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绯》 第1章 不认识我你往我床上钻 黑暗中,顾迎清睁着眼睛,借着自窗帘缝里穿进的月光,努力想看清些什么。 男人的手不客气地从被子下伸进来,一把抓住了她的小腿。 顾迎清吓得心颤,肌肤浮起层层鸡皮疙瘩,人却像坠入柔软的云端,没有力气。 明明是深冬,他的掌心却干燥灼热,微粝的指腹轻轻勾了下她的腿肚,寸寸往上。 撩人的动作。 却随着那人喉间一声淡淡的哼笑,显得无比羞辱。 很快,他抽回手,顾迎清听见衣物褪去的声音。 被子被掀开,凉意侵袭而来,下一秒,她被困在燥热结实的胸膛中。 男人身上干净健康的味道,和若有似乎的酒精余韵让她心中迷乱,升温。 迟疑片刻,她温凉的手攀上男人的臂膀。 这人不太怜香惜玉,也没耐心,上来就如同和面般,抓着她大肆玩弄于掌心。 顾迎清紧咬着牙,咽回喉咙里几欲溢出的声音,呼吸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他血管跳动的侧颈。 他把玩够了,欺身而上,虎口掐住她腿窝,一使力便将她腿往上压折。 顾迎清如梦初醒般睁开眼,惊恐道:“你是谁?” 男人身量高体量大,将她压得死死的,顾迎清只有一双手还自由,倾尽全力去推搡他,实际也只是软弱无力地贴着他胸膛,谁知触手滚烫,她又惊得猛缩回手。 下一刻便被他单手合捏住两只手腕,轻松举过头顶,按在枕头上。 “我是谁?”男人贴近,语气低冷又讥讽,“不认识我你往我床上钻?” 他说罢便要继续,长指如铁禁锢着她,腿抵住她膝盖,顾迎清双手被反剪,被迫挺起胸膛,反像是要主动将自己送入他口中。 她挣扎着,带着哭腔惊骇叫着:“你放开我,我要叫人了!” 男人忽地停下所有动作。 他抬手按开床头灯,下一秒用力捏住她的脸,虎口抵住她下巴颏。 顾迎清习惯了黑暗,骤然亮起的刺眼光线让她眼睛酸疼,泪光在眼底打转,半天才看清面前这人。 她的脸正被迫朝向光源,男人正借着光线打量她,眼神冷厉,浓眉紧锁,像在打量一件让他嫌弃又头疼的物件。 男人看着灯光映照下这张白皙的脸,唇珠微翘,左边眉尾一颗小痣。 他低哼:“还说不认识,这不是熟人么?” 顾迎清不敢与之对视,不着痕迹地垂下眼,余光不经意扫到他健硕的上身。 分明的肌理,起伏的线条,是她无法与之抗衡的男性力量。 顾迎清觉得肩头前胸泛起凉意,后知后觉发现被子早已移位,拉起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盖住。 见她被拆穿便一声不吭,男人嗤道:“刚才不是挺能叫唤的,这会儿怎么成哑巴了?” 顾迎清一手护住被子,一手去掰他掐着自己脸的手,颤巍巍地威胁道:“你最好现在就松手。” “不然呢?” 不等顾迎清开口,他便道:“你就要告诉所有人,我强了结婚当天就克死我那短命侄子的侄媳妇?” 顾迎清心里一窒。 他语气轻松淡然,甚至带着几分调笑,可那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把带着刺骨寒意的冰刃。 他忽然逼近,道:“既然如此,那不如我干到底,省得你白费一番苦心,我还要白担这罪名,你说呢?” 他说着便一把扯了她身上的遮挡。 “程越生你敢!”顾迎清捂住自己,抖着声音威胁。 “不是不认识?”程越生起身,先前戏弄的态度全然消失,无论是语气,还是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嫌恶和冰冷。 按辈分,顾迎清那短命老公要叫程越生一声小表叔,然而两人又是差不多的年纪。 他从衣柜里找到浴袍穿上,转身隔着些距离淡漠地瞧着她,“摄像头藏哪儿了?” 顾迎清抿着唇不吭声,低眉顺眼地抱膝坐在床上。 程越生视线在房间里环视一圈,最后走到床对面的角落,在装饰用的落地花瓶后找出个微型摄像头。 他就近坐在床对角的高背单人沙发里,把东西在手里掂了掂,道:“你那视频就算公布出去也没用,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说穿了还是你这人没有职业道德,做戏都不敢做全套,半路喊停,既要又要。” 床头灯的光线辐射距离不足,他半个身子都隐藏在昏昧中,刀锋般的轮廓上蒙了一层暗影,愈显神秘冷峻。 顾迎清抠着自己的指甲,低声道:“我觉得能用就行了。” “顾小姐,我俩不熟,你与赵南川新婚那晚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你出于什么原因这么坑害我?”程越生不解。 顾迎清垂眼看向一旁。 “是不是我无意中偷听到你打电话,让你十分有危机感?”程越生撑着额,思忖道,“不知道被我听到了哪句话,让你如此害怕?是‘赵南川是不是你害死的’?还是‘你说好不会动他’,又或是‘你不要再联系我,我再也不会相信你’?” 顾迎清忽地抬眼,眼底里蒙上一层急切。 程越生拇指和中指捏着骰子大小的摄像头,另一手拨弄着,看这玩意儿在指间转来转去,慢条斯理分析道:“结合你今日所作所为,我很难不怀疑你是做贼心虚,”他眸光骤厉,“你那短命老公,我那可怜侄儿赵南川,是不是你跟你电话那头的同伙害死的?” 顾迎清辩解,只有苍白的三个字:“我没有。” 程越生“啧”了一声,懒得听她狡辩似的。 “我,如果,”顾迎清磕巴了一下,说:“如果我说,今晚的一切并非我自愿……” 第2章 丧偶 程越生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不信的眼神。 顾迎清张了张嘴,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她护住胸前被子,捡起床外侧的衣服,钻进被子里将衣服套上。 “我差点忘了,这是在赵家,明天又是赵南川葬礼,赵家客房几乎住满,既要把我安排在跟你住对门,又要保证没有人上来这层楼,以免撞见你我出入同一个房间,”程越生一边说一边看她反应,“看你不像个胆子大的,如果没有人跟你里应外合,你没有完全把握,应该不敢这么冒险。” 顾迎清眼神闪烁,又很快掩饰过去。 程越生徐徐下结论:“所以,跟你合谋的人,要么是赵家的人,或是来参加葬礼的宾客。” 顾迎清既不反驳,也未承认,一副拒绝沟通的摆烂态度。 她从床上下来,已穿好一身黑色方领长裙,顺手理了理披在肩后微卷的长发。 她气质本就清婉,穿上这一身黑,放大了身上那股疏离,没什么活人气。 “程先生,如果你能忘记我打电话的内容,那今晚的一切也从未发生。”顾迎清眼神中既无先前反抗时的恐惧,也无被质问时的心虚,漆黑清亮的一双眼犹如水洗,却平静得近乎麻木。 她说完也不敢去看程越生的脸色,只听他淡声问:“你威胁我?” “是,我就是在威胁你。”顾迎清刚说完,余光就瞧见他从沙发上起身,她心里猛地一紧,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程越生把她的怯懦看在眼里,极淡地勾了下唇,“你觉得,是你有害死赵南川的嫌疑更严重,还是我差点误上了你更严重?” 顾迎清不答反问:“听说程先生有个追求十余年未果的心上人,年年月月身前身后地捧着,即便对方没有回应,你也甘之如饴,想必一定很喜欢她吧?要是她看见这视频……” 话没说完,顾迎清被他愈发冰冷的眼神看得心里发虚,稳了稳心神,才继续道:“孰轻孰重,相信你心里一定有数,不必我多说。” 程越生看她几秒,忽然抬脚逼近,顾迎清吓得脚步虚浮,直往后退。 “顾小姐修为不高,胆子挺肥。”程越生朝她投来尖锐一瞥。 顾迎清顿时感觉寒从心底起。 程越生从拆穿她到现在,没有疾言厉色,没有恼羞成怒,有的只是以最平淡的语气,说出让她胆寒的话,用一个眼神便令她生畏。 “都是练出来的,下次就有经验了。”顾迎清怕他不把自己当回事,硬着头皮抬头,故作平静看着他。 高压气氛几乎让顾迎清窒息,她说完逃似的离开了房间。 …… 顾迎清的房间就在对面。 赵南川的母亲一开始就不同意她和赵南川的婚事。 赵南川去世后,赵母不允许她使用婚房,也不允许她同去殡仪馆接待吊唁的宾客,叫人随便安排了一间偏僻的客房给她。 估计只等葬礼结束,便要收拾她了。 手机还放在卧室,顾迎清一进房间,便听见手机响不停,屏幕在黑暗中闪烁幽光。 她没有理会,径直进了浴室。 热水从头顶淌下,顾迎清不知疼痛般用力地搓洗每一寸皮肤。 三天前的早上,她和赵南川领证,中午签了股份赠送合同,晚上在赵家老宅举办了小型仪式,深夜赵南川车祸丧生。 一天内,她经历了结婚,暴富,婚礼,丧偶。 又在三天后,赵南川的葬礼前夕,她躺在了他小表叔的床上。 她觉得很恶心。 不知道是今晚那杯酒导致的生理反应,还是心理原因,总之,她想吐。 顾迎清想着想着,那股恶心感越来越烈,她跑出淋浴房,扒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 吐完之后,犹觉得四肢还没恢复力气,勉强把自己擦干,躺到了床上。 手机又响起来,顾迎清摸黑接了起来。 那边传来赵缙的声音:“怎么才接电话,事成了没?” 顾迎清沉默片刻,随后惨然一笑:“有你帮忙,怎么会办不成?” 监控是赵缙交给她亲自安装的,他递来那杯酒是她自己喝的,他说有办法帮她拿到程越生的把柄让他闭嘴,她也是自愿相信的。 她只是没想到,那个被交出去的把柄会是她自己。 她在程越生房间刚醒来之后,哪怕那酒后劲再大,她如果真的想逃,爬也是能爬出去的。 但是她那会儿想到了喝下那杯酒之后,赵缙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说—— “你乖乖听话,你爷爷奶奶在老家会好好的,不要担心。” 她没选择逃,所以一切都是她自愿的。 赵缙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只有她,肮脏下贱。 第3章 不值钱的样儿 赵缙仿佛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关心道:“听你声音有气无力的,一定是今晚太累,明天还有得忙,记得早点睡好好休息。” 顾迎清没有理他,他又说:“哦对了,养老院那边一切都好,明天我让人送你爷爷去做透析,听说老人家最近状态很好,等这边结束,你可以回去看看。” 顾迎清笑比哭难看,“哦,这是作为我卖身的恩赐吗?” 赵缙提醒:“迎清,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 他虚情假意的声音,顾迎清多听一句都作呕,立刻挂了电话。 她一动不动蜷缩在床上,用力捏着手机,指骨都硌得发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黑暗中传来一声声破碎隐忍的哭声。 顾迎清夜里没怎么睡,天刚明就听见外面有动静。 早上有车会接住在赵家的宾客去殡仪馆,进行最后的告别仪式后,赵南川的遗体便要火化下葬。 顾迎清在床边枯坐许久,才起身洗漱,穿上黑色长靴和大衣。 南江市的冬季湿冷苦寒,常常夜里降温飞雪,天亮后只在地面留下一层雪化后湿漉漉的水痕,空气中都飘着寒意。 隔壁楼的餐厅有早饭,顾迎清没打算吃,等到出发前才去餐厅外面远远等着。 不多时,一个裹着黑色羊绒大衣,头戴贝雷帽的小胖墩被管家牵着手从餐厅带出来,手上还拿着个蟹黄生煎。 顾迎清连忙小跑上前。 小胖墩注意到了她,立时拉下脸来,看也不看她,从她身边径直走过。 顾迎清心里一涩,默默跟上去。 院子里停着许多黑色轿车,顾迎清伸手搭上他的肩,温柔说:“星星,你跟妈妈坐一辆车好不好?” 星星突然如临大敌似的,用力甩开她的手,生气地冲她吼:“你才不是我妈妈,你是害死我爸爸的坏女人!” 管家环视一圈周围,不少客人纷纷看过来,他低声跟星星说:“星星,别胡闹。” 管家抱歉地看了顾迎清一眼,“顾小姐,您坐我们隔壁那辆吧。” 顾迎清尴尬地点了点头,用苦笑掩饰难堪。 正要动脚,斜方向跑来个小男孩,上来就拉住她的手,同情地看着她,“阿姨,你可以跟我们一起。” 顾迎清在婚礼那晚见过他,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正要问他是谁,一道声音喊:“程之兖!” 顾迎清和小孩儿一起看过去,见程越生站在车前,警告地指了指小孩,面色严肃地朝他勾了勾下巴,“过来。” 不容拒绝的语气。 叫程之兖的小孩害怕那人,缩了缩脖子,可他还是觉得顾迎清太可怜了,鼓起勇气说:“你等等我,我现在就去说服我爸爸。” 爸爸? 顾迎清看向程越生,那小孩儿跑到他跟前,正跟他商量什么。 他抬眼朝她看过来,两人在寒风中视线相交。 顾迎清脑门儿直冒汗,想都没想,直接上了最近一辆无人的空车。 程之兖还在恳求:“爸爸,你让那个阿姨跟跟我们一起吧,星星居然这么对他妈妈,太可恶啦!” 程越生皱眉,“阿什么姨,小小年纪爱管闲事。” 说完便拎着他后脖颈的衣领,扔进了车后座。 程之兖撅着屁股,扑腾半天才在座位上坐好,小腿裤子缩上来一截,露出里面的卡通秋裤。 冬天穿得厚,小家伙折腾一番累得气喘吁吁,不忘跟他爸争论:“爸爸你怎么也这么可恶?!” 程越生斜他一眼,“你怎么知道她是星星妈妈?” “大姐姐说的。” “什么大姐姐?” “就是你二表哥的女儿。” 程越生想起那个喊他小表叔的三十来岁的女人。 他敷衍问:“她还说了什么?” “她还说星星妈妈是个贱人,我问她贱人是什么意思,她说小孩子别偷听大人讲话。”程之兖一脸天真无邪,“我觉得应该就是坏人的意思吧,可是星星妈妈很温柔,看着不坏。”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就知道她不坏?” 程之兖只听懂了后半句,说:“婚礼那天,她给我喝了果汁呢,身上香香的,穿着白裙子好漂亮,声音又好听。” 程越生看他那不值钱的样儿,不想再说。 …… 到殡仪馆,下车时赵母许安融才看到顾迎清。 连日来,她深陷丧子的痛苦中,整个人形如枯木,麻木地接受着一句又一句的“节哀”。 看到顾迎清的那一刻,她才突然有了情绪,眼神似要吃人,只是碍着众多人在场,她不好当众给人看笑话,什么也没说,只恨恨瞪了顾迎清许久。 顾迎清知道她不待见自己,全程都默默跟在队伍后段。 从告别仪式到火化、下葬,流程走完已经是午后,一行人去酒店吃了午饭。 待席散后,参加葬礼的宾客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下赵家的三两个近亲,许安融忽然起身朝顾迎清走去。 “你还有脸来!” 积攒多日的怒气在这一刻爆发,许安融当场左右开弓给了顾迎清两个巴掌,整张脸因愤怒而变得狰狞扭曲。 顾迎清脸颊发麻,咬牙忍受着痛楚和屈辱,眼皮都没动一下。 许安融强忍许久的眼泪倾泻而下,劈手指着顾迎清,一字一句冲她喊:“你害死我儿子,你怎么有脸来?你也不怕他半夜找你索命!” 第4章 怀胎十月 顾迎清痛得神经都一抽一抽的。 她没有为自己辩解,如果赵南川的死跟赵缙有关,那她也难辞其咎。 就算不是主谋,她也间接算个帮凶。 见她只字不发,赵缙站出来说:“大伯母,警方已经调查过,大哥的死纯属意外,我知道您伤心,但这种时候大嫂心里肯定也不好过……”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许安融顿时一口恶气涌上心头,声嘶力竭骂过去,“我儿子看在你流落在外二十年,回到赵家谨小慎微,看你可怜你才对你好!你却把他骗到那乡下地方去,让他跟这女的有了孩子!” 赵缙脸色一僵。 许安融丝毫没收敛,愤怒冲头,失去理智,蹦出的话一句比一句更难听。 “说什么孩子给我们养,她什么都不要,结果孩子大了她就找上门来要名分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之前那四年里南川私底下给了她多少钱!你们俩,男盗女娼,贪得无厌,最终合起伙来害死他!” 赵笙眉为自己的异母弟出头:“大伯母,你这话可太不公道了。赵缙把赵南川当哥哥当朋友才带他去自己长大的地方游玩,带他见自己曾经的朋友。大哥是个男人,看见女人,见色起意有了孩子,那是他管不住自己。” 她冷哼:“您可以说顾迎清有心机,想攀龙附凤,故意引诱。可这关赵缙什么事?难不成赵缙还能把大哥绑到床上,让顾迎清强了他不成?” “你闭嘴!蛇鼠一窝的东西,轮到你讲话了吗?”许安融双眼猩红,一副见谁杀谁的样子。 赵笙浑不在意地玩着自己的美甲,讥笑道:“是啊,我们蛇鼠一窝,可我爸爸跟大伯好歹也是一个爹生的,您这不是顺带把大伯也骂了嘛……” 她口中那个“爹”,当家的赵老爷子,闻言啪地摔了碗,“骂够了没有?再骂下去是不是连我也要一起骂了?” “没有!”许安融双目猩红,眼里流的不像是泪更像血,“我儿子死了,我作为母亲想给他讨个公道,有什么错?其他的不说,这个女人在婚礼当天晚上,给南川倒了一杯又一杯酒,看着他喝了下去,还让他自己开车外出,我就想问问她是什么居心?!” “南川没有喝酒。”始终沉默的顾迎清开口,“陪他敬酒之前,南川就让人把我手里的红酒换成了葡萄汁。” 顾迎清心中愧疚,可以任由许安融冲她撒气,但她没做过的事不会认。 许安融倏地看向她,语气突然冷静得诡异,“人已经死了,你一张嘴口说无凭。” 是啊,反正赵南川现在只是一捧灰,死无对证,许安融想给她安个什么罪名都行。 许安融本来就不是想讨公道,只是想找个人为她儿子的死买单。 顾迎清懒得多说。 反正她的去留不是自己能决定,倒不如遂了许安融的意。 就算证据不足法律制裁不了她,但许安融总能想办法让她在赵家待不下去,逼她将刚得到的德信集团的股份吐出来。 许安融选择在这个时候闹这么一通,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那股份本来也不是她想要的,和赵南川的婚也不是她想结的。 她唯一舍不得的只有星星,那个她怀胎十月,却从未听他叫过一声妈妈的孩子。 “什么葡萄汁?是那天阿姨给我喝的葡萄汁吗?” 餐厅大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一个小孩儿小跑过来。 大家看向门口,只见程越生站在那儿。 他道:“不好意思,孩子的衣服忘记拿了。” 第5章 留着你的同情心给有需要的人 程之兖在一张餐椅上找到自己的外套,反手拎着外套挂在肩膀上,看热闹似的地走到大人跟前。 “你们在说什么葡萄汁呀?” 赵缙顺势问他:“你刚才说,你喝了她给你的葡萄汁吗?什么时候?” “对呀,就在婚礼那天晚上呢。” 室内暖气足,程之兖脸颊红扑扑的,瞳仁漆黑水亮,满是孩童的天真。 “他一个小孩,记得着什么事?”许安融脸色铁青,“谁敢说顾迎清给他喝的,就是她给南川喝的?” 顾迎清说:“葡萄汁进了醒酒器后,要么在我手里,要么由侍酒的拿着,后来放在了餐厅入口角落的酒桌上。” 当晚一群孩子玩疯了,到处跑来跑去。 顾迎清刚刚送完顾南川出门,往别墅里走的时候,这个小孩撞到她身上,说好渴,问她有喝的吗? 顾迎清便带他进去,给他倒了敬酒时喝的葡萄汁。 小孩一口气咕咚咕咚喝完一大杯,说还要。 顾迎清怕他年纪小,寒冬腊月喝那么多凉的胃受不了,只给他多添了一小口。 给他喝之前,她还特地闻了一下,确定就是赵南川之前喝的葡萄汁。 如果真的是酒,小孩喝这么多早醉了。 许安融一声冷笑:“你们俩真有意思,一问一答,搁这儿唱双簧呢!” “如果您不相信,可以查监控。”顾迎清语调没什么起伏。 婚礼虽没有大办,来的客人基本只有至亲和关系好的表亲,但其中不乏位高权重者。 当晚安保措施严密,监控覆盖了公共区域的每个死角。 她给赵南川和程之兖喝的到底是不是一样的东西,瓶中内容到底有没有被调换…… 一查便知。 这一点,在座的心中有数。 许安融气不过,还要再说,被自己丈夫拉住,“到此为止吧。” 许安融被拉走,剩下的人也陆续起身离开。 程之兖忽然“呀”地一声,“阿姨,你的脸流血啦!” 顾迎清心想或许是被许安融的指甲刮破了皮。 但脸颊痛得发麻,她感受不到。 赵笙起身,从包里摸出烟盒,顺便点了点程之兖,“叫什么阿姨,你该跟我们一样叫她嫂子,知道吗?” 程之兖点头:“大姐姐,谢谢你,现在我知道了。但我不懂嫂子是什么意思,还有贱人。” “你这孩子,怎么阴阳怪气的。”赵笙斜他一眼,走了。 程之兖转过头关心顾迎清,“嫂子阿姨,你受伤了,我带你去医院吧。” 顾迎清原本心中悲苦得很,他这话一出,瞬间有点哭笑不得。 “不用了,”顾迎清忍住笑,“小擦伤,过两天就好了。” “这么漂亮的脸蛋,可不能留疤啦!”程之兖又露出同情的眼神,大方道,“我送你去医院,我爸爸有车。” 顾迎清一听这话吓得不轻,她是万万不会上程越生的车。 正要拒绝,程越生先她开口,“程之兖,走了。” 程之兖却非闹着要带顾迎清去医院。 程越生淡声说:“留着你的同情心给有需要的人。” 言罢不给小孩说话的机会,拎着他领子便将人带走了。 餐厅里只剩下顾迎清一人。 她回想了一下程越生那句话,话里话外都在挖苦她。 顾迎清叫了网约车,走出酒店,在门口等。 一月中旬的风凛如刀斧,将她的脸刮得生疼。 她将脸埋在大衣衣领里,低头玩手机。 旁边又传来男人熟悉的声音,“少喝点,我等下就过来,你待在那儿别动,好吗?” 他此时的嗓音低沉温柔,甚至带点无奈卑微的意思。 像无微不至的极品情人。 不像昨晚在床上掐着她的脸,仿佛下一秒就要弄死她的人。 第6章 舔狗 顾迎清忍不住用余光看去,瞥见了他唇边一闪而过的笑。 下一秒,她的目光被捕捉,他朝她看来一眼。 那眼神,清光不动,冷淡无心。 谈得上无情。 程越生挂了电话。 “顾小姐,你又在打什么主意?”程越生面露不虞。 顾迎清垂眸不看他,“打我该打的主意。” 车停在跟前,程越生盯她一眼后,独自上了车。 顾迎清在市区边缘的老小区租了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地段不太好,环境也一般。 但租金便宜。 回到家,一开门,一只白色的狮子正站在鞋柜上歪着头瞧她。 顾迎清将它抱起来,用脸贴贴它毛茸茸的脑袋,“公主,你听见我的脚步声了,在这儿迎接我吗?” “公主”在她怀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脸。 公主是顾迎清刚搬来这里的时候收养的流浪猫。 有天晚上回家,遇见它在单元楼的楼梯口躲雨。 小小一只,脏兮兮的毛还打结,却姿态优雅地坐在那儿,不紧不慢地给自己舔毛,像极矜贵的落难公主。 顾迎清挽起头发,给猫铲了猫砂,换了水,又开了个罐头。 洗了澡后,顾迎清点了个外卖,坐在书房的书桌前,打开电脑和数位板。 顾迎清的爷爷是南江美院的国画教授,她从小耳濡目染,长大后也顺理成章地走了这条路。 从美院毕业后,原本她听从老师的建议准备出国深造,将来回国后从事文物画修复。 她却从来没想过,出国前回老家的那两个月,会是她人生第二次巨变的开端。 她年少时喜欢的温润少年,不知什么时候长成了人渣。 赵缙用爷爷奶奶威胁她,先是要她陪他做戏,接近赵南川。 接着又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设计让她和赵南川过了一夜。 后来,他阻止她出国。 再后来,她怀孕了。 孩子生下来,她只见过一次,便被赵缙送到了赵家。 赵缙虽是个私生子的私生子,但赵家的背景摆在这儿,哪怕只是个赵家的走狗,跺跺脚也能将周围震一震。 她摆脱不了他。 经济来源被控制,连工作都不能自由选择。 日复一日,她成了赵缙手下的伥鬼。 在他的摆布下,她成了他人口中为了嫁进赵家,享受荣华富贵,不惜蛰伏四年,处心积虑的贱人。 赵缙不知道,她大学时常常在社交网站上发自己练手的画稿,主要以CG水墨的国风人物画为主,积累了一些粉丝。 慢慢地有出版社找她画插画,价格从一开始的一两百,到有些名气后,合作的机构多了,能拿到几千上万的稿费。 这些钱,她都放在用爷爷的名义开的银行卡里,当做给自己留的后路。 但是赵南川死后,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后路。 顾迎清刚起笔画之前没画完的稿子,赵缙的电话打来。 刚沉淀的情绪,瞬间浮躁闷堵起来。 顾迎清刻意等电话响到最后才接起来。 赵缙在那边“安排任务”:“迎清,不管许安融做什么,都不要把老爷子给你的股份交出去,知道吗?只有你股份还在手,我们就有筹码。” 顾迎清想笑,“谁跟你是我们?” 赵缙不知听没听,继续说自己的:“还有今年除夕先别回老家,来赵家过。赵南川死了,老爷子会在除夕宣布由谁接替赵南川的位置。” 他顿了顿,语气难掩兴奋,“迎清,恭喜我吧。” 顾迎清心如死灰,死死握住笔,力道大得几乎将画笔折断。 “恭喜你啊,”顾迎清轻轻淡淡地笑,一字一顿说,“祝你英年早逝,断子绝孙。” 赵缙似乎对她这种咒骂已经习以为常,“迎清,别扫兴。” “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顾迎清在数位板上画了几笔线条,却不知在画什么。 语气轻飘飘,手却在颤抖。 “我怎么舍得让你爷爷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 顾迎清恨不得现在就提把刀去捅死赵缙,“你就只会这一套是吧?” “迎清,做人最怕有软肋,”赵缙恶鬼似的笑了一声,“你有,但我早就没有了。” “因为你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 顾迎清挂了电话,却在除夕那晚,准点到了赵家。 赵家老宅坐落在南江市中心最具历史文化底蕴的桐阳路,在一片摩天大楼中,几栋低矮别墅被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和绿化包围。 大门临街,顾迎清按了门铃,在寒风中站了快二十分钟,大门依旧紧闭。 不多时,一辆黑色宾利缓缓转过来。 监控照见轿车,门立刻就开了。 后座的车窗落下,小孩兴冲冲地朝她招手。 “嫂子阿姨,你也来吃晚饭吗?我和爸爸也是来……” 车子瞬间加速开进去,程之兖的声音被吹散在风中。 顾迎清扯了扯嘴角,跟在车后面进了门。 赵家顾迎清还不太熟悉,但知道宴客在那栋楼,循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刚踏进大厅就听见几个女人在议论。 “那车是不是程越生的?又带着他的便宜儿子来了。” “话说他那儿子看着瘦不拉几的,比星星大半岁,怎么比星星还矮小?” “说是早产儿,身体不好。” “身体不好?我看那小崽子上蹿下跳的,身体好得很。” “沈纾纭是不是因为他儿子,才不愿意跟他在一起的?” “没儿子之前就当了好多年舔狗了,沈纾纭压根儿看不上他,要是对他有意思,早都追到了。现在带了个拖油瓶,沈纾纭更不愿意了。” 七大姑八大姨说得正起劲,有人瞄见了顾迎清,话音戛然而止,用手肘碰碰旁边的人。 所有人视线集中在她身上,都不说话了。 第7章 想跟你谈点别人不能听的做点别人不能看的 顾迎清在赵家并不受欢迎。 赵家上下至今也是顾小姐顾小姐地喊她,这些亲戚也直接将她边缘化。 亲戚躲她如瘟神,离开了窗边看热闹的好位置。 顾迎清很识相,不会去自讨没趣。 她出了后门,在花园阳台坐着,拿出手机给爷爷奶奶打视频电话。 夜色降临,冬雨飘零。 室外低温,没人会出来受冷。 老人家正在跟养老院的老友们吃年夜饭,气氛热络,草草说了几句便挂了。 爷爷奶奶都以为,她当初没出国是和赵缙在一起了,要在南江市帮赵缙打理一家画廊。 如今两人好事将近,过年回不去是因为赵缙要带她到赵家见亲戚。 顾迎清裹紧围巾,看着院子里萧索苍凉的景象出神。 到了吃饭时间顾迎清才进去,赵家一大家子,在餐厅里满满摆了三桌。 赵南川头七才过,气氛依旧压抑。 但老爷子的意思是,活着的人要向前看,年夜饭怎么也要吃一吃。 顾迎清找了个偏僻的位子坐下,该吃吃该喝喝,偶尔歇筷远远看两眼星星。 她总觉得那孩子有点超重了,对身体不太好。 赵家人溺爱他,虽想过给他减肥,但他一喊饿,长辈就心疼,又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饭吃到最后,赵老爷子才说要宣布一件重要的事。 这悬念拖到现在,不知道让在座多少人受尽煎熬。 “我考虑了一下,决定让越生接受南川生前的工作……” 此话一出,顾迎清猛地回神,脑中嗡嗡,后面他又说了什么,她全听不清。 她只知道一件事,不是赵缙。 顾迎清看向赵缙,见他咬肌紧绷面无人色。 想起他之前志得意满的样子,她缓缓反应过来,险些控制不住笑出声。 再看程越生,那人淡定如常,平静地接受旁人或真心或假意的祝贺。 顾迎清心情大好,将红酒一饮而尽,在各种夸词中静静看着程越生。 她想,或许绝处逢生这个词,还是有它存在的意义。 顾迎清撑着头思索着,又给自己灌了几杯。 黄汤下肚,人会失去几分理智,收起几分胆怯。 饭后,孩子们玩累了,都围坐在地上看动画片,大人都在百无聊赖边看春晚边聊天,只等十二点一过,同老人一起守完岁,然后各回各家。 顾迎清在客厅独坐一隅。 等到有人从沙发上起身,朝靠后门的方向过去。 之前顾迎清发现那儿有一间吸烟室。 片刻后,她也晕晕乎乎地站了起来。 没人注意到她。 别墅挺大,七弯八拐的,在快到卫生间时,她转了个方向,绕过楼梯朝吸烟室过去了。 拧开门,里面的人听见动静,朝她看来。 顾迎清在他关注的目光中走进去,反身关门。 咔哒—— 落了锁。 “你有事?”程越生捏着烟,问她。 “我来借根烟。”顾迎清语调带着微醺的婉转。 “借烟?”程越生不知是笑还是哼一声,“那你锁门干什么?” 顾迎清脱了大衣外套,里面就剩一件黑色修身长裙,长袖抹胸。 领开得很低。 她将搭在肩头的围巾往下扯了扯,露出前胸锁骨大片粉白肌肤。 顾迎清脸颊飞起一抹红晕,她眼睫低垂,柔声说:“想跟你谈点别人不能听的……” 她微顿,抬起清眸,“做点别人不能看的。” 第8章 嫌脏 程越生正欲吸烟,听见这话,烟已送到嘴边,却突然停下。 目光向下,细瞧了一眼她圆润起伏的线条。 随后他轻蔑地笑了下,将烟衔在唇间。 顾迎清面红耳赤,她明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又好像身处迷宫,思绪混乱,拿不准下一步。 “可惜你已错过最好时机。”他突然开口。 顾迎清与他隔了两三米远,此时他面前升起薄薄青雾,顾迎清看他的面容有些模糊,她抬脚走近。 “先前把自己剥干净躺床上了,都没胆子做全套,现在想靠露露胳膊大腿就想达成目的,”程越生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语调缓慢,再配上恰到好处的低沉音色,有种万事万物都入不了他眼的清傲。 顾迎清是真的有点醉了。 她努力理解了一会儿,问他:“你想做全套?” 程越生瞥了她一眼,“不想。” “为什么?”顾迎清问。 顾迎清不是那种小家碧玉的长相。 骨相饱满,轮廓立体有棱角,鼻翘而挺,给人直观的清冷感。 可她却又生了双眼尾长又翘的妩媚眼,两颊饱满流畅,唇珠圆润,有似隐似现的媚。 此时再一皱眉,更添了几分娇态。 程越生见她一本正经微蹙着眉,不解地看着他。 不知道她是真痴还是装傻。 “嫌脏。”程越生轻描淡写。 顾迎清愣了下,又难受了一瞬。 她揉了揉有些紧绷的太阳穴,凑上前去,两手十分自然地抱握住他拿烟的手。 将他抽过的烟凑到自己嘴边,轻轻吸了一口。 顿时,她被呛得咳出眼泪。 在程越生嫌弃的目光里,她却眼带笑意地望着他,“没关系,我不嫌。” 有种犯贱成功的得意。 程越生直皱眉,抬手就要将烟扔进烟灰缸。 顾迎清却捏住他手腕。 男人的骨架大她许多,手腕自然也粗而有力。 顾迎清细细的几根手指扒在他手腕上,显得自不量力了。 程越生没拂开她的手,“顾小姐真是让人拿不准,先前后悔了,怎么突然又改了主意?” 顾迎清从善如流地答:“之前是我不了解你,不知道原来程先生这么优秀。先前只知道你是老爷子的外甥,今天听各位姨婆说起,才知道你还之前一度是华尔街的风云人物,难得一遇的金融奇才。有多少人在经历了家道中落登高跌重后,还能重振旗鼓,自己闯出一片天?” 顾迎清低下头,轻声说:“你如此成功,又有男性的魅力,是个女人都忘不了。” 顾迎清说完,要将自己软趴趴的身子往他身上靠,去被程越生无情推开。 她晃了晃,扶着桌沿站稳。 程越生嘲弄道:“你之前就是这么把赵南川哄到手的?” 顾迎清心里猛地一抽,眼神也跟着变得木然。 他又说:“恐怕今晚只要是个男人,他能接替赵南川的地位,你都会上赶着卖身,是吧?” 程越生说着,伸出手指将她大敞的衣领拉开。 顾迎清屏住了呼吸。 “程先生可不是一般男人。”缓缓地,她抬眸,拨开挡住风景的几缕头发。 让他看个够。 程越生眯缝了眼,看她笑得风情万种,眼底却又是如那晚一般,满是赴死的决绝。 分明就是正经人在卖弄风骚。 他问:“那我是什么人?” 顾迎清将他的手贴紧自己,胸口隔衣感受他掌心的灼热。 他是她走投无路时中从天而降的浮木。 是她破釜沉舟的武器。 第9章 求你了 顾迎清羞怯地抿了抿唇,“程先生是大多数女人的梦中情人。” 嗓音又软又柔,像能滴出水。 她话音刚落,程越生忽然收拢掌心,用了力地。 他面不改色,俯视着她。 没有欲望的把玩,就是羞辱。 顾迎清整个人都僵住,恐惧混合一种难以控制的生理快|感疯狂上涌,总感觉下一刻便有人冲开门,看见她这放浪样子。 她下意识想逃。 程越生像是预感到了她的下一步动作,不紧不慢地提醒:“你这一步要是退出去了,今晚的功夫可就白费了。” 顾迎清后退的动作一滞,她僵硬的脸上硬扯出一个笑来。 可程越生又说:“可你要是继续下去,恐怕会落得个不好听的名声。” 顾迎清算是明白了,他就是要把她架上进退维谷的地步。 他居高临下地看她表演,看她挣扎,权当无聊时候看个笑话。 她要是临阵退脱,就是怂,然后继续回到赵缙给她设的牢笼里。 她要是继续,她就不是寡妇,而是荡|妇。 经他这么一提醒,顾迎清反而清醒不少。 “名声这个东西……”她笑说:“反正在别人眼里,我早就烂透了。” 勾搭他,在他眼里是脏,是不知检点。 做赵缙的傀儡,别人说她又烂又贱。 既然她早就烂透了,再烂一点,再贱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她说完,不给程越生做反应的机会,踮起脚勾住他的脖子,将唇送了过去。 预料中程越生满脸厌弃地推开她的动作,并没有发生。 她微微睁眼,撞入一双兴味的眸子里。 冷漠得像在看戏。 顾迎清努力摒弃掉自己的羞耻感,缓缓退回。 程越生慢条斯理地用她的围巾擦了擦被她亲过地方,“顾小姐,你到底懂不懂行情?” 顾迎清看着他,不明所以。 他看了看她棕色围巾上擦下来的口红印记,又嫌脏地继续擦了擦。 随后程越生将围巾扔回她身上,嗤笑,“你知道外面那些急着想卖的都是怎么做的吗?” 顾迎清终于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嫁进赵家就高人一等了?”他挑眉,“其实也没有比外面卖的高级多少。” 顾迎清气红了眼,却故作轻松道:“你把别人当鸡,说不定别人也只是把你当鸭呢。” 程越生脸色骤沉,抬手掐住她下巴,“你再多说一句。” 顾迎清吃痛,反而笑得更开心了,“你再考虑一下,我的嫖资可是德信集团百分之二的股份。” “勾引不成,又换利诱了?”程越生气极反笑,拍拍她的脸,“赵家随便一个人都能捏死你,只能说这钱你有命拿没命花,提前用这钱给自己买棺材比较实际。” 棺材? 的确,要是她再找不到人帮她抵抗赵缙,她离进棺材也不远了。 程越生烦了,用手挡开她就要走。 顾迎清慌不择路,用力拽住他衣摆,孤注一掷道:“程越生,帮我摆脱赵缙,事后我会把那百分之二的股份当做报酬。” 程越生看着她,没有动摇的意思。 顾迎清恳求:“求你了,帮帮我。” 第10章 从你嘴里说出她名字是对她的玷污 “求我?”程越生像是听了什么笑话,“这就是你的底牌?” 她早该知道,程越生就不是个会同情他人命运的主。 他根本软硬不吃。 顾迎清松开他的衣摆,如实说,“不是,只是突然想起在网上看过一句话叫:真诚永远是必杀技。情急之下想试试而已。” 他顿了顿,问她:“所以那日你是在跟赵缙打电话,是他杀了赵南川?” “我不知道。”顾迎清只是怀疑,没有证据,话不敢说太满。 “那看来你也并没有多真诚。”程越生掸了掸被她碰过的衣摆,“不好意思,我实在不喜欢跟骗子打交道,风险高回报率小,希望你理解。” 他回绝的话说得礼貌但虚伪,眼神都不带看她一眼,捻灭了烟就要走。 “那沈纾纭呢?”顾迎清一提这个名字,便见他眼底瞬间浮起一层寒意。 “听说你做了十几年的舔狗,可惜神女无梦。”顾迎清她不敢正视他,看向别处佯装淡定,“你本就带了个孩子,如果她再知道你乱搞男女关系,你恐怕这辈子都舔不到她。” 她无计可施,只得再拿那晚说事。 程越生沉默了片刻。 “顾迎清。”他忽地叫她名字。 “嗯?” “从你嘴里说出她名字,是对她的玷污,下不为例。”程越生语调平平,但言语中都是警告的意思。 一个陌生男人的厌恶,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她想要的又不是他的喜欢。 顾迎清因为紧张和急迫,声音也莫名哽咽起来:“我,我只是需要你的帮助。” “帮不了。”程越生大步走向门口。 顾迎清慌急地挡在门前,她两手紧紧护住门把手,求生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发了狠道:“那我就把视频发给沈纾纭,发给赵家的人,大不了鱼死网破两败俱伤,你以为你在德信还能站得稳脚跟吗?” 程越生根本不把她当回事,“你大可试试看,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再无多余耐心,拽着她的手臂,提着人一把丢开,跟扔个小鸡崽似的。 · 十二点钟声已至,众人陆续离去。 顾迎清跟在人后默默往大门方向走,她心如浮萍,惶惶不安,打开打车软件,半天输不对地址。 赵缙出现在她身后,“等下我送你回去。” “不必。” “刚才在吸烟室干什么?”他声音放低了一度。 顾迎清心下一乱,强自镇定道:“抽烟。” 有车要出去,大门正缓缓打开,她立马快步向前想要躲开赵缙。 见她想跑,赵缙一把扯住她手臂。 “刚才我去过,门锁着,后来程越生从里面出来。”赵缙咬牙切齿,见旁边有人路过,立马又换上一副关心的语气,“大嫂,有车来了,慢点走。” 顾迎清无声挣扎,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可她越是挣扎,赵缙越是用力,就像他一点点加深的怒意,似要将她的手折断。 顾迎清害怕得要死,见对面开过来的是辆眼熟的宾利。 车开近,她看清开车的是程越生。 顾迎清向他投去求救的眼神。 无论是谁,只要现在能带她离开这里就行。 第11章 你女人品味不错 很可惜,程越生没有为她停留,扬长而去。 顾迎清目光紧随车子远去的尾灯,直到转弯汇入车流后不见。 明明他视线往她的方向看过一眼。 曾经她不想上程越生的车,现在想上上不得。 顾迎清身上力气仿佛被抽干,眼神里的光缓缓燃尽,最后只剩一片死寂。 见人已走得差不多,赵缙拽着她往停车坪走,将她推进车后座,启动挡板的私密模式。 “顾迎清,你想耍什么花招?”赵缙咬肌紧绷,怒气染红双眼。 “他不是抢了你想要的?”顾迎清神情毫无波动,“反正你最后也是要让我去接近他,我只是提前预知了你的想法,帮你前去试探而已。” 赵缙逼问:“试探出什么来了?” “一个难搞的男人,”顾迎清冷笑,“够你受的。” 到嘴的鸭子飞了,赵缙一肚子邪火憋了一晚上,又听她泼冷水,登时怒火中烧,一把按住她肩膀抵在车座上。 赵缙声色俱厉地威胁:“别让我知道你背叛我,否则你知道后果。” 顾迎清无所谓地挑衅,“你是不是害怕他?” 赵缙靠近她耳边,“我能让赵南川为我让路,你觉得我会搞不定一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程越生?” 顾迎清背脊一僵,寒意陡生,令她头皮发麻。 赵缙松开她,取下眼镜捏了捏眉心。 重新将眼镜戴上,立马又恢复斯文模样,连眼神都变得随和温润。 他低声道:“我再说一次,不要打歪主意,知道吗?” 顾迎清猛地转头盯着车窗外,手紧紧掐着衣服,深深吸气说:“我只是想帮你快点得到你想要的,事成之后请你放过我,我只想过正常人的生活。” “当然,只要你听我的,想要什么都可以。”赵缙说着去握她的手。 顾迎清一把抽开,顺便在衣服上擦了擦。 赵缙看在眼里,面色铁青。 · 程越生回到家时,程之兖早已玩累在车上睡着。 抱着孩子进了家门,玄关的感应灯亮起,一低头看见一双女士高跟鞋。 客厅里一片漆黑,他正要开灯,余光瞥见沈纾纭躲在墙后,露出个脑袋想吓他。 程越生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沈纾纭看了眼他手里的孩子,无趣地撇了撇嘴。 程越生上楼,把程之兖放进床上,给他脱衣盖被。 出来时,沈纾纭抱着手靠在卧室外的墙边。 她打趣道:“你对这他这么上心,要不是我知道,还真以为他是你亲生的。” 她憔悴了许多,脸上写着强颜欢笑,程越生知道她这段时间很难熬。 念及此,他语气也柔和许多:“大过年的,怎么过来了?” “家里待不下去了,我今晚住你这儿。”沈纾纭语气闷倦。 说完就要进自己往常住的那间房,从程越生身边经过时,忽然停下。 她动了动鼻子,“你今晚跟女人待在一起?” 程越生本想解释,但看她竟是一副饶有兴致的表情,语气微沉:“嗯。” “难得啊。”沈纾纭了然一笑,“你女人品味不错,香味很特别。” 程越生问:“你一点都不在乎?” 沈纾纭答非所问:“对了,老王他们说初三聚一聚,你到时候记得来,老地方。” 程越生脸色已经很难看,她还没心没肺地朝他使了个暧昧眼神,“顺便把你的小情人儿带来给大家掌掌眼。” 第12章 今晚 许是傍晚在低温的室外待了太久,顾迎清当晚便发了高烧。 夜里皮肤烫得发痛,难受得醒了过来。 顾迎清在药箱里找到仅剩的两颗感冒药,和水吞了,又去继续睡。 再入眠很难,身上一阵寒一阵热的,她裹紧被子等药效和困意一同袭来,才昏昏睡去。 然而这一觉漫长且不安稳,梦境混沌,又是泥石流又是火灾,天塌地陷的,她又被迫重历了一次失去双亲的痛苦。 后来赵南川又在梦中复活,满脸是血,追了她一夜,问为什么要害他? 她吓得魂不附体,边跑边哭,就要喘不过气来。 筋疲力竭之际,一声熟悉的猫叫惊醒了她。 公主自己开了卧室的门进来,正坐在她旁边的枕头上,一双蓝眼睛定定看着她。 顾迎清呼吸紧促,一摸脸颊额头,又是汗又是泪,枕头都被洇湿了一片。 缓过神来,她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看了眼,已经中午。 锁屏上只有一些app通知和广告短信。 顾迎清点了叉,一键清除。 这次发烧反复了两天,年后又有两张画稿到截稿日,她吃了药昏睡,清醒时就画稿。 她时常画着画着就出神,不知道还有什么意义。 赵南川去世快半个月,她偶尔会想起和他最后的对话。 婚礼晚宴的餐后派对接近尾声时,赵南川接到了一个电话,说临时要去见个人。 怕她多想,他还解释说是公司项目的重要合作伙伴。 虽然后来警方说,他是在盘山路上出的车祸。那是去他的私人别墅的必经之路,她不明白什么合作伙伴会在那里等他。 那夜雨天路滑,行车记录仪显示他是撞上了突然蹿出来的野猪,紧急改变行驶方向,撞上了凸起的山体。 安全气囊弹出失败,胸腔受力震碎,肋骨插入了内脏,头部也有致命伤,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没有了生命体征。 送他离开时,她说:“快去快回,我有点重要的事跟你商量。” 赵南川还给了她个安心的笑:“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有什么话都可以慢慢说。” 他说话总是给人很稳当可靠的感觉。 “我的事很紧急,也很重要,希望你能帮我。”顾迎清那时就有种莫名的心慌,想快点跟他商量这件事。 “我们已经是夫妻,不用再这么客气,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你说,我会尽量去做。” 她想将事实如实告知,让他看清赵缙的真面目,寄希望于他来帮自己摆脱赵缙。 然而赵南川刚走,她扭头就看见了躲在暗处的赵缙。 她的心瞬间凉透——看赵缙反应,她和赵南川的对话被他听见了。 紧跟着,不到一小时就传来赵南川身亡的消息。 赵缙这么多年的谋划,目的就是想取代赵南川,她很难不将赵缙与赵南川的死联系起来。 赵南川一死,她仅存的希望破灭,办丧那几天她一直浑浑噩噩,甚至反复地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等不及跟他说那番话? 又不断地想,还有谁能跟她同一阵线? 赵南川父母恨死了她和赵缙,定然不会相信她,何谈帮她? 好不容易来了个程越生,又因为他对她印象极差,导致在他那儿碰了壁。 她有时会想,这样的人生暗无天日看不到尽头,单纯做赵缙手中顺从的傀儡,也许会轻松很多。 正想着,一个陌生电话打进来。 顾迎清接通点了免提,撑着头一边画画,一边烦躁地问:“你好哪位?” 那边沉默两秒,“没看到短信?” 顾迎清立刻听出是程越生,紧张问:“什么短信?” “今晚跟我去个地方,时间地址自己看短信。”他一个字不想跟她多说似的,讲完便撂了电话。 第13章 恨意 短信上说的时间是18点,在饮泉路1号。 短信上说的时间是18点,在饮泉路1号。 顾迎清花了一百三十多块的打车费,跨越十几公里,才来到这漆黑的山脚下。 她面前有条仅够一辆车通行的缓坡路,要不是路口两边竖着两根雕花石柱,上面贴着“饮泉路1号”的标牌,她会觉得自己被程越生整了。 因是春节期间,石柱上挂着两串灯笼,只是此情此景怪渗人的。 顾迎清找不到方向,往里喽了一眼,路灯光线森冷,蜿蜒的路两畔便是山和林,没路标,也没个活人。 她给程越生打电话,半天没人接。 她决定再等二十分钟。 可二十分钟过去了,她又不愿放弃这机会,又说服自己再等下一个二十分钟。 期间有几辆车开进去,但都不是程越生。 直到七点五十,一辆车标不知是马还是牛的银灰色SUV停在她跟前。 车窗降下来,露出程越生的脸。 顾迎清手脚已经冻僵,脸也木了,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上车。”程越生见她这幅满腹怨言的样子,表情也没好那儿去。 顾迎清上了车,用力拉上车门。 有撒气的嫌疑。 车子转弯,开上了小路。 程越生盯着前方路况,问她:“你有什么意见?” 他用的是再平常不过的语气,却给她无形压迫。 “你说六点,我等了你两个小时。”顾迎清敛去情绪,陈述事实。 她不确定这是什么场合,里面穿了件丝绒长裙,外面是件灰色斗篷大衣,在接近零度的夜晚,根本不抗冻。 本来想着出门便上车,下车又能进有暖气的地方,也没做保暖措施。 程越生皱眉:“什么六点,我说的八点。” 顾迎清直接调出短信给他看,上面清楚写着十八点。 程越生一边开车,一边快速瞟了眼短信,也不管看没看清,说:“发错了,他们定的六点,我有事,八点。” “这是给我的考验吗?如果是我就忍了。” 程越生压根没看她,不咸不淡反问:“不是考验,你就不忍了?” 明知她没得选择,那要笑不笑看戏似的的语气,很侮辱人。 顾迎清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尽量平和:“其实你要是想整我可以提前跟我说,我在这儿等你五小时都可以毫无怨言。” 至少她可以提前穿暖和点。 “那要不你在这儿下,自己回去?”程越生放慢车速,眼神指向车外。 顾迎清敢怒不敢言,抿紧了唇。 怪她不如人,怪她要求人。 顾迎清在外面待久了,在车上被暖气一哄,脸颊发红发烫,人也晕晕乎乎的。 中途经过几个岔路口,似乎通向灯火通明的地方。 几分钟后,程越生开进一条岔路,大约百米后,到了目的地,外观看起来是个田园小院。 门一开才发现里面青瓦白墙,别有洞天,像缩小版的中式园林。 程越生腿长步子大,顾迎清踩着细跟踝靴,哒哒哒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抵达一间屋子,光听声音就知道里面热闹非凡。 程越生推开门,里面人立刻开始起哄,一人一句地开始调侃他。 有人问:“沈纾纭说你要带个女人来,人呢?” 程越生往里走,站在外面的顾迎清没了他身形的遮挡,也随之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一屋子的陌生人。 只有一个女人,白貂半披,露出白皙的肩头和红裙吊带,众星捧月般坐在正对门口方向的沙发中间,纤纤手指拿了个草莓在那儿咬。 本来她也随众人一道笑来着,看见顾迎清的瞬间却骤变了脸色—— 应该说是,她眼神如同淬了毒,携着浓浓恨意。 第14章 急不可耐 顾迎清只在赵家亲戚口中听过沈纾纭的名字,二人从未有过交集,她可以肯定,连照面都没打过。 如果仅仅是因为她身边的程越生,那也不至于看她像看夺夫仇人。 毕竟程越生是远近闻名的舔狗,舔了沈纾纭很多年,还没成功。 且沈纾纭方才还在调侃他的队伍中。 顾迎清满腹疑惑跟在程越生后面,随他在沙发上坐下,与他隔了一个人的位子。 一男子眼神暧昧地左右乱飞,让程越生介绍她。 程越生言简意赅:“她姓顾。” 连名字都不配被提及。 他人都懂了,应该又是个用来气沈纾纭的工具人。 看完程越生的热闹,才有人注意到沈纾纭一直没说话。 她绷着脸,一声不吭,待人发现异常,将目光集中到她身上之后,她猛地将自己手上的草莓掷出去! 对面墙上立即摔出一滩红色,混着果肉的汁水顺着墙体缓慢滴下。 一时间鸦雀无声。 先前的轻松气氛不见踪影,有人安抚沈纾纭,有人劝程越生服软,或是直言要他将那碍事的女的带走。 程越生自是泰然不动,连表情都没变一下。 顾迎清不是傻子,知道沈纾纭针对她,但她猜,或许这正是程越生带她来这里的目的? 只要程越生不发话,她可以当做无事发生,当个摆设。 她很擅长如此。 见顾迎清如此不识相,有人眼里已经毫不掩饰地流露厌烦。 “程越生,让她走!”沈纾纭嗓音沙哑。 程越生平静地呛她,“不是你让我带她来的?” 沈纾纭看着他,眼泪瞬间下来,胸膛起伏,像情绪到了极限,忍得很辛苦。 程越生眼神蓦地松动,看向一边,似是不忍。 过了几秒,他出声:“走吧。” 顾迎清反应了片刻,才知道他是跟自己说。 他既然没动,就是让她自己走的意思。 “好,”顾迎清想了想说,“这里有没有接驳车之类的,能送我下山打车。” 程越生压了压眉心,“有,你去外面等着。” 顾迎清看出他有点烦,只想快点打发她。 她不多说不多问,起身出去了。 关门前,顾迎清看见程越生坐到了沈纾纭身边,沈纾纭却余怒未消,将身子背对他。 倒像是闹别扭的情侣。 顾迎清以为程越生会替她叫接驳车来,便站在院门口等。 刚等没两分钟,远远又见程越生出来。 他前脚刚出门便点了支烟,吸了两口后捏在指间,径直上了停在院中的车里。 顾迎清站在暗处,眼神可以无所顾忌地打量他,但他没看她一眼。 车门没关,驾驶室的灯亮起。 没一会儿他从车上下来,手里多了个宽方形盒子,他拿着东西折返回包间里,又在进去之前将手里的烟灭了。 一股寒风吹过,遍山都在响应。 顾迎清将脸埋入围巾,怕手冻僵也不敢玩手机,只能抱着手取暖。 又过了二十来分钟,依旧没车来,倒是又有人从屋里出来。 顾迎清看过去,竟是沈纾纭。 那身白貂和如瀑长卷发很吸睛。 沈纾纭原本没看到顾迎清,要朝院子东边的卫生间过去。 走到一半,可能是光线和角度恰好,她余光瞥见了门口檐下的人影。 刹那间,四目相对。 沈纾纭直直杵在那里,被夜色和光影笼罩的面孔,有怒和恨在发酵。 良久,她忽然大步朝顾迎清走来。 她走近,借着昏寐的光线,顾迎清看见沈纾纭脖子上多了串项链。 钻石中镶嵌着一颗浓郁蓝宝石,衬得她无比娇艳华贵。 待人走近,顾迎清看来者不善,便没主动打招呼。 沈纾纭双眼被情绪染红,“是不是你先勾搭的程越生?” 顾迎清压了压被风吹乱的发,从容应对:“无可奉告。” “赵南川刚死,你就急着找下家,你可真是我见过最急不可耐的寡妇!” 第15章 我的错 沈纾纭怎么知道的? 顾迎清遽然看向她,心口一阵类似失重的震颤。 只要提起赵南川,那些刻意掩埋的愧疚与自恨统统翻涌上来。 “跟你又有什么关系?”顾迎清心神浊乱,声音有种在面临威胁,启动防御时,不自然的冷硬。 “你离程越生远点。”沈纾纭厌憎地看她一眼。 “凭什么?” “凭我不想让你这种人脏了我的圈子,更不想我的在乎的人跟你这种人有交集!” 沈纾纭情绪激动,里面有人听见动静,出来查看情况。 顾迎清觉得好笑,也很好奇,满不在乎问:“我这种人?哪种人?” 沈纾纭气得颤抖,一字一顿道:“贱人,烂人,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歹人,你喜欢哪种?” 顾迎清蹙眉道:“你的嘴好脏。” “还有更脏的,识相的滚远点。” “办不到。”沈纾纭来一句顾迎清顶一句。 沈纾纭崩骤然崩溃道:“你为什么阴魂不散!” 她这一叫,伴随额头青筋暴起,把顾迎清吓得不轻,下意识后退一步。 下一秒,一个巴掌猝不及防地落在她脸上。 顾迎清顿时觉得耳朵嗡嗡作响,脸颊发麻,还残留对方手指上的戒圈划过皮肤时传来的冰冷触感。 她条件反射抬手就要打回去。 手扬起来,可惜没落到对方脸上,在空中便被一只大掌用力截住。 顾迎清抬头,程越生正冷冷盯着她。 “松手。”顾迎清瞪回去,眼眸明净,却透着股死倔。 跟她被许安融打时,逆来顺受的样子全然不同。 那边沈纾纭已经语无伦次地痛哭起来:“程越生,你为什么要带她来?!你明知道……你明明知道!” 那张俏明艳的脸上爆发出难言的沉痛。 程越生见她如此,正感到后悔,手心又传来顾迎清挣扎的力道。 他嫌恶地看她一眼,故意用了力扯着她的手,将她往远处推开。 顾迎清整个人被这股力带倒,脚下又是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她鞋跟不稳,直接摔在地上。 “你想报复我,你想气我,你为什么要带她来?”沈纾纭失去理智,语不成句。 她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在半个月前就哭干了,可心如刀绞的感觉上来,依旧哭得快喘不过气。 一抬头看见程越生抱住沈纾纭,轻拍她脊背安抚,低声道:“我的错,我现在让她走。” 顾迎清坐在地上,脑袋都气懵了,胸口又闷又堵,仿似被人装进一把石头,硌得难受。 程越生让人送沈纾纭进屋。 院子里只剩程越生和顾迎清,她从地上爬起来,上去就是一个耳光。 她摔倒时手心磨破,沾上了砂砾和灰尘,这一巴掌也弄脏了程越生的脸。 程越生没料到这一出,顿时咬肌紧绷,眼神骇人。 顾迎清之前见他的次数不多,他情绪也很少显露,只压一压眉头,就能带出一股威势,令她不敢直视。 这还是头回在他脸上看到喷薄欲出的愤怒。 说不怕是假的。 “你生什么气?”顾迎清抬眸看着他,声音绷得紧紧的,“你不是很喜欢她吗?能替她挨一巴掌应该甘之如饴。” 她一说完,眼泪便无声簌簌往下掉。 她知道,她的眼泪在程越生这儿不值钱。 果然,程越生见她鼻红脸红,眼眶含水,只觉得她又装又烦,咬牙盯她一眼,脸色森寒地朝停车方向走去。 他还治不了她了! 程越生转身瞬间的眼神,让顾迎清觉得这事肯定没完。 她忐忑地看着他的背影,漠然抬手,指腹擦掉脸上的水痕。 引擎声浪响起,车子停在她面前。 顾迎清犹疑了一下,伸手要去拉车门,程越生突然松开刹车,车子往前滑出一米。 顾迎清咬牙,跟着往前,再要拉车门,他又故技重施。 如此反复几次,顾迎清大概明白他什么意思了。 他想泄愤。 他是个男的又不好直接揍她,总得想办法让她为刚才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第16章 你又想如何 车再停下时,顾迎清不再试图去开车门。 程越生开着车随行,开出一段距离后停下,从后视镜里看她踩着带跟的鞋,一步步闷头往前走,等她走近了又再开出去。 顾迎清觉得程越生这人是有点变态在身上的。 黯淡山路灯下,顾迎清的影子被拉得细长,她努力去想一些其他事转移注意力。 想想父母健在时,一家三口去旅行,第一次出国时新鲜好奇的感觉。 再想想未来,如果能摆脱赵缙,她想按照原来的计划,出国进修。 母校在三年前开设了修复专业,她直接回母校读研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惜美好的回忆和遥不可及的憧憬,在绝望的当下,都是残酷的利刃。 顾迎清盯着向前方拐弯处,程越生的车停在那儿,亮着尾灯,不多时,一只手伸出来掸了掸烟灰,又收回去,后视镜里反射出明灭细微的火光。 她回忆起刚才来时路上,车上暖洋洋的温度。 心里渐渐不平衡,恨意和不甘也悄悄滋生。 她真的恨透了被人捏来摔去,搓圆捏扁的日子。 怪她还没修好一个“忍”字,好不容易抓到根救命稻草,今晚那一巴掌下去,救命稻草立刻变刽子手里的刀。 不知走了有多远,回首望不见来路,往前看不到尽头。 顾迎清累得慌,本就冷到几乎没知觉的脚,渐渐传来难以忍受的胀痛,她干脆脱掉靴子,拎着鞋子走。 她昨天还在低烧,晚上滴米未进,又吹了俩小时寒风,被程越生和他那小心上人折腾,身体越来越疲惫,精神也逐渐恍惚。 顾迎清难受得不行,隐约有想吐的感觉。 看到前面有个步道的台阶,她赶紧坐下,想缓一缓。 可这一坐下,顾迎清感觉越来越不妙。 她的身体在发烫,先前胃里传来的难受不但没有好转,还变成疼痛一点点蔓延到整个胸腔和后背。 她疼得冷汗直流,直不起腰,蜷缩着也无法缓和! 她立马摸出手机给程越生打电话,那该死的男人等到响到最后一声才接。 顾迎清的求生欲空前高涨,喘着气虚弱说:“程越生我要死了,快送我去医院!” 她拿电话的手都在抖,来不及挂电话,只想缓和愈演愈烈的疼痛。 程越生看了眼后视镜,发现顾迎清蜷缩着,整个人都匍匐倒在台阶上。 他脸色一凛,倒车回去。 顾迎清视线模糊,看什么都像蒙着一层水雾。 但她看清了那车标,是马不是牛。 程越生下车,见她嘴唇发白,额头渗出细汗,拧眉将人打横抱起。 顾迎清被一挪动,似乎更痛了,小脸皱在一起。 她死死抓着他大衣衣领想要转移疼痛,虚浮道:“我要是死了,一定会找你索命。” 程越生一言不发,把她放在副驾驶。 他开得比来时快很多,顾迎清痛出一种恐惧,总害怕自己下一刻就会心脏骤停,哭着催促:“快点……” 程越生就近把她送到了一家二甲医院急诊,顾迎清一下车就吐了。 结果查心电图没问题,血压血氧也正常。 程越生开始怀疑她装病。 医生会诊后,开了单子,“家属带她去查血做B超。” “我不是家属。” 医生看他一眼。 顾迎清疼痛稍有好转,解释道:“暂时还是男朋友。” 程越生朝她投来嘲讽的一眼。 出了诊室,程越生拿出手机要打电话,“我有事,让人给你找个护工。” 顾迎清伸手夺过他的手机,脸色苍白地笑说:“我这是拜你所赐,你该不会以为这么轻松就能揭过去吧?” 程越生厉眸往她脸上一扫,“你又想如何?” 第17章 为了讨生活不寒碜 顾迎清细声细气地说:“没别的,只是想你再考虑下我之前的提议。” 程越生点了点头:“懂了,讹人是吧?” “这怎么能算讹?”顾迎清用格外认真且无辜的眼神看着他,逻辑分明道,“我今晚莫名其妙被你叫出来,受这一通鸟气,我不应该合理地索要些赔偿么?况且,如果你不打算付出些什么,作为一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你以什么身份叫我出来?有什么资格在我被你的心上人打了个巴掌之后,阻止我打回去,还对我施展报复?” 顾迎清刻意略过她也还了他一个巴掌这事。 “那你报警。”程越生淡淡说。 “你真是居心叵测,明知这种程度不能立案,就想我竹篮打水一场空。”顾迎清摇摇晃晃地站着,“我要私了。” 她说着翻转手心向上,只见掌心多处破皮的地方渗出血丝,混合着砂石,脏兮兮的。 她一点点地把异物从皮肤上剔除,意有所指道:“而且,我可是靠手吃饭的。” 上一秒疼得要死,下一秒跟他讲条件,程越生冷嘲:“你脸皮厚的程度超乎我想象。” 顾迎清浅浅一笑:“为了讨生活,不寒碜。” 程越生哼笑了声,见她应该死不了,不欲与她继续纠缠,转身走了,留下一句:“医药费我报销。” 半夜的医院急诊走廊依旧灯火通明,担架床的滑轮咕噜咕噜滑过,分诊台边病人哀苦地求护士快点给他安排检查,疼得要死啦。 顾迎清盯着程越生伟岸挺拔的背影穿过喧嚣,出了急诊大门。 她默默收起表情,捂着肚子,自己去抽血做B超。 拿了单子回到急诊诊室,顾迎清说:“医生,我应该就是胃炎的老毛病,您给我开点药就行。然后我前两天发烧反复,本来今早降温了,晚上一受凉又反复了。” 医生看了眼单子,确实是有炎症,一边对着电脑处理,一边说:“明知胃不好,还不多注意点?” “最近忙,一时疏忽了。” “你这发烧反复的话,先输个液,开点药。” 顾迎清点头,说好。 · 程越生离开医院,开车去了姑妈家小区楼下,让人送程之兖下来。 没一会儿,家里阿姨牵着小孩从一楼大厅出来。 程之兖气冲冲地鼓着脸,嘴也撅着,背着书包,手里拎着他的陪睡兔子,不情不愿地爬上后座。 程之兖一脸忧愁地趴在后座上:“我不想回去……” “那你去睡路边。” 程之兖悄悄撒气,用脚踢座椅,嘴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说好今晚住姑奶奶家的,我要跟弟弟妹妹一起睡,婶婶还说明早给我做蟹黄面吃!” 说着说着,他更伤心了,直接躺在座椅上打滚。 “程之兖!”程越生压低了声音。 程之兖一屁股爬起来,眼含泪光地从内视镜里看见了他爸警告的眼神。 程越生教育他:“有话好好说,谁教你撒泼打滚的?” 程之兖瘪着嘴,自己乖乖地拉过安全带系上,突然瞧见另一边的座椅缝里有个东西。 “这是什么?”程之兖爬过去把东西捡起。 程越生也转头,看了眼他手里的东西。 是个黑色菱纹女士卡包。 他拿来打开看了看,里面有些现金,几张银行卡和社保卡。 程越生抽出社保卡,看了眼背面的信息,了然冷笑。 一边吼着要死了,也不忘给自己留一手。 他将卡装回去,连着卡包扔进了扶手箱里。 第18章 人模狗样玩得花 顾迎清不知道赵缙从哪儿得知她去了饮泉路1号的事。 她还在打点滴的时候,他打来过电话。 她嫌烦,挂了。 赵缙发疯一样,微信语音、视频,FaceTi和电话狂轰乱炸。 顾迎清直接关了机。 直到深夜她输完液回家,要打车了,这才开机。 一开机就弹出多条微信消息,顾迎清点开和金玉吟的对话框。 「迎清你跟赵缙哥怎么了?」 「他打电话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儿,听起来着急得很。」 「你怎么关机了,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其余是几条未接通的语音电话。 金玉吟是顾迎清在奶奶老家的发小,她也在赵缙和朋友开的美术馆工作,做的是行政。 过年金玉吟回了老家,之前的消息都是跟她说老家的事,养老院怎么怎么样,过年和爷爷奶奶一起去寺里烧香,还给她发来了合照。 顾迎清简单回复了一句:「我晚上出去吃饭,手机没电关机了。」 不知道是不是金玉吟告诉赵缙她开机了,没过两分钟赵缙的电话便打来。 顾迎清深吸口气,接了电话。 “有人看见你在饮泉路1号。”赵缙的声音冷静得出奇,像暴风雨酝酿时表面的平静。 “什么饮泉路?”顾迎清不耐烦。 “谁带你去的?”赵缙突然暴怒,“是不是非要给你点苦头吃你才知道老实?!” 顾迎清将手机拿开了些,等他发完疯,她回了句:“说了不知道,想发疯的话滚远点,畜生。” 骂完便掐了电话。 上次赵缙给她“苦头”吃还是四年前。 那时她刚发现怀孕,赵缙要她生下来,她第二天就自己一个人去医院想打掉孩子。 显然她没成功,赵缙早已派了人跟踪她。 事后,赵缙也说要让她吃点苦头,她那时没当回事。 结果没几天,她奶奶陪爷爷去医院做最后一次肿瘤切除手术的时候,二老在路上出了车祸,双双住进骨科。 对这个年纪的老人来说,摔个跤都是致命的,何况是此种程度伤筋动骨。 好在伤得不重,最后也都痊愈了,但腿脚再也没有从前利索了。 她也是那时候知道了,赵缙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畜生,他是真的会对老人动手的。 思及此,顾迎清又给金玉吟发了消息,让她父母多帮忙照看一下老人家。 金玉吟爸妈在养老院工作。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顾迎清发现她家门口有一地烟头。 她抬脚踢了踢,低头一看,像是赵缙抽的那种。 顾迎清拿工具将外面的烟头清理了,公主应该被砸门声吓到,一直躲在她房间的帘背后的角落。 顾迎清抱着它坐在椅子上,一边顺毛安抚,一边将医院的单据拍照发给程越生, 第二天醒来,手机上有银行发来的到账提醒:来自转账收入,685.2。 有零有整,一毛都没多给。 顾迎清又给他发去短信,说她卡包不见了,请他帮忙看看有没有落在他车上。 一连几天都没回复。 顾迎清也因为赵缙的话提心吊胆了好几天,日日跟二老视频电话,然而一直到春节假期结束,都无事发生。 她刚放下悬吊的心,许安融的秘书又给她打电话,要她第二天去德信集团,许安融要见她。 还特地强调了九点到。 她心情复杂,赵缙的“苦头”没等到,许安融那边又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第二天早上,顾迎清按时到了德信集团。 许安融的秘书下来接她,走高层专用电梯。 等电梯时,旁边一堆人挤在一起,饶有兴致地谈论新上任的总裁履历如何传奇,既是史上最年轻投行CEO,还曾是某五十强家族企业的第一个外聘总裁。 有人调出了那人的领英个人主页,一群人对着他的照片评头论足,说哪有人的证件照长这样,是不是找了百万修图师P图? “我有认识的人在总裁办,到时候让人拍个照片,是不是见光死,生图见分晓。” 有个男的不屑道:“我高中同学的亲戚认识他,以前还一起打过球,上学时长得的确人模狗样,家世好硬性条件佳,就是玩儿得挺花,就是玩儿得挺花。” 说到后面,不知怎的,一脸贱笑,语气也变得耐人寻味。 “有多花?”八卦的人正在兴头上,也不管这人说的是真是假,只想听一嘴热闹。 顾迎清也不由竖起耳朵。 “发图会被夹,打字会被屏蔽那种。” 顾迎清正听得起劲,电梯门开了,她脚步一动,又一顿。 里面站着“人模狗样玩得花”本尊。 第19章 乖乖听话 秘书伸手挡着轿厢门,朝里边恭敬称呼了一声:“程总早。” 程越生颔首,看了眼站在外面的顾迎清。 秘书解释:“这位是许总的客人,”她笑得周到,“顾小姐,请。” “谢谢。”顾迎清进了电梯,站在右侧位置,背对着程越生。 轿厢内部镜面反光,她一直垂着眸,电梯快速上升,她依旧感觉度日如年。 忍不住抬头看楼层,余光捕捉到那人,神态沉稳,目不斜视。 不像她眼神乱飞,似心中有鬼。 到了管理层办公楼层,一出电梯,两拨人往同一方向走,然后在相邻的两个办公区各入其位。 “顾小姐,许总要开个会,您稍等。”秘书将顾迎清领进总经办外的会客区等待,贴心地为她准备了咖啡和甜点。 不多时,许安融和程越生一起往会议室走去。 会客区的真皮椅十分舒服,顾迎清看了会儿微博的评论,简单回复了几条后,她掏出平板电脑,开始画画。 心里装着事,没什么灵感。 顾迎清看了眼窗外,信德大楼几十层高,远眺能望见几公里外的跨江大桥。 她用笔对着比划了几下,描出结构,填充时又将现实中的高楼大厦改换成砖瓦墙楼,修修改改,涂色后竟变成了一幅水墨宫墙红梅雪景图。 完工后,顾迎清细看几眼,虽说跟一开始的构想不一样,但也有惊喜在。 她将图发在名为“页青”的微博账号,想不出文案,标了个tag:给宇宙,给星星。 顾迎清看了眼时间,已经中午,甜品她没动,咖啡已经换过两轮。 这时秘书给她送来午饭,并说:“您可能还需要再等等,刚散会,大家都去吃午饭了。” “下午呢?也有会吗?” 秘书并未隐瞒,“是的,毕竟是春节后第一个工作日。” 顾迎清懂了。 没有意外,她又等了一个下午,直到夜色降临,华灯初上。 秘书进来说:“顾小姐,许总请您进办公室。” 顾迎清进去后,许安融正在收拾东西准备走。 许安融头也不抬说:“你手里的股份该交出来了,我找个时间让法务部拟文件,你签字,从今以后你跟赵家再无瓜葛。” 顾迎清没接话,准确来说是在想怎么接话。 她若是不想惹麻烦,最好是乖乖照做。 但这样一来,赵缙肯定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没听见声儿,许安融问她:“你有什么条件?” “我没有条件。” “那就是不想交的意思。” 许安融从前保养得好,容光焕发,如今儿子刚逝,也没心情做保养,即便化了妆也无法掩饰干瘪下垂的皮肤和眼里的疲态。 顾迎清正要开口,许安融直接撵人:“行了,你走吧。” 顾迎清拿不准她的意思,这是放过她了,还是别有打算? 外面有人敲门,许安融说了声:“进。” 程越生推开门,看了眼站在里面的顾迎清,又移开视线,“许总,该走了。” “等下,我有事跟你说。”许安融眼神不耐地看向顾迎清,“你可以走了。” 顾迎清转身离去。 程越生还站在门口,正挡住去路。 顾迎清绕过他出去,经过他时,见他抬腕看了眼时间。 人走后,许安融开门见山道:“越生,有件事想让你帮忙,想办法让她把手里德信的股份还回来。” “您这是让我做恶人?”程越生挑眉,看了眼紧闭的门,“可我跟她不熟,不了解,不知从哪儿下手。” “我哪会让你做恶人?”许安融一脸悲苦,“我和你大哥年纪大了,既要维持公司运转,还得提防那两姐弟,没那么多心力,这事儿交给你办我更放心。现下南川没了,星星还小,今后重任肯定是会落在你身上的。” 程越生没说话。 得不到他的应承,许安融循循善诱:“她老家只有爷爷奶奶健在,住在她爸妈生前创办的一家养老院里,你从这儿入手即可。” “这事真不难,她没见过什么世面,胆子瞧着也小,一吓唬再震慑,她定会乖乖听话。” 第20章 一周之内 顾迎清本来已经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 可她只是被晾了一天,几句谈话后就打发她走,连咄咄逼人都没有。 过程太过轻松简单,不太符合许安融的行事风格,不知之后还有什么样的手段等着她。 顾迎清生出一种等待靴子落地的急切,焦虑难安。 假期结束,顾迎清接到通知,去了趟美术馆。 鹭隐美术馆的前身是一家画廊,前两年赵缙牵线,跟生态园合作,转型成了现在的美术馆,开在生态园内的人造湖边。 她在馆里的定位,更像是编外人员。 团队里多数人都身兼数职,只有她,只需写写推广文章和宣传文案。 一开始是因为赵缙从中作梗,使她找不到任何工作,只能接受他的安排进了画廊。 控制一个人最有效的方式,就是使她失去谋生能力。 赵缙深谙其道。 本来在画廊能结识到不少画家和藏家,顾迎清一开始还挺有干劲,直到有一次她遇见要办展的画家是她的师哥,被了认出来。 赵缙得知后,立马把她调到幕后做文字工作。 逐渐,她成了团队里可有可无的人,无事可做,却拿着中层的工资。 其他部门的成员闻到味儿,也能品出她身份尴尬,后来直接接到馆长示意,开会不叫她,工作安排也不带上她。 平常她一个月里来美术馆的日子,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策展人偶然发现她在画画和鉴画上有点功力,倒是会让她帮忙写一些解读晦涩类别画作的文章,画个宣传画什么的。 别人假期都要连轴转,线上会,线下展,忙都忙不过来。 她从结婚、赵南川去世,春节,休了快一个月,这期间里,她连工作消息都没收到一个。 昨晚策展人给她发消息,说新的展在筹备中,让她假期结束到馆里来一趟,跟团队开会。 顾迎清刚到馆里,碰到来上班的金玉吟。 金玉吟大学学的是行政管理,也算是工作对口了,可惜她们部门就她一个人,她常戏说自己是臭打杂的。 金玉吟上前狠狠抱了抱她,然后臭美地转了个圈,亢奋道:“看看我有什么不一样,猜对有奖!” 顾迎清将她从头看到脚,“头发烫了,衣服不错。”她看着金玉吟身上那件白色的皮草,“不便宜吧?” 金玉吟伸出三根手指,“人造皮草啦,入门款的,好看吗?” “好看的。”顾迎清不吝夸奖。 金玉吟身材高挑,比167的顾迎清还高个几公分,加上长得好看,穿什么都有气质。 “喏,你的奖励。”金玉吟从包里掏出几个红包,“你奶奶替你收的压岁钱,让我转交给你。最上面是你奶奶给的,薄的是你军海表叔的,厚的那个是你表姑的。” 金玉吟羡慕地用指腹感受了一下红包的厚度,恋恋不舍地给了顾迎清。 顾迎清很意外,“表姑的怎么这么厚?” 金玉吟从包里掏出瓶牛奶,“你表姑的男人好像发财了,今年来你舅公家过年,开了辆新车,路过咱们村儿的时候,还特地在我家门口停下跟我妈打招呼,我妈呵呵笑,问她开的什么车,你表姑说奔驰E,配置高,都快一百万了哦!我妈气得半死,转头就骂我:‘人家都开上奔驰了,与其指望你找个有钱男人,不如我自己去傍个大款!’” 顾迎清听得笑。 金玉吟妈妈打小就希望她长大要么自己发财,要么找个有钱的男的,一开始给她取名金玉银,还特地去问算命的,她女儿有没有富贵命。 算命的说有,但是得改个名字,这孩子的命格压不住“金玉银”三个字,会被反噬。 现在金玉吟妈妈成天骂那算命的死江湖骗子,孩子眼看都要二十六了,青春都要没了,没房没车没钱没老公,说不定就是改了名字耽误了! 金玉吟让顾迎清看看表姑红包有多少。 顾迎清拆开数数,整两千。 “我今年压岁钱才一千二!”金玉吟心理不平衡,“亲戚还说,要是三十还不结婚就不给压岁钱了!” 突然来了笔意外之财,顾迎清本来挺高兴,听到结婚,心情瞬间跌入谷底。 她和赵南川结婚的事,没有告诉金玉吟,怕她回老家说漏嘴。 金玉吟看向她手里的红包:“你要怎么安排?” 顾迎清明白她意思,弹弹钞票,大方道:“请你吃一直想吃的那家日料。” 顾迎清随团队开完会已经是下午,馆里也没金玉吟什么事儿了,两人一起打车去餐厅。 吃饭时,金玉吟接到她妈妈的语音电话。 金玉吟有点烦,以为又是打来唠叨的,接通后听她说着,却变了脸色,担忧地看向顾迎清。 挂了电话,她说:“迎清,我妈说,有人买了养老院的地,让一周之内搬走,听院长说,是有什么部门的红头文件……” 第21章 这样的女人 顾迎清不确定,到底赵缙还是许安融干的。 正常的拆迁流程,绝不是这样。 除了赵家,她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操控局面。 他们想要的不是养老院,也不是这块地皮,要的是她的妥协和服软。 就像从前二老的车祸,都是被她牵连。 爷爷奶奶打来电话,让她问问看赵缙能不能有什么办法,老人家声音凄苦,听得顾迎清心里不是滋味。 赵缙这个畜生,他是始作俑者,他能有什么办法? 他们既然给了期限,那么在那之前,只要得到他们想要的,养老院和里面的老人自会平安无事。 许安融要的是她手里的股份。 赵缙要她不准交出股份。 顾迎清心想,如果这两人能互相弄死对方就好了,省得为难她这个炮灰。 顾迎清先打电话找了赵缙,他不接。 不知道是不是报复她那天不接电话,还辱骂他,又或是因为饮泉路一号的事。 总之前几天顾迎清都不急,找了赵缙又去找许安融,无一例外,没人理她。 他们都想要她慌,要她急。 顾迎清安心在家画了几天稿子,中途接了两个小广告,效率超高,还结算了之前的一些稿费和广告费,请金玉吟吃了顿大餐。 只是爷爷奶奶那边,日日心焦,日日来哭,几乎让她乱了阵脚。 这是第五天晚上,回家后她照例给赵缙打了个电话,这次通了。 “有事?”他声音听起来十分懒散。 “养老院的事是你干的?” “不是。”他没拐弯抹角,甚至也没提条件。 顾迎清心里打鼓,故作轻松说:“许安融要股份是吧?你把这事儿处理了,要不我就把股份还给赵家。” 赵缙笑:“无所谓,你可以给,养老院我会接手让人继续拆,你爷爷奶奶日后我帮你‘照顾’。” 顾迎清捏着手机的骨节发白,意识到赵缙是真的不打算出面,这事俨然走进了死胡同,不管得罪赵缙还是许安融,结局都一样。 “你到底想怎样!” 赵缙徐徐道:“我不想怎样,只是觉得你最近不太听话,得让你知道没了我的庇护,你将会面临什么。” 顾迎清抿直了唇,不说话。 他哼了声,问:“饮泉路1号你到底跟谁去的?是不是程越生?你真勾搭上他了!?” 顾迎清脑子乱得很,没接他的话。 赵缙自言自语:“顾迎清你真的蠢,你傍上个外姓人有什么用?你以为赵家的人会使大权旁落?告诉你,这次养老院的事,就是许安融授意程越生做的。看来你抛出去的橄榄枝,别人并不领情。” 他说完挂了电话。 顾迎清转头就打给程越生,被拒接。 意料之中。 她给他发短信:我想跟你商量养老院的事。 程越生看到这条短信的时候,微微皱眉,毫无波澜地划掉。 驱车回到家的时候,透着室外昏黄的夜灯,看见个人影坐在门外的廊檐下。 近了一看,是沈纾纭,见他回来,她站起来,抱着身子瑟瑟发抖,鼻尖冻得通红。 程越生眉头一紧,“坐在外面干什么,你不是知道密码?” “你儿子刚才在客厅玩。” 程越生一直知道,沈纾纭看程之兖不顺眼,但屋里那么多房间,她不至于非要到外面等。 冻得瑟瑟发抖的模样,的确惹人心疼,也许是有事求他。 程越生输入密码,带她进去,客厅空荡,程之兖应该已经睡下了。 在他带顾迎清去饮泉路一号之后,沈纾纭就没再接过他的电话。 “我前几天去了趟马尔代夫,”沈纾纭解释,“散散心。” “挺好的,放松一下。”程越生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没说其他。 “越生,那天我是不是很可怕?”沈纾纭跟在他身后,难得如此亦步亦趋,语调柔软,“我只是一碰见和他有关的人和事,就容易失控。” 程越生低声问:“你想我做什么?” 沈纾纭咬了咬唇,“你能不能想办法,让顾迎清离开赵家,不能让这样的女人待在星星身边。” 第22章 不如这样你跟我结婚 这话题虽然在程越生的射程之内,但他还是凛了神色。 两人刚落坐沙发,他不着痕迹地往后靠着沙发背,跟她拉出些距离。 “她是赵星淮的妈,你以什么身份说‘不’?”程越生嗓音里也不由多了几分冷漠。 沈纾纭登时急红了眼,“你明知道她不是!” 程越生手指搭着膝盖,望向她,“你有什么证据?” “验DNA!” “然后呢?”程越生抛出问题:“你能得到什么?” 沈纾纭哽住,“反正我不能看她和赵缙,在赵家为非作歹,将南川的东西占为己有……” “赵南川死了,”程越生残忍地提醒她,“活着的人,也该放下。” 沈纾纭的脸色瞬间僵硬。 程越生看她情绪被那人牵动,气不打一处来,语气更是冷酷强硬:“要么你勇敢点,直接去赵家说,你是赵星淮的亲妈。” 他停了下,讥声道:“我忘了,你不敢。你喜欢赵南川那么多年,也不敢豁出去跟他结婚。” 沈纾纭不敢置信,“你明知道赵沈两家水火不容,说这种话伤我有意思吗?” 程越生板着脸,不搭话。 “对啊,我就是懦弱,我虚伪,我做不到为了爱情抛弃在沈家的一切!你满意了?”沈纾纭眼泪大颗大颗地掉,我见犹怜。 程越生看她哭了会儿,伸手轻轻地抹去她脸上的泪珠,“那就忘了他。” 沈纾纭一听,哭得更加厉害。 待她哭累,程越生提议:“不如这样,你跟我结婚,我帮你赶走赵缙和顾迎清,你还能经常看见星星。怎样?” 沈纾纭倏地抬眼,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先前的悲伤情绪也一扫而空,只余震惊。 程越生不紧不慢说:“我姓程不姓赵,你父母兄弟应当不会反对。如果他们需要,我也可以保证,以后让德信也姓程,如何?” 沈纾纭心惊,他这人向来说到做到。 他什么时候,竟想占了赵家? 但看他神态轻松,语调平缓,她分不清是玩笑或是其他。 沈纾纭心乱道:“你知道,我一直把你当……” 不等她说完,程越生便问:“当什么?朋友?至交?还是备胎?” 他这话说得没有情绪,但眼神清明锐利,逼问之势,让人无端端紧张。 她低头,轻声说:“越生,你值得更好的。” 程越生盯着她,半晌,敷衍笑了声:“借你吉言。” · 顾迎清在半夜收到了程越生的回信,要她明晚七点再去饮泉路1号。 有了之前的教训,顾迎清这次挑了件厚实的大衣,又搭了个羊绒披肩,甚至在包里放了个暖宝宝,以备不时之需。 然而这次到了山脚下,竟然有辆车在等着。 车边,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问:“请问是顾小姐吗?” 顾迎清说是。 “程先生已经等候多时了。”工作人员请她上了车。 这次上山的路程没有上次远,两分钟后便在一座风格现代的院子前停了下来。 早早侯在门口的服务生,七弯八拐地将她带往内部一间餐厅。 今天的这一切,相比前一回,太过周到。 周到得让顾迎清不安。 门打开,里面传来交谈声和扑入鼻间的烟味。 顾迎清看去,席间坐着四男一女,唯一的女人,正挂着妩媚的笑脸跟人敬酒,满嘴打趣。 她一出现,包间里骤然静下来。 一道道聚焦在她身上的目光,像要把她扒干净。 顾迎清扫过陌生的面孔,视线落在程越生身上。 他靠在座椅里,甚至没有看她,一只手搁在扶手上,手中举着支烟,已经燃了长长一截烟灰。 这些人中,程越生看着最年轻,烟雾缭绕中,他眉目倨傲,有种格格不入的清贵。 程越生扫了她一眼,跟人介绍说:“这位是顾迎清,永溪镇的养老院就是她父亲开办的,她现在是法人。” “你不是想谈养老院的事吗?这位老板买了地,有什么诉求,跟他说。”程越生手向身旁的中年男人抬了抬。 顾迎清以为是一对一的谈,没想到是这样的局面,局促地站在那里,不知程越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是旁边的女服务生提醒了她:“小姐,我帮你把衣服挂上。” 顾迎清缓过神来,脱下披肩和大衣递给服务生,“谢谢。” 下一刻似想到什么,又要回了自己披肩,搭在肩上。 那女人外套刚褪下,程越生便瞥见旁边那个小老板,眼睛放了光,死死黏在她身上。 她里面穿着半高领的修身毛衣,包臀过膝半裙,黑色丝袜裹着细长小腿和脚踝,脚上一双丝绒高跟鞋。 没露脸和手以外的任何一寸皮肤,看似保守,却又曲线毕露,惹人遐想。 程越生垂眸,心中有数地撩了下唇角,烟灰坠落,他盯着她,吸了今晚的第一口烟。 第23章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作陪的女人穿着衬衫和衬裙,一副职业打扮,是中年老板带来的下属,十分会察言观色,中年老板一个眼神,她就热情上前,要将顾迎清带到他身边的位子。 那位老板眼神猥琐,顾迎清心中反感。 更多的是害怕。 她环顾后,抽开被女人抓住的手,走向程越生另一侧的空位。 “我坐这儿就行了。” 那女人风风火火跟上来,“这怎么行,我刚才坐这儿,餐具都是用过的。” 顾迎清坚持,“没关系,换一下就行了。”她看了眼程越生,从容一笑,“我跟程先生比较熟。” 女下属看了眼程越生,见他正对着自己指间的烟打量,半天没发话,她也就讪讪放弃,叫服务员给顾迎清换套干净餐具。 “顾小姐是吧?”中年老板隔着程越生,眼神直勾勾落在顾迎清脸上,招呼那女人给顾迎清倒酒。 顾迎清本想说自己不会喝酒,可在这种场合,连酒都拒,别人恐怕会以此当做借口,质疑她的诚意。 事当然就谈不拢了。 可接连被劝了两杯酒下肚,顾迎清每次想提养老院的事情,都被人岔开话题,闭口不谈。 那些人还要再灌她酒,顾迎清便借口去洗手间,拿了手机出去,在洗手间里发短信问程越生,今晚到底是什么意思? 离席不能太久,顾迎清等不到回信,便直接打了电话。 程越生瞥了眼手机屏幕,是个眼熟的号码。 耳边那小老板还在跟女下属低声说话,“她不会偷偷走了吧?” “走不了,她的衣服和包还在这里。” “那你去,再给她准备一杯酒。” 女下属领命,拿起顾迎清面前的酒杯,仔细地倒了大半杯酒,指尖点了点杯沿,末了将杯子晃了晃。 做完这一切,见程越生盯着自己,女人悻悻然一笑,莫名心虚。 但见他没有阻止,又放下心来,要给程越生再满上,被他伸手挡了。 顾迎清拨不通程越生电话,只好又重回包厢。 程越生坐在那里,神色不明,她直觉他的情绪不是很好,一晚上沉默寡言。 那老板又劝她喝酒,顾迎清勉强堆出个笑,“酒我已经喝了许多杯了,不知道能不能先说说养老院的事。” 老板撸起袖子,“顾小姐,我看你还生涩,大概不知道生意上的事,最好是要多喝几杯,这样大家聊开了,不再拘谨了,才能谈得愉快。” 顾迎清僵持在那里,大有他不谈,她就不喝的意思。 老板跟她商量:“那这样,最后一杯,喝完我就们就谈,好不好?酒已满上,我整杯,你半杯,这总公平吧,我可没有欺负女人。” 顾迎清用余光看向程越生,见他始终没有表示。 她只能揣测,是不是要过了这讨人厌的老板这一关,她才能跟他对上话? 毕竟这里程越生地位最高,其他人都在恭维,想必都是听他的话行事。 思绪纷乱间,顾迎清又正好听到那老板的最后一句话,没耐心地将酒一饮而尽,只想要尽快进入正题。 顾迎清见那老板脸上闪过满意的笑,便说:“贵公司为什么急着要拆了养老院?一周的时间太过仓促,我们找不到地方安置老人,不知道能不能多宽限些时日?” “这个嘛,等下你我二人单独细谈好吗?”老板情不自禁地笑起来,说话时两颊的肥肉横颤。 顾迎清人僵住。 她之前喝的两杯酒,都是烈酒,出去经冷风一吹,又进来被暖气一哄,感觉脑子有点迟钝。 但她也能听懂这老板的意思。 身旁的男人又突然起身,说:“我有事先走,接下来的事你们自己聊。” 顾迎清瞬间慌了神,脑中嗡嗡作响。 他这是要把她留在这里? 回顾这一整晚,顾迎清到现在也搞不清楚他的目的,他不是帮许安融做事吗?那要的只有她的股份,为什么要将她留在这里? 他这种人,会不知道那老板是什么意思? 顾迎清来不及神深想,胡乱地往他身上一抓,攥住了他的西裤。 他低头,目光如注,却十分冷漠。 她抬眼,眼神急切,在向他求救。 程越生一点点地把她的手撇开,大步离开,顾迎清不管不顾地跟了上去。 老板不乐意了:“顾小姐,养老院的事,你还谈不谈了?” 女下属也上前来拉住她,“顾小姐,待会儿谈完了,我亲自送你回去。” 这两人宛如催命鬼一样,声音敲击着顾迎清的耳膜。 程越生正在门口,取下了挂在衣架上的大衣。 顾迎清用力挣脱那女人,奔向程越生身边,紧紧挨着他,仿佛他是刀山火海中唯一的庇护所。 她六神无主地望向他,“程越生,别把我留在这儿,求你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什么都给?”程越生挑眉,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满是惊恐的小脸。 “什么都给。”顾迎清几乎落泪。 “不耍花招?” 顾迎清连连点头。 程越生哼了声,抬手揽住她的腰,缓缓转身,朝众人说:“顾小姐喝醉了,我先带她走了。” 第24章 烧 甫一出门,程越生便松开了她腰间的手,阔步往前。 夜影沉沉,寒气从四面八方涌来。 顾迎清来不及穿上外套,衣服和包包胡乱地抱在怀中,昏头昏脑地盯着前方宛若定海神针的男人背影,脚步踉跄地小跑着跟上。 随程越生进了车子后座,温暖将她的身体包裹,紧绷的神经稍得松懈,手脚也跟着发软。 程越生跟司机嘱咐了一句:“等下再走。” 随后关闭了前后座之间的挡板。 顾迎清立即又紧张起来,“怎么不走?” 说时不住地朝外张望。 程越生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份文件,“这是股份转让书,签完即刻就走。” 他气定神闲地看着她。 提前拟好的合同,专为她设的鸿门宴…… 他是有备而来,顾迎清怎会不懂。 她不知道刚才喝下的酒到底是多高的度数,只记得过吼辛辣,入腹即烧。 此时酒劲越来越上头,她不胜酒力,人有些混沌。 顾迎清小心试探:“我不签的话,会怎样?” 程越生看她那副表面低眉顺眼,实际上心有盘算的样子,登时挂了脸色。 “会怎么样?”他将那叠合同扔在她并起的腿上,“你刚从哪儿出来,就把你送回那儿去,再连夜碾平永溪镇的养老院。” 顾迎清想起方才拖拽自己的那双手,好像挣脱得晚一秒,就会拉她堕入万丈深渊。 她心乱如麻,整理散在腿上的纸张,一个个字眼落入她眼里,认得出,却过不了脑,难以明白其中意义。 程越生的声音沉沉传来:“再提醒你一遍,不要耍花招。” 顾迎清低着头,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边是赵缙不允许她归还股份,那边许安融和程越生联手给她设套。 她像不会游泳的人溺了水,手脚并用也无法逃出生天。 顾迎清将脑中搜遍也寻不到对策,朦胧视线中,那人大掌虚合,随意地搁在长腿上,手指长而有力。 她缓缓伸出自己的手…… 程越生不动声色看着她颤抖的指尖,触上自己的手背。 她顿了下,见他没有拂开自己,像是得到鼓励,轻轻握住他的手,温热柔软的手心贴在他手背上,指尖勾着他的指节。 程越生忽地反手扭住她的手腕。 顾迎清吃痛地叫了声,痛感将她意识拽回了一点。.. 她泫然欲泣地看着他,程越生手上用着劲,脸上却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装可怜没有用。” “我没有装。”她她一双水眸浸着绝望。 可他们这种有钱有势的人,哪会共情她? 这个要她死,那个不让她活,毁了她的人生,把她当成博弈的棋子,可以送来送去的物件。 顾迎清身子也越来越软,灵魂似乎正在抽离。 不像是普通醉酒的反应。 她慌了神,昏了头。 怕程越生真的将他送回那个包间,她的下场会是什么? 顾迎清心一横,趁程越生放松警惕,越过中间扶手箱,一股脑爬到他身上,臀压着他腿,靠进他胸膛里。 “我没耍花招,”顾迎清意识迷乱,呼吸灼烫,捡了重要的话说,“股份我当然会给,但是只给你,好吗?” 说话间,她的手钻进他的大衣,环抱住他的腰身,一抱住便是不撒手的架势。 程越生没将她推开,掐着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嘴上说不耍花招,干的却是色诱行贿的事,你嘴里的话,有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他离她很近,顾迎清的感官变得奇怪起来。 隔着西裤和包裙,臀下垫着的男人的腿,给她感觉格外坚实有力。 他身上也异常温暖,她穿着单薄的打底毛衣,有些冷,忍不住往他身上腻。 她喉咙滚了下,“当然是真的,股份给你,你想要什么都给你,只要你帮我……” 顾迎清吐息着,眼神流盼。 同时仿佛分离出了另一个自己,用上帝视角看着她对一个见面次数屈指可数的男人投怀送抱,耳鬓厮磨。 车内没有开灯,程越生的五官被夜色模糊,只有双眸透着幽黑的亮,望进去深邃不见底。 男人的定力没有想象中好,即便表面冷静自持,却难免被身体出卖。 顾迎清拉下程越生掐着自己脸的手,转而将其放在自己腰臀处。 她凑到他下颌处,软声说:“这里手感好些。” 话音刚落,蓦地被他用力拍了一巴掌。 顾迎清身子一颤,亲在他下巴上。 耳畔隐约传来男人骂她之类的话。 她糊涂着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跨坐起捧住他的脸,去吻他的唇。 女人动作生疏中又透着熟稔,使劲往他手里贴,身前挤。 程越生扣住她后脑勺,发狠地咬她的唇,即便如此,依然是隔靴搔痒。 他告知司机,去另一处小院。 顾迎清浑浑噩噩中感觉车子启动,开始驶离这个鬼地方,脑中紧绷的弦突然断了,先前全靠强撑的意识逐渐消散。 程越生看着彻底瘫倒在自己身上的女人,眼里身上都还烧着把火。 忽然手机铃声响起来。 程越生接了电话,那边传来程之兖的声音,“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知道。”程越生说完看了眼手表,又听见听筒里传来类似电视的声音,嗓音立刻威严起来,“都几点了,你还在看电视?” “爸爸我没有看电视。”程之兖嘿嘿笑了声,讨好问,“我可以用点你的钱吗?” “把手机给阿姨。” 程之兖赖着不愿意。 程越生压低声:“快点。” 带程之兖的阿姨接了电话,程越生问:“程之兖怎么回事?” 阿姨说:“兖兖在玩一个什么冒险游戏,想给里面的卡通人物买皮肤。” 程越生太阳穴突突地跳,“把他平板收了。” 程越生挂了电话,手机扔在一旁,看了眼怀里双眼紧闭的女人,眼里的火慢慢凉下去。 车程不过几分钟,停在了上次小院的外面。 程越生推开车门,要下车,顾迎清却还一滩烂泥似的偎在他身上。 程越生把她放在一边,下车后,躬身将人抱起,进了小院。 第25章 沉 院里有供客人留宿的套间。 程越生将早已失去意识的女人扔在床上,她皱起脸,不安地动了动,又徐徐睡过去了。 程越生坐在墙边的沙发上,正对着床上的女人。 房间里没开主灯,只有玄关和床头两盏微弱的灯光亮着。 她侧躺着,身体曲线在腰那里伏下去,又在臀那里走势往上。 身体的反应并未彻底消失。 从她鼻尖到红唇,又往下,他的视线经过的每个地方,都能勾起记忆中的触感。 他手支着头,靠近鬓边的手指里掐着根烟却未点燃,另一只手把玩着打火机。 拇指将盖子拨开,食指一扣,又将其盖上。 如此反复。 夜深,程越生拿起手机,找到某个号码打出去。 电话接通,女人甜软的嗓音带了几分谨慎,“越生?” 程越生没说话。 沈纾纭欣喜道,“我还以为你昨晚生我气了。” 程越生盯着顾迎清的唇。 没听见他答话,沈纾纭的声音又变得不确定起来,“越生……” 程越生闭上眼,一下一下地揉着额,嗓音有种长时间未说话的低哑:“你吃饭了没?” “吃了啊。” “吃的什么?”程越生心思漂浮。 沈纾纭唯恐昨晚气到他,顺着他的意跟他唠嗑,细细地把晚上吃过什么报给他听。 程越生又问她:“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 沈纾纭说:“在家啊,正让人给我做指甲呢。” 程越生倏地抬眼,看向床头灯光笼罩下女人的手,手指细白,指尖如葱,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 眼里的火欲灭未灭,欲燃未燃。 不知道她是不是梦见了什么,身体猛地一抖,眉心也拧起来,手指收拢,紧紧攥着身下的被子。 梦里又是泥石流和火灾。 顾迎清被惊醒时,窒息感仍卡在喉咙,她大口呼吸着,心口狂跳,等意识到身处何处,瞳孔才慢慢有了焦距。 直直望向床对面的沙发,上面搁着她的大衣和包。 她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眼身上,衣物都还在,周遭寂静,房里除了她没有其他人。 手机不在手上,她看向床头柜,电子时钟显示凌晨四点半。 同时还有样东西映入眼帘——一个文件袋。 顾迎清查看里面的东西,一份股份转让合同。 意识回流,几个小时前的事在脑中重演,有些是连贯的,有些是碎片。 程越生消失了,留下了这份合同。 说明她既没有色诱成功,行贿也失败了。 她下床走到落地床边,拨开窗帘。 她还在山里,但看风格,不是吃饭时的那个院儿。 正是黎明前的夜,山里夜色比城里更浓,外面漆黑一片。 顾迎清挺到天亮,洗漱之后,拿了东西离开房间。 走到院子里她认出这地方了,是上次程越生带她来过的那个院子。 周围静得吓人,顾迎清往外走着,突然从入口旁边的一个房间里出来个服务生,吓了顾迎清一跳。 那人微笑着问:“顾小姐,现在下山吗?” “对。” “好,您稍等,马上为您安排车。” 真是见鬼。 上次来时没见到的接驳车和工作人员,这回一来,又全都冒出来了。 刚回家,养老院那边打来电话,院长言语里都是焦灼,“迎清,早上有人来给我下通知了,说今天是最后期限,晚上一过十二点就会有人来爆破,拆掉养老院。” 之前顾迎清说她会解决,所以老人们都还在院里没安置出去。 顾迎清看向被她放在一边的合同,程越生肯定想得到,如果真拆了养老院,逼急了她,她更不会归还股份。 据说养老院那边已经乱成一锅粥,顾迎清思来想去,买了下午的动车票回永溪镇。 永溪镇所在的城市跟南江市相邻,开车三个多小时,但南江市是直辖市,永溪镇在一省边缘。 顾迎清下了动车又打车,三十来分钟的路程后,到了养老院。 经过多年开发,曾经的农村成了城乡结合部,距离区镇的中心也不过十来分钟车程。 几十年前顾迎清的爷爷下乡时遇见了奶奶,一生恩爱,相濡以沫。 奶奶年纪大了,想念家乡,她爷爷便从南江市迁回了奶奶永溪镇的老家定居。 随着社会发展,村里的年轻人都往城里走,留下的老人里有许多都是爷爷下乡时的好友。 老无所依令人唏嘘,跟顾迎清爸爸商议后,开了这家养老院。 养老院里现今住着的老人,要么是死了老伴的,要么就是儿女不愿同住和赡养,极少数是不适应城里生活,留在农村又孤零零的,选择来养老院,图个热闹。 大多数老人在这里,只掏得出基本的吃住费用,这些年顾迎清的爷爷为了填补养老院的窟窿,卖过房也卖过画,勉强维系至今。 养老院的张院长是奶奶村里第一个女大学生,后来中年丧子,回了老家,被顾迎清的爸爸邀请来做院长,管理大小事务。 张院长还算冷静,当初第一时间就去跟村镇上沟通过,无果,才寄希望于顾迎清。 顾迎清私下跟她说:“我去找过买地的老板了,也谈过,他意向不明,看今晚吧,如果他们真的来硬的……” 张院长眼看不乐观,叹息道:“你爷爷最近精神状况不太好,这件事先别跟他说。” 顾迎清想起爷爷,心中愧疚。 本来是该享福的时候,却缠绵病榻多年,先是肿瘤,后是尿毒症,还被她连累出过一次车祸。.. 顾迎清过去见了二老,奶奶守在爷爷身边,她谎称事情都解决了,让他们无需担心。 临近午夜,顾迎清心里越发没底,想起院长电话里说的强行拆除,生怕将要面临的是什么地痞流氓。 十一点半,老人们早已睡下了,顾迎清到大厨房里抄了把刀守在大门外,打开微博“页青”的账号,一边在寒风中发抖,一边研究怎么开直播。 她有八十多万粉丝,应该引起一些热度吧? 距离午夜还有几分钟时,有车从路那头开过来。 顾迎清神经一紧,被院外茂盛的藤蔓挡住了视线,举着刀和手机走到路中间,一辆银灰色的SUV在她几米开外停下。 两束远光车灯中,浮尘飞舞。 车里那人单手扶着方向盘,百无聊赖地靠着车座,眼沉沉地锁着她。 第26章 他是来讨昨晚的债 那脸上,是沉冷淡漠,是心不在焉,是所图明显。 顾迎清站在光里,他的眼神似无形的手,一点点把她扒光看净。 她被看得心慌失措,又慢慢在他的目光里找回理智,理清思绪。 至少说明,养老院今晚这一关,应该是平安过去了。 程越生忽然关了远光,车子熄火,静静停在那里。 顾迎清明白,她还有一关没过。 她回了院里,看门的大爷看她进来了,伸出头问她:“小清,咋样了?” 顾迎清朝他一笑:“没事了。” 张院长也没回家,还在办公室里等消息,顾迎清去敲门。 张院长亲自来开的门,要不是顾迎清让所有都等在院里,不要出门,她肯定会出去一起面对。 “迎清,是不是没事了?” 顾迎清点头,撒了谎,“我下午之所以那样说,是因为我朋友出面去谈了,还未谈妥,现在看来应该是没问题了。” 张院长喜不自胜,脱口就问:“你那朋友是赵缙吧?” 顾迎清脸色微变。 张院长自顾自地道:“你爷爷奶奶常说起赵缙,说他现在有多出息,对你多好……” “张院长,”顾迎清打断她,“我再去看一眼我爷爷奶奶,我明天还要上班,有个朋友顺路带我回南江市。” 张院长面露担忧:“这么晚啊,会不会不安全?” 顾迎清简单回了两句,匆匆下了楼。 爷爷奶奶住在老人公寓左侧方的一栋二层小楼,是管理人员的宿舍,二老住在一楼的两室套房。 顾迎清看着主卧里还亮着床头灯,可能是心里担心,在等消息。 顾迎清敲门,是奶奶来开的门。 老人满头白发,睡衣外面披着羽绒外套。 顾迎清跟她说了情况,让她放宽心,随后又去卧室看了眼熟睡的爷爷。 老人家身体不好,纵然心事再多,也精力不支早早睡着。 这几年,爷爷身体每况愈下,尤其是确诊尿毒症之后,透析也不过是吊命。 顾迎清和奶奶心里都清楚,日子已经不多了。 她最愧疚的是身不由己,甚至不能多点时间陪伴他走完最后的日子。 顾迎清吸了吸鼻子,握住老太太皱巴巴的手,“奶奶,我今晚要回南江,搭朋友的便车,明天还要上班。” “好,好,”老人家浑浊的眼关心地看着她,“半夜开车容易疲劳,你路上别睡觉,跟你朋友聊聊天。” 顾迎清点头,舍不得走,头靠在老人家肩上。 奶奶揉了揉她手臂,笑话她:“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爱撒娇。”说完抚了抚她的脸,“虽说工作重要,你也要爱惜身体,我看你这些年,越来越没有年轻人的精神头了。” 其实是从她父母先后离世后,她就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在全家掌心里捧着长大,娇气任性的女孩子了。 顾迎清抿出个看似发自内心的笑,“你们平时身体有什么问题,需要什么,及时跟我说好吗?” “你平时什么都给我们买齐了,来回医院又有小缙派来的司机接送,好得很,你别瞎操心了,还有啊,你也不用每天跟我们打视频。” 顾迎清垂下头,看着地上两人的影子。 奶奶又感慨:“赵缙对你好,爱屋及乌,对我俩也诸多照顾。” 顾迎清低声说:“是啊,真是好得很。” 没说两句,顾迎清被催着走了。 院外的藤蔓墙下,程越生的车还停在那里。 顾迎清站在门口,远远看过去,车厢内一片漆黑,唯有一点火星明明灭灭。 不一会儿,他将手伸出车窗,掸了掸烟灰。 顾迎清缓缓走过去,靠近车门时听见很细微的车门解锁声,在四下无人的漆黑寂夜里,像是轻轻在她心口弹了一下。 上车后,顾迎清系好安全带,男人一句话没说,捻灭了烟,行云流水地倒车,在宽敞路口处调头。 车子路过池塘,路过两侧是参天大树的柏油村路,快速地将静谧的村景甩在车后。 顾迎清从包里掏出手机,她在动车上充过电了,现在也还只剩百分之十八。 她点开地图,搜了会儿说:“现在太晚了,回去还要开高速,去市里的酒店吧。” 去市中心四五十分钟,回南江得三个小时。 程越生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自作主张,选了家市区里最高端的酒店,开启语音导航。 程越生依旧没声儿。 在通往去南江的高速路,与去市区的十字路口时,车子开向了市区方向。 与顾迎清手机地图上的路线重合。 顾迎清看着屏幕上在规划路线上移动的小蓝点,一颗心被高高托起,悬在空中,既紧张又刺激。 不知为何,她不了解程越生,也摸不懂他的脾气,但他出现的那一刻,她又能立马明白,他是来讨昨晚的债。 余光里,男人的侧脸线条沐浴在快速掠过的路灯下,高鼻薄唇,棱角锋利。 在不甚清晰的光影中,周身透着神秘和压抑的情绪。 顾迎清不敢多看,发现注意力在他身上,立刻将头转开,去看寂寥的马路,数一闪而过的空旷站台。 耳边不断传来一个女明星播报的语音:“前方路口请直行,五百米后路口右转……” 女明星的声音温柔如浸过水,给本就暧昧的气氛平添几分蛊惑。 凌晨的酒店大堂没什么人,顾迎清跟在男人身后,拎着包,低着头,眼看地。 程越生开好了房间,电梯升至十六楼,两人依旧一前一后,保持着三两步距离。 走廊地毯吸音,静悄悄,心惶惶。 走到门前,顾迎清正腿软着,怕了慌了,开始问自己这样到底对不对。 可她没有多想的机会。 程越生前脚进了房,伸手便将顾迎清拖了进去。 顾迎清惊呼一声,下一秒视线翻转,她被人提着腰按在门上。 后背贴上来坚硬的胸膛,顾迎清的心口挤在冰凉的门上,那冷意勾起的颤栗迅速地传至四肢百骸。 房卡被仍在一边,没插进凹槽。 玄关一盏顶光打下来,顾迎清睁开眼,朦胧中,看见镜子里惊慌失措的自己。 还有咬肌紧绷,将她大衣衣摆掀开的男人。 第27章 眼睛睁开 顾迎清猛地紧闭上眼,不敢看也不愿看。 她咬着唇,手握成拳。 她不断说服自己,既然没有机会徐徐图之,放手一搏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被迫卷入这种争端,被人推到这一步,他们一个个翻手云覆手雨,动动手就能将她倾覆。 她既制止不了,不如放任。 程越生帮了她这次,说明她有机会,总好过无人依附,谁都能踩她两脚。 顾迎清大衣里是毛衣裙,只需往上推。 因穿了长靴,里面便只穿了条薄薄丝袜。 顾迎清唯一的经验,只有四年前有了星星的那个晚上,还是在不清醒的状况下,什么感受,早就记不清晰。 只知道醒来后手腕和身上多处都留下淤青,毫无体验感可言,时隔多年,仍有阴影。 “摆出一副受刑的样子给谁看?”男人的呼吸就在耳畔,撩颈拂面。 “眼睛睁开。”他命令道,掰过她的脸,“勾引人的时候你不是很嚣张?” 顾迎清依言睁眼,往后看,他下巴埋在她发间,她一回头,两人几乎鼻尖贴着鼻尖,呼吸纠缠。 她不知是紧张还是怕,眼眶微红,眸光漉漉,亮得出奇。 男人平常那双凌厉的眼里,不知是欲是怒,扑面而来,似要将她吞噬挞服。 顾迎清恍恍惚惚看他一会儿,一手撑着门,一手往后探去,捧住他的脸,去吻他。 一下下,一点点,从男人微刺的下巴,到唇角。 还要往上,便被他截住。 …… 顾迎清多次后悔,昨晚的酒让她失了智,撩得过了头,才让他憋了火。 这人疯得可怕。 顾迎清趴在床上,脸陷在枕头里,双目失神地盯着床边垃圾桶。 程越生起身,进了浴室。 顾迎清耳根一烧,将脸转了个边。 淋浴间传来水声,她默默看向窗帘紧闭的落地窗方向。 她累得不想动弹,动脑都费力,却又不得不在脑中组织语言。 程越生洗完澡出来,他看了眼时间,捡起地上的衣服,摸出了烟和打火机,“睡会儿再走。” 她去看时间,已经凌晨四点。 程越生遥控打开窗帘,围着浴巾站在落地窗前吹风抽烟。 男人高大,宽肩窄腰,除去骨架先天优越,显然他在维持身材上也没有懈怠。 顾迎清躺在床上,盯着他的背影,他忽然伸手摸了下后腰。 她看了几眼,然后抬手看自己的指甲。 也……不算长啊。 她考虑了会儿,还是开口问:“养老院不拆了吗?” “你说呢?”他没回头,声音透着餍足后的慵懒,和心不在焉。 “那许总那里你怎么交代?” 程越生并不意外,她知道他是替许安融办这件事。 “我这边你不用管,你那边自己寻个时间去找她表个态,只要不将股份交出去。” 顾迎清心下一喜,又不敢表现得明显,办撑起身,故作镇定问:“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接受了我的条件?” 程越生转身看她,神色不明地笑了声,“你有什么?区区百分之二股份,你能拿得稳守得住再说后话。” “许总那里,我要怎么……” 程越生轻蔑道:“还要我教你?这点周旋的手段和话术都不会,你哪儿来本事跟人斗?” 顾迎清坦然示弱:“不就是因为我谁都斗不过,才找你吗?” 程越生不再理她,搭着腰在那儿抽烟。 顾迎清在后面恨恨瞪他一眼,从地上捡起毛衣裙挡在身前,掀开被子下床洗澡。 程越生转身,看见一抹白花花的肉影踮着脚小跑进了淋浴间。 许安融的话油然响起。 说她没见过世面,胆子小,吓唬吓唬就会乖乖听话。 不经吓应该是真的,其他几点还有待商榷。 过了会儿,顾迎清洗完澡,穿上浴袍出来。 在地毯上搜寻了半天,找到了自己原本戴在耳朵上的裙边样式的珍珠耳夹。 程越生已经躺在床上,面朝窗,背对她,被子拉至腰间。 顾迎清两天两夜都没怎么睡过觉,奔波劳顿,躺上床没一会儿便深眠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九点过,身侧早已没人。 顾迎清仍然困,一觉过去,身上像散了架,比健身练完腿的第二天还严重。 退房后,顾迎清又去附近买了些老人家吃的用的东西,下单了跑腿送到养老院。 十二点过,她登上了回南江市的动车。 坐下的时候,手臂在扶手上磕了一下,她痛得倒抽气。 撩起袖子一看,手腕有淤青。 该说不说,传言有钱人多少有点变态,也不是毫无根据。 成日为了钱为了地位绞尽脑汁,压力大了,便需要发泄口。 但程越生这种程度的,恐怕少有人能及。 顾迎清揉着手,不免想起被人单手绞住两只手腕,按在心口的画面。 她忽地想起,程越生怎么知道她回了永溪镇的? …… 程越生回了南江,先到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去公司路上,接到小老板的电话,那人不甘心地问他:“程总,这块地真不卖给我们了?” “不卖。” 小老板心有埋怨,又不得不赔笑脸:“我们公司急着建厂呢,何况我们的人在那儿守了好几天了……” 程越生说:“养老院周围还有居民房,你们一旦建厂,污染环境,村民就会抗议,你觉得你们能抵抗村民闹事,还是有充裕的资金把周围的地一起买下?不过我也不会让你白忙活一趟,我的人会尽快帮你找一处合适的地。”.. 那边立马改换态度,一口一个谢谢程总。 程越生回了公司,找了几个中高层到办公室,谈了两小时的下季度方向。 接到电话离开时,在办公室外与顾迎清迎面遇上。 她换过衣服,化了妆,看他一眼,眸光淡淡越过,去看其他地方。 许安融的女秘书跟他打招呼,他点了下头。 女人跟在后面,目不斜视,与他擦肩而过。 第28章 浪荡 顾迎清不由自主屏息,错身之后松了口气。 秘书悄声跟她说:“那是我们新上任的老总,青年才俊。” 她不以为然地笑了声,“是么?” 青年才俊,衣冠禽兽。 顾迎清敢肯定,这位美丽的秘书还不知道她与赵家的关系,否则不会说这样的话。 秘书将她请进上次那间待客室,抱歉说:“顾小姐,您再等一会儿。这次真的是意外,我刚电话通知您没多久,就有人找许总议事。” “没关系,能理解。”顾迎清说。 顾迎清这次不如上次淡定。 上次见面之后,许安融就借程越生之手向她发难,这次会谈之后,又有什么在等着她? 快到下班时间,顾迎清走神之际,听见有小跑而来的脚步声。 她一抬头,一个小豆丁站在面前,惊喜地望着她,“嫂子阿姨,你怎么在这里!” 小孩儿短发乱糟糟的,穿着深蓝色的幼儿园制服,眼睛红肿,显然哭过,一只鼻孔里还塞着纸巾,上面有红色血迹。 “你这是怎么了?”顾迎清问完想起刚才离开的程越生,一抬眼,透过透明玻璃,看见休息室外的走廊上,那男人站那儿看着她。 沉着脸,皱着眉。 他似乎不太喜欢她跟他儿子近距离相处,赵南川出殡那天,程之兖过来跟她说话,他也是冷眉冷眼地将人叫了回去。 许安融的秘书见程越生回来,立马过来说:“程总,许总请您去趟办公室。” “我知道。”程越生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待客室里,“那是我儿子,劳烦你照看一下。” 秘书一怔,看了眼里面,还好职业操守过硬,才没失去表情管理。 “明白。” 敢情程总单身但有娃,并不是谣言? 自程越生上任以来,公司上下对他的八卦就没断过,各部门但凡有上来办事的,都要借机打探一嘴。 程越生的身世也并没有刻意保密。 大家很快都知道了,他是老董事长的外甥,继而查到了几十年前赵程两家的双城联姻。 一个是程家长子,一个是赵家最受宠的小女儿,媒体粗略估算过那场世纪婚礼耗资上亿,连摆三日宴席,轰动名流圈。 除此之外,最乐得为外人道的,就是十年前程家破产,董事长病逝,董事长夫人自杀追随的新闻。 那会儿正是程家如日中天之际,风头赶超赵家,而当时的程越生也是天之骄子,浪荡纨绔的名声至今仍在商二代三代之间流传。 纵观如今大多的名门之后,不是玩儿女人,就是投资创业失败,再看程越生,十年前一朝天堂到地狱,十年后白手起家再归来。 这等励志的成功人士,再加上过于传奇的身世经历,更得女同胞们青睐。 讨论得多了,这个自诩老同学,那个自称校友的不时跳出来添油加醋散布一些风言风语,和他有关的诸多谣言不胫而走。 一会儿说他花心,一会儿又说苦追初恋女友十几年而不得,深情专一。 也不知道哪个真哪个假。 更离谱的是,还有人说他有个儿子。 这些话多少传了些到程越生耳里,但他并未当回事似的。 谁知今天直接将孩子带来公司,坐实谣言。 秘书看着那小孩,看来谣言也不全是空穴来风啊…… 不知道今天之后,关于他孩子妈的身份,又会传成什么样子。 秘书叫人给程之兖拿来甜品,顺便给顾迎清添了咖啡。 顾迎清碍于程越生的态度,之前在赵家,也刻意跟他儿子保持了距离。 但是程之兖性格跟他爸天差地别,性格开朗,还是个社交小能手。 他看顾迎清的平板上画了个图案,迅速展开话题:“嫂子阿姨,你也会画画啊?我也会,我参加画画比赛还得了奖。” 顾迎清露出吃惊的表情,“你这么棒啊?” 得到表扬的程之兖腼腆地笑了两声,随后更加骄傲地挺起胸膛,“我还是我们这个组的第一名哦,我和其他获奖的小朋友的画还在一个很大的美术馆里展出过。” 顾迎清觉得他还蛮可爱,说话头头是道,口齿和逻辑比同龄的小孩更清晰。 “在哪个地方呀,现在还在展出吗?我有空去支持你的画。” 程之兖挠挠头说:“我不认识路,明天我去问老师要地址。” “好的。” 顾迎清反正也闲得无聊,更好奇程越生是怎么生出这么可爱的小孩的,便跟他聊起天来,问他鼻子是怎么回事。 程之兖低头不做声。 跟着程之兖,替他拎着书包那位阿姨回答说:“兖兖跟同学打架了。” 程之兖不服输道:“我打赢了!” 阿姨说:“但是被你爸爸教训了,下次可不要再这样了。” 程之兖倔强地哼了声。 “你为什么跟同学打架?” 程之兖从自己书包里掏出画画本,翻开一页,指着被乱涂的地方说:“那个讨厌东西,他毁了我的画,还说我没妈,他不也没爸吗,有什么好得意的……” 小孩子的世界就是这样,他们不理解大人之间的分分合合,只知道没有爸爸或妈妈,是一件难受的事,情急之下就会借此事来中伤小伙伴。 顾迎清想到了星星,他刚没了爸爸,在学校是不是也会被人欺负? “他还说我爸会娶后妈,就会不要我,”程之兖说着委屈地瘪起嘴,眼泪又要流,默默说,“我不想让沈阿姨当我后妈,她不喜欢我,她做我后妈,一定会对我不好,会让我爸爸不要我。” 这个沈阿姨应该是指沈纾纭了,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姓沈的能让程越生的小孩觉得,她会是自己后妈吧? 顾迎清不清楚他们之间的事,不好发表意见。 程之兖用手抠着沙发扶手,心事重重,“那天偷听了我爸爸跟她说话,他让沈阿姨跟他结婚,所以我这几天都不想理他。” 顾迎清微怔,忍不住问:“那沈阿姨怎么说?” “我躲在楼上的房间门后呢,一开门就听到这句话太惊讶啦,后来好多都没听清,”程之兖认真回忆了会儿,“只听见最后沈阿姨说,越生,你值得更好的。” 顾迎清正在喝咖啡,猛一听,差点喷出来。 程越生他,已经舔到这种地步了吗? 第29章 别太放纵 原本心里还觉得好笑,可越想,越笑不出来。 她想问程之兖是什么时候听见的,又顾忌带孩子的阿姨在旁边坐着,人家要是听见她打探自己雇主的隐私会怎么想? 终究没问出来。 见程之兖难过地看着自己的画,顾迎清拿起他的画本说:“还可以挽救,我帮你改改吧?”M.. 看他画里元素很多,融合了多种色彩,铺满整张纸,有抽象的房子、林影和星空,颜色用得天马行空。 顾迎清问他:“你学过画画吗?” 程之兖一边找蜡笔一边摇头。 顾迎清心下诧异,这个年纪没学过画画还能画成这样,算是老天喂饭吃了。 程之兖把蜡笔摆在顾迎清面前,“你随便用。” 顾迎清笑着看他一眼,下意识地用手指将他翘起来的刘海梳理了一下。 外面传来声响,程越生一左一右跟着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刚从许安融的办公室出来。 他往待客室里看,瞧见顾迎清给程之兖理头发的动作,眼神几不可查地暗了暗。 顾迎清手指一僵,顿时收了笑,拿开手。 许安融的秘书让顾迎清去办公室。 顾迎清放下程之兖的画本,“你自己先看看有什么想要加上去的,等有机会我再给你改好吗?” 顾迎清进了办公室。 许安融坐在大班台后,椅背对着门口,迟迟没动,她在用手机放视频。 待听清内容之后,顾迎清的心直直坠下去。 视频主在分析一款车的性能,正是赵南川出事时开的那款车。 “同批次的车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安全气囊弹出失败的问题,品牌方决定在全球范围召回该车型同批次的汽车。” “据国外媒体消息,部分车主联合起来要维权,将汽车公司告上法庭,舆论发酵后,更多的目光集中在了德信集团。驾驶这款车出车祸身亡的赵南川正是德信集团总裁,赵家要不要就此事追责汽车公司,还一直还没表态,百年豪门汽车品牌与消费者的纷争最终会怎么收场?让我们拭目以待。” 视频声音戛然而止,办公室里寂静无声。 顾迎清手脚冰凉。 许安融缓缓转过身来,高背椅里,她的身子陷在其中,显得十分瘦弱。 许安融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坐。” 顾迎清坐下,等对方开口。 “顾迎清,南川他爸爸进医院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许安融双眼直直地看着她,有恨,有冷漠,控诉着这个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凶手。 顾迎清还没来得及放松的神经,绷得更紧,愧疚感又纷涌上来将她淹没。 许安融扶额,“你怎样才肯把股份交出来,然后彻底跟我们赵家划清界限?有什么条件你就提出来。” 当初老爷子之所以答应赵南川给顾迎清股份,是赵南川说,怕那虎视眈眈的老二一家觉得不公平,为此闹事,才想了个主意,在领证后把股份给顾迎清,这样就算是婚内财产,操作一番,股份终究会回到赵南川手里。 把这当做聘礼的话,将来说出去也好听。 将来。 赵南川哪里还有将来!? 反倒让顾迎清这个女人捡了便宜! 说起谈条件,顾迎清没想到许安融这么快找她。 上次许安融叫她来,只想给她一个下马威,再让程越生对她威胁恐吓,以为她就会乖乖把股份交出来。 发现威胁这条路走不通,才改变战术。 想起那人的话,顾迎清措辞一番,忐忑开口:“许总,条件什么的谈不上,我只有一些小小的请求。” 许安融眼睛一眯,就知道她不是个简单的货色! “说。” 顾迎清轻声说:“我希望能拿到星星的抚养权,股份将来会给他,在他成年之前股份由我保管。” 顾迎清说到这里,感觉许安融积压着怒气,胸腔起伏越发明显。 她又补了句:“还有,我希望能进德信工作。” 话音一落,许安融一把将自己的手机朝着顾迎清扔过去。 顾迎清吓得闭眼闪躲,但手机丢歪,碰到桌沿后弹摔在地上,屏幕稀碎。 “你给我滚出去!!” 许安融的办公室一地狼藉,奖杯和花瓶碎片摔了一地。 程越生一进去就听她在骂:“这个人蠢胆肥、得寸进尺的丧门星,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想要孩子的抚养权,还想握着股份到星星成年,还想进公司?!那德信以后岂不是要跟她姓顾了!” 许安融一边喘气,一边拨了拨利落的短发。 等她平静后,程越生说:“我看您不如就答应她。” 许安融凝着他,正要发怒,程越生抬手示意她冷静。 “南川刚去世不久,德信股票大跌,现在才刚有起色,她如果达不到目的,又被您逼得紧了,万一豁出去闹事,舆论一放大,将会带来多大的损失?” 许安融不吱声,插着腰来回转,认真考虑他的话。 程越生又说:“她在赵缙那个美术馆里也是个拿工资不做事的,没什么社会经验,在德信这种竞争激烈的环境里,她难适应。你这边若是再给予打压,她不一定撑得下去。况且,您不是怀疑她跟赵缙有勾结吗?把她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更放心,拿她对付赵缙,也方便。” 许安融左想右想,说了句:“你的担忧不无道理,我的确是被情绪掌控了理智,你倒是个清醒的,容我再想想……” 许安融在气头上,不断说着其他话,转移自己想念儿子的心情。 “赵家的男人没一个能行的,如果我当年选择当一辈子全职太太,今日没人主持大局,恐怕还真要让老二一家骑到头顶上去。” 许安融话锋又一转,跟程越生说:“对了,今晚是每月一次的家庭聚会,你现在既然进了德信,那么就要跟赵家人多走动走动。” 说完又给顾迎清打电话,让她直接到赵家去。 挂了电话,她又问程越生:“你昨晚去了哪里,怎么今早缺席了会议?” 程越生随口说:“在外面过夜。” 许安融挑眉:“跟女人?” 程越生没否认。 “年轻人别太放纵,别到时候跟南川一样,让人赖上。” 转念一想,他不也有个来历不明的儿子?也没见有女人赖上他。 可见人家比她儿子高明许多。 第30章 连拉带拽 顾迎清打车到桐阳路202号,这一次,她刚出现在门口,大门就徐徐打开了。 原来没有敲不开的门,也没有等不来的车。 除非对方就是要故意折辱你。 从被人当众掌掴,到被扔在山下,后又发现人家竟然能随手将她送给一个小老板。 如果真有人开着挖掘机把养老院铲了,她也无能为力。就算拼着一身劲儿在网上曝光,但转眼就能被压热度,然后全网删除。 身份被动就是如此,控制不了事情的方向,被时间的洪流裹挟,连情绪都只能被牵着走。 守着道德感并不能过一辈子,自己争取或许还有另一翻天地。 在跟赵南川结婚之前,顾迎清从来没见过赵家亲戚,这样的家庭聚会还是第一回参加。 老爷子的兄弟姐妹三人,以及名下的子子孙孙都到场,场面相当热闹。 顾迎清进了门,远远看着星星,本想趁许安融不在,过去跟他说几句话。 刚靠近,保姆就拦住她说:“顾小姐,太太说,你最好和星星保持距离。” 星星也不想理她,跑开去玩了。 顾迎清不是个称职的母亲。 怀星星的时候,她每天都在想,如果能发生什么意外流产就好了,她将来就不用被迫和赵家绑上关系。 生下他之后,既想他,又希望永远不用见到他。 等真正见到了,又想抱一抱,听她叫妈妈。 人就是如此,要的永远不够。 可惜星星根本不认她,如果赵南川还活着,她和星星应该能慢慢建立起情感纽带,可现在这情况…… 她根本没机会跟孩子相处。 程之兖跟程越生,还有许安融没过多久到家。 一群小孩在一楼客厅玩,有人看见车进来,喊了一声程之兖来了,几个同龄孩子尖叫着一窝蜂地跑出去。 大人之间勾心斗角,小孩子只管快快乐乐。 程之兖俨然已经混成了孩子王。 星星很喜欢程之兖,跟他勾肩搭地背进来。 程之兖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顾迎清,立刻牵着星星跑过来。 星星的保姆这回不好拦。 星星见程之兖要带自己去顾迎清那里,立刻抗拒地闷声用劲,想要挣脱。 程之兖敌不过人家力气大,只得松手,小脸因为用力憋得通红,“真是不好意思,星星又壮劲又大。” 程之兖从包里拿出那个画本,请顾迎清帮他继续改画,然后找阿姨要了平板,去跟小伙伴们玩冒险游戏。 他爸爸给他充钱买了全部的皮肤,他想显摆。 阿姨说:“你在车上玩了很久,今天只能再玩二十分钟了哦,不然你爸爸要生气的。” 程之兖抱着平板“切”了声,来了句:“我、管他呢!” 没多久,程之兖和星星在到底要选哪个卡通角色上发生了分歧,星星霸道地要抢平板,程之兖不给,推搡之间就打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客厅全是小孩的哭和嘶吼声,一通吱哇乱叫,大人耳膜都要被震破,烦得要死,赶紧去将他俩拉开。 顾迎清也参与了拉架,本想护着星星,结果小家伙倔得像头驴,劲儿是真的大,一把推开她,出拳要往程之兖脸上揍去。 顾迎清来不及多想,抱着程之兖的脑袋,侧身替他挡了一下。 顾迎清腰上吃痛,再一低头,懵了。 星星正控诉地看着她,然后委屈地大哭出来,“我讨厌你!” 吼完扭头就跑,哭声震天。 那眼神在顾迎清脑海中挥之不去,你是我的妈妈,你怎么能偏心别的孩子? 霎时间,顾迎清心都要碎了。 她心急如焚,要去追星星,又被保姆和管家双双拦下,不给她道歉和挽回的机会。 顾迎清一直到吃饭前,都沉浸在愧疚和自悔中。 直到许安融忽然叫她跟自己坐一起,她才三魂归位,之前的情绪也被不安一点点覆盖。 顾迎清被一场又一场的鸿门宴搞怕了,心中不断打鼓,在几十双眼睛的关注下,硬着头皮坐到了许安融旁边。 尤其是许安融还对她笑。 明明她下午那番话后,许安融应该更想杀了她才对。 许安融却说:“顾迎清现在算是德信的大股东,刚好她今天跟我表明,想要为公司尽一份力,难得她有这份心,我打算在德信给她某个职位,各位提提意见,她适合做点什么?” 她态度的转变,让所有人都犯起嘀咕来,除了在一旁静静观望程越生。 那女人一紧张就把背挺得直直的,故作镇定,虚张声势。 实际上,垂下的眼帘也是在遮掩眼里的慌张和不自信。 想必她现在是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赵家家族庞大,祖上在实业救国时期发了家,名下产业诸多,分散在去世的程越生的母亲以外的四个兄弟姐妹极其后代手中。 德信集团是赵家名下体量最大的综合性企业,旗下附属公司多不胜数,由赵老爷子这一脉掌控。 其余兄弟姐妹手中的产业,结构都比较单一,虽说都做到了业内顶尖,却仍难跟德信比肩。 偌大家产被赵老大独占几十年,他们也不甘心了几十年。 如今赵南川死了,本来是最好的机会。 可横空出来个顾迎清,什么都不用做,便成了股东,真是好笑! 这家里都是人精,只觉得这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寡妇不简单。 赵缙同父异母的姐姐赵笙咬着牙关笑,“我记得大伯母当年进自家公司,也是从基层做起来的,不如也让我们这位大嫂从基层做起。” 许安融浅酌一口,问顾迎清:“你觉得怎样?” 顾迎清从容举杯,“我都可以,都听您安排。” 之后这顿饭吃得不安稳,亲戚轮番来给她敬酒,一句句恭喜里,不是讽刺就是打探。 顾迎清勉强应付,都是小抿一口,虽是香槟,可这么多口下肚,也够她受的了。 中途她借故去了卫生间。 一楼左侧的卫生间是男女分用,中间的公共洗手台后,有一面巨大的镜子。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通红的脸,往脸上弹了几滴水醒神,刚撑着洗手台想闭眼缓缓,蓦地被人捂住嘴鼻,连拉带拽地拐进了洗手台左边的男卫生间。 第31章 等我帮你脱 顾迎清心惊肉跳之间,睁眼恍惚中看到镜子里男人的身影,她登时怒火中烧,刻意伸出指甲,狠狠在他手上划出几道血印子。 进了卫生间,她被人一把摔在门边的墙上。 顾迎清后脑勺磕到墙,钝钝地痛。 还没缓过来,赵缙已经逼至她眼前,压低声音道:“顾迎清你还挺有本事的!连程越生都搞定了,是不是程越生帮你说服许安融的,嗯?” 他今天没戴眼镜,赤红双眼里喷薄的愤怒,将他面容都映得扭曲。 顾迎清喘着气,蹙额,转开视线,她不想看见这张脸。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心虚,也害怕。 她怕的是情绪失控的男人,怕的是男女之间体力的差距。 还有,洗手间的门没关严实…… “装什么蒜你!”赵缙有时候看着她面不改色撒谎的样子就气得想杀了她,他受不了一点她脱离自己的掌控的可能。 “养老院的司机看到你上了他的车。养老院没被拆,许安融还让你进德信,是不是你给他睡了?” 顾迎清冷笑:“原来在你眼中,我的一晚这么值钱。” 骗子! 顾迎清早已不是从前那个顾迎清,她不会笑,笑里也是带着刺,说的话也夹枪带棒,真假未知。 过了许久,无人说话。 顾迎清想去关门,可手被他按在身体两侧,固定住。 顾迎清冷静下来,好言劝说:“赵缙,你要不要去看医生,我觉得你有狂躁症。” 赵缙倏地瞪她。 “只有遇上你,我才会这样。”赵缙又恨又气,捏着她的下巴,盯着红唇,忍不住吻上去。 顾迎清屏着气,猛地把脸转开,他的唇擦过她的侧脸。 顾迎清那瞬间恨不得把脸皮割下来。 “能不能把门关上。” 赵缙却反击:“你是不是心虚?” 这人纯纯脑子有问题。 顾迎清咬牙,做了好几遍心理工作,忍住恶心,伸手贴上他的肩,宛若安抚地拍了拍。 “我有什么可心虚的?你真的很奇怪!”她慢条斯理地,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又需要我帮你做事,又不信任我。我所有在乎的人和事都被你掌控着,你觉得我会背叛你吗?” 赵缙没有被她说服,“那你倒是说说他们为什么放过你?” 她继续道:“他们的目的是我的股份,不过是拿养老院来吓唬威胁我,真拆了,我还会乖乖给出股份?” 顾迎清一边说着,一边注意外面有没有人来。 “至于进德信工作,是我向许总提出的,归还股份的条件。本来只是想着,提出许总无法答应的要求,她又得重新想法子对付我,能拖一日是一日,给你争取机会。赵缙,我真是心寒,被你利用至此,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到最后股份也会是你的,你还想要我怎样?” 赵缙思索半天,问:“那程越生,你跟他当真没有什么?” “当然,我跟他能有什么?”顾迎清说谎愈发得心应手。 赵缙神色忽然变了。 他先是扬了扬眉,原本脸上的阴狠与狂躁,竟被一抹她看不懂的笑替代。 事出反常必有妖,顾迎清紧张起来,难道他发现了什么端倪? 谁知道他只是冲她一笑,说:“知道了。” 然后就出去了。 顾迎清正在回忆自己的话是不是有问题的时候,门忽然被推开。 进来的是程越生。 顾迎清顿时感觉血液倒流,头脑空白。 她想起赵缙的反常,才意识到赵缙话里的引导。 程越生什么时候在外面的?又听到了多少?.. 他进来之后,眼光都没给她一个,径直走到便池边,解开皮带。 发现她还没走,程越生扭头盯她,冷眼似灰,“看什么看?你要一起?” 言语冲得很,带着火气。 今晚这一切发生得过于突然,顾迎清被推着走,都来不及消化,又被人敬酒灌了个半醉,糊里糊涂地应付完赵缙,已经是心力交瘁。 见他这个态度,顾迎清心头百转千回,只怕他是真的听到什么,产生误会。 尤其是,他跟赵缙孤男寡女在男卫生间,本来就说不清楚。 “刚才……” 顾迎清才开了个头,那人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滚出去。” 他只是皱皱眉,语调稀松平常,却又好像掷地有声,劈头盖脸砸到她脸上。 顾迎清今晚受够了鸟气,脑子一热,反锁了门,豁上前去。 “你墨迹什么,到底要不要上,难道在等我帮你脱?”说完便伸手去拉他西裤。 她偏偏还抬起脸,给自己壮胆一般,迎上他的目光。 然而手上动作慌乱不堪,没能精准碰到拉链,触到的是别处。 顾迎清脑子是昏的,脸也烧透,热度传到耳根和脖子。 她触电似的,立马抽回手。 程越生眸光一暗,即刻擒住她手腕,按下去。 顾迎清在他掌心里转动手腕,她手心贴上去的时候,立马将手握成拳,变成了指节紧贴。 “不是要给我脱?继续。”他看着她,依旧面无表情,长而深邃的眼凌厉沉静。 顾迎清是想看他吃瘪的,却反被他拿住,她气急败坏:“不要脸!” “这有什么?虽然睡过,但我跟你又没什么,这种程度应该更不算什么,是不是?”程越生似笑非笑,凉凉语调胡乱拨弄她心弦。 他果然听到了。 顾迎清慌张解释说:“这只是为了稳住赵缙的权宜之计,否则他发起疯来会伤害我爷爷奶奶。” “嗯,你没退路了,反正最后股份也是他的。”程越生察觉她偷偷地想抽回手,一面说,一面将她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 顾迎清:“……” “怎么不说话了?嗯?” 顾迎清咬住唇,呼吸和心跳一样乱。 她手上跟他较着劲,直到手心传来昨晚刚熟悉过的温度和触感。 她僵住,不敢再动。 “是不是还没想好怎么扯谎?”程越生居高临下看着她,女人睫毛轻颤,在眼睑下铺开小片阴影。 他饶有兴趣道:“你真的很有意思,就你这一紧张就宕机的脑子,还想三方通吃?” 第32章 你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顾迎清左手手腕被他控制住,同一侧的身体僵硬地与他紧挨着。 她今日穿的是平底鞋,堪堪到他下巴,程越生的声音从头顶,一个字一个字地撞进她耳里。 “我没有……”顾迎清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连呼吸都尴尬,神思不属地看他说话时滚动的喉结。 “跟许安融说,保管股份至星星成年。跟赵缙说,股份终究是他的。跟我说,帮你摆脱赵缙,就把股份给我。” 程越生轻描淡写地细数她的罪状,以一声鄙夷冷笑结束。 顾迎清很难理解,一个人在这种时候,还能面不改色地训人。 若说他自制力好,不完全,毕竟她感觉得到他。 可他语气听起来又毫无波澜。 臊得慌却只有她。 顾迎清皱眉道:“我说了,对赵缙说的话只为稳住他,许总那里,我也是按你说的表了态,提那些她绝不会满足的要求,只是为了不交出股份。” 她烦了一遍又一遍地解释,加上酒后感觉头重脚轻,身体不适,语气里开始透着不耐。 说着急了,忍不住抬头看他,眼里眉心都写着一个字:烦。.. 程越生眯缝着眼,“要进德信工作这一条也是我让你说的?” 顾迎清别开眼,“只是为了让许总觉得我还另有所图,多给了她一个拒绝我的理由。” 程越生说:“你这话的确挑不出错处。” 一边要握着股份到赵星淮成年,一边还要进德信,这十几年间,若是她能抓住机会,爬上高层,占据几分说话权,谁知道她到时候还会不会任命地被人摆布? 就算她在德信站不住脚跟,她拿到了孩子的抚养权,跟孩子建立感情,今后孩子自然会站在她这边。 许安融怕的就是这个。 他话锋一转,盯着她问:“那你到底是不是别有所图?真没私心?” 他接连发问,让顾迎清产生一种被人揭短后恼羞成怒,浑身不由自主紧绷起来。 程越生蓦地咬牙,重重倒吸一口气。 顾迎清趁机抽回自己的手,她退后两步,与他拉开距离,手上空了,脑子也能清醒些了。 她倔强地看着她:“只准你们把我当成蚂蚁,想踩便踩,想拿捏就拿捏,就不准我谋条出路?” 她声线平嗓音低,乍一听十分镇定,但言语之间又不时跳出两声控制不住的哽咽,眼眶不知是酒熏还是情绪渲染,微微发红。 程越生看着她的表情,皱了下眉,转开眼好笑道:“我不是看不起你,在赵家、在德信谋出路?你有那个本事吗?”再看向她时,神情凌厉,似警告,“{没本事就别蹚浑水}。” 顾迎清既气又怒,这人可恶至极,前后句分明矛盾。 她气极反笑,“那你能现在一手拿了股份,立刻让我脱身,保我未来周全?” 程越生想都没想嗤道:“你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顾迎清瞬间哽住,心也凉了下来。 昨晚之后,他还给她出主意,教她如何稳住许安融,她以为程越生已经同意帮她,至少也是在考虑了。 而今的话,似冷水浇头。 “你什么意思?”慌忙之间她追问,“你总不能拿了好处却又违背约定。” 程越生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我拿你什么好处了?又跟你约定了什么?” 顾迎清被着急和不甘烧红了眼,“那你跟我上床?” “跟你上床怎么了?”程越生神情毫无起伏,甚至声音带着散漫,“你勾引我难道不是为了这个?” 顾迎清被他的无耻诡辩惊说不出话来。 他还继续道:“如果说跟你上了床就要回报你,这不叫上床,叫交易,我是守法公民,做不来,也做不得这种事。” 顾迎清气昏头,抖着声音说:“我明天就去曝光你!” 语音刚落,他的手机震动起来。 程越生一边摸出手机,一边回:“你随意,但你得想清楚,勾引亡夫的叔叔,不是个好听的名声,你想在德信大展拳脚的计划恐怕也要泡汤。” 顾迎清拿他没办法,在他接通电话的那一刻,将所有矜持顾忌抛在脑后,两步上前,拽住他的西裤,往下一拉,还顺便帮他褪下另一条。 接了电话的程越生一直没说话。 顾迎清做完这一切,特地抬头看他表情,男人注视着她,目光阴沉,夹杂着暗涌。 她冲他扬了扬嘴角,转身出去了。 刚一出来,一个年轻女人正从对面卫生间出来,顿足,震惊地看着她。 顾迎清满面羞红,“太不好意思了,我没看清,居然走错卫生间,进去了才发现。” 那人噗嗤一笑,“我以前也走错过。” 顾迎清冲她点点头,尴尬地进了女厕。 她靠着隔间的门,心神平定后,又放空了一会儿脑子,之前的事像片段闪回浮现在脑海,前途未卜的绝望感又开始一点点爬上心头。 一会儿是程越生模棱两可的态度。 一个是许安融短短时间改变决定,允许她进德信。 程越生可能是因为听见了赵缙和她的对话,不再信任她的话。 至于许安融……她如果是为了拿回股份,为何又决口不提星星抚养权的事? 也许同意她去德信,就是个陷阱。 这么多年,她一面深陷痛苦的泥泞,一面寻找解脱的机会,看不到希望的时候就劝说自己再等等。 等下去,总能等到机会。 最坏的结果就是,等二老都走了,赵缙再也没有能拿捏她的理由,她就将赵缙的所作所为悉数告知赵家,届时就算被赵家迁怒她也无惧。 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一丝希望,有机会跟赵缙斗上一斗。 别说是陷阱,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是要去闯一闯的。 再回到客厅时,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还剩下些喝酒的。 别墅娱乐室,多媒体室一应俱全,可寻乐子的地方多了去,客厅里没什么人。 顾迎清刚好看见程越生穿过空旷客厅,出了门,往停车坪的地方去。 她在卫生间时,看到了他手机上的来电显示。 是沈纾纭。 第33章 混蛋 顾迎清被餐厅里的热闹吸引,她走过去。 大人哄笑之间,程之兖的声音脆生生地响起:“大家听我说,我提一杯,祝大家……” 他突然卡住,用吞口水掩饰尴尬。 “我祝大家快乐!” 星星跟在后面举杯:“快乐!” 两人饭前才打了一架,现在又重归于好了。 程之兖又说:“还祝大家万事如意,还要赚很多很多钱,给我和星星,还有如如、小徊他们买好多车子房子!” 有人逗他:“你只要房子车子就满意啦?” 程之兖脸红:“可以的话,还要给我们找男朋友、女朋友,老公和老婆!” 又是一阵哄笑。 一个醉红了脸的男人,故意玩文字游戏,问:“程之兖,你告诉哥哥,是要女朋友还是要老婆?” 程之兖可愁坏了,“不能都要吗?” 那人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你小子有追求。” 他老婆不爽地斜他一眼:“也是,你也就这点追求了。” 顾迎清也听得皱眉,大人都以为这种逗小孩的玩笑话,指不定就刻在脑子里,潜移默化变成三观中的一环。 女性长辈都心照不宣地转移了话题。 聚会还没结束,顾迎清不好太早离开,便坐在吃饭时的位置上,在许安融旁边。 许安融不爱搭理她。 时不时跟她说两句话,也只是做表面功夫,为了不让人觉得两人关系还未破冰。 不时会有人来找许安融聊天,顾迎清都能听一耳朵。 “柏相住了两天院还没回来,是不是病得很严重?”一个赵南川的堂姑妈问。 许安融轻松笑笑:“嗐,就是前段时间又要忙着孩子的后事,又要应付公司年终的事,疲累过度了。我让他干脆休息着,彻底养好再回家,不然病没好透,之后忙两天病两天,不是耽误事儿吗?” “说得也是。但是怎么也不让人探望啊,我还说跟我家那谁一起去医院看看。” 许安融笑容淡了淡,“又不是什么大问题,真没什么可看的,主要是现在有媒体盯着赵家,被人看见咱家的人出入医院,恐怕又要掀起风雨。反正过几天回来了,到时候你们随时过来。” 对方看她嘴巴紧,也就放弃了。 顾迎清觉得许安融也不容易。 如果是寻常没经历过事的女人,儿子刚去世,老公又病了,恐怕也自己也跟着倒下了。 可她不仅要回公司主持大局,还要笑着应付面和心不和的亲戚。 待久了,一个又一个打着关心的旗号前来打探的人,都是一样的话术,听得顾迎清心理不适。 主要是,这些人总是会提起赵南川。 戳了许安融的痛处,也不断提醒着赵南川的死跟她有关。 顾迎清离开时,许安融冷冷看了眼她的背影,恨意并未消减。 顾迎清想离开屋子,去吹吹冷风,却见客厅只有程之兖和星星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毯上,一边专心地拼乐高一边小声聊天。 顾迎清悄悄走过去。 程之兖在跟星星复盘饭前打架的事:“以后如果我们再生气,也一定不能打架,太伤感情了。” 星星拍着胸脯保证:“我以后也会控制自己。” 顾迎清不想打扰他们,坐在旁边静静看,静静听。 程之兖又说:“还有,你以后别对你妈妈那么凶。他毕竟是你的妈妈,人很好的。” 星星闷着不吭声。 过了会儿说:“可她害死了我爸爸。”星星不再拼乐高,垂头丧气。 “谁说的?” “奶奶他们都这样说。” 顾迎清心中苦涩,看着他的圆圆小脑袋,说不出的难受。 程之兖皱着眉,认真地讲道理:“可是你爸爸是出意外死的,这个世界很多意外的。你没有证据,就不能胡说。” 星星不想提这件事,刚好觉得手表震动,他抬起手腕,看着儿童手表上的来电,“怎么又是这个电话!” “怎么了?”程之兖凑过去看。 “是个可怕的女人,今天给我打了两个电话了,我接了她又不说话,还在呜呜呜地哭,吓死我了!”星星说着挂断了电话。 程之兖说:“我帮你把她拉进黑名单就好了。” 小家伙翘着小胖手的手指操作一番,说:“好了,以后她打不进来了。” 沈纾纭被挂了电话,再打出去的时候,打不通了。 她被拉黑了。 她躺在沙发上泪眼模糊,视线里,包间门开了,进来一到颀长身影。 恍惚之间,她以为是那个人。 她喃喃:“南川……” 程越生刚低下身,刚好听见她泪眼婆娑痴痴地盯着自己,嘴唇嗫嚅,他附耳去听,听清内容之后,他身形一僵。 “你喝醉了。”他沉着脸,打碎她的美梦。 男人的音色和语调跟那人大不同。 沈纾纭眨眼,落下一滴泪,视线也清晰了,看清程越生的脸,她崩溃地缩成一团。 她穿吊带裙,外套半挂在身上,程越生见状脱下西装给她盖住腿。 “怎么喝成这样?”他问跟她一起来的同伴,都是些眼熟的人。 王致徐出来说:“组局的时候就不对劲,把我们叫来,什么也不说,就一直给自己灌酒。” 正说着,沈纾纭突然拽住程越生的衣领:“为什么?顾迎清要进德信,你为什么不阻止?” 虽说赵沈两家已经有几十年的恩怨,但到沈纾纭这一代,已经没有上一辈那般固执。 同一个圈子里的同龄人里,也有跟沈纾纭常常一起玩的。 在赵家看到顾迎清,得知许安融允许她进德信,便把这事跟她说了。 程越生眸色深沉地看着她,难得没有被她梨花带雨的可怜样子打动,“我说过,我有条件。” 沈纾纭只一味地捶他胸口。 他握住她的手,“还要我再提醒你一遍吗?和我结婚,我什么都听你的。” 沈纾纭身体一僵,“你混蛋!” 第34章 怎么敢妄想 程越生任打任骂,摊开掌心,观察手中这只柔荑。 “哪个混蛋会十年来对你予取予求,百般纵容?”他声线如常,但明显比平时多了几分疏淡,“你找我帮你做的事,我哪件没做?你想要的,但凡我能给的,也都给了……” 他用最漫不经心的语调,说着威胁性质的话。 一边说着,还一边继续观摩她的手,不时皱眉。 似乎是在想,这指甲怎么这么闪,这么长,样式这么繁复? 沈纾纭没让他们开灯,昏昧的环境中,氛围灯的影子反射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沈纾纭看着他,听着他的话,心跳像重锤击鼓。 他的话对她来说太过严重了,他对她从没用这样的语气,好像…….. 好像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若是她再继续端着,他这次就会从她生活里消失。 酒一点点醒来,沈纾纭被他带着节奏走,委屈地说:“那你就不能,再纵容我些日子吗?你太突然了,我还没走出来……” 沈纾纭说着,从沙发上撑起身,无理取闹道:“况且,你连赶走顾迎清都不愿意,还要跟我谈条件!” “你让我帮你做的每件事都跟赵南川有关,你什么时候能走出来?”程越生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她,眼底漆黑,情绪难辨。 沈纾纭被他眼底的淡漠刺痛,他从没这样看过她。 她故意刺他:“因为我忘不了他,我在乎他!” 程越生平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看她气得胸脯起伏,眼眶发红,也无动于衷。 他笑了笑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会无限制地等着你,守着你?” 沈纾纭心里一坠,唰地转过脸,负气道:“那你就别等了!” 她说完,捏着腿上的西装外套,不敢看他的表情。 只听他沉默片刻,缓声道:“行,这是你说的。” 余光可见,身旁立着的人影远去。 沈纾纭僵持了一会儿,最后眼神忍不住追随过去,那人已经掀开门出了包厢。 沈纾纭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没人敢去惹她。 是王致徐把她扛起来,带进了车里,送她回去。 车上,王致徐见沈纾纭把程越生留下的外套也带出来了,顿时有点无语。 “你这是图什么呢?这么多年了,你再拿乔,端下去,人肯定要跑。” 沈纾纭把衣服披在身上,从小冰箱里找出瓶香槟,递给王致徐让他开。 王致徐照办,一边伺候她,一边好言相劝:“人家高中追你的时候,你对人爱答不理,端小姐架子,说不喜欢他这样的纨绔浪子。好了,人家现在为你改变,成熟又稳重,十年一心一意扑在你身上,你还是各种理由。要我说,你跟赵南川本就不可能,他就算还活着……也不可能。有多少男人能做到程越生这样?虽说他现在没了程家做靠山,可人家现在的本事地位……” 沈纾纭看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接过香槟灌了一大口,然后盯着车外夜色下的斑斓街景。 良久,沈纾纭忽然带着酒意懒懒开口:“老王,我问你个问题。” “问。” “如果你非常爱一个女人,外面人都知道你爱她爱得不可自拔,非她不可那种……”沈纾纭顿了顿,“你会为了让她开心,撮合她和别的男人吗?” “啊?”王致徐脸抽了一下。 她又问:“你会精心照顾怀着别的男人的孩子的她吗?” “啊?!”王致徐失去表情管理。 她继续:“就算她为别的男人生孩子,你也不在乎,也一定要娶她吗?” “不是,”王致徐都气笑了,“这女的是救过我的命吗?” 沈纾纭想,她既没有救过程越生的命,还利用他的感情。 所以,她怎么敢妄想程越生爱她爱到非她不可? 这些年,他是对自己予取予求,包容她的胡闹任性,让她知道他每一处房产的密码。 可她每每看到他的眼神,明明那么温柔,深情。 但她看久了会害怕,会不寒而栗。 可一回想他今晚说的话,想到他会离开她,她又心慌意乱…… 是她低估了自己对他的依赖程度。 · 晚上,程之兖坚持要送顾迎清回家。 到了小区门口,还要让司机把车开进去。 司机要照做,顾迎清连忙阻止说:“不用了,我就在这里下,老小区,这个点过道都被车停满了,怕是不好倒车。” 最后特地跟程之兖道了谢才下车。 回到家,顾迎清洗了手,刚抱起公主,就听见手机响。 许安融的秘书通知她随时可以到公司去报道,并让她查收邮件,给她发了offer,具体的职位薪资都在里面。 顾迎清说了谢谢,点开邮件。 她这时才明白许安融和赵笙说的从基层做起是什么意思。 那边没过问她专业和偏好,直接给了她一个行政助理的职位。 看着邮件里那一连串贴心标注,包括但不限于的种种工作内容,顾迎清感觉金玉吟说得挺对。 她也要成为一个“臭打杂”的了。 顾迎清第二天给馆长递了辞职申请。 馆长很意外,第一时间是去请示赵缙的意思。 辞职申请被批准,顾迎清也就知道,赵缙愿意放她走了。 就是不知道赵家家庭聚会时跟他说的的那些话,他到底信了没有。 美术馆那边的同事,提出要给她办一场欢送宴。 馆里除了几个管理层、总监和策展人,其余的员工不知道换了多少轮,见面都叫不出名字,而且他们私下里聚餐,也从未叫过顾迎清。 顾迎清觉得没必要,就拒绝了,只在办了离职手续的当晚跟金玉吟一起去吃饭。 吃饭时,顾迎清问金玉吟:“你在美术馆做得开心吗?” “不开心。” 顾迎清停下筷子看她。 “可我除了这个又能做什么呢?”金玉吟陷入思考,“我的不开心在于,我没有别的一技之长,能赚几粒钢镚能养活自己,那就得过且过罢。” 她拨弄着碟子里的菜,“赵缙哥看在我是熟人的份上,给我的待遇很不错。我不懂的是,你为什么要来干这个?你就算离开了美术馆,也可以去别的地方大展拳脚。” 顾迎清听她谈起赵缙时,仍是一副赞赏语气,心里很是难捱,问:“你想离开美术馆吗?” 第35章 野种 金玉吟摇头,“以我的学历和专业,离开美术馆,还能去哪里找到这样好的工作?” 顾迎清原本是想金玉吟跟她一起走。 但仔细想想,从金玉吟的角度来看,这要求确实突兀了。 金玉吟至今不知道,赵缙当初给她工作,是为了方便让她监视自己。 在金玉吟眼里,赵缙是自己发小的男友,他念着年少时短暂的友谊,给了她这份工作,工资一来就给她开到了她职业生涯能抵达的天花板。 她没有理由离开。 顾迎清只希望赵缙今后别为难金玉吟就行。 金玉吟综合过年期间,顾迎清和赵缙之间的种种不对劲,问:“你是不是跟赵缙哥分手了?要不然他干嘛安排你去他公司做行政助理这种活儿啊?” 顾迎清很少提她和赵缙之间的感情问题,是因为她知道,只要说得多了,就会漏洞百出。 她和赵缙之间的“感情”,根本经不起推敲。 顾迎清想了想,摇头说没有,“我跟他说好了,到新公司不跟人说我们之间的关系。在原来的美术馆,大家都不给我安排工作,这样下去,我只会变成一只失去斗志的蛀虫。” “那你去做行政,又能有什么前途?你这手是用来画画的,不是用来打杂的,这一行发展空间窄,做到个主管顶天了。” 顾迎清乐观道:“说不定我努努力,能冲个行政人事副总呢。” “你在想屁吃……”金玉吟本想反驳,想到赵缙也在德信,立马改了口,“也对哦,有赵缙哥在,有什么是不可能?” 顾迎清笑笑不说话。 金玉吟羡慕地道:“我之前还想你们是不是出现了感情危机,是我多虑了。以前你每次回老家,总在我耳边说赵缙怎么怎么样,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后来你暗恋成真,你爸妈去世后,他又对你那么好,替你把爷爷奶奶都照顾得妥妥当当的。你俩要是不结婚,我就真不相信爱情了。” 顾迎清听着听着,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那名字宛如魔音萦绕。 赵缙。 如果有选择,她当初一定会离他远远的。 不会在他和他妈搬到隔壁的第一天,主动给他送吃的,不会偷偷往他包里放情书,更不会在他上大学离开之后,主动给他发一条又一条的信息。 这样一个魔鬼,都是她自己一步步,亲手把他带到自己身边,给他机会毁了自己的人生。 · 顾迎清现在住的房子在市区与郊区的交界,因为美术馆就在近郊的生态园,过去十分方便。 而德信在市中心的cbd,距离太远,通勤时间长,顾迎清想换个房子。 定好入职时间之后,便开始找房子。 但能满足她要求的房源不多。 她需要一个独立书房,放她的画画用具和书桌,户型至少要两室一厅。 还要能养宠物,距离市中心要近,价格还要便宜。 如此一来,基本只有一些老破小能挑选了。 倒也不是租不起条件好的,她当画画博主和插画师这些年赚了不少钱,一部分贴金了养老院,大头都还存着。 怕的是被赵缙发现,她住着与工资不匹配房子。 他知道她每月都要给爷爷奶奶打钱,还要生活,哪里还有多余工资付巨额房租? 顾迎清接连两日去看房,这些房子要么面积够大,但装潢和环境都差,要么装修得好,面积和小区整体环境却差强人意。 好在她运气不错,在朋友圈刷到有人帮朋友转发租房信息。 房东是个业余手工爱好者,房子装修得十分艺术,又带着几分童话气息,房东刚买了新房,便把老房子出租。 只是小区因为年头太久,环境实在太差了些。 除此之外,她的一切要求都能满足,顾迎清沟通之后立马定了房。 第二天去跟房东签租房合同,为了赶得上入职时间,她当晚就收拾了东西,第二天就搬往新家。 忙了一天,东西还没收拾,顾迎清累得不行,打算之后再慢慢搞。 把床铺了,把公主安顿好,她正准备洗洗睡,上一个小区的物业突然给她打电话。 五十多岁的保安操着大嗓门儿说:“7栋302的租客是吧?” “我是,但我已经退租了,今天刚搬走。” “你没跟你弟说啊?” 顾迎清一头雾水:“什么弟?” “就是你弟弟啊,一个小孩儿,四五岁的样子,背着个书包找你来了,又记不得你住哪儿,只知道你的名字。”.. 顾迎清狐疑:“找错人了吧?我没有什么弟弟。” 保安听了,跟别人转述她的话:“快走吧,人家说不认识你……我们这儿就这一个叫顾迎清的啊,已经搬走了。” 刚说完,电话那头传来痛彻心扉的哭嚎:“呜呜嫂子阿姨——!” 顾迎清脸色一变,急吼吼地说:“我想起来了,是是是,是我弟弟!” 赶去小区的路上,顾迎清给程越生打电话,没人接。 顾迎清赶到小区门口时,程之兖双手插着衣服兜,坐在保安亭外的长椅上。 小家伙身上穿了件灰色的连帽大衣,棕色围巾包着脑袋防寒,两只腿悬空,晃呀晃,旁边放着像玩具盒一样的方形米色卡通熊双肩包。 最近天气开始回温,但夜里仍只有几度,一个小孩儿孤零零坐在那儿,看着怪可怜。 “程之兖,你来这儿干嘛?”顾迎清有点无奈。 程之兖听到声音,立马向她伸出手,欲语先哭:“嫂……嫂……” 顾迎清看得心一酸,顺势接过他,抱起来,程之兖紧紧搂住她,小短腿夹住她的腰。 顾迎清轻声哄着:“你怎么了?” “呜呜,我被赶出来了……”程之兖应该哭了很久,嗓子都是哑的。 “你爸爸为什么赶你出来?”顾迎清一边问,一边往大门外瞅,不远处的停车位上,一辆黑色轿车闪了两下灯。 顾迎清拎起他的双肩包,抱着他往车的方向走。 “不是爸爸,是沈阿姨。”程之兖将脸埋在她脖子里,暖热的眼泪鼻涕全糊了上去。 “沈阿姨?” 程之兖像被遗弃的小狗一样,可怜地呜呜叫,“她还骂我,骂我是野种,她要跟我爸爸结婚,让爸爸把我送走!” 第36章 阴暗心思 纵使顾迎清不清楚具体状况,听着“野种”二字也十分刺耳。 对这么小的孩子来说,被自己爸爸关系亲近的女性好友如此中伤,内心该多不安? 顾迎清抱着他走向那辆眼熟的轿车,是接送程之兖的车,上次送她回家的,也是这辆车。 司机从驾驶室出来,要去开后座的车门。 程之兖见状,抗拒地哭起来:“不要不要,我不要回去!” 小孩儿一边哭,一边往顾迎清怀里钻,想要把她抱得更紧,不给她把自己放下的机会。 可他跟个陀螺一样又扭又钻的,顾迎清反而差点要抱不稳他。 司机接过顾迎清手里的双肩包,哄声道:“兖兖,你看外面多冷啊,进车里坐着吧,想去哪里,叔叔送你去行吗?” “不!你骗人,你会把我送回家的!” 司机无可奈何地看着顾迎清。 这孩子在家里被气哭了,闹着要离家出走,不准人跟着。 可这么小的孩子,万一在外面走丢了谁负责? 家里这个阿姨从程之兖出生起就在照顾他,倒是十分清楚他的脾气,说这种时候让他静一静就会好,让司机带他出去转转。 司机跟顾迎清打过照面,也知道她是赵家的媳妇,程之兖又挺喜欢她,所以小孩子说要来这里,便送来了。 可谁知道一下车,这孩子就翻脸,死活要赶他走。 司机就嘱咐保安帮忙看着孩子,他将车停在不远处守着。 顾迎清问他:“你不回家,那要去做什么呢?” “总之不要回家。”程之兖瘪着嘴委屈巴巴的说。 司机小声建议:“顾小姐,要不然麻烦您带他去吃点夜宵,安慰一下,等他情绪好转了,我再接他回去?” 顾迎清点头,问程之兖:“兖兖,你想想吃什么?” 程之兖认真想了想,吸吸鼻子说:“我来的时候,看见外面好多餐厅,好像都很好吃……” 附近大多是半新不旧的住宅区,街道两旁满是烟火味浓的市井餐馆,顾迎清也常在半夜出去觅食,味道好,但环境和菜品不比高档餐厅。 “外面的餐馆你不一定吃得惯,你平常爱吃些什么,我带你去吃。”在她印象里,程之兖就是养尊处优小少爷,有专门的人照顾他饮食。 程之兖拱起小手,在她耳边小小声说:“我爱吃烧烤,火锅和烤肉。” 他说完,咽了咽口水。 明知他在撒谎,可小孩期待地看着她,睫毛还是湿的,让人不忍拒绝。 “那行,我带你去看看把。”顾迎清回想着,那些馆子里有没有适合小孩吃的。 程之兖还没有要从顾迎清身上下来的意思,顾迎清委婉地说:“兖兖,我的手有点酸了,你能不能下来自己走。” 程之兖迟疑着,小手抓着顾迎清的大衣衣领,攥进一缕头发在掌心,鼻尖都是好好闻的味道,他舍不得下来。 最后还是怕顾迎清累,下地自己走。 “嫂子阿姨,我是不是太重了?”程之兖腼腆地抿抿小嘴。 “没有,是我力气太小了。” 快九点钟的光景,人行道上比白天冷清,店内却食客满座,热火朝天。 一大一小走到一家面店前,顾迎清问:“蟹黄面怎么样?” 程之兖摇头,“肯定没有我婶婶做的蟹黄面好吃。” 最后他站在一家美蛙鱼头连锁火锅店前不愿走,盯着店面外宣传海报上四肢肥硕的蛙,眼睛放光。 “我没吃过这个欸……” “这个不适合小孩吃,太辣了,我们再多看看好吗?”顾迎清牵着他要走。 程之兖认定了要吃这个,用蛮力拉着她,嘴里发出闷闷的哼唧声发的,就是不愿意挪脚。 顾迎清拗不过他,带他进去,坐到窗边的位子。 程之兖坐在顾迎清身边乖乖地吃她给剥的煮花生。 正想问他今晚到底怎么回事,程越生的电话打来。 顾迎清的手机放在桌面上,程之兖看见来电显示上的名字是他爸,登时“哼”地一声,抱胸转头一气呵成,脸冲着窗外,气得使劲嚼嘴里的花生。 顾迎清接了电话,程越生问他程之兖是不是跟她在一起。 “是,我们在吃饭。” “我等会儿来接他。”他说完便挂了电话。 顾迎清这会儿才算有正当理由开启话题:“你告诉我,为什么生你爸爸的气,你不是说是沈阿姨把你赶出来的吗?” 其实这个说法,顾迎清心还是觉得小孩可能情情绪放大的情况下添油加醋了,毕竟程之兖待在自己的家,怎么会被还没有成为女主人的沈纾纭赶出来? “还不是因为爸爸要跟她结婚,她才会这样对我!爸爸明明知道她不喜欢我,还要跟她结婚……他一点都不在乎我!” 程之兖说着,想起了以前在纽|约的街上,看到过无家可归的人睡在大街上,他们肯定也是被赶出来的! 想到此,程之兖悲从心起,又要嚎起来,“我不想被赶出去,不想当乞丐,不想睡路边……” 周围的食客闻声看过来,眼神复杂地看着顾迎清。 顾迎清连忙捂住他的嘴,又是好一顿安抚,等他平静了,问他:“那你妈妈呢?你有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过你妈妈?” 顾迎清问出这话的同时,意识到自己想从小孩嘴里套话的阴暗心思,心里坠坠地一沉。 “我没见过我妈妈,我爸爸说她死了。”程之兖眉毛一耷拉,楚楚可怜地看着她,“要是我妈妈没死,沈阿姨是不是就不敢这么对我了?” 顾迎清替他擦垂在眼睑的泪珠,想起一件事,“她为什么要赶你出来?” 其实“赶出来”说法,顾迎清心怀疑是小孩添油加醋了,毕竟程之兖待在自己的家,怎么会被还没有成为女主人的沈纾纭赶出来? “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我爸爸跟她吵架了。因为我爸爸把家门密码改了,还不告诉她,她就拿我撒气。” 顾迎清撑着脸,不自然地用手指去摸自己的脖子,“她以前知道你们家的密码?” 话一出口,她对自己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第37章 你越界了 程之兖皱巴着脸说:“对呀,可讨厌了。以前在美|国的时候也是,我们的每个家,她都知道密码。今天她输密码进不来门,就在外面砸门,是阿姨给她开的门。她进来就坐在沙发上,凶巴巴的看着我,把电视开得很大声,吵死人啦!” 后来他让沈纾纭把电视关小声点,沈纾纭就命令他不准待在客厅,回楼上去。 程之兖不干,两人对峙起来。 沈纾纭火气上来,踹散了他刚拼一半的机器人乐高,程之兖哭吼着骂他坏女人。 沈纾纭劈手指着他怒骂:“你这个野种,敢这么跟我说话?都是被你爸惯的!” 程之兖气得让她离开自己的家。 沈纾纭为了气他,得意地说:“等我跟你爸结婚了,这就是我的家,我要让你爸把你扔掉,让你去睡大街!” 说完看到他客厅小书架上的童话书,继续吓唬他说,“让你跟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穿不暖吃不饱!” 程之兖当真了,因为他真的听到过他爸爸跟沈阿姨说“结婚”。 顾迎清听完,程越生在她这里,除了是个这边跟她上床,那边跟沈纾纭求婚的烂黄瓜,还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显然沈纾纭对程之兖已经不止是不喜欢的程度了,而他既然想娶沈纾纭,却从来没有想过,如何能让这俩人好好相处。 程越生按照儿童手表的定位到了火锅店对面,那一大一小就坐在窗边,小的戴着店里的围兜,坐在宽大的椅子上,脑袋才刚过桌面没多高。 大的那个在给他夹菜,喂饭,擦嘴,动作温柔娴熟。 司机问:“程总,要我去把孩子带过来吗?” 程越生盯着街那边说:“不用,等他们吃完。” 司机应声,从内视镜里看了眼后座的男人,他正撑着头,沉着眉,若有所思地看着那边。 顾迎清吃到一半的时候,无意中看见停在对面那辆车。 不知道是不是对方接收到了她的视线,缓缓降下车窗,露出半张脸。 下一秒,顾迎清不着痕迹地将目光落回程之兖身上。 吃完饭,结了账,顾迎清直接带着程之兖走向对面那辆车。 远远的,程越生落下了窗,程之兖看清车里人的脸,拉着顾迎清扭头就要走。 程越生严厉地喊了声:“程之兖!” 接送程之兖的轿车停在了不远处,程之兖拉着顾迎清上了那辆车,“嫂子阿姨,你家在哪里,今晚我可以去你家吗?” 顾迎清笑着说,“可以啊。” 她报了地址,让司机去她新家,然后发了个消息给程越生:你儿子说要去我家睡,他正在气头上,可以等他在我那儿睡着了,你再把他带走。 发完短信后,程之兖还因为可以去顾迎清家过夜,兴奋得叽叽喳喳,顾迎清却笑不出来,甚至回避着与他有视线接触,不敢去看他脸上天真的笑。 到家之后,顾迎清拆了新的牙刷,给程之兖刷牙洗脸,然后把他放到床上。 小孩有早睡早起的作息,加上也累了,躺倒床上跟顾迎清说了几句话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顾迎清出了卧室,关上门,给程越生打电话,“6栋202,你可以上来了。” 刚挂了电话,卧室传来程之兖半睡半醒之间喊她的声音。 顾迎清应了一声,她将大门打开留了一条缝,回了卧室。 程之兖清醒了,她半靠在床边,隔着被子安抚他,跟他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程之兖靠在她温暖的怀里,听她轻轻地跟自己说话,身上的味道又香又温柔。 以前在纽|约上幼儿园的时候,班里的同学说老师身上有妈妈的味道,可是他闻不出来。 如果妈妈身上有味道,应该就是这种味道吧。 “嫂子阿姨,你要是做我后妈就好了。”她对自己这么温柔,一定不会像沈阿姨一样,会把他扔掉。 “恐怕不太行。” “为什么?”程之兖生出一丝难过。 “因为我是星星的妈妈啊。” “我跟星星说了,我的爸爸以后就是他的爸爸,所以他的妈妈,也可以当我的妈妈吧?这样不是很公平吗?” 顾迎清耐心解释:“因为你爸爸是星星爸爸的长辈,也是我的长辈。” 顾迎清自己说出口的话,再品一遍都心乱如麻。 满口伦理的是她,有违伦理的也是她。 程之兖不懂,“可这有什么关系呢?” 顾迎清不知如何解释,只得拿搪塞小孩的那一句回他:“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没一会儿,程之兖再次睡过去。 顾迎清轻手轻脚下床,离开卧室,关上门。 到了客厅,见沙发上已经坐了个男人,深色西装外搭了件黑色大衣,叠着长腿,指间燃了支烟。 这人的衣着和气场,自成一股浑然天成的矜贵气息,跟她新家的风格格格不入。 见她出来,他微微抬眸给了她一个眼神。 “没看到拖鞋,就这样进来了。”程越生放下腿,抬脚将垃圾桶勾近了点,往里掸了掸烟灰。 顾迎清看见他脚上的皮鞋,说:“没关系,刚搬过来还没打扫。”又道,“程之兖刚睡着,等他睡熟了再带走吧。” “嗯。”他随口应了声。 晚上吃了火锅,有点口渴,顾迎清问他:“你喝点什么?” “不用。”他言简意赅。 顾迎清去冰箱拿了瓶矿泉水,回来时见他眯着眼盯着阳台某个地方。 她看过去,是家里来人后就躲起来的公主,这会儿从阳台的洗衣机后探出个头,跟程越生大眼瞪小眼。 许久没人说话。 良久,顾迎清打破沉默:“听星星说,他是跟沈纾纭吵架后才跑出来的。” 程越生淡淡看着她,没接话,像是在反问:所以呢? 顾迎清被她这么一看,压力陡增,她淡笑掩饰,“沈纾纭好像说了些比较难听的话,为了你儿子的心理健康,你最好……” 顾迎清忽然被他警告的眼神打断,话戛然而止。.. “你越界了。” 男人的脸上未有情绪变换,只一眼便带出一股凌厉不可侵犯的威严。 顾迎清呼吸一滞。 不知道他指的是他儿子,还是她多嘴提起了沈纾纭。 第38章 尝过之后也就那样 顾迎清装听不懂,笑笑问:“你指的是什么?” 说完将刚拧好矿泉水瓶盖又拧开,轻轻抿了一口,凉水滑过喉咙,解渴效果甚微。 程越生眼神逼人,“少来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一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 “哦?那你倒是说说,我是什么心思?”顾迎清很自然地反问。 女人语调尾声带着低低的婉转,柔得的不刻意,媚得不做作。 程越生不接茬,因为她一系列逃避话题的行为,不爽地挂着脸,她装傻,他也懒得跟她讲。 顾迎清与他相隔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眼帘微垂,去看他手上的烟。 可即使不去看他表情,他给她情绪上的压迫感仍然持续不断。 是地位的压制,也是阅历的加持。 于她,还有因为摸不清对方底细而产生的忐忑和畏惧。 顾迎清很奇怪,他常常点了烟又不怎么抽,任那烟雾丝丝缕缕地缠绕上升,燃成灰烬,他再看似不经意地指尖一弹,让烟灰断落。 看那烟又燃了一截,顾迎清四下望了望,搬来的东西还都原封不动在箱子里,挤满了客厅。 她探身从一个纸箱里翻了翻,那是个装餐具的箱子,怕搬运途中弄碎,每个碗碟她都用泡沫纸精心包装。 顾迎清从最上面拿了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碟子,她拿刚喝过的矿泉水,倒了点在碟子底部,做了个临时烟灰缸,放在他手边的沙发扶手上,给他接烟灰。 “我这儿没有烟灰缸,将就用吧。” 程越生看了眼那只描金边的精致碟子,手顿了下,刚伸过去,烟卷前段的灰烬正好自然掉落。 顾迎清故作轻松说:“如过你刚才指的是,我在你儿子的事上指手画脚了,我表示抱歉,我没有育儿经验,你要是觉得我说得不对,当我没说就好。” “你明知我说的不是这个。” 不知是不是她给他做了烟灰缸,他脸色好了些,说话时还算心平气和。 他问:“为什么程之兖离家出走,会到你这里来?” 顾迎清思考一秒,“难道不是因为他喜欢我?” 程越生直接道:“是因为他送你回过家,让他知道了你住在哪里。你应该做的,是像赵南川葬礼那天那样,拒绝他的邀请,保持距离。” 顾迎清脸上看似神情自若,却还是咋无意中挺直了背。 程越生捕捉她的情绪变化,又点了她一句:“妄图通过小孩,从他家大人身上讨到什么好处,不仅手段不太高明,还容易引人反感。” “你这种无端的揣测也挺冤枉人的。”顾迎清无辜地看着他,“程之兖很可爱,他要送我回家,我只是不忍拒绝他的好意。” “是吗?”程越生不无讥讽地反问,“他要到你家来,你也是不忍拒绝?” 顾迎清抿住唇,没话说。 他看着那女人,要笑不笑地说了句消遣话:“被逼,不忍,这种借口用多了,自己都信了是不是?” 顾迎清倏地看向他,眼底是兜不住的隐忍和怨气。 “怎么,我说得不对?”程越生看烟要燃尽,将烟头放进唇间,眸微眯,浅吸一口。 顾迎清只觉得胸腔处萦绕着一股憋屈的情绪,他说的每句话都像当头一棒,都在往她挤压的胸腔塞入棉花,将她堵得透不过气。 她敛眉,也敛住自己的情绪,伸手要去拿他指间的烟,手指有点颤,她顿了顿,快速地将烟按熄在碟子里。 “那照你这么说……”顾迎清看着他空了的手,一边说着,迟疑着,试探着,将自己的手指从他掌心下穿进他指缝中,“我跟你的那一晚,也可以归类于被逼,或是不忍。” 程越生眉心一拧,毫不留情地将她的手拍开。 顾迎清不在意,又去贴他放在膝上的那只手,嗓音轻软道:“因为养老院的事你放了我一马,我又许诺过你,那晚只好跟你走。这算不算被逼?看你难受,我帮一帮你,算不算不忍?” 她话音落,勾了勾唇角,她手心覆住的那只大掌忽然翻转,一用力。 顾迎清不防,整个人被带着往他身前倒,她以为要摔倒,心里一惊,醒过神来,正匍匐趴在他腰上。 一手抓着他手,一手抓着他腰间大衣。 顾迎清控制不住情绪,恼火地瞪他一眼。 “你挺会狡辩的。”他淡淡睥睨着她。 顾迎清手指收紧,不消片刻,干脆撑着他的腿起来,抱住他的脖颈,整个人坐进他怀里。 他忽地嗤笑了一声,让顾迎清身子僵了僵。 “费这么番周折,让我到你家来,为的就是这一下?”程越生轻描淡写地说着,手却是很不客气地揉上了她的腰臀。 好像男人天生就是有这本事,只要给他一个女人,他就能自娱自乐起来。 他身上有刚才沾染上的淡淡烟味,混合着男性本身健康干净的体味,同他手上的动作,一起燎着顾迎清的理智。 客厅里一直没开灯,只有走廊上的顶灯余辉,将客厅照得半亮。 顾迎清从未在清醒的情况下,认真打量他的脸。 如今,他深邃的侧脸轮廓,近距离地烙进她眼里。 是一张充满攻击性的脸,线条硬朗,五官出众,眉眼和薄唇最是性感。 原来没有感情,也会被吸引。 顾迎清凑近,他很自然地抓着她接吻。 无论哪方面,他从来是进攻式,翻江倒海,要掌控一切。 顾迎清呼吸被吞干净,手指发麻,软趴趴地搁在他后颈。 他放开气喘吁吁的她,在她耳边接着上文道:“可若是想用你的姿色留住男人,恐怕还差点意思。没尝到之前,还挺新鲜,尝过之后,也就那样。” 犹如平地惊雷,顾迎清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 她没反应过来,痴痴抬头,见他眼神依然冷峻平静,颇有兴致地欣赏着她脸上的红晕,水润的唇,就像是在说—— 看,你根本掌控不了我的欲望,最终只会适得其反,自我沦陷,白白让人看了笑话。 第39章 真有你的哦 顾迎清那些刻意放低的姿态,摒弃的羞耻感,此刻都化作他手里的武器,在她放任自己堕落的时候,给她致命一击。 她脑中混沌,思绪起伏,有种被人一拳打蒙,喘不过气的顿疼感,连眼眶都气得发红。 程越生拉下她放在颈后的手,慢条斯理说:“你在说我是你的长辈的时候,有没有唤醒你所剩不多的廉耻感?” “廉耻?”顾迎清在笑,但是脸是僵的,“好好笑哦。” 她说完,手捧着他脸,重重吻上去。 不似他那般充满占有欲,为了掌控一切,她是自暴自弃自甘堕落,妄图用这种行为挽回几分尊严。 她亲完后浅浅地笑,语气温软但气人,“要我跟赵南川一样叫你小表叔吗?千里迢迢跑去找我上床,被我按着亲,你知道廉耻吗?吃干抹净舔舔嘴,提起裤子不做人,反倒开始站在道德制高点教训人……” 她不顾他铁青的脸色,吃人的眼神,又凑上前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下他上唇,嗔笑:“真有你的哦,小表叔。” 程越生似被她这话气得不轻,一把擒住她下巴,“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 “你不也一样?”顾迎清不服输地看着他,“你不就因为没克制住自己,怪我毁了你的深情人设么?说得好像你道德有多高尚,女人送到嘴边你不也一样睡?没定力,管不住下半身,追人家的时候,却跟别的女人生了孩子,我是沈纾纭我也不一定看得上你!” 顾迎清越说越来失去理智,满脑子是他羞辱自己那些话。 她凉凉看着他笑:“养老院你可以不来,今天你也可以不上楼,别全套做足了,又成了我一个人的错。” 她今天没化妆,精致的五官,白皙的脸,头发用抓夹固定在脑后,此时眼眶和鼻头是红的,发也早就散乱了一半。 程越生怒极反笑:“气焰这么嚣张,嘴这么硬,是不是找到备选了?嗯?” “是啊,沈纾纭要是答应了你的求婚,记得告诉我,我好换人。”顾迎清轻轻地笑,撩了撩额际的发,眉尾的小痣将她的笑衬得风情美艳。 · 半夜了,顾迎清还抱着腿坐在沙发上。 最后,是程越生一把将她从他腿上拂开,起身掸了掸自己的西裤,进卧室抱着他儿子离开了。 留下的,还有她之前落在他车上的卡包。 顾迎清就那么亲手堵死了程越生这条路,任先前的努力付诸东流。 程越生那些话说得难听,她又不可否认,字句都是事实。 回望那些经历,都似在悬崖上走钢索,稍不注意就是粉身碎骨。 她曾在赵南川待过的家里,跟程越生暧昧。 她户口本上写的是丧偶,赵南川曾是她的另一半。 许安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尚不可知,但让她进德信,态度看似有所缓和,要是知道她和程越生的这些事,难道会放过她? 顾迎清浑身冰凉,像躺在湖水里,被无望的迷茫漫过。 她晚上做了个梦,梦见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如梦幻泡影,一睁眼竟然回到了和赵南川结婚的那天。 在赵南川要出门的时候,她阻止了他,跟他坦白了赵缙控制她后,发生的所有事。 赵南川同情她的遭遇,发誓会帮她重获自由,两人坐在红彤彤的新房里制定计划的时候,门被推开,程越生走了进来—— “你们不介意我加入吧?” 顾迎清睁开眼的时候,心都快跳出嗓子眼。 她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凝望许久,透过客厅看了眼外面青灰色的天,再回卧室看了眼手机,早上六点不到。 昨晚在沙发躺了一夜,冷了就在箱子里翻出张毯子盖上,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既没睡够,也再睡不着,顾迎清干脆去洗了个澡,花时间化了个精致的全状。 前天她特地花时间去了趟商场,买了几套适合办公室的衣服,她挑了身粗花呢西装连衣裙,穿中规中矩的纯色高跟鞋,外面套了件大衣就出门。 德信大楼由栋独立通过连廊连接的办公楼组成,矗立在南江市最繁华的商圈。 顾迎清来过两次,已是熟门熟路,根据offer上的指示去了A座的行政部门所在楼层报道。 经理忙得脚不沾地没空搭理她,让助理去安排她。 行政部门这边已经收到消息,有新人要来,又是个没有经过面试。 这在行政部门里已是见怪不怪。 行政部门负责的事情杂而多,大多对专业要求低,时不时的就会有经理主管之类的打招呼塞个人进来。 但顾迎清不一样,打招呼的是许总的秘书。 助理有点犯难,因为不知道顾迎清到底是许总的人,还是秘书的人。 如果是秘书的人,随便安排个职位,给个人情便罢。 可万一人家是下来历练的角色,随便糊弄,她扭头告状怎么办? 助理上下打量顾迎清,看她品味不俗,衣着讲究,不像是一般被塞进来的小秘或远房亲戚。 左想右想,干脆赌一把,把她安排在自己跟前,待打听清楚了再做打算。 顾迎清便坐到了这位助理对面的座位。 助理原本说好的让她跟着学,可这经理忙,助理也跟着忙,一天下来也交流不上几句。 顾迎清实在不好意思,问有没有工作给她做,助理这才给了一叠资料,让她录入系统。 助理私下跟经理吐槽,不知道这顾迎清的来头,不好安排工作。 话里暗示经理去跟许总的秘书打听一下。 行政部门跟领导班子那层往来甚多,跟总经办和总裁办谈人情的时候也多,互相混得还算熟,经理便去打探了一番。 秘书的原话是:“该给什么活儿就给什么,不用区别对待。” 经理心想,或许这顾迎清真是个没什么来头的小亲戚,但她又老是觉得这个名字十分耳熟,好像就前不久才听过或见过。 她忙碌之余,就登入内部系统这儿看看那儿看看。 终于有一天,在股权结构变更公告那栏看到了顾迎清的名字。 彼时,她的助理正在指挥顾迎清将录入好的,堆在办公室的半人高的资料搬到档案室去。 第40章 什么来头 顾迎清到现在进德信已经半月有余。 刚开始的几天助理估计还在观望风向,极少给她派活儿,后来应该是打听到了什么,开始给她派杂活。 