在她们两位世家女之间展开。 正在卢家暗自高兴之际,盼着她诞下儿子就能名正言顺成为太子妃时,东宫传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她果然一举得男,坏消息是卢良娣在产后血崩,只来得及看儿子一眼,就没撑住在第二天去世,孩子生下来就没了娘。 所幸太子还算有情有义,看在卢家的份上,将卢家女追封为良娣,地位仅次于太子妃。 然而,人都死了,空有一个良娣位份又有何用? 这才给了谢家女机会。 在长女诞生的第二年,她就成功诞下太子的第四个孩子,便是如今的四皇子,成为最后的赢家。 有子嗣傍身,才能在后来新皇登基后,顺理成章被册封为后。 否则,哪怕谢殊和先帝达成交易,又有从龙之功,谢皇后就算坐上后位,也难保有人议论,让她这张凤椅坐到不安稳。 当年在潜邸围绕子嗣而在暗处涌动的刀光剑影,丝毫不输朝堂上的针锋相对。 谢殊作为谢皇后的父亲,亲历了这一切。 今日却告诉他,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女儿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儿子,在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汝阳王成功掉包。 怎么不令他如坐针毡? 一刻钟之后,燕长青说话的声音停了下来,走到茶案旁,自己动手将春白茶进行第三泡。 说了这么久的话,有些口干。 其中巨大的信息量,就留给谢殊慢慢去消化。 说实话,他所说的这一切并没有拿出可靠证据。 但此时并非对簿公堂,不需要人证物证,只看谢殊信不信。 然而,由不得谢殊不信。 当年种种,全都对得上,尤其是那个叫“霜叶”的婢女。 谢殊坐得笔挺,两手搭在膝盖上,仪态如常,看惯了风云变幻的眼里情绪复杂。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 “燕兄弟,老夫要感谢你。” 他冲着燕长青一拱手:“如果不是你,我至今还蒙在鼓里。” 帮人做了嫁衣裳,还浑然不觉。 燕长青淡淡一笑,将他刚沏好的茶斟了一杯出来,推到谢殊面前:“既然是盟友,‘感谢’这个词就不必提了。” 盟友。 谢殊再听见这个词,心头一突,不由自主追问了一句:“老夫多问一句,如此秘密,你如何得知?”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算是盟友,燕长青恐怕也不愿意对他说出自己的手段。 这个问题,无疑是多此一问。 不料,燕长青看了他一眼,竟然回答了。 “此事说来也巧。” 燕长青慢条斯理地开口:“霜叶当年一息善念犹存,诈死远遁,保下了你的外孙,隐入距边城不远的一座小城生活。原想着把孩子当做普通人养大,一世平安就行。” 谢殊喉头一紧。 听起来,一定出了意外。 否则,就不会有燕长青坐在这里,对他讲述过往了。 “你想不想知道,孩子是否还活着?” 燕长青问。 第481章 夫人,我应邀而来 第481章 夫人,我应邀而来 谢殊的双唇颤抖了一下,微微翕动后,终于说出:“想。” 他知道,一旦他表明态度,在和燕长青的交锋中,他就落入了下风。 但真正四皇子的下落,实在太过诱人。 孩子是否活着,关系到他下一步棋究竟怎么下。 好在,燕长青也没有卖关子,直接从他在边城时,下属来报有个孩子来求收留讲起。 谢殊双眉急跳,心知这就是他流落在民间的外孙了。 当惯了世家之主,他就是谢家整个族里的大家长,对家族充满深厚感情。 这份感情,具体也体现在对子女的呵护上。 他是一个非常合格的父亲,更听不得原本应该锦衣玉食长大的外孙在民间吃苦。 可事实上,燕元安所遭受的苦难,远比谢殊想象的更多。 “我知道这个孩子来历不凡,可收留他时,也没想到过竟然会是你的外孙。” 燕长青道:“他告诉我想回京城,我想着边关苦寒,也就遣人送他回来。既然真正的四皇子在长公主府,那在宫中的又是谁?” “此后,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打听到竟然是汝阳王的血脉。” 谢殊不疑有他。 这世间,哪有有真正的秘密? 只要做过的事,多多少少都会留下痕迹。 既然燕长青先知道了宫中的四皇子有假,在他有心查探之下,顺藤摸瓜找到真相就不是太困难的事。 眼下,谢殊所在意的只有一件事。 “燕兄弟,你老实告诉我,此事长公主是否知晓?” “兹事体大,我不敢告知。” 燕长青的话,立刻让谢殊吃下一粒定心丸。 其实在他心里早就预料到这个答案,但总要对方说出来一颗心才能落地。 燕长青和秦瑶光的关系,他兢兢业业挑拨了许多年,总不会白费功夫,两人的隔阂不可能在短短时日内消除无踪。 如今又有万俟楼掺和一脚,以长公主的脾气,自然是不能忍。 对燕长青而言,不信任才是最直接的反应。 想到这里,谢殊反而劝起他来:“郡王不必烦恼,与长公主和离之事虽然被太后娘娘压住,但总有机会,老夫会替你设法。” “大好男儿,怎能没有娇妻美妾相伴?” 他笑着说:“无论是当年还是如今,老夫都知道有无数女子仰慕于你。” 燕长青看了他一眼,勾了勾唇。 该说不说,他还挺佩服谢殊的,刚刚知道了这样一个至关重大的秘密,竟然还能想着送人到他枕边,离间挑拨他们夫妻二人的关系。 他垂下眼帘:“我自己的事不急,还不到时候。” 他故意把话说得含糊,谢殊立刻会意地点头:“燕兄弟说得是,待和离后不迟,省得有了流言蜚语,终究是不好。” 话虽如此,但谢殊在离间燕长青和秦瑶光的关系上,向来不遗余力。 仅仅是第二日,卢蕴就在京里广撒请帖,组织“春日宴”,在宾客名单中,就有燕长青的名字。 她表面上找的借口很好,初来乍到多结交些朋友,有点拜码头的意思。 实际上,司马昭之心,旁人不知她自己清楚的很。 卢蕴顶着世家女的名头,其实并非嫡系。 如今时势需要,就包装成了养在卢家深闺中淡泊名利的女子。 谢殊要给找到合适的人选送到燕长青跟前,殊为不易。 首先,身份得相配,最差得是个世家女。 但是世家各有各的骄傲,并不会心甘情愿献出一名女儿听他使唤,他才找到眼看就要衰落的卢家。 总不能在谢家的族里找吧? 那样就太明显了。 而这个人,不能是刚刚及笄的小姑娘,得知情识趣能和燕长青谈古论今。 太嫩,怎能越得过风华绝代的长公主? 不能差辈分。 总不能小姑娘是燕长青的晚辈吧? 而谢殊已是做爷爷的人,要寻一名正经世家女却跟他只差着一辈的人,实在太难。 不能赶鸭子上架,得心甘情愿。 这一点反而最简单,不论怎么看,燕长青都是人中龙凤,又是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哪怕他是当朝长公主的驸马,也有不少女子芳心暗许。 主要是前两点要求太高,很难满足。 接到谢殊的要求后,卢家暗中寻了一个多月,才找到卢蕴。 卢蕴乃卢家其中一支没落旁支,因时运不济守了望门寡,落了一个克夫的名声。 刚好在各方面都符合谢殊的要求,她也心甘情愿。 旁的不论,就因为此事她能作为卢家嫡支出现在京城,还能得卢、谢两家倾力扶持打造美名。 比起她之前的落魄,就已经大赚特赚。 燕长青收到请柬的第一时间,就让白露给秦瑶光带了话。 是夜,风清月白。 微风轻拂,带着几分寒意,却又夹杂着泥土和嫩叶花蕾混合的清新香气,是春夜里独有的味道。 一道高大矫健的身影熟门熟路地摸到华沐堂正房后窗处,听着屋里传来的洗漱和对话声,内心静谧。 秦瑶光刚泡完舒缓温养的热汤,由谷雨寒露按摩完毕,穿好寝衣。 “我睡了,你们都歇着去。” 她看了一眼后窗的方向,躺进床上吩咐着。 “是。” 寒露替她盖上被子,谷雨端着洗漱用具离开,临走时熄灭灯火。 室内陷入黑暗中,又随着秦瑶光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室内的光线,渐渐看清了家具的轮廓。 窗外月色明朗,银白色的清辉透过窗纱照进来,倾泻一地月光。 秦瑶光起身,披上放在一旁的外袍,走到窗边坐下。 白日里总挽成发髻的长发,此刻如瀑般在肩头散开,在月光的轻抚下镀上一层神秘的幽蓝色泽。几缕发丝不经意间垂落在肩头,更添了几分慵懒与妩媚。 她静静地坐在温柔的月色中,明艳容颜在月光中更显清丽,仿佛穿越时空走出来的仙子,与宁静的夜色完美融合。 后窗响起一声轻微的“咔哒”声,男人悄无声息的走到她跟前,半蹲而下,虔诚地在她手背上落下一个吻。 燕长青抬眸望向她,轮廓俊美。 月光落入他眼底,深邃迷人。 “夫人,我应邀而来。” 第482章 我应得的 第482章 我应得的 月色,流淌在在秦瑶光美丽的双眸中。 她垂眸,目光停留在他握住自己的大掌上,神情浅淡。 “夫人,我错了。” 燕长青往前凑得更近一些,将她的纤纤玉手捧在心口处:“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室内空气安静了一瞬,秦瑶光的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没有任何情绪:“从大理寺带回的口供我已经誊抄了一份,你拿走便是。” 在她身旁的案几上,静静地放着一个油皮纸袋。 燕长青却没有看一眼,急急地求着她的原谅:“夫人,不要气坏了自个儿身子。” 秦瑶光抽出手,视线落往旁处:“你以为,我是那等小性的人?” 燕长青一听,眼里顿时露出喜意。 “夫人最明白事理,自然不是。”燕长青急急解释,“那卢蕴是什么人什么目的,难道我不清楚吗?谢殊一直想要离间我们,哪里知道我对夫人情比金坚。” 秦瑶光绷着一张脸,淡淡地“哦”了一声:“你的意思是,如果她不是谢殊的人,你就会考虑了?” “不不!不可能!” 燕长青大急:“我心里只有夫人,旁的女人统统跟我无关,她什么样子我都记不住的。” 秦瑶光没说话,脸色却和缓下来。 燕长青见状,悄悄靠近她一些,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巧精致的白玉梳,替她一下又一下的梳起长发来。 夜色中,她那头丝缎般的长发有着冰凉如水的顺滑质感。 被他握在掌心,又随即散开。 从头部经络梳到发梢,动作轻缓且富有节奏。 请了专门的梳头娘子学了梳头,眼下他只专注的做着手头这件事,双唇认真地抿着。 秦瑶光也不是真的在生他的气。 她知道站在燕长青的立场,要跟谢殊周旋,远比预料中的更难。 如今还什么都没开始,谢殊那里就找了一位卢蕴出来,处处都是阳谋。 跟燕长青置气解决不了问题,但她也知道把气撒到燕长青身上。 她抬眸,看着眼前神情专注的男人。 他身姿挺拔、宛如松柏。 从窗外透进来的月色斑驳,照在他的俊美面庞上,勾勒出完美轮廓。 他手上的动作温柔细腻,将她的发丝当成世间最珍贵的宝物来对待,轻柔地编织出细细密密的情网,而她是他的唯一。 秦瑶光幽幽叹了一口气。 罢了。 怪他过分美丽,魅力强大。 才总会招惹来数不清的风流桃花债。 原书中如此,眼下亦如此。 卢蕴这个名字,在原书中压根没有出现过。 她也不是不信他,总之心口郁气难平。 而让她心头不舒服的感觉,正在燕长青有规律的梳头节奏中,慢慢散去。 “夫人,让你不高兴了,都是为夫的错,是我做得不好。” 燕长青的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情,放下手中玉梳,将她被梳顺的长发全都拢到耳后,捧起她的脸庞。 “瑶光,我心里只有你一人。” 这个瞬间,秦瑶光眼前一花,再度出现幻象。 只不过这一次,她是清醒的,且没有任何身体上的不适。 在月光笼罩之外的夜色中,景象悄然变化。 画面中,不知在何处,一室、两人。 一跪、一站。 辨尘眉目慈悲,不悲不喜:“你决定了?” 燕长青跪着,神色坚毅:“决定了。” “哪怕她回来后并不认得你,也许还会再走一遍这一世的老路,你也决定了?” 燕长青毫不迟疑:“决定了。” “她和你形同陌路,不再心悦于你,你也不记得她不记得这一切,也决定了?” 燕长青面上掠过惨然之情:“我应得的。” 辨尘默然半晌后说:“我想知道为什么。” 此举,关系着天下苍生。 她反复询问,正是要确认燕长青心中的信念。 血祭之术堪称邪术,过程中将会遭受非人的痛楚。能否成功,全都系于主持阵法一人之身。 倘若心志有丝毫破绽,定然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辨尘此问,并非只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在放手一搏之前,她总要知道自己拥有一把怎样的底牌。 燕长青垂首,放在膝上的手指不知不觉间蜷紧,嗓音沙哑:“我爱她。大师,只要她能活过来,我愿意替她做任何事。” 开口后,他就停不下来,剖白心迹。 他从未想过,事情会走到这个份上,未想过她会被做成人彘惨死。 他以为,她只是骄纵了些,只要他耐心规劝,一切终能走回正轨,外界的纷纷扰扰不会再对她造成伤害。 他错误的认为,他还有时间。 是他错了,错得离谱。 在他大仇得报之前,她就走向了穷途末路。 报了仇,他才去想和她之间的点点滴滴,一颗心总也填不满。 “我以为对她只是愧疚,”燕长青抬起头,“或者是见她越走越错的怜悯、愤怒……” “不,都不是,我爱她。”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两行热泪无声而下。 “我明白得太晚,错过得又太多。如果重新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待她,哪怕她不记得我。” 燕长青睁开眼,纵然流泪,脸上却没有丝毫软弱之态。 “大师,我只想看见她幸福,平安过完一生。” 他的情感浓烈深重,无论是辨尘还是看见这一幕的秦瑶光,都被他的真挚所打动。 “会很辛苦。” 辨尘伸手抚上他的发顶,随即捏了一个法印在他眉心中间一点,金光一闪而没。 “七日血祭之阵,在第四日子夜来临之前,你还会有反悔的机会。” 这个法印,是她留给燕长青的退路。 也是留给她自己的。 血祭之阵? 秦瑶光身形一震,心头忽地闪过一丝明悟。 仿佛从天而降一道霹雳,劈开她看不透的混沌迷雾,令她明了真相。 那些不敢多想的推论,在此刻得到证实。 “怎么了?” 燕长青略带紧张的声音传来:“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他开口的瞬间,幻象消失无踪。 秦瑶光眨了眨眼,回到现实。 她依然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仰着头望向他。 清醒过来后,直直撞入燕长青那双担忧的星眸。 刚才看见的画面,现实中只过去短短一瞬。 原来,这就是她回来的真相? 秦瑶光的一对美眸中,渐渐浮起晶莹的泪光。 第483章 她以为的,和真实的 第483章 她以为的,和真实的 原来,书中所写的,燕长青在复仇成功后自绝于她的坟墓前,竟是这等真相。 血祭之阵。 这个名字,光听听就觉不祥。 过程一定很艰难,否则辨尘大师不会如此郑重地跟他确认多次。 原来,竟然在那个时候,他就爱着自己。 爱着一个骄横跋扈的、总给他拖后腿的、肆意妄为草菅人命的自己。 那个时候的长公主,难道不是活该神憎鬼厌、众叛亲离? 就连她在看书时,明知长公主是被人利用挑拨才性情大变,却对她无法产生任何同情之心。 从刚刚瞥见的片段中,让她还不知道全部真相,也能推断出她能在现实世界的降生、成长,全都有赖于辨尘口中的血祭之阵。 那个燕长青为之付出了生命的阵法。 想来,她会看见原书,也并非偶然。 她能回来,更是和辨尘大师脱不了关系。 燕长青,他好傻。 连她都鄙夷的自己,有何值得他深爱之处? 她眼中的泪悄然滑落,如同清晨花瓣上晶莹的露珠,反射出月色清浅的光。 燕长青心头一痛,忙将她拥入怀中,手掌不断拂过她的后颈。 “这是怎么了?” “是我惹你生气,你打我骂我就行,怎么自己哭了?” 秦瑶光摇了摇头,伸出双手环抱住他劲瘦的,将脸埋在他胸腹处,任由眼泪肆意流淌。 不是生气,是心疼。 燕长青想要低头察看她,却被她紧紧抱住。 只好由得她去了。 秦瑶光心里情绪翻腾,除了对燕长青的心疼,还有明了真相后的迷惘。 让她难受。 原来,她真的就是书中那个执迷不悟的长公主。 这让她从情感上,很难接受。 可这是事实。 她以为的肌肉记忆,都是自己原本就会的。 她以为的记忆,正是属于她本人。 她竟然,活成了她最不屑的那个人。 可是,前尘往事似云烟般她全都忘却,在现实文明世界生活了几十年的记忆鲜活如新。 她以为的自己,不是真的自己。 她赖以生存的三观,隐隐有了崩塌的趋势。 她委屈得像个孩子,崩溃大哭。 又顾虑着怕声音传出扰人清梦,不敢出声。 她的眼泪,浸湿了燕长青的衣衫,让他又慌又心疼。 “瑶光,瑶光……” 他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轻声问:“你这是怎么了?” 从她的情绪中,他感觉到了,这绝不是因为卢蕴之事在生气。 她很伤心。 该怎么哄她才好呢? 想了想,燕长青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坐到她之前的位置上,从怀里掏出一条丝帕,动作温柔地替她拭去眼泪。 “别哭了,我带你出去玩可好?” “去,去哪里?”秦瑶光哽咽着问。 “去小雁塔。” 燕长青说着:“前几日我骑马从那里路过,瞧着杏花林的花快开了。不如,我们去看看?” “现在?” 秦瑶光扬起脸,透过朦胧泪眼看着他。 “嗯。” 燕长青点点头:“就现在。” 虽然不知夫人为何事伤心流泪,但出门走走应该总是不错的,能换个心情。 他记得,夫人她喜欢在空中飞翔的感觉。 说着,他换了个姿势,用另外一只手替她擦着眼泪。 月光下的樱草色明朗几分,秦瑶光眨了眨眼,看清丝帕上那朵熟悉的绣花。 ! 这张丝帕? 正犹疑间,燕长青好像察觉了什么,不动声色地一缩手,将丝帕卷回掌心。 他心虚的动作证实了她心里模糊的猜想。 秦瑶光忘了伤心,眼疾手快地伸手抓住他,从他手里慢慢扯回这张丝帕。 “瑶光,你听我说……” 被她抓包,燕长青颇有一种在课堂开小差被老师点名的错觉。 秦瑶光微微眯眼,确认了这条丝帕就是之前丢失的那条,谷雨还特意问过她。 “你想说什么?” 她伸出食指戳着燕长青坚硬的胸膛:“你为什么偷偷藏着我的帕子?” “我……” 燕长青张口结舌,好半晌才道:“我见不着你,又想你,随身揣着它就像你陪着我一样。” 还委屈上了。 秦瑶光不知道该怎么说,这种行为在现代有个词叫——变态。 忽然,她美眸圆睁,脱口问出:“你,你不会用这张丝帕做了什么吧?” 她的视线,不可控制地往下方移去。 燕长青被她看得一惊,缓慢地抬起头来,语气慌张的解释:“不不不……绝对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我只是贴身揣着它,偶尔闻闻味道,真的没有干别的事。” 在他心里,她就是天上的仙子。 哪里敢亵渎她的随身之物? 就算忍得快要爆炸,他也不会使用这张被他偷偷藏起来、珍之爱之的丝帕。 秦瑶光悄悄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斜了他一眼,心底忽然起了戏谑的心思。 “那你告诉我,是怎么闻?” 她将丝帕还到燕长青手里:“我想看。” 燕长青无奈,只得握着丝帕凑近鼻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将他曾经做过的最羞耻的事,在她面前演示了一遍。 然后,不敢睁眼,等待着她的宣判。 唇瓣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燕长青不敢相信地张开双眼,对上一双刚刚被泪洗过而格外明亮的双眸。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秦瑶光便往后退去。 “走吧,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杏花林吗?” 她起身离开,借着月光打开立柜,取了一套新做的胡服出来。 宽袖大袍固然美丽,外出时显然胡服更加便利。 春日还未到时,她就让绣房做了春装出来,孩子们也都有,眼下正好派上用场。 瞥了一眼燕长青,秦瑶光抱着衣服朝着屏风走去:“我先换件衣服。” “啊……” 燕长青朝她伸出手,欲言又止。 他想说,哪怕是在夜里,其实屏风也根本阻挡不了他的视线。 可他声音很低,秦瑶光并没有听见,径直走了。 燕长青放下手臂,手指在身侧蜷了蜷。 屏风后,秦瑶光开始宽衣解带。 夜色朦胧,她的身影纤秾合度,一弯腰、一抬足,每个动作都在诉说着无声的诱惑。 怦怦。 怦怦。 燕长青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在宁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第484章 你就是你 第484章 你就是你 呼出的气息,渐渐染上灼热。 燕长青猛然回神,转身背对着屏风,缓缓平复着体内的冲动。 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呢? 活像一条发情的公狗! 他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句,屏息凝神,调动体内真气快速运转了几个小周天,才让自己和平常无异。 秦瑶光已经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转出来。 她将换下来的寝衣放到床上,去净房里洗了一把脸。 刚才哭成那个样子,现在想想很是有些不好意思。 重新回到室内,秦瑶光冲燕长青笑了笑:“走吧!” 因为大哭过一场,她眼睛略略有些浮肿,眼尾更是含着一片濡湿的红。 月光中的清丽仙子走入凡尘,看得他喉头狠狠滚了一滚,按住体内又要重新冒头的渴望。 燕长青避开她的视线,拿起被她放在一旁的外袍:“晚上风凉,再多披一件。” 秦瑶光撩开长发,让他替自己披上。 燕长青不敢再看她,手指灵活地将系带打了一个活结。 秦瑶光却忽然想起一件事,伸手朝着他胸腹下方摸去,果然,摸到一片湿润的冰凉。 她大哭的时候坐着,他站着,被她眼泪浸湿的地方正是这里。 猝不及防之下,燕长青肌肉紧绷,块垒分明的腹肌在她手指下起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本就处在爆炸边缘,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躁动立刻蓄势待发。 秦瑶光眼里闪过一抹讶异之色,随即在唇边浮起一个俏皮而戏谑的笑。 趁燕长青大脑宕机,她飞快地往下摸了一把,随即快速逃开,声音里带着笑意:“你要不要用净房?不过,我这里可没有你合适的衣服。” 燕长青被她撩拨得血气上涌,看见她唇角的笑怔忡片刻。 真好啊。 只要能看见她的笑容,就什么都值得了。 “不用了。” 他的语气宠溺又无奈:“只要你别故意招惹我,给我点时间就好。” “可是你衣服湿着,不难受吗?” 秦瑶光站在原地,眨了眨眼。 燕长青用实际行动证明,这确实不是问题。 他摊开手掌,运了真气在掌心,随即捂在被她眼泪浸透的衣服布料上。 很快,就浮起蒸腾而起的白雾热气。 秦瑶光羡慕极了。 “你这个好实用啊。” 古代确实不如现代方便,但燕长青把内力运用得如此出神入化,他那双手就可以代替暖宝宝、电吹风,说不定还可以当熨斗。 这么想着,她就又想伸手去摸,想验证一下效果。 燕长青呼吸一窒,却没有避开。 难受就难受吧,她高兴就好。 就在她指尖堪堪要碰到他的腹肌时,秦瑶光忽然想起他刚刚说过的“别故意招惹他”,忙缩回手指。 她不是男人,不知道强忍着究竟是怎样的体验。 但燕长青不声不吭的为自己付出了这么多,她哪里忍心再让他难受。 燕长青虽然没说,秦瑶光却也清楚,在两人的关系上,他不想如此轻率。 既然如此,她还是收敛一些。 两个人只要心意相通,来自身体的原始本能只是相处的其中一种方式。 “不着急,我等你。” 秦瑶光款款走到窗边,将装着崔永唯供词的油皮纸袋放回床边暗格。 既然待会儿要出去,如此重要的东西,还是先放好她才放心。 盏茶功夫之后,传来燕长青的声音:“我好了。” “走吧。” 室外,月色动人。 月光如银沙,轻轻铺洒在静谧的庭院之中。微风拂过枝叶,于无声中编织着夜的序曲。 燕长青揽着秦瑶光的腰肢跃上树梢,枝头微晃。 视野内,一条纤美灵动的身影来到两人跟前。 是雪客。 青衣卫承担着秦瑶光的贴身护卫一职,日夜轮值,须臾不敢离。 燕长青的秘密潜入固然能瞒过她们的眼睛,但要带着秦瑶光离开,显然不能。 雪客明亮的双眸里掠过轻快笑意,秦瑶光只觉脸颊发烧,绷着脸对她点头示意。 她离开后,秦瑶光在燕长青的腰侧掐了一把。 要不是因为他,她会在下属面前丢人吗? 大半夜的跟驸马溜出府,怎么看怎么像私奔。 头顶上传来燕长青的低笑声:“别闹。” 话虽如此,他却放软了肌肉任他掐,主打一个你要怎样就让你怎样。 秦瑶光的一颗心,顿时就软了。 夜里的小雁塔很安静。 从他们所在的最高层往下望去,沉醉在月色中的杏花林好似一幅温婉而梦幻的画面,美得让秦瑶光屏住呼吸,安静欣赏。 杏树枝条舒展,花瓣边缘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边般晶莹,如同月光下羞涩的舞者,轻轻摇曳着身姿。 两人安静地坐着。 秦瑶光靠在燕长青坚实宽厚的胸膛上,他则将双手打开撑在地面上,支撑着两人的重量。 微风吹过,带来一阵阵清新淡雅的杏花香,与春夜的凉意交织在一起,宛如梦境。 此刻,无须言语。 因发现真相而难受的心情,在这样美丽的夜色、开阔的景致中,渐渐消散。 秦瑶光在他怀里换了个姿势,侧脸看着他俊美的容颜,轻声问:“你不问我,刚才为什么哭?” 燕长青将她揽得更紧一些:“你如果不想说,不用勉强。” “我……” 秦瑶光迟疑片刻,缓缓开口:“我做了一个梦。” 她将身体前倾,离开燕长青温热的怀抱,用双臂交叉环住自己,声音里有一种不真实的虚无。 “梦里,我成为另一个人,用长公主的身份,做了许多如今的我接受不了的事。” 她喃喃自问:“我该怎么办?” 是坦然接受燕长青用牺牲带来的新生,还是该背负着她以前造成的罪孽走下去? 在一切尚未明了之前,她还能欺骗自己。 可是现在,她做不到。 “瑶光。” 燕长青往她靠近,将她再次揽入怀中,把头轻轻靠在她的肩窝。 “你就是你,另一个人的人生,不该由你来背负。” 他的声音就在她耳畔响起,温柔包容:“我的瑶光,你只要该你的心意活着就好。其他的,交给我就好,可以吗?” 他只想看见她平安快乐。 “你可以相信我吗?” 第485章 心魔 第485章 心魔 “我……就是我?” 秦瑶光疑惑地吐出这句话,喃喃自问:“真的可以吗?” 她伸出双手,放在眼前仔细打量。 月色替她水葱似的手指镀上一层清冷银辉,精心保养的皮肤莹润如玉,染着粉色蔻丹的指甲反射着浅浅光泽。 如果不是她知道真相,根本就不能相信,这样一双美好的手会造成那么多人间悲剧。 直接或间接染上的鲜血,数也数不清。 最终,将她自己推向凄惨结局。 她埋下头,再次坠入无边黑暗中,难以自拔。 “瑶光,瑶光!” 燕长青着急的声音,仿佛穿过重重迷雾传来,好不容易才抵达她的耳膜。 “你相信我,我可以保护你!” 手上传来一阵刺痛,她猛地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不知在何时,她出了一身冷汗,鬓角和后背都被冷汗浸得湿透。 夜风一吹,打了一个冷战。 燕长青松开她的手指,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用体温温暖着她,又用内力替她烘烤着衣物。 “瑶光,你感觉怎样?” 他的声音不受控制的颤抖着,透露出心里的恐惧。 刚刚那个瞬间,他几乎以为要失去她了。 “我没事。” 秦瑶光回过神来,琢磨起刚才那个状态来。 她明明已经放开怀抱了,怎么还会产生这种不可自拔的负面情绪? 就好像是,着了魔。 后知后觉的,从右手中指的指尖传来刺痛之感。 她将手举到自己眼前,看见指腹有一道颜色极深的淤痕,上面覆盖着一小块已凝固的血痂。 “还痛吗?” 燕长青握住她的指尖送入口中,轻轻含了一含,满眼都是歉疚。 “刚刚我怎么唤你都没有反应,情急之下,我想起十指连心这个说法,也见过有大夫施针救活昏迷中的病人,才伤了你。” 幸好将她的神智唤回,要不然还不知道会怎样。 直觉告诉他,后果会相当可怕。 “不痛。” 秦瑶光怔怔地看着他,望入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深情。 燕长青想要问她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又害怕让她再次陷入不可知的状态,只好将担心化作行动。 他的唇瓣,轻柔地吻向她受了伤的手指,从指尖、指腹、掌心,直到掌根、小臂……双唇。 爱怜的亲吻,不带一丝杂质。 虔诚至极。 距此几十里地的白象庵中,辨尘缓缓呼出一口气,放开手中捏得极紧的法印。 燕长青没有让她失望。 血祭之阵,最凶险之处不仅是将秦瑶光的灵魂送往现实世界,再寻觅良机拉回来。 也不只是燕长青所亲历的七日血祭之苦,差一点就会魂飞魄散。 眼下秦瑶光记忆逐渐恢复时,她的心志所经受的考验,稍有不慎,便前功尽弃。 然而,要解天下之危局,她非得想起来不可。 在她逐渐熟悉这个世界的一切后,辨尘借由苏青,让秦瑶光看见曾经命定的轨迹。 因她看过原书,才能在两厢印证下,产生怀疑。 种下这一粒种子,再慢慢让她看见更多。 让她在梦里看见血祭之阵,又让她在醒来后忘记。 是为了在她的潜意识里植入印象,以应对今日之局面。 和她见面后,辨尘发现她的精神状态比她预期的更好,才加快速度。 做好所有准备,才敢让她在今夜想起血祭之阵。 精神上的冲击有多可怕,辨尘早有领教。 原以为自己是穿书的秦瑶光,哪怕心中早有怀疑,当事实摆在面前后,难免会面临全面崩溃。 产生心魔。 而比起其他人,她这个欺瞒天道穿越时空往返的灵魂,更容易三魂出窍灰飞烟灭。 幸好有燕长青。 他及时护住了她,又将她唤醒。 经此一劫,秦瑶光的魂魄得到加固,轻易再动摇不得。 辨尘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意,她仿佛看见了成功之日。 这个晚上,秦瑶光以为自己会难以入眠,没想到睡得很好。 从小雁塔回来后,将崔永唯的供词交给燕长青后,他并未直接离开,而是一直陪着她。 见她睡得安稳才稍稍放心,又等到天色将明时,才悄然离开。 一觉醒来,窗外天光明媚。 冬日的寒意彻底褪去,大地迎春,暖风和煦。 长公主府上的下人们都换上早就准备好的春衫,颜色鲜嫩,一派春意盎然。 秦瑶光用罢早饭,去花厅里处理事务。 苏迪雅的信回来了,她已经率着商队顺利抵达边城,成功物色好适合商队驻扎和经商的场所,正在洽谈中,一切顺利。 秦瑶光却知道,她是报喜不报忧。 从其他人寄回来的信里就能知道,这一路向北并非一帆风顺。 尤其是在秦莺的信件中,就写明苏迪雅遭遇刁难之事。 刁难的原因说起来很可笑,仅仅因为她是一名容貌出众的女人,令人起了觊觎的心思。 还好苏迪雅对此事异常敏感,察觉之后立刻请了汪大娘子相商,两人反过来设局,将别有用心之人放逐出商队。 一战成名。 从此,无人敢再小觑这位看起来柔弱的女子。 苏迪雅这才彻底打开局面。 仅仅是从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信息,秦瑶光就能知道此事不易。 让她格外对苏迪雅感到钦佩。 一个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都从未认命的女人,她的未来定然是一片光明。 提笔给她写了回信,秦瑶光用火漆封口,盖上她的私章,交给青柏。 商队北上的意义,不仅仅是为了打开商路。 另一个最重要的任务——建立属于她自己的通信密驿,此事由青柏主持。 在原书剧情中,长公主之所以会跟燕长青离心离德,正是因为长达十年的通讯不畅所致。 要是一开始她就知道孩子的真正身世,知晓燕守拙兄妹是燕长青的侄儿侄女,以她对燕长青的爱意,定然会精心相待。 可惜,一切都没有如果。 过去的不能重来,但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有燕长青的北疆经营多年的基础,兴建邮路,为将来对付汝阳王打好基础。 写完回信,淳宁提着裙子进来,一张俏脸鼓成了包子:“皇姐,您还真答应了卢家那个什么小娘子,要去春日宴?” 她气哼哼地坐下:“什么不知所谓的人,也敢来攀附您!” 第486章 至于他人,与我何干? 第486章 至于他人,与我何干? 淳宁是知道她和燕长青假和离内情的。 这个妹妹虽然在自己的事情上很不着调,但只要事关秦瑶光,她就变得异常谨慎。 得了皇太后的耳提面命,淳宁在她不知道全貌的情形下,配合度一流。 如今,自然是听说了京里的流言蜚语,前来替皇姐抱不平。 哪怕是在长公主府内,秦瑶光身边又都是她的心腹,淳宁也没有露半点口风,只单说卢蕴不好。 别说是假和离,哪怕就是真的,在皇姐尚未和离之前,旁人也休想从中作梗。 觊觎她姐夫,这能忍? 于是,她让人把卢蕴调查了一个底朝天。 卢蕴的身份并不难查,只不过,京城权贵看在她是谢家卢家力捧的份上,不说破罢了。 见她气呼呼的模样,秦瑶光笑着安抚她:“无妨,这等宴会,我自然是要去的。” 听她这样说,淳宁立刻改弦易辙:“对,皇姐说的对!要真不去,还以为我们怕了她。” “是这个理。” 秦瑶光说着她的打算:“我还想着,趁这个机会把孩子们都带出去。” 替卢蕴造势的春日宴声势浩大,仅仅只用来替卢蕴扬名,岂不是太可惜了些。 淳宁先是一怔,随即抿唇一笑,冲着秦瑶光竖起大拇指。 不错不错,非常不错。 跟在秦瑶光身边耳濡目染之下,她学会了计算成本的思维模式。 用卢蕴的势来达到目的,而她们所需要做的,仅仅是前去赴宴即可。 多划算! 不过,唯一的问题就在于,皇姐她果真不介意? 想到这里,淳宁斟酌着问:“皇姐,你把孩子们带去,真不担心?” 她在逐风院授课了这些时日,当然知道几个孩子都是好的,一心只想替秦瑶光分忧。 平心而论,就连她自己也想要收养一个。 但当两边的利益发生冲突时,淳宁仍然毫不犹豫的选择站在皇姐这边。 只因为,孩子们一旦走出长公主府,进入众人视线,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就会比如今难以掌控。 别的不提,皇姐的名声好不容易才好起来,几个孩子一出现,他们的身世自然就会引起旁人议论。 由不得她不担心。 秦瑶光莞尔,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复:“不担心。” “既是我府里的孩子,就该让他们走出去,大大方方地站在阳光下。” 以孩子们的年纪,是时候出门交际,结交新的朋友,营造人脉。 之前是她疏忽,既然已经意识到这一点,就不打算再维持原状。 至于其他…… 秦瑶光神色自傲,唇角掠起一抹不屑的笑:“至于他人,与我何干?” 行自己想行之事,无惧风雨。 淳宁愣愣地看着她,好半晌后鼓起掌来:“说得好!” 她觉得,在说那句话时,皇姐身上有光。 “那我也去!” 淳宁迫不及待表态,她要去给皇姐保驾护航。 她知道自己不如皇姐有本事,但有些时候,长公主的身份反而是一种限制。 有些话她能说,但如果从秦瑶光的口中说出来,就会有些不妥。 兰香侍立在淳宁身后,闻言欲言又止。 秦瑶光笑着问她:“怎么了,有话就说。” 兰香蹲身一礼:“回长公主的话,主子已是将春日宴的请柬给拒了。” 淳宁满脸不在乎:“拒了又怎么样?本公主要去她的春日宴,难道还会进不去?” 确实,她能刷脸卡。 想到这里,秦瑶光“扑哧”一乐:“行了,你先来我府里,我们一道去。” 不必要的纷争,还是避免的好。 这几日,逐风院里气氛活泼欢快。 母亲要带他们出席春日宴,紧接着还要去乐游原踏青。 对孩子们来说,这就是天大的事。 长公主府外的世界,在他们这个年纪而言,充满诱惑力。 冬青忙个不停。 少爷姑娘要出府做客,还是这等高规格的宴席,从衣着到饰品样样都要讲究。 春装早就做了出来,但都是以在府中日常穿着为主。 平日里出门没问题,事关他们第一次在京中亮相,还代表着长公主的脸面,马虎不得。 于是,在请得秦瑶光同意后,冬青到她的库房里替孩子们各自挑了最合适的衣料子,督促绣房日夜赶工。 转眼,就到了春日宴这一日。 地点设在卢府,用整个卢家替卢蕴来撑场面。 淳宁一早就到了,望着眼前一个赛一个精神的孩子,不由感慨:“要是拙哥儿也在就好了。” 燕守拙个头最高、武力值最强。 如果有他在,断然无人敢在宴会上对几个孩子出言不逊。 他们不论什么身世,毕竟都有皇姐撑腰,要是惹得燕守拙不快动了拳头,除了皇子公主都只能哭着认了。 不然还能怎么的? 回家告状的话,谁家能有一位长公主的娘、郡王爷的爹。 淳宁心里美滋滋地想着。 秦瑶光笑着点点头,对冬青道:“准备得不错,辛苦你了。” 将冬青从宫里带出来,是为了避免她在原书中为了复仇而死去的结局,心里从来就没有将她当做奴婢使唤的意思。 冬青也没有签卖身契给秦瑶光。 然而,她是如此尽心尽责。 有冬青把关,孩子们的衣服配饰无一不恰到好处,既能代表长公主府的脸面,又不会让人说出喧宾夺主的话来。 低调的奢华。 在精心拾掇之下,燕时晏如同被打磨过的璞玉,小小年纪,身上就有了风流蕴籍之态。 眉眼之间,是掩也掩不住的光华。 燕元安的衣饰搭配最为内敛庄重,加上他与生俱来的沉稳气质,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长上一两岁,少年老成。 纵然在几个孩子里,他的容貌并不出众,却因为有一双沉静的黑眸,无人会忽略他的存在。 燕锦阳穿着最活泼的枣红色。 闪着如水一般光泽的红色绸缎簇拥着他的小脸蛋,越发玉雪可爱。 “母亲。” 燕吉音上前见完礼后,退回原地,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从容。 她是唯一的姑娘,也是其中唯一一个有过出府交际经验的,气质温婉、却并不软弱。 也就不怪淳宁一见到他们,就赞不绝口了。 第487章 毒舌 第487章 毒舌 不只是服饰等外在装扮,孩子们的仪态个个皆不俗。 就连秦瑶光,也对在他们身上所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感到诧异。 如果换了普普通通的孩子,想必很难有此惊人的改变。 谁让他们是原书中的小反派呢? 想要他们能在剧情中兴风作浪,每一个都有不凡的天赋,超强的学习能力,只是其中一环。 带着这样几个孩子们出门,锦上添花。 秦瑶光抵达时,正值开宴之前。 卢府门外的巷子里,挤挤挨挨停了不少马车,拴马桩前有小厮伺候着宾客留下的骏马。 不少人都到了,她几乎是最后几位。 她故意的。 去赴一个摆明是挑衅的宴会,以她长公主的身份,自然不会提前到场给主人体面。 迎在大门口的,是一个衣着打扮都很得体的年轻媳妇。 不见卢蕴身影。 当然了,她作为此处宴会的女主人,自然要保持神秘感,不会纡尊降贵在门口迎接。 “臣妇见过长公主殿下,殿下里面请。” 见完礼,年轻媳妇做了个手势,热情地说着。 然而,秦瑶光并没有理会。 并非她故意要找茬,而是卢家让一个她连脸都没见过的年轻媳妇来迎她,岂不是故意找茬? 母亲不说话,几个孩子虽然不知道个中内情,当然也都不言语,只以众星拱月之态,将秦瑶光拱卫在最中间,神情警惕。 燕吉音心中隐约有所察觉。 她跟着秦瑶光出门时,都是当家主母亲自来迎,何时像眼下这般懈怠了? 淳宁从后面一辆马车上走下来,扶着兰巧的手,施施然走到年轻媳妇面前,毫不掩饰地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 “你是谁?” 她学着秦瑶光的模样,斜着眼睛睨了对方一眼,语气不善地问着:“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迎接皇姐?” 年轻媳妇尬在当场。 她在心里暗暗叫苦:不是说淳宁殿下拒了卢蕴的帖子吗?不是说长公主就算接了帖子,也不可能出席吗? 怎么不但来了,还如此声势浩大。 她是卢家嫡支的人,按辈分算是卢蕴的侄媳妇,娘家在京城也算是叫得上名号的人物。 奈何,跟两位公主殿下没得比。 属于是她认识长公主和淳宁,对方不认识她,只远远见过。 想到这里,她就对卢蕴的火气更多了几分。 区区一个守望门寡的女子,还是旁支,不过就是得了谢家的青眼,就指使起她来。 真以为她是谁? 不过眼下事到临头,她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两位公主殿下,臣妇乃光禄寺珍羞署令之妻,娘家姓杨。” 杨氏自我介绍了一番,满脸堆笑:“卢姑娘早就盼着了,才让臣妇在这里候着,只要两位殿下驾临,立刻就前来相迎,并非有意怠慢。” 她的话说得再好听,也抵不过她不够资格的事实。 秦瑶光淡淡一笑,正想开口,燕时晏说话了。 他朝着秦瑶光拱手:“母亲,孩儿知道珍羞署,掌供祭祀、朝会、宾客之庶羞。” 杨氏有点懵:这个生得极俊的孩子,是替她解围? 随即,她就看见燕时晏无辜地冲着她眨了眨眼:“珍羞署令,是很大的官吗?” “扑哧——” 淳宁一个没忍住,乐出声来。 明明是春天,杨氏却仿佛被火烤着,整个人从头红到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秦瑶光给了燕时晏一个微笑,在心里给他点了个赞。 说得好! 晏哥儿的毒舌属性,初露端倪。 大门口处不只是他们,还有各府在外等候的下人、和卢家的仆役。 杨氏只觉得她丢了大丑,都快没脸见人了。 在京城,区区珍羞署令算得了什么? 一个从八品的官职,唯一的好处只是有些实惠罢了。 和高高在上的长公主相比,那就是云泥之别。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这还没完。 燕元安开口了。 他假意训斥燕时宴:“三弟,这就是你不对了。你不知道私底下问我即可,为何要为难旁人?” 说着,他又一本正经的解释:“珍羞署令是从八品,差一点就不入流。” 九品之外即为“流外”,只差两个品阶而已。 “我懂了,谢谢二哥教诲。”燕时晏一脸虚心受教的模样。 然而他越诚恳,就越衬得杨氏难堪。 堂堂卢家嫡出子嗣,只混了这么一个不起眼小官,还被人就这样赤裸裸的说出来,她恨不得挖个洞给钻进去。 卢家如今的势力的确大不如前,但好歹还有个世家的名头。 杨氏走在外面,顶着卢家妇的头衔,旁人少不得都要恭维几句,从来不会故意提起她丈夫的官职。 是她舒服得太久,才会忘了在长公主面前,她什么也不是。 对方更不会给她体面。 杨氏只觉已经够难堪了,偏偏,还有神补刀。 燕锦阳在旁边听了半晌,将“珍羞署”这三个字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念过好几次之后,突然福至心灵。 “母亲,我知道了!” 他兴奋地在原地蹦起来:“珍羞署是不是管着很多好吃的?” 秦瑶光忍俊不禁:“这么说也没错。” 正是最通俗不过的解释,但这样形容一个官职,未免有贬低的成分。 还好童言无忌。 她有些同情地看了杨氏一眼,暗道:不是我故意要为难你,谁让你撞枪口上了呢? “罢了。” 秦瑶光挥挥手:“既然宴客的人心意不诚,并不欢迎本宫,就不叨扰了。” 她扶着谷雨的手转身:“我们走。” 跟杨氏为难,没意思。 “是。” 众人齐齐应声。 淳宁唇角藏起一抹促狭的笑意:气走长公主的罪名,倒要看看卢家如今是不是真的担得起。 府内外偷偷看热闹的人,顿时惊掉下巴。 不是吧,要走? 立刻,从杨氏身后冲出来一名管家模样的男子,“扑通”一声五体投地:“请长公主留步!” 比起杨氏,他更远远不够资格,只好使出苦肉计。 秦瑶光打量了他一眼,谷雨在她耳边轻声提醒:“殿下,是谢府借给卢家办宴会的人。” 谢殊还真是操心的命,连区区一个宴会都操心。 秦瑶光笑了笑,不为所动。 “殿下,长公主殿下!” 从大门内,急急奔出来一个女子身影。 第488章 全方位被碾压 第488章 全方位被碾压 “殿下请留步!” 急急奔来的,是卢家如今的当家主母,被淳宁所休弃的卢亦亲生母亲——王氏。 她出身太原王家,是王家嫁进京城的嫡女。 比起杨氏,她的眼界无疑要高上许多。 卢家如今要依靠谢家没错,但长公主是他们能轻易得罪的吗? 听见下人来禀,她就知道杨氏应付不来,要糟。 阳光和煦,她这一路走来额头见汗,耳上的红玛瑙耳坠不住前后晃荡着,世家嫡女风度荡然无存。 王氏一张口,就把杨氏教训了一通,对着秦瑶光连连赔笑:“殿下,都是臣妇疏忽。原本一直都在这里等着您的,突然肚子不舒服跑了一趟茅厕,还望殿下莫怪。” 杨氏垂着头,半句话不敢分辩。 忽然听见“茅厕”两个字,吃惊地抬头,飞快瞥了一眼王氏,复又垂下头去。 天啊! 为了讨好长公主,一向自诩高门大族出身的王氏,竟然连脸面都不要了! 王氏心里苦,但她又有什么法子? 就跟在地上跪下的管家一样,只得拉下脸皮去哄长公主开心罢了。 只有长公主心里舒服了,这道坎才算过去了。 事实上,长公主作为梅园事件的主导者,她心底岂能没有怨恨? 正因为卢亦被休成为笑话,他们卢家才一天天没落下去,如今不得不听谢殊的命令行事。 不过,她也只敢把这些想法都放在心底。 听她说完,秦瑶光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她,心道:能屈能伸,是个人物。 其实,她也并不是一定要进去。 带孩子们走出公主府,的确需要在一个正式场合将他们引荐给众人。 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定得借今日的春日宴。 她可是长公主,难道她广发请帖会有人敢不给面子? 无论是不是心甘情愿,都得来。 她也不在乎对方心里怎么想。 秦瑶光只是,懒得麻烦。 这种规格的宴会,得提前半个月就开始筹备。 她是主子,最后做决定极好。费神的差事,大部分都会落到邓嬷嬷头上。 秦瑶光舍不得。 正当她没拿定主意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燕长青动作潇洒的从骏马上翻身而下,对其他人视若无睹,径直走到秦瑶光跟前:“殿下,听说你有兴致来这春日宴,我特来作陪。” 将一个婚姻正处于破裂边缘、正在努力挽救的夫君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众人见了,心下皆了然。 看样子,果然和传闻中一致,两人因万俟楼生出间隙,至今没有和好。 要不然,夫妻之间,岂会是如此生疏的语气? 秦瑶光压下唇角一抹笑意,看也不看燕长青一眼,冲着王氏道:“既如此,你且带路。本宫今日倒要见识见识,你们卢家那位琴棋双绝的才女,究竟有何才情。” 这番话,醋意十足。 落在外人的耳朵里,无疑是在赌气。 王氏连连赔笑:“在长公主殿下跟前,谁敢谈‘才情’二字。” 她如今的心情矛盾极了。 既盼着卢蕴能把秦瑶光给比下去,俘获燕长青的心,顺利完成任务。 又不愿见到旁支坐大,显得她嫡支无能。 只好顺其自然。 卢蕴作为此次宴客的主人,当之无愧的坐在最中间的位置。 以游乐为主的春日宴,并不过分讲究礼仪规矩,目的是为了宾主尽欢。 她坐在主位,仪态得体的和众人说话,心底不禁有些飘飘然。 都说人生际遇无常,谁能想到她能有今日?多亏了那位容颜俊美功勋卓着的燕大将军。 想到这里,她趁着饮茶之际,轻声吩咐随侍的丫鬟,让她去看看为何燕长青还未到? 这已经是她第五次问,丫鬟领命而去。 至于长公主,她并未放到心上。 那天晚上燕长青的表现,令她内心笃定,他对她并非毫不在意。 男人嘛,自然是喜新厌旧的。 更何况如今,夫妻两人还在争吵冷战中? 正这么想着,一抬头,她就看见了一大群人浩浩荡荡而来。 当先一人着雪色衣裙,外罩一件金银双色纱衣。堆云般的衣袍上,绣着株株冷梅,跟随她的步伐朵朵盛开。 一头乌发挽成繁复的随云髻,上头却只随意地插着几根式样简单的白玉钗。 简单的颜色,越发衬得她花容月貌,明艳如灼灼夏花。 正是长公主秦瑶光无疑。 而簇拥着她的人,无论是珠光宝气的淳宁公主,还是紧随她其后的四个孩子,皆气质过人。 秦瑶光一出场,卢蕴就觉得自己变得无比渺小。 无论是身世还是容貌,都全方位的被碾压。 不要紧,卢蕴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这些早就知道的,不是吗?而且能不能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并不取决于外在条件。 她知道,谢殊用她的用意。 长公主很强,她不否认。 尊贵的出身就注定了,长公主无法低下高傲的头颅,真正以妻子的身份,和燕长青相处。 因此,燕长青才需要一朵温柔的解语花。 长公主所不能做到的,她都可以。 卢蕴的目光,落在了秦瑶光身旁的燕长青身上。 他还是那般俊美,俊美得令她心颤。 可惜,他如今是旁人的夫君。 身边人纷纷起身迎了上去,向秦瑶光和淳宁见礼。 卢蕴微微抿唇,紧随其后。 起身之际,她故意慢了些许,脚步微跄。 在丫鬟的搀扶下,她才堪堪稳住身形,好一个弱不禁风的美人之态。 卢蕴留意到,燕长青往她的地方瞥了一眼,又收回目光,不由心头大喜。 就在此时,一道清脆的童声,不合时宜地响起:“姨姨,你是不是身体不好,怎么连站都站不稳?” 众人的视线,立刻聚焦到她身上。 她这个春日宴的目的,前来的宾客差不多都心头有数。 见了她这等作派,那些当家主母嘴上没说,脸色却都不大好。 像极了家里那些狐媚子姬妾。 卢蕴面皮发烧,低头看去,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站在她跟前,正仰着头望着她。 哪里来的小孩子? 当着所有人的面,她不方便斥责,更不方便解释。 正想着措辞,那孩童再次开口:“是不是体虚,有没有头晕耳鸣、腰酸畏寒之症?我替你诊诊脉,要是肾气不足、命门火衰,会影响生养的。” 第489章 一片好心 第489章 一片好心 简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卢蕴万万没想到,她不过是装作柔弱用以获得燕长青的格外怜惜,怎么就扯到了不能生育? 大景固然有女官制度,但大多数女人的归宿,还是嫁一个好男人,生儿育女。 不能生养,是一个女人的致命死穴。 她简直想一脚踹飞这个死孩子。 可是不能,她只是一个需要人怜惜的弱女子罢了。 卢蕴微微抬头,将目光投向燕长青。 可惜的是,此刻燕长青正低头跟其中一个孩子说着什么,完全没有接收到她的求救信号。 正当她脸色发绿之际,旁边传来关心的声音。 “是呀,我先前就觉得卢姑娘的脸色不大好,竟然是这样吗?要不,拿我的帖子去请太医来?” 听着是关心,语气里全是明晃晃的嘲讽。 叫你装柔弱、叫你博同情! “哎,这个孩子是谁,太可爱了!” 另一位主母弯下腰,看着燕锦阳问:“听你说得头头是道,这么个小不点儿,你还懂医术?” 懂医术的大夫不稀奇,但这么小个孩子,就太招人稀罕了。 不止是她,还围上来好几人,笑吟吟地跟他说话,问他是不是真的会。 燕锦阳有些懵。 其实,对卢蕴发问,他完全是出于医者本能,没有任何想为难她的心思。 他天赋异禀,又得了曲梁真传,每天除了跟着淳宁上课外,脑子里都是医术,时时都在钻研。 所谓专才,正是如此。 他又是个颜控,除了母亲,最喜欢漂亮美丽的大姐姐。 见到卢蕴摇摇欲坠,连站起来都需要人搀扶,医者本能冒头,完全是出自一片好心。 燕锦阳哪里知道,会被一众美妇人围观? 举目望去,燕瘦环肥,盛装出席的女子们,各个年龄都有各个年龄的美。 他好像一下子掉入美人窝里,给彻底整不会了。 “母亲。” 他求救的回头,透过人群缝隙中,望向秦瑶光。 秦瑶光在心里乐开了花。 自家孩子招人喜欢,她心里美滋滋的。 “阳哥儿,回来。” 秦瑶光冲他招招手,燕锦阳眼睛一亮,迈着小短腿就朝她而去。 众女见她带着几个孩子出现,心里早就在猜测孩子们的身世。 直到听见燕锦阳喊母亲,个个都心照不宣地看了彼此一眼。 还真是那几个外室子? 传说中,在长公主府里备受欺凌,差点活不下去的孩子。 如今一看,这哪里像是受了虐待的? 真正被欺凌过的孩子,就算身上的衣衫穿得再好,也能从眼神里看出来,或怯懦、或凶狠。 绝无可能,有眼前几个孩子的或沉稳、或温婉、或天真。 燕锦阳哒哒哒地跑到秦瑶光跟前,满脸都写着“母亲我刚才说得对吗如果对的话就夸夸我”的表情,双眼灵动极了。 要是在府里,秦瑶光少不得“吧唧”一口。 出门在外,她忍住了。 伸手摸摸小燕锦阳的头,秦瑶光含笑说:“阳哥儿有一颗医者仁心,长大后必然能救人性命。” 一旁有人好奇地询问:“殿下,他这么小就学医术了?” 不止是大人,还有好些孩子也都围了过来。 为了给卢蕴造势,春日宴邀请的范围大,不少人都趁机带着孩子出门交际,还有相看人家的。 听见一个几岁的娃娃懂医,孩子们也很好奇。 秦瑶光微微一笑,目光环视全场,曼声道:“是,他跟在曲神医身边学医,已有小半年了。” “哇!曲神医?” “小半年就能替人诊脉了吗?跟当年的翁太医一样。” “太厉害了吧!快给我看看。” 惊叹声此起彼伏,围过来的人就更多了。 卢蕴被忽略了个彻底,连人都被挤了出去,气得咬碎一口银牙。 秦瑶光的视线淡淡的从她身上掠过,落到燕元安身上:“元安,你带着弟弟妹妹们,和他们玩去吧!” 亮相也亮过了,没必要一直将他们拘在身边。 孩子们有孩子们的世界,出门交际,不如让他们多结交几个朋友。 “是。” 燕元安应下。 秦瑶光一发话,四周立刻响起一阵欢呼声。 苏青走上前拉起燕吉音的手,笑着说:“早就听你说起家里的哥哥弟弟们,怎么没见着你大哥?” “大哥跟他师傅游历去了……” 在场的孩子们,大多都认识。 长公主府这三个男孩的出现,无疑让他们觉得新奇。 很快,就叽叽喳喳打成一片,一边聊着一边走远。 燕时晏却跟在秦瑶光身后,没挪动步子。 秦瑶光跟一名上前寒暄的妇人说了几句话,眼角余光瞥到燕时晏,诧异地问:“晏哥儿,你不去吗?” 说着,她朝热闹的方向看了一眼。 燕时晏却摇摇头:“儿子不好热闹。” 比起跟一群刚认识的小屁孩说话,他更想待在母亲身边。 秦瑶光想了想,没有勉强。 孤僻不合群,并不是什么过错。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和爱好,凭什么外向爱交朋友就是正确,喜欢清净就不行? 岂不是要求所有人都活成一个模子? 见秦瑶光点头允了,燕时晏漂亮的双眸陡然一亮,光华流转。 “这孩子生得真俊!” 旁边有人情不自禁地感慨着。 只要见过燕时晏的人,很难不这样由衷地感叹一句。 大景朝相貌出众的男子不少,比如皇帝四皇子,再比如燕长青,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鹤立鸡群的存在。 但燕时晏的俊美,和他们都不相同。 他身上带了些许胡人血统,肤色冷白、容颜甚至比好些女孩都更秀丽。 偏又因为他身上自带的清冷疏离气质,和眼里不容忽视的冷漠眸光,绝不会将他认作女孩。 被这样称赞,从他脸上丝毫看不出任何端倪。 就像那些话的主角,并不是他一样。 这个年纪的孩子,成为议论中心时,难免会有些不自在。 他却不会。 不只是旁人讶异,就连秦瑶光也觉得奇怪。 她分明记得,燕时晏傲娇又害羞,常常被自己一夸,就偷偷红了耳根。 没想到,他是个有大将之风的。 人多反而不露怯。 秦瑶光哪里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第490章 她有好大儿 第490章 她有好大儿 燕时晏情绪内敛,能让他动容的,只有她自己和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 就连燕长青都没被他当做自己人,这些刚刚见一面的人,就更不可能了。 没想到,他的这份视若无睹,直接被人们当成了宠辱不惊。 热闹之后,众人纷纷朝着座位走去。 为了避嫌,卢蕴请来的都是有家室的人,此刻也不分男宾女宾,一家子一家子的坐了。 只除了她一人是待嫁之身。 谢殊替卢蕴造势时,就将她往无视世俗礼教的奇女子人设上面靠,为的就是替这个宴会做铺垫。 都奇女子了,还追究她是不是见外客,就太俗套了吧? 纷乱之间,秦瑶光兀自和淳宁轻言笑语,连带着燕时晏,都没有挪动一步。 论在场人的身份,就数秦瑶光最尊贵。 她不落座,谁都只能站着。 卢蕴唇角挂着的笑都僵硬了,却不敢伸手去揉。 明明是她主持的宴会,生生被秦瑶光抢了风头去,如何不恨? 如果她早知道秦瑶光真的会来,一定会严阵以待。 而对所有人来说,眼里就有了点看好戏的意思。 她卢蕴不是想要乘虚而入吗? 如今长公主夫妻二人都在,看看她还能使出什么手段来。 两个女人针锋相对,不知不觉间,燕长青就成为所有人的目光。 燕长青丝毫没有心理负担,大步流星走到最中间的座位旁,对秦瑶光作了个手势:“夫人请坐。” 对谢殊的打算,燕长青心里跟明镜似的。 在公开场合他维护秦瑶光,并不能招来谢殊的怀疑,反而显得更加坦荡。 这个位置,在秦瑶光出现之前,原本属于卢蕴。 卢蕴气得脸都白了。 可是,她又能如何? 只能眼睁睁看着秦瑶光扶着侍女的手,款款走过去,仪态万方地坐下。 这还不算,秦瑶光坐下后,指着旁边空出来的座位对淳宁道:“妹妹你坐这里。” “谢皇姐的赏。” 淳宁巧笑倩兮地道着谢,顺便让兰巧替燕时晏寻了一个绣墩来,让他坐在两人身后。 至于燕长青嘛,哼! 招蜂引蝶的姐夫,他爱坐哪儿就坐哪儿吧! 燕长青无奈,只好摸了摸鼻子,不坐了。 干脆站着吧! 他还能站在自家夫人身后,美滋滋。 秦瑶光落了座,其他人这才先后入座,被反客为主的卢蕴只好在秦瑶光对面添了一套桌椅入座。 还好这场宴会采取了围坐模式,并无明显的主次之分。 她坐在长公主对面,也不会就落了下风。 卢蕴在心里安慰着自己,温婉一笑,对着众人说:“方才那支牡丹,在哪位夫人手里?” 秦瑶光来之前,他们正在借“击鼓传花”的游戏来行酒令。 规则很简单,击鼓之人用绸缎蒙上双眼,只管击鼓便是。 鼓声响起,就是牡丹花开始传递之时。 待鼓声停歇,花枝在何人手里,就要按今日所拟定的牡丹花令和相应韵脚,现场作出一首诗、或者符合要求的对联来。 若是做不出,就要饮酒一杯。 如果旁边的人在鼓声停歇时被花枝碰到,亦要作陪半杯。 坐在秦瑶光旁边的夫人,是安国公夫人。 她低声把酒令和韵脚都跟秦瑶光解释了一遍,笑着说:“以殿下的才情,区区酒令,自当手到擒来。” 行酒令,是由来已久的风雅游戏。 特别是在人多的场合,既热闹、又不会冷落了谁,且在规则之下人人地位平等。 卢蕴会选择这样的娱乐,秦瑶光半点不意外。 然而,和安国公夫人所预料的不同,她去了现代过了一辈子,哪里还记得如今京里时兴的游戏? 若是说琴棋书画,她还能有肌肉记忆的话,作诗却当真是难到她了。 别说是规定了韵脚和必须出现的字,就算是让她放开手脚来发挥,她也做不到啊! 偏偏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认为她对这种习以为常的游戏,应该手到擒来才是。 就连卢蕴,也如临大敌的望向她。 就怕她借机大出风头。 秦瑶光暗暗叫苦,心念电转之间,生出一计。 “晏哥儿,你过来。” 她转身对燕时晏招招手,让谷雨把他的座位放在自己跟前,笑着说:“你来替母亲行酒令。” 自己不会没关系,她有好大儿。 燕时晏一怔。 母亲她,就这么信任他? 他轻轻垂下眼帘,仿佛是在刻意遮掩那份涌上心头的感动之情:“母亲,儿子怕作不好。” 再怎么勤奋,他也刚启蒙几个月。 诗词联句,都才刚刚学了个皮毛,属于入门阶段,拿什么来跟在场各位的比? 他不怕丢脸,他怕给母亲丢脸。 秦瑶光明白他的心思,鼓励道:“要真轮到母亲了,你放心大胆作诗,不行我就喝酒。” 燕时晏才十一岁,作不好也不丢人。 作好了,就长脸得紧。 秦瑶光把这笔账,算得明明白白。 话音刚落,她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燕长青的声音传来:“不如时晏作诗,我来喝酒。” 一句话,安排得明明白白。 秦瑶光心头舒坦,往椅子后背上靠了靠,姿态慵懒唇角含笑。 淳宁顿时就不依了,嗔道:“皇姐您这儿什么都有人代劳,妹妹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不如把晏哥儿分给我?” 秦瑶光哪里肯。 燕时晏要是走了,她岂不立刻穿帮? 于是,她笑意盈盈地看着燕时晏问:“晏哥儿,你姨母想让你去帮她,你肯吗?” 一边问着,还一边在淳宁看不见的地方,给他做着眼色。 意思是:千万别答应。 燕时晏不禁在心里偷偷一笑:母亲她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还要和自己联手作弊。 他自然是不肯的。 听秦瑶光问了,淳宁便眼巴巴地看着燕时晏,试图说服:“晏哥儿,你吟诗作对的本事都是我教的呢,人不能忘本,你说是不?” 她想着在逐风院教学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再说了,她跟孩子们相处的时间,比皇姐多多了好吧? 自问这么久时间相处下来,燕时晏的性子虽然冷了些,但她和燕时晏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 燕时晏没道理不答应。 第491章 鱼饵 第491章 鱼饵 然而,淳宁注定要失望了。 燕时晏的心,偏得很。 莫说她只是教他功课的老师,哪怕兄弟姐妹们来了,也得往母亲后边放上一放。 秦瑶光在他这里,是顶级优先。 燕时晏恭恭敬敬对淳宁一拱手:“先生,学生想要孝顺母亲。” 因淳宁对他们授课,大的四个孩子们又都知道其实自己并非燕长青的血脉,就颇有默契的将淳宁称呼为“先生”,而非“姨母。” 他表达得很是委婉了,不过意思很明确,在他这里,师恩不如养育之恩。 淳宁一听,顿时两眼圆睁,气鼓鼓地瞪着他。 燕时晏丝毫没有退缩,神色坚定。 秦瑶光笑着替两人打圆场,安抚淳宁:“好啦,晏哥儿一片孝心,你就别添乱了。” 她对苏家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不如,让苏翰林来为你行酒令?” 苏子瑜早就眼巴巴的看着她们这里,要不是顾着在父母跟前和场合不对,早就窜到淳宁这里来了。 就这样,他的目光也毫不掩饰,几乎是黏在淳宁身上,就没离开过。 被苏文照训斥后,才略作收敛,但仍然一直看过来。 淳宁知道他在看自己,这会儿一抬头,就对上他的视线,俏脸立刻浮上一片红霞,羞得不敢抬头。 两人正值你侬我侬的热恋期,恨不得时时刻刻腻歪在一块。 不过,她去年才结束了一段失败的婚姻,得了教训。 又有皇姐对她耳提面命,如今虽然心里欢喜,对苏子瑜也不像当初对卢亦那般言听计从。 他们的事,如今还没有过了明路。 在苏子瑜尚公主和他前途的两难抉择上,淳宁隐隐有了想法,不过她觉得还不是时候。 如今大庭广众之下,他一直看着自己,岂不是在场的人就都知道了? 当下,淳宁也顾不得燕时晏的立场了,低声吩咐了兰香几句,兰香应下,领命而去。 秦瑶光和她坐得近,听见她所吩咐的内容,笑着点点头。 看着兰香离开,她凑到淳宁耳畔轻声说:“不错,有长进。” 总算没有白瞎了她的良苦用心。 淳宁羞得不敢说话。 兰香没有直接去苏家人附近,而是去外面寻到苏子瑜的长随,让他转告。 没一会儿功夫,苏子瑜果然就收敛了。 他连父亲的教训都不听,未来妻子一句话,他就乖乖听命。 苏文照心情复杂,连牡丹花枝传到他手里都没反应。 正在此时,鼓声停止。 苏文照手里拿着花枝,茫然四顾。 卢蕴作为宴会主人,同时也是酒令的主理,笑着提醒:“苏大人,到您了。” 苏子瑜隐约猜到一点父亲的想法,心生愧疚。 他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学习上从来就没有让父亲操心过。 不料自从被点了那个该死的探花开始,就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大病一场后就看见父亲的头发白了一半。 再来,又是和淳宁的婚事。 他起身对众人拱手致歉,笑着说:“我替父亲喝。” 牡丹花枝在他父亲怀里,他要代替自然不能作诗,罚酒才够诚意。 苏文照反应过来,一巴掌将他按下:“不用。” 区区酒令诗,还能难倒他不成? 祭酒大人起身,右手扶住左手袖袍思索片刻,目光从牡丹花枝上移到枝头飞燕上,两手相击:“有了!” 一首应景的春日牡丹诗,便脱口而出。 不愧是博学大儒,信手拈来,不在话下。 待他话音落下,场内立刻响起热烈掌声,经久不息。 宝刀未老。 苏文照自谦了几句,方才重新坐下,击鼓传花的鼓声重新响起。 击鼓之人经验丰富,掌握着场上的节奏:快时如闷雷滚动、缓和又如晨曦微风。 场上笑声一片,急急忙忙地传着花枝。 罚酒作诗都不是问题,但谁也不想轮到自己。 苏文照睨了儿子一眼,意思是:你未免太小看了你父亲。 因刚才苏子瑜替他罚酒的举动,他这会儿心情好了不少,老怀大慰。 每一位现场作出的诗,由她亲手写下,交给本人。 一头簪花小楷,写得极为漂亮。 此外,有专人誊抄成一本诗集,会在付印后送给在场每一位宾客。 一场酒令结束,让卢蕴巧妙的认识了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收获颇丰。 还能在亲自送诗集上门时,在拉一波关系,根据不同人对她表现出的态度,来决定是否交好。 算盘打得很好,但她深知,这一切都建立在她能获得燕长青青睐的份上。 谢殊花了这么多资源替她造势,并不是为了她这个人。 哪怕她博得一致赞誉又如何?燕长青才是她的主要任务。 可惜的是,她急不来。 整场酒令下来,秦瑶光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被人众星捧月的姿态,都是当之无愧的长公主。 作诗,有她的庶子代劳。 喝酒,有燕长青。 至于她本人,安坐如山、笑意盈盈。 令卢蕴羡慕不已。 行酒令可以按各家男女混坐,到了正式开宴时却不能。 或许是吃过亏,这回的宴席上,并无戏班子助兴。只请了几个说书人,说着京里最时兴的话本子。 看见燕长青走向二楼的男宾席,卢蕴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在园子里玩的少爷小姐们也全都回来,在女宾席旁边另行置办了好几桌饭菜,给孩子们用。 一楼气氛活泼,欢声笑语。 秦瑶光身份尊贵,这一桌的陪客都是国公府的夫人媳妇,或者皇亲国戚。 开宴后,各色精致菜肴端上桌来,皆是珍馐美味。 秦瑶光吃得很开心。 淳宁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皇姐的心胸未免也太宽广了,竟是丝毫不在意卢蕴的意图么? 她可是一直都盯着,卢蕴休想在她眼皮子底下搞什么小动作! 男宾在二楼,卢蕴自然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上去。 不过,这并不代表着,她就没有别的手段。 宴席进行到尾声时,燕长青接到一张散发着淡淡幽香的杏花笺。 字迹娟秀,正是行酒令时卢蕴所书写的笔迹。 燕长青微微一笑,将杏花笺贴身放好,举起酒杯和旁边的武将干了,一饮而尽。 鱼,已上钩。 第492章 二哥的秘密 第492章 二哥的秘密 曲终人散时,夜已阑珊。 卢府门口停着的马车陆续散去,秦瑶光和淳宁并肩而行,身后跟着几个孩子。 头一次参加这等宴会,孩子们显然都很兴奋。 正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今日之见闻。 “三哥,你没来真的太可惜了!” 燕锦阳蹦蹦跳跳:“二哥投壶可准了!那么多人,刚开始还不信我说的呢,后来一个个都跑来跟二哥说话。” “哪有,五弟说得太夸张了。” 燕元安摆摆手,并不在意。 他自己知道,和一身怪力的燕守拙、仗着年纪小喝药茶效果最好的燕锦阳相比,他的体质只是正常。 想学好君子六艺,需要一副好身体。 有药茶相助,他或许在跑步练拳上不如人,但投壶这种需要准头的游戏,便不输其他人。 “不夸张。” 这次开口的是燕时宴:“我虽然不在,却也知道二哥的水准。” 燕吉音笑着走在最后,看着他们打闹,心里只觉安宁。 一行人走到月门处,一名打扮素雅的青衣女子候在此处,对秦瑶光和淳宁见礼。 淳宁打量着她,疑惑道:“我怎么看你有些眼熟?你,你是……” 秦瑶光轻咳一声,打断她的话,对那名女子说:“何事?” 青衣女子蹲身道:“主人请殿下一叙。” “何处?”秦瑶光问。 “请殿下随奴婢来。” 淳宁在旁边一头雾水,闻言忙道:“皇姐,您可不能去!谁知道她是什么人呢?” 对她的警惕心,秦瑶光在心里点了一个赞。 不过这事儿,还真不适合淳宁掺和。 “我心里有数。” 秦瑶光扶着她的肩头,将她转往门口的方向,柔声安抚:“你先回府,顺便将几个孩子也都送回我府里。” “不是,姐?” 淳宁急得跺脚:“你就这么跟她走,要是,要是……” 要是有个万一可怎么办? 她强行咽下最后半句话,不想做那个乌鸦嘴。 “有青柏跟着呢,妹妹别担心。” “那……好吧!” 淳宁转身,对几个孩子说:“你们先跟我走,姨母送你们回去。” 她知道皇姐在干大事。 不告诉自己,一定有她的道理。 她不懂得这些,眼下能替皇姐做的,也就这些琐事了。 青衣女子见状,低声道:“殿下,主人请您带上府中二少爷。” 秦瑶光微微一笑,心道果然如此。 “元安。” 她冲燕元安招招手:“来,你随母亲一道。” 燕元安的目光从青衣女子裙摆之下露出的高头履鞋尖上飞快掠过,随即收回。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高头履是在宫中时兴的款式。 不只时兴,还并非想穿就能穿。 宫中等级森严,衣服鞋履,皆与品级相关。 这名看起来很素雅的女子,在宫中至少是一名女官。 想到这里,燕元安心弦紧绷,一颗心不受控制地突突直跳起来。 “是。” 他恭声应了,对看着他的弟弟妹妹们道:“你们先回府,二哥去去就来。” 燕锦阳原本不愿意,但他敢在秦瑶光面前撒娇,看着二哥的严肃神色,便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乖乖应下。 燕时晏看得好笑,牵起他的手:“走吧,二哥一会儿就回来了。” 话虽如此,其实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离别,果然越来越近了吗? 先是大哥离府历练、再是二哥的秘密。 春末,四妹妹就要去白象庵,跟在辨尘大师身边学习。 接下来,还会是谁? 他内心怅然。 燕吉音看出他内心的忧伤,轻声道:“大哥写信回来说了,他会尽量赶在枫叶红之前回来。” 这封信,他们都看过,燕时晏当然也知道。 他明白她的心意,轻轻“嗯”了一声:“我知道。” 淳宁带着他们走远,燕时晏回头望了一眼,正好看见燕元安的衣角消失在视线中。 二哥他,还真是无情。 他真的很羡慕,二哥能一直保持冷静。 就好像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会让他失态一样。 其实,关于这一点,燕时晏错了。 燕元安走在秦瑶光身后,垂眸看着母亲的裙摆,竭力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 他让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却控制不住的心跳如雷。 就要见到生母了。 他发现,他没有激动、更不是近乡情怯,只有对未知的不确定。 甚至,还有一丝恐惧。 对这个远在深宫中,以为从来不会见面的亲生母亲,他本能的惧怕。 幸好这条路很幽静、很长,长得能让他慢慢理清思绪。 他很少回忆往事。 摆在眼前的事已足够令他穷思竭虑,再回忆苦难,他知道自己撑不住,于是不去想。 然而此时,他害怕时间不够,飞快地将他记事时起的所有往事回忆了一遍。 抽丝剥茧的,去寻找自己恐惧的源头。 这个过程并不愉快,但如果单从外表看不出他和以往的任何不同。 终于,被他找到端倪。 霜叶带着他从京城逃走的经过,虽然因为那时他年纪幼小而并没有跟他讲太多,却在他心里种下了京城皇权斗争惨烈的深刻印象。 皇宫,在他心里象征着皇权的无上威严,和深不可测的危险。 唯独不是他的家。 深宫就像一头远古巨兽,会吞噬身在其中的每一个人。 霜叶能成功逃走,那是因为那个时候她并不在宫中。 想明白这件事,燕元安惊觉,为什么他想方设法回到了京城,却没有丝毫想要找机会去寻生母的意思。 在母亲降临之前的事就不提了。 但之后,他有的是机会。 母亲待他很好,又是随时能出入皇宫的长公主。 可他一次都没想过。 所谓证据不够,只是找的借口罢了。 是他本能的畏惧着跟皇宫有关的一切。 燕元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仿佛只要这样做了,他就能战胜内心深处的恐惧。 他意识到,母亲的脚步停了。 这条路终于是走到尽头。 他们已经出了卢府,在一条安静的巷子里。 安静得没有任何声音,只能远远看见巷头巷尾影影绰绰的护卫身影。 轻云蔽月,夜色朦胧。 在秦瑶光和燕元安面前的,是一辆用料华贵却没有任何装饰纹路的宽大马车。 第493章 你来我往,我演的 第493章 你来我往,我演的 秦瑶光微微一笑,带着谷雨青柏款款走到马车跟前,步态从容:“不知皇后娘娘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一名守在马车旁的侍女揭开车帘,谢皇后的半张脸出现在面前,另外半张隐没在阴影中。 她神情复杂,目光越过秦瑶光,投到她身后的燕元安身上。 只停留了一瞬,又立刻收回。 被秦瑶光一口叫破身份,谢皇后并不意外。 毕竟,前去请秦瑶光的青衣侍女,是她特意挑选过,在凤阳宫伺候过秦瑶光的女官。 只要秦瑶光不眼瞎,她就能认出来。 谢皇后扶着车帘,手指素白:“乐阳,上来说话。” “你藏头露尾的,是何意思?” 秦瑶光笑容戏谑:“皇后娘娘趁夜秘密出宫,来寻本宫岂不是浪费?” 言下之意,你要是想见我,在皇宫中多的是机会,何必搞神神秘秘这一套。 谢皇后没法解释。 这一趟,她不仅是瞒着皇帝,还瞒着父亲谢殊。 自从她从谢殊的口中知道真相后,就日夜难安。 养在膝下的儿子竟是汝阳王的血脉,当年千辛万苦导致后来都无法生养这个巨大恶果生下来的亲生子,流落民间吃尽苦头。 如今,竟然还顶着一个燕长青外室子的身份,在长公主府里苟活着。 这个念头折磨着她,令她不顾一切地,想要见燕元安一面。 见乐阳自然容易,但她想见的人并不是她。 身为中宫娘娘,她总不能下旨让乐阳进宫时,带上其中一个庶子吧? 哪怕带上所有孩子,也很奇怪。 她是皇后,一举一动都在众人视线中。 要是真下了这种旨意,无论是不是借着宫中宴会的时机,都会让人觉得是在挑衅长公主。 在后宫,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没错,可在她上面,还有一位皇太后。 皇太后不管事,是对她的尊重。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挑衅皇太后当成眼珠子疼爱的长公主,皇太后就真拿她没有办法。 别的不提,单单是下懿旨再选秀女,就够她难受一轮。 所以,谢皇后才会在收到秦瑶光带着几个孩子去赴宴的消息后,在内心挣扎片刻后,就果断安排出宫。 这次的机会不抓住,下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在这种心情的驱使下,让她对谢殊的告诫置若罔闻。 谢殊的本意,是让她知晓阴谋有所防范,并且告诉她长公主并不知道这件事,切勿打草惊蛇。 可她哪里忍得住? “乐阳,本宫来找你自然有要事相商,请上车一叙。”谢皇后按捺住胸中翻滚的情绪,说出她早就打好的腹稿。 她不敢下车,不敢冒这个被其他人看见的风险。 谢皇后此刻正好好的在凤阳宫中,准备就寝。 孰料,秦瑶光并不按她写的剧本走:“我肯来就是给你面子,为何还要听你指使,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谢皇后听得嘴角直抽抽。 她怎么忘了,这位长公主是个无利不起早的? 梅园事件里她借机索要赎金的一幕,还历历在目。 幸好她早有准备。 “把东西给她。”谢皇后对青衣女官吩咐。 “是。” 青衣女官应下,从袖袋里取出一个约莫有两个巴掌那么长的圆柱体黄绸袋,呈到秦瑶光跟前。 秦瑶光微微颔首,谷雨上前接过,将袋口打开,取出里面一小卷契书来。 足足有七八张之多。 借着不甚明朗的月色,秦瑶光看清其中的关键信息:全都是地契,有庄子的、有铺子的,其中两家的位置不错,就在京城东市。 “这么大方?” 秦瑶光笑起来,丝毫没想过要压住唇角的笑。 看在谢皇后的眼里,她的笑容里充满了市侩气息。 什么长公主? 不就是个钻进钱眼里的铜臭商人?还组建商队去北疆边城,要和那茹毛饮血的北戎蛮子所交易。 对她来说,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 除了乐阳这等俗人,哪个世家嫡女会在乎这些东西。 谢皇后在心里不屑地腹诽着,表面上却松了一口气,语气诚恳:“你总该信我了?” 秦瑶光嫣然一笑:“我何时说过不信?” “皇后娘娘,你肯为了我出宫,受宠若惊至极。” 她口中虽是如此说,神情却丝毫没有受宠若惊的意思,回头吩咐众人:“你们守着,我跟皇后娘娘说说话就来。” 吩咐的对象,也包括了燕元安。 在她和谢皇后你来我往期间,燕元安一直垂着眼帘,就连眼角余光都没有乱瞥一分。 就好像,他对眼前发生的事没有丝毫兴趣。 直到此时,他才和其他人一起,应了声“是”。 谢皇后控制不住的出声:“让那孩子一起上来。” 秦瑶光不紧不慢的“哦?”了一声:“你的要求也真是怪异,特意让我带他来就算了,商议要事还需要一个孩子?” “你不会,是特意来找我麻烦的吧?” 说着,她双脚往后撤了一步。 见她想走,谢皇后额角青筋直跳。 东西都送了,秦瑶光还不依照她的意思来,简直岂有此理! 这个瞬间,她冲动得就想把燕元安的身世脱口而出。 还好,她用最后的理智按下这个念头:“我说的事,跟他有关。” 秦瑶光狐疑地看着她,满脸写着“我不信”。 谢皇后耐着性子:“对你又没什么坏处,你先和他上车来,听我说完。” “行吧。” 秦瑶光见火候差不多了,该得的好处也都得了,就不再阻扰人家母子相见。 其实也不是她故意,她总要演演戏吧? 带着燕元安上了车,谢皇后放下帘子,便毫不掩饰的,一直看着燕元安不挪眼。 马车里很宽敞,并无其他伺候的人。 秦瑶光也不管她,就像在自己马车上一样,懒洋洋地往座位上一靠,还顺手扯了一个腰靠过来抱着:“你看我家老二干嘛?” 论反客为主的本事,她炉火纯青。 谢皇后把茶几上的糕点推到燕元安跟前:“孩子,先吃点东西。” 她刻意控制了,嗓音里仍是压不住的颤抖。 借着马车里夜明珠散发出的朦朦珠光,她仔细打量着燕元安。 这眉眼、这唇,都无比熟悉。 是她在镜中从小看到大的模样,就是她自己。 第494章 生母 第494章 生母 她曾因为四皇子不似她一般容貌普通而庆幸,直到今晚,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血脉相连。 时隔多年,她才亲眼看见自己生下的儿子。 容貌普通怎么了? 生得漂亮的人多了去,能登上后位的人又有几个,她靠的是自己的才学能力,眼界谈吐。 她都能成为皇后,自然也能将亲生儿子扶上皇位。 扬眉吐气。 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感到自己大半生都活在别人精心设计的骗局里。 所有的过往,都成了一个笑话。 当初对四皇子有多么精心呵护培养,如今就有多厌恶。 她以为在深宫多年,比任何人都能克制情绪,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然而,有好几次她都差点对四皇子动手。 孩子的很敏感的。 四皇子不懂为何一直疼爱他的母后会突然变了脸,谢皇后只好让太医来请脉,借口生了心疾才情绪失控。 借口是找到了,但她无法忍受四皇子在她跟前晃荡。 干脆找了个锻炼四皇子的由头,让他出宫开府,自行去太学读书。 略等于放逐。 谢皇后的举动,让许多人都摸不着头脑,只好相信她是为了给四皇子培养势力而准备。 按如今朝堂的态势,崔家走了薛家倒了,顶上来的九卿资历尚浅且家世远远不如崔薛两家,一时半会儿成不了什么气候。 清流趁乱收获了一波实缺官职,寒门冒头。 不过,在很多人看来,这些都无关大局。 依然是谢殊独掌大权的局面。 四皇子成为太子殿下,是迟早的事。 哪怕他如今才刚满十三岁,出宫建府稍显早了些,但如果是谢家想替四皇子造势,让他去太学里广交人脉、又以他的名义收拢人才,并非不可想象之事。 只有谢殊知道,是女儿不想看见这个孩子。 为此,父女间第一次爆发了激烈争吵。 想着这些事,谢皇后眉头紧皱,对燕元安刻意放柔了语调,恨不得立刻就将他搂在怀里,以弥补她缺失多年的母爱。 可她不能。 茶几上的糕点,就成了一种象征。 谢皇后迫切地希望,燕元安能接受她的好意。 一想到他在长公主府里遭受过的那些虐待,她就心痛难言。 只想补偿。 然而,燕元安连眼也不抬,将那碟谢皇后精心准备的糕点推了回去:“谢皇后娘娘的赏,在下不饿。” 客气疏离和加上恭敬的语调,宛如刀子一般,扎着她的心。 谢皇后的神情有些讪讪:“不饿……也吃点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 满腔关心的话语,不知该从何说起。 “谢皇后娘娘关心。” 冲动之下,燕元安打断了她的话。 然后,立即闭嘴。 在他的立场,还并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不该对皇后如此无礼。 秦瑶光出言替他解围:“皇后,本宫府里虽然不如宫中,却也要什么有什么。你不说正事,总盯着我家元安做什么?” 谢皇后勉强一笑:“他叫元安?” 秦瑶光“嗯”了一声:“对,我起的名字。他的生日是元宵节,就盼着他一生都平平安安的。” “好名字。” 身为母亲,谢皇后自然知道这个名字背后藏着的美好祝福。 她颇为感激地看了秦瑶光一眼,心里想着:最近京里有种说法,说长公主虐待孩子是不实谣言。 谢皇后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盼着在秦瑶光身上的污名,都是被泼上去的脏水过。 她收敛心神,收回目光看着自己的手指,缓缓道:“乐阳,你有所不知,自从春节开始,我就夜夜惊梦,夜不能寐。” 秦瑶光静静地看着她,期待着她接下来的表演。 看她到底能说出什么来。 “请了钦天监的博士,说是天府星光芒黯淡,需有命中贵人相助,方可渡过难关。” 天府星是代表着皇后的星宿,观星之术由来已久,她借来用用。 “有这等事?” 秦瑶光十分配合地露出诧异之色,又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我说呢,你最近看起来,的确是气色不好。” 谢皇后一愣,条件反射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知道自己容颜普通,因此对面部及身体肌肤的养护,格外上心。 每天晚上就寝前的保养流程,比秦瑶光在长公主府里的排场更大、更繁琐。 真的气色不好吗? 她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没想到秦瑶光会这样说,立刻有些心塞。 算了,这只是旁枝末节的小事。 回宫后找嬷嬷来仔细看看。 眼下,她便趁机道:“你看出来了?我找了高人来推算命中贵人,正好应在你府上二公子的身上。需他随身保护,否则今年内我难逃一死。” 秦瑶光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不是演的。 她属实是没想到,这位皇后娘娘,比她还能忽悠啊? 为了能让亲生儿子回到她身边,还真是张嘴就来,就连诅咒自己的这种忌讳,也丝毫不带犹豫的。 这么看来,她是个重情的好母亲。 纵然她和谢家注定不可能和平共处,谢皇后身上也有诸多毛病:诸如傲慢、自负、冷血、自私等等,但她确实会是一个好妈妈。 心里想着,秦瑶光就对她高看了一分。 她觉得,谢皇后偷偷跑来找燕元安这件事,谢殊一定不知情。 否则她不会如此漏洞百出。 “你……” 震惊之后,秦瑶光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找的何方高人,怎么会推算到元安身上?他所言,是否可信?” 就差直接问出“靠不靠谱”了。 她怎么肯将孩子就这么交给谢皇后,便从“高人”这个漏洞入手。 谢皇后自然是说不出什么高人的,这一切原本都是她胡诌的。 “可信。” 她语气肯定:“具体是谁,我不能告诉你。一旦泄露了天机,便不灵了。” 谢皇后的一番话,不仅让秦瑶光震惊,也打动了燕元安。 他没想到,生母竟然能为他做到这个份上。 只是他习惯了维持一个平静的假象,面上丝毫看不出来他内心的情绪涌动。 “乐阳,我知道我之前和你不睦,但请你看在我也帮过你的份上,答应我这个请求,好不好?” 如果需要,她甚至可以对秦瑶光下跪! 第495章 孩儿都听母亲的 第495章 孩儿都听母亲的 谢皇后内心哀伤,做出了对秦瑶光下跪的准备。 为了儿子,她有什么不能舍弃的? 世家女的高傲、皇后的尊严,她都可以不要。 孩子在秦瑶光手里,她没有谈判的资本,只有服软。 马车很宽敞,她和秦瑶光分别坐在座位两侧。 谢皇后深吸一口气,就要离座跪拜。 秦瑶光被她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大可不必。 谢皇后再怎么样都是燕元安的生母,她怎么能让孩子看见她的生母对自己下跪? “皇后娘娘,你这是做什么?” 秦瑶光动作敏捷地阻止了她:“有话慢慢说,你也得让我们考虑一二。” 她看了一眼燕元安,出言提醒谢皇后:“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是元安的母亲,自然要替他着想。元安从来没有进过皇宫,眼下又是第一次见你……” 未尽之意,不必多说。 皇宫是个什么地方,还用她多说吗? 仅仅看皇帝的子嗣,就能看出端倪。 母妃是郑贵妃的二皇子长到九岁夭折、三皇子丧母,就连谢皇后自己,也失了生育能力。 暗处的争斗,从来就没断过。 要一个十多岁的男孩跟谢皇后进宫,还时时待在她身边,其他人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太危险了。 哪怕抛开风险不谈,要一个孩子去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也不是什么好事。 谢皇后愣在原地。 自从知道儿子在何处后,她就心情焦灼,一刻不停的在想办法,只想将儿子带回自己身边。 在父亲未能制服汝阳王之前,燕元安的身世不能明说,但她总能看见他吧? 难道,两人明明都在京城,还要忍受骨肉分离之苦? 她的身份,注定她缺少了换位思考的能力,是真的没有站在孩子的角度和立场,来认真考虑。 秦瑶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世家女的自负,可见一斑。 “皇后,这件事想必也不急。” 她给了谢皇后台阶下:“不如你回去再问问高人,看他有没有更好的安排?” 谢皇后没有反应。 秦瑶光便看着燕元安问:“元安,你意下如何?” 这是他的生母,以尊重他的意见为主。 她能做的,就是替他争取缓冲时间,好好考虑。 “孩儿都听母亲的。” 燕元安的声音响起,一如既往的平静自持。 谢皇后的身子微不可察的一颤,苦涩的滋味从舌尖一直弥漫到心里。 究竟要熬到什么时候,她才能从儿子口里,听到“母亲”两个字呢? “好。” 谢皇后别无选择,只得答应下来。 离开马车,秦瑶光带着燕元安,往自己的车驾方向走去。 路上不是议事之地,再加上她也想多留给一些时间给燕元安,两人都很安静。 上了马车,朝着长公主府驶去。 卢府所在之地,高门世家府邸云集,街道整洁行人举止皆有度。 换句话说,就是过分安静。 在此时此刻,安静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燕元安上车后一直没有说话,秦瑶光吩咐:“去一趟西市书坊,再回府。” 拐出巷子,驶过几条街,就来到了正值热闹之际的西市。 路边卖吃食的摊点、拉开场子赚赏钱的卖艺人,胡姬酒肆、饮子药家,吆喝声、锣鼓声、叫好声和市井喧嚣声交织在一起,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 “既是出府一趟,不如逛逛再回去。” 秦瑶光随便找了个借口,笑着对燕元安说:“我也有段时日没有来看书坊,不知经营得如何。元安,就陪母亲走这一趟?” 燕元安心思敏捷,如何不知道母亲是在给自己留出足够的缓冲时间? 直接回到府里,难免就会多想。 不如先找找别的事情做,用热闹的人世间来冲淡谢皇后突然出现带来的冲击。 西市热闹得紧,不过秦瑶光这一身出门做客的大衣裳却不适合这里,就直接让谷雨先去店里说了一声,卸掉后院大门的门槛,让马车直接驶了进去。 书坊由原先的书画铺子改来,程掌柜候在此处,上前大礼参拜。 他心里忐忑。 长公主大晚上的忽然出现,难道是对他有什么不满? 在脑子里将最近的经营状况来回想了几遍,确认并无什么问题,跟霜降姑娘也按时回报,才稍稍放心了一些。 “不必虚礼。” 秦瑶光挥挥手让他起来:“本宫兴之所至,带元安随意走走。” 她是真的随意走走,但程掌柜哪里敢当真,将他们迎到厢房内,好茶好水的伺候着。 秦瑶光一看,这算什么事儿? 她放下茶杯道:“你把这个月的收支账册拿来我看,另外,带元安去前面转转。” “是,二少爷这边请。” 程掌柜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回肚子里。 秦瑶光对燕元安嘱咐:“多看看,不知道的就问。来书坊买东西的不只是文人墨客,学问也不只是在书本上,还在市井里。” 如今的大景,看似繁荣、实则如同一艘侥幸行驶在惊涛骇浪中的大船。 靠皇帝弟弟治国,肯定是没戏的。 说实话,对他能和谢殊和睦相处,让大景相对稳定、有欣欣向荣的盛世迹象,秦瑶光已经觉得他做得很不错。 换一个人来,未必就比他好。 但谢殊,并非可长久依赖之人,他之所以能兢兢业业坐在大司徒的位置上,是为了谢家。 皇权,必须拨乱反正。 天底下涌动的暗流、背地里的魑魅魍魉,才能彻底消失。 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天下才能长治久安。 哪怕她拥有在现代的学识,也没想过要改革如今的统治制度。 任何制度的好与不好,都不能脱离时代背景去谈论。 大景需要一位好皇帝。 她所希望的皇帝,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上能威慑群臣世家、下能知晓民间疾苦。 秦瑶光把这个希望放到了燕元安身上。 不是她偏心自己养育的孩子,而是她知道燕元安的能力和谋略。 如今,经过她的观察,他的品性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 她回来的时机,真的很好。 要是再晚上一两年,孩子们的性格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 至于他的性格上还有没有阴暗面,谁敢说自己就是伟光正没有一点不可告人之处? 第496章 人间烟火气 第496章 人间烟火气 秦瑶光并不认为因为苦难而形成的心理阴影,是不可告人的存在。 在现代时,有一句很火的话——因为淋过雨,所以总想给别人撑把伞。后来衍生出一句相反的话:因为淋过雨,要把别人的伞撕烂。 同样的经历,会形成截然不同的两种行为模式和心态。 是伞的错,还是雨的错? 秦瑶光认为,如今的燕元安会成长为那个为他人撑伞的好皇帝。 她会尽自己所能,去引导他看民间疾苦、世间百态。 这是从小生活在皇宫中、接受皇子教育的太子,所无法经历的。 以燕元安的观察和思考能力,自然能从中进行学习。 她在现实世界中,就是从最底层的销售做起,到主管、经理,再到亚太区总裁。 因为熟悉基层,任何试图作假的数据、不接地气的市场策划案,下属偷偷摸摸搞的那些小动作,都会被她一眼看穿。 十多年的职场经验,让她和许许多多不同类型的人打过交道。 获得一个很深的感悟:专业技能强的高层,大多都是实打实从基层升起来。作风务实,哪怕手段强硬些,属下也会因为佩服其能力而少些怨言。 特别是空降高管,哪怕履历再漂亮,如果没有基层经验,就很容易被欺瞒,还会被员工在背后说没能力。 秦瑶光希望,燕元安能成为前者。 本着这个想法,以及眼下需要缓和谢皇后突然出现带来的心理压力,她才会将燕元安带到书坊来。 她没有跟着去,除了因为她的服饰太过华丽不适合出现在西市,最重要的,是想要锻炼他的独立能力。 孩子小时候不懂的事,不可能因为成年就忽然懂得。 燕元安的童年,不应该只有阴谋诡计,还要有实实在在的人间烟火气。 商业、经济,是国家重要的税收来源。 秦瑶光是这么打算的。 她在厢房里坐得舒舒服服,程掌柜亲自送来了西市刚出炉的新鲜小吃,在桌上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 用猪油羊肉熬制的手指挼面片汤上撒着青翠的葱花、热气腾腾,烤到两面金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芝麻胡饼,加了龟苓膏的稠酒白嫩鲜滑,还有从古代一直火到现代的羊肉串…… 真的太多了! 秦瑶光心道:难道她的吃货属性暴露了? 怎么就连一个没见过几次的书坊掌柜,都知道她喜欢到饬新鲜吃食。 这场面,恐怕是整个西市出名的美食都给她弄来了吧? 暗暗摸了一把腰上的肉,秦瑶光心道:还好还好,我还能吃。 此时不吃,难道等年纪大了再吃吗? 大不了明天早上晨练时多跑几圈。 她招呼着青柏谷雨坐下:“来,一道吃。” 谷雨抿唇一笑:“是程掌柜孝敬给主子的,婢子可不敢享用。” 秦瑶光斜了她一眼:“本宫命令你坐下。” 青柏在旁边偷偷一笑:“主人,属下知道不远处有一家饮子调得很不错,有润燥消食、清热解毒之功效,去给您买来可好?” “行,快去快回。” 秦瑶光把谷雨按到她对面坐下,不一会功夫,青柏就带着一个装满了饮子的葫芦回来。 “不错,不错。” 秦瑶光没想到,竟然还能在大景喝到类似凉茶的味道。 看来,她以后要多出来走走。 别说大好河山了,就连家门口她都没逛熟。 她表达了遗憾,青柏笑着说:“主人,这些都是市井吃食,哪够资格到您跟前。” 秦瑶光颇为怨念的看了她一眼:“往后有什么好吃的,都给本宫带一份。” 一边吃得停不下口,她一边想着:赶紧搞定这些事,待天下安稳了,她一定要去环游世界! 没个三年五载不回家的那种。 可惜,现在也就只能想想。 一顿宵夜吃到尾声,燕元安回来了。 秦瑶光冲他招招手:“元安快来尝尝,特意给你留了一份稠酒,还有羊肉串。” 燕元安默默看了一眼所剩无几的宵夜,抓起羊肉串吃了起来。 心理上的消耗,带来身体上的饥饿。 见他吃得香,秦瑶光又让人去准备了一碗手指挼面片汤来。 燕元安吃得干干净净。 灯火亮堂,触目所及皆是笑颜。 不远处,传来西市的热闹喧嚣,前院书坊的客人进进出出,算盘声隐隐约约。 好热闹、好安心。 谢皇后见他时那条静谧的暗巷,如影随形的黑暗,仿佛一场幻梦般不真实。 “母亲,我吃好了。” 燕元安放下筷子,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秦瑶光将盛着饮子的敞口杯推到他面前:“你尝尝,解腻。” 燕元安捧着慢慢喝了,放下杯子道:“母亲,回府后孩儿有话想对您说。” “好。” 秦瑶光含笑应了。 马车离开热闹的西市,坊门逐渐关闭。 宵禁时间到。 逐风院里,孩子们都洗漱完毕,不过因为燕元安还没回来,个个都没舍得去睡。 燕锦阳趴在桌子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糊糊说着:“我不睡,我要等二哥。” 二哥虽然对他严厉,但他分得清好赖。 燕时晏拿他没有法子,只好陪他一起等着,对燕吉音道:“四妹妹你快回去吧,二哥回来了我打发人来跟你说一声。” 燕吉音犹豫片刻,终是应了。 她住在华沐堂,总不能母亲回来后发现她还没有回房。 其实,燕元安已经回来了。 他也知道,弟弟妹妹们会等着他。 但心里的话,他必须在今夜告诉母亲,不能让母亲误会。 花厅里,夜风悠悠,带来百花芬芳气息。 “母亲,我不会离开长公主府。” 少年郎声音平稳得不似他这个年纪所有:“我想留在您身边。” 和谢皇后的见面,驱散了些许他对皇宫的恐惧。 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就要开始另一段人生。 对燕元安的话,秦瑶光不算意外,其实她也想把燕元安留在身边,再好好教导几年。 太早入宫,不是什么好事。 沉吟片刻,她问:“皇后她为了你有付出的决心,你想不想认回她?” 虽然眼下并非良好时机,但如果燕元安想,她总会想到解决办法。 第497章 不愧是他 第497章 不愧是他 燕元安缓缓摇头:“眼下不想。” 看着秦瑶光的眼睛,他认真说:“孩儿还没想好将来要走的路。” 他身具当今帝后血脉,如果没有当年汝阳王的阴谋,他是将来当之无愧的太子,登上帝位的人。 但人生没有如果。 毫无疑问,谢皇后是这么想的。 哪怕现在并不具备将他真正身世大白于天下的条件,总有一日可以这么做。 然而对燕元安来说,并不是只有这一条路。 他还可以选择,是做一个在世间逍遥的普通人,还是去承担这副巨大的担子。 就像皇宫对他的感觉,恐惧远大于吸引。 一言九鼎的皇位、受万民膜拜的九五之尊,对他而言,并不像在宫中耳濡目染之下的皇子们,那般有吸引力。 在马车时,对谢皇后的付出他很感动。 只是短短一面,难道血浓于水的母子亲情,就有这么大威力? 但也仅止于感动。 “你是怎么想的,说来听听。”秦瑶光问他。 “母亲,我的最大底线,是每月进宫五天。” 他想得很清楚。 在他没有下定决心之前,不彻底拒绝才是最优选择。 或许,接触越多,他才越能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 “好。” 秦瑶光并不反对,一口答应下来。 燕元安再怎么聪慧,也还只是个刚刚十三岁的孩子。放在现代,连初中都没毕业。 要让他在这个最迷惘的年纪,就做出人生的重大抉择,委实太残忍了些。 谢皇后太急了,她会好好去跟对方说。 说定此事,燕元安另起一个话头,拱手道:“母亲,孩儿在书坊和附近转了小半个时辰,偶有心得。” 秦瑶光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快告诉母亲。” 她的神情,就是最好的鼓励。 连燕元安自己都没发现,他的眼神里带着温暖的笑:“母亲,西市里的百姓大多不识字,书坊既然售卖文具,可否设一个免费替人写信的席位?” 他侃侃而谈,说着自己的发现。 和其他地方不一样,京城的繁华让不少人前来讨生活,人口流动性极大。 许多行脚商人、走街串巷的小贩等等,都有写信回家的需求。 但寻人写信并非易事。 一来文人墨客视摆摊替人写信为耻,二来花费不菲他们舍不得辛苦赚来的血汗钱。 还有,对方的人品也不能保证,家书里没法写重要的事。 “母亲,如果能在书坊替人写信,不但能解决他们的实际困难,还能顺道让他们试用我们书坊里卖的好东西。” “好主意。” 秦瑶光心道:这不就是现代常用的“试用装体验装”促销手段吗? 还能跟百姓需求结合起来,真不错。 她沉吟片刻道:“我们可以单独开辟一个小房间,来替人写信。如果人太多了,就在外面排队,让那个人放心。” 以长公主的名义,来保护求信人的隐私。 只是增加一个岗位的工钱,就能一举两得,奈斯。 没想到自己的提议能让母亲采纳,燕元安的眼眸里焕发出新的神采,主动请缨:“母亲,儿子想去。” “去写信?” 秦瑶光讶然地问。 燕元安郑重其事地点头:“孩儿认为,在那里才能知道百姓们的日子是什么样。” 的确,家书里是最真实的柴米油盐。 “但是……” 秦瑶光有些犹豫:“会不会耽搁了你的学业?” 燕元安胸有成竹一笑:“不会。”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母亲,淳宁姨母的授课内容于儿子而言,稍显浅薄。” 他原本并不急,因为在逐风院一同上课他还能照顾弟弟妹妹们的进度。 想着待今年结束,就跟母亲提出外出求学的需求。 功课对他来说很轻松,他已经开始在藏书阁里自学。 秦瑶光哑然。 好吧,这就是学霸吗? 略作思索后,秦瑶光道:“这样吧,宫里五日、书坊五日,你意下如何?” “多谢母亲。” 接下来,他又就着刚刚的观察,提出了关于书坊的几点小建议。 秦瑶光都和他进行一一分析,或采纳、或告诉他行不通,都让他能有所启发。 越讨论,秦瑶光越觉出他的厉害。 这种程度的思考,通常都是在大学的阶段才会发生,有些更是在工作中才能体会学习到的经验。 而燕元安,年方十三。 不愧是他。 跟母亲告辞后,燕元安离开花厅,朝着逐风院走去,脚步越走越急。 走到最后,几乎是快跑了起来。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弟弟妹妹们熟悉的身影。 夜已深了。 逐风院里虫鸣唧唧,芳花吐蕊,盈满春夜气息。 同样是安静,眼下的安静让他心底宁静,而不是对未来的惧怕。 跨过月亮门,里面果然替他留着灯。 捧笔迎上来轻声回禀:“二少爷,四姑娘先回去了,三少爷和五少爷一直在小厅里等着您,五少爷熬不住先睡了。” 燕元安点点头,放轻了脚步,却走得更急。 小厅里,一灯如豆。 燕锦阳摊手摊脚地睡在软榻上,睡颜香甜。 油灯旁,燕时晏握着一册书凑近灯火认真阅读着,时不时看一下五弟有没有踢被子。 冬日厚重的暖帘已换成燕吉音亲手所绣的翠竹门帘,此刻被轻轻掀起,传来孤星低声给燕元安请安的声音:“二少爷,五少爷已睡了。” 燕元安低低地“嗯”了一声,放轻手脚走进来。 “这么微弱的光线,你还看书。” 他走到燕时宴跟前,语气是满是不赞同,伸手就要去夺燕时晏手里的书。 燕时晏侧身让开,用食指在压住嘴唇比了个嘘声的手势,两人同时朝软榻上的燕锦阳望去。 小团子正睡得没心没肺,看得燕元安不禁柔和了眉眼。 “来,你搭把手,我把他背回去。” 燕元安对燕时晏说。 如果有大哥在,哪里用这么麻烦,直接抱走就好。 室外,月色清幽。 一轮下弦月在云中若隐若现,是个适合幽会的夜晚。 卢蕴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照映得她的面容如皎月般清雅娟秀,越发增添几分楚楚动人之态。 她沿着游廊向前,风里吹来莲花池里的水汽。 水榭里,大将军的身形挺拔如松。 第498章 入彀 第498章 入彀 卢蕴脚步微顿,用手抚住心口,试图按住不听使唤的心跳声。 单单只是一个背影,就能令她心跳加速。 成为燕长青女人、破坏他和长公主的夫妻情分,进而加速他们和离的这个任务,卢蕴甘之如饴。 “郡王爷。” 她走进水榭,将灯笼放在一旁,蹲身见礼。 燕长青转身看着她,眸色深沉,看得她心脏直接漏跳一拍。 “你说有关于燕家遗孤的消息要告诉我,真有此事?” 燕长青目光灼灼,瞬也不瞬地看着她,卢蕴差点以为自己的打算被他彻底看穿。 她稳住心神:“郡王爷请随小女子来,一看便知。” 哪有什么燕家遗孤,不过是她编出来引燕长青上钩的假消息罢了。 燕家满门战死沙场,世人皆知。 如今,燕长青再怎么功勋卓越,除了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子,连个正经血亲都没有。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竟是没有软肋。 卢蕴以为,如果有了当年遗孤的消息,他一定会来。 果然没让她失望。 只不过,燕长青的态度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燕长青并没有立刻信她,冷声问:“十年前,本王大哥大嫂战死沙场,满门死于非命。你那时在哪里,如何会知道这等隐秘?” “如果真有遗孤,本王找了十年,尚未能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这就是摆明了不信她。 非但不信,连对她都没什么好脸色。 完全没有之前表现出来的,对她有所留意的模样。 还好她提前有所准备。 能大败北戎的将军,当然不可能因为她区区几句话就相信。 卢蕴在心底对他的爱慕,又多了几分。 “郡王爷,您信我一回。” 望着他,她的一双美眸内目光如水,言辞恳切:“就算小女子所言不实,您也没有损失。” “可我句句是实,都是替您着想。” 燕长青沉默着,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在他凛冽的视线里,卢蕴差点就坚持不下去。 还好,他终于收回目光:“你带路。” “是。” 卢蕴拿起灯笼,率先朝着水榭二楼走去:“郡王爷,证据就在楼上。” 这处水榭很特别。 通常来说,水榭是在水面上建起平台,从岸边延伸到水面,为人们提供消夏观景之用。 从结构上而言,基本都是大平层,且通风性极好。 换句话说,就是极其开阔、但并不隐蔽。 卢蕴把地点选在这里,就是为了让燕长青放下戒心。 但这个水榭,或许是出于登高赏景的目的,在西侧有楼梯往上,通往一个十多平方的阁楼。 阁楼虽小,布置得却很雅致。 靠窗摆着琴案,中间的书桌上文房四宝皆齐全,上面用镇纸压着几页颜色发黄的纸张。 角落放置着的香炉上方,青烟袅袅。 最里面,是一张用来临时小憩的罗汉榻。 可以想象,当初夏莲花盛开时,诗人在此临风赏景、挥毫泼墨,再有一二知己,岂不是一桩人生乐事? 卢蕴借着夜色掩护,偷偷看着燕长青。 谢殊将他所有燕长青的消息,毫无保留的告诉给了她。 她便知道,在这位铁血大将军的少年时代,也曾是诗酒风流的少年郎。 燕长青走到窗前,扶窗仰望遥远的夜色,仿佛在追忆当年。 特意如此布置,果然能让他放松警惕。 一室浪漫。 “郡王爷,请看。” 她拿起桌上泛黄的纸张,走到燕长青跟前:“是小女子在机缘巧合下,偶然发现的契书。为求稳妥,特意遣人去查证过。” 燕长青瞳孔一缩:“卖身契?” 卢蕴微微颔首:“郡王莫要心急,小女子已经让人把他们两人都保护起来。只是有身契在,不便带他们离开。” 最高明的谎言,便是三分真七分假。 燕家大房有两个孩子,许多人都以为他们在当年那场惨剧中死亡。 但其实谢殊却知道,实际上是死生不明。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只是根据合理推测,当年那场大乱,连武艺高强的成年人尚且不能自保,两个孩子哪里还能活下来? 指不定死在哪个旮旯角落里,只是无人知晓罢了。 谢殊明察暗访多年,也没有两个孩子的消息,所以卢蕴才敢拿他们的下落来做文章。 饶是燕长青如何厉害,当他听见侄儿侄女沦为奴时,也无法维持镇定。 果然,他虎躯一震,不假思索地接过她手里伪造而成的那几张身契,一目十行地快速看完关键信息。 “这……” 他闭了闭眼,声音颤抖:“这是被转卖了几回?” 卢蕴温言安抚:“郡王爷,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她垂下眼帘,把目光停留在燕长青拿着身契的双手上。看似温顺,其实双眼眨也不眨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武将的手掌和文人不同,如铁钳一般有力,于粗犷中蕴藏着爆发力。 如果自己被这样一双手拥在怀里,将会是什么感受? 守望门寡多年,卢蕴原以为她早就心如死灰,对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早就看淡,清心寡欲。 原来,只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她微微抬眸,着迷似的看着燕长青那被上天眷顾的俊美容颜,口干舌燥。 只觉浑身血液奔涌,流窜到四肢百骸。 好陌生的感觉。 但卢蕴对此早有准备。 阁楼上燃着的香,味道清淡得几乎闻不到,却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身在此间的人。 更厉害的,是那几张炮制出来的契书。 用特制的药水泡过,只要皮肤接触,立刻就能发挥作用。 催情药。 世家大族中的秘方,比青楼所用的虎狼之药高级,且很温和,不会带来后遗症。 目的是让两人享受鱼水之欢。 想要燕长青入彀并不容易,只有她也成为被下药的人,才能让对方放松警惕。 待生米煮成熟饭,一切都好说了。 特意选择这个水榭,她还有后招,明日一早将在这里举办诗社,届时她就能获得有力的见证人。 哪怕燕长青并不想将此事闹大,也不行了。 想到即将成为她的女人,此后能在谢殊的支持下名正言顺的跟在他身边,再加上药效发作,卢蕴就止不住的轻颤着。 一双美眸里春水泛滥,含情脉脉地望向燕长青。 第499章 不能祸害了好人 第499章 不能祸害了好人 卢蕴的意识,已趋向混乱。 她没发现,跟前这位令她心动的男人,眼神平静无波,手指稳定如常。 “卢蕴,”燕长青连名带姓地叫了她一声,“谢殊让你来,除了接近我,还有什么打算?” “打算?” 卢蕴仿佛梦呓似的重复了一遍,被体内的热浪驱使着,伸手朝着他摸去。 她好热。 而在她残存的意识中,对方是她唯一的解药。 可惜,她的渴盼注定要落空了。 燕长青往后退了一步,眼里的厌憎之色再不加掩饰。 “对,谢殊的打算,你都告诉我,我就让你如愿。” 他的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让求之不得的卢蕴丧失思考能力。 现在的她,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为了这件事,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步履摇晃,这一次不是装的。 但她哪里能接近燕长青? 他从袖袋里取出一道钩索朝着她甩出,手上稍稍使力,就借着惯性将她上半身捆了好几圈,固定在座椅上。 “郡王,郡王爷……” 卢蕴面色潮红,张开双唇微微喘息着,眼里的媚意就要流淌下来。 她无疑是极美的,尤其是情动之时。 可惜,选错了对象。 燕长青只觉得恶心,哪怕跟她并无任何近距离接触,就连共处一室也难以忍受。 他循循善诱地问:“谢殊是不是跟你说,成为本王的女人后,要送消息给他?” “是不是要借我的手,除掉一些人?” 卢蕴被煎熬得失去理智,努力分辨着燕长青的话,终于吐出两个名字。 再问下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燕长青不算意外。 以谢殊谨慎的个性,在她尚未成功之前,不告诉她才是正理。 燕长青不再理会在椅子上不断扭动的她,走到窗边,将双手拢在口边发出三短一长的鸟鸣声。 很快,东林的身影就出现在窗边。 他手里还提着一个昏迷的男子。 燕长青问:“是谁?” 东林将那人的下巴抬起来,燕长青不由笑了:“干得好。” 竟是卢亦。 那个被赶回老家,理应守着族田的人,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东林笑得促狭:“属下想着,总不能祸害了好人。” 谁让卢家甘当谢家的走狗,要跑来祸害自家大将军? 既然如此,自当好好回敬一番。 如果没有今晚这事,他也不知道卢亦母亲会因为舍不得他吃苦,将他藏在府里。 什么回老家守族田,只不过是对外放出的风声罢了。 东林将卢亦放在罗汉榻上,除去上衣。 燕长青把那几张伪装的身契按到卢亦脸上,和露出来的胸膛上。 身契上的药力何等强烈,卢蕴只用手指触碰就失了理智,何况是这般大面积的接触。 很快,卢亦的脸色就由白转红,情不自禁地喘息起来。 鼻息粗重,眼看就要苏醒。 “大将军,剩下的事就交给属下,别污了你的眼睛。”东林说着。 燕长青“嗯”了一声:“我去屋顶等你。” 别的事情倒也罢了,他委实不想看见两个人的丑态。 他从窗户处探出半个身体,手指抓住上面的窗框,身形矫健地往上一翻,就到了阁楼顶上。 夜空中,不知何时聚起了乌云。 月色暗淡,唯有虫鸣依旧。 大约一刻钟之后,东林出现在燕长青眼前,冲他拱手道:“属下幸不辱命。” 这种任务比起潜入敌营里刺探军情而言,可谓毫无难度。 故意这样说,不过是想博大将军一乐。 无论是谁,哪怕能巧妙设局将计就计,被敌人这样对付,想必心情也是不愉快的。 东林是这样想的。 燕长青失笑:“就你皮。” 他做了个手势,两人借着夜色的掩护,几个起落间,就消失在卢府。 在世家大族护卫的眼皮子底下,如入无人之境。 被他们抛在身后的阁楼里,正迫不及待的男欢女爱。 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好不容易才停歇、复又响起,隐隐约约传出水榭外。 听得值夜的护卫心浮气躁。 他们奉命在周围巡逻保护,目的就是要玉成卢蕴的好事,大致都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因此,他们非得不去阻止,还会制止前往水榭方向走的人,以防有人不小心误入。 护卫都是年轻气盛的男子,嘴上不说,心里都在暗暗羡慕燕长青。 这才是人生赢家! 年纪轻轻功成名就,自然就会有容貌姣好的世家女倒贴上床。 漫长的春夜总算过去,天际露出第一丝日光,随后太阳从云层中跳出来,瞬间金光万丈。 是一个好天气。 蜻蜓在莲叶上驻足、鸟儿在树梢跳跃。 晨光透过窗纱,柔柔地洒进阁楼。 罗汉榻上肢体纠缠的两人衣不蔽体,睡得极沉。 卢蕴白皙的肌肤上青一块红一块,是昨夜放纵后留下来的痕迹。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卢蕴才缓缓苏醒。 昨天晚上是她的初夜,未经人事的身体如何经得住如此狂风暴雨,从精神到身体都累极了。 但她心里是甜蜜的。 太好了。 她终于如愿以偿。 活动了一下酸软的手指,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 她陡然睁大双眼,霍然翻身坐起,朝身边看去。 不是燕长青! 不是噩梦! 是千真万确发生的事。 被燕长青逼问之时,她意识虽然不清醒,这会儿也能回想起模糊的记忆。 燕长青根本没上当! 他,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还装得那么像。 卢蕴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尖锐的刺痛让她的神智回笼。 不,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 她得赶紧离开这里,否则…… 卢蕴手忙脚乱的就想下床,没想到她错估了自己的身体情况,脚尖刚触地,撕裂般的酸痛来袭,让她难以控制的往后倒去。 重重地砸到卢亦身上。 卢亦被她砸得似醒非醒,回味地舔了一下唇角,伸手将她抱住,口中嘟嘟囔囔:“美人儿别走,再陪爷一晚,要多少缠头你开个价……” 卢蕴羞愤欲死。 奈何她几次挣扎都逃不开,还被卢亦拽着她的长发跌了回去,被他搂住上下其手。 正在此时,一阵脚步声从楼梯传来。 第500章 神仙难救 第500章 神仙难救 “四皇子,那本字帖是孤本,就放在阁楼上,请随我来。”三皇子的声音传来。 三皇子是当年难产而死的卢良娣所生养,也是卢家最后的希望。 他自然是能自由出入卢府的。 三皇子如今养在一直没有生养的郑贵妃膝下,正好四皇子出宫建府,就有了趁机讨好的机会。 明眼人都看得明白,谢殊没有早早让皇帝把四皇子册封为太子,只是为了避免无谓的口舌之争。 四皇子还小,不如待他至舞象之年后,设法让他办成几件漂亮的事,再趁势提出册立太子之事,方能众望所归。 可谓是,万事俱备,只待四皇子长大。 三皇子并非郑贵妃亲生,母子不同心,自然就熄了那等夺嫡的心思。 郑贵妃就教他多和四皇子近亲,待四皇子成年、日后登基,她就能跟随三皇子去封地就藩,安享晚年。 至于两人为何会不早不晚的出现,自然是离不开卢蕴的精心安排了。 四皇子出府后心情郁结,四处寻找孤本想讨母后欢心。 卢蕴听说这个消息后,就安排人在三皇子跟前提了一句,又说这个孤本有人想借。 论见证人,还有比四皇子更合适的吗? 陪伴着两位皇子的,是卢家家主卢世礼,他身上有个谏议大夫的虚衔。 他是知道卢蕴所图的。 毕竟,像谢殊服软、在卢家找合适的女子,前前后后都是他一手操办。 事情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他心头暗喜。 只要事成,谢殊就允诺他太府寺少卿的职位,那可是个人人都盯着的肥缺! 肥得流油。 崔永唯伏法后,原来的太府寺少卿原地官升一级,成为九卿重臣之一。 少卿的位置,就空出来了。 朝里上上下下的,不知道多少人盯着。 要不然,他怎么会这么急? “两位殿下请。” 卢世礼笑着做了个手势,推开阁楼的雕花门。 他仿佛看见,光明的前途就在朝他招手。 至于这个前途是用女子的身体换来,那又有什么所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是成人之美。 门一开,里面的味道就飘了出来。 四皇子掩住鼻子停在门外:“什么味道?这么奇怪。” 昨日在临走时,东林贴心地替室内两人关好门窗,室内香炉残存的香味、运动后人体散发出来的汗味,还有激情后的怪异腥味…… 统统混在一起,发酵了整晚。 闻起来,实在古怪得紧。 卢世礼走在最前面,一眼就看见在罗汉榻上试图挣扎的卢蕴,她的腰肢上还横着一条男人的胳膊,拦着她不让她离开。 男人的脸被卢蕴挡着看不真切,卢世礼便自然而然地认作是燕长青。 他心头大喜。 不亏他付出这么多,看来燕长青也和所有男人一样,是个色中饿鬼。 都过去一晚上了,还纠缠不休。 表面上,卢世礼却装出一副惊骇之色,怒喝一声:“你们在做什么?!” 随即,他往前踏了一步,露出身后的空隙,方便让两位皇子看见。 如此小的一个阁楼,罗汉榻就设在门口对面,一眼扫过去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卢蕴挣不开卢亦的纠缠,身上衣物又少得可怜。 这个地方原本就不是用来过夜的,并没有备下床褥,情急之下她连蔽体的丝被都找不到。 只好将卢亦的胳膊,拿来挡住胸前的关键部位。 她脸上露出绝望之色,仓惶着流下两行清泪。 卢世礼微觉诧异,随即就反应过来,在心里暗赞:不错,不错!正是要表现出被强迫的委屈模样,方才能让燕长青负责。 室内性情一览无余,三皇子目瞪口呆。 下一瞬,他才反应过来,立刻转身捂住四皇子的眼睛。 这等男女之事,只能是闺房之乐,倘若入了他人的眼,就成了腌臜不堪入目之事。 四皇子比他还小一岁,怎能被他看见? 若是被皇后娘娘得知,恐怕他攀交情不成反结仇。 四皇子却不依。 