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世家》 第1章 学徒 1900年的一天下午,王老爹歪在院子里的藤椅中抽着水烟袋,脑袋中却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更不晓得自己该做些什么,正在这茫然之际,大儿子和二小子一前一后跑进院子,一个抱着芦花母鸡,一个用衣服兜着什么东西,两个孩子脸上、身上脏兮兮的,但眼睛里却透着兴奋。老二三岁了,但说话还不利索,只知道咧着嘴傻乐,大他一岁的老大却像个小大人似的说起来:“前几天娘为丢了鸡动了胎气,我和弟弟帮娘找回来了,这母鸡第一次生蛋,居然在柴垛那搭了窝,我们把鸡和蛋都抱回来了。”说着,他指了指弟弟,王老爹这才看清二儿子衣兜里那几颗大鸡蛋,还来不及夸奖孩子,身后门“哐当”一响,接生婆大叫一声“恭喜了,母子平安,生了个大胖小子!” 王老爹嘴角上扬,心里美滋滋的,这老四又是一个男孩。四个男孩了,况且这孩子有福气,一出生就有好事,鸡和蛋一起回来了,闹了几天的孩子妈可以安生了,老婆安生了,宇宙都安宁,对,这孩子就叫王宇安,想到这他哈哈大笑起来,是为了母子平安,也偷偷为了自己的聪明才智。 有苗不愁长,孩子总是长得很快,这十几年北平并不太平,现在都改民国了,但王老爹一家在北平北的小村子里,倒也还过的安稳,在这个重男轻女思想严重的村子里,王老爹的腰板挺得很直,五个儿子是最令他引以为傲的,但这些日子他常常头痛,看到5个半大小子往饭桌上一坐,他就不得不合计合计:老大长得眉清目秀,教书先生也说过老大是个做买卖的好苗子,头脑灵活,谈吐文雅,可惜身上这身粗布衣,人靠衣装马靠鞍,要是我儿也穿上一身丝绸大褂,那也是翩翩公子一枚啊,老二长得像老婆子,粗壮,脾气秉性也像,憨厚老实,吃苦耐劳,老三老四长相就像双胞胎似的,但性格却差的十万八千里,老三就像一只腻歪人的小猫,奸懒滑馋都占全了,可就一样茶壶镶了金边——嘴好,明明知道他是冲你怀里的钱来得,可是他上前一来,话一出口字字说到你心坎儿上,像小爪子挠着一样,又酥又痒,让人怪心疼的,老四则像头倔驴,论头脑比老大还聪明,但是那个倔,有时候气的你牙痒痒,老五年岁还尚小。 纠结几个来回,王老爹终于做了决定:老大送到城里一家当铺去当学徒,老二、老三、老五留在家,老二是种地的一把好手,这也是一家老小的命根子,老三、老五帮忙,老三就留在身边解闷儿吧,老五再看二年再说。至于老四,王老爹是要送他出去学门手艺的,至于学什么呢?正想着,孩子他妈一阵咳嗽,倒是给他提了醒,对啊,一家五个男孩这以后是个大家族啊,这一大家子人总会有个头痛脑热的,有个大夫多好,都省了请郎中的钱了,就这么定了,送他去药铺当学徒。可是去哪儿和谁学呢,当今听说施今墨有名气,但那大人物断然是够不上的,可听他也有同学或者学生什么的,不如打听打听,看看有那个能攀上,这一问起来,我儿子也和这名家有点子联系。想到这,王老爹再次为自己的完美逻辑骄傲起来。 也就这样,王宇安开始了他的学徒生涯。 第2章 开馆 随后这几年,孩子们学徒的学徒,务农的务农,当然还有打牙涮嘴儿的。又到快过年了,想着两个儿子要回来了王老爹心田上又甜起来,这几年大儿子那儿频频传来喜讯,这孩子干活不怕吃苦。平日里师傅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为人又特别亲和,上上下下的人都喜欢他。最重要的是他的眼力很好,听说有两次,都给师傅长眼把门。经他手的东西没让师傅吃过一次亏,连店里的老同行都夸他是块材料。有能耐的人往往不老实,但是这个孩子却是又老实又有能耐。有几次师傅故意试探这几个学徒,留下个把小物件的东西在他们能够得着的地方。有几个学徒贪图小便宜,藏个镯子,揣个玉佩也是有的。但是王老爹的大儿子每次都能经住考验。手脚干净品行端正。在店里,他能够哄得人人高兴。到了后院也能把师娘哄得很开心。看见师娘洗衣服过去帮着洗。看你师娘做饭,他也跟着帮厨。不知道这小子从哪儿学会了一手好厨艺师娘见了他就夸他做的饭好吃。 不知是不是他是个福星,他师傅这几年的买卖也是越做越大,听说马上就要开分店。他师傅相中了这小子的能力和品行,这次要把分店交给他打理。还有更高兴的事儿,他师娘也相中了他。和他师父商量着要把他们的宝贝闺女嫁给他。这姑娘是个独生女儿,娶了她,王老大以后的身份地位可就不一样了。这次回家过年。正好也是要商量这门婚事。俗话说正不娶,腊不定。等到开春就给两个孩子把婚事办了。想到这儿,老爹心里都在偷着乐。 正想在这时候没面子一块儿打开了。王家老四回来了,但是看着上下的打扮不像是回家过年的,倒像是个逃难的。这几年王家老四没怎么给王家写书信,托人到城里去问他的时候也只是两个字还行。但是今天看到儿子这么杵在院里边王老爹就知道,王家老四过得并不好。这孩子个长得不高人又瘦,况且看着他把铺盖卷都带回来了。这是被师父轰回来了吗?王家老爹赶紧上前几步想开口问。王老四倒先开口了:我不在那儿干了。说完就一头扎回自己的厢房里了。 进了房间,王老四一头躺在床上,思绪万千。这几年他确实过得不太好。自己精力充沛,想多学一点知识。但是师父总是藏着掖着。有几次师傅给病人治疗,就差那么最后几针。王老师知道这几针一定是他的绝活。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师父总是把他支走。不是去让他给送药,就是让他给师娘看孩子洗衣服。他永远也看不到那关键的几针。和师傅一起出诊抄方子。有几个药他搞不明白,想要问个清楚。但是师父却说。这学医呀,有些玄学,要是神仙帮你呀,就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了。脑子里边想的一个药,但是下手又是另外一个药。这就是神仙在帮你。到这个地步你就肯定能出师了。听了这一番话,他云里雾里到底也不知道,那方子的加减是怎么回事。而到了后院,给师娘帮厨看孩子就像噩梦一样。那几个孩子淘气的很,见到他总要让他当大马骑。骑到脖子上之后不是拉屎就是撒尿。看到那几个孩子笑他还不能表现出生气。但是心里早想去揍那几个小畜生了。这回回家过年,他看着师傅和师娘在那一吊吊的数钱心里想着这一年到头也帮了不少忙,回家的赏钱不会太少吧,总有一吊吧。没想到临出门师父竟数来数去,最终只数出来十个字儿。虽说他自己长得又黑又瘦,但也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这10个字他一把摔在了地上。然后卷起铺盖留下一句我不干了就回来了。 王老爹进屋里刚想问王家老四却递给她一个纸卷开口说,这几年我也没闲着,我把这行医执照考下来了,现在都兴这个,以后有了这个我就能自己开馆了。 第3章 挫败 在开馆这件事情上,王老爹还是很支持儿子的。二人在村口看上了一间小门脸儿,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开张营业了。因为自己排行老四,所以王宇安官称王四先生。奥斯先生对于自己的学识还是有一定的自信的。虽说师父当年教的不多,但是他自己确实很努力。来药房抓药的那些患者,往往抓完药方子就丢弃了。王四先生最爱做的一件事儿,就是捡这些丢弃的方子回去研究。大多数方子上面往往都会写着简单的病症和舌苔脉象。这也方便了王四先生钻研病症和方药。而病人说吃这好的效果不错的方子,王四先生便会拿个小本子偷偷的记录下来。加上自己本来就爱读书,脑子又好使,几年下来,对于常见病和多发病的治疗还是信心十足的。 可是随后的事情却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顺利,一来是自己没有什么名气,二来是这个小山村,毕竟是在北平的北部,不是一个人口集中的地方,开馆大半年来,竟然一个病人都没有。开医馆的不像别的买卖,可以在门口去拉人,那不是咒人家生病嘛,这是谁都忌讳的。所以王思先生这大半年来只能在医馆里好好的读读书,慢慢的自己也灰心起来。 这天像往常一样,王四先生早早的关门歇了业。走出去十几步远,却听见有人在砸医馆的门。刚开始,王四先生心中一喜想着可算是来病人了,但是定睛一看却不是那么回事儿。这几个大汉各顶个的壮实,而且腰里边儿还鼓鼓囊囊的,像是别的什么家伙。中医最讲究望闻问切,就这一看就知道这几个人什么毛病都没有。王四先生找个墙角藏起来,听着这几个大汉嘴里嚷嚷着要自己出去给他们去看病去。猛的想起来,前几天吃饭的时候听饭馆里有人在说这几日后山的土匪窝子里边得了疫病,已经抓了几个游街串巷的郎中去。但是只见人去,不见人回。大的医倌他们也不敢招惹,没想到我这家小医院却被盯上了。想到这儿,王四先生赶紧抄近道往家跑回去。 回到家正要跟王老爹商量这件事儿,邻居却急忙跑过来报信了。原来那几个土匪喽啰也不傻,在医馆没有寻到王四先生,便揪着一个孩子的耳朵要到村里来寻。正巧这个时候王家老三打了瓶酒往村里来。那孩子被揪的耳朵生疼,眼泪啪啪往下掉,正好看到王家老三便指着说这就是王四先生。王家老三也想赶紧跑掉的,但是奈何自己游手好闲惯了,总是不把鞋提起来,鞋后跟还在脚底下踩着,跑也跑不快,刚出去几步便让那几个大汉赶过来,像拎小鸡子一样揪着脖领就给绑走了。 听到这王四先生心里都凉了,三哥跟自己长得极像,那孩子肯定是认错了。当初要是逮了自己过去,也是凶多吉少,但是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希望能被放回来。但是现在是三哥被逮去了,怕是有去无回了。会看病的,到了土匪窝子土匪怕人知道了老穴也会被灭口,更何况三哥根本就不会给人看病,当时就会被弄死的。平日里看见三哥就像自己照镜子似的。现在一个大活人说没可能就没了,不知道自己的老爹会是怎么想的。 其实王老爹心里想的跟王四先生是差不多的逻辑,但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儿子失去了都不是好事。怪就怪老三这孩子总是耷拉着了个鞋,要是能快点跑不就没事了吗?现在只能盼望着奇迹出现了。 但是这次老天却没有眷顾老王家,几日后几个外村人抬着个门板,进了院门。老三的尸体是在山沟沟里发现的,看上去像是摔死的,但是是自己失足落了崖还是别人给扔下去的就不知道了。这个结局王老爹想过了很多次,但是真看到了儿子的尸体还是老泪纵横,心里说不出来的痛。一抬头见了几个外村人,还杵在院子里没走,找回了老三的全乎尸体可以入土为安,这几个外村人肯定是等着拿赏钱的,为了王家的体面,王老爹强忍着悲痛拿了赏钱,打发了这几个外村人。 对于王四先生来说,医馆是开不下去了,只好闭了馆退了租。开个医管,一个病人没看着,反而搭进了三哥的性命。一时间王四先生也无法面对父亲母亲,只好托人到城里头又找了家药铺,坐堂去了。 第4章 娶亲 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最让人心碎的事情,在王老爹看来,这些日子昏天黑地看不到出路,孩子他娘眼睛都快哭瞎了。每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家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大家都在看着他的脸色。他也听到不少闲言碎语,最常听的就是当初应该老四死,而不是老三死。于是王老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给老四娶亲,而且还要娶一门好亲事。一来是要让家里热闹热闹,不要总是沉浸在悲伤之中。二来,也是更重要的,是要让老四回归到家庭之中,不要永远生活在自责当中。 这姑娘是一个果农的女儿,听媒人说长得很漂亮,生辰八字也合适,比老四正好大一岁。可惜的是不算太全乎的人儿,她妈妈生她那年就得病死了。是他爹一个人把他哥哥和她拉扯大的。王老爹准备让老四亲自去相亲。 王四先生,对于老爹安排的这门亲事,心存感激。他太明白老爹是怎么想的了。相亲那天,他穿上了自己觉得最好看的一件长衫精精神神的出现在了未来岳父面前。老岳父一看就是个爽快人,并没有那么多讲究,还让姑娘上前来给他们献茶。王四先生见了这姑娘,心里一下就喜欢上了。这姑娘长得白白净净的,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看见姑娘转身出去,王四先生的心也跟着她一块儿飞走了。 可是没过多久,厢房里却传来姑娘哭哭啼啼的声音。王四先生也顾不得什么礼数,问未来的岳父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老爷子犹豫了半天才开口说,姑娘做准备呢。原来这姑娘娘死的早,从小没有人给裹脚。到了八九岁的时候亲戚家的女人,才说要帮忙给这姑娘来裹脚。好好的一双脚,放在石磨底下,碾来碾去。这女娃子,撕心裂肺的哭叫。老爷子从小就溺爱这女娃子,看姑娘为了裹脚哭,也也跟着掉眼泪。亲戚家的女人刚走,他便帮孩子把这裹脚布给扯了去。这双脚一直也没有裹好。有时候亲戚来人,街坊邻居,笑话起这双脚。都说这半大脚的姑娘以后不好找婆家。老爷子听了不高兴,说找不到我就养她一辈子,我也不想看我姑娘再为脚受罪。后来姑娘大了,老爷子干脆把一个西瓜园给姑娘看,所有的西瓜园的收入,都给姑娘当零花钱,就这么宠着爱着。大家都看他这么溺爱姑娘,也不再敢提这半大脚的事情了。每年老岳父还要带着姑娘到德胜门送水果,姑娘帮着赶马车,帮着卸货。也全然不觉这半大脚给自己带来什么不好,反而觉得干活还挺方便的。比起那些只能待在家里绣花儿的小姐妹,自己不知道有多幸福。但是今天来相亲,媒婆早就说了,要让她把脚遮遮丑。刚刚看了王四先生,自己心里也觉得很满意。又怕待会儿出去,一双半大的脚漏陷儿。只好忍着疼让媒婆帮忙给自己裹着脚看看能不能塞进那个小鞋子里。 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王四先生不管不顾,一头冲进厢房里。一把推开媒婆说道,就是她了,不管是大脚还是小脚,我都不在乎,明天我就下聘,早早我们就成亲。 第5章 育女 王四先生的母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名言,就是十个桃花女,不如我一个踮脚儿。她也是时时刻刻用这句话来训导各房的儿媳妇。事与愿违,王四先生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却是个女孩儿。但是这次王老爹却很开心,甚至亲自为这个女孩起了名字,办了满月酒,这在当时是极其罕见的,王老爹这么做也有他自己的道理。王家老大婚姻是好,可惜那千金小姐,美好是真美好,却不是个过日子的。几年了,肚皮一点动静也没有,看来只能当个天仙供着了。老二媳妇和老二是真般配,两个人有夫妻相,壮实能干,俗话说,两姨亲一辈儿亲,姑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老二和老二媳妇正是应了这句古话。老二媳妇,是老二的亲表姐,两个人从小青梅竹马,好的跟一个人似的。结婚头一年便抱了个大胖小子,可是几年下来,全家人越发觉得不对劲,这孩子几岁了还不会自己吃喝拉撒,裤兜子里永远都是又骚又臭。除了饿了渴了,会叫唤两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上来。老四也给瞧过两次,药也喂了,针也扎了,丝毫没有起色。老大,请了城里的西医大夫给看了看。一通歪理,说的大家云山雾罩的。说什么近亲结婚,基因不对的。但虽说话没有听懂,但有个理儿大家都听明白了。这孩子就是个天生的傻子。 长孙是个傻子,不顶用了,但是老四家生的这个长孙女儿却不同,面相随她妈妈,白白嫩嫩的,黑葡萄似的眼睛,配上长长的睫毛,透着有股灵气儿,一看就是个机灵的丫头,本来女孩子不配有名字。老四媳妇,就没有名字,他爹那么宠爱她,都没给她立个大名,这嫁人了才有了自己的称呼,叫做王汪氏,可是这孩子,却一时间成了王老爹的心头肉,怎么看怎么爱。前不久,他去城里老大那的时候,看到他那摆了盆什么花,很是可爱,既不妖艳又不寡淡,一打听才知道那盆花叫兰花。兰这个字取得好,配得上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于是王老爹宣布,长孙女儿就叫兰子。老四媳妇能生出这么聪明漂亮的孩子,给老王家争了面子,有赏。 但是一年后王四先生的二姑娘的出生就没有这么风光了,其实这孩子长得同样乖巧可爱甚至比姐姐还秀美,可是一向重男轻女的王老爹并不想连着要两个孙女,更戏剧性的是老五媳妇也正巧生产,却是个男孩,有了这个孙子,全家人都没去正眼瞧一下这个可怜的小姑娘,谁还会在乎她的长相是丑还是俊儿呢。 如果事情只到这里,王老爹同时抱上了孙子和孙女,那这个小姑娘的运气还没有差到哪里去,可偏偏上天仍和她边不去,老五媳妇生孩子大出血咽了气,喜事变成了丧事,王老爹断不会把这笔账算在他的宝贝大孙子身上,想来怪就怪这丫头生来就是个扫把星。王老爹一旦认了这个理儿,这二姑娘的苦难就此开始了。 第6章 分家 母凭子贵,老五媳妇生了儿子死了,厚葬,老四媳妇生了个丫头片子,生产三天后就要和大家一起下地干活,听了这话,王汪氏是百感交集,生兰子的时候,可以舒舒服服的坐月子,好吃的好喝的都往屋里送,全家人也都嘘寒问暖,打个喷嚏都会跑过来一群人问问,可看看现在,哼。但是自小坚强的她一句话也没有反驳。 生产三天后,王汪氏忍着不适,把自己收拾利落,准备和大家一起务农去,婆婆却一把拦住了她,一反常态,婆婆对她很热情友好,说道,你刚生了孩子身子虚,地里的重活太伤身子,以后落下月子病就麻烦了。留在家里给大伙做做饭吧,这可是我费了不少口舌和你公公磨下来的,你心里可要有个数。王汪氏瞟了一眼在堂屋抽烟的公公,老爷子正侧着身子斜着眼睛,支楞着耳朵听着这边呢,王汪氏只好谢过婆婆,往大厨房走过去。 可在半道上,王汪斤又被婆婆堵了回来,这时候婆婆怀里抱着老五的儿子,婆婆说,这孩子命苦,出生了就没了娘,连口奶都没喝上,喂了几天牛奶加米汤,孩子眼瞅着奶膘往下掉。兰子妹妹一个女孩家也吃不了多少,你就连带给奶了吧,一边说一边硬把孩子塞到王汪氏的胸口前。直到这会儿,王汪斤才醒过闷儿来。没有让她下地务农,不是心疼她,而是惦记着她身上那口奶呢。 不过老五这儿子确实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这孩子还真认她的怀,用小嘴儿找到了奶头拼命的吮吸起来,王汪氐低头看着这孩子,竟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疼爱。 王汪氏在厨房忙了好一会儿。乳房又有些发胀,才想起来也该给自家老二去喂点奶了。可是回屋一看,孩子却被人抱走了。婆婆前后脚跟进来说:一个女孩家也吃不了那么多奶,但是男孩子胃口大,你就专心喂老五的儿子吧,那边自有人给你喂这小丫头片子,不会饿着她的。王四先生的二姑娘,就这样生生被人剥夺了喝母乳的权利。 王汪斤本来从小被爹娇惯坏了就不太会做饭。现在做着一大家子的饭,比让她去务农还让她为难。加上她今天早上生生被人夺了女儿去,心里又难过,心不在焉的。锅还没热,就把贴饼子往锅里放下去。那玉米糊糊,顺着锅一直溜到了锅底儿,变成了一锅粥。她这才缓过神来,不知道如何是好。婆婆看见了,大声的骂她。公公在厨房外,听到了是怎么回事儿,又不好直接进去,便拿把椅子,直接从窗户扔了进去。椅子腿儿怕受潮,原本是包了铁的,那铁角正巧砸在王汪氏的脑袋上,顿时鲜血横流。婆婆见了,怕闹出人命,赶忙拦着公公。要不然的话,公公手里那块砖头,也要顺着窗户扔进来了。婆婆赶紧抓几把炉灰,往王汪氏的脑袋上抹,好容易才止了血。 到了傍晚,王汪氏捂着脑袋,在床上躺着。等着自己家男人回来好好说道说道,诉诉委屈。他没想到的更糟心的事儿还在后面呢。老二媳妇,匆匆忙忙的抱着二姑娘跑过来了。王汪斤打开孩子的屁帘子,才发现这孩子一直在拉。早上从这屋抱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天功夫就闹起了肚子呢?在王汪氏的追问下,老二媳妇,一个本来就不会说谎的,老实巴交的农妇不得不说了真话。原来婆婆给老五儿子买的那点儿牛奶早就喝光了。又怕老四媳妇为了给自己的丫头喂奶,而耽误了给老五儿子喂奶。于是就给这小丫头,喂了米汤加高根粉。这粉是前几天晾在外边的,这么热的天儿,早就馊了,成堆的苍蝇虫子在上边儿扒着。自己也提醒过婆婆,但是婆婆说一个丫头片子的命,哪有那么金贵,别浪费粮食。二姑娘,就吃了一天坏了的高根粉。孩子中午前就开始拉肚子了。但是婆婆一直瞒着,到这晚上看孩子拉的不行了,怕真闹出什么人命来,才赶紧把孩子送了回来。 听到这儿,再坚强的人,也忍不住伤心起来,王汪氏大声嚎哭。门一开,王四先生回来了,看到这光景,了解了事情的原委之后。恨恨的冒出两个字:分家 第7章 诊金 起初王老爹坚决不同意王四先生一家分出去单过,王四先生带着媳妇和王老爹理论的时候,王老爹说不过王四先生。瞅见挂在那边的鸡毛掸子,一把抄起来,劈头盖脸的向老四媳妇抽打过去,边打边骂道,你这个挑事儿的害人精又懒又笨,打死你算了。 王四先生见父亲打自己的媳妇,一个箭步跨了过来,挡在兰子她妈前面,双手一抬死死的拽住鸡毛掸子,眼睛不大,但眼神却异常坚定,虽然没说一句话,但那架势分明是在向王老爹宣战,绝不允许你动我媳妇半根汗毛。 王老爹见状,先是一愣,但随即又被逗乐了,老四媳妇本就生得白白胖胖的,生了两胎之后越发水灵丰满,反观王四先生又瘦又矮,他挡在自己媳妇面前,像极了保护唐僧取经的孙猴子。想到这儿,王老爹嘴角一抽差点笑出声来,但是他马上想到这是个严肃的时刻,还有那么多眼睛盯着呢,于是他马上把笑声变成了咳嗽声,平静了心情后说道,要走也行,把老五的儿子奶大了再说,但是王四先生夫妇铁了心的要分出去单过了。俗话说,做买卖的都讲究个讨价还价,这爷俩也开始了拉锯扯锯。最终大家都各让了一步,老四一家。到外面租房,分开去生活,但是要带着小五的儿子一起走,由王四先生的媳妇,同时喂养两个婴儿。家里这边会时不时的托人过去给他们送些吃喝。 不久王四先生带着媳妇,两个女儿和老五的儿子搬走了。王四先生前几年坐堂有了点积蓄,又和大哥借了一点钱。便在德胜门北边一个小镇子里落了脚。小镇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街面上杂货铺,食堂,理发店,澡堂子,点心铺,应有尽有。王四先生本钱少,只能买到巷子的一处院子有两间屋。这次分了家事情都由自己做主了,王四先生便还是想着要自己开馆。两间屋子收拾出来,里屋住人堂屋开馆。俗话说人挪活树挪死,这次换了个地方开馆,生意总会好起来吧。 开馆第一天仍然是静的可怕,过了晌午,随着一声孩子的哭闹,一对夫妇抱着斗小男孩走了进来,孩子父亲搂着孩子边哄着边对王四先生说:先生,快帮我们家孩子看看吧,他胳膊掉了。王四先生上去看看摸摸原来小男孩的肩关节脱臼了,俗称摘环了。他一面转移着孩子的注意力,一面托住孩子的肩膀和胳膊嘎巴一声复位了。孩子开始的时候惊了一下,但马上发现胳膊不疼了也能动了,立马停止了哭闹。这时候孩子的父亲千恩万谢的,但又显出为难之色。王四先生看见他身上补丁摞补丁的样子,一看便知道是个穷家主。刚想说不收诊金了,里屋的王汪氐清咳了一声。王四先生明白,他要每次都是这样菩萨心肠免了诊金,自己这一家几口就要喝西北风了,他只好伸出了两个手指,但又硬生生的收回去一个说了一句,你给一个子儿的诊金吧。小男孩的父亲抱着孩子仍然杵在那儿不动。孩子的母亲却从身后绕了过来,她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篮。孩子父亲说,我们实在是穷,没有诊金付给您,但是正好今天母鸡下了蛋,生了几个鸡蛋还热乎着呢,看看能不能把这几个鸡蛋,当作诊金,给您吧。王四先生先是愣了一下,但是马上就愉快的收下了他的第一份开馆的诊金。 第8章 创业 王四先生的第一笔诊金是鸡蛋,这让他非常的兴奋。他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小时候总是听娘讲,大哥,二哥找到鸡蛋自己就出生了。老人们都说这是一个好兆头,说自己的出生是带着贵人气的。而现在自己的第一笔诊金又是鸡蛋。这也许预示着他在这开馆开对了,以后的生意会越来越红火,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过。 兰子她妈倒是没有想到那么多,也没有想到那么长远。她在里屋听见,那一家子人走远了,赶忙挑起门帘孑走到堂屋来,双手捧起那个小蓝儿,竟然开心得咯咯笑起来。边笑边嚷道,太好了,我男人终于挣到诊金了,这几个大鸡蛋可够咱们吃几天的。可以给兰子做个鸡蛋羹吃,我们自己也可以做个鸡蛋汤喝喝,这样我奶水更足,两个孩子也可以吃得更饱了。王四先生看到媳妇像个孩子似的开怀大笑,心里美滋滋的,比吃到了蜂蜜还甜。 过了几日上次看病的那一家人的男人又带了几个人过来看病。原来他回到村里,逢人就讲,这里有一个王四先生看病看的特别好,比神仙一把抓还灵。而且这个先生医德高尚,不乱要诊金,是咱们穷人的好去处。大的医馆太贵,咱们去不起,走街串巷的游医郎中又尽是骗人的,可是这个王四先生,医术好,人品好。以后看病啊,就找这个王四先生。 王四先生也确实有两下子,这几个人的病也都是药到病除。而且对诊金王寺先生也没有特别的要求,能给几个子儿的就给几个子,给不了几个子的给几块红薯,给几个馒头王四先生一概都收,并不介意。这几个患者也是满意而归。 一个先生看病的口碑就是这样宣传出来的。老百姓口口相传是最实在最有感染力的。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很快王四先生医术好,医德好在邻近的几个村里都传开了。来找王四先生看病的人越来越多。王四先生的手头也渐渐活泛起来。王四先生站在小院里看着一地的杂草,心里又有了盘算。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有亮,王四先生便起来了,提了个大篮子,要出门。兰子她妈问他为什么这么早起床,他也不言言,嘿嘿一笑说我一会儿就回来。 过了个把钟头,他提了满满一篮子东西回来了。兰子她妈上前一瞅,才发现篮子里大多数都是砖头。砖头大多数是碎的,奇形怪状的。原来王四先生早就发现一处可以捡砖头的地儿,看到很多的人往那儿扔废旧的碎砖头。如果早去,可以捡到一些有用的大块的碎砖头。王四先生是想把这些砖头攒起来,到时候在院子的那边再盖两间屋子。这样现有的屋子就可以专门用作开馆,那两间屋子可以住人儿。兰子妈听了笑道,那得到什么时候啊?但是王四先生却一本正经的说。细水长流总有攒够的一天。 第9章 出诊 王四先生每天都提着篮子早早出门,于是晨练的准备买卖的人在街上看到他都会热情的和他打招呼。王四先生起来啦。王石先生也会笑呵呵的,回应着起来了,起来了。起来了起来了,这么叫着王四先生的小日子也真的起来了,一家人过得有声有色,来医馆就诊的病人越来越多,当然也有人对王四先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那就是上门出诊。 对于上门出诊这件事,王四先生本来是有一点抗拒的,三哥的去世一直是王四先生心里的一道阴影。但是出诊的收益往往比坐诊要高。再加上有些病人确实行动不便,需要上门出诊,所以一方面想着一家子这几张等着吃喝的嘴,又为了大医精诚的信仰,王四先生开始安排出诊。 有那么几次出诊,还真是让人记忆深刻,有一次王四先生到一户农家出诊,治疗本来是很顺利的,这家人看到病人病情明显好转也十分开心,除了付诊金外一定要留王四先生吃顿便饭,正好尝尝自家婆娘的手艺,王四先生治好了病人,心情不错,便欣然接受了。这家女主人做了一做了一手的好面食,压饸饹,王四先生接过一大碗还冒着热气,急忙吃上一大口还真香,一会一大碗就入肚了,王四先生扭过头去说,大嫂的手艺真好,我媳妇要是有您这一半儿手艺,我就有口福了,可正说着王四先生才发现。这女人正松了自己的裹脚布用手指,掰着脚趾缝,一个脚趾缝,一个脚趾缝都串起来。听到王四先生夸自己女人一高兴了,连忙从自己跟前儿的大锅里又盛了一大碗递过来,可在这期间,她也没洗过手,也没擦过手,甚至王四先生可以清楚的看到她手指里的泥末样的东西,掉进了碗里。这可把王四先生恶心坏了,但是话已至此,他也不好推辞,硬着头皮接过来,面还是那个味儿,可这次到了嘴里却不是滋味儿,王四先生总觉得有一股脚巴丫儿泥味儿,别人要是吃到不爱吃东西往往都说如同嚼蜡,而这一次王四先生觉得这连蜡都不如,好容易陪着笑脸吃完了这顿饭,王四先生一出门,便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似的难受。总算找到了一个墙根几,吐的干干净净。 如果说这次出诊可以用美中不足,或者是有点恶心添堵来形容,那么下一次出诊,简直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了,甚至可以说是死里逃生。 这次要求出诊的是个富裕人家,王四先生,这时手头也渐渐的宽松了,淘了一辆二手的自行车,去这个偏远一点的人家出诊,正好可以派上用场。出了镇子,王四先生骑上了一条乡间小路。这时,从边上的田地里蹿出一条土条子也就是我们现在说的蛇。王四先生一惊,立马下了车。早年间就听师父说过,出诊的大夫最忌讳碰到土条子。这是要出事的兆头。王四先生立马调转车头,想改天再去,但是又一琢磨,那家也不是第一次去了,这次扎针之后,很有可能病人就痊愈了,于名于利都是一件好事,况且已经答应别人的事儿,诚信还是要放在首位的。想到这儿,王四先生又转回身来继续赶路,可就在这时,田里蹦出了两名大汉,手里还拿着刀。大汉挡住了去路,王四先生想,坏了,这是碰上劫匪了。劫匪走上前,打量了一下王四先生的打扮,看着不像是个有钱的主。但是随即他们又打上了这辆自行车的主意,自行车在当下还是个稀罕物,但王四先生舍不得刚买的车,拽着不肯松手,其中一个大汉急了,一刀扎向王先生的大腿,顿时鲜血直流,王四先生疼得昏了过去。 后来碰到好心的村民,把王四先生送回了家,这一刀差一点扎到大动脉上,王四先生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第10章 配药 几年下来,兰子和二姑娘都长大了,兰子她妈又生了两胎都是男孩,老五的儿子前些日子,王老爹差人过来接走了。这孩子和兰子她妈感情浓厚,毕竟是一口奶一口奶喂大的,分别的时候两个人抱头痛哭。好容易被人劝开,老五的儿子出了院门又急急返回来,扑通一声跪在兰子她妈脚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了些什么,今生今世不忘乳母的大恩大德,今后一定要报答四伯母之类的话。王老爹,见兰子她妈又生了两个男孩,又养大了小五的儿子,一心想着和王四先生缓和父子关系,逢年过节便送东西过来,还托人带话,让王四先生带着一大家子人回来过节。毕竟是血浓于水,亲父子之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王四先生和王老爹重归于好。 而老岳父那边一直对王四先生一家呵护备至,时不常的赶过来,亲自给孩子们送些时令水果,火红火红的李子,翠绿翠绿的西瓜。兰子她妈用绳子和小筐做了一个吊篮。夏天的时候,把西瓜吊好放在篮子里,恣到井里去,井水拔凉拔凉的,镇了一天,晚上大家围坐在一起,吃冰镇西瓜解暑败火。这是兰子和二姑娘最美好的童年记忆,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吃着冰镇水果,日子过得赛过神仙。 但是王四先生还是觉得不满足,伤刚刚养好,他又闲不住了。 几年下来,王四先生也捡了不少的石头,来看病的人都知道他在攒旧石头,只要是有废旧的砖块也都往过送过来,于是王四先生找了两个泥水匠,在院子南头盖了三间房子,还砌了一道墙,与北边的两间屋子分开可以单走门,虽说砖头旧点破点,但是新盖的三间屋子,比原来的老房子还敞亮。这样生活区和医馆各走各的门,王四先生想这姑娘大了也不好总是抛头露面的,况且人口也多了,那间小屋也挤不下了。医馆的院子,王四先生又给拾掇了一下,搭了个葡萄架,种了香椿和桃树,兰子她妈自小就在果园长大,爱吃水果,这样也可以尝尝自家的水果是什么味道,春天的时候,采了香椿的嫩芽,要么裹上一层面汁子,炸个香椿鱼儿,要么剁碎打在鸡蛋里,做个香椿摊鸡蛋。最次拿盐腌上,凉拌个香椿芽儿,下酒也是蛮好的。 生活改善了,王四先生看着空下来的里屋琢磨起来,医馆要是同时配上药铺,品种不用多就是自己常用的,一来方便看病的人抓药,二来还能增加收入,于是他又掏了一组二手的药斗子。同时配上了抹药的小石磨,药碾子,药杵子,和小秤儿等等,开始了连开药方带抓药差事。 一大早王四先生还是会提着小篮子出去,兰子妈说的屋子都盖好了,怎么还捡砖头呢?王四先生又是笑笑不说话。带他回来,兰子他妈才看到男人,这次是去采药了,野地里到处都有马齿苋,青蒿,蒲公英,车前草什么的。王四先生根据季节不同采不同的药材,回来自己晾在院子里加工,忙得不亦乐乎。 有几次草药篮子里还多出几个洋灯泡,兰子她妈以为也捡糊涂了,刚要扔掉,王四先生连忙夺回来,像捧个宝贝似的拿在手里,对着太阳和媳妇说,这可是好东西,看到这块黄了吗?里面有硫磺,待会拿东西刮匙下来和草药配成粉末外用治疗顽癣效果好的不得了。 就这样简单的小药备了一些,王四先生的生意更红火了。 第11章 赌局 王四先生和王老爹和好如初,随之而来的王家几兄弟的关系也越加亲密起来。王家大哥这几年混得风风光光。但是他想着自己一个人好不算好,最好能拉着兄弟们一起发达起来才叫真的好。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老四看病有两把刷子,找他的病人也络绎不绝。但是医馆要是建在街面上,人来人往岂不是更好。他看中了街面上的一处铺面房,把它盘了下来,送给老四当礼物。 对于这份大礼,王四先生感恩戴德。老哥俩把一切手续交接完毕,看着这铺子,想着今后医馆开在这里风光的样子,王四先生心里别提多高兴了。王四先生让兰子妈做了几个好菜,热了一壶酒,老哥俩推杯换盏一番,末了,王四先生亲自把大哥送在送到巷子口。看着大哥走远了,王四先生转身刚要往家走,忽然被一只大手搂住了肩膀,一张热乎乎臭熏熏的嘴凑过来在他耳边嘟囔着:王四先生是吧?我给你找一个有乐子的地方吧。王四先生刚想说我不去,那人却故意将王四先生的一只手往自己腰里摸去。王四先生摸到一个冷冰冰硬邦邦的东西。不管是枪也好还是匕首也好,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王四先生一下子酒就醒了,坏了,这是又碰上匪了。 王四先生本来就又矮又瘦,被这人圈着脖子,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王四先生的头被圈着一直低着也看不清到底去了哪里,反正门一推,闻到的是一股烟酒的臭气。直到这时这人才松开了手,王四先生抬起头来才发现他们来到的实际上是赌场。这地方王四先生从来没有来过。但那人一定要他开始下赌。很快,王四先生便把身上所有的钱都输光了。王子先生起身要走,说道:这位先生,我不擅长这个,钱我已经都输光了,我还要赶回家跟老婆孩子交代呢。您行行好,让我出门吧。 这时候王四先生才看清这人的长相。其实这人身材也不高,但是长得非常结实。已经理成光头的脑袋上可以看到小时候曾经长过很多的黄水疮留下的疤。眉眼儿长得不很特殊,却露出一脸的凶相。 这人见了王四先生向自己求饶。一撇嘴,笑道:王四先生您太客气了,那可都是个小钱,而您身上可还揣着一份地契呢。这回看看您的手气,咱们赌回大的吧。 听了这话,王四先生整个人就像冻僵了一样。他原本想着消财免灾,给这混混点儿钱,也就罢了。没想到他的胃口竟是自己刚盘下的这个铺子。王四先生本想跑,可又想起前不久出诊的时候挨的那一刀,他真的怕了。他哆嗦着双手从怀里拿出那个刚刚被自己的体温捂热的地契。仔细的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字,想把时间留在这一刻。那贼人却不给他这么一会温馨的机会。一把夺过来拍在桌子上,叫道:来吧,下赌吧,王四先生,这可是你心甘情愿的,愿赌服输! 那晚王四先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兰子她妈虽然不识字,却也想看看这铺子的地契是什么样子的。当他得知王四先生那晚的经历的时候,先是愣了,之后是一声长叫,再之后是对着自己男人的撕咬和叫骂。这些日子对这美好生活的向往就这么一下子破灭了。王四先生任由她打着骂着,一句话也不说。几个孩子还是头一次见到父母吵架。两个儿子岁数还小,已经吓傻了。兰子和二姑娘抱着爹妈痛哭起来。兰子她妈打累了,骂累了,接下来的是无尽的眼泪。王四先生也哭了,两个小儿子也哭了。这一晚上,这一家人是在无穷的眼泪当中度过的。 第12章 战争 王四先生后来才听说那个人外号叫张二嘎,原先在后山那一带当过土匪,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后来剿匪剿得紧的时候,山头散了,成了镇上的一个混子,一向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做派。听说也有人不服过。白日里他没言语,等到月黑风高的时候闯进那家人的宅子,绑了人走,找了个僻静的树林儿把人给活埋了。 听到过这些话,王四先生也没有那么自责了,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况且这还不是一般只是小偷小摸的小贼。是个打死人不偿命的土匪。 但是家里的却一时想不明白,怎么也看不开,兰子她妈本来就怀了身孕,这又急又气的动了胎气,孩子早产了。接生婆接生的时候,发现胎位不正,难产,好不容易把孩子弄了出来,却抻坏了早产儿的腰,接生婆告诉王四先生和兰子他妈这孩子活不长了,王四先生也看了,知道这孩子肯定会夭折,兰子他妈狠下心来,让把这孩子抱开,一口奶也不给喂,这个已经成了形的男孩哭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咽气了。王四先生,托人把这婴儿的尸体,送到镇西口一个叫乱坟岗子的地方给埋了。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没过多久,王四先生一夜赌输了半条街的消息,就传到了王老爹和王家大哥的耳朵里。虽然这话带着好事人的特有的夸张,但是王老爹和王家大哥还是吃了心。他们希望王四先生当面来解释解释这件事,但是王四先生却再也不想提起这件事了,当然也就不会再解释什么。因为他觉得解释了人家也未必会信,所谓三人成虎就是这个道理,有了误会,兄弟间于是又生分了起来。 等到误会解除了,兄弟间想再亲热走动走动的时候却又不容易了,日本人占领了北平城,这个德外的小镇位置十分重要,往北是沙河昌平,往南可直接田德胜门进城,很多的物资运送都要在这里经停。所以每个镇口都有日本兵把守着,出入都要核查身份,检查携带。日子过得不再那么舒心惬意,平日里大家也都小心翼翼的,王四先生的医馆也冷清了不少,这天夜里忽然听见有人来敲门,这敲门声,忽急忽慢。一边敲门,还有人轻轻的叫着王四先生,王四先生,快救人吧。说话声音接近耳语,想是怕人听见,但是又怕王四先生真的不起来,所以一点一点的往上提高的声调。从这奇怪的敲门声和呼喊声,可以看得出来人,心里是很复杂的。王四先生猜想,肯定是个急诊,忙披了衣服开了门。 原来是车把式老杨。日本人来了,老杨的生意,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反而比先前更红火了一些。因为这条路上总要运送物资,日本人也时常要雇用老杨的马车去一些汽车开不过去的地方。想起他跟日本人走得这么近,王四先生不想随着他去出诊。 看出王四先生的不情愿,车把式老杨,一下扑通跪下,拽着王四先生的胳膊,老泪横流。王四先生本来就心软。又一直本着大医精诚的信念,不能见死不救。两个人急匆匆的消失在夜色里。进了他的屋门,王四先生,看到眼前的情景,惊呆了。炕上躺着的是车把式老杨的闺女。紧闭着双眼,呼吸急促。老扬掀开被子,一股恶臭扑面而来。王四先生,见姑娘,浑身上下都是伤。有很多地方还化脓感染了。王四先生做了一些简单的处理,赶紧拉着老杨回家取药。 见姑娘服了药,病情稳定些了。老杨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起来。那天姑娘来给他送饭,正巧赶上一堆日本兵,让他去运物资。因为催的急,他没有把姑娘直接送回家。半道上,让几个日本兵给祸害了。他们给姑娘折磨的叫喊一次,自己却哈哈大笑一次。但是自己胆小怕事,不敢声张。又怕丢了日本人给的差事,只好请王四先生保守秘密。 第13章 安排 王四先生拿着本儿书坐在那里发呆,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老杨的所作所为,替日本人打工养家糊口已经是很羞耻的一件事了,现在闺女出事儿了,竟还不起来反抗,打掉牙往肚子里咽,真是贱到骨头里了。换作是自己,拼了老命也要去讨个公道,哪怕是粉身碎骨。 正想着,兰子带着弟弟妹走进来。兰子递给他一块粉色的水果糖,说道:爹你尝尝甜不甜,王四先生,剥开糖纸含着糖,心里高兴了一些,嘴上一个劲儿的说,甜真甜。兰子和二姑娘长大了,像两朵含苞欲放的鲜花,真是美极了,姐妹俩都梳了两条乌黑的发辫儿。略带婴儿肥的小脸上,嫩的,就像要滴出水来。皮肤也好,白里透着红。尤其是兰子,发育了,兰子她妈前几天还说,兰子来例假了,已然是大姑娘了。肥大的褂子,都遮挡不住那曼妙的身姿。王四先生,越看越爱,暂时忘了刚刚的苦思冥想。王四先生随口问了一句,哪家给你们的糖啊?道谢了没有?兰子的声音也好,银铃一般忙说道:当然谢了,我们可有礼貌了,刚刚我带弟弟妹妹去街上给娘买针头线脑,碰上了日本兵给的。他叽了哇啦的说了一堆,我也没明白他到底说什么,但大致猜道,他的意思是说我们几个很可爱。 听到这儿,王四先生犹如晴天霹雳。杨大姑娘的惨象,立马又浮现在眼前,也疯了一样夺过几个孩子手里的糖果摔在地上,用脚使劲碾个粉碎。顺手从桌上的针具包里抽出了一根长长的银针,拽住兰子的手就狠狠的戳了下去。边扎便声嘶力竭的叫道:叫你们嘴馋,拿人家的吃的,我看你们还敢不敢。拿谁的吃的,也不许拿日本人的吃的。在跟日本人有瓜葛,就剁烂你的双手! 王四先生的一反常态把兰子吓坏了。针扎在手上也不觉得疼了。半张着嘴,呆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二姑娘更是吓得缩在墙角里,哆嗦着哭起来。两个男孩大些了,反倒是有了些主意,赶紧跑出去去搬救兵。这救兵,当然是兰子她妈。兰子她妈也没见过这阵仗,在她眼里男人一向是最宠爱孩子的。甚至都有点溺爱了。等她缓过神来,赶紧上前,把孩子手捂住啦,推了男人出去。 她一边护着孩子,一边嚷道,你这到底发的哪门子邪火?王四先生欲言又止,他答应过杨老爹,不说出去的。但是现在看来,这镇子可真不是个安全的地方。自己两个姑娘,长得这么漂亮,可不能有半点闪失。一切还要早做安排。作为家长,也要为孩子们的未来打算。 想到这儿,王四先生做出了决定。正好兰子她妈刚刚怀孕。王四先生要求两个女儿,今后不准再上街去,把所有的家务活都承担下来,保证母亲安心养胎。而两个男孩也到了该出去学习的年龄。他准备把两个男孩送到城里头大哥那,找一个好学校上学。如果说把姑娘们留在家里是为了安全,把两个男孩送到城里头,倒是王四先生有一点私心。大哥大嫂一直没有孩子,而我这两个男孩长得又精神,模样又俊,脑袋瓜又聪明。住在大哥大嫂那儿,万一他们喜欢,没准儿以后还能继承他们的财产。安排好这一切后,王四先生一颗悬着的心又回到了肚子里。 第14章 干妈 兰子妈这一胎生的很艰难。一来确实是上了些年岁,二来上一胎小产还没有完全恢复好身子,再加上这兵荒马乱的,兰子妈本来就胆子小,总担心怀着孕的时候会出现这样那样的事情。所以一怀孕,就有一些滑胎的迹象。王四先生,一来是为了保护女儿,二来也确实,为了兰子妈的身体着想。安排兰子她妈在床上安心养胎,都靠两个女儿操持家务。但即使是这样,兰子她妈还是在三个月的时候就开始见红,肚子疼。兰子她妈身子躺在床上,但是还是操着心,担心女儿们搞不好家务,又担心儿子们在他大爷家吃不惯,住不惯。总是这么思虑着,滑胎的迹象就更加明显了。 王四先生了解媳妇的病情和身体的情况。针药结合力保这一胎。功夫不负有心人,再苦再累,终于是把这一胎保下来了,10月怀胎后,生了一个的男孩。这个男孩生下来,不像哥哥姐姐那么健壮。哭声也跟小猫叫似的,细弱而不洪亮。一派先天不足的景象。王四先生已经是人到中年,心也软下来了,看见这么一个小东西竟然是又怜又爱。想着叫个沉甸甸的乳名,好把这个孩子留下而不夭折了。于是王四先生和兰子她妈都叫这个孩子小坠儿头。兰子她妈生产完了身子虚,但是两个姐姐都大了,倒是很好的照顾起这个小弟弟来。一家人越是精心的看护这个小婴孩,这孩子反倒更加娇贵起来。不是今天出疹子,就是明天发个烧。小小的一个人,到被喂了好几回的药。虽说自己是个大夫,但是王四先生看着儿子这么的娇气,眉头也没有舒展过。 兰子她妈没有读过书,不识几个大字,但在这件事上倒是有了发言权。兰子她妈说,凡是这生下来就娇嫩的孩子,必须得认个干妈才能养得住,存的活。王四先生在这件事上,便依了媳妇。但是找什么样的人当干妈,却是有学问的。一来那家一定得孩子多,生养的齐全,二来,这位干妈一定要身体健康,品行端正,最重要的是,得人家同意当自己孩子的于妈才可以。这么算下来,整个镇也没有几个合适的。要说还是铁匠老张的媳妇最合适。那女人心地善良,高大结实。而且最重要的是,四个儿子各得各的聪明伶俐,人高马大的。 王四先生拿了厚礼去说和这件事儿,起初这女人还是有一些顾忌,但是老张说,念在王四先生那会儿,给全家都治过病,以后也免不了要经常麻烦王四先生。所以这个忙还是要帮的。到了认干妈那天,王家特意租了一把太师椅过来,请老张媳妇换上一条特制的大肥裤裆的缎子裤子,让老张媳妇坐在那把大太师椅上。两个姐姐抱来了小坠头儿,一个把小坠头从老张媳妇大肥裤裆的腰间缝隙里顺进去,像模仿真正生产一样,让小坠儿头在裤子里过一圈,然后由另一个姐姐在下边儿裤腿外赶紧接住。说也奇怪,可能是受了一点惊吓,小坠儿头从裤腿上掉出来的时候,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真的像从老张媳妇那生产出来似的。老张媳妇,最后把他抱起来。两个姐姐磕了头叫了娘。这个认干妈的朴实而又华丽的过程终于结束了。 说也奇怪,自从认了干妈,这孩子的身体就一天天的好起来。但是人都说这边孩子认了干妈,干妈的孩子,有一个就必定要夭折。这也是当初老张媳妇不太愿意当别人干妈的原因。老张的大儿子,马上就要成年的一个大小伙子,有一天干着干着活蹦蹬就倒下了,再也没有起来。老张的儿子殁了一个,这边王家也心里过意不去,又给了一些自觉贵重的东西进行补偿。 第15章 嫁女 几年了,镇子还被日本人霸占着,但是兰子大了,也不能老呆在家里,闺女大了总是要出门子的,王四先生这些日子,总在盘算这件事,常来看病的老病号,有的是喜欢说媒拉纤儿的,有几个说得有板有眼的,王四先生还特意喊了兰子过来帮个忙,好让媒人瞅瞅,得到的评价出奇的一致,这姑娘水灵,勤快,肯定能找个好婆家,听到这,兰子害羞,用手卷着辫子,扭身跑出去。而王四先生乐呵呵的,用手捋着胡子,憧憬着以后美好的生活。兰子,择一良婿,带着三五个孩子,一起过年回娘家探亲,孩子们挨个给自己磕头拜年,自己坐在堂上给孩子们发红包,这才是真正的天伦之乐。 有个媒人,称镇子西北有个叫张家岭的村子,日本人不怎么去,村子里的百姓还算是安居乐业,有家姓张的大户人家,自己有房有地不愁吃穿,有两个男孩都长成了,先给老大踅摸个媳妇,媒人又把张家老大夸了一番,王四先生听着将信将疑。但又不好驳人家面子,只好答应先相亲见上一面。 这天晌午,王四先生忙完了,听见有人在门外喊,媒人带了一个男人进来了,王四先生定睛一看,吓得汗毛竖立,双脚打颤,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化成灰他都认得出来,正是当年设赌局骗光他房产钱财的土匪张二嘎子。张二嘎子,一看就是有备而来,把彩礼往桌上一撂,竟堆着笑给王四先生做了个揖。王四先生怒目圆睁,扭过头来狠狠的盯着媒人,那没人,自知理亏,臊么打眼的低着个脑袋不敢直视。身子也一步一步的往后退,一直躲在张二嘎子的身后。张二嘎子瞧见了,皮笑肉不笑的说,别怪她,我早就听说王四先生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那可是镇上的一对姐妹花,我也不贪心,今天就要定了,大个的这个了。王四先生,为了自家姑娘,只好硬着头皮反驳道,兄弟你见笑了,您这岁数与我相差无几,孩子小不懂事,不合适的。听到这儿,那土匪混混居然仰天大笑,说道:你也太瞧不起我了,我还真不是老牛吃嫩草的主,我是给我亲侄子来提亲的,我这侄子没有见过世面,胆子小,我这当叔叔的就替他做了回主,就定下是你家大姑娘了,我认准了这个侄媳妇。但是咱们可是老相识了,我的办事风格想必你也是领教过了,我这个人就是认死理,我看上的人呀,东西呀,房子呀,想着法儿的,我都得弄到手里,不然我心里痒痒啊,心里不舒服,那手脚可就不听使了,没准就拔个枪,武个刀,或者是抻根绳什么的。所以,亲家,您可想好了。