像写PPT和报告这等事都还轮不到顾迎清,她的存在,更像是助理给自己找的助理,大多需要对着电脑的琐事都交给了顾迎清。 会议上要用的资料甚至名牌,都要她核对一遍。 顾迎清有轻微的近视,在用数位板画画时都不用戴。 结果来这儿之后,成天面对满屏的表格和芝麻大的数字,一天下来眼睛都快瞎掉。.. 没两天她就去配了副眼镜放在公司用。 再后来各个部门什么物件儿坏了,也要她跟着去看看后回来报告情况。 顾迎清一开始常穿的小高跟,也换成了平底乐福鞋。 以防画功生疏,她从毕业后就给自己定下规矩,无论多忙,每天至少要花两小时画画。 结果到公司之后,每天回去画不上两笔就两眼发昏,经常是在趴在书桌上睡着,手里还握着电容笔。 她这些日子还接了个商务合作,给某个大热手游画人物海报,周末时间也不得休息。 顾迎清此刻拉着堆满文件的拖车站在电梯前,看着电梯轿门上映出的人,眼神疲惫,像拉磨的驴,麻木地往前走。 她一天比一天愁,做着这样的工作,又怎么接触楼上的人? 顾迎清这一路都想着如何能从经理那里接触到跟许安融有关的工作,一回到办公室,却发现风向又变了。 年轻的助理笑眯眯地看着她,“迎清,平常很少做这种活儿吧?” 前三天之后,这助理对她的态度就越发冷淡,除了丢给她一些工作,便将她当透明人。 忽然变得这样殷勤,怕不是又从哪儿听到了什么。 顾迎清心里转了又转,揉了揉手腕,笑回:“是没怎么做过。” 助理喝着咖啡,用聊天的语气问:“你打算在我们这儿待多久啊?” 这话问得很有水平,至少顾迎清听出,这助理得到的最新消息,应该跟她的身份有关。 对方不挑明问,顾迎清也故意卖关子:“看情况吧。” 助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第二天,助理手上拿了文件出来,急匆匆的,路过顾迎清身边,停了脚步。 “迎清,你跟楼上的人熟吧?” 顾迎清今天又没事可做了,正在OA系统里看今年的活动公示,刚看到夹杂在其中的赵南川的讣告。 她盯着屏幕走神,被点名后清醒过来,“什么人?” “许总,还有总经办的人。” 顾迎清看向电脑屏幕,不经意说道:“梁秘书我认识。” 助理把资料推到她面前:“那能不能麻烦你把这个拿上去给许总签字?这是各部门采购预算汇总,你之前都经手过的。” 顾迎清欣然应下,抱着资料上了顶层。 经过总经办的时候,梁倩意外地叫住她:“顾小姐?” 顾迎清冲她笑,“你叫我名字就好,我现在在你下级部门。” 梁倩点了下头,看向她手里资料,“你是来……?” 顾迎清说明来意,梁倩把她带去总经理办公室。 看见是她,许安融老花镜下的眼睛抬了抬,只是哼了声,不做他评。 自此之后,要交予总经办和总经理的文书文件,行政那边都叫顾迎清去送。 顾迎清上去时,偶尔会带杯咖啡给梁倩,一来一回两人也熟悉了不少。 但轮到要跟总裁办公室打交道,顾迎清就推脱,不是说在忙这个,就是在忙那个。 后来助理问她是不是跟总裁办的人不熟,顾迎清只是一笑带过,再有这种事,助理也不再找她了。 顾迎清这段时间都只能从内部系统里看许安融的动态。 许安融这阵子行程多,露面频繁,不是去参加什么妇女或慈善基金会,就是作为各种协会的正副会长在相关会上发言,不断地向外界传递她状态恢复良好的信息。 加上程越生新官上任,内部整顿和外界项目两手抓,带领公司稳步发展,一时风光无限。 两人合力拽回了业界和股民们对公司的信心,因为前准一把手赵南川去世而遭受重创的股票,终于走势回升。 这天顾迎清又上去往总经办送文书,等人处理的时间,跟梁倩在电梯间旁的窗边聊天。 梁倩问顾迎清有没有对象。 顾迎清说没有。 她已经得知梁倩只是许安融的工作秘书,私事都由私人助理打理。 梁倩抱怨家里介绍了个对象,说是做艺术品和珠宝生意的,了解过后发现其实就是在拍卖行里敲锤的。 梁倩又问顾迎清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在美术馆,帮忙画宣传画,写鉴赏文章什么的。” “难怪,我看你前两次来都拿着平板在那里画画。”梁倩又说起,“我们公司旗下的酒店要举行艺术主题展,到时候你可以去看看。” 两人聊着又聊回工作,梁倩问她为何只给总经办送东西,顾迎清却不答反问:“为什么总经办和总裁办不合并?” 梁倩喝了口咖啡,“以前就是合并的,后来分开了,事情太多太杂,两位领导还是有许多分工上的不同。” 顾迎清垂眸,指腹刮着咖啡杯底下的纸棱,“程总来之后分开的吗?” “那倒不是,赵总还在的时候就划分开了。” 顾迎清沉默,她想起她看到的历年活动影像里的赵南川。 他总是一副风度翩翩,意气风发的模样,眉眼温和含笑。 程越生出电梯,便看见两个女人站在窗边闲聊。 有人穿着白色西装外套,香槟色丝质半裙,脚上踩着裸色细高跟,放松地靠在窗沿,低着头不知在发呆,还是听另外那人说话。 梁倩喊了声“程总”之后,她突然条件反射般,都还没正眼看他,便已经站直了,眼睛朝窗外看去。 程越生目光掠过她,颔首后朝办公室去。 梁倩用手肘戳了下顾迎清,“你到底什么来头啊,见了程总招呼都不打?” “什么程总?”顾迎清一副刚走完神的茫然样子,心里想的却是,他有本事开除她。 第41章 笑不出来 咖啡时间结束,顾迎清拿了签名资料走人。 梁倩到总裁办找人有工作上的事要沟通,程越生的秘书耐不住好奇心,拉她进了茶水间,神神秘秘地问:“那个常常上来的顾迎清,跟许总到底是什么关系?” “哪有什么关系?”梁倩故作惊讶:“你怎么这么问?” “她只跟你们总经办往来甚秘啊,又是个小股东,是不是许总要培养人?” 梁倩煞有介事回:“你见过谁培养人,是扔到行政部门的?” “可人家不是短短时间从打杂的,变成你们总经办在行政部门的对接专员了嘛!” “那也是人家的本事。”梁倩打官腔道。 “本事?你以为在行政部混,只有本事就行了?那人家部门里卧虎藏龙,有本事的多了去了,”那秘书说,“八卦都从 梁倩警惕:“说什么?” 秘书压低声音:“赵总不是有个儿子吗,说顾迎清就是赵总儿子的……” “你还想不想干啦!”梁倩睨她一眼,“这种话让无论哪个领导听了,你都吃不了兜着走。” 秘书没把她的警告当回事,“我是觉得,无风不起浪。首先这事就处处透着诡异,顾迎清是个股东,就算要体验生活,从零开始,也不必去学不到什么东西的行政部门吧?可她偏偏又能被许总默许跟你们总经办对接……” 这些细微末节透露出来的矛盾,梁倩怎会注意不到? 顾迎清跟许总绝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可顾也绝不是会被许提携的关系。 从最开始的两次顾迎清来见许总,每次都被许总赶出来,足以看出两人在情感上是敌对的。 至于顾迎清能进公司,那肯定和顾手上的股份有关,说穿了就是有利益牵绊。 但梁倩却不能将许总的态度说给人听,她转移话题道:“说起来,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咱们前后两个总裁,都有个儿子,还都不知道妈是谁……” 刚说着,秘书的面部表情变得僵硬,跟梁倩使眼色。 梁倩会意,立马住了嘴。 程越生进了茶水间,到咖啡机前,冲她们和气说:“你们聊你们的。” 梁倩调侃秘书:“你说你这个秘书真是不尽责,还要咱们程总自己去冲咖啡。” “程总体恤我们打工人呀!”秘书借机拍了下马屁。 程越生撑着咖啡台,回头看了眼坐在休息桌边的那两人,“梁秘书最近跟行政部新来那个关系不错?” 梁倩打哈哈:“没有啦,就是工作上的交集而已,遇上了闲话几句。” “闲话?最近公司里跟那个行政助理有关的闲话是还挺多,你们许总什么看法?” 俩秘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悚。 老总会跟她们聊八卦,真是见鬼了。 梁倩说:“瞧您说的,嘴都长在别人嘴里,许总有看法但也左右不了他人想法呀。” 消息不知道是从哪儿流传出去的。 顾迎清是慢慢地察觉到周围人看她的眼神变了,再之后就是一些流言进了她耳朵里。 助理试探地问过她,有没有对这些流言蜚语感到困扰。 顾迎清觉得她应该感到困扰,可她确实又没觉得困扰。 她有的只是抽离感。 不管是曾经的美术馆,还是现在的行政部门,一个是她不想待的地方,一个是她自知不会待很久的地方。 她反而希望别人去猜,去传,让他们一边猜测她有多神秘特殊,一边为她行方便,将她推到许安融身边。 至于那些造黄谣和人身攻击的话,她在这之前就听得多了,早已伤不到她。.. 只有“小股东”顾迎清能上达顶层,寂寂无名的“行政助理”顾迎清在谁都有后台的行政部,干到中年都不一定能做到主管。 如果许安融出面斩断谣言,她就彻底没戏。 许安融的态度,才是她继续利用“神秘身份”行事的许可证。 可顾迎清心里很清楚,现在的局面全赖于许安融和赵缙双方为了公司的稳定,都暂时放下了私人恩怨。 等德信从赵南川去世的打击中彻底恢复,和平的局面将被打破,只要其中一方处于下风,需要她这“百分之二的股份”的时候,就会拿她开刀了。 她始终是在夹缝中求生存的蝼蚁,除非能掌握说话权。 顾迎清请了梁倩吃饭,这天下班前给梁倩发了消息。 梁倩直接给她回了语音,说得很细:“后天酒店的艺术展开幕,在开幕式的艺术论坛上,许总要发言,但是演讲稿修改了好几遍,许总一直不满意,说不够有深度,今晚得连夜改,我还在看近代东西方艺术史呢……” 顾迎清听完,坐在座位上没走,将语音转文字,来回看了许多遍。 她打字:需要我帮忙吗?可以的话我们现在去吃饭。 那边秒回:上道。 顾迎清:是我要感谢你。 顾迎清用许多杯咖啡,和这顿人均一千五的西餐,换了一个为许安融写发言稿的机会,刚好是她擅长的领域。 但她很清楚,梁倩既不缺咖啡喝,一千五的西餐对人家而言也不是稀罕物。 梁倩第二天将发言稿递到许安融的办公桌上,为了照顾她的老花眼,A4纸上字体较大,整整好几页的稿子。 稿子到时候由许安融来演讲,自然是以她的视角来写。 许安融逐字看完后,在看到那段,将赵家老宅里几幅不同年代的藏画当做例子,来浅谈西方艺术对传统国画的影响时,她轻哼一声:“雕虫小技。” 生怕别人不知道稿子是她写的。 许安融取下眼镜,看了眼梁倩,“你还挺会办事的。” 不知是夸是贬。 梁倩镇定回:“我不过是按照您的意思办事。” 许安融将稿子夹进文件夹里,“告诉她,让她准备一下,明天跟我一起去艺术论坛。” 翌日中午,顾迎清紧张得没怎么进食,收到通知提前去地下车库等着。 两点左右,一行人浩浩荡荡从高层专用电梯下来。 许安融带了两人,一个秘书一个助理,走过顾迎清身边时看她一眼,“我这儿坐不下了,你去坐程总那辆。” 顾迎清僵滞,梁倩偷偷朝她狡黠一笑。 顾迎清笑不出来。 第42章 丢不丢人 程越生目不斜视自她面前走过,他身后跟着位面生的男助理,之前去楼上时,从未见过。 那人朝她友好地点点头。 顾迎清也只得笑,“麻烦你们了。” 电梯出来最近的地方都是高层停车位,大多是公司的商务用车。 许安融一行上了最近一辆车。 前面两个男人阔步向前,整个停车场充斥着女人急促小跑的高跟鞋声。 司机拉开后座车门,助理熟门熟路上了副驾驶。 顾迎清无法,只有后座一个位子可坐。 司机绕过车头,来给后到的顾迎清开另一侧车门。 “谢谢。”顾迎清弯腰上车。 旁边的男人靠着车座,已经拿起助理递来的论坛流程和相关资料翻看。 顾迎清坐下,低头看手机。 行政部门有人专门负责这次论坛的后勤,为此做了许久准备。 顾迎清找助理问负责此事的员工也要了一份电子版资料,此时也打开手机看起来。 车子开动,副驾的男助理问:“您贵姓?” 顾迎清抬头,“我姓顾,顾迎清。” 年轻男人自我介绍:“谭令。” 后来,从谭令和程越生的交谈中,才知道他在美|国时跟程越生共事过几年,是他的下属,人家现在也不是助理,是被程越生挖来德信做HRVP的,今天才刚入职。. 就是顾迎清跟金玉吟提起过的,她说不定可以冲一冲的“人事行政副总”。 顾迎清一个字都不想再说。 想将头靠在车座闭目养神,又怕会弄毁卷发的弧度,只得看车窗外街景看到脖子僵硬,中途肚子还不合时宜地叫了两声。 CBD在江这边,艺术展所在的酒店在江那边的浅滩文化中心,过去开了半小时。 下车后,顾迎清有种解脱感。 脚踩在地上时,她不由深呼吸,轻微舒展了一下肩颈,然后跟上从前车下来的许安融一行。 梁倩见顾迎清一身淡紫色廓形西装,一套的阔腿裤,里头搭着着白色醋酸吊带,脚踩白色尖头高跟,十足的职业女性装扮。 她不由想起第一次在德信见到顾迎清的样子。 那时的顾迎清化着极淡的妆,穿着深色的大衣,皮肤白得没有什么生气,整个人被阴郁的气质笼罩。 其实也不过三两个月。 梁倩等了顾迎清两步,二人作为主办方工作人员,并肩进了酒店。 顾迎清刚进酒店就被吸引了目光。 酒店大堂已经变成了展厅,墙壁挂着展画,随处可见各式各样的艺术品。 之前她在资料中看到的都是展物的图片,经灯光渲染,又有环境空间加成,实物带来的震撼和视觉冲击是图片无法替代的。 梁倩指着大堂右边展厅里的画儿说:“这些都是赵总在世时,花了很长时间拍下的……” 顾迎清脚步一顿,听不清梁倩后面在说什么,认真地去看那些古董油画。 “许总说,等艺术展结束后,这些画也会永久在大堂展出,算是用这种方式怀念赵总。” 顾迎清看得出神,被身边经过的人撞了一下肩。 她没看清对方脸,但已经从气息辨出是何人。 顾迎清皱眉,斜了眼前方的男人。 艺术论坛在二楼可以容纳数百人的会议厅举行,顾迎清和梁倩坐在第二排最靠边的地方。 一则短片之后,主持人宣布艺术展开幕,许安融上台致辞。 顾迎清听许安融全程按照她写的稿子演讲完,台下掌声雷动,她有种难以形容的满足感。 与会的除了商人媒体便是艺术家,她特意去观察了那些人的表情,有赞赏还有意外。 估计是没想到一介商人,对艺术不仅仅是附庸风雅,还有如此独到看法。 顾迎清写的稿子里没故弄玄虚,没有浮于表面的刻意炫技,都是从赵家的历史和真实藏品中引入观点。 她自觉写得还算不错。 结果在她目光触及台下某个人的时候,她脸色一变,立马别开了脸。 之后,她全程不在状态。 结束后,她低垂着头,同梁倩跟在许安融后面。 晚上有开幕晚宴,许安融接了个电话后却要独自离开,谁都不带。 许安融急着要走,又忽然驻足左看右看,最后将缩在后面的顾迎清拎到前来,冷着脸不悦地看着她:“畏畏缩缩的干什么?今晚你替我在晚宴上招待一下。” “我?”顾迎清想走,并且后悔来了这儿。 “不是你是谁,你不是懂画儿吗?跟着程总应酬,有点眼力见。”许安融说完,又去跟程越生交代了一句,便匆匆离开。 顾迎清问梁倩:“许总干什么去了?” “私事。”梁倩多的也不知道。 于是三人跟在了程越生身后。 离晚宴开场还有些时间,有人散去,有人还在滞足聊天。 正要走出会场的时候,身后远远有人叫:“迎清?顾迎清!” 顾迎清充耳不闻,说了句:“我去趟洗手间。” 然后快步掠过程越生等人。 亮如白昼的洗手间里,顾迎清焦灼地乱转,就是不敢出去。 艺术圈子不大,怪她没有提前看来宾名单。 她爷爷曾是美院教授,桃李满天下,他的门生里,有知名艺术家、画家,有人已是大学教授。 这种场合碰见熟人,是情理之中。 只是没想到遇见的是一位对她家经历了如指掌的长辈。 她要怎么解释她出现在这里?难道要说她现在在做行政?万一人家当着别人的面问起她赵缙怎么办? 看到的还只有这一个,那乌泱泱的一片人潮中,还有没有其他熟人? 顾迎清靠在冰凉的墙上,胸口起伏,难以平定。 片刻,她当机立断地拉开门出去,闷头直直朝酒店大门走去。 眼看旋转门就在跟前,她忽然被人用力拽回去。 顾迎清被拉得转了个身,一个趔趄撞进人胸膛里,头顶响起男人强硬的声音:“所以说,没那个本事就别揽瓷器活儿,临阵脱逃,丢不丢人?” 顾迎清咬紧了牙,手上挣扎,男人的手像铁箍,容不得她逃脱。 “开个房间,带她上去。”她被程越生一把推给梁倩。 梁倩将阵脚全乱的顾迎清接住,看了眼程越生,呼吸都不敢太明显。 程越生冷眼瞧着她,“自己想清楚,能继续就下来,做不了,今后的事你也别想了。” 第43章 怎么选 梁倩带着顾迎清到了楼上房间。 一开始还能沉住气,门一关,梁倩就忍不住数落她:“你说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关键时候掉链子?” 想起方才程越生的脸色,梁倩仍是心有余悸。 程越生这个人,来公司不久,和她们这样的下属也只是有工作上的交集,顶多见面招呼点个头,现在都还摸不清脾气。 之前听总裁办的人说起他对待员工失误时的反应,还觉得是夸大。 如今看来,这人气场着实吓人,她都替顾迎清捏了把汗。 她这种在职场混了十来年的人都不一定扛得住这种直逼面门的高压,何况是顾迎清这种年轻的职场新手。 尤其是顾迎清进公司后,凭着特殊身份加利用舆论的小聪明,算得上顺风顺水了。 见顾迎清不说话,脸色惨白,梁倩以为她吓到了,不由缓和了语气,以前辈身份安慰:“你今天这种临场走人不听指挥的行为确实不对,老板说两句是正常的,我还是新人的时候犯了错也照样挨骂,加上年纪轻脸皮薄,进公司一周就哭了好几场,你也不要觉得丢脸。” 顾迎清心神不宁地勉力笑笑,“我就是压力有点大,没有应对这种场合的经验,何况,我怎么能代表许总呢?” 梁倩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她对顾迎清的猜测可不比其他人少,手握德信股份的人,能出现在股东名单上的人,能是没见过大场面的? “只是让你辅助程总应酬一下,我看过你发表在鹭隐美术馆运营账号上的鉴画文章,我相信你的专业水平,至于人际社交都有程总应对,你怕什么?”梁倩拍拍她的肩,又揉揉她手臂,替她舒缓紧张的肌肉。 “你可别忘了,你为了这次机会做过多少努力,我为了帮你可是冒险赌了一把,你不知道我把稿子递给许总的时候心里多忐忑,你怎么也得把今晚挺过去才对得起我啊!” 房卡插进卡槽后,电视机自动播放酒店宣传片,舒缓的背景音乐里,梁倩喋喋不休,顾迎清左耳进右耳出。 “我缓缓。”她傻傻坐在床沿,不知道一会儿该怎么办。 程越生说得对,梁倩说得也对,这次她落跑,等于竹篮打水。 梁倩还要再说什么,许总给她打来电话,她接了,嗯嗯好的回应了几声后,挂了电话。 “你在这儿等一会儿,等下许总的形象顾问会带衣服和首饰过来,告诉我你的三围。” 顾迎清脑袋都大了,“有必要吗?” “你可是代表许总!你还觉得没必要吗?” 没一会儿,时尚顾问来了,是个身材高挑,年轻时髦的女人。 形象顾问将衣服拿出来,一件橄榄绿的抹胸礼服,十分华丽吸睛的风格。 首饰是一套全钻项链和耳环。. 形象顾问说:“时间比较急,许总帮您选了这一件。” 梁倩看着那套三层链身设计的满钻项链,许总出席老董事长生日宴的时候戴过。 这项链,是找知名珠宝品牌私人订制的。 梁倩不禁多想,这顾迎清究竟是许总什么人? 正想着,门铃响,谭令递来一个巨大的购物袋,“劳烦您,给顾小姐。” “什么东西?”梁倩看了眼袋子里,又是衣服,“她今晚有穿的了。” 谭令意外,又笑道:“无妨,多个选择。” 是件珠光白的修身礼裙,裙身微微曳地的长度,除此之外还有一条珍珠项链,一对珍珠耳坠。 梁倩打心里觉得这是顾迎清的风格,她瘦归瘦,曲线极好,穿上它定是优雅含蓄,韵味十足。 “这人叫……谭令是吧?审美有点东西。”梁倩劝顾迎清试试。 时尚顾问立在一旁,只是笑,“试试也无妨。” 顾迎清听从建议换上,梁倩给她拍了张照,当场就想替她决定,“就这个了!” 顾迎清还没做发型,自己用卷发棒卷的弧度已经有些塌了,长发披肩,肌肤白里透粉,整个人有种难言的婉约的性感。 比梁倩想象的效果还要好。 另一身,实在太华丽,太珠光宝气。 顾迎清不适合这种气场强大,一眼明艳的风格。 时尚顾问提醒时间差不多了,“顾小姐,您怎么选?” 顾迎清陷入两难,分明摆在跟前的是两套衣服,她却看到的是两条路。 今天的活动,行政部的后勤工作人员会拍照写稿发在内部系统,她如果穿上许安融为她准备的那身出镜,会掀起什么样的风浪尚不可知。 但赵缙看到了,肯定会认为她已经拉拢了许安融。 这也是许安融给她的一次投诚机会。 她要是不敢穿出去,说明她心里有鬼。 顾迎清和同样换了身裙子的梁倩到楼下,整个大堂和二楼的会议厅都被用作展厅,供来宾一面观展一面社交。 她在人群中远远看到程越生。 那人手持香槟,在觥筹交错中,笑浮于面,不达眼底。 言谈之间,谦和自如,又不时从举止的细微处透出一股与生俱来的淡然倨傲。 他好像天生属于这样的场合,站在同样西装革履仪表堂堂的男性中依然出众。 而她至今还因为着装过于夸张,而难以正常做表情。 顾迎清想,这也说得清为何他对她,始终存在一种气场上的压制。 程越生跟人说话间,有个人视线越过他,看向了他身后,跟着,另外一个人两个人,也跟着纷纷看去。 程越生同谭令站在一起,正把谭令介绍给对方,说起他们共事时经手的一个并购案子。 见对方分神,他和谭令也跟着看过去。 视野里,出现一个踩着高跟鞋,半拎着裙子盯着地小心翼翼走路的女人。 耳朵上的钻石耳坠摇摇晃晃,脖子上一串满钻项链,单侧链条延伸出来,似要坠进抹胸包裹下的肉里。 在灯光错落间,钻石的火彩光芒,在她白润的肌肤上一闪而过。 顾迎清刚才踩到裙摆,绊了一下,低头走了几步,再抬头,蓦地对上程越生的眼,一瞬间,视线不知该往哪儿放。 第44章 蒙蔽了双眼 走过去,程越生的手自然地往她腰间虚拢一把,将她带到人前,介绍:“顾迎清顾小姐,许总跟前的红人,学艺术的。” 他并未点明她的身份职位。 又介绍梁倩,“梁倩梁秘书,许总的得力助手。” “晚上好。”顾迎清笑着跟人招呼。 其实做起来,似乎没有想想那么难。 只需昂首挺胸,然后笑,别人问,她便答。 就是莫名觉得有点冷,起鸡皮疙瘩,手有点抖。 晚宴侍应生拿着托盘到跟前,程越生替她选了杯和自己手里一样的香槟,递给她,在她耳边低声道:“拿稳了。” 顾迎清耳根绯红,心说看不起谁呢? 她接过香槟,跟他对视一眼,柔声说:“谢谢。” 听说她是学艺术的,有些男人爹性发作,指着他们背后那副古董油画,“顾小姐学艺术的应该懂画吧,那我来考考你……” 顾迎清随意答了几句,又十分谦虚地听完了对方的“指点”。 应付完这波人,程越生带她去应付下一波的时候,意味深长地来了句:“看来有的人被珠光宝气蒙蔽了双眼。” 顾迎清心里骂人,嘴上对答如流:“是呀,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好不容易能风光一回,自然要抓住机会。” 她说完,笑着看向程越生:“这回答,你满意吗?” 随后便转开目光,盯往前方,轻轻晃了晃手里的球形钻石手包。 程越生垂眼打量她,不由哼笑。 这人身上哪里还看得见先前吓得畏首畏尾,惊得六神无主的样子? 顾迎清给身旁的男人当衬托,充当讲解员,过了会儿,终于在中国画展厅里看见了一道熟悉的影子。 她驻足良久,还是主动走了上去。 顾迎清站在那人身后,用不确定的语气喊了声:“曹叔叔?” 曹宾转身,讶然道:“迎清?还真是你!我刚才在楼上会议厅看见个人像极了你,我还以为我认错了,我还喊你来着。” “是吗?”顾迎清抱歉道,“可能是人多,我没听见。” 曹宾是她爷爷最得意的门生,现在也是知名的美院中国画教授。 她爷爷以前说,曹宾看似是他学生里最没天赋的,但却是最能静得下心、最能下苦功夫的。 曹宾家里条件不好,寒门的学子的艺术之路本就艰难,上学时一个馒头能吃一天真不是夸张,他爷爷那会儿看他可怜,又欣赏他努力,就将人带进家里,借口让他帮忙做饭,好帮他解决三餐。 一来二去,曹宾跟她爸爸也亲似兄弟,将她当亲侄女看待。 逢年过节,曹宾都会去养老院看顾迎清的爷爷奶奶,也就听说了她有个叫赵缙的男朋友,十分本事,是德信的高管。 联想到这次艺术论坛的主办方就是德信集团,他问:“你是跟你男朋友赵缙一起来的?” “没有。”顾迎清低声说,“我跟我上司一起来的,公司里不知道我跟赵缙的关系。” “上司?你没有在赵缙的美术馆了?” “对,我现在在德信。” 曹宾看她这身打扮,应该是混得不错,“你具体做些什么工作?” 顾迎清挑了个狡猾的说法,“今天许总的发言稿是我写的。” 曹宾回忆了一下,冲她点了个大拇指。 他朝隔壁的年轻男女招了招手,“你们俩过来。” 那两人踟躇一下,过来了。 曹宾说:“这是你们的师姐,叫顾迎清,是我老师顾教授的孙女,”他炫耀道,“你们顾师姐可是咱们专业常年的第一啊。” 顾迎清跟他们聊了聊,看了会儿画,瞥见不远处的程越生,她说:“曹叔叔你们先玩着,我得跟我领导照顾一下别的客人,你们有事叫我就行。” 顾迎清走向程越生的那几步,心中忽然感觉怅然若失。 她以为这么多年,她早已跟曾经的顾迎清生活的世界割裂开。 孤独沉浮许久,乍然又回到了那个世界,那个圈子,谈起她大学时代日日接触的话题,她有一瞬间的忘我,仿佛这几年的一切从未发生。 这一转身,又被打回深渊。 到程越生身边,她堆上笑脸,跟人握手,谈笑。 整个晚上香槟喝了几杯,东西却没吃几口,晚宴上的东西跟本没什么好吃的,一天下来,她只有早上吃了一块买咖啡时顺手买的太阳蛋吐司。 快要结束的时候,她就已经饿得想吐,胃中隐约在痉挛,她不断用掌心贴着胃,想暖一暖。 晚宴在十点左右结束,程越生让梁倩召集大伙去夜宵,犒劳大家,留下善后的工作人员发餐补。 顾迎清回楼上房间换了衣服,将首饰取下来还给许安融的形象顾问。 那女人说:“这衣服许总买下来了,您可以带走。” 顾迎清看了看,说:“不用了,我也没有场合穿。” 梁倩指着放在床边地上的那个大纸袋,“那一身呢?” 顾迎清穿上自己的高跟鞋,“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还给谭令?” 梁倩手机响了,正是谭令打来。 她冲顾迎清比了个OK,接了电话,然后跟顾迎清一起下楼,在门口等着。 “谭令已经先带人过去餐厅了,程总有事被绊住了一会儿,我们正好搭他的车。” 顾迎清想走,“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我不去吃宵夜了。” “你这会儿有什么事?”梁倩拽住她,看向停车场那边开来的车,“车都来了。” 梁倩出于做秘书的本能,上了副驾驶。 顾迎清又只跟那人一起坐后排,他正一边翻着手机,一边戴着耳机跟人说话。 西班牙语,顾迎清听不懂,她只知道Ho和Gracias。 梁倩翻手机看今晚的美照准备P图发朋友圈,看到一张照片,兴致勃勃地跟顾迎清说:“我拍了你穿另一条裙子的照片,还有我们的合照我一起共享给你啊,你打开蓝牙没?什么昵称?” 顾迎清看了一眼,“打开了,没昵称就是机型。” 梁倩操作一番,“OK了,收到没?” 顾迎清翻了相册,“没有啊,你不会发错人了吧?” “哦,应该是失败了,我手机出了问题,蓝牙经常不稳定。”梁倩重发了一遍,这回成功了。 程越生退出邮件,一边听耳机里的汇报,一边打开相册。 第45章 叹 车子穿行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即使深夜天黑透,城市依然华灯流泻,高耸入云的写字楼还密密麻麻亮着的灯。 车子一路从这样的繁华地段,开到了卢家路。 拐进这条路后,眼前景象有了翻天覆地变化,路两旁错落的独栋别墅,路灯的光从桐叶中洒下,幽幽照着静路。 车停在一家颇具历史底蕴的三层洋房前。 他们在入户花园外的喷泉旁下车,梁倩说这是民国时期某个大人物和他最宠爱的姨太太的府邸,现在被私人买下,开了家多菜系的融合中餐厅。 “这里面的陈设几乎都维持着原状。” 梁倩之所以这么了解,是因为常帮许安融订位宴客,德信有这里的贵宾卡,消费记账。 顾迎清想了想,又看看周围被笼上一层夜色的花园,低声回:“那时候的人不都死了吗,在死人住过的房子里吃饭岂不瘆得慌?” 对这种营销趋之若鹜的都是些什么人? 梁倩嗔她一眼:“人又不是死在这里面的,况且都过了多少年了?” 程越生听着后面那两人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不由好笑。 这家餐厅主做粤菜、川菜和本帮菜,吃粤菜上二楼。 一楼客厅正中间挂着一只西洋钟,两侧摆着古香古色的棕色雕花木椅,两两之间还有一个方形的小几,除此之外的家具也都是中式风格,偏偏装潢都是西洋样式,典型的民国时期的中西结合风格。 通往木质楼梯的走廊,靠墙一侧摆放着一人多高的木质斗柜和留声机。 二楼最大包间里,谭令已经带着几个人坐下了。 后来的人落座,立马有服务生递毛巾,添茶水。 谭令让服务生拿菜单,“我们已经点过了,你们看看还有没有想加的,程总请客,随便点。” 顾迎清翻菜单,两眼一黑,没好意思点。 桌子大,座与座之间隔得远,梁倩见她搁下菜单,凑过去耳语说:“点菜啊,不必心疼资本家,狠狠宰!” 梁倩将菜单翻了个页,“这个溏心鲍不错,他家招牌,来一头。” 顾迎清点头:“你做主。” 那边程越生加了菜,又让人在主菜前给每人上一盅鲜鲍汤垫肚。 顾迎清胃不舒服时反倒不敢吃太多,喝了盅汤,尝了几口其他清淡的菜便停筷了。 其余人吃到兴头上,话匣子也打开了,聊得热闹。 程越生接了电话,暂离嘈杂的包厢,许久未归。 顾迎清吃好,梁倩还在跟人边吃边聊,她便自己拿了包去洗手间。 还没走到洗手间她就心生后悔,她应该等梁倩吃完一起出来的。 虽说房子里被水晶灯照得亮如白昼,但这些所谓保留原状的中式风陈设让她发怵,尤其是过了闭店时间,服务生又都在包厢里候着,外面见不到一个人影。 走到客厅尽头,右拐,又要走过几米长的靠窗走廊,才是洗手间。 顾迎清上完洗手间,本来还想补个妆,结果洗完手匆匆就出来了。 一开门,视野里骤然出现个人影站在走廊中间,吓得顾迎清脸色刷白,“啊”地叫了一声。 顾迎清看清是他,惊魂未定地吐着气。 她快速瞄了他一眼,低头装作整理衣服,走到他跟前,没见人家有让路的意思。 走廊窄,她便侧身靠墙走,明明与他之间还有至少一个人的距离。.. 她垂着眼,前路又被人刻意挡住。 她不理解地看向他。 程越生斜倚着墙,手里捏着根烟,垂在身侧,神情不显地看着她,眉目之间携着淡淡懒意。 他下巴朝身侧空出来的走道扬了扬,“走那边。” 声调低沉舒缓,似心情不错的样子。 顾迎清想也没想,脚步朝左一挪,他也跟着挪,将她堵得死死的。 “你喝酒了?”顾迎清没好气。 他不答,目光顺着她头顶光源的方向,从头打量她化着浓妆的脸,吃饭时擦掉了口红的嘴,又地一点点往下。 最后停在她内搭的领口那里。 他眼神不怀好意,甚至有几分邪气,嵌他那张万事不惊的脸上,竟不显得猥琐。 顾迎清不知道他又玩什么花招,憋着一口气没再他说话。 程越生忽然抬手,她下意识倒退一步。 他的手僵在半空,等她站定,他挥了挥手,将她披在肩上的头发半弹半拨地弄到耳朵后面。 十分漫不经心地动作,深而兴味盎然的眼神。 “怎么没穿那一身?”他操着缓慢的语调问了句。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依旧不端正地在她唇与衣领之间的地带游移。 “因为我虚荣。”顾迎清看向窗外,晚风驱动桐叶扫着窗沿,传来簌簌声。 她说着,目光越过他肩去看有没有人来。 好一会儿没人说话。 程越生从容不迫地靠在那儿,似要跟她僵持下去。 顾迎清却总担心有人过来,更因为被他粘黏的眼神勾起了一个多月前已经被她沉埋心里的记忆。 不知不觉,他的眼神好像真的化成一双手,有温度,有触感,有力度。 她为此感到焦虑,急切。 呼吸也跟着不畅。 顾迎清眼神没有焦距地盯进夜色里,眼睛眨了一下,又一下,胸膛因呼吸起伏的弧度变得一紧一慢,很不规律。 拿包的手垂在一边,捏着包包手柄的手指也不自觉屈起,指甲抠着细细的线缝。 她的所有反应都落入他眼里。 余光察觉他靠近,顾迎清后退了半步,惊觉腿软。 他再靠近,她睫毛不安地颤了颤,没有再动。 他指间绕起来的烟,被窗外掠过的风卷走,颤颤巍巍消散在空气中。 两人之间只剩不过半臂距离,他的气息早已侵入她的社交安全范围。 程越生半低下头,顾迎清脑子一糊涂,像被人夺去了理智一般,迟疑着将脸朝他的方向抬了抬。 下一秒,男人的大掌探入她西装外套,隔着丝滑的吊带面料搂住她的腰,将人往身前带。 双唇相贴的刹那,在急切的呼吸中,不约而同发出两声喟叹。 第46章 梦 顾迎清很不幸地,在他故意营造的暧昧氛围中被牵着鼻子走了。 接吻多次,每次她都需借酒精才够胆,稀里糊涂不敢仔细体验。 在她家那次,又带着情绪心不在焉。 她将眼虚睁开一条缝,眼前全是氤氲的雾光。 他的吻往下移,侧脸贴着她的下颌,鬓角的短发擦过她的肌肤。 顾迎清飘起来的灵魂,像是忽然被人强力摁回身体里。 她猛地一回神,像是不知身在何处,迷茫地看着周围,她在干什么…… 她后腰处掖进裤子里的吊带已经被扯出来,程越生将另一只手上的烟拧灭在窗台,扶上她的臀。 为了制止他有进一步动作,顾迎清慌乱之中丢下包,两只手去握住他的手腕。 掌心下男人的关节,粗而有力。 腰上那只大掌将她握得更紧,程越生下颌紧绷,在她耳边说了四个字。 顾迎清仿佛被他的呼吸灼痛,一把将他推开。 她踩着高跟鞋,跌跌撞撞跑出走廊。 程越生瞧向女人背影消失的拐角,又注意到掉在地上的包,他伸手捡起来,没过两秒,她便慌慌张张地折返回来,目标在他手里。 程越生将手心向上,包柄挂在他掌上。 顾迎清抿唇,在他眼神的压力下,劈手夺了包便走,生怕被强留。 回到包厢,梁倩还在不紧不慢地吃东西。 她瞥了眼顾迎清,发现她眼里水光潋滟的,呼吸急促。 “你怎么了?”梁倩含糊问完,扯纸巾往嘴上按了按。 “这里面太绕了,我找了好久,而且外面一个人都没有,静得吓人。”顾迎清也去扯纸巾,来回在唇上擦拭。 却发现那人的气息依然在鼻尖挥之不去,她慌得很,生怕别人察觉出来似的,又使劲擦了几下。 程越生进门便看见她坐在那里,嘴都要擦破。 梁倩笑了声,“你多大的人了,胆子这么小?真怕鬼啊?” 顾迎清牵强地笑了下,算默认。 程越生坐回自己位子上,看吃得差不多了,叫了服务生来买单。 公司里只有两辆车在这儿,梁倩跟谭令,还有一个住得比较近的同事一辆车走了,让她坐程越生的车。 其余人不敢坐老总的车,又都是熟人,三两成对,打了两辆车。 他们问顾迎清要不要一起,她跟人不熟,婉拒说不顺路。 她自己在打车软件打了辆车,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订单太远,司机接单慢,来得也比别人晚。 顾迎清说了数句“拜拜再见”,送走了一起吃饭的人,只剩她自己等在路边。 过了会儿,程越生的车停在她跟前。 司机从车上下来,要过来给顾迎清开门。 顾迎清说:“不用麻烦了,我打了车。” 司机为难地朝车里看了眼。 顾迎清想了想,道:“我跟程总说几句话,马上就好。” “好的。” 顾迎清拉开车门坐进去,司机站到不远处等候。 程越生靠在座椅里,见她进来,目光不咸不淡地朝她看来一眼。 顾迎清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一个月前那个晚上,你说过的话言犹在耳。说起来是你唤醒了我的廉耻感,可你今晚的所作所为,是不是跟你自己说的话背道而驰了呢?” 她说完,去看他。 他没搭茬,车里暗沉,男人的脸隐藏在晦涩的光线里。 她其实就是想图个痛快而已。 从前是她主动,她抬不起头,他说什么都能刺中她。 可今晚不一样,是他色迷心窍把控不住,想骗她上勾。 她在他总算能硬气一把,很想看他是什么反应。 可是一看见他的脸,就控制不住地回忆起接吻时,她难以自已,魂都被吸走似的,任人做主。 而后,不自觉耳根发烫,心乱如麻。 再看人家,泰然自若地坐在那里,她的话抛出去,他依旧神色不变,心无波澜。 顾迎清正欲下车,他出声叫住她:“后备箱的东西你拿走。” 顾迎清顿了顿,才想起从酒店出来,梁倩把那身衣服首饰放进了后备箱。 “我用不上。” “我更用不上。” “那你扔了吧。”想必他也不会把别人不要的给他心爱的女人。 顾迎清看见有辆车对向开过来,打着双闪停在路边。 程越生目随她穿过马路,钻进对面那辆车里。 他淡然收回目光,对于今晚,他的确没什么好说的。 … 车上,顾迎清看了眼时间,已经快要凌晨一点。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打开手机翻照片。.. 这会儿才有空仔细看梁倩发给自己的那些图,手指翻来翻去,最终定格在那件今晚没选的裙子照片上。 这条裙子也是抹胸设计,珠光缎面上还大面积绣着枝蔓暗纹,在灯光下,不同角度会有不同的图案。 梁倩拍的是动图,她那时为了让人帮她拉上拉链,一手拢着胸,一手收着腰,眼睛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没表现出来,眼神却透着欣喜。 顾迎清按灭手机。 街道两旁没了人,霓虹也熄灭了大半。 她像是做了场梦,梦姓前那个男人在她耳边说:我要睡你。 … 周末过后,顾迎清一上班,登录内部系统,关于那天艺术论坛的图稿已经张贴在了主页。 一打开就是许安融发言的照片,往下就是她和程越生跟几位重要宾客的合照。 顾迎清点叉关了页面。 之后整个早上便不得清净,总有其他部门的人借口来行政部对接工作,实则跟人八卦她,说两句,目光就大喇喇地往她这边扫一眼。 她跟猴子一样让人参观了一轮又一轮,无心工作。 快到中午时,梁倩给她发微信:上来躲躲吧。 顾迎清到了顶层,才有空喘口气。 两人又在电梯间那边的窗旁,顾迎清问梁倩:“许总今日来公司了没?” 梁倩点头,“来了啊,早上开例会呢。” “那……她提我没?” 梁倩觑了她一眼,摇头。 有电梯上来,两人怕是某位上级,都站直了准备打招呼,结果下来的是两个女人。 程越生的秘书领着个戴墨镜的漂亮女人。 第47章 玩玩可以 漂亮的女人很多,但气质与姿色俱属上上乘,从头到脚一扫,骄纵之姿扑面而来,既贵还不俗,顾迎清见过的,仅此一位。 也是让她有幸见到程越生哄女人是什么样的,沈纾纭。 沈纾纭看见了她,娇艳脸庞上的红唇紧抿。 即使戴着墨镜,顾迎清也能感觉她的视线如针扎在自己身上。 顾迎清认出她的第一秒,脑中就浮现饮泉路那晚的经历,她做不到平和对待,冷着脸看向一边。.. 那两人走远后,梁倩立刻拉上顾迎清朝办公室那边去。 看她那股劲头,就知道她是想要去看热闹,面上竟还一副有公事着急去办的样子。 大约这就是十年职业生涯给她的“稳重”。 “我还有事。”顾迎清忽地脚下方向一变,跟梁倩朝反方向走。 梁倩不由分说将她拖回来,调侃道:“你能有什么事?耍猴戏的事?” “别说了你!”顾迎清无奈笑骂一句。 “你就不好奇这女人什么来头,看样子不像谈公事的。”梁倩一副看戏还拱火的语气,十分哲学地来了一段话,“越神秘的人,越是引人遐想。可再神秘的人,只要时间一久,他们身上的秘密也都不再是秘密。大家都是凡人,哪逃得过男欢女爱那……” 还没说完,她“嚯”地一声。 总裁办公室那边,秘书敲了门,程越生打着电话自己来开了门。 秘书身后跟着的那女子,按捺不住扑上前,直接将人抱着扑进了门内。 门从里被关上。 梁倩看向顾迎清,递给她一个“我就说”的眼神。 顾迎清没说话。 “男人就是这样,尤其是这种外型条件好,再有财富加持男人,玩玩可以,切莫动真心。”梁倩拍拍她的肩,竟似安慰,又似感叹。 顾迎清心里顿时觉得惊惶,急着撇清关系似的,冷静道:“那是人家的事,我们管不了那么多。” 梁倩深深一笑,“是啊,我们也就只能聊聊而已。” 顾迎清不知为何,觉得她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不敢去看对方。 梁倩邀她去茶水间喝东西,顾迎清心乱,本想拒绝,宁愿再下楼去当猴。 但不远处的会议室出来三个人,让顾迎清改了主意。 她不想跟人一道等电梯。 然而人已经看到的,总要等着打完招呼再去茶水间。 为首的是赵柏相,赵南川的父亲,身后跟着赵缙和赵笙。 顾迎清与赵柏相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在自己和赵南川的这桩婚事里,几乎隐身。 赵柏相从来没有对儿子的决定公开表示过反对或同意,也从未像许安融那样,对她疾言厉色,同她针锋相对。 他态度模棱两可,既像站在儿子那边,又像在默许许安融出面反对。 总之,他表面看起来,好像不大爱管这些事。 最近顾迎清看公司内部系统活动纪事,看得出以前他比许安融忙得多,行程繁忙,操持公司大小事务。 如今倒像是反过来了。 而且自从他出院之后,频繁跟许安融同进同出,听梁倩无意中透露,二人是携手去参加重要的人际应酬。 加上最近董事局成员常常出入集团顶层,包括那些不在德信任职的独立董事,比如此时出现在德信的赵缙和赵笙。 结合赵家内部的明争暗斗,让顾迎清这个外行无端品出了几分风雨欲来的紧张。 人走到跟前,顾迎清跟着梁倩招呼了一声:“董事长。” 赵柏相看向顾迎清,和气地问她:“在公司一切还习惯吧?” 赵柏相比住院前瘦了许多,儒雅气质中添了几分沧桑。 顾迎清回:“一切都好。” “那就好。”说罢领着人走了。 梁倩审视着顾迎清,只笑不言,也不多问,然后说:“走,喝东西去。” 程越生的秘书正在茶水间里为刚来的女人准备咖啡。 梁倩打趣:“还准备什么呀,你觉得人家还有那功夫喝吗?”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毕竟她亲眼所见,那女的是多迫不及待地扑了进去。 “不仅要喝咖啡,程总还让我给她也订份午餐呢。” 秘书说完,端着咖啡进了办公室,放下便退了出去。 沈纾纭歪在沙发上,看向程越生落地窗前打电话的背影,有点没耐心地皱了皱眉。 “你不会是故意把我晾在这里吧?” 程越生转身,抬手示意,比了个“一”,大概说再给他一分钟。 很快,他挂了电话。 沈纾纭站起来,假装参观,“我还是第一次来你这里的办公室。” 程越生执起自己办公桌沿的咖啡,喝前很不动声色地来了句:“这是赵南川以前的办公室。” 沈纾纭脸色一变。 “不过软装已经全部换过了,”程越生喝完咖啡放下杯子,“你来找我什么事?” 沈纾纭被他搞得心神不宁,差点忘记自己来找他的目的。 她整理了心绪,问:“你还生气?” “我生什么气?”他挑眉。 沈纾纭想发火,又顾忌着什么,最后似怨似嗔地看着他:“难道不是因为一个月前的事,你才晾了我这么久?” 那时候她因为顾迎清进德信,他不阻止,还因为拒绝他求婚而疏远冷落她,她被搞得情绪不稳定。 在他家看见他儿子,就想起顾迎清和赵缙当初是怎么给赵南川下套,她一气之下就说了难听的话。 当晚,程越生找回儿子后,没冲她生气,只说了一句话,让她暂时别来他家了。 沈纾纭在追求者那里面子受损,很是咽不下这口气,再没联系过他。 可日复一日,手机里迟迟没有程越生的电话或信息,他也再没出现在她面前。 这让她很慌乱,尤其是今天一醒来就看见…… “不是我晾着你,是你没有找我。”程越生坐到大班台后,平静的嗓音中透着几分自嘲,“我之前的话说得很清楚,你既然拒绝了我的求婚,那么我是不是也能理所当然地以为,我们之间结束了。” “连朋友也不能……” “没有这个选项,”程越生打断她,“十年,我做得够多,也等得够久。” 沈纾纭正在想话挽留,他又道:“我想你今天会主动来找我,应该是有好事之人给你看了顾迎清和我的照片。” 第48章 装老实 沈纾纭不答,脸上的表情却已经说明一切。 “无事赵南川,有事程越生,是吧?”程越生戏谑完,慢条斯理地叹声气,“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个毛病?” 沈纾纭努力忽视掉赵南川三个字,权衡许久,说:“那你,能不能给我点时间考虑?” “考虑什么?跟我结婚的事?”程越生没什么惊喜的表情。 沈纾纭点头。 他问:“你需要多久?” 沈纾纭嘟哝道:“至少也三五个月什么的吧,总不能冲动做决定。” 程越生也不好逼她太紧,点头同意,“行,你先考虑着。” 沈纾纭看他如此平静,心里不是滋味,明明是他求婚,明明是他紧追不舍,怎么她都答应他考虑了,他却是一副公事待办的模样? 难道真如王致徐说,她吊他太久,让他已经失去了耐心和期待? “在我给你答案之前,你能不能盯着点姓顾的那女的……”沈纾纭小心翼翼地说着,生怕又让他不高兴。 转念一想,自己在他面前怎么不由自主地卑微起来了? “怎么盯?”程越生手指叩着办公桌。 “反正,别让她接近星星,别让她在德信站稳脚跟,她一切有可能图谋到赵家家业的举动,你都要阻止她!”沈纾纭急起来,神态举止透着几分蛮横几分娇憨。 像撒娇,像无理取闹。 程越生撑着额,低声笑了笑:“知道了。” 沈纾纭蓦地被他的笑蛊了一下。 他说:“我下午还要开会,不能陪你去吃饭,中午要不在这儿将就吃?” 沈纾纭嫌弃道:“我才吃不惯工作餐呢,吃饭怎么能在办公室将就?” 外面传来敲门声,程越生道了声:“进。” “程总,许总那边叫你去一下。” “稍等。” 门关上,程越生看了眼沈纾纭放在沙发的包,“那就不送你了。” 沈纾纭拎着包,挂上墨镜,“还有,在我考虑的这段时间里,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你也别动不动就不理人,好吗?” 程越生转了转椅子,“好。” 沈纾纭一笑,身姿摇曳地走了,看得出她目的达成,心情很好。 程越生起身去许安融那里。 打开办公室门,许安融坐在沙发上,对面还有个女人正襟危坐。 许安融招呼程越生到自己身边坐下,询问他的意见:“这件事关乎公司声誉,还得让你来参考一下,一起做决定。” 程越生闻言,挑眉看了眼对那女人,似乎在说她能掀起什么解决不了风浪。 “你知不知道,关于上周艺术论坛那事,有一些风言风语在员工之间流传。” 程越生心不在焉地点头附和:“有所耳闻。” 许安融左右为难道:“如果只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八卦,听完就过去了。我们谁没当过八卦主角,成为别人闲暇中的调剂呢?可是这涉及公司信誉,如果再任由这些人拨弄是非下去,便容酿成大祸。艺术论坛开幕之后,你继续留在行政部门,别人怎么想?一个明显有身份有后台的人,为什么要占着这么一个职位,霸占普通职员的机会?” 顾迎清僵坐在那儿,听着她虚伪的论调,越听越不妙。 全公司上下走后门的不止她一人,让她去行政部门是许安融决定的,在论坛晚宴要她穿成那样的也是她,现在却开始反过来找她的问题。 许安融又说:“可是如果把你升上来,可你进公司不过月余,本事也没学到,这不是也违背了你想要从基层做起的初衷吗?” 她说着,揉揉太阳穴,将问题抛给程越生,“这事,你有什么高见?” 顾迎清感觉自己像个犯事的学生,在等待校长和教导主任商议,要不要把她开除学籍。 程越生还装模作样地沉思,说:“这一切的源头,不都在这位顾小姐身上吗?”M.. 顾迎清倏地抬眼,冷冷看向程越生。 许安融豁然开朗般,“你的意思是从根源上斩断?” 程越生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她的脸,不徐不疾道:“不适合环境的人,或许应该想想,要不要另寻赛道。” 顾迎清之前没出声,是因为知道人家就是要给她演一出双簧,她插嘴没用。 听到此,她再也沉不住气,反驳道:“没有人生来就是适应某种环境的,既然当初去行政部门是许总的意思,接下来何去何从,但凭许总安排,只希望您别忘记我提过的条件就行。” 许安融听出她话里威胁,登时冷笑一声,“瞧你,说几句你却开始较真。” 程越生给了意见,沉默着不再说话,对顾迎清的反驳也没做评价。 许安融看气氛不对,便赶人离开,“行了,你的去留,”她看了眼顾迎清,“容我再好好想想。”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办公室,顾迎清脸色难看,直接快步超过他,朝电梯间那边走。 程越生优哉游哉地回自己对门的办公室,刚走到门口,听到身后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鞋跟踩在地上似带着怨气。 顾迎清终是忍不了,找上前来。 她盯着前方那人的背影,气冲大脑,质问道:“你刚才什么意思?” 程越生无视她,直接推门进去。 顾迎清大步上前,趁门未关上,一把顶住回弹的门,挤进去。 “我问你什么意思!” 顾迎清话没说完,他骤然转身,凛着脸道:“你在跟谁叫板?” 顾迎清愣住,眼睛往上抬,正好看见手撑住的门板上挂着“总裁办公室”的铭牌。 如果有人拍下这一幕,全司上下将又有茶余饭后新话题——来头成迷的行政助理公然叫板集团老总。 程越生伸手将她往里带,而后抬手将门掀过去关上,震耳欲聋。 顾迎清的底气随怒气一起,哑了火。 见她不做声,他嗤道:“怎么又开始装老实?” 顾迎清冷静了,刚才那一吼其实已经发泄了不少,没必要跟他扯这么多,反正最后做决定的是许安融。 她默不作声,转身去开门,拉了几下却拉不开。 她看向程越生,那人正将遥控器扔回桌上,“你以为这儿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第49章 无耻之徒 顾迎清后悔莫及,不知道当时哪根筋搭错了。 她满脑子都是,如果他说的那番话,影响了许安融的决定怎么办? 本来她是气势汹汹找人对峙,结果门一关,位置对调,她反而处在被动局面。 一个小职员,妄图跟集团决策人讨说法,只因为人家在她的去留问题上,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从哪方面讲都说不清。 她想,也许是之前发生的事,潜意识中在心里种下了两人不只是上下级关系的暗示。 顾迎清不敢再多想,一本正经说:“我没指望程总帮我说话,但也请你不要为了一己私欲,蓄意给人使绊子。” “我有什么私欲?你是什么身份,用得着我故意给你使绊子?你是不是觉得我整天没事做?”程越生皱着眉,神色肃然,似乎是在提醒她看清场合,认清差距。 顾迎清被他的连番发问逼急,笑着反唇相讥:“我看程总的确事情不够多,既能抽空吃女员工豆腐,还能青天白日把女员工锁在自己办公室里。是不是职权还不够高,接触到的工作有限,精力过剩无处可施?” 她刻意放慢语速,噙着笑,想营造镇定的假象。 可话语间,一字一句都带着情绪的力量,胸膛跟着起伏,一点不像脸上表现出来那样平静。 程越生知道她不过是气势占了下风,想逞口头之快,便起了玩心。 他锐利眼神中透着几分玩味,不紧不慢说:“搞不清楚状况是吧,人家跟你谈私事的时候你要讲利益,跟你谈工作的时候你又绕回男女之事。” 话音一落,她果然耳脖红了一片,定力被撼动。 顾迎清杵在门口,顺着他的说辞反问:“到底是谁先公私不分?” “你哪里来的证据说我公私不分?”程越生靠在办公桌旁,一腿着地,一腿半倚在桌沿,他拿起办公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根来,点燃。 “在餐厅时,是不是下班时间?”他问,“现在在公司,是不是上班时间?” 顾迎清怔住,找不出任何逻辑上的问题。 “我给许总的建议,也是出于为了公司利益考虑。”程越生睨她一眼,掸了掸烟灰,“你这个空降兵,占着行政助理的职位,做的却是出尽风头的事,其他员工会怎么想?” “你们少转移矛盾了!”顾迎清将在许安融面前没敢说的话说出来,并学他语气讽刺道,“你们一个个的装什么蒜啊?戏唱多了就以为是事实是吗?你明知许安融的用意,她先是同意让我进公司,转头却让我去行政部打杂,想让我知难而退,见我不认,她又故意让我在艺术论坛替她待客,逼我出风头,再等到今天,利用公司舆论向我施压,不就是想不付出分毫,又能拿到我手里的股份吗?” 她穿着高跟鞋站累了,靠在身后的门板上,轻笑起来:“说起来,当初给我出主意,提点我如何应对许安融的威逼,守住股份的,不正是你吗?如今却跟许安融站在一边,想逼我走……” 她停了下,幽幽道:“世人总将‘女人善变’这种话挂在口边指摘女人,可要论善变,你们男人一点不输。” “看来你怨气不少,不敢在许安融那儿发作,却敢在我这儿发泄。”程越生听她说完后,浅浅吸了口烟,隔着眼前烟雾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他的话听起来严重,表情与语气却又透着几分慵懒之意,导致这话听起来不像训斥,更像调情。 顾迎清眼神不自然地偏向一边,“我只是在说事实而已。” 他说:“你说的是事实,但你继续待在德信,能力与地位不匹配,也是事实。” 程越生收起了先前语气里,男人逗女人时真假难辨的流气。 让顾迎清也不由得态度正经起来。 “你想待在德信,又想一步登天。你随便在总经办和总裁办逮个人问问,哪个不是名校出来,履历漂亮,专业拔尖?你呢?你有无经验,是否接受过专业培训?”程越生说着,想起一事,“听说你以前帮赵缙的美术馆写文案?那么行政助理的工作,确实挺适合你。” 他最后补充这一句里,不无嘲弄。 顾迎清从未受过这种打压与屈辱。 他说她无能。 想她大学时,即便没拿第一的时候,也不会掉出前三,也曾是老师眼里的优等生。 如今在他嘴里竟是一文不值。 顾迎清哽着一口气说:“我在我的专业领域也是拔尖。” “我没否认你在艺术上的成绩,”程越生淡淡审视她,“所以我建议你,换个赛道。” 顾迎清有一瞬间,想法还真被他拉着走了,可又瞬间清醒过来。 “凭什么?”顾迎清掀起眼眸,对上他眼神,“你们一个个的,亲手把我推到这个位置,又开始指责我想一步登天,怪我想要的太多。”. 顾迎清不欲与他多说,盯着门把手,硬声道:“开门。” 程越生烦躁地“啧”了一声,缓缓朝她走近:“好赖话都不听是吧?” 顾迎清木着一张脸看向他。 春日天暖,她长发微卷,披在身后,今日穿的藕粉色西装,里面是浅色系的衬衫和包裙,将她衬得气色极好,气质越发温婉柔丽,板着脸都不像生气,像撒娇。 程越生走近她,目光疏懒地游连在她脸上,他不由沉了声道:“你真以为许安融是那么好接近的?我看你根本没有想清楚接近她之后的事,盲目自信地觉得她会让你在德信有一席之地。” 他一靠近,顾迎清神思就开始乱,她微微蹙眉,看向落地窗外,嗓音虚浮道:“你说得有道理,我这个人就是容易盲目自信。上一次就发生在不久前,以为能做成一桩不错的生意,谁知道对方是无耻之徒,拿了好处不做事,还反过来站在我的对面。” 她说完,定定心神,用疏离清明的眼神看着他:“谢谢你繁忙之中给我上这堂课,但你既然在我寻求帮助时拒绝我羞辱我,现在也少管我做什么选择。” 第50章 怪恶心的 程越生气定神闲地盯着她,眉眼英气又深邃凌厉。 顾迎清退无可退,原本她是靠着门的,此时不自觉地挪了挪脚,想要站直。 忽地,男人一只脚迈出,皮鞋挤进她高跟鞋之间,顾迎清正要并脚,显些被绊一跤。 他抬起手,却没主动扶她。 是顾迎清慌乱之间,搭上了面前能稳固自己身形的劲臂。 程越生顺势托住她手,“看来今天这课是白上了,但学费还是得结。” 他偏冷偏沉的声线里,透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蛊惑。 顾迎清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从他锁门那一刻起,顾迎清就不意外会到这种地步。 “怎么结?多少钱?”顾迎清站不稳,一半背又靠在了门上,小腿似有若无地擦过冰凉熨帖的西裤面料。 “你有几个钱?”他笑。 顾迎清神魂已然分离,呼吸不顺,但又还想挣扎一下,“按商业培训班的市价,我还是给得起的。” “不按市价,按我的价。”程越生看着她低垂的眼,掰过她偏向一边的脸,一双清亮又带着几分茫然无措的眸子落入眼里。 她似乎还在思考,这样到底对不对。 程越生将要吻下来之际,顾迎清看见了办公室休息区茶几上放着的酒店外送袋。 他秘书在茶水间说过的话,瞬间在脑子里闪过。 她蓦地转开脸,鼻尖擦过鼻尖。 他动作停住。 顾迎清清晰感觉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没耐心,像是临门一脚被人打断。 再暧昧的气氛也戛然而止。 “你一直跟我这样,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顾迎清半不清醒地问。 程越生退出一步,看她时,眼神不耐,眉心发紧。 很难想象,这样的神情,跟前一刻勾着她,似吻未吻之际的好似要同她溺进暧昧中的表情,出自同一人。 顾迎清明知道,女人最蠢的就是问男人要理由。 但是她看到那份午餐,就想到沈纾纭扑进他怀里的样子,想到刚才这办公室里,是不是也发生过他跟她的这一幕。 紧跟着,很多个不同的他,统统挤进她脑海。 离开养老院那一晚,拉她堕落的是他,但他明显只是想泻火。 再后来,在她家那一晚,是要劝她识相,别打不该打的注意,把她踩进泥里。 她已经决定跟他保持距离,他偏又见色起意。 或许,就不该用逻辑去计算男人的欲望规律。 她只知道,这人离了性和色,什么好脸色都不会多给她。 顾迎清深吸一口气,让缺氧的大脑清醒起来,“刚才沈小姐来过了?” “你吃醋?”程越生皱着眉,眼神沉厉,像是不想听到肯定答案。 顾迎清耸肩,“那倒不是。” 他转身,背过她朝大班台那边走去,拿了遥控解锁了办公室的门。 意思不言自明。 她可以滚了。 程越生脱了西装外套,背对着她,衬衫西裤,宽肩长腿,低头另外点了支烟,没有理她。. 许久没听到有开关门的动静,他转过身来看她一眼,“你还有事?” 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 顾迎清憋屈,越想越气,“你以后别这样,不然我一想到跟人共用了一个男人,怪恶心的。” “你也配?”他淡笑一声,没当回事似的。 配什么? 不配跟沈纾纭并提? 还是一时语快,有把他当私有的意思? 那一刻,顾迎清连自己都恶心,明知他痴恋沈纾纭,她还犯蠢以为自己除了色相,对他有什么吸引力,才导致他屡屡将那久追不到心上人抛在脑后。 现在看来,男人就是单纯的犯贱而已。 顾迎清气道:“我是不配,你以后最好也别对着自己瞧不上的女人乱发|情。” 说完拉开门,大步离开。 梁倩正要去吃午饭,看见她出来,脸色发白,眼眶又发红,连忙问她怎么回事。 顾迎清说没事,“程总训了几句。” 这晚回家,顾迎清静不下心,商画画不进去,便支起画架,弄了点儿墨,想随便找点灵感画点山山水水。 花了半天,连个石头都没画出来。 金玉吟给她打视频,顾迎清将手机放在画架上。 春天了,金玉吟买了好些漂亮的裙子,将收到货的一一试给她看,问她哪件更好看。 顾迎清心思不在,问她:“你最喜欢的是哪件?” “我身上这件,压轴的!”金玉吟对着镜头,将身上那条白色胸衣样式的紧身吊带裙,左右前后展示一番。 顾迎清欣赏着,夸赞道:“很适合你,就是会不会胸那里有点露得有点多?” “日常穿的话,外面搭个外套。我们可以抽时间,找个露天的适合拍照的地方,一边喝下午茶,一边拍照。”金玉吟娇滴滴絮叨着的声音透过电流,让顾迎清心神安定。 顾迎清说都好。 金玉吟又改了主意,“要不然我们明天晚上就去吃饭?找个漂亮的餐厅。” “这么急?现在天气还没热到穿吊带的程度,你小心着凉。”顾迎清是知道金玉吟这个人的,她就喜欢打扮自己,也不为给谁看,纯为了自己高兴。 拍了照也不发朋友圈,只发在自己粉丝只有个位数的微博和小红书。 “陪我去嘛!我可以外面穿个外套,我们拍完,我就穿上。” 顾迎清想着明天在公司估计也不会有什么进展,不如晚上去跟金玉吟约饭,白天还能有个盼头,免得空焦灼,便答应下来。 金玉吟没挂视频,去拿了外卖,一边吃一边跟顾迎清聊天。 顾迎清往她身后一看,见她沙发上扔满了刚试过的新衣服,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你每月买这么多,不存点钱吗?” 金玉吟无所谓地说:“我没谈恋爱没结婚,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每月给我妈打完钱,付完房租,我就怎么舒服怎么来,上班那么辛苦!” 顾迎清还挺羡慕她的,毕竟自己连独善其身都做不到。 第二天,许安融依旧没给她答复,将她继续架在行政部的热锅上。 临下班时,金玉吟又打来电话,说临时要跟馆长去应酬,不能去吃饭了。 顾迎清叮嘱让她少喝酒,然后下班回家。 她刚在做饭的时候,金玉吟发文字消息给她:迎清,这地方好偏啊,好吓人。 随后她发来一个地址,饮泉路1号。 第51章 乱 顾迎清盯着那处地名,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去饮泉路1号仅有的两次,都给她留下了难堪的印象,她有阴影。 那地方只有会员才能出入,又是沿山而建,里面的路线只有工作人员和常去的人熟知。 要是出个什么事情,下来都难。 金玉吟是做行政的,平常也会跟着去应酬,见的都是收藏家,艺术商之类的。 要么直接去对方家里看藏品,要么在充满情调的餐厅里,喝喝洋酒,谈谈艺术。 美术馆会有这种级别的客户吗? 顾迎清已经无心做饭,给金玉吟打电话。 响了几声被接起,顾迎清问:“你现在进去饮泉路1号了?” “嗯呢,”金玉吟看了眼在开车的馆长,透过窗瞄了眼转黑的天,“我们还在山路上,前面有车给我们引路。” 她头回来这种地方,馆长说这位藏家好不容易才约到,恰好今天闲暇时间跟朋友在这里聚会,顺便能见一见他们。 金玉吟手里还抱着美术馆资料,里面是她整理出来的本馆介绍和办过的展览资料。 她看着周围环境不像什么会所,倒像是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顾迎清盯着砧板上处理了一半的虾,思虑再三道:“你跟我开位置共享吧,随时跟我保持联络,你结束了我亲自来接你,好吗?” 金玉吟诧异,“没这必要吧?” 她只是对这陌生荒凉的环境感到有几分畏惧,倒不是怕发生什么事,主要是有馆长在身边,他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 顾迎清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神经太紧张,风声鹤唳了。 她问:“这个藏家,是赵缙牵头的吗?” “我也不知道……”金玉吟看着车子拐向一处灯火通明的地方,几层高的建筑出现在眼前,她匆忙道,“我们到了,先不跟你说了。” 顾迎清最后强调:“给我开位置共享!” 金玉吟下车,打开了位置实时共享。 发完便迫不及待打量周围,感觉自己像个土包子。 这栋环形建筑五层楼高,矗立在山中,三面临山,正面视野开阔,站在此处,有一览众山小的气势。 外观不知用了何种建筑材料,看着不透光,阴沉沉的。 一进内部,视野又瞬间变得宽敞明亮,只是空间大路绕,需要人领路。 服务生领他们进了三楼一间包厢,里面已经有一年轻男子在等着。 顾迎清今晚本想将冻在冰箱里的一些海鲜弄成大杂烩,但因为挂心金玉吟,也没什么心思,只将虾随便炒了炒。 准备吃饭时,她看了眼位置共享,地图页面突然消失,显示位置共享已结束。 顾迎清心里一慌,立马给金玉吟打了电话过去。 金玉吟很快也接了,说是在山上信号不好,她忘了连wifi。 说完又匆匆地挂了电话,说不能让客户等。 顾迎清听着她语气一切正常,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饭后收拾完,正要去洗澡,她的手机响。 她手机打开了声音,一直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怕错过金玉吟的消息。 是赵缙给她发来的微信图片,顾迎清打开的那瞬,顿时感觉血液都凝固。 金玉吟瘫倒在沙发上,双眼紧闭,四肢无力,已然失去意识。 头下枕着被脱下来的嫩绿色粗花呢小外套,身上穿的正是昨晚她最喜欢的那条裙子,一条肩带不知是自然滑落,还是被人扯下,堪堪挂在手臂。 顾迎清顿时感觉鼻腔和喉咙都被什么堵住,呼吸不畅。 她仿佛被人抽走所有力气,手指发麻用不上劲,拉了好久的通讯录才找到赵缙的电话拨出去,却还被他挂断。 他随后发来一条微信,提示她:让人带你去山顶,找周折。 顾迎清捞起沙发上的外套,打车直驱饮泉路。 离家前,她告诉赵缙:“你要是敢动她,我跟你同归于尽!” 到了山脚下,“饮泉路1号”路标旁已经站着个穿会所制服的女人。 顾迎清上前自报家门,嗓音不觉发颤,“找一个叫周折的。” 那人什么也不说,只微笑颔首,带她上了车,往山上去。 上山的路上,顾迎清眼神空洞地盯着车外,不知这已经是第几遍被懊悔冲刷头脑。 她应该在金玉吟给她发定位的时候就叫她回来。 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她就应该劝金玉吟从美术馆离职。 她应该跟金玉吟坦白,赵缙是个什么样的人,坦白这一切,至少她能多几分防备。 不应该自私地因为担心金玉吟说漏嘴,就瞒着她,将无辜的她牵扯进来。 可是又能怎样? 只要赵缙不想放过她,总会有办法拿她身边的人杀鸡儆猴。 祸根其实是她。 这回车开得比之前两次都要远,顾迎清无心打量环境,只想在这里该如何脱身? 工作人员把她带上顶楼,让她在门口等,他进去通知一声。 顾迎清看他们神神秘秘的作风就不禁心里冷嘲,是不是怕就这么推门进去,看见里面的人在行什么犯法的事? 可那人进去迟迟没有出来。 顾迎清看手机,距离她收到消息,打车过来又上山,已经一个小时了。 走廊上的水晶灯晃得她眼前发花,她不敢去想最坏的结果,她承担不了…… 金玉吟要是出事,她死不足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顾迎清没有耐心。 她上前按铃,无人理会,她使劲乱敲门,也没有动静。 隔着门板,里面传来嘈杂的声音。 顾迎清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四下看去,看见周围有什么都朝那两扇门上扔去。 有人从监控里看到了,立马派了保安来制止她。 顾迎清被人擒住肩膀和手臂,她双眼猩红,尖叫道:“给我开门!要出人命了,我要报警,我要让你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 那保安也做不了主,只按照命令控制住她。 顾迎清声音嘶哑,祈求道:“你让里面的人开门,我朋友在里面,我要带她走……” 这时,那门终于从里缓缓打开。 保安松开禁锢,顾迎清疾步进去。 里头场子十分大,灯光晦暗,辨不清方向格局。只听见笑闹一片,混着女人一边唱歌,一边和男人扭捏调情的声音。 甚至更深处的娱乐室还传来麻将声。 顾迎清问:“周折在哪里?” 她的声音被湮没在其中。 第52章 局 顾迎清看清正对门口的沙发上有人影腻在一起,她上前抄起茶几上的一瓶酒,握着瓶口,对准茶几一把砸上去! 顿时,玻璃碎片和酒精四溅,伴随着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破口大骂。 顾迎清抬高音量重复:“周折在哪里!?” “他妈的哪里来的疯女人!”被溅了一身酒的男人站起来,恶狠狠地盯着她。 顾迎清像撞进了异世界的无知蠢兽,眼前的画面虚浮发颤,她的心跳声盖过了周遭的所有声音。 她只想快点找到金玉吟。 找到完好无缺的金玉吟。 顾迎清提着只剩一截的碎酒瓶,一扇扇地推开门去找。 每推开一扇门,她的心口都会颤一下。 渐渐地,听到动静的人都从各个娱乐室小包间里出来,汇聚在场子中央看热闹。 不知是谁关了音乐,开了灯。 顾迎清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强光,伸手挡了一下。 她一一扫过去,大约十几人,都是生面孔……也不尽然,有人感觉面熟,却记不得哪里见过,更叫不出名字。 只听其中有人朝娱乐室里嬉皮笑脸地喊:“打麻将的,快出来,有熟人来砸场子了。” “谁啊?”传来一把女人的声音,“等我打完这把。” 顾迎清听到这声音,立马拨开人群,走到那间半掩的娱乐室门口,一把推开门—— 也许是情绪紧绷到了极限,早过了疯魔那个阶段,所以她在看见包厢里沈纾纭和程越生面对面坐在麻将桌旁,同另两个男人若无其事地打麻将时,她都不觉得意外。 程越生看了她一眼,像不认识,继续摸他的牌。 他似乎摸了张好牌,满意地无声扬唇。 这时沈纾纭抽空往门边看了眼,看见是顾迎清,眼里闪过讶然。.. “金玉吟呢?”顾迎清紧着嗓音问。 是她,一定是她! 这不是巧合,沈纾纭肯定也参与其中! “谁?”沈纾纭转过去摸牌,摸完又瞧了眼顾迎清,问外面的:“谁会打,来个人替我。” 外面的纷乱好像与这里面无关,三个男人眼里只有牌,甚至会因觉得吵而皱眉。 有个男人笑说:“这些小年轻,真能折腾。” 另一个男人一脸输多了不爽的样,出声驱赶:“你们有事外面去解决,门带上,别来烦人!” “陆哥,别生气,我这就去解决。”沈纾纭温声安抚,转头叫人,“王致徐!你过来替我!” 待那个叫王致徐的男人来了,她才施施然从椅子上起身,伸手拢了拢披肩。 “别围这儿了,出去说。”沈纾纭关上门。 她穿着条鎏光长裙,裙子太长,走路时会抬脚去踢碍事的裙摆。 女人衣着靓丽,面容俏美,脖子上还戴着上回程越生送她的蓝宝石钻石项链。 顾迎清挽在脑后的长发散了一半,素脸惨白,眼里血丝遍布,加上手里还握着酒瓶,怎么看怎么像疯子。 沈纾纭收了笑,盛气凌人地看着她:“这儿没你要找的人。” “那叫周折的呢?” 顾迎清看着面前这女人跋扈的脸,明知内情却故意跟她耗时间的样子,恨不得将手上的碎瓶子插进她白皙的脖子。 “不认识。”沈纾纭别开脸,玩着自己披肩上的流苏,“在场的都是我邀请来的朋友,没一个是你惹得起的,想找事你也分清楚场合!” 顾迎清不听她废话,猛地厉声道:“我找周折!” 沈纾纭不防,被她吼得脸色一变,正要骂人,对面房间的门打开—— “谁找我?”男人从房间理出来,脸色难看地整理着身上的污迹。 顾迎清扭头,从半掩的房门看进去,金玉吟缩成一团在沙发边,头发散下来挡住半个身子,裙边还有鲜红的血迹…… “玉吟!”顾迎清急红了眼,喊她,见她没反应,她大步过去,“金玉吟!” 刚到房前,那男人突然将房门拉过来,反锁,将钥匙捏在手里。 “你谁啊?找我?” 顾迎清用碎酒瓶指着他,压抑着声音说:“你这是非法囚禁!” “我他妈还要告她蓄意伤人呢!”周折撩起衬衫袖子,指着手臂上浅浅一条伤口,反咬一口,“你就说怎么解决吧。” 有人打趣:“老周,你赶紧去医院啊,再不去伤口都要愈合了!” 周折瞪他一眼,“边儿去!” 顾迎清看着这些人在她面前眉来眼去,逐渐意识到,这又是给她做的一个局。 可她怕他们真的会对金玉吟做什么。 “我朋友怎么样了?”顾迎清预感到接下来会被发难,现在只想问清楚金玉吟的情况。 周折说:“死不了。” 沈纾纭在一旁扇阴风点鬼火,“如果你想带人走,那就得按规矩,替你的好朋友道歉,他满意了,她就可以走了。” 顾迎清很想笑,这沈纾纭之前一口一个不认识不知道,这会儿时机来了,就开始找麻烦了。 顾迎清平静了许多,只是嗓音有种情绪透支的沙哑,“沈纾纭,我跟你好像没过节,甚至第一次见面之前我都不知道你长什么样……我究竟哪里得罪你了,你大可明说。” 何苦大费周章跟赵缙联手,引她到这里来。 沈纾纭咬紧牙关,一步一步朝她走进。 她说:“不着急,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说完,她脸上重新挂上笑容,“周折,你来说说,要这位顾小姐怎么做,你才能解气?” 沈纾纭说着,将手伸到顾迎清手边,一把夺过她没离过手的碎瓶口。 周折扯了扯衬衫领口,坐在沙发上,叫人上了酒。 又摆出三个威士忌杯,每个倒满。 他抬手一指,翘着二郎腿靠着沙发,懒笑道:“喝完,你朋友就可以离开。” 酒液在杯中映着光轻晃。 这不是啤酒,是烈酒。 这场子里,全是他们的人,甚至这一群人,可能都是沈纾纭找来打配合的。 顾迎清不想做无用的纠缠,只想快点带金玉吟离开,看她裙子上有不少的血,也不知严不严重。 她鬼使神差地,在这一刻看向了娱乐室紧闭的门。 沈纾纭察觉她这细微动作,立时冷声催促道:“喝不喝!” 顾迎清深吸了一口气,端起酒杯,尽量不喘气地喝完了酒。 最后,她将酒杯往地上使劲一摔:“放人。” 第53章 赌 杯子撞地,碎片弹起,周围人“嚯”地避开。 周折靠在沙发上直撇嘴,动作慢吞吞地从兜里摸出钥匙。 顾迎清胃里似有一把火在烧,她恶气涌上心头,双目通红瞪着那男人,“快点!” 那男的才不情不愿起身,握着钥匙朝那间房走去,开了门。 方才顾迎清叫金玉吟名字的那两声,金玉吟处在过度恐惧和紧张中,没听清,后知后觉意识到,门又已经关上,后来她一直靠在门口砸门。 这会儿门一打开,金玉吟站都站不直了,小腿传来剧痛,靠在墙边浑身直颤,手里还抱着个青花瓷瓶高高举起要砸人。 一见是顾迎清,她刚松懈一秒,又看见后面的周折!她脸色大变,立刻握住顾迎清的手,要挡在她面前。 顾迎清立马将她拉住,半抱在怀里,“没事了……” 顾迎清察觉她手心冰凉,全是冷汗,再一看她眼神,竟是发直的。 她忙低声问,“你还撑得住吗?我们马上走。” 金玉吟心跳极快,不知道之前喝下了什么东西,四肢力气还没完全恢复,连反应也还慢半拍。 她看顾迎清脸上写满焦急,也知道情况紧迫,得抓紧时间走。 “我没事,走。”金玉吟半靠着顾迎清,强撑力气跟着她走。 二人还没走到门口,那叫周折的,又懒洋洋地出声:“慢着。” 他话音刚落,立刻有两人上前,守住了出口。 动作迅速,跟提前沟通好了似的。 顾迎清立刻警觉,“你什么意思?想说话不算话?” 周折无赖道:“当然算,你朋友可以走了。可是你这笔账还没算呢,你一进来就又吼又砸的,坏了我们的兴致。” 沈纾纭噙着笑,摇着腰肢到沙发上坐下,准备看好戏。 周围的人也一人一嘴地应和,说顾迎清扫了他们的兴,吓到了女伴什么的。 顾迎清眼神沉着地看向对方,语气沉静地谈判:“行,我知道你们想整我,但我必须要看到我朋友安全离开,接下来你们想怎样,我都奉陪。” 金玉吟晃了晃头,将她抓紧,“一起走!” 顾迎清不是不怕,她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可这些人苦心积虑给她下套,引她入瓮,肯定不会如此轻易放她离开。 金玉吟留下也于事无补,说不定两人都要搭进去,顾迎清还要顾着她。 若只有她一人,大不了跟人拼了。 顾迎清在金玉吟耳边低声说:“你走,我没事,他们不敢真的对我怎样,两个人都留在这儿毫无用处。你下山后就报警。” 但警方会不会来查,能不能成功查出问题,就是另一回事了。 刚才那三杯酒喝得太猛,顾迎清的脑子开始有迟钝感,眼前景象也开始晃动。 门被打开,金玉吟害怕地搂紧了顾迎清,不愿松开。 顾迎清用力推了她一把,“走!” 金玉吟被她推到门边,又被守门的人推着搡着,退出了门外。 门关上,馆长从走廊另一头心急如焚地跑过来,手里还握着她的包。 “金玉吟!原来你在这儿!” 金玉吟一看见他,眼里都快喷出火来,她跛着脚大步冲过去,抄起衣服就当鞭子使,使劲去抽他! “他妈的你这老畜生!我要杀了你!我要报警,我要让你把牢底坐穿!” 金玉吟每说一句,都加一分力气,馆长被她抽得连连后退,那小外套布料厚实,扇在脸上比巴掌还疼,眼镜都给他打歪了。 “住手!住手!”馆长忍着痛,一把扯住了衣服,“金玉吟你疯了?” “是不是你给我下药的!”金玉吟指着他鼻子逼问。 “你在说什么啊?我就去接了个赵总的电话,回来你们就不见了,我到处找你好久!”馆长欲哭无泪,有理说不清。 金玉吟一米七多,馆长也就比她高个几公分,她一把扯住他领带,喘着气儿说:“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之后再跟你论论,现在开车带我下去!” “我喝酒了……” “找代驾!找这里面的服务员!要我给你想办法是吧?!” 馆长见她裙子有血,妆花了一脸,也担心她出事,毕竟人是他带来的,跟孙子一样,照她的话乖乖做。 里面,金玉吟一走,门又立刻被合上。 顾迎清一人面对一场子的人。 “周折,想怎么办,发话呀?”沈纾纭从果盘里揪了颗提子,纤细的手指捏着果把,白齿咬着,舌尖一裹,送进嘴里。 周折转了转手腕,痞里痞气说:“我也不能跟女人动手,是吧?这样,还是喝酒。” 他亲自往一个杯子里灌满了酒,又问一个人要了个小透明袋,从里面倒出个小药片,扔进酒里,立刻遇水即化。 “这玩意儿比你朋友喝的那种厉害点,轻则四肢麻痹,重则神经损伤,要是运气好,也会没事啦,敢赌赌运气吗?” 顾迎清盯着那杯酒,良久,她轻笑:“我喝可以,你得亲自递给我。” 周折嫌她多事,看向沈纾纭。 沈纾纭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照做。 周折才绕过茶几,端着到到顾迎清面前,将杯子递到她唇边,“请吧。” 顾迎清坦然地朝他笑,说了声“谢谢”,接过杯子,动作晃动间,酒液从杯口溢出,淌在她手上。 她看了看酒,又看了看周折。 “还等什么?” 男人才说完,顾迎清将酒对准他的脸就泼上去。 周折最后一个字的音卡了一半在喉咙里,猛地闭上眼屏住呼吸。 周围一阵阵“嘘”声绕着他耳膜打转,猛地一声巨响,顾迎清又敲碎一瓶酒,要用碎瓶子防身。 周折睁开眼,从后面一只手控住她的手,一只手扯住她头发。 沈纾纭见状惊恐失色,随即大怒,她腾地起身,将透明袋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倒进开过的酒里。 她咬紧牙关,将酒随便晃了晃,掐住顾迎清的下巴就要强灌。 周折惊道:“沈纾纭你疯了……会出人命的!” … 牌桌上,左边一位大杀四方,右边一位输得脸色难看。 程越生连着几把放了水,右边那位心情才稍有好转。 外面又是起哄,又是噼里啪啦的,即便有门,也不能完全隔绝声响。 一把未结束,程越生推了牌道:“外面那位是德信员工,我得去处理一下,失陪。” 第54章 搞 程越生出来,便见顾迎清从一男人手里挣脱,一把掐着沈纾纭的脖子,将人按进沙发。 顾迎清面无人色,将手中尖锐的碎片对准她脖子。 沈纾纭吓得不敢动,眼神却发狠地瞪着顾迎清,“有本事你就扎下来!” 周围的人见状,既想上前拉开顾迎清,又怕她会伤人。 “我现在可是喝醉了,手抖得很。”顾迎清满脸通红,语气轻飘飘的,边说还边抖着手将瓶子往沈纾纭脖子上抵近。 尖锐冰冷的玻璃擦过脖子,沈纾纭吓得浑身一震,不敢再动。 顾迎清眼前只有那白皙紧绷的脖颈,她似乎看见了娇嫩皮肤下跳动的脉搏。 她眼前景象摇来晃去,她便凑近了看,盯准之后,将玻璃尖移动到这一处。 沈纾纭终是沉不住气,吓得惊惶尖叫:“把她给我弄开!” “你在计划今天这些的时候,是不是没想到这一刻?”顾迎清声音很小,小得像在自说自话。 刚才,她觉得自己可能走不出这个地方了。 那杯酒,她不喝,他们不让她走。 她要是喝了,失去知觉,任人宰割,她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只有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占据了主导,她真的想,一点点把这玻璃,插进去,也让沈纾纭感受一下,在生死之间挣扎的折磨。 旋即,她感觉手背上传来陌生又熟悉的温度。 随后她整只手都被男性骨指分明的大掌包裹。 顾迎清动作迟滞地抬头,男人的脸映入眼帘,她呆呆看着他,神情麻木,像认不出这人是谁。 耳边传来女人的惊叫:“程越生!快把她拉开!” 哦,是程越生。 顾迎清眼睛睁太久,干涩得发酸,又瞬地发潮,温热的水汽氤氲在眼眶中,周围的景象都变得模糊起来。 她的手冰冷,每寸肌肉都在紧绷发力。 程越生像是在暖化一块冰,让她的手逐渐回暖,放松,再从她手里拿抽走了酒瓶。 随后,他用了一寸巧劲,将她从沙发上拉起来。 顾迎清生出一种劫后余生庆幸,紧跟着腿也软,脑子更加昏沉,全靠他那只手的力撑着。 沈纾纭见危机解除,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却被程越生点了下肩膀,示意她保持距离。 他瞥她一眼,没有情绪,那瞬的眼神中只有警告和冷漠。 程越生再目光扫视周围,放下一句话:“这人是德信的,我带走了。” 他握住顾迎清的手臂,带着形如走肉的她离开。 沈纾纭被程越生那一眼的力道钉在原地,等他带着那女人出了门,她忽地拔腿追出去。 步子太大踩到裙摆,她直接提起裙子,气势汹汹。 沈纾纭交代人把包间门关上,以防有人出来听到谈话。 她上前拦在二人跟前,指着顾迎清,态度强硬:“把她留下!” 程越生凝视她,重复:“她德信的员工,是赵南川的遗孀,她要是在这里出了事,你猜赵家会不会趁机找沈家的麻烦?” “你跟我打什么官腔?”都是借口罢了,许安融巴不得这个女人消失! 说话声像来自很遥远的地方,顾迎清的眼里只有女人气急败坏的身形,她眼皮耷拉着,唇角撩起个弧度,将虚软的身子往程越生的身上靠。 她歪着头打量沈纾纭。 沈纾纭好像更生气了,她怒极之下,又不得不放低姿态,“你不要管今天的事,把她留下,我就答应跟你结婚,我现在就答应!” 她话一出,程越生眼神骤然变得森寒犀利,脸上反倒笑起来。 “沈纾纭,为了抓住给你那毕生挚爱报仇泄愤的机会,你宁愿牺牲自己的婚姻,不带丝毫考虑,可真是情深义重、情根深种。” 沈纾纭被他眼神骇住,嗓子一窒,“我没有”三个字只来得及道出第一个字,便被打断。 “我的时间和感情不是让你拿来谈判的筹码。”程越生不再看她,拉了顾迎清走向电梯。 这话让沈纾纭感到无所适从,她觉得委屈极了,明明昨天才跟他谈好,他今天不但翻脸,还责怪起她来。 沈纾纭跟上去,“那你昨天答应我的算什么?” 他不答,沈纾纭失去理智,“你为什么偏向她?你以前不是这样,你是不是跟她搞在一起了?!” 程越生厉眸瞬间落在她身上。 沈纾纭顿时赶感觉身上压力一座山,她企图让他想起她的好,“程越生!今晚我可是特地为你找来的陆哥和南叔……” “特地找来拖住我的?”程越生直接点破,“看来你们赵家的人脉,我是没机会享用了。” 电梯来了,程越生将身旁往他身上倒的醉鬼推进去。 沈纾纭站在电梯外,神情和肢体语言双双暴露了她的慌乱和不安,但她不肯认错服软,嘴硬道:“程越生你等着!” 电梯门缓缓关闭,顾迎清也站直了身子,将手臂从他掌心里抽出来。 程越生淡淡斜睨她一眼,没表态。 电梯到一楼,顾迎清摇摇晃晃走出去,右拐。 一股力道将她往后拽,“走反了。” 顾迎清走回正道,沉默地拂开他的手。 这里面空间极大,路也复杂,顾迎清好几次自己走自己的,都走反,又被他扣着背,转向正确方向。 顾迎清不领情,去打他的手,跟他拉开距离。 她看见了出口,心中燃起执念,快步朝那里走去,生怕晚一秒,那门就会关上。 这里的灯照得她眼睛睁不开,她眯着眼睛,大门口的台阶有地毯, 她没察觉到,前脚刚踏出去,一脚踩空,眼看就要跪下去。 程越生“啧”了一声,几步上前将人捞起,脸色不虞地叮嘱:“看路。” “关你屁事。”顾迎清特平静地念了一句。 很小声,但程越生听到了,脸色一黑。 顾迎清甩开他,固执地偏偏倒倒往前走。 程越生在她身后皱眉喊:“走过了,车在这边。” 顾迎清充耳不闻,往下山的主干道方向走去。 .. 第55章 咬 程越生跟上去,刚碰到她,她立刻反应激烈地退开,冲他压抑地吼:“你这会儿装什么好人!” “刚才是谁带你出来的?”程越生眯缝着眼瞧她,“脱身了就翻脸不认人是不是?” “翻脸不认人不是你惯用的伎俩吗?”顾迎清仰起脸,酒精染红她双颊和眼眸。 她定定看着他,那副异常冷静的神色,让程越生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喝醉。.. “你早知道外面的动静,你什么都知道!你等到一切都发生,再出来做个和事佬……” 可她也明知道,说这些其实也是给他看笑话。 她以什么身份这样说他?她凭什么要求他第一时间站出来帮她? 就像程越生说的—— 她什么身份啊? 顾迎清嗓子里窒息得难受,神智也被酒精冲击得乱成一团。 再看程越生,那人脸上似笑非笑,实则目光冷锐,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顾迎清抬眼看周围,夜色和漆黑的山将她包围,她感觉自己要陷进深渊,难逃生天。 那些被人堵住出路的无助,不得不做选择的苦楚,还有今夜的一幕幕…… 这些人用生来即有的权力和地位折辱她,穿金戴银地喝着酒看她作困兽表演。 在他们眼里,她就是贱命一条,就是今天死在这里,他们是不是也能抹掉她曾经活过的痕迹? 她眼里蕴满了眼泪,失神道:“赵南川又不是我想认识的,孩子也不是我想生的,他们争家产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把我把我拉进这些与我无关的纷争中,为什么要毁了我的人生,为什么步步紧逼,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给我……” “……为什么?”她不解地看着程越生,似乎希望他给她一个答案。 深夜,院子里亮满了灯,光线被夜色吸收了一半,剩下的光晕透过树叶,洋洋洒洒落在她脸上,将她水润的眼照得如星般明亮。 她喃喃:“我恨不得杀了你们所有人……” 顾迎清眨了下眼,含在眸子里的水散成珠,刷过睫毛。 程越生一面审视着她破碎的情绪,一面低声地问:“我也在’所有人‘里?” 他的眼神似网,四面八方朝她涌来。 顾迎清强撑着摇摇欲坠的心力点头,“第一个杀赵缙,第二个就是你,第三个是你的心上人,送你们双宿双栖。” 程越生轻哼了声:“狼心狗肺。” 他拉着人,塞进副驾驶。 车往山下开,顾迎清胃里难受心里荒凉,酒精使她头疼欲裂思绪混乱,又无法让她彻底晕死过去。 她靠着车座一动不动,眼睛都不眨一下。 手机响起来,金玉吟给她打来电话,接通后她急得快哭了:“迎请,你怎么样?” “我没事,已经在下山了。”顾迎清嗓子哑得不行,虚浮无力。 “我报了警,可是警方进不来,找负责人问了会儿话就走了。” 顾迎清早晓得是这个结果,无力道:“没事,反正都解决了,你的伤有没有事?” “没事,小伤,我等下就去处理。”金玉吟心落下来,声音明显无力了许多。 互相道了几句现状,让对方放心,随后挂了电话。 车速不慢,顾迎清她看着外面一晃而过的树和丛,还有前方她胃炎发作时的步道。 顾迎清脑海里被塞进了太多东西,杂糅成一团,这一刻,有个念头开始蠢蠢欲动,逐渐叫嚣,声音盖过了那些恐惧,怨恨和无助。 顾迎清紧紧捏着手机,问:“你在这里有留宿的地方吗?” 程越生换了台车,引擎声音小,车厢里安静得只能听见轮胎轧地的细微声,开口之后,才感到这问题有多突兀。 程越生会意,沉默了片刻,嗓音如常:“车在这里容易被人认出来,你敢吗?” “……不敢。” 顾迎清尚存一丝理智,想到还在山顶的那些人,万一下山时路过某栋院子,认出他的车来怎么办? 又都是看见她跟程越生一起离开的。 这一话题似走进了死胡同,没人再说话。 下山后,车子驶入平地,没多久便开上了街道。 顾迎清没有报家里住址,也许他还记得,也许他根本不会开去那里。 夜已深,郊区白日繁华的旧街道,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澄黄的灯,斑驳的影。 慢慢,车子偏离去往她家的方向,最终开去了离郊区最近的一家高档酒店。 开房,等电梯。 他刷卡进房,将卡放进卡槽的功夫,顾迎清踮着脚从后抱住了他。 他的肩背宽厚而有力,顾迎清将脸贴上去,男性的体温和力量给她了安全感,又将她拖入危险的沼泽里。 程越生一言不发,将她拉到身前,揉进怀里。 顾迎清思维跟着他的手在走。 他身上烟味还未散去,顾迎清仰头去吻他下颌脖颈,依稀间,男性荷尔蒙与烟草混杂的气味闯入呼吸,又随着他的霸道强势的吻,一起压进她心头。 她感觉自己心里,脑子里,都被灌满了既潮又热的水,循环冲刷着,击溃她的理智。 迷迷惘惘,惝惝恍恍。 “我要洗澡……”顾迎清不知是如何发出这种不堪入耳的声音的。 …… 也许是因为喝过酒,又也许是她刻意关闭了道德廉耻的开关,顾迎清觉得宛如飘至半空,连身体都变得轻盈许多。 失神中被他反扣住下巴,“还走神?” 他声音低哑性感,跟寻日里判若两人。 顾迎清只知道摇头,小脸紧皱,张着嘴去咬他的手。 第56章 药 程越生在浴室洗澡,顾迎清躺着,一根手指都懒得动。 汗流了又干,背上凉飕飕的,酒醒了大半,人也清醒了。 一时纵欢,纵然能刺激多巴胺,短暂地掩盖痛苦,可痛苦并不会消失。 欢愉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空虚,和几欲将她吞噬的悔恨和不堪。 