他被众星捧月着长大,一向骄矜惯了,岂能允许他人对他指手画脚。 三皇子的情急之举,被他认为是冒犯。 在他心里,早就在潜移默化之下,认为自己是一定能继承大统的皇帝,三皇子也好、卢世礼也罢,都是他的臣子。 “啪!” 他一巴掌将四皇子的手拍开,定睛往室内看去。 堂堂皇子,有什么不能看的? 只是下一瞬,他就目瞪口呆惊在当场,眼前的香艳场景比他前几日偷偷看的春宫图更刺激。 罗汉榻上的女子他不认识,不过正睡眼惺忪坐起来的男子,那不是被淳宁姨母休掉的驸马卢亦吗? 在宫中,他见过许多次。 “驸……驸马?”四皇子吃惊到口吃。 在宫中,他从小被谢皇后精心保护着长大,不允许他瞧见任何乌七八糟的事,怕他太早通了人事泄了阳气,损了精元。 他长这么大,连宫里最常见的“对食”都没有听说过。 更遑论这等一看就是偷情的场景。 他是没经历过这等阴谋算计,但谢殊之前是按照培养太子的方式在培养他,潜意识冒头,让他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卢亦的脸露出来的瞬间,卢世礼瞬间石化。 这这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长青呢? 不是,怎么会是卢亦?!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罗汉榻上的两人,是堂姑姑和堂侄! 这是乱伦。 卢世礼大脑一片空白,瞬间丧失了语言能力。 卢蕴崩溃大哭。 她亲手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如果只是卢家人做见证,有卢世礼在,她还可以求着他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是,四皇子不是她和卢家所能控制。 当初她在谋划时,图的不就是这一点吗? 就怕燕长青会翻脸无情,才特意设计,让四皇子做见证。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如果说之前她还有一线生机,哪怕暴露自己身体,也要挡住卢亦的脸不让人看见的话,眼下已经无药可救。 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三皇子一脸震惊。 他只是卢家利用的一枚棋子,并不知晓此事,可他同时认识卢蕴和卢亦两人。 四皇子放下掩住口鼻的手,抬着下巴问三皇子:“她是谁?” 第501章 毁了,一切都毁了 第501章 毁了,一切都毁了 “她她她,她……” 三皇子张口结舌,看看四皇子,再看看罗汉榻上的两人,最后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卢世礼。 让他怎么说? 堂姑侄乱伦,彻头彻尾的家族丑闻。 他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是这样,就不该心急着带四皇子来此,他自己把字体孤本拿了送去四皇子府上不好吗? 还是存了邀功的心思。 直觉告诉他,今日所见并非如此简单。 四皇子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显见你是认识的,不想告诉我?” “来人!” 他扬声高喊,楼下立刻有人应声:“是!” 四皇子出门身边断然不会少了亲卫相随,因阁楼狭窄才都留在水榭平台上。 此时听他召唤,武人的脚步声伴随着盔甲和武器的相击声响起。 “不!” 原本伏在罗汉榻上崩溃大哭的卢蕴惊叫声起身,再顾不得羞耻,陡然直起上半身,胡乱将榻上乱七八糟的衣服都收拢在自己身上。 卢亦顿时变得光溜溜。 他昨晚先被东林打晕、又中了几倍于卢蕴的催情药,直到此刻,脑子仍不清醒。 只当昨夜是他做的一场春梦,眼下仍陷在梦中尚未醒来。 什么三皇子四皇子,什么卢世礼,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搅和他跟美人儿的好事。 这会儿,美人儿还跟他抢衣服? 有趣。 他兴致高昂地,和卢蕴玩起抢衣服的游戏。 卢蕴哪里肯放? 一边哭着跟他撕扯,一边本能地大声喊着:“救命!” 两人白花花的肉在就几人眼前颤抖,实在不堪入目。 三皇子目瞪口呆,四皇子皱着眉转过身,看着卢世礼问:“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她是何人?” 敢利用他,就得让他知道个清楚明白。 “否则,就让人把他们都押进宫去,请母后分辨。” 就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四皇子衣甲鲜明的亲卫已经出现在楼梯口。 卢世礼捂住脸:“四皇子且慢,请听老夫一言。” 毁了,一切都毁了。 非但攀不上燕长青,还多搭上一个卢蕴,更多一桩不能提的家族丑闻。 谁来告诉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煮熟的鸭子也飞了。 办事不力,还想要太府寺少卿的实缺? 为今之计,他只好先拦下四皇子,将这件事遮掩过去。 多一个人看见,就多一分风险。 闻言,四皇子便吩咐了亲卫,让他们停在楼梯口等他吩咐。 卢世礼颤抖着手将房门掩上,低声解释:“她是我们家旁支的寡妇,在老家活不下去,上京城来打秋风的亲戚。” “老夫对她甚好,不料她竟心出了旁的心思,这,这……” 他实在编不下去,只好作出一副有苦难言的神态来。 卢蕴死死抱着怀里的衣服不被抢走,竖起耳朵听着卢世礼的话。 没办法了,这或许是最好的解释。 至少没有暴露她的身份,不必背负上更大的丑闻。 四皇子听完,却没有立刻相信,转头看向三皇子求证:“果然如此?” 三皇子知道和事实有出入,但他身上毕竟留着卢家的血脉,总不至于要拆自己家族的台,便连连称是。 卢蕴悄悄松了一口气。 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她哪里还敢奢求别的? 卢世礼和三皇子是自己人,不会出去乱说,只要瞒住四皇子就好。 不料,四皇子却眸色沉沉地望向三皇子:“三哥,连你也骗我。” “没……” 三皇子连连摆手,着急分辩:“没、没有,绝对没有!” 可惜他的神态出卖了内心,被四皇子一眼看穿。 这段时日,四皇子的心情很是苦闷。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会突然被母后赶出宫中。 旁人都说是要给他培植势力等等,他也默许着这种想法,但其实他自己心里知道,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在母后眼里,他分明看见了厌恶之色。 虽然他想不通,但事实就摆在面前。 他还不得不强打精神去太学读书,要是让任何人看出他失去了母后的宠爱,就会知道他失去了谢家的支持。 对一个刚刚迈入少年时代的孩子来说,能做到这样,四皇子已经很不错。 他不能让人看出他的外强中干,他还是那个众望所归的太子人选。 因此,他便表现得格外强势。 格外厌恶被人欺骗。 “来人!” 一张清俊小脸顿时变得杀气腾腾,吩咐道:“把这屋子里通奸的两人,给我带走!” “是!” 亲卫轰然应诺。 “不不不,”卢世礼大惊失色,双手急挥着上前阻拦:“四皇子,使不得啊使不得!老夫有说不出口的苦衷,千万使不得……” 四皇子不为所动,亲卫已经到了门口。 卢世礼无法,“噗通”一声给这个才十三岁的孩子跪下:“四皇子,求求您高抬贵手。这事一旦闹大,我们卢家就完了啊!” 亲卫们知道事关重大,都不敢动。 三皇子无奈,也只好跟着跪下哀求。 卢蕴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能绝望地等着命运的裁决。 在场唯一一个觉得事不关己的人,就只有卢亦一人。 他只觉得奇怪:今天这场梦,怎么还不醒?好真实的哦。 四皇子满脸不耐烦,对着亲卫队长喝道:“还不动手?!都杵在这里看热闹?” “是。” 七八名亲卫从他身边鱼贯而入,再加上之前的人,顿时把整个房间塞得满满当当,连转个弯都困难。 卢世礼慌忙阻挡,只是螳臂当车罢了。 卢蕴把衣服抱在胸前,惊恐地往罗汉榻的角落里退去。 偏生在这个节骨眼,卢亦还来跟她抢衣服。 卢蕴心里发着狠:要不是你这个不长脑子的纠缠不清,我早就离开,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 她越想越恨,偏偏卢亦还不识趣。 “砰!” 一声巨响,卢亦被她直接踹下了罗汉榻,后脑着地发出一声闷响。 在两人拉扯之间撞到琴案,精心摆放的物品从桌上掉下来,古琴摔到地下,发出“铮铮”几声,琴弦断裂。 室内为之一静。 卢蕴拨开被泪水沾在脸上的长发,竟是笑了笑:“你们都出去,我把衣服穿好,就随你们走。” 亲卫队长犹豫着,回首望向四皇子,等待着他的指示。 第502章 急转直下的事态 第502章 急转直下的事态 卢世礼长叹一口气,别过脸去不再看她。 对她想做的事,他心里隐隐有了预感。 四皇子毕竟还是孩子,没经历过什么事,便有些踌躇。 卢蕴凄然一笑:“皇子殿下,这里只有一道门,横竖我都跑不掉。” 她低头望向一身狼狈的自己:“我总不能就这样出门,求您怜悯一二。” 美人落难,别有风情。 三皇子想看她又不敢看,开口替她求情:“四弟,要是就这样把人押进宫中,只怕会污了皇后娘娘的眼睛。” 四皇子本来就在犹豫,这句话打动了他,冷哼一声吩咐:“我们出去!” 走到门口,他又回头看着卢蕴:“给你一刻钟。” “是。” 卢蕴的腮边挂着泪珠,在罗汉榻上盈盈下拜:“小女子谨遵殿下吩咐。” 随着她的动作,脊背完全露了出来。 光洁的肌肤上红痕斑驳,是昨夜纵情时留下来的痕迹。 四皇子没见过,脑子里忽然想起看过的春宫图,忽地明白过来,顿时面红耳赤。 以往谢皇后将他保护得太好,出府后得了自由,便对一直好奇的男女之事起了窥探之欲。 奈何府上的人尽都不敢,还是太学的同窗偷偷塞给他几张。 眼下,他融会贯通了。 心口潮热。 四皇子张了张口,终于没说出什么,转身走出房门,“咚咚咚”地沿着楼梯台阶一口气走到水榭旁。 他身份最高,旁人也都不敢过问。 卢世礼退出来,看着紧闭的房门对三皇子说:“你去陪四皇子殿下,这里有我。” 三皇子不疑有他,立刻去了。 这个地方让他待得满心不自在,早就想离开了。 亲卫队长尽忠职守,陪着卢世礼一起等待。 水榭旁,清风徐徐。 入目皆是深深浅浅的碧绿荷叶,错落有致地铺陈开来,随风摇曳。 眼前这片好景致,驱散因为刚才看见之事而产生的心头烦闷。 “四弟。” 看见四皇子趴在栏杆上的身影,三皇子快步走过去道歉:“四弟,并非我不告诉你,实在是她的身份……” 他并不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让四皇子起了误会。 卢蕴的身份只关系着卢家丑闻,而他姓秦。 他正要解释,四皇子却举起右手制止了他的话,显然心思并不在此。 三皇子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好闭口不言,就怕说多错多。 半晌后,四皇子才转身直勾勾地看着他问:“三哥,你有没有女人?” “什、什么?” 三皇子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忙左右看看:“四弟你在说什么,要是被……” 他咽下后面那句话,四皇子却知道他想说什么。 皇后对四皇子一向看得极严,要是他跟四皇子说了什么传到皇后耳朵里去,岂不是落得个“带坏四皇子”的罪名? “母后不在,我们不是在宫中。” 四皇子固执地想要寻求一个答案:“你比我大一岁多,别跟我说什么都不知道。” 三皇子下半年就满十五,宫中为了提防别有用心的宫女爬床,都会提前给皇子准备教导人事的女人。 “我……” 三皇子左右为难,不说怕得罪四皇子、说了怕得罪中宫皇后。 正在此时,“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三皇子如蒙大赦,立刻循声望去:“那边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去看看。” 原本只是他随便找的一个借口,却听见四周突然响起一阵喧嚣,好些人都跑了过来。 卢府下人大多都是训练有素的世仆,能让他们奔跑起来,显然不是小事。 四皇子一怔,忘了他刚才一直执着的问题,跟着三皇子一块,脚步飞快地往人群聚集处走去。 一丛开得正艳的牡丹花丛下,嫣红的鲜血流了满地。 两人拨开人群钻进去,正好看见卢蕴死不瞑目的一双眼睛。 刚刚还活色生香的美人,这会儿已然死得透透的。 身上的衣服终于是穿好了。 她为了见燕长青,精心挑选的淡青色云边长裙上,绣着工艺繁复的春日海棠图。 朵朵盛开的海棠花红艳醉人,就好似从她身下流淌出来的血。 四皇子只觉得,她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自己,仿佛要向自己索命。 他一个激灵,起了一身白毛汗,脚步不稳地往后退去。 如果不是他执意要将她押送进宫,她就不会死。 这个念头在四皇子心里徘徊不去。 他要是没做出这个决定就好了。 就在他快要摔倒之际,一只手将他扶住:“殿下,您快别看了,我带你去别处歇息。” 是卢世礼。 他另一手抓住三皇子:“跟我来。” 在卢蕴提出要单独换衣服的时候,卢世礼就知道她要自绝。 但没想到,她会用这么惨烈的方式。 阁楼并不算高,不一定能摔死。 所以,卢蕴手里握着一根尖利的象牙簪,在下坠前刺破了自己的喉咙。 如此决绝。 这么一来,就算卢家想要掩盖这件事,也掩不住了。 四皇子在场,谢皇后势必会过问此事,他的亲卫定然会将摔破了头还没醒来的卢亦给带回去,方能交差。 此时已是辰时三刻,正是早饭后府里进进出出最忙碌之时。 这方动静吸引了不少人。 哪怕都是卢府下人,但只要人多就口杂。 昨日还在风风光光举办春日宴的卢蕴,今日一早从水榭阁楼坠落而死,如此离奇之事,怎能掩得住悠悠众口? 卢世礼眼下什么都不想了,只盼着两位皇子的母亲,不来找他的麻烦就行。 尤其是把四皇子当做眼珠子疼爱的皇后娘娘。 他将三皇子四皇子远远带走,到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厢房内,吩咐下人送上安神茶,又请府医前来看诊。 就怕金枝玉叶因此受惊,患了厥症。 旁的事,他都顾不上了。 果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午饭前,卢府所出的事已经传遍京城。什么版本都有,且极其香艳刺激。 卢蕴的尸体被不少人看见,她的身份无可置疑。 再有四皇子亲卫将卢亦押出卢府时,他仍衣衫不整,岂不惹人遐思? 镇国公府。 东林守在正房门外。 直到听见里面传出燕长青唤他进去的声音,才藏起眼里的担心,推门进去。 第503章 满足她最后的心愿 第503章 满足她最后的心愿 室内,门窗紧闭。 燕长青坐在半人高的木制浴桶里,桶里的热水犹有余温,水面上浮着一层浅淡的红。 仔细看去,这层红色其实是由许多个大小不等的小颗粒构成,就好像不溶于水的油珠,浮在水面。 而在他的印堂中,也隐隐透出不正常的红。 “大将军,果真无碍?” 东林一见就急了:“让属下去长公主府请曲师父来吧!” 燕长青和秦瑶光假和离一事,两人的心腹都清楚。 “不必。” 找了曲梁,难免留下蛛丝马迹。这个节骨眼上,不能令任何人起疑。 燕长青睁开眼睛:“把千漓丹给我,服下当可无事。” 东林却往后退了一步:“大将军,这万一?” 千漓名字好听,实则是大寒之物,用来辅以修炼极阳的功法,保护淬炼体内经脉所用。 燕长青中的,乃是世家秘制的催情药。 其实并非毒药,只要和女子媾和自然一点事都没有。 他前往赴约之前,已提前服下一粒可解百毒的药丸,就是提防卢蕴。 只是身契上的催情药太过特殊,严格来说,不算是毒药。 药性温和,只是调动身体感官,驱动本能。 不是毒,自然不能完全解掉。 昨夜回到镇国公府后,燕长青才发现不妙,体内气息紊乱不受控制。 他拒绝了属下给他找女人的提议,又绝不可能在自己失控状况下去寻夫人。 便自行尝试运功排出。 谁知道药性极其缠绵,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排出大半,但想要根除就必须得下猛药。 他兵行险着的时候多了,在燕长青看来,这根本不算什么冒险。 可东林不愿。 跟在大将军身边多年,没办法的时候就算了,如今好不容易安稳了些,他不忍见大将军再伤了自个儿身子骨。 “大将军,不如属下给您把千漓丹用温水化开,您一点点试。” 用水化开会损失药性,但眼下就刚刚好。 东林生怕药性太猛。 燕长青眉头一皱:“哪用如此麻烦。” 在边城的头几年最不安稳,衣不解甲刀不离手、时时枕戈待旦。 从血肉横飞的战场里杀出一条血路,才能有今日。 如何需要这般小心谨慎了? 东林心生一计,劝道:“大将军,您用此等猛药,若是寒凉太过伤了男子的根本……” 他没把话说完,但未尽之意,再明显不过。 燕长青双唇微抿:“就按你说的去做。” 东林说得有道理,万一果真有所损伤,岂不是会影响夫人后半生的幸福? 待他大仇得报,还要好好跟夫人过日子呢。 见他终于允了,东林忙走到茶炉旁,另烧了一壶水,待温凉后用来化药。 燕长青则起身穿衣,吩咐小厮进来,将浴桶给抬出去。 水却不能直接倒,而是把最表面浮着的那一层浅红色油珠给舀出来,泼到青石台阶上,让阳光慢慢晒干。 屋内。 东林一边等着刚烧开的水慢慢变凉,一边把卢府里一大早发生的事跟燕长青回禀着。 他所知晓的,比市井流言要多得多,而且真实。 燕长青布局十年,京中各大府邸都有他的暗线,或者在暗中收买的人,为他提供消息。 卢府,当然也不例外。 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东林感慨:“没想到她竟是个烈性的。” 燕长青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原来,被安排好的见证人是四皇子。 若是谢殊知道此事,算不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果然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想到这里,他的唇角缓缓浮上一抹笑意。 东林莫名其妙,他说错什么了? 燕长青看了他一眼,好心替他解惑:“她不是好心,她是自觉没了活路,不如死了还能拖卢府下水。” 东林一脸震惊:“她,她……” 燕长青没有继续往下说,让他自己去想。 半晌后,东林才恍然大悟,一拍脑门道:“大将军,属下知道了!” 接下来他就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 “属下查过这位卢姑娘,她也是个可怜人,除了一个老娘,五服内都没什么人了。” “今儿出了这事,卢世礼这个老东西肯定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变成卢家全族的丑闻,一定会尽力掩盖。” “但因为四皇子坚持要把她和卢亦带到皇后跟前,卢世礼想盖也盖不住。卢姑娘知道,一旦事情闹大,卢世礼一定会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她身上。” 东林的语速慢了下来:“她只能一死了之,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只有这样,卢世礼为了避嫌,不得不奉养她的老娘。” 牵涉到活生生的一条人命,他的心情也难免沉重。 虽然卢蕴用催情药算计自家将军,得如此恶果是咎由自取,但他们真没想过要她的命。 谁知道,她安排的见证人会是四皇子? 这个结局,仿佛早就注定了。 “无需自责。” 燕长青道:“做出决定的人是我。若有什么因果,便由我担了就好。” “那怎么可以?!” 东林神情激动:“找来卢亦的人是属下,要担也是由属下来。” 他怎么能让大将军去承受这种负担? 燕长青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没有说话,端起已化开的千漓药水喝了一口。 随即,闭上眼驱动内力。 东林立刻闭嘴,站在一旁替他护法。 一炷香过去,燕长青又喝了一小口,东林顿时目露紧张之色。 不过,在燕长青印堂处的红色已经淡了下去,从方才的肉眼可见变成了若隐若现。 燕长青重新睁眼之后,就看见东林一脸紧张地看着他:“大将军,感觉怎样?” “已是无碍。” 燕长青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估摸着再过几日,就能全部排出。” 其实还有些许残余,顾虑着东林的话,他才没有继续以毒攻毒。 就怕真攻出什么毛病来,倒是后悔都来不及。 他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新陈代谢,但精通内力,知晓人体内的些许毒气会随着汗液、尿液等排出,也就不再继续。 燕长青重新落座,修长有力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卢蕴已死,我们自当满足她最后的心愿。” 第504章 一声叹息 第504章 一声叹息 燕长青本意,并非是要取卢蕴性命。 只是于公于私,他都不会允许她出现在自己身边。 此等结局,并非他所愿。 如今人都死了,他能做的,就只能略作补偿,满足她的遗愿。 “你安排几个机灵的,把卢蕴和卢亦的关系散布出去,另外,把卢亦当初在梅园的旧事重新翻出来。” 卢蕴选择这样决绝的方式,就没想过还要身后名。 不过,他还可以稍稍修补。 沉吟片刻后,燕长青又说:“卢亦既然撞到脑子,就说他被休之后患上癔症,才会强迫卢蕴干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东林一一应下。 说到底,这两个人相比,卢亦哪怕犯下大错,仍有他母亲偏心,仍过着锦衣玉食公子哥儿的好日子。 而卢蕴的人生,从被迫守望门寡再到成为谢殊的一颗棋子,就是一出悲剧。 世家大族之间传出堂姑侄的丑闻,还有比这更劲爆的吗? 更何况,其中还牵涉了一条人命。 引爆京城。 一整天,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都在谈论这件事。 反而是在昨儿春日宴上出席过的主母们,缄口不言。 她们的确看不惯卢蕴上赶着的作派,但也看见了卢蕴所展示出来的才情,她的追求。 这样一位女子,不该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告别世界。 或多或少的,都有些遗憾。 口下留德,就成了她们没有说出口的默契。 事情闹得这样大,秦瑶光自然也都听说了。 市井的传言,以及一封直到午后白露才带来的书信。 她知道此事和燕长青有关,不料背后竟是如此曲折,种种意外,摧毁了一位风华正茂的女子。 缓缓放下手中画笔,她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的满园春色出神。 对于卢蕴,她当然谈不上有什么好感。 可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人就像划过京城天空的一颗流星,出现和陨灭都同样突兀。 卢蕴身上所发生的事,不得不让她联想到曾经被毁灭的自己。 古代女子的命运,总是这么身不由己。 无论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还是成为棋子的世家女。 平民百姓家的女子就更不用提,如同无根浮萍,随波逐流。 一声叹息。 “母亲!” 孩童脆生生的声音,将秦瑶光从哀伤的思绪中拉出来。 燕锦阳在窗户旁露出半个脑袋,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盈满看见她的喜悦。 他的小手扒住窗棂边缘,小短腿不停蹦跶,口中不停叫着:“母亲,母亲!” 语调欢快,每一声“母亲”里都显露着他的开心。 仿佛除了这个词,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来表达,只能一声声无意识的重复。 秦瑶光笑着,一声声的应着他,也没有嫌他重复得太多次。 陪他玩着这个乐此不疲的游戏。 寒露抿唇笑道:“五少爷快进来吧,主子准备了好些新鲜吃食哩!” 燕锦阳一听,双眼发亮。 他进了屋,迈进书房的门,看见案几上摆得满满当当的各色吃食,兴奋得哇哇大叫。 不过,他没有立刻冲过去。 反而规规矩矩给秦瑶光请安见礼,询问着:“母亲,哥哥姐姐们有吗?” “我们阳哥儿是个有心的。” 秦瑶光笑了起来,指着桌面上说:“都是万民楼万掌柜给送来的,我吃不了这么多,就让你来尝尝,挑些你们喜欢的给带回去。” 万裕柴也不知道打哪里知道,她在书坊时对市井小吃赞不绝口一事。 午休刚过,他就张罗了这么多送来,一看就都是精心准备的,又用保温性能良好的食盒装好让人送来,道道都冒着热气。 实在太多了。 比书坊程掌柜临时张罗来的,还要多三倍有余。 她是真吃不完。 小燕锦阳是个吃货,让他来品尝挑选,就再合适不过。 面对这么愉快的任务,小团子当然是美滋滋地应下。 寒露替他摆好碗筷,就乖乖坐好,认真地品尝美食,小脸严肃得紧。 淳宁小姨说“食不言寝不语”,但他可以在心里说呀! 嗯这个味道清淡,适合二哥的口味。 三哥肯定喜欢吃这个!炸得又香又糯,外皮金黄金黄的很脆。 四姐姐呢? 他好像还真不知道四姐姐喜欢吃什么,但四姐姐什么都吃,不如多带几道回去。 秦瑶光坐在他对面,看着吃成小仓鼠的燕锦阳腮帮子鼓鼓的,认真仔细地品尝着食物的味道,整个人可爱得不行。 要是放在现代,他可以直接开个吃播,是看他吃饭自己就能胃口很好的那种。 比如此刻,她的心情就比一个人吃东西更好。 在整座京城因为卢府丑闻而震惊时,有人因为自己的喜好张罗了一大桌各色美食、有人陪着自己品尝。 任由狂风骤雨,她却能拥有一片宁静安稳的港湾。 看着燕锦阳,秦瑶光有些走神,想到了那个被谢皇后知道身世真相后,就被赶出宫的四皇子。 据燕长青信中所言,他之所以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卢府,是为了卢家珍藏的字体孤本,想拿着去送给谢皇后,讨她欢心。 也不知道,他最后有没有拿到。 可他不明白,他身上流着汝阳王的血,无论他做什么,都不可能回到最初。 唉,稚子何辜。 他根本不知道,迎接他的,将是如何残酷的命运。 正如秦瑶光所担心的那样,谢皇后看着小心翼翼讨好她的四皇子,对他呈上来的孤本看也不看一眼,随手放到一旁。 四皇子忐忑不安,大气不敢出一口。 在卢家发生的事已传遍京城,他知道自己错了。 虽然,他其实并不知道错在哪里。 殿内很安静,安静到压抑。 四皇子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站得仿佛双腿都失去了知觉,才听见母后说:“行了,你下去吧。” “母……” 他及时咽下原本习以为常亲昵的“母亲”两个字,疑惑地问:“母后?” 让他就这样走了,还不如像以往他犯错时被母亲狠狠教训一顿。 爱之深、责之切。 而不是像如今一般,对他不闻不问。 他偷偷瞥了母后一眼,没有获得任何有效信息,只好告退。 刚走到殿门口,就看见父皇带着人走来,看见他时脚步也没有停留半分。 直到宫女太监对他见礼,才对他招招手:“来,你也来。” 第505章 爱恨都很明显 第505章 爱恨都很明显 四皇子更茫然了。 从出生起,他就一直跟在母亲身边,和父皇的交集仅止于被过问功课。 但父皇他好像对功课学业都兴趣缺缺,给他的感觉,只是在履行父亲义务,并不是真的检查他的学业进度。 不只是他,父皇对其他的皇子也都一样。 甚至他因为母亲是皇后的缘故,所获得的关注还要更多一些。 父皇,他更愿意去做他喜欢做的事,比如吟诗作对、绘花鸟鱼虫名川仕女。 因为这个,他的兄弟姐妹们在琴棋书画上的造诣,远超四书五经。 只有他,在母亲的严格要求下,每日都跟着大儒讲经听课,一丝不苟地学习。 刚刚那个瞬间,他从未如此清晰地察觉到,他和父皇的距离,是如此陌生。 他甚至怀疑,要不是有人跟他见礼,父皇压根就分不清自己的脸和其他皇子有什么区别。 往日,有母后爱护,他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过。 母后不要他了。 父皇甚至不认识他。 他明明父母双全,却跟孤儿没两样。 跟在皇帝身后重新走进大殿,四皇子惘然四顾,心底空落落的没有着落。 就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皇帝没有理会儿子的心思,径直走到谢皇后面前问:“卢家究竟怎么回事?那个卢亦不是被赶回老家了,怎么还在卢家?好几个大臣都上了紧急折子,要求严惩。” 早朝时还风平浪静,他一如既往地坐在龙椅上,当一个名为“皇帝”的人形摆件。 然而早朝刚下,他正想着去静妃那里赏一幅新得的古画,就被好几个人堵在文德殿,陈述卢家姑侄通奸道德败坏、不堪大任,要把他们赶出京城。 他被吵得脑仁痛,好不容易才脱身。 岂料午睡刚起,又有人联袂来寻,他被烦得没有法子,就打发他们都去找谢殊。 他不懂,怎么会跑到他跟前来? 皇帝没看见的是,他不耐烦的拒绝态度,让他曾因为崔永唯绳之以法而获得的威望,正在渐渐消褪。 崔家一案,让许多臣子心里重燃对他的希望。 在传承了几百年的儒家文化熏陶中,“忠君保皇权”的思想,早就刻在了士大夫的灵魂中。 可惜的是,当今皇帝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看到一点希望,他们就想着越过谢殊直接对皇帝上书,借着严惩卢家的契机,巩固皇权声望。 然而,皇帝只觉得厌烦。 烦不胜烦,他就干脆来了凤阳宫。 这些世家的事,找他做什么? 都应该去找谢殊。 谢皇后早就知道他要来,命人送上合他口味的茶水瓜果,笑着说:“皇帝莫恼,是他们不懂得替君分忧,还扰了陛下清净。” 听她这番话,皇帝才觉得舒坦:“还是皇后懂我。” 凤阳宫里的一切,都是如此合他心意。 皇帝安然入座,抿了一口特意为他沏好的茶水,神情惬意:“这是今年的春茶?怎么喝着跟朕那里的不大一样?” “皇帝日理万机,哪里顾得上这些小玩意儿?” 谢皇后笑着说:“臣妾闲极无聊,配了几片薄荷叶在里面,有提神醒脑之功效。” “薄荷?” 皇帝先是讶异,略作思索后自言自语道:“薄荷甘辛、春茶滋味鲜活,这么搭配虽然剑走偏锋,却相得益彰。” 他一拍手,赞道:“皇后巧思!” 谢皇后自谦:“臣妾也就这点小玩意儿能拿得出手了,登不得大雅之堂。能博皇上赞许,已是心满意足。” 她的一颗心,全都系于皇帝一身。 无论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还是一腔爱慕之情。 四皇子被帝后两人彻底遗忘在一旁。 他听着父皇和母后的对话,内心更觉迷茫。 父皇他不是来问在卢家发生的事情吗?怎么就这么跟母亲说起了春茶。 连孩子都能察觉的事,皇帝浑然不觉。 谈地一通,心情畅快大为。 直到看见有太监上前替四皇子更换茶水,他才想起来的目的。 清咳一声,皇帝说:“总之这件事,皇后就告诉谢司徒一声,让他好生处理,别让满京城的人看了笑话。” 皇后应下。 皇帝又看着四皇子问:“好端端的,你怎么跑出府去住了,还遇到那种事情,没被吓坏吧?” 他的语气里,并没有责怪的时候,反而有一层身为父亲的担忧。 四皇子嘴唇翕动了几下,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父皇的关心。 他没有这个经验。 谢皇后端起茶杯浅浅抿着,借着袖袍掩盖着她的厌憎之色。 她这个人,爱恨都很明显。 当初对四皇子有多呵护有加,如今就有多痛恨。 “皇帝万勿担心,皇儿已虚岁十四,正是出宫开府之际。皇子不比得公主,总在臣妾宫里不是个事儿。” 皇帝点点头:“皇后说得对。” 之后,就没再提过四皇子半句。 直到天色将暗未暗之际,四皇子才头晕脑胀地离开皇宫。 在宫中待了一个下午,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母后表现出的无视让他难受,好在父皇并没有责怪他,反而还关心他。 出了皇宫,他在马车上整理衣冠。 下了车,出现在人前的,又是那个背后站着整个谢家,深得皇后宠爱的四皇子。 只有他自己明了,究竟失去了什么。 庆幸的是,四皇子府里的配置是宗正寺所置办,不敢有丝毫短缺。 而他身边跟着的亲卫和伺候的人,仍是从小用习惯的人。 深夜。 他从床上惊坐而起,大汗淋漓,噩梦里的场景历历在目。 春宫图里的美人对他芳心暗许,正当他揽人入怀时,却变成了死不瞑目流着血泪的卢蕴。 是的,他已经知道了她的名字。 四皇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知道该羞愧、还是该害怕。 将他目力所及的所有东西都砸向地面后,他崩溃大哭,声嘶力竭。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母亲会突然换了个人? 不是说慈母爱子,母亲的爱呢? 谢皇后不是突然失去了母爱,她只是转移了对象。 翌日,长公主府里迎来一位稀客。 秦瑶光听见通报后,换了正式的衣裙,亲自前往二门处迎接。 第506章 虽不中亦不远矣 第506章 虽不中亦不远矣 如果把世上的博学大儒分为两派,一派是在朝为官的,以国子监祭酒苏文照为首。 一派则是因为各种各样原因,而隐居山林的。 这部分人的原因很多:有的是前朝忠臣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拒不听召;有的是当年百家争鸣时落败的学派,已然势微。 但此刻前来的客人,两者都不是。 他是在春秋战国时期大放异彩的纵横家传人,民间颇负盛名的隐士高人。 纵横家,自秦始皇建立大一统帝国之后,就再难有所建树。 不过,在每一次的改朝换代中,都能看见他们的身影。 有种一种传说,当两派势力相争时,只要能得当世的纵横家传人认可,就能夺得帝位。 当今纵横家传人——公孙沧,字学义,乃大景最着名的九峰书院之山长。 值得秦瑶光亲自相迎。 别说是长公主,以公孙沧在民间的地位,就是皇帝也会倒履相迎。 “公孙先生,快快请起。” 秦瑶光俯身伸出双臂,亲自将他扶起:“先生能来我长公主府,荣幸之至。” 她尚且没想明白,这等之前完全没有过往来的巨佬,怎会突然空降。 难道,她在清流的名声,已经这么好了吗? 秦瑶光颇为自恋地想了一下,随即刹住这个不靠谱的念头。 公孙沧的年纪不算大,比苏文照还要年轻个十来岁,是个乐呵呵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中年男子,就好像笑口常开的弥勒佛。 如果单论外形,在大街上碰到时,只会以为他是乐天知命的食客。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秦瑶光正要引着他往接待客人的花厅而去,公孙沧却摆摆手说:“不知逐风院在何处?草民想去看看府上的孩子们。” 长公主以礼相待,他却不能自傲。 才学见识和纵横家的传承,是他安身立命之本。 走到哪里都能被礼遇,只因惜才。 和什么人打交道用怎样的态度,如何在各派势力间周旋,没有人比纵横家更清楚。 他们绝对不会,去用挑战皇室权威,来彰显自己的地位。 公孙沧笑眯眯地摸着胡子:“草民听说殿下将孩子们教得极好,个个早慧,且聪颖过人。” 秦瑶光打了个哈哈,越发摸不透他的来意。 敢情这位巨佬的出现,单单为了来夸她带孩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自得。 一路上,秦瑶光试探了他两次,公孙沧只是岔开话题,避而不谈。 幸好他是个极有趣的人,仗着学识渊博,从历史长河里撷取吉光片羽,就能引人入胜。 到了逐风院,孩子们正在上课。 淳宁带着四个孩子迎出来,一脸惊喜问:“皇姐,敢问这位可是公孙沧先生?” 公孙沧大名鼎鼎,却从未主动与皇室成员交好,让淳宁惊喜极了。 “不敢当先生二字。”公孙沧的态度十分和蔼。 淳宁雀跃起来,献宝似的将身后的孩子们逐一进行引荐,末了遗憾道:“先生,我们家拙哥儿不在,他力气最大、性情赤诚,你见了一定喜欢。” 她性情单纯,让她根本就没往复杂的地方想,单纯只是高兴。 这份纯粹的热情,在场众人无不受到感染。 公孙沧捻着胡子跟孩子们说话,并不像师长考较功课,更像是在拉家常,很有聊天技巧。 孩子们当然也很兴奋。 试问,哪怕没听说过纵横家传人,也一定知晓学义山长的大名。 年纪最小的燕锦阳,也最不怕生,自然成了最讨喜的那一个。 作为四个孩子中唯一的姑娘,燕吉音落落大方,于矜持中露出好学的热情,是发问最多的一个。 燕时晏站得最远,一直倾听着他们的谈话,并不轻易发言。 秦瑶光注意到,在整个谈话过程中,公孙沧虽然关注着每个孩子,他的注意力却显然都给了燕元安。 他对燕元安所提的问题,更加深刻,完全不像是对一个十多岁孩子的提问。 放下茶杯,秦瑶光心里慢慢有了明悟。 她就说公孙沧怎么会突然出现,眼下看来,背后是谢皇后的手笔。 只有谢家这样的世家大族,才能请得动公孙沧,而谢皇后能调动谢家资源。 谢皇后她,对元安是真的上心。 秦瑶光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是个什么滋味。 不只是因为如今她是燕元安名义上的嫡母,从血缘关系上来讲,燕元安还是她的亲皇侄。 谢皇后能这样为他好,秦瑶光当然乐意。 可无论是她还是燕长青,跟谢家都有血仇。一旦大仇得报,夹在中间的燕元安,又该如何自处? 室内渐渐安静下来,唯有燕元安正在和公孙沧奏对。 公孙沧的问题,一个比一个难。 燕元安回答起来的频率,也一次比一个更慢。 从刚开始的对答如流,到现在每次回答前,都需要仔细思索良久,方能开口。 淳宁悄悄戳了戳秦瑶光的胳膊,压低声音问:“姐,您说学义先生是不是来收徒的?” 秦瑶光微微颔首:“妹妹所想和我一致。” “当……当真?” 淳宁结巴了一下,朝着一问一答的两人看去。 她正愁不知道该怎样对元安授课,这就来了大救星,还是闻名于天下的学义先生! 简直太好了! 好到她都不敢往这个地方想,连询问时都充满了疑惑。 没想到,皇姐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秦瑶光看得出来,公孙沧对燕元安的满意程度。 若不是满意,如何会跟他问答这么久? 看来,就算是谢皇后,也只能拜托公孙沧前来,并未能让对方应下她的要求。 公孙沧此来,就是来看燕元安资质的。 收徒,总要讲求个缘法,师徒二人之间都要能看顺眼才行。 秦瑶光的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 凤阳宫中,正在爆发一场安静的争吵。 所有伺候的人都被遣退,谢皇后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神情倔强。 跟她对峙的,正是大司徒谢殊。 他头痛地反复揉搓着前额,拿这个一向听话的女儿,一点办法都没有。 该说的,他都说过了。 谢皇后没有半丝让步的意思,固执得让他难受。 第507章 治不好装病的人 第507章 治不好装病的人 良久之后,谢殊再度开口,试图说服女儿。 “四皇子的身份眼下就我们几人知晓,你如此前后不一,岂不惹人怀疑?” 眼看谢皇后想要开口,他忙补充了一句:“你就不怕元安有危险?” 谢皇后不管不顾地冷哼一声:“有什么危险?汝阳王的嫡孙在我们手里,该担心的人是他才对。” 此言不假。 汝阳王埋了这么深的一颗棋,假如四皇子的真实身份一直未被揭穿,在他的精心谋划之下,就可以后发制人、笑到最后。 但眼下,却不见得了。 任他在京城里埋下多少暗桩,都不可能把四皇子接走。 其实,仅仅的一个嫡孙,对汝阳王来说,又能有多重要呢? 重要的是,他作为谢皇后嫡子的这个身份。 “而且,只要父亲你不提,哪怕汝阳王知道这件事,拿我们也没奈何,他怎么会猜到元安还活着?” 当年霜叶是汝阳王的人,接到的任务并非“换子”,而是将燕元安就地杀死,以绝后患。 谢皇后说着,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谢殊。 哪怕是她,也猜不透父亲的想法。 “你……” 谢殊气急,半晌才缓过气:“你怎能这样想为父?” 谢皇后漠然:“就怕父亲以为,四皇子已培养多年,不如将错就错,还能趁机要挟汝阳王就范。” 空气再度凝滞。 很显然,谢殊被她猜中了心事。 他一直认为,女儿生性好强处处好胜,堪做世家女典范。 唯有一点,并非有大智慧的人。许多关窍她时常想不明白,要找他来拿主意。 然而,在这件事上,她变得如此敏锐。 谢殊的沉默,无疑证实了谢皇后的猜想,她闭了闭眼,神情哀戚。 再睁眼时,谢皇后平平无奇的脸庞上透出刚毅之色:“父亲,你就别想了。我已经请求学义先生去长公主府里收徒授课,元安他只会比四皇子更有出息。” 谢殊失声惊呼:“你,你怎么能擅自做主?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捶胸顿足:“你明知道公孙沧是什么人,怎么能……” “我知道。” 谢皇后打断他的话:“不就是父亲你一直隐藏的底牌吗?” “你知道,还会做出这种事!” 如果说之前谢殊还想着要说服女儿的话,眼下是动了真怒。 面对父亲的怒火,谢皇后怡然不惧。 她一直被当做皇后而培养长大,家教甚严,对父亲既敬且畏。 但现在,她不怕了。 “所谓纵横家,不过是朝秦暮楚的谋士,”谢皇后唇角掠起一抹不屑的笑,“教导我儿是他最大的机缘,难道还会大材小用不成?” “你跟他讲了?”谢殊急急问。 谢皇后知道他的意思,摇头道:“并未。我又不是刚及笄的小姑娘,分不清事情轻重。” 燕元安的真实身世,目前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佳。 谢殊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以公孙沧的眼界,不一定会收下燕元安为徒。 他语重心长道:“皇后,并非我要阻挠你们母子相见,此事当徐徐图之,从长计议。” 谢皇后一声冷笑:“他已经年满十三,还要等多久?我等不了。” 她转头望向谢殊问:“你可知,他看我的眼神?” 那种看陌生人的眼神和客气的疏离,她绝对不要再经历一次。 她嗓音中的哀戚是如此深重,把谢殊所有想说的话都堵回喉中,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是爱护女儿的。 口上虽然从来不说,其实一直都是大家长作风,将谢家所有人庇护在他的羽翼之下,更遑论是被寄予厚望的女儿? 此外,未经他的同意,谢皇后已做了好些事。 要怪就怪自己给她的权限太多。 如今木已成舟,不如遂了女儿的心愿。 不过…… 谢殊沉吟片刻问:“你当真看好元安?” 跟身世飘零,后来又在长公主府里长大的燕元安相比,他更倾向于一手养大的四皇子。 将来怎样还不知晓,四皇子秉性不差,且知根知底。 说起燕元安,谢皇后终于露出第一个微笑,看着谢殊说:“父亲,他跟你很像。” 闻言,谢殊一怔,长叹一声道:“罢了。” 谢皇后喜上眉梢:“父亲愿意助我?” 她做了那么多,就是想要将事情推向无可挽回的地步,获得父亲的支持,方能心头安稳。 四皇子被人算计出现在卢府,坏了父亲大事,却从侧面助了她一臂之力。 谢殊缓缓点头:“谁让你是我女儿。我不助你,还能有谁?” 步出凤阳宫,谢殊揉着眉心,试图将紧皱的眉头给舒展开来。 原以为薛、崔二家之后,朝堂势力重新洗牌后,就能安定一段时间。 谁知道,又连接出了四皇子和卢家的事。 女儿又如此固执。 桩桩件件,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都不是好处理的。 更有人想借卢家丑闻来打压世家,扞卫皇权。 世家势大,并不只是在本朝,而是几百年来延续香火互通姻亲,同气连枝,方能守望相助。 换句话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卢家的事处理不好,又有崔家之事在前,所有世家都会受到影响,哪怕是如今枝繁叶茂的谢家。 饶是以谢殊之能,仍觉得焦头烂额。 千头万绪,他总要去做。 有了他出手,宫中很快就传出谢皇后重病在床、夜夜惊悸的消息。 刚开始还没有人放在心上,直到皇帝前往凤阳宫探视被请了出来,宫里宫外才惊觉此事不同寻常。 对此,后宫里人人都有打算。 皇太后闭门不出,特意传话说要清修一段时日,这是袖手旁观,不让人打扰的意思。 静妃带着苏婕妤去凤阳宫探望了一回,之后就继续关上门过日子,郑贵妃一连几日往文德殿里送吃食。 反倒是最得宠的月妃,日日都去凤阳宫里侍疾。 太医在凤阳宫里进进出出,殿内药味终日不断,从上到下都愁眉苦脸。 眼看药石无效,谢殊请了皇帝圣旨,去大般若寺请来住持来为谢皇后祈福。 听完这一切的回报,秦瑶光幽幽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谁能治好一个装病的人?” 第508章 宫刑?哈哈哈哈哈 第508章 宫刑?哈哈哈哈哈 谢皇后用心良苦,她亦感受到。 为了燕元安,她甚至能拒绝皇帝,放任后宫争宠。 而京城正值多事之秋,去乐游原踏青的计划,不得不往后搁置。 春分进来回话:“殿下,坊间都说卢亦被撞傻了脑子,如今只有三岁小儿的智商。卢夫人把从宫里接出来时,有人看见他下身盖着的单子上浸出血迹。” 说到这里,她语气一顿,犹豫不定:“据说是受了宫刑。” 宫刑? 秦瑶光讶然,亏谢殊想得出来。 为了平息卢家丑闻,又不让投靠他的卢家受到实质性的损失,居然能使出这等手段。 阴损,却有效。 放弃一个脑袋傻了的嫡次子,保住卢家名声,想必卢家上上下下都会算这笔账。 卢夫人过往所有对卢亦的溺爱,最终让他自食恶果。 世家子弟受宫刑,简直是从古至今未有之事。 越是半遮半掩、越是引人议论,很快就会替代之前的丑闻。 秦瑶光想着,看着谢殊深谙操纵舆论之道,懂得想让一条新闻消息的最好办法,不是把在背后议论的人全都抓起来,而是制造出更吸引人眼球的爆点。 就像现代的热搜。 正想着,淳宁笑盈盈地走进来:“皇姐您可听说了?卢亦被阉了!” 话音刚落,她就忍不住掩口大笑起来:“竟然给阉了哈哈哈哈!” 直笑得前仰后合。 秦瑶光被她带着也没忍住笑:“你那可有确切消息?春分刚刚才跟我说这事儿呢。” “我自然是有的。” 淳宁动作轻快地坐下,拈起一块桃花酥放到口边,却没有急着吃:“自打他被押进宫,我就让人盯着,没想到还能有这种好戏看。” 她是皇太后膝下正儿八经的嫡出公主,在宫中长大,旁的事或许做不到,打探消息不在话下。 更何况,谢殊并没有想着要瞒。 秦瑶光端详了她片刻:“你真不心疼?” “想当初在梅园,我抽了他几鞭子你都来求情,如今可是宫……” 话没说完,淳宁就往前探出半个身体,伸手用桃花酥堵住了秦瑶光的嘴。 “哎呀我的好姐姐,过去的事儿能不提了吗?”她娇笑着说,“妹妹已是知道错了。” “真知道了?” 秦瑶光拿下口边的桃花酥,轻笑着睨了她一眼:“回头你和苏翰林成了亲,还会惯着他么?” “不了不了。” 淳宁连连摆手:“姐,您当我是什么人,就这样不长记性?” 吃过一次大亏就够了,难道还要重蹈覆辙不成。 “你知道就行。” 妹妹不愿意提黑历史,那就不提,只是秦瑶光不说,淳宁反而往后一靠,自言自语起来:“那会儿怎么就跟被猪肉蒙了心似的,把这种人当成宝?” 如今回望过往的自己,蠢得可笑。 秦瑶光没有说话。 旁人苦劝千言万语,都不如自己领悟来得深刻。 至此,秦瑶光对淳宁总算放下心来。 她抿了一口府里新制的茉莉花茶,芬芳入口,沁人心脾。 放下茶杯,秦瑶光笑着问:“今儿怎地想到来了?” 自从公孙沧收了燕元安做弟子之后,秦瑶光跟他商量着,请他从书院里遣了两名西席先生来教授孩子们的功课,淳宁就彻底闲下来。 不似以往,每日定时定点都要往长公主府里跑。 如今逐风院的学堂里,燕守拙跟着房霆游历在外,燕元安和燕时宴年纪相近,就一道前往九峰书院求学。 只剩下闺阁中的燕吉音,和年纪最小的燕锦阳两个孩子。 一到下午,燕吉音则由秦鹂教习,继续精进琴棋书画;燕锦阳则去了曲师父院子里学习医术。 白露又嫁了。 短短半年时间,比之以往,逐风院里冷清了不少。 还好到了晚上,燕元安和燕时宴从书院里回来后,就能一起吃晚饭。 秦瑶光心想随着孩子们越来越大,总有一天会各奔前程,能聚在一起的时光不多。 干脆就吩咐下去,每日在花厅里摆好饭菜,一起热热闹闹用个晚饭。 淳宁来时已是日影西斜,再过一会儿就要到了用晚膳的时辰。 听秦瑶光问起,淳宁笑嘻嘻说着:“我这不是听说了卢亦的事,来给皇姐报喜的吗?另外,有好几天没见着孩子们了。” 公孙沧来的时候她有多欣喜,如今就有多失落。 自打主动承担起教几个孩子读书之日起,她就从未懈怠过。 其实也觉得累,但只要看见孩子们如饥似渴学习的模样,就什么辛苦都烟消云散。 秦瑶光笑着说:“那你来得正好,万掌柜方才送了信来,说要整治一桌全鱼宴,正好给你赶上了。” 淳宁一听,就嗔道:“好啊!有好吃的您都不叫我。” “我们淳宁公主,什么珍馐美味没吃过?” 秦瑶光打趣了她一句,换了个正经的语气说:“妹妹,这桌全鱼宴只是凑巧,我想着寻个好日子设个谢师宴,请你好好吃一顿。” 淳宁辛辛苦苦风雨无阻的来教了孩子们几个月,解她燃眉之急,方才有心思去对付崔家。 如今有公孙沧接手,总不能就这样忘了旧日情谊。 说起这个,淳宁反而扭捏起来,捏着手帕说:“姐,我们一家人,哪里用讲这等虚礼?” “再说了,我也不是什么正经先生,就教他们识得几个字罢了,唯恐耽误了他们。就像元安,我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教,都是他自己在学习,当不起正经的谢师宴。” “妹妹快别这么说。” 秦瑶光看着她:“若不是你,我哪里放心将孩子们托付出去?” “元安天资过人,就是没有学义先生,我也打算给他另寻名师,方不会浪费了他的才学。” 因材施教,才是对每个孩子负责。 她回来之后,面对全然陌生的地方,千头万绪,都要投入精力,孩子的教育是重中之重。 在没有和他们培养起感情前,秦瑶光不敢放他们出府学习,只好把肖氏废物利用,暂作启蒙之责。 后来有了淳宁,她才彻底放心。 秦瑶光语意诚恳:“妹妹,我得让孩子们好好谢谢你。” 第509章 管教 第509章 管教 淳宁羞红着脸,连连推辞,眼底却是掩也掩不住的开心。 这辈子活到现在,她才算是活出了点滋味。 被需要、被认可,比她每日在享受中虚度光阴,来得更有成就感。 夕阳将树木光影拉得斜长,透过云层洒在庭院之中,给一草一木都镀上一层金辉。 最先回到华沐堂的是燕吉音。 她怀里抱着琵琶,仪态端方的对两人见礼:“给母亲请安,吉音见过淳宁殿下。” 淳宁瞧着她怀里的乐器问:“几日不见,小吉音已经开始学琵琶啦?” 燕吉音回话:“是的,今儿才初学了几个音。” “来来来,奏给我听听。”淳宁兴致盎然。 燕吉音看了秦瑶光一眼,见母亲微笑颔首,便坐到谷雨搬来的绣墩上,调整好坐姿,纤指轻弹。 琵琶声声,犹如珠玉落盘,清脆悦耳。 不是什么复杂的曲子,只是最简单的练习小调,燕吉音指法青涩,速度还谈不上流畅,却极为精准,指法一丝不苟。 秦瑶光和淳宁在音乐上都有一定造诣,待她停下弹奏,淳宁当先赞道:“音姐儿是真的很不错,学什么像什么。” 可不? 在五个孩子中,燕吉音不是某一方面特别突出有天赋,却是各方面均衡发展的那一种。 从琴棋书画到读书习字,再到吟诗作对,她都倾尽全力去学。 好在有原书所赋予的好底子撑着,只要她肯学,就能学会。 她又是个好强的性子,绝不允许自己认输,付出的精力比常人更要多得多。 放在现代,就是人们常说的“六边形战士”。 秦瑶光用赞许的目光看着她,语气中带着怜惜的心疼:“音姐儿别把自己逼太狠了,母亲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因为时常弹错音而逃课呢。” 淳宁诧异地笑了出声:“皇姐,当真?” 她眼里的皇姐,一直都那么光彩夺目,没想到还会有顽皮的时候。 秦瑶光含笑说:“可不?不信你可以去问母后。” 她小时候是大景朝最鼎盛之际,先皇英武母后慈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是帝国最骄矜的小公主。 小公主逃个课,怎么了? 燕吉音垂下眼帘,掩去唇角偷偷浮上来的笑意。 虽然母亲一直说让她要为自己而活,但她还是偷偷以母亲作为榜样。 总是想着燕家大房就只剩下她和大哥,待真相大白之日,她一定不能给已故去的父母丢脸。 她要堂堂正正站在所有人面前,让看见的人都赞一声,给父母争光。 大哥那么拼命练武,她当然不能成为拖后腿的那一个。 原来,母亲小时候也会犯错,还会逃课? 随着她的笑意,心头那根一直被她绷得紧紧的弦,稍稍松了些许。 她的确把自己逼得太狠了。 门外响起鼓掌声,随着声音踏进房门的,是走在前面的燕元安,和紧随其后的燕时晏。 兄弟两人都穿着九峰书院的学生服,墨蓝色宽袖襕衫、用?玉色布绢为里,头戴由轻薄柔软的黑色纱罗制成的软脚幞头,书生气十足。 同样的衣服,被两人穿出了完全不同的感觉。 燕元安少年老成,墨蓝色令他的气质如静水深流,不显山露水却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在同龄人中显得格外出众。 深色穿在燕时宴身上,越发衬得他肤色如玉,举手投足中尽显风雅。 翩翩少年郎。 两人向秦瑶光和淳宁问了安,燕元安便笑着对燕吉音说:“远远就听见四妹妹弹奏的琵琶,不敢相信竟是今日新学。” “二哥谬赞。” 燕吉音起身,抱着琵琶对燕元安致谢。 “一家人还讲这些虚礼做什么。” 燕时晏伸手拿过燕吉音的琵琶,交给在她身后伺候的春桃,笑着问:“五弟怎地还没来,往日不是他最积极?” 说起吃饭,燕锦阳数第二,没人敢数第一。 更遑论是在母亲的华沐堂里吃饭。 这个点他还没出现,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一样让人稀罕。 燕吉音掩口轻笑:“他今儿闯了祸,把曲师父特意留下来炮制的药材给用了,被曲师父罚跪哩!” 众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笑,都有些忍俊不禁。 自马房一事后,燕锦阳这个总是不经大脑直接蛮干的性子算是收敛许多,但仍是隔三差五就要惹出来事情来。 得了秦瑶光的鼓励,曲师父也敢于出手管教。 非得把他的性子掰回来不可。 孩子们都没发现,他们能很自然的说出“罚跪”这个词了。 这个,曾经折磨得他们最痛苦的词。 如今变成了教育过程中正常的行为,不再让他们感到恐惧。 秦瑶光却是于心不忍,给寒露使了个眼色。 不料,寒露刚挪动步子,就被燕元安笑眯眯叫住:“寒露姐姐,我刚刚才想起,有幅画落在逐风院了,还要烦请你替我拿来。” 他语意诚恳:“是今儿午后在书院所画,想给母亲品评一二。” 寒露没动,只抿着唇偷笑,拿眼看着秦瑶光。 秦瑶光扶额,挥挥手说:“行,去吧,你去替元安拿画。” 燕元安这是拦着她去救小五呢。 行吧,小五那性子确实要好生管教,否则以后可不翻了天去。 曲师父又是个谨慎过头的,可能是好不容易才得了安稳日子就格外珍惜的缘故,刚来时都不大敢管教。 寒露要是真去了,就怕曲师父多想,又缩回去。 只是,管教小五归管教小五,怎么连她这个母亲,也被燕元安吃得死死的呢? 秦瑶光心虚地撇开眼,还没想好用什么话来岔开,燕元安道:“五弟若是来不及吃饭,我们给他带些他喜欢的吃食回去便是。” “行,”秦瑶光连忙就坡下驴,“先打发人去逐风院,跟小厨房里的人说一声,备着些热食,千万别饿着孩子。” 燕元安压住嘴角笑意,又给了她一个台阶:“还是母亲考虑周详。” 看着皇姐跟孩子们的关系,淳宁心生羡慕,心想:我什么时候也能有自己的孩子呢?一定好好教育。 一顿饭热热闹闹吃完,燕锦阳也没能来。 长公主府里,却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是谢皇后。 第510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第510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一回,她趁夜来访,却没有避人耳目。 轻车简从,跟车的太医女官侍从,却都是她常用的,明眼人一看便知。 这个时候宫门就要落钥,谢皇后特意挑了这个时段,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一趟秘密行程。 对此,秦瑶光并不意外。 她还以为前两日谢皇后就该出现了,没想到她为了燕元安能沉得住气。 先将她重病的消息放出,见火候铺垫得差不多了,才来寻她。 把事情做得自然而然,不招人怀疑。 谢皇后纵有千般不是,对儿子的好却没话可说。 既然她正式来访,秦瑶光便带着淳宁和孩子们正式接待。 卸了门槛,让谢皇后的马车直接驶入华沐堂。 匆忙中,秦瑶光换了一件见客的外裳,孩子们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马车帘子掀开,还没见着人,一股浓郁的药味就从里面飘出,谢皇后扶着贴身侍女如芳的手走出来,脸色苍白。 她这份苍白,一半是装的、一半是心病。 明知亲生儿子就在京城,却不能得相认,这种煎熬生生让她瘦了好大一圈。 再加上她为了不让人生疑,夜夜熬到后半宿才睡。 得益于她一向精心保养的好底子,才没有把身子熬垮,笼罩着一种疲惫的憔悴,眼底有着浓重的青黑色。 却在将目光投向燕元安的一刻,充满神采。 仿佛整个人都重新活了过来。 “快快起来……” 谢皇后一句话没说完,就转过头去掩口轻咳了几声,如芳忙奉上茶水。 她着急地挥挥手,意思是让他们赶紧都起身,哪里舍得让儿子拜她呢? 秦瑶光会意,让孩子们都起来。 她和谢皇后之间不用互相见礼,淳宁带着孩子们起身后,便站在原地,掩不住内心好奇。 看来传言皇后病重,所言非虚,这身子难道就弱成这样,连一句话都说不全? 好奇之余,淳宁还有些后怕。 想当初,她的身子骨也很弱,多亏跟着皇姐每日晨练,如今才好了些。 燕元安维持着见礼的姿势,缓缓放开交握的双手,没忍住悄悄看了谢皇后一眼,掩不住心底关切。 人心都是肉长的。 何况这位是他的生母,还竭尽全力对他这样好。 想方设法替他寻来学义先生,又不惜自损也想将他接到身边去。 反观他自己,却有所保留。 直到此时,他都没想过要跟生母坦白一切。 他年纪虽小,却已经对局势看得分明,谢家和母亲并不是一条路子,甚至和天下人走的都不是同一条路。 燕元安心里升起愧疚,收回目光。 秦瑶光走上前,挽住谢皇后的胳膊说:“夜凉风大,皇后娘娘怎么趁夜来了,快快请进。” 谢皇后轻轻喘了一口气,冲她点点头。 看见有淳宁在,也不影响她的目的,以她如今的身体状况,也不担心被人怀疑。 众人都进了室内,秦瑶光让人上了温养的茶水,就问她为何来此。 谢皇后用胳膊肘支在椅子扶手上,以手支额,对如芳吩咐:“你来说。” 她气息虚弱,令听者不忍。 燕元安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屈,抓皱了墨蓝色的襕衫的布料。 随身的太医坐在下首处,随时听令。 如芳屈膝领命,将谢皇后的诉求对秦瑶光和淳宁一一禀来。 还是那个必须命中贵人才能解除厄运的由头,但和那天晚上相比,如今拖着一副病躯的谢皇后,更让人信服。 如果不是秦瑶光知道一切的来龙去脉,她就真信了。 所以淳宁听得目瞪口呆,一个劲拿眼去瞧燕元安,忍不住惊讶:“没想到,我们元安还是皇后娘娘命中的贵人。” 在她心里,这几个孩子都还只是燕长青的外室子。 哪怕她打心眼里喜欢,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淳宁哪里知道,谢殊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因为要挑拨燕长青和秦瑶光的夫妻关系,才让自己的嫡亲孙子背上了外室子的不光彩名声。 又因为当年的谋划,对两人有天然的不信任,不敢把事情真相对秦瑶光和盘托出。 这才有了谢皇后如今的煎熬。 “是啊……” 谢皇后笑容虚弱,用丝帕挡在口边:“本宫也很意外。” 她的容貌虽然只是中等之姿,通身气度不减,苍白的病容反倒令她添了几分病美人之态。 “还望皇姐看在血脉亲情的份上,允了我的请求。” 这个“血脉亲情”的词,就用得很是巧妙。 不知道的,以为她指的是秦瑶光跟皇帝是嫡亲姐弟这一层关系;知道的,自然就明白她说的是自己跟燕元安。 她望向燕元安,目光里混着歉疚、疼爱等种种情绪。 为着她错过的这些年,也为他所受的这么多苦。 从谢殊口里,她知道燕长青之所以能知道这件当年秘辛,是因为霜叶告诉了燕元安,他才根据这些线索去查证推测得来。 那燕元安自己,知不知道自己就是他的生母呢? 这个问题横亘在谢皇后心里,却不敢问,甚至不敢触碰。 其实,在这个过程中,很显然燕元安是知道的。 可她宁愿欺骗自己,方能忽略儿子待她的客气疏离。 麻痹自我,总好过心疼。 究其因果,是她这个做母亲的不是,没有保护好襁褓中的儿子,才会令他颠沛流离,吃了这许多苦头。 听见谢皇后这句话,燕元安的眼眸闪了闪。 秦瑶光目露同情之色:“皇后,见你为怪病所苦,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只是……” 她看了一眼燕元安:“此事毕竟跟元安有关,我想,不如听听他的想法。” 谢皇后没有像那个晚上一样,直接要将燕元安接回她身边,把话说得很含糊,可进可退。 所以,至于要不要去、怎么去、去多久,等等细节都值得仔细商榷。 她问过燕元安,他的回答是一个月不超过五日。 然而,时过境迁,如今的情况又不同了。 谢皇后的付出她都看在眼里,不如问问孩子自己的意思。 置身事外的淳宁忍不住问:“元安,你要真去了宫里,书院这边的功课怎么办?好不容易才拜了学义先生做老师的。” 第511章 从无到有 第511章 从无到有 随着淳宁的问话,燕元安成为视线焦点。 的确,对于名声欠佳的外室子来说,能得到在皇后身边陪伴的大好机会,无异于天上掉馅饼。 但假如这名外室子,是学义先生的亲传弟子呢? 能不能到皇后跟前露脸,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吸引力并没有这么强烈。 一个两难的选择。 不过,对于请托公孙沧一事谢皇后并不后悔:比起她自己的感受,儿子的学业前途更重要。 她已经亏欠了他十多年,怎么补偿都不为过。 燕元安往前迈出一步,恭声道:“皇后娘娘所请,学生莫敢不从。只是书院旬日休沐,学生只有三天,不知可否?” 三天? 秦瑶光垂眸暗想:之前,燕元安跟她讲的是五日。 不过,书院的休沐规矩是上九天休一天,分别是初十、二十、三十,一个月的确只休三日,比现代的学生老师都更辛苦。 但其实九峰书院就位于京城西北角,距离皇宫和西市都不远,取了一个闹中取静的意思。 如果他真的想,完全可以在放学后进宫,就像每天都回来长公主府用晚饭。 只想了想,秦瑶光就丢开手去。 孩子自己怎么想她管不着,既承诺了尊重他的意愿,她不会干涉。 短短三日,却让谢皇后喜出望外。 苍白如纸的面容上浮起红光,眼里也有了活泛的精神气,连连点头:“可,可以的!” 如芳闻言,呈上一枚白玉小印:“二公子请收着,旬日休沐时,可凭此印进宫。” 这枚小印是谢皇后的私章,所具有的作用当然不止是进出宫。 怕把儿子吓着,她就趁机先给了,待他长大一些后再慢慢告诉他。 对谢皇后而言的当务之急,是和燕元安培养感情。 三天,总比一天也没有强多了。 从无到有,就是巨大的进步,谢皇后这样想着。 淳宁在旁边瞧着,啧啧称奇:“皇后娘娘,看来元安果然是你的福星,就这么会儿功夫,你都没怎么咳嗽了,脸色也好了许多。” “是吗?” 谢皇后不自然的摸了摸脸颊,暗道好险。 她刚才太过高兴忘记掩饰,幸好淳宁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替她圆了过去。 “大师的推算没错,本宫确实感觉整个人都松快不少。” 太医便上前替她搭了脉,抚须笑着说:“脉象平稳,不浮不沉,偶有急促不伤根本。若不是微臣亲眼所见,实难相信此等异象。” 秦瑶光心道:你若不是谢皇后的人,我也实难相信你会说出这种话。 把治病和五行玄学硬扯在一块,这不是扯淡么? 哪怕她自身的经历就很奇异,但那是辨尘勘透世界真相后,才能以一己之力送她穿越时空。 岂是轻轻松松就能办到的事? 不过,她信不信不打紧,五行学说、天煞孤星等命格的说法,不论是在皇宫还是民间,从来都有一大批忠实的拥趸。 实在是以古代的生产技术条件,有太多无法解释的现象,才会总结出一门逻辑自洽的神秘学科。 哪怕是在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也不乏有人相信。 因此,谢皇后离开长公主府后精神好了不少,当天夜里就睡了一个好觉的消息,在谢殊的安排下,迅速传遍京城。 更神奇的是,第二日谢皇后就去了禧宁宫给皇太后请安,为这些日子因病不能尽孝而请罪。 皇太后知道她在演哪一出,笑眯眯的配合着。 过了午时,长公主府里的二公子成为谢皇后命中贵人这个消息,便跟长了翅膀似的,传遍整个京城。 皇帝听到消息,夜里便去了一趟凤阳宫,陪她说了些话,好生安抚。 中宫娘娘重病是大事,如今眼看着不仅怪病有了痊愈的希望,还应在了一个此前根本没听说过的孩子身上,人人都觉得惊奇。 三天后便是旬日,燕元安拿着小印进宫。 谢皇后命人在主殿旁给他收拾了一间极其宽敞明亮的书房出来,布置得清幽雅致:墙上挂着古画山水、书案上放着外面难得一见的名家字帖,楠木书架上摆放的全是古籍珍本。 恨不得把所有好的都捧给他。 为了怕他不自在,燕元安来给她请安后,谢皇后就让他自行学习,命人安静伺候着,不要打扰。 对她的安排,燕元安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最怕的,是她直接来一出抱着他痛哭流涕的场面,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陪谢皇后用过午膳,他就在书房屏风后隔出来的弥勒榻上午休。 一觉睡醒后,谢皇后亲自端来一盅雪耳莲子汤,看着他喝下后并没有久留,只说了几句话,又告诉他稍后就有翰林来讲学。 公孙沧名头大,只是她替燕元安谋取名声的第一步。 翰林院聚集着天下英才,在他如今这个年纪,提供一个和翰林们学习交流的平台,对他将来的整个人生,都会有良好的影响。 这一切,原本是准备给四皇子的。 如今,都给了燕元安。 对燕元安来说,无异于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令他沉浸其中,求知若渴。 对此,自然有人觉得谢皇后对这个孩子好得离谱,但眼看着谢皇后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众人也就慢慢打消心头疑虑。 谢皇后母仪天下,什么都不缺,没什么比命更重要的了。 她想保命,给予燕元安相应的待遇,再自然不过。 后宫里的纷纷攘攘,随着谢皇后的大病初愈,而缓缓落幕,恢复正常。 一转眼,就到了四月。 京中渐渐恢复平静,秦瑶光计划许久的乐游原踏青之行,总算可以成行。 燕元安向谢皇后请了一日假,站在逐风院门口,清点着人数和携带的行李。 最兴奋的人,显然是燕锦阳。 前一晚就兴奋得睡不着觉,一大早就爬起来,里里外外的催促,还巴巴地去华沐堂门口,守着秦瑶光出门。 看见秦瑶光带着燕吉音出来,他就立刻冲上去蹦蹦跳跳:“母亲、四姐姐!三哥准备了好多好多好吃的哦!” “有烤土豆、还有羊肉串烤鸡翅香煎小黄鱼,酥饼就有五六种,还买了母亲最爱喝的饮子!” 他如数家珍地报了一连串菜名,听得秦瑶光也迫不及待起来。 第512章 乐游原 第512章 乐游原 “母亲您快一点,二哥三哥都在门口等着呢。” 在燕锦阳一迭声的催促下,秦瑶光带着燕吉音来到门口。 淳宁也到了,正在跟兄弟两人说笑。 燕长青不便直接出现,就跟秦瑶光约好,直接到乐游原见。 最美人间四月天,春光明媚,草长莺飞。 从京城东门出去,沿着曲江一直往北走,就是乐游原了。 这块距离京城最近、承载了好几百年历史风韵的原野,此刻被绚烂的春光紧紧拥抱。 远处青山如黛,山脚下金黄色的油菜花海波澜壮阔,紫色的蚕豆花点缀其间,一片生机勃勃。 近处,桃花杏花竞相绽放,粉的似霞、白的如雪,和田野上的绿草野花交织,如同五彩斑斓的锦绣地毯,一直朝着天际铺陈开去。 美不胜收。 踏青的人们或骑马、或步行,呼朋唤友携家带口,共享当下美好春景。 长公主府的下人提前到了,占了一块风光甚好的小山坡,用彩色帐幔围了半圈,挡住山风。 秦瑶光扶着谷雨的手跳下马车,举目远眺,只觉心旷神怡。 果然,记忆中的景致总是隔了一层,不如亲眼所见的体验来得强烈。 如今她虽然知道了自己的真实来历,但记忆里最鲜活的,仍然是在现代经历的一切。 从能记事起,历历在目。 上学、考试,因为喜欢而全情投入到绘画中去的热情,大学的美好时光、好姐妹之间的默契,以及毕业后的茫然,和不得不咬牙放弃美术投身陌生行业的痛苦…… 都栩栩如生。 相反,在这里的事虽然也有记忆,却始终好像隔着一层纱。 明明就是她自己,可更像是别人的人生。 佛教有个词叫做“无明”,指不知意识心之虚幻,执为实不坏我。 通俗说来,就是一切痛苦都产生于无明,人由于无知而产生了偏见与固执,苦由此而生。心因为滞留各种相而产生的执着,这些执着覆盖了真如本性,仿佛蒙蔽日光的黑点。 就是她执迷不悟,把路越走越窄的曾经。 或许,唯一的好处是——她是她自己,用自己的身份去弥补遗憾、修补过错,去原谅、去包容,以及复仇。 先帝的账,还没有开始清算。 繁花似锦的山坡上,秦瑶光眯着眼往后靠在躺椅上,看着蔚蓝天空中悠悠走过的朵朵白云,想着心事。 在她身后不远处,一字排开好几个陶鏊,炉火旺盛青烟袅袅,飘出烧烤食物的香味。 见燕时晏烤得熟稔,淳宁忍不住上前尝试,却被浓烟呛了几口。 燕吉音就在旁边,见状忙递上茶水给她,抬头看见她的脸却没忍住笑。 “怎么了?” 淳宁好奇地问:“我脸上有东西?” 兰香取了巴掌大的靶镜出来,抿着唇递给她:“主子,让婢子替你擦擦。” 淳宁对镜一看,当先哈哈大笑起来。 被呛着之时还没感觉,只随手一抹,这会儿才瞧见镜子里的人,嘴唇上方沾了一道黑灰。 乍一看,就像长了胡子。 淳宁玩性大起,跑到秦瑶光跟前献宝:“姐,您快看看我!” 秦瑶光把思绪抽离,看着她的模样,忍俊不禁。 好好的妹子,怎么就变成活宝了呢? 笑了一趟,秦瑶光指着山坡下骑马而来的一行人说:“快擦擦吧,你的如意郎君快到了。” 淳宁定睛一看,果然是苏子瑜和燕长青两人打头,身后跟着十来名长随亲卫,正朝着她们的方向而来。 乐游原很大,有原野有溪流有树林,还有处文人墨客最爱的半山亭。踏青的人虽多,分散开来游玩也不会显得拥挤。 换句话说,如果提前没有通过气,想要在乐游原上碰见得靠运气。 选择占据山坡的位置扎下彩幔,正是为了方便两人寻找。 看清来人后,淳宁面颊微红,却没有害羞得逃跑,反而不服输地说:“姐,姐夫也到了哩!” 见她如此有活力,秦瑶光失笑:“是是是,你快去收拾一下自己。” 淳宁这才带着春杏去了旁边支起来的彩幔后面,整理妆容。 秦瑶光没动,闭上眼睛,感受着春风拂面的惬意。 一个想拱小白菜的猪、一个是自家人,于公于私论身份论地位,都不用她迎接。 如此春日,她只想好好享受难得的闲暇时光。 鼻端传来诱人的香气,燕长青的声音传来:“我烤的,你试试合不合口味?” 秦瑶光的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睛。 入目处,是燕长青的大掌稳稳地托着一个薄胎白瓷盘,里面琳琅满目的放满各色食物,样样都烤得恰到好处。 燕时晏站在陶鏊后,手里正给燕锦阳煎着几条香气四溢的小鱼,目光淡淡地投向父亲。 寒露侍立在秦瑶光身后。 两人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父亲/郡王爷一出现,就抢了他们手里的活。 秦瑶光眼里噙着笑意望向燕长青,问:“你烤的?” 燕长青低低一笑:“怎么,夫人不信?我少年时,也是精通吃喝玩乐、玩遍京城大街小巷的人。” 而他没说的是,边关苦寒,他和将士同吃同住餐风露宿,少不得自己动手做饭。 荒山野岭、大漠戈壁,就地取材的烧烤是最好的烹饪法子。把猎来的野狼烤熟再吃,既能补充体力,还能有效预防肠澼。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眼下他只想讨夫人开心。 事实证明,被艰苦环境锤炼出的手艺的确不错。 那会儿能洒上一把盐就是奢侈,而如今有完整的炊具和诸多调料供他选择,烤出来的东西能不好吃吗? 秦瑶光吃得心满意足。 看着她,燕长青心底一片柔软。 长公主出来踏青,排场不小。 除了基本的吃食用具,还带上了文房四宝和古琴玉箫。 兴之所至,燕长青取过玉箫长身而立,吹奏出一首苍茫悠远的边塞曲。 曲声中,人们的欢声笑语,就是他保家卫国的意义。 见众人都吃得差不多了,淳宁取出两副扑克来:“姐,姐夫,我们来打升级?正好四个人。” 秦瑶光正想答应,忽然听见一阵喧闹声。 循声望去,山坡下的东南方向忽然奔过去许多人,隐隐听见有人喊着“杀人了!” 第513章 凶案 第513章 凶案 从秦瑶光的视野望下去,于大好春光中踏青赏景的怡然氛围已被一扫而空,开得正盛的小花小草在人们纷乱的脚步下,被碾落成泥。 杀人了? 秦瑶光心头一惊,条件反射地看了身旁的燕长青一眼。 燕长青目力佳,看到的东西比秦瑶光更远更清楚,因此神情严肃,锋锐的下颌线紧紧绷着。 感受到秦瑶光的视线,他眼底神色立刻变得柔和,安抚道:“没事的,我去看看,你留在这里哪儿也别去。” 说着,燕长青冲不远处的青柏点点头。 青柏会意,立刻布置人手,将这处小山坡护卫得水泄不通。 “你注意安全。” 秦瑶光叮嘱他,语气里有些不放心。 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犯下杀人案件的,必然是穷凶极恶之徒,走投无路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正所谓关心则乱,这会儿她已经把燕长青武功天下第一的事实,忘到脑后。 燕长青一怔,随即笑了起来:“我会的,夫人放心,定然还你一个全须全尾的夫君。” 一句话说到后面,他的尾调轻快极了,暗含调戏之意。 夫人担心他! 开心。 秦瑶光面颊微红,这个人还真会顺杆往上爬,给点阳光就灿烂得不行。 不过,她的视线却跟随燕长青而移动。 看着他在原野上纵马疾驰的矫健身姿,心底涌起一种混合着骄傲的温柔来——他真的特别优秀。 爱看热闹是人类天性,淳宁带着孩子们凑在她身边,一起看着下面的动静。 下方,人们移动的速度更快了,有人跑过去,也有人慌慌张张跑掉,混乱中发生冲撞,有人在拥挤间跌倒。 距离有些远,秦瑶光看不清楚,只听见有孩童的哭声隐隐约约随风传来。 她回头吩咐:“青柏,你带几个人下去,帮忙疏散人群。” 乐游原虽大,架不住人流都朝一个地方聚集。而且,地势也并非一马平川。 秦瑶光担心的是会发生踩踏事件。 好好的乐游原,如今不知为何发生了血案,不能再出现无谓的死伤。 她不愿意让这片春光蒙上不该有的阴霾。 青柏的职责是护卫她的安全,但在和秦瑶光的视线对上的瞬间,便明了她的心意。 “是!” 青柏抱拳领命,吩咐雪客贴身保护秦瑶光,一边走一边大声下着命令,让剩下的侍卫收缩防线。 有青柏带人加入,很快就疏散了处在最外围的人。 “姐,你看!” 淳宁指着匆匆赶来的一队皂隶说:“不知道是哪个衙门的,来得好快。” 燕时晏忽然开口:“是大理寺衙门里的人。” 淳宁“咦?”了一声:“晏哥儿怎地知晓?” “是呀,三哥怎么知道?” 燕锦阳歪着头望向他,一脸崇拜。 秦瑶光笑着解释:“刚过完年那会儿,崔永唯不是闹着要见我吗?是时晏陪着我去过一趟大理寺。不过……” 她语气一顿,看着燕时晏笑着说:“就只去过一次,还记得这么清楚,我们晏哥儿好仔细。” 燕时晏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眸:“孩儿只是记人记衣服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杂务强一些,学业上远不如二哥。” 在逐风院时,他虽知道燕元安在课业上远超他,但毕竟就他们几个孩子,无从比较。 去了九峰书院,方知二哥的厉害。 燕元安的启蒙年纪远大于其他同窗,却能和先生博士论道,得学义先生看中。 而他只是普普通通的混迹在中游,并不起眼。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每个人擅长的东西不一样。”秦瑶光温言道,“哪有什么长处是上不得台面的呢?” 从种种迹象看来,燕时晏还会走上他既定的命轨。 他心思细腻敏感、观察力极强,尤其擅长从细微处察觉背后真相,是个破案的好苗子。 至于还是不是典狱司,她有些不舍得。 他因为儿时的经历,晕血。 又是个要强的,只要去做了,就会逼着自己做好。 结痂的伤疤,还是不要掀开的好,太痛了。 秦瑶光这么想着,心里就有了计较,如果有机会可以让他先锻炼一二,或者先去大理寺混个眼熟? 苏子瑜赞同她的话:“我要不是从小就擅长读书,也不会被点了劳什子探花。” 探花这件事,始终让他耿耿于怀。 秦瑶光一阵无语,心道:这话说得,怎么就这么凡尔赛呢? 苏子瑜这个人,属实是高智商低情商,不会聊天。 要是把他放到现代去做销售,估摸着只有饿死的份。 看见她的神情,燕元安好笑地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 他大概能理解母亲的心情。 在凤阳宫时,苏子瑜来跟他讲过几次课。 苏子瑜的本经是《周易》,每每让他获益良多。只是他确实不会说话,常常得罪了人而不自知。 几人说话间,就看见有了大理寺衙役的介入,山坡下的秩序逐渐恢复正常。 约莫两刻钟功夫之后,就看见燕长青骑马回来,身边还跟着一名男子、几名瞧着有些眼熟的人,和十来名仆从下人。 走得近了,才看见那名男子是大理寺卿戴至隆。 秦瑶光心道:难道这就是所谓心想事成?刚想着瞌睡就有人送上来枕头。 很快,人就到了。 戴至隆上前见完礼,拱手开门见山道:“长公主,微臣想问你借几个人手。此外,文信侯的家眷请殿下看顾一二。” 休沐日,从官员到学院都放假的日子。 他带着家眷出来游玩,哪曾想会遇见凶案。 原本悄悄的让人把现场看护起来,他差了长随回去调仵作衙役前来,又把家眷都先送了回去, 谁知道被游人撞破,方才引发了恐慌。 要不然有长公主及时派人手相助,恐怕还会引发更大的骚乱。 长公主在戴至隆心里,是值得托付的人。 他却不知道,秦瑶光想的是:这位戴大人怕不是有柯南体质,怎么走到哪里,都会碰见案件? 她记得,当初出手对付崔永唯时,他就被迫加了个班。 秦瑶光点头允了,戴至隆依次引荐文信侯的家眷。 “殿下,这位是文信侯府上世子夫人、小公子赵钰川,和府上四姑娘。” 第514章 举手之劳 第514章 举手之劳 文信侯府,说起来也是熟人,苏青的母亲便是文信侯世子的妹妹。 勋贵之间常有往来,秦瑶光和淳宁跟这位世子夫人宁氏在其他场合中见过,只是不大熟。 京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真要细数,五家望族之间,必有姻亲关系。 宁氏脸色苍白,显然是被吓着了。 她怀里抱着一个刚刚才学会走路的四姑娘,小姑娘脸上可怜巴巴的挂着泪珠。 小公子赵钰川的年纪比燕元安大一两岁,穿着月白色箭袖胡服,背着弓箭和箭囊,显见是个喜欢习武的。 只是此刻却有些狼狈,剑眉星目中都透出不服气的倔强。 他脸上有一道血痕,手臂和膝盖上都有被擦破的痕迹,不知道是怎么摔着了。 跟着他们贴身伺候的下人也个个惊魂不定。 总的来说,这一行人都有些狼狈急需休整,怪不得戴至隆会带他们来亲自托付。 戴至隆匆匆忙忙,安排完就要告退。 秦瑶光叫住他:“戴大人,让我家时宴跟你一块去,他记人能力很强。” “这……” 戴至隆颇为意外,很是犹豫。 他是破案高手,当然记得跟着秦瑶光来过大理寺的燕时宴。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孩子生得很俊,是个不爱说话的,旁的就没有了。 凶案现场,并不适合这么小的孩子,还是长公主府上的公子。 他正犹豫间,燕时晏眼睛一亮,上前作揖道:“学生想去,请大人应允,定然不会给大人添乱。” 戴至隆是他的偶像,母亲既然有意相助,他自然想要抓住机会。 燕元安和他一起在书院读书,很了解他的喜好,于是在旁帮他说话:“戴大人,三弟骑术不错,能跟得上你们。” 言下之意,燕时晏不会成为他的拖累。 得益于每天早上的晨练,几个孩子的骑射功夫都比普通孩子要强。 戴至隆是文官,跟上他没有问题。 “行,你且随我来。” 戴至隆当机立断,冲燕时晏招招手。 凶手已经远遁,让他跟着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既然长公主都开了口,他乐得做这个人情。 听他允了,燕时晏开心得差点飞起来,连唇角的笑都压不住,雏凤眼里光华流转。 秦瑶光极少见到他有如此喜形于色之时,上前替他整了整衣襟:“去吧,注意安全。” “嗯!” 燕时晏用力点头,接过孤烟牵过的马匹,翻身上马跟着戴至隆去了。 秦瑶光始终还是不放心,吩咐雪客跟上保护。 有燕长青在,她的安全不成问题,青柏也就带着人去给戴至隆帮忙。 山坡上安静下来,秦瑶光吩咐谷雨取出三张竹椅,安顿文信侯府上的家眷。让人替赵钰川看伤,又取来新烤好的食物和从京里带来的瓜果糕点招待。 燕锦阳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一只布老虎,塞到赵家四姑娘怀里,哄着她玩。 小孩子总是喜欢跟大孩子玩,更何况燕锦阳生得玉雪可爱,很快就把小姑娘哄得高兴起来。 燕吉音从苏青那里听说过这位四姑娘,因为都在家里排行老四,便多留意了几分。 今日一见,便有些亲热。 见四姑娘能跟他们玩到一起,宁氏才放开手,让四姑娘的奶嬷嬷跟着,揉着因为抱孩子抱得酸痛的胳膊。 “得殿下援手,臣妇感激不尽。”宁氏起身,对秦瑶光敛礼致谢。 秦瑶光笑道:“举手之劳,不敢当。” 带着孩子出门游玩,怎料会遇到这种事,还要顾着孩子的安危,宁氏不容易。 宁氏这才慢慢跟她说起,事情的经过。 今日天气好,又正好赶上旬假,她就约好了闺中手帕交在乐游原踏青。 “不瞒殿下,小儿性情顽劣,臣妇就想着早些替他相看亲事,想着如果能定下来,说不定能收收心。” 她的打算没错,怎料手帕交家中临时出了些状况,无法赴约。 宁氏就自己带着孩子们来了。 文信侯祖上是军功发家,却不是武将,看封号就能略知一二。 传到如今,门风更是和武勋们不同,这才会有将女儿嫁进苏家的事。 赵钰川偏偏是个例外。 从小就精力旺盛,上树捉鸟下河摸鱼,什么调皮捣蛋的事都做过,宁氏为他操碎了心。 因有外人在场,燕长青就远远地避了开去,正好合适女人们谈心。 宁氏平常也不是见人就掏心窝子的人,然而今日情况特殊,先是被吓着了,对秦瑶光存着感激之心。 又见到长公主府的几个孩子甚为乖巧懂事,这才有感而发,打开了话匣子。 “殿下,您把孩子们教得真好。” 宁氏羡慕道:“您不知道,今儿原本好好的,都是赵钰川这孩子惹来的事。” 刚刚遭遇过惊吓,她此刻倾诉欲爆棚,秦瑶光打发孩子们去玩,自己则耐心倾听着,淳宁作陪。 在她的讲述中,刚刚发生的事慢慢清晰起来。 宁氏带着小女儿在溪边游玩,赵钰川便自己带着人去抓野兔。 想着乐游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怎知道误打误撞之间,被他发现了戴至隆让人保护起来的凶案现场。 戴至隆留下来的人都是家仆,并无官差服饰。 守在几具尸体旁,赵钰川以为他们就是凶手,顿时正义感大爆发,和他们起了冲突。 还好他虽然从小习武,却没有莽撞地一个人冲上去,还差了人回去给宁氏报信。 秦瑶光在山坡上听见有人喊“杀人了”就是赵钰川喊的,他怕打不过杀人的凶徒,就想着将事情闹大,让凶手不敢乱来。 谁知道,是误会一场。 宁氏赶到时,吓得魂都快飞了。 在冲突中,赵钰川从马上摔了下来,脸上被树枝刮破,小半张脸都是血。 秦瑶光所见到的,是已经收拾过以后的,瞧着才没那么严重。 戴至隆带着衙役赶到后,方才解除误会。 宁氏带着赵钰川回去,四姑娘年纪幼小,因为见不到母亲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乱作一团。 正好燕长青到了,戴至隆才知道长公主也在,方才带着他们来求助。 宁氏乃大家闺秀,哪里经历过这等场面? 这会儿全都说出来,心里还好受些。 秦瑶光正要出言安抚,却听见从孩子们那边传来“啊!”地一声惊叫,惊得她忙起身看去。 第515章 令人哭笑不得 第515章 令人哭笑不得 这一看不打紧,只见几个孩子好似叠罗汉般的,乱七八糟倒在一起。 事情发生得太快,伺候的下人们都没反应过来。 青柏离得不近,但她动作最快,飞快地靠近,将摔在最外面的燕锦阳扶起来,接着又去拉燕元安。 秦瑶光哪里还坐得住,脚步匆匆地走过去。 淳宁紧随其后,一脸着急。 好端端的,怎么就摔成一团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伤着。 宁氏走得不如她们快,两手紧紧地攥着丝帕,几乎要将一张薄如蝉翼的绢帕撕成两半。 她的一颗心扑通扑通的狂跳,就怕是自家混世小魔王又惹出什么祸事来。 这里不比得旁的地方,是在长公主跟前! 她跟长公主的接触不多,虽然对方帮助了自己,刚刚还很和颜悦色。但这并不意味着,自家孩子闯了祸,长公主会原谅。 要知道,那可是乐阳长公主! “侯爷”对普通人来说,已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但跟长公主相比,区区文信侯又算得了什么? 一张丝帕被她手心里沁出来的冷汗浸透,她走得步履纷乱。 要不是有贴身丫鬟扶着,怕是得踉跄好几下。 山坡上的营地不大,很快就走到。 赵钰川用四肢撑着地,一张小脸因为用力而憋得通红。 在他身下护着的,是怀里抱着赵家四姑娘的燕吉音。 一团乱。 秦瑶光的视线迅速把孩子们都打量了一遍,见没有什么大碍,悄悄松了口气。 她就说嘛,几个孩子玩在一起,旁边还有这么多下人看着,能出什么大事? 让她意外的是,燕元安居然也摔了。 宁氏赶到时,刚好看见自家儿子被人搀起,露出长公主府上的四姑娘。 她倒吸一口凉气,气急之下开口训斥:“赵钰川!你个混账小子,还不赶紧赔罪!” 这、这可如何是好? 她早就听说过,长公主待她膝下唯一的姑娘甚好,时常带她出门交际,和她小姑子家的姑娘是手帕交。 赵钰川都快十五了,是会妨碍人家姑娘名声的! 这里都是自己人,当然不会外传。 但是,万一长公主要追究呢? 她只好先教训了再说。 赵钰川刚刚站稳,就被母亲劈头盖脸骂一顿,原本就生着闷气的脸,就更气了。 应也没有应宁氏一句,更没有按她的话去做,把脸撇往一旁,一言不发。 他五官的轮廓线条硬朗,此刻高高的挑着双眉,眉毛上挂着“桀骜”,整个人写着“生气。” 见他不理会,宁氏气不打一处来,用手指着他颤声说:“你个不孝子,连母亲的话都不听了吗?” 赵钰川的眉毛一挑,握紧双拳,胸膛不住起伏着。 显然,正在努力忍耐着什么。 秦瑶光见状,就知道其中别有内情。 她对淳宁使了个眼色,淳宁会意,上前拉住宁氏:“世子夫人先别生气,我们听听孩子怎么说。” 宁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教训赵钰川,图的就是不被长公主怪罪。 如今淳宁来劝,赶紧就坡下驴,用手帕按了按眼角,一把抓住淳宁的手:“殿下,是臣妇失仪,只是这孩子也太让人操心了……” 原本是想做做样子,说到后面,她的嗓音里带上了鼻音,显然是真情流露。 被扶起来的燕吉音已整理好裙摆,她走到宁氏跟前行了个标准的蹲礼:“夫人莫怪世子哥哥,都是吉音不好,抱着四姑娘玩耍时被草茎绊倒,哥哥们都是想要保护我。” 她怀里抱着赵家四姑娘,被绊倒时,就只想着保护孩子,都没顾上自身。 赵钰川从头到尾没怎么说话,却是离得她最近的一个。 见状,马上就想接过她怀里的妹妹。 怎料到,燕元安见了,匆忙间伸出胳膊,想让燕吉音扶起他的手臂起身。 这么一来,就都失去平衡。 燕吉音彻底摔倒,她只来得及把四姑娘搂紧了点。 赵钰川朝着她倒下去,千钧一发之际,他只来得及伸出手撑着草地,不让自己倒在燕吉音身上。 也因此,承担了后来燕元安摔下来的全部力量。 燕元安不重,但赵钰川也只是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孩子。 为了不伤到燕吉音和妹妹,他咬牙撑了一会儿,直到青柏来将燕元安拉起。 至于燕锦阳,他原本在旁边挖草玩,看见哥哥姐姐摔倒了,自己急急忙忙跑过去被同一条草茎绊倒在地。 燕吉音说完后,再加上其他人和伺候下人的补充,事情经过变得清晰起来。 令人哭笑不得。 是因为着急和关切,而引发的一连串连锁反应。 换了平常时,这几个孩子谁也不会摔得如此狼狈。 燕吉音向来稳妥,燕元安就更有成算。燕锦阳跳脱一些,但他根本就不在。 赵钰川喜好舞刀弄棒,在马上骑射都毫无问题,又怎会平地摔跤? 总之,还是一场误会。 宁氏听完,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她儿子的错就好。 赵家四姑娘被保护得最好,连根头发丝都没伤着,还以为是哥哥姐姐们在跟她玩游戏呢。 这会儿被奶嬷嬷抱在怀里“咯咯”直笑,冲着燕吉音伸出手,还想让她抱。 奶嬷嬷哪里敢给,取出一个小玩具哄着她。 秦瑶光大概明白宁氏心里的担心,笑着对她说:“男孩调皮一些不是坏事,你是没瞧着我家老大,一拳能把窗户砸个对穿。” “窗……窗户?” 宁氏惊讶得连嘴都合不上:“好大的力气!” “是的!” 听见大哥被夸,燕锦阳蹦到她跟前,一脸骄傲:“大哥他一个人就能顶住好大一辆车!” 他把双臂张开划了一个最大的圈:“那辆马车上面还装满了炭火呢,倒下来差点压着人,是我大哥顶住了。” 听得宁氏连连称奇。 赵钰川闭口不言,却悄悄竖起耳朵。 有这么大力气的人? 他好想见上一见。 正听得起劲,耳边响起一道悦耳的声音:“世子哥哥,你的手受伤了,我替你包扎可好?” 赵钰川低头一看,见自己刚刚护住的姑娘手里拿着一个琉璃瓶和一方白绢,正看着自己。 明眸善睐。 他脑子里自动浮起这个词,心口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第516章 此一时、彼一时也 第516章 此一时、彼一时也 见他没有反应,燕吉音主动道:“刚才多亏了你,还连累你被夫人责怪,我给你赔个不是。” 所以,她取来了药酒和裹伤的布,特意来跟他道谢。 “哎,我我我……” 赵钰川不是没有见过姑娘,自家里就有嫡妹庶妹,还有亲戚家的表妹堂妹。 但没有哪一个,像眼前这位姑娘一样,能让他感到局促。 这种心情,好陌生、又好矛盾。 让他想往后退,又害怕会伤害对方的自尊心,让他宛如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站在原地,又期期艾艾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燕吉音垂眸,抿唇一笑。 她和哥哥们相处惯了,态度很自然,大大方方的。 赵钰川还不如燕守拙高,她只把他当做家中的哥哥一样来相处。 只是,眼前这个怎么有点傻乎乎的? “手给我。” 燕吉音对他说,语气认真。 “啊?” 赵钰川犹犹豫豫地伸出手,左顾右盼。 谁来救救他啊! 燕锦阳成功接收到他的信号,可可爱爱的安慰他,语气认真:“世子哥哥你不怕哟,母亲说受伤了要消毒,要好好包扎。” 赵钰川:…… 他是怕痛吗?! 不过,“消毒”是什么? 一张脸涨得通红,愣是憋不出半个字。 燕元安在旁边看得分明,忍俊不禁,一把将燕锦阳薅走:“赵家小妹妹正在找你玩呢,你在这里做什么。” “真的呀?” 燕锦阳一回头,正好看见赵家四姑娘摇摇摆摆的朝着他走过来。 四姑娘正在奶嬷嬷的看护下,嘴里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两眼亮晶晶的很开心。 怕她摔着,燕锦阳忙走过去接她。 燕元安笑笑,转身离开。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燕吉音心无旁骛,先打开琉璃瓶的盖子,把里面用来消毒的药酒倒在丝帕上,仔细替赵钰川擦拭手掌上的伤口。 她的动作极其轻柔,谨守着男女大防,并未触碰到他的手,只用沾着药酒的丝帕替他清洗伤口。 春天的草地看起来漂亮,却并不平整。 刚才为了保护她,赵钰川的右手正好按到碎石上,被棱角划破好几道深浅不一的口子。 手掌上还有泥土和青草的污渍。 是有些痛,但赵钰川打小顽皮,类似的小伤就没断过,早习惯了。 就连宁氏都觉得,儿子皮实,不打紧。 她最担心的,是他不知天高地厚打了惹不起的大人物,招来祸端。 所以,对赵钰川的管束越发严格。 家中的姐姐妹妹们,都有些怕他,更不可能替他包扎伤口。 这种程度的小伤,为了不听母亲念叨,只要能藏起来的他都藏起来,反正过几天就好了。 哪怕留了疤,他也不放在心上。 总之,他就是活得很糙。 但此时此刻,赵钰川低头看着她专心替他处理伤口,鼻端传来沁人心脾的茉莉花香。 茉莉花开了吗? 他不着边际地想着:乐游原上,好像没有茉莉花吧。 所以…… 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并非茉莉花开,而是她身上传来的芬芳。 “我,我自己来!” 赵钰川劈手夺过燕吉音拿着的白绢,胡乱往手上一缠,飞也似地跑开。 从背后看过去,他的耳根都红透了。 燕吉音一怔,及时松手,才没有被他碰翻琉璃瓶。 药酒洒了些出来,棕褐色的液体沾上她水葱似的指尖,显得格外醒目。 “姑娘,这位小世子好不讲究。” 春杏拿了茶水来替她洗手,嘴里忍不住小声嘀咕,替自家姑娘抱不平:“您好心好意替他裹伤,他还不领情。” “住口。” 燕吉音神情严肃的轻斥了她,正色道:“莫说他的伤是因护住我,就算不是,也不能在背后非议他人。” “是,婢子知错。” 春杏忙认了错,不敢辩解。 她知道姑娘的性情看起来和软,其实最是较真。 正收拾着,山坡上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四皇子穿戴精致华贵,身后还跟着几名他在太学时交好的同窗。 趁今日休沐,就都出来游玩。 他这些日子是憋的太狠了,被卢蕴之死惊着,晚上睡不了一个囫囵觉,整个人看起来都恹恹的。 同窗为了讨好他,提议外出游玩散心,他便同意下来。 还没走近,就传来消息说乐游原出了命案,同窗担心他的安危,便苦劝他回转。 但他的性子,岂能是劝得动的? 越是遇见这种事,他越不可能露怯:“尔等要回便回,正好我落得清闲,下回再与你等游玩。” 他都这样说了,其他人想走也不敢走。 四皇子面上丝毫不显,心里却慌得很,只是硬着头皮往里走。 因此,一听说长公主皇姑母在此,他便直奔而来。 不知为何,皇姑母总给他一种安心的感觉。 哪怕他在秦瑶光这里从未得到过另眼相待的特权,甚至还将他想要的灯笼拿走,他也觉得安心。 或许,正是因为他知道没有特权。 皇姑母只拿他当孩子,并没有用皇子的身份来看待,他也就不用伪装。 “给大皇姑母、淳宁皇姑母请安。” 四皇子规规矩矩见了礼,一脸羡慕地看着不远处玩耍的孩子们。 他的同窗跟着见礼,俱都拘谨得很,在长公主面前连头都不敢抬,个个低头看着野花野草。 秦瑶光让他起身,见他精神不好,意识到他的处境。 小可怜。 谢皇后的个性,她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作为元安血脉相连的姑母、如今的嫡母,她自然是盼着元安一切都好,取回他应得的人生,成为君临天下的九五之尊。 可是,生恩和养恩又该如何剥离? 眼前这个骄傲的孩子,养了十多年,谢皇后说弃就弃了,难道丝毫没有感情吗? 在心里叹了口气,秦瑶光看着他和颜悦色说:“既是来了,就一块儿玩。” 说起来,孩子们还没和四皇子正式见过。 秦瑶光把自家孩子和赵家的孩子都叫过来,互相引荐了一番。 此一时、彼一时也。 和当初在元宵节相遇时比,燕元安落落大方唇角含笑、四皇子郁郁寡欢精神不振。 唯一的共同点,是两人都没了相争的心思。 看着孩子们拿着纸鸢走远,秦瑶光忽地一惊,猛地坐直身体。 燕吉音在原书中,是四皇子妃! 第517章 委屈 第517章 委屈 就她自己的亲身经历而言,知道原书剧情就是每个人既定的命轨,极难改变。 辨尘为了替她改变命运,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燕长青还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才终于重启轮回。 燕锦阳哪怕换了名字,也还是被曲梁给掳走。 周清荷和肖氏就更不必提,她几次三番针对周清荷,想要彻底根除,都会被突发意外给打断。 最后只能将两人分开,让她们发自内心的写下供状,再各自看管,才消停下来。 眼下,所发生的事情已经改变了这么多,四皇子甚至被赶出皇宫开府另居,燕吉音也即将离开京城,前往白象庵。 在这种情况下,两人竟然还能遇见。 这不是剧情惯性,还能是什么? 不怪秦瑶光紧张。 如果她能知道属于燕元安的命运,已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被彻底扭转,这会儿就会轻松些。 秦瑶光起身,用笑容掩盖着内心的不安,对淳宁说:“既是来踏青,我们光坐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也去放纸鸢。” 让她就近观察一二。 淳宁早就想去了,奈何宁氏是彻头彻尾的大家闺秀,一看就跟骑马射箭放纸鸢这等活动无缘。 她是客人,总不能就这么把她丢在这里吧? 回头又要被人说嘴,公主待客怠慢诸如此类的话。 淳宁可不愿意因此连累了皇姐。 这会儿秦瑶光一提,她立刻就响应,还顺便拉上宁氏。 见宁氏有些犹豫,淳宁笑着说:“我们就去看看孩子们,要是再摔着了也好有个照应不是?” 宁氏是这个时代大户人家里最典型的主母。 操持家务、孝敬公婆、相夫教子。 按规矩养育孩子:孩子生下来就由早就准备好的乳母喂奶、给孩子准备衣食住行却并不亲密,待到了启蒙的年纪或请夫子或送族学…… 每天陪伴孩子的时间,远不如给孩子喂奶的奶嬷嬷和身旁伺候的人。 孩子再长大一些,见母亲最多的时间,就只剩下每日晨昏定省。 像秦瑶光这样,瞧着燕锦阳可爱,就亲亲摸摸抱抱的,不说绝无仅有,委实少见。 在宁氏看来,孩子们自己去玩,自然有下人奴仆照应。 能在少爷小姐身边伺候的,都是精心挑选的家生子世仆,一人犯错全家被撵的那种,岂能不精心? 秦瑶光看了她一眼,心念一转,就明白了她在想什么。 无非就是“孩子自然有下人照顾,如果事事都要我亲力亲为照应,那要下人来干什么”之类的想法。 宁氏没错,绝大多数主母都这么想。 而且当家主母看似荣耀,其实并不轻松,除了自己的孩子还有庶子庶女要管,精力有限。 但秦瑶光并不认同。 哪怕她三辈子加起来没生过孩子,也不认可这个观点。 精力有限,也能挤时间出来跟孩子培养感情,教导他们走向人生正途。 秦瑶光扶着谷雨的手起身,看着宁氏说:“世子夫人,你并不了解你儿子。” 赵钰川不是顽劣,他只是跟性情和赵家人不同。 十四五岁正是孩子成长中最关键的青春期,很显然,赵钰川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家庭支持,反而被认为是异类。 就连他的母亲,遇到事情也在第一时间怀疑他、指责他。 他心里一定很委屈。 别人家的孩子,秦瑶光并不想多管闲事,但事情摆在面前,她又不是个能忍的性子。 宁氏跟她无亲无故,谁惯着啊? 秦瑶光扔下这句话后,自顾自朝着孩子们放纸鸢的地方去了。 宁氏愣住,从心里泛起酸楚,手里捏着的丝帕被她揉捏得不成样子。 任凭哪个母亲,被一个刚刚才认识的人指着鼻子,说她并不懂自己的孩子,都会委屈。 从小到大,难道她为儿子操的心还少了吗? 淳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安慰人,她没有经验啊! 她站在原地左右张望了片刻,拉了拉宁氏的胳膊,试探性地问:“我们过去瞧瞧?” 宁氏得了台阶,赶紧点头。 她哪里敢忤逆公主的意思,方才实在是委屈得紧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山坡上有好大一片地势平缓开阔的草地。 因带了纸鸢,在勘察地形占这片山坡时就考虑在内,这里最适合放纸鸢。 燕长青坐在山坡的最高处,能俯视全场,保护着大家的安全。 草地上,燕家三个孩子、赵家两个,再加上四皇子和他带来的太学同窗,一共有八九个孩子。 都是今日才认识,彼此之间都不熟悉。 太学生畏惧长公主,更是不敢往燕家孩子身边凑。 因此,基本上是各玩各的。 燕吉音手里拿着一只团雀纸鸢,是燕时晏扎好架子糊好白纸后,她自己一笔一画绘制而成。 主色调是青绿二色,辅以少许橙色和鲜黄色作点缀,还用了秦瑶光所传授的透视技法来画里面的图案,很有巧思,色调美丽和谐。 燕元安站在她身后,替她拿着纸鸢的线轴。 老大和老三都不在这里,他作为唯一的哥哥,自然要多照顾着妹妹。 赵钰川远远站着,目不转睛地看着燕吉音。 他心里懊悔刚才的举动:她分明是好意,他却那样走掉,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恼? 想要上去致歉,又怕被她拒绝,便站在原地踌躇不前。 若是有人看过来,他就假装观察她手里拿着的纸鸢。 只是,他很快就站不住了。 四皇子带着人走到燕吉音跟前问:“这只纸鸢好漂亮,是你画的?” 他来得突兀问得唐突,燕吉音没说话,燕元安往前踏了一步,将她护在身后:“我们的纸鸢都是自己画的。” 等于变相回答了四皇子的问题。 四皇子有些懊恼,抿了抿唇。 他只是想跟皇姑母府里的孩子把关系拉近一些,但有在元宵节上抢花灯的事在前,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生下来众星捧月的皇子,从来只有被讨好,不懂怎么去跟其他人交朋友。 正懊恼着,他看见刚才见过的文信侯小世子径直朝着他走过来:“四皇子想放纸鸢?我带了一只,捆在马鞍上没拿下来,你跟我去拿?” 不知怎地,赵钰川不愿看见四皇子接近燕吉音。 第518章 改变命轨 第518章 改变命轨 很巧的,秦瑶光的意思和他一致。 她抵达时正好看见这一幕,笑着对四皇子说:“姑母那里也有几只,让人给你取了来。” 长公主要出门游玩,样样都准备妥帖,光是拉东西的马车就满满三辆,衣食住行一应俱全。 纸鸢当然有富裕。 除此之外,还准备了投壶、蹴鞠等用具。 见她主动跟自己说话,四皇子心头大喜,立刻点头,没有要纠缠着燕吉音不放的意思。 秦瑶光笑着说:“有不同的花样款式,不如你随我来,自行挑选。” 四皇子心里掠过一丝怪异之感。 今儿这是怎么了,就好像,一个个都不愿意自己留在这里似的。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这是一双经常提笔写字的手,手指和手掌的特定部位都有因为与笔杆的摩擦而形成茧子。 很讨人厌吗? 母后不愿见到自己,连皇姑母也不想自己跟她的孩子们玩。 他并非如此敏感的人,但如今,他不得不多想。 见他没动,秦瑶光缓和了语气:“来,皇姑母有话跟你说。” 这个孩子在原书中的结局并不好。 汝阳王利用他宫变,没想到被周清荷黄雀在后,差点陷身皇城,换了太监的衣服才在死士的掩护下逃掉,根本顾不上他。 至于四皇子是死是活,后文中压根就没有提过。 但秦瑶光分明记得,谢皇后得知自己被欺骗后极其愤怒,将所有的气都撒在四皇子身上。 紧接着,发生宫变人人自顾不暇,谁还会去理会一个冒名顶替的皇子? 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皇子,骤逢大变后的结局,可想而知。 秦瑶光自嘲地想:她这是当妈当上瘾了?见不得孩子受苦,就连亲戚家的孩子也想伸手管一管。 真论起辈分来,汝阳王是她的叔叔,她还是四皇子的堂姑。 隔了一层,也还是她侄子。 她更偏心燕元安,对四皇子却总有些不忍心。 罪魁祸首,是冷酷无情到总是把亲情血脉当做工具的汝阳王。 都说孩子的感知力是最敏锐的,秦瑶光心底的怜悯立刻就被四皇子所察觉。 他虽然无法分辨具体情绪,但他知道皇姑母是好意,立刻跟上。 临走前,秦瑶光留意着他的神情,没有丝毫不愿意,也没有多往燕吉音那里看一眼。 燕吉音身边,除了燕元安之外,还多了一个赵钰川。 难道,是因为文信侯小世子比四皇子更早出现? 还是因为四皇子如今心不在焉,内心苦恼,没了少年慕艾的心思。 秦瑶光不确定,不过这都不重要。 难道,这就是辨尘大师口中的机缘吗? 能改变燕吉音命轨的机缘。 辨尘大师的形象,在她心里越发高大伟岸。 为了方便取用,营地里专门设了用来放置各种物资的帐篷。 雪莲守在门口处,见秦瑶光带着四皇子过来,忙屈膝见礼:“奴婢见过主子、见过四皇子殿下。” 秦瑶光抬手让她起身:“把纸鸢都拿出来,让四皇子选一只他喜欢的。” “是。” 雪莲领命,进了帐篷。 她拿纸鸢需要些时间,秦瑶光就带着四皇子在山坡上缓步而行,青柏不远不近的保护着他们。 “皇姑母,您要跟我说什么?” 终究还是孩子,四皇子憋不住心里的话。 秦瑶光走到一块大青石旁,整理了一下裙摆就地坐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来,坐下说。” “坐、坐下?” 四皇子有些口吃,两眼瞪得溜圆。 在他接受的教育中,从来没有席地而坐这一条。 “有问题吗?” 秦瑶光笑着对他做了一个手势:“你看眼前这大好春光、蓝天绿草,难道不值得你一坐?” “难道,还要讲求坐的姿势?” 四皇子顺着她的手放望过去,只见湛蓝清澈的天幕之下,云卷云舒、绿草如茵。 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不骄不躁。 他这才惊觉,一直以来他都忽略了眼前美景,只低头想着心事。 就像皇姑母所言,想心事哪里想不行,非得到乐游原上来? 如此想着,他就觉得这块大青石格外顺眼,除了它,什么座椅都会觉得突兀。 他坐了下来,又听见皇姑母询问:“你是不是不想出宫,觉得太孤单了?” 她的语气不算温和,四皇子却眼眶发热。 出宫这么久,她是唯一问他“想不想”的人。 “我……” 四皇子垂下头,不自在的摆弄着衣角:“皇姑母,您别告诉我母后,我其实一点都不想出宫自己住,我……” 说到这里,他猛地抬头看着秦瑶光:“您能不能替我跟母后说说,让我回宫去住?” 他眼里闪着渴盼的光,语气小心翼翼地请求着,跟之前那个在元宵节意气风发的孩子,判若两人。 秦瑶光在心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温言道:“皇后让你出宫,自然有她的道理,你要听你母亲的话才是。” 四皇子失望地“哦”了一声,托着腮帮子一言不发,看着天边悠悠走过的团团云朵发呆。 秦瑶光没有说话,安静地陪着他坐着。 谢皇后现在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从各个方面来看,都是好事。 对四皇子来说,他有足够的时间来习惯这份孤独。 人生总是要自己去过,再难的事,也只能靠自己一点点熬过去。 熬过去了,才能再次看见明媚春光。 至于他会不会黑化成为新的反派,秦瑶光并不担心。 以谢殊之能,哪怕谢皇后撂开手不管,他也不会任由四皇子为所欲为。 四皇子身边的人,都是谢殊一手安排的。 他做不了什么。 秦瑶光也没想过要利用他的身份,只盼着一切尘埃落定后,这世间能有他的容身之所,他自己也能调整好心态活下去。 足矣。 两人就这么坐了好一会儿,就看见雪客护着燕时晏骑马回来。 刚刚运动过,燕时晏的额头微汗,玉色脸庞泛起一层淡淡红晕,眼眸里盛满闪亮的光。 他骑在马上四处张望片刻,看见秦瑶光的位置后,便策马飞奔而来。 “母亲!” 少年的嗓音从未如此轻快又充满活力,就好像他有好消息,要迫不及待分享给母亲。 第519章 郁症 第519章 郁症 他的确有好消息。 少年郎骑白马乘风而来,袖袍在风中鼓荡,衣袂翻飞,意气风发。 “母亲!” 燕时晏的声音近了。 秦瑶光站起来,望着越来越近的身影,眼角眉梢都含着笑意。 四皇子偷偷看了她一眼,好生羡慕。 他悄悄地想:做她的孩子,一定会很幸福吧。 念头刚起,他吓了一跳,赶紧按住。 怎么能这么想呢?母后她那么疼自己,怎么能去羡慕旁人的母亲。 “母亲。” 燕时晏翻身下马,动作潇洒利落,紧接着就跟秦瑶光见礼:“母亲,孩儿回来了!” 看见他神采飞扬的模样,秦瑶光的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快快起来。” 她和四皇子说话之时,让伺候的下人都避在不远处。 这会儿秦瑶光招手让寒露过来,吩咐道:“去拿一壶饮子来,晏哥儿来回跑这么一趟,多喝些水。” 在户外,要及时补充水分才是。 “母亲,孩儿不渴。” 燕时晏这会儿精神亢奋,半点感觉不到口渴。 秦瑶光嗔道:“都出汗了,还不渴?别真等到觉得口渴再喝水,对身体不好。” 说着,她将丝帕在手中团成一团,去替燕时晏擦拭额上的汗珠。 燕时晏一本满足。 四皇子羡慕得快哭了。 哪怕还在宫中时,母后也不会亲自替他擦汗。 说话间,寒露送来饮子瓜果糕点等吃食,还带着小丫鬟带来了正方形藤编案几和竹椅。 合格的侍女,就不能什么都等着主子吩咐。 主子可以不用,但她不能不准备。 秦瑶光看了看四周,指着青石上方一棵树冠茂盛的香樟树吩咐:“摆去那里。” “是。” 寒露应了,很快就张罗好一切。 燕时晏口中说着不渴,一连喝了两大杯,还是秦瑶光嘱咐“慢点喝”他才停下来。 “跟母亲说说,随着戴大人去之后又发生什么事,如今怎样了?”秦瑶光主动询问。 “戴大人?” 四皇子一脸惊诧地看着燕时晏:“可是大理寺卿戴大人?” 他并非死读书的皇子,在谢家的栽培下,对朝堂重臣都略有了解,更何况戴至隆身上还具有被神探光环加持的特质。 孩子总是崇拜英雄,他因此而印象深刻。 在听说乐游原发生凶案时,他就知道戴至隆已经从衙门里调了人手来,只是没想到眼前这个年纪比他还小的少年,胆子这么大,竟然跟着去了现场。 面对母亲和四皇子同时而来的询问,燕时晏放下茶杯应道:“是,那是一宗情杀案。” “情杀?” 四皇子顿时两眼瞪得溜圆,这两个词成功让他想起卢蕴死不瞑目的双眼和从她身下缓缓流淌而出的鲜血。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心跳加速。 秦瑶光的注意力都在燕时晏身上,未曾留意到他的异常。 燕时晏就坐在他对面,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异常,忙停下话头问:“四皇子,你怎么了?” 元宵节的不快,既然二哥都不介意了,他也并非心胸狭隘的人。 看在母亲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 最重要的是,只要自己表现出关心旁人时,母亲就会露出欣慰的表情。 听见燕时晏的话,秦瑶光朝四皇子看去。 这一看不打紧,只见他连唇色都发白了,手捂在心口处,呼吸困难。 什么情况?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 “快,快去把小五叫来。”秦瑶光一迭声吩咐。 这次来乐游原曲梁去处理一件私事,便请了假没有跟来,只能指望燕锦阳。 不待下人应下,燕时晏霍然起身:“母亲,我骑马过去更快。” 这里距离放纸鸢的地方有一段距离,四条腿自然比两条腿要快得多。 秦瑶光忙允了,燕时晏策马飞奔而去。 四皇子身体不适,寒露上前帮忙,秦瑶光扶着他慢慢往草地上躺去,松了松他的衣襟领口,让他的呼吸更加畅快些。 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她只能采取在现代的一些医学常识来应对。 “来看着我,放轻松,慢慢呼吸。” 秦瑶光没有问他感觉怎么样,只把声音放柔:“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四皇子身体健康,并没听说有什么隐疾,她猜或许是因为心理上的原因。 毕竟是这么小的孩子,先被母亲无故厌弃,又目睹了卢蕴坠楼现场,而他未曾得到心理疏导,一切都靠他自己去消化。 现在,秦瑶光就想着先帮他转移注意力。 说起故事,她记忆最深刻最能随口就讲出来的,莫过于在现代听来的童话故事了。 大景的话本子大多以才子佳人为主,再不就是神异志怪,都不大合适。 “从前有一天,马上就要过春节了,下了好大的雪。有一个小女孩,她光着脚走在大街上,冷得瑟瑟发抖,但她必须卖完兜里的火……” 说到这里,秦瑶光猛然醒悟,这里只有火折子没有火柴。 四皇子听得入迷,忙问:“火什么?” “火……火折子,她必须卖完火折子才能回家。” 四皇子一脸迷惑:“卖火折子?” 他只知道有卖炭火的,还不知道街上有人会沿街叫卖火折子。 秦瑶光“嗯”了一声掩饰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必须要卖完,可是天气好冷啊,她走不动了……” 四皇子不想打断她,可他实在闹不明白,小心翼翼问:“皇姑母,她是家里太穷了吗?下雪还光着脚。” 看了他一眼,秦瑶光心道:还好,还算知道人间疾苦。 只是,她怎么才知道四皇子是个好奇宝宝?好好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都给讲成十万个为什么了。 见四皇子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她安心了一些,给他解释起来。 一个故事还没讲完,燕时晏就骑马回来,另一匹马上是雪客带着燕锦阳。 粉粉嫩嫩的一个小团子,看起诊来相当严肃。 四皇子看着按在自己手腕上那只胖乎乎的小手,心里不断犯着嘀咕:这个才几岁的娃娃,真的能给人看病吗? 他这么想着,就表露无疑:“我觉得没事了,不用看。” 说着,就想缩回手。 “别动。” 燕锦阳一脸认真,就连小奶音都变得郑重其事:“你这是郁症。” 第520章 母亲您错啦 第520章 母亲您错啦 “郁症?” 四皇子满脸不解,看着燕锦阳奶呼呼的小脸蛋,疑惑之色溢于言表。 他从来没听说过什么郁症,莫不是诓着他玩的吧? 秦瑶光补充:“你要相信阳哥儿,他的师父是曲神医。” 医术除了天赋,还需要实战。 长公主府里上上下下好几百号人,都被燕锦阳诊过脉,凡看出来有问题的,都由曲梁把关复核,再教导燕锦阳开方拿药。 从这个月起,曲梁还时常带着燕锦阳去秦瑶光所拥有的产业里,免费替掌柜伙计看诊。 一个几岁的娃娃能看病,正常人都不会相信。 但如果加上免费和有老大夫的复诊呢? 那就很多人愿意了。 在这个过程中,燕锦阳进步惊人。如今,常见的小病小痛,他都可对症下药、药到病除。 就连知道他未来的秦瑶光也常常觉得不可思议,这么个小脑袋瓜里,怎么能装得下这么多东西? 他还不满六岁,学医才短短几个月! 什么神童跟他比,都弱爆了。 除了在书里,现实中根本不可能找到这样一个人。 不过,一直以来,燕锦阳替人看病都有曲梁给他做后盾,四皇子是他独立看诊的第一个病人。 秦瑶光丝毫不慌,直接搬出曲梁来给他做背书。 老百姓们或许没有听过曲神医的名号,但在王公贵族之间,曲梁大名鼎鼎。 这种情况,哪怕燕锦阳看得不准也没关系,作为母亲她自然要给儿子撑腰,大不了明日让曲梁带着燕锦阳再去一趟四皇子府就是。 四皇子果然知道曲梁,立刻就不做声了,安静下来。 燕锦阳又诊了片刻,还问了几个问题: “你最近是不是睡不好、情绪低落,会半夜惊醒?” “有没有时常觉得胸闷气短,或者哪里疼痛?” “有没有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明明什么都没做,就觉得很累?” 随着他一个又一个问题的抛出,四皇子的眼睛越睁越大,他怎么说得这么准! 不像是看病的,倒像是在给他算命。 听他一一回答下来,这回轮到秦瑶光诧异,心道:这不就是抑郁症吗?! 原来在古代叫“郁症”。 她还以为古代的人不会抑郁呢,原来只是换了个名字。 就像她曾经以为古人不会近视,其实只是没有发明眼镜。 待燕锦阳问完,四皇子已经完全信服,喃喃自语:“我以为只是心情不好。” 对抑郁症这个病,秦瑶光知道的比这里任何人都多得多。 虽然没办法感同身受,但她努力回忆着她曾经接触过的知识,试图去理解他。 “没关系的。” 她看着四皇子,温言道:“是病就能治,而且眼下发现得早,症状很轻,对吧?” 最后这句话,她是冲着燕锦阳问的。 “母亲说的没错!” 燕锦阳脆生生回应:“根据脉象,气血郁滞沉晦,是忧思抑悒引起的情志致病。好在病症轻缓,孩儿开张方子,请四皇子按方拿药,先服用三日,再复诊。” 说着,他就取出随身携带的乐阳纸笔,一笔一划的写起药方来。 他功课不如哥哥姐姐们,字却是认真练过的,对药材名字更是烂熟于心。 看着这张稚气字体写成的药方,秦瑶光心底十分欣慰。 甚好甚好,她回来后没有影响小五医学上的天赋,就目前的结果看来,应该是比原书同期取得的进步更大。 不过,令她有些意外的是,五个孩子个个身世坎坷,心理上或多或少都有些问题,却都没有患上抑郁症。 反而是四皇子,让她想不到。 或许,苦惯了的孩子,抗压能力更强? 反观四皇子,从出生起就顺风顺水,陡然遭遇变故,人生落差太大,让他难以适应,才会产生情绪问题。 秦瑶光也只是想想,有些现代的常识,并不代表她就能了解生病的原因。 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复诊之时请曲梁一道去走一趟,能治愈最佳,孩子还这么小,最好别让他落下一个会影响一辈子的病根。 见四皇子收好药方,燕锦阳又说:“母亲,郁症之人最好能多在开阔之地活动,能纾解心绪。” 秦瑶光一听,心道:这不就跟她在现代听说过的,跑步能刺激多巴胺分泌一个道理? 沉吟片刻,她试探着问四皇子:“姑母府上每日都会晨练,风雨不缀。你如果来得及,不如过来一起?” 两辈子加起来,包括在书里,她对这个侄儿的了解都很有限。 既是到了她跟前,就顺便伸手帮上一把。 被谢家精心培养多年的孩子,就算将来身份暴露,只要他心智健康三观正确,不失为一个人才。 她不是谢皇后,对他并没有因爱生恨而来的厌憎情绪。 就这么放弃,未免太可惜。 至于跟汝阳王的账,凯撒的归凯撒,上帝的归上帝。 这句话未必合适,但却是秦瑶光的心态。 她总不能因为汝阳王,就仇视跟他相关的所有人。 仇恨,是一种很辛苦的情绪。 