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骨,山河娇》 第1章 我不想委屈她 腊月,大燕,雪后天冷的厉害。 寒风卷着雪渣子阵阵乱吹,屋外廊下挂着的八角灯,随风一晃一晃的,烛影缭乱。 屋里地龙烧的旺,顾倾歌坐在软榻上,手里还抱着汤婆子,可是她整个人就像是凉透了一般,感受不到一点暖意。 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莫景鸿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外面披了狐裘披风,清贵优雅,虽比大半年前清瘦了些,黑了些,却还是那副翩翩公子的样,没多大改变。 只是,他看过来时,目光疏离,宛若在瞧一个陌生人。 青梅竹马,海誓山盟,十里红妆,过往种种,所有一切,就像是他手中扬出的一缕沙,随风而散,连影都瞧不见。 这就是她等了大半年的夫君。 莫景鸿伸手拦住身侧素衣女子行礼的动作,将她揽在怀中,他的手,小心翼翼地附在女子已经显怀的小腹上。 再看向顾倾歌时,他眼神更冷了些。 “绾绾有了身孕,繁文缛节能免则免,以后都是一家人,你别为难她。” “为难?” 呢喃着这两个字,顾倾歌眼角发烫,神色晦暗。 “自你们进门开始,我可曾开过口?为难二字,从何说起?还是说,是我的存在,让你觉得为难了?” 冷硬的质问,让莫景鸿不喜地凝眉。 感受到怀里的女人身子瑟缩,莫景鸿解了披风,披在她身上,揽着她的手也更紧了些。 他再开口,语气清冷。 “你不必这么夹枪带棒,咄咄逼人,娘说你是我南下前娶进门的,我虽不记得了,但该承担的责任,我不会推脱。承恩伯府世子夫人的位置,还是你的,绾绾大度和善,不会与你争,她碍不着你什么事。” “碍不着我什么事?” 顾倾歌嗤笑,她看着莫景鸿,眼角酸涩。 曾经那个满身书卷气,却也鲜衣怒马,豪情万丈,会指天誓日说不会负她的少年郎,那个在他父兄的墓前,口口声声说要跟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说永不纳妾的夫君,那个大婚当日临危受命,南下赈灾,说让她等他解救百姓于水火,风光回京的男人,现在带回来一个女人,跟她说不会碍着她什么事…… 看着莫景鸿,听着他坦然的说出这番话,顾倾歌心里憋闷得厉害。 可她连发火的余地都没有。 不记得了! 莫景鸿用这四个字,生生堵住了她所有的火气,所有的委屈。 瞧着顾倾歌的模样,莫景鸿眉头紧锁,半晌过后,他才冷着脸耐着性子继续,沉声解释。 “我听家里的下人说了,大婚当日才拜完堂,我就离京了,这大半年你也一直都在等我,在找我。虽说过去的事我都忘了,但料想你也是吃了苦受了委屈的,往后我不会亏待你。只是……” 声音微微顿了顿,莫景鸿看着怀中的孟绾绾。 他冷冽的眼神,也更多了一抹温柔。 “只是,我到南边不久就出了事,是绾绾救了我,当时我头部重伤,几乎丢了命,自那之后我记忆全无。绾绾跟我时,我们都不知你的存在,我们两情相悦,也是正经拜过堂的,她出身虽不如你,但她并不低你一等。还望你能理解我们,别伤害她。” 孟绾绾闻声,红着眼睛看向顾倾歌。 “姐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别怪夫君,他当时伤得很重,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并非朝三暮四之人,他也没想过要伤害你。” 抚着小腹,孟绾绾作势就要跪下来,莫景鸿抱着她不放。 “绾绾,你这是做什么?” 孟绾绾泪如雨下。 “夫君,你没了过往记忆,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们就算坦荡磊落,可伤害了姐姐这是事实。我出身乡野,过的本就是苦日子,再吃点苦也不算什么,可你和姐姐多年情分,总不能就这么丢了。我想请姐姐原谅我们,我什么都不求,我只希望姐姐允我在府中养胎,等孩子一生下,我就离开,我不会成为你们的阻碍的。” “胡说什么。” 厉声的呵斥里,满满的都是怜惜。 莫景鸿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夫人,你跟我时清清白白,如今你还有了我的骨肉,我怎么可能放你离开?” “可是……” “交给我,我会处理好的,君子重诺,我说过不会让你受委屈,就一定会做到。” 莫景鸿的话掷地有声,顾倾歌听着,心也跟着一揪一揪的。 君子重诺? 他对孟绾绾说过的话,他看重他在意。 那他对她曾许的诺又算什么? 她是镇国将军府嫡女,养在边境,六岁时她娘去世,她才回京。 她祖父在世时,曾与老承恩伯是至交,虽说承恩伯府没有实权,日渐式微,顾家兵权在手,战功赫赫,差距不小,可两家走得亲近,关系从未断过。她六岁认识莫景鸿,读书、习武、游历、守丧,她最开心的日子有莫景鸿,她最痛苦的时候,也有莫景鸿。 莫景鸿说过会陪着她一辈子,不离不弃,那些话犹在耳畔,可他这个人,现在明明站在眼前,却那么模糊。 像是泡影,一戳就碎。 可他有什么错? 他只是受了伤,他只是忘了而已! 眼泪不自觉地从眼角落下来,顾倾歌倔强地抬手,拿帕子擦得干干净净。 莫景鸿出事,承恩伯府乱成一团,她照顾着家里,料理后宅事务,她也曾南下三次,搜寻莫景鸿的踪迹,吃尽了苦头。 瞧着此刻的莫景鸿,她只觉得这大半年的期盼,都被踩得粉碎。 可好歹人回来了。 紧紧地咬着唇,半晌,顾倾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人带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安置?” 听问,莫景鸿也没兜圈子,“听娘说,以前我就是住在守倾苑的,现在既然你住着,倒也不必再折腾。我与绾绾住到东边的芳菲阁去,我已经让人在收拾了。另外,绾绾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并非妾室,且她有孕在身,我不想太委屈她,所以平妻的名分,总还是要有的。” 顾倾歌闻声,垂眸用手摩挲着汤婆子。 好像更凉了。 连带着指尖都凉飕飕的,凉意直往人心里钻,让人心都跟着疼。 没看莫景鸿,也没看孟绾绾,顾倾歌甚至连头都没有抬,她声音淡淡的,宛若说的根本不是自己的事一般。 “平妻?如果我不同意呢?” 第2章 不会后悔 “不同意?” 看向顾倾歌,莫景鸿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也更多了些恼意。 “不论你同意与否,绾绾都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夫人,这是事实,我只是告诉你决定而已,并不是在跟你商量。” 莫景鸿语气强硬。 “更何况,这事爹娘都已经同意了,绾绾不与你争抢世子夫人的位置,已经受尽了委屈,你还想怎么样?” “你觉得,我在意的是这世子夫人的位置?” 伯府无功承爵也不过三代,若莫景鸿没有建树,到他这,承恩伯府也就算是到头了,世子夫人,这虚名她何曾看在眼里? 她在乎的,不过是莫景鸿这个人。 莫景鸿眼神清寒。 “在乎不在乎,你心里有数,这位置是你的,没人会跟你抢,你也该满足了。下人说,你是镇国将军府的女儿,饱读诗书,你怎能如此善妒?难不成,你还要我把妻儿赶出门吗?你怎么能这么恶毒?” “恶毒?” 甩了手上的汤婆子,顾倾歌猛地站了起来。 她一步步走向莫景鸿。 “许诺一生一世永不纳妾的是你,带了女人孩子回来的也是你,你一句忘了,十余年的相处成了空,承诺誓言尽归于尘,我不能有怨,就得甘心忍着受着被糟践着,才不算恶毒,是吗?” 顾倾歌的眼神太凌厉太冷冽,莫景鸿看着,终究是避开了她的目光。 “我受伤了,忘了过去,这是我的错,可绾绾没错。” “呵!” 顾倾歌忍不住发笑。 莫景鸿忘了,他没有错,孟绾绾不知情,更没有错。 可她又哪错了? 不想再看莫景鸿,顾倾歌回身去了窗边上,她伸手,猛地将窗子推开。冷风卷着雪渣子往脸上扑,凉丝丝的,撞击着夺眶而出的眼泪,打湿了顾倾歌的脸。 “莫景鸿,我只问你,若有朝一日你什么都想起来了,你可会后悔?” 听问,孟绾绾紧张地看向莫景鸿。 莫景鸿看着她如惊弓之鸟的模样,唇在她的额上,落下一记浅浅的吻,脸上的冷意冰消雪融,他冲着孟绾绾笑笑,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许久,他才看向顾倾歌。 “不会。” 两个字,尽是笃定。 “不论是否还能想起过去,我都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危难时,绾绾救我于水火,平安时,她伴我左右,为我生儿育女,我感念她的救命之恩,更深爱她的温柔小意,她是我心上的人,是我认定的人,我就算不要这条命,也不会不要她,我不会负她,更不会后悔。” 莫景鸿的话,说得情深似海,掷地有声。 孟绾绾感动极了,她双手抱着莫景鸿,依偎着他,泣不成声。 莫景鸿见状,打横将她抱了起来,再不看顾倾歌一眼,他只是淡漠的开口,“事情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你自己想想吧。” 莫景鸿抱着孟绾绾大步离开。 看着两个人的背影,一点点从守倾苑消失,顾倾歌忽而就笑了。 承恩伯府的莫景鸿回来了。 可是,她的莫景鸿,大约永远留在了南边,再也回不来。 小丫鬟如水红着眼睛进来,瞧着顾倾歌脸上泪痕斑驳,却还一个劲儿地笑,她心像是被扎了似的,痛意翻涌。伸手忙把窗子关上,隔绝冷风,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顾倾歌。 “小姐,你别吓奴婢,你要是难受就哭出来,你别这样。” “没事。” “怎么没事?奴婢都懂。” 哽咽的开口,一出声,如水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姑爷也真是的,就算是他都忘了,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他也不该带着那女人过来,在小姐面前这么你侬我侬,如胶似漆。他说的那些,都是些什么屁话啊?当初,他对小姐说的,可比这好听多了,可结果呢?他怎么就能都忘了?” “是啊,怎么就能都忘了呢?” “小姐……” “不说那些了,如水,去把我的穿云拿来。” 一听顾倾歌这话,如水连哭都顾不上了,她看着顾倾歌,连连摇头。 “小姐,你上次去找姑爷受了伤,现在时不时的还会咳嗽,还没完全好利索呢。奴婢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是,你身子不好,眼下天又冷,这个时候练枪,不是折磨自己?瞧着你不痛快,那些没心肝的,指不定怎么开心呢?小姐,才不能如了他们的意。” 如水说的,顾倾歌都懂。 握着如水的手,顾倾歌轻轻地拍了拍。 “放心,我没想折磨自己,我只是想练练枪,冷静冷静,有些事,我得好好想想。” 她不知道,莫景鸿还会不会想起来以前的事,她也不知道,莫景鸿今日信誓旦旦说的不会后悔,又是否就真的永远都不会后悔。 可是她知道,不论莫景鸿能否恢复记忆,是否后悔,他们都回不去了。 青梅竹马,相伴多年,当初的深情不假。 可今时不同往日。 要她为了过往深情,看莫景鸿与其他女子你侬我侬,生儿育女,要她将自己囚禁在这一方后宅里,把这日子稀里糊涂地过下去,等一个莫景鸿重拾记忆、修补裂痕的可能…… 这路,她不想这么走下去。 她得再想想。 咬着唇,嘴里氤氲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顾倾歌让如水去拿穿云,她直接去了院里。 长枪在手,冷风烈烈,寒光横扫,碎裂苍穹,一柄银枪在顾倾歌手上,宛若银龙破空而出,带着横扫千军的气势,破风卷雪,灵活刚毅。 这一刻的顾倾歌,像是为自己套上了一层铠甲。 谁也伤不到她。 …… 临街,广月楼。 深夜华灯依旧,丝竹管弦声乱。 夜锦枭穿着一身暗红色的锦袍,倚在临窗的软榻上,他推开了北面临街的窗,刚好可以看到承恩伯府的方向。远远地瞧着守倾苑里,顾倾歌一杆银枪势如破竹,行云流水,大杀四方,他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眯了眯。 眼底,深潭翻涌,暗波流转,一片阴翳。 无影拎着酒壶,给夜锦枭倒酒,他也看到了顾倾歌的模样,他眉头紧锁,小声叨叨。 “王爷,顾小姐好像很伤心,你说咱们是不是不应该……” “没什么不应该的。” 斜眼睨了无影一眼,夜锦枭端着碗,仰头一饮而尽。 烈酒穿肠走胃,辛辣四起,夜锦枭宛若不觉,他再次望向窗外,眸光沉沉。 “短痛,总比长痛好。” 有些人,是生在阴暗沟渠里的鼠辈,道貌岸然谦谦君子的伪装下,全是见不得光的阴暗心思。 那样的人那样的心,早些拿出来晒晒,让人瞧瞧,没什么不好。 一辈子那么长。 为了个不值得的人,囚其一生,那才是苦。 第3章 许诺值几个钱? 盯着守倾苑这头的,不仅仅是夜锦枭,还有承恩伯夫人,莫景鸿的娘岳氏。 听说顾倾歌在练枪,岳氏眉眼间尽是嫌弃。 “练枪练枪,这是跟谁耍威风呢?一和她大婚,景鸿南下办差就出了事,而今景鸿好不容易平安归来,她还不痛快上了,一个克夫不祥的人,真是好大的脸。” 岳氏不痛快,她拿着剪子剪烛花,剪子使得用力,活像是要剪人似的。 承恩伯莫梁,听着这话忍不住叹气。 “你就少说两句吧。” “少说两句?” 把剪子扔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岳氏眉头紧锁。 “我凭什么少说两句?怎么的,她顾倾歌是金子做的,这么金贵,我这个做婆母的,连说她两句都不成了?” “你是做婆母的,自然怎么说她都行,可是,咱们莫家这些年一直都在走下坡路,景鸿出事这半年,日子愈发艰难了。这阵子,家里家外都是倾歌在撑着,你这话若是传到她耳朵里,岂不是让她寒心?” 莫梁性子软,不成气候,他的毛病他知道,可他自认不算糊涂。 顾倾歌如何,他是看在眼里的。 “爹在的时候,咱们和镇国将军府就交好,这么多年的交情,倾歌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这又是何必?” “交情?” 岳氏看着莫梁,嗤笑了一声。 “爹在的时候,镇国将军府那是高门,当初我哄着她,宠着她,做的还不够吗?可眼下,镇国将军府除了一个断了腿的顾老四,还有几个女眷,他们顾家人都要死绝了,早不复当初了,还谈什么交情?” 岳氏噎得承恩伯说不出来话,他也知道,如今岳氏看不上镇国将军府。 四年前,南遥关守将反叛,引南诏大军入关。 南遥关失守,惨遭屠城。 狼烟四起,横尸满城,危难关头,是顾倾歌的父亲顾镇山,带着顾家儿郎,以及顾家军南下。在没有增援的情况下,顾家军四日攻破南遥关,又苦战七日,将叛军和南诏人驱逐出了南遥关,保下了南遥关七万百姓,守住了大燕南境。 可那一战,顾家军损失大半。 顾家的人,更是除了顾倾歌的四叔顾镇平,没了一条腿,勉强保命,其余人都永远留在了南遥关。 南遥关大捷,顾家大功,威震八方。 可那只是表象。 除了未到而立之年,却已经再上不了战场的顾镇平,顾家再无男丁。 武将之家,失了战场,没了兵权,自然也就失了未来。 这几年,镇国将军府瞧着和从前没什么差别,可内里是怎么回事,大家伙儿都明白。尤其是当今圣上平衡朝局,扶植年轻将领,制衡武将之家,新秀不少,顾家的威名,也在其他大将的一次次征战,一次次立功中,被消磨的差不多了。 岳氏觉得镇国将军府不比当初,再加上顾倾歌嫁过来后没多久,莫景鸿就出了事,岳氏更有怨怼。 最初的时候,岳氏的确喜欢顾倾歌,也看好这门婚事。 可时移世易,物是人非。 莫梁叹气。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镇国将军府虽不复当初荣光,可比咱们承恩伯府,那也是强得多呢。景鸿出事,家里乱子一出接着一出,都是倾歌处理的,连带着府里吃的用的,连带着那些窟窿,也都是她贴了嫁妆银子堵上的。咱们既然靠着她,就别惹她,她并非个软性子的人,她肯这么付出,也不过是因为在乎景鸿而已。可如今,景鸿他……” “景鸿怎么了?” 不乐意听莫梁这些话,岳氏直瞪眼。 “景鸿十八岁就中了探花,放眼京中名门子弟,有哪个像景鸿这么争气?他年纪轻轻,就进了户部,前途无量。顾家死绝了,景鸿没嫌弃她,她守孝,景鸿就等着她,而今景鸿不过是带回来个女人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当初景鸿许诺过,这辈子就只娶倾歌一个。” “许诺?许诺值几个钱?” 岳氏不屑。 “如今这世道,男子三妻四妾实属平常,咱们景鸿是要做大事的,多两个人伺候怎么了?怎么就得守着她一个?再说了,也不是景鸿想要负她,景鸿受了伤,忘了过去,又不是故意的。她这么不体谅景鸿,这么不容人,这是善妒。” “这话要是传到倾歌耳朵里,小心她跟你翻脸。” 如今府里的一应开支,可都还指望着顾倾歌呢,莫梁不想生事。 但岳氏却一点都不担心。 “伯爷,之前景鸿出事,我们都以为他没了,我念着她顾倾歌年轻守寡,不跟她计较。可如今景鸿回来了,她要是敢闹,看我不收拾她。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而今她是咱们伯府的人,早不是当初的顾家千金了。只要咱们不松口,不和离,不休妻,她顾倾歌就永远都是莫家妇。她再有本事,也得在这后院里,给我夹起尾巴来老实做人。” “你……” “等着吧,明儿我就敲打敲打她,省得她再作妖。” 岳氏信心满满,可莫梁却愁眉紧锁。 他心里,一点都不踏实。 …… 隔日一早。 顾倾歌依偎着软榻看账本。 练了小半夜的枪,没什么睡意,她索性也就没睡。 年关将至,她手里的铺子都送了账本过来,要在年前核对一整年的账目。顾倾歌翻看着账本,人倒是也愈发冷静了。 嫁给莫景鸿,顾倾歌自认不曾亏待承恩伯府任何人。 孝,她尽了。 家,她管了。 乱子,她都一一地解决了。 不论是夫妻之情,还是青梅竹马十余载的朋友之义,顾倾歌自认没辜负他。 过往种种,莫景鸿忘了,但她却不想将那些都糟蹋了。 同处一个屋檐下,不过两看生厌,不过是在日复一日的龃龉里,将大片的回忆化作烂泥,那不是她想要的。 既然她的莫景鸿回不来了,那她也该放下。 有些事,也该做打算了。 想着,顾倾歌心里不免有些酸胀,她顾家的女儿,爱得起也放得下,只是到底是陪了自己许多年,也曾掏心掏肺,倾心以待的人,曾经的那些情不是假的,曾经莫景鸿的好也不是假的,走到这一步,是她所没想过的,若说一点不难受,那不可能。 心里不是滋味,顾倾歌缓了好久,才深呼了一口气,才叫了外面的如水进来。 “去请福伯到府上来一趟,我要见他。” “小姐,是账有问题?” “不是,”顾倾歌摇头,“有些铺子上的事,要安排福伯去做而已,需得抓紧些,你快去吧。” “是。” 如水应声,快速退了出去。 她走了没一会儿,岳氏身边的蔡嬷嬷就过来了。 “老奴见过世子夫人。” 顾倾歌将账本放下,“蔡嬷嬷有事?” “回世子夫人,伯夫人请世子夫人去主院一同用早膳,世子爷和绾夫人也会去,伯夫人说一家子好不容易团聚了,合该聚一块庆祝庆祝的,还请世子夫人快些……” 第4章 深情,经不起消磨 主院。 顾倾歌换了衣裳过来时,莫景鸿也刚好扶着孟绾绾过来。 孟绾绾换了一身霜色雪纹长裙,外面套了一件玫红色的锦缎小袄,边角的位置,有雪白的兔绒点缀,温柔暖意里又不失活泼,倒是比昨日那一身素衣,要显得艳丽华贵不少。她未穿披风,莫景鸿就把她搂在怀里,用自己的披风裹着她。 两个人相依而行,也不知在说什么,笑意不断。 顾倾歌看着,只觉得恍惚。 早些年的时候,她年岁小性子野,在秋猎的时候坠马摔伤了腿,一直养到入了冬,腿还没完全好利索,被二婶拘在府里,不让她出门,她憋闷坏了。 初冬头一场大雪,外面鹅毛乱飞,她仗着轻功好,拖着受伤的腿溜出去玩。 是莫景鸿找到了她。 当时,莫景鸿也是这般用披风圈着她,说她再不注意,以后肯定是个小跛子,出去游历的时候,肯定稍微多走两步,就得要他背。 一晃几年,莫景鸿,似乎还是当初那样,那披风,也跟当初的相差无几。 只是他怀里的人,却是变了。 “夫君,是姐姐。” 顾倾歌飘远的思绪,被孟绾绾的声音拉了回来。 像是怕极了似的,孟绾绾挣扎着从莫景鸿怀里出来,手小心翼翼地抚着肚子,她冲着顾倾歌福身行礼。 “见过姐姐,姐姐别多想,夫君只是瞧着雪天路滑,怕我蠢笨摔了孩子,才会扶我的。” 一边解释,孟绾绾一边伸手,拽了拽莫景鸿的衣袖。 “夫君,你去扶姐姐吧。” 莫景鸿眉头紧锁,他瞟了顾倾歌一眼,眉宇间,似有些散不开的烦躁。 “你……” 莫景鸿想要开口。 只不过,顾倾歌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已经转身进主院了。 莫景鸿被晾在原地,脸上瞬间蒙了一层阴云。 孟绾绾往莫景鸿身侧凑了凑,她眼睛湿红,“夫君,姐姐是不是生气了?” “有什么可气的?”莫景鸿再次将孟绾绾揽在怀中,“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又怀着我的骨肉,我扶着你护着你,我待你好,那都是应当的,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绾绾,你不用怕,这是你的家,你不曾欠她什么,不必这般伏低做小。” “可是……” “绾绾,你就是太心善了,好了,先进去吧,娘该等急了。” 莫景鸿搂着孟绾绾进门。 他们两个人在后,他们的模样,顾倾歌没瞧见,可莫景鸿那些话,她都听见了。 她垂眸苦笑。 莫景鸿说孟绾绾心善,那她在莫景鸿眼里,大抵就是恶毒吧? 可从前,她打地痞虐无赖,杀悍匪揍奸佞的时候,她手里染血,沾着人命的时候,莫景鸿也没说过她恶毒啊。 记忆没了,人心变了,她连不开口也是错。 深情经不起消磨。 或许,她还得走得更快些。 …… 屋里。 说是要庆祝团聚,可实际上,屋里就只有岳氏在。只稍稍动动脑子,岳氏打的小算盘,顾倾歌就都明白了。 顾倾歌上前,微微福身。 “儿媳见过娘。” “嗯。” 岳氏慵懒地应了一声,也没叫顾倾歌起来。 眼见着莫景鸿掀了帘子,带着孟绾绾进来了,岳氏瞬时眉开眼笑的。 她起身,越过顾倾歌,快步往莫景鸿和孟绾绾那头迎了两步。虽然嫌弃孟绾绾出身低,配不上莫景鸿,可为了敲打顾倾歌,岳氏倒也乐得给她点好脸色。 抓着孟绾绾的手,岳氏一脸和善。 “这手怎么这么凉?景鸿,你也太不知道心疼人了,这女子有孕的时候,最是辛苦了,可得好好照顾着。” “娘,夫君很宠我的,一路上都没让我冻着。” 孟绾绾红着脸为莫景鸿辩解。 岳氏闻言笑她。 “你啊,就是太爱景鸿了,这才觉得他哪哪都好。你是他明媒正娶回来的夫人,又怀着他的骨肉,他待你好,那还不是应当的?要是这几步路,他还让你和孩子受苦,那娘一定饶不了他。” “娘,你真好。” “你怀着身孕,是咱们家的大功臣,娘还能苛待你不成?快来,娘给你和景鸿准备了牛骨髓茶汤,味道好还驱寒,你稍微喝一点暖暖身子。饭菜小灶房都已经准备上了,娘知道你害喜严重,特意让人做了些清淡开胃的,保准你喜欢。” 岳氏拉着孟绾绾往桌边走,却发现,顾倾歌不知何时,早已经起身坐下了。 她手里端着的,正是牛骨髓茶汤。 岳氏凝眉,她急声道,“倾歌,那是给绾绾准备的。” “没儿媳的?” “你又没怀孕,跟绾绾和孩子争什么?快起来,把茶汤放下,让绾绾坐下先喝。这么大人了,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顾倾歌不以为意,“我自己的银子置办来的东西,别说是喝了,就是倒了,又有谁敢说一句不是?” “你……” 顾倾歌缓缓看向岳氏。 “一盏牛骨髓茶汤而已,何至于让娘这么紧张?是府上又缺银子了吗?” 听顾倾歌提银子,岳氏眼睛发亮。 顾家虽然难再复起,但是,顾倾歌嫁妆确实不少,她又不是抠唆的人,这大半年来,但凡家里有事,都是顾倾歌在出银子填补,别管要多少,顾倾歌从没皱过眉。 她今儿是想拿捏顾倾歌,给顾倾歌教训的。 可若是顾倾歌识趣,肯出银子,她倒也乐得高抬贵手,给顾倾歌点甜头尝尝。 岳氏拉着孟绾绾坐下,这才柔声开口,“倾歌,你也是掌家的,这府里什么状况,你是清楚的。” 顾倾歌低头喝茶汤,并不接茬。 见状,岳氏凝眉叹息。 “咱们伯府这些年,一直都在走下坡路,景鸿不在的这大半年,日子尤其紧。 眼下到了年关,置办年货,走亲戚,给下人发月钱,这是笔不小的数目。再加上眼下景鸿回来,绾绾的肚子也大了,就算为了孩子,他们两个人的婚事,也得赶在年前再重新办一办的,总不能让人说,咱家的长子嫡孙名不正言不顺,这又是一大笔。 绾绾的聘礼也得补一份,不说多丰厚,总不能太差了,失了体面。 还有,景鸿刚回来,这一走大半年,京中变化不小,他官场那头也得打理打理,人脉也得维系着,这都是银子。 就是粗略算,也得一两万两,保不齐还得更多。 倾歌,这可都得靠你了……” 第5章 顾倾歌,你故意的是不是? 岳氏把顾倾歌当冤大头,倒是好算计。 顾倾歌也由着她说,自始至终,她的目光都在莫景鸿脸上。只见莫景鸿神色僵硬,他唇紧抿着,神色晦暗,似有不喜,却没有张口。 顾倾歌倒也不觉得失望。 难不成,她还能指望着一个忘了她的人,维护她保护她,情深似海? 只是,她有些想从前的那个莫景鸿了。 从前的莫景鸿,可不会让岳氏有机会说这些。 刚好喝完一盏茶汤,身子暖意流淌,顾倾歌收回目光,掩去所有情绪,她放下茶盏,这才看向岳氏。 “娘可真会说笑。” 听着这话,岳氏脸色一变,她眼神都冷了。 “说笑?不是,你什么意思?” “娘是家里砥柱,夫君又在朝为官,各个比儿媳强,儿媳一介什么都不懂的女流,怎敢说做这偌大伯府的依靠?” 拿着帕子,漫不经心地擦拭唇角,顾倾歌浅笑着念叨。 “府里事情多,这桩桩件件的,还是娘想得周全。这中馈也还得是娘管着呢,事情才能处理得圆满妥帖,才能让伯府日益兴盛。等稍后,儿媳就让人把账册,都送到娘这来,哪样事该怎么办,要花多少银子,是一万两还是两万两,亦或者是更多,到时候娘看着安排就好。儿媳愚笨,就不给娘添乱了。” 岳氏听着这话,差点吐血。 一家主母执掌中馈,那是荣耀,也是身份、是体面。 可如今的承恩伯府,就是个空壳子,中馈账上,根本支不出几两银子来,说什么随意安排,拿着几本空账本,她怎么随意安排? 谁要这烫手的山芋? 她要的是银子,是那两万两银子,顾倾歌装什么糊涂? 顾倾歌却不管岳氏如何,她自顾自地称赞。 “娘最厉害,日后就要辛苦娘了。” 岳氏闻声,一下子恼了,“顾倾歌,你明知道账上根本没有银子,你把中馈扔给我,是一个子都不想出?” “啧。” 顾倾歌咂舌,似笑非笑。 “原来账上没银子啊?娘随便一算计,就是上万两,出手阔绰,娘不说,我还真不知道,这府里的日子紧,是紧成了这样。一大家子都要活过,这也不是个事,总得想想办法的。儿媳以为,开源不易,那不如就先节流吧。” “什么?” 顾倾歌也不兜圈子。 “半年前娘病着,连带着是儿媳几次南下,生怕府里有事,给府里增了不少人手,这些人,一个个的要吃要穿要月钱,全是开销,每月都是一大笔。回头儿媳就让如水把人都打发出去,也帮府里分分忧。” 岳氏脸色泛白。 莫景鸿出事后,她因为伤心,有一阵子一直缠绵病榻,为了照顾她,也为了南下寻莫景鸿方便,顾倾歌给府里添置了不少下人。 他们的银子,都是顾倾歌付,根本不走伯府的账。 承恩伯府虽不兴盛,可这大半年,方方面面岳氏都被伺候的周到,她都已经习惯了。 把人撤走,那怎么行? 岳氏想着,就听顾倾歌叹息着继续。 “儿媳也是今日才知道,家里紧巴的,连盏牛骨髓茶汤都喝不起了,这日子还真是艰难。老话说,苦了谁也不能苦了孩子,大人少吃一口,就能为孩子省一口。稍后,儿媳会交代厨房的,一切吃食,先紧着芳菲阁来,其他人就先忍一忍吧,娘觉得呢?” 顾倾歌手里的嫁妆银子不少,她又会打理铺子,赚的也多,养家根本不成问题,偏她这么说…… 岳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想拿捏顾倾歌,却被顾倾歌拿捏了。 心里恼得厉害,岳氏一扬手,就把桌上的茶盏扫到了地,摔的粉碎。 “顾倾歌,你故意的是不是?” 岳氏发火,孟绾绾身子瑟缩,紧紧地依偎进莫景鸿怀里。 至于莫景鸿,一边搂着孟绾绾,一边紧盯着顾倾歌,他眼里带着不喜,其中还夹杂着几分失望。 没看莫景鸿,顾倾歌勾唇回应。 “娘倒是了解我。” 慵懒地摆弄着手上的玉镯子,顾倾歌泰然自若,宛若个局外人似的,她语气也云淡风轻。 “娘既然知道我是故意的,那就应该知道,我从来不是什么软性子的人。府里的乱子我肯扛,窟窿我肯堵,那是我甘愿尽这做人儿媳的孝心,不是因为我被谁拿捏了,别无选择。娘今日这一出羞辱冷落拿捏打压讨银子的戏,真的大可不必。” “顾倾歌,我是你娘,你怎么跟我说话呢?你简直放肆。” 岳氏说完,红着眼睛看向莫景鸿。 “景鸿,你看她,哪家的儿媳做成这样?她这分明就是没把我这个当娘的放在眼里。我活到了这把岁数,还要被人这般挤兑,我还活个什么劲儿啊?我不如死了算了。” 岳氏眼泪说来就来。 莫景鸿放开孟绾绾,起身到岳氏身边,他揽着岳氏拿帕子为她擦泪。 “娘你别哭,我在呢,我不会让你受人欺负的。” “嗯。” 岳氏哽咽应声。 莫景鸿看向顾倾歌,四目相对,他眼底阴云四起。 “为人子女要孝顺,娘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了,怎可出言顶撞,逼她至此?下人说,你是将门之后,一身傲骨,大气大义,现在怎么成了这般模样?你若是容不下我与绾绾,大可以冲着我们来,何至于要折腾娘?她一把年纪了,你怎么能气她?” 顾倾歌拨弄着镯子的手陡然顿住,她看着莫景鸿,一下子笑出了声。 “莫景鸿,你丢了记忆,顺带着把脑子也丢了吗?” “你胡说什么?” “大燕最年轻探花郎,这么些年,圣贤书读进了肚子里,礼义廉耻却丢在了门外边?就算你不记得我了,不记得过去了,今日找茬的是谁,你看不明白?一边给我摆脸色,一边让我掏银子,一边让我卑躬屈膝做狗,一边让我心甘情愿养祖宗,你口口声声说我折腾娘,我逼娘,莫景鸿,这就是你心中的是非?” 这哪是当初的莫景鸿? 这哪是那个鲜衣怒马、家国天下,那个会说宁可战死保社稷,不可拱手让江山,宁为百姓丢忠骨,不愿长存做佞臣的莫景鸿? 忘了…… 连是非,连本心也都忘了? 顾倾歌话语直白,满是讥讽,莫景鸿羞愤至极。 “我说的是子女要孝顺,你却顾左右而言他,你简直不可理喻。” “既然觉得我不可理喻,那你就出门到京中问一问,靠着媳妇压箱底的嫁妆讨生活,娶平妻,养孩子,又有多可理喻?一两万两,说得好轻巧啊?探花郎,挺着你的脊背,拍着你的胸脯,你堂堂正正地跟我说一声,这银子我该出,你说得出口?” 莫景鸿面色一白。 他今日若是说了这话,明日怕是就得被满京城的人戳脊梁骨。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你不该顶撞娘。她岁数大了,身子不好,真要把她气出个好歹来,你就不觉愧疚吗?你的心,怎么能这么硬?” 第6章 她的,都是莫家的 “我心硬?” 顾倾歌红着眼睛,快速起身。 “你出去问问,你不在的这大半年,我何曾顶撞过娘一句? 她要银子,我给,伯府内里空虚,我养,姐姐在婆家受气,我出头,连带着姐夫欠的赌债,都是我在还。更别提为了维持住那些破败的庄子、铺子,我又花了多少心思,熬了多少日夜。 莫景鸿,你忘了我忘了过去,那是命运弄人。 我可以不怪你。 我付出尽孝,出银子出力,那也是我应尽的本分,付出再多我也不后悔。 我不求谁记得我的好,过往种种我问心无愧,我也不想再提,但是,今日我把话撂在这,别跟我来拿捏磋磨欺辱人的那一套。 我顾家女,可为家人拼命,却不会跪着给人当狗。 拿捏揉搓的这一套,我不吃。” 冷笑着瞟了一眼岳氏,顾倾歌讥讽勾唇。 “真若觉得我不孝,和离就是了,正好给你的新夫人腾地方,让你们这长子长孙,堂堂正正的做嫡出,名正言顺。毕竟,平妻说的好听,可终究也不过就是个名声好听的妾,不是吗?” 话音落下,顾倾歌转头就走。 见状,岳氏一下子慌了神,也不哭了,她猛地看向莫景鸿。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追啊,决不能和离,景鸿,她这分明就是在害你,在害咱们伯府。” 越说,岳氏就越慌。 “景鸿,你可才回京,不能被人抓了把柄,让人说你朝三暮四,抛弃糟糠妻。再者,咱们伯府日子不好过,一旦她走了,咱们伯府也就垮了。娘拿捏不住她,也弄不出银子来,你去。哪有嫁了人的媳妇,张口闭口把和离放在嘴边的?你是男人,你去管着她,决不能让她这般放肆。” 没想到岳氏这么说,更没想到她说得这么直白露骨,莫景鸿神色僵硬。 “娘……” “娘什么娘,快去啊。” 岳氏心急,她推着莫景鸿,急声催促。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不知道的,顾倾歌是个硬脾气的人,她胆子又大,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得拦住了她,决不能让她离开,决不能和离了。她顾倾歌,就是死,那也是莫家的鬼,她的东西,那就是咱们莫家的,懂吗?” 莫景鸿听着岳氏的话,眉头紧锁,至于一旁的孟绾绾,则是在袖口中,一点点将拳头攥紧。 不能和离?不能让顾倾歌离开莫家? 若她偏要顾倾歌滚呢? …… 主院外边。 去请福伯的如水,回来听说顾倾歌被请来主院了,就担心得不行,她一路跑着到这头,刚好碰上顾倾歌出来。 瞧着顾倾歌眼睛发红,如水喘着粗气,过来搀扶她。 “小姐,他们又欺负你了?” “没有。” 扯着嘴角,冲着如水挤出一抹僵硬的笑来。 “你家小姐我可是会打架的,谁能欺负了我啊?别乱想,走吧,回守倾苑,福伯来了,我还有正经事要交代他呢。” 一边说,顾倾歌一边加快脚步往守倾苑走。 守倾苑这头,福伯已经在等着了。 福伯是镇国将军府的人,在府里伺候了大半辈子,顾倾歌出嫁后,她陪嫁的庄子、铺子,都是福伯在打理。这大半年,承恩伯府外面生意上的烂摊子,也是福伯在跟着收拾,他是打理生意的一把好手。 福伯也听说莫景鸿平安归来,又有妻儿的事了,他也担心顾倾歌,担心得厉害。 顾倾歌一回来,福伯的目光,就一直在她身上打量。 无声的关心,顾倾歌都懂。 顾倾歌也不兜圈子,“福伯,我没事,就是有几件事要交代你去办,年前这阵子,怕是要辛苦你了。” “小姐有什么事只管吩咐,老奴还能干,必定把小姐交代的事办好。” “好。” 顾倾歌应声,她也不卖关子。 “福伯,你整理一下,所有承恩伯府的庄子、铺子,相关的账目都送过来,都送到如水这,咱们搭进去的人手,全部撤出来,以后这些咱们就不管了。如水,你拿到了账本之后,连带着府里的账,一并送到主院去,这中馈的权咱们也交了。” “是。” 如水哽咽的回应。 虽然不清楚主院都发生了什么,可她知道,顾倾歌一定是受了委屈的。 以前,岳氏就总挤兑顾倾歌,说她不祥,说她克夫,说她害了莫景鸿。可顾倾歌在意莫景鸿,也愿意为莫景鸿忍着岳氏。 岳氏的针对,顾倾歌没在意过,她也从没说不管承恩伯府这个烂摊子。 现在,若非受了大委屈,她怎么会撒手不管? 想想也是。 莫景鸿回来了,却又有了新欢,连孩子都有了,顾倾歌本就难受。岳氏有了儿子撑腰,肯定变本加厉地摆谱,委屈一重接着一重,谁能受得了? 别人不心疼顾倾歌,可她心疼着呢。 如水连连点头。 “不管这些事好,一个空壳子,若非有小姐撑着,早就塌了,真当是什么香饽饽呢。小姐掏心掏肺,他们还欺负小姐,这种没心肝的,就不该管他们。” 如水为顾倾歌抱不平。 顾倾歌笑笑,没在这事上多纠缠,她看向福伯。 “福伯,承恩伯府里的下人,有许多是我添置进来的,身契都在如水那,你和如水拿了身契,把人撤出去吧。你帮我把人安置了,活计都安排好,月钱照旧,涨点也成,别亏待了大家。” “老奴明白。” “另外,从今日起,咱们的铺子,还有银子,都管得严点。” 福伯一愣,“严点?” “没有我的允许,我名下的所有铺子,不管是胭脂水粉,还是米面粮食,亦或者是金银首饰,布匹成衣,都不再无偿对伯府供应。之前莫家人拿了我的玉佩,就能在各家铺子账上支一千两银子应急的规矩,也取消了,谁去也不行。” “是。” 事情一样一样地安排下去。 之后,顾倾歌拿了自己的小匣子,从里面拿了银票出来,厚厚的一沓,她全都拿给了福伯。 福伯疑惑,“小姐,这是……” “年前报账送来的银票,都在这了,今年赚得多,花的也不少,现银也就共计还剩下这二十几万两。你全都拿着,铺子该用的用,咱们之前商量的扩大粮铺,以及接触药铺生意的事,也都该安排安排。 剩下的银子,你帮我在京中置办一处院子,二进三进的随意,不用太讲究,房子破点也没关系,咱们之后慢慢修缮就是了。唯一一点,速度要快些,要离镇国将军府近些。” 福伯是过来人,一听顾倾歌这话,就知道她生了离开承恩伯府的心思。 可是,顾倾歌不打算回镇国将军府。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镇国将军府除了顾镇平,没了男丁支撑门户,日子本就不如从前。家中女眷多,顾倾歌出阁未出阁的姐妹,也有好几个。和离也好,被休也罢,在如今这世道,这事终究好说不好听。 顾倾歌这是不想因为自己,影响了一家子。 福伯拿着银票,一下子红了眼,他手都在抖。 这时,小厮匆匆进来。 没敢抬头看顾倾歌,他低声禀报,“世子夫人,世子爷来了……” 第7章 睿王夜锦枭 顾倾歌看向福伯。 “福伯,我这还有事,就不留你了,你和如水先去忙吧。” 福伯将银票都收好,他冲着顾倾歌点头,“好,那老奴就先去忙了,小姐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往后日子还长呢,千万别想窄了。” “放心吧。” 让如水送福伯出去,这工夫,莫景鸿已经进来了。 莫景鸿整个人都冷冷的,面无表情,他进来,就目光灼灼的看着顾倾歌,一双眼眸像是深潭,深不见底。 许久,莫景鸿才轻声叹息。 “抱歉。” 听着莫景鸿的话,顾倾歌端茶的手微微顿了顿,她紧抿着唇没回应。 莫景鸿见状,在桌边上坐下。 他低着头,拎着茶壶给自己倒茶,看着茶气袅袅,他自顾自的开口。 “其实今日的事我明白,是娘在找茬敲打你,是她的不是。只是,儿不言母过,她终究是我娘,我又出事大半年,才刚回来,总不好在这时候说什么,让她再伤心。尤其是,我心里很清楚,她之所以这么做,是怕你因为绾绾而跟我闹,她没有坏心。还希望你能体谅她的苦心,不……” “如果你来,只是为了说这个,那请回吧。” 顾倾歌直接将莫景鸿的话打断了,她不想再听下去了,她甚至不想再跟莫景鸿争吵。 人言如刀,杀的,都是过往心上的人。 她听不起。 莫景鸿神色微僵,他放下茶壶,拳头握紧,指节都在泛白。 “说到底,你是在怪娘,还是在怪我?” 顾倾歌没答。 莫景鸿垂眸苦笑,“顾倾歌,你就那么容不下绾绾吗?可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亲了,不知道你的存在。你现在这般逼我,让我怎么办?下人说,我们青梅竹马十几年,你若心中真有我,就不能为我退一步吗? 绾绾心地善良,不争不抢,她是个很好的女人。 下人说,你爹娘兄长,还有大伯堂兄,几乎尽数死在了南遥关,你没有多少亲人,身世凄苦。绾绾是很好的人,以后她和孩子都会待你好,他们会把你当亲人,倾心以待,我也会补偿你。 顾倾歌,多两个家人不好吗? 你为何要这么咄咄逼人?难道,你非要搅得家宅不宁,你才甘心?” “啪。” 顾倾歌扬手将手上的茶盏,直接砸到了莫景鸿头上。 滚烫的茶水,混着血渍,直接从莫景鸿的额上流了下来,莫景鸿吃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眉头皱成一团。 顾倾歌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莫景鸿,别逼我一枪挑了你。” “你……” “你莫景鸿想娶多少娘子,生多少孩子,我都可以不管,但是,你别提我父兄,别谈我家人。他们铮铮铁骨,不是来给你当借口做筏子,给你遮羞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 顾倾歌已经不想听了。 她起身,拽着莫景鸿的胳膊,像丢垃圾一般,她直接将莫景鸿扔出了门。 “滚。” 话音落下,顾倾歌就把房门关上了。 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父兄的牺牲,她心头最大的痛,会成为莫景鸿游说她接纳其他女子的理由。 忘了! 顾倾歌在心头咀嚼着这两个字,只觉得一颗心血肉模糊。 华歌过后人已散,独留她做曲中人。 莫景鸿,他忘的可真好。 这时候,顾倾歌就听到了敲门上,紧接着如水就推门进来了。看着顾倾歌在门边泪雨如注,如水急忙伸手抱住她。 她就知道,莫景鸿来没什么好事,好在她没走,而是让福伯辛苦点去忙了。 要不然,顾倾歌一个人得多无助? “小姐……” “如水,”抹了把眼泪,顾倾歌看向如水,“我听说昭华街上有家蜜果铺子,咱们去吃好不好?” 嘴里甜点,大约心里就不会这么苦了吧? “好。” 如水哽咽着连连点头。 “奴婢这就去安排,听说那间铺子换了大师傅,还出了新品,叫蜜煎荔枝,可甜了。小姐到时候多吃一点,保准能甜到心里去。小姐稍候,奴婢这就去安排。” 如水速度快,不到一刻钟,顾倾歌和如水主仆俩就上了马车出门了。 …… 昭华街,街尾,蜜果斋。 顾倾歌和如水到这,就下了马车,直奔楼上。 二层规划了小隔间,一间连着一间,用花草和珠帘做间隔,环境倒是不错。 顾倾歌去窗边坐,如水叫了小伙计过来,按照顾倾歌的口味,要了好几样新品。连带着茶饮,也要了好几样,就想变着花样哄顾倾歌。 小伙计速度快,没一会儿,就把如水要的东西,全都送上来了。 另外,他还多送了几样。 樱桃煎、西京雨梨、蜂蜜花生、翠玉豆糕、栗子糕…… 如水瞧着满满一桌的东西,忙看向小伙计,“小哥,这些是不是上错了?我们没要这些啊。” “没上错。” 小伙计听问,笑着解释。 “我们铺子里换了大师傅,这几样他最拿手,味道也比之前好了不少。我们东家瞧见了世子夫人上门,特意让小人多准备了这几样,给世子夫人端过来,让世子夫人尝尝。” “你们东家……” 如水呢喃着,有些不解,她眨了眨眼睛,看向顾倾歌。 顾倾歌倒是心领神会,看向小伙计,她微微勾唇。 “帮我多谢你们东家。” “是。” 小伙计应声,就退了出去,如水见他离开,这才往顾倾歌身边凑了凑。 “小姐,他们东家是谁啊?” “快吃。” 顾倾歌拿了蜜煎荔枝,塞进嘴里,没有回应。 隔墙有耳,这是在外面,睿王夜锦枭,这名字她不方便提。 世人皆知夜锦枭冷傲、残暴、喜怒无常,在战场上杀伐果决,是个活阎王,他十三岁上战场,十四岁名扬天下,十六岁时,新帝登基,他被封为睿王,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斩了他外祖父的头,一时间声名狼藉,让人谈之色变。 可鲜少有人知道,残暴之下,迫不得已比之天性使然,要多得多。 他也是个苦命人。 心里越苦,大约就越喜欢吃甜的。 夜锦枭的糖果铺子开遍了大燕,这也是他的一个消息渠道。 这些事,早在顾倾歌父兄还在,先帝还在时,早在夜锦枭随着顾家军出征,受她父兄指点时,她就都已经知道了。 只是,一晃都许多年不来往了,顾倾歌没想到,夜锦枭还会主动送吃的。 顾倾歌想着这些事,久久回不过神。 直到楼下街对面,一道吵闹声,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第8章 顾倾歌,你给我好好说话 “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瞧瞧,不认识我是谁吗?这百宝阁都是我的,从这拿些头面首饰而已,你还敢跟我要银子,你想死吗?” 岳氏的声音尖锐刺耳,穿街而过,甚是清晰。 顾倾歌听着,不禁探头往楼下瞧了瞧,对面的百宝阁内外,已然聚了不少人。 想来是福伯那头,应该已经把消息传下去了,岳氏拿东西不付银子,铺子里伙计不干,这才吵起来了。 岳氏在外行走,也还算好脸面。 若是放在以往,她未必会这么扯着嗓子闹。 只怕是今儿一早的那一出,连带着中馈账本都扔还给她,又从府里撤出了一批下人,一桩接一桩的事,把她刺激到了,她才会这么不管不顾。 懒得听岳氏在外面嚎,顾倾歌伸手,直接把窗子关上了。 她端了茶饮,上好的九曲红梅,味道倒是香。 顾倾歌静静地品茶。 许久,她才吩咐如水,“这阵子,铺子里的伙计,少不得要听些污言秽语,一个个的都受委屈了。等回头见了福伯,告诉他这个月铺子里的伙计,月钱都按三倍算,当是我给大家的补偿了。” “是,奴婢记下了。” 如水应着,又忍不住往窗口的方向望了望,明明什么都瞧不见了,她却还是不免担心。 “小姐,她这么闹,会不会对小姐名声有损?” “没事。” 顾倾歌浑然不在意的喝茶。 岳氏闹,一次两次,大家会听信岳氏的说辞,说她善妒不孝,可闹的次数多了,岳氏的贪婪也就藏不住了。连带着这大半年,她给了承恩伯府什么,给了多少,也将都不再是什么秘密。 到时候,她是孝还是不孝,公道自在人心。 岳氏不是大度的人,承恩伯府状况又不好,她手里的嫁妆岳氏眼热,她想和离,岳氏必定会从中阻挠。 不然,今早她从主院离开,莫景鸿也不会那么快就到了守倾苑。 不管莫景鸿如何想,这中间都肯定有岳氏推波助澜。 她想离开承恩伯府,没那么容易。 再加上是莫景鸿带了女人回来的档口,莫景鸿还忘了一切,并非有心负她,她若这时走,逼急了岳氏,必定会被岳氏说成善妒。 她的名声无所谓,可顾家还有未嫁女,有正在议亲的,她总得为她们多想想。 善妒的名声,她决不能背。 她需要个离开的时机。 好在,这个时机也不算太难等。 “如水,一会儿你就不必跟我回府了,你去见见张陆,告诉他年前这阵子,景婷姐和姐夫那,只要景婷姐不受气,不影响了养胎,就不必再盯着了。四方赌坊那头也不必再压着,年前他们若是讨债,该找谁找谁,咱们就不管。” 莫景婷是岳氏的大女儿,颇得岳氏宠爱,只是她嫁进柳家后,日子并不顺遂,一连三胎都没保住,损了身子,吃了不少苦头。 眼下好不容易又得了一胎,五个来月了,也算是个指望。 柳若贤并非良人,好赌得厉害。 这半年,顾倾歌安排人管着,才算好些,只是四方赌坊的账上,他还有上万两的债呢,顾倾歌撒手不管,不出半月,柳若贤的安稳日子,也就算到头了。 到时候,岳氏为了莫景婷,也会让她帮忙的。 被逼着拿嫁妆银子养家,不给就要被闹到声名狼藉的儿媳,还要被逼着给外嫁的姑姐收拾烂摊子,替姐夫还赌债—— 这事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到时候,纵使和离,她也保了名声,不会影响了家中姐妹。 只是…… 顾倾歌不免又想到了莫景鸿。 十几年了,她对莫景鸿的感情不是假的,父兄战死,她失了亲人,嫁给莫景鸿的时候,她也真的掏心掏肺,将莫景鸿的家人当自己的亲人看。银子、人手、甚至是自己这条命,但凡她有的,她都不吝于给。 可到头来,他们的日子却过成了这样,过到了她要用心计去算计,想想不免凄凉。 也许莫景鸿说得对,她心就是硬的。 可不硬能怎么办? 在那后宅里,一忍再忍?一退再退? 她做不到! …… “世子夫人,弘文学士夫人展夫人来了,在守倾苑等着世子夫人呢。” 承恩伯府外,几乎是顾倾歌一下马车,门房小厮就匆匆地跑过来,给顾倾歌报信了。闻言,顾倾歌眼前一亮。 “我长姐来了?来多久了?” “一炷香多些。” “知道了。” 顾倾歌脚步飞快,要不是在府里,不合时宜,她怕是能用轻功一路奔回去。 守倾苑。 顾倾晨一直在等着,下人奉了茶,可她却一口都喝不下。 她是昨儿半夜,听人说莫景鸿回京了的,她还没等高兴呢,就又听人说莫景鸿失忆了,另娶了不说,连孩子都有了。顾倾晨担心得厉害,今儿一早就回了镇国将军府,跟家里人聊了许久,全家也都担心得要命。 实在放心不下,她这才到承恩伯府来走一趟。 守倾苑里都是顾倾歌的人,府里发生了什么,自不会瞒着顾倾晨。 顾倾晨听了心里憋闷。 她一个局外人尚且如此难受,身在局中的顾倾歌,又将如何?细思极恐,顾倾晨甚至不敢细想。 顾倾晨心慌意乱,这时就听到脚步声,她抬头看去,正好瞧见顾倾歌进门。 “长姐。” 顾倾晨瞧着她,直接红了眼。 “你这丫头,都嫁人了,性子还这么野,想来找你待会儿,连你人影都见不到,去哪了连个话都不留,还得让我等,这么大的架子,连你姐夫都不敢跟我摆。” 一边说着,顾倾晨一边迎过来,伸手去拉顾倾歌。 “手怎么这么凉?怎么瘦了那么多?是不是之前南下受的伤还没好利索?” 顾倾晨是顾倾歌二叔家的长女,比顾倾歌大十二岁,顾倾歌幼时回京的时候,顾倾晨都出嫁了,还有了孩子。 在顾倾晨看来,顾倾歌就像自己的孩子。 她嘴上训着,心里却疼着。 拉着顾倾歌坐,顾倾晨塞了手炉给她,“快抱好了,暖一暖。” “长姐,你真好。” 听着顾倾歌的话,顾倾晨伸手,将她揽在了怀里,让她枕在了自己肩上,“告诉长姐,他让你受委屈了,是不是?” “长姐,我带了蜜煎荔枝回来,你要不要尝尝?可好吃了。” “顾倾歌,给我好好说话。” 顾倾晨扯着嗓子吼。 闻言,顾倾歌乖乖巧巧地坐好,不想让家里人担心,她咬着唇,斟酌着措辞。 只是她这还没想好怎么应呢,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声响,之后便是惊慌失措的叫声和脚步声,一片凌乱。 顾倾歌、顾倾晨闻声,急忙起身到门口,远远的就瞧见莫景鸿夺路狂奔。 “怎么回事?” 顾倾晨挥手叫了下人过来询问。 下人不敢隐瞒,“回大小姐,世子爷本是听说大小姐来了,要过来见见大小姐的,可芳菲阁那头下人突然来传话,说绾夫人突然腹痛,许是孩子不妥当,让世子爷赶紧回去。世子爷一听,就着急地走了。” 越说,下人声音越小,顾倾晨的脸色也随之越冷。 “绾夫人?腹痛?孩子不妥?” 话,几乎是从顾倾晨牙缝中挤出来的,咬牙切齿…… 第9章 她要反了天吗? 执掌后宅十几年,连儿子都要说亲了,这后宅一亩三分地上的事,顾倾晨什么没见过?孟绾绾是真腹痛还是假腹痛,孩子是真有问题,还是假有问题,她怎么可能不知? 这点手段,称不上本事,也谈不上城府,却纯纯的恶心人。 偏莫景鸿在意孟绾绾。 她在这,孟绾绾尚且能用手段,勾着莫景鸿,那她不在的时候呢? 顾倾歌不是个软性子的人,也玩不出这种矫揉造作,示弱争宠的花活来,莫景鸿一句忘了,还堵住了顾倾歌的嘴,让她有委屈都不能说,只能干受着。 不用问,顾倾晨就都看明白了,她只觉得一颗心,密密麻麻的疼。 顾倾晨转手,一把拉住顾倾歌。 “走,长姐带你回家。” “长姐……” “倾歌,咱顾家是不如从前了,可也还没破败到要外嫁女,在外受欺负受磋磨。他莫景鸿赈灾时受伤,忘了过往,那算是因公受伤,是为了大燕为了百姓,我不能说怪他的话。可是,也没道理他出了事,这所有的苦,就都要你一个人来背,更没有道理,他一句忘了,就遮掉了所有的羞。” 孟绾绾勾勾手指,喊句疼,莫景鸿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置顾倾歌于不顾。 若是莫景鸿看不出来,孟绾绾这是故意争宠,那他就是蠢。 若是看的出来,那他就是宠妾灭妻。 才回京便如此,那往后呢? “倾歌,他莫景鸿既然忘了,就忘得彻底好了,左右你们也不曾圆房,和离,长姐这就带你回家。没了他莫景鸿,日子照样过,还能过得更好。” 当初,若非朝中变数,娶顾倾歌的该是睿王,哪轮得到莫景鸿? 造化弄人罢了。 两家熟识,青梅竹马,当初莫景鸿待顾倾歌,也算得上用心,可如今,他带给顾倾歌的只有苦,顾倾晨不想顾倾歌在这个泥潭里继续陷下去。 这京中女子,陷入深宅,红颜薄命,玉殒香消的太多了。 她不想顾倾歌也做其中之一。 知道顾倾晨的担心,也知道她的在乎,顾倾歌心里暖意流淌。那种暖,像是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能把所有风霜雪雨都隔绝在外,让她什么都不怕。 顾倾歌眼睛微红,“长姐,我知道你心疼我,只是我现在还不能走。” “怎么不能?” 顾倾晨询问,话说出来,她心中就忽而多了一抹了然。 “你婆母不愿意,从中阻挠了,是不是?” “这只是一方面,长姐,我不是小孩子了,顾家还有未嫁女,我总不能一时恣意,求了自由潇洒,就把她们都抛诸脑后吧?长姐你信我,我都已经打算好了,最迟大年三十之前,我一定堂堂正正的出这道门,离开这里。” 顾倾晨定定的看着顾倾歌,“倾歌,你……” “长姐放心,我能行。” 挽着顾倾晨,顾倾歌依偎在她身侧。 “我承认,相识相伴十余载,我对莫景鸿有情,瞧着物是人非,他伴新人,我心里难受。可我知道,当断就得断。年少深情忽已远,送雨伴花便是恩。我走,是成全了我,也是成全了他,对我们都好。我是个心硬的人,我会选对己有利的路的。” “你啊……” 顾倾晨没再说什么,她只是一点点将顾倾歌搂紧。 …… 芳菲阁。 莫景鸿回来,就瞧见孟绾绾躺在床上,小脸惨白,她手捂着隆起的肚子,秀眉紧蹙,难受的厉害。 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莫景鸿快步过来,坐在床边。 “绾绾,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莫景鸿紧紧地牵住孟绾绾的手。 孟绾绾泪眼朦胧,她像受惊的小鹿,红着眼睛看向莫景鸿。 “夫君,是我不好,一时失了方寸,差点摔了,这才有些动了胎气的。郎中还没来,但我躺下以后,已经觉得好多了,你别紧张,我没事,就是刚刚有点疼,有点吓到了而已。” “真没事了?” “嗯。” 孟绾绾咬着唇,点了点头。 “夫君,是不是吓到你了?我以后一定会多注意,多小心的。” 莫景鸿换了个位置,坐得离孟绾绾更近了些,他伸手,揽着孟绾绾到自己怀里。他的手,一下下的拍着孟绾绾的背。 “只要你没事就好。” “今儿这次是意外,我就是听下人说,娘在外面被人欺负了,急着去看她,快走了两步。雪后地上滑,我心急没太注意到,才弄成这样的。” “娘在外面被人欺负了?” 敏锐地捕捉到了孟绾绾话里的关键,莫景鸿眉头紧锁。 孟绾绾抱着莫景鸿,点了点头。 “具体怎么回事,我也还不大清楚,就是听下人说了一嘴,不清不楚的,我才会那么急的。怪我不争气,想去看看娘,结果自己倒先倒下了,还让夫君为我奔波。夫君,我这没什么事,要不你先去看看娘吧?” 孟绾绾叹息。 “虽然才回来,与娘相处不多,可我瞧得出来,她是个嘴硬心软的。她一心为这个家,为了夫君,最是和善不过的了。她那么好的人,也不知道是什么黑心肝的恶人,要欺负她针对她,也不知道她都受了什么委屈?想想我都觉得担心。” 莫景鸿担心岳氏,但他更担心孟绾绾肚子里的孩子。 不论如何,孩子不能出事。 看着孟绾绾,在她额上亲了亲,莫景鸿低声安抚,“你是双身子的人,先顾着自己才是要紧的,剩下的有我呢。” “我知道夫君你厉害,可我就是担心娘嘛。” 孟绾绾说着,岳氏正好进来。 虽然没听到全部,可孟绾绾最后那两句夸赞岳氏心善,说担心岳氏的话,岳氏倒是都听到了。 岳氏看孟绾绾,也觉得更顺眼了不少。 “娘。” 孟绾绾最先看到进门的岳氏,她欣喜地唤了一声。 莫景鸿放下孟绾绾,过去搀扶岳氏,“娘,绾绾正担心你呢。” “我没事,孩子怎么样?” “还好,”手抚着肚子,孟绾绾惨白的小脸上,挤出一抹羞愧的笑来,“就是听下人说娘在外面受了气,我想去看看娘,雪地路滑,一时没注意,有些动了胎气。不过,我自来胎像都比较稳,就是起初急的时候疼得厉害,缓过来就好多了。倒是娘,你没事吧?” “哼。” 一说这事,岳氏就来气,她恨得牙痒痒。 在床边的绣墩坐下,岳氏接过莫景鸿递过来的手炉,气冲冲地开口,“景鸿,你有没有敲打顾倾歌?哪有儿媳做成她这样的?她是要反了天嘛?” 莫景鸿凝眉,“倾歌?她怎么了?” 第10章 倒是小瞧她了 “还怎么了?” 岳氏脸色冷下来,她声调都提高了几分。 “不就一早的时候,少了她一盏牛骨髓茶汤,这么一点小事,她这是要挤兑死我啊。一大早的,吼了我一顿不说,她还把府里得用的下人调走了一大半。不止如此,她扔了个空壳子的中馈给我,这是明摆着要断了伯府花用啊。行,这我都忍。我出去到百宝阁转转,寻思着给绾绾和孩子挑几样首饰,结果呢?” 一想到那个场面,想到那些个冷嘲热讽的眼神,岳氏就来气。 她恨不能把顾倾歌给撕了。 她就没受过这种气。 “百宝阁的伙计,扯着嗓子跟所有人说,顾倾歌往外传了话,以后她名下的铺子,咱莫家的人想要去拿东西,就得付银子。她什么意思?是想告诉所有人,我这个做婆母的,是打秋风的吗?真当我稀罕她那点破玩意呢?” 一边说着,岳氏一边拿着帕子,按了按自己并不算湿润的眼角。 她声音里的委屈更浓了。 “当初,通知下人,求着往我这塞东西,讨好我的是她,转头用这种小手段算计我,落我脸面,让人对我指指点点的也是她。她想做什么?要逼死我吗?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一把岁数了,还要受这种委屈?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莫景鸿眉头紧锁。 岳氏的话里有几分真,莫景鸿心里有数,她是否想占便宜,又在不在乎那点东西,莫景鸿也心知肚明。 只是,他没想到顾倾歌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到底是一家人,那可是他娘。 心里想着,莫景鸿只觉得自己一早被顾倾歌砸的额头,又开始一阵阵的泛疼,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娘,这事我知道了,你安心,等回头我会和顾倾歌说的,让她去给娘赔不是。” “夫君……” 几乎是莫景鸿一开口,孟绾绾就拉了他一把,冲他摇了摇头。 “夫君,你才回来,因为我的事,你已经跟姐姐有过争吵了。若是再为了娘的事去,只会加剧你们之间的矛盾,到时候,能不能为娘讨个公道不好说,但你和姐姐再起争端,你们的感情会受影响,这是必然的。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去了,我去。” “你?” 莫景鸿看着孟绾绾一愣。 孟绾绾点头,她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柔声安抚。 “我本就惦记着娘,能为娘出份力,这是我应该做的。而且,我看得出来,姐姐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我过去,给她好好地认个错,只要她接纳我了,自然会原谅夫君,不再跟娘对着干,这事不也就解决了?” “可你刚动了胎气,还难受着。” “那我就等郎中来了,说我没事了,我再过去。放心吧夫君,我是去给姐姐道歉,是去解决问题,又不是去打架吵架的,出不了事的。” 孟绾绾贴心,见她坚持,莫景鸿倒也没再说什么。 孟绾绾去一趟也好。 她说得对,顾倾歌吃软不吃硬,好好谈,顾倾歌大约是会听的。 更何况,孟绾绾性子的确不错,顾倾歌只是不了解她,才那么排斥她的。聊一聊,顾倾歌或许会对孟绾绾改观。 顾倾歌这消停了,他也能少许多麻烦。 可以试试。 …… 临近傍晚。 如水去小厨房安排给顾倾歌做晚膳,至于顾倾歌,则裹着披风,抱着汤婆子,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静静地看着院里合欢旁的秋千。 那还是成婚前,莫景鸿特意为她扎的。 那时候,莫景鸿还在秋千上缠了不少紫藤,荡起来紫云缭绕,香气浮动,漂亮得紧。 也不过就大半年的光景,秋千犹在,可紫藤没了,人也变了。 想想,还真是世事无常。 顾倾歌看着,一时有些入神,直到门口的小厮快速过来,“世子夫人,芳菲阁那位绾夫人来了。” 回过神来,顾倾歌神色淡淡的。 “就说我乏了,让她回去吧,另外,记得安排两个有力气的婆子一路跟着,动了胎气还乱跑,可别出了事,赖到咱们身上来。” 顾倾歌不喜后宅争斗,但不意味着,她就不懂那些手段。 孟绾绾是莫景鸿带回来的人,人品如何,与她无关,孟绾绾有多少心思,她也不想管,时至今日,她虽然心中有怨,但也还不至于糊涂到把一切罪责,都推到一个不知情的孕妇身上,去针对孟绾绾。 但前提是,孟绾绾不闹到她跟前来。 “是。” 小厮会意,即刻去安排。 只是没有一会儿,小厮就又苦着脸回来了。 “世子夫人,那绾夫人在门口跪下了,哭哭啼啼的,说不见到夫人,她就一直跪着,怎么劝都不走。” 顾倾歌听着这话,脸色一下子就暗了下来,她倒是小瞧孟绾绾了。 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比岳氏可不遑多让。 “去请她进来。” “是。” 小厮应声,他快步出去,没一会儿就带着孟绾绾进来了。 孟绾绾由贴身的丫鬟明琴扶着,走的很慢,她眼睛泛红,可见是哭过的,但算不上严重。相反,她珠钗满头,环佩叮咚,盛装打扮下,她眼底那抹浅浅的红,更给她添了些妩媚柔情,我见犹怜。 孟绾绾,还真有点东西。 顾倾歌在打量孟绾绾,同样,孟绾绾也在打量顾倾歌。 瞧着顾倾歌坐在美人靠上,面色清冷,犹若冰山美人,哪怕什么都不做,身上就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势,孟绾绾心中不喜。 提着裙摆,孟绾绾加快脚步。 到了顾倾歌身前,明琴冲着顾倾歌行礼,至于孟绾绾,则直接坐到了顾倾歌边上。 慵懒地抬手,拨弄了下头上的珠钗,孟绾绾勾唇。 “下人说姐姐乏了,我还当姐姐身子不适呢,担心得不得了,可姐姐原来就是在廊下吹冷风啊。” 微微倾身,孟绾绾往顾倾歌的身侧靠了靠。 她压低了声音,笑着挑衅。 “这算是夫君不相陪,姐姐日子寂寥无趣,寻的打发时间的法子?还是姐姐指望着吹了冷风,就能有个头疼脑热的,让夫君心疼,把他绑在身边?可是夫君忘了,他的心不在姐姐身上了,姐姐这招数,估计不管用吧?” 第11章 不依不饶,就是画地为牢 顾倾歌挑眉,淡淡的瞟了孟绾绾一眼。 “你来我这,就是想说这个?” 顾倾歌语气虽冷,却很平静,这模样,让孟绾绾不免有些失望。 她来守倾苑,可不是来给岳氏讨公道的,更不是来给顾倾歌道歉,安抚顾倾歌的。她要的是刺激顾倾歌,一旦顾倾歌动手,她就有了借题发挥的理由。 尤其是,进京的时候,她也是带了两个得用的人的,她都已经安排好了,用不了多久,莫景鸿就会来。 若是顾倾歌当着莫景鸿的面发狂、动怒,大打出手…… 到时候,莫景鸿必定厌恶顾倾歌。 他们就更不可能了。 自然的,距离让顾倾歌滚蛋,也就更近了一步。 偏偏顾倾歌冷静得要命,一点不受激,孟绾绾心中不喜。不过,很快她的目光,就落在了院中的秋千上。 她眼底闪过一抹精光。 “当然不是,我来是想告诉姐姐,夫君昨夜说了一句话,我觉得特别对。他说:人要有翻篇的能力,不依不饶,就是画地为牢。姐姐,识趣的人才能少吃苦,不被爱的就应该早离开。” 一边说着,孟绾绾一边指着秋千,笑吟吟地摇头。 “那秋千,是夫君为姐姐做的吧?” 顾倾歌没答。 孟绾绾也不用她答什么,她自顾自的继续。 “在未回京的时候,夫君也曾为我做过一个类似的秋千,那时候,他就在后面推着我,或者硬是跟我一起挤在秋千上,揽着我荡秋千。后来我有了身孕,夫君就再不让我玩了。但不玩了又如何?姐姐有的,我都有过,甚至我拥有的要更多。” 对上顾倾歌的眸子,孟绾绾炫耀发笑。 “姐姐,抱着回忆过日子,执着于夹在我和夫君中间,在这偌大的后宅里守活寡,那是自讨苦吃。” “呵……” 听着孟绾绾的话,顾倾歌忽而就笑了。 “孟绾绾,莫景鸿知道你这么伶牙俐齿,咄咄逼人吗?” “重要吗?” “是啊,并不重要,那你又凭什么觉得,你和莫景鸿,于我而言就是重要的?” 拔了头上的簪子,顾倾歌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甩手,簪子就犹若暗器破空而出,直接打在了秋千上。 刚刚还好好的秋千,瞬间七零八落。 孟绾绾没想到顾倾歌的功夫这么好,她吓了一跳。 有那么一瞬,她真的觉得,顾倾歌的簪子,毁的不是秋千,而是她。 本能地起身,孟绾绾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她抓着明琴,手都在抖。 顾倾歌将她的模样看在眼里,“东西我想留,那便留,我想毁,那便毁,行止由心,全凭我意。我的去留亦是如此,还不劳你来置喙。” “你……” 孟绾绾想要说什么,只是,还没开口,她的余光就瞟到了进门的莫景鸿。 抚着肚子,孟绾绾屈膝跪了下来,她脸上瞬间泪水连连。 连带着声音里,也是凄苦哽咽。 “姐姐,若是你真的容不下我,我可以离开伯府,离开京城,我可以再也不回来。我发誓我不会成为你和夫君的阻碍,包括我的孩子,也不会与姐姐的孩子争抢什么。姐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千万别怪夫君,别怪娘,你有什么火气,只管冲我来就是了,我都受着。” “绾绾……” 莫景鸿一进门,就瞧见了孟绾绾下跪哭求,他快步冲过来。 伸手拉住孟绾绾,莫景鸿直接将她拽进怀里。 莫景鸿冷眼瞪着顾倾歌。 “你也是女子,应该明白,绾绾有孕在身经不起折腾,你这般为难她,到底安得什么心?” “没有,没有。” 还不等顾倾歌开口,孟绾绾就在莫景鸿怀里连连摇头。 “夫君,你误会姐姐了,她没有为难我,真的没有。你别为了我和姐姐起争执,我没事的,我真的没事。” 嘴上说什么事都没有,可她眼泪汹涌,道尽了她的委曲求全。 莫景鸿心疼得要命。 “绾绾,你就是太善良了,人善被人欺,你太傻了。” “夫君……” “你先回去,这交给我。” 一边说着,莫景鸿一边看向明琴,让明琴过来搀扶。 明琴是进京的时候,孟绾绾带进京的,是同村的小姑娘,虽然粗鄙了些,但伺候孟绾绾倒是用心。瞧见了莫景鸿的眼色,明琴过来搀扶住孟绾绾,就要先带着孟绾绾离开。 这时候,顾倾歌就开了口,“慢着。” “你想怎么样?” 莫景鸿用颀长的身子,护住孟绾绾,他怒视顾倾歌,一脸防备。 顾倾歌从美人靠上起来,放下手中的汤婆子,她浅浅勾唇,“莫景鸿,有句话说得挺对的,人善被人欺,我可能是太给你们脸了,才让你们一个个的,觉得我好欺负,随时想过来踩我两脚。” “你……啊……” 莫景鸿话还未出口,就辗转成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顾倾歌避开了孟绾绾,直接踹了莫景鸿一脚,莫景鸿的身子,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快速跌了出去。 莫景鸿倒在秋千旁。 他浑身都疼,可是,瞧着支离破碎的秋千,看着上面插着的簪子,他心还是漏了一拍。 他晦暗的眸光里,皆是不敢置信。 也不知是不是冬日风冷的缘故,他一颗心都在发凉,带着一丝泛滥的惶恐,让他忐忑不安。 这工夫,顾倾歌已经走了过来,微微弯下身子,一勾手就扯了莫景鸿的腰带,顾倾歌将内力灌注在腰带上,腰带犹若鞭子,顾倾歌扬手就将腰带,抽打在了莫景鸿身上。 啪!啪! 只有两下,莫景鸿锦袍骤然裂开,他身上也出现了两道红痕。 没出血,却疼得要命。 “夫君,夫君你怎么样?”孟绾绾推开明琴,尖叫着奔向莫景鸿,去搀扶他。 顾倾歌收了手,把腰带扔在莫景鸿身上。 眼底,全是冷意。 “莫景鸿,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也算不上善男信女,但我也还没有到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的地步,她孟绾绾身怀有孕,我不动她,但妻债夫偿,她在我这说的话,挑的衅,都由你这个做夫君的来还。你要是带着一身伤,说我恶毒,我认了,但若是说我为难你的娇妾美人,心肠歹毒,这黑锅我可不背。” 听着顾倾歌的话,莫景鸿心头忽然一窒,他抿着唇,甚至有些不敢看顾倾歌。 顾倾歌也不管莫景鸿如何。 转头看向孟绾绾,瞧着她小脸惨白,顾倾歌冷笑着开口…… 第12章 你心里,又有她了是吗? “记住了,我虽然看得开,但不意味着,我就会容忍别人蹬鼻子上脸,我这个人不爱记仇,因为我喜欢当场就把仇报了。你说的我会不会守活寡,现在得意炫耀,还为之尚早,但是,这种阳奉阴违,两面三刀的戏和挑衅,再有几次,我保证你会守寡,不信咱们就试试。” 顾倾歌一身的气势,裹挟着冷风扑面而来,让孟绾绾脊背发凉。 尤其是顾倾歌的话里,还夹杂着一些她出言不逊的信息,那些,都是她不想让莫景鸿知道的事…… 她心里更慌。 孟绾绾眼睛一暗,她身形晃动想要装晕,想要倒下去。 这点小把戏,顾倾歌早就看透了。 “来人,绾夫人要晕了,抬下去看郎中,若是看不好,就找块风水好的地方葬了吧。一尸两命,意外横死,太过晦气,别脏了伯府的地。” 这下,孟绾绾连晕都不敢晕了。 顾倾歌也不管莫景鸿和孟绾绾如何,她直接转身回了屋。 很快,外面就传来了如水赶人的声音,骂骂咧咧的,还带着几分哭腔,之后归于平静,再没有动静了。 顾倾歌坐在桌边上喝茶,上好的敬亭绿雪,不见清冽回甘,全是苦味。 如水很快就端着吃食进来了,她眼睛红肿,可见是哭狠了。 她手里还拿着支簪子。 正是刚刚顾倾歌打坏秋千的那一支。 把饭菜放下,如水把簪子递给顾倾歌,“小姐,簪子在这,奴婢取回来了,秋千散架了,还要修一修吗?” “不用了。” 放下茶盏,顾倾歌将簪子拿在手里,轻轻摩挲。 “人都不要了,还要秋千做什么?” …… 主院。 岳氏坐在莫梁边上,瞧着下人端来的晚膳,脸都要绿了。 “怎么回事?怎么一共只有四个菜一个汤?我要的水晶肘子、胭脂鹅脯呢,怎么没送上来?还有这燕窝,怎么不是血燕?这里面放了多少糖水,这都什么味儿了?一个个的想干什么?信不信我把你们全都发卖出去?” 心里火气大,说到怒时,岳氏直接摔了筷子。 来送膳的下人,一时间战战兢兢的。 蔡嬷嬷瞧着,挥挥手让下人退下去,她这才到岳氏身边,小声回应。 “夫人,一早的时候,世子夫人就往外遣散了一群人,连带着小厨房那头的厨子,也走了两三个。再加上府里的花用缩减了,眼下的晚膳,也就只能准备成这样了。” “啪。” 岳氏气得直拍桌子。 “顾倾歌,她这是故意恶心我呢?黑心肝的玩意。” 说缩减花用,就直接断了府里的银子,连眼睛都不眨,好好的晚膳,也弄成了这穷酸样…… 小贱蹄子。 岳氏在心里骂骂咧咧的。 那模样,莫梁都瞧见了,同样,岳氏做了什么,莫梁心里也有数。 莫梁眉头紧锁,“我早就说过,倾歌她不是软性子的人,以心换心,她不会亏了你,可若是来硬的,她肯定不吃这一套。你偏不听,非觉得景鸿回来了,有了依靠,可以拿捏她了,想要折腾折腾,摆摆做婆母的谱,现在好了吧?” “我又没做什么,怎么能怪我?” “你……” 岳氏油盐不进,这点事,简直没法跟她聊,莫梁脸色黑沉的厉害。 见状,岳氏更觉得恼怒,她心头的火气直往上窜。 “伯爷,你也别觉得我不知轻重,委屈了顾倾歌,自打她进门,我何曾给她立过规矩?这掌家之权,我也早早就给她了,让她风光体面,我做的还不够多吗?她呢?容不下绾绾,也见不得景鸿好,有点风吹草动,就要全府上下跟着折腾,她分明就是个搅家精。 都道娶妻娶贤。 咱们莫家娶了她顾倾歌,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这也就是孟绾绾出身不行,又没有嫁妆傍身,配不上景鸿,也配不上世子夫人的位置。要不然,我早就让景鸿休了顾倾歌了,还能容得她如此放肆猖狂?” 岳氏的话,让莫梁头疼。 这话,也就岳氏敢说,也就她有脸说。 “妇人之见,你再瞎折腾,早晚害了伯府,害了景鸿。” “我……” 岳氏想说什么,偏这时候,有小厮跑了进来。 猫着腰一路到岳氏边上,小厮低声回禀,“伯爷、伯夫人,绾夫人刚去了守倾苑,与世子夫人起了冲突。世子爷跟过去护着绾夫人,惹恼了世子夫人,世子夫人动了手。世子爷好像受伤了,是绾夫人搀扶着出来的,芳菲阁那头还让人叫了郎中,可能状况不大好。” “什么?” 岳氏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孟绾绾要去守倾苑,这事岳氏是知道的,可她没想到莫景鸿会受伤。 顾倾歌怎么敢下手的? “景鸿命大,死里逃生,好不容易才回来,顾倾歌又对他动手,她想害死景鸿吗?她怎么能这么歹毒?不体恤夫君,半点规矩也没有,连孟绾绾这小门小户出来的都不如,她就该被浸猪笼,就该被扒了皮抽了筋。” 岳氏骂着就要往外去。 莫梁伸手抓住岳氏的胳膊,“他们两个的事,你就别去掺和了,小心越闹越乱。” “我闹怎么了?她伤了我儿子,我就得收拾她。” “你不可理喻。” “景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护着他,怎么就不可理喻了?伯爷一直为顾倾歌说好话,连儿子都不顾了,亲疏不分,这就是可理喻?” “你……” 岳氏可不管莫梁怎么想。 用力挣脱开莫梁的手,岳氏快步出了主院,直奔芳菲阁。 岳氏心急,脚步也快,不过一盏茶多些的工夫就到了,郎中刚好给莫景鸿看完诊。 莫景鸿的伤不算重,只是被顾倾歌踹过的地方有些红,连带着被打的地方,也凸起了两道血印子,得养上几日,上些药膏才行。 郎中去给莫景鸿开药,准备药膏了,孟绾绾不放心,一路跟着。 岳氏进来,瞧见莫景鸿的模样,心疼的不行。 “景鸿,怎么伤的这么重?” “娘,没事。” 莫景鸿脑子里都是顾倾歌的模样,他神色晦暗,语气也蔫蔫的。 以为莫景鸿伤的厉害,身上难受,岳氏恨得牙痒痒,“都这样了,还说没事,你是要让娘心疼死啊?” “娘,我伤得不重,真的。” “伤得不重也是伤,说什么将门女,大家千金,我看她顾倾歌就是个野丫头,蛮横无理,凶残霸道,她简直该死。” 听着岳氏的话,莫景鸿眉宇间愁云凝聚,挥散不去。 “娘,别说了。” 知子莫若母。 莫景鸿这模样,让岳氏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目光灼灼地盯着莫景鸿,岳氏抓着他的手,半晌才试探性的低声询问。 “景鸿,你告诉娘,你不让我数落顾倾歌,不让我说她的不是,你是在护着她对吗?你……心里又有她了,是吗?” 第13章 不行周公礼,如何能算妻? 外面,孟绾绾拿药膏回来,刚好听到岳氏的话。 孟绾绾身形僵硬,直接愣在了原地。 屋里。 莫景鸿听问,微微垂眸,他没有回应岳氏,只是他心里明白,也或许不是心里又有了顾倾歌,而是……他开始怕了,他开始后悔了。 脑海里都是那架破碎的秋千,是顾倾歌对他动手时的冷硬和决绝,他心里乱糟糟的。 阴云缭绕,挥散不去。 见莫景鸿不答,岳氏心里就有了答案,她忍不住抬手拍了拍莫景鸿。 “她有什么好?自从你回来,她哪一点顺着你了?不是骂就是打的,忘都忘了,你说你怎么就又栽她身上了?” “娘……” “好了,娘都懂,娘明白。” 岳氏苦着脸叹了一口气,之后又笑了笑,她虽然厌恶顾倾歌,更厌恶顾倾歌折腾出来的这点事,可是,若莫景鸿心里有顾倾歌,事情倒也都好办了。 拿捏顾倾歌,也容易多了。 心里琢磨着,岳氏盯着莫景鸿,眼底闪过一抹暗芒。 她压低了声音与莫景鸿低喃。 “景鸿,顾倾歌是镇国将军府出来的孩子,舞刀弄枪惯了,她对你动手,这是她善妒,怎么罚都是应该的。可换句话说,她之所以动手,之所以善妒,还不是因为她心里有你?你若心里没有她,娘也不会强求,可既然你心里有她,有些事就该办一办了。” 岳氏这话,让莫景鸿怔愣了一瞬,“娘,此话何意?” “都要当爹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憨?” “娘……” “不行周公礼,如何能算妻?” 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算计的笑,岳氏继续。 “顾倾歌性子硬,可到底是你房里的人,只要你调教好了,她又能硬到哪去?你带了孟绾绾回来,她心中有火气,可只要你与她圆了房,让她知道了这个家谁是天,你还能拿捏不住她?她还能不顺着你?咱这家里的日子,还愁不好过?” 听着岳氏的话,莫景鸿不禁一愣,他没想到岳氏打的是这个主意。 圆房…… 四目相对,莫景鸿心跳都不禁加快了两分。 这时,孟绾绾走了进来。 “夫君、娘,药来了。” 见到孟绾绾,岳氏把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有些话,当着孟绾绾的面不好说,不过也不打紧,只要莫景鸿乐意,她提前为莫景鸿安排就是了。 …… 隔日,暮色四合。 岳氏打发了府里的绣娘,去芳菲阁跟孟绾绾商量给孩子做衣裳的绣样,之后,她又特意派了蔡嬷嬷,避开孟绾绾,把莫景鸿叫到了主院。 莫景鸿进门,就瞧见岳氏在打理一件海棠红绣暗纹的锦袍。 大约是特意熏了香的缘故,一靠近那锦袍,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十分好闻。 “娘,这是做什么?” 听问,岳氏回头睨了莫景鸿一眼,她把锦袍拿下来递给莫景鸿。 “快换上。” “娘,这是……” “你忘了,可娘记得,早先的时候,顾倾歌最喜欢你穿海棠红的锦袍,这衣裳,也是成婚之前她让万彩绣庄的柳绣娘,特意给你做的,最衬你了。今儿你与她圆房,就穿这一身吧,一定能拿捏得住她。” 圆房,再次听着这两个字,莫景鸿心跳加快,可他也隐隐有些不安。 抱着锦袍,莫景鸿凝眉。 “娘,事情没那么简单,如今她怨我,她未必肯。” “这娘还能不知道?” 这些岳氏早想到了,她给了莫景鸿一个安心的眼神,转身去桌边上。 她从桌上拿起了一个五蝶捧寿的手炉,里面是新放的炭火,还是上好的红萝炭。在桌上,还有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里面装着的像是一块香料。 莫景鸿不太懂,一时倒也分辨不出来具体是什么。 可到底是经历过那点事的男人,他心里,隐约有一丝猜测。 岳氏也不兜圈子。 “我给你准备了食盒,都是从外面买来的,是顾倾歌爱吃的,顾倾歌缩减了府里的花用,这可是我贴了私房银子给你弄来的,花了不少呢。你这就拎着食盒,去哄哄她,天冷,你捧着手炉去。临到要进守倾苑的时候,把小盒子里的逍遥仙扔进手炉里,那香味跟你锦袍上的熏香相似,不会突兀,但却有催情之效。” 将手炉塞进莫景鸿手里,岳氏眼底尽是胜券在握的得意。 她脸上笑容都更浓了些。 “顾倾歌就是有千百个不乐意,闻了逍遥仙,只要一盏茶的工夫,她就会乖乖听话。等你们圆了房,她彻底成了你的人,还不是你说什么是什么?” 莫景鸿凝眉,心中犹豫,“娘,这……是不是不大好?” “哪就不好了?” 岳氏冷着脸反驳。 “你啊,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了。要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眼下要紧的是让顾倾歌与你圆房,你拿捏住她,让她乖乖听话,该出银子出银子,该出力出力,至于怎么圆房,有什么要紧的?她本就是你的夫人,是你八抬大轿娶回来的,伺候你那还不是应该的?就算直接绑了她来硬的,她也得受着,你这么顾及着她,已经够宠她的了,还担心什么?” 岳氏振振有词,莫景鸿听着,心中的那点迟疑、犹豫,也渐渐散了。 他转身去换衣裳。 …… 守倾苑。 入了夜,顾倾歌闲着无聊,就翻看如水给她找来的话本子。 坊间的话本子,十有八九写的都是情情爱爱,偏如水不同,找来的不是写的带兵打仗,就是恶鬼喊冤,一翻开,全都是喊打喊杀,生生死死的事,跟情字半点边都不沾,仿佛生怕她胡思乱想。 顾倾歌翻看着这些话本子,不免觉得好笑。 顾倾歌正看着,就见如水进来了。 “小姐,世子爷来了。” “他?” 顾倾歌翻看着话本子的手微微顿了顿。 如水点头,“是,世子爷拎了些小姐爱吃的东西,说过来给小姐道歉,说之前误会小姐了,他想跟小姐单独聊聊。” 顾倾歌垂眸,用指甲扣弄话本子的纸,发出沙沙的响声。 “让他回去吧。” 从前的莫景鸿,大约会哄她,而什么都忘了的莫景鸿,怎么可能主动来道歉? 这中间,大约少不了岳氏的掺和,而岳氏为的是什么,顾倾歌心里有数。若连道歉都是带着目的的,听了聊了,又有什么意义? 不过是给自己又添了一层堵罢了。 更何况,她和莫景鸿之间的事,也不是道歉能解决的。 回不去了,就是回不去了。 她并不想谈。 她也不想再听些伤人的话,毁了过往那点好。 顾倾歌心里想着,就听到门口,传来莫景鸿冷淡的声音,夹杂着一丝浅浅的怨。 “你就这么不想见我?” 顾倾歌侧头看去,就见莫景鸿穿着一身海棠红的锦袍,他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拿着手炉站在门口,他的臂弯里,还夹着一大捧红梅,也是她喜欢的。 那样的莫景鸿,让顾倾歌恍惚…… 第14章 怎么是你? 趁着顾倾歌没开口,莫景鸿直接走了进来。 他瞟了眼如水,语气淡漠。 “你下去吧。” 如水没理会莫景鸿,而是小心翼翼看向顾倾歌。 如今的莫景鸿,给顾倾歌的只是满心伤,可曾经的莫景鸿,却是在顾倾歌心上的,感情的事复杂,也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明白的,如水虽然心疼顾倾歌,却也不敢乱来。 感受到如水的目光,顾倾歌冲着她点了点头。 “先出去吧。” “是。” 如水应声退了下去,而这工夫,莫景鸿已经将食盒和手炉都放到了桌上。 他抱着红梅去了西侧墙角,墙桌上放着一个甜白釉划花缠枝牡丹纹梅瓶,他将红梅插进去,倒也好看。 莫景鸿摆弄了半晌,这才回到桌边上。 撩了袍子坐在顾倾歌对面。 莫景鸿自己也说不清楚,是逍遥仙起了作用,还是他心里本就有那份心,瞧着顾倾歌穿着一身石榴红的衣裙,头上带着一支石榴花簪,昏黄的烛影下,她肌肤白皙又娇嫩,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明艳端庄,又不失妩媚柔情,他身上燥热流淌。 觉察到身体的异样,莫景鸿抬手把食盒拿过来,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娘说这些都是你爱吃的,我就让人准备了,你尝尝。” 莫景鸿语气轻柔。 顾倾歌蹙眉,看了那些东西一眼。 的确都是她爱吃的,曾经,莫景鸿也无数次地带给她,让她食指大动,大快朵颐。 可现在不一样了。 只看了一眼,顾倾歌就收回了目光,“莫景鸿,人都是会变的,这些东西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了,你也不必做这些。心意我领了,你回吧。” 莫景鸿手微微顿了顿,他看向顾倾歌。 “你还在怪我?” “怪与不怪,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莫景鸿,我们回不去了。” 莫景鸿把食盒放下,定定地看着顾倾歌,他也在心里算计着时间。眼见着顾倾歌的脸颊上,渐渐泛起一丝浅浅的红晕,他伸手抓住顾倾歌的手。 手上用力,他将顾倾歌的手攥得紧紧的。 “为何回不去了?” “放开。” “我不放,”莫景鸿语气强硬,“是,我承认另娶绾绾,是我的错,可我是因为受了伤,把过去都忘了,我们成亲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并不是故意的。若是我早知道自己已有妻室,我绝不会再娶。” 顾倾歌对上莫景鸿的眸子苦笑,“如果?若是?假设?这些说得再多也抵不过现实。” “我不是故意的。” 莫景鸿叹息,轻声与顾倾歌解释。 “回来后,我听家里人说了,我出事的时候,都是你在支撑家里,若非有你,承恩伯府怕是早就垮了,你还曾三次南下寻我,甚至还受了伤。我听了那些,更觉得亏欠你,你就给我个机会,让我弥补那些错不行吗?” “怎么弥补?” 也不知道是不是地龙烧得太旺,顾倾歌身上隐隐有股燥热感,让人心烦意乱。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眉头紧锁,顾倾歌语气冷硬。 “孟绾绾是活生生的人,你们的孩子也快要降生了,覆水难收,破镜难重圆,事情已经发生就回不去了,我也做不到当什么都没发生。” “我们也可以有孩子,我也会对你好。” 莫景鸿开口,声调都提高了些,他手上用力,几乎将顾倾歌拽到了他怀里。 顾倾歌手撑着桌子,她以内力,挣脱开了莫景鸿的拉扯。 甩了甩头,有些昏沉沉的。 身体的异样太明显了,顾倾歌哪怕不愿意承认,可她的心还是一下子清明了不少,她转头看向桌上的手炉。 “你用药了?” “倾歌……” 莫景鸿起身,低低地唤了一声。 自莫景鸿回来开始,顾倾歌与他见过几次,莫景鸿从未这么唤过她。有那么一瞬,顾倾歌甚至觉得,当初的莫景鸿回来了,她的心都在跟着一点点融化。 不过,也就是一瞬而已。 当初的莫景鸿,翩翩君子,哪会用这种卑劣下作的手段? 靠近顾倾歌,莫景鸿抬手解自己的锦袍,“倾歌,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们该往前看,余生还长,我说了会弥补你,就一定会做到。别跟我拗了,折磨我也折磨你自己,又是何必?我们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莫景鸿,你给我滚出去。” “滚?” 将锦袍脱掉,莫景鸿伸手拉住顾倾歌的手腕,再次将她拽向自己。 药物作用,顾倾歌身上软绵绵的,几乎使不出力。 她不防,整个跌进了莫景鸿怀里。 莫景鸿身上滚烫,连带着粗重的喘息,喷洒出的气息,也是热浪四起,手臂圈着顾倾歌纤细的腰肢,禁锢得死死的,他看着顾倾歌浅笑。 “我们是正经夫妻,又有药物催情,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我为何要走?” 莫景鸿微微矮下身子,将顾倾歌打横抱了起来。 他一步步走向床边。 “我若走了,你更熬不过去,乖一点,好好享受不好吗?” “莫景鸿,你别逼我。” “是你在逼我。” 到了床边,莫景鸿将顾倾歌放在床上,双臂撑着床,颀长的身子欺身而上,他眼睛腥红。 “我不想对你用强,可你的心怎么那么硬?性子怎么那么硬?我不过是忘了,另娶了一个女人而已,京中男子大多如此,三妻四妾,通房外室一堆,为何就你这般不容人?我都说了会弥补你,会待你好,你怎么就不肯容下绾绾,原谅我一次?你是我的夫人,你怎么就不能为我退一步,替我想想?” “……” “顾倾歌,是你在逼我。” 抬手,理了理顾倾歌额上的碎发,他笑得暧昧又荡漾。 “不过不要紧,我不跟你计较,等圆了房,我们做了真正的夫妻之后,一切就都好了。” 莫景鸿说着,就要吻顾倾歌。 顾倾歌晦暗的眼眸里全是冰冷,就在莫景鸿靠过来的瞬间,她手伸到了枕下,拿着藏在枕下巴掌大小的青釉花卉盖盒,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打在莫景鸿头上。 青釉盖盒粉碎,里面的平安符散了满床,混着莫景鸿头上流下的血,一片狼藉。 “你……” 莫景鸿吃痛,他想要开口,下一瞬却晕了过去。 他栽倒在床上。 顾倾歌用力推开莫景鸿,踉跄着爬起来。 嫁给莫景鸿时,她是带着满心期待的,圆房的事二婶曾跟她说过,她也知道于夫妻而言,那是人之常情。 可是如今,那档子事已经不适合她和莫景鸿了,尤其莫景鸿还用了药…… 她接受不了。 身子软得像是一滩水,脑子也愈发的不清醒,顾倾歌爬下床,她拔下簪子戳向自己的肩膀,想让自己清醒清醒。 就在这时,顾倾歌忽而感受到一道暗红的身影飞身前来。 来人到跟前,一把钳制住了她的手腕。 “别伤害自己。” 低哑的男人,裹挟着冰冷和心疼,在顾倾歌耳畔炸响。 顾倾歌侧头看过去,瞧着那张俊逸的脸,满心都是意外,“怎么……是你?” 第15章 念了许多年的人 是夜锦枭。 顾倾歌记得,上次见他,还是在她父兄下葬的时候,他让人带了上百坛子的女儿红,用大军出征前要饮壮行酒的规矩,为她的父兄送行。 那日的场面,顾倾歌一直都记得。 她知道,夜锦枭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顾家,告诉所有人,顾家的儿郎不是没了,他们只是奔赴了另一个战场。 夜锦枭声名狼藉。 可其实,他从不曾忘过与顾家的交情,他的心很暖。 顾倾歌想着那些事,脑子愈发混沌了,她身上刚刚那股被压下去的燥热,也再次涌了上来。被夜锦枭钳制着手腕,顾倾歌本能的挣扎,屋里地龙烧得旺,石榴红的衣裙本就单薄,挣扎之下,香肩外露,连带着红色肚兜的带子,也露出了大半,松松垮垮的。 偏药物起了作用,顾倾歌脑子不清,媚而不自知。 感受到夜锦枭身上的凉意,她下意识地往过凑了凑,滚烫又娇嫩的肌肤,几乎要贴进夜锦枭怀里。 “嗯……” 浅浅的嘤咛喟叹,很快就从她口中溢了出来。 那声音,酥得勾魂。 夜锦枭虚揽着顾倾歌,眼底暗潮汹涌。 鼻尖缭绕的,都是顾倾歌身上淡淡的体香,那味道莫名的勾人,让人意乱情迷。瞧着顾倾歌玉臂搂上他的脖颈,脸不断在他颈间磨蹭,夜锦枭身上的火也像是被点燃了。 “别动。” 夜锦枭极力克制着。 一手箍住顾倾歌的纤腰,另一只手拿过顾倾歌手里的簪子,给她重新戴好,夜锦枭随即拉着顾倾歌起身。 揽着顾倾歌的腿,让她勾着自己,夜锦枭将娇嫩的人儿抱了个满怀。 他扯了自己身上的披风,将顾倾歌遮得严严实实的。 之后,夜锦枭才扫了眼莫景鸿。 夜锦枭知道莫景鸿并非君子,却也没想到,他能肮脏龌龊到这种地步。和岳氏联手,对顾倾歌用药…… 他该死! 只一瞬,夜锦枭就收回了目光,感受着怀里顾倾歌不安分的乱动,他抱着顾倾歌快速往外去。 夜锦枭轻功极好,只脚尖轻点,几息之间,就已然飞身出了守倾苑。 他直奔广月楼。 守倾苑外,假山梅林后,孟绾绾带着明琴缓缓出来。 虽然距离有些远,再加上夜锦枭速度太快,她瞧不真切,可夜锦枭怀里抱了人,她却是隐约瞧见了的,不会有错。 看来,莫景鸿没能成事,顾倾歌被人带走了。 私通外男,与人苟合—— 脑海里全是这八个字,一时间,孟绾绾眼底尽是笑意,冷冽又邪气。 “看来,老天爷都在帮我。” 原本,听到了岳氏和莫景鸿的话,猜到了他们母子的算计,她是打算自己去打断莫景鸿,把莫景鸿拉回到自己身边的。 眼下,倒是不用她亲自动手,去莫景鸿那当恶人了。 莫景鸿的夫人,只能是她,承恩伯府未来的女主人,也只能是她。 顾倾歌,也该早点滚蛋了。 这次,是顾倾歌自己撞上来的,那就怪不得她了。 想着,孟绾绾叫明琴附耳过来,她与明琴一阵耳语,很快明琴就离开了,只留下孟绾绾,带着一脸算计的神采,慢悠悠的往芳菲阁走。 …… 广月楼。 只一眨眼的工夫,夜锦枭就带着顾倾歌到了这头。 一路上,大约是冬日夜风乱吹,凉意泛滥的缘故,顾倾歌明显清醒了些,只是,药物作用下,身体的本能反应远胜于理智,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她的手也不安分。 游走、作乱、四处点火。 夜锦枭一次次将顾倾歌抱紧,抱得更紧,才勉强控制住她,不让她乱来。 可这么一番折腾,他身上已然大汗淋漓。 夜锦枭往楼上去。 楼上,无影听到了动静,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他脚步飞快,只是才到楼梯口,他就瞧见了夜锦枭动情又克制的模样,瞧见了顾倾歌缠在夜锦枭身上,哪怕被禁锢着,依旧双手乱摸,时不时地在夜锦枭脖颈上、脸上亲一亲、蹭一蹭的样。 无影吓了一跳,他忙抬起双手捂住了眼睛。 “娘嘞。” 夜锦枭瞟了无影一眼,不做停留,他一边往房间去,一边冷声交代。 “去把苍神医叫过来。” 无影用手捏着眼皮,勉强眯成两条缝,小心翼翼地看向夜锦枭,“王爷,这种时候不应该叫水吗?叫苍神医干什么?啧……王爷,你不行啊?” “想死?” 夜锦枭回头,咬牙切齿地甩了无影一记眼刀子。 无影心头一惊,忙捂住自己的嘴。 夜锦枭冷声继续,“你亲自去,把莫景鸿扒光了,扔后街菜市去。另外安排下去,莫景鸿户部的差事免了,就别让他回去了,毕竟……把过去的事都忘了,只怕如何做人,如何做官,他也未必记得。先晾着他,差事的事以后再说。” 虽然没一路跟去承恩伯府,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光看顾倾歌这模样,无影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莫景鸿,这是作死作到夜锦枭眼皮子底下了。 “是。” 无影快速应声。 只这说话的工夫,顾倾歌的唇,就已经吻上了夜锦枭的喉结。 夜锦枭身形颤栗,他强大意志力几乎倾圮坍塌,没再理会无影,他抱着顾倾歌快步进了房间。 将房门带上,夜锦枭解了裹着顾倾歌的披风,扔在一旁,他带着顾倾歌去了软榻上。让顾倾歌躺下的,他抓着顾倾歌的手腕,将她双手抵在榻上。 “坚持一会儿,苍神医马上就到。” “热……疼……” 顾倾歌浅声抗议,她扭动着身子挣扎,身前春光凌乱,勾着人往下沉沦。 她的腿,也很快就再次环上了夜锦枭的腰。 夜锦枭觉得自己魂都要没了。 若非朝中变故,顾倾歌本也该是她的妻,他早就盯了许多年,念了许多年的人,失控之下亲昵靠近,盛情相邀,他又不是柳下惠,不是活菩萨,他怎么可能不心动? 只是,他不想趁人之危,他更不想顾倾歌在离开承恩伯府之前,染上任何的污点。 他不希望自己,成为顾倾歌被人攻讦的理由。 人人都说他残暴、冷血,是个活阎王,难听的话听了太多了,他不在乎。 可在顾倾歌这,他在乎。 “忍着点。” 夜锦枭开口,声音哑得厉害,他的克制和渴望,也几乎同时从喉间漫了出来,夹杂着欲望的火,似能将他和顾倾歌都点燃…… 第16章 事关幸福,早治疗早享受 “王爷……” 没一会儿,门外就传来了苍神医的声音。 “进来。” 夜锦枭快速应了一声,之后,他放开顾倾歌,伸手拉了薄被过来,裹在顾倾歌身上。他顺势坐下,搂着顾倾歌的腰,不让她乱动,免得再有春光外露。 这一会儿的工夫,苍神医已经进了门,到了跟前。 看了看顾倾歌的状态,又看了看夜锦枭,他怀疑的眼神,一个劲儿地在夜锦枭身上瞟。 夜锦枭只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 “快点。” 听着夜锦枭暴躁的催促,苍神医这才回过神来,他放下小药箱,拉了绣墩过来,坐在软榻前,伸手附在顾倾歌手腕上,为她诊脉。 一边诊治,他一边念叨。 “王爷,人食五谷杂粮,得什么病都正常,事关一辈子的幸福,早治疗早享受,讳疾忌医,苦的是自己,更是枕边人。” 夜锦枭闻言,剜了苍神医一眼。 “广膳楼新添了道菜,叫玉菇脆舌,苍神医是怕缺材料,想做做贡献?” “暴躁,也不怕吓到了人小姑娘。” 嫌弃地嘀咕了一声,苍神医很快就收了手。 他也没兜圈子。 “中的是逍遥仙,坊间常见的药,价格不高,效果极强,起效的速度也快,楼子里调教不听话的姑娘经常用。而且,这逍遥仙能辅以不同的香料做调配,迷惑性很强,一般不通医理的人很难觉察,很容易中招。等察觉到异常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小姑娘能一直撑着到现在,不容易。” “解药。” “这种玩意,人就是最好的解药,哪还有刻意调配解药的?” 瞧着夜锦枭脸色越来越差,苍神医这才继续。 “起开,把被子掀了,我给她施针。她意志力本就不弱,再加上银针治疗,不出一刻钟,她的状态就能稳定住了。多大点事啊,瞧你那脸子耷拉的,兵临城下大军压境,也没瞧你脸黑成这样啊,德行。” 苍神医碎碎念,一个劲儿地数落夜锦枭。 那些话,夜锦枭根本没听进去。 他脑子里全都是顾倾歌衣衫凌乱、妩媚勾人的模样,一想到那画面,他就本能的排斥苍神医说的施针。 “去开药,堂堂神医,总不能就只会施针这一招,连点其他法子都没有吧?” 知道夜锦枭在想什么,苍神医嫌弃的瘪嘴。 “开开开,开就是了,挤兑人干嘛?真是活祖宗,先是你老子,后来是你,哪有神医当得我这么窝囊的?真是欠了你们爷俩的。” 苍神医转身去开药方子。 这样的念叨,夜锦枭都已经习惯了,他也不在意。 他静静地守着顾倾歌。 …… 承恩伯府,守倾苑。 岳氏带着下人,火急火燎地奔着这头冲,连带着承恩伯莫梁也过来了。 他们都已经要歇下了,却听蔡嬷嬷过来禀报,有下人说顾倾歌在房里藏了男人,与之厮混通奸,被莫景鸿撞了个正着,他们还发生了争执,顾倾歌对莫景鸿动了手,把莫景鸿打伤了,之后顾倾歌就跟人跑了。 岳氏又惊又怒,非要到守倾苑好好瞧瞧。 “小贱人,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来,被我逮到了,看我不打死她。” 岳氏一边走一边骂,她手里还拿着一根木棍子,大有一见到顾倾歌,就敲死她的架势。 莫梁眉头紧锁,“你先冷静点。” “我冷静个屁。” 岳氏火气大,说话也冲。 莫梁头疼得厉害,他耐着性子劝着,“你也不想想,这大半年景鸿出了事,死讯都传回来了,若是倾歌真有其他想法,她出府另嫁岂不更好?何至于撑着咱这破烂的宅子,跟咱们在府里耗?这么久了,她从未出过半分差错,也不曾勾三搭四,私会外男,怎的景鸿回来了,她这就出事了?还要跟人跑了?” 这件事,莫梁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儿。 他是没多少本事,光耀不了莫家门楣,可这不代表他就蠢。 莫梁叹息。 “下人终究是下人,还不是守倾苑里的,隔着一堵墙,他们能知道主子多少事?随便议论几句,未必是真,这事事关重大,你可别一棒子把事情敲死了。真伤了情分,可就没回头的余地了。” 因为莫景鸿另娶孟绾绾,非要弄一个平妻,再加上岳氏有了儿子做依靠,想拿捏顾倾歌,一个劲儿地折腾,这府里的乱子已经够多了。 莫梁是真怕再出事了。 可是,岳氏哪是听得进去劝的人啊? 尤其是事关莫景鸿,岳氏也清楚的知道,莫景鸿今夜的确去了顾倾歌那,传出了这种话,她真的没法不信。 听着莫梁一个劲儿地劝,岳氏火气往上窜,她冷着脸大吼。 “情分?我倒是念着情分呢,我让景鸿别有了新人就忘了她顾倾歌,我劝着景鸿去跟她圆房,让她也能得些宠,到时候有个一儿半女,在府里过得顺遂些。我这个做婆母的,尽心尽力为她考虑,可她呢?要是没那些破事,也就罢了,我去守倾苑看看就回来,也不多说什么。可要是她真干了对不起景鸿的事,伤了景鸿,别管是跟人跑了,还是被我捉奸捉了个正着,我都得扒了她的皮。” 说完,岳氏也不理会莫梁的反应,她直奔守倾苑。 守倾苑大门紧闭。 见状,岳氏挥挥手,厉声吩咐。 “你们几个,去把这大门给我守死了,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剩下的,你们去把这大门给我拆了。” 她倒要看看,顾倾歌到底是跟人跑了,还是在跟人鬼混? “是。” 小厮听了吩咐,即刻上前,大家伙儿四散而开,守门的守门,撞门的撞门,动静闹得极大。 院里,如水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了。 她亲眼瞧见了有黑衣人进来,带走了只着里衣,满头是血的莫景鸿。 她不明所以,进房去看,就瞧见房中一片凌乱,床上还有血迹,之前顾倾歌为莫景鸿求的平安符,散落一床,混着血迹和破碎的盖盒,狼藉不堪。 至于顾倾歌,更是不见影儿。 如水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可她担心顾倾歌,她更知道,岳氏带着人过来,态度还这么强硬,必定来者不善。 由着岳氏这么闹下去,指不定要传出什么闲话呢? 深更半夜,顾倾歌不在府里,下落不明—— 单这一点,就能编排出无数的事来,让顾倾歌名声尽毁。真要闹到那个地步,哪怕顾倾歌什么都没做错,也会被人非议,百口莫辩。 更别说中间还夹了一个受伤莫景鸿。 一旦闹起来,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如水不敢深思。 细思极恐。 如水吓得厉害,大冷的天,她身上全是汗,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第17章 是睡了?还是跟别人睡了? 看向身边的金嬷嬷,如水急声吩咐。 “金嬷嬷,你带着周嬷嬷去收拾屋子,把小姐那屋都收拾干净了。姑爷送过来的东西,全都清理了,食盒、梅花全都烧了,手炉、锦袍也一并扔灶膛里烧干净了,别留下痕迹。” “好。” “小禄子,你去通知大家伙儿,所有人都给我咬死了,今夜姑爷来了守倾苑,只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再没回来。咱们小姐染了风寒,喝了药早早就歇下了,这会儿还在屋里睡着,从没离开过,记住了吗?” “是。” 小禄子虽然不知具体情况,可他知道,如水不会害顾倾歌,他应得极快。 闻声,如水放心不少,她随即又道。 “把那几个身子壮,力气大,手底下有点功夫的,全都给我调过来,要是有人想强闯守倾苑,别管是谁,直接动手。记住了,咱们小姐病了,养身子就是最要紧的事,谁敢打扰咱们小姐养病,那就是在害咱们小姐,那咱们就都不会客气,这就是守倾苑的规矩。” “是。” “快去吧。” 都交代好了,如水在衣服上搓了搓手,擦掉手心里的汗,她深呼了一口气,快步去了大门口。 如水也在心里暗暗祈祷,顾倾歌平安无事,能快点回来。 不然,这场面她怕是真的撑不住。 她害怕。 如水思量这工夫,岳氏已经带着人,将大门打开了,除了留下守门的人没动,岳氏带着其他人,直接冲了进来。 如水见状,忙带着人上前,不着痕迹地拦住岳氏的路。 “奴婢见过伯爷、伯夫人。” 如水带着人行礼。 瞧着挡在眼前的十几个人,岳氏眉头紧锁,“都滚一边去,顾倾歌呢,让她滚出来见我。” 如水快速看向岳氏,“回伯夫人,我家世子夫人昨夜连夜对账,受了凉,染了风寒,身子不大爽利,她喝了药之后,早早的就躺下歇着了。郎中说,她需要好好休息,伯夫人若是有什么事,可告知奴婢,等明儿一早,奴婢就转告给世子夫人,可好?” “好个鬼。” 举着手里的木棍指着如水,岳氏一脸怒色。 “你们主仆,根本就是蛇鼠一窝,你这么拦着我,遮遮掩掩的,是顾倾歌那个小贱蹄子,干了见不得光的事吧?说,是她在屋里与人苟且,还是她跟人跑了?那奸夫是谁?那对狗男女对景鸿动手了是不是?景鸿人呢?他们把景鸿怎么样了?” 岳氏质问,话都是吼出来的,歇斯底里。 如水脸色也冷了下来。 这阵子积压在心中的火气,也像是被点燃了,如水心疼顾倾歌,她眼睛泛红。 对上岳氏的眸子,如水梗着脖子回应。 “伯夫人慎言,我家小姐只是病了,在休养而已,伯夫人怎能空口白牙,污蔑她的清白?自我家小姐进门开始,她恪守礼节,孝顺恭谨,何曾有半点行差踏错?伯夫人这般说,是要逼死我家小姐吗?” 也不叫什么世子夫人了,如水一口一句“我家小姐”。 话里话外,满满的都是对顾倾歌的维护。 她为顾倾歌叫屈。 说到怒极处,她的语气,也比之前更冷了不少。 “难不成,是伯爷和伯夫人知道,世子爷变了心另娶他人,做了负心人,想要为其遮羞,就想磋磨死我家小姐,给她泼脏水吗?伯爷、伯夫人,人在做天在看,这大半年,我家小姐对二位不够好吗?要银子她给银子,有个头疼脑热的,她也跟着伺候,她哪做的不好,要你们这般对她?” 莫梁听着如水的话,只觉得脸上臊得慌。 可那些刺耳的话,落在岳氏耳中,她更觉得如水是在胡搅蛮缠,是在心虚。 岳氏抬手就给了如水一棍子。 “一个贱婢,还敢东拉西扯说主子的不是,承恩伯府真是白养你了,就是喂条狗,都比养你这样贱婢忠心。” 岳氏骂人狠,下手更狠。 如水肩膀处被打的地方,骨头都像是被敲碎了似的,疼得要命。 她几乎站不稳。 听着岳氏怒喝,如水还想说什么,偏岳氏一把推在了她受伤的肩膀上,她承受不住,直接栽在了地上。 下一瞬,岳氏就带着人,要奔屋里去。 如水忙看向小禄子。 小禄子带着下人上前,直接站了三层,成了一堵人墙,挡住了岳氏的路。 小禄子低着头赔笑,“伯夫人,我家小姐真睡下了,她人还病着,身子正虚,病来如山倒,还望伯夫人能够体谅。” “睡下了?” 呢喃着这三个字,岳氏咬牙切齿。 “是病了睡下了,还是跟奸夫睡下了?是在这屋里睡下了,还是跟狗男人跑了,去别处睡了?不进去看看,谁说得准呢?” “伯夫人慎言。” “都给我滚开,要不然,我让人把你们一个个的都卸了胳膊卸了腿,全都发卖出去。” 岳氏威胁,只不过,小禄子寸步不让。 那样子,把岳氏气得发抖。 外面。 一直盯着守倾苑这头动静的孟绾绾,眼见着岳氏连守倾苑里的几个下人都斗不过,这么久了还没进门,她心里着急。 暗骂岳氏废物,孟绾绾在明琴的搀扶下,快步进来。 她脚步匆匆,眼泪说来就来。 “娘,我听下人说,姐姐对夫君动手了?伤了夫君的头,都见血了,是真的吗?夫君呢?他人在哪?他还好吗?” 孟绾绾一句莫景鸿伤了头,见了血,直接刺激到了岳氏。 岳氏攥着木棍子,也发了狠。 “来人,给我冲进去,这些个狗奴才,但凡敢阻拦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我乱棍打死。” 岳氏带来的下人,听着这吩咐,都略微迟疑。 毕竟这大半年,他们都是顾倾歌养着的,顾倾歌出手大方,也不曾苛待过下人,在承恩伯府伺候这么久,这大半年的日子是最好过的。 主子的事他们不懂,可谁对他们好,他们心里却不糊涂。 砸砸门也就罢了,对顾倾歌的人下狠手…… 他们下不去手。 可岳氏的话,他们不敢不听。 下人们犹豫半晌,硬着头皮上前,小禄子带人阻拦,两群人打成了一团,趁着这个工夫,孟绾绾四下观望,她拽着岳氏绕路就奔着屋里去了。 “娘,夫君他会没事的,对不对?姐姐她不会伤害景鸿的,对不对?” 孟绾绾哭着询问。 岳氏被哭的心烦意乱,火气更盛。 她语气冷若寒冰,“顾倾歌那小贱人,若是敢伤害景鸿,敢不守妇道,我今儿一定弄死她。” 孟绾绾听着这话,心里欢喜。 顾倾歌……完了! 孟绾绾心里想着,这工夫,岳氏已然踹了屋门,大步走了进去…… 第18章 像个活阎王 如水、金嬷嬷、周嬷嬷、小禄子,他们也发现了岳氏进房,几个人都急坏了,他们想要再过来阻拦,可已然来不及了。 如水心慌意乱,差点掉眼泪。 这时候,就听到屋里忽而传来岳氏的一声惨叫。 “啊……” 那声音惊恐又凄厉,让乱糟糟的守倾苑,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莫梁、如水、小禄子,还有下人们见状,一窝蜂地冲上前,到屋门口查看情况。 只见刚刚风风火火往屋里冲的岳氏,此刻正瘫坐在地上,她头顶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插着一把匕首,珠钗散落,好些碎发散落下来,凌乱得厉害。 她像是被吓破了胆,一动不动。 至于岳氏身后的孟绾绾,也双腿发软,她一手扶着墙,一手抚着肚子,满眼不敢置信。 顾倾歌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裙,青丝如瀑,披散在身后,像是起了高热,她不施粉黛的小脸上,透着一股不正常的红。 赤着脚从床上下来,拿了外衣披上,顾倾歌一步步走向岳氏。 在岳氏身前站定,她伸手把岳氏头顶的匕首拔下来。 她眸色晦暗,僵硬地扯扯唇角。 “怎么是娘啊?” 手摩挲着匕首,擦掉上面的细碎发丝,顾倾歌关切的话里全是杀气。 “娘知道的,我是个习武的粗人,睡觉时警惕惯了,对突然靠近的人更是防备,很多时候,都是手比脑子更快的。好在这匕首,只是插进了发髻里,若是一个不小心,插进了脖颈,插进了心口,那可怎么得了?” 岳氏脸色惨白,她脑海里,全都是刚刚匕首飞来的画面。 那一瞬,她真以为自己要死了。 这会儿看着顾倾歌,她更觉得,顾倾歌就像个活阎王。 岳氏站不起来,本能地蜷缩着身子,爬着往后退。至于嗓子,更像是失声了一般,她根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岳氏不说,顾倾歌却不想轻饶,没理会她,顾倾歌转头看向进来的莫梁。 微微福身行了礼,顾倾歌淡淡询问。 “爹,深更半夜,兴师动众,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可是儿媳哪做的不好,惹到了爹和娘,让二位不满了?” “没,没有,误会,都是误会,倾歌你别放在心上。” 莫梁尴尬的回应,他想上前去拽岳氏。 顾倾歌房里干干净净的,根本没有打斗的迹象,莫景鸿不在这,房里也没有其他男人,说顾倾歌跟人跑了,那更是无稽之谈…… 事情都摆在面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闹到这一步,已经够尴尬的了,再闹下去,那成何体统? 莫梁不想把事情捅破了,闹得太难看,只能和稀泥。 见状,如水捂着自己的肩膀上前。 今儿这事,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混过去,要不然,闹得不清不楚的,府里的下人指不定怎么猜呢?之前,见不到顾倾歌的影,能藏着掖着,大事化小自然最好,可现在顾倾歌回来了,就得让所有人都知道,是岳氏欺人太甚,是顾倾歌受了委屈,顾倾歌没有错。 如水心思转得快,她泪雨滂沱,跪下来冲着顾倾歌回禀。 “小姐,不是的,这根本就不是误会。” “起来慢慢说。” “是。” 如水应声起身,她捂着肩膀,转头看向岳氏。 “伯夫人带了人上门,二话不说就砸门,还要往屋里冲。奴婢说了,小姐染了风寒,喝了药早早就睡下了,不能打扰,可伯夫人不听,她怀疑小姐不守妇道,在房中与人苟且,勾搭成奸,她更怀疑小姐与人跑了,深夜不归。而且,她还诬陷小姐,说小姐伤害了姑爷,这分明就是要逼死小姐,哪是什么误会?” 听着如水的话,岳氏渐渐回过神来,她冷着脸大吼。 “小贱蹄子,你给我闭嘴。” “奴婢为何要闭嘴?伯夫人不分青红皂白,就诬陷我家小姐,更在守倾苑大打出手,我家小姐病着不知情,难道奴婢还不能为她叫句冤吗?” “你……我撕烂你的嘴。” 岳氏说着就要扑向如水,只是,顾倾歌速度更快,她伸手拽着如水,直接将她护在了身后。 对上狼狈的岳氏,顾倾歌勾唇。 “娘,你说我与人苟且?深夜不归?说我伤了莫景鸿?对吗?” “哼。” 岳氏闻声冷哼了一声。 挣扎着起来,伸手抓住莫梁,像是在找支柱和底气似的,岳氏回应。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下人们都传开了,说你与人苟且,被景鸿撞了个正着,你为了奸夫对景鸿动手,伤了他的头,你还跟着奸夫跑了,都有人瞧见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冒出来的,可无风不起浪,你做没做过见不得人的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还对我动手,谋害婆母,你这种心肠歹毒的媳妇,就该被乱棍打死。” “乱棍打死?” 呢喃着这几个字,顾倾歌忽而就笑了,她转身坐回到椅子上。 看着门口的小禄子,顾倾歌厉声吩咐。 “去,把守倾苑的大门给我锁了,事情没调查清楚之间,不论主仆,但凡有一个想往外逃的,直接给我乱棍打死。” “是。” 小禄子一下子来了精神,应声都响亮了。 话音落下,他转身就往外去。 岳氏看向顾倾歌大怒,“顾倾歌,你想干什么?你做了丑事,还想囚禁我们吗?你还想杀人灭口吗?你信不信,我让景鸿休了你?” “我顾家女,无错在前,受辱在后,休妻……你承恩伯府怕是还休不起。” “你……” “金嬷嬷、周嬷嬷,搬椅子过来,请二老入座,你们从旁伺候着。免得到时候人又说,二老到了咱守倾苑,连座都讨不到一个,说咱们守倾苑主仆不懂规矩,该乱棍打死。” “是。” 金嬷嬷、周嬷嬷上前,搬了椅子过来。 莫梁沉着脸入座,至于岳氏,几乎是被周嬷嬷拉过去坐的。 坐着好啊。 坐好了,一会儿也能瞧好了,能体会好了,什么叫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顾倾歌瞟了眼莫梁身后,依旧扶着墙的孟绾绾,她眼底讥讽泛滥。 顾倾歌转头看向如水。 “娘说了,她是听了下人说的,说我与人苟且,深夜不归,还出手伤人,害了莫景鸿。去,安排人给我仔细地查,话是从哪个下人嘴里传出来的?他们又是听谁说的?有谁瞧见了?但凡与此事相关的人,都给我带过来,一个都不许落。” “是。” 如水应声出去安排。 瞧着她的背影,孟绾绾身侧的明琴,双腿都在打颤…… 第19章 世子夫人饶命 “绾夫人……” 明琴拽着孟绾绾唤了一声,声音哽咽。 只是,她才一开口,孟绾绾就甩了她一记眼刀子。蠢货,这种时候出什么声?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事背后有她们掺和吗? 想找死就自己去死,别拉上她。 孟绾绾在心里怒骂明琴,她也眯着眼睛,紧盯着顾倾歌。 之前,顾倾歌被人带走的时候,她是亲眼瞧见了的,她安排的速度也还算快,没耽误多少时间,明明这是个极好的机会,完全可以借岳氏的手,毁了顾倾歌的名声,把她赶出去的,好端端的,她怎么就回来了?莫景鸿呢?他又去哪了? 今日这事古怪,孟绾绾思来想去,都想不通。 她心里也烦躁。 只一刻钟多些,如水和小禄子就回来了,他们一共带了四个下人过来。 一进来,小禄子就踢了几个人的腿弯,让他们都跪下来。 “说。” 小禄子催促。 四个下人知道守倾苑闹起来,早就被吓疯了,眼下被押到了守倾苑,他们更不敢再隐瞒,七嘴八舌的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 “世子夫人,奴才都是听柱子说的,奴才冤枉。” “对,就是柱子。” “是柱子说,世子夫人不满世子另娶,才找了其他男人的。他说的绘声绘色,有模有样,还说今儿世子夫人留了那男人在院里温存,被世子爷撞了个这个正着,说世子夫人打了世子爷,那男人还把世子夫人带走了。” “是是是,柱子说世子夫人被带走的时候,穿的可单薄了,一看就是从床上被拉走的。” 所有的矛头,全都指向了柱子。 跪在最边上的柱子脸色惨白,他跪着爬向顾倾歌。 瘦弱的身子抖如筛糠。 甚至不用顾倾歌问,他就当着众人的面,一股脑的全都交代了。 “世子夫人饶命,是明琴姑娘,是绾夫人身边的明琴姑娘,她给了奴才十两银子,说世子夫人辜负了世子爷,要奴才把这些事都传出去,为世子爷出口气。她还特意交代奴才,一定要让主院的人听见,省得伯爷和伯夫人全然不知情,还被蒙在鼓里。这都是明琴姑娘让奴才做的,世子夫人明鉴。” “明琴?” “是,就是她,她给的银子还在这。” 柱子说着,就掏出了一个银锭子,他连头也不敢抬,只小心翼翼地捧着银锭子,给顾倾歌看。 顾倾歌转头看向明琴。 明明就只是淡淡的眼神,可却让明琴有种如坠冰窟的感觉。 本也是跟着孟绾绾进京的村里姑娘,没见过多少世面,眼见着事情败露,她双腿发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看向顾倾歌,她满眼惊恐。 “不……不是的,奴婢……奴婢没有,没有。” “没有?” 手摩挲着匕首,顾倾歌看着明琴勾唇。 “嘴倒是挺硬的,看来不用刑,是不会说实话了,小禄子,拖出去给我打,生死不论。” “世子夫人饶命,”一听顾倾歌说要用刑,明琴直接慌了,她急声求饶,“奴婢不是有意要污蔑世子夫人的,都是绾……” “啪。” 明琴的话还未说出口,孟绾绾就甩手扇了她一记耳光,把她的话都打断了。 孟绾绾用力,明琴的嘴角瞬间就见了血。 她半张脸火辣辣的疼。 孟绾绾眼神冰冷,“糊涂东西,姐姐与夫君青梅竹马,十几载的感情,怎么可能做出伤害夫君的背德丑事?这是在伯府,不是在村里,学着村头老妇乱嚼舌根,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你还不知错?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教训明琴,同时,孟绾绾也给明琴提了醒—— 明琴是她孟绾绾的人,即便要收拾,也是她带回去收拾,她可以保明琴,但前提是明琴闭紧了嘴。 明琴瞬间什么都不敢说了。 孟绾绾心里满意,这才看向顾倾歌。 “姐姐,都是我管教下人不严,才闹出如此大的乱子,给姐姐添麻烦了。姐姐放心,等回头我就好好收拾这个多嘴多舌的蠢货,以平姐姐心头之怒。” 操控一切的是明琴,还是孟绾绾,别说顾倾歌,就是莫梁和下人,也都瞧得清清楚楚。 顾倾歌的目光,缓缓落在孟绾绾显怀的肚子。 倒是个好护身符。 眼神里闪过一丝冷意,顾倾歌浅笑。 “绾夫人才刚进府,又身怀有孕,调教下人这种事,一时半会儿顾不上,下人放肆几分,也是情有可原的,不是什么大事。” “姐姐大度明理,多谢姐姐体谅。” “绾夫人忙不过来,我也不能坐视不理,搭把手也是应该的。” 说着,顾倾歌直接看向小禄子。 “明琴妄议主子,造谣滋事,挑动内斗,祸乱伯府,拖出去杖责三十,受刑后直接发卖了,今世不得再用。” “是。” 小禄子应声,就去拖明琴。 明琴吓傻了,杖责三十,保不齐就能要了她的命,她哪受得了? 至于发卖,那就更糟糕了,她从村里出来,一路跟着孟绾绾进京,虽是做下人,可也是奔着过好日子去的,若是这么就被卖了,还有什么出路? 看向孟绾绾,明琴眼泪汹涌,“绾夫人救命,绾夫人……” “姐姐。” 生怕明琴说什么不该说的,孟绾绾快速看向顾倾歌。 “姐姐,明琴到底是跟着我进京的,当初也算是小姐妹,情分不浅,这次她的确有错,却也没出什么大事,还望姐姐高抬贵手,饶她一次。” 一边说着,孟绾绾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姐姐,我身怀有孕,这可是莫家子嗣,见血腥总归不好,就请姐姐饶明琴一次,就当给孩子积福了。” 顾倾歌听着孟绾绾的话,眼神清冷。 还为孩子积福? 孟绾绾应该感谢她出身镇国将军府,自小受的教育,就是保家卫国,保护百姓,不欺妇孺,不伤老弱。 要不然,她能直接把孟绾绾给拆了,还在乎她的孩子? 闹出这么大的事,差点毁了她的名声,用孩子保了自己,还想保下人,全身而退…… 做梦! 顾倾歌勾唇,浅笑嫣然。 “绾夫人心善,念及旧情,这固然好,可规矩礼数不能废。祸乱伯府,乱传谣言,兹事体大,传出去毁了我的名声倒也不要紧,可是,若是毁了伯府的名声,让人说伯府藏污纳垢、秽乱失德,让人说爹管家不严,有愧圣恩,那可就麻烦了。这不是小事,明琴……饶不得。” “你……” “至于为子嗣积福,家族安定,家风清正,这才是福之根本。肃清恶奴,有利无害,绾夫人若真为伯府考虑,就应顾全大局。” 说完,也不理会孟绾绾,顾倾歌直接看向小禄子。 “拖明琴下去,就在院里行刑,也让人好好瞧瞧,背主害人的东西,都是什么下场。这是头一次,我给她留条命,可若再有人不知分寸,肆意妄为,以伯府主子的名声做玩笑,乱棍打死,决不轻饶。” 第20章 这祠堂,她跪定了 “是。” 小禄子应声,拖着明琴就走。 明琴被顾倾歌的话吓疯了,孟绾绾的威胁和警告,她都顾不上了,她扯着嗓子大叫。 “不是奴婢,世子夫人奴婢冤枉,是绾夫人,都是绾夫人让奴婢做的,奴婢不想的,世子夫人饶命,世子夫人饶命。” 明琴喊得声嘶力竭,这声音,让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孟绾绾的身上。 有些事,心里清楚是一回事,捅破了窗户纸,又是另一回事。 孟绾绾脸色惨白。 顾倾歌和莫梁心里有数,也就没开口。 但是,咂摸过味儿来的岳氏,却忍不住火气,劈头盖脸对着孟绾绾一顿骂。 “合着都是你搞出来的?你这是想拿我当卒子,替你冲锋陷阵呢?你是觉得我日子过得太痛快了,想让我去死啊?” “娘,我没有。”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泥腿子养出来的玩意,好日子没过过几日,眼界没有多宽,这折腾人的腌臜手段,你倒是有不少。景鸿怎么就那么倒霉,遇上了你,娶了你这么个糟心的玩意?” 孟绾绾见过岳氏对顾倾歌发难,她知道岳氏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可是,这却是岳氏头一次对她说重话。 还是在顾倾歌面前…… 算计顾倾歌不成,反而自己栽了进去,偷鸡不成蚀把米,这种感觉,让孟绾绾心头不快。 孟绾绾极力克制着,冲着岳氏连连摇头,“娘你误会了,不是我,我真不知道这些事,管教下人不严是我的问题,可若说我害姐姐,那是断然没有的。” “哼,心肝是黑是白,不挖出来谁清楚?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成好人了?谁信?” “娘,我有孕在身,就是为了给孩子积福,我也不会行害人之事。” 孩子…… 这两个字,倒是稍稍唤回了岳氏的理智。 哪怕因为被顾倾歌的匕首吓到了,岳氏心里怪孟绾绾,可孟绾绾肚子里的孩子,毕竟是莫景鸿的种,是她的亲孙子,她也不好真的去折腾孟绾绾,免得伤了孩子,最后心疼的还是她。 心里堵得慌,岳氏剜了孟绾绾一眼,没再出声。 “啊……” 可就在这时,明琴痛苦的喊声,从外面传了进来。 小禄子亲自动的手,板子打得重,一下下的,痛感直击天灵盖儿,明琴惨叫声不绝于耳,一声接着一声,撕心裂肺。 孟绾绾听着那声音,只觉得心惊肉跳的,那板子,就宛若打在了她身上一样。 她肚子也随着那叫声,一阵阵抽疼。 她真的怕了。 “姐姐,我不舒服,就先回了。” 孟绾绾看向顾倾歌,说了一声就想离开,这守倾苑,简直就像个地狱,她一刻也不想多待。 只是,顾倾歌怎么可能让她如愿? 闹了事就想走,想顺利抽身,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听着孟绾绾的话,顾倾歌勾唇,“你有孕在身,想来是听到恶奴嘶喊吓到了吧?