我丑话说在前边儿,今儿个我可是光明正大请了媒人带了彩礼来的,给足了你王四先生面子,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人我是要定了,但是怎么出这个门就看你一句话了。说的好听,咱们家姑娘穿金戴银,八抬大轿风风光光的出阁。您家缺个什么尽管朝我开口,嫁妆不齐备我来想办法。我亲侄子结婚一定要体面。但是今儿个您要说的我不爱听了,就别怪我了,横竖我都要大姑娘和我侄子拜堂成亲的,您掂量着给句话吧。 王四先生听了这一番话,心里算是明白了,防了半天日本人,却没防得了这土匪,这哪里是相亲,分明是来抢亲的,可怜我家兰子竞要被我活生生的推进这土匪窝窝里去了,王四先生又一次向命运低了头,含着泪点头答应了这门亲事。 第16章 初识 兰子妈听说了这门亲事,都快急疯了,甚至想连夜带着家里人逃跑,王四先生已经放弃了挣扎,说道:这兵荒马乱的,躲了土匪还会有日本人,哪里才是真正安全的呀。只盼着这土匪的侄子,可别像了他叔叔,模样俊丑都无所谓,千万别让兰子受委屈。 但是真实世界往往与人的愿望是相反的,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这女婿和他叔叔从长相到脾气,像是一个模子里刻画出来的一样。不一样的是,他的脑子里还真缺根弦儿。现在看傻也有傻的好处,还不至于一肚子的坏水往外冒。即使是这样,兰子已经很苦了。地里的农活要干,家务活也要干,还要伺候这个男人。男人成天就只知道喝酒。一天到晚醉醺醺的,稍微有点不痛快,就给兰子一顿笤帚疙瘩。兰子从小没有受过苦,干农活已然是风吹日晒,腰酸背痛,还要挨打受骂的,晚上常常一个人躲在被窝里抹眼泪,哭都不敢哭出声来,生怕吵醒了那酒鬼又挨一顿打。 王四先生和兰子她妈好容易等到兰子回娘家来,看到眼前的姑娘和先前判若两人,又黑又瘦满手的老茧,兰子她妈抱着她姑娘放声大哭,王四先生只能偷偷的在背后抹把鼻涕。想着能留兰子多住几天,过几天安生日子,但是婆家那边催的急,临走时兰子她妈一边口里骂着,一会儿骂他女婿不是人,一会儿又骂王四先生,毁了女儿的一生,一边手里尽可能的拿些好吃的东西,塞给兰子,兰子不要,但是兰子妈硬塞,仿佛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好过一些。 日子还得一天一天的继续,这天来了一个生人,穿着长衫,戴着礼帽,王四先生在镇子上没有见过这个人。这人像是一个有知识的人。说话很文雅。他介绍说自己姓彭,慕名而来,想请王四先生去出趟诊。但是路途有点远,在后山那边,所以提前跟王四先生打一声招呼。一听说去山后那边出诊,王四先生就又想起了死去的三哥。本来想推脱说不去的,但是看着这个眼前人,非常的真诚,眉头间露出一丝焦急,眼神中透露出期望。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坏人。这个人包了车把是老杨的车,带着王四先生往后山那边赶去。 路越走越偏僻,王四先生心里又开始紧了起来。心里默默念叨着,三哥的厄运可千万不要跑到自己头上来了。马车只能停在山脚下了,王四先生随着这个人徒步向上爬山。一处很隐蔽的山洞里,王四先生看到了一群伤员。他们身上有刀伤,也有枪伤,还有一些是得了瘟病。见到这情景,王四先生心里明白了个大概。王四先生虽然算不上是见多识广,但是在坐诊的时候病号杂。你一句我一句的,大概也知道一些现在发生的事情。看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大概是八路军。但是王四先生不知道有什么规矩,心里一阵的打鼓。现在也只能好好的给他们看病了。伤员有些是可以直接处理的,但是得了瘟病的人,王四先生望闻问切之后,对着那人道:我需要回家配些药给这些人。从进了山洞到现在,王四先生,只顾着给那些人看病,一句欻其外的话都不敢说。那人看出了王四先生的担忧,笑了笑说,先生不必担忧,我肯定送您回去,待会我亲自取了药付了药费再回来。 回来的路上,仍旧是老杨骂车,那人陪着王四先生也不多说话。直到进了镇子,王四先生的一颗心,才又咽回到肚子里。那人并不食言,取了药付了诊费,又从布包里掏出一个棕色的像个袋子似的东西递给王四先生。王四先生摸了摸,这个东西像皮又不像皮,说不出是什么东西。上边有一个口,口是可以开的,用了一个夹子似的东西,两头一别,就可以把它给封死了。那人说的,我知道您是个大夫,这个东西,西医叫冰袋,是橡胶皮做的。如果有发热的病人,把这里边儿搁上冰块或者冷水,把口封死了,可以给病人物理降温。这个是我送给您的见面礼,如果有一天真有什么困难事儿,拿出这个提我老彭的名字,会有人出面帮助你的。说完,那人取了药转身走了。留下王四先生一个人站在那儿,还在心里头揣摩着他的身份。 第17章 送信 兰子妈倒是很稀罕这个橡皮口袋,但是她在用法上做了延伸。每天晚上,她把烧开的水灌进去,用那个金属夹子夹好,倒过来看看也不漏水。然后在外面裹上一层毛巾,把它放在被窝里暖脚。兰子她妈管这个叫暖水袋,说比原先的汤婆子好使多了。第二天早晨起床,暖水袋里边的水还是温的,正好倒在脸盆里洗脸用。王四先生本想着把这礼物收藏起来,但是现在看来是要不回来了,况且兰子她妈又快生了,总不好,因为这点小事和她计较。 1943年的冬天,兰子她妈生了个姑娘,这年是羊年,本来属羊的命就苦,又赶上是冬天生的,老话讲腊月羊没草吃,好在离腊月还有几天,但是就是这样,王四先生还是觉得这孩子命苦,要从小多疼爱一些,因为是冬天生的,王四先生就给这个姑娘取个名字叫冬荣,意味着冬天的光荣。 大儿子和二儿子中学毕业回家来了。王四先生的如意算盘算是打空了。两个孩子的大伯父,并没有留下两个孩子的意愿,在学业上也没有严格管教两个孩子。这是两个孩子都没有继续深造的机会。王家大哥身上的本事也是一丁点儿都没有教给两个孩子。反倒是这两个孩子养了一身公子哥的臭习气回来了。大儿子成天就只知道抱着小说看,跟个女孩子似的,看到动情的地方还抹鼻子流眼泪。但是比起二儿子,大儿子还算是省心的,这老二倒好,看着更糟心。天天小头发染得乌黑锃亮的。又抽烟又喝酒,还说什么,大爷总是带着我们去社交场合,这些都是社交场合必须的门面。还说什么,回到家以后实在太苦了,在那边儿大爷总是给我们零花钱,到家倒好连零花钱都没有了。王四先生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悔的肠子都青了,要是当初留在身边调教,还能够子承父业,现在倒好,大哥什么手艺,一概不教,反倒是吃喝玩乐全都教会了。 这天王四先生正瞅着两个儿子眼晕。彭先生又过来了,几句寒暄之后,彭先生说今天确实有事相求。他拿出一封信,说自己不方便进城去,想请王四先生把这封信带给城里的一个书店老板。王四先生忽然瞅见大儿子手里捧着一本书,想到这孩子,反正这么爱读书,城里的书店应该最熟悉了,不如让他去跑一趟吧。于是便向彭先生引荐了自己的大儿子。彭先生一听正中下怀,但是嘱咐着孩子,这封信千万别让把守的日本兵搜着了。这孩子把信往书本里一塞,又换上了自己在学校时的校服,带上了一个书包,除了那本夹信的书,他又塞了许多书进去。彭先生见了点了点头,夸这孩子有心眼儿。他悄悄地跟在这孩子的身后,看到日本兵盘问着孩子的时候,这孩子把书包敞开让日本兵看自己满满一兜子的书,说到我要回学校去借书还书,日本兵也没有看出什么破绽,就放着孩子走了。第一封信,就这样很顺利的送到了。看到这孩子这么聪明,彭先生很满意,所以之后又有了第二封第二封信。 但是这一次就没那么幸运了,这次换了日本兵,他查得非常的仔细。刚刚一个孩子,不知道把什么东西藏在了帽子里,也被他查了出来,一顿毒打。每一个经他手的人,无论是什么都要仔细的翻一翻。王四先生的大儿子,这次真的有点紧张了。手心儿里攥了一把的汗。正在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时候,一个人叫住了他。这人正是车把式老杨。老杨笑嘻嘻的说,孩子我搭你一程吧,不是又要去学校吗?说着就把这孩子塞进了自己的马车里,老杨跟着几个日本兵,倒是很熟悉,所以这几个日本兵也没有过分的盘问他。这次送信,可谓是有惊无险。 当然,这也是这孩子最后一次送信,很快,老彭找上门来,对王四先生说,大概你也猜出了我的身份,让这孩子跟着我吧,他写了一手好字,又有知识又聪明。您放心,我一定让他安安全全的,只是做些抄抄写写的工作。就这样大儿子,但是找到了一个正经差事离开了家。 第18章 逃难 孩子多的人家都是大个的,带小个的,是很常见的一件事。小坠头生的时候,是兰子帮着他妈接生的,所以兰子特别稀罕这个弟弟,成天抱在手里。但是东荣涛出生的时候,是二姑娘帮着接生的,二姑娘对于这个小妹妹就是更加爱不释手了。谁也不许打,谁也不许骂,生怕有一点闪失。转眼间到了1945年,这个小妹妹也会踉踉跄跄的走了。有一次,一条大黄狗,向小妹妹扑过来。二姑娘飞奔过来,一把抱起了小妹妹,自己的腿却被大黄狗咬掉一口肉,至今还留下一个大疤痕。日本人占据北平城的这几年,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命都顾不上来,看病的人自然也少了。王四先生生意冷淡,收入少了,但等着吃饭的嘴却多了。一家人常常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夫妻俩之间吵架也是常有的了。有一次,好容易有一个大户人家请王四先生出诊,给了两根小金条儿。回到家王四先生,却看冬荣,在地上哇哇的大哭,没人看管,二儿子指不上,兰子她妈又拉着二姑娘,在院里种这个弄那个,没人管两个小孩子。小坠头觉得好玩,拿了个大枕头,一直捂在冬荣的脑袋上,憋的冬荣只能哇哇大哭。王四先生看了心烦,只好抱着冬荣,拉着小坠头上街遛弯儿去了。谁曾想,冬荣的两只小脚,在爸爸的长衫上蹬来蹬去,竟把那两条小金条儿给蹬丢了。回来夫妻俩又一阵好吵。 没办法,王四先生只好再去找挣钱的活路。这次出诊的活人家要求大夫在那儿住上一两宿观察病情。王四先生为了挣到诊金养活一家老小没打此泵就接下来了。 王汪氏一个人带着两儿两女晚上正睡着。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她震醒了。来的竟然是车把式老杨。老杨近来很焦急的跟她说:日本人快完蛋了,马上就要滚出中国了,但是在这眼巴前儿,他们也要疯狂一把,可能会搞破坏。就这两天的功夫,赶紧到外边去躲一躲吧。毕竟是个女人家,兰子她妈听到这话,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要把王四先生找回来。老杨听说王四先生在外边出诊,打消了兰子她妈这个想法,说道:来不及了,今晚就得赶紧逃命。你只需要告诉我,王四先生要去哪里跟你们会合就好,王四先生那边我一定把话带到。我给你们套了一辆马车,你们收拾收拾,赶紧出镇,再晚了,就出不了镇子了。 兰子他妈还真有一个地方可以去。前两年,王四先生给一个大户人家看病,那户人家要搬走了,一来是感谢王四先生一直的照顾,二来是,这几亩地,没处打发,便把几亩地的地契交给了王四先生做为酬劳。地 在镇外南边的村庄里,兰子她妈也时常去打理这几块地,有时种点瓜,有时候种点菜,多少会有些收成回来。这么多年的交情,兰子他妈还是相信杨把式的为人的,尤其是杨把式还曾经给自己的儿子解过围,所以毫不犹豫的告诉了杨把式这个地点。兰子他妈叫醒孩子,赶紧收拾东西准备跑路。 出了院门才发现其实巷子里的老范家和老陆家,早已经走了。只有新搬来的刘家,一家五口,说什么也不肯走,还在那。孩子他妈当姑娘的那会儿,经常和自己的老爹驾着车往德胜门送水果,所以驾得一手的好车。到镇口,兰子她妈对把镇子的日本兵说父亲得了急病要去看看。看门的日本兵,还没有得到信儿,就放了出去,但是没过多久就觉得不对,大声的喊着回来,回来。 兰子他妈哪里还顾得那么多,反而是狠抽了几下马屁股。一溜烟儿似的往前跑着。后边传来枪声,追赶声。冬荣和小坠头岁数小,哇哇的哭起来。车上的二儿子慌了起来,大喊着妈,赶紧把这两个孩子扔下去不要了,丢了他们咱们还能跑的快点。二姑娘见二弟要把冬荣扔下车去。急疯了一样,对着弟弟的胳膊就咬起来。这时候当妈的训起话来。我看你敢,谁也不许动我的孩子。你给我抱好了你的弟弟妹妹,要死咱们娘几个死在一起。你要再敢说,把他们两个扔下去,我就先把你打下去。 第19章 揭谜 后面的枪声追赶声渐渐的远了,一家人总算平安的到达了。一天后,王四先生也过来了,夫妻二人见面非常感慨。他们谈及车把式老杨。兰子妈说,老杨这人仗义,而王四先生此时却对老杨充满了敬畏,原来那天车把式老杨找到他并安全的把他护送到路口,才对他表明自己是为共产党办事的,此次一别不知道何时再相见,老杨感谢王四先生搭救女儿一命的恩情,也看到了王四先生一家人正直友善,所以后来才让老彭找到了王四先生。现在日本人马上要滚出去了,他要去别的地方干革命工作了,他也祝愿王四先生一家平安幸福。 王四先生心底的谜终于解开了,当年老杨受了那么大的屈辱,还对日本人陪着笑脸,自己还错怪他说他没骨气,其实他是大英雄,如果只是像自己或者其他人那样想的那样让老杨和日本鬼子拼命,那只是匹夫之勇,对于老杨来说死是容易的,但是要把仇恨隐藏在心底和日本人每天的周旋,那才是艰难的,所以说他是大英雄。还有那次陪老彭上山看病,是雇的老杨的马车。自己还奇怪老彭为什么那么信任老杨,其实他们两个是同志。再有就是大儿子那次差点被日本兵抓走,也是老杨马上伸出了援手,以前只以为他是知恩图报,现在看来那是他的工作是他的使命。想到自己与老杨相处处的一幕一幕。王四先生嘴角微微的抽搐起来,热泪盈眶。 日本人终于彻底的离开了北平,出去逃难的各家各户陆陆续续回到了镇子上,巷子里唯一一家留下的刘家,一家五口被灭门了,日本人投了几颗炸弹进来,那家人躲在墙外的枯井里,想着可以躲过一劫,谁知道有一颗炸弹正好落了进来,一家五口人全被炸死了。早些回来的陆家,看到了这悲惨的一幕,见了于心不忍,简单的给他们收尸下葬了。从此后,大家路过那口枯井,都要低头快走,不想再回忆起那伤心事。 大儿子来信说,老彭推荐他给某位首长做了文书,因为文笔好,字漂亮,记性好,自己很受领导赏识,还寄了一些钱贴补家用,让王四先生和妈妈放心。 兰子托人报信儿过来,说刚刚生了一个儿子,因为生下来一根头发都没有,所以小名唤作小秃子,有了这个儿子兰子生活下去的勇气变得强大起来,为了孩子她也要好好的活着,这也算一桩喜事。 王四先生现在重新开了医馆。同时又想着二姑娘的婚事了。有了兰子的前车之鉴,王四先生,这次嫁闺女的门槛抬高了,要求一定要先看到人才行。镇上新来的国民党军官和王四先生很是对脾气,常常来医馆聊天儿,有时到了饭点还自带着酒菜,非要拉王四先生喝一盅。他听说王四先生正在寻摸二女婿。他说城里有一位军爷的副官,30出头,大二姑娘10岁,但是人长得很精神,文武双全,哪天带过来让王四先生见见。王四先生听着觉得条件还不错,便点头同意了。 相亲那天,二姑娘躲在里屋帘子后面,偷偷的瞅着,这年轻人高高瘦瘦的,英俊而又不失文雅,但奇怪的是,天儿不冷,却非要围这条围巾在脖子上。但也许那正是城里人的范儿。二姑娘羞红了脸,悄悄的给他爹使眼色,王四先生明白了,女大不中留,二姑娘动心了。这小伙子哪都好,就是脸色有点苍白,但是想想也许是前一阵子打仗累的,看着二姑娘这么喜欢这小伙子,王四先生同意了这门亲事。 第20章 断交 王四先生决定这次的婚礼要热热闹闹的办,兰子那次婚礼,跟娶抢亲似的,窝囊的很。但是这次不一样,二姑娘嫁过去,少说也个是个国民党的官太太,这民和官攀上了高枝肯定是祖坟冒了青烟。王子先生通知了所有的亲戚朋友,还特意带着二姑娘回了一次王家老宅看望爷爷奶奶。王家大哥听说了,给二姑娘准备了一对宝石戒指,作为礼物。没有得到过家人多少,在姐姐的光环下,自己连带影子都是灰暗的。衣服鞋子,从来没穿过新的,都是捡姐姐的剩儿。礼物对她来说是个奢侈品,做梦都不会梦到的东西。这次能收到这么个大礼物,简直都快乐疯了。她急忙的戴在手上,一看还正合适,在阳光下,宝石戒指闪闪发光。她头一次这么开心的,大胆的跑到奶奶的屋里,投进奶奶的怀抱,伸着双手让奶奶看。奶奶被她的高兴渲染了,也咯咯的笑着,搂着二姑娘的肩膀好好的端详。其实二姑娘,也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瓜子脸柳叶眉朱唇小口一点点。竟比她姐姐还长得秀气柔和。但是当老人家看到二姑娘手上的宝石戒指。突然笑不起来了,眼神里还带着一丝的躲闪。随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竟把自己手上戴着的银镏子摘了下来,递给二姑娘,放在手心里握起来。说道:还是带这个,那个更好,踏实。 二姑娘被这一出整懵了。为什么奶奶会有这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呢?二姑娘,百思不得其解,也笑不出来了,闷闷的走了出去。 回去路上,二姑娘跟爹学舌了。王四先生脑袋飞快的旋转,有事儿不对劲。王四先生知道他母亲娘家原来是做过珠宝生意的。时局动荡,家里败落了,母亲下嫁给父亲。但母亲对珠宝的鉴定有两把刷子的。小的时候母亲还拿过身边的翡翠呀,玉镯呀,给他讲,怎么鉴定这个宝物的好坏。想到这儿,王四先生直接拉着二姑娘,去了附近的一个珠宝店。那老板也找过王四先生看过病,多少算个熟人。王四先生把那一对宝石戒指递给那老板,让他帮忙看看。老板拿过来,对着光瞅了瞅,摇了摇头说,这两个都是假的。一个是砭石戒指,一个是锆石戒指,都不是宝石的。这玩意儿不值钱,戴着玩玩吧。 二姑娘听到这儿,捂着脸呜呜的哭了。当初有多么的开心,现在就有多么的痛苦。没想到自己在家人眼里还是那么的卑微。 看到女儿哭的这么伤心,王四先生心如刀绞。他把二姑娘送到家门口,头都没回,就又直接回去找大哥算账了。当着一大家子的面,王四先生指着王家大哥的鼻子,破口大骂:当初我把两个儿子托付给你,你却只教他们玩乐,不教他们本事。现在老二还混在家里吃闲饭。这个茬儿咱们暂且不说,今天我家姑娘出门子,你若没钱,只道声喜,我也不嫌寒碜。千不该万不该,弄两个假戒指,来我这儿糊弄事儿。打今儿起,我再也没有你这个大哥,从此后咱们两家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说完这些话,王四先生也不等着家人来劝。解恨似的撩起长衫猛一转身,噔噔噔噔快步走了出去。 就这样,王四先生真的和王家大哥的断绝了关系,几十年来老死不相往来。 第21章 受虐 出嫁那天二姑娘把奶奶给的银镏子,大伯送的戒指,通通留在了娘家。她没有舍得扔那两个假宝石戒指,毕竟那是她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收到的礼物。但是她也不想带着屈辱迈入婆家。 冬荣不知道姐姐为什么今天这么好看,也不知道姐姐为什么对着她又亲又啃,只知道姐姐流着泪出了门,之后好久她也找不到姐姐,她害怕得哭闹起来。 这个国民党的副官对二姑娘是疼爱有加,天天像哄闺女一样哄着她,宠着她,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二姑娘头一次体会到什么是爱情,什么是甜蜜。天有不测风云,神仙眷侣往往都是书上写的。在人世间,太幸福的婚姻,大约老天爷都会嫉妒吧。还没有出新婚蜜月,男人死了,原来他本来就有病,脖子上长了很多的瘤,所以才常常围着围巾,这病发作了,人说走就走了,二姑娘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 王四先生,本来想把二姑娘接回娘家,但是她婆婆却说自己会像对待女儿一样对待她,副官本来就是独子,他母亲也是一个寡母,现在家里就剩下两个寡妇,王四先生想着她们一起还能彼此照应做个伴儿,也就答应了。 不久后的一天,一个女佣模样的妇人,匆匆忙忙找上门来,说有急事要找王四先生。两人见了面,女人见王四先生没有认出她,便说,我认得您,王四先生,您是我们的大恩人,10年前,不知道您还记得不记得我和我男人半夜敲过您的门,当时孩子得了急病,其他的大夫都不愿意收,说是肯定治不活了,我当时给您跪下磕头,您看我们一家可怜,说好死马当活马医。后来朝这孩子舌头下边,当当扎了几针,孩子将一口黑血吐出来,哭出声来。孩子现在都是大小伙子了,都能出门拉活了。您的大恩大德我们一辈子都不能忘。 说到这儿,王思先生倒是真想起来有这么一家人,当时医生也是有考核制度的,自己也不想手上多一条人命,考核的时候不好看,但是孩子妈妈太可怜了,草席都已经备好了,说这是最后的希望了。如果再不行就把孩子用席子一裹,直接扔到乱坟岗子喂狗了,让自己试试。自己看着孩子已经闭了气,想着如果能够从舌下打通经脉,兴许还有救。没想到几针下去,还真把这孩子救活了。 王四先生,请妇人坐下来慢慢聊。没想到那妇人却哭了起来。说道:我本应早点过来的,但是我总想着这一来肯定是丢了饭碗,但是现在想起来您是我们的大恩人。您当时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救了我孩子一命,我现在丢了饭碗算什么,我拼死也要救你女儿一命。我是你女儿婆家的女佣,那婆婆实在太阴险歹毒了。她一个寡母带着一个独子,本来对自己的儿子总想要掌控着。这孩子到三十多岁,有了毛病她才想着要娶门亲事冲冲喜。少奶奶多好的一个姑娘,嫁进来。小两口卿卿我我,就看不惯了。成天价儿就气的牙痒痒。没想到她这儿子还是病发死了。儿子没了,她把一肚子的怨气全撒在了少奶奶身上。不让我们给少奶奶屋里生火,这么冷的天,少奶奶天天睡在冷屋子凉炕上,还不准给少奶奶热食,天天吃的比狗食还差,这还不解恨,半夜里只要她睡不着,便端着盆冰水从头到脚给少奶奶淋个透,有人给少奶奶求情,她就说少奶奶是个丧门星,克死了丈夫,就应该受这门子罪。可是再这么下去不出一个月少奶奶的命就没了。 听到这儿,王四先生犹如五雷轰顶。这个狠毒的婆娘,表面上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嘴比抹了蜜还甜。没想到竟在背地里干着丧尽天良的勾当。一刻也不能再耽误,王四先生和家人交代了几句,便跟着女佣出了门。 见到女儿的一刻,王四先生的心都碎了,二姑娘蜷缩着蹲在墙角里。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肩膀,一抽一抽的。才几天没见,已经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了。原先乌黑的辫子没有了,剩下的只有一堆枯草似的头发,乱乱的披在肩上。眼神呆滞,面无血色。王四先生轻轻拉了她一下,她却哇哇大叫起来,显然已经不认人了。她那恶婆婆赶过来,继续编着谎话:她太想她丈夫了,可怜的孩子,竟把自己给逼疯了,我正想着托人给您带个口信儿过去呢。一边说着,一边假惺惺的用手绢儿抹了抹眼睛和鼻子。王四先生也顾不得和她理论,赶忙抱起女儿就走了。 第22章 疗伤 经过个把月的悉心调养,二姑娘的身子渐渐好起来,王四先生每天为她针灸,号脉,开方,抓药熬药,但是俗话说砍的没有炫的圆,二姑娘到底是落下病根儿了。二姑娘的脸色再也不见少女般的莹润,晄白无华,口唇干裂起皮,更要命的是精神上出现了永久的创伤,她时而目光呆滞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远远看去只比死人多一口气,时而又满眼惊恐,一点点声响,比如说关门声关重了,都能把她吓得够呛,大声喊大声叫。每每这时,兰子妈立刻上前,紧紧把女儿搂在怀里,按住女儿的头,贴在自己的胸前,听着母亲稳健而有力的心跳声,二姑娘仿佛回到了婴儿时期,才慢慢安静下来。王四先生趁机在她头上百会、四神聪等穴位上施针,又灌下安神定制的草药,兰子她妈也搂着她,摇啊唱啊,哼着她以前最喜欢听的儿歌。二姑娘的眼皮开始打架,一会儿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平时在家要干很多的家务活,现在闲下来了,二姑娘倒是有时间陪冬荣玩了。冬荣找来五个羊拐,二姑娘在羊拐的四个面,涂上不同的颜色,把五个羊拐放在手心儿里摇一摇,随后向上一扔撒在炕上。如果有两个颜色一样的,便先捡了一个颜色不同的向上一扔,趁着这一会儿工夫赶紧抓起那两个一样的,再接住空中那个拐子也就算赢了。如果抓同色拐子的同时,碰上了炕上不同色的,那就算输了,如果没接住上边的拐子也算是输了,如果正好有三个同色的,那就要抓三个同色的,分数还能多上一倍,如果同色的是立着的,那要比躺着的分值要高。二姑娘教冬荣玩,用煤炭在墙上划线记分,冬荣听得挺明白,看姐姐一只手上飞下跳,那拐子噼里啪啦乱响,好不热闹,可是当自己一上手,扔高了接不住,扔低了又来不及,况且抓同色的拐子,自己要瞅着,可姐姐早就记住拐子在哪,一拿一个准儿,冬荣输了,姐姐便在冬荣的小鼻子上轻轻刮一下。冬荣捂着鼻子咯咯的笑起来,也只有这个时候全家人才能看到二姑娘久违的笑容。 姐姐还弄了一根不长不短的毛线绳,打好了结,在手里一卷便成了一张网的模样,二姑娘指导冬荣用手指扣住网心往下一拉,变成了漏斗状的网,绳子也就顺势倒在了冬荣的手上,二姑娘用手指一挑一拉,绳子又回到她的手上。但是又变了模样,冬荣兴奋得拍手叫好,暗暗惊叹,姐姐的手怎么这么巧,但是到冬荣翻的时候,不是绳散了便是打了死扣玩不下去了,姐姐告诉她这个叫翻绳儿,绳太长了不行,手把持不过来,绳太短了也不行,翻拉的时候两个手该互相打架了。 二姑娘还变着法儿的给冬荣梳头发,每次都不重样,冬荣的头发又粗又硬,本来是不好打理的,但是到了姐姐的手里,却乖乖的听话,有时编一个辫子,有时编两个辫子,有时刚开始编两个辫子,最后又合成一个大辫子,编两个辫子的时候也不全一样,可以梳的长长的垂下来,也可以先梳成一个长的,再向上一窝,打成一个圆圈,搭在肩上,二姑娘用鲜艳颜色的碎布条缝了两个小带子,系在发辫的根儿上,可以打成一个蝴蝶结,越发显得可爱。 在冬荣眼里,姐姐是无所不能的,她觉得姐姐带给她一段关于童年美好的回忆,但是她却不知道,正是她的出现和陪伴,才使姐姐慢慢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第23章 再嫁 可是姐姐终究还是要嫁人的,媒人又介绍了一个小伙子,人没过来,因为这小伙子是天津港口的搬运工,俗称扛大个的。 王四先生听了这眉头一皱,可是媒人看出王四先生不乐意,话锋一转,说道:王四先生,二姑娘要是没有先头那一出,确实是打着灯笼都不好找的美人儿,追求她的人能从您家排到镇门口去,可是这孩子命苦啊,现在这年纪轻轻的就成了寡妇。那要放在先前,先得找棵大树让她天天抱着,把晦气传递给这棵树,直到这树死了才有人敢再娶。您肯定也不想让闺女再遭这二重罪,那就得找个命硬的,能扛得住的。这小伙子自小就命硬,爹妈都去世了,孤儿院里长大的,那年日本人要招童工,把孤儿院大点的能干活的全招到厂子里去了,在日本人手底下干活,不是被打死,就是被累死。一起去的,几个孩子没活下来几个,但这小子命硬,竟然活下去了。日本人快撤退的时候,听说要炸厂子。不少孩子都拼了命的往处跑,不是当场被电网电死,就是抓回去被活活打死。这孩子命又硬的很,愣是跑出来了,还在码头上找了份差事。话说回来,这孩子一米八几的大个儿,有力气能护着二姑娘,况且他人又不坏,你还要找个什么样的做女婿呢? 王四先生还在犹豫的时候,二姑娘一挑门帘儿走进来了。方才媒人的话,在窗外听得一清二楚。二姑娘说道:我愿意,爹、娘,我愿意。远嫁天津,没有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况且他是孤儿,我再也不用受婆婆的欺凌了,我愿意嫁。 王四先生听二姑娘分析的头头是道,想想也确实是这么个理儿,便点头答应了。 这次送亲为了给女儿撑腰,王四先生决定全家人一起去天津。女婿的确是人高马大,往面前一站,就跟个黑铁塔似的。人看着倒还算老实,应该不会欺负女儿。临回家的时候,冬荣抱着姐姐不肯撒手,说什么也不肯回去。王四先生想了想,决定让冬荣在天津陪姐姐玩几天,二姑娘回门子的时候再带回来。王四先生这么做也有自己的小九九,一来冬荣在身边的时候,二姑娘心情一直都是平稳的,甚至多数的时候都是很开心的,心情好的时候二姑娘是不会犯病的,她男人自然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等过了这一段时间,夫妻间磨合的差不多了,也就踏实了。二来,冬荣在,作为姐夫,那姑爷总还是要有点做大人的样子给这么小的小姨子看的,断不能向二姑娘发火耍脾气,他态度好,二姑娘自然也不会太受委屈。第三点,冬荣别看岁数小,但是脑袋瓜子好使,等回来的时候好好问问这丫头,她学舌学得八九不离十的,他们夫妻也不会瞒着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自己也好掌握他们夫妻俩真实的情况,可以做到心中有数,提前安排。 冬荣第一次离开北平。与游山玩水不一样,她每天就是和姐姐呆在家里,那副羊拐没有带在身上,耍羊拐是不可能了,姐姐便带着她捡了很多落叶。捡的时候,要找根结实的落叶,把叶子清下去,只留下叶根,她和姐姐各拿一根,交叉后使劲一拽,断了的算输,没断的为赢,姐姐说这叫拔根儿。但是冬荣不明白,明明自己找的叶根又粗又大,怎么会敌不过姐姐手里的那根儿呢?姐姐管这叫老根儿。说叶根要找油亮有韧性的,并不是越粗越大才最好,冬荣当然不明白这个道理,她马上就被几个小女孩跳皮筋儿吸引住了。 第24章 天津 长长的皮筋是拥有弹性的,而且这游戏还是分关卡的,第一关,皮筋儿两头分别拴在两个小姐姐的脚脖子上。另一组小姑娘在中间的部分,跳着卷着踩着,最后还要蹦出来。一边跳还要一边唱,小皮球,香蕉梨,马兰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如果中途绳子没有卷好,或者是没有跳出来,那么这一组就输了,要换另一组,从第一关开始玩。如果顺利到达第二关。虽然还是绳子在脚脖子上,但是绳子变宽了,要用两个脚脖子去撑。这样在卷的时候,腿就要伸得更长一些,难度自然也增加了。到了第三关,又要在高度上加高难度。还是一条腿,但是绳子要拴到腿弯子。这样蹦出来的时候,自然要把腿抬得高高的。个子矮的,或者柔韧度不够好的,在这一关可能就有点吃力了。第四关,又是在第三关的基础上变成两个腿洼子,来撑。所以难度就是这样一点一点上去的。第五关是皮筋到大腿根,第六关是两个大腿根儿。再后来就只能增加高度了。皮筋拴到了腰上,后来皮筋儿又拴到咯吱窝。这么高的高度要是抬腿能够到皮筋儿,那肯定是有武功的。有一个姐姐跳的就特别好。一抬腿就能把皮筋牢牢的勾在自己的腿上,那皮筋就跟听了话一样,在她腿上卷着,缠着翻出各种各样的花样,最后还能一下跳出来。她的歌谣也唱的好听,姿势也是那么的优美,仿佛是一只飞来飞去的蝴蝶。冬荣就这样看着,常常都忘了去吃饭了。 来天津的路上,爸爸告诉东荣,天津有好多好吃的东西,比如说天津大麻花,还有耳朵眼炸糕,天津的狗不理包子,还有天津人每天早晨都要吃的天津大煎饼。听说这儿的烧鸡也特别的好吃。人说话也特别有意思,说起话来特别哏儿,每天都像听相声一样。可是到了姐姐家,冬荣天天吃的是窝头咸菜,还不如在家可以吃到辣椒炒肉,可以吃到肉馅儿的饺子,至少还能吃上发面饼茄汆儿面。二姐夫的话,说的倒是挺哏儿。但是并不能把冬荣给逗笑了。因为他说姐姐做的饭不好吃,还说要带冬荣出去吃点好的东西。每次说这个的时候,姐姐就满脸的不高兴,说现在没有什么钱,不省着点花,到时候可怎么过日子呀。谁要是惹姐姐不高兴了,就是冬荣的敌人。所以她奶凶奶凶的,冲着姐夫吼道:我姐姐做的饭是最好吃的,我就喜欢姐姐做的窝头,我才不稀罕你们什么狗都不理的包子呢。要吃你自己去,我才不去呢。姐夫看到这样也被逗笑了,再也不言言,乖乖的坐下来啃起窝头来。 但是姐姐却不愿意小妹妹在这儿陪着自己过苦日子。没过多久,便让姐夫把冬荣送回北平的家里去了。 冬荣一到家,才发现家里大变了模样,爸爸不见了,二哥也不见了。娘搂着小哥哥跟那儿抹眼泪,所有街坊邻居亲戚朋友都过来安慰娘。冬荣只听得大人们说,哥哥去当兵了。但是爹,却坐牢了。 第25章 打胎 事情还要从几个月前说起。 当时那个国民党军官当了红娘,把二姑娘介绍给了头一个姑爷,本来是一段美满婚姻,小两口当时还是新婚燕尔,王四先生对这段婚姻十分满意,正想着哪天打两瓶好酒去答谢这个大媒人。不曾想,这位国民党的军爷竟自己跑上门来了,手里还拿着礼物。 王四先生开始觉得好笑,也不知道他这葫芦里面到底是卖的什么药,正笑嘻嘻的等着看他有什么神操作,不曾想,他把礼物往桌上一撂,扑通一下子就跪在王四先生的脚下,搂着王四先生的腿肚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嚎起来。 王四先生被他整的这一出都吓傻了,一个平日里人光到里的大老爷们,一个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国民党军爷,竟然冷不丁地跪在自己的脚下。弄得王四先生在那里手足无措,一个劲儿的想拽他起来,可是奈何他力气大得很,死死地抱着自己的脚,还把鼻涕眼泪一个劲儿的往自己的长袍上蹭。看到他这副德性,与王四先生平日眼中的威风凛凛的军官形象相距甚远。忽然有一点倒胃口。但是碍着面子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劝他说,你先起来有什么事咱们坐下来慢慢聊。听到这话,那军官用袖子抹了一把鼻涕,才在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把实情一一道来。 原来这个国民党军爷什么都好,但是就是一个色字当头。家里有老婆孩子,还娶了好几房的姨太太,可还是喜欢招惹人家大姑娘小媳妇的。一到镇上,他就看上了首饰店老板的女儿。可是首饰店老板,坚决不让女儿做小,想着他也就灭了这个念头。俗话说,娶的不如偷的,偷的不如偷不着的,越是得不到的他越是想着哪天要搞到手。他一门心思钻进去,就想着怎么把这姑娘搞到手。平日里总是弄个什么偶然邂逅的小把戏。还时不常的送姑娘点香粉手绢之类的小玩意儿。这姑娘本来心思就单纯,一来二去,就真的被他迷住了眼。一个好好的黄花大闺女,竟被他破了身。虽说他给这姑娘带了麝香袋,但是一来姑娘年轻,二来他也精力旺盛,竟这么不知不觉的怀上了身孕。姑娘知道了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如果后来肚子越来越大,就瞒不住了。现在他希望王四先生帮他把这事儿瞒过去。他想让王四先生开一副草药,帮姑娘堕了胎。 王四先生听到这儿才明白当初是设了个圈套让自己往里钻呢。怪不得,对二姑娘的亲事那么的上心。想让自己欠他一个大大的人情。欠钱欠东西都好还,但欠人情,实在是不好处。王四先生开始是一个劲儿的拒绝的。医生帮人家打胎,在当时也是要触犯法律的。但是那个国民党军爷就像一块狗皮膏药一样,一直黏着王四先生,不是抱着腿就是磕个头,还把鼻涕眼泪,一个劲儿的往王四先生身上蹭。王四先生叹口气,只得点了头。 这是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王四先生,给姑娘号了脉,开了方抓了药。冬荣妈给药熬好了,又帮着烧了开水,准备小产。姑娘含泪喝了药,药力还真够猛,她肚子一疼。冬荣妈赶紧拿盆给接着。那胎顺着血水一下流到盆里。到了盆里,那胎还没有死,还像小耗子一样游啊游啊的。 王四先生,见胎已经落下了,又赶紧给姑娘开了一副补身子的中药,熬了喝了。 年轻姑娘,恢复的也快,想着这事儿也就这么瞒过去了。 第26章 坐牢 俗话说得好,贞洁烈女怕磨郎。这国民党军爷,正是这句老话的最佳实践者之一,他用这个法子勾搭上了首饰店老板的女儿,又用相同的方法让王四先生犯了个大错,失了原则。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人犯错误总是会买单的。首饰店老板的女儿虽然算不上是大家闺秀,但也是个小家碧玉一枚,在镇子上也有不少的关注度,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她与这军演爷的风流韵事多多少少也传到了她爹的耳朵里,但是当爹的都不愿意往坏处想,但是又怕夜长梦多,只好降低了门槛,匆匆把女儿给嫁了,虽说老板觉得这婆家配不上自己女儿,但是在外人眼里,对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本分人家,两家可以说得上是门当户对。对方也是极要脸面的,结婚当晚真相大白,闺女被人退了婚,这样事情也就闹大了,也算是奇丑大闻,首饰店老板恨不得掐死这个国民党军爷,但是这位军爷听了风声早就溜之大吉了。 首饰店老板的女儿,只是不吃不喝,躲在被窝里一个劲儿的哭,老板把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全都绑了去,一痛拍虎,一个个全都招了。这闺女见也瞒不住了,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全都跟他爹说了,这时他爹才知道还有堕胎这一出戏,既然干了坏事的小子是找不到了。俗话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这医馆还在镇上是跑不了的,这王四先生也算是小有耳闻,本来还以为是一方名医,怎么能干的出这下三滥的活。 不由分说着,老板带了一帮人手到医馆来兴师问罪,王四先生本来是理亏的,又不是个会说瞎话的人,便把事情给认了,老板一听更是气了,和来人一起开始打砸起来,王四先生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建起来的医馆被人打砸,便不肯再伏低做小,态度也变得强硬起来,还说了一些难听的话,比如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了,子不教父之过之类的,这一下子真的激怒了首饰店的老板,本来想着就是去出口恶气,但是这样一来这老板非要整死王四先生不可。 但是不久二姑娘成了寡妇,又得了疯病,王四先生一家一直忙着照顾二姑娘,也没有再过问这些事,想着他们骂也骂了,打也打了,砸也砸了,这口气也算是出了,这事儿也就应该是翻篇儿了。 其实首饰店的老板也一直在做思想斗争,他看着二姑娘成了寡妇,还得了疯病,原本是幸灾乐祸的,心想着,自己的闺女被退了婚,你家的闺女变成了寡妇,这就叫报应。 但是没成想,后来二姑娘被调养的身子好起来,又再嫁到天津。王四先生一家全都去天津送亲了,这首饰店的老板反而急了。一来嫉妒王四先生的二姑娘比自己的闺女倒先找到了婆家。二来他怕王四先生一家趁机去了天津,就不再回来,跑路了。他这一段时间也没闲着,四处打听出了这件事该怎么办,反正已经成了丑闻了,也就不怕人家笑话了,有人给他支招说,这事王四先生是要吃官司的。于是他趁着王四先生一家没在北平的这这几天,赶忙去官府报了案。 所以王四先生一家刚回来,就有官府的官爷上门来,点名道姓把王四先生给抓去了。 第27章 参军 自从首饰店老板的女儿堕胎之后,国民党军官便玩起了消失。王四先生,看清了这个人的真面目,也不愿意再搭理他。当王四先生终于明白二姑娘的第一段婚姻就是一个大火坑的时候,就从骨子里开始鄙视这个人。当首饰店的老板过来打砸吵闹的时候,王四先生压根就没想去找这个国民党军官,因为他根本就不想再和这个人有半点瓜葛。后来王四先生忙着给自个儿的二姑娘调理身子,也就把这个人忘到九霄云外了。 但是大家都不知道,一直有一个人一直与这国民党军官有联系。这个人就是王四先生的二儿子。 当初,王四先生的大儿子,在共产党那谋了份差事,而且越干越出色。王四先生看这个二儿子是越来越不顺眼了。在王四先生看来这个二儿子不比大儿子笨。但是到现在也没混出个人样子来,天天游手好闲在家吃闲饭。他也试着给二儿子找过几个店面上的工作。不是嫌脏嫌累自己偷偷跑回来了,就是让人家店老板给轰回来了。人家店老板跟王四先生不好直说,只能说这孩子不适合在我这儿工作,但是王四先生明白,自己的二儿子偷奸耍滑,没有什么人能看得上他。 所以平日里王四先生见了儿子,总是要摆着一张臭脸去骂上几句。导致后来这二儿子一见到他爹就往后躲。但是吃饭总要在一个饭桌子上吃的。在二儿子看来,这碗饭可是不好端起来的。每当他用哆哆嗦嗦的手,接过饭碗的时候,他爹总要啪的一声,把筷子把桌上一拍,开始骂道:这么大的人了,有手有脚的在家吃闲饭,还挺好意思。娘总是心疼儿子的,每到这时娘就打住王四先生的话,还使劲往儿子碗里夹菜。 王四先生的二儿子,也曾经去城里头偷偷找过他大伯。大伯和自己的爸爸已经断绝了关系,好几年都不来往了,所以大伯只是给了他点零用钱,并没有想收留他的意思。那天正在街上,走投无路的闲逛着。忽然被伸出来的一只胳膊拉进了附近的一个茶馆。定睛一看,竟是那消失了几天的国民党军官。国民党军官一边请他喝茶吃点心,一边打听他们家的事儿。听说他姐姐已经得了失心疯,那国民党军官还假惺惺的流了两滴眼泪。末了,打包了一份点心,让他带给他姐姐和爸爸。并且央个他在他们面前为自己多说点好话,说自己也不晓得,那副官平时身子就有毛病。 王四先生的二儿子回到家,思来想后,还是不敢去面对父亲,怕父亲又骂他一顿,并且他也知道父亲恨透了这个国民党军官,要知道他和国民党军官有来往,还吃了人家的东西,拿了人家的。还指不定会怎么骂自己呢。所以他就偷偷的把这事给瞒下了。但是去找了国民党军官,要点零花钱。并把家里的一些信息告诉了国民党军官。所以国民党军对镇子里发生的事儿和对他家都出了哪档子事儿一清二楚。国民党军让他有事,到镇外的这个地方来找他。 送亲回来的路上,马上就要到北平城了。一家人找了个小饭馆坐下来吃顿饭。二姑娘又嫁人了,王四先生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在一个饭桌上吃饭的时候,又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这二儿子身上。看着儿子这副吃相,他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便又撂筷子一顿臭骂。但是这次不像在家中,饭馆里好多人扭了头过来瞅着。二儿子,觉得自尊心受了一万点的打击。他放下碗筷。抹了抹眼泪,转头对她娘说:妈,我走了,您就自当是没有生我这个儿子,打今儿起我再也不回这个家了。 他扭脸,就去找那个国民党军官了,他和国民党军官说,他要当兵。 第28章 出走 对于儿子的负气出走,王四先生并没有阻拦。他认为孩子只是赌气,像他这么大的孩子,多少都有些青春期叛逆,过几天身上的钱花光了,自然也就回来了。所以当冬荣妈和他吵架,让他去追赶儿子的时候,他反倒觉得冬荣妈唠叨,对于老婆子的话也是这边耳朵进那边耳朵出。现在他的心思更多的放在眼前,这盘儿炒麻豆腐身上。其实这道菜成本很低,豆腐做好后剩下的豆腐渣,豆腐白白嫩嫩的,看着很养眼,但这豆腐渣看上去灰绿无光泽也不出彩。豆腐能凝成一块,可是豆腐渣却如同一盘散沙,最关键的是两者气味不同,豆腐芳香可人,可是这豆腐渣却是又酸又臭。但是用辛味的葱蒜,加上爆油一炒,再放上点辣椒油,那便是五味融合,丰富的气味刺激着味蕾,可以说是闻着臭吃着香。看着王四先生,在那不停的嘬着筷头子上的豆腐渣,冬荣妈气的眼睛都红了。自己的孩子脾气秉性为娘的最了解。二儿子是不争气,但这次他眼里带着坚定和决绝,肯定不是闹着玩的气话,可是王四先生竟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出来,冬荣妈心里泛起一丝不安与不祥。 再说,这王四先生的二儿子,家都没回,就去找那国民党军官了,没想到那军爷也要离开北平,日本人被打败撤出了北平,回自己那嘎得去了,国内战争却开始了,共产党和国民党已经正式交战了,他接到命令要去前线打仗,他是个军人,这是他的责任和义务,同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听到了这命令,倒是觉得这是个好的出路。他已经得知首饰店的老板报官的事儿,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在和平年代,这兴许就断送了自己大好前程,但是如果自己上了前线立了战功,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搞清楚了王四先生二儿子此行的目的,心里还挺高兴,一来,正好现在缺兵源,自己推荐了他去当兵,也不是什么坏事,二来自己正好缺个警卫员,这孩子能说会道,能写会画,又知根知底的,正好和自己做个伴儿,以后再和王四先生见了面,他知道自己一直关照着他的儿子,一高兴兴许就把之前的那些过节全都忘了,对自己那不光彩的一面也不会再老生常谈。 俗话说得好,冤家易解不易结。回想起自己当年和王四先生天天喝酒聊天的那些日子,还真是挺怀念的。那些日子是回不去了,但终究两个人不要成为跟仇人似的。想到这儿,他很痛快的答应了这孩子的请求,带着他一起走了。 王四先生的二儿子,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当了国民党兵。 而现在最难过的应该是冬荣妈,先是儿子跑了,现在丈夫又被抓了。她自己带着小坠头,和冬荣两个还不懂事的小屁孩儿。可以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觉得现在谁都指望不上,也没有什么人能帮她,她自己左手搂一个,右手搂一个,搂着两个孩子坐在院子里发呆。眼泪已经哭干了,哭也不解决什么问题,眼下最重要的是,打听到儿子去哪儿了。再托人疏通疏通,看看能不能把老伴儿弄出来。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院门开了,老五的儿子出现了。 第29章 帮助 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本来是一件坏的事情,但是事情往往都有好坏两个方面。现在在冬荣妈眼里看来,这就不一定是一件坏事情了,王四先生被抓的事情,很快就传回到王家老宅那里。王老爹一向是嫌贫爱富的。自打王四先生和王家老大闹掰了之后,他就很少主动去联系王四先生了,因为他心里明白,王家老大,有钱有势,他还指着王家老大给他养老送终呢。但是现在王四先生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要说他心里不着急那也是假的。况且王四先生的母亲一直是心疼儿子的,王四先生被抓了起来,现在王四先生的大儿子二儿子又都不在家,两个成年的女儿也都出嫁了。家里只剩下冬荣妈一个女人家,带着两个不大不丁点儿的小孩子。不要说出门在外,需要打听事儿,要有个男人主持,就是在家里一个女人家也是极不方便的,王四先生被抓起来就没有了收入,叫着娘仨儿怎么过日子呢?但是碍于王家老大的情面,老两口不好直接参与这件事儿。只好在儿子辈和孙子辈里,物色合适的人选。这时候有一个人入了老爷子的法眼。想想看,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这个人去帮助这娘仨儿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这个人就是王家老五的儿子。 话说王家老五的儿子,原本是吃冬荣妈奶长大的。这孩子从小就情意重。逢年过节总想着去看一看他的乳母。这几年兵荒马乱的,他也是得空就拿点东西去瞧他四伯母。现在他四伯父伯母有难。正是他出力的好时机。于是王家老爹把老五的儿子叫过来,和他商量这点事儿。 其实王家老五的儿子,听说了他四伯母,现在日子过得不容易,早就想去了,正等着爷爷发话呢。就这样,王家老五的儿子给王四先生一家带足了粮食,从王家老宅赶了过来。 冬荣妈看到了这个被自己奶大的孩子。一肚子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出口,哇的一声痛哭了起来,抱着王家老五的儿子泣不成声。原来她的坚强都是装出来的,但现在看到了自己的亲人,真实的情感不用再藏着掖着了。王家老五的儿子摩挲着乳母的后背安慰着她。慢慢的,冬荣妈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开始和老五商量事情。 老五的儿子暂时住了下来,开始帮着打听王四先生到底是怎么判的?还有王四先生的儿子到底去了哪里? 因为人证物证,证据确凿,王四先生被判了入狱半年,吊销了营业执照。那边也有人看到王四先生的二儿子和那个国民党军官常常在一起。老五的儿子,拜托了那个国民党军官的姨太太,才打听出来王四先生的二儿子已经参军了,还和那个国民党军官一起去了前线。 现在事情总算理清楚了,有老五的儿子带过来的口粮,目前一家人吃穿是不愁的。 王四先生也从来探监侄子的口中听说了自己儿子参军的事儿。现在他忽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自己的大儿子去跟了共产党参了军。现在自己的二儿子又跟了国民党参了军,但是这共产党和国民党,现在正打的跟热窑似的。这要真有一天大儿子和二儿子在战场上相见了,这可怎么办呢?难道真要他们两兄弟互打吗? 第30章 分析 一分为二的看待事物,是一种哲学思想。古人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成语故事。同一件事情从不同的角度去思考,去看待,往往会得出不同的结论。中医学包含有很多哲学思想,所以学中医学的人,往往心思都比较活泛。很少有去撞南墙或者钻牛犄角尖儿的。