刚才发生的一切,她都像走在雾里,被蒙蔽了理智,看不清真相。 落在包里的手机突然“叮”地响了一声,是日程提醒。 她迟缓地动着脑,顿时想到了什么。 现实如一盆冷水浇兜头而下,灭了仅剩的火,提醒着她今晚的选择有多荒唐。 程越生洗完澡出来,外面寂静空荡。 他神清气爽,眉眼中透着餍足后的慵懒舒展,一面擦着身上水渍,一面扫了眼整间房。 除了空气中还未消散的暧昧,找到不一丝那女人存在的痕迹。 … 程越生早上到公司,正好遇见许安融,一起乘电梯上楼。 电梯里就他们二人,许安融看着红光满面。 她问程越生:“听说昨晚你也在饮泉路1号?” “对。” 许安融不悦地问:“最后是你出面帮的她?” 程越生面不改色:“毕竟是公司的人,真在那儿出了事,被她朋友传出去,恐怕会影响德信的声誉。” 许安融既然知道昨晚的事,那么想必早已了解到来龙去脉。 所以,对方先拿住金玉吟把顾迎清引过去,那金玉吟又脱身先下了山,她定然也是知悉的。 她虽然知道其中利害,却也是难掩遗憾地叹息道:“如果你没插手,让她交代在那儿,其实我也轻松一些,至少能从这件事中摆脱出来。” 顾迎清始终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不过既然能拿拉拢她对付赵缙,暂时用一用也无妨。 程越生单手插袋,看着电梯屏上变化的数字,没接话。 上了顶层,路过总经办的时候,许安融叫了声梁倩,“叫顾迎清上楼来。” 说完便快步朝自己办公室走去。 梁倩追过来,“许总,顾迎清今天请假了。” 许安融驻足,“为什么请假?” 程越生脚步没停,只回头看了眼那二人。 梁倩说:“病了,在医院输液呢。” 许安融挥挥手,“行罢,知道了。” 她进办公室,放下包,随后就拨了个电话给顾迎清。 顾迎清接到许安融的亲自来电,跟太阳打西边儿出来没什么两样,从前她都是叫自己秘书打给她。 她想,会不会是在她的去留问题上有了决定,一时惊喜,转念思维又朝悲观的方向走去。 忐忑中接了电话,许安融的语气竟十分和善,开口先是慰问:“梁倩说你生病了,严重吗?” 她这般好言好语,顾迎清还不习惯,简单回答:“不严重,就是胃炎,老毛病了。” “哦,我今早听说了一些昨晚在饮泉路1号的事,还以为你因为这件事受伤了。”许安融说完,又讲回正事,“本来想跟你说下工作上的调动,等你养好回公司再说也不迟。” “好。” “还有,今天是星星生日,家里会给他半个生日派对,你就不用来参加了。你只需要快点养病,早点回公司。”许安融表面关心,语气却不容拒绝,分明是警告她不准去参加星星的生日派对。 若是强行去了,工作调动的事也会随之泡汤。 顾迎清答应后,挂了电话。 其实过去的那么多年,星星的生日她也从来没参与过,不急于这一时…… 她看了输液瓶,还剩一些。 今天她到家已经快凌晨三点,把自己清理干净后,又在网上买了紧急避孕药。 中途,他措施没做到位,她不安心,吃了药,等于上双重保险。 吃药之后她便睡下,不知道是因为空腹吃了药,还是昨晚一口气喝了三杯酒伤到了胃,天刚亮她便被上腹的一阵剧痛痛醒,又是熟悉的、仿佛心脏都随之僵硬的痛感。 她强撑着打车去了医院,检查之后,炎症指标有点高,便给让她输液消炎。 刚才她发了微信问金玉吟的状况,很怕昨夜受刺激,心理出现问题。 但金玉吟比她想象的恢复得快,虽说心有余悸,也恨死了那些作践人的东西,不过她也没真的遭遇什么惨绝人寰的事。 金玉吟说,当时她喝下酒之后,从四肢到理智渐渐失去了知觉。 刚朦胧恢复意识的时候,便察觉到有人跪骑在自己身上,在脱她的裙子,她顿时惊骇,意识汇聚,拼了命地挣扎,用四肢恢复不多的力量,去将床头的一只花瓶扫到地上,捡起碎片就是一通乱划。 周折跳下去躲闪,金玉吟手脚并用,双腿乱蹬。 周折看她跟失心疯似的,哪里还有兴致。M.. 是金玉吟在混乱中,自己把自己的腿割了条深深的口子,周折就只被弄出指甲盖那么长个伤口。 昨晚金玉吟去医院缝了好几针,还打了破伤风针。 顾迎清只道是万幸,还好她性子够泼,不然恐怕真的…… 金玉吟问她在哪里,顾迎清说在医院。 金玉吟立马打来语音,大惊失色问:“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没事吗?” “是没什么事,就是胃炎发作了,昨晚喝多了酒。”顾迎清坐在急诊的输液室里,周围都是一遍输液一边玩手机或补眠的人,她低低地说着话。 金玉吟一想到那群人就气不打一处来,随后又道:“你等着,我来看看你。” “你不用来,我都快输完了,等会儿就要回家了。”顾迎清其实心中愧疚,也担忧。 金玉吟可不蠢,万一清醒过来,细想昨晚的事,说不定能发现这些人是针对的其实是她。 此事过后,顾迎清已做好心理准备,要讲事实告诉她。 若此后再发生类似的事,金玉吟至少能警觉一些。 但她还没想清楚怎么跟金玉吟说,脑子里乱乱的,这些年的事情,像被打乱了,积压在记忆里,一时理不清该从何说起。 金玉吟态度坚决:“那我收拾一下,等会儿直接去你家等你。” 第57章 支撑 顾迎清没有拒绝,主要也是想借机想逼自己一把,别再逃避。 昨天到现在发生了太多事,她怕自己脑子不清醒,表达混乱,也害怕自己面对金玉吟的时候,没有勇气说出口,便以文字形式写了下来。 因为她不知道赵缙是如何变成这样,也不知他是被什么蚕食了良知。 只好从她大学毕业那个夏天,赵缙突然回老家来,把赵南川介绍给她认识的时候说起。 后来被他威胁,怀孕,生子。 这几年间,被他封锁交际圈,困在美术馆,然后结婚,同日赵南川去世。 她尽量言简意赅,陈述事实,不想在文字间过多渲染情绪,用自己的悲惨遭遇道德绑架对方。 除此之外,她跟金玉吟强调了好几次对不起,将无辜的她连累进来。 顾迎清打完字之后,还在输入框里检查,可越看,越心绪不宁,因为不确定被她带去灾祸的金玉吟会如何看待她,手指也不自觉打起颤来。 她干脆心一横,不再犹豫,将消息发了出去。. 可文字发出去似沉入海底,到她输完液,回到家,也没有任何回应。 顾迎清心想,金玉吟如果因此远离自己,从此跟她保持距离,她完全能接受。 但毕竟是儿时就建立起来的友情,以这样的方式告终,终是会遗憾和不舍。 高中父母相继遭遇意外离世之后,她很长时间沉溺在失去双亲的痛苦中,在别人眼中她性格变得孤僻,难以相处,关系好的同学朋友都慢慢地疏远了。 只有金玉吟一直陪着她,带她走出去,不断地给予她情感支撑。 即便她们不在同一个学校,只有每年寒暑假会见面,却十分珍视二人的友谊。 每个学期结束,她们都会在见面之前为对方精心准备好礼物,满心期待地在老家相聚。 在夏天下池塘挖莲藕,骑着自行车驰骋在乡间的小路上,坐公交去附近的镇上看电影,吃沙冰。 过年的时候跟同村的伙伴放鞭炮,在田野边烤红薯、煮竹筒饭,睡在同一个温暖的被窝里互道心事。 顾迎清独自坐在书桌前,守着手机,一边回忆,一边等对方的消息。 这感觉煎熬,堪比凌迟。 没过一会儿,门被敲响。 顾迎清的思绪被拽回来,霎时又紧张得脑中空白。 开了门,金玉吟就站在门外,眼眶尚见泪痕,埋怨地看着她。 看样子,金玉吟已经看过她发的消息了。 顾迎清抿了抿唇,没说话,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金玉吟等她一眼,用手里拎着的小包打了她一下,当然力道不如抽馆长那般狠。 “傻站着干嘛,堵在门口不让我进啊?” 顾迎清赶紧让到一边,拿出上次金玉吟来家里时给她准备的拖鞋。 金玉吟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一边换鞋一边问她:“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顾迎清没底气:“我……难以启齿。” “什么你难以启齿?”金玉吟才不信,“你肯定觉得我不能理解你,会看不起你呗!” 说着,金玉吟眼圈又一酸。 “我就说,你那么喜欢画画,从小就意志坚定,将来想要从事艺术品修复,大学又有导师铺路,毕业连国外的学校都申请好了,怎么突然就放弃了?你说你留下来是要进赵缙的画廊,我当时是觉得你有点恋爱脑,想劝你来着……算了,事到如今说再多都是马后炮。但反正我想着你喜欢赵缙也喜欢那么久,好不容易修成正果了,而且你替他管理画廊,也算是投身艺术工作,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金玉吟越说越生气:“赵缙这个畜生!” 骂完赵缙她又开始自责,“也怪我眼神不好,还以为你这几年在美术馆不怎么参与工作,是因为赵缙心疼你怕你累。” 她怎么会觉得,不让一个人参与她热爱的工作,是爱一个人的表现? “这怎么能怪你?是我一直瞒着你,给你营造赵缙对我好的假象。”顾迎清歉疚道,“我如果早点把这些事说出来,你也就不会害你落入昨晚那般险象环生的境地。” 金玉吟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她,“你真的觉得我提前知道了,就能规避掉危险了吗?现在的情况是,任何一个跟你关系好、对来说重要的人,只要他想,都能用来拿捏你,逼你就范……” 金玉吟说着,察觉到这话容易引起歧义,又补充:“我不是怪你的意思,是想说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不用将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 “我知道。”顾迎清点点头,让金玉吟去坐,她去拿喝的。 金玉吟去沙发上坐下,顺手拆了包放在茶几上的零食,将两只腿搁在沙发上放平,免得伤脚血液混循环不畅,导致伤口肿痛。 金玉吟看着顾迎清走来走去的身形,静默了许久。 过后,她拉顾迎清坐到沙发上,将头枕在她肩上,抱着她的腰,心疼道:“你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我都不敢想……像昨晚那种孤立无援的时候,我光是想想都是惊魂难定。我当时害怕又无助,心想如果那男的敢对我怎么样,我真的会杀了他!” 顾迎清垂眸,轻声道:“我又何尝不是一样?” 昨晚她将利器对准沈纾纭脖子的那一刻,是真的想杀了她,以解心头之恨,报屈辱之仇。 可现在那些情绪已如海水退潮,她已经平静许多。 这事反而让她更清楚地认清了自己的处境,没地位没权势,轻而易举便能被人拿捏弱点。 她既然没有与人抗衡的本事,那就只能借助他人的力量。 顾迎清伸手掀开她的裙子,去看那裹成一圈的纱布,“真是对不起你。” 除了这个,顾迎清也不知道说什么才能抵消自己心头的内疚。 “不必再说这些了,我真的还好,反而是你……”金玉吟问她,“你现在有什么打算?你在德信不会就这么继续打杂下去吧?” 顾迎清思忖着说:“赵南川的父母一直怀疑我和赵缙是一伙的,算计害死了他们儿子,对我有很深的戒心,尤其是他母亲。我想试试看,能不能赢得她的信任。” 第58章 儿子 程越生那边不想跟她有利益牵扯,应该觉得这是桩吃力不讨好的“生意”。 人家现在是德信总裁,是新晋大股东,风生水起,前程大好,何苦为了她这区区百分之二的股份跟许安融作对? 因此她没有选择,只有攻略许安融这条路可以一试。 可惜许安融现在对她依然仇视,不断发难。 在取得许安融的信任之前,在有发言权之前,在赵缙被掰倒之前,她都不能说出真相。 否则,赵缙这一威胁没有消失,还会多个仇人,下场只会凄惨。 毕竟,再怎么“不情愿”,她参与算计了赵南川,这都是事实。 她就算说出自己的经历,也拿不出实质性证据,去证明赵缙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 赵缙“不过”是把一个老家的年轻女孩介绍给了自己的堂哥而已。 是赵南川把持不住,跟这个女人有了孩子,是赵南川心软,决定将这女的娶回家。 而许安融也苦于找不到赵缙害死赵南川的证据,知道这一切后,说不定会为了泄愤先拿她开刀。 顾迎清在德信这段时间,也大概摸清了赵家目前的形势。 现在赵缙和他姐赵笙控制着凛兴国际,那是一家德信控股的上市企业,从创立起就是为了辅助德信发展,如今势头越来越猛,他们一家三口手上还握着不少德信的股份,地位一时间也难以撼动。 尤其是如今赵南川去世,许安融和赵柏相膝下没有其他孩子,星星又那么小。 赵老爷子为了守住自己的江山,肯定会考虑让赵缙担当大任。 程越生再有本事,始终不是他的直系血脉。 许安融也着急,生怕赵缙和赵笙姐弟势大,难以压制,只能尽可能地拉拢着程越生。 金玉吟得知她的考量和计划,帮不上忙,只能说:“你放心,尽管去做,你爷爷奶奶那边我会替你瞒着,不让老人家担心。你还有斗志是好事,我就怕你放弃挣扎,沦为被赵缙操控的傀儡,丧失对生活的信心。” 顾迎清真的很意外,金玉吟能理解她,且鼓励她争取自由,而不是因为担心自身安危,去劝她屈服。 顾迎清难言感激,又问她要不要从美术馆辞职,她可以试着帮她在德信的行政部为她争取职位。 或者是问问看梁倩有没有好的猎头介绍。 金玉吟冷哼:“我为什么要辞职?哪有加害者逍遥,受害人却只能不断让步退缩的道理?反正工资多,他想利用我对付你,我就当白嫖资本家了,我权当一切不知道,给你做内应,要是他那里有风吹草动,我察觉到了,还可以及时通知你。” 顾迎清心中酸闷,反手抱住她,说:“谢谢你,金玉吟。”. 金玉吟吃着零食靠在她怀里,抬头看她一眼:“别说这些,跟我仔细说说这些事……咦?” 金玉吟说着疑惑了一声。 她靠在顾迎清怀里的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进她V领的开衫毛衣里。 她牵开顾迎清的衣领,伸手按了按她胸上缘淡红的淤痕,“这怎么弄的?” 顾迎清脑子里嗡地一声,耳尖发烫,连忙抓住衣领,强作镇定说:“可能是昨晚跟他们争执的时候不小心磕到的吧。” “磕到这儿?”金玉吟半信半疑,又隔着衣服去按了按那软软的肉。 “对,你不说我都没感觉到。”顾迎清将开衫扣子扣满,严严实实遮到锁骨,她转移话题说,“你不是想听我的事吗?” “啊对,你说。” 顾迎清跟金玉吟聊了大半天,每次以为话题结束了,又有新的话题能接上。 一直到天半黑,两人打算去外面吃饭,突然有人敲门。 开门看见竟是外卖员,手里提着个蛋糕。 “是顾迎清吗?” 顾迎清看着他手里的蛋糕,已经大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金玉吟看见,“谁生日啊?” “星星。”顾迎清苦笑,“我儿子。” 打开蛋糕盒,上面果然用果酱画了个“4”的字样,顾迎清看了眼外卖单上下单人手机号,留的是赵缙的号码。 她可以理解为,是赵缙打了个巴掌又给个甜枣,意图安抚她。 两人分着蛋糕吃,顾迎清给金玉吟看了星星的照片。 “他大名叫赵星淮,听说是他太爷爷取的,跟他太爷爷名字里的一个字同音。” 金玉吟仔细看了看说:“这孩子……有点胖啊,怎么跟你一点不像?” “也有点像的吧……只不过像他爸爸多一点。” 其实顾迎清跟赵南川相处的时间极其的短,他的模样对她来说有一定的陌生感,到现在,她脑海里只剩一个不甚清晰的轮廓。 赵南川下葬后,她就没有看过他的照片,连结婚证都不敢翻开,怕看到两人红底照上他的脸。 她有愧。 顾迎清不去想这些,隔着屏幕点了点小家伙的脸,“其实胖点还是挺可爱的。” “得了吧……你这是母爱泛滥。” … 星星的生日派对,请了许多小朋友,有他幼儿园的同学,许安融和赵南川生前的好友也带了孩子来。 一群孩子聚在一起,玩了个疯,整栋楼里院子里,全是孩子的叫声笑声。 时间晚了,大人们才陆续带着孩子告别离去。 程越生跟赵鸿槐从书房那边过来,招来程之兖,“走了,过来跟舅公说再见。” 程之兖玩得小脸通红,汗湿的头发黏在额头上,笑眯眯地跟老人家说:“舅公再见,晚安。” 赵鸿槐呵呵笑着跟他挥手,“再见。” 程越生一手拎着他的书包和校服外套,一手拿着他的儿童水壶,一大一小往停车的地方过去。 程之兖一会儿跳一会儿扭的,程越生让他好好走路。 程之兖嬉皮笑脸,“爸爸我要喝水。” 程越生弹开水壶盖子,把吸管递到他嘴边。 程之兖把嘴凑过去,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口,“谢谢你,我的好爸爸!” 程越生笑哼一声。 回家路上,程越生开着车,问他:“还有没有肚子,再吃一块蛋糕?” 程之兖惊喜得瞳孔地震,“怎么还有蛋糕可以吃?” 要知道平时他爸爸都是限制他吃甜食的,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快要冲昏他啦! 第59章 小事情 程越生说:“帮我吃。” 小家伙才想起来这一“惯例”,捧着脸问:“爸爸你又提前过生日吗?” “嗯。” 程之兖抓抓耳朵,好奇宝宝一样追问:“为什么你总是提前几天过生日啊?” “因为生日那天要跟我朋友一起过。”程越生抬眼看了看内视镜坐在后座的孩子。 小家伙嘴甜道:“好吧,虽然你那天会没空理我,但我还是会祝你生日快乐的。” 到家后,程越生将生日蛋糕放在餐厅的桌上,程之兖迫不及待地扒着餐桌将下巴搁在桌面上,期待地看着。 “过来,”程越生插上一只蜡烛,点燃,将程之兖提起来放在餐椅上,“替我许个愿。” 程之兖发愁:“可是我怎么知道你想许什么愿望呀?” 程越生明显感觉孩子大了,问题更多了,也不太好骗了。 “我没什么愿望,你想许什么就许什么,也可以帮自己许。” 程之兖嘿嘿一声,故作勉强,“行吧,那我就帮帮你。许一个我的,再许一个你的。” 程越生关了灯,看他小手合握,闭着眼睛大声说出朴实无华的愿望:“我希望爸爸健康快乐,越来越年轻!希望我自己天天都有零食吃…” 他说完,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看他爸爸的反应,见他爸没反驳,顿时松一口气。 在程之兖吹蜡烛前,程越生撑着桌,突然问他:“有没有想帮你妈许的?” “额……希望妈妈在天上也快乐吧。” 程越生勾了下唇,来了句:“你妈在天上确实挺快乐。” 程之兖吹了蜡烛,眨着眼不解地问:“你怎么知道?” 程越生不答,给他切了一小块蛋糕,“在你想象中,你妈长什么样?” 程之兖看着面前盘子里跟自己的小手一样大的蛋糕直噘嘴,又思考着他爸的问题,沉默片刻,拿起叉子默默吃蛋糕。 过了会儿,他抬起小脸,舔了舔嘴唇上的奶油,问他爸:“爸爸,为什么今天星星的妈妈没有来?” 程越生忽视他脸上的失落,说:“不知道。” “是因为我上次没有经过她同意去找她,她还在讨厌我,不想见到我吗?”程之兖放下叉子,很沮丧。 上次他明明是在嫂子阿姨的床上睡着的,醒来确是在自己的房间。 他很生气地去质问他爸爸,为什么不经过他同意,就带他回家? 他爸爸说,他不经别人同意就跑到人家小区,给别人添麻烦,人家忙了一天还要照顾一个莫名其妙跑出来的小孩,很不喜欢这样不懂事的小孩。 他爸爸还让他以后都不要去找嫂子阿姨了,一定是嫂子阿姨觉得他烦,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说,所以让他爸爸管好他。 他真的很难过,今天他还想当面跟她道歉呢,上次给她添麻烦了。 孩童天真的小脸上,写满了受伤。 程越生没忍心,说:“不是,她工作忙才没来,跟你无关。” 程之兖忍住雀跃,小心翼翼试问:“那她不讨厌我对不对?” “应该吧。” 程之兖差点蹦起来,“那我可以给她打电话吗?” “不行。”程越生警告他一眼。 程之兖立刻耷拉着眼,瘪着小嘴闷闷不乐。 “不要装可怜。”程越生熟知他的小把戏。 程之兖喂了自己一口蛋糕,自言自语地叹气:“哎,这蛋糕怎么没味道呀,一点都不甜,一定是我心里太苦……” 程越生嫌弃地皱眉,不知道他一天到晚从哪里学到这些话的。 他不明白一件事,“你就那么喜欢她?” 程之兖眨眼,点头,眼巴巴的看着他爸爸。 “为什么?” 程之兖不好意思地抿抿嘴,脸红道:“哎呀,我都说啦,她很漂亮,又温柔,我喜欢她的声音,和她的味道,”他越来越小声,“妈妈应该就是这样的……” 最后,他想到一个说得出口的正当理由,“她还会画画呢!画得可好啦!” … 顾迎清跟金玉吟吃完饭回家,睡前竟然收到了几条来自程越生的图片短信。 她做了许久心理准备才打开,结果是星星的两张自拍,还有张用了系统特效的卡通大头照。 最后是一段语音。 小孩稚嫩搞怪的嗓音通过听筒传来:「嫂子阿姨你好,我是程、之、兖,嘻嘻,晚安哟」。 顾迎清听着,内心柔软,不自觉地扬起了笑,在对话框里打字:「晚安,兖兖。」 还找了个笑脸周围贴着三颗心的eoji表情,正准备发送时,她看见了屏幕顶部“程越生”三个字。 手指顿了顿,又将打出来的内容全都删掉。 顾迎清一刻都不想歇下,第二天就销了病假去上班,她通过梁倩将自己回公司的消息传给许安融。 没一会儿,顾迎清便接到电话,通知她上楼去,许安融要见她。 尚不知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顾迎清心里打鼓。 电梯里只有她一人,她对着反光的轿厢打量仪容。 春日气温攀升,早晚有风,她穿了风衣,到公司后脱掉,里面是一件黑色真丝衬衫,西装面料的白色裹身半裙,脚上是八公分的黑色小尖头高跟,一根细带贴在脚后跟。 她下意识地抚了抚裙身,又理了理衬衫褶皱,拨弄及背的卷发。 下了电梯,梁倩看见她,指了指办公室,“许总让你直接进去。” 顾迎清点头,在门口敲了敲门,许安融道了声“进”,顾迎清推门进去。 却蓦然看见办公室里除了许安融还有个人。 她顿在门口,心率攀升,那人眼神不徐不疾地在她身上落了一眼。 两人谈话到了尾声,许安融跟程越生说:“那麻烦你了。” 程越生:“不麻烦。” 许安融朝顾迎清点了下头,“你身体如何?” “好差不多了。”顾迎清尽力压平语气。 许安融笑:“那天吓到了吧?幸好程总在,替你解围。” 顾迎清心口咚咚跳,飞快看了那人一眼,目光又回到许安融身上,“是,说起来那天忘了感谢程总。” 程越生淡笑了声,神色如常道:“小事情。” 第60章 枷锁 他说完往外走。 顾迎清就站在门边,见状为他拉开门。 程越生经过她时,脚步停了一瞬,嗓音疏离又客气地道了声:“有劳。” 顾迎清立刻垂下眉眼,极浅地扯了下唇,算是回应。 程越生目光不经意间瞥见那只握住门把的手,拇指指腹正不安地、幅度极小地摩挲着手下光滑的木质表面。 挽起的光滑丝质衬衫袖口下,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臂,用着力的缘故,手腕内侧的筋络微微凸起。 等那道身影从她面前离去,压力也随之消失,顾迎清松了一口气。 门关上,许安融指指办公桌前的椅子,让她坐。 顾迎清屁股刚沾到椅子表面,许安融问:“你觉得程总这人怎么样?” 如果不是许安融问话时,眼睛盯着摊在桌上的文件,定能发现顾迎清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 这问题不着边际,顾迎清更猜不透许安融的用意。 为什么要问她对程越生的看法? “程总?”顾迎清嗓子干涩,眼睛发烫,支吾一句,“我不太了解。” 她唯恐许安融察觉了什么端倪。 许安融抬眼,“那你觉得他那晚为什么帮你?” “可能因为我是德信的员工,也可能是因为他算我名义上的长辈吧,他应该是担心,若是不管,情理上会说过不去。”顾迎清一本正经地说道。 可说话间,她脑子里全是那晚在酒店里,跟那人胡作非为的画面,给她一种在许安融眼皮子底下偷|情的感觉。 人内心越是慌乱,越想用正常的神情举止掩饰,借以营造若无其事的假象,却往往容易用力过猛。 就像此刻,她完全没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板正得过了头。 她始终是做不到,平静地跟许安融谈论程越生。 纵情时说服自己放弃道德,清醒时还是挣不掉这层枷锁。 幸好许安融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哼了一声之后,安排起她的工作。 “你暂时到总经办去办公,岗位先留在行政部。先说好,总经办不养闲人,想混下去但凭本事。别以为自己是个小股东,就等着别人喂饭吃。若是考核不合格,照样得滚蛋。除非到时候你能接受别人异样的眼光,腆着脸继续待下去。” 意思是,她是个在总经办办公的行政部助理,依旧拿行政部那份职位的工资。 并且意思很明显,她要在这儿待下去,会很艰难。 总经办可全是许安融的人,只要她发话,没哪个敢违背。 “我会尽力的。” 许安融冷笑:“尽力没有用,拿结果说话。” 顾迎清被安排在总经办正对门口的位置,落地窗设计的办公室,人少空间大,大家手里都忙着事,无暇搭理她。 加上早就过了揣测她身份的时候,只是路过时抽空跟她打声招呼,人人脸上都露出“恭喜你总算得偿所愿”的表情。 下午开始,打印和送文件的活儿接踵而至。 大家一开始还会觉得不好意思,一副不得已而为之的语气,一口一个“迎清麻烦了”、“辛苦了清清”。 不过半天,大家已经能面不改色,熟练的支使她。 反正是许总发的话,他们只是照做而已。 梁倩白天也跟她说不上几句话,不敢忤逆许安融,却私下约了她晚上去吃饭。 顾迎清本来已经累得很,哪有那个精力,可又怕梁倩是有话跟她说,便答应了。 下班时,两人一起去乘电梯,到电梯间,发现高层专用电梯刚有人进去,梁倩喊了声:“诶,请等一下。” 电梯被人从里面按住了开门键,几米距离,梁倩拉着顾迎清小跑过去。 顾迎清见电梯里站着的是程越生和谭令,立马挣开梁倩,扭头就往回走,动作丝滑,头也不回跟梁倩留下一句:“你先下去,我手机忘拿了。” “谢谢程总。”梁倩按了一楼,电梯门关上。 她习惯了跟高层打交道,加上程越生平时对下属还算客气,偶尔蹭蹭专用电梯,她倒没什么压力。 本来想主动聊两句,可无意中从轿厢镜面里瞧见程越生深邃沉冷的视线,总觉得比平时多了几分威慑力,立时将喉咙口的话咽了回去。 倒是谭令先开口问起:“梁秘书和同事一起回?” “一起去吃个饭再回。” 谭令笑了笑:“上班时间给公司,下班时间给同事,你们的男友不会有意见?” 梁倩哈哈两声:“工作日的休息时间哪轮得到男人?” 到了一楼,梁倩下电梯。 谭令问程越生:“刚才那个是不是顾……顾什么来着?行迹躲闪,她是不是怕你?我记得上次在车里她也挺拘谨的。” 程越生低哼了句:“谁知道。” … 顾迎清跟梁倩吃完饭,刚好在商场里,决定随便逛逛。 走出餐厅,梁倩将通勤包挂在手弯里,打开手机给顾迎清发了份资料。 顾迎清看了一眼,竟是一些中高层的特点和喜好。 “我下午的时候扫过你电脑屏幕,看你在那儿看人资料。”梁倩说,“摆上台面的简历,大家都把自己包装得跟完美模板一样,能有什么可取的?这些都是我这些年记下的,你看看,也少做些无用功。”. “谢谢,”顾迎清欣然收下,“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顾迎清很清楚,梁倩在职场俨然已经混成精,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帮她,毕竟两人又不是很深的交情。 但对方知道她是股东,又从一开就知道她与许安融存在着捉摸不透的关系,应该也是想建议互惠互利的人脉关系。 顾迎清觉得,无论如何,对别人来说,有利用价值也是件好事。 这商场内都是高奢品牌,梁倩逛起来没压力,经过一家内衣店的时候,她拉着顾迎清进去。 这内衣品牌素有内衣中的爱马仕之称,店内放着舒缓性感的轻音乐,鼻尖香味萦绕,这边挂几件飘逸的睡袍,那边挂几件轻薄的内衣,调动着人的感官,催动着体内的荷尔蒙。 第61章 惦记 梁倩将手伸进开放式展柜里,从金属架上取下个衣架,上面挂着件内衣。 “好看吗?” 顾迎清瞅着那两片,别说海绵,连布都算不上,顶多是网,上面有几片叶子似的蕾丝刺绣。 顾迎清脑中顿时想起那晚,那人上头说荤话的时候,问她是不是天天都穿这种什么都遮不住的东西。 明明那时她穿的还有衬垫,梁倩手里这个才叫不像话。 她又在发昏。 梁倩见她不说话,又拿起配套的下装,更是夸张。 顾迎清缓了缓才张口:“你这是……” 梁倩大方道:“周末约了男人。” “你有男朋友了?”顾迎清记得之前她还在说相亲的事情。 梁倩让sa拿她的码,淡定说:“也不算。” 顾迎清一副“懂了”的表情,好奇问:“是什么样的男人?” 梁倩清清嗓子,继续在睡裙睡袍那栏挑选着,“挺年轻的,身体健康。” “有多年轻?” “唔……二十出头,”梁倩犹豫了一下,“反正刚出社会。” 顾迎清忍不住笑。 梁倩顿时嗔她一眼:“你笑什么?我工作压力那么大,也需要放松和发泄好不好。” “我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我是指,会不会有点太小了?” 顾迎清想起她老家表叔的小儿子就差不多这个年纪,最近这些年只是过年会见上一面,她对那个弟弟的印象,还停留变声期公鸭嗓的时候,又高又瘦像竹竿。 “只是年纪小而已。”梁倩无所谓道,“而且我又不是奔着结婚去的,能用即可。挑男人无非两个标准:钱上大方,床上卖力。满足前者的,你被他玩,满足后者的,你玩他。我只想找个我能玩得起的。” 顾迎清不耻下问:“那二者都满足的呢?” 梁倩忍不住翻白眼,“你想什么呢,那样的能轮得到你我?” 顾迎清觉得甚是在理,赞同道:“你说得有道理。” 梁倩拿了条真丝吊带睡裙往顾迎清身上比划,“你不买?” “我用不上。”顾迎清伸手拂开的时候,丝滑的布料从她手背淌过。 顾迎清脸颊发烫,感觉有点热,背上也微微出汗,应该是店内灯光打得多,商场里空气不流通所致。 “真的假的。”梁倩眼神暧昧地在她脸上流转,又打量她的曲线,“不是浪费你这身段么?” 顾迎清笑笑。 梁倩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顾迎清这幅再正经不过的样子,就想很好奇她另一面是什么样子。 她怂恿道:“挑一身呗,保不准哪天你就迈出那一步了,有备无患。” “我很保守的。”顾迎清撒着谎,眼神闪躲,伸手去将黏在脖子上的头发拨开,感觉很闷。 梁倩不禁打量起她来。 女人小脸红唇的,模样自不必说,关键是气质既柔又媚,清亮眼眸流转之间都像在散发情味。 今天她走在顾迎清身后,可是盯着她的背影瞧了好一会儿,仔细看才发现这人身姿纤细窈窕,小腿骨肉匀亭,包裙裹着的腰臀,堪称黄金比例。 思及此,梁倩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半晌,她只得道:“你变了。” 顾迎清打量自己身上的套装,“进公司之后,我的确穿职业装多一些。” 梁倩笑意不明,“哎呀,你说你自己保守,却选了并不算保守的职业装,后面开条叉,似露未露,表面保守实则闷骚。” 顾迎清被她说得脸红,尤其这“闷骚”二字,勾起了一些别人对她的评价。 可男人在床上说的话,大多是为了刺激,不见得是真的。 她也不肯承认这是真的自己。 顾迎清狡辩道:“咱们公司很多人不都这样穿?裙子设计成这样,是为了方便走动,过膝裙如果后面不开叉,步子迈不开,走路多费劲?” 梁倩笑而不语,拎了条裙子进去试。 顾迎清自己逛,sa问她喜欢什么样的,顾迎清说随便看看。 她看着这些东西,越看,想得越多,越是厌恶这样的自己。 体会过,忘不了。 惦记着,又后悔。 明知是错,尤其面对许安融的时候,无时无刻都在遭受内心的谴责。 顾迎清晃了晃头,深吸一口气,往店外看,忽然发现橱窗模特身上穿的那件香槟色睡袍,感觉很适合金玉吟。 金玉吟喜欢漂亮的东西,也会攒钱买贵价的奢侈品。 上次她落在程越生车上,又在来她家里接程之兖那晚悄无声息放在沙发缝里的那个卡包,就是金玉吟送她的生日礼物。 金玉吟那晚受了罪,虽然她嘴上道过歉,却未有实质上的补偿。 顾迎清想着,不如送点合她心意的东西,让她开心一下。 她让人包了那件睡袍,又配了套内衣,最后再为自己挑挑,消费上万。 这是她自己赚钱以来,最奢侈、最没性价比的一笔消费。 翌日上班,顾迎清拿了资料去复印室,前脚刚走,前台有人送了束鲜花进来,站在总经办门口喊:“顾迎清?”..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看过去,那整束的花将拿花的人挡得严严实实。 有人开始起哄,大声喊在隔壁不远处的复印室的顾迎清。 她彼时手撑着机子,听着运作的“嗡嗡嗡”声,看那些纸张如水一样从缝隙里流出来。 “顾迎清!”梁倩站在复印室门口喊。 她回头,“怎么了?” “快出来,有人给你送东西。” 当怀里被人塞了一大束花,顾迎清尴尬得脚趾抓地。 “看来你昨天买的东西很快就能用得上了。”梁倩兴奋得不行,看见花上面还有一张卡片,抬高手去拿,不小心打到了从身后经过的人。 梁倩转身,脸色微变:“程总,抱歉。” 那人淡然回:“无碍。” 顾迎清用花将自己挡得密不透风。 从下来。 卡片上只有两个字,正是梁倩刚才说的—— 抱歉。 落款是英文字母ZJ。 顾迎清顿时脸色发白,连忙抱着花到了电梯间,一股脑塞进了角落里的垃圾桶。 将那卡片撕得粉碎才罢休。 第62章 登对 顾迎清站在空旷的电梯间外,她抚着额,心里油煎火燎的。 她生怕这件事情闹到许安融那里,更怕有人看见了卡片上的落款。. 左看右看,见四下无人,想打电话过去把他臭骂一顿,又怕隔墙有耳,最终放弃。 顾迎清花了许久时间平复心绪,正要回办公室,手机又响起来。 看了眼来电,顾迎清直接推开安全通道的门,进了楼梯间。 接了电话,她没出声。 那边饶有兴味地听了好一会儿她这边的沉默,似乎在变态地品味着,她暴露在寂静中的恐慌。 “有屁快放。”顾迎清受不了,她现在看见赵缙两个字,或是听见他的声音,甚至是想起他这个人,都会陷入应激状态。 会发抖,会想吐,会忍不住恶语相向。 包括回忆起之前在赵家的卫生间里,为了稳住他而生出急策,去讨好他的样子,她都作呕。 “收到花了吗?”赵缙声音噙着笑。 顾迎清能想象出,曾经那张她为之付出少女心动的脸上,如今写满了阴险得志。 “金玉吟的事我没找你,你反倒来讨骂了是吧?” 赵缙压根不为所动,只慢悠悠地说:“我就是为这事跟你道歉,顺便,恭喜你上了德信顶层。” 这态度,听不出哪里有道歉或恭喜的意思。 顾迎清清楚得很,赵缙最在乎的,莫过于赵家的家产,和她手上这点股份。 “你到底恭喜,还是在怕?”顾迎清刻意用极低的气音说话,怕门后有耳。 赵缙怕她博得了许安融的信任,怕她得到庇护,不再受他威胁。 所以刻意来敲打敲打她。 “随你怎么想。”赵缙低低缓缓道,“前些年你压抑了那么久,现在想去外面试一试,玩一玩,也能理解。但我奉劝你,最好把握个度。你就算真有本事能拉来许安融给你做靠山,我也能让你拥有的一切重新毁于一旦。” 顾迎清瞬间感觉一股崩溃从心口蔓延到头顶,导致她神经抽痛,鼻腔堵塞令她窒息。 每次在她好不容易挣扎到岸边的时候,总有一只无形黑手从天而降,重新将她按进深渊暗沼。 她想吼,想尖叫,但情绪到了某个程度,反而发不出来。 她开口只是声线有点紧绷而已:“你尽管试试看,你要我死,我也会剐你层皮。” 顾迎清挂掉了电话。 赵缙听见没了声音,看了眼回到主界面的手机屏幕,头疼地将手机掷到桌上。 “哐当”一声。 他早有预感,顾迎清不会接受他的一丁点示好和歉意。 赵笙坐在沙发上看手机,瞄了眼赵缙的脸色,没开腔。 “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自作主张了?”赵缙在忍他的脾气,“要不是那天我及时让人劝周折手下留情,金玉吟真出了事,你以为顾迎清会咽得下这口气?” 人质被撕票了,那就失去了作为人质的价值。 被勒索者还会甘心受威胁吗? 当时他在出差,赵笙让他最近不要管顾迎清的事,关键时候不能惹上腥,他必须看起来身家清白,让人查不到错处。 又提起顾迎清最近不听话,得给她些教训,便道出了骗馆长带金玉吟去饮泉路1号的事,打算在那里找个人弄了金玉吟。 而且,还能借沈纾纭那个蠢货的手。 跟他们姐弟了不相干。 赵缙当即向老板打听当晚在饮泉路1号的都有哪些人,得知沈纾纭一行中有个人,他曾卖给对方人情,便让人劝周折别真的动那女孩儿。 赵笙却不以为然,“不就个普通女的,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让人糟蹋了她又能怎样?只要能让顾迎清意识到她不老实会有什么后果,那目的就达成了。” 赵缙听得直捏眉心,“你以后别管这件事。” 赵笙被他斥,拉不,大不了把那孩子身世说出来,让老头子知道赵南川其实绝了后,他再多犹豫都得抛在脑后,等熬死了赵柏相和许安融,德信还不是你我的?” 赵缙取下眼镜,闭上眼,脚搭上办公桌,朝她挥了挥手。 赵笙骂了他一句:“死样子。” … 顾迎清接了那通电话后神思恍惚。 今天高层要开第二季度决策会议。 她接完电话回去,会议要用的资料已经打印完,躺在复印机的纸槽里。 拿到大会议室分发下去后,总裁办的人见她在里面,请她顺便开一下多媒体。 会议室里就顾迎清和另一个总裁办的男行政,那人在调试会议桌上的话筒,分不开身。 顾迎清便自己走向多媒体操控台,打开开关。 结果不知是什么原因,投影仪亮不起来。 顾迎清重启了两遍,眼看会议时间逼近,她听见了外面来人的声音,心里烦躁,用鞋跟一脚踹向多媒体控制台的底部。 “哟,现在的小姑娘这么暴躁?”陌生男人调侃的声音从会议室入口传来。 顾迎清看过去,一名中年男子跟在程越生和谭令身后进来。 她视线触及某道身影又立刻收回,镇定笑回:“这仪器也有不听话的时候。” 程越生坐在左侧首位,其他两位挨着他依次坐下,操控台在他们的斜对面。 顾迎清不想久待,只想快点弄完。 她看向那个男行政,却叫不出名字,她跟总裁办的人不熟。 “那个……”顾迎清朝他挥手,吸引他注意。 男行政刚好结束调试工作,“稍等。” 高高瘦瘦的一个年轻男人,单眼皮白皮肤,似一白面小生。 他小跑过来,凑到顾迎清身边,将落地窗调至会议模式,室内暗下来。 那人又低头操作,再看,亮了。 顾迎清夸了一句,那男的笑得很是腼腆,站在光下,能清晰看出他耳根子都烧了起来。 这就是皮肤白的坏处,情绪容易上脸。 谭令瞧着那对男女还挺赏心悦目,跟旁边的男人说:“还挺登对的……” 他一边说一边转头,话音逐渐哽了回去。 程越生靠在皮椅里,手肘支在扶手上,撑着额。 投影光织出的斑驳阴影里,男人的脸晦涩不明。 深眸倒是依然厉如鹰隼,盯着那对男女。 ……不像是觉得那两人登对的样子。 第63章 客气 这种决策型会议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除了要做汇报的同事,其他总经办、总裁办的员工在外待命,打印递送要用的资料,准备茶歇和餐点。 顾迎清这天都很闲,她入职时间短,里面又都是高层人士,怕她没经验,搞出岔子,倒咖啡都没轮到她。 那个总裁办的男行政也是。 顾迎清在那儿用手机翻看梁倩发给她的电子资料,看着资料上的面孔,跟会议室的人,对上了几个号。 她看得认真,手机不自觉越拿越近,专注得皱起了眉。 忽而余光察觉有道人影从入口处晃进来,她警惕地锁屏手机,看向来人。 是那个男行政。 他手里握着杯咖啡,“姐姐,刚点的,你也来一杯?” 顾迎清大方笑笑:“那多不好意思。” 两个“局外人”聊起来,得知他叫林东衡,硕士即将毕业,英语专业,辅修西班牙语,法语也会一些,也就比她多一个月入职总裁办,实习期过后会正式入职。 顾迎清心中感叹人家一985语言硕士,竟同她一样在打杂,心中也平衡了许多。 德信在欧|洲的分部就在西班牙,人家有语言优势,想必将来也会大展拳脚。 本来她还想纠正他“姐姐”的称呼,发现人家确实比她小两岁,便也不再说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有了年龄上的暗示,在林东衡面前,顾迎清也不自觉摆出一副稳重的架子。 最终散会时已经是傍晚,顾迎清也开始收拾东西。 林东衡来问她:“姐姐,要一起去吃饭吗?” 对方眼神清澈,看起来毫无心机,看着就像是想跟单纯地吃个饭而已。 顾迎清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念头,为什么不呢? 这些年,她圈子越来越窄,似乎都要丧失了交际的能力,同事之间吃顿饭也不意味着什么,或许还能交个朋友。 而且许安融的命令没有下到总裁办,那边的人没有刻意疏离她。 正当她考虑时,顾迎清听见了外面走廊传来由远及近的高跟鞋声音。 这种一夫当关的气势,身后还带着人的,除了许安融,这层楼找不出其他女性。 许安融的脸自动出现在她脑中,强行拉回了顾迎清的注意力。 她婉拒了林东衡:“我今晚有事,下次吧。” 林东衡也没有强求。 许安融路过总经办,一面大步往前,一面朝里看,瞧了眼林东衡,最后目光落在顾迎清身上。 到了办公室,梁倩跟许安融核实明日的日程安排。 在明晚的应酬上,许安融做了点改动,“邓局那里让程总去即可,我派两个人跟着。我明晚得去跟邓局的夫人看音乐剧,你让人把艺术展上编号29那副画取下来,包好我明晚给人送去。” “好的。” 许安融又问,招待的人员名单里,有哪些人。 梁倩报了三个名字。 “廖志忠?”许安融品着这名字,对这人有非常深刻的印象,她鄙夷地笑了声,“这好色老儿。” 核对完,许安融又让梁倩把顾迎清叫进来。 顾迎清甫一进门,许安融便靠在大班椅上,脸含笑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圈。 也难怪她儿子会冲动。 一个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个又年轻貌美。 她想起赵南川,眼神暗了暗,笑也收了起来。 “听说你爷爷和你爸都是大学教授?”她搁下原本想说的事情,对这个人产生几分好奇。 “对。” “你爷爷是美院的我知道,你爸是教什么的?” “地质。” 许安融哼了声,也算是书香世家,“你妈是做什么的?” “年轻时是舞团的舞蹈演员,后来在舞团当老师。”顾迎清拿不准许安融什么意思,问什么她答什么。 她妈妈去世那年,是她转老师的第三年。 其实很少有生子后还继续能跳十余年的舞蹈演员,她妈妈生她生得早,恢复得好,又全凭天赋和一腔热爱在坚持,退到幕后也是不得已。 年纪大了,浑身是伤,常常打封闭参加演出,实在跳不动了。 “那你学过舞蹈咯?”许安融就说,这人身上既有书香,却又有股子肌柔骨丽的妖气。 跟赵缙那狐狸精妈一样,她对这些跳舞的天生没好感。 “没有系统学过,只是小时候我母亲断断续续教过我一些基本功。” 顾迎清嗓音平板,不敢带入一点情绪,光是陈述事实,都几乎花光了她的力气。 她很久不去想这些事。 不敢想恩爱父母,更不敢想有父母时自己的生活。 一旦开个头,记忆就会如潮水席卷而来,最终,将她拉至悲剧的结局,一个在泥石流中被掩埋,一个在火灾中窒息而亡。 她无法忍受,曾经那样鲜活的人,将她捧在掌心,她无比依赖的两个人,死于这样的痛苦之中。 每想一次都是剜骨之痛。 顾迎清嗓子里像被人塞入一把石头,呼吸时空气过喉都痛。 她看着许安融嘴唇翕动,努力想要听清,却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许总,抱歉,您说什么?”顾迎清找回自己的声音。 许安融不耐烦地看她两秒,才又重述:“明晚有个应酬活动,你别穿得太死板,员工形象关乎公司门面。” 顾迎清点头说知道了。 许安融摆手让她出去。 顾迎清心神不宁,腿也没力似的,踩着高跟鞋不知怎么走路。 只知道一步一步机械地往前迈,拐了个弯的功夫,撞上了人。 那人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她的手,托住她小臂,低沉慈实的嗓音夹杂着打趣传来:“你喝醉了?” 顾迎清抬头,像是认不出他。 只是很熟悉这人的气味和温度,好像一点点在稳住她的心神,她使劲去瞧他的面容。 见她脸色苍白,双目无神,痴痴盯着他,程越生笑容立刻收了起来,手也松开。 顾迎清瞧着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她顿时心惊,立刻说:“谢谢程总。” “客气。”他语气凉淡,领着人阔步进了办公室。 第64章 没安好心 顾迎清后知后觉,回想自己当时的反应,简直跟悬崖走钢索没什么两样。 可过后,她想得更多的是程越生那时候的语气和神情。 疏离,冷淡。 不似之前两天,能在跟他简短的对话中,偶然的对视里,品出他言语和眼神中意犹未尽的胶着之意。 让她跟着心惊肉颤,无所适从。 她想知道,那一刻的他,是不是从男欢女爱的余劲中清醒了过来? 这晚,顾迎清意识到无法自己独处。 她以送礼物的借口是,找金玉吟出来吃饭。 见面时,顾迎清把纸袋递过去,金玉吟看着那袋子上的字母logo,下意识就问:“你拿到分红了?” “哪有那么快,得年底。我能不能撑到那时候,还另说。” “那你干嘛这时候送我这么贵的东西?”金玉吟其实是想到了,顾迎清是想弥补饮泉路1号那晚发生的事。 平常节日两人也会互相请吃饭,送点小礼物,但只会在对方生日的时候,准备一份价值不菲的东西。 毕竟她们只是工薪阶层,买个包都要咬咬牙,跟出生在一百年多前就能操纵南江市商业局势的赵家的人,是两个世界的人。 做不到出手就是六七位数以上的珠宝,和车房。 顾迎清说:“我之前不是给游戏公司画的角色海报么,对方打钱了。” 金玉吟笑,这份礼收得心安了些。 顾迎清邀请金玉吟今晚去她家过夜,顺便帮她挑明日要穿的衣服。 金玉吟将她的衣柜打开,发现较之往年,里面新增了许多亮色的衣服,十分欣慰。 顾迎清是画画儿的,色彩搭配和审美自不会掉链子。 顾迎清挑出几条连衣裙,都是她前不久买的,为了上班穿,都是偏成熟职业风。 金玉吟统统给她否决了,“你婆婆不是让你不要穿得太死板吗?” 说完,就重新从她衣柜里挑了另一条吊带裙,审美十分“金玉吟”。 “这个好,”金玉吟玩笑,“若隐若现,够骚。” 金玉吟常将“骚”字挂在口头调侃,比如新买了衣服,说要找个场合“骚一骚”之类的。 顾迎清早该知道金玉吟不靠谱,而且她最近对“骚”字过敏,听了立马把裙子团成一团塞进衣柜最深处。 有金玉吟陪着,顾迎清这晚睡得还不错,没有做噩梦。 早上顾迎清选了白色方领的裹身连衣裙穿上,戴上锁骨链,外头搭了个风衣外套。 对镜打量,不死板,却也得体。 裙子是前后都是方领,以防袖子滑落,后肩的袖子两侧各有一条系带,顾迎清自己系不上,让金玉吟帮的忙。 到了公司,她这身着装让梁倩眼前一亮,她很少有纯白色的装扮。 梁倩评价十分毒辣,问她:“你今日为何突然有了人妻气质?” 顾迎清问:“这算是好评还是差评?” “我保持原来的评价。”梁倩笑得跟什么似的。 顾迎清想起梁倩在内衣店时的话。 许安融一直到下午,都没告诉顾迎清要去什么活动,她不知该作何准备,却也因为许安融突然给她这个机会而振奋。 梁倩下午进了趟许安融办公室,再出来时脸色有些难看。 她忍不住直奔顾迎清,“你知道你晚上要去哪儿吗?” 顾迎清一脸茫然:“哪儿?许总没告诉我。” 梁倩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许安融原本是要派两个总经办的员工和项目部一位经理同去,其中一个是梁倩。 但梁倩今早被告知,自己被另一个男助理顶替,这倒没什么,那种场合她待着也不舒服,得赔笑脸,得敬酒,得虚与委蛇,男士反而不会吃亏。 可她刚才才知道,许安融定的另一个人是顾迎清。 梁倩盯着顾迎清的裙子问:“是许总交代了你如何着装的?” “是,昨天她跟我说的,怎么了?” 梁倩脸色微变,心里拿不定主意,说了句:“没什么。你注意点,少喝酒,让同行的男的帮你喝。” 顾迎清明白了,是要喝酒的场合。 她在想,要不要提前吃颗头孢? 念头刚出来就被自己扼杀。 许安融要是听见她说吃了头孢不能喝酒,恐怕立马就要让她干不了滚蛋。 可她在出发前,才知道许安融不会去。 项目部经理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顾迎清和许安融的男助理一道下楼,一行的还有程越生和谭令。 电梯里站着四个人,谭令跟程越生说:“我工作之后,还是第一次在国内参加这样的应酬。” 程越生勾了下唇角,用聊天的语气轻松道:“正好熟悉一下国内的酒桌文化。” 谭令笑着摇头,“我至今忘不掉,当年我爸回国走亲戚,节后回来让我喝了一口他带回家的茅台,那个感觉……啧。” “在纽|约的时候,我可帮你挡了不少酒,今日轮到你帮我了。” “白兰地和白酒它是一个东西吗?”程越生拍拍他的胸,散漫语调里有几分幸灾乐祸:“放心,这次我也会将你拖回家。” 谭令只好看向许安融的男助,“这位仁兄帮帮忙……”他说着又看见低垂着眉眼的顾迎清,“忘记了,你还要照顾女士。” 顾迎清扯了扯唇角,笑得像哭,因为她惊觉一行人中,就她一个女的。 想起梁倩那番话,又想起许安融昨日叫她进办公室时反常的态度,她被赶鸭子上架的焦灼逐渐递增。 姜还是老的辣,果然许安融没安好心。 程越生没说话,往她身上扫一眼,白得晃眼。 共两台车,顾迎清跟经理和男助共乘。 不久,车子停在近郊一家外观精致简朴的院楼外,看着像那种高端茶室。 进去之后,才发现是一家综合性餐厅,装潢简单,却从装饰的字画间传递出不俗气息。 推开一间包厢门,中间的圆桌旁,已经坐了半桌的人,两方见面,掀起一阵寒暄声。 顾迎清跟在后头,见程越生走向那位从主座上起身的中年男人,跟人握手,“邓叔,好久不见。” “贤侄!”对方拍拍程越生的背,感慨道:“十几年了吧?”他说着打量人,“稳重了,上回见你,还是个跟你爸干仗的狂小子。” “都是往事了。”程越生指指座位,“您坐。” 第65章 强求不得 程越生指着自己身后几人,依次介绍过去。 邓荣涛只正眼瞧了谭令和项目部经理,至于顾迎清和那位男助于符,只是朝他们笼统地笑着点了下头。 顺理成章地,程越生坐在了邓荣涛身旁早早为他留下的位。 剩下的“喽啰们”也凭借自身眼力见,各寻己位。 人多桌大,顾迎清本想坐到最边的位置,于符却十分有目的性地,径直将她推至靠近邓荣涛那一侧的某个空位上。 顾迎清看着左边安坐的中年男子,朝对方礼貌笑笑。 于符挡在她右边,笑得有几分谄媚,“廖部,这是顾迎清,许总的助理。” 顾迎清想笑,这些人介绍她的身份时,总是这么是虚伪。 上回程越生说她是许安融跟前的红人,这回于符说她是许安融的助理。 在内,许安融巴不得她滚,在外又成了她的亲信。 顾迎清点了下头,大方礼貌地跟打招呼:“廖部,您好。” “你好。”廖志忠脸上略微发腮的国字脸挂着距离合适的笑。 他人到中年,皮肤有些浮肿松弛,神情看似和善,眼神却十分犀利。 那位邓也是差不多面相,但看起来比这人稳重许多,加上身材高大不少,周身透着常年身居高位发号施令的压迫感,连笑都不减威严。 而程越生与他们又都不同。 身上没有常年玩弄权术的精明圆滑,既年轻,还能不被权重者压住气势,表面谦逊稳重,可言行中都透着谈笑间定生死的强悍。 实际除了邓,其余人也得礼让他三分。 在她心下快速打量比较间,她面前的酒杯已经被斟满了酒,于符也在她右侧坐了下来。 意思不言自明。 估计是为了把她钉在这位子上。 顾迎清从容笑道:“我坐这里是不是不太合适,不如让董经理坐这里来,你们二位喝得会更尽兴。” 廖志忠发话:“你酒量如何?” “肯定没法跟您比。”顾迎清把话说在前头,想抵消别人灌她酒的念头,也不想让人知道她实际酒量。 廖志忠呵呵笑道:“没关系,慢慢喝,我很照顾女士的。” 男人的声线有种中年人的厚重。 他说着就掂起十毫升的茅台杯,冲顾迎清微抬。 顾迎清微笑,也执起同样的酒杯,一手托着酒杯底座,一手捏着杯口,尾指无处可放地轻轻翘起。 她抿了一口,辣意直冲天灵盖。 她喉头滚动,难以忍受地皱起脸,这还是她极力控制的反应。 顾迎清和程越生之间隔着三个人,除了邓和廖,还剩一个极年轻的女孩,坐在邓荣涛身边。 女孩安安静静的,模样娇美,穿戴不菲。脖子上戴着条项链,金色满钻的坠子搭在胸口,显得皮肤又白又细。 女孩儿时不时用公筷夹了菜到邓碗中,细腻的嗓音关心道:“您吃点菜,免得伤胃。” 邓荣涛很是受用,目光慈爱地看她一眼,也为她布菜,“你也吃。” 因那女孩过分年轻,而邓看着又十分靠谱,两人也没有过分亲密的举动,因此顾迎清不敢把二人的关系往那方面想。 只猜测会不会是带小辈出来长见识的。 邓荣涛转过头去跟程越生说话,谈起他现在在德信的事情,又问他许久没在国内生活过,有没有不习惯之类的。 顾迎清竖起耳朵听。 可那廖志忠又开始跟她拉开话匣,问她:“你今年几岁?看着像不到二十五的。” 顾迎清平静道:“我距二十五已经快两年了。” 廖志忠点头:“那也还很年轻。” 顾迎清感觉不舒服。 她很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推到这个人身边,而他问起年龄问题,便是打算逐渐往私人问题上问去。 用意明显。 都是看着慈眉善目的老狐狸罢了。 顾迎清化被动为主动,直击对方软肋:“廖部应该有孩子了吧?” “当然,我大女儿在国外上大学。”廖志忠很坦然地回应。 顾迎清羡慕道:“真不错,希望我到那时也有经济能力送我的孩子去国外。” 廖志忠意外地觑她一眼,“你有孩子了?” “是啊,我儿子都上幼儿园了。”顾迎清说着,去看面前有什么菜可吃。 旁边的于符慌了一下,想要阻止这个话题,出来戳破她的谎言:“小顾,你结婚了我怎么不知道?” 顾迎清执起筷子回:“那说明你功课做得不到位,没认真看我的婚姻状况。” 若是有人调出她的简历,会发现她填的已婚,扒户口本还丧偶。 于符只当她是为了躲避廖志忠,胡乱编造的谎言,可廖志忠自己本也是有家室的人,他会在乎你婚育与否?.. 可笑。 于符想罢,立马拿酒,将顾迎清刚抿掉三分之一的酒杯再给填满。 顾迎清眼神一冷,却也笑了起来,不徐不疾地拿过于符的杯子,为他的空杯掺满白酒,“于助理怎么忘了给自己倒酒?廖部都一杯下肚了,难道要廖部给你敬酒么?你也太怠慢了,怎么也得三杯赔罪吧?” 廖志忠指着于符,笑道:“你这人,确实不如顾小姐懂事啊!” 于符窘迫,连道“是是是”,“我自罚三杯!” 顾迎清垂眸,嘴角勾起难以察觉的冷漠弧度,静观于符忍着辛辣,强灌三杯下去,她心口的郁结才稍有好转。 这时,她隐约听邓局和程越生那边说起沈家。 她屏了屏气。 邓荣涛说:“我很久前听说,你与沈家那位千金往来甚秘,回国之后,从和你父亲以前的共友口中听说,你追人追了好多年,还没成功。是不是人家嫌弃你年轻时,作风和名声不够好?” 程越生作势摇头,叹一声:“悔不当初,强求不得。” 他这样子逗笑了邓荣涛,“你要是当初收敛些,就不至于是现在这样。不过嘛,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不经历事,哪能成长?” 程越生笑了笑:“您说得是。” 碰杯时,程越生恰到好处地将酒杯放低了半寸高度。 邓荣涛饮罢又话家常般好奇道:“以我当年对你印象,很难相信你也能专情一个人十年有余,怎么突然转了性?” 程越生挑眉,又沉默,思考片刻,似笑非笑说:“可能是人对了。” 第66章 不吃亏 顾迎清思绪猛一摇晃。 她低头看着面前的酒,虽然看不见那人神情,但那语气听着,多少有点爱而不得的落寞与不甘。 那透明玻璃杯上反射出光芒,刺得她眼睛酸,心里烦。 左边伸出来一只手,用杯口轻轻碰了下她搁在桌上的茅台杯。 酒杯被撞得左右摆动两下,有一滴酒液顺着杯口滑下。 廖志忠不知无意还是有意,将他的杯沿刚好怼在她入口的杯沿上。 “于助已经自罚三杯了,顾小姐也该喝这第二口了吧?”廖志忠说时间,身体朝她倾近。 顾迎清恶心得要死,不着痕迹地换了一边喝,但嘴唇也与杯子保持着毫厘之距,可若要不沾口,只能仰头饮尽。 顾迎清被白酒的辛辣冲眼里包满泪,面上还要强装淡定。 廖志忠欣赏道:“哈哈哈看来顾小姐是外柔内刚型,够耿直!” 邓荣涛被廖志忠的笑声吸引,朝那边看了一眼,笑说:“你们德信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程越生靠在椅子里,姿态松展,他笑了下,不做评价,探身将手伸到烟灰缸,将手里燃了半截的烟灰掸落。 邓荣涛说着,指指自己身边那女孩,“这个,一点酒都喝不得。” 程越生眉梢轻挑:“会喝酒不见得好。” 那女孩倚过去,抱着邓荣涛的手臂,小鸟依人样,将自己坐了透明白花美甲的手覆上去,握住男人的手。 “对啊,喝醉了你还得照顾我,我可舍不得。”那女人将头也枕上男人的肩。 邓荣涛情难自禁地握紧女人的手,两人对视,眼神缠绵。 顾迎清差点控制不住自己表情。 她早该想到。 来这里的,除了邓那边带的一个女员工,其他都是女伴的模样。 更何况,有谁会将自己的女性小辈带来这种损害女性尊严的场合?又有谁会愿意将自己酒色的一面表现在小辈面前? 在这里,女人只是他们的陪衬,是他们的谈资,是娱乐他们的调剂品。 难怪许安融根本不来这种场合,早知这是群什么货色。 而且她这种既正经又有地位的女人,没人敢灌她酒,更没人敢开她的黄色玩笑,她的存在会令这群男人想到家中妻子,心有顾忌便会放不开。 于是,遭殃的只有女员工。 是有人甘之如饴参与其中。 可也有人是为了保住工作,不得已而为之,哪怕心里翻白眼,也要附和他们的调侃,忍受他们的自吹自擂。 顾迎清心里很不舒畅,又百般忧虑。 于符守着她给她掺酒,又有个不能得罪的廖志忠在旁徐徐递进。 她好像插翅难飞。 顾迎清大多时候小口小口地抿着,可又不能总是如此,也有一口半杯的时候。 她知道自己的酒量是什么水平,眼下也许还能面不改色,冷静应对,可再喝下去肯定不行。 于符和廖志忠也没有要罢休的意思。 于符是许安融的人,把她放在廖志忠身边,又这般“尽责”地守着她,必有用心。 顾迎清只得跟廖志忠聊天,对方的话题除了卖弄他的地位学识,就是围绕她的私人生活。 他卖弄时,她就敷衍捧场。 哦是吗?好厉害,我都不知道。 他要是绕回她的私生活,她就提自己儿子,跟他谈育儿,聊教育,故意恶心他。 再厚颜无耻的男人,色欲熏心时,别人却不断让他想起自己的妻女,他心里都会膈应。 但能爬到这个位置的人,何其精明,哪会不知道她的目的? 廖志忠脸上逐渐染上不耐,直接上手来摸她搁在腿上的手。 顾迎清立马抬手,将头发勾到耳后。 身旁顿时传来冷笑:“顾小姐,这么不情愿?”他看向于符,“恐怕得建议你们许总,派员工出席应酬时,擦亮眼睛,找个能胜任的。” 顾迎清也懒得再跟他周旋,垮下脸来,不说话。 她真的受不了。 这男人一边嘴上占她便宜,眼睛往她领口瞟,还嫌不够。 一个个表面清朗正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冠整齐,也当不住发烂的臭味。 顾迎清气得胸口发闷,虽经历过一些事,但她的圈子里还是太过单纯,这些人正不断刷新她的认知下限。 于符见她惹廖志忠不快,立刻压低声音咄咄道:“小顾,你怎么回事呢?许总让你来这儿,难道你是让人捧着你的?许总说了,一定要把这位照顾周到了!” 顾迎清立马端起酒杯,皮笑肉不笑地朝他抬了抬,“您别跟我一般见识。” 笑得特别假,连虚情假意都懒得了。 说完将剩下半杯一口闷。 廖志忠却不领情,讥讽地冷哼,酒也不喝。 顾迎清实在应付不过来,她眼眶被酒熏得发热,抬眼看向斜方向的男人。 他手里捏着烟,没抽,半举着,正微微侧身,听邓讲话,不知是不是感知到她的眼神,才撩起眼皮看了过来。 喝过酒的深沉双眸染上几分疏懒,不为所动地看着她,大有隔岸观火的意思。 顾迎清抿着唇,看他很久,忽然像下了什么决心,拿起手机。 程越生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来,陌生号码来电,他接起来,那边没声音。 他缓缓指了指手机,跟邓说:“接个电话。” 程越生接着电话,出了包厢。 顾迎清挂了电话,将屏幕盖在腿上的手机翻转过来,缓了片刻,拎起自己的包说:“不好意思,我上下洗手间。” 于符不忘提醒:“快去快回,别忘了许总的交代。” 交代你妈。 顾迎清头晕心烦,在心里骂他。 她踩着高跟鞋努力走直线,出了包厢左右看了看,见右边走廊尽头有道人影消失在拐角,她顿了下,跟过去。 顾迎清每一步都像踩在云上,生怕一个不注意就会踩落空。 既然他能一边心里放着个对的人,一边拿她发泄欲望,那她又何必死板地守着那微不足道的道德感? 往好的地方想,程越生既好看又好用,她也不算吃亏。 她何必要继续忍受令人作呕的廖志忠?反正程越生也能应付许安融。 顾迎清就是这么在踏入拐角前,完成了自洽。 第67章 定金 是一条紧急通道。 右边是墙,左侧一面窗,正对外面的假山和人工湖。 程越生站在窗旁吸烟,他西装外套敞开,手拂开一边衣摆,单手搭着腰。 这边灯光暗,一点火星在他指间一明一灭。 顾迎清观察到,他很多时候都是点烟不抽,一根烟燃完,他顶多能吸上一两口。 她见他胸前有个什么东西,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他取了领带,塞在了西装外套的口袋里。 站到他旁边,他也没理她。 顾迎清细声细气说:“我不想喝酒了。” “那就别喝。”他看着外面夜色,经酒浸润的嗓音,有种独特的低醇冷冽,只是依旧情绪难辨。 顾迎清转过身,有几分委屈:“可许总要我喝,那个姓廖的……手脚不太老实。” 程越生嗬地一声,“关我什么事?” “既然不关你事,你为什么接到电话要出来?”顾迎清刻意将声调放得低柔,抬眼看他,眼眸莹润。 她有点悲哀地想,她好像已经无师自通,摸索出了一系列为程越生量身打造的套路。 比在赵家的客房和吸烟室那时候,熟练了很多。 “要我帮你?”程越生靠在窗框上,面对面审视她。 她点头。 他却又不说话,叼着烟,无声无息地睥睨着她。 他五官被夜色模糊了一半,双眸在暗影中闪着幽黑深邃的光,像野兽捕猎前的休憩时刻,漫不经心地等待。 “我……”顾迎清张了张唇,又清了下嗓,才好不容易说出口,“我会感谢你的。” 程越生故作为难,“许安融要给你点颜色看看,我插手是不是不太好?” 话是这么说,可他捏着烟的手却抬起来,沿着她的侧臀线,抚上她的腰。 这裙子腰部是鱼骨设计,将腰肢裹得格外纤细。 看着不经掐。 “况且,顾小姐喝了酒说的感谢谁敢信?毕竟你清醒时可是不认人的。” 他的语气听起来像在婉拒一桩高风险性的不靠谱生意。 顾迎清觉得他这话很可笑,明明他在外人面前也装作跟她不认识的样子,现在话里话外却在点她平日里故意避着他的事。 顾迎清笑得很困惑,“我们都不想跟对方扯上实质性的关系,这样对大家都好,不是么?” 程越生没接话,搁在她腰上的手落下去,清脆地拍了下她极具肉感的地方。 随后收回手,将手里的烟重新送进唇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吸烟时两颊凹陷进去,双眸眯起来,神情倦懒地吐着烟。 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顾迎清脑子里炸开。 她望着他半晌,猝然往前挪了半步,又停下,犹犹豫豫,似不敢再上前。 程越生靠在那儿,眼神胶在她身上。 顾迎清咬了咬唇,又靠近一些,他太高,她穿着高跟鞋,他不配合她,她还是得踮点儿脚才能够到他的唇。 只是快贴上去的时候,顾迎清又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鼻腔中他的气味变得清晰,但是成分复杂。 有他的健康干净的男性体味,又有沾了烟味的西装布料的味道,还有须后水的清冽气息。 总之,被他极具迷惑性的气息包围住,顾迎清的呼吸变得凌乱,心脏没有节奏地跳动。 她想起他先前在包间里,西装革履,和人谈话间淡定从容的气势,又不自觉对比起他脱她衣服时候的样子。 一个人身上,怎能野性与稳重并存? 顾迎清很讨厌被他逼得理智失守时,那个人仿佛已经不是她自己。 顾迎清光是想想,心口肉都在颤抖。 那些白天不敢想的,清醒时不敢回忆的,全都来了。 她顿了顿,踮高脚,身体前倾,将一半身体重量转移到他身上,用力吻上去,像他先前碾自己那般。 程越生原本一直无动于衷地看着她,等她送上来了,却又立时接住她,掐着她的脸,一手将人按在身前,须臾之间便逼夺回了主动权。 顾迎清紧紧攀住他健壮的背。 手心下,衣服底,是充满攻击性的男性力量。 他松开她后,手还在她背上。 在以前,顾迎清压根想不到,跟男人接吻会腿软。 顾迎清匀着呼吸,“定金?” 程越生没吱声,手顺着她裙子拉链往上,摸到那两条为了稳固挂在肩头的衣袖的带子,轻轻一拉。 顾迎清轻瞪他一眼,“我自己系不上!” 程越生似很享受她气恼的样子,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那两条细带垂在身后轻晃,顾迎清伸手去拉,转过身背对他,要他重新系上。 程越生将烟叼在嘴里,皱着眉去系,随便弄了个结了事。 末了拍下她的臀,“行了。” 抬脚径直回包间了。 顾迎清等了片刻才回去。 进包间,他看向程越生,他旁边已经摆了张空椅子,他眼神示意她过去。 顾迎清目不斜视地过去坐下,没去看廖志忠和于符什么反应。 程越生再跟邓荣涛介绍了一遍顾迎清。 顾迎清跟人客气地喝了杯酒,便自己坐在一旁。 总算清净了,她神经也松懈下来,这个时候才感觉到饿,拿起筷子开始吃东西。 过了会儿,饭吃得七七八八,有人进了隔壁打通的娱乐室,开始唱歌。 顾迎清坐在那儿无聊,左边耳朵听人聊天,右边耳朵听歌。 里面一会儿是在用蹩脚粤语极具感情地唱着:“风中风中心里冷风,吹失了梦,事未过去,就已失踪……” 一会儿又是:“啊……我的妻,王氏宝钏,可怜你守在寒窑,可怜你孤孤单单,苦等我薛男平贵,整整一十八年啊……” 因为这歌,应该说是这歌词出现在这种场合,委实讽刺得厉害,她忍不住转头去看唱这歌的人。 那男人戴着半黑框眼镜,一米七几的个头,长相白净斯文,此刻正手执话筒,音色不错,唱得沉醉,倾尽感情。 可她刚才听见他与别人聊天,说起自己考公多么难,自己的女友又是如何在他上岸后离他而去,现在的太太又是如何治愈了他。 后来说起,他太太是某位人物的女儿。 原来…… 原来。 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此刻,他身旁的女人环着他的手臂,不知道他太太看见了会怎么想。 顾迎清反正是挺想抽他两个嘴巴的。 第68章 不会 不知是不是顾迎清厌恶的心理过于明显,想翻白眼的冲动有点不受控制,饭也不想吃了。 刚好棋牌室那边准备好,廖志忠叫了几人组上牌局。 顾迎清看着廖志忠在邓面前言行既恭敬小心,又想做出一副熟稔的样子有些想笑。 刚进棋牌室,于符趁人主要人物在落座,其余人都挤在门口等着看要怎么安排时,悄无声息地走到顾迎清身后。 他跟鬼一样,从后拉住顾迎清的手,“来,你陪廖部看看牌。” 顾迎清挣着手,忍着气说:“不了,我不会。” 想到刚才跟程越生说好的事,念及有人替她顶事,她拒绝的声音都更强硬了些。 那边走到牌桌旁坐下的程越生忽然朝人堆中招了下手,“于助。” 程越生交代了一件事,让于符到公司去取一份文件,一会儿送到许总家里。 于符一愣,看了看顾迎清,进退两难。 可终究是领导发话,他不得不从。 于符只得警告顾迎清一句:“记住你自己的职责。” 顾迎清装没听见,因为她开始犯难,自己之后要如何打发时间。 牌桌旁已经坐了四位,除了程越生和邓荣涛,另外两位都是邓那边的人。 董经理和谭令在另一桌,陪廖志忠和另一人。 本来顾迎清下意识就要到程越生旁边的位子坐下,可再一看,另外三个男人旁边,坐的都是女伴,非女员工。 她要是这么一坐下去,定位就十分模糊了。 虽然跟程越生私下有言在先,但这毕竟是明面场合,那于符虽然走了,可董经理也是许安融的人,还有个可能被她得罪了的廖志忠。 眼睛都盯着她。 她站在那儿,纠结得不行。 再看邓荣涛身边那女孩,乖乖巧巧地坐在他身边,又是替他摆茶,又是喂水果。 顾迎清心生抵触。 然而,就程越生一人身旁空着,看着也挺奇怪,形成一对六,单打独斗的局面。 其实她也可以去谁都不认识的娱乐室…… 程越生也没催促,自顾靠着椅子,探身摸牌。. 顾迎清终是心一横,走到他身旁空椅上坐下。 程越生看着牌,无声扬了下唇。 顾迎清有点坐立难安,看着其余三位面容娇美又贴心的女孩儿,既觉得格格不入,又觉得自己跟她们没什么不同。 浓浓的沮丧向她压来。 可她转念一想,她一个来饭局应酬的员工,还要端着架子的话,岂不离谱? 顾迎清懒得再做心理斗争,只是还是无法像其他三位女伴那样端茶送水,赢了牌,又是赞美又是捏肩。 可能是酒劲上来,又盯着看不懂的牌,她坐在那里昏昏欲睡。 一张张面孔和牌声、笑声都变得抽离缥缈。 玩了几局,邓荣涛连输好几把,道:“让她们玩几把,我们歇一歇。” 顾迎清顿时清醒过来。 程越生起身,让她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去。 顾迎清一脸茫然,“我不会啊。” “我教你。”程越生懒洋洋说,将她拎起来按到自己牌桌旁坐下。 邓荣涛身边那女孩搓了搓手,水灵的眼光看着他说:“我帮你赢回来。” 邓荣涛站在一旁,活动手脚,笑得爽朗:“随意玩,不用想输赢。” 牌洗好,被推上桌面。 顾迎清慌乱地摸牌砌牌,动作慢,眉心紧,样子格外认真。 程越生在一旁支着头,看了会儿,疲惫地闭了闭眼。 顾迎清根本搞不懂规律,不分筒条,一律按大小依次排开。 说不会,就真的是一点都不会。 别人出了牌,她愣着,别人催她,她才如梦初醒,“啊?该我了吗?”她求助程越生,“我该出什么?” 程越生正要说话,其他几个女的不干了,“欸欸欸,不能帮忙,不能作弊哈!” 程越生闭嘴,顾迎清急得面红,手慌里慌张地在牌面上移来移去,最后打了个八条出去。 顿时,牌桌上一个女人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哈胡啦!真是谢谢你呀顾小姐!” 顾迎清:“……” 程越生问她:“你打这张牌的理由是什么?” 顾迎清一本正经地指着牌说:“前后都是对子,就它一个单张。” 她看向程越生,见他手指无奈地刮了刮眉,闷声笑起来。 感觉对她无语至极。 顾迎清后背都急出了汗,小声恼火道:“……我都说了不会!”她说着要当逃兵,“我不玩了……” 程越生按住她,“不碍事,你随便打。” 另外三个女人兴趣大增,逮着顾迎清这一个菜鸟针对。 顾迎清之前那些百无聊赖时的心思全都飞到九霄云外,压力大得不行,几把过后,她凑过去问程越生,“我输了多少钱了?” 他无所谓道:“不知道,一会儿算算才知道。” 顾迎清吓得不轻,摆正身子,理了下牌,又凑过去补充一句:“不关我事啊,我没钱可赔你。” 一边玩,程越生和其他几个人会跟她解释,这牌为何该这样打,有什么规律。 顾迎清逐渐上道,虽然脑子还有点懵。 那边邓荣涛指点年轻女孩打了张牌,顾迎清迟疑着打一张,收一张,问程越生:“我是不是糊了?” “对。”程越生挑眉。 下一局又开,顾迎清因为赢牌来了几分兴致。 邓荣涛又要指点女孩出牌。 那女孩有点不乐意,但语气还是十分温柔,带着几分嗔怪的意味:“哎呀,我自己会玩啦,刚才你都害我输了!” 话音才刚落,邓荣涛扬手就是一个巴掌落在那女孩脸上! 巴掌声清脆,又突如其来,直击灵魂一般。 顾迎清吓得整个人一抖,她正在理牌,手不稳,差点推倒牌,几乎没有时间上的等待和过渡,程越生的手及时伸过来,握住她的手,带她摆好牌,又顺势推了一张无用的牌出去。 顾迎清还没回过神来,屏息静气着,没觉得此动作有何不可,只觉得他靠近,让她受惊的心跳稍有缓解。 彼时整个棋牌室里鸦雀无声,除了隔壁传来欢闹的歌声,便只有麻将掷桌后,牌与牌相撞的声音。 她余光看着邓荣涛站在那女孩身后来回走动,消解烦躁。 而那女孩一声不敢吭,含着泪继续打牌。 第69章 抓 气氛毁尽,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但这一把,那女孩儿赢了。 邓荣涛从后面搭着她的肩,愉快地笑了两声,俯身亲了下她的头顶,又轻拍了下她的侧脸,“打得不错,快去洗手间把自己收拾一下吧。” 令人难以理解,他这话是用关怀备至的口吻说出来的,可语调又是冷漠的。 仿佛刚才那巴掌不是他打的。 或者说在他看来,刚才打她的那巴掌,是再正常不过的。 “好的。”那女孩站起身,还冲他难看地笑了笑。 但动作和眼神,都比之前拘谨了许多。 男士重掌牌桌。 顾迎清心里闷堵得慌,不似其他两个女人很快恢复了状态,在一旁叽叽喳喳论起牌来。 她拿了包,跟程越生说:“去下洗手间。” 他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顾迎清到了洗手间,刚推门进去,便听见女孩嘤嘤哭泣的声音,好不可怜。 顾迎清把手伸到水龙头下,冲走满手心的汗。 这时她才听见那女孩儿在隔间里打电话,一边抽泣一边委屈地诉苦:“妈妈,邓叔打我……他打我呜呜……”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是宽慰还是劝诫。. 最后只听她忍气吞声地回答:“知道了,妈妈,我去整理一下……我会的……” 听人墙角不好,但顾迎清听得心里复杂,实在品不出这对母女与邓荣涛的关系。 顾迎清正在补妆的时候,那女孩出来了,看她一眼,也没避讳,就是觉得有点丢脸似的,低头喊了句:“顾小姐。” 顾迎清本来什么也不想说,一笑而过最好。 但最后还是没忍住,关心了一句:“你还好吗?” “我还好。”那女孩被人安慰,反而破防,最后两个字是用哭腔说出来的。 顾迎清连忙找纸巾给她擦眼泪。 手指不小心擦过她的脸部皮肤,才发现她被打的那边脸颊在发烫。 她细看,年轻的脸庞梨花带雨,通红的脸上好像还能看见手指印。 顾迎清将湿透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别哭了,你补一下妆吧。” 女孩点头,打开她随身拎着的链条圆筒包,掏出个气垫来,结果拿粉扑的手都在抖。 这么一来,她跺了跺脚,哭得更厉害,崩溃道:“为什么我妈妈都没有问我一句,还好吗?” 顾迎清不好发表意见,但是心里难掩好奇,猜测她到底是什么原因跟着邓荣涛的。 “我妈妈的男朋友,是邓叔的朋友。”顾迎清没问,她便已主动倾诉,“他们平时对我们还是很好的,我妈说得对,是我太任性了,不该顶撞邓叔。” 啪地一声。 顾迎清听见自己三观碎掉的声音。 顾迎清不想听下去,转移话题说:“我帮你吧。” 对方很感激地把气垫递给她,顾迎清替她擦掉泪痕。 这女孩皮肤底子很好,妆花了补一补,依然好看。 女孩眼睛盈满雾气,跟她道了谢,便回了包间。 顾迎清站在空无一人的洗手间,空气循环系统在运作,闷闷的,她听着这细微声,却感到神经被刺激,紧跟着头痛犯恶心。 她抬眼,视线不经意地望见镜子里的自己。 她跟那女孩,跟今晚那些作陪的女人,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凭色相赢得程越生短暂的庇护,躲过一劫,美其名曰让他帮个忙。 可真实的性质什么? 顾迎清搞不清楚,又或许是自我保护机制让她停止深究,她恶心得更厉害。 顾迎清连忙冲进隔间,掀开马桶盖,想吐又吐不出来,窒闷在胸口。 她盖上马桶盖,浑身无力地坐在上面,脑子既糊涂又清醒。 有人聊着天进来,顾迎清正想出去,却不想从对方嘴里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我来的时候亲眼看见的,我越想越确定,百分之九十是程越生,抱着个女的在那儿啃!” “隔着那么远,光线又暗,万一看错了,只是他自己在那儿呢?” “呵,你就说巧不巧吧,那女的穿的是白衣服,身子是被挡住了,可她手抱着程越生,那袖子白得哦,明显得很。”那女的说着开始比划,“就这样……这个动作知道吧?手从腰这里地方伸出来的,你能理解吗?” 顾迎清:“……”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白裙子,理解。 她重新坐回马桶上,叹了口气。 那两人嗓门儿一点不低,聊得起劲。 “程越生怎么这样呢?一边表现得非沈纾纭不可,结果沈纾纭跟他闹闹脾气,他翻脸晾着人不说,还乱搞女人!” “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这么多年你觉得他会没女人?你真觉得他会为沈纾纭守贞?那他儿子哪儿来的?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年轻时候什么样,浪子回头这种话,也就拿来糊弄恋爱脑的。” “说起来,我们上学的时候,有一回跟高年级的同一堂体育课,程越生跟他们班男的在器材室里抽烟,他同学要跟他打网球,让输了的人去追沈纾纭,你猜他说啥来着?他说没兴趣!” “还有这种事?” “对啊,你没跟我们一个学校不知道。我跟沈纾纭去拿器材,刚好听到,那时候她就很讨厌程越生了。” “那他后来怎么又开始追沈纾纭了?是跟人打赌了?还是有兴趣了?” “不知道哇,那都是又过了两三年的事了,就在程家出事之前没多久。” 说到“程家出事”,女人的音量好似害怕惊动尘封的历史,压得很低,匆匆带过。 “你说要不要跟沈纾纭说呢?”女人纠结。 “说吧!我看她现在也上心了,要不然怎么得知程越生在这儿后,巴巴地跑过来?早点让她看清,免得把自己搭进去!” “你说以她的性子,不会待会儿直接去找程越生对峙吧?” “那又怎样!” 两人说着,语气热血沸腾得像要去抓奸,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出去了。 等脚步声走远,顾迎清起身回了包间。 她在衣架上找到自己的风衣外套,穿上。 回棋牌室时,程越生看她一眼,“你冷?” “嗯。”她站着,脚步朝向门口,刚开口说,“我想先……” 外面突然传来女人的声音,在跟服务生说找程越生。 第70章 算什么 棋牌室的出口就那么一个。 顾迎清系好风衣腰带,尽量往谭令他们那桌的位子靠,就近在一个陌生女人身边坐下。 服务生知道来者也是贵客,没多加阻拦,只是在她们仨闯进来之前,匆忙进来通报了一声。 紧跟着沈纾纭便带着两个女人进来了。 身后那两个女人,容貌气质各有千秋,身上珠光宝气,又不显得土。 那俩人打一进门,目光便如僚机上的红外线,炯炯地扫描起在座的女人来。 有一人的眼光掠过顾迎清,在她脸上短暂停留,看了眼她的衣服,审查完毕,又迅速去看下一个女人。 在每个穿白衣服的女人身上,都停留了许久。 然后皱着眉移开眼,继续搜寻。 沈纾纭进门却是直奔麻将桌那边去了,诧异的同时绽开笑来:“邓叔叔?原来越生在这儿见的是你!” 沈纾纭面对邓荣涛这等人,不仅不拘谨不怯场,还大方寒暄起来,在这环境里如鱼得水,显然是家世背景给予的经验与底气。 邓荣涛放下牌,像长辈见了晚辈一样,慈和道:“这不是纾纭吗?女大十八变啊,都快不认识了,我跟越生刚才还聊起过你。” 沈纾纭笑容秀静:“毕竟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您从州港调迁到南江,已经十年出头了吧?” “是啊,时光如梭。”邓荣涛疑惑了一声,“你现在是随你二哥定居在南江吗?” “对。” “你爸爸妈妈没有意见呐?” “颇有微词啦,”沈纾纭调皮地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可这不都是为了公司在南江这边的发展嘛。” 她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地往程越生身上瞟。 邓荣涛捕捉到她的小动作,立刻笑开:“当真是为了公司?” 沈纾纭害羞一笑,不说话。 程越生坐那儿稳如泰山,不为所动,甚至脸上肌肉几不可查地牵起个讥讽的弧度。 邓荣涛邀请沈纾纭坐会儿。 沈纾纭说:“不坐啦,我就是刚听我朋友说在这里看见了越生,过来看看,现在这么晚了,等您有时间了,我和二哥一起请您吃个饭。” “好好。”邓荣涛答应着,瞧了瞧程越生,“人家都来找你了,我也不留你了,时间不早了,散了吧。” 他有心促成这桩好事。 程越生也没有推迟,并且临近深夜,早已有人搂了女伴离开,邓荣涛发话,大家也都陆续收拾着散了去。 顾迎清和谭令走在一起,不远不近跟在程越生身后。 出了他们所在的包间,又要穿过一个做了山水造景的小天井,才到大堂。 沈纾纭熟练地踩着高跟鞋大步紧随着程越生,脸色不见丝毫包间里的温柔懂事。 她嘲讽道:“怎么,你没有女的要带走吗?” 程越生对她话里的挖苦视而不见,反问:“你在乎吗?你管这么多有事吗?难道是想让我带来给你掌掌眼?” 他一连三问,不带任何情绪,嗓音凛然,快速溶在春日冷夜里。 沈纾纭瞬间被他逼哭,“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你什么女人不能玩,偏……” “我怎么对你了?”程越生蹙眉打断她,定了脚步看向她,“如果你指的是,在你心里装着别的人,又不愿跟我确立男女关系的前提下,我玩了别的女人这件事,那没什么可谈的。” 顾迎清踩着不算平整的鹅卵石小径,血液瞬间倒流的感觉,使她脚下无力。 他声音是一贯的淡然,那个“玩”字咬得清晰又无所谓。 程越生说完看了眼走来的顾迎清和谭令,冲她交代了句:“你先去车上等着。” 语罢,平淡无波的眼神又集中在沈纾纭脸上。 顾迎清面无表情,假装他嘴里说出的话,与她没有任何干系,连脚下步伐节奏都没变。 但在看不见的地方,她像被一股力量凌空揍了一拳,又掐着脖子不允许她喘气,那股痛就闷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泄不出去。 又像是,邓荣涛那巴掌重现,这回扇的是她的脸。 沈纾纭偏头,看向经过自己身后的女人,那人穿着风衣,露出一双玉骨冰肌的小腿,衣摆和裙摆在走动间晃荡起弧度。 “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对我!”沈纾纭压近他,重复着,怕别人听见对话内容,声音压抑,却掷地有声,她眼泪顺着脸流,“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可我不跟你在一起,你就去跟害死赵南川的女人勾搭在一起,你这算什么喜欢算什么爱?!你的爱怎么这么变态?!” 程越生垂眸,无动于衷地看着她的盈盈泪眼,满不在乎道:“不变态怎么能跟你耗你十年?不变态怎么会帮你给赵南川生孩子?嗯?” 沈纾纭心里骇然。 他说这话时,眼神冷静坦然得让人难以置信。 程越生说完,迈腿朝外走。 沈纾纭扭头就跟上,她边流泪边冷笑:“你是不是觉得赵南川死了,你没竞争压力了,我迟早都会跟你在一起?!” “你姑且可以这么认为。” 走到大堂外,程越生又停下,看着她的泪眼,伸手为她拭去下巴上的水珠,低声道:“下次别用这招,究其根本,你这眼泪不也是为了赵南川而流么?” 他不留情面地拆穿她,“你只是怕顾迎清过得好,怕我帮她,怕她今后能留在赵家,是不是?” 沈纾纭恼羞成怒,咬牙道:“你信不信我明天就去找个男人结婚!” “信,怎么不信?”程越生轻描淡写,笑着威胁,“我敢保证,你结婚那天,就是顾迎清在赵家站稳脚跟,享受赵南川遗孀该有的待遇那一天。” 车就停在餐厅外的露天停车坪里。 在等沈纾纭的两个女的还在议论,到底跟程越生亲得难舍难分的是谁? “你肯定是眼花,在场穿白衣服的没一个是程越生的菜!” “你这么说我真的怀疑自己了……” 谭令见顾迎清往大门外走,疑惑道:“顾小姐,你不搭程总的车?” 顾迎清勉力一笑:“不了,不顺路。” 第71章 沉沉 这边是近郊,算是今年发展得不错的区域,但深夜的主干道还是不如市中心繁华,车辆稀少,飞驰而过掠起一阵风声。 顾迎清这个时候在网上打车来不及,她走出去,站在路边,想碰碰运气,看会不会有出租车。 很快,一辆出租车从远对向处驶来,远远地,顾迎清看见了亮着红灯的“空车”两个字。 她连忙上前招手。.. 司机看到她,往前开了十几米,在虚线处转弯开过来。 顾迎清快步上前,拉开后座车门,她鬼使神差地回了头。 那男人站在院子中间,黑色轿车缓缓开到他跟前停下,他目光沉沉地锁住她。 顾迎清毅然收回视线,弯腰钻进了车里。 有什么呢? 本来就是她送上门的,他恰好觉得她对味,玩玩怎么啦?又不是没回报她。 抱一下亲两下,再举手之劳帮她解个围,以为就有别的情愫? 哪个男的亲嘴不上手? 她就是想起自己跟他做那些亲密无间事的时候,会忘记这是条件交换,不知天昏地暗。 再结合他那番话,他真的清醒多了。 对比起来,她就觉得自己特低贱恶心。 邓荣涛前一刻对那女孩温柔有加,下一刻就会因为忍受不了她的叛逆顶嘴,一个巴掌勾销所有温情。 程越生也一样会。 再说,上一秒跟她眼神粘黏,吻得不可开交,下一秒翻脸这种事,他也不是没干过。 她刚才就是被逼得进退不得,又被他那“快求我,求我就帮你”的眼神迷惑,才会犯蠢。 顾迎清悔不当初,她一手抱着胸,一手捂着头,脸深陷掌心中。 司机从内视镜里看了她好几眼,终是按捺不住说:“你好,你是不是喝酒了想吐,要吐提前说啊,别吐我车上……” 顾迎清抬头,不悦地拧着眉撒谎:“我没喝酒。” 路上手机响了,金玉吟跟她说,把周六的动车票改成明天傍晚的。 金玉吟的妈妈五十大寿,周六要在村里大办流水席。 金玉吟妈妈要她俩坐周五下班后的动车回去,但她俩要上班,下班后去坐动车,回家都挺晚了,金玉吟做主买了周六的,回去就能直接吃中午饭。 结果金玉吟她妈天天打电话来骂她,要她必须周五晚回去。 “你是我女儿还是客人?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我过生日办席,你什么忙都不帮,带着张嘴巴回来吃就够了是吧?你这个不孝女,你干脆气死我吧,让我死在五十岁之前,墓碑上就写:被女儿气死的可怜女人!” 金玉吟跟顾迎清模仿完她妈的语气,说:“我真的服了,明天下午我要是不回去,她恐怕能拿这件事说我,直到她六十大寿。我改签了六点五十八的动车,你跟我一起回,还是照样周六早上?” 顾迎清听完,揉揉脸说:“我跟你一起吧,下班过去应该赶得及。” 回家后,顾迎清拖着疲惫的身体,收拾了周末回老家要用的日用品和换洗衣物,刚好能用大号的托特包装好。 弄好之后,又给自动喂食器装好猫粮,给宠物饮水机换了水,多准备了一盆猫砂。 顾迎清平常回家都会抱着公主撸会儿毛,再假装它能听懂人话一样,跟它说话。 今天她回家后一直不言不语,也没有摸公主。 公主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她蹲着铲屎的时候,公主也坐下,歪着头看她,认真的表情像是在皱眉,说:“为什么你今天不摸我?” 顾迎清跟它对视几秒,笑着揉了揉它的脑袋,又去挠它的下巴。 公主立刻伸着下巴,享受地眯起眼睛来。 第二天上班,顾迎清跟梁倩提前说,今天她到点就要下班,如果有什么活儿,提前给她,或者麻烦她帮忙做一下。 “你有什么事吗?” 顾迎清说:“我要回趟老家。” 梁倩说:“回去要多久,下班后再走会不会来不及?你不如请个半天假。” “不用,正常下班过去来得及。” “你老家在哪儿啊?” “永溪镇。” “哦,那是挺近的。” 永溪镇比隔壁市中心更临近南江市,那地方山清水秀,也是南江人周边出游的好去处。 说完这件事,顾迎清便在等许安融上班。 昨晚的事,于符肯定会跟许安融报备,与其引得许安融怀疑来怀疑去,不如她主动去说,刚好有些话她也憋得慌。 只是今日许安融上班有些晚,听见外面向人问候“早,程总”的时候,她将目光从电脑上移开,将视线放得更低,去看手机。 听到喊“许总”之后,顾迎清才做好准备,隔了会儿,去敲许安融的办公室。 许安融道:“进。”看见顾迎清,她没什么意外,“你有什么事?” 顾迎清不徐不疾地说了昨晚那个了廖志忠手脚不老实的事,“我不知道这位廖部对德信有多重要,也不敢得罪,可他举止实在令我不舒服,我便私底下跟程总说,让他看在南川的面子上帮我一下。” 听到赵南川的名字,许安融的眼神肉眼可见地寒了下去,但没说话。 顾迎清又说:“为了打消廖部某些不应该的心思,我主动说了我已婚且育有一子的事。如果下次再遇见这种情况,又躲不掉的话……” 她说着顿了一下,心理准备不充分,话有点抖,“下次我可能会直接说我的亡夫是赵南川。” 