她活了三辈子,人生目标不该只是报仇,那只是她计划的一部分。 诊治完毕,四皇子的一颗心安定下来。 原来,这些日子的反常都是因为生病,不是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 想到之前燕时晏明显没说完的话,他心生歉疚,询问道:“三公子,刚才你说的情杀案,究竟是怎么回事?” 卢蕴猝死的影响还在,但眼下已经不能再像刚刚那样,能影响到他。 燕时晏这才开口说:“母亲,凶手已经抓到了!” 他不似刚才那般亢奋,兴奋的情绪沉入眼底,让他一双漂亮的眼眸格外富有神采。 四皇子容貌过人,燕时晏却更胜一筹。 “抓到了?” 秦瑶光不敢相信:“居然这么快。” 凶杀案,哪怕是熟人作案,哪怕放到现代也需要走访排查,最快也得三五日吧? 竟然就破案了,神速! “不愧是戴大人。”她脱口而出。 燕锦阳却“咯咯”一笑,开怀道:“母亲,这回您错啦!” 刚才在过来的马背上,他已经迫不及待询问过三哥,知道详情。 能纠正母亲的错误,他高兴极了。 秦瑶光笑着问他:“母亲哪里错啦?” 第521章 一念之差 第521章 一念之差 燕锦阳骄傲的一扬脸:“母亲说错了,不是戴大人破案神速,凶手是三哥找到的喔!” “哎?” 秦瑶光立刻看向燕时晏,喜滋滋问:“晏哥儿,快跟母亲说说,你是怎么发现的?” 竟是没有一丝怀疑。 无论是燕锦阳会大喇喇说出“母亲错了”这句话,还是秦瑶光毫无保留的信任,他们相处惯了,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看在四皇子眼里,却一个比一个惊诧。 这种惊诧程度,不低于燕锦阳会医术、燕时晏能破案。 他们好自在啊! 四皇子在心里由衷感慨,除了羡慕,连嫉妒都没有土壤,只好默默地看着母子三人。 燕锦阳抓了一把红艳艳水灵灵的樱桃在手里,一迭声的催促燕时晏:“三哥三哥,你再讲一遍!讲详细一点。” “刚刚在马背上风太大,我都没听真切。” 秦瑶光表示赞同:“先讲给我们听,待会儿再跟元安、音姐儿,还有赵家的公子小姐,都讲一遍。” 孩子出了成绩,必须得夸! 好好夸! 她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 “母亲……” 燕时晏欲言又止,就连握着杯子的手指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绯色。 他本是性情内敛的人,是遇到了让他感兴趣的事,才变得神采飞扬。 母亲不遗余力的夸赞和欣赏,仍然让他有些害羞。 但是,好开心啊! 他眸光闪亮,含笑说着:“其实并不复杂,杀人凶手并没有走远,就藏在围观的百姓中间。” 秦瑶光点点头,期待下文。 她在现代看刑侦剧时,就看过类似的情节,有些凶手非常自负,会故意留在现场看着自己的成果。 “戴大人调了一队衙役、又问母亲借了人手,就是要把还留在附近的人都问一遍话,排除嫌疑。” 燕时晏抿了一口饮子,回忆着当时情形:“其实,之前被惊吓的人群跑掉不少,很难全部找齐,孩儿也不明白戴大人的意思,只觉得是白费功夫。” “直到我看见一个人。” 老百姓对官府有天然的畏惧心理,一听要被留下来问话,个个都露出害怕和畏惧的神情。 但有一个手脚粗壮、穿着蓝布衣服背着药篓的男人,却表现得很镇定。 燕时晏就多留意了几分,在问话时就跟在捕快身边旁听。 那人说他是上山采药路过乐游原,听说杀人了,就围过来看热闹。 捕快检查了他随身携带的药篓,又问了他的籍贯等等,均无破绽,甚至没有常人面对官差的局促。 正在就要将他放走时,燕时晏把人叫住,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捕快都知道他是长公主府里的公子,虽然心里不以为然,想要快些去询问下一个人,却还是耐心等他问完。 正是这几个问题,将那人问住。 燕时晏笑了笑说:“我就问他,既是采药,为何此时才路过乐游原?去何处采药,采何种药材?” “他一个都答不上来。” 秦瑶光了然地“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四皇子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这……这有什么问题吗?” 在他看来,是很正常的事,并没有奇怪的地方。 为什么大家都知道了,就他听不懂? 燕锦阳正一脸仰慕地看着三哥,听见四皇子发问,兴奋地补充:“我知道我知道!” “采药人都是天不亮就出发的!因为好的药材大多在深山里,光是进山就得走上好一会儿,眼下都大白天了。” “他要是这么懒,靠采药根本养活不了家人。” 他会医术,知道这一点并不意外,可为什么燕时晏也知道? 看出四皇子心底的疑问,燕时晏笑了笑:“春节前,我们随母亲在温泉庄子里住过一段时日。正好遭遇雹灾,帮庄户重新盖房子、救人、抢过冬的麦苗,因此知道一些。” “你、你们……” 四皇子好半天才捋顺舌头,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你们竟然去给农户干活?” 得大儒教导,他知晓“民以食为天”的道理,也跟在母后身后参加每年春日举办的亲蚕礼。 但在他看来都是仪式,并非要亲力亲为。 燕时晏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淡然说着:“我们是人,农户也是人。既然有难,为何不能相助他们?” “母亲说过,我们都是靠老百姓奉养,要多替他们着想。” 燕锦阳连连点头:“没错!都是母亲的教导。” 四皇子一阵恍惚。 道理他都懂,但在他从小到大养成的观念里,他身份尊贵,而尊卑有别。 怎么可能纡尊降贵,去帮他们干粗活? 不过,如果燕时晏没有经历过,今日就不可能看出那人的破绽。 或许皇姑母才是对的? 四皇子心里天人交战,燕时晏不紧不慢的往下讲述:“他被问住之后,就开始有些慌乱,想要逃跑。” 有那么多人在,凶手哪里跑得掉。 抓住之后,他还想负隅顽抗,还是燕时晏敏锐地发现他右手手背上有一道疑似女人指甲抓出来的抓痕,而他在之前的被害人尸体的指甲上,发现过一点皮屑。 当时他只作为疑点记在心里,跟凶手的特征一对照,就确认无疑。 证据确凿,无从抵赖。 有戴至隆坐镇,很快就审出了前后细节。 原来,采药人丧妻想娶续弦,就求了同村的女子。 岂料那名女子心有所属,家人却贪图他的彩礼,允下亲事。 女子求到他跟前,讲她宁死不嫁,这让采药人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去索要彩礼,岂料那家人是个不要脸的,退回来的彩礼只有三瓜两枣,跟他送去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采药人将此视为奇耻大辱。 因此,他就在暗处偷偷跟踪女子,直到今日,跟着她来了乐游原,亲眼见到她约见另一名男子。 怒火中烧,让他举起采药的镰刀。 让辜负他的人,做了一对同命鸳鸯。 事后,他将双手洗净,把镰刀埋到树下泥土中,又倒回来看热闹。 待燕时晏讲完,众人都有些唏嘘。 采药人从受害人到凶手,只因一念之差。 秦瑶光有意想借此事来探寻三个孩子的内心,便朝他们发问:“如果你们是他,会怎么做?” 第522章 暴论 第522章 暴论 “报官!” 第一个抢答的人,竟是四皇子。 他太羡慕秦瑶光和孩子们之间的氛围,迫不及待想要加入。 他回答之后,燕时晏和燕锦阳就有默契的闭嘴,望向秦瑶光。 “可是你没有证据?” 秦瑶光说:“方才晏哥儿说了,他把彩礼送去后,聘书和礼单都留在了女方家中。所以到了后来才会有苦说不出,愤而杀人。” “那……” 四皇子冥思苦想半晌,想不到解决的法子,小心翼翼问:“一定要有证据吗?” 秦瑶光失笑:“你说呢?” “老百姓敢上衙门打官司的本就不多,何况还没有证据,只凭他一张口,讼师怎么给他写状子,府尹又怎么敢信?” 燕锦阳在旁边,一脸跃跃欲试。 秦瑶光便点了他:“小五你来说。” “既然彩礼在女方手里,就把证据都拿回来。” 燕锦阳比划了一下,说:“儿子有一张没有后患的迷药方子,放在水井里可以让他们都睡着,然后采药人就能进去拿他的东西了。” 说完,他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母亲,你说我这个法子,好不好?” 这…… 要说不好吧,确实没有伤人性命,比现在的结局好太多。 可是,要说好? 迷晕人什么的,怎么看也不是什么正当手段? 这就是小反派的思维模式吗? 改了命,也改不了被原书烙下的印记。 四皇子一脸震惊地看着粉雕玉琢一团奶呼呼的燕锦阳,不明白他怎么能一脸无辜的说出这种话。 他今天,不是在震惊就是在震惊的路上。 面对燕锦阳一副求表扬的模样,秦瑶光既不想打击他,又实在无法赞同,在心里疯狂想着:要是燕元安在这里就好了。 一定能将小五管得严严实实。 可惜元安不在,她只好将目光投向了燕时晏:“晏哥儿,你觉得小五这个法子如何?” 燕时晏微微一笑:“母亲,五弟的法子虽然不错,却考虑欠周全。要是把人全都迷晕后,还是找不到聘书又该怎么办?” “就算能找到,到了府尹大人跟前,他又该怎么解释聘书如何会在他手中?” 燕锦阳听了,连连点头:“三哥说得对!” 秦瑶光颔首表示肯定,询问燕时晏:“那依你之见?” 不愧是将来的典狱司大人,心细如发、细致入微。 讲真,就连她都没想到这两点。 没关系,她只要稳住,善于发问。 燕时晏垂下眼帘,慢条斯理地掂了一粒樱桃放入口中,连樱桃核都没吐,用口腔把清甜的汁水压出来后,连皮带核的吞了进去。 仔细擦着手指上的水迹,他才开口:“依儿子看来,倘若报官,采药人的冤屈得不到伸张。” 这个答案,让所有人都直接愣住。 “不,不可能吧?” 四皇子头一个不信:“如果不能替百姓做主,衙门开来做什么?” 燕时晏放下用来擦手指的丝帕,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谁说被冤枉的人,就能沉冤得雪?” 不相信所谓公平、不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就是燕时晏。 他一连报出好几个历史上的着名冤案,缓缓道:“这些是真相大白后被我们所知晓的,我想,还有更多冤案被淹没在卷宗里。” 说到这里,他的眸色变得幽暗:“敢问四皇子,又如何替他们伸冤?” “我……” 燕时晏的这些言论,对一直以来接受最正统儒家教育的四皇子来说,简直就是暴论。 他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反驳道:“如果我是府尹,一定会仔细调查,不会让他只能去杀人,不会让一个老实人蒙冤!” “说得好!” 秦瑶光率先鼓掌。 不管能不能实现,四皇子的想法总是最阳光的那一个,值得鼓励。 原来,这就是被夸的感觉? 四皇子面颊微红,垂眸去看脚下正勃勃生长的一株野草。 “那就祝你成功。” 燕时晏淡淡一笑,端起杯子冲着四皇子举杯。 “我也来。” 燕锦阳努力伸出小胳膊,高高举起杯子。 “好!” 三个孩子喝完杯中茶水,空气都好像变得明朗起来。采药人杀人一案带来的阴霾,被明媚春光给驱散。 在乐游原上玩了足足大半日,文信侯府的人先走一步。待日头渐渐西沉之际,秦瑶光也带着淳宁和孩子们打道回府。 为了避免谢殊猜疑,燕长青没有跟他们一起,而是拨转马头去了另一处庄子。 一行人刚刚进了城门,就看见戴至隆带着随从候在城门处。 凶手伏法,他先回大理寺衙门处理完后续事宜,传了被害者的家人前来问话收尸等等,就想着要来对秦瑶光致谢。 “长公主。” 戴至隆骑在马上,握着马鞭拱手,语气恭谨:“微臣谢过殿下今日之援手。” 不论是照顾文信侯府上的家眷,还是拨出人手助他破案,以及发现凶手的燕时晏,都多亏了她。 谷雨揭开车帘,秦瑶光笑着说:“戴大人不必多礼,举手之劳。” 见他没动,秦瑶光问:“大人可还有事?” 戴至隆斟酌片刻,请求道:“下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殿下可否考虑一二?” 见他说得郑重,秦瑶光正色道:“戴大人请讲。” 戴至隆再次拱手:“下官想请府上三公子来大理寺历事,不知殿下可允?” 历事,便是“实习”的意思。 秦瑶光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是想让燕时晏去大理寺实习。 她打心里替燕时晏高兴,知道这正是他兴趣所在。 不过,却不能如此轻易应下。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总是让人不够重视。 沉吟片刻,秦瑶光道:“此事值得商榷,晏哥儿年纪尚小,且在书院读书。” “微臣静候殿下佳音。” 戴至隆只道是长公主不舍得,并没有再纠缠,告退后打马离去。 跟秦瑶光一个马车的只有燕吉音,三个男孩乘坐另一辆马车紧随其后。 他们只看见了戴至隆,只想着他或许是来道谢的。 进了长公主府,秦瑶光扶着谷雨的手下车,对燕时晏道:“晏哥儿,你且随母亲到园子里走走。” “是。” 第523章 掩耳盗铃 第523章 掩耳盗铃 庭院中,夜色里灯火点点。 秦瑶光缓步而行,慢慢将戴至隆的请求和她的看法告诉燕时晏。 “晏哥儿,我总觉得你们都还很小。” 她的语调微微有些伤感,更多的却是欣慰和骄傲:“你们长大了,有各自的前程和未来,要去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按照惯例,只有太学和国子监的学生,有成为历事的资格。你能去大理寺衙门历事,是戴大人格外看重你的才华,母亲也相信你能在那里大放异彩。” 典狱司,血腥气太重了。 秦瑶光心里不愿意燕时晏重复原书的老路。 他现在就能跟在戴至隆身边学习,待成年后去大理寺谋一个实缺不是问题。 或科举、或荫监,就看他想选哪一条路。 以他的天赋和能力,假以时日,定有独当一面那一天。 “母亲。” 燕时晏停下脚步,少年郎神色严肃:“儿子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记得母亲的教诲。还有,这辈子我都不会离开母亲。” 秦瑶光失笑:“说什么傻话,待你年纪再大一些,就该给你相看亲事了。我们这么好的晏哥儿,定然会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童年的遗憾,要好好弥补的呀。 燕时晏,要像他的名字一样,时时言笑晏晏。 她畅想着未来:“等到了那时,你记得带孩子们回来看我这个老祖母,就心满意足了。” “母亲!” 燕时晏双眼微红:“母亲何苦说那么久远之事,您不会老。” 他想让时光永驻。 秦瑶光垂眸看着他,含笑颔首:“好,母亲不老。” 哪怕是彼此都知道的谎言,又何苦要揭穿? 某些时候,掩耳盗铃并非坏事。 还有几个月,她就年满二十八岁,放在现代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在大景却已人生过半。 纵然她保养得再好,大景的医疗条件达不到,要真患了什么重病,哪怕神医就住在她府里,结果都不一定。 秦瑶光觉得,恐怕她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待一切尘埃落定,还不知道要等几年。 而女人一旦超过三十岁,就失去了最佳生育时机,哪怕在设备齐全的妇产科里,都会被分到“大龄产妇”这一类,超过三十五则是“高龄产妇。” 还在现代时,她陪好姐妹去做过产检。 旁的不提,光是检查项目,大龄产妇就比三十岁以内的孕妇要多得多。 何况是在这个没有剖腹产的年代。 对于生孩子这件事,她是实打实的畏惧。 因此,秦瑶光想着,等到将来河清海晏那一日,她和燕长青能正大光明做夫妻了,就放下一切去游览大好河山。 生孩子,是她的排除项。 她拥有如此奇异的人生,就该为大景培养出一位好皇帝,让百姓们安居乐业后,她就能功成身退。 何况上天待她不薄,能成为五个孩子的母亲。 人生足矣。 繁星点点,虫鸣低语。 燕长青坐在屋檐上,看着一骑轻车简从而来。 他神色不动,眉眼冷峻,手中匕首在夜色中闪着泠泠寒光。 直到那人被拦下,高声喝问:“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他才施施然现身:“让他进来。” 进了屋,来人掀开斗篷,露出谢殊的脸。 他忍着气,冷声质问:“燕长青,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燕长青慢慢重复了一遍,“啪!”地一声将手掌拍击在桌面上,再缓缓拿开,露出那几张卢蕴炮制出的身契。 “谢大人,你送女人来我没意见,但你不该拿我那一双已故的侄儿侄女来做筏子!” 燕长青的声音寒冷似冰,眼里却跳动着怒火,额角青筋毕露。 显而易见,他很愤怒。 “谢大人,你别以为我只是武将,就没有脑子。”燕长青厉声说着,“今日,倘若你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别怪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燕某人光棍一条,在世上无牵无挂,怕得谁来?” 面对他的疾言厉色,谢殊身姿笔直,反击道:“什么做筏子,你别信口胡言!” “我还没有来问你,你倒是反咬一口?” 他踏前一步:“老夫见你夫妻不谐,好心好意从卢家给你寻到一名知情识趣的女子,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平白无故送了她的性命!” “此事,难道不该给我一个交代?” 两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肯轻易让步。 只因为,彼此心里都明白,所谓盟友,不过是利益上的暂时结合。 哪有什么真情实感。 倘若让步,所让出的就是利益。 “谢大人,”燕长青疾言厉色,“你送来的女子是什么货色,难道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她要算计于我,我还要让她白白算计?” 他指着那几页身契:“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谢殊哪里不知道。 他心头门清。 这一叠可以以假乱真的身契,是他命人做好,再交给卢蕴。 身契的纸张被特制药水浸泡过,过去了十来日,也不知道药性是否还在。 但眼下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装作不知道。 谢殊眼底恰到好处地闪过迷惑之色,伸手就要去拿桌上泛黄的纸张。 整个过程很流畅,没有丝毫犹豫。 以身犯险,方能博取燕长青的信任。 “笃!” 就在他快要碰到身契时,燕长青手里把玩着的匕首急速射出,发出一声闷响后,射穿这几页纸张,牢牢地钉在桌面上。 他力道极大,匕首把柄因反作用力而微微颤动了几下,方才停止。 谢殊一张脸惊得煞白。 燕长青的准头若是稍微偏一点,他的手指头至少有一个会保不住。 他蓦地将手指缩回到衣袖中,仿佛还能感受到凌冽刀风刮过的森冷寒气。 “你做什么?!” 他怒视燕长青,喝问着。 燕长青勾了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你是真不知,还是在我跟前唱戏?” 他用下巴点了点那几页纸:“这上面被卢蕴下了媚药,看你年纪大了,怕你经不住,才好心制止你。” 谢殊佯装一怔,随即一揖到地:“如此,是老夫挑错了人,又错怪了燕兄弟,还望海涵。” 第524章 甚幸 第524章 甚幸 谢殊假意认错,实则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卢蕴身上。 横竖死无对证。 谁让她办事不力,给她创造了一切有利条件,她都无法拿下燕长青,还被他掌握了证据? 为了不影响他和燕长青的结盟,让卢蕴背背锅也无妨。 “谢大司徒。” 燕长青冷声道:“你如此没有诚意,我们的盟约,不如就此作罢。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两不相干。” 直接撂挑子。 并非一时意气,他已做好两手打算。 和谢殊结盟的目的,并非真要从他手里获得好处,而是为了麻痹谢殊、不暴露江策。 这两个目的,如今都已达到。 继续盟约,他和秦瑶光的婚姻还必须维持“不和”的假象。 和夫人分居两府的日子,他过够了。 谢殊愣住。 来之前,他打过好几个应对的腹稿。 在他看来,卢蕴显然是被燕长青给坑了才无奈坠楼,是他要问燕长青要一个说法,争取更大的利益。 燕长青先发制人,他也有所准备。 唯一没料到的,是燕长青要一拍两散。 难道是以退为进的试探? 可谢殊自认察言观色很有一套,眼前的燕长青,不似作伪。 他是真的想要撕毁盟约。 谈判这种事,谁豁得出去,谁就占了上风。 燕长青心意已决,就成了谢殊不得不付出代价,挽回两人之间的合作关系。 谢殊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又是画饼又是割让现有利益,好不容易才让燕长青点了头。 “行吧。” 燕长青勉勉强强:“看在谢大人有诚意的份上,这回我就不跟你计较。” “不过……” 他话锋一转:“我把丑话说到前头,你别再耍什么花样。否则,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说着,他十指交叉,把骨节捏得噼啪作响,目露威胁精光。 谢殊心道:我折一个卢蕴还不够?还花了不少精力安慰卢家。此等武夫,许些好处暂且糊弄住也就是了,不值得投入太多。 经不住他莽撞。 “大将军放心,”谢殊笑道,“你既是不喜,老夫也就不张罗了。” 燕长青“哼”了一声,微微昂首:“今日我去了乐游原,长公主允我在她身旁护卫。” 谢殊在心底不屑轻斥:就这点出息。 让你护卫在侧,能说明什么?也值得拿到老夫跟前来炫耀。 这件事,就是燕长青不说,他也知道。 表面上他却拈着胡须笑着说:“恭喜大将军,看来殿下有回心转意之迹象,甚幸,甚幸!” 他哪里知道,燕长青故意面露得色,实则在他这里先埋个种子。 让他心里留下一个燕长青想和长公主复合的印象,以后再看见两人在一起也不会生疑。 继续客套了几句,两人开始掰扯利益割让问题。 谢殊是个老狐狸,自然是不肯一步到位的,非得让燕长青感到他的诚意不可。 待两人达成一致已是深夜。 燕长青脸上带上倦意,眼里却终于有了笑意。 显然,是对最终结果很满意。 他亲自送谢殊出了门,假意道:“烦谢大人出城一趟,都是燕某人的不是。城门早就关了,不知大人如何赶得上明日早朝?” 这番话,揶揄大于真正的关心。 谢殊淡淡道:“大将军让老夫来此的目的,不正是如此?” 不就是想要折腾他,让他疲于奔命,在群臣面前出丑吗? 他张口点破燕长青的心思:“不劳大将军费心,老夫忧思过度卧床静养,接下来几日都上不了朝。” 看见燕长青眼里明显闪过的诧异,谢殊轻笑一声,翻身上马。 称病在床,乃惯用的政治伎俩。 他选在此时,不仅是做给卢家看,也是给百官看,来见燕长青不过是顺便。 跟我斗? 你还嫩了点。 目送谢殊离去,燕长青抚着下颌,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些。 既然都满意,你好我好大家好。 接下来的时日风平浪静,长公主府里却是日新月异。 乐游原一行,影响深远。 燕时晏被戴至隆看重,每逢旬日休沐就到大理寺历事。 一个月仅有三日,却能让他进步飞速。 短短两三个月,他就熟记了大景所有律法,倒背如流,并通过整理卷宗来熟悉大理寺的运作方式,成为戴至隆的得力助手。 大理寺上下无不啧啧称奇。 此为后话。 长公主府上的晨练队伍里,多了一名四皇子。 他很喜欢皇姑母府上的氛围,恨不得日日住下,就不走了。 因干预及时,在曲梁替他调整了几次方子后,他的郁症减轻,只要日后好生调养,当可无碍。 为此,秦瑶光专程进宫一趟,对谢皇后说了此事。 谢皇后听见四皇子患病,眼神里有一瞬间的动摇,随即恢复冷静,表示四皇子已到了独立自主的年纪,遇到困难挫折她早有预料,相信他会靠自己克服。 听得秦瑶光一愣一愣的。 不是,你养了十多年的孩子,真能这么忍心? 出宫后她越想越觉得,是谢皇后的高傲和自负,不允许她对四皇子心软。 一旦心软,她就会对不起亲生儿子。 和谢皇后的对话内容,秦瑶光没有告诉任何人,四皇子却不知道是否察觉了什么,到长公主府上越跑越勤。 除了晨练,放学后也时常会来。 长公主府上的晚膳,由于人数的增加,变得越来越丰盛起来。 不只四皇子,文信侯府上的赵钰川,也隔三差五就往长公主府上跑。 他打着的名目繁多,或来听燕时晏说大理寺探案的故事、或来寻燕元安一道去书坊替人写信,甚至来找燕锦阳给母亲拿驱蚊的方子…… 只字不提燕吉音,眼里却处处都是燕吉音。 秦瑶光看在眼里,在心底暗笑:果然是少年情窦初开最动人。 不过,赵钰川的好日子不长。 燕吉音年纪还小,还不到议亲的时候。 四月底,秦瑶光就把燕吉音送上了白象庵,正式成为辨尘的弟子。 而她,也有话想问辨尘。 禅房幽静,檀香醇厚悠长。 “大师,我都记起来了。” 秦瑶光问:“如今,可以都告诉我了吗?” 第525章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第525章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辨尘微微一笑:“施主恢复记忆,旁的贫尼自不必多说。只有一句箴言,想要送给施主。” “大师请讲,我洗耳恭听。” “人有逆天之时,天无绝人之路。” 安静的禅室内,这句话震颤了空气,产生微微回音,再灌入秦瑶光耳内。 秦瑶光闭目,双手合十在胸前致谢。 辨尘半阖着眼,目光悲悯:“你且去吧。无论遇到何种情形,谨守本心。” 秦瑶光身上承担着整个世界的重担,她的路注定了不是一帆风顺。 要和天命对抗,只能凭借她坚韧的心志一步一步趟过去,方能走出一片生机。 在这整个过程中,辨尘无法直接出手,仅仅能作为旁观者,偶尔襄助一二。 她看见过,如果直接干预,这方小世界只会崩塌得更快。 “瑶光谢过大师。” 秦瑶光缓缓俯身下拜,双手贴地,臻首轻叩,行了一个跪拜大礼,为世间苍生。 辨尘安然受礼。 她当得起。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她知晓万物当顺应天道自然,但,倘若这天道不公呢? 偏要逆天而行。 所有的代价,她都愿意承受。 春日过去,转眼间就进入了初夏。 铲除了薛家崔家势力,卢家也因为卢蕴出事卢亦被阉而大受打击,蛰伏起来不敢动作,其余世家见状继续观望。 谢殊和燕长青达成盟约后,世家、勋贵两大势力安然无事。 朝堂上,实干派的清流日益崛起。 大景,迎来了久违的安定平和,就连老天也格外眷顾,这一年风调雨顺。 孩子们抽条似的蹭蹭往上长,房霆带着燕守拙在秋末回来,在长公主府里过了春节后,又再度出发历练。 秦瑶光纵有不舍,除了满腔叮嘱和准备好行囊外,再无旁的可做。 商队在苏迪雅的主持下,在和北戎接壤的边城成功扎根,经营得风生水起。 不仅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还和燕长青暗中的势力结合,编织了一张以边城为中心,辐射整个北戎和西域的情报网。 宋广鸿在京城等苏迪雅回来,望眼欲穿。 干脆跟鸿胪寺上官请了一个去边城的差事,春节后出发,三月写信回来,和苏迪雅在边城成了亲,又把家中老母接去奉养。 秦瑶光知道苏迪雅是不愿让自己替她操心,才会先成亲后写信。 就连日常和霜降的通信中,也对她成亲之事只字不提。 她是又好气又好笑,按白露当日成亲的例,给苏迪雅准备了嫁妆,让霜降安排送去。 曲梁所中的毒已全部解了,余毒已清。 身形仍是高大瘦削,却不再让人望之可怖。 他看向燕锦阳的目光充满慈爱,相处一年有余,已不只把他当做自己的关门弟子,还将他当成并无血脉关系的孙辈一样来疼爱。 燕元安在九峰书院崭露头角,成为学霸中的学霸,无数同窗仰望的存在。 这一年多来,他按时进宫。 与其说是陪伴谢皇后,不如说享受和众位翰林的激辩时刻。 在凤阳宫燕元安的书房里,年轻的翰林们把他入宫的时间视作一项固定内容,因燕元安思路敏捷角度清奇,他们每次都会提前准备讲题,方不会被他驳倒。 饶是如此,也有被燕元安问得哑口无言之时。 谢皇后克制着自己想要和儿子亲近的心情,待他不会过分亲昵,年节时才会给予赏赐,混在给宫中众人的赏赐中,丝毫不起眼。 顶多,只是赏赐的物品更贵重一些。 时间一长,众人都信了燕元安是谢皇后命中贵人,更习惯了他在皇宫出入。 燕时晏的表现,同样令人亮眼。 他在整理旧卷宗时,发现一宗悬案的蛛丝马迹,便紧追不舍,经过好几个月的追查后,终于擒获凶手。 一时间,轰动朝野。 那是一桩七八年前的旧案,受害者一家是告老还乡的清廉御史。 因涉及朝廷官员,案发时,群官人人自危。 要是辛苦了一辈子,不能回乡安享晚年、不能保护妻儿老幼,那为官者还有什么意思? 可惜此案发生时正值新皇登基,谢殊初掌大权之际。 朝堂新旧势力交替,斗争正酣。 竟是将一桩被无数人关注的血案搁置下来,成为无头悬案。 直到被燕时晏破获,方知凶手根本不是冲着御史的财物而来,而是一名被他弹劾后丢官弃职的贪官,怀恨在心所为。 燕时晏名声大噪。 正当人们为长公主能教导出燕元安、燕时晏如此优秀的两兄弟而啧啧称奇之时,燕锦阳的名字闯入人们的视野。 快要满八岁的小少年,脸上还有尚未消褪的婴儿肥,看病开方却已是一把好手。 更让人趋之若鹜的,是他配出来的各种时令方子:诸如春日消乏、夏日驱蚊、秋日进补、冬日暖贴等等,还有应季的药膳、针对季节性皮癣冻疮等等的药膏,效果都好得出奇。 刚开始时,是文信侯府上的小世子求了方子回府孝敬母亲,逐渐被更多人知晓。 他们哪里知道,这些方子药膏,有的是燕锦阳为了孝顺长公主而专门研制,有些就纯粹是各种毒药实验后的副产物,比如那个驱蚊方子。 有轻微毒素,效果能不好吗? 只是被燕锦阳改良后,将毒药剂量控制在对人无害的范畴。 长公主府上一时门庭若市。 交情好的自不必提,皇太后的禧宁宫中和淳宁府上自然是全年无休供应,其他只要跟秦瑶光能说上话的,也都纷纷来求。 秦瑶光见状,干脆将名下产业中进行了末位淘汰,把被淘汰的店铺进行重新装修,用原来的掌柜伙计,来专门供应售卖燕锦阳所制出的各种居家实用好物,店名就叫“锦阳好物”。 这家店,她直接把契书上的名字变更为燕锦阳,目前让霜降和曲梁替他管理。 待他长大成人,就是他自己的产业了。 曲梁很上心,还在店内开辟了一间诊室,每个月带着燕锦阳,固定五日替人免费看诊。 如今,他吃住都是长公主府里,每年还有一笔价值不菲的束修,根本不愁吃喝。 他就想着,不如替长公主博个善名。 第526章 时光 第526章 时光 如今,秦瑶光在民间的名声,是许多百姓心中的大善人。 她所做的,都是能造福百姓的大好事。 给白象庵修的那条路,从白象山一直修到和官道相连,不仅造福无数信众,还极大的方便了村民,让他们能将田地里富裕的农作物卖到城里。 书坊里所售卖的便宜文具,降低启蒙门槛。 提供的免费书信,让人们的消息得以流通。 免费提供给学监的笔墨,能让村妇都学会写自己的名字。 曲梁带着燕锦阳所进行的义诊,让穷苦百姓生病后也能得到及时诊治,看得起病吃得起药。 更不用提她在雹灾中救下的农户、送走的迁户,以及冬日里给难民施的粥。 以及收容孤儿、培养药童,让孩子们能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她记不住所有人,人们却能记住她的好,记住是乐阳长公主让他们活了下来。 “乐阳长公主”红色的长生牌位,被家家户户供养起来,祈求她增福延寿、健康安宁。 文信侯府上的小世子赵钰川,往长公主府上跑得更勤了。 又长大了一岁,燕吉音隐隐察觉了他的心思,无论他找什么样的借口,她都避而不见。 这让赵钰川很是苦恼。 她才十二芳龄,就算他再怎么心急,也远远未到能议亲的时候。 赵钰川只好按住心头焦躁,拒绝了母亲相看亲事的所有提议,一心一意地要等燕吉音长大。 为了姑娘家的名声,他口风极严,无论是对谁,竟是半个字都不透露,扛住了来自母亲的全部压力。 对外,他只宣称和长公主府上的三位公子交好,实则严防死守,警惕每一个可能的情敌出现。 秦瑶光看在眼里,乐见其成。 在原书中,赵钰川连名字都没有出现过,但她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这样一个有着赤忱之心的孩子,错不到哪里去。 将来,燕吉音若是自己喜欢,又何尝不是一段佳话? 而秦瑶光一直所担心的事没有出现,四皇子来得勤,却并未表现出对燕吉音的格外关注。 但她仍有担忧,于是在有意无意间,秦瑶光几乎不让四皇子有见到燕吉音的机会。 拆散这么一对原书官配,秦瑶光毫无心理负担。 只要小吉音不会走上原书的老路,好好过属于她自己的人生,无论她是否选择嫁人、嫁给谁,都是她的自由。 春分已嫁了,是戴至隆的远房侄儿来求。 头一回在长公主府上见到春分时,戴至隆那查户口般的聊天方式,为着的便是他夫人娘家这个侄子。 那是个一心读书的老实本分人,不善交际应酬,在京兆府里做一名书吏。 是有点小清秀的长相,性情却有些木讷,和春分正好互补。 秦瑶光特意替春分掌了眼,才应下这门亲事。 如今在她身边,是雪莲接了春分的差事。 七月盛夏,流火烁金。 蝉鸣聒噪,闷热的空气仿佛被点燃了似的,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在吸入滚烫热气,就连风都是热的。 水榭的四个角落里分别放着一个盛得满满的冰盆,才觉着有了些凉意。 淳宁没骨头似的瘫软在竹榻上,兰香手持罗扇一下一下地给她扇着风,她的鬓角仍在不断浸出汗珠。 她打小就是个怕热的体质,最难熬的就是夏天。 “姐……” 淳宁有气无力地摇着手:“这个亲,我不想成了。” 她都第二次成亲了,怎么规矩还这么多?跟第一次几乎没什么区别。 要她说,又不是头一回成亲,两个人一起过日子就得了,非得这么繁琐,大夏天的折腾人。 秦瑶光失笑:“你这孩子话,可别提了吧。” 历经两年,苏子瑜始终对淳宁痴情不改,以他的实际行动获得了秦瑶光和皇太后的认可。 淳宁也知道,哪怕他愿意尚公主,对苏家来说,始终是心头的一根刺。 为了日后的幸福,她提出下嫁苏家。 皇太后允了。 如此一来,她就是以公主的身份嫁给苏子瑜,成为苏家媳妇。 因她是二婚,此举虽然破例,却也不算有多出奇。 对苏子瑜而言,他并非入赘皇家,不享受驸马的特权,就还能正常做官。 是一举两得的大好事。 “苏家给嫡子娶媳妇乃是大事,婚期定在秋日,也是心疼你们穿礼服太热。只是筹备起来要花精力,你且忍一忍。” 秦瑶光好言好语劝着她。 “姐,您说的我都知道。” 淳宁拧着一双秀眉,在竹榻上翻了个身,离开已被她睡热的地方,让兰香替她扇着后背。 “可这什么天气,真的太热了。” 这么热的天,她还要一遍遍试那么厚重的礼服,真要命。 “心静自然凉。” 秦瑶光悠然地靠在栏杆边上,接过谷雨手里的鱼食,看着凑过来的锦鲤,一把洒了下去。 空调真是伟大的发明,不过既然怀念无用,不如顺其自然。 有冰盆、有水榭,还有用荔枝杨梅制成的碎冰,已经是最好的消暑法子。 “我不行了。” 淳宁有气无力地哼哼了几声:“姐,我们去山里避暑吧!” “行啊,你把婚礼该定的事都定下,我们就去。” 孩子们上学的上学、学医的学医、游历的游历,她这个名义上的母亲,无事一身轻,乐得清闲。 不像淳宁,成亲前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她。 见她答应起来毫不费力,淳宁眼里只剩下“羡慕”两个字。 随即,她又振作精神:“姐!我把那些要做的绣活都带到山里去做,你说好吧?” 虽然要嫁为苏家妇,但淳宁仍是公主,不可能真让她洗手作羹汤,晨昏定省侍奉公婆。 但新妇该有的孝心得有,比如亲手给公婆做鞋袜衣服。 除此之外,就连帐幔枕头等等,都是由皇太后遣了宫里尚衣局绣活精湛的女官来负责。 “有何不好?” 秦瑶光拍拍手上鱼食的碎屑,在寒露呈上的铜盆里浸泡着双手,笑着说:“只要你家苏翰林肯放人。” 自从皇太后允了两人的亲事,苏子瑜成天高兴得像个傻瓜,恨不得一下衙就来守住淳宁。 话音刚落,雪莲来报:“主子,郡王爷和苏大人到了。” 第527章 好消息 第527章 好消息 “让他们进来。” 秦瑶光吩咐完毕,对淳宁促狭一笑:“瞧瞧这叫什么,说曹操、曹操就到。” 淳宁面颊微红,不依嗔道:“姐夫不也到了?” 这一年多来,燕长青扮演的追妻人设不倒,只是外人都以为是长公主气得狠了,一直对他不假辞色。 “那怎么一样?我们是十多年的老夫老妻,你们可还是未婚夫妻。” 秦瑶光说得轻描淡写,隐去了两人尚未洞房的事实不提。 淳宁果然败下阵来,不敢继续跟她笑闹,起身让兰巧替她收拾着身上的衣裙,罩上一件轻薄透气的石榴红软纱外袍。 要见未婚夫,自然要漂漂亮亮的。 长期坚持晨练,再加上喜事临近,淳宁的气色看起来好极了。 一张俏丽小脸面如桃花,成熟风韵中透出一派天真的少女稚气,正是女人最美好的年华。 如此美人,谁还会在乎她是二嫁? 苏子瑜一见到淳宁,就还是那副痴儿模样,一如初见时刻。 就好像流动的光阴只增加了年纪和阅历,并未改变任何事情,尤其是他心中的情意。 皇太后愿意点头让淳宁下嫁,秦瑶光能认可这桩亲事,都和苏子瑜的一腔痴情分不开。 遭遇过卢亦PUA的妹妹,值得一个深爱她的人、一段美满的婚姻,以及幸福甜蜜的后半生。 能看见妹妹的日子过得好,她就心满意足。 “你不是刚下衙,怎地就来了?” 淳宁嗔了苏子瑜一眼,好似在埋怨他太黏人,心底却淌出蜜来,甜丝丝的很是受用。 这种感觉,是卢亦从来没有给过她的。 在卢亦面前,她总觉得无用又无能,他能多看自己一眼,就是天大的恩赐,能令她乐上好几日。 每每想到这里,淳宁就越发感激皇姐。 要不是皇姐抽了一顿鞭子,她还活在梦里呢。 如今的她娇美动人,眼角眉梢都是风情,举手投足对苏子瑜而言都是吸引。 “我,我……” 苏子瑜只看了她一眼,就开始结巴:“听说你来皇姐这里,我来接你回府。” 他只是对上淳宁后脑子不灵光,实则具有状元之才的人,哪有不聪颖玲珑的? 比如,两人还未成亲,他早就改口管秦瑶光叫“皇姐”。 “去吧。” 秦瑶光含笑挥挥手,将淳宁和苏子瑜二人送走。 一直站在旁边的燕长青这才上前,他眉宇间有些郁色,看向秦瑶光时勉强一笑。 “怎么了?”秦瑶光问。 燕长青按了按眉心:“今日早朝,有来自西域沙洲的信使突破吐蕃封锁来朝,带来一个好消息。” 大景立国之初,借着兵强马壮的势头,引得西域各国依附称臣,朝廷趁势建立安西都护府,派驻军置流官。 只是,好景不长。 两朝之后,北戎崛起、大景边防虚弱,吐蕃暗中扩兵试探小动作不断。 此消彼长之下,吐蕃逐步蚕食了包括沙洲在内的河西诸州,令安西都护府名存实亡。 大景鞭长莫及,西域诸国不得不投靠依附吐蕃。 此等情形一直持续到先帝的宣化朝。 先帝励精图治,对外重用燕家,意图彻底击溃北戎后,再寻机收复沙洲,重建安西都护府;对内整顿朝纲,想要通过改制将世家收服为己用。 但步子迈得太大,触动的利益太多,最终引发汝阳王和谢殊的阴谋抵制。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所有的担子落在了年仅十九岁的燕长青身上,大败北戎这场胜利,往后足足延后了十年之久。 吐蕃皇室贵族骄奢淫逸,统治残暴,欺压附属小国苦不堪言,远不如大景平和,只需要按时上贡就能换取宗主国的庇护。 西域诸国早就另有心思,才会在燕长青收服北戎后,有月氏国立刻归顺之事。 但原本属于安西都护府最核心的沙洲、以及瓜州西州伊吾凉州等十一州河西之地,仍被吐蕃统治。 幸福是比较级。 河西百姓惨遭吐蕃蹂躏,青壮沦为奴隶、老幼体弱者遭到杀害、妇女被统治者视为禁脔,无用者和敢于反抗者直接断手凿目,弃于沙漠。 原本水草肥美的河西走廊,处处都是民不聊生的凋敝景象。 百姓思归大景。 燕长青所说的好消息,便是沙洲世代贵族索氏出了一名有勇有谋的将领——索吉埠。 他趁吐蕃内乱之际,联合本地名门张氏李氏等家族,并获得了佛门僧徒的支持,待时机成熟后,发动起义,成功驱逐吐蕃守军。 吐蕃败退后,从周边调集兵力,包围沙洲,试图将他们困死,夺回城池。 危急之中,索吉埠率将士出城作战,血战之下击溃吐蕃,才终于在沙洲站稳脚跟。 这场动乱造成吐蕃内部的大变局,起义军才暂时获得生存机会。 但索吉埠深知,这并非长久之计。 若是给了吐蕃喘息之机,沙洲很难再逃毒手。 于是,他派出十二队使者,远赴大景京城告捷,请求朝廷出兵收复河西十一州。 收复沙洲的战役发生在去年夏末,凉州等地仍控制在吐蕃手中。 这十二队使者自去年初秋出发,历经千难万苦,最终只有这一队绕过大漠,抵达被大景统治的边城。又走了月余,才在近日抵京,由鸿胪寺安排,今日早朝。 其余身怀使命的使者,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或失陷于大漠,不敌大自然的力量。 或被吐蕃俘虏,下场凄惨。 在收复沙洲这个好消息的背后,一将功成万骨枯。 燕长青语调沉缓地讲完在沙洲发生的战事,在秦瑶光面前,他不用掩饰。 他知道,她一定可以理解他的沉重心情。 是啊,是天大的好消息! 有月氏国归顺在先,又有沙洲起义在后,西域的局面即将被再次打开。 当年先辈们的未竟之业,有了希望。 可他自己就是领兵戍边的将领,深知为了获取胜利,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死在战场上的人,他们都是母亲的儿子、妻子的丈夫,但他们的家人永远等不到他们回家的那一日。 他所能做的,只有尽最大努力,去替他们争取抚恤金,再遣人送到他们手里,不被贪腐。 第528章 幸好有你 第528章 幸好有你 讲述完一切,燕长青坐在椅子上,高大的身形缓缓向下,用胳膊支在膝盖上,双手覆住整张面颊。 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看出从他整个人身上散发出的颓丧。 这份心情,他甚至不敢在外面表露半分,也不敢在心腹和属下透出脆弱之态。 对外,他永远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大将军,被众人所依赖的郡王爷,是所有人的定海神针。 遇到天大的事,他只能临危不乱。 因为,他没有别的选择,他背负着所有人的命运,继续前行。 “燕长青。” 秦瑶光轻轻叫了他一声,挥手让伺候的谷雨退下,走到他跟前。 他坐着、她站着,秦瑶光便温柔地抚过他的发顶、直到后颈,用安抚大狗的方法,慢慢安抚着他。 燕长青极少露出如此脆弱的时刻,没想到竟然是在沙洲的好消息传来之时。 或许,他艰难前行时,不敢细细去想、去思考。 作为旁观者,方触动了他内心不敢去触碰的地方,触景生情。 此刻,无言的陪伴,好过千言万语。 秦瑶光的手一下一下地安抚着燕长青,心里想着他所说的这场关于沙洲的收复之战,在原书中的剧情。 而这段剧情,秦瑶光在历史中学习过,相当眼熟。 原书的背景是架空历史,作者直接截取了一段晚唐时期收复沙洲的正史,化用在书中,成为故事的重要背景组成部分。 人物名字变了,历史还是那段历史。 在原书前期,便是大景陷于各方势力争端,风雨飘摇之际,直到燕长青凯旋回京,展开他计划已久的复仇大计。 周清荷便是乘着这股东风,脚踩长公主上位,组建北戎商队赚取第一桶金。 沙洲收复的消息传来时,周清荷建立的边关贸易网络已初见雏形,趁势接手沙洲贸易。 在河西走廊被大景彻底收复后,她依靠丝绸之路赚得盆满钵满,成为她助六皇子登基、收买官员人心的最大底牌。 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但样样都离不开金钱。 尤其是造反夺嫡这等大事。 粮草、兵器、甲胄、士卒……试问哪一样离得开钱? 钞能力,古今中外都适用。 眼下周清荷已不足为惧,对河西走廊这块蛋糕,秦瑶光并不打算独吞。 钱的确很有用,但她的生活已足够奢华。 而且,她和周清荷的目的不同。 秦瑶光要的是维护皇权统治,而不是颠覆。 她不需要那么多,反而想要通过财富分配来绑定利益关系,团结能团结的人,将更多的人绑上大景这艘大船。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当所有人都不想要一艘船沉没之时,这艘船想沉都难。 她当然没办法让每个人都满意,但只要能让大多数人共享利益,就能达到她的目的。 先帝的改制为什么遭到反弹? 正是触动了世家大族的既得利益,以及勋贵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袖手旁观。 只剩下清流寒门的拥护,成不了事。 谢殊要成为世家领袖,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本质上是为了维护整个家族的根本利益。 以权换利。 那如果,给这些人多一种选择呢? 一种不用冒着杀头的风险,也能让家族安稳获利的选择,想必很多人都会选择后者。 这个念头,并非秦瑶光一时兴起。 只是在此时此刻,当沙洲的消息真切传来时,越发明朗清晰。 片刻之后,燕长青从低落的情绪中抽离,反手握住她的手,笑容里带着一些涩意。 “夫人,让你见笑了。” 他应该是保护她的那个人,却反过来获得了她的安慰。 秦瑶光笑了笑:“你是人,又不是神。” 是人就有犯错的时候,也有脆弱之时。 听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燕长青张开双臂将她轻拥入怀:“瑶光,幸好有你。” 人生好艰难,不过,幸好有你。 收复沙洲一事,迅速在京城传开。 与京城百姓的兴高采烈不同,朝堂上迎来新一轮唇枪舌剑的激辩。 关于,失而复得的领土的利益分配。 各方势力都想从中分一杯羹,但又不想付出。 简单来说,将索吉埠封为防御使也好、节度使也罢,众人都乐见其成,随便封。 反正,也不会威胁他们的地位。 一旦涉及到派驻流官军队,大家都想要,但又不想现在就要。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现在去风险最大收益却未必多,是要跟吐蕃真刀真枪打仗的。 一个不好,好处没捞着,小命给交代在那里。 但如果不允诺以后的好处,谁愿意把头别在裤腰带上去卖命? 种种因素加起来,每日早朝跟在菜市场也没两样。 此外,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就是领旨出使沙洲,册封索吉埠的人选。 这个人,地位不能太低,最好是有名望的皇亲国戚,方能匹配得上索吉埠立下的不世之功。 不能是功勋卓着的武将,否则会有夺权的嫌疑。 但如果是名不见经传的官员,又怎能让索吉埠感到被足够重视? 他派出的使者花了整整一年才抵达京城,沙洲眼下是个什么情况,对大景又怀着怎样的心情,没有人知道。 不能让索吉埠失望。 否则,以他的能力,无论他自立为王、还是联合西域诸国称王,都是大景不能接受的损失。 最适合的,其实是皇子,甚至是太子。 凉州等地虽然还在吐蕃的控制之中,但使者说得很清楚,只要大景有心,索吉埠就能设法来到大景边城接受册封,从而共谋收复河西大事。 对想要借机立威的皇子来说,走这一趟并无风险,还能挣下功绩,同时交好一位将来的封疆大吏。 何乐而不为? 然而,当今圣上并无合适的皇子出使。 或者换句话说,谢殊认为,皇子里没有合适的人选。 让年纪最适合的大皇子去? 那不是替他人做嫁衣吗?还替将来埋下隐患。 让如今的四皇子、其实是汝阳王的嫡孙去? 想都不用想,谢皇后也不允许。 奈何燕元安的真实身份还不到曝光的时候,汝阳王老奸巨猾,根本抓不到他的把柄,就没办法对付他。 于是,谢殊就把算盘打到了秦瑶光身上。 第529章 所谓阳谋、所谓捧杀 第529章 所谓阳谋、所谓捧杀 谢殊在朝堂上大力主张,身份最尊贵的乐阳长公主,是这次远赴边城去接见索吉埠的最佳人选。 圣上的皇子还未至弱冠之年,而对方是成名宿将,纵然身份再尊贵,派孩子册封未免有轻慢之意。 汝阳王自不必提。 当年先皇驾崩新皇继位,汝阳王被赶回封地,朝廷百官对此都心知肚明。 这些年,汝阳王从未出现在京城,哪怕是皇太后寿辰、年末朝贺,甚至是发旨特招,他都以各种理由推脱,只派人往京城送礼。 掐指一算,倘若汝阳王在折子里称病的借口是真,他早就从头病到脚,坟头上的草都有一人高了。 因此,前往沙洲的人选,汝阳王虽然贵为先皇胞弟,却成为朝中众臣皆有默契、闭口不谈的一个名字。 如此一来,皇室最合适的人,就只剩下乐阳长公主。 她的身份足够尊贵,出生时举国同庆,先帝给她起的名字与“破军”同名,哪怕远在边陲,也无人不知。 秦瑶光是皇帝的长姐,如今在民间还有着“乐善好施”的名号,又是本朝第一位异姓王的妻子。 以她的身份,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绝不会让人有被疏忽轻慢之感。 当然,这些都是明面上的说法。 谢殊有他自己的打算。 他自恃身份,不会做出派死士杀人的低级手段,他用的都是阳谋。 先用花花轿子人抬人的方式,把秦瑶光先捧上去,捧到一个她如果拒绝就是罪过的地步。 在他看来,这两年有皇太后压着,燕长青和秦瑶光始终无法和离。 而随着时间推移,两人关系有所缓和。 燕长青虽然跟他结盟,却对长公主表现出积极的态度,又用长公主来制衡他。 如此局面,令谢殊束手束脚。 让他对要将两人分开的决心,越发坚定。 而眼下,是他最好的破局时机。 只要乐阳长公主出京,沙洲远在千里迢迢之外,再遇上一点变故,来回至少得一年以上。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一切,都会变化。 午休之后,无形的热浪卷过大地。 日光一点点暗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潮湿而闷热的气息。层层叠叠的阴云交织在天际之上,不安地翻滚着。 风雨欲来。 寒露带着小丫鬟进来换了冰盆,邓嬷嬷随后而至。 在她身后,跟着皇太后遣出来的心腹周嬷嬷。 “小主子。” 周嬷嬷仍然沿用旧日称呼,对秦瑶光见礼。 秦瑶光亲手将她扶起:“嬷嬷何必多礼,快请坐下。” 在谢殊的大力推动下,朝中对她代表皇室对索吉埠册封一事,呼声很大。 为此,秦瑶光闭门不出,减少了一切对外的交际。 周嬷嬷来此,是奉了皇太后的命令,将朝堂风向一一告知。 眼下,上书请求长公主出使的人,占了大部分。 剩下反对的,是以范世明为代表的清流们,和燕长青埋在朝中的人。 范世明和秦瑶光结盟,自然会帮助她,不让她轻易涉险。 周嬷嬷不愧是被皇太后倚仗的心腹,朝中势力交错观点纷杂,她条理清晰地将最近两日发生的事抽丝剥茧,一一讲述清晰。 小半个时辰后,她才停下。 谷雨很有眼色地给她换上一杯润喉的茶水,她端起来浅浅地抿了几口。 秦瑶光微微颔首:“辛苦嬷嬷跑这一趟,母后可还有话?” 周嬷嬷放下茶杯,恭声回话:“小主子,太后娘娘担心您,只说按您的心意行事便可,万事有她担着。” 果然是母后能说出来的话。 秦瑶光原本有些烦闷的心绪,瞬间念头通达。 这件事,不论她是否想去,被人架到火上烤的滋味都不好受。 她可以去,但不能是被人逼着去。 偏偏谢殊用大势施压,她还真没什么针对性的好法子。 但如今皇太后专程让人来给她通消息,又理直气壮地偏袒她,支持她的任何决定,替她兜底。 这种感觉,真的好幸福啊! 秦瑶光站起身,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含笑道:“我知道了。” “嬷嬷,烦请你给母后回话,我自有分寸。” 周嬷嬷欣慰地点头,脸上的每一根褶子都写着慈爱:“老奴说句僭越的话,太后娘娘在宫中的盼头,就是你们几个小主子好好的。” 她这句话说得极含糊,背后的意思却经不得琢磨。 但凡仔细一琢磨,大景朝最尊贵的皇太后,也不过只是一名寡妇。 还被困在深宫,轻易不得出。 同在京城,就连想和自己的子女见一面都不易,更别提有什么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象征着威仪的禧宁宫,同时也禁锢了她属于普通人的快乐。 听在秦瑶光耳朵里,心里就越发不是滋味。 她亲手挽着周嬷嬷,将她送到车上,又亲自盯着她带上雨具,才往回走。 一路上,邓嬷嬷都陪着她,心事重重的模样。 “嬷嬷,你可是担心我?” 邓嬷嬷悄悄叹了口气:“都说收复沙洲是天大的好事,可这好事,怎么就会落到了主子头上。” 她看着长大的主子,从小精心养着,就怕有一丝怠慢了,何时要跋涉千里、何时又须去到那动乱的边城? 朝中大事,她不敢置喙,更不敢因为自己影响了主子的决定。 但她实在担忧。 她的主子,原不必去吃那种苦头。 “嬷嬷,我会好好的。” 秦瑶光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做出承诺。 原书剧情已经被改变了,她还有什么不放心? 去沙洲接见索吉埠,在原书中是年纪最幼小、对谁都没有威胁的六皇子前往,由谢殊所信任的重臣辅佐。 说是辅佐,功劳都归了那名重臣。 六皇子,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存在,类似吉祥物。 他的确也很好的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在整个过程中,扮演好了小透明的角色。 而这一切,都是女扮男装随行的周清荷的主意。 作为原书的主角,周清荷跟随出使,达到了一切她想达到的目的。 而如今,周清荷既然已被她软禁在庄子上,也就没有六皇子什么事儿。 重来一回,得听她乐阳长公主秦瑶光的。 秦瑶光的唇角浮起一抹淡淡笑意。 第530章 值得 第530章 值得 天空中,一道明晃晃的闪电如游龙一般,在厚厚云层中流窜而过。 紧接着是“轰隆”一声巨响。 整座京城里,顿时犬吠鸡鸣,街上行人奔走。 下一瞬,大雨倾盆而下。 雨珠如同千军万马从天际奔腾而来,再狠狠地砸向地面。雨声急促密集得如同行军鼓一般,敲散闷热酷暑,为大地带来清凉。 秦瑶光坐在廊下,看着银白的雨丝如瀑般从屋檐倾泻而下,不断调整着心中的计划。 “母亲!” 她以为自己幻听了,这么大的雨,而且也没到放学的时候。 怎么好像听见了燕元安的声音? 秦瑶光坐直身体,往雨幕中望去。 视线内,出现了两名少年匆匆奔跑的身形。 两人健步如飞,全然不顾轻薄的夏衫被雨水浇得湿透,也管不着渗透雨水的鞋袜。 每一步落下,都溅起更大的水花,直奔秦瑶光而来。 在他们身后的下人举着伞,却根本追不上两人。 “这是在干什么?” 秦瑶光蓦然起身,连声吩咐:“快!快去准备热水、干爽衣服,还有擦头发的巾子!” “是。” 谷雨屈膝,忙带着小丫鬟领命而去。 少年脚步飞快,很快就跑到廊下,先后叫道:“母亲!” 如今,燕元安年满十四,燕时晏年方十三。 有每日坚持不懈的晨练和充足的营养供给,两人的身形均已长开,被雨水浸透的书院夏衫紧紧贴在纤长有力的肌肉上,单薄却并不瘦弱。 既有少年郎特有的青涩与纯真,又隐约透露出成年男子的力量和担当。 正是年华最好的时节。 燕时晏的年纪还要小上一岁,身高却和燕元安几乎持平。 瓢泼大雨从他的黑发上不断流淌而下,让他冷白的皮肤泛起一层泠泠玉色光华。 纤长浓密的睫毛泡在雨水里,眼睛几乎睁不开。 跑到廊下,他一把抹掉脸上的雨水,细长而深邃的凤眼这才睁开,眼眸宛如被水洗过的璀璨星辰,清澈灵动。 甩开雨水时,掌心处的蜿蜒伤痕一闪而过。 燕元安比他落后一步,抵达廊下。 跑得急了,少年的胸膛不住起伏,张开口微微喘气,脸上的神情却是严肃得紧。 “母亲,您要去沙洲?” 燕元安顾不得身上不停往下流淌的雨水,迫不及待地问出心中的问题。 不怪他没了分寸,这是大事。 母亲却瞒得紧紧的,连半点口风都没透露,还让山长给他们加了功课,让他们无暇他顾。 要不是今日四皇子来书院听山长讲课,偶然提起,还不知道会瞒他们到何时。 燕时晏双唇紧紧抿着,眼眸瞬也不瞬地看着秦瑶光,等待她的回答。 秦瑶光一愣,嗔道:“都淋成落汤鸡了,还问这个?快擦擦。” 雨下得实在太大。 两人听说这个惊人的消息后,立刻向书院请假回府。 半路上遇到大暴雨,他们也丝毫不想耽误,连雨具都不要一路狂奔而来。 只站了这么几息的功夫,就在两人的脚下积成一滩小水洼。 谷雨早就拿了干爽的巾子来候着,这会儿便带着人上前,想替两人擦拭。 不料,他们颇有默契的后退一步,避开她的手。 “母亲,您还没回答二哥的问题。” 少年清亮的眼神执拗,他只想要一个答案。 秦瑶光无奈:“此乃大事,还不一定的,需仔细商议方能决定。” 两人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们听四皇子所言,仿佛母亲不去不行,直到亲耳听见母亲的回答,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既然没定,就还有商榷的余地。 “快擦擦吧!” 秦瑶光摇头轻笑:“你们啊……” “母亲不是好端端的在这儿吗?值得你们冒这么大的雨跑回来一趟,连学也不上。” 两人任由下人擦拭着身上不断往下滴的雨水,没有分辩。 但他们的神情,分明写着“值得”两个字。 “先略擦一擦,都淋透了,赶紧换了衣服才是正经。” 华沐堂里没有两人合身的衣服,秦瑶光就让雪莲去小厮房里取了两套干爽的来。 为了避嫌,他们去耳房里单独换了,才重新回到正房。 华沐堂里有头有脸的都是侍女,小厮大多只是跑腿或者干些力气活,进不得内院。 长公主府里再怎么豪奢,小厮的衣服面料也不可能精致到哪里去。 为了方便干活,更是短打的款式。 见两个长手长脚的少年穿了一身短打走过来,因为不合身而露出了手腕跟脚踝,跟他们通身的气质极不相符。 瞧起来,跟现代时兴的九分裤似的。 秦瑶光掩口一乐,笑着说:“谁让你们冒雨赶回来,这下知道厉害了吧?连合适的衣服都没有一件。” 燕时晏单手拿着巾子擦着湿发,浑不在意:“下雨怕什么,不合身又有什么所谓?” 说到这里,他猛地刹住话头。 再说下去,恐怕就要说到在长公主府里遭受虐待,吃不饱穿不暖的那些日子了。 那会儿连能保暖的衣物都欠缺,还提什么合不合身? 燕元安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坐到秦瑶光让人给他们准备好的座椅上,缓缓开口。 “母亲,如今司徒大人在朝堂上主张由您出使,您若是不去,其实并不妨碍。” 他担心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 谢家还是站在母亲的对立面,皇室和谢家,具有天然的利益冲突。 他只想说服母亲,不要在意这些外界的因素。 燕时晏则不如他沉稳。 想到四皇子告诉他们的那些话,玉色肌肤上浮起薄怒之色:“母亲,嘴长在他们身上,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 “朝廷百官、堂堂九尺男儿,竟要遣不出一名合适的使臣?简直笑话!” 他语速极快,开着地图炮转眼间就把整个朝堂的男人都骂了个干净。 “什么士大夫,我看个个都是缩头乌龟!怕苦怕累怕死不敢去罢了,却能把责任往母亲身上推。” 听他替自己抱不平,秦瑶光强忍着手,才没有去摸他的发顶。 孩子大了,还是男孩,她只能收敛着内心的疼爱。 真的,太可人疼了。 第531章 美得骄傲,不可一世 第531章 美得骄傲,不可一世 “其实也不是所有人,范大人还是很不错的,还有这背后涉及相当复杂的利益纠葛……” 燕元安的话没说完,就看见燕时晏的一对凤眸恼怒地瞪了过来。 “好好好,”他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他们都是懦夫、胆小鬼,没脊梁骨的家伙!” 燕时晏这才满意。 秦瑶光看得好笑,让寒露把刚取来的生姜红糖水端到两人面前:“别光顾着说话,把姜汤喝了,仔细着凉。” 母亲一发话,两人立刻乖乖应下,端碗喝汤。 待他们喝完,秦瑶光才缓缓道:“其实母亲有一个想法,或许你们能替我补充一二。” 两人的神色立刻变得严肃:“母亲请讲。” 秦瑶光的想法只是个雏形,燕时晏善于观察细致入微、燕元安善谋略习得合纵连横之道,加上他们的意见,当可无碍。 自己事自己知,秦瑶光虽然活了三世,却从来都不是擅长政治斗争的那块料子。 第一世就不说了,无明的她被人牵着鼻子走,愚蠢到成为他人手中的刀而不自知,最终自取灭亡。 去了现实世界,她获得的现代教育让她眼界开阔,从小学习的美术和十年职业生涯,让她整个人成熟起来,懂得如何用人、如何带领团队去达到目标。 关于政治,是她回来之后,从刚开始的敬而远之,到后来不得不学着面对。 她向皇太后学隐忍、向已故去的先帝学得与失,向谢殊学怎样不露声色设局、向崔永唯学如何让己方利益最大化,向范世明学文人的风骨与胸怀、向朱灿意学世家嫡女的另一种活法、向月氏国公主学何为牺牲…… 向辨尘学习什么是心怀天下,以悲悯之心渡人渡己。 她学得最多的人,是燕长青。 他把朝中局势掰开了揉碎来给她讲,勋贵世家的利益冲突、派系之间的博弈,以及平静朝局之下的暗流汹涌。 教她如何维护皇室名声、又该怎样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利用对手的骄傲自负,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如果说刚回来的秦瑶光还是个政治小白,现在的她已成为一名合格的棋手。 但她清晰的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后天习得,比不得被原书点亮天赋的人,如燕元安。 跟孩子请教,在秦瑶光看来,并不是什么不好意思的事。 用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嘛。 雨势渐缓,倾盆大雨转为淅淅沥沥。 华沐堂的正房内茶香袅袅,伺候的下人屏息凝气,不敢扰了这番谈话。 她们或许不知道这是一场能影响天下未来格局的谈话,却也能明了其重要性。 雨水冲走酷热,洗涤着天地万物,沿着屋檐往下成串滴落。 滴答、滴答。 天色将将擦黑之际,却因为雨停而天光澄澈透明。 夕阳从云后投射出道道金光,漫天绚丽多彩的晚霞都成为陪衬,整片天空神圣庄严、宝光四射。 京城的百姓纷纷走出家门,仰望天空。 信徒双手合十,或跪拜、或祈祷、或闭目默念心经。 荷叶田田,高高低低地于碧波中铺层开去,几乎一眼望不到头。 雨后的荷花没有半丝遭到摧残之态,在重重荷叶的簇拥中,盛放得格外傲然。 美得骄傲,不可一世。 皇太后望了遥远天际中的宝光一眼,视线随即落回到亭亭玉立的荷花上。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当年承载大景全部荣光而出生的孩子,她一定会成为天上的那颗太阳。 耀眼、璀璨,让人不可直视。 她手里握着一块象牙令牌,因经年累月的不断摩挲,而变得光滑圆润,握在手心里极为顺手。 “周嬷嬷。” 皇太后松开双手,把令牌递给周嬷嬷,眼神不舍,语气却坚决:“给瑶光吧。” 她叫着女儿的闺名,声音亲昵。 “太后娘娘。” 周嬷嬷用双手接过象牙令牌,手指微颤。 主子已经做出了决定,她自然不会再劝,只是…… 当年,帝后感情甚笃,皇太后虽是崔家嫡女,却喜欢寄情于山水,不喜被困在深宫。 为了满足她的愿望,先帝给她量身打造了一支女卫营,分为贴身护卫的精锐、以及能应付小规模流匪的千人军。 亲王明面上所能掌握,也不过就是千人。 千人,看起来并不多,但在京畿重地,只要使用得当,是一股能左右棋局的军事力量。 这股独立于所有军制之外的力量,被完完全全握在皇太后手里。 代表着先帝对她的爱重之情。 先帝在世时,皇太后的生活是恣意的。 有先帝的掩护,她时常带人出宫游玩,市井街头、京郊风景,她都用双脚走过、亲眼看过。 最远的,她甚至乘船到了江南,三五月才归。 历朝历代,皇后能如此肆意游玩的,几乎没有先例。 这一切,都在先帝骤然离世时戛然而止。 无力回天,她只能强忍仇恨,让谢殊达到目的,方能保得儿子登基为帝。 当年,局势瞬息万变,这支千人军最终没被动用,成了皇太后手里的一支秘密力量,比崔家的青衣卫更不为人知。 也是先帝留给她的念想。 周嬷嬷双手托着令牌,提出建议:“主子,这么重要的东西,不如请长公主进宫一趟?” 怎么能让她来转交? 皇太后摇摇头,面颊上浮起一抹释然的笑:“人不在了,东西再重要,也不如给适合的人。” “眼下的局势,乐阳她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她不适合进宫。” “是老奴想岔了。” 周嬷嬷将令牌收入怀里贴身放好:“老奴明日一早就出宫,去长公主府。” 既然要掩人耳目,晚上出宫显然不是最佳选择。 被大雨彻底清洗后的夏夜,月凉如水。 燕长青轻车熟路地来到秦瑶光的房内,将她拥入怀里,语气歉疚:“瑶光,我没想到这件事会把你牵涉进来。” 是他太过自私,不愿真的和夫人疏远,才让谢殊又起了别的心思。 靠在他怀里,听着他胸腔里强有力的心跳声,秦瑶光微微一笑:“不关你的事。” 只要谢殊在朝一日,矛盾就不可避免。 第532章 六皇子?不可 第532章 六皇子?不可 “始终是我连累了你。” 燕长青低头吻了吻她的鬓发,疼惜地把她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一些:“让你遭受非议。” 以前如是,眼下亦如是。 秦瑶光自然可以不用理会这些舆论,但她管不了人们怎么说,又怎么想。 对她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名声,是一种损害。 他舍不得。 “瑶光,你放心,我会护住你的。” 燕长青抚着她的一头柔亮长发,缓缓说出他的打算:“我还领着大将军的虚衔,又是异姓王。如果由我去接见索吉埠,他一定不会觉得被怠慢。” 他没说的是,燕长青军功赫赫、大名鼎鼎,他的名字就是一块金字招牌。 在军中,他的声望远高于秦瑶光。 只是,虽是盟友,谢殊忌惮他都来不及,怎肯放他出京? 秦瑶光在他怀里摇摇头:“不可。” 谢殊和汝阳王,哪一个都不好对付。 燕长青要做的是静静蛰伏伺机而动,而不是锋芒毕露。 他手指一紧,声音微哑:“这件事,你得听我的。” 不能让她去冒险。 “燕长青,”秦瑶光将手撑在他胸膛上抬起头来,看着他深邃的眼眸说,“不能因为我,打乱了你的计划。” “你听我说,我还有别的法子。” 燕长青说:“除了你我,只有皇子最为合适。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这三人,谢殊都不愿意,但如果换成六皇子?” 想人们转移视线,最好的法子是推出更合适的人选,而不是在原来的议题上纠缠不休。 六皇子? 秦瑶光心头一跳,继续听燕长青说下去。 “他才十二岁,最不显眼。母亲丽妃的娘家只是户部尚书,在朝中根基不深,就算去了,对谢殊也不会造成任何威胁,还能让他获利。” 如果不是秦瑶光知道原书剧情,六皇子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因为年幼没有根基,不可能成为大臣依附的对象,在夺嫡中没有威胁。 又因为年纪小,势必要遣一名重臣相陪,这名重臣究竟是谁的人,就很有讲究了。 “我想,只要稍加动作,谢殊就能遣江策前往。” 大司空加皇子的组合,比原书剧情中的人更有分量,任谁都不可能挑出什么刺来。 但其实,江策却是燕长青的人。 秦瑶光心里想着:原来,六皇子能搭上这趟东风,是燕长青在背后暗中使力。 现在的燕长青这么想,那么按他的性格和原书中的局势,他想必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六皇子,是原书男主,得周清荷相助笑到最后的人。 他并没有看起来那般单纯无害。 如今没了周清荷,可剧情的惯性仍在,竟然这也能绕到他身上去。 “不可。” 秦瑶光否决了这个提议,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她都不能冒险。 燕长青低头,诧异地看着她问:“为何?” 在他看来,这是最合适的法子,能让每个人都满意,皆大欢喜。 秦瑶光沉吟片刻,迅速组织着措辞。 “以年纪而言,六皇子其实并不小,十二岁,该懂的他都懂了。总归是皇子,还有丽妃娘家背后的清流相助。” 当年丽妃能进宫,是谢殊为了收买朝中清流的人心,平衡朝堂局势。 秦瑶光试图说服他:“元安才是我心中未来的皇帝,不能在这个时候,给他留下任何威胁。” “我知道。” 燕长青一直都知道她的打算,他也很赞同。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们都应该拥燕元安为帝。 论血统,燕元安是皇帝和谢皇后诞下的嫡子,名正言顺,能让谢殊心甘情愿。 论情感,他被燕长青收留、是秦瑶光的亲侄子,又得她亲自教导,情分不一般。 论才学,他是得公孙沧认可的亲传弟子,能与翰林同堂辩经。 他搂着她的肩头,温言道:“有我们在,你还担心什么?六皇子成不了气候。” 燕长青的语气温和,言语间却是与语气不匹配的自傲。 他从来都不是妄自菲薄的人,知道他自己的份量。 如果不是有原书剧情加持,秦瑶光也很想同意他的这个办法。 但是…… “长青,我有我的顾虑。” 秦瑶光转过身面对着他,纤纤玉手捧起他的脸颊,眸色认真:“我也有我想做的事。” 她踮起足尖,轻轻吻了上去。 再怎么坚硬的男人,唇瓣也是柔软的。 从逻辑上,她并没有强有力的证据能说服燕长青,她只好使出美人计。 古老、但有效。 心上人就在怀里,温香暖玉,送上香吻。 试问,哪个男人能把持得住? 反正燕长青不能。 窗边摆放的冰盆散发着丝丝凉意,两人长长的黑发倾泻了满床,擅自纠缠。 额前的发丝坠着一滴汗,如同草叶上悬滴的露水、又是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好热。 小巧如玉的脚趾紧紧蜷起,又蓦地松开。 男人控制不住的低喘,往后仰着的颀长脖颈如天鹅般脆弱又美丽,十指紧扣的双手。 凉夜空气被彻底点燃,如水的丝缎侵染了热意,留下斑驳痕迹。 秦瑶光小口小口地呼出气息,让酥麻的余韵缓缓从体内褪去。 她闭上眼睛,鸦羽般的长睫轻颤着,不敢看他。 一想到今夜是自己主动勾引他,她就害羞得不能自已,恨不得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怎么了?” 男人低沉的笑声在她耳边响起,带来撩人的痒意。 她实在是经不住,悄悄往旁边挪了一挪,想要远离这个危险的男人。 “瑶光。”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燕长青轻轻唤了她一声,伸手握住她的柔荑:“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会帮你。” 原来他知道? 秦瑶光蓦然睁开一对美眸,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燕长青再次吻住。 男人的吻热烈缠绵,让她忘了时间。 或许,这是一个很短暂的吻,亦或是很长? 这都不重要了。 有情人相处的分分秒秒,都是珍贵。 翌日。 雨后的清晨格外宁静美好。 文德殿上的早朝上,百官照例对派何人出使开始了新一轮的唇枪舌剑。 皇帝昏昏欲睡,谢殊胸有成竹、手持笏板不言不语。 “乐阳长公主到!” 前引太监拉得长长的洪亮通传声,打破了这份沉闷。 第533章 好奇心害死猫 第533章 好奇心害死猫 震惊、诧异、讶然、不解、畏缩等情绪轮番出现在众朝臣脸上,纷纷转身朝大殿门口望去,压低了声音议论纷纷。 “长公主怎么会来?” “糟了,以长公主那脾气,岂不是要大闹朝堂?” “不可胡乱臆测,且听听长公主为何而来。” “还能为什么,定然是知道了出使一事。” “她不是闭门不出吗?指定是不想去的,来者不善啊大家。” 众臣心情复杂,就连谢殊也按捺不住,转身看去。 索吉埠的使者在路上就足足走了一年才抵达,接见此事宜早不宜迟,迟则恐生变。 这是大事。 谢殊自诩为肱股之臣,他可以打小算盘,利用这件事达到他自己的目的,但却不会在大方向让惹人诟病。 按他原本的计划,顶多再过两日,舆论就会到达顶峰。 他就能亲自去长公主府,请乐阳长公主为大景出使,用压力迫使她从命。 但是,她竟然来了文德殿? 与朝臣们各有心思不同,听见皇姐到来,皇帝兴奋得从龙椅上腾地一下起身,就要往下走去。 吓得贴身太监忙上前半步,挡住他的去路,低声劝道:“皇上,早朝还没散。” 九五至尊,如何能亲自去迎接? 皇长姐也不行。 皇帝“哦”了一声,悻悻然坐回龙椅上,用手撑着下巴叹了口气。 没劲。 真没劲透了。 这劳什子皇帝谁爱当谁当吧,没劲! 清晨的日光拂过飞檐,洒在文德殿外经过岁月洗礼的汉白玉石阶上。 华贵精美的红色拖曳裙摆,从莹润洁白的台阶上缓缓滑过,暗金色的金凤绣纹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同骄傲的凤羽,熠熠生辉。 秦瑶光扶着谷雨的手拾级而上,威仪气度,浑然天成。 按品大妆,尤显得一张明艳无双的脸庞艳若桃李,精致的首饰头面披帛等贵重的装饰,统统沦为她的陪衬。 文德殿,商议国家大事之地。 虽然没有明言,却有一条“女子不得踏足”的不成文规矩。 尤其是在早朝期间。 但是,她来了。 秦瑶光在大殿门口站定,下巴微抬,视线缓慢地从众朝臣脸上掠过。 日光替她镀上一层浅淡金辉,和大殿内略显幽深的光线,形成鲜明对比。 她站在光里,整个世界都因她而明亮。 被她的气势所慑,整个大殿里安静了一瞬,落针可闻。 直到范世明上前见礼,众臣才反应过来,先后拜见:“微臣/下官拜见长公主殿下。” “平身。” 秦瑶光轻启朱唇,从众臣间走过,仪态万方。 五品官就有资格参加朝会,却不是所有人都够资格见过秦瑶光,只听过坊间流传的各种传闻:跋扈的、仁慈的,骄纵的、谦和的,敛财的、乐善好施的、才华横溢的…… 重重矛盾之下,长公主犹如被迷雾笼罩,令人看不真切。 不过,此时此刻,看着她从身前不远处走过,所有的念头都烟消云散,只剩下心悦诚服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 帝国长公主之风华,当如是也。 “皇姐,快来!” 皇帝不方便走下御座,提着龙袍在上面来回走了几圈,兴奋之色不加掩饰。 上朝这么无聊,好不容易有点让他高兴的事。 “是不是有事?朕给你准备了椅子,快来坐着说。” 早朝上吵吵嚷嚷了好几日,皇帝只是厌恶政事,并非傻子。 谢司徒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非得让皇姐去出使。 那么远的地方,从沙洲过来都走了一年,皇姐这一去还不知道要多久,那岂不是没办法找皇姐看画了? 因为这个,皇帝在心里暗暗替谢殊记上了一笔。 这会儿看见秦瑶光竟然来到文德殿,皇帝只当她是来告状的,心里想着:只要皇姐开口,他就立刻答应下来! 金口玉言,只要他答应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谢殊也不能反驳。 他站在高高的御台之上,秦瑶光却也感受到了他目光里的殷切,心头一暖。 不管怎么样,皇帝他始终关心家人。 走到特意替她安置好的椅子旁,秦瑶光款款坐下,微笑着说:“皇上,微臣今日此来,有要事回禀。” 皇帝毫不意外地“哦?”了一声,连连催促:“皇姐请讲!” 快快,快提出要求! 偏偏秦瑶光不疾不徐,呈上一封折子:“皇上,微臣想说的,都写在折子里了。” 折子? 皇帝两眼圆睁,表示不可思议。 不就是不想去吗,一句话的功夫,哪里需要写个折子这么麻烦。 内侍双手接过,躬身呈到皇帝跟前。 皇帝迫不及待展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手漂亮整齐的簪花小楷,极为赏心悦目。 许久没看到皇姐的亲笔手书,皇帝欣赏了片刻,才往下看。 洋洋洒洒数千言,他越看越认真。 或许是他不问政事的形象深入人心,他越认真、越是稀奇,群臣就越是翘首以盼。 恨不得立刻揭晓答案。 长公主她在折子里写了什么?让皇上看得这般入迷。 一刻钟后,皇帝终于看完,一拍大腿大声道:“好!” 他眉飞色舞,将折子交给内侍,吩咐道:“朕允了,就按皇姐的意思办!来,交给大司徒拟旨,给众臣传阅。” 什么叫“朕允了?” 兹事体大,未经群臣讨论,怎么就允了? 谢殊只觉额角青筋直跳,接过折子时的心情,跟秦瑶光在现代开盲盒差不多。 不,不是盲盒。 是炸弹。 目光匆匆扫过毫无营养但必不可少的公式化开头,谢殊的视线来到正文。 从刚开始的心情忐忑,到不敢相信,再到惊叹。 和皇帝高高在上不一样,谢殊看折子时,不少朝臣都蠢蠢欲动,伸长脖子想要窥探一二。 都说好奇心害死猫,他们心里都跟猫抓似的,痒痒得紧。 偏偏谢殊为了不让看见,站位极其刁钻,直接背靠殿内盘龙柱,捂住折子,只能他一个人看。 哪怕里面的内容迟早都会被所有人知晓,但他先知道几息,就能掌握先机。 是以,群臣只能从他的神情中,试图猜测几分端倪。 “唉!” 谢殊长叹一声,没骨头似的靠在柱子上,仿佛遭遇了什么重大打击。 第534章 白花花的银子 第534章 白花花的银子 令谢殊如此感慨的,是这等经世之奏疏,竟然出自一名女子之手。 他大受打击。 在这一刻,他引以为傲的苦心孤诣,都被秒成渣渣,成了那只看着眼前蝇头小利的蝇营狗苟。 乐阳长公主之心胸格局,令他自叹弗如。 群臣的好奇心,在这个时刻达到巅峰。 从皇帝居高临下的角度望下去,大殿中的场景颇为滑稽。 偌大一个大殿,一大堆穿着朝服的臣子都围着谢殊挤作一团,恨不得劈手将他手里的折子夺过来不可。 其余地方则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 奈何尽皆畏惧谢殊三分,不敢明抢。 秦瑶光安坐在皇帝赏赐的座椅上,不动如山,连眼风都没给一个,意态从容。 范世明上前一步,冲谢殊拱手道:“司徒大人,皇上命我等传阅,还请……” 他没把话说完,只做了个手势。 谢殊皱眉思索片刻,将折子交出。 跟他造势让秦瑶光绑架上道德高地一样,秦瑶光的这道折子,也是阳谋。 是你明知道我出招,你也很难化解的阳谋。 折子里,秦瑶光先是开宗明义了沙洲之于大景的意义,又从地缘政治的角度阐述其对西域诸国的影响、剖析河西走廊的经济价值,借鉴前朝的地图和军事情报,详述丝绸之路的经济价值。 这份折子,更像一个商业企划案。 先用详实可信的数据,来画一个大饼。 那上面用红笔写就的一串串货币,直看得人两眼发光,只觉大笔巨额财富唾手可得。 再摆困难、讲道理,写明要达到这个目标,需要怎样怎样的条件、多少人手,组建一支怎样的商队,以及护卫力量。 第一步,就是直接将索吉埠册封为节度使,授予其封疆大吏的职权,允他以大景的名义收复河西,朝廷派军队协助。 如今仅仅只是这样就罢了。 也不过是一封条理清晰、具有卓越远见的奏折。 “地缘政治”这个名词固然新颖独特,其阐述角度更是发人深思,却是后话。 让众臣眼热的,是折子里将所有需要的人力物力等等,都折算成市价同等的银钱,计算出银钱总数,允朝廷百官按比例购买股份,年末分红。 秦瑶光深知“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入股资格只按担任职务的朝廷命官,其余人等,无论你是天潢贵胄还是世家勋贵,一律不算。 细则里注明,无论实缺还是虚衔,只要在朝廷领一份俸禄,就具有买一股的资格。 如果同一个人担任了几个职务,比如燕长青领着镇国公和安乐郡王的禄米,还有镇国大将军、龙虎将军的虚衔,他就能买四股。 说起龙虎将军这个头衔,还是谢殊就卢蕴一事上做出的让步。 他想着不过是个虚衔,又不能掌军权,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只是名号听着好听而已。 没想到,如今燕长青能捡个现成的便宜。 不过,秦瑶光设立这个条件,并非为了私心。 而是为了安抚位高权重的勋贵世家等望族,他们的掌家人身上,通常不止一个职务。 再加上家族子弟在朝中的任职,就能买到好几股。 这个股份分配方案,不论官职高低均可购买,往上照顾了既得利益群体,往下则人人有份。 如此一来,就算是破落了的勋贵之家,比如伯远侯,也能凭借这个爵位买到一股。 风闻奏事的御史、清贵却没有其他收入来源的翰林、地方上的九品县令,至少都能买到一股,参与分红。 别看一股少,但那笔财富实在是多得让人流口水啊! 在这里,秦瑶光引入了“把蛋糕做大”的现代市场营销理论,共同做大做强嘛。 以官职买股份,人人都买得起,几乎是一比一百的投入产出比,试问谁人不心动? 但是,就连皇位都有更迭,朝廷官职更不可能一成不变。 一千多名京官加上勋贵等爵位的拥有者,京城就有三千多名官职。再加上外地各属官,整个大景约有一万六千多名官员。 这个数字,是秦瑶光从户部调取而来。 要不为什么谢殊看见这封奏折大受打击呢?实在是太细了。 不仅有高瞻远瞩,更有可落地的执行细案。 秦瑶光把总股权分为两万份股权,供官员购买,按年分红。 认购剩下的,就都归皇室持有,进行灵活处理。 若有告老还乡的,当年分红照给,还会多送三年的分红,作为对方奉献了一辈子的退休金。 倘若是贪腐犯错等等缘故而丢官,那就不好意思了,当年分红就别想了,还会视罪名严重程度,追讨一至十倍的赔偿金。 新任职的官员,也从皇室的股权池里让出来,供他购买。 至于官员的正常升降,则不受影响。 哪怕你成为一品大员,这个官职也仅仅能投资一股而已。 被贬成九品芝麻官,仍有一股。 相当于给了百官一个最后的退路,上了一道保险。 秦瑶光用这个法子,将所有官员都绑定到大景这艘大船上,让他们为了自己的共同利益而努力。 哪怕分到他们手里的并不多,但这是俸禄之外的额外利益。 而且是过了明路的,不用藏着掖着。 至少,不会扯后腿。 不会再出现先帝当年的情形,以谢殊为首的世家团体反对改革,而导致的惨案。 因为参与的官员足够多,便形成了互相牵制约束的链条。 上官哪怕想要从中动手脚,他也需要下属替他跑腿办事,方能成事。 为什么贪腐案一旦爆发,往往是牵扯出一长串的官员? 正是如此。 秦瑶光还打算建立独立于司法制度之外,单独对“丝绸之路”项目的督察体制,将权力牢牢掌控在皇室之中。 往后,再把这套督察制度,应用于所有的经济犯罪之中。 当然这是后话。 为了避免百官想起历史上宦官掌权的不愉快事件,秦瑶光根本就没在折子里提。 她的目的,是要做成这件事。 随着她写的折子在朝臣中间被迅速传阅,大殿内的气氛越来越火热。 真金白银的利益,白花花的银子。 只除了一个问题。 “长公主,您说的这条丝绸之路,真能挣到这么多钱?” 第535章 丝绸之路联合公社 第535章 丝绸之路联合公社 问话的人,乃是户部尚书,丽妃的父亲向知沛。 作为当年先帝改革为数不多的获利者,他最开始是坚定的保皇派,随着时间推移,谢殊势大,他不得不委曲求全,假意听从。 今日在大殿上发问,他在秦瑶光身上看见了皇室崛起的曙光,率先发问。 于公,他是掌握全国财政的户部尚书,对钱财收支格外敏感。 他一眼就看出了最致命的地方。 按秦瑶光折子上的方略,赏赐索吉埠、收复河西走廊的所有军备粮草,都无须户部额外支出,都由百官投资。 能分红当然没有任何问题,皆大欢喜。 倘若不能呢? 岂不是朝野上下,皆有怨言。 到那时,甚至会动摇大景的统治根基。 因为被伤害的人,上至公卿、下至牧守一方的县令。 于私,向知沛并非针对秦瑶光,而是想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总比其他别有用心的人来质问要好得多。 向知沛这句问话,将许多人发热的大脑降了个温。 对啊,投入这么多,如果达不到预期、甚至回不来本,岂不糟糕? 大殿内重新安静下来,秦瑶光再次成为视线中心焦点。 还不待她回答,皇帝急不可耐道:“这算什么问题?朕的皇姐既然说了可以,就一定没问题!” 秦瑶光默默看了他一眼。 行吧,这个弟弟别的不行,拉仇恨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好。 我谢谢您呐! 她当然胸有成竹,凭借的不仅是原书剧情的加持,历史上的丝绸之路岂会浪得虚名。 唐朝用丝绸、明朝用茶叶,用国家垄断的方式来杜绝大规模走私。 丝绸和茶叶的价值并非一成不变,控制得最好的时候,一匹丝绸或十斤茶叶,就能换到一匹上等良马,牟利几十倍。 大景这个时代,给官员们发放俸禄不完全是丝绸,而是由钱、粮、布三者共同构成。 一旦收复河西走廊,重现丝绸之路这条对外交流的重要通道,丝绸就拥有了货币的作用,和周边国家进行贸易和文化交流后,能带动整体经济繁荣。 出口丝绸茶叶,运回来香料、玻璃、宝石、马匹,一来一回就是巨额利润。 商品的价值在流通中得以实现,其中最大的风险就是货损:路上遇到的天灾、商队内部监守自盗的人祸,以及路上的马贼流匪。 这些风险,用全国官员入股的方式,基本可消灭后两个,将损失降到最低。 和历史上大部分是民间自发组织的商队不同,秦瑶光要建立的,是一个大型共建的垄断性国企,将利益最大化。 在现代社会,国企有诸多弊端。 但在封建集权制的古代,皇帝掌生杀予夺之权,有小心思的人在中饱私囊之前,不免要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脖子上几个脑袋能被砍。 再加上连坐制度,就能避免许多可能性。 不过,这些都只是秦瑶光所知道的,她可没办法告诉朝廷百官,跟他们讲你们只是在一本书里,书里写了能赚很多钱,你们就放心吧! 更不可能说她来自现实世界,学过历史,历史上有无数先贤证明了,凡是丝绸之路通畅繁荣的时代,都是太平盛世。 她只能拿出自己北戎商队的账册呈上,用短短两年经营而来的利润告诉所有人,这条路可行。 账册上的利润,看得百官个个眼热。 原来互市这么挣钱? 趁着这股情绪,秦瑶光笑着说:“诸位,别看商队利润丰厚,其实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本宫有足够的护卫力量、又能采买到价格公道质地上乘的商品,在边城还有安乐郡王的声望做担保,方能迅速打开局面。” 她说得很慢,一边说一边环视四周。 言下之意很明白,商队固然能挣钱,但这个钱不是你们想挣就能挣的。 她做生意,自然无人敢欺瞒于她、不敢以次充好,换了旁人就不一定了。 再说,在北戎边城,谁比燕长青更有名气? 她的商队能挣钱是意料之内,只是挣多挣少的区别。 再加上秦瑶光懂得用人,京城有霜降打理各项物资采买、边城有苏迪雅忠心耿耿的经营,后来又去了个精通各部族语言的宋广鸿。 她账册里所呈现出的利润,简直让人羡慕嫉妒恨。 说到这里,又不得不提到长公主这个身份的优越性了。 只要她不犯下如原书中的大错,性命难保,就无人敢动她名下的财富。 她可以大大方方地亮出来,其他人除了羡慕、也就只能羡慕了。 但如今,她给所有人一个共同赚钱的机会。 北戎互市的钱你们挣不了,那摆在眼前的丝绸之路呢? 别看如今只是刚刚才收复了沙洲,八字还没一撇,但以大景的军力,只要众志成城,收复河西走廊岂不是指日可待? 在巨大的利益驱动之下,她相信整个过程只会快不会慢。 就像她在现代所看见的一样,所有的烂尾楼工程,其原因只有一个——没钱。 钱到位了,速度那是嗖嗖的。 “诸位,请听本宫一言。” 秦瑶光微微一笑,抛出最后一枚定海神针:“为了大景,本宫自然可以前往与河西接壤的边城,册封索吉埠。不过,前提是组建丝绸之路联合公社,本宫方可放心前往。” 有了前面的铺垫,她提出来这一点时,众臣的接受程度很高。 不少人想的都是:还有这种好事? 长公主不但应下了这桩苦差事,还能带着大家赚钱! 这简直就跟天上掉馅饼一样,没有道理不答应。 少数人保持着理智,不过思来想去,实在找不到反对的理由。 最大的坏处,也就损失一些入股的份子钱。 两万股,最多的股份持有者还是皇室,该担心的人也不是他们。 这么一想,那就是千好万好的事。 至于那什么联合公社,虽然是完全没有听说过的陌生事物,但那不过只是一个名字,不重要不重要。 在群臣亢奋的情绪之下,就连谢殊也不敢轻易出言反对。 他只好给自己的心腹使了个眼色。 于是有人发问:“敢问长公主殿下,您既是为国为民,何故要圣上先答应您的条件?” 第536章 他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哩! 第536章 他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哩! 此话诛心,上来就是道德绑架。 群臣却并没有因此而质疑秦瑶光,他们也有自己的看法。 跟秦瑶光提出的切实可行且利润丰厚的方略相比,轻飘飘一句话,能起什么作用? “可笑!” 范世明走到那人面前,指着他的鼻子怒斥着:“你也是经历两朝的老臣,怎么连这点眼界都没有?” “十二年前的血案,难道你们都忘了?!” 他一身浩然正气,训斥得那人抬不起头。 范世明冲上方的皇帝拱手作揖:“圣上,薛青空才伏法两年有余,某些人实在健忘。” “若是没有依长公主所言成立的公社,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在后方作梗?” 他痛心疾首道:“到了那时,后悔也就晚了!大景难道还能有第二位长公主?” 皇帝一听,神情立刻变得凝重起来。 是啊,他再怎么不管事,也知道当年燕家兵败,有很大部分原因是薛青空贪墨克扣将士粮草,令前方的战士吃不饱、穿不暖,哪里还有力气打仗? “爱卿所言甚是。” 皇帝开口:“谢司徒,你按皇姐的折子,速速拟一份条陈出来。什么时候拟好,皇姐就什么时候走。” 朝中大事小事,他都交给谢殊,这件事当然也这样。 这件事听起来就很复杂,他也不知道需要多少时日筹备,干脆就都交给谢殊去决定。 “是。” 谢殊无奈,只好应下。 他的确独掌大权没错,但当着这么多朝臣的面,他不可能驳了皇上的金口玉言。 尤其如今的局势比不得两年前,皇室声望渐涨,又有清流崛起、勋贵安稳,令他倍感压力。 再不像之前,谁敢跟他作对,他就能贬黜谁。 哪里轮到范世明之流,在朝堂上大放厥词。 还有那向知沛,真以为自己听不出来他保长公主的用意? 眼下这情形,如果他敢持反对意见,他敢肯定,立刻就能被唾沫星子淹死。 能站在朝堂之上的读书人,不说君子六艺样样精通,至少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更别提还有一群赳赳武将在列。 这会儿个个都被秦瑶光说得头脑发热,万一撸起袖子冲上来,他岂不是吃哑巴亏? 谢殊自认是识时务的俊杰,当然不会犯傻。 至于时限,他在心里暗暗叫苦。 皇帝是没有给他规定,但面对秦瑶光画出的这么大一个饼,朝中上上下下都盯着,他敢怠慢? 这不,还没下朝呢,就有一名武将拨开众人走到他跟前问:“司徒大人,末将明日把买股的份子钱交给你?” 谢殊:……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怎么就跑来问他来了? 他连那个什么劳什子公社,都没搞明白呢,根本无从着手好吧。 朝堂已然乱成一锅粥,朝臣三三两两地分散开来。 有的在算自己家里能买几股,有的聚在一起商议着该出兵多少方能拿下河西走廊,还有的已经开始盘算这拿到分红后是不是要建一所族学。 谢殊扶额。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八字没一撇的事,还族学? 读书都给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一个个的见钱眼开,简直有辱斯文。 最兴奋的,莫过于皇帝。 托皇姐的福,比起每日昏昏欲睡听奏折,显然是此刻有趣多了。 他冲身边大太监招了招手:“你去跟皇姐说一声,这里散了别急着走,去月华……” 咽下到了口边的话,他改口道:“去凤阳宫里等着朕。皇姐好长一段时日没进宫,朕那里积了许多画等着她看呢。” 皇帝近些日子都歇在月华殿,书画作品也都在那里。 但皇长姐的身份不一般,还是凤阳宫更合适款待。 “是。” 秦瑶光听见内侍的传话,颇有些哭笑不得。 丝绸之路是大事,而她是提议者,自然也得她来主持,整个体系才能搭建运转。 这节骨眼儿上,弟弟还惦记着他那些画呢。 不过,倒也无妨。 她往被几人围住的谢殊那里看了一眼,眼波流转间盈盈一笑,应了下来。 且让谢殊先头痛头痛吧! 既是敢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也是时候吃吃苦头。 他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哩! 比起谢殊,更多人想来询问秦瑶光。 但她身份尊贵,跟众臣有着天然的距离,就是想上前也裹足不前,转而选择谢殊。 趁着正乱着,秦瑶光离了座位,对皇帝施礼告退。 秦瑶光的到来,给朝堂扔下一颗炸弹,余波持续不散,谢殊被闹得心塞。 早朝上,还有事尚未来得及回禀的,就干脆由皇帝发话:不急的挪到明日,着急则午后到御书房再议。 散了早朝,皇帝带着人往凤阳宫而去。 对谢皇后来说,今日是个意外之喜,在太监来传话时她就开始准备皇帝爱吃的饭菜,又精心梳妆打扮过。 因着这个缘故,她对秦瑶光也格外和颜悦色。 不过,两人的关系,自燕元安逢旬日入宫起,就有所改善。 亲生儿子就住在长公主府,她没有别的选择,隔三岔五就让人往长公主府上送东西。 在外人看来,谢皇后因为命中贵人和长公主交好,乃是应有之义。 秦瑶光原本也不是个人好恶大于天的人,她要对付的人是谢殊,而不是身不由己的谢皇后。 就冲着谢皇后对燕元安的好,她也愿意多释放一些善意。 两人都有心交好,自然相谈甚欢。 皇帝抵达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心情大好。 往饭桌前一坐,皇帝语气愉悦:“来,起筷。” 谢皇后十分了解他,见他如此便笑着问:“皇上,可是有了什么舒心之事,能否说与臣妾听听?” 其实,她虽身在后宫,但有谢殊这样一位父亲,她对前朝发生的事不说了如指掌,也时刻掌握着动向。 尤其是在早朝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特意说来,不过是见皇帝高兴,特意哄他开心。 皇帝大气的一挥手:“这有什么不能说。” 他放下筷子,冲着秦瑶光说:“不过,这事儿你得问皇姐,我都听得云里雾里的。” “对了皇姐,你说什么皇室持股,究竟是怎么个持法?朕要给多少银子?” 第537章 朕还会缺银子? 第537章 朕还会缺银子? 皇帝兴致勃勃:“皇姐你要多少朕有多少,快说说看。” 开什么玩笑,他可是富有四海的天子,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区区银子不在话下。 “皇上……” 谢皇后看了他一眼,语气委婉:“您说要给淳宁嫁妆,赏了好大一笔出去,这会儿内库里的银子怕是不够。” 大景立国之初,吸取前朝灭亡的教训,将国库与皇帝私库分开。 私库中,又分为左右两库。 皇庄产出、皇商税赋、朝贡,以及逢年过节或者是帝后生辰时百官孝敬而来的礼物等,都进入左库。 右库则负责支出,诸如皇帝给予臣子及属国的赏赐、修缮维护皇宫,以及皇帝兴之所至的吃喝玩乐等等费用。 私库由皇帝身边极信任的宦官担任大内总管,如今的总管则是由皇太后指任,由谢皇后协管打理。 开国时,皇帝私库最为充盈,前朝皇宫内所有的金银珠宝都直接充入私库,又有圈定的皇庄提供源源不断的产出。 然而,偌大一个皇宫要维护,每年支出不菲。 皇帝赏赐臣子,总不能小气抠门? 一代代下来,如今的私库主要靠皇商所缴纳的税赋和朝贡在撑着。 好在如今的皇帝并非喜好奢华、好大喜功的,没有动不动就要兴建个大排场的行宫,私库才能顺畅运转,不至于朝国库伸手。 皇帝一向不耐烦这些庶务,他只知道赏得痛快,从来没缺过银子。 这会听见,简直觉得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事。 “不够?” 皇帝吃惊,连声线都高高扬起:“朕,朕还会缺银子?” 秦瑶光扶额。 她这个皇帝弟弟,该说他是单纯呢,还是单纯呢? 谁说皇帝就不缺银子了。 谢皇后哪里舍得他难过,连声安抚:“皇上,并非您缺银子,只是这笔支出太大,才会不够。” 秦瑶光在心里一乐,借着喝茶才能堪堪压住唇角。 罢了,弟弟有人真心疼他,是好事。 偏偏谢皇后还望向她,示意她也说几句:“皇姐,您说是吧?” 秦瑶光差点没把口中的茶水喷出来。 不是,你心疼自个儿老公,把我喊上算是怎么回事? 不是,弟弟他连自己有多少钱都不知道,这难道不是你给惯出来的? 她以绝大的毅力将茶水咽了下去,才开口说:“皇后娘娘所言甚是,不过,我并没有想着让皇帝都把这笔钱给出了。” 在秦瑶光的计划里,她只是需要借皇帝的名头行事,并不是要找个金主爸爸。 “那是?” 谢皇后颇为疑惑。 秦瑶光笑着说:“用完午膳后,我让霜降详细说说,你们就明白了。” 不是一句半句能说清楚的,再这么耽搁下去,饭菜都凉了。 民以食为天,本公主也要吃饭。 “来,吃饭吃饭。” 皇帝向来心大,头一个响应秦瑶光的提议,举起筷子开吃。 桌上的饭菜还是那么合胃口,他吃得津津有味。 跟皇帝相比,谢皇后显然心事重重,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 她原本就是多思多虑之人,如今心里搁着事,哪里还能心无旁骛只吃饭呢? 皇帝来了,明明就很高兴,偏偏还惦记着内库之事。 好不容易吃完午膳,三人用香茶漱了口,秦瑶光便把霜降唤上来,把做出来的方案讲解给帝后两人听。 霜降手里拿着一本方便展示的大册子,里面是用彩色蘸水笔写就的方案。 没有PPT没有投影仪,便因地制宜。 主要内容用黑墨,重要地方加粗加大,注解用红笔标出,其他需要特殊说明的则分别使用绿色紫色等颜色。 秦瑶光只把她的想法告诉了霜降,她做出来的成品令她惊喜,很像她在现代看见的精美手帐。 册子打开之后,看起来赏心悦目。 一目了然,且条理清晰、重点突出。 从有这个想法开始,秦瑶光就命霜降开始准备。 昨日跟燕元安和燕时晏所商议后的调整,大多都体现在她的折子上,入股方案基本没动。 短短几日,能做到如此详实的地步,殊为不易,霜降熬了好几个大夜,才能有今日之成果。 霜降把册子展开后,帝后眼里都露出惊叹之色。 皇帝不吝夸赞,亲自动手翻动了好几页,连连赞道:“要是奏折都能写成这样,朕也不至于看不进去。” 简直就是艺术品! 那些奏折千篇一律,哪怕一手蝇头小楷写得再好,看多了也让人昏昏欲睡。 秦瑶光莞尔一笑:“皇上,霜降足足写了五日,每日都到鸡鸣时才歇下。” 皇帝这想起一出是一出,千万别觉得这个好,再要求底下的臣子都按这个风格卷起来,那她不是讨人嫌么? 这种方式固然新颖,却并不合适日常上奏。 打个不大恰当的比方,奏折相当于新闻要事速递,用每日早朝的时间,来商量全国各地发生的事,提出或找出解决方案。 秦瑶光让霜降写的相当于一个用来招募股份的项目策划书,其复杂程度,非普通奏折可比。 眼下,她干脆把实际困难夸大些说出来,务必要打消皇帝这个念头。 谢皇后明白了她的意思,也跟着劝说:“是皇姐天资过人方能做到,换了旁人,恐怕头发急白了也写不出来一封。” 皇帝这才作罢,连连叹了几口气,彻底打消这个心思。 秦瑶光给霜降使了个眼色,霜降开始给帝后讲解其中的内容。 皇室持股中,又分为两半:一半是如今的皇室嫡系血脉以个人名义认领股份,仅指皇太后以及她包括皇帝在内的三名子女。 其余宗室不计算在内,他们按爵位或所担任官职,和百官一起认购。 孙辈年纪普遍尚幼,且皇帝公主都还年轻,还有可能增添新的子嗣,不纳入内。 另一部分则是公共池,共分为一百股,每年认购。 所有皇室宗亲均可认购,先到先得。 认购资格按人头算,哪怕是一岁的婴儿,也能由父母代持一股。 如此一来,既保证了皇室嫡系利益的最大化,又能照顾宗室。 唯一的缺点,便是多重股权之后,关于成本和利润的分配,计算起来会很复杂。 帝后两人都不擅长数学,直听得面面相觑,如听天书。 第538章 撒个娇怎么了 第538章 撒个娇怎么了 皇帝手握拳头,放在唇边清咳几声,呐呐道:“皇姐,这些细则你拿主意就好,无须跟朕说明。” 看着这么亲切的奏折,咋地听起来就晕晕乎乎呢? 皇姐真乃神人也,她啥都懂。 望向秦瑶光的目光里,充满了仰慕。 好像不管过去多少年,哪怕他做了皇帝,也仍然是那个跟在皇长姐身后跟着转的小屁孩。 秦瑶光微微一笑:“皇上无须懂得此等庶务,自然有霜降跟内库总管对接账务。” 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 她看着谢皇后说:“我打算每个季度公布一次收支情况,如此一来,认购了股份的人心里才有底,知道这些钱究竟花到哪里,有何进展。” 财务透明,是大景从未有过的制度。 秦瑶光没想过要颠覆,打算从公社开始实行财报公开制,给未来的社会文明变迁埋下一颗种子。 听见她这句话,谢皇后这才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在霜降讲解之时,她感到了和秦瑶光之间的巨大差异。 听不懂,又担心对方从中舞弊而她却不自知。 知道会和内库的账房先生对账,她才放心。 以往的自负,变成了仰视。 这种滋味很不好受,却又是事实。 “皇姐,你就告诉朕,朕需要掏多少银子就成。” 秦瑶光点点头,让霜降拿出一张制好的表格,上面是计算后的投资金额,包括总金额、皇室成员和宗室需认缴的金额,百官每股的价格,清晰明了。 谢皇后看清上面的数字,长长呼出一口气。 还好,内库付得起。 皇帝指着秦瑶光所出的金额问:“皇姐,你这不对吧?” 表格上,秦瑶光所出的钱跟他一样多,但占的股份比例要少十份。 霜降的讲解他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这个数字简单明了,一看就懂。 不行,作为皇帝,他怎么能占皇姐的便宜? “皇上,您九五至尊,当然应该拿最多的。”秦瑶光解释,“您是天下共主。” 丝绸之路,她是打算长期经营的。 既如此,就要开个好头,立下好规矩。 皇帝股份最多,不止是眼下,还有将来的皇帝。 要不然,又如何维护皇帝尊严? 皇帝不是独一份,难道还要跟王爷公主臣子平起平坐不成? 皇帝还要再说,谢皇后笑道:“皇上,您要是心里过意不去,回头年赋收了上来,补给皇姐就是。” 她是明白皇帝的,对钱财没数,惯来大方。 要让他去占皇姐的便宜,心里指不定要把这事搁多久呢。 “好!” 皇帝抚掌叫好,眼眸带笑认真地看着谢皇后:“果然是皇后知我。” 一高兴,连“朕”这个自称都忘记了。 谢皇后被他看到面颊微红,一颗芳心小鹿乱撞,连声音都娇软几分,连头脑都不清晰了。 秦瑶光看着她的模样,心头暗笑,出言相助:“皇上,时候不早了,您就在这儿歇了午觉,下午才有精神。” “朕的确困了。” 皇帝掩口打了个哈欠,强打精神问:“皇姐去哪里歇着?” “我去给母后那里叨扰一会儿。” 在入宫前,秦瑶光就想好了,肯定是要去禧宁宫走一趟的。 之前她闭门不出,并非为了避嫌,也不是怕了谢殊所造出来的舆论势头。 正所谓“欲扬先抑”,她不过是想给所有人一个“她逃避责任根本不想去”的假象,今日方能获得足够的关注和重视,一锤定音。 谈判这种事,当你说想直接开一扇窗的时候,一定会有人跳出来反对:“好端端的房子开什么窗?折腾。” 但当你说想把这道墙壁给拆了,再后退一步说只在墙上开一扇窗,立刻会获得一致赞同。 秦瑶光此举,也是同样的道理。 离了凤阳宫,她直奔禧宁宫而去。 大中午跑去打扰,也只有母后才会这样惯着她了。 有人先去禧宁宫里报信了,秦瑶光抵达的时候,大殿中一派安宁,点着她最喜欢的香片,芬芳氤氲。 皇太后坐在榻上冲她招招手:“你个皮猴儿,不声不响弄出这么大动静,是想翻了天去?” 秦瑶光腻歪过去:“孩儿知道母后心疼我,才敢如此造作。” 要不是有皇太后给的底气,她哪敢? 皇太后佯装嫌弃地拍了一下她的肩头:“给哀家起开!衣服也还没换,就搁这儿没羞没臊的。” “母后——” 秦瑶光拖长声音,抱着她胳膊一顿撒娇。 不是有句话叫“撒娇女人最好命”么? 且不论这句话对不对,反正她三十的人了也需要撒娇,只要她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更何况,母后显然很受用哩! 不管多大年纪,跟母亲撒个娇怎么了! 又腻歪了一会儿,秦瑶光才换了衣服,跑到皇太后的床榻之上,挤着她睡下。 “大夏天的,你离我远点,热得慌。”皇太后轻轻阖着双目,缓声说。 “就不!” 干成一件大事,秦瑶光今日心情极好,扬声吩咐:“再送两个冰盆进来,就放床边。” 皇太后睁开眼睛,用一种颇为无奈的表情斜看着她:“心情就这么好?” “嗯。” 秦瑶光侧过身看着皇太后,嗓音愉悦:“母后,孩儿今日是真的高兴。” 比起开创一个绘画流派、扳倒崔家,“丝绸之路”是一件真正利国利民的大事。 这件事做好了,不出意外的话,大景至少能得两朝富庶。 至于后世,她活不了那么久、也看不那么远,只能希望联合公社的种子,能让大景国祚得以延长,让老百姓安居乐业的时间更久一些。 而这些,她都没法跟他人分享。 只有在母后和燕长青跟前,方能毫无顾忌的袒露真性情。 但两人的感觉又不一样。 母亲,真是一个光在心里默念,就觉得温暖的一个词。 “睡吧。” 皇太后放柔了声音:“睡醒后,母后再告诉你一件事。” 她把手轻轻覆盖在秦瑶光的手背上,拍了拍。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都保养得宜,一人的手上有着岁月的痕迹,一人尚且年轻。 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缓均匀。 第539章 乐阳,你不能有事 第539章 乐阳,你不能有事 这个午觉,秦瑶光睡得格外久。 她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丝绸之路”的事,这几日大脑都处于高速运转状态。 直到今日,一切尘埃落定,她才彻底放松下来。 床榻前的冰盆换了两次,日影西斜。 夕阳的光透过花枝,懒洋洋地洒进室内,拉出道道光影。 秦瑶光翻了个身,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睁开双眼。 看着一室金色夕阳,她脑子里懵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开口问道:“眼下几时了?” 刚睡醒,她的嗓音里带着一丝沙哑的慵懒。 犹如海棠初醒,盛放于华贵清雅的室内。 “回主子的话,已是申时三刻了。” 申时三刻? 岂不是快五点了。 秦瑶光看了一眼窗外,怪不得她能看见夕阳金辉。 谷雨送上一杯香茶,伺候着她漱口。 “睡了这么久,也不叫我。” 把口中的茶水吐到铜盆里,秦瑶光问:“母后呢?” 谷雨笑着回话:“是太后娘娘特意嘱咐,说主子这段时日累坏了,让您多睡一会儿。太后娘娘在外殿呢,正在和皇上说话。” 皇帝来了? 秦瑶光起身换好衣服,来到外殿。 皇帝看见她,眼睛一亮:“皇姐,中午那会儿光顾着说你的那个什么公社了,都没来得及给你看画。” 言辞之间,透出微微的委屈来。 他都让人把画给搬到凤阳宫了,没想到皇姐根本来不及看。 皇太后放下茶杯,严肃道:“不是那个什么公社,是丝绸之路联合公社。其他事你不上心就罢了,乐阳一手操办的大事,也能记不住名字?” “是朕错了,母后不要生气。” 皇帝连忙认错,对着秦瑶光悄悄作揖,让她替自己说说话。 秦瑶光笑道:“今儿才说的事,记不住也正常。” 她望向书案上放着的一叠画,转移话题:“可是近些日子画的?竟这么多。” 皇帝连连点头。 皇太后斜了两人一眼:“你就惯着他吧。” 秦瑶光掩口一笑:“除了书画,皇上也没有别的喜好。” 她的这个皇帝弟弟,空有一身锦绣皮囊,性情单纯得像个孩子,甚至不好美人。 比起历史上那些明明资质平庸,偏又好大喜功的皇帝,不知道好上多少。 自从在秦瑶光这里学了新的绘画法子,皇帝就迷上了用光影和线条来表达感情。 他所使用的画具,大多都是乐阳书坊的产品。 每每出了新品,秦瑶光都会遣人送一批到宫中使用。 一本三十页的速写本,画得满满当当。 秦瑶光一边看一边赞道:“皇上的用笔是越来越灵巧,我没有什么好教给皇上的了。” 有些技巧,她甚至没有讲过,皇帝就能无师自通。 “当真?” 皇帝高兴得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自然当真。” 得了这句肯定,皇帝顿时眉飞色舞。 “行了,既是看完了画,皇帝该干嘛就干嘛去。”皇太后开始赶人。 “皇姐,你看母后她……” 秦瑶光微微一笑:“皇上坐拥后宫佳丽三千,您要是在禧宁宫不走,可不是让她们念叨?” 言下之意,你待在禧宁宫,她们会把母后一起给怨了去。 行吧。 皇帝蔫头耷脑地应了,让随身太监收拾着他的画。 当皇帝就是这点不好,做啥都不自由。 他颇有些怨念地想着:什么皇帝嘛,跟种马差不多。 最近就在月华殿多待了几日,就有臣子上表,要他雨露均沾,不可厚此薄彼。 当初也是这些人,说什么月氏国公主远道而来,有时间多陪陪。 行行行,那他就换个地方画画。 看着皇帝离开的背影,皇太后长叹一口气。 自己养的儿子是什么性情,她最清楚。让他做皇帝,太勉为其难。 不愿看见母亲难过,秦瑶光适时发问:“母后,您说睡醒后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皇太后回过神来,吩咐周嬷嬷:“把令牌给乐阳。” 令牌? 秦瑶光诧异地接过象牙令牌,看着皇太后问:“母后,这是什么?” “原想着你不方便进宫,哀家吩咐让周嬷嬷给你送到府上的。既是来了,且好好与你分说。” 听完皇太后细细说完关于女卫营的来历,秦瑶光就想把令牌还给皇太后:“母后,既是父皇留下来的念想,您留着吧。我这儿有青衣卫,够用了。” “你拿着。” 皇太后的口吻不容拒绝:“此去沙洲千里迢迢,你手里得有自己的军队。” “这支千人军哀家一直打理着,绝对忠诚可靠,且不被外人所知晓。使用得当,当有奇效。” “我……” 秦瑶光刚开口,就被皇太后打断:“乐阳,你不能有事。” 秦瑶光默了一默:“好。” 皇太后这才放心下来:“你尽快去女卫营接管,挑选合适的人手随行。” 千人军人数太多,一起行动的话,很难瞒得住人。 “母后,您就放心吧。”秦瑶光微笑着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说也不是直接去沙洲,只是去边城,京畿大营里还会派军队护送。” 以秦瑶光的身份,京畿大营派军队护送是常例。 “万不可掉以轻心。” 皇太后叮嘱:“让郡王安排一支可靠的,你身边都得是自己人。” 言辞间,充满了不信任。 秦瑶光一怔,随即答应下来:“好。” 燕长青没有实权,但以他在军中是声望,和谋划十年的布局,要安排一支可靠的人手,不是难事。 出了皇宫,秦瑶光之前的轻松心情,已消失无踪。 她如今要做的,是集中精力迎接之后的挑战。 皇太后的慎重让她明白,此行或许并不简单。 是啊,剧情已经彻底变了,整个使团从上到下的人都不同,如今朝堂的形势也不同。 谢殊处心积虑想要让她前往,不可能一点后手也没准备。 回到长公主府,邓嬷嬷就前来回禀:“主子,您不知道,您在早朝上提出的联合公社,整个京城都在谈论呢。” 她的每一道皱纹上都是舒朗笑意,眉宇间是与有荣焉的骄傲。 论官员,京城最多。 官员人人可持股,意味着秦瑶光所提出的这个计划,跟半座京城的人都有关系。 能引爆话题,秦瑶光并不意外。 第540章 山谷村 第540章 山谷村 接下来几日,整座京城都沉浸在这种类似狂热的气氛中。 霜降忙得分身乏术。 要跟大内总管对接皇室的投资持股,还要面对百官。 秦瑶光瞧着这样下去不行,干脆问皇帝在太府寺里要了一个院子,作为联合公社的对外衙门。 又在府里遴选了识字的下人,去给霜降帮忙。 衙门里里外外加起来二十余人,分别负责投资部、后勤部、商业部等部门。 既然引入了一个全新的制度,秦瑶光也不介意使用现代化的称谓。 据她预估,将来这个衙门的办公人员只会更多。 万事开头难,千丝万缕都要理顺。 安排好这一切,她轻车简从秘密出京,骑马前往女卫营。 女卫营的秘密,皇太后保持了这么多年,秦瑶光不想刚到了她手里就曝光,只点了青衣卫跟随。 从南城出了京城,往东南方向沿着官道一直前行,再拐入山路走上十多里地,就到了翠华山。 日头当空,秦瑶光骑在马上,里衣被汗浸湿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去前方侦查路况的雪客打马回来,在马上对秦瑶光潇洒见礼:“主子,前方路口处有个卖凉水的茶摊,是否需要歇脚?” 她们一行人七八个,需要的话,她要提前去安排。 秦瑶光用丝帕擦着淌到脖子上的汗珠,问:“距离翠华山还有多远?” 青柏看了一眼高悬于天空的日头,估摸着说:“骑马还需小半个时辰。” “不歇了。” 秦瑶光双腿一夹马腹,带着青衣卫往山中走去。 翠华山地势险要,山岭纵横。 半山腰处,有一个山谷村。 村如其名,建在山清水秀四面环山的一个山谷内。 进了山,只觉暑气消了大半,掠过树林的清风带来丝丝凉意。 秦瑶光放松了缰绳,在林中缓缓前行。 青柏的视线离开地图,抬头回禀道:“主子,从这条小路进去,就是山谷村了。” “我们走。” 幽静的山谷村,跟秦瑶光想象的大不一样。 阡陌纵横、鸡犬相闻。 房舍俨然、芳草鲜美。 好一派与世隔绝的桃花源景象。 勒住缰绳,秦瑶光放眼望去,只见榕树下、田坎旁,村民们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怡然自得地纳凉。 她们的出现,是如此突兀,格格不入。 几名正在井边洗衣的村妇发现了她们,不知道说了什么,一名垂髫小儿朝着秦瑶光跑来。 小儿的眼睛亮晶晶,是不谙世事的天真无邪。 “敢问客人,可是从京城来?” 秦瑶光翻身下马,微笑着颔首:“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苏村长?” 到了这里,就连空气都变得悠然,她的脸上自然而然地带着笑意。 小儿何曾见过如此明媚的女子,只觉她像画里走出来的仙女一般,愣了一愣才转身跑开。 秦瑶光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 她有这么吓人吗? 竟然把孩子给吓走了。 要不是养了五个孩子,她都会怀疑自己的魅力值了。 小儿脚程很快,一溜烟的跑到水井旁,转身指着秦瑶光的方向一顿比划。 一名身形略丰的洗衣妇直起身体,用水冲干净手上的皂角泡沫,又在围裙上擦干净水迹,朝着秦瑶光走来。 她走得近了,秦瑶光才看清她高大健硕、皮肤微黑,是常年劳作的妇女形象。 “我就是苏白,敢问贵客何事?” 秦瑶光吃了一惊,她就是女卫营的统领苏白? 这,这怎么看也不像啊,难道是找错了? 压住心头诧异,她从怀里摸出那块象牙令牌,一言不发地递到她面前。 苏白双眼微眯,仔细打量着令牌。 紧接着,她周身的气质就全都变了,变得冷肃凌厉,杀气十足。 分明还是村妇的打扮,却无人再会认错。 “苏将军,”秦瑶光缓声道,“本宫奉太后的命而来,从今往后,你们就听本宫调遣。” 青柏在旁补充:“苏将军,我们主子是乐阳长公主。” 苏白点点头:“请随我来。” 她带着一行人往村子深处走去,一路上村民们丝毫没有受到惊扰,该干嘛干嘛。 秦瑶光这才看见之前被她忽略的细节:这些农妇的体型个个魁梧,手上都有着老茧,是行伍中人。 苏白带路,到了一处山壁前,掀开藤蔓露出一条小路。 “殿下,里面请。” 从小路出来,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水草丰美的牧场,除了牛羊,还有五百多匹膘肥体壮的战马。 宽阔的校场上,有数百名女兵正在操练。 仅仅隔了一条路,外面却丝毫听不见这里的声音。 秦瑶光在心中暗暗点头,果然是一个得天独厚的藏兵之所,也不知道父皇当年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皇太后的经营也很绝妙。 不是当做军营,而是借用了府兵制的方式,兵农合一。 平时为耕种土地的农民、繁衍生息,农隙训练,战时则从军打仗。 都说大隐隐于市,藏兵于山谷之中,哪怕有外人偶然踏足,也不会招来怀疑。 苏白的眼里满是骄傲,就好像一个考了满分的学生,把答卷展示给人看。 “殿下。” 她干脆利落地抱拳:“可要检阅军队?” 自先帝驾崩,皇太后自锁深宫之后,她这支千人军就失去了主心骨。 日复一日的过着,有时连她自己都恍惚以为,她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村妇,金戈铁马都离她很遥远。 迎上她期待的眼神,秦瑶光颔首:“可。” “殿下稍候。” 苏白叫来另一名年轻女将,嘱咐她将秦瑶光带到检阅台上。 一路上,女将脸上都明晃晃地挂着“好奇”两个字。 秦瑶光看着她,唇角浮起一抹笑意:“你想问什么,只管问。” 女将在山谷中长大,对外面的世界都不甚了解。 只听前辈们说,这支军队是皇太后亲掌的秘密部队,可除了每日操练外,她并未发现有何不同。 “您来了,是要带我们出去打仗吗?”她问。 秦瑶光摇了摇头:“不是。” 非万不得已,她不会选择全面战争。 如果真有那一日,这座与世无争的山村,还能剩下多少个完整的家庭? 第541章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第541章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不是吗?” 年轻女将尚且不懂得战争的残酷,顿时一脸失落之色。 她们年复一年的操练,是因为将军告诉她们,有朝一日这支秘密军队将有匡扶社稷之大用。 好不容易来人了,却告诉她不用打仗? 秦瑶光看着她,认真地说:“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 “军队是用来保平安的,征战沙场只是手段的一种。” 女将听得似懂非懂,喃喃问:“保平安吗?” 说话间,一行人已来到检阅台上。 这个检阅台,曾经帝后携手站在这里,检阅先帝送给皇太后的礼物。 山谷村的一切,就是山村应该有的模样:粗糙,生机勃勃。 检阅台上的木栏杆却打磨得油光水滑,没有一根多余的毛刺。 秦瑶光的手缓缓从栏杆上拂过,遥想当年,先帝站在这里意气风发,母后又是何等幸福? 这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换我来守护。 没让她久等,很快,换上一身戎装的苏白就骑马出现在检阅台之下。 威风凛凛、英姿飒爽。 那个洗衣农妇的形象,就好像只是幻觉。 苏白抱拳行礼:“殿下,是否立刻开始检阅?” “是。” 秦瑶光沉声应下。 “好!” 苏白拍马走开,打了个响亮的呼哨。 检阅台对面的高台上,一名旗手挥舞手中旗帜。 随着嘹亮的号角声,校场两旁的女兵手持长枪跑步冲刺入场,气势恢宏。 千人军里,有两百机动性最高的轻骑兵,一人双马。 剩下的步兵有三百长枪兵、三百盾兵、两百弓箭手,共同演示如何在战场上协同作战。 秦瑶光是第一次观看军队检阅,虽然无从比较,但她能感觉出来,校场上的军队训练有素,最重要的是具备悍不畏死的气势。 