是不是腹中孩子受惊了?” “是有一些。” 见顾倾歌语气温和,孟绾绾轻声回应。 闻声,顾倾歌垂眸笑笑,把匕首放在桌上,她缓缓继续。 “这可是承恩伯府这一辈的头一个孩子,身份尊贵,是断然不能出差错的。若是被恶奴吓到了,有个一差二错,那就是将恶奴五马分尸,碎尸万段,也弥补不了。金嬷嬷、周嬷嬷,你们送绾夫人去祠堂过夜,莫家列祖列宗在上,会保佑孩子平安无事的。” 孟绾绾是读书不多,可她不傻。 顾倾歌的话说得再好听,实际上,也不过是要关着她,让她跪祠堂。 冬日里,祠堂不烧地龙,没有炭盆,本就要凉不少,让她跪在祠堂里,陪着那些连是谁都对不上号的牌位过夜,那根本就是受折磨。 孟绾绾如何能乐意? 手扶着肚子,孟绾绾看着顾倾歌,语气强势。 “姐姐,我怀有身孕,被关祠堂,若是伤了孩子,姐姐就不怕夫君怪罪?” “有列祖列宗庇佑,孩子怎会受伤?” “可是……” “不过,你说的也在理,孩子总归是要紧的,不容大意,”打断孟绾绾的话,顾倾歌冷笑,“光有列祖列宗的庇佑,是还不够,还应该更周全些。周嬷嬷,去通知管家,告诉他我出银子,请四个京中最好的郎中过来,一并到祠堂守着绾夫人和孩子。不论花多少银子,都要保证,绾夫人和孩子在祠堂沐浴祖宗福德的时候,一定不能出意外。” “是。” 周嬷嬷应声,随即到了孟绾绾的身边。 “绾夫人,请吧。” “我不去。” “绾夫人,眼下孩子才是最重要的,绾夫人还是多顾全着孩子一些,先去祠堂吧。留在这,听恶奴惨叫,胡乱攀咬,调查些有的没的,这一惊一乍的,只怕绾夫人会受惊,承受不住。” 威胁,都摆在了明面上,周嬷嬷就是要让孟绾绾知道,不去祠堂,明琴的事就得继续查。 她断了孟绾绾的路,让孟绾绾别无选择。 孟绾绾都懂。 下意识的,孟绾绾看向岳氏和莫梁。 岳氏心里不痛快,根本不理会她,至于莫梁,眉头紧锁,他半晌才开口,“倾歌,让人多照顾着点,别伤了孩子。” 莫梁的话,让孟绾绾心头发凉,她还想说什么,金嬷嬷、周嬷嬷就直接上手了。 两个人用力搀扶着孟绾绾,稳稳地拖着她出了屋。 两个嬷嬷的想法都一样—— 这祠堂,孟绾绾跪定了。 孟绾绾被带走了,外面明琴的惨叫声却还在继续,岳氏听着头疼,她本能地看向顾倾歌。这时候,岳氏才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不对,顾倾歌,景鸿呢?你把景鸿弄哪去了?” 听岳氏问,顾倾歌忍不住发笑。 看来匕首飞刺,真把岳氏吓得不轻,到了这时候才想起莫景鸿,再晚点,指不定莫景鸿人都能凉了。 心里想着,顾倾歌挑眉看向岳氏,“娘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我也不知道他人在哪。”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莫景鸿来了守倾苑,只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他另有娇妻,入夜后在哪落脚,宿在谁的床上,我怎么清楚?” “不可能,他来了守倾苑,就不可能再离开。” “为何?” 紧盯着岳氏,顾倾歌眼神清冷。 她心里愈发确定,莫景鸿用的逍遥仙,有岳氏的手笔。 岳氏被顾倾歌噎得说不出来话,毕竟,让莫景鸿用逍遥仙和顾倾歌圆房这种事,她是不能往外说的。 丢不起那个人。 莫景鸿不在守倾苑,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她得让人去查查,不能再耽搁了。 真要莫景鸿出了什么事,她一定回来收拾顾倾歌。 岳氏心里琢磨着,她瞪了顾倾歌一眼,就起身就想要离开。偏这时候,顾倾歌的声音,从她身后传了过来。 “娘,留步。” 岳氏顿住脚步,回头看向顾倾歌。 “你还想怎么样?” 顾倾歌起身,一步步走向岳氏,“我知道娘贵人事忙,但我这个人不喜欢留隔夜的债,有笔账,还是现在算清楚了比较好……” 第21章 顾倾歌,你给我等着 “什么?” 骤然听到顾倾歌的话,岳氏心头慌乱,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顾倾歌也没跟她兜圈子,“娘进门的时候,打了如水,也才发生没一会儿,娘应该不会忘了吧?” 岳氏脸色暗沉,她怒视顾倾歌。 “我是打了她一棍子,怎么着,难不成你还打算替她打回来?” 一个下人而已。 “顾倾歌我告诉你,我是你婆母,我是主如水是仆,我不管你有多好的出身,有多少的本事,在这承恩伯府的一亩三分地上,你若敢对我动手,那就是不孝。你敢动我,我扒了你的皮,闹的你整个顾家不得安宁。” 听着岳氏的威胁,顾倾歌垂眸笑笑。 “娘说笑了,娘是长辈,我是晚辈,娘是主,如水是仆,怎么论我都不可能对娘动手的。” “你知道就好。” 轻哼了一声,岳氏舒了一口气,眼底带着些许畅快。 她就知道,顾倾歌不敢怎么样。 心里正想着,岳氏就听顾倾歌开口,“事情我问清楚了,娘认了,也就没娘的事了。蔡嬷嬷,过来扶着娘回主院吧,雪后路滑,伺候的仔细些,别让娘摔了。” 蔡嬷嬷是岳氏的贴身嬷嬷,也是岳氏的心腹,刚刚顾倾歌说算账,她也为岳氏捏了一把汗。 这会儿听到顾倾歌开口,蔡嬷嬷也明显松了一口气。 “是。” 蔡嬷嬷应声,上来伸手搀扶岳氏,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顾倾歌脚下微微动了动,刚刚岳氏进门时,因为跌倒掉落在地上的木棍子,顾倾歌用脚尖轻轻一勾,就被她带了起来。 手握着木棍子,顾倾歌一抬手,就敲上了蔡嬷嬷搀扶着岳氏的胳膊。 “咔嚓。” 一声骨头脆响,骤然在房中炸响。 蔡嬷嬷扶着岳氏的左臂,直接被顾倾歌打断了骨头。 “啊……” 蔡嬷嬷痛的惨叫,她直接松了手,整个身子几乎向前半扑在地上。而被蔡嬷嬷搀扶的岳氏,也跟着受了惊吓,身子瘫软,往前栽了个跟头。 岳氏心砰砰乱跳。 而这工夫,蔡嬷嬷承受不住,已然疼晕了过去。 看着蔡嬷嬷的模样,岳氏火大,她回头死死地瞪着顾倾歌,大吼质问。 “顾倾歌,你干什么?” “娘,气大伤身。” 随手把木棍子扔在地上,顾倾歌拿了一方素帕出来,漫不经心地擦了擦手。她气定神闲,仿佛刚刚动手的人,根本不是她一样。 那样子,愈发衬托的岳氏狼狈。 岳氏火冒三丈。 “气大伤身?我看你是巴不得把我气死,在背后对我下黑手,顾倾歌你好大的胆子。” “娘说笑了,娘是婆母,是长辈,儿媳怎么敢对娘动手?” “你……” “儿媳不过是教训个奴才罢了,动静大了些,让娘受惊了,还请娘别见怪。” 一边说着,顾倾歌一边瞟了眼蔡嬷嬷。 “儿媳是主,她是仆,儿媳让她做事,她却不尽心,雪天路滑,她搀扶娘竟然只是虚扶,手上不用力,真若是娘滑到了,伤了身子,她这条贱命,就是死百次都赔不起。她仗着在娘身边伺候多年,眼高于顶,恶仆欺主,这成何体统?娘心善不忍教训,那只有儿媳来做这个恶人了。娘,你不会怪儿媳多事吧?” 听着顾倾歌的话,岳氏气的牙痒痒。 好话都让顾倾歌说了,可说到底,她还不是在为如水出气? 顾倾歌不能动她,就动她的心腹,这一棍子,也是加倍打的,顾倾歌这分明就是在打她的脸,在羞辱她。 岳氏盯着顾倾歌,恨不能把她给活刮了。 偏顾倾歌言笑晏晏,丝毫不惧,“娘脸色不大好,是在怪儿媳吗?” 顾倾歌叹息,一脸恍然。 “也是,娘身边的人,娘向来纵着,平日里猖狂些,欺负欺负下人,偷偷懒也是有的。眼下娘掌管着中馈,调理下人的事,娘出手更合适,儿媳管教,实在是有些僭越了。要不,儿媳也去祠堂沐浴下祖宗盛德,听一听祖宗教诲,滋养下德行吧?正好,还能跟绾夫人做个伴,多谈谈心。” 听着顾倾歌的话,岳氏莫名的打了个哆嗦,她有种感觉,真让顾倾歌去了祠堂,只怕孟绾绾肚子里的那块肉,就保不住了。 这个话茬,岳氏根本不敢接。 “你给我等着。” 撂了句狠话,又狠狠剜了顾倾歌一眼,岳氏让下人抬着蔡嬷嬷离开。 她先安排人去找莫景鸿,等找到了莫景鸿,有了依靠的,看到时候她怎么收拾顾倾歌。 她这般不贤、不孝、蛮横粗鲁的样,也都得让莫景鸿好好看看。 岳氏心情烦躁,火气重,走得也快。 倒是莫梁比她慢了一步。看着凌乱的屋子,听着外面的板子声,以及明琴渐渐虚弱的哭嚎,莫梁沉声叹息。 “倾歌,你娘她就是那听风就是雨的性子,你别怪她。” “爹言重了。” 莫梁头疼,“自景鸿回来,委屈你了。” 莫梁话不多,情却真。 顾倾歌感受得到,她轻声回应,“爹,莫景鸿忘了过去,另娶新妻,非我所愿,娘儿孙在侧,有了底气,想要闹一闹,也非我所想瞧见的。但是不管怎么说,莫景鸿能回来,我还是高兴的。相识十余载,我希望他活着,希望他平安。至于委屈……” 顾倾歌顿了顿才继续。 “爹知道的,我不是什么软性子的人,想来今日这一出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还望爹体谅。” “我都明白。” 莫梁不是糊涂的人,他人也不坏。 只是,他性子太软了,管不住人也撑不起家,岳氏那种性子,他应付不来,规劝也不管用,他做不了什么。 顾倾歌都明白,她也不为难莫梁,莫梁的一句“明白”,已然足以。 这至少证明了这大半年,她的付出,也不全是喂了狗。 够了。 莫梁也很快就离开了。 顾倾歌坐回到椅子上,这才看向如水,“被打的地方怎么样了?伤的重吗?” “没事,”如水红着眼睛,冲着顾倾歌摇头,“奴婢皮糙肉厚的,只是被打了一下而已,不算什么事,也就最初有点疼,这会儿都好了。小姐还为奴婢出了气,那蔡嬷嬷现在,指定比奴婢疼多了,想想奴婢就更开心了,奴婢心里舒坦,哪哪都不疼了。” “傻子。” 收拾了蔡嬷嬷,跟动岳氏,以牙还牙,还差得远呢。 只是,这重身份束缚着她,她不好做的太过。 不过也不急。 夜锦枭让无影带走了莫景鸿,会给莫景鸿教训的,而今夜的账,她也会跟莫景鸿算。动不了岳氏的身,却能动莫景鸿,诛她的心…… 很快的。 心里想着,顾倾歌不禁又往床的方向望了望。 她回来之前,如水早都让人清理了,那些狼藉都不见了,可是,莫景鸿的算计,还有他说的那些话,却犹在眼前。 从莫景鸿带孟绾绾回来,她就知道,他们回不去了,还会渐行渐远。 只是,她没想到,一切会发展得这么快。 莫景鸿啊…… 念着这个名字,顾倾歌心里像是秋雨打落残花一般,过往繁华不在,剩下的只是凄凉和枯萎,她心里不是滋味。 顾倾歌正想着,就忽而听到后窗的地方,传来一阵浅浅的响声…… 第22章 你占的便宜,有打算还吗? 这声音,让顾倾歌乱飞的思绪瞬间回笼。 压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顾倾歌看向如水,“杖责完了,直接让小禄子安排,把明琴发卖出去,剩下的人该休息休息,今夜大家都累了,院子明日一早再清理就成。” “是。” “回头让金嬷嬷、周嬷嬷给你上点药,若是不舒坦,就让郎中瞧瞧,左右祠堂那边会请郎中,也不费事。这几日你就歇着吧,不用近前伺候,等养好了再说。” 如水今日这一下,是替她受的,顾倾歌都明白,她也心疼。 “奴婢明白。” “对了,记得让小禄子跑一趟药房,帮我准备样东西。” 一边说着,顾倾歌一边让如水附耳过来,她在如水的耳畔,轻轻呢喃了几个字。 如水闻言神色一僵,她有些意外。 半晌,她才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顾倾歌转身去了铜镜前,看着铜镜中自己依旧绯红的脸颊,感受着身体内的热浪渐渐平息,却还时不时的有些难受,但已经不严重了,她终是松了一口气。 整理了下衣裳,确认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顾倾歌才去后窗边,将窗子打开。 夜锦枭就依偎在窗边上。 “挺厉害啊?” 夜锦枭开口,语气里带着浅浅的笑意,在夜风中很轻很轻。 顾倾歌听着夜锦枭的话,嘴角不禁抽了抽,“睿王爷吹着冷风,依旧坚持看热闹,这忍性和耐力显然更厉害。” “如此盛赞,受之无愧。” 听着夜锦枭的话,顾倾歌不免失笑,这一瞬的夜锦枭,才像真实的他。 而不是大家伙儿口中传的那个暴虐成性,喜怒无常的人。 “睿王爷,多谢。” “谢?” 呢喃着这个字,夜锦枭挑眉,饶有兴味地看了看顾倾歌。 “是谢我来得及时,带你离开,救你于水火?还是谢我送你回来,让你应付了刚刚这一场麻烦?亦或者是,谢我……没有趁人之危,没有在你药效发作的时候碰你?” 最后几个字,夜锦枭说得意味深长,携卷着夜风,似乎都荡起了一丝暧昧的涟漪。 顾倾歌听得懂,也没回避。 “都谢。” 今夜,她几乎是在一个又一个环环相扣的漩涡中来回挣扎,但凡夜锦枭弱一点,她这边的状况,都会是水深火热,万劫不复。 可偏偏夜锦枭将她拉了上来,让她站在了不败之地。 她怎么能不感激? 这些事顾倾歌都明白,只是,那些感激她没有直白的宣之于口。 因为,近些日子她越来越相信,太多时候,口头上的承诺和誓言,都是有口无心,说得天花乱坠,让人心花怒放,终究不如实实在在地办事来的强。 她的感激,也不流于唇舌之上。 没那么敷衍。 来日方长,以后,她大约还有很多时间去感激夜锦枭,不急在这一时。 顾倾歌正在心里琢磨着,就听到夜锦枭开口,“还都谢?谁家好人感谢恩人,是将人拒之门外,连屋都不让人进,连盏茶都不让人喝的?” 面对着夜锦枭的嫌弃,顾倾歌耸耸肩,一脸坦然。 “我家好人就这样。” “是吗?” “睿王爷,夜深了少喝茶,茶喝多了睡不着,睡不着影响身子,影响了身子就容易被苍神医怀疑,恶性循环周而复始,有损王爷威名。” “还能调侃本王,看来,之前药效发作的时候,你的脑子也不糊涂啊。” 一边说着,夜锦枭一边盯着沈云轻眨了眨眼睛。 眼神暧昧。 “那你占本王的便宜,还都记着吗?有打算还吗?” 说着,夜锦枭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上面依稀还残存着一些红晕,一点点的,都见证了顾倾歌失态时候的放肆。 顾倾歌瞧着,脸颊不自觉地泛红。 太荒唐了。 “王爷贵人事忙,我就不耽搁王爷时间了,他日有机会,我一定好好感谢王爷大恩。” 顾倾歌急声说道,话音落下,她就伸手要将后窗关上。 夜锦枭也知道,这守倾苑他不适合多待,顾倾歌这屋他也没打算进,否则他根本不用请,茶他早就喝上了。 他本也不是什么要脸面的人,不请自来这种事,他做得出来。 只是,他到底不想让自己,成顾倾歌的麻烦。 以后相处的时间还多。 他不着急的。 手撑着窗子,拦住顾倾歌关窗的动作,夜锦枭与她四目相对。顾倾歌脸上的红晕散了些,人清醒了,也少了之前搂着他一个劲儿乱蹭的媚态,但依旧勾人。 夜锦枭邪气的勾唇。 “你的谢礼,我会自己来讨,等我。” “好。” “莫景鸿的事,要学会放下,错的不是你,别自己陷在过往里,惩罚自己。” 夜锦枭的话,让顾倾歌心微微颤了颤,这一瞬,她真的觉得,夜锦枭是懂她的苦的。陷在过往里,惩罚自己,这也许就是莫景鸿口中的画地为牢。可是,过往十几载,回忆太多了,想挣脱这片牢笼不易。 夜锦枭告诉她,别惩罚自己。 很对。 频频回头的人走不了远路,一直陷在过往里的人注定受伤。 莫景鸿早就有了新的开始,不管这忘了,他是愿还是不愿,他都已经走远了,不会为她停留,这是事实,她的确不该惩罚自己。 毕竟,她没做错什么。 心上多了一抹宽慰和释然,顾倾歌看着夜锦枭,重重的点头。 “王爷的话我记住了,多谢王爷。” “你最好都记住了。” 只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一句,夜锦枭叹息着松开了手,他转身离开,几个飞身就出了守倾苑,离开了承恩伯府。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顾倾歌脑海里,都是在岳氏闹事的关头,夜锦枭带她回来的画面。 他像神只天降,也像救命稻草。 不管在别人的口中,夜锦枭是什么样的人,可在她心里,她心存感激。 他,很好! …… 这一夜,顾倾歌睡得并不安稳。 也不知道是逍遥仙的余韵未散,还是心里头藏着事,顾倾歌身上燥热总是散不去,睡得迷迷糊糊的。 半梦半醒之间,她梦到了许多事。 有她和莫景鸿的过往,有莫景鸿娶她那日的模样,也有鲜衣怒马少年郎的深情许诺,在他与别人的缠欢中支离破碎,片甲不留,更有他倾身压过来,执拗的低吼,“倾歌,我们圆房,我们也会有孩子。” 顾倾歌一次次的惊醒。 每一次醒来,她都被巨大的失落和痛苦包裹着,之后再陷入另一场睡梦里,感受更大的失落和痛苦。 如此辗转。 几次下来,顾倾歌睡不着了,索性就不睡了。 她只穿了件单薄的裙子,去了博古架边上,拿了香料,又取了鎏金的梅花纹香炉,将香料调好放进去点燃。 这香是顾倾歌自己新调配的,名叫雪里惊春。 用朱砂梅梅蕊,配着丁香、藿香、甘松、檀香、牡丹皮,以牡丹蜜调和,十分简单。淡淡的梅香,伴着牡丹蜜的香气,哪怕窗外飞雪,屋里依旧能闻到一股春天的味道。 这个冬天很冷。 就像四年前,她父兄战死南遥关,尸骨被送回来的那个冬日一样难熬。 她想早点熬过去,早点见春日。 她也曾在心里一遍遍地问,为何南下那么多人,偏莫景鸿出了事,偏莫景鸿什么都忘了,让事情变成今日这样? 可哪有什么答案可寻? 大约这就是命吧,她和莫景鸿注定有缘无分,注定分道扬镳。 她想放下,也该放下的。 只是,真的好难。 顾倾歌静坐了许久,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香点燃,香气一点点随着薄烟飘出来,四处扩散,直到天将将亮起来,门外传来小禄子的声音。 “小姐,奴才有事回禀。” “进来。” 得了顾倾歌回应,小禄子掀了厚重的帘子,推门进来。 他一身寒气,像是怕过到了顾倾歌身上,让她受凉,远远的小禄子就停下了脚步。 “小姐,姑爷被带回府了,他的状况不算大好,主院那位又心疼又着急,还跟外头的人骂起来了,大门外现在正乱呢……” 第23章 头一次见这么刺激的场面 听着小禄子的话,顾倾歌也不意外。 毕竟是夜锦枭安排的,是无影亲自动的手,莫景鸿哪能落得什么好?而莫景鸿出事,依照岳氏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不动怒,不发火,不闹腾闹腾? 顾倾歌神色淡淡的。 “知道了,一会儿通知下去,守倾苑的人都离得远远的,别沾了这晦气。” “是。” 小禄子应声,忍不住又轻声询问了一句。 “小姐,你不去瞧瞧?” “不了,”顾倾歌摇了摇头,神色晦暗,“没什么可看的。” 与莫景鸿相识多年,倾尽心力,走到这一步,绝非她所愿。不论莫景鸿如何,她心中其实都说不上畅快。 就当眼不见为净了,这种时候,她不想往前凑。 而且,别人不清楚,莫景鸿是从哪晕倒的,又怎么会遭这一次罪,他自己心里明镜似的。 莫景鸿会自己来找她的。 等着就好。 想着,顾倾歌轻声询问,“昨儿如水让你帮我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是。” 小禄子将一个小瓷瓶,从怀里掏出来,递到顾倾歌手上。 顾倾歌咬了咬唇,她不是狠不下心来的人,只是,她不想和莫景鸿斗,可在这府里待得越久,似乎就越没有选择。 抿着唇,顾倾歌半晌她才又看向小禄子。 “祠堂那头如何了?” “小姐放心吧,郎中和金嬷嬷、周嬷嬷一直在盯着,她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来。而且,昨夜明琴被发卖出去之前,奴才还特意带明琴去了一趟祠堂外,让她瞧了瞧。她被吓得不轻,估计得做一阵子噩梦了。”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顾倾歌有些意外,转瞬,她嘴角便微微上扬。 “办得不错,去歇着吧,一会儿让人送早膳来。” “是。” 小禄子应声退了下去,至于顾倾歌,伸手推开了窗,往外面瞧了瞧。 一早天便阴沉沉的,风也呼呼地吹,像是又要下雪了。从前,这样的天,她最喜欢去园子里温酒烹茶,赏雪练剑的,而今日子不如意,似乎连那些闲情逸致,也都跟着枯萎了,连这门她都不愿意出。 可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 大悲大苦的人有很多,也或许,她现在经历的这点事,根本不算什么。 夜锦枭说得对,她不该惩罚自己的。 莫景鸿那,她得学着放下,这日子,她还得好好过。 哪怕世上无人再爱她,她总得自己爱自己的。 想着这些事,顾倾歌眯着眼睛,仰头远眺,广月楼似乎近在咫尺,那片的天,似乎都要更晴朗些。 顾倾歌看着,阴郁的心,似乎一下子敞亮了不少。 …… 承恩伯府外。 和顾倾歌相反,岳氏的心,阴沉的像是要下刀子似的,她恨不能把周围那些七嘴八舌的人,全都戳死了才痛快。 偏周围的议论声,还在继续,愈演愈烈。 “原来是伯府世子爷啊?” “我可真没想到,在菜市里,抱着泔水桶不撒手,还一个劲儿往怀里搂的,居然是这位。堂堂伯府世子,当年风光的探花郎,怎么闹成这样?” “听说刚回京,还失忆了,可能是脑子出了问题,把泔水桶当媳妇了吧?” “买了大半辈子菜,头一次见这刺激的场面,真是羞死人了。” “是脏死人了吧?” 议论声里,隐隐还夹杂着笑声,此起彼伏。 岳氏听着脸黑得能滴出墨来。 这场面,让她感觉,她所有的里子面子,都被人扔在了地下踩。她受不了这种场面,可她更受不了,被人指指点点的是莫景鸿。 那可是她的儿子,年轻探花郎,当年何等风光,不该这样的。 议论声让岳氏崩溃。 “滚,都给我滚,一群泥腿子,半年吃不上二两肉的贱种,也敢在我伯府门前大放厥词,你们脑袋都不想要了人吗?我警告你们,今儿这事谁再敢乱说,有一个算一个,我非得去拔了你们的舌头。滚,滚啊,全给我滚开。” 岳氏咆哮,她也忍不住抬脚,踹了身边的下人一脚,让他去赶人。 人哄笑着四散离开。 岳氏转身看向莫景鸿,她眼泪哗哗的直往下掉。 此刻,莫景鸿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他人还晕着,头发凌乱,发丝上不知道是沾了泔水还是什么,脏得厉害。还有他的衣裳,也脏得不像样,那样子,就是街边的乞丐,怕是都能比他体面不少。 再加上冬日天冷,他又被冻了许久,发了高热,他身上滚烫,状态就更差了。 岳氏心都一揪一揪的。 “快,抬着世子去主院,祠堂那头不是有郎中嘛,赶紧去叫来。” “是。” 下人们抬着莫景鸿直奔主院,也有人去叫郎中。 主院。 莫景鸿被抬过来时,郎中就已经到了,连带着孟绾绾,也借机出了祠堂,一路哭着奔了过来。一见到莫景鸿,孟绾绾吓了一跳,莫景鸿那脏兮兮的样,让她一阵阵的作呕,她扑上去的动作都顿了顿。 “娘,”握住岳氏的手,孟绾绾泪雨滂沱,“夫君怎么会变成这样?这到底是怎么了?” “你闭嘴,哭哭哭,晦气不晦气?” 岳氏可没忘了昨晚上的事。 回来后,她越琢磨就越觉得,是孟绾绾算计了她,心里的这个坎,她还没过去呢,莫景鸿这又出了事,她可拿不出什么好脸色来哄着孟绾绾。 孟绾绾被噎得厉害,她死死地咬着唇,在心底暗骂岳氏不识抬举。 她委屈地站到一边。 莫梁没管她们,他让郎中赶紧为莫景鸿诊治。 郎中为莫景鸿诊脉,一刻钟多些,两个郎中才停下,他们请岳氏、莫梁去了外间。 “郎中,我儿如何?” 莫梁定定地看着郎中,急声发问。 郎中也没瞒着。 “世子除了头上有个小伤口,身上没有其他外伤,他脉象也还算平和,眼下人晕着,是受了凉染了风寒的缘故。加之世子之前,似乎用过逍遥仙一类的催情之药,内热不纾,一冷一热相冲击,才会有种病势汹汹的感觉。但好在情况不算太严重,我们这就为他施针,再开个方子,不出两日他一定能好。” “那就有劳二位了,一定要尽全力救治犬子,别留了病根,损了身子。” “伯爷放心,我等自当尽力。” 郎中应声去忙了。 没了外人,莫梁陡然转头看向岳氏,他厉声质问,“逍遥仙?你昨日撺掇景鸿,去算计倾歌了,是不是?” 莫梁那语气,让岳氏心跳如雷,她有些不敢看莫梁。 唇瓣嗫嚅,半晌岳氏才回应。 “怎么能叫算计?她和景鸿本就是夫妻,给她机会,让她伺候景鸿,那是给她脸面。要不是我安排,就凭现在她那跋扈恶毒的样,景鸿能给她半分温存?她还不是得守活寡?我这是对她好,伯爷,你这么冷着脸跟我吼什么?” 岳氏这颠倒黑白的话,让莫梁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他忍不住扬手,打了岳氏一记耳光。 “你……你就闹吧,早晚有一日,景鸿得被你害死,这伯府也得被你折腾垮了……” 第24章 她,哪值得你心心念念? 捂着火辣辣发疼的脸,岳氏泪眼婆娑地盯着莫梁。 “伯爷,你对我动手?” 岳氏本也不是什么听得进去劝的人,莫景鸿出事,受人奚落,听了那么多流言蜚语,嘲弄讥讽,岳氏早就有些绷不住了。 莫梁这一巴掌,把她所有的火气和怨怼,都打出来了。 扯着嗓子,岳氏哭嚎。 “我哪说错了?我让她顾倾歌伺候景鸿,给她滋润,没让她一味在伯府后院守活寡,我不是待她好?我还错了不成?伯爷这话怎么说的,好像我就是害景鸿、害伯府的罪人了?我到底哪对不起这个家了?” “你闭嘴。” “我为何要闭嘴?” 岳氏不但不畏惧莫梁,反而更靠近了几分,她不依不饶地继续。 “景鸿怎么出的事,还没弄明白呢,她顾倾歌身上,指不定有多少猫腻呢,别让我查出来,要不然我是不会放过她的。给她脸她不兜着,那以后她都别想好过,我倒要看看,没了景鸿的滋润,她能怎么把日子过出花来,怎么再耀武扬威,跟我作对?” “你……” 莫梁瞧着岳氏,只觉得头更晕了。 他承认,莫景鸿变成现在这样,这中间,未必没有顾倾歌的手笔,她的手未必就干干净净。 可能怪谁? 岳氏、莫景鸿算计顾倾歌在前,受了罪,那也是咎由自取。 怪不得昨夜离开守倾苑的时候,顾倾歌跟他说:今日这一出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还望爹体谅。 顾倾歌什么都明白,她反击,也都堂堂正正,没藏着掖着。 可反击有什么用? 当初,莫景鸿一心要娶顾倾歌,海誓山盟他说,体贴入微他给,他给足了顾倾歌幸福的希望,也让顾倾歌甘心下嫁,踏进了这破败的承恩伯府。 可这次莫景鸿回京,他却亲手将曾经他给予顾倾歌的那些好,都撕得粉碎。 顾倾歌心里如何不痛? 就算是反击,怕也是带血带泪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哪怕莫梁心里清楚,在顾倾歌和莫景鸿之间,他这碗水大约不可能端平了,但顾倾歌的好他记得,顾倾歌承受的苦他明白。他也清楚,岳氏再掺和下去,再让莫景鸿和顾倾歌闹下去,他们两个只会越走越远。 岳氏说,只要他们莫家咬死了不和离,不休妻,顾倾歌到死都是莫家的人,得夹着尾巴做人—— 这话他真的不敢苟同。 他越来越觉得,顾倾歌和莫景鸿怕是要散,这个伯府怕是要垮了。 莫梁正想着,就听到了孟绾绾的声音。 “夫君,你醒了?” 听到动静,莫梁和岳氏没再吵,他们两个快速去了里间,去了床边上。 郎中给莫景鸿施针,莫景鸿已经悠悠转醒了,只是,他双眼迷离无神,那样子呆愣愣的,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岳氏看了心急,“景鸿,你感觉怎么样?” 闻声,莫景鸿木讷地看向岳氏。 “娘……” “哎,哎,”岳氏连连应声,“娘在这呢,没事了,你回家了,没事了。” 莫景鸿脑子里乱糟糟的,他记得顾倾歌对他动手,把他砸晕了,他也记得,在后街菜市的时候,中途他曾醒来过,可是,逍遥仙的药劲儿似乎出奇的大,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他隐约能知道,失控之下,他的行为举止并不体面。 包括被承恩伯府后厨的人发现,被带回来之前,他也听过不少议论声。 嘲弄、讥讽,字字如刀。 顾倾歌啊! 莫景鸿想着顾倾歌,一时间心乱如麻。 万千思绪汇集于心,他的眼角,不自觉地开始泛起浅浅的雾气,他骗不了自己,他怨顾倾歌,可压过了怨的,更浓烈的情绪—— 是后悔! 自从看了秋千被毁之后,他就一次次地被后悔折磨着。 他一次次的想,或许,他不该走这一步的。 顾倾歌性子硬,根本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事情发展到眼下这般,他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做,才能把局面拉回来,照着他预想的方向走? 死死地咬着唇,唇齿间几乎溢出了血腥味,莫景鸿才稍稍回神。 “娘,我要去见顾倾歌。” “夫君……” 几乎是在莫景鸿话音落下的瞬间,孟绾绾就开了口。 她紧紧地抓住莫景鸿的手,眼泪朦胧,她怎么都没想到,莫景鸿开口,最先说的是要见顾倾歌。 难不成,在莫景鸿心里,她这个近在咫尺的人,还抵不上一个顾倾歌? 他甚至不曾看她一眼,问她一句。 孟绾绾心里不是滋味。 “夫君,你身子不好,也还未梳洗,若是这样去见姐姐,必定会让她心疼到不能自已。还是等等吧,等你稍好些了,我再陪你去见姐姐,可好?” 孟绾绾柔声细语,莫景鸿这才恍然回神,侧头定定的看着孟绾绾,他脊背上全是冷汗。 是他糊涂了。 他怎么忘了孟绾绾还在这? 心头的那点后悔,似乎一下子被冲淡了,莫景鸿收敛思绪,回握住孟绾绾的手。 “绾绾……” “夫君,郎中已经在熬药了,等你喝了药,把身子养好了,你想去哪,想去见谁,我都陪着你去。眼下,你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答应我,就算为了爹娘,为了孩子,你也要先把身子养好了,成吗?” “就是。” 孟绾绾这句话,倒是让岳氏觉得顺耳,她连连点头。 “景鸿,你可别犯糊涂,哪有什么比你身子更重要的?她顾倾歌,哪值得你心心念念?她那守倾苑,可不是什么消息闭塞,耳目不灵的地方,她若真在乎你,早就自己过来看你了,还用得着你拖着病体,眼巴巴地凑过去?” 一边说着,岳氏一边坐在了床边上。 “景鸿,你告诉娘,你是怎么出事的?是不是顾倾歌害了你?” 莫景鸿没答。 岳氏眉头紧锁,“景鸿,你倒是说话啊,你弄得这么狼狈,是不是顾倾歌干的?娘在这呢,真要是她,娘就是豁了这条命,也一定为你做主,娘让她血债血偿,不得安宁。” “娘,不是她,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你就别管了。” “你怎么处理?” “我自有打算,娘,你就别掺和了。” 顾倾歌不是逆来顺受的人,岳氏闹也无济于事,她拿捏不住顾倾歌的。 还是他自己来吧。 他得好好想想,下一步要怎么走了? 如果,鱼和熊掌真的不能兼得,如果,他真的稳不住顾倾歌,不能把顾倾歌拉回到他想要的路子上来,顺着他行事…… 他要怎么办? 脑子里太乱,他得好好想想,不能再出差错了。 他不能输,他输不起! 第25章 我好像想起来一些了 守倾苑。 晌午过后就开始下雪了,密密麻麻的雪片子,似是要将天地都渲染成白色的一般,一直到临近傍晚的时候都没停。 顾倾歌瞧着大雪,忽而就想起了一首诗—— 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秋,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以前不懂。 可现在再读,她却觉得这诗渡情、渡人、渡己。 已有人间雪满头,何求相伴鬓成霜? 心里想着,顾倾歌的心情,都比之前好了不少。推了窗子,她宠着院子里扫雪的小禄子喊了一声。 “小禄子……” 闻言,小禄子扔了扫帚,快步跑过来。 “小姐,有吩咐?” “去,安排一下,去望月阁安置几个厚实的棉帘,挡在窗上,地上铺了毯子,再多准备几个炭盆,咱们去望月阁看夜雪赏红梅去,再让小厨房备上点吃的,我给你们温酒烹茶,让你们都尝尝。” 自打莫景鸿回京,这还是头一次,顾倾歌兴致这么好,见她高兴,小禄子哪有不应的? “小姐放心,奴才这就去准备,等一刻钟小姐就能出发。” “好。” 顾倾歌点头。 小禄子也不扫雪了,他招呼了几个人就开始准备。 顾倾歌也叫了如水、金嬷嬷、周嬷嬷一起,一刻钟之后,他们一行人就去了望月阁。 承恩伯府不大,望月阁后的梅林也只有一小片,但景色还算不错。 顾倾歌带人过来的时候,小禄子都已经安排好了。 望月阁的二层,除了正对着梅林的那一头,其他方向的窗子均挂了棉帘,挡了风雪。临近桌边的地方放了炭盆,屋子四角还放了陶翁,装了烧热的石块,也能给屋里持续增温。虽没有地龙,可这也暖烘烘的,一点都不觉得凉。 茶水、酒、杯盏、吃食,所有东西小禄子都准备得齐全。 顾倾歌进来便解了披风坐下,“小禄子办事,倒是越发的利索了,一会儿奖励你多喝两杯。” “多谢小姐。” 小禄子美滋滋地应声。 都是自己人,顾倾歌也不让大家拘束,她坐下开始温酒,就让大家也都围着桌边坐了。 外面雪落梅林,室内酒香醉人,倒也惬意。 只是没一会儿,顾倾歌就瞧见,望月阁外的梅林里,多了一道人影。 莫景鸿拎着一坛子酒,又拎着个竹筐进了梅林,他背对着望月阁的方向跪下,把酒和竹筐都放下,他从竹筐里掏了火盆子,之后就点了火,开始烧黄纸。时不时的,他还会撒一把纸钱,夜风卷着纸钱,随着雪片子一个劲儿乱飞,洋洋洒洒。 莫景鸿把黄纸烧完了,把纸钱撒完了,就开了酒坛子。 一杯洒,一杯饮,一杯一磕头。 顾倾歌瞧着莫景鸿的背影,心忍不住一阵揪疼。 当初,父兄战死南遥关,她在痛苦里挣扎,日子并不好过。那一年的冬天,几乎每到下雪的时候,她都会在入夜时分,去梅林中给父兄烧纸钱。她也会带酒,在梅林中一个人唠唠叨叨的,跟父兄说她的如意与不如意。 她酒量不差,可每一次从梅林出来,都几乎是醉醺醺的,还有一次,她醉得上头,在梅林里睡了大半夜,病了好久。 自那之后,莫景鸿就不许她一个人去祭拜父兄了。 后来的每一次,都是莫景鸿跟着一起。 今年嫁进了承恩伯府,岳氏说她在府里烧纸钱不吉利,会损了承恩伯府的运势,莫景鸿又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更是见不得这些,徒增晦气,她才不再这般的。 没成想,莫景鸿会在这个雪夜,出现在梅林里。 他…… 是想起来了吗? 顾倾歌不确定,可是,她看着莫景鸿的背影,过往的种种,不受控制的一遍遍的在她脑子里闪,莫景鸿的细腻,他的周全,他的体贴入微,似乎也全都一下子被勾出来了。 曾经的莫景鸿,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顾倾歌遥遥地看着,她神色僵硬,手中的酒壶歪斜,酒已然洒了大半。 “小姐……” 如水声音哽咽,低低地唤了一声,她是最了解顾倾歌的,一瞧见莫景鸿的背影,她就知道,顾倾歌一定是想起来从前了。 她不免有些担心。 回过神来,顾倾歌快速垂眸,她伸手将酒壶放下。 酒还有很多,洒了还可以再添。 只是,被冲垮了的兴致,似乎再也回不来了。 轻呼了一口气,用眼神示意如水过来温酒,至于她自己,则起身去了墙角,说是去看看陶翁里的石块热不热,其实也不过是想躲一躲,冷静冷静。 可没多大一会儿,望月阁楼梯口的地方,就传来了莫景鸿的声音。 “倾歌,我们能聊聊吗?” 顾倾歌回头,就瞧见莫景鸿站在楼梯口。 他衣裳穿得不厚,大约是昨夜冻到了,身体还没痊愈,他脸色也有些惨白,还是那副翩翩公子的样,却平添了些许病弱感。 瞧着莫景鸿上来,下人们全都起身,到一旁站着。 顾倾歌回想着刚刚那一幕,终究是没有说出拒绝的话,她转头看向小禄子。 “你带着人去帮我折些梅花回来吧。” “是。” 小禄子闻声带人下去,连带着周嬷嬷、金嬷嬷也跟着去了。只有如水,因为被岳氏打了,伤了胳膊,不敢大动,只到楼下就停下了,没有再出去。 楼上。 顾倾歌坐回到桌边上烹茶。 莫景鸿见状,也跟着缓缓坐下,两个人离得近,莫景鸿身上清冷的酒气,一点点涌向顾倾歌。 “倾歌,昨夜的事真的很抱歉,我错了。” 闻声,顾倾歌添茶叶的手顿了顿,但也只是一瞬,她就继续了。 她没有回应。 哪怕曾经的莫景鸿再好,今日的莫景鸿再好,可昨日的莫景鸿,错了就是错了。不是所有的抱歉,都能换来一句无妨,而她也不觉得,使用下药这种手段逼她圆房,甚至在情绪失控时,说了那么多淫邪伤人的话,真的无妨。 这句委屈自己,安慰式的原谅,她给不了。 她还没对他动手,已然算是客气了。 莫景鸿深呼了一口气,他看着顾倾歌苦笑,半晌,他才低声呢喃。 “我就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你从前就是这样的,一板一眼,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从来都不能混为一谈。” 顾倾歌闻言,陡然抬眸看向莫景鸿。 “你……” “倾歌,”莫景鸿声音哽咽,他眼角也泛起了浅浅的湿润,“我好像想起来一些了……” 第26章 我不能没有你 顾倾歌看着莫景鸿,呼吸似乎都停滞了。 莫景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之前被顾倾歌砸的地方,有一处小伤口,不算严重,但伤痕依稀可见。 对上顾倾歌的眸子,莫景鸿勾唇。 “之前在南边的时候,我就是头受了伤,那时候伤得重,差点丢了命,连带着记忆也都没了。昨夜你打了我,当时我晕了,不觉得有什么,可今日醒来后,就总有一些画面在脑子里闪,零零碎碎的,不太真切,可我知道,那一定是我们以前的事。” 莫景鸿抬眸望了望外面。 目光落处,正是刚刚他烧纸钱的位置,他哽咽继续。 “我脑海里闪现最多的画面,就是在雪夜里,在梅林中给人烧纸钱,还有不停地叩首,一杯又一杯的喝酒。我身边有个娇小的影子,一直都很模糊,我会在她喝得醉醺醺的时候,背着她出梅林,给她讲故事,给她哼小曲。” 说着,莫景鸿还轻轻的哼了两声,就是他之前常给顾倾歌哼的小曲。 顾倾歌听着,心像是漏了一拍,乱糟糟的。 莫景鸿眼里雾气翻涌。 “我虽然没有完全记起来,但我知道,那一定是你,我们一定是在给爹娘和大伯、兄长他们烧纸上香。我知道,那个时候的你,一定很孤独很脆弱,而那个时候的我,肯定会把你捧在手心里,我会牵着你的手,告诉你有我在。” 说着,莫景鸿的眼泪直接落了下来,他冲着顾倾歌伸手。 只是手才到半空中,他就停下了。 近乡情怯。 他现在面对着顾倾歌,似乎也是怯生生的。 “我只想起这一点儿,但我想,那时的我肯定深爱着你,下人说我出事之后,你几次南下找我,最后一次更是受了重伤,差点丢了命,你心中也必定有我。我们明明应该好好的,倾歌,我怎么会把记忆弄丢了,把你弄丢了?” 莫景鸿泪如雨下,他眸子血红,像能滴出血来似的。 拿过桌上的酒,就着酒壶,莫景鸿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水辛辣,他喝的又急,他呛得连连咳嗽。 原本惨白的脸,嗑得一片胀红。 “倾歌,我是不是特别没用?你……是不是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顾倾歌眼眶发酸,她紧紧地咬着唇,没有开口。 得不到回应,莫景鸿苦笑。 他喃喃自语。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不会原谅我,还有爹娘、大伯、兄长,他们若是泉下有知,大概也会怪我食言,怪我没有照顾好你,让你伤心了。我给他们烧纸钱,我给他们倒酒,我给他们磕头赔罪,可是一点用都没有,他们怨我,你也怨我,连我自己也怨我。” 莫景鸿抬手扇了自己一记耳光,他用了力,巴掌清脆。 连楼下的若水,都听得清清楚楚。 如水跑着冲到楼梯口。 莫景鸿挣扎着起来,他绕过桌子去顾倾歌身边,许是醉意上头,脚步踉跄,他差点把炭盆碰倒了。 顾倾歌伸手扶了一把炭盆,手指的位置,瞬间就烫红了。 莫景鸿一把抓住顾倾歌的手。 “疼不疼?” 像是捧着稀释珍宝一样,他小心翼翼地给顾倾歌吹手指。 “吹一吹就不疼了,别怕,等回去了,我再给你上点药膏,上了药膏就好了,就不疼了。” 此刻的莫景鸿,太像从前了。 哪怕他说了,他只记起了一点点,可是,他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细腻和温柔,都跟从前别无二致。 顾倾歌的心,一次次地被过往撞击着。 莫景鸿只记起了一点点,偏这一点点,就是她最在乎,最看重的。 这一点点的莫景鸿,也是当初,她心中最好的莫景鸿。 看着莫景鸿,顾倾歌心里乱,她一颗心压抑的几乎喘不过来气,她的眼泪,也不禁潸然而下。 顾家女,流血不流泪。 感受到泪水划过脸颊,顾倾歌忙将自己的手,从莫景鸿手中抽回来,她抬手,快速把眼泪擦得干干净净。 “倾歌……” 手上空了,莫景鸿低声轻唤,他抬头看向顾倾歌,眼神失落又茫然。 顾倾歌避开了莫景鸿的目光,没有再看。 她心里不是滋味。 深呼了一口气,半晌,顾倾歌才轻轻开口,“莫景鸿,坐下吧,我们聊聊。” “好。” 莫景鸿拉着顾倾歌坐下,他就坐在顾倾歌身边。 顾倾歌没有拒绝,她拿了空茶盏,将煮好的茶倒了一盏,放到莫景鸿面前,“喝点吧,醒醒酒,身子本就没好,不宜饮酒的。” “嗯。” 莫景鸿点头喝茶。 那样子,让顾倾歌真的有些分不清什么是过去,什么是现在。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想,若是时间就定格在这一刻,或许也好。不提过去,不想将来,没有孟绾绾,也没有孩子,就只有她和莫景鸿,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停在这一刻,哪怕谈不上幸福,但也算和睦吧? 只是,顾倾歌也只是想想。 她不是逃避现实的人,而现实都在眼前,她也逃避不了。 那些算计和羞辱,她也做不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倾歌,你能跟我讲讲以前的事吗?” 见顾倾歌许久不开口,愣愣地出神,莫景鸿忍不住放下茶盏,侧头看向她,低声询问。 闻言,顾倾歌勾唇摇了摇头。 “不讲了。” 莫景鸿凝眉,“倾歌……” “过去之所以叫过去,就是因为都已经过去了,人本也应该往前看的,既然忘了,也就没有必要刻意旧事重提。” “你怪我,所以连我们的过去,也一并都怪上了,恨上了,是吗?” “没有。” 这两个字,顾倾歌回应得郑重。 “莫景鸿,我承认你此番回京,我们相处得并不愉快,当下情形,与我想要的日子也南辕北辙,大相径庭,包括你对我用药,我对你出手,这也都不是我所喜欢的,不是我想看到的。但是,哪怕现在的日子过得鸡零狗碎,满腔悲怨,但你能平安回京,我是高兴的,过往十几载的相处,曾经的那些好,我也不会视而不见,更谈不上恨。” “真的?” 抓住顾倾歌的手,莫景鸿满心期待地看向顾倾歌。 “倾歌,那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我……” “我虽然忘了过去,但凭着记起的这一点画面,我知道我不能没有你。你说既然忘了,就没有必要刻意旧事重提,那我们往前看好不好?以后,我们好好地过日子,我弥补你,我加倍对你好,成吗?” 第27章 她怎么能这么无情? 莫景鸿心急,手劲儿也大。 顾倾歌的手被他抓着,疼得厉害,她微微挣扎,将手抽回来。 四目相对,顾倾歌瞧着莫景鸿,心里五味杂陈,她心里又何尝不希望她和莫景鸿之间,还能有个机会,回到从前,一切如旧。 只是那终究是奢望。 她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她做不到糊弄自己,委曲求全。 咬着唇轻呼了一口气,顾倾歌也没有再回避。 “莫景鸿,我们和离吧?” 和离…… 这两个字,像是惊雷,在莫景鸿耳畔炸响,炸得他头脑发晕,他泪眼朦胧地看着顾倾歌,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他都已经将过去,拉回到顾倾歌面前了,明明顾倾歌都已经心软了,她怎么还会提和离? 她的心就这么冷,怎么都捂不热吗? 是他做什么都没用了吗? 莫景鸿紧盯着顾倾歌,心慌意乱,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莫景鸿的目光,顾倾歌感受得到,低头给自己倒茶,她动作很轻,脸上有失落,也有笑意。 顾倾歌缓缓开口,“今日,其实我挺高兴的,你能记起一点过去的事,我们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而不是像仇敌一样,一见面就剑拔弩张,争执不休,这就挺好的,这于我们而言,就已经算是个不错的局面了。” “我们还可以更好,我说了,我会对你好。” 顾倾歌闻言笑笑,喝了一口茶,之后,她端着茶盏起身,到望月阁的窗边上。 感受着冷风扑面而来,顾倾歌眉眼弯弯,她回眸看向莫景鸿。 “这茶好喝吗?” 莫景鸿不明所以,他抿着唇没有回应。 得不到回应,顾倾歌也不强求,她笑着看向外面,轻轻叹息。 “这茶清冽回甘,是上品,这外面的雪,也算美若梨花开,一片盛景,茶与雪都是好的,可我这一盏茶泼在雪上,雪成尘泥茶失味,谁也落不到好。就如你我,过往十几载虽好,你承诺的余生虽好,可我们中间,还有孟绾绾,有你们的孩子,强行绑在一起,就像这茶泼清雪,不会好的。” 这几日,她和莫景鸿吵的架,动的手,大约比过去十几年加起来还多。 那些怒到极处时的互相伤害,就是最好的印证。 他们该分开了。 和离,以后哪怕做不成朋友,哪怕再不相见,可他们至少不是敌人。 这对他们是最好的选择。 莫景鸿看着顾倾歌的背影,神情苦涩,“你不是茶,我也不是雪,顾倾歌,我们是活生生的人。都说人无完人,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为何偏偏到我这,就因为我忘了,你就这么决绝?你就一点机会和余地都不给我?十几年的感情,你对我就没有一点留恋吗?一点都没有吗?” “有啊,也正因为留恋,正因为在乎,才不想在与你的两看相厌,反复争吵中,毁了过去的好。” “什么两看相厌?说到底,还不是你容不下绾绾?” 莫景鸿忍不住吼了一声。 “你发卖了明琴,我不怪你,绾绾有孕在身,你罚她去跪祠堂,跪了整整一夜,我也不说什么,之前我全都忘了,我一心护着绾绾,可而今我记起来了,我想尽可能的护着你,不让你受伤。倾歌,绾绾和孩子已然存在,我没有办法,可我弥补你的心是真的,你就不能信我一次?” “你看,一旦谈及孟绾绾,我们势必会争吵,这就是两看相厌的开始。” 说什么护着她? 但凡莫景鸿心里有她,明琴为何会被发卖,孟绾绾为何会被罚跪祠堂,他应该早就清楚了,这罚应当不应当,他也应该心里有数。 她不曾错,又何须人护? 这些事,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被翻出来,当成谈判的筹码? 更何况昨夜之所以会发生那许多事,都是莫景鸿算计在前,对于自己做的事绝口不提,从她做的事这断章取义…… 呵! 这护,算什么护? 这些事顾倾歌心里都明镜似的,只是,她一点都不想跟莫景鸿吵,这会儿的莫景鸿,是记起了一点过往的莫景鸿,她不想口不择言伤了他。 她更不想用那些烂事,一次次地折磨自己,伤了自己。 “莫景鸿,我说的你好好想想吧,你是个聪明人,如何选,对你、对孟绾绾、对我更好,你应该明白。” 顾倾歌说完,把茶盏放在窗沿上,她直接走向了楼梯口。 如水忙上来搀扶顾倾歌。 她们主仆下楼,顾倾歌轻声吩咐。 “我先回守倾苑,你留下等等小禄子他们,回头让他们把东西都收了吧。我的披风,也记得给我带回去,别落下了。” “奴婢陪着小姐吧。” “不用,我想一个人走走,静一静。” 顾倾歌说完就出了望月阁,莫景鸿追到窗口,居高临下的瞧着她一点点走入风雪里,从始至终都不曾回头,莫景鸿难过,他也怨、也恨。 他从没想过抛弃顾倾歌,但凡顾倾歌软一点,接纳了孟绾绾,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她……为何会这样? 十几年的感情,她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她怎么能这么无情? “顾倾歌,我不和离,我不和离。” 莫景鸿大吼。 心里火气重,他一扬手,就将顾倾歌放在窗沿上的茶盏,打落到了望月阁外。 地上积雪厚重,茶盏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也没有摔碎,甚至没有发出多少声响,可茶盏里顾倾歌剩下的那大半盏茶,却都散落在了雪上,洇出了一圈圈的水点,脏兮兮的。 莫景鸿瞧着那场面,只觉得那像是顾倾歌对他的嘲讽。 “雪成尘泥茶失味,呵,呵呵……” 莫景鸿呢喃着苦笑。 他忍不住抬脚,在望月阁的墙上踢了几脚,他想宣泄火气,可是,好像根本没有多少意义。 …… 守倾苑。 顾倾歌一路走回来,没穿披风,到底是有些凉的。 可凉意也让人清醒。 站在守倾苑门口,顾倾歌抬头看着院外的匾额,那还是莫景鸿中探花郎的那一年,亲手题的匾额,连带着“守倾”二字,也是莫景鸿取的。 莫景鸿说,守倾也是守情,他说,这辈子他会守护好她,守护好他们的感情。 誓言犹在耳畔。 可是他们,已经要走散了。 想着过去的事,想着莫景鸿稍稍想起来一点,痛苦难过的样子,顾倾歌不免有些唏嘘。 心里沉甸甸的,像是压了块石头,不大痛快。 许久,顾倾歌才进了院,回了房间。 本是想回来歇歇,等如水他们回来,再让他们准备吃的。可一进屋,还未等把门关上,她就觉察出了不对劲儿…… 第28章 这嘴,你想尝尝? 屋里有一股淡淡的雪松香味,清冽纯净,这是不属于她的味道。 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浅淡的梅香。 有人来过! 拔了头上的簪子,攥在手里做武器,顾倾歌放轻脚步,警惕地往里走。只走了几步,她就瞧见夜锦枭穿着一身红色锦袍,慵懒地坐在桌边上,翻看着之前如水拿给她打发时间的话本子。他手边上,还有一大捧红梅,瞧着像是新折的。 “王爷,你怎么来了?” 见到夜锦枭,顾倾歌多少有些意外。 听问,夜锦枭挑眉看向顾倾歌,淡淡一笑,“刚巧路过,怎么样,雪夜梅林好看吗?” 夜锦枭还不多,语气里却带着一股子阴阳怪气的劲儿。 他问的,哪是什么梅林? 他问的,分明是莫景鸿。 广月楼距离承恩伯府不远,在楼上,能将承恩伯府尽收眼底,他瞧见了望月阁那头的状况,一点都不奇怪。 昨夜,也是有赖于广月楼的好视野,她才能及时赶回来的。 去了临窗的软榻边上坐着,顾倾歌轻轻勾唇。 “雪夜梅林也不过就那么回事,赶不上睿王爷深夜从别人家屋里路过稀奇。” “少见多怪,以后见得多了就好了,”一边说着,夜锦枭一边把话本子放下,“少看点这东西,故事荒诞,把脑子都看没了。” “刚刚,我看王爷看得挺入神的?” “不用心看,怎么能知道,你那好好的脑子,是从哪开始坏的?” 夜锦枭嘴毒。 好好说,能舌战群儒,不好好说,能噎死群儒。 这在大燕是公认的事实,顾倾歌早有耳闻,只是现在面对面,她更能体会到夜锦枭的嘴毒。 知道他厉害,顾倾歌也不跟他斗嘴,“王爷深夜过来,是有事?” “给你送点脑子。” “嗯?” “拿着,本王墨宝,自己日夜看,慢慢品。” 夜锦枭说着,就从桌上拿起一幅字画,扔给顾倾歌,也不等顾倾歌打开,他就又道。 “小门小户,那三尺宽的破地,能有什么好梅可以赏?本王精选的,才是好的,这些都插梅瓶里,放屋中慢慢瞧,也提升提升品位,练练眼力。年纪轻轻挺好一姑娘,怎么能是个瞎的?” 顾倾歌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王爷,你这是来之前,吞了二斤毒药吗?” “错。” 对上顾倾歌的眸子,夜锦枭浅笑着摇头。 “本王不是来之前吞了毒药,本王是一直都吞,这嘴毒,是天长日久日夜滋养养出来的。怎么,你想尝尝味儿?” 这话直白,隐隐还带着一股暧昧劲儿,顾倾歌看着夜锦枭,脸颊也忍不住微微发烫。 她脑子里不禁又想起了昨夜。 逍遥仙药劲儿大,苍神医给她解毒前,她可没少缠着夜锦枭。 不想则已。 想想,顾倾歌只觉得身上燥热流淌。 夜锦枭刚刚的话,她不敢细想。 夜锦枭也回过神来,觉察到自己失言了,他暗暗感慨,真是被莫景鸿气糊涂了。 “走了。” 夜锦枭起身,就奔着后窗的方向去,准备离开。 顾倾歌一愣,“王爷这就走了?” 夜锦枭顿住脚步,回眸望向她,勾唇调侃,“别人报恩,那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这报恩,是好茶好水一滴不倒,不走留着干什么?等着被你渴死了,做大燕第一大冤王?” “那我给王爷泡个茶?” “廉者不受嗟来之食,要了才给,给就接着,你当本王是那么好哄的人?” 夜锦枭说完就闪身离开了,他速度快的惊人,看着不过片刻,就空下来的屋子,顾倾歌的太阳穴忍不住突突乱跳。 睿王? 怼王还差不多! 顾倾歌没多想,她伸手把夜锦枭送的字画打开。 画上画的是一只白狐,没有九尾,却有九头,白狐的每一个头似乎都是张着嘴在邪笑的,寥寥几笔,就让人瞧出了一种穿透纸背的现实感,让人脊背发凉。 画上还有龙飞凤舞的题字—— 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但见丹诚赤如血,谁知伪言巧似簧? 顾倾歌瞧着这画,不禁失神。 就在这时,如水、小禄子他们带着人回来了,听到动静,顾倾歌把画卷起来收好,她抱着桌上的红梅去了梅瓶边上。 如水、小禄子也刚好抱着红梅,推门进来。 “小姐,小禄子他们折了好些梅花,小姐快瞧瞧可喜欢?” 如水兴致勃勃的说着,话音落下,她才发觉顾倾歌的怀里,已经有一大捧红梅了。 如水一愣,“小姐,你也折梅花了?” “嗯。” 顾倾歌插花的手没停。 想着夜锦枭的话,她垂眸笑笑,低声回应。 “品位不行,眼力也差,想提升提升,多看点好花好画,或许有用。” 这话,如水和小禄子听着怪怪的,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他们两个也没有深究,只要顾倾歌心情好,那就比什么都强。 如水挑了最好看的几枝红梅,插在顾倾歌屋里,其余的她和小禄子拿去给大家分了。 没人再提莫景鸿,整个守倾苑都开开心心的。 …… 芳菲阁。 莫景鸿回来的时候,一身酒气,失魂落魄的。 顾倾歌无情又绝情,他稳不住顾倾歌,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那他就得做选择。这不是他想要的局面,他也不想面对这种局面。 可是,他拿顾倾歌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莫景鸿心烦意乱,脚步声沉沉。 孟绾绾还没睡,她知道,莫景鸿去梅林找顾倾歌了,她无计可施,只能等着。 好在莫景鸿回来了。 孟绾绾松了一口气,直接到门口去迎莫景鸿,屋里地龙暖,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纱裙,樱桃红的颜色,娇嫩得紧。纱裙清透,影影绰绰的,还能瞧见她白嫩的肌肤,红色的肚兜,长发散落下来,更衬得她妩媚勾人。 一见莫景鸿进来,孟绾绾就伸手搀扶住了他。 “夫君,你喝酒了?” 娇滴滴的声音,让莫景鸿心颤了颤。 看向孟绾绾,将她的媚色尽收眼底,有那么一瞬,莫景鸿甚至忍不住想,若是顾倾歌能这般柔情顺从,那该多好? 心头压抑的火气被释放,酒意上头,莫景鸿也忍不住想,顾倾歌会嫉妒吗? 若是她嫉妒了,在乎了,她会不会争?会不会抓着他不放? 那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莫景鸿不确定,可是,他忍不住想试试看…… 第29章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让下人去给孟绾绾拿了披风,莫景鸿用披风裹着她,下一瞬,莫景鸿矮下身子,直接打横将孟绾绾抱了起来,大步往外走。 一边走,莫景鸿一边冲着下人厉声吩咐。 “去,带人把守倾苑边上的碎月楼收拾出来,以后我们就住那。” “是。” 下人应声,急忙去准备。 只一刻钟多些,莫景鸿就带着孟绾绾到了碎月楼,这里与守倾苑也不过一墙之隔,莫景鸿带着孟绾绾进屋,就将她抱到床上。 借着酒劲儿,莫景鸿颀长的身子欺身而上,避开孟绾绾的肚子,他的吻快速落到她唇上。 莫景鸿吻的激烈,孟绾绾也热情的回应他。 “夫君……” 低低浅浅的轻唤,从唇齿间溢出来,一声连着一声。 从莫景鸿要到碎月楼来,孟绾绾就猜到了他的心思,原本,她就有些担心莫景鸿会被顾倾歌勾了魂,她没有背景,也没有多少手段,唯有这身子,这肚子里的孩子,是她的筹码。 她胎像稳,头三个月,莫景鸿惦记孩子,也一直克制着,她养得很好。 她本就想勾着莫景鸿,好好来一次的。 眼下住到了守倾苑隔壁,她更想让顾倾歌好好听听,莫景鸿是怎么宠她的,她要让顾倾歌知道,莫景鸿爱的只有她。 青梅竹马又如何? 莫景鸿忘了,她顾倾歌就屁也不是。 “啊……” 勾着莫景鸿的脖颈,孟绾绾娇柔的身子,紧紧地缠着他,主动迎合。 娇媚的喊声,夹杂着痛快和欢愉,宛若跌宕的浪潮,起起伏伏,那声音,就是窗外的飞雪,听了也羞。 …… 隔壁守倾苑。 顾倾歌让金嬷嬷安排了吃的,只是她吃得并不算多。 简单吃几口,她就让人把东西收了,睡不着,她索性就在临窗的软榻上摆了棋盘,以左右手为两人,分阵营对弈。 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棋局上,无暇顾及其他,顾倾歌的心也静了不少。 可没多久,顾倾歌就听到了动静。 或高或低的声音,娇媚得紧,那动静暧昧,顾倾歌就算没有经历过,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顾倾歌眉头紧锁。 “金嬷嬷,出去瞧瞧怎么回事?” 金嬷嬷和周嬷嬷对视一眼,忙掀了帘子出去打探。 只是,她们才一出门,就碰上了匆匆赶来的如水。如水住在西侧的下人房里,离碎月楼更近,她更早听见不对劲儿,就去查了。 她脸黑的,几乎能滴出墨来。 “是小姐听到动静了,要查那点脏事,是不是?” 如水问得直白。 金嬷嬷、周嬷嬷点头,只见如水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别去了,我和小禄子都查过了,走,去见小姐。” 如水说完就进屋了,周嬷嬷、金嬷嬷急忙跟上。 如水到顾倾歌身边,眼睛腥红。 “小姐,姑爷带着芳菲阁那位,去隔壁碎月楼住了,两个人正折腾呢。” 顾倾歌拈棋子的手微微顿了顿,棋子掉在棋盘上,撞到了临近的棋子,好好的棋面一下子乱糟糟的。 而顾倾歌,心也跟着乱糟糟的。 莫景鸿是故意的吧? 他在用这种方式,宣泄他的不满?或是在报复她提了和离? 他…… 顾倾歌凝眉语塞,一时间,她似乎根本找不到一个词,去形容此刻的莫景鸿。 可顾倾歌心里还是有些庆幸的,她庆幸自己刚刚,在莫景鸿的一波回忆冲击后,依旧坚定的提了和离。 不然,和莫景鸿重修旧好,让她在未来的某一日,面对眼下的局面…… 她怕是真的会受不住。 “棋盘收了吧。” 顾倾歌开口,推了棋盘,直接下了软榻。 如水瞧着,泪珠子直往下掉,“小姐你别难受,姑爷他早就变了,他是想起来了一点,可是,终究是他忘记的更多,他早就不是从前的他了。” “如水。” 周嬷嬷听着如水的话,忍不住过来拉了她一把。 顾倾歌已经够苦了,何苦还说这些? 可如水却忍不住。 “周嬷嬷你不知道,刚刚在望月阁,姑爷还说会对小姐好呢,他说自己把小姐弄丢了,他愧对将军他们,他心里后悔。可转眼他就闹了这出,芳菲阁还不够他折腾吗?怎的就非要到碎月楼来缠绵悱恻?他在恶心谁?他都不要脸了,还指望着旁人给他遮羞?口口声声说后悔,他这后悔悔的,可真用心。” 一边说着,如水一边忍不住啐了一声。 跟莫景鸿就在眼前似的。 “小姐,他连这么恶心人的事都干得出来,他根本就不是从前的姑爷了,根本就不值得小姐伤心。还有那孟绾绾,怀着身孕呢,就这么折腾,也不怕把孩子给玩掉了。这么会勾搭人,当初,指不定也是她勾搭了姑爷呢。” 别管是莫景鸿,还是孟绾绾,如水嘴上都没放过。 她不吐不快。 听着如水喋喋不休的念叨,顾倾歌顿住脚步,她回眸看向如水,抬手给如水擦眼泪。 “你这名字还真没起错,跟水做的似的,眼泪哗哗的,怎么都流不完。” “小姐……” “放心吧,我没伤心。” 从她心平气和的和莫景鸿谈,提出和离开始,她就已经推开了莫景鸿。 别说莫景鸿现在宠的,不过是孟绾绾,就是他宠了旁人,她这个主动推开莫景鸿的人,或许也不该动怒。 她放手了。 那些,就与她无关了。 理智顾倾歌有,道理她也都明白。 只是,听着这动静,想着曾经的莫景鸿,想着刚刚,莫景鸿在望月阁的那番话,那副模样…… 她心里终究还是有些堵。 轻呼了一口气,不愿想太多,顾倾歌轻声道,“我没事,都早点回去歇着吧。” “这么恶心人的动静一个劲儿的响,谁歇得下啊?” 听着如水嘀咕,顾倾歌笑了笑,她去博古架旁,从最顶上的盒子里,拿出了个小瓷瓶。这正是一早的时候,小禄子给她的那个。 把小瓷瓶扔给如水,顾倾歌低声吩咐。 “拿去给小禄子,他知道怎么办,你这耳根子,用不了多久就能清净下来了。” 如水眼前一亮。 昨夜顾倾歌让她转告小禄子,去顾家医馆妙郎中那,拿了一种药,名叫春花残。妙郎中是炼药高手,用毒也是一绝,早年的时候,顾倾歌的爹上战场,妙郎中追随左右,后来顾家人没了,他就自己开了医馆。 顾倾歌让福伯接触医馆生意,掌控药材渠道,也与妙郎中有关。 想来,这就是春花残了。 这药不会伤人根本,可是却能让用药之人,一个来月内举不起来,无缘床笫欢好,且无药可解。 如水心中一喜,她猛地将小瓷瓶攥紧。 “奴婢这就去找小禄子。” 如水转身欲走,这时候,小禄子就从门外进来了,他眉头紧锁。 “小姐,隔壁出事了……” 第30章 做妾都不配 “怎么了?” 顾倾歌见小禄子脸色不好,问了一句。 小禄子低声回应,“碎月楼一直空着,今儿姑爷不知怎的,偏要去那。他吩咐的急,下人们一时半会儿烧不热地龙,就在屋里放了几个炭盆取暖。本也没什么问题,可大约是姑爷和那位……” 话在嘴边,小禄子却下意识地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 他斟酌着措辞,片刻后才继续。 “大约是姑爷和那位玩开心了,有些忘我,他们跑到了窗边上,可能是嫌炭盆碍事,影响发挥,无意中踢开了炭盆。那炭盆不知怎的,就跑到了窗子的垂地纱帘底下,把纱帘点着了。等姑爷他们发现的时候,纱帘、地毯、还有墙上的字画,都烧了一大片了。” 顾倾歌眉头紧锁。 是酒劲上头也好,是怒极失智也罢,顾倾歌都没想到,莫景鸿能这般荒唐。 “不用管,火烧不起来,他们自己的人会救,死不了。” 顾倾歌声音冷淡。 闻言,小禄子点头,“那头下人已经在救火了,问题不大,只是那位似乎受了惊吓,肚子疼得厉害,好像还见了红,已经闹着去请郎中了。” “活该。” 顾倾歌还没应,如水就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让他们跑到这边来恶心人,这是连老天爷都瞧不上他们,要给他们惩罚了。” 顾倾歌听着如水的话,没有接茬,她不喜孟绾绾,可对孟绾绾肚子里的孩子,她的教养,倒也让她说不出什么恶毒的话来。 “别管,主院那头会安排的。” “是。” 小禄子应了一声,再不多言,这些事恶心,不提也罢。 倒是如水,有些犹豫,“小姐,那边已经闹成这样了,那这东西,咱们还用吗?”一边说着,如水一边晃了晃手里的春花残。 顾倾歌眯了眯眼睛,稍稍思忖。 “用,小禄子去安排吧,小心点,别让人起了疑。” 她不会真废了莫景鸿,当初的情分,也不允许她下那么重的手。 只是,在大年夜之前,在她与莫景鸿和离,她离开承恩伯府之前,这恶心人的动静,她不想再听第二次了。 更何况莫景鸿也对她用了逍遥仙。 一报还一报。 安置好了,顾倾歌挥挥手,就让人都下去了。 房门关上,顾倾歌又去将夜锦枭送来的字画打开,瞧着上面的九头狐狸,盯着上面的那句“唯有人心不可防”,她不禁苦笑。 人心…… 还真是难以琢磨,现在的莫景鸿,她真的越来越看不懂了。 失忆而已,怎么会让一个人变这么多? …… 碎月楼。 岳氏听着下人禀报,风风火火就赶过来了。 一进门,岳氏就瞧见被烧得不像样的屋子,孟绾绾躺在床上,小脸惨白,大约是被吓到了,身子也不舒服,她眉头一皱一皱的。至于莫景鸿,衣衫不整,脸上尽是颓然神色,他正和请来的郎中说什么,气氛低沉。 岳氏忍着火气,到郎中身边。 “郎中,怎么样?” 郎中瞧见岳氏,也没瞒着,“受了惊见了血,好在之前胎像稳,问题不大。我开了药,让人抓药服用,之后好好休养,再不能如此不知节制了。” “是,是,”岳氏硬着头皮附和。 莫景鸿回过神来,急声叮嘱,“郎中,一定要用最好的药,一定要保证大人和孩子都平安。” “放心。” 郎中应声就出去了。 岳氏剜了莫景鸿一眼,伸手拍了他两把。 “我看你真是被个女人把魂给勾搭丢了,这种荒唐事都敢做,你真是疯了。想要舒坦,让谁伺候不行?顾倾歌不听话,不肯与你圆房,你也不用再给她留脸面,她爱守活寡,你就让她守,你再找其他女人就是了,怎么就非得盯着个大肚子的?你就不怕真把孩子玩没了?” 莫景鸿现在脊背还是凉的,那点酒全都醒了,他后怕得不行。 这个孩子,是绝对不能出事的。 这是他的指望。 莫景鸿眸色沉沉,瞧他不说话,岳氏无奈叹气。 “景鸿,你是要走仕途的人,是要做大事的,咱们伯府的兴旺,也都靠你呢,别管大事还是小事,你都得注意。说句不好听的,女人没了可以再换,孩子小产可以再生,可是,这人要是没在了你床上,你身上沾了血,那可是要败运势的。顾倾歌就是个丧门星,娶了她你就出了事,好不容易回来了,可不能再出岔子了。” 岳氏这话说得薄凉也恶毒,她甚至没有避讳孟绾绾,就那么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 莫景鸿只觉得头更疼了。 “娘,你去看看郎中那药开好了没有吧?另外再安排着,给绾绾做些滋补的东西,多做点,她好养身子。” 一听这话,原本就不痛快的岳氏,脸色瞬间更难看了。 她忍不住又剜了孟绾绾一眼。 “你说得轻巧,滋补滋补,连银子都没有,哪来的好东西滋补?” “娘……” “伯府日子紧巴,顾倾歌把中馈扔回来,日子就更难了。这两日桌上的菜,寡淡得恨不能不见荤腥,我还想补补呢。还给她滋补?我划了手腕给她放血补得了。” 越说,岳氏就越觉得来气。 自莫景鸿带着孟绾绾回来,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 这日子越过越回去了。 “大着肚子还不安分,几日没男人,就过不下去了吗?一手勾搭人的手段,楼子里的娼妓,也没这么下贱的。泥腿子养出来的玩意,就是上不得台面。这也就是你伤了头,没了记忆,稀里糊涂就把人娶了,要不然,这样的货色,别说做平妻了,就是做妾都不配。” “娘,你别说了,你先去看看药吧,剩下的我来安排。” “你安排?” “明日我就回户部,领了俸禄,自然就都好了。倾歌那边,我也会再跟她说说的,不会再苦了娘的。” 对莫景鸿,岳氏到底舍不得说重话。 没再多耽搁,岳氏也没看孟绾绾,她扭头就出去了。 晦气。 见岳氏走了,莫景鸿才到孟绾绾身边。 知道她听到了岳氏的话,心里不痛快,莫景鸿柔声哄着。 “我娘那个人,刀子嘴豆腐心,她也是担心孩子,担心我,才会口不择言的,你别往心里去。” 孟绾绾扭头没看莫景鸿。 莫景鸿叹息,“绾绾,今夜是我失态了,在梅林里,听到顾倾歌说你不如她,说我失了记忆,也丢了脑子,没了眼力,找了个哪哪都不如她的,我心里为你叫屈,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我想让她知道你的好,知道我们恩爱,我没成想会闹成这样。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你受苦了。” 听着莫景鸿的话,孟绾绾满心都是意外,她惨白的小脸上,也有些恼怒。 “顾倾歌,她……这么说的?” 第31章 他算什么东西? 听孟绾绾问,莫景鸿有那么一瞬间的心虚。 他垂眸,避开了孟绾绾的目光。 刚刚岳氏的话说得太难听了,孟绾绾听了难受,若心有记恨,保不齐连他都得跟着一并怨上。一旦孟绾绾心里与他生了嫌隙,指不定连他后续的安排,也会受到影响。 没有别的办法,他只能这么说。 也只有这么说,才能稳住孟绾绾,让她一心待自己。 “抱歉。” 没有直接回应孟绾绾,莫景鸿倾身在她额上亲了亲,他神色晦暗,眼底湿润。 “成亲的时候,我说过要对你好,要让你过好日子,不受欺辱。可自回京开始,我就没让你过消停日子,你本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夫人,却处处受刁难,这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夫君,我不许你这么说,你很好。” “绾绾……” “夫妻一体,日子是两个人一起过的,互相分担也是应当的。夫君的不易我都知道,夫君很好,我都明白的。” 孟绾绾的话,让莫景鸿松了一口气,他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只是,想到顾倾歌,他还是不免难受。 如果顾倾歌性子也这么软,也这么好哄,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事了,那该多好? 莫景鸿正想着,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浅浅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小厮的声音,就从外面传了进来。 “世子爷,伯夫人让奴才给世子爷和绾夫人送吃的。” “进来。” 闻言,小厮直接端着东西进了门,他直接到了桌边上。 小厮先把孟绾绾的药端出来,“世子爷,这是绾夫人的药,安胎宁神滋补的,是郎中开的,稍微放凉能入口了就得喝,奴才放桌上了。” “放过去吧。” “这里还有两个滋补的汤,一个是给绾夫人的药膳,也是安神养胎的,剩下的那个汤,是做给世子爷的,是伯夫人看世子爷穿得少,身上又有酒气,让郎中给开的。” 听着这话,莫景鸿放开孟绾绾,起身去桌边上。 不疑有他,莫景鸿直接将小厮递的汤喝了。 微甜。 味道还不错。 一口气喝干净,莫景鸿把碗放下,转而又拿着药膳去喂孟绾绾了。 虽然药膳瞧着寡淡了些,没有多少滋补的好东西,可有总比没有强。 心思都在哄孟绾绾上,莫景鸿并未发觉,他的身体很快就起了变化,之前并未结束的昂扬宣泄,一点点瘫了下去,哪怕之后躺在同一张床上,瞧着孟绾绾依偎在他怀中,媚眼勾人,他依旧心无波澜,身体也没有半分反应。 …… 隔日。 几乎一夜未睡的莫景鸿,早早就换了官袍出了府。 顾倾歌断了家里的花用银子,中公空虚,府里日子紧张,他的俸禄银子虽然不算多,但也能解解燃眉之急。 等再过半月,昭华公主和驸马回京了,一切就都好了。 莫景鸿盘算着,去了户部。 只是才到这边,他就被同僚海清平给拦在了门外。 海清平是国子监祭酒海渃的长子,和莫景鸿同科,是当年的状元郎。 海清平学识不凡,一手策论写得犀利又有见地,所行之策皆是为百姓考量,为朝廷考量,很是不俗。新帝登基,需要这样的人,来做出一番政绩,带着大燕更进一步。海清平性子刚直,处事磊落,虽然不通官场的迂回之道,直来直往惯了,得罪了不少人,可是,他自己有本事,加上家族关系,人脉甚广,皇上对他很是看重。 海清平辗转于兵部、吏部、户部之内,都担任过要职,这一年进了户部,更是大有作为。 他只需要等一个时机。 时机稍稍成熟,他就能在朝中更进一步。 海清平只比莫景鸿大几岁,他敬重顾家满门忠烈,知莫景鸿与顾家走得近,这几年与莫景鸿关系也算不错。 “海兄。” 一见海清平,莫景鸿便拱手寒暄。 海清平神情淡漠,“听闻莫大人失了忆,倒是没忘了海某,还真是难得。” 听着海清平的话,莫景鸿呼吸一滞,他眼神闪烁,之后才笑笑,“到底是要再回朝中的,怕耽误了正事,便让人一早又重新介绍了朝中情况。朝中诸位大人,包括画像,我都一一看过,能认出海兄不足为奇。” “难得莫大人后院忙碌,还能对朝中事如此上心,不愧是大燕栋梁,让人敬佩。” 夸赞的话,却带着股阴阳怪气的劲儿…… 莫景鸿不自觉地凝眉。 “海兄,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什么误会。” 四目相对,海清平眼神清冷,甚至带着点嫌恶。 “大约就是羡慕莫大人能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吧?海某心思狭隘,见不得别人这么好,莫大人担待。” 之前莫景鸿心里,也隐隐猜到了海清平是为了这点事,毕竟,海清平敬重顾倾歌的父亲顾镇山,这不是什么秘密。眼下,他言辞犀利,要为顾倾歌打抱不平,也不奇怪。 莫景鸿眼神暗了暗,“失了记忆,另娶时不知家中已有妻室,我……” “莫大人如何,自知便可,不必与我解释。” “海兄……” “莫大人临危受命,南下赈灾,为国尽忠,受此大难,连带着到现在记忆还没恢复,朝廷深知莫大人的不易,特意暂停了莫大人的职务,也免得这些杂事,耽误了莫大人养伤。莫大人先回吧,等身子养好了再入朝尽忠不迟。” 海清平这话,让莫景鸿脸色一变。 “停了职务?这怎么可能?” 之前他回京时,户部这边可不是这么说的,那时候户部说,等他安顿好家里,休养几日,就能重新回来任职。 怎么突然就变了? 将莫景鸿的模样看在眼里,海清平回去拿了份公文,面无表情地塞给莫景鸿。 “莫大人自己看吧,朝廷不是家里后院,也没有调情说笑那一套。白纸黑字,莫大人请回吧。” 话音落下,海清平就直接离开了。 他承认,莫景鸿失忆另娶情有可原,可凭什么他的情有可原,却要让旁人受尽苦楚? 顾家女下嫁也就罢了,情之一字,旁人左右不了。 可凭什么还要忍他莫景鸿的平妻,忍他的孩子,忍岳氏传出来的那些善妒、狭隘、不孝的流言蜚语? 顾家满门忠烈,男人是战死了,可顾家还没倒呢。 他莫景鸿算什么东西? 海清平的不喜与排斥,都在明面上,他一点都没藏着掖着。 可是,此刻的莫景鸿,哪还顾得上他? 看着停职休养的公文,莫景鸿眉头紧锁,他心中那股不安更强烈了,比之前在守倾苑,见到顾倾歌一支簪子毁了秋千,冷硬决绝,还要强烈百倍。 他心里那种害怕,怕这一步走错了的恐惧…… 开始疯狂泛滥。 第32章 本王从不是仁善之人 莫景鸿坐了马车回府,一路上,他都失魂落魄的。 虽然他有信心,等昭华公主回京之后,他的情况全都能改善,他不可能一直如此,可是,如今的变数他不喜欢。 一个顾倾歌,一个户部职务,这局面都不在他的预想之内,不是他想见到的。 莫景鸿心烦。 大雪初霁,街上人并不算多,马车辚辚而行,速度也不快。 莫景鸿正愁着,不知怎的,刚刚还慢悠悠行驶的马车,忽而失控,烈马开始夺路狂奔。 “哐。” 莫景鸿身子不稳,头直接撞到了车厢上,他几次挣扎着要起来,都又栽了回去。 “怎么回事?怎么赶车的?” 莫景鸿恼火大骂。 外面赶车的小厮,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一边努力控制缰绳,想让马慢下来,他一边回应,“世子爷,刚刚不知怎的,马突然就开始发疯狂奔了,控制不住。世子爷……小心,小心些……” “废物。” 莫景鸿咆哮,这时候,就听外面的小厮又出声大喊。 “让让,快让让,让让啊……” 小厮喊的声嘶力竭,话音未落,就听到一声烈马嘶鸣,紧接着,一股血腥味瞬间扑面而来,连带着莫景鸿的马车,也向前栽了下去。莫景鸿双手撑着车厢,却依旧稳不住身形,他直接滚到了车厢外。 地上积雪厚重,马直接被砍掉了头,倒在地上,殷红的血洒了一片。 莫景鸿栽在马边上,脸上、手上、袍子上都染了血。 他模样狼狈。 夜锦枭提着刀,站在不远处,护着身后的孩子。 他的刀还在往下滴血,一身石榴红的锦袍穿在身上,张扬又邪气,血喷溅在上面,并不算明显,只是,他那张俊逸的脸上,也沾染了不少血,衬得他宛若地狱走出来的修罗一般,透着一股邪佞杀气。 看着夜锦枭的模样,莫景鸿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微微扬手,夜锦枭把刀扔给身后赶车的无影,这才把已经吓傻了的孩子抱起来。 “无影,去看看谁家的孩子?” “是。” 无影应声下了马车,把孩子接过来就走。 夜锦枭这才看向莫景鸿,原本,他和无影都可以直接把孩子带走的,可瞧着是承恩伯府的马车,他就改了主意。 莫景鸿这种人,就该跌入尘泥,匍匐进尘埃里,就该这么狼狈不堪。 配他。 夜锦枭眼神鄙夷,语气不善。 “莫大人当街纵马,真是好威风啊。” 回过神来,莫景鸿忙起身,用手掸了下身上的污渍,他拱手冲着夜锦枭行礼,“下官见过睿王爷,刚刚是下官的马突然失控,惊扰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看来,莫大人失忆,的确忘记了不少事啊。” 莫景鸿凝眉。 夜锦枭过来,抬脚踹在莫景鸿身上,莫景鸿不防,被踹了个结实,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 夜锦枭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张狂桀骜。 “大燕仁善忠义的年轻探花郎,失忆了,也忘了万事当以百姓为先。当街纵马,险些伤人,莫大人只字不提,这是把记忆丢了,顺带着也将德行都丢了?” “王爷恕罪。” “你还忘了,本王从不是仁善之人,本王也从不轻易恕人罪。” 目光灼灼地看着莫景鸿,夜锦枭忽而就笑了。 狂傲又疯癫。 “当年的探花郎,姿容绝丽,文采斐然,就该让人瞻仰,让人好好瞧瞧的。带着你的马,你的车,你的下人,就在这路边给本王跪着。天黑之前,你敢挪动半步,本王今夜必定登门,砍断你的腿。” “王爷……” “三条腿。” 打断莫景鸿求饶的话,夜锦枭邪气地说了一声。 只三个字,却让莫景鸿身子发凉,尤其是身下,莫名有种冷飕飕的感觉。 …… 承恩伯府。 顾倾歌一早起来,就听小禄子说事情都已经办妥了,心里说不上畅快,只是她愈发觉得,这样的日子太累了。 距离过年也就还二十来日,可她却有些心急了。 日子过得要是能再快一点就好了。 福伯让人来递了话,说在镇国将军府附近看好了一个院子,问她要不要过去瞧瞧? 顾倾歌想去。 用了早膳之后,她就换了衣裳,带着如水、小禄子准备出门。 只是,顾倾歌主仆三个才到守倾苑门口,就瞧见孟绾绾在下人的搀扶下走了过来。那小丫鬟顾倾歌知道,是和明琴一起被带回来的,叫明书。 名字都是莫景鸿给起的,也算是孟绾绾的心腹。 “姐姐……” 见到顾倾歌,孟绾绾不禁加快脚步,明书扶着她,更谨慎了些。 瞧着孟绾绾过来,顾倾歌心里,隐约能猜到她要做什么。 远远的瞧见了莫梁身边伺候的冯伯,正跟着管家李乐在安置下人扫雪,顾倾歌给小禄子使了个眼色。 小禄子会意,转身回院里招呼了个下人,与之一阵耳语。 下人很快就出了守倾苑。 至于小禄子,也重新回到了顾倾歌身边伺候。 这工夫,孟绾绾也已经带着明书,到了顾倾歌面前,她一手扶着肚子,一边屈膝,冲着顾倾歌微微行礼。 “见过姐姐,姐姐福安。” 顾倾歌没回应。 孟绾绾也不觉得尴尬,她自顾自的站起来,笑吟吟地打量顾倾歌。 “姐姐这么早就盛装打扮,是要出门吗?听闻姐姐十分能干,手里掌管着不少庄子铺子,甚是辛苦。昨夜惊扰了姐姐,让姐姐没能休息好,都是我的错,等晚些时候,我一定与夫君说让他收敛些,免得总是耽误姐姐休息,耽误了姐姐的事。” 炫耀,直白又露骨。 顾倾歌笑着看向孟绾绾,眼神里更多了一抹打量。 孟绾绾见状,伸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珠钗。 “姐姐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顾倾歌勾唇,瞟了眼不远处,她轻笑回应,“看你面色红润,身子不错,看来那夜的祠堂,你真是一点没有白跪,列祖列宗庇佑果然管用,没事的时候,你还可以多去滋养滋养。” 想着那一夜的狼狈,孟绾绾脸上的笑瞬间龟裂。 她极力克制着,才没有发火。 手抚着肚子,她浅笑。 “列祖列宗庇佑倒是其次,夫君盛宠才要紧。一早就听人说,女子嫁人,就像是第二次投胎,这嫁了个如意郎君,被宠着被骄纵着,自然万事都好,可嫁了不如意的,独守空房,寂寞孤苦,就难免要差些。我运气好,夫君一直骄纵着我,自然身子骨好,脸色不差。倒是姐姐……” 孟绾绾声音顿了顿,眼神得意。 “姐姐脸色瞧着似乎差了些,是因为昨夜,姐姐只听他人愉,不尝鱼水欢,寂寂长夜,孤枕难眠,心里不好过导致的吗?” 第33章 你想斗,我等你 孟绾绾一而再再而三提昨夜,言辞间还有羞辱。 如水听着,气得要命。 “挺着个大肚子还勾引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姓孟的,你还要不要脸?” 孟绾绾闻声看向如水,不怒反笑。 “原来姐姐的奴才,也这么莽撞啊,口无遮拦出言不逊,实在有失体统。姐姐仁善,不忍动手教导,那妹妹可就代劳了。” 记恨着顾倾歌责打明琴,发卖明琴的事,孟绾绾早就想讨这笔债了。 眼下,是如水自己撞上来的。 孟绾绾厉声吩咐,“明书,去,给我掌这贱婢的嘴!” 孟绾绾话音落下,明书便快步上前,扬手就要打如水。 大约是孟绾绾一早就交代好的,就等着抓如水的错处动手呢,明书动手时攒足了力气,以至于她的表情,都有些狰狞。 顾倾歌见状,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簪子。 那一瞬的抬手,刚好将明书的手给挡开,明书的巴掌直接打在了顾倾歌手腕上。 “啪。” 顾倾歌的手腕,瞬间被打红了,同时,她手腕上带着的素雪九仙白玉镯,在内力的驱使下,也应声碎成了两半,落在了地上。 孟绾绾一愣,而明书吓得脸色惨白。 顾倾歌轻抚自己泛红的手腕,漫不经心地笑笑。 “教训我的人还不算,连带着我也一并教训了,绾夫人的奴才还真是厉害,真有一家主母的气势。不若这承恩伯府世子夫人的位置,交给她来坐好了。” 一听这话,明书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奴婢不是故意的,世子夫人恕罪。” “不是故意的?” 呢喃着这几个字,顾倾歌戏谑轻哼。 “手是你的,嘴是你的,心也是你的,是故意还是无意,我怎么知道?” “奴婢……” “更何况,我又不是活菩萨,哪有那么多的高抬贵手,轻易恕罪?什么罪都恕,不是仁善,是给人蹬鼻子上脸的机会。绾夫人,你说呢?” 孟绾绾抿着唇,死死地盯着顾倾歌,没有开口。 顾倾歌浅笑,“明书对主子动手,罚跪两个时辰,小惩大戒,小禄子,让人在这盯着,一刻钟都不许少。” “是。” 小禄子应声去安排人去了。 顾倾歌看向如水吩咐,“如水,把我的素雪九仙白玉镯捡起来,拿素帕包好了给绾夫人。万华楼的新品,昌荣郡主所赠,价值三千两,绾夫人记得赔给我。” “是。” 如水终于痛快些,她高声回应,随即捡了碎掉的玉镯,塞给孟绾绾。 “绾夫人收好,记得赔银子,三两千,可别弄错了。” 看着手中的一团破烂,孟绾绾睚眦欲裂。 她心里也恨明书没用,连教训个人都能失手,让顾倾歌抓到把柄,还捅了这么大窟窿,蠢笨如猪,她怎么不去死? 蠢货。 孟绾绾眼神扫过明书,透着一股杀气。 这种气息顾倾歌太熟悉了。 她眉头紧锁。 孟绾绾用手紧紧地抓着碎裂的镯子,“顾倾歌,你故意的,是不是?” “你有证据吗?” “你……” “现在被奴才打了的是我,损失了价值三千两玉镯的也是我,你亲眼瞧见了,还要倒打一耙,说我是故意的,绾夫人的教养,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说我是故意的,行啊,拿出证据来,但凡你有证据,所有事情一笔勾销,我跪下给你赔罪都行。可若是没有,那这银子入夜之前记得赔给我。我这个人不喜欢有隔夜的账,这一点,你一定要记好了。” 孟绾绾咬牙切齿,她没有证据,她更没有三千两。 当然,即便有她也不会给顾倾歌。 刚刚若非顾倾歌抬手,怎么会被明书打到?那玉镯子又不是纸糊的,哪可能一碰就碎? 这里面肯定有事! 顾倾歌分明就是在坑她! “顾倾歌,你别太过分。”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何来过分一说?若是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或许,你又该去祠堂,去沐浴下祖宗圣德,滋养滋养德行了。” 听着这话,孟绾绾表情龟裂,恨不能把顾倾歌给撕了。 她的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你这么害我,等夫君回来,他是不会饶了你的,我也不会放过你。” “好啊。” 倾身靠近孟绾绾,顾倾歌神色清冷。 “捉奸陷害也好,炫耀恩宠也罢,其他手段也行,你想怎么不放过我,只管来就是了,我奉陪到底。不过孟绾绾,我提醒你一句,如果没有收拾残局的能力,就别放纵你善变的情绪,我的教养的确束缚着我,不会对你一个孕妇动手,可我顾倾歌,也并非就是死守仁义教养的人,逼急了我,我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顾倾歌怒时,身上会带着一股肃杀之气,那股不怒自威的气质,让人心生畏惧。 孟绾绾本能地后退两步,与顾倾歌拉开距离。 顾倾歌冷声继续。 “我是将门嫡女,世家千金,家族几代底蕴,我自幼受教,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输给你三言两语的挑衅,输给你暖床媚宠的狐媚手段?你的嫉妒和贪婪,就是我最好的利刃,我若动手,有的是手段让你苦不堪言。不信,你大可以试试。” “……” “银子记得赔,你想斗,我等你。” 话音落下,顾倾歌也不再跟孟绾绾废话,她带着如水,以及安排好人盯着明书的小禄子,直接离开了。 顾倾歌走的洒脱,刚刚那点事,仿佛对她没有丝毫的影响。 这衬得孟绾绾,就像个不依不饶的跳梁小丑,羞辱感扑面而来,她盯着顾倾歌的背影,心头恨意丛生。 “顾倾歌,我跟你没完!” 孟绾绾的低喃,顾倾歌没听到,一路上,她都在蹙眉思忖。 孟绾绾刚刚看明书的眼神不简单,看来,她还应该提前做些准备,以防万一。 心里想着,顾倾歌伸手拉过如水的手。 “一会儿出去,你去一趟顾家医馆,去妙郎中那帮我拿一样东西,等回来的时候,交给看着明书的人。” 说着,顾倾歌就用手指,在如水的手心里写了三个字。 如水心领神会。 这边交代好了,顾倾歌这才看向小禄子。 “你也不用跟着我了,直接带人去碎月楼,我之前在碎月楼养的花,都搬回来吧,还有那些我让人打造,放在那边的拔步床、屏风、玫瑰椅、金交椅、黄花梨镜台、柜子、狻猊香炉那些东西,也全都搬回来,别落下了。” 孟绾绾住碎月楼可以。 但那些她为莫景鸿的小妹莫景娇准备的东西,孟绾绾还不配用。 而且,她也需要人盯住了孟绾绾,让她不能轻易离开碎月楼。 搬东西这借口…… 好用! 第34章 你这是做什么? 顾倾歌放在碎月楼的东西,有九成都是小禄子经的手,都有什么,一样一样的,他记得清清楚楚。 那都是为莫景娇准备的。 莫景鸿刚出事那阵子,莫景娇还在家里。 得知莫景鸿出事,莫景娇很难过,加之之前定下的婚事被退了,她深受打击,整个人郁郁寡欢,一蹶不振,状态很差。 顾倾歌虽只比莫景娇大两三岁,却一直都拿莫景娇当自家小妹疼。 为了让莫景娇好些,顾倾歌送莫景娇去了无涯山。 顾倾歌去无涯山的次数虽不多,可她的功夫,却是无涯山的御道人一手指点的。御道人还擅长医术,莫景娇也对此有兴趣。 让她去无涯山,顾倾歌也放心。 在莫景娇走的时候,顾倾歌就答应她,等她学医一年半载回来,状态好了,顾倾歌就再帮她议亲。 那些东西,是她为莫景娇准备的嫁妆。 顾倾歌心里很清楚,莫景娇之所以会被退亲,就是因为莫景鸿出了事,所有人都觉得他死在南边了。莫家本就在逐渐没落,莫景鸿考中探花,这府里才多了一丝希望,莫景鸿没了,又无子嗣留下,在所有人眼里,莫家就是完了。 顾倾歌想给莫景娇撑腰。 哪怕没有侯爵之尊,也有万贯家财可依。 置办的东西,起初都放在守倾苑,后来大件的东西越来越多,顾倾歌索性就让人放去了碎月楼一些。 现在,该拿回来了。 不但要拿回来,和离的时候,她还要一并带走。 至于日后,这些东西是否给莫景娇,那是她和莫景娇之间的事,是她们的情分,与莫景鸿和孟绾绾没有关系。 这个便宜,总归轮不到他们来占。 …… 莫景鸿是入了夜才回来的。 被夜锦枭罚,在路边跪了一日,他双腿都已经跪麻木了,进碎月楼的时候,他几乎走不动路,是全程被人架着胳膊架进来的。 那腿,就跟不是他的似的。 但腿上的这点痛,还不是让他最难受的,难受的是,被过往路人指指点点,高声议论。 从未尝过这种滋味,短短一日,他几乎丢尽了脸面。 这都是拜夜锦枭所赐。 莫景鸿心中恨,可是,夜锦枭是先皇的小儿子,是大燕的睿王,他曾有战功,又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是这京中无人敢惹的活阎王,莫景鸿拿他根本没有办法。 心里烦得要命,莫景鸿想回来沐浴,好好歇歇的。 只是,他才一进碎月楼,就瞧见小禄子在指挥人往外搬东西,人来人往,场面混乱。 莫景鸿眉头紧锁。 推开扶着自己的两个下人,莫景鸿踉跄着到小禄子面前。 莫景鸿冷声质问,“你们在干什么?” 小禄子听到吼声,才发现莫景鸿,挥挥手让人继续办事,小禄子弯腰冲着莫景鸿行礼,“见过世子爷,回世子爷的话,奴才在带人搬一些东西,最迟再有一刻钟,也就能搬完了。奴才会叮嘱大家伙儿都动静小点,不会惊扰了世子爷的,还请世子爷放心。” 放心不放心的,有没有动静,这重要吗? 这是重点吗? “谁让你来搬东西的?顾倾歌?她想干什么?” “世子爷息怒。” “息怒?”莫景鸿咆哮,“她就是容不下绾绾,看不惯我们过好日子是不是?成日变着花样闹,一出接着一出,她还有完没完?她当这承恩伯府是她的地盘,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把这些东西都给我放下,抬出去的都给我抬回来,听到没有?” 小禄子面色平静,被吼了也不见惊慌。 他淡淡勾唇,笑着回应。 “世子爷说得对,这的确都是我家小姐让搬走的,这承恩伯府,也不是我家小姐的地盘,不是由着她怎样就怎样的,但这些东西,她想搬走,也没人拦得住。” “你放肆。” “世子爷,这些东西,都是我家小姐为二小姐准备的,是早先时候,我家小姐准备着等二小姐出嫁时,送给她的嫁妆。守倾苑放不下,这才暂时放到了这边。而今世子爷和绾夫人住了进来,这些东西放在这边碍事不说,若是用了,等之后再拿给二小姐,也不吉利。” 一边说,小禄子一边抬头,看了看莫景鸿的脸色。 “世子爷出事后,二小姐就被徐家退亲了,我家小姐好不容易才哄着二小姐去了无涯山,让她的日子又有了奔头,若是这亲事再出什么岔子,只怕二小姐受不住。世子爷虽忘了,可兄妹一场,感情总还是在的,还请世子爷多为二小姐考虑。” 回来之后,莫景鸿倒是听岳氏说,莫景娇去了无涯山。 他没有细问。 他倒是不知道,莫景娇还被退亲了。 莫景鸿凝眉,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不过,他到底没有再阻拦。 小禄子见状,催促下人都手脚麻利些,莫景鸿也没再看,他踉跄着奔着屋里去。只是,一推门莫景鸿就瞧见在屋房梁下,孟绾绾拿了一条白绫,正要上凳子。她脸色惨白,泪痕斑驳,眼睛红得发肿,可见是哭狠了的。 这场面,让莫景鸿吓了一跳。 “绾绾,你这是做什么?” 莫景鸿开口,声音都是抖的,他快步上前,一手抱住孟绾绾,一手将她手里的白绫扯过来。 “你这是做什么?你想让我担心死是不是?” “夫君……” 孟绾绾哭着扑进莫景鸿怀里。 她瞧见了莫景鸿身上的血和泥渍,她不清楚莫景鸿出了什么事,但从莫景鸿的情况来看,他的状况肯定也不大好。 可现在,孟绾绾根本顾不上细问。 紧紧地抱着莫景鸿的腰,孟绾绾哭得梨花带雨。 “夫君,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办法了,我没脸面活了,夫君,你就让我死了算了,等来世我再体体面面的陪你,再为你生儿育女。” “别胡说,还怀着孩子呢,说什么死不死的,也不嫌晦气。” “夫君……” “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莫景鸿一边拍着孟绾绾的背,一边询问。只是,话出口之后,他脑海里不禁闪过了外面,小禄子让人抬东西的场面,他心头有那么一瞬的了然。 牵着孟绾绾的手,坐到桌边上,莫景鸿定定地看着她。 “绾绾,是不是顾倾歌欺负你了?” 第35章 这次,看你怎么逃? 见莫景鸿开窍,孟绾绾松了一口气,她哽咽摇头。 “不怪姐姐,都是我的错。” “慢慢说。” “是……是如水嘲笑我恬不知耻,挺着大肚子还缠着夫君,我一时生气,就想让明书教训一下如水。我没想到明书手脚笨,会不小心打到姐姐,还打坏了姐姐的玉镯子。若是当时我能忍住火气,也不至于闹出这许多事,都是我的错。” “别怕,不是什么大事。” 莫景鸿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呢,只是口角而已,何至于要死要活的? 他松了一口气,低声安抚。 “明书只是个小丫头,能有多大劲儿,打就打了,能有什么大事?至于那玉镯子,死物罢了,顾倾歌不缺银子,更不缺好东西,不在乎这点的。” “不是的,不是的。” 抓着莫景鸿的袍子,孟绾绾连连摇头。 “那玉镯子姐姐看重,让我赔三千两,这天大的窟窿我根本堵不上。还有明书,她也被罚了,现在还在守倾苑外跪着人,守倾苑的下人盯着,指不定要跪到什么时候呢。 夫君,这都是我一时管不住自己,惹出来的乱子,是我又给夫君添麻烦了。 眼下,一堆下人又在碎月楼中搬东西,院里伺候的下人嘴上不说,可看我的眼神,都带着鄙夷。 我知道他们看不起我。 我出身卑贱,离乡背井,什么都不懂,我比不得姐姐千金贵女,文武双全。 我只会拖累夫君,我还是死了算了。” 孟绾绾一腔悲愤,哭的不能自已。 莫景鸿瞧着,他的心像是狠狠的被戳了一下。 罚跪…… 现在,莫景鸿听不得这两个字。 “荒唐。” 莫景鸿咬牙切齿,其实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是在为孟绾绾和明书怒,而是在为他自己而怒。 可他心里堵,堵得喘不上来气。 “在屋里等我,不要做傻事,我去一趟守倾苑,一会儿回来。” “夫君,不要去。” 抓着莫景鸿的手,孟绾绾连连摇头。 “我不想夫君因为我的事,再跟姐姐争吵了,我已经惹了麻烦,我不想这烂摊子像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大,越闹越无法收拾。” “那也不能就由着她这么欺负你,让你这么受委屈。” 莫景鸿抬手,擦了擦孟绾绾脸上的眼泪。 四目相对,他一脸深情。 “我说过了,你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并不低她一等,她没道理这么猖狂。我是你的夫君,该为你讨个公道的,不然,要我何用?乖乖等我,不要做傻事,听到了吗?” “嗯。” 孟绾绾轻轻点头。 莫景鸿松开孟绾绾,转身就出去了。 几乎是在莫景鸿出门的那一瞬间,孟绾绾脸上的悲伤担忧就不见了,她的眼底,闪过一抹阴冷的光芒,还带着些许得意。 “顾倾歌,这都是你逼我的,这还只是个开始,之后我会送你份大礼的。这次,我看你怎么逃?” …… 守倾苑。 才到门口,莫景鸿就瞧见了跪着的明书,大约也跪了许久,她小脸泛白,整个人都没什么生气。 瞧着明书,莫景鸿就宛若瞧见了自己。 “起来回去歇着吧。” 听着莫景鸿的话,明书小心翼翼地看向她,泪眼婆娑。 “世子爷,奴婢不敢。” 一边说着,明书一边小心翼翼地侧头,看了看身侧守着的小厮,欲言又止。 莫景鸿冷眼扫向小厮,眼刀子凌厉。 小远子见状,伸手拽着明书,直接将她拽了起来,他弯下腰,伸手给明书掸了掸膝盖处的脏污,“既然世子爷开恩,那就不用再跪了,回去歇着吧。” “哼。” 莫景鸿轻哼,快步往院里去。 看着莫景鸿的背影,小远子微微垂眸,转手将怀里抱着的汤婆子塞给明书。 他的手在袖口中动了动。 一股淡淡的香气,在冷风里缓缓蔓延开来。 压低了声音,小远子轻声叹息,“快回去歇着吧,煮碗姜汤暖暖身子,我家小姐说了,若是你那边不方便,守倾苑这边让人给你送一碗也成。” 这话,让明书摸不到头脑,她看着小远子,神情呆愣愣的。 小远子也没瞒着。 “我家小姐是出了名的性子好,教养好,只要人不欺负到她头上来,她从来不磋磨人。今儿她也不是真心要罚你,不然一顿棍棒下来,岂不痛快?她知道你也是听命行事,身不由己,她没打算重罚。可她也不能不罚,不然,你家那位仗着肚子大着,有恃无恐,以后还不知道怎么闹呢。” 谈及孟绾绾,小远子挑拨离间,一点没嘴软。 “咱都是做下人的,我也不跟你藏着掖着,说句不中听的,你家那位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以后跟着她,多长点心眼吧,要不然还得有你吃亏的时候。” 说完小远子就走了。 明书手紧紧地抱着汤婆子,心里乱糟糟的。 这工夫,莫景鸿已经进了守倾院,只是,临到要进门的时候,周嬷嬷、金嬷嬷直接将他拦了下来。 “滚开,顾倾歌呢?” 周嬷嬷、金嬷嬷没答话,倒是东边的窗子被推开了。 顾倾歌正在桌边上练字,笔走龙蛇,狂傲潇洒,她的字龙飞凤舞,不拘一格。没有抬头,也没有停笔,顾倾歌只淡淡地询问。 “这是又要为了孟绾绾闹?” 莫景鸿连门都进不去,这扇窗,就像是打在他脸上的巴掌。 本就心情不好的莫景鸿,瞬间火气更大了。 “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为了绾绾闹?若非你欺人太甚,何至于有现在?既然不想有麻烦,就不要惹麻烦。” 顾倾歌的笔微微顿了顿,瞬间,墨迹便在纸上晕染开了一片。 她抬眸看向莫景鸿。 此刻的他,可一点都不像之前跟她说,他记起来了一点,他后悔难过,不想失去她的人,这也不像有了点曾经记忆的莫景鸿。 眯了眯眼睛,顾倾歌看着莫景鸿,心头更多了些许探究。 许久,顾倾歌才吩咐,“周嬷嬷,去请人。” “是。” 周嬷嬷应声就离开了。 莫景鸿不明所以,“顾倾歌,你又在故弄什么玄虚?我警告你,这承恩伯府还由不得你乱来。你一个世家千金,猖狂欺人,你的教养呢?一个破玉镯子,也敢要三千两,逼着绾绾上吊,你是想逼死她吗?这就是你后宅争斗的阴私手段?你怎么能这么恶毒?” 顾倾歌没回应,她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莫景鸿。 她忽然想起来,之前莫景鸿说的两句话。 两句—— 大约并不该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 第36章 顾倾歌生疑 昨夜,莫景鸿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你从前就是这样的,一板一眼,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从来都不能混为一谈。” 单看倒也没什么问题。 可是后来,莫景鸿说的是:“今日醒来后,就总有一些画面在脑子里闪,零零碎碎的,不太真切。” 既然记忆零碎,不太真切,那靠着这些不太真切的记忆,又怎么能确认她从前如何? 一板一眼,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这又是从哪得来的结论? 昨夜,注意力都在莫景鸿记起了一些过往上,顾倾歌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细想想,那话似乎有些矛盾。 尤其是,眼下看着莫景鸿又恍若变了个人,一点都不像记起过去,拥有过去记忆的儒雅君子,看着他又像是忘了一切一般,开始不辨是非,为了维护孟绾绾而冲动易怒,口不择言,顾倾歌心里那种怪异感,也愈发强烈了。 那两句话,配上当下的莫景鸿,给顾倾歌的感觉就像是……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他像是带着目的一般,想哄着她的时候,就温言软语说后悔,说他错了,说他们的从前,说不能没有她,想护着孟绾绾的时候,就开始一味维护,不辨是非,不顾一切。 他—— 似乎不太对劲儿。 顾倾歌坐下,依偎着窗子看莫景鸿。 自莫景鸿回来开始,他们的每一次见面,都是不愉快的,每一次,几乎都是在争吵,顾倾歌身在局中,被裹挟着往前走,在一次次的难受压抑、心灰意冷中反复辗转,以至于她好像忽略了很多东西。 都说旁观者清。 现在,她隔着一扇窗,做个局外人,感觉很不一样。 被顾倾歌盯着,几乎被怒火淹没的理智,渐渐回笼,莫景鸿恼火之余,心头也莫名生出了一丝忐忑。 他隐隐有些心虚。 看着顾倾歌,莫景鸿唇瓣嗫嚅,他想说点什么的,只是他话还没出口,周嬷嬷就带着人进了守倾苑。 来人一共两个,是莫梁身边伺候的心腹冯伯,以及管家李乐。 “见过世子爷、世子夫人。” 冯伯、李乐行礼问安。 见状,顾倾歌也不兜圈子,“有劳冯伯、李管家跑一趟了,世子爷对之前我与隔壁那位的争执心存疑虑,所以我特意请二位过来,有劳你们把当时瞧见的,一一告诉世子爷,实话实话便可。” 孟绾绾这种人,碰上,就会沾一身的腥。 是以,顾倾歌瞧见她的那一瞬,就给小禄子使了眼色,小禄子安排人,让临近的冯伯、李乐来清理守倾苑外的雪。 不会太刻意,却也能刚好让他们听到孟绾绾的话,多两个人证。 孟绾绾怎么跟莫景鸿说,她可以不管。 可脏水泼到她身上…… 不行! 听到顾倾歌的话,冯伯和李乐一愣,之后他们一起看向了莫景鸿。 知道莫景鸿必定是听信了孟绾绾的话,来找顾倾歌闹了,他们两个也没跟莫景鸿卖关子,没藏着掖着。 “世子爷,是绾夫人先找上世子夫人的。” “她言辞不恭,暗讽世子夫人不如她得宠,有些话涉及鱼水、云雨,不堪入耳。” “是如水气不过怼了她一句,她让小丫鬟对如水动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小丫鬟打了世子夫人不说,还损了世子夫人的镯子。” “世子夫人念着她怀有身孕,连重话都没说,只罚了她身边的丫鬟。” “绾夫人似乎不大想赔银子,还说世子夫人坑人。” 冯伯、李乐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他们只说瞧见的,并不做评价。 莫景鸿不蠢。 听了冯伯和李乐的话,当时什么状况,他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孟绾绾温柔小意,却也有一些小心思小算计,加上昨晚他跟孟绾绾说了些顾倾歌的不是,孟绾绾今日会挑衅顾倾歌,倒也正常。 是他今日的状态太糟糕,情绪失控,一时欠考虑了。 这守倾苑,他不该来。 那些刺耳的话,他也不该说的。 莫景鸿有些后悔,他沉默不语,脸色阴郁,顾倾歌将他的模样看在眼里,半晌才转头看向冯伯、李乐。 “有劳冯伯、李管家了,周嬷嬷,帮我送送二位。” “不用送了。” 听着顾倾歌的话,冯伯摇了摇头。 “就几步路的事,哪还值当送的?世子爷和世子夫人忙你们的,老奴告退。” 话音落下,冯伯就离开了,连带着李管家也跟着一起走了。 莫景鸿抿着唇,半晌他才走到廊下,到了窗前。 “倾歌,我……” “世子爷若是没有其他的话要骂了,就请回吧,正好,也趁着时候还不算太晚,把欠我的银子准备准备。我说过了,我不喜欢有账隔夜,还请世子爷抓紧。” “你怪我?” “来人,送客。” 顾倾歌冲着外面喊了一声,她随即直接动手,将窗子给关上了。 莫景鸿头疼,他忍不住伸手直拍窗子。 “顾倾歌,我承认是我武断了,是我今日心情不好失态了,刚刚那些话我也不该说,是我的错。可家里的状况你清楚,你这么狮子大开口,那么多银子,谁拿得出来?绾绾已经自责痛哭了,她差点上吊自裁,这还不够吗?难不成你真想逼死她?” 莫景鸿语气不重,甚至还带着几分无奈。 可顾倾歌心里存疑。 不想心软,也不会心软,顾倾歌将窗子拉开,眼神戏谑。 “第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拿不出银子就去想办法,别拿你穷你弱你有理,我富我强我有了损失也活该这一套说事。 第二,孟绾绾自责也好,痛苦也罢,上吊也好,服毒也罢,与我何干? 她一哭二闹三上吊,就能把一切都抹平了?那我一枪挑了她,让她一尸两命,是不是也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就能没事了?毕竟,人死都死了,活着的人总还是要活着的。我都知错了,差点要死了,还难为我做什么?” “你……” “你也知道这话难听?那你就反思反思自己,这话该不该说?” 顾倾歌直接堵住了莫景鸿的嘴。 伸手,她将纸笔拿出来。 “没银子也行,写欠条,年前还我。莫景鸿,你不是记起来一点吗?你不是说我一板一眼,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从不混为一谈吗?你既然了解我,就别惹我。” 莫景鸿语塞。 他愣愣地盯着顾倾歌,犹豫许久,终是接过了笔,写了欠条。 顾倾歌将欠条接过来,就又将窗子关上了。 “去把小禄子叫过来。” 顾倾歌突然开口,还沉浸在愤怒中的如水,不禁一愣。 不过,她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去了隔壁碎月楼,把小禄子叫回来,一见小禄子进门,顾倾歌就叫他到了自己身边。 “把你手上所有的事,都交给小远子,你去一趟镇国将军府,从我四叔手里借几个得用的人,挑机灵的,能打探消息的好手,连夜南下一趟,帮我调查两件事……” 第37章 去帮我查两件事 听着顾倾歌的话,小禄子不禁一愣。 “小姐的意思是……” “第一件事:你去查莫景鸿南下赈灾之后,在出事之前,都曾发生过什么。抛开那些官员,从灾民的口中多打探打探,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第二件事,去查他被孟绾绾救起之后的事。 着重查他被孟绾绾救起后,与孟绾绾成亲前,他对孟绾绾和孟家的态度,可曾有过什么变化?顺带着查查孟绾绾的身份。还有,给莫景鸿诊治的郎中,也一并都查查,最好是能找到当时郎中为他诊治的脉案,以及用药的药方子,多用些银子,撬开他的嘴,把东西拿过来。 我要人证,更要物证。” 小禄子机灵,他隐约猜到,顾倾歌对莫景鸿起了疑心。 他咬了咬唇,犹豫片刻才低声呢喃。 “小姐是怀疑他吗?” 顾倾歌没有开口,十几年的感情,顾倾歌不想怀疑莫景鸿,可是,不验证了自己心中的这个猜测,她过不去心里这道坎。 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顾倾歌低声呢喃。 “去吧,查了再说,去如水那拿银子,盘缠备足了,一路上注意安全,速度速回。” …… 碎月楼。 明书手里的汤婆子,叽里咕噜地在地上一连滚了好几圈。 孟绾绾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抓着她的头发,强压着她的头,猛地撞到了房间的柱子上。只一瞬间,明书的额头就出了血。 “唔……唔唔唔……” 疼得厉害,明书挣扎嘶喊,只是,她身上没多少力气,根本挣脱不开孟绾绾的钳制。 孟绾绾见明书不安分,又抓着她的脑袋撞了一下。 “别叫了。” 压低了声音,孟绾绾吼了一声。 她眼睛瞪得老大,表情凶残又狰狞,哪还见半分温柔小意? “你是跟我一起从村里出来的,你应该知道,我能有今日,有多不容易。要是不处理了顾倾歌,我就永远都得被她压一头,就算是平妻,也会低她一等,得看她的脸色过日子。今日,我受了多大的屈辱,你是瞧见了的,那种滋味并不好受对不对?你也是心疼我的,对不对?” 靠近明书的耳畔,孟绾绾红着眼睛,哽咽继续。 “兰叶,我让夫君给你起了好听的名字,我带你从村里走出来,让你见识到了外面的繁华世界,人这一辈子,能有此一遭值了,我待你够好了,你也该为我做点事了。别怕,死了就不痛了,很快的。” “唔……” “你帮我坐实了顾倾歌歹毒残忍,残害下人的罪名,我会感谢你的。以后初一十五,你的忌日,我都会给你烧纸上香的,我会让你做个富裕的鬼,下辈子也能投个好胎。以后,我还会送顾倾歌下去给你赔罪,你不亏的,不亏的。” 孟绾绾说着,抓着明书的手,更用力了不少。 砰!砰! 她又拉着明书连撞了两下。 血,顺着明书的脸流下来,她缓缓闭上了眼睛,身子也彻底瘫软了下去。 将明书的模样看在眼里,孟绾绾抓着她的手,不禁一点点松开,她手上沾了些血,温热热的,她两只手不受控制的发抖。 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孟绾绾直接伸手,探了探明书的鼻息。 只一瞬她就把手收回来了。 没气了! 慌乱的起身,往后退了退,孟绾绾盯着明书的尸体,眼泪夺眶而出。 她不后悔自己杀了明书,这是她扳倒顾倾歌的机会,而且是顾倾歌自己送过来的机会,别说只是个同村的小姐妹,就算是天王老子,就算是亲姐妹,她也下得去手。 只是,到底是头次动手,她心里是怕的。 看着再没有生气的明书,孟绾绾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 “明书,明书,啊……” 孟绾绾尖叫。 不敢去碰明书的尸体,孟绾绾踉跄着往外跑,才到门口,她就瘫在了地上。手抓着门上厚重的帘子,她哭着喊人。 “来人,快来人啊,快来救人,叫郎中,赶紧叫郎中。” 听到动静,下人急忙冲过来。 莫景鸿从顾倾歌院里出来,心情不好,他本不想回来,面对孟绾绾的,他打算找个地方歇歇,好好静静。 可是还没走几步,他就听到了孟绾绾的叫声和哭声。 郎中…… 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担心是孩子出了事,莫景鸿调转了方向,快步回了碎月楼。 见下人乱成一团,孟绾绾跌坐在门边上,莫景鸿心提到了嗓子眼。 “绾绾。” 唤着孟绾绾的名字,莫景鸿飞奔过去。 蹲下身子,将孟绾绾抱在怀里,莫景鸿目光不断在她身上逡巡。 “绾绾,怎么了?哪难受?” “不,不是我,夫君,是明书,是明书。” 整个身子都蜷缩在莫景鸿怀里,孟绾绾嚎啕大哭,固然有做戏的成分,可她的恐惧倒也不全是假的。 杀人后的恐惧,她真的抑制不住。 “明书怎么了?” 莫景鸿询问,孟绾绾还未回应,刚刚进去查看的几个小厮,就已经踉跄着跑了出来。 “世子爷,明书死了,已经没气了。” “什么?” 莫景鸿不敢置信。 明明他刚刚还见过明书的,明书的状态虽然不好,但根本不至于丢了命,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死? 放开孟绾绾,莫景鸿起身进了屋,瞧见地上满头是血的明书,他呼吸一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景鸿的问话,没人能回应,小厮们都看向孟绾绾。 孟绾绾泣不成声。 “明……明书回来,就一直说膝盖疼,说跪……跪丢了脸面。她出身……出身虽然不好,可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清清……清清白白的,她受不住磋磨,一时悲愤,就……就撞了柱子。我没用,我……我……我护不住她,让她被人磋磨,我想拉她,可……可我没拉住。” 孟绾绾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不重。 只是她头偏的厉害,连带着头上的珠钗,都甩出去了一支,倒也显得下手够狠。 莫景鸿冲过来,把孟绾绾抱起来,禁锢在怀里。 “你这是做什么?” “夫君,”手紧紧的抓着莫景鸿的袍子,孟绾绾哭嚎,“我对不起她,早知道……早知道带她出来,会让她受这么多苦,会让她活生生的被人逼死,我……我一定不会带她来京城的。村里的日子虽苦,可没有人会刁难她,没有人会害她。明书她是为我死的,夫君,她……她是为我死的?为何死的不是我?不是我啊?” 孟绾绾哭的身子抽搐,上气不接下气的。 莫景鸿看着她心疼,抬手,他小心翼翼的擦掉孟绾绾的眼泪,“别哭,明书与你关系好,她若是泉下有知,她会心疼的。” “我对不起她,我……哪配?” “错的不是你。” 这几个字,莫景鸿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之后,莫景鸿快速看向小厮,“去,把我爹、我娘,还有守倾苑那位,全都请过来,立刻……” 第38章 留给她心软的日子,或许不多了 守倾苑。 “小姐,明书撞柱子死了,碎月楼那位哭晕了。世子爷让人过来请小姐,只怕是奔着小姐来的,来者不善。” 周嬷嬷匆匆地进来报信,她看着顾倾歌,担心的要命。 这都什么事啊? 好好的嫁过来,莫景鸿就南下出了事,好不容易人回来了,又另娶新妻,成日的闹腾。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顾倾歌听着周嬷嬷的话,眼底里微光闪烁,“撞柱子死了?” “是,”周嬷嬷也没瞒着,“来报信的人小远子也熟,特意打探了一下,说是不堪罚跪受辱,想不开死了。” 顾倾歌缓缓起身,“把我的披风拿来,再带上个手炉,咱们过去瞧瞧。” “小姐,要不要多带几个人?” 那头可见要作妖,要是不提前准备着,吃亏可怎么办? 暗戳戳琢磨着,周嬷嬷压低了声音念叨,“这事来得蹊跷,只怕不简单,听说那头还叫了伯爷和伯夫人,伯爷就不说了,伯夫人那可是会找茬的,明明只下三滴雨,她哭闹也能添七成涝,这下一开场,指不定闹成什么样呢,咱们防着点没有坏处。” 听着周嬷嬷形容岳氏,顾倾歌不免失笑。 一边伸手,接过周嬷嬷递来的披风,披在身上,她一边摇了摇头。 “她就是涝成灾了也无妨,今日,她至多也就是动动嘴皮而已,没机会动手的。当然,如果真闹到了要动手的地步,那我自己来就是了,不至于再折腾大家伙儿了。” “小姐顾全着孝道,顾全着礼数,心软手软,哪下得去手啊?” “心软手软?” 呢喃着这几个字,顾倾歌脸上的笑意都散了散。 谁知道呢? 也许,留给她心软手软的日子,并不多了。 顾倾歌带着周嬷嬷出门,外面如水、小远子、金嬷嬷全都在等着了,本不想多带人手的,可知道他们担心,顾倾歌也没说什么,索性就带着他们几个一起去了。 碎月楼。 顾倾歌到的时候,莫梁、岳氏都已经到了,坐在偏厅的主位上。 莫景鸿搂着孟绾绾,坐在旁边。 孟绾绾哭得梨花带雨,看到顾倾歌进来,她的眼泪更汹涌了,她紧紧地咬着唇,身子瑟缩颤抖,又恨又畏惧。 莫景鸿见状,将孟绾绾抱得更紧了些。 “别怕。” 闻声,孟绾绾埋头进莫景鸿的怀里,她手环抱着莫景鸿不撒手。 顾倾歌看得饶有兴味,连带着莫景鸿的不满,她也看得清清楚楚。没理会他们,顾倾歌上前,给莫梁和岳氏行礼。 “儿媳见过爹、娘。” “跪下。” 几乎在顾倾歌话音落下的瞬间,岳氏就拍着桌子,冲她厉喝了一声。 顾倾歌闻言,不但没跪,反而站直了身子。 “娘,儿媳犯了何错?为何要跪?” “犯了何错?” 岳氏猛地起身,指着顾倾歌呵斥。 “你心胸狭隘,嫉妒成性,景鸿失忆另娶,你心有怨怼,绾绾受宠有孕,你更容不得她。你心里恨景鸿恨绾绾,你不好对他们下手,就磋磨他们手底下的人,先发卖了明琴,现在又逼死了明书,下一步呢,你是不是要景鸿、要我的孙子、要我这把老骨头都把命扔给你,你才满意?” 岳氏咆哮,一点都不收敛,莫景鸿怀中的孟绾绾听着,心花怒放。 岳氏的嘴不好,被她骂一顿能气死。 可是,听她骂人就舒服多了。 岳氏现在愤怒成这样,更担心顾倾歌会害莫景鸿,关心则乱,她是不会容下顾倾歌的。距离顾倾歌被赶出去,不会远了。 孟绾绾心里高兴,要不是不合时宜,她能直接笑出声来。 明书死的值啊。 早知如此,她早走这一步了。 听着岳氏的话,顾倾歌语气戏谑,“娘的意思是,明书撞柱而死,是被我逼死的?” “不是你还是谁?” 岳氏不满顾倾歌的语气,她忍不住怒骂。 “要不是你小题大做,罚人罚的那么重,她好端端的能寻了短见?好死不如赖活着,要不是被你磋磨得太惨了,她怎么会走这一步?她人都没了,你还不知悔改,你好歹也是世家出身,是自小学了礼义廉耻的,一条人命没了,你还这般语气这般态度,你怎么能薄凉绝情到这种地步?” “娘说我薄凉?我绝情?” “就是你。” 岳氏眼睛瞪得老大,她回应得笃定,没有丝毫犹豫。 “你苛待下人,手段残忍,你草菅人命,简直丧心病狂。我家景鸿娶了你,简直是倒了大霉了,当初是我看错你了。早知道你如此品性,就算你是皇家公主,是天仙佳人,我也断不可能让你进门,我承恩伯府清贵人家,容不得你这种龌龊歹毒的人。” “呵呵呵……” 顾倾歌一连笑了好几声,之后,她直接去了椅子边上。 解了披风扔给小远子,她径自落坐。 再开口,她语气嘲弄清冷。 “娘不愧是伯府夫人,掌管中馈,善待下人,黑白分明,赏罚有度,连带着这底蕴,也都非常人所能及。薄凉、绝情、苛待下人、手段残忍、草菅人命、丧心病狂、龌龊歹毒……这些词,儿媳都一一记下了,娘也自己记好了。” “你……” “孟绾绾,明书撞柱而死,你也觉得,是我逼死的她,是吗?” 打断了岳氏,顾倾歌直接看向孟绾绾。 煞时,孟绾绾哭得更凶了。 莫景鸿一下下的拍着孟绾绾的背,无声的安抚着,可再看向顾倾歌时,他只剩了语气不耐,疾言厉色,“顾倾歌,明书已经死了,你现在还要逼问绾绾,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要逼着绾绾替你粉饰太平?那可是一条人命,你怎么有脸?” 顾倾歌的目光,转而落在莫景鸿身上,目光灼灼。 她的手一下下地摩挲着手炉。 蹙着眉,顾倾歌也在心里一遍遍地想,曾经的莫景鸿什么样?若是曾经的莫景鸿,面对今日的场景,会如何做,如何说? 大约是心存疑窦,顾倾歌忽而觉得曾经的莫景鸿,也离她好远,在渐渐模糊。 她的思量,根本没有答案。 很快就收回了目光,顾倾歌淡淡的笑笑。 “我听人说了,明书是死在孟绾绾屋里的,是死在她面前的。她是明书之死的唯一见证者,眼下,你们要把残害下人、逼死明书的罪名推到我头上,我问问当时经过,难道不应该吗?” 顾倾歌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只是,感受到孟绾绾身子颤抖,被吓得厉害,莫景鸿心里烦躁。 反驳的话脱口而出。 “顾倾歌,绾绾和你不一样,没经历过打打杀杀生生死死那一套,她胆子小,见不得血腥,她被明书的死吓到了,她已经哭成这样了,你看不到?” 第39章 凭什么她说的,就是真的? “与我何干?” 耸耸肩,顾倾歌不以为意,她冷声继续。 “我说过了,别跟我讲谁弱谁有理的那一套,她是证人,她说是因为我罚了明书,明书不堪久跪磋磨,才撞柱而死的,就是对簿公堂,她哭得只剩一口气了,她也得把当时情况一一阐述,据实相告。否则,凭什么就因为她空口白牙的两句话,因为她的几滴眼泪,就把这罪名安在我头上?我问问她怎么了?” “你……” 莫景鸿语塞,他被顾倾歌噎的,一时间根本说不出来话。 顾倾歌可不管他说得出来,还是说不出来。 “莫大人也是在朝为官的,饱读诗书,礼法律法烂熟于心,秉公而论,我问一句何错之有?难不成,莫大人是个糊涂官,只认亲疏不认事实?若真如此,那……莫大人你这官不做也罢。” 莫景鸿户部的职务刚被停,虽还没有宣扬开,可听了顾倾歌这话,他觉得尽是羞辱。 莫景鸿脸色青黑如墨。 顾倾歌言辞越激烈,她和莫景鸿吵得越凶,孟绾绾心里就越高兴。 她是想当个单纯看戏,坐收渔翁之利的看客。 可关键时候,她也乐得添把火。 挣扎着从莫景鸿怀里出来,孟绾绾站起来,泪眼朦胧的看向顾倾歌,“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夫君?他只不过是心疼我受惊罢了,你何苦这么言辞犀利,咄咄逼人?你逼死了明书还不够吗?难不成,你还要让夫君背了污名,官途受损?” 莫景鸿就是岳氏的命根子,而莫景鸿的官途,更是岳氏最在意的。 孟绾绾就“官途受损”,狠狠戳了岳氏心窝子。 “我呸。” 岳氏忍不住,直接冲着顾倾歌啐了一声。 “不安好心的玩意,你还敢害景鸿,你简直就是丧……” 岳氏话到了嘴边,还未说完,莫梁猛地伸手拉了她一把,把她拉回到椅子上,顺带着也把她的话打断了。 岳氏不满地看向莫梁,就听莫梁怒吼。 “你给我闭嘴。” 莫梁窝囊性子软,成亲多年,岳氏鲜少见他动怒,可现在瞧着他的样,岳氏莫名地想起了之前莫梁给她的那一记耳光。 本能的,岳氏嗫嚅了片刻,终是闭了嘴。 孟绾绾见岳氏被莫梁拦下来,不中用了,暗骂岳氏废物,她也气莫梁耽误事。 不过她也不担心。 毕竟,这才只是开始而已。 心里想着,孟绾绾红着眼睛看向顾倾歌,“姐姐想问明书之死,不必攀诬旁人,更不必诋毁夫君,把他拉入泥潭,我说就是了。是,明书撞柱而亡,路是她自己选的,可是,逼她赴死的人就是姐姐。” “是吗?” 顾倾歌挑眉,笑着盯着孟绾绾。 那笑容,让孟绾绾心莫名的一惊,她总感觉,那笑就像是恶魔的搭讪,让人不安。 不过,明书都已经死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顾倾歌能如何? 这么想着,心下稍安,她快速继续。 “姐姐,我知道你是将门之家的嫡出千金,出身尊贵,我也好,明书也好,我们这种卑贱之身,根本没法跟姐姐比,于姐姐而言,我们这种人,可能就是烂命一条,微不足道。可是姐姐,谁还不是娘生爹养的?明书出身是不高,可她也是被宠着长大的,她没受过磋磨,更没受过羞辱。” 说到激动处,孟绾绾刚刚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语气里也更多了几分悲愤。 “我知道姐姐怪我抢走了夫君,毁了你们的大好姻缘,可是,我嫁给夫君的时候,他什么都忘了,我更不知情,我们就算有错,真就有那么罪大恶极吗?” “绾绾……” 莫景鸿闻声,心生不忍,他低低地唤了一声。 孟绾绾看向她,满脸悲苦,没有回应莫景鸿什么,她转而又看向了顾倾歌。 “我承认,不论如何,终究是我们有错,是我们让姐姐受了委屈。可是,就算姐姐恨我们,需要宣泄,想要报复,那冲我来就是了,这些事与明书何干? 姐姐功夫高强,若非姐姐故意,明书怎么可能有机会打到你? 姐姐以此发难,逼她下跪,这一跪就是从白日跪到天黑,姐姐让她受尽了冷眼,听尽了指指点点,她是做下人的,可做下人的也有尊严,姐姐把她的脸面、尊严和骄傲,全都扔到了地上踩,她满腔悲愤,她怎么活?” 摸了一把眼泪,孟绾绾一步步走向顾倾歌。 她一边走,一边继续。 “明书撞柱的时候,撞得决绝,我甚至连伸手拉她一把的机会都没有。 撞柱之前,她跟我说,她后悔从村里出来,后悔来京中,来伯府了。她本可以过安稳日子,嫁与良人,相夫教子,幸福一生的,可来了这就什么都没了,还被人践踏、羞辱,身上苦,心里更苦。 她说那些嘲弄、那些冷眼太冷了,就像刀子,凌迟着她的心,她说这几个时辰,于她而言就像是过尽了一生,每一瞬都是痛苦的。 她说她受不住了。” 死死的盯着顾倾歌,说到痛处,孟绾绾的眼底也更多了几分恨意。 “姐姐,我承认是我对不起你,我也不想与你为敌,说一字半句你的不是,但明书无辜,她是我带出来的,她落得今日这般,我对不起她,我必须为她讨个公道,我得让她黄泉路上走的安心。” 孟绾绾的话说的大义凛然,一副为了明书好的样。 顾倾歌眼神讥讽。 “为明书讨个公道?你想怎么样?” “我……” 孟绾绾开口,却又咬住了唇,她想顾倾歌滚出承恩伯府,她想顾倾歌死,可是即便心里再想,这话也不能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孟绾绾无措的回头,看向莫景鸿。 那眼神,恨不能一眼把莫景鸿的心给看碎了。 莫景鸿本能地上前,搂住孟绾绾,只是,他看向顾倾歌,心里也复杂。 顾倾歌不按照他预想的路子走,他们两个想和好如初太难,尤其是近几次接触,顾倾歌对他的态度,真的让他失望。可是,真让他把事做绝了,彻底放弃顾倾歌,舍弃两边得利的局面,断了鱼和熊掌兼得的可能…… 他也不甘心。 莫景鸿有些犹豫,可是,岳氏并不犹豫。 “莫家诗书传家,景鸿更是探花郎,是读书人,莫家容不得那些暴虐成性的人。虽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事不好闹到官府去,但礼法不可废。顾倾歌,你虽是主子,但苛待下人致人枉死,这就是你的错。你拿出三万两,替明书处理后事,养她的家人。另外,你还要去祠堂跪三日,小惩大诫。” “三万两?娘,这银子别说处理明书的后事,就是把她上下三代都葬了,也富富有余吧?” 这是在为谁搞银子呢?这吃相,未免太难看了点吧? 顾倾歌语气戏谑。 岳氏闻声,脸色有那么瞬间僵硬。 偏这时候,顾倾歌又开了口,“不过话说回来,死者为大,再多的银子也抵不上人命,这银子也该给。跪祠堂受罚,于祖宗面前沐浴圣德,也理所应当。只是,我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什么?” 莫景鸿下意识地开口询问。 顾倾歌也不兜圈子,“我要问的简单,我就问一句:凭什么她孟绾绾说的,就一定是真的?” 第40章 刚好,我也有个证人 顾倾歌话音清冷,掷地有声。 这话,让孟绾绾心头不禁一颤,她莫名有种被顾倾歌看透了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脊背发凉,毛骨悚然。 死死地咬着唇,孟绾绾强撑着,才没有让自己乱了阵脚。 莫景鸿脸色铁青,“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绾绾还能说谎冤枉你?” “为何不能?” “你……” “明书死在她屋里,她是唯一的见证者,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是皇帝,还是天王老子,她的话怎么就不可能是假的?明书死前最后见的人是她,那为何她就不能是凶手?为何不能是明书并非罚跪受屈才撞柱而死,而是她杀了明书,想要嫁祸给我?” “顾倾歌你别太荒唐,绾绾心软,胆子也小,她怎么可能杀人?” 莫景鸿睚眦欲裂。 孟绾绾蜷缩在莫景鸿怀里,几乎要哭晕了。 “姐姐,你怎么能如此冤枉我?明书是我的小姐妹,我们一起长大,不是亲姐妹也胜似亲姐妹。我带她出了村子,来了京城,我是盼着她也能过上好日子的,我怎么可能会动手杀她?姐姐,你这般说,是想逼死我吗?” 莫景鸿气得不行,“顾倾歌,你别太过分。” 顾倾歌轻哼,“过分?” 莫景鸿语气低沉,“绾绾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你自己做错了事,娘已经网开一面了,只是小惩大戒罢了,你怎么还能攀咬旁人?明书死了,绾绾已经够难过的了,你是不是真想把她也逼死了,你才甘心?” “哈哈哈哈……” 听着孟绾绾和莫景鸿的话,顾倾歌忍不住直接大笑出声。 半晌,顾倾歌才看向莫景鸿。 “莫景鸿,你可真有意思,她孟绾绾陷害我,说我与人苟且,龌龊心思被戳穿,都瘫在了明面上,小人嘴脸人尽皆知的时候,她不会想到死。她跟你孟浪荒唐,险些玩出了大祸,闹出了人命,让人看尽了笑话,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到我面前炫耀,她也不会想死。 我现在随随便便说一句话,她就想死了? 就是要逼死她了? 我若真有如此本事,要你满朝文武何用?用我这嘴去征战杀伐,去驱外敌,平天下,岂不是更痛快?待我逼死了四方列国,天下一统,万里江山尽归大燕,你莫景鸿也算为大燕发现了天降奇才,为大燕立功,能名垂青史了。” 羞辱、讥讽,毫不留情。 “你……你……” 莫景鸿脸青一阵白一阵的,他看着顾倾歌,根本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顾倾歌却懒得搭理他了,她自顾自的继续。 “只凭一人之言,空口白牙就给人定罪,这事到哪也说不过去。刚好,我也有个证人,反正今儿人都在,大家不妨一起听听她怎么说?” “证人?” 顾倾歌这话,让莫梁、岳氏、莫景鸿均是一愣。 在孟绾绾屋里发生的事,当时只有孟绾绾和明书在,除了孟绾绾,怎么可能还有其他证人? 莫景鸿不信,“你又在故弄什么玄虚?” 顾倾歌没回应,而是冲着边上的小远子使了个眼色。 小远子会意,快步出了偏厅,一到外面,他伸手招呼了个下人,没一会儿就把明书给抬进来了。 瞧见明书的尸体,孟绾绾吓得直接钻进了莫景鸿怀里,她怕的要命。 就连岳氏也吓了一跳。 “顾倾歌,你到底想干什么啊?死都死了,还抬过来干什么?什么听听她怎么说?难不成你还想剖尸验尸?大年根底下,弄得这么血腥,你就不嫌晦气?” 岳氏一边咆哮,一边看向小远子。 “还不把她抬下去,糊涂东西,赶紧抬走,快抬走。” “娘,别急啊,”看向岳氏,顾倾歌勾唇,“放心,我不会剖尸那一套,也不会弄得血腥的,只是,如今逼死下人这种罪名扣到了我头上,明书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总得弄清楚才好。比起孟绾绾来,她的证词更可信,听听她说的,岂不更好?” “她一个死人,她怎么说?” 顾倾歌听了岳氏的问话,没有回应,她的目光落在了孟绾绾身上。 孟绾绾埋头在莫景鸿怀里,身子颤抖,怕得厉害。 顾倾歌冷笑,“小远子……” “是。” 小远子应声,直接蹲下身子,他从袖口中摸出一根银针,他拈着银针,在明书的鼻尖轻轻搓了搓,又是一股淡淡的香气蔓延开来,跟之前莫景鸿冲到守倾苑外,小远子扶起明书时,那股淡淡的香气极为相似。 之后,小远子快速动手,将银针扎在明书的人中上。 只一个简单的动作,刚刚还躺在地上,毫无生气的明书,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啊……” 看到明书突然睁开眼睛,岳氏吓得直接叫出了声,甚至于莫景鸿,也吓了一跳,他搂着孟绾绾一连后退好几步。 小远子勾唇笑笑,缓缓将明书搀扶起来。 “诸位别慌,明书没死。” 说完,小远子这才看向明书,瞧着她满脸是血的模样,小远子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 “感觉怎么样,头疼吗?要不要请郎中过来,给你仔细瞧瞧?” 明书呆愣愣的,半晌才回过神来,她的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流一般,疯狂往外涌。头上的伤疼得厉害,她眼前也一阵阵的发晕,甚至她还会有一阵阵作呕的感觉,这所有一切都提示着她,刚刚的一切,根本就不是一场梦,都是真的。 她没想到自己还能活过来。 “活着,活着。” 明书一连低喃了两声,声音嘶哑,却让她欣喜若狂。 莫景鸿眉头紧锁,他放开孟绾绾,稍稍上前两步,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明书和小远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莫景鸿的声音,明书抬头。 根本没看莫景鸿,她的目光,直直的落在莫景鸿不远处的孟绾绾身上。 泪水依旧,可她那满鲜血的脸上,却瞬间更多了一股浓重的恨意,手撑着地,明书挣扎着便要起身。 只是她额头伤重,晕得厉害,她根本站不起来。 小远子适时地扶了她一把。 “小心。” 明书感激的看了小远子一眼,随即在他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向孟绾绾。 这一瞬的明书,于孟绾绾而言,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孟绾绾怕得要命。她明明已经探过明书的鼻息了,她明明已经确认,明书已经死了。 怎么会没死?这怎么可能? 孟绾绾脸色惨白,随着明书靠近,她双腿发软,一步步后退…… 第41章 孟绾绾,你怕吗? “呵呵呵……” 看着孟绾绾恐惧的模样,明书不禁一阵阵发笑,她脸上的血泪混着往下流,衬得她的笑更加疯狂狰狞。 “孟绾绾,怕吗?可你现在这点怕算什么?你知道被你抓住了头发,捂住了嘴,一个劲儿往柱子上撞,想要挣扎却挣扎不开,想要呼救却发不出声音的时候,我有多怕吗?你知道一脚踏进阎王殿的感觉,有多可怕吗?” 明书哭吼,一字一句,声嘶力竭。 她的话不多,却让屋里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也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真是孟绾绾! 莫景鸿神色怔愣,岳氏惊讶惊恐,至于莫梁,则脸色沉沉。 只有顾倾歌,平静淡然,了然于心。 从明书打碎了她的镯子,她瞧见孟绾绾看明书的眼神带着凶光,隐隐透着杀意开始,她就已经在防着孟绾绾了。 孟绾绾,还真没让她白费功夫! 明书一句话,让整个偏厅冷得可怕,孟绾绾感受到了,她心乱如麻。 眸子里一片血红,她盯着明书连连摇头,“不是,不是的,我没有,你别乱说,我……我待你不薄,明书,你不能这么害我。” “我害你?” 明书声调提高,她推开小远子,猛地加快脚步,扑向孟绾绾。 孟绾绾踉跄后退,直接跌在了椅子上。 明书见状,顺势掐住她的脖颈,哪怕没有多少力气,明书依旧用尽全力。 她恨! “我害你?让我对如水动手,害我被罚的是你,想要弄死我,借机栽赃世子夫人,说她苛待下人,想把她赶出家门的也是你。你让我受了罚,也几乎要了我的命,现在却要反过来说我害你,孟绾绾,谁给你的脸?谁给你脸啊?” 啪! 怒到极处,明书直接扇了孟绾绾一记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让莫景鸿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担心孟绾绾肚子里的孩子,莫景鸿快速冲上前,把明书给拽开。 明书没有防备,被莫景鸿推了个踉跄,好在小远子就在不远处,伸手扶了她一把。 稳住身形,明书看着莫景鸿的模样,放声大笑。 “莫景鸿,你还护着她?” 明书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血和眼泪混到了一起,染得她满手都是。 她摊开手给莫景鸿看。 “瞧见了吗?多血腥啊!这都是拜她孟绾绾所赐,这都是亲近她、对她好的代价。你护着她,你早晚会后悔的。” “不是的,不是的。” 孟绾绾连连摇头,她哭着看向莫景鸿。 “夫君,你相信我,不是她说的那样。我没有害人,更没有杀人,我怎么可能那么做?你是最了解我的,夫君,你一定要相信我。” 莫景鸿想说相信孟绾绾,他想安抚孟绾绾,让孟绾绾安心。 哪怕为了孩子,这事他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深追究,毕竟,明书不过是个下人罢了,死不死的能如何? 只要别耽误了他的事就成。 可这一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那些话他说不出口。 莫景鸿只是搂着孟绾绾,缄默不语。 孟绾绾心头发凉。 看向明书,又看向一旁镇定自若,置身事外,优哉游哉看戏的顾倾歌,孟绾绾心里的恐惧,被怒和恨烧的所剩无几。 该死的没死,该背罪名的毫发无损,她筹谋的好好的,怎么会这样? “你们……是你们……” 手指着顾倾歌和明书,孟绾绾哽咽开口。 “是你们联手陷害我对不对?是你们串通好了的,对不对?明书故意在我面前说那些话,让我以为她不堪受辱而撞柱,我为她讨公道,顾倾歌你就让她活过来,倒打一耙诬陷我杀人。你们一早就联手了是不是?顾倾歌,你就想让我背上杀人的罪名,想让我死,然后独占夫君,安安稳稳地做你的承恩伯府世子夫人,是不是?” 孟绾绾颠倒黑白,振振有词,她强撑着为自己辩驳。 她不能认,不能这么被打倒。 绝对不能。 听着孟绾绾的话,根本不用顾倾歌开口,明书就已经骂上了。 “孟绾绾,你还要不要脸?你心肠歹毒,还要诬陷旁人,你还能更龌龊一点吗?你说我和世子夫人联手害你,那我们去见官,我们去验伤。我头上的伤,到底是我自己撞柱得来的,还是被你抓了头发反复硬撞出来的,一验便知。” “你……” “还有,你抓了我的头发,很痛的,想来也会留下痕迹吧?我们也去官府让人验一验,看看说谎的到底是谁?” “你闭嘴,你闭嘴。” 孟绾绾崩溃大吼。 可是,明书怎么可能听她的?她不但不会闭嘴,还要变本加厉。 冷眼瞧着孟绾绾,明书继续,“我为何要闭嘴?我好不容易活过来,死里逃生,我若不穿戳你的嘴脸,不为自己讨个公道,重活一次又有什么意义?” 从前她多傻啊,真以为孟绾绾是她的好姐妹。 那时候,孟绾绾说她嫁得良人,能够离开村子,想带着她一起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 孟绾绾说,若是留在村里,只能嫁与庄户人家,与上不得台面的泥腿子过一生,有的是吃不完的苦,干不完的活,没什么指望。 可出来就有万千种可能。 她信了。 但实际上,孟绾绾不过是需要条供她驱使的狗罢了。 有用的时候,就勾勾手,扔块骨头,给两分好脸色,没用的时候,就一脚踹开,除之而后快。 孟绾绾狠,真的太狠了。 额头撞在柱子上的痛,明书根本忘不掉。 小远子的话说得对,跟着孟绾绾这样的主子,不长心眼就得吃亏。 她也该清醒了。 明书转头看向莫梁,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她知道,哪怕莫梁性子软,十分窝囊,可这伯府终究还是他最大。岳氏是个糊涂的,莫景鸿鬼迷心窍似的一心偏宠孟绾绾,顾倾歌身在局中不合适,所有的话,她只能跟莫梁说。 也只有跟莫梁说,才有意义。 “伯爷,”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明书语气坚定,“奴婢出身卑微,烂命一条,刚刚已在鬼门关走一遭,再没什么可怕的了。奴婢有些话,不吐不快,还望伯爷明鉴。” 莫梁瞟了眼孟绾绾,眼见着孟绾绾大惊失色的模样,他冷声回应。 “说!” 第42章 用她的话,堵她的嘴 “是。” 明书应声,语气郑重又决绝,她快速继续。 “奴婢要说的事情一共有三:其一,孟绾绾曾与奴婢说过,她救起世子爷时,世子爷是身穿官袍的,那时候,她虽不知世子爷身份,却也能猜出五六分,她照顾世子爷,嫁给世子爷,其中未必没有算计,其感情,也未必就像她说的那般真。” 没想明书会说这事,孟绾绾吓了一大跳,她不禁看向一旁的莫景鸿。 莫景鸿脸色晦暗,显然听到这话,他心中不悦。 孟绾绾心乱如麻。 可是,明书根本就不在意她如何。 “其二,明琴被发卖之前,散播出去的世子夫人与人苟且有染的谣言,都是孟绾绾交代的,这是真的,明琴不曾说谎。 其三,孟绾绾心气高,并不满足做平妻。 刚刚要杀奴婢,害世子夫人时,她说世子夫人压她一头,只要有世子夫人在,她就永远低人一等。她并不安分,自打进府开始,这些日子,她每一次见世子夫人,只要没有外人,她就会冷嘲热讽,而一旦有外人瞧着,她就会换一副嘴脸。 她仗着肚子里有世子爷的骨肉,无所顾忌,这些奴婢都看得真真切切。 奴婢愿意性命发誓,所言句句属实。 请伯爷明鉴。” 所有一切,明书说得清清楚楚,莫梁转头看向孟绾绾。 孟绾绾泪雨滂沱,连连摇头。 “爹,事情根本就不是她说的那样,我与夫君两情相悦,情深相许,我对夫君的感情天地可鉴。夫君忘记了过去,我也是他明媒正娶回来的妻,若我真不甘做平妻,我完全可以不顾夫君是否夹在中间为难,跟他要世子夫人的位置。我怀着他的骨肉,他未必不会依我,我何苦为难自己,又转头去做那些?” “哼。” 几乎是孟绾绾话音一落,岳氏就冷哼了一声,她看孟绾绾的眼神,也更不喜了。 比之前看顾倾歌,骂顾倾歌时候更甚。 “还能为何?还不是你想在景鸿面前装好人?清早倒夜香的桶,都没你能装,也就景鸿心善纯粹,才会信你这种玩意。还明媒正娶?景鸿失忆,家人不在,谈何明媒正娶?要不是你肚子里怀着景鸿的种,就凭今日你杀人陷害,我就会把你赶出去。你这样的,给景鸿做妾都不配。” “娘……” 岳氏这话,让莫景鸿眉头直蹙,他忍不住喊了一声,摇了摇头。 纵使孟绾绾错的再离谱,这话也不能说。 他不能真的伤了孟绾绾的心,要不然,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他损失的已经够多了,孟绾绾这决不能再出岔子。 看了场好戏的顾倾歌,听到莫景鸿的喊声,忍不住抬眸看了他一眼。 莫景鸿……真的很奇怪。 他对孟绾绾的维护程度,更奇怪。 心里想着,顾倾歌就听莫景鸿快速开口,“爹,娘,你们先回去吧,这件事已经明了,我会处理好的。” 在别的事上,岳氏信莫景鸿,可在孟绾绾的世上,她还真不信莫景鸿能处理好。 “就她那一手勾搭人的手段,你魂都要被她勾走了,你能怎么处理?” “娘……” “反正我把话撂这,她孟绾绾的身份我不认,我容不得这么歹毒阴狠的儿媳。刚好伯府这头也不曾办事,她不是看不上平妻,不想做平妻吗?那这平妻的位置,也就没她什么事了。若想在伯府过,她孟绾绾至多是个贵妾,要是不想在这过,那就给我滚出去,另谋高嫁,我承恩伯府庙小,容不得这样的大佛。” 岳氏一通咆哮,话音落下,她直接起身。 岳氏直接看向莫梁。 “伯爷,咱们走吧,这是弄回个女人,还是弄回个祖宗,成日的一堆破事,晦气死了,咱们回吧。” 听着岳氏的话,顾倾歌眼神微微凛了凛。 岳氏要走,还要带走莫梁,这事由着莫景鸿处理,那左不过就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顾倾歌可没忘了,刚刚进门的时候,她挨的那一顿骂,没忘了岳氏的疾言厉色。 这事想这么轻描淡写地揭过去…… 当她是死的吗? 伸手接过如水递过来的茶盏,顾倾歌一边摩挲着茶盏,一边垂眸笑笑,赶在莫梁回应前开口,“娘这就要走了?事情还没了呢,现在走是不是急了点?” 闻声,岳氏侧头剜了顾倾歌一眼,“没你的事,你给我闭嘴,少没事找事。” “怎么会没我的事?” 摩挲着茶盏的手一顿,顾倾歌手微微一松,茶盏就落在了地上。 啪——摔的粉碎。 突然的动静,岳氏吓了一跳,连带着孟绾绾和莫景鸿,心也都紧了紧。 顾倾歌勾唇,漫不经心地看向岳氏。 “娘也瞧见了,茶盏是会摔碎的,人心又何尝不是?我这心也是肉做的,总不能你们捅完了刀子,就都拍拍屁股走了,没人给我个说法吧?” 顾倾歌起身,笑盈盈地走向岳氏。 “是娘说的,我薄凉、绝情、苛待下人、手段残忍、草菅人命、丧心病狂、龌龊歹毒……这些词我还都记着呢。眼下既然证明了,所有的事都与我无关,而是孟绾绾做的,这些恶毒的词,还让我背着,说不过去吧?” “你……” “是娘低头虔诚道歉,还是娘拨乱反正,把这些词用在该用的人身上,怎么都成。但含含糊糊,一走了之,让我平白忍了这一顿骂,不成。” 顾倾歌突然发难,她的话,让岳氏脸青一阵白一阵的。 她的脸色,顾倾歌看得清清楚楚。 顾倾歌浅笑继续。 “还有,是娘说的,莫家诗书传家,莫景鸿更是探花郎,是读书人,莫家容不得那些暴虐成性的人。娘说,虽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事不好闹到官府去,但礼法不可废。主子苛待下人,致人枉死,这就是错。 需得拿出三万两银子处理后事,还得罚跪祠堂三日,小惩大戒。 而今证明,这不是主子苛待下人,致人枉死,而是暴虐残杀,这事就更严重了。 诗书传家的莫家,当官的莫景鸿,总归都是要体面的,就算为了家门,为了前程,也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要不然事情传出去,外人得咱们看咱们承恩伯府? 谋杀,该给明书的银子得提一提,没杀死,那也能降一降,三万两倒也算合适。祠堂三日的罚跪也不能少,顺带着抄写点佛经静静心,修一修德行,也是应该的。 娘不愧是掌柜中馈的人,赏罚有度,着实圣明。 如此,事情就赶紧办吧。 时候也不早了,该道歉的道歉,该骂人的骂人,该掏银子的掏银子,该跪祠堂的跪祠堂,事情了了大家也好去休息。 娘,你以为呢?” 第43章 本王最爱凑热闹了 顾倾歌用岳氏的话,堵了岳氏的嘴,也戳了莫景鸿和孟绾绾的肺管子。 几个人脸色俱是黑沉如墨。 别的不提,单是那三万两银子,就能要他们的命。 莫景鸿头疼的厉害,“倾歌,今日的事是误会你了,但之后怎么处理,我自有决断,你就不要再插手添乱了,你让这个家消停消停吧,成吗?” 瞧着莫景鸿,顾倾歌直接笑出了声。 “这话说的,好像所有事都是我的错一样。杀人的是我?陷害人的是我?冤枉了人的是我?是谁让这个家乱起来的,莫景鸿,你是真不清楚,还是装不清楚?” “你……” “拿着一个苛待下人,致人枉死的罪名,要我掏银子受罚,我平白无故就受了一通责骂,她孟绾绾杀人罪证确凿,却什么事都没有,莫大人断案,还真是没有一点公道可言。既如此,那我和明书这公道,我可就要自己动手讨了。” 顾倾歌开口,字字凌厉,咬牙切齿。 莫景鸿气得不行。 莫景鸿想反驳两句的,偏这时候,外面传来一声戏谑的笑声,说话声也随之而来。 “讨什么公道?谁受了冤屈?本王来给你们断一断。” 是夜锦枭。 这声音,顾倾歌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虽然不知道夜锦枭这种时候登门,甚至连通传都没有,就直接过来了,是到底要做什么,可顾倾歌知道,这是个机会。 毕竟,不论是莫景鸿还是莫家其他人,必定都不想把这些事捅出去。 他们要脸面,想捂死了消息,就得拿出诚意来息事宁人。 挺好! 顾倾歌的心思,莫景鸿不知道,莫景鸿也顾不得细想,他也认出了这道声音。白日当街罚跪的屈辱,一下子又涌到了他眼前。 他脑海中,也不禁又想起了夜锦枭的那句话—— 你就在这路边给本王跪着,天黑之前,你敢挪动半步,本王今夜必定登门,砍断你的腿。 三条腿! 夜锦枭这会儿来干什么? 莫景鸿心跳如雷,身子忍不住发僵。 这工夫,夜锦枭已经在管家李乐的带领下进门了,依旧是一身红色锦袍,华贵张扬,他大步流星的进了屋,只冲着莫梁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就坐去了主位上。 那样子,跟进了自家后院似的,一点都不见外。 眼神扫过偏厅一众人,夜锦枭勾唇,“这么多人,挺热闹啊?看来本王来的刚好是时候,本王最爱凑热闹了。” “见过睿王爷。” 莫梁起身,冲着夜锦枭行礼。 夜锦枭摆了摆手,慵懒恣意,可就是那么随意的动作,也遮掩不住他骨子里的矜贵。 孟绾绾瞧着夜锦枭,眼神都是直的,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从前,她觉得莫景鸿身上一身书卷气,已然是翩翩公子,谦谦君子,他的优秀是镌刻进骨子里的,不是一般的凡夫俗子可比拟的。 但现在再看夜锦枭,莫景鸿似乎又逊色许多。 孟绾绾失神。 夜锦枭察觉到了孟绾绾的目光,却没在意,他看了看顾倾歌,眉眼含笑,邪气外露,“刚刚,是世子夫人说要讨公道?要讨什么公道?说来给本王听听,本王可是个公道的人,还乐于助人,积德行善,最喜欢干这种为人讨公道的事了。” 满嘴鬼话,夜锦枭说得坦然至极,毫不知羞。 说着,他又看了看一旁的明书。 “还有你,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还弄的满脸血?怎么弄的,也说来给本王听听,若是受了委屈,本王给你做主。” 夜锦枭的话,让莫景鸿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尤其是瞧着顾倾歌、明书都被问,有上前要开口回应的架势,莫景鸿更是怕得厉害。 内帏不修,何谈外物? 他的职务才被停,这种关头,若是让人知道他家里出了这种事,甚至牵涉人命,治家不严,这是一定逃不掉的。 到时候,他什么时候能复职,或许就更说不准了。 这摊子烂事决不能让夜锦枭知道。 绝对不行。 赶在顾倾歌和明书之前,莫景鸿快步上前,拱手回应,“回王爷,只是些家中琐碎小事而已,就不劳王爷操心了。” “琐碎小事?” 呢喃着这几个字,夜锦枭嘲弄的语气里全是压迫感。 “满脸是血,怕是命都要被打没了吧?这在莫大人眼里,原来只是琐碎小事?莫大人这眼界宽的,还真是让本王大开眼界。” 莫景鸿闻声,只觉得头皮发麻。 夜锦枭身上那种不怒自威,又带着几分邪佞的气质,让莫景鸿连呼吸都觉得压抑。 咬了咬唇,莫景鸿硬着头皮赔笑,轻声解释。 “只是下人之间发生了些口角罢了,真不是什么要紧事,都已经处理妥当了,王爷大可以放心。” 莫景鸿说着,直接叫了下人过来。 “去,把绾夫人带去祠堂,罚跪三日,抄写佛经静心。” “夫君……” 莫景鸿的话,将孟绾绾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大惊失色地喊了一声。她没想到,莫景鸿居然会真的按照顾倾歌说的做。 怎么会这样? 莫景鸿也知道孟绾绾心里难过,只是,眼下根本不是安抚她的时候。 一切,还是等夜锦枭走了再说吧。 冷着脸没看孟绾绾,莫景鸿挥挥手,让人带她下去。 之后,莫景鸿转而看向岳氏,“娘,你带着倾歌、明书回去吧,该赔偿给明书的银子,全都赔给她,不够的话就用金银首饰抵一抵,总归别亏了她。你也说了,咱们莫家诗书传家,别让人说咱们黑白不分,苛待了下人。” 莫景鸿说着,还不着痕迹的给岳氏使眼色,提醒岳氏夜锦枭还在这呢,不要乱说话。 面对那么个活阎王,小心为上。 不然后患无穷。 岳氏难得头脑精明,她笑着点头,“放心吧,这边都交给我,你和你爹陪着王爷说说话,我再让人给你们泡点好茶,弄点茶点过来。” “好。” 岳氏和莫景鸿母子俩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定下来了。 只是,显然夜锦枭不大满意。 嘴角微扬,夜锦枭兴致勃勃,“还要赔银子啊?赔多少?要数银子、数首饰?这种事本王在行,赶紧把东西拿过来,就在这数。本王闲着没事,正好也搭把手,给你们帮帮忙。” 听着夜锦枭的话,岳氏脸差点没绿了,她应得爽快,是想先带顾倾歌和明书出去。 只要不在夜锦枭面前,还不是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谁成想夜锦枭给她来这一出? 这…… 岳氏唇瓣嗫嚅,想说些什么,挽回下局面。 顾倾歌了解岳氏,憋着笑意,她垂眸轻轻地瞟了瞟身侧的明书,不着痕迹的给她使了个眼色。 明书愣了一瞬,随即会意,她跪着上前两分,到夜锦枭身边连连磕头。 “奴婢多谢王爷做主,奴婢叩谢王爷大恩!” 明书谢恩谢的快。 这也让岳氏、莫景鸿,再没有了拒绝的余地。 第44章 又欠了我人情,你打算怎么还? 看着莫景鸿龟裂的表情,瞧着岳氏心有不甘的模样,顾倾歌不由勾唇。 三万两银子,这可是岳氏自己提的。 自作孽不可活。 有些人,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疼。 为难人的时候,三万两不过是碰碰嘴皮子的事,慷他人之慨,爽快得不行,到了自己身上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简直可笑。 夜锦枭来的是时候,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办了,也省得她再磨嘴皮子了。 不得不承认,权势身份,还真是好玩意。 顾倾歌在心里感慨,她也没有多耽搁,岳氏和莫景鸿还有的愁呢,她也不稀罕再等他们那两句敷衍的道歉。 顾倾歌福了福身,就退出去了。 反正这还有夜锦枭呢。 一个能让整个大燕朝堂文武百官头疼的邪王,让周边列国畏惧的活阎王,搞定岳氏和莫景鸿,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给他们添堵,更是出他一张嘴就够用了。 这三万两银子,岳氏出定了。 就是把所有的首饰,把所有值钱的物件都拿出来搭进去,她也得凑。 顾倾歌并不担心什么,她很快就出了偏厅。 看着跟出来的小远子,顾倾歌吩咐,“你留在这吧,等明书出来了,带她去趟守倾苑。” “小姐,这是不是不大好?” 小远子下意识地询问。 他担心一旦明书去了守倾苑,岳氏和莫景鸿、莫梁都会怀疑,明书是跟顾倾歌在联手做局。今儿他们吃了亏,出了血,要是借此发难,不是平添麻烦? 小远子能想到的事,顾倾歌自然也能想到,她倒是不在意。 “先保了明书的命再说。” 怀璧其罪。 单靠明书自己,拿着那么一堆东西,她走不出这承恩伯府的大门,别说孟绾绾容不下她,就是岳氏,也容不下她。 孟绾绾对明书的杀意,顾倾歌一早就察觉到了。 她没有阻拦,而是顺水推舟做了局,让孟绾绾深陷其中,这是她和孟绾绾的战争,明书却因此遭了罪吃了亏,这算她欠明书的。 这条命,这笔银子,她替明书保下来,算她还债了。 “按我说的做吧。” 只说了这么一句,顾倾歌就带着如水、金嬷嬷、周嬷嬷出去了。 碎月楼外。 一出来,顾倾歌就瞧见了哭闹的孟绾绾。 仗着肚子里有货,下人不敢强行动手,孟绾绾坚持不去祠堂,她哭着喊着要去见莫景鸿,一哭二闹三上吊,那模样,让几个拦着她的下人叫苦不迭。 顾倾歌瞧见了,缓步上前。 刚好,孟绾绾也看到了顾倾歌,抹了把脸上的眼泪,孟绾绾厉声咆哮。 “顾倾歌,是你算计我,对不对?都是你搞的鬼,对不对?” 闻言,顾倾歌笑了笑。 挥挥手让下人都退到一边去,顾倾歌语气淡漠。 “我说过的,你想斗,我等着你,你若不起害人之心,就不会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若说算计,也是你算计在先,技不如人,能怪得了谁?” 技不如人…… 简简单单四个字,羞辱至极。 孟绾绾整个人近乎崩溃,她瞪着顾倾歌,半晌都说不出来话。 顾倾歌笑笑,“在明书打碎了我玉镯子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你眼底的杀意,我知道,你一定会生事,便提前防了一手。我让人去碎月楼抬东西,断了你出去,折腾脏东西喂给明书的可能,之后又让如水去郎中那拿了药,名叫红尘醉。” 孟绾绾茫然,“红……红尘醉……” “一种一旦受伤见血,就会出现短暂昏迷,且让人呼吸微弱,近乎假死的药。” 孟绾绾脸色惨白。 假死? 诛心,顾倾歌也不手软,她淡淡继续。 “若是你什么都不做,明书只会觉得乏力,等药劲儿过了就好了,什么事都不会有。可一旦你动手,明书见血,就会出现假死状态,给你制造一个她已经死了的假象。你会觉得事情成了,随即进行下一步,你自以为在做局,稳操胜券,实则不过是作茧自缚,在自寻死路。” 原来是顾倾歌对明书用了药,怪不得明书会活过来。 棋差一着,就差一招。 是她大意了,但凡她再谨慎一点点,发觉了明书的异常,但凡她再狠狠心,对明书下下狠手,她就不会输。 盯着顾倾歌,孟绾绾眼底全是恨意。 顾倾歌却无所谓,她淡淡地继续,“孟绾绾,别太自信,人心难测这四个字,并非空穴来风。你自以为可以掌控全局,可以玩弄人心,可焉知你的那点心,是不是早就已经被人看透了,也在被人算计?” “呵呵呵……” 听着顾倾歌的话,孟绾绾痴痴地笑了几声。 与顾倾歌四目相对,她表情狰狞。 “顾倾歌,你别得意,就算你赢了这一局又怎么样?我肚子里怀着莫家的种,夫君不会怪我,爹娘不能动手,他们都不会拿我怎么样的。你就算斗赢了我,也不过是一场空,你什么都得不到。” 顾倾歌挑眉,“至少我先得到了你跪三日祠堂,不是吗?” “你……” “听娘的意思,你这平妻的位置,可未必保得住。就算莫景鸿为你争取,你要听的污言秽语、羞辱责骂,应该也不少吧?这也算我的战利品,不是吗?” 话音落下,顾倾歌笑笑,就直接就离开了。 她冷声吩咐。 “送绾夫人去祠堂,里面那位可是王爷,吵吵闹闹冲撞了他,谁也担待不起。” “是。” 听了顾倾歌的吩咐,下人即刻上前,他们上手,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孟绾绾,直接架着她奔着祠堂的方向去了。 孟绾绾气得发抖。 “放开我,对我动手,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小心世子爷扒了你们的皮。” 叫唤、挣扎,可是根本没有意义。 两个小厮像是聋了似的,根本不听孟绾绾的话。 瞧着他们的模样,孟绾绾气得吐血,使唤不动他们,她冲着顾倾歌的背影破口大骂,“顾倾歌,你别得意,你这么害我,我是不会放过你的,我不会放过你,永远不会。” 顾倾歌只当没听到,她快步回了守倾苑。 大约过了两刻钟左右,顾倾歌就听到,后窗的位置传来了浅浅的声响。 顾倾歌去了后窗。 一推开窗子,顾倾歌就看到了夜锦枭的那张脸。 夜锦枭笑的邪气,还带着点洋洋得意,看着顾倾歌,他眼神灼热,“今儿我来的,是不是很是时候?顾小姐,又欠了我这么大一个人情,你打算怎么还?” 第45章 夜锦枭,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听着夜锦枭的话,顾倾歌嘴角不禁抽了抽,“王爷是专门过来的?王爷有这么闲?你的那句爱凑热闹,不会是真的吧?” “是又如何?” “不如何,王爷今儿这热闹凑得好,好极了。” “又是嘴皮子功夫,敷衍。” 夜锦枭嘴上嫌弃,他换了个姿势,依靠在窗口,他微微垂眸,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 “听说,你派了人去镇国将军府,借了人准备南下?” 闻声,顾倾歌的眸色微微凛了凛。 她派小禄子出去,也才一会儿的工夫,按时辰算,就算小禄子速度快,这会儿也就刚出京,夜锦枭怎么会知道? 在盯着她吗? 顾倾歌疑惑又警惕地看着夜锦枭,没有回应他。 瞧着顾倾歌那防备的劲儿,夜锦枭浅笑,“没刻意盯着你,你也不用紧张,你知道的,我这种人,若是消息闭塞,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早就死了。” 这话,让顾倾歌的心不禁颤了颤,连带着她的呼吸声,都更浅了些。 她知道夜锦枭说的是事实。 作为先帝最宠爱的小儿子,夜锦枭生来就金尊玉贵,他文武双全,一早就上了战场,少年扬名,本是威望极高的。如果顺利,他不该是大燕睿王,而应该是坐上那个位置,执掌天下的人。 也因为这,他才更被新帝忌惮。 若是夜锦枭没有本事,在这暗潮汹涌的皇城,在这个争权夺利的漩涡里,他早死过千百次了。 这几年,他过得不容易。 “抱歉。” 顾倾歌轻声开口。 夜锦枭浑然不在意,“不必说抱歉,不过,你能派人南下,这一步走得不错。看来,我送你的画没白送,小姑娘要复明,要长脑子了。” 夜锦枭的话,给顾倾歌一种很怪异的感觉,她猛地伸手,拉住夜锦枭的胳膊。 夜锦枭挑眉,看了看顾倾歌的小手。 嘴角,笑意邪气。 “虽说月黑风高,适合动手动脚,发生点什么。但本王可是个讲究的人,在外面就这么拉拉扯扯,是不是不大好?” 没理会夜锦枭不着调的话。 顾倾歌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夜锦枭,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知道什么?” “你别跟我兜圈子,你既然知道我派了人南下,就知道我这么安排意欲何为。夜锦枭,你……” “小姐。” 顾倾歌话还没说完,外面就传来了小远子的声音。 “奴才把明书带过来了。” 听到小远子的声音,顾倾歌回过神来,她忙松手,放开夜锦枭的胳膊。紧盯着夜锦枭,她不甘心就这么结束这个话题,她还想细问问。 “等我片刻,就片刻。” 顾倾歌说完,关了窗子,转身回到桌边上坐下。 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想着莫景鸿的态度反复,情绪异常,想着刚刚夜锦枭的那句“派人南下,这一步走得不错”,她愈发觉得,夜锦枭或许知道什么,而她的猜测,或许也是对的。 莫景鸿……他大约真的有问题。 顾倾歌心乱,也心凉。 脸上的笑都是苦的,她忍不住想,如果她猜测为真,那过去多年的相处又算什么? 顾倾歌失神,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进来。” 听到动静,小远子这才带着明书进门。 明书背着一个包袱,想来是岳氏搜罗家底,给她凑的银子首饰。明书的额头,已经简单包扎过了,模样瞧着比之前好些,只是,没了血的遮掩,那脸色更显得惨白了些,像是随时都会倒下去似的。 见到顾倾歌,明书直接跪了下来。 “奴婢谢过世子夫人。” “不必。” 顾倾歌回应,语气淡淡的,但明书却坚持。 “世子夫人即便不说,奴婢也知道,若非世子夫人暗中出手,奴婢今日必定逃不过一死。即便于世子夫人而言,这只是与孟绾绾的争斗,救奴婢或许也不过是顺手的事,是在做局,可奴婢捡了一条命却是真的,奴婢感谢世子夫人大恩。” 说着,明书直接给顾倾歌一连磕了三个头,她磕的用力,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又洇出了一片血,她也不在意。 她是真心感激顾倾歌。 死过一次,在阎王殿里走了一遭,她才明白,能活着有多好。 顾倾歌神色淡淡的,“你不必谢我,毕竟,我本可以阻止一切,让你不受伤的,而我没有。” “即便今日,世子夫人可以让奴婢不受伤,那以后呢?” 明书是读书不多,可她不糊涂。 孟绾绾既然把她当成了扳倒顾倾歌的棋子,对她起了杀心,那就不会放过她。不是今日,也会是其他时候。 顾倾歌能救她一回,却未必能救她每一回。 这不怪顾倾歌的。 红着眼睛,明书定定地看着顾倾歌。 “世子夫人,奴婢虽然蠢笨,可奴婢也是好人家养出来的姑娘,自认不算坏人。奴婢一时跟了孟绾绾,做了错事,可奴婢想要回头,奴婢也想要一条活路。” 一边说着,明书一边将身上的包袱解下来,她抱着包袱苦笑。 “这是奴婢一辈子都没见过的东西。” 明书把包袱递给顾倾歌。 “可世子夫人,奴婢知道,单凭奴婢自己,是保不住这些东西的,奴婢也保不住自己的命。一旦出了承恩伯府这道门,别管是孟绾绾,还是伯夫人,都会把奴婢生吞活剥了,可奴婢不想死。奴婢知道,世子夫人不缺好东西,但奴婢还是想用这些东西,跟世子夫人换奴婢一条命,求世子夫人庇佑。” 明书言辞恳切。 顾倾歌定定的看着明书,也没兜圈子。 “东西就不必了,我会让小远子帮忙安排,送你悄无声息地离开。不论你是想回乡,还是想去别的地方,他都会帮你安置,确保你的安全。” 明书摇了摇头。 “世子夫人,奴婢的身契还在孟绾绾手里,就算走,奴婢也只是个逃奴。奴婢想留在世子夫人身边做事,求世子夫人收留。” 没命花的银子,算不上银子。 没有指望的逃命,也算不上出路。 明书想活命,也想为自己求个出路,她想选择站在顾倾歌身边。 孟绾绾屡次生事,顾倾歌都不曾下重手,明书看得出来,顾倾歌的修养和德行,远不是孟绾绾能比的。 跟在顾倾歌身边,只要她不起异心,顾倾歌就不会害她。 跟着这样的主子,才算有奔头。 顾倾歌并没有想收留明书,孟绾绾的人她信不过。 不过,想到莫景鸿的异常,想到夜锦枭刚刚话里有话的样子,顾倾歌盯着明书思忖半晌,终是改了主意。 她给小远子使了个眼色,“先带下去安置,养养头上的伤,过两日再说。” “奴才明白。” 小远子应声,由着明书谢了恩,就带着她下去了。 顾倾歌起身又去了后窗边。 顾倾歌打开后窗,只是,那空荡荡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夜锦枭已经离开了。 冷风拂面,在肆虐的凉意里,也自有一番温柔缱绻,可是,这风给不了顾倾歌答案。顾倾歌用手紧紧地抓着窗子,她不断凝眉。 小禄子南下打探消息,何时能归尚未可知。 她不能干等着。 或许,她可以从明书下手,探探消息,她可以出手,试一试莫景鸿。 她倒要看看,莫景鸿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样的? 第46章 跟顾倾歌有关,对吗? 接下来的两三日,承恩伯府倒是太平。 孟绾绾被关着,几次闹着想要出来,可岳氏在夜锦枭的威压下,损失了一大笔银子,她正在气头上,管着莫景鸿,哪会轻易饶过孟绾绾? 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岳氏也信手拈来,甚至比孟绾绾用得还好。 莫景鸿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根本无能为力。 岳氏倒是有心到守倾苑来,想见见明书,从明书的手里把东西都抠出来。 一连几次,顾倾歌都直接让人给挡回去了。 顾倾歌安排了如水、周嬷嬷偶尔去照顾照顾明书,与明书谈谈心,顺带着也打探一下关于孟绾绾和莫景鸿的事。 只是,她们得到的消息并不算多。 顾倾歌倒也不觉得失望。 毕竟,若是明书知道太多细节,那就意味着危险,若是那样,不论是莫景鸿,还是孟绾绾,也不会轻易把她带在身边。 顾倾歌本也没抱太大的指望,她筹谋着自己动手试探。 而且,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人手也安排齐了。 就等岳氏递机会了。 …… 古宝斋。 京中最大的珍奇古玩店,据说,其背后的东家,是个背景深厚的神秘人物,富可敌国,手中宝物无数。这古宝斋里的东西,也都是稀有之物,随便拿出一样都是孤品,价值不凡。 古宝斋还会每日选品,在诸多的珍品中选定一件,做特殊记号,名曰寻缘珍品。 而凡是选到了寻缘珍品的人,都可以直接把东西拿走,不出一文。 过了晌午,岳氏就带着人来了古宝斋。 她想碰碰运气。 十日之后,忠勇侯府的老太君做寿,七十大寿甚是难得,故而遍请京中权贵,承恩伯府也接到了帖子,自然是要去赴宴的。 去,就少不得要送寿礼。 而且那种场面,权贵云集,拿出来的礼也不能寒酸,否则必然要被人看轻了去。 可是,自从顾倾歌断了府里开销之后,承恩伯府日子紧巴,捉襟见肘,因为孟绾绾和明书闹腾,岳氏又损失了一大笔,她几乎把所有的金银首饰都搭进去了。过年的节礼,还是顾倾歌一早就安排好的,要不然又是一个大窟窿,岳氏哪应付得来? 这种时候,别说往出拿像样的寿礼了,就是当日的头面首饰,她也得再琢磨琢磨。 岳氏心里怎么可能不着急? 她寻思着,若是能在古宝斋寻到件寻缘珍品,或许可解燃眉之急。 岳氏才一进古宝斋,就瞧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女子,让人捧着东西从里面出来,两方撞了个面对面。 瞧见岳氏,那人微微愣了愣,随即冷哼。 “呦,原来是承恩伯夫人啊,今儿这么得闲,没在外嚼舌根,有时间来逛古宝斋呢?” 讥讽的话脱口而出,毫不遮掩。 岳氏脸色青黑,她抿着唇克制着,福身行礼,“见过昌荣郡主。” “受不起。” 冷眼扫过岳氏,夜相思阴阳怪气地念叨。 “伯夫人身份尊贵,本郡主不过是区区一个郡主,又没给你们承恩伯府当牛做马,没给你们锦衣玉食,哪受得起伯夫人如此大礼?” “郡主是不是对臣妇有什么误会?” “误会什么?” 夜相思看着岳氏冷笑,那眼神,跟淬了冰似的。 “伯夫人嘴皮子凌厉,心更凌厉,家里那孝顺、恨不能把你们当祖宗供着的儿媳,还不是被伯夫人嚼了舌根子,这又是不孝,又是善妒的,说的那般不堪,怕是都要成京中女子之耻了。伯夫人这般厉害,本郡主如何能不畏惧?要不然,明儿被伯夫人说蛮横、欺人、眼高于顶、不知礼数,那本郡主不得冤死?” 夜相思一点没收着声,一时间,古宝斋内不少人都看过来。 一个个的神色古怪。 岳氏能感受到那些目光,她心里都恨死夜相思了。 昌荣郡主夜相思,是柴亲王夜广渊之女,吏部尚书府嫡长子阮钦云的夫人。 她更是顾倾歌的闺中好友。 早些年的时候,夜相思也是京中的小霸王,她手上没有多少功夫,却一心想当侠女,仗着家世显赫,一手鞭子横行京城,没少闹事。顾倾歌从边境回京,没多久就和她对上了,两个人隔三差五就要打一架,起初的两年,这种打斗几乎就没断过。 可两个人的关系,倒也越打越亲密。 尤其是夜相思被顾倾歌打服帖了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就更好了。 在夜相思没出嫁之前,几乎每个月,她都要去镇国将军府住两日,陪着顾倾歌。一直到她出嫁,两个人虽见的少了,关系却也没断。 夜相思这是替顾倾歌出气呢。 岳氏也恨顾倾歌,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顾倾歌爱惹事,她的闺中密友也爱给她添堵,说到底都是顾倾歌惹的祸,她们两人一路货色。 真是晦气。 岳氏忍着怨气尴尬赔笑,“郡主说笑了。” “本郡主从不轻易跟人说笑,跟伯夫人这样的,更没有说笑的交情。更何况,莫景鸿的职务没了,想来伯夫人现在,也没有与人说笑的心情吧?本郡主又怎么会不识趣,与伯夫人说笑,往伯夫人心上撒盐?伯夫人逛逛古宝斋,买点好东西,换换心情也好。当然,伯夫人一定要记得,要花自己的银子,一边骂人不孝,一边要人供养,那这吃相……可真的就太丑了。” 话音落下,夜相思就带着下人离开了。 近来,承恩伯府的事,她听到了一些,岳氏在顾倾歌各个铺子里闹,说顾倾歌的不是,她也听到了风声。 要不是看在顾倾歌的面子上,要不是如今嫁了人,她性子收敛了不少,就岳氏这样的…… 她非得用鞭子,狠狠地抽她一顿。 给脸不要脸。 白眼狼。 夜相思在心中怒骂,恨不能问候岳氏、莫景鸿祖宗八代。 可岳氏的心思,却还在夜相思的说的那句“莫景鸿的职务没了”上。岳氏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她心慌。再也顾不上什么古宝斋,什么寻缘珍品了,她火急火燎地回了承恩伯府。 岳氏直接去了碎月楼。 彼时,莫景鸿正坐在窗前发呆,他愁眉不展,整个人的状态都很颓废,这样子,哪像当初意气风发的探花郎? 岳氏瞧着莫景鸿,想着夜相思的话,心头不好的预感又涌了上来。 “景鸿。” 岳氏轻声开口。 听到动静,莫景鸿回过神来,他侧头看向岳氏。 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勉强挤出一抹笑来,莫景鸿缓缓起身,“娘,你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我还想问你呢,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娘呢?” 莫景鸿神色一滞。 “哪有?” “我听说了,你在户部的职务没了,是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职务怎么会没了?难怪你之前说,你要回重回户部做事,之后却一直没动,你说要拿俸禄改善生活,也没个动静。是出了事对吗?是朝中有人针对你,对吗?是跟孟绾绾和顾倾歌有关,对吗?” 第47章 谈银子也太伤感情了 “娘,这事你就别管了。” 职务的事,一直都是莫景鸿心里的一根刺,这几日他心里都不痛快,他也愈发盼着日子能过的快点,昭华公主能早点回京。 这几日,岳氏心里对孟绾绾有气,让孟绾绾一直在祠堂里,孟绾绾已经受委屈了。 莫景鸿怕她再闹,真伤了孟绾绾的心,影响了之后的事。 顾倾歌这头,莫景鸿也头疼。 拿不下顾倾歌,哄不住顾倾歌的心,也狠不下心舍了顾倾歌,只守着孟绾绾一个,岳氏一提,莫景鸿就觉得心烦。 这点事,岳氏还是别插手的好,免得越管越乱。 可是,岳氏哪知道莫景鸿的那些心思? 看着莫景鸿愁眉不展,岳氏心急得不行,“别管?不管怎么行?你可是当初的探花郎,年少成名,文采斐然,你是做大事的人,是能封侯拜相的,怎么能没了职务,断了前程?” “娘,别说了。” “都是顾倾歌克了你,她嫁给你,你南下就出了事,要不然,怎么会失了记忆,另娶了孟绾绾那个扫把星?没有孟绾绾,你怎么会被人说道,又闹出这许多事?你哪哪都好,怎么就运气这么差?一个两个娶回来的,都是什么玩意?” “娘……” 莫景鸿不爱听岳氏说这些,说这些,除了心里堵,也无济于事。 瞧着莫景鸿不耐烦的样,岳氏忍不住直叹气。 她眼睛微微泛红。 “我知道你不爱听,我也不跟你唠叨,你等着,我去找顾倾歌。刚刚在古宝斋,我瞧见了昌荣郡主,他的夫君是吏部尚书阮家的长子,顾倾歌不是和她关系好吗?那就去走走她的门路,给你疏通疏通。” 莫景鸿心里是想的,毕竟,有机会试一试,总比干等着强。 只是,他心里也有顾忌。 “娘,顾倾歌那性子,未必肯做这种事,更何况,顾家在走下坡路,早不是当初那般鼎盛模样了,就算顾倾歌肯出面,人家也未必会卖她这个面子,也未必就能成事。” “行不行的,总得试试再说。” 正好,她也再跟顾倾歌提一提忠勇侯府老太君过寿的事。 顾倾歌不缺银子,但凡她手指缝松一松,就什么事都解决了,哪还至于她东奔西跑,去古宝斋弄点破玩意? 对自家婆母还扣扣索索的,成什么样子? 岳氏心里一堆的盘算,那模样,让莫景鸿眉头紧锁,“娘,你若是过去一定要好好说。” “知道了,放心吧。” 敷衍地应了一声,岳氏也没再理会莫景鸿,她直接出了碎月楼。 岳氏脚步匆匆,她心里忍不住想,若是顾家人晚几年死就好了,那几个能打仗的在,好歹也能多帮衬莫景鸿几分。 哪像现在…… 人走茶凉,什么事都帮不上。 …… 守倾苑。 顾倾歌正在画画,作画静心,她正好也思量思量近来发生的事。 听到人说岳氏来了,顾倾歌也不意外,她直接让人请了岳氏进来。 岳氏克制着情绪,难得脸上带了笑模样,她笑眯眯地看着顾倾歌,语气也温温柔柔的。 “倾歌,这是在画画呢?” 探头瞧了眼顾倾歌的画,甚至都没瞧真切,她就夸上了。 “呦,画得可真好,要不说还得是世家培养出来的千金呢,这一身的才气,跟景鸿可真般配。不像那乡野出来的泥腿子,除了点魅人邀宠、争风吃醋的手段,就再没其他的了,真是一点都上不得台面。” 顾倾歌的笔微微顿了顿,墨迹瞬间就晕染了一片。 好好的一幅画,全毁了。 从前,岳氏也这般与顾倾歌说话,也时常夸她,别管是练功还是读书,亦或者是其他什么事,但凡是她做的,在岳氏眼里,似乎就没有不好的。 那时候,顾倾歌也觉得岳氏和善,觉得岳氏关心她,是个顶好相处的人。 可时移世易,物是人非,早就不一样了。 顾家变了,岳氏变了。 她也变了。 瞧着岳氏这副做作的模样,顾倾歌再没了作画的兴致,她把笔放下,之后才看向岳氏,“娘,你今儿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嘛?” “这话说的,没有要紧事,就不能过来陪你聊一聊了?” “当然能了。” 顾倾歌嘴角噙着笑,语气淡淡的。 “既然娘也闲着,那正好,我们聊聊。刚好我最近在盘账,这才发现,前阵子置办各家的年礼,连带着准备家里人的衣裳、首饰,还有上两个月给姐夫那还的赌债,林林总总算下来,真是没少花。 如今,娘执掌中馈,这些银子自然是公中出才合适,再混为一谈不好。 我刚好拿到了单子,等回头娘瞧瞧,若是没问题,等什么时候方便了,把银子从公中给我就成。赶在年前把账清了,也省得账还过年,明年又得算一遍,太麻烦了。” 一听顾倾歌提银子,岳氏就头疼。 银子银子,她哪有银子? 这要是换在平时,岳氏早就跟顾倾歌骂起来了,只是眼下,她还有事求着顾倾歌呢,她有火气也不敢发。 扯着嘴角,岳氏挥挥手。 “倾歌,一家人谈银子也太伤感情了,刚好,我这还有事要跟你商量商量,其他的事回头再说。” 顾倾歌垂眸,“娘又有要紧事了?” “倒的确有件事。” 看着顾倾歌坐去了桌边上,岳氏也跟了过去,她斟酌着措辞解释。 “你也知道,景鸿南下赈灾出了事,耽搁了许久才回来,这么长时间,京中的许多事都难免出现变故,连带着他职务的那点事,也跟从前有些不同了。 我一早就说过,朝廷的人脉得维持走动着才好,只是景鸿性子耿直,并非那种善于阿谀奉承,能与人虚与委蛇的人,连带着与人走动,他也都会觉得也有结党营私之嫌,怕影响不好,这事也就耽搁了。 景鸿有他的原则,他的担忧不无道理。 但是,男人们不能办的事,咱后院的女人也是能办的,咱们做家眷的,该帮衬的,总是得帮衬一二才好,你觉得呢?” 端着桌上的茶盏,顾倾歌低头喝茶。 她一遍遍地在心里想,岳氏口中那个并非善于阿谀奉承,也不喜与人虚与委蛇的人,到底是不是莫景鸿? 曾经的莫景鸿,或许还能与这几个字,沾上几分边,算是谦谦君子,端方如玉。 可现在…… 似乎差了很多。 顾倾歌默不作声,瞧着她不接茬,岳氏的脸色都更沉了些。 “倾歌,我知道因为孟绾绾,你最近和景鸿生了许多嫌隙,但孟绾绾也就是个妾而已,生出来的孩子,也就是个庶子,碍不着你什么事的。你是景鸿的夫人,你们夫妻一体,只有他好,你的日子才能好。尤其是如今,顾家在走下坡路,你的指望就更只在景鸿身上了。他眼下仕途不顺,你帮衬一把,他也能记着你的好,才不会有了新人而忘了你这个旧人,你说呢?” 第48章 试探,开始了 顾家…… 听到岳氏提及顾家,言辞语气,都带着几分贬低,顾倾歌端着茶盏的手紧了紧。 她再开口,声音冷淡至极。 “顾家的确在走下坡路,不比当初,可是再下坡,顾家也还没下到揭不开锅的地步,还不至于求人。我若真指望顾家,倒也不担心被饿着,不担心少了银子花。” 还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还不至于求人…… 顾倾歌短短几个字,简直就是在戳岳氏的心窝子,岳氏脸色都变了。 她差点没忍住直接骂出声来。 顾倾歌却像是没瞧见一样,自顾自的笑笑,她轻声询问,“娘,这话是莫景鸿让娘来说的?这是他意思?” “是我自己的意思。” “娘的意思?” 放下茶盏,顾倾歌看着岳氏,也没兜圈子。 “我倒是也听人说了,莫景鸿户部的职务被停了,娘的意思,左不过就是要为了莫景鸿的前程,去各家走动走动,让他尽快恢复职务,再回朝中。这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是……” 声音顿了顿,顾倾歌转头对上岳氏的眸子,她眼里闪过一抹算计的微光。 机会,岳氏送到她手边上了…… 那就不能怪她不客气了。 “事情我可以办,但是,娘得让莫景鸿来跟我说,我要听他亲口说。正好,我也有件事要跟他商量。” “什么事?” “等莫景鸿来了,我跟他说就是了。” 岳氏问不出来什么,也就没再多嘴,她思忖了半晌,才试探性地询问。 “倾歌,忠勇侯府的老太君要做寿,这事你应该也听说了吧?咱们接了帖子,总还是要去一趟的,你打算送什么寿礼啊?” “娘是掌家人,自来办事周到,这些小事娘拿主意就好。” 顾倾歌的话,噎得岳氏嘴角抽搐。 “倾歌,你知道家里的处境,都是一家人,这伯府的脸面、景鸿的脸面和前程,你总还是要顾及点的。你对景鸿好,他才能对你好,这些年,他从没亏待过你,你嫁进门了,莫家也没让你受了委屈,你不能把事做绝了,把自己的路走窄了,不是吗?” 对上岳氏的眸子,顾倾歌眼神淡漠,意味深长。 “娘,你确定现在要跟我聊这个?” “我……” 岳氏心虚,面对着顾倾歌明晃晃的威胁,她终究没有敢再开口。 不聊就不聊,等顾倾歌去帮莫景鸿走了关系,莫景鸿复职了,仕途蒸蒸日上,封侯拜相,她再谈也不迟。 顾倾歌总归是要在这伯府后院过的,日子好不好,还不是莫景鸿说了算? 有她顾倾歌低头的时候! 岳氏心里直嘀咕,没一会儿就离开了。 倒是莫景鸿,现在见顾倾歌心情复杂,他有些拉不下面子,他犹豫了许久,一直到入了夜,顾倾歌都快休息了,他才进了守倾苑的大门。 彼时,顾倾歌正在写单子,列的全是香烛纸钱、酒水水果一类的东西。 她一样样的盘算,神情专注。 莫景鸿进来,就瞧见了顾倾歌的模样,不动手、不发火的顾倾歌,整个人都温温柔柔的,周身笼罩着一股柔和的光晕。 尤其是在昏黄的烛影照应下,她的模样,更显得柔和温婉。 莫景鸿的心不禁软了软。 “倾歌……” 莫景鸿回来后,头一次听他这么称呼自己的时候,顾倾歌心动也心软,可而今再听,却没了多少情绪。 顾倾歌没有抬头看莫景鸿,她只是轻声询问。 “娘之前来过了,说你在户部的职务出了些岔子,让我为你走动走动,这事你怎么看?” 顾倾歌问的直白。 莫景鸿抿着唇,半晌才开口,“会不会让你为难?” 顾倾歌闻声,笔下顿了顿,“我倒是没有什么为难的,左不过就是拿父兄曾经的功绩和交情,去换两分脸面罢了。只是,当初你中探花的时候,你曾跟我说过,你想靠着自己拼政绩,祖上恩荫虽好,却总归不敌自己一手拼来的荣耀踏实,我担心你日后恢复了记忆,想着曾经的壮志豪情,会怪我为你走动,损了你的傲骨。” 莫景鸿脸色发僵,他根本说不出来话。 让他怎么说? 说让顾倾歌去为他走动,过往的事他都忘了,壮志豪情,体面脸面、所有骨气他也都忘了,都不要了? 哪怕他心里再想,这种话他也说不出口,尤其还是在顾倾歌面前。 可让他说,让顾倾歌不要去,他还可以靠自己? 但他现在确实需要人拉一把。 莫景鸿心沉的厉害,他神色僵硬,左右为难,他的眉头蹙成一团,以至于看着顾倾歌的时候,眉宇间也不免染上了些埋怨。 但凡顾倾歌体贴一点,主动把事情做了,他又何苦这般为难? 别人家的夫人处处体贴,处处为夫君着想,他与顾倾歌十几年青梅竹马,却连这点体贴都得不到—— 哪怕顾家大厦倾圮,不复当初,她去走动也未必就能成事。 可她连点态度都没有吗? 屋里安静,顾倾歌抬眸,刚好将莫景鸿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心不自觉地沉了沉,顾倾歌愈发觉得,自己的试探,大约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可不是好结果,也是结果。 比稀里糊涂的强。 顾倾歌勾唇,放下了笔,“瞧你脸色沉的,果然,你还是跟从前一样,最不喜官场钻营的这一套。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虎落平阳,龙陷浅滩,倒也不稀奇,只要机遇一到,逆风翻盘扶摇直上不是难事。你有实力,等等倒也好。” “我……” “娘那边你再劝劝吧,也省得日后被人诟病,说你结党营私,工于心计,还急功近利,不值当的。” “嗯。” 半晌,莫景鸿才淡淡地应了一声,他将所有的心绪都压了下来,没有再多言。 顾倾歌拿着单子上前,到莫景鸿身边,将单子递给他。 “这是?” 顾倾歌也没兜圈子,“你出事的这大半年,我在玄清山上的禅光寺,为你点了长明灯,我爹娘、兄长他们的牌位也供在那,长明灯也在那。到了年根了,你也回来了,你陪我一起去趟禅光寺吧。给我爹娘他们添点香油钱,好好的上柱香,顺带着把你的那盏长明灯也下了,你虽失了记忆,可人还好好的,点着不吉利。” 莫景鸿诧异,“倾歌,你肯让我去看爹娘?” “去看看吧。” “那你是原谅我了吗?倾歌,你原谅我了,不怪我了,是吗?” 对上莫景鸿的眸子,顾倾歌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她不是个善于说谎的人,她也懒得跟莫景鸿说谎。 “谈不上原谅,只是,日子总归还是要过的,向前看吧。” “倾歌……” “明日我准备东西,后日一早咱们出发,我让金嬷嬷、周嬷嬷给你准备了身荼白色的袍子,就穿那一身吧,我爹娘喜欢那个颜色。袍子应该做好了,你去找周嬷嬷她们拿吧,回去试试看,不合适好改。” “好。” 莫景鸿有种瞧见了希望的感觉。 虽然让顾倾歌为他走动的事没成,可顾倾歌态度好转了,也十分难得。 兴致勃勃地应了一声,莫景鸿转身便去找周嬷嬷了。 看着莫景鸿的背影,顾倾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试探开始了。 相识十几年,若是可以,顾倾歌并不想与莫景鸿为敌,也但愿莫景鸿给她的答案,不会太差! 不然…… 顾倾歌的眼底,闪过一抹冷光。 第49章 他身体不对劲儿,很不对劲儿 莫景鸿出去,没一会儿小远子就进来了。 “小姐,都已经安排好了,连带着孟绾绾,也放回碎月楼了。” “好,”顾倾歌满意地点了点头,她随手将列好的单子递给小远子,“帮我去准备吧,香烛纸钱都多备些,回头从禅光寺离开,我要去爹娘兄长他们坟前上香,东西都带足了,别落下什么。” “是。” 小远子应声,他接下了单子,却没有急着走。 看着顾倾歌他有些犹豫。 顾倾歌挑眉看向他,“怎么了?” 小远子闻言微微凑近了些,他压低了声音道,“小姐,奴才刚刚放孟绾绾回去,她那模样,可一点都不像知错悔改的。这么就放了她,是不是太便宜她了?要奴才说,合该再多关她些日子,让她再多吃点苦头的。” 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没想到小远子提的是这个,顾倾歌垂眸笑笑。 “让她回吧,她有大用。” 小远子看着顾倾歌不解,顾倾歌也没多解释。 莫景鸿是有头脑的,想要试探他,还不让他起疑,拿到最真实的答案,顾倾歌需要孟绾绾先帮她走一步,去打乱莫景鸿的心。 孟绾绾被关祠堂,正委屈着呢。 一连两三日见不到莫景鸿,她必然也怕明书的事,会影响到莫景鸿对她的态度,威胁她的地位。 是以,从祠堂出来,孟绾绾要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固宠。 不出意外,孟绾绾会缠着莫景鸿云雨缠欢,试图把莫景鸿伺候开心的。 毕竟,眼下她能利用的筹码,也就是那具身子了。 可莫景鸿不行了。 举不起来,而且是无论如何都举不起来,突如其来的变故,足够莫景鸿心慌意乱的了。 她把明日空下来,特意要后日去禅光寺,就是要给莫景鸿一日的时间,让莫景鸿去看郎中。待郎中看诊过后,也察觉不到他身体的异常,找不到他不举的原因,他心里的慌乱不安,必然会被翻个倍,甚至是翻几倍。 又急又乱的时候,是最容易出错的。 如此,下一步的试探,才能顺利推进,稳稳当当。 左右孟绾绾被关祠堂,也关得差不多了,她肚子里怀着一个,就算再关,也关不出什么花样来了。 放出来了,孟绾绾也好不过了。 莫景鸿短暂的废了,岳氏揪着她,让她做不成平妻,有的闹呢。 不亏! 心里想着,顾倾歌也没忘了叮嘱小远子。 “今儿我累了,早点把院门关了吧,别管外面怎么闹,都跟咱们没关系,不必理会。另外,记得问问明书,去禅光寺她可要一起?她现在的状况,不适合单独留在府里,而且,出了承恩伯府,她若想离京回乡也容易些,看看她怎么想?” “是,奴才一定把事情安排好,把小姐的话给明书带到。” “去吧。” 小远子和小禄子,都是顾倾歌身边得用的人,他办事,顾倾歌放心。 …… 却说莫景鸿这边。 和顾倾歌说的一样,莫景鸿去找周嬷嬷、金嬷嬷时,她们已经将锦袍做好了。 荼白色素雅清贵,周嬷嬷、金嬷嬷两个人手艺又好,还在锦袍上绣了同色的竹叶暗纹,素雅却不失风韵。 莫景鸿拿着袍子,心里欢喜。 当然,袍子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顾倾歌肯让他去见她爹娘了。 要知道,顾倾歌最在意的就是她的爹娘,她的父兄,她这么安排,无疑意味着对他的态度所有好转。 莫景鸿瞧见了希望,他感觉的到,整体局势,在向对他有利的方向好转。 鱼和熊掌他能兼得,而且,是唾手可得。 已经有很久,莫景鸿心里没这么舒坦过了,连带着回碎月楼的脚步,都更轻快了些。 碎月楼,房里。 莫景鸿一进来,就瞧见了刚刚沐浴完,坐在铜镜前梳妆的孟绾绾。 屋里地龙烧得旺,孟绾绾就只穿了一身海棠红的纱裙,裙子料子单薄,她玲珑窈窕的背影,白皙的肌肤都隐约可见,配上如瀑的青丝,更是风情尽显。哪怕只是一个背影,都透着一股勾人的媚态,让人移不开眼。 “绾绾?” 莫景鸿低低的唤了一声,他心中不解。 按说这时候,孟绾绾应该还在祠堂才对,她怎么回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莫景鸿暗中思忖,这工夫,孟绾绾听到动静,放下梳子快速起身,赤着脚跑向他。小心翼翼地避开肚子,孟绾绾直接扑进了莫景鸿怀里。 “夫君,我终于见到你了,你都不去见我,我还以为你心里怪我,再也不想见我了呢。” 声音温柔哽咽。 话才一出口,孟绾绾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这样子,让莫景鸿看着心软。 更何况莫景鸿心里,本也没有多怪孟绾绾,明书一个下人死不足惜,只要别影响了他的大事,孟绾绾就算犯了些错,真弄死了下人,也无伤大雅。 心里想着,莫景鸿扬手把袍子扔到桌边的椅子上,他腾出手来,将孟绾绾搂紧。 “傻子,想什么呢?我是你夫君,你是我夫人,我怎么可能不想你?” “那你……” “我心里当然是有你的。” 宠溺的摸了摸孟绾绾的发丝,莫景鸿低声哄着她。 “只是,明书的事闹得不小,睿王又从中掺和了一脚,虽说他不知具体情况,可爹娘都迫于压力,拿出了不少银子首饰赔给明书,才算帮你把事情压下来,他们心中有气,不免要对你严苛些。再加上顾倾歌那头态度强硬,我也不好急着去见你,要不然,爹娘生气倒是其次,顾倾歌若是由此更恨了你,借题发挥,那你不是要吃更多的苦头?” 听着莫景鸿的话,孟绾绾的眼泪更汹涌了。 她哭得花枝烂颤,不能自已。 “姐姐怪我,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是我有罪。刚刚,是小远子放我出来的,我还以为她原谅我了,原来没有……没有……” 莫景鸿一愣,“你是说,刚刚放你出来的,是小远子?” “嗯。” “是小远子放我出来的,说是姐姐的意思。” 莫景鸿听着这话,不禁又想到了顾倾歌邀他去禅光寺,去见她爹娘的事。莫景鸿猜想,顾倾歌大约是接纳他和孟绾绾了,所以才会软下性子来,做讨他欢心的事。 早该这样了。 心里想着,莫景鸿通体舒畅。 看着孟绾绾的模样,莫景鸿的眼神里,也更多了些许温情。 “好了,别哭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还怀着身孕呢,身子最要紧,别胡思乱想。” “夫君,你能原谅我吗?” 孟绾绾红着眼睛,仰头看向莫景鸿。 莫景鸿笑笑。 “小傻子,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我只怪我自己,没能照顾好你,没能让你日子顺遂,开开心心的,反而让你受了许多委屈。要不然,你也不会一时想差了,而做出这种事来。若说有错,我才有错。” “夫君……” 孟绾绾唤了一声,她双臂紧紧的环住了莫景鸿的腰。 肩上,衣衫滑落,香肩外露。 盛情邀请,不过如此。 缠绵过许多次,莫景鸿懂孟绾绾,他微微矮下身子,就将孟绾绾抱了起来,他大步奔着床边去了。 只是,大约一刻钟过后,莫景鸿就发觉了自己身体不对劲儿。 很不对劲儿! 第50章 这人模人样的,挺不错啊 莫景鸿黑着脸,跌跌撞撞地从孟绾绾床上下来。 “夫君,夫君……” 孟绾绾拉着被子,遮掩着自己的身子,免得春光外泄,她红着脸,焦急地一连唤了几声。 可是,莫景鸿就像没听到一般。 随手拿过袍子,披在身上,去拿上顾倾歌给的锦袍,莫景鸿一路失魂落魄地跑出了碎月楼,外面冷的厉害,可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 明明他的心,他的情绪都正在兴头上,云雨巫山就在眼前,他心里也是想的,很想。 可他的身体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根本不受他控制。 怎么会变成这样? 莫景鸿不解,可他心里怕。 甚至没心思等天亮,莫景鸿回了一趟芳菲阁,把顾倾歌给的袍子放好,他换了一身普通的棉布衣裳,带了个帷帽把脸遮上,他尽力遮掩了自己的身份,之后,他就去了京中最大的医馆——济世坊。 这个时辰,济世坊早已经关门了,莫景鸿像疯了似的,一个劲儿地敲门。 许久,才有小伙计来开门。 “谁啊?这么晚了,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郎中呢?苍神医呢?” 作为京中最大的医馆,济世坊坐诊的郎中一共有十几位,偶尔苍神医也会过来坐诊,据说,苍神医就是济世坊背后的东家,很多时候,他也会住在这边。 莫景鸿不确定消息真假,但他现在想见苍神医。 他想找最好的神医来给他看诊。 他不想就这么废了。 莫景鸿着急,语气自然也谈不上好,他一边问,一边就要往济世坊里冲。 小伙计见状急忙拦住他,“这位公子,苍神医今儿的确在济世坊,可你瞧瞧这都什么时辰了,他已经休息了,你要是真有急事,我可以为你去传个话,但你不能这么硬闯啊。要是都像你这样,大半夜的来医馆硬闯,那成什么了?” “那还不去传话?” “你……” 听着莫景鸿的话,小伙计也来气,他差点骂人。 只是,来医馆的都是病人,事关生死,情绪不好也正常,小伙计这么劝着自己,终究没有再说不好听的。 “跟我来吧。” 前边大堂都是药,不敢只留莫景鸿一个,小伙计索性直接带他去了后院堂屋。 之后,小伙计就去请苍神医了。 堂屋。 苍神医大约是一刻钟之后来的,睡得正香被吵醒,他脸色不大好。莫景鸿带着帷帽,遮得严严实实的,衣裳也朴素,跟平时的模样大相径庭,苍神医一开始还真没认出他来。 “公子,深夜前来,可是有什么急症?” “请苍神医出手相救。” 不举…… 这两个字,莫景鸿羞于启齿,他没有细解释,只是冲着苍神医伸了手腕。 苍神医也没说什么,他坐下,伸手搭在莫景鸿的手腕上。不过须臾,苍神医就知道,来人是莫景鸿了。 毕竟,莫景鸿能刻意遮住他的脸,却遮不住他的脉。 遮不住他体内的春花残。 而近些日子,苍神医听说春花残,还是在夜锦枭那。 夜锦枭说,顾倾歌让人找妙郎中要了春花残,夜锦枭还问他,春花残让人不举,时间是否能从一个月,延迟到一辈子?是否真的无药可解? 没想到顾倾歌还真给莫景鸿用了。 夜锦枭要知道了,怕是得美死吧? 臭德行! 心里想着,苍神医快速收回手,他冲着莫景鸿摇头。 “公子回吧,这病老朽治不了。” “治不了?” 猛地站起来,莫景鸿不敢置信,他可是苍神医,是个神医,他怎么可能治不了? 要是连他都治不了,谁还能治? 不敢相信这种结果,莫景鸿伸手,紧紧抓住苍神医的手腕。 他眼睛腥红,“苍神医,你可是神医,你有肉白骨、活死人之能,你怎么可能治不好我这点小毛病?你在跟我说笑是不是?你在骗我对不对?” “生老病死之事,老朽从不开玩笑。” “怎么可能?” “公子的脉象看不出病因,老朽有心无力,公子请回吧。” “不,不可能。” 不但没有松开苍神医,莫景鸿抓着他的手,反而更用力了些。 “苍神医,求你想想办法,你放心,我是不会亏待你的,只要你能给我治好了,你要什么我都满足你。银子,你说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我家夫人有好多家铺子,她不缺银子,真的,度搜好都可以。” 这时候知道想着顾倾歌了。 苍神医听着这话,心里犯恶心,本就不可能救人,眼下听了这番话,他更不会点头。 苍神医把胳膊抽回来,他眼神更冷淡了些。 “老朽虽有神医之名,可也只是人,不是神,老朽说了无能为力,就是真的无能为力,这不是银子多少的事,公子强求也无用。而且,老朽可以断言,这京中郎中怕是都治不了公子这病。” “怎么会这样?这怎么可能?之前我还好好的,我还好好的。” “公子的病因老朽查不出来,公子另请高明吧。” 话音落下,苍神医就离开了。 莫景鸿看着苍神医的背影,心一下子沉入了谷底,他像失了神魂,失了力气似的,一下子瘫在了地上。 没有办法?找不到病因? 上次和孟绾绾行房,是在碎月楼,难道是那次起火被吓到了? 怎么可能? 什么叫京里的郎中都没有办法?怎么会这样? 莫景鸿眼睛不自觉的湿润,他内心焦躁又崩溃,瞧着小伙计上来扶,莫景鸿一手将他推开,踉跄着往外去。 他不信他就不行了,苍神医没办法,他就找别人,他一定能好。 一定能。 …… 送走了莫景鸿,苍神医也没在继续多待,小让人安置了马车,他从后面离开,直奔广月楼去了。 广月楼。 苍神医来的时候,夜锦枭正在处理公事。 他的桌上放着公文,一摞摞的,恨不能有半人高,他埋头案牍,专注至极。 “啧啧啧,”苍神医咂舌,“难得啊,今儿残暴邪王没出去溜达,没剥人皮拆人骨,没偷窥佳人,反而吃上了公务的苦,这人模人样的,挺不错啊。” 夜锦枭笔没停,头也没抬。 “闲出屁了?” “嘿,你能不能尊点老?屁呀屁的,堂堂王爷,张口闭口就这水准,粗不粗鲁?你要这样,我可走了,带着天大的好消息走了。” 听着这话,夜锦枭微微抬眸看向苍神医。 “好消息?什么?” 第51章 来吧,小邪王 听夜锦枭问,苍神医老神在在的,一副拿捏住了夜锦枭的表情。 他洋洋得意地坐到桌边上,冲着夜锦枭抬了抬手,“来吧小邪王,倒杯茶来表表心意,我也润润喉。” “茶没有,拳头有俩,这心意苍老要吗?” “哼。” 瞧着夜锦枭不上道,苍神医嫌弃的哼了一声,他直接收回了手。 “你的便宜,也太难占了,跟你老子一样。” 也没有再兜圈子,苍神医直接道。 “刚刚,莫景鸿到济世坊去了,裹得严严实实的,生怕人认出来。他中了春花残,下面不行了,他急的和没头苍蝇似的,简直要疯了。如果所料不错,应该就是你那小丫头下的手,怎么样,这个消息值一杯茶吗?” “多少都值。” “知道就行,承认就好,小邪王,来吧?” “壶在桌上,想喝自己倒,什么时候苍老你断手断脚,不能自理了,我再给你找小美人伺候你。” 夜锦枭怼了一句,快速起身,他眉眼间神采飞扬。 他可算等到了。 要不是知道顾倾歌是个有仇必报,会以牙还牙的性子,他早就动手,废了莫景鸿了。他给了顾倾歌发挥的空间,虽说动手慢了点,但顾倾歌动了手就成。 夜锦枭高兴,他快步往外去。 “无影。” 一开门,夜锦枭就扯着嗓子叫人。 无影从隔壁包厢出来,看着夜锦枭,眼神疑惑。 夜锦枭也不卖关子,他快速询问,“派出去的人还没消息吗?小禄子他们,什么时候能回京?” 听着夜锦枭的话,无影的嘴角抽了抽。 “王爷,满打满算这也才第三日,就算他们日夜赶路,不眠不休,现在也就见到了证人,拿到了证物,才刚要回京而已。之后就算他们还是日夜兼程,一路奔袭,也得再有两日吧,王爷你是不是太急了?” “传消息,再催一催。” 莫景鸿身上的春花残,必然不是今日才下的,契机不对。 但莫景鸿今日发现了身子异常,那很有可能,是孟绾绾从祠堂出来了,勾引莫景鸿,想用媚宠的手段,笼络莫景鸿的心。 是两人行房不成,才让莫景鸿有所察觉。 岳氏正气孟绾绾,连她的平妻身份都不认了,又怎么会轻易放了她? 莫梁不管事,莫景鸿又因为职务被停情绪低落顾不上,能放孟绾绾的只有顾倾歌。 顾倾歌不是好惹的主,她也没那么烂好心,没那么大慈大悲。这种时候她放了孟绾绾,只有一种可能—— 顾倾歌要莫景鸿发现身子异常。 她要借此机会,让莫景鸿惊慌失措,心慌意乱。 她要行动了。 顾倾歌行动,别管是试探也好,还是逼问也罢,一旦有了结果,依照她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她必然会有所行动。 和离还是休夫,夜锦枭说不准,但总归他不想让顾倾歌吃亏。 小禄子一众人,自然越早回来越好。 人证物证俱在,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这么话夜锦枭没解释,他眯着眼睛思量,随即吩咐,“这样,你一边传信催促,让他们拿到证据,带好人证迅速回京,一边清点几个人手,带上我养的那几匹千里驹,一路南下接应接应。最迟两到三日,他们一定要到京城。” 但凡是顾倾歌的事,夜锦枭都上心,无影也已经习惯了。 “是。” 快速应了一声,他即刻去安排。 送走了无影,夜锦枭这才重新将门关上,没理会苍神医,他眯着眼睛望向承恩伯府的方向。 顾倾歌要有所行动,虽然还不清楚她到底要怎么做,但他很期待。 …… 承恩伯府。 之后的一整日,莫景鸿都没着家,京中的各大医馆,包括能想办法请的太医,他都偷偷摸摸地看了个遍。 和苍神医说的一样,所有的人诊治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查不到病因,脉象没有异常,治不了。 同样的话听了太多次,一次次揣着希望尝试,又一次次的看着希望湮灭,莫景鸿整个人直接崩溃了。 隔日一早,他才勉强撑着回了承恩伯府。 他还记着顾倾歌约他去禅光寺,好不容易顾倾歌的态度才软下来,做了些让步,这个机会他总还是得抓住的。 先去禅光寺,抓住了顾倾歌的心,剩下的事回来再慢慢看吧。 他就不信他这辈子就这样了。 莫景鸿强压着情绪,去了守倾苑,彼时,顾倾歌这头也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 瞧着莫景鸿回来,顾倾歌眼神淡淡的。 “我还以为你不想去了呢。” “怎么会?” 扯了扯僵硬的嘴角,莫景鸿勉强笑了笑,他轻呼了一口气,调整情绪解释。 “就是被一些事情绊住了而已,一直到这会儿才抽身,倾歌,你说的事我都记着呢,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就不会食言。” “是吗?” 顾倾歌反问,这话,让莫景鸿语塞,他抿着唇,半晌都没有开口回应。 将他的模样看在眼里,顾倾歌倒是也没再逼他。 “换了衣裳,准备出发吧。” 莫景鸿这才惊觉,他身上穿着一身廉价的麻布衣裳,至于顾倾歌给他准备的袍子,还在芳菲阁呢。 “我这就去。” 说完莫景鸿就出了守倾苑,准备回芳菲阁。 只是,莫景鸿才出来,就瞧见了站在外面不远处候着的孟绾绾。 孟绾绾穿的很单薄,大约是急着出来的缘故,她甚至没有披件披风,没有抱个手炉。她定定地站在那,红着眼睛看着莫景鸿,她的手紧紧地抓着自己腹部的衣裳,明明满眼盼望,却又小心翼翼,不敢近前。 孩子…… 莫景鸿心中紧张,他叹了一口气,快步过去,牵住孟绾绾的手。 孟绾绾手凉的厉害。 捧着孟绾绾的手到唇边,呼了呼热气,莫景鸿直皱眉,“这么冷的天,出来怎么不多穿件衣裳?双身子的人,怎么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夫君……” 孟绾绾伸手抱住莫景鸿,头轻轻枕在他肩头,孟绾绾声音哽咽。 “夫君不见影,我担心得厉害,听下人说夫君回来了,到姐姐这来了,我心急,就赶紧过来瞧瞧。夫君,我知道我犯了大错,你和姐姐都不待见我,都不想见到我,我也不想打扰你们的。可我想你,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一边说着,孟绾绾一边又将莫景鸿抱紧了些。 许久,她才恋恋不舍的松开。 故作倔强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她一步步的后退。 “我不打扰夫君了,能这么远远的瞧一眼,能这么抱一下夫君,我已经知足了。我以后都不会给夫君添麻烦了,夫君,你别怪我。” 听着孟绾绾的话,莫景鸿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入怀中。 手,轻轻地附在孟绾绾的肚子上。 他忍不住想,如果他真的废了,那孟绾绾肚子里这个,应该是他唯一的孩子了吧? 莫景鸿轻声安抚她,“别胡思乱想。” “夫君,我……我好怕失去你,我只有你了,你不在我身边,我真的好怕。” “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莫景鸿语气温柔。 只是,话音才落,他就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第52章 让人骨头都酥了 莫景鸿回头,就瞧见带着人出来的顾倾歌。 眼见着顾倾歌看过来的眼神,莫景鸿有那么一瞬间的心虚,他不确定顾倾歌听到了多少,但不用想也知道,当下的一幕,不会是顾倾歌喜欢的。 莫景鸿松手放开孟绾绾。 孟绾绾心慌,她反手握住莫景鸿的手,娇滴滴地叫了一声。 “夫君……” 这声音勾人心魂,恨不能让人骨头都酥了,连带着她的身子,也顺势更往莫景鸿身边靠了靠,相互依偎,那你侬我侬如胶似漆的劲儿,恨不能腻死人。 这分明就是做给顾倾歌看的。 顾倾歌心知肚明,却不大在意,她只又淡淡地瞟了莫景鸿一眼,“一刻钟后出发,如果你实在忙,抽不开身,也可以不去。” “我去,我换了衣裳马上就来。” 莫景鸿急声回应,不过,顾倾歌没搭理这茬,她自顾自地带着如水、小远子走了。 “狐狸精。” 稍微走远些,如水就忍不住骂了一声。 “真是开了眼了,就没见过这种人,娇娇弱弱的做戏给谁看?可不是之前她动手杀人的时候了。这么会装,恶不恶心?” “好了。” 一旁明书还在呢,顾倾歌不想旧事重提,更不想落人话柄。 她缓缓看向一旁的小远子。 “都安排好了吗?” 顾倾歌问的含糊,不过,小远子却心里明镜似的,他连连点头,“小姐放心吧,奴才一手准备的,出不了岔子。” “那就好。” 顾倾歌没再多言,她出了承恩伯府,就上了马车。 不知道莫景鸿是怎么哄孟绾绾的,但是,不足一刻钟,莫景鸿的确出了府,上了马车。 穿着顾倾歌准备的锦袍,莫景鸿身上那股素雅清贵的气质尽显,他缓缓坐下,大约是因为刚刚的事,他明显有些拘谨。 “倾歌……” “这两日我一直在想爹娘,没怎么睡好。” 顾倾歌打断莫景鸿的话,便依偎着车厢,直接闭上了眼睛假寐。 眼不见心不烦。 之后一路,马车辚辚而行,顾倾歌都在睡着,就没醒过。一直到玄清山山脚下,马车停下了,顾倾歌这才睁开眼睛。 “小姐,到山脚下来,可以下车了。” 小远子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听着动静,顾倾歌掀开车帘子,探头往外瞧了瞧。 冬日的玄清山草木凋零,被积雪覆盖着,不显生机,可却多了分古朴雅韵,风景倒也不错。禅光寺在玄清山山顶,有一条宽敞的盘山路,能够供马车上山,另外还有一条通天阶,足足有几百级的石阶,是虔诚信徒求佛祈愿常走的路。 看了两眼,顾倾歌就收回目光,看向了莫景鸿。 “我要走通天阶,为爹娘祈福,你乘马车上去等我吧。” “我陪你一起吧。” 莫景鸿不想折腾,也不想受累,但他想哄哄顾倾歌,拿捏住顾倾歌的心,所以这点苦头,他还是愿意吃的。 闻声,顾倾歌摇了摇头。 “你的心意我明白,爹娘必定也能明白,你之前受过伤,还是伤在了头上,到现在都没有完全康复,这一趟通天阶,你就不必走了。若是有心,回头多上上香,多添点香油钱,也是一样的。” “我……” “心意在便好,不必在形式上逞强。” 话音落下,顾倾歌就下了马车,奔着通天阶的方向去了。 看着顾倾歌的背影,瞧着他们主仆从通天阶上山,莫景鸿眉头紧锁,他隐隐能够感觉到,顾倾歌对他是关心的,可这关心又似乎很冷淡,跟从前的感觉不大一样。 他怀疑是因为刚刚孟绾绾缠着他,被顾倾歌撞见了的缘故。 看来,回头还得再好好哄哄顾倾歌。 莫景鸿暗自琢磨着。 只是很快,他脑子里又都是自己不行了那点事了,他心烦意乱,也就没有再坚持,他让人赶车上山。 山路蜿蜒,马车顺着山道一路向上,莫景鸿依靠着车厢,还在想着之后应该找谁,才能让自己的身子恢复?而如果他真的好不了了,那又该怎么办? 莫景鸿想不出个头绪来,更觉烦躁,这时,马车猛地停了下来。 莫景鸿身子都随之一震。 “怎么回事?” 听到问话,外面赶车的小厮声音颤抖,“世……世子爷,前面好像有人,有人……死……死了。” “什么?” 莫景鸿疑惑地开口,他掀开车帘子查看。 只见上山道上,临近道边积雪堆的位置,躺了一个穿着僧袍的和尚,因为距离和位置的缘故,不大能看得清他的容貌,可是,他满脸都是血,却能瞧得真正的。还有他的僧袍,也破破烂烂的,像是被刀砍过似的,那些位置还沾了血,一看就不大好。 莫景鸿眉头紧锁,“下去看看。” “小……小人不敢。” 赶车的小厮连连摇头,身子不禁又往马车里缩了缩,他几乎都要坐进马车里了。 莫景鸿瞧着他那模样,嫌弃得厉害。 “废物。” 低吼了一声,莫景鸿直接下了马车,快步上前。 临近了,莫景鸿明显感觉到血腥味更浓了,他蹲下身子查看,就瞧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早在顾倾歌的父兄还没战死前,顾倾歌每年都会选两个月出去游历,见识见识大好河山、风土人情,也尝尝人间冷暖,路遇不平,行侠仗义。那时候,但凡能抽出时间来,莫景鸿都会陪着顾倾歌一起出门。 一来能哄着顾倾歌,和她多些相处的时间。 二来也能开拓视野,见见下面贫苦百姓的日子,于策论有益。 莫景鸿记得,大约五六年前,在出去游历的时候,他们遇上了黑虎寨的山匪抢亲。 那新娘是个刚烈性子,她抵死不从,黑虎寨领头的二当家的被惹恼了,就直接在路边上,毁了那新娘的清白。周围的土匪瞧着热闹,还跟着起哄嬉笑,还说等他们二当家的快活够了,让他们也尝尝新娘子的滋味,当一回新郎官。 新娘不堪受辱,直接撞了土匪的刀,当场而亡。 顾倾歌瞧见了。 她带人出手,剿了那群山匪,一个不剩,连带着黑虎寨,也被她联合官府给灭了。 莫景鸿一直记得那场景。 他也一直记得,当初顾倾歌手刃黑虎寨的二当家的,手段有多凌厉。 那人名号镇山虎,可在顾倾歌手底下,他却连条虫子都不如,两人交手,他根本没有反击的机会。顾倾歌杀他,更是没有一点犹豫,一枪穿胸,毫不留情。 眼下这和尚,跟当初那个黑虎寨的二当家的镇山虎,长得一模一样。 虽然他脸上全是血,可是,莫景鸿不会认错。 莫景鸿吓了一跳。 他本能地挪了挪身子,想要离开。 就在这时,躺在地上的和尚陡然睁开了眼睛,他一个翻身扑过来,直接压倒了莫景鸿。 他的双手,死死地掐住莫景鸿的脖颈,不断用力。 满是鲜血的脸,骤然靠近莫景鸿,他呲着牙,冲着莫景鸿咯咯直笑,“让你杀我,让你杀我,这下被我抓到了,你逃不掉了,我要报仇,你得下地狱,得下地狱……” 第53章 莫景鸿,真是演的一出好戏 “不……不是我……” 本就心烦意乱的莫景鸿,直接被这一幕吓破了胆,他根本就没有心思静下来细想。 他挣扎着摇头,连声解释。 “不是我,是倾歌,是顾倾歌,是她一枪挑了你的,是她想要你的命,跟我无关,你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嗯?” 和尚愣了愣,他疑惑地眨眨眼睛,下一瞬,他脸几乎贴在了莫景鸿脸上。 “顾倾歌是谁?我就找你,就是你害了我,就是你就是你。” “我说了是顾倾歌。” 莫景鸿的话几乎是吼出来的,他的语气里,也带着几分气急败坏。 “是她一枪挑了你,想要了你的命,是她看不过去你抢人新娘,当街凌辱,才会动手的。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我不清楚,可你要知道,动手的是顾倾歌不是我,我只有一点功夫,我哪是你的对手?我哪伤得了你?冤有头债有主,你想报仇就去找顾倾歌,别来找我。” “哼。” 和尚冷哼了一声,他放开莫景鸿,骑坐在他肚子上。 “顾倾歌顾倾歌,顾倾歌是谁啊?” 擦了一把头上的血,和尚反手在莫景鸿的脸上抹了一把,之后,他就伸手去解莫景鸿的袍子。 莫景鸿攥紧了衣领,本能地挣扎。 “你要干什么?” “你不好玩,你不会演,咱们换衣裳,你来演鬼和尚,我来演凶手。凶手虽然是人,但是害人了人,可是比鬼还凶的。你得凶,扯着嗓子喊不认识的人,多没意思啊。我们换着演,嘿嘿嘿,演得好,给你吃白面馒头哦。” 一边说着,和尚一边收回手,从自己腰后就摸出了两个白面馒头。 只是,大约是垫在腰后被压到了,两个馒头都扁了。 沾上他手上的血,难看的厉害。 和尚瞧着馒头,愣了一瞬,紧接着他就从莫景鸿肚子上下来,他坐在地上双腿直乱蹬,他扯着嗓子就哭,“呜呜呜,你还我馒头,你还我馒头,你不陪我玩,还打扁了我的白面馒头,都打出血了,呜呜呜。” 莫景鸿起身,踉跄着后退。 和尚瞧着不依不饶,伸手就去拽他的袍子,“你不能跑,你把我的馒头打坏了,打出血了,你得赔。” “疯子。” 莫景鸿忍不住冲着和尚啐了一声。 这时候,就又见一个老和尚,跑着从山道上下来。 “傻小田,你给我回来,告诉你别乱跑,别偷厨房的馒头,你怎么就不知道听?演什么演?赶紧给我回来,听到没有?” 一见老和尚过来,刚刚坐在地上抱着馒头哇哇哭,叫儍小田的和尚,一骨碌就起来了。 他一闪身就躲到了莫景鸿身后。 “小公子,师父说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浮屠就是……就是……就是和馒头一样宝贝的东西。你救我,别跟师父说我在这,下次我还陪你玩,还给你带馒头吃,好不好?嘿嘿嘿……” 莫景鸿头皮发麻。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碰上了个傻子。 这人跟黑虎寨的镇山虎那么像,刚刚真要吓死他了,好在也只是相似而已。 虚惊一场。 莫景鸿心里想着,这工夫老和尚已经到了跟前,他一伸手,就从莫景鸿身后,把傻小田给拽出来了。抬手没好气地敲了敲傻小田的脑袋,老和尚气得直皱眉。 “多大了,连禅房都坐不住,只知道跑出来瞎玩,也不怕吓到施主?” “我……我给馒头……” “你那是偷了馒头,瞧瞧,这满脸的血,满手的血,连馒头都脏了,谁吃得下?” 老和尚无奈,训斥了一句,这才又看向莫景鸿。 “施主,笑田是禅光寺的俗家子弟,是小时候被父母遗弃了,扔在佛光寺门外的,也是个苦命人。他自小就受了伤,伤了脑袋,以至于脑子不大灵光,疯疯傻傻的,玩心很重。但他心肠不坏,虽然玩闹的时候有些疯,但他从不真的伤人,得罪之处,还请施主见谅。” “大师客气了。” 跟个傻子计较,也计较不出什么来,莫景鸿倒也没再多纠缠。 他转身就上了马车,奔着山上去了。 马车上。 莫景鸿这才发现,顾倾歌给的锦袍上,到处都沾着血手印,可见是刚刚的疯和尚弄的。莫景鸿嫌弃的不行,他找了帕子,把袍子脱下来,小心翼翼地擦拭。 毕竟是顾倾歌送的,他生怕弄脏了,让顾倾歌不满。 只是,莫景鸿并不知道,自始至终,顾倾歌都没有走什么通天阶,她没带下人,独自一人一路跟在莫景鸿身后。 莫景鸿瞧见傻和尚时候的惊恐模样,顾倾歌看在眼里。 莫景鸿说的一枪挑了镇山虎,冤有头债有主,要找就找顾倾歌的话,顾倾歌也听的一清二楚。 如果说,从前只有三分疑心,觉得莫景鸿态度反复,行为异常,十分古怪。 可现在,顾倾歌至少有九成把握可以确定—— 莫景鸿根本没失忆。 他是装的。 顾倾歌站在不远处的林子里,半晌没动,这时候,老和尚和傻和尚两个都过来了。 两个人神色严肃,哪还是刚刚见莫景鸿那样? “小姐,这样成吗?” “嗯。” 顾倾歌仰头望着天,沉沉地叹息了一声,半晌她才开口,“成,事情办得不错,你们去找小远子领赏钱吧,顺带着告诉小远子,我要去见见我爹娘父兄他们,给他们烧纸上香,让他在山脚下等我,我一会儿就来。” “是。” 两个人应声,快步就奔着山下去了。 至于顾倾歌,则在后面慢悠悠地一路下了山。没用轻功,也没追求快,她想这么走一走,静一静。 她也想好好的想一想,为何十几年的相处,她居然没看透莫景鸿? 失忆、另娶、回京、平妻、维护、悔过、记起来了一些、我不能没有你…… 一幕又一幕! 莫景鸿真是演的一出好戏! 顾倾歌想着近来的种种,她觉得莫景鸿陌生极了。 也许莫景鸿自来如此,只是善于伪装,她不曾发现异常,不曾怀疑过他,也许是在南边赈灾时,发生过什么事,让莫景鸿的心态和心境有了变化,他才有另有筹谋,做了当下的选择。 但不论怎么样,他们的缘分都到头了。 莫景鸿失忆另娶,她心里难受,可她念及十几年青梅竹马的感情,她说不上有多怨莫景鸿。 毕竟,情有可原。 可现在,是莫景鸿先松手,弃了他们之间的感情的。 那她自然也就再没什么可顾念的了。 和离,那是她原先为自己准备的路。 可现在…… 满腹诡计,算计了她的莫景鸿,配不上和离这两个字,也配不上这种体面的结局! 第54章 这男人,我嫁得起就休得起 莫景鸿坐着马车,没多久就到了禅光寺,可是一直等到晚上,他也没见到顾倾歌的人影。 连带着顾倾歌的下人也没上来。 越想,莫景鸿越觉得不对劲儿。 没敢再耽搁,莫景鸿快速回了承恩伯府。 一到承恩伯府大门口,莫景鸿就隐约听到了里面的哭声,他眉头不禁蹙了蹙。没急着进门,而是叫了门房小厮过来,他急声询问。 “里面怎么回事?” 听着问话,小厮不敢隐瞒,他压低了声音急忙解释。 “是大小姐和大姑爷回来了,也才刚进门,大小姐正哭呢。大姑爷在赌坊欠了赌债,原本世子夫人一直都给他压着这事,在帮他还债,可今儿不知怎的,赌坊又跑去要债了,还说就给大姑爷一日的工夫,让大姑爷去凑银子,要是等明日傍晚,还凑不齐银子,赌坊那头就断了大姑爷的两条腿。” 莫景鸿听着这话,眼神暗沉。 “既然之前是顾倾歌压着这事,在帮忙还债,赌坊那头怎么会直接去找柳若贤?” “奴才也不清楚。” 门房小厮一个做下人的,能知道多少,可莫景鸿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都已经到禅光寺了,顾倾歌也上山了,他却始终没见顾倾歌人影,他半路上,还遇上那么个疯癫痴傻的和尚,还长着那么一张脸…… 莫景鸿心慌。 他陡然转头,看向门房小厮,冷声询问。 “顾倾歌呢?她可回来了?” “回来了,”小厮回应,“大约是半个时辰前回来的,现在应该在守倾苑。” 莫景鸿点了点头,就打算往里走,柳若贤的事先搁一边不说,他得先去看看顾倾歌那到底是什么状况? 要不然,他这颗心总是悬着,根本放不下。 只是,莫景鸿还没走两步呢,就又被门房小厮就叫住了。 “世子爷留步,奴才还有件事要回禀。” “什么事?快说!” 莫景鸿语气不善,小厮也不敢兜圈子。 “之前,世子爷让奴才盯着昭华公主府那边的状况,今儿有信了。今儿一早,昭华公主和驸马爷就进了京。晌午之前,他们两口子进了宫,是临近傍晚事后出的宫,现在应该已经回公主府了。” “真的?” 听着这话,莫景鸿的眼睛都不禁亮了亮,他伸手,紧紧地抓住小厮的胳膊,定定地看着他。 “确认是昭华公主回京了,消息没有弄错?” “世子爷放心,绝对没错。” “好,好。” 欣喜的一连念叨了两声,莫景鸿心都要飘起来了。 这阵子,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就没有什么顺遂的,他烦得要命。原本还以为,昭华公主得些日子才能回来,他还得再忍一阵子,没成想,昭华公主居然提前归来了,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回来好,回来好。” 莫景鸿大笑出声,所有的心乱恐慌,一蹶不振,似乎全都被一扫而空,他神采奕奕。 再不管什么顾倾歌、莫景婷、柳若贤了,他直奔碎月楼。 筹谋了这么久,终于要成了。 他一刻也不想再等了。 …… 守倾苑。 顾倾歌也才给她爹娘父兄上过香,烧过纸钱回来。 莫景婷和柳若贤来了,柳若贤被赌坊逼债的事,顾倾歌也知道了,只不过她没理会。 她回了守倾苑后,就指挥着金嬷嬷、周嬷嬷对嫁妆单子,这大半年拿出去了多少,还剩了多少,她得心里有数,清清楚楚。金嬷嬷、周嬷嬷这边对一样,小远子就安置人,往外抬一样,大批的东西,都已经放到了院子里。 另外,顾倾歌还让如水准备了红木大箱子,小禄子之前从碎月楼搬回来的,但凡是能装箱的,她也让如水带着人,都一一装了箱。 守倾苑内外忙碌得紧。 另外,顾倾歌还让人叫了福伯过来,她提笔写了两封信,她自己留了一封,另一封则交到了福伯手上。 “劳烦福伯跑一趟官媒吧。” “这……” 福伯手上拿着顾倾歌写的休书,眼睛泛红,他手都是抖的。 大燕自开国以来,就是男尊女卑,世道如此,故而从未有过女子休夫的事。 不过,大燕太祖皇帝设立官媒,掌管男女婚嫁之事,他也曾立下规矩,倒是提了女子休夫。男女婚嫁,有三媒六聘,女子若想休夫,有三伤六杀。 三伤是棍伤,箭伤、钉伤。 六杀则是三步刀杀,三步火杀。 痛,还要命。 巨大的折磨,一般人根本撑不住,福伯又怎么忍心让顾倾歌吃这个苦? “小姐,要不咱们再想想?”福伯声音哽咽,“未必非要休夫,和离,咱们和离也未尝不可的。左右都是断了这姻缘,离开承恩伯府,不必非要吃这个苦头的。” 顾倾歌抬眸看向福伯,眼里腥红湿润,却笑意泛滥。 她冲着福伯摇了摇头。 “就休夫,和离,他莫景鸿配不上这份体面。” 相处十几载,就算不能做夫妻,可只要莫景鸿大大方方的说,他们至少还是朋友,她可以成全莫景鸿,让他做他想做的一切。 这个“和”字,这个体面,她愿意给。 可莫景鸿偏偏选择骗她。 他没有失忆,却装失忆,他另娶新妻,弄出孩子,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在她面前一次次地维护孟绾绾,用一句“我忘了”,堵住她所有的委屈。 莫景鸿让她有苦无处诉,有怨无处吐。 他一边将十几年的情意,扔在了泥里践踏,一边用一句“我忘了”,为自己脸上贴金,行不忠不义之事。 他一边做负心人,一边演无辜者。 他凭什么? 有很多话,顾倾歌都没说,但福伯知道莫景鸿的失忆是装的,即便顾倾歌不说,他也都能明白。 只是…… “可是小姐,若是休夫,你要承受的苦太多了。” 顾倾歌勾唇,她脸上带笑,语气凌冽决绝。 “用一身伤,换一身清白,我顾家女,嫁人的时候堂堂正正,风风光光,分开的时候,自也要清清白白,不染纤尘。 这男人,我嫁得起,就休得起。 我受三伤,走六杀,身受大苦,他莫景鸿嘴脸露,德行昭,名声尽毁。自此,对错分明,世人皆知,错的不是我,那就没有人能因为这场婚事,把污名甩在我身上,甩在顾家女身上。 自此,我与莫景鸿断得干干净净的,生死再不相干。” 这样,挺好! 第55章 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福伯老泪纵横。 他忍不住想,若是将军、少将军还活着,瞧见顾倾歌嫁给莫景鸿,受了欺骗受了委屈,还要顾及名声顾及家族,去受那么大的苦,他们得多心疼? 武将之家,浴血奋战,为国为民,马革裹尸,顾家老少无愧于天下。 可他们走了,留下了一家子孤儿寡母,受人欺凌…… 何其可悲? 咬着唇,半晌,福伯才叹息着开口,“既然小姐心意已决,那这信老奴去送,老奴明日也会找妙郎中来,一定让他出手帮忙,让小姐少受些苦。” “福伯,我出身镇国将军府,自小习武,自小到大受伤无数,这于我不算什么。” 她受伤,莫景鸿也得脱层皮。 她的伤可以痊愈。 可莫景鸿被撕扯下来的脸皮,却未必还能恢复如初。 她不亏。 顾倾歌说的福伯懂,只是,但凡能不受伤,谁又想受伤?但凡能不吃苦,谁又想吃苦? 男子休妻一张纸,女子休夫一身伤,世道如此,明明顾倾歌是那个受委屈的人,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做错什么,可到头来,她还得受这一遭罪,福伯心里怎么能不痛? 那跟顾倾歌练功,跟人比武伤了身子,是完全不一样的。 福伯哽咽。 没敢多停留,福伯很快就离开了。 他怕自己再不走,情绪会彻底崩了,这一遭,他帮不上顾倾歌,总不能让顾倾歌再反过来安慰他吧。 守倾苑门外。 福伯一出来,就瞧见了赶过来的岳氏和莫景婷。 莫景婷挺着个大肚子,眼睛都哭红了,岳氏扶着她,正跟她交代着什么。福伯知道赌坊逼债的事,一见她们来,就大概猜到了,她们是为了银子来的。 瞧着她们母女,福伯心里不喜。 他想把人打发了。 只是,福伯还在想着,就见院里的金嬷嬷,快步冲着他这头过来了,只见金嬷嬷上前福身行礼。 “老奴见过伯夫人,见过大小姐。” “倾歌呢?” 金嬷嬷也不瞒着,“回伯夫人,我家小姐今日出去给将军、少将军上香,在山上染了风寒,正在屋里喝药呢。” “病了?我们进去瞧瞧。” 岳氏说着就要往里走,金嬷嬷见状,不着痕迹地拦了一步。 “伯夫人,我家小姐听说大小姐和大姑爷回来了,还是为了赌坊的事,心知伯夫人和大小姐会来,便让老奴转告伯夫人,事情她都清楚,该怎么办,明日她会拿出个章程来的。今儿就不见伯夫人和大小姐了,免得把病气过给了二位,尤其是大小姐,这月份眼瞅着大了,更得仔细些。” 一边说着,金嬷嬷一边往莫景婷的肚子上瞟了瞟。 莫景婷脚步顿了顿,她也伸手拉了拉岳氏,“娘,倾歌说得对,要不我们还是别进去了。” 手抚着肚子,莫景婷低喃。 “好不容易我才有了这一胎,都到这会儿了,可别再出岔子了。倾歌细致,她说的话没错,只要她心里有数,肯帮我就好。” 岳氏却不大放心。 尤其是刚刚那两步,她几乎进了守倾苑的门,她瞧见了院里人在捣鼓东西。 几乎全是大红箱子,像是在捣鼓顾倾歌的嫁妆。 这么晚了,捣鼓那些做什么? 反握住莫景婷的手,无声的安抚她,岳氏随即又看向金嬷嬷,“倾歌病了,你们还在院里折腾什么?闹闹哄哄的,不是打扰她休息,有碍她养病?” “伯夫人说的是。” 金嬷嬷听问,连连点头,丝毫没避讳。 “按说是不应该这会儿折腾的,但我家小姐说,眼瞅着就到年根了,事情还多,有些事宜早不宜晚,抓紧点才能不出错。” 金嬷嬷这话,让岳氏一愣,随即她心头便是一喜。 宜早不宜晚,抓紧点才能不出错…… 金嬷嬷这两句话,几乎让岳氏一下子就想到了,顾倾歌要为莫景鸿的仕途,去各家走动的事上去了。 这事的确宜早不宜晚。 心里满意,岳氏也没再说什么,她搀着莫景婷就美滋滋的走了。 看着岳氏的背影,福伯微微凝眉。 “她……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金嬷嬷勾唇,“似是而非的话,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理解,她愿意误会,那是她的事,咱们又没说错什么。” 明日会有章程,可他们没说是掏银子、替他们解决问题的章程。 事情还多,也未必就是莫景鸿的事。 让岳氏先美着吧。 一步天堂,一步地狱,有她美梦破,幻想碎的时候。 这也就是小禄子还没回来,要不然,顾倾歌今夜就会发难了,岳氏连这做美梦的机会都不会有。 不过不急。 小禄子的飞鸽传书已经到了,明日一早,他就能带人入京。 时间刚刚好。 金嬷嬷心里想着,随即看向一旁的福伯。 “福伯,外面的事就劳烦你了,叫上妙郎中,做足准备,事后一定要为小姐尽快医治,别耽搁了。另外,他算计小姐,这债总得讨的,他那么想为自己找借口,塑造自己无辜的形象,往自己脸上贴金,左拥右抱,坐收名利,那这名这利,就半分都不要给他留。” 金嬷嬷咬牙切齿,福伯心里有数,“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好。” 金嬷嬷重重点头。 福伯很快就离开了,金嬷嬷仰头望着天。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有眼,这一夜,天似乎格外的青。 金嬷嬷瞧着,眼眶发热,“将军、夫人、少将军,你们若是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咱们小姐,保佑她平平安安,挣脱泥沼,保佑她余生顺遂,万事无忧。” 若是可以,但愿顾倾歌还能幸得良人,白首齐眉。 若不能,就让她一个人开开心心的过。 总归不要再遇上莫景鸿这种,会伪装会示弱,道貌岸然的伪君、负心人了。 太苦了。 …… 隔日。 不过才辰时初,守倾苑的门就被砸响了。 小远子去开门,一眼就瞧见站在门口的李乐,他急得厉害。 “世子夫人呢?四方赌坊来要债了,堵到伯府门口了,怎么商量他们都不走,好话都说尽了,他们一个字不听,非得现在就要银子。伯夫人让我来请世子夫人过去,快,带我通传一声。” “李管家先去应付着,我这就禀报我家小姐,她马上就来。” “也好。” 李乐没有多想,应声便离开了。 小远子转身回了顾倾歌屋里,彼时,周嬷嬷、金嬷嬷正在给顾倾歌上妆,本就明艳精致的五官,在精心描画下更显大气,顾倾歌褪去妇人锦衣华服,换上了平时练功的衣裳,一身英气,让人移不开眼。 小远子进来,有一瞬恍惚。 他恍然觉得,当初那个顾倾歌,仿佛一下子又回来了。 “小姐……” 小远子上前,到顾倾歌身边。 “四方赌坊来要债,堵在伯府门外了,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伯夫人让小姐出去呢。” “知道了。” 顾倾歌对着铜镜,漫不经心地为自己涂了些口脂。 “我这就出去,小远子,你带两个人去接应一下小禄子,顺带着也安排个脸生的,往昭华公主府送个信。莫景鸿该回来了,这场戏没他,可唱不下去……” 第56章 他一定会休了你 昭华公主府…… 一听顾倾歌这话,所有人的脸色都随之凛了凛。 昨夜,莫景鸿回府之后,就带着孟绾绾去了昭华公主府,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起初的时候,包括顾倾歌在内,所有人都还不明白,莫景鸿为何会那般护着孟绾绾?甚至为了娶孟绾绾,要费尽心机编造一个失忆的谎言,来骗顾倾歌,让孟绾绾做平妻? 可他们去了昭华公主府,顾倾歌和如水、小远子他们就全都明白了。 昭华公主与驸马感情甚笃。 早年的时候,他们曾有一女,只是后来,他们的女儿不知因何走失了,之后他们两口子就一直游历四方,想要追查女儿的行踪,但都无所获。 昭华公主才回京,莫景鸿就急不可耐地带着孟绾绾去了昭华公主府,只有一种可能—— 孟绾绾是昭华公主之女。 莫景鸿是如何确定这个消息的,顾倾歌不清楚,但是,顾倾歌确定,他必定是知道了孟绾绾的身份,才做了这许多筹谋的。 失忆、另娶、包括孟绾绾肚子里的孩子,以及他回京后的种种表现…… 显然,鱼和熊掌莫景鸿都想要。 他倒是贪。 顾倾歌想得明白,小远子众人也想得明白,听着顾倾歌吩咐,小远子快速应声。 “是。” 小远子随即出去办事。 顾倾歌也跟着起了身,“周嬷嬷,我带着金嬷嬷、如水出去,你带着人手关了大门,守在守倾苑里。等前面的事情一了,直接带着咱们的东西走,不要耽搁了。” “好,小姐放心,老奴会守好院子的,小姐也要小心,顾全好自己。” “放心。” 顾倾歌应声,拿了她的穿云,就出了守倾苑。 …… 承恩伯府大门外。 顾倾歌过来的时候,大门外已经聚满了人,看热闹的一波接着一波,窃窃私语声不断。 莫梁、岳氏、莫景婷、柳若贤全都在这,面对着那群赌坊要债的人,他们一个个的愁眉苦脸,如丧考妣。 尤其是岳氏,老脸胀红,她恨不能把这群赌坊的人给撕了。 油盐不进,污言秽语…… 一个个的,简直能气死人。 偏这些人都是混混,岳氏根本拿捏不住他们。 眼见着顾倾歌出来,还手握穿云,岳氏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平时,岳氏有多不喜顾倾歌练武,现在,她就有多喜欢顾倾歌这会功夫的样。 “倾歌,你可来了。” 岳氏往顾倾歌这边迎了两步,她神采飞扬,伸手抓住顾倾歌的手腕,她急声催促。 “快,你给娘收拾了这群无赖。” 顾倾歌没答。 可岳氏心里舒坦,她也没看顾倾歌的脸色,冷眼看向赌坊的人,岳氏神气活现,仗着顾倾歌的势,她大骂。 “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下三烂,也敢到伯府门前闹事,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就是几万两银子,真当我们伯府拿不起呢?倾歌,银子你掏给他们,但今儿来闹事的,有一个算一个,你全都得给他们些教训,也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高门贵地,让他们明白明白,马王爷长了几只眼。” 岳氏吼的中气十足。 赌坊那边领头的人见到顾倾歌,快步过来。 “小人见过世子夫人,世子夫人明鉴,这可不怪咱们赌坊不懂规矩。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四方赌场,赌债从不隔年,这是规矩。到了年根底下了,咱找柳公子清账,这可没毛病。咱也给柳公子时间凑银子了,可他借凑银子的机会,缩在伯府里闭门不见,这像什么话? 别管是柳公子还是谁,把银子给了,小人立刻带人就走,真若说咱们失了分寸,冲撞了贵人,咱也认打认罚,但阖家上下逼子儿不出,还一个劲儿地仗着身份叫嚣,破口大骂,咱赌坊也不是没见过这种货色,咱也不怕这个。 真想闹,那咱们赌坊奉陪到底。” 说话这人顾倾歌之前见过,四方赌坊的胡管事。 赌坊这种地方,一本万利,没有点背景,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可开不起来赌坊。 赌坊人来人往,鱼龙混杂,胡管事的能管理赌坊多年,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他在黑白两道上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能软的下来,也能硬的起来,手腕凌厉,很有一手。真要闹起来,十个岳氏也不是他的对手。 岳氏还想拿捏他…… 做梦! 顾倾歌看着胡管事,微微勾唇。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胡管事这话没毛病。既然是四方赌坊办事,那就办吧,谁欠了银子朝谁要,该怎么算怎么算。” “得嘞。” 胡管事的应声,随即挥了挥手,须臾间,赌坊的人就上前去抓柳若贤。 一时间,场面混乱。 莫景婷吓坏了,她扶着肚子,眼泪直掉,她快速往岳氏身后躲,“娘,你快想想办法啊,不能让若贤被带走。” 岳氏也懵了,她转头看向顾倾歌。 “顾倾歌,你什么意思?你说拿出来的章程,就是让他们抓了若贤?那四方赌坊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若贤真若被抓过去了,他的腿保不住不说,指不定连他的命都得搭进去,要是那样,你让景婷后半辈子怎么过?都是一家人,几万两银子而已,你怎么就不能帮一把?你非要看着他们家破人亡吗?你怎么能这么恶毒?” 一边说着,岳氏一边扯着嗓子,冲着胡管事大喊。 “你们把我女婿放开,不就是几万两银子,冲顾倾歌要,她有的是银子,你们让她给。” 莫景婷回过神来,也哭着看向顾倾歌。 “倾歌,我好不容易才有了身孕,这日子才过起来,我知道是你姐夫不争气,他好赌成性,犯了大错,可若是没有他,我的日子也就过不下去了。求你看在我怀有身孕的份上,你再帮我一把,成吗?” 柳若贤也被吓坏了。 看着赌坊的人凶神恶煞,他心慌意乱,他没有别的指望,他只能指望顾倾歌。 柳若贤也看向顾倾歌,软硬兼施。 “倾歌,我可是景鸿的姐夫,咱们是一家人,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景婷还怀着孩子呢,若是我出事,你让他们母子怎么办?你之前都管了,怎么能在这个档口撒手不管?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倾歌,景婷可是景鸿的亲姐姐,若是你不管我,不管景婷,若是我们真有个一差二错,景鸿必定承受不住。 景鸿是个顾家的男人,他最容不得的,也就是祸乱家族的人。 你今日要是袖手旁观,景鸿一定会休了你。 顾倾歌,你就不怕吗?” 第57章 回头,我就让景鸿休了她 岳氏、柳若贤都闹腾得厉害,话也难听。 顾倾歌丝毫不惧。 闹吧,骂吧。 这些污言秽语,终究都会成为她的垫脚石,他们现在说的越难听,这“理”字,她就攥得越紧。 休夫,她就越理直气壮。 “休了我?” 呢喃着三个字,顾倾歌冷眼看向柳若贤。 “他莫景鸿凭什么休我?就因为我不掏空了嫁妆银子,给你这个做姐夫的还赌债,堵窟窿,收拾你闹出来的烂摊子?” 柳若贤语塞,见状,岳氏冷喝,“你少说那些,你见死不救,不孝不仁,这就是你的错。” “我见死不救?不孝不仁?” 顾倾歌看向一旁的胡管事,快速开口询问。 “胡管事,我顾倾歌,欠你们四方赌坊银子吗?” “不欠。” 胡管事应得爽快。 顾倾歌冷笑着继续,“那这几个月来,我给柳若贤还了多少银子,填了多少窟窿,胡管事这边可有账?” “这是自然,自今年五月开始,到上个月止,六个月内,世子夫人为柳公子还了赌债六万七千两,所有账目都可以查。世子夫人若是需要,四方赌坊可以配合。什么时候给的银子,给了多少,谁来办的事,都可以查,保证一点错都没有。” “多谢。” 顾倾歌转头看向岳氏和莫梁。 “爹,娘,这半年我为姐夫还了将近七万两,这还不算姐夫和柳家,在我铺子里支取银子,拿东西的账。谁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可都是我用嫁妆贴补的,试问,我给的还不够多吗?娘说我恶毒,那我想问问爹娘,我要做到哪般,才不算恶毒?娘说我不孝不仁,那我想问问爹娘,我要做到哪般,才叫孝,才叫仁?” 轰! 随着胡管事、顾倾歌话音落下,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一下子炸开了锅。 众人三五成群,议论纷纷。 “多少?六万七千两,我没听错吧?” “穷苦人家,几两银子就够一家几口一年吃穿嚼用的了,将近七万两,那就是吃几辈子也够了,这就都还赌债了?” “还没听说过哪家媳妇,还要用嫁妆银子,养活姑姐一家子,给姐夫还赌债呢。” “承恩伯夫人张口闭口,就是这个上不得台面,那个上不得台面,她这做派,可比打秋风的还厉害,这简直就是吸人血,这就能上得了台面了?真是笑话!” “可京城都找不出来第二份吧?” “张口就逼着儿媳掏几万两,不给就是恶毒,就是不孝不仁,承恩伯府对儿媳的要求可真高。” “这种高门贵地,还真是让人高攀不起。” “他们还想休妻呢。” “休妻?花了人那么多银子,哪来的脸休妻?更何况,如今这承恩伯府,都是靠世子夫人的嫁妆和铺子撑着呢吧,他们敢休妻吗?真要把世子夫人休出府了,他们这日子还能过得下去?” “我可听说,他们世子爷娶平妻,还要世子夫人出聘礼呢。” “我还听说那世子爷根本就没失忆,什么失忆另娶,悔之晚矣全都是假的,不过就是负心人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这一家子,会装着呢。” “嘶,还有这种事?” 人群中,百姓说什么的都有,但无一例外,都是对承恩伯府的贬低。 莫梁听着那些话臊得慌,他眉头紧锁。 岳氏更气得要命。 “你们都给我闭嘴,少在这胡说八道,什么负心人?我儿只是失忆了而已,哪负她顾倾歌了?分明就是她顾倾歌善妒,容不得人。” 扯着嗓子大吼,可即便这样,岳氏依旧觉得不解气。 她最听不得人说莫景鸿了。 尤其是莫景鸿眼下仕途不顺,若是再背上个负心人的名头,那岂不是更糟? 岳氏心里着急,她扭头看向顾倾歌大吼。 “顾倾歌,你少在这煽动舆论,说得好像我们莫家多对不起你似的。你是为莫家花了点银子,可百善孝为先,你是莫家的儿媳,尽孝是你的本分,你花点银子怎么了?你一嫁过来,就克了我儿,让他在南边出了事,你这种克父克母克亲克夫的不祥之人,我没嫌你银子晦气,就是给你脸了。” 克父克母克亲克夫…… 岳氏这八个字,吼得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顾倾歌是承恩伯府的媳妇,却也是镇国将军府的小姐,她娘早逝,她爹、叔叔、兄长战死沙场,那是为了保家卫国。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可到了岳氏嘴里,连他们的牺牲,都成了攻讦顾倾歌的理由…… 当着众人的面尚且如此。 那背地里的时候,岳氏又得说多少难听的话,诋毁顾倾歌?顾倾歌在这承恩伯府的日子,得过得多苦? 细思极恐,众人甚至不忍细想。 顾倾歌听着岳氏的话,手握长枪,一步步走向她。 她脚步沉沉,杀气沸腾。 莫景婷也没想到岳氏会这么说,这大半年,顾倾歌帮了她多少,莫景婷心里有数,不说银子,就连肚子里这孩子,也是顾倾歌找了妙郎中,帮她调理身子才得来的,才保下的。 莫景婷是想求顾倾歌出手再帮她一把,帮柳若贤一把,她也知道,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请顾倾歌出手,有些强人所难。 可她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但不论如何,她都没想过诋毁顾倾歌。 岳氏那话,克父克母克亲克夫……一字一句,实在是太刺耳了,那分明就是在往顾倾歌的心上戳刀子。 “倾歌。” 上前两步,拦在顾倾歌面前,莫景婷哭得不能自已,她连连摇头。 “你别听我娘胡说,她是被气糊涂了,一时口不择言,你别往心里去。倾歌,这半年你帮我和你姐夫许多,我都知道的,娘心里也是明白的。只是今日情况太特殊了,她太担心我太担心你姐夫了,她才会这样。倾歌……” “景婷,你闪开。” 岳氏看着顾倾歌走向自己,心里更气,她出声吼莫景婷。 “你让她过来,我倒要看看,她还能当街一枪挑了我这个做婆母的不成?为媳不孝,为妻不顺,我不过是让她出点银子,她还能当街杀了我不成?她但凡敢动我一根头发丝,回头我就让景鸿休了她。这种嗜杀成性的媳妇,我承恩伯府可要不起。” 第58章 本王闲着也是闲着 “娘,别说了。” 莫景婷冲着岳氏咆哮了一声,眼下的局面已经够乱了,她生怕岳氏再闹下去,闹得不可挽回。 可岳氏在气头上,哪听得进去劝说?哪想的了那许多? 她都后悔死了,昨夜居然听信了顾倾歌的,说什么有章程的鬼话,要不然,她早把银子弄到手了,何至于现在闹成这样,被人看笑话? 死死地盯着顾倾歌,岳氏还想要骂。 偏这时候,一阵嘲弄的笑声,从人群后传了过来。 “莫景鸿休妻?这事还真有意思。” 夜锦枭人未到声先至。 随着他话音落下,人群中迅速让出一条路来,夜锦枭带着无影、无回,还有几个随从,直接到了承恩伯府大门外。 挥挥手,无影会意,他即刻去了承恩伯府大门口,跟管家李乐交代了两声。 不多时李乐就安排人搬了太师椅出来。 夜锦枭坐下,矜贵优雅又潇洒,他看向莫梁,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上的玉扳指,语气玩味。 “伯爷,承恩伯府的热闹挺多啊?” “参见王爷。” 莫梁行礼问安,连带着周围的百姓,也都跪了下来了。 夜锦枭摆了摆手,“都起来吧,又不是外人,不必讲究那些虚礼。本王爱看热闹,你们不必管本王,该继续继续。正好本王闲着也是闲着,看看热闹,再帮忙给你们断一断是非对错,就当打发时间了。” 夜锦枭的话,差点让岳氏忍不住骂娘。 又帮忙? 上一次,夜锦枭看热闹帮忙,帮得她丢了三万两银子,帮得她几乎掏空了家底,只便宜了一个贱婢。 这一次,夜锦枭又要帮忙? 越帮越忙吧? 岳氏心里正骂着,就听到夜锦枭开口问她。 “伯夫人,你不是说要莫景鸿休妻吗?莫景鸿人呢?他一个朝廷命官,不为朝廷殚精竭虑,不为百姓谋福祉,反而闹得伯府门前都快成闹市了,他还不出面?这是又陪着那贱妾,抽不开身了?大燕探花郎,饱读诗书,这般宠妾灭妻,成何体统?” “不是的王爷,景鸿他……” “来人,去找找莫景鸿,看看他人现在何处?” 根本不等岳氏辩解,夜锦枭就开口吩咐人了。 一旁的无影闻言,轻轻地应了一声,他冲着边上的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会意,即刻就跑去找莫景鸿了。 夜锦枭随即看向四方赌坊的胡管事。 “谁欠你的银子,找谁要去,不该拿的银子,该还的还。好好的一个赌坊,玩银子的地方,偏银子的事弄不清,岂不是让人看笑话?” “王爷所言甚是,小人明白。” 胡管事应声,恭敬又谦卑。 之后,胡管事直接到了顾倾歌面前,他也不兜圈子。 “世子夫人,王爷所言甚是,这谁欠的债就该朝谁要的,更何况莫家有心休妻,那再花用世子夫人的银子,就更不合适了。尤其那也不是小钱,将近七万两,那可都是顾家老少爷们用命拼出来的,是世子夫人苦心经营铺子赚来的,这银子莫家人好意思用,还翻脸无情,我们四方赌坊却不好意思收。” 一边说着,胡管事一边摘下自己腰间的玉佩,递给顾倾歌。 