王四先生行医这么多年也从中医学当中学到了一些哲学思想。而且从很多药性来观察,很多药也是这样的,有双向调节的作用。你比如说我们常用的三七这味药,现代人往往都知道,这是一味活血祛瘀的良药。什么血塞通颗粒、血栓通胶囊、三七通舒胶囊等等这些药里面的主要成分都是三七,这些也是我们常用来治疗心脑血管病,比如说冠心病,脑梗,迈有周围动脉硬化疾病的良药。 但是三七是除了活血的作用,还有很强的止血的功效。古代的金疮药里边,往往都含有三七这味药。可以说这味药可以出血止血,有瘀祛瘀。明白中医重要道理,看透中医中药理论的王四先生现在看待事物,分析问题,解决问题,往往也是多方面全方位的。大儿子跟了共产党,二儿子跟了国民党,这件事情当然有不好的一面。目前国共两党在打仗,难免会波及到大儿子和儿子的关系,甚至影响了全家的关系。但是话又说回来,大儿子在共产党那儿。二儿子在国民党那。但家人就是家人。而兄弟还是兄弟。共产党若赢了,自己有大儿子在可以依靠。而国民党因为有二儿子在,应该也不会难为自己。在哪个朝代也都需要医生看病救人,自己自己这次从狱里边出去,还要重新申请执照,重新考试,拿回执业执照。但是有一件事是做不来了。当初刚进到狱中,还想着让冬荣妈去拿着那个暖水袋,找老彭,看看他能不能帮自己一把。至少可以帮他安顿好家人,让家人不至于忍饥挨饿。二儿子成了国民党也就不好去找人家帮忙了。 王四先生,一个局外人,当然不明白共产党和国民党到底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什么主义呀,纲领啊,王四先生,听不太真切。但是就自己的亲身经历而言,王四先生是更多的希望共产党能赢。在王四先生眼中,老彭就代表了共产党,这个人有情有意,办事踏实认真,而且对自己的儿子负责到底。是一个值得依赖和信任的人。相比之下,那个国民党军官办事就太不地道了。平时吃吃喝喝的时候是你好,我也好,他也好。但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竟然给朋友下套。出了事儿不但不负责任,反而溜之大吉。这种人就不配认字儿。圣贤书,都让他给糟蹋了。现在想,他还拐跑了自己的二儿子。二儿子跟着他这样的人,自己真是一百个不放心。但是事到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了,谁让自己现在拜他所赐被关在狱中,哪也出不去,什么也干不了。 想到这儿,王四先生内心反而平静了下来,在这半年之中,王四先生就一个目标,赶紧继续把医学理论拾到起来,准备一出去就重新申请考试获取执照。并要把老本行尽快的恢复起来。 王四先生天天在狱中嘴不时弦念叨着方书。还把自己假象成铜人天天给自己点穴熟悉经络。并时不常的用大拇指捻按硬物提高自己的手劲儿,加强自己的进针力度和速度。正当王四先生已经重拾信心在狱中练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冬荣妈来了,还不是自己一个人,身上背着冬荣,冬荣妈哭着对王四先生说,孩子不行了,快死了。 第31章 溏泄 万事万物都是有灵性的,小狗小猫也是有感情的。冬荣虽然岁数小,但是心思是极为缜密的。王四先生坐牢,王四先生的二儿子出走当兵,这一系列的事情发生之后,大人们关注点往往是如何去解决这些大问题,而对于小坠头和冬荣的养育问题上冬荣吗妈更多的是关心孩子能不能吃饱,能不能穿暖这些平常吃喝拉撒睡的问题。但是她并没有观察到冬荣的情绪变化。况且她自己在这个状态下,经常还是情绪失控的。她并没有观察到冬荣在这些日子,经常一个人发呆,也不太爱说话了,反而觉得孩子安静一点更有利于她干这干那,操持家务。倒是小坠头,为了哄妹妹开心,常常拉着妹妹,去和巷子里其他的孩子玩儿。要说起来,这个小哥哥倒是尽职尽责的。冬荣年纪最小,在做一些游戏的时候免不了会吃亏。输了就要挨罚,所以其他的孩子经常弹冬荣脑崩儿,有几个孩子下手还特别的重,每次把大拇指和三指捏起来放到嘴边,还要深深的吹一口气,狠狠的往冬荣的脑门儿弹下去。看到小妹妹的脑门上肿起了一个红红的大包,当哥哥的小坠头心里又心疼又着急。但是为了不破坏游戏精神,还只能愿赌服输。小坠头,心里是记着这个仇的。他专门找那几个孩子的弟弟妹妹玩儿。他岁数大点,脑子又好使,每次都能赢。当初那孩子对自己妹妹有多狠他就要加倍的奉还上去。后来那几个孩子都知道他脸酸手狠,也就不敢再欺负冬荣了。 但是游戏只能带给冬荣一时的快乐。冬荣觉得哥哥出走,爸爸消失都和她有直接的关系。要是她当初从天津和大家一起回来,爸爸兴许就不会不要她了。所以她一有空就缠着妈妈对妈妈说,想要爸爸,想去见爸爸,让妈妈把爸爸找回来。冬荣妈却最不想听到这句话,自当是冬荣在撒娇,总用一些法子把冬荣支走。冬荣,怕妈妈也不要她了,以后就不敢再提了,所以变得格外的安静。 忧思伤脾,是中医的一个重要理论。冬荣正拿自己的身体实践着这个理论。日思夜想,冬荣变得不再那么有胃口,要说小孩的化食丹应该是最大的,但是此时的冬荣吃不下饭,却慢慢的飱泄起来。冬荣妈刚开始发现孩子拉稀,还以为是自己给她的齿儿菜吃多了。为了尽量的省吃俭用,冬荣妈总是到野地里去挖野菜拿回家用水一焯给孩子们做了吃。看到小女儿拉肚子,当妈的下了下狠心,称了一两好米出来给孩子做了一顿病号饭,一碗大米粥。可是女儿的病,并没见好转,反而是越来越重。开始是一天拉几次,后来干脆就止不住的拉了。也不能总是刷屎裤子,冬茱妈只好又撕了几个破布条,当成介子给女儿垫在裤裆里。屁眼儿止不住的往外冒粪水,冬荣走到哪儿身上都是臭烘烘的,一股屎味。但很快冬荣也走不动了,只能在床上垫着草席子,盖着一床破被子,躺在那儿。身上已经瘦的没有肉了。原来红扑扑的小脸儿,也变得蜡黄蜡黄的。头脑都还是清醒的,问她最想干什么,她还是那句话,让爸爸回来看我,要么我要去找爸爸。 眼瞅着这孩子活不长了,冬荣妈想完成这孩子最后的一点遗愿,找到她爸爸,让父女俩再见上一面。 第32章 探监 冬荣妈把小坠头托付给范家,要带冬荣去狱中看爸爸。小坠头多少大点,知道点人情世故了,也听到冬荣妈跟范家媳妇聊天的时候说道,冬荣可能活不长,要是在路上咽了气,就直接到乱坟岗子去埋了之类的话。哥哥姐姐年龄都偏大,只有这个妹妹,跟自己年龄是最近的。所以对小坠头来说小妹妹跟自己是最亲的。想着小妹妹可能要死了,小坠头心里多少有些难过。他趁娘去给小妹妹准备新的屎介子的时候,往小妹妹手里塞了几张洋画。他在冬荣耳边说,这是我刚赢那几个小孩的。拍洋画,是当时挺时兴的一个游戏。把洋画放在地上,双方互相轮流着拍。如果拍的时候,洋画翻了面,那一张洋画就变成了自己的。所以拍的时候,也要知道力度和技巧。洋画洒在地上,多少会有缝隙的,顺着那个缝隙,猛的拍下去,气流就会把洋画给掀翻。洋画比麻将牌大一些。洋画上的图案丰富多样。有古代的英雄,比如说岳飞关公。也有一些,吉祥话,比如说五子登科啦麒麟送子呀。还有一些有着寓意的小故事,在上边。比如说孟母三迁铁杵磨针等等。还有就是更多的孩子们叫不出名字的,古代的帅哥啊,美女啊,画在洋画上。碰到自己喜欢的洋画,大家都会努力的去争取,但是按照游戏规则洋画这一把归你但下一把翻了面有可能就是别人的了。冬荣特别了喜欢上面有几个美女的洋画,但是上一次被别人赢了去。这一次,小坠头手都快拍烂了,才把这几张洋画又赢了回来。冬荣摆弄着手里这几张小坠头好不容易赢回来的,自己梦寐以求的洋画,心里也得意了起来。 冬荣妈把冬荣往后背上拿布带子一勒便出发了,虽说是双半大脚,但是走长道还是费劲的,但是她也舍不得花钱坐车,只能一步一步的往监狱的方向走去。男人坐牢的时候,她没有把孩子看好,这对她来说也是自责的,所以现在身体上受点苦,受点委屈已经不算什么了,为了能满足孩子最后一点点的念头豁出命去,她都乐意。 看到小女儿的时候王四先生也跟着哭了起来。本来王四先生犯的也不是什么重罪,二来平日里王四先生经常给狱卒们看看病,给看守的把把脉,所以这次看守也没有为难王四先生一家,况且他们看到这小女孩也快死了,也有点于心不忍,同意了王四先生,给女儿看看病,并且让小女孩儿陪王四先生多呆一会儿。可惜银针没有带在身上,王四先生,不能为女儿直接扎积,但是王四先生还是为女儿把了脉,开了方,王四先生知道这病必须慢慢调理脾胃,所以用启脾丸的加减成方,又嘱咐了孩子的妈妈如何进行调养。在这期间冬荣却显得十分的开心。虽然不知道牢房是个什么概念,但是她终于知道爸爸在哪儿了,还见到了爸爸,并且爸爸对她十分关心,又是摸额头,又是摆弄小手还摸摸肚子。在家的时候,爸爸都没有对她这么亲切过。她拿着洋画一张一张的给爸爸看,还给他讲上面的故事。爸爸笑眯眯,一直点着头,可惜的是故事还没有讲完,洋画还没有全给爸爸看完。那牢头就要让她们母女俩出去了。但是她记住了爸爸的话,爸爸让她听妈妈的话,和哥哥好好玩,还让她好好吃饭,按时吃药。 说来也奇怪,这次探监之后,冬荣回到家,就主动的要喝药要吃饭。过了十天半个月。冬荣竟然能下地走了。再过半拉月,冬荣的病完全好了。吃饭吃的贼香,竟然比哥哥还能吃。大便也由原来的溏稀水变成了糊糊状,最后竟然又成了屎橛子。 第33章 重启 王家老五的儿子还是时不常的过来给四伯母一家带点儿东西,有点什么脏活累活,他也都抢着帮忭干了,这半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王四先生终于熬到了出狱的那一天。 回家之后,冬荣妈烧好了洗澡水,让王四先生把衣服都换下来,好好洗个澡,去去晦气,冬荣妈拿个炭火盆把王四先生坐牢时穿的这一身衣服啊,袜子啊,裤子啊,鞋子啊,通通都给烧了,俗话说得好,富讲究,穷将就,虽然现在家里的确是够穷的,半年没有入账,幸好有老家那救济,不至于饿肚子,但是积蓄也都是花光了,不过话说回来,再穷该讲究的地方还是要讲究的,冬荣妈一定要把这身衣服给烧了,把晦气除了,看着那红红火火的火苗冬茱妈心里算是松了一口气,仿佛是凤凰浴火重生一样,期盼着往后的日子能有个好的开始,新的奔头。 王四先生重新申请执照,办的还算顺利,医馆重新挂牌开张的时候,老五的儿子拿了几挂大鞭炮来,噼里啪啦的一放,崩走了霉运。本来王四先生想着又要白手起家,从零开始了,家人可能还要过上一段苦日子。况且自己有了坐牢这一出不太光彩的历程,可能会对事业也有所影响。可是没想到今天刚一开馆,生意就好得不得了,就跟这些病人半年来一直都在等着他一样。门前竟然排起了长队。其实也不难理解。出来后,一传十十传百,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虽说王四先生是犯糊涂了。但那国民党军官和首饰店老板的所作所为,大家也都看到了领教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不少人私底下为王四先生打抱不平。王四先生,这回重操旧业,大家不为看病也要过来捧捧场,攒个人气儿。二来那首饰店老板只好也学王四先生,把女儿嫁得远远的。那姑娘出嫁的时候,几乎全镇的人都去看热闹了。人嘴两张皮,说什么的都有,但是不少小媳妇老妈子,见了面八卦起来。竟有不少人说,这小姐吃了王四先生的药,打了胎,后来这身子经王四先生一番调理竟比作黄花闺女的时候还水灵,气色也好,身段也婀娜多姿,真成了万人迷。看来这王四先生看妇科肯定是有两下子的,这样一来,不少妇女都赶过来看病。本来妇人有些病,羞于开口,但是她们知道王四先生给人打过胎,反倒觉得和这位大夫说起病情来心情不那么拘谨,甚至格外轻松,没有什么思想负担。当然也不乏有一些人是想找王四先生打胎的。老范媳妇就曾明确的表示过,家里太穷了,孩子多的养不起。自己男人欲望和需求又高,自己这已经是第十四胎了。但是王四先生果断拒绝了,他再也不能犯这样的错误了。 见这条大路堵死了,老范媳妇,又去找冬荣妈,想让冬荣妈帮着说合说合,再不成把原先那个打胎的方子偷出来,自己照方抓药也行。冬荣妈太了解自己男人的心思了,这时候怎么可能胳膊肘往外拐呢,所以她把这事大包大揽在自己身上。她说自己有打胎的土办法,一门灵儿。老范媳妇听了自然高兴,心里想着这样还能省了诊金和药费。没承想,冬荣妈提溜出一个擀面杖来说就是用这个往肚皮上赶,不停的撵,撵着撵着孩子就掉了,老范媳妇将信将疑的拿走了这根擀面杖。 几个月后,老范媳妇的第十四个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她直接送人了,冬荣妈多少有点愧疚,没话找话的问她为啥把儿子送人了?女儿反倒不送,老范媳妇叹了口气说道:上一个女孩,我已经养到一岁了,我辛辛苦苦把她养大不容易,一岁多了多半就能活下去了,可是这个儿子好是好,刚生出来,我已经没有奶水再喂他了,他跟着我就只能等死。送出去没准还有个好前程,咱们两家住得这么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生了十四个孩子,但是现在还落下的只有一半还不到了。我们家这么穷,孩子投胎到我们这儿,就是为了受罪的,不是饿死就是病死。说着说着老范媳妇呜呜的哭了起来。冬荣妈听了这番话,心里一阵一阵泛酸,也跟着抹起了眼泪。 第34章 银婚 王四先生很快挣到了重新开张后的第一桶金。他决定用这笔钱送小坠头到城里去读书。小坠头,这几年跟着爸爸看病,也认识了不少字。而且王四先生发现这孩子记忆力惊人,没有特殊训练,字却写得异常漂亮。王四先生认定,这是一个学医的好苗子,所以他下了血本儿,让小儿子去城里寄宿学校,每周回来一次。以前他的两个哥哥靠他大伯的资助都在城里读书,但是这回自己的小儿子也不能比两个哥哥档次低了。 小坠头一走,眼巴前儿就只剩下冬荣这么一个孩子在老两口身边了。王四先生夫妇已经到了银婚的年纪了,可反倒没了年轻时的恩爱,冬荣妈年纪大了,发了福。胖人睡觉的时候难免会打呼噜,王四先生倒是常常思虑过度,睡不安稳。夜深人静的时候,听着身边的胖婆娘,此起彼伏的鼾声,心里越发的焦躁,半夜里忍不住的时候,便砰砰砰砰的用拳头使劲的捶打床板。为的是把老婆子吵醒,让她消停会儿,可是冬荣妈,倒是心宽体胖,满不在乎。你前脚把我吵醒,后脚我皱着眉头,嘟囔几声翻个身,照样很快又香甜入睡。那呼噜声打的更加宏伟响亮。王四先生气的开始拿脚蹬踹对方,这回冬荣妈可真急了,反手狠狠的给了王四先生一拳,冬荣妈膀大腰圆,但是王四先生这几年越长越抽吧了,竟比以前更加消瘦。这俩人无论是从身量上,还是力量上,根本不是一个等量级的,很快王四先生便败下阵来。冬荣妈带着胜利者的骄傲顺势躺平,尽情的伸展着四肢,一个人竟占去多半张床的地方,而此时的王四先生只好蜷缩在床边,嘴里还不服气的嚷嚷着:四脚八叉的,哪有个女人的样子。但是身体却很老实的,侧卧在媳妇身边,一动也不敢动了。 平日里两个人的对话,也不像年轻的时候有那么多的甜言蜜语,反而吵架拌嘴成了主旋律。 北方人爱吃面食,但冬荣妈的手艺潮的很,发个馒头,总是发不好,不是碱大了蒸出一锅黄馒头来,就是碱小了老远就能闻出酸味儿。就为这一口馒头,老两口就没少干架,后来冬荣妈倒是想出了个好主意,让冬荣来放碱,多少由孩子定,并且这个动作还要当着王四先生的面进行。王四先生心里明镜似的,其实这放多放少,还不是当妈的在背后指挥着,但这样一来老婆子一句话:这可是冬荣蒸的啊,好不好,你闺女给你做的。这话一出,王四先生就没脾气了,总不能冲着一个小黄毛丫头发火,况且这还是自己最宠爱的老疙瘩。每到此时,王四先生就摇头笑笑,事情也就只好这样了。 本来日子就是这样磕磕绊绊的进行着,平淡而又温馨。幸好有冬荣这丫头在,当她看到父母,要是真急眼的时候,就会恰到好处的哭上一鼻子,老两口立马休战,都屁颠儿屁颠儿的跑过来哄孩子了,这大概也就算是天伦之乐吧。 但是好景不长,平静,终将会被打破,一天晚上,老五的儿子匆匆赶过来报信儿。 他告诉伯父伯母,北平城就要解放了,以后共产党就要掌管北平了,但是国民党要往南逃,兴许要去台湾。南迁的队伍多半是不会再回来了,王四先生的儿子也在队伍里,要想找回堂弟,现在就要抓紧动身了。 第35章 寻人 原来王家老五的儿子当初为了打听堂弟,认识了国民党军官的这个姨太太。这位姨太太与其他几个姨太太不一样。是当初大太太不生养的时候纳进来的。平日不争不抢,前后为这个国民党军爷生了五个儿女。这位姨太太平日里很守本分,但模样是一般人,又没有什么狐媚功夫,所以很快就失了宠。这位国民党军爷本来就是个好色之徒,之后又娶了好几房的姨太太。早就把她忘在脑后了。但是因为进门早,下人们都称她为二姨太。二姨太其实早就看不惯这家里的乌烟瘴气,花红柳绿的,像个窑子似的。正巧自己是回回,便有了个托词,说不方便和大家一起进食,便自己带着五个孩子搬出来单住了,倒也落得清静。王家老五的儿子,上次和她打过交道,她还一直替男人给王家赔不是,说自己男人干的不是人事,损人不利己。王家老五的儿子听了立刻觉得这个女人明辨是非,不是个胡搅蛮缠之人,对这个二姨太还生出了几分敬意。所以后来每次到镇上,给四伯母帮忙,或者送东西,也顺手给二姨太带一点儿田里种的树上采的。也常问问二姨太,缺点什么短点什么,一来二去,二姨太也经常让王家老五的儿子从家里捎点新鲜的瓜果过来,王家老五的儿子也是有求必应,这二姨太人品很正,从来不白要他东西,每次给钱只多不少。 这次国民党军官得到了南逃的信儿,早早安排了太太姨太太,孩子们出了北平,但只有这位二姨太说什么也不愿意走,于是带着孩子留了下来,这天,王家老五的儿子正巧送东西过来,二姨太赶忙把知道的都告诉了他,让他赶紧去通知王四先生,早做准备。二姨太告诉王家老五的儿子,说那军官曾经说过,如果自己反悔了,又想和家人一起去台湾了,就让她到长沙去跟他们会合,所以到长沙应该可以找到王四先生的儿子,王家老五的儿子听到了这些,顾不上感谢二姨太,赶紧去给王四先生报信儿去了。 冬荣妈听了这些,可一下子急眼了,儿子负气出走当兵,已然是她的一块心病,这一听说也许再也见不着面儿了,她一边哭一边捶打着王四先生,让王四先生发誓一定要把儿子找回来。王四先生,现在多少也有些后悔了,当初要是不赶走孩子,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刻不容缓,王四先生简单收拾了一下,匆匆的和王家老五的儿子出发了。 国共战争期间,一路上不算顺利,甚至说是有些惊险,经常听到枪声,炮声,好容易到了长沙,打听到了这位国民党军爷的下落,要说这还多亏了二姨太,给了他们一件两人之间的信物,拿着这个,国民党军爷指定是认为家人找过来了,所以才有人行了方便。 但是因为耽搁了太多的时间,部队已经去了火车站,马上就要开拔了。 王四先生急了,发疯了一样,叫上车就往火车站奔,还好拿着那信物有人开道,总算在火车发动前追赶过来。站在国民党军爷面前的时候,王四先生,气儿都还没喘匀。王四先生正要和这位军爷动粗,却被一个人拦腰抱住了,王四先生一看,眼泪唰的就流下来了。抱他的人,正是自己的二儿子,这孩子把头埋在自己的胸口,痛哭流涕。 第36章 道别 和自己的父亲一样,王四先生的二儿子现在也悔不当初。要是现在能有一个时光倒流的机器,他肯定会选择去听爹的话学一门手艺。看到爹和堂哥来找自己,现在他的心情是又绝望,又后悔,又难过,又委屈,百感交集之下,只化成了热乎乎的眼泪。看到他们父子两个抱头大哭,那个国民党军官倒是先急了。他急赤白脸的吼道:有话就赶紧说吧,有事儿就赶紧交代,火车还有几分钟就要开了。听到这儿,王四先生如梦初醒。他抹了一把眼泪。瞪着国民党军官说道,孩子我必须得带走。国民党军官苦笑道:王四先生,不是我说你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你我了。您能在孩子走之前,再看上一眼,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不信您瞧,想跑的就算是逃兵,会被枪毙的。正说着,一个年纪尚小的兵卒子,拼命的往过跑。边跑还边哭喊着,我不要去台湾,我要回家找俺娘。后边有几个带着枪的,正在追赶他,一边追一边叫着,别跑了,再跑我们就按逃兵把你枪毙了。可是那个兵娃子,应该已经是被吓傻了,只顾着拼命的跑呀跑,只听砰的一声,他倒在了血泊当中。 这一幕,所有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国民党军官道:我没有说假话吧,王四先生,现在您儿子真的走不了了。况且,如果我这里出一个逃兵,我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王四先生听到这更气了,吼道,要不是你那时候把我儿子拐跑。怎么会是现在这个地步,现在你还是只想着你自己。王四先生越说越气,边吼着边挥着拳头,又要去和那国民党军官拼命。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时候王家老五的儿子发话了:四伯父,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你这个样子也救不出二弟。一命顶一命,总应该是可以的,我这条命本来就是四伯母给的,现在正是我报答四伯母的时候。二弟,你赶紧脱了军装,让我换上。然后你换上我这身平民百姓的衣服,跟着四伯父出去。这样也就不存在逃兵一说,无论是谁都好交待,而且你还能安然无恙的回到四伯母身边。 话说到这儿,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因为没有想到,世上还有这么重情重义,知恩图报的人。王家老五的儿子,是要拿自己的性命来换取他人的自由。 国民党军官的脑袋在飞快的旋转着,自己的警卫员突然就换了一个人,但是他打量着这堂兄弟两个,因为有血缘关系,你别说,两个人从身量上模样上还真有很多相似之处,自己应该也能够对付的来个别人的疑问,况且这在南逃的路上,应该也没有那么多人来管这档子事儿。况且自己确实亏欠王四先生父子俩,如果这样能够解决问题,也是一件好事。于是他发话说:那要换赶紧换。再晚了就来不及了。 王四先生,现在对于这件事儿反倒是犹豫了。用别人家孩子的性命,来换自己家孩子的。这是有悖于自己的做人准则的。哪怕现在站到这儿的是冬荣妈,一个不识字的妇人也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王四先生的二儿子,听到了这件事情,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果断的拒绝了。当初自己年少不懂事,走上了这条不归路,但是不能去牺牲别人的幸福,来挽救自己。在父母眼里自己是个不争气的孩子,但绝不是没有良知的人。路是自己选的,就要自己走下去。想到这儿他扑通一下,跪在父亲脚下,泪流满面: 请您转告我母亲,让她一定好好活下去,只当是没有我这个儿子吧。儿子不孝,在此拜别父亲了。说完,站起身来,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蹿上了火车。 第37章 死心 冬荣妈这几日过得十分煎熬。那时候不像现在手机带在身边,随时可以联系互通信息。冬荣妈只能坐在院子里等消息,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的一样,听着门响。只要有一点响动她就赶紧跑过去看看。但是让她失望的是每次不是老范家的孩子来借个酱油,就是老陆家的女儿来学做鞋样。那时只有有钱人才到裁缝铺去做衣服,才到鞋店去买鞋子。所以一个男人在外面混日子,身上穿的衣服,脚底下踩的鞋子,真实的反映了家里女人的女红水平。冬荣妈做鞋子还是做得不错的。鞋样是备好的只要照着剪下来就可以。纳鞋底儿才是真正的力气活。要鞋子禁穿耐磨,鞋底就必须要厚实,要多叠几层布才可以,压的越多,要把这些所有的布都按鞋样孑缝合在一起,难度就增加了。冬荣妈的嫁妆里就要有两个铁顶针,每次用这顶针顶着针,一针一针的扎下去在拉着线挑上来。针脚要细密。做一双鞋除了要有一定的美学经验,要熟能生巧之外,手腕上的力度也是不能缺少的。那铁顶着戴在手指肚上除了能够增加进针力度还起到了保护作用。但是这几日冬荣妈尽管戴着那铁顶针,还经常的被扎到,因为她心不在焉。不光是这个,还经常把饭也给做糊了。在她看来这短短的几日顶上她大半辈子了,每天都是度日如年。 王四先生和王家老五的儿子,终于回来了,可是两个人怎么去的,还就怎么回的。 看到这情景,冬荣妈明白了一大半儿,这个情景也是她梦里常常梦到的,每一次梦醒,都是满身的眼泪。现在她知道这不是在梦里,而是真真切切的事情,她反而哭不出来了,兴许是眼泪都已经流干了。默默的放下盛着鞋底儿的笸箩,冬荣妈扶着门框趔趔趄趄的走到里屋去,一屁股瘫坐在炕上。就那样安静的待着,许久许久,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她不愿意,也不能够接受这个事实:在她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二儿子了。 王四先生手里还拿着行李站在院里抽泣着。他现在特别希望老婆子像往常一样,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或者干脆拿拳头捶他一顿,冬荣妈现在一没哭,二没闹。只能说明她现在不是伤心了,而是心死了。 王家老五的儿子,看到自己一向敬爱的四伯母现在这个样子,心里难受死了。本想进屋去劝一劝去,却被四伯父一把拉住了。他也明白四伯父的意思,其实现在谁劝也没有用。真正能从心灵上解救的只有她自己。 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冬荣妈都极其的安静。她还是会做饭洗衣服,看上去跟往常一样。空下来的时候,也还是会一边纳着鞋底儿,一边给冬荣讲故事。她不再和王四先生争吵,夫妻俩反而变得相敬如宾。夜深人静的时候,王四先生听到的,也不是她那如雷贯耳的呼噜声了,反而是那默默的抽泣。 王家老五的儿子,还是在努力打听着堂弟的下落。有人说,在南逃的路上,那节火车碰上了共产党的伏击,被炸翻了。他赶紧去二姨太那儿打听消息。二姨太也与丈夫失去了联系,也只是道听途说。共产党炸了火车的事儿,应该是真的,但是国民党军官没有死已经到了台湾。而王四先生的二儿子下落不明,有人说被炸死了,也有人说被炸断了一条腿,到了台湾,就去医院了,因为也当不了兵了,所以和国民党军官也失去了联系。 每每听到这些消息,冬荣妈也不再打听细节,她只是那样听着,就好像这是别人的故事,或好像是听着评书先生在讲评书一样。 第38章 饺子 北平解放了,改名为北京。老百姓终于能过上安生日子了,这对于王四先生一家来说也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王四先生的大儿子来信说今年应该可以回家过年了。几年前自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因为工作表现好,调到湖南省某一下属县当粮食局局长。听到大儿子长出息了,冬荣妈多少高兴了一些,时间是一味治疗思念的良药。随着时间的推移,也为了照顾更多的孩子,她慢慢的又变得开朗泼辣起来。冬荣又听到了久违的父母日常的聊天方式,带着埋怨带着讽刺,偶尔还火药味十足,就是没有夸奖没有恭维。但是这样冬荣反而觉得父母的关系正常了,自己不用担心了,也不用胆怯的在暗中观察父母的脸色了。可以开开心心的出去玩儿了。 但是小哥哥每次回来却变得越来越古怪,以前小哥哥读书回来还会给她带块糖,带块儿点心什么的,或者拿几张透明的,红的,绿的,彩色的糖纸给她。冬荣喜欢把糖纸蒙在眼睛上,看太阳,阳光透过了糖纸的颜色,也变了颜色,但是不能看得太久,否则眼睛会被晃得不舒服。现在小哥哥每次回来都变得脾气特别大,嫌妈妈做的饭有股柴火味儿,不好吃,没有城里头的饭菜有滋有味儿。其实冬荣妈一直是重男轻女的,平日里,攒点什么细米细面不容易,冬荣看着眼馋,但是冬荣妈总是教育冬荣说道:男孩子是家里的根,以后要为家里传宗接代的,所以男孩子生来就金贵,女孩子长大了要出嫁,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变成别人家的人了,所以女孩子从出生就要让着家里的男孩子。吃药吃差的,穿要穿破的,这点儿好的都要给哥哥留着,等哥哥回来吃。平日里只能喝点小米粥,吃点窝头,啃咸菜。冬荣每次都盼着小哥哥学习回来,能跟着打个牙祭。但是好容易小哥哥回来了,看见妈蒸的馒头,饭桌上她刚要伸手去拿那大白馒头,手上就被娘的筷子头打了回去。冬荣妈还是寄给冬荣一个窝窝头,说道,就蒸了两个馒头,只够哥哥吃的,忘了娘是怎么教育你的了,你得从小就让着哥哥。有时候王四先生看不过去,掰半个馒头递给冬荣,冬荣瞅瞅娘也没有特别反对的意思,才感双手捧下来赶紧塞在嘴里。可是这一家人,平时舍不得吃的馒头,小哥哥却不领情,说什么不如城里的点心好吃。冬荣妈并不怪他,下次回来前,反而做好了饺子等着款待儿子。其实 为了小哥哥的学费,全家人平时的伙食标准一降再降,有时兰子姐姐回来了,偷偷对冬荣说,你倒真应了那句话:属羊的命苦,孩子里边大概就你没吃过好的。我和你二姐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经常吃到烧饼啊,烙饼啊,还有新鲜的水果,你倒好,天天的跟这啃窝头。 可是即使是这样,小哥哥还是高兴不起来,每次回来,便先问饺子是什么馅儿的,如果是肉馅的还好,能吃上几个,但一听是素的,便一下子没了兴趣,有一次甚至耍脾气,把一盖点儿的饺子全给掀翻了。嘴里还嘟囔着,老是吃这些臭饺子。冬荣听二姐说过,大哥二哥当初从城里刚回来的时候也这么嫌弃家里的饭菜,那城里是有什么魔法吗?去过那边的人味觉都变了,明明爹娘平日里舍不得吃的好吃食,怎么到他们的嘴里都变得难以下咽了呢? 但是常常和王四先生发脾气的冬荣妈对儿子从来不打不骂,哪怕是这次折翻了了饺子,冬荣妈都不生气,只是赶忙叫冬荣捡起来,冬荣顾不得烫手,麻利儿的把一个个饺子都捡回来,冬荣妈这才发现,冬荣一双小手都被热饺子烫红了。冬荣妈心疼的拉着这双小手,把这双小手拉到井台上,从井里舀了一瓢水。然后把这双烫红的小手,浸到冰凉的井水里,说道,这样就不会烫出泡了,冬荣立马觉得手也不疼了,便伸手要去抓饺子吃,冬荣妈拦下她,用水把饺子过了两遍说道,一水为净,吃了没病。这才放心的让冬荣吃,只有这一次冬荣才饱饱的吃了一顿饺子。 这时候,王四先生插话说,不应该这么惯着小坠头,冬荣妈反辱一句:像你吗?把儿子打跑了,一辈子再也见不着了。听了这话,王四先生便立刻装聋作哑,自己给自己打了个岔:冬荣,什么东西最干净啊?冬荣现卖现学,一水为净,过了水的最干净。王四先生拉过小女儿,用胡子茬扎着她的小脸蛋儿:小笨蛋,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过水,你要把雪糕放在水里,不就化了,还吃个啥。冬荣一边躲着父亲的胡子茬,一边想着,这的确是个道理。便不依不饶的问下去,王四先生开始卖关子,冬荣就用小手又挠又搓父亲的胳肢窝,王四先生装作痒的难受,求饶回答道:我来告诉你啊,眼不见为净,你想想啊,你要是没看见那饺子掉到过地上,看见的就是一个干干净净的饺子,是不是啊?冬荣恍然大悟,大声夸道:爸爸你可真聪明,看到父女俩嬉戏打闹,冬荣妈也开心了起来,再也不提二儿子的事情了。 第39章 过年 快过年的时候,冬荣的大哥哥回家了。冬荣对大哥哥没有什么印象,他的事情大多是娘和二姐讲给她听的。这次见了大哥,只觉得他穿得很得体,衣服虽然不新但是很干净,他没有带太多的礼物,手上只拎了两瓶酒,倒是背了两箱子书回来。大哥在屋里倒腾书的时候,冬荣就在边上瞅着,趁大哥不注意的时候,冬荣翻开一本,那里边还有插图,是个古代的美女,扛着一把锄头,地上还画着花儿,那女子长得可真美,就是太瘦弱了,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而且表情还略带忧伤,难道她是病了吗?大哥哥正好转过身来,看见冬荣,瞧得出神,便细声细语的讲给小妹听:这本书很有名,叫红楼梦,你看这个姑娘叫林黛玉,是个奇女子。这幅画里面画的是黛玉葬花的故事。我看你这么喜欢,这本书就当送给你的礼物吧。 冬荣虽说没有听懂哥哥在讲些什么,但是得到了礼物心里自然是欢喜的,她把这本书紧紧的搂在怀里,舍不得撒手。 小哥哥过来喊冬荣,让她陪他一起上街去,说爹妈要去打点蛋糕给家里人吃,冬荣一听开心的不得了,也只有过节的时候才能吃上中马食堂的蛋糕。那会儿蛋糕不一定是从点心铺买的,多半是自己家准备好东西托食堂做的。也就是说原材料你自己出,然后给食堂一点加工费,他就给你做出你想要的东西。冬荣和小坠头分工合作,拿上了油、面、鸡蛋、白糖。到了街中间的中马食堂,他们把这些东西和加工费递进去,师傅让他们过一会儿过来拿。想着待会儿就能吃到香喷喷的蛋糕了,冬荣的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 小坠头拉了拉妹妹说道:我这还有好东西等着呢。说着,他们一同去了杂货铺,买了两毛钱杂拌儿。杂拌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好一点的有什么杏干啊,蜜桃啊,桂圆荔枝什么的,次一点的,也就是梨干苹果干山楂条,但是这些他们都买不起,只能买最次的,里面最多的就是瓜子花生崩豆什么的。但是即使这样,冬荣也觉得很开心了,想着吃这些小零食守岁,不光是嘴上甜,心里都是甜的。过年对于小孩子来讲,就是穿点新衣服,吃点好吃的。再放上点鞭炮那就更好了。冬茉妈没舍得给冬荣做新棉袄,只是做了一个新的罩衣套在了旧的棉袄外边,倒是也看着光鲜亮丽。 但是让荣最开心的是自己又多了一个玩伴儿。大姐兰子的儿子也就是自己的大外甥到了姥爷家。本来这个大外甥就比冬荣小不了两岁。正好和冬荣可以做伴儿。况且听说他还要在这儿住上一段日子。冬荣多了一个玩伴儿,觉得很开心,可是王四先生在沉思。 兰子嫁到张家去,本来就是一段苦姻缘,解放后,张二嘎子因为是土匪,很多人向政府去举报他。新政府把他逮了去。他以前干的一桩桩恶事,都被扒了出来。因为作恶多端,其实千刀万剐,都不解恨,但是新政府给了他一个枪子儿,把他直接毙死在了乱坟岗子上。那天镇子上的很多人都去看了。尤其是那个被他活埋了的人家一直仰天大叫那家死者的名字,让他好好看看,今天他的仇报了,这个土匪终于遭报应了,执行完枪决不少人跪在新政府办事人员的面前,一个劲儿的磕头谢恩。张二嘎子被就地正法,对于王四先生来说也是大快人心的。但是张家一下变得一无所有了。张二嘎子那些非法所得全都被政府收了回去。虽说兰子的公婆还算是老实人,但是多少也受到了牵连。兰子的日子过得更苦了,孩子都养不起了。想想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把儿子送到娘家帮着养一段时间。 正好兰子现在又快生了,说是等做完了月子再接小秃子回去。 第40章 捐地 这边冬荣忙着适应自己老姨儿的新角色,和大外甥,小哥哥玩的不亦乐乎。那边王四先生夫妇和大儿子正谈着正经事。解放前曾有一家人把一块镇子外南边村里的地,当作诊金给了王四先生。起初冬荣妈经常去地里种些东西贴补家用。日本人快撤走的时候,王四先生一家人还去那儿躲过一阵子。后来国共战争,家里大点的孩子,当兵的当兵,出走的出走,嫁人的嫁人,冬荣妈也没了帮手,自己年岁也长了,那边去的也少了。后来那块地也就荒废了。王四先生的大儿子,这次回来给老两口做工作,让他们把地捐给政府。起初冬荣妈是舍不得的,觉得手里有块地,心里总归是踏实的,可以随时种点什么瓜果蔬菜的,自己现在不得空,可是冬荣马上会长大的,等她长大了就可以下地帮自己的忙了。王四先生对捐地这件事儿倒是满口答应,还反过来劝冬荣妈:那地也荒了,荒了地怪可惜的,还不如留给需要的人,况且这是捐给政府,是大好事一件,儿子也说捐了好,你不相信我的,难道也不相信儿子吗? 冬荣妈琢磨了一会儿,终于想通了,一拍大腿说道:行,明儿咱就去找政府把地捐出去,我去找找看地契放在哪只箱子里了。 就这样,王四先生第二天一大早就把地给捐了。那天政府的工作人员和王四先生握手,王四先生感动得热泪盈眶,久久不肯松手。政府的办事人员,也不急也不恼,任由王四先生握着手,脸上还笑嘻嘻的。王四先生一边握着人家的手,一边把怎么得的地,地上原来老婆子都种过些什么,后来日本人那会儿怎么躲在地头的小屋里,再后来怎么就荒废了,来龙去脉,不厌其烦的一遍一遍的讲着。王四先生的大儿子在旁边看着干着急,但又插不上话,直到王四先生自己的手都有点酸了,才放开工作人员的手,这才意识到,自己把人家政府的人手都攥红了。 王四先生一脸愧疚,倒是对方一点都不在意,还一如既往的热情,直到把手续办好,又握了握王四先生的手,还亲自把王四先生父子送到门口。虽说家里少了一块地,但王四先生却像得了块宝一样开心,一路上哼着小曲儿,双手背在身后,逢人便打招呼,就等着别人问他干嘛去了,他便停下来大声的讲,我刚去新政府办事去了,新政府的人对我可好了,热情周到还和我握手来着,还感谢我呢。一直在王四先生身后的大儿子,看着父亲乐呵的像个三岁的孩子,心里一阵好笑,但又马上心酸起来,父亲大半辈子都过的胆颤心惊,如履薄冰,旧政府对他而言,就是恐怖的代言人。现在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新政府的温暖,这来之不易的快乐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现在王四先生一家成了真正的无产阶级。 第41章 贫农 转过年来,政府的工作人员挨家挨户上门进行统计,划分鉴定成分。王四先生一家,现在可以说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垄,街坊邻居也都配合调查,说王四先生的房子是从垃圾堆里捡的砖头盖的,孩子这么小,吃不上肉,天天啃窝头。所以王四先生理所应当的被划分为贫农的成份。这要搁在以前,王四先生的治家理念是,愣说千声有,不说一声无。一定要打肿脸充胖子。但是现在理念变了,无产阶级最光荣,王四先生,听说自己的出身定为贫农,兴奋得好几天都没睡着觉。 王四先生的大儿子来信了,说省里一位首长的女儿,正好是自己的同事。一直向自己示好,想和自己处对象,但是这姑娘人长得不漂亮,甚至说有点丑,皮肤也黑,俗话说,一白遮百丑,但是这黑油油的皮肤只能增加丑的程度。学识一般,没读过什么书。认识几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但是要像自己那样看小说是肯定不行的了,更不用说有什么精神上的交流。他想征求一下王四先生夫妇的意见,自己要不要跟人家姑娘处对象? 王四先生夫妇,一向是一言不合即开打,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夫妇俩意见倒是出奇的一致。 王四先生知道自己的大儿子想找一个读过书,有墨水和自己能够说得来的姑娘,并且还要长得漂亮。可是在现实的生活中,哪有这么理想的婚姻,美满的爱情,那都是书上写的。况且人家还是首长的女儿,能看上你这个贫农的儿子,那真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于是王四先生写信给儿子说,这个对象一定要处,还要认真的处,这个姑娘基本上就是以后的妻子。既然是妻子,古就有云,男主外女主内,女子无才便是德,女人不需要那么大的学问,像你母亲,一个字儿都不识,不是也跟我过了一辈子吗?你母亲也觉得能找这么一个姑娘做媳妇是对你很有帮助的。全家都对你和这姑娘处对象的事儿,举双手赞成。 王四先生的大儿子没有再回信,冬荣妈忍不住想让王四先生再写一封信催催,看看儿子到底是什么态度,但是王四先生让她一百个放心,他心知肚明,大儿子肯定是对这个未婚妻不太满意,但是大儿子不同于二儿子,没有那么大的叛逆精神,他还是挺听话的,自己和他母亲说的话,他肯定会照着办的。 小坠头,从学校回来倒带来一件新鲜事儿,他说,大伯去找他了。大伯拉着他的手问王四先生被划分为什么成份?他说爹被划分成贫农了,大伯就哭了,还不肯放开他的手说,自己被划分为资本家了。 王四先生听了,心里有很多感触,同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他大哥成了资本家,而自己却是贫农,现在差距这么大,原本就不能相认的两个人,现在之间的隔阂可能更深了。但是他想起以前的事,想起他大哥对自己二女儿那么大的伤害。又仔细衡量了一下,现在两个人的处境,狠狠心对小坠头说:下次他再去找你,你就装作不认识他。 第42章 上学 这天,冬荣正忙着和大外甥小秃子玩弹球,弹球说白了就是玻璃球。但是有的弹球里边会有颜色,有红的,绿的,白的,蓝的,黄的。当然最多的还是透明无色的。冬荣先把玻璃球分成两堆,当然她自己喜欢彩色的,那么就把透明的留给了小秃子,小秃子虽说心里不乐意,但是作为晚辈是不可以顶撞长辈的,只能忍着。冬荣在地上画个圈,把小秃子的球放进去。然后趴在地上,用自己的球,在圈外用手指一弹,去撞里面的球。如果把里面的球,正好撞到了圈儿的外面,那么里面的这个球,就也属于自己的了,但如果球没撞动反而落在了圈里,那这个球就变成小秃子的了。但是冬荣毕竟大小秃子几岁,所以几乎把把都是赢的,小秃子看到圈里自己的弹球几乎都给撞了出去。急得都要哭了,但是老姨儿正玩儿得高兴,根本就不在乎他的心情。于是他做了一个出格的举动,一把抓起地上所有的球往外跑。这下子冬荣可急了,她赶忙从地上蹿起来。也顾不得拍拍身上的尘土,就赶紧往外跑出去,去抓大外甥小秃子。没想到刚出院门,就和一个陌生人撞了个满怀。他第一眼没有看到这个人长什么样,倒是闻到了一股茉莉花香。冬荣被一双手扶住了肩膀,她抬起头看去,原来是一个女的。她穿了一件墨绿地的棉旗袍,围了一条鹅黄色的围巾。和自己一样,这个女的也梳了两条大辫子,不同的是,她的辫子又黑又长梳理的光溜溜整整齐齐的。而自己现在,因为刚才一直在地上趴着,两个辫子已经磨得毛毛糙糙,像个小疯丫头一样。 冬荣还想仔细打量这位来者,没想到这个女的倒先说话问自己了,你是不是王四先生的小女儿啊。冬荣刚想回答,冬荣妈听到有声响,走过来了,问:你找谁呀? 来人很有礼貌的答道:您是王四先生的夫人吧?我是小学校的老师,来找您和您丈夫商量一下孩子上学的事情。 冬荣妈听了,赶紧请人进屋,并且叫冬荣把她爹叫过来,一同商量。 大人们在屋里商量事情的时候,冬荣就在门口听着,原来街边上的娘娘庙被改造成了一所小学校。那个娘娘庙,冬荣还是有印象的,好像里边还挺大的。娘还带她去拜过娘娘烧过香。冬荣很好奇,里边要是变成了小学堂,那应该是个什么样子?但是她听出来,爹并不同意她去上学,爹说女孩儿是不用上学的。冬荣的哥哥已经去城里上学了。但是那个女老师却一直在劝爹妈。她说现在解放了,男女平等了,女孩也应该去上学,学知识懂文化,以后为社会做贡献。但是王四先生却问出了一个很实在的问题。那就是上学要不要钱?女老师忽然停顿了一下,舔了舔嘴唇,想了想,努力的说:现在还是要钱的,每个学期大概要两块钱。听到这儿,王四先生一下站起身来,做了一个请人出门的手势:不好意思,那请您回吧,要钱我们还上什么学,要知道我的出身可是贫农,我们能把孩子喂饱就不错了,哪还有什么闲钱供个孩子上学。 女老师也急了,噌的一下站起身来,说道:您不是说把儿子送到城里去读书了吗?那学费可高着呢。 王四先生也不是吃素的,立马回击道:儿子是儿子,儿子挣钱,给家里头花,学好了,就有本事了,有本事以后就能挣大钱。女儿是赔钱的,学的再好也是替别人家养的。 女老师不依不饶:您这么说是不对的,您这么说,就是重男轻女的思想在作怪。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声调也越来越高,眼瞅着就要吵起来了,这时候冬荣妈只好推推搡搡的把女老师撵出了家门。 第43章 态度 冬荣对于上学这件事还是很向往的。首先,她想通过上学,读懂大哥哥给她的那本叫做红楼梦的书。每次看着大哥哥读书读得津津有味,她很羡慕。只看书里的插图最多只能看个七七八八似懂非懂。越是这样,她越是想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不太敢去麻烦王四先生。因为第一次,她拿着书,请王四先生读,王四先生就差点因为这本书不适合小女孩看的理由,把书给没收了。她求了半天,王四先生才准许她把书留下,但是仅限于替大哥哥保管着,大哥哥下次回家必须物归原主。冬荣并不死心,等到小哥哥从学校回来的时候,又偷偷的把书拿出来,缠着小哥哥给她念。但是小哥哥也只读了两三年书,这么深奥的书,很多字他也不认得,不认识的字多了,自然没了兴趣,就不愿意再念给妹妹听,冬荣再磨他的时候,小坠头就搬出王四先生吓唬冬荣,说:如果再让自己读书,就把她看书的事儿告诉爹,让王四先生把书给收了。冬荣听了,又急又怕,也不敢再缠着小哥哥念书了,冬荣想,如果自己上了学识了字,求人不如求己,自己要认好多好多字,也可以看得懂书,那该多好呀。 其次,冬荣不想像大姐二姐一样。大姐二姐,每次回娘家来,临走的时候都要哭上一鼻子,娘也常说,女孩生来就命苦,掌心朝上,向夫家要钱的滋味是不好受的。那女老师讲,自己要是读了书有了文化,就不用非要一辈子相夫教子,自己也可以出去找工作挣钱,那将走上一条和姐姐们不同的路。 最后,纯属是个人崇拜,冬荣很喜欢这个女老师,虽说后来仔细打量后,发现她长得也就是一般人,不算漂亮,眼睛不大,鼻子也不够挺拔,脸看起来有些太圆了,像个大柿饼一样。但是整体上看上去却显得和蔼可亲,尤其是她身上那股茉莉花香水的味道,冬荣久久不能忘记,她喜欢这味道,如果上了学,和这老师一起学唱歌,学跳舞,那应该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与冬荣相反,王四先生夫妇并不想送冬荣去上学,在他们看来,女孩子终究是要嫁人的,如果是富家小姐,闲来无聊,读读书写写字,舞文弄墨一番,可能身价更高,嫁的更好,但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兰子和二姑娘早早就操持家务,带大弟弟妹妹,哪有什么闲工夫读书认字,会写自己名字就不错了。冬荣是最小的一个,没有弟弟妹妹需要她带,现在家里常住人口不多,家务活也不重,倒是比姐姐们清闲了一些,得空可以玩玩,话说回来,如果学堂是免费的,让她随便去玩玩,交个同学朋友之类的,也还是不错的。毕竟那娘娘庙离家很近,小跑着两分钟的路程,可是每学期两块钱的学费,在当时也算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了,一角钱的肉就足够全家美美的吃一顿大餐了,这两块钱听起来还是让人心疼的。 之后几天都没有人再提上学这件事,小秃子也被兰子接回去了,兰子又生了一个闺女,因为生下来就长得跟小黑炭似的,所以乳名唤作叫黑丫头。冬荣一时间又没有了玩伴,也怪闷的慌的,娘的故事,和家里这些人的往事,冬荣妈讲了一遍又一遍,已经是成千上万遍了,冬荣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冬荣妈自顾自讲着,冬荣却托着腮发呆,门扣被人敲打了三声,有人来了,冬荣飞奔过去打开院门,门开了,那个女老师又来了。 第44章 学校 女老师这次没有先提让冬荣上学的事儿,反而和冬荣妈唠起了家常。先开始,就是问一些平常的问题,比如家里有几口人啊,都是干什么的呀?孩子能不能在家吃饱,穿暖,聊着聊着冬荣妈便放下了戒心,本来刚见到这女老师进院的时候,冬妈就觉得头直疼,但是现在好容易找到个能听自己说话的,心里还挺热乎,于是家长里短的,两个人越聊越起劲。当说到冬荣的大姐,被土匪抢了亲,二姐,没有做官太太的命,反而因为成了寡妇,遭到恶毒婆婆虐待的时候,冬荣妈又忍不住抹上了眼泪,可是她惊讶的发现,这女老师哭的比她还凶。女老师不停的拿手绢擦眼泪抹鼻涕,一会儿工夫,眼睛就红肿的跟个桃似的,这反倒让冬荣妈不好意思起来。整整齐齐进来个女先生,别待会出门的时候跟个小花猫似的,冬荣妈赶紧让冬荣打盆热水来。投了一块干净毛巾,毛巾挤干了还冒着热气。冬荣妈将毛巾双手捧到女老师面前跟她说到:快捂会儿眼睛吧,一会儿就消肿了,女老师并不嫌弃,接过毛巾来敷在自己脸上,过了一会儿毛巾冷了,拿下来,女老师还夸说真舒服。 冬荣妈看着这女先生,没有什么架子,其实还挺好相处。女老师,把冬荣拉过身边来,说道:想不想和我一起去参观一下新学校啊?冬荣心里当然一百个愿意,但是又怕娘不同意,扭过脸来看着娘。眼睛里面充满了企盼,但又不敢点头答应。冬荣妈已经不再反感这个女老师了,也就爽快的同意了,女老师说最多半个时辰,一定把冬荣安全的送回来。 于是女老师领着冬荣的手,走进了学校,这娘娘庙已经全变样了,一进门便摆了个花坛,花坛里面种了一些花草,因为天气还冷,花开的不多。大殿里已经没有了娘娘,到摆上了一些桌子椅子,女老师说,这是办公室,教书的先生们,在这儿批改作业用的。大殿后面的空场上,插了几面小旗子,女老师说,那是用来做操排队的。走过一道月亮拱门,原先是后花园的地方,安放了几件铁杠子搭的东西。女老师指着那个两根杠子并排的,说这叫双杠,而那高高的,上面只有一条铁杠的,叫单杠,都是体育课上要用到的。后花园,两棵大槐树还在,但是从地面到大槐树的顶上,却各插了一根铁棍子。看上去有点像孙悟空的金箍棒,只是它现在还是定海神针的样子,又直又长。冬荣握了握这根棍子,觉得很有趣,女老师说这叫爬杆儿,以后看谁能爬得高,还是要算成绩的呢。 大殿两侧,原先供香客休息,住宿的两排房子也变了,只不过女老师带冬荣走过去的时候,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即把食指竖起来,放在口唇上。冬荣觉得这动作很可爱,便也学着做。