到了战场上,越不怕死、才越能活。 千人军的检阅结束后,接下来是那支精锐的女卫队伍,人数不多,只有五十人。 秦瑶光发现,刚才给她带路的那名年轻女将也在其中。 女卫的身手不如青衣卫,毕竟使用的不是崔家那套堪称变态的暗卫训练办法。 但放眼望去,一支五十人令行禁止忠心耿耿的队伍,且人人武艺高超,是很可观的力量。 待全部检阅结束,秦瑶光满意道:“赏。” 她今天来不止是为了接管军队,还带来很多银子。 新官上任三把火,她的第一把火,就是花钱。 皇太后把这支军队调教得很好,她没什么可挑剔的,不如先发点钱来得实惠。 苏白严肃的脸上带了些笑意:“谢殿下赏赐。” 从称呼上,秦瑶光就听得出来,她并未将自己当做新的主子。 毕竟,皇太后带了她们这么多年,不会因为令牌易主就彻底改变立场。 她又不是龙傲天,虎躯一震就有人心甘情愿效忠。 看见苏白念旧,说实话,秦瑶光心里很是欣慰。 这支军队,她还想好好的还给母后。 不过,既然要用,她就不能让人看轻了去。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忠臣良将,都想效忠有能力的主子,她不能光有钱。 几人落座后,秦瑶光先发制人:“苏将军,本宫要做的,是一件前无古人的大事。” 苏白拱手:“愿闻其详。” “丝绸之路”计划具有超越时代的远见,是站在历史这个巨人的肩膀上写就。 能征服朝廷百官,同样能征服苏白。 “苏将军,你们在朝中有挂职的二十多名同伴,都可以入股。” 苏白等人是秘密武器,先帝通过卫尉寺给他们挂职,领取朝廷俸禄。 皇太后接手后,沿用同样的法子经营下来。 “谢殿下。”苏白抱拳。 秦瑶光要了五十人的精锐,命她们前往她名下商队的附属镖局,等待她的雇佣。 此外,再点了一百人轻骑兵,轻车简从,负责接应。 正常来说,不会出什么意外。 一旦有了意外,这一百骑兵就是她手里的底牌。 临走时,雪客展露了一手极高明的轻身功夫。 身姿如燕翻飞,掠过溪流树梢,踏过灌木屋顶,一气呵成地落在马背上。 女卫营众人齐齐露出钦佩之色。 秦瑶光看着她,唇边浮起笑意来:“不必跟她们置气。” 她知道,雪客是不满苏白等人的态度。 青柏却说:“主子不能让他人看轻了去。” 她们的维护,让秦瑶光心底泛起温暖。 秦瑶光出使之事,由朝廷发了明旨,于七月下旬出发。 出发前,丝绸之路联合公社已组建完毕,在霜降的主持下运作良好。 股份认购火爆,从京城到地方,无一不踊跃雀跃。 在这片热火朝天的气氛中,所有的事都被推着往前走。 有钱挣,自家的银钱还投了进去,从上到下整个体系都动员起来,比干什么都积极。 一转眼,就到了正式出使那一日。 秦瑶光所率领的使团内足足有四百多人之多。 其中包括两百多名由京畿大营遣出的护送队、秦瑶光通过镖局雇佣的五十名女卫。 除了她,还有鸿胪寺派出的两名译官。 随身伺候她的侍女和青衣卫就有十多名,还有七八辆装满各色礼物的马车、出行用品装了满满三大车,以及管事、马夫、跑腿的小厮、粗使婆子等等。 长公主出行,是除了皇帝出巡的最高礼仪,一切都有讲究。 皇帝亲自把她送到了十里亭,百官自然不会落下,排场浩浩荡荡。 四百多人的使团,注定速度缓慢。 离了京城,秦瑶光把整个使团分为两队:一队全是骑兵,护着她和索吉埠派来报信的使者全速前进。 索吉埠收复沙洲已过去一年有余,事态不断发展,在通讯被吐蕃阻隔的情况下,谁也不知道如今情形。 事不宜迟。 另有一百多人留下,护着礼品马车慢慢走。 大景国内,她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索吉埠派出来成功抵京的使者是一名苦行僧,法号慧观。 他年逾五十,皮肤黝黑身形瘦小,却干成了这一桩大事,做成他同伴都无法达成之事。 茶余饭后歇息之时,秦瑶光就会向他请教西域各国的风土人情。 出发后第三日,夜。 客栈后窗“咔哒”一声轻响。 第542章 别闹 第542章 别闹 “夫人,你的脚程也太快了,叫我一阵好追。” 燕长青埋怨的声音传来。 他以为第一天就能追上秦瑶光,怎料她也兵分两路。 秦瑶光坐在窗边,晾着刚洗过不久的长发。 夜色中,她的长发如丝缎一般黑亮润泽,在烛火的映衬下散发着微微光芒。 “是你太慢了。” 秦瑶光的语气里带着笑意,望向燕长青身边的人:“怎么连元安也来了?” 她知道燕长青会追来。 但燕元安的出现,出乎她的预料。 “大家都不放心你。” 燕长青走近她,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她之上:“我送你。” “别闹。” 秦瑶光轻斥一声:“你要是离京大半年,岂不是谁都知晓了?” 如何能瞒得过谢殊的耳目。 燕长青固执道:“我都安排好了,送你到了地方就回来。来回不过两个多月,不碍事。” 秦瑶光失笑:“你理智些。” 燕元安适时开口:“父亲,有孩儿在母亲身边,您放心就好。” “这不一样。” 燕长青挥挥手,烦躁地拧了一把眉心。 他知道燕元安智计过人,但再怎么过人,也只是个武功稀松平常的孩子。 真遇到什么事,他又该怎么保护夫人? “一样的。” 看出他内心所想,秦瑶光开口道:“论武力,我有青衣卫和苏白率领的女卫,京畿大营的士卒也是你一手选拔过的,还有什么不放心?” 不如燕元安,倘若遇到什么事,还能跟他商议。 “可是……” 燕长青极犹豫。 夫人的安危是天大的事,在他看来,没有谁比他来得更可靠。 “别可是了。” 秦瑶光笑着说:“不如,你陪我走到下一个驿站再折返,如何?” 燕长青不情不愿,但这总好过让他马上回去,于是答应下来。 秦瑶光望向燕元安:“元安,你怎么会来?你这个年纪,正是该好好上学的时候,皇后也需要你。” 出发前,家里几个小的都想跟着。 燕锦阳只差没在地上撒泼打滚了,眼睛里的金豆子一连串一连串的掉。 看起来,实在是又委屈又可怜。 燕时晏嘴上不说,紧紧抿着的唇线,透露出他的情绪。 “母亲,您去吧,我会好好上学,好好跟在戴大人身边,不给您添乱。” 他嘴上如此说着,眼睛里却充满渴望,满心希望秦瑶光否定他的话,将他带上。 燕吉音则直接很多:“母亲,旅途疲乏,不如带上女儿,还能给您念念话本子解闷。” 个个都是孝顺的,只有燕元安站在他们后面,始终没说什么。 秦瑶光都给否了。 她这一去天高水长路漫漫的,到底会发生什么事,连她也无法预料。 怎么还能带上孩子们呢? 没想到,燕元安不说话,他是直接行动。 合着,他是让弟弟妹妹们来试探的对吧? 见她不允,干脆就不开口,走了燕长青的路线,直接出现在她面前。 秦瑶光的想法,还是把她和燕长青一起打包送回去。 燕元安却说:“母亲,书院和皇后那里,儿子都请过假了。” 燕长青微怔。 书院倒还好说,只是谢皇后也允? 她走的这一趟,谢殊摆明了会算计。 还是说,谢皇后和谢殊父女两人发生了争执,他们的意见并不统一? 看出她眼底的疑问,燕元安唇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母亲,儿子跟皇后娘娘说了,感念您和父亲的养育之恩。” 燕元安神色温和,秦瑶光却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不一样的意思。 难道,是他拿自己当筹码,跟谢皇后谈判了? “元安,”秦瑶光心疼地看着他,“你不必为了我,做到如今这个地步。” 谢皇后毕竟是他的生母。 而自己呢? 那个虐待孩子的长公主,也是她自己。 她受之有愧。 燕元安没有说话,眼神倔强坚定。 “夫人,孩子一片孝心,你就让他跟在你身边,我也放心。” 燕长青出言打着圆场。 秦瑶光叹了一口气:“我不让你们跟来,自然有我的道理。” 她看着燕元安:“你还记得为母曾对你们说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吗?” 燕元安,是她心中的下一任皇帝,如何能与她一同涉险。 “母亲,”燕元安却淡淡一笑,“有孩儿在您身边,可减少大半风险。” 这孩子,你不如直说谢家想害我吧! 所以,跑到我跟前来做人质? 秦瑶光又是感动又是无语,试图说服他:“有青柏在,还有这么多身手高明的护卫。” 燕元安摇摇头,索性使出了无赖大法:“母亲,孩儿是不会离开的。倘若您执意要赶我走,孩儿就一直跟在您身后。” “父亲答应过孩儿,把他的马借给我用。” ??? 秦瑶光看了一眼燕长青,合着,你俩早就计划好了是吧? 知道自己肯定不行,所以拐个孩子来? 燕长青以手握拳轻轻咳了两声:“夫人,这么大一个使团,多个孩子不碍事的。” “母亲,我吃得不多。” 燕元安故意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您给我添双筷子就行。” 秦瑶光不可思议地看着两人,内心抓狂。 这从哪儿到哪儿,他们眼下所谈的,是多双筷子的事吗? 见她真的有了生气的意思,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互相看了一眼,立刻闭嘴。 秦瑶光扶额:“行吧,元安留下。” 使团里忽然多出一个孩子,诚如燕长青所言,秦瑶光身边都是可信之人,她做出的决定,没有一个人质疑。 两天后的清晨,燕长青骑在马上,目送一行人逐渐远去后,才毅然拨转马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 他也有他的战场。 秦瑶光既然作为钦差出使,他就要替她保障好后勤。 哪怕联合公社里有百官投资、哪怕有燕元安随行,但有燕家满门血案在前,他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秦瑶光带领的先行使团全员骑马,在路上走得很快。 这一走,就走到了秋天。 京城的树叶渐渐黄了,桂子飘香。 淳宁大婚。 能娶到下嫁的公主,苏家一举成为京城里最被羡慕的人家。 一名老仆穿着喜气的新衫,正在门口扫着满地的红色炮仗碎屑。 “二叔二叔,大事不好了!” 蓝衫小厮跌跌撞撞地出现:“二叔,京里都传遍了,长公主……长公主她没了!” 第543章 完了,这下完了 第543章 完了,这下完了 “什……什么?” 老仆有些耳背,一时没听清楚。 蓝衫小厮急得凑在他耳旁,大声喊:“二叔!我说长公主殿下人没了!” 老仆目瞪口呆,手里的扫帚“啪!”的一下摔倒在地,惊起一地红色碎屑。 好几息后,他才反应过来,一把将小厮的嘴捂得死紧:“杀千刀的,瞎嚷嚷什么!知不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不要命了?!” 今日是淳宁嫁进苏家的第二日,阖府上下都喜气洋洋,这个时候来说什么长公主没了? 不是给主家触霉头吗? 谁不知道淳宁殿下和长公主最为亲厚? “唔唔唔……” 老仆手劲极大,小厮拼命挣扎了几下,才掰开他的手,急急分辩:“二叔二叔,不是我乱说!我去给姑娘们采买胭脂,东市都传遍了!” “当……当真?” 老仆一个哆嗦,浑浊的老泪夺眶而出:“长公主她……” 他是苏家的家生子,却深得长公主恩惠。 家中老妻生了怪病,腹大如斗,望之好似孕妇,为此遭受不少“为老不尊”的白眼和嘲笑。 他寻医问药许久,钱花了不少,丝毫不见好转。 直到“锦阳好物”开业,有神医免费义诊的消息传出,他才抱着试一试的念头,带着老妻去求诊。 没想到给人看病的是个几岁的小娃娃。 将信将疑之间,他拿了药回来,喝了三天便药到病除。 他后来才知道那小娃娃是长公主府里的五少爷,药里有一株珍稀药材,是特意从长公主府里的库房里取出来。 此后,他就一直感念长公主的恩德,老妻还在家里为长公主立了长生牌位,祈祷长公主长命百岁。 怎么,怎么会出事了? 小厮一把扶住老仆:“二叔你先别伤心,我们该怎么跟主子说?” 这该怎么说? 老仆仰头直愣愣地望着天空,大脑一片空白。 此等噩耗,他只盼着是假的。 长公主没了。 不仅对苏家老仆来说是不可接受的坏消息,几乎对所有人来说都是。 一多半的人,在担心他们投入联合公社的钱财,会不会血本无归。众人闻风而动,公社衙门前挤满了人。 来求证真假的、来要求退钱的、来询问还能不能分红的…… 吵吵嚷嚷,不一而足。 受过长公主好处的人伤心落泪,对着长生牌位祈祷,祈祷长公主能安然无恙、平安归来。 爱她的人,根本就不敢相信这个消息。 “不,不可能!” 燕长青双目赤红,浑身散发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煞气,无人敢接近。 他大步流星冲出月门,脚步所过之处,青石板寸寸开裂。 “大将军,不可!” 师爷张开双臂,冒死拦在他身前。 东林吓得魂不附体,飞身将师爷撞开。 两人倒在旁边精心维护的花丛中,压了一身残红。 看着燕长青怒气冲冲要杀人的背影,师爷捂住被撞痛的肩膀,怒视着东林:“你撞我干嘛?!大将军气急了,肯定是去找谢殊的麻烦!” 东林率先起身,没好气道:“我要是不撞你,你这条老命早没了。” “完了,这下完了。” 师爷坐在残花败枝中,两眼发直:“东林你说,在京城还有谁能阻止我们主子?” 东林摇摇头:“没人。” “别说在京城了,全天下也没人能阻止。” 他仰天长叹,情绪低落。 曾经,自然是有的。 大将军无论有多暴怒,只需要长公主轻轻一句话,他就能俯首称臣。 可是…… 那个人,如今在哪里呢? 说什么长公主没了,他打死也不会信的。 但这么大的事,总不能是空穴来风,长公主一定遇到什么不测了。 难道,噩耗是真? 不不不! 东林赶紧打住了自己的这个念头,在心里默念了八百遍“假的假的假的假的”,朝着燕长青的背影追了上去。 燕长青没有骑马,他的速度比马更快。 宛如一个人形炮弹,锁定目标,直冲而去。 幸好他一息善念犹存,路上行人见状也纷纷走避,才没有造成伤亡。 诚如师爷所料,他出门直奔谢府。 谢殊早朝尚未下,家里就迎来一尊煞神。 东林带着人抵达时,正好看见谢府门口鸡飞狗跳,好几名家丁被人从里面扔出来,在地上痛得嗷嗷乱叫,爬不起来。 不用问,这一定是他家主子干的。 东林扶了扶额,换上一张严肃的面孔,一挥手下令:“给我冲!” 大将军都进去了,身为属下没什么好犹豫的,干就完了。 不能给将军丢人。 谢家一向自诩清贵门第、望族世家,何时来过如此多蛮不讲理的士兵? 更何况,东林带着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光是不加掩饰的浑身杀气,就足够这些从未见过刀光剑影的谢家人胆寒。 “郡王,郡王爷!” 谢殊的夫人莫氏急匆匆从里面迎出来,匆忙间她只来得及披上一件斗篷,头上钗环乱撞。 “郡王爷,我家大人尚未下衙,你带着人来是何居心?” 她疾言厉色喝问。 燕长青理也不理,一脚踹飞冲着他拔刀的护卫,眼神如刀一般,冷冷地剐了莫氏一眼。 莫氏大惊,捂住心口往后退去。 不是她太夸张,那个瞬间,她真有一种自己会被他杀死的感觉。 东林紧跟着冲进来,镇国公府的亲卫齐刷刷拔出雪亮宝刀,流水淙淙的庭院里,立刻杀气四溢。 “你……” 莫氏颤声问:“你们想要干、干什么?” 打死她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会在自己的后花园里,被人用刀指着。 “嘶嘶——” 一群受惊的鸟雀腾空而起,扑棱着翅膀,往北飞去。 往北,是皇宫的方向。 皇宫和谢府之间,是朝堂各个衙门的办公地点。 太府寺旁的丝绸之路联合公社衙门前,人潮涌动。 听说了消息的官员家属们把大门挤得水泄不通,还有不少人正源源不断赶来。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着急,只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发自内心担忧长公主的安危,又有多少人是担心自家钱财。 “霜降姑娘,快要控制不住,他们要冲进来了!”说话的人满头满脸都是汗。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嘹亮的通传声:“淳宁殿下到!” 第544章 她没有退路 第544章 她没有退路 众人大喜。 淳宁公主到了,这下总算有了主心骨。 “走,我们出去迎接淳宁殿下。” 霜降带着各部主簿、账房、差役等人,朝着大门口走去。 公社衙门虽然依附于太府寺,也叫衙门,却并非朝廷官员,全都是秦瑶光出钱出力组建而成。 和各方衔接之后,衙门收取的投资金存放在最安全的皇帝内库,必须凭借大内总管和霜降两人的印鉴,方可支取。 临时周转的银两就近放入太府寺银库,每一笔的支出都要看见部门负责人的签名,并获得霜降允许后才能支出。 同时,每半个月由户部和太府寺派人对银库进行联合盘点,并公示结果。 这一切,都是秦瑶光在离开前定下来的规矩。 公正、透明。 事实证明,整个流程虽然稍显繁琐,但运行下来极为顺畅,极大的打消了百官顾虑。 每到公布账务收支、银库盘点时,就是衙门前最热闹的时候。 一来多了一项茶余饭后的谈资、二来人们关心长公主将自己投资的钱花到哪里去了。 “丝绸之路联合公社”的名头,远不如乐阳长公主来得响亮。 百姓们在口头上,都换做更亲切的叫法——长公主的公社。 换句话说,这笔数额庞大的银钱,凝聚着人们对秦瑶光的信任,因她的个人魅力、才会存在这个公社。 秦瑶光所希望的,是公社用几十年的经营来换取人们的信任,能打响自身品牌,不用依赖她就能独立存在。 哪怕她过世,也能薪火相传的经营下去。 但不是现在。 现在还远远未到那个时候。 如今秦瑶光出事,所有的信任便不复存在。 淳宁带来足够多的人手,否则她想要从群情汹涌的人群中进来,都是一件困难的事。 噩耗传来时,她正要去给公婆敬茶。 淳宁身上穿着新嫁娘第二日所穿的俪笄霄衣,听兰香回禀后,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差点厥过去。 她死死掐住自己手心,才没让自己昏迷过去。 无论消息是真是假,皇长姐既然不在京城,她就必须得立起来。 深呼吸之后,她做了两个决定: 一是让新婚丈夫苏子瑜去跟公婆告罪,这杯媳妇茶容她缓缓再敬。 一是点齐亲卫家将,全副武装直奔公社衙门而来。 公社凝结着皇姐的心血、寄托了她对未来的期望,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怀揣着这样的心情和决意,淳宁来到公社衙门。 她的到来,让场面慢慢安静下来。 围着衙门的人并非普通老百姓,而是各级官员的家人。 无论是否识字,都知道淳宁和秦瑶光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更知晓两人关系亲密。 淳宁来了,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不一样的消息? 难道说,是假消息? 众人心里这样期待着。 站在大门台阶上,面对着乌泱泱的人头,淳宁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该说什么? 她的视线无意识地来回看了一圈,忽然意识到,她不能这样。 如果皇姐在此,她一定不会将自己的慌乱无措表现出来。 望向霜降,霜降黑眸中的镇定给了她力量。 “各位。” 淳宁缓缓开口:“相信你们和我一样,都担心着皇姐的安危。” 人们屏息凝神,等待着她的下文。 “玉门关被攻占、皇姐薨逝,敢问各位,可曾亲眼看见八百里加急公文?” 众人面面相觑,在彼此眼里看见“疑惑”两个字。 是啊,确实没有。 细细一想,这个消息从东西二市开始发酵,短短不到一个时辰,就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 在场并非常人,很快就品出背后的不同寻常来。 很显然,这个传播速度,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推动。 他们小声议论起来。 “你还记得,是在哪里听见的吗?” “我家下人去采买时听说的,吓得连菜篮子都掉了,赶紧跑回来告诉我。” “对对,我家也是。” 几人一印证,就发现消息来源都是去采买的下人带回来,源头却无法追溯。 “是不是见不得长公主好,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啊?”有人忍不住这样猜测。 “那就是说,长公主没事?” “要真没事,我回去就求神拜佛保佑长公主长命百岁!” 见状,淳宁缓缓松了一口气。 站在这么多人面前表达意见,对她来说,是一件简直不敢想象的事。 以前有皇姐,但现在变成了她自己。 她不能退缩。 还好,刚刚说的话起了作用。 这个过程中,淳宁自己也捋清了思路,再次开口:“各位,我再问大家一句,什么消息,能跑得比军情还快?” “对啊,不可能!” 立刻就有人回答。 淳宁微微一笑:“是的,不可能。我以淳宁的封号恳请你们,等待朝廷邸报,切勿相信任何流言。” “好!” 在人群不远处,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喝:“好!我们都听淳宁殿下的!” “淳宁殿下说得对,长公主福泽深厚,传这个消息的人别有用心,大家不要被骗了!” 淳宁定睛一看,是万民楼的掌柜万裕柴。 他并无资格入股,但酒楼作为各种消息汇杂之地,他一早就听见了噩耗。 坚决不信,是他的第一个反应。 长公主绝不可能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在外面! 万裕柴内心坚定的这么认为,紧接着就赶到公社衙门外观望事态发展。 秦瑶光名下的产业很多,但那些都属于她的私产。 只有公社,涉及到千家万户。 往大里说,甚至会影响朝廷根基。 看见淳宁赶来,他就吩咐自己带来的人全都散到人群中去,待会见机行事。 此刻,有他带头,提前安排好的人纷纷响应。 其他人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以为都跟他们一样是官员家属,再加上被淳宁的话动摇,纷纷应和起来。 “对对,什么明确消息都没有,我们不要被人愚弄了。” “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别让长公主回来知道了这件事情,心头难过。” “走走走,这节骨眼儿上,我们就别添乱了!” 看着人潮渐渐散去,淳宁才扶着兰香的手走下台阶。 膝盖一软,往地上摔去。 第545章 不敢去想 第545章 不敢去想 面对众人时,她就知道自己很紧张,紧张得心口怦怦乱跳。 还不能让人看出来。 这会儿结束了,心头那口气一泄,僵直的身体彻底软下来。 兰香一惊,忙用力去扶她的胳膊。 淳宁的身体,却被另一双手稳稳托起:“夫人。” 是苏子瑜。 他满脸担心地看着淳宁,关切地问:“夫人,可有哪里觉得不适?我去请曲师父来。” 淳宁稳了稳心神,开口道:“不用。” 经历过,她才明白,皇长姐身上扛住了多少压力。 自己不过是说上几句稳定人心的话,就变成这副模样,实在是太没用了。 “殿下,请随婢子来,暂歇一二。”霜降屈膝道。 如果没有淳宁及时出现,场面会更麻烦。她的身份不够,无论说什么都缺少份量。 不过,她只是奴婢,连致谢都不够资格。 淳宁作为长公主的嫡妹,她出现在这里,是她和皇姐的姐妹情谊。 淳宁点点头,由苏子瑜扶着走进衙门。 人潮散去,留下不少痕迹。 地上有因为拥挤遗落的香囊、折扇等物,还有乱七八糟的垃圾,就连门口放着的一对威风凛凛的青石貔貅,都被挤得离开了底座。 霜降分身乏术。 作为公社的实际负责人,淳宁来了,她理应作陪。 她正想开口吩咐,万裕柴冲着她举手示意:“姑娘,我们来。” “多谢万掌柜援手。” 霜降在原地行了一个蹲身礼致谢。 “姑娘客气。” 万裕柴不在意地挥挥手,指挥他带来的伙计开始收拾这一片狼藉。 把貔貅扶正,该清扫的垃圾清扫,有人丢失的香囊等物则找了个竹筐给装起来,他端着送进去。 霜降从淳宁歇息的里屋出来,正好看见他。 “姑娘,我寻思着这些物件都是他们主人的随身之物,您看是不是找个合适的地方放起来,待他们来寻。” 事情虽小,却是能在这个时候博取好感的法子。 霜降再次致谢:“万掌柜考虑周到,在下自愧弗如。” “姑娘万莫客气。” 没有外人在跟前,万裕柴收敛了脸上习惯性的笑意,压低了声音询问:“姑娘,你可有殿下的消息?” 霜降叹了口气。 面对万裕柴,她的情绪也不再隐瞒,摇摇头道:“我也是今日一早,才听说了那个传言。” 言下之意,她知道的跟万裕柴和所有人都一样多。 万裕柴失望的正想离去,又听见霜降补充了一句:“主子的信七八日回来一次,上一次的信在五天前。那时主子刚到玉门关,见过守将。” 也就是说,如果三天后还没有信回来,可能就发生了某种他们不知道的变故。 从京城到玉门关千里迢迢,八百里紧急军情也要走上五六日,方能抵达。 正常情况下,书信通过官驿单程一趟,需要十多日的功夫。 也就是说,上一次的信,是秦瑶光大半个月前的消息,那时她安然无恙。 再往后,就不得而知了。 万裕柴压下心中担忧,拱手笑道:“我相信长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 霜降“嗯”了一声,她何尝不是如此? 谁都不敢去想那个最坏的可能性。 室内,淳宁以手支额,把今晨以来发生的事,在脑子里细细捋了一遍。 越捋,越是心浮气躁。 她可以说服别人,却无法说服内心惶惶的自己。 “夫人你不要太担心了,皇姐她……” 苏子瑜想说皇姐她那么厉害,一向只有她欺负旁人的份,断然不可能被人欺负。 不过此时,他说这话肯定不合适,便咽了下去,说:“一定是以讹传讹,专门扰乱人心的。” “可是,如果是有人专门放出来的谣言,那目的又是什么?” 淳宁沿着这个方向一直往下想,想不明白。 难道,真是冲着联合公社而来? 这没道理。 联合公社目前只接纳了投资款,连大笔的支取都还没发生。 在原本的计划中,一切都要等到秦瑶光接见索吉埠之后,才会按部就班的进行。 淳宁想不明白,苏子瑜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他才学过人,对这种阴谋诡计却是白纸一张,干脆另起了个话头:“夫人,我赶来之时听说郡王爷杀到司徒大人府上去了。” “什么?”淳宁一惊,陡然坐直身体,“你再说一遍?” 苏子瑜点点头说:“闹出来很大动静,说是要在那里等谢殊下衙,朝他要一个说法。” 皇姐夫…… 都说郡王能以一敌千,但在淳宁的印象中,燕长青是一名风度翩翩的儒将,不是那等只懂得冲锋陷阵的赳赳武夫。 怎么会干出这种,看起来不过脑子的事? 他一定很着急吧! 想到这里,淳宁又叹了一口气。 她恨不得能有什么飞天遁地之能,立刻就到了玉门关探个究竟。 远隔千里,想什么都是干着急罢了。 苏子瑜小心翼翼察看着她的脸色,提议道:“夫人,不如我们先回去?留在这里,霜降还得分出人手来照顾我们。” 淳宁打起精神来:“好,我还没来得及敬茶,就怕公婆心头不快。” 任谁家娶了儿媳妇回家,第二天一大早准备好了喝媳妇茶,媳妇却连面都不露一个,想必都不会觉得愉快。 在淳宁出嫁前,皇太后特意叮嘱过她:既是下嫁,就要有下嫁的模样。想要夫妻和睦,万不可在苏家拿着公主的架子,只会给自己找事。 苏子瑜忙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皇姐的事是大事,母亲特意嘱咐我,让我来陪着你。” 送走淳宁,霜降只觉一颗心突突直跳,就好像马上要发生什么大不了的大事。 她强压下这股不舒服的情绪,一连下了好几条命令,增加两倍人手,来加强银库和长公主府的安全防护。 乱成一锅粥的京城,哪怕完全不知道这件事的百姓,也能从旁人的神色中看出一些端倪。 在这片混乱中,无人注意到几匹快马先后从城门处疾驰而出,快如流星。 “三哥!你等等我!” 燕吉音骑在马上,男装胡服,头戴一顶防晒遮雨的斗笠。 清丽面容上的神色平静,眼神倔强。 第546章 等要来的人 第546章 等要来的人 燕时晏狠下心肠不理会她,只埋头打马前行。 秋风并不凌凛冽,他却觉得跟刀子似的,一下一下地刮在心上,心急如焚。 骑马,远比马车速度更快。 不一会儿功夫,他就看见了十里亭影影绰绰的轮廓。 燕时晏松了松缰绳,没忍住朝后望去。 远远的,燕吉音骑着一匹小红马的身影仍在。 她顽强地跟了上来。 好看的眉被他拧出一座山峰,燕时晏抿了抿唇,手上的缰绳紧了又松。 终于拨转马头,朝着来路跑去。 看见他回转,燕吉音一喜,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他劈头盖脸训了一顿,语气又急又快。 “你跟来做什么?!” 燕时晏盯着她,用冰冷掩饰关心:“此去玉门千里迢迢,路上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你一个姑娘家能做什么,还不速速回去!” “不。” 燕吉音的语气并不激烈,神情异常坚定:“三哥,你让我跟你一块儿去,我也担心母亲。” “我会骑马、也会射箭。” 燕吉音丝毫没有退缩之意:“你们会的我都会,我为什么不能去?” “这不是会不会的问题。” 燕时晏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疾言厉色:“我一个人没有顾忌,你跟来只会拖慢我的脚程。” “是吗?” 燕吉音反问了一句,紧接着说:“母亲曾说过,欲速而不达。三哥,你只着急出城,身上可有路引?盘缠可够?你也说路途遥远,你可识路?”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燕时晏闭口不言。 噩耗传来时,他正在书院上课。 无数同学找他求证,更有人秉持着看热闹的心思。 他哪有心思应付,一不小心露出了被他藏得好好的孤僻尖锐,用冷厉目光逼退众人后,径直离开书院。 紧接着,他就回府胡乱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这两年攒下来的金叶子银子往包袱里一扔,牵了平时骑惯的马,拒绝了所有人的跟随,打马出城。 一团无名火炙烤着他,让他除了“前往玉门关”这个念头,再容不下其他。 此刻被燕吉音逼问,他才发现自己的轻率。 旁的都罢了,没有路引,他进入不了任何城池。出城无需检验路引,是以他完全没想起此事。 “无妨,原就没想过要住客栈。” 他薄唇紧抿:“这些都不重要,渴了就喝、饿了就吃,走到哪里困了就睡。” 风餐露宿,是他早就做好的准备。 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玉门关。 什么长公主府的三少爷,旁人都这么叫,他从来没把自己真正当成是锦衣玉食的少爷。 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什么苦都能吃。 更何况,他带够了盘缠。 路引重要吗? 重要,也不重要。 “所以你别跟来,不适合你。” 说着,燕时晏拉着缰绳,就要拨转马头。 “等等!” 燕吉音扬声道:“三哥,就算这些你都不管,你知道到了玉门关,该做什么吗?你又去哪里寻母亲?” 见他踌躇,她再接再厉:“就拿京城来说,你想要这么大的城池里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燕吉音放缓了声音:“你连路引都没有,到时连玉门关都进不去,又该怎样说服别人相信你?” “你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你需要我。” 她骑在马上,腰背挺得笔直,眸色坚定。 透过她,燕时晏依稀看见了母亲的风采,可靠、值得信赖。 “你能做什么?”燕时晏问。 燕吉音抬手,指着不远处的十里亭:“三哥,我们先到那里等人。” “等谁?” “等要来的人。” 燕吉音非常理解他只想第一时间赶去玉门关的心情,因为她的想法一模一样。 但是,不能。 抵达玉门关才是开始,路上的辛苦,只不过是戏曲的序章。 这样的谣言能传到京城,母亲那里一定遭遇了什么波折。他们的目的是寻到母亲,帮助她,而不是给她添乱。 燕吉音终于成功地说服了他。 距离午饭尚早,两人抵达十里亭后找了一家茶摊坐下。 放眼四周,全是脚步匆匆的旅人。 燕时晏敛目看着茶杯,一声不吭,周身都弥漫着一种“别跟我说话、别理我”的气场。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越是似曾相识,越是令他忆起当年去温泉山庄时,他们半途在此落脚的场景。 那个时候,多热闹啊! 有母亲、有兄弟姐妹、有淳宁姨母,还有对母亲忠心耿耿的侍女们…… 那个时候,呼延将军还没有娶走白露姑娘,月鹭也还活得好好的。 这才过多久,多久?! 怎么就天翻地覆了? 母亲远在天边生死不明,就连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也只剩下了坐在对面的四妹。 如果大哥在,该有多好。 无论这条路有多危险,他都不会畏惧。 如果有二哥,他会更笃定。 然而,事实总不能尽如人意。 他走得这么快、这么急,除了心急如焚外,也有不愿让四妹五弟跟上的意思。 并非真的觉得他们是拖累,一个姑娘、一个孩子,他怎忍心将他们拖入这趟前途未知的道路? 他宁愿一个人承受。 无论怎样的后果,他都愿意承受。 手里质地粗陋的杯子,被他捏得嘎吱作响。 燕时晏闭了闭眼,禁止自己再接着往下想,可思绪犹如得到了滋养的藤蔓,越阻止、越是疯长。 从心里生出密密的尖刺,扎得他的心千疮百孔。 此刻的他,总算能体会到二哥曾经的感受。 二哥那会儿,是怎么说来着? 被他问得急了,燕元安只平静地笑了笑:“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平静着疯癫、止不住的穷思竭虑。” 彼时的他无法理解,如今才明白每个字都那么真实。 原来二哥他,一直经历着这样的痛苦。 “三哥。” 燕吉音担忧的声音将他唤醒:“三哥,你怎么了?” “我没事。” 燕时晏摇摇头,条件反射地吐出这三个字,随即在心头苦笑。 还真是,一模一样。 二哥不也经常这样说吗? 原来,不愿让关心自己的人担心,是这种感受。 燕时晏一口饮尽了茶水,听见马蹄声声,转头看见一阵烟尘弥漫,越来越近。 第547章 人来 “好小子!” 曲梁勒住缰绳,看着他喝道:“跑得那么快,还是被我逮着了是吧?!” “三哥!” 燕锦阳滚落马鞍,飞也似地冲向他,两个腮帮子鼓鼓的:“你休想丢下我,我也要去寻母亲!” 一向爱哭的小五却没有泪意,亮晶晶的眼睛写满倔强。 “你怎么来了?” 燕时晏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你年纪太小,光是骑马就受不了。” 长途跋涉的强度,并非他们晨练或练习骑术时可比拟。 他在大理寺做历事时接触过不少人,听武将们说过,一整天都得骑马赶路,哪怕对久于行伍的他们来说,都不是轻松的事。 何况燕锦阳如今才七岁多? “三哥,你别小看我!” 燕锦阳不服气:“你可以,我自然也可以。” “何况,我还有师父哩!” 曲梁冲燕时晏点点头:“五少爷要是累了,我就带他一段。老朽在江湖上薄有名声,三少爷可以信我。” 他老于江湖,是孩子们都知道的事。 当初为了救燕锦阳,几人往那奇诡的鬼市一行,揭开了江湖神秘面纱的一角。 出门在外,有曲梁在,确实让人安心。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果然如此。 说罢,曲梁将手腕一翻,露出那块鬼门门主赠予的贵宾令牌:“知道你们要去玉门关,郡王爷遣人把这块令牌送来给我,嘱万事小心。” 鬼门盘踞京城多年,其拥有的江湖人脉非个人能比拟。 有了这块令牌,除了能畅通无阻,就连汪洋大盗和名门大派都要给几分面子,可谓黑白通吃。 毕竟,没有谁敢夸下海口说,自己一定用不上鬼门。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谁都有倒霉的时候。 看着令牌,燕时晏心头大定。 除了鬼门令牌,燕长青托人带给曲梁的,还有几人的路引,都写着他们的名字,盖着京兆府的大印。 另几份是空白路引,手续齐全,名字可根据需要自行填写。 有了这些,一片混沌叵测的前路,陡然变得清晰许多。 果然,四妹妹说得没错,他一个人想要单枪匹马闯玉门关,确实太鲁莽了。 听到曲梁提到燕长青,燕时晏问:“父亲他的打算是?” 曲梁摇摇头:“老朽不知。只在离开前,听说郡王爷杀进了谢家。” 在这种情况下,还记得让人把令牌和路引送给曲梁,看来父亲他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有了对策。 和燕吉音对视一眼,两人的想法都差不多。 燕时晏做了个手势:“你说。” 燕吉音神情严肃:“我想,父亲是想借兵去玉门。” 被封为异姓王的代价,就是剥夺了掌兵的实权。哪怕燕长青在军中的威望再怎么高,没有军权,威望也只能是威望,做不了什么实际的事。 燕时晏颔首:“对,所以先大闹一场。” 只有这样,才有领兵的可能性。 直奔谢殊而去,比去皇宫更有用。 但领兵出征,岂是这么容易的事?说不得还会有好几场博弈。 除了谢殊,朝堂上还有人不愿意见到燕长青再次领兵。 比如最坚定的保皇派,就会担心燕长青功高震主,而威胁到皇权的统治。 “既然如此,”燕时晏霍然起身,“我们就不要再耽误了,立刻出发,替父亲做一回斥候。” 他们人少,机动性更强,目标也小。 先抵达玉门关摸清情况,就能等燕长青领大军到来。 “再等等。”燕吉音说。 “还等什么?我们早一刻到,就早一刻掌握主动。” 燕时晏心急如焚:“眼下,母亲和二哥都不知道是个什么处境,你……” 说到最后,他着急得语塞。 看了一眼天空中的太阳,燕吉音估摸着时辰:“我们等到巳时三刻。” 她已经放出消息,该来的人,自然会来。 路途遥远,她拒绝了下人跟随伺候的要求,每一个人都必须能拥有足够的决心,应付接下来可能出现的一切困难。 燕时晏耐着性子等候,用这段时间检查了几人的行囊、补充食水干粮。 发现几人行李的共同点都是衣服带得很少,盘缠充足,曲梁和燕锦阳还带了一大堆旅途必须的丹药。 马蹄咚咚作响,尘埃飞扬。 呼延进带着三名精锐亲卫出现在他们面前,瓮声瓮气道:“末将还担心追不上你们,没法完成大将军交付的任务。” “呼延将军。” 三个孩子上前施礼。 燕长青的手下,他们最熟悉最亲切的便是这位具有胡人血统的汉子。 派他来正合适。 没了满脸络腮胡,呼延进的个人特征削弱不少,他在马贼窝和在军中的丰富经验,很适合这趟任务。 只是,他如今已是京官并非挂职,如何能随意外出。 军令严格,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燕时晏问出这个疑惑,呼延进大掌一挥:“有大将军在,自然不成问题。” 他来得晚,正是去卫尉寺补一道调令手续。 还差一刻钟出发时,赵钰川到了。 “你来送我们?”燕时晏问。 这两年,赵钰川凭他隔三差五的借口,和长公主府上上下下都混了个脸熟。 赵钰川摇摇头,拍了拍马上的行囊:“不,我来和你们一起走。” 他已年满十七,一对剑眉斜飞入鬓,浓密而不失英气。收敛了初见时那般桀骜的气质,眼里仍能看出暗藏的不羁与野性。 由于常年习武的缘故,他四肢敏捷有力,身形更趋于青年。 燕时晏意外地一挑眉:“你知道我们去干什么吗?” 他是去救母亲,关文信侯小世子什么事? “知道,我也去。” 赵钰川脸不红心不跳:“长公主心怀天下,小子不才,自愿前往,供三公子驱策。” 他从行囊里掏出路引亮给众人看:“祖父允了。” 当然,他隐去了临走时母亲死活不让这一节不提。 大丈夫当走南闯北建功立业,岂能躲在母亲的翅膀之下,在后宅蝇营狗苟。 燕时晏狐疑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个来回,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来到避开人的地方:“你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打我四妹妹的主意?” 别以为他真看不出来。 母亲还在府里时,就有意无意地将他们两人隔开。 第548章 天灾人祸 赵钰川没有直接回答,先是警惕地左右看看,确认无人能听见他们的谈话后,才露齿一笑:“是。” 他这么大方承认,把燕时晏给整不会了。 燕时晏用食指点着他,目露威胁,低声呵斥:“你给我滚回去!”四妹妹还不到相看亲事的年纪,这个什么世子,够厚颜无耻的。 赵钰川浑不在意:“我比你能打,在路上多一个人保护她不好吗?” 说着,他举起右手发誓:“我赵钰川绝不会趁机轻薄四姑娘,若违此誓,叫我死于乱军之中,尸骨无存。” 好毒的毒誓。 毒得燕时晏一个激灵,打了个寒战:“倒也不必如此咒自己。” 赵钰川意在军中,违誓的结局未免太过可怕。 “我对四姑娘的一颗心可昭日月,她就是我未来要娶过门的妻子,疼她保护她还来不及,发个重誓算不得什么。” 此言一出,燕时晏只觉头痛。 八字没一撇的事,被赵钰川说得信誓旦旦,让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对方的厚脸皮。 算了。 燕时晏懒得跟他计较,只说:“你若执意要跟来,记住所发的誓言。” “没问题。” 赵钰川拍了拍胸脯,心头暗暗松了一口气。 从他心悦燕吉音那一日起,他就知道除了长公主,大舅子小舅子关关难过。 不过幸好,如今看起来,最难说话的燕时晏被他给说服了。 他这个想法若是让燕时晏知晓,恐怕一口老血都要吐出来。 什么叫说服? 只是允了他同行。 就在几人最后检查行囊,准备出发时,万裕柴带着人急匆匆而来。 “三少爷、四姑娘、五少爷……”他一一见礼,是生意人的八面玲珑。 他招呼着伙计下货:“草民不才,什么忙都帮不上,准备了一些路上吃的肉脯腊鸡,还有几条厚实的绒毯。” “别看用料不够华贵,胜在暖和,这一去越来越冷了。” 万裕柴所带来的,都是行脚商人在旅途中常备的实用之物。 曲梁点点头:“麻烦万掌柜。” 万裕柴忙碌着把物资分散到几匹马上,听见他这句话,眼眶蓦的一红:“你们……” “你们都要好好的。” 他早就把自己当成长公主府的人,这几个孩子,他打心眼里很是亲厚。 这一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曲梁无声地拍了拍他的肩头,理解他的这份情感:“放心,有我在。” 万裕柴点点头,站在原地目送着一行人骑马远去,牵起袖子擦着眼泪。 长公主,你到底在哪里? 你可安好? 秋高气爽,这个词却不适合这片广袤无垠的大漠。 阳光在这里失去了往日的温柔,变得炽热而强烈,将每一寸沙粒都镀上一层耀眼金光。 在金黄与赤红交织的沙漠深处,奇迹般地镶嵌着一片如同绿宝石般的绿洲。 一片清澈见底的湖泊,养育着这个离群索居的小部落。 因实在太过偏僻,更不是被争夺的战略要地,也没有矿物等令人眼馋的宝物。 他们得以远离尘世,世代安居于此,与世无争。 每一年,部落酋长会派出几名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外出,到外面交易种子、盐铁等所必需的生活物资。 秦瑶光穿着当地妇女的服装,挽着袖子,半跪在湖边,清洗着自己的内衣。 她生性好洁,和使团失散后,身边没了侍女伺候,她不惯假手于人,尤其是贴身里衣,她都自己来。 “阿图玛,让我来替你洗!” 一名皮肤黝黑眼睛水灵灵的姑娘小跑着过来,望向秦瑶光的眼里都是仰慕。 她叫赛罕,是这里酋长的幼女,才十五岁。 已经许了人家,年底就要出嫁。 古代人的寿命短,大漠里的女人寿命比中原更短,出嫁得也更早。 她不会中原话,比划着让秦瑶光明白了她的意思。 在这里,秦瑶光被称为阿图玛,意思是芳草萋萋,美丽动人。 用大漠里最珍贵的芳草来比喻,足见他们对秦瑶光明艳容貌的膜拜。 秦瑶光摇摇头,冲她笑了笑。 在碧水蓝天的映衬下,她的笑容比清澈的湖水更明净、比天上的太阳更明艳。 赛罕看呆了,红了红脸,拔腿就跑。 在大漠里,何曾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 只有盛世大景,才能滋养出芳华绝代的乐阳长公主。 不用迁徙逐水草而居,绿洲部落里所居住的不是帐篷,都是盖好的屋子。 为了保暖,屋顶都建得低矮。 燕元安从酋长的屋子里钻出来,回到和秦瑶光共同居住的屋内,眉头紧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秦瑶光把里衣晾晒到屋后的绳子上,一边擦着手上的水渍,一边走进屋内。 “母亲。” 燕元安坐着对她见完礼,神色严肃:“恐怕我们要立刻离开了。” 秦瑶光在他对面坐下,脸上没有了在外人面前佯装的轻松愉快,示意他往下说。 当日,她和使团的人出了玉门关,前往接见索吉埠的路上,突遇沙尘暴和沙匪,导致整个使团四散。 苏白带人护着她和燕元安好不容易离开沙尘暴,又被沙匪追上。 为了掩护他们,苏白断后。 最后,就只剩下两人在大漠里艰难跋涉。 然而没了向导,大漠上黄沙漫漫,方向难辨。 又累、又热、又渴,步履蹒跚。 最绝望的是,根本不知道现在前进的方向是否正确,但还是得走。 秦瑶光简直不知道,如果没有燕元安跟她相依为命,她到底能不能熬过来。 好在最后苏白将身上所有的食水都给了他们,两人才撑到被绿洲部落返程的人所救。 今天,是他们在部落里安顿下来的第七天。 秦瑶光醒来时,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语言,让她警惕地没有报真名,并谎称失忆。 部落的人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子,给她起了一个最美丽的名字——阿图玛。 直到看见燕元安就在身边,她才略微放松,直到今日。 她当然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她还有属于她的使命。 以及,那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秦瑶光怀疑,是天灾、也是人祸。 第549章 软禁 她当时就觉得,那个向导有些可疑。 青柏就让人去盯着。 但并没拿到什么对方的把柄,又询问了当地人路线没问题,第二天就遭遇沙尘暴。 沙尘暴,人人闻之色变的天灾,怎么会有沙匪还往上凑? 如今回想起来,处处都是蹊跷。 欺她人生地不熟,特意设下这个局。 被困绿洲,人是安全了,可与外面彻底断了联系,这让秦瑶光心急如焚。 沙尘暴之后,她就没再看见青柏,她和青衣卫都安全吗? 断后的苏白现在怎么样了,女卫营的人有没有伤亡? 最让她忧心的,是对方既然布下这个局,必然不只是让她失踪这么简单。 在沙尘暴这样的自然灾害面前,哪怕派出沙匪,也无法保证就能将她掳走。 所以,背后人的目的,是想要她的命? 她和燕元安讨论过,认为这只是对方的第一步,肯定还有后招,会利用她的失踪或死亡来达到目的。 她出不去,不知道状况,就无法应对。 离开,是必然的事。 但眼下,看燕元安的神色,就知道事情发生了变化。 “母亲,我刚才借口去还东西,听见负责巡逻的战士对酋长回报,在巡视时发现了可疑的军队。没有旗帜和番号,但看服饰和武器,怀疑是吐蕃士兵。” 绿洲部落偏安已久,没有什么防范意识。 再加上知道他们不是草原上的人,不会说他们的话更听不懂,燕元安又是个孩子,就没在意。 他们却不知道,燕元安具有堪称外挂的学习能力。 短短七日,他就能基本听懂他们的日常对话。再加上合理推测,就知道了整个谈话内容。 “吐蕃?” 秦瑶光一下坐直身体:“如果破坏我接见索吉埠的势力是吐蕃,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吐蕃是本地最大的势力,当然熟知天气变化。 不在乎她的死活,破坏索吉埠向大景投诚等,都符合吐蕃的利益。 燕元安却摇摇头:“母亲,孩儿认为不止是吐蕃。” “那是?” 燕元安敛目:“消息太少,没办法分析。” 他抬眸看着秦瑶光,眼神坚定:“母亲,我们必须要赶在被吐蕃士卒发现前离开,返回玉门,或者和使团其他人进行汇合。” “好,我这就去说。” 除了害怕被发现后陷入被动,秦瑶光还担心给这个小部落带来灾祸。 部落里外出交易的两三个人懂得汉话,其中一人便是将他们救回来的青年布日固德,他是酋长的其中一个儿子。 “阿图玛,你要离开?” 布日固德惊讶地看着她,用生涩蹩脚的汉话问:“是我们这里待你不好?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秦瑶光急急摆手否认:“我不属于这里,想回去找我的亲人。” “你既然都不记得了,就留在这里吧。” 布日固德诚恳道:“你都看见了,大家都很喜欢你。还有你的儿子,我们也会一起接纳他。” 秦瑶光表示坚持,他只好带着他们去找酋长。 酋长听过他们的来意后,脸色踌躇:“可是我已经答应了巴特尔,把你嫁给他。” 秦瑶光听不懂他的话,布日固德一脸震惊反问:“父亲你说什么?你不是答应了我,她是我的吗?” 燕元安紧紧捏着衣服下摆,强行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眼下,他能听懂他们语言的事还不能暴露。 酋长把两手一摊:“巴特尔能提供五百头牛羊、一百匹战马做聘礼,你有吗?” “但我是你的儿子啊!” 布日固德指着秦瑶光吼道:“是我把她救回来,她是我的女人!巴特尔是什么人,他的承诺你也敢信?” 酋长冷哼一声:“无论如何,他是我亲兄弟。有了他的聘礼,我们这个冬天就好过了。” 看着他们争执,秦瑶光一头雾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燕元安站在她身边,隐蔽地拽了一下她的胳膊。 秦瑶光醒过神来,大声说:“酋长,我请求离开!” 布日固德看了她一眼,又怒视着酋长说:“听见了吗?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留下来,巴特尔休想!” 酋长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你把她给我看好了!还有那个小崽子。” 这场争吵之后,空气陡然变得紧张。 绿洲安逸舒适的气氛一去不回。 说是送他们回屋,秦瑶光却敏锐地察觉到布日固德的提防之意,更像是押送。 回到暂居的屋子里,门口还多了两个人守着。 燕元安冲着秦瑶光比了个手势,他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往外走去,却被拦了回来。 “我们是被软禁了?”秦瑶光问。 “恐怕是的。” 燕元安站到开得高高的窗户旁,踮起脚尖往外看去,回头道:“屋子后面也有人看守。” “为什么?他们刚才说什么了?” 燕元安将刚才听到的争执内容拣重点小声说了一遍,秦瑶光听完,明艳脸庞冷若冰霜。 在大景,她就时常觉得女子如浮萍般身不由己。 没想到在这里,女人就跟货物没什么两样。 女人的美貌,只是决定能换来多少财富的筹码,仅此而已。 “那个巴特尔还不知道是什么人,”燕元安道,“母亲,太危险了,我们必须立刻就走。” 秦瑶光点点头,从怀里取出贴身放着的金凤衔花如意簪。 这支簪子是燕长青当日送给她的礼物,出发前她专门戴上,以防万一。 当沙匪出现时,她把簪子拔下来放入贴身里衣缝着的布兜里。 眼下,正好派上用场。 在周遭简陋环境的映衬下,精美华贵的如意簪就像秦瑶光本人一样,因太过美丽而格格不入,粗陋服饰仍不能减去她半分丽色。 轻轻抚摸着簪子,她眸色里透出追忆。 想着把如意簪给他的人,还有出发前邓嬷嬷熬夜替她把所有贴身里衣都多缝了一个布兜,不厌其烦的叮嘱她。 “主子,老奴不能跟去,您一定要好好的。凡事多留个心眼,贵重物品都收到这个布兜里,万事都不如靠自己。” 多亏她听了邓嬷嬷的话,现在还能握有底牌。 除了如意簪,她身上还有几片金叶子,和应急的碎银。 第550章 人有逆天之时,天无绝人之路 秦瑶光原本的打算是取出其中两片金叶子,请酋长派人护送她离开,走出大漠回到最近的城镇。 她相信,以青柏和苏白的身手,就算受伤也能活下来。 只要她们活着,使团就一定在设法寻找她。 待她和使团会合,恢复长公主身份,就会回馈给部落一大批他们所需要的物资,帮助部落里想要走出大漠的年轻人。 可惜的是,这一切注定不会实现了。 绿洲部落的酋长,永远不会知道他失去了什么。 在燕元安的注视下,秦瑶光小心地转动簪子上金凤衔着的那朵珠花,露出里面的小格子。 她从小格子里取出一粒药丸,用丝帕仔细包好揣到腰间,再把如意簪恢复原状。 燕元安颇有些好奇地看着她的动作,知道这粒药丸不简单,安静的没有多问。 正在此时,门口传来说话的声音,是赛罕。 秦瑶光忙将如意簪塞到地毡下,用脚踩着,自己斜靠在案几上,佯装精神不济的模样。 与此同时,赛罕掀开帘子走进来。 看清秦瑶光模样后,她急急问道:“阿图玛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说着,就去扶她起来,又去给她找水喝。 赛罕的手摸到冰凉的茶壶,一下子就变得很生气,提着茶壶冲出去,对着守在门口的两个人吼了一连串秦瑶光听不懂的语言,语气又急又快。 燕元安小声给秦瑶光翻译:“她说他们把您关起来,连酥油茶都不给,不是草原上的待客之道。” 他想了想,又补充说:“赛罕是个好心眼的姑娘,可以利用。” 秦瑶光原本认真听着,听到他“可以利用”这句话,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其实她也知道,软禁她、不给她吃喝,都是为了消耗她的体力,让她无法逃走。 是非常正确的决定。 虽然绿洲本身就是一个天然牢笼,没有人带路,她一个异乡人很难走出去,酋长面对自己的财产,仍然采取了最谨慎的态度。 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女儿赛罕。 赛罕重新进来时,手里提着一壶温热的酥油茶,给两人斟了满满两大碗,才气呼呼地坐下。 “阿图玛,他们太过分了!” 她把酥油茶推到秦瑶光面前,自说自话起来:“我都知道了,父亲他居然想把你嫁给巴特尔。要我说,还不如嫁给我哥呢,他一定会对你很好的,你也能一直留在我们部落里。” 赛罕托着腮帮子,一脸期待的看着秦瑶光:“阿图玛,你给我当嫂子好不好?这样的话,明年就能生个小娃娃出来,我会好好帮你带他的,他一定会很漂亮!” 多亏秦瑶光听不懂她的话,否则听到她连以后生孩子都安排好了,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燕元安低着头,分析着她语言中带来的信息。 只是很可惜,她说的话虽然多,却并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只是再一次确认了巴特尔此人的危险性和不可靠。 秦瑶光耐心等着赛罕说完,比划着问:“赛罕,你能帮我离开吗?” 赛罕没听明白她的话,直到她重复了好几次,又比划着手势,她才难过地问:“阿图玛,你不想留下吗?” 见秦瑶光一脸不解地看着她,她才泄气的耷拉下肩膀:“父亲要把你嫁给巴特尔,你是该走!” 秦瑶光告诉她,她需要马匹和干粮、水囊,又拿出一片金叶子递给她。 赛罕从来没见过如此精致漂亮的金叶子,开心地接过去反复欣赏了许久,又不舍得的还给她,表示自己不能要。 “我帮你不是想要图钱,”赛罕眼神坚定,伸手在地上画了一个简易地图,“今天晚上我来找你们,你们按照我画的方向,一直往西走,走上两天两夜,就能抵达一个戈壁上的小寨子。” 她又在中间圈了一个点出来,表示这里有小型绿洲,有水源可以补充。 “这是每年我哥出去的路线图,我都记得牢牢的。” 她的脸上涌起一种又骄傲又沮丧的情绪:“可惜父亲从来不允许我走出去,他说我只要嫁人就行了,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赛罕离开后,燕元安才把她自言自语的话说给秦瑶光听。 秦瑶光叹了口气,这是一个内心渴望自由的女孩、却不得不接受父亲安排给她的命运。 “母亲,晚上我们带她一块走吧?”燕元安提议。 秦瑶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同情她?还是想多一重保险。” 在母亲面前他不用掩饰,燕元安摸了摸鼻子:“她是酋长的女儿。” 言下之意,当然是后者。 赛罕是酋长女儿,就算被抓到她逃跑,酋长也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 而且她是当地人,哪怕从生下来就没有离开过这片绿洲,她对大漠的熟悉程度,也非两人可比。 “待晚上问问她的意愿,只要她愿意,我们就带她一起走。” 秦瑶光愿意帮助每一个想要改变命运的女子,无论她是谁,不止是为了利用赛罕。 哪怕眼下连她自身难保,但她绝不相信,辨尘和燕长青付出那么大代价助她重活一回,她会在一个不知名的绿洲,不明不白的嫁人。 “人有逆天之时,天无绝人之路。” 这句辨尘送给她的箴言,在沙漠中最绝望的时刻里,指引着她奋力求生。 又在此时,让她目标坚定的前行。 屋内没有纸笔,或者说这个部落还不具备形成文字的能力。 秦瑶光握住簪子,将路线图画在身上所穿羊皮袄的里侧,再重新将簪子贴身放好、把地上的路线图抹去。 燕元安动了动唇,没有说话。 路线图他已经全部刻在了脑海里,只要有他在,就不用担心找不到路。 但是,万一和母亲失散了呢? 只要有这个可能性存在,母亲那里多一份路线图更稳妥。 有了赛罕的关照,两人喝了酥油茶吃了一顿饱饭。 只是晚上就没了食物,秦瑶光便让燕元安躺下,保存体力。 离了绿洲,外面就是环境残酷的大漠。 他们都亲身经历过大漠夜里的寒冷,但晚上又是沙漠里最适合赶路的时候。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晚彻底安静下来。 秦瑶光掰开小半药丸溶在热水里,倒了两大碗,端着走到门口。 第551章 再次逃亡 见秦瑶光拉开门走出来,门口靠着的两名草原汉子立刻朝她望来。 说实话,他们也不赞同酋长要把她嫁给巴特尔的决定。 这样美丽的女子百年难遇,好不容易来到他们的部落里,是上天赐予的福分。 还想着人人都有争夺美人芳心的机会,竟然要拱手让出去? 但这是酋长做出的决定,他们不乐意也只能听从。 只见她用纤美的手掌各托着一大碗温热的水,笑着望过来:“两位大哥,夜里天寒,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他们听不懂她的话,却能明白她的意思。 再看着她明艳的笑容,根本就没想过要拒绝。 两人都接过她手里的碗,一人说:“这么好的女人,都被酋长关起来了还给我们送热水。” “都说中原的女人温柔,这几天我才算是明白了。” 他们根本就没想过别的事情,喝完水只觉暖意上涌,困倦得不行,靠着墙壁倒了下去。 秦瑶光所使用的药丸,一整颗能迷晕一头牛,效力可观。 她只用了三分之一,分开给两人用,足以让他们好好睡上一觉。 燕元安从屋内出来,帮助秦瑶光把他们扶好,又找了杂物来将两人垫着,看上去就像是两人守夜经不住困倦睡了过去,不会怀疑。 做完这一切,两人回到房内,再次检查行囊。 十月初,无论如何都称不上深秋,这里的夜晚却已经相当寒冷。 秦瑶光把所有能穿的都给穿上,剩下的大半颗药丸用丝帕裹好藏在腰带里,外面再罩上羊皮夹袄。 燕元安出着主意:“母亲,把您穿来的衣裙毁了。” 用以迷惑视听。 好主意,秦瑶光眼睛一亮。 遭遇沙尘暴时,她正在前往接见索吉埠的路上,身上所穿是大景长公主所穿的华美礼服。 在经历沙尘暴和沙匪追杀时,她就把最外面那件碍事的拖地外袍和披帛都给扔了,后来在大漠夜里被冻得瑟瑟发抖时,又想起如果有这两件在,至少还能抵御些许寒冷。 被救起时,她身上衣裙早就破损脏污,但仍可看出面料的华贵。 一看就知道,是不属于绿洲部落的物品。 眼下,近有巴特尔的威胁,远处有可疑的吐蕃士兵,她不如利用旧时衣物布下疑阵。 等到天亮时,被人发现她逃走,也能心中生疑。 以为她是被劫走的。 不过,想要达到这个目的,并不容易。 燕元安想了想:“母亲,我出去一下,找找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可用。” 门口的守卫已被放倒,这里的人安逸惯了,并没有什么警惕之心,他出去完全没有问题。 “快去快回。” 赛罕随时会到,秦瑶光只担心在她来之前,他们还没准备好。 燕元安心里也明白这一点,回来得很快,他手里提着一小桶羊血。 “母亲,用这个。” 他将秦瑶光取出的衣裙全部放到地上,用脚胡乱踩了几下,又用匕首割破,泼上羊血。 再将带血的衣物分开,东一件西一件丢弃在室内各个地方。 看起来,就好像秦瑶光遭遇了不测。 以至于赛罕一脚踏进来时,吓了一跳,压低声音问:“这是怎么了?” 秦瑶光笑了笑,指着她、又指着酋长居所的方向摆摆手。 赛罕心领神会:“是不愿让我被父亲怀疑?” 秦瑶光点点头。 赛罕明白过来后,沉默片刻,随即做了个让他们跟她来的手势。 夜深人静,外面安静得只有风声。 她带着两人走小路,绕到部落的围栏外。 这里拴着两匹骆驼两匹马,上面挂着装满马奶酒酥油茶的水囊、好几个装着清水的水囊,以及胡饼牛肉干等干粮。 一路上,赛罕都沉默不语。 不是怕发出声音惊醒人的沉默,而是心事重重的沉默。 秦瑶光看出来了,打着手势着问她,要不要跟他们一起走? 赛罕咬着下唇正在犹豫,忽然,安静的夜空被火光照亮。 三人的耳边,响起一阵呐喊声。 赛罕迷惘地转过头去,看见火光冲天之处,正是她父亲住处的方向。 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秦瑶光却心头一凛。 这是敌袭。 “肯定是布日固德说的吐蕃人,他们找来了!” 按常理,巴特尔既然提出了用牛羊做聘礼,就不会来明抢。 燕元安的语速又急又快:“我们走!” 部落里的人被惊醒,连衣服都没穿好就出门查看情况,却被骑着马的士兵劈头盖脸砍翻。 血光飞溅、哀鸿遍野,惨不忍睹。 赛罕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惨状,在原地愣了几息才反应过来,惨叫出声:“父亲,母亲——” 秦瑶光一把抓住她:“走!” 一个妙龄少女冲回去,如果没有死,等待她的下场只会比死更难受。 “不,不不!”赛罕奋力挣扎起来。 如果说之前她还在考虑,要不要趁机跟着他们一起走掉,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的话,现在的她绝不会丢下自己的父母族人,单独逃命。 秦瑶光给燕元安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把她打晕带走。 燕元安没按她的意思办,直接用赛罕的语言说:“赛罕,你如果回去除了送命什么也做不了。马上离开,你还能留着性命为父母兄弟报仇。如果他们没死,你也能再见到他们。” 此时此刻,没有比复仇更能激起一个人求生的信念。 他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灌入赛罕脑海,令她怔在原地,眼里倒映着席卷而来的大火,熊熊燃烧。 她忘了燕元安为什么突然会说他的语言,脑里只剩下“复仇”两个字。 “走!” 秦瑶光再次大喝一声:“趁他们还没发现,我们必须赶紧离开!” 赛罕泪眼模糊地点点头,骑上其中一匹骆驼,手里牵着另一头。 既是逃命,眼下就是三人仅有的物资,容不得放弃。 秦瑶光和燕元安都不会驾驭骆驼,一人翻身骑上一匹马。 “我会回来的。” 赛罕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临走前,秦瑶光看了一眼风向,将腰间的大半颗药丸取出,扔到距离她最近的火堆里。 她不知道药丸燃烧后是否仍然有效,但这节骨眼儿上容不得她思考。 布日固德救了她,部落让她休养生息。 她想要尽自己所能,帮助他们。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52章 混乱 风,呼啸而过。 加速了火焰的燃烧,屋顶被烧得“噼啪”作响,却掩不住人们的惨叫。 事发突然,绿洲部落根本阻止不了有力的反抗。 从睡梦中惊醒,在突如其来的杀戮中逃命。 秦瑶光投出的药丸被火焰烧化,药力随风飘散,刚好朝着来犯的骑兵吹去。 风往高处吹,地面上的人们不受影响。 骑兵正杀得兴起,忽然摇摇欲坠,接二连三的从马上掉下来。 酋长赤红着眼,大喊一声:“杀了他们!” “杀啊!” 剩下的汉子的血性被点燃,抓起手边趁手武器就冲了上去。 经此一劫,他们再不是之前那个绿洲部落。 骑兵统领觉出不对,立刻改了主意,指挥着还清醒的人往后撤,一边撤一边吼着:“都去给我搜!” 吐蕃人骨子里的残忍习性,让他习惯性的下达杀光青壮、掳走妇女财物的命令。 只要把人杀光,剩下的时间,足够他们慢慢搜刮战利品。 其中,就包括他们最主要的目的——那位在传言中美艳无双的大景长公主。 起了变故,杀红了眼的统领才重新想起任务目标。 “是!” 属下纷纷应和,骑马横冲直撞,用手中长枪挑开正在燃烧的屋顶,四处寻找那个不一样的女人。 他们不知道对方的样貌,但首领说了,只要看见她,就知道她是谁。 绝对不会错认。 但是,那个女人一直都没有出现。 “嗖嗖嗖!” 箭支破空而来,好几名骑兵被射中摔到马下,随即被绿洲部落的人扑上来杀死。 “巴特尔!” 酋长抹开眼前的血,嘶吼一声:“是你吗,巴特尔?” “是我!” 长着鹰钩鼻的巴特尔反手劈开一名敌人,大声喝道:“我来了,我的兄弟!这些是什么人?” “吐蕃人!我听见他们的口音了!” “吐蕃人怎么会在这里,你得罪他们了?” 酋长咬着牙格挡开到了面前的长刀:“都杀了!” 不管吐蕃人为什么会出现,从今日起,就是他的仇敌! 充斥着血与火的漫漫长夜终于过去,太阳仿佛不忍心看见这场人间惨剧,藏在阴云后迟迟不肯露面。 残垣断壁,面目疮痍。 幸存者哭干了眼泪,收敛起亲人的尸首来。 巴特尔骑着马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他想找的人,到酋长跟前勒住马缰:“你们的阿图玛呢?” “阿图玛?” 酋长有些茫然的反问。 这个晚上他失去了一半族人,就连儿子都死了两个,哪里还有功夫去管一个不相干的女人。 巴特尔点点头:“你别忘了,你已经把她给了我,我是来迎亲的。” 迎亲? 这两个字,好像雷电一样劈过酋长的脑海,令他瞬间明白了前因后果。 什么阿图玛,就是个灾祸! “大半夜来迎亲?” 酋长拉住巴特尔的腿,将他扯下马背,恶狠狠地看着他逼问:“说好的两天后迎娶,你为什么会半夜出现?” “你的牛羊呢?” 只带兵马不带聘礼,这哪里是迎娶,分明是明抢。 巴特尔问心有愧,不敢看他的眼睛,打了个哈哈:“我的兄弟,不要这么较真嘛。要不是我提前到了,你们全都死绝了,还能在这里质问我?” 酋长心口的那股气泄了。 确实,不管怎样,巴特尔总是救了他。 “你老实告诉我,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跟吐蕃人打过交道做过交易,一直以来都相安无事。 吐蕃是草原上嗜血的猛兽,但他的部落远离戈壁草原,就算守着一片绿洲,也不过只是勉强自给自足,不值得吐蕃人兴师动众来这一趟。 唯一的例外,就是那个突然出现的女人。 巴特尔坐直身体,咧嘴一笑:“我劝你一句别问,知道得越多,对你越没好处。” “努尔,努尔!” 酋长的妻子跌跌撞撞冲过来:“我们的赛罕不见了!” 何止赛罕,阿图玛和她的孩子都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巴特尔铁青着脸,站在秦瑶光曾经生活过的屋子里,用刀尖挑起一片染血的衣裙:“我来晚一步。” 还是被吐蕃人抢了先。 “她死了?” 酋长咬牙切齿:“死得好!” 除了死,他不愿意接受别的结局。 给他部落带来灾祸的女人,她该死! 黄沙漫漫、荒草凄凄。 在这片辽阔得好似无边际的土地上,小规模的冲突、杀戮、劫掠,从未停歇。 绿洲部落的遭遇,只是其中不起眼的沧海一粟。 被命运的手彻底拨弄过,不得不背负着悲恸继续前行。 除了面对,还能做什么呢? 然而,这片土地,注定要改天换地。 乐阳长公主失踪,大景上下朝野震动。 半个月内,由燕时晏带队,一行人日夜兼程,飞驰到玉门关,了解到母亲因沙尘暴失踪、使团四散的真相。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苏白、青柏不眠不休,带着队伍,以当日沙尘暴为起点,朝着不同的方向搜索。 燕时晏抵达后,以玉门关为中心,不断收拢使团队伍,重新分配任务。 由燕吉音坐镇玉门关指挥,搜寻队伍改为三队,呼延进、苏白、青柏各领一队,并将曲梁、赵钰川、玉门关军队编入每个队伍中,保证每个队伍不低于五百人,能轮番休养。 燕时晏所担心的是,按她们之前的疯狂寻人法子,母亲没找到,苏白和青柏先倒下了。 武功再怎么高强,哪怕是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般磋磨。 五百精锐骑兵,放在旁的地方或许显不出什么。 尤其在攻城战里,五百血肉之躯填进去,连局部战况都无法改变。 但在河西这片以草原戈壁荒漠为主的土地上,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军事力量。 这里的部落,少则几十人,大多在三四百人左右,最多也才一两千人。 两天后,燕时晏发现,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上,三支队伍撒出去找人,仿佛泥牛入海一般,悄无声息。 但用来征战,却是无往而不利。 自从索吉埠收复沙洲之后,吐蕃的统治渐渐不稳,让这片土地上各方势力割据。 有亲吐蕃的、有自立的、有亲大景的。 在请得玉门关主将的军令后,燕时晏把策略改成了在征服的同时找人。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53章 阿图玛 因为在寻人的过程中,燕吉音发现,想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找到一个人,光靠自己这三支队伍根本做不到。 必须让当地人都参与进来。 但各个部落本就散漫,生存环境的艰难,让他们活着就不容易,谁会去留意一个陌生女人的去向? 想让他们真正上心,只能将他们征服,成为大景的百姓。 燕吉音的提议并非空穴来风。 玉门关,是抵御吐蕃入侵的最后一道防线。 而河西走廊,原本就属于大景的疆土,这些百姓对大景温和的统治都有好感。 大景地大物博,对河西的统治采取放任自治的形式,只派驻流官征收商税。对农耕社会而言,大景的根基在能产粮地区,并不看重商业。 也因为政策宽松,当时的河西走廊异常繁荣,商路畅通。 老百姓们的日子比眼下好过了不知道多少。 燕时晏召开了一次内部会议,确定下来逐步收复河西的计划。 征服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 老百姓可不管你是吐蕃还是大景,只要能过上好日子就行。 在沙洲被索吉埠收复之后,就有不少当地势力驻足观望。 见大景遣来的长公主失踪,还以为又是一次无疾而终,没想到大景是认真的。 征讨军所过之处,大小部落闻风而降。 玉门关守将大喜。 他是一名老将,为了守住玉门关就花费了不少心力,没想到临到要卸甲归田之前,还能立下这份泼天功劳! 天知道,长公主在他的地盘上失踪,他有多诚惶诚恐。 唯恐哪一天来了旨意,要问他的罪。 他尽心尽力接待,又派出最精锐的兵马护送,谁知道会遇到难得一见的沙尘暴? 那条路线,明明从来没有出现过沙尘暴。 他哪里知道,并非是从未出现过,而是形成条件苛刻。 那名向导正是看出了沙尘暴即将发生,才领着使团走了那条路。 燕时晏率人抵达时,他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暗自担忧:一个小毛孩,能干成什么事? 要不是因为对方是长公主膝下的三少爷,他根本就不会露面接待。 如今,在事实面前,所有的顾虑都烟消云散。 随着一个个部落合并入大景疆土,秦瑶光的去向也逐渐明朗起来。 更让守将惊喜的是,安乐郡王重掌军权,率领三万精兵,日行八百里飞驰而来。 那可是军中战神燕长青! 哪怕只是为了调查长公主失踪而暂时领兵,他相信,有了镇国大将军,别说寻回长公主了,收复瓜州凉州打退吐蕃指日可待。 别的不提,就说这几个孩子,已经让他刮目相看! 三日后,玉门关下旌旗猎猎。 是燕长青到了。 这三万精兵,有一万属于京畿大营,跟随燕长青一同出京。 另外一万是卫尉寺临时从别的州府抽调而来,还有一万则是跟随燕长青的嫡系,从北戎边关赶来。 一听说有仗可打,个个目露精光摩拳擦掌。 明明星夜兼程远道而来,风尘仆仆,却军容齐整、令行禁止。 在玉门关下列阵,肃穆庄严,就连马儿都感受到这份气势,不敢轻易嘶鸣。 玉门关守将在心头暗暗咋舌。 若是只有燕长青的嫡系也就罢了,这明明还有两万是临时拼凑而来,在燕长青的手里,被整合成铁板一块。 殊为不易。 还是在急行军的情况下整军,也不知道对方如何做到的。 只能说军中战神自有手段,绝非浪得虚名。 看这架势,非要踏平吐蕃不可。 作为抵御吐蕃的最前线,玉门关本就驻扎了两万精兵,几千后勤士卒。 燕长青这三万精兵一到,守将就有些发愁粮草和驻地问题。 至于燕长青的到来,会不会分了他的权,影响他的军功,他是一点不担心。 自己什么人? 对方什么人? 本朝唯一一位异姓封王的安乐郡王,他还有什么可争? 竞争这个词,通常都建立在地位能力相当的情况下。 而他和燕长青,不说一个天一个地,至少也地位相差甚远,他只管配合就是。 和凯旋还朝之日不同,燕长青穿着更适合长途跋涉的熟牛皮甲,只在前胸后背是冷锻甲,保护住要害部位。 这一身更轻便,便于马上作战,是轻骑兵的装备。 他往厅堂中一站,哪怕因为急行军带来的风尘满面,仍无损他的高大俊美,眼神却似刀子一般雪亮冰冷。 活脱脱一尊战场煞神。 使得给他上茶的丫鬟紧张得不敢看他,茶杯放到桌上时还磕碰了一下。 燕长青开门见山,对守将先出示了由卫尉寺开具、有谢殊亲笔签名、盖了玉玺的军令,表示:“本王带来的军队就在关内驻扎。此外,将军不用担心粮草问题,五日后就有辎重粮草抵达。” 有了十多年前血淋淋的教训,燕长青不敢将运送粮草的重任交给旁人。 他在京中点了兵,亲自督办粮草,将东林任命为运粮官,和他一同出京。 只不过他是急行军,速度比粮草要快得多。 此言一出,守将顿时心头大定:“郡王爷,您远道而来,晚上给您接风洗尘?” 这是个问句。 听说郡王作风简朴,而且长公主至今没有下落,他摸不透对方的脾气,于是出言试探。 果然,燕长青一摆手:“不用,你只管把军队安顿好,其他的本王自有安排。” “是,末将遵命。” 退下后,他才反应过来,怎么就这么自然的,以郡王的下属自居了呢? 分明他也是镇守一方的大将。 或许,这就是郡王爷领兵的秘诀。 他立刻找来副将和师爷,去帮燕长青领来的三万精兵扎营。 这三万全是骑兵。 大败北戎之后,使得以农耕为主的大景有了充足的战马来源,军队兵强马壮。 “父亲!” 燕时晏带着燕吉音、燕锦阳前来见礼,直奔主题,条理清晰地将他抵达玉门之后所做的事复述了一遍。 他知道在没找到母亲之前,父亲没心思听别的。 听见他做出的成绩,燕长青的眼里才有了些暖意:“做得好!” “父亲,母亲此刻应该在大漠深处的一个绿洲部落内,有人听说他们部落里来了一位非常美丽的陌生女人,被称为阿图玛。”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54章 孺子可教 这些被征服的部落位于大景和吐蕃之间。 自从索吉埠收复沙洲,吐蕃带兵反攻却吃了败仗之后,吐蕃内部的派系矛盾冲突就再遮掩不住。 吐蕃现任国王年事已高,由摄政王掌权。 摄政王为了巩固统治,对新征服或新归附地区的贵族加以笼络和封赐,敢于任命出身卑微的新贵族,或授予军权、或委以重任。 此等举措,招致了旧贵族的极大不满。 吐蕃之前镇守沙洲的将领,正是被摄政王所任命。 他兵败而归时,身边只剩下一个几十人的亲卫营,成了内部冲突的导火索。 国王外戚趁势反扑指责摄政王,想要削弱他的权利。 吐蕃如今自顾不暇,根本就无力约束散落在这片大地上的其余零星部落。 这也是燕时晏的计划得以顺利进行的核心原因:并未直接面对吐蕃的军事力量。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吐蕃再怎么衰落内乱,在草原上连连征战的军队,也不是临时拼凑出的寻人队伍能进行正面对抗的。 燕吉音拿出地图,燕时晏把眼下的局势给燕长青详细汇报了一遍,说:“父亲,我们也是刚刚才收到这个消息。知道您快抵达,就等您一块出发。” 大漠,是他们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他向当地人了解过,知道大沙漠一望无际,于平静中暗藏杀机,不可轻易踏足。 “你们做得对。” 整个对话过程,几人都异常严肃。 就连年纪最小的燕锦阳也安静地听着,没有闹着要去。 兹事体大,他服从分配。 “辛苦了。” 燕长青抬起眼,望向三个明显成熟了一大截的孩子。 他们原本就身世坎坷,懂事得比普通孩子更早。 如今经历了千里奔袭,路上不知道克服了多少困难,每个人的脸上都多了坚毅之色。 他们来此,并非是只秉承着一腔少年意气的任性,做成不少事情。 孩子们默默承受了这句肯定。 他们一路走来,直到今日,是真的不容易。 “先让军队休整两日,”燕长青道,“两日后,我点兵出发。” 欲速则不达。 带兵,当松弛有度,不可让士兵过度操劳。 定下策略后,几人散去。 走出小厅,燕长青迎头撞见赵钰川。 十七岁的少年经过这番历练,已完全有了少年将军的模样。 “郡王,”赵钰川低头作揖,“在下请命,跟随您出征。” 燕长青仔细端详他片刻:“上战场不是儿戏,没有谁能保证一定能有命回来。” 离京前,老文信侯寻到他,请他关照前往玉门的孙子。 赵钰川一心习武,文信侯却经过几代之后,在军中没了人脉,只能厚着脸皮求到燕长青跟前。 燕长青明白他的意思,想让孙子挣得军中资历,却不愿让他冒险。 赵钰川要真的出了什么事,他没法对老文信侯交代。 “郡王,在下只想在马上建功立业,若有万一,在下绝不会怨任何人。”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给燕长青。 打开一看,竟是写给家里的遗书,言明一切都是他的要求,与他人无干。 少年热血,似曾相识。 他第一次上战场时,年纪跟他差不多大。 两年后,更是扛起了重担。 其实,哪有赵钰川说的那么简单呢? 文信侯若果真要记恨,不会因为这封遗书而有所改变。 燕长青想了想:“好,我答应你。” 不辜负少年热血。 大不了,由他担了这份风险。 “你没上过战场,就编入我亲卫营里,听令行事。” 燕长青看着他说:“立刻到军营报到,跟普通士卒同吃同住、共同操练,能做到吗?” 当年,他也是这样过来的。 上了战场,就没有谁保护谁的这个说法。 刀剑无眼,唯一能保护的人只有自己。 在军中,就必须听从军令。 “是!” 赵钰川两眼一亮,大声答应下来,转身跑开。 看着他的背影,燕长青心里想着:假以时日,大景又添一员猛将。 他这回能带兵出征,已是破例。 将来,只要他仍是夫人的驸马,就不可能领兵。 哪怕谢殊倒台、换个皇帝,他也不会干自取灭亡之事。 功高震主,越是明君越不能忍。 大景需要新的将领。 亲卫没忍住,悄悄问他:“大将军,您不给他手令、又不让人带着他去,亲卫营未必肯信他。” 军令如山,燕长青治下的军营尤其有章法。 岂能是凭借一句话,就可来去自如的? 燕长青勾了勾唇:“少年热血,正是要磨砺一二。” 与其他把一切都安排好,再花费唇舌去解释,不如让赵钰川去亲身经历,方知军营是个怎样的地方。 正所谓事教人,一教就会。 此外,他也顺势看看,他久未掌兵,军中是否还有当日之严明纪律。 一个时辰后,亲卫营小队长来报,军中抓到一个奸细。 燕长青啼笑皆非,让人带上来。 果然正是赵钰川。 和出去时相比,这会儿他显得有些灰头土脸,身上的衣服也被扯得歪斜。 看起来,是因为不服气而跟人争斗过。 “郡王爷,他们都不相信我!” 见到燕长青他就叫了起来,满脸不服气,一对剑眉高高挑起。 少年郎的桀骜不驯展露无遗。 押送他来的小队长见状,顿时有些手足无措,难道他说的都是真,他当真认识大将军? 燕长青对他点点头:“你没做错。” 随即,面对赵钰川严肃道:“没有军令,你还能活着从军中走出来,已经是我治军严明。” 换了别的地方,就不一定了。 赵钰川闻言,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脸上多了肉眼可见的慌乱。 这么严重? 他可不想还没上战场,就死在自己人手里。 在心里,他又觉得有些委屈,明明是郡王爷让他去的,也没告诉他要什么军令? 看出他心里的想法,燕长青开口:“你没问。” “凡事不可只凭借一腔孤勇,还需三思而后行,这是你需要明白的第一个道理。” 赵钰川恍然大悟,诚心实意认错:“大将军,是小子错了。” 燕长青注意到他称呼的改变,孺子可教。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55章 吐蕃人? 两日后。 燕长青点齐五千精锐,加上之前的一千五百名搜寻队伍,朝着大漠深处的绿洲出发。 深入大漠补给困难,士兵贵精不贵多。 房霆、曲梁都跟上队伍,燕吉音和燕锦阳则留在玉门关里。 有熟悉路途的部落百姓带路,知晓哪里有绿洲、何处能补给物资,一路上走得很顺利。 饶是如此,从当日沙尘暴之地出发,也走了好几日。 越走,燕长青的神色越是严肃。 看着头顶明晃晃的太阳,一望无际方向难辨的沙漠,他就很难想象,在当时的混乱中,夫人她是如何走到那个拥有绿洲的部落中。 五千多人的队伍,在这里都显得如此渺小。 何况,当时她只有两个人? 又该是如何绝望? 多亏燕元安执意跟随,想来两人还能互相支撑一二。 也多亏了有燕元安,谢殊才肯在谢皇后的压力下让步,让他领军出征。 当时,谁也没料到这一步棋,竟然能发挥如此大的作用。 如果这一切都是燕元安所算到,他竟然能如此神机妙算? 历史上不乏足智多谋之人,但燕元安年方十五。 夫人她看好燕元安作为下一任皇帝,悉心栽培于他,果然有她自己的道理。 “大将军,今日不可向前了。” 向导前来请示:“再往前走,就没有能躲避日头的地方。若是待到傍晚再出发,晚上就能抵达。” “可。” 燕长青点头允了。 在沙漠里行军,无疑是一种煎熬。 因为缺水和日晒,他的嘴唇干得起了皮,神色更是因为身心的双重煎熬而日益憔悴。 唯有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坚定如常。 得了他的命令,将士们这才纷纷翻身下马,牵着马走到阴影处歇息。 他们所在之处是由好几块巨型岩石形成的山崖,或许在千年之前,这里是奇峰峻岭,如今被风化得只剩下这点遗留。 面积不算大,可供军队暂时歇脚,等待毒辣的太阳降下去。 “父亲,您先喝口水。”燕时晏上前,关切地递过一个水囊。 在行军过程中,他对这位名义上的父亲,从希望母亲和他和离、到此时的敬佩,大为改观。 燕长青接过来喝了一口,只觉口感清甜,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燕时晏笑了笑,解释说:“是临走前五弟给我的丹药,化在水里喝了,不但能生津解渴,还能补充元气。” 很适合练武之人。 燕锦阳天赋异禀,时常有些奇思妙想,会做出这些具有各种实用功能的药丸,在这一点上,就连他师傅曲梁都不如他。 只是数量有限,不能供应给所有士兵。 燕长青点点头:“不错。” 看着燕时晏,透过他如今的模样,看见了当年那个被他在战火里救出来的那个孩子。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眼神空洞麻木的孩子,能成长为如今的优秀模样? 孩子们,都在用他们自己的方式长大成人。 懂得保护母亲了。 太阳高悬于万里无云的天上,用最强烈的阳光炙烤着金黄色的沙漠,滚滚热浪升腾而起,连空气都变得扭曲模糊。 将士们或靠或坐,保存着体力。 负责巡逻的士兵分成三队,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警戒着。 喝完水,燕长青闭上眼睛靠在岩壁上,分神留意着周遭的动静。 他是一军主将,心里再怎么焦灼,也不能表现出来。 想到晚上就能见到夫人,心神微微有些放松。 正在此时,忽然听见一声暴喝:“什么人!” 燕长青陡然睁开眼睛,眼底闪过凌冽厉色。 烈日当空,这个时候的沙漠,所有的生物都停止了活动。 这个时候接近的人,有什么目的,还是说敌袭? 倘若对方是敌人,定然叫他们来得去不得。 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中跋涉,放眼望去都是一样的景色,时间久了难免让人疲惫焦灼。 有人来犯,这个消息令上上下下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燕长青起身,循声飞掠而去。 只有两个人。 是当地人的容貌,穿着沙漠里最常见的浅色麻黄长袍,头上罩着兜帽。 其中一人被房霆捏着脖子高高举起,一张脸因为缺氧而涨得通红,悬在空中的双腿胡乱蹬着。 另一人跪在滚烫的沙地里,不断磕头求饶,求房霆放了那人。 不过,燕长青能看得出来,房霆只是吓唬他,手上并没有使劲,不是真的想要了他的命。 见他过来,房霆松手,那人噗通一声掉落下来,捂住脖子不断呛咳着。 “大将军。”房霆见礼,指了一个方向说,“这两个人在那里窥探我们营地。” 被抓住的两人,眼里都是绝望。 他们已经隔得足够远,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 还有这个老人,简直骇人。 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功夫,隔得那样远飞过来,他们脑子里连逃跑这个念头都还没起,就被抓了过来。 “你们是什么人?” 燕长青下巴微抬,沉声道:“老实交代,别想说谎。” 他的心神,自从秦瑶光失踪之后就越绷越紧,俊美英挺的五官轮廓因此而格外冷峻,眼底堆积的阴云好似风雨欲来。 此刻他面无表情的说着话,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比任何威胁的狠话更有用。 烈日炎炎,两人只觉后脊梁有冷风来袭,起了一身白毛冷汗,打了个哆嗦。 见他们没有开口,燕长青对手下示意:“叫向导来。” 他镇守北戎边关多年,懂得那边的语言,但这个地方的风土人情他都很陌生,语言更是不通。 “我……” 之前被房霆掐住脖子的青年终于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开口:“我会说汉话。” 他就是绿洲部落里负责外出交易、也是当日救起秦瑶光的布日固德。 汉话并不标准,但能听懂。 “你说。” 燕长青眼神淡漠地看着他,就好像在打量什么没有生命的物体。 在这种目光的压迫下,布日固德哪里敢有半句谎言,急急忙忙分辩:“我们是附近部落的人,怕吐蕃人忽然打来,才在附近巡逻。” “吐蕃人?” 燕长青皱眉望了眼黄沙漫漫的大沙漠,垂眸看着他。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56章 紧绷的弦,断了 燕长青没有说话,脸上却写明了“不信”。 吐蕃人,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没什么油水可捞的地方? 打个不恰当的不比方,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哪怕有绿洲,也不值得吐蕃人派兵专门走一趟。 而他不信的后果显然很严重,布日固德不敢赌,连忙将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如竹筒倒豆子一样,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被吐蕃夜袭,要不是巴特尔突然出现,恐怕他们部落的人剩不下几个。 就算是这样,也死掉大半。 为了保命,布日固德艰难地提起那个不愿回忆的夜晚,神情痛苦。 燕长青看了一眼四周,房霆冲他点点头。 有阅历的人都看得出来,他没有撒谎。 至于吐蕃人为何夜袭,布日固德也老老实实交代了,是因为他们部落里的阿图玛。 “什么阿图玛?” 另外一名男子不满地打断他的话:“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叫她阿图玛?她就是灾祸的根源,她是白灾!” 布日固德痛苦地捂着脸:“不关她的事,她人都死了,你不要这样说她。” 两人的争执是用他们自己的语言,燕长青听不懂,向导的眼睛却越睁越大,满脸惊骇之色。 他虽然只是向导,却知道草原上的动荡、大景的兴师动众,都是为了寻找他们的长公主。 领军的主将,正是长公主的驸马。 而这位长公主,正是那个在部落里被称为阿图玛的女人。 她,她死了? 向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用本地语言又急又快地询问起来。 布日固德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对阿图玛感兴趣,但形势比人强,只好问一句答一句。 问答之间,把他从遇到秦瑶光开始、到吐蕃夜袭那个晚上,全都交代了一遍。 向导的身子晃了一晃,不敢再看燕长青一眼。 他不敢想,要是这位将军知道了他夫人已死的消息,会怎么样? 他们的对话很快,周遭的人都一头雾水。 燕长青心底浮起层层阴霾,眼神如刀般看住向导:“你们在说什么?” 向导不敢回答、却不得不答,指着布日固德说:“他在大漠里救过一个女人和她的儿子,他们在部落里住了七八天……” 他尽量用最简短的句子,把事实阐述了一遍。 同时避免使用“长公主”这个敏感的字眼,生怕刺激了燕长青。 但听见的人都能听出来,他口中的被称为阿图玛的女人,究竟是谁。 向导心惊胆战地说完,偷眼去看燕长青。 那个拥有钢铁意志的男人,神态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脆弱。 世界,仿佛在这个瞬间彻底崩塌。 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燕长青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刺眼的阳光、身边的人、眼前的景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一切都在离他远去。 只剩下“她死了”三个冰冷残酷的字眼,在耳边不断回响,如同最恶毒的诅咒。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他试图用这几个字来麻痹自己,不知道是否说出了口,亦或只是喃喃自语。 周围人的嘴唇正在无声开合,眼前的景象开始摇晃,天旋地转。 “将军,大将军!” 在众人的呼喝声中,燕长青的身躯笔直地往后倒去。 房霆伸手接住他,目视副将:“大将军急火攻心,你且安顿军心,不可泄露消息。” 一千多人的军队,并非乌合之众。 不得军令,不会随意走动。 这里发生的事,其他地方并不知晓,也没必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要是在中原也就罢了,眼下是自然环境严苛的大漠,乱不得。 房霆把手搭在燕长青的脉搏上,明显感觉到他体内紊乱的真气,时疾时缓。 从出发起,燕长青心里就紧紧绷着的那根弦,断了。 “快,请曲大夫来。” 房霆抱着燕长青,退回到岩壁之下最深的阴影处,命青柏守好,他用内力替燕长青护住心脉。 曲梁来得很快,他身后紧紧跟着燕时晏。 看见昏迷不醒的燕长青,燕时晏的薄唇紧紧抿着,眼里是掩不住的仓惶。 到底发生什么事? 为什么母亲还没找到,父亲会突然昏迷? 房霆没时间跟他解释,曲梁把完脉,神情凝重。 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燕长青就是最明显的心病。 按他的体魄,轻易不会生病。如今是急火攻心导致的内力紊乱失控,在奇经八脉中失了控。 燕时晏不敢开口,汗水浸透了后背。 “怎么回事?”曲梁看着房霆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既然是心病,总要知道病从何起。 房霆摇摇头,把刚才的事复述一遍,“阿图玛遇害”是其中逃不开的话题。 “不!” 燕时晏尖叫一声,脸色苍白:“这不可能!不是真的!” 母亲她是从天而降的仙女,她怎么可能会死?! 他绝对不信。 房霆和曲梁两人同样心情沉重,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让他们心甘情愿追随左右的长公主,怎么可能无声无息死在大漠之中? 就像他们在京中听见“长公主没了”这个消息时,也不信。 曲梁打开药箱,取出一粒安神的药丸,让燕长青含在口中,护住心脉。 燕长青的情况不适合用猛药,药力越猛,反而越会助长在他体内疯狂乱窜的真气。 紧接着,他取出专用的银针,开口道:“我需要两刻钟。” 疏导他人经脉中的混乱真气,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曲梁能做到。 “好,我替你护法。”房霆郑重点头。 曲梁望向白着嘴唇的燕时晏:“我需要你在大将军耳边,不断告诉他一句话。” “好,什么话?” “告诉大将军,长公主一定没有死,她还等着他去营救。” 无论事实如何,他们必须要有这个坚定的信念。 否则,不只是燕长青,所有人都撑不下去。 燕长青的心病,光靠曲梁的外力疏导还不行,必须得唤醒他自己的意识。 “好!” 燕时晏目光坚定,走到昏迷着的燕长青身边跪坐。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57章 无边黑暗的阿鼻地狱 昏迷中的燕长青,眉头紧皱。 随着曲梁不断施针,长长的银针扎入穴道,他肌肉上的青筋高高鼓起。 肉眼可见的真气,在他经脉里不住隆起、游走,仿佛下一瞬就要裂体而出,观之可怖。 哪怕他是在昏迷中,旁人也能察觉他的痛苦。 燕时晏流着眼泪,伏在他耳边不停地重复着那句话:“父亲,母亲还等着我们去救她,她还活着!” 随着时间推移,他的嗓子越来越哑。 无论父亲是否能听见,他都不会放弃,会一直持续到他醒来为止。 燕长青只觉得,他陷入了无边黑暗的阿鼻地狱之中。 不存在丝毫光明,伸手不见五指。 五感中,唯有痛觉被保留下来。 好似在被凌迟,经脉寸寸断裂后、又重组。 一颗心却是麻木的,了无生机。 就这样吧。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没有她,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 这种想法似曾相识,仿佛根植于他的灵魂深处,拽着他不停地、不停地往下坠落。 不知道在黑暗中漂浮了多久,凌迟般的痛苦没有尽头。 渐渐地,他忘了自己是谁,要做什么,只想要解脱。 于是,他朝着更深的黑暗处沉去。 “父亲,父亲!” 燕时晏看见他的眉头舒展开来,浑身的经脉也不再反抗,有渐渐恢复平静的意思。 按理,这是好事。 但不祥的预感越来越甚,就好像燕长青要陷入最彻底的睡眠之中。 “父亲!” 燕时晏大声喊着,仰起满面泪痕的脸,看向曲梁求助:“曲师父!父亲他怎么了?” 曲梁的眉头皱得可以夹死一只苍蝇,取出一根最粗最长的银针。 没办法了,必须兵行险着。 否则,他有一种预感,一旦让燕长青彻底昏迷过去,神仙难救。 这根银针和别的区别极大,除了更粗更长外,在烈日的照映下,针尖幽幽泛着蓝光。 “等等!” 燕时晏一把握住曲梁的手腕,眼眸黑沉:“是不是有毒?” “有毒,以毒攻毒。” 曲梁没有瞒他:“没时间解释了。” 燕时晏缓缓放开他的手,一言不发,眼里的决意令人心惊。 曲梁行医多年,不是没被病人家属威胁过。 眼前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少年,却让他觉出了死亡的威胁。 罢了,要真出了意外,大不了一起死。 他这具残躯,若不是有长公主伸出援手,早就葬送在暗无天日的鬼市之中。 能重新行走在光明的人世间,衣钵还有了传人,这两年多都是他捡来的。 死亦无憾。 心中的念头说来复杂,实则一闪而过,他手持银针,准确无误地刺入燕长青头顶的百会穴上。 百会穴、又名死穴。 是人体最要害的穴位,没有之一。 不知道是因为感受到了疼痛,还是毒性入体,燕长青的五官骤然扭曲,浑身如同打摆子一样抽搐起来。 “按住他!” 曲梁高喊一声。 房霆立刻上前,制止燕长青的动作。 “快,快重复那句话!” 燕时晏来不及思考,凑到燕长青耳边大喊着:“父亲!母亲还活着!你听到了吗,她等着你去救她!” 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声嘶力竭、嗓音嘶哑。 好痛! 燕长青挣扎着,想要摆脱这份剧痛。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让他解脱? 紧接着,绵绵如针扎般的疼痛席卷而来,在四肢百骸间流窜。 好熟悉。 这种感觉,好熟悉。 仿佛他什么时候经历过。 慢慢失血的、死亡特有的冰冷味道。 这种味道带着他,回到一段记忆中并不存在的场景中。 那是一座坟茔,碑文上刻着的字逐渐清晰——罪人乐阳之墓。 乐阳? 乐阳怎会是罪人? 谁大逆不道!竟敢给夫人安上这样的名头! 他愤怒起来。 哪怕她死了,也是为国出使而死,拥有无上荣光,无愧她长公主的名头! 不行,他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他要替她正名! 有人在说话,喊他父亲。 是谁?谁在喊他? 父亲? 他有孩子吗? 他分明还没跟夫人圆房,何来孩子? 哦对了,他是有孩子的,五个孩子都管他叫“父亲”,他们都把夫人当做真正的母亲。 他还不能走。 夫人,夫人她还等着他。 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强烈到宛如一道闪电劈下,刺破混沌黑暗。 他看到了光。 好刺眼。 “父亲,父亲他醒了!” 燕时晏喜极而泣,一时分不清脸上的泪究竟为何而流。 在燕长青睁眼的一瞬间,曲梁眼疾手快地拔下百会穴那根银针,塞了一颗早就准备好的丹药到燕长青口中,沉声道:“吞下去,气沉丹田,引导真气归位。” 属于燕长青的真气,外人怎么疏导都事倍功半,他自己来效果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房霆将他从地上扶起,协助燕长青盘膝坐好。 燕长青刚刚苏醒,还很虚弱。 意识到体内乱窜的真气,他强行忍下经脉中延绵不绝的寸寸痛意,凝神运转小周天。 刚一运转,他就察觉到不对,睁开眼睛。 曲梁冲他点点头:“为了救你苏醒,我用了乌头毒。” 乌头,是药也是剧毒。 适当使用,有祛风散寒、除痹止痛之功效,侧根附子有回阳救逆之功。 因此,才能刺激燕长青陷入黑暗的意识清醒。 但它的确是有毒的,这份毒性会随着燕长青每运行一次小周天,而成为他真气的一部分,深入体内。 但凡曲梁还有别的办法,也不会如此兵行险着。 听曲梁解释了几句,燕长青点点头:“我明白了。” 眼下不是想那些的时候。 他必须立刻恢复正常,体内的毒,将来再说。 见他做出决定,曲梁暗暗叹了一口气:“大将军,老朽自会竭尽全力,替您解毒。” 燕长青没有说话,全力运功。 半个时辰后,他才重新睁开双眼:“我好了。” 燕时晏早已擦干眼泪,除了眼睛红着,脸上已恢复一贯的平静。 “父亲,您如今感觉怎样?” “无碍。” 燕长青放松了唇角,伸出大掌摸了摸他的头:“让你担心了。” 让孩子担心他,是他的问题。 然而,怎会无碍? 他每呼吸一次,心肺处就传来细密的疼痛,那是乌头毒在作祟。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58章 说什么都晚了 然而这点痛,比起听见她身死的噩耗来,又算得了什么? 疼痛,能提醒他所肩负的使命。 燕长青缓缓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感受着体内的力量。 还好,只是疼痛,毒性并不影响他的武力值。 至于毒性,这不重要。 燕长青惨然一笑,看着自己手掌心皮肤下若隐若现的黑气,心道:她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待他完成所有事,就下去陪她。 环顾四周,高悬于天际的日头才稍稍往下落了些许,仍是烈日当空、黄沙滚烫。 他陷入昏迷中时,痛苦无边无际,没想到其实才过去了半个多时辰。 “大将军,依老朽看来,长公主未必有事。” 曲梁道:“房师父把那人所言都告诉了我们,他所见到的,只是殿下的血衣。” 有些话难听,但总得有人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对!” 燕时晏紧接着说:“父亲,还有二哥!二哥和母亲一起到了绿洲部落,他们一定是逃走了,否则不可能毫无消息。” 不仅仅是说服燕长青,同时也是说服他们自己。 令人安心的是,燕长青苏醒后并未露出之前的脆弱神态,他重新成为那个坚不可摧的将军。 要不是之前突然晕倒,他冷峻得近乎平静的神情,几乎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他并不在意长公主。 为了安定军心,燕长青出去巡视了一圈。 夕阳西下时,便押着布日固德两人,整军出发。 布日固德被人抓住胳膊,紧贴着岩壁站着,看着从里面连绵不断走出来的军队,吓得脸都白了。 他想过有很多人,没想到有这么多。 想想他所在的部落,全盛时期还不到五百人。 要是他知道燕长青带了三万精兵来,岂不是会吓得直接尿裤子? 并非他胆子小,是大漠里从未见过这等场面。 燕长青骑在马上,手里松松的挽着缰绳。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话糙理不糙。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些血衣是不是夫人所有,时隔多日还能不能寻到她的踪迹,一切都要抵达绿洲部落后方知。 他一定会找到夫人。 布日固德被押在最前面带路,他的同伴则留在最后。 将两人分开,杜绝他们逃跑的可能性。 只要他们说的是真话,也没有逃跑的必要。 前进了大半个时辰,一轮巨大的红日缓缓西沉,被浩瀚的大漠映衬得格外孤独而醒目。 队伍行走在这样天地间,犹如走在一幅宏大而宁静的画卷之中。 向导策马来到燕长青身边:“禀大将军,他们带的路是正确方向。” 这就说明,他们的确没有撒谎。 燕长青的心,往下沉了几分。 既然他们没有撒谎,那么在部落里,定然是看不见夫人了。 一千多人的军队,忽然出现在绿洲部落。 哪怕他们并没有进攻的意图,仅仅是军容森严地列队,就足够刚刚经历过一场浩劫的人们心惊胆战。 酋长硬着头皮上前,双手抚胸行了个大礼:“敢问大将军从何而来,所为何事?” 他这个小小部落,从未引起过这么多的关注。 影影绰绰地,他好像有了答案。 心里就像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不知道这一次,是祸,还是福? 他们的将军,看起来不是个好说话的。 燕长青看了亲卫一眼,亲卫将反绑住双手的布日固德往前一推,推得他踉跄着,站到酋长跟前。 在他身后,还牵着一条长绳。 只要亲卫伸手一拉,就能把他拉回去。 酋长脸色大变,连忙伸手扶住他的双肩,瞪着燕长青质问:“大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布日固德连忙抓住他,急急道:“不是将军的错,是我偷看他们的营地,被发现了才被抓的。” 他把责任全都揽到自己身上,是不愿父亲和对方起冲突。 亲眼见识过大景的兵力,他十分明白,如果燕长青要用武力,部落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父亲!” 布日固德压低了声音,用最急促的声音说着前因后果:“这位燕大将军是我们得罪不起的大人物,是他把北戎全部赶跑!他的妻子,是当朝长公主,也就是我救回来的阿图玛。” 无意浪费时间,在来的途中,燕长青授意向导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和来意。 酋长的眼睛越瞪越大,简直就要落出眼眶。 阿图玛,是大景长公主? 他还擅自做主,想要将她嫁给巴特尔? 要是他知道,一定把她给供起来,再派人将她恭恭敬敬送回去。 至少,也能讨一笔赏金。 绿洲部落虽然偏远,却也不是完全消息闭塞,巴特尔就是他宝贵的消息来源。 他知道索吉埠收复了沙洲,大景派长公主来册封。 传说,这位长公主不仅美艳动人,还富可敌国。 可惜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酋长悔得肠子都青了,看着威严肃杀的军阵,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 无需语言,表示最彻底的臣服。 “行了,起来吧。” 燕长青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带我去她住过的地方。” “是,是!” 酋长连连点头,在前面带路。 整个绿洲,以那个小湖泊为中心,建起房舍圈养放牧,整体并不大。 燕长青只带着他的亲卫营,以及房霆、青柏、苏白三名高手,一行人皆未下马,跟在酋长身后而去。 秦瑶光所住的地方,需要穿过整个部落。 燕长青骑在马上缓缓前行,一路上都能看见吐蕃入侵那个晚上留下的痕迹。 烧焦的房舍、屋后的火葬堆、面容哀戚的老人…… 这一切,都在诉说着创伤。 “大将军,就在这里。” 燕长青翻身下马,房霆和青柏一左一右护着他进了屋。 屋子不大,站在门口一眼就能看完。 很简陋的陈设,有修缮清洗过的痕迹,墙壁上和地面都有留下的血痕。 燕长青呼吸一滞,问道:“她的东西呢?” 酋长脸色一白。 他该怎么说? 当时,明白是秦瑶光带来的灾祸后,一气之下,他让人把她所有东西都给扔了。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59章 并非坐以待毙 他怎么会想到,还会有人来寻? 酋长一时没有回话,燕长青立刻意识到了什么,眼神越发冷漠。 “将军,大将军!” 酋长的妻子跌跌撞撞挤进来,怀里抱着一个包袱,手里还扯着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高壮汉子。 她知道燕长青在找什么,将包袱用双手往前一送。 多亏她当时留了个心眼,想着虽然衣服已破损,但面料华贵,或许能换几个银钱,才保留下来。 房霆接过来,隔着包袱皮检查了一下,才放到桌上打开。 燕长青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里面,都是秦瑶光的衣物。 她的衣物极多,就连他也不能说全都见过。 不只是长公主府里换季和逢年过节时所做,还有宫中赏赐的、宗室按例由尚衣局制的、掌柜们以及地方官员孝敬巴结的。 有些新做的衣裙她甚至来不及上身,第二年就旧了。 眼前这件他同样没见过,但认得用来裁衣的面料。 那是皇太后赏下来的贡品雪羽流云锦,一个绣娘一年才能织出一匹,极其珍贵。 一共只得了两匹,皇太后留下一匹、给了秦瑶光一匹。 此时此地,只会被是秦瑶光所穿。 流云锦上斑驳的血迹,刺痛了燕长青的眼。 燕长青颤抖着手,缓缓触碰着她曾经的衣物。 精致华美的面料染上尘埃,失去了当日光泽。血渍渗透到布料里,仿佛在无言地诉说着它曾经的遭遇。 “大将军。” 房霆轻轻提醒着他,就怕他会立刻精神崩溃。 无论是谁,在知道夫人死亡的消息后,再面临她的血衣,都很难控制住情绪吧? 然而,燕长青让他意外。 燕长青嗓音冰冷,却始终保持着理智:“这里发生什么事,你们看见她被掳走了?” 布日固德把他的话翻译出来,部落里的人连连摇头。 “她的儿子呢,看见了吗?” 众人再次摇头。 室内空气为之一松,瞬间又因为燕长青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杀气而再次紧绷。 “既然没有,为何咒她已死?!” 他的眼神锐利如同寒冬中凛冽的刀锋,带来的迫人压力,让部落众人情不自禁跪倒在地。 酋长不敢出声,只在心里想着:这种情况,她就算活着,又能活多久? 但他哪里敢分辩。 酋长妻子急中生智,忙把那个络腮胡汉子推到燕长青跟前,指着他说:“他知道!” 布日固德赶紧翻译了,燕长青微微颔首:“你说。” 得了允许,络腮胡汉子的脾气憨直,不懂掩盖,把当日情形全都说了一遍。 包括酋长收了巴特尔聘礼,要将长公主嫁给他,因此而软禁她,直到后来他喝了她亲手递上来的水而睡着。 这段话布日固德根本不想翻译,但他没有选择。 就算他不说,还有向导。 布日固德咬咬牙,不得不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你是说,他后来睡着了?” 燕长青敏锐的发现了其中的异常。 络腮胡汉子点点头:“太困了,又没什么事,一个女人带着小孩能跑到哪里去?” 说到底,他根本就不认为有这个可能性。 他睡得很沉,连吐蕃人来袭击都没醒来。当时兵荒马乱,他正好被倒下来的杂物所淹没,捡了一条小命。 事后酋长询问过他,他老老实实回答了,也没有人察觉他的困意来得不正常。 “和你一起看守的同伴呢?” 络腮胡汉子脸上露出伤心的表情:“他死了。” 死在那场夜袭中。 没有人知道,他是在昏睡中死去。 怪不得,因为死无对证,所以没有人知道他们同时昏睡,因此无人怀疑。 燕长青看了房霆一眼,心神都轻松不少。 看起来,夫人她并非坐以待毙。 金凤衔花如意簪,是燕长青亲手送给秦瑶光,自然知道其中药丸的药力。 他在脑中推衍着当日情形:夫人知晓了酋长的打算,就决定要离开这个地方。 有燕元安在,整整大半天,两人一定都准备停当,不会冒然行动。从她将看守迷晕的行动就能看得出来,她是有计划的。 这让他放心不少。 接下来,他盘桓许久,将屋内外的所有痕迹都仔细检查过。 这间屋子在吐蕃人夜袭时就遭到过破坏、修缮时又再次破坏了秦瑶光留下来的生活痕迹。 不过,燕长青仍有发现——很明显,并没有人强行闯进来,将人掳走过。 他又让向导详细盘问了部落里的每一个人,不只是关于秦瑶光的消息,还有那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 吐蕃人夜袭时,人们都在睡觉。 巴特尔突然出现时,正是部落被单方面屠杀时,只有酋长组织了十来人在反抗。 “大将军。” 赵钰川脚步匆匆走进来,神情间有些迟疑:“大将军,有两三名牧民都提到,他们看见吐蕃士兵忽然从马上摔下来,就……” 他思索片刻,也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只好按原话复述:“就好像忽然睡着了。”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哪有士兵会在战火中睡着的? 把这种事告诉大将军的自己,更荒谬。 他脸上露出犯错的表情,拔腿就想跑,没想到燕长青把他叫住,详细询问起来。 “是,他们是这样说的,”赵钰川一边回忆一边说,“是突然坠马,他们冲上去的时候也没有反应,直接就被杀死了。” “牧民们说,是长生天在保佑他们部落。” 燕长青的唇角放松下来,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意:“你做得很好。” 哪有什么长生天? 不过是夫人心底仁慈,哪怕在部落遭受了如此对待,在逃走前也不忘放迷药帮助对方。 只是她如今,身在何处? 是自己来得太晚了。 随着询问的深入,越来越多的细节浮现眼前。 在部落里还有人失踪,牧民们都默认是被吐蕃当做战利品掳走。 但在燕长青看来,酋长女儿赛罕的消失,不在此列。 有人说在太阳落山后看见赛罕牵着两匹骆驼,骆驼上装着好几个水囊,他觉得奇怪就多问了几句,赛罕当时的反应也有些慌乱。 燕长青把酋长和布日固德叫来:“你知道,你们犯了什么错?”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60章 救出长公主! 酋长敢擅自做主,将秦瑶光嫁给另外的男人,无疑触碰了燕长青的逆鳞。 不过,此事祸福相依,很难算清。 是布日固德从大漠里救了陷入昏迷的秦瑶光和燕元安,赛罕又帮助他们逃跑。 因为酋长所做出的错误决定,他们已经付出了代价。 看在赛罕的份上,他不再跟酋长计较。 “大将军,我知道错了。” 酋长如今悔不当初,忏悔道:“我……我要是早知道贵人的身份,一定会拼命保护她。” 听完翻译,燕时晏冷冷一笑:“你不会。” 酋长张口结舌:“不不不,我一定会……” “你只会觉得奇货可居。” 燕时晏打断他的话,眼神比刀锋还冷,解剖着他的内心:“你只看得见摆在眼前的利益。” 母亲一定也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在情势不明朗之时,选择了对他遮掩身份,而不是直接言明寻求帮助。 他所说的,正是燕长青所想。 燕长青起身:“你要感谢你自己,养了一双好儿女。” 否则,倘若秦瑶光果真死亡,他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下令踏平绿洲。 又一次无功而返,军队士气低落。 唯一能算得上好消息的,是秦瑶光已安全逃走。 但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夜晚,有吐蕃人和巴特尔两股势力虎视眈眈,她真的逃掉了吗? 又该去哪里找她? 这一次,甚至连目标都丢失。 到了休息的地方,燕长青把所有人聚集起来:“我知道大家都在想什么。又渴、又累,还没有战功。” 军队不怕辛苦,有时候甚至不怕死人。 最怕徒劳无功。 大漠的环境,是燕长青麾下将士未曾经历过的艰辛。 一路上,因水土不服而生病的、长途跋涉而被晒伤中暑的,时常发生。 却毫无收获。 他举起手中的剑,笔直地刺向天空中炽热的太阳。 “难道,你们忘了我们的使命吗?!” “长公主出使,是为了河西走廊的百姓,为了大景!” “她原本不必来的,她明明可以在京城的长公主府里,穿最华丽的丝绸、享用最精美的美食。” “你们觉得辛苦,想想长公主!” 这番话,成功触动了所有人的内心。 是啊,大景最尊贵的长公主都能吃下这份苦,还能在被觊觎被软禁的情况下,设法逃走。 “她从来没有绝望认输,没有放弃,她一直都在寻找机会。” “那我们呢?!” 燕长青放下长剑,从下方将士的头上划过:“我们应该做什么?” “找到长公主,救出长公主!” 有人带头呐喊起来。 “对!” 燕长青暴喝一声:“救出长公主!” “救出长公主!” 上千名士兵大声喊出这句话,热血被彻底点燃,心底疲惫一扫而空。 “救出长公主”成为他们的共同信念。 践行守诺,不死不休。 赵钰川仰头看着燕长青,他的身形在烈日的照耀下犹如天神下凡一般伟岸,令人不敢直视。 燕时晏眼底,是满满的崇拜。 父亲他短短几句话,就能重振军心。 原来,语言竟然能如此有力量。 两日后,走出大漠,来到戈壁一座小镇临时休整。 “大将军,索吉埠求见!” “快快有请!” 当日,不只是秦瑶光遭遇沙尘暴,索吉埠也遭遇了吐蕃军队的袭击,被迫撤回沙洲。 吐蕃内部争权,谁能拿回沙洲,谁就能掌权,甚至成为下一任国王。 他们当然不愿意让索吉埠和大景接上头,于是步步紧逼。 直到燕时晏抵达玉门关,开始有意识的对外扩张,逐步收拢零散部落,索吉埠才获得了喘息之机。 燕长青率军抵达,吐蕃不得不分出兵力,这才让索吉埠找到机会一举突出吐蕃包围。 他带着兵,在未获得大景册封前,不敢擅自进入大景边疆。 正当他想着是不是要只身前往玉门关时,就打听到燕长青的行军方向,忙带着人赶来,就怕错过了。 “索将军远道而来,请恕在下未能远迎。” 燕长青大步流星走到他跟前,按当地的礼节,右手抚胸致意。 这名在群狼环伺中,以一己之力收复沙洲的功臣,值得他的尊敬。 “燕将军。” 索吉埠双手交叉在胸前,深深弯腰见礼。 他的形象跟传言中有极大不同,是一名高眉深目的三十多岁男子,气质并不粗豪,反而在举手投足间有些儒雅的气质。 索家是沙洲世家,受中原文化影响颇深。 也因此,索吉埠才一心想要收复沙洲,回归大景,重现当年河西走廊的繁荣。 “久仰燕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除了容貌,索吉埠就连谈吐,都和中原世家望族里的人极为相似。 “不敢当。” 燕长青自谦着,引着他入内:“行军途中不能好好招待,还望将军海涵。” 两人略微寒暄,就直奔主题。 燕长青没想到,索吉埠替他带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燕将军,我知道你们在找长公主,这件事因我而起,请你先接受我最诚挚的歉意。” 说着,他离座再次深深鞠躬。 燕长青忙用双手将他扶起,正想说什么,索吉埠接着道:“我的探子告诉我,居延城的城主帕巴拉近日要举办盛大的婚礼,迎娶大景长公主。正广发请帖,邀请各贵族入城观礼。” “什么?” 燕长青又惊又喜。 如今,居延城属于吐蕃势力范围。 跟他们所在的玉门关附近区域不同,被吐蕃经营了十余年,实力雄厚。 帕巴拉是摄政王麾下的得力干将,除了性情残暴,他文能治内政、武能上马征战,把居延城经营得铁板一块。 要不是有索吉埠的探子,这个宝贵的消息,外人极难打听得到。 索吉埠带来的情报,比玉门关守将和燕时晏所收集的更为详实。 “燕将军,如今吐蕃内部争权。摄政王失了沙洲处于下风,帕巴拉一定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替他重新取回在朝中说话的份量。” 如此说来,夜袭绿洲部落的吐蕃人,应该就是帕巴拉所派。 在政治的博弈中,秦瑶光不只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最重要的是她大景长公主的身份。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61章 瓮中捉鳖 最明显的,帕巴拉迎娶长公主之后,便进可攻、退可守。 进,可以此要挟,迫使大景退兵。 退,可与大景结盟,助长摄政王的势力。 此外,从帕巴拉要自己迎娶,而不是将长公主献给摄政王这一点来看,他是个傲慢自大且有野心的人。 谁知道,他有没有存了轻贱之意? 看看,你们最尊贵的长公主,也只能嫁给我一个吐蕃的城主。 伺候我,给我生儿育女。 一想到这里,燕长青的一颗心便沸腾不休。 