许安融倏地一抬眸,眼如利箭戳向她。 顾迎清都做好准备,许安融会气得像之前一样,扔东西来砸她。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你再敢让我难堪,我就把我身份公之于众。 许安融忽地笑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我还当是什么事呐,是我疏忽了,下次会尽量避免让你去这种场合。” 许安融的语气那叫一个轻松,几乎让顾迎清以为,是她误会了许安融。 说完,许安融让她出去,表情更像在说:“滚。” 见她脸色难看,顾迎清这回“滚”得心里舒畅,昨晚的郁结也松了不少。 可还有一事没解决,心没完全放下来。 中午休息时间,顾迎清没去吃饭,而是去了十分钟车程外的一家购物中心。 她跟着地图上的地址,去了一家奢侈品专柜。 第72章 谢礼 顾迎清在放钢笔的展柜前挑选,没有提前做功课,她随便选了支她能负担得起,在该品牌中又是中等价位的一款。 “这个麻烦帮我包一下。”顾迎清指着一支黑色钢笔。 店员亲切地介绍:“我们这款有两个颜色可选,除了镀铂金,还有一款是镀玫瑰金的。” 顾迎清想了想,“就铂金吧。” “好的,那我们这边还有刻字服务,需要工期,您需要吗?” “不用,现在就包起来。” “好的。”遇见一位如此果断的客人,店员别提态度多好,戴着白色手套替她包好钢笔。 顾迎清拎着个小小袋子,心里无限淤堵。 节衣缩食一个月,超支只需月底三天。 回到公司,午休时间还没过,顾迎清拉开抽屉随便找了零食点心对付。 顾迎清在下班前不久,拿了份文件,将钢笔礼盒塞到文件壳底下,去了总裁办公室。 她敲门进去。 程越生坐在办公桌后,掀起眼皮瞧她一眼,又低头继续手上签字的动作,行云流水。 搁笔后,他靠着椅子,手随意交握在身前,冷眼打量她,也不出声。 顾迎清顶着他眼神的压力,到他面前,将文件壳下小巧的长方形礼盒拿出来,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程越生看了眼那东西,又去看她,无声询问她什么意思。 顾迎清笑意软和,又有几分距离感,“程总,谢谢您昨晚帮忙解围,还有,提前祝您生日快乐。” 程越生像是听见什么笑话,很意外地挑了下眉,又淡笑一声。 笑得她后背发凉。 程越生拿起那盒子,在手里把玩,却没打开,“好心思,一份礼还两份情。” 顾迎清笑着指正他:“不是,这只是昨晚的谢礼。” “生日快乐”四个字是顺便附赠的,没有想给他送生日礼物的意思。 “昨晚?”程越生玩味地品着这两字,撑着头,沉默片刻,一抬眸猛地带出一股阴鸷,将东西啪地扔桌上,语气骤厉,“谁要你这个?” 顾迎清笑意淡下去,她敛眉,轻声说:“不喜欢就扔了吧。” 说完,转身离开。 下班时间一到,顾迎清拎了行李走人,与金玉吟在高铁站汇合。 出高铁站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金玉吟的堂哥金城开了车来接,等在站外,靠着栏杆边等边刷短视频。 金玉吟和顾迎清走到他面前,他也没看见,金玉吟喊了声:“金城,走了。” 金城盯着手机傻笑。 金玉吟上去就取了他耳机,对着他耳朵喊:“金城武!” 金城骂人,捂着耳朵:“你有病?吓死人了!” 说完又看见了金玉吟身后的顾迎清,立刻殷切地笑起来:“清清也回来了。” “城哥。”顾迎清笑着招呼。 金城要去拿帮顾迎清拿包,“东西重吧?我帮你拿。” 顾迎清说不用,“不重,我自己可以拿。” 金玉吟一把将自己的过夜包塞进金城怀里,让顾迎清别客气,“反正他最喜欢给你当佣人了。” “草,过不去这个梗了是吧?”金城恼火。 小时候他们一起玩过家家,金玉吟和顾迎清是公主,已经有别的男孩儿给她们当王子,金玉吟让金城去给别的女孩子当王子。 金城说不,我可以给顾迎清当佣人。 金城在市里一家互联网公司当程序员,下班回村儿吃了个晚饭,听说顾迎清要回来,又马不停蹄来接人。 金城开的是父母给他付首付买的特斯拉,他拉开副驾车门,准备让顾迎清坐,金玉吟说了句“谢谢哦”,径自坐进副驾驶。 金城给她一个“不懂事”的眼神,想用力掀上车门,恍然想起这是自己的新车,顿时劲一松,轻轻地合上车门。 一路上,金城对顾迎清嘘寒问暖的,金玉吟知道他是什么心思,但是顾迎清这个情况,跟他是不可能的。 她打断问:“迎清的爷爷奶奶回村里吃晚饭没?回养老院了没?” 养老院在临近镇上的城乡结合部,办席的地方在永溪镇的三桥村,也是金玉吟和顾迎清奶奶的老家,从养老院前的村道进去,还要开好几分钟的路程。 “顾爷爷没去,他身体不好,太晚了,说明天中午再去。她奶奶跟几个身体不错的老乡亲去了,现在应该还没走,她奶奶说要等她回去。”金城说着,问顾迎清,“清清,你要先去养老院看看你爷爷吗?我们可以在养老院停一会儿。” 顾迎清说:“先回村吧,我晚点送奶奶回去的时候看他。” 车子便径直开过了养老院。 三桥村之所以叫三桥村,是因为这村里有河经过,曾有三座木桥连接着整个村落。 当然,曾经的土路早已成了柏油路,木桥也都已经变成宽敞稳当的石桥。 经过一座桥后,上坡后再转个弯,在被农田包围的路上前行百余米,一片集中的自建民房出现在眼前。 一汪荷塘旁立着一栋两层小楼,灯火通明,院子邻水,那就是金玉吟的家。 但办席的地方在几十米外的大院。 大院一边临路,三侧被几座民房包围,这院子是村里人办红白喜事的共用场所,无事时也是大家的停车场。 此时,院子里撑起了巨大的雨棚,听说这两天有小雨,棚下摆满了圆桌,十分壮观。 金玉吟妈妈说,要按照老规矩,办大事请三顿,前一天的晚餐,和第二天中午晚上两顿正餐。 但他们回来得晚,早已过了餐点,席间只剩一些人支了麻将桌子在娱乐,除此之外就是在为明天备菜的厨子们。 顾迎清的奶奶本来在金玉吟家里,和养老院的几个老朋友聊天,不知听谁说金城的车回来了,立马从家里跑出来了。 顾迎清刚下车,就听见奶奶的声音:“清清?我的清清嘞?” 虽然金玉吟家到院子也就几十米远,但有个缓坡,村路又没有灯,顾迎清怕她摔跤,连忙顺着声音过去,在半道拦下老人家。. “哎呀哎呀,我的小娇娇!”奶奶笑嘻嘻地抱住她。 顾迎清眼圈一潮,倾身抱住老人,闻着她头发里熟悉的味道,闷闷地喊了声:“奶奶……” 像是情绪的阀门被打开,所有无处可诉的委屈,在这一刻漫上来。 第73章 战 “也就两个月不见,不至于哈。”奶奶拍拍她的背,只当她是想家了。 老人身上温暖又熟悉的味道,治愈着顾迎清。 “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奶奶说着拉她去院子里,“特地给你们留了菜的。” “嗯。”她舍不得松开,抱着老人的手。 祖孙俩依偎着走向院子,奶奶七十几岁的年纪,身体还十分朗健,没有疾病缠身,苍苍白发都透着股矍铄的精神气。 顾迎清不免想到了她爷爷,两位老人注定无法一起走到生命尽头。 有了亮光,奶奶特意说:“你看看我今天的头发。” 顾迎清仔细打量,立即看出不同,“您烫头发了吗?” 奶奶喜滋滋道:“没有烫,是咱们养老院新来那个护工小杨,用卷发棒帮我卷的,还帮我画了眉毛,这眉形,瞧瞧,也好看吧?” 顾迎清真心夸赞:“太好看了,美得我挪不开眼。” 到院子里,厨子重新开了火,将为她们特地留的几样新鲜菜重新热了热端上桌。 金玉吟的妈妈汪素莉恋恋不舍地放下牌,跑来女儿这边。 “两位美女总算回来啦!”汪素莉嗓门儿大得夸张,年到五十,身材有些微走样,却也不难窥出年轻时的美貌。 汪素莉一身新衣,耳朵脖子也挂着新的金首饰,有种既土又靓的气质。 顾迎清从包里拿出个红封递过去,“阿姨生日快乐。” 汪素莉假意推辞:“你是小孩,我怎么能收你的红包?而且你奶奶已经过了礼啦!” “这是我个人的心意,您就收下吧。” 汪素莉接过红封,脸都要笑烂了,“那多不好意思呀,清清现在出息了,真是又美又能干。” 说罢拍拍自己那个坐在桌边干饭的女儿,“你的呢?” 金玉吟早有准备,把红包给她,汪素莉感受了一下红包的厚度,捧着自己女儿的脸连啄几口,“你也美你也出息!”.. “哎呀呀呀!粉底粉底!”金玉吟啃着鸡肉,嫌弃地躲开。 汪素莉也不打牌了,和顾迎清的奶奶一起坐在餐桌边陪孩子吃饭。 不一会儿,邻里相亲也闻讯过来看一眼,聊两句。 三桥村的年轻一辈基本都已经迁出去了,工作居住都在城区里,有少数把父母也接去同住的,但大多数都将老人留在了村子里,只在周末或节假日时偶尔回来看看。 连汪素莉这一辈的人,都很少再以庄稼为生了。 刚好今天是周五,又因为汪素莉大办五十岁,村里人基本都回来了,家家户户都亮着灯,连两家麻将铺都坐满了,所以汪素莉和麻友才只能在院子里支麻将桌子。 他们谈得最多的就是村子拆迁的事。 可拆迁从七八年前就在提,眼看着随着城市扩张发展,周边的村镇都拆了,大家拿了钱拿了房,独独剩下他们三桥村。 每年都有人去政|府问,每年都说就快啦就快啦,然而一直拖到今天都没结果。 有个认识乡镇领导的人说,政|府那边已经不打算拆三桥村了,因三桥村在地理上被永溪河包围贯穿,没被城市污染,一派水乡美景。 而且永溪镇背靠南江市,是热门景点,上头想要把三桥村作为示范性环境保护项目保留下来,并且发展旅游业。 结果这话一出就被村民炮轰,让他不知道不要乱讲,三桥村拆也得拆,不拆也得拆,凭什么别人都拆了,拿钱又拿房,他们却什么都没有? 顾迎清和金玉吟吃着饭,听着一堆人围在身边叽叽喳喳,越说越激动,好似下一秒就要冲到相关部门闹事一样。 顾迎清想到的却是,如果消息属实,养老院的发展或许还能迎来新的契机。 不一会儿,他们聊天的话题回到了正在吃饭的顾迎清和金玉吟身上。 “金玉吟,交男朋友没啊?”一中年妇女问。 金玉吟坦然道:“没有啊。” 中年妇女语重心长:“还不找啊?你这都二十六了,过两年就三十了,那个时候可就是别人挑你了,找个差不多的就行了。” 金玉吟吃饱了,听完笑了笑,放下筷子,问她:“六婶儿,你觉得差不多的是什么样的?” 顾迎清看她那个样子,应该是进入“备战”状态了。 “长相过得去,能赚钱养家不就行了嘛!女孩子这辈子最重要的不就是找个男人结婚生子,现在就是很多年轻女孩读点书就心比天高,谁谁都看不上,挑挑选选,总觉得自己能嫁个有钱男人,等到人老珠黄才知道,啥都捞不着!” 六婶儿之前给金玉吟介绍了一个对象,职高毕业,还没一米六五,被金玉吟拒绝后,她耿耿于怀。 汪素莉清楚她是什么狗样,在桌子底下踢她,示意她别理,不要惹事。 金玉吟冷笑一声,“六婶儿你真是太搞笑了,你以为现在还是旧社会,女人得靠男人才有饭吃?我读了十几年书,花时间金钱投资自己,我还不能挑啦?我凭什么要让一个又矮又丑,拍相亲照都不知道捯饬一下自己,工资还没我高的男人捡便宜?我是结婚还是扶贫?” 另一人跳出来反驳:“你话不能这么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金玉吟阴阳怪气:“还莫欺少年穷呢,你儿子三十几岁了是少年,心安理得伸手问家里要钱,你老公六十岁也是少年,有你这样任劳任怨的好老婆给他当保姆,将来入土了都是少年!” 那人脸色大变。 汪素莉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警告:“住嘴,大好日子别逼我扇你!” 金玉吟杀疯了,根本听不进去,“对了你之前花光存款给你儿子买了房,他不是把你也接去城里了吗?您怎么又回村里啦?听说你跟你儿媳妇吵架,你儿子生气把你赶回来了到底是不是真的?你儿子脾气还挺大的哈,不过你应该理解,少年嘛,脾气大正常的!” “还有啊,六婶儿,你当初让你那个在班里吊车尾的儿子上高中,让成绩第一名的小雪去读职高,结果儿子大专都没考上去给人当保安,你逼小雪嫁给家暴男,拿彩礼给你儿子买车,结果现在小雪不理你,儿子不回家,你怎么还有脸指点别人?” 第74章 找 六婶儿也是出了名的泼辣,恼羞成怒,当即骂她:“你少狡辩!你不过是读了几个书,眼睛就长到脑袋顶上去了!整天打扮得妖里妖气,跟个二奶似的,你以为能找个有钱人是吧?也不看看,你身边就有个活生生的例子!” 六婶儿说着指向顾迎清,“顾迎清那个男朋友赵缙,不是说当老板了吗,厉害得很呢,结果谈了这么多年,娶她了吗?” 奶奶猛地一拍桌子:“闭嘴!” 汪素莉也劈手指着她:“嘴巴放干净点,你说谁二奶呢你!” 顾迎清倒是不在意,按住动气的奶奶,和和气气地说:“六婶儿,您别生气。你们家里情况我现在了解了,我可以提前帮您在养老院留两个位子,给您打折,等您夫妻俩年纪大了,随时可以住进来。” 六婶儿气得怒目圆睁:“你咒谁没人养老呢!” 顾迎清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话都在眼神里了。 六婶儿和方才煽风点火的妇女骂骂咧咧地走了,说明天也不要来吃饭了。 汪素莉呸了一声,“谁稀罕,晦气!” 结果等人走了,汪素莉开始拿手戳金玉吟:“你能不能收敛点你这张臭嘴?!” “八婆嘴那么碎,你能忍我可不能忍。这种人就是自己过得不好,急着把别人也推进火坑。”金玉吟说着,指指旁边看热闹的邻里,“你看看人家这些过得好的阿姨阿婆们,哪里像她们那样?” 这话一出,“过得好阿姨婆婆”们瞬间感觉自己跟嘴碎的八婆区分开了,被金玉吟架上了另一个高度,立马出来当和事佬,劝金玉吟:“她们平常就那样,你别跟她们一般见识,你这么优秀,本来就该好好挑一挑的嘛!” 汪素莉立刻骄傲地挺起胸膛,又拨弄了一下昨天刚做的新发型,“是吧,我们金玉吟是真的孝顺,每月还往家里打钱,这回过生日,还专门给我买了金耳环和金项链。” 立刻引来周围一片艳羡。 奶奶在喧闹中,轻声跟顾迎清说:“刚才六婶儿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有什么好放在心上的?”顾迎清反过来安慰她,她更怕老人家往心里去,“她说她的,我过我的。” 虽然事实并没有比六婶儿说的好到哪里去。 奶奶不放心,又问:“你跟小缙挺好的吧?” 顾迎清喝汤,点头,“挺好。” 奶奶看着她笑了笑。 饭后顾迎清跟奶奶说了会儿话,看时间不晚了,要送她回养老院。 赵缙派的司机也在,又另外借了两台车,刚好坐满,把在村里吃晚饭的老人们送回养老院。 这个点爷爷也睡下了,顾迎清便没去养老院看望,明日见也是一样。 顾家在村里和城区的老房子,都长时间没人居住,早就结网蒙尘,顾迎清懒得打扫,养老院那边又没她的房间,她便留在金玉吟家和她一起睡。 金玉吟让顾迎清先去洗澡,她在楼下帮汪素莉数红包。 汪素莉美美数着钱,“还有些客人明天才来呢,估计还有三分之一的礼金可以收。” 金爸在一旁说:“说得好像你办席不要钱一样,能回本就不错了。” “怎么了?你心疼钱?给我过生日你还心疼钱?我嫁给你这么多年……” “开始了!又开始了!”金玉吟捂耳朵。 顾迎清拿了衣服出来,去二楼的浴室,听见楼下传来一家三口的声音,又吵闹又温馨。 她很是羡慕。 客厅里,金爸在哄老婆,金玉吟听着肉麻恶心,跑到院子里翻花圃里的泥巴,看看之前种的多肉还有没有活着的。 没一会儿,外面有车子轮胎碾过路面的声音,开近她家时,速度明显放慢。 金玉吟以为是金城送完人回来了,站起来看,是一辆陌生的黑色suv。 在她站起来后,那车也缓缓停在她家门口。 车头被院墙挡住,金玉吟看不出车标,但这车看着不便宜。 她拿着挖土铲,身上穿着风衣,脚下趿着棉拖鞋,狐疑地走出去。 金玉吟看清车标,愣了一愣。 她并不会觉得一辆阿斯顿马丁恰好路过她们村儿,还刚好停在她家门口,会是个巧合。 前大灯射出的光线里,浮尘乱舞,驾驶室里,男人靠着车座,拿深邃目光瞧了她一眼,缓缓按下车窗。 金玉吟缓过神,绕过车头走到驾驶室那边,“帅哥,你是问路还是找人?” 帅哥朝她露出个礼貌但有距离感的笑,“麻烦找下顾迎清。” 好你个顾迎清! 金玉吟面上无波澜,心中掀骇浪。 “顾迎清在洗澡,我去叫她,您稍等。”金玉吟面对这种人,行政灵魂莫名其妙觉醒,像接待客户一样专业恭敬起来,差点就想问他喝点什么。 刚说完,金玉吟又见后面一辆特斯拉缓缓驶来,村里路窄,又有民房,不好错车。 金玉吟建议:“要不你先把车停到前面的院子里去吧?” 车内男人点头,启动车子开向院子。 金城把车停到金玉吟跟前,问她:“谁啊?你认识的人?” 金玉吟才想起她忘了问对方名字,回了一句“不认识”,立马冲上二楼敲浴室的门。 “顾迎清有人找你!” “谁找我?”顾迎清正在洗头,弯着腰,脑袋下垂,水顺着头发淌到脸上,她怕眼睛进水,紧闭着眼。 “不知道,忘了问名字,是个男的,”金玉吟靠在浴室外的门框边,好奇心快要撞破胸腔,“一个开阿斯顿马丁的男的,但不是赵缙。” 她认识的男人里,只有赵缙开得起这种车。 既不是赵缙,那就只有顾迎清知道是谁了。 顾迎清心下一紧,混着水声,听不太清金玉吟的声音,徒增一种未知的紧迫感。 她加快速度,匆匆冲洗完头发,穿好衣服,裹着毛巾出来。 金玉吟竟然还守在门口! 她一直没出声,顾迎清以为她走了,乍一看见,吓一大跳:“你怎么还在这儿?” 顾迎清眼神闪烁,脚下一步一水印地回了卧室。 金玉吟见她表情紧张地背过身换衣服,她笃定地追问:“你是不是知道是谁了?” 顾迎清抓了床上的手机便走,“我晚点跟你说。” 她的表情让金玉吟更加确定:“顾迎清,你指定有事!” 第75章 放不开 顾迎清将她的话抛在脑后,一言不发地盯着脚下楼梯。 金玉吟无可奈何地在后头喊:“你头上毛巾还没取呢!” 顾迎清闻言脚步一顿,傻乎乎地去摸头,才摸见脑袋上还顶着湿软的吸水干发帽。 她尴尬地取下毛巾,又用毛巾在头发上搓了几下,头发居然就不再淌水,发尾干燥。 这是金玉吟买的,分了她一条,说不便宜,但很好用。 “我先放这儿……”她将毛巾搭在楼梯扶手上,又讪讪地笑,“确实好用。” 顾迎清干发帽是取了,但她忘记了换鞋。 脚上穿的还是洗澡时穿的粉色塑料凉拖鞋,环着脚背那一圈的顶部还有一对猪耳朵。 虽是暖春,顾迎清钻进空旷的夜色里,仍是瞬间被凉空气冷得打了个喷嚏。 金玉吟家后面有一条一米多宽的小道,是通往住在更里面的人家的捷径。 小道入口处有颗长得极好的角兰树,挨着的便是金城家,他家临路边的那堵外墙被用作告示墙,上面贴满了消防和防诈骗等须知,告示墙上伸出一道窄檐,护着 这种漆黑寂静的氛围加剧了不安。 她沿着路边走,刚走过告示墙,大院全景出现在眼前。 厨子已经忙完,把东西码好后走了人,打夜麻将的还没散去,偌大一个院子,只有左边还能并排停下几辆车。 顾迎清远远看到黑色SUV旁,金城正跟一个男人在那儿抽烟聊天,说得兴起,眉飞色舞的,对面的男人只是靠着车头,听着,不时笑一笑,点头认同。 见二人相谈甚欢,顾迎清更是担心。 担心会被他说漏嘴一些事情。 她在村里的形象人设和在外面不同。 顾迎清心烦,怎么几十米的路能远成这样子。 靠着车的男人先看见了她,不冷不淡地睨来一眼。 金城没发现她,靠近了顾迎清才听见他在说他工作上的事,她吁了口气,故作轻松地喊了声:“城哥。” 两个男人同时看过来。 程越生注意到面前这男人,在看见顾迎清的瞬间,脸上的笑容变质,变得不那么灵光,染上几分痴呆,傻了吧唧地应了声:“诶,清清。” “谢谢你帮我招待我老板啊,那个,我们有点工作上的事要处理。”顾迎清双手插在棕色塔夫绸风衣口袋里。 “行,你们老板人挺随和。”金城说着,笑呵呵地举起手里未吸完的烟,跟程越生道谢,“谢谢你的烟啊。” “客气。”程越生扔了烟在地上,踩灭,看了眼顾迎清,拉开车门上了车。 顾迎清脚步迟疑了一秒,也走向副驾驶,上了车。 车开走,金城在原地吸完最后一口烟。 金玉吟在不远处朝他招手:“金城武!” “干嘛?”他过去。 金玉吟抄着手问他:“刚那男的是谁?” “顾迎清老板,来找她说工作的事。”金城正儿八经说着。 金玉吟被他蠢笑了,“这么晚谈工作啊?” “啊。”金城没觉得哪里不对,还说起那男的好来,说他没有老板架子,跟他聊互联网产业的趋势,还称赞他是个见解独到的人才。 他们老板都没这么认真听他讲过话,没这么夸过他,他被那个男人鼓励得热血沸腾! 金玉吟听着,从他眼里瞧出一种清澈的愚蠢。 “他叫什么,你问了没?” 金城“嘶”地一声,反应过来一拍脑袋:“我忘了!一开始我问他是谁,找谁,他说找顾迎清,是她领导。然后他问我跟顾迎清什么关系,做什么的……” 然后就,被他拉着话题走了…… 金玉吟无语,低声念叨:“真是,就你这榆木脑袋,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别说追女孩儿了。 金城从后用手勒住她脖子,气得作势要揍她,金玉吟反手扬起拳头,金城连忙松开她:“别别别别……” 车子开上村道,顺着来时的方向,往村子更深处开去。 三桥村光是金玉吟家附近,沿路几百米,就有大大小小共五个荷塘。 车子开出大院,没多远便是村里最大的荷塘。 这个季节荷叶还没长出来,光秃秃的水面,在没有月光的夜色下,宛如黑镜,沉沉的,似无底吸盘。 以前小时候在这里过夏天,跟着成群的小孩子下荷塘去摘莲蓬挖莲藕,白天倒是周围都有大人,随时能盯着,加上夏季灌溉会引塘里的水,水不深。 但就怕这些小孩儿不懂事,晚上偷偷下荷塘,出事了都没人知道,大人就吓唬他们,说荷塘里有水鬼,专门抓那些天黑后在岸边走来走去的小孩,下了水的就会被抓去当替死鬼。 顾迎清小时候对此深信不疑。 加上某天和金玉吟听说二桥那头的小卖部进了新的零食,她俩得知时已经是傍晚,又忍不住诱惑,就跑去买。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经过荷塘时,听见水底下传来“呜呜咕咕”的声音,两人笃信那就是水鬼,尖叫着疯跑回家,从此都不敢晚上靠近大荷塘。 回忆很快结束,车子也刚好开过荷塘。 顾迎清回到现实,她伸手无意识地摩挲横在身前的安全带,说:“我不去酒店。” 程越生沉默不语,开着车,顾迎清摸不准他什么意思。 直到他将车开过第二座桥,停在了一小片竹林边,前后两边都是缓坡,竹林与李子田之间有一小片经人出入踩踏而被践平的空地。 车子刚好停进里面,还能被竹林掩了车身。 顾迎清看着周围的景象,不做声。 她明明不了解这个人,却又非常清楚他做某些事的动机。 就像之前在养老院外,她知道他为什么而来。 她现在也知道他为什么把车停这里。 程越生慢条斯理地把车座往后移,回了她的话:“不去酒店也行,这地方也不错。” 顾迎清僵着身体不动。 “怎么?又嫌放不开?”他的声音在说。 顾迎清听见他点烟的声音。 第76章 还要我催几遍 她注视着前面黑乎乎的,伸进竹林里的路,如果她没记错,这里面还有几户人家。 顾迎清心里乱,本来回到老家,闻着新鲜空气,刚平复下来的心境,又被他的出现搅成一锅粥。 刚回到避世桃源,他却又把她拽回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那个世界满是是钱权斗争,黑暗规则,她本来就在暗湍里求存,却又染上了拉她堕落的世俗欲望。 她觉得喘不上气,似乎这种理不清的沉重日子要不止不休下去。 顾迎清疲惫道:“我们不应该这样。” “什么是应该?什么又是不应该?”程越生打开车窗,让烟味散出去,“我只知道有债必偿这个道理。” “我已经感谢过你了,下午已经将礼物放在了你桌上。”顾迎清不去看他,自顾自把话说到死,“昨晚的事你必定是误会了,我承认,是我在寻求你的帮助时使用的方法出了问题。但我也是投其所好,而且我们都喝多了,酒后行为做不得数。” 她虽认了错,肯定了自己昨晚行为中给他造成误解的不妥之处,但实际上又将责任推到他身上:你要是没色心我能成功吗? “我就说,顾小姐喝了酒说的感谢信不得,清醒过来必定不认人,看来我还是挺了解你的,是吧?” 程越生从头至尾都是平静缓慢的语调,只是后面反问的两个字带起几分突兀的笑意。 她在这件事上耍了花招,他本应该生气的。 而且他开了两三个小时的车过来,怎么会轻易放过她? 是不是不管她说什么,她昨晚许下的承诺,他今晚必定都得讨回来? 这种看不透,猜不着的感觉,让人心里没底,在不断去猜他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就让自己陷入了被动局面。 顾迎清不由烦躁起来,用外露的情绪掩盖内心忐忑,“不,你一点都不了解我,我昨晚根本没喝醉,去亲你不过是权宜之计。” 她故意洋洋自得说,“许总想在饭局上把我推到廖志忠那色狼身边,无论是想点到为止给我施压,还是真想让我身败名裂她好趁机抹黑我拿走我的股份,到最坏的局面,我只能以向外公布我和赵家的关系来反击自保。可这样的话,事情走向将会难以控制,我不想到那一步。所以,找你帮忙是最低成本的办法。先给你模棱两可的承诺,要如何感谢你,我可从来都没说过。” 顾迎清没说真话,她当时话给出去,的确也是想要兑现的,给他想要的。 可是邓荣涛的那巴掌,打在那女孩子脸上,却也打醒了她。 顾迎清又想起路过他和沈纾纭时,听到的那句对话,如鲠在喉。 她又说:“说起来,之前两次,在我这里是各取所需,但对你来说好像是不一样的,你觉得你是在单方面地……” 顾迎清想起那个字,心里仍然觉得屈辱。 她顿了顿才僵硬地讲出口:“……你既然觉得你是在单方面地玩弄人,这方面我们有了分歧,所以我觉得,之前的感谢方式可能不太适合了。” 顾迎清觉得自己讲得够清楚了,相当于在二人之间划开一道鸿沟,拉开距离,宣布自此要撇清关系。 说完,车厢内鸦雀无声,她在黑暗中度秒如年。 四周安静到,她好像都能能听到他吸烟时,火星燃起燎了烟纸的声音。 烟雾浓了些,程越生刚吐了烟。 这时才听他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我只问,在赵南川葬礼前一晚上来找我的是不是你?后来勾引我的是不是你?昨晚投怀送抱的是不是你?” 他声线极其低沉平稳,压根没有因为她刚才那番话有丝毫的情绪起伏。 反而,他目的明确,“我希望你搞清楚,你没空管你那些曲折的心路历程,我只知道忙我帮了,我要得到我想要的,这事才算完。” 顾迎清觉得挫败至极,仿佛她之前说的话都白说。 她都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但凡是个人,知道自己被人算计脱身,也不至于还能只执着于下半身那回事。 顾迎清忍不住看他。 是今晚第一次,真真正正去看他,眼神落到实处那种看。 只是天际云层深重,夜浓如墨,一分天光照不清车内两分景象。 他的脸在阴影里,仔细看能看到轮廓,越是暗的光线里,他的眼也更深,鼻也更加挺。 顾迎清被逼进死胡同,一腔闷气堵在胸口,使劲去看他。 等适应了这种黑暗,他的五官也逐渐变得清晰。 不知是她看不清他表情,还是他根本就没有表情。 此刻他一手随意搁在中间的扶手箱上,另一手搭在车窗,手上有烟。 “还要我催几遍?”程越生忍受她目光有一会儿了,没什么耐心道。 顾迎清无力地坐在车椅里,背却从始至终紧张得没有靠实。 这人偏执起来听不进去话,听他意思今晚他得不到想要的,恐怕不会罢手。 顾迎清想,请神容易送神难,就当为昨晚买单,今后不要再犯。 他要做,但是又气定神闲地端坐,岿然不动,只将眼神给她,意思明显。 顾迎清咬咬牙,爬过中控台。 这种SUV毕竟带着跑车的性能,底盘又低,空间自不如一般的SUV宽敞,她爬得费力,拖鞋都在挪脚过中控台的时候,滑落掉在了副驾驶那边。 等顾迎清坐在他腿上时,脚尖朝下,另一只拖鞋也勾不住,“啪嗒”一声掉了下去。 程越生搁在扶手箱的手支起来,屈指撑着脸,她坐进他怀里,正累得呼气,小且轻地顺着呼吸。 “气氛被你毁了,恐怕你得重新想想办法。”程越生不咸不淡地说着,抬手吸烟。 说完,程越生感觉坐在腿上的人身体绷紧了些。 顾迎清只觉得当头一棒。 她能觉察出和前两次的不同,他身上没有那种欲望加身的迫切,比来时看见的那方荷塘水面还要风平浪静。 顾迎清臀下是他有力的肌肉,两人体温早已相融。 她已经坐了许久,她吸了口气,手撑住他胸膛,倾身去吻他。 他却皱着眉偏开了头。 第77章 怎么不要 顾迎清怔住。 即便光线黯淡,可是咫尺之距,她不会看错,他的确是在皱眉。 此刻他的手也不是像之前那样。 屈辱感瞬间冲上来,冲得顾迎清眼睛灼热,耳膜发闷。 她全明白过来了。 他并不是没有因为她那些话动怒,而是他有的法子羞辱她。 这不,就在这儿等着她呢。 他要她自己想办法取悦他,而他要冷漠地旁观这一切,看她堕落,看她受辱,让她为昨晚的临阵反悔、为刚才说过的话付出代价。 既然她害怕失去自尊,不愿被纳入屈辱的关系里。 他就偏要羞辱她。 顾迎清咬紧了牙关,因为过于用力,这一动作将额头脖子的肌肉青筋都扯得僵硬紧张。 她盯着那双深不见底眼,那双清眸里甚至透着冷漠无聊。 随后,她避开那眼神,低头去解他的皮带。 她里面穿着裙子,塔夫绸风衣外套下摆十分宽大,系上腰带,跟裙子无异,此时衣摆铺在他腿上,像绽开的一朵花。 后面的裙摆落下去,盖住了她的脚,也没过了他的小腿。 顾迎清满背的细汗,她认输地跌坐在他腿上,将一切混乱掩盖在衣摆下。 她麻木道:“我没感觉。” 程越生也没好到哪里去,五官也绷了起来。 第二支烟都要自动燃完,他吸了一口,低声戏谑道:“如果等有感觉了才干活,那从业者恐怕都得没饭吃。” 这话像平地起雷,炸得她脑壳发昏,她越品,越是气得胸口大幅起伏,她人是懵的,只是凭本能,扬手就往他脸上招呼过去。 他精准无误地握住她的手腕,就像在饮泉路1号那晚截住了她送还给沈纾纭那巴掌一样。 不过三四分力道,就让她不得动弹。 顾迎清能感觉到自己嘴唇都在发抖,她眼眶快要瞪出血来,喘不上气,想骂人,但所有声音都窒在了嗓子眼。 “我说得有什么不对?”程越生一只手还得闲地搁在那扶手箱上,“你每次都那么熟练地以色易物,我还以为你早就对自己有了清楚的认知。” 他情绪难窥,明明说着骂人的话,但那慢条斯理的语调里还有笑意在,不听字眼让人以为他在调情。 到了他发话的主场,他继续说:“对你来说是各取所需,但对我来说,就是单纯为了得到你。为了得到你帮你个小忙也无可厚非。毕竟不付出点什么,你会觉得亏,会不情愿。别人是不是玩你,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在意什么?你只需问自己,得到该得的没有?多想除了作茧自缚,毫无用处。而且你也说过,我们都不想跟对方扯上实质性的关系。” 他不解地笑问:“你为什么要把你的道德感强加我身上?我又不需要这个东西。” 顾迎清感觉自己被情绪的潮水淹过,水漫过了鼻腔,她一下一下地用力吸着气,才能勉强维持住呼吸。 “因为你是和昨晚那些男的一样的畜生,你当然不需要。”顾迎清找不见自己的声音,她的话落在自己耳里,都像来自远处。 程越生这个角度看过去,她背对着挡风玻璃,脸模糊一片,却又好像能看见她强撑倔强的表情,和含着泪不愿流的眼。 “下了床你还能当着许安融的面跟我玩儿暧昧,可对我来说,和你扯上关系只会让我在许安融面前抬不起头,我在公司里看到你的脸都恶心我自己!” “你知道从饮泉路离开那晚我为什么去找你吗?”顾迎清依然坐着,却将背挺得直直的,从上俯视着他。 顾迎清歪着头笑,“因为我真的厌恶死沈纾纭,可你们是帮仗着有钱有势欺负人的东西,我又没办法硬拼。沈纾纭虽然拿你当备胎,但还好像还挺在乎你的,看你带我走,她脸上伤心又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得我很爽。” 呼吸节奏和抑扬顿挫的语调暴露了她的情绪。 “比去找你做的那些事爽多了。”她控制不住声音,凭感觉知道这几个字是从嗓子里硬挤出来的。 顾迎清不敢眨眼,眼前隔着一片雾气,她担心一眨眼,这片雾就会消散,她会看见他鄙夷的表情,会看清自己嘴硬背后狼狈的现实。 半天,他没有任何的反应。 然后她注意到,他扔了烟,又重点了一支。 旋即,他打开车顶灯。 顾迎清被那光刺得眼睛一眯,两行水再无阻碍地从眼眶滑下。 “我明白了。”程越生说着,打开扶手箱,从里面垒起的备用现金中拿出一叠。 他不紧不慢地说:“就当你下午送那礼是解决了昨晚的情,刚才你辛苦了,这个够不够?” 程越生说着,将烟叼在唇间,抽了几张现金,扔到她身上。 轻飘飘的红钞落在她身上,落在车座缝隙,滑到座底。 “怎么不要?”他拿开烟,将剩下的一叠全撒她身上,“不够还有。” 如果说今晚此刻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埋的雷,他这举动就是一条引线。 她伸手捻出一张纸币,鼻尖有崭新的纸钞味道。 她好像看见了自己跟那个男人接吻时沉迷的表情,好恶心。 顾迎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像决了堤,她一面想忍,一面被灭顶的愤怒掌控。 因此展现在脸上的,是极致的面无表情,一个巴掌猛地扇在他脸上。 她用了力,手心发麻。 她嘴唇紧抿,空气从鼻腔进入胸口,胸腔张合之间,都传来撕裂似的痛。 顾迎清不解气,还欲去扇他巴掌,手落下去的时候,被他无声握住。 她伸另一只手去打,眼前彻底花成一团,什么都看不清,力道落在了他下颌,顾迎清故意伸指甲,重重刮过他的皮肤。 “混蛋!”顾迎清哑声骂,“畜生!” 她失去理智,手下动作开始不管不顾起来,对他又抓又挠,手脚并用地踢打。 顾迎清胸口闷得好像要被撑开,任何的肢体动作都消解不了。 她猛地上前,扯开他外套,隔着一层衬衫,死死地咬住他肩膀,她将所有力道都汇聚在齿尖。 恨不得把他的血管咬穿。 第78章 灯 程越生没阻止她。 但顾迎清感觉他皮肤下的肌肉在因为吃痛和忍受而变紧。 她像发怒的小兽,一口叼住了猛兽的命门,双方僵持不下,不知过了多久,顾迎清口腔中溢出了铁锈味。 她的理智逐渐如水进库,一股股汇拢,听力也渐渐变得清晰。 她听见竹叶被风吹得相互纠缠摇晃得簌簌作响,听见虫鸣,听见他因痛变得沉闷粗重的呼吸。 情绪的顶峰过去,疲惫席卷而来,逐渐脱力。 可她松不了口,仿佛咬他这个动作成了惯性。 而她被这一惯性支配着,难以自已,更不知道松口之后要如何。 她脑中空白。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这么失控过。 小时候有家人呵护,舍不得她受丁点委屈,她没有发这种脾气的机会。 家中变故之后,她又在一夜之间失去了发脾气的资格。 所以这一次,她恨不得把这些年打落牙齿和血吞的苦,全通过这一次发泄出来。 可发泄过后,却是无尽的茫然。 她并没有觉得轻松。 只是一遍遍地去想程越生刚才说过的话,想邓荣涛那一巴掌,想年少时和如今的赵缙,想生子时的痛。 那些画面如走马灯一般,想到她眼泪止不住地流。 程越生早松了她的禁锢,由她咬。 她头发没干透,披在肩上,他吸进的每股空气都带着洗发水和沐浴露的馨香。 甚至这个动作,让她半干不湿的长发,有几缕钻进了他衬衫的衣领里,细细软软地贴着皮肤,从一开始的冰凉到被他的温度焐热。 存在感不强,却又搔着人,带起一阵挥之不去的躁,又无关男女那回事。 身上的人哭得只剩颤抖,有温热的液体不断落下,肩颈那一片已经被湿透。 顶灯清黄只照亮了驾驶室,车大灯没开,程越生深皱着眉,看进竹林深处的黑。 他受不了,伸手去拨滑进他胸膛里的发丝,视线一移,又瞧见她撒开的衣摆上还有两张纸币欲落未落。 他定了两秒,抬手去拂落。 这一动作却惊醒了顾迎清,她松了口,直起身来跟他拉开距离,去找门把手。 顾迎清眼睛红肿,脸上全是干了又湿的泪痕,她伸手拉了拉门把手,车门是锁着的,她开不了。 “开门。”她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嘶哑,吐出来的字眼失去灵魂一般,没有力道。 程越生一动不动,只沉默地打量她的脸。 顾迎清很厌恶被他这样看。 这人从来都是拿没有情绪的眼看人,却又总是在不经意间,自眼神和神情中带出一股凌厉的洞悉。 仿佛被他观察的人,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更别提她如此狼狈的样子。 僵持半分钟,顾迎清恼羞成怒,开始伸手胡乱去按车门上的按钮,无果后,又使劲去拍窗。 “开门啊!” 因动作幅度大,收手的时候,指关节砸到了坚硬的车顶,顿时,一股钻心的痛蔓延开,她手僵在半空。 顾迎清痛得呼吸停滞,刚干的眼眶又迅速湿润。 那一声闷响,听着都痛。 程越生眉心更紧,拉过她的手看有没有事。 顾迎清像受到惊吓,立刻抽回手,身体僵硬,浑身上下写满了防备和抗拒。 她冷漠地看他,胸膛起伏的幅度开始加大,眼看又要激动起来。 程越生及时伸手按了个按钮。 咔哒一声,顾迎清没有一点迟疑和停顿,立马推开车门,从车里,从他身上下去。 中途不小心,她的手肘摁到了方向盘上,顿时一声尖锐的鸣笛划破夜色,在寂静中重敲她耳膜,心都跟着抖了一下。 顾迎清脚到了地上,踩在硌脚的干燥硬泥土上,才意识到自己脚上没鞋。 她眼神到车里去找鞋,一只在他脚边,一只在副驾驶那边。 她光着脚绕过车开了副驾驶去捡另一只,将鞋穿上,用力掀上车门,转身就走。 可一走到村道上,她脚步退却地顿了顿。 前方便是“二桥”,桥下水流浅浅,周遭竹林飒飒,入目漆黑一片。. 可要回家,这又是必经之路。 胸口里憋着一股劲在,顾迎清还是硬着头皮走入了黑暗中。 正行至竹林遮挡下,最黑的路段,身后突然亮起车灯。 程越生也开着车回了主道。 车灯始终亮着,车也始终没超过她。 顾迎清双脚冰凉,厚云下的天开始下起毛毛雨,雨丝在车灯的光里,朦朦胧胧,如雾如帘。 回村的路不远,上了二桥的坡,经过一段周围无人居住的路,在岔路右转,再沿着此道直行,过两个荷塘就到大院了。 她在岔路右转后,越往前走,车灯照及的范围越广,光线也越暗。 程越生将车停在岔路口,手伸进西装里,摸了把湿透的衬衫,索性将外套脱了扔在副驾。 一方荷塘的尽头,终于又有集中的民房,一栋栋或灰或白的小楼矗在路两边,窗户中透着光。 身后的光也没了,顾迎清不禁转头往远处岔路口看了眼。 哪有车,哪有光。 三桥村很大,但都是由一条主干道连通着,无论从哪个方向出去,都能开上街道。 顾迎清边走边想,幸好他从另一边走,不然她这幅样子走着回去,他又开着车从这条路走,别人看见还不知道怎么想。 经过大院,夜麻将居然还没散,连麻将铺里都还灯火通明,这些大有打通宵的架势。 她把身体往阴影里缩,希望没人看见她。 然而金玉吟和金城,坐在金城家的院子里,家门大开,一眼就能看见外头的景象。 金玉吟先跑出来,一看顾迎清的眼睛就知有事发生。 她挽着顾迎清的手,将她半个身子挡在身后,朝跟出来的金城说:“好了,别跟来了,我们要睡了,你也赶紧休息。” 金城也不好再跟过去,但还是出于好奇问顾迎清:“你跟老板谈完事了?” “对,就修改下合同上的细节,明天要用。”顾迎清面不改色地扯谎。 回到金玉吟家,两人上了二楼。 金玉吟把她的风衣外套挂起来,雨小,落在衣裳上跟水雾一样,一晚上就干了。 顾迎清去吹头发。 再回卧室的时候,金玉吟已经在等着她了。 第79章 微妙 顾迎清自知上次跟金玉吟说了这些年的所有事,却唯独隐瞒跟程越生之间这道插曲,才是真正因为怕被她低看。 那时慌不择路,她当时满脑子都是,有可能帮到她的人突然丧命,她该去哪里再找一个这样的人? 然后程越生出现了。 断断续续从赵家亲戚口中听来了他的背景,他有能力,又是赵家外甥,一来就占了赵缙梦寐以求的位子,成了赵缙的又一劲敌。 简直是天降赵南川二号。 当时的情况,容不得她循序渐进,所以她采用了最不齿的办法走捷径。 如果从一开始,不涉及利益,不带有目的,只是成年男女之间互相消遣寂寞,事情就单纯很多。 既没有感情,又没有其他牵绊,她根本不会在乎。 可这些一旦跟利益绑定,她在两性关系的中的地位,就自动降至了最低。 因为是她主动拿色相做交易。 如果是为了脱身,她在得到了程越生的首肯,答应帮她做这件事的情况下,无论成不成,他这期间把她当什么她都没有怨言。 可是,两人之间变得不明不白。 说是床伴又非床伴,说是交易,却又是没有达成的交易。 在需要他帮忙的时候,他抛个饵,她就咬钩,上去就是一通卖弄风骚,被他搞得神魂颠倒。 她差点都要习惯了用这种方式来“求助”和“报答”。 谁知她觉得是交换,不断自洽,人家只是单方面逗狗玩。 顾迎清跟金玉吟躺在一个被窝里,望着天花板。 金玉吟听她说了半天,又理了半天,问:“你喜欢这个男的?” 顾迎清心里一坠,下意识反驳:“当然不。” “那么你就是心理负担太重,自己不断给自己上道德枷锁,自己看不起自己。”金玉吟说,“你在道德层面的担忧无非就是,有他和赵南川这层关系在,你面对你婆婆的时候,会觉得愧疚抬不起头。” “可都是前事把你推到绝境,你是出于求生本能,不得不踏出了那一步。再说到那男的,程什么来着……”金玉吟挖脑壳,竟卡在名字上。 顾迎清闷闷说:“程越生。” “对,程越深他……” 顾迎清纠正:“是生,不是深。” “好的,程越生……我管他呢!”金玉吟让她别打岔,“反正就这姓程的,既然不肯答应你的条件,那就算了嘛,你就当前几次找了个免费的鸭,这鸭让你爽了,还在危急关头替你解决了难事,你有什么好亏的呢?” 顾迎清在被子底下的手抱着金玉吟,鼻尖压在她肩头,笑了起来。 金玉吟又说:“既然这样的关系让你不舒服,那就结束它,反正从真正意义上来讲,你们根本也没有关系。睡一次,了结一次,两清。今后各归其位,不再相交。反正现在你婆婆不是对你态度软和了吗,你只需要攻克她的防备,获取信任,等到你觉得能扳倒赵缙的合适时机,跟她说清楚真相,把股份还给她,远离那个是非地,从此天高任鸟飞。” 顾迎清闭上眼睛,笑着喃喃:“天高任鸟飞……” ……无限希冀。 “对呢,试问一下,赵缙有道德吗?姓程的跟你一起有道德吗?在这种极端条件下,你还搁那儿自我反省,自我束缚呢。” 顾迎清闭着眼,金玉吟此人有魔力,跟小时候一样,光是听着她讲话,那股又娇又有劲儿的声调,就让人平静。 金玉吟稍稍停了一下,又在她耳边如魔音一般用气音说:“不过哦,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你对姓程的没有感情,一般情况下来说,不在乎就不会痛苦。”.. 顾迎清倏地睁开眼。 金玉吟幽幽叹气:“所以,你的痛苦,只是因为自我谴责吗?会不会……” 顾迎清清了清嗓子,坦白道:“没有感情,也不是在乎。只是,有过亲密接触,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心态就会比较微妙,这是正常的吧?” “嗯,正常。”金玉吟说,“止于微妙吧,不能再多了。” 顾迎清点头,那就好。 这夜两人聊得晚,抚平顾迎清的心里的郁结后,金玉吟开始摆起谱来,说她时不时地兜出一件事,件件都是爆炸性,她还得心平气和地开导,简直失去了听八卦的乐趣。 顾迎清又讨好许久,金玉吟才放过她。 一直到黎明两人才睡,金玉吟早早就被汪素莉拉起来做这个做那个。 金玉吟想着顾迎清昨夜饱受情绪折磨,肯定累得很,就没叫醒她。 顾迎清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耳边呼吸,还有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脸上。 她侧躺着,缓缓睁开眼—— 面前一张怼到失焦的小脸,冲她傻笑。这孩子出现在这里,顾迎清甚至怀疑是梦。 “嘻嘻,嫂子阿……姐姐,你醒啦?”程之兖趴在床边,反戴着一顶蓝底白条的棒球帽,背上还背着他的卡通书包。 顾迎清花了好一阵才接受这个事实,“谁送你来的?” “爸爸。”程之兖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黑黑大大的瞳仁,长睫毛,别提多天真可爱。 真是问的废话,顾迎清想。 这时,金玉吟推门进来,懒得脱鞋,就靠在门边。 “真是惊喜哈。”金玉吟阴阳怪气的,咬牙切齿的。 顾迎清向她投去疑惑的眼神:“他怎么来的?” “你是想问他爸在哪儿吧?” 顾迎清抿唇,默认。 “送来就走了,说去市里出差,孩子的育儿嫂放假,麻烦帮忙带一天。” 谁信呢,金玉吟拿起指甲刀挫长出来的指甲边,啧啧道:“你这怎么还顺便找了份保姆的工作?” “顺便”两个字别有深意。 程之兖扭过小身板儿过来,严肃地说:“清清姐姐才不是保姆。” “那你说她是什么?” 程之兖冥思苦想,想起上次在顾迎清家里,她跟自己说的那些话,说:“我爸爸是姐姐的长辈。” “噗!”金玉吟没忍住。 顾迎清很颓败,她提不起精神,更想不通。 她让金玉吟先带程之兖出去一下,她要换衣服。 程之兖乖乖走到门边,自己穿上鞋,拉着金玉吟出去,还贴心地踮起脚为她关好了门。 第80章 没礼貌 顾迎清摸出压在枕头下的手机,给那人打过去。 响到快自动挂断也没人接。 顾迎清洗漱完准备化个淡妆,刚坐在梳妆台前,见程之兖从楼下上来。 梳妆台就在窗边,窗户斜右侧就是楼梯口,顾迎清能正好看见小朋友扒着扶手爬得哼哧哼哧的。 自建房的台阶有些高,顾迎清忍不住叮嘱:“小心一点哦。” 终于爬完,程之兖大大喘了口气,书包的一只带子斜斜地挂在手臂上,他一边甩着腿往房间走,一边正了正脑袋上反戴着的棒球帽。 顾迎清叫他过来,把他的书包取下来放到一边,“背着不累么?” “谢谢姐姐。”程之兖笑得眼睛眯起来,抱着挂在脖子上的吸管水壶喝水。 顾迎清继续化妆,程之兖倚在梳妆台边,拿起她便携化妆包里的化妆品,一个个问她这是什么,用来干什么的。 顾迎清一一回答他,末了问:“你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 “就刚刚呀。”程之兖拿着银色的睫毛夹研究。 顾迎清又问:“那你昨晚在哪里睡的?” “我的家里,怎么啦?” 顾迎清画眉的动作顿住,意图从小孩的表情上看出丁点撒谎的痕迹,可惜没成功。 “我早上很早就起来了呢,爸爸说阿姨回家了,他要忙,让我来这里跟你一起玩。”程之兖说着,将食指试探着放进睫毛夹的缝里。 顾迎清走神。 也就是说,程越生是昨晚半夜回了南江,又在早上带着孩子过来永溪镇…… 她搞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把他儿子扔给她? 来这边出差又是真是假? 忽然传来“啊”的一声惨叫,顾迎清惊得回了神。 程之兖居然用睫毛夹夹了自己的手指! 顾迎清赶紧把他的小肉手解救出来,又去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程之兖怪不好意思地说:“原来这个是这样用的呀……” 顾迎清替他吹了吹指尖,又问他:“对了,你为什么突然叫我姐姐了?” “爸爸让我这么叫的,他说在这里不能叫你嫂子阿姨,可以叫姐姐或者阿姨,我觉得阿姨会把你叫老啦,所以还是叫姐姐,你说呢?” 原本顾迎清对程之兖的到来感到苦恼,加上没睡够,昨夜哭过,眼睛也酸肿,人糊里糊涂的,心情谈不上好,结果被他小人精的样子逗笑。 她捏捏小孩儿软嫩的小脸,柔声说:“那就叫姐姐吧。” 金玉吟得空又跑上来看稀奇,看了眼顾迎清,问程之兖:“你爸什么时候来接你?” “爸爸没有说。” “那你知道你爸去了哪里吗?” 程之兖摇头。 金玉吟吐槽:“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爸也不怕我们把你卖掉!” 程之兖一点都不害怕,冷静道:“那我爸爸会报警的!” 金玉吟转去问顾迎清:“你也不打个电话问一问?” 顾迎清语气温淡:“我打了,没打通。” 她也不想再打第二遍。 太奇怪了,金玉吟想着,她看看顾迎清又看看程之兖,怎么越看…… 她伸手去揭掉程之兖的棒球帽,程之兖立刻捂着头哇哇叫:“干什么呀,没礼貌!” 金玉吟伸手去顺顺他头上的软毛,又把帽子给他戴好,把帽檐正到前面来,夹着嗓子假笑:“怕你小脑袋捂着不舒服,给你透透气嘛!” 小孩被她佯作温柔的假象糊弄住了,“谢谢你啊,姐姐。” 闲话间,金玉吟说起程越生今天开的不是昨晚那辆车。 本意是想提醒顾迎清注意这其中的猫腻,但顾迎清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她怕赵缙派来接送爷爷奶奶的司机,跟赵缙打小报告,如果发了照片给赵缙,他肯定一看就知道是谁。 顾迎清便跟玉吟说好,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是金玉吟她朋友的孩子,今天有事,麻烦她帮忙带一天。 并且跟程之兖统一了口径。 小孩虽然不懂,但也乖乖点头记下了。 没一会儿,顾迎清的爷爷奶奶和养老院的老人回来。 顾迎清见到爷爷的时候,他正从车上下来,司机正打开后备箱拿出折叠轮椅展开。 顾迎清扶着老人坐上去。 一次次的透析让老人的体力日渐衰微,无法多走动和久站。 最主要的还是那次车祸,伤到的是小腿。 顾迎清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在他清醒时好好当面说过话了,一见老人朝他笑着招手,鼻尖顿时一酸。 老人却好奇地看向她身后的程之兖:“咦,这是谁家的小娃娃?” 顾迎清说:“是金玉吟朋友的孩子。” 然后她看向近处高高胖胖的司机,“麻烦了,这边今天不太好停车,晚上再来接就行。” 司机点头说好,开车走了。 爷爷坐到轮椅上,因病浑浊而死气沉沉的双眼,难得透出光来,打量程之兖:“真是可爱,你叫什么名字?” 程之兖上前,童声稚嫩说:“爷爷你好,我叫程之兖。” 老人对着小孩开心得合不拢嘴,一会儿夸他有礼貌,一会儿赞他机灵。 又满怀期待地跟看向顾迎清:“我有生之年要是能看见你的孩子,也就真正没遗憾了。” 说完又怕给她压力,而且想起老伴儿今早起来跟她说了昨夜村里的妇人说顾迎清的那些话,怕她心里不舒服。 老人立马又说:“不过这事顺其自然,咱们不强求。” 顾迎清哪能看不出他真实想法。 她心想,如果能把星星带来给爷爷奶奶看看就好了,让他们也体会一下与曾孙的天伦之乐。 距离吃饭还有些时间,顾迎清推着爷爷沿着荷塘散步,想清清静静地相处一会儿,聊会儿天。 这里都是陌生人,程之兖不太习惯,也紧紧跟着顾迎清。 小家伙一次次捡起路边的石子,不厌其烦地掷向水面,只要比上次丢得更远,就开心地欢呼一声给自己庆祝。 爷爷很喜欢他,拉着他问东问西的,比如今年几岁,喜欢干什么喜欢吃什么,一老一小,一问一答,顾迎清这个亲孙女反倒成了背景板。 第81章 对得起 顾迎清怕爷爷多问,程之兖还小,她和金玉吟教他撒的谎会被戳穿。 她便转移话题,指着前方一颗老树,“我们去那儿坐会儿吧。” 顾迎清心里难掩愧疚,似乎这些年里,她和老人的交流,都是由一个又一个的谎言组成。 昨夜小雨,今日又是晴天,临近中午的阳光已经有些毒辣,时间让人恍惚,一眨眼已是春盛。 到了水畔,枝繁叶茂的老树遮挡了阳光,顾迎清把轮椅的刹车掰过来,陪老人在那儿欣赏湖光。 顾迎清转头,看程之兖在后面拔狗尾巴草,她提醒他别下地,当心摔进沟里。 孩子伤了,她怎么跟大人交代?想想都愁。 顾迎清叹气。 转过头,她才发现爷爷在那儿笑。 “您在笑什么?” 爷爷慢悠悠地问着:“你不是说,兖兖是玉吟朋友的孩子吗?他怎么好像跟你更熟悉?” 顾迎清张了张嘴,一下子被问得慌了神。 老人突然又抬手,按住她想要辩解的心思,他没打算刨根问题,岔了话题说:“马上不是要清明了吗,今年清明就一天假,你懒得刚回南江又奔波回来,不如明天就去给你爸妈上坟。”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爷孙之间忽然沉默下来,一人怀念子媳,一人思念父母。 平静的池面在阳光照射下波光粼粼,青碧如玉盘,完全褪去了夜里的死寂。 顾迎清眨了眨眼睛,想眨干眼里泛起的潮汽。 爷爷不想爷孙俩的团聚总是沉浸在悲伤里,问她:“你换地方工作后,忙起来了,还有好好画画吗?” 上次在艺术论坛遇见曹宾之后,顾迎清主动跟爷爷奶奶交代了换工作的事情,只是没说具体做什么,只说工作的内容比以前多了。 “当然有。”顾迎清依旧每天给自己规定了画画时间,不忙的时候画久些,忙的时候画得少些。 顾迎清把自己所有的图都找出来,给老人看。 有商图,还有练手的所有画。 她指着之前给手游画的人物海报,“这是我接商画以来,最贵的一副图,”她将两张图分别调出来比较,“前面这个是我自己的原稿,后面是按甲方要求修改的。” “各有各的好处,前面的更有个人风格,后面的应该更适应市场审美。” 顾迎清搂着老人的肩:“顾教授真是一针见血。” 老人哈哈笑起来,精神爽朗,似乎又回到了身体康健那时候。 程之兖听到笑声跑过来,陪他们看了会儿画,又开始显摆说:“我也喜欢画画,我和获奖的小朋友们的画还在一个很大的地方展览过。” “噢哟那你可真厉害,”爷爷拉着小家伙的手,问,“你除了画画,还喜欢做什么?” “我喜欢骑平衡车,我还得过幼儿平衡车比赛的冠军呢!” 顾迎清看小孩儿不自觉挺起胸膛的样子,像只骄傲的孔雀,很好笑。 程之兖手里拿着几根狗尾巴草,绘声绘色地还原起自己平衡车比赛时激烈的现场角逐,脸部表情相当精彩,把老人家逗得笑容就没下去过。 往回走的时候,爷爷满脸喜爱说:“看得出,家里大人把孩子教得很好,又有礼貌,又聪明开朗,很难得。” 的确是。 顾迎清想,也许性格有遗传,但是品格只会是言传身教的结果。 很难想象,程之兖是程越生带大的。 或许育儿嫂的功劳呢? 也不对,其实说起来她根本不了解程越生真正的育儿方式,在此方面没有资格评说什么。 她走神,爷爷说了句话她没听清,忙问:“什么?” 爷爷笑了笑,摆手说没事,“就是想跟你说,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累了就回来转一转散散心。只要我和你奶奶还活着,就是你的后盾,你只消知道我们无条件支持你的所有决定,如此就好。” 顾迎清心里不是滋味,当初她说要放弃留学,两位老人也是这么说的。 失神间,又听爷爷感叹:“这个小孩,真是讨人喜欢。” 顾迎清失笑,不知道爷爷会不会喜欢星星。 吃饭时,顾迎清带着程之兖和金玉吟坐一起,逢人问便说是金玉吟朋友的孩子。 程之兖应当是没来过乡下,也没吃过流水席,对什么都好奇。 吃几口去研究一下厨子的炊具,回来再吃几口,又跑去招猫逗狗,再吃几口说饱了,跑去跟其他小孩拿竹竿敲院子里枇杷树上的果子。 吃完饭,顾迎清拿出手机,让程之兖给他爸打电话,让他爸来接他。 程之兖小手抱着跟自己脸一般大的手机,放在耳朵边,“爸爸,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顾迎清在一旁听着。 程之兖听了他爸的话,问顾迎清:“姐姐,我可以明天跟你一起走吗?” “明天我要给我爸妈上坟,不方便带你。” 程之兖向电话那头转述,但顾迎清说话时故意靠近听筒,相信他已经听见。 程越生坐在姑妈家的书房里,跟电话那头的儿子说:“你让她明天带你一起去,我有事要忙,你自己嘴甜点,今晚跟她一起住。” 程越生挂完电话,将手机扔到一旁。 他正在姑妈家里,跟两个表哥在书房喝茶下棋。 很快,手机再响起来,程越生开了静音,将屏幕盖在桌面上。 对面还未脱下军绿衬衫的男人听完全程,挑眉问:“这就是兖兖之前常提到的那个‘嫂子阿姨’?” “对。”程越生并没回避。 对方想他竟然会把儿子留给那个女人带着过夜,再结合程之兖对这个女人的喜爱程度,萌生一个想法。 “我之前听过一个说法,说是孩子小的时候,会留存一些胎内记忆,随着年龄增长慢慢地遗忘。兖兖对那个女人好像有天然的好感,她是不是……” “你这说法有无依据我不知道,”程越生坦然,“但她确实是亲妈。” 男人倒是见过大场面的,没惊讶太久,“那你让孩子跟她接触,是想让孩子认妈?” 程越生喝了口茶,靠回沙发里,摇头否认。 “她爷爷健康状况不是很好,应该是没多久日子了,让她爷爷见下曾孙,现在看来孩子还能祭拜一下她父母,也算是……对得起她了。” 第82章 放不下 大表哥观他二人下棋,替程越生添茶,打趣道:“你说这个话的意思,听起来像是最后一次,以后就不会跟人再有交集似的。” 穿军绿衬衫的二表哥一面看着他右脸下颌处的伤痕,一面笑着接话:“那是赵南川的遗孀,他现在赵家,在德信,又怎可能会没交集?” 大表哥说:“你明知我指的是另外的‘交集’。” “那……那人是赵南川的遗孀,”二表哥再强调女方的身份,“恐怕就更不能有‘交集’了吧?” 大表哥不以为然,“难不成还要人家一位年华正好的年轻女性,为他守一辈子寡不成?” 两人你一唱我一喝,刻意不提其中的疑点。 比如,女方既然是程之兖的亲妈,那么赵南川的孩子又是谁生的? 女方与赵南川既然是因为孩子走到一起,如果连孩子都不是共同所生,那这场婚姻唯一的基石都已经坍塌,女方当何去何从? 从程越生脸上暧昧的伤痕,到提起女方时紧皱的眉,虽不打算让孩子认妈却又心软让人跟孩子相处,种种蛛丝马迹只透露一个信息——两人或已有不单纯的关系。 二人共同望向可能是始作俑者的男人。 大表哥问:“你真的不替人家考虑一下后路?” 二表哥加码:“既然不打算纠缠,为何不一开始就避开?” 程越生一直听着这两人拿他开涮,插不上话,此刻才清了清嗓子,简单回了一句:“避过,没避开。” 表哥们相视一眼。 懂了,一开始是打算保持距离的。 只是没成功。 二表哥落下一枚白子,意味深长说:“没有避不开的敌人,只有钻得了的空子。只能说你定力不足,心意不够坚决。” 大表哥问:“既然兖兖还挺喜欢她,为了孩子,你或许可以试着处处?” “处?”程越生琢磨,想起她说的话,“那她在许安融面前要如何自处?” 他顿了顿,点烟,“更何况,我要娶沈纾纭。” 兄弟俩齐齐沉默,无人说话,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说这么多,本来就是想让他放弃沈纾纭。 结果他直接把话封死。 是大表哥打破安静,用轻松的语气开玩笑:“反正啊,你要真跟沈纾纭结婚了,可千万别把她带到咱家来,我怕咱妈把你们轰出去。” 程越生笑:“我像是那么大逆不道的人?” 二表哥却不想回避这事,直言道:“其实你放下过去,程家也没人会怪你。” 程越生盯着棋盘,手指玩着黑色棋子,一边考虑下哪里,一边淡淡回了三个字:“放不下。” … 晚上吃完饭,顾迎清带程之兖回金玉吟家,到卧室后取了他的帽子。 小脑袋上的头发汗湿过,有点打绺,顾迎清打算给他洗个头。 “你玩热了怎么都还一直戴着帽子?” 下午,程之兖跟村里的小孩玩,顾迎清怕他有个万一,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有时候看他小脸通红,知道肯定是玩热了,便揭下帽子给他擦汗。 擦完让他别戴帽子了,他也不听,又扣上帽子继续去玩。 程之兖搓搓脸蛋,“爸爸让我在外面玩得戴帽子呢,太阳大,会晒伤我的脸的。” “你紫外线过敏呀?” 他歪头问:“什么是紫外线过敏?” 顾迎清摇头,“没什么。” 给程之兖洗了头吹干,看他太小,本想亲自给他洗,程之兖却说不用。 “你自己会洗吗?” 刚吹了头,程之兖还坐在顾迎清腿上,“当然!小时候是爸爸给我洗的,后来长大了,爸爸就教我自己洗澡,自己上厕所。就是……” 他欲言又止,扭捏了起来,害羞地看着顾迎清。 “怎么了?” “你能先帮我把衣服脱下来吗?这个衣服太难脱啦。”程之兖扯了扯身上的绿色套头卫衣。 “当然可以,等我先给你把热水放出来,你脱了衣服可以直接进去洗,才不会着凉。” 金玉吟房间对面就是二楼的浴室,顾迎清打开淋浴,回房间帮程之兖脱了衣服,拿浴巾裹着他,抱到浴室门口。 “我就在门口等你,有什么需要记得叫我知道吗?” 没一会儿,程之兖洗完了,裹着浴巾又出来,顾迎清再把他抱回房间。 给他擦水的时候,小家伙一直紧紧捂着自己的小屁股,性别观念很强。 顾迎清拎过一旁的行李包,比他的书包大很多,里面装着他的换洗衣物,还有日用品。 一开始被金玉吟放在了楼下客厅,后来才知道是程之兖被送来的时候,程越生一起留下的。 这人到底什么居心,她已不想再追究,只想着明天将孩子送回去,结束这一切。 顾迎清把孩子要穿的衣服拿出来,背过身,让他自己穿上小内裤,然后帮他穿睡衣和裤子,将他放到被子里。 她想孩子今天疯玩了一天,应该放完电了,说:“我下去看玉吟姐姐有没有什么帮忙的,你乖乖睡觉好吗?” “可是姐姐,现在是我的平板时间。”程之兖双眼炯炯,不见一丝困意。 小家伙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个平板电脑,又抛给她一个难题:“可是我不知道密码,你可以帮我问问爸爸吗?” 顾迎清:“……” 她掏出手机,拨了号码,让他自己问。 小孩兴奋极了,心想要是他知道了密码,以后就可以天天自己解锁玩游戏啦! 结果他爸直接一盆冷水泼下来:“手机给你旁边的人。” 顾迎清看着小孩瘪着嘴递过来的手机,接了,“喂。” 那边男人报了六位数密码,又说了句:“只给他玩四十分钟。” 说完挂了电话。 顾迎清输入密码,解锁平板。 她跟程之兖说:“我先下去了,你自己看着时间,时间一到就不要再玩了知道吗?” “好的,”程之兖手里捧着平板,靠着枕头翘着脚,悄声说,“我爸爸说,我每天可以玩两个小时哦,姐姐。” “嗯?”顾迎清眯起眼睛,“我怎么听你爸爸说,只能玩四十分钟呢?” 眼看谎言被戳穿,小孩咯咯笑起来,用笑掩饰尴尬,一把拉过被子盖住自己。 第83章 拉黑 跟金玉吟一起善后完再回到楼上夜已深。 顾迎清轻手轻脚进卧室,程之兖估计是累了,已经睡着,一只脚压在被子上,手里还恋恋不舍地抱着平板,里面放着动画片。 顾迎清收走平板,又把被子给他盖好,一切动作小心翼翼,怕惊醒他。 金玉吟站在门口,看在眼里。 等顾迎清拿着换洗衣物去洗澡时,关上门,金玉吟感叹:“亲生的不愿理你,不是亲生的反而喜欢你得很。” 顾迎清脑海中浮现星星的脸,又回忆刚刚给程之兖吹头时,他小小的身子靠在自己的怀里…… 她心里格外柔软。 星星从小不在身边,即便是现在,相处的机会也寥寥,从出生到现在,她见星星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她不想承认,但她对星星的感情,基本都是靠回忆他还在肚子里的时候来维系的。 可这段记忆又与痛苦交织。 怀孕那段时间,她经常哭,日子过得稀里糊涂的,仿佛对时间都没有了概念,每天都如行尸走肉。 她无数次期盼,这孩子能出个什么问题自然流产。 直到听到孩子哭声的那一刻,才犹如血脉与宿命同时降临一般,与那个小小的生命建立起了微薄又深刻的母子情。 可惜感情未能有加深的机会,就已母子分离。 母性使然,在后来的日子里,她逐渐遗忘了怀孕和产子的痛苦,只凭借记忆中婴儿降临时绵长响亮的哭声,朦朦胧胧地思念着。 日复一日,朦胧得她有时候都要忘记,自己的身体曾经孕育过一个有骨有血的生命。 抱着程之兖的时候,她疑惑地想,做妈妈,或许就是这样一种感觉? 她不知道,因她没有真正做过妈妈。 “最可怕的是,这孩子怎么看起来比星星更像你呢?” 金玉吟这话唤醒了顾迎清。 她想到了程越生。 这怎么可能? 赵南川的婚礼之前,她甚至都没见过程越生此人。 “你不要乱说。”顾迎清进了浴室。 ** 第二天,顾迎清决定去给父母上完坟直接去动车站。 金城休假,积极地想送他们去。 顾迎清想打车,不想麻烦人。 金玉吟却不客气,让金城给她们当司机。 顾迎清的父母合葬在永溪镇一座山上的公墓里。 因临近清明,又是春暖花开的周末,去扫墓的,还有去山上农家乐赏花郊游的全挤在了一起,上山的路就一条,堵了快一小时。 幸好他们早料到会如此,出门比较早。 顾迎清的奶奶上头三辈都是永溪镇的居民,金玉吟和金城从小是称呼顾迎清的父母叔叔婶婶长大的,两个小辈也一起虔诚地上了香敬了酒。 程之兖居然也跟在后头,有模有样地学他们双手合十,鞠躬磕头。 山上有阳,风也大。 有人在,顾迎清想在心里跟父母说说话也感觉不自在,便没有久待。 一行人很快从密密麻麻的碑林和扫墓的亲属中穿过,下了山。 下午动车到了南江。 下车前,程之兖问顾迎清要电话号码,想存在自己的手表里,方便跟她联系。 面对小孩子期待的眼神,顾迎清一时想不到拒绝的话。 可无论是程越生在她家的那个晚上,还是后来在三桥村的竹林下,她认为他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 总的来说,他们之间诉求不同,已经谈崩。 也不便再留下任何会让双方再有交集的机会。 程之兖很可爱,但顾迎清还是狠狠心说:“你爸爸有我的号码,你如果想跟我联系,可以用他的手机。” 程之兖开心地说好,“那你可不能像上次那样,不回我消息哦。” “上次看到消息太晚了,怕你睡觉了。”顾迎清抱了抱他。 司机在出站口等着接程之兖,拗不过程之兖的热情,由他把自己和金玉吟送回了家。 下车后,顾迎清把程越生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 照常上班后,也许是给了自己心理暗示,那段混乱没有头绪的纠缠已经划上句号,顾迎清面对许安融的时候都轻松了不少。 在公司里与那人错身,她甚至能跟梁倩一样,笑着道声:“程总,早。” 他会眼睛都不落她身上,回声:“早。” 顾迎清不确定,是不是之前她跟许安融说的那番话真的起了作用,许安融这两日竟没找她麻烦。 清明这天放假,顾迎清连续很多天没睡好觉,趁这天,没调闹钟,打算睡到自然醒。 晌午的时候被一通电话吵醒,许安融怒气冲冲地在电话那头说:“干什么这么晚才接电话?” 顾迎清被吵醒,又被人莫名其妙一通吼,也有气。 她压着情绪回:“许总,我今天休息,在睡觉。” “睡什么睡,赶紧起来!”许安融有点失去理智,顾迎清感觉对方气得在喘大气,“收拾一下,门口等着,一会儿有人来接你。” 顾迎清留了个心眼,沉住气问:“许总,是要去什么场合?不会又有邓局和廖部那样的人物吧?” 许安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冷笑道:“自以为威胁到了我,硬气了是吧?” 顾迎清看着天花板,不做声。 许安融勉强喂她一颗定心丸:“赵家的人在山上扫墓,中午在庄园吃饭,你过来一起。” 顾迎清坐起来,缓了缓,“好。” 挂了电话,许安融仍然余怒未消,她手里挂着包,插着腰站在庄园主建筑前,盯着附近一对亲昵走来的男女。 许安融笑着跟赵缙说:“待会儿顾迎清也来吃饭。” 旁边文静漂亮的女人问:“顾迎清是谁?” 赵缙面不改色,朝那女孩儿温柔一笑说:“是星星的妈妈。” 许安融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暧暧昧昧的二人进去了。 身后,赵柏相和程越生先后跟出来。 赵柏相上前,想要劝,“安融……” 许安融猛地转身,劈手指着他,咬牙切齿:“你给我闭嘴!你们赵家的男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没种的东西!你儿子尸骨未寒,你居然想答应老头子让赵缙进德信!那畜生现在傍上了王朝岱的女儿,他怕是打着商政通吃的算盘,打算独吞德信!” 赵柏相要她小声点,“爸现在名下毕竟就这一个孙子了……” “关我屁事!”许安融不客气回,“有我在,休想!” 第84章 心虚 赵柏相急着要开口,突然被自己的两声咳嗽打断。 许安融脸色微变,一时间既因为让他激动而懊恼,又暂时压不下火,只得强行压平了语气,说:“行了行了,不用再说了。你身体还没痊愈,跟着大家上上下下扫墓大半天了,先休息会儿吧。” 三十多年夫妻,早就能从对方一个眼神知悉心意。 而且赵柏相确实有点撑不住,安慰了两句就先回房间了。 许安融示意程越生留下陪她走会儿。 刚才在书房议事的时候,程越生是替她说了话的。 赵鸿槐和赵柏相,以及那对姐弟的爸,都打算让赵缙先进德信,虽然还没提股份的事,但照着这情况发展下去,将来让赵缙掌权德信是早晚的事。 许安融极力反对。 他们问程越生的意见,他说,赵南川去世不久,念在一个刚失去儿子的母亲的份上,这件事可以缓缓。 虽然这话听着只是缓兵之计,也容易让提出这一意见的人怀疑他是否对赵家有什么企图,但许安融还是感谢他在这样的时候声援她。 赵鸿槐一把年纪,对事业已经有心无力,退居幕后之后,也在逐渐稀释自己手里的股份。 在他这个一家之主眼里,赵南川是大儿子的独子,各方面都符合接班人的条件,许安融又有个实力强大的娘家;二儿子中年残疾,少理公事,两个孩子又不是一个妈生的,怕将来内讧。 综合种种考量,老头子一直都是着重扶持老大一家,在稀释股份时,在股权分布方面也做过相当精细的布置。 赵南川生前,与父母一家三口,不多不少正好握住了德信集团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 在赵鸿槐确定要让赵南川接管德信之后,答应了他婚前的请求,将百分之二的股份给顾迎清。 这样一来,赵柏相一家就能拥有德信的绝对控制权。 现如今赵南川原本拥有的股份遗产,归到了父母和儿子名下。 程越生入德信,赵鸿槐又给了他一部分股份,但他立场不明。 老爷子就算把剩下的股份全都给赵缙,可只要顾迎清站许安融,赵缙就算能把程越生,和其他小股东、散户全部拉拢,和老大一家打擂台,胜算五五开都做不到。 顾迎清手上那“区区百分之二”的股份,一下子就成了定成败的关键。 许安融头上的白头发一茬茬地往外冒,染的速度赶不上长的速度。 她抚了抚鬓发,跟程越生说:“谢谢你能体会到我的心情,站在我的角度说话。” 程越生单手斜插袋,同她往庄园后方走。 “没什么好谢的,我能体会到的,不及你经历的万分之一。” 程越生停了停,又说,“只是,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舅舅他年纪大了,不得不考虑公司以后的发展,现在年轻一辈又只有赵缙了。” 许安融顺口说道:“这不是还有你么?” 程越生并未当真,一笑而过,“我顶多算暂时来帮帮忙,”他说着玩笑补充,“而且我与他也不是同辈。” 许安融难得露出笑容:“你年纪跟南川差不多,我总是忘记你跟我是平辈。” 许安融说着想起往事,感叹道:“如果当年程家没有出那些事,也到了你在家中挑大梁的时候了。” 程越生没出声。 许安融问:“你周末回州港扫过墓了?” “扫过了,周天回的。”程越生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哎,一晃好多年了。”许安融追忆道,“想当年我从州港嫁来没多久,你妈妈又嫁去了州港。从此以后也就逢年过节见一见,没什么机会好好相处。” 她看了看程越生说,“不过我还是看得出,你跟阿敏的五官还是有些像的。年轻时,那桀骜不驯的,更多像你爸,现在沉稳下来,阿敏的影子就出来了。”M.. 程越生寡言,许安融也很少在他面前提起曾经,本想拉近距离,可说着说着反倒伤感了。 她立刻转言道:“你现在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何苦一心要扑在沈纾纭身上?而且你也知道赵家跟沈家的关系,赵家会顾忌你现在在德信,爸那边也会不高兴,多少会影响你今后在德信的发展。” 程越生避重就轻地回:“我说了,我在德信也就是帮帮忙,将来如何说不准,所以这不影响。” 许安融本以为程越生肯定会站自己这边,这下又拿不准了,心里一上一下的。 * 中午吃饭,这次扫墓赵家人全来了,坐了庄园餐厅满满好几桌。 赵家祖上就在这片山请人看了一块风水宝地做赵家的私人墓园,后来又在附近建了度假庄园,也是私人使用。 家里人时不时会来这边小住,家族聚会偶尔也会安排在这里。 许安融瞧着同一桌的赵缙和她的小女友就厌烦。 看看表,心想司机估计也快把顾迎清送来了,刻意在这桌给顾迎清留了位。 这边刚落坐,许安融接到了司机的电话,登时变了脸色,“谁干的?” 程越生与她隔着一个空位,看向她。 挂了电话,许安融气极反笑:“有的人在怕什么?我就接人来吃个饭,也要把人给我半道截走,是在心虚什么?!” 许安融眼色毫不掩饰地看向赵缙。 赵缙坦然迎视,旁边那个女孩儿一脸茫然,只是被忽然紧张的气氛慑住。 “怎么了?”程越生问许安融。 手机上接收到一张照片,许安融一边看一边回说:“在来的盘山公路上,司机被人拦住车,对方把顾迎清带走了。” 程越生拧了眉,看了眼许安融递过来手机,上面是司机拍的车尾,上面有车牌号。 他问:“说是什么目的没有?” “没,司机说对方是把人‘请’走的。” 许安融正准备让人查查车牌号,想根据车子信息找出是谁干的,没成想对方直接打来电话。 她听着,脸色不太好看。 低声跟程越生说:“是南川以前一个仇家,不是冲着钱来的,麻烦你帮我跑一趟。” 第85章 绑了 对方在电话里别的没说,只说要招待顾迎清吃午餐,到底是要钱还是干嘛,连个要求都没提。 但这人有点邪,路子偏,是个沙石公司老板,跟赵南川曾在一个建筑项目上有过节。 赵南川和顾迎清结婚的事,鲜有外人知道,这人怎么精准地挑了顾迎清下手? 许安融看了眼对面的赵缙和赵笙姐弟…… 正好赵笙拿了手机站起来,许安融缓慢不失威严地喊住她:“坐下!” 赵笙故作受惊吓的样子,“大伯母,这是干嘛呀?我要上洗手间。” “没人教过你餐桌礼仪?刚开饭你就要上洗手间,以前怎么不见你如此没礼貌?”许安融眯了眯眼,“还是说有什么事没跟人对好口径啊?” 赵笙又重新坐下来,将手机盖在桌上,“是,大伯母,都听您的,您说什么都是对的。” 赵笙的爸爸赵柏林忍无可忍道:“大嫂,你是不是太过霸道了?” 许安融斜了他一眼,当他是空气。 ** 顾迎清坐在车后座,前面一人开车,一人与她并排坐在后座。 装着手机的包,被旁边那个既壮又胖的男人放在靠车门的脚边。 顾迎清从被人从许安融派来接她的车里扯下来,又塞进了另一辆车。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许安融的手笔,结果这人留给司机的话是:“告诉你们许总,我们老板请这位小姐去吃饭。” 顾迎清问是谁要见他,带她去哪里。 这些人如哑巴一样,只是夺了她的包,沉默着一句话也不再说,除了给他们口中的“老板”致电,告知人已经接到。 不一会儿,顾迎清被人带到了近郊一家低调的私人会所。 顾迎清一开始不肯进去,被那肌肉壮汉握着胳膊带了进去。 包间里,餐桌旁坐着俩人。 一人穿着黑色夹克,眼神看着凶狠有江湖气,挺着啤酒肚,肥肉淹没了下颌线,脸上有褶子,年长些。 另一人年轻许多,穿着讲究,玩世不恭地靠在椅子里,一腿脚腕儿搭在另一腿上,一面打量顾迎清,一面抖着脚。 顾迎清刚一进门,包间门被人送后面关上。 桌上只剩残羹,说是请她吃午饭,看来意不在此。 夹克男说:“沈老弟,人我现在可给你带到了啊。”他起身,“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顾迎清敏锐捕捉到这话里关键点,这年轻男的姓沈。 姓沈的年轻男人冲他虚抱一拳,“谢了。” 夹克男走到顾迎清身边,突然驻足。 顾迎清才发现他没比自己高多少,不知道是不是体型过胖的缘故,身上体味呛鼻,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男的问:“你是赵南川女朋友?” “?”顾迎清更是满头雾水了,敢情这人替这位沈姓男子绑了她,却并不知道她到底什么身份。 见顾迎清不说话,冷着脸一副死清高样,让他想起以前的赵南川。 一个堂堂上市公司大老板,跑来跟他们这些小人物抢生意,那口气他现在都还咽不下去。 “可惜赵南川那短命鬼,丢下你这花容月貌的小女友,要不然你跟了哥算了?让我也感受一下,赵南川搞过的女人是什么滋味。” 那人淫笑,说着就要上手摸顾迎清的脸,被顾迎清一把拍开。 “操!你他妈挺有气性!”夹克男敞开嗓门儿大骂,立刻叫了门外的人进来,“把这娘们儿给我绑了!” 顾迎清转身想走,门刚好被打开。 方才截走顾迎清的那俩人立刻进来。 顾迎清倒退了两步。 那两人熟练地上来拽住顾迎清,将她按在餐桌旁的椅子里,拿绳子将她手脚捆在椅子扶手和椅子脚上。 顾迎清挣扎不了,只盯着这些人,尤其是对面稳坐不动,笑着看热闹的年轻男人。 她从头到尾获知的信息不多,只知道这些人提到“许总”,应当是冲着许安融来的,尤其是这夹克男似乎和赵南川有仇。 而对面那男的又姓“沈”,这夹克男说是替姓沈的把她带来。 那主谋应该是那姓沈的年轻男人,利用了一个与许安融和赵南川有过节的男人。 “你姓沈?”顾迎清怕归怕,却不得不强行让自己冷静,“你跟沈纾纭什么关系?” 姓沈的“哟”了一声,“你还敢提我姐?” 果然。 “听说你以前是赵南川女朋友,现在又跟我姐的男朋友不清不楚的,你胆儿挺肥啊。” 这人一副想替人出头的语气,听得顾迎清很好笑,她也真的笑出来了。 姓沈的男人被她那声讽刺的笑,刺激的脸色铁青,“你笑什么?” 笑他蠢。 连人物关系都搞不清楚,还被人当枪使。 她定了定神,问:“沈纾纭告诉你,我是赵南川女朋友?也是她说,我跟她男朋友不清不楚的?” “话很多!”姓沈的霍地站起来,恼羞成怒再次质问:“我问你笑什么?” 既然避而不答,那就是被她说中了。 沈纾纭竟然知道她和赵南川的关系?程越生告诉她的?可为什么是男女朋友? 正想着,一股力道从忽然从斜上方盖落过来,击中顾迎清侧脸! 这人力气大,顾迎清顿时头晕目眩,连耳朵都嗡嗡作响。 他显然是打女人习惯了,下手没有一点含糊。 “问你笑什么?”夹克男恶声恶气问。 话才出口,门被人推开。 “听说你们带走了许总的人?”男人倒笑不笑地问。 顾迎清看向门口,进来了几个人。 夹克男的手下进来绑顾迎清了,也就没人把门。 顾迎清耳朵嗡鸣,人也恍惚,被波及的耳根也跟着发烫,瞧着逆光的人影,视线中有重影,不甚清晰。 可这人声音却又像刻在脑子里,熟悉得很。 夹克男警惕地看向程越生,和他身后正在关门的几个男人,“你什么意思啊?” 两人守门,还剩下四人。 对方人多,夹克男发了慌,靠嗓门儿撑气势。 “什么意思看不出来?”程越生走到桌边坐下,指挥带来的人说,“绑了,脑袋也套上。” 姓沈的看着程越生,急吼吼威胁:“程越生,我姐……” 程越生闻声看向他,双眸带着笑意,却莫名带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阴鸷。 姓沈的不由自主地收了声。 程越生蓦地收了笑,“这人也绑了。” 第86章 抽 两人上前,拿了姓沈的。 这两人身高力壮,动作干净干练,一看就是练家子。 “程越生!”姓沈的被压在椅子上,还在难以置信地咆哮,“沈纾纭可是我姐!” “不是表的吗?”程越生掀起眼看向被人松绑,站起来的顾迎清。 姓沈的叫得更大声:“堂的!” 大声得像骂人。 “差别不大。”程越生无所谓道。 他进来就看他这人面熟,知道是沈纾纭一个亲戚,但记不得名字,也不想问。 顾迎清到现在还在状况之外,缓不过劲儿。 她从来没被男人打过,那巴掌虽不是精准落在她脸上,但她感觉自己半边脸都在发烫,那股灼热一直蔓延到她脖子,她的胸腔,她的心脏。M.. 然后化成一股凝结了所有负面情绪的浊气,在她体内横冲直撞。 头还晕,视线又热又不稳,她浑身发抖身上没劲,一只手撑着桌子,想要借力稳住自己。 程越生看着她,不紧不慢起身,经过她跟前,到姓沈的面前。 此时夹克男和姓沈的,像顾迎清之前被捆的姿势一样,只是夹克男脑袋上被蒙了黑色头套。 夹克男的手下被人揍晕头之后,拦在远处,不让靠近夹克男。 程越生居高临下盯着姓沈的。 姓沈的被他盯得发毛。 程越生看着人不说话时,你猜不透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可眼神又传递着一种他接下来是要做点什么的意思。 未知才会让人感到恐惧。 程越生招手,让人来解了姓沈的皮带。 “……”姓沈的看不懂,被一个双开门冰箱的彪形大汉在自己腰间上下其手,既怒又尴尬,“这是干嘛?” 程越生接过皮带,在手里对折,看向旁边的女人。 顾迎清背对着被捆的二人,手指死死攥着圆桌上的桌布,细看她状态紧绷到了极致,眼神却失焦地看着某处。 程越生就在她身旁,两人只有一拳距离,他转身,将手上的皮带递给她。 顾迎清看着他递来的东西,疑惑地望着他。 “谁打了你就抽谁。”程越生垂眸凝着她,声线低沉,语气十分淡然。 她很难不怀疑,是不是杀人越货的事,到了他这儿,也会用这般不以为意的语气讲出来? 顾迎清鬼使神差地,接过了皮带。 顿时,她感觉自己血液流速都增快了。 夹克男在骂骂咧咧,不断往外蹦的脏话里,每个字都透着害怕。 “贱人,知道我是谁吗?就算赵南川活着,都不敢跟我正面对线,你他妈敢打我,我让你吃不了兜啊——操!你妈的!” 夹克男的痛嚎中,夹杂着皮带抽在他身上,肉被击颤的声音。 顾迎清咬着唇,看着自己的手,眼眶都被血液的温度熨得更加灼热。 第一次干这种事,她既觉得刺激兴奋,内心又始终有几分犹豫,手本来就没多大劲儿,还在抖。 “没吃饭?”程越生忽然站在她身后,握上她的手,大掌带着她的手,将皮带握得更紧。 顾迎清害怕似的,下意识退缩了,后背抵在他胸膛。 程越生低笑,怒其不争般说:“有许总给你撑腰,怕什么?有了后台都不敢动手?” 夹克男带着痛苦破口大骂的变成背景,他的声音格外清晰,一字字落进她耳朵里。 “这人皮厚,得使劲,像这样。”他说着,以男性的力量带着她,将手中的皮带用力朝那夹克男身上抽了上去。 夹克男的骂声戛然而止,痛苦得失声,咬牙忍痛。 “懂了没?”他问。 顾迎清点头。 她很好奇,头套下,这肥头大耳的男人会露出如何痛苦的表情,她好奇得很。 正想着,这夹克男缓过痛了,嘴巴又开始不干净起来。 “臭娘们儿,你知道老子混哪里的吗?老子要找人把你……” 顾迎清一皮带抽上去,让他闭了嘴。 清净了。 她想起刚才这夹克男突然动手,让她从紧张茫然的情绪中,忽然跌入惊惶恐惧的深渊。 “只骂得来这一句是吗?”顾迎清用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着,像自言自语一般,又抽了一鞭子出去。 原来主掌他人的情绪是这样的感觉。 想让这人痛苦,他就会痛苦,此刻他被束住手脚,逃无可逃,等她心情好了暂时放他一马,他心里一定也是战战兢兢,不知下一次痛何时会落到身上。 是之前的她,也是现在的他。 顾迎清双目猩红,感到十分畅快。 她越来越深地喘着气,又是连续抽了两鞭出去。 让他满嘴污言秽语。 让他敢对女人动手。 她一鞭比一鞭更重。 旁边姓沈的看得心惊胆战,皮带掀起的劲风时不时地扬到他脸上,他不断躲,唯恐会被波及。 旁边那男的现在只剩下杀猪般的哀嚎,姓沈的听得脑袋痛。 “那个……”他咽了咽唾沫,组织措辞,强撑底气提醒,“程越生,你够了啊,你怎么能纵容这女的打人?我姐到时候……啊——草!” 话没说完,他痛叫起来,比夹克男夸张多了。 腿上传来火辣辣的痛,他瞪大双目不敢置信地看着顾迎清。 顾迎清拨开散下来的头发,顺了顺气息,睥睨着这男人,轻声细气地冲他笑了下:“话真多。” 姓沈的听得一清二楚,这三个字,就是他刚才冲她吼过的。 这女人现在“鞭”在手,身后又是程越生,颇有几分仗势欺人的味道。 想骂人,想威胁,话全都在嗓子眼,就是出不来,半天憋出三个字:“疯女人!” 她刚才一遍遍朝夹克男抽皮带的样子,全落在他眼里。 够疯的。 顾迎清闻言朝他举起了皮带,咬着牙。 手腕被人握住,顾迎清还陷在刚才发泄的那股劲里没出来,猛地转身,手腕挣扎,下意识就要扬皮带。 她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程越生,呼吸又深又重,紧紧咬着牙,神情平静无畏到极致,也紧绷到了极致。 像那晚三桥村竹林下在他车里的样子。 “要抽我?”程越生半笑不笑问,深深攫住她的眼神。 他说着,掌心裹住她的手,软化了她用力收紧的指骨,给她沸腾的血液也降了温。 顾迎清缓缓松开手,最后一刻又紧了一下,最后才彻底松开。 第87章 神经病 “你先出去等着,车就停在外面,没锁。” 程越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顾迎清才发现,两人挨得很近。 近到超出了她能忍受的安全范围。 她连退两步,定神看着他,然后转身快步拉开门出去了。 程越生的车一眼可见,不是开去三桥村那辆,是她第一次去饮泉路1号,一开始看不清车标是牛还是马那辆。 她觉得脚下越走越没力,连忙几步上前,拉开副驾便坐了进去。 春日午后的阳光并不含蓄,即便停在树荫下,车内也又热又闷,但车厢中的莫名熟悉的气味让她似躲进了安全屋。 顾迎清降下两边车窗,有微风穿过。 她手肘支在车门上,拖着下巴,盯着车窗边后视镜里的自己出神。 当她不自觉把手指放在唇边时,才惊觉自己手抖得厉害。 想起方才的一切,恍然如梦。 恐惧,愤怒,热血,畅快,仿佛都在转瞬之间。 她盯着通红的掌心,酸麻的感觉还未褪去,用力时,皮带硌着肉的感觉还很清晰。 回忆姓沈那男的骂她疯,她只恨不够疯,没将他也多抽几下。 可随时间点滴过去,顾迎清开始想善后的问题。 事后那夹克男会不会报复? 程越生说什么许总撑腰,许安融会为了她出面? 可那夹克男确实提到了许安融,又憎恨赵南川,嘴里对死人也不尊重。 思绪乱飞间,她想到今天是清明,又想到了赵南川。 她紧紧闭上眼,缩靠在车座里,拳头抵着额头。 像是刚享受过一场畅爽的梦,醒来发现仍被困在现实,无力又遗憾。 不一会儿,车门被拉开,有人上车,关门。 “你不舒服?”程越生问。 他声音如一贯那样没有波澜,让顾迎清想猜包间里后面发生了什么都猜不出来。 “没有。”顾迎清坐正,理了下头发,余光发现扶手箱上放着她的包。 她怔了下。 她刚才离开包间时,还很混乱紧张,忘了拿包。 顾迎清没去看他,只是伸手拿了自己的包,出于礼貌说了句:“谢谢。” 就是嗓子紧,声音听着有几分冷漠。 程越生启动了车子,一面倒车,一面跟她说:“赵缙带了他的女友去庄园。” 顾迎清一愣,还没转过弯来。 他又说:“他的新女友的父亲,跟邓荣涛是同僚,也是竞争对手,你大概就知道是什么来头了。许总让你去庄园,是想利用你破坏这段姻缘。你知道不少赵缙的事,他姐害怕你的出现,会让赵缙在新女友面前毁掉清白形象,便让人半路带走了你。” 难怪赵缙前段时间一直没作妖。 难怪金玉吟的事之后,他还来跟她道歉。 难道金玉吟被困饮泉路1号,也是他姐的手笔? 可又有什么关系,这二人也不分你我,目的都只有一个,为了赵缙,想要扫清她这个障碍,拿到她手里的股份而已。 “可刚才里面有个男人姓沈,他说他姐是沈纾纭,如果是赵笙找人干的,跟沈有什么关系?”顾迎清想不通地皱起眉。 “借沈纾纭之手而已。” 顾迎清瞥他一眼:“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程越生不答,在车开上去往不同方向的路口之前,给了她两条路:“赵缙和他女友还在庄园,你可以选择去那里,也可以选择回家。” 去庄园,可以膈应赵缙,还能让许安融达到目的。 回家就是避战,变相让许安融觉得她向赵缙服软。 顾迎清用手指梳理着头发,低声说:“去庄园。” 程越生没出声,在岔路口,开向了去庄园的路。 顾迎清耳朵和脸上的温度一直降不下去,M.. 她拿出气垫,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浅浅的一层粉底都盖不住绯色的脸,那人打她的时候,指甲还挂花了她的粉底。 畜生。 想起来,顾迎清后悔前几下抽得不够用力。 她蓦地想起一件事,担忧道:“那个胖子不会寻仇吧?” “事情过去了就不要想那么多,说了有许总给你撑腰。”程越生流畅地打着方向盘,将车开上盘山公路。 顾迎清心里嘀咕,正是这句“许总撑腰”才让她没底。 沉默片刻,为让她安心,他说:“那人身家不干净,他是北边郊区的地头蛇,南边不是他的地盘,跟这边的一个老板有仇,到人家这里闹事,给了人家机会整治他,他自顾不暇了,没功夫找你寻仇。” 顾迎清这才继续补妆。 余光看见程越生往这边看了一眼,不知道是看后视镜还是看什么。 顾迎清手上动作微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啪”地盖上了气垫。 拘谨地坐着。 一段无人说话的路程之后,程越生又沉声开口:“我跟你说过,别淌这趟浑水,对你没好处。” 顾迎清看向一边,低声说:“你什么时候说过?” 不想回忆他什么时候说过,便当他没说过。 程越生呵了声,伴着风声与引擎,模糊得不知是笑是冷哼。 “你大可先模糊立场,明哲保身,直到这二人杀出胜负。”他建议。 