她们两个蹑手蹑脚的来到房子边上,透过玻璃窗,冬荣看见里面坐着一排排的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小朋友,每个小朋友前面还放了一张小桌子。那小桌子还是带斗的呢。小朋友都面向前方,冬荣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前面有一个大人,正在一块木板子上,用什么东西写字,板子是黑色的,那人手里的笔很奇怪,写出来的字是白色的,冬荣常看王四先生开方子,都是白纸黑字,但在这儿正好相反。是黑板白字,太神奇了,那大人写一个字,自己读一遍,下面的小朋友也跟着读一遍。冬荣忽然意识到,这就叫做识字。 第45章 首肯 冬荣看别的孩子认字,心里痒痒的很,不知不觉也跟着念出声儿来,有几个坐在窗边的小朋友听见了,扭过头来找声音。女老师见了,怕她影响别人上课,忙拽着冬荣走开,冬荣舍不得离开,女老师说后院还有好东西玩呢,冬荣听了这才欢欢喜喜的跟着女老师走了。女老师真的没有骗人,后面院子里有转椅和跷跷板,以前都只是听小哥哥说过,有一种游艺设施是把椅子放在一个大圆盘上,有人推着圆盘一转,坐在椅子上的小朋友也就跟着转起来。冬荣这次真的坐在了上面,女老师推着她转了两圈,冬荣却觉得有点头晕,赶忙让女老师停下来,自己跑了下来。但是跷跷板就有意思多了,有一块木板固定在一个半圆形的木块上,冬荣和女老师每人坐在木板的一头上,女老师在地上的时候,冬荣就上了天,女老师使劲一蹬,让冬荣落在地上,自己则半悬在空中。只是冬荣和女老师重量悬殊的太多,女老师只能用腿来控制着跷跷板。女老师说,要是两个分量差不多的小朋友,各占一头,一上一下玩的才有意思。但即使是这样,冬荣已经玩得很开心了,看看时候不早了,女老师要送冬荣回家,冬荣现在已经是乐不思蜀,不想再回去了,女老师没有忘记答应孩子母亲的承诺,哄着冬荣说,以后要是上了学,天天都可以在这儿玩儿。冬荣听到这才乖乖的和女老师一起回家去。 王四先生正在家里埋怨冬荣妈没有经自己同意,就让孩子和陌生人走了,正说着,冬荣跑了进来,女老师跟在后面。女老师见了王四先生,不卑不亢的说:王四先生,您自己就是个有学问的人,应该知道知识有多重要,我了解到,您家里的确不富裕,但是从长远看,这学费应该是交的值的,另外,我还向上级领导作了请示,领导也同意了,如果当时真的拿不出这么多钱。可以缓几天再交学费,有了钱补交学费,这样总可以了吧。但是孩子正是学知识的年龄,不能耽误,您再考虑考虑。 女老师又转脸对冬荣妈说,冬荣今天和我去参观,表现的特别好,聪明懂事,虽然是女孩子,但是她值得拥有更广阔的世界,你也不想小女儿以后走姐姐们的老路吧,您肯定希望她今后生活的开心幸福。您也帮我劝劝王四先生,让冬荣去上学吧,以前冬荣的两个姐姐,在旧社会没赶上好时候,现在新政府给孩子一个学习的机会,要珍惜才是,我过几天还会过来,另外我姓任,有事随时到学校找我,说完这个女老师还握了握冬荣妈妈的手。又冲着冬荣笑着摆了摆手,扭身走了。 冬荣妈显然已经被女老师的个人魅力征服了,女老师说的什么都合情合理。王四先生也并非不明事理,只不过是心疼学费,但是现在看来,在冬荣上学的这件事情上,自己成了孤家寡人,如果再一味的反对下去,就真成了全家的敌人了,王四先生终于松口了,同意让冬荣去上学,冬荣妈还给冬荣缝了个新书包,但文具,书本用的都是小坠头淘汰下来的,但听说让自己去上学,冬荣已经开心的睡不着觉了,连做梦都在甜甜的笑。 第46章 左手 冬荣就这样背着新书包,欢天喜地的去上学了,任老师是教务处的负责老师,但并不亲自教课,冬荣被插到一个低年级班,从基础学起。班主任是个有了些岁数的男老师,个子高高的,瘦瘦的,戴了一副眼镜。男老师不苟言笑,往那儿一站,就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冬荣本来是很想让任老师教她认字的,但是现在被分到这个班,自己说了也不算数,只好认命。 男老师进门前,清了清嗓子。一进门便有一个小姑娘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后来冬荣知道,那是班长。这个小姑娘眼睛紧盯着男老师的步伐,在男老师一只脚跨进门槛的那一刹那,大声喊了声:起立。全班所有的小朋友齐刷刷的站了起来,冬荣入乡随俗,也慌慌张张的跟着往起站。男老师大步流星已经站在了教室前面中心的位置。他那透过眼镜片儿的目光快速的巡视了一下站起来的小朋友们,说了声:同学们好。冬荣这才知道,到了学校,就不可以叫什么小朋友之类的了,而是要唤作同学,正想着,其他同学都答道:老师好。 男老师点了一下头,女班长又喊:坐下,其他的同学都迅速的坐好,冬荣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时间只有她一个人杵在那儿,成了显眼包。男老师微微皱了皱眉,但马上意识到了什么。说道:你是新来的吧,还不懂规矩,班长。 女班长,再一次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男老师冲女班长示意了一下说道:班长,下来要教她懂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然后手往下一摆,示意二人坐下。 冬荣终于松了一口气,舒舒服服的坐在小椅子上,但马上男老师又不满意了:新来的同学看看别的同学。要抬头挺胸,后背要直,手背后贴到椅背上。冬荣这才发现,别的同学都笔直的仿佛绑在椅子上一样,她只得照猫画虎坐好,可是怎么都觉得不舒服,感觉浑身都较着劲,但是一想到能学到知识,冬荣觉得这点苦还是可以忍受的。 男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了一个字。男老师用一根小竹竿(后来冬荣知道,那根小竹竿叫做叫教杆儿)指着这个字说道:这个字念白,我姓白,叫我白老师,其他的同学可能已经知道。新来的同学要学习一下,今天我们就先学写这个白字。大家拿出纸和笔,跟我一起来写这个字。 冬荣这次学乖了,干什么都要扭过头来看一看旁边的同学是怎么做的,自己也好跟着做,免得再出错。可是这样也被白老师看见了,挑出了毛病:新来的,上课要专心,不许东张西望。冬荣觉得满肚子的委屈,自己只是不想再犯错,才看看别的同学的,并没有三心二意。冬荣嘟起了嘴儿,眼睛里噙着泪,用手拿起笔,准备在纸上写下这个字。 啪的一声,冬荣的左手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当那东西又朝她左手打下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白老师正怒气冲冲的站在自己面前,而打她手的,正是那根教杆儿,冬荣愣了,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到了白老师,自己已经很小心翼翼了,应该不会再犯什么错。 白老师冲她吼道:右手拿笔,不懂吗? 这下子,还真难为住了冬荣。原来冬荣是天生的左撇子,从小干什么活都是左手干着顺溜,拿筷子,拿针线,一直都用的是左手,王四先生和冬荣妈也没有特意的纠正过她,现在冷不丁的让她用右手写字,拿笔。完全不听使唤,她只好用右手,手掌,一把把笔攥过来,俗称大把儿攥,但这样根本就握不住笔。冬荣心里一慌,笔便掉在了地上,她下意识的去捡笔,没想到又顶翻了桌子,于是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所有的东西都翻在了地上,一片狼藉。她用惊恐的眼光,望着白老师。再看这白老师,脸都气成了猪肝色,而其他同学开始是吱吱的憋着小声笑,后来有人带头笑出声来,大家便变成了哄堂大笑。 冬荣匆忙的将地上所有的东西一股脑的塞进了书包,然后拎起包飞也似的跑出了教室。 第47章 灰心 本来学校离家很近,但是冬荣却觉得这一路很遥远。她一边哭一边跑,直到进了院门,进了屋,一头扎进被祸垛里,才感觉到胸口憋的喘不上气。冬荣妈正在院子里干着杂活,忽然眼前一个影子飞了过去,刚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年岁大了眼花了,直到听到屋里有哭声,冬荣妈边纳闷边进了屋。冬荣连鞋都没脱就上了炕,哭得梨花带雨似的。甭管冬荣妈怎么问这孩子就是不开口。冬荣妈气得什么似的?只好去后院,把王四先生从诊室里提溜出来。 王四先生岁数大了,稀罕孩子了,这要搁以前,问不出个话来,不是棍棒伺候,就是一顿皮带。但是现在王四先生却不慌不忙的爬上了炕,帮冬荣把鞋脱了,冬荣挣蹦了几下,也就不再反抗了,只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全都抹在了被子上。王四先生也没那么讲究了,用袖口替女儿擦眼泪,擦鼻涕,冬荣妈在一边瞅着,心里又急又气:看看你们父女两个,一个把床单被子弄的泥了吧唧的,另一个袖口上全是鼻涕嘎巴的,真是一脉相承,这叫有鸡粪必有鸡屎。 有鸡粪必有鸡屎这句话,大概只有家里人才能听得明白,这也算是冬荣妈典型的口头禅,多半是想表达因果关系,或者相联相关之类的意见。 听到母亲说出这句在旁人看来狗屁不通的话来,冬荣被逗乐了,一笑一使劲,大鼻涕甩出了好几米长,王四先生也乐了,忙用手接住甩在了砖地上。那个年代的地面上,可没有什么木地板,大理石,瓷砖之类的,一般都是用砖铺地,倒也是冬暖夏凉,这会儿正好接住了冬荣的大鼻涕。 冬荣妈看这父女俩这副邋遢样,也被气乐了。 心情平复了一会儿,冬荣不再大声哭了,变成了缓慢的抽泣,但还是委屈吧啦的撇着嘴。说道:老师嫌我笨。 胡说,王四先生佯装气愤的说道:我女儿最聪明了,任老师上次来不也夸着你来着,怎么说的呢? 冬荣一听这话更委屈了,又挤出两滴眼泪挂在腮帮子上:因为我不会用右手拿笔写字。 听到这儿,老两口总算是恍然大明白了,之前一直讨论该不该上学,要不要交学费之类的问题,而这么实际的事情,这么重要的细节,却被所有人都给忽略了。 冬容边抽泣着,边嘟囔着:我不想上学去了,还是在家里边好,想怎么坐就怎么坐,想用哪个手就用哪个手,反正我不想再去上学,挨老师的竹竿子打了,更不想让其他的同学笑话我了。 听到这儿,王四先生心里倒是暗暗高兴,本来他也不是很热衷于去让女儿上学,现在孩子自己个儿不想去了,任老师也就没辙了吧。 王四先生搂着冬荣的肩膀,哄着闺女说:不去就不去,正好在家陪你妈,学学针线活,给爸爸蒸点馒头,煮点面条吃,不比上学要松快得多。早就说了,那笔杆子不是谁都能拿的,何必去吃那个苦呢?女孩子就应该干女孩子的事,不要老让任老师忽悠你。 第48章 先飞 说曹操曹操到,这边儿王四先生心里还在念叨着任老师,那边冬荣妈正在给敲门的任老师开了门。任老师一脸愧疚的进屋站在床边儿上,冬荣低着头摆弄着手指没言语,假装没看见,倒是冬荣妈率先打破了僵局,给任老师搬了个板凳坐下。 王四先生还坐在炕上,先发了话:冬荣说这学校不去了,这书也不读了。你也别死乞白脸的劝这劝那了。这事儿到此为止,可惜了我那两块钱,只当是大风刮跑了,小偷偷着了,我们也不要了。 任老师虽说不爱听这些,但开口交流总比沉默对峙要好办得多。任老师,想去帮冬荣理理头发,冬荣下意识的闪了一下头,躲开了。任老师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几秒钟,只得硬生生的自己收了回来,说道:是我的错,我都了解过了,孩子没有错,孩子表现的很好,是我工作没做到位,做的不够细致,老师也误会了冬荣同学才让孩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可是我们不能因为一点点的挫折就放弃…… 王四先生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打住了任老师的话:您甭和我讲这么多大道理,孩子也听不懂,白费唾沫星子,你也别死缠烂打的了,咱哪儿说哪儿了,我们顶多是花钱买了个教训,您请回吧。 任老师,可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从之前几次过招中,大家都体会到了这一点,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她从兜里掏出一条手绢,轻轻地帮冬荣把脸上的泪痕擦掉,这次冬荣没有扭头,没有躲,手绢是丝绸做的,丝滑柔软,贴到脸上,还挺舒服的,而且冬荣又闻到了那熟悉的茉莉花香味儿,这味道让她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任老师慢条斯理儿的对冬荣讲:我听说左撇子的人往往还更聪明呢,好多科学家都是左撇子。其实国外有很多人都是用左手写字的,但是咱们的汉字,用右手写起来,可能会更利于你以后掌握知识。因为有一种考试题就是考笔画顺序,你要是用左手写字,那笔画顺序跟别人肯定是不一样的,你想啊,别人横着拉你是往回拽,还有一些拐弯儿啊,折钩的笔顺你就不好写了。我知道,要让你学会用右手拿笔写字,可能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每天下了班就来辅导你学用右手写字。咱们也不着急,干脆也不插班了,等到九月份新的学年开始,咱们直接上一年级。有一句话叫做笨鸟先飞,说的是不太会不太聪明的小朋友可以提前去学习知识这样就能追上其他的小朋友。你可不算是小笨鸟,你是只聪明的小百灵。聪明的小鸟,先飞半年咱们就更强了更厉害了。到时候你还能帮助其他同学呢。等到下半年开学的时候,任老师再帮你选一个温柔漂亮的女老师当班主任。你看这样好不好呀? 任老师说的每一字每一句,冬荣都听到心里边去了,其实任老师也是说给孩子家长听的。老师又是道歉,又是提出解决办法,还得用自己休息的时间给冬荣补课,做家长的实在是说不出什么了。 冬荣从炕上爬起来,看到任老师,实际上正踩在自己刚才甩在地上的大鼻涕上,扑哧一下笑了。其他人并不知道冬荣在笑什么,但是看着孩子开心了,大人们的心情也都跟着好起来了。 第49章 来信 新学年开始的时候,冬荣正式成为一年级的小学生。她再一次背起新书包,昂首阔步地迈进校园。经过几个月的特殊辅导,冬荣已经能够顺利的使用右手拿笔写字。而且还提前学会了好几个字。所以对于这次入学,冬荣信心满满,觉得再也不会吃瘪子了。 那个苛刻严肃的白老师,跟着班到了二年级,而冬荣的新班主任,是一个胖圆脸的女老师。女老师长得胖乎乎的。一双又大又圆的杏核眼水汪汪的。齐刷刷的短发,显得人很精神。这个老师不像白老师,有那么多的规矩可守,人很随和,第一节课就和大家一起玩,一起开玩笑,打成一片。新的班主任姓裴,也很爱笑,一笑起来脸上还有两颗酒窝。冬荣对自己的新班主任很满意。有事儿没事儿就跟在班主任后面,不是帮班主任拿个水杯,就是帮班主任抱个本儿。 王四先生,看女儿每次放学回来都乐呵呵的。回家还主动的温习功课,有不懂的地方还拿着课本向自己请教,看来女儿是很喜欢上学的,所以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这段日子对冬荣来讲,过得平淡而又有趣。 这天,冬荣下学早,正往巷子里走着。后面跟过来一辆自行车,叮叮当当的。车骑到冬荣前面,冬荣才看到,这车是邮政局的,车身是绿色的。车上面的人也穿了一身绿色的制服,戴了个绿帽子。车架子上挂着两个大口袋,口袋里面塞了满满的信封和报纸。邮递员身上也背了个绿色的小包,没想到这个邮递员到了冬荣家门口停了车。之前邮递员也给冬荣家送过信,大多是大哥哥寄过来的。冬荣推开院门冲里喊着:妈,大哥哥又来信了。随手就要把信接过去,但是这次邮递员却没有递给这个小姑娘,而是说:让你们家大人来签字取信。 冬荣妈在院里也听见了,一时间和女儿一样愣在那里,这才想着喊王四先生过来签字。 王四先生签的字取了信,脸色却变了一时间陷入了沉默。王四先生故意把冬荣之走,让她去一边儿写作业去,一边儿拉着老伴儿来到屋里。王四先生,看冬荣妈坐稳当了,才慢慢说,这封信是从台湾来的,你坐好了,我来读信,不管信里写了什么,咱们都不激动好不好? 冬荣妈一听是从台湾台湾来的信,知道这肯定跟二儿子有关。心情难以言表,又想急着知道信的内容,又怕知道信的内容。但冬荣妈一向是很坚强的,这次也不例外,她咽了咽口水说道,读吧,我听着。 来信很简短。内容其实就是:我已经到了台湾,但是我已经更名改姓了,不要再找我了,就当我这个人已经死了。 读完信,屋子里死一样的寂静。车上面的人也穿了一身绿色的制服,但其实老两口的心里却心潮澎湃百感交集。这封信充满了疑问,到底是谁写的信?因为王四先生对二儿子太过于生疏,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儿子的笔迹,会不会是他的战友写的呢,怕老两口知道他死了,所以拿这封信来安慰我们。再或者是那个拐跑他的国民党军官写的,拿这封信来推脱责任。本来老两口坚信儿子一定还活着。但看了这封信,倒有些吃不准了。 看到冬荣妈在那里又偷偷的掉眼泪,王四先生说:明天我去问问二奶奶。看看她是不是也接到了什么来信? 二奶奶,就是原来国民党军官的二姨太,新中国成立之后不兴再有什么姨太太,推行一夫一妻制,所以大家都改了称呼,唤她做二奶奶了。 第50章 重生 王四先生第二天一大早就准备了礼物,亲自去拜访二奶奶。二奶奶斩钉截铁的说自己并没有收到来信。别看二奶奶平时对别人笑眯眯的,一团和气,但是今天二奶奶说话一点都不含糊,她非常明确的表示,自己和那个国民党军官已经一刀两断,再无瓜葛。既然当初选择不跟他一起逃往台湾,就是想重新做人,现在是新社会,二奶奶一分钱也没要他的,他也一分钱没留给二奶奶,二奶奶说,自己现在和孩子都是自力更生,该找工作找工作,新社会,新政府,新气象,就应该洗心革面干新的事儿。自己已经脱胎换骨,成了新社会的新的劳动力。以前那些往事她已经不想再提。从前那个国民党军官,在她这里就是死人一个了。 王四先生活了大半辈子。阅人无数,他当然看得出来二奶奶是非常认真的在讲这一件事情,而且也确实和从前的那个自己做了一个了断。从二奶奶这里是不会再打听出任何新的消息了。这两年二奶奶一个人带着孩子,日子过得很清苦。但二奶奶很要面子,从来不求人也不赊账,先开始还有一点自己的积蓄同时给别人缝缝补补挣点零花钱,后来一点积蓄都没有了,二奶奶总要想办法养活自己和孩子。国民党军官和其他太太姨太太住的大院子已经充了公,好在自己住的这个别院还是在自己名下。二奶奶又和孩子们重新布置了一下,把后面的一个院子全都租了出去,自己和五个孩子挤在前面的院子里。下人们早就被清退了,所有的生活起居全都靠自己。靠着租房子的钱和自己努力挣来的一些零用钱,二奶奶凑凑活活的养活了自己和五个孩子,现在几个孩子当中,有几个已经大了,能自己找工作挣钱了,日子才稍稍有了一点起色。但是二奶奶觉得,这一切都值得,自己靠自己的努力挣钱养家,不靠伸手向上接国民党军官的钱,看他的脸色。日子虽苦,自己的脊梁一直是挺的直直的。饭菜简单,但靠自己挣来的饭菜吃什么都是香的。 二奶奶死活不要王四先生带给她来的点心,说自己也没有帮上什么忙,不落忍拿这些东西,况且家家都不富裕,这些点心还是留给冬荣吃吧。王四先生见二奶奶态度坚决,也没有再互相推来推去。临出门,二奶奶劝王四先生,这件事就烂在肚子里吧。既然这封信的内容是说人已经没了,别惦记了。那就真的应了这句话。 不止是二奶奶是这样的意见,很快王四先生的大儿子也回了信。王四先生见完二奶奶就给大儿子去了信。想问问大儿子的意见。没想到王四先生的大儿子,跟二奶奶说的话如出一辙。劝爹妈不要再纠缠这件事情了,就当老二,真的,不在这个世上。王四先生的大儿子还提出这件事,以后跟谁都不要再提起了,并且一定要把信烧掉。冬荣妈知道了这件事情,也算是真正的死了心,再也不提还有一个二儿子的事儿了。但是把信烧掉,她实在是做不到。她偷偷的把信放在了一个绣着荷花的红色的荷包里压了箱底。在她看来,这封信是老二还曾经活在这世上的唯一的一点念想了。也是老二留给她这个当妈的最后的一样东西了。 有坏消息就会有好消息,老大来信的后面说道,他马上要带着新媳妇回家完婚。 第51章 嫂子 王四先生的大儿子,带新媳妇回来完婚,王四先生一家就像过节一样热闹。冬荣的大姐二姐也都回到娘家过来帮忙。 新娘子,虽说是首长的女儿,但是一点架子都没有,反而很随和,黑里透红的脸膛,显着朴素而健康,但是模样长得确实不好看。其实单看五官,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无非是眼睛小了一点,鼻子塌了些,嘴巴大了一些,嘴唇又过于厚实。但是五官放在一起显得脸上一团像个没开褶的包子。但人家都说外表的缺陷可以通过心灵的美丽来弥补。冬荣听老师们讲过这句话。还说有一部非常着名的小说叫巴黎圣母院,讲的就是这个道理。但是现实中,王四先生的大儿子却不是这样做的,连冬荣都可以看出来,两个新人之间明显是嫂子,像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无论王四先生的大儿子在干什么,比如说话做事的时候,新娘子的眼睛一直是追随着他的身影,目光就离不开他身上,眼神里带着好奇,带着欣赏。但是王四先生的大儿子,总是刻意的在回避着这目光,偶尔双目对视的时候,他也马上扭头落荒而逃。按理说,在饭桌上应该是王四先生的大儿子,照顾新娘子夹个菜布个饭之类的,但是他却什么都没有做,倒是回娘家的兰子和二姑娘代替弟弟一个劲儿的张罗。 偶尔新娘子想做一点亲密的动作比如拉一拉王四先生的大儿子的衣袖之类的。但是王四先生的大儿子总会下意识的躲开。像躲瘟神一样的快。留下新娘子一个人,尴尬的在那伸着手。 私下里,冬荣听到王四先生对大哥哥说:别辜负了人家,对人家好一点。没一会儿,冬荣娘也过来,悄悄地在儿子耳边上说:千万别做对不起人家的事儿啊。同样意思的话,冬荣的大姐和二姐也过来,跟大弟弟说了一遍又一遍。但无论是谁说,王四先生的大儿子总是皱着眉头应付着:知道知道。大哥哥对嫂子不好,冬荣都能看得出来。但是嫂子对冬荣却很热情,还主动给冬荣念起书来。但是嫂子读书水平有限,认字可能认的也不多,读书也读得磕磕巴巴的,冬荣只好耐着性子听下去,更有意思的是,她讲到一个腿脚不方便的老人,一腐一拐的走着。冬荣想了半天,也没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倒是这时候,大哥哥一把把书抢了过去,一边还埋怨着:别在这丢人现眼了。那是一瘸一拐。 这时,冬荣才幡然大悟,哦,原来是一瘸一拐的走,嫂子不认识这个字,读成了腐。大嫂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手还直哆嗦。她看了看冬荣,又看了看冬荣的大哥哥,站在那里,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小坠头,还不合时宜的哈哈大笑起来:一腐一拐,我今天真是开眼了,还有能把这个字念错的。他正在忘乎所以的笑着的时候,脑袋瓜上挨了一巴掌。原来是兰子偷偷的瞄着这边,实在看不下去了,来管教自己的弟弟。小坠头是兰子接的生,一手带大的。他也最听兰子的话,姐姐给了这一巴掌,他忽然明白过味儿来,不再笑了,也不再闹了,赶紧乖乖的到一边自己玩自己的去了。 第52章 断言 王家,王四先生的大儿子,婚姻是不是美满先放到一边,但是这一次,倒是全家人聚得最齐的一次。除了,下落不明的王四先生的二儿子,其他的人都到齐了。冬荣的二姐看起来面色十分的憔悴。王四先生只看了她一眼,就发觉这孩子生病了。王四先生叫二姑娘停下手里的活儿,跟自己到诊室里坐定了凭个脉给开一副中药抓了调理调理身子。二姑娘本想说自己没什么病,不想让家里人担心,但是王四先生说,你瞒谁还能瞒得住我吗?我是干什么的你忘了吗?你这肺病应该有有些日子了。你干点儿什么就喘。还不停的咳嗽,脸色也晄白晄白的,嘴经常张着一张一合的跟个鱼嘴似的,这不是肺病还能是什么? 二姑娘见瞒不住爸爸,便说自己真的很累,累得都快喘不过气了,男人虽然心思不坏,但是并不懂得疼女人。大概是孤儿出身,没有什么亲情感,一天到晚就知道混吃闷睡什么活也不帮自己干。自己找了一份洗衣工的工作,一干就是一整天,天天累得腰酸背疼,回家了手指关节都肿胀的,疼得握不住筷子。因为天天得在凉水里涮着,总觉得身上凉,一凉了就想咳嗽,咳嗽的没完没了。但是又没有钱去看病抓药。晚上咳嗽的厉害,就喝点儿白矾水,镇咳。久咳必喘。现在就是喘的不行。二姑娘跟了父亲这么多年,也知道医不治喘的说法,这喘病是很难去根儿的。自己没的救了。而且因为老犯喘病,结婚年头也不少了,一直也要不上孩子,这也是二姑娘一块心病。 王四先生给二姑娘开好了方子,叫冬荣到药铺给抓了,让冬荣妈给熬好药,看着二姑娘喝下去。两三天下来,二姑娘的喘病好了很多,说话也有了底气。二姑娘知道冬荣最喜欢吃饺子,便提议说大家一起包个饺子吃。也可以和新媳妇更加联络联络感情。大家都同意这个提议,人多就是力量大,冬荣去肉铺买肉,兰子负责和面,王四先生和大儿子负责剁肉馅儿。冬荣妈负责调馅儿,烧水。小坠头负责尝咸白儿,看锅别让水扑出来。新媳妇一把子力气,自己擀皮儿能供好几个人包。谁手空下来就负责包饺子,兰子手巧,能包出各式各样的饺子,松鼠样的,还有元宝样的,还有包子样的。冬荣妈包的饺子中规中矩。一个个立在那儿,贼精神。冬荣包的饺子就不怎么样了,全都是大扁儿啦,一个个软趴趴的躺在盖垫儿上。盛出饺子往那儿一放,谁包的都能认得出来。小坠头,当然是挑鼓溜的吃,而二姑娘每次都捡破的烂了的吃,这破的烂的往往都是冬荣包的。 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包饺子,吃饺子,却看王四先生摇摇头,叹口气,走进屋里去了。冬荣妈跟过去想问个究竟。王四先生,悄么劲儿的跟冬荣妈说,这二姑娘不像是个长寿的样。冬荣妈以为是说二姑娘这几年结婚累得不成样,说道:老大兰子不也是累得又黑又瘦的吗? 王四先生却说道:那不一样,不要说面色上,老大比老二好个不知道十万八千里,兰子虽然又黑又瘦,但是有精神,眼睛明亮,老二倒是白,这白的跟个白灰似的一点儿光泽都没有,死人色儿一个。单就从这包饺子上就能看出这两个人不一样,老大兰子包饺子,馅儿总是揣得大大的,多半是馅多了皮儿包不上,再往下抹馅儿,而这二姑娘不一样,一点儿一点儿,往皮上叽咕着馅儿。这明显是中气不足,肺气虚了的表现。这样的人多半是活不长的。 第53章 差别 二姑娘的身体垮了,王四先生悲愤而自责,恨自己当初交友不慎,竟听信了这个国民党军官的鬼话,亲手把闺女推进了火坑,害了闺女一辈子。而这家伙,后来又拐走了二儿子,至今下落不明。 但是说兰子的家庭生活也是够让人挠头的,饭桌上,王四先生也问起她现在的情况,兰子苦笑了一下说道:这一个娘肠子里爬出来的,脾气秉性也不一样,正所谓龙生九子,种种不同。我男人就是个土匪样,天天只知道喝酒打牌,高兴了,给小秃子买块糖吃,不得意了,拽过孩子就是又打又骂,我护着儿子他就连我一块揍。说着撩起袖子让大家都看到了胳膊上皮带抽打的痕迹。二姑娘心软,见姐姐挨打,想起以前婆婆折磨自己的时候,感同身受,到先落了泪。兰子却不以为然的笑笑,接着讲:我现在有儿子有闺女,我才不怕他,我也反抗,有时候,他醉得腿都站不稳了,还不一定能打过我呢。况且我还有个帮手,我这小叔子,大成子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和他哥哥一点儿都不一样,这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当初我刚进老张家门的时候,他还是个半大小子。现在论个头儿论身量儿,都超过他哥哥,能治得住他哥哥了,大成子心眼儿好,人也老实,只要看见他哥哥欺负我他就过去帮忙,他能迅速的找根绳,帮我把他哥哥绑在床上,等酒疯撒过去了,他哥哥也喝断片儿了,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我们就骗他说,怕他哥喝大了,滚到床上摔坏了,所以才绑的。毕竟血浓于水,他哥哥就算知道实情也不会和他计较的。平时大成子一有空就帮我下地干农活,有他帮衬着,我这日子也就没觉得那么苦了。不过他马上就要去当兵了,我这回回去,就给他收拾收拾。当兵去也好,这大小伙子,在部队里历练一下,以后复员回家,我再帮他找房媳妇,也不枉我们叔嫂这么投缘。 王四先生听了,点了点头:是我这当爹的没用,两个女儿一个跳火坑,一个入泥潭,但是你们俩呀,也是性格迥异。 说着王四先生面冲着哭的稀里哗啦的二姑娘说道:你这孩子心太重,你要是有你姐姐一半的心胸,也不至于把身子骨憋闷坏了,你们姐妹俩都要强,可是你姐姐心大心硬,啥事儿都能想开了,总能看见希望,为自己奔,为孩子忙。总要找个营生让自己活下去。你可好,小姐身子丫鬟命,还是个天生林妹妹的性情,多愁善感的,眼泪泡着心。再好的身子,也憋出个内伤来,你要多往好处想,虽说你嫁的远,但是有难事儿就托人带信儿来,家里人一定替你做主为你出头。 听爸爸这么一说,二姑娘哭得反而更伤心了,还咳嗽起来,王四先生忙叫冬荣去给她二姐盛碗饺子汤来喝,说是原汤化原食,包治百病。 第54章 对日 又到了该交学费的日子,冬荣向王四先生要,却被骂哭了。上次家庭团聚后,临走的时候,王四先生打了两盒京八件儿,让新媳妇带给亲家。虽说人家首长不一定看得上咱老百姓的东西,但是北京人好面儿,礼数还是要做周全的。王四先生又给二姑娘开了十几副草药抓好。还嘱咐她一定要按时服药,把身子调养好,才好受孕,否则即使怀上了也不好保住,弄不好还会一尸两命。本来王四先生还想给外孙子外孙女儿,带点小玩意儿回去,但是一掏兜,兜里已经所剩无几。兰子心领神会。上赶着拿走几件小坠头原来穿旧的衣服,说改改针脚,正好给两个孩子可以弄件衣服,也算是新衣服了。这算是从娘家摡摞儿点东西走,也解了王四先生的围。 可是冬荣还小,哪里懂得什么察言观色,老师让明天交,她只能硬着头皮,今天晚上也得要出来。可王四先生又不愿意把穷字挂在嘴边。所以又捣鼓着,让冬荣退学。冬荣一个小孩子听了,可不,就又被吓哭了。 骂哭了孩子,王四先生也不落忍,但总要盘算着这几天日子怎么活下去。冬荣连着几天都被老师催交学费,急的上了火,口唇上起了一簇一簇的小水泡。其实这就是口周疱疹病毒,有自身的传染性。平日里和人和平共处,在嘴边好好的待着,但是一旦上火的时候,免疫力下降了,它就成了致病的病毒,在口周上形成了一簇一簇的小水泡,弄得冬荣又痒又疼。 王四先生看在眼里,从路边采了一些新鲜的草药,冬荣认得其中有蒲公英,王四先生把它们捣烂了,敷在冬荣的嘴上,冬荣觉得凉飕飕的,偶尔还有点沙疼沙疼的,但是比以前好多了。王四先生从兜里掏出了两块钱,递给女儿说道:拿去,明天把学费交了吧。 紧接着国庆节快要到了。老师们说,今年的国庆节大家要搞个对日的活动。没有特殊不良表现的一年级转到二年级的同学们,在那天都可以加入少先队,戴上红领巾。冬荣听说自己能加入少先队,戴上红领巾,向老师同学敬礼,心里美极了。她巴不得那一天早点到来。 这么隆重,这么正式的一个日子,老师对同学的着装是有要求的,要求所有的同学都要穿白衬衫,蓝黑色的裤子。这个要求一提出来,冬荣又犯难了,白衬衫还好说,家里有很多白色的被里被面儿,求求妈让她扯上一块,给自己简单做一个白衬衫。可是这裤子就真的不好找了。她不敢跟王四先生说这件事,只好硬着头皮去找自己的班主任裴老师帮忙。裴老师还真是神通广大,在她的斡旋之下,有一个同学说自己家里有一条富裕的裤子,便给冬荣拿了来。冬荣欢天喜地的,带着同学的旧裤子回了家,准备明天穿上妈妈新做的白衬衫,和这条同学借给她的旧裤子,去参加对日。 没承想,王四先生一推门很生气的进来了。他从冬荣妈嘴里听说了借裤子的事情,还埋怨了冬荣妈一顿。他一把从冬荣手里抢过了那条旧裤子,说道:绝对不许穿别人的裤子,尤其是一个女孩子,你知道别人有什么病,没什么病的,女孩子绝对不可以随便穿别人的裤子,万一着了什么病那是一辈子的大事。以后你无论在哪里,做什么工作,裤子绝对不许混着穿。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原则问题。对日可以不参加,但裤子绝对不能穿别人的,如果招上了病,一辈子都有可能治不好。这裤子现在就拿着还回去。 在这个问题上,冬荣一点争辩的资本都没有,想想看这么多年,父亲确实没有让所有的孩子们混穿过裤子。更不要说是外人的裤子。家里多穷,父亲也要求每人自己的裤子自己穿。父亲每次都要求冬荣妈把孩子的裤子一定要分开洗,而且要洗得干干净净在太阳下晾晒。裤子可以破旧,甚至可以补丁盖补丁,但是绝对要干净。 到了儿,冬荣也没有参加对日。她看着别人都穿着白衬衫,蓝黑色的裤子,戴上了红领巾。虽然对日过后儿也让她带上红领巾,也可以平日里敬礼和同学互称少先队员。但是没有参加对日,没有老师给戴上红领巾的仪式,这一直是她一生当中的遗憾。 第55章 同学 但是这次没有参加对日,倒是给冬荣打开了另一扇窗。冬荣为此交到了好几个好朋友。本来冬荣性格内向,不太爱和别人交流。虽说已经上了一年多的学了。但是和同学并不是很熟络。人都是富有同情心的,尤其是小朋友,正所谓人之初,性本善。知道冬荣家穷,因为没有裤子没参加对日。有几个同学反而主动的来找冬荣聊天玩耍。其中最要好的是一个姓张的同学和一个姓董的同学。姓张的同学,家里是做买卖的,经常会拿到零花钱。有一次她看见冬荣嘴里咕噜咕噜的含着什么便问起来。冬荣不好意思的说,自己爱吃零食,但是家里又没有钱,今天正好妈妈心情好,给了一分钱的零花钱,就赶紧上街买了几个挂落儿枣,现在俗称是脆枣,其实就是去了核的枣然后晾成的干儿。冬荣把它含在嘴里解解馋。被同学问起,冬荣拿出了一个,让她也尝尝。小张同拿起这个小小的,干干的。去了核的枣。放在嘴里一嚼:哎哟妈呀,好硬啊,也没有什么肉。冬荣不好意思的说:这都是我们穷人家的孩子吃的,像你这样有钱的,肯定没吃过这么差的东西。小张一笑,神秘的说:明天你别吃早点,在街拐角等我,我带你去尝尝好吃的。 第二天,小张同学,早早的,就在街角等着冬荣呢,一看冬荣出现,立马拉着冬荣的手,往二街的方向跑去。冬荣还是头一次到早点铺来吃早点。小张同学,拉她到一张桌子坐下,然后冲着老板喊道:来两碗炸豆腐汤,两块炸糕。很快早点端到了冬荣的面前,炸豆腐汤里面三角形的炸豆腐。汤里边有还放了香菜等佐料。冬荣刚要端起来喝,小张同学说:慢着慢着,放上点麻酱才好吃呢。于是又往冬荣的碗里边调了一层厚厚的麻酱用筷子搅和匀了。才让冬荣喝,冬荣喝到嘴里,香香的,咸咸的。再吃一块炸豆腐。外面儿韧里边儿嫩,冬荣,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一口接一口,根本停不下来。小张同学到着急了:你别光喝汤呀,快尝尝,这炸糕凉了就不好吃了。冬荣这才看到旁边炸的金黄的圆圆的糯米糕。小小的咬一口。外边那层糯米,炸的焦焦的,油油的,吃起来非常香。再深咬一口,就吃到了里边的馅儿。这豆馅儿磨的真好,细腻甜润油滑。冬荣,又是一口又一口,小张同学又急了:这两个得一块吃,光吃炸糕会腻的慌,光喝豆腐汤又齁的很,两个一块吃才合适。吃完了早餐,抹抹嘴上的油,冬荣还意犹未尽,这时猛的才想起来,还没问价钱。小张说:一角钱的炸糕,一角钱的炸豆腐汤。这一顿早点,总共才两角钱。这顿是我请你吃的,你不用担心。以后要是家里没早点,或者是又馋了,直接找我,我还带你去吃更好的吃的。 卖水果的小董同学,知道冬荣爱吃水果,时不常的就给冬荣和小张带几个梨,或者带几个大苹果,最次也会带上一大把枣。冬荣觉得老吃她们两个的,实在是不好意思,但是她们两个倒是很大方的说,没关系,你帮我们学习就好,你数学那么好,那些个数字我们根本搞不清楚,你教我们两个数学。我们两个成绩好了,爹妈知道了才是最高兴的。 三个人在一起说说笑笑,还互相起的绰号,因为小张家里边是买卖人,喜欢的就是发财。所以叫做张发财。而董同学听到了,也不甘示弱的说:那你就发财,我就叫董富贵。那冬荣叫什么?干脆,冬荣家什么都缺,就叫做王万有吧。 但其实她们两个最缺少的是亲情。虽然是有钱,但是张发财父亲不很忠诚,总是到外边去偷偷摸摸的。所以她的母亲也很古怪,对几个孩子也不亲。见了面非打即骂。张发财,很怕回家,倒是很喜欢跟冬荣一起回家做作业,看到冬荣家,一家人有说有笑的觉得很温暖。尤其是冬荣的妈妈还能给自己梳个漂亮的小辫子。看到自己的袖子剐破了,还让自己脱下衣服来帮着缝缝补补。冬荣有时候撒娇赖在妈妈身边的时候。张发财,也要跑过去,冬荣妈就一手搂一个。张发财觉得那时候是最幸福的。 董富贵从小就没有妈妈,也体会不到母爱。每次去,她就直接赖在冬荣妈身边不走。冬荣不喜欢听妈妈唠唠叨叨,但董富贵,最喜欢听冬荣妈说来说去的,觉得这才是个妈妈的样子。 第56章 体育 加入了少先队就是好,可以参加很多的活动,冬荣还记得,有一次外国送给毛主席一些热带水果,主席要让全国人民都知道这份中外的友谊,所以水果是轮流展出的,别看冬荣住的这个镇子小,但是主席也没有忘记这个镇子上的人民同样也要受到关怀。有一天下午轮回展出的水果就要在镇子西头的厂门口供大家参观。那天下午停了课,老师们也组织少先队员去参观,记住这个感动万人的时刻。冬荣排在队伍里,但是因为个头太小,又不敢往前钻,要守秩序。只是听到前面人喊口号鼓掌,至于水果什么样子真的没有看见。前面人鼓掌的时候,自己也跟着鼓掌,前面人喊口号的时候,自己也跟着喊口号,心里同样激动。 但是有时候对日活动是需要五分钱的。对于冬荣来说是个很艰难的事情,她不敢向王四先生要,又不想告诉自己的好朋友。张发财,董富贵,因为出身的问题,还没有正式加入少先队。所以每次需要花钱的对日,冬荣都是请假的。冬荣在学校里文化课学得非常好,尤其是数学。老师最喜欢让她到黑板上去演算,拿着白白的粉笔,在黑板黑板上滋滋的写字,冬荣心里美滋滋的。粉笔写在黑板上,粉笔末会掉下来。粉笔也会越磨越短。写过的粉笔印可以用软抹布擦掉。所以即使写错了,也不打紧,可以随时擦掉。再重新写上正确的。每次老师让她到黑板上演算的时候,冬荣都想一直拿着笔这样写呀写呀写下去。 但是上体育课,却是冬荣最害怕的事情。 冬荣还记得,第一次参观学校的时候,那几根长长的,像初始金箍棒一样的定海神针。任老师告诉她那个叫爬杆。现在上了体育课,她真的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了,爬杆上有几个标记。同学们必须要爬到第一个标记,也就是最低的一个标记才算及格,得三分。爬到第二个标记,算是四分,而能够爬到顶的当然就是满分五分了。班上有个男同学,长得像个小猴子一样,但是爬杆儿老厉害了,他只要一蹿两手抱上爬杆,基本上就已经到了极格的那条线。然后轻轻拿手蹭蹭来回倒几下。很轻松的,就到了顶,然后几乎放松四肢。很快的往下滑下来,快到底的时候,忽然缩到一团抱住杆,然后稳稳的落到地上。几秒钟不到,他就拿到了一个满分。可是到了冬荣这儿,不管怎么蹿身子就是不往上去,无论怎么使劲,那身子根本就挪不动。没有一会儿,手就酸疼酸疼的,然后身子在重力的作用下,就又重新出溜回地面了。大多数同同学都能拿到满分五分,但是冬荣连及格线都上不去,老师也很挠头,后来还是那个同学出了个主意,让冬荣把鞋脱了,把裤腿挽上去。说是这样就不会往下出溜了。冬荣试了试还真管用,起码比以前好多了,然后那个同学又教她,一定两个手使劲的往拔,用屁股的力量往上顶。双腿紧紧的夹住爬杆,肚子也要使上劲。冬荣龇牙咧嘴的。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全班同学都一块儿握着拳头替她使劲,都为她喊着:加油使劲加油。体育老师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了,偷偷的低下了脑袋。趁这工夫,张发财和董富贵两个人,一边一个,用肩膀顶住了冬荣的屁股。两个人一起使劲,冬荣借着这力量噌的往上蹿了一下。所有同学都在大喊:老师!过线了,及格了,快看呀。老师赶紧抬起头,把这胜利的一刻记在眼里。在花名册上重重地写下了一个三字。所有人都松了一口,冬荣也松了一口气,扑通一屁墩儿,坐在了地上。但是接下去考核的翻杠子,比这还惨,冬荣怎么都翻不过去,好容易有一次翻过去了,还忘了倒手。脸朝下,扑通一下摔了个瓷实,弄得鼻青脸肿。跳山羊更是没人敢和她一组,她要么就直直的撞到了当山羊的同学身上,要么就根本连山羊都不扶,直接蹿了出去,而这一跳不打紧,手直接戳在了地上,差点骨折了。 老师只好看在每次她都非常努力的份上给了一个及格分。 第57章 商机 小坠头该上中学了,王四先生咬咬牙,还是要让儿子上城里的好学校,汇文中学。这将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新中国成立之后,老百姓的医疗条件大有改善,很多以前只给有钱人看病的医院,老百姓也可以去了。医疗条件改善之后。有一些病,比如说黄水疮等等。在街面上不常见了。王四先生的患者少了很多,自己配的小药也没处可使。现代医学的发展速度很快,听说镇上要在小学校对面建一所综合医院。而镇东头,政府批了几个西医诊所,老街上的住户,有一些得了病,去看西医,觉得头痛给了一片阿司匹林,很快就不痛了,效果来得又快又好,看中医的病人慢慢也变少了。解放后,北京的妓院都被取缔了,妓女没有了,很多妓女从良后,配给了厂子里,解放前因为穷娶不上媳妇的老工人,做老婆。当然没有了妓院,没了妓女,看花柳病的自然也少了,王四先生配的那些外用的药粉一时也用不上了。各种原因导致病人数量减少,所以这两年王四先生的收入是往下走的。现在又要给孩子出一大笔学费,手头着实是不宽裕。 其实王四先生也是有机会可以大捞一笔的,原来妓女配给老工人后,多半是不能生养的。妓女在入行之初,那些狠心的老鸨,往往会逼着这些姑娘吃下一些药,具体什么成分不清楚,方圆几百里,都知道,王四先生妇产科看的很好。也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王四先生给人堕过胎,所以在妇产科这方面能看的,不能看的还都擅长。不少这样的夫妇来找王四先生,希望试试有没有办法恢复生育。其中就有一个钢厂的老工人,带着自己的媳妇过来。 这个女人的绰号叫做大金牙。也是一个苦命的人,当初家里穷,爹妈把她送给了别人。养父母得疫病死了,她被养父母的亲戚卖到了妓院。有一年,她伺候一个酒鬼,那酒鬼撒酒疯,打掉了她一颗门牙。妓院的妈妈追着酒鬼不放,那酒鬼没办法,出钱帮她安了一颗金子做的门牙。所以后来的人都管她叫做大金牙。大金牙,感谢新政府,让她从了良,可以嫁给这一个老实巴交的工人。丈夫很疼爱自己。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过去。大金牙总想给丈夫留下一儿半女,也让这个家更完整一些。但是她清楚的记得当年那老鸨,让两个打手按住自己把一大罐子药给自己灌了进去。现在她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想让王四先给自己调整一下身体,看看还有没有生育的可能。王四先生望闻问切一番,恨恨的说:这药的毒性也太大了,你这辈子都不再会生儿育女了。如果你真的这么喜欢孩子,还是早早的抱养一个吧。 大金牙不死心,又去问了其他的诊所。还真有一些中医诊所,倒是投其所好,看出了商机,狮子大开口的要了天价,说能治。大金牙把自己的那颗金牙拔了下来,抵做诊金。但是骗局总有被揭穿识破的一天。吃了那大夫开的药大金牙差点没有死掉,后来去西医的医院抢救的时候,那西医的大夫也告诉她,没法再生育了,不要再拿自己的身体做实验了。 大金牙,这回彻底的死心了,又回到王四先生这里调养身体。王四先生还告诉了她一个弃婴的消息,有家人家,大早上在垃圾堆捡了一个女婴。王四先生也检查过了,身体健康。大金牙,夫妇千恩万谢的领养了这个孩子。 有人劝王四先生,可以给这样特殊的夫妇开一些无关痛痒的药吃着,反正不会像那个骗子似的,差点害人家命就行。这样还能小小的赚上一笔,缓解一下经济困难。但是王四先生宁可穷死也绝不收这昧心眼子的钱。家中收支不平衡,王四先生正在发愁的时候,兰子来了,她搓着手想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爹,能不能借我点钱? 第58章 伤残 王四先生本来自己手头就紧,现在又听说大女儿要向自己借钱。心中难免发愁。但是他知道大女儿的性格,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开口求人的。于是便耐心询问兰子要借钱的理由。 原来大成子,当兵之后没多久,就去了抗美援朝的战场。雄赳赳气昂昂,跨过了鸭绿江。但是到了战场上,他才知道真正的战争是多么的残酷。在一场战役当中,一颗炮弹在他身边不远处炸响了。他被炸晕了过去。等到被别人抬下战场的时候,发现满脸是血,炸瞎了一只眼睛。 摘除眼球的手术,做的还是很成功的。再后来不久回国康复的时候,还装上了义眼。大成子,做为伤残老兵,复员回家了。退伍回家后。兰子发现大成子,已经变得自己不再认识了。 每天他都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天都不出屋。也不再帮着哥哥嫂子做家务带孩子。更不要说下地干农活了。开始的时候,兰子还怕他想不开,会寻死觅活的,后来发现,他只是变得非常的淡漠,谁也不理。吃饭的时候,也不肯出屋,兰子只好,把菜和饭放在他门口的板凳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碗里的饭没了,碗变空了,碗筷又放在了门口的板凳上,兰子才收走去刷洗。兰子眼瞅着以前活蹦乱跳的大成子,现在成了一个半死拉哒的人。心里急得火烧火燎的,总得想个什么法子出来才行。大成子,倒是还是像以前那样听话,每月准时准点的,一分不少的把伤残补助金交到嫂子的手里。拿到这些钱,兰子都替他攒着。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兴许给他说门亲事,讨个媳妇他的性格就能开朗些了。况且有了媳妇也有人能够照顾他了。但是他那个小屋当新房肯定是不合适的,应该给他盖两间新的北方。这点儿伤残补助金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再添点儿,自己手里又没有什么富裕钱,兰子忽然想到了向娘家求助。 听到了兰子的想法。王四先生不好再拒绝,还得说是自己的亲闺女,天生就是这么善良。 但是王四先生,毕竟有自己盖屋建房的经验,听兰子这么一说,倒是想跟着去看看,到底要怎么盖这个新房,算算需要多少钱,自己心里好有个谱,以后借起来也有个准头。 谁知到了那儿,大成子听说了大家的计划坚决不同意,说自己是个独眼龙,不想去坑害人家姑娘一辈子,自己要和哥哥嫂子一辈子混下去,一辈子不娶了。说完了,一甩手,又闷回自己的小屋去。兰子刚要追进去,却被王四先生拦住了,王四先生说道:这眼睛瞎了可以立马安个假的,但是这心灵却需要很长时间来修复。 王四先生配了一些解郁安神的药,让兰子每天炖汤,熬粥的时候给放进去,让大成子吃。也许是这药真的起了作用,也许是像王四先生说的时间慢慢抚平的伤痛。过了一段时间,终于肯出屋,帮着做家务了。偶尔也和黑丫头,小秃子,说说笑话,聊聊会儿天儿。但是除了有事,他很少出院门,更不用说是下地干活,他不想让人看到他的样子。兰子总是劝他,那义眼安上了,老远根本瞅不出来他伤了一只眼睛,看着跟正常人是一样的,但是大成子不相信,他过不去的是心里的这道坎。并且他真的用一生践行了他那句话,终身未娶。 第59章 合营 王四先生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其他的中医大夫对西医的诊所恨之入骨。认为是西医的快速发展夺走了自己的饭碗,王四先生倒不这么认为。他觉得无论是哪种医学,只要是能治病救人的,都应该大力发展。无论是中医,还是西医,从根本上讲,都是研究人体的,只不过是理论和方法不同罢了,不应该对立,更不应该仇视对方。就拿西医大夫常用的工具听诊器而言,那应该是望闻问切的延展,如果把西医中医互相结合起来,取长补短才是正道。 王四先生有时自己也去看西医,牙疼的厉害的时候,一小片药片吃下去,一会儿就不痛了。王四先生也感慨,这比苦药汤子可来的快多了。要不然从望闻问切,到开方抓药,再把药熬好了,晾凉了喝下去,就算再快怎么也得有一两个小时。还真没有,这小药片来得方便。王四先生甚至还和镇上一位开西医诊所的赵大夫交上了朋友。两个人闲来无事的时候,一同坐在院子里,聊天喝茶,王四先生最爱的是吴裕泰的茉莉花茶,但是现在囊中羞涩,只能买上一些高末来品尝。赵大夫要是有了好茶叶,一定拿过来请王四先生一起来品尝,两个人探讨医学理论,王四先生赵大夫讲,人是气虫,百病多由气生,所以要常用香附木香之类的理气药,而赵大夫则给王四先生讲解现代医学的解剖学。什么神经啊,血管之类的,王四先生听得极其认真,两个人都互相欣赏着对方,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但是医学知识学得再好,总归要在治疗患者的时候才能体现,并且要用诊金来计算衡量其价值。患者数量减少,空有一肚子学问又有何用?每个月下来入不敷出,冬荣妈天天急得茶饭不香。却又是说不出来,道不出来的,自己一个家庭妇女,手心朝上管丈夫要钱,自己本就没有工作,便不好埋怨丈夫挣的少,可一家老小吃喝拉撒,处处都要用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个家可不好当啊。冬荣妈只好自己跟自己生闷气,刷锅的时候,故意用铲子弄出好大的声响,吃饭的时候又故意把盘子碗筷重重的撂在桌子上。 这天一家人正在吃着中饭,政府的工作人员又上门了,还带来了卫生部门的人,王四先生以为是例行的行业检查,正要去翻病案记录,来人示意他坐下谈。 