乌头毒性翻涌,也抵不过带来的怒火。 “燕将军,我们在居延城里有线人,可弄来进城的商队符节。”索吉埠道。 吐蕃这里所用的进城凭证不是路引,是从前朝学来的符节。 通常用竹子剖开制成,分为商队、官吏、道路通行等不同类型,在规定期限内使用。 燕长青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好,多谢索将军援手。” “此事因我而起,方才连累长公主。”索吉埠极其愧疚,“在下自当竭尽全力,协助将军营救长公主。” 朝廷对沙洲如此重视,派来长公主作为使节。 他很感恩。 十日后。 居延城外熙熙攘攘,不断有从吐蕃各地赶来贺喜的王公贵族,还有想要趁机大赚一笔的商队、江湖伶人等等,还有赶着牛羊前来贩卖的牧民、走街串巷的行脚商人。 就连普通百姓也比平常多了不少。 居延是河西走廊的交通枢纽、也是重要的军事要塞,被吐蕃占领前一直被中原所统治。 城内有汉人世代居住,还有河西本地的牧民、南来北往的商人、金发碧眼的胡姬,多民族混杂,成分复杂。 其中,巴特尔的鹰钩鼻一闪而没,他拉下斗笠消失在人群中。 帕巴拉站在城门最高处,看着脚下往来的人群,捋着精心修剪的胡须,志得意满。 他身材高大魁梧,神情阴鸷,眼里盛着毫不掩藏的暴戾。 摄政王对他的信任并非无缘无故。 帕巴拉出身卑微,原是一名吐蕃贵族的私生子,被贵族妻子驱逐。 后来他凭一身杀人的本事爬到高位,带兵回去屠了满门,报当年屈辱之仇。 举世皆惊。 以为他只剩逃亡一条路可走,没想到帕巴拉转身就投了摄政王,成为他麾下一条咬人的狗,手上鲜血无数。 他把自己逼到没有退路,在吐蕃,他只能依附摄政王而活。 因此,深得摄政王信任,才将他封为居延城主。 “大人,你就不怕汉人趁机混进来?” 在他身边,站着一名苯教的巫师,他是摄政王心腹,代表摄政王前来观礼。 帕巴拉为了让更多的人来观礼,将入城条件放得极为宽松,几乎只要说一声“来祝贺城主大人和大景长公主的婚礼”,就可畅通无阻。 巫师和帕巴拉不对付,不过他的想法,代表着很多人的看法。 帕巴拉笑了起来,让他整张脸更显凶厉。 “就怕他们不来。” 他神色傲慢:“只要敢来,必定让他们有去无回,正好一网打尽给王爷交差。” 大景的动静,他又不是不知道。 正好做个套子,让对方往里面钻。 汉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瓮中捉鳖。 巫师吃瘪,顿时住口不言。 帕巴拉看了他一眼,轻蔑之色尽显。 在吐蕃,苯教兴盛。 巫师拥有很高的威望和地位。 从婚丧娶嫁、农耕放牧,到交兵会盟、安葬建陵,到王的继位主政,都由苯教巫师来决定。 帕巴拉却不信神神鬼鬼这一套,他只相信手中的刀。 巫师在摄政王跟前都是说得上话的人,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他两手揣在袖袍内,阴恻恻道:“大人,我劝你多想想。早就告诉过你,占卜出来的不是吉日,有血光之灾。” 说罢,他就拂袖而去,把帕巴拉留在原地,气了个倒仰。 他是不信这些,但大婚吉日被如此诅咒,是个泥菩萨也得给气活了。 “你给我等着!” 帕巴拉在心里暗暗发誓:“等我立下大功,非把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给手刃了!” 他向来隐忍,在尚未尘埃落定之前,不会表现出来。 见他心里不痛快,手下连忙献媚:“大人,按您的吩咐,我们把吉服送到长公主跟前了,大人真有福气。” 帕巴拉的脾气,无人不知。 他暂时对付不了巫师,却随时可以拿手下出气。 手下只好搬出如今最得他欢心的长公主,来转移他的注意。 吐蕃贵族通常不止娶一位妻子,帕巴拉也不例外。 但只要一想到她与众不同的风情,和所具有的尊贵血脉,他心里就痒痒的。 “好!” 他捋着胡子:“我们走。” 吐蕃的风俗和中原相差甚大,更不要指望他一个冷血残暴之人,会懂得尊重未婚妻。 帕巴拉径直闯进长公主住着的院落中,大笑而至。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美人,吉服换好了?赶紧给我看看是什么样子。” 语气轻佻。 “大人,殿下她正在里面等着您。” 伺候长公主的侍女雪珠恭恭敬敬地候在门旁,迎接他的到来。 她的恭敬,让帕巴拉很是受用。 还是中原的侍女懂得规矩,可惜就是长得太丑了,眉毛稀疏,脸上还有那么大一个被烧伤的疤。 把这么丑的人放在身边,丑得不想多看一眼,长公主她可真是仁慈。 心里这么想着,帕巴拉冲她摆摆手,走进室内。 他没留意到,雪珠那疤痕之外的肌肤,如同精心雕琢的美玉一般,莹润光泽。 “大人来了?” 室内传来响起一道动听的莺声燕语,悦耳动听。 让他光是听着,骨头就酥了半边。 看见换上全套红色吉服,浑身上下缀满珊瑚碧玺石绿宝石等各种珠宝的大景长公主,帕巴拉眼睛都直了。 这辈子,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一举一动,分明很端庄,却又媚到了骨子里,勾魂摄魄。 明明浑身上下只露出了欺霜赛雪的指尖,却比脱光了更吸引人。 帕巴拉心驰神摇,往前猛地一扑,想将人抱进怀里。 “大人莫着急。” 美人敏捷的一转身,躲开他的熊抱,却没有走远,直勾得他心里痒痒的。 娇笑一声,她轻启朱唇:“吉日在即,大人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吗?”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62章 每个人都有野心 听见屋内传出来的声音,雪珠的双手紧紧交握着。 直到影影绰绰看见两人在窗边坐下,让她拿了一副玉石棋子进去,心情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穿着吉服的女人眉目如画,意有所指道:“你下去吧,我和大人下棋,不需要人伺候。” 帕巴拉看了她一眼,随即目露厌憎地挥挥手:“下去下去。” 和美人下棋,根本就不想看见这个丑八怪在旁边伺候。 什么心思都没了! “是。” 雪珠敛礼退下,脚步轻盈地走出游廊,看见在此候着的燕元安。 他穿了一身小厮的服饰,神色平静,把担心深藏在眼底。 在看见她的瞬间,他才放松下来。 雪珠把手指放在双唇中间比了一个“嘘”,意思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燕元安点点头,跟着她来到下人居住的耳房。 城主府仿中原宅院格局而建,极尽奢华。 帕巴拉为了显示他对长公主的宠爱,又因长公主说她不喜和其他人混住,给了她一整套精美的院落。 雪珠作为她的侍女,自沙尘暴事件后,好不容易才找到主子。 她奇丑无比,长公主却说她就剩这个侍女,只要她来伺候。 这让雪珠在城主府里的自由度和居住条件,都远高于其他女奴。 两人先后进门,雪珠掩住门,两人压低声音,迅速交换着讯息,商量了一刻钟左右。 “我立刻就去。”燕元安说。 “你小心些,什么都比不得你的安危重要。” 雪珠不放心地叮嘱:“帕巴拉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大景一定会有人来。如果不行,我们就等着,再见机行事。” 燕元安应了,心里却不这么想。 无论如何,事关母亲的名声,这场婚礼一定不能让它如期举办。 不能落人口实。 他的任务,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居延城,城西一座酒楼,三楼。 巫师心情郁闷,站在酒楼的窗户前,手持酒杯看着大街上各种肤色服饰的人群,越发心浮气躁。 “大人,有人找。” 他的手下来报。 “谁?” “他没说,只说大人若不见他一定后悔,是个汉人小孩。” “让他进来。” 巫师正烦闷着,不管是谁,能让他解闷也好。 再说了,一个小孩能有什么威胁? 要是敢戏耍于他,杀了就是。 燕元安一进门,巫师就觉得眼熟:“你,你是?” “长公主是我的主人。” 长公主带进城主府的,一共就只有两个下人:一个面容丑陋的雪珠、一个跑腿小厮。 巫师脸上神色变幻,随即坐到位置上:“你找我做什么?” 为了统治中原王朝留下的河西走廊,吐蕃贵族基本上都会说汉语,比如帕巴拉和巫师,沟通无碍。 燕元安没有立刻回答,故作高深地沉吟片刻:“不是我找你,是殿下。” 从容貌上,中原人看起来就比本地人显得年轻。 在同龄人中,燕元安身高属于中等,不高不矮,看起来就更显稚嫩。 看在巫师眼里,只觉得是小屁孩装大人,毛都没长齐,还在这里学成人说话。 心里的警惕,便不知不觉放松几分。 “说吧,你们主子找我何事?” 燕元安抿着唇没有说话,只拿眼看着守在屋内的人。 巫师在心底发笑,挥挥手:“你们都下去。” 他倒要看看,这么小个孩子,能说出什么话来。 看着房门关闭,燕元安上前,双手抚胸跟他见礼。 这个礼节,刚开始时是表示全身心臣服,因为双手交叉放在胸口,不可能使用武器。 演变到后来,则表示对方是自己最尊敬的人。 受了礼,让巫师心里很是受用。 礼多人不怪,这句话走到哪里都适合。 “大人,”燕元安保持着恭敬的姿势,“殿下身不由己,她并不想嫁给城主大人。” “哦?” 巫师压下心头惊诧,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殿下想求大人带她离开,前往王庭求见摄政王。” 此言一出,巫师的神色立刻变得慎重,眼神警惕:“你们想干什么?” 燕元安的脸上露出傲然之色:“殿下人中龙凤,岂可屈就区区居延城?放眼整个王庭,唯有高瞻远瞩、雄才大略的摄政王,才能配得上她的身份。” “那些固步自封的保守派,迟早有一日会在坟墓里慢慢腐朽。” 他这番话说得很冒险,剑走偏锋。 偏偏,每一句都就合了巫师的心意。 巫师眯起眼,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小小年纪,见识不错。” 燕元安又施了一礼:“是殿下所言,小子不过只是转述。” 谈话进行到这里,巫师已经完全相信了燕元安所言。 这番话若是换了吐蕃的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只会显得傲慢和不识抬举。 偏偏对方是大景长公主,来自人杰地灵的中原。 她说出来,就是格局。 平心而论,就连巫师自己也觉得帕巴拉将长公主据为己有,而不是献给摄政王,实属是山鸡也敢肖想天上的金凤凰。 带着长公主离开,前往王庭? 巫师捻着手指,心里举棋不定。 并非做不到,但这意味着他和帕巴拉彻底决裂。 帕巴拉是一头不服管教的野兽,凭空树敌,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燕元安适时开口:“大人,殿下的心愿若能达成,他日定会保您成为最让人尊敬的国师大人。” 巫师霍然坐直了身体,按捺不住澎湃的心情,脱口问出:“此话当真?” 苯教,随着吐蕃的兴盛而兴旺发达。 但这几年,从西边传进来的佛教来势凶猛,四处都可见到行善积德的苦行僧,和布施他们的百姓。 刚开始,只是底层百姓的信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王庭里也多了供奉佛教的贵族。 让苯教深感压力。 如果他能成为国师……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巫师一颗心就止不住的怦怦乱跳,他就是整个苯教的大功臣! 下一任教主,非他莫属。 看见他毫不掩饰的野心,燕元安微微一笑。 每个人都有野心,只要找到合适的方式,就能让他们为自己所用。 这是他跟着公孙先生学会的重要一课。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63章 踏过山海,不远万里来赴 半个时辰后,城主府。 燕元安低着头,脚步匆匆、目不斜视。 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嚣,他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却能听清是女子在挣扎求饶。 他心里明白发生了什么,同样的事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帕巴拉性情残暴,却并非好色之人。 他扣住长公主,更多的是她所代表的价值,并非仅仅只是美色。 他所做的每件事,目的性都很明确。 在城主府的后花园深处,有一栋四面环水的小楼。 守卫森严,唯有一条石桥和外面相通。 小楼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凤栖楼,实则里面全是被帕巴拉抢回来的女人。 凤栖楼里,全是被他搜罗而来的各色美女,从汉人到西域诸国到吐蕃女人,应有尽有。 存在的意义,是替他笼络吐蕃贵族、当地权贵。 凤栖楼分为三层,越到上面的女人越少,接待的档次越高。 最士,肆意玩弄。 每天都有女人被抢进去,还有被糟蹋后不能再用的女人,被直接扔出去,无人管她们死活。 燕元安用力掐着手心,步履不停。 他和母亲深陷险境,对凤栖楼里女子的遭遇,有心无力。 回到耳房,他冲着雪珠举起胳膊,握拳一挥:“成了!” “好样的。” 雪珠欣慰地笑着:“我就知道你能办到。” “三日后,到城东的杂耍班子,找一个叫达赤的人,他会带我们离开。” 婚礼在五天后。 雪珠点点头:“我这就去告诉她。” 他们三人,要走必须一起走。 燕元安略略犹豫片刻,没有说话。 他就怕自己的话,说出来会让雪珠不高兴。 依他看来,只要他们两人能走就行。 可他又知道,雪珠不会同意。 “我看见城里多了很多汉人。”燕元安说着他的见闻,“不知道苏大掌柜有没有进来,还有使团的人。” 他和母亲好不容易逃出绿洲部落,有赛罕一起,在大漠上走得比来时顺畅。 到了戈壁上的小镇,才知道外面的消息。 也知道了,使团的人一直在寻找他们。 不过,最让他们欣喜的,是苏迪雅带着商队的出现。 得到秦瑶光失踪的消息,日夜兼程的不止是燕时晏带领的孩子团和燕长青,还有苏迪雅。 在北戎经营,苏迪雅一直在寻找当年她亲眼见过的、那支出现在北戎草原上的西域部落的消息。 为此,她做过不少准备,包括人手、语言、路线等等。 苏迪雅来得不是最快的,却是对这片土地最了解的。 为了避免怀疑,她带来一支商队。 除了她,还有秦莺。 她们都是因为秦瑶光而获得新生的女人,殿下有难,当踏过山海、不远万里来赴。 第一个找到秦瑶光,是运气,也是基于她们对消息渠道的掌握。 可惜的是,紧接着而至的,是帕巴拉派出来的军队。 和吐蕃精兵相比,商队护卫不值一提。 秦瑶光假装和她们并不认识,将赛罕托付给苏迪雅后,跟随吐蕃军队离开。 其实,她想让燕元安也留下。 帕巴拉寻找的只是她,或者说是她代表着的身份地位,其他人并不重要。 但燕元安决意跟随。 不止如此,还有秦莺的誓死追随。 三个人,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在吐蕃人的地盘上,如履薄冰、见机行事。 一直支撑他们的坚定信念是:不只是他们,还有苏迪雅、使团,他们一定会出现。 还有一个念头藏在秦瑶光心底深处,让她不敢去想。 那就是——燕长青的反应。 她丝毫不怀疑,当她失踪的消息传到京城,燕长青会如何担心? 他一定会排除万难赶来。 她不知道的是,由于讯息的滞后,和幕后之人的有意为之,京城收到的消息是她已死而非失踪。 她更不会想象,燕长青在赶往绿洲部落的途中,收到了她的死讯。 受此打击,他差点没能醒来,更在体内埋下了乌头毒的隐患。 “大将军。” 曲梁收回把脉的手,忧心忡忡:“老朽这就告辞,去替您寻天山雪莲。” 天山雪莲,可解万毒、可固本培元。 用在习武之人身上,能使其丹田稳固,真气无碍。 换句最通俗的话,能让内力直接跃升一个台阶。 如果只是简单的乌头毒,曲梁随手可解。 然而如今,乌头毒已经成为燕长青真气的一部分,哪怕将他全身的血液全都换完,也不可能解掉。 这世间,唯有几个宝物能解。 但天山离此最近。 曲梁担心的是,是毒气攻心,燕长青将无药可救。 唯一的办法,是燕长青立刻服下他所制的假死药,让生命机能停止,方能阻止毒性蔓延。 但很显然,燕长青不会答应。 长公主深陷敌营,他怎会眼睁睁袖手旁观? 乌头毒,是他种下的因、就由他来解。 燕长青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没有多言,只说:“辛苦曲师父,我派几名身手好的亲卫护送你。” 曲梁没有推辞。 他武功还不错,但称不上高手。 天山名字虽美,其实常年积雪、山势险峻。 燕长青身边的亲卫个个身手不凡,若有他们同行,取得雪莲的速度和成功率都将大大增加。 眼下不是他顾着自尊任性的时候。 而且,此时他们正在居延城内,鱼龙混杂,安全第一。 房门被轻轻敲响,燕长青道:“进来。” 房霆大步进屋,他手里托着一个玉匣,是要交给曲梁,用来盛放新摘下来的天山雪莲所用。 进屋后,他却没有说话,往旁边一让,让出跟在他身后的少年来。 少年又高又壮,面容刚毅硬朗,剑眉星目。 他的一头黑发藏在斗笠之下,右手握着一根用麻黄布条紧紧缠着的一人高长棍。 他往那里一站,身形挺拔如松。被面料勾勒出来的肌肉线条虬结,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如山岳一般沉稳又不失灵动。 眉宇间,透着一股超乎年龄的坚毅与沉稳。 如同一块经过打磨后的璞玉。 房霆看着他,满脸欣慰之色,眼神骄傲。 他没有辜负殿下的托付。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64章 存了死志 “孩儿见过父亲!” 燕守拙踏前一步,抱拳见礼。 举止之间,是习武之人的干净利落。 燕长青伸手将他扶起,打量片刻,欣慰道:“守拙长大了。” 当日,听见长公主出事后,燕守拙正在练功的紧要关头。房霆没有告诉他,只留下一封信后,紧急赶回京城。 燕守拙出关后,看到的是房霆让人送来的最新消息,心急如焚,直奔河西而来。 师徒两人,有自己的联络方式。 房霆带着他外出历练,正是因为在长公主府里太过安逸闲适,并非武将成长的好地方。 在房霆看来,习武之人,不止是需要风雨不辍锤炼武艺,更需要独立成长的空间,以及用双眼去看、双腿去走,去亲历人间百态。 韩子曰,侠以武犯禁。 房霆深以为然。 一个人,既然拥有了高于常人的武力,就要有与之匹配的胸襟和格局。 他带燕守拙历练的方式,并非是像奶嬷嬷一般,寸步不离。 燕守拙的成长,显而易见。 年仅十五岁的少年,已成长为可以独自行走在人世间的男人,不再是那个青涩男孩。 一路独自西行,他风尘仆仆。 不曾磨灭的,是眼底的清澈,和日益坚定的意志。 “父亲,我可以做什么?”他迫不及待地问。 “我们有一个初步的想法,不过,还要等更进一步的消息。”燕长青说。 以他的武功,当初在有侍卫和青衣卫双重保护下的长公主府里,都能来去自如,进入城主府当然毫无问题。 事实上,他就在暗中跟踪过帕巴拉。 问题在于,人生地不熟,他害怕打草惊蛇。 打老鼠,怕翻了玉瓶。 整座城主府烧了也没关系,但他绝对不能接受夫人和燕元安有事。 如今,人员逐步到位,务必求个万全之策。 燕长青心头有数,实在不行,最坏的办法就是他摸进城主府,把母子两人给接出来。 要是被发现了,就杀出去。 这是下下策。 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使用。 曲梁拱手:“大将军,老朽先行告辞。” 他急着去寻天山雪莲,一刻也耽误不得。 燕长青吩咐了亲卫几句,拨了一队亲卫给曲梁,嘱咐他们务必将曲师父安全护送来回。 “曲师父,你不必有压力。” 燕长青认真说:“我能活到如今,已是上天恩赐。”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他已经死在了十九岁,支撑着他活下去的,是所肩负的复仇使命和责任。 能活这么久,能建功立业,能跟夫人两心相悦,还有什么不满足? 只要能将夫人和燕元安给平安救出来,此生足矣。 至于他自己,能不能活都不重要。 曲梁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他存了死志。 “大将军,老朽留下的丹药,请务必按时服用。”曲梁一拱手,“长公主殿下从胎里带来的气虚之症,还需大将军的真气,方可彻底痊愈。否则,年纪越大越辛苦。” 还有一点他没说,如果不治愈,就无法孕育子嗣。 燕长青愕然:“什么气虚?” “殿下先天不足。” 曲梁往后退了一步:“大将军,请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墙角处,曲梁压低声音问:“殿下的身子比常人弱,不知大将军可有察觉?” 他这么一问,燕长青确实想起一些不对:“她一年四季都手脚冰凉,我以为……” 原本,他以为只是她体质偏寒。 没想到竟是这般缘故。 曲梁点点头:“是先天气虚。依老朽看来,是在娘胎里受了寒毒所致。所幸发现及时,否则可能会一尸两命。” “这……” 燕长青震惊到说不出话。 先帝和皇太后,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后宫安定。 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又有那么大的能力,给皇太后下寒毒? 当年往事,曲梁不得而知。 他是根据秦瑶光的脉象,推测而出。 “大将军,老朽没有告知殿下,是时机未到,不愿让殿下堵心。” 曲梁轻声道:“其实,想要治愈殿下的病很容易,只要大将军和殿下圆房时,按老朽给的一套阴阳调和功法,来把殿下体内寒毒给引导出来,自然就无碍。” 他是神医曲梁,通过脉象就能知道,秦瑶光还是处子的事实。 之前不说,是没这必要。 他深知两人是假和离、真恩爱,只要一切尘埃落定,到了圆房之前,他自然会告诉燕长青。 但眼下,不说不行。 他就怕燕长青不爱惜自身,玉石俱焚。 大将军若是为了救殿下而死,殿下的后半生又岂会快乐? 这满天下,又去哪里寻一个,能配得上殿下的、用情至深的男人? “我明白了。” 燕长青缓缓吐出一口气:“多谢先生告知,我自当惜命。” 曲梁这才捧着玉匣,放心离去。 燕长青正要让燕守拙去唤人来共同商议营救大计,房门再次被敲响,燕时晏的脸露了出来。 他第一眼,就看见室内多了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再多看一眼,燕时晏惊喜叫道:“大哥!” “你什么时候到的?大哥你变了好多,怎么大半年没见到,比我高了这么多?还壮了,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你这里怎么伤了,是不是路上吃了很多苦?你从哪里来,又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说话的时候,他打开双手分别扶着燕守拙的一边胳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不漏过任何一个地方。 在形势危急的异乡,兄弟忽然相见,比“他乡遇故知”更让人欣喜。 看清楚燕守拙的瞬间,忽然有了主心骨。 从小养成的依赖,连燕时晏自己也没有发现,却在看见大哥的瞬间,肩头的担子顿时松了不少。 大哥二哥不在,他必须站出来。 而如今,他可以重新做回“三弟。” 燕守拙眼中带笑地看着他,耐心的听着他这一连串问题,一一回答着。 “我刚到一小会儿。” “师父说我这个年纪长个头,所以身高蹿得快。” “没受伤,只是不小心磕到一下,不用担心。” “师父一路上留了讯息,我直接来了。” 见到大哥的兴奋劲儿过去,燕时晏猛地一拍脑门,对燕长青道:“父亲,儿子刚才出去,遇到苏大掌柜了!”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65章 扮 “苏迪雅?” 出人意料,燕长青确实没有想到她会赶来。 从北戎边城赶来此地,没有现成的官道可走,路上还有些不太平,十分不易。 但她不但来了,还来了居延城。 “嗯!” 燕时晏连连点头,脱下把他头脸包得严严实实的兜帽,只觉呼吸都畅快不少。 他的容貌过于惹眼。 为了不被人注意到,才把自己包裹起来,出去探听情报。 比起成人,他一个孩子更不引人注意。 是他先发现的苏迪雅。 大街上人流混杂,不是说话的地方,他把这里的地址留给苏迪雅之后,就赶回来报信。 苏迪雅,是值得信任的人。 接二连三的好消息,让燕长青的眉头舒展不少。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间南货铺后院。 为了避免怀疑、行事方便,由善于伪装的亲卫出面,以商队来给城主大人贺喜为借口,用市场价两倍的价格,直接买下这座带院子的店铺。 自从帕巴拉广邀宾客,居延城里就变得异常热闹。 不断有远道而来的商队,城中的人员成分从没有像现在这么复杂过,燕长青此举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苏迪雅很谨慎。 她先是遣来一名掌柜拜访,紧接着才正式以洽谈合作为缘由,带着人踏进大门。 身处敌人腹地,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直到她看见燕长青,所有的冷静不翼而飞,情绪激动地下拜:“婢子见过郡王爷。” 为了营救殿下,她几乎是紧随在秦瑶光身后,抵达居延城。 奈何她人手有限,只能按下所有焦灼心思,派出人手仔细打听消息。 正一筹莫展,忽然看见了燕长青,她怎能不激动? “快快请起。” 男女有别,燕长青用双手将她虚扶而起,开门见山问:“苏大掌柜,可有夫人的消息?” “有。” 苏迪雅将她在小镇遇到秦瑶光的原委仔细讲述了一遍,燕长青这才知道,在当时的紧急情况之下,秦莺和秦瑶光互换了身份。 由秦莺扮做长公主,秦瑶光则在苏迪雅的巧手伪装之下,扮成一个脸上有烧伤的丑陋侍女。 燕元安则扮做小厮,三人一道随着帕巴拉派来的人离开。 原本,苏迪雅想自告奋勇,奈何她胡人的血统太过明显,无论如何都扮不了大景长公主。 秦莺扮来,惟妙惟肖。 不同平常风月女子,她被作为瘦马精心调教着长大,精通琴棋书画、并非庸脂俗粉。 气质上远不及秦瑶光,但要蒙骗过从来没见过长公主真容的帕巴拉,足够了。 此外,她才习得蛊惑男人的技巧。 如何欲语还休、如何勾得对方心痒难耐却还能保护自己,秦莺比秦瑶光更加擅长。 苏迪雅说得委婉,其中的意思,在场人都能明白。 燕时晏沉默片刻:“大先生辛苦。” 他们几个孩子,都跟着燕吉音一起,管秦莺叫大先生。 在居延城,帕巴拉的名声谁人不知? 秦莺舍身和他周旋,没有人敢保证,一定就不会出状况。 令人钦佩。 “郡王爷,都是奴婢没用,没能劝住殿下。” 苏迪雅垂眸,眼圈泛红。 当日,有秦莺扮做长公主,她就力劝秦瑶光不要前往。 既然帕巴拉并不认得长公主真容,秦瑶光又何苦要一起深入虎穴? 但秦瑶光说:“帕巴拉是冲着本宫而来,本宫又岂能逃避?秦莺并不懂得宫中礼节,我若是不在身旁,她难以骗过帕巴拉。” “如果惹得帕巴拉怀疑,我们同样危险,根本走不远。” 彼时,秦瑶光并不知道使团的人和她的距离。 人生地不熟,通讯受阻、人手有限,不如先到了居延城,再设法。 大肆操办婚宴,便是秦瑶光的法子,由秦莺说服了帕巴拉。 秦瑶光知道所有人都在找她。 那么,与其大家漫无目的,不如告诉所有人,她就在这里。 这个法子,显然很奏效。 除了紧随其后的苏迪雅,索吉埠、燕长青、燕守拙,先后闻讯而来。 然而,也潜藏着危险。 比如草原上最危险的沙匪——巴特尔。 巴特尔带来十余名精锐,藏身于江湖卖艺人的杂耍班子之中。 大婚当日,城主府将召开盛大的宴会。 这些江湖艺人闻讯而来,只求在此等高规格的婚宴上露脸,一为求名、二为求财。 而通常,名利相伴而生,有了名就有了财。 因此,在遴选阶段的竞争,就显得格外激烈。 能进入城主府献艺的,个个都有一手绝活。 “老大。” 一名独眼龙沙匪走进来,手里提着一把带血尖刀,大喇喇说着:“搞定了。” “做得不错。” 巴特尔表示赞赏。 只要能混进城主府,使点手段算什么。 “老大,真的能行嘛?” 独眼龙说:“兄弟们就这么几个人,要是出了岔子,可不得全都交代了?塔娜还在等我回去呢。” “你要是怕了,大门在那边。” 巴特尔的鹰钩鼻,让他此刻看起来格外阴森。 独眼龙讪讪道:“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那么多人,杀不了长公主。” 巴特尔一笑:“有我出手,你还担心要不了一个女人的性命?” “还是说,你觉得自己跑不掉?” 独眼龙一想,有道理。 老大的武功他是知道的,杀个女人不成问题。 到了那时,场面一定极其混乱。 沙匪最爱的,就是混乱。 乱中取胜,是他们最擅长的事。 趁乱偷偷溜掉,更容易。 想着老大许诺的金子,他顿时安定下来,等着跟杂耍班子一起,先混进城主府。 各方势力,闻风而动。 距离大婚吉日,还有两日。 城主府里,来了一对特殊的客人。 他们来自楼兰世代行商的家族,带着整整一队衣着鲜亮的护卫。 仅仅从护卫的吃穿,就能看出其家族的实力雄厚。 兄长艾力,身形高大,沉默寡言。 据说他是由汉女诞下的庶子,虽为兄长,其实是被从小训练出来的护卫。 让人惊艳的,是他的妹妹穆克坦斯。 仅仅十多岁,她就绽放出了惊人的美貌。 她的皮肤比牛奶还要白皙,凤眼里眸光流转,如潋滟秋湖,让人忍不住要沉醉其中。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66章 本是男儿身 举手投足间,都是世家大族才能养出来的矜贵优雅。 她的美丽,是清丽绝俗的美,如雪山之巅的清泉,令人不敢轻易亵渎。 她只往那里一站,就觉得连周遭的空气都变得高贵起来,跟她说话都要小心翼翼,就怕不小心冒犯了她。 哪怕没有身边的护卫和伺候的下人,也没有人会质疑她的出身。 只要看见她本人,就不会有任何怀疑。 帕巴拉亲手递过去一盏茶:“穆克姑娘,欢迎来到居延城。” 他笑容真挚,面部线条柔和,半点也看不出他是可止小儿夜啼的居延城主。 穆克坦斯微微颔首,动作优雅地端起茶杯,只浅浅地抿了一小口,又轻轻放下。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仪态如行云流水,让人移不开眼。 是她与生俱来的气质,随手做来,丝毫不显做作。 帕巴拉自问并非好色之人,这会也移不开眼,忍不住在心里和大景长公主进行对比。 如果说长公主是千娇百媚的海棠,眼前这一位就是天山雪莲。 两朵鲜花,平分秋色,不分高下。 他都想要摘下,放入囊中。 如果说长公主代表着名、穆克坦斯就意味着财。 左拥右抱,岂不是名利双收? “城主大人,请允许我代表楼兰送上诚挚的祝福。”穆克坦斯将右手轻轻按在心口处,微微欠身。 身后的兄长艾力送上一个宝蓝色锦盒,递到她手里。 穆克坦斯将锦盒放在案几上,推到帕巴拉面前,微微一笑:“希望城主大人和长公主能喜欢。” 帕巴拉的视线却没有在那个锦盒上,紧紧地锁在她的手上。 这是一双怎样的手啊! 拥有白玉般的细腻光泽,指节匀称修长。 她的皓腕处缠戴着一个工艺繁复精美的宝塔形镂空蝴蝶金镯,镶嵌的蓝宝石在金色的映衬下湛蓝得令人心醉。 金镯上方,是一根细细的缀着各色宝石的链子,松松地链接到她的食指指节处,缠了两圈。 穆克坦斯却仿佛没有感受到他的视线一般,动作从容自如。 细碎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而轻轻摇晃,美轮美奂。 她松开手,退回去。 惊鸿一瞥之间,帕巴拉看见她的掌心处,有一道狰狞至极的伤疤。 金链一晃,伤疤消失不见。 如此丑陋的疤痕,出现在如此完美的人身上。 帕巴拉的感觉不是遗憾,只觉眼前的美人比起之前的不可接近,多了活色生香的人间烟火。 低头打开锦盒,黑色的丝绒上,静静地躺着一对玉环。 玉质通透,洁白无瑕。 不愧是楼兰世家,出手就是大方。 帕巴拉收下锦盒,笑道:“如此重礼,想必穆克姑娘不只是来贺喜这么简单?” 穆克坦斯的唇边浮起一抹如云浅笑:“城主大人慧眼如炬。我的目的原是大景,恰逢盛会,特来恭贺。” “既然目标近在眼前,我又何须远赴天边?” 帕巴拉听懂了,豪气地一拍胸脯:“你想和吐蕃和大景做生意,没问题。有我和长公主,保你的商队畅通无阻。” “是吗?” 穆克坦斯轻轻一笑:“我说的,是谋国的生意,大人也敢接吗?” 帕巴拉瞳孔一缩,脸色陡然变化,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城主大人,难道你就一直甘心居于人下,只守着居延城?”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就好像敲在帕巴拉心上。 他的野心,被一个刚刚见面的人就这样明目张胆的说出来。 袒露。 摄政王,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慈善家。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帕巴拉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眼神凶厉。 穆克坦斯丝毫不惧,吐气如兰:“大人,难道你没勇气成为一国之主?” 她明明貌如天仙,声音却如同恶魔低语,蛊惑着帕巴拉的心神。 被一个美人说“没勇气”,是个男人都不会承认。 帕巴拉哈哈大笑起来:“穆克姑娘,你太小看我了。这样,你既然来了,晚上我设宴替你接风洗尘。” 他做梦都想自立为王。 如今吐蕃内乱,是他最好的时机。 但这种事,当然不可能对刚刚才见面的人说。 那个人再美也不行。 除非,她成为他的妻子之一。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和长公主的大婚吉日。 这位楼兰贵女,既然来了,就别想轻易离开居延城。 “接风?” 穆克坦斯眼波流转:“长公主也来吗?” 帕巴拉一怔,随即答应下来:“来。” 这是他的居延城、他的城主府,他无所畏惧。 两个女人见面,还能翻了天不成。 华灯初上,城主府里照例灯光辉煌,照亮了这座奢华到极点的府邸。 大景最精美的丝绸瓷器、吐蕃最华丽的珠宝金器、还有各种充满异域风情的宝物,流光溢彩。 又有谁知道,这座府邸是用无数人的骨血供奉而成呢? 随着音乐鼓点响起,凤栖楼的女子们旋转曼妙身姿,呈现出一支婀娜妖娆的异域舞蹈。 秦瑶光仍旧扮做雪珠的模样,低眉垂目站在秦莺身后,用力掐着手心,才没让心里的震惊流露到脸上。 她看见了什么?! 对面一坐一站的,纵然身穿异域服饰,但那不是她的大儿和三儿吗?! OMG三儿竟然扮作了女人? 内心在尖叫,秦瑶光止住了想去揉眼睛的手,使劲看了对面几眼。 幸好她的位置绝佳,只要稍做掩饰,就不会被帕巴拉发现她的异常。 没错,那个气质冷若冰霜的异域美人,不是她的好大儿燕时晏,还能有谁? 秦瑶光想过,他们一定会出现在自己身边。 可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一种出场方式! 燕时晏容貌俊美,本就雌雄难辨,又有些许胡人血统,扮起楼兰贵女来,丝毫不觉出戏。 加之他年纪小,喉结尚不明显,男性特征还没有完全显露出来,只要稍作掩饰,根本无人察觉他本是男儿身。 跟燕时晏比起来,什么女装大佬,都弱爆了! 眼前这位才是。 艾力,自然是燕守拙无疑。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站着的护卫中,秦瑶光发现不少熟悉的身影。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67章 母亲的拥抱 站在燕时晏身后的,是苏白和青柏两人。 在看见青柏的一瞬间,秦瑶光整颗心都安稳下来。 有她们在,她安全了。 接触到她的目光,青柏悄悄翻转掌心,露出手心里画着的一个图案。 图案是燕长青送给她的那支金凤衔花如意簪。 确认她看见,青柏收回手掌,将图案藏起。 他来了。 他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他来了。 他去了绿洲部落,知晓了在那里发生的事。 秦瑶光没发现,她的眼里,露出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个笑意。 想到燕长青,她微微有些走神。 他是怎么来的? 以他的处境,能走出京城已是不易。 他也在居延城中吗? 坐在秦瑶光前面的秦莺,自然也发现所谓楼兰大家族远道而来贺喜的贵女,正是由燕家兄弟所扮。 她的感受不如秦瑶光强烈,只在心底欣慰。 太好了。 他们既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出现,就说明有了相应的计划。 殿下她,终于安全了。 哪怕此时尚未脱身,看见自己人,秦莺也觉得安全了。 一顿接风宴,吃得宾主尽欢。 帕巴拉哪里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接风宴,是亲人相见。 能不欢乐么? 因为语言差异,他们都用汉话作为交流语言。 燕时晏给出的借口是,他跟着兄长的母亲学会汉话,并不懂得吐蕃语。 西域诸国本就多民族混杂,说什么话的都有。 不过,因为丝绸之路的关系,河西又曾经被大景统治过多年,汉语仍是这里最通行的语言。 帕巴拉并没有生疑。 在他眼里,他未来的妻子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甚至,还讨论起了妆发和护肤的心得。 他捋着胡须,志得意满地想着:“大丈夫一世,当如是也。” 在心里拽了一句汉人的文,他越发得意起来。 以至于当燕时晏提出要跟长公主同住,方便随时请教琴艺时,他大手一挥,准了。 不过,兄妹两人必须分开,护卫也只能带进去一人。 这当然没问题,燕时晏带了青柏。 “属下拜见长公主!” 关好门,燕元安在外面警戒,室内青柏对秦瑶光倒头就拜。 她双目含泪:“都是属下不力,才让殿下受苦。” 沙尘暴来袭时,她没能护住长公主。 在后续的寻找里,她没能在第一时间找到殿下。 都是她的错。 “怎么能怪你呢?” 秦瑶光用双手将她扶起:“是有人在背后算计,不愿我这一趟顺顺利利。” 她成功了,有些人就要失望了。 她知道一路向前并不容易,好在最艰难的已经熬了过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有爱她敬她的夫君、不远万里前来追随的下属,以及五个又能干又可爱一心护着她的孩子们。 她什么也不缺。 她无所畏惧。 谁说勇者才能斗恶龙? 她也能。 “母亲。” 在宴会上刚看见母亲时,燕时晏心情激动,竭力压制才没有露出端倪。 这会儿,他却有些害羞。 不自在地扯了扯身上的衣饰,又摸了摸头发。 大好男儿,不得不扮作女娇娥。 他心里别扭极了。 只是为了母亲,才坦然接下这个任务。 想要不受帕巴拉怀疑的留下来,还要跟母亲住在一起,只有这个法子。 所有人中,无论是从容貌还是年龄,都只有他最适合。 他义无反顾。 和帕巴拉周旋时,他不慌不忙,如今面对母亲了才觉得不好意思。 “委屈我们晏哥儿了。” 秦瑶光蹲下身子,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轻柔又温暖的拥抱。 在大景时,碍于男女大妨,她一直克制着自己,不敢抱抱这个内心最细腻敏感的孩子。 现在都不在大景了,总管不到她了吧? 再说了,燕时晏如今是女装呢! 因为伪装,她已经换了模样。 脸上涂了姜黄粉,还有苏迪雅替她易容的那块丑陋的疤痕,身上只是最普通的侍女服饰。 可离得近了,燕时晏仍然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香味。 是母亲的味道。 没有华服、没有熏香,是能让他安心的味道。 他贪恋地闭上眼,随即又立即睁开。 危机四伏,不是他贪图母亲温暖的时候。 “为了母亲,不委屈。” 他眼眶有些发热,仰头看着室内横梁,把泪意给逼了回去。 没什么,比母亲的安危更重要。 “母亲,父亲让我告诉您,他就在外面。只要我们碰了面,把计策先定下来,他就可以依计行事。” “好孩子,母亲知道了。” 秦瑶光摸了摸他的发尾,让青柏把门外的燕元安给换进来,共商大计。 她要知道,目前她有多少能用的人手。 燕时晏带来的,不只是人手,还有秦瑶光所不知道的讯息。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母亲,当初您在沙尘暴中失联,从玉门关传到京城的消息在路上被耽搁了,京里上上下下都传……” 说到这里,燕时晏顿住。 秦瑶光心念一转,笑着说:“传什么?传我死了?” “母亲。” 燕元安淡淡地叫了她一声,语带谴责。 秦瑶光立刻住口,看着眼眶微红燕时晏立刻道歉:“都是我不好,不该拿这件事开玩笑。” “母亲安全就好。” 燕时晏哪里会跟她计较,只是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带着一些鼻音。 把秦瑶光心疼坏了。 她该知道,当他们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听见她死亡的消息,又难辨真假时,该有多么无助和伤心。 过去的事无法挽回,她却从中听出了异常。 “什么消息,比官驿跑得还快。” 她凝神沉思:“这不对劲。” 秦莺补充:“婢子和苏大掌柜出发,也是因为听说了这个消息。直到进入河西,才知道是使团遭遇了沙尘暴,殿下失踪。” “糟了!” 秦瑶光一拍大腿:“京城危险!” 不管幕后主使者是谁,既然处心积虑传出她死亡的消息,恐怕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使团当时用的向导,后来找到了吗?”秦瑶光问。 燕时晏摇摇头。 “向导有问题。” 燕元安综合所有信息,进行总结陈词:“对方的目的正是母亲,向导就是他的人,使的是一石二鸟之计。”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68章 来都来了 “一石二鸟?”秦莺不解地问。 她一心只想赶来见殿下,从未想过背后有这么复杂的事。 还真以为,只是因为突遇沙尘暴。 燕元安缓缓点头:“是。” “趁母亲离开京城,派出刺客,同时在京里布下暗桩,只待消息一传来,就立刻散布消息。” 他竖起一根手指头:“这是第一步。” 听到这里,燕时晏恍然大悟,急急问:“所以,他目的是把父亲引出京城?” 他的后背惊起一层白毛汗。 “他知道?” 知道母亲和父亲的和离不实,知道父亲对母亲的在乎。 秦瑶光脸色沉重地点头:“对,他知道的事,比我们以为的更多。” 所以,长公主府里还有暗桩。 府里的人手她前前后后清洗过好几回,华沐堂里有青柏坐镇,更是铁板一块。 自从把逐风院交给白露后,几个孩子的小厮都是精挑细选后才到了他们身边,后来冬青接手,管得更是谨慎。 秦瑶光用手指按着眉心,实在想不到这个人是谁。 罢了,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 她一向不是纠结的人,重要的是眼前。 “他想引出的不只是父亲,还有京城的兵力。” 燕元安声音沉重:“他知道以父亲的能力,知道母亲出事后,定然会倾力来救,不可能不带兵。” “而离得最近的,就是京畿大营。” 京畿大营是一个统称,分为南营、北营,以及全是骑兵的骁骑营。 每个营的兵力不等,可投入战斗的兵力共有六万人。 燕长青,就带走其中一万骑兵。 京畿大营拱卫京师,金吾卫则护卫皇城,大内还有专门负责皇室安全的禁军。 这三支武装力量,越往后,人数越少、越是精锐。 此外,还有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府的衙役。 但他们并非成建制的军队,主要负责人口流动、守卫城门、追捕盗贼等京城日常安全,并非是为了以战场为使命的战士。 “父亲带走的一万骑兵,是京畿大营的精锐。” 燕时晏的眼里露出迷惘的神色,缓缓转头看着燕元安:“京城还有好几万士卒的,对吧?” 他其实在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此刻不过是希望能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求一个心安。 秦瑶光叹气:“对方既然早有打算,大营里恐怕已经被渗透了,有人接应。” 真正能用的兵,不知道具体有多少。 秦莺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不是很危险?!” 她环顾四周,在每个人的眼神里找到答案。 怎么办? 秦鹂还留在京城,原说好过了年就到边城来的,可谁会想到会有这种事? 这个瞬间,每个人都在想着京城里的亲朋。 室内的空气,异常沉重。 母后、淳宁、邓嬷嬷、白露…… 秦瑶光在心里默念着每个人的名字,一字一句道:“速战速决。” 速战速决。 没头没尾的四个字,在场所有人都明白。 快速结束这里的一切,赶回京城。 “可是……” 秦莺咬着手指,不确定地问:“主子,您知道背后是谁在主使这一切吗?” 空气再一次沉默。 片刻后,燕元安率先开口:“不是司徒大人。” 并非他对谢殊有多信任,他信任的人是谢皇后。 有他在母亲身边,谢皇后绝不允许谢殊从中动手脚,除非谢殊想彻底断绝父女关系。 于公于私,谢殊都不会自断双臂。 “是汝阳王。” 沉吟片刻,秦瑶光终于开口,道出她心中的猜测。 不,不是猜测,是肯定。 看来,“汝阳王谋反”这个原书剧情,无论如何也避不过去。 甚至因为她所带来的蝴蝶效应,而提前了好几年。 不过,也有好处。 在刚才沉默的时间里,她回忆了一下原书剧情,汝阳王在封地经营多年,直到他认为时机成熟,才发动谋反。 而现在,他急了。 如果再放任秦瑶光经营下去,丝绸之路联合公社一旦顺利运转,从京城到地方,文武百官就越来越齐心,朝堂稳固。 一旦朝堂稳固了,还有他汝阳王什么事? 他不得不急。 急了,就不能面面俱到、就有纰漏。 从汝阳王的封地到京城的距离,哪怕畅通无阻,车船都需走上一个半月。 何况是打仗? 哪怕汝阳王布局经营十多年,能策反部分将领,也不可能势如破竹。 被谢殊把持朝政,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从总体来说还算稳定,没到官逼民反,让老百姓活不下去的地步。 对汝阳王来说,其实最好的方式是政变逼宫,只付出部分血的代价,悄无声息的谋朝篡位。 但谢殊早就料到,直接把他这条路给堵死。 所以,在原书剧情中,汝阳王也是从封地打到京城,找的是一个“清君侧”的借口。 被清的那个人,自然就是谢殊。 这一回,还不知道是怎样。 秦瑶光的推测,是基于她对原书的了解。 但对在场其他人来说,听见她说出“汝阳王”这三个字,都有些诧异。 毕竟,时过境迁,汝阳王十多年未曾踏上京城的政治舞台,很陌生,更意外。 只有燕元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原来如此。” 十多年前发生过的事,旁人不知,公孙沧岂会不知? 纵横家,从来就不会避讳提起。 当年,是皇权和世家的博弈,纵横家没有涉足的资本,但公孙沧心里跟明镜似的。 在得意弟子燕元安的刻意打听下,公孙沧和盘托出。 汝阳王的不甘心,让他今日卷土重来。 “我们速战速决。” 燕元安重复了一遍秦瑶光的话,将他们所掌握的信息,和燕时晏带来的讯息进行共享,再逐一分析核对,在燕长青的计策上进行重新调整。 秦瑶光的目的,也不再只是逃出居延城。 来都来了,不干一票大的,如何对得起帕巴拉的盛情款待? 是夜,青柏将新制定的计划带出城主府,带给燕长青。 同时带出的,还有一方属于秦瑶光的丝帕。 她用这种方式,给他报平安。 另一边,借着夜色掩护,燕元安再次去求见巫师。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69章 帕巴拉的傲慢 “大人,殿下她走不掉了!” 燕元安眼神焦灼:“小人前来求巫师大人相助。” “怎么?” 巫师眯了眯眼,阴恻恻道:“连走出城主府都做不到,你让我怎么相信,她能助我夺取国师之位?” “大人,情况有变。” 燕元安行了个抚胸礼:“今日有来自楼兰的兄妹入府,城主命她和殿下同住。” “名为作伴,实则监视,她和殿下寸步不离,连夜里都要同睡。” “大人,殿下需要您襄助。” 巫师当然知道这件事,只是没料到竟然有如此影响。 的确棘手。 他眼里的情绪变了又变,始终拿不定主意。 如果按之前的安排,只要大景长公主能抵达他指定的地点,就能助她逃去王庭。 他早就安排好了,就算她逃不掉,帕巴拉也查不到他的头上,顶多损失几个人手。 最坏的打算,不过是长公主供出他罢了。 这有何难?他矢口否认便是。 没有证据,哪怕帕巴拉真的起疑,也与他无关。 所有的后果,自然由那位长公主承担。 是她要跑,不是吗? 反过来,倘若事成,他所获得的前途不可估量。 一本万利。 他不是商人,却也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眼下告诉他,长公主被监视,没办法走出城主府。 他要出手,就不可能像之前那般隐秘,势必会暴露。 见他衡量得失,燕元安话锋一转,以退为进:“殿下说了,不能让大人你为难。她是大景长公主,嫁给帕巴拉虽然委屈了身份,但低嫁也有低嫁的好处。” “什么?” 巫师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在刚刚,对方还在求他帮忙逃走。 “大人,”燕元安摊了摊手,“殿下雄心壮志,奈何龙困浅滩,不得施展抱负,又能如何?” 巫师怔住。 没想到,长公主如此能屈能伸。 确实,被人寸步不离看住的情况下,没有他出手襄助,别说城主府了,就连走出院子都不自由。 她与其冒险一搏,不如认命。 帕巴拉之前的妻子地位都不如她,至少,还能风风光光做个城主夫人。 如果燕元安没有来找过他,他就算对帕巴拉不满,也不会有别的什么想法。 但问题是,如今有一个机会就摆在他面前,就看他伸不伸手。 诱惑太大了。 自打燕元安出现过,他甚至都设想过,自己成为国师的场面。 能和大王比肩,将佛教踩到脚下,该有多风光! 难道,这一切就要像气泡似的,还没出现就幻灭了吗? 如果燕元安一直求助,他还会仔细去衡量。 然而现在对方打退堂鼓了,就好像快要到手的鸭子,要扑通着翅膀飞走。 比“求不得”更难以让人接受的,是“得而复失”。 他却忘了,那个“已得到”不过是燕元安给他营造出的幻象,并未真正得到。 燕元安看了一眼屋外,压低声音说:“大人,小的耽搁太久,要赶紧回去了。” 利用时间的紧迫,给他施加压力。 “等等!” 巫师来不及思考,先阻止了他的离开,才想了想说:“你们想要我怎么帮?” “大人,您要做的很简单。” 燕元安恭恭敬敬:“明日就是大婚前宴,殿下和穆克坦斯将会携手出席。” “到那时,您只要寻个借口,将穆克坦斯单独请走说话就行。” 巫师一听,这确实简单。 而且,他找的人是穆克坦斯,而非长公主。 长公主逃了,跟他就没有关系。 见他意动,燕元安再加了一把火:“只要能脱离监视,殿下自然能设法前往大人所说的杂耍班子,前往王庭。” “好。” 巫师一口答应下来。 燕元安离开后,他左思右想许久,确实找不到这样做对他的坏处。 万一成功了呢? 光想想就让他心潮澎湃。 大婚前宴,是吐蕃贵族婚礼的习俗。 比起婚礼当日的庄严肃穆来,更加热闹盛大。 这一日,城主府里戒备森严,光是巡逻的士兵里里外外就有好几层。 比起进入居延城的宽松,进城主府则难上加难。 一大早,天色还未彻底放亮,获得进府表演的各种戏班子从挤挤挨挨等在西角门处,人声鼎沸吵吵嚷嚷。 各种不同肤色和种族的人,再加上所携带的道具衣箱,从角门处一直排到外面,占了大半条巷子。 “挤什么?没看见是我们先到的?!” “哎哟,你踩到我了。” “小心点,撞坏了你赔不起。” 何止是肤色容貌不同,就连语言也不相通。 “嘎吱——” 角门开了。 各大班子的班头立刻涌上前,手里持着城主府批复的手令,就往前挤。 扬名立万的大好时机,容不得出错。 城主府里什么情况,如今谁也不知道。 早到一刻,就能早点占个好位置,早点开始准备。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吵什么?” 一名凶神恶煞的家将从门里走出来:“扰了大人睡觉,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活!” 场面立刻安静下来。 巴特尔躲在杂耍班子里,用麻灰色头巾裹住头脸,往里面望去。 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巡逻的士兵身上,在心里默数着他们的巡逻频率。 在他看来,杀长公主不难,难的是怎样逃出生天。 酬劳的金子再多,也得有命去领。 混在戏班子里的人,还有燕长青的亲卫。 街口处有一座酒楼,是帕巴拉的产业,足足有三层之高。 站在三楼窗边,就能将城主府尽收眼底。 帕巴拉的傲慢。 自信在他的地盘上,无人敢觊觎他的城主府。 燕长青右手放在栏杆上,运足目力,观察着城主府内外的情况。 巡逻的士兵、明桩暗桩、角门外的混乱,都被他记在心里。 昨晚,青柏给他带来一张燕元安绘制的城主府地图,和制定下来的整体计划。 对夫人的思念,已如饥似渴。 但越是如此,越不能乱了分寸。 他想要的很多。 想要夫人和孩子们都平平安安,想要吐蕃大乱,甚至还贪心的不想失去任何一名亲卫。 他带来的兵,化整为零藏在居延城四个方向,以保证他们无论从哪里出城,都能及时接应。 正想着,他看着角门处的一个人,瞳孔一缩。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70章 照计划行事 匆匆一瞥,燕长青却能断定,这个人他见过。 不是见过本人,而是画像。 他身边的亲卫不只是高手,还有包括军师和画师在内的幕僚团队。 如今,大景的画师都使用了秦瑶光的素描画技,画出来的人像逼真程度很高。 这个人,正是在绿洲部落时,通过酋长和众人的描述,画出来的画像——巴特尔。 同时,他还是苏迪雅在北戎境内,曾见过西域贵族时,他作为护卫出现。 这个巴特尔,究竟是什么身份? 绝不仅仅只是一个沙匪。 燕长青迅速思考着,结合秦瑶光所送出来的信息,推断他很可能就是汝阳王派出来的刺客。 汝阳王,他的手竟然伸得这么长。 当年,就已经派人潜伏进北戎,进行秘密活动。 如今看来,不管汝阳王当年的阴谋为何,都没成功。 否则,巴特尔不会出现在这里,执行暗杀。 他的目的,就是要杀死即将和帕巴拉举办婚礼的长公主。 巴特尔的出现,并没有让燕长青感到意外。 他有些漠然地想着,既然他要夫人的命,那么在他出手前,解决他就好了。 放下茶钱,燕长青举步离开,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他不需要混进城主府。 他想进去,没有人能阻止,哪怕是在白日。 城主府打开了大门,欢迎四面八方远道而来的宾客。 他们当中有不少吐蕃贵族,有和帕巴拉交好的,有摄政王的盟友,以及别有用心的敌对派系,每个人都各怀心思。 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手上都沾满鲜血。 吐蕃靠武力占领河西走廊,靠血腥高压进行统治。 在他们奢靡生活之下,是无家可归的孤儿、被迫流浪的老人、被强行抢走的少女。 是百姓的血泪。 “我的好朋友,你终于来了。” 帕巴拉大笑着往前,张开双臂,给了对方一个热情的拥抱。 “你要娶大景长公主,天大的好事,我当然会来。” 两人说说笑笑片刻,有人把他迎进去,帕巴拉则笑着走向下一个人。 来贺的人,大大超过了他的预期。 如果他知道“人生巅峰”这个词,一定会认为这场婚礼,是他走向巅峰的起点。 “志得意满”这四个字,尚且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 城主府很大,效仿中原的庭院,分为内宅外院。 因长公主来自大景,整座府邸,都按照中原婚礼时的习俗,装扮得喜气洋洋。 门廊下挂着大红灯笼,家具、大大小小的门,都贴上红色“囍”字,就连树木都用红色绸缎给裹起来,将红色丝带系在树梢。 秦莺正在屋内换着为今日所准备的吉服,秦瑶光倚在门边,望着这满院喜气,有些啼笑皆非。 贴“囍”字没错,不过这满树红丝带算是怎么回事? 招魂吗? 吐蕃人理解的中原文化,简单粗暴。 吐蕃贵族的吉服以珠宝为主,光各种宝石就有十多斤,穿起来很是费劲。 秦莺偏偏不让秦瑶光帮忙,她自己在屋里慢慢穿。 不得已才和殿下互换身份,哪敢当真让主子来伺候自己穿衣? 院门响了一声,燕时晏扮做的穆克坦斯走了进来,青柏跟在他不远处警戒。 “母亲。” 先见了礼,燕时晏道:“父亲传进来消息,巴特尔混进来了,目标是刺杀您。” “我知道了。” 秦瑶光语气淡然,并不担心。 对方既然已经被燕长青发现,她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秦莺穿好吉服,步出房门。 她原本就生得极美,到了长公主府后不再按瘦马的标准来保持身材,整个人健康丰腴了不少。 都说人靠衣服马靠鞍,华美庄严的吉服削弱了她的柔媚,让她像极了一国公主。 “真好看。” 秦瑶光开了个玩笑:“将来你出嫁,我赏一套这样的吉服给你。” “殿下——” 秦莺俏脸微红,嗔了她一眼。 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主子她还开玩笑。 大事当前,秦瑶光特意活跃下气氛,让众人不要那么紧张。 “照计划行事。” 燕元安走到他们中间,笑着说:“晚上,我们就能在城外庆祝。” “好!” 秦莺振奋地答应。 “来,”秦瑶光往前伸出右手,“我们一起加油,一定可以的!” 燕元安第一个反应过来,也伸出右手。 燕时晏、青柏的手紧随其后,五个人站成一圈,右手都搭在一起,相视一笑。 “长公主、穆克姑娘,宴席已经摆下,大人请两位前往。” 对帕巴拉来说,长公主固然重要,前来贺喜的宾客更重要。 如果不是有大景长公主这个身份加持,再怎么美丽的女人,在帕巴拉这种吐蕃贵族的眼里,都不过是个玩物。 玩久了、玩腻了,扔了便是。 他是不可能放着满院宾客不管,跑来接她共同前往的。 一行人往前院走去,越走,越是热闹。 前宴设在湖边的戏台旁。 深秋艳阳天,太阳高悬于天际,照得人身上暖烘烘的。 戏台雕梁画柱,湖水碧波荡漾。 城主府里的男女奴隶跪趴在道路两侧,供人驱策。 论起排场,吐蕃贵族丝毫不比中原的王公贵族差,甚至更加高调豪奢,丝毫不加掩饰。 “公主。” 看见秦莺来了,帕巴拉走到她跟前,伸出右手胳膊,示意她将手放在他胳膊上。 秦莺照做了,帕巴拉带着她往前走去。 “公主,为了让你高兴,我请来整个西域的戏班子。” 帕巴拉豪气地一挥手:“你可满意?” 秦莺矜持颔首,柔声道:“大人有心,我都记在心底。” 帕巴拉看着她,越看越高兴。 中原美人,果真与众不同。 他抬头,不忘招呼秦莺身后的燕时晏:“穆克姑娘,请坐。” 燕时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道谢后入座。 不一会儿,由燕守拙扮做的艾力,和苏白一起到了。 在不被人察觉的时候,几人暗自交换了一下眼色,严阵以待。 前宴的安排,下午欣赏各种歌舞杂耍表演,傍晚时分开始举办晚宴。 晚宴之后,就是被帕巴拉特意留下来的贵客,到凤栖楼享用他的特别款待。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71章 骂我娘?找死 秦瑶光等人抵达时,湖畔戏楼前已经坐满了人。 见身着吉服的长公主入座,立刻就有人起哄:“帕巴拉,这么美丽的新娘,你不打算让她来给我们喝一杯吗?” “大人,不要这么小气。” 有人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顿时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如果摄政王大人在此,帕巴拉你就要献上你的新娘,让渡初夜权。” 初夜权,是吐蕃贵族对手下奴隶的权利。 只要被贵族看上的新娘,就有权利直接在婚宴上带走,夺取她的处子之身,之后才是新婚丈夫。 古今中外,对每个男人来说,都是赤裸裸的羞辱。 帕巴拉的脸色,猛然黑如锅底。 不论他对多少女人行使过初夜权,轮到他这里,当然是不愿意的。 水灵灵的鲜花还没摘下,就要让给旁人? 想都别想! 说话的这几个人,都是摄政王的死对头。 他们这么说,就是故意给帕巴拉添堵,离间他和摄政王的关系。 帕巴拉心里明明知道,却仍然有些不爽。 然而,如今还不到和这些人翻脸的时候。 他在心里一一记下他们的嘴脸,想着报复的方式。 汉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待到他自立为王的那一日,就要把这些人全都捉到他脚下,皮剥了来做地垫、头骨用来点灯,方消他心头之恨。 按捺下心头不快,帕巴拉哈哈大笑,举起酒杯想要把这件事遮盖过去。 他还想要利用长公主背后的大景势力呢,怎么可能让她穿着吉服被羞辱。 没想到,起哄的人根本不想放过他,继续大声挑衅。 “帕巴拉,是我错了,你的新娘在大景就嫁了人,哪里来的初夜?” 说完,他嚣张地大笑起来,自觉得意。 就在这一刻,异变突生! “噗!” 一直长矛在空中掠过,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准确地刺穿了叫嚣之人的喉咙。 鲜血,汩汩而出。 他的脸上还残留着得意的笑,眼神却变得惊恐无比。 这两种情绪交织在同一张脸上,让他看上去尤为滑稽。 “砰!” 他捂着喉咙,连人带座椅倒到地上,几息后就咽了气。 全场寂静。 热闹无比的场面,宛如被神祗忽然抽去空气,每个人都后脊发凉,望向帕巴拉的眼神都充满畏惧。 他竟敢在自己的婚宴上杀人? 杀的还是王庭贵族? 帕巴拉他想干什么,想反了不成? 迎着这些人的视线,帕巴拉挺了挺胸膛,心里暗暗叫苦。 他是想让这些人付出代价,但不是今天! 自立为王的念头,还不到能表露的时机。 帕巴拉看似粗豪不顾一切,其实是个很谨慎的人,不到一击即中时,他绝不轻举妄动。 他望向投出长矛的人——穆克坦斯的兄长艾力。 对方沉默寡言,安静地站在妹妹身后,神色平静得不像刚刚杀过人。 和他身边不远处的一名城主府护卫,形成鲜明对比。 护卫手中空空,不可思议地望向场中的死人,又看着自己的手,至今尚未反应过来。 从长矛被夺,到那人倒地死亡。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燕守拙垂着眼帘,掩住一双黑眸里的冷冽如冰。 骂我母亲?找死! 跟着房霆历练两年有余,他早非当初那个青涩少年。 第一次杀人,对手是一个祸害了无数姑娘的采花大盗,两人搏斗间,他为了制住对方,失手将对方扼死。 他低估了自己的力气。 事后,他还受到了衙门的表彰,收到被害人父母送上的感谢。 抵消了第一次杀人带来的阴影。 现在,杀掉口出狂言诋毁母亲的狂徒,他内心毫无波澜,一丝涟漪都欠奉。 帕巴拉很想就此认下此事,以彰显他的威风,但理智告诉他,还不能。 于是,他出言相问:“穆克姑娘,你的兄长出手伤人,是不是该给我个说法?” 在安静的场内,他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之前一起嘲笑的那几人已经奔到尸体旁边,眼神里透着恐惧。 权利、地位、财富,在性命面前,变得通通不重要。 他们好像现在才想起来,帕巴拉要是真拉下脸不要,举起屠刀的话,他们也一个也别想从这个城主府里跑出去。 燕时晏清冷的嗓音响起:“城主大人,昨日我已和长公主结为异族姐妹。” 他缓缓抬手,纤纤玉手指向已死之人:“在我的家乡,他敢在我姐姐的婚礼上出言冒犯,死罪。” 举手投足间,尊贵气度尽显。 谁也不会怀疑他的话。 在吐蕃,谁要是敢这样冒犯一位贵族,也是死罪。 但问题在于,对方也是贵族。 这条规则,只适用于身份有阶层差异之时,而不是同等地位。 燕时晏淡淡地望向他,眼神质问:“或许,大人你有不同的看法?” 帕巴拉只觉得有苦说不出。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他既不想让穆克坦斯认为他不敢为自己的女人出头,又不想立刻就得罪王庭那边的守旧贵族。 开什么玩笑,摄政王大人都暂时拿他们没办法,他何德何能?! 虽然这几个都只是派来探口风的马前卒,但他们背后的势力,他现在还得罪不起。 “阿爸!” 正在此时,一人从外面冲进来,抱起刚刚被杀死的那个中年贵族,悲愤地嚎叫一声:“帕巴拉,我跟你拼了!” 秦莺缓缓松了一口气。 从头到尾,她都维持着长公主的仪态,一言不发。 燕守拙夺矛杀人,看似一时冲动,实则是他们的计划中的一环:利用吐蕃贵族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在前宴上挑起冲突对立。 至于何时出手,则见机行事。 燕守拙出手果决,一气呵成。 时机刚刚好。 燕时晏的配合,堪称一绝。 既报了辱母之仇,又成功让守旧派贵族怀疑帕巴拉的动机。 谁知道帕巴拉却不是个冲动的,把事情挑明后,想要息事宁人。 要不是这个人突然出现,说不定,还真会让帕巴拉把事态给平息了。 而他们的目的,是要把事情闹大。 越大越好。 帕巴拉的笑容僵直在脸上:“好侄儿,你弄错了,这件事跟我帕巴拉没有任何关系。” “无关?!” 对方显然不信:“在你的婚宴上杀了我的阿爸,你跟我说无关?” 他两眼通红地瞪着帕巴拉,一指燕守拙:“除非,你让他偿命!”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72章 一拍即合 其他几名贵族对视一眼,立即附和:“对!杀人偿命!” “帕巴拉,只要你处置了他,我们就可以当你是真的不知情。” 他们心里,更倾向于是帕巴拉指使,借机给保守贵族势力一个下马威。 往后,不论是吹嘘,还是到摄政王跟前表功献媚,都有了资本。 反观他们这边,不仅付出了一条人命,还只能忍气吞声任由帕巴拉粉饰太平。 将来,只要有人提起这件事,就是他们这一派落了下风。 这怎么忍? 至少,也要一命换一命。 在日后的舆论战中,勉强能扯个势均力敌。 几人站起来使了个眼色,跟来的护卫齐刷刷亮了刀剑。 剑拔弩张。 帕巴拉下不来台,心头发狠,不就是一个楼兰贵族家的小子?还是个不受宠的,杀了又怎样? 大不了,私底下多给穆克坦斯一些好处就是。 商人看重的是利益,只要利益足够,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拿定主意,他正想开口,只见一直就此事没发表过意见的大景长公主开口了。 她悦耳的声音在此刻低沉缓慢,蕴藏着不容质疑的威严:“诸位,你们可知道,在大景,胆敢冒犯本宫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乱棍打死。” 她抬起眼皮望向帕巴拉:“难道,在吐蕃的规矩不一样?” 一句话,就把“杀人偿命”上升到“长公主的尊严不容冒犯”的格局,事情的严重性立刻变得不一样。 这是秦瑶光刚刚趁人不注意,附耳教给秦莺的话。 此言一出,就不再是帕巴拉衡量保守贵族势力和穆克坦斯势力两边利益得失的时候,而是长公主的尊严受到冒犯。 长公主是什么人? 是他帕巴拉即将娶进门的妻子,两人是一条船上的人。 换句话通俗的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侮辱长公主就等于侮辱帕巴拉。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都听出了弦外之音。 偏偏燕时晏还凉凉的补充了一句:“姐姐还是太好心了,乱棍打死岂不便宜了他?依我看,剥了皮点天灯,方能警示那等低贱之人。” 他美得孤傲,不可一世。 点天灯这种酷刑从他口中轻飘飘地说出来,令人后脊发凉。 望向他的眼神,跟看见美女蛇这个传说中的妖怪一样。 有他如此添砖加瓦,帕巴拉更不可能当众处置燕守拙。 他抬起双手,试图打圆场把这事给糊弄过去,然而两边都不答应。 巫师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搬出摄政王的名头,又说:“今日之事,乃萨都艾桑降下警示,不可当做没看见。城主大人,不妨让我与穆克兄妹谈话,以获天启。” 不愧是苯教巫师,他这番话一说,场内立刻安静下来。 谁能想到,他是在接受到燕元安的暗示后,才开的口? 带走穆克坦斯,替长公主逃走创造机会。 这会儿不过多带上一个人,不影响他的目的。 帕巴拉心头诧异,不过这不影响他立刻答应下来。 两人的确有过冲突,但都是摄政王麾下人马,关键大事上,他们利益一致。 从这一点上,巫师的动机很正常。 两方冲突,只要带走其中一方人马,自然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巫师搬出摄政王和教义两座大山,谁还敢多说半个字。 一行人离开后,帕巴拉便上前假惺惺地安慰死者儿子,让人奉上金银做安葬金。 对方不忿,却也无可奈何。 只能先收了钱,暗暗在心头记下这个血仇。 跟死者一起的贵族,看着离场的一行人,敢怒不敢言。 护着燕时晏,燕守拙走在最后,神情严肃。 年纪轻轻就有这一身好武艺,让巫师起了爱才之心。 故意落后几步,想着打听来的消息,巫师笑着对他说:“艾力小哥,不如留在我身边,美酒美人任选,好马任你挑。” 燕守拙沉默不语,燕时晏回头一笑:“大人,当着我的面挖墙脚,这不好吧?” 巫师不以为意,两手一摊:“中原不是有句话,叫做‘良禽择木而栖’?艾力的母亲是汉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燕时晏只淡淡一笑,不再开口,心道:你能挖走算我输。 这莫名其妙的胜负欲。 他气质疏离冷清,燕守拙却从他的小表情里读出了他的心思。 旁人眼里杀人如麻的孤傲美人,在他眼里只是争强好胜的可爱三弟。 “大人,敢问你要带我去何处?” 又转过一个回廊,已清净不少,只有些府邸里伺候的奴隶,燕时晏发问。 巫师转了转眼珠:“去我院子,聆听天启需要绝对的安静。” 既然要把人带走,自然是越久越好。 从他的院子来回两趟,再加上随便找个借口耽搁一会儿,足够了。 要是这么久那位长公主都逃不出去,也没有什么继续合作下去的必要。 燕时晏自然不会反对。 接下来的计划,他也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一拍即合。 随着他们离开,戏楼前紧张的气氛慢慢消散,帕巴拉下令让杂耍戏班立刻开始演出,场内重新热闹起来。 巴特尔藏在后台戏班子里,透过帷幕的间隙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直觉告诉他,刚刚突然发生的事,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不过,这都不影响他接下来的计划。 然而下一刻,他就看见身着吉服的长公主起身离开。 她要去哪里? 何时回来? 城主府太大,她要是离开戏楼,再想刺杀就难了。 他近不了身。 巴特尔瞳孔一缩,转身就要离开后台。 跟上去! 不论她要去干什么,这个机会他都必须抓住。 随机应变,是一名优秀刺客的基本素质。 如果有更好的机会,他又何须在大庭广众之下行刺?风险立刻降低不少。 只是他走出后台,就被城主府的士兵拦住喝问:“去哪里?!不得乱走。” “我肚子疼。” 巴特尔捧着肚子,皱着眉头一脸痛苦的模样。 正在士兵迟疑之间,一名全副武装的千户突然出现,上上下下打量了巴特尔几眼:“我带他去。” 吐蕃阶层森严,士兵一个激灵,立刻应下,连头也不敢抬。 巴特尔偷看了一眼千户,只见他头盔戴得严实,整张脸藏在胡须下看不清面容。 唯有一双眼睛,杀气四溢。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73章 可以放过我了吧? 他以为是偷看,不料对方猛地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短暂地对视了一瞬。 千户扯起嘴角好像笑了一下,但这个笑,怎么这么渗得慌。 巴特尔心头一震,忙避开视线。 难道,自己被发现了? 又看见千户摆了摆手,示意跟他走,没有别的警戒动作,他的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 大不了先跟他走,到了僻静的地方将人杀了,再去寻长公主。 心里拿定主意,巴特尔抱着肚子弯着腰,跟在那名身材高大的千户身后,往外走去。 一路上,无人阻挡。 他心里暗暗高兴。 多亏了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千户,给他省了许多麻烦。 要不然,恐怕他连戏楼的后台都出不来呢。 千户走得很快,丝毫没有要等他的意思。 偏偏就在他想开溜的时候,对方会微微侧身,冷冷地瞥来一眼。 巴特尔熄了心思,老老实实跟在千户身后,右手往靴筒里一探,摸出一柄淬过毒的牛角匕首提在手里,用袖子遮住。 路,越走越僻静。 渐渐的,四下无人。 巴特尔站直身体,两眼死死地盯着前面的人。 在他眼里,对方毫不设防的背影全是破绽,可一击必杀。 他太过专注,专注得忘记了,那名千户出现得如此蹊跷,除了这身千户的装束和别在腰间的令牌,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他的身份。 是时候了! 巴特尔的双眼危险地眯起,利刃出鞘,连一声风声也没有带起,无声无息的往千户后颈扎去。 杀人效率最大化,是他专精的技艺。 这一下若是扎得实了,无论对方有多么高强的武艺,都只会是死亡的结局,不会有意外。 巴特尔没有想过会有意外。 如果这都杀不死,他的骨灰早就被风吹散了。 “咯噔——” 手上的力道落空,他踉跄着往前窜了一下,失去平衡。 握着匕首的右手被一股大力钳住,紧接着是骨头被粉碎的剧痛。 一寸一寸,被碾碎。 手中的匕首再也握不住,“叮当”一声掉落在地。 好痛! 巴特尔用尽全部自制力,才没有哀嚎出声。 他还记得,这是在城主府里,不能引起士兵的注意。 巴特尔抬眼,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你是谁?” 他惊恐发问:“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千户眼神嘲弄,嘲笑他的自不量力,竟然还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他听不懂巴特尔的话,但大致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不过,这都不重要。 “咔嚓”一声脆响,是巴特尔膝盖被踢碎的声音。 他右脚的脚尖处,伸出一截明晃晃的刀尖,尚未来得及刺出。 经验丰富的刺客,怎会只有一个武器。 奈何,他的经验在这名千户面前,什么都不是。 这一下,巴特尔再也忍不住,闷哼出声。 男人收缴了他的武器,用双手捏住他的后颈,好似拎小鸡仔一样,把他拖入旁边的杂物房。 城主府大婚,这种奴隶才会使用的地方,一个人都没有。 手腕、膝盖,两个关节被彻底粉碎,失去力量,巴特尔终于感到恐惧。 “别!” 他往后退去,哀求道:“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你要钱吗?我有很多很多钱,只要你放过我,都是你的。” 听着他嘴里不断叽里咕噜,千户只觉得好笑。 原来,冷酷无情的沙匪,也有吓得快要尿裤子的时候。 男人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脚踏在他心口,把他死死地摁在地上,也摁灭了他所有反抗的心思。 “你看看,我是谁?” 一口纯正的汉话。 在巴特尔惊恐的目光里,他缓缓摘下头盔,理了理头发。 “你,燕……” 巴特尔咽下后面的字,立即把嘴巴闭得比蚌还紧。 理论上,他就不该认得他。 “怎么?” 燕长青加重了脚上的力道,碾得他直翻白眼,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 巴特尔用完好的左手试图去掰放在心口的脚,然而,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 燕长青蹲下身体,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两眼紧紧地盯住他,气势迫人。 “巴特尔,别装傻了。” 他慢条斯理道:“我知道你认出了我,也能听懂我的话,你要是老老实实都说了,或许我还能考虑,放你一条狗命。” 见避无可避,巴特尔喘了口气,惨笑了一下用汉话说:“大将军,落到你手里,我什么都说。” 如果换了旁人,或许他还有机会。 但眼前的人,是燕长青。 传言中智计无双、武功天下第一。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早就知道燕长青赶来河西,营救长公主。 却没料到,对方以堂堂郡王之尊、坐拥天下军队声望,竟然会以身犯险,出现在这区区居延城。 “说。” 燕长青言简意赅。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我接了个能挣大钱的任务,刺杀长公主。” 巴特尔以为,他连此行目的都如实告知,对方就会放过他。 没想到,燕长青只是挑了挑眉:“还有呢?” “我……” 巴特尔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咚”的一声闷响,他的左腿胫骨被燕长青踢断。 剧烈的疼痛来袭,他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雪白,冷汗浸透衣衫,痛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燕长青的眼里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冷漠到了极点。 他看着巴特尔,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我说,我说!” 巴特尔再顾不上其他,先保住性命再说,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他所知的全部倒了出来。 “大将军,真的不关我的事,是你们汝阳王雇了我,要长公主的性命。” 燕长青点点头:“继续。” “几年前你出现在西域,跟你一起的人是谁,你又是受雇于何人?” 哪怕剧痛难忍,巴特尔也震惊到无以复加,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话一出口,他才惊觉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眼下,他就是那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哪有质疑的权力。 一刻钟后,巴特尔把所知的全部和盘托出。 其间因为过度疼痛,他有好几次都差点晕过去,硬生生撑着,就怕燕长青会违反承诺。 “行了。” 燕长青松开踩住他的右脚。 巴特尔眼中露出喜色:“大将军,可以放过我了吧?”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74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没有人不想活着。 哪怕是最穷凶极恶的杀手,也不例外。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了那些曾经在他刀下求饶的人,是什么心情。 死到临头,还要什么尊严。 巴特尔两腿被废动弹不得,否则他定然会爬起来给燕长青磕头。 “大将军,你要是怕我碍事,你把我打晕?” 他用最急切的眼神望着燕长青:“我知道你不缺钱,但只要你放我一马,我所有的金子都给你。” “而且你看,我还可以去汝阳王那里,替你探听消息。” 他在努力证明一件事——他很有用,燕长青留下他比杀了他更合算。 燕长青淡淡一笑,冲他抬了抬下巴。 巴特尔的心神为之一松。 多亏他经验丰富,才能数次死里逃生,从危机中找到一条生路。 这些大人物,始终需要一把好用又锋利的刀,替他们干脏活。 至于身上这些伤。 不碍事,比这更严重的,他都经历过,还不是都熬过来了? 只要不死,什么伤都能养好。 燕长青一抬手,手中是他那柄淬毒的匕首。 巴特尔的笑意顿时僵在脸上,讪讪道:“大将军,我真不知道是你。要是知道,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下手啊!” “这把匕首很趁手,你要是喜欢,就送给大将军,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燕长青“嗯”了一声,挑眉问:“很趁手?我先试试。” 紧接着,他右手扬起,匕首无声无息激射而出,准确地刺入巴特尔心口。 “噗——” 一声闷响,巴特尔不敢相信地低头,看着胸膛上兀自颤抖的匕首把柄,看着从致命伤处不断涌出的血液,从鲜红慢慢变成红黑色。 那是毒发的现象。 他后知后觉地想着:我要死了。 居然就这么死了。 人在江湖,他没有狂妄自大地认为,他可以一直安然无恙。 他甚至早就设想过自己的死法,每一种都轰轰烈烈。 从没想过,会悄无声息的,死在一个杂物房中。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头,死死地盯着燕长青,眼里满是控诉和恶毒的诅咒。 燕长青不为所动。 对付敌人,他不知道什么叫做心慈手软。 他的信任,从不轻易交付。 消除威胁的最好办法,就是把危险变成一具尸体。 同时,死人,才是最好的守密者。 哪怕巴特尔还有利用价值,都是些无关大局的小事,无所谓了。 在等待巴特尔咽气的时间里,他戴上头盔,整理好贴上去用来伪装的假胡须,重新成为那个吐蕃千户。 匕首上的毒很烈。 巴特尔做梦也想不到,他会死到自己的武器之下,在淬毒时丝毫不留情面。 怎么毒,怎么来。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从毒性扩散开来到彻底死亡,其实只过了短短一炷香时间,却因为过度痛苦,无限延长了他的感知。 抽搐、痉挛,口吐血沫、七窍流血。 比起毒发,之前被燕长青粉碎的关节,都显得不那么疼痛了。 失去意识的那一瞬,他心里想的竟然是:太好了,终于解脱了。 看着巴特尔的身体完全静止,燕长青上前,搜了他的身。 搜出来一张城主府和居延城的详细地图,一瓶丹药、还有一匣子暗器,什么火弹、烟雾弹、铁黎藜应有尽有,都是制造混乱逃走的好道具。 燕长青满意的收入囊中,最后才拔下他尸体上的匕首,用巴特尔的衣服擦干净血迹,放入靴筒里。 他身上从来不会缺了武器,但身处吐蕃人势力范围内,这些行走江湖所用的道具,无疑是最好的帮手。 至于尸体,直接拖到阴暗角落里,从门口看不见就行。 待今日之后,帕巴拉也无心理会城主府的大小事宜。 戏楼里。 由于穆克坦斯和大景长公主的先后离席,再加上一条血淋淋的人命,让热闹喜庆的氛围中,无端多了几丝不祥的意味。 在场的人,当然都不愿得罪帕巴拉,绝口不提刚才发生的事。 但越不提,越是刻意。 戏台子上的演员,卖力的演出着。 刚下去一个凌空爬绳赢得满堂彩的,又上来一个能踩着高跷耍火流星的。 端的是精彩绝伦。 只是,帕巴拉看似享受,心里的暴躁却越来越压不住。 她们都走了那么久,怎么还不回来! 他招招手让心腹过来,分别去寻两人。 巫师的院子,有和他身份匹配的宽阔奢华。 帕巴拉再怎么不喜他,他也是摄政王派来观礼的贵客,自然要有相应的排场。 这会儿,巫师有令,所有的下人都被遣了出来。 谁敢打扰巫师大人和天神沟通? 燕守拙守在门外,青柏则趁人不注意,悄悄掠上距离后窗最近的一棵树梢,暗中保护着燕时晏的安全。 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燕时晏按巫师所示范的动作,双膝盘坐在地上,于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还没到约定的时辰,不急。 他不急,巫师也不急。 两人都有默契的拖延着时间。 “啾——啾啾” 连续几声清脆的幼鸟轻啼,从青柏口中发出。 她看见了来帕巴拉派出来的人。 不能再拖了,要改变计划。 燕时晏缓缓睁开双眼,漂亮的眼底闪着淡漠的光,好像千年不化的冰山,反射着泠泠寒光。 “巫师大人。” 他看向坐在他对面,假模假式在聆听天启的巫师,询问道:“还没好吗?” 巫师睁开眼,用不耐烦的语气说着:“我教教义奥妙高深,穆克姑娘还是耐心些好,有你的好处。” 其实,他也不耐烦了。 只是堂堂苯教巫师,总不能被人一催就走。 他正要重新闭上眼睛,燕时晏起身,在他身前半步处重新落座。 距离之近,近到两人一伸手就能碰到对方。 巫师心头一跳,望向这张近在咫尺的容颜,一时失语。 他知道这位楼兰贵女生得极美,直到现在距离足够近,才领略到她的美丽。 她的肌肤,如凝脂白玉一般,看不见任何瑕疵。 更别提那双狭长的凤眸,又冷漠又妩媚。 苯教并不戒色,但他自问不是沉迷美色之人,这会儿却直接看呆了。 “巫师大人。” 燕时晏又叫了他一声,他本能地张口“啊”了一声。 “笃——” 一枚毒针飞射而入,通过他张开的口,钉在他的舌根处。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75章 一个都不能留 事发突然,巫师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几乎是瞬间,毒针上的毒见血发作,他的舌根、乃至整个喉咙、鼻腔内部,以肉眼可见的方式迅速膨胀肿大,直至填满整个呼吸通道。 窒息。 他竭尽全力,也呼吸不到一丝一毫的空气。 眼里全是惊惶之色,他用手去遏住喉咙,发现无效后,又用手指去挖,试图挖开一条能畅快呼吸的通道。 他留着尖利的长指甲,把自己的喉咙抓出道道血痕。 可惜,无济于事。 只几息的功夫,巫师就因为窒息而倒在地上。 燕时晏缓缓放下右手,合上手上蝴蝶金镯的毒针发射盖子。 他垂眸看着这一切,眼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转眼间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神情平静到毫无波澜。 心里没有丝毫怜悯,或者恶心想吐的感觉。 更不会心慌心悸。 他平静的看着这一切,默默想着:我做到了。 他终于走出当年母亲惨死的阴霾,不再是在马房里看见鲜血就冒冷汗的孩子。 他已经成熟到可以面对一切。 “咔哒”一声轻响,青柏从后窗翻进来,弯腰试了试巫师的鼻息。 “他死了,我们走!” “好。” 燕时晏起身,和青柏一道从朝着后门走去。 青柏把手指含在口中,吹了一个响亮的呼哨。 燕守拙听见,从门口离开,按照约定的方向去跟他们汇合。 帕巴拉遣来的心腹匆匆走到巫师院子门口,对守门人问:“巫师大人和穆克姑娘呢?” “都在里面。” 守门人回禀:“大人吩咐,不得打扰。” 心腹站直身体往内望去,只见庭院寂静,阳光从枝叶间漏下,安静地洒在地面上。 想着城主的命令,也顾不得有得罪巫师的可能性,大步朝内走去。 他看帕巴拉的脸色吃饭,又不是靠巫师。 “大人,巫师大人,穆克姑娘?” 一边走,他一边喊着,心里犯着嘀咕。 没人? 就算要聆听天启,也总不可能一个人都没有吧? 走到门口,他皱了皱鼻子,闻到一丝血腥气。 当下不敢耽搁,踏入房门一看,整个人近乎石化。 这个瞬间,有无数个念头从他脑子里闪过。 至少,自己不能被当做凶手。 “来人啊!” 他跌跌撞撞冲出院门,一把抓住守门人的衣襟,将他提起来:“你们都在做什么,啊?!巫师大人死了,你们都是废物吗?!” “什么?” 不只是守门人,被巫师留在外面的十多名护卫、下人、奴隶,全都惊醒,再顾不得什么规矩,往屋内涌去。 主子在眼皮子底下被杀,他们都会被惩罚。 巫师死了。 死得不能再死。 这个消息,随着恐慌的情绪,瞬间传遍整个城主府。 待帕巴拉反应过来,想要掩盖时,已经晚了。 谁干的? 在帕巴拉的地盘,谁敢这么干? 一个猜测,盘桓在人们心头,纵然没有宣之于口,却挥之不去——是帕巴拉干的吧? 他想要趁此良机,除掉摄政王所倚重的另一条臂膀,一家独大。 简直太合理不过了。 保守派势力刚死了一个人,望向帕巴拉的眼神越发充满恐惧。 他疯了吧? 刚刚杀了一个人不算,连巫师都敢杀? 一个更恐惧的猜测,浮上人们心头:帕巴拉根本就是借着这个婚礼的机会,要铲除所有跟他过不去的势力。 这个猜测并非无缘无故。 是燕元安刻意散布。 在场一百多人,个个非富即贵。 假如真的一口气铲除,帕巴拉就可以接收他们的财富和势力,一举成为整个吐蕃最富有的人。 别说摄政王了,他甚至可以直接和王庭对抗。 自立为王。 多么合乎逻辑! 这一切,有帕巴拉凶残的过往做铺垫,没有人会怀疑他真的会干出这种事。 不管是真是假,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 于是,城主府里出现了极其滑稽的一幕。 戏楼里的艺人们卖力演出,楼前的人却越来越少。 人们找着各种理由,想要出府。 戏楼的后台也渐渐混乱。 他们是来挣钱的,盼着名利双收的,而不是来送命。 有几人压低声音交谈着:“巴特尔人呢,他怎么还不出现?” “刚刚长公主离席的时候,他就跟了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得手了。” 有人望了外面一眼:“我们也走!去接应他。” “对,不管能不能找到巴特尔,也不能继续待在这里。帕巴拉要是找替罪羊,你我都性命难保。” 他们口中的帕巴拉,正焦头烂额。 “你说什么?穆克坦斯兄妹和长公主都失踪了?!” 下属不敢抬头看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废物!” 帕巴拉飞起一脚踹出,把人踹倒在地。 要不是想着正是用人之际,他早就一刀劈过去了。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去找,去给我找!” 他目眦欲裂的下着命令:“我就不信,他们还能飞出去不成?!” 下属不敢再说什么,连滚带爬的离开。 就怕待下去,连这条小命都交代了。 帕巴拉脾气暴躁,许多人朝门口涌去的消息,无人敢给他回报。 待他发现不对劲时,已经跑出去二三十人。 “跑什么?!” 帕巴拉揪过一人的衣领,恶狠狠地问。 那人一震,立刻求饶:“大人别杀我,我是真心实意来给你贺喜的,求求你别杀我。” 看着眼前求饶的面孔,帕巴拉越发暴躁,叫人过来问清楚了原委,顿时恶向胆边生。 他们说什么? 自己是用婚礼作为诱饵,引诱他们上当? 目的是要杀完这些人,继承他们的财富和权势? 他怎么没想到呢。 真是个绝佳的想法。 既然如此,就不怪他绝情了! 他明明好心好意请他们来参加婚礼,他们却把他臆想成杀人狂魔。 帕巴拉的赤红着眼下令:“杀,都给我杀光!” “一个都不能留!” “跑出去的人也都给我抓回来!” “他们的财富和女人,我拿一半,剩下一半你们平分!” 几道命令一下,他的手下顿时眼睛亮了。 能跟在他身边走到现在的人,个个如狼似虎。 这些人手无寸铁,就算带了护卫也不多,杀起来岂不是如同那砍瓜切菜一般容易? 正在此时,城主府后院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大人,凤栖楼失火了!”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76章 血色婚礼 怎么可能?! 帕巴拉眉心急跳,往起火的地方望去。 凤栖楼是城主府里最高的建筑,三层楼再加上最顶处的阁楼,阁楼是他专属的享乐之地。 从他站的位置看过去,黑灰色的滚滚浓烟中,红色火苗若隐若现。 凤栖楼四面环水,连厨房都设在外面,不具备任何起火的条件。 是有人放火! 帕巴拉能从一个不起眼的家族弃子,一步步走到今日,绝非蠢人。 相反,他城府极深,擅长用残忍手段掩藏智计。 让外人看来,他是一个行事鲁莽之人。 此时此刻,面对突然骤变的形势,帕巴拉没了之前的暴躁,彻底冷静下来。 今日之乱,很显然是有人作乱。 很明显,跟那两位失踪的美人有关。 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样,找死! “把大门后门角门都给我关了,任何人不得进出。违者,乱箭射死!不留活口!” “是!” 帕巴拉的城主府,是在吐蕃攻陷居延城之后,在原先汉人留下官衙的基础上,改建而成。 他手段血腥,仇家无数,因此对自己住所的安全格外看重。 说是府邸,其实形同城堡。 四周一圈建着可跑马的高墙,墙体有供弓箭手掩蔽的箭垛、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了望塔、武器库、箭楼,还备有中原城墙才有的檑木、滚石等物。 可见他怕死的程度。 帕巴拉敢大开府门,让江湖艺人和宾客们带护卫进入,所倚仗的便是他固若金汤的防线。 更何况,在府里他还有一支三千人的精锐部队。 无论出了什么意外,只要他把门一关,就能关门打狗。 他眯着眼在心底发狠,敢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不管是什么身份地位的美人,都给他去死! 在帕巴拉的命令下,城主府里顿时沦为血腥地狱。 混乱中,刀剑交击声不断,哀嚎声不绝于耳。 带着护卫的吐蕃贵族聚在一起,汇聚着手头的兵力,试图一边抵抗一边冲出去。 装备精良的士兵见人就砍,高墙上弓箭手林立,箭如雨下。 误伤? 不存在的,被误伤了就怪你命不好。 侥幸活下来的,是最早跑出去的那些人。 他们回头看着城主府里火光大作,头也不敢回,寻到在府外等候的下人,往城外冲出去。 就怕晚了,帕巴拉反应过来后,连居延城的城门都出不去。 帕巴拉反了! 他们要把这个消息带回王庭,让王庭出兵来剿灭已经丧心病狂的帕巴拉。 城主府内。 帕巴拉无视身边的哭喊哀求,带着一队精锐,杀气腾腾的,朝着发现了大景长公主踪迹的地方走去。 至于火光冲天的凤栖楼,就让它烧吧! 无论怎么烧,也不会烧到城主府的其他建筑。 烧光了,自然就熄了。 想用调虎离山之计,引开自己的精兵,然后趁机逃跑? 帕巴拉从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门都没有! 里面的人逃不出来也没关系。 不就是美人吗? 他最不缺的就是美人这种消耗品。 全部死光了也没关系,他只要搜罗搜罗,就都有了。 由两条人命引发的血色婚礼,不在乎再多死一批手无缚鸡之力、还需要他养着的美人。 凤栖楼,阁楼屋檐。 火光浓烟之中,一名瘦削矫健的身影半蹲在飞檐之上,看见帕巴拉带着人往西北角走去。 苏白的脸上系着一张用清水浸湿的面巾,蒙在口鼻处,露出的眼睛被黑烟熏的发红。 确认了帕巴拉前往的方向,她翻身往下跃去,足尖踩着被烧得摇摇欲坠的横梁屋檐,惊险万分地落到一楼。 这把火,是从三楼开始放。 目的正是为了吸引帕巴拉的注意。 暂时还没烧到一楼,但也快了。 风助火势,烧得整座木楼噼啪作响,不断有木墙家具陈设狠狠砸下的声音。 “殿下,帕巴拉已被引开,我们快走!” 秦瑶光已经去掉了伪装的那道丑陋烧伤,在青柏的帮助下,改头换面成为一个容貌普通不会引人注目的妇人。 扮成长公主的秦莺也换下那身贵重且累赘的吉服,涂上姜黄粉,掩住她原本的美丽,换了一身最常见的吐蕃妇女的装扮。 燕元安和燕时晏都换下原本身上所穿的衣服,穿了最普通的汉人少年衣服。 居延城里有不少定居的汉人,他们这么穿不显突兀。 唯独燕时晏因为容貌俊美,燕守拙找来一块头巾替他裹上。 “谢谢大哥。” 换下女子装扮,燕时晏顿时觉得重新活了过来,浑身舒坦。 燕守拙揉了揉他的头发:“做得好。” 一楼,不只是有他们。 还有战斗过的痕迹,四处都是鲜血和尸体。 除了秦瑶光和燕元安、燕时晏、秦莺,青柏等人身上都是敌人的血。 凤栖楼的女人们作为帕巴拉的重要资源,有重兵把守。 他们冲进来时,不可避免的和守卫发生冲突。 不能让他们离开去通风报信,必须速战速决。 好在有燕长青这尊杀神。 他势不可挡地杀进去,阻挡之人全都被他一刀毙命。 青柏、苏白等人紧紧跟上,房霆和燕守拙着护着秦瑶光几人最后进入。 “殿下,我们快走!”青柏催促。 秦瑶光往西北角的方向看了一眼,毅然回头。 那里,是燕长青带着人,披上那件吉服的外袍,去引开帕巴拉的注意。 秦瑶光知道,燕长青的目的,还不仅于此。 她收回注意力,看着面前数十名瑟瑟发抖的女子,对燕元安道:“你告诉她们,如果愿意走,就跟我们一块儿,出了城主府自寻活路。若是不愿,我也不强求。” 这些女子在凤栖楼的时间,长短不一。 多则五六年、少则半年一年,甚至几个月。 她们被帕巴拉囚禁蹂躏,有的已经麻木认命、有的拼命反抗。 今日事发突然,这群杀神突然冲进来,杀光了守卫,放了一把火,还将她们都集中起来。 未知的命运,让她们恐惧。 燕元安心里并不认同母亲的慈悲。 很明显,杀光所有人,才能永绝后患。 不论是谁。 她们都是证人,留一个活口都是麻烦,何况这么多人?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77章 前行,继续前行 但既然母亲都开口了,他当然不能当着母亲的面,显露出这个意图。 比起把她们留在城主府里,带出去显然是更好的方法。 燕元安开口,用吐蕃话将秦瑶光所言复述了一遍。 不过,加了几个字,意思就全都变了:“你们如果愿意走,就跟我们一块儿,出了城主府自寻活路。若是不愿,我也不强求,留下来就是死路一条。” 他说着全凭自愿,其实语带威胁。 再想到残暴的帕巴拉,谁还敢留下来? 当下,由苏白举着火折子走在最前面,房霆断后,凤栖楼女子走在最后面,一行人往金碧辉煌的大堂深处走去。 华美的苏绣屏风被掀翻在地,露出底下一道可容两人同时并排行走的石阶。 再往里望去,有着水波轻微的反光。 其余之处,皆是黑暗。 燕元安脚步微顿,有些迟疑。 “别怕。” 秦瑶光轻声说着:“我相信苏迪雅和郡王的情报。” 这座城主府底下,有一条地下通道,是连帕巴拉都不知道的事。 居延城乃交通要塞,倘若有外族来攻打,一定首当其冲。 再加上此地民风彪悍,当地人从会走路就会骑马,男孩再长大一些就能拿着刀枪上战场,远不如中原的百姓好驯化。 因为这个,不知道是哪一任地方官,在修建官衙之时,就暗中留了一条极其隐蔽的密道。 以防有了万一,至少全家老小有个逃命的机会。 不知道他有没有用上,如今倒是方便了秦瑶光。 汉人修的府邸,帕巴拉哪里知道其中的关窍? 苏迪雅收集的情报中,隐约提起过这条通道,但并不真切,是真是假也不知晓。 具体位置,是燕长青从巴特尔身上搜出来的那张地图中,有清晰的标注,也不知道汝阳王是从哪里搜集而来的情报。 不过,想想汝阳王的野心,和十多年来在大西北地区的布局经营,他知道也不足为奇。 在知道这条地道的准确位置之前,秦瑶光的计划是趁城主府里混乱之际,用武力夺取其中一个门,冲出去。 燕长青的武力值,就是这个计划最大的保障。 看到凤栖楼地道时,几人略作商议,改变计划从地道出逃。 这是伤亡最小的方式。 还能顺便救下这些可怜的女子。 随着火势蔓延,整座凤栖楼将会被彻底烧毁,火场成为地道入口的最好掩体。 谁也不会知道,他们从这里逃出生天。 其实,最稳妥的法子,是先让人进去走一趟,确认好出口。 然而事态紧急,来不及了。 只能派几名女卫下去,先行探路。 如果地道走不通,秦瑶光就打算先藏在里面,等燕长青的消息。 唯一的顾虑,就是帕巴拉是否知晓这条地道的存在,地道是否安全。 不过,当众人抵达凤栖楼,打开地道入口后,就彻底放心下来。 很显然,帕巴拉并不知道。 这条地道,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他只是单纯的觉得这座建筑漂亮,又四面环水,适合囚禁被强掳来的女子。 一行人往里走去。 地道年久失修,又是在水面之下,充斥着腐朽潮湿的味道。 越往里走,光线越是昏暗,好在呼吸无碍。 当年修筑地道的,不知道是何方能工巧匠,修建方式极其巧妙。 整条地道用上好的青石板筑成,整体高度略高于水面,从天花板往下在一寸的距离处,约莫隔上一丈多,就会留出来一块砖的镂空。 新鲜的、湿冷的,夹杂着血与火的空气,就从镂空的地方吹进来。 苏白一马当先,身形敏捷地走在最前方探路。 地面布满灰尘和蛛网,偶有水迹。 一行人在火折子的微弱光线中,迅速前行。 没有人说话,更无人叫苦喊累。 就连凤栖楼里最娇弱的女子,也咬牙前行。 这是逃命,又不是郊游。 很快,最早下去探路的女卫折返回来:“苏将军,后面的路不大好走,但能走通,我们已经在清理道路了。” 秦瑶光点点头:“我们走。” 她往后方望了一眼,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大家的表情,众人眼里的微光透出坚定。 无人掉队。 越往前,越是难行。 走过那段比水面略高的道路,彻底转入地下。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来袭,密闭的环境,令人心情紧绷。 断后的房霆从怀里摸出一支火折子点燃,扬声建议:“殿下,让人清点一下火折子的数量。” 如果仅仅是他们,靠常年锻炼而来的敏锐触觉,不用火折子也能摸出这条地道。 但眼下不行。 不知道前面的路还有多远,火折子要省着用,以免彻底没有火光之后,会陷入恐慌。 “好。” 青柏接下这份差事,很快就将女卫们所携带的火折子和各种物品都清点了一遍。 火折子是行走江湖必备,基本上每一名女卫身上都有一只。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算起来,只要前路顺利,节约些使用,走出这条通道没有问题。 此外,还有钩索迷药暗器丹药等物不一,有些凤栖楼女子随身携带了糕点水囊等物,燕守拙在离开宴席时也顺了两瓶葡萄酒。 清点好物资,众人的心皆安定不少。 又走了一会儿,就走到了女卫回报的道路障碍之处。 是因为年代太久,支撑的横梁塌了,所清理出的道路,只够一个人矮身钻过去。 幸好这四周已经没有水,否则整条地道都用不了。 身处地底深处,有一种与世隔绝之感。 不知道身在何处,更不知道上面是哪里,被他们抛在身后的城主府里,又发生着怎样的事。 幸好,身边都是熟悉忠诚的面孔。 支撑着秦瑶光在艰难的环境中,一路摸索前行。 黑暗中,她不可避免的想到燕长青。 想到刚才短暂的见面,他克制又灼热的眼神,以及毫不迟疑的转身。 他现在还好吗? 比起近乎寂静的地道,城主府里,已彻底沦为人间地狱。 前来参加前宴的宾客和江湖艺人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只是前来贺喜,竟然会沦为刀下亡魂。 入目之处,遍地血色。 帕巴拉率着一队精锐,把披着吉服外袍的燕长青等几人逼到了城墙下的角落处。 他抚着手中弓弦,冷冷一笑:“长公主,你立刻投降,还来得及。”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78章 来战! 帕巴拉看着不远处骑在马上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齿。 这个假装顺从的女人,原来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跑!亏他还一直对她以礼相待。 早知如此,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当时就该把她给强行占有了。 至少,不至于像今日这般,什么都没得到,她还把自己的城主府搅合得一团糟。 令他迫不得已下达屠杀令。 事后,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他收拾。 想想就头痛。 他几乎已经肯定,这一切的骚乱都是因她而起。 抓到她,狠狠折磨她,让她后悔今日所做的一切! 方能泄愤。 只有一点他没想通,从楼兰来的穆克坦斯为何与她勾结? 咄咄怪事。 燕长青伸手勒住缰绳,唇边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他拖着帕巴拉绕了好几个圈子,凤栖楼那边,她应该已经带着人从地道走远。 是时候了。 燕长青自信能对付帕巴拉,但事关她的安危,他仍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先把时间拖够。 跟随着他的几骑,都是随他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精锐。 见燕长青勒马,齐齐勒住缰绳,转身面对气势汹汹的敌人。 他们个个面容坚毅,提着刀的手稳定得像是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眼神冰冷。 帕巴拉心头突的一跳。 这些人,从何而来? 他们绝不是普普通通的侍卫,而是身经百战的战士。 跟随他的精锐也看出来了。 他们的手上都沾满鲜血,杀人如麻,轻易就能分辨出同类的气息。 只不过,双方有着本质的区别。 燕长青上战场杀敌是为了“守卫”,而帕巴拉是为了侵占。 两者,有着本质的区别。 初心不同,意志所表达出坚定程度不同。 帕巴拉正有些踌躇,眼前一花,好似一片红云来袭。 他条件反射地操纵着缰绳往侧面一躲,定睛一看,是那身吉服的外袍,缓缓落在地面上。 外袍上镶嵌着精美华贵的珠宝,此刻被毫不留情地抛入尘埃,沾染泥土。 他再望向马背上的人。 哪里有“她”? 分明是他。 马背上的人蜂腰猿背,身形卓立。 没了外袍的遮挡,他那蕴藏着爆发力的肌肉线条被薄薄的衣服面料给忠实的勾勒出来,呈锐不可挡之势。 他容颜俊美,眼神如寒冰般冷冽,浑身煞气。 活脱脱一尊杀神。 帕巴拉瞳孔一缩,正要开口,却看见对方脸上露出一个冰冷的笑意。 嘲讽意味拉满。 帕巴拉回过神来,方醒悟他被这个人溜得团团转,顿时恼羞成怒,高声下令:“杀了他!” 不论他是谁,杀了再说。 他就不信,以他这么多兵力,还杀不了区区几个人? “是!” 身后一众精锐策马而出,从他身边急速掠过。 燕长青一夹马腹,一马当先。 长刀所向,血光四溅。 是敌人的鲜血。 敌人的鲜血,是如此甜美。 燕长青的脸上染了血,越发衬得他好似杀神下凡,冷酷得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情感。 多年的征战生涯,让他早已习惯杀戮。 更习惯了,在此刻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 怜悯、脆弱、同情、恐惧……等等会让他变得软弱的情绪,都被他彻底封印在心底深处。 他甚至没有看跟随他的亲卫一眼。 精进武艺、日夜操练,他能做的都做了。 战场厮杀,能不能活下来,全凭本事。 如今,他只是一具精密的杀人仪器。 把身体每一处的能量都调动到极致,混着乌头毒的真气在奇经八脉中快速运转,目的只有一个——帕巴拉。 只要杀了他,剩下的士兵再怎么彪悍,也不过只是乌合之众。 自古以来,擒贼先擒王,就是这个道理。 帕巴拉还没反应过来,就对上一双冷如寒潭的眼睛。 他也是战场猛将,陡然反应过来,在马上来了个铁板桥,整个身体往后仰去,险之又险地避开从他鼻尖擦过去的刀锋。 要是他反应稍稍慢上一息,脖子和身体就会分家。 惊出一身冷汗。 帕巴拉这一生,都在刀锋上跳舞。 却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让他觉得离死亡如此之近。 “锵——” 他仓促中出刀,勉强挡住燕长青劈来的刀势,震得虎口发麻。 越打,心里越是震惊。 见他受袭,跟着他的精锐不顾一切来护,才将他和燕长青隔开。 帕巴拉喘着气,惊惧地用汉话问:“你是谁?” 拥有如此高超武功的将军,绝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 但是,这样的猛将,在他的记忆中,绝对没有跟他交过手。 骑在马背上,燕长青提着长刀,默不作声。 只一双眼,杀气四溢。 比起在帕巴拉面前暴露身份,他更愿意让对方死了也做一个糊涂鬼。 敢打他夫人的主意,找死!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帕巴拉朝地上吐了一口被震出来的血沫,外强中干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本人的刀下,不死无名之鬼!” 回应他的,只是燕长青冷冷一笑。 “你能杀得了我?” 他反问了一句,嗓音低哑,好似从地狱里传来的低语。 帕巴拉傲慢,他比帕巴拉更傲慢。 什么叫目中无人,这就是。 分明身处敌营,却无人会怀疑他所说的话。 “我给你一个建议,”燕长青缓缓开口,“现在逃还来得及。” 他把之前帕巴拉所威胁的话,悉数奉还。 帕巴拉也想逃。 但他在自己的地盘,要真逃了,他这么多年建立起的凶名,将毁于一旦。 他用恐惧来保持高压统治,一旦被钉上“逃兵”的标签,就不会再有人畏惧于他。 在吐蕃,本就是弱肉强食。 一旦成为弱者,他就完了。 他的财富会被人掠夺,贵族头衔会被贬黜,女人会被瓜分。 他不能逃。 被迫面对。 只要能过了今天这一关,往后还有无穷无尽的好日子等着他! 帕巴拉脸上浮现出一抹狞笑,大吼一声,拖刀向前。 感受到他的战斗意志,燕长青杀意昂扬,喝道:“来战!” 勇猛的对手难得,激发出他的全部斗志。 两人同时向前冲锋,电光火石间,错身而过。 一个人头高高飞向天际,断掉的颅腔内鲜血激喷,身体还端坐于马上。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79章 兵行险着 头颅两眼圆睁,充斥着不甘、不敢置信。 下一瞬,往地面上重重砸去。 同一时刻,马上的尸体失去主人,往下栽去。 “大人!” “城主大人!” 剩下的十来名城主府精锐蜂拥而上,失声惊呼。 “杀了他!” 其中一名小头目抬起赤红的双眼,死死地瞪住燕长青。 “给大人报仇!” 两三人举起武器,跟着他往燕长青冲去。 但更多的人,却策马慢慢往后退去。 区区几个人,甚至不劳燕长青动手,就被他的亲卫给斩落马上。 能跟随燕长青进入城主府此等凶险之地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一场以少打多的混战下来,他们身上人人带伤,却没有一人重伤到无法战斗的程度。 战场上,刀剑无眼。 越是心怀恐惧害怕死亡,越是死得最快。 用以伤换伤的搏命打法,靠长久的训练获取精准的肌肉记忆来躲避致命伤害,是他们活下来的方式。 看着眼前退去的敌人,燕长青俯身,拎起帕巴拉的头颅,扔掉头盔,用他的长发系在腰间。 杀气腾腾,冲向剩下的士兵。 帕巴拉一死,吐蕃人的士气立刻溃散。 “城主大人死了!”这个消息不胫而走。 这些士兵都知道他们跟着的,是一个怎样残暴的主子。 跟着帕巴拉,他们仗势欺人、鱼肉百姓,结下仇家无数。 帕巴拉在的时候,能庇护他们。 如今,就不一定了。 军心涣散,以至于他们被燕长青领着区区几人,冲杀得溃不成军。 这些人,只想趁乱逃走。 在逃走前,他们冲向府里眼馋已久的金器银器,只要是值钱的东西,往怀里胡乱一揣,就往外逃去。 他们要赶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之前,逃出居延城。 草原这么大,以他们的武力,随便找个部落猫着,待风头过去后,将东西换了钱,下辈子胡吃海喝都够了。 不只是一个人这么想。 很快,城主府的各种门禁就形同虚设。 躲在城主府各处的幸存者们听着外面的动静,心头狐疑。 难道,帕巴拉又换了什么新的玩法来戏弄他们? 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都不敢出来查探情况。 血流成河的城主府,俨然成了一座空城。 这种情况,也大大出乎燕长青的预料。 在他原先的计划里,秦瑶光等人从地道逃走后隐藏起来,待天黑之后,再放出信号弹,他赶去汇合。 到了那时,就能一同逃回玉门关。 这里,毕竟是吐蕃的势力,并不安全,他带来的精兵都在城外接应。 燕长青衡量一二,立刻改了主意。 帕巴拉身死,大批吐蕃贵族死去,吐蕃士卒逃亡,居延城是不是也该易主了? 大好时机,不能白白溜走。 兵行险着。 于是,藏在城主府各个角落的吐蕃贵族们,听见了一个大嗓门的声音,用汉话、吐蕃话,轮流喊着同样的内容。 “奉陛下旨意,大景安乐郡王燕长青,前来收复居延城!帕巴拉已死,给各位一刻钟时间出来投降,将会被视作大景百姓,你们的财富、地位、女人将得以保留!” “想必你们都知道,我们大将军治军严明,秋毫不犯!” “立刻投降,既往不咎!” 帕巴拉广邀宾客,并非一句只停留在纸上的话。 他举办的婚礼,是吐蕃贵族的最高档次,共持续三天。 光是收到请帖进府的人,就有两三百人,再加上伺候他们的奴隶侍卫,还有各种戏班子,这一日城主府的外人就多达六七百人。 这些人,被帕巴拉杀到只剩几十人。 岂是一个惨字了得。 刚开始没反应过来那会儿,死的人最多。 剩下的人零零星星躲着,听见喊话后,除了震惊,更多的还是惴惴不安,以及对未来的恐惧。 何去何从? 这个能影响他们人生的抉择,该怎么做? 他们需要时间来思考。 但燕长青不会给他们时间。 “大将军说了!一刻钟后,我们就放火烧府,到那时,别怪没有给你们机会!” “你们想继续享福,还是陪帕巴拉去地下,你们自己想!” “大将军还说了,绝不强求,全凭自愿!” 一刻钟? 自愿? 能活到现在的人,哪一个不是拼尽全力? 没有一个人想被烧死。 他们并非普通百姓,当然都听说过大景那位唯一异姓王的事迹。 一直以来,他们都将大景视作劲敌。 就连他们脚下的土地,曾经也属于大景。 在吐蕃全盛时期,对大景发动过战争,但除了小规模队伍打秋谷成功之外,玉门关就像一颗钉子,牢牢地钉在大景西北边疆,吐蕃难以前进一步。 燕长青,作为大景最出色的将领,收复北戎的功臣,声名鹊起的军中战神,他们想不知道都难。 不过有一点值得欣慰,燕长青的确没有残暴的名声。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前提是,你真心实意归顺于他。 对待叛徒和出尔反尔的人,他从不心慈手软。 喊话的人又在府邸四周喊了几遍,就开始倒计时。 恐惧,立刻盘桓在他们心头。 终于有一个人忍不住,在藏身之处扬声发问:“你拿什么保证我的性命?” 被人翻译给燕长青,燕长青笑了笑:“你告诉他,不相信可以不出来,试试我会不会放火。” 对待以弱肉强食着称的吐蕃人,恐吓比好言相劝更有效。 果然,倒计时还有一半时,从府里各个角落里,陆陆续续走出来好些这次血腥屠杀之后的幸存者。 把他们都集中起来,燕长青用目光粗略扫过,比预想中的人多,有四五十人。 看来,刚刚帕巴拉那场粗略又疯狂的扫荡,因为自己而戛然而止,变相让这些人保住了性命。 他们都被帕巴拉的疯狂吓破了胆子,走出来时战战兢兢。 不过,当他们集中到一起,看见跟随燕长青的,其实只有几个人时,立刻就生出别的心思。 人类的欲望,总是无穷无尽。 面对死亡,想着只要能活下来,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行。 当活下来之后,又会滋生新的贪恋。 一如此刻。 站在队伍最右侧人群中的,是一名腰间有着一柄弯刀的男子。 他抬眼望向燕长青,悄悄从怀里摸出一把袖箭,借着人群的掩护,对准燕长青。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80章 杀神 他的逻辑很简单。 既然帕巴拉已死,只要把燕长青杀死,岂不是万事大吉? 他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持着袖箭的手微微颤抖。 无他,只是如今的燕长青实在太吓人了。 跟帕巴拉一战之后,他虽不是浑身浴血,杀意却到达了巅峰。 再加上运行了含有乌头毒的真气,让他俊美的面容覆上一层乌青,冷峻得如同寺庙里供奉的怒目金刚,释放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威压。 更别提,在他腰间还别着的帕巴拉死不瞑目的头颅。 这样一尊杀神,自己真的能杀死吗? 男子心头开始怀疑,但随即,用左手托住颤抖的右手,稳住袖箭的方向。 燕长青,他必须死! 否则,居延城就会真成了大景的疆土。 而他们这些人,也只会成为燕长青赫赫战功中的一笔添头。 并非他对吐蕃多有家国情怀,而是他知道,在大景的统治下,他们势必不能像之前一样为所欲为。 然而,他刚刚瞄准,就被一道锐利的眼神盯住。 燕长青的视线,如一柄在寒潭里淬了千百年的宝剑,令他整个人从头凉到脚,彻底冻住。 被发现了! 他嗫喏着张口,正想说些什么来为自己辩解,只见燕长青一抬手,一道寒光疾驰而来。 众人惊呼着,往四周散开,让开一片空地。 他轰然倒在地上,右肩上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宝剑,剑柄兀自轻颤。 力道之大,直接将他钉死在地面。 袖箭滚落在手边。 燕长青翻身下马,一步步朝他走来。 只是右肩被洞穿,他的伤势距离死亡还有很远一段距离。 但他却分明感受到死神的迫近。 越来越近。 男子喉间发出恐惧的“嗬嗬”声,左手徒劳地伸向天空抓挠着,试图向周遭的人求救。 然而,这些人哪怕真有什么想法,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破了胆,看着燕长青走近,默契地往两旁散开,给他让出一条路。 燕长青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用足尖将那把袖箭踢开。 袖箭在地上滚了一丈来远,所过之处,人人避之不及。 就好像这不是什么袖箭,而是什么沾之即死的毒药。 跟着燕长青的亲卫俯身,捡起袖箭筒递到燕长青手上。 燕长青接过来,把袖箭高高举起,左右各转了半圈,向众人示意。 “不想臣服于大景的,我劝你们立刻站出来。不用耍这些小花招,对我没用。” 听懂翻译之后,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这种时候,谁想站出来啊? 站出来领死吗? 