胡管事快速继续。 “今儿小人出来是为了要账的,也就没带银票在身上,这玉佩世子夫人拿着,别管什么时候,只要世子夫人拿着玉佩到四方赌坊,都能支出七万两。这是四方赌坊的道义,更是四方赌坊对顾家的心意,还请世子夫人不要推拒。” 胡管事的两句话,直接踩烂了岳氏、柳若贤、莫景鸿和整个莫家的脸。 胡管事也不担心赔本。 一来,这银子他还能找柳若贤要。 二来,就算从柳若贤那真抠不出银子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七万两而已,四方赌坊出得起。 三来,依照夜锦枭的意思,这银子给顾倾歌,也不算落到了外人手上。 这跟最终报账,交给夜锦枭大约是一样的。 他怕什么? 顾倾歌拿着玉佩,缓缓看向了一旁的夜锦枭。 夜锦枭和胡管事两个人的话不多,可他们两个人暗地里的眼神交流,顾倾歌注意到了,她基本可以确定,四方赌坊背后的东家,就是夜锦枭。 夜锦枭是睿王,又经营着赌坊,手握许多产业,他不缺银子,这是事实。 可不缺银子跟愿意给,那是两回事。 曾经,她对莫家人掏心掏肺,出银子出力,最后也不过落得一个被背叛的下场,可她什么都不曾为夜锦枭做过,夜锦枭却愿意出手帮她…… 这情她领。 顾倾歌看向夜锦枭,同样夜锦枭也在看她。 夜锦枭眉眼弯弯,邪气外露,他唇瓣轻启,无声地告诉顾倾歌。 “杀。” 夜锦枭那模样,宛若一下子就点燃了顾倾歌的斗志,猛地用力将玉佩攥紧,她看着胡管事勾唇。 “多谢胡管事。” “应该的,世子夫人不必客气。” 胡管事念叨了一声,随即给手下人使了个眼色,手下人会意,他们上前去拖柳若贤。 柳若贤还处在震惊里,回不过神来。 他根本没想到,追着他要债跟要命似的胡管事,随手就能给顾倾歌象征他身份的玉佩,拱手相送七万两。 顾倾歌有这本事,那她跟胡管事张张嘴,岂不是他所有的债就都能抹平了? 柳若贤正想着,就见赌坊的人过来抓他。 柳若贤吓得大叫。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顾倾歌,胡管事能给你银子,你跟他说说,把我的债也免了吧。他出手就是七万两,我剩下的债,也还就差一点点了,他连你这七万两都不在乎,还在乎我欠那点吗?顾倾歌,动动嘴皮子的事,你帮帮我,你开帮帮我。” “是啊。” 柳若贤的话,让岳氏恍然回神,她急声附和。 “倾歌,你快跟胡管事的说说,这账就了了吧?一句话的事,何至于闹得这么凶?倾歌,你帮帮你姐,帮帮你姐夫,做人不能太心狠,难不成非得到家破人亡,你才甘心?” “呵。” 顾倾歌听着岳氏的话,不禁冷笑出声。 “伯夫人,是你说的,我恶毒,我不仁不孝,我克父克母克亲克夫,我这种不祥之人,难道生来不就是让人家破人亡的?送刻薄无礼、忘恩负义的负心人下地狱,又遑论甘心不甘心?” “顾倾歌,你这是非要逼死你姐夫,你非要逼死我啊。你……” “娘。” 岳氏咒骂的话就在嘴边。 这时候,就听到莫景鸿的声音传了过来。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莫景鸿搀扶着大肚子的孟绾绾,从昭华公主府的马车上下来。 孟绾绾已然换了一身华服,头上珠钗反复,腰间环佩叮咚,精心打扮之下,她贵气逼人。在莫景鸿去岳氏身边,劝阻岳氏的时候,孟绾绾抬眸笑吟吟地看向顾倾歌。 她眼里尽是挑衅…… 第59章 眼神荡漾 看到莫景鸿回来,岳氏眼泪啪啪的往下掉。 紧紧地握着莫景鸿的手,岳氏恶人先告状,诋毁之言滔滔不绝。 “景鸿,你快瞧瞧你娶了个什么黑心肝的玩意吧?她舍不得掏银子,为你姐夫还赌债就算了,眼下她动动嘴皮子,就能抹掉你姐夫的债,她都不愿意开这个口。你姐好不容易身怀有孕,眼瞅着这日子有奔头了,顾倾歌却想你姐夫被赌坊带走,打断他的腿,要他的命。她这是要毁了你姐和你姐夫,毁了他们的好日子啊。” “娘,你能不能别这么颠倒黑白,别这么胡言乱语?” 莫景婷气得肚子发疼。 她知道,岳氏是为了她好,为了柳若贤好,可也不能这么胡说啊。 “景鸿,你别听娘胡说,她是今日急糊涂了乱说的。倾歌没做错什么,这大半年,倾歌帮了我许多,要是没有倾歌,我现在不可能有孕,你姐夫欠的那一屁股债,也不可能熬到今日。你别听娘的,误会了倾歌,影响了你们的感情。” 感情…… 听着这两个字,莫景鸿不禁侧头,往顾倾歌那边瞧了瞧。 心里乱糟糟的,他心情复杂。 他筹谋许久,如今昭华公主回京,已经认下了孟绾绾,依照昭华公主的意思,年前她就会把孟绾绾的身份告知皇上,为孟绾绾请封郡主。自然的,他的身份也会随之水涨船高,连带着整个承恩伯府,都可能有机会更上一层楼。 自此,再也没有人敢看轻了承恩伯府,低看了他。 这本是天大的好事,偏偏顾倾歌这出了岔子。 禅光寺的事,莫景鸿怎么想都觉得不对,他感觉,那像极了镇山虎的傻和尚,就是顾倾歌做的局,为的就是试探他。 他很可能已经暴露了。 若真如此,他还稳得住顾倾歌吗?他们之间还有感情可言吗? 看着顾倾歌,莫景鸿一时间失神。 孟绾绾不喜欢莫景鸿这样的眼神,大约的确相处的足够久,莫景鸿每次看顾倾歌,眼神都显得很深情,像是一汪深潭,他深陷其中。 那样的眼神,孟绾绾嫉妒。 从前也就罢了,她身份低微,比不过顾倾歌,她即便想要争宠,也得循序渐进,徐徐图之。 可现在…… 她是昭华公主之女,是真正的皇亲国戚,金尊玉贵。 这样的身份,她还能由着顾倾歌,一个家里男丁几乎死绝了的悍妇,压在她头上不成? 这次,她要好好的跟顾倾歌斗一斗。 顾倾歌的男人,她要! 顾倾歌的命,她更要! 提着裙摆款步上前,到莫景鸿身侧,孟绾绾柔声开口,“夫君,快给娘擦擦眼泪吧,气大伤身,这么哭伤了身子怎么办?” 一边说着,孟绾绾一边递了自己的帕子给莫景鸿。 她笑着继续。 “娘的话,我也听出了几分门道,左不过就是姐夫欠了点赌债而已。既是银子能解决的事,那又能算什么大事?咱们给银子,把债清了就是了。” “我呸。” 几乎是在孟绾绾开口的瞬间,岳氏就恶狠狠地啐了她一声。 吐沫星子,大片落在了孟绾绾脸上。 孟绾绾嫌恶的厉害,她脸上伪装出的那点柔情似水、善解人意几乎龟裂,但凡换个人,她的巴掌早就打下去了。 岳氏没注意到孟绾绾的状态,可顾倾歌瞧见了,她知道,孟绾绾会为柳若贤出头。 那就由着她当冤大头好了。 顾倾歌正想着,就感觉身侧如水伸手拽了拽她。 顾倾歌回眸,顺着如水的方向看去,刚好不远处,小禄子、小远子带了几个人,站在人群中。本就是百姓装扮,长途奔波,一个个蓬头垢面的,混在人群中并不显眼,倒也没有人会注意他们。 小禄子瞧着顾倾歌看过去,四目相对,他冲着顾倾歌点了点头。 顾倾歌知道人证物证齐了,她心下大安。 夜锦枭将一切看在眼里。 瞧着顾倾歌舒心安心的模样,他唇角也微微上扬了两分,眼神荡漾。不枉无影带着人,带着千里驹一路狂奔,两日两夜不眠不休。 值了! 这片刻的工夫,岳氏已经骂了起来。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当你是谁啊,也敢在这大放厥词?还银子能解决的事,就不算什么大事,你一个村里出来的泥腿子,见过几两银子,也敢这么说话?败家的玩意,成日就知道用狐媚手段哄着我儿在外面浪,现在都被人说宠妾灭妻了,若是因为你,耽误了我儿的前程,我扒了你的皮。” “娘……” 莫景鸿蹙着眉,拽着拽岳氏,如今孟绾绾身份不比寻常,他想提醒岳氏谨言慎行。 可莫景鸿还未开口,孟绾绾就先出了声。 “娘说得不错,从前我日子过得苦,的确没见过几两银子,可是,而今我找到了我的亲生父母,银钱上倒是真不缺。” 挑衅地看了看顾倾歌,孟绾绾心里欢喜。 今日,她就要踩着顾倾歌,给自己立威。 她要用银子,为自己在这伯府里,砸出越过了顾倾歌,不可撼动的地位来。 岳氏对她不敬,这不是第一次。 但这必须是最后一次。 孟绾绾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她快速继续,“为人子女,就该孝顺,我这个做儿媳的,与夫君一体,自也是见不得娘受这般委屈的。姐夫的赌债,不过是点银子的事,既然用银子能解决,那我来解决就是了。这银子我出,我可见不得那种明明有银子,却还抠抠唆唆,闹得家宅不宁,让家族失了体面,也让夫君难做的人,我也做不了那种人。” 孟绾绾声调很高,一席话说得大义凛然,她字字句句都在针对顾倾歌。 岳氏整个人都是懵的。 “景鸿,她……” “娘,这件事回头我再跟你细说,先处理眼前的事吧。” 岳氏人还是懵懵的,她定定的看着孟绾绾,别说几万两银子,就是一件像样的衣裳,当初孟绾绾也是没有的。 什么亲生父母,她哪来的银子? 岳氏心急。 孟绾绾也没有多解释,她得意洋洋地走向顾倾歌。 在顾倾歌面前站定,孟绾绾轻笑,“姐姐,顾家的男人是要死绝了,整个家族都在走下坡路,可也不能因为家族落败,就失了道义,亏了孝道不是?这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啧……” 话音落,孟绾绾失笑咂舌。 她捂着嘴轻笑。 “是我错了,顾家男丁死绝了,脊梁都没了,又哪来的脊梁骨呢?是妹妹我失言了,姐姐勿怪!” 第60章 顾倾歌,你别欺人太甚 别的挑衅,顾倾歌都不在乎。 可孟绾绾一句“顾家男丁死绝了”,顾倾歌要是能忍,她就不配姓顾。 眼神里满是杀气,顾倾歌伸手拽住孟绾绾的胳膊,下一瞬,她一抬脚,就直接踹在了孟绾绾的膝盖上。 “啊……” 孟绾绾疼的尖叫,她“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 她感觉,自己的膝盖似乎都要被踢碎了,疼得要命,而比疼痛更让她难忍受的,是屈辱感。 跪在顾倾歌面前,低顾倾歌一等…… 孟绾绾忍不了。 这工夫,莫景鸿也已经放开岳氏,冲到了孟绾绾面前。 莫景鸿紧张的盯着孟绾绾的肚子,心里怕得厉害。都到了这一步了,孟绾绾肚子里的孩子若是出了事,就麻烦了。 莫景鸿小心翼翼地将孟绾绾扶起来。 “倾歌,你这是做什么?绾绾有身孕,你就是再生她的气,也不能对她动手啊?” 听着莫景鸿的呵斥,顾倾歌看向他。 “要不是看她大着肚子,念着稚子无辜,我能一脚把她踹断气。” “你……” 顾倾歌的语气太凌厉了,她的眼神也太凌厉了,莫景鸿一时语塞。 孟绾绾瞧着顾倾歌那样,忍不住厉声咆哮,“顾倾歌,你知道我亲生父母是谁吗?你这么对我,你就不怕死吗?” “死?” 顾倾歌的目光,冷冷地在孟绾绾身上瞟了瞟。 “我一早就跟你说过,管好你的嘴好,我警告过你,没有收拾烂摊子的能力,就别放纵你的情绪,是你自己不听的。你想要做好人,那你该掏银子掏银子,少到我面前显摆,少来埋汰我的家人。要不是看在你肚子里还揣着一个的份上,就凭你刚刚的话,足够我杀你千百回了,你觉得我会怕?” “你,顾倾歌,你别欺人太甚,你……” 孟绾绾还要骂,偏这时,一个玉扳指,像暗器似的,直愣愣地冲着她飞来。 玉扳指打在孟绾绾的嘴角,须臾间,她的嘴角就肿了起来。 连带着牙也出了血。 孟绾绾猛地侧头,就见夜锦枭无辜地耸耸肩。 “本王手滑了。” “……” “不过,你这种烂嘴烂心的,连大燕忠勇之将都敢非议,也着实该打。就是可惜了本王的玉扳指,沾了脏东西,要不得了。” 孟绾绾气得要命,可她也不是第一次见夜锦枭了,她知道夜锦枭的身份,也知道他的性子。 别说她,就是莫景鸿,就是昭华公主,也惹不起这个活阎王。 孟绾绾敢怒不敢言,她只能忍。 只是,她心里不甘。 说来她的身上,也流了夜家的血,按理说,夜锦枭是她的亲人,应该帮着她才对。 可是,夜锦枭话里话外,哪有一点帮着她的意思?还有刚刚那玉扳指,飞来的也太巧了,孟绾绾不信巧合,她总觉得,夜锦枭是在故意帮顾倾歌。 顾倾歌她凭什么? 挣脱开莫景鸿搀扶着自己的手,孟绾绾微微上前一步。 “顾倾歌,咱们走着瞧。” 一边说着,孟绾绾一边靠近顾倾歌耳畔,她压低了声音,与顾倾歌挑衅。 “今日,我会把你压得死死的,从此以后,在这承恩伯府里,你永远都得低我一等。你说得不错,在这后宅的一亩三分地上,世家出来的千金贵女是不会输的,而今,我金尊玉贵,是郡主之身,与我相比,你这落败家族的千金小姐屁也不是。地位翻转,输赢更迭,你哭的时候,还都在后头呢。” 孟绾绾声音很轻,可每一个字,她都说得恶狠狠的。 那态度嚣张至极。 顾倾歌抬手,虚拂了拂孟绾绾肩上不存在的灰尘,她笑吟吟地回应。 “跟我叫嚣的前提,是你先把眼前的烂摊子处理干净了,不然,你这金尊玉贵的郡主身份,我可真没法认。” “你……” “胡管事,这位要付银子,你来吧。” 懒得听孟绾绾嘚瑟,顾倾歌直接开口,把胡管事的叫过来。 柳若贤的破账也该结了,顺带着敲孟绾绾一笔银子,给她些教训,这事也就算翻篇了。 她还等着休夫呢。 小禄子回来了,人证物证都到齐了,她可不想再浪费时间。 多看莫景鸿一眼,多想着一分他的欺瞒和背叛,多看一刻岳氏那贪婪刻薄的嘴脸,她都嫌恶心。 曾经,这承恩伯府虽不兴盛,可因为莫景鸿,这也是她带着期盼嫁进来的家…… 现在,她只想离开! 虽然不知道顾倾歌的心思,但是,听着她的喊声,胡管事快步到了孟绾绾身侧。 孟绾绾白了顾倾歌一眼,冷眼看向胡管事。 “说吧,我姐夫还欠你多少银子,我替他还就是了。些许银子的事,还至于闹成这样?眼皮子浅的东西,当我们伯府没人了吗?” 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话还真没错。 孟绾绾这模样,跟岳氏还真像。 胡管事心里想着,也不恼不说破,他笑眯眯地开口,直接跟孟绾绾谈银子。 “回孟姨娘的话,柳公子先后七次向四方赌坊借银子,共计欠了十一万三千二百两。原本,世子夫人已经还了六万七千两,还剩四万六千二百两。可如今,莫家不用世子夫人的银子,四方赌坊也会将世子夫人的银子归还,那所有的债,就都得孟姨娘来掏了。十一万三千二百两,看在孟姨娘豪爽的份上,小人做主,二百两的零头就抹了,给十一万三千两就成。” 胡管事一口一句孟姨娘,实打实在说孟绾绾就是个妾,孟绾绾听着,本就不痛快。 可她更不痛快的,是银子数目。 “你说多少?” 死死地盯着胡管事,孟绾绾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昭华公主认了她,也心疼她这些年吃了苦头,特意给了她五万两银票,当做她的日常花销。 五万两,孟绾绾从没见过那么多银子,甚至连想,她都不敢想自己有朝一日,能手握那么多银子。对于她来说,五万两已然不是小数目了,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有底气替柳若贤出这个银子,在莫景鸿、岳氏、莫梁等人的面前搏一个好,为自己立威。 她以为,柳若贤欠个一两万两,也就顶天了。 她没想过柳若贤欠了这么多。 这怎么可能? “你胡说的吧?怎么可能欠那么多?你别是和顾倾歌联手,狮子大开口,故意坑人的吧?既然是从赌坊借的银子,那借条呢?拿来给我瞧瞧?” “啧……” 孟绾绾话音一落,就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咂舌声。 夜锦枭看过来,满脸嫌弃,他嘴更毒得要命…… 第61章 莫景鸿,你真失忆了吗? “四方赌坊,每日的流水银子也不止这个数,还故意坑你?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去碰四方赌坊的瓷,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一个贱妾,手里没家底,就少在这充名门豪绅,这热闹让你搅和的,直接降了几个档次,可真没意思。” “哈哈哈哈……” 随着夜锦枭开口,围观百姓不禁哄笑成一团。 “王爷这话说得还真对,四方赌坊那是什么地方,还能坑你这点银子?” “之前话说得那么硬气,一副比世子夫人还要厉害得多的样,我还以为有多少本事呢,原来都是装的。” “拿不出银子,装什么大尾巴狼?” “贱妾嘛,跟做奴婢的也差不了多少,眼界又能有多宽?十几万两,怕是想都不敢想吧,可别吓坏了。” “吓坏了刚好顺手争个宠,世子爷宠妾灭妻,想来好这一口。” 议论声刺耳。 可孟绾绾就一张嘴,哪敌得过悠悠之口? 在听到柳若贤欠了十几万两的时候,她是不打算给的,那么多银子,平白的替柳若贤扔给赌坊,也太便宜柳若贤了。 可眼下她骑虎难下,不给就得丢尽了脸面。 在顾倾歌面前,她非要争这口气。 “十几万两而已,我又不是给不起,只是我眼下没有那么多罢了。” 说着,孟绾绾就取了头上的簪子,这还是今儿一早的时候,昭华公主为她梳妆,特意给她戴上的呢。 孟绾绾抬手将簪子递给胡管事。 “这簪子能象征我的身份,你拿着簪子,直接去昭华公主府取银子便是了,到时候他们会给的。” 胡管事不着痕迹瞧了瞧夜锦枭,见夜锦枭点头,他这才接过孟绾绾手里的簪子。 “绾绾……” 孟绾绾的话,让莫景鸿感动的要命。 他没想到,孟绾绾真的肯为了柳若贤,为了他,跟昭华公主开口。 孟绾绾也心慌得要死,虽说昭华公主是她亲娘,可是,她们相认还不足十二个时辰,这么开口,孟绾绾也担心昭华公主会对她不喜。 可她不想露怯。 哪怕心里再慌再恨,她都硬撑着,没表露出来。 “夫君,”将莫景鸿的模样看在眼里,孟绾绾轻轻勾唇,“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只要夫君待我好,这点银子不算什么。尤其是,这还能让姐和姐夫夫妻和睦,这银子我给的值。只是,刚刚这位胡管事叫我姨娘……” “不是。” 不等孟绾绾说完,莫景鸿就已经开了口。 “你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夫人,才不是什么姨娘妾室,他们不知道乱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这话说的孟绾绾心里稍微舒坦。 就是一旁回过来的岳氏,也忍不住上前,到孟绾绾的身边。 虽然还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可眼见着胡管事的人,放了柳若贤,岳氏心里高兴,像是换了副面孔似的,上来亲昵地拉住孟绾绾的手。 吹捧的话,她有一箩筐。 “绾绾,你可别乱想,景鸿说了,你是明媒正娶,那就是明媒正娶。你温婉孝顺又顾家,一心为了景鸿着想,为了莫家着想,能娶到你这样的媳妇,是景鸿的福气,也是咱们莫家有福,可由不得别人乱说。” 说着,岳氏还剜了顾倾歌一眼。 “不像有些人,黑心肝的玩意,就只会盼着家里不好,成什么样子。” 她还不忘瞟了眼胡管事。 “跟些上不得台面的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这一路货色,能有什么眼力见,他能看出什么来?听他的做什么?” 岳氏这一番话,让孟绾绾的心里更舒坦了。 哪怕她知道,岳氏风一阵雨一阵的,她的话根本当不得真,可岳氏能在顾倾歌面前,能在所有人面前维护她,还是维护她的地位,她就当着话是真的。 让顾倾歌不痛快,她就痛快。 孟绾绾正想着,就听到一旁的夜锦枭,饶有兴味地开口询问。 “明媒正娶的夫人?莫景鸿,纵使天子,尚且没有同娶两位皇后的道理,她孟绾绾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那顾家女顾氏倾歌又是谁?” 听问,莫景鸿上前,恭敬回应。 “回王爷,微臣之前在南边赈灾失忆了,娶绾绾之时,并不清楚自己已有家室,娶她时,确实是明媒正娶。” “失忆,还真是个好借口,你失忆了,所以你就没错?” “微臣……” 莫景鸿迟疑,有那么一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顾倾歌看向莫景鸿,冷冷的开口,“莫景鸿,我再问你一次,你确认你娶孟绾绾的时候,真的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随着顾倾歌开口,周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莫景鸿身上。 莫景鸿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心头发紧。 顾倾歌……是都知道了吗? 死死地咬着唇,莫景鸿半晌都没开口,瞧着他脸色阴沉,岳氏眉头紧锁。 “顾倾歌,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怀疑景鸿骗你?我儿景鸿光明磊落,他还是皇上钦点的探花郎,品行端方,坦坦荡荡,你怎么能怀疑他?再说,他骗你这点事,能有什么好处?” “怎么没有好处?” 顾倾歌没看岳氏,却回应了她的话。 “孟绾绾不是说,她找到了亲生父母吗?她刚刚又让胡管事去昭华公主府要银子,她的身份昭然若揭。莫景鸿没失忆却装失忆,另娶新妻,一边悄无声息的搭上了昭华公主,一边为自己贴上了无辜的伪装,摆脱负心人之名,这还不是好处?” 顾倾歌的话一针见血。 岳氏被噎得一愣一愣的,根本说不出话。 至于围观的人,则窃窃私语声不绝,毕竟,刚刚就有人说莫景鸿失忆有假,是装出来的,现在听顾倾歌这么说,这事好像真的不简单啊。 莫景鸿脸黑的,几乎能滴出墨来,他凝眉,不甘心的看向顾倾歌。 “倾歌,我跟你解释过,当时我娶绾绾时,头部受了伤,失去了记忆,我并不知道自己已有家室,要不然,我不会娶她,也不会负你。” “是吗?” “倾歌,我知道你心里恨我,包括今日的事,你也在气头上,你想闹一闹,我也理解。但是,你就真的不信我吗?我们多年感情,我忘了,你也忘了吗?” 第62章 你心里,到底有过我吗? “啪。” 几乎是在莫景鸿话音落下的瞬间,顾倾歌就给了他一记耳光,没有收着力,莫景鸿的脸直接被顾倾歌打偏了。 连带着他的嘴角,也蜿蜒出了一道血痕。 “莫景鸿,你不配跟我提过去多年的感情,从你骗我的时候开始,你就不配了。” “我没有骗你。” “禅光寺的山道上,我安排人试探你,你见到故人,对过往的事脱口而出,那一声声的嘶喊,我都听到了。当然,你可以说,你是因为一时受了刺激,脑子里闪过了一些零碎的画面,你不是用过这招嘛?可惜,这次不灵了,因为我还有证人。” 话音落下,顾倾歌直接看向了人群中的小禄子。 小禄子会意,即刻带着人上前,到顾倾歌身边。 那一瞬,莫景鸿身子止不住的发软。 再小禄子身后的,是为他诊治的郎中,是与孟家交好的邻居,还有几个面生的,他也认不住出来。 可是,光是郎中来,他就知道—— 完了! 小禄子躬身冲着顾倾歌行礼,“小姐,奴才听了吩咐,南下一趟,确实探查到了一些东西,也根据证人证词,大致拼凑出了世子爷失忆的前因后果。” “说。” “是。” 小禄子快速回应,之后,他直接当着所有的人,高声继续。 “众所周知,承恩伯府在老伯爷去了后,就一直在走下坡路,至世子爷这一代,若再无功绩,爵位将被收回。世子爷高中探花郎,年少有为,意气风发,他也有心大干一场,光耀门楣。 可是,官场上捧高踩低,不是什么稀奇事。 南下之后,世子爷的日子却并不顺遂,他的意见,不被采纳,他这个人,也并不被看重。 有人曾见到,在赈灾之时,世子爷的同僚,让他做最脏最危险的活,也贬低嘲讽他,虽然出身伯爵之家,却算不上个好命的,家中大厦将倾,他空有世子之名,却享不到半点福,靠山不牢。嘲讽他还不及寒门子,至少,吃过苦的人,见证了人间冷暖,比他的眼界要宽,提出的建议也更实用。” 听着小禄子的话,莫景鸿脸了冷的可怕。 那些直白赤裸的羞辱,碾碎了他单纯的傲气,也像是刺,狠狠地扎进了他的骨子里。 莫景鸿不想再听。 “闭嘴。” 莫景鸿厉喝,他瞪着小禄子,怒不可遏。 他眼睛腥红,眼神凌厉,那模样,仿佛恨不能吃人似的。 只是,小禄子会怕他这个? 小禄子继续,“后来,世子爷就出了事,被孟家所救。孟家女孟绾绾,并非孟家二老所出,奴才探查到,她的手上有一块凤穿牡丹白玉精雕圆形佩,约有巴掌大小,是昭华公主早年旧物,如果所料不错,她应该与昭华公主有些渊源。而世子爷大约也是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才谎称自己失忆,做了失忆之局。” “一派胡言。” “奴才请了当时为世子爷看诊的郎中来,世子爷身子如何,他最清楚。” 小禄子话音落下,即刻有个郎中上前。 他丝毫不隐瞒。 “小人初到孟家,为这位公子看诊的时候,他虽然头部受了些伤,但伤得并不算重,只是他身上还有两处伤口,整个人身子发虚而已。当时,他对人冷漠,不言不语,包括对孟家人,也淡漠疏离。 小人为他开了五日养身子的药,按说这药于这位公子而言足够了。 可大约十日后,孟家人又来请小人。 小人到了孟家后,这位公子对孟家人态度已然大变,而且,他还塞给了小人一块青竹玉佩,让小人对外宣称他伤了头,失去了过往记忆。不止如此,他还要小人每日给他用滋补的药,代替治疗头部的药,假装调理身子,这一来就是两个月。” 一边说着,郎中一边伸手,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包袱。 他将青竹玉佩拿出来,示于众人。 那玉佩顾倾歌认识。 是莫景鸿高中探花郎的时候,她送给莫景鸿的,那时候,他觉得莫景鸿君子如玉,虚怀若谷,犹如青竹,气质斐然。 而今再见这玉佩,顾倾歌只觉得可笑。 郎中不知顾倾歌的心思,他顺势将两本脉案递给小禄子,让小禄子转手交给顾倾歌。 “小人行医多年,不敢说医术有多精湛,可是,小人从不做坑蒙拐骗的事,这也是头一次。在这位公子的苦苦哀求下,小人替他圆了失忆的谎。但是,小人每日都深觉不安,所以,在为这位公子调理滋补时,在做假脉案时,小人也做了一份真脉案,以记录真实情况。两份脉案都在这,这位公子真实情况如何,有没有失忆,只要找有经验的郎中来,一看便知。” “疯子,荒唐。” 还不等顾倾歌伸手接脉案,莫景鸿就已经先一步将两本脉案抢过来,直接全都给撕了。 扬手把碎纸扔了,他才冷冷地看向顾倾歌,语气不耐。 “顾倾歌,你大费周章,从那边把这群人弄过来,你到底想怎么样?” “休夫。” 顾倾歌这两个字说的不重,甚至有些平和的不起波澜,可落在莫景鸿耳中,却震耳欲聋。 “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休夫。” 莫景鸿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也不相信,顾倾歌可以这么决绝。陡然上手,抓住顾倾歌的手腕,莫景鸿一路拉着她到大门口。 避开了众人,莫景鸿眼睛发红。 “倾歌,一定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休夫,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 对上莫景鸿的眸子,顾倾歌一阵阵发笑。 “意味着,你负心人的事实,再也瞒不住了,还是意味着,你苦心为自己脸上贴的金,连带着面皮一起被我撕了下来,意味着,你妄图鱼和熊掌兼得的局,最终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倾歌,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 “莫景鸿,坦荡一点吧,别让我瞧不起你。” 顾倾歌语气冷冽。 “但凡你直白地对我说,你看不上如今的顾家,你想另攀高枝,另求出路,看在多年相处的情分上,我一定能会成全你,可你偏偏选择了骗我。你说我把事情做得绝,我再绝,还能有你绝?纸是包不住火的,你做局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日,事到如今,你还遮遮掩掩,小人行径,你不觉得自己可耻吗?” “呵,呵呵呵……” 莫景鸿发笑。 “可耻?” 低声呢喃着,莫景鸿冲着顾倾歌靠近,没有外人,他自也不必遮掩什么。 “你现在觉得我可耻? 那你可知道,我被人当众羞辱的时候,被人讥讽、被人贬低的时候,那种感觉又有多羞耻吗?你知道,我有多恨那种感觉吗?是,谁不想鲜衣怒马闯天下,豪气千云征四方。我也想的,我曾经跟你说的都不是假的,可现实给了我巴掌。 倾歌,我没想辜负你,我也没想抛弃你。 与你相处多年,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我心里有你,我也想功成名就,我为此筹谋布局,我做这一切,又何尝不是为了让你过好日子?我为了这个家,苦心孤诣,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好。 我承认,我是用了点手段。 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你为何就要揪着这么一点小事不放? 我们十几年的感情,你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你怎么能一点都不考虑我的处境,不顾虑我的感受? 顾倾歌,你心里到底有过我吗?” 第63章 我的家人,来接我回家了 顾倾歌简直要被莫景鸿的话气笑了。 她真的没想过,莫景鸿能厚颜无耻到这种程度,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莫景鸿,命,是弱者的借口,运,是强者的谦辞,别说别人讥讽你贬低你,你若足够强,谁能羞辱得了你半分? 当初,睿王夜锦枭上战场,也不过是个隐瞒了身份的无名小卒。 人家笑他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可他七战七胜,杀敌过千,只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就靠着自己的战功,成了奇兵营的坐营官,之后他更是百战百胜,从无败绩,他是名声不好,可在军中,谁不承认他是战神? 你觉得你被羞辱了,那你怎么不看看,自己够不够强? 你若真的强到了一定程度,谁又敢说承恩伯府大厦将倾?你就是这大厦的脊梁,你不倒,大厦就不会倾。 可你做到了吗?” 看着莫景鸿,顾倾歌冷笑。 “你说我不体谅你,你说娶了孟绾绾,搭上昭华公主的线是为了这个家好,是为了我好,你说这不过是小事,我不该揪着不放。莫景鸿,放下你被羞辱过后的满心不甘,把你扔出去的德行和体面往回收一收,你扪心自问,你这话说的可不可耻?” 莫景鸿盯着顾倾歌,半晌都没有开口。 这一瞬,他真的恍然觉得,所有人的羞辱,都没有顾倾歌给他的羞辱来的猛烈。 他几乎承受不住。 这时候,人群中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呼。 “天啊,这是官媒的人?” “看来世子夫人说要休夫,真没开玩笑啊,她要来真的。” “官媒的人都来,肯定假不了,而且看他们那样子,还是有准备的,女子休夫是要受刑的,世子夫人想休夫,也还得吃苦,也太惨了。” “什么世子夫人,是顾小姐。” “顾家人哪个不是烈性子?莫景鸿这么做局骗人,明明贪婪无耻,忘恩负义,还要给自己脸上贴金,这样的人,哪配得上顾家女?休了他,那也是他该受的。” “自古以来,都还没有女子休夫的先例。” “可祖上有规矩,可以休夫,既然有这规矩,就总有第一个来做的人,那为何不能是顾小姐?” “就是,你们看今儿从一开始闹起来到现在,莫家那是什么德行啊?但凡长眼睛的,谁还瞧不出点门道来啊?这承恩伯府,分明就是个火坑,里面有一个算一个,就没个好东西。早休夫,早离了这个家早好,省的最后被人算计,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莫景鸿拉着顾小姐,指不定又怎么劝,打什么鬼主意呢。” “可别上了他的当。” 七嘴八舌是声音,莫景鸿也听到了一些,他也瞧见了官媒的人来前来,去了夜锦枭那行礼问安。 莫景鸿眉头紧锁,“官媒的人是你叫来的?你一早就准备好了?” “是又如何?” “顾倾歌,你一定要这样吗?” “是。” 四目相对,顾倾歌回应的直接。 “你既然没有失忆,就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做不来忍气吞声的那一套。这日子,我也不可能按照你的预想,稀里糊涂地跟你过下去。休夫,你我情分由此断,自此过后,生死再不相干,倒也挺好。” “你可知道,大燕祖上规矩,女子休夫要有三伤六杀?” 靠近顾倾歌几分,莫景鸿的语气也跟着沉了沉。 他苦口婆心地劝顾倾歌。 “我知道你是将门女,你有骨气,可这苦头,别说是女子,就是男子也未必承受得住,你又何苦自讨苦吃?顾倾歌,你的性子怎么就那么硬?非得撞了南墙才知道回头?你就不能软一软,就不能稍微退一步吗?” “所以,你现在跟我说三伤六杀,是怕我吃苦头?还是想让我退一步,给你留两分脸面?” “我……我是为你好。” “大可不必。” 若莫景鸿真为她好,就不会做出背叛她、欺瞒她的事。 千重伤,莫景鸿都已经给她了,事到如今,还说什么为她好? “我顾倾歌,也不是没人对我好的,爹娘兄长在天之灵护佑着我,我四叔、婶婶、家中姐妹心疼着我,我的朋友一个个的都惦记着我,我的下人更是恨不能为我吃尽苦头。我顾倾歌,不缺你莫景鸿嘴上这份虚假的好。” “顾倾歌,你就不怕事情闹成这样,影响了顾家名声,影响了家中姐妹?” “我是休夫,不是被休。” “休夫又如何?世人还不是会说,顾家女性子冷硬,一言不合,就行休夫之事,做事不留余地,不顾家族体面,自私自利,不够周全。这名声也算不得多好吧?你不是顾家吗?你就不为你家中那些未嫁的姐妹想想?我们各退一步,冷静下来慢慢聊不好吗?一定要闹到两败俱伤吗?” 顾倾歌眼睛泛红。 她抬手,颤巍巍的指着人群,让莫景鸿回头。 “你回头瞧瞧,你觉得我会怕吗?” 莫景鸿不明所以。 几乎是本能的,莫景鸿回头看向顾倾歌手指的方向,只见人群后齐刷刷站着的,都是顾家人。 顾倾歌的四叔顾镇平,他手撑着双拐,哪怕没了一条腿,他依旧站得笔挺。 顾倾歌的二婶、三婶紧随其后。 还有顾倾歌的大嫂魏安宁,她的姐姐顾倾晨,姐夫展明祁,二姐顾倾屏,二姐夫李长诀,三姐顾倾茗,三姐夫姚褚萧,以及她家中的妹妹,全都在这。 他们还捧了顾倾歌爹娘兄长的牌位,有一个算一个,不论生死,顾家人整整齐齐。 “莫景鸿……” 顾倾歌泪如雨下,她冷笑着开口。 “你看到了,我顾家还没倒呢,我的家人,来接我回家了。” 莫景鸿看着那场面,他身子都在发软,尤其是看着顾倾歌父兄的牌位,他脑海里,不禁想起当初在众位墓前,他许下的那些承诺。 他说:他莫景鸿这辈子都不会负了顾倾歌。 他说:他这辈子只娶顾倾歌一个,他会对顾倾歌好,让他们泉下安宁。 他说:若违誓言,不得善终。 他好像还说过很多很多。 一句又一句,好像那么远,已经化作了烟尘,消散在了风里。可又好像那么近,恍若昨日事,近在咫尺,近在耳畔。 莫景鸿踉跄着后退,他几乎跌在地上…… 第64章 你最好不要后悔 顾倾歌将莫景鸿的模样瞧在眼里,心底已然生不起半分的怜惜,甚至连波澜,连恼怒,都少得可怜。 情绪,是留给在意的人的。 而莫景鸿,不是了。 “莫景鸿,我承认我父兄他们战死沙场之后,我顾家的确在走下坡路,比不上公主府尊贵,能给你助力。可我顾家人,不论生死,都堂堂正正。你有你的千重算计,万种筹谋,我都不管,但你配不上我顾家女婿的身份,我却不能视而不见。 我也不阻碍你攀高枝,求前程,光耀门楣,去争你想要的尊荣。 但今日,休夫我休定了。 自此,不堪往事化如烟,旧人旧事俱翻篇,你我从此陌路,恩断情断,我们再不是夫妻,也不是朋友。” “倾歌……” “愿君真非池中物,借了风云可化龙。莫景鸿,你最好过得好点,最好不要后悔。要不然,我的嘲弄、讽刺、贬低、奚落,一定源源不断,连绵不绝,不死不休。你也最好不要再惹到我头上,有情时,我能掏心掏肺,为你拼尽性命,无情时,我当街剁了你,也未必会眨眼睛。” 话音落下,顾倾歌甚至没有半分停留,他快步去了夜锦枭那边。 官媒的人都已经在了。 瞧着顾倾歌过来,官媒派来的侍卫头领,往过迎了两步。 “世子夫人的休书,官媒已经接到了,特意派了卑职带人过来处理此事。” “辛苦诸位了。” “世子夫人客气了,”侍卫头领语气沉沉,“夫人,大燕太祖皇帝定下了规矩,女子若想休夫,就得有三伤六杀,这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夫人可要再考了考虑?” “不必了,我心意已决。” 回眸看了眼莫景鸿,顾倾歌面无表情,语气决绝。 “莫景鸿骗我、负我,他胸有沟壑,心有宏图,我也不挡他的光明大道,大好前程。我今日休夫休定了,直接开始吧。” “不,不行,绝对不行……” 几乎在顾倾歌话音落下的瞬间,岳氏就忍不住先喊了出来。 她连连摇头。 只不过,顾倾歌根本懒得搭理岳氏。 手上长枪一扫,顾倾歌周身都是冷硬的杀气,那样的气质,不怒自威,让岳氏根本不敢近前,更别说去游说顾倾歌了。 知道劝不动顾倾歌,岳氏急忙转身,踉跄着跑向拿着休书,失魂落魄的莫景鸿。 她拉着莫景鸿的手,急匆匆地催促。 “景鸿,不能让顾倾歌休夫,绝对不能。你是伯府世子,是大燕最年轻的探花郎,你还有大好的前程,怎么能被休,那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你去跟顾倾歌说,不能休夫,要是休,那也得是你休妻。” “休妻?” 红着眼睛呢喃着这两个字,莫景鸿声音哽咽。 “来不及了,娘,来不及了。” “怎么就来不及了?你去写休书,现在就去,赶在她上三伤六杀之前把她休了,你快去啊。” “娘……” “我可跟你说,休妻和被休,那完全是两回事。” 见莫景鸿像丢了魂似的,一动不动,岳氏的声调,都忍不住高了两分。 她拍着莫景鸿的胳膊提醒。 “你若被顾倾歌休了,那些污名,你就得背一辈子,再也洗不掉了。再者,自古以来就没有女子休夫的事,你做了这头一个,你得被人耻笑一辈子,那以后你还怎么在官场上行走,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休了她,那些污糟事就都跟你没关系了。 而且,景鸿,你可不能糊涂。 若是休夫,顾倾歌所有的嫁妆,包括她赚来的那些东西,置办的那些东西,都是可以带走的,但若是你休了她,就是一个铜板,她也带不走。” 岳氏往莫景鸿的身侧靠了靠。 “顾倾歌的嫁妆有多少,你是知道的,这大半年,她经营铺子也赚了不少,她自私自利,那么些东西,决不能便宜了她,那可都是莫家的。” 岳氏越说越激动。 承恩伯府这紧巴日子她过够了,留不住顾倾歌,那就留住顾倾歌的那些银子,倒也省心。 “景鸿,你可别犯傻,顾倾歌她都不在乎你,你还在乎她什么?” “别说了,娘,别说了。” 这哪还是在乎不在乎的问题? 事已至此,他所做的事已然全都暴露了,顾倾歌那性子,他哄不住,休夫之事已然是板上钉钉,他若是再折腾下去,顾倾歌只会把所有的证据都摊出来,把所有的证人都叫出来,到时候,情况必定于他更不利。 到了这种地步,他就是想休妻,也没有机会了。 更何况,众口铄金,三人成虎,真若那么做了,他的脊梁骨,怕是都得让人给戳断了。 再加上边上还有一个夜锦枭…… 夜锦枭邪气随性,看热闹不嫌事大,真闹起来,夜锦枭能让他占了便宜? 还有官媒,既然已经出了人,那这事就没那么好糊弄过去。 完了! 全都完了,他没的可选了。 莫景鸿的眼泪,顺着眼角直接掉了下来,他心里乱糟糟的。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是因为控制不住顾倾歌,心计暴露于人前,失去了鱼和熊掌兼得的机会,所有筹谋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而难过,还是为他和顾倾歌走到了这一步,他要彻底失去顾倾歌了而难过。 或许是前者,也或许都有,他说不清楚。 他唯一清楚的是,他现在,心上像是漏了个大窟窿似的,一阵阵的呼呼的往进灌风。 另一边。 官媒那头已经准备上了。 一箭三棍钉一圈,刀山火海步步关,三伤六杀就齐了。 一箭三棍是直接上的,不必准备,可那钉板三尺有余,一根根的长钉,几乎与棺材钉长短无异,滚一圈,不知道要有多少扎进肉里,让人看着都疼。三步刀杀,刀子布置的很密,在冬日日光的照射下,刀锋寒厉尽显。更别说紧接着就是炭火,已然烧红了银丝炭,一块连这一块,摆了许多,炭火声哔剥作响,听着就瘆得慌。 周围百姓看着这场面,全都吓坏了,胆子小的,更是直接闭上了眼睛。 官媒的侍卫头领见一切准备妥当,又到了顾倾歌面前。 “夫人,这头都已经准备好了,你确定不再考了考虑了吗?” “多谢,不过不必了。” 顾倾歌连眼睛都没眨,就又往前了一步。 当初,她嫁莫景鸿,不在乎承恩伯府日渐衰落,她不怕陪莫景鸿吃苦,那是有情,她风光而来,她对得起莫景鸿。而今,莫景鸿背叛她,她也不怕吃这苦头,她要堂堂正正的从承恩伯府离开,这是她要对得起自己。 都说一入侯门深如海。 被这深宅大院,被一个算计自己背叛自己的男人,被那样刻薄跋扈的一家子裹挟一生…… 那不是她想要的。 “解了姻缘旧枷锁,日后我便只是我,值的。” 顾倾歌手握长枪,低低地呢喃,自言自语,话音落下,她又上前了些许。 这时候,就听到夜锦枭那头,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第65章 本王娇弱 听着动静,众人不禁循声往夜锦枭那看去。 夜锦枭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连连咳嗽,见众人看他,他又咳了两声,这才收回了手,像是嗑得脱力了似的,他懒懒地依偎着太师椅,沉沉叹息。 “今儿这天可真冷,本王娇弱,大约是染了风寒了,没事的,你们该继续继续。” 娇弱…… 这两个字,夜锦枭说得坦然,可听着的人,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 他可真好意思说! 就他那性子,那体格子,跟这两个字有什么关系? 大家伙儿正寻思着,就听到夜锦枭又咳了起来,那一声声的咳嗽,就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了似的。他那个身份,那个性子,周围的人又怎么敢视而不见,当什么都没发生? 官媒的侍卫头领瞧着,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一旁的顾倾歌。 “夫人,要不给王爷送杯热茶吧?” 顾倾歌闻言,回头给金嬷嬷使了个眼色,金嬷嬷会意,即刻去准备。 没一会儿的工夫,金嬷嬷就端了茶出来。 “小姐,茶。” 顾倾歌把长枪扔给小禄子,她接了茶水,到夜锦枭身边,“王爷,喝盏茶暖暖吧,能好一点。” “嗯。” 夜锦枭也不咳了,好的跟没事人似的,他伸手将茶盏接过来,手指拈着盏盖,漫不经心的拨弄着。 他也不喝,只是借着顾倾歌靠近的机会,压低了声音提醒。 “不急,再等等。” 声音很小,大约也就只有离得近的顾倾歌,能听得见。 顾倾歌闻言微微愣了愣,不过,很快她就明白过来,夜锦枭说的不急,是让她不急着受刑,虽然不知道等等,具体是要等什么,但大概是夜锦枭还做了安排。 这人,暗地里到底做了多少事啊? 顾倾歌心里暗自琢磨。 这时,就听到孟绾绾的声音传过来,“顾倾歌,你拖拖拉拉的,别是装腔作势,现在怕了,不敢上了吧?” 顾倾歌回头看向孟绾绾。 孟绾绾冷笑着嘲弄,“嘴上说你是将门嫡女,多厉害多了不得,可真到事情临头,你也不过是个孬种。将门女,也不过如此。” 嗖—— 几乎是在孟绾绾话音落下的瞬间,顾倾歌夺过刚刚扔给小禄子的长枪,就反手扔了出去。 长枪直接破空穿过孟绾绾头上的发髻,带掉了满头珠钗,以及她头顶的一缕头发,稳稳地扎在了官媒的人准备的钉板上。 连带着孟绾绾的身子,也差点被带倒了。 “顾倾歌你疯了。” 头上疼得厉害,孟绾绾不禁破口大骂。 顾倾歌看着孟绾绾,不怒反笑,她一步步走向孟绾绾,“我为何要疯?” “你……” “你和莫景鸿,的确是一路人。 你救他,看中了他一身官袍,看中了他的官身,而他无意中发现了你的身份,筹谋算计,拿你做他追名逐利的垫脚石。你洋洋得意,引以为豪的婚事,实际上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算计,包括你肚子里的孩子,也只是莫景鸿的筹码而已。 我是遭了背叛,婚事不幸,今日休夫要吃苦头,的确算不上结局多好。 可你孟绾绾又能好到哪去? 这段婚事里,你们两个人的心有几分真,说的话有几分真,你确定吗?整日生活在谎言里,生活在算计里,就不可怕吗?” “你……” “你什么你?” 打断孟绾绾的话,顾倾歌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孟绾绾,莫景鸿没失忆,那就意味着,只要有我在,你们的婚事就不作数。明媒正娶这四个字,你纵然就是公主郡主,你也配不上。莫景鸿和你粉饰的再好,也改变不了,你只是个妾的事实。” 顾倾歌字字珠玑,孟绾绾气得要死。 这时候,人群后就传来了一阵笑声。 “说的好,贱妾就是贱妾,给自己脸上贴什么金?这哪都有你说话的份,叨叨叨,叨叨个没完,路边的狗都没你能吠。” 夜相思说着,已经快步冲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讥讽之意,毫不遮掩。 “我当莫景鸿从南边耗费大半年,搞回来个什么神仙人物呢,原来也不过就是这种货色。也难怪承恩伯府要倒,堂堂世子,是个眼瞎的,放着珍珠不要,反而拿鱼目当宝贝,这样的人,还想撑起一府,还想光耀门楣?列祖列宗的脸,怕是都要被丢尽了,还要什么门楣?” 夜相思不过片刻,就到了顾倾歌身边。 她也不着痕迹地往夜锦枭那边瞧了瞧,冲着夜锦枭微微点点头。 夜锦枭稍稍松了一口气。 夜相思的目光,反复在顾倾歌身上逡巡,确定她状态还算好,没有受伤,夜相思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我们没来晚吧?” “你们?” “对啊,我们,毕竟我也就只有被你削的份,我还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救兵总得带足了才行啊。咱又不是没人,人脉这个时候不用,什么时候用?” 眨眨眼睛,夜相思往人群后望去。 只见人群后,不知何时多了几辆马车,有人从马车上下来。 顾倾歌一眼扫过去,全都认识。 夜相思的父亲柴亲王夜广渊,夜相思的公爹礼部尚书阮诚儒,她夫君阮钦云。后面是当朝太傅祝晏,御史台监察御史贺威,皇上身边的贴身大太监福泽…… 全都来了。 夜相思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她拉着顾倾歌嘀咕。 “嫁了人,身不由己的时候的确会变多,可为了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人家,为了个无媒苟合出来的野种,守着道德礼法,忍着这对狗男女,连动手都得收敛,也太便宜他们了。休夫得休,骂人得骂,该动手得动手,可那罪能少受就少受,懂?” “嗯。” 顾倾歌点头,她快步上前,到柴亲王几位身边,“倾歌见过柴亲王,见过祝太傅、阮大人、贺大人、福公公。” “起来吧。” 夜广渊算是看着顾倾歌长大的,因为夜相思的关系,他也将顾倾歌当半个女儿看。他也没想到,当初连他也看好的婚事,看好的人,最终却伤顾倾歌至此。 连这承恩伯府,也都糟烂透了。 是他看走眼了。 “孩子,让你受委屈了,别怕,伯父,还有你四叔,还有你爹娘婶婶,兄长姐妹,今儿带你回家。” 说话间,顾家人全都上前来,站在了夜广渊一众人身旁。 看着他们,顾倾歌眼睛不自觉的泛红。 “是倾歌让诸位劳心了。” 顾倾歌重重的冲着这些人行礼,夜锦枭瞧着顾倾歌的样,垂眸喝茶。半晌,他才稍稍起身,他随手理了理自己的锦袍,轻咳了一声。 福泽见状,忙往夜广渊身边凑了凑。 “柴亲王,要不咱们先宣旨?有什么话,等宣了旨之后再说?” “好。” 夜广渊应了一声。 之后,福泽快步到承恩伯府大门前,他上了台阶,站在高位,尖细的声音瞬间传到了众人耳中。 “镇国将军府顾倾歌接旨……” 第66章 报应,都是报应 是镇国将军府顾倾歌,而不是承恩伯府世子夫人顾氏。 单是这名字,就让顾倾歌心里舒坦,没有片刻的犹豫,她快速上前跪了下来。 “臣女顾倾歌接旨。” 随着顾倾歌开口,所有人都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包括莫景鸿、岳氏、孟绾绾,他们也都到顾倾歌身边跪下,他们心里都忐忑不安,尤其是莫景鸿,他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像是要跳出来了似的。 不好的感觉,就像是决堤的洪流,似要将他淹没一般,他根本无力挣扎。 因为昭华公主认了孟绾绾,也认了他而升起的那点喜悦都不见了。 他开始忍不住地怀疑。 刚刚,顾倾歌说愿他真非池中物,借了风云可化龙。 可现在,他真的怀疑,风云际会,他真就能飞升,直入九霄,更进一步吗?还是会从云端坠落,万劫不复? 他不确定。 偷偷侧头,莫景鸿忍不住看了顾倾歌一眼。 顾倾歌低着头等待着福泽宣读圣旨,她神色淡漠,甚至于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莫景鸿。 这时,福泽已然展开圣旨,他的声音响彻伯府门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将军顾镇山守我疆土,护我百姓,居功至伟,南遥关一役,他携顾家众将力挽狂澜,驱逐外敌,守大燕南境,解救百姓七万有余,乃万世奇功。顾家满门英烈,虽已牺牲,但其功绩,朕与满朝文武皆不敢忘。今日,朕特下旨意,追封镇国将军顾镇山为镇国公,顾镇海、顾镇林为永安侯、永宁侯,封顾家顾镇平为永平侯。” 听着圣旨,百姓激动。 一门四兄弟,一位国公三位侯爷,虽有三位是追封,都是虚名,且无儿孙继承爵位,连带着活着的顾镇平,也是不良于行的,难再上战场,可饶是如此,这在大燕也是史无前例的。 这等尊荣,无疑是在告诉所有人,圣上没有忘了顾家的功勋。 顾家没有倒。 顾家不可欺。 听着这圣旨,莫景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费尽心力筹谋算计,借着孟绾绾的关系,搭上昭华公主这条线,为的无非是保住爵位,在官场上多得两分助力,更上一层楼。为此,他留在南边,吃了许多苦头,他铤而走险,甚至背上了负心人的骂名,受尽煎熬,可顾家只靠着一道圣旨,就得了他可望不可求的一切。 一门四爵,各个都比伯府强…… 这让他怎么接受? 莫景鸿死死地咬着唇,他嘴里全是血腥味,他眼前也忍不住一阵阵的发黑。 至于岳氏和孟绾绾,更像是吞了苍蝇似的恶心。 顾家那几个老东西,死都死了,残都残了,偏这个时候被追封,占据了爵位,风光了一把,顾家未免也太好命了。 这是要恶心死谁? 这时,福泽的声音,就又传了过来。 “顾家为国鞠躬尽瘁,肉身不在,英魂长存。顾家爵位可承袭三代,承爵者可是顾家夫婿,顾家外孙,只要朕查其身正磊落,不堕顾家门楣荣光,皆会准允。另,着礼部、官媒合力,为永平侯顾镇平说项婚事,永平侯当尽早成婚,为顾家开枝散叶,承顾家雄风。” “嘶。” 这旨意,更让不少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岳氏忍不住伸手,紧紧地抓了抓莫景鸿的手,用力晃了晃。 顾家的爵位可由女婿、外孙承袭,顾镇山只剩顾倾歌这一个女儿了,只要留住顾倾歌,那不论是莫景鸿做镇国公,还是他的儿子做镇国公,那都是稳赚不赔的。 那不比守着这承恩伯府强?岳氏怎么能不心动? 而旁人更关注的是顾镇平。 顾镇平的确年岁见长,可细算下来,也不过才到而立之年,正值盛年。 他的确没了一条腿,平日里得靠轮椅,得靠拐杖才能出行,他上不了战场了,再无传世奇功,可这不意味着,他就真的不行了。 这顾家血脉,也未必真就不能延续了。 顾家的荣光,未必只有追封的这一点,顾家未来什么样,那可还说不准呢。 莫景鸿以为顾家倒了,没指望了,就背叛了顾倾歌,另娶新妻,还弄出这么一出失忆的大戏,他自以为掌控了全局,将众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可实际上,他没掌控住顾倾歌,更没掌控住局势,他才是那个最可笑的笑话。 他,内心怕是都要崩溃了吧? 众人心里寻思着,都忍不住想看这个热闹,尤其是后面的百姓,更是忍不住偷偷摸摸去看莫景鸿。 哪怕他们根本瞧不见什么,可这不耽误他们高兴。 报应,都是报应! 福泽还在继续,“镇国公之女顾倾歌,将门虎女,不堕公府威名。剿灭黑虎寨匪寇,行侠仗义,于旱灾时布设粥棚,赈济灾民,莫景鸿出事时,几次南下寻夫,期间也多有善举,乃女子当世楷模。 今朕闻莫景鸿失忆另娶乃是骗局,乃是负心人攀龙附凤,攀附高枝所设之局。 朕深感失望。 背诺另娶,设局欺骗,为人不耻,毫无我大燕文臣风骨,更无当初探花郎之风姿。此行此心,皆不配顾氏女下嫁,不配顾家女婿之尊。 朕闻顾倾歌有意休夫,朕心下赞同。 大燕太祖皇帝设立官媒时有云:女子休夫,当有三伤六杀之刑。 祖上规矩不可废。 然,顾家世代为国尽忠,浴血沙场,马革裹尸,功勋至伟,朕断不能让故去老臣寒了心,于九泉之下不宁。故,朕思忖再三,特下旨恩准,顾倾歌休夫,三伤六杀只受其一,不违先祖遗训,不屈顾家战功。 休夫过后,从此两家不论生死,再不相干。 钦此。” 福泽高声宣读完圣旨,就快步到了顾倾歌身边,他捧着圣旨,弯着身子,笑眯眯地看着顾倾歌。 “顾小姐,接旨吧。” 顾倾歌脑海里,都是之前夜锦枭说的:“不急,再等等。” 是夜相思说的:“罪能少受就少受。” 顾倾歌不知道,夜锦枭他们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又安排了多少人,才能在她父兄叔叔故去几年后,依旧得来这么一道圣旨,可她知道,依照当今圣上的性子,能让他下这道圣旨,必定不容易,其中波折必定不少。 顾倾歌心里感激夜锦枭,感激夜相思他们。 他们……真好! 第67章 前路漫长,无你何妨? 压下心头所有的心绪,所有的感激,顾倾歌叩首。 而后她高声回应,“臣女镇国公府顾倾歌,代顾家上下谢主隆恩,愿大燕千秋万岁,海清河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声音紧随其后。 福泽伸手,把圣旨递交到了顾倾歌手上,顾倾歌与众人这才起身。 福泽浅笑,“顾小姐,陛下可从来没忘了顾家功勋,陛下有言,只要他在一日,就不会任由顾家人受人欺凌。顾小姐想要休夫,那只管做就是了,三伤六杀选其一便可,顾小姐随意就行,不必太委屈自己。” “还请福公公代臣女多谢皇上。” “老奴一定转达顾小姐心意。” “多谢。” 顾倾歌应声,随即给边上的金嬷嬷使了个眼色,金嬷嬷那边会有准备,自不会亏待了福泽,让他白跑一趟的。 到底是宫里人,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多交好没错。 知道金嬷嬷有分寸,顾倾歌也不多耽搁,她转身看了看夜锦枭,随即走向官媒的侍卫首领。 侍卫首领也是个机灵人。 “顾小姐可是要做选择了?官媒这边都已经准备好了,要不就选择棍刑吧?” 这是不见血,又人为可控的,是三伤六杀中最轻的一种了。 不过,顾倾歌却摇了摇头。 “我走三步火杀。” 侍卫首领微微蹙眉,“顾小姐,可想好了?” “想好了,”顾倾歌点头,语气平和,“顾家女,嫁得起,就错得起。从镇国将军府到承恩伯府,我十里红妆风光大嫁,以为幸得良人,实则有眼无珠。既然错了,那该受的罪我就受,皇上仁德,可我也该给自己长个记性,也给天下女子提个醒。婚事,选对了,那是前程似锦步步生花,选错了,便是刀山火海步步见血。日后,谨慎些好。” 顾倾歌的话说的认真,可实际上,还有两句话她没有说。 一来,走三步火杀,必定是要伤了脚,不良于行的,她想借此跟顾镇平关系更近一些,她也想让顾镇平能够振作起来。 青年将军,没了腿,断了前程,固然可惜。 可前路还长。 二来,那三步火杀的炭火,顾倾歌仔细看过了。 瞧着炭火红的厉害,火焰灼人,可是在炭中间,她瞧见了十来块红石炭。那是早年的时候,南边做炭的贩子,以近乎于石块的红石树烧出来的炭,从外观上来看,跟红萝炭差不了多少,点起来一看,火烧的似乎很旺,还几乎不起烟尘,味道也不错。 可实际上,这红石炭不暖,也不怎么烫。 只要位置选的好,走三步火杀,应该不会受伤太重,瞧着又足够骇人,这恩断情绝,也算是做到位了。 不亏的! 心里想着,顾倾歌忍不住侧头看了看夜锦枭。 夜锦枭显然早就料到了顾倾歌会这么选,恩断情绝,若不够狠,又怎么能断得干净? 不愧是顾家人,眼睛够毒。 不枉他让人提早做了安排。 夜锦枭唇角微扬,笑得跟只老狐狸似的,他眉眼弯弯,很快就又坐回到太师椅上,喝他那半盏凉茶去了。 见状,顾倾歌也不耽搁,她快速上前,走到了三步火杀之前。 “倾歌……” 岳氏急切的唤了一声,三步并两步的冲过来,伸手拉住顾倾歌,她泪眼婆娑。 “倾歌,你是娘看着长大的,你虽不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却也是娘真心心疼了许多年的孩子,娘真的不忍心你和景鸿走到这一步,娘更不忍心看你受这样的苦。倾歌,都是娘的错,是景鸿的错,我们回去慢慢说好不好?娘让景鸿给你道歉好不好?咱们不闹了,好不好?” “呵。” 顾倾歌微微用力,就抽回了自己的手。 四目相对,顾倾歌问得直接。 “若是没有今日获封,我在伯夫人心里,到底是你心疼了多年的孩子,还是克父克母克亲克夫的不祥人,伯夫人心里有数,我心里也有数。” 岳氏转手又抓住了她,连连摇头。 “那都是娘一时糊涂的气话。” “是气话,还是真心话,我心里明白,伯夫人心里更明白。我们婆媳缘分断了,伯夫人不用再编鬼话糊弄我,我也无心再应付你。不论生死,再不相干,这是皇上的圣旨,伯夫人想抗旨,可我不想。” 稍稍用力,顾倾歌就推开了岳氏,她转身脱了长靴,只剩了一层单薄的素白足衣。 “倾歌……” 莫景鸿声音颤抖,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冲过来叫了一声。 顾倾歌听到了,却没有回头。 “莫景鸿,曾经我觉得,此生固短,无你何欢?而今我觉得,前路漫长,无你何妨?你追你的凌云志,我走我的尘间路,你我道不同,就此别过。莫景鸿,记得我说的,过的好点,不然我真的会笑出声。” 话音落下,顾倾歌直接走上了炭火。 “呲。” 炭火烧破了足衣底,灼烧着顾倾歌足底的肌肤,白烟四起。 空气中,也隐隐蔓延着一股焦肉味,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让人闻着,只觉得心惊肉跳的,脊背发凉。 夜相思、顾倾晨几个瞧着,眼泪不住的在眼眶中打转。 连带着夜锦枭,端着茶盏的手也紧了紧。 顾倾歌很快就又走了第二步。 虽然炭火已经被夜锦枭换过了,顾倾歌又特意选了落脚的位置,这又是在冬日,温度要低些,可终究还是烫的。 白烟再起,顾倾歌觉得脚下黏腻腻的,很疼。 “小禄子,穿云。” “是。” 小禄子应声,扬手将穿云扔给顾倾歌。 顾倾歌脸颊微微泛白,但却依旧强撑着,她神色自若,不改半分,手握穿云,她借着穿云的支撑,很快就又走了一步。 足下烈焰,手中长枪,一身素衣,宛若戎装。 此刻的顾倾歌,就宛若踏血涅盘的凤凰,带着一种脚踏烈焰,杀伐四方的架势。 三步火杀。 疼。 只是,疼在身上,她心安宁平静。 三步一走完,顾倾歌下了火炭,脚上全是血,在地上洇出了一片。夜相思、顾倾晨见状,急忙过来搀扶她。 顾倾歌微微勾唇,冲着她们摇头。 “放心,我没事。” 回眸看向岳氏、莫景鸿、孟绾绾,顾倾歌长枪横扫,带起了一片火炭。 她高声开口。 “三步火杀我走了,莫景鸿已被我休了,自从,我不是莫家妻,我只是顾家女,只是顾倾歌。以后想来挑衅我,想来磋磨我,最好都想想,不受孝道道义捆绑的顾倾歌,你们惹不惹得起?” 第68章 最想谢的,必然是他 听着顾倾歌的话,莫景鸿看着她神情恍惚。 莫景鸿觉得,眼前的顾倾歌,似乎一下子就跟曾经的她,重合在一起了。 曾经的顾倾歌,虽是女儿身,却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她武艺高强,一杆长枪可战四方。她是锐不可当的,就是这满京城的纨绔,也没有人敢跟她对着干。在顾家没出事之前,几乎是每一年,她都会参加秋猎,她的身手,纵使在一众随行武将之中,也丝毫不逊色。 他怎么会觉得,那样张扬的顾倾歌,能因他束缚自己? 他怎么会觉得,那样明艳的顾倾歌,会甘愿折断自己的羽翼,囚于后宅之内,成为他鱼和熊掌兼得棋局上的牺牲品? 是,顾倾歌的确是出身名门。 她虽有将门英气,但却从不缺少教养素养,她包容、孝顺、克己、仁爱,她的好,让他几乎忘了她的凌厉。 他忘了,顾倾歌不是她不会计较,而是不屑计较。 是他想错了。 “最好不要后悔,最好不要后悔。” 莫景鸿低声呢喃,他满脑子,都是刚刚顾倾歌说的这句话,顾倾歌说让他最好不要后悔…… 可是怎么办,他好像已经开始后悔了? “噗!” 承受不住,莫景鸿直接喷了一口血出来。 下一瞬,他两眼一黑,身子就直愣愣地冲着前面栽了下去。 岳氏眼疾手快,倒是想扶莫景鸿一把,可是,她这身子骨,哪拽得住莫景鸿?莫景鸿摔在地上,差点连她也带倒了。 “景鸿,景鸿,景鸿你怎么了,你别吓娘啊。” 岳氏惊恐焦急地大喊,哭天抢地,连带着孟绾绾,也惨白着一张脸,凑过来查看。 “夫君,夫君。” 一时间,承恩伯府这边乱成一团。 顾倾歌完全没想到莫景鸿会直接晕倒,若是从前,她大抵是会在意的,只是现在,那颗在乎莫景鸿个的心已经死了,眼下莫景鸿如何,都跟她无关。 一旁的夜相思,更是忍不住幸灾乐祸,直接笑出了声。 “报应,没心肝的玩意,老天都看不过去,会出手收了他。别以为晕了就完了,以后走路上小心点,指不定哪日,就得被天打雷劈呢。” “好了。” 阮云钦听着夜相思的话,扯了扯她的衣袖。 “不说那些了,还是先送顾小姐回府吧。” 冬日里正冷,顾倾歌脚上又有伤,这么冻着总归不好,早点回去,也能早点治一治,歇一歇,少受些苦。 “嗯嗯嗯。” 听着阮云钦的话,夜相思连连点头,连带着其他人,也都是这个意思。 顾倾歌看向柴亲王一众人,轻轻福身。 “诸位大恩,倾歌铭记于心,莫不敢忘。今日我身子不便,就不多招待各位了,等我身子好些,了,一定好好答谢诸位。” “好好养身子要紧。” 夜广渊叹息了一声,他随即转头,看向一旁的顾镇平。 抬手,他拍了拍顾镇平的肩,用力捏了捏。 一切尽在不言中。 夜广渊、祝太傅等人,很快就先一步离开了,顾倾歌目送着他们上了马车,她让小禄子安置了郎中一众人,免得他们被莫景鸿针对,又让小远子他们带人回府抬嫁妆,抬东西,都安排妥当了,顾倾歌这才看向顾家人。 包括顾镇平在内,有一个算一个,眼睛都红红的。 连带着他们抱着的牌位,似乎都染着些许哀伤。 “四叔……” “哎,”顾镇平泪眼婆娑,声音哽咽,“马车都已经准备好了,妙郎中在车上给你备药呢,走,咱们回家。” “四叔,对不起,是我让家里人跟着操心了。” “傻丫头。” 松开手里的拐杖,顾镇平单腿站着,他伸手扶住了顾倾歌,顾倾歌正好也反手扶住了他。 一个没腿,一个脚不好,他们一老一少,互为依靠。 疼,自然是疼的。 可是,他们的心却从没这么敞亮过。 “倾歌,之前是四叔糊涂,以为天下安乐,我可渔樵耕读,浪迹江湖,断肢慢行,亦无所谓。我没失了鸿鹄志,哪怕断了腿,我也知道,若盛世将倾,深渊在侧,我当挺身而出,万死以赴。我没失了报国心,可我忘了,除了国还有家。” 新帝的确对武将有多制衡,可以他的情况,但凡他多坚持坚持,他都能让顾家的日子更好些。 不说昔日荣光,可至少,外嫁女不会因为家族败落,受人欺凌至此。 顾倾歌跟他说对不起。 可实际上,是他对不起顾倾歌,对不起这个家。 “倾歌,四叔的腿是断了,可今日,你又给了四叔一条腿,让四叔站起来了。咱们好好干,咱顾家来日方长,那些看轻了顾家,看轻了顾家人的人,那些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玩意,终有一日,都会后悔的。” “四叔……” “别怕,四叔在呢,往后的路,四叔带着你好好走。” “嗯。” 顾倾歌重重地点头。 顾镇平能说出这一番话,顾倾歌就知道,她的三步火杀没白走。她脚下疼,可她心里却高兴,她和顾镇平往马车那头去的速度,似乎都更快了些。 顾家人在后面簇拥着他们叔侄俩,夜相思也拉着阮云钦一路跟着。 顾倾歌受了委屈休了夫,没有人心里不沉重。 可瞧着他们叔侄俩这振作的模样,所有人也都跟着开心。 振作才好。 振作起来,这日子才有奔头。 马车里,妙郎中已经在等着了,看着顾倾歌和顾镇平过来,妙郎中掀开了车帘子,探头出来,“有什么话回家说,先上来处理外伤,小小年纪,别以后也成了瘸子,到时候出去再败坏我的名声,说我医术不好,那我多冤。” 嫌弃的话里全都是担忧,顾倾歌听着,心里暖洋洋的。 “妙叔,辛苦你了。” “少来这套,快上车。” 妙郎中催促,也顺带着给顾倾歌、顾镇平搭把手,扶他们上马车。 顾倾歌没有急着上去,而是回头,冲着承恩伯府门前,夜锦枭之前坐的地方瞧了瞧。 今日,出手帮忙的人很多,顾倾歌想感谢的人也很多,可若说她最想谢的,必然是夜锦枭。顾倾歌不知道他在暗中使了多少力,但总归不会少就是了。 可他身份,他的处境,都太特殊了。 在这种人多眼杂的环境里,顾倾歌的谢,似乎根本不好宣之于口。 顾倾歌回眸望去,刚好看到夜锦枭在吩咐无影什么,胡管事也在一旁听着,几个人十分专注。 似有感应似的,正交代事情的夜锦枭,突然抬了头。 他刚好瞧见顾倾歌看过来的目光。 唇角微微上扬。 浅浅的笑,带着两分邪气,在夜锦枭俊逸的脸上绽放,像是和煦的风,在凛凛冬日里,泛着一股暖意…… 第69章 王爷,人都走远了 夜锦枭的笑,莫名的给顾倾歌一种,就算天塌下来,也不算什么的感觉。 她的心,会跟着变平和。 没有再耽搁,顾倾歌直接上了马车,顾家人以及夜相思两口子,也都跟着一起陆续上了后面的马车。 一队车马,辚辚而行,直奔镇国公府。 夜锦枭目送着顾倾歌等人离开,许久,他都没有收回目光。 还是无影提醒了他一声,才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王爷,人都走远了。” 闻声,夜锦枭收回眸光,他冷冷地瞟了一眼无影,“就你有嘴?就你长眼睛了?把你能的。” 无影抿了抿嘴,没敢反驳夜锦枭。 惹不起! 夜锦枭冷声继吩咐,“胡管事去昭华公主府,该收的银子赶紧收,一文钱都不要落下。无影,有人半夜去济世坊求医还闹事的事,也该往外传传了,济世坊向来谨慎,什么人得了什么病,可别弄错了。无回,盯住了贺威那头,监察御史监察百官,贪婪无耻、道貌岸然的人,如何配得上探花功名?配做百姓的父母官?这功名,该除就得除,要不然,要人怎么看咱们大燕朝臣?名声还要不要了?” 命令一道接着一道,夜锦枭连眼睛都没眨。 他心里清楚,不论他如何筹谋,动用怎样的人手,依照新帝的性子,休夫时的三伤六杀,都不可能全免。 那个人惺惺作态,一副恭谨有礼,不会违背祖上规矩的样,自来如此。 或轻或重,顾倾歌总会受伤。 那这债自然得讨。 莫景鸿、莫家,连带着孟绾绾和昭华公主府,都得来还债。 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逃。 不过,莫家现在根本不知道夜锦枭要讨债,当然,就是知道,他们也顾不上这些。 承恩伯府里。 一直到被抬进花厅,莫景鸿都没醒过来,他唇角被顾倾歌打出来的血痕,连带着他吐出来,晕染在衣服上的血,都刺眼得厉害,岳氏瞧着急得不行。 “快,快去请郎中,现在就去。” 岳氏急声催促。 莫景婷闻声过来,到岳氏身边,“娘,在进门之前,爹就已经让人去请郎中了,这会儿人都在路上了,一会儿就能到,你别着急。” “站着说话不腰疼,景鸿都成这样了,我怎么能不着急啊?” 听着这话,莫景婷死死地咬着唇,她强忍着才没有说,莫景鸿有今日,都是他自己作孽,是他自己作的。 顾家是不如从前了,可那又如何? 顾倾歌人好,孝顺长辈,也帮衬着家人,她自己又是能干的,铺子打理得井井有条,但凡莫景鸿好好的做官,顾倾歌为他打理后宅,就算日后,承恩伯府没了爵位,他们两口子一心,日子也不可能差。 偏莫景鸿要借着孟绾绾,攀昭华公主这个高枝,走一条捷径。 今儿是莫景婷头次见孟绾绾,孟绾绾还帮了柳若贤,出了一大笔银子,她没资格说孟绾绾的不是。 可莫景鸿,这种行径,根本就是负心汉。 他就是急功近利,贪婪无耻。 莫景婷知道,别说眼下岳氏正在气头上,就是放在平时,岳氏也不会想听这些,莫景婷自知自己的日子也过的一团糟,她没资格多嘴,她只能忍着。 就在这时候,院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连带着还有小远子指挥下人的声音。 “都小心点,这箱子重,别磕到了。” “慢一点,那可是前朝的白瓷,那么大的瓶子,那样的器型,现在可少见,你们都仔细着点,别摔坏了。” “呦,那屏风抬着稳一点,上面的双面异色绣珍贵着呢,脏了可不好打理。” “你们都慢点,全都慢一点。” 小远子的喊声,一声连着一声,岳氏、莫景婷、孟绾绾,也包括莫梁,全都听的清清楚楚。 岳氏回头看过去,就见小远子在指挥着人,往外搬东西。 一个接一个的大箱子,都装的满满当当的。 瞧着这场面,岳氏眼睛都红了,她快速起身,直三步并两步,踉跄着跑出花厅,拦在小远子一众人身前。 “你们这是做什么?” 早就料到了岳氏会闹,小远子也不怕。 挥挥手,让下人继续,他眯着眼睛,笑眯眯地回应岳氏。 “回伯夫人的话,奴才奉我家小姐之命,将她的嫁妆,以及她这大半年置办的一些东西,抬回镇国公府。下人动作粗鲁,惊扰到伯夫人了,实在抱歉,奴才这就通知他们,让他们都仔细着些,别闹出大动静来。” 岳氏听着小远子的话,只觉得脑子嗡嗡的,她甚至还能从小远子的话里,品出炫耀的味道。 顾倾歌的下人,都跟她一个德行,让人厌恶。 岳氏气得发抖。 “都不许走,谁知道你们搬的是顾倾歌的嫁妆,还是莫家的东西?” 闻言,小远子的脸色也冷了些。 “伯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伯府还有什么金贵的东西,值得我们小姐投以青眼,还得靠偷的不成?”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说的准呢?” 一边说着,岳氏一边气急败坏的伸手,指向小远子身后。 “他们……他们抬着的千工拔步床,那是给景娇的,是给景娇的嫁妆,那是顾倾歌一早就说过的。既然给了景娇,那就是景娇的东西,你们想要抬走,这不是偷是什么?还有后面的,那都是景娇的,不许抬,都不许抬。” “娘……” 莫景婷看着岳氏的模样,火急火燎地冲上来拉住她。 “娘,别再闹了行吗?” “什么叫我闹?”岳氏着急,她厉声咆哮,“顾倾歌一早就说过,那是她给景娇准备的嫁妆,她说过,哪怕承恩伯府不是伯爵之家,没有景鸿官身撑腰,她依旧要给景娇万贯家财,让景娇嫁的风光。那都是景娇的,我不让他们抬怎么了?” “景娇的景娇的,娘说的轻巧,景娇花过一文钱嘛?东西交到景娇手上了吗?怎么就算她的?从前,倾歌是景娇大嫂,她怜爱自家小姑子,自然什么都肯给,可如今,景鸿负了她,事情闹到了这一步,娘还指望着她掏心掏肺,掏银子掏家底吗?” 今日,莫家的脸,已经丢得够多的了。 岳氏还想闹下去,闹得满城风雨,闹得更难堪吗? “娘,收手吧。” “我不。” 岳氏连连摇头,她现在掌着家里中馈,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伯府有多需要银子。眼下就是豁出去脸面,可留下一点就是一点。 那都是实打实的。 真由着顾倾歌把东西弄走了,就再没机会了。 “说话得算数,顾倾歌说了给景娇的,那就得算数,这都是莫家的东西,她想带走,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呵!” 听着岳氏的话,一声冷笑,从她的身后传过来…… 第70章 你知道你哪里比不上倾歌吗? 下一瞬,一个巴掌,直接落在了岳氏脸上。 岳氏不防,被打了个踉跄,她一连后退几步,终是没控制住,跌在了地上。 莫梁脸色铁青的看着她,“想带走东西,就得从你的尸体上踏过去?那要不要我现在就送你上路,方便他们来踩?” “伯爷……”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成功之道,光耀门楣之路,哪有那么容易走? 他莫景鸿想要飞黄腾达,却又承受不住艰难困苦,他为了过好日子,走捷径,耍心机,攀附权贵,忘恩负义,重利轻诺,道貌岸然,他连道义人性都不顾了,他读的那些书,全都喂了狗。今日他能背叛倾歌,明日是不是就能背叛百姓,背家叛国? 他这样的人,倾歌只是休了他,没一枪挑了他,已经算给他脸了。 你还有脸为他闹,霸占倾歌的东西?” 一席话,莫梁几乎是吼出来的,他身子都是抖的。 莫梁后悔,他也自责。 若非他这个当爹的这么窝囊,若非他毫无建树,撑不起这承恩伯府的风光,若非莫景鸿回来后,他由着岳氏摆婆母的架子,一个劲儿地折腾…… 或许事情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莫景鸿有错,他这个当爹的,更难辞其咎。 他愧对顾家。 岳氏的想法却不一样,“伯爷,什么叫忘恩负义?重利轻诺?景鸿不过是多娶了一个而已,这京中男子三妻四妾的还少嘛?怎么就景鸿要付出这么多?要背负骂名?还有那些东西,本就是顾倾歌说了要给景娇的,说都说了,怎么能不作数?” 莫梁气得直瞪眼,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岳氏咆哮。 “莫景鸿还说,这辈子只娶倾歌一个呢,他说的话作数了吗?他说,这辈子都会对倾歌好,他做到了吗?” “那怎么一样?” 梗着脖子,岳氏红着脸,冲着莫梁吼。 “景鸿是负了顾倾歌,可他也是为了这个家在筹谋,又不光是为了自己。顾倾歌说给景娇的东西,现在又要带走,这算什么?这是她狭隘,是她出尔反尔,是她自私,是她德行有亏。” “你……” 看着岳氏那模样,听着她那一番话,莫梁气得不行。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碰上岳氏这么个胡搅蛮缠,完全不讲道理的人,莫梁就是想跟她讲讲道理,那些事都说不通。 说不通,莫梁索性也就不说了,他直接来硬的。 “来人,把伯夫人请回主院去,自今日开始,她禁足主院,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她出来半步。” “伯爷,你禁足我?” 挣扎着起来,岳氏眼泪啪啪地往下掉,她不敢置信。 莫梁却没心软,“我这一辈子,也没跟你发过几次火,我窝囊了一辈子,可现在我也算瞧明白了,这日子若是再这样过下去,就算完了。这是头一次禁足,却未必是最后一次,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莫梁再不理会岳氏,他转头看向小远子。 开口时,他声音也带着些许颤抖。 “倾歌的东西,该抬的都抬走吧,这大半年,她给伯府也花了许多,我暂时拿不出这笔银子来,但凡之后有了,我必定先给她。告诉她,是莫家对不起她,让她日后好好的过日子,如果有什么需要莫家做的,需要我做的,让她开口,我一定不推辞。” 小远子也为顾倾歌不平,他心里也恨着莫家呢。 但莫景婷、莫梁别管是真心,还是装的,总归还算为顾倾歌说了话,也不枉顾倾歌的付出。 小远子点了点头。 “伯爷的话,小人都会一一转告我家小姐的,伯爷也自己保重身子。” “哎。” 莫梁哽咽地应了一声,没敢再多言。 小远子也没耽搁,这莫家的热闹,他也懒得再看,他挥挥手就让人抬东西,继续往外去了。 这时候,正好孟绾绾的声音,从花厅传过来。 “夫君,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听到孟绾绾的话,知道莫景鸿醒了,岳氏也不管下人的拉扯,她仗着下人不敢下重手,大步就奔着花厅去了。 莫梁也疾步跟上,也跟着到了花厅。 莫景鸿躺在窄榻上,目光迷离,他整个人像是丢了魂似的,双目间一点神采都没有。 孟绾绾一连唤了他几声,他都没有应。 岳氏扑过去,瞬间哭成了个泪人。 “景鸿,景鸿你别吓唬娘啊,你看看娘,你应娘一声好不好?你这是怎么了?你要是出点什么事,娘可怎么活啊?作孽啊,顾倾歌那个丧门星,把你害成了这样,她倒风风光光的走了,哪有这样的道理?她……” “来人,把伯夫人给我拖回主院去。” 不等岳氏要死要活的话哭吼完,又攀咬上顾倾歌,莫梁就又叫了下人,一连四五个小厮进了花厅,到了岳氏身边。 莫梁冷着脸吩咐。 “若是这次再抓不住人,就都从伯府给我滚出去。” “是。” 小厮应声,上前抓着岳氏就往外拖,任凭岳氏如何挣扎叫喊,他们也再没有松手。 这工夫,莫梁已经到了窄榻边上。 瞧着莫景鸿依旧那副要死不活的样,莫梁心里有气。 曾经,他真的以莫景鸿为荣,莫景鸿读书比他的强,办事也比他强,莫景鸿有鸿鹄之志,不像他,只想着庸庸碌碌过一生。尤其是莫景鸿中了探花郎,入朝做官之后,他真的以为,莫景鸿就是莫家光耀门楣的希望了。 可结果呢? 莫景鸿为了所谓的鸿鹄志,连人性都给混没了,青梅竹马十几年的顾倾歌,他说骗就骗,闹成现在这样…… 莫梁心里,如何能不失望? 让管家找了马鞭子过来,莫梁一伸手,就抽了莫景鸿一鞭子。 “嘶……” 鞭子落在身上,失神的莫景鸿,被抽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稍稍回神,看向莫梁。 莫梁没理他,冷眼扫向一旁的孟绾绾。 “一边待着去。” “爹,”孟绾绾稍稍后退,免得被波及,被莫梁伤到,她急声劝着,“爹,事情闹成这样,夫君他已经够伤心难过的了,他突然晕倒,还吐了血,郎中也还没来看,不知道身子是出了什么问题,这事可大可小,真若损了身子,就麻烦了。我知道爹心里有气,但也不急在眼下,夫君的身子要紧,其他的事,等夫君好了咱们再慢慢说,行吗?” 听着孟绾绾的话,莫梁转头,冷眼看向她。 “你今日帮了景婷,帮了若贤,更帮了伯府,按说我这个做爹的不该说你什么。可是,你知道你哪里比不上倾歌吗?” “我……” “其一,倾歌心里有是非,而你没有。其二,倾歌若想护着一个人,就不会后退半步,而你做不到。” 莫梁的话一针见血。 孟绾绾听着,脸色一片青黑,她抓着腹部衣裳的手,都更用力了些。 手背上,青筋暴起,孟绾绾气得要死。 她没想到莫梁会这么说,会这么直白的说她比不上顾倾歌。她砸了那么多银子进去,就得到这么个结果吗? 凭什么? 孟绾绾如何想,莫梁没在意。 话他说到了,孟绾绾不走那是她的事,被打到了被吓到了,就都怨不得人了。 心里想着,莫梁的鞭子,转而又落在了莫景鸿身上。 “啊……” 莫景鸿疼的尖叫,他本能地挣扎,他的身子,不受控制的从窄榻上摔了下来。也不知是摔得厉害,还是被打的厉害,他浑身上下哪哪都疼…… 第71章 莫景鸿,你怎么有脸? “爹……” 疼得受不住,眼看着莫梁的鞭子又要下来,莫景鸿忍不住喊了一声。 闻声,莫梁瞧着他,眼神冰冷,“我不是你爹,我莫梁窝囊了一辈子,我这种窝囊废,哪养得出你这种有本事的儿子?” “爹,”莫景鸿挣扎着起身,“爹我错了,真的错了。” “你错哪了?” 听着莫梁质问,莫景鸿咬着唇没出声。 其实,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错哪了,他更不知道,到了如今,他要怎么样才能让事情好转,把一切拖回正轨。 他从没想过,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在他的计划里,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的。 莫梁瞧着莫景鸿的模样,火气蹭蹭的往上蹿。 “你错了?我看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了!有多大的本事,端多大的碗,没有那个能力,你就老老实实的给我缩着,夹着尾巴做人。嘴上整日都是之乎者也,是孔孟之道,行动上成日都是阴谋诡计,是眼高手低,道貌岸然至此,莫景鸿,你怎么有脸?” 说话间莫梁就又抽了两鞭子,没有收着力气,莫景鸿的身前,瞬间血痕交错。 一时间,莫景鸿痛得身子蜷缩,他根本说不出来话。 连带着他眼前,也一阵阵的发晕。 莫梁看出了莫景鸿身子不适,却没有心软,更没有手软。若论疼,顾倾歌心上的疼,走三步火杀的疼,远比莫景鸿承受的要多得多。 自作孽不可活。 这都是莫景鸿该受的,是他欠顾倾歌的。 莫梁鞭子挥得高,打得也快,莫景鸿甚至站不住,不多时他就倒在了地上,他抱着头蜷缩成一团,哀嚎不断,连带着他的眼角,也忍不住变得湿润了。 这时候,李乐从外面跑进来,快步到莫梁身边,他脸色沉沉。 “伯爷,昭华公主和驸马爷带着人来了,人已经进大门了,马上就要过来了。” “知道了。” 莫梁又抽了莫景鸿两鞭子,这才算停下。 上了年纪,这一通打下来,莫梁也气喘吁吁的,他拿着鞭子的手都在抖。 甩手把马鞭子扔给李乐,莫梁盯着莫景鸿,冷声呵斥。 “莫景鸿,人的路都是自己走的,好好的日子你不过,好好的人你不珍惜,那往后不论日子变成什么样,你都得自己担着,得自己受着。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倾歌那性子,也由不得你后悔,你好自为之吧。” “……” “在昭华公主和驸马爷面前,我给你留两分脸面,但他们一走,你就给我滚去祠堂跪着。五日五夜,少半分,我打断你的腿。” 吼完了,莫梁这才瞟了眼孟绾绾,转身出了花厅。 孟绾绾一颗心也七上八下的,甚至刚刚心头那点因为莫梁的话,而生出的火气,也都散了。 她没想到昭华公主会来。 他们来是为了银子的事吗?他们是生气了吗? 孟绾绾不确定,但她心里怕,毕竟,十几万两不是小数目,上前搀扶起莫景鸿来,孟绾绾紧紧的挽着莫景鸿的胳膊,带着他往外去。 这工夫,昭华公主和驸马许少安,已然进了门。 昭华公主一身华服,贵气逼人,大约是在气头上,她脚步生风,更显的气势外露,不怒自威。 莫梁近前,躬身行礼。 “见过昭华公主。” 冷眼扫了莫梁一眼,昭华公主没开口,就像是没瞧见似的,她的目光快速落到莫景鸿身侧的孟绾绾身上。 “绾绾,过来,到娘这来。” “娘。” 孟绾绾怯怯的唤了一声,她搀扶着莫景鸿上前。 莫景鸿能感受到昭华公主来者不善,他努力克制着情绪,忍着身上的疼,也跟着唤了一声,招呼着他们。 “娘,爹,你们过来了,快里面请,到里面坐。” “不必了。” 抓着孟绾绾的手腕,昭华公主一用力,就将孟绾绾拽到了自己身边。 看向莫景鸿一眼,昭华公主轻哼。 “还有,莫大人别叫的那么亲近,我区区一个公主,手无实权,怎么配与胸有沟壑的探花郎攀亲戚?她顾倾歌不是好哄骗好挟制的主,我就那么好算计?好被胁迫?让我的女儿,在你的算计下,心甘情愿给你做妾,拖着整个昭华公主府给你平步青云做垫脚石,你真是好大的脸?” “娘,不是的。” 莫景鸿没想到,昭华公主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他更没想到,昭华公主是这个态度。 被昭华公主的话吓到了,莫景鸿开口解释,声音都在抖。 “娘,我对绾绾是真心的,我心里有她,也只有她。她不是妾,她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夫人,她是我的妻,是我……” “可别再糟蹋明媒正娶这四个字了。” 打断莫景鸿的话,昭华公主眼底,全都是讥讽。 她开口,毫不留情。 “谁家的明媒正娶,是连哄带骗的?莫景鸿,绾绾单纯,我却没那么好糊弄。今儿我把话撂这,我昭华的女儿,绝不会给人做妾,更不会由着人指指点点,让人说三道四。你若真在意绾绾,就正正经经的,把自己不举的病治好了,重回朝堂,有所建树,再风风光光地来娶绾绾。要不然,你就给我滚得远远的,别来给我们绾绾添那个晦气。” 不举—— 这两个字,别说孟绾绾,就是莫梁、莫景婷听了,也都吓了一大跳。 “娘,你说什么呢?我和夫君孩子都有了,他怎么可能……” 不举那两个字,都在孟绾绾嘴边了,她却没说出口。不是她羞涩,羞于启齿,而是她恍然想起来,之前她从祠堂出来的那一夜,莫景鸿的异常反应。 那一夜,莫景鸿明明很动情,明明都箭在弦上了,可关键时候,他却仓皇逃了…… 当时,她以为是莫景鸿对她做的事心怀芥蒂。 可现在想想,或许真有问题。 这不对劲儿! 孟绾绾怀疑的目光,缓缓落在莫景鸿身上,她一颗心狂跳,连带着她扶着肚子的手,都更用力了些。 有那么一瞬,她真的忍不住想,若莫景鸿真的好不了了,她该怎么办? 继续跟着他守活寡吗? 漫漫余生,就这么守着个破败的家,守着个不行的男人,再无半点希望、再无半点欢愉可言…… 那情形,光是想想她都接受不了。 孟绾绾没有开口,但她的心思都在脸上,莫景鸿看得清楚。 再也顾不上其他的,现在,莫景鸿满脑子都是哄住孟绾绾,他已经弄丢了顾倾歌,若是孟绾绾这头再抓不住,他就真完了。 莫景鸿咽了咽口水,他微微上前两步,放低声音,柔声回应…… 第72章 换个男人有何不可? “绾绾,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只是身子出了些问题而已,我看过苍神医了,他说只是小问题,过几日就能好。” 莫景鸿说着,眼睛泛红,他的眼底也更多了几分苦涩。 “绾绾,我知道近来事情多,也让你受了不小的牵连,是我让你受委屈了。可是,我对你的感情,别人不懂,你是最明白的,我对你从没有过二心。还有孩子,我们的孩子,年后再过两三个月,他就要出生了,之前我一直惦记着,只能给你平妻的身份,总归是委屈了你,委屈了孩子,可如今再没有那些顾忌了……” 莫景鸿一遍遍地提孩子,就是告诉孟绾绾,告诉昭华公主,孟绾绾和顾倾歌不同。 他和顾倾歌没有圆房。 顾倾歌离开,是清白身,再嫁虽难,可总归还是有余地的。 而孟绾绾的肚子里,还揣着他的骨肉,这个月份,就是堕胎都有危险。木已成舟,孟绾绾只能跟他,她没有退路,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这也是为什么莫景鸿要在南边大半年,直到孟绾绾的肚子大起来了,他才回京的原因。 隐忍…… 终究是有回报的! 昭华公主看着莫景鸿,忍不住冷笑,她拉着孟绾绾,走得更远了些。 “我昭华的女儿,就算跟过别人,就算为别人生过孩子,依旧可以有大好的姻缘,莫景鸿,你不必拿这一点来要挟我,要挟绾绾,我不吃这一套。” “娘,我……” “收起你那套糊弄人的说辞,你对顾倾歌的海誓山盟,最终还不都是一场空,你对绾绾说得再好听,又有几个字是真?前边靠着顾倾歌给你填家里的窟窿,转手就要我昭华公主府给你还债,不要脸的东西。话我撂在这了,病好了,前程好了,感情如旧,我可以给你机会。要不然,一切免谈。” 昭华公主一席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天知道当她听说了莫景鸿、顾倾歌的那点事,她火气有多大? 莫景鸿这是拿顾倾歌当傻子,拿他们昭华公主府当冤大头吗? 他恶心谁呢? 昭华公主说完,拉着孟绾绾转身就走。 孟绾绾心慌得要命,“娘……” “闭嘴,自古以来,娶为妻奔为妾,你身上流着皇家的血,就得有皇家的傲气,他莫景鸿骗了顾倾歌,也骗了你,你不知情也就罢了,知情了还要跟着他莫景鸿混,那就是坐实了你甘愿为妾的事实,没了是非观念,失了道义体面,你还要不要做人了? 跟我回去。 他若有心,自会为你扫清障碍,扫清所有流言蜚语,风风光光迎你进门。 他若是没又那个心,没有那个本事,换个男人有何不可?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少吗?你是皇家郡主,还怕不能风光的嫁出去吗?你还比不上顾倾歌吗?顾倾歌都不屑一顾的玩意,你还上赶着当成宝,自降身份,你就不觉得恶心吗?” 声音一点没收着,说完,昭华公主的脚步,都更快了两分。 昭华公主不是不知道,孟绾绾和莫景鸿有了孩子,已有夫妻之实,他们两个不可能断得干干净净。 孟绾绾这性子,也不可能像顾倾歌那样洒脱果决。 可她得给孟绾绾留住这份体面。 这一闹必须有。 许少安看着昭华公主和孟绾绾离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没看莫景鸿,而是看向一旁的莫梁。 “绾绾走失多年,她娘为了寻她,几乎耗尽了心血,而今好不容易见绾绾回来,她自是舍不得绾绾吃苦的。都是为人父母的,她心急时,言辞唐突失礼之处,还请伯爷多多见谅。” “驸马爷言重了。” “那我们就先回了,剩下的事,之后再说吧。” 许少安说完,冲着莫梁拱了拱手,算是全了礼数,之后他转身便跟着昭华公主离开了。 莫景鸿回不过神来,他踉跄着想要去追。 莫梁抬脚,直接从后面,踹在了莫景鸿的膝盖弯上,莫景鸿不防,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膝盖撞在地上,疼得像是要碎了似的,他脸色都变了。 “爹……” “探花郎,好大的本事啊。” 不等莫景鸿开口,莫梁就嘲弄的笑出了声。 “玩弄人心?玩弄权术?一将功成万骨枯,你不上战场,却恨不能让万人成你踮脚的枯骨,你好大胃口,好大的气魄。你也太高看自己了。世事如棋局局新,你却妄想掌乾坤,你凭什么?失忆、另娶、回京、平妻,好大的一局棋啊!现在好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有了,这滋味如何?” 莫梁的话,凌厉如刀,一寸寸地凌迟着莫景鸿的心。 莫景鸿眼睛腥红。 “爹……” “从前你说,寒窗苦读数十载,不为功名利禄来,但求心中存仁善,不负此生读圣贤。我庆幸我儿是个君子,一身傲骨,两袖清风,立于官场,只为百姓。而今呢?手中万卷圣贤书,卷卷均是利和禄,不求心中存正道,只求银钱堆满屋?是吗?莫景鸿,你的初心呢?” 一声声的质问,莫景鸿回应不了,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初心? 他哪还有什么初心啊? 在赈灾的时候,在同僚一次次的冷眼、讥讽、嘲弄里,他的年少轻狂,赤胆初心,早就已经被磋磨没了。 他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个莫景鸿了。 莫景鸿瘫在地上,泪如雨下,最后承受不住的时候,他的头抵在地上,他用手捶着地,直接放声大哭。 他有什么错? 官场捧高踩低,追名逐利已是常态,他不过是想往高走一走而已。 他是另娶了孟绾绾,也谎称自己失忆了,骗了人,可是,比起那些卖官鬻狱的人,比起那些结党营私,贪赃枉法,草菅人命,鱼肉的百姓的人,比起那些通敌叛国的人,他这又算什么? 他怎么就成了罪不可赦了? 顾倾歌不要他,宁可受三伤六杀,也要休了他,昭华公主带走了孟绾绾,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 凭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为什么?” 崩溃到极处,莫景鸿忍不住大吼。 只是,话才一出口,血就顺势一起喷了出来,再也承受不住,下一瞬,他就又栽倒在地上,又晕了过去…… 第73章 被她惦记上了 外面,昭华公主的马车上,孟绾绾已然哭成了泪人。 看着她那模样,昭华公主直叹气。 “别哭了。” 一听到昭华公主劝慰,孟绾绾的眼泪更凶了,“娘,我肚子都这么大了,我和夫君的事,也闹得满城风雨,我这么走了,万一夫君心存芥蒂,以后我可怎么办啊?” 怕莫景鸿真的不行了,以后跟着他得守活寡,可孟绾绾也怕莫景鸿不来找她,她骑虎难下…… 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看着孟绾绾的模样,昭华公主忍不住心疼,她的声音也软了下来。 “放心吧,顾倾歌休夫,对莫景鸿影响不小,尤其还有皇上的圣旨在,莫景鸿的品性遭了质疑,官声受了影响,他想要在官场复起并不容易。你和昭华公主府,是他唯一的指望,他还得靠着你呢,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来找你的。” “真的?” 孟绾绾泪眼汪汪的看着昭华公主,神色怯怯的。 见状,昭华公主叹息了一声,她伸手将孟绾绾搂在怀里,满身柔情。 “绾绾,当初是娘没护好你,才让你吃了这许多年的苦,而今,你重新回到了娘身边,娘就是拼了自己的性命,也不会再让你吃苦受罪了。 你相信娘,娘是不会害你的。 莫景鸿欺骗顾倾歌,另娶新妻,这是见利忘义,小人行径,这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我若是不把你带回公主府,让人知道,你也是被莫景鸿骗了,你必然也会被他牵累,被推到风口浪尖。 这世道自来对女子严苛,皇家女子又注重体面,容不得污点。 这一步,咱们必须这么走。 过几日情况好些了,流言蜚语被压一压,莫景鸿再上门求你回府,你自然就择得干干净净了。别管以后走到哪,别管是站在谁面前,你都不会因为这事而低人一等,被人说道。 明白吗?” 昭华公主说得有道理,孟绾绾抹了把脸上的眼泪,连连点头。 “娘你真好,是我笨,没想到那许多,给娘添麻烦了。” “傻孩子。” 昭华公主知道孟绾绾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在那种环境里,能活下来已然不易,难不成,她还能指望孟绾绾像这京中贵女一般,饱读诗书,样样精通? 好在孟绾绾现在回来了。 来日方长,以后慢慢教,慢慢学就是了。 想着,昭华公主看孟绾绾的眼神,也更多了些怜惜。 “绾绾,我是你娘,为你筹谋为你考虑,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事,你不用觉得给我添麻烦了。娘盼了许多年,才将你盼回来,娘为你做什么都开心。” 一边说着,昭华公主一边用手,轻轻的理了理孟绾绾头上凌乱的发丝。 “嘶。” 这瞬间,孟绾绾倒吸了一口冷气,她身子也跟着抖了抖。 见状,昭华公主心头一惊,脸色也不微微变了变,“绾绾,怎么了?你头上有伤吗?” “没有,娘你别担心,没事的。” “我看看。” 见孟绾绾眼神闪烁,昭华公主没听她的,她拉过孟绾绾,仔细地瞧孟绾绾的头顶。孟绾绾的头上,被薅掉了一撮头发,头皮有些红肿渗血。 一早为孟绾绾梳头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昭华公主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娘,”挽住昭华公主的胳膊,孟绾绾依偎在她身边,柔柔地冲着她撒娇,“娘,没事的,就是一点小伤而已,过两日就能好了。我知道娘心疼我,但这真是小事,娘别动怒,我也会心疼娘的。” “是不是莫景鸿欺负你了?” “不是不是,夫君待我极好,才不会对我动手呢。” “那是岳氏?” “不是的,”一副瞒不住昭华公主的模样,孟绾绾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苦笑着回应,“这伤,是刚刚在伯府门前,姐姐……是顾倾歌用枪伤的。” 昭华公主眼神寒厉,“顾倾歌?” “娘,其实也不怨她,是我上赶着去劝她,不想她因为我,就和夫君闹成这样,断了十几年的感情。她今日要承受的太多了,才会听不进去我的劝,才会心情不好,对我动手的。那枪扔向我头的时候,我的确吓了一跳,可是,那枪也只是薅掉了我些头发,撞掉了些珠钗,没有要我的命是不是?可见她心还是好的,她没想伤我。” 孟绾绾的脸上全是天真,是和善纯善。 也就只有她自己清楚,这以退为进的手段,她已经用过太多次了,早已经炉火纯青了。 到底是才相认,哪怕昭华公主是她娘,她也不敢尽信。 她不了解昭华公主对顾倾歌的态度,她也不确定,昭华公主能为她做到什么程度,她更不想在昭华公主的心里,背上恶毒的罪名…… 所以,这话她必须这么说。 剩下的就看昭华公主的了。 若是昭华公主要找顾倾歌的麻烦,那就怪不得她了。 依偎在昭华公主怀里,孟绾绾笑得人畜无害,只是,昭华瞧不见的地方,她的眼神里全是算计,尽是冰冷。 顾倾歌说她是妾,还对她动手,连带着顾倾歌的朋友,也对她冷嘲热讽…… 这债,顾倾歌总归是得还的。 孟绾绾正想着,就感觉昭华公主搂着她的手,骤然用力了些。 “就算是一门四爵位,她镇国公府风光无两,也还没资格在昭华公主府头上造次。绾绾别怕,这口气,娘稍后就为你出。” “娘……” “只要娘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受半点欺负,顾倾歌不行,谁也不行。” 话,几乎是从昭华公主牙缝中挤出来的。 她心里怒意滚动。 …… 镇国公府。 顾倾歌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昭华公主惦记上了。当然,即便知道她也不在意,她也顾不上。 马车上,妙郎中就给顾倾歌治疗了脚上的伤。 好在顾倾歌踩的是夜锦枭换过的红石炭,伤的只是表面皮肤,并不算太严重。 妙郎中给她上了药,又仔细地包扎过了。 问题不大。 回了镇国公府之后,顾倾歌知道自己置办的宅子,是必然用不上了,她也没有多纠结。让如水、金嬷嬷、周嬷嬷把她的东西,都安置到她出嫁前住的绣楼,她则和顾镇平一起,将她爹娘兄长的牌位,一一放回到了祠堂。 顾倾歌与顾镇平在祠堂里待了许久。 一直到傍晚,顾倾晨、顾倾屏她们准备好了晚膳,他们俩才从祠堂出来。 偏厅里摆了长桌,顾家人都围坐在一起,顾倾歌坐在顾镇平身边,看着四叔,看着婶婶,看着姐姐和姐夫,看着小妹,她心里暖洋洋的。 这是她家。 哪怕外面天塌了,依旧可以容纳她,给她一个归宿的地方。 她知道,大家伙儿之所以聚的这么齐,就是想陪着她,怕她因为莫景鸿的事而伤心难过。 失望难过自然是有的。 只是,都已经过去了! 顾倾歌高兴,她也不想让家人担心,她和大家伙儿有说有笑的,一直聊到很晚。 晚膳后。 顾倾晨、顾倾屏姐妹俩,一左一右的搀扶顾倾歌回绣楼。 顾倾歌哭笑不得,“大姐、二姐,我就是脚破了点皮而已,你们这么扶着我,我怎么感觉我都要不行了?” “呸呸呸,瞎说什么呢?也不嫌晦气。” 顾倾屏一边说着,一边在顾倾歌的腰间,轻轻捏了捏。 顾倾歌怕痒,忍不住直笑。 顾倾晨、顾倾屏搀扶着顾倾歌进屋,只是一进门,她们姐妹三个就都愣住了…… 第74章 为什么在意她? 房里,夜锦枭不知何时来的。 跟在自家院子似的,他正在西墙边上替换墙上的画,有那么一瞬间,顾倾晨、顾倾屏诧异到甚至怀疑自己走错地方了。 唯有顾倾歌,愣了一瞬过后,就反应过来了。 夜锦枭摘下来的画,是早前莫景鸿送给她的,叫《溪山秋色图》。 莫景鸿送的只是摹本,并非宋徽宗真迹,但画上烟岚四起,雾气弥漫,群峰隐现,溪水曲环,倒也颇有意境。 那时候莫景鸿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秋在画上,就不会再在他们之间。 他说: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若是不回来镇国公府,不进这绣楼,顾倾歌都要忘了这幅画,忘了莫景鸿的那些海誓山盟了。 当初莫景鸿说得多好听,可现实却会将人打醒。 还是夜锦枭的画实在。 夜锦枭替换上的,正是之前,他在守倾苑塞给她的那一幅九面狐狸。这家伙,是要时时刻刻敲打着她,让她不轻信人,免得重蹈覆辙吗? 想着,顾倾歌唇角不禁微微上扬,“大姐、二姐,我们进去吧。” 顾倾晨、顾倾屏对视了一眼。 她们年岁大些,都是知道夜锦枭与顾家,与顾倾歌的渊源的。 今日在承恩伯府外,她们也看到了夜锦枭,原本以为只是碰巧,夜锦枭只是听到了风声,看个热闹,可夜相思说,今日的事,多半都是夜锦枭帮忙安置的,连带着祝太傅、监察御史那头,也都是夜锦枭打点的。 眼下他再来,细想想,倒也不奇怪。 有些事,他们所有人都以为过去了,可夜锦枭,却未必真放下了。 只是,还有机会吗? 顾倾晨、顾倾屏心里七上八下的,她们送顾倾歌进了门,只是跟夜锦枭点头示意,算是问了安,之后她们就出来了。 顾倾晨、顾倾屏眉头紧锁,相携着出了绣楼。 “大姐,你说……” 话就在顾倾屏嘴边,她想问问,夜锦枭对顾倾歌,是不是还有心思?可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 顾倾歌刚休夫,夜锦枭被新帝忌惮,声名狼藉,处境堪忧—— 他们的状态,都太差了。 顾倾晨明白顾倾屏的意思,她紧紧地回握住顾倾屏的手,顿住脚步,回看绣楼的方向,她眼睛微微泛红。 “倾歌嫁错了人,可终究是得老天眷顾的,让她以清白身,早早地脱离苦海,重获了自由。休夫的路不好走,可她还不是走过来了?往后的路,且看她自己喜欢吧,咱们只管支持她就好。咱顾家人,就没有一个是怕吃苦的,咱们也不怕前路难走,只要那人值得。” 莫景鸿这样的负心人,经历一次就够了,再不能有下一次了。 不然,强悍如顾倾歌,也未必受得住。 且走且看吧。 听着顾倾晨的话,顾倾屏连连点头,顾倾晨说得对,顾倾歌只管往前走,而他们只管给足了顾倾歌支持就好。 绣楼里。 瞧着顾倾歌坐好了,夜锦枭这才回到了桌边上。 “怎么样,本王眼光不错吧?” 听着夜锦枭的话,顾倾歌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向那幅画,“王爷是在夸赞自己选画的能力,还是在夸赞自己看人的能力?” “重要吗?” “当然重要,”四目相对,顾倾歌一点没有兜圈子,“因为我有一件事不解,若王爷自夸的只是前者,倒也罢了,若是后者,我想我不解的事,大约能得到些答案。故而,我当然希望王爷能给我解惑。” 夜锦枭听着顾倾歌的话,抬手摆弄着桌上的香炉。 “你是想说,本王算计了莫景鸿?” “谈不上算计。” 顾倾歌摇摇头,眼神嘲弄。 “路,都是莫景鸿自己选的,是他生了贪心,想要攀附权贵,也是他另娶新妻,还装失忆骗了我,这些事没人拿刀子逼着他做,不过是他本心如此罢了,跟旁人无关。 只是,刚好我们大婚那日,莫景鸿就南下了,也刚好他出事,就碰上了孟绾绾,还认出了孟绾绾的身份…… 细想想,这终究是巧了点。 若说背后没有人推波助澜,我总觉得不大可能。 尤其是,之前昭华公主为了寻找女儿,常年不在京中,承恩伯府又不显赫,他鲜少有机会能接触到昭华公主府的事。若非有人将特意将信息送到他面前,只怕他根本就无法知晓,孟绾绾就是昭华公主之女。 而能如此手眼通天,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我能想到的,也就是王爷了。” 夜锦枭摆弄着香炉的手微微顿了顿,他抬眸睨了顾倾歌一眼。 “手眼通天,决胜千里,这算夸赞吗?” “算。” “那你怪我吗?” 夜锦枭承认的迅速又直白,他甚至于连一丝的遮掩都没有。 顾倾歌乍然听着,几乎都没反应过来。 夜锦枭继续,“的确,是我动用了关系,在你和莫景鸿大婚之日,将莫景鸿调走的,也的确是我,提前给他透露了昭华公主寻女儿的事,以及信物的消息,包括莫景鸿会被孟绾绾所救,也有我推了一把。 但也仅此而已。 至于之后的事,我没有插手半分。 我只是想试探莫景鸿对你的真心,并不是想为他做个选择,这一点你若有怀疑,可以问无影、无回。九成的事,都是他们安排操办的,你一问便知。 在你面前,他们不会说谎。 包括我的事。” 听着夜锦枭的话,顾倾歌的眉头蹙了蹙。 她其实并不怪夜锦枭的试探。 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莫景鸿心有贪念,欲壑难填,哪怕没有这次结识孟绾绾,攀上昭华公主的事,莫景鸿暂时不会背叛她,日后,若有攀高枝的良机,她依旧可能是那个牺牲品。 与其等到一切都不可挽回的时候,眼下,就把丑陋的人心人性,都摊在明面上…… 这没什么不好。 可以说,她应该感激夜锦枭,让她有了一个早点认清莫景鸿的机会。 只是,顾倾歌不明白一件事。 “王爷,你一早就盯住莫景鸿了,对吗?你说,你在试探他对我是否真心,你……为什么?” 为什么那么在意莫景鸿真心与否? 为什么在意她的事? 第75章 夺人妻这种事很带劲儿 “你觉得呢?” 对上顾倾歌的眸子,夜锦枭定定的看着她,不答反问。 夜锦枭的目光,灼热的烫人,顾倾歌瞧着,在心里反复品味着他的话,心跳都更快了些。 苦心筹谋,试探莫景鸿;关注她的事,她在守倾苑被莫景鸿和岳氏算计,险些失了清白,他恰好出现,解救她于水火;小禄子南下调查莫景鸿,他的人日夜兼程,为小禄子引路;他在朝中处境尴尬,可关键时候,他还是出了手,为她游走,疏通关系,拿到了皇上的圣旨,让她少受了苦…… 细数起来,夜锦枭为她做的事,真的太多太多了。 顾倾歌不是通人情的木头,尤其是还对上那样一双眼睛,她心里怎么可能没有猜测? 只是,怎么会呢? 将顾倾歌怔愣的模样看在眼里,夜锦枭勾唇笑笑,他微微倾身,隔着桌子,与顾倾歌靠得更近了些。 眉眼间笑意浓郁,满是玩味兴致。 “想什么呢?” “我……” 感受到夜锦枭的突然靠近,甚至于他呼吸喷洒出的热气,都变得更清晰、更灼热了,这样的距离,让顾倾歌不适应,她一时语塞。 夜锦枭抬手,在她额上弹了弹。 “我一早就说过了,你年纪轻轻的,就脑子不好,眼神还差。当年我初入军营,可没少受沈将军指点,可以说,没有沈将军的教诲,就没有后来百战百胜的我。学子还报恩情,理所应当,可恩师不在,也就只能让你捡便宜了。” “这样?” “不然呢?还是怎样?你觉得,是本王被你美色所惑,情不自已?还是你觉得,夺人妻这种事很带劲儿,本王深爱此道?” 听着夜锦枭的话,顾倾歌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夺人妻这种事很带劲儿…… 他可真敢说。 脸上嫌弃,不过,暧昧劲儿散了,顾倾歌的状态倒是恢复了不少。 见顾倾歌神色如常了,夜锦枭这才笑吟吟的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拎着茶壶,他给自己倒茶,哪怕茶水已然是凉的了,他也不在意。 凉茶穿肠走胃,倒也能让他冷静冷静。 他对顾倾歌自然是有心的。 从他父皇第一次带他见顾倾歌,说娃娃亲的事开始,他就有了心思。那时的顾倾歌,还只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娃娃,后来,她成长了,褪去了天真稚气,变得爽朗洒脱,她读书、习武、行走江湖、游历四方,她明明长得娇娇嫩嫩的,却行侠仗义,一身豪情。 那都是他喜欢的样子。 他和顾倾歌的事,也算是他父皇和顾家的默契。 一切,本应该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可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候出了事。 他父皇骤然离世,新帝上位,他被忌惮。 连带着他的外祖一家也被牵连。 这偌大的皇家,就是个吃人不眨眼的囹圄,他深陷其中,无力挣脱。 他能活下来,是用他外祖父的命,是用一身污名换来的。他这种人,在这样的情势下,身上注定不该有软肋,也不能有软肋。他就应该是个孤家寡人,孑然一身,形单影只,孤苦一生,不然,谁跟在他身边,都可能会被他拖累。 他不忍将顾倾歌拖入这个深渊里。 这也是为什么,莫景鸿接近顾倾歌,一次次地对顾倾歌示好,求娶顾倾歌,他没有阻止。 青梅竹马十余载的,陪伴着顾倾歌的,何止他莫景鸿? 莫景鸿只是走在了明面上,而他,情势所迫,他只能隐匿在暗处里。包括顾倾歌失去父兄,最苦最难最煎熬的时候,他也只能深夜前来,在顾倾歌瞧不见的角落,在所有人都瞧不见的角落,默默的陪着她。 他以为,这日子会一直这样的。 只要顾倾歌好好的,莫景鸿也能对她好,他甘愿只做一道影子。 可是,莫景鸿大婚前一次醉酒后的言辞,让他起了疑,他这才兜了一个大圈子,布了局,试探莫景鸿。 事实也证明,莫景鸿表面君子,实际上,他只是阴暗沟渠里最见不得光的鼠类。 他是做了局,算计了莫景鸿。 可他不后悔。 他只后悔自己没能早点发现莫景鸿的本性,他只后悔,他强大的速度还不够快,这顾倾歌身边的位置,他不能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自己来站,他在意的人,他不能自己来守护。 莫景鸿亲手把顾倾歌推开了,一切回到了原点,这次他想试试。 洗去污名,夺回一切,站顾倾歌她身边。 而这些,顾倾歌都不必知道。 心里想得明白,夜锦枭唇角微微上扬,他的目光,瞟了眼桌上的瓷罐,“苍神医的药膏,比妙郎中的药,止痛效果要更好些,睡前,让下人给你涂一点,有助于恢复。” “多谢王爷。” “本王可是有小账本的,你要谢本王的地方,本王都记着呢。本王很现实,以后,这种嘴上敷衍的道谢就免了吧,要谢就来点实际的。” 实际的…… 这三个字,夜锦枭说得重重的,莫名的带着一股暧昧的气息。 顾倾歌眼睛眨了眨,没有回应什么。 她起身去了西墙边夜锦枭刚刚挂画的地方,那边上,还有一座半墙的博古架,顾倾歌垫着脚,去拿最顶层的红木盒子。 平日里最简单的事,可因为脚上有伤的缘故,顾倾歌做起来却有几分吃力。 她秀眉都不禁跟着蹙了蹙。 这人还真是受不得一点伤,受了伤,她似乎都娇弱了。 顾倾歌正寻思着,就感觉到身后,一道颀长的暗影笼罩了下来,紧接着,夜锦枭的身子就靠了过来。 也不知是地龙太热,还是夜锦枭人太热,顾倾歌只觉得他一过来,温度似乎都升高了。 她的脸也跟着烫得厉害。 “脚上有伤还乱动,就长脚了,没长嘴?使唤人不会?” 夜锦枭低哑的声音,在顾倾歌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也都喷洒在顾倾歌耳畔,那温热热的感觉,就像是羽毛滑过一般,让她痒痒的,忍不住身子都跟着抖了抖。 之前,中了莫景鸿逍遥仙那夜的零碎画面,一下子闯入了脑海。 顾倾歌心跳不自觉的加快…… 第76章 这还不算是觊觎本王? 贴得太近了,顾倾歌丝毫不敢动。 好在,很快夜锦枭就将盒子拿了下来,递给了顾倾歌,他的身子也往后退了退,两个人拉开了距离。 看着顾倾歌绯红的脸颊犹若飘霞,夜锦枭眼神玩味,隐隐透着点邪气。 “脸这么红?不会是在肖想本王吧?” “才没有。” 白了夜锦枭一眼,顾倾歌快速回到桌边上。 也不看夜锦枭,她将盒子打开,盒子里装的是一些小物件,还有一些图册书册。一样样的,都收得很仔细。 顾倾歌看着盒子里的东西,眼睛不自觉的微微湿润。 半晌,她才从里面,拿出了四五本缝合好的图册,全都放到桌上刚刚夜锦枭坐的位置。 顾倾歌也没兜圈子。 “我爹和我兄长在的时候,留了些手稿,有边境的舆图标注,也有他们对地形地势的分析利用心得,很珍贵的。出嫁的时候,我都没舍得带走,就怕下人们不仔细,丢了损了的,我会心疼。现在,我拿一部分给王爷,王爷也是领兵的,而且精通此道,多看看想来能有收获。” “舍得?” 夜锦枭坐过来,小心翼翼地将桌上的册子拿下来,他勾唇询问。 顾倾歌耸耸肩,倒也没避讳。 “若是换做旁人,自来是舍不得的,可谁让我欠了王爷那么多呢?而且,宝剑赠英雄,这些东西在王爷这,或许能有大用,比束之高阁要好得多。” “依本王看,你分明就是在用这些东西堵本王的嘴,日后,本王可不能再说你谢的敷衍了。” “王爷这么认为,倒也不是不行。” 顾倾歌笑着眨眨眼睛。 见状,夜锦枭不禁笑出了声,这样的顾倾歌,才更像她原本的样子。 恣意洒脱,还带着点机灵调皮的劲儿,这比在承恩伯府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处事周全的她,让人看着更轻松,更舒心。 这样挺好。 夜锦枭轻轻的翻看着册子,“我拿回去看几日,就给你还回来,这是你爹和你兄长的遗物,你留下也是个念想。” “既然是送给王爷了,那王爷只管留着便是了。” “啧!” 夜锦枭咂舌,他挑眉看了顾倾歌一眼。 “这么推来让去的,怎么让我觉得,这东西在你手里还是在我手里,好像没什么分别?这么不分你我,顾小姐,这还不算是觊觎本王?” 顾倾歌无语地睨了他一眼。 这男人,一张嘴除了毒,还会瞎说,他脸皮还能再厚一点吗? “王爷若是不想要,现在就可以把东西还给我,别胡说八道,得了便宜还卖乖。而且,捧着我给的宝贝,还出言调戏我一个刚休夫的女人,孟浪至此,王爷不觉得有点不道德吗?” “那过段时间再说。” “嗯?” “刚休夫的时候孟浪的确不好,你说的有道理,本王深以为然。” 顾倾歌嘴角抽搐,她的话是这个意思吗? 是吗是吗? 顾倾歌正寻思着,就听到夜锦枭又道,“不过,本王似乎自来也没什么道德,道理虽好,但也不拘着,人何苦为难自己呢,顾小姐以为呢?” 顾倾歌:“???” 木讷地盯着夜锦枭,顾倾歌半晌都没说出来话。 那样子,让夜锦枭忍不住放声大笑,他本是想陪陪顾倾歌,逗逗她,免得她情绪低落的,可是,他好像把自己哄得更开心了。 在顾倾歌身边,真的很好。 这样的日子若能长长久久,那就更好了。 …… 一炷香之后,夜锦枭才从镇国公府出来。 他轻功绝顶,来去无形,除了之前在绣楼瞧见他的顾倾晨、顾倾屏,再没有人知道他曾来过,就像之前的那些年,就像那些年的每一次一样。 后门,无回正在等着。 见夜锦枭出来,无回急忙迎上来,到夜锦枭身边。 “王爷,皇上请王爷进宫。” 夜锦枭拿着图册的手微微收紧,他侧头看向无回,眸子微微眯了眯,“什么时候的事?” “两刻钟之前。” 闻言,夜锦枭抬头望着天,脸上不禁更多了一抹戏谑。 天早就已经暗了,宫门也早就已经落钥了,这种时候,皇上还叫他进宫,那就只能证明一件事——皇上知道,白日他去过承恩伯府,见过顾倾歌了。 皇上又开始疑心他了。 疑心到夜不能寐,连这一夜都等不了,就急匆匆的召他进宫了。 一国之君,狭隘至此,他也不过如此。 心里想着,夜锦枭快步往睿王府的方向去,他把顾倾歌给的图册一一收好,这才去换了一身张扬的红色锦袍,让人备了车马,奔着宫中去了。 西华门的侧门有人接应,夜锦枭进了宫,直接去了乾坤殿。 福泽在殿外候着。 见到夜锦枭,福泽猫着腰过来请安,“老奴见过睿王爷,王爷福安。” “福公公不必多礼,皇上呢,现在可方便见?” “自然是方便的,皇上一早便命老奴在外面候着睿王爷了,睿王爷里面请。” 福泽应声,引着夜锦枭进乾坤殿。 一进乾坤殿,夜锦枭就闻到了一股香气。 殿中间的四方青铜鼎里,燃着霜月赋禅香,香气清冽。这是寺中禅房常用的香,益气安神,有益于入定参禅。 这时候皇上点了此香,只能证明他心乱。 夜锦枭勾唇,快步上前。 “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闻声,皇上缓缓转头看向夜锦枭,有那么一瞬,他心里真的忍不住嫉妒。 他是先帝的第三子,也是正经的嫡出皇子,可是,在先帝心中,夜锦枭才是那个他最宠爱的儿子。论年纪,他长于夜锦枭,他大了夜锦枭足足两轮有余,可论本事,他虚比夜锦枭多活了二十载,他远不敌夜锦枭战功显赫,能力卓绝。 那时候,世人都说:夜锦枭才是先帝最属意的储君人选。 世人说:这大燕只有在夜锦枭手上,才能富强繁盛,创造空前绝后的盛世,无人敢欺。 可他不甘! 他怎么能输给一个还没他儿子大的幼弟? 如今,他稳坐皇位,执掌江山,夜锦枭声名狼藉,不复当初,可是看着夜锦枭,他还是会莫名的嫉妒。 嫉妒他少年成名,多年过去,他依旧英姿勃发,一如当初。 嫉妒他声名狼藉,却张扬恣意,还似从前。 皇上心里不痛快。 半晌,皇上才回过神来,他挥挥手,让夜锦枭起来,“这就只有我们兄弟俩,没有外人,十二弟不必讲究那些虚礼。” “皇兄怜惜臣弟,可这规矩,臣弟还是懂的,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你啊。” 叹息着摇摇头,皇上对着棋盘,摆弄着手上的棋子。 “过来坐吧,陪朕手谈一局。” 夜锦枭也不客气,他直接坐到了皇上对面,拈着手上的白子,瞧着棋盘上黑子直捣黄龙,大杀四方,白子被冲得四散分离,无力还击,他不禁在心底冷笑。 皇上这警告,还真是渗透在每一个细节里,无孔不入。 “皇兄日理万机,深夜还不休息,是有心事?” “嗯。” 皇上点点头,他锐利的眸光,定定的落在夜锦枭脸上,也没有兜圈子。 “是与顾倾歌相关的,想和你聊聊……” 第77章 认顾倾歌为义女 就知道绕过不顾倾歌,夜锦枭也不意外,他只是故作诧异。 “她?” 拈着白子,落在棋盘上,将大片的白子盘活,夜锦枭这一子下的强势干脆,没有半分的谦让克制。 满意地看着棋局,夜锦枭半晌才挑眉看着皇上。 “皇兄想跟我聊她什么?” 光看棋局,皇上的心就跟着沉了沉。 他苦心布的局,于夜锦枭而言,不过是随手能破的玩意,这让他怎么痛快? 像是瞬间失了下棋的兴致,皇上甩手把手里的棋子,全都扔回到棋盒里,他轻声叹息,“听说,今日你去承恩伯府了?那你应该知道,顾倾歌休夫的事了吧?” “知道。” 夜锦枭点头,倒是没有遮掩。 皇上闻声感慨,“顾家满门忠烈,顾倾歌的父兄,更是战死南遥关,牺牲的惨烈。顾家后继无人,才会逐渐没落,顾倾歌将门之女,忠烈之后,文武双全,侠肝义胆,还被看轻被辜负,跟顾家衰落,有很大关系。” 夜锦枭听着皇上的话,摩挲着棋子,没有接茬。 皇上也不用他说什么。 皇上自顾自的继续,“朕今日虽给顾家追封了,给了他们满门荣光,可是,若依旧无人支撑门庭,这荣光也持续不了多久。顾家往后的日子,尤其是顾倾歌一众顾家女的日子,大约也还是不好过的。” “皇兄所言甚是,不过,这跟臣弟有什么关系?” 夜锦枭冲着皇上眨了眨眼。 “皇兄总不会是想让臣弟去顾家倒插门吧?” “胡说。” 睨了夜锦枭一眼,皇上看着夜锦枭,脸上一副无奈又宠溺的表情。 “整日的没个正形,什么都敢胡说。你是父皇最宠爱的小儿子,是朕最爱重的弟弟,更是大燕最少年有为,声名显赫的战神,是皇家的荣耀。朕若让你去顾家倒插门,待到百年之后,朕去地下见到父皇,见到列祖列宗,还不得被责怪训斥,得被唠叨死?” “皇兄是明君,父皇和祖宗就是想训斥,也找不到理由,张不开那嘴啊。” “你啊,少给朕灌迷魂汤。” “皇兄,臣弟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尤其是这几年,臣弟人厌狗嫌的,大约也就皇兄还认为臣弟好了。若是皇兄把臣弟踢出去,做人的倒插门女婿,父皇和列祖列宗,指不定得怎么夸皇兄为皇家除害呢。” “少妄自菲薄,你对大燕的贡献,无人可以磨灭。” 摆了摆手,夸赞了一声,皇上没再在这个话茬上多纠缠,他转而又道。 “朕只是惦记着顾家女的婚事。” “皇兄的意思是……” “莫景鸿道貌岸然,君子面小人心,实非良配。顾家日渐衰落,若无人支撑,顾家女难保还会碰上这样的人,不是没有再重蹈覆辙的可能。若真如此,那朕如何对得起顾家忠烈?可是,想要一个支撑门庭的人不易,所以朕思来想去,就只能还是在婚事上做文章。” 婚事—— 这两个字,皇上说的意味深长。 一边说着,皇上的眸光,一边死死的盯着夜锦枭,在他脸上打量。 夜锦枭摆弄着棋子,漫不经心,事不关己,仿佛一点都没将这事放在心上,那样子,让皇上也拿捏不住他的心思。 皇上心中不甘,他稍稍思忖,随即又道。 “顾倾歌休夫,开创大燕女子休夫之先河,其刚硬性子,不失将门女的英气,朕很欣赏她。休夫虽不是被休,不是和离,可对她婚嫁,大约也是有影响的,她日后想要二嫁怕是不易。因而朕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认她为义女,再为她寻一门好亲事,亲自为她赐婚,成为她的靠山,也成为顾家的靠山。” 皇上笑笑。 “十二弟,你以为如何?” 一个义女,一个十二弟,辈分上差了一大截。 别管当初先帝在时,他怎么属意顾家,属意顾倾歌,想要给顾倾歌和夜锦枭拉这条红线,也别管夜锦枭对顾倾歌是否有心,是否有情,他们辈分上出了偏差,就再没了可能。 不然,坏伦理纲常,两个人势必要被戳断脊梁骨。 尤其是夜锦枭。 他的名声早已经烂透了,难不成,他还要为了个女人,再把剩下的那点名誉也赌上,被人口诛笔伐,受百官弹劾,遭百姓唾骂? 他不信夜锦枭敢这么疯,敢这么赌。 他也不信顾倾歌敢陪着夜锦枭,拿顾家满门的名声,去冒这个险。 皇上的心思,夜锦枭都懂,他不得不承认,皇上这主意够恶心人。 皇上够刁钻。 看向皇上,夜锦枭轻轻勾唇,“还得是皇兄,这主意甚好,既能为顾家撑腰,又能告诉满朝文武,告诉万千百姓,咱们大燕皇室,不会忘记任何一位有功之臣。一石二鸟,这主意着实不错。” 皇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夜锦枭,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几分门道来。 只是,他什么都看不出。 夜锦枭神采飞扬,滔滔不绝,为皇上出谋划策。 “臣弟以为,这事要做就得做得漂亮,要办得盛大一点,得彰显皇兄仁德。也不必依照规制,弄个什么义公主,义郡主的,直接封了公主就好,更显得皇兄重视。这日子,得钦天监仔细选选,这公主的封号,也得好好想想,既不能越过皇家公主去,冒犯了皇家公主的威仪,也不能太寒酸了,连个郡主都比不上,让人说皇兄心不诚。这个分寸,可得拿捏好了。” 一边说着,夜锦枭一边拍脑门。 “皇兄要愁的事多,臣弟这要愁的事也不少啊。