卫生局的领导,说话开门见山,并没有拐弯抹角。其他的中医大夫对西医诊断,诊所恨之入骨。政府提倡公私合营,私人小诊所的大夫可以到镇中心刚建好的医院里去上班,给编制。每月拿固定工资。王四先生可以归到中医科,那么就是每周一到每周六早上8点到晚上5点坐班,每周日可以休息一天。每月工资暂定为200元。今天就是想过来问一问,王四先生同意不同意。 王四先生听了,当时都听傻了,恨不得拧自己大腿一下,看看疼不疼,是不是自己在做梦,竟然还有这么好的事情,难道天上真的掉馅饼了吗? 虽说王四先生没有到公家工作过,但是来找他看病的工人啊,干部啊,都聊起过,他们的工资每月才几十块钱,200块钱,那可是当时的天文数字了。本来人家还想着让王四先生考虑一下再答复,而王四先生立马就点头答应了。反而担心起政府的人反悔不行。 第60章 竞争 王四先生就这么到医院上班了,一开始很不习惯。本来家和诊所是一体的,前院是生活区,后院为诊疗区。但是界限并不十分明确。看病,聊天,干家务,有时是同时进行的。有时还要经常出个诊。所以王四先生一直没有明确的时间观念,什么上班下班对王四先生来说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什么时候来了病人,就什么时候上班,夜里有人拍门,急诊或者出诊,那也是在上班。但是现在医院有规章制度。给了他一间诊室。诊室里的摆设非常简单,甚至说可以说有些简陋。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正对桌子的椅子,是王四先生坐的。而桌子侧面的椅子是患者进来要坐的。如此而已,但是无论有没有病人,都要坐在诊室里,早上八点要到达诊室,不准迟到,中午十二点回家吃饭,也没了午休时间,下午一点到五点,又要坐在诊室那里。到了五点打铃下班。 第一天下来,王四先生的脚就被控肿了。坐了一天,血脉不通,到下午的时候,就觉得脚在鞋子里裹着又痛又胀。王四先生默默叹了口气,看来这钱可真不是好挣的。不像原来在家里累了,就在床上歪会儿,时不常的还出来在小院里捣鼓捣鼓花花草草。王四先生,第一天没看几个病号,但是却觉得身心疲惫。可是更可气的事情还在后面呢。过了几天,屋里又多加了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听说又来了一个姓胡的大夫,两个人对着桌坐。其实那会儿还不像现在,病人跟财产似的,多看一个病人就多一份奖金,大夫们之间常常因为抢病人,闹得不可开交。但是两个大夫对桌一坐,就有了比较,病人多少关乎颜面问题,谁也不想被比下去。 可是胡大夫一来,王四先生马上就被比了下去。 首先说穿着,人家胡大夫。春愁大褂往那一穿,就显得气派。胡大夫很注意外表。每天进诊室之前,先要在大门外的穿衣镜上前面摆弄半天。翻好衣领,理理衣服,是常有的事。更有甚者,还要抹头油,擦雪花膏。每每进诊所,都要像大姑娘出嫁一样打扮一番。但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一招在吸引患者上,还真是很见效。患者一进诊室,就被衣着鲜亮的胡大夫吸引过去了。反观王四先生。本来人就又黑又瘦,不起眼,再穿的破破烂烂的。自然病人就少了很多。 另外,胡大夫心思也灵活,他发现很多患者来了之后,因为对大夫不了解,都要问挂号室哪个大夫更好。于是他在这上面也动起了歪心思。每天上班,他都给挂号室的几个小姑娘,带点什么胭脂水粉啊。糖果鲜花之类的。别瞧不上这些不值钱的小物件,却把那几个小姑娘哄得十分开心。每每有病人过来,她们都极其主动的向患者推荐胡大夫。说什么胡大夫是这里看的最好的大夫。王四先生听到耳朵里气在心里头。当初公私合营,只想着能够上班挣钱了,没想到这里边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他觉得大夫之间的竞争,就应该凭手艺凭技术。而胡大夫所干的这些,让他觉得不耻,他劝自己,吃亏便是福。即使现在是吃亏了,也绝不像胡大夫那样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第61章 疫情 人常说为了三斗米折腰。王四先生不喜欢跟胡大夫对桌竞争,但是想着要挣钱养家也只好委曲求全。王四先生原先的老病号也找了过来,倒是起到了很好的口碑作用。坐在门口候诊的时候,他们都说王四先生人品好,医术高。有些原来找胡大夫的患者吃了几副药下去,一点都不见好转,本也想着换一换大夫,可是每次一进诊室,便被胡大夫叫了过去。面见难色极不情愿的,坐在了胡大夫那边。王四先生看在眼底也不言语,因为他并不想捡人家的剩儿。有个病人一直在门口徘徊,迟迟不走进诊室。得了胡大夫起身上厕所的功夫,他赶紧溜了进来。忙忙叨叨,坐在了王四先生这边的就诊椅子上。他表示吃了胡大夫好长时间的汤药了,一点都不见好转,反而还越吃越重,这次想让王四先生给瞧瞧。其实他刚才的言行王四先生全都看到了。王四先生就看不上这种人,你要找我看病,便大大方方走进来,把病历本往我桌上一撂。我们重新建立新的医患关系。现在倒好,这擦屁股的活倒找上门来。于是王四先生把他的病历本扔到对面桌上说道:您还是接着找胡大夫看吧,我不给别人收拾烂摊子。 虽说两个人别别扭扭,但是那时的竞争,没有金钱关系,所以不像当今社会这般激烈。日子也就这样一天一天的熬过去了。 转过年冬荣放暑假的时候,大哥哥回来了。但是他这次回来,一进门就神色紧张。老远的把身上所有的东西扔到了地上,还嘱咐冬荣千万别靠近自己。王四先生本来听说今天大儿子回来,便请了假早些回家。给孩子做几个好菜也露一手。却没想大儿子回来是这番光景。原来王四先生的大儿子这次本是去张家口办公事。张家口离北京已经很近了。所以他这次想着办完公事,顺便回一趟北京,看看爹妈。有一天,他们的车坏在了半道,眼瞅着天就要黑了,这时候王四先生的大儿子又尿急,想到旁边的树林里去解个手。司机和当地的办事人员都忙着修车,也没顾得跟他多说。他就一个人钻进了树林子,但是那会儿没有路灯,也没有什么路标。他解完手出来一下转了向。他自己大概辨了辨方向,便一猛子向着其实相反的方向扎了下去。 路是越走越黑的。他也不知道怎么着,扎进了一个村子。正在田间小道上走着,却看到旁边有几个穿着白衣服捂得严严实实的人向他走来。走近了才看到这几个人戴着口罩帽子,穿着白色的隔离服。他正琢磨着这大热的天,捂得这么严严实实是为什么?那几个人冲他喊道,哪个村的?为什么不就地隔离?我们赶紧去带你去隔离区。王四先生的大儿子脑袋转的比较快,忽然想到今年张家口发生的鼠疫疫情。猛一抬头,见旁边都是一个个白色的小帐篷。这是进了隔离区了。这要是被隔离了,那可就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出来了。他灵机一动,冲着几个白大褂儿挥了挥手说道:同志们辛苦了,我是代替领导来慰问同志们的,没想到今天天色已经晚了,大家还这么努力的工作。我回去一定向领导汇报表扬大家这样的工作精神。我车子停在那边路边,今天太晚了,我就不跟大家多说了,明天我们在搞慰问活动。 隔离的工作人员听他这么一说,还真被唬住了,但是自己穿着隔离服又不好跟领导握手。也只能隔得远远的挥挥手,趁这工夫,王四先生的大儿子一步并作三步。一溜烟似的,往来时的路走去。这回他注意瞅了瞅,来时路上看到的几间屋子,其实隔着窗户可以看到屋里炕上直条条的躺着几个人。那些个人躺在炕上,一动也不动。不知道是已经病重的人,还是已经死了的人。王四先生的大儿子,看了这些,吓得魂都快飞了。疯狂的跑了起来。 等他跑到地儿找到了车,车子已经修好了,车上的人,还问他为什么解个手去了这么久。王四先生的大儿子,庆幸现在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了,别人看不到他脸上的惊恐。他只得说小便完了,忽然又想上大便,所以时间久了点。别人也没有再过多的追问。到了回京的路口,把他放下。他便搭车回家来了。 第62章 防疫 王四先生听了大儿子一番讲述,大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鼠疫是一种急性传染病。俗称黑死病。大儿子那天,黑漆麻花的,误闯了被隔离的死人村。回到家里,他用过的东西,和自己身上都要进行消毒。王四先生叫冬荣去邻居陆家要一点石灰粉末,陆家是泥水匠出身。除了修房磨瓦,也打一些家具木器。要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搞装修的,所以家里总还是有一些石灰粉的。石灰粉可以用来消毒,王四先生让冬荣去跟陆师傅要了一盆儿过来。石灰粉这东西烧手,不可以用手直接抓取,所以王四先生找了一个木瓢当勺子,从盆里㧟出一些石灰粉,均匀的洒在大儿子的行李上。这样行李的消毒就算完成了。王四先生又亲自给儿子准备了换洗的衣服,让儿子在葡萄架下冲凉清洗。冲洗的时候不能用盆接着,而是要用井里打来的水,由王四先生给儿子从头到脚往下冲刷下来。王四先生说这样的水叫活水,有利于消毒。冲洗的时候,王四先生还不停的提醒儿子要反复的清洗口鼻。好在是夏天,王四先生的大儿子在院子里冲了个凉,还感觉挺舒服的。换好干净的衣服,王四先生又给大儿子开了几副小中药喝了。王四先生给儿子号脉的时候发现儿子有惊吓的情况。所以这药方开的,除了能够预防瘟疫,还可以,安神定志。王四先生解释说,对于疫病中医早就有研究。在预防疫病这方面,中医有一套成熟的理论体系。早在汉代就有了张仲景的伤寒论。明清时代又有温病学说盛行。同时,中医本就有见肝传脾,这种治未病的思想。所以只要思路对头,预防疫病不在话下。 王四先生的大儿子。只能算是路过有疫情的村子。本来就并没有密切接触,喝了父亲的汤药之后,感觉神清气爽,再也不担心自己会被传染的事情了。 王四先生和儿子正聊得开心,院门开了,兰子领着小秃子来了,原来小秃子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一来兰子手头紧,二来,兰子也觉得村里的学校不如镇上的学校好。她还指望着这个儿子能够学有所成光宗耀祖。三来,孩子慢慢大了,她也不想小秃子,以后成为像他爹一样的酒鬼。所以她想把儿子留在娘家,让王四先生在镇里给孩子办入学。与冬荣上同一所学校。王四先生听了女儿的请求,觉得分析的倒是有几分道理。大家也都知道,王四先生,现在手头宽裕点了,承担一个孩子的住宿伙食和学费,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况且这还是自己心爱的外孙子。正巧今天王思先生心情不错,又和大儿子喝了两盅,就爽快的答应了。 想到第二天是星期天,休息日,王四先生,还让兰子也住下。说是听说颐和园,作为公园,向群众开放了,那可是以前的皇家园林,老百姓根本就进不去,现在开放了,一定要去看看。正好明天休息小坠头冬荣也都放暑假在家,现在又有了大儿子大闺女也回来了,还带上可爱的外孙子。另外老婆子成年在家也让她出去开开眼。趁着王四先生,兜里有几个钱儿,王四先生决定,明天请大家一起去逛颐和园。 第63章 游园 那会儿的公交车不像现在四通八达的。镇子外只有一趟车是到德胜门的。所以无论去哪,都要进了城再去倒车。小坠头,常年在城里读书,对这个是再熟悉不过的。其他人都没怎么进过城。尤其冬荣和小秃子都是第一次坐公交车。所以乘车换乘的问题,就由小坠头来做向导。一大家子人,早早的就来到了公交车站,等着公交车进站。远远的看着公交车慢慢悠悠的开进站里来。小坠头大喊:你们自己找好门,赶紧往上走,要不然会挤不上去的,我先去给妈抢个座。说罢,他很熟练的,扒着车门跟着车往前跑,车门一开,他就像一只小猴子一样,呲溜一下钻了进去。瞅准了的车中间挂斗的缝隙处还有一个位子,赶紧一屁股坐下去。其他人可就没有这么顺利了,王四先生夫妇两人搀伴着好容易才上了车。冬荣妈本来身子就胖,又是半大个脚。幸好有小儿子给占了个座,才晃悠悠的挤到小坠头身边坐了下去。车门数处所有人都想往里挤。而上面的人有的要下车。一时间车门口堆了很多人,上的上不去,下的下不来,互相叫骂着。兰子见状,赶紧把小秃子抱了起来,怕人家给撞着踩着。而冬荣被挤在人群里胸口憋着一股气喊都喊不出声了。幸好大哥哥走过来,把自己护在怀里,才一起上了车。事后小坠头跟冬荣分享自己多年来的挤车经验。很多人都以为跟在身强力壮的壮汉后面会好挤上去一些。但其实那是错的,那壮汉上车时一般两手会左右开弓往下扒了人。而这个动作,会很快就误伤到后边的你,把你也给扒了下去。所以正确的方法是一定要钻到壮汉的前面,他往上走就顶着你上去了。 坐车坐的这么辛苦,但是到了颐和园进了门看到颐和园的昆明湖时,冬荣觉得这一路上的辛苦,值了。微风下的昆明湖波光粼粼。往湖边一站,立马凉快了许多,冬荣挤车挤的一身臭汗,也不觉得粘在身上了。冬荣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湖,一眼望不到边。小哥哥带着她在湖边转,还看到了铜牛,坐在那亭子里玩。爸爸妈妈走不了那么多的路,坐在湖边的长廊里等着他们。坐在长廊里往上看,梁上有一幅一幅的画,每幅画的都不一样。大哥哥指着其中的一幅对冬荣说,你看,这是三国演义当中的情景。三国演义和我给你的红楼梦一样是名着,到时候你也可以好好读读。冬荣看着这一幅一幅的画,心想,自己要是学好了习,把每幅画都搞明白,那才是一件美事。大哥哥更对这个堂那个斋里的陈设感兴趣,他一会儿指着一个玉石做的花花绿绿的盆景说,这可是好东西。一会儿又指着一个雕满了花纹的椅子让冬荣看,说那是以前皇上坐的。冬荣其实也看不懂这些,也记不住这么多。所以当小哥哥和小秃子一起邀她去后山爬山玩耍时,她欣快的答应了。后山的制高点是佛香阁,那里有很多佛和菩萨,虽然这些小孩子并不懂,但是站在佛香阁可以远远的眺望昆明湖。冬荣一时间有了一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站在这里,看着昆明湖的美景一收眼底。可谓是美不胜收。小坠头在旁边说: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上,这可真美呀。 第64章 污渍 再好的美景也不能当饭吃,大家玩了这么长时间,早已经饥肠辘辘了。王四先生心想,自己已经当了一回出资的大老板,干脆一票干到底,再请大家去颐和园听鹂馆用餐,听说那有好多宫廷特色的食物,平时老百姓在外头是吃不着的。正到吃饭点,人也多,服务员,把这一大家子人安排在一条长条桌上。那会儿是按位置来算的,所以长条桌上的其他位置是留给别人的,也就是和别人拼桌。 王四先生给大家点了几种原先只有宫廷才有的小点心。冬荣记得最清楚的是那个栗子面的小窝头,吃起来甜甜的,入口即化,根本就不像普通窝头吃起来牙碜。知道冬荣爱吃饺子,王四先生还特意点了一盘饺子。桌子是长条的,摆盘儿只能一盘接着一盘摆。坐在这一头的人,别说够到那头的菜,就是连中间的菜都够不到。坐在中间位置的王四先生,就成了布菜官,一会儿给这个夹一筷子肉,一会儿又给那个家递一块点心。要不然就把盘子端起来,伸得直直的,让那头的人,先往自己碗里扒拉几筷子。他瞅着冬荣在那吃饺子,找不到醋和酱油,就拿起身边的酱油盘和醋盘,想给冬荣递过去。可是站起来的时候,没站稳,醋和酱油一股脑全撒在了身边拼桌的一位女同志身上。 随着王四先生大喊了一声对不起,这一家子人都抬起头停住了吃食,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原来拼桌的时候,服务员安排了一起来的一对年轻男女,坐在了王四先生旁边。男同志穿的很精神。白色的衬衣藏青色的裤子。衣服还扎在了裤子里面,中间一条锃光瓦亮的皮带。人虽然长得是普通人,但是头发精心修剪过,胡茬都处理都打理得干干净净。而他身边这位年轻姑娘,则可以用漂亮来形容。淡粉色的真丝衬衫,还微微闪着亮光。一条黑色的长裙没过膝盖。乌黑的长发用粉色的丝带,轻轻拢起,梳成一个低低的马尾。鹅蛋脸上,细眉细眼,带着一分妩媚。这两个人一看,就是来公园谈恋爱的。这女同志,看见自己的真丝衬衫一下子被染了这么一大块污渍。捂着脸就哭了起来。王四先生一下慌了,拿起身上的手绢,就要对着姑娘胸口的污渍抹过去。坐在王四先生旁边的兰子一把拽住了父亲的手。摇摇头,使了个眼色。兰子和父亲换了个位置,给姑娘,擦了擦身上的污渍,可是没有用。根本擦不掉。王四先生拿出十块钱,对姑娘说:赔你十块钱,再买件新衬衫。没想到听了他这话,姑娘哭得更厉害了。王四先生的大儿子转到王四先生身边,对着王四先生的耳朵低声的说:人家衣服是真丝的,一般地儿还买不来呢,贵的很。 姑娘一直哭也不言语,大家便把目光都投向了那位小伙子,想让他帮忙说合说合。小伙子心领神会,但是面露难色的说:我们两个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后面的潜台词就不用说了,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并不熟悉彼此的脾气秉性,也说不上什么话,更谈不上替姑娘做什么主。 兰子叫住身边的服务员,说道:能不能找点儿水,帮忙洗一洗。其实这一切,服务员都看在眼里,也挺同情这个无助的老头的,但是自己又不好说什么话,服务员说:真不巧,今天停水了。真找不到什么水,倒是咱们这儿挨着昆明湖,湖里有的是水,要不然我借你个盆儿,你从湖里舀水来看看能不能帮姑娘洗了。 那个小伙子,看看事情也不能一直这么僵着,便把自己的白衬衫脱下来只穿着汗背心说找个地儿,让姑娘换下有污渍的衬衫,先披着自己的衬衫把饭吃完了。这样,让兰子拿着那真丝衬衫,到昆明湖边上去洗一洗。那姑娘既不同意也不反对,只是一直闷着头捂着脸哭。还是服务员拿着那小伙子的白衬衫,扶着姑娘找地儿换衣服去了。兰子拿着有污渍的衬衫到昆明湖边上,一个劲儿的洗,其实洗来洗去,看的不如炫的圆,怎么都还有一处淡淡的污渍留在上面。 但是事情已经是这样了,小伙子找过来,把有污渍的衬衫拿走了,又说道:我跟她实在也是不熟,到时候我看看再劝劝她吧。这事儿一闹,一家人也没了游园的兴致便返回家去了。回家路上兰子还恨恨的说:不就一件衬衫吗?至于这么不依不饶的吗?但是没有人接她的话。而冬荣则想知道,这样一对年轻的男女,经过这样一件事还能不能结合在一起,这对象还能不能处呢?但这件事的答案,她永远都不可能知道。 第65章 小丽 虽然游园最后闹了个不欢而散,但是这次聚会,却给大家带来了家庭的温馨。唯一的遗憾是当时在天津的二姑娘没有回来跟大家一起聚会。前几年,二姑娘就已经得了肺病。每次回娘家,经王四先生精心调治肺病得到缓解,可是回到了天津,一干活一劳累,马上就又犯了。公私合营之后,王四先生手里有了点钱,特意调了几副药,给二姑娘寄了过去,让二姑娘能够多吃些日子。这次的药不仅是用来治疗肺病,更是让二姑娘调养身体,好让二姑娘早早受孕。王四先生本来就是治疗妇科的能手。这次的药里边,特意用了一些鹿茸、河车等血肉有情之品,来调理二姑娘的宫寒。二姑娘那边就托人来信,说自己怀孕了。二姑娘,结婚这么多年,这是头一次怀孕,是头胎。又加上身子骨实在是太虚,王四先生,接着又寄了一些安胎养胎药品。又给了女婿一些生活费,让二姑娘这些日子不要去出去上班了,就在家安心养胎,因为这一胎来得实在不易,况且根据王四先生对二姑娘的诊治,她这一生可能就这么一胎了。错过这村没有这店儿。如果这胎在没有保住,那身子会进一步的受损。王四先生断定,二姑娘这么脆弱的性格,也经受不住这精神上的打击。到时候,身心受病,二姑娘就会像昙花一现一样迅速的枯萎。说不定连小命都保不住了。所以王四先生是极其关心二姑娘这次怀孕的。 还有一个鲜为人知心思,王四先生埋藏了很久。当年他因为给人家堕胎入狱,在狱中他总觉得有什么因果轮回绕着他,总有一个声音会告诉他,他自己将为这个错误付出代价,而这个代价会在一个孩子身上体现。一个最重要的婴儿。这几年他学习养胎安胎的方法,借鉴了很很多古籍。来他这儿来保胎安胎的患者,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调治,从未失手。他想用这种方法,向老天爷证明,他知错了,他愿意改,他正在努力弥补自己的过失。不要让他的错误惩罚在自己的儿女,孙辈身上。这次二姑娘怀孕。王四先生除了给她在医药上来进行调养,还不停的在生活上给予帮助。同时,王四先生还偷偷出去,上香拜佛。有空就默默的祈祷。用尽所有办法,王四先生都想保她母子平安。 功夫不负有心人。那是家庭聚会不久。二姑娘抱着婴儿回娘家来了。冬荣是由二姑娘帮着接生的,所以这姐妹俩感情最深。而这种情感,传递到了下一辈身上。冬荣第一次看到姐姐的这个小婴儿时,心都要化了。姐姐,生了一个小姑娘。这是一个多可爱的小婴儿。长圆形的小脸儿上粉嘟嘟的,两块肉。虽然还没有睁眼,但冬荣已经想到,那一定一是一双水汪汪乌溜溜的大眼睛。小嘴儿,总是一张一张的,就像永远都在吃不饱找食儿一样。况且这孩子皮肤很白净,一白遮百丑,只这一点,一定是一个小美人儿。冬荣,就守着那小孩,一直看一直看。吃饭,也是匆匆拿个碗,扒了点菜饭,坐在婴儿边上陪着吃,就是那么看着这个小美人儿,怎么看都看不够。 全家人都为二姑娘平安生女而高兴。王四先生,看了这婴儿也说这孩子从小就长得漂亮,于是起名叫小丽。意为有一点小小的美丽。 二姑娘,有了这孩子之后,心情好了很多。又加上王四先生得调养,人还精神了不少。二姑娘也知道,自己有可能就这么一个孩子了,所以对这个姑娘是极其上心的。谁要摸这个孩子,都得先洗净的手,她同意了才可以摸。孩子身上的衣服,她都要检查好几遍,摸索好几遍,确定干净上面没毛没刺儿,才敢给孩子穿上。冬荣妈笑话道:我养了这么多孩子,也没见,哪个这么邪乎过。养孩子就是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不能这么邪乎。 二姑娘把这话当作耳旁风,还是按照自己的规定原则来。二姑娘的呼喊。细心呵护着这个小姑娘。冬荣也觉得自己跟小丽心有灵犀,有一天,她在院里吃饭的时候,忽然看见大家都在身边吃,猛的心里就一惊,她大叫:谁在看孩子呢,小丽会掉在地上。话音未落,就听见小丽撕心裂肺的哭声。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小丽真的自己滚到床底下来了。这一摔,把二姑娘和冬荣给心疼坏了。两个人轮班照看着小丽,再也不相信别人了。 第66章 婚变 一时间小院里的孩子多了起来。小坠头,小秃子,冬荣,还有刚出生的小丽。每天过的吵吵闹闹的很充实,王四先生似乎也体会到了天伦之乐。但是他想到大儿子结婚也有一段时间了。为什么还不要孩子呢。上次回来大儿子,一提到夫妻间的事情,就打马虎眼。作为父亲,再过多的问什么也不合适。可冬荣妈也说问到那方面的事儿,大儿子的眼神就开始躲闪。王四先生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但这一年也就这么迷迷糊糊的过去了,新年的时候大儿子,只是写了封信来,说工作忙,夫妻二人都没有回家过年。 这天,孩子们都去上学了,小丽也跟着爸爸妈妈,已经回天津了。王四先生,定点定的,得给人坐班儿去。院子里只剩下冬荣妈一个。一个人呆着,便有些寂寞,无所事事的,冬荣妈困得眼皮直打架,伴着瞌睡。可这时门忽然响了。冬荣妈定睛看了看,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是大儿子的媳妇一个人背着行李回来了。 儿媳妇见了冬荣妈像是有天大的委屈,扔下手里的行李,扑到冬荣妈怀里大哭了起来。 冬荣妈知道自己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有很多事处理不了。看到这架势,冬荣妈意识到出了天大的事,只好先安顿好儿媳妇。然后呼哧带喘的跑到街中间的卫生院去把王四先生叫了回来。 的确是出了大事。 原来这夫妇俩这么多年都是同床异梦。王四先生的大儿子不是借口工作多住在宿舍,就是主动要求出差,到外面去。家都很少回,两人更是几乎没有什么夫妻生活。儿媳妇天天的就跟守活寡一样。即使是回了家,王四先生的大儿子也是买瓶酒,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晚上到了家里往床上一躺就睡了。儿媳妇只有去给他脱鞋盖被的份儿。但是王四先生的大儿子爱着老岳父是自己的老领导面子上还是过得去的。人前人后,跟儿媳妇,两个人还是装得相敬如宾,恩恩爱爱。有什么大的事情也是成双入对的出现。今年老岳父从职位上退了下来。过起了离休生活。王四先生的大儿子便不那么老实了。有时候甚至当着老岳父的面,和儿媳妇说话也不那么客气了。但是大家想都是一家人,你让着点我我让着点你,日子也就这么凑活的过了。没想到供销社今年来了一个卖酒的姑娘。解放前,这姑娘十几岁的时候,在上海当过舞女,为了能和上层社会的人搭讪。她学了习,会写字,恶补了一些文学知识,甚至还会飙几句洋文。因为能写字,会算账,又懂酒认酒,那酒只要往她鼻子一过,她就知道哪个好哪个坏,哪些兑了水。所以今年让她去供销社卖酒。王四先生的大儿子经常去那里打酒。两个人一来二去就认识了,谈起酒来,两个人说的头头是道,王四先生的大儿子早年求学的时候,跟着资本家的大伯里出外进的在酒这方面也是行家。两个人越聊越兴奋,便相约着品酒喝酒。酒这个东西是最乱性的。一对儿年轻男女,大晚上的,又互相看的对眼儿,喝的醉醺醺的。就干了不应该干的事情,睡到了一起。第一次,也许是偶然的,但是之后发现没有人知道。便很快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第67章 撤职 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王四先生的大儿子和这个从前的舞女这么不清不白的,总会有人发现。有人便向冬荣的嫂子那里去汇报了。这也不能算人家多管闲事。反而应该说是伸张正义。其实王四先生的儿媳妇,虽然看起来憨厚,文化水平不高,但是心思是极其缜密的。她早就发现自己的丈夫不对劲。以前只是夫妻之间比较冷淡,但是在人前人后还可以相敬如宾。但是他现在对自己多的只是厌恶,连应付都懒得应付了。她只是不想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她想保护夫妻之间,最后的那一点颜面。想把这个家艰难的维系下去。 可是现在流言蜚语越来越多,到处风言风语,自己再想瞒着,已然是瞒不住了。她三番五次想找丈夫谈一谈。到办公室里去堵他,他避而不见。约他一起去父亲家拜个寿过个节,他称病回避。最后她称自己病了,住进了医院里,结果丈夫居然都没有去看她一眼。冬荣的嫂子彻底的绝望了,她现在连见丈夫一面都很难,不知道还能向谁去求助,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她只好将此事告诉了自己的父亲。其实王四先生的大儿子的老岳父早已经听说了此事。以前很欣赏这个小伙子,他极力促成了这件婚事,但现在他一直对女婿很不满意。虽然自己从职位上已经退下来了,但是还未到人走茶凉的地步,自己的声望依然都在,现在的一把手大多也是自己的老部下。既然现在女儿已经向自己求助了,说明女儿已经寒了心了。也该是自己出手教训教训这个小子的时候了。 很快就有了粮食局局长和供销社小售货员捉奸在床的事实。一个党员干部出现生活作风问题是一定要被处理的。于是王四先生的大儿子撤职了。再让他转做其他工作的时候,底下的干部来问他老岳父的意见。老头子说:他不是总觉得自己肚子里墨水多吗?好看书吗?嫌我闺女没文化,不能跟他精神交流,那就让他去看图书馆吧,那里书多让他一辈子都看不够。 就这样王四先生的大儿子,从一个粮食局长一下子跌到了一个图书管理员。冬荣的嫂子反而慌了,本来她求助于自己的父亲是想让老爷子管管女婿,让丈夫回到自己的身边来,后来老爷子处理丈夫又是捉奸又是撤职,她看到丈夫眼中的愤恨反而又心疼起来。她又去找父亲替丈夫求情。但是老爷子却拿以前带兵打仗的那一套来教她,说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小孩子不听话,就得打屁股,你不把他打疼了打服了他是不会服软的。只有把他逼到绝路上,他才能痛改前非,才能向你低头认错。这时候他回到你身边,过不了几天,他还是狗改不了吃屎。直到那时,他心里真的怕了,那时候他回来,才是真正的回来了。你们两个从此才会有好日子过。 冬荣的嫂子将信将疑,但是却又被事实打脸了。一天回来,发现丈夫,悄不禁儿的把所有的东西全搬走了。后来一打听,他竟然去和那个小售货员同居去了。冬荣的嫂子坐在床上哭了一宿,直到泪干了才发觉这样也不是个事儿,还得去搬救兵,她想不到其他人了,只好到北京来找王四先生夫妇。 第68章 离婚 王四先生夫妇,其实是很认可这个儿媳妇的。听儿媳妇这番哭诉之后如同晴天霹雳,想想这几年婚后这小两口的表现,王四先生早就看出些端倪。但猜想并不作数,扭转猜想,还要靠幻想,可是现在幻想已经破灭了,剩下的只有残酷的事实。王四先生一刻都等不及了,让儿媳陪着,他去邮局发电报。 那时候只有有急事的时候,才会发电报,一般人都是托人带口信儿,或者写信,电报是按字数来收费的,一个字就要好几毛钱,贵的很,一直到上世纪末,还有专门的一类语文试题是考发电报的。这种题,一般先给你一个情景。让你拟一封电报,既要把事情说明白,还要言简意赅,字数越少越好,惜字如金,因为在真实世界里每节省一个字,就能省出一顿饭钱来。字数多了或者事情没有说到点子上,这道题都不会得分。 王四先生,这次坚决选择立马发电报,可见他觉得这件事已经火烧眉毛了。电报只发了几个字:迅速回归家庭。电报传达时。保密性并不强,不像信件,可以亲自拆开,所以王四先生也不好在电报里点名道姓的,或者太过责骂之意,但这几个字足以让儿子明白自己的态度。之后王四先生又给儿子写了一封信,并没有一味的责骂,因为王四先生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夫妻二人已然走到了悬崖边上。亲家已经做了白脸儿,一棍子打了下去,自己再这么强硬,就真的把这孩子推到山底下去了。自己现在只能做红脸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来劝劝儿子。做完这些之后,王四先生仍不放心,但自己现在是有公差的人了,请个一天半天的假,还好说,问题不大,但是真要去湖南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的。事假不让请这么长的时间,时间长了,别说这个月的工资拿不到,就是明年该怎么定级定岗都可能会有问题。还有就是自己的体力达不到了,自己已经年过半百了,和那会去追二儿子的时候,已经比不了了,今日不比往日,自己是真的跑不动了,但这个事总要有一个人去做,还要找一个靠得住的人去做,最佳的人选依然是自己的亲侄子,王家老五的儿子。 这么多年来,看着这孩子办事,从来都有理有据的,头脑清醒。他当初要替换二儿子去台湾,又在自己坐牢的时候,帮助家里头一家老小,这个侄子在很多的时候上比儿子还要强。王家老五的儿子,听了叔叔的请求,不打兹蹦,满口答应下来。临行前,王四先生还特意嘱咐侄子,你是代表的我去的,见了你弟弟,见机行事,该打该骂,由你决定,不要有所顾忌。就这样,王家老五的儿子,跟随王四先生的大儿媳去了湖南,可是他们究竟还是晚了一步。 原来王四先生的大儿子,碰到了这个前舞女,深深的被其美貌和谈吐吸引了,认为自己邂逅了爱情,他认为他们在一起坠入了爱河,但那只是他个人的想法,这个漂亮的小姐却一直清醒的很。她看上的并不是王四先生的大儿子这个人,至少不仅仅是他这个人,而是他的地位,权力,金钱。这些在维系他们之间的关系中,占了更大的比例,甚至是绝大部分的比例。所以当她得知对方已经一无所有之后,就想结束这段关系,但是却装得假惺惺的,还装可怜,说是为了王四先生的大儿子着想,这反倒让对方误会更深了,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处处为自己着想的真爱,而不仅仅是红颜知己了。所以王四先生的大儿子,就像飞蛾扑火一样的搬了过去,他甚至一点也没有后悔自己出轨这件事。反而在为自己和小舞女今后的生活,开始着手打算了。小舞女也没有想到对方如此炽热,她慌了,自己只是想吃点儿喝点儿,好好玩玩儿,钱多点花花而已,自己并没有做好这个终身的打算,所以趁着王四先生的大儿子上班的时候,她跑了,谁也不知道她去哪了,可是跑的时候,还不忘卷走了王四先生大儿子所有的积蓄,并且把这个所谓情人带过来的行李,比如说书啊,被子啊,衣服啊,所有可以换钱的东西都卖了,变现带走了。 王四先生的侄子和儿媳找到王四先生的大儿子的时候,他已经无家可归了。除了身上这身衣服。其他衣服和被子褥子都没有了,成了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看到堂弟这副窘迫的样子,王家老五的儿子劝堂弟认错回家,但是堂弟,却拿出一封信,让他转交给妻子,他要与妻子离婚。事到如今,王四先生的儿媳妇已经无法再矜持下去了,她表示只要丈夫不离婚,回家后,这个事就算翻篇儿了,她保证不会有人再提起这一段来说事儿,她也不在乎他现在的身份地位,还说干革命工作,哪个岗位都光荣,她想借此激励丈夫重拾信心,等过几年风波过去了,一切都会向好的方向发展起来。 但是这次丈夫却心意已决,十匹马都拉不回来了。他只要求离婚。他不再和任何人交谈,只要兜里有一点钱,他就用来买酒喝。每天,他都要把自己灌得一醉方休,只有喝醉了才能忘记自己的痛苦。人们很快忘了那个年轻有为的局长,相反,人们只看到眼前,这个喝的醉醺醺,身上臭烘烘的酒鬼。王家老五的儿子,见到堂弟这番景象,知道已经无力回天了。反倒劝堂弟的媳妇放手吧,好好的生活,他没有再发电报给王四先生,因为发了也是徒增烦恼。他把自己带来的几身衣服留给了堂弟,堂弟的前妻,给前夫置办了一床被褥托他转交,这也是她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了。就这样,王四先生的前儿媳,送王四先生的侄子去了火车站回了北京,而王四先生的大儿子从始至终没有露面。 王四先生听侄子回来汇报了情况,许久没有做声。自己和冬荣妈风风雨雨这么多年,打过骂过,不停的吵吵闹闹,但自己和老伴却是幸福的,儿女是幸福的结晶,自己和老伴都希望儿女婚姻幸福,可从目前来看,几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女,没有一个是婚姻幸福的。大女儿嫁给了土匪的侄子,目前是个酒鬼,二女儿年纪轻轻的守了寡,现在远嫁天津,累得半死不活。二儿子不知死活是指望不上了。最被看好的大儿子,现在地位,金钱,家庭什么都没有了,还变成了酒鬼。想到这些不禁老泪纵横。王家老五的儿子见状,忙怪自己,事情没有处理好,王四先生却摆摆手说:不怨你,各人得来的福分就这么浅,看来是指望不上老大生儿育女了,这抱孙子的梦,也别做了。冬荣妈听见了,从屋里出来,推了推老伴儿:家里又没死人,别这么丧眉打眼的,这不还有小坠头的吗?还不是多亏了我,当初多生了几个。再过几年,小坠头就长大了,那时候姑娘认他来选,咱们可就不能再言语再跟着掺合了。王四先生被老伴儿的豁达逗乐了,笑骂道:怪不得你壮,心宽体胖的,你倒是真不搁事儿。 第69章 调教 在冬荣的印象中,从那年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大哥哥,当然大哥哥也再未娶,她与大哥哥唯一的联系是偶尔,大哥哥会寄给她几本书。因为大哥哥知道她爱读书,和自己意趣相投,所以每过几年他会把自己看过的书寄给冬荣,每每收到书,王四先生都会唉声叹气。王四先生警告冬荣不要去看,说看多了,就会和她大哥哥一样,空有一肚子学问,却不懂人事了。 从其他人口中都在责怪大哥哥不知足,不抱恩,自作自受,但冬荣总想象着大哥哥在图书馆里看书的情景,如果真做个图书管理员,天天在那里读书写字,不用搭理自己不想理的人,大哥哥应该是幸福的吧。 倒是大嫂,在刚刚和大哥哥离婚后的前几年,还是会给家里寄些家乡的特产。偶尔到北京来出差,也一定会抽时间到家里来坐坐。冬荣没有改口,还管她叫大嫂,她也很高兴听到这个称呼,她也从来不把自己当外人,哪怕只待上一两个小时,她也闲不住,帮冬荣妈洗洗涮涮,脚底下像踩了风火轮一样停不下来。每每这时,王四先生和老伴儿就怪大儿子没有福气,这么好的媳妇竟给丢掉了,大嫂听了嘿嘿一乐,也不再去为自己多说一句,多做一个解释。后来大嫂又嫁给了一个军人,不久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她写信来给家里报喜,虽然字写得歪歪扭扭,还净是错别字,但是一页信纸下来,满满的都可以蹦出喜悦来,王四先生读了信,又唏嘘不已。 但是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再也回不来了,大嫂成了别人的媳妇了。再后来大约大嫂忙着建设自己的小家庭。心思都扑在了自己的新家上,也就不再寄什么东西,写什么信了,但是每每聊天提到她,王四先生夫妇还是会给她挑起大拇指。尽管王四先生夫妇挖苦别人的话冬荣听得不少,但对于这个前大嫂,老两口却从未说过一个不字。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了,王四先生对医院的工作也习惯了,但是工作量不大,王四先生想着,应该把自己一些经验传下去,真本事传人最好不过是父传子,老大老二是没有戏了。之前冬荣妈劝自己的一句玩笑话倒是提醒了王四先生,可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四先生对小坠头可谓是更加上心了。因为他知道,小坠头现在成了唯一的人选,每周小坠头回来,他都有意无意的给小坠头灌输医学知识。 其实小坠头从前就喜欢一直泡在后院瞧王四先生给人看病。耳濡目染下来,已经有了一定的基础。会读书写字之后,王四先生发现小坠头,天生一笔好书法,所以也常让小坠头帮忙抄抄方子。所谓抄方子,就是王四先生在望闻问切后,对患者病情已然有了判断。要开具草药方子的时候,由王四先生口述,小坠头,在处方笺上,写下药品的名字和剂量。最后再由王四先生审阅,无误后签字。现在的师带徒,往往也是这个形式。一来这样,看到患者的时候,两个人同时都看到了。师傅和徒弟都有了各自的一个判断。而在抄方的过程当中,徒弟可以看到师傅对这个患者的判断理解。在用药,有不同的分歧时,可以及时的提出自己的意见和见解。作为师傅可以看到徒弟在哪里学的好,哪处已经体会到了望闻问切的重点和难点,而又在哪里没有得到真传。双方可以不停的反馈,这样功力会得到迅速的提升。当然,这样的学习,是要有一定的理论基础之上才能进行的。同时看到不懂不会的,又反过去,再从理论和书籍当中去找答案。一边学习一边实践。可谓是事半功倍。 当然王四先生看上小坠头来抄方子,也是看上了小坠头,写字写的好。 那会儿的处方不像现在,是横着写的,一行四位药,从左到右。况且现在的处方都是机打的,电脑上设计成什么格式什么字体,大家千篇一律,也看不出个好坏。而那时候,处方还是竖写的,从右上起笔,讲究的是用蝇头小楷,毛笔蘸墨一气呵成。除了毛笔字要漂亮帅气外,也要让药房抓药的师傅好认,所以草书还是不建议的,毕竟这方子写出去,人命关天。药房抓药的师傅,认不清楚的时候,如果自行臆断,有时容易误了大事。小锥头擅写楷书,毛笔字写的好,既有女孩子般的柔美,又有少儿般的力道,患者复诊的时候也常常夸赞说,这小公子写字写的好呀,药房的掌柜爱不释手,拿出了几个大夫的药方一块对比出来。可谓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王四先生的小公子抄的方子,字体漂亮帅气工整,而那几位大夫工整的略显笨拙。帅气的又过于潦草,不利于辨认。而王四先生小公子写的这个方子,看着就养眼。那时候药方的书写,也是评价大夫一项很重要的评判标准。 第70章 药方 说起药方的书写,在当时也没有一定之规。现在的药在电脑药品库维护管理的时候已经把药品的名字维护了进去,你必须按照网管维护的名称,去敲打,否则就打不出这个药来。但是那时都是手写处方,有一些中医大夫,又极其爱写药品的别名。大约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才华。也有些是为了怕自己的精髓被别人学了去。还有的,可能是跟当时自己坐堂的药店商量。别人看不懂,别的药房抓不了的药,这样就可以保证这个药方不外流。如果把牛蒡子写成大力子。还不为过,大部分人是认得的。个别大夫,为了显摆自己本领大造行深,最喜欢用一些药品生僻的别名。这时候常常会让药店的抓药师傅犯了难,甚至查阅古籍都未必能找到相应的名称,有时便自行臆断,随便抓了个药去。严谨一些的,只好让病人一趟一趟的返回去确认。曾经有一个大夫在最后一位小草六克。拿到药房去,抓药的师傅犯了难。不知道这小草是何物。那时候没有什么互联网,百度,搜狐之类的可以搜阅查找的。唯一能翻找的,就是手头的几本书。但是这种药品书籍在检索的时候,多半也是用常用名来检索。众所周知的别名是可以检索到的,但是太过于生僻的别名就未必能查到了。那边买药的主又催的急。这个抓药师傅,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自己想。后来他想想小草也可能是代表甘草之细小者。所以便把装作甘草这味药的药斗子里翻了出来,专门挑细小的称了六克去。那来抓药的也没有细问。匆匆拿回去,给病人煎煮了,喝了。直到有一天,在一次同行的聚会当中,这个抓药师傅,问起同行这件事。有没有人知道小草的正名是什么?大家面面相觑,都在摇头疑问。只有一位年岁稍长的开口说道自己也有同样的经历,但是自己是个不见真章,不死心的人。一定要问个明明白白。于是自己特意拿了药方,跟着来取药的人,找到了那位大夫,当面质问。后来才知道,那位大夫想写的是远志。把远志抓成甘草的这位师傅,现在才恍然大悟。远志是宁心安神的,而甘草是健脾和中的,两个药确实完全不搭。但好在甘草是调和诸药的一味常用的佐使药。只要不碰到个别反药,应该也无大碍。所以那人抓错了药拿回去喝了。药效可能有些减弱,但还不至于出什么安全问题。但是现在想想,也是额头直冒冷汗。 还有一些大夫,一定要写三个字的名称,即使有些药品本身就是两个字。也要加一个修饰词。当然有一些药品,本身生手会有一些区别。这时确实是应该写明白的。就拿地黄来说,分为生地黄和熟地黄。药品的生熟不同,性味归经和作用,也有了很大的区别。生地,味甘性寒,归心肝肾经。具有养阴生精,清热凉血的功效。而熟地,味甘性温,归肝肾经。具有滋阴补血,益精填髓的功效。但也有一些药物,生的和熟的可能就没有那么大的区别,比如说生薏米,炒薏米,生白术,炒白术,焦白术等等,一般来讲生品药性峻猛些滑利些,这些细微的差别,往往在于医师对病情内在细节的考量,大方向可能是一致的,但在一些细节上深度的探究,比如会问到大便干不干黏不黏,口气重不重,每多问一个细节,可能会导致用药的精准程度。 也有一些大夫愿意在药品的名称前,加上地道药材的产地,用作修饰。比如续断,要写作,川续断,代表是四川地区所产的。当然现在药品很多是种植培养的。无法过多的去追求地道药材,那么写上这个地道药材的地区名称,也仅仅成了一种修饰而已。当然也有一些产地不同的药物,功效和价格会有很大的不同,这时候就要区别对待了,比如说川贝母和浙贝母,二者都叫贝母,都有化痰散结的功效,但是因为产地不同,药效有所不同,价格也有所不同,前者更为金贵,是后者的好几倍。 也有一些大夫会把药物的炮制的方法写在草药的前面,比如说姜半夏、酒大黄等等,这种往往显示大夫对病人更精准的辩证思维。 王四先生开方子,从来不追求新奇,博人眼球,该写什么药名就写什么药名,绝不用什么奇奇怪怪的生僻的药名,来臭显摆,对于产地或者生熟和炮制方法,王四先生有自己的理解。他教导小坠头说:如果说药房药品齐全,那么精准一些也不为过,讲究在于追求对于患者病情病史的四诊合参信息完整确切,但千万别一棵树上吊死,比如说,川牛膝,怀牛膝,虽然产地不同作用有一些差别,但在多数的药效药性表现上,两者并没有显着性的差异。可以互相代替使用。尤其是现在王四先生当了公差,在医院里工作了,医院里的大夫开出的方子,一般不能外购,但草药房就那么大,常用的药肯定是有的,但有一些不常用的药品可能就没有,所以不要拘泥于某一种药品的神奇疗效,也是一方面,就像你吃饭。没买到韭黄,但是就想吃那辛辣的一口,那么韭菜也就凑合了。所以对于同类药,功效近似的药物,王四先生,让小坠头一定要学会互相互换使用,那些开了一些极少见的药品,患者跑了好几家,都没有凑齐药方的情况,在王四先生这里是不常出现的,药房里的师傅也很喜欢王四先生,有一次石膏用光了,没有及时补上,有的大夫就拱火让病人大骂药房无能,还告到院长那里去,非要让病人买了同样的药来,仿佛缺了那一味药,换了那一个,就要天塌下来一样。可是王四先生一般会调换成寒水石之类的,也免去了病人来回跑腿的麻烦。对于有些大夫,非要让病人去哪个药房,去买哪种其他药房都不具备的药,王四先生嗤之以鼻,这样的大夫大多是和药房有什么特殊的联系,才会如此。 话说回来,在医学界,有一个广为流传的小段子,现在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当时的大夫就是这么做的。这个大夫要说起来,人人都认识,那就是赫赫有名的温病学派的名医叶天士。这个故事还是王四先生,从自己的师父那里听来的。相传有一年,叶天士,家里有一个族人。犯了错,穷困潦倒,来投奔叶天士。叶天士,发现他本质并不坏,想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于是便让他收集一种树叶子,有人说是榆钱儿,也有人说是梧桐叶,反正不管怎么说就是一种不起眼的叶子。那个人不明所以,但是本着信任叶天志,就照叶天士的说的去做了。没过多久,就有一些人拿着药方来找到他,专门要买这种叶子。说是哪个药房里都没有这个药,但叶天士说你这里有这种药。原来叶天是为了帮助他在每一张方子都加上了这味药。这树叶子原先并不算是什么药,所以没有药房去备着这个。但是那时候,病人就讲个人崇拜了。叶天士的病人每天极多,要排上好长好长的队,才能等到这个名医为自己看病,叶天士的名气大,所以病人拿到了好不容易得来的药方。想着这药方可是名医叶天士,为自己看舌搭脉望面,开出来的。这药方捧在手里,就跟捧了张圣旨一样,哪敢调换上边的一味药。所以不论千辛万苦,也一定要把上面的药抓齐。于是叶天士,就顺水推舟,叫他们去到自己的族人这里,拿那味树叶子。树上掉下来的树叶子,本来是一点成本都没有的,但是现在又供不应求,都卖给了这些抓草药的人。所以这族人一下子就发了小财。一些商机极重的人,见着族人发了财,也都学着他开始摘这种树叶子。然后把树叶子晾干存起来,也当作草药,想着自己也能够发一笔横财。但是没想到,叶天士见自己的那个族人已经有了一些做小买卖的本钱。本来他只是想着帮助他渡过难关,也没想着让他这样依靠自己不劳而获。所以叶天士见好就收。从此方子里再也没出现那味药。那些囤树叶的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叶子发霉了烂掉了。而自己的发财梦,到头来变成了空欢喜一场。 第71章 捣蛋 在王四先生悉心调教小坠头的同时。却横出了一个乱世魔王。这便是王四先生的外孙,小秃子。原来人常说聪明的脑袋不长毛,也是有一些道理的。小秃子几岁了头上还是光光的。但是这个没毛的脑袋瓜子里,想的事情可不比别人少。别看他比小坠头小了好几岁,而且还小着一辈儿。奈何他智力超群,脑袋瓜子灵光的很。他可不愿意把时间都浪费在跟小姨儿冬荣玩什么跳皮筋儿过家家儿上。他见王四先生调教自己的小舅儿学本事,他便嚷嚷着自己也要学,自己以后要当名医,要自己开个大医馆。王四先生,其实早就发现小秃子头脑特别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而且过目不忘。王四先生也不是不想教他,奈何他年纪太小。况且他不跟自己的姓儿。自己姓王小坠头姓王,但是他却姓张,说到底是个外姓人。孰近孰远,王四先生心里掂量的门儿清。 但是别看小秃子年纪小,志向却极高,他可不想跟自己妈妈一样天天在地里摸爬滚打。他要当上等人,他要活得更体面,更有尊严。眼吧前儿就有这么一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他又怎么可能放手呢?他要想尽一切办法,牢牢的把这个机会抓到手里。他一定要跟小坠头,争个高低上下。他之所以这么做,还有一点是大家都不知道的,但是小秃子却深深的把这件事埋在了心底。原来小坠头是他娘兰子接生的,所以小秃子的母亲从小就非常疼爱小坠头。这种对自己小弟弟的疼爱,甚至有时超过了对自己儿子的疼爱。小秃子总认为小舅儿比自己辈儿大年龄长,处处应该让着自己。但是自己的母亲却教育他处处要让着小坠头。吃喝要先紧着自己的小舅儿就吃。并且自己的母亲也确实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点。两个人要是同时摔倒了,自己的母亲肯定是先去抱小坠头而不是自己。碗里就剩一块肉了,自己的母亲一定要夹起来给小坠头吃,而不是自己。兰子其实以为自己的儿子岁数还小,不懂得这些,况且自己的儿子现在是寄人篱下,就应该吃亏忍让。但小秃子是一个心理极其早熟的孩子。他把这一切一切的不公平,都积攒在心里。心里想着,总有一天自己要超过小坠头,成为家里头万人瞩目的那一道光。 王四先生,让小坠头抄方子,小秃子也抢支毛笔抄,王四先生见自己心爱的狼豪,被小秃子一通乱写。秃噜了毛,心疼坏了。