他们心里暗暗叫苦,不禁埋怨起试图刺杀燕长青的那人来。 谁能想到,骑在奴隶和汉人头上作威作福的吐蕃贵族,会有朝不保夕的这一天? 也算是现世报了。 无人敢言。 对待敌人,燕长青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心慈手软。 他缓缓拔出洞穿敌人右肩的长剑,“唰唰”几道剑光闪过,挑断了他的脚筋手筋。 四肢皆废,那人躺在地上,身体痉挛成一团,痛苦地哀嚎起来。 他每叫一声,就让周遭人们的心脏抖上一抖,望向燕长青的目光更添一分畏惧。 燕长青原本就是做给他们看的。 “听说,你们这里很时兴点天灯?” 燕长青提着滴血的长剑,慢条斯理地询问已经痛得说不出话的人。 “点天灯。” 这三个字一出,所有人都身子一抖。 他们把奴隶用来点天灯取乐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这道残酷的刑罚,会有用到自己身上的一天。 躺在地上的人,已经彻底说不出话。 “求求了,我不是故意要冒犯大将军的,给我个痛快吧!” 他被吓得涕泗横流,苦苦哀求。 然而,燕长青不单是说出来吓唬他。 杀鸡给猴看这个道理,他十九岁时就明白了。 “告诉他们,代本王执掌点天灯刑罚的人,我会给他们请军功。”燕长青继续加上一把火,“待朝廷正式册封下来,官升一级。” 既然他们必须臣服,那么就要为将来打算。 抛出甜头,让他们先内部竞争一波。 最后胜出的人,不仅背负其他人的仇恨,还有他亲自点天灯烧死的这个人,他的家族。 对付吐蕃人,不能用常理治之。 他们只服从强者。 谁的拳头大,他们就听谁的。 果然,此言一出,这些吐蕃贵族望向彼此的眼神,就开始充满警惕。 原本统一的战线,因为有了利益冲突,而彻底分崩离析。 都是降将,但“官升一级”的承诺,岂不是意味着立刻能压其他人一头? 如此诱惑,哪怕知道背后有毒,也会甘之如饴地吞下。 就在他们对执刑人激烈竞争之时,一队又一队燕长青麾下的亲卫,从府外进入。 他们原本在城主府外接应,如今燕长青改了计划,就光明正大旗帜鲜明地出现,加强对城主府的控制。 看见这些亲卫,吐蕃贵族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死了。 生死都掌控在对方手里,不如专心去抢执刑人这个位置吧,抢到了,对将来大有好处。 燕长青下了一连串命令:对城主府进行地毯式搜索,找出所有藏匿的人,并集中看管;杀死效忠帕巴拉的吐蕃士兵。 最后,才是让这些活下来的人,去清理尸体。 他自己则带着亲卫队,去接管居延城的城防,发出信号让驻扎在城外准备接应的军队进城。 做完这一切,已经黄昏日暮之际。 残阳如血,夕阳的余晖与天际交织,染红了半边天空,色彩浓烈得近乎妖异。 在这样的日照笼罩之下,城主府里接连不断运出来的新鲜尸体,让整座城都蒙上一层恐惧的阴影。 普通百姓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什么事,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大街上无人行走。 燕长青暂时不打算解释。 此时,正是权力接管的真空地带。 在城外军队未能入驻之前,这是最好的状态。 第一支五百人军队出现在视野范围内,眼看大局已定,燕长青这才松了一口气。 兵行险着,他赌赢了。 可是,从地道逃出去的夫人,还一直没有消息。 她又在哪里呢? 一颗思念的心,再也按耐不住。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81章 胜利者的姿态 立在城墙上,燕长青焦灼地看着天际那轮将落未落的血色夕阳,等待着夜幕降临。 按照约定,信号弹的火光,将在夜色中绽放。 斜阳余晖中,又是一支五百人的队伍策马而来。 燕长青往城墙下望去,却看见一个熟悉至极的身影,和她身边紧紧簇拥着的女卫们。 秦瑶光也看见了他。 一双素手轻轻勒住缰绳,仰头往城墙上望去。 她已洗净所有伪装,羊脂白玉一般的肌肤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色光辉,睫毛染上金粉,秋水明眸中倒映着居延城的城墙。 以及,墙头上傲然站立的他。 分明距离遥远,两人的视线却在空中相遇、胶着,直至缠绵不休。 “瑶光!” 随着她的名字出口,燕长青心情激荡,从高高的城墙下飞掠而下。 玄黑色的大氅在他身后展开,被风吹得鼓荡,整个人如同大鹏展翅,从天而降。 “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 秦瑶光仰头看着他越来越近,心底只有这句话,盘桓不去。 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 “瑶光。” 她落入一个有力的怀抱,被男人的味道彻底包裹起来,耳边传来他的怦怦心跳声。 经历过鏖战的燕长青,还未来得及梳洗更衣,身上的味道并不好闻。 血腥气、汗迹,混合着泥土和灰尘的味道。 因心情激动,燕长青忘了这些,刚抱住她,鼻端传来她身上淡淡的体香,他才猛然记起自己此刻的狼狈,慌忙松手。 秦瑶光却反手环抱住他劲瘦的腰,不让他离开。 他千里迢迢来寻自己,又在城主府里厮杀,她怎会嫌弃? “长青。” 她低低地呢喃着他的名字,将脸颊贴在他的心口处:“能再见到你,真的太好了。” 今日之内,匆匆一别。 他去引开帕巴拉。 她又怎会不悬着一颗心? 在进入地道时,她也没有想到这条地道竟然这么长,一直通向居延城外。 出口,设在一座废弃的学堂里。 或许在当年,那里是一处极兴盛的学堂,被吐蕃占领后废弃至今。 如今,正好合适刚逃出来的她们整顿休息。 原想着待天黑后再发出信号弹,没想到房霆收到了从城里发出来的讯号,知道燕长青在召集人手进城的消息。 秦瑶光便将从城主府里逃出来女子们暂且安置在废弃学堂内,自己领着燕守拙等人返回居延城,和燕长青汇合。 真的太好了。 他竟然取得了居延城,比之前制定的计策,更加成功。 “能见到你,太好了。” 燕长青重复着她的话,轻轻吻上她的秀发。 大庭广众之下,也顾不得了。 两人在马背上深情相拥,缱绻缠绵。 青柏的脸上出现一抹久违的笑意,做了个手势,和苏白一起,领着众女卫策马远离几步,转过身去。 给他们留出独立的空间。 经历生死后的相逢,如何还需顾虑那些礼教约束? 他们只需要,安静地享受这一刻,尽情享受重逢的快乐。 片刻后,秦瑶光从燕长青怀里抬起头来,柔声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燕长青洒然一笑:“一些小伤,不碍事。” 哪怕他武功天下第一,在敌人数倍于他的情况下,也不可能不受伤。 不过,比起乌头毒来,那些确实都是皮外伤。 “让我看看。” 秦瑶光不依,抬手就想去解他的大氅。 燕长青按住她的手,低低一笑:“瑶光,我们还在城外。” 秦瑶光这才反应过来两人身处何地,面颊微红,伸手戳了一下他那硬邦邦的胸肌。 唔,还是同样的手感。 许久不见,甚是怀念。 她这才有空仰头,望向他仔细打量。 下一瞬,秦瑶光心里陡然一紧,纤手抚上他的面颊,颤声问:“长青,你这是怎么了?” 他的脸色不正常,绝不正常。 戍边多年,燕长青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锦衣玉食的贵公子。 得益于优越的骨相,他的五官轮廓宛如被精心雕琢的雕像一般立体俊美,令人怦然心动。 但是,若离得近了,就会发现他的皮肤虽然白皙,却并不细腻,有着边塞留下的风霜。 可绝非眼前这样不健康,面容上浮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青黑色。 其实,燕长青脸上的死气在和帕巴拉搏杀时最严重,后来都消退不少。 这会儿是看见秦瑶光心情激荡,运用真气用城墙掠下,乌头毒才重新浮现。 “没什么,不打紧的。” 燕长青反手握住她的手,微笑着转移话题:“我们快进城吧,大家都等急了。” 秦瑶光按下心头狐疑,答应下来。 他既然不愿意说,她就不问,其他人会告诉她的。 一行人重进居延城。 时隔多年,大景的旗帜重新插上居延城的墙头,布好防卫。 天色渐渐暗下来,城外接应的军队已全部进城。 燕长青下令提前关闭城门,以防吐蕃人反应过来,率兵来袭。 同时,他写下几封信派信使送出,分别给玉门关守将、索吉埠,让他们领兵前来汇合,将居延城彻底纳入大景疆土。 最后一封,送往京城。 居延城虽然以最小的代价拿下,但这个区域仍然是吐蕃的势力范围。 要彻底收复,需要更多的士兵和官员。 进城后,秦瑶光策马,与燕长青并行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她知道此时在紧闭的房门后,有无数双眼睛在悄悄地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对大多数老百姓而言,改朝换代不是他们最关心的事,他们也并不想知道究竟是谁在统治。 对他们最重要的,是能否休养生息,税赋轻重。 骑在马上,她身姿笔挺、仪态从容,将大景长公主的风姿展露无遗。 燕长青护在她身侧,英气勃勃、挺拔如松柏。 紧随在两人身后的是三个孩子:高大沉默的燕守拙、唇角含笑的燕元安、疏离冷漠的燕时晏。 房霆、青柏、苏白,各自带着人手拱卫着他们。 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居延城街头,引得万众瞩目。 出现在视野里的城主府墙头上,一盏天灯被高高架于刑具之上,烈焰熊熊,煌煌夺目。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82章 兵不血刃 伴随着明亮天灯所传来的,是受刑人的痛苦惨叫声。 燕长青看了秦瑶光一眼,解释说:“我们兵力有限,不能让吐蕃人摸清虚实。唯有此等酷刑,方可扼杀他们窥探反抗之心。” 如此残酷的一面,他有些担心她的想法。 怕她畏惧自己。 “我明白,你做得没错。” 秦瑶光望着他,嫣然一笑:“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对自己人,才要像春风般温暖。” 她借用了心中英雄所说过的一句话,说出口后,秦瑶光才惊觉,她在现代社会的经历,对她的烙印竟然如此之深。 深到可以脱口而出。 燕长青微怔,五官线条顿时变得柔和,内心舒坦。 有这样一位深明大义心意相通的夫人,他夫复何求? 重回城主府,血迹已经基本被打扫干净,雕梁画栋的凤栖楼已被烧成白地、仅剩一片仍冒着热气的火场。 剩下的吐蕃贵族和奴隶都不多,显得有些空旷。 两人便分头做事。 执行了天灯之刑的人上前请功,燕长青让他负责其余人的伙食起居,立下若少一人,所有人连坐的规矩。 在大景彻底接管这片土地之前,这些人不得离开城主府半步。 控制住他们,就能控制他们背后的势力。 此外,军师立刻起草公告: 内容大致是大景长公主心怀故土,听闻居延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不惜以身涉险,最终和安乐郡王共同携手,斩杀帕巴拉于马下,将刺杀者施以点天灯之极刑。 此后,这片土地重归大景怀抱。 土地上的每一名百姓,无论是吐蕃人、汉人,亦或是异乡人外邦人,都将获得大景的庇护。 即日起,废除吐蕃法律,施行大景之法。 让“初夜权”、“点天灯”等等民怨沸腾的不合理规矩,成为过去。 落款时,军师找到秦瑶光,请求她的签名。 这则公告将以她和燕长青的名义,联名发布。 秦瑶光仔细看完,立刻明白了燕长青的心意。 他是在替她正名。 毕竟,帕巴拉要迎娶大景长公主一事,闹得沸沸扬扬。 哪怕此地远离大景中央政权,但她的身份不同,当初又是以册封索吉埠的名义出使,她的一举一动,都具有不一样的政治含义。 不能让她染上污点。 否则,不仅是影响她的个人清誉,还会直接影响皇家的声望。 其中的艰难,都会被抹杀。 秦瑶光心头感动,没有推辞,只补充了一点:“居延城的百姓,和这个月内前来投靠归顺大景之人,减免三年税赋,过时不候。” 任何促销活动都有个期限,促使人们将购买冲动转化为实际行动。 放在内政上,这个道理也大差不差。 既然居延城已属于大景,与其提防吐蕃来袭,不如给出足够的利益,让对方内部分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任何地方,都有内部争斗。 哪怕是贵族之间,也有既得利益者、被欺压想要变革者。 燕长青打破了旧有垄断势力,她再提供一个重新洗牌的机会,有想法的人,自然会抓住这个机会。 如此一来,只要有少数人动心,并付予行动,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跟随。 羊群效应。 更何况,这是实打实的好处,就会有人争先恐后,生怕别人都得了好处,唯独落下自己。 “长公主高见!” 军师眼睛亮了,连连称好。 与其付出血的代价去硬碰硬的战斗,不如兵不血刃的分化。 而这件事,只有长公主能做。 她是朝廷派出的钦差使臣,持有皇帝圣旨,具有处理重大事务的权力。 收复居延城,是所有人预料之外的行动,她有权作出决策。 三年税赋,对当地百姓来说,是百年难遇的仁政,哪怕是在被大景统治期间,也不会有这样的好事。 但对大景而言,这片土地被吐蕃侵占,原本在税赋上的收入为零。 本就一无所有,自然就无所谓失去。 收复后,三年之后还有收入。 军师离开后,苏白来禀此战产生的伤亡,青柏来报军功统计。 燕长青所带来的全是优秀的战士,幕僚团队仅仅来了几人,秦瑶光便接手后勤抚恤和军功等事务。 至于收拾出一个可供两人安歇的宅院等等,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们再怎么挂心京城,担心汝阳王谋反,此时此刻也无济于事。 机缘巧合之下才收复的居延城,绝不可能拱手还给吐蕃。心里再着急,也只能按下情绪,专心处理眼前事。 几个孩子,也得到巨大成长。 军中,赵钰川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燕家大哥,眼睛发亮地跟在他身后转,心甘情愿替他打杂。 在历练中,燕守拙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对赵钰川的出现很不习惯。 直到燕时晏告诉他赵钰川的心思,燕守拙立刻把所有一切都当做对妹夫的考验。 而赵钰川,也甘之如饴。 为了成为燕吉音及笄后的第一夫婿人选,他也是拼了。 而内政方面,秦瑶光有燕元安和燕时晏两人作为助手,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接下来几日,血色婚礼已成为过去,居延城的百姓们重新走上街头,看着城头上象征着大景的旗帜,有恍如隔世之感。 有年纪大的汉人当即跪地,痛哭起来。 他们从未想过,竟然还能有重归大景的一日。 这些人被燕元安组织起来,成为对其他百姓宣讲大景仁政的最好人选。 玉门关守将回信已抵达,立刻派兵前来。 和他一同前来的,还有大景治理地方的官员,和已经抵达玉门关的东林等人。 征服,并不只是用武力打下来土地城池。 接下来如何治理,才是能否让民心归顺的重中之重。 对这一点,在北戎边关征战经营多年的燕长青,有着长足的经验。 在大部队未抵达之前,燕长青就用居延城原本就有的行政体系,改用大景法律,来进行治理。 首恶当诛,底层官吏却可视情形使用。 一来稳定人心,二来的确缺乏人手。 忙忙碌碌的白日,两人只有吃饭的时间才能聚在一起,说上几句话。 夜深人静之时,方能互诉衷肠。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83章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曲师父有消息了么?” 秦瑶光窝在燕长青怀里,担心地问。 “天山路途遥远,雪莲也并非随处可得。”燕长青轻轻抚着她的肩头,“你不用担心,有一队亲卫相随,曲师父不会有事。” 知道他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秦瑶光仍然不愿意放弃。 在他怀里换了个姿势,她面对燕长青,伸出玉指戳着他的胸口质问:“我担心什么,你是真不知道吗?别跟我在这儿装傻。” 她的口吻有些凶巴巴的,燕长青却好似喝了蜜一样甜滋滋的。 “我知道你担心我,我一定不会有事。” 燕长青用双手捧着她的脸,在她唇瓣啄了一口:“有夫人在,我不会让自己有事。” 这是给她的承诺。 “哪怕寻不到雪莲,我也能找到法子,把内力中的乌头毒都剥离出来。” 确实是有这个方法,只是过程会很痛苦,最关键的是,很可能会导致他的内力受损,影响武功。 不过,只要能保住性命,跟夫人长相厮守,燕长青觉得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他习武是为了守护自己所爱的人,为了给父母复仇。 当一切完成,他有没有武功,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真?” 秦瑶光用手撑着他的胸口坐起来,瀑布似的长发倾泄而下,一双美眸倒映着烛光,闪亮如星。 燕长青看着她,双唇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跟在战场上的模样,判若两人。 “当真。” 将她搂入怀里,他发出满足的喟叹声:“我还要跟夫人长相厮守,怎么舍得轻易去死?” 又怎么舍得,让她独自留在人世间。 秦瑶光靠在他胸口,想着那乌头毒的凶险,眼眶慢慢湿了。 如果在绿洲部落逃走时,她没有制造假死现场就好了。 也不至于会让他听见自己死亡的消息,会急火攻心差点救不回来。 她问过房霆、问过燕时晏、问过青柏,为了不让她担心,他们都说得尽可能的简短。 但再怎么简短,也能让她想到当日的凶险。 想着想着,眼睛里就流出泪来。 晶莹的眼泪浸湿了衣衫,燕长青将她搂得更紧一些,吻了吻她的头发:“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你痛吗?” 秦瑶光抬眸看着他,被水洗过的双眸湿漉漉的,眼尾泛着一抹潋滟的红。 “你看我不是没事吗?” 燕长青耐心细致地哄着她:“只要不运真气,就没事。” 她为自己流泪,是一种陌生又幸福的体验。 他撒了谎。 哪怕不运真气,也是疼痛的。 那种绵绵细密的疼痛,从乌头毒入体开始,一直伴随他至今。 他已经习惯了。 不过,只要他不运转真气,乌头毒就不会呈现在脸上,当可粉饰太平。 秦瑶光回抱着他,把头埋在他胸口处,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气他不爱惜自己。 他好像总是这样,默默地替她付出。 想当初,他为了辨尘的一句话、一个无法保证的可能,就能用满身鲜血注入血祭阵法,下一个赌注。 而那个时候的自己,连她本人都认为十恶不赦。 现在,又是这样。 她用手指头一下又一下地戳着他的胸膛:“以后不许这样了。” “嗯,向夫人保证。” 燕长青的声音里含着笑意:“需要我发誓吗?” “你!” 秦瑶光气结,用力戳了他一下。 燕长青低低地笑了一声,伸手捉过她的手指,凑到唇边细细吻着:“好夫人,以后都不会了。” 自从曲梁告诉他,秦瑶光需要用他的内力来解体内先天寒毒之后,他就没动过任何轻生的念头。 如今,好不容易才和夫人团聚,更没了这等想法。 三日后,东林领着先头部队率先抵达。 “大将军!” 他见到燕长青情绪激动,先汇报完军情,才小心翼翼地问:“将军,您身上的毒?” 燕长青失笑:“谁这么多嘴多舌。” “大家都是关心您。” 燕长青中毒之事知道的人不多,属于需要保密的军机大事。 但跟着他的心腹,尽都知晓。 燕长青想了想说:“你替我放出消息,就说我为了救长公主身中剧毒,又因为居延城一役加剧毒发,内力全失。” “大将军?” 东林猛地抬头,身形巨震。 燕长青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头:“放心,我没事。只是想看看,还有哪些人会趁机作乱。” 假如他们的推断没错,汝阳王此时大概已经反了。 他利用秦瑶光把自己引出京城,阻断通讯,难道就不想让自己夫妻永远留在河西,回不了京城吗? 正所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听到这个消息,汝阳王一定会有所动作。 他图谋甚大,又如何只会将希望寄托在巴特尔一个沙匪身上。 东林此来,还带来一个好消息,秦瑶光此前减免税赋的安抚政策获得良好反馈。 前有收复沙洲,后有居延城重归大景,这一切看在河西诸多势力的眼中,就是大景再次崛起的代名词。 尤其是有鼎鼎大名的燕长青坐镇,别的再有什么心思,都给收了。 居延城中,他仅仅率了七八人,就能将吐蕃里以勇武残酷着称的帕巴拉给斩于马下,此等事迹,令人闻风丧胆。 有此种种作为基础,当安抚政策适时出台,自然就引得无数人来投。 东林一路走,一路收编着这些人,同时留下官员接收地方官衙。 要不是挂心着居延城的情况,东林不得不快马加鞭,光是这些事都够处理许久。 紧跟着东林,索吉埠率军赶到。 当初,索吉埠还未受封,不能在大景疆域内领兵。 如今是在吐蕃境内,则不受此限制。 一见到秦瑶光,他立刻大礼参拜请罪。 对这位智勇双全,孤身入敌营还干成了一番大事的长公主,他如今佩服得五体投地。 秦瑶光微微一笑,双手虚抬将他扶起:“索将军快快请起,此事是有小人阴谋算计,怪不到将军头上。” “将军光复沙洲劳苦功高,圣上大喜,命我前来与将军叙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索将军勇武过人、心怀百姓,可为当世之楷模。”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84章 大景的骄傲与一座城的荣光 索吉埠连连自谦:“不敢当,不敢当。” 开什么玩笑,在燕长青这位当世名将跟面前,他哪里敢接受长公主如此赞誉。 使团因沙尘暴而失散,圣旨和使节险些遗失,后被青柏寻回,送回玉门关,又被东林带至居延城。 只因,他们有更大的事等着去做,耽搁不起。 册封乃是大事、正事。 再如何着急,也不能草率。 由秦瑶光执圣旨、燕长青为主宾,军中将士、刚刚走马上任的居延城官吏等人为见证,举办了一个规模不大却格外隆重的册封仪式。 在新收复的城池里,册封一名全心归顺大景的将军,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礼服的缺失,仅仅是微不足道的瑕疵。 象征着大景重新崛起。 庄严肃穆的册封仪式,众人心潮澎湃。 他们正在共同见证一段历史。 索吉埠全身铠甲跪着听旨,眼含热泪。 不只是这一刻的感动,还来源于长久的奋战终于有了结果,将士们的鲜血没有白流。 目睹了乐阳长公主和安乐郡王的风采之后,他越发坚定信念——他收复沙洲后克服万难也要回归大景的决定,没有错。 “微臣,誓死效忠陛下!” 索吉埠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慷慨激昂。 情绪激荡之下,他只有这句发自肺腑的话,能表达他的忠心。 他从未想过,能获得朝廷如此嘉奖,更是直接被封为一方节度使。 “安西节度使请起。” 秦瑶光上前,亲自用双手将他扶起,燕长青上前,将册封圣旨和节度使官印交到索吉埠手中,东林呈上节度使官服。 他们两人的身份,足以弥补册封仪式的任何不足。 从此刻起,索吉埠就成为大景的正式官员,牧守河西的封疆大吏。 圣旨上只是一个封号,和圣旨一同呈上的,还有朝廷出具的节度使所辖疆域图及职权范围,权限极大。 疆域图里包含了河西走廊所有疆域,那是大景曾经统治过的地方。 如今只有沙洲和居延城属于大景,剩下的需要一一征讨,方能回来。 否则,安西节度使,只是一个空衔。 “望节度使大人再接再厉,收复河西。”秦瑶光含笑道,“我们在京城等着你的捷报。” “一定会!” 索吉埠拍着胸膛,豪情万丈地保证。 秦瑶光丝毫不会怀疑他的决心,更不会怀疑这件事。 收复河西,只是时间问题。 索吉埠熟悉当地情况,又有她的丝绸之路联合公社在背后提供后勤支持,她相信,这个过程只会快、不会慢。 册封之后,离开居延城之事就立刻提上议事日程。 索吉埠已经成为河西之地的主人,秦瑶光和燕长青就将手里的政务、军务悉数移交。 下一步该如何走,就不是他们所操心之事。 因河西情况特殊,朝廷给索吉埠的封赏将于明年开春后再送达。 三日后,忠于两人的军队在居延城门集结,他们即将朝着玉门关出发,再赶回京城。 在他们身后的大街两旁,挤满了前来送行的百姓们。 无论是一心思归的汉人,还是一直被压榨的吐蕃百姓、行脚商人等等,自从居延城易主,他们一日比一日更感受到回归大景的好处。 而带来这一切的,正是那位尊贵无比的大景长公主。 焕然一新的城主府大门开了,长公主仪仗从里面缓缓驶出。 秦瑶光端坐于凤辇之上,身穿东林从玉门关带来的长公主礼服,流光溢彩的华服上绣着以金线勾勒的凤凰,象征着她的高贵身份,以及这次的劫后重生。 一头乌发挽成高高的发髻,两串孔雀石流苏从发髻两旁垂下,佩戴着镶嵌着祖母绿宝石的孔雀金冠,一颗水滴状的翠绿宝石坠在她眉心处,璀璨夺目。 仪态端方,明艳无双。 是让人不敢直视的长公主姿态。 秦瑶光原本的行头随着沙尘暴遗失了大半,这些都是后来青柏把剩下的带来,其余就都是苏迪雅替她张罗而来。 在苏迪雅看来,无论如何都不能损了长公主的威仪。 一队衣甲鲜明、腰间佩着宝剑的女卫作为她的开路先锋,军容威仪。 燕长青落后半步,骑着高头大马护在她身侧,眼神坚定锐利,威风凛凛,仿佛战神降临。 紧随其后的,是两人的孩子——燕守拙、燕元安、燕时晏。 个个都是出众的少年郎,风姿卓越。 在他们身后,跟着训练有素的亲卫队。 入城时,秦瑶光被索吉埠所派出的士兵强行带入。 离开时,她身披整座城的荣光,让此地百姓近距离感受到来自大景的骄傲。 道路两旁的百姓跪了一地,发自内心的恭送这位给他们带来福祉的长公主,口中念念有词说着为她祝福的话。 多民族语言混杂在一块,形成奇特又和谐的统一。 秦瑶光脸上挂着浅浅笑意,目光柔和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们。 她只能看见他们的头顶,却不妨碍感受到百姓们的心意。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每个地方风土人情不同、方式不同,送上的心意相同。 仪仗缓缓从大街上驶过,给居延城留下一段独属于长公主的传奇。 人们目送着车驾远去,直到消失在视野尽头,仍不愿离开。 出了居延城,秦瑶光在马车里卸下发髻上繁复的头饰、脱下华服外袍,换上一身更方便行动的胡服。 汝阳王一直在旁窥探,他们要兵分两路。 苏迪雅掀开马车帘子,呈上一张名单:“主子,这是从凤栖楼救出来的女子名册,和他们的安置法子。” 当日他们出逃后,将凤栖楼的女子暂留在废弃学堂里。 后来百废待兴,万事开头难,直到第三日秦瑶光才让人将她们接回来,又让苏迪雅去询问她们的意向,着手安排她们的去向。 安置她们,没有比苏迪雅更合适的人选。 想当初,她也是被秦瑶光从梅园中解救出来,重获新生。 哪怕是如今,苏迪雅想想她这一生的经历,都好像是在做梦一般。 从未想过,她竟然能成为一名在边塞受人景仰的大掌柜。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85章 是时候了 在居延城停留期间,秦瑶光和燕长青做了不少决策。 凤栖楼女子们的去留,却不是一个决策就能定下来的,是一项细致的差事。 她们被帕巴拉捋进府的时间不同、又来自不同地区,每个人的情况千差万别。 还能找到亲族的,苏迪雅便赠予盘缠,让她们自行去投亲。 但有一半人没着落。 她们当中,有人来自更遥远的西方国度;有的进府多年,早就不知道亲人在何方;有的以这段经历为耻,不愿归家……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总之,都是帕巴拉造下的孽。 她们的身体,也被糟蹋得各有各的问题。 苏迪雅太理解了。 她跟每个人谈心,了解她们的心事,建议她们的去留。 有七八人就留在居延城。 苏迪雅将秦莺留下,以这里为据点,配合秦瑶光的丝绸之路计划,建立第一个商贸集散点,这些人就成为秦莺的助手。 还有几名年纪略大的,选择在城里嫁人。 苏迪雅就做主,替她们挑选亲事,目的是尽可能让她们的未来得到一份保障。 剩下十来名表达强烈的意愿,想要追随秦瑶光。 正好秦瑶光此行缺少侍女,谷雨等人都因为沙尘暴失散,后来被青柏找到后,送回玉门关中。 苏迪雅再次询问她们的意愿后,挑了四名侍女伺候秦瑶光,其余的则随她一同北上,在玉门关送走秦瑶光后,和她一道返回北疆边城。 秦瑶光提出丝绸之路计划后,就立刻给苏迪雅去信,让她培养人手。 这些女子远离家乡、一无所有。 她们想要重新拥有新的生活,只有凭借自己的双手,是最好的人选。 更何况,苏迪雅的经历与她们相似到了极点。 苏迪雅就是摆在她们面前的、一个活生生的榜样。 没有比榜样更能激励人前行的了。 秦瑶光看完整个名单,欣慰地看着苏迪雅:“迪雅,短短几年不见,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苏迪雅美貌不减当年,绿宝石般的琉璃双瞳里闪着智慧又坚定的光芒。 就像她不远千里来救长公主,勇气与智谋并存。 她的每一个决定,所带的每一个人、每一件商品,在事后都被证明,没有一件多余。 燕时晏能扮成楼兰贵女,完全依赖苏迪雅提供的衣物饰品。 就连对巫师一击必杀的那个宝塔镂空蝴蝶金镯,都是苏迪雅在和北戎的贸易中得来,觉得此行可能会派上用场,而带来河西。 “都是主子怜悯。” 苏迪雅丝毫没有居功自傲,望向秦瑶光的目光里满是孺慕。 秦瑶光只比她大几岁,但在苏迪雅心中,长公主的地位与生养她的母亲无异,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主子,这一路请容婢子留在您身边,伺候您一回。” 苏迪雅的语气有些怅然。 抵达玉门关后,两人就又分道扬镳。 下一回再见,还不知是几时。 秦瑶光知晓她的心意,笑着应了。 分别这么久,重逢后情势紧急,也没来得及好好询问她的近况。 正好趁在路上的机会,两人好好说说话。 在苏迪雅面前,秦瑶光从来没有以救世主自居,更没有把她当做呼来喝去的奴婢。 她把自己当做一手发掘了苏迪雅这个人才的伯乐,希望她的日子越过越好,未来一片坦途。 来到居延城的路是如此曲折坎坷,返回玉门关则一片坦途。 为了应对接下来的未知状况,在燕长青的安排下,并非日夜兼程的急行军,能保证合理的休息和吃饭时间,保持着高度警戒,有条不紊地行军。 这片土地上的情况,因为沙洲和居延的先后收复,民心所向,每一天都在发生着新的变化。 距离秦瑶光给出的一个月税赋减免期限还有半个月,人心思动。 常常前一天是吐蕃土地,后一天就归顺了大景。 又有吐蕃的旧势力不甘心,组织兵力攻打,土地再次易主。 不过,总的来说,从一路上燕长青所收集到的消息来看,大势所趋,吐蕃的影响力正在日益减弱。 三日后,抵达玉门关。 守将带领着当地官员,远远迎到十里地外。 看着秦瑶光从马车中走出来,三十多文武官员齐齐跪拜:“臣,恭迎长公主!恭迎郡王!” 他们守卫边关多年,终于等来了收复河西这一日,怎能不心潮澎湃? “平身。” 一行人簇拥着他们往城里走去,玉门关守将摆下一场晚宴,既为接风洗尘,又为送行。 还在路上时,秦瑶光就让人送信给他,命他收集情报、整顿军务,待他们抵达后第二日立刻出发。 京城那边,没有任何动荡消息传来,仍是一片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模样。 朝廷的官方邸报、燕长青的情报网络,以及苏迪雅的消息来源,都没有收到任何异常。 越是平静,越是显出背后的不平静。 玉门关是边城,条件艰苦。 在吃食上和中原不同,蔬菜水果难得一见,唯有牛羊肉不缺。 这场晚宴便因地制宜,守将特意请了城中大厨来掌勺,筹办成牛羊全肉宴。 河西的牛羊肉格外鲜美,烤出来色泽金黄酥嫩,配以西域独有的香料,满足人们的口腹之欲。 不过,今天这个日子,所有人的心思都不在美食上。 宴会上所邀请的宾客,除了秦瑶光一家子,还有前来迎接他们的官员们,都是玉门关的核心骨干。 能近距离目睹长公主和郡王爷的风采,让不少官员心情激动。 在席间,最被津津乐道的话题,便是长公主和郡王爷夫妻两人联手巧取居延城一事。 这是无论如何都值得书写和歌颂的战功。 谈到兴起,更是有人当场赋诗作曲,击剑吟唱起来。 边塞曲调苍茫恢宏,别有一番慷慨激昂,宴席间意气风发。 酒过三巡,众人微醺。 燕元安夹了一片羊羔肉在口中细细咀嚼着,他双眸低垂,用眼角余光留意着宴席上的动静。 守将因为兴奋,显然喝过量了,连酒洒出酒杯都没发现。 坐在对面的武将醉醺醺的起身,搭着肩要去茅厕。 廊柱后,有几名黑影闪过。 他的唇边浮起一抹清浅的笑意,用眼神对坐在他身旁的燕守拙说了几个字:是时候了。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86章 请君入瓮 燕守拙点点头,扶剑起身。 坐在主宾位的秦瑶光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 燕长青的手,在她手背上覆了一下,很快收回。 他们回玉门关,很早就让所有人知晓,并且燕长青放出了他身中剧毒的消息。 目的,就是为了钓出玉门关里汝阳王潜伏的人。 攘外必先安内。 要收复河西,除了倚仗索吉埠的能力,玉门关更是一道必不可少的屏障。 谁知道汝阳王的布置,究竟是同时夺权谋反,还是策应他的行动,作为一条后路而存在? 总之,玉门关不能乱。 秦瑶光和众人商议后,定下这条请君入瓮的计策,制造了一系列假象,让对方被迫行动起来。 除了燕长青中毒外,他们在路上还分为快慢两队。 给玉门关的消息,快的是先头部队,而燕长青会护着长公主慢慢走。 甚至不需要给出具体原因,自然会有人脑补齐全:长公主出使这一趟受了这么大的磨难,返程时自然要放慢脚程,郡王爷舍不得她再吃苦。 但事实上,却是长公主一行人先抵达,慢的那一队只为混淆视听而存在。 目的,就是为了打对方一个出其不意。 真实的消息,只有玉门关守将一人知晓。 因此,当长公主一行人提前出现在玉门关时,就能让对方心中生疑。 是被发现了? 还是说,只是源于燕长青的谨慎?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自然就会生根发芽。 制定下计策之后,燕元安主动请缨,进行具体执行。 秦瑶光允了。 在己方拥有绝对武力值的情况下,不如趁机给孩子们练练手。 孩子不可能在一日之间长大,也不可能学会理论就懂实操,那样只不过是“纸上谈兵”。 在秦瑶光的计划中,燕元安是将来继承江山大统,登上帝位的人。 总不能当了皇帝再来练手?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同理,地位越高,所作出决策的影响就越大。 看似九五之尊的皇帝,其实受到的束缚越多,试错成本越大、就越不敢尝试。 眼下如此宝贵的机会,此时不练,更待何时。 河西一行,在秦瑶光最艰难的时候,她和燕元安相依为命。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她发现燕元安的智慧、随机应变的能力,以及看三步走一步的的大局观,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这,仅仅是因为原书剧情所赋予的天赋吗? 秦瑶光并不这么认为。 所谓天赋,决定一个人的天花板上限,却并不意味着不需要努力。 否则,不过是浪费上天馈赠的普通人罢了。 燕元安,便是天赋和勤奋刻苦相结合的典型代表。 如果没有他跟在公孙沧身边学习积累的基础,就不会有在此行中大放异彩的结果。 秦瑶光亲眼见证了,他的惊人成长。 不止是他,这五个孩子,个个如此。在学习的道路上,没有一人懈怠半分。 让燕元安主持这件事,秦瑶光很放心。 她安心享用着美食,心里想着晚上一定要好好安慰燕吉音和燕锦阳两个孩子。 安全起见,她没让两人出城迎接他们归来,更没有让他们出席宴会。 燕吉音定然可以理解,小五那个性子,怕不是又偷偷掉眼泪了? 他们从京城远道而来,经历了这么多事,好不容易要见到母亲了,却告诉他们还要等到晚上。 秦瑶光很理解这种心情。 就像一桌珍馐美味放在你的面前,你却不能动筷,必须等主人举筷。 葡萄酒的后劲很足,让她的思维发散,对宴席上的一些小动作都没在意。 燕长青看着她,眼底尽是温柔笑意。 他知道,她是感觉到安全,才会露出这样不设防的神态。 保护好她,是他的天职。 哪怕乌头毒未解,又如何? 只要有他在,就没有人可以伤害到她,哪怕只是一根头发。 在两人目光所及之外,一切正在悄然发生。 燕守拙跟着那两名佯装醉酒的武将到了庭院内,为了不冤枉他们,一直等到他们和人接头,才出手将人打晕,收缴两人武器。 紧接着,埋伏着的人从暗处冲出,将他们和接头人五花大绑起来。 将军府外侧,出现燕时晏的身影。 他带着青柏,用燕锦阳提供的迷烟,悄无声息地制服了等待接头人命令的弓弩手,尽数绞杀。 弓弩手,只要给他们合适的距离,杀伤力堪称恐怖。 可惜的是,这批汝阳王养兵千日的弓弩手,再也没办法发挥他们的作用。 夜色中,苏白、房霆各自带着人,在府邸内外搜寻着可疑之人,逐一制服。 宴席上,或许是那两名武将一去不回,坐在守将下方的四方脸年轻副将,越来越坐立不安。 按他的计划,早就该发动了,不该如此安静。 擅长潜踪匿迹的刺客、能将整座宅院包围起来的弓弩手,怎么毫无动静? 副将心头惊疑不定,强行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和守将喝着酒,目光却一直往外瞄去。 “看什么?” 守将两眼通红,也不知道是喝得太多,还是心头太难过。 他一巴掌朝着副将肩头拍下,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拍到案几上。 事到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 亏他十分看重这名年轻副将,还想着将侄女嫁给他,待他卸甲归田时,就上书力荐对方接替自己的位置。 万万没想到,竟会是如此结局。 “将军,你这是喝多了?” 副将还没察觉出不对劲,只以为守将喝醉了没有控制好手上的力道,便反手去推他的手,笑着说:“不如末将扶你回后院歇息?” 他作为晚辈,马上功夫不错,办事利索。 加上很懂得为人处世,慢慢地,就讨得守将欢心,加以重用,最终提拔为副将。 然而此时此刻,同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只觉讽刺。 曾全心信任的一个人,竟然被汝阳王收买为奸细,还要在自己摆下的宴会上对长公主等人动手。 痛彻心扉。 秦瑶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饮下杯中闪耀着红宝石色泽一般的葡萄美酒。 如此忘恩负义的一个人,且看看他是何等下场。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87章 你不该怪我 “嗙!” 闷响一声,震得案几上的杯碗盘碟俱都往上一震,发出一阵脆响声。 守将手上发力,将副将的手臂往后反剪而去,按住他的头,狠狠地磕在坚硬的红木案几上。 震得副将耳朵嗡嗡作响,吃痛之下,他心头仿佛明白了什么。 但此刻他受制于人,只好佯装糊涂,用这个姿势勉强望向守将:“大人,你是在跟末将开玩笑吗?” 事发突然,酒席中的众人,也纷纷看了过去。 有的愕然、有的吃惊,有的只以为他们是喝多了打闹,还有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燕元安将这些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举起右手,指向那几个可疑的官员。 非常时刻,当用非常手段。 虽然不到“宁杀错、不放过”的时候,但先控制起来,准没错。 苏白听令,立刻带人将那几人带离宴席。 剩下的官员酒意醒了大半,笑容僵在脸上,面面相觑。 他们终于都明白过来,眼前一切都并非玩笑。 发生什么事了? 主副将两人的关系那么好,用“情同父子”来形容都不为过,怎么会突然翻脸? 心头拿不定主意,就往主位上的长公主和郡王爷望去。 只见两人一脸安然,仿佛完全没有看见争执一般,神情自如。 郡王爷凑到长公主耳畔,不知道对她说了一句什么,就见到长公主斜了他一眼,抿唇一笑。 众人更迷惘了,心头却无端安定下来。 既然最尊贵的两位熟视无睹,那就说明这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没什么可担心的。 就在此刻,异变陡生。 被死死按在案几上的副将回过神来,挣扎着将他面前的一盆清炖羊肉连肉带汤的用力推下去。 “砰!” 一声巨响。 和京城不一样,这里的菜肴主打一个分量大。 盛着这道清炖羊肉的瓷盆,只比脸盆略小一圈,里面的食物还基本没被动过。 这么大一个装满羊肉汤的瓷盆落地,发出的声音,室内外都清晰可见。 燕长青一凛,伸手将秦瑶光拉起护在怀里。 他反应极快动作敏捷,前后不过一瞬。 守将抬头,望向被夜色笼罩的窗外,浑浊地老眼里精光四射。 手上加重力道,“啪”地一声,被他按着的副将手臂朝反方向不自然地折叠而起,显然已经断了。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副将连连倒抽凉气,脸上却笑着。 他是四方脸,谈不上英俊,却也五官端正,自有一番武将的英武。 可如今,他的笑容,怎么看怎么狰狞古怪。 “嘶——” 副将惨笑一声:“大人你不该怪我,我没有选择。” 他的声音落到秦瑶光耳朵里,让她心头一动。 汝阳王最擅玩弄人心,看来,对这名副将不只是收买利诱那么简单。 如此惊变,众人也都反应过来。 武将们起身,站到最前面,让文官退后。 来参加玉门关主将举办的宴会,没人携带武器。既然有危险,那自然是他们先顶上。 下一刻,就听见窗外响起脚步声,整齐有序,越来越逼近。 众人的情绪,也跟着越来越紧绷。 屋内的所有人里,就数燕元安最平静。 他微微垂着眼,不见情绪,右手轻轻放下酒杯,仪态从容优雅。 是时候了。 在燕元安抬眼的瞬间,室外响起厮杀交战声,刀枪相击声不绝于耳,却始终无人踏进来一步。 燕长青望向燕元安,用眼神问他:怎么回事? 他们把人手都交给燕元安之后,整个计策都由他来制定,并不知道详情。 秦瑶光在他怀里抬头,用手掌抚了抚他的手臂:“我相信他。” 有燕元安在,她不担心。 燕长青低头看着她,揽住她的手臂稍稍放轻松了一些。 他相信秦瑶光的判断,但在秦瑶光的安危面前,他更相信自己,不会有丝毫放松。 听着外面的厮杀声,室内气氛紧张,众人的神情不敢有丝毫放松。 制服副将后,守将大步流星走到门口处,警戒起来。 燕元安走到秦瑶光跟前,恭恭敬敬拱手见礼:“母亲请放心,不会有危险。” 可是,青柏苏白等值得信任的亲卫,此刻都不在身边,都被他派了另外的任务。 就连燕守拙也不在。 燕长青略带责备地看了他一眼:“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兵行险着乃绝处逢生之关窍,不可以之为常理,切勿过度倚仗奇淫技巧。” 之前,是汝阳王在暗,他们在明。 所以才会中了他的算计,让秦瑶光经历了一遭艰难。 但如今,事态已完全反转。 是他故意放出消息,让对方上钩,又是在将军府的地盘,在天时地利人和上,都占了先机。 完全不需要如此冒险。 此外,燕长青知道秦瑶光想将燕元安培养为下一任帝王的打算。 身为皇帝,手握天底下独一无二的权柄,行事更要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上行下效,乃人之天性。 因此,皇帝更要以身作则。 燕元安眼底闪过一丝明悟,再次拱手:“是,孩儿知错。” 聪颖如他,心念一转,便明白了燕长青趁机敲打他的意图。 的确,在使计之时,摆在他面前的,远不止一个选择。 他最终定计如此,不只是为了避开不必要的伤亡,还藏着满足自己私欲的用心。 他想要背叛者暴露于人前,无法掩饰。 他还想亲眼看着对方阴谋败露,自以为得计却惨遭失败,痛哭流涕悔悟的模样。 这才是他心中最完美的计策。 才足够酣畅淋漓。 被燕长青指出后,他才顿悟,自己已失了初心。 胜利,才应该是唯一目的。 除此之外的其他想法,都会带来潜藏的危险。 “我明白了,父亲。” 他心悦诚服。 两刻钟后,掩在夜色中的厮杀声渐渐小了下去。 只听得几声哈哈大笑,一员猛将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如铁塔般矗立在门口,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脸上的胡须因许久未刮而蓬勃如杂草丛生。 他手里提着两个乱糟糟的头颅,那上面滴下来的鲜血从外面一直淌到门口。 只几个呼吸间,就淌出一个小血洼。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88章 重聚 “末将呼延进,拜见长公主殿下、郡王爷!” 呼延进一开口,声如洪钟,震得他手里两个首级的鲜血都流得快了一些。 玉门关守将看清来人,这才心神一松。 原来,是郡王爷埋下的后手,怪不得长公主的神色,自始至终都很轻松,没有半丝担心。 “平身。” 在呼延进出现时,秦瑶光就离开了燕长青的怀抱,站直身体。 难怪这一路上都没有见到呼延进,原来,是被燕长青当做了秘密王牌? 交到燕元安手上后,同样作为一支可出奇制胜的军队而存在。 呼延进起身,往外一指,回报战果:“殿下放心,三百刀斧手已被制服。” 守将松了一口气,转身请罪。 在他的治下,出现了叛徒,身为主将具有不可推卸之责任。 秦瑶光当然不会怪罪,反而好好安抚了一番,又温言对其他人说:“经此一役,解决玉门关内患,望各位励精图治,配合节度使收复河西,勿要让本宫失望。” 众人连忙应了。 还以为会有一场苦战。 幸好有长公主和郡王爷在此,一场纷争化为无形。 心底对两人的崇敬之情,更多了几分。 执棋的燕元安站在秦瑶光身侧,不言不语,安静得仿佛眼前这一切都跟他无关。 宴席进行到现在,显然没必要继续。 善后的事,秦瑶光依旧交给了燕元安,军队的事则由燕长青负责,他更擅长。 自己则带着人,往她住过的院落走去。 还没走到门口,谷雨就远远地迎上来,扑通一声跪下,行了个大礼。 “这是做什么?快快起身。” 秦瑶光快走两步,伸手想将她扶起来。 “婢子有罪,未能护好主子,此其一;主子受苦,婢子未能跟随伺候,此其二。” 谷雨抬头,眼底含着真情流露的泪意:“请殿下责罚。” 和主子失散的这些日子里,她未有一日能睡个好觉。 当消息传来,她更是恨不得以身代之。 主子那样尊贵的人,在大漠里艰难跋涉,九死一生。 她这样卑微的奴婢,却能在玉门关里安享太平,她何德何能? 从京城出发时,主子信任她,才会带着她在路上伺候,谷雨觉得她辜负了这份信任。 “责罚什么?” 秦瑶光瞪了她一眼:“我好不容易才回来,你这是想我连一个囫囵觉都睡不成?这些日子,没有你在身边伺候着,我可是万分不惯。” 她说的是实话,又不全是。 以她长公主的身份而言,在衣食住行上,出了京城,都是受苦。 但要是有伺候惯了的谷雨在身边,生活质量直接上一个档次。 渴了,有最符合她当下心情的茶水送上。 晨起时是一杯清爽宜人的花茶,餐前是开胃茶、漱口是香茶,睡前的茶则具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饿了,经谷雨之手准备的餐点菜品,不仅合她的胃口,还营养均衡,荤素搭配得当。 累了困了,谷雨会点燃一炉安神清香,伺候着她换上柔软舒适的寝衣,再替她按摩疏通经络,让她在被阳光晒过的床铺中入睡。 衣食住行、方方面面,只要有谷雨在,她都不用操心,万事妥帖。 不论走到哪里,条件如何艰苦,谷雨都能设法替她营造出最舒适的环境。 一些日常小事,她也尽数交给谷雨去做,节省不少精力。 怎么可能像在绿洲部落时那样,还需要她自己亲手洗内衣、铺寝具,张罗吃食。 但就秦瑶光本人而言,她也没那么娇气。 在现实世界时,她并不是没吃过苦。 艺术生很不容易,除了必修的美术外,文化课也不能落下。 高中三年,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睁眼就是画、闭眼都是题。 美术联考之后,去参加各地美术院校参加院考时,更是折腾。 因时间相近,最辛苦的一回,她两天两夜都奔波在路上,凌晨三点在高铁站被冷得瑟瑟发抖。 不过,这些辛苦,比起她后来跑销售时,又只能算是小菜一碟。 本质上,秦瑶光是一个很有目标、又极有韧性的人。 做销售的经历,进一步锻炼和放大了她性格上的特性,让她面对任何困难,都不会轻易言败。 可在这里,动辄就有性命之忧。 要不是有辨尘大师赠予的那句箴言,时刻提醒着她所肩负的使命,她还真的不知道,能不能撑下来。 能活着,能再见到所爱的人,已是万幸。 她又怎么会去责怪谷雨呢? 听她这么说,谷雨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都是婢子不好,婢子这就去替殿下准备热水。” “叫主子。” 秦瑶光纠正着她的称呼:“‘殿下’那是给旁人叫的。” 听她这么说,谷雨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唰地一下掉得更急很凶。 她的殿下,怎么能这么好、这么温柔? “是,主子。” 谷雨再次施礼后退下。 燕吉音这才带着燕锦阳上前:“女儿/儿子见过母亲。” 仅仅几个月未见,她整个人清瘦了不少,也成熟不少。 一张清丽小脸彻底褪去婴儿肥,瘦得下巴尖尖,一对杏眼越发显得明亮澄澈,我见犹怜。 就连小哭包燕锦阳,也没有第一时间扑上来,而是跟在她身后,乖乖见礼。 姐弟两人如此懂事,倒是让秦瑶光心疼不已。 扶了他们起来,她一手牵一个,朝着院子里走去。 “母亲这些日子不在,你们都吓坏了吧?” 她声音温和,跟他们说着自己知道的事:“我都听晏哥儿说了,音姐儿出谋划策出了大力,小五在玉门关救死扶伤,还研制了不少战场上能用的丹药。” 在京城,燕锦阳的能力就初见端倪。 如今看来看,驱虫药等等家居常备好物,不过是他练手之作。 战场,才是能让燕锦阳的天赋发挥最大化的地方。 能杀敌制敌的迷药迷烟,能帮助士兵减轻痛苦的麻药等等,都出自他之手。 燕锦阳还钻研医术,把秦瑶光用来治伤的消毒法子发扬光大,制定出严格的外伤手术流程,规定随军大夫在治疗时,必须严格按照流程进行。 刚开始时,老大夫们还不以为然。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89章 着书立说 只是看在他是曲梁弟子的份上,照着他说的去做。 玉门关,是一个大小战争不断的地方。 如今哪怕吐蕃内乱,没有力量来犯,仍然时不时会发生各种冲突。 沙匪、马贼、小股吐蕃骑兵,这些势力防不胜防。 边关,不是太平地带。 燕锦阳因年纪太小,不能跟随哥哥和师父去寻母亲,心中苦闷,便住在了军营里,给伤兵疗伤。 刚开始,大夫们不放心他,就连伤病员都不敢让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瞧病。 但总有人手不够忙不过来之时,便是燕锦阳大展身手的时候。 没花多少时间,经过燕锦阳之手的伤病员,总是康复得比其他人好,痊愈得更快。 一个两个,还能说是巧合。 可大多如此,就能证明是他医术高明。 医术跟旁的学问不同,纵然也有论资排辈,但总体来说,医术好的大夫更受尊敬和追捧。 于是,燕锦阳就拥有了更多机会,和更大的自由。 在京城时,他跟随曲梁身后所诊治的病人以老百姓为主,玉门关更多的则是战士,受伤也多于生病。 这让燕锦阳在救治的同时,使命感油然而生。 为了守卫家园、保护百姓而受伤的战士,他们所受到的痛苦,令人尊敬。 原本,他是为了逃避对母亲的思念,后来是真正热爱上救死扶伤。 每一位伤员痊愈,都带给他巨大的成就感。 这种精神上的满足,没有任何事情能够比拟。 当年在马房里,目睹新生命的诞生、母马逝去的一幕,在他的灵魂深处埋下一颗种子。 如今,这一粒种子生根发芽,逐渐枝繁叶茂起来。 燕锦阳沉迷钻研医术,日日至深夜,每天都需要燕吉音去寻他,方才肯跟她回家。 时间久了,燕吉音干脆也参与进来。 治疗外伤的消毒流程,就是她作为燕锦阳助手,在观摩了他给伤员多次治疗后,总结出来的规律。 问过燕锦阳后,将这个规律总结出来,在军营形成规范,进行执行。 老大夫们也乐意。 他们经验更丰富,见识更多,很明显感受到,执行了新法子之后,痊愈的伤员更多,不容易生出旁的疫症,需要截肢的伤员数量大大减少。 用现代的医学术语来解释,就是伤口不容易发炎化脓,引发细菌感染。 她还将燕锦阳经手的病例都记录在案,便于将来整理成册,形成可流传的医书。 在京城,无论是太医还是开医馆的大夫,只要是有病人来求诊,都会写下相应的脉案。 不只是为了下次治病时方便查阅,更是为了备着官府查阅。 但军营里就不一样了。 一场战斗下来,伤员激增。 忙着抢救都来不及,哪有那个功夫记录? 大夫是稀缺资源,在边塞能识文断字的人更少,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们去做。 因此,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明显的缺点,却只好听之任之,没有人能真正去做这件事。 燕吉音看见后,就当仁不让地承担起这份责任。 她是长公主府上四姑娘,当她决定要去做这件事,赢得了从上到下的尊敬。 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既然下决心要做成这件事,改变多年的无奈陋习,燕吉音就没打算小打小闹。 跟在母亲身边,让她懂得了一个道理——每个人都有自己所长,要懂得知人善任,让合适的人在合适的位置上发光发热。 更懂得要善于利用资源,团队作战比单打独斗更具效率。 玉门关是边城,但是大景经营多年的边城。 地方上该有的配置一个不缺,自然也有学监,也有母亲捐赠的乐阳纸笔,以及每个月免费教授百姓们识字的课程。 燕吉音去学监多开设了一个识字班级,和之外唯一的不同是,规定了学生来源。 她的学生,都是在战乱中失去父母的孤儿。 没了父母照拂,运气好一点的孩子,能依附亲戚过活。 运气差的、年纪大一些的,就想办法给人做些零工,挣点钱养活自己。 军中的孤儿有抚恤金,普通百姓家的却没有。 运气最不好的,只能沦为乞儿。 在京城时,秦瑶光就为了培养药童,而收养了不少孤儿。 燕吉音作为她的助手,对此事务并不陌生。 对很多孤儿来说,并非有人施舍,他们就会感激涕零,反而会抱以最大的警惕心。 否则,他们根本活不到现在。 这个世界上,有好心人、就有恶意。 燕吉音选择学监作为切入点,先教他们识字来打消戒心,再传授包扎技巧,引他们入军营。 为他们的劳动付费,多劳多得。 通过这个过程,她在旁边观察,来挑选能用的人。 经过半个月的有意识训练,燕吉音成功挑选了十多名孩子,成为她的助手,学习医术上的常用字,帮助她进行病例记录。 秦瑶光重回玉门关时,她已经有了厚厚一本病例,正打算等曲梁回来后,去芜存菁,写成一本专供战场伤病的医书。 着书立学,乃是大事。 在当下的时代,从未出现过外行人能帮助内行着书的现象。 但如果用现代的眼光来看,就不奇怪了。 燕吉音所担任的,是编辑的角色。 这些事,是燕时晏离开后才发生的,连他都不知道,秦瑶光就更不知晓。 燕锦阳牵着母亲的手,开心得不能自已,一路上蹦蹦跳跳的,把他和四姐这段时间的经历说了一遍。 因为太开心了,开心到影响他的语言组织能力,一番话说得有些混乱,时间上也颠三倒四。 燕吉音只微笑着倾听,并不打断五弟的讲述,只是时不时补充上一两句关键信息。 她没有发现,自己的气质和行为处事的方式,都和母亲越来越像。 “你们做得太好了!” 秦瑶光从来没有想过,留在玉门关的姐弟两人,竟然默默干成如此一件大事。 她毫不吝惜赞美和夸奖,把两人从头到脚都夸了一遍。 燕锦阳被夸得有些晕乎乎的,连腿都不知道该怎么迈了,同手同脚地踏过门槛。 谷雨刚准备好给秦瑶光洗漱的物品,一抬眼见他如此,不由内心莞尔。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90章 小小男子汉 都还是孩子呢。 虽然姐弟两人正在做一件这么大的事,他们也都还是孩子。 还做不到像成人一样,能掩藏自己的心情。 他们的喜怒哀乐,都是这样明显,越发显出可爱来。 在等待秦瑶光回来的日子里,谷雨就带着人替干大事的姐弟二人做好后勤工作,和他们的接触,也远比在京城时来得多。 她便知道,此时的燕锦阳,已是欢喜得不知该如何表达。 前两年,燕锦阳能直接扑到秦瑶光怀里去,表达想念和爱意。 可是眼下,他已经知道自己长大了,还在军营里成为一名被人尊敬的小大夫,有了责任和担当。 这么一来,就让他的爱意表达有些别扭。 谷雨能看出来的事,秦瑶光自然也都看在眼底。 她让谷雨伺候着净脸擦手后,伸手将燕锦阳拉到自己跟前,就势抱了起来放在膝盖上。 燕锦阳立刻就不会动了。 长长的睫毛不安地眨动着,视线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他心头狂喜:母亲抱我了!开心! 又情不自禁地想着:我长大了,不能再赖在母亲怀里撒娇。 燕吉音在旁边看着,把他那点小心思都收入眼底,抿唇一笑。 秦瑶光才不管那么多。 还不满十岁的小屁孩,有什么可顾虑的? 别说他天赋过人,能救死扶伤,就是他什么也不会,那也是自家的宝贝孩子。 自家孩子多宠着一点,怎么了? 再说了,都这么久没见,是她的过错,才让孩子们跟着受苦。 她把燕锦阳抱得正面对着自己,仔仔细细打量着他,感慨道:“我们小五怎么也瘦了,都是母亲的不是,害你们担心。” 这五个孩子,每一个都是吃着苦瓜长大的。 好不容易才养出来些肉,被她失踪这件事一折腾,个个都差点瘦回原型。 或许是做母亲的人,都希望看见孩子健健康康,胖嘟嘟的才好。 由于心疼,秦瑶光的判断未免过于主观。 其实,她面前的姐弟两人瘦归瘦,身体却因为一直以来坚持锻炼而打下的良好底子,很健康。 哪里就瘦回原型了? 听见她的自责,站在两人身后的燕吉音忙道:“母亲,这跟您没关系。女儿跟五弟都觉着,多亏了这一趟出来,长了不少见识,跟在京城里不一样。” “嗯!” 燕锦阳在她怀里大力点头表示赞同:“四姐姐说得对!您不是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吗?儿子以前不理解,如今却是懂了。” 孩子长大了,知道用她自己的话,来反驳她了。 秦瑶光听着,又是感慨又有些不好意思。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句话在这个时代还没出现过呢,是之前她一时嘴快说了出来,没想到却被孩子记到现在。 不经意间,成了她的原创。 这不行,得纠正过来。 她抱着燕锦阳,笑着说:“这句话不是母亲说的呢,也是在儿时听老人家所言,觉得很有道理就记下罢了。” 燕锦阳扭头,看了燕吉音一眼,姐弟两人相视一笑。 母亲她就是太谦虚了! 这么有道理的人生哲理,如果真是哪位先贤所言,书上又怎么会没有记载呢? 他们的眼神都透出这个共同的意思。 不过,既然母亲不承认,那就当是旁人说的吧。 “母亲我知道了,不是您说的。” 燕锦阳表达起来相当直接,满脸都写着“明明是母亲说的但既然您说不是那就不是我们说不是但其实都知道就是您所言”这句话。 什么绕口令,还能用表情说出来。 秦瑶光被他的表情给逗笑了。 怎么能!这么可爱! 简直就是小开心果。 她实在忍不住,在他虽然不再肉嘟嘟但仍然可爱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燕锦阳被她给亲懵了。 随着年纪增长,母子间这等亲密的互动已经越来越少。 知道母亲失踪时他没哭,长途跋涉赶来玉门关时没哭,骑马骑得大腿磨破皮他没哭,三哥把他留下时没哭,去军营里想救治伤员却不被信任时他更没哭。 小小孩子,都咬牙坚持下来。 他告诉自己,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用哭泣来表达情绪。 他是小小男子汉,怎么可以动不动就流眼泪呢? 眼泪,是软弱的代名词。 可被母亲抱在怀里,这种感觉,太美好了。 母亲的温暖怀抱、母亲的香味、母亲温柔的笑着跟自己说着话,被母亲夸赞,母亲好喜欢自己,还亲亲…… 燕锦阳的一双黑琉璃眼瞳里,控制不住地,慢慢蓄满泪水。 他努力地睁大双眼,不愿让眼泪掉下来。 倔强得让人心疼。 “阳哥儿,想哭就哭吧。因为美好而流泪,是一件多幸福的事。” 秦瑶光将他抱得更靠近了一些,右手环抱住他的脊背,轻轻拍着他说着。 母亲的话,彻底击溃了燕锦阳的心防。 原来,哭泣也能很美好、很幸福,不只是代表软弱。 燕锦阳趴在她的肩头,“哇”地一下哭出声来,大颗大颗的眼泪啪嗒啪嗒落下,瞬间就浸透了秦瑶光的衣衫。 他是憋得太久了。 那些辛苦、那些委屈,不是咬牙坚持,心里就真的能做到毫无感觉。 在这一刻,在母亲的怀抱里,全都倾泄出来。 秦瑶光拍着他的肩头,安静地陪伴着他,接纳他的全部情绪。 对有分离焦虑的燕锦阳来说,他已经做得足够好。 秦瑶光觉得,如果位置互换,她很可能还不如他这般坚强。 哭得累了,燕锦阳在她怀里沉沉睡去。 谷雨想上前来接手,将他抱回他自己的房里。 秦瑶光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将他在怀里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短短几个月不见,却经历了这么多。 不论是对她还是孩子们,都是一种考验。 就让她多抱抱他。 孩子一天天长大,燕锦阳又是男孩。 将来,想要再这么亲密,却是不可能了。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小脸,眉眼柔和。 伸手接过谷雨拧好的热巾子,秦瑶光轻柔地替他拭去脸上的泪痕。 燕锦阳不安地皱了一下眉头,随即又舒展开来,睡颜香甜。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91章 征战沙场的意义 秦瑶光抱着他,抬头对燕吉音说:“你先去洗漱,今晚跟母亲一块睡,愿意吗?” 燕吉音的眸子,一下子就亮了。 她是懂事的好姐姐,不会跟弟弟争宠,也不觉得母亲的爱分给了弟弟就会薄了自己。 没了亲生父母的孩子,对善意都十分敏感。 被给予一点关爱,她都会拼命抓住不撒手,眼里都是已经得到的,看不见“已失去”。 其实,这类孩子最容易被PUA。 但凡多一些手段,就能让她心甘情愿被牵着鼻子走。 孩子们年龄性格各不相同,手心手背都是肉,秦瑶光没办法做到一碗水端平,但她尽可能的,关心每一个孩子的身心健康。 “母亲还有好多话,想问你呢。”她又补充了一句。 “好的,母亲。” 燕吉音开开心心答应下来,心情飞扬。 秦瑶光抱着燕锦阳,口中哼着记忆中的曲调,给他做摇篮曲。 看着孩子睡得越来越香,她心里无比满足。 门外传来“见过郡王爷”的请安声,燕长青踏进房门,见到此情此景,立刻放轻了脚步。 心爱的人抱着孩子的温馨画面,大抵就是他征战沙场的全部意义。 “睡着了?” 他用口型悄声问。 秦瑶光笑着点点头,看着他轻声询问:“你怎么有空来?” 需要善后的事还有很多,他们在玉门关顶多停留一天就要出发,燕长青很忙碌。 “来看看你们。” 再怎么忙,总要来抽时间看看她和孩子们。 燕长青低头看着燕锦阳,心底柔软,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发顶。 姐弟二人留在玉门关所做出的成绩,他都听人回禀了。 都是好孩子。 此时此刻,无需言语,安静的陪伴就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 室外传来呼延进的声音,燕长青必须要走了。 他伸手从秦瑶光怀里抱过燕锦阳,小声说:“我抱他回去睡觉。” 秦瑶光点点头,轻声叮嘱:“你忙完了也早点休息。” “我会的。” 燕长青抱着燕锦阳,俯身在她发际上落下一吻,转身离开。 他有不得不去做的事。 短暂的分离,是为了将来更好的重聚。 秦瑶光抱了一阵孩子,肩背处有些酸痛。 事实上,自从沙尘暴之后,她都没有得到良好的休息。 哪怕后来收复了居延城,衣食住行样样都跟她习惯的相去甚远,也不是绝对的安全。 这些不习惯,就都表现到了身体上,总有不适。 谷雨迈进房门,轻声道:“殿下,婢子准备了药浴香膏,都是安神解乏的,您可要眼下就去?” 这座院落,是玉门关守将为了迎接长公主的到来,而专门收拾出来。 陈设上已尽量做到最好,但仍然不如京城中的长公主府,厢房内更没有专门用以泡浴的浴池。 条件有限,谷雨尽量张罗。 泡浴的地方不远,但需要到另一个厢房中。 青烟袅袅,一室清香。 将整个身体都浸入温度适宜的热水中,每个毛孔都满意地舒展开来,叫嚣着满意。 许久没有这等体验了。 秦瑶光惬意地闭上眼睛,安然享受着久违的舒适。 药浴所用的配方药材从京里带来,那会儿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耽搁这么久,并不适合越来越冷的季节。 知道母亲今日要回来,燕锦阳午后就从军营里回来,关上门鼓捣了一个下午炮制药材,才配出来这么一个药包,既能安神解乏,又能让身子从内而外的温暖起来。 母亲体虚,畏寒,他再了解不过。 配出来的方子,非常适合秦瑶光的体质。 泡完药浴,秦瑶光躺在软榻上,谷雨替她按摩身体。 在居延城时,燕长青就会为她按摩头部,替她放松神经。 但终究不如这样全套来得舒适。 慢慢的,秦瑶光在药香中陷入睡眠。 直到谷雨按摩完毕,她才重新苏醒过来,睁开眼睛。 “主子,要不要再睡一会儿?”谷雨轻声询问她的意见。 “不用了。” 短暂而充足的休息,让秦瑶光精神饱满。 用游戏术语来形容的话,蓝条回满。 起身穿上柔软舒适的寝衣,谷雨伺候她穿上外袍,又怕她受了寒气,取来一件暖和的雪兔羽缎斗篷替她仔细裹好,才扶着她走出泡浴的房间。 庭院开阔,朗月疏星。 已是秋末,风里吹来寒冷的气息,是西北特有的粗犷味道。 在京城,正是南来北往最热闹的季节,这里却已经有了萧瑟之感。 踏进室内,就立刻被温暖包裹。 燕吉音换了一身就寝的衣衫,披着外袍坐在灯下,手里握着一册书,正看得专注。 少女安坐于烛光之中,身姿优雅,宛如一朵在夜色中盛开的百合花,清新脱俗,不染尘埃。 听见声音,她放下手中书册,面颊上浮起笑意来。 “母亲。” 燕吉音走到她身前见礼:“您累了吧,早些安歇。” 纵有千言万语,母亲的身体要紧。 秦瑶光拉起她的手拍了拍:“好孩子,我们去床上说话。” 燕吉音的睡姿很规矩,两手交握搭在腹部,双腿伸得笔直。 她对自己要求极严,就连睡觉都用淑女的标准来严格要求自己。 “放松点,不要紧张。” 秦瑶光翻身侧对着她说:“音姐儿,你跟我好好说说,你们从京城出发后,这一路上发生的事。” 她简直难以想象,哪怕有房霆呼延进等人相护,这五个孩子,又是怎样短时间内,从遥远的京城赶到玉门关的。 燕吉音弯了弯眼,一边回忆,一边说起这段对她一生而言,都影响深远的路程来。 出发时的兵荒马乱,路上遇到的趣事,以及内心的担心。 她尽量说得轻松,丝毫不提走出水泡的脚、错过宿头的艰苦等等困难,秦瑶光却能从中听出孩子们的不容易。 “太好了。” 秦瑶光将手搭在燕吉音的肩头,将她半搂在怀里,轻声说着:“太好了,我能有你们五个好孩子。” 夜色渐深,一室静谧。 母女两人都累极了,放松心神后,很快就进入安稳梦乡。 将军府地牢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副将的双手被反剪着捆在身后,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92章 心理战 比他更颓丧的,是站在他面前不远处的玉门关守将。 老将捂着脸,不愿意面对这个曾被他寄予厚望的叛徒,更不愿面对这个事实。 好好的年轻人,怎么就会被远在封地的汝阳王给煽动了呢? “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老将声音沉重地问:“还是说,你受了胁迫?” 副将仰头靠在铁椅上,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牢门开了。 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燕长青带着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末将见过郡王爷。” “起来吧,不必多礼。” 燕长青敛目看着被关押起来的副将,沉声问:“还没招?” 军队被渗透,性质恶劣、性情严重。 谁也不希望在上战场时,死于本应该是同袍的冷箭之下。 而且,如果能从他身上多获得一些汝阳王的情报,对他们接下来的行动有利。 守将摇摇头,神情惭愧:“末将有罪。” 并非偏袒,他自问足够了解对方,却问不出任何有用的情报。 年轻副将并非军户、也不是本地人,他的祖籍离玉门关路途遥远,平日里并无异常,家书也跟普通士卒一样,保持着每两三个月一次往返的频率。 他实在是想不通,对方有何把柄能被汝阳王拿捏。 还是说,副将就是一个贪婪的人? 燕长青神色冷峻,默不作声地打量着监牢中的人。 他所带来的压迫感,远高于守将。 副将再也没办法装傻,瑟缩着躲避他的视线。 燕长青正想说些什么,燕时晏从他身后上前一步:“父亲,不如交给儿子试试。” 汝阳王的威胁如影随形,马上就要面对下一次急行军。 这点小事,不如就由他代劳,让父亲有精力做更需要他来决策的事。 此言一出,尽皆诧异。 守将顾不上难过的心情,低头望向这个还不够他肩膀高的少年。 少年眉目如画一般,生得漂亮极了。 连自己都问不出的事,他可以? 呼延进见状,大喇喇地在他肩头拍了拍,笑着说:“将军,我们郡王爷家的三公子,这两年都在京城大理寺历事,跟着戴大人身边。” “戴大人?” 守将失声惊呼,顿时对燕时晏刮目相看。 戴至隆大名鼎鼎,知名度极高。 官员对他的了解更甚于普通百姓,知道他的名声并非被人吹捧而来,是实打实通过破案取得的成绩。 或仰慕他的品性,或钦佩他的能力,让戴至隆在各级官员心中收割广泛好感。 燕长青点点头,看着燕时晏说:“好,那就交给你了,我让呼延进留下来帮你。” 他的目光中,充满鼓励和信任。 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让燕时晏感觉沉甸甸的。 他有些紧张地蜷了蜷手指,表面上仍是一派风轻云淡:“儿子不会让父亲失望。” 河西的气候,夜色越深,寒意越重。 更鼓在打更人手里响了三次,呼延进护着燕时晏从地牢里走出来。 这个地牢并非官衙大牢,乃守将私建。 在边关,有时必须要用非常手段,方能见效。 这里,就是用来关押叛将、敌人细作,或者是逃奴之所,地方并不宽敞。 地牢不透气,他们在里面待得太久,还要审讯犯人获取情报,气闷之余,更觉脑袋昏沉。 呼吸到新鲜冷冽的空气,两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呼延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身上关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声,才觉整个人舒服了。 他笑着对燕时晏竖起大拇指:“三公子真是厉害,在下长见识了。” 奉郡王爷的命帮忙,但到最后,其实也没真帮上什么。 他看着燕时晏,怎样利用手头仅有的信息,通过细致入微的观察,一步一步击溃对方的心防,将所有事情全都吐露出来。 呼延进在几个孩子心目中,是很亲近的叔叔辈。 被他这么夸赞,燕时晏抿了抿漂亮的唇线,很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也没有,只是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就是唯一真相。” 这个道理,他是在戴至隆身上学到。 无论再怎样曲折离奇的凶案,只要潜心去寻找线索,一定能有收获。 虽然不是每个案子都能破,但也不一定就是徒劳无功。 有些凶手逃亡多年,忽然被抓,凭借的就是当年详实记录下来的档案。 副将孤身一人在玉门关从军,和守将关系那么好,情同家人。 除此之外,只在军中有几名相熟的同僚,并无其他感情或钱财上的瓜葛。 看起来,是怎么也不会被收买的一个人。 但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成为汝阳王的目标,让人防不胜防。 既然不是他本人的问题,那就是他的家人。 审讯副将,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 他虽然背叛,但身在玉门关多年,那些同袍情谊,岂能说没就没? 眼下众人都对他的行为恨得牙痒痒,但如果要真对他动刑,大家心里究竟怎么想,又说不定。 为了这一层顾虑,在审讯时能不用刑就不用。 如果换个人来审问,哪怕推断出这个关键信息,想撬开他的嘴,恐怕就是用上刑,也不一定能成功。 燕时晏并未用刑。 只是抓住他的心理漏洞,察言观色,不断加重砝码,才令他把一切和盘托出。 既然家人是副将的软肋,汝阳王能利用、他也能。 说来简单,但在心理上进行交锋,尤其是面对的还是一名比自己年纪大上一倍有余的成年人,燕时晏所耗费的心力可想而知。 这也是呼延进尤其佩服他的一点。 不用刑、一个问题翻来覆去地问,从而察觉对方弱点,抓住对方露出来的一点破绽,不断发起进攻,方获得最后的战果。 呼延进作为旁观者目睹了一切,只觉得在短短一个多时辰内,跟经历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没两样。 最终成功时,令人大呼过瘾。 “三公子,你就别谦虚了!” 呼延进挥舞着他那蒲扇般的大掌,连连道:“他日回了京,在下定然要多跟你讨教,省得家里夫人总是嫌俺蠢笨,不通道理。” 燕时晏唇边浮起一抹浅浅笑意:“呼延将军若有差遣,小子时刻候命。”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93章 情义两难全 呼延进伸手揉着脑袋,只觉得这孩子实在会说话。 谁说三公子性子冷淡不好接近的? 依他看,明明是顶好的娃娃! 他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干脆大掌一挥,拍胸脯道:“往后三公子要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我呼延进。在下不才,在京里也有些人脉。” 话一出口,他又有些懊恼。 呼延进猛地一拍脑门:“三公子,在下的话也就说说,别往心里去啊。有长公主殿下和郡王爷,你哪里需要我……” 他的话没说完,却被燕时晏用真诚的致谢打断。 “呼延将军,小子年幼,多亏了父母还有各位长辈照拂。” 他浅浅一笑,眸光在夜色中流转如星:“我总不能事事都去扰了母亲。” 燕时晏的意思很简单,父母身份尊贵暂且不提,他们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操心,哪能总花费精力在一个孩子身上。 “那是,那是。” 呼延进憨憨地挠挠鼻子:“三公子说的是,有事只管来找我。” 一番交谈,他看燕时晏越发顺眼。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将军府的议事堂外。 室内,灯火通明。 燕长青及他的整个幕僚团队、玉门关的主要将领和官员都在里面议事。 “呼延将军、三公子求见。”守在门口的亲卫喊话。 燕长青放下手中公文,抬头道:“让他们进来。” 在他下首坐着的玉门关守将神色一紧,往门口望去。 呼延进铁塔似的身形出现在门口,衬得他身边的燕时晏风姿如玉。 “父亲。” 燕时晏拱手,呈上几张已签字画押的状纸:“犯人已招了。” 感受到守将的视线,他补充了一句:“他是家人受到胁迫才做错事,儿子跟他谈心,他已幡然悔悟,悔不当初。” 果然,虽然对副将的行为痛心疾首,守将对他仍有感情,不舍让对方吃刑讯苦头。 他所耗费的时间,值得。 守将松了一口气,上前接过纸张,送到燕长青跟前。 燕长青一目十行地看了,递给守将。 副将背叛,是被汝阳王控制住了他未婚妻一家。 汝阳王要挟他,让他不管用什么法子,必须将长公主和燕长青彻底留在河西,不能让他们回到京城。 否则,就要杀了她全家,还要将人卖去青楼。 副将无奈,只得照做。 作为军中将领,他当然听说过燕长青的威名,知道他武功高明,有万夫不挡之勇。 正当他犹豫之际,听见了燕长青身中剧毒的消息,又知道他们只在玉门关停留一两日,才下决心在接风宴上设局。 副将想得也没错。 趁他们从居延城刚回来,一路紧绷的精神终于放松,来个一击必杀。 可惜他没料到,这原就是燕长青设下的局,放出鱼饵来等人上钩。 他更没想到的是,他设下如此周密的陷阱,竟然不用燕长青出手,就被破除。 直到他被关进地牢都没想通,为何那些弓弩手一直没有现身。 还有,汝阳王派来的刺客呢? 不是说个个武功高强,飞檐走壁不在话下吗? 不是说好了,只要他制造混乱,他们就能趁乱取得长公主首级? 他没奢望能留下燕长青的性命,哪怕他中了毒。 但只要长公主有了不测,燕长青就废了一半,至少,他必须要留下来料理后事。 汝阳王要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副将不愿交代,并非是为了惜命。 他罪行确凿,辩无可辩。 别的不提,单论刺杀长公主未遂这一条,就足够处以斩首之刑。 他只想要保全未婚妻。 但燕时晏抽丝剥茧给他分析局势:你阴谋败露,长公主和郡王爷会按计划返京。 只要汝阳王得到消息,你的未婚妻一家势必不保。 还不如立刻招了,知道多少招多少,长公主看在你戴罪立功的份上,出手救出你未婚妻。 汝阳王既然起兵谋反,攻城掠地才是大事,哪里有时间去处理一个任务失败之人的未婚妻? 如果有,也是他成功篡位后,才能腾出手来清算。 “所以,你如今的利益和我们一致,不能让汝阳王谋反成功。” 燕时晏最后下的这个结论,成功扭转副将的立场。 他横竖都是死,能死个痛快,已是上辈子积德,但未婚妻还有一线生机。 被汝阳王胁迫后,为了求个心安,他打听过长公主的名声。 原以为生在皇家的长公主,必然骄横跋扈不可一世、草菅人命之辈。 如此,他对付起来也没什么愧疚感。 可他打听来的消息截然相反,乐阳长公主宽厚仁慈,修桥补路、收养孤儿,就连玉门关学监里的纸笔都是她免费捐赠。 在民间,有不少百姓自发替她立长生牌位。 这样一个人,他却要为了保全自己未婚妻,而出手杀害。 他的内心,不是没有过挣扎纠结。 这份纠结,最后在被燕时晏审讯时,成为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也成为他愿意招供的真实原因。 他相信,如果他的未婚妻还活着,长公主能替他救出来。 他把所有希望都放到了长公主身上。 看完供状,也就明白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守将握着状纸的手不住颤抖,老泪纵横:“糊涂!他糊涂啊!” 这么大的事,竟然不找他商量,就这么自己决定了。 燕长青开口劝慰:“他是不愿连累你。” 事关杀头大罪,他要是告诉了将自己视如己出的守将,就多牵连进来一个人。 在艰难的抉择中,副将心头仍有情义。 “唉!” 守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用供状盖着脸,心口堵得难受。 这一刻,他恨透了玩弄人心的汝阳王。 燕长青理解他的心情,让他先缓一缓,低头看起供状后面所附的名单。 值得欣慰的是,配合这场刺杀行动的人,并无玉门关将士掺和其中。 庭院里藏身的刺客,是汝阳王派来跟副将接头之人。 悄悄埋伏起来的刀斧手,是副将花钱雇来的马贼,他们为钱卖命,没有立场。 弓弩手是汝阳王的人。 弩箭这种禁品,民间根本找不到。 这么一看,副将的确是不愿意连累玉门关任何人,确有情义。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94章 找死! “二公子求见!”门口传来通报声。 燕元安此来,带来战果汇总。 弓弩手四十余人,因中了迷烟,全员毫发无损被擒。 刺客、刀斧手,被围剿后还剩下三十多人,都被他捆了关押在官衙大牢内。 “父亲,请问这些人如何处置?” 燕长青的手指捻着纸张,眸色越来越冷。 “都杀了,明日祭旗。” 对待敌人,他不知道“心慈手软”这四个字到底该怎么写。 想谋杀他夫人? 找死! “是!”燕元安应下,心头大快。 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马贼刺客奸细,没一个好人,死有余辜。 刺杀母亲? 找死! 他转身离开,自去安排不提。 燕长青望向守将,温言道:“你年纪大了,身体要紧,先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我跟他们商量就行。” 其余官员纷纷点头劝慰。 守将也知道,他遭受如此打击后,心头那口气散了,精力不济。 继续留下,他能起的作用也不大,还不如离开,让众人没有顾虑,能放开手脚办事。 出了议事堂,守将用粗糙的手背擦去眼角的泪,辨了一下方向,踌躇片刻,终于还是朝着地牢的方向而去。 他始终还是狠心不下。 看着成长的孩子要走了,他总得去送他最后一程。 夜色下,老将步履蹒跚。 “大将军。” 守卫见礼,打开牢门。 守将点点头,往日高大的身形佝偻着,踏进地牢。 他想跟副将好好说说话,听听他最后的遗愿。 哪怕什么也不干,就这样陪他一程也是好的,全了两人情谊。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等着他的,是一具悬在半空中的尸体。 副将是玉门关的将领,跟众人没仇没怨的,知道他是受汝阳王胁迫,都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所以,当燕时晏带人离开后,当他提出想一个人单独待会儿时,看守没多想,就当满足他最后的心愿。 地牢不大,没有别的出口。 只要守好门,副将插翅难飞。 哪里知道,他知道没了活路,不愿再连累人,直接在牢房中自缢而死。 “不!” 守将喉中发出一声长长的悲鸣,握住牢门木栏杆,整个人缓缓滑落在地。 “将军,将军!” 看守怕他出事,忙上前将他扶起。 守将颤抖着手指向尸体:“把他放下来,找一口薄棺,好生安葬了吧!” 罪人是没办法葬入玉门关将士的墓园中的。 一口薄棺,便是这个原本前途一片光明的年轻人,最后的归属。 在收殓尸体时才发现,他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 不知道是因为愧疚无脸见人,还是对这个世界彻底失去希望。 漫长的一夜,总算过去。 层层叠叠的云层堆叠在天际,清晨的日光顽强地从云后透出来,洒向这座历经风霜的边城。 昨晚的危机解决得无声无息,百姓们的生活一如既往,开始新的一天忙碌。 将军府里,气氛严肃。 各地收集的情报,包括之前得到的信息,如雪花一般飞入议事堂。 燕元安坐在下首处,左手边放着两个大竹筐,里面全是送到后待处理的消息,按时间先后顺序陈列。 而在他案头,则放着一个桌面书篮,被他筛选后有价值的信息,就会进行批注后放入其间,由专人送到燕长青案头。 其余剩下的消息,会抬到军师的桌前,再过滤一遍。 两人交叉查看,以防漏掉任何有价值的消息。 由于乐阳纸笔的普及,收到的消息,比预料中多很多。 燕元安处理的速度极快。 他全神贯注,右手执着笔、左手压着厚厚一叠大小不一的纸,翻阅速度很快,时不时进行批注一句,放入书篮中。 昨夜,众人都休息得很晚。 不过睡了两个多时辰,就又出现在这里。 燕长青阅军回来,坐到主位上,开始阅读被他们过滤之后的情报。 事态,有些严重。 各方面的迹象表明,被汝阳王阻挡的通讯,一直没有恢复。 京城过来的邸报书信等,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只有从民间百姓的异常动向,方可窥得一星半点汝阳王的谋反迹象。 燕长青和苏迪雅的情报网络都在北疆,而非中原,获得的有效信息不多。 综合起来看,汝阳王的大军沿着运河一路北上,直逼京城。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燕长青看着舆图反复思索,片刻后点了麾下众将的名字,道:“半个时辰后,在此议事。” “是!” 亲卫领命而去。 天空中,厚厚的云层逐渐散去,露出后面一片湛蓝清澈的蓝。 空气比京城寒冷,也更清爽。 守在门口的小丫鬟爱漂亮,不愿这么早穿上厚重的冬装,冷得用手摸着被冻得冰凉的耳垂,试图暖和一下。 脚步声传来,她抬头看去,忙蹲身见礼:“婢子见过大公子。”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燕守拙点点头,待她掀开帘子,才举步入内。 小丫鬟悄悄红了脸,寒冷的感觉一扫而空。 大少爷他,好英武好帅气啊! 此刻,她只恨自己词汇量有限,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总之,就是和她见过的那些同龄人不一样。 论长相,大少爷的五官明明不如三少爷来得俊俏,但就是能让人芳心乱跳。 若是秦瑶光知道她的想法,会替她概括一下,这种感觉叫“男人气概”,再换个潮流的说法叫“行走的荷尔蒙”。 燕守拙进门见礼后问:“母亲,您找我?” 秦瑶光点点头,指着绣墩说:“你坐下说话。”紧接着又吩咐谷雨,给他拿些吃食上来。 室内,燕吉音和燕锦阳都在。 两个孩子许久没见到大哥,叫了大哥后,燕锦阳一脸跃跃欲试。 燕吉音只悄悄打量着大哥,看见他黑了瘦了,手上添了新的伤疤,不由暗自心疼。 很快,谷雨就端来一盅炖得软糯雪梨银耳粥和一小碗胭脂牛肉脯,放到燕守拙跟前。 秦瑶光一脸欣慰地看着他,温言道:“快吃,吃了再说话。”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除了锤炼武艺,吃食也很重要。 燕守拙用过早饭,不过此刻,还真有些饿了。 待他吃完,秦瑶光才开口:“我寻你来,是有一件要紧的事,要交给你去做。”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95章 一定有她的道理 燕守拙立刻正襟危坐:“母亲请讲。” 秦瑶光点点头,取过手边的《秋日山水图》,燕吉音上前,和谷雨一起将这幅横卷在书案上徐徐铺开。 燕锦阳跳下椅子,凑到书案旁,伸长脖子看着。 燕守拙不明所以,但母亲既然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也走到书案前,目光聚焦到这幅画上。 不过,实在看不出什么所以然。 这就是一幅很普通的山水画,从纸张泛黄的程度来看,有些年头了。 “我要你带人去这个地方,打开宝库,将里面的宝藏都取出来,前来跟我们汇合。” 秦瑶光的手指,指着山间一处密林之中。 “这?” 燕守拙一脸疑惑。 这只是一幅山水图,顶多能看出上面的山川河流,并非地图。 秦瑶光吩咐:“打一盆清水来。” “是。” 谷雨领命,很快就端着铜盆回来。 秦瑶光亲手把巾子拧到半干的状态,去擦拭画面。 燕吉音犹豫片刻,没有开口。 母亲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山水画浸了水,表面上一层逐渐模糊,慢慢显露出其他颜色来。 原来,山川河流只是掩饰,底下绘制的才是真正的藏宝图。 宝库的位置,正在秦瑶光之前手指着的地方。 “母亲,这是?” 迟疑片刻,燕守拙发问。 他不意外母亲手里会有一张神秘的藏宝图,更不意外母亲知道让藏宝图显形的法子。 毕竟,在孩子们的心中,母亲无所不能。 既然要执行任务,他就必须要搞清楚任务的相关信息,这关系着任务的难度、需要准备带多少兵力等等筹备工作。 “这是前朝留下来的藏宝图。” 秦瑶光看着燕吉音道:“就连你师傅辨尘大师,都不知道有这张图的存在,母亲也是偶然间得到。” 没有人知道,这张图怎么会辗转到伯远候的手里。 她能知晓,完全依赖于对原书剧情的掌控。 “藏宝库的地点距离此地不算远,从京城出发时,我就带上这张图,想着册封了索大人之后,返程顺便取回。” 这么大一批宝藏,尤其是里面还有一个完整兵器库,不能流落到其他人手里。 如今显然是来不及了,她得跟着燕长青一道,快速赶回京城,只好派燕守拙率人去取。 “你跟房师父带个话,请他和你一道去。当年他答应替我完成三件事,此为其中一件。其他的人手,你去跟郡王说,让他派出。” 秦瑶光细细交代着。 燕守拙,已经从一名少年成长为可靠的男子汉。 有房霆陪他一道,当无任何问题。 毕竟这个藏宝图的秘密,除了她无人知晓。 只是林深路难行,凿开宝库也需要费些功夫罢了。 在原书中,周清荷得到藏宝图上的准确地点后,派人轻轻松松就取了来,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秦瑶光觉得,这个宝库就是原书作者专门准备了,给周清荷的一项大礼。 要不然,以她的身份,何来辅佐皇子夺嫡的资本? 在士农工商的大景朝,周清荷再怎么有钱也不行,顶多看在银子的份上,被纳为侧妃罢了。 不过,这件事永远不可能再发生。 前朝宝库,如今属于秦瑶光。 听见藏宝图,燕锦阳的眼睛就亮晶晶的。 对孩子来说,没什么是比神秘的冒险,更让人兴奋的了。 但他一个字也没有说。 他知道母亲既然如此分配任务,就一定有她的道理,他不会瞎掺和。 事实上,他已经不是五六岁的孩子,懂得母亲丝毫不避讳地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就是信任的表现。 他捂着嘴,随即又放开,小声说:“大哥你只管去,我什么都没听到。” 小小孩懂事的模样格外可爱,可爱到燕守拙忍不住伸出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好。” 两年多的历练,只有师父在身边,其余都是陌生人。 燕守拙习惯了在心里琢磨事情,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情。 不过,在看见可爱的小弟时,仍然忍不住要用动作表达关爱。 缺失只是陪伴的时间,而非亲情。 燕锦阳其实很不喜欢有人揉他的头发,这会让他感觉对方把自己当小孩对待。 他明明都长大了,哼! 可是,大哥可以。 他甚至还把脸扬起来,在燕守拙的手心里蹭了蹭,活像个可爱的小猫。 燕守拙微怔,随即整个面部轮廓都变得柔和起来。 他所有的刚硬,都是为了守护家人。 说完正事,秦瑶光让藏宝图放在书案上晾干,把燕守拙叫到自己跟前,慢慢跟他说话。 在居延城时,燕守拙化名艾力出现,她却没有时机,能好好问问他:一路赶来辛不辛苦?累不累?遇到了什么事,手上的伤疤又是怎么来的? 这会儿,总算可以好好询问一番。 她知道这些事情,燕吉音也一定很想知道。 随着年纪渐长,两人没办法像儿时那般亲密,但心底一定都牵挂着对方。 在母亲和弟弟妹妹关心的目光里,燕守拙一一回答着秦瑶光的问题,主动给他们讲起这段时日历练以来的见闻。 他跟着房霆,去人迹罕至的密林,靠打猎来养活自己,在瀑布下修炼。 去过疆域最南的大海,在苦咸的海水中练习棍法,身体的皮肤被晒得脱了皮,又重新愈合。 这一身肤色,就是在海边晒出来的。 说到这样,他看着燕吉音笑了笑:“师父说我白不回来了,往后讨不着媳妇不要找他的麻烦。” 燕吉音听得扑哧一乐:“大哥安心,军营里比你黑的将士更多,也没见谁讨不着媳妇。” “还有呢,大哥还去了哪里?快讲快讲。” 燕锦阳不关心什么媳妇不媳妇,他听得入迷,心里想着:原来有这么多有趣的地方,他都没有去过! 幸好这次来了玉门关,要不然,他连草原和大沙漠都没见过,岂不是很亏。 他不知道,跟他有着同样想法的,还有母亲。 燕守拙的语言很朴实,描绘出来的景色却格外让人向往。 秦瑶光想着,打败汝阳王后,就走完了这本书的主要剧情,不会再有什么顾虑,往后她就能为所欲为!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96章 谁说物是人非? 大沙漠和草原,她已经见识得够够的了,但名山大川,她还一个没去过呢! 在地理课上背得滚瓜烂熟的“泰华衡恒嵩”,以及黄山归来不看岳,多么值得向往! “有钱的时候没时间,有时间的时候没钱”这两句大白话,说尽了秦瑶光的现代生活。 让她空有一颗旅游的心,其实只去过黄山和泰山,还是国庆节和好姐妹去的,满眼都是人头涌动,“排队”两个字贯穿始终。 排队进检票口、排队等缆车、排队上厕所…… 如何美丽的景致,都因为人多而失去韵味,自己也被挤得心浮气躁而丧失了欣赏美景的能力。 啊! 原汁原味的山川,多么让人向往! “母亲,母亲?” 秦瑶光正想得出神,被燕吉音轻声唤了几声,回过神来。 “啊?”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到一些旁的事情,走神了。” 燕锦阳好奇地看着她,心想:原来,不只是我上课会走神,母亲也会走神吗? “大哥他要告辞了。”燕吉音提醒着她刚刚发生的事。 有个贴心的女儿真好。 秦瑶光投给燕吉音一个感谢的眼神,对燕守拙道:“我送送你。” 燕守拙忙道:“不敢劳烦母亲。” 秦瑶光已经站起身子:“还有些话想跟你交代。” 两人出了房门,燕守拙高大的身形紧紧跟随在秦瑶光之后,姿态恭敬。 “守拙。” 孩子长大了,不能再用“拙哥儿”这个称呼。 秦瑶光唤了他一声,轻声说:“好不容易团聚,我又派差事给你,这一去至少十天半个月,你心里可有责怪母亲?” 几个孩子中,燕守拙一直任劳任怨地肩负起“兄长”这个角色。 无论是在被虐待欺凌的当初,还是在秦瑶光回来之后,他都用自己的方式,尽力照顾着底下的弟弟妹妹们。 就像他跟着房霆外出游历,秦瑶光知道他是想快些长大,习得一身好武艺。 替自己分忧,也为了保护弟弟妹妹。 但不能因为这样,就对他的付出视作理所当然、熟视无睹。 秦瑶光一直都认为,越是老实本分的人,越不能让他们吃亏。 再说了,从年纪上来看,燕守拙如今也还不到十六岁,刚刚上高一的年纪。 再怎么成熟,在秦瑶光心里他都还是一个需要关爱的孩子。 闻言,燕守拙一怔:“儿子从未这样想过。” 在他看来,遵从母亲的命令,乃是本分。 秦瑶光停住脚步,侧身认真地看着他,柔声道:“守拙,你们虽非我亲生,但我早就把你们当作是我的孩子。” “作为母亲,不愿意让孩子吃苦受累。” 哪怕理智上知晓必须放手让孩子去成长,但在情感上仍是不舍。 “看见你长大了,为母很替你高兴。” 看着眼前成熟的少年,再想起回大景时第一眼看见他时的情形,秦瑶光鼻头一酸,眼眶微红。 他身上那些斑驳的鞭痕,也不知道痊愈了多少。 又有哪些,将会伴随他终身? 为了不让自己钻入牛角尖,秦瑶光把原书中描写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割裂开来,当作是两个不同的人。 只有这样,才能面对她曾经造成的那些伤害。 但不止燕守拙,几个孩子身上的伤,无论她再怎么欺骗自己,都是她亲手造成。 想到那些,再看看眼前懂事又孝顺的孩子,她怎能不心头酸楚? “是母亲对不住你们。”她语气微哽。 “母亲。” 燕守拙心头一慌,连忙问道:“母亲,可是儿子做错了什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突然这样说。 秦瑶光按了按眼角,勉强一笑:“没有。” 算了,她无从解释。 也解释不了。 好在孩子们一个比一个懂事,没有跟她这个不称职的母亲计较。 将燕守拙送出院门,她又细细叮嘱:“出门在外,安全要紧。只要看见你好好回来,旁的什么都不重要,东西取不回来也没关系。” 燕守拙愣住。 在他的认知里,抛头颅洒热血、舍生取义才是正道。 既然母亲交付了任务,那完成任务才是他的第一要务,旁的都不重要,包括他的性命。 母亲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见他的神情,秦瑶光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伸手就想去揉他的头。 然而,燕守拙本就骨架高大,这几年营养充足更是长得飞快,已经高出秦瑶光一个头顶。 她稍微踮着脚,想要摸他的头都很费劲。 察觉了她的意图,燕守拙弯腰低头,把脑袋伸到她跟前,乖顺无比。 秦瑶光失笑,想起来她刚回来没多久时的相同场景。 那时她坐着,燕守拙站着,够不着他的头,他也是这般反应。 谁说物是人非? 依她看,物品还会旧,人心却历久弥新。 只要用心去经营感情,不论是亲情、还是爱情,都只会成为被时光所酿造的老酒,醇香悠长。 “傻孩子。” 秦瑶光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温言道:“做母亲最大的心愿,就是看见孩子平安回家。至于其他都是身外之物,不如你的性命来得重要。” 她嗓音柔和,每个字都在诉说着母亲对儿子的挂念。 燕守拙眼眶一热:“母亲,儿子会平安回到您身边的。” 秦瑶光“嗯”了一声:“去吧,记得我说的话。” 燕守拙这才离开,走几步、又回头望向站在原地目送他的秦瑶光一眼。 几经反复,他高大的身形才终于消失她的视野中。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也逼着自己坚强,可此刻的眼角,却分明有了可疑的水光。 很多时候,让人变得软弱的不是磨难,而是亲人的理解和牵挂。 而这份软弱,也将成为他心底最坚硬的铠甲,能面对人生的风雨无常。 秦瑶光只盼着,他能因为这份牵挂,而爱惜自身。 剧情已变,她不希望任何一个孩子们出现任何意外,他们都要活得好好的,趟出一条和原书不同的、光明的大道来。 回到房内,苏迪雅前来辞行。 长公主殿下安全,她也到了要走的时候。 在边城经营几年,商队成了商会,需要她主持大局。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97章 规划未来 “主子。” 苏迪雅不舍,却知道她只有做好手头的事,将来才能拥有更多见到主子的机会。 在她原来的打算中,是把秦莺培养起来,接手边城商会事务。 然而,主子提出了“丝绸之路联合公社”的方略,她肩头的责任就更多了些。 将秦莺暂时留下,她得火速赶回商会,着手培养出下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人。 这个人,目前她还没有看好的人,需要回去慢慢筛选。 她走得急,把手头上的事全都一股脑儿扔给了宋广鸿,但他本不是经商那块料,她必须速速回去。 跟秦瑶光见了礼,她把现在以及自己的顾虑都讲述出来。 苏迪雅知道,主子在布局上面一向都有大局观,能指引她的方向。 “迪雅,”秦瑶光听完,微笑着说:“公社的事务,我想着霜降在京城、你在边城,形成贸易网络。” “贸易”这个词,她刚开始使用时,众人都还很陌生。 不过到如今,众人都慢慢跟上了她的现代商业思维模式。 “公社的事更重要,我需要你来全权负责。” 秦瑶光说出她的打算:“我给你半年时间来安排,明年开春后,就带着人到河西来,主持大局。” 她取来舆图,在地图上指着沙洲说:“这里会成为丝绸之路的通衢之地,我们在沙洲建立商会,以公社的名义给民间商会、行商提供庇护,同时监管他们的行为,杜绝以次充好、蒙骗外族等不当竞争手段。” 从性质上来说,公社是大景国企,但秦瑶光并不打算将国企做成垄断,独吞巨额利润。 垄断,就会滋生腐败和特权。 这是机制决定的,和谁来执行本身关系不大。 她要的是,重现丝绸之路的繁荣,把蛋糕做大,而不是守着一块蛋糕不让他人染指。 只要有可观的利润,哪怕由皇帝下旨垄断,也会有人铤而走险的走私。 到了那时,只会造成秩序崩坏。 还不如鼓励竞争,让想赚钱的商人都能参与进来,充分竞争,公社才能进步。 沙洲,即是现代的敦煌。 是经过历史验证的,丝绸之路上最辉煌的一颗明珠。 在秦瑶光的预计之中,只要成功粉碎了汝阳王的阴谋,公社这个有着朝廷百官的商业性质国企,将会迎来一波前所未有的热情。 将吐蕃势力彻底赶出河西,只是时间问题。 除了在沙洲建立公社总部外,秦瑶光还打算上折子,让鸿胪寺在此派驻分馆,接待各国使臣,和西域各国保持最紧密的文化沟通。 听着她的分析和规划,苏迪雅一双美眸越来越亮。 未来的道理,在她面前变得清晰起来。 在谈论事务之时,她也没有避开燕吉音和燕锦阳姐弟二人。 燕吉音听得很是专心,燕锦阳的兴趣不在这里,涉及商业部分更是听得似懂非懂,但不妨碍他看着母亲越来越崇拜的眼神。 送走苏迪雅,燕吉音轻声说:“母亲,回京后,女儿也想去公社历事。”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当她看见身边这么多优秀的女性之后,看见她们用双手改写人生、搏出一片光明天地之时,她的理想,当然就不会再是择一佳婿嫁了。 “好。” 秦瑶光一口答应下来。 女孩要富养,指的绝不只是物质,还有开阔的眼界和见识,以及与之匹配的胸襟。 只有这样,才能养育出自信自强的美丽灵魂。 秦瑶光所希望的,燕吉音能拥有一个自由充实的人生,不受任何规矩束缚。 谁说姑娘就不能活得恣意? 想到这里,她又想到了仅有一面之缘的朱灿意。 同为世家女,朱灿意凭借她的意志,寻求帮助,改写了原本会被困在皇宫中的人生。 朱灿意能做成的事,燕吉音有自己的庇护,为何不能? 享受荣华富贵不是错,错的是在物质中逐渐变得迷惘而苍白的灵魂。 就像原来的自己。 活成了一具偏执的躯壳,被人利用驱策,死到临头尤不自知。 说完回京后的事,便说起眼下。 秦瑶光拉着两人的手放到一块,温言道:“明日,我们就要出发北上。行军路上有很多不确定,你们就留在这里,待一切尘埃落定后,再遣人来接你们回京,可好?” 燕吉音垂眸,长睫微颤。 她有些不情愿。 就因为她是女子,所以就算到了玉门关,也不能跟随三哥去营救母亲,如今也不能跟着母亲一块离开。 燕锦阳抬头,对燕吉音说:“四姐姐,你就留下吧!我一个人可编不来书,那些哥哥姐姐们也只听你的话。” 童声清脆,驱散她心头阴霾。 是啊,这里需要她。 燕锦阳口中的“哥哥姐姐”正是她花费心思让对方卸下心防,收拢来记载病例的孤儿们。 事情才刚刚上了正轨,倘若她直接离开,后续会怎样呢? 就算有人接手,始终不如她看着更放心。 而且,想到他们信任的眼神,她又如何能辜负这份依赖? 看出她的心意,秦瑶光开口宽慰:“小五说得没错,你手头还有正事。曲师父从天山回来的第一站,也会是玉门关。到时候,还需要你们告诉他,我们的动向。” 燕长青中毒的事,她并没有瞒着孩子们。 他们一天天的成长着,此等家庭大事有必要让他们知晓,信息共享。 秦瑶光没有把他们当成什么也不懂的孩子,所以,他们才各自表现出不同的才能,并能替父母分忧。 燕吉音点点头,她已经想通了。 “母亲放心,我会照顾好五弟,不让你们担心。” 她把厚厚的病例本和孤儿的名册取来,跟秦瑶光讨论起孤儿的安置方法来。 在玉门关,秦瑶光没有产业。 但既然燕吉音已经开始了这件事,她就让谷雨去请了将军府的管家来,询问了城内店铺行情。 问清楚后,她留下一笔银子来,让燕吉音寻找合适的店铺买下,用来开医馆、收养孤儿培养药童。 跟她在京中所做之事相同,燕吉音上手也会很快。 商量好此事,已是日头西斜之际。 秦瑶光吩咐谷雨:“去议事堂看看,郡王若有闲,请他回来一道用晚饭。”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98章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不多时,燕长青便大步流星走回来。 夫人有请,下刀子都要来。 手头的军务,且先放一放,不缺一顿吃饭的时间。 事务繁忙,燕元安和燕时晏都留在议事堂内,未能一同前来。 秦瑶光叫他来,因为明日就要出发,燕吉音和燕锦阳两人又将留在玉门关,这一别,或许明年才能再相见。 “父亲。” 姐弟二人上前见礼,望向他的眼神满是孺慕之情。 他们和父亲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不妨碍这份亲情的存在,燕长青对他们的关心是实打实的。 燕长青挨个摸着两人的脑袋,爽朗笑着:“听你们母亲说,你俩在这里干了件大事。” “真不错!”他竖起大拇指,“不愧是长公主殿下教养出来的好孩子。” 夫人对他说过,当孩子们做得好时,一定要多夸。 夸! 这还不简单吗? 他没办法时刻陪在他们身边,动动嘴皮子还是很简单的。 秦瑶光斜了他一眼,眼波流转。 让他夸孩子,没让他顺带夸自己呀? 燕长青回望着她,挑着眉一脸求表扬的神态,意思是:你看我夸得对吧? 秦瑶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他,笑着说:“都饿了吧,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在谷雨的张罗下,送上来的饭菜不只有牛羊肉,还有更符合秦瑶光胃口的时令蔬菜,和加了辣椒的羊肉汤,很是开胃。 牛羊肉能使人强壮,秦瑶光虽然自己不算喜欢,却让两个孩子多吃一些。 在中原,就没有这么容易能吃到。 不过,她已经跟苏迪雅说过,让她待明年开了春,往京城送一批牛羊来,在京郊寻了合适的牧场养着。 既能提供帮助孩子们长身体的牛奶,还能有更有利老年人吸收的羊奶,送进宫中孝敬母后。 牛羊肉,也能就近供给到京中人家的餐桌上。 既能满足自己府上一饱口福,此外还是一笔能稳定盈利的生意。 一顿饭,远不如在京中那般悠闲,每个人都吃得很快。 秦瑶光对未来做了万般规划,但这一切都建立在,成功打败汝阳王的基础上。 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燕长青离开时,秦瑶光带着孩子们将他送到院门口,顺便散步消食。 “夫人。” 燕长青转身望向她,斟酌了一下言辞:“其实,我想要你留在玉门关,等我的捷报。” 行军艰苦,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谁也不敢说,就一定能安然无恙。 他想扛下这一切,给她安稳。 “如果你是因为顾虑军中不能有女人,我另率一支女卫,跟在军队之后。”秦瑶光故意这样说。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燕长青双手急急挥舞,连忙否认。 大景朝堂上有女官、军中有女将,女人在军中的确多有不便,但只要有足够的能力,就不会受到歧视。 军队中,说是人人慕强也不为过。 像青柏苏白等人,若是去从军,无人敢看不起她们。 军中所忌讳的,是家属随军,无论男女。 就拿眼前的事情来说,倘若秦瑶光作为燕长青家属跟随,吃住都跟他一起,乃是大忌。 领军将领,与士兵同吃同住,方能服众。 你在夜里搂着娇妻,让士兵们怎么想? 但秦瑶光所言,就不在此列。 她是长公主,本就有独领一军的资格。 在军中,长公主的身份重于她和燕长青的夫妻身份,对士气的激励效果可参考御驾亲征。 论尊贵程度,她是大景长公主。 论声望,她孤身入吐蕃,和燕长青一道收复居延城的事迹已在军中光速传播开来,无人不知。 她要随军,没有任何问题。 只是燕长青不愿将她置于危险的境地罢了。 “我知道你担心我。” 秦瑶光抬起手臂,右手轻轻掩上燕长青的口,制止了他接下来想说的话:“你听我说。” “我有我的职责,我想和你并肩作战。” 秦瑶光嫣然一笑:“习了这么久的弓马,哪怕是在战场上,我也有自保之力,何况还有青柏跟着我?还有,你也不会让我上战场的,对吧?” 她是汝阳王设下陷阱的引子,谁知道对方还会利用她造出怎样的舆论? 在秦瑶光回来之后,她就没见到过汝阳王这位皇叔。 在她的记忆中,对他的印象仅止于对方容颜俊朗而已,并没有更多接触。 父皇和母后,将她保护得太好了。 但就这几次隔空交锋来看,汝阳王极其擅长玩弄人心,制造对他有利的言论,煽风点火。 秦瑶光从不会小看对手。 以汝阳王十余年的经营布局来看,他是个懂得隐忍的人,哪怕如今算得上是被逼着仓促发动谋反,也绝不是草率之人。 河西这边,他一定有两手准备。 如果燕长青和秦瑶光两人都被困住,自然方便他大展拳脚。 只要拖住他们,等到汝阳王进京取得皇位之日,两人再回来也晚了。 他是皇帝,只需要一道圣旨,就能把他们定为谋逆反贼。 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是他们要自立为王,还是率军逃亡,都无关大局。 至于说领军反攻京城? 开什么玩笑,皇位讲究一个血脉正统。 长公主再怎么尊贵,也不是男儿身,拿什么继承大统? 如果未能困住两人,让燕长青成功脱身,汝阳王也一定有他相应的对策。 并非秦瑶光将他想得太过厉害,而是作为原书中图谋最大的反派,汝阳王此人断不容小觑。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秦瑶光只想要万无一失。 届时,无论汝阳王有怎样的计策,只要她出现在他面前,就能让针对她的所有流言灰飞烟灭。 这才是秦瑶光执意要跟随的原因。 “好。” 燕长青内心情绪激荡,顾不得还有孩子在旁边,他执起秦瑶光的手放在唇边,落下轻轻一吻,抬眸看着她:“我答应你。” 他眼底,深情如海。 秦瑶光面颊微红,手指多停留了半秒后才收回,他唇瓣留下的柔软犹在。 “早些安歇。” 燕长青叮嘱道:“明日五更起,卯时三刻祭旗,辰正出发。” “好,你也早些歇息。” 秦瑶光站在原地,目送他渐渐走远,心中充满柔情和能面对任何困难的信心。 第599章 太好了 忙碌的一天终于接近尾声,为了准备明日一早的出征,将军府和军营里慢慢安静下来。 燕守拙放轻脚步,他径直穿过庭院抄了个近道,走向其中一间厢房。 “大哥来了。” 燕时晏抱着双臂倚在门旁,对室内说了一声,随即站直身子,朝着燕守拙迎上去:“大哥。” “三弟,”燕守拙点点头:“怎么站在这里?外面冷,我们进去说话。” 门口出现燕锦阳的小脑袋,两眼亮晶晶地笑着,却没有像儿时一样扑上来。 燕守拙一伸手,将他整个捞起来,夹在胳膊下往里走。 燕锦阳乐得“咯咯”直笑,用两手抱住他的手臂,两只小腿不断扑腾着。 待他闹腾了一会儿,燕守拙换了个姿势,用双手将他举到面前,笑着问:“小五怎么瘦了?” 燕锦阳不服气:“什么瘦了,我这叫长高了!” “是长高了不少。” 燕守拙将他放下,跟室内其他人打着招呼:“二弟、四妹。” “大哥,过来尝尝四妹妹的手艺。” 燕元安往侧面让了一步,露出后面正在煮的百合雪梨银耳汤来。 案几上架着一个小炭火炉,上面的铜锅里,一锅汤正咕噜咕噜冒着气泡,小小的百合片随着水花沉浮。 晶莹的银耳几乎被熬得化开,雪梨香甜的气味飘了出来,百合红色的枸杞点缀其间,光是看着就很清甜。 案几旁,放着五套干净的碗筷,正等着他来。 玉门关的条件远不如京城,哪怕是在将军府里,也不可能有珍馐美味,器皿也只是普通白瓷。 但只要能团聚,吃什么、用什么,又有什么重要? 莫说在这里,哪怕颠沛流离,有亲人的地方就是家。 “大哥。” 燕吉音新取过一盛了一碗汤,端到燕守拙面前。 “妹妹快坐,别站着。” 燕守拙拍了拍长凳空着的一侧,燕吉音就在他身旁坐了。 自燕守拙跟随房霆游历之后,五个孩子,已经许久没能坐下来聚在一块。 明天,又要各奔东西。 燕守拙带人去取宝库,燕吉音和燕锦阳留在玉门关、一边修书一边等曲梁,燕元安燕时晏则要跟随大军出发。 白天众人都忙得分身乏术,只好趁夜里赶紧聚上一聚。 燕吉音熬了这锅汤,既能食补,又能让大家放松地坐下来,好好说话。 这一招,她也是向母亲学的。 她很喜欢母亲整治出一桌美食来,所有人围坐在一起吃吃喝喝的感觉,很温馨、很幸福。 晚上不能吃太多东西,否则会积食。 不过,喝些汤没有任何问题。 燕时晏端起小碗,用勺子轻轻搅着,等待着里面的汤慢慢冷却。 他原就不是天生的少爷,这些日子身边没有小厮伺候,没有觉出任何不习惯。 垂着眼眸,他眼底有着清浅的笑意。 太好了。 哪怕许久不见,大家各自经历了不同的事,兄弟姐妹间也不觉生疏。 就这样坐在一起,随意聊着不同的见闻,没有假惺惺的客套和问候,是亲人之间才会拥有的气氛。 不用讲究谈话的逻辑,也不用思考该怎么措辞。 轻松、随意、自在。 他所担心的事,并没有出现。 是啊,只要心在一块,哪怕多了时空阻隔,又怎会轻易离散? 燕时晏默默想着心事,碗里忽然多了两块雪梨。 他沿着筷子的方向看过去,见燕元安两眼含笑地看着他:“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燕时晏摇摇头,用勺子舀起雪梨,慢慢吃着。 清甜的芬芳在舌尖弥漫开来,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在他对面,燕吉音坐姿端庄举止优雅,无论身在何处,也不会影响她的仪态。 燕守拙正弯下身体,认真听着燕锦阳说话。 此情此景,仿佛少了些什么。 对了,是酒。 “我屋里有一瓶上好的西域葡萄酒,是离开居延时,索大人送给母亲的礼物,这就去取来。” 居延城的城主府里,囤积了不少帕巴拉这些年搜刮而来的珠宝金器等物,仅仅是各色宝石,就装了满满五六个匣子。 离开时,燕长青只取了小部分来分给将士们,充作军资和抚恤金。 从古到今,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战争,都是为了掠夺资源和财富。 无论是北戎还是吐蕃,都有侵犯大景疆域打秋谷的习性,小股骑兵越过边境到了汉人村庄,抢粮食、抢女人,烧杀掳掠一通,再带着财富离开。 攻城掠地,也不例外。 占领一座城池,就能获取那座城池囤积下来的财富。 士兵们会抢在随军书吏尚未抵达前,见到什么值钱的就往怀里揣,这都是他们获得的战利品。 在军中,这是一种不成文的规矩,将领大多默许。 否则,谁还会甘心替你卖命? 更有甚者,当一场惨烈的攻城战结束后,主将会下令屠城,来让在战场上杀红眼的士卒释放情绪,避免营啸。 居延城的情况不一样,原本只是想着能救出秦瑶光就好,没想到还能趁机取得城池。 并非正式军事行动,也就没有随军记录战利品和军功的书吏。 这部分工作,都是由秦瑶光主动承担下来。 换句话说,战利品多少,只是秦瑶光一句话的事。 秦瑶光不是重物质的人,燕长青也不是。 当然,他们也不缺。 两个人有共同的目标,跟金钱无关。 河西此地,百废待兴,还有更多失地等着去收复,索吉埠比他们更需要这笔财富。 在跟索吉埠商量之后,将收获分为三份:一份交给索吉埠、一份记录下来将来送回京城国库,最后一份是精挑细选的珍宝由专人护送,作为贡品送给皇帝。 他们自己,却没有留下什么。 索吉埠过意不去,就取了其中一匣子珍宝,和其他当地特产一块儿,在他们临行前送给两人。 这瓶葡萄酒,就是其中之一。 秦瑶光直接做主,让一路奔波跟随两人的心腹亲卫各自挑了礼物,燕时晏就挑了这瓶葡萄酒。 挑选时,他只是觉得葡萄酒色泽美丽,中原少有。 没想到今夜能派上用场。 “我去拿酒杯。” 燕吉音说着,就要起身。 “我去。” 燕守拙按着她的手说。 第600章 干杯 有他在,怎么能让妹妹去做这些小事。 燕吉音甜甜一笑,轻声应下。 在燕锦阳面前,她是能承担责任的姐姐。在兄长这里,她又成了被照顾的妹妹。 这种感觉真好。 很快,葡萄酒和酒杯都取了来。 燕守拙揭开盛酒陶罐的泥封,醉人的酒香和着葡萄的果香,就在室内氤氲开来。 “真不错。” 燕元安闻着空气里的味道,笑着说:“如此,我们也是享受了居延城主的生活。” “听起来,二哥还很向往?” 燕时晏斜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语气里,有几丝挑衅的味道。 要是换了旁人,估计就觉得他是在故意找茬。 不过,燕元安知道他的脾性,笑了笑说:“我只是赞三弟会挑。” 倒酒时,燕锦阳的那个酒杯里只有一半。 “大哥,我也要满上。”燕锦阳皱着鼻头,表示不满。 只听得哈哈一笑,燕守拙伸手在他发顶摸了一把:“你个小不点喝什么酒,意思意思就行了。” 燕锦阳把眼珠一转,扯着燕时晏的袖子告状:“大哥他欺负我!” “你年纪小不能喝酒,曲师父也这么说过。” 对着小五,燕时晏总是要多几分耐心,轻言细语:“今天晚上已是破例。” 孩子的身体还没发育完全,肝脏的代谢能力差,所以不能饮酒。 中医虽然不是这个解释,原理大致一致。 见燕锦阳还要再说,燕元安举起酒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年纪虽然长了两岁多,但他对二哥的敬畏深入骨髓,立刻乖乖捧着杯子,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抗议。 燕吉音把这一切都看在眼底,抿唇一笑。 五弟他还是这么会撒娇,也只有二哥才镇得住他。 跟在军营里那个严肃着小脸救死扶伤的小大夫,俨然是两个人。 “来,我们干杯,为了今日团聚。”纤手稳稳地托着酒杯底部,燕吉音笑眼弯弯。 燕锦阳迫不及待高举酒杯,喊道:“为了母亲平安健康!” “为了父亲母亲旗开得胜、粉碎敌人阴谋。”燕守拙声音沉稳有力。 燕元安举杯:“为了下次在京城相聚。” “为了……” 话到了口边略作停顿,燕时晏才缓缓道:“为了我们永远幸福。” “干杯!” “干!” “干了!” 燕守拙一口干了杯中酒,同时用左手捂住燕锦阳的杯子,放下酒杯后才笑着说:“你只许喝一口。” 哼! 什么嘛? 你们都干了,只许我喝一口。 燕锦阳鼓起腮帮子,闷闷不乐地想着,这是不是就叫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只是有二哥在,他知道反抗无效。 燕吉音抿嘴一笑,再次用手中酒杯去碰了一下燕锦阳手里的杯子:“我陪你。” 两人都只喝了一小口,燕锦阳这才重新笑逐颜开。 红宝石的酒液入口,浓郁醇厚的香味在口腔内绽开,果香混合着花香的酒味,很是让人新奇,一种完全陌生的体验。 “真不能喝多了。” 燕时晏笑着说:“母亲说了,葡萄酒好入口,却易醉,明儿一大早还要赶路。” 几人纷纷应了。 他们年纪虽小,却并非任性的孩子,都是心头有成算的。 今天晚上能团聚就足够高兴,就算不能尽兴,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酒过三巡,微醺。 燕吉音眼里有了醉意,笑着冲燕守拙举起杯子:“大哥,妹妹我敬你一杯,祝你马到功成,我们早日再见。” “好!” 