眼见着要多一位侄女了,这贺礼臣弟也得好好琢磨琢磨呢。” “你……” “皇兄,等回头皇兄试探试探这侄女喜欢什么,提前跟臣弟通个气,臣弟也好有的放矢,省得送礼还送偏了,让人不喜,那多不好?” 夜锦枭就像是一汪深潭,嬉笑怒骂,似乎都藏着波澜,让他看不透。 皇上眯着眼睛打量着夜锦枭,心情压抑。 一直到夜锦枭离开,皇上的心都是沉沉的,瞧着福泽过来上茶,他忍不住跟福泽低喃。 “你说,他的心到底是什么样的?” 福泽一愣,没敢做声。 当然,皇上也没用福泽回应什么,他只是忍不住自顾自的呢喃。 “朕是嫡出皇子,是真命天子,朕坐拥山河,有万世千秋,朕执掌杀伐,大权在握,朕怎么会输?这棋局,朕不在乎,可这天下,只能是朕的。他……拿不去,永远都拿不去,永远!” 说着,皇上端着茶盏的手,都更用力了两分。 他的眼底尽是杀意…… 第78章 或许还有转机 宫门外。 一出来,夜锦枭就上了马车,让无回驾车,一路直奔睿王府。 夜锦枭脸色不好,像是有感应似的,之前好好的天,也一下子阴沉沉的,没多久,鹅毛似的雪片子,就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睿王府。 夜锦枭一回来,直接将无回、无影叫到了书房。 “王爷,怎么了?” 无影知道夜锦枭进了宫,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可瞧着夜锦枭这脸色,他心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夜锦枭闻言,挑眉看向无影。 “用咱们的人,明日晌午之前,在昭华公主府传个信,告诉孟绾绾:皇上要认顾倾歌为义女,并要封顾倾歌为昭和公主。告诉她,昭和二字比昭华还要尊贵,一旦事成,别说是她,就是她娘都会被顾倾歌压一头。” 夜锦枭的话,把无影、无回都惊到了。 他们追随夜锦枭多年,最是了解夜锦枭的,夜锦枭有多在意顾倾歌他们知道,这几年,夜锦枭熬得有多辛苦,他们也都看在眼里。 夜锦枭好不容易盼到了顾倾歌休夫,下定了决心要争取一次,一旦顾倾歌成了皇上的义女…… 那不就全完了? 差着辈分,还是皇家的辈分,到时候可怎么议亲? 那哪还有希望? “王爷,”无影看向夜锦枭,不免有些担心,“皇上对王爷起了疑心,动了认义女,断掉王爷和顾小姐联姻的可能,这事事关朝局,依照皇上的性子,未必会轻易改主意。光靠一个孟绾绾,能解决掉这个麻烦吗?” 夜锦枭眼神清冷,“那就看,昭华公主对孟绾绾的爱有几分了?” 夜锦枭也不确定结果如何。 可是,这是最好走的一条路,他必须先试试。 昭华公主是皇上的亲妹妹,两个人只相差三岁,早年的时候,他们关系也是最亲近的。后来,昭华公主丢了女儿,频繁离京,两个人见得少了,感情自然也要淡一些。可昭华公主寻到了女儿,也算是喜事,这也是一个可利用的点。 但凡皇上还顾念旧情,就不会给昭华公主和孟绾绾,添一个大堵。 那样,这事就还有转机。 “先去安排吧。” 一切,都等安排好了,试过了再说。 …… 隔日一早,昭华公主府。 孟绾绾早早的就起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一日发生了太多事,受了惊的缘故,她肚子不大安稳,难受的厉害。 看过郎中,又开了方子,确认没什么大问题,她才安心。 用了早膳又喝了药,孟绾绾感觉好些了,就想回去再歇歇,这时候,就见门房小厮匆匆过来。 “大小姐,莫家来人了。” 孟绾绾一听这话,眼神都亮了,她从昨日跟着昭华公主回来,就盼着莫景鸿来呢。 总归算是来了。 “我夫君在哪?还不快把他请进来,请到峰转阁来。” “大小姐,”瞧着孟绾绾那高兴劲儿,小厮声音都低了些,“莫家来的是承恩伯夫人岳氏,不是世子爷。” “她?” 一听来的是岳氏,不是莫景鸿,孟绾绾的脸色,瞬间就暗了下来。 所有的期待欣喜消散如风。 岳氏就是个见风使舵、贪婪重利的性子,高兴的时候,你有用的时候,她能把你捧上天,溢美之词不绝于耳,可转过头来,她不高兴了,你没用了,她也能把你推进地狱里,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孟绾绾这阵子也没少受岳氏责骂,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她可都还记着呢。 从前她拿岳氏没办法。 而今,地位翻转,她可不是从前的那个孟绾绾了。 有些账,她不好明着和岳氏算,但暗中用些手段,却轻而易举。 唇角噙着一抹冷笑,孟绾绾吩咐。 “告诉她:我怀着身孕,因为肚子难受,夜里没睡好,这会儿还在睡着。你请她到花厅等着,就说我醒了,自然会见她的。” “是。” 门房小厮应声,就转身离开了。 没多久,岳氏和她带着的芳嬷嬷两个人,就被请到了花厅。 这一等就是将近两个时辰。 起初,岳氏还有心思感慨两句昭华公主府气派,哪怕常年没人住,依旧布置得极好,打理得极好,就是这花厅里摆着的物件,那也都是一等一珍贵的,不是他们承恩伯府能比得了的。 可等的时间久了,心里着急,岳氏也就顾不上那些了。 实在不耐烦了,岳氏起身,去问花厅外守着的小丫鬟。 “绾绾怎么还没过来?” 小丫鬟早就得了话,听岳氏询问,她快速回应。 “回伯夫人的话,我家大小姐身怀有孕,昨夜难受得厉害,几乎一整夜都没怎么合眼,今儿一早看过郎中喝过药之后,才勉强躺下睡会儿。她现在应该还在睡着,伯夫人稍安勿躁,我家小姐最是孝顺了,她一醒,知道伯夫人来了,一定会即刻过来的。” 话是好听,可岳氏听着,却忍不住想要骂娘。 糊弄鬼呢? 谁勉强睡会儿,能一睡就是两个时辰? 孟绾绾分明就是故意拖着她,故意磋磨她,让她等呢。 岳氏心里有气,可她也只能忍着。 这是昭华公主府,容不得她胡来造次,而且,她避着莫梁,偷偷从主院里跑出来,也是有事要求孟绾绾的。 孟绾绾答应昭华公主会给四方赌坊的银子,到现在还没给呢,四方赌坊又到承恩伯府要了,这事总得孟绾绾再出面才行。还有莫景鸿,被莫梁打了一顿,关在了祠堂里,连郎中都不肯给请,她也担心。她拿莫梁没办法,想要救莫景鸿,只能孟绾绾出出力。 这种时候,就算有气她也得忍。 岳氏正想着,忽而听到孟绾绾的一声厉喝,“你们两个,给我滚过来。” 岳氏循声望去,就见孟绾绾在一个嬷嬷的搀扶下,奔着这边来。不知怎的,她在半路停下了,呵斥声后,两个小丫鬟快步跑了过去。 见状,岳氏也走了过去。 孟绾绾脸色铁青,她眼神跟刀子似的,凌厉的目光,不断在两个小丫鬟身上逡巡。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再说一遍!” “这……” 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有些犹豫。 孟绾绾瞧着她们那样子来气,手扶着身边的罗嬷嬷,上前两步,孟绾绾抬脚就踹在了其中一个小丫鬟的心口上。 “说。” 被踹的小丫鬟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边上的那个,犹若惊弓之鸟,她慌慌张张地开口解释。 “回大小姐,奴婢俩是小厨房负责采买的,为了给大小姐准备几样新鲜菜,奴婢俩刚刚出去了一趟采买。奴婢们听说,宫里头传出了消息,说皇上有意收镇国公府的顾小姐做义女,还要给镇国公府体面,越级封她为昭和公主呢。奴婢们听说,昭和的封号很尊贵的,要是那样,顾小姐的身份,怕是比咱们公主还要高两分,她哪配啊?” 镇国公府,顾小姐,昭和公主…… 这几个字,不断在孟绾绾耳畔徘徊,她眼睛里一片腥红,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她咬牙切齿地询问。 “顾小姐?哪个顾小姐?” 第79章 不想永远活在她的阴影里 “顾……顾倾歌。” 小丫鬟战战兢兢地说出了顾倾歌的名字,之后,她把头压得低低的,一副怕极了孟绾绾翻脸动手的样,根本不敢抬头看她。 听着小丫鬟的话,孟绾绾脸色黑得恨不能滴出墨来,她抓着罗嬷嬷的手也跟着用力。 指甲,几乎掐进了罗嬷嬷的肉里。 “顾倾歌?” 这怎么可能? 昨日,皇上才追封了顾家,顾氏一门,一位国公三位侯爷,哪怕只有一位活着,剩下的都死光了,这在朝中也是少见的。皇上给顾家的脸面已经够多了,好端端的,他怎么会突然又要认顾倾歌为义女,让顾倾歌做什么劳什子的昭和公主? 什么叫昭和公主的封号尊贵,论身份,比她娘昭华公主还要高两分? 在承恩伯府的时候,顾倾歌就压了她一头。 而今,她成了昭华公主之女,成了皇家人,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成为郡主,一切都好好的,怎么顾倾歌又搞了公主的名头出来,过来掺和一脚…… 顾倾歌是想压着她一辈子吗? 顾倾歌凭什么? 孟绾绾心里恨得要命,她简直恨不能冲到顾家,把顾倾歌千刀万剐了,以解自己的心头之恨。 一旁,岳氏听着小丫鬟的话,人也懵了。 顾家眼瞅着在走下坡路,不如从前了,这是事实,莫景鸿看不上顾家,另寻高枝,这也没什么错。可是,怎么一眨眼就全都变了?顾家获了追封,公爵加身,门庭鼎盛。顾倾歌也摇身一变,要成为公主了? 哪怕只是个虚名,只是个封号,那也是天大的体面。 若是顾倾歌还是莫家的媳妇,还是莫景鸿的夫人,那他们莫家,岂不是也要跟着一步登天了? 可现在…… 岳氏寻思着,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看着身侧的孟绾绾,岳氏的心里,也滋生出了那么些许不喜。 她忍不住想,若是莫景鸿没有碰上孟绾绾,那他就算想要攀高枝,也是没有机会的。如果没有孟绾绾,那莫景鸿就不会背叛顾倾歌,不会另娶,他和顾倾歌的日子,一定还过得好好的,才不会有横生出这许多枝节。 自然的,顾倾歌拥有的一切,顾家拥有的一切,也都是他们的莫家的。 是莫景鸿的。 那该多好啊! 岳氏的心思都在脸上,孟绾绾没注意到,不过,罗嬷嬷却是瞧得清清楚楚的。 罗嬷嬷微微皱眉,心里对岳氏不喜,她琢磨着之后要提醒提醒孟绾绾的,可这时候,她就见孟绾绾猛地转身,奔着主院的方向去了。 知道孟绾绾一定是去找昭华公主了,罗嬷嬷见她脚步飞快,急忙跟上。 “大小姐慢点,雪后路滑,可别摔到了。” 一边说着,罗嬷嬷一边去追。 孟绾绾心里有多急,脚步就有多快,什么都顾不得了,她现在只想去找昭华公主,让昭华公主帮忙想想办法。 她不想让顾倾歌成为皇上的义女,成为大燕的公主。 她不想被顾倾歌压一头。 她不想日后跟莫景鸿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从莫景鸿的脸上,看到悔不当初的模样,她不想永远活在顾倾歌的阴影里。 她不允许! 孟绾绾手扶着肚子一路狂奔,那样子,看得身后的罗嬷嬷心惊肉跳的。 罗嬷嬷脚步加快,就在她几乎要追上孟绾绾的时候,在通向后院转弯的位置,孟绾绾脚下打滑,直接就冲着前面栽过去了。 罗嬷嬷差点没吓晕了。 她扑上去,勉强扯出了孟绾绾的胳膊,拉了一把。 孟绾绾脚崴在地上,自己一手撑着地,又有罗嬷嬷搀扶,栽得不算太结实,可是,她脚腕和手腕都疼得厉害,连带着她的肚子,也疼得要命。 孟绾绾的眼泪,哗哗的往下掉,根本不受控制。 “大小姐,你怎么样?” “疼,好疼,”依偎在罗嬷嬷怀里,孟绾绾泣不成声,“肚子疼,我肚子疼,手腕脚腕也都疼。请郎中,快请郎中,叫我娘,我要见我娘。” “好,好。” 罗嬷嬷连连应声,她忙叫了人过来帮忙。 抬孟绾绾回峰转阁的,去请郎中的,去请昭华公主和驸马许少安的,人手全都派了出去,罗嬷嬷也没敢耽搁,她紧跟着回了峰转阁。 昭华公主没一会儿就到了。 看在躺在床上,脸色惨白,捂着肚子一阵哀嚎的孟绾绾,她吓坏了。 火急火燎地坐到床边上,紧紧牵住孟绾绾的手,昭华公主心慌不已,“绾绾,娘来了,你感觉怎么样?” “娘,我好疼,肚子好疼,手腕脚腕也好疼。” “别怕,郎中马上就来,我还让人去请了太医,也马上就到。” “娘,我是不是要不行了?” “胡说什么呢?”一听孟绾绾这话,昭华公主眼睛都红了,她声音里也更多了一丝哽咽,“你是娘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女儿,是娘的宝贝,娘是不会让你出事的。别怕,娘在呢,娘守着你,一切都会好的,都会好的。你和孩子都会平安的,不会有事的。” 听着昭华公主的话,孟绾绾哭得更大声了。 一方面是真疼,一方面是装的。 她就要昭华公主心疼。 昭华公主的疼惜和怜爱,是她手上仅有的筹码了,她必须利用好。 “娘,是我没用,是我让娘担心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着急了才会滑倒的。娘,若是我真的没救了,你一定不要怪我,我是想守在娘身边的,想长长久久的,是我没那个福气。” “别乱说。” “娘,是我福薄,我不配嫁给世子爷,不配与他举案齐眉,不配为他生儿育女,我不配成为娘的骄傲,不配陪在娘身边。” 听着孟绾绾的话,昭华公主心都要碎了。 孟绾绾是她的女儿,生来便金尊玉贵,她现在卑微成这样,昭华公主怎么能不心疼? 换了个位置,昭华公主让孟绾绾依偎在自己怀里,她疼惜地念叨,“别胡说,我说了,你不会有事的,你是我昭华的女儿,你也配得上任何人。” “我比不上顾倾歌,娘,我比不上顾倾歌。” 孟绾绾的话几乎是咆哮出来的。 她转手,回握住公主的手,一声声的哭诉。 “娘,我没用,我什么都比不上顾倾歌,我不通文墨,不会功夫,我不会赚银子,只会往外挥霍,我也没有顾倾歌讨人喜欢。娘,皇上要认顾倾歌当义女了,顾倾歌要成为昭和公主了,我比不上她了,再也比不上她了。娘,我该怎么办啊?” 孟绾绾情绪不稳定,话说得乱七八糟的,可昭华公主还是听出了几分门道。 她看着孟绾绾,眉头紧锁。 “你说皇上要认顾倾歌为义女?还要封她为昭和公主?” 这怎么可能? 第80章 不能就这么放她离开 怎么可能,孟绾绾怎么知道? 她也没心思,去跟昭华公主讨论,这事到底是可能还是不可能。 她唯一的想法,就是一定要阻止这事发生! “娘,好疼,我身上好疼,我的心也好疼。夫君说既生瑜何生亮,既然有了顾倾歌,又为何要有我?我为什么要遇上顾倾歌?为什么要被她压着,被她压一辈子?娘,她做了公主,我是不是就更没有活路了?娘,我好怕啊。” 孟绾绾声泪俱下,她的身子也忍不住一个劲儿的颤抖。 那样子,还真有几分恐惧的模样。 昭华公主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 “傻丫头,娘还在呢,只要娘在,就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你。什么昭和公主,总归还是没影的事呢,你急什么?” “可是娘,我怕,我真的好怕。” “别怕,娘这就进宫一趟,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在府里等着,先不要慌。” 孟绾绾闻言心中一喜,只是面上,她满是担忧之色。 冲着昭华公主连连摇头,孟绾绾哽咽劝阻。 “娘,别出去了,那是皇上的意思,皇上是九五之尊,是容不得人忤逆的。他若是真的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抬举顾倾歌,那娘过去追问,也不过是平白让皇上嫌弃。我虽怕顾倾歌,怕被她欺辱羞辱,可我更怕娘为难。” “小傻子。” 孟绾绾贴心的话,让昭华公主心里暖洋洋的,她的眼神里,也更多了些宠溺的意味。 昭华公主微微勾唇,她轻声安抚孟绾绾。 “放心,娘有分寸,若皇上只是有那个想法,还不到心意已决的程度,娘会想办法劝阻的。当然,若是皇上心思已定,那娘也不会乱来。赐封公主这是大事,不是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能行的,别管是礼部,还是宫中,需要准备的都多着呢,这需要时间。而有时间,就有周旋的余地。” 如果劝不住皇上,那她就动手,毁了顾倾歌就是了。 顾家满门忠烈,南遥关一役,更是几乎灭门,于情于理,她都的确不该对顾倾歌动手的。 可是,为了孟绾绾,为了孟绾绾的幸福…… 动一个顾倾歌又何妨? 那怪不得她的,要怪,也只能怪顾倾歌命不好,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心里想着,昭华公主的眼神中,都更多了一抹狠厉的味道。 …… 承恩伯府。 岳氏没理会孟绾绾如何,连带着孟绾绾肚子里的孩子如何,她也没顾得上管,她风风火火就回了府,之后便直奔祠堂。 祠堂外,莫梁特意让冯伯带了人在外面守着,为的就是不想轻易让莫景鸿逃了惩罚。 岳氏还在禁足中,冯伯这会儿瞧见她来,还微微有些诧异。 “老奴见过伯夫人。” “让开,”一边火急火燎地吼,岳氏一边往祠堂大门的方向走,“快把门给我打开,我要见景鸿,我有要紧事要跟他说,快点开门。” 就知道岳氏是奔着这事来的,冯伯头微微低了些许。 “伯夫人见谅,伯爷有吩咐,时间不到,不能放世子爷出来,不论谁来,也都不能见他。” “你放肆。” 心里着急,岳氏火气也大。 几乎是冯伯话音落下的瞬间,岳氏就给了他一记耳光。 岳氏死死地瞪着他,眼神狰狞。 “让你开个门而已,你还推三阻四的,我使唤不动你了是不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禁足景鸿,出大事了,你知道不知道?” 岳氏力气不小,她手上指甲也长,冯伯被打,半张脸都是疼的,尤其是被指甲划过的地方,也是火辣辣的。 莫梁仁善,冯伯伺候了他大半辈子,也没受过这个委屈。 看着岳氏,冯伯眼神不禁暗了暗。 “伯夫人恕罪,老奴的确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老奴只知道做奴才的,要听命行事。伯爷的吩咐是禁足世子爷,老奴要带人守着祠堂门,不允许任何人进出,那老奴就得守好这道门。得罪之处,还请伯夫人见谅。” “你……” “娘。” 岳氏还要骂,莫景鸿的声音,就从祠堂里传了出来。 一听这声音,岳氏立刻噤了声,到了祠堂门边上,“景鸿,你怎么样?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还疼吗?” “娘,我没事,你别担心我。” “真的?” “真的,娘你放心吧,你别闹了,这里是祠堂,你这么闹下去,若是让爹知道了,他必定要迁怒你,让你也跟着受责罚,不值当的。” 一听莫景鸿这话,岳氏眼睛都红了,她身子发软,直接瘫坐在了祠堂地上。 她手摸着门,满眼都是痛苦神色。 “景鸿,不是娘想闹,是出大事了。你知道嘛,娘去见孟绾绾,在昭华公主府听到消息,说皇上有心认顾倾歌为义女,还要破格晋封她为昭和公主。昭和公主,那是多大的体面啊,别说是孟绾绾,就是孟绾绾她娘,那也是比不上的。” “娘,你说什么?” 祠堂里,本就已经脸色惨白的莫景鸿,瞬时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他身形踉跄,直接跌在了地上。 “娘,你说谁要被封为昭和公主?谁要被皇上认为义女?娘,你说笑的是不是?顾倾歌?她怎么可能?” “是真的,娘在昭华公主府听人说的,错不了的。” “不……不……” 莫景鸿心头钝痛,像是被刀子一寸寸的凌迟一般,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他嫌弃顾家人丁凋零,家族败落,他想借助孟绾绾,攀上昭华公主府,可转头顾家就被追封了,一门四爵位,荣耀更甚从前。 他知道,孟绾绾被昭华公主认回后,必定会被封郡主,身份尊贵,他作为孟绾绾的夫君,身份地位也会水涨船高。 可现在,孟绾绾的郡主封号还没着落,顾倾歌就要当公主了…… 那他算计的一切,又算什么? 他玩弄权术,博弈人心,苦心孤诣,步步为营,可他最终得到的结果,就是让自己变成一个笑话吗? 怎么能这样? “娘,你骗我的是不是?你在跟我说笑,是不是?” “不是说笑,不是。” 门外,岳氏连连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急声回应。 “我一知道消息,就回来告诉你了,我想让你再去找找顾倾歌,再去见见她。 景鸿,你和顾倾歌十几年的感情,岂是说断就能断的?她不过是给你写了封休书,不过是走了三步火杀而已,能有多大点事? 女人都是喜欢被哄的。 你去哄哄她,她是个心软的人,她说不准会回心转意的。 她是镇国公之女,还有可能成为皇上的义女,成为昭和公主……你不能就这么放她离开了,绝对不能!” 第81章 顾倾歌会出来见他吧? 镇国公府。 大约亥时中了,顾倾歌还没有睡意。 窗外下着雪,她依偎在软榻边上,随手翻看着手里的账册。 顾倾歌心里明镜似的,镇国公府眼下的荣耀是皇上给的,是她父兄用性命拼来的,鼎盛光耀固然值得欢喜,可靠着祖上恩荫,靠着皇上偶尔的善意,这鼎盛日子是长久不了的。他们顾家,想要在这偌大的京城立足,站稳脚跟,更胜从前,总得有自己的本事才行。 战场,顾家未必不能再上。 顾镇平伤了腿,却还有智慧有经验,做个军师不成问题,顾家没了男丁,却还有女儿,顾镇平日后娶妻,希望也都还在后头。 只是那样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也不是眼下着急,就能得来的。 顾倾歌也不着急。 她更在意眼下,她想先把顾家的生意做起来。 世人都说顾家在败落,在走下坡路,可是,她就要用银子,为顾家堆出坦荡前路,堆出传世盛名来。 她倒要看看,到时谁还敢说顾家不如从前了?谁还敢看轻了顾家? 心里打定了主意,顾倾歌就开始就着眼下她有的铺子产业,着手做规划,她脑子转得快,胆子也大,不多时,她就琢磨出了几个大方向来。 只等着晚些时候,找福伯过来聊一聊。 福伯是这方面的高手,顾倾歌想再听听他的,也省得自己顾虑不周,再多走弯路。 顾倾歌这边忙得厉害。 如水心疼她,忙出了屋,打算去小厨房给顾倾歌弄点热茶来。最好再备着点热汤,若是顾倾歌忙得晚了,肚子饿了,也能再喝点热汤垫一垫肚子,省得饿坏了。 外面雪大,如水一出来,就冷得打了个哆嗦。 她准备奔着小厨房去,刚好看着小禄子打了伞,顶着雪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一副要进屋的样。 如水见状忙拉了他一把。 “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的?身上寒气这么重,就往小姐屋里冲,害小姐染了寒气怎么办?” “嗨,一时急糊涂了。” 小禄子拍了下脑门,懊恼地念叨了一声,他随即收了伞,在廊下掸了掸胳膊上的雪。 看着如水,小禄子也没瞒着,他一股脑全说了。 “门房那边传了话进来,说承恩伯府那位来了,我出去看了一眼,还真是他。身上的衣裳,还是昨日那件呢,鞭痕交错,血痕外露,模样瞧着挺惨的。他闹着要见小姐,我这不就进来传个话,一时着急,就糊涂了。” 那位…… 现在,小禄子可是连莫景鸿的名字都懒得提。 听着小禄子的话,如水的脸色一下子就暗了下来,她眼底全是嫌弃,是恶心。 “他来做什么?他负了小姐,又害得小姐走了三步火杀,现在走路脚上还疼呢,他哪来的脸来咱们府上?还想见小姐?他想得到美,我呸。” 如水狠狠地啐了一声,恨不能这吐沫星子,能啐到莫景鸿脸上去。 “可不就是这话。” 小禄子连连点头,他随即又道。 “他只说要见小姐,其他的没说,不过,我今儿听到了些风声,说皇上那头,似乎有心认咱们小姐为义女,要封咱们小姐为公主呢。我寻思着,这事我都能听到些动静,只怕承恩伯府那头也有所耳闻,他这个时候来,指不定是想哄咱们小姐回心转意,继续做他能攀附的高枝呢?” “我呸,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他也配?” 如水嫌弃得不行。 也没有让小禄子进屋,如水拉着小禄子就往外面去,连伞也没打。 一边走,她一边气呼呼地念叨,“这点破事,哪还值当让小姐费心?小姐正忙着呢,可别再用这点破事,污了她的耳朵了。 等回头咱们处理完了,禀报一句就够了。 走,叫上小远子一起,咱们去井里打两桶水来,今儿这雪下得正好,正好再在水里加点雪,加点冰碴子。承恩伯府的世子爷,昭华公主未来的女婿,这般尊贵的神仙人物,咱们可得好好招待招待他。” 小禄子闻声,眼睛都亮了亮,只是,他也不免有些担心。 “小姐若是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 笃定的回应,直接传到了小禄子耳中。 回应他的,不是他身边的如水,而是屋里边的顾倾歌。 软榻临近窗子,顾倾歌又是习武之人,耳力过人,小禄子和如水的那点动静,她怎么可能听不见? 顾倾歌听得一清二楚,只是,她心底无喜无悲,甚至连点波澜都没有。 她语气淡淡的。 “去吧,想玩就去玩一玩,不必顾忌。回来记得来我这,我有要紧事要吩咐,不要忘了。” “是。” 如水、小禄子从院里回应,之后高兴地扭头就跑了。 叫上了小远子,他们准备了一会儿,东西都备齐了,很快就出了门。 镇国公府大门外。 莫景鸿在门外来来回回地走,雪夜天冷,他就是这么来回走动着,那股凉意,还是直从脚跟往身上钻。大约是身上鞭伤没有好好的医治,又被关了祠堂受了风寒的缘故,他整个人都有种头重脚轻,人晕乎乎的,似乎随时都要倒下去的感觉。 只是,岳氏好不容易才把他从祠堂捣鼓出来,他时间不多,也顾不上其他的了。 他只能先过来镇国公府,先来见见顾倾歌。 刚刚小禄子已经出来过了,这会儿,想来顾倾歌已经知道他来了吧? 顾倾歌会出来见他吧? 莫景鸿在心里想着,他用力搓了搓手,又放在嘴边哈气暖了暖,之后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袍,瞧着衣服上被鞭子打烂的口子,他懊恼地蹙蹙眉。 太狼狈了。 出来前,他应该收拾收拾的。 莫景鸿正琢磨着,这时,镇国公府的大门就开了。 莫景鸿欣喜地抬头,一连往前走了几步,那句“倾歌”几乎要脱口而出。就在这时,一桶混着雪渣子和冰碴子的冷水,兜头就冲着他泼了过来。 寒意,随着水流,蔓延全身。 莫景鸿被浇得透透的。 还不待他反应,又是一桶冰水泼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如水戏谑的笑声…… 第82章 对他心善,那就有鬼了 “呦,这深更半夜的,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昭华公主未来的乘龙快婿啊。这可真是奇了,好端端的,你这种身份不凡的神仙人物,怎么会赏脸,跑到我们这种败落家族的门口来?这岂不是脏了贵足,让你失了体面?真是罪过呦。” 如水一点没收着。 她一边阴阳怪气地捧着莫景鸿,一边用话打着莫景鸿的脸。 莫景鸿脸色青黑,他身上也冷得厉害,就连牙齿,似乎都在跟着打寒战,他半晌才拉回理智询问。 “倾歌呢?我想见她。” “我呸。” 几乎在莫景鸿话音落下的瞬间,如水就啐了他一声。 吐沫星子没多少,狠劲儿却十足。 叉着腰,如水指着莫景鸿的脖子,破口大骂。 “姓莫的,你当我们镇国公府是什么地方?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啊?我家小姐,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你算个什么东西?开口之前,你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再说了,你不是眼巴巴的要娶孟绾绾,攀昭华公主府的高枝嘛?那你应该去见孟绾绾啊?这么跑到我家小姐这来,你就不怕孟绾绾知道了,她一怒之下,让你那尊贵公主乘龙快婿的美梦碎了?” “你……” 知道莫景鸿要说什么,如水根本不给他机会。 她快速招呼小远子、小禄子。 “小远子、小禄子,再多打点水来,把这门口好好地冲一冲。什么心思龌龊、阴险狡诈、背信弃义、不知廉耻的人都往门口站,真是晦气死了。咱们府上自来清正,可不能被这种恶心的人脏了门庭,冲一冲,干净干净。” “得嘞。” 小远子、小禄子快速应声,他们两个拎着桶就往回走。 如水冷眼看向莫景鸿,嫌恶的讥讽。 “什么东西?要是没我家小姐,你那破烂的家,日子怕是早就过不下去了。我家小姐为了寻你这狼心狗肺的玩意,还一连南下几次,还因此受了伤,你可倒好,还嫌弃上我们顾府,嫌弃上我家小姐了。家里没镜子也有尿吧?撒泡照照,你配吗?” 忍不住又骂了一声,之后如水转头就走。 不多时,镇国公府的大门就被关上了,莫景鸿彻底的被隔绝在了外面。 莫景鸿原本就头昏脑涨的,一阵阵的发晕,被泼了冷水,又被骂了一通,莫景鸿火气上涌,只觉得脑袋更晕了。 仰头望着镇国公府偌大的宅院,瞧着不过一日,就已经换了匾额的门庭,他只觉得可笑。 一步地,一步天。 这京中的局势,就像是这冬日的天,阴晴不定,变得太快了。 他想把控的,可他把控不住。 “为什么?呵,为什么?” 低低的呢喃着,莫景鸿失魂落魄地后退,知道再进不去这扇门了,他踉跄着转身,想要离开。 只是,他才走了几步,就栽倒在了地上。 不远处的马车上,夜锦枭瞧着这一幕,他缓缓将车帘子放下。 慵懒地依偎着车厢,抬手端起茶盏,他嗅着淡淡茶香,半晌才开口,“无影,做人心得善,懂吗?” 门外,无影听着夜锦枭的话,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心善? 那玩意在其他地方或许存在,可在莫景鸿这,夜锦枭要是能心善,那就有鬼了。 无影心里直嘀咕,他轻声询问,“王爷的意思是……” 夜锦枭也没兜圈子。 “莫世子病倒了,这要是在雪地里冻一夜,怕是得连命都没了。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话你得记好了,更得好好用,你得救他!” “那……” “送他去胭脂巷吧,给他寻个暖和的楼子,找个贴心的姑娘伺候着。明儿一早的时候,再让昭华公主和孟绾绾来接他,顺带着把银子付了,把账结了,明白了吗?” “噗。”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送莫景鸿去青楼暖暖,让他在那待一夜,明儿还要昭华公主和孟绾绾去接,让他们给莫景鸿付嫖资…… 这是在救莫景鸿,还是在推莫景鸿进深渊? 无影笑得不行,他也没耽搁,下了马车,飞身就奔着莫景鸿的方向去了。 莫景鸿之后会如何,他不清楚…… 但他期待! 无影办事,夜锦枭放心,他勾勾唇,嘴角噙着一抹邪气的笑,冷意毕露。 休都被休了,还敢来缠着顾倾歌,那莫景鸿就得付出代价。 这是他的规矩! …… 镇国公府,绣楼。 顾倾歌并不知道莫景鸿晕倒,也不知道夜锦枭来过,还为莫景鸿寻了一个好去处,她正写生意规划呢,就见如水、小禄子、小远子兴冲冲地进来了。 他们一个个的,眼睛亮得恨不能发光,那样子好笑的紧。 见他们进来,顾倾歌缓缓将笔放下。 “玩够了?” “嗯嗯嗯,”如水凑到顾倾歌身边,连连点头,“小姐,奴婢已经好久没有觉得这么痛快了。” 自打莫景鸿带着孟绾绾回京开始,他们的心里,就憋着一口气呢。 顾倾歌休夫,莫景鸿声名狼藉,大受打击,这气出了一半。 眼下又出了一半。 如水觉得,她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轻快了。 听着如水的话,顾倾歌宠溺地睨了她一眼,她随即开口,“左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罢了,还值当你这样?好了,不提他了,说几件正经事,你们明儿有空了,记得抓紧替我去办了,别耽搁了。” 一听顾倾歌说有正经事,大家伙儿一下子都收敛了笑意,认真了起来。 顾倾歌也没兜圈子,她快速吩咐。 “小远子,明儿你一早就去找福伯,关于生意的事,我还想再跟他商量商量,他手上要是没事,就让他尽快来见我。” “是。” “小禄子,你明日和周嬷嬷、金嬷嬷一起,帮我筹备几份礼物。忠勇侯府的老太君做寿,寿礼要备好了,如今京中众人,都盯着咱们镇国公府呢,礼物一定要选得好,不能让人挑了错处。 另外,昨日帮过我的几位大人,你也都选几件小礼物,就帮我送过去。他们的礼物不必太贵重,但最好能投其所好。比如柴亲王喜欢玉,阮大人喜欢墨,挑拣着选送,也是咱们的一份心意。” 小禄子回应,“是,奴才明白,之前咱们多多少少的,也跟几家有过走动,具体情况奴才知道一些,不会弄错的。” “辛苦了。” 顾倾歌满意的点头,她看向一旁的如水。 “还有你,明儿也别闲着,明日你去一趟妙郎中那,看看妙郎中的小徒弟如意在不在?如果她在京中,告诉她把手上的活儿都放一放,来我身边伺候一阵子。” 听着这话,如水的小脸差点没垮了。 “小姐,奴婢伺候得不好吗?你嫌弃奴婢了?这怎么还要添新人了?” “小傻子,想什么呢?” 如水伺候得很好,她们两个相处起来也舒心,一晃许多年,她们就像是姐妹似的,顾倾歌怎么可能不满意如水? 她也不是身边缺人伺候,要添新人。 而是,有些事有些人,她不得不防…… 第83章 天大的乐子都砸你脑门上了 孟绾绾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没权没势的时候,单仗着莫景鸿的宠爱,就敢到她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连杀人嫁祸的事都做得出来,如今背靠着昭华公主,她金尊玉贵,锦衣加身,又怎么可能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 尤其是之前她休夫时,就与孟绾绾对上了,孟绾绾没占到便宜。 而今,好端端的又有消息传出来,说什么皇上要认她为义女,还要封她做什么昭和公主,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这种情况下,孟绾绾怎么可能甘心? 依照孟绾绾的实力和手腕,或许做不了什么,可昭华公主生在皇家长在皇家,不缺手腕也不乏人脉。 昭华公主若想动手,就容易多了。 她总得防着点。 忠勇侯府老太君寿辰在即,到时候人多眼杂,她身边多个会医术的人,有备无患,不是坏事。 不过这话顾倾歌没有说破,也免得如水他们都跟着担心。 她自己有数就好。 …… 昨夜睡得晚,早晨的时候天又冷,脚上伤害没好利索,顾倾歌也懒得去练功,索性就多睡了一会儿。 外面小厮在扫雪,动静不大,扫帚声沙沙的,很规律很助眠。 只是没多久,外面就传来了夜相思的叫声。 “你们小姐呢?” 如水的声音,也随之传了进来,“回郡主,我家小姐昨夜睡得晚,现在还在睡着。” “我的老天爷啊,都什么时候了,她怎么还睡得着?” 一边叫,夜相思一边往房里冲,进了顾倾歌房间,她直奔床边,二话不说就把她被子掀了,“还睡还睡,天大的乐子都砸你脑门上了,你怎么还睡得着啊?赶紧起来穿衣服,我的车马就在外面,咱们赶紧出发,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夜相思这话,让顾倾歌一愣一愣的。 “什么天大的乐子?” 听着顾倾歌询问,还没等回应,夜相思就已经先笑出了声。 “今儿一早传来的消息,莫景鸿昨夜逛青楼,还没带银子,睡了三个姑娘付不出银子来,被人扣在楼子里了。青楼那头有人知道他的身份,直接让人往昭华公主府传信,让昭华公主去接人付嫖资,昭华公主气得要命,带人去把青楼砸了,莫景鸿也挨了打。据说,那场面可热闹了,我一听说就跑过来找你了。走,快去瞧瞧,再晚怕是就要来不及了。” 顾倾歌听着夜相思的话,人不禁愣了愣。 “你说莫景鸿去了哪?青楼?” “是啊。” 夜相思连连点头,一点都没瞒着。 “我公爹都下朝了,就又听人说了这事,直接就奔着宫里去了。据说,御史台和吏部不少人都听说了这事,又往宫里去了,估计是奔着弹劾他去的。虽说朝中的官员,去烟花之地消遣的也不是没有,他算不上独一份,可闹得这么难堪的,他绝对是第一个,他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闻言,顾倾歌也没瞒着,“他昨夜来过镇国公府。” “他来干什么?你见他了?” “没有。” 顾倾歌摇头,微微勾唇。 “如水、小远子他们,连门都没让他进,还泼了他几桶冰水,他走时模样惨着呢。只是,按说他从镇国公府离开后,是该回府的,他怎么会去青楼?他中了春花残,举都举不起来,怎么可能往那个地方跑?” 而且,莫景鸿就算一时失意,失魂落魄,也是利益至上的,这性子应该不会改。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 昭华公主和孟绾绾,是他的指望,也是他的依仗,这种时候,他怎么可能在男女之事上出岔子,去给昭华公主和孟绾绾找不痛快? 那不是自寻死路? 顾倾歌觉得,莫景鸿大约是被人算计了。 包括青楼的人明晃晃地找去昭华公主府,也可能是被人指使的。 想到这种可能,顾倾歌的脑海里,不禁闪过了夜锦枭满脸邪气笑意的样。这种不要人命,却让人痛的阴招…… 是他的手笔吧? 想着,顾倾歌眉眼间笑意流淌。 夜相思目光灼灼地盯着顾倾歌,“你这是在笑什么?那春水荡漾的劲儿,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奇怪?” “哪有?” 夜相思探头凑到顾倾歌面前,“这张脸上,哪哪都有。” “瞎说。” 用手戳着夜相思的脑门,顾倾歌轻轻地推开她。 “这热闹,我就不去看了,他的事与我无关,我也懒得凑这种鬼热闹,省得再沾上一身晦气。我今日叫了福伯,商量生意的事,而且我四叔今日大约是会进宫的,这是他从南遥关回来后,头一次进宫,情绪上难免会有变化,我也得多注意着点。” “这都到年根了,你还找福伯商量生意的事啊?又有打算?” “嗯。” 顾倾歌点了点头,她下床去准备梳洗。 “本来我就有心拓展生意,如今离开了承恩伯府,回了顾家,我这种想法就更强烈了。我有些新打算,得跟福伯聊聊,他是这方面的老手,能帮我纠错,我们多商量商量,也省得我再出什么岔子。” “除了莫景鸿的事,你还什么时候出过岔子?” 夜相思的话,让顾倾歌梳头发的手,微微顿了顿。 她看向铜镜中的自己。 夜相思这话倒也没错,除了在莫景鸿的事上,在其他事上,她不说多游刃有余,但还真没栽过这么大的跟头。 她不会因为一个莫景鸿,就怀疑自己的能力,但是,她终究是变得谨慎了。 现在,她更信小心驶得万年船。 这么想着,顾倾歌不禁微微舒了一口气,她心里,对过几日忠勇侯府老太君的寿宴,也愈发的感兴趣了。 她心里隐隐有种感觉,那寿宴不会平静。 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今风已起,已然吹乱了莫家,吹乱了昭华公主府,离她…… 大约也不会远了。 想着,顾倾歌的眼底,不禁多了一抹冷意。 “自我父兄出事之后,我的日子就过得浑浑噩噩的,当年那个张扬到连你这个金贵郡主都敢打到哭的顾倾歌,好像真的已经消停太久了。久到……似乎已经太多人都忘了,我是会提刀的?” 也或者,她该亮亮刀了! 第84章 她有什么可张狂的? 顾倾歌没去凑莫景鸿的热闹。 可是,这满京城的人,不论百姓还是官员,去凑了热闹的不在少数。 莫景鸿被昭华公主的人,打得鼻青脸肿之后,踉跄着步行回府,雪后路滑,这一路上他摔了几次,几乎全程都有人在围观。 指指点点的声音就没断过。 “啧,最是风流探花郎,前脚被休,后脚青楼花烛洞房,还真是一点都不耽搁。” “也难怪他会背叛顾小姐,别说是碰上了个公主之女,能让他攀高枝,这么荤素不忌,完全不忌口,就算不是高枝,只是有点姿色,他怕是都会往前冲。这样的风流种,当个负心汉,还有什么稀奇的?” “可惜了顾小姐,这大半年为莫家掏心掏肺,掏银子出力,养了一家子白眼狼。” “要不说呢,顾小姐人就是仁善,瞧瞧这个……” “笑死,真以为当朝公主的乘龙快婿,是那么好当的?是给你体面,还是给你拳头,那还不是人家一句话的事?” “活该。” “不知道珍惜的负心汉,就该这样。” “莫家那么看不上顾家,而今,他们也该撒泡尿照照自己啥德行了。就莫景鸿这样的,哪还配得上顾小姐?” “从一开始也是他们高攀,皇上都说了,顾小姐那是下嫁,他们没自知之明罢了。” 议论声不绝于耳。 一字一句,都像是针在戳莫景鸿的心。 双拳难敌四手,他一张嘴也抵不过悠悠之口,尤其是,他莫名其妙的出现在青楼里,这事诡异,被昭华公主抓了个正着,这更不对劲儿。 他总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算计了,他不确定暗处是否还藏有危机,他根本不敢乱来。 他怕多做多错。 别管心中有多少愤怒,有多少痛苦,他都强忍着没有出声。 他尽力加快脚步,直奔承恩伯府。 承恩伯府里。 岳氏还以为莫景鸿一夜未归,是把顾倾歌哄好了,宿在了顾倾歌那,生米煮成了熟饭呢。 想着顾倾歌会重回莫家,到时候,不管是镇国公府的爵位,还是顾倾歌这公主的身份,都会推着莫景鸿飞黄腾达,她高高兴兴的,人都要飘起来了。 几乎一早上,她都哼着小曲,停不下来。 她都想好了,日后的日子,得怎么锦衣玉食,奢靡畅快了。 岳氏高兴,哪怕莫梁警告说,她要是再乱来就休了她,她也没当一回事,没把那话放在心上。 莫景鸿好,莫家好,莫梁哪还会怪她? 现在嘴上横罢了。 心里想着,岳氏去用早膳,心情好的缘故,他早膳都多吃了些,就在临近要吃完的时候,李乐匆匆地过来,与她说了莫景鸿的事。 岳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怎么可能?你是不是弄错了?” “没有弄错。” 李乐知道岳氏的性子,一听岳氏开口,他急声回应。 “下人出去的时候,听到了不少人议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说昭华公主亲自带了人过去,还对世子爷动了手,这肯定假不了。老奴已经派人去接应世子爷了,如果顺利,一刻钟多些,或许就能将世子爷带回来。只是……” 李乐微微有些犹豫,他迟疑片刻,才继续说道。 “只是,咱们不确定昭华公主府那头是个什么态度,会不会再深究。若是昭华公主府还有动作,咱们也得提前准备准备才好。” “深究?深究什么?” 听着李乐的话,岳氏一下子就炸了。 扯着嗓子,噎死冲他咆哮。 “而今的富贵人家,男子三妻四妾何其平常?公主府怎么了?我儿是探花郎,少年时便有了功名,名震京都,又不是靠着她公主府过活的。只是在青楼睡了一夜,发没发生什么事还不一定呢,又没要抬人进门,他们动手打人,我没深究已经是开恩了,他们还有脸深究?” 岳氏这话,李乐根本不敢接茬。 可他心里却忍不住想,岳氏也太看得起自己,太看得起承恩伯府了! 别说昭华公主打人,就是顾倾歌打人,她不得憋着? 人家有背景、有本事,捧着你的时候,你是宝,怎么都好怎么都对,不捧着你的时候,你草都算不上。 还想反过来深究人家…… 她哪来的底气说这话? 李乐正寻思着,就见岳氏匆匆地往外去,“别耽搁了,该去请郎中去请郎中,我们去迎一迎,看看景鸿什么样了?” “是。” 李乐应声,随着岳氏出去。 李乐派出去接应莫景鸿的人,很快就把莫景鸿带回来,岳氏知道他挨了打,却没想到他会被打成这样。鼻青脸肿的,嘴角眼角全是血,他半张脸几乎都是肿,之前俊逸潇洒翩翩君子的模样,哪还看得到半分? 岳氏心都要碎了,“景鸿,景鸿你怎么样?昭华公主怎么能让人下这么狠的手?” “娘,进去说。” 周围看热闹的人太多了,难保会有些什么风言风语,传到昭华公主那。 莫景鸿真的怕了,他已经够惨了,他不想再出事了。 “好。” 岳氏点头,搀扶着莫景鸿往府里去。 只是,她心疼莫景鸿,嘴上根本停不下来。 “那昭华公主也太狠了,一个女人,她怎么能这么歹毒?她是公主又怎么样?她女儿还怀着咱们承恩伯府的种呢,离了你,离了咱们伯府,她女儿就是个没人要的破鞋,她有什么可张狂的?她现在让人对你动手,等孟绾绾回来的,看我怎么磋磨她,给你报仇。” “娘,你别说了。” “怎么就别说了?你可是大燕探花郎,是咱们伯府的希望,你哪能受这样的委屈?昭华公主她欺人太甚,她……” 岳氏骂骂咧咧的,根本停不下来,她正说着,就忽而听到后面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 岳氏下意识地顿住脚步,和莫景鸿回头望去。 只见夜相思的公爹,吏部尚书阮诚儒,以及监察御史贺威,莫景鸿的同僚,户部海清平,一起过来了。 阮诚儒的手中,还拿着一道圣旨。 其他几个,在顾倾歌休夫时出现过,岳氏都没什么好印象。 可是,海清平这个人,以前,岳氏没少听莫景鸿夸他。莫景鸿还曾说过,他们两个人英雄相惜,关系极好。现在瞧着海清平看过来,冷峻的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反倒是其他人眼神清冷,脸色沉沉…… 岳氏心里高兴。 她抬手,轻轻的晃了晃莫景鸿的胳膊,神采飞扬。 “景鸿,肯定是皇上知道你受委屈了,来为你主持公道了。 瞧见那一个个死人脸了吗? 他们帮着顾倾歌,帮着昭华公主,简直就是不识抬举,愚不可及,他们是要遭报应的。你是皇上亲点的探花郎,是未来的朝中肱骨,还能因为两个女人,皇上就轻看了你? 这下好了,咱承恩伯府,总算能出口恶气了!” 第85章 没拿他当外人 岳氏高兴,可是,莫景鸿心里,却远没有她那么乐观。 真若是皇上来为他主持公道,为他出气的,那怎么会来的人,没有一个是与他交好的?阮诚儒、贺威、海清平……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心偏着顾家,偏着顾倾歌的。 他真不知道岳氏从哪看出来,皇上要为他讨公道了? 而且…… 莫景鸿脑海里,不禁又想起了青楼的事。 昨夜,从镇国公府离开之后,他好像是栽倒了,再之后的事,他就没有什么印象了,等再醒来,就是在青楼里,就是昭华公主的人对他大打出手。 他总觉得,这事背后有推手,眼下这些人带着圣旨来,更像是在验证他的猜测。 他不安。 几乎是本能的,莫景鸿想要后退,他想要逃。 偏这时候,阮诚儒的声音,越过人群传了过来,“承恩伯府世子莫景鸿接旨。” 退无可退。 听到动静,莫景鸿不得不顶着这张被打得不像样的脸,缓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跪下来,“微臣莫景鸿接旨。” 岳氏见状也跟过来跪下,她唇角微微上扬,喜色外露。 阮诚儒瞟了他们母子一眼。 眼见着周围百姓,也跟着都跪了下来,阮诚儒打开圣旨,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承恩伯府世子莫景鸿,私德有亏,玩忽职守,有负朕望,有损官声。故特此降旨,废除莫景鸿探花之功名,责其反省改过,以观后效,钦此。” 阮诚儒的话,寥寥几字,却让莫景鸿耳边嗡嗡的,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皇上废了他的探花功名,他苦读科考成了一场空。 私德有亏,有负朕望…… 这几个字从皇上口中说出来,也太重了,这几个字,甚至几乎断了他重新来过的可能,他再想入朝,就算重新科考,怕也难如登天。 怎么会这样? 脑子发晕,莫景鸿抬头看去,只觉得眼前都是阳光照在雪上映射的白光,刺眼眩目,一片白茫茫的,他看不真切。他承受不住,甚至来不及接旨,就冲着前面栽了下去,一头直愣愣地磕在了地上。 岳氏满心的欢心,也被狠狠地泼了盆冰水,浇得她透心凉。 再看莫景鸿,她急得崩溃。 一时间,承恩伯府门前乱成一团。 …… 广月楼。 临窗的位置,夜锦枭,以及顾倾歌的大姐夫,弘文学士展明祁,遥遥地看着这一切。 眼见着莫景鸿晕过去,岳氏也着急到疯疯癫癫的,展明祁唇角微微上扬,他脸上尽是畅快神色。端着手中的茶盏,展明祁看向夜锦枭,冲着他微微一笑。 “多谢王爷出手,下官以茶代酒,谢王爷大恩。” “展大哥客气了。” 夜锦枭用一句“展大哥”表明了他的态度,他没拿展明祁当外人。 展明祁懂,他一仰头就将茶喝了个干净。 看向窗外,展明祁眼中邪气逼人,他声音里全是凛然。 “王爷叫我一声展大哥,没拿我当外人,那我也不怕与王爷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 倾歌休夫那日,四叔拉着我和长诀、褚萧聊了许久,他那么强硬的人,哪怕是当初断了一条腿,再不能上战场,前程无望,哪怕是兄长侄子全都战死南遥关,他也硬撑着,只是红了眼,没掉过一滴眼泪。 我虽叫他四叔,可论年纪,他比我还要小一些。 从顾家出事开始,我就知道顾家人骨头硬,脾气也硬,他们轻易是不掉泪的,是压不垮的。 可倾歌休夫回家,夜里,将倾歌送回了院里,他哭得不能自已。 他捶打着自己的腿说自己没用,说他没能撑起顾家门庭,让倾歌在外受了委屈。他也向我和长诀、褚萧道歉,他说男女婚嫁本就讲究门当户对,我们娶了顾家女,也掏心掏肺,诚心待人,如今顾家却在走下坡路,再当不得门当户对几个字。 他说他有愧于我们。” 展明祁眼睛不自觉的湿润,声音都在跟着发抖。 回眸,对上夜锦枭,他哽咽继续。 “我从来没有见过四叔那样,他自伤了腿之后,就再没碰过酒,因为一碰酒他腿上的伤就疼得厉害,夜不能寐。可那夜,他喝了很多,他像是喝水似的,把酒一杯杯地往肚子里灌,我知道,他心里自责。 都说一醉解千愁,他心里太苦了,才想醉一场。 可我们心里都明镜似的,若酒可以解千愁,何须垂泪到天明? 那酒没用。 百姓哀嚎西风悲,南遥关上战鼓催,顾家儿郎不畏战,却畏极了护不住百姓,护不住家国,护不住家人心如锥。 顾家人就是这样的,骨头硬,心却软。 四叔如此,倾歌如此,包括倾晨她们姐妹,不论习武的还是不习武的,也都这样。 今儿一早,四叔就进宫谢恩了,论礼法倒也没错。可我心里清楚,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人,顾家还能入朝,顾家还没倒呢。 我是顾家的女婿,我自然也想为顾家出一份力。” 顾倾歌为人正直,顾镇平也不是浸淫官场,玩弄权术的性子,他们恨着莫景鸿,可休夫之后,只要莫景鸿不闹到他们面前,他们未必会做什么。 但是,这些事在他这,却没那么容易翻篇。 顾倾歌叔侄做不了的事,他可以做。 对上夜锦枭的眸子,展明祁湿红的眼眸里,更多了些许郑重,他起身冲着夜锦枭拱手行礼。 “王爷肯护着倾歌,肯收拾莫景鸿,实乃帮了顾家,也帮了我大忙。其实我知道,这些年王爷一直没忘了倾歌,没忘了顾家,王爷也没少暗中帮衬倾歌,帮衬顾家。王爷的心意,我斗胆猜测一二,大抵也能猜到些许。我托大说一句,我与王爷不是外人,所以,日后若再有这种收拾莫家、收拾莫景鸿的事,也还请王爷不要避讳我。我的家事,我也想尽尽力的。” 他的确是文人,不会功夫,没有那么强悍的实力去搅弄风云。 可文人有文人的路子。 但凡他想,他能做的事,就一定不会少。 这样的险他不能让夜锦枭一个人冒。 夜锦枭紧盯着展明祁,同样是顾家的女婿,面对着同样一个顾家,展明祁没有埋怨顾家的衰落,他在意的,只是顾家人。 他真的把顾家当家。 而不是像莫景鸿那样,把顾家当做筹码。 他不错。 …… 莫景鸿和莫家的鸡飞狗跳,以及展明祁和夜锦枭的交心之言,顾倾歌都不知道。 顾倾歌拉着福伯,一连谋划了几日生意的事,忙的脚不沾地。 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二。 忠勇侯府老太君过寿,顾倾歌没忘了这事,她一早就起来准备了。 金嬷嬷、周嬷嬷给她挑衣裳、选头面,如水、如意忙着给她梳头发,小禄子、小远子重新查看了要送的寿礼,整个绣楼都在忙。 倒是顾倾歌自己清闲得紧。 看着如水、如意拿着梳子和首饰,在她头上一通摆弄,顾倾歌忍不住想,她眼下打扮得这么端庄温婉,也不知道,之后若是有不长眼的过来找晦气,她动起手来,这气质还能不能保得住? 好像……还真有点难! 第86章 倾歌,我们能聊聊吗? 顾倾歌准备好就带着人出门了。 如意、如水在她身边伺候,小远子、小禄子负责拿寿礼,他们主仆五人很快就到了镇国公府门外。 顾倾歌的二婶程氏,也就是顾倾晨的娘,早已经在等着了。 一见顾倾歌过来,程氏喜上眉梢。 忙往过迎了两步,拉着顾倾歌的手上下打量,程氏看着顾倾歌,怎么看怎么满意。 “脸色比之前好了,可见伤在好转,这么一打扮,水灵灵的,气质卓然,端方大气,简直能艳压群芳,把满京城的小姑娘都比下去,真好。” “二婶,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小心人笑话?” “不怕。” 程氏回应的豪气,她满脸得意。 “你二婶我虽然上了年岁,但绝对宝刀不老,我一手鞭子用得可好了。我家倾歌本就好,我夸夸怎么了?谁要是不服,看我怎么抽得他满地找牙?” 程氏的话逗得周围众人直笑,顾倾歌也忍不住发笑,她亲昵地挽住程氏。 “都道巾帼不让须眉,这话一点不假,二婶真厉害。” “那是。” 程氏和顾倾歌相互调侃,很快就上了马车。 按说,今日忠勇侯府老太君过寿,能去赴宴的人家,大多都是达官显贵,程氏是应该带着几个未嫁的姑娘的,一起去凑凑热闹的。若是有看对眼的人家,也能顺道相看相看,说不准亲事就有眉目了。 只是,别管是昭华公主府,还是承恩伯府,也都是会去赴宴的,就那么大的府邸,难免会碰上。 程氏也担心他们针对顾倾歌。 带的人越多,精力就越分散,她担心自己顾不过来。 她更担心顾倾歌的姐妹,也会成为顾倾歌的软肋,让她受制于人。 眼下情况不好,索性不带她们更安全些。 来日方长。 年根底下的宴请本就不少,等翻了年过去,春日的宴会更多,相看的机会还多着呢,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 程氏心里想得清楚,她只带了顾倾歌,一路奔着忠勇侯府去。 忠勇侯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隔得老远,就已经能听到府中的丝竹管弦声了。悠扬欢快的曲子,配上此起彼伏的贺喜声、欢笑声,更显得热闹。忠勇侯府外的长街,停满了马车,骏马嘶鸣,侯府的小厮帮忙张罗着,忙得厉害。 隔得老远,顾倾歌和程氏的马车就走不动了。 她们索性下了马车,程氏留了人安置马车,她则带着顾倾歌等人奔着侯府去了。 才走没几步,顾倾歌和程氏就听到了一声惊喜的轻唤。 “倾歌……” 莫景鸿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顾倾歌下意识的顿住脚步,她和程氏侧头,就见莫景鸿快走两步,冲着她走了过来。 距离休夫也不过才几日,可莫景鸿却瘦了一圈,连带着脚步也有几分踉跄,像是伤了腿还没好利索。 他身上穿着一件海棠红的锦袍,应该是之前的旧衣,穿在身上显得宽大了许多,并不算合身。尤其是,他的脸被昭华公主的人打得青肿,淤青虽已消散了大半,但若细看,还依稀可见蜡黄青暗,那样的脸色,配上海棠红的衣裳,着实不算搭。 看着莫景鸿这模样,顾倾歌忍不住想起了夜锦枭。 夜锦枭也喜穿红色。 石榴红、海棠红、樱桃红,胭脂红、殷红、酡红,别管是什么样的色,夜锦枭穿在身上,都张扬明艳,他的身上,带着几分妖冶的气质,邪气却不显得女气,反而华贵无比,让人无法忽视。 两相比较,高下立见,莫景鸿的这身红…… 终究是差了点。 顾倾歌在心里暗自琢磨着,这工夫,莫景鸿已经到了她跟前。 瞧着顾倾歌定定的看着他,近乎失神,莫景鸿的心底,不禁升起一抹欢喜,他语气都更柔了些。 “倾歌,好巧。” 顾倾歌回过神来,暗骂自己想着夜锦枭的模样,居然想入神了。 没答莫景鸿的话,她转而看向程氏。 “二婶,咱们走吧。” “是该走了,”程氏点头,一点没客气,“忠勇侯府老太君过寿,大喜的日子,见血可不吉利。我这要是一个忍不住,把那些晦气玩意的人脑子,打成了狗脑子,那不是失了礼数?咱顾家虽然是武将之家,不比书香门第诗书传家,可这点趣咱们还是识的。不像有些人……呸……” 程氏说着就啐了一声。 没一个吐沫星子,可那劲儿,却恶狠狠的,像是能吃人似的。 顾倾歌看着,忍不住发笑,“二婶说的是。” “倾歌……” 莫景鸿不甘心地跟了两步,又唤了一声。 去镇国公府,连门都进不去,根本见不到顾倾歌,去铺子里,也不见顾倾歌的影,眼下好不容易碰上了,莫景鸿不想就这么错过了。 “倾歌,我们能聊聊吗?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就一会儿好吗?” 顾倾歌脚步甚至没停顿半分。 “莫景鸿,你还记得休夫那日,我说过的话吗?” “我……” “我说,你最好过得好点,最好不要后悔。要不然,我的嘲弄、讽刺、贬低、奚落,一定源源不断,连绵不绝,不死不休。莫景鸿,你现在是打算把这个机会,递到我手上嘛?聊?在这?你确定那个结果,会是你想要的?” 莫景鸿听着顾倾歌的话,一阵语塞。 他知道顾倾歌的脾气,没了束缚的顾倾歌,可以张狂恣意,无所顾忌,谁也不能保证她会说什么,会做什么。 他赌不起。 瞧着莫景鸿吃瘪胆怯的样,顾倾歌挽着程氏,就奔着忠勇侯府的大门去了。 独留下莫景鸿,呆愣在原地。 不远处。 孟绾绾还未下马车,就看到了这一幕,她抓着马车帘子的手,都更用力了几分。 “娘,顾倾歌怎么那么阴魂不散?” 昭华公主闻声,眉头蹙了蹙,有那么一瞬,她真的有点后悔。 之前,不告诉孟绾绾莫景鸿逛青楼,叫了几个姑娘陪着过夜,她让人砸了青楼打了莫景鸿,那是怕孟绾绾伤心难过,再动了胎气。可现在她后悔了,就莫景鸿这德行,哪是顾倾歌阴魂不散,分明是莫景鸿心不干净。 瞒着孟绾绾,让孟绾绾继续稀里糊涂的跟着莫景鸿,着实不算什么好的选择。 昭华公主对莫景鸿不喜,她没有开口。 孟绾绾没有觉察到昭华公主的异常,她猛地放下车帘子,就要往外面去。 见状,昭华公主忙拉了她一把。 “绾绾,你做什么?” “娘,我要去找顾倾歌,她都休夫了,和夫君分开了,还勾搭着夫君,她还要不要脸了?” “别去。” 拽着孟绾绾,昭华公主把她拽回来,坐到自己身边。 轻声叹息,昭华公主眼里全是疼惜。 “娘答应过你,会教训顾倾歌的,她欺负了你,娘是不会由着她继续张狂的。娘都已经安排好了,你只管看戏就好。” “真的?” “当然是真的,娘什么时候骗过你?” 柔声应着,昭华公主转而又叮嘱道。 “绾绾你记住了,权势在握,就有的是棋子可用,自己动手,授人以柄,那是落了下乘。而想要赢,想要立于不败之地,就不能有一步落了下乘,你要收敛性子,学着借势而为,明白吗?” 第87章 这样的棋子,好用还不脏手 什么收敛性子,借势而为,那些话孟绾绾没听进去。 她现在只想看顾倾歌完蛋,出一出心头的恶气,最好顾倾歌能直接没了清白,或者直接把命搭进去,那最好不过了。 想着,孟绾绾的眼底,不禁更多了一抹怨毒。 …… 忠勇侯府里。 人生七十古来稀,老太君七十大寿,人至暮年,可状态却还不错。 一身红色的锦袍穿在身上,头上带了同色系的抹额,哪怕头上身上,没有太多珠玉点缀,她雍容和善,大气华贵的气质,依旧彰显无遗。她头发花白,精神矍铄,满眼的慈爱之色,更给她添了几分慈善劲儿。 大约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儿老太君兴致也高。 她特意坐在了前院花厅里。 忠勇侯府的亲眷,到了之后,可以先过来当面给老太君拜寿。其他的人也不拘着,若有想过来沾个喜气的,也可以一块过来,直接在这头送上贺礼,说几句吉利话。 这种既能与忠勇侯府交好,又能显示自家底蕴实力,还能沾长寿之喜的事,乐意往前凑的人多。 一时间,花厅内外围了不少人,热闹极了。 大约是顾及着男女大妨的事,花厅外,还特意挂了两道红色幔帐。 那幔帐也是特制的,红光锦的料子,在阳光下光耀无比。幔帐上,还用不同的写法,绣了百寿图,倒也应景。 规矩上也算周全。 顾倾歌和程氏进来,就瞧见了那边热闹,程氏看了看顾倾歌。 “过去看看?” 从前顾家低调,尤其是顾家儿郎战死南遥关之后,顾家人守丧三年,就是宫宴,也就只有程氏一个人去,其余宴请一律不参加。顾倾歌出嫁后,顾家倒是偶尔会出席些宴会,但也无心于这些出头露脸的事,显得比之前就更低调了。 可事实证明,太低调是容易被人欺的,顾家不过低调几年,就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 而今顾家要立起来,又是受圣上追封,风头正盛的时候…… 这个时候不出头,什么时候出头? “好。” 顾倾歌轻声应着,她缓缓点头,随即又道。 “我随着二婶一起过去,二婶进去拜寿献礼,我在外面候着,就不进去拜寿了。老太君的小孙女筝谣年后要出嫁,她又在老太君身边,我这身份,过去不合适。我已经让小禄子、小远子去记寿礼了,等回头人少了,我再去老太君那也不晚。” “还是你考虑的周全。” 程氏拍了拍顾倾歌的手,不免有些心疼。 哪怕是休夫,可在众人眼中,顾倾歌大抵也是婚事不顺的,是忌讳的。 因为一个莫景鸿,顾倾歌真的受大委屈了,偏莫景鸿还恬不知耻的想要往顾倾歌身边凑,简直欠收拾。 心里恨着莫景鸿,程氏半晌才拉着顾倾歌一起奔着花厅去。 昭华公主和孟绾绾就在后面。 瞧着她们两个奔着花厅去了,昭华公主眼神清冷,她往花厅附近瞧了瞧,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带着一个穿着雪青色衣裳,披着藕色披风的十五六岁的姑娘,也刚好看向她。 两个人四目相对,昭华公主淡淡地勾了勾唇,只一瞬就移开了目光。 孟绾绾不解,“娘,那位是……” “昭武校尉王广的夫人和长女。” 孟绾绾眼神迷茫。 对于京中的局势,孟绾绾知道的不多,虽然这两日,罗嬷嬷没少跟她说这些事,可世家之间关系盘根错节,勾连纵横,她知道的终究不多,记下的就更少了。 昭华公主牵着她的手,压低了声音,笑着跟她解释。 “这位昭武校尉夫人,出身于前京兆府府尹孔家,虽然门第不高,但也算名门之后。早些年的时候,顾倾歌的父亲顾镇山作战英勇,英武不凡,她很钟情于顾镇山。哪怕那时,顾镇山早已娶妻,四儿一女,家庭和美,她也依旧不愿放弃。那时,她宁肯与孔家断绝关系,也想进镇国将军府,给顾镇山做妾。” “那后来呢?” “后来,顾镇山一手促成了孔氏和昭武校尉的婚事。” 听着这话,孟绾绾心里有那么些许了然。 被自己喜欢的人,亲手推给了别人,这对于孔氏而言,一定是个不小的打击。她心里恨顾镇山,恨顾倾歌的娘,更恨顾倾歌恨顾家,这是没跑的事。 昭华公主说的棋子,想来就是她。 心里想着,孟绾绾就听昭华公主继续。 “王广倒也还算有本事,但是他性子粗犷,阴晴不定,近些年不太会动粗了,可早前的时候,他没少对孔氏动手。这些事,在孔氏心里都是解不开的结,她跟顾家水火不容。前阵子,岳氏往外散播消息,说顾倾歌不孝之类的流言,扩散得极快,这后面,也有孔氏推波助澜。” “还有这事?” “孔氏的女儿也要议亲了,看上的是文安郡主的第三子,我与文安郡主交好,这种时候,甚至不用我刻意派人去吩咐,她也会主动办事,而且能把事情办得漂亮。” 看着孟绾绾,昭华公主教导。 “这样的棋子好用,而且不脏手,比自己去冲锋陷阵强,明白吗?” “嗯。” 孟绾绾重重地点头,她看向花厅门口,满眼期待。 她暗自祈祷,希望孔氏能为了自己,为了女儿疯狂一点,好好地折腾折腾顾倾歌,教训教训顾倾歌。 可千万别让她失望! 花厅门口。 到了这边,程氏就带着寿礼进去,给老太君贺寿了。 至于顾倾歌,则留在了外面,没有进门。 孔氏瞧着她,往前凑了凑,刚好与顾倾歌撞了一下,她故作吃痛地惊呼了一声。 “啊……” 这声音,迅速吸引了周围的人,连带着花厅里的人,以及另外一头的男宾,也都在隔着幔帐往过瞧。 孔氏看着顾倾歌,面露诧异。 “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顾小姐啊?来都来了,顾小姐怎么没跟着顾二夫人一起进去给老太君拜寿啊?这是顾忌着被休……不是,是休夫,婚事不顺不吉利,怕上门给人添晦气?还是没把老太君放在眼里?啧……” 一边说着,孔氏一边打量着顾倾歌,她连连咂舌。 “也是,这休夫回家的女儿,跟未出阁的姑娘,终归是不一样的,跟顾家本家,也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连份寿礼都没准备,光带着一张嘴,就舔着脸来了…… 换做是我,大约也不好意思进门。 可话又说回来,既然知道抠抠唆唆,礼数不周是羞耻之事,顾小姐一开始又是怎么舔着脸来的呢? 顾小姐这人,还真是有意思,真让人琢磨不透……” 第88章 顾倾歌,你什么意思? 孔氏声音尖锐,嘲弄的话一点没收着,一时间,看过来的人更多了。 花厅里,给老太君拜寿的程氏也听到了动静,她微微回头,就瞧见了孔氏的那张脸,她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孔氏过去的那点事,程氏是最清楚的。 多少年了,她还冒出头来针对顾倾歌,她哪来的脸啊? 程氏也是火爆脾气,瞧着孔氏来气,她尴尬地冲着老太君福了福身,随即开口,“老太君,我还有些事要处理,等晚些时候,再来陪您老人家聊天。” “倾歌来了?” 抓着程氏的手,老太君探头往外面瞧了瞧,看着顾倾歌,她满眼笑意。 “我可有好一阵子没见她了,我都有些想她了。” “是来了。” 程氏也没瞒着老太君。 “她也是想来给老太君拜寿的,她也惦记着老太君呢,只是,她和莫家那位的事闹成那样,她觉得不吉利,瞧着筝谣陪在老太君这,年后又要成亲了,她怕不好,就跟我说晚些时候再来单独见老太君,哪成想着还冒出来了挑事的?” 为顾倾歌解释的时候,程氏的语气要多温柔有多温柔,提孔氏的时候,她语气要多冷就有多冷。 老太君笑笑。 “左不过就是些陈年旧事,她还难以释怀,这见了倾歌,心底的不甘就又被勾起来了。” “老太君,我先过去看看。” “不用。” 老太君摇摇头,她望着顾倾歌的方向,满眼都是欣赏。 “倾歌这丫头,可不是什么软性子的人,也不是谁都能来揉捏一把的。她休夫那事我听说了,那事之后,有些流言蜚语是避免不了的。今儿就拿那不长眼的开开刀,也给所有人都提个醒,让人知道知道,她顾倾歌不好欺负,不也挺好?” 老太君说得在理,可程氏却不免担心。 “今儿老太君大喜,平添了些口舌是非,我们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倾歌这丫头从小就厉害,简直比筝谣,还像我的小孙女,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我,看她收拾人,我心里高兴。” 忠勇侯府也是武将之家,老太君年轻的时候,也是习武之人,性子豪爽。 她是真的欣赏顾倾歌习武,张扬随性。 闻言,程氏也没再坚持。 只是,她的目光紧盯着顾倾歌和孔氏那边,生怕出什么岔子。 顾倾歌这头。 和孔氏接触的不算多,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接触过,孔氏的恶意因何而起,顾倾歌一清二楚。 顾倾歌的情绪,根本不因为孔氏的话而有半分起伏。 她勾唇笑笑,语气淡漠。 “我当是谁这么关心我呢?原来是昭武校尉夫人啊,倾歌愚钝,有一事不解,还请王夫人解惑。王夫人这般关心我,这么用心地琢磨我,是生来仁善,心性使然?还是过去多年,王夫人还没断了想进我顾家门的心思,在故意亲近顾家?” “你……” “若是前者,我一定要好好感谢王夫人,宣扬夫人纯善。若是后者……那还真是抱歉,家父虽是个习武的粗人,可自来爱干净,这轮回路上,他大约是不想见什么脏东西的,还望王夫人体谅。” 孔氏想闹,那顾倾歌也不介意直接撕了她的体面。 胡搅蛮缠污言秽语,针锋相对蹬鼻子上脸这一套,顾倾歌在岳氏那,早已经都领教透了,区区一个孔氏…… 她还不放在眼里。 顾倾歌情绪稳定,可她一句话,却让孔氏表情近乎龟裂。 孔氏完全没想到,顾倾歌嘴这么毒。 “顾小姐,我只是关心你罢了,你何必这么剑拔弩张,恶语相向?再说了,我有说错吗?” 孔氏询问,声调都更高了些。 “这休夫回家的女子,跟未出阁的小姑娘,那终究是不一样的。你的婚事,闹得沸沸扬扬,已然让顾家蒙羞了,眼下出门贺寿,你又连寿礼都不准备,分文不出,这是要铁了心要靠着顾家,啃着顾家吗?哪个好人家的女儿会这般?这不是不知羞是什么?” 孔氏的话字字珠玑,虽没有多少人回应,当着面去找顾倾歌的晦气,可不少人看她的眼神,到底是变了。 尤其是周围那些成了亲妇人。 换位思考,真若是她们家里碰上个休夫回家,啃着家里过活的…… 她们还真不乐意。 众人腹诽,这时候,就听到一声嘲弄的笑声,从人群中传出来。 大家伙儿循声望去,只见岳氏陪着一个和她长得有五六分相似的妇人,缓步过来。刚刚笑的,就是那长得与岳氏相似的妇人。 顾倾歌自然是认得她的。 岳氏的妹妹,家中行四,被人称为岳四娘。 她嫁的是徽州府的通判,虽说她常年在徽州府,一年也回不了几次京,可她和岳氏姐妹俩的关系倒是不错。 顾倾歌不确定岳四娘是什么时候回京的,可顾倾歌能肯定,她应该没少听岳氏唠叨。 来者不善。 大约刚好给孔氏打配合了。 顾倾歌想着,这工夫,岳氏和岳四娘已经到了跟前。 岳四娘的目光不断在顾倾歌身上逡巡,瞧着她那通身气派的模样,岳四娘的眼底全是不赞同。 “倾歌,我一早就说过,你这性子得改改,这嫁做人妇的女人,是不能太强势太自私的。而今景鸿另娶,身边有了新人,也着实怨不得他,你这性子实在是太差了,做事也不够周全。你这等做派,如何撑得起门庭,做伯爵人家的主母?” 顾倾歌挑眉,“我强势?我自私?” “不是吗?” 岳四娘看了眼孔氏,随即继续。 “人家好心好意的提醒你,来参加寿宴应该送寿礼,注重个体面,何错之有?你不听就罢了,何苦还阴阳怪气的说人不是?什么轮回,大喜的日子提死人,晦不晦气?离了承恩伯府,回了顾家,你身上那些粗野习气又冒出来了,你连点规矩都不讲了吗?还有……” 岳四娘声音顿了顿,她又瞟了顾倾歌一眼,这才继续。 “你这穿的倒是溜光水滑的,头上亦是珠钗繁复,瞧着倒是体面。可来赴宴,怎么会连寿礼都不带?听说你离开承恩伯府的时候,可是连家具摆件都一并带走了的,还搜罗了承恩伯府不少东西。抠唆至此,你是真一点都不在乎脸面了吗?” “呵……” 听着岳四娘的话,顾倾歌不禁垂眸冷笑。 孔氏见状,忙给岳四娘补刀。 “顾倾歌,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一个外人的好言相劝,你不听,倒也没什么,我不怪你。可是,这位应该是你之前的家中长辈吧?你这般笑是什么意思?你还有没有把长辈,把孝道放在眼里?” 第89章 高兴的几乎调教 “我带走了承恩伯府的东西?我有没有把孝道放在眼里?”呢喃着这几个字,顾倾歌笑得邪气,“几位确定要跟我聊这个?” 孔氏讨厌极了顾倾歌那副胜券在握,主宰一切的模样。 “你这是什么态度?” “正常询问而已,怎么,我态度不好吗?”顾倾歌说着,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些,笑也更浓了些,“我以为,我这态度比你们要好多了吧?” “你……” “我从承恩伯府抬走的东西,一样一样的,都有官媒见证,是对了嫁妆单子,以及我的采买单子的。承恩伯府若是说得出来,有哪一样是你们府上的,只管去告,是京兆府,刑部,亦或者是大理寺,或者御前,我都奉陪。但若是没有证据,这黑锅我可不背。” 一边说着,顾倾歌一边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岳氏。 岳氏见状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那些抱怨的话,她也就在岳四娘面前唠叨唠叨,真说跟顾倾歌对峙,甚至是对簿公堂,闹到皇上面前去,她哪敢啊? 顾倾歌将岳氏的模样看在眼里,同样,岳四娘也瞧得一清二楚。 岳四娘眉头紧锁。 这时,她就听顾倾歌继续。 “至于说我有没有把孝道放在眼里,那就不劳王夫人操心了。王夫人有那个闲心,还是先把自家婆母,从鹿昌老家接到身边侍候吧,都道养儿防老,老人家一把年岁了,也该享享清福了。 昭武校尉官居正六品,俸禄不算少,王家多添老人家一口人,添这一双筷子,应该也还过得下去。这才是王夫人该关注的孝道,王夫人,你以为呢?王夫人该不会是舍不得老人家那一口饭吧?” 听着顾倾歌的话,周围不少人都笑出了声。 这话可真戳人肺管子。 孔氏听着那笑声,一时间脸黑得几乎能滴出墨来,她唇瓣嗫嚅,想为自己辩驳两句,可顾倾歌显然没想给她那个机会。 又不是只有她孔氏、只有她岳四娘长了嘴? 真当她不会说,只会忍吗? “另外,我有件事得提醒王夫人,年长和长辈那是两回事。 我已休夫,跟莫景鸿以及莫家,都断的干干净净,别说是姨母,就是婆母,也是前婆母了。若是慈善之辈,我恭敬敬重,无可厚非,可若是蹬鼻子上脸,给脸要不要脸的,凭什么让我委屈了自己,惯着你们? 我再不济,也是镇国公之女,若真论尊卑,这谁给谁磕个头,还不一定呢? 跟我玩倚老卖老这一套,你也得看我应不应?” “你……” “我是否向老太君送寿礼,这拜寿的心诚不诚,是我与老太君之间的事,是我与段家的事,你们算哪根葱?有那个闲工夫指责我抠唆,依仗顾家,啃这顾家,你们倒不如先自己去拜寿,也让人瞧瞧你们都送了什么东西,跟着开开眼界。别也是虚张声势,摊手拿不出二两油的,那才让人笑话呢。” 听着顾倾歌的话,岳四娘的脸色微微暗了暗。 “那你就睁开眼睛好好瞧瞧,好好长长见识。” 岳四娘得意。 没有耽搁,岳四娘即刻带了身边的下人,进了花厅。短短几步路,她走的倒是气派,优雅矜贵。 很快,岳四娘就到了老太君面前,她微微福身。 “徽州府通判沈春平之妻岳氏,见过老太君,恭祝老太君身子康健,福寿绵延,福如东海长流,寿比南山不老松。” “好。” 老太君这边根本没松程氏的手,只淡淡地应了岳四娘一声。 甚至于脸上的笑模样,都是淡淡的。 谁亲谁疏,不言自明。 岳四娘不常回京,一共也没见过老太君几次,倒也没觉察到什么,她听着老太君的话,即刻起身,转而给身边的下人使了个眼色。 下人会意,忙将寿礼拿了出来。 一时间,周围看热闹的人,不少人惊呼出声。 “汪笔、徽墨、澄纸、歙砚,徽州四宝,这是凑齐了啊?” “别的不说,单那歙砚,瞧着纹路是金星砚,很不一般。这样的纹理,这样的造型和质地,真的不俗,不是凡品,其价值不言而喻。” “古语云:涩不留笔,滑不拒墨,瓜肤而縠理,金声而玉德。古人对歙砚的夸赞就没吝啬过,今日一见,只觉那些溢美之词,倒也不算夸大其词。” “这么一套,沈家大手笔啊。” “怪不得沈夫人刚刚和顾小姐说话的时候,底气这么足,文人至宝,她有底气足的资本。” 夸赞岳四娘的不在少数。 一声声的夸赞,让岳四娘人都飘飘然了,连带着岳氏,以及边上的孔氏,也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一个个地盯着顾倾歌,得意的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花厅里,岳四娘心底欢喜,她快速继续。 “老太君,我家大人一听说老太君过寿,还是七十大寿,他心里十分惦记。他今日要先进宫,就让我先过来为老太君拜寿,送上寿礼。这汪笔、徽墨、澄纸、歙砚,每一样都是我家大人为老太君精挑细选的,价值不菲。望老太君喜欢,愿这份礼物,能为老太君大寿添喜。” 老太君抬眼皮子看了看。 东西好不好,老太君看得出来,只是,她一个年轻时候习武的人,对这笔墨纸砚的事,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 给武者送笔,给文人送刀,给稚子送拐杖,给老者拨浪鼓…… 东西好又如何? 终归算不上心头好。 不过,老太君眉眼弯弯,一脸和善,倒也没说破。 “多谢,沈通判和夫人费心了。” 外面,孔氏瞧着花厅里的状况,往顾倾歌身边凑了凑,她笑道,“顾小姐,沈夫人给你开这眼,算是开得不错吧?要我再献寿礼,给顾小姐长长见识吗?” 一边说着,孔氏一边摆摆手,让人将自己的寿礼抬过来。 那是一扇炕上屏风。 双面异色异形绣,倒也精致,尤其那底座还是黄花梨的,这样的礼物,即便在一众的寿礼中算不上出挑,却也绝对不俗。 尤其是那双面绣的其中一面,绣的还是寿星老,寓意也好。 一时间,周围的人看着顾倾歌,眼神中更多了些打趣。 顾倾歌嘴厉害。 可是,这一局对上岳四娘和孔氏,她确实输了。 人群中,孟绾绾更是高兴的几乎要跳脚,在承恩伯府的时候,她没少羡慕顾倾歌,顾倾歌的富贵,是她所不能企及,甚至是不能妄想的。而今,瞧着顾倾歌被人压得死死的,她怎么能不高兴? 曾经,被顾倾歌踩在脚底下俯视的那种感觉,那种浓烈的自卑感,终于没了。 因为现在,顾倾歌就在尘埃里。 孟绾绾高兴,她忍不住想要上前,嘲弄两句。 偏这时候,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人群后传来,同时而来的,还有下人惊喜的高喊,“恭喜老太君,贺喜老太君,恭贺老太君获得至宝,老太君大喜,大喜……” 第90章 瞧着她们不痛快,她就痛快了 一边喊着,一个伶俐的小厮,一边捧着一个卷轴进了花厅。 他快步到老太君身前,笑眯眯地跪下,开口时,他声音里也全是喜色,“奴才恭贺老太君获得至宝。” 老太君瞧着他那外露的高兴劲儿,忍不住发笑。 “什么宝贝,值得你这样?” 闻言,小厮忙将手中的卷轴,抬得更高了些。 老太君身边的嬷嬷会意,上前去接了卷轴,将卷轴打开,她整个人都微微愣了愣,“老太君,这是前朝的百岁仙翁,也是着名的长寿道人,书画大师悟心大师画的《群仙祝寿图》,出自名家已是难得,群仙祝寿寓意更好,这的确是件宝贝。” “快拿来我瞧瞧。” “是。” 嬷嬷应声,拿着《群仙祝寿图》往老太君那去。 老太君眯着眼睛打量欣赏。 同时,边上坐着的几位热爱书画的朝中老臣,也一起凑过来欣赏。 “笔法流畅,行云流水,画风飘逸,自在随心,这的确是悟心大师的画风,用墨方法,细节处理,也都与悟心大师的一惯风格相吻合,是悟心大师的真迹。” “不错,的确是真品。” “前两年,京中流出一幅悟心大师的《牡丹图》,还是早期作品呢,叫价两千两金。比之那《牡丹图》,这《群仙祝寿图》更为珍贵,其价值不可估量。” “啧,两千两金,还不止这个数,这手笔也太大了。” “关键是寓意好,群仙贺寿,得此画,有群仙庇佑,老太君必定福寿安康,增福添寿。” 几位老臣对《群仙祝寿图》赞不绝口。 一时间,岳四娘送的文房四宝,似乎也失了色,几乎被人抛诸脑后了。 不过,岳四娘也不急。 京中富贵人家比比皆是,她送的东西好,但有比她送得更好的,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没什么稀奇的。 只要她能比得过顾倾歌,狠狠地打顾倾歌的脸,就足够了。 岳四娘想着,笑盈盈地上前。 “老太君,我可听说,这悟心大师早年的画不少,但上了年纪之后,几年也未见得能出一幅。这幅《群仙祝寿图》是他百岁之年所画,耗时几个月,是他的心血之作,珍贵无比。老太君得此至宝,必定长命百岁,康健无忧。” 岳四娘夸赞着,转头回去,看了看顾倾歌。 “顾倾歌,你不进来,欣赏欣赏这幅《群仙祝寿图》吗?” 被点名的顾倾歌,浑然不在意地耸耸肩。 “多谢好意,不过不必了。” “倾歌,不是我说你,这人总归是要成长的,自大自满,自私自利,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前朝大师名画,可遇而不可求,你欣赏欣赏,开开眼界,也跟着学习学习,体会体会人送礼之诚心,以后遇上人情往来,也知道该怎么做,不至于舔着脸空手来,失了体面,不是吗?” 岳四娘的话,犀利至极。 不少人的目光,又饶有兴致的落在了顾倾歌身上。 孔氏更是忍不住笑出声,她快速嘲讽。 “烂泥扶不上墙,真若是个好脸面的,又怎么会不守孝道,苛待公婆,连为婆家花点银子,都抠抠唆唆的,说自己如何如何的委屈?对至亲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对外人?顾小姐这毛病,怕是改不了了,这眼界这心胸,也都难开了。” “噗……” 随着孔氏话音落下,不少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话题又绕回来了,这孔氏,还真是无孔不入,这么针对顾倾歌,她真是恨毒了顾倾歌,恨毒了顾家吧? 孟绾绾更是笑的花枝烂颤。 她太喜欢这种感觉了。 撕了顾倾歌的脸皮,扔在地上踩,这种感觉,真的痛快至极。 顾倾歌倒是没什么反应,可花厅里的小厮,听着他们嘲讽顾倾歌,却是一愣一愣的。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一下就急了。 横眉竖目地扫过岳四娘和孔氏,小厮低吼。 “两位夫人,你们这么出言针对顾小姐,是什么意思?这《群仙祝寿图》,就是顾小姐所送的寿礼,《群仙祝寿图》价值不菲,顾小姐怎么会是抠唆之人?老太君大寿,她携群仙祝寿,心诚意诚,怎的就成了没有诚心,空手而来?她又哪失了体面?” 小厮的质问,让花厅内外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大家都有些意外。 尤其是岳四娘,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说这幅《群仙祝寿图》是谁送的寿礼?” “顾小姐。” “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了?”小厮高声回怼,“忠勇侯府的规矩,所有人家所赠之礼,侯府都是要一一登记在册的。尤其这次老太君作寿,来往的宾客多,府上更是仔细交代了,所有的寿礼都要记录好,不能出一点岔子。 门口那头,光是登记寿礼的下人就有十来个,还不算归置寿礼的。 奴才们在那都亲眼瞧见了,是顾小姐身边的小远子、小禄子来送的寿礼,当时我们四公子也在那,是四公子说这寿礼寓意好,要来给老太君报喜,让老太君高兴高兴,也愿老太君如此画,得漫天神佛庇佑,福寿无边。 这是许多人都瞧见了,许多人都知晓的,又不是奴才一个人张嘴就能胡编的。 夫人若是不信,只管出去找人问就是了。 只是,顾小姐诚心,不容置疑,说她抠唆,失了体面,那更是无稽之谈,奴才深知这一点,不得不言,为顾小姐求个公道。” 小厮伶牙俐齿。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打岳四娘的脸。 尤其是片刻之前,岳四娘还在顾倾歌面前,夸那幅《群仙祝寿图》呢,恨不能把那画吹到天上去呢。 现在想想那些溢美之词,她都要气死了。 早知道那画是顾倾歌送的,她才不会多夸一句,她甚至不会多看一眼。 还有顾倾歌…… 明明送了重礼,却偏偏憋着,一个字都不说,她装什么装? 岳四娘脸上火辣辣的,她在心里暗骂顾倾歌,连带着孔氏、孟绾绾,听着小厮的话,再看那幅《群仙祝寿图》,也都气得发晕。 好端端的,怎么就让顾倾歌出了风头? 她哪配? 岳四娘、孟绾绾、孔氏几个人心里恨得厉害,几乎说不出来话。 可周围的议论声,却几乎没断过。 “好端端的非要找茬挑刺,想要看人笑话,结果自己才是那个笑话,真是要笑死人了。” “那文房四宝是不错,屏风也不差,可在咱们这样的人家,谁还拿不出来啊?就这,还要给顾小姐开开眼呢,他们是当曾经的镇国将军府,而今的镇国公府,是什么穷苦人家,真就没见过世面吗?她们也太高看自己了。” “低调也被说成了不体面,小人得志倒成了荣光……啧,这做派,也真够丢人的。” “底蕴上本就差着呢。” “这也就是顾小姐性子好,换个人,怕是早就翻脸了。” “大约也就是顾全着这是老太君大寿,大喜的日子吧,换个地方,顾小姐可未必会忍着他们。” “自作孽不可活。” 议论声一句接着一句,几乎不断。 顾倾歌听着那些话,目光缓缓扫过岳四娘、岳氏、孟绾绾、昭华公主以及孔氏,瞧着她们都不痛快,她就痛快了…… 第91章 看你能笑到几时 她没想过要在寿礼上做文章的。 可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一个个的逼着她,推着她,倒是给了她机会。 戏谑地看了孔氏和孟绾绾一眼,顾倾歌转头看向花厅里的老太君,见老太君叫她,她这才进门。 上前到老太君身边,顾倾歌躬身行礼。 “倾歌拜见老太君,祝老太君福寿绵延,家道荣昌,儿孙俊雅,笑满厅堂。” “哈哈哈……” 听着顾倾歌的话,老太君大笑出声,她不禁侧头看向程氏。 “这丫头,嘴倒是越来越甜,从前只舞刀弄枪的厉害,现在这嘴也厉害了。这一句话,怕是要把整个侯府都给夸进去了,偏每个字都是我爱听的,真是让我想不喜欢她都不成。” 一边说着,老太君一边冲着顾倾歌伸手。 “来,快来让我瞧瞧,好一阵子没见你这丫头了,我都想你了。” “倾歌也想老太君。” “就会哄我这老婆子,说想我,也没见你来瞧我。” 老太君笑着握住顾倾歌的手,精神头似乎都更好了。 “祖母,”段筝谣瞧着老太君高兴,也凑了过来,“你这常日挂在嘴边上的,比我还像你小孙女的小孙女来了,你可是开心到见牙不见眼,连旁人都瞧不见了。” 老太君宠溺地睨了段筝谣一眼。 “你羡慕?” “那倒不是,就是想起之前四哥说的,祖母总说总倾歌的性子像你年轻时候,说她像咱们段家人。我就忍不住想,要是祖母认了倾歌当小孙女,喜上加喜,祖母怕是今儿睡觉都能笑醒了。” 段筝谣一句玩笑话,却让不少人眼珠子直转。 之前,可是有流言说,皇上有心认顾倾歌为义女的,就是昭华公主进宫,皇上都没松口,这事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眼下,忠勇侯府老太君要认顾倾歌做小孙女,这事细想想…… 还真耐人寻味! 人群后。 夜锦枭瞧着这一幕,转身往后院去,忠勇侯府四公子段铮杭瞧着,款步跟上。 僻静处,四下无人时,段铮杭才轻声开口,“王爷,筝谣这么一说,看上去更像是插科打诨,像小女儿家争风吃醋的嫉妒之言,这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就算祖母喜欢倾歌,也不会当真。为何不让我去,直接促成了这件事?”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皇上要认顾倾歌为义女的流言甚嚣尘上,段家若真和顾倾歌认了亲,那就相当于在打皇上的脸。 就凭皇上那性子,能欣然接受,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就怪了。 他总归会给段家记一笔的。 可是,同样的话从段筝谣嘴里说出来,那就是玩笑话,所有人都不会当真。但就是这不被人当真的玩笑话,也会在皇上下决定时,成为他筹谋思量的一部分。 毕竟,忠勇侯战功不俗,忠勇侯府的几个儿郎也年轻有为,有望成为朝中肱骨,为皇上所用,为他所依仗。 皇上多思多虑,猜忌心重,已然成习惯了。 会不会因为认了顾倾歌做义女,而让段家心里有什么想法,这他也是会考虑的。 哪怕这点思虑,微不足道,根本不至于影响了他的决断…… 但类似的事多了,他要考虑的多了,成本不断增加,加到他难以承受的程度,再让他改变主意,就不难了。 夜锦枭不好明着做什么。 但暗着他能做的,绝对不少,皇上想用认顾倾歌做义女的事拿捏他…… 也没那么容易! 心里想着,夜锦枭淡淡的看向段铮杭,轻声开口,“给我找个僻静的院子吧,我有些累了,想歇歇了。” 近几日他一直在忙,几乎没怎么合过眼。 他真的累了。 闻声,段铮杭点头,“那走吧,我送王爷去秋竹园,那地方僻静,今儿安置的席面,以及休息的地方也都不在那头,适合王爷休息,不会有人打扰的。” “好。” 夜锦枭揉了揉眉心,跟着段铮杭往秋竹园走,一边走他一边交代。 “我去歇着,你帮我多盯着点,别出什么岔子。” 闻言,段铮杭笑笑。 “王爷放心吧,这是忠勇侯府的宴席,最不希望出岔子的,就是我们段家了。我和我家的几位兄长,都已经安置好了人手,会盯紧了府里的情况的。我再替王爷多注意着点那位,不就行了?” “多谢。” 段铮杭摆了摆手,笑而不语。 …… 花厅这头。 还要来给老太君拜寿的人还多,顾倾歌也没有一直在花厅陪着,她又和老太君说笑了几句,就先一步退出了花厅。 连带着程氏、岳四娘,也一起从花厅出来了。 看着岳四娘、瞧着孔氏,顾倾歌勾唇。 “二位,承让。” 瞧着顾倾歌那模样,岳四娘、孔氏气得七窍生烟,再加上周围人诡异的目光,她们两个人更气得要命。 岳四娘没再开口,她拽着岳氏就离开了。 倒是孔氏,冷眼瞟了顾倾歌一眼,她死死的盯着顾倾歌,咬牙切齿地低语。 “顾倾歌,你别得意,一时的风光不算什么,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你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这才只是个开始而已,咱们走着瞧,我倒要看看,你能笑到几时?” 她动不了顾倾歌,还有昭华公主呢。 她就不信,顾倾歌命这么好,次次都能绝地反击,化险为夷。 她等着看顾倾歌头破血流。 心里想着,孔氏看着顾倾歌的眼神,也更多了些许狰狞。 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只这一句,顾倾歌就更确定了,孔氏今日这般“骁勇”,背后必然还有昭华公主推波助澜。比起孟绾绾来,昭华公主用棋子,倒是用得妙多了。 顾倾歌浅笑。 “我能笑到几时,就不劳王夫人费心了,总归王夫人现在,就已经笑不出来了。” “你……” “我大约是得罪了人,可能会有些麻烦,但那又如何?这祸我惹得起,后果我就担得起。就是不知道,王夫人闹出了烂摊子,又是否收拾得了?” 听着顾倾歌的话,孔氏一愣。 “你什么意思?” “呵。” 顾倾歌垂眸笑笑,她看着孔氏,眼底里更多了些许讥讽。 “王夫人该不会觉得,我是什么善男信女,挨了一巴掌,就这么眼巴巴地受了吧?今儿老太君大寿,在这朱门大院里,我不想动刀子见血。可是出去了……王夫人,咱们拭目以待……” 第92章 她必定深陷泥沼,无法挣脱 只和孔氏说了几句,顾倾歌就离开了。 就是给老太君面子,她也不好在忠勇侯府里多做什么,与其跟孔氏浪费口舌,倒不如找个地方歇歇。 离开侯府,有的是收拾孔氏的机会,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顾倾歌和程氏奔着后院去。 绕过兰亭水榭的时候,顾倾歌、程氏她们,刚好碰上了昭华公主、孟绾绾,以及归德中郎将夫人柳氏。孟绾绾跟在后面,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但昭华公主和柳氏聊得倒是愉快,相谈甚欢。 看着她们,顾倾歌的眸子不禁微微眯了眯。 刚好,昭华公主她们也瞧见了她。 昭华公主神色如常,可柳氏看着顾倾歌,脸上的笑,像是须臾间凝住了似的,她身子也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怕,都在写了脸上。 昭华公主睨了柳氏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之后,她转而看向顾倾歌,言笑晏晏,“一幅《群仙祝寿图》,顾小姐出尽了风头,真是好大的手笔。跟顾小姐一比,本公主的寿礼,都有些拿不出手了呢。” 听昭华公主开口,顾倾歌、程氏快速上前,没接话茬,两个人只是躬身行礼。 “臣妇见过昭华公主,公主福安。” “臣女见过昭华公主。” 瞧着两个人的模样,昭华公主挑眉笑笑。 “起来吧,镇国公府是功勋之家,就是皇兄,也得尊着敬着呢,在我这如此拘礼,怕是传出去,要有人说本公主不敬功勋,目无功臣了。” “多谢昭华公主。” 顾倾歌和程氏谢恩起身,恭敬一如从前,只是昭华公主的话,她们一个字都没接。 昭华公主就是想挑刺,都没有机会。 拳头,像是都打在了棉花上,昭华公主脸色微微暗了暗。 不过,她倒也没再说什么。 昭华公主很快就带着孟绾绾、柳氏离开了,柳氏明显有些不安,一连走出去老远了,她偷偷回头瞄了一眼,眼见着顾倾歌和程氏还瞧着她们这边,她心都要跳出来了似的。 昭华公主瞧着她那样子,眼神中更多了些嫌弃。 “怕了?” “没,”柳氏听问,身子挺得笔直,她连连摇头,“为公主做事,臣妇没什么好怕的,臣妇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顾倾歌。她那个人心思缜密,想的也多,人都说,她有点顾镇山那见微知着的本事,是个难对付的。臣妇担心她会看出什么来,才一时心有惊惧。” 柳氏坦诚直言。 眼见着昭华公主和孟绾绾脸色不好,她忙改口。 “但那也只是一时的,公主安排的事,臣妇都已经打点好了,保证不会出错,就算顾倾歌真看出什么来了,她也必定得深陷泥沼,无法抽身。” 听着柳氏这话,昭华公主的眼里,这才多了些许笑意。 算柳氏识趣。 昭华公主抬手,轻轻地抓了抓柳氏的手腕,“夫人是聪明人,我们互惠互利,夫人不亏的。” “公主说的是。” “记住了,今日,只是你突然崴了脚,本公主恰好路过,扶了你一把,陪你走了一小段路而已。除此之外,我们之间什么都不曾有,这忠勇侯府里发生的事,更与我们无关,记住了吗?” “是。” 柳氏抬眸,对上昭华公主的眸子,怯怯的眼神中,缓缓溢出一抹坚定。 “公主所言,臣妇铭记在心,臣妇明白。” “那就好。” 昭华公主松开柳氏,再不与她多言。 顾倾歌和程氏走在两人之后,隔了一段距离,听不得她们两个说什么,可程氏的眉头紧蹙成一团,根本散不开。 “昭华公主和柳氏,怎么会走在一起?” 归德中郎将,正五品武将,这样的人家说来不俗,可跟昭华公主终究还是差得太远了。 按照昭华公主之前的性子,她可不会亲近这样的人家。 今儿昭华公主有些奇怪。 “倾歌,你小心着点,之后若是没事,千万不要离开我身边。就算有什么事,身边也一定要带人,知道吗?” “我知道。” 眯了眯眼睛,顾倾歌若有所思。 半晌,她才冲着如水勾了勾手,待到如水凑到自己身边,她压低了声音与如水而已,交代了几句。 如水郑重地点头,她很快就退了下去。 至于顾倾歌,带着如意,和程氏往后院去,不多时就到了春华苑。 这院子靠近临芳湖,临芳湖内几日前特意引了温泉水,因为温泉水注入,哪怕是冬日,湖依旧是化着的,没有结冰,碧波荡漾。在春华苑里,还有一个花棚,是今年盛夏时,段家人为老太君搭建的,花棚里暖,温度适宜,养了许多珍稀名花,风景跟更好。 程氏和顾倾歌来时,不少人都已经到了,赏花的赏花,游湖的游湖,倒也热闹。 夜相思也早就过来了。 不喜凑那些风雅的热闹,她直接去了大厅坐着。 眼见着顾倾歌来了,夜相思忙叫了身边的下人,喊顾倾歌过去坐。 程氏也有些相熟的夫人,以及相处还不错的老人家,她既然来了,瞧见了,总该过去打个招呼的。她本打算带着顾倾歌一起的,可是,夜相思派了人来,她也不好拦着。左右夜相思和顾倾歌关系好,她也是会护着顾倾歌的。 程氏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看着顾倾歌和夜相思坐到了一起,程氏便先去忙自己的事了。 大厅里。 夜相思看着顾倾歌,忍不住偷笑。 “我瞧二婶现在,简直都要把你当眼珠子盯了,不带在身边,去哪心都放不下。这休了个人渣,你还有点休的返老还童呢?就二婶现在这样,像极了几年前,你皮猴子似的伤了腿还四处乱窜,她紧盯着你,真有意思。” 顾倾歌闻声,扯了扯嘴角。 “我皮猴子似的乱窜的时候,尊贵的昌荣郡主,你又能好到哪去?还不跟我一个德行?” “嘘。” 冲着顾倾歌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夜相思四下看了看。 瞧着自家婆母和嫂子都没过来,她这才理了理衣袖,得意地勾唇。 “好汉不提当年勇,好女不提当年糗。当初什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我现在,可是尊贵、儒雅、温和、柔顺、规矩、守礼、端方、气派的阮家妇,才不是你嘴里的那样呢。顾小姐,请你多注意点我的形象,少说两句好吗?我就是随意调侃而已,你可别冲我拔刀乱砍,我现在,很温柔的。” “是是是,你温柔,你嫁了姓阮的,这性子也阮了,妇唱夫随,你温柔着呢。” “那是。” 夜相思被顾倾歌吹捧,美滋滋的,她应得坦然。 一时间,两个人笑作一团。 这时,就见两个小丫鬟,急匆匆地冲着她们这头走了过来…… 第93章 行啊,魅力不减当年啊 忠勇侯府的小丫鬟,到了跟前,忙冲着顾倾歌和夜相思行礼。 “奴婢见过顾小姐,见过昌荣郡主。” “什么事?” 夜相思挑眉看了看两个小丫头,开口询问。 小丫鬟也不隐瞒,“我家四公子特意交代奴婢两个,给顾小姐和昌荣郡主送些吃的,他说今日来的宾客多,又有在前面拜寿的,怕是开席的时间会往后推,让二位多吃点垫一垫,别饿着了。” 一边说着,两个小丫鬟一边动手,将吃的东西放到桌上。 无一例外,全都是顾倾歌偏爱的。 夜相思眼睛瞪得老大,她狐疑的看了看吃的,又看了看两个小丫鬟,“这都是你家四公子让人准备的?” “是。” “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挥挥手,夜相思急忙催促两个小丫鬟退下去。 把自己的人,连带着顾倾歌身边的如意,也都支远了两步,夜相思拉着顾倾歌,炽热的眼神,不断在她身上打量。 “行啊我的小姐妹,魅力不减当年啊?” “胡说什么呢?” “我胡说?” 夜相思的目光,不断在吃的上瞟,她嘴角都跟着抽了抽。 “你喜欢的糕点,你喜欢的甜汤,连带着这几个小菜小食,也都是你喜欢的。嘴上带了我,可实际上,哪一样是给我准备的?段铮杭让人送了这些,分明就是奔着你来的,这要不是心里有点什么,能做到这样细致?” 人多口杂,怕被人听了去,夜相思声音压的很低很低。 尤其是最后那两句,更是细若蚊蝇,几不可闻。 顾倾歌其实也有些意外。 只是,她可不相信段铮杭对她,能有什么心思。 “你又不是不知道,早在我嫁给莫景鸿之前,老太君就曾说过,让段铮杭娶我。当时他可是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还说自己心有所属,不想负了佳人。但凡他心里有我半分,也不会拒绝得那么干脆的,更别说而今我休夫,弄得沸沸扬扬,在风口浪尖上,他怎么可能有什么特别的心思?” “那这些吃的,这些这些,怎么解释?” 顾倾歌摇了摇头。 “也许是筝谣叮嘱,让他帮忙安排的吧,咱们和筝谣相熟,整个忠勇侯府,也就筝谣对我这么熟悉了。刚刚在前院,筝谣也瞧见我被针对了,指不定是在用吃的安抚我呢。” 顾倾歌没瞧见夜锦枭来,她怎么想,也想不到这是夜锦枭让段铮杭帮忙安排的。 她唯一能想到的,也就是段筝谣了。 “你被针对了?” 夜相思却已然顾不上这些吃的,到底是谁安排的了。 顾倾歌的话,让她瞬间就炸了。 她来得早,和婆母、嫂子给老太君拜寿过后,就来了春华苑,没关注前面的情况,她根本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 眼下听顾倾歌说,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她直接站了起来。 “说,哪个不长眼的针对你了?告诉我,我给你撑腰。” “不用,”顾倾歌忙拉着夜相思坐下,“放心吧,我没吃亏,还出了风头呢。等回头慢慢跟你说,先吃东西。” “真没吃亏?” “当然没有,要不是顾及着老太君大寿,不易见血,我早就动手了。” 离开了莫家,没了那重顾忌束缚,她是不会委屈自己的。 “放心吧,我之后会处理的,你不用着急上火。刚刚不还说呢嘛,你要注意形象,你是尊贵、儒雅、温和、柔顺、规矩、守礼、端方、气派的阮夫人,为了那么点小事,为了那么个不值当的人动怒,岂不是失了你的风度?坏了你的气质?” “哼。” 夜相思哼哼了一声,没有再纠缠。 左右就是这忠勇侯府一亩三分地上的事,顾倾歌不说,不想让她担心,她随意让人去打听打听,也就能知道个大概了。 顾倾歌顾及着段家,她也顾及着,不好乱来。 左右出去折腾就是了。 她倒要看看,谁那么嚣张? 夜相思暗自琢磨着,这时候,她就又见一个小厮跑了过来。 小厮脸色惨白,神色焦急,他匆匆的到顾倾歌面前,急声开口回禀。 “顾小姐,奴才是前院的下人,你身边的小远子不知怎的,被人敲晕了,倒在了前院的花丛里。奴才瞧着他头出了血,人也晕着,现在还没醒,便让人带他去了夏竹园那头,让他歇息。但今日府中大喜,没有主子做主,奴才不好请府医,也不好从外面叫郎中,所以还请顾小姐过去瞧瞧,再拿个主意。” “小远子受伤了?” “是。” 小厮连连点头。 “他人现在应该已经在夏竹园了,顾小姐现在可要过去瞧瞧?” 顾倾歌这几年,倒是没怎么来过忠勇侯府,可早些年的时候,她和段筝谣玩得好,没少和夜相思一起过来。 忠勇侯府内的情况,她也清楚一些。 忠勇侯夫人偏爱竹,她在侯府的西边种了一大片翠竹,分别以春竹、夏竹、秋竹、冬竹命名。 那地方稍偏了一些,但胜在安静,环境清幽。 那是最怕乱的地方。 是以,忠勇侯府设宴,是从不在那边设房间供宾客修葺的。 好端端的,小远子被带去了夏竹园…… 顾倾歌眉眼弯弯,她打量着小厮,“小远子伤得这么严重,我自然是要去看看的,走吧,你赶紧带路,别耽搁了。” “是。” 小厮说着,就转身往外去。 顾倾歌看了夜相思一眼,“我身边就一个如意,人手不够,你让人去前头,帮我把如水找回来,过去夏竹园伺候吧。” “我跟你一起去,”夜相思起身开口。 顾倾歌摇头,冲着夜相思眨了眨眼睛,“你家嫂子来了,你还是先陪着她们吧,只是小远子受伤了而已,不是什么大事,我还应付得来。” “那……” “放心。” 给夜相思使了个眼色,顾倾歌随后带着如意,快步跟着小厮离开了春华苑。 看着顾倾歌的背影,夜相思眉头紧锁。 和顾倾歌、段筝谣一起长大的,顾倾歌能察觉到的异常,夜相思自然也能感觉得到。小远子受伤,被带去夏竹园,这事不对。 虽然她不清楚夏竹园里,等着顾倾歌的是什么,但想来是来者不善的。 顾倾歌都做了什么安排,她也不知道,但顾倾歌让她去找如水,想来如水那头是有所准备的。 顾倾歌不会乱来。 她更不会让自己置于险地。 顾倾歌一定都安排好了,而她现在该做的,就是信任顾倾歌,把顾倾歌安排的事做好。 不敢耽搁,夜相思起身,快速吩咐。 “翠白,你留下来等我婆母、嫂子,翠青、翠蓝、翠橙,你们都跟我去找如水,快……” 第94章 最享受的喟叹 前院。 设宴大厅最僻静的角落,翰林院编修林鹤远,正一个人坐在桌边上喝茶,他静静地看着外面的热闹,神色淡淡的,宛若一幅画。 他虽出身于武将之家,是归德中郎将林武之子,可他却是个体弱的。 他从小身子骨就不好,几乎是在苦药汤子里泡大的,他习不了武,做不了体力活,连在人群中凑热闹这种事,也得慎之又慎。 似乎是从小,他就已经习惯了置身于人群之外,远远地瞧着别人热闹欢愉。 那样的美好,明明触手可及,却又好像离他很远很远。 他羡慕。 可是注定了,他无法融入,无法拥有。 轻叹了一口气,林鹤远端着茶盏,又缓缓地喝了一杯茶,就在这时候,一个小丫鬟从外面走了进来,四下环视一周,见到他坐在这头,忙到他身边。 小丫鬟脸生,林鹤远瞧着,微微愣了愣。 “你是……” “奴婢见过林大人。” 冲着林鹤远行礼,小丫鬟低着头,快速解释。 “奴婢是镇国公府顾家小姐顾倾歌身边的跑腿丫鬟,我家小姐得知,林大人最近在编修《大燕战史》,其中涉及了一些边境战事,是我家国公爷,以及我家侯爷、公子参与过的,她很重视。 我家小姐手里,有些国公爷他们留下来的资料,甚为珍贵。 今日来赴宴前,我家小姐就已经将那些东西,全都整理出来了,也一并让下人带过来了。她打算将那些东西送给林大人,助林大人修着战史。” 听着这话,林鹤远眼睛晶亮,喜不自胜。 “当真?” 小丫鬟听问,连连点头。 “自然是真的,我家小姐趁着还没开宴,还有时间,已经先去了夏竹园,在那等候林大人了。林大人若是方便,还请往夏竹园走一趟,毕竟,除了那些资料,我家小姐还有些细节要另外叮嘱林大人,那不是别人传话,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 “快,带路。” 林鹤远一心在着书上,不疑有他,他起身就让小丫鬟带路。 小丫鬟见状,急忙转身,带着林鹤远往外走。 只是,他们两人才出了大厅,就见一个小厮从拐角的地方跑出来。小厮步子急,结结实实地与林鹤远撞了个满怀,林鹤远身形踉跄,小厮则向后仰倒,林鹤远腰间挂着的金丝香囊,勾在小厮的腰上,硬生生地被扯了下来。 小厮大惊失色,脸上一边惨白,他忙将香囊解下来,拿在手里反复瞧了又瞧,见香囊没有损坏,他才舒了一口气。 他忙跪到了林鹤远面前,“奴才莽撞,冲撞了大人,求大人恕罪。” “没事,起来吧。”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小厮欢喜地连连应声,他起身,随即躬身拿着金丝香囊,到林鹤远身边。 “大人,这香囊只是在奴才身上勾了一下,并没有损坏,一点事都没有。大人若不嫌弃,奴才给大人重新系上吧。” 林鹤远并不是那么吹毛求疵的人。 而且,他这香囊也只是因为身子不好,安心静气、舒缓气息用的,只要里面的香料没问题,香囊什么样,是否有损,他其实并不太在意。 看着小厮战战兢兢的样,林鹤远轻轻抬手,他浅浅勾唇。 “没事,我自己来就成。” “让奴才伺候大人吧,全当是赔礼了,不然,奴才心里着实不安。” 小厮开口,声音都在抖。 今儿忠勇侯府大喜,来的人多也热闹,最怕出岔子,林鹤远想,府里的下人大约都被叮嘱过,要小心伺候宾客,小厮眼下忐忑,倒也正常。 林鹤远能理解小厮,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多谢大人。” 小厮道谢,忙过来将香囊给林鹤远系好。 一切都是在林鹤远眼皮子底下进行的,林鹤远也不曾发现什么,待到香囊一系好,他就让小丫鬟带路,直奔夏竹园。 看着林鹤远的背影,刚刚还低着头,满身惶恐的小厮,快速直起了身子。 他从袖口中将调换的香囊拿出来。 得意地把玩着,他眼底尽是冷意。 …… 夏竹园。 这位置稍显偏僻,距离也有些远,林鹤远身子弱,这一段路走下来,他明显有些气喘。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走得太急了,他明显能感觉到,自己身子有些发烫,身体里,就像是燃了一团火似的,烧得他头脑有些昏昏沉沉的,气息也更粗重了几分。 林鹤远自己瞧不见,可是带路的小丫鬟能瞧见,他脸色酡红,眼神迷离。 一看就是药起效了,他动情了。 小丫鬟脚步加快了些。 “林大人,我家小姐就在里面,奴婢还要去给我家小姐准备些茶点,林大人先进去吧,奴婢稍后就来。” “好。” 脑子有些沉,林鹤远沉沉地应了一声。 自来身子骨就不好,身子虽有异常,他倒也没多想,他快步进了夏竹园,直接进了屋。 房里,顾倾歌正在等着。 一看到林鹤远进来,顾倾歌的脑海里,就闪过了昭华公主和归德中郎将夫人柳氏相谈甚欢的场景。 怪不得高高在上的昭华公主,肯纡尊降贵,搭讪柳氏呢。 原来是盯上林鹤远这枚棋子了。 林鹤远是林武的长子,林鹤远的母亲,也是林武早年最心爱的女子。 只是,林鹤远的母亲身子不好,林家看不上她那弱不禁风的身子骨,觉得她不好生养,有早亡之象,不愿意让林武娶她过门。林武年轻气盛,在家族重压之下,他带着林鹤远的母亲离家,私自拜堂,定下终身,有了林鹤远。 林鹤远早产,身子骨弱,他的母亲也因为血崩而亡,没能救回来。 适逢林武父亲病危。 林武带着林鹤远重回林家,为安抚父亲,他娶了家中看好的柳氏。 林鹤远这个长子长孙,也因母亲未得林家认可,他又身子骨弱,被大师断言有早夭之象,而不被林家认可,只能做林家的庶长子。 也亏得林鹤远自己争气。 那么弱的身子骨,他硬是熬过了科考,进了翰林院,做了翰林院编修。 林武爱屋及乌,本就偏爱林鹤远。 林鹤远读书厉害,像极了他娘饱读诗书的模样,更被林武看重。 倒是柳氏生下的两个儿子,彪悍有余而智谋不足,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直都没有太出众的表现,并不太被林武看好。 看来,昭华公主这是和柳氏合作,互惠互利了。 昭华公主借林鹤远毁了她,柳氏借她毁了林鹤远,一箭双雕。 她们倒是好算计! 心里想着,顾倾歌看向林鹤远。 “林大人,你……” 顾倾歌本是想跟林鹤远说说这些事的,趁着还有时间,他们也好早做筹谋。 只是,顾倾歌才一张口,林鹤远的身子,就软绵绵地靠了过来。 顾倾歌下意识地搀扶了一把。 就这瞬间,林鹤远的手臂,就已经环上了顾倾歌的腰,他的头,也靠向了顾倾歌的脖颈,粗重的喘息声随之而起,像是最享受的喟叹。 “凉……” 第95章 要不本王牺牲一下? “凉你爹啊凉。” 几乎在林鹤远话出口,顾倾歌要推开他的瞬间,夜锦枭的骂声,就已经传进来了。 夜锦枭从后窗子闪身进来,一个飞身就冲到了顾倾歌身边,上手薅住林鹤远的后衣领,甚至还没等顾倾歌反应,夜锦枭微微一用力,就将林鹤远扯着扔到了地上。 “砰!” 林鹤远身子撞在桌角上,发出一身闷响。 林鹤远也疼的身子蜷缩成一团。 那样子,看着都疼。 尤其是林鹤远身子骨又弱,顾倾歌真怕他这一撞,给撞断气了。 “王爷,你扔破麻袋呢?病人懂吗?病秧子懂吗?你下手再重一点,他怕是就要断气了。” “你心疼他?” 欺身向顾倾歌走了两步,夜锦枭定定的看着她。 “他香啊?他还是玉啊?你这么怜惜他?他都上手了,还那个死样子,我不把他脑袋拧掉了,就算给朝廷留人才了,很看重大局了。怎么着,摔他下还不行了?” 越说,夜锦枭的语气就越酸。 他眼神炙热直白,顾倾歌瞧着他那模样,心跳都不禁漏了一拍。 “我……” “小姐。” 顾倾歌想要开口,就听到如意的声音传了过来。 闻声,顾倾歌探头望过去,满眼疑惑,夜锦枭则嫌弃的甩了如意一记眼刀子,嫌弃她碍事。 顾倾歌脸都红了,这多难得啊。 这种时候就该单刀直入,大刀阔斧,简单直白的聊,往顾倾歌心里钻。 这时候,如意出什么声? 就她有嘴? 夜锦枭没开口,可骂骂咧咧的话,几乎都在脸上,那生人勿近、不怒自威的气势,让如意不禁缩了缩脖子。 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如意没敢耽搁,她不看夜锦枭,转而看向顾倾歌。 她快速将自己的发现告诉顾倾歌。 “小姐,林大人的香囊,应该是被替换过的,里面的香料里含了秋水冥香,是一种通过上百种鲜花调制的催情香。看林大人的状态,他受这种香料影响,至少在一刻钟左右了,药已经发挥了作用。他身子骨弱,怕是承受不住。” “承受不住?” “是。” 如意眼神晦暗,她一点都没瞒着。 “林大人身子骨弱,就算是日后成婚行房,也不能太过激烈,容易损了根本。可是,这秋水冥香药效太强了,又难以调配解药,长时间经受强烈的刺激,很可能超过他身体的承受限度,让他一命呜呼。” 听了这话,顾倾歌抿了抿唇。 她紧盯着喘息声重,脸色绯红,在如意的控制下依旧不安分的林鹤远,心里更多了几分思量。 夜锦枭看着顾倾歌那模样,抬手钳制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向自己。 “他好看?死盯着他看什么?怎么着,你想试试?” 试试…… 这两个字,几乎是从夜锦枭牙缝中挤出来的。 夜锦枭没明说试试什么,可是,顾倾歌就是能从他的话里,听出点暧昧劲儿,品出点纵情风月,缠绵生欢的味儿。 顾倾歌脸上发烫,她没好气地睨了夜锦枭一眼。 “这种事,我应该没王爷想得多。” 夜锦枭勾唇,“本王是想得不少,但本王挑人,要是顾小姐的话……” “闭嘴。” 顾倾歌上手,直接捂住了夜锦枭的嘴。 林鹤远是中了药,有些神志不清,但也不是一点神志都没有的,更何况还有如意在呢,她可是脑子清醒,什么都明白的。两个大活人在这,夜锦枭张嘴就乱说,口吐狂言,说些惊世骇俗,震天动地之语…… 他想吓死谁啊? 被顾倾歌堵住了嘴,夜锦枭倒也不恼,他唇角微微上扬,眼底尽是邪气的光芒。 很快,夜锦枭和顾倾歌,就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 “快……” 归德中郎将夫人柳氏急切的声音,也随之从外面传了进来。 “赶紧的,全都去找找大公子在哪?他身子骨不好,身上不带药,万一出点什么事,又没有郎中在身边,连个应急的法子都没有,那可怎么得了?赶紧各个屋找找,瞧瞧他在哪?赶紧把药给他送过去,别耽搁了。” “是。” 随着下人应声,众人四散而开,脚步声更凌乱了。 同时,还有其他夫人的夸赞声传进来。 “林夫人心细,这些年,林家大公子也多亏林夫人照顾着,才能身子健朗,还科举高中,进了翰林院,前途一片光明,这可都是林夫人的功劳。” “鹤远也是个苦命人,他娘没得早,我进了林家,看着他长大,他跟我亲生儿子没什么两样。尤其是他小时候,常年的在苦药汤子里泡着,别提日子多苦了,那模样,我就是现在想想,都觉得心疼。再加上他自小乖顺,我又怎么能不疼他,不对他上心?” 柳氏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随着她话音落下,吹捧盛赞再起,“林夫人心善,待庶子如此,家中和睦,林大人真有福气。” “可别那么说,都是我应该做的。” 一边享受着追捧,柳氏一边往顾倾歌、林鹤远他们所在的房间来。 她脚步匆匆,语气也急。 “我也抓紧时间找一找,时间不等人,走,咱们这边瞧一瞧。” 听着脚步声渐近,房中,顾倾歌的眼神微微暗了暗,她快速看向夜锦枭。夜锦枭像个没事人似的,丝毫不觉紧张,他反而笑意盈盈。 “他们想看刺激的,香艳的,要不本王牺牲牺牲,和你……” 顾倾歌剜了夜锦枭一眼。 到嘴边的话,被堵回去了,夜锦枭也不失望,他勾唇笑笑,随即和顾倾歌看向如意、林鹤远,他快速动了。 转瞬间,柳氏就到了门口,她猛地将门推开。 她一手安排打点的。 顾倾歌是她让人引来的,进了夏竹园,就再没离开过。 林鹤远也是她安置人找了借口引过来的,也进了房间,有人瞧得真真的。 林鹤远身子骨不好,又被替换了香囊,秋水冥香药效强,他是必定扛不住的。动情之时,兽性大发,顾倾歌但凡心善一点,去靠近他询问他,都得被他纠缠上。 顾倾歌也逃不掉的。 这么想着,柳氏唇角不禁上扬。 推门那一瞬,她甚至都做好了尖叫的准备,她就等着看顾倾歌、林鹤远厮缠在一起,白日宣淫,衣衫不整的模样呢。 她甚至准备好了谩骂之言,羞辱之词。 她要撕碎林鹤远的脸皮,断了他的前程,要了他的命。她要按照昭华公主说的,毁了顾倾歌的名声,将顾倾歌永远钉在耻辱柱上。 柳氏想得好好的,可是,门打开的那一瞬,她直接愣住了。 房内空无一人。 别说香艳场面了,就是顾倾歌和林鹤远的影,也没见一个。 “这怎么可能?” 柳氏眼神僵滞,她下意识地低喃了一声。 这话很轻,旁边的夫人听得并不真切,只是,她瞧着柳氏脸色不对,心中不免疑惑,“林夫人,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柳氏回过神来,连声否认,就在这时候,她身后的下人忽而惊呼。 “天啊,这是什么声?这是在做什么?” 听到动静,柳氏快步过去,离得越近,声音就越真切,男人粗重的喘息,连带着女子娇媚的呻吟,那么清晰…… 第96章 她那样子,真的好美 那动静,干柴烈火,刺激激烈,纵使是柳氏一个过来人,听了也忍不住脸红心跳。 但她心里更高兴。 昭华公主吩咐的事,她完成了,而且完成的漂亮,边上还有旁人,有下人,不过半刻钟,这点荒唐事,就会被传得沸沸扬扬,顾倾歌的名声,必然保不住,昭华公主自然能也就能满意了。 而这么激烈的缠绵悱恻,林鹤远那个病秧子,也肯定承受不住。 若是林鹤远死在了忠勇侯府,死在了女人身上,林武就算再偏爱他心疼他,也必然会失望,不会再去深究。 自然的,这事将跟她撇得干干净净,再无干系。 要怪,林武也只会怪顾倾歌。 自嫁进林家开始,林鹤远的存在,就是她心中的一根刺,而今,这根刺终于要除了。 心里想着,柳氏的脚步,都不禁更快了些。 “啊……” 一推开门,柳氏就捂住了眼睛,尖叫出声,吸引了所有人过来围观。 她的呵斥也紧随而来,“你们……顾倾歌,鹤远,你们这是……荒唐,简直太荒唐了。这可是忠勇侯府,怎么说,你们也不能这样啊。你们……来人,赶紧进去将他们分开,分开……” “啊!” 柳氏的话才出口,还不等人进屋,一声更娇媚的叫声,就从屋里传了出来。 柳氏的下人,还有紧跟着她来的夫人,都探头进去瞧。 所有人都愣住了。 哪有顾小姐?哪有林鹤远? 屋里面榻上衣衫不整,缠绵火热的人,分明是脸上青肿犹在的莫景鸿,以及挺着大肚子的孟绾绾。 孟绾绾没想到会有人来,她吓了一跳。 拉过衣裳,遮掩自己外露的肌肤,孟绾绾紧张得整个人都缩进了莫景鸿的怀里。大约是受了惊吓的缘故,她肚子又开始一阵阵的泛疼,她抚着肚子的手也跟着紧了紧。 至于莫景鸿,一颗心也是七上八下的,乱得要命。 他在前院,送了寿礼之后,就见有下人来回禀,说孟绾绾约他到夏竹园一叙,让他抓紧过来。 哄不住顾倾歌,能哄好了孟绾绾也是好的。 几乎没有犹豫,他就过来了。 他过来时,孟绾绾已经到了,在夏竹园的偏厅里等着他了。 大约是今日出门前特意打扮过,锦衣华服的衬托下,孟绾绾的妩媚里,比平日更多了几分端庄不可侵犯。那样高贵矜持的样,是莫景鸿之前,完全不曾在孟绾绾身上见过的,也正因为今日乍见,他才更觉得孟绾绾模样勾人。 她那样子,真的好美。 美到他已经萎靡了一阵的身子,又有了冲动的感觉。 那感觉,就是之前进了青楼,被几个姑娘围着,瞧着她们用尽了浑身解数魅惑勾人,依旧不曾有的感觉。 情欲来袭,难以克制,他也想哄着孟绾绾,向孟绾绾证明他能行。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筹码了。 尤其是昭华公主让人在青楼打了他,他被革除了探花功名之后,他的状态就更糟了。 见不到顾倾歌,也见不到孟绾绾,无所依仗…… 那样绝望的日子他受够了。 他想翻身。 一切明明好好的,怎么会出岔子?怎么会来人? 把孟绾绾揽在怀里,莫景鸿随手扯了榻上孟绾绾刚刚扔下的手炉,一扬手就扔向了门口的方向。 “滚。” 暴怒的吼声,伴着手炉砸在门上的声音,瞬间炸响。 柳氏众人都吓得连连后退。 尤其是柳氏,她双腿都是发软的,几乎站不住,若非身边有小丫鬟搀扶,她怕是得直接瘫在地上。 “这……这怎么可能?” 明明是给顾倾歌和林鹤远设的局,在里面的,怎么会是孟绾绾和莫景鸿? 莫景鸿也就罢了,他为昭华公主所不喜,他什么都不知道,莫名其妙地进了夏竹园,被扯进了这场风波里,也算情有可原,还说得过去。 可孟绾绾呢? 她怎么会没守在昭华公主身边,跑到这来? 孟绾绾应该知道,今日昭华公主和她安排了局,为的就是要对付顾倾歌和林鹤远,她怎么会还冲进来,把好好的局面搅乱? 这…… 柳氏简直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她脸色惨白,刚刚心头升起的那点欣喜,一下子像是坠入了冰窟,坠入了深渊。 闹成这样,没除掉林鹤远不说,她怎么向昭华公主交代? “关……关门,快把门关上。” 回过神来,柳氏急忙开口吩咐下人,她厉声交代。 “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我把嘴闭紧了,夏竹园的事,一个字都不许透露出去。刚刚,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明白吗?都听懂了吗?” 下人们瞧着柳氏战战兢兢的样,俱是神色诧异,他们互相看了两眼,才要回应。 而这时,顾倾歌的声音,已然传了过来。 “要明白什么?” 听着这声音,柳氏回头望去,顾倾歌、夜相思已然带着下人进来了。 顾倾歌面色从容,言笑晏晏,一副事不关己,却好奇极了的模样,她款步过来,看向柳氏。 “我与昌荣郡主在隔壁休息,远远的就听到这边的声响,热热闹闹的,隐约间,我似乎还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就赶紧过来瞧瞧。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啊,与我有关吗?林夫人这么紧张,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下人们守口如瓶,这是在做什么?” “没,没什么。” 柳氏下意识地给下人使了个眼色,让人去关门,她自己也挪了挪身子,想挡住顾倾歌的视线。 毁不掉顾倾歌,也不能让顾倾歌把孟绾绾给毁了。 不然,昭华公主能饶了她? 想想昭华公主那模样,柳氏都觉得毛骨悚然。 偏这时候,夜相思惊恐又兴奋的吼声,已然响起,那声音凌厉至极。 “我的个老天爷啊,莫景鸿、孟绾绾,你们……你们还要不要脸了?这还是在忠勇侯府呢,你们就玩起刺激的了?就开始享受你们的闺房之乐了?白日宣淫,孟浪至此,你们……你们成何体统?” 房里,莫景鸿听到顾倾歌、夜相思的声音,心也跌进了谷底。 在进忠勇侯府之前,他还找过顾倾歌的。 他想跟顾倾歌聊聊的。 可顾倾歌没理会他,转头他就在顾倾歌的面前,把脸面都丢尽了,莫景鸿心里不是滋味。 好似在顾倾歌面前,他越来越抬不起头了。 怎么会这样? 顾倾歌了解莫景鸿,她大抵能猜到莫景鸿的心思,她微微勾唇,火上浇油,“如水、翠蓝,你们两个一起,去春华苑那头找找昭华公主,让她赶紧过来一趟吧。” “就是就是。” 夜相思懂顾倾歌的心思,她连声附和。 “她再不来,皇家的体面,都要被这两个不要脸的玩意给丢尽了。她一个声名鼎盛,端方大气的皇家公主,怎么就养了这么不要脸的女儿,嫁了那么不成器的男人?啧……家门不幸,真是家门不幸呦……” 第97章 这无耻劲儿,多般配啊 念叨着昭华公主家门不幸,夜相思喜上眉梢,神采飞扬。 她的幸灾乐祸,全都写在脸上了。 推开了柳氏,夜相思拉着顾倾歌,带着下人全都站在了门口,堵着门不给莫景鸿、孟绾绾出来的机会,连带着他们想穿衣服遮羞,也不可能。 