顾迎清蓦然转头看向他,“那在有结果之前,他们二人只要谁不如意,谁怀疑我倒戈,就拿我开刀,我也得忍到那时候?” 顾迎清想到“胜负”二字,一想到赵缙在赵家呼风唤雨…… 她就不仅是逃不脱他的阴影那么简单。 她知道他那么多事,到时候还有没有命都不知道。 顾迎清光是想想,都有一股凉意自头流到脚,她喃喃:“况且,赵缙不能胜。” 程越生看着前路,拧了拧眉。 前方已经能看到庄园露在绿色枝叶外的建筑体。 顾迎清说了最后的话:“谢谢你的建议,你既不打算帮忙,就别管这么多,只需要管好你的沈纾纭,别让她老是找我麻烦就够了,毕竟我跟你上床的时候你既不是她男友,我也不欠她钱……啊!” 车刚好停在院子停车坪,急刹。 顾迎清话刚说完,整个人被惯性往前抛去,又被安全带拖了回来。 她撞回座位上,呼吸不稳,睨着旁边的男人,“神经病……” 第88章 娶 程越生伸手去拿中控台凹槽里的烟和打火机,斜她一眼,“看什么,还不下去?” 顾迎清推开车门,下车时用力将车门掀了回去。 脚踩在草坪上,草尖扫过她的脚背,有些痒。 脚上发力,才发觉脚腕那里痛,应该是被绑的时候磨破了,之前一直处于紧绷状态,未能发觉。 说起来,幸好她出门前想到是在山上的庄园,穿了牛仔裤装和短款针织外套。 若是穿的裙子,被人绑手绑脚时走光,想想都恶心人。 许安融在右边一栋房子的二楼大阳台喝茶晒太阳,看见顾迎清来了,从二楼叫她。 顾迎清循声望过去。 许安融端着西式下午茶杯站起来,拢着披肩,指了指吃午饭时的那栋透明玻璃设计的建筑,“先去那儿先吃饭吧。” 顾迎清对许安融这番好意感到惶恐。 却还是朝对方点头致谢,去了餐厅。 程越生盯着那阳光下,绿茵中的背影。 她拎着个白色小包,长发披在肩背,随步伐被山风吹得轻轻飘起,淡蓝色紧身喇叭牛仔裤包裹着臀腿曲线。 他皱眉,深吸了口烟。 随后按熄,下车去找许安融。 许安融问他,是否问清楚怎么回事? 程越生省去了沈纾纭和她堂弟的这个环节,只说是赵笙通过熟人之手,间接做的手笔。 许安融冷哼:“其实提到那个沙石公司的老板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南川从前经手的那些项目,他们姐弟俩都盯得紧,南川有几个仇家,他们比我还清楚。” 许安融又问:“你带人走,跟那帮人谈妥了吧?”她嫌弃道,“可别让这种人缠上,这帮社会人士,手段下作又难缠。” 虽没有掀天的本事,但也会兴风作浪招人膈应。 程越生言简意赅:“谈妥了。” 许安融便没多问,欣慰道:“你做事,向来让人放心。” 顾迎清睡到半晌午,被许安融叫醒出门,路上又让人带走,现在已经下午,她还滴米未进。 许安融提前让人给她准备好了午餐,掐着她快吃完的点进来餐厅,坐在她对面,一通嘘寒问暖。 问她吓着没有,又说没事就好。 逢场作戏,顾迎清也没当真。 问候完,许安融才说:“对了,赵缙和她女朋友在后面农场,待会儿你可以去打个招呼。” 她靠着柔软的丝绒餐椅,笑不达眼底,征询顾迎清的意见:“可以吗?” 顾迎清欣然道:“当然可以。” 许安融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如果她不愿意,就不会跟程越生来这儿了。 许安融看她的眼神兴味了许多,“你还是挺聪明的。” 她留了这话便走了。 顾迎清不徐不疾地吃完饭,找人问路,到了庄园后面几百米外的农场。 农场里一边养着一些观赏性动植物,一边种着有机蔬菜,庄园里的餐食所用的食材都是这里来的。 农场旁边还有马场,赵缙陪她女友在马厩里看马。 顾迎清靠近的时候,听赵缙介绍那匹马的来历,温声问他旁边的可人:“要不要骑一下试试?” “原来你们在这儿。”顾迎清站在他们隔壁。 一匹深棕色的马伸出头来,嘴唇颤动,吐着气,全喷在顾迎清脸上。 她脸一皱,吓得赶紧躲开。 赵缙看到她,脸色变了又变。 他旁边的女人好奇地看着她,猜测:“你是星星的妈妈?你没事吧?” 她也知道顾迎清半路来的时候出了意外。 “没事,一点误会,已经解决了。”顾迎清笑道,“你是?” “我叫王师茗,是赵缙的女朋友。”王师茗朝顾迎清伸出手。 顾迎清握上去,“我跟赵缙还是半个发小,你要是对他的过去好奇,随时找我聊啊。” 赵缙盯着顾迎清的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 王师茗全然未知,注意力都在顾迎清身上,“那你和星星的爸爸是赵缙……?” 王师茗本想说,真是一段好缘分,作为发小把她介绍给了自己堂哥,从此亲上加亲。 却突然想起赵南川在年初时去世,这算什么好姻缘? 而且外面从不知道星星的生母是谁,更不知赵南川与她结婚与否。 王师茗的脸色变得尴尬。 “没错,还得多谢他做媒。”顾迎清却在笑,甚至是看起来像感激的笑。 王师茗想再问,赵缙低声说:“你先去骑马吧,我跟她聊会儿。” 农场的驯马师过来牵着马,带王师茗出去了。 赵缙方才还伪装得温柔万分的脸,瞬间阴狠得似要杀人,“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还不都是托你的福。”顾迎清看向王师茗离开的方向,慢悠悠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人最怕的就是有软肋,是这样说的吧?” 顾迎清笑了下,自接自话:“我当时觉得你这人没有软肋,可现在想想,你的野心,不就是你最大的软肋么?王师茗看着是个不错的姑娘,家世一定不错,或许能让你有个能扶持你的岳父……” 她意有所指地停了停,“就是……青云直上的路,恐怕不会那么好走。” 赵缙没戴眼镜,直勾勾阴冷冷地盯着她,忽地笑出声:“你想干什么?嗯?把我曾经做的那些事告诉她?证据呢?” 他的厚脸皮和阴毒,让顾迎清为年少时的自己感到耻辱。 她轻笑,“饮泉路1号带走金玉吟,和今天的事,都是你姐帮你干的吧?为了让你做个清白人,你姐也是煞费苦心。” 赵缙装傻装无辜,“你到底在说什么?” “不明白没关系,你只需要知道,我们可以相安无事,也可以鱼死网破。”顾迎清冷冷看他一眼,冷漠道,“选择权在你。” 顾迎清回到庄园的时候,许安融找她上露台跟赵家其他几个长辈喝茶。 没一会儿,他们这个角度正好看见赵缙姐弟推着轮椅上一个中年男人,还有王师茗,提前离开了。 许安融心情大好,对顾迎清说了句:“干得不错。” 顾迎清笑着敛眉,低头喝茶。 顾迎清留在了这里吃晚饭,没瞧见程之兖,星星也离她远远的坐在小孩那桌。 她跟许安融坐在一起。 许安融跟人聊着小辈的婚事,半认真半开玩笑地看程越生,“你们家以前跟邓局有交情,不如你娶了他女儿算了。” 第89章 护着他妈 顾迎清在喝果汁,听到这话顿时,既震惊又想笑,一口气没提上来,被果汁呛得咳嗽。 她赶紧拿餐巾压住嘴。 程越生瞥了她一眼。 让程越生娶邓荣涛的女儿? 女婿亲眼看见过岳父如何跟女儿一般大的小情人恩爱,那两人相处起来应该够精彩的。 许安融的心思很简单,见赵缙攀上了王朝岱的女儿,生怕自己受到威胁,才想怂恿程越生给邓荣涛做女婿。 可惜被程越生毫不犹豫地当玩笑回绝了。 晚上,许安融特地派了车送顾迎清回去,她盯着消失在山间的车尾灯,目光耐人寻味。 上次顾迎清刚在艺术论坛出了风头,就出了饮泉路1号的事。 今天又百般阻挠顾迎清与赵缙的新女友见面。 她想,如果让顾迎清为她所用,赵缙会是什么反应? 呵。 许安融拉开车门上了车。 ** 程越生晚上到家时,外面停着辆眼熟的车。 家里厨房,负责餐食的阿姨在把芋头压成泥。 他问:“程之兖怎么样了?” “晚上喝了点粥,吃了药又睡了,怕他半夜醒了饿,我给他做些点心,刘姐一直在楼上守着呢。” 刘姐是住家育儿嫂,把程之兖从小带到大,从国外跟回了国内。 做饭的阿姨每晚会回家,因为程之兖生病,特意留晚了些,打算给他做完吃的再回。 程越生点头,“辛苦了。” “不辛苦。”阿姨想起什么,又放低声音说,“对了程先生,那位沈小姐来了,刘姐把她请到楼上书房了,估计等了快半小时了。” 意料之中。 程越生上了二楼书房。 书房正对楼梯口,与儿童房之间隔着主卧。 沈纾纭坐在他书桌后的皮椅上,已经等到耐心尽失,程越生进门之后,还没说一句话,她便质问:“我弟身上的伤是你做的?” 程越生脱了西装外套搭在书房沙发上,“你哪个弟?” 沈家家大业大,旁系众多,她的弟啊妹的也多不胜数。 “就你今天见到的那个!”沈纾纭蹭地站起来。 程越生又问:“你什么时候跟赵笙关系那么好了?你爸妈知不知道你跟赵家人往来?” “那你为什么又非要逮着顾迎清的事跟我对着干?”沈纾纭不明白,“你明知道我最在意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程越生脸色一凛,打断她:“也不想知道。” 沈纾纭看他慢条斯理地挽着衬衫袖子,踱步到了窗边。 “我弟说你跟顾迎清举止亲密。”她嗓音轻飘飘的,其实忍得厉害。 “他还挺大嘴巴的。”程越生语气没有波动,打开了烟盒。 沈纾纭忽地眼神用力看向他,那就是真的。 她看了他好半晌,难以接受。 “程越生,这真的只是你为了刺激我,逼我跟你结婚的手段吗?还是……” 沈纾纭因无法说服自己,所以语气带着怀疑,很轻。 顿了下,她嗓音蓦地尖锐起来,“还是说你替那个贱人养了那个野种那么多年,所以连带着对他妈也产生感情了?!早知道我当初就该掐死那个野种!”.. 程越生烟捏在手里,一用力,转身一瞬间,连带着眼神都暗了下去,“嘴巴放干净点。” “我说得有错?当初要不是我,那不知道是谁的野种就要被送到赵家去了!要不是你……” 沈纾纭指着他,靠着墙无助地滑坐下去,每个字,都是狠,都是恨。 她瞪着他,一字一顿说:“要不是你,我早就能掐死他了!” 隔壁突然传来程之兖的哭声。 如果是在房间,声音不会这么明显。 程越生脸色一变,几步上前,一把将沈纾纭从地上拽起来。 沈纾纭看着他,两行清泪直接滑到了下巴。 自从赵南川死后,沈纾纭就觉得活得很累,仿佛人生失去了盼头。 这十年间纵她让她,对她好的男人,突然又变得好陌生,好咄咄逼人。 “程越生,我不想跟你做敌人,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沈纾纭突然抱住他的腰,是以前清醒时从未有过的举动。 正因为从未有过,所以也才显得突兀刻意。 她不乏讨好地说:“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程越生眉头微动,因为这句耳熟的话。 沈纾纭见他没有反应,哭腔转换成娇媚的声线,“只要别在顾迎清的事上,跟我作对……” 她在他怀中踮起脚,揽住他的脖子,要去吻他的唇。 原以为,她会不适应跟赵南川以外的男人做这种亲密的事情。 可真到这一步,她好像不排斥,甚至想起外间盛传的,他等了她十年,守了她十年…… 心中竟隐约升起几分期待。 可她扑空了。 在距离不到一掌之遥的地方。 男人的力量将她拽回原位,“我想要的是你放下赵南川,你想要的是帮赵南川报仇,还有恐怕是为了替赵星淮扫清障碍吧?” 程之兖哭得焦心,仔细一听是在喊爸爸,他这会儿没什么心情应付她。 沈纾纭哽了一下,不敢直面他眼神,“不然呢?赵家只能是我儿子的!” 沈纾纭被程之兖哭得心烦,“哭哭哭!” 她说着就气势汹汹地拉开门,程越生一把扯住她下楼。 沈纾纭磕磕绊绊地踩着楼梯被迫跟在他身后,一边还在朝儿童房外哭红了脸的程之兖吼:“再哭再哭!” 程越生将人一把摔进车里,头也不回往家里走。 沈纾纭降下车窗,唯恐话说得不明白,“不管你是逼我也好,还是因为野种护着他妈也好,我偏要弄她!” 程越生到二楼,将哭得嗓子都哑了的孩子抱起来。 程之兖立刻抱紧他的肩膊,滚烫的小脑袋埋进他颈间。 刘姨着急得不行,“傍晚退烧了,刚才又烧起来,醒来就开始哭,估计是难受。” 程越生说:“没事,后半夜应该会好,明天没好转就去输液。” 程之兖昨晚开始发烧,时高时低,持续了一天一夜,每年春秋季节都会来上一次。 刘姨也有经验,就是着急。 “我带一会儿,你趁这时间休息一下。”程越生抱着程之兖进了卧室。 程之兖一边抽泣,一边小声地喊:“爸爸……” “嗯。” 程之兖也不说话,只是一声声喊“爸爸”,叫一声,程越生答一声。 没一会儿程之兖就在他怀里平静了下来。 第90章 撑 顾迎清明显感觉阻力小了很多。 这是庄园那天之后在德信最明显的感受。 许安融暗中放权,取消了明里暗里对她的限制。 将她的职位从原先的行政部,拿到了总经办,连她浏览员企业内部系统的权限也有了提升。 同事一时间都变得热络起来,但多数人的态度其实还是不尴不尬的。 主要是因为许安融之前要求他们忽视顾迎清,总之要让她在办公室的处境变得艰难。 当时有部分人始终觉得,顾迎清毕竟是个小股东,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指不定以后会有什么变数,因此在执行许安融的“命令”时,还是悠着了点。 另一部分,便是毫不客气把顾迎清当打杂的使,当面背面讽刺她都有过。 如今虽然“变数”来了,能进总经办的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有点本事,也有点心气,拉不下那个脸面去示好。 顾迎清倒不会将这种表面的人际关系看得那么重,毕竟谁之后下一次“变数”又会是什么时候? 接触的项目多了起来,顾迎清才发现自己之前积累起来的经验,恶补的那些财经金融知识,比起要应对的工作简直是皮毛。 她跟着十来个项目,各种各样的文书、合同,方案追踪,因此常常留下加班。 顾迎清压力大起来就没胃口,一天吃两顿,咖啡倒是三杯打底。 成日不是埋头于文件中,就是跟各部门沟通协作,一边等反馈一边焦虑着进度,担心被人催,又担心跟不上让许安融看笑话。 这天下班前,许安融内线电话打到顾迎清这里,叫她进去,安排她和梁倩,明晚同她一起出席浅滩文化中心标志性建筑,德信演艺中心的落成典礼。 浅滩文化中心,是政|府与德信合作打造的新型艺术商业与休闲娱乐综合体。 也是赵南川生前一手促成和跟进的项目。 之前文化中心的写字楼、艺术酒店与商场逐步开放,演艺中心作为位居其中心的地标性建筑,之前由于建筑事务所的内部问题,在动工前改了方案,导致工期推迟,拖到现在才落成。 演艺中心的落成,也意味着整个浅滩文化中心将全面开放。 这晚,偌大的德信演艺中心,汇聚了商政两届重要人士,以及前来造势的明星们。 许安融和程越生作为主办方出席,顾迎清和梁倩跟在后面盯流程。M.. 许安融和程越生在第一排落座,顾迎清和梁倩准备去第二排,忽然有人叫住了她。 “顾……迎清?”男人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犹豫。 顾迎清转头去找声音的来源。 程越生旁边的青年男人朝她打了个响指,“这里。” 顾迎清意外地看着他。 老实说,其实是因为没认出是谁。 “你好……”她笑了笑,拖延时间,想等对方看出她的茫然,然后自报家门。 那男人笑起来:“你是不是不认识我了?” 怀孕之后,她的社交圈就逐渐缩小,或被动,或主动。 被动,是因为有些熟识的校友会找她去参加他们的作品展,或是其他活动,以及介绍一些资源,赵缙监视着她,她无法参与,只得回绝。 久而久之,别人也不会再找她了。 主动,是因为她有段时间状态很差,自卑自我怀疑,无法参与正常社交。 也就逐渐与曾经的圈子脱离开来。 以前本就几面之缘的人,很自然的,已经记不起他们面容和身份。 顾迎清假装回忆一下,又一副想不起来的为难样子,“你是……?” “宋就文。”男人道。 “宋师兄!”顾迎清惊喜又意外,手在脑袋上比划,“你头发剪短了,我没认出来。” 宋就文是建筑系的师兄,大她好几届,年纪轻轻在建筑界就已有建树,学校一有活动就请他回来撑场面。 宋就文的父亲跟曹宾也是师兄弟,宋就文每次来学校,都会去她们国画系找曹宾,顾迎清见过他几面。 宋就文以前十分清瘦,瘦得轮廓凹陷,有些病态,又留着及肩的长发,如今面容体型看着健康了很多,一头利落短发。 本来印象就不深刻,形象变了,难怪她没有认出来。 顾迎清见到熟人的开心,溢于言表。 “能不能让让?”顾迎清身旁座位里的男人出声,声线低懒地提醒,“挡光了。” 顾迎清这才醒神,发现自己正站在程越生面前,跟宋就文说话。 顾迎清快速地瞥他一眼。 挡什么光? 现在典礼都还没开始,台上又没人。 宋就文拍拍自己另一侧的空位,“这里还没人,你先坐这里来。” 顾迎清坐了过去。 如今各种因素作用下,赵缙无法再控制她的社交与工作,再面对曾经的校友,她也不自觉地少了几分顾忌。 “宋师兄是山文迪建筑事务所的代表?”顾迎清猜。 她看活动流程的时候,看见有建筑事务所的代表设计师致辞。 宋就文点头,“你呢?” “我是主办方的。”顾迎清模糊带过。 “哦对,在德信工作,我之前听曹叔叔提了一嘴。”宋就文说,“你现在变化也挺大的。” 老熟人见面,难免会提及共同生活的校园,在里面发生的趣事,靠追忆往昔拉近距离。 聊了会儿,典礼就要开始,顾迎清说:“我先撤了,再聊。” 宋就文喊住要跑的她,“方便再加一次微信么?”他玩笑,“否则我们就没机会‘再聊’了。” 顾迎清脸上的窘态一闪而过,连忙拿出手机,“我扫你还是扫我?” “我扫你。”宋就文打开微信。 顾迎清曾经干过一件蠢事,状态很差的那段时间,将许多微信上不怎么聊又不那么熟的人清理掉了,其中大约有数十个校友,宋就文是其中一个。 她没想过会再见面。 加了微信,顾迎清急着要走,怕挡了别人视线,刻意微猫着身子。 她没走两步,忽然有人伸出腿,从侧面精准地踢到了她高跟鞋细长的鞋跟。 顾迎清顿时失去重心,整个人往右侧方歪倒,刚好一屁股坐到程越生膝盖上。 慌张之际,她的手条件反射地撑住什么,也真的撑住了…… 他的大腿。 第91章 迎上 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顾迎清有种难以言喻的窘迫,瞬间面颊发烫,绯红从耳根染到了脖子。 神经病!他真的有病! 顾迎清在心里大骂,她不信他是无意的! 紧张和尴尬的加持下,顾迎清眼泪都快出来了,还得强颜欢笑地化解。 她急急忙忙地将手撑在单人沙发扶手上,红着脸说:“抱歉,程总。” 正好场内的灯光如影厅里电影开场时,一点点暗下来,她脸上所有的表情被笼上一层阴影。 只有程越生看到她因为难堪而紧抿的唇,颤动的眼帘。 在她起身时,他很礼貌,也很有距离感地抬了一把她的手肘,“小心。” “谢谢。”顾迎清言不由衷。 许安融问:“没事吧?” 顾迎清不敢看她,只是摇了摇头。 走到自己的座位,顾迎清将滚烫的右手手心,盖在温度低一些的左手手背上。 梁倩看在眼里,笑得一脸暧昧。 等政|府领导、业主和建筑设计师上台致辞后,众人被请移步去二楼,参加晚宴。 顾迎清中途看见了宋就文,但她跟着德信一行,宋就文又融入在事务所的团队里,两人远远相视一笑,点了下头。 梁倩问她:“是你的熟人?”她刚才就看见顾迎清跟那人好聊。 “是我校友,一个师兄。” 梁倩以自己的经验评价:“看起来像浪子收心那一类,年纪大了玩不动了,想找个贤妻良母定下来。”. “别乱说。”她们跟在许安融身后几步距离,悄声说话。 梁倩笑了:“我告诉你,我眼光很准的。就像我知道你远不像表面正经,那天你推拒那么久,不也是买了那些东西么?” “谁说穿那种就是不正经,我只是为了……”某些特定场合,特定着装,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顾迎清一本正经地想证明自己的行为合理,但是周围传来男人交谈的声音,越发提醒她这是公众场合。 此等话题她不想再讨论,哪怕是用很小的声音。 而且明明是评价某个人,梁倩总爱把话题转移到调侃她这方面来。 “你眼光准就准,拉上我干嘛?”顾迎清说。 “哦,只是想以此证明我的眼光准而已。”说话间到了二楼,嘉宾入口处有侍者托盘里放着香槟,梁倩拿了两杯,说了谢谢,一杯塞给顾迎清,一杯自己灌了一口。 顾迎清:“……” 进场后,许安融在熟人来打招呼之前,趁有空,吐槽梁倩说:“你也就是空有一腔理论,进公司十年,正经恋爱谈过几回,就这还教别人看男人呢?” 许安融根本不关心顾迎清的感情,甚至根本就没把她当过儿媳妇和赵家人。 如果顾迎清能有一段新感情,那更有理由让她在开始新生活之前清算旧债。 只是这人绝不能是赵缙。 梁倩假装委屈:“我这不是献身给公司和许总您了么?” 许安融在职场上更重用女人,前提是能力要到位,只要有本事傍身,福利只多不少。 她身边的亲信也是女人居多。 梁倩进德信十年,跟了许安融六七年时间,对许安融算是很了解了,工作时认真不敢造次,私下却是能玩笑的。 梁倩又转向顾迎清说:“我还不是怕她被男人骗了么?这么朵看似无害的娇花,可不能让坏男人占了便宜。” 许安融看向立在一旁听她们打趣的顾迎清,不置可否地哼笑了声。 顾迎清穿了条白色挂脖裹身裙,线条利落颜色更是简单,裙摆刚没过高跟鞋鞋尖,轻松不费力地诠释了什么叫盘靓条顺。 而其本身,又远不止是这四个字能涵盖的。 一条寡淡的裙子也能穿得腰是腰臀是臀,脸上略施粉黛,那妖媚气就一发不可收拾。 明明只露着肩头和细臂,明明该是白开水打扮,偏让她穿出性感的味道来。 许安融别开眼,跟一旁的程越生说话去了。 整个二楼的环形空间都变成了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社交场。 顾迎清和梁倩不远不近地在许安融周围,替她应付那些不太“重要”的人物。 不一会儿,顾迎清发现有个奇怪的男人徘徊在他们周围。 她拉了拉梁倩。 梁倩跟正在说话的女人说了句“抱歉”,问顾迎清:“怎么了?” 她顺着顾迎清的视线看过去。 站在许安融正面左侧方有个中年男人,单独持着酒杯站在那里。 西裤和亚麻西装里的衬衫都还能看出褶皱,头发也未打理,看着像用手指草草往后一梳了事。 眼神不时提防地看向周围,精神看着也有些消沉萎靡。 梁倩能看出他身上的西装和皮鞋都不是廉价货,这张脸也有些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是谁。 梁倩皱眉,心里在合计,在场的人都是凭邀请函和工作证入场,经过了严格的安检,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在许安融身边只剩一对男女的时候,那男人上前,唯唯诺诺地打了招呼。 许安融看着他,花了片刻时间思索他是谁,随后立刻跟另外一对男女结束话题,往人少的地方走了几步。 顾迎清也和梁倩跟着换了位置。 “华先生怎么来了?”许安融笑容淡下去,只维持着基本的客气。 “我来看我的设计落成典礼啊。”华先生声音沙哑,难掩落寞。 许安融皱眉,提醒他说话注意点,“演艺中心跟你没有关系,这是山文迪事务所其他设计师的作品,没有沿用一丝一毫你曾经的设计,而且,我们之间的合作很早之前就结束了。” 华先生被她的话刺激得一点点发起抖来,目光阴郁地瞧着她,“呵呵,你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我的设计就会被采用!今天在台上发言的就不是宋就文而是我!” 他越来越激动,话音也跟着亢奋上扬,逐渐疯狂。 顾迎清看见他左手袖子里,贴着衣料,凸起一条扁长形的弧度。 而后,一截黑色的刀柄从他袖子里滑落,被他用掌心握住,同时他脸上的神情也变得狰狞起来! 顾迎清大喊:“许总小心!” 她花了毫秒的时间,考虑好了后果。 许安融在被警告后,连忙后退,无奈鞋跟被裙子绊住。 顾迎清立即冲上去扶住了她。 她咬咬牙,直接抬手迎上就要砍在许安融身上的刀。 第92章 不止 一切发生在须臾之间。 现场乱成了一锅粥,顾迎清的呼吸和思绪泯然于纷闹喧杂之中。 她挡了路,被冲进场内的安保和医护撞开。 华先生已被制服。 她看着凶手被按在地板上,双手被人反剪在身后,脑袋和肩被摁住,脸死死贴在地上,不得动弹。 他还在癫狂地怒叫:“许安融你不得好死!你害我家破人亡!” 华先生身边不远,躺着被人踢开的小臂长的匕首,上面沾着鲜红的血。 顾迎清在不绝于耳的咒骂声中,目光落在程越生身上。 他手臂上不断有血滴淌在地上,一滴又一滴,已经凝成了一小摊血迹。. 他右臂内侧的西装被割开了长长一道口子,医护一边替他临时止血,一边指导他抬起小臂。 顾迎清仿佛局外人,愣在一旁,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导致心口的跳动也偏离了正常节奏。 “伤口太深太长,得立刻去医院。”医护在说。 接着,她隔着重重人潮,看他蹙着眉,神情凝肃地在簇拥之下离场就医。 许安融作为凶手的行凶对象,也被人保护起来,她看顾迎清估计被吓傻了,被人挤到犄角旮旯,失神地一个劲儿后退。 许安融连忙过来拉住她,虽然自己惊魂未定,也能装出一副沉着冷静的样子。 她握住顾迎清细瘦的胳膊,上下检查,“你有没有事?” 顾迎清反应过来,摇头说:“我没事,他……” 她的声音又被扼住。 许安融有条不紊地安排:“梁倩,你跟到医院去看看,顾迎清你留在这儿跟我一起善后。” 梁倩觉得不妥,“善后有些麻烦,在场这么多人,恐怕得动用公关了,迎清不熟悉这套流程,我还安排比较妥。” “是。”许安融实际也是受惊不小,表面冷静能装出来,一需要动用理智的时候便露了馅。 梁倩揽住顾迎清:“迎清,你还行吧?可以跟去医院吗?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也好一起看看。”顾迎清眼眶发热,顿时说:“能,我去。” 她提着裙子,转身就往外跑。 梁倩看向许安融,许安融看着顾迎清的背影。 当时那一刀,梁倩几乎是和顾迎清同时看到的,顾迎清离许安融也就比她多一步的距离。 平心而论,这对梁倩来说只是一份工作。 她害怕,她没有那个勇气,拿命冒险,冲上去为自己的上级挡刀。 梁倩有片刻晃神。 许安融之前那样对顾迎清,顾迎清图什么? 许安融在见过顾迎清为她挡刀后,这一刻是否会对过去所作所为感到愧疚? 更令她不理解的,是程越生。 正面朝刀。 他出手制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避,如果直接抢刀,刀还是会伤及顾迎清。 他是替顾迎清生挨了一刀后,再夺的刀。 他跟顾,难道不止是卢家路的一个吻而已吗? * 顾迎清到了出口,送程越生去医院的车早已经离开。 她自己拦了一辆出租车,先让司机去最近的三甲医院。 怕猜测有误,她给程越生的助理打了电话,对方说他们去的的确是最近的三甲医院。 过去也有十几分钟的路程。 顾迎清想起之前她急性胃炎,感觉在他车上待了超过一个小时,度秒如年,其实车开得快,过去也是十几分钟的路程。 她盯着车外街边五光十色的夜景,有种难以形容的惝恍。 程越生的很多行为,超过了她的理解范围。 就像此刻飞掠过的景。 她能看出是树、是店、是灯,但不知是什么样的树,卖什么的店,何种造型的灯。 到了医院急诊,顾迎清找了许久,找到几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她想应该是从演艺中心跟过来的安保人员。 她想去问程越生在哪儿,却又碰见个熟人,是总裁办的林东衡。 “林助,程总在哪里?” 林东衡给她指了路,她走向急诊背后一件单间病房。 病房门虚掩着,从门上的观察窗看进去,里面拉着帘子。 他的助理李方长在一边打电话处理今晚的紧急情况,挂完一通电话后,他上前:“小顾?” 顾迎清稍稍定神,“情况怎么样了?” 她说完,停了一秒,解释道:“许总让我跟过来看看。” 李方长面色凝重,“伤口太深,刚打了麻药,准备清创缝合,估计要好一会儿。” 顾迎清心绪恍惚,她认真听着李方长的话,但又好像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说:“我在这儿等着吧。” 李方长点头,又接电话去了。 走廊有嵌在墙壁上的扶手,她找了个正对观察窗的位置,一只手捏着包,一只手撑在扶手上,身体也靠上去。 不知道站了多久,包里语音电话响起来。 她接起来,是宋就文。 “你在医院是吗?”他刚才看到了她跑下楼。 “对。” 顾迎清长时间盯着白色墙壁,灯光清亮刺眼,她眼睛有些花,眨了眨眼。 宋就文说:“演艺中心这边差不多了,我们所里派我过来看下。” “可以。” 顾迎清发现自己没办法说太多话,特别累,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情绪起伏太大。 林东衡拿了一身新的衬衫和西装,等在门外。 又过了会儿,里面帘子拉开了,程越生光着上半身坐在床边,背对着房门方向,右臂缠着纱布。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忍痛的缘故,看起来肌肉偾张明显,像刚结束一轮无氧训练似的。 医护推着推车出来,看了眼等在外面的人说:“伤口处理好了。” 林东衡立马把送衣服进去。 程越生起身,拿过衬衫,右手的行动明显受限,林东衡想帮他,被他拒绝:“不用。” 他转了转身,凭借敏锐的直觉,从观察窗看向外面,与她四目相对。 她好像很意外,被人抓住了眼神。 傻愣愣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抿了抿干涩的唇,转开脸。 里面林东衡出来,顾迎清思索着要不要进去,李方长紧跟着又进去了。 程越生听着李方长说事,不时用眼神看她。 接着,护士又来给他吊水,这回门开着,没再合上。 程越生将病床上的衣服拎起来,交给李方长,同时用下巴指向外面,目光触及走廊上的场景,手顿在半空。 第93章 守 宋就文赶来。 见顾迎清低头靠着墙,光溜溜的手臂撑在扶手。 “程总伤情如何?”宋就文上前,一边询问,一边脱了自己的西装外套给顾迎清,“穿上吧,挺冷的。” 四月中旬的夜不算凉,白天的气温已经直飙三十度,炽阳散去,夜里的风都带着初夏的暖意。 只是顾迎清单穿这么条裙子,到了夜里还是过于单薄了。 她之前带了披肩,在演艺中心下车的时候就忘在车上了,她想反正场内人多不会冷,就没有折回去拿。 她跟宋就文没有熟到这种程度,便婉拒了,说自己不冷。 宋就文笑着拆穿她,“你手都起鸡皮疙瘩了。” 为免她误会,或继续不接受,他说:“医院里起码比刚才会场里低几度,你一直这么穿着肯定着凉。你要是觉得不合适,把衣服抱着都成,手臂有东西挡着要暖和点。” 顾迎清确实冷,人家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她不好拒绝,可抱着也太奇怪了。 她想起上学的时候,替打篮球的男友抱着衣服的女孩儿们。 最后她还是将外套穿上。 李方长接过程越生递来的衣服,等着指示。 程越生沉声说:“把这放一边去。” 李方长将西装叠起来,搁到了床尾架上。 程越生不想躺在床上,让李方长搬了椅子来,坐在椅子上输液。 宋就文跟顾迎清大致说了一下会场那边的进展。 华先生已经被送去了派出所。 这个华先生曾是山文迪建筑事务所的合伙人,只是那时候还不叫山文迪,叫山华迪,用三个创始合伙人的名字命名。 显然,现在“华”已被除名,取而代之的是“文”。 当初山华迪竞标德信的浅滩文化中心的演艺中心项目,事务所定了华先生作为主设计师。 但是在完稿之际,华先生与所内一名年轻的实习生闹出了桃色新闻,甚至打算离婚娶这位实习生。 华太太曾是投行高管,婚后为了家庭做了全职主妇,却遭到背叛,心中不忿。 她一边找律师打官司,一边申请冻结婚后财产,又写了一封控诉华先生多次出轨不同女性的邮件,抄送至事务所大小员工手中。 无论在各行各业,男性都比女性的职业生涯发展顺畅,建筑行业尤甚。 事务所上下都当这是一则笑话,并不认为这件事会给华先生造成任何损失。 反而是第一时间开除了那个实习生。 而华先生本人也并未严肃对待此事,甚至还拿来自我调侃,想让这件事以玩笑的方式揭过去。 事务所另外一位女合伙人“迪”,觉得不公平。换位思考,如果这件事发在她头上,她的职业生涯肯定就此完蛋。 她花了比华先生多一半的时间才到合伙人的位子,然而行业内对男人的优待宽容仍在继续。 她将此事告知了包括许安融和赵南川在内的德信高管。 赵南川觉得不影响,作品和人品在这种时候不用混为一谈。 许安融却不认同,人品影不影响作品不知道,她只知道华太太是个狠角色,不会善罢甘休。 信息社会,如果这则桃色新闻闹大,将会影响到整个浅滩文化项目,她当即决定换设计师,告知山华迪,德信不会用华先生的作品。 后来不知怎么,这件事流传出去,山华迪的其他合作方也怕惹上腥,全都要求不用华先生的作品。 华先生在压力下,从山华迪辞职。 山华迪的声誉受损,多项合作被取消,临危之际,事务所找到当时是独立建筑设计师,已经获过建筑大奖的宋就文,邀请他做合伙人,把德信的演艺中心项目交给他。 从此山华迪更名山文迪。 而华先生在业内名声扫地,名气大的事务所容不下他,他又不愿去小规模的事务所低就。 妻子和他离婚,带走了一双儿女,分走了大部分财产。 华先生的父亲也因为此事受刺激,脑梗成了植物人,没多久便去世了。 因此,华先生才对做出更换设计师决定的许安融恨之入骨。 顾迎清听完,却觉得这种男人可笑又可怕。 他恐怕到现在都没觉得自己有错。 只会怪实习生勾引他,怪妻子不顾夫妻之情,怪许安融这个合作方不留情面。 宋就文要去向这桩事务所造成的伤人事件,代表事务所向程越生这个甲方说明情况,并致歉。 顾迎清没跟他一起进去。 她会觉得很奇怪,如果这个时候穿着宋就文的衣服进去的话。 可是刚穿上,脱了也奇怪。 怎么着似乎都别扭。 宋就文进去后,问候了两句,就要上前握手。 程越生挑眉,看向对方伸来的右手。 宋就文会意,立马失笑说抱歉,换了左手。 顾迎清看着他们在里面说话,总觉得身上的外套穿在身上,不仅没有更暖和舒适,反而像戴在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只会让人难受,受束缚。 她干脆脱了下来。 不多时,宋就文出来,看样子打算离开。 他看着顾迎清手里的外套,先是了然一笑,上前接过衣服,自己穿上。 “你要不要离开?我送你回去。” 顾迎清道谢,说:“不用了,许总安排我在这儿守着。” 宋就文没过多干涉,“好的,照顾别人的时候也要保重身体。” 顾迎清觉得这位师兄说话举止张弛有度,磊落绅士,不像梁倩说的那种人。 宋就文离去,顾迎清挥手,笑着说拜拜。 一转头,那人坐在椅子上,拿眼瞧她,一双眼既深且暗,情绪难辨。 顾迎清顿时手不知道怎么放,脸上表情也不自然。 缓了一瞬,她抬脚进去。 顾迎清站在床的这一侧,离门近。 程越生坐在床的那一侧,靠窗近。 “您还好吧?”顾迎清担忧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像许安融派来的慰问使者。 因为过于官方,所以才能压住另外一些情绪。 “还好。”程越生看向她,那张巴掌大的脸蛋儿上,有种腮红都压不住的惨白和憔悴。 顾迎清双手握着包,放在身前,显得拘谨,她说:“许总让我来这儿守着。” 程越生蓦地笑了下,很轻,像嗤笑。 随后他转开目光到处搜寻,顾迎清问:“找什么?” 他说:“帮我去买包烟。” 第94章 怎么想的 顾迎清指了指白墙上的“禁止吸烟”的标志,“这里不能抽烟。” 她很难理解,他都这样了,还惦记着烟。 况且,他平日里点一根也不见得能抽上两口,不过是浪费东西而已。 程越生说:“没说要抽。” 外面寻常的超市小店里也没有他要的牌子。 他说话时,声音哑而沉,眼底倦意较浓,微皱的眉里也透着疲惫。 他被人拥着离场时的表情与现在重叠。 顾迎清想,他会不会是伤口麻药失效,他需要转移注意力? 她猜他估计是在戒烟阶段,一时间又无法完全戒掉,瘾上来的时候,即便不抽,也要闻着那个味道才能缓解。 她不再耽搁,转身要替他去买烟。 要走到门口时,程越生叫住她,“外面挺冷。” 顾迎清手已扶着门,转身时脸上有一瞬间的困惑。 程越生的眼神指向床尾,那里搭着一件西装,意思不言而喻,让她穿上。 医院里冷,顾迎清从过来到现在,手臂上不知惊起了几回鸡皮疙瘩。 这是一楼,一眼就能看到窗外绿化树的枝叶被风摇得乱颤。 再考虑到那是林东衡刚才拿来的衣服,他应该还没穿过,顾迎清这才上前拿了衣服穿上,出去了。 程越生知道她刚才拿衣服前沉默的那两秒在想什么,盯着她的背影无声勾了勾唇,电话响起来,将他想法打断。 这一晚注定不太平。 顾迎清出了医院急诊,想起来她是领了任务来的,还没给许安融那边报告情况。 她先打了梁倩的电话,提示“对方正在通话中”。 顾迎清才又打给许安融。 许安融倒是接了,但似乎早就忘了交代给顾迎清的任务,带着疲倦问:“什么事?” 三个字,满是压抑着的火气。 顾迎清将程越生这边的情况跟她述清。 许安融的语气这才软和了些,“行我知道了,我刚跟他通过话。你也辛苦了,又受了惊吓,明天给你放个假。” 对面说完便挂了电话。 顾迎清已经走出医院,一边在街边的找售烟的店,一边在心中细品许安融的语气。 是没有从前的针对和咄咄,只剩单纯的女性掌权者的果断与干练,甚至带着。 今晚那一下,确实有奇效。 可最终刀落到的是别人的身上,思及此,顾迎清因为许安融态度转变明显,而自以为得计的愉悦,顿时消散无踪。 医院外的街道两旁各种各样的餐店,超市和小卖部。 即便是夜里九点过,医院外仍然可见昏黄路灯下行色匆匆的路人,大多是病患家属,要么趁这会儿出来填饱肚子,要么出来买病人要用的必需品。 医院里看人间百态,医院前见世间烟火。 顾迎清走进超市,买了包二百的烟,她对香烟的牌子不熟悉,便宜的他恐怕看不上,她便要了货柜里最贵的。 顾迎清扫码付钱。 她穿着不日常的及地长裙,又套着件尺寸宽大的西装,一路上引来不少人打量。 回到医院,程越生在打电话,顾迎清径直走过去,将烟给他。 程越生一边讲电话,一边伸手接过,将手机夹在耳朵与肩膀之间,撕开烟盒外的透明包装膜,捻出一支烟来捏在手中,将剩下的烟盒随手放在床上。 顾迎清站回了靠门的床那侧,她穿着高跟鞋,一晚上下来,双腿酸胀,在门边靠墙的长沙发上坐下。 程越生应该听人说今晚这事的舆论应对方案,听着,否定方案,再给出关键方向,冷静理智,言简意赅。 事发后,顾迎清还没来得及看手机,这会儿大致听出了个全貌。 由于今晚参与庆典的,有娱乐圈的明星,且不是什么十八线,个个都是大牌,走到哪里聚光灯和闪光灯就跟到哪里。 德信请进演艺中心内部的媒体,都是打点过的,发生这种安全事故第一时间就是按住媒体,不让发稿。 但是他们阻止不了偷拍跟拍的狗仔和粉丝。 有些明星粉丝代拍,和所谓的站姐,扛着专业的超高清炮筒,爬到演艺中心外面的树上,透过二楼全透明落地设计的玻璃,拍到了宴会里的场景。 还有不知道怎么偷偷混进现场的狗仔,也拍到了高清视频。 这些图文视频一经发到网上,立刻被粉丝疯转。 新闻热度已经上去了,粉圈传播,加上刑事事件性质引发大面积社会关注,强行压热度不现实,容易让人怀疑强权刻意隐瞒实情。 尤其是伤人事件中,大多数人在不清楚事实的情况会先入为主地同情弱者,已经有人在怀疑是德信欺负人,把人逼上绝路,才导致这人走了极端。 德信方面要做的是配合警方。 等警方发了官方调查通报,再让各大媒体发布含带真相的新闻稿,必须写清楚,一切的起因是华先生出轨,道德有损在先。 进而突出塑造许安融的形象,结合她在各大女性和慈善组织中的贡献,以及坚持换掉华先生,是无法忍受是他婚内出轨道德败坏。 这样一来,一个清醒又持续为女性权利奔走的职业女强人形象,便立住了。 如此刚正不阿的女人,生命受到威胁,这不就占据了道德高地么? 虚虚实实,以事实为基础,再经过加工,就是真相。 华先生罪有应得,但这件事对德信来讲,真相不要紧,要紧的是声誉博弈。 最终也只是生意而已。 顾迎清靠在沙发里,翘着二郎腿,抱着胸在想这件事,程越生什么时候打完电话的她都不知道。 直到他再出声跟她说话。 “你当时冲上去的时候,怎么想的?” 顾迎清被他的声音唤醒,却没听清他问的问题,“嗯?”地一声看向他。 程越生微微侧过头看她,人舒展地靠着椅子,单手支着头,手里还是之前那支烟,一下一下地摩挲着烟嘴。 他重复了一遍。 顾迎清回答得很假很官方:“当然是因为要救许总。” 他似笑非笑:“单纯的想要救,还是别有用心的救?” 顾迎清冲上去之前,脸上那副毅然决然、孤注一掷的表情,程越生再熟悉不过了。 第一次是在赵家客房,他的床上。 第二次也是赵家,她反锁了吸烟室的门,露出了本来被围巾遮挡的胸口。 第95章 及时止损 做某些事前,哪怕再冲动,只要是带有强烈目的性,她脸上便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因为太像要赴死就义,令他格外深刻。 程越生的目光分明是幽暗冷静的,但落到她身上,让顾迎清觉得直白又灼热,仿佛被曝光在烈日下,所有隐藏于心的东西,皆无所遁形。 顾迎清假镇定,笑着迎上他眼神,“你怎么总是以己度人?” 程越生看向她抱在胸前的手臂,那眼神,似乎能透过西装袖料看到她藏于里面,白皙纤细的手臂,没二两肌肉。 “你知道伤口有多深吗?”程越生捏着烟,语气平静地问她。 顾迎清脸色微变。 “知道那是把砍刀吗?”程越生又问,被她的反应逗得语气里多了几分散漫的笑意。 顾迎清抿直了唇。 当时程越生也是一身黑色西装,衣袖染了血也看不大出来,等她来医院的时候,原本穿在身上的衣服又早就脱下让人拿走。 她也没真的见过那伤口长什么样,是何等程度的严重,她没有概念。 她只记得地上鲜红的血,现场医护严肃凝重的语气,以及他西装袖口上的裂痕。 顾迎清的手缩在过长过大的男士外套衣袖里,指甲掐进了肉里。 “你觉得你那条手臂,能不能承受得了?”程越生语气放得低了些,同时观察她的表情。 顾迎清敛眉,眼帘半垂,闷不吭声。 程越生想到什么,又挑挑眉,调侃道:“没有要教训你或是给你上课的意思。” 顾迎清被这话勾起一些回忆,默然抬眸盯了他一眼。 “我只是想说,许安融非等闲之辈,她防心重,并不会因为你为她挡了刀就对你产生好感,将信任交付与你,你这样做并不值得。”程越生没再吓唬她,认真道,“你想没想过那手废了,你以后怎么画画?” 顾迎清想说,自己画画用右手,她伸出去的是左手。 她不可否认,当时的确有计算过,却也有冲动的成分。 很多事,哪怕再理智地衡量规划过,最后一步也需要冲动一把。 顾迎清想了想,说了句:“知道了,今晚谢谢了,程总。” 这反应让程越生觉得自己是在白费口舌。 程越生没接她话,脸色沉沉地坐在那儿,气压有些低。 顾迎清别眼看向病房门,心说刚才李方长和林东衡进进出出的,这会儿怎么又没影儿了? 哪怕随便来个护士查看情况也好。 有三桥村的那一着,她本来觉得两人之间只用当有嫌隙的陌生人即可。 可他又是带她脱困,又是替她挡刀的,反而让她不知道怎么面对。 过于冷漠,怕被说白眼狼,过于热情,怕又再产生纠缠。 她又不瞎,程越生才不是那种会做赔本生意的人,明摆着是还没死心,想继续勾着她搞男女关系。 她只装看不懂,不明白。 过了会儿,程越生冷然问她:“你们许总有没有说,让你在这儿待多久?” 语气里全然没有刚才或语重心长,或故意调侃的意思。 顾迎清心里冷笑,开始了。 开始阴阳怪气了。 “等你输完液。” 守在这儿,完全是因为顾迎清自己想要消弭内心的不安与愧疚,好歹这一刀是替她挡的。 两人隔着张床,像隔着银河,顾迎清刷了会儿手机,又打了会儿盹。 程越生突然招呼她:“过来。” 顾迎清看向他,“怎么了?” 他不满皱眉,“调一下输液器,太慢了。” 顾迎清感觉是好像输了很久,过去看了看,瓶子里的液体所剩不多。 输液杆在他椅子后方,与床头柜子之间的空隙里。 顾迎清微微倾身去调,怕调太快,专注地观察流速。 注意力扑在这上面,身子往前倾,蓦地感觉自己的腰和腿贴住了他手臂,她立刻反应过来,退开一大步。 她羞恼地瞪着那若无其事的男人,忍不住骂道:“臭流氓!” 程越生先是因为莫名招了骂而皱眉,后又懒声笑了下:“你还挺会倒打一耙的。” 他贼心不死。 这一想法刻在顾迎清脑海中,便自动将他让自己调输液器的行为,归咎为是他处心积虑。 程越生似看穿她的想法,直言道:“你觉得吃过肉的人会在乎一点肉汤?” 顾迎清听出他话里的深层意思,被他厚脸皮的直白气到,什么愧疚,都是狗屁。 “我要走了。”她冷着脸道。 程越生闲适地靠着椅子,慢条斯理说:“你这人做事目的性很强,一旦发现事情发展不如你的预期,你便迅速拉开距离,恨不得没跟人认识过,更恨不得这事没发生过。” 他说的话,跟今晚发生的事无关。 顾迎清冷眼看着他,“不然呢?及时止损你不会不明白吧?” 程越生这个角度,看她得微微仰头,稍稍抬眼,他脸色冷厉,眼里却是盛着笑:“顾小姐,你最会计较得失了,那请问我这伤要怎么算?” 顾迎清不为所动:“怎么,想道德绑架我?又不是我让你替我挡的。” 脑中回想金玉吟的话,她更加确定,只要她没道德,谁也绑架不了她。 程越生眯眼,换了个侧坐的姿势,完好的那只手臂挂在低矮的椅背上,不说话,只是凝神盯着她。 “你究竟想怎样?”顾迎清被他看得背后发毛,只能妥协,就是不服。 程越生手指敲着椅子,寻思着说:“不想怎么样,只是基本的慰问探视、饮食照料要有,至少别让我觉得这一刀挨得不值。” 顾迎清蹙眉:“我要上班,没时间。” 而且他又不缺人照顾伺候,显然是为了找她麻烦。 “反正你自己看着办。”程越生不多说,也不提要求。 他说完,打了个电话叫李方长进来。 李方长原来就在外面,很快推门而入。 程越生让他安排车,送顾迎清回去。 第96章 上心 顾迎清没有按许安融说的休假一天,第二天还是准时到了德信。 许安融很是意外,叫了她到办公室去,什么也没说,给了她一堆卡,都是一些高端场所的会员消费卡。 什么私人俱乐部的钻卡,某酒店的定制贵妇spa卡,餐卡,甚至还有油卡和机场停车卡…… 许安融说:“找时间去放松一下。” 言外之意,别因为昨晚的事情对精神产生影响。 “……”顾迎清听懂了,“谢谢许总。” 顾迎清拿着东西回了办公室,将一堆卡塞进抽屉里。 昨夜落成典礼上伤人事件的影响还未褪去余威,各种大小媒体八卦期刊都把电话打到办公室,想要采访许安融和程越生。 办公室里负责在社交软件上运营德信高层办公室官方账号的同事,也说官微 顾迎清的办公桌离他较近,听他看评论看得笑出声。 他给顾迎清念了前面几条热评: 【许总好牛,程总好强!】 【你们许总缺女儿吗,或者你们程总缺女朋友不?】 【你们公司主要是干嘛的,有什么可以买的?让程总出来开直播,卖啥我都买哦!】 【上面的,据我所知,德信除了投资和研发,能卖的有楼,有房,有邮轮,旗下的公司也有卖游艇的,你可以看看有没有需要的。要是没有需要的,可以去住他家的酒店和度假村,这阵子南江浅滩那边很火的打卡圣地,那家艺术酒店就是他家的。都不行的话,你也可以去德信的跨境运输航线上打工。】 …… 顾迎清一边喝咖啡一边听他念。 一边惊叹这些网友玩梗和偏离主题的能力,一边在心里吐槽,有的人凭借不甚清晰的照片和视频居然都能引得一众网友关注。 梁倩昨晚几乎没睡,一大早到公司又脚不沾地。 许安融还让她安排人去探望程越生。 梁倩领了话回到办公室,脑子里塞的全是工作,本想看看办公室谁比较闲便派谁去。 结果一进办公室,一眼便瞅见了低头盯着办公桌面,手里摇着笔若有所思的顾迎清。 梁倩敲敲桌子,公事公办的语气说:“许总让你去探望一下程总。” 她没打算征求顾迎清的意见,说完就杵在旁边佯装看工作信息。 原本以为会听见顾迎清拒绝的声音,谁料她只是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梁倩意外,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顾迎清下班之后,从梁倩那里拿到了程越生家的地址。 对方竟一脸震惊,“你居然不知道程总住哪儿?” 顾迎清疑惑:“我应该知道吗?” 梁倩奇奇怪怪地“呵”了一声,麻溜地找到地址给顾迎清发过去,不忘说:“你上心一些,毕竟人家也是为帮你受的伤。” 如果这话放在刚刚事发之后,她一定既愧又悔。 现在么…… 程越生家距离赵家不算太远,都是在市中心。 只是他那别墅区,顾迎清记得是这一片区的顶级别野楼盘。 她好奇的是,他一个家道中落的前富二代,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之前她跟金玉吟在三桥村夜话时,聊到他开的车,她第一回没认出他开的什么车,因为那是个跑车品牌,怎么会有SUV? 后来金玉吟搜了下,说她是土狗,那不是SUV,是FUV,落地价格七百万往上。 可她之前在德信官方披露的高层年薪上看到,程越生的年薪是九百多万,隐藏福利有多少暂不知道。 而且他才刚进德信不久,应该跟她一样还没拿到股东分红。 他白手起家怎能积累那么多资本? 顾迎清坐在车里,突然想起来自己两手空空,立刻让司机是调转方向。 她记得那家十分有名的崇景斋就在附近,专卖传统风味的粥品和小吃,全国仅南江和首都有店,只这两家老字号。 就是价格不亲民,但能开到今日,胜在味道特别,难以复刻。 顾迎清在这里解决了晚餐,又买了份粥和几样小吃,打算粥给大人,小吃给小孩。 她说要打包,店员说,不提供普通打包盒打包,会有损风味。 但是,充值两千成为会员,就可以购买会员专供的保温桶。 顾迎清提着充值了两千才拿到购买资格买下的保温桶出了崇景斋,觉得自己像个冤大头。 到了程越生家所在别墅区外,她按了门禁,答门的是个阿姨,“请问是谁?” “你好,我是德信的员工,我姓顾,来慰问程总。” 阿姨给她开了门,物业派接驳车送她去了程越生家门口。 阿姨提前给开了家门,见她拎着保温桶,热情地上前,“您真是有心,还亲自做了吃的带来。” “……”顾迎清想说那不是她做的,是她买的,可那阿姨不给她说话机会,接过保温桶,热切地邀她进门。 顾迎清被请到沙发上坐下,“您稍等,刚才我已经告诉先生您来了,但先生刚输完液,医生在给他换药,可能要等会儿。” 顾迎清笑着说:“好的。” 她看了看手表,心想她就等十分钟,不下来她就走了。 反正他昨晚所说的,探望慰问、饮食照料都算做到了。 她环视一圈屋子,发现客厅里有一面墙,摆满了小孩的绘本和玩具。 顾迎清想起程之兖,问阿姨:“兖兖没在家吗?” 阿姨诧异于她知道程之兖,称呼也亲热,因此多看了她几下,说:“刘姐带兖兖出去玩滑板了,他最近刚开始玩这个,正是最新鲜的时候,每天晚上吃完饭都要出去滑个一两个小时才回来。” 顾迎清想起兖兖,他确实是个精力旺盛的小孩儿,有运动细胞,他之前还说自己得过儿童平衡车比赛的冠军。 不多时,二楼一间房的门开了,两个男人出来,医生在跟程越生交代一些注意事项。 顾迎清坐在沙发是,程越生也看见了她,遥遥看着她,朝她微微颔首,当招呼了。 两人下了楼,程越生跟那医生道了谢,送人离开家。 顾迎清这会儿站了起来,刚要说话,程越生不仅猜到她要说什么,还抢答了:“知道了,替我谢谢你们许总。” 说完盯着她,见到她语塞的样子,眼里浮起兴味的笑来。 .. 第97章 伤口 顾迎清还没开口,又被那阿姨截了话说:“先生,顾小姐还给你做了吃的。” 她已经将顾迎清带来的东西装盘,程越生还没吃晚饭,正好让他先吃点垫垫肚子。 程越生到餐桌旁坐下,看着面前的粥和蟹黄包,以及另外两样看着花里胡哨的小吃。 他挑眉:“你做的?” 顾迎清懒得解释了,“嗯……啊。” 为避免不由自主的行动拉扯到伤口,程越生右手被绑带固定在胸前。 “程之兖到南江之后,喜欢上了蟹黄包和蟹黄面。蟹黄面最爱吃他婶婶做的,蟹黄包喜欢……”他伸出左手拉过桌上的保温桶,将正面转了过来。 保温桶正中间有个铜色铭牌,上面赫然印着三个字,程越生念出来:“崇景斋。” 顾迎清:“……” 她还是解释了:“我昨天跟你说了我要上班,没什么时间,来的路上看到了这家店,清淡,正适合养病期间吃。” 她说话时轻轻蹙着眉,有种被拆穿还不服的理直气壮。 “我又没说什么。”程越生靠着椅背,看着她,左手拿着勺子在碗里搅。 顾迎清觉得他搅的不是粥。 她呼吸不自然,说:“我就先走……” “走”字才说一半,门突然被打开。 实际上更像是被闯开的。 程之兖像土匪一样冲进来,鞋子都来不及换,冲向顾迎清,嘴里喊着:“嫂子阿姨!” 他身上还戴着头盔和护具,在马上要以冲撞之姿上去抱住顾迎清的时候,程越生喊住他:“程之兖!” 程之兖像全力冲刺的摩托,突然踩了刹车,脚刹住了,上半身却还随惯性往前栽,顾迎清连忙伸手扶住他。 程越生指了指他的头,“头盔取下来。” 程之兖正要照做,发现桌上有自己喜欢的蟹黄包,他雀跃地看着顾迎清,“嫂子阿姨,这是你买给我的吗?” 顾迎清被他的活力感染,不自知地放软语气,笑着点头,又帮他取下头盔,“洗洗手去吃吧。” 上次在三桥村,顾迎清跟兖兖一起待过两天后,再一见面,相处起来更熟悉也更自然。 程之兖跑去洗手,用叉子叉住蟹黄包就往嘴里塞。 程越生提醒:“说谢谢没有?” 程之兖囫囵吃着,含糊说:“谢谢嫂子阿姨!” 顾迎清被他变来变去的称呼逗得无可奈何,听见这不伦不类的四个字,竟也顺耳了。 她不欲久待,说要走了。 程之兖急得“啊”了一声,举着叉子,垮着小脸:“可是我才刚看到你呢!” 顾迎清这会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心想那就陪程之兖吃完饭吧。 她走到餐桌前,坐在程之兖对面,“那我再待一会儿。” 程之兖开心得手舞足蹈,匆匆将蟹黄包塞进嘴里,突然跳下椅子来。 “嫂子阿姨,你还是第一次来我家呢,我要带你参观我的房间!” 他说着就拉起顾迎清,朝二楼去,一点不给人家拒绝的机会。 有时候顾迎清真的觉得程之兖像一只小孔雀,爱显摆,爱把一切喜欢的跟人分享。 却又一点不惹人讨厌。 到了房间,一开门,里面铺着地毯,顾迎清看他还穿着外面的鞋子,蹲下身替他把鞋子脱了放在门口。 程之兖引着她到自己的奖杯和奖状墙前…… 程之兖的卧室是大房间和小房间打通而成,小房间作为书房,有他专门的画画角和阅读角,中间摆放着一张很童趣又很有设计感的儿童书桌。 小孩带她到画画角坐下,柜子里放着他的画,画架和画画工具整齐地摆在一边。 他献宝似的把自己的画拿出来给顾迎清看,期待地看着她。 顾迎清看出他在很努力地想跟她有共同的话题,她也很认真地跟着他的思维,夸奖鼓励更是没少给。 顾迎清看向书桌,上面摆着几个相框,看样子应该是程之兖不同年岁的留念照。 合照只有两张。 一张是程之兖更小一些的时候,应该是在什么户外运动得了奖,小小的人儿手里抱着奖杯,程越生抱着他,把儿子的脸亲得变了形,小人儿还傻咧着嘴笑。 另外一张是兖兖和星星穿着校服的合照。 顾迎清心中飘过疑问,为什么程之兖的亲妈连张照片都没留下?虽说去世了,不应该给孩子留张照片当念想吗? 顾迎清挥走这些与她无关的想法,她拿起两个小孩的合照,两个小萝卜丁笑得露出白牙,盛着欢笑的眼睛像黑葡萄一样,眼弯弯地看着镜头。 顾迎清记起在几个月前的那个冬日早上,星星捏着个蟹黄生煎从别墅里走出来的样子,圆滚滚的,迈着小短腿,很可爱。M.. “星星喜欢吃蟹黄生煎吗?” 程之兖摇头,又点头,“星星什么都喜欢吃。” 也是,没有好胃口,长不成现在的体型。 “那他,有没有特别喜欢吃的啊?”顾迎清看着小朋友的照片,忍不住问。 程之兖咬着小嘴摇头。 他挨着顾迎清一起坐在地毯上,沉默地去拿他拼好的一个机器狗乐高,拆开重新拼。 顾迎清敏锐地发觉他了情绪上的变化。 估计是因为她的注意力在星星身上去了,程之兖有点不高兴。 顾迎清放下合照,把程之兖抱进自己怀里,伸手挠挠他的小肚子。 程之兖立马冲她嘻嘻一笑,躲进她怀里,害羞似的。 程之兖享受地把小脑袋搁在顾迎清的肩窝,目光忽然瞧向顾迎清身后,晃着肉脚,开心挥手喊了声:“嗨,爸爸。” 顾迎清往身后看,见程越生倚在书房与卧室之间的门框上,不知来了多久。 见顾迎清看他,他朝她示意,“来一下。” 顾迎清见他表情略严肃,便放下程之兖,起身跟上。 走出门他说:“伤口有点出血,帮我重新包扎一下。” 程越生虽不似工作时间穿着熨帖挺括的西装,但估计是碍着手伤,为了方便穿脱的缘故,上装还是白色衬衣,下装换成了风格休闲一些的深色长裤。 他抬了抬右臂,顾迎清才看见他大臂内侧的衣袖都沾上了血。 第98章 能装 浸透纱布,再染到衣服上,说明已经出了不少血。 怎么会这么严重? 顾迎清上一秒还在想这人又想如何,下一秒就慌得后退一步。 “怎么又出血了?不是才重新上了药么?”顾迎清自觉办不到,“你还是去医院吧?”. 程越生用一种“真出息”的眼神瞧她,浑不在意道:“重新包扎一下就能解决的事,何必大费周章?” 他不等她应允,往楼下交代了一声,让刘姨督促程之兖去洗澡,随即抬脚往他卧室走。 顾迎清踌躇了一瞬,趿着拖鞋跟在他后面进去。 他随口交代:“关下门,反锁,免得程之兖突然开门进来,被伤口吓到。” 顾迎清听他说锁门,人愣了下,又被他的理由说服。 心里也打鼓,那伤到底是什么程度的? 顾迎清关了门,但没照他说的锁门。 单身男人的房间,干净简洁,顾迎清却感受到一股莫名强烈的男性荷尔蒙气息,极有冲击力地迎接她这个外来者。 灰色调的装潢风格,配上套房式户型,不像卧室更像酒店,跟程之兖卧室的温馨风格截然不同。 顾迎清控制视线流转的弧度,打量这房间,在触及卧室深处的床尾时,快速收回视线。 顾迎清没怎么进过男人的卧室。 赵缙是唯一一个。 不过那时候赵缙还算不上是个“男人”,二十来岁,顶多是个少年。 她记得那会儿赵缙那个跟她一样大小的卧室墙上,贴着莫妮卡·贝鲁奇的性感海报。 后来上了高中,金玉吟看过脖子以下文学了,重提这件事,说赵缙肯定在深夜对着美女的海报XXX。 那之后顾迎清一度将莫妮卡·贝鲁奇奉为女神,甚至买了她在电影里穿的同款小黑裙,却一次也没穿过。 程越生已经在起居室的一张高背椅上坐下,前面的茶几上放着还放着医药箱,应该刚才医生给他输液上药的时候使用过。 他正单手解衬衫的扣子,顾迎清眼睛不知往哪儿放。 转念又觉得没必要,都看过不止一次,况且等下要处理伤口也避不过,干脆直勾勾大喇喇地盯着看。 目光随他手指的轨迹走。 程越生脱下衬衫,露出健壮的上身,目光朝向她:“过来。” 顾迎清走过去,拖鞋踩在地毯上没有声。 “我要怎么做?”她有点无措,手半抬起来,看看他的手臂,又看看医药箱,蠢蠢欲试,但又无从下手。 程越生一步步指导:“先拆掉纱布,再用止血棉球擦干净出血,再用新的纱布包扎。” 他说话间,已经自己动手开始拆纱布。 顾迎清见他自己用左手拆得不顺,说:“我来吧。” 她从医药箱里拆了片医用口罩戴上,走到他右侧,微微弯腰,倾身去解纱布,一圈又一圈,顾迎清看着纱布上面积越来越大的血迹,呼吸都跟着放缓了速率。 直到最后骇人的伤口创面展现在她面前,她几乎已经忘记呼吸,脸色惨白。 她隔得近,能看见针线穿入皮肉,伤口突兀狰狞,从手臂正中,蜿蜒到侧臂深处。伤口有轻微的红肿,视觉上像一块完好的肌肉一分为二,中间裂开了一道深谷鸿沟。 画面过于冲击,顾迎清脑子都麻了。 缝合十几针,深及肌肉组织,难怪要吊水。 也许是昨天他若无其事的样子,给她一种这伤不痛不痒的错觉。 再想他昨晚问她的那三个问题,并非吓唬她。 这刀要是真砍在她手上,的确有废掉的可能。 程越生看着她睫毛颤抖,害怕得忘记动作,低声提醒:“棉球。” 顾迎清醒过来,眨眨干涩的眼,用镊子夹着止血棉球,一点点,轻轻地擦拭伤口周围的血迹,但刚擦干,有个地方又慢慢地往外渗出一滴血来。 “用棉球压一会儿。”程越生倒是不慌,只是痛感让他拧起眉。 顾迎清换了个新的棉球,按压在出血处。 她弯着腰不舒服,索性半蹲下来。 程越生靠在椅子里,双腿自然敞开,伤口处凉飕飕的,有刺痛,加上顾迎清的几缕发尾扫在他小臂上,更添一重折磨。 室内无声,男人闭目养神,女人半蹲在她身侧,时不时瞧一眼伤。 顾迎清觉得时间真是漫长,注意力也逐渐从他的伤口到了别的地方。 她的手抬得累,无意间往下垂,手肘便搭在了他小臂上。 她意识到的时候立马拿开,眼睛也看向电视墙,但是直觉告诉她,头顶有双眼在注视她。 小几分钟后,顾迎清拿开棉球,盯着伤口好一会儿,不见有血出来,才重新给他手臂重新缠上绷带。 做完这一切,她刚取下口罩,程越生又说:“再帮我取件衬衫。” 顾迎清觉得不合适要回绝,余光瞥见垃圾桶内刚拆下的带血的纱布,顿时又浮起一个念头:就这一次。 她起身去了起居室对面的衣帽间,离他卧室很近。 这人的衣帽间都装修得像商场展柜,衬衫、外套和裤装,不同样式颜色的单品分门别类,中间独立的玻璃柜专门用来放着手表和领带。 顾迎清仍是取了件白衬衫,虽然容易染上血迹,但至少能第一时间发现。 顾迎清递给他,程越生没接,站了起来,转身,将后背对着她。 “再帮个忙。” 他骨架大,背自然宽,加上练得不错,肌肉线条结实流畅。 顾迎清不受控制地想起这人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力量,以及背肌用力时在她手心收缩鼓胀的手感。 久久没有动静,他问:“怎么了?” 嗓音是低的,也是沉的。 跟动怒时不一样的沉。 顾迎清劝自己不要多想,就像他所说,尝过肉的滋味,就会回想其中美味。 况且她是个正常女人,有生理欲望再正常不过。 她快速将右边袖子给他套上,又牵着左边衣襟,让他左手穿过左袖。 当他穿好,她刚要松手时,被男人遒劲的掌握住手腕,一把将她从他身后带到身前。 没等她站稳的时候,程越生便已经将手换了位置,松开她的手,转而握住了她的腰,顺势再将她往自己身上带,让她紧贴在自己身前。 顾迎清反应过来,仰着气红的脸,瞪着他:“你是真的能装!” 第99章 缠 程越生单手扣着顾迎清,给她一点挣扎动弹的空间,让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在他臂间扭来转去,但又让她无法彻底抽身。 “我哪里装了?是受伤装了,还是伤口裂开装了?”程越生眸色渐深,却并不心急,只垂眸瞅着她,语气玩味地跟她掰扯。 顾迎清答不上来,反而经他一提醒,又想起他伤从何处来。 连底气都不那么足了。 “反正你不对劲。”顾迎清只知道他肯定一开始就居心不良。 她人往后仰,想跟他拉开距离,但腰始终被他固定在那个位置。 “一开始勾引人的是谁?现在才发现不对劲?”程越生沉然笑笑,低声问她,“我是不对劲,那你对不对劲?” 他明明只是放低了声音,依旧是平常的语调,端着一贯的神情,甚至脸都未低一寸来靠近她,似乎毫无念头的样子。 但他的手告诉她,并不是这个样子。 “再不对劲,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我以为上次我们说得很清楚了。”顾迎清其实不大清楚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眼前是他敞开的衬衫衣襟,一颗扣子都还没扣上,她的腰贴在他坚实的腹部。 那里肌肉有力,沟壑分明,犹记得摸上去手感绝佳。 呼吸间,不知怎的,竟能精准地从刺鼻消毒水味中辨别出他身上熟悉的男性气息。 顾迎清这会儿根本想不起来三桥村那晚到底说过什么,只记得筋疲力竭,不欢而散,话说得很难听。 难听到,顾迎清认为绝不会再有如今这样的场景发生。 “上次是哪一次?”程越生目光锁着她。 哪一次? 顾迎清被他的问题带着走,想到了好几次。 她对上他眼神,又立刻转开脸,像是多看一秒,都会被他困住似的。 程越生没再察觉到她的挣扎时,手松了力道,漫不经心抚着她的腰。 她很喜欢穿锻啊绸的之类料子的衣服,很适合她,走路间像能荡起水波。 摸着也滑不留手,虽然不如她的皮肤。 “怎么不吭声了?”程越生盯着她红起来的耳根,不喜她这种沉默着以不变应万变的态度,“你以前开始前不是总有很多话说?” 他说的她话很多的时候,通常都是因为她想谈条件,将自己灌个半醉,同时还能找个好听的理由,掩饰本身的欲望。 “就是没话说的意思。”顾迎清靠意志力支撑着理智,目光定准地盯着地毯。 “行,那就别说。”程越生说完就要来吻她。 他低头的瞬间,顾迎清就知他要做什么,眼睫微颤,他以为她不会躲,当他就要压上她唇的时候,她倏地皱着眉转开脸。 程越生鼻尖擦过她的脸颊。 他定了一瞬,垂眸能看见她脸上细到透明的绒毛。 顾迎清能感觉到热息撩面,她动了动喉咙。 程越生眼神暗了暗,就着这个姿势说了句:“你很记仇。” 顾迎清把脸转到一边,不为所动。 三桥村那晚,他就是这么对她的。 刚好程越生觉得右臂垂着血液循环不太顺畅,伤口也有紧绷感,他索性走到那张单人高背沙发上坐下。 顾迎清忽得解脱一般,想走,脚下却又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绊住一样,无法迈出去。 两人本来离椅子就近,程越生坐下后,抬手握住她的手。 女性的手,纤细柔软如无骨。 男人与她有着较大的身形差距,掌大指长,青筋缠绕,指骨都尽是力量,轻而易举将她裹住。 顾迎清被他的力量一带,坐在他敞开的左腿上。 她没坐稳,手撑在他肩上,稳了身形,也不愿靠在他怀里。 眼睛也仍然不愿意看他。 程越生用手软化她紧绷的身体。 顾迎清咬着唇,眉心微拧,看着像是在心里作斗争,没下定决心。 程越生徐徐开口:“你今天有让我帮忙的事没?” 顾迎清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呼吸缓慢,思考也缓慢,看向他,眼睛好像被覆上一层灼灼的热气。 她顺着他的话答:“没有。” “那就没有条件,也没有目的,跟交易没什么关系。”程越生声线低沉,极具诱导,看她的眼神一寸寸深下去。 顾迎清防线有松解的现象。 她看着他,这个角度能看到男人优秀刚毅的下颌线,她知道他说的每句话,都只是为了一件事。 但她没有反驳,甚至在这种时候,心中会有道声音劝说自己,他说得很有道理。 因为她的另一只手仿佛被夺了舍,已经覆上他坚硬的腹肌。 顾迎清被他环着腰,一股力量渡来,她与他又更近了些。 程越生靠着椅背,紧盯那张始终不愿正对自己的女人的脸,帮她做心理工作:“你大可当做是我缠着你。” 顾迎清一点点转过脸,慢慢抬起眼,看向他的唇,又顺着英挺的直鼻望进那双眼。 她快倒进他怀里。 “难道不是么?”她终于出声,语气还倔着,声音却没力量,气若游丝。 程越生眼里盛着深不见底的黑,说:“是。” 他手稍一用力,顾迎清彻底偎在他胸膛,额头与他下颌擦过。 程越生低头看她,顾迎清鬼使神差仰头,鼻尖就要抵着鼻尖。 沉默在蔓延,呼吸在无声中纠缠。 顾迎清眼神流转,忽然一手攀着他的肩,一手勾住他后颈,瞬间模糊掉双唇之间的距离。 顾迎清怪他步步为营,也怪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对这个步骤如此熟悉。 原来人总在心里制定原则,身体却往往与原则背道而驰。 顾迎清皱紧了眉,翻身起来,捧住他的脸,自上而下用力吻他。 如在沙漠渴了许久,急切地汲取水源。 事情失控是在顾迎清自己动手解开他的皮带开始。 她感觉到,程越生很意外,连吻都停下,看她的眼神闪过一瞬间的诧异。 顾迎清也愣住了,主要还是被他看得打了退堂鼓。 她突然醒悟似的,立刻就要下来。 程越生重重看她一眼,深暗的眸里难掩狂热,将她重新按回原位。 第100章 褶皱 一般来说,顾迎清主动的情况只存在那么两种:要么是喝多了,要么是心里难受。 又或者,是既喝多了,心里还难受。 顾迎清跪在沙发上,手紧紧攀着高背沙发的椅背,久久难以平复心跳。 程越生前胸贴着她后背,替她拂开汗湿后黏在脸和脖上的发丝。 “浴室在里面,你自己去洗个澡。”程越生揉了揉她修长的脖子,起身退开。 一瞬间,顾迎清难耐地闭上眼。 顾迎清看他赤脚走向衣帽间的背影,身上就剩了件刚给他换上的衬衫,依然敞开着,衣摆在他大步走动时往后扇。 顾迎清衣服都还在身上,只是不在原本的位置。 他在衣帽间找了件犀牛会的丝质睡袍披上,又回卧室拿了烟和打火机,出来时,手里捏着烟,见她伏在那儿还没动,他盯着她背影,眯着眼吸了口烟。 “还难受?”他连嗓音都已恢复常态。 顾迎清没力气,缓了好一阵,从椅子上下来,脚突然踢到茶几没关的抽屉。 里面原本放着盒套,现在她忘了扔哪儿去了。 他刚才说,他的手不方便,让她帮忙。 顾迎清多了一项无用的技能。 她一转身,要去浴室,正对上他倚在衣帽间门口的身影,这人穿了睡袍不系带子,穿了当没穿。 她不说话,径直从他面前经过,进了浴室。 格局上,主卫与衣帽间相邻,但是主卫入口在他卧室里。 顾迎清进去,情不自禁地瞥了眼他的床,使用过后没有恢复原样,被子一边掀开着。 她本不想洗澡,无奈出了一身细汗,背后衣衫黏糊糊的,分不清是谁的。 程越生在后面问:“让人给你送身衣服?” “不用。” 顾迎清关上浴室门。 她快速洗了个澡,出来时,程越生拉开了起居室的窗帘,站在落地窗前,对着外面的夜色抽烟。 她想起他那副衣服松松垮垮的样子,心说也不怕外面的人看到。 “借件你的外套。”顾迎清开口。 天气热了,她没穿外套,今日穿的白色缎面衬衫,藕粉色缎面半裙,全都皱得没法看了,尤其是裙子,被推至腰间,层层叠叠地挤在那儿,满是褶皱。 她穿不出去。 程越生转身,顾迎清才瞧见,他系好了带子。 他看了看她,“自己去找。” 顾迎清到衣帽间里,找了件他的短款风衣,穿在她身上成了中长款,她系好腰带出去。 没打招呼,直接要出去。 “等下,让车送你。”程越生踱步到放手机的茶几边。 “不用,我自己打车。”顾迎清手揣在风衣兜里,距离感十足。 “这面子都不给?”程越生瞅着她,拨了号码打出去,“麻烦准备下车。” 他挂了电话,顾迎清道谢:“谢谢。” 程越生看她两秒,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还好没加‘您’。” 顾迎清扯了扯唇,不打算多说,匆匆出去了。 程之兖的房门开着,顾迎清去跟他道别。 阿姨在里面收拾程之兖的书包,小孩正坐在书桌玩平板。 刘姨见顾迎清进来,冲她和善地笑了笑,“你们聊。” 说完便先出去了。 “你帮爸爸包扎好手臂了吗?”程之兖撑着小脸,“阿姨不让我进去,说爸爸的伤口在流血,很恐怖。” “对,”顾迎清垂眸掩饰眼底的不自然,摸摸他的头,安慰他,“不过别担心,过段时间就会好的。” 顾迎清又跟他道别说要走了。 程之兖依依不舍地勾勾着她的手指,“那你什么时候再来呀?” 顾迎清不想骗他,说:“不知道。” 程之兖眼珠子转来转去,在想下次见面的理由,说:“我记得你家有只小猫,上次我去它躲着不出来,我想再去看看小猫可以吗?” 顾迎清点头说好。 她下楼时,两个阿姨面上不显,对她笑着说“顾小姐再见”。 但顾迎清觉得很丢脸。 这二位是过来人,应该是猜到什么,所以吃晚饭都没通知。 见她拎着包脚下匆忙,两个阿姨在厨房里低头轻声地笑,低声议论。 “果真是年轻女孩子,脸皮薄。” “我今天还以为就只是先生公司派来慰问的,原来她是兖兖口中那个‘嫂子阿姨’。” 刘姨一怔,先前八卦的心思忽而凝重起来,笑容默默消失。 她没跟这个做饭阿姨说过赵家那些亲戚,更没解释兖兖为何会叫她“嫂子阿姨”。 另一个阿姨还在滔滔不绝:“怪不得兖兖喜欢她,她看着面善,回想起来,应该跟兖兖长得是一个类型,嘿,真是奇怪,小孩也会看面相?喜欢跟自己同一类长相的人相处?” “这话可不要乱说!” “怎么了?她不是程总的新女朋友吗?”阿姨满头雾水。 刘姨“啧”了一声,看着她直发愁,不知道该怎么说,很想提醒对方,好好动脑子脑想想“嫂子阿姨”那个“嫂子”二字什么意思吧。.. 她操心地看了眼二楼。 她刚才怎么拎不清,竟跟自己旁边这位姐一起八卦雇主了? 虽说她将程之兖从小带到大,要是嘴巴不把门,照样丢工作。这点职业素养还是得守好的。 于是匆忙敷衍了另外一位阿姨,叫她不要乱说主人家的私事,便借口去看程之兖上楼了,催促她收拾完了早点回家。 送顾迎清回家的是位面熟的司机,他经常接送程之兖。 顾迎清隐在后座,打过招呼后便没再开口。 她这会儿才想起看手机,屏幕亮起,锁屏界面堆积着许多未读消息。 她点开微信标志,往下翻过工作群组,看私人消息。 金玉吟给她发语音,让她查看淘宝消息,帮她选裙子。 顾迎清选了一条,但是按照金玉吟的性格,应该会all。 往下是宋就文发来的。 是重新加上微信后,他发的第一条信息。 【公司又跟德信签了个合作项目,我们今后见面的机会应该会不少。】 顾迎清想半天,回了个:【是吗?】 再加个惊讶的表情。 发完,顾迎清觉得这么说有点冷场,又添一句:【刚拿下的项目?】 第101章 边界 顾迎清想找点事情转移注意力。 宋就文又回复得很快。 【对,昨晚之后,我们公司和德信公关配合默契,事情解决,德信对我们挺满意,所以打算继续合作。】 他又发来:【其实应该是你们领导想趁这个机会让外界知道,德信对事不对人,不会因为某个人的责任,牵连到其他人。】 说穿了就是想表现自己大度,这样能赢得一波社会好感。 顾迎清跟他聊了起来。 说了几句工作上的事,宋就文问她:【刚才是去吃饭了吗?】 因为她很久没回信息,顾迎清看了一眼他发来消息的时间,差不多是她刚到程越生家里的时候。 顾迎清:【对,下班晚,在公司附近随便吃了点,现在还在回家路上。】 宋就文;【辛苦,同是打工人。】 还是宋就文:【吃的什么?】 顾迎清:【粥。你知道崇景斋吗?】 宋就文:【久闻盛名,但没吃过,有空带我尝尝。】 顾迎清:【OK,等你有空。】 过了大概十分钟,车子已经开进了顾迎清家在的片区,手机又才震动起来。 宋就文:【在吃粥之前,有没有荣幸请你吃顿大餐?】 顾迎清:【可以,看哪天时间合适吧。】 车子开到小区外,顾迎清以里面窄不好调头为由,在门口下了,跟司机道了谢,往小区里走。 手机微信图标上消息数量又增加了一个。 宋就文:【过几天我会去一趟德信,到时候跟你说。】 顾迎清回了个表情包结束对话。 到家洗漱完,画完画躺到床上,她突发奇想,在网上搜了“宋就文”。 关于他的个人简介,以及各大网站上和他有关的新闻全都涌现在眼前。 有一则,居然还是他们母校的官网页面,每次宋就文出现在在美院,学校都要特别发一篇回顾他的作品和所获奖项的概览。 顾迎清翻了翻他设计的建筑作品,风格大胆创新,惯在外形上使用流畅曲线。 主持设计过许多特色商业写字楼,剧院,公园等,甚至主持设计过国外的一些标志性建筑。 说是才华横溢的青年才俊也不为过。 顾迎清再上班时,梁倩来打听她去探望程越生的情况。 顾迎清简单带过:“伤口挺严重,还要继续休养。” 梁倩要她继续跟进。 顾迎清这晚给他打了个电话,“程总,您的伤如何了?” 像在问部门什么时候交预算报表。 电话那头的人被她这措辞搞沉默了两秒,学着她的客气回:“多谢关心,恢复良好。” “那就好,您注意休息。” 程越生不讲话。 顾迎清等了他几秒,在礼貌说“再见”之后挂了电话。 之后几天连电话也懒得打了。 程越生请了病假,居家远程工作,这天白天高层开会的时候,顾迎清进去送资料,在视频里看到了他。 西装革履,跟平时无甚两样,只是感觉头发长长了些。 他头发短,稍微长一点都很明显。 也正是这日,宋就文带着他的团队来了德信,在楼下项目部谈合作的事,签了合同。 宋就文昨晚就跟顾迎清说今天吃饭的事情,他跟德信高管见面时间也是定的下午,正好谈完去吃晚餐。 临下班时他上楼来,特地来顶层问候许安融。 许安融在落成典礼的时候,就知道宋就文与顾迎清是校友,宋就文说要跟师妹一起吃个便饭,许安融就猜到是顾迎清。 顺口问了句:“你跟她多久没见了?” “大学毕业就没见过了,没想到她在贵公司工作。” 许安融笑笑:“她也是刚来不久。” 下班后,顾迎清同宋就文一起去地下停车场,上了一辆卡宴。 宋就文在偌大的停车场里,顺着指向标找路,跟顾迎清介绍:“今天要去这家店是我朋友前些年开的,口碑一直很好,位置都预约到一周后去了,幸好我提前让他给我留了位。” 顾迎清搭话:“我昨天去大众点评上看了看,评价的确蛮好,好像还入围了什么奖。” “对,其实最开始两年生意没这么好,后来不是流行探店么,他花钱找了不少美食博主,好在他家厨子有一手,味道好,否则接不住这样的营销。” 顾迎清像朋友一样,有问有答的,还算轻松,没有她想象中的冷场或尴尬。 以前她对宋就文印象最深的,就是他身上典型的艺术家气质,清傲又独树一帜,让人难以接近。 现在看起来,被社会打磨一圈,气质都更温和了。 餐厅开在离桐阳路比较近的一条街,周边都是有历史感的小洋楼,这条街上有很多小众情调的西餐厅。 服务生引他们到二楼窗边。 为了营造氛围,餐厅里灯光较暗,桌上除了餐具还有散发幽幽香气的香薰蜡烛。 梧桐叶敲着窗,树影在顾迎清身边投下,影影绰绰的,周围传来银制餐具使用间叩击餐盘的声音,和阵阵小声的交谈。 顾迎清把点菜权交给对方。 宋就文让人上了他存这儿的白葡萄酒,一顿饭半吃半聊吃了快两小时。 中途宋就文说起:“你们系一位师兄要举办慈善画展,将收益用来支持贫困地区女童的生活和学业,在到处找以前的校友参加,之前他找了我,前两天谈进展的时候提到你,他本想找你捐一副画的,但你早把他删了。” 说起这个,顾迎清有点难为情,半掩面笑了笑。 宋就文切着牛排,打趣道:“我跟他说,让他反思自己,为什么会被师妹删掉微信。” 顾迎清说:“要不你去的时候帮我带副画过去?” “画展再过几天就要开始了,要不等下你顺便拿画给我,我在楼下等你。” 他边界感拿捏得很好,顾迎清没觉得不妥,便答应了。 吃完饭,宋就文找了代驾,先开车送顾迎清回家,顺便拿画。 但是这个点,小区里确实不好停车,只能让车停在外面。 “要不然我跟你进去?”宋就文提议,“在单元楼外等你,免得你进去又出来。” “也好。” 下了车,顾迎清跟宋就文并肩往里走。 停在树下的一辆黑色轿车鸣了声笛,车灯一闪,被前车和树影挡住,顾迎清往那方向看了眼,没理会。 第102章 大小程 顾迎清家在的9栋在最里边。 小区不大,又有些年头了,当初种下的绿化已经十分茂盛,尤其是路两边的树,枝繁叶茂地遮挡住天际。 昏黄的路灯在树下,一圈圈的光晕,清幽宁静。 顾迎清和宋就文不快不慢地踱着步,有点饭后散步的意思,小酌过后,人更轻松,气氛也更轻松。 “你这小区挺不错的。”宋就文评价。 “不错吗?”顾迎清觉得他是客套。 这些树的枝枝丫丫也无人修剪,保安不是打盹就是跟小区里的阿姨老头们聊天,物业对卫生和垃圾回收也不是很上心。 水管和电路老化,偶尔会停电停水,只是她工作日都在外面,倒没怎么受影响。 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安静,街坊邻里也会比较有人情味一点,常常能看见热心的退休老头老太四处溜达,面熟之后还会跟你打招呼。 之前甚至还有同一栋的邻居想给顾迎清介绍对象,专门在小区门口保安亭等她下班。 迎面就走来一楼的一对老夫妻,跟他们8栋的朋友一起出来散步。 四人远远看着顾迎清,走近了才问:“小清又有朋友来啊?” “对。”顾迎清没有说太多。 四人眼神复杂地将宋就文一通打量,又意味深长地多看了顾迎清一眼,态度不似以前热络,凑在一起悄悄咪咪地讨论,说一句看一眼。 显然,她成了别人口中的八卦对象。 顾迎清因邻居莫名其妙的态度微微不爽,皱了下眉,也没多想。 走到尽头拐了个弯,往前过两个单元楼,到了她家楼下,她正想说她快去快回,让他稍等。 取个画不会太久,她就不想邀请人上楼了。 还没来得及说话,楼道里的感应灯亮了,程之兖像个小炮仗冲出来,“你可算回来了!” 大小程一前一后从单元里出来,顾迎清被狠狠杀了个措手不及。 程之兖以一种占有姿势扒着顾迎清的腰,仰头看着宋就文,冲他摇摇小手,“嗨。” 宋就文在状态之外,冲他“嗨”了“嗨”,他去看顾迎清,想让她介绍,却发现顾迎清看着但愿楼内,一个男人正踱步而出。 宋就文意外,“程总?” 程越生迈着长腿,步伐沉稳,不徐不疾地朝宋就文颔首,走近后与人握了握手。 他说:“顾小姐家里养了只小猫,我儿子想来看看。” 既没说他怎么知道“顾小姐”家里养了猫。 也没说他儿子为什么跟“顾小姐”关系这样好。 只留给人无限臆想的空间。 宋就文反应不大,重新看向那小孩,“原来这是程总的儿子,刚刚我还以为是师妹亲戚家的孩子。” 顾迎清急忙解释:“我跟许总和程总都有一些亲戚关系,兖兖得喊我姐姐。” 宋就文戏言:“我明白了,难怪你会在德信工作。” “对,我走后门进去的。”顾迎清自嘲。 她揉揉程之兖的脑袋,“这是宋叔叔,你告诉他你叫什么?” “你好,我叫程之兖。”程之兖冲宋就文客套地假笑了一下。 宋就文假装思考,“他叫你姐姐,叫我叔叔……算了,我这个年纪也不适合叫哥哥。” 顾迎清忍俊不禁,余光瞥见那人在盯着她,她立马收了笑。 这会儿如果将程之兖带上去,他爸势必也要跟上去,单独把宋就文晾在楼下就显得有点不尊重人了。 顾迎清便道:“师兄也一起上去坐会儿吧?” “也好。”宋就文应下。 楼道不算宽敞,顾迎清牵着程之兖走在前头,程越生紧随,宋就文跟在最后。 顾迎清搬家后仍然是在三楼,程之兖走得一蹦一跳,嘴里一直念叨“小猫小猫”。. 开了门,公主本来站在玄关鞋柜上,准备迎接顾迎清。 结果门一拉开,外面站着两个大男人,还有个兴奋尖叫喊“小猫”的小屁孩,公主顿时瞳孔放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下鞋柜,飞速逃窜,只能听见爪子慌乱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哐哐”声。 又到阳台洗衣机后的小空间里自闭了。 “它怎么又躲起来啦!”程之兖挺着圆滚滚的小肚皮,双手拽着书包带,遗憾地看向阳台。 “它吓到了,你等会儿拿吃的去找它吧。”顾迎清带他换鞋。 家里没有小孩穿的拖鞋,也没有男士拖鞋,她拿了之前给金玉吟穿的女士拖鞋给程之兖。 给了两个男士鞋套。 两个男人还算懂礼貌,进了女士家里,眼睛没到处乱瞟,也没乱参观,顾迎清邀请之后,才到沙发坐下。 顾迎清问他们喝什么,还没说有哪些可以喝的,两人不约而同地说:“不用了。” 顾迎清还是去拿了两瓶气泡矿泉水放茶几上,喝不喝随便。 这房子本就是适合单身人士居住的二居室,客厅不宽敞,两个男人坐在沙发上,几乎各占据了一半位置。 程之兖蹲在洗衣机旁,勾魂一样冲着里面的角落喊:“小猫,小猫,快出来……” 顾迎清只觉得焦头烂额。 她跟宋就文说:“稍等一下,我等下去拿画。” 宋就文:“你别急,慢慢来。” 顾迎清又拿了猫零食给程之兖,让他“勾引”公主,又叮嘱:“不要把它抓痛了哦。” 程之兖心不在焉地点头。 顾迎清去了书房找画。 宋就文跟程越生说起德信和山文迪新签的项目,等德信跟西南那边的文旅部门谈好时间,双方都会派团队过去选址地考察。 宋就文说他到时候会亲自过去。 “辛苦了。”程越生又问,“今日来取画作什么用途?” 宋就文跟他说了慈善画展的事,“程总要是有空,可以来捧场吗?都是一些大大小小的画家,还有美院学生无偿提供的作品,卖画的收入都会捐出去。” “当然。” 宋就文见顾迎清久久没出来,说:“我去帮忙挑挑看。” 客厅里没声儿了,程之兖蹲在阳台,偷偷转过脑袋看,像只小猴子。 程越生给他一个眼神,下巴朝书房那边指了指。 程之兖重重一点头,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进去了。 第103章 不喜欢 顾迎清在两幅画里摇摆不定。 宋就文叩了叩门,顾迎清邀他来进替她做决定。 两人站在一整面墙宽的书柜前,这是房东装修时定制的,三分之一被她用来放书,其余都放着她的画和工具。 两幅画,一副是粉墨桃林图,一副是明显耗时很久才能完成的山河鸟兽图。 都拿画框裱了起来。 顾迎清的画工自小受她爷爷影响,又有那么点家族遗传天赋在,她才27岁不到。 宋就文看着山河鸟兽图,长卷上着墨至角角落落,以山和林为背景,蜿蜒的江河穿梭其中,点睛之笔是那些无处不在的各种各样的兽类和鸟类。 细到你眼睛落在树下,江畔,枝头,都能看到它们的身影,哪怕在画中只有指甲大小,都能看到其灵魂似的。 只是这些鸟和兽要么没有眼睛,要么眼神空洞苍茫。 不懂画的人,也会被画中的恢弘浩瀚所震撼。 宋就文很难想象此画出自一个年轻女孩。 他再看左下侧的时间和落款,居然还是三四年之前画的。 两人并肩站着,中间也就不到半人距离,宋就文眼睛被这画吸引,一直低头看。 程之兖默默地挤进这两人中间,“看什么呀?我也想看,可以给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顾迎清顺手把那副桃林图给他。 宋就文问:“你这画画了多久?” “前前后后,得有半年吧。”顾迎清不太想多提,那是她人生最灰暗的时候。 那时候刚生产完,她没日没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只有画画的时候,可以暂时忘掉痛苦,也只有画画的时候人是清醒的。 只要一收笔,人就好像被按动了某个开关,一下子就空了,像坠入深渊,无尽的绝望席卷而来。 那会儿金玉吟找她出去吃饭,不知道她的情况,见她化妆都挡不住鬼一样的脸色,心生担忧。 她都只说是画画太累。 当时还有编辑想要联系她出画册,说出了画册之后再帮她半签售会。 她一想到要见人,就十分抗拒,直接拒绝了。 那是她想找工作,被赵缙限制,又不愿意去他画廊的一个过渡时期。 很神奇的是,画完这幅画的时候,她正好熬了一个通宵,一拉开窗帘,阳光涌进来,照在她脸上,刺得她睁不开眼,但暖意顺着每寸毛孔注入了身体里。 后来她便答应赵缙去了的画廊。 宋就文眼睛在画上挪不开眼,侧身对着顾迎清,“你真愿意把这画无偿捐出去?说实话,我都有点舍不得。”.. 程之兖像两颗大树中间的萝卜头,无声无息地朝宋就文那边挤,嘴里跟着说:“是呀是呀,我也舍不得。” 顾迎清垂眸,嗓音噙着淡笑,“没什么舍不得的。” 后来她其实都不怎么再看这幅画,看了就会想起一些不好的经历,那些曾折磨过她的情绪也会跟着涌上来,留着反倒是负累。 “与其让它在我这儿压箱底,不如让它到有缘人手里去。” 宋就文看到落款,只有一个单字:清。 “但是这是慈善画展,因为你之前从没展出过自己的画,到时候来画展的藏家不了解你,可能出价不高。” 说起来,宋就文又想起顾迎清在大学时,无人知道她是前美院教授顾中敏的孙女,还是她毕业之后,曹宾才告诉她的。 “如果,你能在作者简介上,注明顾教授与你……” 他觉得顾迎清应该不屑,所以说到最后,话音也逐渐低了下去,而且被顾迎清摇头打断。 “不用特别介绍,能卖多少卖多少,反正最后都是捐出去。”顾迎清做了决定,“那就这幅了吧。” “你做主。” 顾迎清去找布罩准备装好,转头看见有一道人影从书房门口徐徐走开。 走廊的清光,将人影在地上拉长。 她敛眉,顿了一瞬,继续手上的事。 宋就文拿着画出去,程之兖也跟着出去了,继续拿着零食去守洗衣机,勾小猫的魂。 宋就文不打算再坐,看了眼阳台,大人背对客厅站在阳台,小孩蹲那儿逗猫。 显而易见,这对父子还要再留一会儿。 得关系是多亲近的亲戚,才会让一个单身父亲不用避嫌地带孩子上门? 他跟曹宾关系不错,并未听说顾教授有这样的亲戚。 宋就文远远跟程越生说:“程总,我先走了。” 程越生转身,淡淡一点头:“慢走。” 语气像男主人。 顾迎清脸上就要挂不住笑。 宋就文下了楼,一手拎画,一手插袋,顺着来路往外走,整个小区就那么大点,路很好认,他走出小区大门时,忘记了这地方叫什么名儿。 他转头看,为了方便业主开车进出,起落杆高高抬起,更顶部“嘉楠梦苑”四个字弧形排开。 他无声一笑,这名字起的怪旖旎的。 上了车,宋就文重新叫了个代驾,打开微信翻到曹宾的头像,点开发了句问候出去。 ** 宋就文走后,程之兖放弃逗小猫了,跑来找顾迎清讨吃的。 顾迎清想起昨晚买的芝士蛋糕还有,去冰箱给他拿。 程之兖趿着大大的拖鞋,走路像个鸭子,回到阳台边他爸身旁。 “我的好爸爸,今天我表现好吗?”程之兖抱着他爸的大腿,脑袋蹭啊蹭,眼珠子都在打算盘。 “什么表现?” 程之兖偷偷摸摸的往后瞄了一眼,小声说:“那个宋叔叔呀,你不是不喜欢他吗?我帮嫂子阿姨赶走了他。你说在外面要叫姐姐,我也叫了!” “谁说我不喜欢他?”程越生睨他一眼。 “明明就是!”程之兖叉着腰,眼看讨不到好处就急了,“你看他的时候,表情是这个样子的……” 他说着,夸张地做了个程越生不笑时,冷冷瞪人的样子。 程越生手撑着阳台内部的栏杆,挑眉,“我是你那样的?” “就是就是你就是!”程之兖无理取闹,哼哼唧唧的,手甩来甩去,生怕自己干了活儿被赖账。 程越生制止他,“别扭了,想要什么?” “yes!”程之兖去拿他爸手上的手机,“爸爸,打开购物车让我选选。” 第104章 我要进去 顾迎清拿了盛着蛋糕的小瓷碟子,招呼程之兖过去吃。 