便罚外孙站不许再写,可小秃子不服气,站着也要写。 周日一个老病人来到家里。因为是老熟人,想让王四先生调理调理身体,把把脉开个小方。王四先生手把手的教小坠头。耐心为小坠头讲解,这个人的脸色是怎么样?舌苔厚不厚腻不腻。自己凭了脉,又让小坠头搭一遍脉,让小坠头仔细体会,这脉相如何。小秃子见了这么好的机会,哪里肯放过,非要那人,再吐出舌头来让自己看一遍,一个七八岁的小屁孩儿还命令人家,配合自己凭脉。开始,那人只认为小孩子淘气,笑笑不言语。但是小秃子却一本正经的。那人见了,微微皱了一下眉。王四先生最擅望闻问切,自然不会放过这一细节,心想着人家是烦了小秃子。便叫冬荣带小秃子出去。小秃子不但不肯,反倒掷地有声的和王四先生辩论开来,说人家是里热,不是表热,为什么不用黄芩反而用连翘。王四先生当着外人的面不便发作,只得点头哈腰给人家赔不是,赶紧让小坠头送客,可是小秃子并不认输,还背起了伤寒金匮里面的条文来和王四先生对质。王四先生也没有想到,这小孩子,竟然背的这么好,还是偷学偷来的。自己念叨一遍,小坠头不曾背熟,这小娃娃倒是倒背如流了。担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气愤,他狠狠的教训了外孙一番,明确说到,如果他再这样,就把他送回自己家里去,不要再在这里上学了。 孰轻孰重小秃子还是分得清的,上学当然更重要,从那以后,他便不敢再造次了,但还在偷偷的学着。 第72章 干净 又是一年暑假,这是冬荣最快乐的时刻。这年暑假,大哥不会再回来了,但是二姐带着小丽从天津赶了过来,大姐也带着黑丫头从农村过来了,有了两个小姑娘陪伴,冬荣反而更开心了。 不知为什么,冬荣从小就爱干净。家门口,胡同里的厕所,是为大家应急用的,粪车要许久才过来淘一次粪,夏天,里边的蚊子苍蝇,嗡嗡的飞的,坑边上到处都可看见白呼呼的大蛆。有时错过了淘粪,粪水流的满地都是,人们要赤脚趟着粪水走过去如厕,回家还得从井里打水冲脚。到了冬天就更可怕了,粪水会在地面上结成冰,黄黄的,一走一打滑。冬荣每次去上厕所的时候,都会在心里默念着,别摔倒别摔倒,千万别摔倒。要不然摔在粪冰上,不但疼而且还脏的很。街面上的厕所要干净的多,但是走的太远,内急的时候或者大晚上的时候就不太方便了。冬荣嫌厕所臭,尤其是上大号的时候,在厕所里蹲的时间长,每次上完厕所都觉得身上头上都被熏臭了。尤其在夏天,汗臭味儿,带着熏臭的味道。所以每次冬荣上完厕所都要洗个头,要让自己干净起来。晚上她尽量少喝水,少上厕所,夜里小便便要用到尿盆,但是倒尿盆也是有学问的,北京人讲究的是一大早趁人没看见的时候不注意的时候,最好还是天黑的时候就把尿桶给倒了。免得让人撞见,因为听说撞上倒尿桶的人,这个人会一天的不吉利一天都倒霉,所以为了免得人家讨厌自己,一定要早早的把尿桶倒掉。 可是镇子东边儿砂轮厂里边的上海人,却不是这样。这些人说是上海人,其实后来打听他们很多老家都是宁波那边的,他们的作息和北京人很不相同。习惯,早上把自己收拾得利落了,吃了早点再去倒尿桶。这个时候,一般天都已经大亮了。大街上熙熙攘攘的都是人。这些出来倒尿桶的上海女人,一手提着马桶,一手,还要热情的见谁都跟谁打招呼。如果碰到同乡,自然是一通乡音,叽哩哇啦的聊上一会儿,两个人都提着马桶,只不过一个是正要去倒,另外一个是刚倒完。北京人碰到这样的场景,只好低着头,尽量绕开,假装没看见她们。可偏偏有时她们会从人群中找到熟悉的面孔,一边摇着粪桶,一边热情的打着招呼。北京人碰到这种情况,真是左右为难。又不好意思不搭理人家,但是又实在不愿意去瞧见那粪桶。只好挥挥手,匆匆走过。 所以说人们的不同习惯,可能就会带来误会,发生冲突。 冬荣,习惯上完茅房就洗头,至少要用毛巾擦擦头。现在黑丫头,小丽,两个小姑娘由她来领导,她便把这条也当成了规则去执行。黑丫头大了,会反抗了,见老姨儿又拿着桶和毛巾走过来。慌忙卷起两条辫子,握在手心儿里,一边拨弄着脑袋一边大哭,说什么也不肯洗。为这个冬荣这个做老姨儿的没少打她,当然说是打,顶多也就掴击几下屁股而已。闹得厉害了,冬荣的大姐便会出来阻止,不让冬荣给黑丫头洗头,冬荣没给黑丫头洗成头,便认定不喜欢这个外甥女,理由是这个丫头护头,不讲卫生。可是天津来的小丽不一样,她还小,只有两三岁,所谓三岁看小,八岁看老。这个小丽,从小就喜欢漂亮,冬荣便把自己的洁癖思想也灌输给了小丽。每次上完厕所回来,她都要给小丽洗头,然后抹香香,小丽倒是也很喜欢,任老姨儿摆布。尤其是在抹香香这个环节上,冬荣又用手指挑起一块豌豆大小的上海出产的菠萝蜜。往手心一抹,双手合十揉搓均匀,再轻轻的抹在小丽白白嫩嫩的小脸蛋儿上,一边抹还一边问香不香。刚能说上几句完整话的小丽,大眼睛扑扇扑扇的,小脑袋使劲的点头答道:香,特别香,香的都能引蜜蜂招蝴蝶了。 听小丽这么一说,冬荣干得更起劲儿了。而且对小丽的喜爱程度又增了一分,她像抱洋娃娃一样,把小丽搂在胸前,一口就亲了下去。没想到这一幕,正好被她二姐小丽妈逮了个正着,急急的跑过来拦住:不许亲小孩子,人嘴都臭,越大越臭,亲了小孩子,小孩子脸蛋上就会长雀子。还有啊,别老给小丽洗头了,院子里风硬,别感冒了。说完就把小丽抱走了。 冬荣叹口气,眼巴巴的看着这么个大玩具,让二姐从怀里给抱了回去。 二姐对小丽的照顾,简直可以说是无微不至,这也难怪,她好容易才有了小丽这么一个女儿,娇生惯养,在她这里都不为过。她自己省吃俭用,但从来不亏待女儿,别看小丽小,但是从来不捡别人的剩儿,天津是个爱美的城市,衣服的式样也比北京来得多。小丽妈常常去券业场逛,虽然自己买不起,但只要有新衣服的样式出现,她就会仔细打量。力求记住每一个细节,比如说袖口怎么收的,腰上有没有带扣之类的,回家自己买块布头自己裁剪。虽说不布头要比成衣便宜很多,但经过二姐的手一改,小丽身上的裙子一条一条的都贼漂亮。只有一双小红皮鞋是从商场买的,小丽很喜欢这双小皮鞋。但是就是这双小皮鞋,差点惹出一个大麻烦来。 难得有一个休息日,王四先生又提出带全家人出游。 可是有一段小路,因为刚下完雨比较泥泞,小丽还小,分不清哪块儿地儿硬,可以走过去,哪块地软的,结果一下子踩进了泥水坑里。小红皮鞋的鞋面,鞋帮儿,鞋底儿都沾满了泥巴。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儿,但在小丽看来,自己心爱的小皮鞋弄脏了,那是天大的事情,所以她立马大哭了起来。哪儿也不肯去了。小丽妈从路边揪了些草叶,给她把鞋上大块的泥巴都擦了去,但是鞋上还是可以看见污渍,所以小丽仍然哭着不干,还大声嚷嚷着说:老姨儿说了,女孩子只有干干净净的才漂亮。鞋子脏了我就变丑了,我不要当丑小鸭,我要当漂亮的高贵的白天鹅。 大人们听了都知道这肯定是冬荣给她讲了什么外国故事。而且这爱干净的毛病大约也是冬荣给她洗的脑。王四先生俯下身来,哄外孙女儿说道:小丽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小公主,我们一起出去玩,姥爷给你买好吃的行不行?无奈小丽,现在一门心思,就是要把鞋子弄干净,其他的事情东西都是老白。怎么哄也没有用的,最后她大姨儿火爆脾气上来了:别哭了,给你洗干净就行了。 没想到这招却真的管用了,因为小丽的理念中不干净的东西洗洗就干净了。干净了,就又变漂亮了。所以洗干净这招是管用的。 这么些个大人没有想到一个两三岁的娃娃,竟然有这么大的能量,可是总不好对一个吃屎的,不懂事的孩子动粗,更何况这孩子的妈妈还是多愁善感的二姑娘。别待会小丽没怎么着,二姑娘到吃了心,不高兴了,谁都知道二姑娘是极其在乎这个孩子的,这可是她的命根子。委屈了自己,也不能委屈了小丽,所以大家只能依着这个小娃娃,高兴而去,扫兴而归,不,都不算是归,是半途而废。 回到家,小丽妈在井边上用软布蘸了水,把小红皮鞋擦干净,小丽,就像个小监工一样,在旁边盯着,一会用小手指指这儿,一会儿又用小手指指那儿,说这儿有一块没擦干净,说那儿还有一点点污渍。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就像安了雷达一样,一扫过去,任何一个小小的瑕疵,都逃不过去。冬荣妈见了心疼女儿,怕累着二姑娘,本来二姑娘就身子弱,在井边蹲了一个小时了,别待会儿再累晕过去。所以她一边拎了个板凳,让二姑娘坐,一边儿过来劝劝小外孙女儿:那鞋底儿,本来就是用来踩地的,上边有点儿泥是没什么事儿的,你刷的再干净,到时候往地上一踩,不又坝址上土了。所以让你妈也歇会儿吧,差不多就得了。 小丽听了又大哭道:不行,老姨儿说了,好孩子就得干净,不可以学黑丫头,护头,又脏又丑。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本来黑丫头没去成公园,心心念念好久的了,却让着小丽给搅黄了,心里就憋着一肚子的气。现在又听小丽这么一说,敢情连老姨儿也嫌弃自己,不如小丽干净漂亮。本来从小出生在农村,从小就在地里帮妈妈干活的黑丫头,就很自卑胆怯。听了这话,她拼命的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哭也哭不出大声来,只是挤在妈妈的怀里,不停的用妈妈的衣服擦眼睛抹鼻子。冬荣的大姐,见女儿这样也心疼了,又不好说小丽和冬荣一个不字,只好拽起黑丫头和小秃子的胳膊,一手挽着一个说道:走,咱们回家去,在那儿没有人嫌弃咱们。 王四先生见状,忙过来拦住大女儿,一股邪火冲冬荣发过来:都是你,干净干净,干净的也要有个度,这么点儿的孩子都让你给教坏了。 本来冬荣刚刚听了小丽的话,就是一愣,没想到自己有口无心的一句话,竟被小丽这么秃噜了出来。正待在院里不知所措,这句话一旦说出,冬荣知道这句话就像一个重磅炸弹一样,一经抛出就会炸了锅,得罪了黑丫头是小,更糟糕的是得罪了大姐,本来冬荣已经很自责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没想到,现在父亲也开口训斥自己,冬荣也算不上个大人,十几岁的女孩子,正是脸皮薄的时候,听了这话,便也哭了起来。她现在觉得自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这边小丽妈见小丽一句话,弄哭了两个,又急又气,而小丽还在这里不依不饶的吹毛求疵。一时,气不打一处来,啪的一下,把那双小红皮鞋丢在了地上,冲小丽吼道:你都胡说些什么,快去给大姨儿道歉。 小丽妈知道小丽这一句话成了挑拨自己和大姐之间关系的导火索,本来自己身子就弱,爸爸总是给自己送医送药的,大姐看在眼里,但是明面上从来也没有说过什么风凉话,但心里是怎么想的,总要合计合计,现在可好,姐妹两个的关系,一下子就降到了冰点。可是小丽一个三岁的孩子,哪里会明白这其中的微妙关系,她只是知道这是头一次妈妈冲自己发了这么大的火,而且还当着好多的人,她先是一愣,而后嚎啕大哭。 一时间,小院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声。 总要有人来主持大局,冬荣妈站起身来吼道:当家的好不容易歇一个星期天,累了一周了,就这么会儿得空的功夫,你们跟这哭什么哭闹什么闹。兰子,你要带着两个孩子去哪啊?这么多张嘴,还等着你做饭吃呢,赶紧去做饭去。二丫头,你也刷鞋刷累了,去进屋歇会儿躺着吧。小坠头,冬荣,小秃子,黑丫头,你们几个去上街面上给当家的打瓶酒回来。说罢,冬荣妈从兜里掏出几块钱递给了小坠头。兰子和二姑娘,看妈妈真的生气了,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虽说自己已经也是当妈的人了,但是在妈妈这里,自己永远是小孩。必须要做乖乖听话的女儿。所有人都按冬荣妈的吩咐,该干什么去干什么了?王四先生又嘱咐小坠头,带一支红色的鞋油回来。听他这么一说,冬荣妈撇了一下嘴,瞟了一下王四先生。随后,冬荣妈抱起孤零零的站在井边的小丽:你看,姥爷让小舅舅去给小红皮鞋买香香去了。小丽洗完脸要抹香香,这小红皮鞋洗干净了也要抹香香,这香香啊是红色的,待会儿往皮鞋上一抹,就跟新的一样。我们小丽就又有一双新的小红皮鞋穿了。 第73章 少女 打了鞋油的小红皮鞋颜色鲜亮,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小丽又穿上了心爱的小红皮鞋,那只红色的鞋油自然也作为礼物送给了她,毕竟也没什么人还能用得上红色的鞋油。小丽吗妈拿走鞋油的时候,本来想和大姐缓和一下关系。假意让了一下:要不让黑丫头拿走吧。 冬荣的大姐撇了一下嘴:我们黑丫头可使不上这东西,我们从小就得去田里干活,穿的都是黑布鞋,哪有小丽的命好,从小打扮的像个资本家小姐似的。人家不都是常说吗,小皮鞋嘎嘎响,资本主义臭思想,我们黑丫头就是个当农民的料。 小丽妈听了她这番话,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儿的,冬荣一向是护着二姐,说道:谁说的,我现在上中学了,我们学校的女老师好多都穿裙子穿皮鞋,同学里边也有很多穿皮鞋的,可是人家都不是资本家,还是共青团员呢。 王四先生也听不过去了,瞪了大女儿一眼,兰子便不敢再做声了。 大家把小丽母女送到火车站后,冬荣的大姐也带着儿女回家了,说正好趁这时候让小秃子和黑丫头帮忙拾到拾到房子,等开学了再送小秃子过来。小院又只剩下冬荣和小坠头两个未成年人了。人一少,倒是清静了不少,王四先生一上班,院子里静得只能听到知了在叫。 冬荣正赖在床上打着滚。小坠头眼尖惊呼道:妈,快来,妹妹大出血了。 这一叫把正在院里迷瞪的冬荣妈吓了一跳。忙到屋里一看,心里却乐了。原来冬荣发育了,成了一个真正的少女,她来例假了。她轰走大惊小怪的小儿子,给他点钱,让他到街上去买点草纸回来。趁这工夫,当妈的开始对女儿进行青春期教育。 首先告诉东冬,不要惊慌,这是十几岁的女孩子都要经历的,以后来例假期间,不能吃太辛辣的,不能吃凉的,体育课要是赶上了也要和老师请假,不能跑不能跳。冬荣这才想到,上了中学以后,每次体育课总有几个女孩子,让老师安排不跑步。只是在操场上散散步,做做操什么的。开始自己还觉得是老师偏心,向着她们,现在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冬荣妈又从箱子底儿拿出一个小布袋子,布袋子是蓝色的,大概有手掌大小的宽窄,两头都缝一条橡皮筋。布带的四个角上各缝了一条绳子。冬荣妈笑着说:这是早半年就给你做好的,就等着今天派上用场了。正说着,小坠头,正好买了草纸回来,冬荣妈又把他支开,手把手的教冬荣。先抽出几张草纸,按照布带的宽窄叠好呈长条状。两头塞进布带边儿上的皮筋儿里固定住。冬荣妈说,每个女孩来例假多少是不一样的,要自己学会观察,来的多的时候就多垫几张草纸,省的漏出来,弄脏了裤子。然后又让冬荣把这个穿在了内裤里,两头的绳子系在腰上。冬荣照做了,但觉得很不舒服,想着为什么长大的女孩儿都这么麻烦呢。冬荣妈又带冬荣来到厕所里,说以后不用的时候例假带要叠好放在墙缝里。冬荣一直都有洁癖,嫌厕所脏,能少待会就少待会,哪里去注意到墙缝里还塞着这东西,现在经妈妈一指点才发现墙缝里还真得隐约看到几个带颜色的东西,冬荣妈说:你看陆家四个丫头的也在这儿,你以后也这么塞着。冬荣打心眼里不能接受这一点,说刚刚那个不是从箱子里拿出来的吗?冬荣妈用手戳了她的脑门子一下,说道:用过的就脏了,哪还能放在家里面,让你爹看见肯定是大骂丧气。 冬荣不服气的说:那我给洗干净了还不行吗? 冬荣妈烦了:不行。说罢,拉着冬荣,往院里走回去,忽然又想起什么:以后不许再给你爸揪白头发,也不要给你爸梳头了啊。 冬荣听了,十分不解,这和给爸爸揪白头发,梳头发有什么关系呢? 冬荣妈解释道:你爸这个人最忌讳这个,凡是来过事儿的女人就不可以再摸他的头了,你没看吗?你爸去理发的时候从来不找女理发师,哪怕男理发师那里排成了长队,他也就等着,女的女理发师那里一个人没有,他也不肯去,他说谁知道她是不是刚摆弄完例假带。手头又不干净,这污浊的东西是不可以碰男人的头的。 第74章 近视 冬荣听到母亲的话,怕父亲因为自己长大就不喜欢自己了。饭桌子上也闷闷不乐的。王四先生见了,有些纳闷,指着桌上的蒜苗说:今天难得你妈添了个好菜,怎么不吃呢?冬荣抬下头,看了看父亲,又撅着嘴低头不言语了。冬荣妈用唇语告诉王四先生,冬荣来月事了。王四先生听了,反而高兴的笑了,还摸了摸冬荣的脑袋:快去煮个红鸡蛋吃,这可是好事情呀。冬荣见父亲并没有因此讨厌自己。马上又开心了,但自己的确不敢胡撸父亲的脑袋了。冬荣也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有这个忌讳,父亲可是远近看妇科看的最好的中医大夫。既然母亲说每个女孩大了,都有这月事,月事不准了,还经常找父亲看,那父亲为什么要忌讳女理发师呢? 过了很久,她似乎想明白了,人总是要有一些怪习惯的,比如冬荣见过的一个女老师,总是不停的洗钥匙。冬荣还大胆的去问过,女老师说:她的宝宝总是拿了她的钥匙放在嘴里含着,有一次因为钥匙不干净,宝宝得了急性肠胃炎,拉了好几天的肚子。后来她就每天都要清洗钥匙,养成习惯就改不了了。其实现在宝宝已经大了,也不再含钥匙了,可是习惯已经养成了,看到钥匙在哪里,就想洗一洗,改也改不掉了。冬荣想,况且父母不也说自己也有臭毛病吗?上完厕所夏天洗头,冬天擦头的,大约这也是父亲的臭毛病吧。不过来着例假,身上发沉,肚子坠疼,的确也不好受,所以也吃不下什么东西。吃完饭,冬荣收拾碗筷要洗碗,冬荣妈说:放下吧,你这会儿不能着凉水,我来吧,要洗的衣服也一块拿给我吧,我一起洗了。来例假可以几天不洗衣服不刷碗,这倒也是一件好事。 冬荣这一暑假,天天抱着小说看,白天看的不过瘾,晚上还想看,但冬荣妈已经熄了灯,冬荣就趴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看,眼睛已经很累了,可是故事情节太好看了,太吸引人了,冬荣揉着眼睛接着看。 就这样一个暑假,她竟然把红楼梦,三国演义,西游记,等几大厚本的书全都读完了,像她喜欢的红楼梦,还读了不止一遍。可是一开学,冬荣就发现不对劲了,老师在黑板上写的字,都是重影,有的时候老师的字写得小了点儿,自己就看不清楚了,一次数学小测验,身为数学课代表的她,竟然只得了三分,以前她可是都是五分的,后来才发现,她把黑板上的数字5抄成了3。题都抄错了,哪里还可能对呢,老师批评她马虎不认真,但是只有她自己清楚是怎么回事。 第二次考试的时候,冬荣只好让同桌帮她先把题目抄下来,可是两个人互递本子的时候却被老师逮了个正着,老师认为他们两个考试作弊,要严肃处理,冬荣一听吓哭了,这才把自己眼睛看不清黑板的事情说了出来。 老师联系了王四先生,带女儿去看眼科,眼科大夫给冬荣测了视力,说这是近视,要配眼镜,王四先生又问了这是怎么得的,眼科大夫问冬荣是不是常在黑暗下看书写字,冬荣只好把自己这一暑假躲在被窝里看小说的事儿全都说了出来。王四先生听了,气得直跺脚,大骂大儿子不干好事,弄点破书回来,害的小女儿成了睁眼瞎。 第75章 眼镜 冬荣的眼睛近视了,已经成了一个不争的事实。北京最好的眼镜店是王府井大明眼镜店。王四先生抽空带冬荣去了一趟。冬荣的眼睛已经有了八百多度,成了真正的高度近视。听到这个度数,王四先生都有点不相信,而冬荣直接吓哭了。后悔是肯定的,王四先生想问配镜师傅,这眼睛还能不能好起来?验光的师傅说只能靠配眼镜来矫正,否则就这个度数,她连日常生活都难以维持。但是一打听,最便宜的眼镜也要八块钱。王四先生听到这个钱数又心疼了。转身就往店门口走过去。冬荣只能像个小受气包一样,跟着父亲的屁股后边儿走了出去。 走着走着,王四先生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停下来,指着路边上一块店面的招牌问冬荣:你能看清那上面的字吗?冬荣眯起眼睛看了半天,只认出一个一字来,其他的就都看不出来了。王四先生有点儿着急,指着那上面的字说:这么大个牌匾你都看不清吗?冬荣咬着嘴唇,又要哭了。 王四先生叹口气,拽着冬荣的胳膊又返回了眼镜店。 就这样冬荣有了这一生当中第一副眼镜,也是存在最久的一副眼镜。眼镜架是白色的。眼镜是透明玻璃的。因为度数高,这眼镜片做的,跟瓶底一样厚。在阳光下一圈一圈一圈的纹路提示着,这个眼镜片的度数极高。戴上眼镜,冬荣一下子发现世界变得明亮了。眼前的各种物件一下子清晰了。冬荣转过头来,望着父亲。父亲眼睛里的血丝,胡子上早晨吃早点的时候粘的面茶的麻酱都看的一清二楚。配眼镜的师傅,让冬荣戴着眼镜走两步。但是这下可麻烦了,冬荣觉得地上就跟有一个一个的坑一样,踩不稳,不知深浅。再扭头一看,很多东西都变了形,明明是应该直的东西却变成了弧形。冬荣立马觉得头晕起来,有点想吐。可是验光配镜的师傅说,因为度数高,所以眼睛需要适应这眼镜。刚戴眼镜,都会不太适应,但是戴着戴着就会好起来,大概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眼镜,不要一会儿戴,一会儿摘。 将信将疑的,冬荣戴着眼镜随父亲出了门,可是她并没有听验光师傅的,一出门她就觉得很不舒服,便把眼镜摘了去。上学的时候,她也是需要看黑板上字的时候,才会把眼镜戴起来,平时的时候或者上体育课的时候她都摘了不戴。但即使就待那么一会儿,她也觉得很不舒服,况且同学还会偷偷的笑话他,管她叫小四眼儿。但是她也不敢再抱怨什么,父亲花了这么多钱给她配了眼镜,她如果再曾曾儿,那父亲肯定会生气的。不戴眼镜的时候世界就像永远像蒙了一层雾,什么东西都是看不清的。冬荣想到有一次和母亲出去,一个人平白无故的踩了母亲那半大脚一下,踩的母亲很疼,母亲便骂对面的人是瞎么颗眼,现在想想,现在自己也是这么一个瞎么颗眼了。冬荣把火都撒在了那些大哥哥给她寄来的小说上。她把那些小说都拉倒到废品收购站去卖掉。但是当卖到那本红楼梦的时候,冬荣又舍不得了,还是把它拿了回来。毕竟这是当时大哥哥送给自己的礼物而且也是这么多年冬荣最喜欢看的一本书。冬荣抱着这唯一剩下的一本书,又去邮局寄了封信,信的内容是告诉大哥哥不要再给她寄小说来了。 第76章 大姐 这个学期的课业还是很重的。读完这个学期冬荣就要面临着是工作还是继续考高中。而哥哥学习更重要,他要面临着是不是要高考,能不能考上一所心仪的大学。王四先生的外孙子是小学,暑假放的比较早。他一放假,王四先生就把他送回了农村老家。自己的闺女儿子都忙着复习功课,一个考高中,一个考大学。王四先生也不想让这小家伙打扰自己的的闺女儿子复习。更何况大女儿刚刚又生了一个小子。外孙子年岁也不小了,正好回去,可以帮妈妈照顾一下弟弟妹妹。难得这几天院子里清静,闺女和儿子一个在前院,一个在后院都忙着复习备考。可是事情,永远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天中午王四先生下了班,回到家吃午饭。一家人在葡萄架下,吃着过水的麻酱凉面,冬荣妈自己做的手擀面。热气腾腾的出锅之后用井水一过,立马没了火气。放上切得细细的黄瓜丝码。浇上事先调好的,加了盐的咸麻酱。用筷子拌一拌。一碗香喷喷的麻酱凉面,就算做好了。王四先生,看了一上午的病。冬荣和小坠头学了一上午的习。大家都饿了。葡萄架下,阴凉阴凉的。小风一吹,也不觉得那么热。一时间大家大快朵颐。只听见嘶溜吸溜的吃面声。正这着前,有人哭着喊着开门了。小秃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进来了。一看就是从家一路跑过来的,竟然跑的满头都是汗,脸连晒带累,通红通红的。一般来讲,小秃子是个冷静有主意的孩子,还从来没看见他这样过。但这次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儿,听了好半天,王四先生才总算听明白了。大女儿生完孩子,大概是没有坐好月子。听小张秃描述的,大约是得了产褥热,现在大出血。村里人拿了块门板,正往这里抬过来。虽说是几个大汉,但抬着一个半死的人,总是慢的,所以先让小张秃一路跑过来,先给家里报信儿。王四先生听了。知道这病不是几副汤药就能把人救活的。撂下碗筷不敢再吃了,急忙忙,跟着小张秃迎了过去。临了嘱咐小坠头,递上自己的针包。又嘱咐冬荣,上医院给自己请个假。最后让冬荣妈把所有的钱都给自己带在身上。 在半道,王四先生迎上了抬门板的村民。大女儿躺在门板上,面色蜡黄。王四先生,赶紧用针,扎入她的人中,开窍醒神。现在她只提着半口气,可不能就此丢了性命。王四先生看了看女儿的手。血管已经都瘪了下去。本来王四先生就不反对西医,他觉的中西医结合,只要能把人命救回来就是好的。所以他当机立断。让村民帮着截了一辆往城里运物资的车。几个人把半死不活的兰子抬上了车。王四先生,把钱递给司机,央个司机一定把他们爷俩送到协和医院。司机也是个热心肠的人。不但把这父女俩送到了协和医院,还帮着忙前忙后。王四先生的大女儿很快得到了治疗。王四先生断的一点没错,就是产褥热。却是极其凶险的那种。但是因为送来得及时。冬荣的大姐得救了。 冬荣,听说了大姐这次遭遇,一定要跟家人去看看姐姐。当她在洁白的病房里看见姐姐的时候,简直都认不出姐姐了。大姐仿佛一下缩成了一团,就那样弱弱的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苍白的。旁边有个铁架子上一种红色的液体,顺着管子,往姐姐的手里输送过去。冬荣盯着这红色的液体不知道是什么。大姐开玩笑的说:知道吗?这是猴血,我都输猴血了。现在想想,那哪里是什么猴血,就是因为姐姐已经没血了,才输的血。但是当时大姐怕冬荣害怕,才这么故意骗她的。 小秃子和黑丫头也过来看妈了。黑丫头刚要说什么,小秃子直捂黑丫头的嘴。冬荣的大姐见了,说道:放开你妹妹,我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是不是我这几天没喂奶,你们刚生出来的小弟弟饿死了。 见妈妈已经猜出来的,小秃子只好沉重的点了点头。 王四先生怕女儿知道自己的儿子死了,心里难过,病又会加重。正暗示冬荣去劝劝她大姐。没想到,冬荣的大姐反倒自己劝起自己来:没事儿,我都这样了,能自己活过来就已然是不易了。还害的一家人,都跟着一块担惊受怕的。说着,又指着小秃子和黑丫头说:我有你们这一儿一女就够操心的了。要再添个小不点儿,指不定又累成什么样儿呢,这样倒好,大家都解脱了。 其实大家都知道,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哪有哪个母亲,自己死了儿子还能不伤心的。冬荣的大姐说这话,与其是安慰自己,更不如说是安慰家里所有的人。 从医院出来,王四先生对冬荣说:看到你大姐了吗?她是一个生命力极其顽强的人。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其实已经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了。但是她的求生欲望非常的强烈。所以阎王爷也不得不网开一面。而且她随你母亲,心宽。什么事情都能放得下,跟没事人似的。这一点,是你应该跟你大姐好好学习的。 第77章 毛痣 冬荣和小坠头的考试都结束了,就等着出成绩等消息了。冬荣的大姐也好的差不多了,今天准备出院了,冬荣帮忙去接大姐出院。这段时间,冬荣在照顾大姐的时候,和大姐旁边床的小姑娘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要说这小姑娘,可真是够倒霉的。这小姑娘平时跟冬荣聊天的时候告诉冬荣:平日里,我父母从来不让我们早晨起来提梦的事。说是早上提梦一天不幸。尤其是早晨还没吃饭,饿着肚子,就说梦里的故事,情节描写的越详细,这一天越会碰上倒霉事。可我出事的那一天,偏偏就撞了这个邪。那天我有一个同学,一大早上就跟我说她梦里梦见了这梦见了那,我越是不想听,越是堵上耳朵,她也一个劲儿的跟我说。赶巧那天我起床起晚了,还没吃早饭。好不容易捱到了中午,我一路小跑跑回家,想着早点吃中午饭。走到一个小胡同口,那条胡同可窄了,只能过一个人,偏偏对面来了一个壮汉,挑着一篮子的重物。他大约是个收废铁的,篮子里有什么铁钩子呀铁架子的。我们两个都着急过,结果就在胡同那向上了。他提的东西本来就宽,过也过不去。结果他强行一转身,有一个铁钩子,竟弹了出来。我当时就觉得脸上疼了一下,忽然又热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冬荣,当然知道后来是怎么回事儿了,因为这几天护士给那姑娘换药,也都唏嘘不已,这孩子真是可怜,那铁勾子,正好从她的眉毛一直剐到嘴上,整个半边脸都没了。听说那个收废铁的,慌了神儿,赶忙把她送到医院,但是一见这姑娘这么重,医生也说要转大医院,他便趁乱跑了。这姑娘的父母,把孩子送到医院来,可是医生说,保住生命倒是没有什么难的。可是那时候也不讲什么整容的。都是基础医疗。姑娘的脸上伤口太大了,即使缝合了以后也会留下一道难看的大疤。她妈妈看了自己花朵一般的,十五六岁的姑娘。就这样成了一个大疤拉脸。被毁了容,破了相。当时就急的有点神经不正常了。他父亲只会唉声叹气。王思先生和这姑娘的父亲也聊过天,为了给孩子看病,已经欠了一屁股的债,这回去之后,鲜花一样的姑娘成了丑八怪。以后找工作嫁人,可能都成了难事。谁家碰上这样的事,不懊愤呢。 冬荣的姑娘差不多大小。两个人一见如故。冬荣打量着这姑娘的眉眼和那边没有被破了相的脸。冬荣得出了一个结论,她长得可真美呀。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那姑娘让冬荣告诉她真相,自己是不是已经变成了一个谁见了谁都觉得害怕的丑女人。一时间,冬荣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如果说不丑,那不是骗她的吗?谁受了这么大的伤,脸上有这么大的疤,还能好看吗?可是原先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如果说一下让她知道自己成了面目可憎的怪人。这个事实又太残忍了。冬容忽然想到一个办法,撩起袖子,让她看到自己手臂上一颗长着毛的大黑痣。冬荣说因为有这颗痣,自己都不好意思穿短袖的褂子。自己曾经有一个二哥,离家出走前对全家人说,只要记得冬荣手臂这颗痣,就以后可以找到这个妹妹,什么东西都可以变,只有这颗带毛的大黑痣,是仿不来的。而且这颗痣,随着年龄的增高,也长得越来越大,毛也越来越多。冬荣对着姑娘说:我有一颗天生来的,这么丑的一颗痣,我都不怕。只要不穿短袖褂子就行。你到时候脸上即使有个疤,咱们戴个面纱头巾之类的,不也就遮挡起来了。那姑娘听得出来,冬荣是真心的安慰她。便也开心的笑了。 打那以后,冬荣又多了一个毛病,就是绝不能早上提梦。她也要求全家人都不许早上起来说梦。 第78章 录取 冬荣顺利的考上了镇上最好的高中。唯一的缺点是离家有点远,小跑着还要十来分钟才能到,并且要路过那片乱坟岗子,听起来有点吓人。想想也十分好笑,人越来越大,离家的半径也越来越长了。小学的时候离家最近,走着也就两三分钟的路,初中的时候稍微远些了,要走个六七分钟才行,现在高中了,自然要更远一些。 小坠头就没有那么顺利了,一本二本的名单公布了,他名落孙山,出榜的那天,他穿得整整齐齐,精精神神去的,结果灰头土脸,憨憨搭憨回来的。回到家就一头扎在床上,痛哭流涕。其实对于这个结果,王四先生早有心理准备。虽说小儿子不笨,自己也花了不少心血和金钱,在小儿子读书这件事上。让他吃好的,穿好的,供他去读顶呱呱的学校。事与愿违,越是像个佛爷似的供着,他越是摆谱。他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到和同学的攀比上,学习反倒成了副业,有一搭无一搭的。所以这次落榜也是偶然中的必然。他学校的班主任,了解王四先生的家庭情况,特意托人带信来说,过些日子还有一些三类大学会进行补录,如果孩子很想继续深造,这个机会千万要抓住。果然几天后,老师带信来说农业大学还未录满,如果有意就赶紧回学校办理手续。 对于这个消息,王四先生是极其欢喜的,好来是个大学,小儿子被录取后家里就有了一个大学生了,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可是小坠头自己却不这么想,那时候农业大学并不是北京很有名的学校,现在中国农业大学可是响当当的九八五大学,高考没个六百四五十分是进不去的。规模也很大,光校区就分好几个,可是在那会儿,社会上的人,都希望是农转非,就是农业户口转成非农业户口。家长都希望孩子做人上人。有这种复杂的情感和思想左右,小坠头坚决不去农业大学报到。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不想当个修理地球的人。当时的人对农业大学是有误解的,认为去了农大,就是去学种地的,又做回了农民。农民这个身份,在不同的时代,人们也有着不一样的看法,现在很多人都想当农民,在北京有了农村户口,年底大队可以分红,大队还给每家每户都盖上了三层小楼,可谓是不愁吃不愁穿。有点提前进入共产主义的架势。反观住在城市里的非农业户口的工薪阶层,老家留下点房产的,几个孩子为了这点房产闹上法庭的比比皆是,而老家儿没留下家业的,子女要打拼一辈子贷款买房,多数人因此成了房奴。 所以不同的时代,人们的追求是不一样的。 小坠头,就认为去农业大学是寒碜,死活是不去的。 王四先生夫妇对于小儿子一向是溺爱的,百依百顺,既然孩子不愿意也就不想勉强。老师只好在过来招人的单位中帮忙物色,正好有一家厂子,要找个能写会算的会计,老师便想起了王四先生的小儿子,推荐了过去,在那个时候工作还是相对容易找的。更何况小坠头聪明伶俐,能说会道,能写会算。就这样,他开始了,工作挣钱。他对冬荣说道:我这辈子是上不了大学了,可是你成绩是很好的,我来供你读大学,你要好好的读高中,好好学习呀。 第79章 挨饿 小坠头的厂子离家不算远,王四先生给他整了一辆自行车,只一天功夫他就学会了骑车,每天背个小挎包,骑车上下班,中午他在厂子食堂吃,而晚上要回家吃,所以晚上王四先生夫妇、小坠头、冬荣、小秃子五个人都要在家吃饭。 冬荣妈的厨艺一直差强人意,王四先生的父亲为这拿板凳跩过她的脑袋,王四先生为此跟她吵过架,小儿子为此掀过桌,也就冬荣还算老实点,本着好吃就多吃一口,不好吃就少吃一口的原则,凑合着填饱肚子而已。小坠头年少的时候就十分挑食,现在更是如此,在他看来老妈做的饭菜,简直就像猪食一样难以下咽,一坐到饭桌子上,他就开始紧锁眉头,米饭一粒一粒往嘴里送,仿佛多送一粒就会噎着卡着一样。每次他吃完饭,桌上地上都会掉好多好多的米粒儿,碗里也会剩下不少,冬荣妈只要一说他,他就会反过来说老妈做饭,做的太难吃,要是这样,自己也能像外甥一样狼吞虎咽的。冬荣妈也并非是因为没读过书,口才不好,说不过儿子,但是她溺爱儿子,不想让儿子不高兴,所以每每这样冬荣妈都会把碗里的剩菜剩饭吃掉,把掉在桌子上的米粒儿也一粒一粒的捡起来放在嘴里,然后看着地上的食物心疼:这是造孽呀,这么好的食物,就这么白白浪费了,以后有你们挨饿的时候,真那时候,你们就知道粮食的金贵了。 真是一语成谶。冬荣妈的嘴,就跟开过光似的灵验。没过多久,三年自然灾害开始了。粮食和副食品,都是按人头份儿才能够买到。每个人给核定的数量极少。大家都开始挨饿了。老百姓有钱也买不到粮食和副食品,每个人嘴里只有一个字:饿,每个人脑袋里只想着一件事:吃。 这年的冬天,干冷干冷的,冬荣只穿了一件空心膛的棉袄,肚子里又没食儿,便越发的觉得寒冷。坐在教室里,老师也饿的讲课都无精打采的。都快变成念经了,同桌的肚子一直都在咕噜咕噜的叫,本来冬荣刚喝了水,还算占了个水饱,现在听着全班这此起彼伏的肠鸣声,很快就又觉得饿了。大部分同学都有气无力的趴在桌子上,上课盼着下课,上学便等着放学。好容易挨到中午放学,冬荣双手交叉,护住棉袄的前襟,这样以免灌入更多的冷风,一路小跑着回到家。都快变成师念经了,同桌的肚子一直都在咕噜咕噜的叫,本来东荣刚喝了水,还算占了个水饱,冬荣妈靠着被活垛闭目养神,据说,这样可以减少消耗,饿的会慢些,你看那乌龟动作极慢,新陈代谢就下去了,所以活得也长久。冬荣很熟练的,从炉台上拿起一个烤得半焦的馒头,就着半缸子的凉白开,风卷残云一般。似乎还没有品到什么滋味儿就没了,这要搁在以前,冬荣一顿饭是吃不了一个馒头的。因为冬荣好吃零食,什么红薯干啊,山楂条啊,崩豆啊,种种种种,菜里的油水也大些。所以不觉得那么饿,打个比方来说,好比你早上吃的是油条,油脂含量高,到了中午也没有那么觉得饥肠辘辘,但是如果要是吃两碗稀饭,没有什么油水,那么两泡尿下去,没一个钟头你就自己觉得饿得眼睛发花了。六零年的时候就是这样,因为没有什么副食品,粮食又给的不足,人们的肚子早已经清空了,所以存不住东西,要是真是放开了管够,那么冬荣一个人能吃下三四个馒头。不一会儿,冬荣的大外甥也回来了,他尽量放慢咀嚼的速度。想多多享受美食带来的快感,但是学过生理学的人都知道,进食可以刺激身体发出信号,而这信号一发出,那就更饥饿难耐了。他实在忍不住了,便把馒头三口两口就吞了下去,吃完之后他舔舔嘴唇,意犹未尽,像极了猪八戒吞服人参果。他转过头来,看着冬荣妈委屈吧啦的说:姥姥,我还饿。 冬荣妈眼皮都懒得抬,说道:每个人都是定量给的,每个人都一样,就你老喊饿,我又不是变戏法的,哪儿给你再变一个去。 听了这话,小秃子觉得更委屈了:您和老姨儿都是女的,女的比男的本来吃的就少,你们都觉得不够吃,我不就更不够了。又找不到什么别的东西可以充饥的。主食主食不够,零嘴零嘴儿没有,不就更觉得饿了。 冬荣听了外甥的话,仔细琢磨着,这话说的也很有道理,粮食和副食品都匮乏,人们的肚子都素了,对主餐的要求反而更强烈了,况且大外甥正是青春发育期,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能吃能喝的时候,不是有句话说吗?叫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你让他也早晚各喝一碗清水粥,中午一个烤馒头,像他这个年纪,化食丹正旺盛,可不就永远是饥肠辘辘的感觉吗? 第80章 开斋 今天中午王四先生到现在还没回来,冬荣妈开始有些担心了。想让冬荣去看看他爸爸,别是饿晕在路上。听说前几天有个捡煤核儿的,捡着捡着到路边一倒就死了,还有个女的正要抱柴火回来点火。往柴火垛一歪人就没了气儿。当时要是马上有人抢救,兴许他们还能捡回一条命。这些事儿发生的时候,他们身边都有人。但是饿乏了的人,对一切都淡漠了。人们常说饱暖思淫欲。也就是说温饱是一个基础的需求。只有保证了基础,才有更高的追求。现在饿的自己的死活都顾不上了,对周围的变化事物也都不敏感了。 一家人正担心着,王四先生回来了。 一看王四先生这样就是已经饿过劲儿了,比起饿现在更觉得是累。冬荣妈正要开口问,王四先生自个儿先说了:病人太多了,累死我了,什么饿得浮肿的,贫血的,得了肝病的,这些严重的,我们都给转到大医院了。但是人一饿,就什么方法,都想到了,天暖和的时候还能找到野菜,吃野菜吃的跑肚子拉稀的,那都算好的。现在是冬天,也找不到什么野菜可以挖了。想起来吃什么橡子面、观音土。这个橡子面吃进去就会消化不良,这胃里头能舒服得了吗。况且,如果没有处理好的,还会有小毒,吃多了也会中毒。而这观音土更厉害了,吃下去倒是真的不觉得饿了,难道真的自己把自己当貔貅了?光吃不拉,这东西根本消化不了啊,撑的肚子疼的嗷嗷直叫,滋歪滋歪的。真不知道饥荒要啥时候才能过去。 经过六零年的人,听到什么橡子面观音土,想想就后怕。 橡子面,顾名思义,是用橡子果磨的,现在有人说橡子面是降糖好物。推荐给糖尿病人用来防治糖尿病。这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你倒想想,它为什么能够降血糖呢?这东西吃下去很难消化,引起消化不良,造成了一种饱腹感。肚子饱饱的,不会再想吃其他东西。糖尿病人吃下去,感觉不到饿,也就不会去吃饭了。算是被动的管住了嘴。但是这是治一经损一经,血糖低了,再去治胃病。 而所谓的观音土,虽然看上去细乎的和面粉无异。但里边的成分和面粉一点都不搭边,主要包括高岭石伊利石蒙脱石等等。提起蒙脱石散,很多孩子的家长都知道,就是止泻的药,泻利停主要的成分就是蒙脱石。所以观音土不但没有什么营养,而且吃进去还特别叫水。吃得越多,喝得越多,吃完这东西还完全拉不出屎来,所以真的有人吃观音土活活被撑死了。 冬荣妈听了王四先生说了这么多,忽然想到了什么,起身翻了翻日历牌儿。冬荣妈虽然不认字,但是会看表,会看日历牌。三角架子上,搁的大座钟到几点了,她看了就知道到点干什么事情,而日历牌是冬荣妈的一个执念,她认为这家只要有活着的人就必须要挂日历牌,过完一天,撕一张。这时候,她查看了日历牌后说道:你们再忍忍,明天就是咱们的开斋日。 听妈妈这么一说,冬荣和外甥兴奋的大声的欢呼起来。 所谓开斋,就是隔三差五的冬荣妈会从小橱柜里称出一些米来做出一大盆的米饭来供全家吃,这天不是按每天的人的口粮给定的量,而是管饱管够。哪天是开斋日,冬荣妈会根据日历牌上的黄历自行决定。也许是十天半个月后,也许是两三个月之后,但是之所以能有这么一天偶尔大家能吃顿饱饭,还得感谢冬荣妈有远见。冬荣妈平时就总是说,存米不存面,面的东西一受潮容易发霉,容易变质。而米存好了能搁好长时间都不会坏。冬荣妈经历过战争,知道粮食的金贵。所以一直保持执着忧患意识。有两个小橱柜,一直是用来存储备用粮的。橱柜满满的她心里才安心。到了一定的年头,再把这陈米换出来吃掉,再存上新米。有时候家人会抱怨,总是吃陈米而不吃新米,就是因为冬荣妈有储备粮这么一说造成的。但是现在家里人都念冬荣妈的好。要不是冬荣妈存了这备用粮,有了开斋日,偶尔给大家点盼头。还真不知道这日子怎么进行下去。 第81章 串门 第二天下午一放学,冬荣和大外甥,便像两个小跟屁虫一样跟在冬荣妈后边。大外甥手里还拿着那个平时用作称药用的小秤。这个小秤本来是用来抓药用的。在困难时期,倒成了冬荣妈手里的好帮手。因为粮食和副食品,只能按户口本上的人头份儿才能买过来。所以做饭的时候也不能多做。冬荣妈用这个小秤一个人一个人的口粮,都分别称出来,再倒到锅里。因为觉得肚子饿,不够吃,冬荣总觉得每次妈妈在小秤称量的时候动了手脚。会不会每次都像那奸商似的,把秤压得低低的,不够分量。所以后来每次妈妈在称重的时候,冬荣都要在旁边看着。冬荣妈也不急,也不恼,就让闺女看着,还打趣的说道:你看你看,这秤我也认得准,没给你少盛吧。冬荣本来就眼睛近视,这次更要凑的近近的看个仔细,但是也没有看出什么蹊跷。 但今日不同往日,今天妈说了饭管够。冬荣本来就是个急性子,看着妈妈走过来走过去,就是不忙着开小橱柜称米做饭,心里就着急。大外甥干脆用秤杆敲起秤盘铛铛铛铛的,做饭啦,做饭啦,不停的喊着。冬荣妈就像是成心逗这两个馋鬼一样,慢悠悠的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小橱柜。这小橱柜的钥匙,现在冬荣妈是天天随身携带,谁都摸不去。其实冬荣妈心里有谱着呢,她是要等儿子回来吃上第一口热乎饭,谁都没有他大儿子能吃饱更重要。其实平时冬荣也经常可以无意间看到妈妈偷偷塞给哥哥一个鸡蛋,或者一块点心之类的。冬荣看到了不会说什么,因为妈妈一直重男轻女向着哥哥,这是从小不争的事实。但是大外甥有时看见了,就气不过会嚷嚷几句。但是他叫唤他的。冬荣妈只当是听不见。就像是拳头打在了空气上,没了回音。多叫会,多饿得快。大外甥也就不再言言了。 晚上冬荣妈蒸了一大锅的米饭,还添了几个好菜。她用原先留的肥肉,熬成了油渣儿,那味道真是香的窜鼻子。又找出原先存好的辣椒,切成细细的丝儿,打了个鸡蛋花在里边,做成了辣椒炒鸡蛋。现在哥哥也不嫌妈妈做的饭难吃了,和冬荣和大外甥一起开始抢着吃饭了。一家人正吃得高兴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拍院门。 是谁在这饭点的时候来串门了,真是不懂事儿。自从开始了自然灾害,北京人就不讲了串亲戚了,北京人好面儿,原来走亲访友的,谁家的八仙桌上,都要放上几块点心。来了人,吃不吃的另说,但是面儿给足了,沏上酽酽的茶,放上点心水果。可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还哪有这些东西可以摆谱。况且这赶着饭点儿来的人,说白了,就是来蹭饭的,可是每家的粮食都是定量的,谁有富裕的粮食给你吃呢? 想到这些,都不用冬荣妈招呼,小坠头,赶忙把米饭抱到里屋去,而冬荣,赶紧把菜端进了厨房。小秃子也没闲着,赶紧用袄袖子擦自己的嘴巴子,好让人看不出来刚吃过带油的。但是来人是王家老五的儿子,冬荣妈的心一下就软了。之所以叫自然灾害,就是因为地里的收成不好。但是收成不好,公粮却不能少交,农村的日子过得更苦。王家老五的儿子,这是真的揭不开锅了,所以才想到了这一出。他往那儿一站,不知道如何开口。但是作为乳母的冬荣妈早已经猜出了几分。在王四先生夫妇眼里,这孩子是自己和全家人的恩人。知恩图报一直是一种美德。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没等王家老五的儿子开口,冬荣妈盛了一碗满满的米饭又和上刚刚吃剩的菜汤递到他的手里。然后示意让他坐下慢慢吃。也许是这米饭太诱惑人了,但也许王家老五的儿子已经感动得说不出话了,自始至终,只有呼噜呼噜的吃饭声,他一句话都没说。临走,冬荣妈还给他称了半斤小米儿,让他带回去给孩子媳妇吃。王家老五的儿子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村人,说不出什么大恩不言谢之类的漂亮话。他站在那儿,把这袋小米儿紧紧的揣在胸前,眼里噙着泪光。 第82章 生肉 现在有个时髦的词叫做躺平,但是在困难时期,人们的想象力和爆发力和解决问题的能力都达到了极致。王四先生接诊了一个奇怪的病人,这个病人有肝胆湿热的症状,口苦恶心,舌苔又黄又腻,脉弦滑。病人患了病王四先生总得问问是怎么得来的。病人几次欲言又止,看看旁边没有人,才偷偷的压低了声音跟王四先生说自己吃了肥皂。原来他是肥皂厂的,这肥皂在搁其他的添加剂之前那就是油脂,而油脂是极好的代食品。能量高,热量大,吃上一小块,能解一天的饿。我们现在人都知道要平衡膳食。每种食物搭配合适,要吃多少,搭起来就像个金字塔似的。而油脂是在金字塔尖儿,每天不能多吃。而他为了给老婆孩子省下口粮,每天就在厂子里偷偷的吃这些没有添加剂的肥皂,久而久之,这消化腺就出了问题,所以出现了很多消化不良的症状。王四先生听后也是哭笑不得,给他开了几副舒肝利胆的药。并且告诉他,他这个病三分在治,七分在养在调理,只要正常饮食吃东西了,很快就会恢复好了。可这个人不放心,又偷偷的回来,在王四先生耳边低声细语,嘱咐王四先生千万不要把这个事声张出去,怕真的会吃官司坐牢的。 其实铤而走险的也不只是他,也有人实在饿的不行,去到生产队的地里偷玉米棒子。还没有熟的玉米棒子,连核都吃下去了。玉米粒儿实际上很难消化,会有很多整吃整拉的现象。偷吃的人反侦察能力还很强,还不忘了把自己拉的屎找个僻静的地儿埋了,省得有人看到自己拉的屎里有玉米粒。 比起他们,冬荣妈做的事情,可谓是人畜无害。结结实实的饿了一个冬天之后,一到开春冬荣妈赶紧把攒下的菜籽儿,都洒在了院子里。韭菜、葱、辣椒、南瓜都是很好活的东西。但是有了这些,就可以解决一定的蔬菜供应。冬荣妈又弄来了一只会下蛋的大芦花鸡。偶尔能吃上个鸡蛋,可以很好的补充营养。 这天王四先生回来,异常的兴奋,他得到了一张肉票,可以买半斤肉。他让小秃子上街去买肉馅儿,这样回来可以拿肉馅,加上黄酱,这么一炒做成炸酱。到时候,冬荣妈的手擀面从锅里热挑出来。浇上炸酱。配上黄瓜丝,萝卜丝,白菜丝儿几种面码。当然拌面之前,还别忘了加上那几滴灵魂的陈醋。最后用筷子在碗里把各种东西拌匀。滚烫的面条,忽然一下,烫熟了面码,熏蒸的陈醋,融化了酱香。一时间陈醋的蹿香,面码的清香,肉酱的油香刺激着所有的感官,世间没有比这肉酱炸酱面更好吃的东西了。 其他人都在家兴奋的准备着食材。就等小秃子买肉馅儿回来了。没想到小秃子一进家门就开始哇哇大吐起来。吐的都是肉馅。原来小秃子买了肉馅儿,端着这肉馅儿,闻着肉腥越来越觉得香。好久都没有碰过肉腥了,好不容易看到肉馅了,实在忍不住,他就用小手指头,瀤了一点放在嘴里。觉得味道还不错,就一下一下,停不下来了。从街上走回家这一路上。一大碗的肉馅儿就都被他这样一点一点吃的只剩一个底儿了。但是这可是生肉馅,吃下去之后不一会儿,就觉得恶心难受。所以到家就全吐了。自打那之后,小张秃,再也不肯吃肉馅儿的东西了。 第83章 俄语 冬荣的高中时代,几乎是在半饥饿的状态下度过的。但是这丝毫没有减少她对知识的渴求。因为饥饿,学校对学生的考勤也不算太严格,天气极其寒冷的时候,甚至可以会放假半天让同学在家里自习。很多同学就真的放飞自我了。但是冬荣却很珍惜学习的机会。除了数学,冬荣也很喜欢学外语。那时候学校不教英语,而是俄语,外语老师是个女老师。人长得不算漂亮,但是一看就文绉绉的,戴了一副金丝边的眼镜。年轻的时候,去苏联留过学,俄语肯定说的好,但是她是南方人,其实普通话讲的不标准,口音很重,需要仔细辨认后才知道是什么意思。冬荣最喜欢听她课上大段大段的朗诵俄文诗篇或者小说。江南女子的嗓音柔美,虽然这俄文说快了,冬荣不一定都能听得懂,但是老师那副气派就让冬荣心动。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老师的身上,像极了舞台上的聚光灯。她全神贯注的朗读,声情并茂,忘记了寒冷,忽略了饥饿。左手拿书,右手时而做出配合书中内容的手势,时而推推往下滑落的金丝眼镜。冬荣坐在底下,聚精会神的听着,仿佛在欣赏一幕动听的歌剧。 对于记忆俄文单词,许多同学都挠头。