夜相思的风凉话,还一句接着一句的,感慨不断。 “要不人说呢,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话还真是一点没错。倾歌你是将门虎女,一身肝胆,身心都太正了,玩不了这卑劣无耻,在他人家里苟且那一套,你跟莫家那丢脸的门风格格不入,也难怪你和莫景鸿日子长久不了。早休了他就对了,瞧瞧……” 往屋里面瞟了一眼,她戏谑咂舌。 “他得遇良人,两人臭味相投,孩子都有了,还玩苟且成奸那一套呢,这无耻的劲儿,多般配啊。” “噗。” 听着夜相思的话,顾倾歌忍不住笑出声。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能从夜相思的身上,看到夜锦枭的影子。 不愧同是夜家人,同出一门,她们的嘴毒,也是一脉相承的,损人时候的那个劲儿,还真挺像! 顾倾歌正寻思着,就听到了孟绾绾的吼声。 “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嘿。” 夜相思一听孟绾绾的话,笑声就更大了,出口的话也更直白。 “咋着,不要脸的事做都做了,这还突然要上脸了?让我出去?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我颐指气使摆架子?你也配?” “你……” “天大的乐子砸我眼巴前儿了,这热闹,我今儿还就要一看到底了,翠青,给本郡主和顾小姐摆椅子,本郡主倒要看看,今儿谁能赶人?” 夜相思这分明就是来砸场子的,别说孟绾绾和莫景鸿,就是柳氏,也看出来了。 几乎是本能的,柳氏想逃。 林鹤远没出现,那这就是昭华公主和顾家的斗法,与她没有关系。 她早些离开,早点脱身,情况或许还能好些。 可是,柳氏才往外走两步,就听到了顾倾歌的声音传过来。 “林夫人,这么急着走做什么?”叫住柳氏,顾倾歌笑意盈盈,却带着兴师问罪的压迫感,“刚刚,我可是听到林夫人叫我名字的,可这房里的人,明明是莫景鸿和孟绾绾,你尚未看清,就已经开口唤我了,这是什么道理?走之前,林夫人难道不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我……” “林夫人,你该不会是设了局,想要害我,想要毁我清白吧?” 顾倾歌质问,直白到不留余地。 “没有。” 几乎是在顾倾歌话音落下的瞬间,柳氏就给了她回应。 她回应得斩钉截铁。 仓皇抬头,对上顾倾歌的眸子,柳氏摇头。 “我只是来找鹤远的,要为他送药而已,我一片好心,怎么会有害人之意?尤其是,我和顾小姐无冤无仇,我林家和镇国公府,也从无仇怨,我怎会做对顾小姐不利的事?我没有理由的,顾小姐多心了。” 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慌乱,柳氏急声为自己狡辩,没弄死林鹤远,她总不能再把自己搭进去吧? 那真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这样啊。” 顾倾歌笑面虎似的,定定的看着柳氏,缓缓继续。 “原来林夫人是要找小林大人啊,林夫人确定他在夏竹园吗?是还没找到吗?刚好,我和昌荣郡主身边人手多,可需要我安排些人手,帮林夫人一起找找?” “不用了,”柳氏摇头,“一点小事,就不劳烦顾小姐了。” “不劳烦我了啊?” 呢喃着这几个字,顾倾歌饶有兴味地又瞟了柳氏一眼。 “那林夫人可要把自己说过的话,都一一的记好了,我这个人,是很爱翻旧账的。若是之后,林夫人想要麻烦我,那我可是会翻脸的。” 顾倾歌的威胁,并没有多少威慑力,却让柳氏莫名的有种她意有所指的感觉。 柳氏一颗心忽上忽下的,不安极了。 这工夫,夏竹园外,已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昭华公主在最前头,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她脸色阴沉,像是风雨欲来一般,压抑至极。 紧跟着昭华公主的就是岳氏。 而岳氏之后,是一众听了消息,来看热闹的人。 如水也好,翠蓝也好,可都是嘴快的,甚至不用夜相思、顾倾歌特意交代,她们两个到春华苑,就把事情都宣扬开了。 连带着前院男宾那头,她们也让人传了话。 昭华公主想捂着消息,为孟绾绾、莫景鸿遮羞,都没那个机会。 昭华公主气得要死。 但岳氏的脸色,却明显要好很多。 一早岳氏就瞧不上孟绾绾,尤其是传出消息,说皇上有心认顾倾歌做义女,封顾倾歌做公主之后,岳氏就更看不上孟绾绾了。 就算是昭华公主的亲生女儿又如何? 从地位到名声,再到本事和品性,孟绾绾比顾倾歌差了不止一点半点呢。 可是,莫景鸿接连出事,连带着探花功名都没了,这几日,莫景鸿频繁去镇国公府,去昭华公主府,别说见到人了,就是连大门,他都是进不去的。 接连受挫,岳氏的心思也就跟着变了。 顾倾歌也好,孟绾绾也好,两个女人,好歹能抓住一个,就挺不错的了。 睡了孟绾绾好啊。 丢脸归丢脸。 可是,这却也让孟绾绾和莫景鸿,死死地绑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开了。孟绾绾和昭华公主想摆脱他们莫家,那更是痴人说梦,是无稽之谈。 这世上捧高踩低的人多,见风使舵的更多。 眼下,他们是会看热闹看笑话,可等过阵子,莫景鸿复起,谁又还在乎今日这点事? 岳氏这么想着,不但不觉羞耻恼怒,甚至还有些兴奋。 岳氏那嘴脸,顾倾歌看得清清楚楚。 她忍不住回想,当初顾家未出事,没走下坡路的时候,岳氏每次来顾家,是不是也是这样带着算计的? 好在都已经过去了。 她和这种人,终于再也没有关系了。 心里想着,顾倾歌心里舒坦,眼看着昭华公主过来,顾倾歌唇角微扬。 “公主慢点,仔细脚下,放心,人都还在屋里呢,我和昌荣郡主都在这头帮公主看着呢,出不了岔子的。” 昭华公主看着顾倾歌,气得咬牙切齿,她恨不能将顾倾歌生吞活剥了。 到顾倾歌身边,她猛地顿住脚步。 “是你,是不是?” 第98章 顾倾歌,这笔账本公主记下了 与昭华公主四目相对,顾倾歌笑得邪气,她眨了眨眼睛,明知故问。 “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昭华公主脸色铁青,她微微往前一步,靠近顾倾歌,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低吼,“少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本公主什么意思,你心知肚明。顾倾歌,这笔账本公主记下了,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顾倾歌垂眸笑笑。 再抬头的时候,她脸上的笑意散了,留下的尽是冷意。 “公主,这话似乎换我说更合适。” “你……” “公主爱重女儿,爱女心切,我能理解,但是公主别忘了,四时有序,事分因果,是公主出刀在前,而我只是不想当任人践踏的蝼蚁,不得已才出手还击而已。若论债,也是公主先欠了债,怨不得人。” 顾倾歌的话很轻,可是,落在昭华公主耳中,一字一句,却犹若惊涛拍岸,巨浪滔天。 有多少年,她没听过这种话了。 “你胆子倒是不小。” “不比公主,”顾倾歌勾唇,“公主胆大心细,善用新棋,一子接一子,还真是让人目不暇接。只是,棋子虽好,下棋的人终究更重要,一子错,满盘皆落索,走错了,是会付出代价的。来日的确方长,边走边瞧也无不可,只是这日后的路,公主还需谨慎些才好。” “伶牙俐齿。” 昭华公主剜了顾倾歌一眼,就直接进屋了。 看着被堵在屋子里衣衫不整,瑟缩发抖的孟绾绾和莫景鸿,她火气不打一处来。 “来人,把门给我本公主关上。” “是。” 下人应声,过来关门。 见状,岳氏快跑了两步,一闪身就挤在了下人之前,进了房间。 也不管门关没关,岳氏快步到孟绾绾身边,她直接在榻上坐下,拉扯着衣裳,帮孟绾绾遮掩着,一副细心护着孟绾绾的模样。 之后,岳氏转头看向昭华公主,满脸堆笑。 “亲家,绾绾还怀着身孕呢,眼瞅着这月份越来越大了,是断断受不得惊吓的,你别冷着脸说话,仔细吓到她。” 岳氏的话和态度,让昭华公主不喜。 尤其是那句亲家……更是恶心她恶心的够呛。 就凭她岳氏,就凭那破烂的承恩伯府,凭什么这么热络地张口,跟她攀亲戚? 他们也配? “绾绾,穿好衣裳过来。” 昭华公主极力克制着情绪,不想发火,算计顾倾歌,反而被顾倾歌算计了,她若是再动怒,那就是顺了顾倾歌的意,亲者痛仇者快。 只是,从打出生就是公主,就是金尊玉贵,威严气派的。 昭华公主张口,那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就已经砸向了孟绾绾,孟绾绾心中畏惧。 她瑟缩着往莫景鸿、岳氏身后躲了躲。 “娘……” “亲家啊,你发这么大的火做什么?” 看得出来孟绾绾怕,岳氏心里骂着孟绾绾不知廉耻,胆小怯懦,成不了大气,帮不上莫景鸿太多。 可嘴上,岳氏已经出声,为孟绾绾抱不平了。 满脸堆笑,看向昭华公主,岳氏振振有词,理直气壮。 “景鸿和绾绾,可是成过亲拜过堂的,他们两个是正经两口子,虽说回京之后,这亲事没有再补办,差了些仪式,是委屈了绾绾,可名分这事,却是断断没有错的,跟那无媒苟合的可不一样。 都说小别胜新婚。 小年轻感情好,分开一日,那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更何况是分开了这么多日子,他们两个,怕是早已经思念成疾,相思成灾了。虽说地方是有些不合时宜,但正经的小两口亲热亲热,也不至于那么天理不容,罪不可恕吧? 亲家,多理解些孩子吧,可别发那么大的火。 绾绾还大着肚子呢,眼瞅着这就要生了,吓坏了可怎么得了?” “噗。” 岳氏的话,门边上的顾倾歌和夜相思听着,忍不住发笑。 一点没避讳着,夜相思用胳膊肘杵了杵顾倾歌,嘲弄的开口,“我的老天爷啊,简直给我开了天眼了,头一次见,能把白日宣淫、在他人家里野合这种不要脸的事,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的。不愧是承恩伯夫人,书香门第的主母,这嘴……真牛。” “嗯。” 顾倾歌点头,微微勾唇。 “真比起来,脸比嘴可要牛多了。而且,这也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以后你还有机会进行深入学习,这种开了天眼的时候,还多着呢。” “噗,这种机会不要也罢。” 顾倾歌和夜相思的话,刺耳得厉害,昭华公主脸色青黑。 她回头斜了眼下人。 下人会意,忙将房间的门给关上了。 昭华公主快步到软榻边上,她淡淡地看着孟绾绾,沉声吩咐,“赶紧把衣服穿好,跟我离开忠勇侯府。” “好。” 孟绾绾应着,慌忙将衣裳整理好,之后她快速下了软榻。 拉着孟绾绾的手,昭华公主转身就走。 至于一旁的莫景鸿,昭华公主甚至于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他。莫景鸿脸色黑沉沉的,他忍不住低唤了一声。 “绾绾……” 见状,岳氏睨了一眼莫景鸿,随即一把拉住孟绾绾的手腕。 “绾绾、亲家,别急着走啊。” “放开。” “亲家,事情闹成这样,若是让绾绾跟亲家你回了公主府,那外面的风言风语,指不定怎么说呢?依我看,还是先让绾绾跟我们回承恩伯府吧,所有的事,都说成小两口的事,这事自然也就能大事化小了,这对绾绾对亲家都好。” 岳氏在算计什么,昭华公主心知肚明,她可不吃这一套。 “有本公主在,任谁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人前不说,那人后呢?” “你……” “亲家,”打断昭华公主的话,岳氏眼神得意,“我知道亲家你看不上莫家,可老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绾绾和我家景鸿,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两个情投意合,亲密无间,孩子也都有了,亲家又何必要因为自己的喜恶,而棒打鸳鸯? 今儿的事闹成这样,绾绾跟着景鸿回伯府,旁人只会说他们感情好,受不得分离之苦。 可若是分开走,那不真成了没名没分,无媒苟合了? 尤其是,这世道自来都是对女子更严苛些的,男人风流,说来也不过是众人谈笑间那一笑,笑过了也就过了,可女子若是担上了卑贱浪荡、水性杨花、胡乱勾搭人的名声,毁了名节,那一辈子可就都完了。 亲家也不舍得绾绾走到这一步吧?” 第99章 我茶饭不思,满脑子都是你 岳氏字字玑珠。 她逼着昭华公主松口,让孟绾绾回承恩伯府。 只要孟绾绾今日回了莫家,那她和莫景鸿的婚事,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不论昭华公主乐意还是不乐意,迫于压力,昭华公主都只能认了这桩婚事。 自然的,莫家和昭华公主府也随之绑死了,再不会出现什么变故了。 这大树,他们就算是傍上了。 岳氏如意算盘打得响。 昭华公主被她步步紧逼,气得要命。 她现在,倒是有些明白,顾倾歌为何会把孟绾绾和莫景鸿,也拉入局中了? 让昭华公主府和孟绾绾再摆脱不掉莫景鸿,再摆脱不掉莫家,这报复,大约才是最毒最狠的。 尤其是,之前她明明得了消息,确定莫景鸿不举的,这种时候,莫景鸿偏又行了…… 昭华公主很怀疑,这里面也有顾倾歌的手笔。 她倒是小看顾倾歌了。 昭华公主迟疑,这工夫,莫景鸿忙跟过来,到孟绾绾身边。 牵住孟绾绾的手,莫景鸿开口,哽咽又诚恳,“绾绾,跟我回府吧,之前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今日也是我莽撞了,但是,与你分开的每一日,我都在想你,我也是日日都想见你,才情难自禁的。” “夫君……” “绾绾,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眼睛泛红,莫景鸿拉着孟绾绾的手,将她拉得与自己更近了些。 “绾绾,时光静好不曾惜,繁华落尽终是悔,真的失去过了,我才更明白珍惜二字何其重要。你不在府上的这几日,我茶饭不思,满脑子都是你,我真的不能没有你。绾绾,跟我回府吧,我发誓,绝对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 莫景鸿举着手指,冲着孟绾绾发誓。 “绾绾,我发誓我会保护你,保护好孩子的。不管外面有多少流言蜚语,我都会为你遮挡得干干净净,绝不让你受一丝伤,不然,就让我五雷轰……” “夫君,不要再说了。” 眼见着莫景鸿要发毒誓,孟绾绾快速捂住她的嘴,冲着她连连摇头。 她转头,红着眼睛看向昭华公主。 “娘,今日的祸,是我和夫君一起闯的,我自然要跟他一起承担,不能弃他于不顾。而且,今日我们一起回承恩伯府,的确对我们都有利,那为何不选更有优的选择呢?娘,你就让我随夫君回去吧。” 看着孟绾绾,听着她的话,昭华公主心中五味杂陈。 未曾沧海览奇珍,错把鱼目就当宝琛。 孟绾绾自小走失,没养在皇家,养在她身边,孟绾绾缺失的教育太多了,她的眼界也因而受限。 她未曾见过天下优秀儿郎,莫景鸿几句花言巧语,就把她哄住了,她深信不疑…… 昭华公主怎么能不难受? 昭华公主不想孟绾绾继续委身于莫景鸿,被这一家子纠缠,被他们吸血,成为他们的棋子和工具。 可千金难买孟绾绾甘愿。 她也不能做事太过决绝,否则,只会伤了孟绾绾的心,伤了孟绾绾和她的母女情分,她的好心,也真成了岳氏口中的棒打鸳鸯。 投鼠忌器,骑虎难下。 顾倾歌够狠! 心里想着,半晌,昭华公主终究还是松了口。 “好,”疼惜的看着孟绾绾,昭华公主点头,“绾绾,你先回承恩伯府,剩下的事娘来安排,你只管等娘的消息就是了。等晚些时候,娘再到承恩伯府去看你。” “谢谢娘。” “傻孩子,行了,你们先走吧。” 这忠勇侯府,多留一刻,就要多受一刻的非议,那些话少听些,也能好受些。 昭华公主这反应,让岳氏心里美滋滋的,几乎要飘起来。 “亲家,要不说还得是你呢,深明大义,不愧是皇家公主,这气度这本事,就是跟旁人不一样。亲家你放心吧,绾绾随我们回了承恩伯府,我们一定会待她好的,保证她不会受一点委屈。我这个做婆母的,更是会把她当亲闺女疼的,你这心就放回到肚子里吧。” 岳氏的话,连停顿的那口气,昭华公主都不信。 她只是不说破罢了。 昭华公主让下人开门,她走在前头,用身子护着孟绾绾出去。 屋外已经聚满了人,有各家的夫人,也有不好直接过来打听,派了小厮、丫鬟、婆子来看热闹的,人头攒动,比肩继踵。其中,还有些窃窃私语声,哪怕声音压得很低很低,昭华公主他们出来,还是听到了好几句。 “啧,出来了出来了。” “我还以为那位会为了体面和名声,吊死在里面呢。” “这不是一直养在皇家,养在京中的就是不成,在外头学了乱七八糟的习气,哪还看重名节体面啊?听说,之前被林家夫人撞破的时候,那玩得可刺激了,叫得可欢了呢。哪家重体面的,能干出这种事来?就是青楼娼妓,怕也不会如此吧?” “可不就是这话。” 大家伙儿议论纷纷,只是,瞧着昭华公主出来后,所有人就都噤了声。 法不责众,更何况,孟绾绾和莫景鸿的那点破事是事实,大家伙儿议论,哪怕说得难听了些,可事实就是事实,这也算不上什么大错。 昭华公主就算想发火,也断不能在这个时候闹开了,跟所有人为敌。 那样,情况只会更糟。 昭华公主强忍着火气,冷眼扫过众人。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顾倾歌、夜相思以及边上的柳氏身上。 顾倾歌、夜相思脸上依旧挂着笑,那幸灾乐祸的样子,像是刀子,戳得昭华公主、孟绾绾心头生疼。 至于柳氏,她身子瑟缩,脊背发凉,她想跟上前,跟昭华公主解释两句的,可是,眼下这么多人,根本不是解释的时候,再加上昭华公主目光冷得跟刀子似的,柳氏吓得腿发软,她也根本动弹不得,就是想上前,她也做不到。 柳氏人都要崩溃了。 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昭华公主消气,才能摆脱这场祸事? 早知道,她就不该跟昭华公主合作,不该卷入这场不属于她的纷争。 什么时候除掉林鹤远不行啊? 她都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柳氏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惨白着一张脸,踉踉跄跄的跑了进来,他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进夏竹园,就瘫在了地上。 他几乎是爬着,到柳氏一众人面前的。 “出……出事了,死人了,林……林夫人,小林大人死了,他……死了……” 第100章 凶手不是顾倾歌,还能是谁? “什么?” 柳氏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一瞬,她的表情都是控制不住的。 林鹤远死了?这怎么可能? 进了夏竹园,她甚至连林鹤远的影子都没瞧见,孟绾绾和莫景鸿勾搭在一起,闹得荒唐,布局功亏一篑,顾倾歌占尽了便宜,按理说,林鹤远也应该早已经像顾倾歌一样,顺利抽身了才对,他怎么会死了? 难道,是她让人替换的香囊起了作用?林鹤远那病秧子真的没熬住? 想着这种可能,柳氏几乎要笑出声。 她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居然还能有收获。 “鹤远在哪?他人在哪?” 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喜色,怕暴露自己的心思,柳氏蹲下身子,抓着来报信的小厮急声询问。 关切疼惜的戏,她倒也做得有模有样。 小厮闻声回头指向门口,还不等他作答,就见夜锦枭让人抬了个担架进来。 林鹤远躺在担架上,面色灰白,不见血色。大约是一时间找不到白布,亦或者是觉得侯府老太君今日过寿,见白不吉利,林鹤远的身上,盖了一块荼白色的锦缎,那素淡的颜色,衬得林鹤远的脸色更难看了。 周围之前来看热闹的众人,瞧着这场面,吓得连忙躲远了些。 倒是柳氏,快步上前。 到了林鹤远身边,不敢置信地连连摇头,柳氏的眼泪也跟着哗哗地往下掉,“鹤远,鹤远你别吓娘啊,你起来,你起来啊。” 哽咽的低喃,撕心裂肺,伤心欲绝。 昭华公主也没想到,她这边的事没成,林鹤远却居然真的死了。 原本顾忌着孟绾绾,想早些离开,不想再做什么的,可这样的机会,若是不好好利用,也太浪费了。 那也太便宜顾倾歌了。 眼底闪过一抹阴毒的光芒,昭华公主淡淡的开口。 “林夫人节哀。” 这声音,让柳氏的身子不由的一震,她泪眼婆娑地回头,看向昭华公主。 昭华公主快速开口,“小林大人是翰林院编修,位列朝堂,他今日来赴宴,好端端的,怎么会平白的丢掉性命?这件事,还得好好的查一查,不然,小林大人怕是黄泉路上,无法走得安心。这还都靠林夫人呢,林夫人可得冷静冷静,别哭坏了身子,忘了大事。” 一听昭华公主这话,柳氏就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 擦了一把眼泪,柳氏连连点头。 “公主所言甚是。” 附和了一声,柳氏随即又看向躺在担架上的林鹤远,许多年了,她从未觉得,林鹤远瞧着这么顺眼过。 碍眼的人,果然还是死了好。 心里这么想着,柳氏说出口的,却俨然又是另一番话。 “鹤远自小身子骨就不好,几乎是在药汤子里泡大的,可随着年岁增长,他的身子已经好多了,鲜少出问题,哪怕是在翰林院忙碌,偶尔通宵修书,也不曾出过什么差错。这次来参加老太君寿宴,我和他爹也担心过他身子的问题,一早出门的时候,还特意让府医为他诊过脉,确认他身子没问题的。好端端的,怎么会说没就没了,这事实在蹊跷,是得查查。” “那就让人去查吧。” 在柳氏话音落下的瞬间,昭华公主快速开口。 “小林大人不在前院等着开宴,却跑到了夏竹园,这事也很奇怪。他出事之前,和什么人见过面,都发生了什么,这都得一一查查,或许能有收获。” 听着昭华公主的话,柳氏朦胧的泪眼里闪过一抹恍然,她陡然抬眸看向顾倾歌。 “顾倾歌,是你是不是?” 顾倾歌挑眉,“我?” “是你。” 手指着顾倾歌,柳氏的身子都在颤抖。 “我是听人说鹤远被你叫到了夏竹园,走得太急,没有随身带药,我才带人赶过来,想给他送药的。可是到了夏竹园之后,我就没有见过鹤远,反倒是你,不知道从哪突然冒出来了。是你把鹤远叫到这来了,现在他人不明不白的没了,不是你害了他,还能是谁?” 随着柳氏开口,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顾倾歌身上。 而离顾倾歌近的几个夫人,更是躲瘟疫似的,一个个的,全都踉跄着往一边去,躲远了不少。 夜相思看着那场面,气得要命。 “你疯狗啊?张口就乱咬?杀人的罪名,你也敢乱推,张口就来,你想死啊?” 被夜相思骂,柳氏不但不举,反而还有些高兴。 这可都是机会。 身子发软,瘫在地上,柳氏看向夜相思,声音哽咽。 “昌荣郡主,我没有乱咬,这杀人的罪名,我也没想乱推。可事实就是顾倾歌叫了鹤远到夏竹园,之后就再没有人见过鹤远了。 眼下鹤远没了,害他的人,不是顾倾歌还能是谁? 我知道昌荣郡主和顾倾歌关系好,你们亲如姐妹,昌荣郡主偏心顾倾歌,也维护她,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我不怨郡主。可是,鹤远虽不是我生的,却是我看着长大的,是我当自己的骨肉养了二十来年的人。 哪怕郡主想要我的命,这些话我也不得不说。 今儿我就算把这条命扔在这,我也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让凶手逍遥法外。” “你……” “相思。” 眼见着夜相思又要开口,为她鸣不平,顾倾歌抬手拉了她一把,四目相对,顾倾歌冲着她摇了摇头。 之后,顾倾歌放开夜相思,她上前两步,到柳氏面前。 “林夫人,你还记得之前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顾倾歌突然的询问,让柳氏一愣。 “什么?” 顾倾歌微微勾唇,“我之前跟林夫人说过,林夫人要把自己说过的,都一一的记好了。我提醒过林夫人,我这个人,是很爱翻旧账的,若是之后林夫人想要麻烦我,那我可是会翻脸的。” 这话顾倾歌的确说过,只是,柳氏还是有些不明所以。 她强自镇定,郑重开口。 “这话你是说过,可是,我还是那句话,我不能让鹤远死得不明不白,让凶手逍遥法外。你是想翻旧账也好,是想翻脸也好,我都随你。但是,你欠了鹤远的,你就得还,杀人偿命,血债血偿。这个公道,我若讨不回来,我是不会放手的,不死不休。” “死不死的事,倒也不必急着挂在嘴边上,有那个工夫,林夫人还是先回忆回忆,自己曾经说过什么吧。” 这话,让柳氏茫然。 “什……什么……” 她还有说过什么吗?留了什么破绽吗? 有吗? 第101章 以有心算无心 看着柳氏,顾倾歌也不兜圈子。 “在见到林夫人的时候,我曾问过林夫人,林夫人原来是来找小林大人的啊?林夫人确定他就在夏竹园吗?我还问林夫人,还没找到吗?我和昌荣郡主身边人手多,可需要我安排些人手,帮林夫人一起找找?这话,林夫人还记得吧?” “那又如何?” “如何?” 呢喃着这两个字,顾倾歌冷笑。 “林夫人若是真担心小林大人,也确认是我约了小林大人到夏竹园的,那在见到我之后,难道不应该问我小林大人在哪吗?难道不应该通过我,知晓小林大人的下落,赶紧把你要给小林大人送的所谓的药,抓紧送过去吗? 可是,在我询问林夫人是否需要帮忙的时候,林夫人并未有此疑问。 那时候林夫人说:一点小事而已,就不劳烦我了。这都是林夫人自己说的,我没有撒谎吧?” 顾倾歌的话,问得柳氏语塞。 顾倾歌确实没有撒谎,那些话,都是她亲口说的。 当时,顾倾歌紧抓着她追问,为何还不等看清孟绾绾、莫景鸿的模样,就已经开口叫顾倾歌了,是否有心害她? 那种时候,她哪敢再多追问顾倾歌什么? 她哪还顾得上林鹤远? 她没想过,自己随意敷衍顾倾歌的两句话,还成了顾倾歌紧抓着不放的把柄,成了她的漏洞。 怎么会这样? 低着头死死地咬着唇,柳氏后悔得要命。 顾倾歌勾唇继续,“那个时候,林夫人绝口不提是我约了小林大人到夏竹园的,也不曾问我小林大人的下落,跟没有这事一般。现在小林大人出事了,林夫人倒是提了这事,振振有词,企图把所有的事,都推到我头上。 这道理说得通吗? 而且,之前莫景鸿和孟绾绾在房中苟且,林夫人撞破推门的时候,也是未见其人,就已经先唤了我的名字的。若非我和昌荣郡主在一起,有证人在侧,我们又恰好听到了林夫人的呼喊,这事指不定被抹黑成什么样呢? 林夫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这么害我? 小林大人出事,你说不想让凶手逍遥法外,要为他讨个公道,可是你接二连三出手,企图害我,这公道,又该怎么还给我?” “我……我……” 面对着顾倾歌的步步紧逼,柳氏心慌意乱。 在场的,几乎没有年轻姑娘,除了机灵的丫鬟、婆子、小厮,就是久在深宅后院内周旋的夫人,一个个都精明着呢。 若说光是林鹤远之死,他们或许还看不出是怎么回事。 可是,夏竹园内的人明明是莫景鸿和孟绾绾,柳氏作为头一个发现的人,还没瞧清楚人是谁呢,就已经唤顾倾歌的名字了。眼下,她又口口声声说,是顾倾歌约了林鹤远来夏竹园…… 这事连在一起就耐人寻味了。 须臾间,众人全看向了柳氏。 昭华公主那头,瞧着柳氏这模样,就知道柳氏这棋子废了。 甚至还没交手,顾倾歌就已经把柳氏给算计进去了,柳氏以有心算无心,还输得这么惨…… 她坚持愚蠢。 好在从始至终,昭华公主也没有把这事,完全寄托在柳氏的身上,她还让人做了安排。 昭华公主正想着,就听到岳氏开口。 “林夫人知晓是你约了小林大人来的夏竹园,先入为主,发现房中有异常,就以为房中的人是你和小林大人,先叫了你的名字,这有什么稀奇的?后来她发现房中的人不是你和小林大人了,不好再深问,也不再提及此事,也算正常。 就算林夫人与你交谈,言行有失,可这也不能作为证据,证明你就没杀人啊。 顾倾歌,出了人命,这人命关天的事,可是要讲证据的,光巧言善辩,逞口舌之快,用你那胡搅蛮缠,蛮不讲理那一套可没用。” 攀不上顾倾歌了,岳氏也没打算再哄着她。 柳氏不会说的话,岳氏全说了。 看着顾倾歌吃瘪,深陷泥潭,她自己心里舒坦,顺带着还能让昭华公主和孟绾绾高兴高兴,这一刀子,她捅顾倾歌捅的一点都不亏。 岳氏洋洋得意,几乎要飘起来。 莫景鸿见状,忍不住拽了她一把,低声叮嘱。 “娘,别说了。” 一边说着,莫景鸿一边看向顾倾歌,他眉头紧锁,神色复杂,他心里也乱糟糟的。 他知道,顾倾歌那性子,根本就不是滥杀无辜的人,就算林鹤远的事,跟顾倾歌扯上了些关系,顾倾歌也必然是清白的,是被人陷害了。 可是,他自己这头也是一摊烂事,他帮不上顾倾歌。 退一步说,就算他可以帮…… 孟绾绾和昭华公主,能允许吗? 看着顾倾歌,莫景鸿心里不是滋味,他这模样,尽数落在了孟绾绾眼中,孟绾绾的心也跟着凉了凉。 孟绾绾快速开口。 “夫君,娘说得不无道理,人命关天的事,尤其死的还是朝中大臣,这可不是小事。依我看,这件事得经官府才成。只有官府,才能抽丝剥茧,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秉公明断,还死者以公道。光耍嘴皮子,这么大的事,可说不过去。” “绾绾……” “今日来贺寿的大人多,京兆府、大理寺、刑部那头,也应该都有人过来吧?来人,去前院请诸位大人。” 不给莫景鸿开口的机会,孟绾绾就已经先吩咐人了。 身边的下人闻言,快速看那先昭华公主。 昭华公主微微点头。 下人离开,去前院请人来审理案件,不过,那些人还没到呢,刚刚在前院针对了顾倾歌的孔氏,就已经先带着一个人过来了。 孔氏与其一起,快速进了夏竹园。 “臣妇见过睿王爷,见过昭华公主。” 孔氏行礼。 夜锦枭自进院开始,就没开过口,只是,瞧着孔氏带进来的人,他眸子不禁微微眯了眯—— 钦天监副监:闵承泽。 看来,这一遭给顾倾歌设的局还不小,一个个的…… 简直找死! 夜锦枭正寻思着,就见孔氏瞟了一眼顾倾歌,快速开口。 “睿王爷、昭华公主,听闻夏竹园里出了人命,臣妇就匆匆的过来了,路上刚好遇上了闵大人,他是钦天监副监,一手占往察来的本事,是连皇上都夸赞的。他说察觉到了异象,特意过来瞧瞧,有他在,犹若神明在天,真凶必定无处遁形。” “哦?” 夜锦枭挑眉,看向闵承泽。 “闵大人能靠着一手占往察来的本事,查到凶手是谁?” 听问,闵承泽缓步上前,没想到夜锦枭在,他仔细斟酌着措辞回应。 “回睿王爷,微臣不敢托大夸下海口,但是,微臣的确是察觉到了天有异象,才过来的。臣愿以追天问之术,问天真相,是否能成,臣不敢断言,但若有结果,锁定了凶手,那必然不会有错。” “追天问啊!” 夜锦枭还没开口,人群中,就已经有人惊呼出声了…… 第102章 顾倾歌,怎么死的不是你? 追天问是闵承泽的秘术,京中不少人都是听说过的。 据说,闵承泽从前只是个江湖术士,十来年前,先帝还在位时,他就是靠着一手追天问之术,为先帝解惑,步入朝堂的。传言说他有通天之能,他问什么,天就会赐予他答案,答案会呈现在石壁上、纸上、或者其他地方,神乎其神。 但是大家也听说,追天问之术是不能滥用的,问天通天,泄露天机,是会遭到反噬的。 若是常用,那是会折寿的。 是以,十多年了,大家也就只听说过闵承泽用过两次追天问,却从未亲眼见过。 没想到今儿居然还有机会开开眼界,看到闵承泽用追天问。 众人怎会不欣喜惊讶? 夜锦枭凝眉,“你要用追天问之术?” “是。” 闵承泽微微抬眸,看向夜锦枭,他也没有兜圈子,话说的大义凛然。 “小林大人乃翰林院编修,是朝中大臣,下官与其见过两次,深觉其身子虽弱,但文人傲骨,气质不俗,品行卓然。他死的不明不白,实乃朝廷的损失,大燕的损失。下官没有什么其他的本事,愿以寿数为其换个公道,如此,也不枉相识一场。” “闵大人倒是高义。” “睿王爷谬赞,这也是下官分内之事。” 听着闵承泽这话,夜锦枭的眼神中,也更多了些许戏谑的意味。 别人不清楚闵承泽是怎么回事,他却是清楚的,当年先帝重用闵承泽,不是因为他的追天问之术有多好,而是因为先帝需要。 谎撒多了,连自己也信了。 他还真以为自己有通天之能,能叱咤风云了? 夜锦枭冷哼,他随即看了看身侧的无影,“搬椅子来,今儿本王也好好瞧瞧闵大人的本事,开开眼。” “是。” 无影应声,很快就将椅子搬了过来。 夜锦枭顺势坐下,目光灼灼的盯着闵承泽,那样的眼神,让闵承泽有些头皮发麻。连带着一旁的昭华公主,脸色也微微沉了沉。 昭华公主也没想到,夜锦枭会坐下来瞧,他可是个混不吝的,别坏了事。 眼神微凛,昭华公主看着夜锦枭,冷淡开口。 “十二弟倒是好兴致。” “皇姐说笑了,”回看昭华公主,瞟了她身后的孟绾绾一眼,夜锦枭勾唇,“比不上皇姐,自家孽障把家中脸面都撕碎了,皇姐还能顾得上不相干的人死活,留下来看热闹,皇姐的兴致显然更好些,臣弟要学的还多。” 这话,别人不敢说,夜锦枭嘴毒,说得直接。 昭华公主和孟绾绾脸都要绿了。 昭华公主语气沉沉,“十二弟还真是一点没变,一如既往的凌厉。” “皇姐谬赞,比起嘴来,臣弟的手段要更凌厉些。换做是臣弟,这等水性杨花、狐媚生事、不重名节、白日宣淫的子女,臣弟早就动手,乱棍打死了。哪像皇姐,还要把人带回去当活祖宗供着。下作的玩意,她也配?” “你……” “闵大人开始吧,一会儿前面该开席了,本王……饿了!” 打断昭华公主,完全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夜锦枭硬生生将这口气,让昭华公主憋在了心口,吐不出来。 闵承泽闻声,也不敢再耽搁。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昭华公主一眼,见昭华公主没有阻拦的意思,他随即转身,到夏竹园西侧的墙畔。那里有一块石壁,上面用浮雕工艺,雕了夏竹园翠竹盛景,同样,其他几个竹园中,也有这样的石壁存在。 到石壁边上,闵承泽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压低了声音呢喃。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阴阳调和,道阻且长。三清在上,五帝临凡,诸邪退散,真相尽显。” 他振振有词,倒有那么点大师做法的意思。 顾倾歌目光灼灼的盯着。 夜锦枭也眼睛一眨不眨。 就在这瞬间,闵承泽不知从哪拈出了一道黄符,他手指微微用力,黄符就燃起了一团火,在他指尖化作了灰烬。 这一幕,让不少人啧啧称奇,尤其那些丫鬟、小厮,更有不少尖叫出声的。 闵承泽还在继续。 他抬起手,指尖在虚空中画符,符成那一瞬,他猛地睁开眼睛。 瞧着旁边有个小丫鬟端着茶壶,闵承泽陡然伸手,隔空将茶壶攥在了手中,在一片惊呼声中,他掀了茶壶盖子,扬手将茶泼在石壁上。 瞬间,石壁上就开始渐渐浮现出了血红的画面。 起初是一个男子,文质彬彬,一身华服,他腰间挂着一枚金丝香囊,与林鹤远腰间挂着的香囊如出一辙。 “是林鹤远,是他。” “追天问,真的从老天那问到了答案,这也太神了。” “快看,还有。” 在石壁上,很快就又浮现出了一个女子的模样。 依旧是血红的线条,女子一身华服,手中握着一杆枪,一身英气。她赠与了林鹤远一枚金丝香囊,还为林鹤远系在了腰间。 “那女子手里握着枪,如果没记错,顾小姐就是用枪的吧?” “小声点,想死啊。” “看就是了。” 石壁上的图像还在出,女子约林鹤远到一处竹林小屋,环境与夏竹园相差无几。林鹤远在香囊的作用下失了神志,两个人倒在软榻上,衣衫不整,形容放浪,林鹤远体力不支,断气而亡。 之后,女子撇下了林鹤远,惊慌逃离,再不见踪影。 所有的画面,一幅连着一幅,尽数出现在了石壁上,让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闵承泽脸色惨白,像是做法受到了极大的反噬,损耗了精力一般,他虚弱得厉害,连脚步也是踉跄的。 他缓步到夜锦枭、昭华公主身边。 微微喘息,两息过后,他才看向二人低喃开口。 “睿王爷,昭华公主,臣以追天问之法,问出了小林大人之死的经过,可以确认他是因一个用枪的习武女子而死,这不会有错。” “那不就是顾倾歌?” 还不等夜锦枭、昭华公主开口,柳氏就已经咆哮上了。 “我得到的消息,就是顾倾歌约了鹤远,她出身将门之家,又会用枪,天意也显示是她所为。她就是凶手,就是她害了鹤远。” 柳氏怒目横斜,看向顾倾歌。 她眼泪哗哗往下掉。 “是你,贱人,你婚事不顺,体会不到女子的快乐,就盯上了我们鹤远是不是?你为了男欢女爱的那点事,对他用药了,是不是?你怎么那么贱,那么歹毒?鹤远身子不好,哪承受得住这些?你为了一己私欲,一时欢愉,置他性命于不顾,你才该死,怎么死的不是你?” 柳氏大骂。 而随着柳氏声音落下,一道暗影,也飞身扑向了顾倾歌,杀气腾腾…… 第103章 你自己承认,还是等我砸了你的饭碗? 来人轻功绝顶,武力不俗。 他拳拳到肉,虎虎生风,逼近顾倾歌后,他出手直击顾倾歌面门,奔着杀顾倾歌而去,毫不留情。 来人正是归德中郎将,林鹤远的父亲林武。 要是换做旁人,怕是林武这一拳下去,脑袋就得开花。 可顾倾歌也不是吃素的。 自小习武,几乎就没断过,哪怕这几个月,因为身上有伤的缘故,顾倾歌练功的时间,比之前少了,可底子总归还是在的。几乎在林武进夏竹园的瞬间,顾倾歌就已经察觉到了,并且做好了防备。 林武攻势虽猛,可那拳头,却伤不到顾倾歌半分。 一连几次攻击,林武都没有占到便宜,甚至于他连顾倾歌的头发丝,都没有碰到半分。 作为武将,林武碰上过的高手不少。 但在顾倾歌一个小姑娘手里,落了下风,还落得这么惨的…… 少有。 加之丧子,心里痛,林武大怒。 “好个将门女,害了我儿,还想靠着点三脚猫的功夫逃命,今儿我若不把你的脑袋拧下来,我就不姓林。” 顾倾歌勾唇,“林大人改姓我不拦着,但不论如何改,都千万别改姓顾,我顾氏一脉,可没有这么眼瞎的,林大人可别来拉低我们的档次。” “牙尖嘴利,找死。” “那就试试。” 顾倾歌的脸色,也骤然冷了下来,她高声道。 “这几年,我顾家是低调,也的确因为出了些事,大不如前了,可我顾家还没倒呢,更还没有沦落到人人可欺的地步。今儿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我瞧好了记好了,日后,想针对顾家,想乱来的时候,也都给我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折腾得起?” 话音落下,顾倾歌再不耽搁,她化被动为主动,先一步出击。 林武的轻功好,顾倾歌的轻功更好。 她身形灵活,身轻如燕,一身华服穿在身上,随风而动,衬得她就像是翩然欲飞的蝴蝶,美得勾人心魂。 以轻功逼近林武,她的拳头,也随之而出。 不同于林武的重拳猛攻,顾倾歌力道虽也不小,但她不是那种靠蛮力取胜的人,她也还不至于用尽全力。她的攻击灵活多变,明明是初次交手,可几个回合下来,她却像是对林武的功夫套路了如指掌了一般,她攻击之处,皆是林武的弱点,而且,她的每一次攻击,都在限制林武的发挥。 几次下来,林武的拳法就彻底被打乱了,攻击效果也愈发微弱。 反倒是顾倾歌,气势正猛,速度还在变快。 有那么一瞬,在场不会功夫的人,几乎瞧不见顾倾歌是怎么出手的,他们只能瞧见一片残影。 “天啊,这也太快了。” “之前就听说顾小姐习武,功夫很好,不逊于顾家男儿,却没想到能好到这种地步。” “我怎么瞧着林大人要输啊?他不会真打不过顾倾歌吧?” “可惜了顾小姐是女儿身,她要是个男子,能上战场,带兵打仗,顾家还何至于愁无人支撑门庭,光耀门楣啊?要是那样,不敢多说,顾家的荣耀,至少多延续两三代,那是绝对不成问题的。” “可不就是这话。” 在场的人,以及知道夏竹园出事,匆匆赶来的前朝大臣,瞧着这场面,窃窃私语不断。 夸赞的,感慨的,不在少数。 那些话,夜锦枭听见了,他却不多在意,他紧盯着顾倾歌和林武。 顾倾歌的功夫什么样,夜锦枭心里有底,按道理说,顾倾歌不会输给林武,更不会吃亏。只是,在这战场上,不到最后一刻,输赢终究是不定的,随时都还可能发生意外。 尤其是,林武爱重林鹤远这个儿子,骤然得知爱子离世,他的痛苦和愤怒堆积到了一处,正是需要宣泄的时候。 他这会儿的爆发力,大约比任何时候都要强。 夜锦枭终究还是有些担心顾倾歌的。 别出事才好。 好在,顾倾歌也没有多耽搁。 她和林家无冤无仇,跟林武也没什么恩怨,她还不至于因为林武一时动怒,而跟林武打到头破血流呢。 更何况,人都到齐了,处理烂摊子更要紧。 顾倾歌抓住机会,袭击林武下盘,几次攻击,就让林武倒在了地上。 没有乘胜追击,顾倾歌飞身退开了。 看着气势汹汹,还想再战的林武,顾倾歌微微抱拳,“林大人爱子心切,得知小林大人出事,又怒又惊,大打出手,倾歌能够理解。不过林大人,眼下的当务之急,难道不应该是查清楚小林大人的事吗?林大人可不要因为一时之气,而失了方寸,耽误了大事。” “还有什么可查的?” 林武起身,冷眼看向顾倾歌,厉声咆哮。 “闵大人已经用了追天问之法,问出了答案,就是你用了下作手段,害了鹤远。我家夫人也得到了消息,确认是你约了鹤远,这也是证据。所有的证据都表明,你就是害死鹤远的凶手,杀你报仇,就是我的当下大事。” “呵。” 顾倾歌听着林武的话,不禁冷笑了一声。 “林大人也是在朝为官的,查案断案,就这么草率的吗?闵大人的确用了追天问之法,可追天问之法,得到的答案就一定是对的?不会有错?林夫人也的确言之凿凿,说我约了小林大人,可这也是一面之词,这就一定是真的?不会是谎言?” “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什么时候,大燕断案,靠玄之又玄的鬼神之说了?凭什么林夫人说的,就不会是谎言?我好歹是国公之女,功臣之后,断我生死,就凭这两个人拿出的似是而非的证据?这说得过去?” 顾倾歌的话,让林武的眉头蹙成了一团。 顾倾歌也不管林武如何,她一步步走向面色惨白的闵承泽,眼底里全是笑意。 “闵大人声名在外,一手追天问之术,更是受两代皇帝追捧,这等本事这等成就,着实让人羡慕。若是一着不慎,一步走错了,让十数年的努力付诸东流,成了空,闵大人就不觉得可惜?” 闵承泽闻言,本就惨白的脸色,瞬时更白了两分。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闵大人是想自己承认装神弄鬼,还是等我动手,砸了你的饭碗?” 第104章 他看上的小姑娘,果然不是吃素的 顾倾歌一开口,就给了闵承泽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几年,凭着一手追天问之术,他也算在朝中站稳了脚跟,哪怕他用追天问的次数不多,可还没有人敢说他是装神弄鬼呢。 顾倾歌是知道什么吗? 闵承泽眉头紧锁,没有开口,这工夫,柳氏已经先哭吼上了。 “顾倾歌,我知道你巧舌如簧,能言善辩,可是,闵大人是钦天监副监,一手追天问之术,从没出过差错。他已然查出来了凶手是你,现在,你还想倒打一耙,把脏水都泼到他身上去吗?你害了我家鹤远还不够,还要害了闵大人吗?你怎么能如此恶毒?” “就是。” 孔氏抓住了机会,连声附和。 左右之前因为寿礼的事,已经把顾倾歌得罪死了,顾倾歌放言,出了忠勇侯府是不会放过她的…… 那她索性就趁势推一把,让顾倾歌出不了这忠勇侯府。 贱人,就该死。 “顾倾歌,众目睽睽之下,你还能颠倒黑白,胡乱攀咬,见微知着,可见你是个什么样的人。约小林大人的是你,孟浪无耻的是你,矢口否认残害忠良的也是你,你这样品行不端,残暴粗鲁的女子,哪还有半分的将门风骨?你真是把顾家的脸面都丢尽了。顾家的列祖列宗若是知道家门不幸,有你这种子孙,怕是棺材板都会压不住,会死不瞑目,不得安宁吧?” “啪。” 顾倾歌一甩手,就直接给了孔氏一记耳光。 孔氏的脸,火辣辣的疼,她嘴里全是血腥味,她的牙,就那么硬生生的被顾倾歌打掉了一颗。 孔氏抬眸,红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顾倾歌。 顾倾歌冷笑。 “我说过,看在老太君今日做寿的面子上,在忠勇侯府里我不动你,这是我对老太君和忠勇侯府的敬重,可这不是你蹬鼻子上脸的理由。你怎么说我,我都可以退一步,可以忍你三分,但说我顾家,说我顾家列祖列宗,我若忍你,那我就不姓顾。” “你……” “你管不好的嘴,我替你管,别有下次,不然到时候你的嘴烂了,可别怪我下手狠。” “……” “还有,你刚刚说过的话,你都给我记好了。我顾家的风骨如何,一会儿,你跪着给我重新说。” 话音落下,再不理会孔氏,顾倾歌转头看向闵承泽。 “闵大人,还没想好吗?” 闵承泽闻言,眯着眼睛看向顾倾歌。 “下官不知道顾小姐这话何意,只是,下官靠本事办事,靠上天呈现的答案做推断,所言所行,问心无愧,下官不知道应该要再想好什么。若是顾小姐指望着下官能颠倒黑白,不顾全天意,只说顾小姐爱听的,只说对顾小姐有利的,那恕下官无能为力。” “闵大人一席话大义凛然,但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想来我也得问问上天。” “你……” “闵大人,得罪了。” 话音落下,顾倾歌勾勾手,小禄子、小远子就已经冲了过来。 他们两个直接动手,一左一右的钳制住闵承泽的肩膀,让闵承泽动弹不得,如意则顺势上前,伸手摸进了闵承泽的袖口,转而摸到了他的胸前。 很快,如意就将一道符纸,两个瓷瓶,交到了顾倾歌手上。 “小姐所料不错,东西都在这了。” “嗯。” 点点头,顾倾歌瞧着闵承泽骤然发青发黑的脸色,眼底更多了一抹冷意。 顾倾歌转头,拿着东西去了之前闵承泽做法的石壁旁。 “闵大人一手追天问的本事,让所有人都啧啧称奇,赞不绝口,这等本事,若无传承,岂不是太可惜了?刚好,我对这种事特别感兴趣,今儿有机会,就斗胆学一学,尝试尝试,我这一手不敢称追天问,我这就叫……问天吧?” “顾倾歌……” 几乎是在顾倾歌话音落下的瞬间,昭华公主就语气凛然地吼了她一声。 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顾倾歌,昭华公主气得要死。 闵承泽的手段,是被顾倾歌看破了吗? 她怎么会知道? 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昭华公主厉声开口,出言警告。 “顾倾歌,鬼神之事玄而又玄,你可以不信,却不可以不敬畏,不然引得天怒,后果不堪设想。追天问之法,乃是上天于闵大人的恩赐,更是上天于大燕的恩赐,你如此亵渎,就不怕影响了自己,影响了大燕运程吗?” “嘶。” 顾倾歌倒吸了一口凉气。 “昭华公主,你果然是个思虑周全的人,你说的都对,你说的这些,我自然也是都考虑过的。所以我这叫问天,不叫追天问啊。” “你……” “昭华公主,若引得天怒,我愿被五雷轰顶,天打雷劈,这后果我受着就是了,我不怕的。至于大燕运程,公主也不必担心,大燕强大,堪称几国之首,皇上圣明,一心为民,文臣武将皆为肱骨,建树不俗。这样的大燕,运势只会蒸蒸日上,会繁荣鼎盛,才不会出什么岔子呢。” 顾倾歌振振有词,甚至把在场的朝臣,也都恭维吹捧进去了。 她堵住了昭华公主的嘴。 再说下去,哪怕昭华公主一心为大燕,也难免会让人品出几分她对朝臣不信任的意思,那是会得罪人的。 昭华公主盯着顾倾歌,眼神阴冷,凌厉如刀。 顾倾歌只当没看到。 话音落下,顾倾歌就打开了手里的一个小瓷瓶,将里面为数不多的水倒在掌心里,她用手指沾着水,将水珠弹到石壁上。 须臾间,众人皆惊。 “追天问的画面没了,那些红色的印记瞧不见了,一点都瞧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这也太……” 众人议论纷纷,可到关键处,众人又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顾倾歌回头看看众人,她笑盈盈地勾唇,“我要做法了,问天之法初次现世,若有不足之处,还请诸位多担待。问天问天,实在不知道要问老天什么好,不若就问问……若是大燕开疆拓土,边境再起战事,我顾倾歌有没有本事上战场,独闯敌营,取敌军大帅项上人头吧?” 顾倾歌的话,让场面一时间安静得诡异。 众人面面相觑。 顾倾歌却不在意,她自顾自地继续。 “顾倾歌最美,顾倾歌最强,顾倾歌打仗可称王,动手打倒下作鬼,打烂他的坏心肠,老天若是开了眼,赶紧过来帮帮忙,看看可有通天能,让我变强再变强,能否开疆再拓土,大燕做那国中王?” 碎碎地念叨着不着调的词,下一瞬,顾倾歌将如意从闵承泽那掏的符纸拈在手中。 她手指一碾,指尖火花四起。 那场面,跟之前闵承泽动手,用追天问之法时候的场面,简直如出一辙。 一时间,众人的眼神都有些耐人寻味了。 夜锦枭瞧着,更是忍不住嘴角上扬,他看上的小姑娘,果然不是吃素的。原本,他还打算着动手拆穿闵承泽的,没成想顾倾歌自己就都解决了。 她……可真行! 第105章 真他娘的扯淡 顾倾歌手上的动作一点没停。 她唇瓣嗫嚅,一副念念有词的样,随即她也抬手在虚空中画符,行云流水,没有半分停顿,瞧着有模有样的。可是在场熟悉草书的朝臣,亦或者是善书法的夫人、公子,大家伙儿都能看得明白,顾倾歌写的是—— 真他娘的扯淡。 一个个的,瞧着顾倾歌的纤纤玉手,眼神晦暗,嘴角忍不住直抽搐。 紧接着,顾倾歌就转头看向了之前拿着茶壶的小丫鬟,眼见着她踉跄着想要后退,顾倾歌一伸手,凝聚内力,隔空取物。 眨眼的工夫,小丫鬟手上的茶壶,就已经到了顾倾歌手上。 茶壶里只剩了个底。 顾倾歌把那点水,扬手泼在石壁上。 连带着之前,如意从闵承泽那搜来的另一只小瓷瓶,她也一并打开,将里面不算多的水,也顺势泼向了石壁。 之前出现又消失的红色画面,一幅幅的,又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顾倾歌满意地勾唇。 “看来,我是有那么点过目不忘的本事的,我也很得老天爷喜欢,瞧瞧,这追天问的本事,看一次我就学了个七七八八了,还真问出点东西来。 啧,这个文弱的公子,应该就是敌军的领兵大将吧? 这弱不禁风的样,上了战场,一拳头砸下来估计就得死八次,敌军以这样的人为将为帅,我大燕何愁不兴? 瞧瞧,后面这不就说了。 我用一个香囊,就把他给毒死了,而他到死还沉浸在温柔乡里,不知危机降临呢。 这香囊好啊,这不就是在说,我们取敌国疆土,犹如探囊取物? 这是个好兆头,我也是个福将。 不错,真不错。” 顾倾歌夸自己的时候,一点没收着,而她的夸张,也在印证闵承泽的荒唐。 一时间,众人都看向了闵承泽,眼神中尽是探究。 顾倾歌也一步步走向闵承泽。 “闵大人的追天问之术,的确让人大开眼界,只是你说,怎么我问天的结果,和闵大人问天的结果,是一样的呢?闵大人,你说这是缘分吗?” “我……” “我给过闵大人选择的,我问过闵大人:是自己说,还是等我砸了你的饭碗?闵大人言之凿凿,说自己问心无愧,那今儿我就让大家伙儿都好好看看,闵大人这无愧的心,到底能有多黑?” 说着,顾倾歌的眼神中,更多了戏谑意味。 “一点江湖上糊弄人的小把戏,雕虫小技,也敢搅弄风云,企图断人生死,闵大人,你好大的胆子。” 一字一句,声严辞厉。 顾倾歌也不跟大家卖关子,她很快就做了解释。 “闵大人所谓的追天问,其实与天无关,也与问无关,这不过是个小把戏而已。 提前用碱水,在墙壁上画出所需的图案,或者写下所需的字做答案,等干了之后,图案和字就会自动消失。那小丫鬟的茶壶里装的,根本不是茶水,而是姜黄水,待到需要的时候,将姜黄水泼在画有图案或者写有字的地方,图案就会显现出来。 而相反,用白矾水泼向图案和字,它们就会消失。 闵大人用追天问之术,查小林大人死因,查到了我身上,口口声声说是我害死了小林大人,这本身就是一场提前布置好的陷害。 那个茶壶,石壁上的图案,以及闵大人身上搜出来的瓷瓶…… 这些,全都是证据。” 顾倾歌的话,是有说服力的。 毕竟,刚刚在场的人都瞧见了,顾倾歌能把闵承泽弄出来的图案弄消失,又让其重新出现,这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只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昭华公主哪甘心就这么让顾倾歌逃了? 昭华公主给柳氏使眼色。 柳氏瞧见了,瞬间心领神会。 她已然哭成了泪人,她的身子,几乎紧靠着林武,仿佛没有林武撑着,就随时都会倒下去似的。 看着顾倾歌,柳氏连连摇头,她大骂。 “一派胡言,顾倾歌,我知道你能言善辩,可你也不能这么妖言惑众,颠倒黑白啊。就算你说的什么碱水,什么姜黄水是真的,可是,闵大人又怎么可能提前知晓,你和鹤远会出现在夏竹园?他又怎么会知道鹤远会出事,还提前做了安排?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手指着顾倾歌,仿佛恨毒了她,柳氏斥责。 “你是有本事,可我知道,这些都是你为了逃脱罪责的诡辩,是你搞出来的蒙骗人的。我承认你厉害,可是,你害了鹤远这是事实,你拉谁下水为你遮羞都无用。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你害了鹤远,你是凶手,你就得付出代价。” 柳氏哭吼着,她的话,倒也不无道理。 众人凝眉。 柳氏紧紧的抓着林武的胳膊,哭得难以自控,她一声声地哭诉。 “大人,鹤远虽非我亲生的,却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些年,我早就把他当成亲骨肉了。 他身子骨不好,我怜惜。 他身子见好,我欣喜。 我已经在张罗着为他说亲了,他有功名有学识,再结一门好亲事,娶一位贤良淑德的妻子,谈诗咏月,琴瑟和鸣,也算一生幸福了。 我为鹤远憧憬了将来,我也在瞧着他一步步走向幸福,我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在今日这样的日子里被人所害,好好的未来,就此全都断送了。 我没有顾倾歌会说,我也没她会诡辩,可我就是知道,她是害死鹤远的凶手。 大人,不能绕过她,绝对不能。 不然,鹤远会死不瞑目的,我也不会甘心的,大人。” 柳氏的话,说进了林武的心坎里。 他自来爱重林鹤远,他也接受不了,林鹤远就这么没了。 林鹤远死得不明不白,就算刚刚顾倾歌所言所行,能够证明闵承泽的追天问之术或有不妥,但这也不能证明,林鹤远的死,就与她无关。 林武冷着脸,看向顾倾歌。 “顾倾歌,就算我信你追天问有假,但这依旧无法证明你的清白。” “那林大人想要如何?” “你跟我去官府,请官府调查,若是官府调查的结果证明,鹤远之死与你无关,那我长跪三日,给你赔罪,证你清白。可若是调查证明,你就是害鹤远的凶手,那我要亲手砍了你的头,我要你为鹤远陪葬。” 林武杀气腾腾的说着,他随即推开柳氏,走向顾倾歌。 “走,跟我去官府,现在就去!” 第106章 抓我?只怕公主抓不起 昭华公主瞧着林武气冲冲的模样,心中暗喜。 去官府好啊! 去京兆府,她现在就可以安排人打点,直接在京兆府,就把罪名给顾倾歌按死了。到时候,纵使顾倾歌的二姐夫,顾倾屏的夫君李长诀是大理寺丞,也没机会进来掺和,再去救她了。 罪名一定,谋害朝廷命官,顾倾歌就是不死,也少不了一场牢狱之灾。 暗无天日的大牢,她堂堂皇家公主,想弄死个人…… 轻而易举。 心底想着,矜持如昭华公主,她眼底依旧满是算计得逞的得意。 孟绾绾抓着帕子的手,也忍不住微微收紧,喜色外露。 她今日已经够倒霉的了,里子面子,几乎都丢尽了,她也没想过,居然还有峰回路转的时候。顾倾歌若是被带去了官府,因谋害朝廷命官而死,那毫无疑问,顾倾歌会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反倒是她,有望从风口浪尖上下来了。 若是顾倾歌能死在官府,再不出来恶心她,再不掺和进她和莫景鸿的感情中…… 那就更好了。 昭华公主和孟绾绾母女俩想着,心里高兴,连带着柳氏和孔氏,也都心底欢喜。一个个的,目光落在顾倾歌身上,幸灾乐祸,全在脸上。 顾倾歌对上林武的眸光,微微勾唇。 “好。” 应得爽快,她几乎没有一丝犹豫。 “事情真相到底如何,林大人说去哪断,就去哪断,我都奉陪。只是,林大人要记得你说过的话,若是事实证明,林鹤远的事与我无关,那我是要林家赔罪的。至于这罪怎么赔,须得我说了算。” “一言为定。” 林武应声,短短几字,掷地有声。 眼见着大势已定,昭华公主不愿事情再生变数,她快速开口吩咐。 “来人,抓住顾倾歌,抬上小林大人的尸体,直接去京兆府。京兆府即刻审理此案,务必秉公明断,不得徇私。” 随着昭华公主话音落下,她手下的人快速上前,就要动手抓顾倾歌。 顾倾歌冷眼看向昭华公主。 “不劳昭华公主费心,这路我会走,眼下我还不是凶手,不是罪犯,抓我……只怕公主抓不起。” “嚣张狂妄,不知所谓。” “嚣张不嚣张无所谓,关键在于,这嚣张的后果,我兜不兜得住,咱们拭目以待。” 顾倾歌意味深长的笑笑,下一瞬,她转身就走。 林武见状,让人抬了林鹤远,急忙跟上,林武紧跟在顾倾歌身边,仿佛生怕顾倾歌跑了似的。 众人目送着顾倾歌一众人离开,也有好热闹的,一路跟了上去。 就连昭华公主、孔氏、柳氏,也都离开了夏竹园。 无影眉头微蹙。 “王爷,就让顾小姐这么走了?” 依照夜锦枭对顾倾歌的在意程度,明知道这是个坑,夜锦枭怎么会轻易放手,就这么让顾倾歌跟林武离开? 就算顾倾歌清清白白,到了京兆府,什么都能说清楚,不会有性命之忧。 可万一呢? 万一受刑,万一被关,万一有什么流言传开了,于顾倾歌不利,那最后心疼的,不还是夜锦枭? 他现在愣着,一言不发,为的是什么呢? 无影不解。 看着无影,夜锦枭摩挲着玉扳指的手微微顿了顿,他眯着眼睛,缓缓起身。 “急什么?” “什么?” “登高跌重,有些人,只有让她高兴高兴,她跌下来的时候,才会体会到那种滋味有多痛。” 左右也过不了春华苑,出不了忠勇侯府,至于什么京兆府,什么大牢,那更远着呢,一切都还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不了什么事。 真若段铮杭连他吩咐的那点小事都办不好,让顾倾歌出了忠勇侯府,真出了岔子…… 那这忠勇侯府的荣光,也就算到头了。 不是他心眼小。 而是,后嗣无用,就是家族衰败的开始。 心里想着,夜锦枭瞟到了人群后的闵承泽,他的眸子里更多了一抹冷光,稍稍思忖片刻,夜锦枭便低声吩咐无影。 “一会儿结束之后,你带着闵承泽进宫一趟,去见皇上。” 无影闻声一愣,“王爷的意思是……” “告诉皇上,闵承泽招摇撞骗,追天问之术传得神乎其神,让人深信,可实际上不过是江湖上流传的糊弄人的把戏,专骗无知百姓的。过去几年,闵承泽不曾用过追天问,整个朝廷都被其蒙在鼓里,而今既已发现他的猫腻,这等卑劣小人,朝廷断不能容。” “王爷要为顾小姐出气?” “那只算其一。” 低喃了一声,夜锦枭也没多解释,话音落下,他就抬脚奔着人群离开的方向去了。 闵承泽今日被顾倾歌戳破了追天问之术的秘密,这点小手段,根本不足以支撑他在朝中的地位,他钦天监副监的位置,是注定保不住的,让无影带他进宫,罢免了他的官职,那也不过是加速给闵承泽一些惩罚而已。 这的确算是给顾倾歌出气,但这口气却出得不算尽兴。 聊胜于无罢了。 夜锦枭的重点,其实根本不在于这,他更在意的,是闵承泽这个人的价值。 小人,也有小人的用法。 若是利用得好,闵承泽很可能会成为一个好鱼饵,能钓着皇上松口,消了认顾倾歌为义女的心思。 毕竟,认了顾倾歌做义女,也不过是彻底断了他和顾家联姻的可能。 这比起直接毁了他…… 那可差远了。 夜锦枭要的,是皇上把心思和注意力,从顾倾歌那转移到他身上来。 他本就是深陷泥沼的人,整日都在生死边缘游走挣扎,就是再多些麻烦和乱子,也不算什么。可让顾倾歌处在漩涡里,利用昭华公主和孟绾绾解决问题,把顾倾歌推到风口浪尖,他终归不舍。 危险,他来承担就好。 暗自琢磨着,夜锦枭的脚步,也不禁更快了些。 顾倾歌、林武一行人的速度不慢,只是,也不过才堪堪到临近春华苑的位置,段铮杭就带着人过来了。 一行人刚好拦住林武等人的去路。 看向林武,段铮杭笑面虎似的眯了眯眼睛,他拱手问安。 “铮杭见过林大人。” 段铮杭虽客气,可是那一行人,足有十几人,可不像什么客气的样。林武瞧着他们,本就冷的脸色,瞬间更难看了几分。 “四公子,这是何意?” 段铮杭笑笑。 他是要开口回应的,可他回应的话还没说出口呢,柳氏一声惊恐的吼声,就已经冲破了云霄,撕碎了压抑和平静…… 第107章 都对上了,就是她在害人 “滚开,滚开……” 惊恐的声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家循声望去,只见柳氏瘫倒在地上,她用力地甩着抓着她的那只手,像是活见鬼了似的。 她脸色惨白的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开口吼叫的时候,她表情狰狞至极。 众人顺着那只手看去,一个个的,也都吓了一跳。 紧抓着柳氏的那只手,不是来自于别人,而是来自于担架上的林鹤远。 那是林鹤远的手。 别说柳氏被抓住了手腕,就是周围的人瞧着,也都不禁吓得连连后退。他们看向担架上盖着荼白色布料的林鹤远,只见他缓缓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啊……” 一时间,尖叫声四起。 柳氏已经懵了,倒是林武,眼泪几乎掉了下来。 也顾不上盯着顾倾歌了,林武一转头,就跑向了林鹤远,双手紧紧的抓着林鹤远的肩膀,他仔细地瞧了又瞧,生怕自己看错了。 “鹤远,你没事?没事好,没事好。” “爹……” 林鹤远低喃了一声。 大约是因为刚醒过来,他声音还有些沙哑,他声音浅浅的,几不可闻。 这一声爹,叫得林武心软软的,熟悉的声音,让他确认这不是一场梦,林鹤远真的好好的,真的活过来了。习武多年,也算久经沙场,林武不是莽夫,却也是个铁血汉子。这辈子,他流血的时候,远比流泪的时候要多的,上一次落泪,还是林鹤远他娘没的时候。 现在,他老泪纵横,涕泪横流。 一把将林鹤远拉到怀里,紧紧的抱着,林武的声音也哽咽得厉害。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吓死爹了,真的吓死爹了。” “爹……我没事。” “爹知道,爹知道,我儿福大命大,会身子康健,长命百岁的,才不会有事的,才不会有事呢。祖宗保佑,老天爷保佑,真好,真好。” 林武碎碎地念叨,几句话颠来倒去的说,他一个从不信鬼神的人,现在却恨不能跪下来,给老天爷磕几个头。 林鹤远没事,就是上天对他最大的恩赐了。 他高兴。 柳氏瞧着林武那高兴的劲儿,脸色忍不住的发黑。 她实在想不明白,死都死了,好端端的,林鹤远怎么会又活过来了? 怎么会这样? 心里恨得要死,柳氏极力克制着,才没有发作,她踉跄着站起来,挪步到林武、林鹤远身边,“鹤远,你没事真的太好了,刚刚我和你爹都要吓死了。尤其是你爹,差点崩溃了,我可从没见他这么着急过。你没事就好,不然,我们怕真的都要受不住。” 一边惺惺作态地说着,柳氏一边拿着帕子,擦拭眼角几乎不存在的眼泪。 听着她的话,林鹤远微微抬眸。 “是吗?” 不同于跟林武交流,对着柳氏的时候,林鹤远声音冷得跟淬了冰似的。 柳氏闻声,身子不禁一震,她眼神慌乱。 有那么一瞬间,她莫名的有种自己被林鹤远看透了的感觉,她浑身的汗毛,都要跟着竖起来了。 她心里怕。 林鹤远的话,也让林武嗅出了几分不同寻常。 “鹤远,你刚刚的话什么意思?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慢慢跟爹说,别怕,爹为你做主。” 闻言,林鹤远没有急着回应什么。 由着林武扶着,挣扎着从担架上下来,他站着,一步步走向段铮杭。 “四公子,人……可都带到了?” “嗯。” 段铮杭听问,冲着林鹤远点头。 “林公子说的人,我都已经为林公子找到了,而且也已经调查审问过了,林公子心中疑惑他们皆可解,一问便知。” “多谢。” 虚弱的挣脱开林武,林鹤远冲着段铮杭拱手道谢。 之后,他缓缓看向林武,看向众人。 “我在前院等待开宴,这时候,有个脸生的小丫鬟过来告诉我,她说,镇国公府的顾小姐,知道我在修撰《大燕战史》,其中涉及了一些顾家将军的内容,说顾小姐手上有些老国公留下的珍贵资料,有助于助我修书。 小丫鬟说,顾小姐将所有东西都整理好了,她约我到夏竹园一叙,说有很多细节上的东西要交代我。 我不疑有他,就起身出了大厅。 在要离开的时候,我被人撞了,当时我并不觉得有什么。 可是到了夏竹园之后,我就感觉浑身燥热,难以自控,神志也开始变得不是很清醒,人昏昏沉沉的,再加上我身子本就虚,那种强烈的冲击,让我几乎承受不住,强烈的窒息感,也让我难受的厉害。 我没有瞧见顾小姐,反而遇上了睿王爷和四公子。 睿王爷身边的苍神医查出,我随身佩戴的香囊中,含有大量的秋水冥香。 那是一种用上百种鲜花调制的催情香,而我之所以难受,就是因为受了这种秋水冥香的刺激。苍神医还说,我受这香料影响,大约有一刻钟左右,好在时间还短,不然,就我这身子骨,必定承受不住。 而若是我在药物作用下,有任何不规矩的行为,那更会加速死亡,再无活路。 我根据时间推断,在我离开前院,奔着夏竹园而来的时候,被人撞到的时候,香囊被人调换了。 有人要置我于死地。 那人打着顾小姐的名义邀约,只怕顾小姐也被我连累,扯入了局中。” 众人听着林鹤远的话,不禁想到了追天问的图。 闵承泽用追天问之术,问天得出来的图案,指的可不就是香囊,说顾倾歌用香囊下药,魅惑林鹤远,致林鹤远承受不住死亡。 这都对上的。 这个局,大约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大些吧? 众人想的,也是柳氏心中所想,知道林鹤远大约已经知道了七七八八,她心里怕的厉害。几乎是本能的,她手指着顾倾歌甩锅。 “追天问,追天问那些图都是真的,对上了,全都对上了。” 抓着林武的胳膊,柳氏急切的大吼。 “大人,追天问没骗人,害鹤远的就是顾倾歌,她换了鹤远的香囊,她害了鹤远,全都对上了,就是她。” “是吗?” 回应柳氏的不是林武,而是林鹤远。 他眼神戏谑。 “且不说我与顾小姐从无交集,她根本不知道我有戴香囊的习惯,就算她知道,我每日戴的香囊也是不同的,若非一早就盯上了我的人,怎么有机会提前做准备,悄无声息地调换我的香囊,连我自己都无从察觉? 退一步说,就算顾小姐有这个本事,她会这么做吗? 她是国公府千金,高高在上、金尊玉贵,她宁可休夫,受三步火杀的苦,也不折损半分将门风骨,她这样的人,会为了我这点姿色,会为了害我,把自己的一切都压进去,在这种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做这种错漏百出的局? 你是在羞辱顾家风骨,还是在羞辱顾小姐的脑子? 亦或者说,你是在羞辱大家的脑子?” 第108章 昭华公主,你以为呢? 林鹤远的话直白犀利,让柳氏哑口无言。 柳氏一副几乎要晕过去的模样,她身形踉跄,委委屈屈地看向林武,她满眼都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绝望。 林武眉头紧锁,他思忖片刻,这才看向林鹤远。 “鹤远,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好。” 看向柳氏,林鹤远深呼了一口气,像是在努力积蓄力量似的。 他随即一步步走向柳氏,质问,也一声接着一声。 “一早和爹一起,说担心我的身子,要在出门前为我诊脉,是为了借机观察我随身携带的香囊,方便调换香囊吧?在你心中,你从来都不曾在意过我,更不曾把我当你的亲骨肉吧?你恨毒了我,恨我一个病秧子,当了你儿子的拦路石,分了爹的爱吧?很早之前,你就想除掉我了吧?” “我没有,鹤远,你对你掏心掏肺,这些年,我何曾伤过你半分?你怎么能这么说?” 柳氏矢口否认。 只是,林鹤远根本就懒得听她的。 这些年他信柳氏信得太多了,他甚至没想过,他一个病秧子,也会成为柳氏的眼中钉,可是,现实会教会他做人。 今日若非遇上个了顾倾歌,遇上了夜锦枭,他怕是就真的没命了。 读了那么多书,他也该用用脑子了。 他该醒醒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做过的事,是注定要留下证据的,谁也逃不掉,你亦然。” “你……” “四公子,有劳了。” 闻声,一旁的段铮杭挥挥手,他的人手之后,就有人押着三个人过来了。 一个丫鬟、两个小厮,都是脸生的,他们齐刷刷地跪到了地上。 “说吧。” 段铮杭冷声催促。 闻言,临近段铮杭的小丫鬟身子抖了抖,她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了柳氏一眼,再不敢隐瞒。 “奴婢是林夫人娘家柳府的下人,名叫春桃,是柳府的家生子,早些年的时候,奴婢一直在农庄做粗活,半个月前才进府里伺候,奴婢几乎没有在京中露过面。 昨日,林夫人回了娘家。 她交代奴婢,今日会带着奴婢混进忠勇侯府,等时机一到,就让奴婢装作顾小姐身边的下人,请林公子去夏竹园,并为他引路。说辞就是顾小姐手上有一些珍贵资料,于林公子修书有益。 这些都是林夫人交代的,其他的与奴婢无关。 奴婢真的不知情。” 随着春桃开口,其他两个小厮也先后解释。 “奴才也是柳家的小厮,家生子,是马厩里喂马的。 林夫人昨日回娘家,交代奴才,今日要在林公子去夏竹园之前,偷换掉林公子的香囊。那香囊,是刚刚林夫人身边的慧嬷嬷,偷偷给奴才的。 奴才向来手快,加上有春桃配合,林公子当时急着去夏竹园,也就没有察觉,那香囊奴才换得很顺利。 可是,奴才并不知道那香囊里含了什么东西。 那香囊在奴才手中,不足一盏茶的工夫,奴才真的不清楚具体情况,奴才也没有过不适的反应。 不然,奴才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给林公子用啊。 奴才本分,没想过害人,求大人们明鉴。” 另一个小厮也连连点头,“奴才也是柳家人,是林夫人交代,让奴才用顾小姐身边的奴才被人打晕了做借口,引顾小姐去夏竹园的。其余的事,奴才真的不清楚,真的。” 三个人语气急切,很快就将事情说得明明白白的。 引顾倾歌、林鹤远去夏竹园,给林鹤远换了有秋水冥香的香囊,妄图毁了林鹤远和顾倾歌,甚至要了林鹤远的命,嫁祸顾倾歌…… 所有事情,清清楚楚。 这也跟之后在夏竹园里,林鹤远出事,柳氏一直盯着顾倾歌咬接上了。 在场的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林武气急败坏,怒不可遏,他一扬手,就狠狠地给了柳氏一记耳光。 “毒妇。” 林武习武,手劲儿大,柳氏直接被打倒在地上。 手腕戳在地上,疼得厉害,手心也火辣辣的疼,但是,她脸上被打的地方,也火辣辣的疼,连带着耳朵也嗡鸣作响。 可是眼下,柳氏什么都顾不上了,她看向林武,连连摇头,为自己辩解。 “不是的,大人,我没有,他们胡说,是他们胡说。” “铁证如山,你还不肯承认?” “什么铁证?简直就是一派胡言,大人,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吗?我疼鹤远犹若疼亲骨肉,我怎么可能害他?我不是刁钻刻薄、惹是生非的人,我跟顾小姐无冤无仇,我又怎么可能去算计她?这根本就说不通,这是栽赃陷害,是有人要害我,是他们要害我。” 柳氏振振有词。 顾倾歌听着,垂眸笑笑。 “林夫人待小林大人是否真心,这我无从知晓,不好评价。但若说我和林夫人无冤无仇,这话却也不算全对。毕竟……” 声音微微顿了顿,顾倾歌转而抬眸,看向昭华公主。 她邪笑着继续。 “我亲眼瞧见的,林夫人与昭华公主母女相谈甚欢,而我与昭华公主之女颇有龃龉。林夫人作为公主挚友,只怕恨屋及乌,早就容不得我了吧?用我毁了小林大人,用小林大人毁了我,一石二鸟,怎么看这算计都挺好。” 谁也没想到,这时候顾倾歌会把昭华公主咬出来,一时间,人群安静的可怕。 顾倾歌只当没有察觉,她笑盈盈地看向昭华公主。 “公主,你以为呢?” 听着顾倾歌的话,昭华公主脸上的表情,尽数龟裂。 因为孟绾绾和莫景鸿闹出的那点破事,她心里本就不痛快,林鹤远死了,林武勃然大怒,要带顾倾歌去官府,一切走上正轨,她心里才好不容易舒坦点,偏偏还没出忠勇侯府,死了的林鹤远居然又活过来了,柳氏安排的一切,还都被摊到了明面上。 现在,顾倾歌还敢当着众人的面,公然质问她,挑衅她…… 简直找死! 昭华公主眼神凌厉。 “顾倾歌,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想说是本公主做了局害你?” 顾倾歌勾唇,她小狐狸似的,笑眯眯地冲着昭华公主摇头。 “公主多心了,我可没那么说,毕竟,若是公主在做局,那想来以公主的手腕,是必定能掌控全局的。那这种关键时候,又怎么会闹出莫景鸿和孟绾绾在他人府里放浪形骸,苟且成奸的事?这种低级、愚蠢的错,公主怎么会犯?是吧?” 第109章 字字诛心,逐一算账 这话诛心。 那一字一句,都是在硬生生的打昭华公主的脸。 毕竟,局就是昭华公主做的,哪怕安排打点细节的人不是她,紧盯着局势的人也不是她,她依旧栽了个大跟头,这是事实。 昭华公主看着顾倾歌,脸都青了。 顾倾歌却没给她发难的机会。 转头看向林武,顾倾歌笑笑,也不兜圈子,她快速开口。 “林大人,刚刚我们说过,若是去了官府,证明小林大人之事与我有关,那你取我项上人头,为小林大人陪葬。可若证明一切与我无关,那我是要林家赔罪的,至于这罪怎么赔,我说了算。事已至此,我想即便不去官府,也足以证明我的清白了。那这赔罪的事,我也可以做安排了吧?” 听着顾倾歌的话,林武冷眼瞟了一眼柳氏,之后才看向顾倾歌。 四目相对,林武重重地点头。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林武一口吐沫一个钉,约定好的事,我认。顾小姐说吧,想要林家怎么赔罪,我都依你,哪怕你要我项上人头,我也绝无怨言。” “林大人言重了。” 冲着林武摆了摆手,顾倾歌笑着继续。 “林大人是朝中肱骨,也是一个慈父,今日小林大人出事,林大人爱子心切,情绪激动处有些强势逼人,这也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当年,我爹还在世时,也是这般宠着我的,但凡我有事,他也会拼尽一切地为我出头。 这就是如山父爱,我明白的。 是以,我还不至于为了这点事,要大闹林家,让林家鸡犬不宁,再闹出几条人命出来。 但是,我这个人也不轻易饶人。 眼下所有的证据都表明,是林夫人算计了我,刚刚在夏竹园,林夫人也屡屡针对我,这都是事实。 林大人和小林大人要怎么解决家族内部的矛盾,这与我无关,但林夫人欠我的,她得还。稍后,我会让小远子、小禄子请林夫人移步到镇国公府门前,我要她跪三日三夜,还我清白名声,向我道歉,消两家恩怨。 林大人,这不过分吧?” “不要,不要。” 几乎是在顾倾歌话音落下的瞬间,柳氏就惊恐地吼出了声,她连连摇头。 混迹京城,谁还不要两分体面? 她好歹是归德中郎将夫人,真若顺了顾倾歌的意,跪到了镇国公府门前,那坐实了她害人之事不说,她的里子面子,也就都丢尽了。 日后,她想在一众豪门夫人之间行走,也会难上加难。 更别说诰命了。 有了这个污点,就算以后林武立下了传世奇功,她也不可能诰命加身。 这让柳氏如何愿意? “大人,你帮帮我,”紧紧地抓着林武的袍子,柳氏哽咽哀求,“大人,我不要去镇国公府前面跪着,我不要,大人,我是被人陷害的,我没有害人,更没有害鹤远。大人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我……嗯……” 柳氏正说着,就被林武一把掐住了脖颈。 她到嘴边的话,瞬间支离破碎,只剩下了痛苦的呜咽。 林武冷声开口。 “顾小姐肯开恩,让你去镇国公府外跪着,你就应该谢天谢地了。要不然,送你去官府,秉公明断,你以为你还能全须全尾的出来?” “大人,我……” “让你跪你就跪,哪那么多废话?还你是被人陷害的……你当我蠢?” “我没有,我没有。” “你应该庆幸,你有机会离开林家三日,让我消消火气,等你回来咱们再算账。要不然,你以为凭你今日所作所为,我会放过你?你以为不去镇国公府门前跪着,能把脸面保住了,日后就能有好日子?你当我林武是什么?软蛋吗?” 林武火气重,他手上青筋暴起,几乎要将柳氏给提起来了。 强烈的窒息感,让柳氏的脸色都变了。 见状,顾倾歌看了看人群后眉头紧锁的夜锦枭,以及边上一脸愁云的段铮杭,她忙给小禄子、小远子使了个眼色。 到底是老太君大喜的日子。 林武是想杀妻,还是想休妻,那都是他的事,回了林家关起门来,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但在忠勇侯府动手,闹得难堪,这不合适。 小禄子、小远子会意,即刻上前。 他们两个很快就从林武手里,将柳氏抓到了自己手中。 柳氏想要挣扎,可她心里怕,她想向昭华公主求救,毕竟,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昭华公主授意的,可是,当她看向昭华公主的时候,昭华公主那冷冽警告的眼神,让她不寒而栗,她根本不敢开口。 柳氏终究还是被带走了。 周围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众人瞧着,也松了一口气。 顾倾歌目光扫过众人,很快就落在了孔氏的身上,她笑眯眯的走向孔氏。 在孔氏眼里,这一刻的顾倾歌,就像是恶魔,看着顾倾歌过来,孔氏只觉得自己嘴里的血腥味似乎都更浓了。 孔氏本能的后退。 顾倾歌勾唇,“王夫人,我们还有笔账没算呢,你躲什么?” “你……你想干什么?这可是忠勇侯府,今日老太君大寿,你可不要乱来。” 孔氏警告顾倾歌,声音颤抖。 顾倾歌浅笑回应。 “我是知分寸的人,怎么会乱来?王夫人这话说的,也太看轻我,看轻镇国公府的教养和德行了。看来,王夫人对顾家的误解不少,也难怪之前在夏竹园的时候,王夫人会质疑我顾家风骨。” 顾倾歌这话,让后退的孔氏差点跌倒在地上。 她就知道,顾倾歌睚眦必报,要跟她算账了。 有仇当面报…… 顾倾歌,她真狠。 孔氏脸色一瞬一变,她心里寻思着,就听到顾倾歌继续。 “好在天理昭昭,苍天有眼,现在,所有的证据都证明,我清清白白,不曾害人半分,王夫人对顾家风骨的说辞,也该改改了,对吗?” “我……” “祸从口出,造了口业,那这惩罚也当是在口的。王夫人污蔑功臣之女,诋毁功臣之家,搬弄是非,与谋财害命无异,这般无口德,这口上的惩罚若是轻了,怕是王夫人难以知错,日后还会再犯。我是晚辈,管不了太多,也负责不了王夫人的以后,但今日掌嘴五十,小惩大戒,总归是不过分的,王夫人以为呢?” 听着顾倾歌的话,孔氏眼睛陡然瞪大? “你说什么?顾倾歌你疯了?” 孔氏咆哮。 顾倾歌勾唇,“王夫人是自己动手,还是我让人来?” 顾倾歌话音落,这时候,人群后一直静默不语的夜锦枭,忽然开了口…… 第110章 他们,天生一对 “寿宴马上就开席了,这点小事,哪还用得着顾小姐动手?打得多了见了血,不是影响胃口?” 邪气的话,里面还带着两分笑意。 孔氏听着,冷汗都要下来了,这时候,她就听到夜锦枭吩咐。 “无影,把人拖出去打,别脏了忠勇侯府的地,脏了大家的眼。手下也不必留情,留一口气,别打死了就是了。” “是。” 无影应声,随即上前拽上孔氏飞身就走。 无影的速度极快,以至于孔氏连点挣扎求救的机会都寻不到。 顾倾歌看向夜锦枭。 “多谢王爷。” 夜锦枭笑盈盈的看着顾倾歌,今日,顾倾歌冲锋陷阵,他只能打打边鼓,偶尔推一把,不过,好在也算逢凶化吉了,挺不错的。 他们果然默契,天生一对。 勾唇邪气的笑笑,夜锦枭浑然不在意的摇头。 “本王自来心善,做好事只是本王的习惯而已,举手之劳,顾小姐不必太在意。” 夜锦枭的话,让周围的人,尤其是前朝的大臣,嘴角忍不住的抽搐。 心善? 做好事是他的习惯? 上坟糊弄鬼,怕是都不好意思说这种话吧? 哪家的好人,会背着残暴的名声,干着杀人不眨眼的事啊?远的不提,就刚刚让无影收拾孔氏,他说的也是留口气,别打死就成,这哪像心善的样? 他可真好意思说! 当然,这话众人也只会在心里想想,并不会有人说出口。 而他们如何想,夜锦枭压根就不在意。 夜锦枭看向段铮杭,“四公子,时候不早了,应该也快开席了,请大家伙儿回前院入席吧。” “王爷说的是。” 段铮杭应声,随即拱手看向众人。 “诸位大人,回前院坐席吧,另外,夏竹园这头的事,我让人瞒着祖母,她应该还不知情,等回到前院,还劳烦各位不要再提此事,免得吓到她老人家。” 段铮杭开了口,众人哪有不应的? 众人很快就散了。 该回前院的回前院,该回春华苑的回了春华苑,包括林武、林鹤远,也都一起回了前边。闵承泽那头,无影也安排了人,将他带走了。 剩下的事,顾倾歌能处理,夜锦枭索性也跟着段铮杭走了。 也免得再引皇上猜忌。 倒是顾倾歌、夜相思、昭华公主、孟绾绾、莫景鸿、岳氏几人慢了一步。 孟绾绾紧盯着顾倾歌,她气得要命。 死了,又活了…… 林鹤远今日这一出,跟之前明书诈死的局,简直如出一辙。 林鹤远振振有词,口口声声说,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瞧见顾倾歌,只是碰到了夜锦枭和段铮杭,得了他们二人的帮助,把顾倾歌撇得干干净净。 可是,孟绾绾不信。 林鹤远一定见到顾倾歌了,依照林鹤远的状态,干柴烈火,应该离毁了顾倾歌就只差一步。 顾倾歌的命,未免也太好了点。 还有,她和莫景鸿会在夏竹园出事,这中间,也必定有顾倾歌的手笔。 她就是在报复。 瞪着顾倾歌,孟绾绾睚眦欲裂,“顾倾歌,是你做的局,你帮了林鹤远,也利用了林鹤远,你害了我和夫君,都是你做的,对吗?明书,你利用明书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一样的手段,就是你,肯定是你。” 听着孟绾绾的话,顾倾歌唇角微微上扬,她的眉眼里也更多了两分神采。 “一样的手段又如何?一样的好用,不是吗?” “真的是你,你……” “可别说是我害了你和莫景鸿。” 知道孟绾绾要说什么,还不等她开口说完,顾倾歌就将她的话打断了。 看着孟绾绾,她眼神中更多了几分讥讽嘲弄。 “我只是让人盯着你们,在适当的时候,请你们到夏竹园而已,我可没让你们滚到榻上去,颠鸾倒凤,翻云覆雨。再者,最先撞破你们丑事,将你们那放浪形骸的模样公之于众的也不是我,而是你娘安排的柳氏。 若论先出手,那先出手的也是你娘昭华公主。 冤有头债有主,我可只是个迫不得已、无可奈何的还击者,你若有怨,也该找源头的。昭华公主,你说对吗?” 顾倾歌的话,简直像是又扇了昭华公主一巴掌。 怒目相向,昭华公主眼神凌厉。 “别得意的太早。” 顾倾歌耸耸肩,“得意的早与不早,那是我的选择,能不能得意,那是我的本事。我知道皇家公主,有的是心计、手段和人脉,爱女心切时,弄死几个人也不算什么。可是公主,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蝼蚁,想碾死就能碾死的。幼虎虽弱,咬人亦伤,动手的时候,总归还是得悠着点的,不是吗?” 话音落下,顾倾歌也不耽搁,她拽着夜相思很快就离开了。 刚刚,她特意让如水请夜相思安置人手,稳住了她二婶程氏,免得程氏到了夏竹园,跟着担惊受怕。 再者,程氏若在,她若有出格的举动,众人也难免要把程氏推出来压制她。 那也于她不利。 过了这么久,程氏大约也担心了,她得早点回去。 顾倾歌走得快,那坦然洒脱的样,仿佛丝毫没将昭华公主放在心上。 看着她的背影,昭华公主身上杀气沸腾。 那气势,岳氏连大气都不敢喘。 莫景鸿看着顾倾歌的背影,则忍不住眉头紧锁,昭华公主到底是公主,从小到大,一惯顺遂,顾倾歌那一番幼虎虽弱,咬人亦伤的话,分明就是挑衅,昭华公主那脾气,怎么可能放过她? 她这么乱来,就不怕丢了性命吗? 她这性子,怎么就那么硬? 莫景鸿心里寻思着,就感觉到孟绾绾牵住了他的手,孟绾绾冷冽的声音,也随之传过来。 “夫君,你担心她了?” “没有。” 几乎是本能的,在听到孟绾绾询问的那瞬间,莫景鸿就给了她回应。 眼下,他保不了顾倾歌,他能保证自己日子顺遂,就已经不错了,他懂孟绾绾的小心眼,他也了解孟绾绾的猜忌,除了哄着孟绾绾,他没有别的选择。 收回目光,看向孟绾绾,莫景鸿转而轻轻搂住她的腰。 微微勾唇,莫景鸿眼底笑意流淌。 “我只是没想到,她在娘面前也这般嚣张,平日在府里猖狂也就罢了,在娘面前还如此,简直是不知所谓。她这样的,终究是要栽跟头吃苦头的,不然,她怕是根本不知道何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莫景鸿这话,让孟绾绾郁结的心,稍稍舒坦了两分。 她顺势依偎在莫景鸿怀中。 “她害了我,我是不会放过她的,这笔账我记下了,且让她得意两日吧,用不了多久,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莫景鸿眸子微微眯了眯,“你有计划?” 第111章 流水的女人,送到他床边 “我……” “绾绾,”将孟绾绾要说出口的话堵回去,昭华公主冷眼瞟了她一眼,“回承恩伯府去,现在就回,最近都老实点,不许乱来。” 隔墙有耳,已经栽了个大跟头,还不知道收敛吗? 尤其是,她未免也太信莫景鸿。 莫景鸿问她就说,半点防备都没有,简直愚蠢。 眼见着昭华公主动怒,孟绾绾抿了抿唇,没敢再耽搁,她拉着莫景鸿带着人,匆匆的出了忠勇侯府。 岳氏不太想走。 自从顾倾歌断了府上的花用之后,承恩伯府的日子就一落千丈了,一日三餐,成日都是清汤寡水的,顾倾歌休夫离开了承恩伯府后,那寡淡的日子就更甚了,她嘴巴都要淡的没味了,她感觉最近,自己都已经瘦了一大圈了。 今儿她是从小岳氏那拿了些银子,才勉强凑上给老太君的寿礼,她也算出了血的。 不吃点回去,她怎么甘心? 尤其是,好不容易傍上昭华公主了,她若是不赖在昭华公主身边多待待,旁人怎么会知道她的厉害? 岳氏一百个心眼子,滴溜溜的乱转,昭华公主却懒得搭理她。 冷冽的眼神,像是能吃人似的。 “你不走?” 昭华公主语气冷冷的,那样子,让岳氏身形瑟缩,她尴尬地挤出一抹笑来,只是还没等她开口,昭华公主就已经离开了。 只留下个婆子,送她出门,让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忠勇侯府外,街道拐角。 岳氏出来上了马车,和莫景鸿、孟绾绾他们离开,到了这头,刚好碰上无影和孔氏。 孔氏跪在地上,由两个小厮押着,无影正在掌她的嘴。 也不知道打了多少下了,孔氏的脸两边都已经高高的肿起来了,她嘴边全是血,整个人都奄奄一息的,像是随时都会晕过去一样。 岳氏瞧着孔氏那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时候,无影就又给了孔氏一巴掌,那清脆的声音,恨不能传遍半条街。 岳氏听着吓了一跳。 “这……这也太狠了点吧?” 岳氏小声念叨,一旁,莫景鸿瞧着,脸色也随之发暗。 他可是被夜锦枭砍过马,被夜锦枭当街罚跪过的,他当时所受的屈辱,虽不及眼下的孔氏,但也差不了太多。 眼下瞧着孔氏,他仿佛就瞧见了曾经的自己,那些记忆,那种感觉,他都不喜。 倒是孟绾绾,紧盯着孔氏,半晌都没移开目光。 “绾绾,怎么了?” 听着询问,孟绾绾放下车帘子,手附在自己的肚子上,她不断凝眉。 没有回应莫景鸿,只是,孟绾绾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无影听了夜锦枭的吩咐,收拾孔氏,而惩罚孔氏,掌嘴五十的提议,是顾倾歌提出来的,眼下无影这么卖力,几乎不给孔氏活路,按说也没什么问题,可孟绾绾瞧着这场面,怎么瞧,都觉得这像是在给顾倾歌出气,在替顾倾歌撑腰出头。 她想弄死明书,算计顾倾歌的时候,夜锦枭出现过。 顾倾歌休夫的时候,夜锦枭也在现场。 再加上今日这一出…… 孟绾绾到京中的日子虽然不长,可是,她和顾倾歌几次发生冲突,夜锦枭似乎都在,夜锦枭出现的,似乎太频繁了些。 心里琢磨着,孟绾绾不禁垂眸,微微眯了眯眼睛。 她脑海里忽而闪过了一幕画面。 在她和莫景鸿刚回京的时候,岳氏曾撺掇莫景鸿和顾倾歌圆房,他们甚至不惜用药,想把生米煮成熟饭,以稳住顾倾歌。那一夜,莫景鸿去了守倾苑,也的确差点得逞,可关键时候,顾倾歌被一个男人带走了。 那是她亲眼瞧见的。 那一次,她在顾倾歌手上栽了大跟头,被罚跪祠堂,也被岳氏不喜…… 可她相信自己没有看错。 当时,男人穿着披风,帽子宽大,将他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的。再加上夜色深了,距离又远,男人轻功绝顶,速度极快,她并没有瞧见那男人什么样。 可现在她心里却莫名觉得,那夜的人就是夜锦枭。 想着这种可能,孟绾绾抓着衣裳的手不禁收紧,她手背上青筋直跳。 凭什么? 凭什么顾倾歌的运气就那么好? 一个嫁过人的女人,休夫也闹得沸沸扬扬,她那样的身份,难不成还想二嫁,难不成还要高嫁进睿王府,做睿王妃? 若是真让顾倾歌傍上夜锦枭这棵大树,那她紧紧抓在手里的莫景鸿又算什么? 笑话吗? 心里恨,半晌,孟绾绾才抬眸看向莫景鸿。 “夫君,你可知道夜锦枭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可有什么喜好?尤其是……女人方面?” “怎么了?” 听着孟绾绾的问话,莫景鸿疑惑。 要不是孟绾绾是昭华公主之女,跟夜锦枭沾亲带故,算是一脉,莫景鸿真要怀疑,孟绾绾看上夜锦枭了。 孟绾绾勾唇,快速回应。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夜锦枭这个人太危险、太残暴了,这样的人,与之交好,总比与之为敌好。尤其是之前他还为难过夫君,也到过承恩伯府,我现在回想着那些事,总觉得后怕。我想打探打探他的事,也好有的放矢,为夫君筹谋筹谋,以防再被针对,如此夫君也能仕途顺遂,万事无忧。不是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我能想到的路子,也就这点了。” 孟绾绾一副一心为莫景鸿考虑的口吻,让莫景鸿、岳氏都高高兴兴的。 他们母子不疑有他,说了不少关于夜锦枭的事。 只是女人…… 他们从没听说过夜锦枭身边有什么女人,这些事他们也不清楚。 摸不到太多线索,孟绾绾倒也不着急,总归也只是她的猜测而已,并没有什么证据证明,夜锦枭就是看中了顾倾歌。 她还有时间慢慢调查。 等有了结果,她再动手也不迟。 世间的好女人多的是,她就不信,夜锦枭能是个痴情种,非顾倾歌不可。她也不信,流水的美人送到夜锦枭床上,夜锦枭还能不动心。 顾倾歌不是要纯粹的感情吗?不是忍受不了男人三妻四妾吗? 那她就搅乱夜锦枭的后院。 这高枝,她要顾倾歌想攀,也伸不出那个手! 孟绾绾这头在算计,另一边,宫里御书房,皇上瞧着无影送进宫的闵承泽,脑海里回想着无影说的追天问之术的小猫腻,他的心里也全是算计。 闵承泽是小人,追天问也是小把戏,等不得大雅之堂,这毋庸置疑。 可无影有句话说得好—— 这手段蛊惑人心。 能蛊惑人心好啊,蛊惑得好,那是能成大事的。 盯着闵承泽,皇上若有所思,半晌,他的眼底才露出一抹暗芒,笑意阴冷…… 第112章 物竞天择,撑不住的死不足惜 “想活?” 虽是疑问,可皇上这两个字出口,却笃定至极。 闵承泽摸不透皇上的心思,可是,他的确想活,哪怕不能再稳居朝堂,可能保住这条命,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过些小日子,也总归是好的。 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就比死了强。 不敢抬头,闵承泽跪在地上,给皇上叩首,“皇上恕罪,求皇上开恩。” “过来。” 听着皇上的话,闵承泽疑惑地抬头,他看向皇上,满眼都是不解。 只是转瞬他就瞧见,皇上冲着他勾了勾手,皇上面色柔和,不见愠怒,那模样,让闵承泽心下稍安,他踉跄着起身,猫着腰到龙案前。 皇上扶着龙案微微倾身。 “知罪?” 低浅的声音,让闵承泽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皇上的威压,到底不是寻常人能比的,纵使之前在夏竹园,顾倾歌当着所有人的面,戳破了他的阴谋把戏,他似乎也没有这么怕过。 根本不敢再直视皇上,闵承泽又仓皇跪了下来,急声开口。 “微臣知罪,求皇上开恩。” “知罪就好,知罪,就要学着赎罪。” 低声呢喃着,皇上笑笑,他重新坐回到龙椅上,抬手端起了桌上的茶盏。 皇上不是好茶之人,上好的明前新茶,他平时喝来也不过尔尔。可今日,大约是心情好的缘故,这茶他喝来清冽回甘,似是比平日更好喝了几分。 满足的品茶,半晌,皇上才继续。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是天道规矩,挺不住的死不足惜。” 闵承泽没敢接茬。 皇上也不用他说什么,他淡淡继续。 “混迹官场,谋利谋生,用些小手段而已,不算什么要命的事,朕也没有那么不通人情。更何况,你是父皇在世时就已看重的人,得他重用,单凭你伺候父皇让其满意,那你就是有功的。将功折罪,今日事,你也罪不至死,算不上欺君。” 皇上的话,让闵承泽心中一喜。 他抬眸看向皇上,满眼都是希冀、感恩的光芒。 “皇上圣明,虽然追天问之术有假,可是,微臣其他的本事却都是真的。这些年,微臣为先帝办事,为皇上办事,从不曾有过半点虚假,微臣对皇上更从无二心,请皇上明鉴。” “那些话就不必说了。” 放下茶盏,皇上浑然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朕不想看以前,朕只想看日后,朕也不在乎你是否曾犯过错,朕在乎的,是……你有没有用?” “但凭皇上吩咐,微臣必定肝脑涂地,绝不让皇上失望。” “谁说追天问之术是假的了?” “这……” 皇上话锋突转,闵承泽的脑子,实在跟不上。 皇上也没跟闵承泽兜圈子,他甩手将一份奏折,扔到了闵承泽面前。 闵承泽将奏折打开,低头看了两眼,是北辰城八百里加急,一早送来的奏折。 北辰城大雪,北辰城北接连十几个村子都被大雪封路,堵在了山里,失去了联系。北辰城那头已经组织了人手救援,只是,雪还在下,并没有减小的趋势,这场大雪要下到什么时候,谁也说不准。被封在山里的十几个村子,几千口村民又是什么情况,更无从知晓。 北辰城上奏折,请求皇上派人北上支援救灾。 闵承泽看着奏折,脑子转了又转。 “皇上的意思是……” “人,朕要救,该准备的已经在准备了,可是,北辰城几十年安定无忧,从无天灾人祸,因何骤然降下大雪,这……朕也要知道。” 皇上的话,说得意味深长。 闵承泽微愣,他抿了抿唇,没有做声。 皇上勾唇,淡淡地继续,“朕以为,这是天意示警,是老天在提示朕朝中有奸佞作祟,闵大人手段不俗,你以为呢?” 闻声,闵承泽心思了然。 先帝还在时,闵承泽就已经在朝中伺候了,而今朝中的局势,以及皇上心头在意的大患是什么回事,闵承泽心里也明白。 奸佞作祟…… 皇上这是要造势,将北辰城雪灾的罪名,推到夜锦枭头上。 而他,就是皇上掀起舆论风波的工具。 刚刚皇上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撑不住的死不足惜。那若是这污名罪责夜锦枭撑不住,自然也怨不得旁人。 闵承泽想通了,他随即抬眸,笑眯眯地看向皇上。 “皇上,微臣愿前往北地,为皇上分忧。” “知道怎么做?” “是,”捧着奏折,后退几步,闵承泽一改之前的惶恐无措样,他挺直了腰背,跪得直直的,“微臣到了北地,必定竭尽全力救下百姓,让百姓沐浴皇上圣恩,知陛下爱民之心。并且,微臣一定会查到北地大雪之因,若真有奸佞作祟,是上天示警,那微臣必将奸佞之态昭之天下,让其无处遁形,以慰天下。” “好。” 闵承泽上道,一字一句,简直说进了皇上的心坎里。 皇上对他满意至极。 “去吧,你先启程,之后朕会安排人与你联络,配合你行动。只要这事办得好,朕保证,这朝中永远有你的一席之地,就是钦天监监正的位置,给你也无不可。” “微臣谢皇上隆恩,微臣定竭尽全力,不负皇上所托,微臣告退。” 闵承泽谢恩,之后转身踉跄着离开。 御书房外。 一出来,就是一股冷气扑面而来,闵承泽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闵承泽倒也不畏冷,闭上眼睛,他贪婪地享受着这股冷意,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清晰的感受到,他是活着的。 活着,这种感觉真好! 御书房里。 看着闵承泽走远,厚重的帘子落下,御书房的大门重新被关上,皇上这才勾唇笑了笑,“夜锦枭,这枚棋子,是你亲手送到朕面前的,他日落魄,你可怨不得朕。” 皇上低喃,笑得邪气,咬牙切齿。 …… 忠勇侯府,春华苑。 顾倾歌并不知道,在这极短的时间里,夜锦枭已经利用闵承泽,跟皇上过了一次招了。 她回来后,就去了程氏身边。 程氏早已经等急了,要不是夜相思让人留了话,夜相思的婆母和嫂子也一直劝着她,让她冷静,不要冲动,她怕真要忍不住,要冲去夏竹园看看情况了。 眼见着顾倾歌回来,程氏的眼睛都红了。 “回来了?” 紧抓着顾倾歌的手,程氏的目光,不断在顾倾歌身上逡巡,确认她没事,程氏的心才稍稍放下。 “倾歌,到底是怎么回事?是……” “二婶,回府再说。” 程氏闻声一顿,刚好看到昭华公主也黑着脸进了春华苑,她抿了抿唇,没有再开口。 眼下人多眼杂,的确不是说话的时候,她等就是了。 左右顾倾歌已经平安回来了。 平安就好。 程氏正想着,就见孔氏之女王听雪,提着裙摆,带着一个小丫鬟,匆匆地奔着春华苑门口去了。路过顾倾歌的时候,王听雪脚步微微顿了顿,她冷着眼看向顾倾歌,眼底里恨意汹涌。 “人在做天在看,顾小姐如此凶残不饶人,是会遭天谴的。” 顾倾歌浑然不在意的挑挑眉。 “是吗?” 王听雪咬牙切齿。 “走着瞧就是了,我等着顾小姐哭的那一日……” 第113章 但凡我哭,就算我输 “王小姐有心了,那就只管等着好了,但凡我哭,就算我输。” 话音落下,顾倾歌再不理会王听雪,她拉着程氏,转身就离开了。左不过是小姑娘听说了孔氏受罚,一时气不过,来大放厥词,宣泄宣泄罢了。 这点叫嚣,顾倾歌还不看在眼里。 只是,程氏却忍不住回头,看了王听雪一眼。 程氏不喜。 “这姑娘的脾气,跟她娘倒是越来越像了,那股子是非不分的劲儿,也如出一辙。就这样,还妄图攀上文安郡主,嫁给文安郡主的儿子呢,简直是痴人说梦。” “文安郡主的儿子?” “嗯,”程氏点头,“文安郡主的第三子,自来喜欢游离四方,早两年的时候,更是有意追随大国寺的无盼大师云游,有点要皈依佛门的意思,可把文安郡主吓坏了。 最后,还是文安郡主请了书画大师带着他画山河,才算是给他找了点事,断了那点心思。 这次,他游历回京,文安郡主就让人往外放了话,年后会设宴为她这三儿子相看,就指望着能有门婚事绊着他,让他收收心,也省得他再生出些什么其他的心思来呢。” 至于王听雪盯上了文安郡主的儿子,这也是程氏听顾倾屏说的。 是王听雪缠着人家公子,被顾倾屏撞见了。 这可瞒不住人。 听着程氏的话,顾倾歌恍然。 “怪不得呢。” 孔氏的确和他们顾家有些矛盾,可她爹人都没了,事情也过去那么久了,孔氏好端端的,这个时候冒头针对她,她本来还觉得有些奇怪来着。 再加上王听雪的婚事,那就说得通了。 毕竟,文安郡主和昭华公主可算是一起长大的,关系好着呢。 若是笼络住了昭华公主的心,有她牵线搭桥,敲敲边鼓,撮合撮合,那这门婚事成的几率,自然也要更大一些。 拿她做筏子,讨好昭华公主,去为王听雪谋利…… 孔氏倒是会算计。 掌嘴五十,大约是轻了点了。 顾倾歌心里暗自琢磨着,她完全不知道,孔氏早已经被无影打晕了。牙掉了好几颗不说,孔氏满嘴是血,脸也肿得厉害,就那么被无影扔在了墙角。王听雪之所以急着出去,也是听了忠勇侯府下人传信,知道了情况,她才着急的。 不过这些都与顾倾歌无关。 顾倾歌也没多想,很快,她的心思就转到了另外一件事上。 以至于一直到寿宴结束,她和程氏、夜相思一众人从忠勇侯府出来,她还在寻思着。 “想什么呢?” 回镇国公府的马车上,程氏瞧着顾倾歌心不在焉,神游天外,忍不住拉着她,轻声问了一句。 顾倾歌抿了抿唇,倒也没瞒着。 “二婶,你对昭华公主和驸马许少安了解多少?我指的是……他们在朝中的事?” “他们在朝中能有什么事?” 程氏摇头。 “昭华公主他们两口子为了寻女儿,常年不在京中,几乎不掺和朝中事,若说人脉,昭华公主的身份摆在那,人脉肯定是有一些的,但若说他们在朝中做什么,那应该是没有的。这些事,你不都知道吗?怎么又突然问这个?” “我就是觉得有些奇怪。” “什么奇怪?” 顾倾歌蹙了蹙眉,她掀开车帘子,探头往外瞧了瞧。 确认没有什么不妥的,她这才放下车帘子,看向程氏,“今日,昭华公主一出手,动了三枚棋子,当时乱的厉害,我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可静下心来细想想,我心里总觉得有些奇怪。” 程氏不明所以。 顾倾歌咬了咬唇,快速继续。 “孔氏的夫君王广是昭武校尉,孔氏与顾家有旧怨,她又想为王听雪谋算文安郡主家的婚事,能被昭华公主利用,这说得过去。柳氏的夫君林武是归德中郎将,她视林鹤远为眼中钉,她和昭华公主联手,借着林鹤远毁了我,借着我除掉林鹤远,也说得过去。 两位武将之家的夫人皆有所求,皆被昭华公主利用,拿捏得死死的。 哪怕最后事情败露,也不曾有人提及昭华公主。 再加上闵承泽在夏竹园用追天问之术,这是需要提前布置的,由此可见,忠勇侯府里,必定有人配合昭华公主的行动。 不想的时候,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细想想,我怎么觉得,昭华公主对武将之家的了解、掌控,以及利用,都太过熟稔了呢? 一出手,就将三个武将之家牵涉其中,这还不算咱们…… 这手笔之大,一般人怕是做不到吧?” 也许是她多心了吧? 可回想着今日的事,她真的忍不住这么想。 听着顾倾歌的话,程氏微微愣了愣,顾倾歌若是不说,她还真没往这方面想。现在顾倾歌提起来,她寻思着这些事,心里也觉得怪怪的。 “等回头,把这事和你四叔,还有你姐夫说说,他们在朝中,消息也灵通些,看看他们怎么说?” “好。” 这事倒也不急。 马车辚辚而行,没多久就到了镇国公府。 柳氏还在镇国公府门外跪着,镇国公府没有派人,但林武那头安置了人盯着,容不得柳氏有半点不妥的地方。 柳氏办的事,也被宣扬了出来。 周围看热闹的不少,知道柳氏办的事,唾弃声就没断过。 柳氏面色难看得厉害,却又无处可躲。 眼见着顾倾歌下了马车,柳氏的心里没有后悔,反而全都是凌厉恨意,她将腰板挺得直直的,一副不愿在顾倾歌面前低头,丢了体面的模样。 将她的模样看在眼里,顾倾歌笑了笑,她甚至没做停留,就进了府里。 傲气傲骨,自然是好东西。 只是,这装出来的傲气傲骨,可撑不了多久。 眼下围观者的冷眼和嘲弄,柳氏承受得住,夜里的凄风冷雪,她却未必受得住。更何况,明儿就是小年了,林府众人合家团聚,唯有她这个当家主母跪在旁人门前,连个问候她、怜惜她的人都没有,甚至于她当成宝的儿子,也不会为她露面,为她出头…… 那人情之冷,才更让人心寒。 那个时候,柳氏若是还熬得住,还能有现在这份体面和傲气…… 她就敬柳氏这份傲气。 府里。 小远子、小禄子先一步回来了,瞧着顾倾歌和程氏进门,小禄子忙过来,将一封信递到了顾倾歌手里。 “小姐,这是奴才回来之后,有个小乞丐送来的信,说务必要转交给小姐。” “小乞丐送来的?” “是。” 听了回应,顾倾歌看了看信封。 最是普通的纸,上面没有任何字迹,也不曾有标记,根本看不出什么来。她疑惑地蹙蹙眉,把信交给如意,确认没有被做手脚,她才将信封打开。 瞧着熟悉的字迹,顾倾歌的眼神,瞬间暗了下来…… 第114章 求神问卜,不如自己做主 “怎么了?谁的信啊?” 瞧着顾倾歌脸色不好,程氏忍不住低声询问,她身子也顺势往过靠了靠,她凑过来看了一眼。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四个字——小心绾绾。 程氏瞧着,眉头微微蹙了蹙。 “莫景鸿的信?” “嗯,”将信团成了一团,扔给小禄子,顾倾歌眼神清冷,“虽然没有署名,但字迹的确是他的,绾绾这名字,也只有他叫得这么顺口,是他错不了。” 程氏闻声,脸上也更多了些嫌弃。 “他这是想做什么?” 当初,捧高踩低,装失忆算计顾倾歌的时候,他连眼睛都没眨过。 而今分开了,他攀上了孟绾绾和昭华公主府,也为顾倾歌制造了强敌和麻烦,他倒是又回头献殷勤了。 恶心谁呢? 听着程氏的话,顾倾歌的眼底,也更多了些嘲弄。 “左不过就是鱼和熊掌那一套吧?” 莫景鸿贪,重利忘义,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他做不了纯粹的好人。他想要的太多,要利又要名,既要又要还要,他在利益的驱使下,不断的尝试左右逢源,他也做不了纯粹的恶人。 可惜,他本事差了点,左右逢源做得不到位,只会让人觉得他态度反复。 其实在这一点上,他和岳氏真的挺像的。 只不过莫景鸿多读了点书,在孔孟之道的约束下,说话办事,比岳氏更多了几分虚伪的劲儿罢了。 差别,仅此而已。 心里想着,顾倾歌挽着程氏往院里去。 “这样的提醒,还不如家里看门狗夜里的两声狂吠,除了让他自我感动,实在没什么用,不用理他。” “嗯。” 程氏点头,她手附在顾倾歌手背上,轻轻的拍了拍。 “倾歌,你能放下就好。” “二婶,你也太小瞧我了,”顾倾歌在程氏身边蹭了蹭,冲着她撒娇,“他莫景鸿要是黄金白银,我或许还会有两分舍不得,他一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我有什么可放不下的?世道艰难,这世上已经有太多的人在吃苦了,我这个休夫回家,依旧被宠上天的千金小姐,总不能没苦硬吃吧?” 若是莫景鸿值得,也就罢了,偏偏莫景鸿不值得。 她疯了,才会念念不忘。 “二婶你就放心吧,我可是你一手养大的,性子随你,拿得起就放得下,我好着呢。二婶你有担心我的工夫,倒不如担心担心四叔。” 程氏笑笑,“你是说给你四叔议亲的事?” “对啊。” 顾倾歌笑眯眯的点头。 “我婚事不顺,对四叔打击挺大的,但也给了他激励,我瞧着他现在的状态,比之前好多了。咱们趁热打铁,把他的婚事也提上日程。四叔是不良于行,但他长得好,饱读诗书,智勇双全,年岁不大,性子又好,还是个侯爷了,想要嫁给他的姑娘肯定不少。到时候,二婶别挑花眼就好。” 顾倾歌几句话,转移了程氏的注意力不说,还把程氏哄的高高兴兴的。 程氏满心满眼都是顾镇平的婚事。 至于什么莫景鸿,什么信,程氏早就被她忘到脑后了。 …… 忠勇侯府。 寿宴结束,老太君也累了,她早早的就回了自己院里歇着了。 段铮杭一早就交代过了府中下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不许到老太君面前说,谁若是说漏嘴了,直接军棍五十,发卖出府。 严惩之下,自然没人去老太君那找晦气。 等送走了宾客,段铮杭就去了书房,他爹忠勇侯段明义在书房里,连带着夜锦枭也在。 “王爷,爹。” 段铮杭关了门,快步进来。 夜锦枭低头喝茶,没有出声,段明义点点头,示意他坐。 段铮杭直接坐下了,他也没兜圈子。 “王爷,爹,今日夏竹园的事,我又仔细思量过了,闵承泽的追天问之术能成,必定是有人提前配合安排的,咱们府里的人手有问题。我已经安排人在查了,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结果。” “没有结果,其实也是结果。” 夜锦枭淡淡的开口,听着他的话,段明义、段铮杭不禁对视了一眼。 他们明白夜锦枭的意思。 没有结果,不好调查,这就证明,人手隐藏的很深。这也就意味着,闵承泽身后的昭华公主,以及许少安,大约早已经把手伸到他们这来了,这两口子并不简单。 这个认知,甚至比查到他们的人手是谁,还有意义。 夜锦枭放下茶盏,抬眸轻哼。 “皇家人,没有吃素的,比起来闲云野鹤乐游天下,大家更享受的,大约是求神问卜不如自己做主。” 昭华公主、驸马许少安…… 也有点意思。 夜锦枭起身,一边往书房外走,他一边低声开口。 “先查着吧,查出来了,倒也不急着动。水至清则无鱼,有些鱼,就让他待在那个位置上,好好地养一养,他日或有大用。” 话音落下,夜锦枭刚好出了门。 书房里,段明义、段铮杭父子俩对视了一眼,相视一笑。 论气魄和沉稳,他们和夜锦枭,大约就不在一个层次上。夜锦枭有一句话说得对—— 皇家人,就没有吃素的。 夜锦枭也如此。 心里想着,段明义半晌才侧头,看向段铮杭,“倾歌那头如何?今日事多,她没受什么惊吓吧?” “没有。” 知道段明义也惦记顾倾歌,段铮杭丝毫不瞒着。 “她那性子,跟之前一样,甚至比之前还要更内敛沉稳了些,遇事不慌,事情布置得井井有条,又有王爷在边上盯着,从始至终,都没有出半分差错。纵使别人步步紧逼,她也没让自己吃了亏,状态好着呢。” 回想着夏竹园、春华苑外的场面,段铮杭的眼底,不禁微微溢出一抹笑意来。 他一点都不吝啬溢美之词。 “而且,通过孔氏和柳氏,她这也威算是立住了,远的不敢说,但之后一阵子,没人敢看轻她和顾家半分,这毋庸置疑。她已经把不利的局面,转化到最有利于自己的程度了,这一局,她胜得很漂亮了。” 听段铮杭这么说,段明义也就放心了。 想当年,他和顾镇山也是生死相交的兄弟,是战场上,能互相交托后背的挚友。 顾家出事,走了下坡路。 可他能帮上的实在不多,而今,顾倾歌又在他府上受了人针对,真要让顾倾歌受伤了,他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她好就好。” 段明义说着,也微微舒了一口气。 只是,这时候他就瞧见,段铮杭的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段明义凝眉。 “铮杭,从一开始就知道没有结果的事,想多了,只会是自寻烦恼。从前你没有机会,眼下你也没有,别犯傻,囚禁了自己……” 第115章 我要收拾顾倾歌,要快! “爹,你说什么呢?” 回过神来,段铮杭看向段明义,冲着他耸肩笑笑。 “不论是作为兄弟,还是作为臣子,亦或者是作为倾歌的兄长,我都很清楚自己的位置。最初的时候,或许的确曾有过两分别样心思,可这么些年,那些心思早就没了,在我眼里,她和筝谣是一样的。” “确定?” “爹,对自己儿子,就这么没有信心啊?都说养儿防老,这么不信任儿子,这防老防得住吗?要不趁着年轻,爹再努力生几个,以防万一?” 笑着段铮杭那嬉皮笑脸,嘴上不着调的劲儿,段明义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随手拿起桌案上的书,他就扔向了段铮杭。 “滚。” “啧,暴躁。” 咂舌低喃了一声,段铮杭就起身离开了。 看着段铮杭的背影,段明义抿着唇,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谁还不是从鲜衣怒马、青春年少走过来的?年少慕艾,那时候放在心里的人,就像是一束白月光,又怎么可能就轻易放下? 左不过是认清了局势,认清了现实,做了该做的选择而已。 都说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 人这一辈子,不就是这样。 …… 昭华公主府。 昭华公主回来,就气冲冲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彼时,许少安也才刚从外面回来没多久,他正在换衣裳,瞧着昭华公主脸色不好,他表情疑惑。加快了速度穿戴好,许少安快步到了昭华公主身边。 “怎么脸色这么差?” 拎着桌上的茶壶,给昭华公主倒茶。 “谁惹你不痛快了?” “还能有谁?” 昭华公主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她随手端过许少安倒的茶,猛灌了一口。 瞧着昭华公主那模样,许少安不禁勾唇笑笑,他抬手,轻轻抚了抚昭华公主的眉心,像哄孩子似的,他笑着念叨,“是忠勇侯府那头的事不顺利?这能有多大的事,还至于让你气成这样,愁眉不展的?” 一边说着,许少安一边探头往外瞧了瞧。 “对了,绾绾呢,她怎么没陪着你?瞧你这么不开心,也不知道哄一哄?这孩子!” “哼!” 提及孟绾绾,昭华公主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这也就是孟绾绾是她的骨肉,是她寻了多年,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宝贝,她不忍苛责,要不然,她绝对不容下这样的女人。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脑子还拎不清,瞧上了一个莫景鸿当成宝,简直愚蠢。 心里有气,昭华公主也没瞒着许少安,昭华公主三言两语,就将忠勇侯府的事说了。 许少安听着昭华公主的话,不禁愣了愣。 昭华公主要对顾倾歌动手,柳氏、孔氏、闵承泽,三方人手,都是他为昭华公主选的,包括忠勇侯府里的下人,也是他安排的。这样的搭配,别说收拾一个顾倾歌,就是收拾一个浸淫官场的老手,大约也是绰绰有余的,想要全身而退,甚至反击,谈何容易? 可顾倾歌居然一点事都没有。 倒是他安排的三个人手,尽数被顾倾歌击破。 连带着孟绾绾,也受了算计,声名尽毁,昭华公主也几乎被推到明面上…… 怎么会这样? 眯着眼睛,许少安眉头紧锁,“孔氏、柳氏妇道人家,奈何不了顾倾歌,倒也不稀奇,可闵承泽的追天问之术,都被她破了?她哪来的这么大的本事?” “谁知道呢?” 昭华公主来气,她抓着茶盏的手青筋都暴起来了。 “也不知道她走了什么大运,简直邪性。” 说着,昭华公主抬眸看向许少安。 “绾绾是咱们的女儿,虽说她今日的事,以及她今日的状态和表现,都让我不喜,可她到底是咱的亲骨肉,今日这亏,她不能就这么咽下去了。我也不允许自己就这么栽在顾倾歌手上,让她猖狂得意。你再给我想想办法,我要收拾顾倾歌,要快。” 瞧着昭华公主焦躁的样,许少安轻轻牵住她的手。 “冷静点。” “我冷静不了,一想到顾倾歌跟我挑衅叫嚣,我就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 “一个小丫头罢了,不至于让你生这么大的气,气大伤身,你多顾及着点自己。剩下的,还有我呢,我来安排。” 许少安语气平和,却透着股危险劲儿。 那样子,让昭华公主的眼睛,也跟着亮了亮,她回握住许少安的手。 “你有主意了?” “嗯。” 许少安点头,揽着昭华公主进自己怀里。 “公主和绾绾都是我的心头肉,你们是我最在意的人,我就算把命搭进去,也不能让欺负你们的人快活。别急,我有主意了,最迟除夕宫宴,你就能看到结果了。” “你想怎么做?到底什么主意?” “急什么?” 许少安宠溺地拍拍昭华公主的头,老夫老妻,亦像初相识似的,甜得厉害。 他神秘兮兮的笑笑,哄着昭华公主。 “未知,才能保有期待,拥有惊喜,提前知道了,就没意思了。” “可我心里有气。” “外孙都要出生了,你还一副小姑娘的脾气,气性这么大,为了个上不得台面的动怒,也不怕把自己气坏了。好了,等我安排,这次保证不会失手,能让你出口恶气,可好?” 瞧着他那细腻贴心的样,昭华公主也没再多纠缠。 “成吧,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这就对了。” 笑着拍拍昭华公主的手,许少安又给昭华公主倒了盏茶。 去赴宴,满头的珠钗,盛装打扮,本就拘着,没平日那么自在。再加上折腾了一出,昭华公主也累了。 她又喝了半盏茶,就去更衣了。 几乎是昭华公主一走,许少安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垂眸。 许少安的眼底,再不见半分温柔深情,剩下的,全都是冰冷暗芒。 …… 隔日,小年。 一早的时候,程氏就安排了人,给顾倾歌这头送了一套新的素色衣裳。顾家的规矩,小年这日一早,是要去祭祖的。 顾倾歌换好了衣裳,就去了前院。 顾镇平、程氏他们都已经准备好了,顾倾歌到了,一行人就出了门。 镇国公府门外。 才一出来,顾倾歌就听到了柳氏的哭喊声。 “大人,你救救我,看在咱们多年夫妻,我为你生儿育女的份上,你救救我好不好?顾家人都不是好东西,他们根本没拿我当人,大人,你要是再不救我,我的命怕是就要交代在这了。大人,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紧抓着林武的袍子,柳氏哭吼,声嘶力竭。 柳氏的话,顾倾歌听的清清楚楚,她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第116章 背靠大树好乘凉 换做平时,顾倾歌早就上去,给柳氏些教训了。 敢说顾家没有好东西,那她就让柳氏好好的看看,什么样才叫真的不是好东西。 可这次顾倾歌没有。 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不在乎柳氏死活,林武的面子总还是要给的。今日小年,让柳氏继续跪着,已经算是惩罚了,她也不好再出手,免得授人以柄,让人说他们顾家咄咄逼人,做事不留余地。 再者,时候也不早了,她也不想因为柳氏,一身戾气,那样去见她爹娘兄长,只怕底下的人也不能安心。 不值当的。 抿了抿唇,顾倾歌给跟着的小禄子使了个眼色,之后她就看向了顾镇平。 “四叔,咱们先上马车吧。” 顾倾歌沉稳,顾镇平瞧着,心里也满意。 “好,上车。” 马车都已经备好了,顾镇平拄着拐上车,顾倾歌紧随着也上去了,连带着顾倾芮、顾倾甜两个小姐妹,也一并跟了上去。 程氏等人,则上了后面的马车。 林武见状,推开柳氏,快步奔着顾镇平这边过来。 “侯爷,顾小姐,留步。” 闻言,顾镇平抬手掀了车帘子,探头看了看林武,他面色和善。 “林大人,许久不见。” “见过侯爷,末将今日来,是为昨日的事,要向侯爷和顾小姐道歉的。而且,鹤远也说了,昨日若非有顾小姐,他怕是难有活路,虽然当着众人的面时,他不好细说,可这份恩情,末将谨记于心,末将心中也甚是感激。末将略备薄礼,还望侯爷和顾小姐不要嫌弃。” “林大人客气了。” 顾镇平勾唇,冲着林武摆了摆手。 “武将之家的儿女,没有那么矫情,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林大人不必太过放在心上。再者,林家虽深陷其中,但说来也是受害者,我们顾家也能理解,道歉就不必了。只是,作为共患此难的人家,本侯还是忍不住想提醒林大人一句……” 顾镇平说着,声音微微顿了顿,他的目光随即落在林武的身上。 审视、打量,温和而锐利。 林武瞧着不禁一愣,“请侯爷赐教。” 顾镇平也不兜圈子,“都道背靠大树好乘凉,可密叶琼枝,不见天日的凉,也未必就是好的。更何况,树大招风,疾风骤雨的催动下,这树上会掉下来什么,是福是祸,谁也说不准,不是吗?” “这……” “林大人,我家还有事,就不多留林大人了,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林大人见谅。” 话音落下,顾镇平抱拳冲着林武拱了拱手。 之后,他放下车帘让人赶车。 顾家的马车很快就离开了。 看着一行人的背影,林武的脑海里,全都是顾镇平刚刚的话。 他心里明白,顾镇平说的背靠大树,是说他们林家靠上了昭华公主府。他和林鹤远也分析过了,柳氏所做的事情背后,都有昭华公主的影子,这毋庸置疑,可若说林家靠上了昭华公主府,与昭华公主府站到了一条线上,那是断然没有的。 可是,柳氏的一次出手,却似乎给了所有人这样的错觉。 就是宫里那位,大约也会有所猜忌。 这…… 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眯着眼睛,林武的眼底,不禁更多了一抹冷意。 柳氏看着顾家众人离开,心中更多了几分期待,她定定地看向林武。 “大人,顾家人都走了,你就带我回去吧,他们刚刚不是说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你带我走,他们也不会在意的。大人,今日是小年,孩子们都还等着我回去团聚呢,我想他们了,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 一边说,柳氏的眼泪,一边簇簇地往下落。 她可怜兮兮地摩挲着自己的手臂。 “夜里好冷,我真的要受不住了,大人,你就带我回去吧,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林武听着动静,回过神来,他转头走向柳氏,蹲下身子,看着已然哭成泪人,狼狈不堪的她,林武的眼底勾起一抹笑来。 “受不住了?” “嗯。” 看到了希望,柳氏泪眼婆娑地盯着林武,连连点头。 “大人,夜里好冷,冷风呼呼地往我身上钻,跪的太久了,我的腿都像是要僵了,要动不了。大人,好冷,我好怕,我真的受不住了,你……” “你受不受得住,与我何干?” 打断柳氏的哭诉,林武声音冷的,甚至不带一丝情绪起伏。 他冷眼看着柳氏。 “你恨我,我不怪你,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对鹤远动手。尤其是不该被昭华公主利用,在忠勇侯府动手。你想死,我不拦着,可你别拖上林家。” 话音落下,林武再不多说一个字,他起身就走。 柳氏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心,像是破了一个洞,呼呼地直往进灌冷风,这一刻,她心上的绝望,远比昨夜更多。 紧盯着林武的背影,半晌,柳氏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林武,你站住,你给我站住。” “……” “我嫁给你这么多年,我为你生儿育女,我养着林鹤远,哪怕就是做戏,我也从不曾亏待过他。我做的已经够多了,要不是你那么偏心,我何至于此?你不思己过,现在反倒把一切都推到了我身上,你还这般说我,你……你无情无义,你不是人。” 柳氏大吼,踉跄着就要起身,冲向林武。 只不过,她还未动,留下来慢走了一步的小禄子,就已经勾了勾手指,冲着下人使了个眼色。 两个小厮会意,忙上前钳制住了柳氏,他们又压着柳氏跪了下来。 “放开我,放开。” 柳氏本能的挣扎。 小禄子闻声上前,笑眯眯地冲着柳氏开口。 “林夫人,三日三夜,这满打满算,也就才过了一日一夜而已,还差得远呢。奴才劝林夫人好好跪着,不要起身折腾,林夫人说过的,顾家可没有一个好东西,奴才们蠢笨,这日子数的也不算好,一下子打乱了,分不清林夫人跪了多久,让夫人重头再来,那不是委屈了夫人?” “你威胁我?” “是善意的提醒,林夫人可别冤枉奴才,奴才胆小,经不住吓的。奴才受惊,倒也不算什么事,可林夫人认错道歉期间,还生出如此事端,只怕于夫人名声不利。那这三日三夜,怕也会无限拉长,遥遥无期,那可不好,对吗?” “你……” 柳氏气得要死,可小禄子,却没再听她多废话。 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小禄子拉了门前留下的马,他翻身上马,就去追顾家的队伍去了。 柳氏的怒骂,全都被他甩在了身后。 …… 马车上。 顾倾歌坐在顾镇平身侧,她轻声询问,“四叔,你怎么看?” 顾镇平听问,也没有瞒着,他快速回应…… 第117章 没吃过猪肉聊什么香?没谈过感情装什么腔? “我试探的时候,林武的震惊,远多于恼怒和恐惧,我瞧着他那样,倒不像是跟昭华公主有勾结的。这里面,或许还有什么其他的事,也或者,是连他都不清楚的吧。” 顾镇平的想法,跟顾倾歌如出一辙。 林武的反应,刚刚顾倾歌也看了,她也觉得,林武的态度和反应,和她预想的有所不同。 只是,谁说得准呢? 能在波谲云诡的官场上,占据一席之地,谁还没有两分本事? 真心如何,哪那么容易看透? 心里想着,顾倾歌低喃,“回头,我再让小禄子查一查吧,不过不管怎么说,昭华公主府的水应该不浅,我惹上了他们,只怕之后一段时日,整个顾家,都要被我牵连,过不了什么消停日子了。” “四姐,这话你说得可不对。” 几乎是在顾倾歌话音落下的瞬间,顾倾芮就摇头反驳了。 “什么叫你惹上了他们?分明这都是因莫景鸿而起,是莫景鸿惹出来的破事,要不是他瞧上了孟绾绾,跟昭华公主有了牵扯,谁能跟他们这种胡搅蛮缠,自私歹毒的人扯上关系啊?这不是你的错,你可别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顾倾甜也连连点头。 “五姐这话说得对,这些事,可不是四姐你的错,是莫景鸿和孟绾绾惹出来的破事。那昭华公主也是的,堂堂皇家公主,自己女儿什么德行,她就真看不明白?纵容女儿,还出手帮衬,甚至无所不用其极,连点是非都不分了,什么人啊?” 顾倾芮、顾倾甜哄着顾倾歌,也为她抱不平。 顾倾歌心里暖暖的。 马车辚辚而行,大约半个多时辰,就到了玄明山。 马车停在了半山腰的位置,到墓前的一小段路要走过去,顾镇平不良于行,耽误了些时间,但顾倾歌一路扶着,倒也没费多少力气。 只是,一到墓前,众人都愣住了。 墓前已经摆满了酒水甜点,还有些水果和鲜花,也摆在了边上。 墓前还放了两个大铜盆,里面有厚厚的一层灰,显然是刚刚烧过不少纸的。连带着周边上,也洋洋洒洒的散落了不少纸钱。 众人都愣了愣。 “这谁啊?怎么比咱们还要早一步?” 程氏看着这场面,忍不住低喃了一句。 顾倾歌的三婶苗氏,跟着蹙了蹙眉,“该不会是莫景鸿吧?” “不是。” 顾倾歌的回应脱口而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一时间,大家伙儿都看向了她。 她耸耸肩,也没有绕弯子,“就莫景鸿那样的人,功利心可是很强的,他若是做了好事,表了心意,是必定要到我们面前卖好,彰显他的用心和细腻的。他才不会提前走了,做好事不留名呢,这不是他的做事风格。” 更何况,她让如水、如意给莫景鸿用了药,春花残已经解了。 孟绾绾又回了府里,这种时候,莫景鸿自然要卖力讨好孟绾绾,也享受一下自己雄风重振的快感。 兴致正好,他哪还会记得顾家的规矩? 来祭祖…… 只怕在莫景鸿眼里,这是晦气,是多此一举吧? 后面的话顾倾歌没说出口,但是,光是前面的分析,已经足够说服程氏他们了,程氏愈发好奇。 “那还能是谁?” “二婶,先上香吧,我去周围瞧瞧。” 顾倾歌说着,就飞身奔着下山的方向去了。 并没有真下山,顾倾歌去了半山腰的悬石岭,那是半山腰位置上的一处高地,足以将山下来往的路尽收眼底。 顾倾歌过去,远远的就瞧见了下山的小路上,有两匹马慢悠悠地往山下去。 距离很远,人也不过是小小的一团影子。 可顾倾歌瞧得清楚,其中一匹马上的人,一身红衣,明艳至极。 喜欢这种妖冶颜色的,她只认识一个—— 夜锦枭。 哪怕瞧得并不真切,可顾倾歌知道,一定是他。 似有所感,下山的夜锦枭,不禁回头往悬石岭的方向看了一眼,远远地瞧着一个小影子,他唇角不住地上扬。 无影瞧着,也往过瞧了瞧。 “王爷,是顾小姐。” “嗯。” 夜锦枭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可无影却忍不住,“王爷,这么就走了?不过去跟顾小姐打个招呼?这次离京,就算速度再快,回来也得除夕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么一算,可是好多秋呢,连句话都不留,你真这么洒脱啊?” 夜锦枭闻声,剜了无影一眼,“嘴太闲的话,可以捐了。” “属下这是关心王爷。” “用你?” “……” “什么时候有了心仪的姑娘,知道什么叫情深似海了,再来本王面前发表你的见解。没吃过猪肉聊什么香?没谈过感情装什么腔?配?” 无影被一顿怼,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有必要这么狠吗? 夜锦枭没理会无影,他回头又看了看顾倾歌的方向,之后就策马离开了。 他让无影把闵承泽送到皇上那,果然不出他所料,闵承泽成了鱼饵,皇上上钩了,把闵承泽派到了北辰城。 污名背多了,夜锦枭本也不在意。 更何况还是他做的局,他是奔着污名来的,他还能在乎? 可是,皇上派去赈灾的,是皇后的五弟,三皇子的小舅舅。 一个纨绔,不学无术,除了吃喝玩乐睡女人,家里铲雪用什么,什么时候铲,得用多少人,得吃多少粮食,他怕是一样也搞不清楚。 赈灾? 他本身就是个灾。 皇上的算计是奔着他来的,他可以认,可是,他不想拿北辰城十几个村,数千百姓的性命去赌。 真若因他而死了人,这一局,不论输赢,他都不会开心。 这是他父皇留下的江山,也是他曾用性命守过的江山。 皇上可以不在乎。 可他在乎。 原本,他是不该在昭华公主针对顾倾歌,闹得正凶的时候离开京城的,可是,这一趟北辰城之行,他不去不安心。 夜锦枭的马跑得很快,显得他的声音在风里,都很轻很轻。 “帝皇阁那头人手都安排好了?” “好了。” 无影紧跟着夜锦枭,听问,他快速回应。 “属下安排的,他们会暗中盯着昭华公主府,保护顾小姐的,保证不会出岔子,王爷放心。” 无影办事夜锦枭放心,他也没有再多追问,他扬鞭催马,速度更快了些。 顾倾歌远远地瞧着,很快,夜锦枭主仆俩就不见了。 她勾唇笑笑,转身回了墓地。 她脚步很快。 这一段路,这几年来,顾倾歌走过许多次,几乎次次都有莫景鸿陪着。 可是这一瞬,她却觉得,莫景鸿陪在她身边的那许多次,似乎都不及这一次夜锦枭的出现,不及遥遥相望那一眼,让她安心…… 第118章 我要顾家家财万贯,盛名不衰 顾家人在玄明山待了很久。 虽然有很多话,大家都默契的没有宣之于口,可顾倾歌休夫的事,终究是给所有人,都带来了影响的,大家心里心绪起伏,都有些话想跟家人说。 烧纸会多些,速度也会慢一些,等下山的时候也就晚了。 镇国公府。 顾倾歌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临近晌午了。 家里下人早已经备了午膳,小年的午膳,要格外丰盛些,全家人聚在了一起用膳。连带着顾倾晨、顾倾屏、顾倾茗,也都带着夫君和孩子回来了。到底是成了家,嫁做人妇,有家有业的,他们晚上的时候过不来,只能在中午的时候团聚团聚。 自嫁给莫景鸿开始,顾倾歌就几乎奔波在找他的路上,她已经有很久没回来,跟大家团聚了。 甚至于连顾家,她也很少回。 今儿一家人齐全,甚至比她休夫那日还要齐,家里热热闹闹的,顾倾歌高兴。 她举了酒杯,看向众人。 “四叔、二婶、三婶,还有姐姐、姐夫们,倾芮、倾甜,很抱歉我因为自己的私事,给你们带来了不少烦恼。我知道你们包容我,不会介意,可我还是想说声抱歉,再说声感激。这一杯酒,我敬诸位。” 话音落下,顾倾歌就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程氏见状忙拉了她一把。 “小酒鬼,你那酒量可着实算不上多好,别还没开始吃呢,你这小酒鬼就已经倒下了,慢点喝,听到没有?” “知道了二婶。” 顾倾歌乖巧地应了一声,大家伙儿瞧着她那模样,忍不住发笑。 这时候,如水刚好端着一个小木匣子过来。 “小姐,东西拿来了。” “辛苦了,”顾倾歌将匣子接过来,轻声吩咐,“你也跟金嬷嬷、周嬷嬷她们去吃东西吧,我这没事了,不用你再忙里忙外了。” “是。” 如水应声退了出去,顾倾歌将匣子打开,她从里面拿出了三张房契,交给程氏。 程氏瞧着房契,不由的一愣。 “倾歌,这是……” “二婶,这是我这几日让福伯置办的宅子,这是房契,是咱们西边的大宅,以及后面街上的两处宅子,跟咱们国公府离得很近,位置也算是不错的了。 我想过了,咱们家现在人口不多,不用分开。 但皇上既然追封了,几个侯府,总还是得先挂了匾额,算是把府立起来了。尤其是四叔还要成亲,家里还要有人袭爵,别管哪样,有个府邸才能说得过去,张罗办事也会体面一些,更好看一些。 咱们边上也都是鼎盛人家,都在一处的宅子很难寻,这已经是最近的了。 我再三思量,就让福伯买下来。 咱们先把地方占上了,总归不亏。” 顾倾歌考虑这事,程氏和苗氏,其实已经商量过几次了,包括顾镇平那,她们也都说过。 顾家人口少,不至于分着过,可一门三侯一国公,本就荣耀,这立了府,总归是更显气派的。置办了宅子,顾镇平娶妻,这也是一种风光,算是在增加底气了。 年根底下事情多,程氏和苗氏,本打算着年后再着手办这事。 没成想顾倾歌不声不响的,直接把事给办了。 关键是位置还选的这么好。 多了府邸,瞧着是分开了,却离得很近,方便走动,也不算是分了家,更不至于离了心,这对于顾家而言是最好的。 “你这丫头,尽闷声干大事,这就把这么大的事办妥了?” “之前本也在看宅子,正好知道有合适的,所以就出手了,恰巧而已,可算不上闷声干大事。” 程氏听如水说过,休夫之前,几乎是在莫景鸿带孟绾绾回京的时候,顾倾歌就已经让福伯看过宅子了。 那时候,顾倾歌知道她和莫景鸿走不长,可怕拖累顾家姐妹,她根本没想过要回顾家。 现在想想,程氏都觉得心疼。 “你这孩子。” 把房契放在一边,程氏攥着顾倾歌的手,眼睛泛红。 “从前就是个皮猴子,野起来不管不顾的,让人操心的厉害,受了一遭罪,心思倒是细起来了。这是好事,可二婶却还是希望,你还能做回从前的皮猴子。野点也好,二婶、三婶,还有四叔都还在呢,我们都给你兜着,不怕的。” “嗯。” 顾倾歌依偎在程氏身侧,她重重地点头。 “二婶、三婶、四叔,还有姐姐、姐夫、家中小妹对我的好,我都明白,我没变,我还是从前的顾倾歌,我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只是,莫景鸿、孟绾绾以及昭华公主,给我上了一课,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明白,我还需要更好。” 顾倾歌语气平和,可那温柔的声音里,却带着郑重。 看向顾镇平,顾倾歌低喃。 “四叔,这京城的一亩三分地,捧高踩低者众,要想日子顺遂,那就得走到高处,老话说人往高处走,也就是这个意思了。这几年,咱们顾家沉寂,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好归好,可终究是让人看轻了。经此一遭,我的想法也变了,我想光耀顾家,让顾家活着的人都过得更好。” “四叔明白。” 顾镇平连连点头,他声音哽咽。 那是过去几年,他没做到的,也是他之后几年,想要做到的。 顾倾歌的心思,顾镇平都懂,真的都懂。 顾倾歌浅笑着继续,“顾家是马背上打江山的人家,根是不能丢的,顾家男儿虽然下场凄凉,可马革裹尸,为国为民,也算值得。顾家男丁凋零,可顾家还有女儿。” 顾镇平眼睛泛红,“倾歌,你的意思是……” “若有机会,顾家女也可上战场。” 这话,顾倾歌说的斩钉截铁,她随即又道。 “四叔而今顶着永平侯的名头,也算有机会重回朝堂了,若能有机会为顾家争取再战之机,那我愿意出战。 只是我也明白,这样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 上头那位猜忌心重,顾家战功赫赫,声名鼎盛,不说功高盖主,却也让人忌惮,他也未必肯给顾家机会。 但我可以等。 而在等的这段时间里,我想要顾家家财万贯,盛名不衰。” 第119章 没男人,她就活不了吗? 顾倾歌的话,让顾镇平一众人都愣了愣,随之而来的就是心潮澎湃。 我想要顾家家财万贯,盛名不衰—— 这几个字,一直在大家伙儿脑海中回荡,一直到午膳结束,大家伙儿都散了,那句话,却犹在众人心中回响。 而且,顾倾歌也没说虚的。 关于顾家经营铺子的发展,她和福伯都已经商量好了,如何赚银子这事,她心有宏图。 福伯那头,已经在着手准备了,年后就能有所发展。 福伯是这方面的老手,顾倾歌又是有远见,肯给银子尝试,能放得开手的,他们两个人配合,只要按部就班的来,就出不了大乱子,发展就差不了。 而顾倾歌这边,行动则要更快一些。 北辰城雪灾,十几个村子被困,情况不明,顾倾歌知道情况后,就从自己的粮铺内,调用了约合十万两银子的粮食。在小年后一日,她就和顾镇平一起,将大批的粮食送到了户部,支持朝廷赈灾。 算不上大张旗鼓,声势浩大,但顾倾歌也没有刻意瞒着。 救灾,她是真心真意的。 但需要一个机会,把顾家的名声传扬开,这也是事实,顾倾歌并不掩饰自己的算计。 这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京中百姓,无一不感慨顾倾歌大手笔,感慨顾家大气。 但是,很快大家就反应了过来,这其实这也不奇怪。 毕竟,顾倾歌曾经能为柳若贤这个做姐夫的,还近十万两的赌债,眼下同样的银两,用来救灾赈灾,可比给莫家填窟窿有意义得多。 顾倾歌肯给,并不稀奇。 一时间,顾倾歌和顾家名声大噪,街头巷尾都在议论顾倾歌的好。 连带着莫家那难看的吃相,以及莫景鸿和孟绾绾两个,在忠勇侯府就忍不住苟且成奸,还被人撞破,瞧了个正着的事,也都被拿出来说道,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 承恩伯府。 岳氏本是要出门,去昭华公主府的。 把孟绾绾带回承恩伯府,可不是她的目的,把婚事办妥了,和昭华公主府牢牢地绑在一起,借着昭华公主府,给莫景鸿重新寻个出路,让整个承恩伯府也跟着受益,这才是重中之重。 眼见着孟绾绾回来了,昭华公主府那头却没动静,岳氏心里着急。 她打算去昭华公主府走一趟。 别的本事她没有,可缠人这事她在行。 她就不信,孟绾绾的名声都坏了,她还拿不下昭华公主。 岳氏心里琢磨得好,只是,她这脚还没踏出门呢,就听下人在议论,说顾倾歌往户部送了十万两银子的粮食,消息已经传到了宫中,顾倾歌大获皇上赞誉。 岳氏气蒙了。 “确认,真是十万两的粮食?” “是啊伯夫人,”听着岳氏问,下人丝毫不敢隐瞒,“一早粮食就送到户部了,不少人都瞧见了,现在街头巷尾都在传,肯定错不了。而且,据说皇上得了粮食,十分高兴,还特意传召了永平侯入宫呢。” 岳氏听着下人回禀的话,银牙差点没咬碎了。 “败家的玩意,平日里抠抠唆唆的,为伯府花一文钱,都心疼肉疼的,现在可是显着她的。” 气呼呼地骂了一声,岳氏也顾不得出门了,她转身就往回走。 她直接去了碎月楼。 岳氏想去见莫景鸿,说说顾倾歌这事的。 只是,她才进碎月楼的院子,就听到了屋里面,传来了一阵娇媚的呻吟声,连带着还有男人粗重的喘息声。 那声音,恨不能让人骨子都酥了。 哪怕岳氏是过来人,听了那动静,也忍不住脸颊发烫。 顿住脚步,往房间的方向瞧了瞧,岳氏忍不住啐了一声,“呸,狐媚的玩意,哪有点皇家郡主的样?青天白日的,就勾搭男人,半点正事都不做,不知廉耻,什么东西啊?” 岳氏嫌弃孟绾绾这孟浪做派,只是,顾及着昭华公主,她到底没有直接冲进去。 看向碎月楼伺候的下人,岳氏厉声吩咐。 “去,把世子爷叫到偏厅来,我有要紧事要跟他说。” “是。” 下人应声,就去唤莫景鸿了。 屋里,没了春花残的压制,莫景鸿身子恢复如初了,这阵子的不举,让他恐惧又空虚,那样的日子煎熬得要命,现在好了,他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发泄般的折腾,一早练字写的那些诗词,现在都已经散落了满地,孟绾绾半趴在桌案上,娇喘连连,几乎承受不住。 要不是还顾及着孟绾绾的肚子,莫景鸿还能更疯些。 能行…… 这种感觉,真的太舒坦了。 莫景鸿正在兴头上,就听到小厮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世子爷,伯夫人请世子爷到偏厅,说有要紧事要与世子爷说。” “知道了。” 被打断,莫景鸿有那么瞬间的不喜,只是,顾及着岳氏,他到底还是应了一声。 但他动作却没有停,反而更快了些。 又过了约么一盏茶的工夫,彻底结束了,莫景鸿这才将孟绾绾抱起来,送到床上去。 “累吗?” 坐在床边,轻轻抬手理着孟绾绾额角微湿的碎发,莫景鸿低笑着询问。 孟绾绾拉着被子,恨不能连脑袋也缩进被子里。 眼神媚得恨不能拉丝,她羞涩地瞪了莫景鸿一眼,“夫君就会问些无用的,你自己有多厉害,你不清楚吗?人家这腰都酸了,你说累不累?” “那就好好歇歇,我去娘那瞧瞧,一会儿就回来。” “我陪夫君一起?” “不用。” 低头,莫景鸿在孟绾绾额上亲了亲,语气里全是宠溺。 “你怀着身孕,本就要辛苦些,这两日你又格外累些,好好歇着就是了,娘会理解的。我也说过的,不会再让你受委屈,我怎么舍得你拖着疲累的身子再折腾?让你乖乖躺着,你躺着就是了,等睡够了我叫人送水来,伺候你沐浴。” “夫君待我真好。” “那还不是应该的?好了,我先去娘那。” 莫景鸿说着,起身穿衣裳,待收拾得差不多了,他就出了屋,奔着偏厅去了。 彼时,岳氏早已经等急了。 瞧着莫景鸿进来,岳氏气不打一处来,她扯着嗓子就骂。 “景鸿,你该不是让那孟绾绾给勾了魂吧?她除了缠着你,就是缠着你,除了那档子事,就是那档子事,离了男人,她就活不了了吗?楼子里出来的玩意,也没有这么浪的吧?她还能不能为你考虑,为这个家考虑?” 岳氏直拍桌子。 “顾倾歌在外面挥霍,出尽了风头,她可倒好,她就会给你惹祸,丢尽了咱们伯府的脸面。你这是做了什么孽啊?娶回来的,这一个个的,都是什么玩意啊?” 孟绾绾不在这,岳氏骂孟绾绾的话纵然难听,莫景鸿也没太在意。 他疑惑的是顾倾歌。 “顾倾歌?挥霍?还出了风头?娘,这是怎么回事?你在说什么啊?” 第120章 你有主意了? “还怎么回事?” 瞧着莫景鸿坐过来,岳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快速解释。 “北辰城雪灾,十几个村子出了事,这你知道吧?今儿一早,顾倾歌送了价值十万两的粮食到户部,支持赈灾,现在外面都在说,她心地善良,是活菩萨,说顾镇平那个死瘸子,也被皇上叫进了宫,指不定还有封赏呢。” “还有这事?” 莫景鸿听到岳氏这话,也有些意外。 “可不就是呢,你说那顾倾歌,是不是跟咱们有仇啊?” 岳氏气得不行,越想,她心里就越不舒坦。 “在莫家的时候,花她一文钱,她都难受得要命,她把个满是窟窿的中馈扔给我,她自己做甩手掌柜的,她窝在守倾苑里吃香的喝辣的,让阖府上下清汤寡水的过日子,她心狠成那样,这会儿又装什么好人? 虽说那送出去的是粮食,可那也是十万两啊,那是小数目吗? 她就这么扔进了北辰城,救那些连面都没见过,连是谁都不知道的人,她这不就是败家?真当有人吹捧几句,就能有人记着她的好呢?天高皇帝远,那些个泥腿子,怕是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她做什么美梦呢?” 数落起顾倾歌来,岳氏滔滔不绝,嘴几乎停不下来。 莫景鸿的眉头也不禁蹙了蹙。 岳氏说得在理,从他回京,顾倾歌断了府中花用开始,到顾倾歌离开承恩伯府,这些日子,府里的情况什么样,莫景鸿心里有数,日子不好过,他是知道的,不怪岳氏埋怨。 只是,莫景鸿更在意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她之前怎么一点口风都没露?” 捐粮食赈灾…… 莫景鸿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好路子。 之前,莫景鸿就是户部的人,他很清楚户部的情况。 这一年,南边许多地方都不安定,天灾人祸,几乎就没断过。粮食减产,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朝廷先拨款赈灾,后缩减税收,安定百姓,今年的户部,日子比往年都难过。眼瞅着到了年根底下,又出了北辰城雪灾,这种时候,想从户部往出掏银子掏粮食,着实不易。 皇上头疼,朝廷难受,百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种时候,顾倾歌送了价值十万两的粮食到朝廷,不说救国救民,也算是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 这十万两对于顾倾歌不算什么。 可是,她名声有了,口碑有了,保不齐皇上那高兴,还会再给些封赏…… 她收益不菲。 这十万两银子,顾倾歌花得不冤。 他给顾倾歌去信,提醒顾倾歌小心孟绾绾,小心昭华公主,他惦记着顾倾歌的安危,可关键时候,顾倾歌却连点消息都不透露给他,连个口信都没有。但凡顾倾歌给他提个醒,他就算去游说孟绾绾,去昭华公主府跪求,这价值十万两的粮食,他也要头一个出。 如果他真的走了这一步,保不齐他现在早已经恢复功名,重回户部了。 顾倾歌一介女流,要那名声做什么? 这事让他来做不好吗? 顾倾歌的心怎么就这么硬?怎么就这么绝情?十几年的相处,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尚且顾及着顾倾歌,顾倾歌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一点都不考虑他的处境? 莫景鸿心中埋怨,他死死地咬着唇,半晌都没有再开口。 岳氏滔滔不绝说了一堆,却连一声回应都没听到,她气得差点把手边上的茶盏给砸了。 “莫景鸿,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 “什么?” 回过神来,莫景鸿看向岳氏询问。 岳氏猛地起身,死死地盯着他,四目相对,她厉声开口。 “我跟你说,我受不了顾倾歌在外招摇,我看不得她声名鹊起,被人称赞。 孟绾绾不是公主的女儿吗?她不是和你夫妻一心,风雨比肩吗?她不是口口声声说要为你考虑,为你的前程考虑吗? 那你就让孟绾绾去想办法。 是凑银子也好,是给你铺路搞前程也罢,她总得为你做点什么,把你弄得风风光光的。 当初休夫,就让顾倾歌占尽了便宜,总不能分开了,你还被她压一头吧?这让外面的人怎么说?说没了你,顾倾歌扶摇直上,越来越好,反倒是你,没了顾倾歌,就什么都不是了?身在泥潭,步步深陷? 我不同意,我受不了那个气,也丢不起那个人。 你听明白了吗?” 岳氏一席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声严辞厉,声嘶力竭。 其实,根本不用岳氏说,这点事,早就已经在莫景鸿心里盘桓过几次了。 他又何尝不想让昭华公主、孟绾绾出些银子,给他造造名声造造势,推他重回官场,在官场上再走一走? 只是,这事哪有那么容易啊? 孟绾绾好哄,可真正要拿银子的是昭华公主,那却不是个好哄的。 尤其是因为青楼,以及忠勇侯府的事,昭华公主对他心中本就有所不满,他若是强行让孟绾绾出面折腾,指不定会适得其反,让昭华公主更不满,那是把路走窄了,以后的路会更难走。 更何况,顾倾歌一出手就是十万两银子的粮食,这不是小数目。 他们才让昭华公主填过柳若贤的窟窿,现在再让她拿十万两…… 她未必舍得。 当然,就算昭华公主舍得,十万两就够吗? 顾倾歌头一个送了十万两,那是表率,是心意,是赤胆忠心,是一心为民,自然什么都是好的。他紧跟着送十万两,那算什么?是急功近利,是东施效颦,效果是注定要大打折扣的。 银子撒出去,收效甚微,那也不是他想要的。 这一步,他走起来难。 沉沉的叹息,莫景鸿愁得厉害,他越愁,也就越怨顾倾歌不早早的提醒他,给他个机会。 “景鸿……” 看着莫景鸿愁眉不展,死气沉沉的模样,岳氏也心疼,她忍不住唤了一声。 闻声,莫景鸿抬眸看向她。 心下思忖,半晌,莫景鸿才开口,“娘,这件事你就别管了,到绾绾面前,也不要再多说什么,再等等吧,我会尽快想办法的。” “你有主意了?” “有点想法,等等吧,若是顺利,除夕宫宴前后会有结果的。” 岳氏不知道莫景鸿在盘算什么。 可是,除夕宫宴不远了,她心里,已经开始有些期待了…… 第121章 睚眦现世,不祥之兆 日子飞快,转眼就到了除夕这日。 今日,镇国公府众人皆要进宫赴宴,一早的时候,顾倾歌就让如水、如意去顾倾芮、顾倾甜那盯着,伺候她们梳洗打扮了。 这是她们两个头次进宫,是断不能出差错的。 顾倾歌这边也在忙活。 金嬷嬷、周嬷嬷两个给顾倾歌盛装打扮,头面挑挑拣拣几次,才算最终选定。 她们正忙着,就见小禄子从外面出来,他头低低的,脸色略微有些暗沉,猫着腰一路小跑,小禄子直接到顾倾歌身边。 透过铜镜,顾倾歌将小禄子的模样看在眼里,她心中疑惑。 “怎么了?” 小禄子不敢隐瞒,他压低了声音回禀。 “小姐让奴才近几日多盯着外面的动静,奴才就一直打探着,刚刚,奴才打探到一条消息,觉得似乎有些不妥,就赶紧回来了,想让小姐研究研究。” “什么消息啊?” “奴才打探到,这两日京中出现了流言,说北辰城八百里加急,送了消息进京,说——北辰雪灾,百姓被埋,睚眦现世,天罚以裁。 不止如此,坊间流言还说,北辰城内有许多百姓都瞧见了,天降红云。 红云显示,一个征战沙场的大将军,转瞬间就成了睚眦之态,豺首龙身,残暴弑杀,它直奔北辰城北的方向,而那个方向,正是雪灾最严重,十几个村子被埋的位置。 百姓们都说,这场雪灾是天罚,是不祥之兆。” 小禄子只说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没敢细说他心里的那些猜想。 可顾倾歌却是个敏锐的人,仅凭小禄子这三言两语,她就已经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睚眦现世,天罚以裁。” 呢喃着这几个字,顾倾歌的脑海里,不禁出现了夜锦枭的影子。 龙生九子,睚眦以性情暴烈、好勇弑杀着称。 若只是说睚眦现世,还不算什么,可不祥之兆,天罚以裁,这种话在京中盛传,这就很有深意了。更别说,还有百姓瞧见了天降红云,或者叫天降血云更合适,这更不是什么大吉之兆,稍加渲染,就成了血腥杀伐的象征。 征战沙场的大将军,这一形态,就更具指向性。 从皇上这一辈往上数,活着的皇家血脉,到他的几位皇子,皇家众人,可就只有夜锦枭领兵上过战场,是领兵大将,有战神之名。 这些细节加在一起,无一不在昭示一件事—— 这是奔着夜锦枭来的。 眯了眯眼睛,顾倾歌挥挥手,让金嬷嬷、周嬷嬷都退下去,她侧头看向小禄子。 “可还打探到了别的?睿王府那头,可有什么动静吗?” 一听顾倾歌问,小禄子眼睛微微亮了亮,他知道,顾倾歌和他想的是一样的。 之前小禄子南下调查莫景鸿和孟绾绾的时候,夜锦枭的人,包括无影都帮过忙,小禄子对他们的事,自然要更关注些。 听顾倾歌问,小禄子微微往前两步,离顾倾歌更近了些。 之后,他压低了声音开口。 “奴才去睿王府那头打探过,据说,近几日睿王府一直大门紧闭,外面频繁有生人出没,有人说睿王爷病了,怕是状态不大好,宫里那位在盯着,企图伺机而动……” 话,小禄子只说了一半。 之后他黑着脸,用手横着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他的意思,不言自明。 顾倾歌眉头紧锁,她不免有些担心,“确定吗?睿王爷病了?” 顾倾歌被夜锦枭救了,去广月楼的时候,她可是见过苍神医的,她很确定,苍神医是夜锦枭的人。若夜锦枭病了,苍神医不可能不出手,而苍神医出手,夜锦枭也不该有什么状态不好的情况才对。 尤其是,在小年的时候,她还远远的瞧见过夜锦枭的。 那时他可好好的。 怎么会突然就病了,就不大好了? 小禄子轻声回应,“消息是这么传,是不是真的,奴才不太确定,但是,奴才去睿王府附近打探的时候,的确瞧见了脸生的人,光奴才瞧见的,就有三四个。他们装扮的很低调,但下盘很稳,功夫有多好,奴才不能确定,但总归是练家子,不弱就是了。” “能看出是哪路的人吗?” “奴才眼拙,看不出来,但奴才想,连奴才都能发现,这样明目张胆地盯着睿王府,有这胆子的,大约也就那位了。” 除了皇上,谁敢啊? 毕竟,夜锦枭也不是吃素的,他残暴邪王的名声在外,并不好惹。 顾倾歌的心思,和小禄子如出一辙,她有此一问,也不过是在心里,揣了两分不切实际的期待罢了。 不过,显然幻想就只是幻想,一戳就破。 顾倾歌抿着唇,稍稍思量,之后她看向小禄子,快速吩咐。 “你去找福伯,让他安排个脸生的,去一趟广月楼,如果所料不错,王爷身边的无回可能会在那,打探打探睿王爷那到底是什么情况?最好我进宫之前,就把消息告诉我,若是打探不到……也递个消息给我,我再做安排。” 若是真的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到,那她或许就得寻机会,去见见钦天监监正了。 试探试探,或许能有所收获。 先帝驾崩后,夜锦枭的处境就一直很糟糕,他几乎就是处在棋局之上的,每时每刻都在博弈,一子错,那就是满盘皆输,万劫不复。 眼下暗潮汹涌,不利的流言和那些身份不明的人手,又全是奔着他来的。 他情况自然更不妙。 顾倾歌也不确定,她能为夜锦枭做点什么? 可是,近些日子,夜锦枭帮了她不少,让她明知道夜锦枭有危险,而无动于衷,什么都不做…… 她做不到。 走一步看一步吧! 明白顾倾歌的意思,小禄子快速点头。 “小姐放心,奴才这就去找福伯安排,打探消息,不论如何,小姐进宫之前,奴才都会回来,让小姐心里有数。” “辛苦了,去吧。” “是。” 小禄子应声,快速离开了,房内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顾倾歌抬手拿起桌上的珠钗瞧了瞧,京中贵女夫人皆喜欢珠钗,头上珠钗繁复,明艳华贵,受人追捧。可这珠钗美则美矣,若是用不好,也是会刺伤人的。 最受宠的皇子,战功显赫的少年将军,扬名天下的战神,最接近那个位置的人…… 夜锦枭曾经的盛名荣宠,就像是这珠钗。 美! 可是,时移世易,那也要人命。 夜锦枭这条路,太难走了些! 第122章 我很会疼人的 因为要等小禄子,顾倾歌索性也没有跟顾家人一起走,而是慢了一步,最后一个人去的皇宫。 可饶是如此,她也没有见到小禄子回来。 顾倾歌心里隐隐不安。 小禄子办事从不出错,他说了会回来,却没回来,那多半都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或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顾倾歌不放心,安排了人去福伯那打探消息,若有需要,也好及时营救。 都安排妥当了,顾倾歌才带着如意、如水进宫。 宫门口。 除夕宫宴,来赴宴的人很多,顾倾歌来的算是晚的,可饶是如此,宫门口依旧熙熙攘攘,还有许多车马和人。除了皇上特意准许的车马,其他所有人,都是要在宫门口下车的,要走进宫里。 朝臣公子走东,夫人小姐走西,都是安置好的,有人领着,倒也不冲突。 顾倾歌很快就进了宫中。 怕程氏、苗氏她们担心,一进了宫,顾倾歌就奔着皇极殿的方向去了,她打算先去跟家里人汇合。 之后若是有机会,再看看能否见见钦天监的人。 她心里隐隐有种预感,只怕今日的除夕宴,或许不会太顺利。 “都警惕些。” 一边走,顾倾歌一边压低了声音叮嘱。 如水、如意听着顾倾歌的话,相互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状态,明显比之前都更紧张了些。尤其是如水,整个人像是要上战场似的,那气势都变了。 她们主仆三个正往皇极殿走。 没一会儿的功夫,她们就瞧见不远处,走过来一个男子。 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身着一身竹青色绣暗纹的锦袍,头戴玉冠,腰间挂着一块羊脂白玉同心佩,瞧着模样倒也矜贵儒雅。只是,他冲着顾倾歌的方向走过来,脚步不快,可那双眼睛,却秋水荡漾,不断在顾倾歌身上徘徊。 那样的眼神,怎么瞧都透着股轻佻淫邪的劲儿,让人不喜。 几乎是本能的,如水、如意都往前站了站,呈现出一副保护顾倾歌的架势。 顾倾歌的眼神也暗了暗。 京中权贵,顾倾歌鲜少有没见过的,眼前这个,她还真不认识。但是,单看男人身上的锦袍,那是上等的织金锦,竹青色的颜色,虽不算显眼,甚至还有几分清贵低调的感觉,但是,若是细看就会发现,暗纹处隐隐有金色浮动,这样的料子价值不菲。 更何况,眼下能在宫中走动的,谁不是非富即贵? 哪有简单人物? 一时间,顾倾歌还真摸不透来人是谁。 顾倾歌思量的工夫,男人就已经到了她跟前,灼热的眼神,在顾倾歌身上又转了一圈,男人才笑眯眯的开口。 “是顾小姐吧?还真是个美人,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一边说,男人还一边努努鼻子。 虽然动作很轻很小,但是,顾倾歌明显能感觉到,他是在嗅女人身上的香气。 顾倾歌眼神冷了冷。 但凡这要不是在宫里,她能把男人的鼻子给踹掉了。 没理会男人,顾倾歌带着如水、如意,稍稍绕开他,快步往皇极殿去。 男人见状,忙追了两步,他缠着顾倾歌,笑意不减,“听闻顾小姐自小习武,是将门烈女,也是大燕头个休夫的女子,昭临佩服。昭临有心结识顾小姐,顾小姐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嘛。” 听着这话,顾倾歌的脚步微微顿了顿。 “昭临?陆昭临?” 陆昭临眉眼发亮,他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袍子,“你认识我?” “有所耳闻。” 陆昭临是顺阳王之子,顺阳王是承袭第三代的异姓王。 而今的顺阳王没什么建树,常年留守顺阳,不显山不露水的,算不上显赫,每年也就只有过年的时候,陆家才会进京。 但是,陆家祖上却是不俗的。 据说陆家祖上是前朝世家,隐居多年,不参与朝中事,但颇有底蕴。建国初年,陆家曾立过大功,只是陆家低调,不曾接受朝廷封赏。陆家久居顺阳,后来,顺阳地动,哀鸿遍野,民不聊生,京城距离到底要远些,不说鞭长莫及,但救灾战线被拖长,总归不及时,顺阳百姓苦不堪言。 关键时候,是陆家站了出来。 陆家出了地方安置灾民,也拿出了粮食救济百姓,连带着顺阳的灾后重建,也有一大部分,是陆家带着灾民做的。 陆家救顺阳百姓于水火,其功绩举世无双。 因此陆家获封,成了大燕唯一的异姓王,并以顺阳之名做了封号,风光无两。 陆家在顺阳很受追捧,说句不合时宜的话,陆家在顺阳,几乎就是土皇帝,百姓对其的信奉信赖,怕是不亚于对当今皇上的崇拜,甚至还可能更甚。虽说近两代,陆家不再有那等不世之功,可在顺阳那一亩三分地上,陆家两个字,依旧是无可取代的。 陆昭临是顺阳王的小儿子。 他也是陆家这个两朝世家中,唯一一个风流成性,名声在外的子嗣。 一早夜相思亲事还没定下来的时候,皇上曾提议过,想让夜相思嫁去陆家,也算是通过联姻,让皇家和陆家多一重牵绊,以稳固皇家对顺阳的把控。 是柴亲王不远夜相思远嫁,坚定地选了夜相思看上的阮云钦,这事才作罢的。 但那时顾倾歌为夜相思调查过陆家。 她还知道另外一件事。 昭华公主和驸马许少安南下寻女的这些年,几乎每年,他们都会在顺阳待上一两个月。 这些事情加在一起,这陆昭临明晃晃的来找她,为的是什么,一点都不难猜。 转瞬间,顾倾歌就将事情思量了个大概。 陆昭临不清楚顾倾歌的心思,可听着顾倾歌说“略有耳闻”,他心里舒坦。 脸上多了一抹得意的神采,陆昭临勾唇。 “看来本公子在京中名声也挺响啊,当然,也是顾小姐见多识广,瞧瞧,这不就认识了。相逢即是缘,顾小姐,我瞧着咱们很有缘分,距离宫宴开始,还有一会儿呢,要不咱们找个地方聊聊?” 一边说着,陆昭临一边往顾倾歌身前靠了靠,他邪气地笑笑。 暧昧的话,紧随而出。 “这人啊,就得多交流,才能够交心,只有交了心,才能有情有往后。我可不是莫景鸿那种脑子有病的窝囊废,只听自家糊涂老娘的,我很会疼人的。顾小姐,给个机会?嗯?” 第123章 顾小姐,等我啊 “你放肆。” 如水听着陆昭临的话,气呼呼地吼了一声。 还世家公子呢,这说出口的话,不就是当街调戏良家女子吗?光天化日之下,还是在宫里,他怎么敢? “呦……” 听着如水的话,陆昭临不恼,反而笑眯眯地看向她。 他笑着打趣,“不愧是将门之家出来的,连个的小丫鬟,气性都这么大,够野够带劲儿的。不过,本公子现在只对你家小姐有兴趣,没打算玩主仆同乐那一套,你这性子再辣再有味儿,也没什么机会了。” 赤裸裸的话,不但说了如水,更夹杂了他对顾倾歌的野心。 这话气得如水直瞪眼。 不过还不等如水再说什么,顾倾歌就猛地抬手,她的拳头,几乎直接袭上了陆昭临的面门。 感受到危险,陆昭临下意识地后退。 顾倾歌一转手,就摸上了自己头上的簪子,她动作轻柔又随意,仿佛刚刚的出手,也不过是想摸摸簪子而已。 摸了摸嘴角,陆昭临笑得邪气, “有意思。” “很多时候,有意思没意思不重要,有命没命才重要。找上你的是谁,我管不着,可我善意的提醒陆公子一句:妄行多险路,肆意入危途,他日祸乱起,性命瞬间无。陆公子还年轻,家底又丰厚,风流不羁也不算什么,可是被人当棋子,惹上了不该惹的人,他日祸起,只怕陆公子会后悔。” 顾倾歌的话说得很轻,却意味深长,颇有威慑力。 话音落下,顾倾歌也不多言,没再理会陆昭临,她直接带着如意、如水奔着皇极殿去。 这次,陆昭临没再拦着她。 摸着下巴,陆昭临饶有兴致地看着顾倾歌的背影。 前几日进京,他刚好听说顾倾歌休夫,以及顾倾歌捐了粮食赈灾,声名远扬的事,见过的女人不少,顾倾歌这样的却少见,他对顾倾歌本就有点兴趣。 是以,许少安找上他的时候,他没有拒绝。 他也想玩玩。 性子这么野这么辣的女人,他还没试过呢。 只不过,顾倾歌比他想的,似乎还要有意思多了。 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些,盯着顾倾歌的背影,陆昭临扯着嗓子高喊。 “顾小姐,你的善意提醒我收到了,字字箴言,于我大有裨益,我必然铭记在心,不会忘记的。我也不会放弃的,我明日登门拜访,去镇国公府拜年,顾小姐记得等我啊,千万别忘了。” 陆昭临一点都不在意边上的人会听见,他的语气里,甚至还带着两分喜气。 话顾倾歌听到了,她却没在意,只是她脚步根本没停。 这三言两语还影响不到她。 可如水却气得不行,她压低了声音,一阵骂,“什么人啊?还世家公子呢,这分明就是个登徒子,臭不要脸。等出了宫,一定得找人打他一顿,把他打得满地找牙,看他还敢不敢乱说。那都什么话啊?他哪来的脸啊?恶心谁呢?” “好了。” 侧头睨了如水一眼,顾倾歌笑笑。 “一个棋子罢了,若是不生出点事来,岂不是白安排了?几句闲言碎语而已,还闹不起来。” 比起夜锦枭的那些麻烦乱子,陆昭临的出现和纠缠,根本不值一提。 休夫她都休了,流言她也承受了。 难不成,昭华公主和许少安还觉得,区区一个陆昭临,一个浪荡公子的纠缠,就能毁了她…… 也太小看她了。 顾倾歌平静,可如水的心里却乱糟糟的。 “小姐,你说那个登徒子,是棋子?难道……是昭……” 话都几乎要说出口了,如水反应过来,又忙伸手把自己的嘴捂住。她瞪大了眼睛,紧张地看看周围,瞧着后面因为陆昭临的一句喊,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许多人都在窃窃私语,而且离得并不远,她吓了一跳。 “小姐……” “就是你想的那样,不过,看破不必说破,心里有数就好。” “是。” 如水连连点头,她也知道宫里这地方是非多,稍不留神就可能出事,祸从口出,应该谨慎的,她觉得她简直是被陆昭临气糊涂了。她一个做下人的,帮不上顾倾歌什么就算了,总不能再因为多嘴,给顾倾歌惹麻烦吧。 如水在心里连连警告自己。 只是,瞧着后面人的异样眼光,她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小姐,那些人……” “无妨。” 明白如水的意思,顾倾歌直接就应了一声。 都说树大招风,顾家想要从落败家族往上爬,重回鼎盛,那就随时都可能有所行动,而有所行动,就会被议论,就会在风口浪尖上。眼下的状况,虽稍稍有所不同,可顾倾歌还不至于怕。 就像休夫的时候,她也没有怕流言蜚语一样。 昭华公主和许少安,想让她深陷舆论漩涡,以此击溃她,没那么容易。 皇极殿。 顾倾歌很快就到了这边。 程氏、苗氏早已经等急了,瞧着顾倾歌来,她们两个才稍稍安心。 顾家的位置靠前,程氏急忙迎了两步,将顾倾歌叫到身边来坐,知道眼下人多眼杂,事情又复杂,她不好多问,她只是紧张地盯着顾倾歌打量,一切尽在不言中。 将程氏的模样看在眼里,顾倾歌握着她的手,微微勾唇。 “二婶放心,没事。” “好,好。” 程氏一连应了两声,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偏这时候,程氏、苗氏、顾倾歌几个,就听到了一阵嘲弄的笑声。 “呦,这还谈笑风生呢?不愧是将门女,行事大方,不拘小节,在门外才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男人纠缠不清,回头就没事人似的了,这气魄,一般的女子还真比不了,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让人拜服。” 阴阳怪气的话,一点没收着声,周围不少人都听到了。 顾倾歌循声望去,就瞧见文安郡主在不远处翩然落座,正饶有兴味地瞧着她。 讥讽,都在脸上。 程氏也瞧见了,她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用身子微微挡住顾倾歌,程氏护着她,冷声开口,“文安郡主,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什么跟男人纠缠不清?还请郡主慎言。” “呦,你还不知道啊?” 看着程氏维护顾倾歌的模样,文安郡主脸上的笑更浓了。 她随即又看向顾倾歌。 “我当顾倾歌将门女,敢作敢当呢,却原来也是个在外风流,在家装怂的货色,刚刚在外边,跟人顺阳王的公子谈情说爱,有说有笑的,这么好的事,没跟你二婶说说?啧,原来也是个知羞的啊?平日还真看不出来……” 第124章 这仇,她报的顺手至极 “你说什么?” 程氏还不知道陆昭临在外面纠缠顾倾歌的事,乍然听到文安郡主的话,她不免有些心急,语气也冲了些。 只是,程氏才开口,顾倾歌就伸手拉住了她。 给了程氏一个安心的眼神,顾倾歌转而看向文安郡主,眉眼含笑。 开口时,她亦是云淡风轻。 “我这也就是点小事,还劳动郡主关心,真是罪过。不过,要不说郡主出身尊贵,气度不凡,非常人所能及呢,要换做是我,自家的宝贝儿子被人盯上了,还被闺中好友当做了棋子利用,甚至连婚姻大事,也成了别人棋局上博弈的筹码,我大约得愁死,大约也生不出心思关心其他人了。” 一边说着,顾倾歌一边转头,看向程氏,她一脸自愧不如的无奈。 “以后,我可还是得跟郡主多学学,不说能有郡主这等心胸,能有十之一二,也是我的福气了。” 程氏回过神来,连连点头。 “郡主气度不俗,多学学的确大有裨益,挺好的。” “就是呢。” 顾倾歌和程氏两个一唱一和的,听着她们的话,文安郡主气的脸色发青。 忠勇侯府的事她虽没亲眼瞧见,却也是知道的。 昭华公主设局针对顾倾歌,虽没有被完全挑破了,可那点子破事,谁还看不明白?那日,孔氏那么卖力的针对顾倾歌,除了跟顾家的旧怨之外,孔氏盘算着搭上昭华公主的线,谈跟她儿子的亲事,这也是毋庸置疑的,这文安郡主心知肚明。 不说破也就罢了。 眼下被顾倾歌说破了,一想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做了昭华公主设局的筹码,她的气哪能顺得了? “哼。” 剜了顾倾歌一眼,文安郡主冷哼了一声,没有再开口。 没那个心情了。 看着文安郡主老实了,顾倾歌这才拉着程氏坐,她拎着茶壶,给程氏倒茶,连带着边上的苗氏,她也递了杯茶水。 “二婶、三婶不用担心,只是些小手段罢了,流言蜚语固然可伤人,但若是不在意,也就不过是那么回事。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本也不是那脆弱的人,这招对我没用的。” 顾倾歌话说得平静。 可是,大概猜到了情况的程氏、苗氏,却没有那么乐观。 她们都是女人,自然明白这世道对女子有多苛刻,流言蜚语又有多害人。 顾倾歌固然身正,不怕人议论,但被人纠缠,被议论的多了,难免于名声有损。如今的世家贵族,都看重女子名声,顾倾歌亲事不顺,休过一次夫,若是名声上再有其他污点,哪怕只是流言,全是虚的,顾倾歌也不在意,可于她日后的路来说,终究也都是阻碍。 她们两个做婶娘的,怎么能不心疼顾倾歌? 虽然嘴上不说,可程氏、苗氏对视了一眼,她们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坚定。 这次,她们都想护住顾倾歌。 连带着一旁的顾倾甜、顾倾芮,也都默不作声的在心里盘算,以后她们要怎么做,才能更强大一点,才能护着自己,护着顾倾歌,护着家里人不受欺负? 大约是因为想着这些的缘故,顾家这头,气氛明显有些沉。 夜相思一来,就发现了。 路上,夜相思就已经听说陆昭临缠着顾倾歌的事了,人多嘴杂,哪怕是在宫里,一众的夫人小姐会克制着,言辞不至于太露骨粗俗,可还是有些不太好听的话流出来。一瞧着顾家人心情不好,夜相思也就猜到了个大概。 知道顾倾歌必定不想在程氏、苗氏面前说这些事,让她们心烦,夜相思也就没直接提。 上前挽着顾倾歌,她笑盈盈地看向程氏、苗氏。 “二婶、三婶,倾歌借我用用,我让她陪我去个地方,说点小秘密。” “好,你们去。” 程氏了解夜相思,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得了程氏准允,夜相思二话不说,挽着顾倾歌就往外走。 昭华公主才刚带着孟绾绾去见过皇后,母女俩刚到皇极殿外,远远地瞧着顾倾歌、夜相思出去,昭华公主没说什么。 只是,在众人瞧不见的地方,她不着痕迹地给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嬷嬷早得了吩咐,一见昭华公主的眼色,她即刻会意,很快就奔着顾倾歌、夜相思离开的方向去了。 孟绾绾见状,挽着昭华公主的手微微紧了紧。 “娘……” “嗯,”昭华公主淡淡地应了一声,她压低了声音叮嘱,“记住了,多做多错,不做不错。这是在宫里,不比旁的地方,任何的行差踏错,都可能是要命的。今日你就在我身边,哪都不许去,再不许出岔子了,明白吗?” 孟绾绾听着这话,下意识的看了看顾倾歌离开的方向,她抿着唇点了点头。 忠勇侯府,她已经吃过一次亏了,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这次,她一定会小心的。 左右她爹娘都已经安排好了,也不需要她做什么。 她只管等着就好。 孟绾绾这模样,倒是让昭华公主松了一口气,没再耽搁,她带着孟绾绾直接进了皇极殿。 昭华公主的位置,就在文安郡主不远,回京之后,昭华公主还没见过文安郡主,许久不见,她本想和文安郡主聊聊,顺带着把孟绾绾介绍给文安郡主的。 因为莫景鸿的事,孟绾绾的名声受了不少影响。 昭华公主也想为孟绾绾筹谋筹谋。 年后,文安郡主为了给他儿子相看,要办的宴会必定不少,有文安郡主照应着,给安排安排,让孟绾绾在一众夫人、小姐间多些表现的机会,能有些好本事、好性子、好名声传扬出来,也是好的。 昭华公主心里算盘打得响。 只是,她们母女才到文安郡主边上,文安郡主就起身离开位置,转头去跟别人闲聊了。 那样子,仿佛压根就没瞧见昭华公主似的。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昭华公主看着文安郡主,眉头紧锁。 她怎么也想不到,在文安郡主利用她的局,挤兑顾倾歌的时候,顾倾歌只用了一句话,就在文安郡主的心窝子戳了根刺,挑拨了她们的关系。 一报还一报。 昭华公主让陆昭临纠缠顾倾歌,顾倾歌就让文安郡主疏离昭华公主。 这仇,顾倾歌报得顺手至极…… 第125章 我不能没有你,真的不能 顾倾歌这头。 夜相思拉着她从皇极殿出来了,就奔着不远处的万芳阁去了。 “那个陆昭临,什么状况?” 一路走,除了如意、如水、翠蓝、翠白,再没其他人,夜相思便也没再避讳,她压低了声音直接询问。 顾倾歌轻笑,“左不过是那位整出来的。” “孟她娘?” 虽是疑问的话,可这三个字,夜相思却说得笃定至极,甚至还带着点咬牙切齿骂娘的劲儿。 顾倾歌笑着点了点头,“应该是。” “她是不是有病?自家闺女那个德行,她不知道收拾,计划着整顿家风,倒是疯狗似的咬着你不放,这叫什么事啊?那个陆昭临,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陆家世代积累的名声,都要被他睡女人给睡没了,孟她娘找了这么个货色来纠缠你,啧……说句难听的,这简直比让莫景鸿纠缠你还恶心人,什么玩意啊。” 骂骂咧咧的,夜相思几乎停不下来。 顾倾歌倒不太在意。 “没事,顺阳王回京待不久,最迟进了二月,他们就会回顺阳,而这之间,我与陆昭临接触的机会并不多,他就算听了昭华公主的吩咐,也没有多少机会,恶心到我面前来。” “话是这么说,可万一呢?万一那狗东西不走怎么办?” “也无所谓。” 冲着夜相思眨眨眼睛,顾倾歌低喃。 “你也说了,他是睡女人上瘾的,习惯养成了就很难改,这就注定了,他离不开女人,也不会对得不到的女人坚持太久。眼下闹腾闹腾,也就是一时新鲜罢了,闹不出多大的乱子来。闹大发了,还有拳头伺候他,打乖就是了。” “打得他满地找牙。” 夜相思一边说,一边挥了挥拳头,后面的如水,拳头也握得紧紧的,跟着使劲儿。 夜相思和顾倾歌一边走一边说,速度并不算快。 后面跟着的昭华公主身边的嬷嬷,知道她们两个都会功夫,尤其是顾倾歌,功夫顶尖,她也不敢跟得太近,生怕被发现了。眼见着她们两个是奔着万芳阁的方向去了,嬷嬷也没耽搁,她没再继续跟着,而是先一步绕近路去了万芳阁。 人手都已经安排好了,是两个小太监,都已经在等着了。 嬷嬷过来,冲着他们勾了勾手。 小太监忙到嬷嬷身边,笑眯眯地询问,“嬷嬷可有吩咐?” “准备好了?” 闻声,小太监对视了一眼,随即重重地点头,“是,已经准备好了,而且太液池那头人也还在,没什么问题。” “好。” 嬷嬷满意地勾唇,随即又上下扫视了两个小太监一眼。 “那位一会儿就到,说辞都记好了,别说错话。差事办得好,事后也少不了你们的好处,明白吗?” 一边说着,嬷嬷一边掏了两个荷包,塞给小太监。 小太监颠了颠重量,瞬间眉开眼笑的。 “嬷嬷放心,奴才们保证不出错。” “得了,准备着吧。” 挥挥手让小太监去准备,嬷嬷自己也闪身撤了,她不算腿脚麻利的,生怕被顾倾歌瞧见,有所警觉。 万芳阁门口。 夜相思对宫里熟,每次来宫中赴宴,她都会来万芳阁坐坐。 这里清净,也省得跟乱七八糟的人虚与委蛇。 只是,夜相思和顾倾歌才刚到万芳阁门口,还没等进门呢,就见两个打扫的小太监扔下扫帚,匆匆的要往西边太液池的方向跑。 顾倾歌和夜相思见状,忙上前拉住一个小太监。 “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张地跑什么?” “回昌荣郡主,隔墙太液池那头,有人喊救命,听声音应该是个小公子,不知是不是哪块冰没冻实,出了什么岔子,奴才们正要去瞧瞧呢。” 一听这话,顾倾歌和夜相思两个人,脸色都微微变了变。 甩开小太监她们就飞身往太液池的方向冲。 顾倾歌和夜相思是知道的。 这几年,宫中的太液池里,每年都会养几尾红锦鲤,皇上是个迷信运势的,每到年关之前,他都会选个兴致好的吉日,带着宫中嫔妃凿冰垂钓。 若是能钓到红锦鲤,也就昭示着明年鸿运当头,国运昌隆。 皇上信这个。 小太监不敢说皇上凿了冰,只说是不是有冰没冻结实,那十有八九,太液池的冰就是出问题了。 太液池水深,就是盛夏,小孩子掉进去也凶多吉少。 更别说是如今这个天气,真若有孩子掉进去,被冰遮挡覆盖,指不定位置都难寻。就算找到了,若是营救不及时,那也是要命的。 顾倾歌和夜相思怎么能不着急? 她们两个速度飞快。 顾倾歌的轻功更好些,她冲在最前头,连夜相思都被她甩开了一段距离。 只是,才到太液池边上,顾倾歌还没等站稳脚跟,观察情况寻找孩子呢,她就听到池畔的假山后,传来一声娇媚的推拒声。 “别,放手,别这样。” 女人声音很低,很克制,可紧随而来的,就是男人哽咽的声音。 “我不放手,欣儿,你根本不知道这段时间,我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我失魂落魄,就像行尸走肉一般,我心里难受。我不该放手让你进宫的,我不能没有你,真的不能,我……” “别说了,晚了,都晚了。” “不晚,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带你走,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你放开我,我不听。” “欣儿……” “晚了,什么都晚了,我现在是皇上的女人,就算走得出这皇宫,又有哪是我的容身之处?早在你放手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完了,就没有机会了。我不想听你说,放开我,你放开……” 女人哭吼着,从假山的方向跑出来。 只一眼顾倾歌就认出来了,是两个月前,皇上新封的欣美人。 哪有什么孩子落水? 这里有的,是不该被探寻的香艳故事。 惊觉不对,顾倾歌飞身就走,只是距离太近了,欣美人还是一眼就瞧见了她的背影。 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欣美人脸都白了,她双腿发软,差点倒地上。她太清楚了,作为皇上的女人,若是被人撞破与外男有纠缠,这意味着什么。 她的命保不住,她的家族也会受到牵累,万劫不复。 她怎么能不怕? “什么人?站住,听到没有。” 回过神来,欣美人厉声开口,她的声音里很冷,隐隐带着一股杀气…… 第126章 谁会哭,还不一定呢 已然知道这是个要命的陷阱,疯了顾倾歌才会停下。 顾倾歌速度极快,不过须臾,就已经离开了太液池附近,眼见着夜相思也还惦记着救人的事,往太液池这头飞奔,顾倾歌拽上她就走。 “怎么了?” “嘘,离开这再说。” 话音落下,顾倾歌带着夜相思,离开的速度,都更快了些。 假山畔,欣美人的脸色惨白如纸,她手中的帕子,几乎都要被她扯断了。 男人听到动静,也从假山冲出来,到她身边。 “欣儿,怎么了?” 欣美人看向他,眼神无助地厉害,她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是抖的,“刚刚有人在这,我不确定她听了多少,但是,她一定瞧见我了。” “可瞧见了是谁?” “没有,我只瞧见了她的背影,衣着华贵,是沧浪色的织花锦长裙,别的没有看清楚。怎么办?她看见我了,她若是把我们的事宣扬出去,那可怎么办啊?” 一边说着,她一边连连摇头。 “留不得,这人一定留不得,得抓住她,一定得抓住她处理掉,斩草除根,不然我们都得死,我们的家族也都得完蛋。皇上容不下我们的,会死的,会死的……” “欣儿,你冷静一点。” “我怎么冷静?会死人的,你明白不明白?” 激动处,欣美人声调,都提高了些,她都恨死自己了。早知道会这样,接到字条的时候,她就应该当作没看到,她就不应该来赴这个约。 不怪当初男人的家里,反对他们在一起,说他们在一起会不得善终。 应验了! 眼下,那些预言都应验了! “我知道,我知道。” 微微用力,男人将欣美人拉到自己怀中,他抬手轻拍着欣美人的背,低声安抚。 “我知道这事有多严重,事关你的安危,我不会大意的。相信我,我去处理,你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怕,还有我呢,我都会处理好的,不会有事的。” “现在我们连她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处理?” “很简单的。” 男人勾唇,冲着欣美人笑笑,他给了欣美人一个眼神的眼神。 转而瞄向顾倾歌离开的方向,他眼底杀意外露,他淡淡地开口,“沧浪色的织花锦,清贵低调,又不失雅致,穿这样料子的,必然是出身不俗的年轻女子,是位年轻小姐。今日能来赴宴的官宦千金不少,可会功夫的却不算多,身手又好到这种程度,连追也追不上的,我能想到的,也就是顾家那几个了。” “顾家?” “我一会儿让人去皇极殿那稍稍打探,哪怕是换过衣裳,想知道她们原本穿的什么,也不算太难。自然的,锁定她处理掉她,也就简单了。” 欣美人眼睛发红,浓烈的湿意伴着恐惧,不断在眼底翻滚。 “真的?能行?” “我已经伤害过你一次了,我绝不会让你再受到伤害,相信我,这事我能处理好,一定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说着,男人又冲着顾倾歌离开的方向瞧了一眼。 他温润清贵的脸,杀意汹涌。 …… 顾倾歌带着夜相思离开,直奔万芳阁。 路上,顾倾歌还碰上了如水她们几个,只是,之前从万芳阁匆匆跑出来,说要去太液池救孩子的小太监,却都已经不见影了。 “走,再去万芳阁看看。” 顾倾歌说着,就带着人要再往万芳阁去。 夜相思不解,“倾歌,怎么回事啊?不是去太液池救人吗?这是怎么了?” “别问。” “可是……” 夜相思还想说什么,可顾倾歌一下子就顿住了脚步。 她定定地看着夜相思,压低了声音叮嘱,“记住了,从皇极殿出来之后,你就去了万芳阁,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你喜欢这里清净,爱在这里喝茶,每次进宫,你都要在这待很久的。你可以说我一直陪着你,若是有什么不妥,也可以随时改口,说我中途去更衣了,与我分开了一段时间,但你从没离开过,明白吗?” 左右欣美人也就只瞧见了她的背影,她没必要把夜相思牵扯进来。 真若有危险,她来应对就是了。 心里想着,顾倾歌转头看向如水,轻声吩咐。 “去,拿我备用的衣裙来,送到万芳阁,我要更衣。另外,一会儿你拿着府上的牌子先出宫,帮我秘密安排一辆车马,宫宴结束后,接孟绾绾回承恩伯府。车夫要安排自己人,我要孟绾绾的车马,跟我们走同一条路。” 如水人都是懵的。 好端端的,怎么又扯到了孟绾绾? 如水心里不解,可是她跟着顾倾歌时间久了,她知道顾倾歌不做无用的安排,她脑子跟不上顾倾歌,但她听话。 一听顾倾歌吩咐,哪怕满心都是疑惑,她还是二话不说的应声,转头就去办事了。 倒是夜相思,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她和顾倾歌去了万芳阁。 一进了万芳阁,夜相思就让如意她们在外面守着,她拉着顾倾歌去了偏僻处。 确认没有人会偷窥偷听,她一双晶亮的眸子,目光灼灼地盯着顾倾歌。 “你不让我问,是想保护我,你让我说我一直在万芳阁,没有离开过,是想让我独善其身,不扯进乱七八糟的风波里,这我都明白。可是倾歌,咱们俩是从小打到大的交情,我想护着你的心,跟你想护着我的心,那是一样的。我不想出了事,就这么被蒙在鼓里,让你一个去面对。” 夜相思着急担心,顾倾歌都明白。 “我知道。” 顾倾歌连连点头回应,夜相思闻言,快速继续。 “我发现了,那两个小太监不见了,所以,太液池那头,根本就没有什么小公子落水,对吗?有人想引我们过去,是因为在那,有不可告人的事,一旦撞破,就可能被人记恨,惹来杀身之祸,对不对?你叫如水安排人,去接孟绾绾,是因为你怀疑背后设局的,是孟她娘,是不是?” 夜相思也是皇家人,虽然她长在柴亲王府,没经历过太多的阴谋诡计,但这不意味着她就不懂。 这宫里的事,她甚至比顾倾歌还要更清楚。 知道瞒不住,顾倾歌也没瞒着。 “是。” 顾倾歌点头,低声回应。 “我的确在太液池那,看到了些不该看到的,所以才不想你也卷入这场风波里。知道的越少,你就越安全。 我虽然不确定一定会有危险,但是那两个消失的小太监,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我不得不防。 能针对我的人,我就只能想到那么一个。 我不是什么软柿子,他们既然出了手,就怪不得我伸手拉一个垫背的。博弈这种事,不到尘埃落定,输赢可都是说不准的。 谁会哭,还不一定呢……” 第127章 她,绵里藏针 眼见着顾倾歌镇定自若,夜相思才算稍稍放心些。 顾倾歌不想让她知道,她索性也就没有多问,只是,她心里却是想护着顾倾歌的。 夜相思心里清楚,顾倾歌撞见了不该撞见的,必定会被人盯上,她去过太液池的事,未必瞒得住。可是,夜相思还是希望能尽量瞒着,哪怕只是做戏,哪怕只是能稍微减少些危险,也总归都是好的。 这么盘算着,夜相思也没有在万芳阁多待。 只一会儿,等如水回来,给顾倾歌带来了新衣裳,顾倾歌换好了,夜相思就带着她去了寿康宫,去看望了康太妃。 康太妃是先帝的妃子,也是如今宫中唯一的太妃。 她久居寿康宫,深居简出,吃斋念佛,鲜少出门,一般的时候,她也是不见外客的。 但是,康太妃也是柴亲王的养母,是夜相思很亲近的人,夜相思带着顾倾歌去,康太妃高兴,自然不会将人拒之门外。 夜相思拉着顾倾歌,陪着康太妃待了许久。 一直到天色暗下来,宫宴几乎要开始了,她们才回了皇极殿。 顾倾歌和夜相思分开,到各自的位置上坐下,只是,才刚坐下,顾倾歌就听到昭华公主轻笑开口。 “顾小姐来得够晚的啊?” 刻意没有收着声,昭华公主这话,不仅周围的夫人小姐听见了,连带着皇极殿对面的朝臣、公子,也有不少人听到了。 知道昭华公主和顾倾歌不对付,乍然听到昭华公主开口,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一个个的,兴致盎然。 顾倾歌也不在意,微微勾唇,她浅笑着回应。 “多谢公主关心,有幸和昌荣郡主去了一趟寿康宫,看望了康太妃,她老人家吃斋念佛,菩萨心肠,深居简出,人淡如菊,交谈之时,言辞间多有人生感悟,让人受益匪浅,我与昌荣郡主大受裨益,实在舍不得离开,就待得久了点。让公主费心惦记了,还真是抱歉。” 惦记…… 这两个字,顾倾歌说得意味深长。 当然,她也借着昭华公主询问的机会,尽力撇清自己去过太液池的事了。 成与不成,总归不辜负夜相思的一片心。 夜相思也听到了昭华公主的话,明白昭华公主的小心思,知道她是在给顾倾歌招恨招危险,夜相思也不惯着她。 眉眼弯弯,夜相思依偎着自家婆母,娇滴滴地开口。 “昭华姑姑可真偏心,只关心倾歌,都不关心我这个亲侄女。倾歌去一趟寿康苑,走了多大会儿,昭华姑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怕是在外面野丢了,昭华姑姑也不问一句。果然,姑娘家家的小的时候不能太皮了,要不然,长大了也得缺少好多特别的呵护呦。” 一边说着,夜相思一边晃了晃自家婆母的胳膊。 她柔柔地撒娇。 “娘,等以后我和夫君要是有了女儿,你可得辛苦些,多帮我带带,都说孩子谁带就像谁,最好她性子能像娘一点,典雅端方,温婉柔顺,我少往跟前凑,省得她性子太皮随了我,人嫌狗厌的,长大了也不得人疼爱,在自家亲姑姑那,都比不上顾倾歌那丫头,那多惨啊。” 夜相思成了婚,身份又摆在那,她以自己为话题调侃说笑,瞬间就逗笑了不少人。 当然,大家也明白夜相思的绵里藏针。 嘴上说着自己性子太皮太野,不得昭华公主关注,人嫌狗厌,实际上,她就是在讥讽昭华公主,疯狗似的紧盯着乱咬顾倾歌不放,关注太过。 用最软的语气,说最膈应人的话…… 难怪夜相思和顾倾歌是闺中好友,能玩到一起,这两个人进来后的开口,还真是如出一辙。 众人看破不说破,顺着夜相思的话,笑盈盈地打趣调侃。 一时间,周围气氛好了不少。 唯有昭华公主,气得要死,顾倾歌、夜相思,一个个的,简直就是她的克星,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让她生厌。 昭华公主冷哼了一声,冷冷地收回了目光。 顾倾歌含笑垂眸,她拎着茶壶给自己倒茶。 这时候,顾倾歌就感受到有一道凌厉的目光,从对面那头投射过来,落在了她身上。 顾倾歌敏锐地循着目光的方向看了一眼。 一个个谈笑风生,并无异常。 虽然没能确认看过来的人是谁,也无法知晓,跟欣美人在太液池假山后纠缠的男人是哪个,可顾倾歌知道,她已经被盯上了。 有些麻烦,大约是避不开了。 不过不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顾倾歌寻思着,就听到皇极殿外,传来了福泽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闻声,众人快速起身,恭迎皇上,一时间,皇极殿内山呼万岁,声音洪亮。 皇上走在最前面,皇后紧跟着他。 在皇上和皇后身后,则是宫中嫔妃,欣美人也在人群中。 皇上高兴,他落座最后,就让众人平身了,他给众人赐座,很快大家就都坐了下来。 欣美人也坐下了,她漫不经心地伸手拿茶点,顺带着,她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顾家人的位置上,她紧盯着顾倾歌。 男人有句话说得对,有那等好轻功的,除了顾家女,放眼京中,大约就再没有旁人了。 而顾倾歌,又是顾家一众女儿中功夫最好的。 欣美人盯着她,眼神中满是打量。 越看欣美人就越觉得,顾倾歌和她在太液池瞧见那道身影像。 欣美人眼神微冷,有那么一瞬,她真的有些克制不住自己身上的杀意,只是,还不等她这边有什么反应呢,皇上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 “十二弟怎么还没来?” 皇上亲昵询问,俨然一个关心弟弟的兄长。 可是,在场的谁不是人精? 皇上对夜锦枭是好还是不好,他喜不喜欢这个弟弟,大家伙儿心里,也都明镜似的。 皇上这一问,是真关心夜锦枭,还是在挑话题,借机将有些事,推到明面上来—— 大家心里,自然也有些盘算。 顾倾歌心里也明白皇上的意思,她心微微沉了沉。 都说富贵险中求,夜锦枭的本事脾气都摆在那,一般人不敢造次,不敢招惹他。可有皇上在上暗示,在那撑着,有人铤而走险,顺着皇上的意来,也太正常了。 睚眦现世,不祥之兆…… 这流言风波,夜锦枭大约是逃不过了。 可惜被欣美人的那点事绊住了,没有机会去见钦天监的人,少了些安排,没有后手,也不知道夜锦枭那边是否有所安排? 她真的预料不到,事情会发展到何种地步? 顾倾歌正在心里琢磨着,就见有人站起身,到了皇极殿中间…… 第128章 斩杀睚眦,以平天怒 御史台监察御史贺威。 御史闻风上奏,京中流言甚嚣尘上,他们必定有所耳闻。眼下皇上挑了话头,由他们站出来把事情挑破了,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是其职责所在,是最合适的。 只是,顾倾歌看着贺威,心中却难免有些讶异。 在她休夫的时候,她可是见过贺威的,当时,贺威就站在阮诚儒、夜广渊身后。 顾倾歌心里很清楚,她休夫时能有那么多救兵,还搬来了圣旨,在保证她和莫景鸿断得干干净净的基础上,还给顾家脸上贴金,给了顾家鼎盛荣光,那都是夜锦枭在背后精心安排的结果。 她知道,夜锦枭一定动用了不少人脉。 她以为当日到的人,哪怕不是夜锦枭麾下的人,也一定与他交好。 可现在贺威站了出来…… 是她想错了,贺威原本就不是夜锦枭的人?还是说,贺威看到了荣升的机会,他见风使舵,想踩着夜锦枭往上爬? 顾倾歌不确定,可是,她担心。 这时候,顾倾歌就见贺威在众人的注视中,高声开口。 “启禀皇上,近日京中盛传,说北辰雪灾,百姓被埋,睚眦现世,天罚以裁。 坊间还有流言说,北辰城内,许多百姓都瞧见了天降红云,红云显示,一个征战沙场的大将军,转瞬间就成了睚眦之态,豺首龙身,残暴弑杀,它直奔北辰城北的方向,而那个方向,正是雪灾最严重,十几个村子被埋的位置。 红云天象显示,雪灾是天罚,是不祥之兆。 睚眦乃是龙子,而大燕之内,带过兵的龙子,有过征战沙场的经验的,唯有睿王。是以,微臣以为,睚眦现世、天降灾祸,这预示着睿王乃是祸起之源。 北辰城加急奏折,救灾顺利,而近些日子,睿王闭门不出,灾祸渐消。 这也是对得上的。 今日除夕,皇上嫔妃皆在,朝中重臣齐全,臣斗胆行使监察御史之责,冒死上奏:为保天下安定,还百姓以安,请皇上褫夺睿王封号,贬为庶民,关押囚禁,以观后效。若天下宁,则继续便可,若天下仍乱,臣以为当以大局为重,斩杀睚眦,以平天怒。 皇上圣明,请皇上明鉴。” 贺威声音洪亮至极。 尤其是最后的“斩杀睚眦,以平天怒”几个字,别说是皇极殿内的众人,就是殿外的守卫,伺候的下人,大约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皇极殿内外安静至极,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知道先帝在时,夜锦枭受宠,夜锦枭上过战场,战功赫赫,也曾声望不错,他是皇上的眼中钉。 可是,就算是皇上的心腹,就算是皇上自己,也不敢直言斩杀夜锦枭。 贺威疯了吗? 夜锦枭是大燕睿王,是皇家血脉。 他曾有战功,哪怕近几年他行事出格,残暴的名声在外,声望大不如前,可是,他只要没有大过,他的出身和他的功绩,就足以保他此生无忧。仅凭几句流言,仅凭些不切实际的天象,就说夜锦枭是祸起之源,要褫夺封号,要囚禁关押,还要喊打喊杀…… 他怎么敢? 那些浸淫官场的老油条,一个个的盯着贺威,也不着痕迹地观察皇上的反应。 他们反复在心中盘算斟酌。 若是贺威得了皇上的授意,那他们自然是得顺着这话说的,不然,凭着皇上的性子,势必是要被记恨上的,以后官途难顺不说,保不齐还会被皇上贴上睿王一档的标签,连性命和家族,或许都难保。 可是,皇上也自来愿意为自己营造仁德明君的名声。 今儿是除夕之夜,日子特殊,当着文武百官以及重臣家眷这么多人的面,仅凭流言就对自己的兄弟喊打喊杀…… 这大约也有损皇上威名,未必是皇上愿意的。 褫夺封号,囚禁关押,打打杀杀,贺威的这些提议,也就暂时禁足,或许是能行的。 其他的,皇上未必肯。 也或者说,他未必敢。 就算他心急,大约也得另外寻时间和机会吧? 众人在心里盘算着,要如何才能让皇上满意?许久,才有人站出来,陆续开口。 “启禀皇上,臣以为皇上仁德,大燕昌隆,天降灾祸,不祥之说,乃无稽之谈。大燕有皇上龙威庇佑,纵有不祥,也定能转危为安,遇难成祥,这毋庸置疑。 然,既天有异象,也不得不防。 臣以为,应让钦天监占卜问天,以求天明示,若真有睚眦为祸人间,自当斩妖除魔,以安天下。” “启禀皇上,臣以为,天下之义不外乎两种,一为小义,一为大义。兄弟之义乃是小义,天下公义方为大义。皇上仁德,爱重良将,爱重兄弟,对睿王爷多有怜惜和纵容,但若睿王真乃降世睚眦,皇上当以天下公义为重,当为天下百姓安宁,斩杀妖邪,不该手软。” “臣附议。” “臣附议,请皇上明鉴。” 皇极殿内,不过须臾,就又有六七个朝中大臣站了出来,附和声不断。 顾倾歌死死的咬着唇,紧盯着这几个人,她只认识其中的一部分,还有两三个是年轻脸生的,她不认识。 可是,他们这几个人的态度和表情,都如出一辙。 他们一个个振振有词,口口声声谈着公理大义,仿佛夜锦枭就有多十恶不赦、不可饶恕一样,他们那样子,仿佛恨不能现在就将夜锦枭除之而后快。 而他们的公理和大义,建立的基础,也不过是“睚眦现世,不祥之兆”的流言罢了。 甚至连钦天监,还未认准这种说辞。 这些人,全都是通过科考,一步步选拔上来的,都是饱读圣贤书的人。他们谈着孔孟之道,说着家国天下,可在皇上面前,其媚宠之姿,简直让人不耻。 顾倾歌心中不喜。 有那么一瞬,顾倾歌甚至觉得,她从这些人的身上,看到了莫景鸿的影子。 道貌岸然,虚伪卑劣,不过如是。 眼睛微微转了转,顾倾歌斟酌思忖,她下意识的想要起身。只是,顾倾歌这还没动呢,就听到皇极殿外,忽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夜锦枭一袭红衣,邪魅张扬,飞身而来…… 第129章 诸位,再接再厉啊 夜锦枭速度极快。 转瞬之间,他就已经飞身进了皇极殿,站在了大殿中间。 一身红色的浮光锦,在大殿烛光的照射下,隐隐可见金光浮动,哪怕就是单纯的站在那,什么都不做,他的贵气和威严也让人不敢造次。他剑眉星目,眼底含笑,邪气张扬,不怒自威,冷眼扫过大殿中的几个朝臣,他的眼底全是玩味。 “臣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 夜锦枭收回目光,先行礼问安。 皇上盯着夜锦枭,哪怕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喜,这会儿,他也不好直接表露出来。 挥挥手,眼底硬生生挤出些许笑意来,皇上轻声开口,“十二弟不必客气,来了就好,赶紧落座吧,咱们也好开宴。” “多谢皇兄,不过,开宴倒也不急。” 夜锦枭声音微微顿了顿,冷眼又扫过那几个朝臣,他单刀直入。 “臣弟来之前,不是在说臣弟是睚眦现世,是祸起之源吗?不是说应该斩除妖邪,斩了臣弟以绝后患吗?新年新岁,辞旧迎新,这点事可不能跨了年,不然再将祸事延续到明年,威胁大燕超纲稳固,让百姓跟着受苦,那岂不是麻烦?这些事,皇兄该处理得抓紧处理。” 一边说着,夜锦枭一边盯着皇上笑。 什么褫夺封号,囚禁关押,什么斩除妖邪……夜锦枭何曾有半点惧怕之意? 他这样子让人摸不准。 皇上眉头微微蹙了蹙,莫名的,他就是觉得夜锦枭还有底牌。 朝臣铺路,铺得还不够,他这个做皇帝的仁德,以及无奈,也还展露得不够,今日,是注定收拾不了夜锦枭的了。 失望,固然是有的,只是皇上心里也有所准备。 他倒也还能接受。 轻叹了一声,皇上快速开口,“北辰城的确上了折子,说有红云出现,有睚眦现世,乃不祥之兆,事关国运,朕对此也十分重视。但是,红云现世到底意味着什么,睚眦现世又指的是谁,终究是玄之又玄的,不能轻下决断。单凭这些,也不能证明十二弟就如何,处理二字,就更重了。” 皇上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这和夜锦枭的预料如出一辙。 连带着朝臣们也看得明白,皇上哪怕心里想将夜锦枭就地正法,碎尸万段,今日,他都不得不退一步。 时机还不成熟。 皇上要名,他想除了夜锦枭,还需要时机。 夜锦枭与皇上四目相对,他笑得云淡风轻,“皇兄这么说,臣弟就放心了。” “好了,赶紧落座吧。” “不急。” 摇摇头,夜锦枭垂眸笑笑,他忽而转身,一步步走向贺威。 在贺威面前站定,夜锦枭居高临下地看着贺威。 “监察御史闻风上奏,这没错,可是,闻风闻到了没有脑子,就是你的不对了。天降红云,有睚眦降世,就说那指代的是本王?你的证据,就是本王是皇子,还领过兵?怎么着,出身好有罪?立过功有罪?本王脾气好,有罪?” 本王脾气好,有罪? 这几个字,夜锦枭说得邪气,他脸上也带着笑,像只老狐狸似的。他那模样,莫名的给人一种冷飕飕的感觉。 贺威听着质问,缓缓抬头看向夜锦枭。 “王爷……嗯……” 贺威刚要开口,只是,他的话才一出口,夜锦枭的脚,就已经踹到了他的心窝上。 夜锦枭本就是习武之人,又是在气头上,他力气大,这一脚踹得结结实实的,贺威直接被他踹出了皇极殿。除了最开始的那一声闷哼,贺威甚至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倒在皇极殿外,晕了过去。 一时间,皇极殿内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夜锦枭可不是当年的夜锦枭了。 残忍,暴虐,喜怒无常,是他现在的标签,眼下他正在气头上,皇上的面子他也未必肯给。 这种时候,没人敢去触他的霉头。 看着皇极殿众人噤若寒蝉,夜锦枭戏谑地冷哼了一声,他款步去了自己的位置上,翩然落座。 拎着酒壶,夜锦枭给自己倒酒。 酒香四溢,他唇角上扬的弧度,也稍微更大了一些。 没看任何人,他只淡淡的开口,并不点名道姓的警告之语,一字一句,传进了所有人的耳中。 包括皇上。 “本王脾气好,命更好,早年的时候有父皇护着,潇洒恣意,无法无天,而今有皇兄护着,逍遥随性,安稳快活。 本王清楚,这朝中有许多人都瞧不上本王,也见不得本王过这快活日子,恨不能除了本王而后快。 本王不怪你们。 老话说:己拙忌人能,己塞忌人遇,己若无事功,忌人得成务,己若无党援,忌人得多助。 本王命好,遭人嫉妒,本王理解。 但是你们应该要理解的是,本王脾气虽好,但本王不是善类,更不是软柿子。 流言也好,不祥之兆也罢,红云也好,睚眦也罢,污名罪责烂泥黑锅,全都甩在本王身上,本王不怪你们,可若是没有证据,没有那个本事,把这罪名给本王坐实了,那就别怪本王反手还击,手下不留情。 你,你,还有你们……” 举着酒杯,指着还跪在皇极殿中的几个朝臣,夜锦枭笑容诡异又危险。 他声音里,都带着笑意。 “今日除夕,本王高兴,本王敬你们一杯,敬你们勇气可嘉。可若是下次,还拿些上不得台面的流言攻讦本王,没有点实证,丝毫没有长进,那本王再举杯敬你们,大约就是在诸位坟头,为诸位送行了。诸位……新年新岁,再接再厉,啊?哈哈哈……” 夜锦枭放声大笑,他随即仰头,一饮而尽。 殿中间跪着的几个人,只觉得脊背发凉,连带着脖颈那,也凉飕飕的,他们心里发毛。 皇上脸色更难看。 夜锦枭的话,是说给朝臣的,更是说给他的。 不为自己辩驳半分,只留下了明晃晃的挑衅,夜锦枭倒是敢! 皇上心里恨,他脸上的表情也几乎龟裂,连带着他的拳头,青筋也都爆了出来。 顾倾歌坐在下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看得一清二楚。 她不禁为夜锦枭捏了一把汗。 皇上猜忌心重,夜锦枭用残忍暴虐伪装自己,他张狂随性,不可一世,这是他保命的手段。从前,这招倒也管用,夜锦枭用名声换平安,也算顺利。可是而今皇上起了杀心,这样的性子,这样的张狂,固然能暂时稳住皇上,稳住局势,可是反过来他也会让皇上不满,成为他的催命符。 夜锦枭的路,似乎怎么走,都如履薄冰,危险重重。 想着,顾倾歌的手心里全是汗。 顾倾歌正琢磨着,就感觉到夜锦枭的目光,冲着她看了过来,她抬头,刚好对上夜锦枭晶亮的眼眸…… 第130章 他的眼神,很暖 夜锦枭眉眼弯弯,隐隐含笑。 跟之前面对着那些攻讦他的朝臣不同,他这一瞬的笑,带着丝丝的暖意,犹若和煦的春风,能抚平人心上的慌乱涟漪。 夜锦枭举杯喝酒,举手投足自然至极,甚至他很快就移开了目光。 可顾倾歌还是觉得莫名的安心。 前路固然难行,但是,至少眼下夜锦枭还能从容应对,这已经不错了。 这么想着,顾倾歌收回目光,伸手去拿水果,只是她才伸手,就瞧见边上的程氏,呆愣愣地看着她。 “二婶……” “嗯,”程氏应了一声,微微点头。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脑海里想着顾倾歌休夫那日,顾倾屏跟她说的话,她心里隐隐有些期待,却又有些担心。 乱糟糟的,难以言喻。 皇上宣布开宴,皇极殿内很快就响起了丝竹管弦的声音,伴随着这些声音,成群的舞姬鱼贯而入,翩翩起舞,皇极殿内一副歌舞升平的模样,仿佛刚刚的剑拔弩张,杀气沸腾,都不曾存在似的。 外面,被踹晕的贺威,也被人拖去了偏殿,过了大约一刻钟他才醒。 在他身边伺候的,是一个年轻公公,瞧着也就二十出头的样,皮肤白嫩,略微有些胖,笑眯眯的倒也和善。 “贺大人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听着询问,贺威回过神来,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心口。 痛感犹在。 好在不是之前晕倒时,那种火辣辣的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了,也算是好多了。 抿着唇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贺威扯了扯嘴角,看向小太监。 “已经无碍了。” 小太监闻言笑笑,殷勤地开口,“大人无碍就好,今儿是除夕,日子特殊,哪怕隔壁皇极殿里就有太医,也不方便叫来为大人诊治。奴才这,倒是有罐子药膏,是睿王爷早先赏下来的,大人若是需要,奴才可以给大人涂一点,也能稍微舒服些。” 一边说着,小太监一边从不远处的小桌上,捧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白瓷罐子来。 他将罐子打开,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 贺威看着那药罐子,脸色骤然凛了凛。 手撑着软榻,他挣扎着起身,手不经意似的揉着胸口,他开口时,脸上犹见讥讽怒色。 “睿王爷的东西都是宝贝,本官福薄,实在消受不起。公公能得赏赐,那是公公的福气,公公自己留着用就是了,给了旁人倒是可惜了。” 话音落下,贺威就往偏殿外走。 大约是心口处被踹的地方,还有些疼的缘故,他走得很慢,脚步也有些不稳。 见状,小太监忙放下了药膏,过来搀扶住贺威。 他急声劝着,“贺大人别动怒,皇上那头说了,贺大人若是不想用这药,也还是有别的药膏的,奴才可以去给大人另外找。等贺大人上了药,就在偏殿等着,一会儿皇上过来更衣,大约还是要见见贺大人的,大人别急着走啊。” 听着小太监开口,贺威就知道他猜对了,那罐子药膏,不过是皇上的试探罢了。 皇上防着他,防着任何可能和夜锦枭交好的人。 皇上的猜忌,不会因为他刚刚在皇极殿内,针对夜锦枭的一番话,而直接消失,皇上的怀疑依旧不少。 若是他用了夜锦枭的药膏,皇上大约也不会见他吧? 进一步的吩咐不会有。 成为心腹,更难如登天。 心里想得明白,贺威脸上却不表露分毫,他只是略微有些诧异地看向小太监。 “皇上要见我?” “是。” “那我就在此恭候皇上,至于药膏什么的,就不必了,武死战文死谏,职责所在,奸佞一脚罢了,我还撑得住。” 贺威冷硬地说了一句,随即就去了偏殿中间,也不坐着,他就站在桌边上等着皇上来。 那恪守礼节的样,小太监都看在眼里。 他默不作声,默默记下。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皇上才过来,连福泽都被他安排在了偏殿之外,没让进门,皇上独自进来的。 “奴才参见皇上。” 小太监守在门口,先瞧见皇上,他快速行礼。 不同于平时,根本不敢抬头窥探圣颜,此刻小太监抬头看向皇上,目光灼灼,他冲着皇上微微点头。 皇上心里有数,挥挥手就让小太监下去了。 贺威听到动静也忙过来,收回一直揉着心口的手,他下跪行礼。 “微臣参见皇上。” “这就我们君臣二人,没有外人,不必拘礼。” 一边说着,皇上一边伸手,虚扶了贺威一把,将他搀扶起来。眸光上下打量着贺威,之后,皇上才轻声询问。 “感觉怎么样?伤得重吗?可要朕传个太医过来,给你瞧瞧?” 贺威眼眶微红,一副大为感动的模样。 他拱手行礼,连声回应。 “微臣多谢皇上关怀,有皇上关怀,纵使遍体鳞伤,也是微臣之幸。微臣没事,已经过了许久,微臣已经好多了,不必再劳烦皇上传太医了。今日除夕,不请太医,也算图个好兆头,微臣知道这规矩,断不愿皇上为微臣破例。臣不信神佛,却愿信这个好兆头,只要好兆头在,只要皇上龙体康健,大燕必定福泽延绵,国泰民安,如此臣就算身上痛些,也是开心的。” 听着贺威的话,皇上盯着他,不禁勾唇笑了笑。 他缓缓在桌边上坐下。 “之前,倒是不知道贺大人还有这样一片心,作为监察御史,之前贺大人也太不善言辞了。” “皇上教训的是。” “不是教训,是欣赏,于百官之前不畏权势,仗义执言,不堕谏臣风姿,贺大人……很好。” 闻声,贺威快速开口,“多谢皇上夸赞。 古语道:武死战,文死谏,监察御史闻风上奏,向圣上谏言,本就是微臣之责。微臣为官时日尚短,见识浅薄,闻风而奏或有不对,但微臣既闻,那就不能不说,不能不奏。 皇上圣明,知晓情况之后,自会做出圣裁,让微臣所见所感所言的偏差归于正道。 是皇上包容微臣,微臣多谢皇上。” 之前,皇上还真没看出来贺威这么识趣。 他不打无把握的仗,睚眦现世,夜锦枭不祥,这都是今日要挑破的,御史台内他安插了人手,只是他断没想过,最先站出来的人,会是他不曾安排的贺威。 眼下,贺威的话固有谄媚讨好,可皇上不得不承认,这话他听着舒心。 皇上眼底含笑。 “君无戏言,朕也从不讲虚的,朕之夸赞,是因为你的确很好,而不是因为朕包容你。这夸赞,你当得起。” “微臣谢皇上夸赞,微臣定再接再厉,不负皇上赞许。” “好。” 皇上心里舒坦,他语气中也更多了些许欢喜,他也没兜圈子。 “你知道,朕避开了文武百官,单独来见你,是为了什么吗?你可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吗?” 第131章 皇上,出事了 乍然听问,贺威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茫然。 “微臣愚钝,请皇上明示。” 闻言,皇上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开口,“你不是愚钝之人,相反,你是个聪明人,朕要的是什么,你心里应该有数,该怎么做,你也应该明白。咱们君臣心意相通,有些事,不需要朕说破的,对吗?” 皇上的话很轻,却莫名的带着股压迫感,贺威能感受得到。 他也明白皇上的意思。 糊涂,都是装的。 见皇上如此,贺威也不再耽搁,他躬下身子快速开口。 “微臣以为,北辰红云之事事关国运,不能草草了事,总归还是要查清楚的,不然上到皇上下到百姓,怕是都寝食难安。尤其是北辰城受灾百姓,大约也会心生慌乱,再生怨怼。微臣人微言轻,能力低微,但微臣愿意为此事竭尽全力,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不负皇恩。” “好。” 满意地看着贺威,皇上龙心大悦。 “爱卿不愧是朝中肱骨,大燕有爱卿这般肯为国事殚精竭虑的贤臣,纵有风波,但也不愁家国不宁。”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微臣职责所在,不敢居功。” “爱卿谦逊,但朕的眼睛是雪亮的,爱卿之功,朕心中有数。爱卿只管去做事,大刀阔斧,不必有所顾忌,朕必定全力支持。待到功成之日,高官厚禄,必定都少不了爱卿的,这是朕的许诺,一言九鼎,决不食言。” “微臣谢皇上恩典。” 贺威恭恭敬敬行礼谢恩,之后便退了出去。 没有再在宫中多逗留,他直接出了宫。 在贺威走后,刚刚在偏殿里陪着伺候贺威的小太监,就从外面匆匆地进了偏殿,他猫着腰一路到皇上身边。 “皇上。” 闻言,皇上看了他一眼,“结果如何?” 听皇上询问,小太监丝毫不隐瞒,他快速将刚刚的事都说了一遍。 “回皇上的话,自贺大人被带到偏殿之后,奴才就一直在贺大人身边守着,他确实是被踹晕了,他的伤在心口,那红印很明显,被踹得不轻,这是奴才查验过,亲眼瞧见的,不会有错。 他醒后,奴才按照皇上的意思,用药膏试探他。 奴才特意说了,那是睿王爷赏给奴才的药膏,效果不错,一听这话,贺大人脸色就变了,他捂着心口下了软榻就要走,哪怕脚步不稳也没停歇。 后来,还是奴才提了皇上要见他,他才留下来的。 他对皇上也十分恭敬,哪怕身上难受,也是一直站着等皇上的,半个多时辰,他并不曾多问一句,也不曾有半点不耐烦。连带着桌上的茶水,是他随手就能倒的,他也一直守着规矩,不曾喝过一口。 奴才瞧着,他倒是个守规矩的,恭恭敬敬,心里只有皇上,应该没什么问题。” 听着小太监的话,皇上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那样的眼神,让小太监畏惧。 几乎是本能的,小太监慌忙跪下来,头磕在地上,“奴才多嘴了,说得不对的,请皇上恕罪。” “你没错。” 淡淡地瞟了眼桌上的茶壶,让小太监起来为自己倒茶,半晌,皇上才淡淡地继续。 “你说的,都是你看到的,没有问题,只是,谁也不能保证,你看到的就是真的,而不是他想让你看到的。人心难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谁知道呢?” “那……” 小太监一时有些糊涂,他摸不透皇上的心思。 皇上信不过贺威,所以让他来盯着,皇上也信不过他盯着的结果,那他这盯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而且,刚刚皇上和贺威两个人,在偏殿聊了许久,贺威走的时候状态也不错。 不用想也知道,皇上是给贺威安排了任务的。 事情都已经交代下去了,可对于所用之人,还不能完全信任……这样的状况,小太监真的理解不了。 但他不敢再开口问。 福泽说的:在宫里,最好用的保命法子就是管住嘴。 皇上肯给他机会,让他办事,那是皇上抬举,他若是不识趣,真以为自己是皇上的心腹,可以问东问西,那就大错特错,离死不远了。 刚刚,是他糊涂了。 小太监不再出声,皇上自然也没有再说什么,他还没有必要去跟一个小太监解释。 更何况,他也解释不出来什么。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道理五六岁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只是,高处不胜寒,他的皇位又来之不易,他更为珍惜,也更为谨慎,除了他自己,他真的很难全心全意的去信任其他人。 尤其是贺威这样,在关键时候突然冒头的利器。 他想用,又不敢尽用,这种感觉,只有他自己能明白,其他人根本不懂。 走一步看一步吧。 日久见人心,而狐狸,日久天长,是藏不住尾巴的。 再者,也许他也不需要日久天长,贺威只要能按照吩咐,把势造起来,让睚眦现世,不祥之兆的流言更甚一步,将夜锦枭裹挟到流言之中,把其推到深渊的边缘,给他铺好路,让他可以名正言顺的处理了夜锦枭…… 贺威的作用,也就算是发挥到极致了。 哪怕就此废了,日后再也不用了,也不算亏了。 挺好的。 皇上心里想着,他慢悠悠地喝茶,他反复在心里琢磨着今日的事,虽然和他最初的安排有些出入,但总归还算是好的。 若是结果能再顺两分,那就更好了。 不过也不急,陷阱都已经布置好了,还怕野兽不上套嘛? 他只管等着就好了。 曾经,等了那么多年,他才等到机会,坐上皇位,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他等得起。 皇上心里琢磨着,眼底里缓缓溢出一抹喜色来,一盏茶喝完,皇上放下茶盏,就打算回隔壁皇极殿。宫宴虽不至于熬着守岁,到后半夜去,但也才开始没多久,他这个做皇上的,至少也还得再过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的再离开。 而且,今夜他还让人安排了烟花,他还要带着百官到宫墙上看满城烟火呢。 他要让所有人瞧瞧,大燕在他治理下,万家灯火,幸福和乐。 他也该回去了。 皇上起身,只是,他还没走出去两步呢,就见福泽掀了帘子,从偏殿外匆匆地进来了。福泽的脸上,明显有些白,沉稳如他,眼底里也比平时多了一抹慌乱。 “皇上,出事了……” 第132章 十二弟,你随朕来 皇上瞧见福泽慌乱,他眉头不禁蹙了蹙。 “出了什么事?” 听到询问,福泽眼神复杂地看向皇上,压低了声音回应,“就在刚刚,皇上预定的满城烟火,繁盛大燕,已经提前开放了。只是不知怎的,那烟花放出来跟最初皇上说的不一样,而且……好像不大好。” 常年在皇上身边伺候,福泽最懂什么叫伴君如伴虎,他斟酌着措辞,没敢细说。 好像不大好……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委婉却也最明了的说辞了。 福泽这话,让皇上心头顿时也隐隐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他一把推开福泽,就大步往偏殿之外冲。福泽都能瞧见,那出了偏殿,他就一定也能瞧见。 他倒要看看,外面是什么状况? 他定制的繁盛大燕,满城烟火,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不好了? 他不信! 皇上脚步生风,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就出了偏殿。 彼时,皇极殿内的重臣以及朝臣家眷,几乎都已经出了皇极殿,挤在了皇极殿外。包括皇后和那些嫔妃,也都在人群之中。 所有人都看着南面天边的烟火,一个个的脸色灰白。 皇上也顺着他们看的方向看去,只见南边那头,烟火早已经在夜空中绽开了。 烟火璀璨,成三龙之姿,栩栩如生。 三龙之中,其中的一条红龙,紧紧的围绕着一条大金龙盘旋,它死缠着大金龙,最后一口咬在了金龙的脖颈上,须臾之间,就将其吞噬了。随着大金龙消失,红龙身上渐渐出现了金色,它转而就奔着边上的小金龙去了。 小金龙仓皇逃离,身上渐渐呈现出了豺首龙身的睚眦之态,之后消散。 而后夜幕之上,仅剩一条金龙盘旋。 可细看就会发现,那金龙的身上,隐隐还是闪现着红光的,还依稀可见最初的红龙之姿。 这样的画面,随着烟花绽开,一遍遍在夜空中重复出现,久久不息。 皇上看得双眼腥红。 他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包括在场的朝臣,还有那些朝臣家眷,他们也都心知肚明。红龙吞噬金龙,有金龙之态,是说当今皇上残害先帝,皇位来路不正。红龙转攻小金龙,小金龙呈现睚眦之态,是说他残害夜锦枭,夜锦枭迫不得已伪装自己,苟且偷安。 早几年,先帝驾崩,新帝登基时,就有流言说他皇位来路不正,说先帝传位诏书上的定的新帝人选不是他。 可是,也就只是流言罢了。 新帝上位手段强势,大刀阔斧,雷厉风行,那些传闻很快就被压下去了。 包括夜锦枭,也认下了皇上,甘愿受封做了睿王。 而且,那时的夜锦枭,还亲手斩了自家的外祖,那也是名朝中老将,战功显赫,经此一事,夜锦枭名声也大不如前,自然没有人再提这事。 可是那些尘封的旧事,现在都因为一场烟花,被重新摊到了众人面前。 众人唏嘘。 而皇上,神色怔忪,怒气冲冲,他连连摇头,他定的烟花不是这样的,也不该是这样的! 这——简直该死! “来人,”皇上厉声开口,“去查。” 随着皇上令下,一队二十多人的御林军,就已经冲了出去。放烟花的位置,他们是知道的,他们直奔着宫外而去。 其他人见皇上怒不可遏,瞬间都噤了声,不说噤若寒蝉,但也都明显谨慎了不少。 一个个的,都生怕在这种时候被迁怒。 唯有夜锦枭,半点都不怕。 “呦,挺有意思啊。” 阴阳怪气的讥讽一笑,夜锦枭端着酒杯,从皇极殿里一步步走出来。 他笑盈盈地看向皇上,轻飘飘地往皇上心口撒盐。 “瞧瞧,这天灾人祸的,还真是片刻都不断。 先说天降红云,说我是睚眦降世,眼下就烟花化龙,说皇兄弑父杀弟了,啧,这玩意搞的,还真有模有样的,都不知道该不该信了? 钦天监呢?御史台呢?那些个口可为刀、笔可为箭的谏臣呢? 来,都快站出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天意弄人,上天示警?还是人心不古,恶意为之? 你们不都能言善辩,很善言辞吗?这会儿怎么不站出来说说了啊?你……你你……还有你你你,刚刚在皇极殿里,说该杀我的时候,不是振振有词吗?现在说说,该怎么收拾残局? 杀了外面放烟花的人?还是杀了在场所有人? 啊?说啊?” 夜锦枭开口,还指了之前随着贺威参奏他的人,刹那间,朝臣们扑啦啦地跪了一地。 尤其是被夜锦枭点的几个,更是吓得双腿发软。 一时间,皇极殿外,连呼吸声都压抑至极。 皇上死死地咬着唇,极力克制着,才没有让脸上表情龟裂。他一双眸子,定定的落在夜锦枭身上。 不用想他也知道,烟花之事,跟夜锦枭脱不开干系。 这是夜锦枭的还击。 他说夜锦枭是睚眦现世,不祥之兆,夜锦枭就说他皇位来路不正,弑父杀弟。 睚眦必报,夜锦枭他还真是一点都不吃亏! 皇上心里恨。 只是,他手头上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一切就是夜锦枭所为。而且,他也几乎可以肯定,夜锦枭敢这么明晃晃地站出来,跟他说刚刚那一番话,近乎挑衅,那他派出去的人,大约也查不到什么证据了。 当然,退一步说,就算有证据又如何? 烟花一起,流言传开了。 这可是在京城,而不是在山高皇帝远的北辰城,现在,指不定有多少人在背后议论,他当初登基的事,在说他不是先帝属意的储君呢? 他已经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了,若是这个时候,他再处理了夜锦枭…… 哪怕名正言顺,大约也会被百姓诟病。 夜锦枭这一步…… 够狠! 皇上怒气冲冲,眼前也一阵阵的发黑,他终究什么都没有说,而是转身回了皇极殿,等着御林军的调查结果。 大约用了两刻钟,派出去的御林军才回来。 御林军统领侯笑快步上前。 “启禀皇上,属下带人去的时候,放烟花的地方早已经人去楼空,不见人影了。属下让人打探了,周围有些围观的目击者,他们瞧见,放烟花是四个黑衣人,蒙着面纱,轻功极好,事发之后,他们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属下又带人去了制作烟花的王匠人家里,也不见其人。属下在屋里四下看过,发现他的细软一应都在,连带着银两也不曾带走,应该是不曾收拾,就临时逃了。他暂时下落不明,属下已经安排人全城搜查了。” “严查。” “末将领命。” 侯笑应声,之后就匆匆的退了出去。 皇上随即起身,大步往皇极殿外走,显然是没兴致再参加这什么宫宴了。只是,到皇极殿门口的时候,他又顿住了脚步。 回头,皇上冷眼看向坐在位置上喝酒的夜锦枭。 “十二弟,你随朕来……” 第133章 十二弟,你怕输吗? 随着皇上开口,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夜锦枭身上。 连带着顾倾歌,也不免有些紧张。 夜锦枭的还击正中皇上要害,哪怕没有证据,这么针尖对麦芒,皇上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这背后的主使是谁? 夜锦枭本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他既然敢做,那就必定是不怕的。 可是,君臣有别。 皇上到底是君,他若豁出去一切,使了手段,夜锦枭必然要遭殃。 哪怕没有性命之忧,也是要吃苦头的。 顾倾歌担心,朝臣们一个个心里也跌宕浮沉,心绪乱飞,唯有夜锦枭,像个没事人似的,他慢悠悠的起身,走向皇上。 许是喝多了酒,有了些许醉意的缘故,他乍站起来,脚步似乎都不大稳当。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很快就和皇上一起离开了。 皇后眉头紧锁,心下沉的厉害。 好好的一场宫宴,出了这种变故,不欢而散,是她所没想到的。皇上可以一走了之,但是她得留下来,收拾残局。 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皇后保持着端庄典雅,缓缓扫过众人。 “今日宫宴就到这吧,诸位都先回吧,新年新岁,本宫代皇上和宫中众人,祝诸位新年顺遂,万事无忧。” “谢皇后娘娘。” 众人谢恩,瞧着差不多了,皇后也就离开了。 皇后一走,宫中的一众嫔妃也就都跟着离开了,欣美人位份低些,走在后面,她脚步很慢,目光也时不时的往顾倾歌的方向看两眼。 今夜她一直都在观察顾倾歌,她觉得,顾倾歌就是出现在太液池的人。 时间太短,她来不及做安排。 但是,她希望男人可以动作快些,也省得夜长梦多,有什么不利于她的流言传出来,那就完了。 顾倾歌感受到了欣美人的目光,她只当浑然不觉,根本没看欣美人一眼。 她和顾家人也很快就离开了。 …… 御书房。 皇上带着夜锦枭过来,特意让福泽遣散了御书房里伺候的人,连带着福泽,也在御书房外等着,皇上只带了夜锦枭一个人进门。 “陪朕下下棋?” 坐在临窗的软榻上,看着矮几上的棋盘,皇上轻声开口。 闻声,夜锦枭勾了勾唇,他眉眼弯弯。 “皇兄棋艺了得,跟皇兄对弈,臣弟就没赢过,哪次不是输得惨烈?辞旧迎新的时候,皇兄这是要在棋盘上大杀四方,在臣弟这找好兆头呢?那来年,臣弟要是事事不顺,臣弟岂不是太可怜了?” “十二弟真的觉得自己会输?” 眸光落在夜锦枭身上,皇上询问,意有所指,意味深长。 夜锦枭到皇上对面坐下,烛光下他笑意盈盈,云淡风轻。 “臣弟觉得,每一次的博弈,都是危险和机遇并存的,输的风险自然有,但是赢的机会也有一半,不下场试试,没尘埃落定,输赢这种事都是说不准的。臣弟如何觉得不重要,现实如何才重要,且走且看就是了。” 一边说着,夜锦枭一边拈了棋子,先一步在棋盘上落了子。 “皇兄,臣弟就不客气了。” 皇上看着夜锦枭,拈着棋子的手,不自觉的微微收紧。 烛光映照在夜锦枭脸上,皇上只觉得那光影忽明忽暗,这一瞬,他真的觉得夜锦枭危险至极,他根本看不透。就连夜锦枭说的“不客气了”,是说的这局棋,还是说的金龙睚眦之事,他也不确定。 或许,他从来就没有看透过。 不然,登基多年,他手握权柄执掌天下,想要除掉个眼中钉,肉中刺…… 何至于这么难? 古语云:既生瑜何生亮? 有时候他真的不懂老天爷,既然生了他,又何必再搞出来一个夜锦枭? 凭什么夜锦枭年纪轻轻,就能文武双全,有过人之能?凭什么他就能自小获宠,上个战场,就能少年扬名?凭什么宠爱他的先帝没了,可以依仗的外祖死了,他夜锦枭依旧可以风光张扬,势不可挡?凭什么夜锦枭一个做臣子的,在他这个做皇上的面前,却还隐隐压他一头? 皇上心里恨,他也嫉妒。 真的嫉妒! 当嫉妒如潮水一般泛滥的时候,他真的会控制不住自己满心的杀意。 他不是没想过,抛开所有的理智,抛开所有的布局,连带着君威和圣名他也都不要了,他就一心杀了夜锦枭,不计代价,不顾后果,不惜一切。 可是,每一次也不过是想想而已。 他做不到那般果决。 有时候,他自己想想,都觉得自己可悲,可他是皇上,是一国之君,是万民之主,凭什么可悲的人是他? 眸光里闪过一抹寒厉,皇上抬手,快速落子,攻势凌厉,杀机毕露。 “那十二弟,若是输了,你怕吗?” 那滚滚杀意,夜锦枭感受到了。 夜锦枭抬头对上皇上冷意翻滚的双眸,瞧着里面血腥四起,自己的影子映在里面,宛若浑身浴血一般,带着股肃杀感…… 他不禁勾了勾唇。 他还真鲜少见到皇上如此失态。 面具戴久了,会骗了旁人,也会骗了自己,道貌岸然装得久了,也就真以为自己是个君子了。 皇上会装,眼下这样,还真难得一见,看来今夜这一场烟花不白放。 烟花虽未绽满城,却绽进了皇上心里…… 挺好。 夜锦枭笑意盎然,神采飞扬,甚至没看棋盘,他的棋子就再次落了下来。 “跟皇兄对弈,输赢皆是臣弟的福气,臣弟看得开,也输得起。倒是皇兄……瞧着脸色不大对,似乎挺紧张啊?皇兄,你该不是怕输给臣弟……输不起吧?” 随着夜锦枭开口,一时间,御书房内安静至极。 …… 宫外。 顾倾歌带着家里人出来,马车都已经等候多时了,他们很快就上了马车。 几乎是前后脚,孟绾绾和昭华公主也从宫里出来了。 昭华公主本是想带着孟绾绾回昭华公主府的,这是寻到孟绾绾之后,她们一起过的第一年,今儿又是除夕,要回去守岁,她希望孟绾绾能陪在自己身边。 也算是一家团圆,圆了她多年的梦。 孟绾绾也有心跟昭华公主走。 毕竟,今日只让陆昭临缠着顾倾歌,小打小闹,根本没对顾倾歌造成什么影响,她还有些不甘心。 她还想跟昭华公主和许少安再说说,让他们再想想办法。 比起她受的冷眼和非议,顾倾歌这还太轻了点。 这也太便宜顾倾歌了。 孟绾绾正琢磨着,就瞧见一个脸生的小厮,从挂着承恩伯府牌子的马车上跳下来,快步跑了过来。 “奴才见过昭华公主,见过夫人。” 小厮行礼问安。 孟绾绾打量着他,微微挑眉,“你是谁?可有什么事?” “回夫人,奴才小德子,是承恩伯府的小厮。入夜前,世子爷在沁芳湖上定了画舫,可以赏灯赏烟火,据说晚些时候,沁芳湖那还会引入温泉水,能见湖水冰消雪融,能游湖守岁呢。 世子爷说,今年是与夫人一起过的第一年,一定要倍加重视。世子爷已经去画舫上给夫人准备惊喜了,特意让奴才过来接夫人。 夫人,要现在过去吗?” 第134章 危机四伏,人心惶惶 听着小厮的话,孟绾绾不免有些诧异。 莫景鸿并不是什么浪漫的人,相识这么久以来,甜言蜜语他倒是会说,可若说安排什么惊喜,那却是鲜少有的。 尤其是回京之后,承恩伯府开支紧张,只剩了一个空壳子,再加上他们时不时的,就在一些乱七八糟的事上纠缠,无暇分身,烦得厉害,他也没有能力、没有心思,去制造些惊喜了。 乍然听到小厮这么说,孟绾绾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期待。 孟绾绾是在村里长大的,是过苦日子一路过来的,那时候,逢年过节能去镇子上赶个大集,就算是瞧见热闹了。她来京又时日尚短,还没见过京中的繁华,游湖、赏灯、看烟火,这都是她想要的。 心里盘算着,孟绾绾眼睛微亮,她不禁侧头看向一旁的昭华公主。 “娘,我……” 知女莫若母。 虽然孟绾绾不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可这阵子相处下来,昭华公主对孟绾绾的性子很了解。 一看孟绾绾那眼神,她就知道孟绾绾在想什么。 她更知道,女大不中留。 就算今夜,她强留了孟绾绾在身边守岁,让孟绾绾陪着她,孟绾绾的心也不会在她这,这一夜也愉快不了。 轻轻叹息了一声,昭华公主也没有劝什么。 “既然他让人来接你了,那你只管去就是了,让罗嬷嬷陪着你,从旁伺候着,娘也安心些。只是你一定要记的,今儿除夕,外面的热闹是注定不会断的,但你到底有孕在身,夜里寒凉,你还是要注意些的。能早些回去,就早些回去歇着,别玩得忘了分寸,伤了身子。” 昭华公主苦口婆心地叮嘱。 孟绾绾听着,伸手挽住昭华公主的胳膊,依偎在她身侧撒娇。 “娘的担心绾绾都知道,这些事我也都记在心上了,娘放心,我保证早早的就回府歇着,不会出岔子的。” “你心里有数就好。” “嗯嗯嗯。” “还有,”牵着孟绾绾的手,昭华公主轻轻的拍了拍,“明日一早,我是要进宫的,到时候,我会安排人到承恩伯府接你,你也随我一起。今日事多,皇上心情也不好,你也没寻到机会去拜见,明日我们进了宫,等他忙完了,咱们也可以聚在一起说说话。” 听着昭华公主的话,孟绾绾的眼底,不禁更多了一抹喜色。 “娘,明日我就能见皇上?那封号……” “那是自然的。” 知道孟绾绾问的是什么,还不等她说完,昭华公主就给了她答案。 宫门外到底人多,她也不想孟绾绾一时激动,说些不该说的,被人听了去,让人说她眼皮子浅,没见过世面,太过喜形于色,丢了昭华公主府的体面。 堵住了孟绾绾的话,昭华公主微微勾唇。 “衣裳头面,我都让人为你准备好了,明日一早,你就在承恩伯府等着,自会有人去帮你收拾,给你带路。你只要乖乖的,不出岔子,剩下的都有娘呢,娘会为你安排的。这些年你缺失的,娘都会给你补回来的。还有这姓,也该改改了,你是皇家血脉,该姓夜的。” “我知道的,我会乖乖的听娘安排的,娘你真好。” “好了。” 孟绾绾嘴甜,这昭华公主知道,她也不否认,她享受孟绾绾的嘴甜。 可是,既然留不住孟绾绾守岁,那她还不如早点回昭华公主府。今儿事不顺,气也不顺,她还想早点回去跟许少安聊聊呢。 许少安信誓旦旦的说,都已经安排好了,会让顾倾歌吃苦头的,她到现在还没看到结果呢。 她也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去吧,娘也累了,先回府歇着了。” “好。” 孟绾绾一边应声,一边看向边上伺候昭华公主的嬷嬷,她仔细叮嘱,让人一定要照顾好昭华公主,连带着夜里的吃食,以及休息的事,她也事无巨细的说了说,一副对昭华公主关心的不得了的样,哄得昭华公主眉开眼笑的。 昭华公主很快就上了马车。 之后,孟绾绾也没耽搁,她也跟着罗嬷嬷,上了承恩伯府的车。 一坐上这马车,孟绾绾就觉得有些奇怪。 从外面看,这辆马车倒是不错,虽说跟昭华公主府的比,差了一截,谈不上奢华,可总归在一众富贵人家中,也算是看得过去的。 但这马车内里却简陋得厉害。 别的不提,就是座椅上,连个软垫都没有,这就不大对。 “这马车……” 孟绾绾想要问问的,只是,她还没等开口呢,就听小厮开口解释。 “夫人,马车简陋了些,世子爷也知道委屈夫人了,但好在路程不算远,还请夫人见谅,稍微将就将就,咱们马上就到。” 小厮的话,堵住了孟绾绾的嘴,她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承恩伯府的情况她是知道的。 莫景鸿能做到这步,已经不容易了。 嫌弃的蹙蹙眉,她终究还是坐下了。 罗嬷嬷也跟着坐在旁边,上下打量着马车,罗嬷嬷眉头紧锁。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承恩伯府,已经亏空成这样了吗?连这表面功夫,都只能做一半了?这也太委屈小姐了。” “好了。” 孟绾绾也嫌弃,她甚至觉得,自己在马车里能闻到一股子怪味。 可这是她和莫景鸿头一次过除夕,这也是莫景鸿的一片心意,她也不想因为些琐事,影响了心情。 “以前我也是苦日子过过来的,没那么多讲究。” “可如今小姐是金枝玉叶,不是从前了。” “唉,”孟绾绾抚着肚子轻声叹息,“等明日我和娘进了宫,获封了郡主,就好多了。我听说,郡主的年俸和食邑也都不算少,到时候日子总归会好过一些。而且,娘是皇上的亲妹妹,皇上也就是我的亲舅舅,我流落在外,吃了许多年的苦,皇上体恤,封赏或许还会格外丰厚些,以后的日子不会差的。” 那些,都实实在在的是属于她的,跟昭华公主给的又不同。 她期待那样的富裕日子。 罗嬷嬷听着孟绾绾的话,也没再多说什么,马车辚辚而行,只是越走,罗嬷嬷和孟绾绾就越觉得不对劲儿。 “这路是不是不对?” 眼见着路越来越安静,不似往沁芳湖的方向去的,罗嬷嬷忍不住问了一声。 闻言,孟绾绾也掀开了车帘子,探头往外瞧了瞧。 她一眼就看到了前面的马车。 “顾家的马车。” 顾家的马车就在前面不远处,甚至她还能瞧见顾倾歌身边的如水、小远子,他们这么走在一起,若不是车上牌子不同,怕是要被人误以为是一家的了。 这是奔着镇国公府的路? 孟绾绾眉头紧锁,她心里,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孟绾绾想要问问小厮的,偏这时候,他们的马连带着前面的马车,都停了下来,马开始剧烈嘶鸣。 那声音,在暗夜里,显得风声鹤唳,危机四伏,另人人心惶惶。 孟绾绾心慌。 这时,她就见暗夜中,十几个黑衣人飞奔而来。 前面马车上,顾倾歌显然也感觉到了,她拿着帕子擦拭着手里的剑,眼底的笑冷得像冰一般…… 第135章 将她护在身后 “小姐……” 外面,如水的声音传过来,明显有些抖。 顾倾歌掀开了车帘子,起身出了马车,看着十几个黑衣人,她就知道自己预感的一点都没有错。 欣美人也好,那个男人也好,都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撞破欣美人和那男人的事,这事跟昭华公主和许少安,肯定脱不开干系。陆昭临只是小打小闹,是迷惑她的小手段,这借刀杀人的大杀局,才是他们安排的重点,是重中之重,是真正的危机。 她让如水提前做安排,无声无息地调换了马车,送走她的家里人,又把孟绾绾带到了自己身边…… 一点都不亏。 父母的债,孟绾绾来偿,这是应该的。 手腕微旋,顾倾歌直接挽了个剑花,她随即开口,高声吩咐。 “如水,你躲好了,保护好自己,小远子,带咱们的人盯住了后面的马车,我不停,那车就不许走。” “是。” 小远子、如水快速应声。 如水稍稍后退,去了马车后面,她手里握着匕首,警惕地看着四周自保。至于小远子,他则快速带着人,将孟绾绾的马车团团围住。 突然的变故,让孟绾绾吓得要命,罗嬷嬷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里。 “你……你们想做什么?” 听着罗嬷嬷的询问,小远子微微勾唇,他眯着眼睛看向孟绾绾。 头低了低,开口时,他语气里全是笑意。 “原来是承恩伯府世子爷的妾啊,真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碰上,这还真是巧了。路遇悍匪,往前的路不好走,我家小姐心善,知道后面还有马车,特意让我们过来保护。 虽说是个妾,动用这么多人手保护,有些浪费了,但谁让我家小姐人好呢? 孟姨娘只管安心的瞧着就是了,我家小姐功夫很好的。 可以说,只要我家小姐有活路,那孟姨娘就一定死不了,最多也就缺胳膊少腿的,没有大碍的。而若是我家小姐出了事,那孟姨娘没了活路,那也怨不得人是不是?都说积德积德,这不积阴德损了德行,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能怨得了谁?” “你放肆。” 小远子的话,让孟绾绾气的要命,她睚眦欲裂,恨不能把小远子给扒皮抽筋了。 什么妾?什么孟姨娘?什么不积阴德? 他这一句一句的,恶心谁呢? 怒骂的话就在嘴边,可孟绾绾还没等开口呢,这时候,前面马车上的顾倾歌,已然动了…… 顾倾歌提剑,飞身迎上了黑衣人。 平日的时候,顾倾歌擅用长枪,穿云在手,所向披靡,那是她最趁手的武器。 只是,鲜少有人知道,顾倾歌的剑也用得极好。 早些年,顾家人还都在的时候,顾倾歌的二哥就擅长用剑,而且他很喜欢研究剑谱,每次学到了新招式,他都会先找顾倾歌试招。倒也不是顾倾歌年岁最小,是软柿子好揉捏,而是顾倾歌脑子转得快,对剑招的记忆,更是可以说到了过目不忘的程度。 顾倾歌记得快,破招也快。 哪怕短时间内,她不能给到最优的破解方法,但总归是个思路,有助于研究。 陪练的次数多了,顾倾歌的剑也练得不错。 只是,家中出事之后,每次练剑,顾倾歌都会不由自主的想到她二哥,想到家里人,思绪难平苦难消,那滋味不好受。 所以这剑,她碰的也就少了。 而今利剑再出,杀机毕露。 夜色里,几乎只是剑尖寒光一闪,一个黑衣人就倒在了地上,没了气息。 一剑封喉,死不瞑目。 那速度快的,他甚至连顾倾歌是怎么出招的,都没有看清。 夜色中,血气弥漫。 “啊……” 孟绾绾不是善类,她甚至亲自动过手,想要明书的命,于杀人这事上,她不是狠不下心来的人,可是,她没见过这么利落的杀人场面,剑起剑落,一条命就没了,看着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她真的要吓疯了。 从黑衣人的身上,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忽而想起了之前,在承恩伯府的会后,顾倾歌说过的一句话——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输给你?” 顾倾歌这眨眼间就能要人命的手段,若是用在她身上…… 细思极恐,孟绾绾不敢细想。 若是以往,事不关己,她必定恨不能这些黑衣人杀了顾倾歌,杀她百次千次,让其苦不堪言。 可现在,她身在局中,她怕得厉害。 甩开马车帘子,孟绾绾快速缩回到了马车里,她几乎整个身子,都蜷缩进了罗嬷嬷怀里。 脊背发凉,她抖得要命。 见状,小远子一伸手,就用匕首把马车帘子全都割了。 “孟姨娘,你可得好好瞧着啊,危险关头,不盯着外面的情况,真若危机降临,姨娘可怎么应对?难不成就什么都不做,干坐着等死?” “你闭嘴。” “奴才是我家小姐教导出来的,也随了我家小姐的性子,思虑周全,心地纯善。奴才这也是为了孟姨娘好,孟姨娘可别不领情?” 小远子喋喋不休,气得孟绾绾几乎失控,她忍不住的想要破口大骂。 偏这时候,她又瞧见了顾倾歌。 夜色里,顾倾歌手握利剑,穿梭于黑衣人之间,她宛若暗夜中的修罗鬼魅,一人一剑,几乎合为一体,她所到之处,全都是黑衣人的尸体,血流成河,无一生还。 那些黑衣人,最厉害的也不过是在顾倾歌手底下堪堪过了十几二十招,就挡不住了。 人多,却几乎没有优势。 顾倾歌大杀四方,那场面,让孟绾绾庆幸,也让她恨。 她庆幸的是,只要顾倾歌拦住了黑衣人,她就能安然无恙,不管顾倾歌怎么恨她,她现在都是昭华公主之女,顾倾歌不能明目张胆地害她,她不会有性命之忧。 她恨的是那些黑衣人无用。 十几个人,尽出杀招,却要不了顾倾歌的命,伤不了顾倾歌分毫…… 简直都是废物。 孟绾绾内心纠结,她久久都不能平静。 就在这时,她听到黑衣人开口,“去,你们两个去逮住后面马车里的人,只要抓住她,就不怕这姓顾的不束手就擒。” “是。” 两个黑衣人应声,直奔孟绾绾而来。 利剑寒光,杀气腾腾。 眼见着黑衣人越来越近,孟绾绾几乎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不要,不要。” 孟绾绾怕,她几乎是本能的,直接拖着罗嬷嬷,挡在了自己身前。她用罗嬷嬷挡了挡箭牌,保命符。 与此同时,孟绾绾也刚好瞧见,一道身影飞身而来。 他毫不犹豫地护在了顾倾歌身前…… 第136章 本王可不是什么脸皮薄的人 是夜锦枭。 皇上本也没有心情下棋,叫夜锦枭过去,左不过就是试探和宣泄罢了,在夜锦枭这,他一样都得不到,兴致自然也就更差了。 根本没多留夜锦枭,只一会儿,皇上就让夜锦枭离开了。 夜锦枭出来就奔着镇国公府去。 离京几日,几乎都在忙碌,在路上奔波,往常的时候,这样的日子于他而言是家常便饭,先帝死后,顾家又出了变故,这偌大的京城于他也不过是个落脚点,谈不上家,也说不上归宿。 可这次离开,大约因为顾倾歌的缘故,因为自己藏了小心思的缘故…… 他却有些急着回来。 只是没成想,还没到国公府,路上就碰到了。 忐忑担忧的眸光,不断在顾倾歌身上逡巡,眼见着顾倾歌没事,没有受伤,她身上沾着的血也都是旁人的,夜锦枭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他冷眼扫过那些黑衣人,邪气低喃。 “这些都是谁家的废物?” 废物……夜锦枭那张狂的语气,仿佛谈的不是人,而是一堆烂白菜似的。 不过也是。 就夜锦枭那身手,这些人,在他手底下,大约还真是一堆烂白菜,不够他痛快砍一回的。 顾倾歌唇角微扬,“原本是谁家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他们是我练手过瘾的。王爷心情如何?还剩八个,王爷是想上手比一比?