程越生留在阳台,拿着手机看了会儿,一转眼,发现阳台与洗衣机的缝隙里,那长毛的白色狮子猫已经从角落钻出来,挺着它浓密的护心毛端坐在阴影里。 那猫看了看它,又张着蓝色大瞳仁往客厅里瞟了眼,蓦地往后又退一步,重新坐下。 程越生靠近,单膝蹲下。 那猫倏地警惕起来,眼神防备。 上次他来,就见它藏了半天,然后伸个脑袋出来望一望,又躲回去。 程越生伸出手要摸它,它突然往后缩了缩脑袋,又顿住,吞了吞喉咙。.. 程越生直接探手摸了下它脑袋,它立马舒服地眯起眼睛。 等他收回手,它又觉得没面子似的,尴尬地转开脸,拿眼偷偷斜着他,两秒后“蹭”地转身,回它的角落里继续面壁去了。 程越生挑眉,心想,宠随主人。 他起身,正好捕捉到了有人别开眼之前最后一缕目光。 顾迎清跟程之兖说:“我去把小猫找出来,让他跟你玩一会儿好吗?” 程之兖舔了舔嘴唇,按着她的手,老神在在说:“不出来就算啦,你别让它干不喜欢的事,我可以下次再来的。” 顾迎清:“……”可不就是怕你再来么。 其实,倒不是怕程之兖来。 她余光注意着男人的身影逼近,她借口去收拾厨房,留了那父子俩在客厅。 昨天回家太累,吃完饭也没洗碗。 她正收尾的时候,程越生走到客厅边,冲厨房里说了声:“走了。” 顾迎清如释重负,连笑容发自真心:“慢走。” 一大一小下了楼,程越生替儿子拎着背包。 程之兖手里还拿着从顾迎清的零食盒里顺走的草莓味百醇,捻着一支咔吱咔吱地跟老鼠一样从头嚼到尾。 他含糊道:“爸爸,我觉得,要不然下次还是我自己过来吧。” 程越生看了眼他翘起几根呆毛的头顶,听他继续说:“我觉得有你在,嫂子阿姨对我都没有那么热情了,也不爱跟我说话。” “我不在的时候她是怎么对你热情的?” 程之兖美美回忆,“会问我热不热冷不冷,饿不饿,给我擦汗,给我洗手,会让我坐她腿上,还会哄我睡觉……多了去了!” 程越生看他脸上又是一副不值钱的笑,哼了声,单手把小人儿提抱进怀里。 “这些我不是也做了?” “不一样!”程之兖搂着他爸的肩膀,小屁股安心地坐在他臂弯里。 “有什么不一样?”程越生能料到答案。 程之兖憋笑,故意噘着嘴扮丑,“你是男的,她是女的嘛!” 小区外,程越生把儿子放进车里,前排司机说:“先生,右边正对小区门口的白色私家车停那儿许久了。” 有孩子在,司机点到为止,程越生意会,让他先送孩子回去。 司机车开走后,程越生走到停在几辆车之外的黑色大切诺基前,敲了敲车窗。 车窗落下,程越生问开车那个留着短发茬的男人:“什么情况?” 男人说:“应该是跟在顾小姐后面回来的,中途副驾驶那个人下去过一次,进了小区对面的超市买烟,再上车后就没有下来了。” 程越生道:“带上人去看看,没搞错的话,查问清楚再处理。” * 顾迎清在阳台看着父子二人走远之后,将书房刚才弄乱的书柜整理好,又将家里的垃圾都收拾了,要下楼去扔。 她一开门,正好瞧见去而复返的男人,拾级而上。 顾迎清想都没想,立马将门回拉。 “你敢关上试试。”程越生用的是惯常的语气。 门口还剩一人可过的缝,顾迎清把垃圾收纳袋放在地上,肩抵着门框,也堵住了门口。 “怎么了?有东西落下?”顾迎清问。 假装刚开门在看到他后又无缝衔接地要关门的动作没有发生过。 程越生见她堵着门,索性也不进去,直接靠着缓步台处楼梯的栏杆拐角,动作不徐不疾地掏出烟和打火机。 顾迎清说:“没烟灰缸,别让烟灰弄脏了地。” 程越生看了眼她所谓的不能被“弄脏”的地。 楼道米白色瓷砖上都是昨天下雨被人留下的泥垢脚印,一滴滴淡红色的油渍顺着楼道中间,从楼上蔓延到楼下,应该是有人拎垃圾下楼时袋子漏了。 顾迎清无言。 这就是她当初选房子时犹豫过的,环境问题。 物业和保洁都不太尽责。 程越生无所谓,收了打火机。 楼道的声控灯已经自动灭掉,只有从顾迎清屋子里透出扇形的光,他背后通黑一片,阴影罩着他一半面庞,深邃沉默。 “你要干嘛?”顾迎清拿不准他。 “我要进去。”程越生直接道。 她装没听到,问:“你儿子呢?” “回去了。” 那更不能放他进这扇门了。 楼下有小孩使劲跺脚,又猴子叫了一声,把三层楼的声控灯都吼亮了。 他的面容骤然变得清晰起来。 很快,小孩在前的一家三口,从楼下上来,路过这里,目光在这一男一女之间移来移去。 等上楼了,听见那女人说“这些年轻人”什么什么的。 接着又有人从楼上下来,脚步声和关门声在寂静的楼道间格外明显。 新小区一层四户,但顾迎清每次下楼都很少遇见人,仿佛所有邻居都在这会儿进出门了。 她看程越生靠在那儿,大有跟她耗下去的架势。 顾迎清不想被人用异样的眼神看来看去,给他让开门。 程越生进去,顾迎清发现他特地转了个边,用左手关的门。 她念在那道伤的份上,说:“你能不能下次来之前打个电话?” “怎么,影响你带男人回家了?” “是的。” 程越生将烟抿在唇间,举起打火机,点火,随后甩灭火苗,吞烟吐雾,才道:“你电话打不通。” 顾迎清一哽,“座机也打不通?” 上次她打过去的慰问电话也是用的公司的座机,不想把他从黑名单移出来。 他不答反问:“你跟宋就文关系很好?” 第105章 比谁都行 顾迎清本来想说跟你没关系。 可这样一来话里带刺,反而刻意,一旦刻意起来,就显得是有什么放不下、过不去的了。.. 顾迎清抱着手,冲他疏淡地笑笑:“是挺好的。” 程越生不笑不言,一动不动拿眼盯着她。 顾迎清被他看得生出一股烦躁,沉不住气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说想干什么?”程越生语气淡定,但有个字眼能听出明显的重音。 他说完四下看了看,在烟灰就要落下之前,将烟伸到鞋柜上异形设计的金属钥匙盘上方。 一截完整的烟灰断落在里面。 “滚出去。”顾迎清面无表情。 程越生仿若未闻,站在那儿,视线从上到下,先是她的脸,再是她的胸,毫不掩饰地用眼神扒她衣服。 顾迎清换下了白天的职业套装,披了件米白色长款居家外袍,但内搭还是那件紧身的白色法式鱼骨抹胸吊带,腰部有细细的缎带,从胸部下缘交织穿梭而下,尾端系了个小结。 顾迎清面无异色地说:“还有,你不要再带你儿子来我家了。之前就是在这里,你不齿我打小孩子的主意。后来把孩子塞给我的也是你,我又不是你家请的保姆。程之兖是个很可爱的小孩,但我不想……情况再变得复杂。” 星星才是她儿子,每次跟程之兖相处之后,顾迎清总会觉得愧对星星。 程越生用拿烟的手扣住她下巴,凝视着她,“那天自己解皮带的时候就没想过情况会变复杂?” 顾迎清仰着头,“是你勾引我的。” 她不过是犯了女人都会犯的错。 顾迎清故作轻松:“之前又不是没上过,你怎么就逮着这一回不放了?” 她第一次说这种话,说完自己脸色先不自然了。 程越生极淡地勾了勾唇,“穿上衣服不认人,你其实比谁都行。” 他头往下低了一寸,手机忽然又电话进来。 顾迎清那一瞬间正在躲与不躲之间纠结,他忽然又退开,接电话了。 他听着电话那头的内容,目光依然没离开她,似乎对她那件抹胸很感兴趣,看了会儿,伸手去扯开那缎带的结。 同时他朝电话那头说:“揍一顿不就招了?” 顾迎清一动不动,在回忆刚才他说的那句话,他面上表情无异,手指甚至在玩她衣服上的缎带。 让她怀疑刚才是不是她听岔了,或是理解错了意思。 他听了会儿,又说:“那是揍得还不够狠。” 程越将细细的带子在指尖缠绕几圈,又一点点往下拉。 顾迎清:“……” 她以前想过,这人不爱显露情绪,是不是杀人越货的事也能说得像吃饭喝茶一样轻松? 现下似乎得到了验证。 又听他道:“嗯,等下过来。” 程越生挂了电话,目光回到她脸上,将手里的烟递给她,烟头朝她。 “有劳。” 顾迎清顿了片刻,接过来。 他凝着她笑了下,“改天再干。” 像是跟她约了改天一起吃饭。 说完便走了。 顾迎清拿着烟,盯着闭上的门许久,无力地原地蹲下去。 烟还剩一半,依旧燃着,青烟缕缕上升。 顾迎清眼睛没有焦距,脸上茫然又困惑地撑着头,片刻后,她将烟放在唇边,轻启红唇含住。 她想到在赵家的吸烟室里,程越生嫌恶地想要扔掉被她吸过的烟,手却又黏在她身上把玩。 其实她跟他没什么两样。 顾迎清吸了一口,仍然不习惯,烟堵在喉咙口呛得难受。 她抬手将烟从垃圾收纳袋的缝隙里扔进去。 ** 第二天许安融让顾迎清去跟德信和山文迪的新项目,理由是她跟宋就文比较熟。 她在项目组里的角色其实更像个进度监督员,顺便以总经办的官方身份跟合作的政|府部门沟通。 她之后跟随项目组的人去过一次建筑事务所,宋就文再要邀她吃饭,她以工作为由推了,说下次请他去吃崇景斋。 之后定下的去选址地考察时间,不巧地跟慈善画展的时间重合。 宋就文在微信上问她:【开幕式当天去不了现场,会不会遗憾?】 顾迎清:【有点。能让人帮我盯着我的画吗?如果有人买走,我想知道买家的信息。】 宋就文:【可以,我打声招呼。】 顾迎清作为德信这边的项目组成员,也要跟着一起去西南选址地,一共三天时间。 德信当初为了拿到路桥公司建设项目的投资机会,跟西南省政|府签订了一系列战略合作,其中就包含参与发展当地旅游业。 这次和山文迪合作的项目,是要在热门旅游线上建一座森林主题的度假村。 省政|府那边提供了几个地址,最后筛选出了两个,项目组过去考察后会做出最终决定。 出发前两天,顾迎清下楼跟项目组的人一起开了个小会,上楼时好巧不巧在电梯厅遇见了正要离开的赵缙。 顾迎清敷衍地喊了声:“赵总。” 回办公室没一会儿就收到赵缙发来的短信:【能不能一起吃个饭?】 顾迎清当没看到。 过了会儿,他又发来几个字:【一起吃个饭。】 询问不成开始命令。 顾迎清手上其他项目的负责人问她总经理那边批没,不停打来电话“顾助”“顾助”地喊,她忙得要死,正烦得没处发泄。 顾迎清不客气:【有屁手机里放。】 她不想当面听他放屁。 赵缙不达目的不罢休:【吃饭。】 快到下班时,她才回:【地址我定。】 她不信任赵缙,怕他给她下毒。 赵缙倒是答应得爽快,顾迎清想了想,给宋就文去了个电话,请他帮忙在上次他朋友开的那家餐厅定个位子。 宋就文很快帮他问了,可惜今天已经满座,问她明天可不可以。 顾迎清说:“可以,麻烦了。” 转头通知赵缙,说明天晚上再吃,赵缙也无异议。 翌日晚上,也是出差前一天,顾迎清去了宋就文朋友开的那家西餐厅跟赵缙吃饭。 她去的时候,赵缙已经点了酒,盛着红酒的醒酒器放在一旁,等她到了,赵缙亲手帮她倒酒。 顾迎清看了那酒一眼,没喝。 第106章 工具 这次还是上次她和宋就文吃饭时坐的那一桌。 赵缙一身铁灰色西装,短发利落,配上薄眼皮薄唇,一副薄情相。 顾迎清坐在他对面,餐前面包上来,她吃了两口,点了杯果汁。 赵缙看向她手边的红酒,“不喝酒?” 顾迎清没说话。 他幽幽地道:“我要是想给你下药,你就算不喝酒,我照样有其他办法。” 新上了汤,顾迎清刚拿起汤匙,顿时收紧手指,下一秒,猛地将汤匙按放在桌面,“我不吃了。” 赵缙嫌她扫兴,靠住椅背,咬着后槽牙,撒气般将衣摆往身后扫了一把,冷冷瞪着她。 过了会儿,他让步,说:“你何必每次都闹得如此不愉快?” 顾迎清用指甲点着红酒杯座,“你在搞笑吗,赵缙?能不能有事说事,我不想把我的时间浪费在你这种人身上。” “算了,不跟你计较。”赵缙不紧不慢地尝了口酒,“我这趟是来跟你讲和的,你想在德信发展,或是想继续画画,我都不会再阻拦你。” 他把她原本该有的生活,用一副施舍给她的语气说出来。 那一瞬间,顾迎清很想把红酒泼他脸上,再敲碎红酒杯,插进他肉里,然后再用怜悯的语气问他:痛不痛啊? 顾迎清面上脸色表情依旧,“条件呢?” 赵缙说:“你我暂停针锋相对的现状,互不干涉。” 顾迎清不禁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你看你是怕我毁掉你给王朝岱当女婿的好机会。这个‘暂时’用得也很奇妙。” 暂时放过她,也让她暂时不要烦他,但只要等他娶到了王师茗,只要他想,他可以重新把她和她亲友的小命捏在手里玩。 “你的算盘打得挺响,今天因为怕我坏了你的好事,为了稳住我求和,明天就能因为得势再利用我。你凭什么会觉得,我不会趁此机会报复你?”顾迎清语调轻缓,看他的眼神含着恨和厌。 赵缙笃定地说:“你不敢。” 顾迎清抿住唇,拿叉子戳盘子里的焗龙虾。 “你要是敢,早在山庄那之后就做了。你没有任何牢固的后盾,想要跟我斗,得拼尽所有,甚至失去一切,我想让你听话却很简单。”赵缙看着她,笑得势在必得。 顾迎清对赵缙的幻想破灭之前,觉得他满身都是优点,尤其是那张脸,穿上西装戴上眼镜,依然能有鲜活的少年感。 如今,他满脸算计,小人得志的样子,让她十分倒胃口。 “许安融还不够信任你,至于你巴结到程越生到什么地步,我虽然不知道……”赵缙打住,特地观察她的表情,缓缓说完后半句,“但显然你在他眼里没什么分量。” 赵缙也只是没有根据地猜测。 上次程越生从庄园去救顾迎清是许安融发的话,在演艺中心落成典礼,那歹徒针对的也是许安融。 很难因此就认定程越生是在帮顾迎清。 顾迎清看出他的试探,慢条斯理的吃了口龙虾,故意卖关子:“你就不怕我跟许总合作?再说,你怎么知道程越生……” “知道什么?知道程越生不会帮你?”赵缙用觉得她很可笑的语气说,“你是不是还不知道,程越生会跟沈纾纭结婚?” 顾迎清面不改色,“跟我有什么关系?” 侍者来上菜,等人走了,赵缙才又开口。 “跟你是没关系,你反正只是个工具。”赵缙撩起笑意,想看她笑话,“你知道吗,沈纾纭今天生日。” 顾迎清预料下一句恐怕是赵缙以为能刺激到自己的话,提前翘起唇角,冲他无所谓的笑了下。 赵缙缓缓说道:“昨晚,有一艘用沈纾纭名字命名的游艇刚在赤青海岸靠岸,你猜是谁送的?” “程越生?”顾迎清不以为意地说出这个名字,咽下嘴里的龙虾肉,同赵缙八卦起来,“这样看来,他对沈纾纭不仅痴情还大方。沈纾纭为什么不肯跟他在一起?” 赵缙不动声色瞅着她。 她又好奇问:“什么样的游艇?多少钱?” 赵缙眯着眼,分不清她这若无其事的样子是真是假,顿时感觉索然无味。 顾迎清喉咙有点干,灌了两口果汁,继续吃东西。 “顾迎清。” “嗯?”顾迎清低头切肉,手上用尽,眉头皱得紧。 赵缙重新回到主题:“别再跟我作对,等这一切结束,我会给你一笔钱,让你离开这里。你大可找个不知道你过去的男人,过新的生活。” 顾迎清冲他笑:“你还记得吗,你最开始让我生下孩子的时候说的什么?你说,等事成之后,你会娶我,把我的孩子当你亲生的。”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都是赵缙的鬼话,也不曾当真过。 赵缙看着她,拧眉说:“你当然也可以选择留在我身边,我会找地方安置你。” 顾迎清笑出声,挑眉:“让我当你的情人啊?不怕我去找你老婆啊?” 赵缙用眼神威胁她。 “你先说说看,你会给我多少钱?房子车子给不给呢?”顾迎清歪头看着他,笑眯眯的,像个跟情夫讨价还价的单纯女人,“我也想要游艇,你到时候要不要也送我一艘?” 赵缙刚要开口,顾迎清就垂眸盯着餐盘,一面切着肉,一面说:“我知道,你肯定会说‘可以’,‘当然’,并给我一系列口头承诺……” 她说着笑容和眼神渐冷,云淡风轻说:“我这些年听你这些屁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顾迎清说完,用纸巾按了按嘴角,将腿上的餐巾掷在桌上,拎了包走人。 ** 几辆豪车前后到赤青海岸。 不似复杂拥挤的货轮码头,这里是南江市有名的私人游艇停靠地,天然港湾,水质清澈。 王致徐坐车里一眼就看到那艘由SY变形而设计出的金属logo嵌在船身上。 他看了看旁边的沈纾纭,人家还假装端着呢。 他煞有介事说:“话说,这我一个哥们儿曾经把自己那辆小游艇用贴纸粘上小女友的名字,在情人节说要送给她,小女友感动得不行,第二天分手,贴纸一撕,啥都没发生。你看这压进去的金属logo,可是反悔不了的哦。” 沈纾纭横他一眼:“少拿你那些狐朋狗友跟他比。” 第107章 错以为 王致徐不知道第几次说:“所以你是何必呢?” 沈纾纭还故意板着脸,眼底的高兴早就藏不住。 也不知道是谁是一晚上没有程越生的消息,生日派对上都提不起劲。 眼看夜越来越深,沈纾纭气得差点把生日宴变成泄愤宴。 昨天游艇靠岸,他们就收到消息,有船主是沈纾纭的朋友,昨夜看到那logo就猜测是有人送给沈纾纭的,拍下发到朋友圈,瞬间传了开。 程越生她好的时候,她心安理得,不给回应。 程越生冷着她的时候,又好像全世界都对不起她似的。 两人一起下车,王致徐望着那游艇说:“应该是荷|兰运过来的,我去年在摩纳哥游艇展上看到过模型。那时船已经卖出去了,船主不答应让游艇参展,为了隐藏买方信息,荷|兰的制造商只能用模型展览。原来是让程越生买去了。” 他说着,不由啧啧称道,“人家还是对你有心的,你头回生日刚过,就已经给筹划下一次的生日礼物了。” 沈纾纭听着心情好,没让他闭嘴。 王致徐又说:“这游艇三十米呢,四个客舱,虽说跟当年程越生他爹送他那艘超级游艇比还是差点意思,不过想想这些年他送你的东西,每次生日给你搞的排场,能再遇见一个懂你的骄奢淫逸的人不容易。” 要说骄奢淫逸,他们都得叫当年的程家叫爸爸。 程越生十八岁时他爹就送了他一辆七十多米的超级游艇。 因为私人游艇能容纳过夜的客人有限,程越生带朋友出海过夜时,不得不把部分人送回岸上。 后来又买了几艘小的,每每出海,一艘大的领七八艘小的,跟青蛙带蝌蚪似的,就为了能让带出去的人都在海上过夜。 后来程家出事,那艘大的和几艘小的,都在游艇展上拍卖了,几艘小的都还在州港,大的被欧|洲买家买走了。 沈纾纭领着一群人登船,说:“这点东西不都是洒洒水么?” 这给王致徐整无语了,“对沈家,和对当年的程家来说,的确是洒洒水。可对程越生不是,他可是白手起家!” 沈纾纭听见前半句话脸色变了变,后又掩饰过去,说:“当初不是也是你说,他靠本事有钱有地位么?不然怎么有人说他是投行传奇?” 王致徐压低声音:“你自己推算一下他的身家,他妈华尔街之狼都没他传奇吧!” 沈纾纭没说话。 登了船,沈纾纭脱了高跟鞋,让王致徐和后面的人脱鞋。 开放式船尾上有一游泳池,众人延楼梯上了二层甲板,船员侯在楼梯口,手上托盘里摆着香槟。 程越生坐在甲板右侧的弧形沙发上。 王致徐心说,妈的他们都脱了鞋,怎么就他不脱! 程越生长腿交叠,没起身。 沈纾纭见他身旁放着东西,细看是钥匙,和一叠文件。 她走过去,程越生把那两样东西推到她面前,跟沈纾纭说了声:“生日快乐。” 钥匙是游艇钥匙,文件是过户合同,还有一系列购船文件,签了船就是她的。 沈纾纭都收下了,傲娇地说了声:“谢谢。”她看着抱枕上和船窗上的专属logo,又低声道,“礼物我很喜欢。” 程越生说:“喜欢就好。” 随后,他合掌拍了两下手,立刻有人从厨房里端着水果上前来。 来人毕恭毕敬,低垂着脑袋,沈纾纭伸手捏着水果上的金属叉,忽然发现这人在发抖。 她不满皱眉,盛气凌人地斥道:“抖什么抖?!” 破坏气氛! 程越生开口:“头抬起来。” 那名穿着船员服的男人,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竟然满脸的淤青,整个脑袋肿得跟猪头似的。 沈纾纭立刻察觉不对劲,看向程越生:“什么意思?” 不远处本来跟人聊天的王致徐突然大骂一声:“我草!” 沈纾纭闻身倏地转头,发现给王致徐送水果的男人也满脸是伤。 那男人一看见王致徐就崩溃了,手一软,托盘掉在地上噼里啪啦,原木地板上尽是水果汁液,弹在客人脚边,被人嫌弃地躲开,其他人纷纷看向热闹中心。 那男人受不了地朝王致徐哭嚎起来,“王哥!王哥是我啊!” 王致徐想到什么,立马想到撇清关系,吼道:“你他妈谁啊?” 那猪头男立马像抓救命稻草似的,急切地扯住王致徐的衣服:“王哥我什么都没说,你帮帮弟兄们!” 这人脸肿腮也肿,说话大舌头,口齿不清,眼泪鼻涕一起流。 “你胡言乱语什么?”王致徐瞥了眼程越生,一个劲儿地挥开这人缠上来的手。 那男人见王致徐不认账,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被人用完即舍的棋子,顿时不气急败坏:“王哥你不能这么不厚道,是你让我……” “够了!”沈纾纭看着程越生,吼道。 周遭顿时没声儿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沈纾纭从那男的叫王致徐“王哥”就知道怎么回事了,“给我施威是吧?” 程越生笑了下:“我只是把你的人送还给你,额外的生日礼物。” 沈纾纭前一秒天上,后一秒地下,她梗住脖子,面无表情的捏着水果叉,耳环的坠子都因为她气得发抖而直颤。 “你花心思对付她有什么用?”他缓缓起身,走到沈纾纭身边,“其实全都取决于你一句话的事,搞这些小动作劳神费力的。” 沈纾纭堂弟脸上伤还没好,没散完的淤青挂在眼下似熊猫。 他看着程越生就怵得慌,此时偷偷上前,在沈纾纭耳边说:“城北那帮人最近也联系不上了……” 沈纾纭看也不看他,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咬牙切齿:“闭嘴!” 嫌她不够用膈应是吧? 她弟捂着脸,忍气吞声。 “待会儿还有烟花,好好玩。”程越生低头看着沈纾纭。 眼神极深,让人错以为是情。 程越生走到托盘前拿了杯香槟,朝客人举了下杯,饮尽,“各位玩好。” 第108章 是你妈都没用 程越生将香槟杯往托盘里一搁,离开甲板,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沉默依旧在宾客之间蔓延,衬得环绕音响中舒缓流泻的钢琴曲都突兀至极。 自他们登船,到插曲发生,再到程越生走人,整个过程也就几分钟。 哪怕从程越生和沈纾纭的对话中听不出什么名堂,但沈纾纭难看的脸色,和那两个被揍得面目全非的人,以及被搅和了的生日气氛,已经足够说明两人有矛盾。 程越生干的是先给个甜枣,再给个巴掌的事。 沈纾纭一把将手里的水果叉摔到地上,叉子上的哈密瓜也被一道钉在了地板上。 沈纾纭穿了条定制的银色长裙,层层叠叠的水晶流苏,在她猛然转身间被甩得哗啦啦作响。 她闷声不响地进了一间客舱,没人敢去打扰她。 可是客人都登船了,总不能再赶人家下去。 王致徐自诩是沈纾纭肚子里的蛔虫,又是从小就认识的交情,立马当起主人来,替她招呼张罗。 “小事情,就是打情骂俏那点事儿,大家都是朋友,知道沈纾纭什么尿性,大家继续玩,别当回事。” 王致徐说完,又让舵手开船出海去。 其他人八卦归八卦,玩乐的心不减,重新闹起来。 王致徐叫了沈纾纭堂弟过来,“沈吾严!” 沈吾严斜乜了他一眼,不想理会,兀自在船舱吧台的角落喝闷酒。 “沈吾严!”王致徐走进来,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姐刚才干嘛打你?” 沈吾严更是恶狠狠瞪他一眼,不知道骂谁,把愤怒转嫁在王致徐身上,冲着他咬牙切齿的:“他妈的我真是吃力不讨好!她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只把我们当成她的狗!” 王致徐揽住他的肩,纠正他:“别这样说啊,你可以是狗,但别带上我。你的名字怎么还没教会你,勿言勿言,说不来话可以闭嘴!你在她气头上凑过去,不是纯找骂么?” 沈吾严抱着头,恨自己的爹在沈家为什么是个没名没分的人物! 搞得他们全家都得伺候着那一家子。 沈纾纭那狗脾气,他真的要受不了了! 一巴掌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给就给了,眼睛都不眨一下,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好歹也是沈家的人! 王致徐刚才听见他说城北的人,问他城北那件事,抓的到底是谁。 沈吾严闷声说:“不是赵南川的女朋友么?” 王致徐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女朋友?” “一个叫顾迎清的女的。” 王致徐更不信了。 赵南川以前是有过几个女朋友和暧昧对象,但是一出现,沈纾纭就会想法子掐了赵南川的桃花。 他作为沈纾纭的“蛔虫”也是参与过的,但从来不知道顾迎清也是赵南川的女朋友。 这次沈纾纭让他找人去找顾迎清的麻烦,说是因为那女的缠着程越生,看她不顺眼。 过年那会儿,程越生带这女的去饮泉路1号开始,沈纾纭就跟她吵了一架。 所以沈纾纭说因为程越生而厌恶顾迎清,他也没怀疑有假。 可怎么到沈吾严这里,又变成了顾迎清是赵南川女朋友了? 沈纾纭这小娘们儿看来瞒了他不少事。 让人替她办事,嘴里却没一个字是真的。 王致徐满腹心事,已经在想着怎么去跟沈纾纭对峙了。 这边沈吾严还在回忆那天,每个字都是血泪:“我他妈出面帮她办事,她让我跟城北那帮人一起去,谁知道那死胖子是个傻逼,本来他只需要把人送到那儿就行了,临走前非要惹事,连累我也被揍。” 当时那姓顾的前脚一走,程越生就问他怎么回事,他不说,下一秒程越生一记闷拳揍到夹克男面门上,面无表情又问他:“说不说。” 隔壁那胖子顿时连痛都喊不出,一张嘴,嘴巴里只有口水和血混成沫儿的声音。 他的腿直打惊颤,狂叫:“沈纾纭是我姐!沈纾纭是我姐!!” 程越生说:“是你妈都没用。”. 又一劲拳下去,隔壁彻底没声儿了。 他就全招了…… 结果程越生那王八蛋不守信用,人都走了还让人揍他一顿,说替他姐教训他。 那事之后,他再有事想找城北那帮人出面,就全都联系不上了。 王致徐挺同情他的,安慰儿子似的抱着他的肩拍了拍,心里想的却是,程越生怎么老跟沈纾纭对着干? 就因为沈纾纭一直不答应跟他在一起,就置气上了? 王致徐转身去找了那两个“猪头”,问清楚经过。 那两人说,在刚跟着顾迎清的那天,就被发现了。 本来想晚上把人绑了,教训一番,结果顾迎清跟一男的约会,是那男的送她回家的,一路上都没有机会。 那小区门口守卫虽然不严,直接抬起起落杆,大门敞开,看似随便出入,可他们发现,保安眼睛毒辣,认得业主,连外卖员都要拦下来询问之后才放行。 出师不利,就算进去了,把人弄出来估计也是难事,正想着要不要直接假装送外卖的上门教训一顿,有俩肌肉男就来敲他们的车门。 对方问了几句把他们哥俩问生气了,下车就准备动手,却教人三两下擒住绑了,带到郊外荒废的厂房里。 他俩兄弟再硬的骨头也顶不住揍,他们可是撑了俩小时才交代的,后来就被人关在一处旧公寓里,那俩肌肉男还用他们的手机,假装本人给王致徐汇报情况。 他们兄弟直到今天才被放出来。 王致徐给了人一笔钱,说这事先算了,让他们靠岸后自己回去。 随后他拿了点吃的,去了客舱,敲了门,很久才有人来开。 沈纾纭原本是躺床上的,穿着那身衣服硌得慌,换上了浴袍。 这浴袍也是定制的,印着logo,她看了只觉得讽刺。 王致徐左手抱着冰桶,里面插着一支香槟,右手是一些水果点心,装满三层的盘子。 沈纾纭开了门又折回床上躺着,背对着王致徐,有气无力问他:“烟花什么时候开始?” 王致徐挤进去:“船员说等船开到指定位置了就会放,那会儿视野是最好的。” 他把那两人的遭遇告诉沈纾纭,她一点反应没有,好似没听见。 他又问:“给我交个底,那顾迎清到底是什么人?” 第109章 死讯 游艇停在了指定位置,没有离岸太远。 漆黑的海平面那头,是亮如星火的繁华城市。 “什么什么人?”沈纾纭心烦意闷地盯着窗外看,谎话信手拈来,“不是跟你说过么,她缠着程越生。” 王致徐现在可不信她的鬼话了,故意说:“你跟程越生什么关系?又不是男女朋友!人家缠着程越生关你什么事?你既不跟他在一起,还要吊着他,不允许他有女人,你又当又立,霸道啊你!” 沈纾纭心情不好,本来不想听他说废话,但每个字眼都不受控制似的往她耳朵里钻。 她倏地从床上坐起来,“谁不允许他有女人了?但就是不能是顾……” 王致徐坐在沙发上,催她继续:“说呀,就是不能是顾迎清,为什么呢?因为她跟赵南川是……?” 沈纾纭紧抿着红唇,先被程越生一气,再被王致徐一激,脸色十分难看。 王致徐直接问:“你当时让你弟帮你带走顾迎清,为什么说她是赵南川女朋友?” “因为城北那帮人跟赵南川有过节,知道她是赵南川女朋友,办事更卖力。”沈纾纭拿出先前的说辞,自以为没破绽。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城北那帮人跟赵南川有过节的?” 沈纾纭说:“赵笙说的。” 赵笙? “那个赵笙八百个心眼子都说少了,当初她前夫跟她结个婚脱了多少层皮你不知道吗?你少跟这种人打交道,被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在王致徐看来,沈纾纭就是个被周围人宠得无法无天,全世界都围着她转,不知人心险恶的蠢女人。 “那又怎样?”沈纾纭并没把赵笙放在眼里,“我管她拿我当什么,各取所需,她对我有用即可。她要是敢做对我不利的事,我饶不了她。” “那你真的只因为顾迎清跟程越生不清楚,才针对她?”王致徐将信将疑。 沈纾纭“嗯”了一声。 “那程越生怎么说?”王致徐问了个蠢问题。 下一秒沈纾纭就发飙,一把抄起个抱枕扔在他身上,“怎么说怎么说!你没听见他今晚怎么说?他祝我生日快乐!把你派去搞顾迎清的那些蠢货打得面目全非送回来了,你还想他怎么说?” 王致徐当然知道,程越生在这两年件事上的确是向着那顾迎清的。 可他仍觉得不对劲,“不应该啊,他如果真着紧那女的,何必精心给你准备生日礼物?他也不像是要放弃你……” 沈纾纭听见“着紧”那二字,心中无名火烧得越来越旺,“因为他知道我在乎顾迎清的存在,为了逼我跟他在一起!” 王致徐皱着眉,试图理清头绪,“可你说你是因为程越生才针对顾迎清的,程越生为了‘逼’你跟他在一起,反而对这个女的……沈纾纭,你他妈别拿我当傻子,是个人都知道这件事说不过去。听起来好像没了顾迎清,你就会跟他在一起,你会吗?你如果不打算跟他发展男女关系,又何必在乎他身边出现的一个顾迎清?” 王致徐三言两语理出了症结所在,沈纾纭在乎的跟本就不是顾迎清和程越生的关系,而是顾迎清这个人。 “现在说起来嘛,顾迎清是赵南川女朋友这个可能,反倒更像是真的。” 沈纾纭震怒的脸上闪过一丝阴云。 王致徐开了香槟,抽丝剥茧地分析下去:“因为顾迎清曾是赵南川的女朋友,有可能是生前最后一位,所以你看不惯她,十分嫉妒在意她,而程越生追你追得累了,想利用你对顾迎清这个人的发狂的恨,逼你一把。如果你不跟他在一起,他就护着那女的,不让你如意,是吗?可若只是个女朋友,赵南川都死了,还值得你耿耿于怀么?除非……” 他脑中指向一个可能:“她是赵南川儿子的妈!” 沈纾纭立马驳斥他的说法:“她才不是!” 王致徐倒了香槟,听到这句话后,却没心思喝了,脸色倏地正经起来,看她许久,勉强保持冷静问:“你怎么知道?” 游艇上的照明光辐射到周边海域范围,游艇顶层的滑梯撑开了,有人换上泳衣往海里滑,溅起层层水花。 沈纾纭坐在床上,看着窗户外面,人像失了魂一样。 王致徐忍不住,腾的站起来,“沈纾纭,我再问你一遍,你怎么知道顾迎清不是赵南川孩子的妈?” 沈纾纭人绷着,用余光看了他一眼。 王致徐在床边走来走去,边走边捋他那头短发,“我之前一直在想,你之前问我那句话,什么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会撮合她和别的男人,会照顾她生下别人的孩子之类的。”. 他说到这里便停下,看沈纾纭的表情,“几年前,明明我们都在美|国,却有一年的时间没见上面,我说来找你,你种种借口不见我。赵南川那儿子上个月刚过了四岁生日……” 沈纾纭眼珠子动了下,呼吸紧促起来。 “砰”地一声,对岸烟花绽放,流光溢彩,将天际照出瞬间的烟青色。 王致徐死盯着她,一字一顿道:“沈纾纭你他妈疯了!” 沈纾纭默默抬眼,静静道:“是又怎样?我是跟赵南川生了个孩子!我们本来以后可以一家三口……” 她双眼猩红,不让自己因为想到那个人而哭出来,她紧着嗓子,从喃喃到嘶吼:“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要不是因为顾迎清和赵缙,他才不会死!” 沈纾纭死死揪着床单,胸腔都在震颤。 王致徐看她像看一个陌生人,随后眼神又变得同情怜爱起来。 沈纾纭才意识到自己脸上温热,眼泪早将视线模糊成一片,看那烟花是异样的五彩斑斓,像万花筒一样虚幻。 命运不公,她爱的人结婚那天,她在半山别墅等他,等来的是他的死讯。 随之葬送的,还有她的将来。 她被留下,单打独斗。 第110章 拍 去出差的行程排得紧,下飞机就要去赴宴,两小时四十分钟的航程,项目组一行定了八点过的航班。 顾迎清很早就起来,打车去机场。 昨夜她回家后,才发现于符从项目组的群里加了她。 之前因为在饭局上过于努力地奉命行事,想把她推给廖志忠,那之后,于符知道跟顾迎清连表面同事都做不成,在公司遇见也很少打招呼,尽量避免尴尬。 就算后面许安融对顾迎清态度转变,于符也拉不下脸去示好。 于符之前就跟过山文迪的项目,跟对方团队比较熟。 加上这次要跟政|府的人打交道,他跟许安融担忧地提起,顾迎清是总经办的人,代表公司形象,也不知道能不能应付得过来。 许安融想着有道理,便派于符也跟着去。 反正这老油条在酒桌上还是挺能来事的,既能灌别人酒,也能替人挡酒。 许安融这次交代,要他照顾女同胞。 哪位女同胞,没祥说,于符照样能懂。 顾迎清挺恶心于符的,见过他在酒桌上如何阿谀献媚,而且她当时如果不想办法脱身,恐怕真让他得逞,把自己送到廖志忠床上去了。 可毕竟都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顾迎清还是同意了好友申请。 于符态度热络,问她明早方不方便去机场,要不要开车来接她。 顾迎清婉拒了,说已经在网上订了车,末了还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她不想和于符有过多交流,也不想与之交恶。 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 她从梁倩那里听过一些于符的事,说的是他在竞争和升职中耍过的手段。 总之这人不是个君子。 公司本来是给了顾迎清商务舱的名额,但附和条件的航班飞机是小机型,商务舱就剩两个座位了。 顾迎清把位子给了宋就文和项目组的组长,她坐经济舱,谁知旁边坐的就是于符。 一路上对方好似之前的事从未发生,抓着她侃侃而谈,说德信和西南省战略合作的始末,又告诉她如何跟政|府的人打交道。 顾迎清一脸虚心地听着他传授要领,结果因为昨晚失眠,人太困,靠着座椅睡着了。 落地时,于符把她推醒。 顾迎清做梦都是于符在给她上课,感觉耳边一直萦绕着他的声音,她此时茫然醒过来,才发现自己睡着了,对上于符那张因笑得过于殷切而显得阴险的脸,心里一阵尴尬。 一行人出机场直接去了相关部门设宴的酒店,地址在省会城市的市中心,装潢有些年代的奢华感,是一家有半个多世纪历史的老牌宾馆,听说是该省的省级招待所。 吃饭就是个认人流程,下午一行人浩浩荡荡乘大巴去了第一个选址地。 主题是森林,两处地址都在山上。 今天下午去的这座山就在省会近郊,是知名的5A级景点和纳凉圣地,多的是游客慕名而来,这儿也是西南省内热门旅游线的起点。 要爬山的缘故,一行人几乎都换成了休闲或运动装。 顾迎清一身黑色高腰紧身运动喇叭裤,白色防晒运动夹克,可这城市的气候着实奇怪,明明没多大太阳,四月中下旬的温度却能在午后直逼三十度,又闷又热。 为了更好地了解附近的人文环境,被领着逛了附近的世界级文化遗产景点,又爬上选址地的那座山。 顾迎清运动衣里已经全是汗珠,可她里面就一件运动内衣,脱了外套实不雅观。 太阳时而从云层后露头,将人的脸也晒得通红。 项目组的一位女同事跟顾迎清关系较好,一直走在一起。 下山脚好几人都说腿肚子抽筋,受不了要坐缆车,顾迎清就是其中之一。 坐缆车下山的时候,对方捏着酸痛的脚,忍不住在只有同事的缆车厢里吐槽,“就这还说顺便当旅游呢,也不知道是我玩这地方,还是这地方玩我……” 顾迎清双眼无神,看着来时被震撼过的景观,内心已起不了波澜。 回去的大巴车上,宋就文在看用无人机拍下的地形俯瞰图,已经在跟团队讨论适合的方案和设计。 回到酒店应酬完晚餐,顾迎清回房间后,收到明日出发时间和流程。 第二个选址地,距离他们现在所在的省会市区,有将近两百公里,七点过就要出发,要在那边的古镇上住一晚。 顾迎清准备锁屏时,看到宋就文的头像,恰好今天是慈善画展开幕,她很想问一下情况。 白天忙,没有时间说别的,刚才回房间时,她听见他还和团队说要去会议室开会。 算了,等事情结束再问也不迟,如果画拍出去了,宋就文肯定会告诉她。 正要睡觉时,宋就文突然发来微信:【有没有空出来喝杯香槟。】 顾迎清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回:【这个点?】 宋就文:【有好事要庆祝。】 顾迎清直觉跟她的画有关,立马换了衣服去行政酒廊,深夜里面还三三两两的人对坐小酌,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宋就文。 她一坐下,就有香槟上来。 顾迎清来时就睡意全无,按捺不住心中几欲喷涌而出的澎湃。 虽然这画拍多少钱,都不会有一个子儿到她手里,但这毕竟是她第一次参加社会性的画展。 她是渴望被认同的。 这跟她毕设参加的学校举办的官方展览不同,标注的作者不再是美院某某系某某班的顾迎清,跟她在网上用“页青”获得的成就也不同。 这次只是真实的她自己,顾迎清。. 顾迎清卸妆洗过澡,双眸清润如水,两颊因激动而微红,情绪都在脸上了。 宋就文难掩笑意,“行,我就不卖关子了,你的画拍出去了。” “是谁拍的?”顾迎清抠着手指。 细口香槟杯,三分之一的酒液,顾迎清一口喝完。 宋就文说:“是一个知名的收藏家,是你画展主办人之一,你的一位师姐请来的,他不仅收藏画,还收藏古董之类的。”他顿了顿,特地说,“这个人很有钱。” 宋就文调出一张照片,是这位收藏家和师姐的合影。 第111章 好戏 “你当时告诉我想知道买家是谁,我就跟你师兄师姐说了,让他们帮你留意,你师姐特地跟人合照的。” 宋就文把手机递过去。 顾迎清看着照片上陌生的两个人。 那个穿波西米亚风长裙和烫羊毛卷的女人,她仔细看才能辨出几分熟悉感。 的确是她一位师姐。 当年大衣入学军训的时候,师姐是院内学生会艺术部的成员,给他们新生慰问演出来着。 师姐旁边是一名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蓄着胡须,穿着一看就是定制的三件套西装,挺有绅士风范。 顾迎清在纠结要不要问名字,总感觉这就是一笔买卖,人家买了画做慈善而已,她要是想知道人家的更多信息,是不是有点冒犯? 顾迎清把手机还给宋就文。 宋就文问:“你不想知道他花了多少钱买你的画?” 顾迎清不敢开口,觉得他这么问,价格肯定超过她想象,毕竟刚才他说这人挺有钱。 宋就文还穿着白天那件商务半袖运动衫,腕上名表尽显成功人士的地位。 男人俊朗的眉眼间带着倦意,双眸的光却鼓舞着她往下问。 顾迎清许久才开口:“多少钱?” 宋就文比了个“1”。 如果是一万,这跟她自己定的价格一样,宋就文没必要特意拿价格出来说。 顾迎清试着往高了猜,“十万?!” 宋就文摇头,直接告诉她成交价:“一百万。” 顾迎清“哈哈”两声,明显是不信,觉得宋就文诓她,她知道这人惯爱开玩笑。 宋就文只是含笑看着她,不说话,顾迎清渐渐地笑不出来,心里滋味五味杂陈。 她不解。 不再开心,只有担忧。 她一个画届新人,被人以一百万拍下一幅画,带来不会是声和名,只会是她配不配、背后是否有推手的讨论,而且容易被人扒隐私。 她听说过这样的例子,且不止一例。 这个价格,他爷爷都没多少画能到这个价。 幸好她落款和作者简介,都只用了单字一个“清”。 她这样的经历如果被扒…… 宋就文看她情绪变化,大概猜到她在担心什么,说:“你别慌,其实有点儿内情,我得先跟你说个抱歉。” 宋就文怕她的画到时候无人问津,便请一位朋友去现场当托,如果遇到有人想买画,他就在旁边装作竞争者竞拍,无人买的话,就让这位朋友买下那副画。 宋就文的朋友在那画周围徘徊没多久,有人看上了画,想要买,这位朋友就出面了,开始发挥“托”的只能,加价竞拍。 等二人将价格抬至五万,又加入一位藏家,也就是最终买下画的那位中年男子,一通感慨此画之精妙,然后加价到十万。 不巧的是,这位藏家与先前那位是圈内熟人,还是对头,这两人经常因为竞拍闹得不欢而散,为了赢,以虚高价格买下拍品的事常有发生。 这二人狭路相逢又杠上,观众都知道这是冤家聚头,只管看好戏,等结果。 最终,前一位藏家从三十五万直接抬价到五十万,想要一口气拿下。 这是他预设的上限,钱再多,再逞能,也不是冤大头啊。 而他的竞争对手直接翻倍,开到一百万,拿下顾迎清了山河鸟兽图,终于又一次扬眉吐气。 最终,因为这两人的意气用事,主办方的举办费用回了本,捐款也有了。 因这二人开了个好头,之后的画也都卖得挺顺利。 大家没有把过多的心思放在这幅画的作者身上。 顾迎清松了口气,到最后已经当笑话听了,“所以说,真正想买的是这第二位出现的藏家?” 宋就文笑了笑:“应该是的,可惜画跟他无缘。不过也不能证明,拍下你画的那人就不是真的喜欢。如果没价值,人家根本不可能为之竞争,不是吗?” “无所谓了,反正都卖出去。第一次参加画展,能有这种经历也挺特别的。”顾迎清撑着下巴。 她看似若有所思,其实是因为人已经累到极致,刚才又情绪起伏,这会儿平定下来,感觉快要灵魂出窍。 宋就文又问:“你会不会介意,我找托的事?” “为什么要介意?你是怕我失望,做这事的初衷是为了照顾我的感受,我没那么白眼儿狼。”顾迎清说,“就当,一切都是为了做慈善。” 宋就文再给她倒了香槟,跟她干杯,“为了慈善事业。” ** 第二天去第二个选址地,从省会市区过去,将近三小时的车程,这次从大巴换成了几辆商务车,大家都能舒服地补觉。 顾迎清与当地项目组的负责人乘一辆车,为了方便沟通行程之类的细枝末节的问题。 两人在各自的团队里,都带着一个“助”的后缀,顾迎清叫她刘助。 中途,刘助接了个电话,告诉顾迎清,第二个选址地那边正好是德信集团投资了的路桥集团的在建项目,他们集团高层在那边视察,问可以不以一起吃个饭。 顾迎清之前在公司就了解到,德信为拿到投资下过不少功夫,她可不敢拒绝。 车队循着这条热门旅行线前进,逐渐,平原被甩在身后,缭绕白雾和壮阔群山出现在眼前。 这条旅行线之所以出名,是因从省会到西北边尽头,一天之内就能尽览四季景色,平原枫林,草原雪山。 山多的地方地势必然也会逼仄险峻些,顾迎清坐在右侧,还能看见奔涌潺潺的江,现在是雪山融化的季节,水势汹涌。 左侧是山壁,右侧是水,眼前是绵延的山脉,景的确美,也有些令人心颤。 刘助没一会儿,又接了电话,嗯嗯啊啊一通挂了。 “顾助,我刚收到当地对接方的电话,他们说晚上会下雨,而且山里雨可能会更大,我们回城的话行车比较危险,而且临时加了行程,肯定会耽搁得更晚一些。依我看,我们可以先提前联系好过夜的地方,如果到时候时间晚了走不了的话,就在当地留宿。” 顾迎清说好,问她有什么要帮忙的。 刘助说不用不用,“我熟我来联系……”她也忙昏头,皱着眉絮絮叨叨说,“这些人也真是的,怎么突然说要吃饭见面,之前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弄得人措手不及。” 第112章 想 顾迎清把此事发在微信群,告知项目组其他成员。 除了德信项目组的组长和宋就文,对话框屏幕里弹出一水儿的“收到”。 屏幕上方跳出微博的通知框,她关注的南江市本地官方媒体发布通报:“历经十余日的追捕,昨日南江市警方共抓获于城北一带活动的社会性团伙共五十三人,该团伙涉嫌故意杀人,恶意伤人,扰乱治安,聚众赌博,组织卖|淫,非法放贷等刑事犯罪……” 顾迎清看到“城北郊区”二字,莫名跟她记忆里一些人和事对上号了。 她脑中浮现出那个穿夹克,凶神恶煞的胖男人的身影。 后面内容被省略了,顾迎清点进博文。 该条博文篇幅较长,概述了这团伙是如何利用沙石公司做掩护,恶意伤害同行,抢生意,作奸犯科。 六张图片里,除了转载的警方蓝底新闻通报图,还有搜捕过程和落网嫌疑人戴着手铐的照片。 顾迎清放大最后一张嫌疑团伙头目伏法的照片……她发誓,那夹克男化成灰她都认得,何况区区的眼部打码。 他鼻子嘴角有着旧伤淤青,腰部还是系的那条烂大街的奢侈品LOGO作金属扣的皮带,隔着屏幕好像都能闻到他恶臭的体味扑面而来。 顾迎清想起上次程越生说,这夹克男在城南对头的地盘活动,被人找了麻烦,难道这帮人落网也是和城南的人有关? 难怪他说不必担心夹克男寻仇。 顾迎清划掉微博界面,看向车外,盯着奔流不息的江,想到海,想到赤青海岸…… 她转移注意力,问刘助:“刘助,这是不是汶江?” 刘助说是的,又跟她说起他们这趟行程,基本就是沿着这条江往北。 “这条线风景确实好,但是这条路上山多,有时候会遇见塌方,而且路多急弯,每年旅游季都能看新闻说,有些人开车冲出护栏开到江里去的。” 顾迎清:“……” 司机:“姐,你要不还是别说了吧……” 刘助笑了两声,又道:“放心啦,这些基本都发生在夏季,现在既不是汛期,也不是雨季,司机又都是稳妥的老司机。” 顾迎清看着沿途的高耸而立,又露出山石的山体,给人强烈的压迫感,再结合刘助的话…… 顾迎清干脆闭眼补眠。 十一点左右,一行人抵达了选址地附近。 她睁眼时,车已经停在古镇外的停车场。 这附近一带是当地少数民族聚居地,古镇因为越来越多的游客已经商业化,但古镇后的那座山上,还有一座沿山而建的非遗文化村寨。 选址地便在非遗村寨的后山。 加上附近有几个景点,往东三十里便有一座雪山,由于周边可玩性极高,此处的古镇已经成为了游客的中转站,越来越多的精品民宿和度假别墅建起来,一到旅游季几乎爆满。 古镇依山傍江而建,从江对岸看过去,瓦顶木屋,层层叠叠地攀附在山体上。 屋顶之上,蓝天之下,只余耸入天际的青山,巍峨沉静。 耳畔涛涛江水,像踩在节奏密集的鼓点上,声势浩大。 顾迎清站在停车场拍照,刚按下快门,一名穿运动装,背着旅行背包的男人突然误入镜头,拍下了他带着鸭舌帽的后脑勺。 顾迎清下意识小声“哎呀”了一声。 男人回头,跟她说了句:“抱歉。” 然后上桥朝江对面走去了。 已经快到中午时间,项目组队一行直接去了当地有名的一家特色餐厅,到了才被告知路桥高层还在开会,派来的是管理该地项目的一位中层,带了几名下属。 这位中层说,项目的工程师和建筑师们,和团队要员,住在后山上的一家精品度假别墅,工人都住在不远处山上的集体宿舍,对这一片的地形都比较熟悉。 所以带了两个人来,下午可以随他们一道去选址地。 刘助他们那边早就找好了一批当地人做向导。 由于车子不能开进非遗村寨,只能绕远路从后山进,但是向导可以带他们从非遗村寨里穿过去,再抄近道上山,考察完后直接从后山下去,到时候接应的车辆停在后山的盘山公路即可。 路桥中层带来的这俩人作用不大,但鉴于对方一片好心,又有心陪同,便在午后一同进了山。 商务车队先将一行人送到了非遗村寨的入口,考察队从这里开始便要步行而上。 看得出村寨的建筑是已经经过修缮,红砖和泥土的外墙有新鲜修补的痕迹,路也是后来在发展中,为了方便居民出行而铺就的凹凸不平的石板路。 村寨里每家每户的房子风格统一,全都是垫高了地基,高高的台阶通向大门。 当地人仍然穿着少数民族服装,留村的几乎都是老人。 路过一位背着背篓的阿婆时,顾迎清新奇地看着她头顶上晃来晃去的银饰,看起来是手工打造,做工很精细。 下午还是有阳光,这里海拔比省会城市高了不少,太阳更加毒辣,却褪去了几分闷热。 因来时考虑到每个选址地都在山上,顾迎清特意准备了几身方便走动的运动休闲装和球鞋。 由于附近景区民宿众多,这里的山也已经经过了开发,人工步道一直延至山深处。 一行二十几人沿着步道上山,走走停停,两个多小时后总算到了选址地。 这是两山之间的凹势,天然平地。 宋就文团队忙着看周围地势,又是拍照又是飞无人机录视频。.. 太阳逐渐隐到云层里头,当地的领路人说:“大家抓紧时间,天开始阴下来了,再过不久会下雨了,下去的路还要走一个小时。” 中午应酬就花了不少时间,出发得晚,现在已经快五点了。 宋就文还在跟当地领导说:“这个位置是好,这边进山交通不便……” 领导立马说:“山另一边的路已经修起来的,等前后的公路一接通,可以直达此处。” “那就好。”宋就文继续让人操控无人机往远处飞。 向导见状,只能跟刘助商量说:“要不安排人分批走吧,不能逗留了,让人先带你们下去。” 第113章 接你 刘助留下等宋就文一行,安排顾迎清和德信项目组的人离开。 下山途中,眼见阴云压空,天越来越黑,紧张的气氛无声地传递开来,大家都默默地加快了脚程。 为了避免掉队走散迷路,队伍隔着几个人便会有两个当地向导。 杂乱不安的鸟鸣声穿透森林,预示着大雨将至。 步道台阶时缓时陡,上来时最多就是累一点,下去时,经过又窄又陡的台阶,害怕失足,有的人脚程便被耽搁了。 于符走在顾迎清身前几步,却慢得很,与前面的队伍逐渐拉开了距离。 在下一梯陡阶时,于符被横生的枝丫戳到,眼镜一歪,脚下也踩滑,一屁股坐在台阶上。 顾迎清惊呼,赶紧去扶他。 已经走远的人听见动静,转身问:“你们没事吧?” 于符忍痛抬高音量回应对方:“没事,你们先走,我们就跟上了。” 顾迎清瞧他那一下摔得不轻,严重了骨裂也是有可能的。 于符撑着台阶,每次想要站起来,都痛得咬牙切齿,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能站起来。 此时前方的人已经完全不见人影。 顾迎清走在最后的几人队伍里。 两人是当地向导,两个是路桥中层带来的人,一个是员工向导一个下属,都是男人。 于符被一位路桥中层带来的下属扶着,慢慢往下走。 中途发现一处平底,几人歇脚时,员工向导提议:“我们落后太多,我记得前面有个岔路口,可以抄近道下山,我们说不定可以赶在雨下下来之前下去。” 当地向导分别走到顾迎清左右。 两个男人,一个穿着朴素的灰色卫衣,一个穿着深色旧布衬衫。 她左边那个卫衣男人语气低沉坚定:“不用了,就走步道,就算下雨,这条路也不会泥泞,抄近道万一迷路,又下雨,路滑更难走。” “什么叫万一迷路?我是向导我会找不到路?”那员工向导语气极冲,很急。 卫衣向导不容拒绝道:“我也是向导,听我的。” 此处的平地是一处平整的泥地,不似设施完备的景区,有歇脚凳之类的,只有几颗树干,勉强能靠着歇气。 而平地之下,是九十度陡坡,坡下全是泥石和丛生的杂草,再往下是一条极深的沟壑。. 员工向导忽然起疑:“你是当地向导?” 卫衣向导抬眼看对方:“是。” 员工向导眯起眼来,目光锐利,“你的声音听着没口音。” “你看着也不像在山里工作的建筑员工。”衬衫向导敏锐道。 顾迎清被这几人的对话勾起警惕。 都是向导,怎么因为一条路产生分歧,而开始怀疑对方的身份? 被两人的对话引导,她看向这四人,普通的员工和向导,又怎会如此沉着犀利的神情? 顾迎清不着痕迹地离衬衫向导远了些。 于符见这几人生了口角,自己一瘸一拐地离他们远了点,靠在离顾迎清两米远之外一颗树旁,朝顾迎清招手。 顾迎清走过去,低声问:“怎么回事?” 她说着话,见那衬衫男人目光如炬落在身上,心里害怕,这人身材高大,符合当地少数民族青年的特征,但双目如鹰,神情坚毅,有种难以言明气场。 顾迎清开始怀疑自己又掉入什么局里,这四人对峙,两两为伍,显然不是同一阵营。 她看着这衬衫向导,眼珠子一动,已经在想要不要抛下于符自己跑了算了。 忽然,一道阴狠的声音如蛇般冷冷缠上她的脖子:“对不起了。” 话音落下,顾迎清意识到什么,一股力道已经猛地注入她的背部,用力将她往平地旁的陡坡下推去—— 顾迎清失去平衡,直接被人推倒在平台与陡坡衔接的边缘,半个身子都探出平地之外,重量全压在上半身,一个翻滚人便要坡下坠去! 那旧布衬衫男脸色一厉,突然大步向她冲过来,电光火石间,在陡地边缘匍匐贴地,一把拽住她的手,另一只手用力勾住陡坡边缘的树干。 顾迎清悬在半空,脑袋早已一片空白,心跳疯狂加速,脚胡乱蹬着想要踩到实处,血液倒流的感觉让她更加头重脚轻。 上面平台居然传来了肉搏声! 衬衫向导为了不让两人都掉下去,只有一只手能抓住顾迎清,他冷静指挥:“顾小姐,一只手抓着我,一只手抓左边这条藤蔓,我用力的时候,你也用力,跟着我的力道,踩着山壁往上走,一二三!” 顾迎清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手上,一边抓住藤蔓,一只脚踩到坡上,随他指令猛地用力往上蹬。 在进行到一半时,于符突然从衬衫向导身后出现—— 顾迎清大喊:“小心!” 同时,于符手中的刀已经扎进了衬衫向导的肩胛骨里,他咬牙闷吼,却忍痛将所有力道注入拉着顾迎清的右臂上,一鼓作气把她甩到平地之上。 于符双眼阴鸷,透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毒辣,从衬衫男肩上拔出利刃,还要再戳下去,结果被反应迅速的衬衫男反身一脚飞踢。 那一脚精准,可惜因为受伤,力道不足,于符受击倒在地上,手上的刀也弹出去。 顾迎清见状立马去捡起那把刀,避免刀重新落入于符手里。 她身上有地方传来刺痛,她也管不了,在混乱与恐惧中找寻理智。 那边卫衣向导与两个人缠斗,这三人出手都是又黑又狠,一看就是练过。 卫衣男一对二落了下风,于符躺在一旁,见衬衫男起身了,坐起来连连后退,立马大叫,“来人!救我!” 缠住卫衣男的“员工向导”闻声看过来,立马调转目标,开始攻击衬衫男。 衬衫男受了伤,几个招式被人按在地上,反击正要成功之际,于符突然猛扑上前,死死将衬衫男受伤的肩胛按在地上! 员工向导一拳挥到无力反抗的衬衫男脸上,肉与肉,骨与骨,撞击得血沫溅出。 卫衣男冲顾迎清喊:“快点下山,有人接你!” 第114章 来一盒 顾迎清手里握着刀,对催促恍若未闻,冲上去狠狠扎在于符的腿上! 于符的尖叫是从嗓子里闷出来的,上半身如一条搁浅的鱼濒死之际胡乱板动。 衬衫男脱身,翻身便将那“员工向导”压在身下,一把拽住他后脑勺的头发,将他的头使劲往地上撞去。 那人闷哼,两下就意识模糊了。 顾迎清还握着刀柄,刀刃插在于符的腿上,于符痛得脸色惨白,理智尽失,嘴里在骂顾迎清。 雨开始落下来,冰凉的细雨打在顾迎清额头上,一滴,两滴…… 她一把将刀拔出来,于符死死咬牙,所有的声音全堵在了嗓子眼。 他瞪着死鱼眼,大口喘着气。 其余两人已经被制服趴在地上,卫衣男和衬衫男脸上带伤,一人还在流血,却冷静如常。 一人按着入耳式通讯器说:“已经解决了,来几个人收拾残局。” 顾迎清盯着对方,他们的确不是向导。 怀疑滋生,她手在抖,勉强撑着地站起来。 “你们是谁?”顾迎清看着那个衬衫男,退后一步,“我是不是见过你?” 衬衫男看了看她,说:“你等一下吧,有人马上上来了,跟我们一起。” “你们跟踪我?”顾迎清对这二人没那么怕,虽不知身份,但至少救了她。 卫衣男皱眉说:“不跟着你小命早就没了。” 于符拖着一条腿,趴在地上,让顾迎清帮他打120。 “顾迎清,快点,你快让他们送我下山,我要去医院!顾迎清对不起……” 顾迎清冷冷看着他,只觉得聒噪,气不过,冲上去就赏了他两个巴掌。 卫衣男上前看了一眼他大腿上的伤,一脚踹上去:“叫个屁,有脸叫,还没我哥伤得重,死不了。” 远处有脚步声,几个男人上来,熟练地把地上的三个人抬起来。 衬衫男招呼顾迎清跟着下山,他率先走在前面,顾迎清看清他背后,血已经浸湿了大片衣衫,卫衣男扶着他往下走。 顾迎清回头望了眼高高的步道,没人下来。 卫衣男似乎看出她在好奇什么,说:“别看了,他们被真向导带着走了真的近道,已经到山脚下离开了。” 不然这几人怎么敢不把人骗到偏僻处,就近动手? 雨越下越大,顾迎清想不得太多,闷头随这几人的脚步匆匆往山下赶。 剩下的路程已经接近山脚,几乎没有陡阶,走得顺畅。 步道最后一截,正对窄却平坦的山道,三辆黑色的路虎停在那里。 卫衣男跟顾迎清说:“你去最前面那辆。” 说完便跟其余人一起押着另外三人分别上了后面两辆车。 她看着为首那辆车门紧闭的越野。 雨势渐大,顾迎清心跳如雨点,急而重,后怕也如山风燎火,愈演愈烈。 几步上前,拉开后座车门—— 她不知道程越生是听见还动静才转过头,还是一直就盯着车门。 总之,她一开门,跟他来了个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 她看着他,顿在那里。 即便早有预料,在想法被印证,看见他的这一瞬间,她仍然觉得有一股冲力撞向心脏,她一下子被撞得没有力气,心脏连接的那一侧的手心跟着发麻。 “快点上来。”程越生低声催促。 顾迎清手脚发软,这车底盘高,她觉得费劲。 车子启动,从村寨反方向的山道离开。 程越生递来一条毛巾,顾迎清无声接过来,擦拭着身上的水渍。 雨水砸在车上,车内只剩雨刮器运行,不断抹去挡风玻璃上流淌着的雨水的声音。 顾迎清今日不巧穿了一身白,白色运动套装,白色球鞋,在发生插曲的泥地上滚了一身土,又被雨水一浇,身上的泥软化后糊在衣服上。 雨势大至滂沱,五六点的天像夜里七八点,山中雾气渐浓,车速也不得不放缓。 程越生说:“找个住的地方,明日再下山。” 来时沿路看见有不少的民宿。 车开了半小时,才遇见第一间民宿,程越生让人下去问,已经满房,院子外停满了车,估计也是游客遇见大雨就近入住。 接连两家都是如此,直到第三家,是一家小型精品民宿,还剩一间房。 “等着。”程越看了眼靠着车座的顾迎清,拿了伞下车,撑伞来到她那一边,拉开车门。 顾迎清头昏脑涨的,扶着车座下去,脚刚落地,腿一软,既不避嫌也不客气地伸手扒住他的手臂借力。 程越生顺势抬高小臂,托住她。 顾迎清站稳了,伞下空间不大,程越生把伞往她那边偏了些,一只手将她往怀里半搂,顾迎清顺势往里躲了躲,两人一伞,大步穿过民宿的院子。 雨顺着伞沿淌下,将他背上湿透。 到了前台,程越生拿证件开房,顾迎清朝外面看,雨帘如瀑,她发现原本他们一行有三辆车,现在只有两辆停进了院子里。 本就不大的小院儿,挤了十余辆车。 难道剩下那辆车要冒雨下山?她担忧地看着这糟糕的能见度…… 前台接待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紧身吊带外穿着牛仔外套,栗色长卷发,头上扎着黑色发带。 办完入住,给了二人房卡,她又贴心问:“要套吗?你们那房间今天下午刚退,还没来得及补给,要的话直接这儿拿吧。” 顾迎清:“不用。” 程越生:“来一盒。” 两人同时开口。 顾迎清深吸了一口气,装作抬手擦脸上的水珠,趁机用手挡住脸。 女人从柜里拿了盒粉色包装的套,“一百九十五。” 程越生接过,直接拿手上,说:“记账上。 “OK。”美女在电脑里录入,说,“我们这里三餐都有,但房间套餐里不包含餐食的,需要额外加钱,一人一餐三百。” 五片装的套一百九十五一盒就够离谱了,房价成倍涨,餐食三百一人,分明就是趁天气不好,游客别无选择,坐地起价,趁机敲竹杠。 美女笑眯眯地指了院子右侧二楼那间窗户最大的房,“二位的房间在那里,晚餐七点开始到九点都可以吃哦。” 顾迎清跟在程越生身后上了楼。 程越生开了门,揿下开关,一室明亮。 里面打扫得还算干净,只是有股潮湿的怪味。 下一瞬,卧室甚至整间民宿又全部陷入黑暗。 第115章 小了 光亮被吞没,满室漆黑。 顾迎清顿时腿软心怯,不由自主地挨他近了些。 程越生恰恰转身,正要通过还未闭上的门往外观察民宿全景,一个转身一个靠近同时进行,顾迎清几乎在瞬间靠进他怀里,额际头顶堪堪擦过他下巴。 她这举动等于是投怀送抱了。 程越生穿着风衣外套,雨水又大部分淋在肩背,里面的衬衫依然干燥,男性天生较燥的体温此刻像火炉,烘得顾迎清体热面烫。 后背又是从门口钻进来携风带雨的冷意,简直冰火两重天。 突然的断电,导致所有现代世界的电子杂音瞬间消失,寂静与黑暗相辅相成,天地间只有疾风,只有劲雨,只有莫名节奏缠绕的心跳和呼吸。 程越生偏偏在这时候,将手上的东西放在了玄关贴墙的长柜上。 “啪”地一声,不轻不重。 趁着暴雨之上的天际那抹乌青尚存一丝光亮,她在模糊中去看,是只粉色的盒子。 原本还能将他当取暖器的顾迎清顿时沉不住气,蓦地往后退。 满身都是抗拒,生怕这玩意儿派上用场似的。 顾迎清按着门的手松开,门板徐徐地阖上,锁芯入洞,咔哒一声。 头顶传来程越生洞悉又意味深长的低笑:“躲什么躲?这东西又用不了。” 顾迎清闻言,下意识抬头看他,想问为什么,但转念想到要是这么问,倒像她有想用似的。 她不想被他带着节奏走,干脆闭嘴。 程越生却主动替她解了惑:“小了。” “……”顾迎清沉默了两秒,故意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这声笑无异于挑衅,瞬间激起了有的人作为男人的自信自尊好胜,再成熟稳重,再会运筹帷幄的男人,也无法忍受跟自己有过X交流的女性用这种嘲讽的笑来评价他的尺寸。 程越生立马脸色一沉,扣着她下巴,语气不善地问:“你是不是想搞事情?” 他幽邃双眸在黑暗背景中,更如探不到底的深渊,他说话间,手已经付诸行动,撩开她紧身运动外套背部的衣摆。 顾迎清本意是想夺回主动权,故意激他,没成想把自己往火坑里推,立马去抓住他的手,识相说:“不想。” 她抬起淋雨受冷惨兮兮的小脸,对上他威势逼人的神情,补充:“你不是说小了?我想搞也搞不成。” 程越生不做声,拿沉默深幽的眼神给她施压。 顾迎清压力很大。 他一只手掌住了她后腰,一只手钳住她的脸,以一种让她插翅难逃的姿势。 “我开玩笑的!”顾迎清不得已小声说。 她很恼火,想在他这里占一次情绪上风真的很难。 “哦?说说看,你开的什么玩笑?”程越生声音听起来显然已经消气,但还不打算放过她,抓着她,引着她,要她说出她精神状态尚佳和理智在线时说不出的话。 他这种饶有兴味的语气,顾迎清觉得如果他手边有烟,他可能会点上一根。 然后夹着烟任其燃烧,单手支颐,欣赏她是如何窘迫的。 幸好天黑室暗,不然顾迎清脸上的烧红定然暴露心绪无疑。 顾迎清不吭声,却用反背在身后的手攀住他有力的腕骨往外拉,跟他较着劲儿。 本来男女力量就悬殊,何况她还是反手的姿势,更加使不上几分力。 而她收腰紧身的运动衣紧紧包裹着女性纤腰之外的异物,甚至形成一股力道,似要将他的手更用力地往她腰上按去。 “衣服脱了。”他忽然说。 顾迎清心里一凛,“我不要。” 也许因为知道他出手相助,对他产生了信赖。 加上事发突然,她好像都没有来得及产生多少恐惧,便待在了有他的安全空间内。 她几乎都要忘了不到一个小时前,她差点小命不保。 她都还来不及厘清心中如缠紧的毛线般凌乱难解的思绪和疑问,便又被他带到此般暧昧来暧昧去的状况里。 “衣服湿透了,穿着要生病。”程越生说着,像是为了确认什么,手从腰往她背上试了试。 肌肤早已被湿外套浸得温凉黏腻。 虽说顾迎清这衣服是速干型,但下山时淋了那么多雨,布料早都湿透,而且所谓速干,也没那么迅速。 顾迎清因为误解他的意思,有过转瞬即逝的尴尬,“我没有能换的衣服。” 程越生脱口道:“可以不穿。” 顾迎清猛一抬头,这人面容隐在浓稠的黑暗中,但那双犹如深水暗礁的双眸,像是撕裂了一道口子,露出一丝寻常难见的痞气来。 听过很多人说他年轻时桀骜不驯,此刻流露的,也许是二十岁的程越生的灵魂。 顾迎清气得要心梗,负气道:“我宁愿病死算了!” 程越生抽出手,开门要出去。 熟悉的气场远离,空旷房间的黑暗中仿佛瞬间伸出骇人的黑手,顾迎清惊得寒毛直竖,立马跟上他。 他转身:“跟着干什么?我下去拿东西。” 顾迎清不想承认自己怕一个人待在黑暗中,说:“我跟你一起去。” 程越生干脆也不下去了,打了个电话,让人把后备箱里他的行李箱拿上来,顺便问问什么时候来电。 应该跳闸或者线路问题。 两人还站在门边,他伸手要关门,顾迎清想起方才的黑暗,说:“先开着吧。” 哪怕再黑的夜,也有天光,比完全隔绝光线的封闭屋子好。 “我没有让人窥探隐私的特殊癖好。”程越生不容置喙地关上门。 顿时,房间内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窗户的光约等于无,他脱了外套往房间深处的卫生间走去,顾迎清也紧跟着。 程越生打开电热水器,果然因为停电出不了热水了。 他倒是可以洗冷水澡,顾迎清那身板儿受不了。 门被叩响,顾迎清跑着去开门,门口站着一名男子,手里推着黑色行李箱,“顾小姐,程总的行李。” 程越生后脚跟过来,这男人又汇报停电的事:“是暴雨导致线路受损,这边居民不多,基本都是等雨势笑了才会采取抢修措施,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电。” 说完,那人又交给程越生几支蜡烛,和一只户外用的强光手电。 程越生把那只二十八寸的拉杆箱提进来,“里面有衣服,自己找来换上。” 第116章 困 他说完,将户外电筒打开,往墙边的木质长条桌上一立。.. 强光打在天花板上,又反射到角角落落,房间里虽不至于亮如白昼,但也足够视物。 “我下去一趟,你自己待会儿。”程越生说时,眼神落在顾迎清这身打扮上。 一身白,鲜活年轻的运动装扮,平时没见过。 程越生出去后,顾迎清想到最后那眼神,摸了摸脸,又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她在车上时将自己脸上的泥渣擦干净了,衣服上的淤泥能弄的也弄掉了。 他还在看什么? 顾迎清不想了,她打开他没设密码的箱子,里面装着数套西装和衬衫,户外运动套装,对应不同场合的衣物皆有。 顾迎清不想翻乱他的东西,便选了最上面的一件白衬衫,脱掉身上的湿衣物后换上。 她打开衣柜找衣架,把湿衣物挂在挂杆上晾着。 衣柜里整齐叠着浴袍,但不知道洗过多少次了,布料已经发硬,包括洗手间里的浴巾也是。 顾迎清对小型连锁酒店,和这种私营小规模民宿的卫生都不信任,包括这床,用的也是较粗糙的床品,甚至不知道上任房客退房之后更换过没有。 尤其是前台接待说的话,上一任房客用光了套,也就是说在他们之前有人在房间里…… 顾迎清瞬间觉得这房间很脏。 门外还没有动静,顾迎清不知道他下去干嘛,想洗个澡又没有热水。 她挽起过长的衬衫袖子,从床头柜下找出一次性拖鞋换上。 一个人的时候,脑子里又开始闹起来,她屁股浅浅挨在床畔坐下,怔在那儿想白天的事。 推她下去的是于符,于符又是许安融的人。 可许安融跟她,不是已经达成某种不需言说的默契了么?许安融拿她膈应威胁赵缙,换之而来的是让她在德信有施展的机会。 她重新复盘在下山的经过。 先是于符靠放缓脚程,拖延他们走在最后这几人的速度,最后又摔倒受伤,看他后来刺伤衬衫男的矫健程度,这伤也是假的,只是为了让他们彻底脱离队伍。 后来那“员工向导”说要抄近道,应该是想把她骗去更偏僻的地方,好动手,也更好消灭痕迹。 那于符跟着路桥中层带来的人,是一伙的,他们是什么时候对接上的?又是什么时候有了这个计划? 卫衣男和衬衫男是程越生的人无疑,应该是一开始就混进了当地向导里,为了跟着她,规避危险。 也恰恰是于符等人没想到的,导致计划失败的意外变量。 那个衬衫男她在路上的时候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了,是项目组刚到古镇停车场,她下车拍照时,误入了她镜头的男人,他回过头跟她说了“抱歉”。 因他当时戴了鸭舌帽,后来上山的队伍人多,她又没认真看那群向导的样子,那人还换了装,以至于她没有认出来。 程越生到底是什么时候派人跟着她的? 他又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德信并没有说要派高层过来。 如果说山庄那一次,解释为他是为了替许安融出面,就算落成典礼上最终保护的目标也是许安融…… 可这一次又怎么说? 可他做着这一切,却又为了沈纾纭过生日,大张旗鼓送去一辆游艇示爱,又怎么说? 越想,顾迎清的心越像被撞响的钟,嗡鸣着,震颤着,一下胜过一下,直到胸臆饱胀,冲得鼻腔犯软,顶到泪腺微张。 如果用“感情”二字来解释,不仅程越生会不屑,她都会看不起自己。 那仅剩的唯一解释——他所做的,一切的一切,只有一个目的。 她都不知道,自己这具身体还有这样的吸引力,值得他做这么多,就为了睡她。 明明当初他看她一眼都烦,极其不愿跟她扯上关系。 顾迎清掐着衣摆,思绪都不知道涣散到哪里去了,程越生还没上来,忽然她目光被门边柜子上的东西吸引。 她顿了顿,莫名其妙地想要印证一件事情。 她盯了眼门口,起身过去,拿起那盒粉色的套,看了眼背后的数据,“规格型号”那栏后面写着标称宽度:52。 顾迎清没有概念,她没有买过套,也没了解过。 第一次他是有备而来,从他车里拿的。 第二次用的酒店的,但是她不确定是不是小了,他中途戴了会儿就扔了,所以后来她吃了药。 其实那一回开始得急,而且是她先急的,一开始就没做措施,后来她催他戴套也是图个心理安慰,亡羊补牢。 第三回是他家里,茶几抽屉里自备的。 顾迎清大概回忆了一下那东西的样子,所以,这个宽度究竟是指……? “标称宽度”又有几个选项?最大的是多少? 顾迎清想用手机搜一搜,全域断电,手机无网络信号。 她遗憾,只得自己发挥想象,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宽度,正思考得专注,以至于没有听到脚步声,门突然传来磁卡感应后咔哒地一声,下一秒便被推开了。 顾迎清飞快将手里的盒子扔回去,做贼心虚似的,心如鼓噪。 程越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被抛掷到桌角的套,了然地勾了勾唇,挑眉问:“研究出结果没?” 顾迎清感觉到自己脸颊耳朵的烫意不受控制地继续升温,她故作平定,其实脑子根本转不动,答了个:“嗯。” “什么结果?”程越生反手关门。 “嗯?”顾迎清根本不知道说什么。 光从他正面打过去,将他长长的影子映在身后的墙和门上。 她看见他手上拎着餐盒,转移话题问:“晚餐?” 难怪去那么久。 程越生不答,直直盯着她,她还是一身白。 只是身上穿的是他的衬衫,细细的白腕子从宽大挽起的袖口里伸出来,衬衫衣摆过臀,套在她身上跟裙子无异,光洁细长的双腿踩着双不合脚的一次性白拖鞋。 衬衫垂坠贴在躯体上,一眼便知里面没东西。 他目光极深,逼近几步,顾迎清伸手去接晚餐,他手一扬,绕过她,将餐食放在了她身旁的桌柜上。 他是左手拎的东西,手落下时,同时将她困在了桌柜与他胸膛之间。 第117章 想要什么 顾迎清的眼睛跟着他手的弧线走了一半,察觉到他如山般压来,顿时意识到什么,立刻后退。 可她身后便是桌子,臀已经抵死在桌沿,退无可退。 程越生的脸俯下之际,有一个瞬间,像从慢镜头里抠出的一帧画面,顾迎清看清了他漆黑深邃的眸色下暗藏的火星。 早在默认住一间房,又换上他衣服之后,顾迎清已经做好也许会有亲密举动发生的心理准备。 但很多事情未能理清,她心里乱,脑子也乱,在他靠近那一刻乱得更厉害。 要紧之际,顾迎清偏了下头,很细微的角度,使得他吮住的是她嘴角而非唇。 顾迎清气息不稳:“我有事要说……” 他一点耐心都没,压着声音说:“等下说。” 气息交缠,呼吸渐重,他挺直的鼻梁压在她脸上。 顾迎清被掐住腰,他一使劲,她便被抬高坐到了桌上,手攀住他的肩背,腿绞住他腰腹。 秀眉因投入用力而紧紧拢起。 每每这个时候,顾迎清都是不清醒的,脑子里全是杂糅成一团的记忆片段。 脑子还会很有选择性地不断调出一些画面给她助兴。 雨水重击大地之势不减,外间声响犹如鼓手击锤,一下下沉闷而爆裂,室内却只有唇舌来往时暧昧可疑的声音,呼吸比什么还乱。 顾迎清被吮得嘴唇舌根发麻,终于有一分理智回笼,她后撤少许。 刚要开口,发出半个音节,声音又被吞走。 程越生放过她时,顾迎清虚阖的眼睛泛满潮汽。 这人的吻跟他表面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攻击性和占有欲十足,每一寸的扫荡都极致张狂。 顾迎清敌不过他的气势,就算一开始是她主动,最终也都会落得心麻腿软,全线失守的境地。 遑论是以他开头的吻。 她倒在他颈窝里顺着气,额头贴在他脖颈处的动脉上,失控的频率跟她神经跳动的节奏重叠。 顾迎清眼睛逐渐聚焦,这个角度,正好看见他滚动的喉结。 许久她那仿佛被抽走骨头的身体才重新恢复力气,但思考问题的能力回不到之前。 明明她刚才已经理顺思路,被他来这么一下,又全乱了。 在脑中翻找许久,比较清晰的只有三个字:怎么说? “你到底想要什么?”顾迎清呼吸尚未平复,将他手从衣服底下拉出来,反手撑在桌上,身子微微后仰,拉开些许距离,目光对上他眼底的暗火。 尝到一口开胃菜的程越生勉强收手,桌子不算高,顾迎清坐在上面仍没有他高,他看她也要垂眸。 “我想要什么你很清楚。”程越生不动声色地凝着她。 这人除了既深又暗的眼神和那东西还在劲头上,除此之外看不出丁点欲望的痕迹。 顾迎清努力想集中注意力,脸微红,不自在地舔了下唇说:“你能不能先让开?” 她的腿还贴着他西裤,中间挡着个他,她总不能为了避开他分得更开吧? 真不是个谈话的好时机。 他饶有兴味地看了眼她匈前衬衫布料上的痕迹,退开去拿沙发上外套,背过身时丢给她一句反问:“你又想要什么?” 程越生从风衣外套的兜里摸出眼和打火机,扔下衣服时,坐在沙发上,点上烟。 顾迎清从桌子上跳下来,没有靠近,“我想要什么也很清楚,可我们之前已经没得谈了不是吗?你明确说过你不愿意。” “嗯。”程越生随口一应。 他靠进沙发里,皱着眉一动不动地,手搁在沙发扶手上,长指捏着烟,长腿舒张大敞,任由未能发泄出来的邪火乱撞。 她又说:“那你为什么还揪着我不放?你既不想扯感情,也不想谈利益,却又这么费劲心思让人带我脱险,千里迢迢跑这儿来,真就只为了跟我上床?你是有多缺女人?” 当然,她清楚得很,他这种人不可能缺女人,否则程之兖哪里来的? 她早就看透,这人表里不一,不管对沈纾纭有几分真心,都不妨碍他在外面乱搞,男人这种生物是比女人更分得清生理和感情。 程越生侧脸对着她,吸了口烟,懒声道:“不缺女人,但缺你这种女人。” 顾迎清僵了僵,“哪种女人?” 她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心里凉了半截。 他眼睛往她身上喽了一圈,却卖关子,意味深长地勾了下唇角:“算了,说了你要生气。” 顾迎清顿时气得胸闷,他还会顾及她生不生气? 她只知道他这么一说她更生气了!她会在脑子里想象会是多难听的形容。 户外电筒的电量消耗着,光线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慢慢变暗。 顾迎清只觉得他侧脸线条越来越模糊,视线能见度也越来越低,最亮的属他指尖那抹火星。 程越生将烟放在唇间吸了口,探身往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掸烟灰。 顾迎清定了一秒,冲上去抢过他手上烟,猛吸一口,在烟雾入喉之前吐了出来,仍然感觉不到这玩意儿有什么好抽的。 但她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没再被呛到。 程越生见状,蓦地一皱眉,伸手夺了烟,拧熄在烟灰缸里,末了警告:“不准再抽。” 顾迎清只是想借烟壮胆,没理他这句话,她站着,他坐着,给她居高临下看他的机会,她笑着说:“你不是问我想要什么?我想要金钱,要地位,要名利。” 程越生挑眉,点评:“挺有野心。” “但我现在只想活命。”顾迎清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抿了抿唇,“想活着离开赵家,活到能远离你们这个烂圈子这个虚伪名利场的那一天。” 她眼前这个男人,虽然图谋明确,但至少会保她人身安全。 她也明白,不能要求一个没有感情的异性无私地为她做这些事。 “这很简单。”程越生很欣慰,她终于转过弯,淡淡睨她一眼,“现成的大腿,打算抱吗?” 他说完,将腿敞开了些,意思明显。 顾迎清做不到心如止水地靠近他,跟他亲近,脸色噌的一红,垂着眼,默不作声地上前坐在他腿上。 第118章 负责 她一半臀沾着他的腿,上半身挺直,脚尖踮起借力支撑,姿势说得上正襟危坐。 顾迎清腿根贴着硬挺的西裤布料时,心里奇怪地想,这算不算类似合同盖章生效的一个举动? 她跟他确定:“所以,你给我提供人身庇护,这期间,我们是有空一起睡觉的单纯关系?” 程越生很低地笑了声,甚至分不清他是哼是笑。 他让顾迎清给他拿茶几上的烟,顾迎清探身去拿,听他慢慢悠悠说:“措辞这么内敛,跟你在床上的表现很不一样。” 顾迎清刚将烟拿到手,闻言恼羞成怒,一把将烟扔到他身上。 程越生弹开烟盒从里面抖出一支烟,恶劣地颠了下她坐着的那条腿,“我说错了?” 顾迎清身子被他抛得一颤,差点失衡,连忙伸手撑住他的肩,她脸皮不够厚,做不到将这种事挂在嘴边。 她皱眉:“你能不能不要满嘴那档子事,我在说正事。” 程越生夹着烟懒洋洋地撑着头,目光深沉露骨,“你说巧不巧,你说的正事全都是围绕着那档子事为中心。” 顾迎清哑口无言,想回怼却发现他说的是事实。 她看着他疏懒又欲望深浓的样子,又在这人身上感觉到割裂感。 人前是人模狗样的成功人士,从容游走在商政名利之间,人后把脸皮一撕,满眼都是声色浮华。 时间也许会改变一个人的作风习惯,但改变不了一个人的性格,何况区区十来年的沉浮,他可是从出生起就在程家的众星捧月中浸淫了二十年。 她坚信,这人骨子里还是他人嘴里那个浪荡子。 “那是你的中心,不是我的!”顾迎清很明确地要跟他分清你我,“你给我提供人身庇护这部分才是我的目的。” 程越生无所谓道:“行,我为你的目的负责,你为我的目的负责就行,我们各有各的责任,很公平。” 顾迎清一时被他绕昏,还特意想了想他的目的,不就是…… 她一直踮着脚,小腿有些紧绷,话都说到了这里,也不顾忌了,往后蹭了蹭,让自己在他腿上坐实了。 “但有的话要先说清楚,”顾迎清理着思绪,“你跟沈纾纭现在是什么关系?我不想跟人同一时期共用一个男人,也不做三。” 程越生面无波动,扶上她的腰,坦然说:“我单方面追她的关系。” “那你加油,追到手了记得告诉我,我们好及时结束。”顾迎清脸上的笑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阴阳怪气。 她莫名其妙心口发堵。 赵家那些男人,多的是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连赵缙和赵笙都是赵二叔在外面跟不同女人生的私生子。 她不难怀疑,程越生就算将来达成所愿,跟他的沈纾纭修成正果,说不定照样会在外面找刺激。 程越生盯着她别扭的样子,淡然道:“没意外的话,我很有可能要跟沈纾纭结婚。” 也许是昏寐的光线给一切镀上了不真切的滤镜,顾迎清的五感有些虚幻,这种虚幻感令她心脏都好像被一层密密麻麻朦朦胧胧的网裹住,就要透不过气来。 “嗯,我说了啊,你加油嘛。”顾迎清冲他笑了下,脑子一热还添了一句,“不过,游艇送了都得不到一个名分,我还挺为你担忧的。” 刚说完她就后悔了。 其实她并不是质疑他会做不到,他既然说出口,想必已经有计划。 况且他有志在必得的本事。 从来都是他玩弄人心,步步为营,他不想要的逼他也没用,想要的最终都能到手。 她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他想睡她,但被她一通威逼利诱也不愿跟她绑定利益,反而一步步让她看清现实,让她意识到只有他能做她的靠山。 他想要的,现在不还是以他想要的方式得到了么? 程越生眯缝着眼,似笑非笑揉着她腰问:“你从哪儿知道的?” 顾迎清发散的思维重新汇聚,眼神避开他,躲着痒说:“出差前一晚赵缙找我吃饭,他说的。” 程越生笑意淡了些,“你知道赵缙为什么找你吃饭吗?” 这话听起来好像他知道理由似的,搞得顾迎清这个当事人反而不确定了,“他跟我示好,怕我影响他攀上的姻缘,想停战来着……” 程越生用一种“只有你会信”的眼神看她,“你们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顾迎清回忆了一下,“但是感觉他在试探你跟我的关系。” “那就是了。”他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意思?”顾迎清疑惑。 他道:“于符是赵缙的人。” 顾迎清反应迟滞,而这一慢半拍的反应也直接表现在了脸上,带有一丝钝感,茫然地看着他,但被那几个字刺到的心脏,已经先一步往深处坠了下去。 她倏地偏开脸。 程越生见她这种反应,掐住她的脸让她看向自己,“是不是想不到?你以为赵缙无论如何不会要你小命是不是?” 顾迎清连眨了两下眼,随后用眼帘盖住眼中情绪,不做声。 她盯着程越生衬衫的扣子,想给自己的注意力找个支点,才能不让情绪和回忆牵着走。 可惜作用不大。 赵缙年少时的脸不断地冲破障碍,钻进她脑子里。 中学时代她跟赵缙都在南江师大附中念书,她在初中部,赵缙在高中部。 两家人是邻居,赵缙他妈妈一个单亲母亲带着个青春期的孩子,邻里之间总有些闲言碎语传开,说赵缙他妈没工作却能买下价格不菲的房子,成日里一身名牌,吃喝不愁。 赵缙他妈妈也总是独来独往不与人交往,但她曾在顾迎清妈妈所在的舞团工作,两人共事过一段时间,房子也是顾迎清妈妈介绍的房源,所以私下里她也只跟顾迎清妈妈往来。 他们母子俩搬来之后,顾迎清的父母常常找母子俩来家里聚餐,一来二去,两位母亲关系越发亲密。 顾迎清仍然记得,赵缙妈妈挺喜欢她的,总让赵缙等她一起上下学,在路上照顾一下妹妹。 少女情怀总是春,顾迎清很珍惜每次跟赵缙一起上下学挤公交,一前一后走在学校外人行道上的短暂时光,甚至无数次幻想过,他会走着走着,突然转身牵她的手。 第119章 昏 她感觉得到,赵缙对她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他只是把她当邻居家的妹妹而已。 直到大学毕业,事发前夕,他就算知道了顾迎清的所有心思,都没给过她一分回应。. 但以前,放学后她在校门口等他下课,会等到他笑着走来,在夕阳下叫她一声“清清”。 还是以前,他会揉着她脑袋跟球友说:这是我妹妹。 那时候的赵缙,会想到,有一天要杀了她吗? 顾迎清没感觉自己在哭。 但程越生的指腹用力按在她脸上,她又分明感觉到自己的脸与他指腹接触的那寸皮肤湿意明显。 程越生冷声道:“有这么喜欢他?听到他想对你下死手,伤心得哭?” “痛啊!”他手上力气不轻,顾迎清挥开他的手,“你有你的十年,我不能有我的十年?而且我不是伤心,我只是替我那十年暗恋不值。” 她本来以为,赵缙骗她利用她,念着当年那一声“妹妹”,和她父母对他的关照,能让他残留一丝人性。 顾迎清失神地想,如果她父母泉下有知,曾经真心对待过的友侄,如今把最下三滥最恶毒的手段全都用在了他们女儿身上,会怎么想? 会不会让赵缙早点遭报应? 程越生冷声道:“暗恋十年,什么都没得到,还反过来被人利用算计,真出息。” 顾迎清被人猛戳痛处,气得脸色发白,瞪着他,因为情绪过激又发泄不出来,那股郁结之气顶得她眼泪直往外冒。 程越生看着她的眼泪,皱了皱眉,伸手胡乱抹了抹她的脸,湿了一手。 “就顾着哭,不想知道于符怎么回事?” 顾迎清鼻子被堵住,带着哭腔瓮声瓮气说:“你倒是说啊!” 程越生说:“于符从一开始就是赵缙安插在许安融身边的棋子,在他主动向许安融申请跟你一同出差那天,账户有一笔两百万的进账,打款公司是跟凛兴国际有来往的一家金融公司,并且他之前每个月都是拿两份工资,一份德信的,一份来自那家金融公司。” 顾迎清沉默了会儿,问:“你什么时候发现于符有问题的?” “跟邓荣涛吃饭那一回。”程越生在手指间玩着烟。 于符那晚行事过于激进,许安融做事不至于不知轻重,最多指使于符要让顾迎清在饭局上难堪,羞辱羞辱她,好让她知难而退。 于符却是奔着把顾迎清送到廖志忠床上的目的去的。 顾迎清被逼急了,直接把自己和赵南川和赵家的关系抖出来,对许安融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只有一个人会乐见其成,且那人正苦恼于顾迎清逐渐脱离他控制。 顾迎清背后发凉,她全然没有把于符和赵缙联系起来过,而且就算能她察觉到异常,也没有手段去查证。 她恍惚间问:“你什么时候派人跟着我的?还没来西南之前?” 她回想程越生刚才问过她的话,他问的不是为什么和赵缙吃饭,而是问她知不知道赵缙为什么找她吃饭。 听起来他是早就知道了! 程越生不置可否,只说:“防止沈纾纭对你做些什么。” 又是沈纾纭?! 顾迎清一瞬间有种对周遭险象环生而她防不胜防产生的无力感,“沈纾纭不是不喜欢你吗?为什么当初第一次见面就跟我抢了她男人杀了她老公似的?” 程越生并未正面回答她这问题,却以较为正式的口吻给了她一个保证:“我可以给你个准话,你一日未脱离危险,我都会继续保障你的人身安全,这个不以我跟沈纾纭在一起为终点。” 顾迎清怔了怔。 她很清楚自己今晚的决定,其实是在困顿中走了一步昏棋。 因为利益才是维系关系最简单也最有力的纽带,没有利益纠葛且没有感情基础的肉|体关系,无法约束对方履行承诺。 说不定等程越生腻了她,或是有了下一个目标,这些话他就不认了。 可他说这话时认真的语气和神情,又让她觉得他会说到做到。 顾迎清心里没底,问他:“你真的不要其他的了?比如股份什么的?” “你那几个股份对我没用,对许安融才有用。”程越生给她指了条明路,“于符这件事足以让许安融意识到你和赵缙关系已经破裂,回南江之后,拿你的股份去跟她谈判,让她跟你站在同一战线上对付赵缙,比你想靠苦肉计博得她信任这种蠢手段来得有效得多。” 顾迎清挺不服的,“之前是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让许总相信我和赵缙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关系,她咬死我和赵缙勾结,我连跟她谈判的机会都没有!” 程越生堵她:“现在不就有了?” 顾迎清竟接不上话,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眼里还有未干的水雾,衬得双眼眸莹亮。 程越生眼神暗了暗,语调低了几分:“还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快点。” “今天那些人都是你的保镖?” 程越生玩笑:“如果我说是许总的你信不信?” “不信。” “那就是我的。” 顾迎清这才说出想法:“赵缙派了个司机监视我爷爷奶奶,他们那边你可不可以……” 她话没说完,他便直截了当回:“可以。” 他的爽快让顾迎清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又或者急着要干什么,没耐心听完全句。 她又说:“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尤其是许总。” “嗯。”他回应得不咸不淡。 顾迎清想了很久开口:“……一个月两次?” 程越生斜她一眼:“过于得寸进尺了。” 门又被叩响,程越生拍了拍她屁股,顾迎清从他腿上站起来。 他去开门,顾迎清背对门口,坐进沙发里。 这边海拔比平原高,紫外线强,昼夜温差极大,在傍晚时就已经降温,何况现在风雨交加,门缝一开,冷风寻隙钻进来,顾迎清狠狠打了个寒颤。 难怪今天刘助说,早知道要留宿,就带件羽绒服了。 听外面男人说话的声音,应该是方才上来送行李箱的人,这回拎了一大桶刚烧好的开水上来。 第120章 条件不允许 程越生将水拎进卫生间,问她:“先吃饭还是先洗澡?” 顾迎清走去试了试餐盒的温度,都已经凉透了,“我就不吃了,我要洗澡。” 她身上黏糊糊的,哪怕路上擦干净了脸,也始终觉得有些痒,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顾迎清去了卫生间,地上放着的红黄白三色的巨大塑料桶里冒着滚烫热气,她洗头洗澡都足够了。 