怪了吧唧的发音,哪里记得住,但是冬荣每次都对答如流,其实她有自己的小窍门。比如说吧,女老师这个词,冬荣听了之后,仔细分析了一下,觉得可以用中文的谐音,五七接了妮子帮助记忆。爸爸常和病人讲,女子的事情跟七都有关系,比如说二七天癸至,说的是二七十四岁的时候女孩子会来月经。而五七三十五岁的时候,是女子由盛转衰的一个节点。因此五七也可以联想是女。妮子本来就是人们对女孩子的称呼。所以这么来记忆,很快就记住了女老师这个词的发音。而星期天这个词就更好记忆了,星期天大家都休息,爸爸哥哥不用上班儿,冬荣也不用上学。所以大家都可以在床上睡懒觉,不用下床,那么不用下床,就不用穿袜子穿鞋,所以袜子就放在了鞋里面。因此,星期天就是袜子搁在鞋里。 如果说用这种方法来记单词,其他的同学也能慢慢摸到点门道的话,接下来的事,就真的有点靠天赋了。俄语有很多的单词都有卷舌音,在我们听起来,就像是在打嘟噜。大部分的同学舌头都很硬,怎么都发不出来这种音。有的人很努力,嗓子都练哑了,也没有悟出方法。即使会打嘟噜的,也是往往一个音一个音发过去,生硬的很。但是冬荣的舌头就像是老天爷赏赐的一般,天生就会打嘟噜。第一次开口练习的时候,她就很轻松的完成了。同学们都惊呆了,老师也是眼前一亮,让她给其他同学做示范,她竟然能一直打下去,直到这口气实在是用光了,需要换气为止。回到家里,她还在继续向家里人显摆,冬荣妈笑着摆摆手说道:好啦好啦,别再打了,逗得我一直笑个不停,待会又饿了,还得多吃一口,浪费口粮。 因为饥饿学校也减少了体育课的安排,这倒是正合冬荣意,这个没有丝毫运动细胞的姑娘。虽然吃不饱,但是大家还在正常进行着日常的生活,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该看家做饭的看家做饭。日子也还要一天一天的过下去,大家依旧满怀希望的生活下去。 第84章 毕业 三年自然灾害的困难时期,终于过去了。冬荣的高中时代也快要结束了。尽管哥哥口口声声说让冬荣考大学继续深造,但是一向重男轻女的王四夫妇却不同意。在他们看来供冬荣读完了高中就是大功一件,要按先前的论起来,冬荣可以算是个女秀才了。可以了,所以最终家庭决定让冬荣高中毕业就像哥哥一样,找工作挣钱。对于这一点,冬荣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一路的求学,磕磕绊绊实属不易,但现在自己已经成年了,满十八岁了,不再是需要爸妈供养的小孩子了,责任和义务提上日程。 好就好在那时候高中毕业是管分配工作的,班主任有很大的权力来进行名额的分配。冬荣学习好,又是课代表,一直都受老师喜欢。冬荣去找老师说分配什么工作都行,但是家里的意思是要她最好一天闲饭都不要吃。所以请班主任看看,越早的工作机会越好。班主任听取了她的意见,但是还是不死心,问问她想不想继续读大学,现在有很多外地的大学,都到这儿来招生,以冬荣的成绩肯定是没问题的,但如果冬荣不去,班里排名在她后面的好几个同学都争着要去。冬荣苦笑了一下,说自己已经准备好工作了。班主任抚摸着冬荣的肩膀说道:明白了,我一定尽我所能给你安排一个你合适的工作,而且越快越好。 没过多久,班主任通知冬荣等几个人过来面谈。第一批工作机会来了。海淀区教育局要招新老师。班主任觉得冬荣学习好,至少在传递知识的时候不会误人子弟,同时,老师这个行业也比较适合女孩子干。所以就毫不犹豫的推荐了冬荣。冬荣很开心,但是又有一点小小的失望,开心的当然是心想事成,第一批就找到了工作,而且还是自己很崇拜的事业。一点点的失望是董富贵和张发财没有和自己在一起。后来才听说,她们两个一个进了工厂当工人,一个去当了会计。那会儿的毕业生,压力没有现在的孩子这么大,没有毕业就等于失业这么一说,大家都可以被分配到工作,只不过是早一点晚一些的时间问题而已。 冬荣等几个人开始了上岗前的师资培训,她每一天都一大早就坐公交车赶到海淀区教师培训学校去,这里聚集了此次海淀区从本区各个学校挑选的优秀毕业生,这些毕业生正好利用暑假时间进行培训,而九月份一开学,他们就要奔赴到海淀区的各个小学,正式成为一名新教师,开始自己的教学生涯。 虽说那时候还不讲什么持证上岗,也缺乏实质性的考核内容,但是大家都很积极,没有糊弄事儿的,都正儿八经的按计划来完成培训。几乎没有什么人会迟到早退。冬荣家,离的就算远了,但是问了问,还有从山后那边赶过来的,虽然说是夏天,天亮的早。但是为了不迟到,这几个从山后赶过来的准老师,每天天不亮就得出门。要走上四五里路才能找到有公交车站的地方。比起他们,冬荣觉得自己还算是幸运的。 入职前的思想动员,肯定是少不了的。教育局的领导,小教科的领导,都依次讲了话,在之后的培训,就和专业业务有关了,多半是请的海淀区各个小学的老教师给大家来授课,有点师带徒的意思。有的主要讲如何语言表达,有的讲如何备课和批改作业,还有的是重点学科,比如语文数学的培训。有一位老教师,讲课很幽默,内容也很实用,给冬荣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说作为一个老师往讲台上一站就要大方自然,为人师表嘛,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形象,而且最重要的是要有自信。还要努力取得同学们的信任。这种信任来自于各个不容忽视的细节当中。比如说点名。马上开学了,要认识新同学,你作为一个新教师站在教室前面,手里边拿着花名册,要一一点名,可是如果这个时候偏偏有一个同学的名字中含有一个生僻字,你不认识该怎么办呢?难道是秀才识字认半边,随便猜一个嘛,比如说珏字很多人就按右边念成了玉。但是这样,作为一个新老师,你的威信值一下就下降了,本来孩子们就容易欺负你,把你看轻,现在一看你连同学的名字都不认识。威信从何而来呀?所以教大家一个小窍门。你先不露声色的,把其他同学的名字都点完,然后环顾四周,问一问哪位同学还没有被点到,那个名字中含有生僻字的同学,肯定会站起来,这时候你再让他自己说出自己叫什么名字。不过这招只能用上一两次,你要快快的熟悉班上每个孩子,做到人与名相对应。 讲到这儿,她还请一位坐在下面的年轻的新老师上来演示一番。她把这次参加培训的人员名单,递到他手里,让他点名,可是没想到这个年轻的男老师,竟真的有很多人名都不认识,也算不上什么生僻字。站在台上,急得四脖子汗流的。下面哄堂大笑,这个老教师也被逗乐了,拍了拍小伙子的背,语重心长的说:窍门儿只是个小聪明而已,最多不过耍上个一两次,或者是用在两三个学生身上,这些小把戏一旦被揭穿,被发现了,那就尴尬了,但是真才实学才是更重要。这可不是弄几个小心思就可以弥补的,小伙子,还要再加油努力呀,千万别小看小学生。有时候他们问的问题,可刁钻着呢,你们可要接得住才行啊。 第85章 讲台 如果说培训有考核,那就是让每一个新的老师都按照学习过的流程备课讲课。这也是算真正走上讲台前的一个预演。只不过听课的不是学生,而是其他的新教师和老教师。每人不用讲的很长,也就是备课几分钟就可以了。但这几分钟,已经够考验人的了,而且这几分钟会影响到你之后分配到哪里去。冬荣最喜欢数学,原来又是数学课代表,所以她的备课内容是想给学生们讲明白一道数学题。头一天晚上。她把教案又拿出来,反复的研究备课。生怕自己有一点点的疏漏。直到确保无误,她才睡下。 第二天早上,她起了一个大早。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王四先生,知道今天对女儿十分重要,特意拉着女儿在坐车前去老街上吃了碗豆腐脑,加烧饼。这豆腐脑是冬荣最喜欢的早点之一。它好不好吃,主要取决于两点,一个是豆腐做的好不好?做豆腐脑的豆腐,一定要是卤水点的嫩豆腐。卤水点少了就不成形了。但是点多了,又成了老豆腐,口感不好。有时候冬荣去买豆腐脑,赶上师傅今天手上没把握好,没点成功,师傅为了保障今后的口碑,宁可这豆腐脑今天全倒掉,也坚决不卖次品。而另一点,在冬荣眼里看起来更关键,那就是做的卤汁好不好喝。每家店做的卤汁,味道也不全一样,这都是按照自己的配方过来的。舀起一勺浓厚的卤汁,可以看到里边有肉,有黄花,有木耳。卤汁,讲究的是不浓不稀,味道不咸不淡,既要显现出里边的鲜味别做得苦咸苦咸的,又不能白不此列的让人尝出肉腥味儿。把这热气腾腾的卤汁浇在嫩豆腐上,然后放上自己喜欢的一些佐料,拿勺一拌,便成了一碗香喷喷的豆腐脑。但是早点不能光吃稀的不吃干的,这干的,就是那刚出炉的麻酱烧饼。一只好的麻酱烧饼,形状要圆,要鼓溜,这说明里边的面呀,油啊,都是火候到的。端上来,就瘪塌塌的,肯定让人看着就没有了眼缘,之后咬上一口,就能判断这个烧饼是不是高人做的。好的烧饼,在口中的层次感,是非常分明的。芝麻盖儿的脆,麻酱面皮儿的多层次,烧饼底儿的酥。只这一口,就能分辨得明明白白。再咀嚼一口,好吃的麻酱烧饼应该刺激所有的味蕾。咬到芝麻粒儿迸发的油香,面皮中每层的麻酱香。另外还有烘烤特有的焦香和和面时所放的椒盐香。椒盐可以增加回味,但是放多了口感又变麻了,所以这不多不少之间,正好体现了中国人美食的中庸之道。 这天早晨的豆腐脑和烧饼,都极其的好吃。王四先生看着女儿开心的吃好,又把她送上公交车。女儿的学识肯定是没问题的,但是女儿胆小羞涩。临上车前,王四先生还嘱咐她要胆大,就像是讲给妈妈哥哥一样就没问题了。 每个新老师讲的也都不一样,有的,竟也唱个歌,跳个舞之类的。还有一个老师,一紧张竟然讲错了题。但是后来听说被分配到学校去当了大队辅导员。因为她不会讲课,所以就在其他方面钻营。最后竟然一路青云直上,当副校长、校长,最后还到小教科去当领导了。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喊到冬荣名字的时候,冬荣站起来从自己的座位上走向讲台。只这着一小截路,冬荣却觉得走了很久,而且脑子里空白的,嗡嗡直响。以前都是自己在讲台下面,听老师讲课,现在却要走在讲台上面给别人讲课。搁谁谁能不紧张呢?但是冬荣仿佛天生就是一个讲者,尽管刚才脑袋里还是一片空白,但站在讲台的一刹那,突然什么都想起来了,明明白白。冬荣在上面讲着,还看到底下的人不停频频的点头微笑。冬荣忽然有一种预感,预感到自己一生将属于这个讲台。 第86章 科长 冬荣被分配回镇子上的小学教书,恰巧这个学校,就是她小学时代的母校。那所由娘娘庙改建而成的小学校。王四先生所在的医院,就在学校的对面,这下倒好,冬荣可以早起和王四先生一起出门上班,因为小学不同于中学大学,是坐班制,也就是说哪怕下午没有你的课,也要待到五点才能下班。王四先生的门诊部,也是五点下班,这父女俩,各自五点下班后,走出单位,又在门口碰上了,再一起走回家去,况且这上班下班的路程,最多不超过五分钟,感觉起来冬荣的生活圈子又变小了。 可惜的是,十几年前引导冬荣进入这所学校的任老师已经调走了。现在的校长年岁很大,他把冬荣介绍给了教研组长,具体的工作就由教研组长来安排了。这个组长姓唐,是个瘦高个的男同志,其实岁数也就比冬荣大个七八岁。原来是在部队当过兵的,考虑到冬荣刚来,没有什么经验,所以没有让冬荣去当班主任,只是教三四年级,也就是中年级的数学。 这么安排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二年级算是低年级,尤其是一年级的孩子太小不懂事,没有什么规矩,如意出现状况,新老师一上手,万一处理不好,就会带来很多的麻烦,冬荣自己在一年级的时候,也因为不会右手写字而闹了很多的笑话。而五六年级的高年级学生,往往有很多自己的想法,早熟一点的孩子,甚至开始青春期的逆反,说白了,就是不服管了。对于冬荣这么一个新老师,只比他们大个七八岁,很容易受欺负。相比之下,中年级的孩子,既有了一定的规矩,懂事,又没有那么淘气,顽皮。新老师与他们相处,可以更好的度过实习期,更多的进行磨合。从这些安排上,冬荣对着个教研组长,其实就是自己的科长,一个中层干部,充满了敬意,冬荣后来去局里开会时也听说其他学校有一些老教师,仗着自己资格老,对新同事吆五喝六的,还故意在学生和家长面前让新教师下不来台,难堪。现在想想,冬荣很庆幸自己赶上了这么一个好领导好科长。 唐科长还很有责任感,做事情有担当,有一次下午没有课,几个年轻人凑到一起来打几局克郎棋,消遣消遣。为什么这其说是打呢?因为这有点类似于我们现在的台球,只不过台球是用杆子来打球,要把球打到四个角的洞里去。而克郎棋,是用杆子来打棋子,这棋子有点像我们的象棋。要尽快的把自己的棋子打到四边的洞里去。还有一点不一样的是,克郎棋的桌面是正方形的,而不是像台球的桌面是长方形的。冬荣几个年轻人玩得正开心,校长路过这里,他们的动静不算小,校长便走了进来。几个人一下子愣在那里了,现在收摊肯定是来不及了。校长已经开始发火了:上班时间在这里打克郎棋,你们几个还有没有规矩?几个年轻人正挨着训,唐科长听说了,急匆匆的赶过来,说道:校长您别生气,不怪他们,是我让他们打的,想着下午没有课,他们几个都是刚来没多久的,小王是新毕业刚加入咱们的教师队伍的。和大家也还都不熟悉,一起打一打克郎棋,可以很快的熟络起来,也有利于我们以后更好的开展工作,再说这几个孩子,备课也有一会儿了,我让他们起身活动活动,也就十来分钟而已。 唐科长出身好,根正苗红。还当过兵入了党,说话有分量,校长也不好再训下去,只好说:以后注意影响,休息娱乐一会儿也不是不可以,但要掌握时间。 唐科长赶忙给大家递个眼色,几个年轻人也不傻,立马应声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了。校长转身一走,唐科长马上示意大家放松,坐下,自责道,你们是我的兵,我一定会护犊子,但是这件事校长责怪的没有错。不过确实怪我没有交待清楚,课间午休的时候咱们才可以打克郎棋。看几个年轻人,还在心有余悸。唐科长又笑笑摆摆手说:我打这个可厉害了,等明天大课间的时候,我们一起来玩克朗棋,我要给你们露两手。现在咱们赶紧回去工作吧,该备课的备课,该批改作业的批改作业。 第87章 秋游 国庆节一过,学校就安排了一次秋游。老师要带着学生们去颐和园游玩。金秋的北京本来就是最美的,又选在这个很美的公园里。无论是同学还是老师心情都十分激动。如果说去公园游玩,冬荣当然是很开心的,但是这次她却有一点小小的紧张,因为她是带着任务去的。带学生们出去秋游,班主任的责任是最重的,虽然冬荣不是班主任,但是学校的老师也不够使,她被安排在三四年级当做班主任的副手来进行对学生的管理。那会儿学生春游秋游,可不像现在的小朋友这么幸福。出门有什么空调大巴车可以坐。那会儿的春游秋游,只能靠11路,两条腿走着去。一大早,各个年级的同学们,就在学校门口排好了队,由各自的班主任依次带出,领头的一般都是男老师,体育老师往往责无旁贷。领头的体育老师,扛着旗子,因为他体力好,所以负责探路领队吹口哨。每个班有两名负责的老师,班主任在前面领着队伍,而像冬荣这样作为副手的,就在后面督促着同学们别掉队。就这样,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那时候没有这么多修的柏油马路,大部分的路都是土路,这也有一个好处,就是插近道很方便。体育老师,往往头一天,去探过路,哪条路好走,哪条路更近,他心里最有数。他可以带领着队伍用最短的时间,最快的速度到达公园。那时候因为没有这么多便捷的交通工具,所以人往往都很能走路,一天走个十几里路,都是不在话下的。小朋友们也是从小跟爹妈练出来的,所以走这些路,没有一个人喊累喊苦的。反而因为知道马上要去的是颐和园,这么一个美丽的公园,很多同学都兴奋的恨不得跑起来,要不是头里有老师们压着,他们早就冲出去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和现在不一样的,那时候路上可没有这么多的汽车,偶尔能看到一辆自行车就是不错的了。所以老师们几乎不用担心学生们会被车撞着,只要看着有没有落队的就行了。每个孩子都背着一个小书包,但是这次书包里背的不是书,本和笔。而是水和午饭。到了公园,每个班也是看班主任的情况决定,像低年级的班,班主任不敢把孩子撒得太远,只能带着他们参观。高年级的班主任要轻松一些,把孩子往一个地儿一放,约定一个集合的时间。大多数时间都是孩子们自己在玩。冬荣所带的中年级,正处于这两者之间,一般是带上一段路,在一个景点放下,然后集合,又往前走,再在一个景点放一会儿。既不能像高年级那样大撒巴掌,也不会像低年级那样手拎着手。 春游秋游是老师和学生们,学生们之间,一个最好的了解磨合的机会。午饭时间到了,冬荣带着孩子们一起在颐和园后山下面的一个大平台上席地而坐。冬荣拿出了妈妈给准备的馒头,馒头对半一掰,里面抹了一层厚厚的麻酱,还撒了一层白糖,这麻酱白糖的馒头也是冬荣的最爱。咬上一口,满齿留香,比现在的汉堡好吃多了。冬荣正吃着,却被旁边一鼻子的臭味,给吸引了过去。班上的一个小姑娘,正拿着一颗大鸭蛋在她眼前晃悠。这小姑娘是个南方人,随着爸爸到北京的厂子里来的。她一边吃着咸鸭蛋,还一边说:我妈说了,这咸鸭蛋就得吃腌的臭的,越臭越香。 大概是北京的孩子都闻不惯臭味。一个个都捏着鼻子,躲得远远的。这小姑娘反而把这臭鸭蛋当成了武器,一个一个凑上去,那些孩子便一个一个的跑着躲着,大家欢笑成了一团。冬荣看着仿佛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时代,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可是这边一瞅,把她吓了一跳。原来卤煮店的小公子,正在和中马食堂的小丫头,比谁家的东西最好吃。他们一个带了一块猪头肉。一个带了几片酱牛肉。冬荣眼瞅着那小男孩撕了一块猪头肉,塞进小姑娘的嘴里,却没拦住。她赶紧上前,把两个人分开,说道:你们两家做的东西都特别好吃,以后可不要再这么比了。再这么比下去,会伤了同学之间的感情。 两个小孩子,当然很听老师的话,于是都乖乖的又去玩儿了。冬荣倒是急了一脑门子的汗,要知道,中马食堂可是家回民的餐馆。这要是让孩子的父母知道了这细节可真是不得了。会伤害民族感情。看来当老师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要想到所有的细节。要教给孩子们的不仅仅是学习上的知识,不只是会算数,会写字而已。还要教给他们如何去做人,怎么待人接物,如何处理人际关系,冬荣想到这儿,一下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更重了。 第88章 回民 中马食堂是一家回民餐馆,虽说已经公私合营了有一段时间,但是具体的很多管理工作还是原来的老板来做。镇上有两大回民家族,丁家和马家,两家还有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所以但凡是镇上的回民,多半都是亲戚。回民不吃猪肉,讲究一点的,连汉民做的素食都不肯吃,理由是锅里原来用过荤油,他们叫做大油。冬荣在秋游回去的路上,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该不该和中马食堂的老板说一说他闺女今天吃猪头肉的事儿。说呢,怕家长会找自己和学校的麻烦,同时两家的家长会不会因此结仇,更有甚者,会不会引发镇上回民和汉民的纷争。从而加深民族矛盾,那就太可怕了。想到这儿,冬荣的头嗡嗡直响,心想:算了,还是不要说了,就当我没有看见,但是我不说了,小丁同学自己回去会不会告诉父母呢?那时候就更被动了,想到这儿,冬荣不由得把目光投向了行进队伍中的小丁同学。 恰巧的是,小丁也在找寻着小王老师,二人四目相对,小丁同学举手示意喊道:报告,我鞋带儿开了。冬荣批准她出列到路边儿去系鞋带。小丁同学故意蹲到冬荣身边,一边假装系鞋带,一边拉了拉冬荣的衣服,冬荣就势俯下身来,两人耳语交谈着,小丁并不知道她吃的是猪肉,也不太了解自己不能吃这个肉,冬荣搞明白这一点,也没有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反倒是耐心的倾听着小丁同学的想法,原来小丁同学觉得男孩家的肉很好吃,是自己平生没有吃过的味道,但是她知道父母经营有多辛苦,所以不想用这个事来打击父母,因此想请小王老师帮个小忙,回去不要提她吃了别人家的东西。冬荣想了想,点头答应了,没想到自己想不出问题的答案,小丁同学自己倒帮着解决了。小丁同学假装系好了鞋带,一溜小跑,去追赶队伍了。 回到家后,冬荣把今天发生的事和王四先生学了舌,王四先生夸女儿做的对,他说道:这就是小孩子之间闹着玩的事儿,他们单纯的很,并没有互相使坏的意思,更没有什么分裂斗争这么严重,中马食堂在老街上开了这么多年,一代一代传承下去,每一代都做得勤勤恳恳,买卖做得诚信规矩,饭菜做得有模有样。况且他们虽然是回民,但是对汉民很友好,从来不会因为顾客是什么民族而见人下菜碟。镇上的回民汉民,都很愿意去光顾那里,所以这不算什么故意隐瞒,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本来就是一种睿智的处理问题的方法。 听父亲这么一讲,冬荣心里轻松了很多,一块大石头终于可以落地了,后来春游秋游次数多了,冬荣发现,对于小孩子们来讲,去哪里是次要的。游玩当中,中午的这顿野餐,大家围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光才是重要的。那时候学校没有食堂,学生也都是镇子上的,就近入学,所以中午都是各自回家各找各妈,很少有一起聚餐的事情。只有在春游秋游的时候,大家可以一起吃饭,你尝一口我带的酱瓜丁,我来一口你带的嘟茄子。没有什么名厨名菜,都是一些家常小菜,甚至可以降级为咸菜,但是分享的乐趣却是无穷的,对孩子们来讲,永远都是别人碗里的菜香。当然,冬荣后来也会事先了解有特殊饮食要求的孩子,尽量把几个回民孩子分到一组一起吃饭,这也就避免了上次那种尴尬的局面发生了。 第89章 工资 冬荣拿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因为还是在实习期,所以只有十几块钱,但是这已经让她幸福的感觉要放飞起来了。她把工资拿到父母面前,看来看去数来数去之后,小心翼翼的从里边抽出一张五元钱递给母亲。她挣钱了,自然应该每月要交饭钱,这也代表着她自己要为这个家出一份力做一份贡献。破天荒的,母亲没有收她的钱。母亲看了看王四先生,王四先生说道:我和你妈妈商量过了。你现在在实习期,挣的也少。先自己这花吧,买点自己喜欢吃的,喜欢穿的,但是别乱花,自己够用就不错了,我们不要了。但是别和你哥讲,心眼儿小,别回来咬吃你。 看来这不收生活费是父亲的意思。冬荣头里就像有一团浆糊一样,想不明白了。因为在她眼里,王四先生,铁公鸡一样一毛不拔。人也是节俭的几近吝啬。房子是垃圾堆里捡来的砖头瓦块盖成的。自己配的药粉,也是从外边自己采药或者捡原材料才做成的。为了两块钱,差点就不让自己读书了。但这回竟不让自己交生活费。实在不知道父亲这一回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想不明白,就不再想了,还是享受当下吧。冬荣马上把心思又花在盘算着如何挥霍掉这笔巨款上面了。 首先,当然是要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虽然父母没有收自己生活费,但是自己现在挣钱了,买点东西孝敬老人家还是应该的。秋游的时候中马食堂的小丁同学带过去的酱牛肉,冬荣看着十分眼馋。现在自己有钱了也去买点给父母尝尝。因为在自己的记忆当中,家里边从来没有舍得去买过酱牛肉。母亲喜欢吃甜食,尤其爱吃稻香村的点心。豆沙馅儿,枣泥馅儿都是母亲的最爱。可是每次过节,她都舍不得吃,都要留给哥哥吃,这次我多给她买上一些。让她放开了吃。不要总是抠抠缩缩的。给哥哥买什么呢,现在他都是骑车去上班。马上就要入秋入冬了。天冷了手上有一副手套,扶着车把的时候手才不会聚敛着,那样才稳当更安全。母亲给他织过一副毛线手套,但是他要面子,嫌这个丑不肯戴,我给他买一副漂亮的,他就会用了。算来算去,最后也就还会剩下个八九块钱,那么我用这些钱给自己买点什么呢?皮鞋。冬荣一直穿的都是布鞋棉鞋。从来没有穿过皮的,学校的老师里面几乎每人都有一双皮鞋。冬荣看着羡慕极了,现在自己有钱了,也要为自己添置一双。 这个周日休息的时候,冬荣便开始了自己的采购大计划。镇上,虽然什么都有,有点心铺但是并没有稻香村的点心,有卖鞋的但没有专门的皮鞋店。所以冬荣这次准备到城里头去逛逛。冬荣一大早出发了,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各式各样的东西。回来路上还绕道去了趟中马食堂,买了一大块酱牛肉。就这样累并快乐着,冲进了家门。 第90章 牛肉 冬荣兴冲冲的拿了一大堆的东西进家门,没想到王四先生见了却并不高兴,反而埋怨起来: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懂得过日子呢?刚发了工资,就花的爪干毛净的,过日子讲究的是细水长流,这倒好,真是叫花子不留隔夜食,人家月光族还要等上几天,你这一天就把钱全花光了。冬荣站在那儿挨了父亲一顿训,正不知所措。妈妈和哥哥见冬荣委屈得又要哭了,忙上来解围,妈妈一个劲儿的夸冬荣买的各式各样的点心,最合自己心意。还赶紧挑出两块让爸爸和哥哥尝尝,王四先生也只好接过来一块吃了,但并不作评价。哥哥一边说好吃一边拿走了手套,还说这个很有用,很实用,自己很喜欢。 冬荣本来买了东西,就是为让大家高兴的,刚刚被王四先生泼了一大盆的冷水,憋屈死了,现在得到了妈妈和哥哥的好评,心情平复了一些。她赶紧拿出一双黑色的小牛皮鞋,往脚上一蹬,让全家人看看,还特意转了两圈儿问道:好看吗? 王四先生见了,心想:女儿到底是长大了,也会臭美了,自己刚刚的话,的确有些言重了,应该往回找吧找吧,便说道:这还差不多,这鞋子备下一双还是可以的,俗话说愣买不值,不买吃食,这皮鞋再不值也能穿上好多年。以后有点重要的场合,可以随时拿出来穿上。 冬荣听父亲这么一说,知道父亲已经不再生气了,便从身后的小包里掏出最重要的礼物,一下子捧到父亲的面前,想给父亲一个大大的惊喜:爸爸,您看,酱牛肉,没吃过吧,这次我买的是咱们中马食堂的。等下次再发了工资,要是我有钱了,就给您去买前门月盛斋的,那可是老字号,应该更好吃,您先尝尝这个好不好吃? 冬荣本想着父亲看到了好吃的东西,会开心起来,万万没料到,王四先生皱了皱眉,一言不发,转身进屋了,留下冬荣还伸着双手一个人晾在院里。妈妈见了,忙把冬荣手里的酱牛肉拿了过来,又指了指冬荣的鼻子说道:你这是犯了你爸爸的忌讳了,你爸爸有两种肉不肯吃,一个是兔肉,因为你爸是属兔的,所以不吃兔肉,还有一个就是这牛肉,你爸原来也是吃牛肉的,但是有一次去一家人家出诊,把人家病看好了,那家主人特别高兴,为了表示感谢,一定要给你爸爸弄一大块牛肉带回来。最新鲜的牛肉莫过于现场宰杀的。为了表示诚意,那人便把牛牵过来洗干净,要当着你爸的面儿宰了,可是那牛,仿佛通了人性一般,走到你爸爸面前,扑棱扑棱的直流眼泪。你爸是个医生,本来心就善,从前见我裹脚疼他也心疼的说什么也不让我再裹脚了。何况这也是一个生灵,你爸忙拉住那屠夫,说什么也不让人家把牛给杀了,自打那以后,你爸爸就再也不吃牛肉了,没瞧见这么多年咱家饭桌子上从来就没有过牛肉吗?不是买不起,是你爸爸不肯吃,当然了,这也不能怪你,那会儿你还没出生呢,当然知道这档子事儿。 冬荣恍然大悟,可是牛肉已经买回来了,也不能浪费啊,哥哥把她拉到一边,在她耳边悄悄地说:我们待会偷偷的吃了就行了。别再跟爸提。冬荣想想,也只好这么着了,便不情愿的点了点头,你别说,这酱牛肉可真好吃,肉瘦而且瘦肉和瘦肉之间还有筋儿,这牛筋是透明的,吃上去筋道有咬劲儿,但是又不是很费牙,不会嚼不动。可以说是柔韧弹牙,回味无穷,冬荣只吃了这一次,便爱上了这口感。后来很多年后,冬荣也吃到了兔肉,可是这兔肉,没有什么自己的味道,你和猪肉一块炖,变成了猪肉的味道,你和鸡肉一块做,就成了鸡肉的味道,可是着酱牛肉,成了冬荣一生的最爱。 第91章 伴娘 张发财,董富贵,王万有三个好朋友之间张发财率先谈起了恋爱。张发财,被分配到厂里当了会计之后,才发现自己的那点儿学识跟现在的工作需要还是有一定的差距的。自己出身不好,跟同事们走得太近,怕给别人带来麻烦,所以她决定自学。一有空她就往图书馆里钻。去的多了,发现有一个小伙子也经常去那里查资料,写东西。一来二去两个人就混熟了,这个小小伙子是清华的讲师。时不常的,还帮张发财补习补习功课。异性相吸,两个年轻人就这样产生了爱情的火花。两个人出身都不好,所以也不用谁笑话谁,但是张发财爱慕小伙子的才学。而小伙子觉得张发财是这世界上最漂亮的姑娘,浓眉大眼,活泼可爱。三个女孩子聚在一起的时候,张发财毫不掩饰自己在恋爱中的快乐。并且分享着自己在恋爱中的点点滴滴。 其实冬荣上班之后工作表现很好。加上冬荣又老实勤恳,也有不少人想给她介绍对象的。冬荣胆子小,每次有这样的事情回去必定要和王四先生汇报。王四先生心里不说,但其实就是他的门诊部,也有不少人给他的儿女介绍对象。可是王四先生这次却迟迟不肯松口。每次人家刚要开口提,他便把别人支吾走了,说什么儿女还小,想在家让他们多过孩子般的快乐生活,不想让他们很快的就为人夫为人妇。有几个胆大的介绍人直接带着小姑娘或者小伙子去了王家。想着这人到了,你总不好再驳我的面子了吧。可没成想,平日里,看着通情达理的王四先生,在这件事儿上毫不含糊。有时候甚至会当着人家的面儿,说出别人的缺点。弄得人家尴尬得下不来台。有一次一个小伙子看上去已经是很不错了。工作也好模样也不赖。王四先生问了半天,也没挑出什么毛病,如果再挑真是鸡蛋里挑骨头了。可还偏偏这骨头,就让王四先生给逮着了。那小伙子,看看王四先生一家没挑出自己什么毛病,便有些得意忘形,哼哼了几句小曲儿。王四先生立马黑下了脸。说道:娇女泪多,穷汉子唱多。你看看。又没什么高兴事儿,就跟这唱起了小曲儿,天生带着一副穷样。 后来媒人们知道王四先生对于这最小的一双儿女,呵护备至。条件甚高。便也都望而却步了。其实只有冬荣妈知道王四先生的心思,他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纵观前几个儿女,没有一个婚姻,是让家里头省心的。儿女们的婚姻不幸福。王四先生总是在自责。尤其是对于冬荣,虽然她没有几个姐姐长得漂亮,但是冬荣上过学,有知识有工作,以后不用手心向上朝婆家要钱,王四先生觉得冬荣就应该嫁一个能让自己幸福一辈子的男人。所以在婚事上就慎之又慎了。 张发财一家,可就没有这么多规矩了,听说女儿谈了恋爱,一家人都高兴得不得了,早早就把女儿嫁了出去。她出嫁那一天冬荣也去当了伴娘。冬荣和董富贵两个人,祝福张发财以后能够平平安安,早生贵子,婚姻幸福。可是婚后张发财就随男方到清华园里边去居住了。三个好朋友,再聚在一起的时间就更少了。过一阵子,张发财来找冬荣玩。说自己已经怀孕了。王四先生把了脉,确认的说是个小女孩。张发财一定要冬荣先给这小姑娘起个名字,冬荣抬起头,看了看,今天的天气可真好。就像一首歌里唱的,蓝蓝的天上白云飘。于是冬荣说就叫小云吧,这名字多好听。几个月后,张发财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孩,取名叫小云。 第92章 收徒 王四先生有时候确实感觉自己老了。首先说眼睛吧,老早就花了,现在看东西,拿近了也不是,拿远了也不是,最后没办法只好让冬荣去大明眼镜店给自己买了一副老花镜,带上才凑活活的,能继续读书写字。再者说记忆力也没有以前好。以前自己扎了几根针,开了几味药都能背出来。现在病人出了诊室的门自己忽然想到有一对药没有开,又叫病人回来,重新写方子的事情越来越多了,而病人扎了针回家还有把针给送回来的,自己竟有一根针,忘了给人家取下来。还有就是体力上大不如从前,看了一上午的病,中午回家一定要小睡上一会儿才能休息过来,要不然下午都没精神坐诊。幸好现在在门诊部,不用出诊,即使是让出诊,自己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也有点犯怵了。早先那辆自行车,也让小秃子拿去了,他上了中学,路途有点远了,想要辆自行车。有时候王四先生不得不承认。这个外孙子天资聪慧,无论是在学习上还是在体能上,都高出自己的儿女一大截儿。小坠头,学自行车只用了一天半天的时间,就算快的了。但是这孩子不到一个时辰就学会了。而冬荣到现在有半年多的时间了,都没学会。每次只要一摔跤,就不肯再学了。自己这个外孙子是真的很想学医,总是偷偷的拿自己的医书走,现在自己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有一个人能够真的学会自己一身的本事也是一件好事。 儿子虽然当了会计,但是还是学医的,只要有空就向自己请教,自己也是倾其所有来教他。小坠头在厂子的工作也不是很忙,只要一闲下来就有人向他请教,号个脉出个方。因为都知道他家里面是学医的,从小受到熏陶,会点医术,碰巧有几次还真给人看对了路子。一传十,十传百。在厂里也有了个小绰号,叫王半仙。有这么个出彩的兼职在身。这王半仙和王四先生学起医来更加努力了。 医院里也看出了这几位老大夫岁数都大了,也许哪天就可能退休不干了。所以也招了一批年轻人,过来跟着学习拜师。这几个年轻人都只有十几岁。胡大夫一心想让自己家的闺女儿子来接班的,所以坚决不收徒弟。一个姓高的小伙子被西医那边抢了去,让跟着学心电图和检验,说自己说那边缺个搞检验做心电图的。还有一个姓田的小伙子眼睛出麻疹并发症瞎了,所以让正骨那边要过去跟着学手法,以后做盲人按摩师。只剩下一个姓叶的小姑娘十几岁,没有人要。这小姑娘比冬荣还要小个四五岁。办公室的人事,带着她在院里边走了一圈,可是就是没有人想留下他,哪个科室见了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就摆摆手说这里不缺人。小姑娘急得直抹眼泪。 王四先生本来就心软,看了这小姑娘墙角抹眼泪,一下子想到了冬荣。这要是自己的闺女在外边这样受排挤。自己得有多心疼呀。小叶也是别人家的儿女。在家里也是宝贝一样哄着的。在外边儿来上班儿。何苦为难一个小姑娘呢。于是王四先生同意让小叶当自己的徒弟,平时跟着自己抄抄方子,人事上松了一口气,终于把人安排出去了,而小叶对于这个老先生也是千恩万谢。正巧冬荣那天下班来找父亲一块儿回家。小叶第一次见到冬荣,就觉得十分有缘,开口叫了声师姐。冬荣先是愣了一下,因为她第一次听人这样称呼自己,但是随即心里却觉得十分开心。 第93章 小叶 小叶这个孩子人品和医品还是不错的。每天会早早来到诊室打扫卫生,把王四先生的工作台擦得锃光瓦亮。然后沏好茶穿戴整齐,等着师父上班来。平时工作起来倒是也有眼力见儿,比如说下午太阳斜射进窗户,正好晃到了王四先生的眼睛。小叶会第一时间发觉到,然后把窗帘拉上。小叶对病人也很有同情心。碰到腿脚不好,走不动的病人,她都会上前去扶一把,甚至有时候还跑前跑后帮着病人挂号交费。 这孩子,为人淳厚朴实,真诚勤奋。但是有一样,资质是差了那么一点。王四先生给了她几本入门的书,让她读好背好。小叶也不是没有认真看,只是王四先生瞅着呢,她打开书,还没半个小时就打起了瞌睡。给她按经文讲解一遍,但是没过几日她就忘得一干二净。这要是搁在自己儿女,王四先生早就棍棒伺候了。而且自己当初学医的时候,师父对自己也是很严格的,挨打挨骂是常有的事情。但是现在师带徒不兴那一套了。王四先生只好让小叶上了个速成班。直接在跟诊的过程当中给她讲解这个病人什么症状证候,应该用什么汤头。但即使是这样,小叶一路上也是学得磕磕绊绊。 她对医学上的领悟,确实差了点意思,那和小坠头和小秃子两个人比起来,差个十万八千里呢。有一次中秋节,这孩子倒是真上心,非要打了两块月饼,送到王四先生家里去。冬荣妈倒是挺喜欢这个白白净净的姑娘,一定要留下她,跟着一块儿吃晚饭。吃完饭,王四先生一家和小叶一起在葡萄架下一边赏月一边闲聊着。王四先生给大家讲了个小故事。 话说当年有一个年轻的后生,一心想拜一位神医为师。他一直觉得,中医的脉学非常的神奇,那西游记里也写过,那孙悟空还会隔丝搭脉,意思就是把丝线绑在要看病的人的手腕上。长长的拉出来,而真正的医生,在很远的地方只号这几根丝线,通过着脉搏的震荡,就能知道丝线那一头这个人到底有什么病。这个青年听说在北边有一位神医脉号得特别准。每次病人一来,都不允许病人开口说话,然后三指一搭脉,就把病情说的神乎其神。于是年轻人,花了重金登门拜访。碰巧有一位中年妇女,正好来看病,刚要开口说话,那神医便说:闭嘴,不要说,我来断。这神医不慌不忙的把三个手指往妇女的脉上一搭。闭目养神了一会儿便说道:这位大姐,你这是吃柿子吃多了,吃的肚子疼。我给你开副小药方,你拿回去冲服立刻即好。 这年轻人和这位病人都感觉非常神奇,真是遇到神仙了,往常的大夫只能看出这是肚子疼,可能是吃坏肚子了,而这位神医连吃什么吃坏肚子的,都能说得一清二楚。 年轻人扑通一下跪下,一定要拜这位神医为师。要让神医告诉他自己是怎么算出,这位妇女是吃柿子吃的肚子疼的。神医故意拿捏着姿态,坐那慢慢的品着茶,年轻人也明白事理,立刻又递上了两个大金元宝。神医拿到这金钱,嘴上乐开了花儿,才说道:你这个傻孩子,哪是什么搭脉搭出来的,你没瞧见她一走进来就捂着肚子皱着个眉,那不是肚子疼还能是头疼脚疼。至于为什么是吃柿子吃的,你也没好好看看她的面相,坐近了你仔细看看,她嘴角还有柿子皮柿子汁呢。 讲到这儿,王四先生的儿女和外孙都笑得前仰后合。但是小叶却是一脸茫然。王四先生心想,正好用这个故事,开导开导这孩子,便问道:小叶,你通过我讲的这个故事明白了什么道理呀? 小叶想了想说道:现在也是秋天了,你想告诉我,告诉病人不要去吃柿子。吃了柿子会肚子疼。 听到小叶这么说。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愣在了那里。倒是外孙子年龄小,爱显摆。说话也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他抢着说道:您说的一点都不对,我姥爷讲这个故事的意思是说学中医要四诊合参。脉诊只是中医望闻问切的一部分,而不能作为全部,这个大夫,虽然人做的混账,但是他的望诊却做到了精辟。从病人一进屋的望形态,他就做得非常好。已然断出了病人八八九九是个什么病,他在细节上看的也很仔细。连病人嘴角有柿子皮这样的事情都不放过。所以才能准确的判断出病人的病情。 王四先生的外孙子,本来还想慷慨激昂的说下去,顺便显摆显摆自己学到的医理有多么的透彻。冬荣却在后面捶了他一下,原来冬荣看到小叶本来白白净净的脸上已经红的像煮熟的螃蟹了。小秃子这才停了嘴,冬荣妈也忙打岔道:我去把小叶买的月饼拿来切了吃了。今天的晚上月亮特别好,大家赶紧吃吃喝喝赏月。小叶,你快尝尝,这葡萄是我们家自己种的玫瑰香的,又香又甜,可好吃了。 第94章 外孙 王四先生的外孙子天资聪慧,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是随之而来的便是心高气傲。他看不上愚笨的人,他喜欢和他小舅和老姨儿聊天,因为在他看来这两个人聪明,可以跟得上他的思路,能够明白他讲些什么话。然而像小叶大夫这样的,他就不爱搭理了,因为他觉得他们不在一个层级上。说通俗点就是配不上。在学校里他也是如此,老师为此非常头疼,还因为这个请过家长。王四先生去开过家长会,老师对这个外孙子的评价,可谓是冰火两重天。一方面这孩子聪明,学东西一教就会,学校的知识他根本吃不饱,而另一方面他骄纵,只要他学会了,便催促老师往下往深了讲,全然不顾其他同学的感受。而对于能力逊色的老师,他也绝不留情面,会突然站起来和老师杠,指出老师哪哪讲错了,常常让年轻的老师下不来台。有几次老师指着他的鼻子,要把他轰出教室。他却挺直腰板立正严词的说道:讲错题的是您吧。没有这金刚钻,偏偏还揽这瓷器活。要出教室也应该是您走出去,我又没有错,为什么要出去? 结果还真是有几位老师被气哭了鼻子,跑下讲台,奔出教室,找年级组长理论去了,年级组长也不好评判,课讲错了,同学指出来也的确没有违反什么规章制度。只是这态度和架势,就像个无法无天的孙猴子一样。所以只好让班主任来请家长,看看家长能不能当那个如来佛了。王四先生去的次数多了,也不爱管了,眼瞅着这外孙子快成人了,个子比自己高一头,这么大的孩子,正在青春叛逆期,打骂只能更增加对立情绪,可是讲道理,自己又讲不过他,于是王四先生托人带信儿,让大女儿亲自过来一趟见见老师。 冬荣也是好久都没有见过大姐了。前不久,大姐刚刚生了一个女儿,但是现在看精神头还好,人确实是老了,脸黑瘦黑瘦的,皱纹也很明显了,一笑的时候,眼角的鱼尾纹,有好几条又深又长。她事先也听父亲说了一些儿子现在的情况。别看她没有读过书,上过学,但是却一点都不怵头,在授课老师班主任年级组长面前,说的有理有据,回来的时候也表现得十分自然,虽然没有人知道她到底讲了些什么,但是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儿她摆平了。 这一次同来的还有黑丫头,可冬荣的外甥,见了外甥女儿却一点都不热情。冬荣看得出来,他连自己的亲妹妹都看不上。黑丫头瞅见哥哥胸前闪亮的校徽,想伸手去摸一摸,手刚伸出去。却被哥哥打了回来。王四先生的外孙子说道:别动,脏了吧唧的手,天天在地里刨这个挖那个的,别弄脏了我的衣服。 听到他这么说,黑丫头愣在原地,惊讶羞辱委屈所有这些情绪只融合成两颗大泪珠,一直从眼眶流到了腮边,划过之处,冲洗了脸上的泥土,形成了两条清晰可见的泪痕。 啪的一声,大家都没有回过味儿来,兰子上前跳着脚,给这个高出自己一头半的大小伙子一记响亮的耳光。 全家人从没有见过这场面,兰子却正言厉色的训道:供你读书,就是为了今天忘本吗?没有你妹妹天天起早贪黑,下地种田能有你今天的好日子过吗?你今天看不起他,明天是不是连我这个做娘的也不认了,小秃子,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了,说明了,你明年一毕业就去找工作,我和你爹商量过了。不再供你读书了,高中毕业进厂挣钱养家。如果现在你表现的不好,老师没有分配你进厂,那就回家种田,种地。所以打今儿起,你自己好好掂量着,看着办。 一心想要做上等人,人上人的外孙子,终于清醒了,他求娘求姥爷:不要听那个酒鬼的,我肯定能考上大学,我成绩这么好,没有人比我更优秀了。 王四先生的大女儿却说道:那酒鬼不是别人,是你爹,投胎也是件技术活,你既然生在这个家里,就要认命,你现在唯一还能做的就是争取给老师留个好印象,毕业的时候推荐你顺利的进个厂子,当个技术员之类的,其他的好比是痴人说梦。 小秃子没有再为自己辩驳一句话,反而很安静的,替妹妹擦了擦眼泪,走到院子里看书去了。看惯外孙子趾高气扬的样子,冷不丁的,见他一言不发,王四先生竟有些心疼起来。 说也奇怪,打那之后,外孙子再也没有在学校惹过祸,老师们对这个外孙子也是赞赏有加,毕业的时候,班主任知道了他家里穷,无法继续让他深造之后,极力推荐他去了一家国企大厂,也正如兰子所预料的那样,很快他帮车间主任解决了生产技术上的难题,深得领导的看重,成了厂里最年轻的技术员。 在家庭关系上,王四先生大女儿上次那一顿训斥,犹如醍醐灌顶一般,从此后,王四先生的这个外孙子,对妹妹可谓是爱护有加,每个月的工资上交给妈妈一部分之后,剩下的只要有好吃的好喝的就买给妹妹,有时休息日还主动帮妹妹下地务农。大家都觉得这个孩子长大了,成熟了。 第95章 浩劫 几个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离家工作去了,王四先生似乎也觉得自己应该好好的颐养天年,享受享受天伦之乐了。毕竟自己岁数大了,有时候做事觉得力不从心,王四先生现在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当初我笑别人老,如今我老更可怜。但是没想到这时候社会大环境发生了改变,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这场十年的浩劫,对于京城一个普通的人家来说改变的太多了。很多人的命运也是从此开始发生了转折,走向了另一端。 受到冲击最大的竟然是踏踏实实种地的兰子,王四先生的大女儿。 那天一大早,像往常一样王四先生的大女儿安顿好两个女儿,做好了早点便下地干活去了。孩子他爹,大概又喝醉了,倒在了路边,竟一夜未归,但是这种事儿经常发生,所以她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这天,她正在地里干着活,黑丫头跑过来,哭着说:娘,出大事儿了,爹被人绑走了,说是要投到大狱里去。 王四先生的大女儿随即愣了一下,她不相信。自己的男人虽说算不上什么好人。在家里还经常对自己动个手。整天穷横穷横的。但是几十年夫妻做下来,她知道,他和他那个曾经当土匪的叔公是不一样的。杀人放火,这种违法乱纪的事儿,他是不敢干的。他也就是好喝个酒,成天喝的烂醉如泥。但是看女儿这样着急,也不像是有人给她传错了话,拿这个开玩笑。于是她放下手里的活,跟着姑娘去看看。 生产大队的院里,自己的男人的确是被人五花大绑的,正在挨批斗。她不顾一切的冲上去问自己男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这个酒鬼,竟然酒还没有全醒,说自己昨天喝了很多酒,也喝断片儿了,究竟发生什么事自己也不记得了。 生产队长,趾高气扬的说:他不记得,可是有人记得,你看看,这些都是人证,他昨天犯了反革命,说了反革命的话,现在又得就要打他的一个现行。现在就等着移送公安机关。 王四先生的大女儿是头一次替自己的男人,当众求别人。自己这么多年的婚姻一直是不幸的,一朵鲜花确实插在了臭狗屎上。但是现在她更看重的是这个男人是自己孩子的爹。虽然是在农村,但是兰子知道只要被定了反革命的即使不被判死刑,也至少要被判个十年八年的,永无出头之日。更重要的是,她不相信自己的男人会是反革命。 可现在,她哭诉求饶,只是让生产队长更加的得意洋洋。竟然当着全村老少的面羞辱斥责自己。一时间响亮的口号声,此起彼伏的责骂声,充斥着兰子的耳膜,让她感到一阵阵眩晕耳鸣,心慌,恶心。但是在所有的这声音当中,她却很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男人的哭诉声:兰子,这么多年我对起你,你别再求他们了。我得罪过生产队长,他早就想整治我了。喝醉了,我也真的不知道,说过什么了?做过什么了?你一个人好好的带着孩子过,实在不行就赶紧跟我离婚,划清界限吧。 王四先生的大女儿,一向是家里最坚强的一个孩子。因为是老大,所以承载了更多的责任和义务。但是现在,她瘫坐在地上痛哭流涕。不只是因为男人马上就要被判刑入狱,更重要的是,她听到了这几十年来最动听的情话。 第96章 反抗 就这样,王四先生的大女婿,因为反革命罪被判了16年,扔进了大牢。几乎所有人都劝王四先生的大女儿往前走。也许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思想在作怪,但也许是因为男人清醒的时候说的那句话打动了她。反正倔强的兰子,再次用弱小的肩膀扛住了所有的压力坚决不同意离婚。但其实这只是苦难日子的开始。农忙的时候,生产队长要给大家分配任务。他悄悄的找到兰子,脸上堆着笑说道:你一个人,没了男人,又带着孩子又下地干活,真是太不容易了,想没想过,换一个轻松点的工作,我或许可以帮上点忙。 兰子看到他那副嘴脸,就猜出他没安什么好心,自己已过中年,按以前人们说的,就算不是黄脸婆也是徐娘半老,可是跟同村的其他妇女比起来,自己不算丑,甚至还有能说会道的经常夸自己说是什么风韵犹在。先前也听别人偷偷的嚼过舌根,说这个生产队长不是什么好东西,总喜欢搞点儿小男妇女的游戏。但村里有人会贪图点儿小恩小惠,竟主动的投怀送抱,现在看来这风言风语也不都是假的,但是文化大革命开始之后没人再敢说他的坏话了,他也就越发的肆意妄为起来。可是现在生产队长想错了,自己绝非他想的那么那种人,给个仨瓜俩枣就主动的往上贴。 想到这儿,兰子说道:我男人没死,在大牢里,我愿意多为社会做贡献,我不怕累。队长不用费心特意照顾我。 从来没有人如此直接的回绝过生产队长的好意,生产队长竟认为也许是兰子太单纯了,没有听懂自己话里有话,弦外之音,于是往四下里看看,确实没有什么人。便一个箭步凑到兰子跟前,几乎是脸贴着脸,嘴对着嘴说道:你傻呀,我的意思是只要你跟我好上了,村里就没人敢欺负你们娘几个,反正你男人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即使出来了也是个老头了,你何必浪费自己的好年华为他守活寡呢。 兰子感到一阵恶心。因为他的口气臭的像大粪一样,而更因为他说的这番话,简直不堪入耳。于是她一把推开这个男人,头也不回的走了,她用行动很明确的拒绝了他。 随之而来的是疯狂的打击报复。最苦最累最脏最重的活都落在了这一家所谓的孤儿寡母上。况且还没有人敢伸出援手,顶多会同情的瞟上一眼,然后便迅速的低头走过。兰子从来不开口求人,就这么咬牙坚持着,但是她的坚忍换来的却是生产队长的变本加厉。 分给兰子的活又多又重,不干完不让回家。这日,兰子正在埋头苦干,黑丫头急匆匆的跑过来送信儿:妈,赶紧回家看看吧,妹妹烧得厉害,摸上去,头烫的很,把我的手都烫红了。 兰子放下手里的活正要往回走,生产队长发话了:谁家的孩子不生病啊?生病了就要回家照顾孩子,还怎么维持正常的生产秩序呀,不许走,干完才可以回家。 