还是坐一旁看看乐子?” “来都来了。” 脚尖微微用力,夜锦枭在地上一踢,就带起了一把剑。 顾倾歌没事,不代表他不动怒。 不知道这些人出自谁家,不代表他就会手下留情。 长剑在手,夜锦枭回眸,定定地看向顾倾歌,“既然是比,那就有输赢,本王若是输了,回头替顾小姐多砍一个恶心的人。可若是顾小姐输了,回头一定要仔细想想,有什么能输给本王的?” 夜锦枭的话,说的意味深长,隐隐带着些许暧昧的劲儿。 话音落下,夜锦枭陡然前冲,根本没有给顾倾歌反应的机会,他直接就动了手。 见状,顾倾歌本能的跟上。 夜锦枭轻功好速度快,他身经百战,从无失手,他宛若一个嗜血杀神,所到之处,血花四溅,夜色中,须臾之间,血腥味似乎都比之前更浓了许多。 被夜锦枭带着,顾倾歌的速度节奏,也明显在加快。 一时间,黑衣人间哀嚎声四起。 马车里。 孟绾绾瞧着这一幕,又嫉妒又恐惧。 她嫉妒顾倾歌运气好,这种关键时候,居然冒出来一个夜锦枭,救她于水火。夜锦枭出现,护在顾倾歌身前,毫不犹豫那一幕,深深的印在了她脑子里,作为女子,她真的没有办法不嫉妒。 而且,夜锦枭的出现,也让她恍然想起来,之前她对夜锦枭的怀疑。 可随着这种心绪滋生的,是无尽的恐惧。 来抓她的两个黑衣人也很凶残。 小远子虽然带着人,围住了她的马车,却并没有全心全意的阻拦黑衣人,更没有多保护她。有好几次,黑衣人的剑都刺进了车厢中,差点伤到她。 她的心,一直都提在嗓子眼。 还有刚刚夜锦枭的话,也让她怕得厉害。 刚刚夜锦枭说,若是顾倾歌赢了,回头他就帮顾倾歌多砍一个碍眼的人,当下这种情况,那个多出来的碍眼的人,除了是她,还能是谁? 她嗅到了夜锦枭的杀气。 危险的环境,强烈的恐惧,让孟绾绾承受不住,她肚子疼得要命。 就在这时,孟绾绾瞧见,黑衣人越过小远子,飞身上了马车,黑衣人抬手,剑就冲着她刺了过来。 “啊……” 孟绾绾吓得失声尖叫。 几乎是本能的,她抓着身前的罗嬷嬷的胳膊,用力将她推了出去。 “噗!” 剑,刺穿了罗嬷嬷的肩膀。 罗嬷嬷身子瘫软,她忍不住回头,看向孟绾绾。 孟绾绾是主子,她是奴才,为主子挡刀那是她的本分,她一条贱命,没什么可埋怨的。可人心都是肉长的,自己主动去挡刀,和被推出去挡刀,总归是不一样的。 她身上疼,她心也疼。 罗嬷嬷的血,溅到了孟绾绾身上,温热热的感觉,那么清晰。 孟绾绾恐惧的厉害,许是恐惧太盛,她肚子也一阵阵发疼。 “跟我没关系,别杀我,别杀我,顾倾歌,我跟顾倾歌是死对头,我是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的,你们去杀顾倾歌,别杀我。我是昭阳公主之女,我是大燕郡主,别动我,只要你们别杀我,什么条件我都答应。我替你们杀人,我替你们摆平之后的麻烦,我给你们银子,别动我,啊……” 孟绾绾捂着肚子连声叫喊,可是,根本没用。 黑衣人的剑直奔她面门。 夜色里,剑尖的寒光亮得刺眼,孟绾绾吓得要命,她承受不住,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啧。” 黑衣人身后,关键时候,一剑解决了他的顾倾歌,看着晕过去的孟绾绾的,忍不住微微晃着手中的剑咂舌。 “能对自己人下杀手的人,事到临头,原来这么不禁吓啊?” 就这么点胆子,她害人的那点本事,大约都用在自己人身上了。 摊上这样的主子,简直倒霉。 夜锦枭扔了手中的剑,正拿着帕子擦拭自己的手。 听着顾倾歌的话,他款步过来,冷眼瞟了一眼晕过去的孟绾绾,他眼神嫌弃。 “心思不正,欺软怕硬窝里横,她也就这点能耐了。算起来,她还不如她娘呢,纵然没有多少本事,可胜在听话,心也够狠,胆子够大,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听话?” 敏锐地捕捉到夜锦枭话里的关键词,顾倾歌眼睛微微眨了眨。 “王爷,你说昭华公主听话?没搞错吧?难道王爷是说……昭华公主府里做主的,不是昭华公主,而是她的驸马许少安?” 如果真是这样…… 那背后安排忠勇侯府那一局,以及今日这出借刀杀人的,很可能就不是昭华公主,而是许少安了。与几家武将之家有牵扯,也或者说,是想将几家武将之家拉入局中的人,很可能也是许少安。 驸马没有官职,不得入朝议事,可许少安却有这种本事,这种心思……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眯着眼睛,顾倾歌在心里琢磨着。 这时候,她就见夜锦枭陡然微微倾身凑了过来,俊颜放大,邪魅狷狂又野性的笑,也瞬间变得清晰至极。 夜锦枭轻笑着开口。 “对个半老不老的老头那么感兴趣?” “我哪有?” “没有最好,毕竟,顾小姐现在,更应该抓紧时间想想,输给本王了,能赔给本王点什么。本王可不是什么脸皮薄,你不给,我就不好意思要的人。等着本王不问自取,那时候……顾小姐怕是会不肯……” 第137章 这么在意配不配得上本王? 夜锦枭的话,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几分暧昧的暗示。 顾倾歌听着他的话,不禁抿了抿唇,斜眼瞪了夜锦枭一眼,没搭理他这茬,顾倾歌转头看向一旁的小远子。 “把孟绾绾和罗嬷嬷送回承恩伯府去。” 吓吓孟绾绾,目的达到了,之后怎么处理,那是承恩伯府的事,跟她无关。 她也懒得再管。 “是。” 小远子应声,带了个人上了马车,赶车就走。 顾倾歌快速看向如水,轻声吩咐,“你带人腾两辆马车出来,把这些尸体都抬进去,直接去京兆府击鼓鸣冤。就说宫宴结束后,路遇黑衣人劫杀,咱们镇国公府拼死抵抗,还顺道救下了昭华公主之女,承恩伯府的世子夫人。凶徒劫杀官眷,更意图谋杀公主之女,穷凶极恶,事态严重,请京兆府严查。” “是。” 具体该怎么办怎么说,如说心里有数,听了顾倾歌吩咐,她即刻去办。 顾倾歌也没耽搁,她叫来一个小厮,将自己的马车赶过来,她和夜锦枭直接就上了马车离开了。 马车上。 夜锦枭也不兜圈子。 “废了那么大力气,把孟绾绾卷进来,这么就放她回去,岂不是太便宜她了?” 听着夜锦枭的话,顾倾歌耸耸肩,“她要是自己一个人,弄死她都不算过分,我也下得去那个手。可谁让她肚子里还有个无辜的呢,她算是沾光了。” 原本她也没指望着能拿孟绾绾怎么样。 而且,这么闹一场,孟绾绾肯定也受了惊吓,这个除夕夜,别管是承恩伯府还是昭华公主府,都别想消停。 眼下她能做的,也这么多。 剩下的,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 知道顾倾歌的性子,她不牵累无辜的人,因为孩子的缘故,她对孟绾绾这个孕妇也格外包容些,夜锦枭也没多纠缠。 孟绾绾一个小人物,收拾她的机会还多。 等她生了孩子,没了这道护身符,她现在欠的债,都是要加倍还的。 来日方长,倒也不急。 心里想着,夜锦枭轻声叮嘱,“晚些时候,你叫妙郎中去府里守岁,我会让苍神医也过去镇国公府,蹭一顿酒,也顺道着给永平侯看看腿伤,或许能让他好受些。” 顾倾歌挑眉,“王爷的意思是……” “等等看吧。” 孟绾绾受了惊,人也晕过去了,谁知道具体是什么状况,指不定还能有点额外惊喜。 那样,才算是一报还一报。 他们等着就是了。 明白夜锦枭的意思,顾倾歌也没有多问,倒是夜锦枭,停不下来。 “你没结什么仇家,那些黑衣人,跟昭华公主府脱不开干系,但那两口子不会自己冲锋陷阵,授人以柄,借刀杀人才是他们惯用的招数,是他们所爱。那些黑衣人,你真不知道具体是谁家的?要我让人查查吗?” “不用。” “不用?” 夜锦枭挑眉,声调都更提高了几分。 “是脑子变好了,自己有了安排?还是说,你知道情况,还有事瞒着我没说?” 抿了抿唇,稍稍思忖了片刻,顾倾歌就开了口,没瞒着他。 “今日进宫,不小心中了圈套,在太液池那撞见了些不该撞见的,跟宫中的欣美人有点关系,应该是因为这事,被记恨上了,才会有这些乱子。时间很短,欣美人在宫中行动不便,她身份又特殊,处处掣肘,她安排不了什么,那些黑衣人,应该是她的帮手安排的。具体是谁家的,我还不清楚,但应该不难查,回头查查就是了。” 欣美人和她的那个男人,两个人旧情匪浅,早有渊源。 而这京中事,是瞒不住人的,顾倾歌虽然不清楚,问问大约也能知道一二,自然就能有的放矢了。 这不难。 “你是说宫里的欣美人?” 夜锦枭呢喃着,有些诧异。 而夜锦枭这反应,也让顾倾歌觉得奇怪,“怎么了?难道王爷你知道些什么?” “知道一些。” 手里掌控着帝皇阁,有最严密精准迅速的信息调查渠道,对于京中的大小事,夜锦枭不说事事知情,了如指掌,烂熟于心,但他知道的绝对不算少。上到国家大事,朝中局势,下到小道消息,暧昧故事,他都知道一些。 而欣美人的事,也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顾倾歌眼神晶亮,熠熠生辉,“王爷你知道些什么?快跟我说说。” “想知道?” “想。” 顾倾歌话脱口而出,应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夜锦枭闻言,反倒不急了,他慵懒地依靠着车厢,慢悠悠地伸了伸自己的长腿,之后又抬手揉了揉眉心,慵懒至极。 “奔波数日,甚是疲倦,这没点好处,没点激励,还真是懒得动脑子,懒得动嘴呢。” “啧。” 顾倾歌瞪着夜锦枭,连连咂舌。 “就王爷碎嘴子磨叨的这工夫,天大的事都能说一半了,还王爷呢,人家好歹是挟恩图报,王爷这还没施恩呢,就开始图报了,也太会算计了点。” “没有办法,谁让本王厉害,见多识广,知道的就是多呢?” 一边说着,夜锦枭还一边得意地挑挑眉。 那样子,让人无奈。 顾倾歌索性也依偎在了车厢上,她饶有兴致的看着夜锦枭。 “行啊,王爷说想要什么,连带着之前我输给王爷的那一眨眼间的半个人头儿,我也一并都还了。免得王爷记仇,说我这狭隘的小心胸,配不上王爷的见多识广。” “这么在乎能不能配得上本王?” 顾倾歌闻言,嘴角不禁抽了抽,她是这个意思? 将顾倾歌的嫌弃看在眼里,夜锦枭笑了笑,知道过犹不及,他也没有再逗顾倾歌。 “苍神医一个指不定能不能发挥作用的老头,都能到家里蹭一顿酒,没道理我这个见多识广出了力帮了忙的,连盅酒都混不上吧?顾小姐觉得呢?” 除夕守岁,一家人聚在一起,阖家团聚才有意义。 夜锦枭一个人,的确孤单了些。 能理解他的要求,顾倾歌点点头,也没拒绝,“好,那就请王爷赏脸,来家中小酌一杯,可好?” “行吧。” 面上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夜锦枭心里却开心。 勾了勾唇,他快速开口…… 第138章 担心本王? “你可听说过,京中之前曾有一出戏,名叫《逆天命》。” 顾倾歌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顾倾歌不是好听戏的人,对这种情情爱爱、痴男怨女的戏,她更没什么兴趣。 只是,当初在承恩伯府的时候,岳氏是个喜欢听戏的。莫景鸿出事后,岳氏的心情一直不好,缠绵病榻好一阵子都不见好。为了哄岳氏,顾倾歌没少让莫景婷,以及府上的嬷嬷,带岳氏去听戏散心。 自然的,从她们嘴里,她也听到些关于戏的事。 《逆天命》这戏她倒是听说过。 对上夜锦枭的眸子,她眼底尽是疑惑,她试探性地开口。 “《逆天命》说的是一个女子,家中为她指腹为婚,早早地就定了一门娃娃亲。两家关系走动不错,两个孩子的感情也十分稳定。 可是女子及笄,要谈婚事的时候,男子家里却请了大师算命,说两个人八字不合,若是在一起,就天灾人祸不断。 男子家里以此为由,退了婚事。 女子心灰意冷,在病了半年之后,选择另嫁她人,可是已退婚的男子却回头,说痴心不改,苦苦纠缠。 他说:只要两个人坚定在一起,就可以逆天改命,日子顺遂。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他带了女人私奔。 可是才一出门,他们就被女人的夫婿发现了,女人的夫婿将他们两个抓了起来,碍于男子是官宦之子,没有下死手,而是将他放回了家中,那女子却被囚禁在柴房里,只半个月就死了。对外宣称,那女子是病死的,可实际上,她却是被自家夫婿活生生打死的。 得知女子死讯,男子跳河殉了情。 跳河前他对家里人说:你们瞧,我们要在一起了,天灾也好人祸也好,都碍不着我们了。这天命,我们改了。 男子死后,他家里后悔不已。 因为那所谓的大师,本就是他们请来的,天灾人祸八字不合的说辞,不过是个谎话。 他们只是为男子寻了更好的姻缘,才想断了这门亲事罢了。” 说着《逆天命》的事,可是,顾倾歌却从这戏里,隐约嗅出了几分熟悉感。她愈发觉得,这就像是欣美人的写照。 唯一的不同,也不过是欣美人和那个男人都还活着。 心里想着,顾倾歌看向夜锦枭。 “王爷突然提《逆天命》,是想说欣美人的事,跟这戏有异曲同工之处?” “顾小姐果然了解本王。” 正常猜想罢了,但凡动动脑子,都能想到这一点,跟了解不了解有什么关系? 顾倾歌无声腹诽。 嘴上,她根本没理会这茬,她快速思量。 “《逆天命》的重点,其实就在天命,一切的悲剧,都是从八字不合这四个字开始的。这种东西玄之又玄,可却有人深信不疑,而能以此编造谎言的,最顺手的人,必是深谙此道的人。王爷的意思是……被我撞见时,与欣美人私会的男人,是钦天监里某一家的人?” 说着某一家,可是,顾倾歌心里,其实已经有判断了。 钦天监监正王焕之子。 这么想着,顾倾歌的眼睛,都不禁更多了几分神采,“王焕王家?对吗?” “嗯。” 顾倾歌的睿智,超乎夜锦枭的想象,她真的见微知着,一点就透。 跟聪明人聊天,省心极了。 “《逆天命》的本子,就是王焕之子王逸冲所写,他是个病秧子,自小身子就不大好,算是为了冲喜,才有了娃娃亲之说。后来的事,也就都在《逆天命》里了,相差无几。若说差别……” 夜锦枭声音顿了顿。 “差别,或许也就是王焕可能没有说谎,他们两个人的八字,大抵真的一般吧。” 王逸冲和欣美人的八字怎么样,顾倾歌不关心,两个想要她命的人,她不出手反击,把事情捅破了,就是好的了,她没那么烂好心,再去关心他们。 她现在更关心的是,她终于找到了一个拿下王焕的捷径。 这一刻,她真要感谢昭华公主和许少安了。 算计她,也顺带着给了她机会…… 还真是难得一见的活菩萨! 嘴角微微上扬,顾倾歌掀开马车帘子,看向外面赶车的小厮,不是熟悉的小禄子,用起来没那么顺手,可镇国公府的人都是可信的,让他传个话倒也不成问题。 顾倾歌快速吩咐小厮。 “小林子,前面把马车停了,我来赶车,你去帮我跑一趟腿,快去快回。” “请小姐吩咐。” “去一趟钦天监监正王焕的府上,把我今夜遇袭的事,原原本本、仔仔细细地告诉他。你再跟他说,我有心请他出手,为我测算运势,趋吉避凶,还请他抽出时间来不吝赐教。” “是。” 话都记好了,小林子寻了位置停了马车,就奔着王家去了。 顾倾歌坐到外面去赶马车。 夜锦枭想跟着出来,却被顾倾歌拦住了。 “王爷就在里面坐着吧,也省得被人瞧见,再生风波。而且,王爷不说自己累了?在马车里,也能稍微舒服些,能休息休息。” “关心本王?” “那不是怕王爷大人累瘫在我车上,到时候,我有理说不清是小,损了一辆马车,那可是大。” “小气。” 听着顾倾歌的调侃,夜锦枭笑笑,依偎着车厢,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几日奔波,不说不眠不休,也差不了多少。 他真的有些累了。 顾倾歌在外赶车,并没有瞧见夜锦枭的疲惫,也不知道夜锦枭有了睡意,她轻声询问,“对了王爷,进宫之前,我让那个小禄子去了广月楼,之后他就没回来了,到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王爷知道这事吗?” “担心本王?” “我这分明是担心小禄子。” “若是不担心本王,怎么会在知道睚眦现世的流言之后,就派他去广月楼打探消息?” 一听这话,顾倾歌就知道,夜锦枭很可能见过小禄子。 “王爷见到他了?” “嗯,”夜锦枭也没有瞒着,“见到了,我也知道他这半年,没少在京外为你办事,对京外的情况很了解,所以特意留了他,让他跟着无影去跑了一趟腿。这个时辰,差不多也该回来了,放心吧,没事。” 夜锦枭这么说,顾倾歌也就放心了,心里再无羁绊,她赶车快速回镇国公府。 可是,承恩伯府却已经乱成了一团…… 第139章 你开心就好 孟绾绾被抬回了碎月楼。 她人是渐渐醒了,可是,她的身子却不大好,肚子疼得厉害。因为之前就摔过见过红,胎像一直算不上稳固,这次受惊,情况就更差了些。 痛苦的哀嚎声,响彻了碎月楼,让人听了心惊肉跳的。 莫景鸿担心得厉害。 再加上一并被送回来的罗嬷嬷,身上几处刀伤,瞧着都不轻,她气息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断气似的,更让莫景鸿心中忐忑。 “来人,快去请郎中,现在就去,快去。” “去什么去?” 莫景鸿正喊着,就听到岳氏的声音传了进来。 掀了帘子进门,岳氏冷眼瞧了眼罗嬷嬷,转而又看向床上的孟绾绾的,眉宇间全是嫌弃。 “别人出去参加宫宴,谁不是风风光光,带着封赏回来的,她可倒好,伤的伤,见血的见血,今儿这可是除夕,要守岁跨年的,辞旧迎新的时候弄成这样,真是晦气死了。” “娘,别说了。” 莫景鸿听着岳氏的话,无奈地劝了一声。 可岳氏那性子,哪是听劝的人? “怎么就不说了?”瞪了莫景鸿一眼,岳氏拉着莫景鸿到稍远点的地方,她冷声继续,“景鸿,我可跟你说,运势这回事,你不信是不成的。大年初一事事好,一年到头没烦恼,大年初一就不顺,一年必定难又困。今儿这种时候,别说是咱们府里,就是宫里,那也是不能请郎中,不能叫太医的。” 这道理,莫景鸿也不是不懂,他也希望图个好兆头,有个好运势。 尤其是被顾倾歌休夫之后,他事事都不顺,事情的发展,与他最初所想大相径庭,他更希望能改改运势,过得更好些。 可孟绾绾都已经这样了,难道就干熬着? 孟绾绾如今身份不同了,她有昭华公主撑腰,她肚子里怀的,又是他的骨肉…… 他做不到视而不见。 “娘,绾绾情况不好,她肚子里的,也是你孙子啊,咱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吧?万一出点什么事,那可怎么办?” “那也不能请郎中。” 咬死了这件事,岳氏心里全是怨怼。 “你出事这大半年,我和你爹身子骨就差,大不如前,你姐那更是身子骨弱,好不容易才保下一个孩子,还有景娇,也差点阴郁沉寂,连命都没保住,更别说你自己了,在南边受了伤,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这一年,咱们家遭的事还不够多吗?真若再来一年,谁受得住?” “那……” “更何况,你以为这个节骨眼上,你能请到什么好郎中?宫里的太医,一个个的可都是不出诊的,外面的郎中,今日要请,那也是要出高价的,咱们府里什么情况,你不是不清楚,你哪来的银子?人弄回来了,治得好也就罢了,要是治不好,就她那个娘,能饶得了你?” 岳氏这话,让莫景鸿不由的脊背发凉。 昭华公主的确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真有个一差二错,那就是大麻烦。 “娘,那怎么办?” 听问,岳氏抿了抿唇,她不禁又往孟绾绾的方向瞟了一眼。 稍稍思忖,岳氏回应,“她不是身份尊贵吗?她娘不是公主,不是有本事吗?那就赶紧带着她上车,把她送回昭华公主府去,求昭华公主救人。就算要请郎中,那也得他们来请,这晦气,总归不能落到咱们身上,那银子也轮不到咱们出。而且,这人一到公主府,就算出了什么事,也跟咱们没关系了。” “可绾绾现在根本经不起折腾,她若是出事了,我的依靠也就没了。” “你这是什么话?” 不喜欢莫景鸿说这丧气话,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话岳氏怎么听,心里怎么不舒坦。 岳氏不禁剜了莫景鸿一眼,她快速继续。 “景鸿,你可不能妄自菲薄,你可是大燕的探花郎,年纪轻轻,就风光无两的人,而今你仕途是不顺,可你有真才实学,才不会沉寂一辈子,更没有沦落到要靠女人过活的地步。她孟绾绾而今身份是不俗,可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没了她,你也照样能好好的,怎的就没了依靠?也太抬举她了。” 儿子在娘心里,大抵总是好的,岳氏偏宠儿子,自然更觉得莫景鸿天下第一好。 这话,让莫景鸿没法反驳。 知道跟岳氏说不通,莫景鸿索性也不再耽搁。 叫了人准备车马,莫景鸿直接抱上孟绾绾,又让人抬了罗嬷嬷,上了马车直奔昭华公主府。 生怕莫景鸿实诚嘴笨吃亏,在昭华公主那没个帮手,岳氏也跟着一起上了马车。 昭华公主府。 彼时,昭华公主刚沐浴完,知道她心烦,许少安正给她按摩头呢。 许少安动作轻柔,他开口劝慰,语气更柔,“别动怒,气大伤身,你自己不知道心疼自己,我还心疼呢。” 听着许少安的话,昭华公主冷哼。 “我就是瞧着顾倾歌平安,全身而退了,我咽不下这口气。” “哪有那么容易全身而退啊?”许少安轻笑着感慨,“欣美人和王逸冲都不是善类,要不然,欣美人进不了宫,做不到这般决绝,王逸冲久病不愈,在家中其实没少受冷眼,他日子不顺,心中病态亦不算少。他是个疯子,要不然写不出《逆天命》,更不会冒险跑到宫里去,说什么私奔,带欣美人走的事。 这样的两个人,可不是好惹的。 他们两个的事被顾倾歌撞破了,他们两个就算为了自保,也是断然容不下顾倾歌的。 我听说了,一出宫,王逸冲就安排了十几个杀手,准备去劫杀顾倾歌呢,他手段算不上多厉害,可这心狠的劲儿却不错,正是咱们所需的。 顾倾歌功夫是不错,那十几个人,未必就能奈何得了她。 可来日方长不是? 只要欣美人和王逸冲不放手,那顾倾歌的麻烦就不会断,咱们只管隔岸观火,坐收渔利就是了,急什么?” 听许少安这么说,昭华公主心里才稍稍痛快些。 她脸上,也更多了一抹笑意。 睁开眸子定定地看着许少安,昭华公主勾唇,“自来只有你最懂我,也最能为我解忧,顾倾歌这事真若成了,那可都是你的功劳。” “只要你开心就好。” 被许少安哄着,昭华公主觉得身心都舒畅了。 偏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还有惊恐的吼声。 “公主,驸马爷,出事了,出大事了……” 第140章 滚外面跪着去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好不容易滋养出的那点好心情,全都被吼没了,昭华公主心里不痛快,她冷声呵斥前来报信的小厮。 小厮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低着头不敢看昭华公主,他急匆匆的开口。 “回公主,承恩伯府赶着马车,把小姐送回来了,说是小姐受了惊,动了胎气,已经见红了,求公主请最好的太医救命。还有罗嬷嬷,她也被人刺了几剑,伤得不轻,若是再不医治,怕是就要不行了。” “什么?” 昭华公主猛地站起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明明不久之前,她才和孟绾绾在宫门口分开,那时候,孟绾绾还好好的呢,还心心念念去跟莫景鸿游湖看烟花呢,她怎么会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昭华公主眼睛腥红,“你再说一遍,绾绾她怎么了?” “公主,小姐她受惊,动了胎气,见红……” “滚开。” 踢开报信的小厮,昭华公主快速往外冲,许是太慌了,过门槛出屋的时候一个不稳,直接栽在了地上。 这一下摔得重,她膝盖疼得发麻,根本顾不得,她起来就又快速往外去。 倒是许少安,稍稍慢了一步。 伸手将被昭华公主踢开的小厮扶起来,许少安轻声叹息。 “公主爱女心切,她只是太担心绾绾了,才会一时情绪失控,这火气并不是冲你来的,你别放在心上。回去歇着吧,这两日的活也停一停,回头我再让人给你送点伤药,你自己涂一涂,也好受点。大过年的,别再难受着。” 小厮闻言,感激的不行,“多谢驸马爷体恤,多谢驸马爷大恩。” “行了,下去歇着吧。” “是。” 小厮应声,揉了揉被踢的地方,就慢慢转身离开了。 一直到小厮出去了,许少安这才去追昭华公主,他脚步并不快,眉头也自始至终都是紧皱着的,显然,他对于孟绾绾突然出事,还跑回公主府来折腾,是不满的。 只是无人瞧见他的模样。 即便瞧见了,也只会以为她担忧女儿罢了。 峰转阁。 昭华公主一过来,还没进门,就先见到了在外面等着的岳氏。 那个在承恩伯府,口口声声说请郎中晦气,不能为孟绾绾请郎中,会坏了家中运势的人,此刻早已经哭成了泪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多心疼孟绾绾呢。 一见昭华公主,岳氏就迎了过来。 不管昭华公主是乐意还是不乐意,岳氏一把就抓住了昭华公主的手。 她开口时,声音哽咽。 “亲家,你可来了,绾绾受了惊见了红,受了大罪了。我们府上派人去请太医,去请郎中,可今儿是除夕,一个人都请不来,我们实在没法子了,才会求上门的。亲家,你快想想办法吧,绾绾这才几个月,就痛成这样,这可怎么得了?我都要心疼死了。” 到最后,岳氏声音颤抖,泣不成声,话也断断续续的,她整个人都像是要碎了似的。 可岳氏的话,昭华公主一个字都不信。 就算承恩伯府请不到太医,但心请个好点的郎中却不难,退一步说,就算他们真的请不到人,那派人过来报信,让她去承恩伯府不好吗? 怎么就非得折腾孟绾绾,把孟绾绾送到公主府来? 昭华公主爱女心切,却不是傻子。 她没那么好糊弄。 岳氏和承恩伯府谋算的是什么,她心里有数,一把推开岳氏,她冷着脸低吼,“绾绾若是没事也就罢了,她若是有一点差池,看我怎么收拾你。” “亲家……” “滚。” 骂了一声,昭华公主快步进门,去了床边上。 孟绾绾本是清醒的,可她肚子疼得厉害,这一路颠簸,一路折腾,她的痛苦在翻倍,她已经有些要承受不住了。躺在床上,她整个人都是昏沉沉的,她知道莫景鸿就在她身边,可是,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昭华公主进来,就瞧见了孟绾绾这副模样,一把推开莫景鸿,她直接坐到了床边上。 手,紧紧的握住孟绾绾的手。 说不清是冻的,还是痛的,孟绾绾的手凉的厉害,连带着手心,似乎都感受不到一丝的暖意。 昭华公主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绾绾,娘来了,娘来了,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娘,别吓娘啊。” 孟绾绾看到昭华公主,唇瓣煽动。 “娘……” 她声音细若蚊蝇,几不可闻,那样子,让昭华公主心痛欲裂。 “别怕,娘在这呢,来的路上,娘就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了。咱们公主府后街上,就住了两位太医,还有一位是太医院院使呢,医术绝顶,娘让人去请,肯定用不了一刻钟,他们就能到了。等他们来了,你就好了,就不难受了。相信娘,你会好好的,不会有事的。” 碎碎地念叨着,昭华公主的话,是说给孟绾绾的,也是说给她自己的。 眼下这种情况,她别无他法。 她只能这么安抚自己。 依稀听到了昭华公主的话,孟绾绾安心了些,再也承受不住了,很快她就闭上了眼睛,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绾绾,绾绾……” 昭华公主担忧地叫了两声,可孟绾绾丝毫反应都没有。 见状,莫景鸿也惊恐地凑过来,急切地唤着孟绾绾的名字,“绾绾,绾绾你醒醒,你别睡啊,太医马上就来了,绾绾,你别吓我。” 昭华公主红着眼睛看向莫景鸿。 “想要号丧滚一边嚎去,别脏了我们绾绾的耳朵。” “娘,我……” “莫景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想的是什么,今儿绾绾没事也就罢了,她和孩子若是但凡有个好歹,我一定扒了你的皮。滚外面跪着去,什么时候绾绾醒了,什么时候你再起来,要不然你就一直给我跪着,给我跪到死。” 昭华公主本就看不上莫景鸿,这种时候,心头火气重,她更不会对他客气。 可岳氏在乎莫景鸿,她哪受得了这个? 几乎是在昭华公主话音落下的瞬间,岳氏就过来了。 “亲家,你这是做什么啊?绾绾是吃了苦头,这我也心疼,可她受惊又不是景鸿造成的,景鸿也担心着呢,你罚他做什么?” “不是他造成的?” 昭华公主眼睛瞪得老大,几乎能吃人。 “若非他让人接绾绾去沁芳湖,坐什么画舫,看什么劳什子的烟花,绾绾会随我回公主府,哪会受惊出事?” “什么沁芳湖?什么接绾绾?哪有的事?” 岳氏连连摇头。 “绾绾是路上碰见黑衣人刺杀官眷,她也被牵累其中,这才受惊的,这跟景鸿有什么关系?亲家,都是做娘的,你担心绾绾我能理解,可你也不能冤枉景鸿啊。绾绾出事,景鸿的担心和忐忑不比亲家你少,你也得理解他啊。” 昭华公主脑瓜子瞬间嗡嗡的。 “什么?” 第141章 她若敢阻拦,杀 岳氏后面的话,昭华公主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满脑子都是那一句—— 黑衣人刺杀官眷。 昭华公主脸色惨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刚刚,许少安才跟她说过,王逸冲出宫之后,安排了黑衣杀手刺杀顾倾歌。现在,岳氏说孟绾绾是因为见到了黑衣人刺杀官眷才会受惊的,难道,她是因为看到了杀手刺杀顾倾歌,才会被吓到的? 可怎么会那么巧? 如果说,莫景鸿没有让人去接孟绾绾,那安排人编造谎言,接走孟绾绾,恰好让孟绾绾赶上这场刺杀的人是谁? 顾倾歌吗? 难道,顾倾歌早就料到王逸冲会安排人手刺杀? 难不成,顾倾歌算到了,王逸冲和欣美人这一局,是他们安排的? 这怎么可能? 昭华公主睚眦欲裂,一想到这种可能,她就恨不能现在就冲到镇国公府去,直接动手,将顾倾歌给生吞活剥了。 一时间,她抓着孟绾绾的手,都不自觉的更用力了几分。 就在这时候,许少安带了太医院院使胡长存,匆匆地走了进来。 “胡太医来了。” 许少安的声音,让昭华公主稍稍回神,知道眼下孟绾绾的身子最重要,她压下心里所有的猜疑和恨,快速走向胡长存。 “胡太医,快来帮小女看看,她状况不太好,已经晕过去了。” “是。” 胡长存应声,急忙去了床边上。 手搭在孟绾绾的手腕上,胡长存为她诊脉,只是越诊,他眉头就蹙得越紧。 那模样,看的昭华公主心惊肉跳的,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烈,她身子几乎站不稳,见状,许少安忙过来搂着昭华公主,将她揽在怀里。 无奈的叹息,许少安柔声安慰她。 “别担心,胡太医医术了得,宫中娘娘的身子,多是他照料的,他本事好着呢,有他在,绾绾肯定不会出事的。” “嗯。” 昭华公主哽咽的应了一声。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胡长存才收回了手,他眸色略微有些沉。 见孟绾绾还没醒,屋里也没外人,他也就没有避讳。 “公主、驸马爷,小姐的确是因为受了惊吓,才腹痛见红的,小姐这一胎应该有过几次波折,胎像着实不算太好。若是受惊之后就抓紧医治,喝了安胎药,问题应该不大。但不知为何,她拖延了许久,又似有颠簸之苦,加剧了出血的量,这情况才显得更糟糕些。” 听着胡长存的话,昭华公主不禁侧头,狠狠的剜了岳氏一眼。 无疑,胡长存的话验证了她猜想。 岳氏该死。 许少安不知内情,他听着这话,急切的询问,“胡太医,那现在该怎么办?求胡太医出手,一定要保下绾绾和孩子。” 胡长存看向许少安,犹疑片刻,这才回应。 “若是早些,说保小姐和孩子母子平安,那是没问题的,可眼下这状况,我只敢说能保小姐无忧,但孩子如何,着实不好说。而且,这是小姐的头一胎,月份虽说还不大,但孩子也已成型,若是这个时候孩子保不住,对小姐的身子也会有影响,这是躲不掉的。” “那怎么办?” 抓着胡长存的胳膊,昭华公主眼泪哗哗直掉。 “胡太医,绾绾是我的命根子,她吃了许多年的苦,才回到我身边,我决不能接受她再出事了。胡太医,你帮我保住她,保住孩子,我不许他们出事,不论是母还是子,都要保住了,一定要保住了。” “这……” “你是太医院院使,你是医术最厉害的人,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抿了抿唇,胡长存稍稍思忖,也没再兜圈子。 “公主所想我理解,只是,我没有绝对的把握,不敢夸下海口。但是,若说办法,也不是完全没有。我知道济世坊的苍神医手里,有一枝上百年的玉髓紫芝,是吊气保命的绝顶好物,对保胎更有奇效,堪称佳品。若是能拿到玉髓紫芝,我再以金针度穴之术为小姐保胎,或许能成。” “济世坊,苍神医,玉髓紫芝,对吗?” “是。” “好,我这就去找,胡太医你一定要保护好绾绾和孩子,一定要保护好她们,等我回来。” 胡长存点头,快速回应,“公主放心,我这就开药,我会拼尽毕生所学,保他们母子不出问题。但是,最多也就一个时辰,小姐等得,但孩子未必等得,公主还当快去快回。” “好,够了,一个时辰够了。” 话音落下,昭华公主又看了孟绾绾一眼,她转头就走。 莫景鸿见状也跟了上去。 “娘,我陪你一起去,就算跪求,就算用命换,我也会求苍神医松口,让他拿出玉髓紫芝,保住绾绾和孩子的。” 莫景鸿这话有几分真心,昭华公主不清楚,眼下这种时候,她也没心思去细想。 有这个态度,总比无动于衷强。 这也是他作为夫君,作为爹爹,应该做的事。 没有多说什么,昭华公主带着莫景鸿出了峰转阁,就上了马车,他们直奔济世坊。 今日除夕,昭华公主和莫景鸿来的时候,济世坊早就关门了,他们敲了许久的门,才把后院守门的小伙计叫出来。 也是这时,他们才知道,苍神医去了镇国公府的。 昭华公主的脸色,一下就冷了下来。 “镇国公府,顾倾歌,是她,一定是她,是她故意的,她就是故意的。” 昭华公主咬牙切齿,她恨得牙痒痒。 这一瞬,她早就忘了,最初做局的人是她和许少安,最先想要害人的人,也是他们两口子。若是没有他们安排,不会有这场刺杀,更不会有之后的一切。 事关顾倾歌,莫景鸿不敢开口,总归怎么说都是错,没必要平白惹昭华公主不痛快。 莫景鸿正想着,就听到昭华公主吩咐小厮。 “赶车,去镇国公府。” “是。” 小厮应声,扬鞭驱马,赶着车就奔着镇国公府去了。 一路上,昭华公主都黑着一张脸,莫景鸿瞧着,更不敢作声。一直到临近镇国公府,昭华公主才看向莫景鸿。 昭华公主拍了拍手,暗处里,即刻闪身出了两个黑衣影卫。 他们跟在马车两侧,悄无声息,犹若鬼魅。 “一会儿你带人去镇国公府,将苍神医请出来,顾倾歌若敢阻拦……杀!” 第142章 顾倾歌呢,我要见她 杀…… 这个字,让莫景鸿心头一震,他看向昭华公主的眼神,也更多了两分不敢置信。 他没想过昭华公主会动杀心。 若是早知道她有这种心思,打死他,他都不会随着昭华公主出来。 四目相对,昭华公主将莫景鸿的震惊看在眼里,她微微垂眸,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上的玉镯子,语气戏谑。 “怎么,舍不得?” “没有。” 连连摇头,莫景鸿下意识地否认,感受到昭华公主语气不善,他急声解释。 “娘,我只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胡太医说只有一个时辰,否则孩子就会有危险,一旦孩子出事,连带着绾绾也要受罪。时间太紧了,眼下还是先拿到玉髓紫芝要紧,至于顾倾歌,总归是跑不了的,等绾绾和孩子都平安了,再收拾她也不迟。” “哼,”昭华公主冷哼,“但愿你心里真这么想。” “娘,我……” “到了,去吧,一刻钟,把苍神医请出来,别让我等太久。” 马车刚好停下。 昭华公主直接打断了莫景鸿的话,让他下去办事。 知道时间紧,耽误不得,昭华公主脾气上来了,说话做事也有些疯癫,莫景鸿也不敢耽搁。他快速下了马车,带着昭华公主的黑衣影卫去敲门。 彼时,夜锦枭、苍神医,连带着妙郎中,全都在顾镇平那,给顾镇平看腿。 家里来了客人,可又都不算外人。 程氏、苗氏乐得热闹,就张罗着去小厨房加菜。 至于顾倾歌,则张罗着给下人们发压岁钱。 顾倾歌从不亏待下人,这一年,她铺子经营得好,又没少赚,她自然更不会亏待了大家。福伯、小禄子、小远子、如水、金嬷嬷、周嬷嬷这些,跟着她在承恩伯府走了一遭,处处帮她护着她的,更是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顾倾歌出手阔绰,就算得的少的,也有一个月的月钱呢,大家伙儿都高兴极了。 好听的话一箩筐,全都哄着顾倾歌。 包括顾倾芮、顾倾甜两个小姐妹,闲着没事,也跟着一起缠着顾倾歌,一个个的,嘴跟抹了蜜似的,她们哄着顾倾歌,说好听的,跟着大家伙儿一起讨压岁钱。 一时间,屋里热闹极了。 就在这时候,门房那头最先领了赏钱,又去值夜的小厮,匆匆地进了屋。 “小姐,承恩伯府的世子爷来了。” “他来干什么?” 一听小厮开口,顾倾甜就像一簇爆起的烟花,直接炸了。 她起身,冷眼看向小厮,气冲冲的,“大好的日子,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是个什么货色,是个什么晦气的人,舔着大脸就往咱们镇国公府门前凑,他算什么东西啊。通知下去,告诉门房的人抄家伙,把他给我乱棍打出去,不许留情。” 瞧着顾倾甜那炸毛的小模样,顾倾歌忍不住发笑。 “亏得三叔、三婶当初还觉得你长得又软又甜,给你取了个甜字做名字,这性子这么火爆,跟甜哪沾边啊?你应该叫顾倾爆才对。” “四姐你还笑我,我这不是瞧见了那恶心人的,被气到了?我还是很甜很温柔的。” “行,你甜,你温柔。” 顾倾歌笑眯眯地拉住顾倾甜的手,柔声安抚她,语气里全是宠溺。 之后,她才看向门房小厮。 “他可说了什么事?” “是,”小厮听问,连连点头,“他说要见苍神医,想跟苍神医求件东西,请咱们府上通传一声,行个方便。奴才问了,他想要的是苍神医手上的玉髓紫芝,好像是给孟绾绾保胎用的。 他身边带了两个黑衣影卫,瞧着下盘很稳,应该功夫不俗。 另外,奴才还在咱们门外,瞧见了一辆马车,靠得不算太远,边上还有人手护着,虽然奴才没瞧见具体情况,不能确定,但那马车不俗,还挂着昭华公主府的牌子,很可能昭华公主也跟着一起来了。” 小厮机灵,能问的能观察的,他都做到位了。 顾倾歌心里有数。 稍稍思量,顾倾歌便看向小厮吩咐。 “去告诉莫景鸿,苍神医的确在府上,但是,他手里的玉髓紫芝,半年前就已经给我了,想要拿玉髓紫芝,请昭华公主亲自上门跟我说。” “是。” 顾倾歌怎么吩咐,小厮就怎么去办,他没有丝毫迟疑。 倒是顾倾芮,不免有些担心。 “四姐,玉髓紫芝真在你这?昭华公主不是好相与的,莫景鸿的黑衣影卫,九成就是她的,她肯定没想来客气的。她若是真上了门,拿不到东西,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玉髓紫芝在我这,但不会善罢甘休的,未必是她。” 说着,顾倾歌的眼底,不禁更多了一抹嘲弄的意味。 顾倾芮不大明白。 倒是如水,心知肚明,挥挥手让领了赏钱的下人都退下去,该忙什么忙什么,屋里只留了她、如意、小禄子、小远子。 再没外人了,如水这才出声解释。 “五小姐、六小姐不知道,当初姓莫的在南边出了事,小姐就坚信他还活着,几次南下去寻他。小姐也担心他受了伤,情况不好,所以在头一次出发前,就特意在苍神医和妙郎中那,还有些太医那,求了不少保命的宝贝。 玉髓紫芝,就是其中之一。 玉髓紫芝能保胎,但也能吊气保命,几百年都难寻一株。 当初,为了拿到玉髓紫芝,小姐也是花了大价钱的,可惜那姓莫的没福气用这么宝贵的东西。而今兜兜转转,他算计了小姐,伤了小姐,转头来又想求这宝贝,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啊? 还有那昭华公主,也不是什么好鸟。 还皇家公主呢,是非不辨,黑白不分,她还算计小姐,还下杀手。现在孟绾绾出事了,她知道着急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也该让他们尝尝被人刁难的滋味了,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后悔了。 要不然,也太便宜他们了。 听着如水的话,顾倾芮、顾倾甜都稍稍安心。 而外面,听到门房下人说,玉髓紫芝在顾倾歌手上,要昭华公主亲自去拿的莫景鸿,脸色不禁一片灰白。 他心里怕。 他怕顾倾歌不肯给玉髓紫芝,孟绾绾和孩子保不住。 若是那样的话,依照昭华公主对他的态度,他和孟绾绾的关系,他和昭华公主府的关系,也可能会再出变故。 他也怕顾倾歌不知轻重,做得太过。 昭华公主已然起了杀心,若是顾倾歌没有分寸,火上浇油,只怕不会有好结果。 眉头紧锁,莫景鸿焦躁地厉害,他死死地盯着小厮询问。 “倾歌人呢?我要见她,立刻……” 第143章 顾倾歌,你到底想怎么样? 换做顾倾歌休夫之前,莫景鸿还是顾家的姑爷,他想进镇国公府的门,小厮不会阻拦。 可时移世易。 就莫景鸿做的那些破事,别说顾家上下,就是这满京城的人,又有几个不知道的?顾倾歌三步火杀,走得有多决绝,顾家人更清楚。 莫景鸿早把旧情都撕碎了,他留给顾倾歌的只是痛苦。 小厮没像顾倾甜说的,直接带人抄家伙,把他赶出去,就已经算是看着他有正事,给他留脸面了。 还想见顾倾歌,还是这副颐指气使的口气…… 他当他是谁? 小厮的腰板挺直了些,开口时,他的语气也更冷了不少。 “世子爷,我家小姐说了,若是想要玉髓紫芝,那就请昭华公主亲自来说。至于世子爷,我家小姐大约是不想见的,辞旧迎新大好的日子,谁想给自己找晦气添堵啊?世子爷出身名门,才华出众,也当是知礼守礼的,还请世子爷自重。” 话音落下,小厮就将门关上了。 看着挡在面前冷硬厚重的门板,莫景鸿只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 小厮的话,就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打在了他脸上。 自小时候跟顾倾歌相识开始,他进这镇国公府的门,就跟进自己家一样,他何曾受过这般冷待?想当初,连顾倾歌她爹顾镇山,也待他是极好的,那时候,哪有门房小厮这般造次的份儿? 还真是不一样了。 不但小禄子、小远子敢对他泼冰水下狠手,这镇国公府门内的人,大约都敢对他撂狠话下狠手了。 世子爷…… 回想着小厮一口一句的尊称,莫景鸿只觉得可笑。 但凡他们还认他是个世子爷,又哪敢这般欺辱? 深呼了一口气,莫景鸿拳头握得紧紧的,没再多耽搁,他黑着脸,转头就去了昭华公主的马车前。也没有上马车,他直接伸手掀开马车帘子,看向坐在里面显然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昭华公主。 “娘,顾倾歌让人传了话出来,她说玉髓紫芝在她手上,咱们若是想要,要娘亲自去说。” 听着这话,昭华公主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要我亲自去?” “是,小厮传话是这般说的,娘你看……” 话就在嘴边,可后面那句询问,莫景鸿到底没敢说出口。 昭华公主脸色黑沉如墨,她心里明镜似的,今夜发生的所有事,顾倾歌都心知肚明,这个时候,顾倾歌说让她亲自去说,那就是公然挑衅,是来者不善,她一旦踏出这一步,羞辱大约是少不了的。 可孟绾绾和孩子还在府里等着呢,就算前路不好走,她也得走。 “走。” 冷冷的应了一声,昭华公主直接就下了马车。 莫景鸿转身回去敲门。 门房小厮那早得了吩咐,见到了昭华公主,也没有多费口舌,他直接请昭华公主去了前院花厅。 莫景鸿连带着两个黑衣影卫,也一起跟了进去。 花厅里,顾倾歌已经在等着了。 不同于昭华公主脸色阴郁,顾倾歌眉眼弯弯,笑意温和,她端着茶盏喝茶,悠闲自得。 瞧着昭华公主进来,顾倾歌笑盈盈地勾唇。 “贵客登门,今儿还真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公主快请坐,如水,给公主上茶,这可是上好的庐山云雾,公主尝尝可还喜欢?” “我不是来喝茶。” 看不惯顾倾歌那虚伪假笑的样,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昭华公主就开了口。 “你叫我来,我来了,玉髓紫芝呢?” “啧。” 听这昭华公主的话,顾倾歌摇头咂舌。 慢悠悠地把手中的茶盏放下,她饶有兴致地看向昭华公主。 “茶香四溢,品茶静心,岁月静好的时候,就该用心体味生活的美好,公主怎么这般心急呢?这可不是说事的态度,也不是皇家公主该有的气度,公主以为呢?” “顾倾歌,我没工夫跟你闲扯,我要玉髓紫芝,立刻。” “玉髓紫芝在我这,可公主凭什么觉得,你要我就得给?” “你……” “让陆昭临在宫里,在众目睽睽之下纠缠我,将我推到风口浪尖上的人是谁,公主心里清楚;引我去太液池,看到了不该看的,引来杀身之祸的是谁,公主心里也明白。都说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公主一心杀我,我还击,也不过一报还一报罢了,我不欠公主什么。 公主凭什么觉得,你要什么,我就得给什么? 我出身将门,却也是个生意人,这种亏本的买卖,我可从来不做。 玉髓紫芝在我手上无用,可烂了还能闻个味儿,扔水里还能听个响呢,总归都比以德报怨让我心里舒坦。公主不拿出点诚意来,我想松口,与人为善…… 好像还真找不到理由呢。” 笑眯眯地说着,顾倾歌转手又将茶盏端了起来。 挑衅,于她仿佛微不足道,只是小事。 可那样子,让莫景鸿瞧得心惊肉跳的,他看了看昭华公主,眼见着昭华公主额上青筋暴起,杀气沸腾,他急声开口。 “倾歌,是我对不住你,你恨我想报复我,我都认了,你就是想要我的命,我也不会多说一个不字。 可是,绾绾和孩子现在命悬一线,你不能因为我,就置他们的生死于不顾。 你一直都说,你出身将门,家风清正,最是看不得无辜的人受苦的。绾绾和孩子都是无辜的,你想报复,冲我来就是了,求你把玉髓紫芝给我,不要伤及无辜。” 听着莫景鸿的话,顾倾歌冷嘲。 “我和昭华公主谈的,是今日的事,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我在这大好的日子出手?” “倾歌……” “来人,请这位贵人出去,镇国公府庙小,容不下这样的大佛。” “是。” 外面等候的小禄子、小远子应声,即刻就进来了。 他们两个二话不说,直接动手,一左一右地钳制着莫景鸿,微微用力,他们就将他拖出了花厅。 耳根子清净了,顾倾歌这才看向昭华公主,也没有再开口,她只是端着茶盏喝茶。 顾倾歌等得,昭华公主却等不得。 瞪着顾倾歌,昭华公主睚眦欲裂,半晌她才开口。 “要怎么样,才肯把玉髓紫芝给我,你只管说就是了。金银珠宝,权势爵位,只要你说,我都可以答应。” “金银珠宝我不缺,权势爵位公主没那个本事给。” 顾倾歌言辞犀利。 昭华公主气的几乎绷不住,她咬牙切齿的低吼。 “顾倾歌,你到底想怎么样?” 第144章 区区一跪,谈何不留余地? 昭华公主越是气急败坏,顾倾歌的状态就越稳。 浅浅勾唇,顾倾歌随即冲着如水微微伸手。如水会意,忙将手里捧着的盒子拿过来,交到顾倾歌的手上。 顾倾歌手抚摸着盒子,笑着挑眉。 “也没有想怎么样,甚至也没有什么打打杀杀,要生要死的想法,但总归我这受了算计,心里气是不顺的。让公主为我顺顺气,应该不算过分吧?” “顺气?” “公主的膝盖太硬了。” 瞄着昭华公主的腿,顾倾歌漫不经心地发笑,她语气柔和。 “但凡公主这膝盖软一软,跪一跪,我这气就能顺七八分,公主跪上一刻钟,我这气就能全顺过来。一跪换两命,这买卖公主不亏,公主以为呢?” 跪? 就是在皇帝面前,仗着兄妹情分,她也鲜少下跪。 顾倾歌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让她跪? 就算手里拿着玉髓紫芝,掌握着孟绾绾和孩子的命,顾倾歌想要要挟她,也没那么容易。 眼底全是冷意,昭华公主没动,也没有开口,她只是微微转头。 两个黑影卫瞬间会意,他们直接就冲向了顾倾歌。 顾倾歌眼神微冷,但也说不上意外,手中的盒子微微旋转,被她按在桌上,她骤然起身。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出手呢,门外就又飞身进来了两个人,他们穿着普通的灰色袍子,低调至极,飞身冲进来,他们便对昭华公主的黑衣影卫动了手。 两个人手脚利落,不过两三招,就将昭华公主的黑衣影卫撂倒了,打晕了过去。 之后,他们冲着顾倾歌微微行礼,直接站去了花厅门口。 顾倾歌缓缓坐下,垂眸浅笑。 镇国公府不是没有影卫,但是,功夫好到这种程度的,还真没有。单从功夫路数看,这两个人的功夫跟无影有异曲同工之妙,显然是夜锦枭的人无疑。 夜锦枭,真是算无遗策,哪哪都有他。 回头,大约又要向她讨谢礼了,这人情,她怕是还不完了。 顾倾歌失笑。 许久,顾倾歌才看向昭华公主。 “公主不愧出身皇家,手段就是与常人不同,连求人办事的时候,都这么有杀气,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不过,我好像不太吃这一套呢,公主需要去换一批人手,再来试试看吗?左右今儿也是要守夜的,要熬着的,我时间很多。就是不知道,孟绾绾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等不等得起。” 顾倾歌一针见血,的确,孟绾绾和孩子等不起。 昭华公主微微上前,她双眼腥红。 “顾倾歌,低头不见抬头见,做事这般不留余地,你就不怕日后后悔吗?” “不留余地?” 呢喃着这四个字,顾倾歌起身,冷眼对上昭华公主的眸光。 “比起公主做局,一出手就奔着要人命去,眼下这区区一跪,又算得上什么不留余地?时至现在,公主可曾觉得自己不留余地了?” “你……” “至于后悔,日后是否后悔,我不确定,但总归我后悔我受着,今日我敢做,他日我就敢当,不劳公主操心。倒是公主你……杀人的时候不眨眼,求人的时候不服软,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抓不住,骑虎难下,进退两难,这种时候你可会觉得后悔?” 顾倾歌的话,字字句句,都在戳昭华公主的心。 昭华公主冷着脸,死死地盯着她,“伶牙俐齿,顾倾歌,我记住你了。” “所以呢?” “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话音落下,昭华公主一点点跪下。 屈辱! 从小到大,她似乎就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所以的尊严,都被扔在了地上践踏,顾倾歌的眼神,她的表情,就像是刀子在戳她的心。 她心里恨意汹涌。 与顾倾歌为敌,对顾倾歌动手,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后悔过。 不论是忠勇侯府那一局,还是今日宫里这一局,她都不曾后悔。她只恨手上的棋子不中用,没能一击即中,直接毁了顾倾歌,没能要了顾倾歌的命。 往后,她也不会后悔,她更不会收手。 今日的屈辱,她必定要加倍地讨回来,她要顾倾歌以命相抵,洗她今日之耻。 昭华公主不是善于控制表情的人,她的心思都在脸上,顾倾歌看得一清二楚。 顾倾歌也不意外。 她也不怕。 左右跟昭华公主的仇都已经结死了,就算她高抬贵手,以德报怨,昭华公主也不会感恩戴德,记得她的好,昭华公主日后的刁难和报复,也都不会少。她不指望着昭华公主这种人,能生出良心这种奢侈物,一报还一报,才是不亏的选择。 至于往后,多提升提升自己,多几分防备之心,比指望着昭华公主良心发现管用。 昭华公主再恨,这一跪,她也得跪足了。 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顾倾歌坐回到椅子上,端着茶盏喝茶,她静静的看着昭华公主,像是在欣赏佳作一般,自始至终,她脸上都带着浅浅的笑。 那样子,无疑是个胜利者,她的笑,也像是对失败者的讽刺。 昭华公主恨得牙痒痒。 昭华公主从未觉得,一刻钟对她来说这么长,每一瞬,都煎熬得要命。 外面,被小远子、小禄子拖出去的莫景鸿,看着这一切,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相识多年,他知道顾倾歌是个不服软的性子,敢想敢干,敢做敢当,可他没想过,顾倾歌居然这么敢。 那可是昭华公主,真正的皇家公主啊,顾倾歌哪来的胆子? 莫景鸿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他不敢想,见证了昭华公主最耻辱的一幕,等回去之后,昭华公主会如何泄愤? 而他,又是否能全身而退。 尤其是昭华公主知道,孟绾绾是因为耽误了时间,拖延了病情,才会这么严重的,才会用到玉髓紫芝的,才会让她不得不低头的…… 昭华公主能放过他,放过他娘吗?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莫景鸿用力挣扎,他扯着嗓子,冲着小禄子、小远子大吼。 “那可是皇家公主,怎么能这么对她?告诉倾歌,不能这么没有分寸,不能这么不管不顾,这是会招来杀身之祸的。她想死吗?她想害死整个国公府的人吗?她怎么能这样不知轻重,嗯……” 莫景鸿的话,随着一声闷哼戛然而止。 小禄子、小远子可不惯着他,他们一左一右的踢在莫景鸿的膝盖上,让他也痛得直接跪了下来。 莫景鸿气得要死,“你们放肆。” 小禄子勾唇,“收拾个对我家小姐言辞不恭的祸害罢了,谈何放肆?” “你……” “我家小姐有没有分寸,知不知轻重,莫世子还没有那个评判的资格,既然莫世子这么心疼皇家公主,那就陪着一起跪好了。这也是莫世子欠我家小姐,应当还的。旧年旧账,还一还也好!” 第145章 本王很挑剔的 外面的状况,顾倾歌都看到了,她笑着盘算着回头给小禄子、小远子多发份压岁钱。 这事办得漂亮,瞧着莫景鸿不痛快,她心里舒坦。 一刻钟的时间不算长,没多久就到了。 昭华公主缓缓起身。 大约是跪的时间有些长,昭华公主只觉得自己的膝盖都是僵的,一起来的时候,几乎使不上力,转而便是双腿发麻,她差点又跌回到地上。 这更让她的脸色,比之前黑了一度。 勉强稳住身形,昭华公主死死地盯着顾倾歌,一副恨不能吞了顾倾歌的样。 “现在可以把玉髓紫芝给我了吗?” “可以。” 顾倾歌点头,给一旁的如水使了个眼色。 如水会意,捧着盒子就去了昭华公主边上,她将装着玉髓紫芝的盒子交给昭华公主。 信不过顾倾歌,昭华公主打开盒子看了一眼,瞧见那淡紫色的灵芝上,有一条条白色的纹理,就像是玉髓玉脉一样,正应了玉髓紫芝的名字。 知道应该没错,昭华公主这才安心。 再没多看顾倾歌一眼,她转身,就踉跄着往外走。 看着昭华公主的背影,顾倾歌笑盈盈地开口。 “公主说的走着瞧,我也都记下了,但愿公主也不要忘了今日。我也建议公主,回去之后没事的时候多下下棋,也明白明白,博弈之事有输有赢,赢了固然好,可输了,就是要付出代价的。” 听着顾倾歌的话,昭华公主回头看向她。 “这话你自己也记好了,顾倾歌你记住了,你不会一直赢的,得意的太早没有好处,日子还长,有你哭的时候。” “这话……我与君共勉。” 一边说着,顾倾歌一边冲着昭华公主举了举茶盏。 昭华公主气得眼前发黑,她冷哼了一声就离开了,再不走,她怕自己会气死在这。 顾倾歌说但愿她不要忘了今日…… 她怎么可能忘得了? 这份耻辱,烙印进了她骨子里,她永生永世都忘不了。 昭华公主离开了,小禄子、小远子也没再抓着莫景鸿不放,他们松了手,莫景鸿踉跄着起身。 遥遥地看着花厅里的顾倾歌,莫景鸿眼睛腥红。 “倾歌,你……” “别说我怎么变成了这样,也别说我心狠手辣,做事不留余地,我在生死线上徘徊的时候,你没伸过手,我平安无事了,你又有什么置喙的资格?” 一扬手,顾倾歌手中的茶盏,就被她甩了出来。 茶盏,直直的砸在了莫景鸿额头上。 血,混着茶水倾泻而下。 顾倾歌冷嘲,“我在乎你的时候,你莫景鸿是个人物,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给你两分脸,我当那是金玉良言,好好听着。不在乎你的时候,门前犬吠都比你嚎得有价值,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说三道四?我的人不拦着你,你就该识趣的该滚滚,不然,这道门有命进来,却未必有命出去。” 说着,顾倾歌看向小禄子、小远子。 “把这两个黑衣影卫给昭华公主送出去,至于那不识趣的,爱走就走,不走就关门打狗,不必留情。” “是。” 小禄子、小远子应声,就去拖昭华公主的黑衣影卫了。 莫景鸿瞧着两个人那粗鲁的劲儿,心怦怦乱跳,咬了咬唇,没敢再耽搁,他自己转身,赶在小禄子、小远子之前离开了。 大约是因为跪了一阵子的缘故,他走得也踉踉跄跄的,那狼狈样,颇有点落荒而逃的劲儿。 “呸。” 瞧着莫景鸿的背影,如水忍不住啐了一声。 “胆小的玩意,也敢在小姐面前吠,指指点点的,他什么东西啊。” “好了。” 大好的日子,没必要为了莫景鸿这种人动气,不值当的。 眼神柔和地看向如水,顾倾歌轻声吩咐,“去准备准备,给小禄子、小远子多发份压岁钱,还有刚刚来帮忙的两位高手,也准备上红封,别亏待了人家。通知小厨房那头多备份酒菜,就端到花厅这边吧,你和小远子几个,帮我款待款待他们。” 如水闻声,不禁看了看外面的两个人。 “小姐,他们是……” 外面两个人早就听到了动静,听到顾倾歌谈及他们,他们快步进了花厅。 “属下无恙、无风,见过顾小姐。” 顾倾歌对夜锦枭的人不了解,可是无影、无回都是夜锦枭身边的人,无字辈的,应该也是他最初培养的一批心腹,都不简单。 自然的,无恙、无风也不会简单。 自己身边一堆麻烦,危险就没断过,还把这样的高手,就这么派到她身边来了…… 夜锦枭倒是舍得。 心里想着,顾倾歌看向两个人,“既然来了,就在这边守岁,一起过年吧,饭菜酒水都是现成的,多少吃一点,二位别嫌弃。” “谢顾小姐。” “不必客气,今儿二位出手,为我解决了麻烦,要谢也当时我谢二位才对。” 顾倾歌说着,缓缓起身。 “如水,你帮我招待着,我去四叔那瞧瞧。” “是。” 如水应声,顾倾歌得了回应,就出了花厅。 只是,一从花厅出来,顾倾歌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往前走了几步,顾倾歌回头,她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屋顶上的夜锦枭。 他手拨弄着扳指,悠哉游哉,悠闲得简直就像戏班子里的看客。 顾倾歌瞧着他,不禁失笑,“王爷说自己爱凑热闹,这还真是一点没说假话啊。” “本王也很挑剔,不是什么热闹都看的。” “是吗?” 顾倾歌飞身上了房顶,缓缓坐在夜锦枭边上。 “一个刁妇,两个凶徒,外带一个人渣,就这种配置的热闹,王爷看得也津津有味的,我怎么没看出来王爷挑剔呢?” 听着顾倾歌调侃,夜锦枭眉眼弯弯,他侧头,饶有兴致地看着顾倾歌。 “你若不在,你看看这热闹,本王来不来看?” 这话暧昧也直白。 顾倾歌听着,嘴角不禁抽了抽,“合着王爷看的热闹是我?看我麻烦缠身,很有趣吗?” “要是能少些顾忌,多点表现的机会,本王大约会觉得更有意思。真是太便宜无恙、无风了,啧,想想还真有点可惜。” 顾倾歌:“???” 第146章 漫天烟火,也不及她耀眼 瞧着顾倾歌那嫌弃的小模样,夜锦枭微微勾唇,转移了话题。 “刚刚,我让苍神医和妙郎中给四叔看了看,断肢是没有办法了,但是伤口的地方,他和妙郎中两个人又仔细研究了研究,或许能研制些药,给四叔减轻些痛苦。” “真的?” “嗯,”夜锦枭点头,“苍神医制药还是有一手的,而且他手上宝贝不少,物尽其用,问题不大。尤其是妙郎中对四叔的情况又非常了解,他们两个人配合,事半功倍,想来用不了多久,药就能研制出来。” “那就好,那就好,能少吃点苦头也是好的。” 顾倾歌连连庆幸。 这时候,顾倾歌就听夜锦枭又询问道。 “说来,玉髓紫芝也是百年难遇的宝贝,是保命的好东西,就这么给昭华公主了,你连银子都没收,未免也太便宜他们了。” “哪能啊?” 顾倾歌邪气地摇头,她坏笑着冲着夜锦枭眨了眨眼睛。 “我可不是那让肥水流了外人田的人,也没那么好心,让想害我的人占便宜。只不过,对于昭华公主这种人来说,银子大约是最不要紧的,这么好的机会,让她先欠了人情,我赚够了名声,再让她掏银子,那才物超所值。” 夜锦枭心领神会,“要抓住机会,为自己造以德报怨的好名声了?” “有何不可?” 顾倾歌语气坚定,理直气壮。 “我虽然让昭华公主跪了,但是只要我不说,谁知道啊? 就昭华公主那性子,她总不会自己把事情捅出去,那这人情,她就欠定我了。这好名声,是她自己亲手送给我的,我接着不是理所应当? 再者,她和驸马爷手上人脉不少,京中贵族,任其驱使的也不在少数。 之后他们还会安排设局,给我好看的。 她欠我人情,转手又算计我,品行如何可见一斑。 混迹京都的人家,但凡显贵些的,有哪家是傻的?有头有脸些,能攀上些关系的,又哪个不是人精?哪怕我这点事,在他们的利益纠缠中,根本产生不了太多的影响,也不会改变多少他们的行动,可他们心里的变化,却是说不准的。 人心这种东西,最难琢磨,也最无定数。 关键时候,人心万分之一的变动,都可能改变大局,逆风翻盘。 总归是无本的赌局,赌一把又不亏。 只要我速度够快,好名声传扬出去这事就势不可挡,昭华公主是个聪明人,一听到风声,觉察到自己被利用了,她自然会加倍地拿银子堵我、堵大家的嘴。 到时候银子拿到手了,那就更不亏了。” 但凡是能盘算的,顾倾歌都已经盘算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她倒也没觉得自己就能盘算一切,掌控一切。 尽其所能罢了。 夜锦枭看着顾倾歌,眼底全是欣赏。 “有时候,看着你的时候,我都会觉得恍惚,想当年国公爷还在时,他在战场上运筹帷幄,也是这般的,你真的很像他。” 年节的时候,家里人包括下人都会很谨慎,他们都尽量不提逝去的人。 因为一旦提及,思念就会汹涌泛滥。 乍然听到夜锦枭提她爹,顾倾歌还愣了愣,只是她随即就笑了。 她喜欢这样的夸赞。 “那当然了,”顾倾歌起身,眺望夜空,她骄傲极了,“虎父无犬女,我这么厚的脸皮,怎么也得蹭几分优点的。” 看着顾倾歌的背影,夜锦枭勾唇,外面烟火绽放,漫天璀璨。 可在他看来,漫天烟火都没有顾倾歌耀眼。 …… 昭华公主府。 昭华公主一回来,就直奔峰转阁,房内的许少安和岳氏听到动静,急忙迎了出来。 屋门口,许少安瞧着昭华公主脸色不好,就知道这一趟一定不大顺利,他上前扶着昭华公主,轻声询问。 “脸色怎么这么差?怎么样,拿到玉髓紫芝了吗?” “嗯。” 让人将盒子交给许少安,昭华公主也没多解释,她一边脱披风,一边询问。 “绾绾和孩子怎么样?还好吗?” “胡太医医术了得,他先给绾绾施了针,绾绾没那么疼了,也不出血了,之后就休息了,我瞧着她状态平稳,比之前好了不少。孩子暂时也没事,你回来得及时,他们母子都不会有事的。” “那咱们赶紧把玉髓紫芝送过去吧,别耽搁了。” “好。” 许少安和昭华公主进门。 岳氏一直都插不上话,见昭华公主他们走了,她探头往昭华公主身后望了又望。 可是,昭华公主身后,根本就没见莫景鸿的影子。 岳氏心里着急,忙跟了几步,“亲家,我家景鸿呢?他不是随着你一起去找苍神医,去拿玉髓紫芝了吗?怎的药拿回来了,他还没回来?他不是出什么事了吧?公主你等等,景鸿……啊……” 岳氏的话还未说完,就辗转成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昭华公主脚步是顿住了。 只是,她根本没有回应岳氏的问题,一回身,她就抽了岳氏一记耳光。 在顾倾歌那受尽了屈辱,昭华公主心里火气本就重,她下手毫不留情,岳氏半张脸被打得发麻,耳朵也嗡嗡作响,她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昭华公主。 昭华公主眼神跟能吃人一般。 “少在我面前晃悠,你和莫景鸿的账,我回头再跟你们算。” 话音一落,昭华公主再不理会岳氏,她直接离开了。 岳氏想追进屋,又有些怕。 只是,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动,就听到昭华公主冷声吩咐,“承恩伯夫人说屋里热,来人,帮她褪了披风,请她去外面看烟火,好好招待着,让她看个够。” 孟绾绾的情况会这么严重,就是岳氏和莫景鸿拖延之过。 若非如此,何至于需要玉髓紫芝保胎? 她又何至于受顾倾歌刁难? 她堂堂皇家公主,对一个毛还没长齐的野丫头下跪,这笔账,她会跟顾倾歌算,但岳氏和莫景鸿也别想逃。 莫景鸿在昭华公主府门外跪着,岳氏在峰转阁院里站着冻着…… 这都是他们该受的。 怨不得人。 咬牙切齿的想着,昭华公主不禁加快脚步…… 第147章 不收拾她,我就不姓夜 胡长存一直在做准备,见昭华公主回来,还拿回来了玉髓紫芝,他也没有耽搁,即刻开始配药。 其余的药材,他都让许少安提前准备了,都是齐的,倒也方便。 看着胡长存忙碌,有条不紊,孟绾绾的状态也还算好,至少不像之前那般,疼得要死要活的了,昭华公主悬着的心才算稍稍放下。 她在床边坐着,陪了孟绾绾一会儿。 等胡长存配好了药回来,要给孟绾绾喂药施针,不方便人在边上了,昭华公主这才离开。 许少安带着她去了偏厅。 让人准备了茶水甜点,东西送上来,许少安就让人都下去了。 一边拎着茶壶,给昭华公主倒茶,许少安一边轻声询问。 “公主,到底怎么回事?你一回来,我就瞧着你脸色不好,是这一趟不顺利?那个苍神医我听说过,他在济世坊也是出了名的,据说,他祖上世代习医,他医术不错,也有人说,他比宫里的太医甚至还要强呢。人们也说他医德还不错,是个心善的人,他怎么会刁难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哪里是苍神医,是顾倾歌。” “什么?” 听着昭华公主的话,许少安明显有些意外,他倒茶的手也跟着顿了顿,茶水直接洒在了外面。 慌忙放下茶盏,许少安紧张地看着昭华公主,一脸担忧。 “不是去济世坊了找苍神医了吗?好端端的,怎么会跟顾倾歌扯上关系?你去了这么久,难道是去镇国公府了?玉髓紫芝是从顾倾歌那拿的?她刁难你了?” “哼。” 昭华公主心里有气,她一扬手,就将茶盏扫到了地上。 茶盏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洒得到处都是。 昭华公主握紧了拳头,用力地在桌上捶了又捶,她咬牙切齿,“我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种气,顾倾歌,我是不会放过她的,我若不将她碎尸万段,我就不姓夜。” 许少安见状,忙握住昭华公主的手,轻轻摩挲。 “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别着急,更别这样折磨自己。” “苍神医在镇国公府,玉髓紫芝在顾倾歌的手上,一切都是顾倾歌算计好的,顾倾歌什么都知道,她就是想要找机会报复我。我要玉髓紫芝,她就要我下跪,不然根本没得谈,她……” 昭华公主恨得牙痒痒。 话就在嘴边,可是,不想再去回想那个耻辱的场面,她更不想直接宣之于口。 她要脸。 她真的说不出口。 但许少安是聪明人,他一听,就明白昭华公主经历了什么。 倒也没想到顾倾歌胆子这么肥,居然敢明着与昭华公主宣战,但其实也好,顾倾歌闹得越凶,昭华公主就越不会善罢甘休,他这边也才越好借机做安排。 有些人家就该利用,而有些人家,就该消失。 这都是机会。 心里想着,许少安稍稍往昭华公主身边靠了靠,握着她的手也跟着用力,许少安将昭华公主,整个揽在了怀中,他让昭华公主靠在自己身上。 手,一下下地抚着昭华公主的背。 “我都明白了,今日为了绾绾和孩子,你受苦了。” “我要她死。” “放心,我都明白,”抱着昭华公主,许少安低喃,“我来安排,我保证不会让顾倾歌好过的,你安心等着,给我些时间。” 许少安答应的事,倒是从没失言过,昭华公主对他也信任。 听他这么说,昭华公主稍稍舒坦。 仰头看着许少安,昭华公主眼睛红得厉害,她低喃,“那我等你的结果,我没有那么好的性子,我等不了太久,你一定要快。” “我知道,我都懂。” “嗯。” 昭华公主委屈地应了一声,又重新靠在了许少安身上。 许少安微微垂眸,眼神玩味。 …… 承恩伯府。 莫梁去了祠堂,在祠堂待了很久。 承恩伯府败落,不是一日两日了,可这一年对于承恩伯府来说,变化却是最大的。 顾倾歌风光进门,执掌中馈,打理家业,将承恩伯府推到了红火日子的巅峰。而莫景鸿,又将承恩伯府又推进了泥沼里。 大起大落,现在回想,就跟梦一样。 莫梁心里感慨万千,可根本无处诉。 莫景鸿整日缠着孟绾绾,做着攀龙附凤、平步青云的春秋大梦,没心思听他唠叨,岳氏那性子,蛮不讲理、胡搅蛮缠,她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自己的小九九,也不是能听他唠叨讲道理的人。 莫梁只能对着祠堂列祖列宗的牌位,说说自己的苦闷和自责。 他愧对列祖列宗。 平日的时候就难受,到了除夕,这种本该热热闹闹、阖家团圆的时候,看着这家不像家的府邸,他的难受比平时更甚。 大约两个时辰,莫梁才从祠堂出来,他的腿发麻,腰也佝偻着,仿佛一下子老了不少。 莫梁一出来,就看到冯伯在祠堂外来来回回地走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怎么了?” 莫梁揉着腰,轻声询问。 一听到莫梁的声音,冯伯回过神来,他急忙冲了过来。 “伯爷,出事了。” “什么事?慢慢说。” 冯伯闻言没敢耽搁,他三言两语将事情始末,跟莫梁说了个大概。 “孟夫人去参加宫宴,回来时不知道怎么就受了惊,动了胎气不说,还见了血,情况不好,那跟着她的罗嬷嬷更是受了剑伤,进气多出气少。伯夫人不肯让请郎中,说今儿是除夕,请郎中进门,会坏了家里运势。她和世子爷安排人准备了马车,带着孟夫人和罗嬷嬷去了昭华公主府。” “胡闹。” 莫梁气得发抖,他忍不住大吼了一声。 就知道莫梁会是这个反应,冯伯急忙继续,“这还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公主府那头请了胡长存胡太医,好像是情况不好,缺了什么药,后来昭华公主就和世子爷去了济世坊,又去了镇国公府。” “去了镇国公府?” 低声呢喃着,莫梁的心头,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只听冯伯道,“是呢,去了,世子爷进不去镇国公府的门,后来还是跟着公主一起进的。 也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等从镇国公府离开后,昭华公主就没让世子爷进马车,世子爷是一路跑着回的公主府。这还不算,等到了公主府之后,世子爷就被扣在了公主府门口跪着,连披风和袍子都被褪了。 还有伯夫人,自进了公主府之后也再没出来,连带着世子爷被罚跪,她那边也没动静。 具体什么情况,老奴也摸不准。 但老奴总觉得,只怕情况不妙,伯爷,你还是赶紧想想法子吧。 咱们是去看看,还是怎么办,能挽回挽回局势,伯爷还得快想想,早点拿个主意。 不然,只怕要糟啊……” 第148章 求顾小姐高抬贵手 莫梁也知道要糟。 可是,这都是莫景鸿和岳氏自己作妖作的。 明知道孟绾绾眼下怀着孩子,情况特殊,在孟绾绾最危险的时候,他们居然拖着不请郎中,还把人送回了昭华公主府…… 他们这么待人,又能指望着别人如何待他们? 尤其对方还是个公主? 真当谁都能被他们摆弄,玩弄于股掌之间吗?他们以为自己是谁? 就这做派,莫梁在气头上,是真不想管他们的死活。 可是,日子总归还是要过的,他是一家之主,纵使心里有气,也不能真的撒手不管,当作不知情。 眉头紧锁,莫梁思忖着对策,半晌他才吩咐冯伯,“去我书房那头瞧瞧,这大半年,倾歌没少给我送药材,让我补身子,我用的不多,应该还有几样存货的,别管对症不对症,先拿着去公主府再说吧。” “这……” 冯伯神色晦暗,犹豫了片刻,他才低声开口。 “伯爷,昭华公主才去过镇国公府,虽不知是否发生了冲突,但总归情况不会太好就是了。这个时候,拿着世子夫……拿着顾小姐的东西上门,若是让昭华公主知道了,只怕会适得其反,让她更动怒。” 再者,顾倾歌给莫梁东西,那是做儿媳时,顾倾歌对他的一片孝心。 那可不是对昭华公主,对孟绾绾的。 明知道两方不睦,还拿着顾倾歌的东西去昭华公主府,这事若是传到了顾倾歌的耳朵里,顾倾歌心里大约也会膈应。 这也不合适。 冯伯爷舍不得糟践了好玩意,糟践了顾倾歌曾经的一片心。 冯伯说的这些,莫梁何尝不知道? 可是,如今的承恩伯府捉襟见肘,除了那点东西还算体面,也是平时用不到,没有被岳氏败了的,他又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咬了咬唇,莫梁直叹气,半晌他才又摇了摇头。 “算了,准备马车,先去了再说。” …… 和顾倾歌预料的一样,这一夜,昭华公主府和承恩伯府都没能消停。 莫景鸿、岳氏被昭华公主罚,莫梁急得团团转,虽然拿到了玉髓紫芝,可孟绾绾依旧没少受罪,昭华公主提心吊胆地守着,一夜未眠。 倒是镇国公府,顾倾歌和家里人,连带着夜锦枭,把酒言欢,看烟花赏品美食,其乐融融。 隔日一早。 两道消息就悄无声息的传开了。 第一,当今皇上的皇位来路不正,他弑父杀弟,其心可诛。流言还说,先帝驾崩前曾留下了一份传位诏书,而当今皇上手握的诏书是假的。 第二,孟绾绾和莫景鸿缠绵厮混,动了胎气,莫景鸿和昭华公主到镇国公府求玉髓紫芝救命保胎。顾倾歌不计前嫌,好心赠药,价值黄金千两的东西分文未取,以德报怨,仁善至极。 在刻意推动下,两条流言甚嚣尘上,传得沸沸扬扬。 一个早晨,整个京城街头巷尾,便已经无人不知这点事了,包括宫里,以及昭华公主府,也都听到了风声。 皇上怒砸了御书房。 至于昭华公主,更是气得发疯,砸了半个主院。 他们兄妹俩如何,一点都不影响顾倾歌,一大早,悄无声息地送走了因为醉酒,留宿在顾镇平院里的夜锦枭、苍神医,顾倾歌和家里人去祠堂上了香之后,她就让人准备了茶水,放到了花厅里。 她在花厅里等着。 没过多久,钦天监监正王焕,就着一身低调的素袍,用了家里下人的马车,绕路来了镇国公府。 听到门房小厮通传,顾倾歌直接让人将王焕请了进来。 王焕脚步很急。 他眼下一片乌青,眉头紧锁,显然之前一夜,他大约也没能睡好。 一见到顾倾歌,王焕就疾步过来,顾倾歌微微起身,“见过王大人,王大人新春吉乐,阖府安泰啊。” 王焕轻轻拱手,“顾小姐客气了。” “王大人请坐。” “多谢。” 王焕谢了一声,就坐在了顾倾歌下首的位置,瞧着如水过来倒茶,茶水温度适宜,茶香四溢,显然是一早就已经准备好的,王焕心里边便更有数了。 顾倾歌知道他会来,也一早就等着他呢,他没有会错意。 端着茶盏,轻轻地品了一口,之后王焕也不兜圈子,“顾小姐,不知可否屏退左右?” 顾倾歌闻声,给如水使了个眼色。 如水会意,她挥挥手,直接就带着人退出了花厅,去了外面。 顾倾歌浅浅勾唇,“王大人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了。” 王焕起身,躬身就冲着顾倾歌行了个礼,“听闻顾小姐昨夜遭人刺杀,受了惊吓,我闻之深感歉疚,早闻顾小姐仁善包容,是以我一早就厚着脸皮到了府上,求顾小姐高抬贵手,饶犬子一命,王家上下必定感激不尽。” “看来王大人已知昨夜一切?” “是。” 昨日夜里,王焕听到顾倾歌派人过去传话,深觉怪异,没敢耽搁,他连夜就把事情都查得清清楚楚了。包括王逸冲和欣美人在宫中的事,包括顾倾歌窥探到的秘密,也包括王逸冲安排了杀手,刺杀顾倾歌…… 一样不落。 王焕气得不行,狠狠地责罚了王逸冲,鞭打五十,几乎要了王逸冲的命。 今儿一早,王焕就跑到了顾倾歌这,他生怕事情闹大了。 一旦闹开了,那王逸冲必定保不住。 连带着整个王家,也得完蛋。 他耽搁不起。 苦涩地看着顾倾歌,王焕满眼无奈,“犬子年少轻狂,为情爱执迷不悟,行事荒唐,明知不可为的事,这一年来他已经做了太多了,说来都是家中丑事,是家门不幸。我劝过,也管束过,可没想到结果还弄成了这样。 我更没想到,这事还会将顾小姐牵涉其中。 好在顾小姐安然无恙,不然,我怎么面对顾家满门? 顾小姐,昨夜之事,尽是犬子之错,更是我这个当爹的错,我厚着脸皮,求顾小姐高抬贵手,只要顾小姐肯饶犬子一命,将太液池畔之事就此忘了,那顾小姐就是我王家的大恩人。 他日,但凡顾小姐有所需,王家必定回报,绝不推辞。” 王焕赌这件事有的商量。 要不然,出事之后,顾倾歌没有必要让人到王家传信,她直接闹开泄愤就是了。 只是,不知道顾倾歌所求是什么? 王焕心里想着,小心翼翼地抬头看顾倾歌。 顾倾歌端着茶盏,漫不经心地品茶,和他的紧张忐忑截然不同,自始至终,顾倾歌的眼底都带着浅浅的笑,像个局外人一般。 这模样,让王焕心里直打鼓。 顾倾歌的平静,让他琢磨不透,他内心笃定的事,越发没底了。 许久,顾倾歌才放下茶盏,轻声开口…… 第149章 拿捏了他的心,也拿捏了他的命 “倒也不必他日,今日,我就有件事想请王大人帮忙。” 顾倾歌声音很轻,可这话,每一个字,却都重重地落在了王焕的心上,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太液池的事被撞破了,王逸冲和整个王家的命,都捏在顾倾歌的手上。 只要顾倾歌有所需,那他们就还有希望。 王焕不怕顾倾歌狮子大开口,也不怕在顾倾歌面前低头,他只怕顾倾歌不开口。 那才让人绝望。 心里稍稍有了底,王焕快速看向顾倾歌。 “有什么事,顾小姐只管吩咐就是了,但凡是我,是王家能做的,我一定竭尽所能,绝不推辞。” “王大人为官多年,官声鼎盛,王大人说了我就信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请顾小姐明示。” 闻言,顾倾歌手轻轻地摩挲着茶盏,她也不兜圈子。 “昨夜宫宴上的事,王大人也瞧见了吧?” “是。” “如今京中的流言还真多,一会儿说睚眦现世,是不祥之兆,一会儿说红龙嗜杀,其位来得不正,这一出又一出的,还真不知道那条流言是真的,要信谁才好? 王大人是钦天监监正,博古通今,占往察来,无所不能,大人是这方面的能者,论这手本事,放眼京都,无人可出大人其右。 想来这些流言,在王大人心中,孰真孰假,大人是有明断的。 王大人,你说呢?” 听着顾倾歌的话,王焕眸子不禁微微眯了眯,他脑子飞速地转。 红龙嗜杀,其位不正,这是说的昨夜的烟花之事,说的是皇上,但凡这中间有什么事是他能办的,那用不着顾倾歌出面,皇上也自会用他,让他尽其所能。 哪怕他说的全是假的,只要皇上准,他就能说。 这不需要顾倾歌来安排。 可现在顾倾歌提了,那就只能说明,顾倾歌在意的不是这一点,而是那句睚眦现世,是不祥之兆。 顾倾歌是为了夜锦枭来的! 她要用王逸冲和欣美人的事,用那一场暗杀,换流言于夜锦枭有利! 王焕并不清楚顾倾歌和夜锦枭之间的牵绊,他也不知道,顾倾歌为什么在这种时候,甘愿为夜锦枭冒险,他心里波澜四起。 而他更怕的,是皇上。 皇上那性子,他心里有数,皇上对夜锦枭的态度,他心里更有数。 天降红云,睚眦现世,这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他。 闵承泽自在忠勇侯府,被顾倾歌抓到了小辫子,送入宫中之后,就再没见过踪影,之后便在北辰城出现了睚眦现世之说,这其中有多少牵扯,并不难猜。 而闵承泽的背后,必定是皇上。 他帮着顾倾歌、夜锦枭破局,那也是在皇上的底线上试探。 一个弄不好就是死。 可是,命都在顾倾歌手上捏着,他有拒绝的余地吗? 所有的想法思绪,快速在心头转了一圈,王焕凝眉,小心翼翼地看向顾倾歌,“顾小姐,这件事非同小可,你也知道睿王爷的情况,万一……” 知道王焕要说什么,也知道王焕要试探什么,还不等他说完,顾倾歌就将他的话打断了。 “王大人出手,我相信这事不会有万一。” “可……” “王大人,你知道我最不喜欢的一个词,是什么吗?” 王焕没有开口的机会,听问,他迷茫地看向顾倾歌,压下心中所有的不安,他轻轻摇头。 顾倾歌拎着茶壶,给自己续茶。 一时间,花厅里安静的,只剩了茶水入盏的声音。 一滴一滴! 也像是落进了王焕的心里! 顾倾歌轻轻叹息,她慢悠悠地继续,“我最不喜欢的一个词,叫人生浮沉。 浮和沉一字之差,却在两个极端上,一脚天堂,一脚地狱,相差甚远。 人这一辈子,要么就在泥沼里苟活,永远没见过天,没见过光,浑浑噩噩一辈子,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无所谓伤感。要么就永远活在云端上,光鲜耀眼,纯粹洁净,万事无忧。要么就先沉后浮,扶摇直上,平步青云,一朝势起,做人上人。 不论哪种,总归心里都好受些。 比浮而再沉,一落千丈,从云端跌入尘泥,万劫不复要强。” 端着茶盏,饶有兴致的看着王焕,顾倾歌邪气地笑笑,她慢悠悠地继续。 “王大人可算国运,可算他人运势,又是否曾为自己和王家算过,王大人和王家在这宦海浮沉中,走向到底如何?王大人又是否想过,而今王家鼎盛,若是真的走到了沉的那一步……大人心中甘……还是不甘?” 顾倾歌的话,让王焕忽而就笑了。 他心里明镜似的,顾倾歌不但拿捏住了他和整个王家的把柄性命,更拿捏住了他的心思。 若甘心王家被王逸冲拖累,堕入尘泥,他又何至于一大早跑到顾倾歌这来? 在朝堂上,他怎么说也是钦天监监正,只看天不看人,他说的皇上就信,他不敢说自己掌控着生杀予夺的大权,可他却影响着皇上的生杀予夺,谁敢对他不恭? 他又何曾低过头? 可在顾倾歌这,那些傲气荣光,终究抵不上性命二字。 他没得选。 认得清局势,王焕快速回应。 “顾小姐所说的事,我明白了,我保证最迟十日之内,一定破解掉睚眦现世之说。至于红龙嗜杀之言,我不会动其分毫。” “王大人果然爽快。” “我说到做到,还望顾小姐也不要食言,对那些事能守口如瓶,永世不再提。” “这是自然。” 举杯,冲着王焕笑笑,顾倾歌一副把酒言欢的模样,她低喃。 “我虽是女流,但生在将门之家,自小我就知道义气二字的重要性。既然携手办了同一件事,做了一条船上的人,那我自然不会看着王大人和王家受难。相反,我还有薄礼相赠,虽说只是些小消息,但想来于王大人能有助益。” 王焕疑惑不解,“什么?” 顾倾歌也没兜圈子,“都说无巧不成书,可是,这世上也有许多巧合,并非天意使然。人,可比天有意思的多,会安排得多。” “顾小姐的意思是……” “天寒地冻的时候,太液池可没有碧波荡漾给人瞧,偌大的皇宫,好端端的,王大人以为,我因何会去太液池,那么巧就碰上了不该碰见的? 我是有心人眼中待宰的羔羊。 而王公子和王家,就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 眼下,外面流言四起,我用自己做靶子,帮王大人和王家堵住了窟窿,可这终归是治标不治本的。 想要永绝后患,让始作俑者闭嘴,那才是关键。 王大人,你以为呢?” 第150章 把她迷得五迷三道的 想要永绝后患,让始作俑者永远闭嘴,那才是关键—— 顾倾歌的这句话,一直在王焕的脑海里徘徊,一直到他离开了镇国公府,他依旧在回想这句话。 他内心激荡。 他不是不清楚,顾倾歌有利用他的心思,这话目的并非帮助指点,而是挑拨。 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因为王逸冲和欣美人的事,王家的窟窿太多了,四面漏风,而且,昭华公主和许少安对王家的窥探,到底到了何种程度,这也是说不准的。他们的嘴若是堵不住,王家终究还是死路一条。 到了这种你死我活的地步,那心狠一狠又何妨? 杀人灭口的事他不擅长。 可他也有自己擅长的事,也有自己的路子可走。 心里想着,王焕的眼神,都更多了几分阴沉感,就像天边席卷而来的乌云,层层叠叠,压抑至极。 王焕心中情绪的跌宕变化,顾倾歌即便料不到全部,也能料到七八分。 事关生死,她相信王焕会做最有利的选择。 都安排好了,顾倾歌也就没在这事上再多费心思,她带着如水、小禄子,去整理了下自己的库房。 她打算再准备些东西。 初二的时候,顾倾晨几个外嫁的女儿会回娘家,顾倾歌打算等她们走的时候,再给她们带上点东西。 这是除了年礼之外,她额外想给几个姐姐准备的。 一来,顾家经历过低谷,不复从前,也因此被人看轻过,而她走到今日这一步,除了莫景鸿和莫家人品不行外,顾家风光不再也是一个重要的理由。 她已经吃过亏了,自然不愿意姐姐再重蹈覆辙。 这些东西,是拿给她姐姐的,也是他们顾家的态度,是用来撑腰的。 二来,她休夫回家,虽然家里人待她极好,可外面的风言风语必定也少不了。她几个姐姐外嫁,多了一门亲戚,自然也更多了一重顾忌。可从她出事开始,她姐姐、姐夫一直站在她身后支持她,连带着她们的婆家,也不曾有过半句指摘,她也心存感激。 眼下顾家没有战功,可银子却是不缺的,她也赚的来。 给一些不打紧。 只要姐姐、姐夫都好,她也能舒心些。 顾倾歌在心里盘算着这些事,她在小库房里挑挑拣拣,一阵忙碌。只不过,她这头还没忙完呢,门房那头就来人了。 “小姐,门外来了位陆公子,说与小姐约好了今日要来拜访,要见小姐,可要请他进来?” 听着门房小厮的话,顾倾歌微微挑眉。 “陆公子?” 陆昭临?他还真来了? 顾倾歌有些意外,而一旁的如水也反应了过来,她小脸瞬间就垮了下来,眼底全是嫌弃。 “不会是那个登徒子吧?在宫里缠着小姐还不算,这还上门了,真是厚脸皮。按说顺阳也不是什么穷乡僻壤,不毛之地,他一个王爷之子,怎的这般无耻?大年初一,这是要恶心谁呢?” 如水碎碎地念叨,脑海里都是昨儿陆昭临那德行,她嘴根本停不下来。 顾倾歌闻言,也不禁笑了笑。 看了眼门房小厮,顾倾歌稍稍思量了片刻,她轻声吩咐。 “去把人请进来吧,带到花厅去就成,好茶好水伺候着,午膳的时候他若还不走,就给他送份午膳过去,别饿着了他,剩下的不必管。” “是。” 门房小厮应声,转身就去请陆昭临了。 原本,陆昭临还以为自己进不了顾家门呢,他都已经想好了,若是真进不去门,见不到顾倾歌,他就先去找顾倾歌的大姐夫展明祁。 弘文学士,混迹官场,他的路子,总比顾倾歌这好走一些。 可他没成想,这么顺利就进来了。 让自己的人抬着礼物,跟着门房小厮一路到花厅,瞧着小丫鬟好茶好水的伺候着,茶点水果也一样不落,陆昭临心里舒坦极了。 他侧头,看了看身旁的小厮陆生,神采飞扬。 “我今日的装扮,比之昨日如何?” “极好。” 听着陆昭临问,陆生猫着腰凑到他耳畔,压低了声音回应。 “今儿公子的袍子,颜色比昨日的那一套要更明艳些,典雅之中,更多了几分青春大气的感觉,将公子儒雅温和,又活泼幽默的性子,全都展现得淋漓尽致,尤其是配上公子今儿的妆容配饰,更衬得公子俊朗无双,这样的容颜世间少有,一点没得挑。” 陆昭临眼睛亮了亮,“真的?” “当然是真的,在公子面前,奴才哪敢撒谎啊?” “那就好。” 满意的理了理自己的袍子袖口,陆昭临确认细节都妥当,他脸上才露出些许得意来。 伸手端着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他轻笑感慨。 “女人啊,就是喜欢口是心非,喜欢欲擒故纵那一套,昨儿在宫里,顾倾歌还对我爱答不理,嫌我太过殷勤呢,瞧瞧今儿这又是茶又是糕点的,将我奉为座上宾,可见她心里是有我的,只是之前脸皮薄,嘴硬不承认罢了。 等着,一会儿她来了,看我不把她迷得五迷三道的,我看上的女人,就没有失手过,她顾倾歌,也成不了例外。” “公子说的是。” 闻声,陆昭临又确认了一次,“确认我这身打扮没有问题?没有哪有不妥?” “绝对没有。” “嗯。” 满意地点头,陆昭临低头喝茶。 大约是心情好的缘故,连这茶水,陆昭临都觉得味道似乎更好了些。 陆昭临心情舒畅地品茶,这茶水他一喝就是两三壶,可他肚子都喝胀了,也没瞧见顾倾歌人影。 别说顾倾歌,就是小丫鬟的影,他都没再瞧见一个。 越等,陆昭临就越觉得不对劲儿。 脸上的喜色没了,陆昭临挥挥手,催促门外候着的门房小厮进来,“你家小姐呢?这都多久了,她怎么还没来?” 小厮闻言,冲着陆昭临笑笑。 “回陆公子,我家小姐还在忙,她说了,忙完了之后就会过来,还请陆公子稍候。” “稍候是候到什么时候?” “这奴才也说不准,奴才只是个门房传信的小厮,不敢随意窥探主人的事,更不敢过问催促小姐,请陆公子多担待。” “你……你去叫顾倾歌,现在就去。” “奴才不敢,请陆公子多担待。” “你……” “请陆公子多担待。” 小厮笑眯眯的,恭敬极了,可一句“请陆公子多担待”,恨不能回了陆昭临所有的话,堵死他所有的说辞。 陆昭临看着他,茶点没吐血。 “担待担待,明儿我改叫陆担待得了?少跟我来这一套,你现在就去告诉顾倾歌,今儿我就赖定她了,她不来见我,我就不走了……” 第151章 好好的伺候陆公子 听着陆昭临的话,小厮也不慌。 “回陆公子,我家小姐已经留了话,小厨房里已经为陆公子备了一份午膳,若是需要,奴才也可以跑一趟腿,再为陆公子准备一份晚膳,还请陆公子放心,镇国公府绝不会亏待了陆公子。” 见小厮这么说,陆昭临嘴角不禁抽了抽,这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白臭美了。 从始至终,顾倾歌就没打算见他。 还把顾倾歌迷得五迷三道呢?这话,根本就是不着四六。 剜了眼边上吹捧他的陆生,又瞪了眼门房小厮,陆昭临起身就奔着花厅外走。 一边走,他一边吩咐,“告诉顾倾歌,明儿我还来,后儿我还来,以后但凡我在京中,我日日都来,我看她能躲我躲到什么时候?再大不了,我就向皇上请旨,我入赘到顾家了,我看她还能往哪躲?” 陆昭临气呼呼的,入赘那一嗓子,他恨不能吼破了天。 很快他就离开了镇国公府。 几乎是陆昭临一走,门房小厮就去顾倾歌那回禀消息了,陆昭临的话,他一字不落的都告诉了顾倾歌。 顾倾歌听了消息,也不觉得多意外。 陆昭临受人撺掇,正在兴头上,一时兴起,大放厥词并不奇怪。 等明儿兴头过了,也就不会执着了。 没把这话放在心上,顾倾歌自顾自地忙着自己的事,忙得脚不沾地。 却说陆昭临这边。 从镇国公府出来,他整个人都气冲冲的,这辈子,他还没在女人身上栽得这么惨过呢。亏他刚刚在花厅,看着好茶好水好伺候,他还觉得顾倾歌对他有意,简直荒唐。 越想,陆昭临就越来气,马车边上,他抬脚就踹了跟过来的陆生一脚。 “糊涂东西,就会瞎吹。” 简直是陆生把他吹得五迷三道了。 陆生被踹稍稍躲了躲,并不算疼,他委屈地看向陆昭临。 “公子……” “闭嘴,一个爷们娘们唧唧的,什么玩意?赶紧赶车,咱们去弘文学士府。” “是。” 陆生应声,忙扶着陆昭临上马车,他也跟着跳上车,赶车往弘文学士府的方向去了。 知道陆昭临心里不舒坦,陆生赶车的速度很快,他生怕自己慢一点,再惹陆昭临不满。只是,他赶着赶着,不知怎的就感觉眼前一黑。 马车没停,两个黑衣人飞身上了马车。 陆生吓了一跳。 陆生想喊,只是,他还没来及张口呢,就已经晕了过去。 两个黑衣人,一个接替了陆生的位置,继续赶车,另一个黑衣人则进了车厢。 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看到突然出现的黑衣人,陆昭临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身子下意识地往车厢里缩了缩。 “你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黑衣人也不兜圈子,“我家主子要请陆公子喝杯茶。” “你家主子是谁?” “等到了,陆公子自然就知道了,还请陆公子配合。” 一边说着,黑衣人一边在陆昭临身边坐下,他的手,也顺势按在陆昭临肩膀上。 只一下,陆昭临就觉得,自己肩膀的骨头,像是要被人捏碎了似的,疼得要命。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根本不敢乱来。 马车一路飞奔。 陆昭临被黑衣人控制着,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可他能够感觉到,用不了多久,马车就会转一个弯,兜兜转转的,他也说不清楚,马车到底转了多少个弯。 大约又过了两刻钟,马车才停了下来。 黑衣人带着陆昭临下马车。 生欢楼。 这地方陆昭临陌生,可这匾额,这名字,陆昭临却说不上陌生。 这是京中有名的青楼,胭脂巷里首屈一指的逍遥窟。 只不过,胭脂巷里秦楼楚馆,夜里灯火通明,笙歌漫舞,缱绻缠绵,恩客来往不断,到了白日,这里就消停多了,外面几乎看不到人影,也听不到什么声音。那些个楼子里面对恩客殷勤的莺莺燕燕,现在也都还不见影。 看着这地方,陆昭临疑惑得厉害,“你家主子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在这见?” “陆公子进去就知道了。” “他……” “陆公子,请吧。” 黑衣人嘴上客气,跟陆昭临说着请,可实际上,两个黑衣人一起动手,他们一左一右的抓着陆昭临的胳膊,拖着他就进了生欢楼。 他们哪有一点客气的意思,哪还有陆昭临拒绝的余地? 生欢楼里。 一进来,陆昭临就觉得有些奇怪。 楼里很安静,可是,在生欢楼一楼的大厅里,站了起码有三十来个姑娘。 一个个的,瞧着年岁大约都在三十上下,不说都是半老徐娘,但也着实挑不出两个年轻稚嫩的。 这些人齐刷刷地在大厅里站着,默不作声。 甚至连呼吸声都很浅。 陆昭临没什么本事,可是,他家里高手不少,单从这些姑娘的呼吸声,他就能嗅出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些女人,好像不简单,这生欢楼,也不简单。 陆昭临正想着,两个黑衣人就放开了他,他们冲着三楼的位置开口。 “主子,陆公子带到了。” 闻声,陆昭临抬头,冲着三楼的方向看去。 只见三楼东侧,一间包厢临大厅这头的窗子开着,窗口的位置挂着海棠红的珠帘,珠帘之后,隐约可见一道红袍的背影。 因为距离的缘故,陆昭临只能看到那是个男子,却看不出他是谁,又是何模样? 陆昭临眉头紧锁。 “公子,不知你请陆某来,有何贵干?陆某已经到了,公子不下来一见吗?” “呵……” 楼上,夜锦枭闻言,勾唇笑了笑。 没有回头看陆昭临一眼,他只是压低了声音,漫不经心地开口。 “青楼大门朝南开,客从四面八方来,但凡是个富贵主,皆是贵客可送财。陆公子声名在外,我们这做买卖的,自然愿意与陆公子结识,交个朋友。” 夜锦枭的话,让陆昭临悬了一路的心,终于稍稍放下些。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就听到楼上的夜锦枭,忽而轻轻拍了拍手。 一时间,大厅里所有的姑娘都抬头看向他。 夜锦枭吩咐。 “姑娘们,请陆公子上楼吧,接下来的半个月,你们一个个的,都把看家的本事拿出来,好好的伺候陆公子,务必要让陆公子身心舒畅,懂了吗?” 第152章 是因为顾倾歌,对吗? 接下来半个月…… 光是听着这几个字,陆昭临的心就忍不住跟着哆嗦。 他的确好女色,这些年仗着家里在顺阳有势,他也没少沉溺在温柔乡里,但是,他再好女色,也不会接连半个月疯玩,连口气都不喘。 更别说,还是跟这么多女人一起。 还有刚刚那句:拿出看家的本事,好好地伺候他…… 更是细思极恐! 陆昭临呼吸微窒,他下意识的想要开口拒绝,只是他还没出声呢,就听到一楼大厅所有的姑娘齐齐地应声。 “是。” 那声音,娇媚里也带着股硬气,带着浓烈的危险。 之后,陆昭临甚至还来不及反应,所有姑娘,就蜂拥着冲他挤了过来。 三十来个姑娘,里三层外三层地将他围在中间,浓烈的脂粉香,瞬间就将他包裹了,那混杂的香气,熏得他几乎喘不过来气。还有那一句句“公子”,一句句“来嘛”,娇的魅惑,更是让他听了头皮发麻。 陆昭临有种自己掉进了妖精窝的感觉。 “放开我,放开,放开。” 陆昭临低吼,他也仗着自己是男人,力气大些,推推搡搡的,想要把身边的女人推开。 可是,那些个女人的手劲儿,一个赛着一个的大,她们那胳膊,瞧着白皙娇柔,缠在陆昭临身上的时候,妖娆魅惑,软的像是没长骨头似的,可是,躲避陆昭临推搡的时候,她们速度更是一个比一个快,一看就身手不凡。 陆昭临的所有挣扎,全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毫无用处。 陆昭临气得要命。 仰头看着三楼包厢的方向,他扯着嗓子用力嘶吼。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们素不相识,你因何要这般害我?有什么话,就不能明说吗,何苦这样使阴招?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陆公子说笑了,这分明是投其所好,怎能说是害?又谈何阴招?” “你……” 陆昭临气的发抖,他差点忍不住破口大骂。 可也是这时候,他脑子忽而灵光了些,楼上的人说投其所好,那问题一定就出在了他好女色上。他随着顺阳王来京,细算下来,也才没几日,最初那几日他也一直都在忙,根本无暇抽身,在这上面乐一乐。 也就是昨夜在宫宴之前,他逗了顾倾歌几句,今儿又去了一趟镇国公府,这算是跟女人有关的。 问题在这? 陆昭临不确定,可是,这好歹也是个方向。 “你是为了顾倾歌是不是?我又没怎么样她,我就是见到了她休夫,觉得她很有意思,想认识一下交个朋友,我只是跟她随便说两句话罢了。今日上门,我也没见到她人,我也没怎么样啊。你让人放开我,大不了以后我不招惹她就是了。” 陆昭临到是说到了点上。 楼上,夜锦枭浅浅勾唇,他自然知道,陆昭临没把顾倾歌怎么样,可那是顾倾歌有本事。 而他纠缠顾倾歌是事实。 制造了些风言风语,把顾倾歌又推上了风口浪尖,也是事实。 陆昭临应该庆幸,他本事不济,确实没有把顾倾歌怎么样。要不然,就不是来生欢楼被女人伺候,消耗消耗体力,小惩大诫那么简单了。 他送陆昭临去伺候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送陆公子上楼。” 夜锦枭心里想着,只说了这么几个字,他微微挥袖,包厢窗口珠帘晃动,窗子随即便关上了。 一堆女人见状,几乎是架着陆昭临,带着他快速上楼。 楼上包厢。 夜锦枭关了窗子,缓缓端起了茶盏,抬眸看向了对面的展明祁。 “大姐夫不尝尝这茶?” 闻言,展明祁微微摇头,“我就不陪王爷喝茶了,倾晨那性子,和倾歌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若非一早跟她说了,是和王爷一起过来这,那光是进了生欢楼的大门,她怕是就能让我在门外睡半年。这茶,我可不敢喝,耽搁久了,她指不定又怎么胡思乱想,给我按毛病呢?” 听着展明祁的话,夜锦枭的眉头微微蹙了蹙。 “大姐夫这话倒是提醒了我,看来以后,生欢楼这地方,还是得多交给无影来管,我就不过来了,若是让倾歌知道了,影响不好。” 门口的位置,无影嘴角忍不住抽搐。 他就不算个人吗? 一个个的,都为了女人,在乎上清白名声了,那就不能让他也在意在意?他还是个孤家寡人,还没媳妇呢。 无影一阵腹诽,就见展明祁看着夜锦枭浅笑颔首,那样子,莫名的有种丈母娘看女婿的味儿。 展明祁也没兜圈子,他伸手掏出一封信,往夜锦枭这头推了推。 夜锦枭疑惑,“大姐夫,这是……” “我今日约王爷的主要目的,王爷一看便知。” “哦?” 夜锦枭疑惑地伸手,将信封拿过来打开。 展明祁从顾倾歌休夫的时候开始,就知道之后一段时间,顾倾歌的日子大约不会太平,毕竟,只要有孟绾绾在,那昭华公主和许少安这当爹娘的,就不会轻易放过她。 那日,展明祁跟夜锦枭说,顾家不能做的事,他可以做,那并非虚言。 他也的确在行动了。 他虽是文臣,却也知道什么叫釜底抽薪,斩草除根。 知道昭华公主和许少安是孟绾绾的靠山,也知道他们的恶意,他着重让人调查了昭华公主和许少安,想要从根上为顾倾歌解忧。 他还真有些收获。 夜锦枭看着信上的内容,眉头紧锁。 “这消息确切吗?毕竟过了好多年了,这两个人没有记错?他们的话可信?” 展明祁理解夜锦枭的怀疑,四目相对,他重重地点头。 “最初拿到消息的时候,我也很诧异。 毕竟,许少安对昭华公主是出了名的好,两个人的恩爱和睦,在京中也是出了名的。这些年,他陪着昭华公主找女儿,四海为家,虽说日子也不会差,可终究算不得安稳,他毫无怨言,看着也像是对昭华公主一心一意。 我也很难相信,孟绾绾最初居然不是走失,而是他安排人遗弃的。 在得到消息后,我见了两个证人,又分开询问了一次,为了保证不出差错,中间我也让人用了些从妙郎中那拿的药,上了些手段。 我可以确定,他们没有撒谎。 当年,是许少安故意丢掉了孟绾绾,而不是孟绾绾自己走失的。 原因尚未可知。 但我想,见微知着,单从这一点上来看,许少安就绝对不简单,他和昭华公主之间,大约是有问题的,也或者说是他心里,大约是有别样心思的……” 第153章 茶不醉人,醉人的是人 展明祁说的夜锦枭都明白。 而夜锦枭更明白的是,这是一个可利用的机会,却也暗藏了无数危险。 一个孟绾绾无足轻重,可涉及到了皇家血脉,事情就不简单了,一旦闹大了,会掀起什么样的波澜,谁也说不准。 手上微微用力,内力催动之下,写着信息的纸就化作了一团粉末。 夜锦枭掏了素帕,随意地擦拭着自己的手。 “大姐夫,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会安排人再细细调查其中的细节,一旦有消息了,我会即刻让人去通知你,与你互通有无,但你这边就不要再深入查了。免得让许少安有所警觉,再给你和家人带来危险。” 连自己的女儿都能丢…… 许少安这君子的假面之下,藏的是什么样的心,可见一斑。 夜锦枭常年混迹在危险里,在生死边缘挣扎,他不怕惹恼了许少安,跟他过过招。 可他怕展明祁、顾倾晨一家子出岔子。 那都是在意顾倾歌,顾倾歌也在意的人,爱屋及乌,他自然也更上心两分。古语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种时候,他们躲远点,他也能安心。 明白夜锦枭的好意,展明祁垂眸笑了笑,之前说不喝茶的人,此刻却拎起了茶壶。 拿着空茶盏,他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举茶盏,就像举酒碗。 “王爷的好意,我心里明白,我以茶代酒,敬王爷一杯。” 展明祁说着,一仰头,他就将茶盏里的茶水一饮而尽,没了文人品茶的优雅,却多了几分豪爽的韵味。 放下茶盏,展明祁缓缓继续。 “王爷不想让我和家人涉险,王爷在意我们,这我明白,可是王爷,反过来说,你也是我们在意的人。我们人单力薄,人微言轻,有很多事,都是我们阻止不了,是我们无能为力的,但我们无法阻止风雨来,却愿意与王爷同担风雨。” 同担风雨,展明祁说的这四个字,让夜锦枭的心跟着微微颤了颤。 从先帝驾崩,新帝上位,他屡屡被针对,从他外祖一家出事,他顶着最狼藉的名声,用他外祖父的命,换来一次苟活的机会开始,他就是孤单单的一个人。 他有家,也没人可以依靠。 这几年,风再大雨再大,他都得一个人来撑着,去顶着。 分担? 他不敢期待这辈子,还能有那样一个人出现,为他分担,即便出现了那样的人,他大约也是不敢信任的,不敢交托后背的。 因为他这种人,是输不起的,他可以无数次的铤而走险,却不能有半点的行差踏错。 可这人是展明祁。 是顾倾歌的家人。 听到展明祁说的话,夜锦枭莫名的心里暖,他从不轻信人的心,却愿意相信,展明祁是一片真心,是真拿他当家里人,是真心在意他。 看着展明祁,夜锦枭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 茶非酒,不醉人。 醉人的是那些暖人心的话,是那些暖人心的人。 这种感觉,夜锦枭已经多年没感受过了,现在回想,只觉得一切那么远那么远,恍如隔世。 …… “娘,我身子虚,我不想去。” 昭华公主府,峰转阁里,孟绾绾委屈的依偎在床上,满眼排斥的看着昭华公主。 她的情况是一早才稳定下来的,一直到了晌午的时候,她才算是恢复了些精力,胡长存才说,她和孩子算是完全保住了,之后只要好好静养,应该就不会再出什么问题。 她这才缓过来,还没等舒坦舒坦呢,昭华公主就要她去镇国公府感谢顾倾歌…… 还给顾倾歌送银子…… 她要是能乐意,那就有鬼了! 不满地看着昭华公主,孟绾绾眼睛发红,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因为顾倾歌遭遇刺杀,被她牵累了,才会被吓成这样的,我和孩子都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这都是拜顾倾歌所赐,她害我至此,我没有动手收拾她,没有弄死她,已经是给她脸了,你怎么还能让我去感谢她? 还有,要不是顾倾歌,今日我就能进宫,被皇上封郡主了。 结果都这个时辰了,我才堪堪保住命,哪都没去成,我什么封号、什么封赏都还没捞着,这也都是被顾倾歌害的。 她就是我的克星。 娘,到底我是你女儿,还是顾倾歌是你女儿?你怎么能这样?你还能不能心疼我一点?我不去,你就是说破了天,我也不会去的,打死了我都不去。 你要是嫌弃我不听话,那你就去让顾倾歌当你女儿好了。 哼!” 一边气呼呼地冷哼,孟绾绾一边拉了被子,又缩回了被子里。 她背对着昭华公主,一脸不愿意再谈的样。 昭华公主心里难受。 孟绾绾还问她和顾倾歌,到底是谁是她女儿?这话,简直就像是在她心上扎刀子。 若非孟绾绾是她的骨肉,她何至于为了一株玉髓紫芝,给顾倾歌下跪?她何至于急中生乱,又中了顾倾歌的圈套,被流言裹挟? 昭华公主心里恨顾倾歌,她坐在床边上,无奈的厉害。 咬着唇,半晌,昭华公主才劝道。 “绾绾,不是我不心疼你,而是我们被顾倾歌算计报复了,这一趟镇国公府道谢,我们不得不去。” 孟绾绾不耐烦,她用被子蒙着头,不愿意再听。 昭华公主冷着脸,将她的被子扯下来。 “绾绾,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你知道嘛,现在,外面都在传,说你和莫景鸿过于孟浪,怀着身孕还欢好,以至于动了胎气,还是在年根底下,除夕之夜,简直有失体统。之后,是我求到了顾倾歌的府上,顾倾歌不计前嫌,以德报怨,给了我们价值黄金千两的玉髓紫芝,分文不取,为你保胎。 现在,所有人都在说顾倾歌仁善。 连带着之前,顾倾歌帮衬莫家的种种,连带着她为北辰城捐赠救灾粮的事,也都被翻了出来,借着你病我上门求药的势,她扶摇直上,名声好的不得了。 我们母女,这次都被她利用了。 若是这个时候,我们不抓紧去道谢,不把这场戏做了,世人便会说我们忘恩负义,于我们更不利。 那到时候,我们更成了顾倾歌声名远扬的筏子,成了她的助力。 你明白吗?” 昭华公主耐着性子,把道理掰开揉碎的跟孟绾绾讲,其实,她心里又何尝愿意再去见顾倾歌?她又何尝愿意孟绾绾再去受委屈? 可情势逼人。 顾倾歌让她一跪,悄无声息,最后拱手相送玉髓紫芝,瞧着是退了一步,没占太多便宜。 可转手,顾倾歌却把便宜都占足了。 若不想再被顾倾歌利用,他们就得赶紧拿出态度来。 他们没得选。 昭华公主沉声叹息,“银票我都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你拿着银票,去感谢顾倾歌,把声势做足了,然后把这笔银子给了她,也算把事情了了。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你爹那头已经在安排了,你放心吧,顾倾歌她得意不了几日。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长久之计,这一遭我们得忍一忍,明白吗?” 什么忍一忍的话,孟绾绾没听进去,她只听到了银票都已经准备好了。 银票…… 孟绾绾心里,有些蠢蠢欲动。 有了银票,她之前想做的事,或许可以行动了! 第154章 她这个人记仇 心里盘算着那点事,孟绾绾明显有些激动。 她一颗心怦怦直跳,只是,她极力按捺着,并没有在昭华公主面前表现出来。 慢吞吞地将被子拽下来,露出头,孟绾绾缓缓起身,她红着眼睛看着昭华公主,随即挽住她的胳膊,依偎进她怀里。 “娘,是我不懂事,误会你了。” 孟绾绾开口,眼泪恰到好处地流下来,柔弱委屈,楚楚可怜。 她声音里,也全是委屈颤抖。 “我真的不知道,就我病着的这一夜,外面居然还发生了那么多事。娘为我提心吊胆,为我出气,还为我去顾倾歌那求药,娘必定也受了不少委屈。娘,是我错了,是我没能体谅娘,没能领会娘的苦心,我刚刚说的那些,娘你别放在心上。我都听娘的,娘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孟绾绾性子不好,格局也小,并不是什么聪明人。 好在她还算听话,也算是识大体了。 心里想着,昭华公主微微松了一口气,她伸手揽住孟绾绾的肩膀,轻声叹息。 “母女之间哪有什么隔夜的仇,你的不如意娘都懂,只是情势逼人,退一步也未必就是坏事。绾绾,娘跟你保证,不会一直这样的,今儿一早,你爹就已经出门了,他会安排好一切,尽快处理了顾倾歌的。你爹也心疼你,他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嗯。” 孟绾绾重重的点头,她试探性的询问。 “娘,我现在感觉还好,这事宜早不宜迟,那我现在就去镇国公府?” “好。” 昭华公主满意的拍了拍孟绾绾的背。 “娘坐马车陪你一起过去,请来的郎中,也一起带着,省得路上再出什么岔子。还有,你路上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说,不要强撑着,娘在意局势,不想让顾倾歌得意,可娘更在意你,知道吗?” 什么在意不在意的,孟绾绾根本没听进去,她满脑子都是昭华公主也要去。 若是昭华公主跟着,她还怎么办事? 心思乱转,她快速摇头。 “娘,镇国公府那头我自己去就成了,你为了我,忙了一夜都没合眼,我感觉你眼底都是红血丝,眼下也乌青的厉害,我瞧着都心疼。左右我这会儿也还好,只是跑趟腿而已,身边还带了人手,连郎中也是现成的,出不了事的。娘还是趁着这会儿工夫,好好歇歇吧,不然我心里更难受。” 昭华公主本就疲累,也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听着孟绾绾贴心的话,昭华公主心里也满足,她也没有太坚持。 “也好,我家绾绾懂事,能撑起事了,娘也就可以歇歇了。娘叫人拿了银票和谢礼,一路跟着你,你只管出个面就好,也不用太操心。” “好。” 孟绾绾应声,等昭华公主把人叫来,看东西都齐了,她就筹备着出了门。 穿了厚厚的衣裳,又裹了披风,怀里抱着汤婆子,孟绾绾一路被人扶着,倒也不觉得多冷多难受。 峰转阁外。 几乎是一出来,孟绾绾就瞧见了跪在外面的岳氏。 还穿着昨日的那身衣裳,她脸色惨白得像纸似的,身子摇摇晃晃的,整个人瞧上去病歪歪的,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 听到脚步声传来,岳氏甚至有些缓不过神来,半晌,她才僵硬地抬头。 看到孟绾绾,岳氏心头闪过一抹喜色。 “绾绾……” 挣扎着想要起来,只是,跪的实在太久了,腿早已经跪僵了、冻僵了,她才一站起来,就又重重地跪了下去。 那一瞬,她觉得自己的骨头似乎都碎了,疼得要命。 冷汗,顺着额头就滴了下来。 “绾绾,疼,好疼,”挣扎着看向孟绾绾,岳氏蜷缩在地上,挣扎着冲着她伸手,“绾绾,娘撑不住了,真……真的撑不住了。你去跟公主说说,饶了……饶了娘吧,娘真的知道错了,娘真的要撑不住了。” 岳氏低喃,泪水模糊了双眼。 昨夜,孟绾绾的状态的确不好,可她也不是一直晕着的。 在碎月楼的时候,岳氏进门之后,是怎么嫌她晦气,不让人请郎中的,昏昏沉沉之间,她也听到了不少。 她这人记仇。 看着岳氏这德行,孟绾绾心里,生不出一丝怜惜来。 只是,想着日后终归还要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孟绾绾也不想把关系闹得太僵,至少,这个恶人她不会自己来做。 微微侧头,孟绾绾看了看身侧的姑姑,那是昭华公主身边的魏姑姑,机灵得紧。 孟绾绾眼神狠厉,给魏姑姑使了个眼色。 她说出口的话,却满是关切。 “那可是我婆母,你们怎么能让她跪着?魏姑姑,你赶紧去帮我先把我婆母扶起来。都是一家人,什么错不错,饶不饶的?那都是见外的话了,大过年的,咱们一家人不说那些。” “是。” 魏姑姑心领神会,随即她快步上前,到岳氏身边。 “伯夫人,奴婢扶您起来吧。” 一边柔声说着,魏姑姑一边伸手去扶岳氏。 岳氏心里微微放松了些,昭华公主不好对付,好在孟绾绾还算好说话。跪了这么久,她总算是熬过来了。 借着魏姑姑的力,岳氏挣扎着起来。 眼瞅着就要站起身了,偏这时候,魏姑姑惊呼了一声。 岳氏还没反应过来,魏姑姑就拽着她又倒了下去。岳氏原本就疼的腿,又在地上狠狠地撞了一下,那一瞬间,她几乎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紧接着,魏姑姑的半个身子,就压在了她的腿上。 痛感犹若洪水,席卷而来。 岳氏眼神僵直,她痛苦的叫了一声,就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魏姑姑挣扎着起来,期间,又暗暗的踹了岳氏两脚。 只是她嘴上全是担忧。 “伯夫人,你怎么样?是奴婢力气小,没能扶住夫人,都是奴婢的错。伯夫人,你还好吗?伯夫人你醒醒啊。” 魏姑姑摇晃着岳氏的身子,确认岳氏晕得彻底,这才转头看向孟绾绾。 “小姐,这……” 孟绾绾勾唇,眼底全是畅快喜色。 孟绾绾轻声吩咐,“怎么这么不小心?一个个的,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过去帮忙,将我婆母抬起来,送她回承恩伯府。” “是。” 随着孟绾绾话音落下,即刻上来两个小厮去抬岳氏。 没理会岳氏情况如何,下人们动作粗鲁不粗鲁,速度快不快,孟绾绾先一步离开,出了昭华公主府。 外面马车早已经在等着了。 而马车边上,还站了莫梁,以及病恹恹的莫景鸿…… 第155章 你说,他在意我吗? 一见孟绾绾出来,他们急忙迎了过来。 “绾绾,你怎么样?能下床走动了,是算完全好了吗?那玉髓紫芝是有作用的,是不是?你和孩子都平安了,是不是?” 莫景鸿急切地开口询问,他问题太多了,孟绾绾甚至不知道从哪回应起才好。 但知道莫景鸿是关心她的,她心里还算舒坦。 孟绾绾正想回应,就听莫景鸿又道。 “对了绾绾,娘呢?你看到娘没有?从昨夜开始,娘就没出来过,听说她一直在峰转阁外跪着,我很担心她。她上了年纪了,我出事这大半年,她也一直都为我提心吊胆的,她身子骨比之前差了不少,她经不起折腾了。绾绾,你知道娘的脾气,她就是嘴坏,但她没有恶意的。你去想想办法,放了娘吧,好吗?” 莫景鸿抓着孟绾绾,大约是真的心急的缘故,他手上的力气也大得厉害。 孟绾绾的胳膊,都被他抓疼了。 孟绾绾心头刚刚升起的那丝被关心的欢喜,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一下子冷却了不少,淡了不少。 莫景鸿关心她,但这关心不多。 莫景鸿关心孩子,也可能就像是在意一枚棋子。 在莫景鸿心里,她和孩子在鬼门关走一遭,或许还抵不上岳氏跪一跪来得要紧吧? 孟绾绾心里不痛快。 只是面上,孟绾绾并没有表现出来半分。 忍着胳膊上的疼,看看莫景鸿,又看看一旁的莫梁,她轻声解释。 “我是刚刚出来的时候,才见到娘的,娘身子骨不大好,这我是知道的,我还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但我瞧着她状态不好,就让下人安置了马车,准备将她送回府了。郎中我也安排人去请了,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到伯府。” 孟绾绾的话,让莫景鸿和莫梁父子俩,都长舒了一口气。 尤其是莫梁。 莫景鸿跪了一夜,也是今儿一早他见到了许少安,好说歹说求着,他才被饶过的。岳氏不出来,只知道她被昭华公主罚了跪,莫梁不知道具体情况,就只能干等着。 大半个晚上,又加上了大半日,他都在等,在煎熬,他也要撑不住了。 好在孟绾绾带出了个好消息。 不然,他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 看着孟绾绾,莫梁的眼里露出些许柔色,怕孟绾绾心存芥蒂,他叹息着劝着。 “绾绾,你娘她性子不好,这次是她让你受委屈了,好在你福大命大,和孩子都平安无事。我不敢求你原谅你娘,但你能大人不记小人过,肯高抬贵手放过你娘,我这个当爹的,是心里真的感激你。我也让人准备了马车,等你娘出来,咱们就回家,这阵子你好好在家养身子,让景鸿伺候你,可好?” “不了。” 孟绾绾直接就拒绝了,别说她还有要紧事要去办,就算没事,她现在也不会回去。 岳氏要受的苦,不过才刚刚开始,这种时候,她才不回去呢。 她当不了岳氏的救世主。 她昨夜尝过的痛苦滋味,她要岳氏都一一地尝一遍,她要瞧着岳氏痛苦、绝望,求救无门,在她面前低头。 这是岳氏欠她的债。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孟绾绾却说的好听。 “爹、夫君,我娘还吩咐了我去办些事,很要紧的,我得先出去一趟才行。你们放心,我心里也记挂着娘的身子呢,等我这头一忙完,我就回府去看娘。” “你还要去办事?你这身子也才刚刚稳定,这么奔波能行吗?” 莫梁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他是真怕再出什么岔子,再节外生枝了。 孟绾绾勾唇笑了笑,“我会自己小心的,爹你就放心吧。” “那让景鸿陪你?” “不用了,”孟绾绾看了看莫景鸿,“夫君的状态瞧着也不大好,显然也没有休息好,还是随着娘先回府休息休息吧。大过年的,别伤了身子,不然最后心疼的,还不是我?” “绾绾……” 听着孟绾绾关切的话,莫景鸿也心里动容。 他唇瓣嗫嚅,轻唤着孟绾绾的名字,想说些什么的,只是,孟绾绾根本没给他那个机会。 “夫君,回去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话音落下,孟绾绾也不多耽搁,她让魏姑姑搀扶着她,直接上了马车。 昭华公主府的马车豪华,座椅上垫了软垫,地上铺了毯子,固定的矮几上还摆了一个小炭盆,上面盖了镂空的盖子,倒也不担心炭火迸出来烫到。一进来,就能感觉到整个马车里都暖暖的,跟在屋里差不了多少。 这跟昨夜她坐的那辆马车,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坐在马车上,孟绾绾轻轻的抬手,掀开车帘子,眸光往外瞧了瞧。 莫景鸿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马车。 只是,下一瞬瞧见岳氏被抬出来,又有其他马车过来,莫景鸿就收回了目光,转头直奔着岳氏那头去了。 看着莫景鸿的背影,孟绾绾将车帘子放下。 心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憋闷得厉害,她这口气,像是怎么都喘不上来似的。 “你说,他在意我吗?” 孟绾绾低喃。 一旁,魏姑姑听到询问,眸色微微沉了沉,不敢直言,她怕得罪了孟绾绾,毕竟,罗嬷嬷就是前车之鉴,罗嬷嬷在孟绾绾身边小心伺候,还是被孟绾绾推出去挡了刀,到现在还没醒呢,孟绾绾是什么样的人,由此可见一斑。 她不得不小心。 思忖片刻,魏姑姑小心翼翼地回应,“小姐,先顾全着自己的身子,别胡思乱想,眼下小姐和孩子才是最要紧的。” 孟绾绾闻声看向魏姑姑,“你也能感觉到,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在意我是不是?” “奴婢不敢妄言。” “若是在意我,凭他在家中的地位,又怎么会劝不住他娘?非要我奔波折腾,从承恩伯府回了公主府,才能请郎中?以至于我耽误了救治的时间,受了那么多罪?险些没保住孩子?若是在意我,刚刚关心我的时候,他为何不等我回应,就开始追问他娘了?” “小姐……” 孟绾绾垂眸,眼底里露出一抹苦涩。 打断魏姑姑的话,孟绾绾吩咐,“算了,不提了,让小厮赶车吧,咱们去万春牙行。” “牙行?”魏姑姑微微一愣,“不是去镇国公府吗?” “镇国公府那头不急。” 就算对莫景鸿失望,对这段姻缘也心存怀疑,可她恨顾倾歌这一点,确实不会改变的。 她要做的事,也不会变。 “我们先去万春牙行,我到那有些事要办。” 说着,孟绾绾对魏姑姑伸手。 “把银票都给我,还有那些个给顾倾歌准备的谢礼,一会儿你去找个当铺,也全都当了,换成银子给我。这件事回去之后,不要告诉我娘,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