燕守拙欣然应诺:“你和五弟就在这里,等我来接你们。” 他正要干了杯中酒,燕元安状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大哥、四妹,明年我们一道去祭拜你们的父母,可以吗?” 燕守拙“嗯”了一声,没多想,顺势就答应下来。 燕吉音的手一顿,一双杏眼因为过于吃惊而瞪得溜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从来没有说过跟大哥是亲兄妹的关系,大哥更不会说。 “四妹妹别怕,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燕时晏看得好笑,伸手在她眼前舞了舞:“你和大哥的关系不一般,我们早就知道了。” 他们是同一个时间进府,尽管在日常生活中努力掩饰了,但亲兄妹的默契,仍然和其他人不一样。 一直没有说,是觉得没到时候。 不过,如今随着年龄增长,聚少离多将成为常态。 想来二哥在此时挑明,正是有这个意思。 不过,燕时晏有一点没想明白,什么祭拜父母? 二哥他知道大哥四妹的亲生父母是谁? 燕守拙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这件事迟早都要告诉兄弟们的。 一直以来没有说明,是父亲吩咐,他们的身世需要保密,但他信任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们。 “什么什么?” 室内,只有燕锦阳一头雾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实在忍不住心头好奇,扯着燕吉音的袖子问:“四姐姐,二哥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燕吉音已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他笑意温柔:“五弟,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告诉你们,大哥是我亲大哥。” “什么啊?” 燕锦阳嘟囔着问:“大哥本来就是我们的亲大哥呀?” 他还是不明白。 在他心里,他们五个孩子虽然并没有血缘关系,但就是亲的。 燕元安瞥了他一眼,用他能理解的方式解释着:“大哥和四妹是同一个父母。” “啊……啊?” 燕锦阳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大得可以直接塞进去一个鸭蛋。 随即,他脸上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哇!原来四姐姐是大哥的亲妹妹!” 见他终于明白过来,燕吉音莞尔一笑:“是的。” “不过,”燕时晏补充了一句,“这件事就只有父亲母亲和我们知道,不能告诉外人。” “嗯!” 燕锦阳大力点头:“这是我们的秘密,一个字都不说!” 他很开心。 虽然不知道在开心什么,总之今天晚上就太开心了。 小半个时辰后,几人才陆续从厢房里走出来,各自散开。 夜色浓黑如墨,就连月色都被乌云挡住,只能借着廊下灯笼散发出的微光,看清脚下的路。 但没关系,他们心里有一团火,越烧越旺。 第601章 热血沸腾 夜里下了一阵淅淅沥沥的小雨,到了四更天时,雨慢慢停了,一轮明月将清辉洒向大地。 燕长青躺在床上,展开手臂给秦瑶光当枕头。 他的呼吸均匀而绵长,睡得正香。 再怎么辛苦,有心爱的人在身边,就觉得心头安稳。 安排好明日出征的一切,议事回来时,能看见她的睡颜,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秦瑶光给他留了灯,谷雨正想起身,被燕长青摇摇手拒绝。 他很快洗漱完毕,躺到她的身侧。 哪怕是在睡梦中,秦瑶光也能感受到他的存在,蜷着身子朝他靠近。 男人的身体高大英武,女人娇美纤柔。 两人躺在床上相依而眠,美好得就像是一幅画。 五更刚过,燕长青就睁开眼睛。 在一片黑暗中,他的眼神明亮如星,丝毫没有困倦之意。 长期的军旅生涯,让他极其自律。 他轻轻坐起,伸手去拿床边放着的衣袍,想让秦瑶光多睡一会儿。 不过,他刚刚起身,秦瑶光就清醒过来。 “五更天了?” 她刚刚苏醒,嗓音呈现出一种慵懒的沙哑,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性感。 燕长青喉头一紧,俯身在她唇瓣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随即翻身下床,穿戴起来。 “我先去整军,你再睡会儿。” “不用了。” 秦瑶光拥着被子坐起身:“屋外的炉子上温着茶水和牛肉饼,你吃了早点再去。” “嗯,你只管放心。” 燕长青迅速穿好衣袍,临走时没忍住,又轻轻抱了她一下,才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盔甲穿戴复杂,他干脆留在了议事堂内,到那里再披挂。 秦瑶光坐在床上,摸了摸唇,又摸了摸被他抱过的地方,心底柔软。 这种感觉,就很像妻子送丈夫出门,老夫老妻的日常。 谷雨掀开帘子进来,点燃油灯。 “主子,可是要起了?” 秦瑶光“嗯”了一声,谷雨便取来一套早就准备好的胡服,伺候她更衣洗漱。 天际泛起鱼肚白,只余几颗残星还在天边若隐若现。雨后的空气清新湿润,带来泥土的芬芳和青草气息。 将军府里外,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晨光熹微,清晨的阳光替玉门关笼上一层轻纱,给战士们的盔甲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辉。 很快,就到了要出发的时辰。 高高的城头上,玉门关守将率领各级官员,给秦瑶光和燕长青饯行。 旌旗猎猎,在风中鼓荡不休。 城门外,三万士兵已集结完毕,军容森严,整装待发。 在他们前面,跪着三排昨夜前来袭击的马贼刺客。 他们灰头土脸,身上血迹斑斑,显然是经历过严刑拷问。 这些反贼跟玉门关没有丝毫关系,自然不用考虑其他,能问出任何消息都值得。 每一个都被反剪着双手,身后站着一名手持陌刀的魁梧大汉。 只待一声令下,他们就将身首异处。 香案上,一炷香青烟袅袅。 一杯浊酒,洒向天空,酒液在阳光下短暂地反射出七彩光芒。 祭告天地。 “今日,就在这里!将士们,我们将要开启一段新的征程!” 燕长青气贯丹田,洪亮的嗓音响彻云霄。 “汝阳王反了!” 这五个字,在玉门关城头响起,百姓惊愕,将士握紧手中长枪。 军中除了最核心的成员,对普通士卒而言,他们是第一次听见这个惊人的消息。 为了避免动摇军心,必须有最确凿的证据,才能对外宣布这件事,不能仅有推论。 昨日众人忙了整整一天,正是为了确认此事。 “被百姓供养的王爷,他竟然生出不轨之心,想要篡夺皇位!我们能答应吗?” 燕长青不待他们思考,紧跟着问。 “不答应!” 三军将士齐齐大喊,气势如虹。 “我们都知道,一旦汝阳王谋反成功,我们的家人,我们最在意的人!都会受到性命的威胁。他们可能会流离失所,可能会成为街边一具不知名的尸体。” 燕长青控制着语速,他的声音充满了煽动性。 “我们,能答应吗?!” “不!答!应!” 这一次的回答,比上一次更整齐、更震耳欲聋。 燕长青高抬双手,在空中虚虚往下一按,目光笼罩着整支衣甲鲜明的军队:“对,我们不答应,老百姓不答应,大景不答应!” “需要我们的时刻,已经到来!” “哪怕前途漫漫、哪怕道路被阻、哪怕付出血的代价,我们一定会回到京城,护卫京师,杀光反贼!” 他拔出手中宝剑指向天空,剑尖在日光下寒光四射:“你们,有没有信心?!” “有!” “能不能做到?!” “能!” “好!” 燕长青大喊一声,浑身热血沸腾。 就连乌头毒带来的绵绵刺痛,在这一刻仿佛也烟消云散。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城头上的每个人,都被他点燃了心中激情,城下将士们更是如此。 秦瑶光长久地注视着他,满心满眼都是他。 他的风姿、他高大挺拔的身影,他站在所有人面前,他是守护大景最安全的城墙,也是最锋利的长矛。 他有最柔软的内心,也有对敌人毫不留情的冷酷。 他啊,是她的爱人。 燕长青放下长剑,斜斜指向城下,那些被押着跪在地上的人犯,眼神冰冷。 “他们,是汝阳王派出来的刺客,想将我和长公主殿下刺杀在将军府,再把此事栽赃给王将军。” 什么? 好大的胆子! 他们跟随燕长青,不远万里克服水土不服出现在这里,唯一的目的正是为了营救长公主。 这些人渣,他们竟敢刺杀长公主,还有大将军? 玉门关的守将听在耳朵里,同样心生愤怒。 这些祸害,想杀人不算,还想嫁祸给王将军,包藏祸心,杀无赦! 燕长青一句话,就让两军将士同仇敌忾。 将士们的目光,齐齐射向跪在城门前的人犯。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他们此刻早已千疮百孔。 除了死,再没有别的路可走。 也不知道这一刻,他们悔是不悔。 “杀!” “杀了他们!” 军队鼓噪起来。 “好!” 燕长青大喝一声:“杀了他们,祭旗!” 他右手往下猛地一挥,杀伐果断。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02章 千军万马中的柔情 “杀!” “杀!” 军阵中鼓噪着,将士们军容齐整,眼里却开始充血,握着长枪往地上顿去,渐渐形成一片有规律的军阵曲。 杀掉这些罪人! 他们再出发,杀掉胆敢发起战争谋反的罪犯。 被点燃到了极致的现场气氛,必须见到鲜血才能平息。 听见命令,持着陌刀的大汉挥舞长刀,同时劈下。 顿时,鲜血从颈腔喷涌而出,无头尸身先后摔倒在地,发出一阵连绵不绝的闷响声。 陌刀本不是行刑用具,战场上无往不利的武器,砍起人头来丝毫不含糊。 军阵中,响起一阵欢呼声。 就用罪人的鲜血,来铺就他们前行的道路。 哪怕他们有一日会死在战场上,他们是为了守护同袍、守护家人而死,一往无前,不会后悔。 燕长青高立于墙头,金色的阳光在他身上冷硬的铠甲表面跳跃,熠熠生辉,勾勒出他英武不凡的身姿。 他伸手接过东林递上来的一碗壮行酒,朗声道:“来,我们干了这碗酒!抵达京城之日,就是各位加官进爵之时!” “干!” 将士们端起酒碗,共同举杯,一饮而尽。 紧接着,以燕长青为首,将酒碗用力摔到地上。 不成功,便成仁。 “砰砰砰砰砰!” 摔碗的脆响声不绝于耳,士气如虹。 “出发!”燕长青大喝一声。 “是!” 众将士轰然应诺。 燕长青离开墙头,率着众人往城墙之下走去。 秦瑶光紧跟着他的脚步,心潮澎湃。 三辈子加起来,她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如此隆重又让人热血沸腾的出征仪式。 在燕长青的带动下,气氛从肃杀开始,层层递进,直到高潮。 祭天地、祭旗、壮行酒,她明白了这些仪式存在的必要性。 玉门关的关隘要塞,通往城墙之下的道路,有一半是可以直接骑马疾驰而上的马道,另一半才是供人通行的青石台阶。 台阶狭窄,两个人并行都略显拥挤。 在这里,一切为了军事化而服务,舒适性退到最后。 因为天寒,秦瑶光披着一件流云银鼠皮披风,披风长及脚踝,在下台阶时颇为不便。 誓师出征的大事,自然不能带伺候的人。 秦瑶光便一手提着披风,一手保持平衡,不错眼地盯着脚下台阶。 她心里想着:要是在这时候不小心绊倒,乐子就大发了。 丢的不只是大景长公主的脸面,还有他的。 台阶又长又陡,她小心翼翼的下了几步。 走在她前面的燕长青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微微侧身,对她伸出右手,掌心向上。 站在秦瑶光的角度俯视着他,男人剑眉星目、长眉入鬓,深色的瞳孔在阳光的照映下浅了几分,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 被他这样深情的凝视着,秦瑶光有些脸红,又有些为难。 大庭广众之下,后面还有那么多人呢! 燕长青保持着伸手的姿态,冲她鼓励式的微微颔首,用眼神无声地传递着一句话:别怕,有我。 秦瑶光不敢再与他对视,却将手轻轻放入他的掌心中。 他的大掌温暖干燥,因常年习武留下的薄茧而触感粗粝,和她细腻如玉柔嫩如花的肌肤相比,越发明显。 但这份粗粝,带来极可靠的安全感。 燕长青走在前面,反手稳稳地牵着秦瑶光。 她脸颊上的粉色如天边晚霞一般蔓延开来,从双颊悄然蔓延至耳根,染红了白皙的脖颈。 如同春日里悄然绽放的桃花,娇艳动人。 她所不知道的是,燕长青完全凭借着他的本能在行走,全部的注意力都被掌心那只柔若无骨的纤手所吸引。 冰肌玉骨,不外如是。 他发誓,他只是怕她摔倒才想牵着她。 绝对没有任何心猿意马想入非非的念头! 光天化日,他又不是禽兽。 但…… 日光太好、风太冷,而她太美太吸引。 这段台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也不知道究竟该盼着能一直走下去,还是快些走完。 一刻钟后,众人抵达城墙根下。 秦瑶光赶紧缩回手,悄悄用手背贴了贴面颊,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只是她忘了,右手被他握了一路,早就变得暖洋洋的。 往脸上一贴,更烫了。 她只好退后一步,将脸颊都藏在披风的兜帽里,嗔了燕长青一眼。 没想到,原本正在跟守将说话的燕长青,心有灵犀般看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对撞,一触即发。 秦瑶光慌忙低下头,扶着谷雨的手,匆匆离去。 燕长青心底涌上浓浓柔情,随即收敛心神,和守将谈论起军务来。 出征仪式结束,但出发还不能立刻出发。 各级将领正在对各自率领的部队进行最后的清点,确保士兵人数、武器装备、粮草辎重等等都准备齐全,没有遗漏或缺失。 同时,还对士兵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做最后的检查。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在大军出发前,东林就领着斥候和通信兵先行,探查前方路况敌情。 半个时辰后,出发! 从玉门关到京城,一路朝着东北方而行。 在大军后面,是秦瑶光率领的女卫队伍,以苏白、青柏两人为将,率领一千女卫营。 秦瑶光骑在马上,双唇微抿。 在玉门关时,还能用各种事务来分散精力,不去想京城发生的事。 踏上返京的路后,她没办法不去想。 在这个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更没有手机的时代,想通个消息实在是太难了。 时空的距离,就是最大的阻碍。 急行军枯燥乏味,每天只重复几件事:拔营、赶路、吃饭、扎营。 好在整个行程都在大景境内,打出长公主和安乐郡王的旗帜,一路上畅通无阻。 五日后,大军抵达渭水河畔,扎营埋灶。 渭州知府率当地官员赶来,送来补给粮草,还带来更多消息。 与此同时,京城,一片风声鹤唳。 汝阳王率大军谋反,一路上呈势如破竹之势,短短一个月不到,就先后控制了包括汝阳封地在内的河南道、大半个山南东道,打着“清君侧”的旗号,直逼京城。 世家豪门,开始在暗中往外转移家资子弟。 稍微有法子的人家,纷纷逃离京城。 文德殿上,随着一封紧急军报的抵达,众臣眉头深锁、愁眉不展。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03章 把玩人心 皇帝高坐于龙椅之上,听着群臣絮絮叨叨了半个时辰,仍然没个结论,便从一撩龙袍站起来。 “诸位爱卿,军报上都写得那般清楚,安业城被困,急需支援。” 他一个不懂打仗不懂军事的皇帝都听出来了,不知道他们还在这里磨蹭个什么劲? 难道,光靠打嘴皮子,就能把汝阳王给打走? 他往下一指:“司徒大人,你来说。” 谢殊不是凡事都有主张吗? 怎么一说起打仗,就接二连三犯错? 谢殊心头暗暗叫苦。 他自诩群臣之首,深谙平衡之术,这么多年来稳坐朝堂第一人的位置。 但正因为如此,掌军权的勋贵和他天然就亲近不起来。 哪怕他是当世名将,也打不了没有兵的仗。 何况,他还不是? 大景的军力,可以用围棋术语“金边银角草肚皮”来形容,戍边的兵力都是精锐、边塞重镇更有名将宿将坐镇。 在多年经营之下,军民同心抵御外敌,没有退缩的余地。 哪怕敌人犯边,偶有失地,也能及时获得支援,极少酿成无可挽回的大错。 唯一的例外,便是十多年前燕家被联手算计,失了北疆大片土地。 越往中原,兵力越弱。 士兵得到的操练和实际上战场的经验不足,更有不少勋贵之家将这些军营视作镀金之地,既没有危险、还能混资历。 将子弟放进去混上几年,出来后就能荫个武官当当。 此等风气由来已久,朝堂上下都本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原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家没有几个不成器的子孙呢? 在安稳摇篮里待久了,中原兵力积弱,跟边塞士卒的战斗力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这些年全靠几名老将顶着,表面上还看得过去。 谁知道,汝阳王他会反了呢? 都防着外患,谁曾想会在内部先乱起来。 汝阳王起兵之后,周遭地区尽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攻占下来。 甚至有他带领大军到了城下,从百姓到守将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就这么看着这支军队开了进去,占领州府,插上汝阳王的旗帜。 汝阳王谋反,有目的而行,并不为难这些地方官员和百姓。 占领一城之后,除了接受投降外,其他一切照旧。 对老百姓而言,除了城墙上的旗帜换了,没有任何影响。 如此一来,让他前进的道路异常顺利。 有被他提前收买的官员,打开城门投降。 有的贪生怕死,则打着为百姓好的旗号,举白旗投降。 朝廷将来怎么追究,是将来的事,先保住眼下的性命,其他的事情,将来再来头痛。 再说了,投降的城池那么多,又不是只有自己。 对降将而言,他们想要不被追究,利益与汝阳王一致,隐隐盼着他得胜起来。 胆小怕事的悄悄缩起头来过小日子,想着两不相帮,将来万一汝阳王不成功,朝廷追究下来,罪名也能少些。 再在京城托人找关系运作一番,说不定还能继续做官。 胆子大的、本就对朝廷不满的,甚至就点了兵力,跟随汝阳王一路北上。 在两者之间的,就偷偷摸摸提供一些补给粮草,装着不知情的模样。 汝阳王行军至今,只有两座城池拒不投降。 守将宣称“生是大景的人、死是大景的鬼,不屑于反贼同流合污”。 汝阳王也不恼,以数倍的兵力攻下后,屠城三日,以儆效尤。 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活生生将人来人往的热闹城池,变成一座巨大的坟墓,充斥着恐惧与绝望。 大景承平已久,并非群雄并起、逐鹿天下的战乱时代,那些关于血与火的残酷记忆,原本只存在于祖先的口口相传。 没想到,一朝成为现实。 中原内地的城池已许久未承受过战争的洗礼,单凭一腔热血,阻挡不了汝阳王的进攻。 投降,就能得太平,保住一家老小和全城百姓的性命。 反抗,就是屠城的下场。 一手怀柔、一手镇压,汝阳王把玩人心的手段,炉火纯青。 中原大地瑟瑟发抖,一众地方官员连夜商量对策。 汝阳王用兵,并不按常理前行。 谁也不知道他下一步会选择怎样的路线,出现在哪座城池之下。 但有一点很明确,谁都不想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于是乎,在汝阳王屠了两座城之后,后面的路就变得格外好走。 大军刚到城下,就有人主动送来粮草,开门迎接。 地方官里,有那起子性子烈忠心朝廷不愿意投降的,就会被同僚提前绑起来,不让他连累众人。 汝阳王蓄谋已久,就连从河西到京城的通讯都能阻隔,何况是他自己的大本营呢? “汝阳王反了”这个消息,直到半个月后才传入京城,放到谢殊案头。 那个时候,汝阳王领着的大军,已经到了浔阳城下。 谢殊做梦也没想到,汝阳王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举起反旗。 难道,他就那么有把握? 他凭什么? 究竟有何倚仗? 谢殊想不通,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快速通报军情,派兵支援浔阳。 到了此时,他方察觉手头无将可用。 能征善战的将军,都在边疆。 唯一一个回京的燕长青,又领军去了河西,最新送回的军报显示他被迫滞留在居延城。 现状如此,朝堂上商议,也没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领军打仗不是政见不和的口水战,是要真刀真枪上前线拼杀的。 好在有老牌勋贵挺身而出,集结了一万五千人的军队,前往支援。 至于京畿大营,因为被燕长青带走了一万人,剩下的兵力,朝堂上大部分朝臣群情激昂的表示:一定不能动! 必须留下来守护京城,保护皇上和太后娘娘的安危。 谢殊听得发笑。 什么守护京城,你们就明说保护你们好了! 作为京官,这些人哪里敢轻易逃走。 既然不能跑,那当然要留下足够的兵力,以防汝阳王突然出现在京城脚下了。 可笑! 也不想想,如果抵挡不了汝阳王的攻势,就等着被他一路攻城掠地越发壮大吗? 真等他兵临城下那一天,京畿大营那点兵,又能抵挡多久?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04章 从这一刻开始练习 根据发回来的最新消息,汝阳王起兵之际,加上后勤士卒才堪堪五万人。 他能在汝阳藏兵五万,已是极限,不可能再多。 然而,如今他麾下兵力接近翻倍,直逼十万大关。 谢殊这才知道,他那什么群臣之首的头衔,到了这种时候,都是虚的。 为了保命,他说的话根本就没有人听,遭到了一致反对。 所有人都能振振有词、引经据典,他也只好一边从善如流、一边让谢家转移资产,做两手准备。 就那点兵,就算到了浔阳又能如何? 给对方塞牙缝都不够。 谢殊所料没错,不过,支援根本没能抵达浔阳,就被汝阳王洞察了路线,命手下大将率领一支骑兵将其击溃。 浔阳无奈,为了避免被屠城的命运,只好举城投降。 自此,文武百官都看出来了,汝阳王谋反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早有预谋。 他早就不是那位众人记忆中养尊处优的王爷,而是一名能领军打仗的奸雄。 众臣口中不说,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汝阳王或许不如先帝雄才大略,但比起如今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来,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十余年布局经营,隐忍多年、一朝发动。 文能驾驭人心、武能率军征战。 桩桩件件,皇帝哪一件都做不好,他甚至只是谢殊用来实施政治抱负的傀儡。 好在,除了见风使舵的小人、两面倒的骑墙派、爱惜自身性命的胆小鬼,朝堂上还有一批忠心耿耿效忠皇室的臣子。 如大理寺卿戴至隆、如国子监祭酒苏文照、如清流领袖范世明。 在他们的奔走下,集结防线、开放储粮赶制冬衣,保障将士们的补给,同时想办法送消息给河西。 可惜,能用的兵力,实在太少了。 浔阳之后,下一城就是安业,也是京城前的最后一道防线。 安业若破,摆在汝阳王面前的就是一马平川,两日之内就能抵达京城脚下。 人心惶惶。 最繁华的城市、天下人向往的大景首都,从未遭受过如此严峻的考验。 禧宁宫中。 淳宁忧心忡忡地踏进宫门,好似游魂一般飘到皇太后跟前,本能的请安见礼:“儿臣见过母后。” “平身。” 皇太后将手中把玩的一柄弯刀放到一侧,面露不悦:“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母后……” 淳宁开口:“您就不担心吗?都这个时候了,我们该怎么办?” “什么时候?” 皇太后反问了一句,语气严肃地:“敌人还没打进来,就自乱阵脚,像什么样子?” 被教训了一句,淳宁反而觉得有了主心骨,心头不再那么慌了。 “母后,您说儿臣能做些什么?” 就这样一日日在公主府里待着,听着不停传来的坏消息、等待着奇迹般的好消息,她会疯的。 皇太后沉声道:“往日做什么,如今你就做什么。” 从辈分上来看,汝阳王是淳宁的皇叔。 倘若他真有攻占京城、打进皇宫的这一天,自己一定会死、皇帝会死,淳宁却不一定。 汝阳王谋反是为了篡位,并非要粉碎现有秩序。 他要当皇帝,仍然需要文武百官替他卖命。 对政治不敏感手中无权朝中无声望的淳宁,对汝阳王没有任何威胁。 此外,她还是下嫁而非招赘驸马,将来诞下的孩子也会姓“苏”而不是姓“秦”。 极有可能,汝阳王会放过她,以展示自己的怀柔手段,同时间接笼络天下读书人。 不过,个中缘故,皇太后不打算对淳宁细说。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不明白更有不明白的好处。 生在皇家,就有皇家责任与使命。 哪怕满京城的人都跑空了,皇室也必须守在京城。 倘若守不住,坐等命运的裁决就好了。 汝阳王若是当真要淳宁的性命,大不了娘仨一起上路,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母后,您有皇姐的消息了吗?”淳宁小心翼翼地问。 如今,朝堂上有一种声讨的舆论,直指秦瑶光和燕长青夫妻两人。 说是因为秦瑶光在河西失踪,燕长青不顾一切的带兵去救她,才会导致目前无兵可用、无将可守的境地。 又说如果安乐郡王在京中,岂会让汝阳王直逼京城? 皇太后摇摇头:“稍安勿躁。” 有汝阳王刻意阻断邮路,河西能送到京城的消息寥寥无几。 她最近收到的消息,是苏白遣了女卫回京,送来秦瑶光亲笔书写的厚厚一封书信。 信中,秦瑶光从沙尘暴讲起,略过那些曲折,只写她在绿洲部落暂时停留、和苏迪雅汇合,和燕长青一起收复居延城的经过。 不愿母后担忧,这些她都写得很简明扼要,详细书写的是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沙漠的广袤无垠、绿洲的美丽,居延城汉人思归的情感、众人的忠诚、孩子们各有所长…… 如此种种,被她用最温暖的笔调一一描述,还在信纸角落里随手画上可爱漫画,读得皇太后内心柔软。 随信一道送回的,还有一幅重新绘制的河西舆图。 这封信,皇太后不知道翻来覆去看了多少遍。 她很庆幸,在秦瑶光临走前,将女卫和千人军都给了她。 区区千人,在如此形势下,哪怕个个都是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也难以对抗千军万马。 跟在秦瑶光身边,更能发挥作用。 会回来的。 皇太后心中坚信,长女一定和燕长青一起会赶回京城。 在信中,她就已经知晓了汝阳王的阴谋。 只要他们出现,所有的非议攻讦,以及无中生有的流言蜚语,都会烟消云散。 皇太后一生经历无数风雨,才能拥有这般镇定。 淳宁做不到。 哪怕母后这么说,她仍然心头惴惴。 “母后,您就让我做点什么吧?” 她拉着皇太后的手,一双美眸期盼地望着她:“儿臣不能没有事情做。” 就连和苏子瑜的恩爱,都令她难掩心绪。 皇太后垂眸,拿起手边弯刀,递到她跟前:“你可以从这一刻开始练习。” 淳宁接过去,有些发懵:“练习什么?” “练习杀人,或者自杀。”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05章 血的代价 “什……什么?” 淳宁惊得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双手捧着的弯刀,仿佛烫手似的,让她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看着她眸子里露出的惊悸,皇太后叹了口气,心里改了主意。 小女儿没经过事,不知世间险恶。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让淳宁知道这些,一直快快乐乐的做的小公主,难道不好吗? 只是,事态严峻,祸福难料。 谁也不知道,是汝阳王先打进皇宫,还是长女夫妻率先抵达。 而且,就算他们赶到,手头的兵力是否能成功击败汝阳王的十万大军,也还是未知数。 并非皇太后不相信燕长青领兵作战的能力,只是差距摆在那里,她习惯了凡事先做好最坏的打算。 “映雪。” 皇太后放柔了声音,叫了一声淳宁的闺名,走到她跟前。 成年后,她就没有再这样唤过她,都是用“淳宁”这个封号代替。 不知为何,淳宁眼眶一热,抬眼看着她,声音里有些委屈:“母亲……” “哎。” 皇太后应了一声,取过她手里的弯刀放到一旁,展开双臂,将小女儿轻轻地搂在怀里。 淳宁愣愣的,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只存在于记忆中的、母亲的拥抱,鼻端传来的柔和淡雅的檀香味道,是母亲身上的味道。 淳宁放软了身体,把头放在皇太后肩膀上,双手回抱住母亲,轻声发问:“母亲,怎么了?” 太反常了。 从她记事起,母后就是一位严肃的、不苟言笑的母亲,极少露出如此温情的一面。 皇太后放开手,极认真的看着她:“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生在皇室,天生就享有万民所不及的荣华富贵,肩头就有相应的责任。” “母亲,皇姐跟我说过类似的话。” 皇太后点点头:“乐阳是个称职的长姐。那么,她有没有说,在某些时候,这份责任其实就是需要我们付出代价?” 淳宁听得似懂非懂:“什么代价。” “血的代价。” 皇太后拿起弯刀,走到大殿中间的开阔之处,屏息凝神。 她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微微弯曲,将身体中心略微下沉。 这是一个在宫廷礼仪中,绝对不会使用的姿势。 淳宁看得目不转睛,眼睛里渐渐浮起惊奇:难道,母后她还会使弯刀? 事实证明,她想得没错。 皇太后的右手轻轻搭在弯刀的刀柄之上,再缓缓握紧。 下一瞬,她在深吸一口气的同时,右手迅速向上抬起,弯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雪亮的弧线,发出尖锐的破空之声。 淳宁终于意识到,这柄华丽精致的弯刀,并非装饰用的礼器,而是能杀人的武器。 握在母后手中,化作一道银色的旋风,随着她的身体转动而舞动。 锦绣华服成了她最美的装饰,随着刀势翻飞。 刀光在衣裙间闪烁,最美丽、也最危险,锐不可当。 快得她的双眼几乎跟不上弯刀的速度,每一刀都出现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 一炷香后,皇太后收了刀,平复着呼吸。 许久没有使刀了,有些喘。 “母后!” 淳宁双眼亮晶晶地奔上来:“母亲您竟然会使刀?还使得这么好!” 她跟着皇姐每日晨练之时,曾见过青柏对女卫的训练。 她们都有武功在身,有几人轻功绝佳,能飞檐走壁;有几位刀法使得极好,让人眼花缭乱。 淳宁不懂武艺,但在她看来,母后绝非门外汉。 旁的不论,就“弯刀”这柄武器而言,就比刀剑更难驾驭。 若是换了她,能不能用好还两说,别伤到自己就不错了。 皇太后微微一笑,周嬷嬷对此习以为常,上前接过她手里的刀,送上热巾子伺候她擦汗。 “淳宁。” 皇太后走回座位上,唤了淳宁一声。 淳宁立刻应了,屁颠屁颠地走过去,一脸讨好地问:“母后,您还有什么吩咐?” “你即刻回府,将府里可靠忠心的侍女丫鬟都召集起来,明日一早入宫操练。”皇太后道。 淳宁又迷惑了:“操练什么?” 周嬷嬷笑着补充:“殿下有所不知,这几日,太后娘娘正在宫中组建一支女兵,明儿就要开始训练了。” “可是……”淳宁不解,“不是有金吾卫吗?” 在她从小到大的认知里,金吾卫就是守护皇宫安全的军队。 皇太后脸上浮起一抹不知道是讥讽还是缅怀的笑意,淡淡道:“本宫以为,自己的性命,还是靠自己更可靠。” 后宫佳丽三千,虽然有所夸大,但加上各级宫女,这个数字只多不少。 将她们训练成一支女兵,短短时日内,不指望真能上阵杀敌,至少真遇到事的时候,不至于成为只知道哭喊逃跑、敌人刀下待宰的羔羊。 当然,皇太后的准备,还不止于此。 见着母后如此神情,直觉告诉淳宁,背后一定发生过某种她不知道的往事。 她不敢再问,立刻答应下来。 既然母亲要训练女兵队伍,她全力配合就是。 出了皇宫,淳宁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一直求母后给她找点事干,母后这是换了个法子,答应她的要求。 婚后,淳宁是苏家妇,但她和苏子瑜仍然住在淳宁公主府,美滋滋地过二人世界,只在逢年过节时才回去苏府。 还不到苏子瑜下衙的时辰。 她换了一套常服,差人叫赵蕊过来。 赵蕊本就是皇太后给她掌家的人,听了淳宁的吩咐,脸上没有出现任何意外之色:“是,婢子这就去办。” 淳宁难免好奇,问道:“母后她在禧宁宫时,也会习武吗?” 赵蕊笑着说:“回殿下的话,婢子未曾见过。只是听宫里的老人说,太后娘娘她年轻时弓马娴熟,时常和先帝爷一道习武。” 真让人神往啊! 而自己对母后,竟然了解得这样少,直至今日才发现母后的这一面。 淳宁托着腮帮子想:和母亲比起来,自己跟废物又有什么两样? 正出神,她看见窗外匆匆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子瑜怎么回来了? 她望向漏刻,没错呀,这会儿还不到午时。 苏子瑜一路小跑,额头上沁出汗珠,进了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06章 不能总挑容易的事 “这是怎么了?” 淳宁迎上去,用自己的丝帕替他擦着脸上的汗水:“有什么事打发人回来说一声就行,跑得这么着急忙慌的,小心着凉。” 深秋时节,风里吹来的都是寒意。 苏子瑜只是个文弱书生,跑动之下出了热汗,再被寒风一吹,很容易生病。 一边说着,淳宁一边吩咐兰巧去煮一壶姜茶来驱寒,又让兰巧去取干爽的里衣来换。 苏子瑜喘匀了气,捉住她的手指道:“我的好娘子,你快别张罗了。我赶回来,是因为终于有了好消息!” 他知道这些日子淳宁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却担忧着,连夜里都睡不好。 有了好消息,他当然要成为第一个告诉她的人! 苏子瑜藏不住事,淳宁这次发现,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兴奋劲儿。 “什么好消息,值得你专门跑一趟?” 淳宁好笑地望着他问:“莫不是堂姐她有了身孕?” 苏子瑜摆了摆手,连连否认:“不是不是,是皇姐她要回来了!” “皇姐?” 淳宁又惊又喜,整个人差点蹦起来:“当真?!” “嗯嗯!” 苏子瑜一脸热切:“郡王爷送信回来,他们已经从玉门关返回京城了!” 通讯不畅,只能派人快马送信回京。 “太好了!” 淳宁掰着指头算起日程来:“刚刚收到的信,也就是说他们十多天前已经出发,不知道这会儿走到了哪里,有没有耽搁,来不来得及……” 听着她一连串的担忧,苏子瑜连忙制止:“你就别胡思乱想了,一定赶得上的!” 淳宁叹了一口气:“这些日子我才发现,就是以前想的太少,如今才什么都不知道,好些事情连母后都不告诉我。” 她的失望显而易见,苏子瑜忙将她抱了一下:“谁说的?皇姐不是什么都告诉你吗?” 牵着她走到软榻上坐下,他轻言细语:“你就别担心了,啊?等郡王爷回来,解了京城之围,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淳宁点点头:“既是回来了,就用了午饭再回去吧?” 苏子瑜摇摇头:“我得赶紧走了,院里人手不够。” 大敌当前,每个衙门都忙得不可开交,翰林院也不例外。 他专门跑这一趟,就是为了告诉淳宁这个好消息。 淳宁心头感动,叮嘱道:“把里衣换了再去,路上仔细些,别再跑了。” 苏子瑜笑着冲她挥挥手,走了出去。 他容貌俊朗,哪怕成了亲,笑起来仍有一种少年气,笑容干净温暖。 淳宁坐了回去,想着苏子瑜带来的消息。 皇姐和姐夫要回来了,太好了。 短短几个月没见,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长得像是过了半辈子。 母后组建女兵,自己也不能拖后腿。 不过,淳宁清楚她有几斤几两,别说弓马娴熟武艺高强,相对来说,她只有弓箭的准头还不错。 想了想,她吩咐兰巧:“差人去一趟卫尉寺,替我拿十架弩机和弩箭回来。” 兰巧有些诧异,不过既然殿下吩咐,她屈膝应下。 弩,乃军队特供武器,杀伤力极大。 生产工艺过程复杂,数量少,民间禁用。 但既然是淳宁正大光明遣人来取,而且只是十架,自然没有问题。 第二日,卫尉寺就遣了专人送来,跟着来的是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将。 从某种意义来说,也是淳宁是熟人。 “万俟将军!” 淳宁欣喜地上前,跟她打着招呼:“你怎么有时间来?” 万俟楼双手抱拳:“末将正在兵器监,听到是殿下要用,便主动领了差事。” 当初为了大局,令她无端端担了一份恶名。 秦瑶光临走前对淳宁透露过此事,并告诉她如果在京城有人为难万俟楼,就让淳宁替她做主。 这几个月风起云涌,淳宁一直未曾听说她的消息,没想到却是今日得见。 万俟楼是和皇姐有关系的人,淳宁很高兴。 “殿下,您可会使弩?” 万俟楼询问着:“末将可示范一二。” “好呀,我正发愁呢。” 淳宁只知道自己准头不错,但拉不开硬弓,才另辟蹊径想起了弩机,的确是没用过。 卫尉寺的官员派人护送,正是想着她或许需要人教。 淳宁的公主府不如长公主府那般开阔,但也够用。 没有专门的练武场,她就在外院寻了一处开阔的空地,命人用干草做了几个简易箭靶。 弩箭比普通弓箭要短一些,更加粗壮沉重。 箭矢前端的箭头用锋利的黑铁铸就,在日光里泛着黑沉沉的光,乃杀人利器,穿透性极强。 淳宁拿在手里掂了几下,只觉沉甸甸的。 万俟楼手把手教她如何扣下扳机松开弦钩,装填箭矢,又如何举起弩机,瞄准目标。 “殿下,您来试一试。” 见万俟楼轻轻松松地拎着弩机,姿态松弛又潇洒,淳宁雀跃着上前,冲着她伸出双手。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殿下小心些,有些沉。” 淳宁连连点头,示意她做好了准备。 万俟楼单手抓着弩机,轻轻放到她手上,直到她适应了重量,才放开手后退一步。 好重! 淳宁双手被弩机的重量带得往下一沉,连忙稳住。 她以为的准备好了,和实际的准备,落差巨大。 怎么万俟楼就这么轻松呢? 淳宁悄悄吐了个舌头。 直到习惯了手上的重量后,万俟楼才教她如何将整体保持平衡,让整个身体来分担弩机的重量,而不单单只是手臂。 “殿下,您如今使用的手弩比起以往已经轻了不少,如果您用不惯,末将替您寻袖箭来。” 袖箭轻巧,更适合女子使用。 只是,杀伤力和射程远不及弩箭,仅仅能作为暗器而存在。 淳宁摇摇头。 她既然想让自己变得有用,就不能总挑容易的来。 “万俟将军,不知你是否有闲暇,能否教我?” 万俟楼微微一愣。 她委实没有想到,以淳宁公主之尊,竟然会让自己吃这份苦头。 不过,她很乐意。 当初谢殊为了给秦瑶光添堵,直接让她连升两级。 带来的后果是,她虽然官职高了,实际上却处于一个尴尬的微妙地位。 在有意无意的排挤下,万俟楼手中并无实权。 或者说,都快闲得长虱子了。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07章 巾帼英雄 要不然,她也不会跑到兵器监区闲逛,自己给自己找些事干。 没想到主动揽下的这桩差事,还有后续。 万俟楼笑着说:“殿下,末将很愿意替您效力,不过还需要一道调职手续。” 她毕竟是有正职在身的将军,哪怕被架空,官职仍在。 “没问题!” 淳宁一口答应下来,想了想道:“不如我告诉母后,让母后将你调进宫里?” 昨日回来后,她就挑好了训练成为女兵的人选,今日一早就都进宫了。 要不是因为这批弩机,她这会儿也在宫里。 母后要训练女兵,金吾卫又都是由男子组成。 万俟楼是靠实打实军功升职的女将,又跟随安乐郡王在边疆征战多年,她一定会成为母后的好帮手。 淳宁越想越有道理,便把前因后果都对万俟楼说了,询问她的意见:“万俟将军,你愿不愿意?” 替母后训练女兵,比只教自己一个人,更能发挥万俟楼的能力。 至于自己,进宫让她一起教就是。 “愿意!” 万俟楼的眼睛闪闪发亮,一口答应下来,感激地拱手:“多谢殿下垂青。” 见她如此,淳宁心里美滋滋。 原来,干成一件事的感觉,这么好。 很有成就感。 说干就干。 淳宁立刻让兰香备下马车,带着万俟楼进宫,还顺带捎上五架弩机。 皇宫大内,因战事不断逼近,空气中多了紧张气氛。 淳宁却扑了个空,皇太后并不在禧宁宫。 留下来的宫女告诉她,太后娘娘如今在内校场。 内校场,作为金吾卫演武所用,有时也会举办蹴鞠等比赛,场地开阔平整。 是平日里后宫妃嫔极少踏足的一个地方。 不过,今日却成了例外。 校场上,站了满宫的莺莺燕燕,放眼望去至少有两三千人。 她们都并非平常装束,而是换上了尚衣局赶制出来的女子胡服,在手腕、脚踝处皆用长约三指的皮革绑绳收口,方便活动。 除了皇太后和谢皇后身上穿着铠甲,其余人不分品级,尽皆相同。 不过,她们好像什么也没干,就这么站着? 淳宁心头疑惑,但并未冒昧上前发问。 内校场的气氛很严肃,母后的神情更是堪称严厉。 淳宁看见了她府上送来的三十多人,她们看起来就快哭了。 万俟楼却在心里暗暗点头。 听淳宁说起之时,她以为皇太后只是想让宫妃们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并非当真要把她们训练成女兵。 并非她看不起娇滴滴的宫妃,只是术业有专攻,又如何让养尊处优从来未曾锻炼过体魄的女子,承受严苛的训练呢? 但是,皇太后看起来是认真的。 要把从未接触过军营的女子们,训练成有一战之力的女兵,第一步就是要训练其服从性。 上战场,并非儿戏。 士兵首先要学会的事,是无条件服从上官的命令。 太后娘娘将站立作为第一步要求,一个看起来简单的动作,要做到令行禁止,正是对服从性的训练。 不过,万俟楼虽然对后宫并不了解,却也知道里面的宫妃不少出自豪门世家,她们能这么听话,让站着就乖乖站着? 目光扫过全场,最前方立着的三个行刑架默默诉说着之前发生的事。 行刑架上没有人,却有留下来的血迹。 皇太后的年纪是众女中最大的,身形如松般笔直。 在她身后半步处的谢皇后脸色有些发白,不过世家女的骄傲令她绝不服输,无论是什么事。 有血的教训,还有后宫最尊贵的两位一直陪着她们站,有再多不满和怨言,也只能咬牙坚持下去。 皇太后看见淳宁来了,并没有立刻休息。 直到香炉里一支粗香烧尽,她才举起右手:“休息一刻钟。” 众女听令,如蒙大赦。 大多数女子立刻软倒在地,顾不上身份地位仪态等等,直接坐在地上休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幸好已是深秋,日头并不毒辣。 若是在盛夏时节来这么一遭,怕不是光练站姿就会晕倒好几名体弱的女子。 反而是几名高位妃嫔,如静妃、郑贵妃,在休息时也会离开校场才坐下。 “母后。” 淳宁带着万俟楼上前见礼,笑着说:“儿臣给您带来一位好帮手,万俟将军。” 皇太后微微颔首:“哀家知道你。” 万俟楼受宠若惊,上前见礼。 谢皇后有些好奇地望向她,心中想着:不愧是巾帼英雄,怪不得差点让长公主和安乐郡王和离。 要制造和离假象,这个人选,自然不是秦瑶光一拍脑门胡乱挑的人。 除了原书剧情中万俟楼就出现过之外,她的确具备这个条件。 万俟楼是燕长青一手提拔起来的女将,和他有着共同奋战的同袍之谊,有感情基础。 她的容貌和汉人女子大有不同,五官轮廓深邃,英气逼人、双眸明亮。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举手投足之间干脆利落,是在武将身上才能看见的刚毅,同时又具有女子天生的柔美曲线。 好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将! 哪怕她身为女子,都心生倾慕。 皇太后问了万俟楼几句话,淳宁就提起调职一事。 “确该如此。” 皇太后看着淳宁赞道:“你这件事办得不错。” 淳宁被夸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开心。 有皇太后开口,军营很干脆就放了人,万俟楼成为金吾卫的一员。 只不过,她直属领导是皇太后。 有了万俟楼这位得力助手,宫中的女兵训练从刚开始的不成气候,渐渐有了章法。 秦瑶光那里没有更多的消息传来,汝阳王却已经攻下了安兴,直逼京城。 京畿大营已经全副武装,准备抗敌。 不过,关于如何抗敌,又成了一个难题。 朝堂上分为两派,一派认为就应该在京城外面扎营抵抗敌军,将对方拒之门外。 一派认为那样做只会增加无谓的牺牲,不如将大营将士悉数入京,依托城门集结京城兵马司等其余武装力量,抵抗大军。 这件事,从汝阳王围攻安兴时就开始吵,直到敌军快要兵临城下了,还没吵出一个结果。 “别吵了!” 皇帝震怒,用手指对着下方朝臣一个个点过去:“再吵下去,敌人都杀进来了啊!”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08章 荒谬 他简直不懂这些人脑子里面都在想些什么。 都火烧眉毛了,还有闲情逸致在大殿上吵吵嚷嚷,争个你死我活。 皇帝指着谢殊:“来,谢爱卿你说句话,是将敌人拒之门外,还是用入城坚守?” 谢殊出列,慢吞吞道:“陛下容禀,勤王圣旨已发,河北河东、剑南岭南、还有陇右道、关内道各大都督都护、各级将领皆率兵来援。” 他算是看透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说什么都没人听。 何必做那个出头鸟,来惹人嫌? 汝阳王想要篡位,作为对方曾经的盟友,他自问对汝阳王的了解,更甚他人。 当初,是自己翻脸在前,将汝阳王赶出京城。 被对方记恨,理所当然。 不过,谢殊并不认为一切都没有谈判的余地,就看放上的筹码是否足够。 而百年谢家,就是他最大的倚仗。 他不急。 就算汝阳王当真攻进来,他也不急。 大不了就不当这大司徒了,全身而退隐入幕后,择机再起便是。 世家起起落落,乃是常事。 他从来就没有妄想过,要万古长青。 在他执掌权柄的十余年期间,谢家所获得积累下的资源,远胜于此前几十年,够本了。 至于女儿,她虽是皇家妇,四皇子却是汝阳王的血脉,保全一条性命不难。 想通这一切,谢殊便不再着急上火。 既然最坏的结果他都能坦然接受,又何必跟这些愚蠢的家伙论长短。 谢殊摆明了不掺和,皇帝就有些傻眼。 一直以来,朝堂上大大小小的事,都有司徒大人做主,怎会到了如此紧要关头,反而靠不住了? 他再怎么不管事,毕竟是皇帝。 谢殊这个态度,让他很生气。 什么各地勤王军队,难道他不知道吗?! 让他拿主意,他把这些事情重复一遍,跟废话又有什么区别。 “既然司徒大人不知道,不如回家看孩子!” 皇帝发怒,大殿上为之一静。 谢殊一脸木然,跟庙里摆着的泥塑菩萨也没什么区别,无论皇帝说什么他都没有反应。 回家就回家,最好把他给贬斥了。 若汝阳王当真攻进京城,他这个被贬斥的身份,更有利。 皇帝头疼地捂着额头。 这种情况,他总不能再问“诸位爱卿”,眼睁睁看着他们再七嘴八舌地吵起来吧? 满朝文武百官,没一个靠得住! 正在此时,范世明出列。 皇帝眼睛一亮,高声道:“范爱卿,你来说说该如何御敌?” “陛下,安兴之后已无天堑,微臣虽不通军事,却以为命大营将士在城外御敌,势必折损巨大,还会令将士心寒。” 他一直就觉得,提出这等建议的人,极其自私。 为了自身安全而让大营将士在外面送死,以血肉之躯抵挡敌人,因为他们没有退路。 以此,来拖延京城被攻破的时间。 拖到各地勤王的军队抵达,拖到安乐郡王率军归来。 这个建议,就不应该存在,竟然还能获得这么多人支持。 荒谬! 难道他们忘记了,对大营的将士而言,想要保住性命的话,分明还有另一条路可走——投降。 其实,皇帝也是这么想的。 他是皇帝,但首先他是个人,搞不懂这些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正想开口赞同,底下立刻有人出列:“皇上,臣反对!” 反对? 皇帝心里转过这个词,怒气上涌,脱口而出:“反对你个王八羔子!” 大殿彻底安静下来。 皇帝他,骂脏话了? 一干人等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别说他们了,就连皇帝本人都愣在当场:刚刚,朕说了什么? 过了片刻,他才回过神来。 算了,骂都骂了,难道还要他收回去不成。 真别说,骂人还挺爽的。 看看,这不一个个都安静下来了吗? 他一拂袖袍,回身坐回龙椅:“诸位若是没有别的意见,就按范世明所言,立刻去办!” 众臣默然。 还能有什么不同意见? 上一个被骂,搞不好这一个就会被斩首。 别忘了,他是皇帝。 没发过脾气不代表他不会,没杀过人不代表未来不会。 圣上都拿了主意,难道嫌命太长,要去反对? 下了朝,皇帝神清气爽。 原来,只要他发脾气,就能见效。 竟然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吗? 他兴冲冲地往凤阳宫走去,想跟谢皇后埋怨她老爹如今只会顾左右而言他,出工不出力。 走到一半,他才记起这个时辰,谢皇后应该和母后一起,在内校场里训练女兵。 母后提出这件事时,他就表达了支持。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但既然是母后想做的事,就由得母后去好了。 半路上转了个弯,他往内校场而去。 还未走到,就听见传来冲杀声。 “这是在做什么?”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皇帝大感稀奇,问随身的大太监。 大太监恭恭敬敬回话:“这个时辰里,应是正进行两军演武。” “哦?” 皇帝自然是看过两军演武的,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个词竟然会出现在他的后宫里。 唔,太奇怪了。 “走,我们走快些!” 他兴致勃勃往前走着,完全无视了大太监脸上很明显的忧心忡忡。 唉,都这个时候了,皇帝他是真的不操心啊。 哪怕让京畿大营将士入城,还要布防扎营等等诸多事务,真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 让叛军打到京城,简直是奇耻大辱! 先帝爷要是知道了,怕不是会气得从棺材里坐起来。 要不然,怎会让太后娘娘在后宫练兵? 类似的事,千百年来也只发生过一次而已,此为第二例。 将来的史书,还不知道会怎么记载。 太后娘娘越是英明,越是衬托的圣上无能。 不过,如此种种,大太监也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 反过来想想,皇上他虽然平庸,却是个极好的人,待母亲孝顺、待皇后尊重、待下人宽和,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奢靡之好。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该知足。 皇帝的视野内刚刚出现皇太后的身影,就有一名小黄门连滚带爬来报:“皇上,皇上!” 他满脸惊慌,喘着大气:“皇上,大事不好!”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09章 大事不好 “呔!” 大太监大喝一声,横眉竖眼道:“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 别说在宫里,就是在大户人家里,这等慌慌张张还说什么不好了的下人,重则拖下去乱棍打死,轻则撵出府去。 他为此发作起来,其实是为了保护这个小黄门,不忍见到他的凄惨下场。 可是,小黄门不知道在想什么,脑子就像进了水,急得指手画脚:“皇上!大事不好!” 皇帝听得一头雾水,又心生恼怒,才听见他补充说:“南门……京城南门,叛军从南门攻进来了!” 什么? “你说什么!” 大太监一把揪住小黄门的衣襟,目眦欲裂地问:“你在说什么?!” 怎么可能? 刚刚还风平浪静。 不是说汝阳王刚攻下安兴才两日,怎么可能打进京了? 就算抵达京城脚下,也不可能攻打进来。 和中原其他城池不同,作为首都,京城的城墙每年都会加固,城防更是由定时更换的军队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巡逻着。 这么说吧,哪怕没有京畿大营,就凭借现在的防守力量,把城门一关,哪怕是骁勇善战的游牧部落来了,也只能望墙兴叹。 可是,小黄门的神情证明了,他没撒谎。 这么大的事,他怎敢撒谎。 在大太监手下,小黄门挣扎着说:“大人,是真的,真的打进来了啊!” 大太监茫然地抬起头,看见有更多人朝着这里涌来,急匆匆的脚步中透出仓惶。 宫中,从未有过这种场景。 皇帝头一个明白过来:是真的,敌军攻进来了。 他撩起袍子,飞快地朝着皇太后跑去。 内校场里,两军正在角力。 她们同一时期接受训练,基础都差不多,打起来不相上下。 值得庆幸的是,无论从身姿还是眼神,她们都有了士兵的觉悟,而非宫娥的一员。 她们一睁眼的日子不再是伺候主子,而是锤炼身体力量,方能拿得动兵器扛得起盾牌,能做到在训练时的指令。 不到二十日,能做到如此地步,就连她们自己也不敢相信。 原来,征战沙场并非男子专属的,只要付出代价刻苦训练,女子也能做到。 因性别差异,女子的力量天然不如男子,但并不是说就不能练。 只要训练,每一日都会进步。 疲累、力竭,睡醒之后,又是新的一天。 当真正的战争临头,她们在心里庆幸,自己并非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人宰割的弱女子。 “锵锵锵——” 鸣金的锣鼓声响起,正在演练的两军在各自队长的带领下收了队形,快跑到检阅台之下。 皇太后言简意赅:“敌军已攻进京城南门,哀家要你们从这一刻开始,成为守卫皇城的真正士兵!” “守住皇城、活下来,每人赏十金!” 来不及惊愕、更来不及消化这个消息,她们按照以往演练过的章程,分成十二支小队,分别朝着皇宫各处门禁扑去。 皇宫内,金吾卫官衙。 “大将军!皇上有旨,命金吾卫全体撤出皇宫,上皇城墙!” “撤出皇宫?” 金吾卫大将军眉头紧皱,对这道奇怪的圣旨万分不解。 金吾卫的存在,不仅仅是在皇宫内外巡逻,看守各处大门、殿门,更重要的职责,其实是保护皇宫安全。 但是,圣旨上写得明明白白,不允许他们留在皇宫内,一刻钟内全部上城墙抵御外敌,否则,杀无赦。 简直是把“怀疑”两个字写在明面上。 金吾卫大将军心生不忿,但他总不能抗旨吧? 立刻下令,收回正在执行巡逻任务的队伍,全部返回城墙。 事态紧急,他没留意到,他的手下有几人听见这道命令后,脸色变得很难看。 皇宫中,京城南门被叛军攻破的消息迅速传遍,风雨欲来。 金吾卫撤离宫中,紧接着,有经过训练的女兵逐一锁上从城墙到皇宫的门。 皇城,是一座在京城里的城中城。 不仅拥有自己的护城河、吊桥,高逾三丈的坚固城墙,还有深深的城门洞和瓮城,防守工事比之京城犹有过之。 从皇宫进出有两种法子:一是直接经过大门,一是先上了城墙,再从城墙供士兵巡逻的路线离开。 城墙上有两条路,一条通往皇宫、一条通往宫外。 如今锁上回宫的门,岂不是逼着他们只能在城墙上战斗? 亦或是,当逃兵。 并非他们不愿意战斗,金吾卫的使命正是如此。 金吾卫,是精锐中的精锐。 在遴选之时,除了对身高相貌武艺都有要求外,还要进行家世调查。 三代内有罪人、或是奴籍贱籍之人,都不允进入。 日常操练考核,也是最辛苦的。 对平头百姓来说,倘若哪家出了一名金吾卫的大好儿郎,那是光宗耀祖值得烧高香的事。 金吾卫,几代人都碰不上有反贼胆敢作乱侵犯皇宫之事,但只要出现了,守护皇城和敌人战斗,就是他们的使命。 今日这道圣旨,可谓屈辱至极。 金吾卫大将军咬着牙,执行着圣旨上的命令。 他没想过要趁机当逃兵,也不打算当逃兵。 无论皇上是什么意思,他既然担了这份职责,敌人要想攻破皇城,只能从他尸体上踏过去! 刚刚散了早朝的众臣被拦在门口:“皇上有旨,请各位回文德殿。” 人群立刻骚乱起来。 他们都知道了被破城的消息,想要赶紧回府,跟家人汇合后再做打算,怎料竟然出不去皇宫? 难道,要把他们当做人质? 这这这…… 是要玉石俱焚的意思? 众人的心都凉了半截。 他们当中,忠于皇室之人自然无所畏惧,和所效忠的皇帝同生共死,焉能不算一桩佳话? 生死无所谓,或许能青史留名。 各大世家的臣子纷纷扭头望向谢殊,盼着他能拿个主意。 “司徒大人,我女儿还在月子里,实在不放心,求您跟皇上说说,放我出去吧!” “是啊,外面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微臣家中孤儿寡母,遇到不讲理的士兵,该怎么办?” “大人……” “大人……” 谢殊听得心烦意乱,冷冷一笑。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10章 心有余悸 事到临头,知道来求他了? 这段时日在朝堂上,一个个不是振振有词,引经据典吗? 出问题了,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谢殊不悦地一拂袖袍,将双手背在身后:“各位大人方才难道没听清?此乃圣旨。难道,诸位还想抗旨不成?” 说罢,他转身就走。 不过他的目的地,自然不是文德殿,而是凤阳宫。 司徒府一大家子在外面,他是看重家族亲情的人,不是不担心。 然而,担心有用吗? 他从来不在做不到的事情上纠结,只会就目前的形式,来谋取最大化利益。 说他薄情也罢、冷酷也好,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利益至上。 皇宫侧门,淳宁咬着手指头,在门口不停踱步,走来走去,时不时往门口看一眼。 只有一刻钟,皇宫的所有大门侧门等等门禁,统统都要落钥。 虽然是以皇帝名义发出的圣旨,其实是皇太后的命令。 皇帝孝顺,再加上他知道自己的本事,有谢殊在,他早就养成了不拿主意的习惯。 今日好不容易拿了一回主意,命令还没得到执行呢,敌军就攻破了城门。 有母后出面主持大局,他求之不得。 淳宁等在这里,是她听到消息后就立刻派人去苏府和翰林院接人。 这是她和苏子瑜早就商量好的事:万一真有城破的那一日,就把苏家妇孺都接进皇宫。 苏家上上下下都是忠臣,愿与皇室共存亡。 眼看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淳宁心里越来越着急。 “主子,还有一盏茶的功夫,定然来得及。”兰香安慰着她。 淳宁知道这个道理,但外面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反贼都打进城了,兵荒马乱的,就怕遇上什么意外。 正说着话,就看见门外急匆匆驶来三辆马车,都是淳宁公主府的标志。 淳宁一喜,快步上前。 兰巧守在门口,只要验过马车上的人,就能立刻放行,紧接着关闭宫门。 “殿下小心!” 兰香忽然脸色一变,上前拽住淳宁的袖子,往她身后一拉。 紧接着,一股大力传来。 淳宁听见一声闷响,是什么东西穿透了兰香的身体,整个力道将两人往地面摔去。 紧急之间,淳宁大叫:“关宫门!快关!” 无论来者是谁,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对方满怀恶意。 她已经来不及去想,那三辆马车上都有谁,苏家的人又怎样了。 身为大景公主,她不能让皇宫失陷。 脊背“砰”地一声撞到地面,淳宁顾不得剧痛来袭,不得不将兰香推开,就地一滚,将之前放在一旁的弩机抱在怀里。 弩机上,有一支已经上好弦的弩箭,她躺在地上往宫门处瞄去。 只见马车疾驰而来,两扇朱红色的宫门正缓缓关闭。 最前面那辆马车的车顶上站着一人,右手持着弓箭,正在瞄准下一个人。 从翻飞的车帘里,淳宁看见苏夫人煞白的脸。 淳宁顾不得去查看兰香的伤势,奋力抬起上半身,将弩机瞄准马车上手持弓箭之人。 “夺——” 破空之声并不尖锐,甚至因为弩箭的重量而有些沉闷。 这一刻,仿佛被无限延长。 直到看见那人不可思议地低头看了看胸膛的弩箭,倒下车顶,淳宁才重新活了过来。 下一瞬,苏子瑜从第二辆马车里跳出来,怀里还抱着惊魂未定的苏青。 两人都很狼狈,还好看起来性命无忧。 苏子瑜踉跄了几下,反手一剑砍断套着马的缰绳。 马匹受惊,“咴咴咴”地直叫唤,车厢分离。 下一息,车厢里跳出来一个腿上扎着匕首的男子,一瘸一拐地朝着两人追去。 “二叔,放我下来!” 苏青从苏子瑜身上挣脱下地,反手不知道扔了一个什么东西,刚好扔到那人脸上,炸开一团白色烟雾,呛得他连连咳嗽,眼睛都睁不开。 第二辆马车的车厢,失控地和第三辆撞到一起,发出一声闷响,其间夹杂着马儿的嘶鸣声。 令宫门的关闭的机关绞索正在缓缓转动,一经开始,就不能停下。 想要再次打开,必须让门彻底闭拢后,才能重新开启。 宫门前的门洞很深,苏子瑜和苏青想要依靠双腿跑进来,几乎不可能。 就在此时,苏夫人从第一辆马车的车厢里爬出来,和她的侍女一起,用力拉住马车缰绳,大叫一声,终于勒住缰绳。 两人一阵快跑,苏子瑜奋力将苏青抱起扔上车辕,苏夫人忙将她的手拉住,捞进车厢内。 紧接着,苏子瑜用最后的力气翻身上马,握住缰绳夹住马腹,朝着前方越来越小的宫门缝隙里冲去。 淳宁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右手搭在胸口处,几乎喘不过气。 她帮不上忙,只能在心里不住祈祷着。 终于,马儿嘶鸣着冲进宫门,车厢险之又险地过了线,宫门“砰!”地一声在后面关闭。 淳宁瘫软在地上,喜极而泣。 直到此刻,她才有空去查看兰香的伤势。 兰香脸色煞白,一支羽箭插在她的胸膛上,鲜血不住往外流淌着。 她和淳宁的身高相似,那人瞄准的是淳宁的心脏。 兰香舍身一扑挡住,她仍是胸口中箭。 淳宁扑过去,吓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眼泪汹涌而出。 那么多血争先恐后地流出来,她没有经验,根本不敢触碰,就怕会让兰巧伤得更重。 “殿、殿下……” 兰香勉强叫着她:“您别难过……” “你别说话了!” 淳宁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握住她的手:“很快,很快太医就会来了,你坚持住。” 兰巧扶着苏夫人下了马车,苏子瑜和苏青紧随其后。 怎么只来了他们三人? 淳宁泪眼朦胧,心头疑惑:难道后一辆马车里还有苏家人。 她心头一慌,往宫门处看去。 蓦地,传来一声巨响。 犹如平地一声惊雷,就在宫门处炸开,震得大地隆隆作响。 兰香躺在地上,被震出了几口鲜血。 苏夫人后怕地往来路开去,双手抚住心口不住喘气,心有余悸。 紧张的时候还不觉得,眼下安全了,想到刚才短短时间内发生的一系列事,方觉出后怕来。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11章 记得当日事 那一连串来自本能的反应,若是错了一步,如今死在门洞里的人,就是他们。 苏子瑜小跑到淳宁身边,担心地看着她,见她无事才松了一口气。 淳宁身上的血迹,都是兰香的。 兰巧跑过来,急得不知所措。 苏夫人快速查看了一遍兰香的伤势,急急道:“快,把丝帕给我!不对,我需要长布条来裹伤。” “用我的!” 苏青声音清脆,伸手从袖袋里取出一柄装饰用的裁纸刀,刷刷刷几下,将她穿着的襦裙下摆,割了好大一片布料下来,露出了里面的衬裙。 事急从权,顾不得那么多了。 淑女的礼仪,比不上一条人命。 苏夫人是忠勇侯家的嫡次女,娘家虽然不如国公府来得显赫,但一直有叔伯兄弟在军中任职。 家中习武风气浓厚,在耳濡目染之下,她懂得一些外伤护理常识。 兰香胸口处中箭,不知道是否伤及心脏,不敢乱动。 眼下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止血。 接过苏青递过来搓成布条的面料,苏夫人让淳宁将兰香扶得半坐而起,用布条从她伤口下方的胸腹处到肩头,再沿着脖颈绕回去,紧紧勒起来。 又让兰巧帮忙,用力按在她伤口附近。 不断流出的鲜血,终于止住了。 淳宁松了一口气。 “兰香,你撑住,太医马上就来了。” 宫门口出事,早就乱作一团。 有人去寻太医、有人上前查看唯一行驶进来的那辆马车。 “跟她说话,在太医来之前,不能让她昏迷。”苏夫人又说。 淳宁抱着兰香,摸了摸她的脸:“今儿多亏了你,要不然,我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在。” 因为失血过多,兰香的脸色比纸还要白,她忍着剧痛,吃力地说着:“殿下……婢子要是没了,您……您不要……难过……” “你别说话了,听我说。” 兰香兰巧两人是皇太后亲自给淳宁挑选的侍女,几乎是陪伴着她一块儿长大。 名为奴仆,实为姐妹。 感情深厚到淳宁被卢亦洗脑期间,都没把两人给了对方。 淳宁抱着兰香,稳住心神收回眼泪,慢慢说着:“你还记得在宫中时,有一年桂花开了,你为了去给我接桂花,桂花落了你满脸满身吗?” “记得……” 怎会不记得呢? 那时的欢笑和桂花的幽香,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不会忘记。 “对了,兰巧跟我说过,你很羡慕皇姐府上的苏大掌柜。等你伤势好了,看看我们府上的那些铺子,你想要哪个就尽管拿去,我跟皇姐说,让你去跟着霜降身边历事。” 兰香明白她的心意,虽然虚弱,仍然反握住淳宁的手指,用这种方式回应着她。 在淳宁的体感里,简直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两个小黄门才抬着一名老太医,急匆匆出现。 在他们身边,一名背着药箱的药童,一路小跑跟着。 一路颠簸,花白胡子的老太医差点没吐出来。 步辇刚放下,他忍着心头不适,忙上前摸脉、剪开伤口附近的衣服查验伤势。 “处理得不错,基本止血了。” 老太医点点头,赞了一句苏夫人处理好的伤口。 “她怎么样?”淳宁担心地问。 更多的担心被她压了回去,其实她最想问的,是兰香会不会死? 老太医明了她未曾问出口的心情,立刻道:“殿下放心,只要好生养伤,定然会痊愈。” 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笑着说:“好险!只差一寸,就会伤及心脏。” 听见他这么说,淳宁的一颗心才总算放回肚子里。 “按住伤口,我来拔箭。” 太医对药童如此吩咐,先用银针封闭伤口附近处的穴道止血,再屏息凝神,一口气将羽箭拔出。 对兰香来说,这是第二次伤害。 肩头上的倒刺勾出一小块血肉,痛得她惨叫一声,额上沁出密密的冷汗。 淳宁看得心惊胆战,忙低声安抚着她。 并非贯穿伤,必须把箭给拔出来,否则伤口没办法愈合。 太医的动作很快,将伤口的淤血按压出来,直到看见颜色呈现出正常的嫣红后,才用药巾子迅速裹紧止血。 淳宁忍不住问:“不洒上止血粉吗?” 止血粉,是燕锦阳研发出来的止血药粉,切菜不小心伤到手、或者是摔破了皮之类的伤口,只要先洒上止血粉再包扎,很快就能抑制住。 太医手上不停地忙活着,回答着淳宁的话:“止血粉是小伤口用的。伤者血流得太多,洒上去就会被冲走,难以起效。” 利箭取出,剩下的事就是止血和预防外邪入侵,导致化脓高热。 幸好已是寒冷的深秋,气候对养伤有利。 处理好这一切,太医把步辇让给兰香,对淳宁道:“殿下,微臣先回太医署开方拿药,你安顿好了伤者,就派人来取。” 淳宁心头感激,鼻头红红地应下。 暂时安全了,淳宁带着一行人回到禧宁宫,给兰香寻了一间屋子休息,让兰巧留下照顾。 宫中,风声鹤唳。 皇太后还未回宫,周嬷嬷带着宫女上了茶。 淳宁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茶水,只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渴过,至今惊魂未定。 苏子瑜把自己那杯未喝过的递给她:“你慢点喝。” 淳宁点点头,才看向几人问:“究竟是怎么回事?那第三辆马车……” 闻言,苏夫人和苏子瑜都有些难以启齿,苏青快人快语说出了始末。 城破的消息传来后,苏子瑜就从翰林院赶回苏家,按之前和淳宁说好的,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和家人一道进宫避祸。 苏文照上朝未归,苏青父母外出不在府里,他带上母亲和苏青就好。 此事两人早就商议好,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这么快。 第三辆马车上,放着苏家珍藏的古本孤本、名家真迹等物,都是世间难觅的珍品。 可惜,随着一声巨响,如今灰飞烟灭了。 谁能料到,苏子瑜的远房表弟、那位受了不少忠勇侯恩惠才能进入金吾卫当差的青年,竟然会被汝阳王收买,想趁机炸开皇宫大门呢? 苏青说到这里,神色郁郁。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12章 汝阳王作的孽 任谁被信任的亲戚在背后捅了刀子,都会难过。 “母亲,这不是您的错。” 淳宁劝慰苏夫人:“我们总不能对谁都提防着,要说有错,那只能是汝阳王的错。” 苏子瑜后知后觉吃了一惊:“那金吾卫里,岂不是……” 他没把话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金吾卫是守护皇城的禁军,按道理,是最安全最值得信任的。 竟然会被汝阳王渗透,谁知道还有哪些人是被收买,或者是汝阳王安插的棋子? “夫人?” 苏子瑜紧张地看着淳宁:“是不是要赶紧去告诉母后?” 淳宁叹了口气,惨然一笑:“母后早就料到了。” 直到此刻她才反应过来,母后那一系列看似不近人情的措施背后,是如此残酷的真相。 金吾卫和皇室走得近,汝阳王也是皇室的一员,可想而知当年的亲近程度。 想想就不寒而栗。 苏夫人感同身受,默然不语。 劫持他们的金吾卫是她娘家的人,装作是被淳宁派来接他们入宫,实则伙同了另一名反贼挟持他们,又在最后那辆马车上装了整整一桶火药。 想用她和家人的性命,来换取在汝阳王面前的军功。 简直丧心病狂之极。 竟,丝毫不顾及亲戚情分。 这种被自己信任之人背叛的感觉,很不好受。 要不是儿子和孙女够机灵,这会儿已经是死人了。 刚安顿一下,皇太后就带着人进来,苏家众人立刻上前见礼。 淳宁将事情经过简要说了一遍,皇太后点点头,冲苏夫人道:“你们先在哀家的宫里歇着。” 又看向苏青:“好孩子,受惊了吧?” 苏青连连摇头,对她的关心致谢。 为了娶到淳宁,苏子瑜没少讨好皇太后,这会儿见着了也不觉得局促,只是他毕竟是男子,在这里多有不便。 “不如,我去文德殿和父亲一起。”苏子瑜说。 “不用。” 皇太后淡淡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 她转头吩咐周嬷嬷:“去拿几件合适的衣服拿来,给他们换上。” 面临战事,再穿这些衣裙,只是累赘。 而且,皇宫里已全面进入警戒状态,不合适在外面奔走,有可能会被当做不明人士射杀。 这些衣物都是皇太后提前备下,很快周嬷嬷就取来。 “臣妾多谢太后娘娘赏赐。” 苏夫人谢了恩,带着苏青退下。 皇太后一身戎装坐在大殿内,手里把玩着那柄弯刀。 那刀尖每颤一下,苏子瑜的心就跟着一抖。 他从来不知道,身份尊贵的皇太后,竟然能耍得一手好刀。 淳宁低声跟他说:“母后未出嫁时就习武,那套弯刀的刀法是父皇命人从剑舞里改良而来,送给母后作防身之用。” 原来如此。 苏子瑜点点头,不再说话。 很快,禧宁宫里便热闹起来。 皇太后下了懿旨,让宫中所有妃嫔和皇子公主们,都集中到禧宁宫来。 整座后宫里,禧宁宫最大。 只短短训练过一段时日的女兵,如果跟敌人正面作战,伤亡定然会几倍大于敌方。 把人手集中在一处,更方便防守,避免无谓牺牲。 除了宫中的女兵,还有皇太后从崔家调集来的全部青衣卫,共计五十余人,是最有可靠的防守力量。 没办法,金吾卫信不过,只好用自己的人。 哪怕是汝阳王也不会料到,皇太后竟然把所有金吾卫都赶上城墙,将柔弱的女子训练成一支武装力量。 大殿内逐渐变得拥挤,还好皇太后早有准备,让人端来足够多的座椅,又准备了茶水和吃食。 谢皇后白着脸,手里紧紧地拽着四皇子。 就是大公主,她都让心腹侍女照顾,并未如此着紧。 四皇子心底紧张,又忍不住地高兴。 母后她并不是不爱我! 平时刻意疏远,真的就是为了锻炼我的独立能力,到这种关键时刻,母后最在意的人,还是自己。 孩子脸上的心思昭然若揭,看得皇太后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四皇子的真正身世,谢皇后拽着他,便是存了万一汝阳王带兵进来,拿他当挡箭牌或者是谈判筹码的意思。 何苦? 哪怕不是亲生,也亲手抚养了十余年。 孩子都长这么大了,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此外,四皇子并不知道事情真相,哪怕遭受冷遇,仍然一心一意地拿谢皇后当做母亲。 皇太后思绪游离,自然而然地想到长女的那几个孩子。 孩子们的身世一个比一个可怜,还背了一个私生子的骂名。 还好女儿没有做错事,将他们都教得很好,遇险后齐齐赶往河西救母。 幸好,所有人都平平安安。 不知道他们这会儿走到哪里了?是否安全,路上有没有遭遇乱军。 汝阳王造反,彻底粉碎了大景太平盛世的假象。 乱象一起,那些积怨都会暴露出来。 皇太后已经收到消息,有那起子以打家劫舍为生的江洋大盗纠结了不少人手,趁乱占山为王,欺压奴役百姓。 汝阳王,这些都是你作下的孽,哀家倒要看看,你拿什么来还。 皇太后坐在凤椅上,平静地想着。 用过午膳,就到了午休的时间。 然而,众人心头惴惴不安,连孩子都不敢哭闹,哪里还有心思安歇? 京城里,如今怎样了? 是成功赶跑了敌军,还是正在被烧杀掳掠? 不少妃嫔的家人就在京城,被困在此处无法得知外界消息,由不得她们不担心。 “都先歇着。” 皇太后起身,走到众人中间说:“眼下你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存体力。倘若有敌人攻打进来,旁的不说,哀家定然要杀他三五个,才肯踏上黄泉路。” 她心平气和地说着,仿佛摆在众人面前的,不是一道生死大劫,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静妃第一个响应,笑着说:“臣妾想着,杀一个够本,多一个都是赚。” 她傲然站立,环视一圈:“国公府的女儿,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武勋之家,哪怕是女儿,也会教一些基础的拳脚功夫用来防身。 这段时日跟在皇太后麾下操练,让静妃找回了最初的感觉。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请大家收藏: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13章 宁做太平犬 第613章 宁做太平犬 在闺中时,她跟在母亲身边学习如何管家、主持中馈,在母亲生病时代替她处理种种事务。 还能跟着父兄去围场打猎,猎不到猛兽,也能猎得野兔山鸡等物。 入宫后,她就成了一个废物。 仿佛人生所有的目的,就是为了生孩子。 知道诞下的是一位公主而非皇子时,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悄悄用了药,不肯再生。 如此一来,她就不用被卷入夺嫡的旋涡。 当今圣上钟爱书画、不通政务,说好听点是金口玉言的皇帝,难听点就是连立谁为太子都不由皇帝说了算。 他膝下的皇子,势必陷入残酷的斗争中去。 这世间,没有比争夺皇位更你死我活的斗争,胜利者不会容下任何人,一定会斩草除根。 谢殊势大,好像太子之位非四皇子莫属。 静妃却有不同的看法。 眼下几位皇子年纪尚小,各方势力都在暗地里经营,未曾浮出水面。 真到了立太子那一日,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了。 静妃看着殿内众人,悲哀地想着:这场大劫之后,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或者是能活下来几个? 她这番话,显然也刺激到了各位贵女。 谢皇后第一个表态:“想要本宫的性命,先问问本宫手头的剑,答不答应。” 世家和武将教养女儿的方式不同,她并未有武学基础。 但她有跟敌人同归于尽的勇气。 世家女的骄傲,不允许她认输投降。 宁愿死,她也必须维护身为皇后的尊严。 有她们带头表态,众女的眼里渐渐有了视死如归的光芒。 哪怕没有经历过乱世,她们也在史书中知道,一旦被反贼得逞,她们会是什么凄惨下场。 既然有了“大不了一死”的觉悟,其他事就变得不重要了。 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皇太后准备了足够多的床褥,让众人就在大殿内席地而睡。 怕在混乱中走了水,殿内并没有烧地龙,好在人多,被子也够厚实,睡起来并不觉得寒冷。 渐渐地,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时不时会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爆炸声、猛地出现一阵喧嚣声,让殿内重新布满紧张空气。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会不会攻进皇宫? 不过,皇宫原本就距离大街有很长一段距离,禧宁宫尤甚。 这些声音出现后,又很快消失,逐渐趋于平静。 慢慢地,人们也都习惯了,不再去想。 周嬷嬷张罗着,从厨房将饭菜都抬上来,又按皇太后的命令,让几队佩戴专有标识的宫女,去给守卫皇宫的女兵们送饭。 不能敌人还没打进来,自己人先熬垮了。 文德殿内,众臣枯坐。 和禧宁宫一样,在皇太后的命令下,管吃管喝管睡,门外由青衣卫和女兵守护。 但这些朝臣的心思,就比后宫女眷们要复杂得多。 有想着舍生忘死的、有盘算着该何时投降才最能得到汝阳王重用的、该如何保全自身性命的…… 如此种种,殿内气氛压抑,让他们如何能安然入睡? 皇帝不管那么多,他才不会陪着这些人大眼瞪小眼,回到文德殿后的寝殿内,睡了一场午觉,又一口气作了好几幅画。 看上去,完全不担心的模样。 伺候他的大太监都快愁死了,也不知道这位爷,为何能如此淡定。 远处又传来一下声音巨大的闷响,震得连窗户都在抖动。 大太监吓得一个哆嗦,手上一颤,茶水流到了杯外。 “奴才该死!” 他连忙跪地请罪,心中暗暗埋怨自己的不小心,竟然在万岁爷面前,犯下这等低级错误。 “这是做什么,都这么大年纪了,不要动不动下跪,赶紧起来吧。” 皇帝睨了他一眼,唇边甚至浮起一抹笑意,越发意态风流:“你是不是在担心,皇叔会攻打进来?” 大太监撑着膝盖站起来,苦笑着小声说:“圣上真是仁善人……” 汝阳王都谋反了,还管对方叫皇叔。 假如换了他,什么皇叔,怎么解恨怎么骂。 可这位爷,自从汝阳王谋反至今,口里连一句恶言都无。 皇帝笑了笑,放下手中毛笔,看着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不是你不愿意,就会改变的。” 关于这一点,他在成为皇帝后,就想得相当清楚。 若认真论起来,他只想逍遥天下,做那诗酒趁年华的风流才子,而不是被拘在宫中,当这什么劳什子皇帝。 皇宫再大也有限,他连文德殿门口有多少级台阶、御花园里有多少种花都数得清清楚楚,没劲透了。 “谁不愿意安安稳稳过日子?事已至此,担心无用、紧张忧怖亦无用。” 皇帝用手往上面指了指:“一切自有上苍安排,不如把这一日当成平常日子来过。” 他微微垂眸:“若朕注定要在今日死去,也没有枉费了光阴。” 皇帝说得轻松,却把大太监给吓了个半死,嗫喏不敢言。 这话,叫人怎么接,又如何相劝? 皇帝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爱惜地触摸着刚刚完成的一幅画,自言自语:“朕若死了,这几张临死前的画作,或许就能流芳百世。” 听他越说越不详,大太监一个激灵,连忙躬着身道:“皇上!” “好了,朕不说了。” 皇帝吩咐他:“给朕准备热汤沐浴。” 哪怕是死,他也要穿上最满意的衣服,干干净净上路。 到地府见到父皇,倒也仪容齐整,不至于太过丢人。 “是。” 大太监应下,自去准备不提。 今夜的京城注定是个难眠之夜,不时有火光乍起,大街上骑兵乱窜,分不清究竟是汝阳王的人还是京城的守卫力量。 各家各府大门紧闭,祈求着能逃过这场兵灾。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刚开始听说南门被破时,担忧会涌入大量敌军的事情并没有出现。 老百姓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除了祈祷,什么也做不了。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那些房屋被放火烧毁的百姓、惨叫着死去的人,心里都是同样的想法。 “走!去皇宫!” “王爷都安排好了,有人接应。” 骑兵渐渐集结,他们的目标很明确。 第614章 她是仙女吗? 第614章 她是仙女吗? 皇宫。 那个汇集了天下珍宝、天下绝色女子的地方,那个对绝大多数人和传说无异的一个地方,天然就让人向往。 美丽的东西,在某些时候,会滋生罪恶和欲望。 在这样一个失序又黑暗的夜,将这种贪婪放大到了极致。 着火的房舍已烧成白地,连带着整片街区都遭了殃。 平日里,只要有一处着火,就有人敲锣打鼓示警,紧接着就有京兆府下辖的水龙队赶来,和街坊邻居们一起灭火。 如今,只能自救。 无情的烈火吞噬着一切,直到烧无可烧,才渐渐熄灭。 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人们欲哭无泪,比起痛苦哀悼死去的亲人,摆在他们面前的,首先是如何生存下去。 幸免于难的百姓们躲在家中,从门缝里看着外面的一切。 无人敢掌灯,就怕灯火会引来厄运。 他们听见疾驰而过的马蹄声从大街上踏过,看见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的黑甲士兵。 恐惧,如幽灵一般,在整座京城里弥漫开来。 “娘,阿娘!” 五六岁的小姑娘扒在门缝前,大声叫了起来。 妇人刚把襁褓中的婴儿哄睡着,听见女儿的声音吓得浑身汗毛直竖,一个箭步迈到女儿跟前,伸手捂住她的嘴。 这么大声,想找死吗? 小姑娘想说什么,使劲挣扎起来,又用手去指着门外。 妇人凑过去,从缝隙里往外看去。 只见一队白衣骑士从门前经过,他们身着银甲、披着白色长斗篷,淡淡的月色替他们的头盔染上一层银色光辉。 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人,只知道连绵不绝从她门口路过。 前不久过去的那堆黑甲士兵就像饿了许久的山中狼,队形混乱且没有秩序,说是士兵,妇人却只想用“流匪”两个字来形容。 但眼前这些白衣骑士则完全不同。 妇人看呆了眼,不知不觉松开了捂着小姑娘的手。 “阿娘,她好漂亮呀!” 小姑娘跟她一块儿看着,忽然兴奋起来,指着外面的人说。 神采飞扬的骏马上,一名女骑士用右手拉着缰绳,轻轻踢了一下马腹,跟随大部队前行。 她的装束分明和其他人一致,却能让人在同样装扮的骑士中,一眼就看见她。 说不清楚是因为气质还是旁的什么原因,她是如此卓尔不群。 就连月光都对她格外优待,特地分出一缕洒在她的肩上,替她镀上一层淡淡银辉。 小姑娘的声音有些高,好像被她听见了,低头看过来,浅浅一笑。 那是怎样的一个笑啊! 这个笑容,好似驱散黑暗的一道晨光,直落入人心底。 神圣、圣洁。 “阿娘……” 小姑娘怔怔地问:“她是仙女吗?” 妇人的眼里掉下泪来,嘴唇却高高扬起。 她一把将女儿搂入怀里,又哭又笑:“不是仙女,是我们的长公主回来了!她回来了!” 被压抑的恐惧,终于得到彻底释放的机会,妇人嚎啕大哭起来。 她当然认识长公主。 当年她在西市路边售卖剪纸过活,幸好得长公主相助,把剪纸放在长公主名下的书坊里售卖。 后来,书房里卖起了乐阳纸笔,还有各种她闻所未闻的文具等等,客人川流不息,让她的生意也跟着好了不少。 再后来,长公主府上的侍女霜降姑娘来书坊里盘点库存,见到她后,给她出了不少主意,还买了她的剪纸图样印在花笺上,每卖出一套花笺她都能分到一个铜钱。 一个铜钱虽少,积少成多。 她的日子,很快就好过起来。 书坊的人告诉她,长公主府上的医馆有免费义诊,不但看诊免费,连药都一并免费。 带丈夫去看诊的时候,老大夫坐在一旁,竟然让一个孩子给人看病。 她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让丈夫服药治病,没想到养了大半年,真的痊愈了! 被丈夫的病所拖累,家里所有生计都依赖于她的剪纸。 丈夫病好之后,两人一合计,就干脆在京城赁了一套房,举家搬进京城。 虽然要给赁钱,但距离书坊更近,丈夫也能找到更合适的木匠活计、挣到更多的钱。 两人凭借双手和勤奋,让小家庭越来越好。 去年吗,还生了一个孩子,日子一派欣欣向荣。 向陈氏感念长公主的恩德,在家时时念叨,常常叮嘱家人不要忘了本。 谁能想到,就在这个时候,竟然会有人谋反作乱,叛军还打进了城? 长公主回来了! 向陈氏只在西市上见过长公主一面,后来就一直关注她的消息。 知道长公主奉皇命出使,后来失踪,她每日都在长生牌位前,替她祈祷。 再后来的消息,她就不知道了。 没想到,在她最恐惧的夜里,长公主竟然会出现在她面前。 说是天女下凡也不为过。 小姑娘在她怀里抬起头,好奇地问:“阿娘,是长公主?” 她小小的心里不明白,母亲口中尊贵的长公主怎么会在大半夜里出现,装束也和其他人一样? 向陈氏抱着她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说:“是,是长公主,殿下她回来了。” 放下孩子,她走到长生牌位前,闭上眼睛虔诚地祈祷。 信女感谢菩萨保佑,长公主她安全回到了京城! 阴云堆积,遮蔽了月色。 夜色如墨,无情地笼罩着大地。 被攻破的京城南门恢复了正常,大门紧闭。 城楼上的士卒站在黑暗中,气氛肃杀。 从半空中俯瞰而下,整座京城只有皇城还亮着灯火,一股又一股的骑兵乱匪从大街小巷中涌入,扑向皇宫。 在他们身后,出现一支衣甲鲜明的白衣军。 人数称不上多,仅有一万余人。 但在如今的京城里,具有碾压性的力量,从数量上远超攻进城的汝阳王士兵。 更别提白衣军中,还有以燕长青带领的亲卫队伍,以及房霆、苏白、青柏等人,都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 在千军万马中,他们或许只能多杀几个敌人。 但在如今被刻意营造出的局面中,他们的作用将被放大到极致。 皇宫侧门,护城河旁。 黑压压的黑甲士兵挤挤挨挨地站着,眼里闪着兴奋嗜血的光。 第615章 都是她逼我的 第615章 都是她逼我的 “王爷说了,只要占了皇宫,每人就赏一两金子!” “呸!瞧你这点出息,抓住一个大官就有十两,活捉皇帝有一千两金!” 另一人搓着手,笑容里带着一些猥琐:“我对什么金啊银的不感兴趣,我就想要摸摸皇后娘娘的金贵身子。” 立刻就有人哄笑起来:“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吧!皇后娘娘还轮得到你?” 那人悻悻然:“妃子也行,我不嫌弃她们是二手货。” 又有人参与讨论话题:“依我看,还不如找个宫女,运气好的话还是个雏儿。皇宫那么大,皇帝忙不过来嘛。” 众人再次哄笑,笑声里带着男人都懂的那种意图。 不过,他们的意淫也仅止于此。 眼下他们只能望着高高的城墙和宽阔的护城河叹气。 有那起子不怕死的试图游过去,结果被守在城墙上的金吾卫乱箭射死。 他们跟着汝阳王谋反,是为了大富大贵升官发财,又不是为了送命。 当即就安分下来,不再有人冒险。 汝阳王的军队成分复杂,核心力量是从小跟着他的亲卫、他亲手培养出来的死士,还有一批他在封地想方设法收拢的人,都对他忠心耿耿。 这是他手下最忠诚的部队,是心腹。 但人数不多,仅仅五千人。 任由他想破头,使了许多法子,都无法突破这个上限。 后来军师就劝他莫要执着,忠心难得,但利益就能驱动人心,帮助你找到能用的人。 他深以为然,用这个法子纠结起来一支军队。 正因为如此,汝阳王的军队中多亡命之徒、多趋炎附势之人,不知道什么叫做赤胆忠心、更不懂得“忠义”二字如何写。 毕竟,如今并非民不聊生的乱世。 谢殊的执政固然有私心,各大世家也没少干被百姓戳着脊梁骨痛骂的事,但谢殊还要脸,他还想青史留名,表面上的功夫做得足够到位。 汝阳王造反,缺乏实质性的群众基础。 所打出的“清君侧”的口号,更是瞎扯淡。 除了对他忠心的人,连他自己都不信。 汝阳王一路攻打进京,看似势如破竹,个中内情只有他自己清楚。 他必须得快,必须让跟着他的人都尝到甜头、看到希望。 否则,他聚集起来的不义之师,就有分崩离析的风险。 他屠城,除了杀鸡儆猴,更多的还是让手下那些如狼似虎的士兵们尝到甜头。 可他也很无奈啊!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再提起长公主。 汝阳王经营多年,目的就是为了营造一个世家目中无人压榨百姓、皇室昏庸草菅人命的局面,方能趁势起兵。 谢殊能迅速执掌权柄,还有他在暗中添的一把火。 目的就是让谢殊被权利的欲望所吞噬,纵容家族子弟肆意妄为,激起民愤。 原本,这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直到两年前,随着卢亦被休、卢家名声受损,势力大减;紧接着薛、崔两家相继被赶出京城;谢家因在雹灾中涉及粮仓案,不得不收敛一二。 世家的气焰,再无往日嚣张。 约束家族子弟,暂时蛰伏等待时机,甚至主动修桥补路讨好百姓,成了各大世家的共识。 与之对应的,是皇室声名鹊起。 崔永唯在谢家会馆被皇帝亲自下旨抓捕,在保皇党和清流的推动下,民间有了歌颂皇上英明的声音。 接下来,随着乐阳纸笔在全天下大范围的推广应用,学监免费提供纸笔供学子读书,还教人识字,乐阳长公主名扬天下。 整个形势,对汝阳王越来越不利。 不能再等下去了! 汝阳王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不得不兵行险着,借沙洲收复秦瑶光出使之机,把燕长青引出京城,他方能起兵造反。 他想要秦瑶光的命。 要不是她,怎么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他简直不知道,秦瑶光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法力,能让那么多人为她前赴后继。 能从他布下的天罗地网中逃脱,还能反杀吐蕃悍将帕巴拉,收复居延城。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无法想象! 汝阳王在收到属下从河西快马加鞭送到的密信时,两眼一黑。 他没有选择,只能比她更快。 比起之前的计划,如今是险之又险,他心里根本没有必胜的把握,只能求快,无法求稳。 这一切,都是被那个该死的女人给逼出来的。 逼得他无法等待,只能让大军造势,实则率领五千精锐轻车简从,直逼京城。 是以,他的速度才会那么快,快得出乎所有人预料。 五千精锐,两千是他的心腹、三千是亡命之徒。 他也想带上忠心可靠的人手,但忠心并不意味着有与之匹配的实力。 汝阳王没有选择。 而这样一支队伍,只能由他率领。 攻打皇宫如此重要之事,他也不放心别的人。 万一手下起了贪念,直接坐上了龙椅,他岂不是替他人做嫁衣? 先不论血统是否正宗、是否能服众,哪怕有万分之一的风险,他都不想冒。 十多年前,他正是错信了谢殊,才导致和皇位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不得不回到封地隐忍度日。 今日,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一切都很顺利。 他埋在京城的暗桩给他发了信号,打开南门让他们入内。 那会儿还是上午。 接下来,就乱了套。 他想指挥属下一鼓作气拿下皇宫,没想到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进了京城花花世界就迷了眼,仗着有马有刀,竟是烧杀掳掠起来。 胡作非为。 一座丝毫没有防备的京城,对他们来说,简直就像敞开衣衫的姑娘,任人蹂躏。 对汝阳王来说不幸的是,京畿大营的士卒虽然没来得及进驻京城,仍然有五城兵马司、大理寺衙役、京兆府捕快等武装力量。 仗着对京城地势的熟悉,和他们周旋,令汝阳王的人手折损不少,引来报复。 看着四处燃起的火光,汝阳王吃人的心都有了。 他是来夺皇位,并非要一个满目疮痍的京城。 还没登基就纵兵糟蹋百姓,将来的史书上会怎么写? 好不容易,他才借皇宫这个庞大的诱饵收拢了军队,粗略一清点,折损了七八百人。 第616章 德不配位 第616章 德不配位 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人是被杀死了,还是当了逃兵。 就连他最可靠的亲卫,都损失了五六十人之多。 在进京之前,汝阳王完全没想过,会迎来如此失控的局面,让他拿现状没有丝毫办法。 说到底,还是他能约束的心腹太少。 如今,总不能让这几千人在偌大的京城里散开,挨家挨户地去搜索寻人吧? 南门重新被兵马司掌控,后路被断。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打进皇宫、生擒皇帝,逼他退位。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 失败是什么,汝阳王从未想过,他会失败。 什么书画皇帝? 简直可笑! 德不配位,就该被有能者居之。 如此平庸无能之人,能霸占地位十余年,早就该让他坐上龙椅,大景的未来才有希望。 听说上早朝的官员们都被留在了皇宫? 太好了。 这就是皇帝自作聪明的下场,给了他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只要他手中有刀,就能逼着文武百官认可他。 再说了,百官中有他的人,只要带头响应了,就能让其他人跟随。 至于那些不服他的硬骨头,杀了便是,他不介意血溅五步。 一旦继承大统,所有事都能慢慢来。 他要的,不过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头。 立在皇宫城门外,汝阳王踌躇满志,等着最好的时机。 跟那些满脑子金银珠宝和女人的兵不同,护在他身侧的亲卫个个神色肃然,视死如归。 他们,才是汝阳王真正的依靠。 什么金吾卫,在汝阳王眼里只是锦绣皮囊,内里腐朽,一堆只知道攀比门第排场的家伙。 单单只用金钱,就被他收买了许多人。 因为混乱,他错过了一次绝佳的好机会,还损失了一名能跟淳宁公主搭上线的金吾卫、和一名心腹。 这一次,他亲力亲为,绝不会出错。 他手里提着马鞭,一下又一下,极有规律地敲打着马鞍。 看了一眼天色,汝阳王沉声吩咐:“放。” 一支火箭,带着炫目的火焰,直直冲上如墨的夜空。 紧接着,又是一支。 每支火箭射出时,都间隔了一盏茶功夫,极其规律。 足足射完十支,夜空才重归寂寞。 他用这种方式告诉城墙上的金吾卫,他来了,可以行动了。 城墙内,好几名金吾卫靠在城垛里往外看了看,紧接着缩回脖子。 一人嘀嘀咕咕道:“搞什么把戏,放焰火玩呢?” “我看不是,恐怕是集结军队的讯号。护城河那边已经来了这么多人,他们是准备要强攻了?” “不能吧?真要打仗了?我还没娶媳妇呢。”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说:“不行了,我得去一趟茅厕。” “去什么茅厕,你这都跑两三趟了!”有人反对,“怕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人有三急,你要是不信,就跟我一块儿去啊。” 几人便嬉闹起来:“你是姑娘家吗?去茅厕还害怕,还得拉人作陪。” 那人把眼一瞪:“你就说去不去吧?” “去去去!” 把戏做足,其中三人骂骂咧咧离开城垛,往下方走去。 皇宫的城墙宽厚,其中除了藏兵洞、伙房外,每隔十丈还建有茅厕,解决士卒生理所需。 他们朝着通往下方的台阶走去,拐了个弯,离开其他人的视线。 三人神情一变,除了嘴上仍然嚷嚷着,脸色都变得严肃。 他们眼下要去做的,是一桩能百年富贵的大事。 整整一日,他们都在寻找时机。 终于让他们等到了。 送富贵给他们的汝阳王就在城外,只隔着一条护城河。 那十支火箭,就是早已约定的暗号。 三人越走越快,眼神里恐惧与兴奋交织。 他们脚下前进的方向,早就不是去茅厕的路,而是通往城墙外供士卒出入的侧门,门内就藏着能放下吊桥的绞盘装置。 “谁?!” 门旁传来喝问声,声音警惕。 三人不禁在心中埋怨金吾卫的大将军:皇上都摆明了不信任金吾卫,将他们赶到城墙上,还守得这么认真干什么? 还有金吾卫的其他人,简直就是榆木脑袋,不开窍! 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开口答话:“中郎将麾下果毅都尉吴鹏!前来巡查!” “原来是都尉大人到了。”对方的口吻立刻变得恭敬。 吴鹏面有得色,冲其他两人抬了抬下巴,意思是:你们看,还得我出马。 两人冲他比了比大拇指,又做出一个用手刀在脖子前虚砍的手势,意思是把守门的士卒放倒。 金吾卫值守,都是两人一组。 虽然金吾卫的人不少,但这么大个皇城,每个关键位置都需要人来把守,分配下来后就不多了。 守门的士卒两人,他们三人,又是攻其不备。 吴鹏想不到还会有什么失败的可能。 一想到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他兴奋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守卫迟迟没看见人,发出疑惑的询问声:“都尉,都尉大人你还在吗?” 吴鹏打了一个往前的手势,陡然往门内冲去。 其余两人立刻跟上。 后半辈子是龙是蛇,就压在这一搏。 能在金吾卫里当差的,都不是小门小户家的子弟,跟世家勋贵皇亲国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吴鹏,也不例外。 只不过,有的是远房、有的是近亲。 这些微的差异,就体现在每个人的职位上。 越是嫡系,越能得到重用,官职越高。 吴鹏能做到果毅都尉,他的家世起了很大的作用。 然而,他只是一名庶子,这辈子注定不可能有大作为,这让他心生不忿已久。 凭什么? 凭什么他训练得比旁人更刻苦、武艺更高强,却是听人差遣的命? 所以,当汝阳王的人找到他时,他没有犹豫太久。 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已没了同僚同袍,只有白花花的银子。 干掉两名守门的士卒,放下吊桥、迎汝阳王进宫! 在微弱的灯火里,他早就锁定了对方的位置,以他的武功,志在必得。 区区小兵,他连名字都不记得,怎可能挡下他的雷霆一击? 然而,这志在必得的一击,竟然落了个空。 这一拳带着破空之声,所击中的,只是空气。 第617章 金吾卫之耻 第617章 金吾卫之耻 一拳打在空气上,扑了个空,吴鹏被自己的力气带着往前一窜,踉跄了好几步。 “怎么?” 黑暗中,缓缓呈现出一个人的轮廓,他低声问:“都尉大人迷路了?找不到怎么去茅厕?” 看着对方的面容,吴鹏吓得一个激灵,浑身汗毛倒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啊,啊……中郎将大人,是的……” 跟着吴鹏的其中一人好不容易捋清了话头,连忙解释,“我们想着先来巡查一遍城防,再去茅厕。” 不是,中郎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三人心头直打鼓。 做了虚心事,多问一句都要露馅。 “是吗?” 中郎将淡淡一笑,望向三人。 三人立刻点头如捣蒜,连连承认。 开什么玩笑,横竖并没有证据,傻子才会说是来给汝阳王开门放吊桥。 “辛苦了。” 中郎将看似信了,转身欲走。 三人悄悄松了一口气,互相使了一个眼色。 成败在此一搏,他们怎么舍得到了眼前的富贵? 只要中郎将离开,他们就能按原样实施计划。 没想到,中郎将在经过吴鹏时,伸手握住他的右手,五根手指如铁铸一般慢慢收拢,令吴鹏剧痛难忍。 吴鹏发出一阵悲鸣,随即如杀猪般嚎叫起来。 他感到指骨被寸寸粉碎,筋骨和皮肉分离,痛得直哆嗦。 “大……大人……” 一人鼓起勇气:“大人您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中郎将睨着他:“你也想试试?” 两人立刻缄口不言。 “说吧,汝阳王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值得你一个都尉替他卖命,他还收买了哪些人?” 中郎将逼问。 他一边问,一边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吴鹏痛得根本说不出话,中郎将就看着另外两人:“你们来答。否则,我不介意让你们成为废人。” 两人吓得不轻,忙将他们都知道的说了出来。 他们知道的其实比中郎将想象的多。 汝阳王当然不会那么愚蠢,把在金吾卫其他收买的人告诉他们。 但是,架不住他们互通有无。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臭味相投的人,总是能从芸芸众生中,准确地找到同类。 听见一个又一个名字从他们口中吐出来,中郎将的一张脸越来越黑。 正在此时,“轰!”地一声巨响,凭空炸起,就连墙体都被震得扑簌簌掉下灰尘。 中郎将脸色一变,干净利落的几个手刀,将三人劈晕,交给守门的士卒:“都绑起来!我去看看外面怎么回事。” “是!” 士卒应下,用门洞里的粗麻绳,用力将三名叛徒给捆得死死的。 旁听了整个过程,他们总算明白为何皇上不信任金吾卫。 都是这些害群之马,损了金吾卫的名头,尽都恨得咬牙切齿。 可是,外面迅速喧嚣起来,就好像有大队人马攻进了皇宫,大喊大叫着冲杀进去。 怎么可能? 两人茫然地抬起头。 皇宫西北门,被黑火药炸出来好大一个豁口,吊桥也被砍断绞索放了下来。 汝阳王极力掩饰住心中的得意,挥刀向前指着:“给本王冲!” 过了今夜,他的自称就会变成“朕”。 谋划多年,他又怎会将所有鸡蛋都放到同一个篮子里? 那十支火箭的确是暗号,是发射给吴鹏看,让他看见后行动。 但汝阳王并没有真的指望,他能打开门降下吊桥,吴鹏更多的是他放出来的烟雾弹,用来吸引注意。 黑火药,才是他的杀手锏。 道士在炼丹时产生的黑火药,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在真正的战场也用不上。 但是,在有内应的情况下,就是大杀器。 这么好的东西,汝阳王当然不可能白白浪费。 “冲!” “杀杀杀!” “抓住狗皇帝,一千金哇呀呀呀!” 中郎将把三步并做两步,飞快到了墙头,定睛一看,目眦欲裂。 大批黑甲士兵从西北门蜂拥而入,如蝗虫过境一般,呼啦啦冲向文德殿。 仅仅四千余人,硬是冲杀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在这一刻,汝阳王心里觉得,用这批亡命之徒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他们会为了金钱杀红眼。 中郎将揪住一名传令兵,大声喝道:“传令!金吾卫集结!” 敌人已杀进皇宫,还守着城墙有什么用? 密集的鼓点声,在墙头响起。 与此同时,另一侧的城墙上也响起鼓点声,那是金吾卫大将军在集结军队。 “保护皇上!” 金吾卫的冲杀声响起。 队伍里有害群之马,是所有金吾卫的耻辱! 他们要洗刷羞辱,唯有奋力杀敌一条路可走。 “杀!” 金吾卫军中,人人都红了眼,朝着黑甲士兵后面狂追而去。 与此同时,由燕长青所率领的白衣军刚刚抵达皇城。 那声巨响,他们都听见了,心知不妙。 秦瑶光蹙眉:“还是晚了一步。” 和汝阳王一样,他们为了速度,不得不抛弃大部队,率领着一万骑兵急行军。 有燕长青麾下的顶级斥候,他们并没有被汝阳王迷惑,知晓他只领了五千人,就敢来攻打京城。 所凭借的,就是在京城皇城早就布下的内应。 几人商议一番,就定下“瓮中捉鳖”之计。 只要汝阳王进了京城,就叫他有去无回。 然而,他们从河西赶回来,路途实在遥远,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和汝阳王同一天进京,却是落后一步。 “别担心。” 燕长青沉声道:“金吾卫里也有热血汉子,整整一日,宫中也不可能毫无防备。” 中郎将就是他的人,吴鹏的叛变,是他在京中的情报网络侦查到的情报,并提供给中郎将。 只是没想到,皇宫仍然避免不了被破的结局。 不过,事已至此,多想无用。 “驾!” 众人踢着马肚子,沿着那条被放下来的吊桥,加快速度往里冲去。 冲在最前面的,是燕长青率着亲卫队,房霆带着燕守拙,一往无前。 大景的皇宫,从来没出现过这等局面。 文武百官在文德殿、后宫妃嫔在禧宁宫,听着外面的喊杀声,心惊肉跳。 文德殿前的宽阔广场上,一群黑甲士兵乌泱泱地向前奔跑。 在他们身后,是不断从城墙下冲杀出的金吾卫。 后面,是衣甲鲜明的白衣军。 第618章 纵马踏玉阶 第618章 纵马踏玉阶 “王爷,王爷!” 一名心腹疾驰到汝阳王身旁,急急唤着他,将他从登基坐上龙椅的美梦中唤醒。 “做什么?” 汝阳王不悦地皱起眉头,低声呵斥:“何事?!” 一惊一乍地,像什么样子。 皇位就在眼前,唾手可得,他不想被任何事分去心神。 “王爷您看。” 心腹往侧后方指去,汝阳王压住心头不耐往后望去:“不就是些金吾卫,有何可惧。” 皇城内,臣子不得骑马。 这些金吾卫都是步兵,哪里赶得上他? 话音刚落,就看见一名骑着高头骏马的白衣骑士从夜色中杀出来,势头一往无前。 月光落在他俊美无铸的脸庞上,整个人好似沐浴在月光中的战神。 “燕长青!” 汝阳王瞳孔一缩,看见从他身后涌出越来越多的白衣骑士,他们竟然都是骑兵。 千钧一发之际,燕长青怎会出现? 他从河西带回的军队,明明还没走到安兴。 汝阳王握紧拳头,瞬间明白过来。 他能轻车简从,燕长青自然也能。 通往文德殿的白玉台阶近在咫尺,汝阳王下令:“你带一队人马去后宫,把皇太后或者皇后控制起来,带到文德殿来。” 他不可能放弃。 只要他能带兵冲进文德殿,控制住皇帝,那其他人还不是只有乖乖听令的份? 此外,派人去后宫要挟人质,再多一层砝码。 胜利近在咫尺。 白衣军快速逼近,扬起手中长刀,冲着还在奔跑的黑甲士卒劈头盖脸砍下。 本就乱糟糟的队形,瞬间更乱了套,被冲散不少。 只有对汝阳王最忠心的手下,骑着马紧紧跟随他的步伐。 对汝阳王而言,这些乌合之众,只要能稍微拖慢一下燕长青的步伐,就不算是损失。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纵马上了台阶,急促的马蹄敲击着白玉,发出清脆的响声。 迎接他的,是一道密集的箭网,在夜空中划出高高的抛物线,嗖嗖嗖激射而下。 汝阳王用佩刀拨着羽箭,亲卫奋力上前,将他护住。 刀光剑影间,不断有人中箭倒下。 这些损失,都是值得的。 金碧辉煌的文德殿,是他一生为之努力奋斗的目标。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脆响声,用力踏在玉阶上,犹如在汝阳王耳畔炸起,在一片混乱中显得格外不同。 惊得他后脊一凉。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追上来的人一定就是燕长青。 他怎么这么快! “快,快!” 他猛地一夹马腹,下令加快速度,待这阵箭雨稍歇,不要命地往前冲去。 射箭需要距离,弓箭手需要更换箭支,速度再快,也需要时间。 亲卫的长枪在汝阳王前方舞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全力保护着他往上冲。他们自己却暴露在羽箭之下,时不时有人从马上倒下,立刻有人补上他的位置。 文德殿前的玉石台阶很高、很长,但如果不是遇到阻挡,纵马只需盏茶功夫就能到。 大景立国以来,还未曾有人敢在文德殿前如此放肆。 仅仅是这种感觉,就令汝阳王生出一种别样的成就感。 马蹄终于踏上了地面。 汝阳王身侧的亲卫还剩下二十多名,后面还有不断涌上来的黑甲士兵。 金吾卫和白衣军在后,他们不得不追随汝阳王。 他没有勒住缰绳,继续加速往前冲。 距离文德殿的朱红金漆雕花大门,只有三丈。 须臾之间,就可冲到。 “唰!” 一道雪亮的刀光劈下,拦在他面前的,是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将。 万俟楼右手持着长长的陌刀,一言不发地砍向他的马腿。 汝阳王猛地拉住缰绳,操纵着马匹躲开长刀,面色黑如锅底。 金吾卫被他渗透、京畿大营的将士被他蒙蔽没来得及赶进京,这名女将,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万俟楼冷冷地打量着他,把汝阳王看得很是不自在。 平心而论,汝阳王是一名实打实的美男子。 哪怕年纪上去了,身形依然高大挺拔。占了骨相的便宜,五官轮廓深邃,颌下一把美髯飘然欲仙。 不愧是和先帝爷一母同胞的兄弟。 “可惜了。” 万俟楼淡淡地吐出三个字,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汝阳王。 她奉皇太后的命令守住文德殿,不能让敌人踏进一步。 除非,从她的尸体上踩过去。 在她身后是崔家的青衣卫,再后面是在这次训练中表现最好的女兵,她们的手里都持着弓箭。 原本抱着必死的决心,但如今看来不用了。 在万俟楼的眼底余光里,白衣军的越来越近,而当头的那一位,正是她昔日的主将——燕长青。 这世上,没有燕长青打不赢的仗。 她是如此盲目的信任着他。 所以,她只要拖延时间就行,不介意和汝阳王多说几句。 汝阳王哪里有这个时间。 他心急火燎,恨不得立刻踏进大殿中去。 “给我冲!” 他就不信了,他这里久经训练的精锐,和杀红了眼的亡命之徒,冲不破区区女人构成的防卫圈。 万俟楼挥舞长刀迎战,青衣卫奋力搏杀,后方的女兵们扔了弓箭,拔出腰间长刀冲上去战到一起。 于防守一方来说,她们占了地利之便。 从大殿门口到台阶处的平台,只有三丈宽。 作战空间狭窄,连马都跑不开,后面的人更是涌不上来。 一时间,战况胶着。 汝阳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好几次都想不管不顾地冲进去,却都被万俟楼拦了回去。 文德殿内。 众臣听着外面的厮杀声,个个都脸色难看。 武将还要好一些,可他们大多远离战场多年,更没有趁手的兵器,真要被叛军攻进来,只好拿血肉之躯去抵抗。 殿内,早已不再是朝堂模样。 众臣以龙椅为中心,站成两个半圆,里圈是文臣,外面是武将。 皇帝高坐于龙椅上,面上的神色,反而是这么多人里面最放松的一个。 直到,门外响起汝阳王猖狂的笑声。 “皇侄,你老娘都被本王擒住了,你还要缩在乌龟壳里不出来吗?” 什么? 怎么可能? 母后她在禧宁宫里,整个皇宫都是母后布防,她怎么可能会落到汝阳王手里。 第619章 什么狗屁不通的道理! 第619章 什么狗屁不通的道理! 想归想,皇帝还是蹭地一下从龙椅上站起,撩起龙袍就要往下走。 惊得众臣齐齐跪地劝谏:“圣上,保重龙体!” “皇上,定然是反贼见攻不进来,胡乱编造的谎言。” “皇上,不可轻信啊!” 皇帝一概不理。 自从在殿上怼了那个反对的臣子,他就爱上了这种感觉。 我是皇帝还是你们是皇帝? 平时管头管脚连月妃穿什么都管,我都忍了,今日不行。 “滚开!” 他大喝一声:“她是朕的亲生母亲!敢情你们都是从石头缝里爬出来的?” 皇帝一边说着,一边往下方冲去。 众臣哪里敢把他给放出去? 这会儿也顾不得是不是会冒犯龙颜了,有扯住他龙袍下摆的,有抓着他腰带的、牵住他袖袍的,甚至还有人情急之下,抱住他的双腿。 大太监“砰砰砰!”地跪地磕头,只磕了几下,脑门就磕出了血。 皇帝被众人簇拥牵扯住,寸步难行。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指着门外问:“那你们说,朕该怎么办?” 这帮人,平常在口中没少挂着“孝”字,敢情轮到他了,皇帝的身份就大于儿子? 是什么狗屁不通的道理! 正僵持着,文德殿大门被人一脚踹开,汝阳王挟持着皇太后出现在众人面前。 长剑反射出雪亮寒光,映照得皇太后的脸庞一片雪白。 众臣吓得齐齐后退一步,心头惊惧。 大太监从地上爬起来,张开双臂挡在皇帝跟前,就怕他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傻事。 汝阳王一脸得色,挂着胜利唾手可得的笑容,拉着皇太后一步步往前走。 多亏他机灵,提前布局,才能拥有如此有利的局面。 皇嫂在禧宁宫布防周密又如何? 强大的帝国,往往从内部开始被击溃。 紧紧跟在汝阳王身后的,是一脸不安的丽妃。 她把下唇咬得发白,手里紧紧地拽着六皇子,眼神又绝望又决绝。 有皇太后作人质,汝阳王的亲卫紧紧护在他身侧,就连燕长青也不敢轻举妄动。 秦瑶光比燕长青慢一步,望着眼前的一切,痛苦地闭了闭眼。 熟悉的剧情,陌生的走向。 母后做了那么多,自己也付出了那么多努力,间接导致时间提前,却终究没能让母后逃过被挟持的剧情。 只是换了个人。 换成被丽妃出卖。 “让我进去!” 谢皇后急匆匆赶来,跑得发髻歪斜钗环凌乱。 四皇子被她牵在手里,一声不吭。 虽然不明白母后为何一定要牵着自己来,但他贪恋母亲的温暖,让他做什么都行。 自从他出宫之后,有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在禧宁宫中,丽妃突然变脸,用一根淬了毒的金簪要挟皇太后跟她出去,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淳宁想要追上去,被谢皇后死命拦住,她自己则带着四皇子赶到。 汝阳王作乱,四皇子的作用,比淳宁大。 文德殿里有她最爱的男人,她的丈夫、她的君王。 还有她的父亲。 她不能让他们任何一个人,发生意外。 因为这份爱,她也想保护他的母亲、她的妹妹。 秦瑶光拦住谢皇后,劝道:“皇后娘娘,太危险了!” 看了四皇子一眼,她对谢皇后想做什么有所感应。 但如果真的发生了,四皇子这个别扭的孩子,心里该有多难受? “放开母后!” 皇帝被人困住,但不妨碍他敞开嗓门怒吼。 “你要人质是吧?” 皇太后的神情越是镇定,他就越是受不了。 堂堂皇帝,他怎么能让母亲受苦! 天皇老子来了,也拦不住他! “朕给你做人质!”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大殿内为之一静。 谁也没想到,他竟然能为皇太后做到如此地步。 就连汝阳王都愣了一愣,才哈哈大笑起来,低头看着皇太后道:“皇嫂,本王真是羡慕你,有这么孝顺的儿子。” “不可!” “不可!” 两道女声,先后响起。 秦瑶光抢先道:“我愿替母后为质!” 皇帝乃一国之根本,无论他是否称职,国不可三日无君。 一旦失去了血脉正统的皇帝,整个国家就会陷入混乱之中,战争不可避免。 “你够什么资格?” 汝阳王轻蔑一笑,指着皇帝说:“你过来。” 只要他把皇帝抓到手里,那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第一件事,就是逼着他写下退位诏书。 区区长公主,没有这个能耐。 “那我够不够资格?” 谢皇后往前抢了半步,把四皇子拉到自己身前站定,质问汝阳王道:“再加上你的亲孙子,够不够资格?!” 她还是说出来了。 秦瑶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感受,赶紧去看四皇子的神情。 四皇子懵了。 “母后,您……” 话在嘴里转了几圈,他迟疑着问:“您在说什么呀?我是您和父皇的孩子啊!” 众臣的神情更是精彩,大张的嘴巴可以直接塞下一个鸭蛋。 如此危急的情况下,也挡不住一颗八卦熊熊燃烧的心。 谢皇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众人的目光反复在汝阳王、四皇子,还有皇帝皇后四个人之间流连。 仿佛看见皇帝头上,绿草丛生。 这不可能啊? 都知道皇后对皇帝一片痴心,难道还会给皇帝戴绿帽子? 皇帝想要挣脱众人的动作顿住,不可思议地看着谢皇后,好看的眉峰紧紧皱起。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谢皇后可不想被皇帝误会。 她指着汝阳王怒斥道:“是他!是他让人偷偷换了我的孩子!让我亲生儿子流落民间,吃了诸多苦头!” 站在燕长青身后的燕守拙眉心一跳,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虽然在外游历,但身为兄弟姐妹们的兄长,他对每个人的情况都很了解。 因此,自然知道谢皇后突然将四皇子迁出宫去,二弟又突然成了谢皇后命中贵人的重大事件。 难道? 他不由得暗自庆幸二弟此刻不在,不用面对眼下的尴尬,以及身份暴露的危险。 “十多年前,你就调换皇家血脉,包藏祸心!” 谢皇后的指控,还在继续。 秦瑶光暗暗扣住手中袖箭,伺机想要救下皇太后。 