没有办法,兰子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忙碌着,心想早一点忙完早点回家照顾女儿,可是没过一会儿,黑丫头又跑过来了哭喊着:娘,妹妹开始抽上了,嘴里还吐着白沫,兰子再次起身要走,可是又被生产队长堵了回去。 就在这时许久没有出现在人们视野中的大成子,抱着重病的侄女儿冲了过来,兰子一把抱过女儿,孩子已经昏迷了,脸上还沾着呕吐物,现在小女儿的脸不像大女儿先前描述的那样烧的通红了,反而是蜡黄蜡黄还反着白。兰子跟着父亲身边这么多年,多少知道一些,发热的病人,如果是一派热象,头也热身也热,面红耳赤的说明这病情和症状是相符合的,即使病重还可以治疗,也容易治疗,但是如果发热的病人转为一派寒凉的景象,比如说,手脚反而是冰冷的,面色反而是苍白或者是蜡黄的,这是病证和病情不符,这是假象,是病重的表现,有可能是热深厥深,要转为坏证,或者出现并发症,甚至是死证,目前小女儿的情况就是如此,都是自己的态度不够坚硬没有及时送医把孩子耽误了。兰子抱着女儿往前走,生产队长还想拦住她。身边不少人小声的说道:这孩子真可怜,可能是快不行了。但是生产队长作威作福惯了哪里听得到别人的意见?他嚷道:你要是敢走,就是破坏了生产,听见没?到时候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大成子这时候堵在了嫂子和生产队长两个人中间。他是一篮子和黑丫头,赶紧走,而自己一步一步把生产队长往后逼,他很久没有露面,大家都仿佛忘了他的存在,但是现在看到他的眼神都不寒而栗,那只好眼睛自然不用说,但即使是那只义眼都像是随时可以喷出火来,恶狠狠的盯着生产队长。毕竟大成子是抗美援朝的英雄,眼睛也是在朝鲜战场上被打瞎的,这样的身份,生产队长不敢惹,况且也抓不到大成子什么把柄,这次生产队长只好认怂了。 但是一切还是太迟了。王四先生看到外孙女的时候,这孩子已经咽了气。一连几天兰子就这样背着孩子的尸体去生产队工作。谁都知道生产队长间接成为刽子手,杀死了这个无辜的小生命。村里的人不敢多说话,怕什么时候说错了话,又被生产队长安上个反革命的罪名,但是每个人都用同样的眼神看着生产队长,那眼神里只有愤恨。人们这种沉默的反抗,生产队长,终于有些怕了。他在会上给兰子放了几天假让她好好的安葬一下孩子,整理一下家务。 第97章 排查 自己的女儿受人欺负,而自己的外孙女儿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王四先生咽不下这口气。又想去找人拼命。但是冬荣妈把他拦下了。这世道讲不出什么道理。更重要的是,自己家里这还有一堆的事儿等着去解决。王四先生想了想,也的确是这样,一轮又一轮的身份大排查正在无休止的进行着。在这个过程中总绕不过王四先生的二儿子去了哪里这个问题。幸好在许多年前家庭的所有成员,都已经统一了口径,说王四先生的儿子离家出走之后死在了外面,其他的一概不知。但是前来排查的这些红卫兵不知道在哪听到一些风言风语。采用车轮战疲劳战术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采用拉网式地毯式搜索一定要搜出个蛛丝马迹来。 为了防患于未然,这个家庭早就把王四先生的二儿子曾经出生过,存在过,生活过的痕迹,已经抹得干干净净了。要说唯一的破绽就是那封信。冬荣妈想到这封信,也许现在就是个定时炸弹,可是自己又实在舍不得丢掉那封信。这是二儿子在这个世上生活过的,留给自己的唯一的念想了。冬妈看到冬荣,说要给她再做个新例假带。拿碎布条做的时候把那封信也缝进了里边。然后卷吧卷吧,也把这例假带塞进了女厕所的墙缝里。虽然这红卫兵里也有女孩子。听说也有时候会去到厕所里边翻一些东西,去找一些所谓的四旧拿出来毁掉。但是冬荣妈想过厕所里塞这东西是当前的一种习俗,胡同里大大小小所有的育龄妇女例假带都塞在里面。所以即使看到了也不会生疑。更不会有人去真正数数多出一个还是少了一个。就这样,这封信安然无恙的保存了下来。 但是对于王四先生的轮番轰炸式的询问,却让他顶不住了。红卫兵一来就来好几个,但是王四先生只有一张嘴。这个问完了那个问,问的内容也都差不多,但是你还不能不答。虽说这几个红卫兵孩子,对王四先生还算客气的。并没有像别人传过来的那样说红卫兵到了家里边对人拳打脚踢。但是这无休止的询问,不让吃饭,不让喝水,不让睡觉,甚至连上厕所都要打报告的做法依然让王四先生这个已经六十好几岁的老爷子受不住了。这几个红卫兵小娃娃,只有十几岁,他们问上一个小时都会累,会换下一个人过来接着问。王四先生,一个老年人却不允许累,还要站的笔管条直的交代问题。 几个红卫兵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原先坐在公堂上的青天大老爷。而王四先生,自然是那万般抵赖的罪人。没有让他跪下,没有给他用上大刑已经是对他法外施恩了。 几天下来,王四先生嗓子已经哑的说不出话了,站也站不直了,一站在那,腿就开始哆嗦。王四先生说自己帮助过共产党,还给共产党看过病,但是红卫兵说这些都无根无据的,但是你不交代好你儿子的事情就别想出去。王四先生绝望了,这几天下来,他已经受不住了。他忽然看到垫炉台的那块砖头。趁红卫兵一个没注意,他一下跑过去,把砖头拿起来。狠狠的向头上砸去,血,当时就下来了,满脸都是红色,他大嚷道: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吧,我交代,我作为一个尸体来交代,你们向一个死人去问话吧。 这几个红卫兵还都是孩子,从来没有见过这场面,一下子都吓懵了。几个女孩子没有见过血,竟然还昏过去一个。竟还是冬荣妈冲进来给她掐了人中才缓过来。几个红卫兵赶忙说,已经问完了,交代的很清楚,这个排查就这样匆匆的收尾了。 王四先生虽然流了很多血,但是神智还清楚,冬荣妈哭着问他怎么办?王四先生说我自己是医生还不清楚吗?我并没有往自己的死穴上砸,这虽然流的血多,但是没事儿的,你上小箱子里拿出我自己配的十灰散内服外用很快就会好。冬荣妈照做了,王四先生一边儿喝着这十灰散,一边说这药多数就是炭,又便宜又好用,止血止得快着呢。 冬荣妈知道,这是老伴儿在安慰自己,也勉强笑着说道:光喝这苦药汤子,哪儿补得上那些血呀。你这就是馋肉了,等赶明儿我给你炖只鸡,好好补补血吧。 第98章 执照 身份大排查总算是过关了,王四先生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就有了新的情况要处理。 除四旧,四旧指的是,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那么除四旧就是要把和这有关的东西都毁灭掉。王四先生想着自己是贫农出身,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流传下来,也就没当回事儿,后来听说城里有户人家,留了个祖先得进士的时候别人赠的牌匾成了个典型案例,天天挂着牌子,上街挨斗。王四先生一惊,原来这四旧的牵涉面如此之广,想想看自己也是从清朝民国一路走过来的,还真是要自己先查一查,自己翻出来毁了了事,别待会让红卫兵翻出来,那麻烦可就大了。 王四先生夫妇两个翻箱倒柜的寻找一切与四旧有联系的东西,别的没翻出来,倒是把历年来王四先生的执业注册和登记记录信息都翻出来了。王四先生抱着这一沓子册子在纠结着,这算不算四旧。这东西不值钱,但却是自己多年来辛苦工作和奋斗的见证,要自己亲手毁掉自己的心血,真比挖心窝子还疼痛。冬荣妈知道老伴儿的心思。劝道:还是烧了吧,免得又被人家抓到把柄。还有你入大狱前的呢,清朝的,民国的不都是旧的吗?旧的就要除。 王四先生还是舍不得,抱着这些册子,翻来覆去的看,想着要是能够找到哪个不被发现的地方,藏起来就好,随即目光转向了院子里面的那棵香椿树。冬荣妈随着王四先生的目光追过去。说道:别想了,街上都传传开了,红卫兵来到家里会清洗一遍,所有的东西都会抖了一遍,看不顺眼的就砸了,院子里的地呀,井啊都会查,已经有不少人家被查出来有东西藏在里面,那时候你就是故意藏的,更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王四先生叹口气,还在发愁,正在这时,王家老五的儿子却来了,还穿着一身的黑衣服,要是胳膊上再戴个黑箍,王四先生还以为他家里死了人呢。但实际上也差不多,王家老五的儿子,告诉王四先生,王家老大夫妇,也就是王四先生的大哥大嫂上吊自杀了。 王四先生夫妇一时愣住了,不知道这话茬该怎么接,自从那年王四先生的大哥送了一对儿假的宝石戒指给二姑娘后,王四先生就和大哥断交了,除了几年前父母去世回家,办丧事的时候见过一两面,并且还没说话,除此之外没有什么过多的联系。但是这次听说大哥自杀了,王四先生还是很震惊。 王家老五的儿子,见四叔没有问,便自顾自的说下去:大伯父和大伯母解放后,被定为了资本家的出身,这几年日子过得并不好,又因为膝下无子也没有什么人来照顾。先前还有不少老丫鬟婆子,但近年来也不敢雇人了,只好互相帮衬着过日子,因为家底厚倒也衣食无忧,可是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很多资本家都挨了批斗,红卫兵也是天天上门盘问搜查。他们两个老人害怕自己哪天也要挂着牌子游街批斗,想想自己已经在这世上无依无靠,无牵无挂,也不愿意再被别人羞辱。而且确实也经不住这番折腾了。还不如走得体面一点,便双双上吊自杀了。我这也是刚去给他们办了后事回来。 王四先生是个大夫,大夫的职责是从死神的手里抢人。这么多年,他对生命的敬畏和尊重已经融入了骨血之中,有很多患有顽疾的患者痛苦到会请王四先生找个法子毒死自己,让自己舒舒服服的离开这个世界。王四先生听了这请求,总是一边笑着一边劝着:糊涂啊,您说的这这话真是好糊涂啊。俗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我是会给你开药的,但是这样只会减轻你的痛苦,让你更加好好的活着。 王四先生,每次都是尽自己的最后一份力去挽救每一个生命。他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还是当年打私胎害了一条没成形的小生命,所以他想不通大哥为什么会走向了这条路。 王家老五的儿子走后,王四先生让冬荣妈拿了个火盆来。王四先生一边哭,一边亲手把第一本行医执照扔进了火盆里,纸碰上了火,很快就化成了灰,而王四先生的大泪珠子滴在火盆边上发出了滋滋的响声。他的哭一方面心疼这一生的心血纪念没了,但是又想开了,这一定要烧。因为在这场运动中,大哥连最宝贵的生命都不要了。证书终究是身外之物,还有什么能跟生命相提并论的呢?没有什么东西比生命更重要了,这也许是大哥在天之灵在点拨自己,要放手。另一方面,王四先生的哭泣和烧证书是在悼念大哥。虽说兄弟俩怄了半辈子的气,但终究血浓于水,听到大哥自杀的消息,他还是心痛得喘不过气,早知道这样,几年前爸妈的葬礼上,大哥过来明显是想求和。就应该就坡下驴与大哥握手言和,但是那时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就那么的骄傲,想想现在,大哥人都没了,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 想到这儿,王四先生又扔了一本册子进去,火盆灭了一下,又忽然亮了起来。王四先生呜呜的哭出来,这一切都被刚刚请示完最高指示而归家的冬荣看在眼里。 第99章 骨折 文化大革命期间有一种制度,叫做早请示晚报到,还要每天晚上接收最高指示。所以冬荣每天晚上都要去学校接受指示。这时候特别凸显家近是一宝。冬荣从来没有担心回不了家。都是和她一起入职的小杨老师,刚刚生完孩子,如果回不去家,孩子饿得哇哇哭。她随丈夫住在城里头,每次请示的时候她便不停的偷偷看手表。生怕赶不上末班车,会议一结束,她就像个短跑健将一样向车站飞奔而去。可有一次,领导多讲了几句,就真的赶不上末班车了,冬荣邀她在自己家里头凑合忍这一宿。犹豫了半天小杨还是决定回去。夜班车发车间隔时间长,况且只有大站才停靠。像这种小镇是没有站的。要摸黑走上几公里的路,到大站去等车。但是冬荣劝不动小杨,小杨乳房也确实胀奶胀的难受。奶汁已经自己溢出来了,在前胸的衣服上印湿了一大片。想想嗷嗷待哺的孩子,小杨老师还是打着手电筒走了。第二天她一直都在按脑袋,冬荣见了悄悄的凑过去问她昨天晚上几点到的家。小杨老师撇了一下嘴道:哪里还是昨天夜里,是今天凌晨两点左右到的,夜里头风大,吹的我脑门子疼,今天又起了个大早赶过来,现在头昏昏沉沉的。就像戴了个紧箍咒一样。 冬荣拿出两片姜和一段葱白,笑着说:昨天晚上,我和我爸说了,你非要赶夜路回去喂孩子,我爸就说你今天早上肯定会头疼,让我一早带了这个让你用开水沏了喝。说喝上后,微微出了汗,这在表的风寒就会散出去了。头也就不会疼了。小杨刚喝了一杯这姜片葱白热水,这病就好了一大半,便逢人就讲王四先生真的是神医,竟然能预料到别人会有什么病,该吃什么药。 现在的社会尊师重教老师尤其是重点学校的在编老师,被家长和学生众星捧月一般,地位极其之高,可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讲究的是向老师开火。老师的地位可想而知。小一点的孩子还好,但高年级的学生就完全不把老师放在眼里了,你在前面讲着课,只要刚一转头去做板书,高年级的学生就会向你的后脑勺扔粉笔头,你还不敢动怒。批改作业更是件让人胆战心惊的事情。有一个老师,像往常一样给一张错误的卷子,打了个大叉子,第二天就被贴了大字报当众批斗,理由是那红叉子滑下来的路线碰到了某些敏感的字眼。后来老师们商量着,要不然在错字上画个圈。或者在底下画个波浪线,这样不至于把线划到别的字符上。可是又有老师问,那要是如果敏感的字眼的字写错了怎么办?所以无论是哪种方法都不可能保证万无一失。好在大多数时间也都不上课,没有什么作业要批改,大家都忙着搞运动。 有一阵子红卫兵驻扎在学校里,学校要协调管理他们的衣食住行问题。因为冬荣数学好,校长便让她管粮票,伙食消耗记账什么的,这样一来,冬荣常常要晚上加班,红卫兵的帐是决不能出现半点错误的,有一次又是到了很晚。有一张粮票,怎么都找不到,这帐老也是对不上,冬荣数了一遍又一遍,急得都要哭了。眼瞅着到了凌晨,第二天一早还理不清交不上,可怎么是好,冬荣胆子小。她见过被批斗的老师,上次有一个教导主任还是党员,但不知办了什么事,被定了走资派。被挂了牌子,两手反剪着押到主席台上开批斗会,当时这个教导主任已经快40岁了,还怀着五六个月的身孕。每次让她认错,她只说一句话,我相信组织相信党。批斗她的人听了也拿她没辙,这句话怎么听着都是真理。最后怀着孕的她在台上被剃了个阴阳头,就是一边留着头发,一边剃成秃瓢,她被人摆弄着,本来怀孕的人大小便就受压迫。这时候只见他大小便失禁了,在主席台上留下一大滩的污渍。冬荣看到这儿,就吓得不敢睁眼了。 这次少了一张粮票,冬荣害怕自己也挨批斗。只好再去走过的地儿找一找。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近视眼的人,对黑夜的调节能力比正常视力的人差,好比说,正常视力的人从亮处到暗处,很快就能适应,但是近视眼的人这种适应能力会大幅的降低,适应时间会延长,所以眼睛高度近视的冬荣到这些黑咕隆咚的地儿去的时候,一出门便摔进了一个大沟里,左手一撑地,嘎巴一声骨折了。 其实那个大坑是防空洞,那时候说是为了防止某国进行核武器的袭击,大家都在挖防空洞,白天的时候冬荣也参加了,但是现在心里一急,她早把这事儿给忘得一干二净。 住宿的红卫兵,听到声响过来查看。冬荣看看散落在坑里的粮票,心里拔凉拔凉的,但嘴上只能说自己过来捡粮票,结果掉进了坑里。可说也奇怪,一个红卫兵小姑娘眼尖手快,拾起了所有的粮票,数了数竟说一张都不差,红卫兵们还表扬冬荣,工作尽职尽责,说这骨折是工伤,迅速叫来了学校的值班老师,特意送冬荣回家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王四先生带冬荣去医院,正了骨打了石膏。因为骨折,冬荣可以在家休息,也不用去挖什么防空洞了,冬荣忽然对赛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句话,又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第100章 肝炎 同样是管账,冬荣的二哥可是惹了一身的麻烦。二哥其实就是小坠头。为什么呢?王四先生在经历了大排查后算是想明白了一件事。要让以前的二儿子,在这世界上彻底消失。全家人统一口径说王四先生只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而小坠头的官称,唤做了二哥。开始大家还不是很习惯,但是叫着叫着就自然了。 二哥本来在厂里做会计,在办公室算算账,还算是个不错的工作,可是有一笔款项出了错,整整少了八块钱。先不说对于当时来说,八块钱已经可以称为巨款了。因为那时候冬荣一个月也就才挣三十二块钱。更要紧的是那可是公款。要是自己丢了八块钱,最多是伤心的大哭一场。可是公款丢了,你就真的说不清楚了,一连几天,二哥被厂子关起来询问,不许回家。有人偷偷的给王四先生带了信儿。王四先生亲自去找了二哥的领导说把钱补上了事行不行,领导回答的也不错。领导说如果只是钱补上了那只是账对上了,但是并不能改变这件事的性质。如果是工作粗心大意,那是一个处理方式,但如果是故意挪用或者贪污公款呢,那后面的事情就不堪设想了。定个什么罪名也就不好说了。人家看王四先生一个老头穿的破衣烂衫的,也怪可怜的,并没有特意难为他,还亲自倒了杯热水给他喝。王四先生,现在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还指望的上,要真是也出了事儿,可怎么好呢?想到这儿,王四先生老泪纵横。 而那头被盘问了几天几夜的二哥,就更糟心了。现在可以用六神无主这个词来形容他,坐他在那儿,双手挠着头,两条腿不停的颠腾着。像是在回答问题,又像是自言自语的,但只会说那一句话: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我真的不知道错在哪里了。 二哥觉得头晕的厉害。嘴里苦的呃嗔,像嚼了黄连。身子也越来越乏,眼皮沉的再也睁不开了。他这个态度,让调查他的人很不满意,便过来想叫醒他。那人用手一戳二哥的脑门儿,说道:嘿,别装睡,好好回答问题。 但只这一下,那人的手像触了电一样弹了回去,二哥发烧了,这还不是重点,仔细一看,二哥的脸黄黄的,呈金黄色,二哥好不容易抬眼看了看面前的领导一下。人们才发现,二哥的眼睛都黄了。领导知道,二哥这是生病了,赶紧叫来了医务室的大夫,让给瞅瞅。医务室的大夫刚瞅了一眼,还没怎么看呢,便用酒精一个劲儿的擦起手来:这是肝炎,会传染的,待会儿把他用过的坐过的吃过的,赶紧都用酒精消毒消毒,这病弄不好会死人的,我这可治不了,赶紧送到大医院去吧。 那个摸了二哥脑门儿一下的审查人员,举着那只刚才被污染的手,惊慌失措,大叫着让医务人员给自己先消毒消毒。 一时间再没有人去理会二哥了。 要说,还是领导有责任有担当,赶紧追回了正要离开的王四先生,说调查已经初步有了结论,让他带儿子回去,等候处理意见。 王四先生是个大夫,一看到儿子的情况,立马什么都明白了。但是他嘴上没说,心里明镜似的,儿子这不是传染性黄疸性肝炎,他这是因为又急又怕才得上了这个病,所以王四先生也没有去送二哥上大医院去,因为他自己就很有把握能治好儿子的病。 王四先生嘱咐冬荣妈每天给二哥煮一个鸡蛋,沏一碗白糖水加强营养,又经过自己的中药调理,很快,不到一个月,二哥的黄退了,人也精神了。王四先生给他一搭脉。这脉象柔和有力,不像先前一样,绷得跟琴弦一样紧了。二哥的病好了。 二哥胆子小,不敢去问厂子工作安排的事,带口信的人回来说,厂子让他先调养身体。回来之前还要去做个全面体检,报告正常了才可以回去上班,但回去之后会计是不能再当了,领个处分,以后下车间当工人去。 一会儿陪着得了肝炎的二哥吃营养餐,一会儿又是跟着骨折了的冬荣喝大骨头汤,别人一家人在文革期间,成天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香的,都掉了分量,但王四先生一家人到好,个个养的白白胖胖的,体重直线飙升。 第101章 拉练 冬荣身体刚好,学校又有了新的安排。拉练,每个老要带一队学生,住在老乡家里,体验真正的农村生活。刚开始听了这个消息,冬荣还挺兴奋的,年轻人好奇心强,冷不丁的跳出自己的生活范围,去体验一下别人的生活,她甚至有些期待。但后来的事实证明,她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拉练的地点是镇子往北二十来公里的村里。这可不像现在学生的忆苦思甜,可以坐车去,那时候的拉练,都是按军队标准来的。真要一步一步的走过去。而且还要自己背着铺盖卷儿。冬荣骨折之后养的胖了不少,衣服箍在身上紧绷绷的,也不敢迈大步,生怕裤裆里崩了线。 有句老话,叫说你胖你就喘。还是有一些道理的,胖人消耗量大,没走几步便呼哧带喘了。可是冬荣自己还带了十几个女学生,只好咬着牙坚持着。幸好有个高年级的女同学。发育的很好,身高马大的,有力气,关键是有眼力见儿,看见小王老师满脸是汗,腿脚越来越沉重,便主动的帮冬荣背起了行李。没了包袱,冬荣走起来轻快了不少,走路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到了老乡家里,本来说好的是各吃各的,只是帮着热下饭,但是老乡的孙子孙女儿,看着冬荣她们手里的大白馒头,馋得直流哈喇子。而他们自己只能在那儿啃棒子面窝头。冬荣带的都是女孩子,本来饭量也不大,便把富余的馒头,都给了老乡一家,老乡见了千恩万谢。 老乡家的孙女儿,看着只有七八岁的样子,伸手想去拿那掰剩的半个馒头。却被老乡一巴掌打了回去:给你弟弟留着,你个丫头片子不配吃。 冬荣见了叹口气,没想到和妈妈一样重男轻女的家长太多了,也不知道能到什么时候才能实现真正的男女平等。 接下来的住宿又是一个大难题。同行的女学生眼睛尖指着那个小丫头对冬荣说:老师你看虱子,还爬呢。冬荣眼睛近视自然看不清楚。但是看看这老乡家的条件,那头虱体虱应该是少不了的。冬荣告诉学生一定要在铺炕前,清扫干净,一定要用自己带来的被褥。 晚上临睡前总要解个手吧,冬荣的洁癖又来了,便带了两三个也想去上厕所的女同学,到村外的树林里自行解决。村子里又没有路灯,几个人一出村没了各家各户那微弱的灯光。黑咕隆咚的便迷了路。几个人吓得尿也没了,蜷缩着抱成一团,好在过了半个多小时,看见远处有手电筒的光,那老乡追赶了过来。对她们说:你们几个胆子可真大,弄什么幺蛾子。你要小便跟我说就行了,我给你们弄个尿盆就好,这树林里有狼,你听听,再把你们几个给吃了,可怎么好? 冬荣原先没发觉,听老乡这么一说,还真是隐隐约约听到呜呜的叫声了,现在想想就后怕,还真是顾不到干净了。 到农村拉练,最重要的还是要干农活,这可难为死了冬荣。从地的这头开始,到地的那一头结束。每人几垄是分配好任务的。要把这几垄地都收割完才能休息,喝水吃饭。一来是冬荣从来没干过这样的活。手脚本来就笨,学的也慢。二来最重要的是冬荣是个左撇子,跟人家用镰刀的方向是反着的,如果硬要用右手。速度和力量就更弱了。冬荣眼瞅着别人几个女孩子,噌噌都跑到自己前面去了,还有的很快的就到了地的那一头,而她自己还弯着腰吭哧吭哧的干。别人怎么想她不知道,现在自己倒是真能体会到农民伯伯的辛苦了。好在村里边儿的负责人,一看到冬荣这架势,就明白了。剩这一个拖后腿的干不完,他自己也不好交差。于是悄悄的潜到冬荣旁边,咔嚓咔嚓的帮忙干了起来,人家就是干的快,很快,冬荣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第102章 鸡蛋 二哥身体好了,在家待不住。厂领导关心他的身体,迟迟不让他回厂工作。于是他骑着自行车到处溜达。去一次城里,看见个新鲜东西,他就想买回来,就得花钱。可是身上又没什么钱,有时候实在忍不住买了,又马上就后悔了,但那时候商场可没有什么七天无理由退货一说。买了的东西,没有质量问题,是不退不换的。于是他便瞄上了冬荣的钱包。 这个妹妹别看数学好,却对钱一点都没有概念,因为两个人从小离得近。所以冬荣对二哥还非常的信任。于是每次二哥买后悔的东西,都向冬荣吹嘘一番,最后用原价卖给了这个妹妹,还不带打折的。 王四先生有时候看不下去。力劝冬荣别再买哥哥的二手货,又不便宜,干嘛不自己去买呢?可是冬荣却不以为然的笑笑:您不是老教育我说,吃亏便是福吗? 但二哥有时候做的确实有些过分了。他想起要用什么的时候,又从冬荣手里往回借,他卖给冬荣的,所以最清楚妹妹手里有什么东西。说是借,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还的,其实最终是冬荣花了钱,他落下了东西。冬荣妈说道:你这是永不亏本的买卖。 二哥这几年的会计没有白当,除了算计妹妹的钱,他自己也挺有赚钱的方法的,病的时候每天他要吃一个鸡蛋,那时候在合作社买东西,都是要票的,王四先生只好偷偷的用高价从熟人那里买鸡蛋,二哥心想,现在自己病好了干嘛不自己养鸡让它下蛋自己吃呢。于是他从农村里买了两只特别会下蛋的老母鸡,养着,开始几天却不见鸡下蛋,后来才知道,鸡刚回来不认窝。在椿树下边的草垛里下了蛋,二哥捧着鸡蛋的那一刹那,别提多兴奋了。可是冬荣想要吃鸡蛋的时候,他又变卦了,他想,既然王四先生能高价买鸡蛋,那么自己也能高价把鸡蛋卖出去,这差不多是一桩小成本收入高的买卖。于是他又骑着自行车到处搜听,谁家有刚生了孩子的产妇需要吃鸡蛋羹的,谁家又有老人生病长期要吃鸡蛋添营养呢。你别说,功夫不负有心人,每次他都能很顺利的把鸡蛋全都卖出去。没有几个月,便挣了二三百块钱。 但是他这个人只会挣钱,却没有财命。二哥小心翼翼的把这些钱用油纸包好了,放在了箱子里。生怕别人给翻了去,但是他只防了家里人却防不了外贼。 冬荣有一次去接受最高指示,走的时候,刚一出门,一摸兜忘了带钥匙。但是又犯懒了,没有再去回去拿,心想反正家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而且没准一会儿听完指示就回来了。锁上门吧,没带钥匙回来开门还会吵到家人,所以就没锁门,也没带钥匙,就去了。可偏偏就这一次,家里进了贼。家里人都不知道那箱子里压着钱,但这贼一翻便翻出来了,别的没有偷就把这笔巨款给顺走了。本来二哥在里屋是听到了声响的。但是心想这是冬荣回来了,还顺便问了一句,没有听到回应。心里才一惊,发觉不对,赶忙披上衣服追出来,因为要是妹妹回来,怎么也会聊上两句。他只看到那个贼的一个后背影。贼跑的贼快,一下就跑出了胡同口,等二哥在拖拉着鞋追出去,早就没影了。 回到家二哥一看箱子翻开了,心里就一阵泛凉,再一看,正好就是卖鸡蛋的钱全丢了,这一急,又发烧了。 第103章 乡医 好在二哥这次发烧只是急火攻心。经过王四先生的调理,很快就痊愈了。趁着他调理身体,冬荣妈把两只老母鸡全宰了,熬汤烧肉吃掉了。冬荣妈知道了二哥换鸡蛋攒钱的事,总觉得这不是个正经买卖。别待会让别人贴上了走资派的牌子。把老母鸡炖掉吃了,彻底断了他的念想。进了贼的房子住着总是感觉有些膈应,现在正在除四旧,找不到什么道士来做法事。冬荣妈自己找了一些菖蒲艾叶之类弄水洒了洒。算是去了心疑。 兰子托人带信儿了。原来自从上次小女儿过世。那生产队长也不敢再难为王四先生的大女儿一家了。现在开始了赤脚医生制度。村里边也要选一个,出去培训,回来当赤脚医生。让村里人不用出村,就能享受到医疗服务。赤脚医生,平日里也是一个农民要下地干活,但是再有村里人生病的时候,还可以直接就当医生。黑丫头正好高中毕业了。生产队长举荐了她,确实她有点文化,可以参加培训,但更重要的是,她的姥爷王四先生也是十里八里的名医。这样算来,她也是个中医世家出来的。这本来是个好事。兰子希望女儿走上这条路。在她看来亦农亦医总比一辈子当农民好。况且村里也确实需要这么一个赤脚医生,以后女儿当了是受人景仰的。可是没想到黑丫头自己却不是很愿意。所以王四先生的大女儿托人带信回来。知道弟弟现在在家休息。想让他过来教教黑丫头医学知识,也劝劝她,兴许黑丫头接触了一些医学知识,就会像其他人一样也产生了兴趣。 二哥跟大姐的关系,本来就是最要好的。有很多时候,二哥觉得大姐就像自己的母亲一样。所以大姐的话,他听,王四先生也觉得儿子去农村呆一段时间换换心情,调养调养身体也不错。况且就自己的了解,儿子的那些医学知识训导一个未来的赤脚医生是绰绰有余的。 就这样二哥去村里跟大姐一家小住。村里人,听说王四先生的二公子过来了都十分的开心。村里人原先很多人有病,都是找王四先生看。都觉得王四先生医术好人品好。二哥来了村里自己倒像是个赤脚医生。挨家挨户帮忙看病调理身体。因为不收费,所以生产队长也说不出什么,总有个人情世故吧,人家过来帮忙给调理身体。送什么鸡蛋呀,蔬菜瓜果之类也是人之常情。每次二哥去,都带着黑丫头。但是黑丫头却真的不是学医的这块料。二哥,像当年王四先生带自己那样来教黑丫头。号了脉,让黑丫头也来摸摸。黑丫头却一脸茫然,看不出个所以。二哥扎了针,让黑丫头记住穴位,取针拔针。结果黑丫头看了这一片银针,便觉得头晕恶心,拔针的时候,不小心给病人弄出了血。黑丫头见了血,只觉得反胃,咕咚一下,倒在了地上。二哥摇摇头,看来这丫头,晕针又晕血,还真是不能再当医生了。了解到这种情况。王四先生的大女儿也不再力劝闺女去当什么赤脚医生了。但是黑丫头却绣得一手好花。纺织厂正好过来,招这些能绣花的姑娘,黑丫头报了名,以第一名的身份进了刺绣车间。 但是二哥这次游医却积累了很丰富的经验。先前那些年学的还都真的派上了用场。但这次最大的收获还不止于此。 二哥结束了这次行医之旅回到家后。竟兴冲冲的对冬荣妈和王四先生说,自己认识了村里的一个姑娘,叫做小芹,长得可漂亮了,比天津的小丽还漂亮。 第104章 喜事 王四先生一听儿子说就明白了,小芹是农村户口。起心里是不乐意儿子找个农村媳妇。但是有过大儿子的失败婚姻在前,老公们俩也不敢阻拦。只好说,让儿子带回来认认门,也算是最后再把把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王四先生这边先稳住了儿子,那边赶紧托人给大女儿带信儿,让她一定把小芹的身世背景调查清楚。 很快,对方有了回话,小芹家里父母兄弟都在,身体也不错,算是个全乎人。祖上倒也没有什么遗传病之类的,只是先前小芹处过一个对象,是邻村的,刚刚才不来往,也不知道是不是断干净了。王四先生,得了准信儿,吃饭的时候旁敲侧击打听起来。二哥又不傻,一听就不高兴了,表示自己也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是自己和小芹现在才是真爱。王四先生只好让他带姑娘回家来。二哥先前把小芹夸的跟朵花儿似的,王四先生也就想,别管户口的事儿了,有个俊俏模样也是一辈子的福气,可是真见了面儿。冬荣妈一个劲儿的给自己使眼色,王四先生一清二楚。但是却要坐在那里,表现的喜怒不形于色。直到小芹起身回家,二哥送她出胡同口的时候,王四先生才深深的叹了口气:果真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这顶多算是个平常人,哪里有咱们天津小丽一半好看呀。冬荣也在旁边跟着帮腔说道:人家都说,这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冬荣妈忙拦下这爷俩的话头子:待会你哥回来了,什么都别提,你哥也不知道被这小妮子灌了什么迷魂汤了,五迷三道的。 那时候也不叫什么谈恋爱,最多是叫做处对象,目的也十分的明确,就是结婚生子。所以男女双方也不会互相抻着好多年,没两个月,二哥就与小芹结婚了,甭管是不是称心,王四先生看着儿子成家立业,心里还是开心的。 其实这段时间的喜事儿,还不止这一件,冬荣的拜把子姐妹张发财,又生了一个白白净净的大闺女。还是让冬荣给起名字,冬荣心想,第一个闺女既然自己给起名叫小云,那么这第二个干脆就叫二云吧。一个敢起,一个敢叫,张发财还真听着王万有的,竟满口答应下来。而她们的另一个好姐妹董富贵也结婚了,但说起来这门婚事,王万有和张发财本来并不看好。甚至还想要棒打鸳鸯,理由是对方太小了。 原来董富贵,因为学习成绩不好,班主任对她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印象,所以最后一批才被分配工作。只好去厂里当了一名工人。无论是哪个工种,讲究的都是师带徒的模式,当初进厂,董富贵是徒弟,但没过几年自己也变成了师傅,也要收徒弟了,正好分配到她手里的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张发财和王万有也见过这小男孩,大约有南方血统。个子不算高,但是唇红齿白,长得比个大姑娘还秀气。这倒与身高体壮,又黑又结实的董富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许是人生第一次收徒弟,又加上这个徒弟,看上去就那么腼腆,董富贵对这个徒弟不仅是上心,还产生了强烈的保护欲。无论是在车间里,食堂中,甚至是大街上,各个角落,只要听说有人说她这个徒弟的坏话,她竟不顾其他,和别人能干上一架。用她自己的话说,说我徒弟一个不字,比打我骂我,还让我不能接受。 这小徒弟也很享受这种保护,时不常的就往师傅的宿舍里钻。久而久之,双方都十分依赖彼此。就连和好姐妹张发财王万有聚会的时候,董富贵也要带着这个小徒弟。两人像两块橡皮糖一样粘在一起了,有时候两人嬉笑打闹,打情骂俏的时候,竟然忘了还有张王这个两个人的存在。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张发财作为一个过来人,劝董富贵要和徒弟保持距离,毕竟这个小徒弟是个男的,而且还是个小她四五岁的男孩子。刚开始,董富贵还嘴硬,说两个人就是师徒关系,但后来马上又改口了,说自己是把他当亲弟弟一样对待的。又过了一段时间,干脆不说了,因为这时候两人已经宣布要结婚了,冬荣说话不好听:女大一抱金砖,可是这女大四没意思,女大五赛老母。他可比你小太多了。 董富贵自然不喜欢听这话,张发财悄悄劝冬荣道:你可别再那么说了,人家已经结婚了,说什么都不如祝福他们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师徒二人目前看是修成正果了,可是还有一对师徒正在虐恋之中。 第105章 孽缘 王四先生的外孙子,在厂里可谓是顺风顺水。学问高技术好领导器重,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小组长。别看年纪不大。却有一帮的徒弟围着他转。这些徒弟其实大多数和他岁数差不多,甚至有些还长他几岁。但是能力高低不全取决于年龄和经验。他的高智商的确帮了他不少的忙,多少技术难题在他面前迎刃而解,让人不得不佩服的五体投地。这群徒弟里面有一个与他年岁相仿的姑娘。每次听他讲解问题的时候,这姑娘总是挤在最前面,还特意用个小本子不停的记着他说过的话,嘱咐的事儿。他讲解的明不明白,只要一看这姑娘的表情,就能知道个大概齐。如果姑娘歪着头,眼睛看着他,嘴角上翘,不时的点点头,那么就是自己把这个工作传达的清楚了。但如果姑娘微微蹙眉,眼睑下垂,长长的睫毛一眨一闪的。那么自己可能就没有讲到重点要点上去。所以他对这个姑娘也是格外的上心,慢慢的就变成动心了。两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互相吸引着,他还把姑娘带回姥爷姥姥家。王四先生夫妇见了这个未来的外孙媳妇,欢喜的不得了,尤其是姑娘一笑的时候,还有一对小酒窝若隐若现,越发显得可爱。王四先生给姑娘相上了面:你看你这眉头间的痦子,可千万别动,长的好呀。这叫做喜上眉梢,如果再往后长,长在眉毛里面叫做草里藏珠,都是贵人相。若是在两眉之间,变成了美人痣。你这屋子会长,不像你老姨儿,后脖梗子上有一颗大痦子,背痦,不好,要辛苦一辈子,好在那痦子是红色的,要是黑色的就更不吉利了。 这边全家人都对姑娘喜爱有加,可偏偏有人要棒打鸳鸯,姑娘的父亲打听过男方的身世之后坚决不同意,理由是,王四先生的大女婿是个反革命,现在还在大牢里关着,这出身会影响到女儿的终身幸福。 人世间的感情,就是这么的神奇,现在很多年轻人谈恋爱都是自由的,没有人管,没有人问,可谈着谈着就莫名其妙的分手的大有人在。越是身边有人反对,有人要拆散这段恋情,有时反倒像加入了催化剂,恋爱双方越发的珍惜彼此。压力越大,反抗越猛。这对苦命鸳鸯,便是如此,他们想尽一切的办法偷偷的约会,在厂里,他们要不动声色的,表现得如同一般的同志一样,在难得的独处空间里他们疯狂的贴近彼此,两个人都可以感受到对方温热的鼻息。甚至可以听到对方快而有力的心跳。两个人忽视了所谓的前程,打破了世俗的看法。偷吃了禁果,发生了关系,而很快姑娘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姑娘自然不敢告诉自己的父亲,但是肚子大了,难免会被人发现,所以她想到了一个掩人耳目的办法,她把旧床单扯成一条一条的布条。一层一层的把肚子勒紧。有一次这对小情侣,来王四先生家吃饭,吃到半截儿,王四先生,便叹口气,把筷子撂下了,说道:造孽呀,你这是把肚子勒得有多紧啊。胎儿都已经被挤压的往上去,压到胃上来了,你看你这饭吃得一粒一粒的,那是因为胃已被胎儿挤得没地方了,没有空间了,放不下食物了,你这么下去孩子在你肚子里的时候就开始遭罪,你自己身体也像是上了刑一样。你把你爹找来,我和他谈谈。赶紧把婚结了吧。 听到这儿姑娘抽泣起来,一颗一颗的滚烫的大泪珠子,就那样吧嗒吧嗒的,掉在了饭碗里。饭也吃不成了,王四先生的外孙子,把姑娘扶起来,进里屋休息一会儿,转身回到饭桌上,和他姥爷商量起来:姥爷,我这次来就是想请您帮个忙,把她这个胎给打掉。现在不是结婚的时候,我马上就要被提干当科长了,但是未婚先育是要受处分的,我这个科长也就没的当了,所以我们两个已经商量好了,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偷偷的把孩子做掉,就当这一切没有发生过,等我当了科长我再去求他父亲,看看这婚怎么结。但是一切都等我当了科长之后再讨论。 王四先生惊坐在那里,听着外孙有条不紊的给自己分析事情的利弊。举手投足之间他仿佛在讨论别人家的事情,他难道不知道要打胎打掉的是他自己的孩子吗?这难道不是他自己的骨血吗?虎毒不食子,这孩子还是自己含辛茹苦培养多年的外孙子吗?在个人利益面前,他的心肠怎么会变得如此的狠辣呢? 王四先生越听越觉得胸口闷得很,像堵了一块大石头,他一拍桌子说道:我绝不能在同一件事情上犯同样的错误。因为打私胎我进过大牢,这个你也是知道的。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发誓只保胎不打胎,更何况这还是我的重外孙子呀。 王四先生的外孙子,听到姥爷拒绝,似乎一点也不惊讶。还从鼻子里轻轻的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声:看来我只好自己动手了,我本想着请您动手,十拿九稳,也对她们母子俩更安全一些。 王四先生听了,急得差点背过气去,外孙子的医学造诣确实是不错的。但是打胎这事,就像在刀尖上舔血。弄不好就要一尸两命。他这不止是在玩火,而且还极其不尊重生命,而那两条命,一个是他的爱人,一个是他的骨肉。王四先生刚要替女儿教训这个不知深浅,自以为是的小子,却没想到院门被一脚踹开了,一个黑红脸的汉子,急败坏的,一边往里闯,一边嚷嚷着。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阻挡,姑娘却哭着从屋里跑出来了,脸色煞白,她听到声音就知道纸里包不住火了,事情已然到了这份上,大家都明白了,来人是姑娘的爸爸。他用一盒桃酥,就买通了姑娘同宿舍的女孩,所以对女儿的行踪了如指掌。王四先生也算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打听,便知道了住址。这次正好把这对小冤家堵在了这里。他不由分说,先上前就打了王四先生的外孙一记巴掌。边打还边骂他臭流氓。王四先生见了,上前去拉架,没想这壮汉照着老人的胸口就是一拳,王四先生毕竟岁数大了,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嗓子眼一紧,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第106章 分手 看见自己的姥爷被打得吐了血。王四先生的外孙再也顾不上许多,上前就要挥拳打姑娘的父亲。姑娘眼疾手快。先一步,站在了自己的爸爸和自己的爱人中间。一边哭,一边摇着头求道:不能打呀,你不能打,他是我爸爸。你这一拳下去就什么都没有了,你要是敢打我爸爸。还是先打我吧。 王四先生瘫坐在地上,先前听了外孙子的一番话,一直觉的胸口闷的很,这一口血吐上来,反倒轻快了一些,他听到姑娘说的话,连忙附和说道:不能打,什么事都好好说,咱们还是可以商量的。 那壮汉不知是看王家人多改变了主意,还是见自己的女儿流泪心疼了。不再动手,命令女儿跟自己回家。姑娘噙着眼泪,望着王四先生的外孙子,而此时,这个自己深爱的人,却丝毫没有挽留和解释的意思。姑娘父亲催促道:走吧,他是不会娶你的,死了这条心吧。 那父女俩走后,王四先生被家人扶起来。坐在那儿说道:我没事儿,你听姥爷的,既然他爸爸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咱们就表个态,赶紧结婚把孩子生下来,你这老丈人,气儿也就顺了。今天他也是气糊涂了,不要把这个打人的事儿往心里去,你改天赶紧拎两瓶好酒登门道歉,咱们老王家不能做对不起人家姑娘的事情。 可此时王四先生的外孙子,眼神中掠过一道凶光,虽然是一闪而过,但王四先生却看得真真儿的,这眼神儿,吓得他打了个冷战,这目光他觉得似曾相识,当年的土匪也就是外孙子的爷叔张二嘎子,在抢自己铺面的时候,就是这目光,后来他又逼自己的女儿当侄媳妇的时候也是这目光,难不成自己心爱的外孙子,竟然把这土匪的根给遗传过来了吗?出现这目光,肯定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外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事情比王四先生预想的还要糟糕,外孙子,并没有去登门道歉,用他的话说,该道歉的是那姑娘的父亲,他打我还有我的家人,现在他就是求着我娶她女儿,我都不乐意了。 事实上,他也的确就是这样做的,尽管王四先生一再说,这事儿怨不得姑娘,不要把事情怪在她头上,可是外孙子并没有采纳这个意见,事发后他一直都躲着姑娘,即使姑娘来找他,他也让别人说自己在睡觉,工作的时候更是只谈工作,不说其他一个字。 但是不久领导找到他,说有人把他告了,作风有问题,经调查事实也属实,科长的位置给了别人,煮熟的鸭子飞了。不仅如此,还要领个处分回去。 姑娘怀孕的事,只有她同宿舍的小玉知道,王四先生的外孙便去兴师问罪,小玉哭着说,那天姑娘的父亲来了,自己绝不是因为爱小便宜为了那盒桃酥才告诉他的,只因为看见了那父亲,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怪可怜的。不得已讲了实情。但小玉发誓,再没有和第二个人说起过,小玉劝小张组长去看看姑娘,这几天她人一下瘦了不少,不吃不喝的,只是一个劲儿的哭。 小张组长认为告状的,就是姑娘的父亲,他站在那儿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你确实没有告诉过别人是吧,那我就知道是谁去告的状了,另外咱们见面的事不要和你的室友说起。 没有当上科长的小张组长,现在一门心子扑在了机器改装上,改装成功后产能大增,领导们个个高兴。小张组长也被评上了工程师,人们很快就忘了前面那些花边儿新闻,每次见面的时候都恭恭敬敬的称他小张工。 姑娘也很快明白了,他们之间彻底结束了,她从小玉口中,多少探出点消息,听说小张工说了,不可能认一个打了自己一耳光,还告发自己的人当岳父。 当时的爱有多真实,现在的恨就有多实在。 姑娘在爸爸的陪同下,做了堕胎手术,因为月份已经挺大了,可以看出是个男孩。不久她又托人调了工作,听说后来也结婚了。又生了个男孩。 多少年后,有一次,王四先生在街边儿坐着,仿佛间看到了姑娘在大街上,一手挽着丈夫的胳膊,另一手拉着一个小男孩,一边走一边笑着。王四先生揉揉眼睛,想看看清楚。但却发现自己已经泪眼婆娑。他还是坚信当初给姑娘相面不会相错,那就是个贵人相,只不过阴差阳错她做了别人的媳妇。却没当成自己的外孙媳妇。王四先生在街边默默的祝福姑娘他们一家人能够幸福,也希望当初的两个年轻人不要因爱生恨,愿好人一生平安。 第107章 姐妹 冬荣又开始怀疑人生了。明明是那么般配那么恩爱的两个人,最终却变成跟仇人一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这样的感情实在是太痛苦了。轮到自己的终身大事,还是再观察观察再做决定吧。 二嫂嫁过来后就怀了孕,十个月后生了一个健康漂亮的女婴,虽说王四先生夫妇重男轻女。但这也算得上是长孙女了。许久没有看到隔辈人的老两口,还是很开心的。更何况二嫂还在喂着奶就又怀上了,但这次冬荣妈却不太乐意。偷偷的跟冬荣叨唠着:这小两口也太不懂事了,头一个还没出满月呢,刚喝了几口奶啊又怀上了,怪不得这几天孩子不肯扎怀,这奶已经变味儿了,硬喝了几口,你看这孩子起了满嘴的泡,这是急火奶,不干净,干脆断了吧,喝牛奶算了。只是这么一算,老大老二不出一年就碰头了,好像不太吉利。 冬荣撇了撇嘴,说道:您老那是封建迷信。先前您还说过一阴一阳家破人亡呢,可是你看桥头有一家就生的是龙凤胎,人家现在不也过得好好的。 冬荣妈一直不是个犯拧的人,听女儿这么说,便笑道:倒也是啊,可这头一个生在冬至节气,够冷的。月子都都难,这第二个估摸着也是冬天生,还是得多准备些棉的东西出来。 人们常有的孩子是来要债的,但有的就是来报恩的,那么这个婴儿大家一致认为是来报恩的。 首先她健康,很少闹病。小孩子一闹病,大人是最痛苦的。其次是她长得漂亮,这孩子抱出去人人都夸。谁都愿意抱着她出去。脸上特别有面子。最后最重要的,这孩子特别乖。要说给断了母乳,一般孩子都会闹,都会哭,但是她不会,甭管什么羊奶牛奶,只要给口喝的就行。而且吃饱了就睡,也不闹觉,大人该干什么干什么,渴了饿了尿了拉了,哭几声,就是为把人叫过来,只要解决了生理需求,即使不睡了也一个人躺在那儿,不哭不闹自己跟自己玩儿。 王四先生看了,说都没见过这么文静这么懂事的孩子,又是个女孩,不如就取名叫静文吧。大家也都觉得这名字取得好,又好听又贴合。每一个人都在这婴儿面前叫上一声,这孩子仿佛听懂了一样,也觉得这名字很合适自己,居然咧开嘴乐了。 转过年来又是一个冬天里的节气,小雪。二哥二嫂的第二个孩子出生的,又是一个女孩,仿佛是历史的重演一般,兰子和二姑娘的命运,也在这两个小姐妹身上复刻了。 静文出生后,全家人都高兴,甚至叫上亲戚朋友摆满月酒,这一年来,人人都对静雯爱护有加,她的每一次成长变化都有人陪伴。比如说,她的第一次翻身是冬荣发现的,大中午的便把全家人都叫了起来,一定要再看一次,可偏偏这时候静文又不想翻了,急得冬荣在静文的一侧拿着拨浪鼓,一个劲儿的拼命摇。大约是姑姑的辛苦感动了静文,而且也看大家来的都差不离了。也该给他们再表演一个了,于是扭了一下小屁股,又翻了一个身,变成了趴位,抬着头看着大家。仿佛在说,此处应该有掌声。几个大人果然兴奋得直拍巴掌,王四先生竟然激动的热泪盈眶。还有一次,冬荣回家,看母亲,正在给孩子老玉米棒子。忙问道:这个东西给孩子吃,不会噎着她吧,冬荣妈兴奋地一拍大腿:你看你看这孩子长牙了,正好用这个磨牙。听到冬荣妈这么一嚷嚷,大家全都放下手里的活儿闻声赶过来。每个人都千方百计的,哄着孩子张大嘴,看看那白白的,仿佛刚出土的小笋一样的冒尖的小乳牙。每个人都笑得比自己喝了蜂蜜还甜。 可是到了二丫头出生的时候全变了。男轻女的冬荣妈,本来盼星星盼月亮,想盼个孙子的,可自从看了王四先生那次给怀了孕的儿媳妇,号了脉之后的脸色,自己就已经明白了一多半,但是这次她竟然希望老伴儿医术不精,号错了脉,断错了性别。可孩子哇哇一落地便真相大白。冬荣妈虽说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但还是难以接受事实。本来两个孩子挨得过近,就不乐意,现在更是提出,只看静文,二的由你们小两口自己想办法看。二嫂本来就是农民,在镇里也没有工作,所以看孩子也难不倒她。但二哥也没有照顾前一个孩子那么上心呢,冬荣经常听到。晚上的时候,他们小两口一个劲的推诿着,你去换尿布你去冲奶,但没有一个人想动会儿。王四先生,嘴上没说什么,但就从取名字的态度上来看,就不是很认真。起名字那天他正巧看了个病人叫杨淑芬,觉得淑芬这名字,听起来还挺顺口的。他便随口说,那就叫淑芬吧。全然没有了,给长孙女儿起名时候的推敲,也懒得再花心思去琢磨了。一天冬荣回来看大家都各忙各的,淑芬一个人在床上哇哇哭着,没人搭理。觉得淑芬也怪可怜的,便把她抱在怀里,仔细看看,可这小家伙却并不买账,一口奶喷出来,正好喷了冬荣一头一脸,冬荣赶忙把她放回床上,气急败坏的说:怪不得没人疼你,你这小怪物也太可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