第620章 寻机 第620章 寻机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手中持着利刃的汝阳王身上,没有人看见,作为事件中心的四皇子脸色苍白,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 用疼痛,来转移注意力。 只有这样,他才能控制住自己,不会哭出来。 他脑子里被塞了一团乱麻,母后骤然大变的态度,儿时无微不至的关爱、和后来对他的视而不见,都得到了解释。 原来…… 竟是这样! 他曾引以为傲的,竟然是一场阴谋的产物。 还是说,从出生起,就是一场阴谋? 眼下挟持皇祖母的反贼,才是他的亲祖父?那他的父母又是谁? 他的呼吸一阵阵发紧,越来越喘不上气。 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丝毫不为所动。 面对谢皇后字字泣血的控诉,汝阳王哈哈大笑几声,手中长剑纹丝不动,甚至还更贴近皇太后的脖颈。 逼得她不得不微微抬头,避开剑刃锋芒。 秦瑶光看着母后涉险,揪着的一颗心颤了又颤,暗恨自己无能,痛恨剧情的强大惯性。 为什么? 为什么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 为什么不是自己? 燕长青全神贯注,一双黑眸透出危险的精光,视线全都笼罩在汝阳王身上。 只要他露出一丝破绽,他就有把握能把太后娘娘从他手中救出来。 可惜,汝阳王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在场对他有威胁的人,远不只是燕长青一个。 他是王爷,虽然为了篡位大业,这些年一直不曾放松弓马练习,但身手自然远远不及。 能一步步走到今日,汝阳王认为正是因为他足够清醒。 那个曾经相信过谢殊的人,已经被他杀死在当年。 “看见你们这么在乎本王的皇嫂,我就放心了。” 他声音嚣张,冲着皇帝抬了抬下巴:“按我说,也不用换人质这么麻烦,只要他写下一张退位诏书,把皇位传给我,立刻放人。” 做梦! 休想! 放屁! 众人在心里破口大骂,却又怕激怒了他,不敢宣之于口,对他怒目而视。 汝阳王越发得意。 我知道你们不满,但你们拿我没办法。 谢皇后气得浑身发抖。 什么人可以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她故意说出这件让所有人都震惊的事,一来是想分汝阳王的神,二来是直觉告诉她,这是最好的时机。 当着皇帝皇太后和文武百官的面,正好罪魁祸首也在,一次性说个清楚。 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机会了! “替别人养了十多年孩子竟然无知无觉”这件事,成了她心中挥之不去的一道伤疤,稍稍触碰,就鲜血淋漓。 这也正是她不愿意见到四皇子的原因。 因为他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被他人愚弄的事实。 她早就想告诉所有人了! 之后,再替燕元安正名。 没想到的是,汝阳王竟然完全不回应她的指控,直接将她无视了个彻底。 在激动的情绪之下,她完全没有察觉到四皇子的手,越来越冰凉。 正在所有人束手无策之际,秦瑶光上前一步。 “皇叔。” 她声音平静,看着汝阳王缓缓开口:“您也知道,您提出的这个要求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母后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 “不如由我来替代她,剩下的事,可以慢慢谈。” “瑶光!” 燕长青低声叫着她的名字,泄露着他内心的紧张担忧。 秦瑶光背着身后的左手冲他摇了摇,安抚他的情绪。 局面僵持,必须主动寻求突破点。 她愿意来做这个人。 秦瑶光的提议很中肯,让汝阳王稍稍放松了一些,笑了笑说:“不愧是乐阳。” 他怎么就没有如此的优秀女儿呢? 因为她,差点让他所有布局都付诸东流,不得不提前发动,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不是自己人,不如毁灭。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看见对方好生生的站在眼前,沉着冷静的跟自己谈着条件,汝阳王心里生出一些惜才之心。 “乐阳,不如这样吧。” 汝阳王一手反剪着皇太后的胳膊,一手拿着剑柄,没有丝毫放松。 “你去起草诏书,让你的草包弟弟盖上玉玺。我向你保证,我登基后,你照样做你的乐阳长公主,你们全家都安然无恙。” “你看,皇叔是不是对你格外优待?” 只差临门一脚,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更换人质的。 他的承诺里也暗藏玄机,只答应了乐阳的长公主封号,和让她全家活着。 至于怎么活着,待他登基后,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圈禁,也是活着。 听他公然将皇帝称呼为“草包”,不少大臣眼里都冒出怒火。 可与此同时,他们又觉得这个称呼似乎没有任何问题。 皇帝他不爱奢侈浪费、没有搜刮民脂民膏,就是一个好皇帝了吗? 很难说。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可皇上他,的确挺草包的,在皇位上坐了多少年,就被谢殊摆布了多少年。 有好些人都去看谢殊,谢殊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把自己缩到了大殿的柱子后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皇叔说笑了。” 秦瑶光知道他不可能轻易被说动,又提出另外一套解决方案:“您年纪也不小了,侄女让人拿座椅来,坐着说话?” “你倒是挺孝顺。” 汝阳王的确有些累。 光站着还好,一直要精神高度紧张着预防被偷袭,要保证让皇太后一直挡在他身前,别看只过去几句话的功夫,耗费的精力体力远高于平常。 秦瑶光的提议,令他十分心动。 他看了一眼丽妃:“去给本王端椅子来。” 丽妃木着一张脸应了。 群臣中,都对户部尚书怒目而视,意思再明显不过:看看你教出的好女儿! 汝阳王要不是有丽妃这个内应,如何能将皇太后作为人质? 没有人质,早就能被安乐郡王给制服了,如何会演变到如此两难的局面。 户部尚书掩着脸,不敢见人。 他脸上的神色复杂至极,又是羞愧又是欣慰。 丽妃贴心地端了一把鸡翅木镂雕五福临门高靠背座椅来,让汝阳王能坐得更舒服些。 “你女儿很懂事。” 汝阳王没急着坐,他挑衅地对户部尚书说:“待本王登基,你还当你的户部尚书。” 第621章 安静得让人心疼 第621章 安静得让人心疼 还没登基,就开始允诺。 而且,就丽妃对他立下的大功而言,只不过让户部尚书维持原来的官职,好像也称不上什么允诺? 怎么着,也得官升一级吧? 这么想着,众人望向户部尚书的目光,就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秦瑶光对汝阳王的了解,比在场众人要更多一些。 从原书剧情中、以及最近的交锋里,她知道汝阳王是一个极擅玩弄人心的人。 在他眼里,每个人都是可以利用的棋子。 很明显,丽妃会冒如此大的风险,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一定是有把柄被汝阳王拿捏住。 否则,就算六皇子年纪最幼小、毫无参与夺嫡的希望,至少她一生衣食无忧。 而这个把柄,就是她的父亲——户部尚书。 一定是能让抄家杀头灭族的大罪。 汝阳王故意这么说,正是敲打丽妃和户部尚书,别生出什么旁的心思来。 当着这么多人,他随时可以将手头的把柄公之于众。 丽妃心头大恨。 汝阳王是逼着她,必须坚定不移地站到他的立场上。 否则,众人已起疑,事后必然会加以追究,她父亲犯下的事迟早会东窗事发。 纸,终究包不住火。 然而,她却没有任何法子。 当初没有,如今她已经做错事,就更没有。 从来,就没有给她选择的权利。 就连六皇子,都是按汝阳王的命令行事,让她必须带来。 不过是,在她身上又绑一道软肋罢了。 丽妃想不明白,汝阳王这个人分明亲情淡薄,连自己的亲孙子摆在面前都未曾多看一眼,又凭什么觉得旁人会在乎亲人? 用她的儿子来要挟她,用皇太后来要挟皇帝。 悲哀的是,他得逞了。 在去端椅子之前,她趁汝阳王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将六皇子往燕守拙的方向带了一带,悄悄对秦瑶光使了个眼色。 满京城都知道,长公主把庶子教养得极好。 连外室子都能容忍,想必不会对亲侄儿视而不见。 她还听说,就连出宫开府的四皇子,都最爱往长公主府上跑。 在场这么多人,论起托付孩子,丽妃只信任乐阳。 这个托孤的眼神看得秦瑶光心头一凛。 她想做什么? 来不及细想,秦瑶光趁汝阳王没注意她时,看了一眼燕守拙,又低头望了一下人群中那个无助的孩子。 六皇子遗传了皇帝的相貌和丽妃身上的书香气质,小脸轮廓精致,是一个招人喜爱的孩子。 他才十二岁,遇到这等大事能不哭不闹,已经令人刮目相看。 安静得让人心疼。 燕守拙成功接收到秦瑶光的意思,伸手将六皇子扒拉到自己身后,藏了起来。 其他人见状,都悄悄调整着自己的位置,直到把六皇子完全挡住。 在他身旁站着的,都是燕长青的亲卫,个个都是久经锤炼的战士。 说实话,因为站得太密,他们又是一路急行军而来,身上的汗味、泥腥味、刚刚厮杀过一场的血腥气混杂在一起,味道并不好闻。 站在他们中间,就连视线都受阻。 六皇子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绷得紧紧的神经,终于得到释放。 他安全了。 他悄悄把手抬起,轻轻触碰着燕守拙的后背。 两人并不相熟,然而此刻,他知道自己可以依赖这个给他带来安全感的大哥哥。 感受到他的动作,燕守拙将左手往后伸去,寻到他的手握了握,随即放开。 哄孩子这件事,从小到大他太熟练了。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差点让六皇子泪崩。 他藏在人群中,用力忍着眼泪,听着外面的动静。 母妃并没有将所有打算都告诉他,只说有机会就让他躲起来,其他的都交给她。 可他又不是才几岁的孩子,怎会看不懂母妃眼里的决绝? 他不能让母妃担心,不能表现出来。 可是,他开始害怕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他看不见,丽妃扶着椅子靠背,伺候汝阳王入座。 孩子成功托付出去,被藏了起来,如今的她,已经不在乎任何人的眼神和看法。 汝阳王身侧,除了丽妃外,都是对他忠心耿耿的亲卫。 那些普通黑甲士兵,根本凑不到他跟前。 如今双方对峙,交战暂停。 “王爷,您慢点。” 椅子在汝阳王身后,他背后又没长眼睛,丽妃便殷勤地扶着他,让他能在挟持住皇太后的情况下,慢慢往后退去,再缓缓往下坐。 无数双眼睛朝着丽妃望去,目光谴责。 比如举旗谋反的汝阳王,背叛皇帝的丽妃,更让人愤怒。 丽妃统统视而不见,动作越发仔细,一直在提醒着汝阳王离椅子的距离,不断叮嘱着让他放慢动作。 汝阳王并没有全盘相信她。 但从身旁他亲卫的反应来看,丽妃确实没有耍什么花招。 她只是在不住地延长他能坐到椅子上的过程,虽然汝阳王心头有些不耐烦,但仍然按照她的提示进行。 毕竟,他手上还举着剑,抓着人质呢! 皇太后这个人质很重要,绝对不容有失。 只要坐下去了,他就有更多的精力,慢慢来跟这些人周旋,达到他的目的。 丽妃的手心里满是冷汗。 她不知道秦瑶光是否领会了她的意思。 错过这个机会,想要再寻找新的时机,则难上加难。 但搬椅子这个原本就是秦瑶光主动提出的,她应该有所打算才是。 秦瑶光的确有打算。 她也看出来丽妃在故意拖延时间。 但还不待她开口,身旁就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四皇子!” 众人齐齐惊呼。 谁都没想到,四皇子竟然会在此刻倒在地上,文德殿内明亮的金砖照映出他痛苦的面容。 他脸色煞白、手指好似鸡爪一般痉挛起来,身体抽搐。 谢皇后双手抱着头,尖叫一声。 她的情绪彻底崩溃。 这一下,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将他们的视线暂时从紧张的对峙中抽离,彻底吸引过去。 其中,也包括汝阳王的。 他再怎么保持警惕,也抗拒不了身而为人的本能反应。 好时机! 这个时候,汝阳王正在往椅子上坐,整个人的重心都放在腿上。 第622章 生离,死别 第622章 生离,死别 燕长青瞳孔一缩,早就扣在掌心的锋利匕首,冲着汝阳王的小腿激射而去。 他的目的,是要进一步破坏汝阳王的身体重心。 只要对方失去平衡,就控制不住身体的行动,哪怕想要在摔倒前想拖皇太后垫背,也做不到。 可能皇太后会因此受伤,但这已经是最好的法子。 丽妃见机,扶着汝阳王的手一顿,整个人往后倒去,用身体重量将后面的椅子压翻。 汝阳王的反应也很快,想要躲开燕长青的匕首,只能往后坐下。 但他再快,也没料到在有证据的情况下,丽妃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胆敢背叛他! 坐了个空,整个人完全失去重心,往后倒去。 同时,燕长青的匕首也落了空。 但这不重要。 他的身影快如闪电,只在众人的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下一瞬,就出现在汝阳王身旁,握住他握剑的手,用力一捏。 “咔嚓”一声脆响,汝阳王的手腕应声而断,长剑“哐当”一下掉落在地。 燕长青的动作实在太快,直到此刻,汝阳王的亲卫们才反应过来,乱成一团。 有的对燕长青拔刀相向,有的直接提刀冲着皇太后砍去,有的则去扶汝阳王往后摔的身形。 汝阳王的剑掉了,更多的刀光来袭。 皇太后闭上眼睛。 只要汝阳王的阴谋被粉碎,她这条老命,没了就没了吧。 十多年前,她就应该追随先帝的脚步而去。 只是放心不下这三个孩子,才一直强撑到如今。 多活了十多年,够本了。 只是,预料之内的疼痛并未来临,一具身体扑在她身上,替她挡住了所有伤害。 更多的人,朝着皇太后涌过来。 燕长青抓住汝阳王,将他从地上拖起来,五指如铁钩般扣在他的咽喉处,沉声喝道:“都不准动!撤出三步之外!” 他手上没有武器,但无人怀疑他手上的功底。 汝阳王的亲卫持着刀缓缓后撤,重新形成对峙之势。 不过,他们大势已去。 皇太后睁开眼,是丽妃煞白的脸。 她倒在地上,丽妃伸手抱住她,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住了所有伤害。 丽妃的身上明晃晃插着好几柄刀剑,鲜血跟不要钱似的,疯狂往外流淌。 “太后……” 丽妃气息虚弱,但她还有话,必须要说。 此时此刻,她甚至意识不到疼痛。 “都是臣妾……的错,求、求求您护住子逸,他……他是个孝、孝……” 说到这里,从她口中涌出鲜血,堵住了她想要说出口的话。 皇太后反手抱住她:“我知道,你想说子逸是个孝顺的孩子,对不?” 丽妃的脸上出现一抹苍白的微笑,缓缓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 秦子逸,正是六皇子的名字。 皇帝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对孩子们不甚在意,皇子公主们的名字都是由各自母亲所取。 在意识涣散间,丽妃好像回到了诞下六皇子的那一日。 她和现在一样虚弱,在嬷嬷的搀扶下侧过身子,看着襁褓里粉粉嫩嫩的小家伙。 他闭着眼,右手握着小拳头放在脑袋旁。 明明皮肤又红又皱,看不出父皇的俊美倜傥、也看不出母妃的清丽婉约,但看在丽妃眼里,他就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孩子。 她伸出手,孩子张开拳头,用力握住她的手指。 从那一刻起,她就发誓一定要护他周全。 取名时,她没有挑代表着雄心壮志、卓尔不群等等字眼,她所期盼的,就是孩子安逸罢了。 生在皇家,注定有许多身不由己,她想盼着儿子平安长大成人,娶一个媳妇,快快活活过日子。 可惜,她等不到了。 等不到抱上孙子那一天。 孩子…… 我的孩子。 “母妃!” 少年清亮的嗓音惊慌失措,几乎破了音。 他用力挣脱燕守拙的手,脚步踉跄着,朝着丽妃飞扑过去。 现场一片混乱,许多人都不忍地转过头去,不想面对这人世间最艰难的生离死别。 “母亲,母亲……” 六皇子跪在丽妃身侧捧住她的手,声音颤抖,泪眼朦胧。 视线模糊得看不清丽妃的脸,他抹了一把眼泪,语无伦次:“母亲,您看看儿子,您要撑住,都过去了!会好起来的,您……” 六皇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丽妃的生命,彻底停留在这一刻。 她无力地倒在皇太后身上,脸庞上是满足的笑意。 “娘!娘——” 六皇子彻底崩溃,哭得撕心裂肺。 他根本没有办法接受,母亲会以这样的形式,离自己而去。 “孩子。” 经历了这一劫,皇太后眼下虽无生命危险,身体的损耗却很大,更何况丽妃还压在她胸口。 皇太后吃力地抬起手臂,摸了摸六皇子的头:“哭吧,想哭就哭吧。” 燕守拙上前,将六皇子抱起,把他的头埋在自己胸口。 户部尚书冲上来,小心翼翼地将丽妃的尸体从皇太后身上挪开,抱住女儿的头,悲恸难言。 他知道,女儿做出这样的选择,都是他被这个做父亲的所累。 背叛大景、挟持皇太后,足以与谋反者同罪,是诛九族的罪名。 丽妃她,一心求死。 只有她因保护皇太后而死,才能保住六皇子,或许还能给家族求得一线生机。 紧接着,是皇帝到了。 他顾不上什么皇帝的身份仪态,半跪在地上急急地问皇太后:“母后,您感觉如何?能不能站起来?” 皇太后身上都是丽妃流淌下来的鲜血,无法判断她的伤势。 “我没事。” 只是太累了。 在刀锋上经历了这一遭,又眼睁睁看着丽妃死去,身心俱疲。 皇太后伸手搭上皇帝的胳膊,让他慢慢把自己从地上扶得半坐起来。 “太医!太医!” 皇帝放声大叫。 此时,燕长青已彻底控制住汝阳王,抓着他走出文德殿,命令他的手下放下武器投降。 汝阳王谋反,因此而死去的人太多太多。 如今没有必要,再造杀孽。 大殿内一片混乱,而让皇太后能脱离危险的那个契机——四皇子还躺在地上,面色苍白、眼神空洞,伴随着时不时的躯体抽动。 秦瑶光半跪在他身边,神情焦灼。 第623章 呼吸碱中毒 第623章 呼吸碱中毒 呼吸碱中毒。 秦瑶光的脑子里,全被这五个字所占满。 感谢现实世界里超级发达的网络,让她并非医生护士,也能知道这种很冷门的病症。 只因伴随着“呼吸碱中毒”这几个字一同出现的新闻标题,常常都伴随着一个家庭的悲剧:母亲辅导孩子情绪失控、小情侣相约玩密室逃脱太激动等等原因。 有了背后的原因,就会被媒体拿出来大书特书。 相应的,就会有官方媒体出来引导网友,科普相关知识。 其中很多细节,秦瑶光记得并不是很清楚,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浏览过这些网页。 但在看清四皇子症状的一瞬间,她的大脑自动浮现起不知何时拥有过的记忆,让她知道该如何救治。 她已经命青柏去寻纸张来。 而眼下,她只好将双手并拢成隆起的拱状,放在四皇子的口鼻处,大声说:“快呼吸,大口呼吸。” 呼吸碱中毒,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而导致的过度亢奋,使机体分解代谢亢进,进而通气过度,引发的一种能危机生命的急性病症。 还好,还好。 四皇子现在还有意识,脸色虽然苍白,却并没有发紫发绀,人也没有彻底晕死过去。 没到症状最严重的地步,希望来得及。 秦瑶光通过捂住他口鼻的方式,让他在短时间内呼入二氧化碳,来中和四皇子体内过度的呼吸碱,试图缓解他的症状。 但两手之间能提供的空间实在太小。 最合适的法子,是用一个纸袋盖住他的口鼻,更有效。 眼下没有,也只能先用这个法子,至少不让四皇子的症状再加深。 谢皇后愣愣地站在一旁,失魂落魄。 她甚至没有看她爱了一辈子的皇帝一眼,也没有去皇太后跟前尽孝。 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站在这里一动不动。 就好像,双脚被钉死在地上,难以挪动一步,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无数人从她身旁来往,她都视而不见。 谢皇后的目光,直勾勾的落在地上躺着的四皇子身上,他的痛苦、他的难受,像针一眼扎在她心上。 是她捧在掌心里,养了十多年的孩子啊! 四皇子从来就懂事,除了偶尔生病,几乎就没让她操过什么心。 在他儿时,连话都说不清楚,吃到什么好吃的糕点水果,就一定要给自己留一半。 刚学会走路,最爱来的地方就是她的寝宫。 那么小一个孩子,咧开嘴笑着,跌跌撞撞地奔向自己。 她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那年元宵,他过八岁生日,两人在凤阳宫里一直等到天黑,皇帝都没有出现。 好像知道了自己心头难过,他一声不吭离开,去静妃那里将父皇请来。 看见小小人儿牵着皇帝的手出现在门口,她收获的是双重惊喜。 还有很多,很多…… 十多年在宫中相伴的时光,时间长河中的点点滴滴,那些欢笑、眼泪、开怀……她如何能忘? 她忘不掉。 她没办法原谅忘不掉的自己,才把四皇子给挪出宫去。 只要看不见,就不用对他好,就不会对不起自己流落在外十余年、吃尽苦头的亲生骨肉。 谢皇后心神恍惚。 自己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怎么到了眼下,才想通这个道理? 原来,就连她自己也不了解自己,错把对亲儿子的愧疚,当做对孩子的憎恶。 把自己犯下的过错,推诿到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身上。 原来,自己是一个如此懦弱、自私,又胆小的人。 想明白了原委,谢皇后泪如泉涌。 青柏从她面前掠过,手里抱着一大摞纸,什么纸都有。 秦瑶光只说需要纸张来救四皇子,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纸而不是立刻去寻太医,但主人的命令,她一向不折不扣执行。 文德殿里的纸,就只有朝臣手里捧着的奏章,并不合用。 秦瑶光所需要的,是比较柔软而宽大的纸。 青柏便抓住一名内侍询问,内侍被她吓到,战战兢兢地指了文德殿后方皇帝专用的御书房。 平日里,非传召不能踏足半步的御书房,青柏也顾不上了。 她并不知道主人所需要的是什么纸,于是将里面除了奏折书画和已经使用过的纸之外,统统都抱了来。 有质地上乘的宣纸、写诗的各色花笺、皇帝用来画素描的乐阳册,青柏将怀里的纸往地上一放,就散落开来。 “主人,需要属下怎么做?” 秦瑶光麻利地从里面抽出一张报纸大小的宣纸,在手头快速地卷成一个喇叭状,同时对青柏说:“帮我叠一个纸袋。” “需要多大?”是谢皇后的声音。 秦瑶光诧异地抬眼,一边将手里喇叭大的那一端往四皇子口鼻处盖去,一边打了个比方:“跟妆奁匣子差不多大小就成。” 妆奁匣子,或许不是每个女人都能拥有之物,但谢皇后一定有。 “好。” 谢皇后从地上挑了一张尺寸合适的宣纸,全神贯注开始叠起来。 青柏没有说话,也开始叠纸袋。 主人吩咐她做的事,她一定会做,多一个纸袋也更稳妥。 谢皇后手指灵巧,很快就叠了一个秦瑶光需要的出来,递到她面前,双唇微微抿着,泄露出她心头的紧张。 秦瑶光接过去,习惯性地夸了一句:“做得不错。” 话一出口,她才发现不妥。 自己这是夸孩子夸得太习惯了。 事态紧急,这个念头也不过是在她脑中一闪而过,便立刻用纸袋来帮助四皇子呼吸。 倒下时,四皇子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知道自己很难过,非常难过。 难过得,想要立刻死去。 如果死掉,是不是就能回到从前? 回到被母后疼爱的时光,回到他仍旧是皇子的岁月里。 而不是一个冒牌货。 身上流着的,是乱臣贼子的血脉。 他思绪离散意识模糊,对身体失去控制。 心口处好似被压上了万斤石,而他正在朝着湖泊深处坠落。 一点。 一点。 窒息。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我真是一个没用的人啊。 如果,我不存在这个世界上就好了。 没有人需要我。 第624章 朕金口玉言 第624章 朕金口玉言 谢皇后脸上的神情,木然得有点吓人。 整个人就如傀儡一般,五指翻飞,不停地叠着秦瑶光所需要的纸袋。 仿佛在她的生命里,只剩下这件重要的事。 大大小小的各色纸袋,在秦瑶光身旁摆满一地,足足有十多个。 青柏只叠了一个,就不再叠。 主人吩咐得很清楚,一个就够用,两个放着备用。 她一双握惯了刀剑的手,叠纸实在是不灵光。 好在皇后娘娘的手实在是灵巧,竟然一口气叠了这么多,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青柏也看出来了,谢皇后如今的状态,有些不对。 放下一个刚叠好的纸袋,谢皇后一言不发地,又新抽过来一张纸。 “够用了,可以了。” 秦瑶光侧头看着她,手指往谢皇后的手腕上轻轻一搭,温柔地制止了继续的动作。 谢皇后缓缓抬头看着她,眼神空洞又茫然。 这对母子…… 秦瑶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对谢皇后说:“你来按住纸袋边缘,别松开。” 纸袋救援法真的有用。 四皇子已经缓过来了,手脚不再抽搐,脸上正在渐渐恢复血色。 秦瑶光这才让谢皇后来帮忙,她想试试看,能不能解开这对母子的心结。 就谢皇后的表现而言,远不是她之前所展现出的、对四皇子的漠不关心。 谢皇后低头,就对上四皇子睁得大大的一双眼睛。 只是,怎么没有神采? 他的人清醒着,却好像失去了灵魂。 眼神涣散,没有焦距。 好像在望着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一个她所不能及之地。 她分明记得,载阳的眼睛最漂亮,跟黑宝石似的,又透亮、又清澈。 尤其是他望向自己的时候,从来都是笑着的。 是从内心泄露出的感情,骗不了人。 她的欢喜,也骗不了人。 或许刚开始时,她只想生个儿子,来保住她的地位,替谢家巩固权势。 才会千辛万苦地,生下这个孩子。 可是越到后来,就越会忘了前因、忘了疼痛,只有和孩子在一起的快乐。 直到,知道他并非亲生的那一刻,所有的痛苦来袭。 让她残酷地对待了养了十多年的儿子。 想着想着,谢皇后的眼泪毫无征兆的,唰地一下从她眼眶滑落,大滴大滴的落到四皇子的脸庞上。 刚流出的眼泪,还带着体内的温度。 温温热热。 下雨了? 怎么会有热的雨水? 四皇子茫然地这么想着,伸手在脸上触碰着。 入手处,一片湿意。 他看着手指上亮晶晶的水痕,又摸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想着:有人在哭? 他连自己在哪里都忘了,更不知道周围发生的事。 人虽然醒着、眼睛虽然睁着,却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中。 秦瑶光松开谢皇后的手指,将纸袋拿开。 四皇子已经能行动自如,证明呼吸碱中毒所带来的危机已经过去。 太好了。 秦瑶光松了一口气,对谢皇后道:“你抱抱孩子吧,他差点就救不回来了。” 她并非危言耸听,呼吸碱中毒是很危险的急性病。 如果曲梁在还好说,他一手银针出神入化。 眼下只有太医,他们未必见过如此罕见的病症,恐怕更没有把握。 不过,急性病的好处便在于,只要缓过了那口气,后续就不再会有危险。 她使劲想了想,记忆中,好像确实不存在什么后遗症。 不过,就算有什么后遗症也不打紧,曲梁应该快回京了吧? 四皇子,实在是可怜。 她一时竟不知道,是从小失去父母呵护经历了人间苦楚的燕元安更艰难呢?还是原本一帆风顺长到十多岁却迎来晴天霹雳三观颠覆的四皇子更可悲。 唉,这有什么可比。 比惨吗? 孩子都是无辜的,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汝阳王。 秦瑶光把谢皇后的手放在四皇子肩头,柔声道:“你抱抱他。” 在一年多前,四皇子就出现了轻度抑郁的症状,千万不要复发。 心病还须心药医,只有谢皇后才是他的良药。 谢皇后哽咽着“嗯”了一声,伸出双臂抱着四皇子的上半身,从地上坐了起来。 四皇子的眼睛,慢慢的有了焦距。 母……母后? 是母亲的拥抱吗? 刚刚的,是母亲在为自己流泪吗? 他的脑子里“轰”的一声,所有感官重新回到身体内,五感清晰起来,想起了他昏迷之前的事。 看着眼前大殿里的一片混乱,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母后。” 他的声音还有些虚弱,谢皇后连连点头:“我在,母后在。你还好吗,感觉怎样?” 又一迭声吩咐:“快拿茶水来,再泡一碗参茶,用高丽进贡来的红参!” “是。” 立刻有太监应下,连忙去准备。 谢皇后虽然不知道刚才在四皇子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听他的声音就知道,先喝些温水,用参茶补补准没错。 “母后。” 四皇子拉住她的袖子,望向她的眼神带着这一年多来形成的胆怯,语气更是小心翼翼。 “母后,你要我了吗?” 谢皇后一怔,再次泪如雨下。 “是母亲错了!母亲怎么会不要你,你是我一手养大的儿子啊!” 四皇子鼻头泛酸,这么久的委屈,在这一刻得到释放,眼泪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看着坐在地上,毫无形象抱头痛哭的两人,秦瑶光揉了揉酸痛的腰背站起身来。 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哎呀妈呀,可真不容易! 她还以为谢皇后会一直那么狠心,对四皇子拒之门外呢。 秦瑶光甚至做好了准备,在自己府上收留身世曝光的四皇子。 反正一只羊是赶、一堆羊也是赶。 五个孩子、或者是六个孩子,又有什么本质不同么? 青柏扶着她站着,询问道:“主人,可要先回府歇着?” 和旁人不同,她的眼里只有殿下。 眼下危机已解,剩下的事自然有人处理。 这几个月来,殿下都没能睡上几个好觉,青柏心疼主人。 秦瑶光“唔”了一声,她好想念自己府上的高床软枕啊! 青柏这个提议,深合她意。 可下一瞬,她就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朕金口玉言!” 皇帝高声道:“朕说了,把皇位传给皇长姐,有什么问题?!” 第625章 只要我跑得快 第625章 只要我跑得快 什什什什什什……什么啊? 秦瑶光惊得僵直在原地,脖子一寸寸地往皇帝的地方扭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甚至能听见骨节发出的“咯吱”声。 皇帝立在跪倒一片的众臣中,不耐烦地一甩手,又强调了一遍:“要朕说多少次?你们一个个是没长耳朵,都聋了吗?” “不用劝了!” “朕心意已决!反正这劳什子皇帝朕不当了!你们是觉得皇长姐不行,就因为她是女人?” “难道,这大景江山,要让十多岁的娃娃来继承?” 一干大臣跪伏在地,个个听得心肝颤。 谁知道,这一位是忽然受了什么刺激,好不容易把汝阳王给拿下,怎么就撂挑子不干了呢? 往常,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啊? 谢殊意兴阑珊。 他随大流跪在地上,心中想着:其实这江山换谁来都差不离,女人或孩子,又有什么区别? 爱咋咋地吧,他也累了。 被汝阳王搅合了这一遭,他的所有雄心壮志,好像都灰飞烟灭了。 他的颓废,并非无缘无故。 汝阳王被抓,势必会将十多年前两人的图谋全都给供述出来。 谢殊不是第一天跟汝阳王打交道,知道对方是睚眦必报的脾性。 他不好过,定然会让谢殊也不好过。 但其他人和谢殊,显然不是一个想法。 “皇上三思啊!” 苏文照苦劝:“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怎可戏言?” “皇上请三思!”众臣附和劝谏。 “三思个屁!” 皇帝一甩袖子,大步流星走开。 反正眼下危机过去,这些臣子再也不敢以安危之名,来拉扯于他。 自从那日在朝堂上骂了“王八羔子”之后,他就爱上了这种感觉。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想骂就骂,想走就走。 乖乖坐在龙椅上当傀儡的日子,他过够了! 说好的金口玉言呢? 怎么这会儿就不顶用了? 可见,什么狗屁皇帝,都是用来哄小孩的。 他受够了! 皇帝大步流星的,冲着秦瑶光走去。 秦瑶光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近,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想着刚才落到她耳朵里的那句话,简直想骂人。 老弟,你不是吧? 你老姐辛辛苦苦忙前忙后里里外外好几个月,好不容易把反派最大BOSS抓到了,原书剧情也走完了,可以回府安安稳稳享受生活了,你给我整这一出? 我还想出去旅游呢! 你你你你、你搁这儿恩将仇报呢? “青柏,带我回府,速度!” 秦瑶光快速吩咐着青柏,脚尖朝后一连倒退了好几步。 “快快快!” 她一迭声地催促着青柏。 现在! 立刻! 马上! 她要消失在这里! “是,属下遵命。” 前面说了,青柏执行秦瑶光的命令,一向不折不扣。 皇帝眼睁睁看着,前一瞬和他只有几步距离的皇长姐,竟然……消失了? 眼前一花,人呢? 青柏的右臂从秦瑶光的腰上穿过,揽住她的肩背,将体内真气都凝聚到足尖,带着她飞出大殿。 秦瑶光转头看着皇帝一脸茫然的神情,开怀大笑起来。 想把担子甩给她? 没门! 想都别想! 只要她走了,文武百官就能拦住皇帝的突发奇想。 怎么可能嘛? 细数历史,古往今来,正经的女皇帝有且仅有武则天一人。 在大景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过呢! 深秋的夜风从耳畔呼呼而过,秦瑶光越想,她越是开心。 青柏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将她的主人抱得更安稳一些,飞掠下玉阶,准确地落在一匹白马上。 “回家,我们回家!” 她心情飞扬。 两人飞下来的时候,路过了一大堆金吾卫和白衣军,还有投降后被收缴武器跪在地上的黑甲士兵。 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个共同的表情:迷惘。 我在哪儿?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好像,长公主她飞下来了? 燕长青正在听手下回禀所俘虏的人数,就看见她们两人从自己眼前飞走,不由又好气又好笑。 他甚至,有些嫉妒青柏。 摸了摸下颌冒出来的胡茬,他不确定地想着:我是她的夫君吧? 我们,并没有和离吧? 是吧? 他越想越不确定,神色严肃地抬起右手,打断了手下的话。 “你说,我是安乐郡王燕长青,对吧?” 什么? 手下被他问得一愣,差点咬到舌头,迟疑道:“郡……郡王爷,您说什么?” “我就问你是不是。” “是!” 听见手下的回答,燕长青这才满意,紧接着又问:“本王的夫人,是乐阳长公主,对吧?” 有了上一个问题的经验,手下也算有点心得,立刻大声回答:“是!你是长公主驸马!” 燕长青心满意足,抚着下颌点点头,心里想着:赶紧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好,回去刮个胡子、再好好清洗干净,拾掇得利索一些,夫人一定喜欢。 心里一旦起了这个念头,便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他左右看看,招手道:“钰川、守拙,你俩过来。” 自从汝阳王被擒,两人一直在这里协助他处理军务:清点人数、统计伤亡、安置伤员等等。 听见主将有令,他们立刻到了燕长青跟前:“大将军!请吩咐。” 看着面前两名精神抖擞的小将,燕长青满意地点点头:“守拙,你来主持善后,钰川协助。” 他指着自己的手下:“有事给守拙回报。” “是!” 这一回,轮到燕守拙茫然了。 父亲他是什么意思? 我我我我、我? 我真不会啊! “不用担心。”燕长青拍了拍燕守拙的肩,“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眼下就到了你劳筋骨的时候,好好干。” 这个场景,怎么这么熟悉? 燕守拙恍惚回到三年前的那个深秋,母亲也对他们几个孩子,说过这句话。 没想到过了几年,从父亲口中再次听见时,他仍然听不懂。 他看了一眼同样愣住的赵钰川,发现他的表情跟自己差不多。 两人哪里知道,现在的燕长青兴奋过头,只想赶紧回府去找夫人,哪里还管顺口扯出来的话有没有逻辑? 见他们实在茫然,燕长青往大殿里望了一眼,看见又一个苦力,眼睛一亮。 第626章 电车难题 第626章 电车难题 “蒋大人!”燕长青热情地冲着大司马招着手。 “郡王爷,有何贵干?” 大司马在原地一愣,随即笑眯眯地走过来,并没有把“好端端的这位郡王爷找我干啥”这句话写在脸上。 官场老油条了,岂会像十多岁的少年郎一样,把心思都写在脸上。 燕长青热情更甚。 他一手一个,把还在懵逼的两小只往大司马跟前一推:“本王已经跟他们都交代好了,麻烦蒋大人多照拂些。” 这么一来,哪怕是大司马,也难掩目光疑惑:他交代什么了? 望向赵钰川跟燕守拙,发现两名小将脸上的疑惑比他只多不少。 正想再问,一转头,燕长青竟是没了踪影。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燕长青刚才还站立的地方,手指着空气问:“你们大将军人呢?” 燕长青的手下忍住笑,上前禀道:“将军有要事在身,有劳司马大人。” 迫不及待想和夫人相会,怎么算不得要事? 他没撒谎。 长长的夜风,从空荡荡的大街上刮过,卷起几片落叶。 经历了一场浩劫的京城,在风里显得格外冷清。 皇城里传来的厮杀声,让京城百姓惶惶不安,哪怕后来声音消失,也不敢走出家门查看。 谁也不知道,明天一早起来,是不是就已改朝换代。 在动荡中不幸死去的无辜百姓、仍在冒着热烟的火场,是京城被撕开的巨大伤口。 尸首无人敢收敛、受伤的人连呻吟都只能能压回喉间,被毁掉的家无人敢回。 谁也不知道,会不会还有新的一轮刀兵之祸。 骑在马背上一路前行,秦瑶光的一颗心越来越往下坠去。 大获全胜的喜悦之情,一扫而空。 她慢慢收紧缰绳,控制着马儿停下脚步。 一阵风吹过,马儿打了个响鼻。 “主人?” 青柏在她身后三步处停下,疑惑地问。 “我们不回府。” 秦瑶光改了主意:“去京兆府。” 放汝阳王进京瓮中捉鳖,是她和燕长青的共同决定。 在作出决定之时,都知道这是最明智、伤亡最小的计策,付出最小的代价,逼汝阳王进京。 反贼进京,势必会造成破坏和伤亡。 尤其是汝阳王的手下,大多是亡命之徒。 做大事,就要有取舍。 可付出代价的,却是京城最底层的老百姓。 乱兵进城,高门大户都有护卫。 诚然,倘若让汝阳王按部就班一路纠结大军前进,势必会带来更多百姓伤亡。 这就像是电车难题。 为了拯救更多人的性命,就要牺牲少数人吗? 这少数人,难道又不无辜? 并没有人征询过他们,就被白白牺牲了。 秦瑶光的心情,越来越沉重。 不行。 宫中还需收拾残局,消息传出来没这么快。 根据她出宫后一路所见,她是第一个从皇宫出来的人。 “是。” 对她的决定,青柏从不怀疑。 京兆府里,正一片混乱。 从皇城方向传出来的喊杀声,让府尹心惊胆战。 连皇宫都沦陷了,接下来会怎样? 接下来的寂静,更让人心慌。 人类最大的恐惧,来源于未知。 宫中惊变,会不会影响未来的朝局?换句更直白的话,汝阳王会不会成功? 万一要真的成功了,他这个京兆府尹,或许就做到头了。 如此关键的位置,汝阳王一定会用他自己人。 不过,与其为将来能不能保住头上的乌纱帽发愁,不如为京城百姓,尽他最后一份努力吧。 京兆府里里外外,包括用来审案的公堂上,或坐或躺,挤满了人。 都是遭了兵灾的无辜百姓。 “你去后院一趟,看看家里还有没有多余的床褥子,还有什么御寒之物,都抱出来。” 府尹吩咐着长随:“让厨房熬些驱寒的药汤送来。” 这些老百姓中还有不少伤病员,深秋夜寒,就这么躺在地上熬一宿,没病都会熬出病来。 长随迟疑:“大人,夫人她……” 官衙后面就是府尹的府邸,是典型的前衙后宅形式。 并非府尹夫人不愿,她已经搜罗了好大一批床褥出来,奈何府衙里收留的人越来越多,她难免会有些情绪。 “你跟夫人说,都是我欠她的,事后一定补偿。” 后宅里,府尹夫人站在打开的库房门口,指挥着仆妇们往外搬东西。 听了长随的传话,她气哼哼道:“补偿?他头顶的乌纱帽能不能保住还两说呢,老娘是图他那点补偿吗?” 长随还能说什么,他什么都说不了。 夫人说的,乃是大实话。 但老爷他见不得治下百姓受苦,好歹把这个晚上熬过去再说。 “夫人,夫人!” 一名跑腿小厮连滚带爬冲过来:“长公主殿下到了!” “当真?” 府尹夫人喜上眉梢。 有捕快带回来乐阳长公主和安乐郡王领兵回京的消息,后来他们就都进了皇宫。 长公主既然出了宫,还能安然无恙地抵达京兆府,岂不是说明一切都在掌控中? 喜不自胜。 “微臣拜见长公主殿下。” 府尹正要大礼参拜,被秦瑶光用马鞭托起来:“事急从权,不必讲这些虚礼。” 她环视一圈,看着被府尹收留的百姓,点点头道:“你做得很好。” “殿下谬赞,”府尹拱手,“都是下官应当做的。” 秦瑶光来此有两个目的: 一是借助京兆府尹的口,将平安无事的讯息尽快传递出去,安定人心; 二是救助老百姓。 京兆府是最了解京城的衙门,捕快衙役好多都是两三代人传下来的职业,他们所掌握的门道,正是秦瑶光所需要的。 进来一看,府尹已经开始收容百姓,比她预想的更好。 不少百姓看见她,都磕头见礼。 长公主的出现,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记强心针。 府尹夫人风风火火从后宅一路小跑,顾不得喘匀气,就对秦瑶光见礼:“殿下,能看到您,真是太好了!” 秦瑶光笑着点头:“辛苦了。” “殿下,您看这些东西够不够?若是不够,臣妾差人回娘家取来。” 不敢出门,是畏惧外面的乱兵。 如今安全了,能在长公主跟前好好表现的机会,万万不能错过。 第627章 是怜悯 第627章 是怜悯 秦瑶光略作思索,迅速发布了几条命令。 第一条,让京兆府和兵马司一道组织人手,进行全城搜索。 搜索受兵灾祸害的百姓,同时也搜捕乱兵。 汝阳王带进来的人,说不定会躲藏起来,并没有跟着他一起去皇宫。 这些乱兵就是一个个毒瘤,必须都找出来,不能放任他们在民间祸害老百姓。 第二条,让府尹夫人把官夫人们都组织起来,捐粮捐物,帮老百姓们渡过难关、重建家园。 同时,秦瑶光让青柏回长公主府通知曾祥进,组织御寒衣物床褥药物等等,全都送到京兆府上来。 府上的府医、她名下医馆里的坐堂大夫,都接来京兆府。 将京兆府作为救灾指挥中心,同时为百姓提供人口失踪登记,帮助他们寻找亲人。 最后一条,秦瑶光安排专人,将兵灾中死去之人的姓名皆记录在案。 由她出钱替他们发丧,并在皇宫入口最显着的位置立一块碑,刻上他们的名字,让人们记住他们的牺牲,供后人缅怀。 这一切,就交由霜降来做。 夜色越来越黑,今天晚上的京城,却注定了是一个不眠之夜。 平日里早就安歇的人们,难以入睡。 直到捕快敲锣打鼓寻找死难者和伤员、直到医馆的门被敲开、直到各家府邸里走出当家主母,坐着马车去了京兆府衙…… 直到,京兆府门口连夜张贴出安民告示。 整座京城,重新活了过来。 因恐惧不敢点燃的灯火,次第出现在千家万户,星星点点。 在地窖里躲藏的孩子,被父母高举着送出来。 藏进水井中的年轻女子,浑身湿漉漉地爬出来,身旁是拿着干爽巾子的老母亲。 逝者已逝,活下来的、还要努力活下去。 最黑暗的已成为过去,再漫长的夜晚也终究会被白昼所替代。 百姓们走出家门,自发地去寻找其他活下来的人,去烧毁的房屋处帮忙。 青柏、苏白两人跟在秦瑶光身旁,她将青衣卫和千人军的女卫都召集起来,在废墟里救人。 秦瑶光很清楚救援的黄金法则,时间越短,遇难者存活的几率越大。 不能放弃。 回府换过一身干净衣物的燕长青,出现在她面前。 他赶往长公主府,却扑了一个空。 邓嬷嬷告诉他,殿下放心不下被乱兵惊扰的百姓,在京兆府主持大局。 他急急赶来,不远不近地看着她。 秦瑶光身上仍是白衣军的装束,在路上奔波、又在皇宫折腾一回,哪怕她真是天上的仙子,衣衫也沾染上俗世尘埃。 可她好美。 这种美,不仅仅是指外在。 她那颗心怀百姓的心,令她在黑夜里也被笼上一层名为慈悲的光辉。 真正的慈悲,不是作秀、不是为了博取好名声、不是彰显上位者的高贵…… 是怜悯。 是在她心底,所有人都值得拯救的怜悯。 燕长青着迷似的,望着她忙碌,温言安抚着一名刚救出来的女子,允许对方去触碰她洁白衣衫。 她太美了。 “我们走。” 燕长青调转马头,策马朝着京城南门而去。 东林紧紧跟随,他明白了大将军的想法。 长公主在尽力救援百姓们,大将军也有大将军的使命。 整顿军务,搜索乱匪,保家卫国。 两人所期盼的久别之后的温存,都化作了不眠不休的一夜。 直到天际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鱼肚白,仿佛一层天地间的薄纱被缓缓揭开,露出微微亮色。 渐渐地,亮色不断扩散开来,那一抹浅淡的白演变成一片柔和的浅蓝。 在太阳即将升起之处,天空变得越来越明亮。 一轮红日,从天边喷薄而出,带来无尽的希望和温暖。 道道金色光芒瞬间照亮整个天空,人们抬起头来,望着早晨初升的太阳,才惊觉最难熬的一夜已经过去。 昨晚的恐惧不安,被阳光尽数驱逐。 待天空放亮,人们站直身体环顾四周,发觉一切不如想象中那般糟糕。 生活还将继续,人间还有希望。 “殿下,这儿的事交给草民就行。” 万裕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笑着对秦瑶光道说:“您辛苦了一夜,请回府歇着去吧。” “殿下,请您回府歇着去吧!” 有了万裕柴带头,瓦砾堆中的众人纷纷停下手头的活计,冲秦瑶光请求着。 这么好的殿下,人们不忍心累着她,再一次的请求着。 秦瑶光站在中间,用手背拂开垂下来的碎发,失笑道:“我不累。” 整整一夜过去,她的白色衣衫早不复当初的洁净,下摆处尽是在火场上留下来的烟灰痕迹,衣袖上也是。 脸也花了、头发也乱了。 没有谁,在火场熬了整整一个通宵后,还能妆容齐整。 但对在场的百姓们来说,这世间再没有比长公主更美丽的女子。 “走吧。” 燕长青逆着光,缓步朝着她走去。 他脸上的微笑因阳光而虚幻,随即又变得清晰,一双幽深黑眸中,倒映她沐浴在阳光中的身影。 “你若不走,大家都不能安心。” 燕长青冲着她伸出手。 “是!”万裕柴第一个响应,“殿下,请您去休息。” 在场众人纷纷附和。 秦瑶光的唇边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将右手放到燕长青掌心,扶着他的手翻身上马。 身体疲累,精神却很亢奋。 就像加了整整一夜的班,终于把方案调整到尽善尽美。 不,很不一样。 那个时候她在工作上获得的成就感,远远不如此时。 如今,她被更多的人所需要着。 她亦能为人们,做更多的事。 秦瑶光想着,应该效仿现代的武警,建立一支忙时能救灾救火抢险、闲时训练巡逻的队伍出来。 京兆府有水龙队,但能应对的场景还是太少了些。 见她神色认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燕长青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在人前也就算了,怎么如今只得他们几人,夫人的眼底也没有他呢? “夫人。” 秦瑶光没听见。 “瑶光?” 秦瑶光正想得出神。 “哎呀!你做什么?” 秦瑶光吓了一跳,往侧后方扬起脸,看着突然跳到她马背上的男人。 第628章 恭迎殿下回府 第628章 恭迎殿下回府 “你不理我,我只好自己来找你。” 燕长青把她搂在怀里,接过她手里的缰绳:“山不来就我,我便来就山。” 这股幽怨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秦瑶光低头偷笑,当然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我哪有不理你。” “你有。” 燕长青继续控诉。 “我没有。”秦瑶光摇头。 啊,好幼稚。 这种小学生对话,是怎么回事? 两人骑在马上,有一句没一句地斗着嘴,慢悠悠地迎着晨曦,往长公主府而去。 长公主府大门口,寒露早就候在这里,伸长了脖子等着。 这个晚上,她的心路历程可谓是一波三折。 乱兵入京了! 快快快,通知曾大管事四门紧闭,把王府侍卫和青壮男子全都集中起来,严防死守,务必不能让敌人踏进长公主府一步! 她则把后宅的丫鬟小厮全都集中起来,都放在眼皮子底下。 一来方便管理,防止有人浑水摸鱼出什么幺蛾子;二来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 不过,还真让她发现一件事。 此为后话,暂且按下不提。 布好防,打退了十多个不知死活想要闯长公主府的反贼,还抓到几个活口给五花大绑起来。 天黑之后,原以为形势会更严峻,雪客快马回府,告知了长公主回京的消息,让她提前准备起来。 那一刻,寒露差点要哭出来。 殿下她在莲花朵朵的夏日出发,回京时,已是深秋。 她经历了那么多,在河西多地辗转,好不容易回了京,连家都顾不得回,就直奔皇宫。 寒露收拾心情,和雪莲、霜降一道,带着满院子丫头婆子忙碌起来。 长公主的床,要换上前些日子才在阳光下晒好的被子,用最轻盈服帖的丝缎、换上丁香色软烟罗帐幔。 柔软舒适的里衣寝衣,熏上清隽浅淡的茉莉清香,常服则用应季的桂花幽香。 再将殿下新做了还未来得及上身的华服、和她往日最爱穿的衣裙,用白露新制的香片来熏,于醇厚的木质沉香中透出丝丝花果香和一丝淡淡甜味,香味持久而神秘。 这还只是熏香一项。 每日都擦洗得干干净净的浴室,再擦洗一遍,务必做到纤毫不染、没有一丝水痕。 书案、笔架、纸张、毛笔等等文房四宝,以及妆奁匣子里的头面首饰各色簪子流苏,或清洗、或保养。 每一件衣物、每一个摆设,都由邓嬷嬷亲手抚摸检查。 按长公主的习惯,让每一样物品务必在她最顺手的位置。 长公主府距离皇城不远。 众人唯有专注手头的活计,方能不去听那让人心惊胆战的厮杀声,不去想任何一种坏的可能性。 好不容易熬到皇宫安静下来,又熬了许久,华沐堂里里外外的活都被干完,才终于等到长公主的消息。 没想到,殿下她并未回府,是让青柏带来口信,将御寒之物和药材大夫,都送去京兆府。 众人开始一轮新的忙碌。 但这一回的忙碌,心里踏实,且有希望。 厨房里热火朝天充满干劲,珍馐美味等待下锅,要给主子好生滋补,还要做长公主最爱的糕点小吃。 长公主既然回京,孩子们也快到了吧? 大少爷最爱吃的虾肉炸饼、二少爷喜欢那种煎得薄薄脆脆的芝麻蓑衣饼,油酥泡螺是三少爷最爱的小吃,还有四姑娘喜食的豆腐皮包子、五少爷喜欢的云片糕龙须酥胭脂鹅脯等等,统统准备起来。 天都亮了,长公主什么时候回来呢? 在寒露的翘首以盼中,一匹骏马载着两名骑士,慢悠悠地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定睛一看,在郡王爷怀里的,不是殿下还能有谁? “殿下回府了!” 寒露冲着里面喊了一声,随即拎着裙子小跑起来。 晨风掠过她的面颊,她脸上的笑容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殿下!” 寒露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奴婢恭迎长公主殿下回府!” 在她身后涌出来许许多多的人,霜降雪莲搀着邓嬷嬷、冬青身后跟着逐风院里的人、曾祥进带着府里大大小小的管事,以及在他们身后的侍卫小厮仆妇小丫鬟仆妇等下人,黑压压跪倒一大片。 “奴才/奴婢/老奴恭迎长公主殿下回府!” 秦瑶光其实有些困了。 她的身体早就疲累,燕长青的怀抱又过于安全温暖。 靠在他怀里,就什么都不用想。 一路上晃悠悠地,舒服得她差点睡着。 这会儿,彻底清醒过来。 看着自己府里的下人们,秦瑶光扶着燕长青的手下了马。 这才后知后觉出来,她竟然在京城里,被燕长青搂着骑了一路。 在当下这个朝代,可谓惊世骇俗。 古人可不兴这么秀恩爱。 哪怕是夫妻,在大庭广众之下都不兴手拉手,更何况搂搂抱抱了。 算了。 反正她是长公主,出格点又怎么了? 秦瑶光一边在心里说服着自己,一边在地上站稳,笑着说:“都起来,别跪着了。” 众人这才起身。 邓嬷嬷快步走到她跟前,神情激动,含泪道:“殿下,您瘦了。” 秦瑶光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一路上没病没灾的,挺好。” 听她把这一路上的惊心动魄说得这样轻描淡写,邓嬷嬷笑中带泪,连连点头:“挺好,挺好的,殿下回来了就是天大的好事。” 天知道,众人在听见汝阳王刻意放出来的谣言时,是怎样的忐忑难受。 好在,都熬过来了。 “好了,都散了吧。” 秦瑶光笑着说:“昨天晚上都辛苦了,快去用了早饭,歇着去吧!” 她掩口打了一个哈欠,顺手拭去眼角困倦的泪花:“待本宫醒了,给你们……” 秦瑶光一个激灵,赶紧咽下到了口边的话,她差点说成:“给你们发红票子!” 果然是困了,脑子都不转了。 她顿了一下,才重新道:“统统有赏!” 众人欢天喜地的应了。 今儿,可真是个好日子,双喜临门。 殿下回府了,回来就发赏钱! 见她困得东倒西歪,燕长青在旁边瞧着好笑,凑到她耳畔低声问:“夫人,不如为夫抱你回房?” 好痒,秦瑶光摸了摸耳垂。 第629章 伺候夫人,甘之如饴 第629章 伺候夫人,甘之如饴 秦瑶光实在是困得发晕,靠着他的胳膊才支撑起身体,整个人软得不行。 迷迷糊糊间,她强撑着最后的理智:“光天化日的,又在外面,被旁人看了去。” 哪怕在自己府里,也没有和夫君搂搂抱抱的道理,太轻浮了。 燕长青低低一笑:“夫人放心,旁人看不见。” 他最爱夫人一困就犯迷糊的模样,连思考都会慢上好几拍,说话的嗓音更是变得软软糯糯,跟小猫似的,一下又一下挠在他心上。 秦瑶光慢吞吞地“唔”了一声,并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低头看着她,燕长青恨不得将她揉到骨子里去,一时一刻都不分离。 一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燕长青带着她腾空而起。 在空中,自然就没人能看见了。 秦瑶光后知后觉地拍打了他一下,随即又因为在空中飞翔的滋味而着迷,展开右手,试图去抓住从指尖掠过的风声。 “瑶光,小心别摔着了。” 燕长青提醒了她一声,干脆将她抱得更紧一些。 夫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至于她的安全,责任人是自己。 他很早就发现,夫人她最喜欢在空中飞掠的感觉。 如今尘埃落定,就当他满足一下她的小小爱好。 从门口到华沐堂,如果老老实实走路,一刻不歇也差不多要走两刻钟。 不过,燕长青走的是空中路线,速度极快。 到了华沐堂,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下人们都跟着邓嬷嬷和寒露,到大门口迎接长公主回府,这会儿都还没来得及回来。 对华沐堂的格局,燕长青熟得不能再熟。 将秦瑶光轻轻放到床边软榻上,他柔声说:“瑶光你等等,我去找热水来给你擦脸。” 秦瑶光半阖着眼,凑到他手边蹭了一下。 把燕长青的一颗心,蹭得柔软不已。 燕长青替她脱下披风,取过榻上早就准备好的丝被盖上,自己则去了华沐堂的小厨房。 一如他所预想的那样,长公主府里早就做好了主子回归的准备。 厨房里热气腾腾,有炖好的冰糖燕窝、秋日滋补的鱼胶炖海参,以及各种糕点小吃等等,品种齐全。 不过,这些都并非燕长青寻找的目标。 他的目光,落在烧好的一锅热水上。 秦瑶光睡得迷迷糊糊,脸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动作十分轻柔。 她睁开眼一看,是燕长青在替她擦脸。 见她睁眼,燕长青笑着说:“你睡吧,我替你擦擦。” 仔细擦干净她脸上的灰尘污渍,在热水里将巾子搓洗后,又举起她的手腕,挨个清洁起她的手指来。 青葱似的手指,肤如凝脂、柔若无骨。 燕长青神态专注,一根根手指地擦拭过去,只觉夫人浑身上下都美到犯规,手指尤其。 寒露掀开帘子进来,就看见本朝唯一的异姓王爷,正在专心伺候她的主子。 秦瑶光侧躺在软榻上,丝被之下,曲线优美起伏。 燕长青执着她的手,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整个场景,美得就像一幅不真实的画。 听见脚步声,燕长青抬头望过去,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她睡着了。” 寒露点点头,屈膝见礼。 紧跟着,邓嬷嬷走进来,轻声问:“驸马爷,主子她可曾用过早饭?” 她这么一问,燕长青才猛然记起,何止是没吃早饭。 急行军,容不得任何放松,一路上星夜兼程,能填饱肚子就行。 昨日中午全军上下的口粮,是每人两个肉夹馍,在马背上就着水吃完就算。 这才能紧紧追赶着汝阳王进了皇宫。 夜里局势紧张,更顾不上吃饭,一直到今日早晨。 风餐露宿的军旅生活,他早就习惯了,却忘记她原本是锦衣玉食的长公主,路上却没有抱怨一句,和将士们同吃同住。 见他怔忪,不用多言,邓嬷嬷便知道了答案。 “既是回来了,就该好好养起来,主子瘦了好多。” 邓嬷嬷并没有责备的意思,燕长青却觉得是他的错,没能照顾好夫人。 他放下巾子,轻声道:“让她先睡一会儿,烦请嬷嬷准备早饭。” “不敢当驸马爷的请。” 邓嬷嬷点燃一炉清香,雨后茉莉的芬芳在室内迅速氤氲开来,清香的空气中透出丝丝木质香味。 很快,邓嬷嬷就带着寒露提着食盒进来。 有燕长青在厨房见到的燕窝粥等清淡的滋补菜肴,还有合他胃口的卤牛肉、火腿鲜笋汤等物。 “嬷嬷有心。” 习武之人,他的胃口比秦瑶光大,更喜吃肉。 邓嬷嬷笑容慈祥:“主子和驸马爷好好的,就是老奴三世才修来的福分。” 主子她太不容易了,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能看见主子幸福,她就比什么都高兴。 她还想着自己的身子骨还算硬朗,待主子和驸马生了孩子,替主子带小少爷或者小小姐呢! 哦不对,应该是小郡王或者是小郡主才对。 八仙桌上,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琳琅满目的菜肴。 燕长青俯身在秦瑶光耳畔轻声道:“瑶光,先吃点东西再睡。” 邓嬷嬷说得有道理,别饿坏了身子。 吃完再睡,也能睡得更踏实。 他叫了几声,秦瑶光从鼻腔里发出轻哼声,慢慢睁开眼睛。 雨后茉莉的清香,是在府里就养成的习惯,每天早上苏醒时,侍女就会点上,助她从睡梦中苏醒。 这会儿,也让她舒舒服服醒来。 伸了个懒腰,秦瑶光扶着燕长青的手坐起来。 寒露奉上香茶,伺候她漱口。 再换了一杯清香去燥的金银菊花茶上来,秦瑶光慢慢饮了。 只觉口颊留香,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她没睡多久,但因为深睡,醒来后的感觉很舒服。 “你怎么还在这儿?” 秦瑶光看着燕长青调皮一笑:“不回你的镇国公府?” 燕长青顿时露出受伤的神情:“夫人,难道你不愿看见为夫。” 秦瑶光斜了他一眼,眼波流转。 两人的互动落在旁人眼里,与打情骂俏无疑。 “主子,先用了早膳。”邓嬷嬷笑吟吟地催促。 老人家眼里,万事都比不得身子重要。 秦瑶光在胃部的位置摸了摸:“还真饿了。” 第630章 夫人去哪儿,我就在哪儿 第630章 夫人去哪儿,我就在哪儿 坐在饭桌旁,秦瑶光胃口大开。 如此精致的菜肴,她是许久没见着了。 哪怕是在玉门关的将军府里,风土人情的不同,饭桌上端上来的菜也和她从小到大的习惯,大不相同。 喝了小半盅燕窝粥,清甜的滋味入喉,久违的滋味在舌尖弥漫开来。 她吃得专心致志,完全忽略了对面坐着的燕长青。 燕长青吃饭速度很快,却不影响他看着夫人不转眼。 伺候着秦瑶光漱完口,寒露询问:“主子,是否要泡个热汤解解乏,更好睡觉?府里有白露姐姐新制出的香包,前几日刚送来的。” 她一提起,秦瑶光便忙不迭点头。 泡个热水澡,好舒服的。 她后来是习惯了急行军没错,但不代表身体就不会疲累。 上一次泡澡,还是在玉门关时,谷雨在有限的环境里替她张罗的。 “我消消食,你们先准备着。” 寒露应了,雪莲就去厨房里要热水。 深秋,许是一年四季里景致最萧瑟的季节。 秦瑶光和燕长青漫步在庭院里,却觉得怎么看怎么顺眼。 “我总想着要去名山大川赏景游玩,出去了这一趟,才发现还是家里好。” 秦瑶光笑着拈起一片落在花木上的银杏叶,问燕长青:“郡王爷,还有半辈子呢,你想好要做什么了吗?” 原书剧情终于走完。 此后,便是天高任鸟飞,谁也挡不住她一颗向往自由的心。 燕长青只垂眸看着她,伸手触碰着她的面颊:“没想过,你想好了就行。” “哦?为什么呀?” 秦瑶光歪着头,一双秋水明眸里含着笑意,瞬也不瞬地望着他。 “夫人去哪儿,我就在哪儿。” 一棵灿烂金黄的银杏树下,燕长青嗓音深情:“这辈子,你休想摆脱我。” 情话,猝不及防。 秦瑶光嗔了他一眼,俏皮地问:“那如果,我要把你给卖了呢?” “怎么都成,只要能留在夫人身旁。” “你呀……” 秦瑶光靠近他,慢慢倚近他怀里,素手放在他心口处:“你总是这么傻。” 她不会忘记,他体内的乌头毒还没解呢。 虽然他说,只要不运真气就不会疼痛,可她一个字都不相信,只是没说出来罢了。 让她好生心疼。 上辈子、这一世,燕长青总是为了她,而奋不顾身。 在剩下的时间里,她会陪着他的。 不是为了偿还他的深情,是要珍惜两人好不容易才得来的风平浪静。 他,也是被她放到心上的人啊。 “主子,热汤准备好了。”寒露来禀。 秦瑶光应了一声,望向燕长青。 “我去别院沐浴一番换身衣服,很快就回来陪你。” 华沐堂里没有准备燕长青的衣物,回镇国公府又嫌远,之前他所住的别院就很合适。 至于热水,对燕长青来说,并非必需品。 秦瑶光面颊一红。 他这话说得,就好像她半点都离不开他似的。 不过,她真的不想跟他分开。 秦瑶光低低地“嗯”了一声,叮嘱道:“那你快些。” 燕长青听了,双眸一亮,整个人神采飞扬。 夫人她一向矜持,这几个字,在他心里就跟“我想你”差不多。 “我去去就回,定然不让夫人久等。” 燕长青只差手舞足蹈了,哪里还看得出半分大将军的模样? 秦瑶光啐了他一口:“出息,瞧瞧你这轻狂样子。” 燕长青嘿嘿一笑,飞快地消失在她的视线内。 他还记得不能运用内力,不能让夫人担心。 躺进久违的浴池里,泡着滋养肌肤、解乏安神的药汤,秦瑶光浸在热汤里,惬意地眯上眼睛。 此时此刻,要是能有现代的立体音响,来一段舒缓动人的大提琴协奏曲,简直就是人生的至高享受。 正这么想着呢,秦瑶光听见一缕清澈而幽远的萧声悄然而至,如水般缓缓流淌。 这么巧? 难道她果真是得上天眷顾的天命之女,心想事成。 她睁开眼睛,往萧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寒露明白她的意思,走到窗边,从用来透风的缝隙往外看去,回身冲着秦瑶光笑道:“主子,是驸马爷哩!” 庭院深深,燕长青持着长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音符从他的唇齿间被吹奏出来。 他换了一身家常穿的月白色长袍,款式宽松舒适。 一头长长墨发披散在肩头,矜贵优雅得丝毫看不出他是一名杀伐果断的武将。 不愿让夫人久候,燕长青沐浴的速度极快。 他来等夫人了。 秦瑶光唇边浮起一抹舒心的笑,再次闭上双眼,沉醉在音乐中。 两辈子的记忆加起来,她都不知道燕长青会吹箫。 箫声细腻如丝,轻柔地缠绕在她心头。 渐渐地,又变得深沉而富有韵味,如山岳、似远山,苍凉幽远。 秦瑶光扶着寒露的手起身,擦拭干净身上的水珠后,躺到早就准备好的窄榻上,鼻端被芬芳环绕。 寒露替她烘着长发,邓嬷嬷取过香膏,从足底开始为她按摩。 “主子,您受了大累。” 如果说,秦瑶光瘦了一大圈肉眼可见,眼下就更加明显。 被精心滋养的肌肤经历风霜后,干燥得有些起皮。 露在外面的手腕和脖颈和身体上的皮肤一对比,黑了两个度。 然而,就算如此,她仍然白到发光。 看在邓嬷嬷的眼里,就心疼得不得了。 秦瑶光不以为意。 付出些许代价,换掉后半辈子安稳,怎么算都值得。 “这有什么?” 她笑着说:“我是长公主,就不能袖手旁观。”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原书中,她的愚昧无知,直接导致了最后的悲惨结局。 她当然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哪怕其中遇到许多波折,但总算老天待她不薄,都一一闯过来了。 她还有什么可抱怨呢? 只是,怎么哪哪都痛啊?! 从小腿大腿到脊背肩颈,就没有一处不痛的。 在马上这么多天,身体积累下来的疲累,在邓嬷嬷的手下全部体现出来。 “好主子,您且忍忍。” 邓嬷嬷说:“让老奴给您把经络都按通了,您再睡一觉起身就会舒服许多。” 秦瑶光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咬牙忍着。 幸好,还有燕长青所吹奏的箫声,一直陪伴着她。 第631章 为夫人暖床 第631章 为夫人暖床 彻底按摩完,秦瑶光浑身舒坦了不少,穿上轻薄服帖如第二层肌肤的纱袍,离开浴室。 箫声不知道何时停了。 秦瑶光想着:咦?他人呢? 刚刚这么想完,就看见燕长青半靠在床榻上,用右手撑着头,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秦瑶光环视左右,问:“你怎么?” “为夫人暖床。” 燕长青大言不惭,神色坦然。 就没见过这么脸皮厚的! “烧着地龙呢,哪用得上你暖床。”秦瑶光嗔了他一眼。 “你也说了是地龙,床上不暖的。”燕长青弯了弯唇角,左手轻拍着床榻,“夫人快来。” 堂堂大将军,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无赖本事。 秦瑶光轻移莲步,燕长青却嫌她太慢,一个翻身下床,打横将她抱起。 “干什么呀,吓我一跳。” 秦瑶光右手握成拳,捶向他的胸口。 紧接着,不满蹙眉:“你这个人是铁做的吗?这么硬。” 燕长青被她可爱得笑了起来,凑近她悄声说:“你知道的,胸膛不是我最硬的地方。” 啊! 救命! 他他他什么时候学会了说骚话! 秦瑶光羞得满面通红,不敢再看他一眼,乖乖被他抱到床上。 燕长青替她拉上丝被盖好,又把她的长发从脑后都理出来,避免被压到后疼痛。 他动作轻柔神情专注,检查了一遍都盖好之后,才侧身躺下来,将手臂放在她脑后当枕头:“睡觉。” “什么呀,就睡觉啊?” 秦瑶光嘟囔了一声。 见他比狗皮膏药还黏人,又准备得这般充分,以为他有什么图谋呢。 结果,真的就睡觉? 燕长青失笑,伸手刮了一下她的脸颊:“想什么呢?快睡觉。” 他是很想要,想得都痛了。 但不是眼下。 她一路强撑着,以为他看不出来? 好不容易才能风平浪静,让她好好休息。 此外,他一直想要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重来一遍洞房花烛夜。 不该如此草率。 秦瑶光嘟了嘟唇,下一秒,却已陷入梦乡。 她实在太累了。 燕长青看着她,内心被满满的幸福给充盈。 她就躺在自己身边,什么都不做,他就心满意足。 因为刚刚沐浴过,她的肌肤如同那上好的玉石一般细腻莹润,透出淡淡的粉色,吹弹可破。 粉嫩的唇瓣更是比花瓣更柔软吸引,燕长青凑近了她,在她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睡吧,我的公主。” 燕长青闭上眼睛,和她一块沉沉睡去。 两人都累坏了。 他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尤其还有乌头毒一直在体内作怪。 燕长青心里清楚,如果第一场初雪时曲梁还未能将雪莲带回来,他就不得不采用伤害最大的法子。 不过,没关系了。 只要能陪在她身旁,舍弃这一身武功,算不得什么。 这一觉,两人都睡得极沉。 期间,秦瑶光迷迷糊糊地醒过一次。 看见他近在咫尺的容颜,又闭上眼睛往他怀里钻去,再次入睡。 他们彻底醒来时,窗外夜色深黑。 “几时了?” 秦瑶光推了推燕长青,让他去看漏刻。 燕长青起身,将放置在窗边的莲花烛台点燃,看清漏刻后轻轻一笑:“竟是寅时两刻了。” “所以……” 秦瑶光颇有些迟疑地问:“我们这是睡了一天一夜?” 能睡这么久,没有变成猪真是奇迹。 “哪有。” 见她不好意思,燕长青笑着反驳:“你忘了?昨儿是用罢早饭泡了热汤才睡,真正睡下时,都过了辰时。” “那也是睡了许久。” 秦瑶光半坐起来:“睡了一个白天,不知道外面如今怎样了。” 她回府之时,搜救工作仍在进行,她心里惦记。 还有朝堂的善后,汝阳王、丽妃,四皇子和六皇子,都怎样了? “你再睡会儿。” 燕长青说着,取过外袍穿上:“这个时辰,我正好回去换了朝服,去早朝看看。” 汝阳王被他亲手擒获,之后就交给戴至隆去审讯关押。 大理寺在戴至隆的领导下,作风很正,他信得过。 如今,对相关人等如何处理,以及汝阳王一路上打下来的城池、被他抛在半路的大军,都需要拿个章程出来。 不只是汝阳王,还有他率领的军队,也都还在路上,并未抵达京城。 包括跟着秦瑶光的谷雨和在居延城收来的侍女,以及燕元安、燕时晏两兄弟。 如此种种,都需要商议。 “我睡饱了。” 秦瑶光也知道,虽说擒贼先擒王,但眼下还有许多后续事宜,需要收拾残局。 昨日她已经偷懒了一天,今日不能再如此。 寒露听到里面的响动,举着蜡烛进来:“殿下,要起身吗?” 秦瑶光“嗯”了一声:“去拿我的朝服来。” 今天这个早朝,她不能错过。 胜方MVP结算关键时刻,岂容错过? 至于昨天皇帝扯着嗓子要把帝位传给她这种玩笑话,想必已经过去了吧。 见她精神饱满,燕长青笑着说:“好。” “时辰还早,你就在我这儿用罢早饭,再回去换衣服吧。”秦瑶光说着。 “夫人有命,莫敢不从。” 这个人,还真是给点阳光,他就灿烂。 不过,他值得。 还能怎样,自己的男人,就好好宠着呗! 秦瑶光嫣然一笑,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郡王爷,平日都是谁在照料你起居?让他把你的衣服都收拾收拾,搬到华沐堂来。” 燕长青身边的人她都熟识,不过,还真不知道是谁在伺候他。 经常在他身边的就是东林和师爷,然后就是几个面熟的亲卫,瞧上去都不是长随小厮。 燕长青听在耳朵里,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直接愣在当场。 他这是,多年媳妇终于熬成婆了? 呀呸!什么比喻。 他终于可以登堂入室了,开心! 秦瑶光“扑哧”一乐,笑着问:“怎么,不愿意?” “愿意愿意,当然愿意!” 燕长青把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今儿下了早朝我就搬家!” “哦对了,我不习惯有人贴身伺候,平时都是自己来,顶多有人替我料理下屋子。” 他原本也是尊贵小少爷,哪有不习惯人伺候的呢? 无非是,多年戍边的结果罢了。 秦瑶光便有些心疼。 第632章 真相,大白于天下 第632章 真相,大白于天下 “搬过来,我照顾你。” 秦瑶光望着他眉眼温柔:“往后,不要再这么辛苦了。” 燕长青心里一底柔软:“好。” 时辰很早,这一日,京城醒得特别早。 把惊心动魄留在昨日,眼前又充满了新的希望。 秦瑶光和燕长青先后抵达时,在宫门口处的文武百官都替两人让路。 他们值得所有人的尊敬。 没有他们,祸福难料。 昨晚下过一小会儿淅淅沥沥的小雨,文德殿前的宽阔广场,在黎明前最后的夜色里,泛起微微鳞光。 前夜厮杀所留下的痕迹,乱兵、骏马踏过之处,都被清洗得一干二净。 走在其间,有一种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的错觉。 但只要回头远眺,就能看见皇城西北门被炸开的豁口,正在加紧修复中。 低头细看,就能发现砖缝中残留的血痕。 早朝在一声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中,拉开序幕。 而这一个早朝,注定会被载入史册。 皇帝高坐于龙椅之上,破天荒的没有打哈欠,反而精神奕奕。 上朝的官员中,少了好些人。 比如谢殊、户部尚书等被汝阳王攀咬出来的官员,涉嫌谋反,任你是何等官职,都被大理寺给拘捕起来。 又多了好些人,比如平常时候并不会上朝的皇室宗亲,其中以秦瑶光最具代表性。 她往朝堂上一站,众人皆上来请安见礼。 这个早朝,主要议两件事。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汝阳王谋反如何定罪,他所收买供述的官员、仍在路上的残部、投降的官员城池,该如何处理。 其次,便是乐阳长公主和燕长青联手收复居延城的大功,军功评定。 后一个消息,令朝野振奋。 望向秦瑶光的目光,越发钦佩。 他们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居延城之事,更不知道其中曲折。 众人只知道,秦瑶光和燕长青两人及时出现在皇宫,力挽狂澜。 听完燕长青的奏折,才明白原来长公主遭遇沙尘暴失联,亦是汝阳王的阴谋。 而居延城,是有勇有谋的长公主在敌人腹地周旋设计,最终拿下。 皇帝听得津津有味,两眼放光:“皇姐,回头仔细给朕讲讲。” 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传奇故事,经历了那么多生死关头、还有光想想就令人血脉偾张的大场面,他想画! 秦瑶光嫣然一笑,答应下来。 她明白弟弟的感受,自己又何尝不是向往着大好河山呢? 请军功的奏折,很快就得到一致通过。 天大的功劳摆在面前,又是燕长青替长公主请功,傻子才会反对。 顺带着,将士抚恤金和所附上的请战功名单,当场得到批复。 除了原来的军中编制众人外,在收复居延城时立下功劳的燕守拙、燕时晏、赵钰川三人,都得了一个六品武散官的封赏,以及相应赏赐。 此外,房霆、苏白、青柏等人,及护住文德殿救驾万俟楼、一众女兵,皆有封赏。 开疆扩土的功劳,无人有异议。 庆完功,就开始清算。 汝阳王犯下无可辩驳的谋逆大罪,斩立决。 他留在汝阳的亲眷家小,统统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入仕途。 三族之内,原地圈禁,直到死亡。 戴至隆手持汝阳王的供状,揭开十三年前燕家惨败的真相,字字句句触目惊心。 十三年前,先帝欲谋改革之事,将三公九卿制改为三省六部制,遭到大部分世家联手抵制。 带头之人,便是谢殊。 他和汝阳王合谋,一人为了更大的权柄、一人为了取代先帝登上皇位,朝内外上下勾连,甚至不惜勾结北戎,设下惊天阴谋。 燕家满门战死沙场,只在阴差阳错之下,活下来了一个燕长青。 先帝吐血驾崩,背后更有汝阳王的手笔。 汝阳王做得隐蔽,脉案被改,罪责全部推到当年负责先帝病情的翁太医身上。 换句话说,汝阳王为了皇位,害死了一母同胞的兄长。 最后的结局,是谢殊扶太子登上皇位,两人的同盟分崩离析,汝阳王满腹怨恨地被驱离京城。 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听着戴至隆语气沉重地念完供状,燕长青虎目含泪,难以自抑。 十三年了! 父母的血仇,终于能报! 他们身上蒙受的耻辱,终于能雪! 燕家惨败之后,朝堂在世家的把持下,要给燕家定罪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镇守边关的武将失去土地失了城池,还死了那么多麾下将士,按渎职的军法论,乃是死罪。 是先帝一力坚持,还下旨将他最疼爱的乐阳长公主赐婚给燕长青,才能让他离开京城,回到边关稳定军心,查明真相。 险些,连燕长青都被下狱问罪。 秦瑶光后退几步,走到他身旁,与他并肩而立。 借着宽大袖袍的掩护,悄悄握住他的手。 她如何不能理解他的激动? 十多年的功夫,没有白费。 接下来,便是该平反的平反、该加封的加封、该严惩的严惩。 褫夺谢殊大司徒一职,罢免谢家在朝内任职的所有官员,查抄司徒府,全族押入大理寺牢狱,罪名待议。 翁太医洗清罪名、官复原职,赏还翁太医当年宅子,交由后人继承。 所牵连的世家,除薛家已覆灭外,卢家、王家等均有涉猎。除此之外,还有二十多名在朝的官员,七八个已经告老还乡的。 根据罪名轻重,逐一追究。 接下来一段时日,大理寺将会很忙。 待这一连串处理完毕,燕长青握了握秦瑶光的手,出列陈情。 “当年活下来的燕家人,不止末将一人,还有大哥大嫂留下来的一双子女。” 燕长青拱手:“末将回到边城后,才知道内情蹊跷。着人将他们送回京的途中,多次遭遇刺杀。因此,在情势尚未明朗前,不敢暴露他们的身份,只是委屈了夫人。” 他侧身,对着秦瑶光一揖到地。 没有多余的话,众人都明白,他是在求长公主的原谅。 原来如此! 长公主府上养着的五个孩子里,竟然有一双是燕家遗孤? 秦瑶光微微一笑:“驸马请起。燕家满门忠烈,这一双儿女亦继承了他们的遗志,年少有为,不亏本宫抚养一场。” 第633章 重振门楣 第633章 重振门楣 秦瑶光转身面向众臣:“诸位或许还不知道吧?在收复居延城立下大功的小将燕守拙,得辨尘大师收为徒弟、目前正在玉门关编着医术的燕吉音,正是哥哥嫂嫂留下的一双儿女。” 她将燕家大哥大嫂直接称呼为哥哥嫂嫂,俨然是以燕家媳妇自居。 听得燕长青心头暖流涌动,熨帖非常。 不过,众人显然对两个孩子的身份更为惊讶。 朝堂经过短暂的静默之后,先后响起一片夸赞声。 “将门有后!”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除此之外,众人心里也在想着另一个问题:既然燕守拙兄妹二人的身世如此,那其他三个孩子,是不是也各有来历? 要不然,长公主如何会毫无芥蒂地教导他们? 燕长青没让他们将疑问诉诸于口,趁热打铁道:“皇上,末将愿将镇国公爵位还给大哥,让燕守拙继承爵位及国公府,替燕家振兴门楣。” 如果燕家仍在,镇国公的爵位理当由燕大哥继承。 如今真相大白,他归还爵位无可厚非。 这么做,一举两得。 燕长青已得封异姓王,又是驸马,这双重身份,让他是半个皇家人。 且安乐郡王的封号比镇国公更高,他多占一份俸禄亦是无用,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给燕守拙,则完全不一样。 燕家镇国公的名号,将由燕守拙继承,并开枝散叶。 此外,燕长青还有自己的私心。 他把镇国公府给了燕守拙兄妹,自己就变成无家可归的人,夫人难道不收留他吗? 虽然早上夫人说了让他搬来,但不妨再多加一道保险。 在场的,哪一个不是人精? 一听就明白了燕长青的打算,不由暗暗羡慕。 从今日起,镇国公府,将迎来新的荣光。 “好!” 皇帝一拍大腿答应下来:“朕答应你!” 没了谢殊的制衡,皇帝自己说了算,怎么爽怎么来。 “来来来,你们赶紧拟旨。” 皇帝说干就干:“燕守拙呢?那天晚上朕还看见他来着,这会儿去哪里了?赶紧传他来,把爵位封了。” “对了,再给点别的赏赐,这孩子委屈了。” 他这回学聪明了,让人把内库管事叫来,捡着金啊银啊的赏赐了一通,又想起燕吉音是姑娘家,赏了些宝石给她,让她自己做首饰头面去。 燕家两兄妹摇身一变,从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成了镇国公府的主人, 一飞冲天。 传旨太监奉命前去寻燕守拙,文德殿上出现一名意想不到的身影。 皇后身着华丽朝服,在侍女的陪伴下,缓步入内。 她按礼,将左手交叠在右手之上,俯身对皇帝行跪拜大礼。 满朝文武皆不言,心情复杂。 论身份,她是皇帝明媒正娶的妻子,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大公主和四皇子的亲生母亲。 但是,她又是谢殊的女儿。 谢殊的罪名尚未议定,但他当日谋国、亦是罪人汝阳王的共犯,罪名绝不会轻了。 就算诛九族不祸及出嫁女,谢皇后作为罪臣之女,也没办法再坐稳凤椅。 都以为她会躲在后宫,闭门谢客。 不料她竟然身着皇后朝服,堂堂正正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想做什么? 谢皇后的目的,其实很简单。 她主动请罪,听凭发落。 与此同时,她有两个请求:一是替她当年被汝阳王换走的亲生儿子正名;二是四皇子身上虽有汝阳王血脉,却在皇帝和她的教导之下长大,未曾犯错,请求对他网开一面。 亲儿子? 众人面面相觑。 不是他们想要盼着谢皇后倒霉,实在是想不到,以汝阳王的冷酷自私,还会留下那个孩子的性命? 谢皇后抬起头,望着秦瑶光,笑容凄美:“罪妇替元安感谢长公主教诲,如今,能把我的孩儿,还给我了吗?” 她并不是真的在要回儿子,而是要让燕元安堂堂正正走在天地间。 眼下,谢家就要没了,她的未来还不知道如何。 但这些,都没关系。 燕元安,不,秦元安他是皇帝的四皇子。 元安? 众臣看看她、再看看秦瑶光,以及龙椅之上的皇帝,先后明白过来。 原来,那个每月都会到凤阳宫里读书、和翰林院众人辩经的孩子,是皇后流落民间、失而复得的亲生子? 怪不得、怪不得…… 众人恍然大悟。 这么一来,就连皇帝都从龙椅上站了起来,问谢皇后:“你说的可真?” 谢皇后含泪:“皇上,罪妇何时曾骗过你?” 关于这一点,皇帝并不怀疑。 他花心多情,并不意味着不知道谢皇后对他的情意。 皇帝回想着秦元安的模样,点点头:“朕知道了,你先回宫吧。” “皇上,您不降罪?” 谢皇后仰着头,远远地望着他。 她和他之间的距离,从未如此遥不可及。 在知道父亲曾经犯下此等大罪之后,她就做好了被他厌弃的准备。 厚着脸皮来这里一遭,是因为听见了燕家兄妹的真正身世曝光,她想要趁自己还在皇后这个位置上,替两个孩子争取一下。 “降什么罪。” 皇帝漫不经心地挥挥手:“你先回去,下了朝朕来找你说话。” 待她的态度,和平常也并无不同。 谢皇后愣了一瞬,随即鼻头发酸,泣声道:“皇上!” 她一直以为皇帝对她并无感情,只是看在她是谢家女的份上,给予皇后才有的尊重。 没想到,事到如今,他竟然并未想要将她废黜。 被她感激,皇帝的脸上有些不自然,摆摆手道:“这些事,都跟你们母子无关,你且放心。” 皇后内心感激地离开,皇帝便问秦瑶光:“皇姐,朕那元安孩儿,今在何处?” 秦元安和大军一块朝京城进军,按脚程算,应该过了安兴。 秦瑶光如实回禀,皇帝便下了改姓圣旨,保留“元安”这个名字,证实他是皇帝皇后嫡亲血脉,排行第四的皇子。 这道圣旨一下,众臣望向秦瑶光的眼神,就变得古怪起来。 掐指一算,长公主府上五个孩子。 一双兄妹是燕家遗孤、一名是皇子,那另外两个孩子,难道还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 第634章 关门! 第634章 关门! 这一点,不只是众臣好奇,皇帝也好奇。 面对询问,秦瑶光笑着说:“陛下、诸位,承蒙关心,府上排行老三的燕时晏,得戴大人关爱,在大理寺历事。” 她看着燕长青说:“是驸马在边关战场上捡回来的孩子。” 燕长青点点头,肯定着她的话。 随便捡回来一个,都如此出色? 众人满脸写着不信。 就算不认得燕时晏,他们也都知道戴至隆刚正不阿,小小少年能得到他的格外垂青,绝非易事。 更有人一拍脑门:“啊!我想起来了!上回去大理寺碰见过,孩子生得可俊,办事还利索。”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还想着这是哪家的孩子,未曾想是长公主府上的三公子。” 燕时晏在大理寺历事,和不少人打过交道。 他年纪小、模样俊美,众人或多或少都有印象。 于是,就问起最后一个孩子来。 这回是燕长青主动说:“我在死人堆里捡到燕锦阳时,他还不满周岁。边关苦寒,便送回了长公主府,托夫人照顾。” 趁这个大好机会,将孩子们的身世一次性说清楚。 洗刷他们身上不光彩的私生子名声,同时也让更多人认识到长公主的宽厚仁德。 她所遭遇过的,在这一刻全盘扭转。 “原来如此,将军高义。” “殿下仁厚!” “你们没见过长公主府上的五少爷吗?他拜了神医曲梁为师,才七八岁,就能给人开方拿药对症下药,实乃天才!” 有人长长的“哦”了一声,念叨了几遍燕锦阳的名字:“锦阳锦阳,锦阳好物?” “锦阳好物”是长公主名下产业,因里面售卖之物千奇百怪,但都格外实用,逐渐成为京城百姓们的家居必备物品。 “这么说来,我好像看见过这孩子,一对眼睛特别有神!” “天才,天才!”有人连连称赞。 皇帝在上面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还换了个姿势,让大太监给他端来茶点,慢慢听热闹。 皇姐她瞒得可真紧,这几个孩子,一丝口风都没给自己露过,也没说找个时间带来给他瞅瞅。 他也不想想,在今日之前,五个孩子都还是私生子的身份,怎敢往皇上跟前凑? 再说了,他又不是什么喜欢孩子的人。 自讨没趣么? 经历了背叛、刺杀、谋反的朝廷,正需要一些喜事来缓和缓和。 居延城收复算一件,看见这几个朝气蓬勃的少年人,是另一件。 孩子,就是一个国家的未来。 而这两件事,竟然都和长公主有最直接的关系。 众人望向秦瑶光的神情,充满艳羡。 立下不世之功,还养育了五个优秀卓越的孩子,在各自的领域里崭露头角。 此时,去传燕守拙的太监带着他回转。 天大的好事,太监自然提前偷偷给燕守拙透露了些许。 不求赏钱,只图跟这位未来的镇国公搞好关系。 燕守拙一身戎装,身姿矫健,银色战甲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 好一名顶天立地的好儿郎! 前夜太过混乱,今日众人方才将他的模样看清楚,在心里暗暗赞叹着。 接旨、谢恩。 再起身时,燕守拙已成为新晋镇国公,众臣纷纷上前贺喜。 紧接着,就开始商议如何收拾汝阳王还在路上的大军。 哪怕是他纠结起来的乌合之众,也不能放任他们横行,谁知道会不会出现新的乱局? 以及,迎秦元安回京。 这两件事,同时也是一件事。 只需要一名将领,率领燕长青的军队将汝阳王的乱军击败,逐一收复被汝阳王占领的城池即可。 于是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燕长青身上。 论在军中的声望、影响力,领兵之策,朝中谁能及得上他? 更何况,那支军队虽然是临时拼凑而成,在燕长青的率领下,已拧成一股绳。 他去,事半功倍。 “安乐郡王,当之无愧!” “众望所归。” 燕长青看了一眼秦瑶光,双手作推拒状:“不可,不可。” “本王受封时,就已卸甲归田。请命领兵去河西,只因心头牵挂夫人,才冒天下之大不韪。如今大局已定,陛下派遣朝中德高望重将领前往,当马到功成。” 他如此谦虚,大大出乎所有人预料。 还有把送上门的功劳往外推的? 秦瑶光明白他的心思。 燕长青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复仇,如今心愿已了,此生足矣。 剩下的时间里,他只想陪着自己,心里根本就不在乎权势,说一句“视功名利禄如浮云”也不为过。 当然,他也不缺钱。 除此之外,燕长青还有避嫌的想法。 军权,人人趋之若鹜,对他来说只是用来复仇的工具。 如今目的已达,没必要还紧抓住不放,有功高震主之嫌。 尤其在谢殊已经彻底退出朝堂的情况下,燕长青要是再领兵出战,声望势必更上一层楼。 手中的权势,也将盛大到让人眼红的地步。 没必要,完全没必要。 如今形势大好,无需燕长青出色的军事才能,只要是一名守成稳重的将领就能完成任务。 见他态度坚定并非惺惺作态,一众武勋眼睛都亮了,纷纷望向大司空。 大司空清咳几声,拱手请皇帝做主。 这么多人,都盼着建功立业,众望所归的燕长青不肯领命,他若举荐了谁,就等于得罪了另外一大群。 此等头痛之事,没了谢殊,不如交给皇帝。 “皇上,宫中已平息叛乱,民生仍在受苦。此事需速速决定,臣恳请陛下做主。” 皇帝看热闹看得正欢呢,猛地被扔了一个任务过来,顿时成了苦瓜脸。 做主? 他该怎么做主? 底下这么多武将,从国公到侯伯子男,他只能说全都认识。 至于谁的领兵本事更大,谁擅长怎样的武艺,他是一概不知啊! 往常,这些事都有谢殊来办,最后送上来一封遴选奏折,他只需要认可最后那名人选就行。 如今让他来选? 万一选错了人,又该如何收场。 皇帝揉了揉额角,心道:是时候了! 他撩起龙袍,蹭蹭蹭地跑下龙椅,一边跑还一边命令守着文德殿大门的侍卫:“关门!赶紧关门!” “一个人也不许出去!” 第635章 臣叩见皇帝陛下! 第635章 臣叩见皇帝陛下! 群臣震惊。 “陛下,您这是……” “请皇上回龙椅,这,这是……” 文德殿上,乱作一团。 混乱程度,只比被汝阳王带兵闯进来那个晚上略轻。 众臣想要阻拦规劝,皇帝却不管不顾往下走,群臣搜肠刮肚,甚至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规劝。 这能怪他们吗? 实在是,史书上就没记载过这等先例! 他们所效忠的这位皇帝,资质平庸,但绝对算不上昏君。一直以来,君臣配合还算顺利。 可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汝阳王的刺激,行事每每出人意料。 如今,他又想做什么? 就在众人瞠目结舌间,皇帝已经走完最后一步台阶,走到秦瑶光跟前,热切地握住她的双手。 “皇姐,朕传位于你。” 什……什么? 秦瑶光完全没反应过来。 她以为弟弟那天只是受了刺激,才不想当皇帝。 怎么都过去两日了,他还没放弃这个想法? 皇帝当然不会放弃。 汝阳王逼宫造反之事带给皇帝的最大感触,莫过于“皇帝能换”这件事。 他辛辛苦苦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十多年,怎么从来没想过,还可以让位置呢? 你看汝阳王,他苦心积虑,就想坐上这个位置。 汝阳王从封地一路打过来,又逼着丽妃要挟母后,让自己下旨禅位。 反过来说,就证明这条路可行。 皇位当然不能让给汝阳王,他竟然谋杀父皇! 但是,他可以让给皇姐! 天底下,还有比皇姐更合适的人选吗? 从此之后,他就可以逃脱皇帝这个牢笼,不用连偶尔出个宫都有一大堆人劝诫,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最最最最关键的是,皇位给了皇姐,他放心啊! 皇姐她天资卓越、文武双全。 她造出乐阳纸笔天下皆知,在朝中民间都拥有声望。还收复了居延城,河西走廊收复指日可待。 比起自己,她做皇帝会更称职。 而且,皇姐他只会保护自己,绝对不会害了自己。 如果说,前夜他想让出皇位是在冲动之下脱口而出,今天便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行动。 甚至提前下令关门,就是怕皇姐就跟那天晚上似的,从他面前消失。 “皇姐!” 他一脸热切地看着她,紧紧握住她的双手,重复了一遍:“朕传位于你!” 秦瑶光震惊得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何止是她,就连她身边的燕长青、身后的众臣,都震惊得无以复加,一句话都说不出。 这个瞬间,偌大的殿堂内,落针可闻。 皇帝很满意这样的效果,放开秦瑶光的双手,将自己头上的十二旒冕冠解下,往秦瑶光头上戴去。 戏文里不都这样演的吗? 那些县令不干了的时候,就摘下头上乌纱帽“挂冠而去”。 他比那些人可靠多了,还找了人替代。 奈何他想得虽好,秦瑶光却是梳着高髻,哪里戴得了冕冠呢? 试了几下都不成功,皇帝直接放弃,把龙袍一脱,就往她身上披去。 这一切他早就有预谋,龙袍之下是另一件绛紫色云锦长袍,脱下龙袍后丝毫不觉突兀。 他这一连串操作,把众人直接看傻了眼。 秦瑶光条件反射的往后退去。 “圣上,万万不可。” 这会儿,终于有人出声阻止。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附和,哗啦啦跪倒一大片。 皇帝这番举动,比史上任何一名皇帝,都来得更惊世骇俗。 哪有皇帝在早朝上脱龙袍、取冕冠的? 按说,燕长青距离两人最近。 以他的反应和身手,断断不可能反应不过来。 但他就站在一旁,丝毫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皇帝不管不顾,把龙袍往秦瑶光身上一挂,紧接着“扑通”一声大礼参拜:“臣叩见皇帝陛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瑶光惊得往后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眼前这一幕,实在太魔幻了啊! 皇帝跪伏在地上,埋着头,趁所有人都看不见他的神情,一阵龇牙咧嘴。 哎呀,是刚才下跪太用力了吗? 膝盖好痛! 也没人告诉他,原来下跪是这么疼的? 他是真的没有经验。 不过,就算他不当皇帝了,也是皇帝的弟弟! 在这个世界上,能让他下跪的人,也就是母后和皇姐,跪就跪了,没什么大不了。 一跪换自由,怎么算怎么划算。 秦瑶光终于反应过来,哭笑不得。 弟弟他到底是在搞什么把戏,还玩上瘾了是吧? 她弯腰想把他拉起来:“皇上,君无戏言,您万万不可儿戏。” “臣是认真的!” 皇帝仰着头望向她:“皇姐都说了君无戏言,臣如今已经不再是皇帝,管臣叫二弟就好。”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封诏书,双手举高:“皇姐你拿着。” 这封,就是他自己悄悄拟定的退位诏书,盖好玉玺、有他的亲笔签名。 为了脱离牢笼奔向自由,他可谓是煞费苦心。 秦瑶光是进退两难、哭笑不得。 她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燕长青,燕长青却说:“夫人,不如先打开看看?” ??? 什么? 秦瑶光的目光更疑惑了。 退位诏书呢,岂能随便打开? 打开了,恐怕就回不去了。 见燕长青态度缓和,皇帝喜形于色,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一迭声催促:“是啊是啊,皇姐你就看看嘛。” 活像在儿时,他跟在皇姐身后撒娇的模样。 可这毕竟不是儿时。 文武百官总算是明白过来,皇帝是真的不想干了,硬要传位给乐阳长公主, 直叫人啼笑皆非。 汝阳王求而不得的皇位,被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如此嫌弃,还让长公主为难。 要是叫他知道了,恐怕不用上刑场,光怄火就能把他给怄死。 不过,这看起来的一场闹剧,却因为皇帝的认真固执,而逐渐变得让人重视。 跪在地上的大臣们,开始转起心思来。 说起来,若不论形式和性别,乐阳长公主的确是比现任皇帝更合适的人选。 论魄力、论能力、论品性,当真是德行兼备。 而且,皇帝一心退位,若抛开乐阳长公主,能继承皇位的人就只有还未成人的皇子们。 其中最有资格的,就是皇后膝下的四皇子。 第636章 异想天开 第636章 异想天开 可是,此“四皇子”,并非朝臣们所熟悉的四皇子。 就这么说吧,对他们乃至京城的人来说,长公主府的五个孩子,唯独秦元安的存在感最低。 其余四个,比起秦元安来,个个都有拿得出手的名头。 可当他们仔细回忆起来,只知道秦元安被公孙沧收为弟子,在九峰书院就读,跟着长公主出使。 但对他本人,并没有留下多深刻的印象。 而且,从身份论,就算不予追究,谢皇后也是罪臣之女。 她的皇子,还是流落在民间多年、未曾接受过正统皇子教育的皇子,真能担当得起江山大统吗? 风险太高。 不如拥立长公主,至少所见即所得。 这么想着,祈求皇帝收回成命的声音,竟是慢慢低了下去。 秦瑶光环顾四周,艰涩地咽了一下口水。 不会吧,不会吧? 这么荒谬的事,他们不会真的在考虑吧? 她后知后觉的发现,倘若皇帝不当这个皇帝,最合适的人选竟然就只有她! 秦瑶光情不自禁地往大殿门口望去,青柏呢? 青柏在哪里?我需要你。 这一回,她干脆直接跑出京城,走得远远的! 皇帝看着她的动静,不由在心中窃喜。 哈哈,我就知道皇姐你又想跑。 想不到吧,我关了门。 秦瑶光看了一圈,最后只能无奈地低头看着皇帝:“皇上,别玩了,快快起来。” “臣没玩!” 皇帝认真极了:“皇姐要是不答应,臣就不起来!” 他心里门清。 如今,为什么没有人跑来劝他呢,是因为皇姐真的比他更优秀。 而且他连龙袍都脱了,也自称了“臣”。 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皇帝会这样做,这样做的人就不是皇帝。 所以,严格来说,他已经不是皇帝。 这么想着,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把那封退位诏书往秦瑶光怀里一塞,提着衣袍飞快地朝着侧门跑去。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文德殿。 大太监没能拦住皇帝做出惊世骇俗的行为,正懊恼呢,连忙追上去。 “拦住他!” 秦瑶光伸手指着他的背影,扬声喝道。 殿内伺候的太监、守门的侍卫无不面面相觑。 拦住他,拦住谁? 假如皇帝还是皇帝,他们哪里敢上去拦? 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假如皇帝不是皇帝,那乐阳长公主才是皇帝,可眼下长公主也不像是想要做皇帝的样子? …… 什么绕口令。 还没等他们在心里想明白呢,皇帝早就小跑着从他们跟前路过,脚步轻快得想要飞起来。 秦瑶光想到一个不恰当的形容词——乳燕投林。 不做皇帝,就这么开心嘛? 真是异想天开。 要不是母后因为受惊卧床,皇帝他哪敢想起一出是一出。 今日,算是终于被他抓到机会。 母后静养,谢殊下狱,这才无法无天起来。 皇帝跑了,跪在地上的群臣,就都望向秦瑶光。 范世明率先道:“请长公主宣读诏书。” 作为如今的清流领袖,他一开口,就得到了好几人的附和。 秦瑶光还没从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里回过神来。 她也知道弟弟不靠谱,所以才全力培养秦元安作为下一任皇帝。 从血统到能力,秦元安绝对称职。 而且,秦瑶光知道自己的问题。 做长公主她没问题,但作为皇帝,她很多时候就太过心慈手软。 她连教训小五都狠不下心呢,还得依赖秦元安。 有句话叫做“慈不掌兵”,在急行军时,她就亲眼见到燕长青是如何率军、治军,绝不仅仅靠仁慈。 不分场合的仁慈,有时会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秦元安就不会。 就她的观察,秦元安有手段有谋略,小小年纪就喜怒不形于色。 在她出使期间,多亏有他,一路上方能有惊无险、化险为夷。 铁一般的事实证明,秦元安的每一条计策、每一个决定,都无比正确。 有信念感、有判断力、有执行到底的决心。 这样的人,才是干皇帝的好料子。 在秦瑶光的计划里,待秦元安成年,汝阳王谋反的风波渐渐过去、人们也会慢慢忘记曾经的谢殊。 到了那时,她就上折子,请封燕元安为太子。 同时,替他仔细挑选一门好婚事,寻一名从血统到身份都能与他匹配,品性上佳的女子,作为太子妃。 如此一来,只要太子妃诞下麟儿,皇帝又愿意的话,秦元安就能顺理成章登基。 秦瑶光了解自个儿弟弟,知道他并不在乎这个位置,甚至还做皇帝限制了他。 可她万万没想到,皇帝竟是迫不及待! 连这么几年都等不了。 扔下身后的烂摊子,皇帝哼着歌,脚步轻快的朝着凤阳宫跑去。 大太监跟着他,连声叫着:“皇上,皇上!您等等老奴,您这是要去哪儿?” “我不是皇帝了!” 皇帝心情飞扬:“从今儿起,叫我‘逸王’!” “什什什么?” 大太监紧张得舌头打结。 “逸王!本王是逸王。我在诏书里写得清清楚楚,你别跟来,你回文德殿就知道了。” 哼哼,难道只有皇姐会跑吗? 他也会! 只要他走了,其他人自然会抓住皇姐不放,诏书迟早会被打开的。 大太监愣了愣,随即又赶紧跟上。 “老奴不懂那么多,只要新皇没有登基,那您就还是老奴的皇上!” “你说什么?” 皇帝脚下一个急刹车:“必须要登基吗?” “那是自然!” “坏了。” 皇帝一跺脚,跑得更快了。 他还以为,只要他写了传位诏书,皇姐她就是皇帝。 原来,还必须要有仪式? 坏了坏了。 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凤阳宫里,左顾右盼了一番,问:“皇后呢?” “娘娘她正陪着四皇子殿下。”宫女屈膝回禀。 皇帝从她面一阵风地刮过去,让留在原地的宫女互相对视了一眼,均不知道发生何事。 这段时日,一件大事接着一件,可别再来了! 皇帝跑到寝殿里,谢皇后愕然抬头,持着的汤勺差点洒了。 “皇上,您怎么来了?” 皇帝一挥手:“快快,来不及解释了,你这里有银子吗?赶紧收拾一下,快跟我走!” 第637章 走走走,都走 第637章 走走走,都走 四皇子半靠在床上坐着,迷惘地看着他的父皇。 半晌后,他才反应过来,忙要掀开被子见礼。 皇帝一把按住他:“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经不是皇帝,我是逸王!” “套车,套车!” 他一迭声地吩咐着:“我们去行宫!” 那个漂漂亮亮的行宫,自从建成后,他只去过两次! 两次! 然而就只能空置在那里,还要花费人力物力去维护。 那些大臣总张口闭口就是民脂民膏,依他看,建好行宫而空置,就是彻头彻尾的浪费! 大太监一听,只是去行宫,便立刻让人准备起来。 谢皇后还没反应过来。 什么逸王,什么不是皇帝,她怎么就听不懂? 皇帝凑近她,看了她一小会儿,问:“你跟我走吗?要是不愿意,我就自己去。” 他喜好美景美人,喜欢一切美丽的事物。 成为皇帝后,只要他一句话,他就能享用。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挺无情的。 三宫六院、佳丽三千,哪怕是正得宠的妃子,在他心里也不如诗画来得热爱。 所以,在这个时候,他只会来问谢皇后,因为只有谢皇后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做出的决定,妻子当然有知情权。 直到眼下,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问过谢皇后的意见。 不过没关系,补上。 看见他的脸凑近自己,随即又移开,谢皇后鬼迷心窍地点了点头:“走,我跟你走。” 什么逸王、什么皇帝,都不重要。 他在邀请自己,跟他走! 谢皇后以为她早已沉寂的心,扑通扑通乱跳起来,就好像当年她第一次见到皇帝,从此之后将芳心暗付。 “那你呢?” 搞定了谢皇后,皇帝低头看着四皇子问。 “我?我也可以吗……” 四皇子的语气,迟疑得让人心疼。 那天他莫名其妙倒地之后的经历,就好像梦一样。 至今,他都觉得在做一场美梦。 对他漠不关心的母后,突然恢复了往日的关爱。 可他,明明是汝阳王的孙子,母后她难道不介意吗? 四皇子不敢问,他只想小心翼翼地维护这个来之不易的梦境,就怕一开口,让美梦破碎。 可是父皇,要带他走? “你不是我儿子吗?” 皇帝诧异地看着他,仿佛他问出的是什么不可思议的傻话。 他既然要走,当然要带上妻儿。 什么汝阳王,他不重要! 谢皇后这才反应过来:“走,都走!” 呼吸碱中毒并没有给四皇子留下什么后遗症,是她不放心,才让太医把脉,开了静养的药膳方子。 不管究竟发生何事,总之,皇帝要走,她就跟着他走。 没有他的皇宫,她一刻也忍不下去。 谢皇后起身,放下手里的药膳盅,有条不紊的下着命令。 除了四皇子,还有大公主。 两个孩子两个大人的换洗御寒衣物、应季的药材,皇帝作画的文房四宝、爱看的书,一一带上。 皇帝在旁边看着,感慨道:“若舒,要是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谢皇后,闺名谢若舒。 自从嫁给皇帝,她就失去了自己的名字。 从一开始的太子妃,到后来的皇后娘娘,身份越来越尊贵,名字却是久违了。 她已经不记得,皇帝有多久未曾叫过她的名字? 谢皇后心头一阵恍惚,唇边泛起一抹动人的甜笑,宛如少女时的娇羞。 皇帝一呆,忙道:“你别动!” 说着,他抓起一支笔,随便扯过一张纸,刷刷刷地画起来。 因为他热爱诗画,谢皇后的寝殿里,常备纸笔。 他看似随手,背后其实是谢皇后的充分准备,他才能有一支极趁手的乐阳笔可用。 只短短一盏茶功夫,一张速写就完成了。 画得很简略,但神韵极佳。 皇帝果然是艺术天才,寥寥几笔,抓住了谢皇后刚才一闪而逝的甜美,并且放大了这份美丽。 让她原本只能称中上的五官轮廓,整个都变得美丽起来。 皇帝看看手上的画,又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谢皇后,心里满意得不得了。 果然,不当皇帝是最正确的决定! 他宣布,这张是他画得最好的速写! “皇上,可以了吗?” 谢皇后不明所以,既然他不让自己动,就不动。 “叫我逸王。” 皇帝笑眯眯地走到她跟前,把画凑到她眼前:“若舒你瞧,我是不是画的很好?” 看着画中人像,谢皇后怔怔地伸出手去,却不敢触碰。 “皇上,这是臣妾?” “当然是了!” 皇帝把本子一合,宝贝似的抱在怀里,心满意足地宣布:“这是我画得最好的一张画!” 谢皇后连连点头。 正在此时,大太监匆匆走进来:“皇上,宗正寺卿带着人往这里来了!” 皇帝吓了一大跳:“快走快走,都别收拾了!” 东西可以慢慢来,人要先走。 他一手拉起已穿戴完毕的四皇子,一边往外走去、一边说:“若舒,你带上女儿!” 其实,谢皇后到现在都没完全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毕竟她是正常人。 正常人理解不了这种不按理出牌的天马行空。 就这样,一人手里牵着一个懵逼的娃,仅仅带着贴身伺候的几名宫人,急匆匆出了皇宫上了马车,一路往行宫而去。 文德殿内,秦瑶光看着宗正寺卿一行人回转,见他们的脸色就知道根本没找到人。 “长公主。” 宗正寺卿拱手:“皇上带着皇后娘娘,还有大公主和四皇子,往行宫去了。” 秦瑶光扶额。 该怎么说? 她这个不靠谱的弟弟,终于做了回人? 不仅自己跑了,还不忘带上老婆儿子女儿。 只是,难道在他心里,除了皇后,其他宫妃子女就不算人? 难以理解的脑回路。 “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微臣恳请您接过诏书,即日登基。” “殿下!” 皇帝都跑了,还能怎么着? 就算把他追回来,面对这个铁了心不干皇帝的皇帝,众臣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那可是皇帝! 旁的不说,他若是一心想要捣乱,给大景带来的麻烦将无穷无尽。 幸好有长公主。 到了此时,女皇也可以啊! 总比没有皇帝强。 第638章 国不可一日无君 第638章 国不可一日无君 难道,也要让他们效仿汝阳王,来个原地造反吗? 就算真有这个胆子,旁人也不会同意啊。 就算真同意了,还得问问燕长青手中的长枪,肯不肯答应。 乐阳长公主,是满朝文武百官唯一的指望。 秦瑶光无奈地望向燕长青。 他不是一直盼着大局已定之后,就能跟她寸步不离的贴贴吗? 她要真当了女皇,还怎么贴贴。 不料,燕长青竟也赞同。 “夫人夙成敏慧、风姿雅悦,心怀天下、英明果断。” 他双手抱拳,神情恳切:“国不可一日无君,末将请乐阳长公主以天下人计,即刻登基。” 他这番话,则是完全把自己放在臣子的地位进行劝说。 你? 秦瑶光美眸圆睁,吃惊地看着他。 旁人劝说也就罢了,怎地连他也跟着劝? 见燕长青表态,众臣立刻觉得有了主心骨,大殿内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七嘴八舌地劝说着。 文臣开始引经据典、武将把胸口拍得砰砰直响,就差赌咒发誓了。 秦瑶光嗔了一眼燕长青,无言地说着:瞧瞧你干的好事。 燕长青眼底带笑,做了个口型:夫人,相信我。 行吧。 事到如今,也只能选择相信他。 秦瑶光曼声道:“如果要本宫答应,就不能如此草率。” 皇帝,一国之君。 岂能直接在文德殿上草草登基? 古有赵匡胤黄袍加身,今有她秦瑶光登基为女帝。 都是被逼的! 哦不对,按这个时代的历史线发展下去,说不定不会出现“黄袍加身”这个名场面了。 不管了,那不重要。 “女皇帝”的头衔既然因缘际会落到她头上,就让她好好过足瘾。 秦瑶光没有委屈自己的习惯。 她这么一松口,群臣立刻来了精神。 钦天监监正排众而出:“观天象、择吉日,微臣领命!” 紧接着是鸿胪寺卿:“备礼器、奏雅乐,筹办登基大典,微臣领命!” 一个个,还真是人精啊! 没有比他们更懂什么叫“打蛇随棍上”的了。 她才稍稍松了点口风,立即就被坐实了要举办登基大典了。 行吧,行吧。 秦瑶光挥挥手:“如此,诸事就等大典之后再议?” 先这么着吧,让她缓缓。 谁能想到,她不过是来结算个胜方MVP奖励,结算来一个皇位? 个中情绪,简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范世明上前一步请奏:“殿下,其余事都能等,派遣将领一事不能等。” 京城是风平浪静了,外面还乱着。 确实,被皇帝撂挑子这么一闹,她都忘了此事。 秦瑶光的目光,从一众武将身上一一掠过。 燕长青不想去就不去,她就另外挑人。 未曾举行登基大典,她还不是皇帝,但事实上,从现在起就开始实施皇帝的权利和责任。 感受到她的目光,一个个目光热切昂首挺胸,把身板挺得笔直。 这是在位她的第一个决策,很重要。 大司马的顾虑,秦瑶光感同身受,她当然不能厚此薄彼。 略作思量,她徐徐开口:“大司马掌天下兵马,战时有持符节调动军队之权。收拢军队、击溃叛军、安抚民心,此任务非你莫属。” 大司马一愣,躬身领命。 “行了,都散了吧。” 秦瑶光挥挥手:“本宫乏了。” 这个早朝,上得她身心俱疲,还接了一个推不掉的差事。 看着众臣依次往殿外走去,秦瑶光叫住其中一人:“宗正寺卿,请留一留。” 宗正寺,掌皇室宗族及外戚勋贵等等有关事宜,换句话说,就是专门服务于皇室的大管家。 寺卿一向由德高望重的皇室老人所担任,这位也不例外。 秦瑶光叫住他,主要跟他商议眼下不尴不尬的场面,该怎么办。 皇帝跑了,她又没有正式继承皇位,偌大一个后宫,还有六宫妃嫔,总不能放着不管。 宗正寺卿正有此意。 只是想着好不容易长公主松口愿意继位,他怕此时提这些事惹得她烦,想着回头再说。 主要吧,皇室是真的没什么人能当这个皇帝了。 先帝嫡亲的兄弟就只有汝阳王一个,其余庶出皆资质平庸,都各自封了王,接了母妃到封地上过日子。 先帝和皇太后恩爱,其余妃嫔诞下孩子的不多,皇帝又是个独苗苗。 都不如秦瑶光。 宗正寺卿被她叫住,求之不得。 燕长青没有走,就在旁边等着。 按秦瑶光的意思,她在登基大典之前,照原样住回长公主府里去。 要搬家,总也得有个时间,她用惯的东西都在府里。 宗正寺卿却觉得,她既然是事实上的皇帝,就该按皇帝的规格,进行起居。 后宫妃嫔和皇帝子女,就按她们的意愿,倘若愿意去行宫的就跟去行宫,不愿意去的,就另觅封地迁居。 商议片刻,两人各退一步。 秦瑶光在正式登基后入主皇宫,后宫妃嫔则交给宗正寺酌情安排。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宫中规制需进行相应调整。 目的很简单,确保皇位的平稳过渡。 “行。” 秦瑶光言简意赅:“你去办吧。” 她能偷两天懒,是几天。 从河西折腾了那么一大圈,她才歇了一日呢。 终于,四下无人。 秦瑶光对燕长青招招手:“过来。” “夫人,何事?” “你说呢?他们劝谏也就罢了,你还跟着起哄?”秦瑶光瞪了他一眼。 “为夫不是起哄,字字句句乃肺腑之言。” 燕长青认真的看着她,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阴影,眼底被她的身影占满,再容不下其他:“夫人龙凤之姿,天下共主,非你莫属。” “你还闹。”秦瑶光斜了他一眼,唇角带笑。 燕长青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处,嗓音蛊惑:“夫人,你相信为夫吗?” 手指处,传来他心跳的颤动,秦瑶光情不自禁地点点头。 “我知道夫人的心意,定然会让你满意。”燕长青郑重承诺。 “走吧,我们回家。” 两人前脚回到长公主府,后脚就有不速之客求见。 “谢如谨?” 秦瑶光诧异地放下茶杯问:“不是说,谢家人都被看管在府中,待抄家后发落?” 怎么他还能出府,来求见自己。 第639章 夫人,是他一个人的! 第639章 夫人,是他一个人的! “有一位大理寺主簿相陪。”雪莲禀道。 “让他到花厅候着,我换一件衣服就来。”朝服华美隆重,穿久了却不舒服。 “是。” 燕长青亦步亦趋:“夫人可累着了?不如为夫抱你回房更衣。” 秦瑶光白了他一眼,心道:你又来? 换了一身常服,燕长青陪着他前往花厅见客。 总之,只要她不开口撵人,他就不会离开。 “殿下。” 谢如谨一见面,就行跪拜大礼。 “谢公子快快请起。”对他,秦瑶光和颜悦色。 雪灾那一回,要不是有谢如谨出手相助,她坟头的草都有一人高了。 那些死士,要的是她的命。 谢如谨趴在地上纹丝不动:“殿下,草民想用您所允诺的那个人情,恳请您答应草民一件事。” 当日,秦瑶光为了救重伤濒死的青柏,亲口允诺,欠他一个人情。 “你起来说话。” 秦瑶光温言说着:“什么事,且说说看。” 今日不同以往,她不能贸然答应,必须进行全盘考虑。 谢殊的罪铁板钉钉,断不可饶。 “殿下,草民只求您放过谢家族人,能允草民带着他们回归故里。” 谢殊已被下狱,谢如谨不通政事也知道,父亲当年和汝阳王合谋残害了燕家满门,难逃一死。 这些年来,谢殊所积累下来的不义之财,理当充公。 如今,他只想保全族人性命。 秦瑶光思索片刻:“我只能答应你,待大理寺判决之后的无罪之人,方可与你一同还乡。” 当年之事,就有谢家其他人参与,再加上谢殊把持朝政这些年,谢家不乏欺压百姓之人,这些账,正好趁此时机,一一清算。 被霸占的良田财物等等,能退的,就退还给百姓;退不了的,就等比例补偿。 是以,秦瑶光没办法答应他,保住所有人。 听见这个答复,谢如谨神色黯然。 浊世翩翩佳公子失了往日洒脱,蒙上一层阴影。 但他也知道,族人必须要为他们犯下的罪孽,付出代价。 至此,谢如谨才知道,原来家里那些父亲不让他知晓之事,是为了保护他双手干净、不染尘埃。 出事时,他就可以凭借这一点活下来。 延续家族的重担,全都落到他身上。 “草民,谢过长公主殿下恩德。” 谢如谨再次行跪拜大礼,起身后规规矩矩倒退着出去。 退到门口,他终于是忍不住,飞快抬眼,要将秦瑶光的倩影映在心底。 他知道,这一别,恐终生再难相见。 从此之后,便是云泥之别。 看着他离开,燕长青快步走到门口,将花厅的门掩了,走回秦瑶光跟前。 “夫人,他刚刚看你了。” 燕长青心塞得紧。 谢如谨这臭小子,别看他恭恭敬敬的,最后那一眼泄露了他所有想法。 他喜欢夫人! 燕长青很肯定这一点,绝对不会是他的错觉。 秦瑶光放下茶杯,往后一靠,莫名其妙:“谁看我?” 燕长青语塞。 既然夫人不知道,他当然不会主动告诉她。 难道,还要提醒她自己多了一个情敌? 只好算了。 夫人,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燕长青磨了磨牙,双手分开各握住一个椅子扶手,将秦瑶光圈在自己身前。 “你干嘛?” 秦瑶光抬头看着他,伸手戳了戳他的胸膛,忽地福至心灵,失笑道:“你吃醋了?” 谢如谨的醋都吃,让她该说什么好。 燕长青一滞,随即整个人向她压了下去,给了她一个疾风骤雨的吻。 男人力量十足,雄性荷尔蒙来袭,吻得秦瑶光双眸春光泛滥,气喘吁吁。 片刻后,燕长青才放开她,大拇指抚过她秾艳的唇瓣,心满意足。 “夫人,为夫还有些事要去办,晚膳前回来。” “你自管去,跟我说什么?”秦瑶光嗔道。 “那不行,没有夫人允许,在下不敢轻离。”燕长青唇角含笑。 “本宫允了。” “是。” 燕长青不说,秦瑶光也知道,他是在为两人的将来做准备。 那么,她就安心等待他带来的惊喜。 “主子。” 邓嬷嬷踏进房门,身后跟着任女史和一名被绑着的丫鬟,被两名健妇一左一右押着走进来。 丫鬟脸色灰败蓬头垢面,十指上有受刑的痕迹,从服饰上判断,是名二等丫鬟。 秦瑶光仔细打量了她几眼,有些眼熟。 在华沐堂里见过她几次。 “怎么回事?”她开口询问。 “主子,这个卖主的奴婢,竟是偷偷摸摸地将院子里的消息,卖给庄子里的周姑娘。”邓嬷嬷看着二等丫鬟,面色不善。 周姑娘? 秦瑶光过了好半晌,才想起邓嬷嬷口中的“周姑娘”,是完全被她忘了个干净的周清荷。 “她买消息做什么?” 邓嬷嬷痛心疾首:“主子,您真是太仁善了。好心收留她们母女,竟都被当做了驴肝肺。” 任女史补充:“属下已经审出来了,周姑娘暗中勾结汝阳王,将殿下的消息透露给他。” 秦瑶光不由失笑。 该怎么说? 不愧是原书女主,都被她单独看管在庄子上,还能和汝阳王取得联系。 怪不得,她就说府里就算不是铁板一块,也不至于有人会把消息卖给汝阳王,让对方知晓她和燕长青是假和离。 不过问题来了,区区一个二等丫鬟,怎么会知晓这等机密之事? 要知道,就算在长公主府里,也只有她所信任的心腹侍女和邓嬷嬷知晓。 燕长青做事更是谨慎,来回都刻意避着人,还有青衣卫替他善后、抹去蛛丝马迹。 询问之下,秦瑶光才发现,并非这名丫鬟知晓,是周清荷的消息收得事无巨细,按消息结算银钱,她自然乐得多给消息。 假和离之事,是周清荷结合所有细微痕迹,自己分析得来。 多聪明的一个人! 可惜总是把心思用错地方。 “拖下去,杖毙。” 秦瑶光淡淡吩咐,目光里没有丝毫怜悯之情。 背主奸细,死罪。 “主子,求求您饶命啊!” 丫鬟挣扎着哭求:“婢子根本就不知道会这么严重,她只说在庄子上思念主子,才向婢子打听。都说殿下您最是宽仁,求您饶了婢子这条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