她环视了一圈卫生间,淋浴区和盥洗区是分开的,空间逼仄,不大能活动得开,前台竟还说这间房是最大的。 淋浴间的门上,整齐叠挂着两条干瘪的浴巾。 她又走出去,问程越生:“能不能去问下老板有没有新的毛巾卖?” 支使他虽然不大好意思,可她更不想换回湿衣服再下去一趟。 电筒就要没电,他手里拿着蜡烛,正用手里刚点燃的烟头去点烛心,闻声回头看了看她。 “还要些什么,等下一起买了。” 顾迎清想了下,“要个盆。” 这水太烫,桶已经装得满满当当,得兑冷水。 程越生一手夹着烟,一手举着蜡烛走向洗手间,但他腿长步子大,走动间蜡烛的火光熄灭。 等到了卫生间里,程越生叼着烟吸了口,火星骤明,他拿起蜡烛,重新挨近烟头。 顾迎清站在狭窄的卫生间中间,他身量高大,一挤进来,更感觉空间狭小。 她盯着他点蜡烛,缓缓窜起的火苗,率先将他眉眼点亮,他眉骨高,又是锋利的剑眉,英气和男性气概十足。 吸烟时微拧起眉心,有种难以言喻的性感。 顾迎清看得指尖颤了颤,没料到他倏然掀起眼皮看向她。.. 她立刻敛了目光,呼吸都不敢太深。 程越生走进去,在空旷的洗手台角落,滴了几滴蜡油,将蜡烛固定住。 “对了,不知道这床的被子上任房客退房时换过没,我刚才看见好像上面还有污渍,问问前台有没有干净的被子毯子什么的。”错身时,顾迎清说。 随即她又想到个需要的东西,开口时有点吐字带了几分含混:“那个,可以的话,你顺便再问问,有没有一次性内裤……” 她声音渐小。 “嗯。”程越生出去了,“洗快点,天气冷,别耽搁太久。” 程越生下楼,一楼被用来当做前台的小厅里,亮着昏黄的烛光。 听到脚步声,前台的女人循声望过去,看见是他,撑着下巴笑问:“帅哥,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程越生单手搁在前台大半个人高的桌子上,敲了敲桌面,说着:“盆,干净的被子或毛毯,还有女士一次性内裤。” 女人暧昧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有倒是都有,但是为什么还要被子啊?” 程越生反问她:“退房后你们换过床品没?” 前台还以为他和他女人办了事弄脏了床品,心里还在算时间,猛地被这么一问,顿时卡了下壳。 旋即她换上自如的表情,官方答道:“先生,我们虽然是小店,但都是严格按照五星级酒店的卫生标准来的,退房后立刻就打扫更换床品和贴身用品了。” 程越生没跟她扯,只问:“干净的被子,有吗?” 女人见过那么多客人,看人下菜碟的本事早就练出来。 先不说外面院子停着的那两辆路虎,车上还有他的随行,看着不像一般人,且光看他本人衣着举止,就写着四字:有钱待宰。 女人红唇扬起,“有新的毯子,要吗?” “要,厚一点的。” “您稍等。” 不多时,前台女人把他要的东西备齐,说:“一千块,给您算套餐价。” “对了,创可贴有没有?” 女人从柜台下拿了一盒出来:“二百,不拆卖。” “记账上。” 女人又问:“套能用吗?不满意的话我们这里还有其他牌子不同型号的,但是之前买的概不退换哦。” 程越生将一次性内裤放进盆里,挺和气地笑了笑说:“工商局和卫生局的人多久没光顾过你们了?” 女人脸上的笑越发老油条,眨着无辜的眼,可怜道:“帅哥,您这是干嘛呀?我们只是小本经营。” 程越生没打算为难她,拿了东西回了房间,毯子往床上一扔,脱了衣服,在行李箱里翻了翻,找出条浴巾,拿着塑料盆和一次性内裤进了卫生间。 顾迎清正在盥洗台前躬着腰洗头,听见开门声,以为是他买了东西回来,一转身,见他竟然一丝不挂,她脑子里嗡地一声,立马重新背过身。 程越生将盆放在盥洗台上,随后进了淋浴间,冲了个冷水澡。 洗完后他随便擦了擦,将半干的浴巾留给她。 顾迎清磨蹭了许久才收拾好,出了卫生间,继续用浴巾擦着头发,停电了也用不了吹风机,只能尽量把发根擦干。 桌柜和床头上各燃着一支蜡烛,火苗随着不知从哪里钻进来的冷空气微微飘摇闪烁。 程越生换了自己的浴袍,半靠在床上,手机扔在一边,右手小臂搭在额头上,薄唇紧抿,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着。 他身下还压着一张厚实宽大的毛毯,毛毯一角折过来搭在他腰腹位置。 顾迎清看了一眼,又别开眼,心脏乱跳,只好不紧不慢地用浴巾搓着发根。 十分钟后,程越生突然出声打破寂静:“在行李箱找个东西。” “什么?”顾迎清把浴巾放在一边,走到地上摊开的箱子旁。 程越生指挥说:“应该在左边夹层里,一个长方形盒子。” 顾迎清摸了摸,在右边的夹层里摸到符合他形容的东西,拿出来一看…… 一盒包装眼熟的套! 她一把将东西扔回行李箱里,顿时又愤又羞:“有病吧你……” 想起在前台时,人家推销套,他还说来一盒,分明是故意让她觉得丢人。 而且出差还备套,什么居心? 程越生手肘撑着床,半坐起来,“你想无套?” 顾迎清站在那儿跟他大眼瞪小眼,床就一张,毯子就一条,她不可能跟他分开睡。 她走到床边,脱了鞋爬上去,“就不能改天吗?” 程越生没应,拿眼瞅着她,瞅得她心里发慌。 她跪坐着看他,小声说:“不是不愿意,是今天条件不允许,一会儿澡都洗不了……” 第121章 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 程越生扬眉,眼里盛着她看得懂的深意。 他忽然直起身,顾迎清吓了一跳,一屁股往后坐了下去。 结果他是要去拿床头柜上的东西,倒被顾迎清这下意识的举动气笑了。 “什么意思?嗯?”程越生问,伸手拿过床头柜的创可贴,没听见她回话,又慢条斯理说,“我怎觉得你这反应,像是不打算为自己的目的负责?” 顾迎清胸膛微微起伏,他要拿的东西在靠近她这边的床头柜上,他现在倾身而来,几乎压在她身上。 顾迎清偏了偏头。 程越生撕开创可贴,拉过她蜷着压在毯子上的左脚脚踝,掌心握着细细的踝腕转了转,没看见伤,记错了。 “干嘛?”顾迎清身子稍稍后仰,撑着床。 程越生又拉出她另外一只脚踝,果见脚腕和脚踝上有细碎的几条擦伤,被水冲洗过,伤痕发红,有浸出的新鲜血丝堵在伤口上。 顾迎清怕痒地蜷了蜷脚趾,条件反射地将腿往后缩了下,又被他握紧扯回去。 创可贴黏在伤口上,他手指力道适中地将富有黏性的两端按在她皮肤上。 这处伤是顾迎清挂在陡坡边缘时,脚为了去找支点,被坡上丛生的杂草和细枝弄伤的。 雨一直在下,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潮湿,烛光的昏黄都变成一种氤氲缱绻。 顾迎清觉得气氛在朝熟悉而难以控制的方向发展而去。 她的小腿斜斜搭在他大腿上,程越生另一只腿半支起来,浴袍下摆凌乱半敞,她不由自主地往那儿看去。 顾迎清回忆接吻时她感受到的反馈,一直到现在都……她都觉得有点难为他了。 “再看。”程越生低头又撕开一片创可贴。 顾迎清被一股灼热的温度烘得胆子都膨胀,回了句:“看看怎么了?不能看?” 程越生没说话,但顾迎清隐约能通过晦暗难明的光线,看到他脸上的笑意。 给她贴完创可贴,程越生往后一靠,一腿抻直一腿屈起,大方地用行动告诉她:随便看。 程越生手里握着她的脚没放,拇指微粝的指腹轻轻在她脚背摩挲。. 顾迎清觉得他的每一下,都在勾着她的灵魂,多靠近他一分。 而她总是无力抗拒。 在他一摩一挲中,顾迎清的呼吸愈渐凌乱,心也被高高托起,让她感觉刺激又危险。 毛绒绒的毯子搔得她皮肤泛起痒意,顾迎清反撑着的手,手指在暗处纠结又心痒难耐地抠了抠被单。 她看着程越生的眼,一如他本人对她而言的意义,似明知难回头,又被吸引沉迷的深渊。 只有在这种时候,她好像终于能和他同频,理解他为什么热衷与此事。 顾迎清一咬牙,在他的注视下一点点爬过去,撑住他炽热的胸膛,吻他的唇。 程越生揽住她的腰,她用了他的牙膏和沐浴露,两人身上都是一样的味道。 程越生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顺便将毯子掀过来盖住,言语字句都是得逞后的低沉蛊惑:“不是条件不允许?” 顾迎清眼睛发热,在黑暗中亮如春水,双腿剪住他的劲腰,“如果你等会儿愿意再下去拎一桶热水……” 程越生用力撬开她的唇齿。 顾迎清闭上眼,喘息着颤抖着张嘴,抿住他的下唇。 她做不到他的张扬和直接。 所以她只敢在白日里压抑后悔,却又甘愿在后来的夜里做欲望的俘虏。 …… 顾迎清独自盖着还有程越生余温的毯子,她又变得黏糊糊的。 她既累又困,神经却异常兴奋,她盯着新点的蜡烛跳跃的火光,黑色瞳仁里映着一簇火光。 外头风雨交加,偏僻的山间黑店,断电无信号的夜晚,她感觉像误入了什么异世国度,做了场大梦。 楼下,保镖坐在车里,透过被汩汩蜿蜒的雨水糊透的车窗,纠结地看着厨房影绰烛光下站着的男人。 民宿在雨中休眠,连前台都没人了,刚才程越生突然下楼进厨房往锅里放水,点燃了燃气,然后抱着手守在灶前。 “要不要帮忙?” “他没喊咱……” “为什么又烧水?之前不是已经拎上去一大桶了吗?” “你觉得呢?” “……我不敢觉得。” 程越生拎了水再上楼时,顾迎清等得真的有些困了。 她洗澡洗一半,他又推门进来,折腾到她洗温水澡,他洗冷水澡。 人又清醒了。 毯子还算宽,但一半垫,一半盖就有些不够用了,两人得贴在一起,才能保证都能盖上。 顾迎清身前被毯子包裹,后背靠在程越生胸膛里,刚进被窝的时候,他刚冲完凉水,浑身冰冷,她被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没一会儿,他身体便暖和起来了,顾迎清双脚却还冰凉。 顾迎清还有些不习惯,她好像从未跟他如此亲密地躺在一起过完整夜,事后这样的依偎,会给人温存的错觉。 身后传来强健有力的心跳,和源源不断的体温,她闻着他的味道,逐渐适应了,脑中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过白天的事。 静下来,一股脑的问题又塞进脑子里。 知道他没睡,顾迎清问:“今天你来的时候不是有三辆车吗,我看院子里只有两辆,有一辆车冒雨下山了?” “嗯,有人受了伤得去医院。”程越生自后环住身前的人,后背有些漏风,他将身体力道往她身上压了些,反手去整理毯子。 “于符也下去了吧?”顾迎清知道大腿上是有动脉的,当时她慌乱得很,已经尽量选不致命的地方扎下去,但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因失血过多而有生命危险。 于符这人可恨,但她不想背上人命。 程越生听出她的担忧,低声说:“去了,死不了。” “哦。” 说起来,顾迎清还挺惊讶于自己现在冷静下来的速度。 也许是之前已经有过几回面临危险的经历,心理抗压能力也得到了质的提升。 顾迎清把手伸出被子外去拿手机,结果被外面冰冷的温度冻得打了个喷嚏。 身子一颤,她刚觉得后面碰到了什么东西,就感觉程越生胸腔舒张。 是深吸了一口气,气息喷薄在她耳后。 顾迎清:“……” 第122章 勿动邪念 顾迎清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仍旧无服务。 同时,她不着痕迹地往前蹭了蹭,想离他远一点。 程越生桎梏住她腰身的手却收得更紧。 顾迎清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还是无服务,项目组发现少了人会不会着急?” 她本来打算入住之后跟大部队联系,结果遇上停电,通讯基站受影响,无信号无网络。 程越生说:“下山的人会带消息过去。” 说话间,手已经握住她腿窝往侧上方抬高。 顾迎清真的受不了,挣扎着拨开他的手,在他怀里转了个身,把亮起的手机锁屏屏幕怼到他面前,“你能不能看看几点了?” 她第一次洗完头洗完澡的时候是八点过,现在已经凌晨一点了。 今天早上七点不到就起了,走了一下午的山路,晚上又跟他夜训几小时,她的腿都要失去知觉,后来全靠他的力量支撑着。 精神醒着,灵魂已经飘出肉体之外。 顾迎清丢开手机抱住他,凭借深入交流后残存的进行亲密行为的本能,半讨好半安慰地去吻他的嘴唇,低低柔柔地说:“我真的好累,我要睡觉,你也不想再去烧水了吧?” “也不是不可以。”程越生含着她嘴唇哑声说。 顾迎清无语了,上头的时候,为了刺激什么都愿意做。 她被程越生纳在怀中,本就困顿,被他的体温从正面一烘,又同他脸挨着脸亲了好一会儿,神经渐渐呈松懈之势,眼皮也直往下耷。 顾迎清迷迷糊糊间劝说:“勿动邪念了……” 身体不允许了。 睡过去之前,她纤细的手臂紧紧叠在他健壮的手臂之上,指尖在他大臂伤口上长出新肉的地方摸来摸去。 程越生清醒地看着她是如何在短时间内昏睡过去的,甚至最后还在跟他接吻。 他抚着掌心下的柔腻。 上瘾似的。 顾迎清精神压力大或恐惧的时候会做噩梦,这夜也一样。 只是身体太过疲惫,被梦魇住,在梦里都动弹不得,只知道哭,哭得快要窒息。 中途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呼吸通畅了,便又很快进入了深度睡眠。 程越生一晚上没怎么睡好。 半夜隐约觉得胸膛一片濡湿,醒过来发现顾迎清蜷缩成一团,半张脸闷在毯子里,靠在他怀里抽泣。 他把人从毯子里掏出来,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她倒是很快就平静下来。 她被他抱着裹在毯子里,睡了会儿,多半嫌热,将白花花的手臂晾出来。 等她冷得发抖,程越生再帮她把手塞回去,不多时,她又跟狗热了吐舌头一样,重新将手抽出来。 雨在半夜停了,天明时电力和通讯恢复。 顾迎清被电话吵醒,半梦半醒间以为自己要上班,这是闹钟铃声,闭着眼睛伸手到处摸手机,却摸到个人,梆硬炽热的手感。 程越生有点烦躁地深吸一口气,将放在他那边的手机递给她。 顾迎清眼睛睁开,看到他的一瞬间,有点懵,尤其是那双漆黑带着起床气的眼神。 天光大亮,被窗帘一隔,有种不知清晨傍晚的混沌感。 顾迎清接过手机,发现陌生城市的陌生号码,她接了,试探地“喂”了一声。 那边的人又气又急:“页青?是你吗页青?” 只有网上和商务合作方会这么称呼她,顾迎清慢了一拍回答:“我是,您是哪位?” “我是出版社的林芸!” 顾迎清彻底清醒过来,这家出版社算是她的长期合作对象,最开始林芸还是小编辑的时候,在微博联系她给出版杂志和小说画插画,后来林芸升了主编,萌生想要给她出画集的想法,被她婉拒之后不了了之。 如今林芸已经是主编,偶尔有热门出版书籍还是会找她画封面或插画。 可林芸一般都是在微信上联系她,从来没打过她电话,恐怕是有急事才会电联。 昨天是一副插画画稿的截稿日,顾迎清猜或许跟这事有关,忙说:“抱歉,我在出差,昨晚这边就停电没信号了,是成稿有什么问题吗?” 程越生手按着额头,缓了会儿,起床。 顾迎清看他赤身出了被窝,她马上避开目光,又不经意用余光瞧着他走到行李箱前找衣服。 电话那头是林芸在说没收到成稿。 眼前是难以忽视的长腿肌肉。 顾迎清清了清嗓子,背对着他,回话:“我出差前就发到您邮箱了,会不会被归类到垃圾邮件里了?” 顾迎清跟她说了个日期。 “等等,我找一下。”林芸说完没声儿了,估计在翻邮件,片刻后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是我眼瞎,我没想到你会提前交稿,就在我的邮件列表里,比较靠 “是我忙着出差的事情忘了跟你说,给你添麻烦了。” “不妨事,没耽误进度。”林芸催稿紧张的心落下来,语气倏地暧昧八卦起来,“你居然谈恋爱了啊?我还以为你母单。” 顾迎清不明,下意识往后看了眼在穿裤子的男人,捂着听筒装傻,“什么?” “我刚才给你打了个电话,是个男人接的,”林芸说,“他说我打错了,随后我又在微信找你,没回应才又打了电话。” 顾迎清也不好否认,含糊地揭过去,说自己要上班了,才挂了电话。 顾迎清问程越生:“你刚才帮我接了电话?” “嗯。”程越生在将衬衫往西裤里塞。 她捂着毯子坐起来,“对方说什么了?” 林芸刚才在电话里喊的都是她的笔名,应该是这样程越生才会说她打错了。 程越生随口说:“没听清。” 他说话时嗓音带着刚起床的慵懒沙哑。 程越生捋了把短发,进卫生间洗漱去了。 现实生活中没人知道“页青”两个字,亲近如金玉吟,也只知道她还有份事业,并不知道她是如何运作的。 既然如此,顾迎清没再多想,起身去换衣服,速干的运动衣已经干透。 下楼吃完早饭便要出发,程越生说:“你待会儿自己回古镇,我直接去省会。” 第123章 拿手 “为什么”三个字就要脱口而出。 但顾迎清现在很抗拒跟人要理由,问人原因,尤其是他。 深究不不适合他跟她之间的关系,多问即在乎。 哪怕她心中想要探究的欲望蠢蠢欲动,比如他来这里难道真的没有其他公事? 昨天跟他们吃饭的路桥中层,还不够接待程越生这种级别的德信高管,难道原本说好的高层见面,要见的其实是他?因为昨夜暴雨,所以耽搁了行程,今日要去省会碰头? 顾迎清宁愿不清不楚,也不愿意让自己表露出自作多情的苗头。 因此她只回了个:“好。”除此之外,她只问,“昨天下午的事,我该怎么跟其他人说?” 于符受了伤,定会引人好奇山上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他想要怎么善后。 总不能如实说,于符和其他两人想要杀人灭口,又让他派来的混进向导队伍的保镖擒获。 “还有,昨天下午路桥那位中层,为什么带来的下属和员工都,竟然是和于符一伙的帮凶?” 他能控制住于符,难道还能控制路桥的人? 程越生开门让保镖进来拎行李,“那中层也有问题。你看你们工作群里有没有人在说这件事,他的人也一起被带走了,他如果屁都不敢放,那明显不正常。” 顾迎清去拔床头的充电器,才翻了翻微信群,都是在听说于符受伤后,担心她的安危的,压根儿没提起路桥那位中层和他的下属。 项目组的人没去附近的县城,而是就近住在了古镇的民宿里,发了那家民宿的名字,艾特顾迎清,让她下山之后去找他们。 看来程越生的人的确把她住在山上民宿的消息带了下去。 “也是赵缙吗?”顾迎清握着手机,划着屏幕,如鲠在喉的感觉挥之不去。 “嗯,从于符到路桥的人,打定主意要你有来无回。”程越生的声音有种冷眼旁观的漠然,看她的眼也带着几分饶有兴味的观摩。 用在那位高层身上的手段,跟对于符差不多,只是那高层是被赵缙抓住了把柄,最近又面临经济困境,两重压力加身,让赵缙钻了空子。 顾迎清看了眼外面的朗朗天光,昨夜的雨似乎有模糊现实的功能,夜和雨落幕之后,绮念旖旎都不复存在。 程越生一面盯着她,一面百无聊赖地玩手里的打火机,“昨天的事,要是有人问,你就说是其中一位当地向导带你找到民宿,在这里住下,另外的人送于符去省会就医了。” “咔哒”一声,程越生合上打火机的盖子,没再打开,沉了一下,才淡声说:“我也没有来过这里,昨天到古镇的是李方长。” 顾迎清倏地看向他。 他没有来过这里,这句话更是给昨晚的一切蒙上了一层镜花水月的神秘面纱。 他继续交代:“我会跟许总沟通这件事,让她以为是当地向导救了你,你后来把事实告诉了李方长,是李方长查出了于符有问题。” 顾迎清明白他的意思,他要抹去自己的痕迹。 见她不说话,程越生皱了皱眉,低声问:“明白了没?” “嗯。”顾迎清拎起自己的包,温淡地应了句。 程越生看她手上拎的巴掌大的小包,也不知道能装什么东西。 他又说:“回去后,借于符的事在许总跟前卖卖惨,方便谈判。” 程越生俯视着她白皙的脸,情不自禁伸手刮了下,意味深长说了句,“你最拿手的。” 长指指背撩过她的脸,顾迎清觉得他这举动像极逗阿猫阿狗,一把挥开,又觉得他刚才那话是故意气她的,“什么拿手?卖惨还是谈判?” 好巧不巧,两者在他这里都行不通。 “都挺拿手的。”程越生拉开门,让她先出去。 顾迎清走在前头,心里冷漠吐槽,要是拿手也不是今天这个结果。 程越生没吃早饭,退房后带着两辆越野先走了。 临走前让她等一会儿,会有车上来接她。 顾迎清在民宿吃早饭,等他说的那辆车。 没一会儿,穿了身露肤黑裙的美女前台进了餐厅,今天是豹纹发带。 她友好地跟顾迎清打招呼,坐在一桌吃饭,顺便聊了几句昨晚那场雨,停的那场电。M.. “这才刚开始,夏天雨水更多,这样子情况更频繁。” 顾迎清问:“那你们不打算备一个发电机么?” “你以为这么简单呐?”美女剥着鸡蛋壳,“为了几场停电,在这个还没回本的民宿投进去更多本钱,我们家的规模本就没什么竞争力,而且你看,就算停电,昨晚影响我们家满房了吗?没有吧。” 估计是想着今后在也不会见,她话倒说得直白。 顾迎清不敢苟同,对方感觉也不是真心想做好生意的,便没多说。 美女又道:“我跟我男人就住你们楼下那间房。” “是么?”顾迎清看了眼,餐厅在左侧,一眼就能穿过院子看见对面,右侧建筑上下层都只有一间房。 “我们这房子缺点蛮多,其中一个就是隔音是不太好。”美女贝齿咬住蛋白,瞅着她笑。 “……”顾迎清闷头吃饭。 美女苦恼道:“而且上下卫生间管道是通的,隔层没处理好,楼上放水呀,说话呀,什么动静也都听得到,回头我得找人看怎么解决。” 而且她男人昨天好死不死去省会了没回来。 她记得那男人下来买东西时间还早,后来就没再出来,她回房间已经深夜,听床板还撞墙撞得直响,消停没多久卫生间又传来动静。 听这女人叫成那个样子,能想象出几分那男人的厉害。 顾迎清喝了口粥,被碗里的热气熏得脸红得不像话,故作淡定说:“希望你们能尽快解决。” 门外传来车子的声音,顾迎清一刻没多留,抓了包就走。 车里男人伸出头,用标准的普通话说:“顾小姐,我是程总派来接您的。” 第124章 不用 程越生昨晚没跟程之兖通话,手机上好几个他儿童手表打来的未接电话。 这会儿程之兖应该在上学路上,他拨了电话回去,安抚了几句。 回程一路沿江朝南。 程越生打开手机自带的浏览器,搜索了一阵子,又打开微博,进入了“页青”主页。 她发的微博不多,一周一副成画的频率,中途会发一条线稿,文案大多寥寥几字。 所有的画都是古风基调,画人物,画山河明月星空,画景中的动物,偶尔会有一两张风格不同的练手稿。 像个没有感情的画画机器。 最近一条证明她是活人的微博,是在出差前一晚,发的内容是:「心情好差,状态不佳,还要出差,这周的图要鸽了。」 程越生的手指在这里有过短暂停顿。 往下,带图的他本来快速地划过,却在扫过某个带“#”的话题时,又翻了回来。 那是个自创话题:给宇宙,给星星。 三月二十七日那天的图是个四宫格剧情图。 图中一个小胖子被勾勒出几笔五官,在翠绿山间被风托起来哈哈大笑,躺在草地里悠闲地翘着脚晒太阳,傍晚时撑着一片芭蕉叶躲雨,又在星光下背影蹦蹦跳跳透着雀跃,应该是要回家了。 程越生神情微凝,迟疑片刻,回到主页顶部点进了这个话题,看见了她这个话题下发所有的博文内容。 和这话题有关的内容不多,都是图,都只带了一个“给宇宙,给星星”的话题。 发图时间和频率上看不出规律,但有四条微博都是发在三月二十七日。 四张图,四个主题,山海江月。 第一张图,是夜色下的大海,沉静海面的涟漪被勾勒得似手似繁花,层层包裹住水中一团东西,像月光,又像蜷缩成团的婴儿。 前三张生日图,孩子都是没有五官的,要么只有个背影,要么是浅浅的轮廓。 每一笔都是一个母亲的思念。 司机从内视镜里看后方路况,无意间看程越生陷靠在车座里,一手握着手机搁在腿上,一手抵住额头,双眼紧闭,眉心深蹙,轮廓绷得比平日还要锋利几分。 他问:“程总不舒服?要不要调整车速?” 这条干道,狭窄蜿蜒,山多弯道多,对乘车和开车的人来说都不友好。 程越生只说了句:“不用。” 随后将手机扔到一边,闭目养神起来。 ** 从山上的民宿到古镇有半小时左右的路程。 顾迎清到古镇的民宿之前,已经在群里跟大家说了昨天的情况。 她也从刘助那里得知了最新更改的行程:午后驱车回省会,晚上有一场三方领导会见的饭局。 这次出差本就是三天三夜的行程,宋就文他们原本打算多观察一下周边环境,行程是预留了这部分时间的,然而现在也只能在古镇逛逛了。 顾迎清等大部队在民宿用完早餐,同他们一起出门。 宋就文没吃饭,看着才睡醒的样子,临出门前才下楼来,在楼梯上时跟一楼餐厅的顾迎清对上眼神,朝她笑了笑。 他走到顾迎清身边,问她:“你真的没事?” 顾迎清冲他安慰一笑,“真没事,就是昨天没戴遮阳帽,脸有点晒伤了。”M.. 她皮肤薄,又白,稍微被太阳一晒,就容易晒伤。 幸好现在是四月份,紫外线还没那么毒辣,昨晚她就觉得自己脸上痒痒的,今早起来,皮肤的痒变成了轻微的刺痛感。 一行人有不同的喜好和速度,便约好了午饭和出发时间,结队自由活动。 宋就文从出门时跟顾迎清走在一起,便自动组了队,跟他们同行的还有两男一女,一行人不远不近地同路到处逛逛。 商业化的古镇,如今也就剩鬼斧神工沿山而建的老建筑还有些看头,店里卖的大多是小吃和手工艺品,价格又贵,专坑外地人。 去到高处,店少了,沿路摆地摊的老人却多了起来。 有人面前摆着竹筐,里面装着半橙半绿的没见过的水果,在吆喝。 顾迎清好奇,拿起一个,果子外皮上布满黑色的卵状疙瘩,她问是什么,那人回了句方言,顾迎清没听懂。 老人蹲坐在路边的石阶上,熟练地从屁股,果肉含有丰富的微量元素、蛋白质、维生素等,大人小孩都可以吃。 顾迎清打算回来的时候买一点,带回去给金玉吟尝个新鲜。 离开摊位时,宋就文跟她说了句:“等一下。” 随后他进了一家工艺品店,顾迎清后脚跟进去,在门口的木质货柜上看见一些很有意思的陶瓷小摆件。 她被这些小玩意儿吸引得走不动道,站在那里挑选是,她手里拿了几个陶瓷猫,招财姿势,猫脸被勾画得俏皮灵动。 转瞬,她又瞧见一个盘着腿捧着脸的小弥勒佛,肚子圆鼓鼓,笑眯眯的,画得像个小孩。 顾迎清想到了星星和程之兖,想了想,只拿起一个,都要准备去结账时又后悔了,还是折回去多拿了一个。 出来时,顾迎清手里提了一大包东西,工艺品店独特的购物袋上,用红黑配色画的logo。 其他人已经走远,宋就文在门口等着她,手里同样拎了个袋子。 他从购物袋里掏出一顶遮阳帽,“戴上吧。” 顾迎清诧异,婉拒道:“我自己买一顶就好,你这是带给你家人的纪念品吧?” 她看他手中纸袋比她的还大,里面装着少数民族特色配色的流苏披肩,还有一些小物件。 宋就文没否认,“给我妈买的,顺手给你选了个帽子,戴上吧,不是多贵的东西。” 顾迎清接过,说:“谢谢啊,等下我要去买仙人掌果,送你一份。” 宋就文笑着接受:“那太感谢你了。” 虽然她本意是不想欠他人情,哪怕一顶百来块的帽子。 当地卖的纪念品都是一个风格,独特的是,宽檐遮阳帽的帽檐上面有这家店经典的红黑色封边。 顾迎清随手把帽子戴上,宋就文说:“有帽子遮阳,你可以把衣领松松了,头发扎起来,会不会凉快点?天气挺热的。” 昨夜大雨,今天照样艳阳高照,顾迎清早就被闷出了汗。 她嘴硬说:“我不热。” 第125章 倒腾 “真不热?”宋就文看着她白皙的面庞,双颊泛着热红,他一面笑说着,一面提了提自己解开两颗扣子的商务polo衫的立领。 顾迎清运动外套的拉链拉到了顶,将脖子都遮得严严实实的,一头长发还披着,宋就文看着她都觉得热。 顾迎清故作无奈地耸耸肩,巧妙化解:“好吧,其实我是怕晒黑晒伤。在这种紫外线强的地方只涂防晒霜没用,必须得叠加物理防晒手段。” “物理防晒?” “嗯,就是尽量不让自己的皮肤暴露在阳光下。”顾迎清平时防晒没这么夸张,特殊情况特殊应对,“你知道脸基尼吗?” 宋就文摇头。 “就是一种防晒面罩,戴脸上的。” 宋就文脸上明显闪过不理解。 他明白女孩子爱美怕晒黑,但是他觉得偶尔吸收点阳光也没什么不好,大热天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也太极端了。 顾迎清某年夏天跟金玉吟约着出去玩,看见戴着脸基尼的金玉吟的时候,她的表情不比此刻的宋就文好到哪里去。 顾迎清成功带偏话题,让宋就文放弃了让她“松松领口”的想法。 原路返回的时候,顾迎清购物欲被操控,一路买回去,购入了许多当地特产,吃的玩的用的当摆设的,到最后两手满满,成了一个又一个被宰的外地人中的一个。 宋就文也跟着她买了不少,到最后两人没有手可以拎,只好让店家帮他们送到停车场。 她准备今晚到省会下榻的酒店时,下单快递发回南江,这么多东西实在不方便带上飞机。 宋就文找来司机将车子解锁,把大包小包的购物袋塞进后备箱。 顾迎清是在这时候见到了李方长,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李方长见了她,像寻常同事那样笑着跟她打招呼:“顾助。” 顾迎清一边放东西,一边故作惊讶问:“你什么时候到的?” 李方长忍笑,但还是很有职业素养地回:“昨晚,程总今天到省会,我得提前过去了,就不跟你们一起。” 两人都觉得对方的戏很假,而且顾迎清一想到李方长这回替程越生办的事,恐怕也知晓她跟程越生之间有点什么。. 顾迎清不知道李方长知道她多少事,也许她在李方长眼里估计也是那种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的女员工。 对方明明心如明镜,还要陪她搁这儿打哑谜。 思及此,她就有点挂不住脸,匆匆跟人道别。 队伍午后出发返回省会,顾迎清身上没有一处不酸痛,腰腿尤甚,强撑着逛了一上午,人虚得不行,上车就昏睡。 回到酒店她立马洗头洗澡,换了身清爽衣服,距离晚餐也没多久了。 她跟宋就文约好一起寄快递。 东西多,他来她房间门口等着,一起把东西搬下去,在酒店大厅一角等快递员。 要到饭点,大厅里人来人往,顾迎清回来时看见门口的指向牌,得知今日有省级大型会议,以及政|府新闻发布会,遍处可见着正装的男女要员进进出出。 快递员打包时,宋就文说起一件事:“办慈善画展的那位师兄跟我说,有人对你的画感兴趣,因你只有一幅画参展,还已经卖出去了,所以想问你能不能再出一幅画?不行也没关系,师兄跟一位策展人合作准备一场主题画展,到时候想要邀你参展,届时你卖出去的画收入就归你自己了。” 顾迎清听完,没有立刻表态。 上次她的画卖出一百万的事情,让顾迎清心里始终有些不安。 不知怎么的,她想到了圈内利用艺术品买卖倒腾钱的交易。 可这种打着“慈善”名头的画展应该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吧?而且听宋就文说起的那位师兄,如今也是有点名头的艺术家。 “我想想吧。”顾迎清敷衍了一句,又好奇问宋就文,“对了,你跟那位师兄怎么联系上的来着的?” “他找的我,其实我跟他也许久不联系了,应该是他为了这次画展,把好友列表的里的校友,圈内好友找了个遍。”宋就文抱着手好笑,“人家邀请了我,我也不好意思什么都不表示,那天我让我朋友帮我买了一幅画。” 顾迎清随意问了一口:“多少钱买的?” “两万块。” 顾迎清松了一口气,或许真是她想多了。 宋就文觉得她表情很是耐人寻味,打趣道:“怎么了?是不是觉得跟你的一百万比起来比较少?宋师兄是工薪阶层,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做做人情可以,再多就有点负担不起了。” 他说着假装抹汗。 顾迎清被他逗笑,忙撇清说:“我可没这个意思。” 宋就文没再提让她出画和下次参展的事,转而说起今天能跟她们德信的领导蹭贵宾楼的省宴。 酒店分为南楼和东楼,南楼是贵宾楼,顾名思义,专门接待贵宾和举办重要会议的地方。 酒店内共有十一个酒吧和餐厅,三个省宴级别餐厅都在贵宾楼。 他们一行都住在东楼。 寄快递时,项目组组长正带人过去贵宾楼,看见他们俩时,还催促他们快点。 顾迎清和宋就文没赶上他们那班电梯,等了下一班。 到三楼时,电梯门开了,十来人等在外面要进来,顾迎清一眼看清站前面的三个人。 程越生身旁各站了一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那两人笑着做了个手势,“程总,请。” 搞笑的是,那两人年纪更大,也算位高权重。 程越生还不至于狂到唯我独尊,礼让三分,在他二人之后进了电梯。 这二位,顾迎清和宋就文都不认识,两人都只招呼了一句程总。 程越生微一颔首,介绍双方。 顾迎清才知这两人一位是政|府领导,一位是路桥的董事长。 一提宋就文是这次主题酒店的建筑设计师,那两人立马跟宋就文寒暄上了。 顾迎清这个小角色,跟人握个手寒暄便已结束,识趣地站在轿厢靠角落的地方。 她往后退一步动作时,肩膀擦过一人手臂,她一抬头,对上他微垂下来的目光。 第126章 人渣味 顾迎清第一时间别开眼,紧张地往众人脸上扫了一圈,生怕被人捕捉到任何端倪。 好在别人重心都放在宋就文身上。 有人问宋就文在古镇那边玩得怎么样? 宋就文调侃自己快乐地做了一回被宰的外地人,刚跟顾助一起把战利品寄回去。 别人都在笑,顾迎清听见程越生也在笑。 冷哼那种。 她眼观鼻鼻观心,保持微笑。 上了27层,电梯一开,正对着空中花园入口的旋转门。 早早侯在电梯口的服务生引着他们上走廊,进了里面的餐厅。 酒店装潢以欧式豪华风格为主,复古家具又透露着上世纪的中式奢华格调,是较为典型古早的中西融合风。 餐厅里餐位不多,空间宽敞,已经满座。 他们一行被引进最大的包间,里面半数多的位置已经坐了人,门一开,人一到,又是一番你来我往的寒暄问候。 顾迎清笑得脸都快僵掉,偏她是德信的人,得参与其中,但大多时候都是跟其他领导带来的下属应酬。 她喝了点红酒,散局时是微醺状态。 这种接待宴的正式场合,大家都收着敛着,在合理范围内推杯换盏,没闹得太厉害。 一众人等电梯时,宋就文和他项目组的同事还要去26层的行政酒廊,问顾迎清要不要去喝两杯。 宋就文噙着笑得双眸漆黑晶亮,像是喝多了,兴致高涨,笑容愈发的肆意浮浪,给她陌生的感觉。 没有人能做到白天黑夜一样的循规蹈矩斯文守礼,但意识到对方的另一面就要暴露在眼前,距离恐会拉近,顾迎清心生抗拒。 她笑着拒绝:“不了,我有些困,想早些休息。” 三部电梯,第一部到的时候,程越生和另两位人物上去,喽啰们继续等着。 第二部电梯到了,进了电梯,刚下一层,宋就文和团队的人吆五喝六地出去了。 顾迎清跟项目组的人一起回了东楼,大家的房间不是同一层楼,她独自一人回了房。 走廊里静得吓人,当耳边习惯了喧嚣嘈杂,突如其来的寂静,反而让耳边有了一种像幻觉的嗡鸣声。 进了房间这种感觉更甚。 她独自在床上躺了会儿,想要再去洗澡,但累得不想动弹,直到门铃响起来。 顾迎清思索了一秒会是谁,起身去开门。 一身西装的李方长站在门外,见她开门,没有表情的脸上忽然挂上一抹笑,递给她一张房卡,“顾助,程总有事找。” 顾迎清脑子里的嗡鸣更厉害了,心里又骤然升起几分慌乱羞耻,没力气伸手接那张卡。 昨夜今天仿佛两个世界,一个远离尘嚣,一个浮华尘世,在人多的地方,想得更多,顾虑也多,自然心受束缚。 李方长将卡往前递了递,顾迎清快速扯过来,动作急得像夺,她道了声谢。 李方长不多问不多说,东西递到便走了。 顾迎清心里骂那人毫无顾忌,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现在时间还不算晚,被人看见她出入老总房间怎么办? 她在通讯录里找到他的联系方式,放出黑名单,打了个电话过去。 响了好几声他才接起,却不说话。 顾迎清顿了两秒,率先出声:“明早赶飞机,我想早点睡。” 他嗓音懒洋洋的,语调却是不容拒绝:“你不来,我就过去。” 不给商量的余地,说完就挂了电话。 顾迎清没睡好又累,很想发脾气,一把将手机用力扔在床上。 因晚上有饭局应酬,顾迎清下午洗完澡化了个淡妆,一顿饭过去,唇妆已经没了,人看着有几分憔悴,她摸出随身包里的口红涂上。 出门前总觉得不能这么去,寻思了会儿,掩耳盗铃地抱起电脑,背上一只极大的能装得下文件夹的通勤包。 她又瞧见放在床对面桌上红黑配色的购物袋。 下午发快递的时候,她留下了这些瓷器小物件,准备放行李箱里带回去,免得快递运输过程中弄碎。 她翻开大袋子找了找,在里面找出那个单独包装的小弥勒佛,放进通勤包。 顾迎清脚步匆匆,跨过空中流淌着舒缓音乐的大厅,去了南楼,上电梯到23层,依照房卡上的信息到了一间门前,按了下门铃才刷卡进去。 这是户型视野极佳的贵宾套房,程越生坐在正对玄关的落地窗前的沙发上,背后就是霓虹流泻的繁华夜景。 顾迎清定了定身形。.. 他脸上神情一如往常,松展但情绪难辨,衣着体面考究,跟在饭局上没什么两样,除了解去领带,松了衬衫扣子,兴许是眼神的原因,整个人多了一股野性粗犷的味道。 但还是多了几分顾迎清形容不上来的感觉。 她也是饭局那身打扮,低饱和度的粉色丝质衬衫,黑色过膝后开叉包裙,和裙子同色的尖头踝带高跟鞋。 他只管盯着她,不言不语地看她手上的电脑和肩上的包。 不知为何,顾迎清觉得他身后城市的靡靡流光将他衬得有种浮华过后的落寞感。 顾迎清迈脚走过去,将包和电脑放在他附近的沙发上。 她又从包里拿出那个黑白配色小纸袋,放在茶几上,“顺手买的小礼物,你带回去给程之兖吧。” 她想,回去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给兖兖,让他带回去是最好不过的了。 星星那份,她才是真不知道何时才能给。 程越生盯着那个小纸袋,玩味地笑了声。 他的反应让顾迎清心里打了个咯噔。 “这么有心?”只见他叠着腿跟个爷一样,给人高高在上的距离感,倾身拿起酒杯晃了晃,喝了一口,慢悠悠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准备给他当后妈了。” 一瞬间,顾迎清感觉一盆凉水兜头而下,从头凉到脚。 那不是调侃的神情,更不是打趣语气,每个字眼的语调都像在冰里滚过,透着冷漠赤裸的讥嘲。 她忽然明白过来开门时就从他身上感觉到的是什么。 原来是人渣味。 第127章 退货 忽冷忽热,阴晴难辨,一时给人短暂缠绵虚假柔情,一时拒人于千里之外冷若冰霜。 现如今他一句冷嘲热讽的话,就像一个猝不及防的耳光扇在她脸上,将她人都抡懵了。 顾迎清不知道他发哪门子邪疯,懵完顿时气得手脚发抖,一边想冲上去给他一个耳光,又在这个想法涌入脑海之际被按住。 她不禁后退一步,冰冷防备地睨着他:“你哪里来的自信?真以为跟你睡过的女人都非你不可、处心积虑缠着你不放?” “不是最好,”程越生勾了下唇,“就怕你玩着玩着忽然要人负责,那可就难办了。” 他说着起身,看她的眼神十分混蛋。 顾迎清火蹿上头顶,浑身绷紧,“程越生你搞清楚,到底是谁先纠缠不放的?现在又拿这种话出来说,你是不是贱?” “不是你吗?”他瞅着她,长指拎着杯子,抿了口酒,无所叼谓的样子。 他逼近,顾迎清才闻见一股浓烈扑鼻的酒气,他一低头,竟连面上都染上了醉人酒味。 “别喝多跟我发酒疯!”顾迎清一把推开他,转身,“我要走了。” 他一把拽回她的手臂,冷眼看着她,犯浑道:“去哪儿?找宋就文喝两杯?一个男人满足不了你是不是?” 顾迎清死死看着他。 他眼神幽沉却清明,吐字清晰,压根不像喝醉。 可她接受不了他清醒状态下,昨晚,甚至今早和今晚就反差得像两个人。 “程越生,我答应你的条件,不是给你把柄侮辱我的。”顾迎清紧紧咬着牙,屈辱的眼泪不受控制地盈满眼眶,“你现在只要说一句你喝醉了,我就当你之前的话是放屁。” 程越生看着她始终包在眼里摇摇欲坠的眼泪,咬肌用力,太阳穴紧绷起来,胸膛起伏不定。 他掌心底下纤细的手臂几不可查地颤抖着,片刻后,她猛地开始挣扎想要甩开他。 程越生任由她挣扎来挣扎去,随后一把拽过人,低头使劲亲上去。 顾迎清抗拒得厉害,他一手还拎着酒杯,只用一只手控制住她,她一边躲,一边拿手推他。 程越生将她往身前一带,单手困住她的腰。 温热带着酒气的唇不断落在她嘴角人中和下巴,混乱纠缠着,总算让他攫住嘴唇。 顾迎清躲不过,始终不肯松口,不让他有深一步的动作。 程越生见她死守城池不肯放弃,放缓攻势,轻吻她上唇,去吮那微翘的唇珠。 察觉她鼻腔溢出一声哭腔,程越生骤然清醒似的,松开她,没有多一秒留恋地转身,声线平稳语气平静地说了句:“我喝醉了,不好意思。” 说完,顺便再灌了口酒。 他没听见回话,好一会儿,听见动静扭头,看她正大步走到沙发旁,拿起包和电脑。 他没阻止,不咸不淡地说:“离宋就文远点。” 顾迎清脸上的妆在她用衣袖抹眼泪的时候弄得有些花,她背好包,抽了茶几上的纸巾擦嘴,通红的一双眼冷冷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说完转身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倒回来,走到茶几边,拿起那只黑红配色的购物袋,用力扔进垃圾桶。 垃圾桶里没东西,装着手工小瓷器的盒子扔进去,重击金属筐,哐哐闷响了一声。 她背对着他,呼吸窒闷,哽着嗓子说:“我不玩儿了,你以后别找我。” 她承认,是她玩不起。 光是看见他玩弄讥嘲的眼神她就受不了,听见他冷漠的嗓音就心往下坠,他说要娶沈纾纭她就胸起波澜如尝苦味。 她试过了,也意识到,她真的做不到他那样,身体和心能分得清清楚楚,缠绵过后还能忘掉一切朝前看。 不在乎就不会痛苦就是鬼话,她连不在乎都做不到。 程越生就是色字头上那把刀,她知道很危险,却又不知道疼痛什么时候会落下来,用一时的放纵,换长期的苦熬,日日担心,时时猜想,他到时候是会给她个爽快,还是会慢刀割肉玩死她? 她顶住心理压力,咬牙放纵偷欢,结果就是逐渐被主导情绪,惶惶然不知什么时候会把心搭进去。 她认为这两晚他的行为把一切阐释得十分清楚,他需要发泄时,可以大费周章徐徐图之,做足温柔给够引导。 一旦触及他的雷点,他可以立马翻脸,立刻让她认清她就是个消遣玩物的事实。 顾迎清走出房门,告诉自己,就当这一天两夜是商品免费试用期,她发现自己实在负担不起,及时选择退货好了。 身后房门咔哒自动合上,程越生漫无目的地看向窗外。 他转了转酒杯,再要饮酒,发现里面已空,他紧着眉心看了两眼,沉默地将杯子搁在了一旁。 ** 顾迎清觉得倒霉,在回东楼等电梯的时候碰见了宋就文。 她看见他的时候,立马想避开,然而宋就文已经看到她,她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尽量半垂着眼,不跟他有眼神交流。 宋就文看她手里的包和电脑,“你又出去办公了?” “对,有点工作上的事,在咖啡厅待了会儿。”顾迎清看他一眼,表示礼貌,又匆匆看往别处。 顾迎清有种心力交瘁的无力和空虚,说话时难以控制语气,仿佛没有力气,拖着音。 宋就文听出她语气不对,关心道:“累了吧?” 顾迎清脑子空空,只笑着点了下头。 两人相隔一层,宋就文先下,刚好有个电话进来,跟她说了句“晚安”,便接着电话出去了。 电梯门合上之后,宋就文转身看了一眼,回电话里那人的话:“她没说,应该是不愿意。” 是主办画展的顾迎清的师兄打来的,问他顾迎清有没有合作的意向。 师兄不死心:“她背后真没有老板吗?” “那些老板你不都提前安排了么?顾迎清这幅画真就是我临时起意跟她提了一下,那俩藏家应该只是个意外。”宋就文摸出根烟放嘴里。 师兄思索着,“也是哈,拍下画的那人走的也是明账。而且如果要走暗账,肯定提前有渠道跟我们搭上线,怎么会大张旗鼓在人前竞拍起来?价格也不对,咱们这儿走暗账的画哪幅不是千万级别?” 第128章 算数 第二天早上十点四十五的航班,比来的时候少了个于符。 顾迎清也订到了商务舱的票,她和项目组组长还有宋就文值机时一起的,地勤给了顾迎清和项目组组长挨着的两个位子。 组长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一头齐脖短发,着装既利落又气质,时刻精致。 两人聊了会儿工作,到点了迟迟等不到飞机推出,空姐广播了两次说在排队,请耐心等待。 “地上堵天上也堵,”组长等得有些不耐烦,掏出手机处理工作,忍不住说了句闲话:“程总和李方长跟我们差不多时间出发的,人家的私人湾流估计都在天上了。” 即便组长这个级别的社畜,跟普通社畜已经拉开了不知道几个等级,面临这种情况依旧无力。 顾迎清笑了笑没搭茬,看向舷窗外,她脸色有些苍白,忘了连续多少天没睡好,神经紧绷得像一根弦。 她透过阳光下反射着刺目冷光的透明落地窗,看见候机厅里形形色色的人。 一场梦似的。 顾迎清回到家,梦醒了,心也落地。 她行李放在客厅没来得及收拾,先去清理猫了。 顾迎清实在困得慌,金玉吟说晚上来找她,她换了衣服钻进被窝里打算补个眠。 回到熟悉的环境,这一睡极沉,做了个很长的梦,最后是被微信语音的铃声吵醒的。 金玉吟在电话那头问:“怎么给你发微信你没回?” 顾迎清惺忪,带着浅浅鼻音:“我刚在睡觉,怎么了?” 窗帘缝中透着暗青色的光,满室暗沉,天气热,但又没到开空调风扇的程度,被子盖得紧,她身上微汗。 看一眼时间,已经六点。 金玉吟想她出差应该是累了,“我想问晚上吃什么,你家有没有菜,要不然还是直接点外卖,或者出门吃?你想吃什么?” “点外卖吧,我来点。” 金玉吟做决定:“我来点吧,点火锅在家吃?” “可以。” 她和金玉吟常常一起吃饭,互相了解口味,在点菜上从来是金玉吟主导全局,顾迎清便交给她决定。 顾迎清爬来将整个屋子垃圾桶的垃圾全收拾起来,下楼扔了,顺便取快递。 出差时寄回来的东西都还在路上,这些都是她之前买的。 她按大小重叠抱回来,先拆开最上面那个小包裹,打开,里面是她从民宿离开的路上下单的新U盘,顺丰次日达。 她捏着U盘,没心思再拆剩下的,回到书房打开笔记本,插上U盘,将她昨晚从网盘上取回的资料和照片拷贝进了U盘。 刚取了U盘,门被敲响,顾迎清以为是金玉吟到了,穿着条睡裙跑去开门。 结果刚推开门,看见一张熟悉的男人的脸,她连忙把门往回拉了些,身体藏在门后。 她道:“麻烦等一下。” 说完关上门,回卧室穿上内衣,又换了身外出时穿的衬衣和裤子。 再打开门,男人静静立在门口。 是那个卫衣男。 脱去卫衣,穿上了黑色衬衫和黑色长裤,和那天的气质截然不同。 这人剪着寸头,身形高大,也许是那天他跟人打斗时拳拳到肉的狠戾给顾迎清留下了深刻印象,此时外形一变,穿着一身黑,更突出了那股生人勿进的危险气息。 “顾小姐。”他冲顾迎清点了下头,很简短的介绍,“我叫蒋骁,暂时由我和我哥负责你的安全,你可以记下我的号码,有什么问题及时联系我。” 这在顾迎清意料之外,她以为昨晚让程越生别找她了,意思是她反悔了,他也没必要再履行约定。 蒋骁手机都拿在手上了,见她愣着,问:“有什么问题?” “你是不是搞错了?”顾迎清还是决定问清楚。 蒋骁暂时收起手机,“没搞错,程先生交代的。” 顾迎清不好明说,只道:“可是出了点变故,他没有通知你们吗?” “什么变故?”蒋骁一根筋地说,“工作内容有变的话程先生会通知,没通知的话我们就按原方案行事。” 顾迎清理解为,昨晚的“变故”之后,程越生还没联系他们取消给她做保镖的工作。 这或许不是程越生要继续履约,而是信息滞后。 她建议:“或许你还是打电话给他问清楚比较好。” 因为她不想问,便将难题推给他。 蒋骁看了她两秒,心里觉得女人真的很麻烦,还是压抑着不耐烦,沉默地拨号。 他嗓音平直地跟对方沟通:“程先生,顾小姐似乎对我们的工作有疑问。” “她说有变故,你没通知到位。” 顾迎清张了张唇,抠着门板。 两人隔得不远不近,电话没漏音,她也听不到对面说了什么。 听完对方的回复,蒋骁挂了电话转述:“程先生说没有变故,让我告诉你,他那天说的话依然算数。” 顾迎清不明白了,他所谓的“算数”,是他那半算数,还是要强迫她这一半也必须跟着一起算数? 可她总不能开口让蒋骁再打电话过去问。 她当然希望自己的人身安全得到保障,刚才拷贝内容到U盘的时候,她是打算去跟许安融谈判的时候,争取一下安全保障的,如果争取不到,她可能会考虑要不要把U盘里的内容给出去。 这下看来能省去这个步骤了。 见顾迎清没话说了,他让顾迎清记电话号码。 “稍等。”顾迎清进卧室拿手机。 蒋骁把自己和他哥蒋岳的电话都给了,让她遇见紧急情况随便打那个。 “平时我们会跟在你周围,你不用在意,当我们不存在就好。”蒋骁又说,“还有,你门外需要安个监控。” 他并不是跟顾迎清打商量,而是通知她这个决定。 监控安在门口也不会对隐私造成什么影响,顾迎清没有拒绝的理由。 蒋骁收了手机要走,顾迎清又问:“你哥怎么样了?还有于符。” 于符给蒋岳那刀插得挺深的,而且是在肩胛骨那块儿,蒋骁方才说和他哥一起负责她安全,难道这么快就恢复了? 蒋骁针对问题一个个回答:“于符是皮肉伤,有人看管。我哥伤还好,需要休养几天,目前我和另外的人轮值,谢谢关心。” 顾迎清:“……你们还有轮值?” 蒋骁很奇怪地看着她:“不然呢?007吗?” 第129章 致命 顾迎清反应过来也觉得好笑。 要是007,恐怕她没死,他们先猝死了。 蒋骁又道:“对了,还有件事,养老院那边也我们的人已经就位了,你找个时间安排一下,把原来那个司机开了。” “好的。”顾迎清礼礼貌貌,客客气气。 他身形挺拔,轮廓深而硬朗,说话声音低沉,仿佛浑身每一寸肌肉都是绷着的,随时能挥出一股劲来,给人一股强烈压迫感。 不同于程越生那种更多是靠城府和阅历带出的劲,给人心理压力。 这人完全是因为武力值给人生理压迫,仿佛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能掀起一股劲风。 楼下传来高跟鞋踩在楼道的哒哒声,不徐不疾的,清脆的声音敲醒了底下楼道的感应灯。 金玉吟上了二楼和三楼之间转角的缓步台,就看见一个男人站在顾迎清家门口,两人正说着话。 金玉吟以为是来三桥村找顾迎清那个男人,脚步顿了顿,心眼子狂转,心说自己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思想和行动完全不是一回事,她脚下早就不受控制地拾级而上,欢欣雀跃地想上去瞧八卦。 结果走到一半,那人转身,是张陌生的俊脸。 男人冷漠地瞥了她一眼,迎面下楼。 楼道虽窄,男人又人高马大,但是错身空间绰绰有余,金玉吟故意挡在他面前。 他往另一边,她也往另一边。 蒋骁将原本看楼梯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不动了。 女人穿着粉裙子,绿外套,又红又绿的,唯一吸引人的,是堆褶的裙领下一道半露半藏的沟。 “让让。”蒋骁淡淡出声,自带冷酷。 金玉吟被他的嗓音和犀利眼神吓得讪讪,有心造次,无胆接招,默默让开。 顾迎清看到金玉吟,便站在那儿等她。 金玉吟看着轻松一步跨两梯的男人离去,瘪了瘪嘴,进了门,问顾迎清:“这冷若冰霜的硬汉是谁啊?好帅,但是感觉能一拳把我打飞。” “保镖。”顾迎清没隐瞒,经验教训,多隐瞒一次,就要花更多时间解释。 金玉吟顿时张圆眼睛,僵在那儿脑子里顿时挤入数个问题,但是问的第一句居然是求证:“所以,他是真的能一拳把我打飞?” 顾迎清失笑:“你没惹他,他干嘛打飞你?但他,确实有这个实力……” 那天看过他一打二,也只是被人缠住脱不开身,受的就一点皮外伤,他哥伤成那样也要两人一起才能困住他,都是习武的身手。 金玉吟换了鞋,脱掉薄衫,一身人鱼姬色的金粉群在走廊顶灯下波光粼粼,将她衬得极为动人。 “这保镖是哪儿来的?”金玉吟可没忘掉正题。 顾迎清就思索了两秒,金玉吟立刻瞧出她有鬼,“你在犹豫!” 顾迎清举手投降,“程越生派来的。” “哎呀呀,”金玉吟拖腔带调笑得阴阳怪气的,“怎么又搞上了?” 在三桥村第二天,那男的把他儿子送来,金玉吟就注定不会对之后的进展感到意外。 顾迎清嗔怪地看她一眼,门又被敲响,外卖到了。 金玉吟找到电磁炉,摆到餐桌上,又插上电,顾迎清将汤锅倒进锅里,又跟金玉吟一起把菜摆好,调了蘸碟。 金玉吟一边往锅里下肥牛,一边步步紧逼追问:“什么程度了?” 顾迎清有心避开,“结束了。” 金玉吟看她神情疲惫,透着心累,直觉在出差过程中出了什么事。 “你们结束不了吧?”她一针见血说:“你跟他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只要避不开,偷情之火便会燃之不尽。” 顾迎清因为金玉吟的措辞感到羞恼,可这确实是每次和程越生那个之后最明显的感受。 生怕别人发现的小心翼翼,可不就是偷? 是让人知道会掀起腥风血雨的关系。 顾迎清从冰箱里拿了两听可乐,心事重重地用筷子把碗里的蘸料搅开。 金玉吟将肥牛捞进碗里,好奇问:“你们是想打算发展长期关系?” 顾迎清摇头,提到相关问题,他说的那些话自动涌入脑海,“我跟他不可能的。” 金玉吟细品她这句话,品出一丝愁味,“你这么说,就说明你是有期待的。” “没有。”顾迎清盯着她的眼睛,斩钉截铁说,这一点她这还是很清楚的,“也不敢有。” 金玉吟看着她不说话,心道糟糕。 顾迎清睫毛轻颤,平静地分析:“他可能只是觉得我新鲜,对我有兴趣,想给我些好处,让我跟他维持身体关系。但是,我试过了,我做不到……” 金玉吟皱了下眉,问:“你做不到什么?” “我没有信心对一个日夜纠缠的男人,不产生任何肉|体之外的感情。”顾迎清看着金玉吟,说话的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说完立马垂下眼。 “你……”金玉吟傻捏着筷子,彻底慌神,心道,糟糕糟糕糟糕! 顾迎清像只茫然的小鹿,无助看着金玉吟,眨了下眼,眼泪就顺着脸流下来。 “他有个爱了十年的女人,他终究会娶她。我不过是他无聊生活的调剂品,他会为了一时激情,帮我走出困境,也许对他来说只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顾迎清机械地重复着搅动筷子的动作,没有逻辑,想起什么说什么。 “但他有时候执着得,好像我对他来说,是个多特别的存在。”让她产生,他为她费尽心思的错觉。 “某些时候,他让我觉得拥有了他,但醒来,他又成了不可能的人。”她就这么被拉扯着忽上忽下。 越是不可能,越是遥不可及,越容易产生致命吸引。 这也是为什么会产生激情,激情成了难忘,难忘终会变成遗憾。 她说了那么多,金玉吟每个字听进去,最终只汇成一句话: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第130章 原地不动 金玉吟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仔细观察着顾迎清,试图从她那两行不知是被无措,还是害怕失控逼出来的眼泪中,找到蛛丝马迹。 她看着看着,却发现了顾迎清如今模样气质的变化。 家里大人常夸顾迎清的话是,小时候是孩子堆里的小美女,长大是女人堆里的大美女,头小脸小,皮肤白,五官跟骨相融合得极其完美。 看了第一眼就想看第二眼,然后便挪不开眼。 以前金玉吟和她走在一起,街坊邻居第一句是:“金玉吟,你今天好漂亮呀。” 第二句是“顾迎清爸妈真会生”,第三句是“顾迎清你咋这么好看”? 顾迎清高中还没完全长开的时候,因为骨架小,两颊的线条还有点肉感,看着又俏又纯。 后来顾迎清面临父母接连去世的打击,整个人的气质都被愁雾洗涮了一遍,长时间沉默寡言,加上长开了,瘦了,脸部线条轮廓也出来了,看人的眼神像清晨的雾水,朦胧清冷,既疏离又充满距离感。 加上她又喜欢穿暗色系的衣服,皮肤被衬得没血色,金玉吟有时候觉得她是刚从坟里走出来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顾迎清衣柜里不止黑白灰,瞳仁有了神,含了水,终于跟她那双翘长的媚眼注入灵魂。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 金玉吟一边暗自打量她,一边拇指在筷子上摸来摸去,叹息着:“那天他来三桥村,打眼一看,确实是个不错的男人。有身份,有社会地位,人模狗样身材好,活儿是不是也挺好的?” 顾迎清的思绪被她的言语引导,突然来这么一句,像机器突然运行故障,她脑子也猛地宕机,盯着金玉吟一言不发。 金玉吟看着她耳根腾地红了,顿时觉得没有问的必要了,“行了我知道了,性魅力也有了,还一次次天降是吧?横亘之中的世俗良序和身份悬殊,又给这段关系染上几分隐秘刺激。讲真的,这种男人我也抵抗不住,明知不可能,错过又遗憾……要不然就抓紧时间,放纵一时是一时,能爽一次是一次?” 金玉吟原本还老神在在地认真分析,忽然话锋一转,顾迎清筷子一颤,用一种“你认真的吗”的表情看着她。 金玉吟承认这是个馊主意,因为如果换成是她,她也会被困在其中。 这是个旁观者都难解的局。 如果顾迎清真放纵进去了,才真是悬崖跳舞,下场悲惨。 程越生太狗又能勾,她显然已经有点控制不住,那等那男的玩够了,甩甩手跟心上人结婚去了,万一关系还被披露,要是赵缙那时还没倒,她会死无全尸!.. 金玉吟静静地看着她,眼神语气十分认真:“你知道鬼打墙吗?” 顾迎清点点头,脸上的泪干了黏在脸上,有点痒,她挠了挠脸。 金玉吟给她洗脑:“你现在就跟鬼打墙差不多,人被困住的时候会看不清方向,对已知事物失控时,感到害怕是很正常的。那么遇到鬼打墙,你觉得该怎么办?” 顾迎清想了想,“骂脏话?” 金玉吟:“……” 顾迎清看她不认同,咬着筷子说:“不是小时候夜里乘凉,听婆婆他们聊天时说的吗?骂得越脏越有用,鬼也会害怕。你舅婆还说过,她以前天不见亮去镇上,为了抄近道走了汪家荷塘那条小路,经过一片坟包的时候鬼打墙了,一直在那一片绕来绕去,她发现后边走边骂脏话,没一会儿就走出去了,她感觉只过了十五分钟,结果天都已经大亮了!” 顾迎清语气压低,飘着气音,金玉吟被她说得背后凉飕飕的,“啊”地一声,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你是说真的鬼打墙,我说的是跟鬼打墙差不多的情况!你敢冲程越生骂脏话吗?” 顾迎清垂眸不说话。 金玉吟报复性地来了句:“dirty-talk也算。” 顾迎清哪会说?只有程越生才会说一些有的没的刺激她。 她很窘迫,不想把这种私密行为拿出来说,她也不想再想起他。 但是人好像总会对别人的性生活产生十万分好奇,恨不得能从对方的反应和只言片语中猜出姿势和时间。 顾迎清转移话题:“鬼打墙到底要怎么办?” 金玉吟小口抿着可乐,说:“原地不动。” “原地不动?” “嗯哼,原地不动,观望观望,迷雾过去,一切清晰,迎刃而解。”金玉吟送上二十五字箴言。 锅沸了,咕咚咕咚地冒着泡,热烟袅袅,她心虚地瞧了瞧顾迎清。 顾迎清默默吃饭,这不是跟金玉吟的“只醉今朝,不愁明日”的人生格言雷同么? 顾迎清又把赵缙想杀她这件事跟金玉吟说了,但是没详说经过,她想让金玉吟考虑一下换工作的事。 金玉吟听完桌子一拍,恨不得剁了赵缙那只畜生。 “他还是人吗?你爸妈当初对他们母子仁至义尽了吧?当初他高考,大雨天的,还是你爸亲自开车送他去的考场的呢,见利忘义的东西,也不怕遭天谴!” 金玉吟骂了会儿,关于工作,结论是她其实已经在接触猎头,有合适的就换,然后下单了一堆防身工具,跟顾迎清设置了手机位置共享。 “所以就是因为这件事,程越生给你搞了几个保镖?”金玉吟刚想着,从这件事上来看,程越生还算个人。 谁知顾迎清就开口:“在这之前就有了,因为他说之前沈纾纭也想动手脚。” 金玉吟怜爱地看着她。 这根本就是缠毛线,剪不断,理还乱。 这顿饭吃到深夜,金玉吟留宿在顾迎清家,美术馆没什么事,这几天可以晚点去,但第二天她约了人,早早起来回家去了。 金玉吟下楼的时候,单元楼下停着的一辆黑色SUV里,副驾驶的男人拍了拍驾驶座的男人。 “骁哥,看,美女,穿得跟美人鱼似的。” 蒋骁抱着手,睁开眼一看,不是那又红又绿的女的么? 第131章 回头是岸 程越生出差前将程之兖放到了姑妈家。 回来第二天是周五,周末他又有应酬,干脆就等到周日晚再去接孩子。 姑妈家人多热闹,大表哥前年添了二胎,是个女儿,上面还有个大程之兖两岁的儿子,程之兖回回在那边待得乐不思蜀。 用现在的话说,程之兖就是典型的社牛小孩,每天放学回家,都得去外面招猫逗狗,放电放风两小时。 但回到家里,又是冷冷清清,尤其周末。 放在亲情浓厚的环境里,对他有利无害。 姑妈又正好到了含饴弄孙享受天伦的年纪,家里有保姆帮忙,孩子不嫌多。.. 老太太甚至提过很多次,干脆把程之兖放在她家里常住,觉得他一个男人带不好孩子。 他说:“之前几年不也带过来了?” 老太太嫌弃:“你那能叫带孩子?你一个粗枝大叶的男人,所有事情都假手于人,你当甩手掌柜,又忙于事业,以为不饿着渴着,好吃好穿养着就够了?陪伴给足了吗?小孩的心理发育重视起来没?而且不是我说你,孩子身边还是要有个母亲的角色为好,女人家心思细腻,小孩心思敏感,你忽视的地方,她能补上。” 程越生哪不懂,话里话外是在点他,最好给程之兖找个妈,不要在沈纾纭身上耽误时间,但她根本提都不想提这人名字。 他次次装耳聋,拿相同话术去堵:“你这么说,那些单亲家庭的孩子都要不要活了?” 老太太自有一套等着他:“那能一样吗?单亲家庭的孩子心理大多脆弱,容易产生问题,在父母恩爱家庭和谐的环境里长大的孩子心理素质肯定会好一些。当然,你必须找个对程之兖好的女人,如果要给他找个对他不好的后妈,我宁愿你单身一辈子,或者孩子给我带,保管给你带得根正苗红。” 老太太的丈夫家中三代皆是骨干,哪怕是个泥人扔进他家去,也能给你洗得根正苗红。 当时程家出事,殃及上下数口,程家几个兄弟发现不妙时,及时让这位二姐跟程家脱钩,免得叫人抓住把柄,加上她丈夫一家的背景,无人敢妄动,这一家子才能平安无事至今。 他这位姑姑,做程家女儿时是父母兄弟的掌上明珠,做人妻子时也是被人顺着捧着,性子既骄且烈。 但凡他这时候装哑,不顺她心意,她就要开始人身攻击。 说他如今情路坎坷,都是年轻时过于混蛋,情债太多,遭了报应,如今竟还一错再错,劝他回头是岸,佛祖定会保佑他接下来家庭美满。 程越生刚结束应酬坐进车里,刚交待完谭令,送一位颇似沈纾纭的年轻女性回家。 南江不是州港,程家的人脉大多都在州港,他年少时的旧友,要么不再联系,要么远水救不了近火,重新建立人脉网是个长线任务。 但因他母亲是赵家幺女,当年程家在南江还是有些拥趸的,可惜树倒猢狲散,程家一出事,个个避之不及。 如今他进了德信,个个又前来巴结谄媚。 推杯换盏间不动声色地接受他们的恭维,程越生有时候有种报复性的快感。 其中不乏有人听说过他跟沈纾纭之间那些事,一面笑称他是情种,转头就招来一位酷似沈纾纭的女人,请他送回家。 这些老儿的心思他再清楚不过,哪里是想让他送回家,分明是想送到他床上。 那女人不知是被迫还是自愿,在得知他不打算带她一起走时,含幽带怨地看着他。 姑妈打来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来接孩子。 他记着这件事才提前结束了应酬,看了下时间,不到九点,说:“四十分钟到。” 李方长开车,程越生喝得有些多,前一秒还身处觥筹交错之中,满嘴生意名利,乍听到长辈的声音,有片刻的割裂感。 二十一岁是个分水岭,那之前的事还很清晰,跟如今的生活放在一起,像是两个时空。 李方长从内视镜里看见他手肘搁在扶手上,手撑着头刮着太阳穴,半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心皱成个川字。 他问:“程总,听歌醒会儿神?” 程越生没回应,李方长自作主张,放了首千禧年的老歌。 听到后面,歌词和旋律渐渐让他感到几分熟悉,刚才那个女人含幽带怨的眼神变得清晰,但他记忆里对应的是另一张早就面容模糊的年轻女孩的脸。 应该是高中毕业的事,他要出国,那女孩问:“我怎么办?” 对方正是情感浓烈时,眼神委屈。 他哪知道怎么办,回了句:“爱怎么办怎么办。” 那时好友之间举行的毕业派对正在进行中,那女孩上去唱了首歌。 当时没什么感觉,歌词也没细听,就觉得旋律不错,要是唱得不那么幽怨会更好听。 彼时车载音响里传来的女声,少了幽怨,多了几分痛彻心扉后又难以决断的苦闷。 「完全明白是放纵,但是只得这刻可相信,未来又怕会终于都扑空。你叫我最快乐你也叫我最心痛,爱在迷惘中,你叫我最渴望却也叫我猜不中,谁可以这样折衷……要说这晚爱吧,却觉爱已失控……」 李方长见他眉心皱得越来越紧,便将音量调小了一些。 正好程越生有电话进来,对面问他:“顾小姐快三天了都没出门,不会有什么事吧?我们需不需要上去看看?” 程越生从过往中收回思绪,松了松眉心,“能有什么事?” 门口安了监控,有异常人员进出都能看到。 不出门大概率是窝在家里画画。 程越生挂了电话,车子不多时抵达姑妈家楼下,他怕叫人闻见身上烟酒味免不了一顿说。 干脆就在楼下,让人把孩子送下来。 等待时,他打了个电话出去,对面不再提醒无法接通,“嘟”声响到快自动挂断时被人接起,却不出声。 程越生坐在车后座,手指敲着扶手,耐心等着。 对面先没耐心,问:“你有事?” 第132章 藏着掖着 电话那头的声音自带女性天生的柔软,因强拗着一股疏离冷冰,导致春水变山泉,一瞬间将困住他思绪的酒劲扫光。 程越生一时无言。 李方长靠在驾驶座车座上,等待使他无聊,手指敲着方向盘。 可这通电话又让他生出几分兴趣,频频往内视镜里瞧老总的脸色。 连接的蓝牙音响里这会儿在放张学友的《情网》。 程越生感受到一道时有时无的窥探目光,在李方长下一道眼神窥来时,眼皮一掀,看进反光的内视镜。 李方长见鬼一样,吓了一跳,很是努力才能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开眼。 程越生像被人瞧见了什么隐私似的,心里一烦,没头没脑的朝电话里问了一句:“吃饭没?” 听筒那边的人送了他一句“管好你自己”,并不想跟他说无聊的废话,也不想跟他玩文字游戏,直接撂了电话。 他怔了下,懊恼地将手机扔到一边。 回想那五个字,居然琢磨了一晌,是要他管好自己各吃的各饭?还是管好自己别找她? 那边两道身影从亮如白昼的单元大厅里出来,雍容的女人牵着小孩。 发现不是保姆来送,程越生无法,不得不下车。 他姑妈程婉黎远远看着他,眯了眯眼睛,既是打量也是预警。 程婉黎年及六十,白鬓染黑,保养得好,瞧着比真实年龄年轻十岁也不夸张。 程之兖沉浸在离开姑婆家的不舍中,看见他爸时,又高兴又难过,被两种情绪搞得小脸堆满复杂的纠结。 他上前抱了抱爸爸的腿,说:“我的好爸爸,想死你啦!” 转头又要跟姑婆说再见,摇着小手满眼泪花。 哎,他叹气。 程婉黎半弯下身,挨了挨小家伙的脸,“兖兖,你先上车坐一会儿,我跟你爸爸说会儿话。” 程越生打开车门,程之兖手脚并用地爬进车里,李方长很有眼力见地升起四扇车窗。 程婉黎抱起双臂,程越生无奈地笑了下,该来的总会来。 程婉黎对他满身烟酒味很不满,无非是老一套,指责他没个当爹的样,这回语气格外的冲,恨不得一句话撒两份气。 程越生照单全收。 程婉黎见他油盐不进的老油条样,更来气了:“你少跟我装聋作哑,谁不知道你在我面前假装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转身就是满腹主意。” “您吃炸药了?” “我吃游艇的发动机了!” 懂了,敢情是因为这事儿。 “你是不是钱多没处花?”程婉黎见他无动于衷,开始扮上了,掩了掩眼角不存在的泪花,“这些年我跟你说的,你是一句也不听。程家现在就你一个独苗苗了,虽说你有了下一代,但你这辈子还很长,老跟过去的人纠缠算什么?程家现在就我能说你几句,你还照样我行我素,我管不了你,我以后下去怎么跟他们交代?” 这些话程越生听得耳朵起茧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见他一副皮厚不怕油炸的样子,程婉黎气急之时下猛药,“你这样,你……你对得起家生?!” 见程越生脸色猛地一变,程婉黎心道不好,这药猛过头了,及时拉住。 程家这头雄狮的叛逆自小就有苗头,对他而言无所谓的小抓小痒他都可以忍受,你要是惹恼他,管你是谁,分分钟跟你翻脸没商量。 程婉黎转而苦口婆心道:“你有自由择偶的权利,但我不想看你将来后悔。” 程越生淡声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花岗岩的死脑筋! 程婉黎狠狠剜他一眼,想起自己大儿子说的话,心里另一股担忧居上,“我听说兖兖跟他口里那个嫂子阿姨很是亲近?” 程越生叹了口气,“您想问什么?” “依据这女人嫁给赵南川的经历,我看她恐怕不是什么善茬,”程婉黎见过太多借腹上位,母凭子贵的案例,心头不齿,怕程之兖跟她走得近,思想被污染,也怕程越生被这样的人打主意。 会有这方面的担忧,实在是因为她从程之兖的话里听出了一些不正常。 程之兖透露,他不仅去过那女人的家里,程越生还送他去过她的老家。 那女人是赵南川老婆,是星星的妈妈,在赵家遇上相处,还算得上合情合理。 私底下为什么会有往来? 若是因为星星的关系,和星星一起去见那女人,程婉黎都能找到理由说服自己,是两个小孩亲近,程之兖才有机会和星星一起见那个女人。 可程之兖分明说,他是和他爸去的,根本没带星星! 程越生不冷不热说:“事情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回答的是程婉黎说那人不是善茬的事。 “那是怎样?”程婉黎用求知真相的期待眼神看他。 程越生不欲多谈,“天气冷,您快上去,我也该走了,程之兖明天还要上学。” 程婉黎立马嗅出他的回避心理,不留情面地戳穿他:“你在说什么胡话,今天白天二十九度,现在也有二十来度。” 回避等于心里有鬼。 程越生瞎说八道:“天气热,您快上去。” “有意思,敷衍我都懒得找借口了。到底是什么人,藏着掖着,避而不谈,我真担心!”程婉黎嘴上这么说,眼神却放着复杂的光。 程越生反将一军:“是个女人您就往歪了想,为了让我转移目标,您也太努力了,也不看对方是谁。” “是谁?不就是许安融的儿媳妇吗,反正赵南川已经没了。”程婉黎故意激他,希望能激出点什么来。 程越生突然不出声了,似乎还真的在认真思考她这话的可行性。.. 程婉黎吓得不轻,主动认输,根本不想听真相,赶紧催人离开,转身就往大厅里走。 程越生笑了笑,叮嘱她慢点走,转身一开车门,程之兖原本趴在门边偷听,见状立刻退到一边。 车子往家开,程越生问儿子:“在姑婆家待得开不开心?” 程之兖点头。 他又问:“如果让你一直待在姑婆家,你愿意吗?” 程之兖拿着哥哥送的奇趣蛋,在手里倒来倒去,天真地看着他:“愿意啊,可姑婆家没有那么多房间,你得跟我住一个房间。” 第133章 缓 程越生纠正:“我是说让你自己在姑婆家。” 程之兖倒奇趣蛋的动作一顿,努着嘴,“那不行,你得跟我一起。” “我没法一起。” 程之兖低下头,奇趣蛋带来的兴趣也没了,闷闷不乐说:“那我就不要一直待在姑婆家了。” 他说完,急切地抬头,拉着程越生的袖子,“爸爸,你是不是想抛弃我?” 程越生听到“抛弃”二字,内心再一次惊现儿子果然长大了的想法,无论是逻辑还是词汇量和小九九,简直与日俱增。 “别乱想,”程越生捋起儿子额前的刘海,一边打量他的眉眼鼻口,一边说,“只是看你在姑婆家待得挺开心。” 程之兖心情阴转晴,笑眯眯地抱住他的手,“跟爸爸待在一起最开心。” 嘴甜,程越生受用,心情大好,觉得没白养。 又问:“那如果你妈还在,你愿意跟着她还是跟着我?” 程之兖不乐意地冲他斜小眼:“不要再问如果的事。” 程越生因为他的用词忍俊不禁。 程之兖绷着安全带,小身板儿倚在中间扶手,脑袋枕在他爸的手臂上,小胖手玩着他挽起来的衬衫袖子,“因为我妈妈已经不在了,所以我只能跟着你。” 程越生问:“你想你妈吗?” “我想啊,可是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我都是乱想的……”程之兖瞄了眼他爸爸,明显还有后话,但他不好意思说。 “可是什么?” 程之兖抿抿小嘴,拿起奇趣蛋扭开又合上,“我们什么时候再去找嫂子阿姨玩啊?” ** 顾迎清出差回来后请了一天假,刚好连着周末,她休了三天。 因出差时没碰画笔,心中愧疚,这三天关在家里不是画画就是啃书,她最近还报了个西班牙语的语言课。 工作日之前的这天晚上拿来练瑜伽松筋骨,刚出了一身热汗,便有个神神叨叨的电话打来,她原本是不想接的。 可她刚辞了养老院那边赵缙派去的司机,由蒋骁安排的同事取而代之。 从情况上来看,她享受着他的好处。 她想起来金玉吟二十五字箴言中的“原地不动”,喘顺了气之后,接了电话。 那人不说话,一开口就是有的没的,男性声音低沉入耳,搅人心智又让人感到莫名其妙,索性挂断。 刚挂断,瑜伽还没练完,爷爷奶奶那边又打来视频,说现在这个司机蛮好,有礼貌,就是不健谈之类的。 顾迎清说:“人家是来工作的,又不是来陪聊。” 爷爷奶奶又说,收到了她出差时寄来的特产,分了些给金玉吟妈妈,东西不多,就没给养老院的其他人。 养老院那么多老人,送什么都要人手一份的话,哪有那个经济条件送得过来。 又聊了会儿,才挂了视频。 停留在微信界面,她看见之前和梁倩的聊天框,又点进去。 是梁倩周五给她发的消息,八卦于符的事。 于符主动递交了辞职申请,离开了德信。 梁倩只觉得大快人心:【谁能想到这货不择手段往上爬,还以为他得坐到管理层才罢休呢,谁知道出个差受个伤就吓得辞职了。】 这么看来,梁倩他们并不知道事情经过。 于符被赵缙收买的事,已经被程越生捅到许安融那里,德信根本容不下他。 想来许安融并不愿此事闹大。 其实也可以理解,若对外说,于符涉及谋害同事,这可是属于刑事事件,背后还涉及买凶,查下去就会落到赵缙头上,抽丝剥茧,最后的矛头就会指向赵家内斗,抖落出去的话,德信怕是又要经历一次舆论风波。 顾迎清回来这几天,赵缙一直没有联系过她。 他的计划失败,于符暴露辞职,他那边肯定已经得知事情经过,却没做出任何反应。 紧接着她又辞掉他派去养老院的司机,他也依旧沉默。 不知是因为变故在急着想办法应对接下来的暴风雨,还是在装死,以不变应万变。 也许赵缙在做这个决定一开始,就认定赵家不会拿德信的声誉冒险,这件事终会在赵家内部消化。 赵家人各怀鬼胎,斗得再厉害,但脑子还是清醒的,没有德信,没有凛兴国际,没有赵家大大小小的产业载体,就无法支撑他们所追求的金钱名利,若是支柱受损,危及的都是自身利益。 两百万。 顾迎清想到这个数字,是她的命的价值。 只比她的画多了一倍。 ** 又是工作日,好在顾迎清精神已经养回来。 办公室一切和走之前无异,除了少了个于符。 这周一的早上格外忙,除了例会,程越生之前请假积压了一些工作,趁这会儿也一并解决。 会开完已经到了中午饭点,高层陆续从会议室里出来。 顾迎清的u盘就放在办公桌右手边的柜子里,触手可及,她在等许安融什么时候有空。 许安融却和程越生带着人去吃饭了。 下午,许安融回来,刚进办公室没多久,顾迎清就接到内线电话:“顾迎清,来趟办公室。” 顾迎清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电话一挂,便打开抽屉,拿上东西去了办公室。 一开门,许安融做在大班台后冲她笑得平易近人,指了指她对面的椅子,“坐。” 顾迎清走向椅子的短短距离中,脑子里想电影尾声时的画面闪回,浮现这小半年里许安融对她态度上的不同。 可她很清醒地意识到,从厉色到和色的背后,其实都是冷漠的利益算计。 所以她仍然无法习惯许安融的笑,像旁观唐僧误入盘丝洞一般,只会感到背后发冷。 “你之前出差回来请了一天假,是吓到了吧?”许安融关心问,后又痛骂于符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竟然是赵缙养的狗。 俨然也已经知悉了于符受命于赵缙,想要杀了她这一事实。 顾迎清屁股坐着一半椅子,背沾不到椅背,收着腰腹的力量,使自己的姿态看起来笔直又不费力。 她一边露出几分心有余悸的恐惧,一边从容道:“已经缓过来了。”.. 心中却惊讶,如今演起戏来,已经熟能生巧。 第134章 糊涂 许安融又说了些有的没的,一会儿又是要给她安排心理医生,怕这件事对她的心理健康产生影响。 一会儿又说谁谁上次送了补品,回头拿给她补补。 又问她上次给的那些会员卡,用了没有?要她对自己好点。 顾迎清猜,许安融找她恐怕不只是为了表达关心。 要是没有别的目的,许安融得知赵缙跟她反目,开心得给她打棺材还来不及,怎会安抚起她? 表达善意的目的,无非就是想要趁机笼络,这些看似关切的开场白,只是在试探她有没有合作的意向。 她要是个聪明人,自然就会接招。 她要是个笨的,听不懂言外之意,那许安融拿她这个猪队友也没用。 程越生判断得对,趁此机会跟许安融谈判,是个绝佳时机。 顾迎清接了招。 她低下头,垂了眸,看似犹豫再三才开的口:“许总,之前我说再多也没有用,但这一次相信您已经看清楚事实。” 许安融拧眉,对这番颇具卖惨意味的开场白有些不耐烦,可顾迎清话音一落,手抬高桌面,一个U盘推到自己面前。 顾迎清没有过多铺垫,单刀直入,“那百分之二的股份我愿意交出来,也愿意在关键时候行使股东权利,站在您这边,为您争取利益。前提是……” 她顿了顿,看着许安融的眼睛,“只要您掰倒赵缙,让他再无得权得势的可能。” 她嗓音柔润的,一如往常。 话倒是说得四两拨千斤,一来表明她跟赵缙并非是许安融所想的那样的关系,二来表明立场愿意站在她这边。 许安融纵横商场这么多年,虽然一直扮演的是配角,但不至于还不明白人心会变,立场也会变的道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立场什么时候再变,她什么时候再做出调整。 许安融再看顾迎清脸上那抹无路可走的柔弱神情,霎时都变得顺眼起来。 许安融没有立刻给她答复,将那U盘插进接口,调出内容看了会儿,哼了一声。 她眯眼瞧着顾迎清,“你既然握着这些东西,之前怎么不拿出来?” 顾迎清低声说:“我受制于人。” 许安融挑眉:“哦?你现在不受制于人?” 顾迎清看着许安融:“您知道我面临着什么,我也没办法了,如果有您做靠山,能多几分胜算,也能多一条生路。” 许安融在思考,顾迎清没吱声。 在短暂的寂静中,她没边没谱地想起一件事。 跟赵南川走到结婚这一步之前,赵缙一直在赵南川面前给她塑造极其令人同情的形象。 比如父母先后意外双亡,她从此变得孤僻抑郁,爷爷奶奶老年无后,疾病缠身,掏空了家底,在城乡结合部的养老院过活。. 又比如她身体不好,如果做流产手术极易终身不孕。 真真假假,这些人设和谎言掺在一起,她简直就是个天选倒霉蛋。 赵缙还要她配合人设,在赵南川面前一扮弱二低头三垂眸,总之要让自己看起来像家庭不幸、身心受苦,要是赵南川不要她,她下一秒就没有活下去的意义的脆弱女性。 其实赵缙要她低头垂眸,是因为发现她那眼神跟柔弱没关系,只能靠遮掩,才能表现出几分可怜。 她跟赵南川见面的次数少,相处的时间更少,尤其是那晚之后,她对赵南川实际上又愧又恨,愧疚始于她成了赵缙对付他的计划中的一环,恨出自他没把控住自己。 可她明白,她怪不了人家,赵缙灌了他们不少酒,酒里还有其他助兴的东西,两人都失去了理智和自主意识,稀里糊涂地被原始欲望支配行为。 各种复杂的情绪堆积,她面对赵南川时,不得不低头垂眸,以掩饰真实情绪。 随后再面对强势的人和环境,只要感受到威胁,她好像形成了肌肉记忆似的。 “今晚跟我一起回赵家吃饭。”许安融的话拽回她发散的思维。 她回过神,许安融笑看着她。 顾迎清走出办公室,身后的门关上,她没有感觉到想象中,心落到地上的稳妥。 她不过是被形势被命运洪流推着走,在一个岔路口做了决定,又启程走向下一个岔路口,远不知什么时候到头。 程越生从外面办事回来,就看见有个人面无表情站在许安融办公室门口,一看就是灵魂没在身体里面,随后见她略带烦躁地重重皱了下脸,抬脚离开。 顾迎清一抬头,余光里有个人,没多想,无意识看向对方,不经意就跟他视线相交,她顿了顿,若无其事别开脸,看向前路。 许安融要她一起去赵家,顾迎清下班时等着她跟人在办公室开完小会。 看见两个面熟的高层从许安融办公室出来,经总经办外面离开,她开始收拾东西。 许安融内线电话也打进来,要她准备下班。 顾迎清拎着包起身,没多久等到许安融出来,身边却跟着程越生。 她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手指不由自主地剐蹭了一下握在手里的手袋手柄。 程越生扫了她一眼,目光挪开。 顾迎清后脚跟上这二人。 进了电梯,只有三人,顾迎清站在靠边的位置,那两人还在就办公室里未谈完的话题继续讨论。 涉及两家新能源科技公司的恶意竞争,导致股票下跌,市值蒸发,德信是其中一家的投资方。 楼下司机已经备好车,只有一辆车。 看样子程越生是要跟她们同车,一道去赵家。 二人一左一右占据后座两个位子,顾迎清便上了副驾驶。 顾迎清跟这两人待在同一个逼仄的空间,心里有种不可忽视的古怪和难以适从。 她觉得闷,把窗降下一些,好透气,心里期盼他俩别冷场,也别跟她搭话。 许安融正说起最近烦心事多,忽而又道:“你知不知道城北那帮人落网了?” “是么?”那人回。 “你没看新闻?” “没注意。” “这帮地痞流氓,总算有人收拾了。”许安融解气道,“上回我让你别跟这些人正面起冲突,也是怕白的被染上黑的,容易说不清楚。” 顾迎清听得有些糊涂,什么叫别起正面冲突? 第135章 不要贪恋 上回她抽了那夹克男多少下来着? 顾迎清回忆不起具体数字。 皮带是程越生从沈纾纭她弟身上取下来,亲手让她抽的。 这叫别起正面冲突? 他叫人蒙上了那人的脑袋,算不上正面? 她回想那天,程越生竟然还说什么许总撑腰。 时值傍晚高峰期,又是在最繁华的地段,行车速度被拖慢。 天空像被打翻的墨汁,从东方淌到西方,着色从深至浅,头顶那边天是将黑未黑的过度地带。 车开过了江,又沿江行驶,刚及六点,对岸的地标大厦到点亮灯,在白与夜的昏昧混乱交接之际亮起了一盏具有分割意义明灯。 顾迎清远远看着那栋高楼,江两边的车流尾灯汇成红色长龙,噪音不断从半降的车窗外涌入。 嘈杂无规律的鸣笛声,隐隐约约地影响着她,带动她的思绪和心跳也一起失去应有的节奏。 顾迎清及时掐断心绪,抽离地看着远处。 许安融提了嘴坏消息中的好消息,心情好了不少,想到顾迎清下午给她的东西,也算是半个好消息。. 想起她,许安融往前座看了眼,女人的直觉让她感受到顾迎清身上的沉默比以往更甚。 赵家人一般来说一个月会聚上一次,时间不定,七点前人必须要到齐。 但这已经是去世的赵老太爷,也就是程越生的外公定下的规矩,他去世后,仍旧履行着这一旧规。 上次清明扫墓在庄园已经算一次家族聚会了,赵鸿槐这回提前那么久又将人聚在一起,加上赵家亲戚上回听到了一些风声,赵鸿槐和赵柏相已经点头让赵缙进德信了,一直碍于许安融从中阻拦,没能实施。 长期浸淫在明争暗斗中的赵家人养成了敏锐的嗅觉,这回恐怕要出点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既要分出个胜负的话,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人人摩拳擦掌,都没带自家小孩过来,怕到时候唇枪舌战,对小孩影响不好。 每个到赵家的人看见一屋子里没小孩,心中都要感叹一句——真是谜一般的默契。 唯一不高兴的只有星星。 许安融一早就交待了管家,今晚让星星在他们住的那栋楼里吃晚餐。 星星上完钢琴课回来,发现家里来了客人,还以为亲戚家的小伙伴都来了,兴冲冲跑进去一看,全是大人。 管家让阿姨把他带走吃晚餐,星星背着空落落的书包,无聊地甩着书包带子。 其实他的东西都在一个长得像书包的拉箱里,阿姨替他拉着。 赵星淮出门,正好碰见许安融三人。 “奶奶!”星星跑下台阶,抱住许安融的腰,朝旁边的程越生喊了声,“表叔公。” 然后黑白分明的眼睛转悠两下,扫过顾迎清。 程越生看了眼顾迎清,她眼睛黏在那小胖子身上,脸上的落寞令人难以忽视。 许安融伸手拍了拍他肉嘟嘟的脸,喜爱得紧,“钢琴学得怎么样?” 赵南川在世时就不是个鸡娃的爹,许安融也觉得孩子还小,可以再多玩两年,便没有逼他学过什么。 前些日子是他自己说想学钢琴,还指定了要去哪里学,许安融带他去报了名,某天阿姨回来才说,赵星淮班里一个女同学在那里学琴。 星星噘了噘嘴,“iya说我更适合弹棉花。” “哎哟,她乱说的!”许安融安慰他。 程越生没做停留,顾迎清却像脚下灌了铅,动不了。 她能跟星星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与赵南川结婚前,赵缙不让她见,后来又有许安融阻挠,她依旧近不了小孩的身。 星星自己也对她充满防备和抗拒。 顾迎清心里酸涩,星星能待在她面前不跑开都是奢侈,她不想错过这机会,便立在那儿静静看着他。 许安融察觉顾迎清的心思,多跟赵星淮说了几句话,让她多看了几眼,才让管家把孩子带走。 但也仅仅只是让她多看几眼而已。 赵星淮是许安融的底线,顾迎清再示好表忠,也只能被她用来当枪打赵缙,许安融必须彻底斩断她借赵星淮打赵家算盘的可能。 顾迎清的心又被搅得晃荡不安,她看着阿姨牵着小孩往另一个方向离开,小小的人儿背着深蓝色的大书包,脚下慢慢倒腾着往前走。 星星走开没多远,迟疑了一下,边走边回头看,天色又更深了些,她看不清星星的表情。 顾迎清下意识想朝小孩的方向走过去,脚步刚要动,许安融挡在了她的面前。 顾迎清脚步沉重,定在原地。 “你忘了我们下午谈话的内容了?”许安融笑容端庄平和,却令人心里发冷。 顾迎清当然没忘。 许安融答应了她的条件,但也提出了条件。 等了结了赵缙的事,她得交出股份,离开南江,永远不能出现在赵家和星星面前。 许安融将会找律师拟一份具有法律效益的公证协议,白纸黑字,谁都不能抵赖。 “你如果想反悔,趁现在,但需要考虑好,你有没有能力承担后果。”许安融压着嗓,声音没有起伏,仿佛只是在与她沟通日常。 顾迎清收回视线,看进双门大敞的客厅里。 许安融笑起来:“很好,既然做了决定,从哪里来终将回哪里去,不要贪恋不属于你的人和东西。” 两人朝里走,许安融还没进门,就跟看到她的亲戚笑着问候起来。 也许是看顾迎清跟许安融走在一起,两人的关系似乎打破了僵局,惯会审时度势的赵家人也顺道问候了一句顾迎清。 顾迎清没什么心思,应对得比较牵强。 想起下午那场谈话到了尾声的时候。 她对于许安融提出的条件有异议,“凭什么要求我不能待在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许安融说:“凭你没有选择,凭你没有资格,凭我对欲壑难填的人性的了解。别看你现在只是想要自由,但我活了五六十载,深知人的欲望无穷无尽,有了这样就想要那样。” 人还没到齐,离晚餐也还有二十多分钟时间,顾迎清去了洗手间。 第136章 久违 没有选择。 没有资格。 顾迎清洗手时无意中朝镜子里看了一眼,发现镜子的人有几分陌生。 明明五官还是那样的五官,眼中压抑着不甘像要烧起来,似乎只差一点什么就能冲破屏障。 凭什么? 儿子近在眼前却碰也不能碰的时候,她也想再问一问凭什么? 凭什么未婚生子,凭什么母子分离,凭什么被牵连,凭什么连退场都成奢侈? 就因为她没钱没势没背景,谁都可以跟她提要求,谁都可以把她玩弄与鼓掌之中? 料定她是良民,顾念老人,思虑后路,不敢冒险一争? 可这些人也不想想,她若是偏要争一争,斗一斗呢?她也并非零胜算。 顾迎清看着镜子里那张因无边畅想而欲望越烧越旺的脸,紧绷着,蠢蠢欲动着。 心里有个声音说:真是应了许安融那句话,欲壑难填,有了这样就想要那样。 从前无人撑腰的时候,小命都不是自己的,还敢这么想吗? 何况,那叫撑腰吗? 他翻脸的速度能快过激情冷却的时间。 心里的声音振聋发聩,镜中面孔上的神情陌生可憎,她一把抓起洗手液便朝镜子上扔去。 咚地一声,袖珍的一瓶洗手液连玻璃都没撞碎,反弹落在洗手池里,反让顾迎清受惊吓似的倒退了一步。 她愣愣地看着地板,脸上露出茫然又复杂的神情。 微信来电铃声把她的魂拽了回来,洗手间门被推开,顾迎清不动声色地将洗手液归位。 跟来人点点头,一边从包里掏手机,一边离开洗手间。 爷爷打来的微信语音,顾迎清接通放在耳边,看见一扇半开的门,往里瞧了眼是有些眼熟的构造,她推门进去。 “爷爷,有事吗?”顾迎清反手掩上门。 她爷爷在电话那边说,以前三桥村的一个龙姓老邻居今天来了养老院,跟老人们聊天,说她儿子在做生意,鼓动老人们把钱定期存放在她儿子那里,开百分之十的利息,写下凭证,到期后可以拿凭证去将钱和利息一并赎回。 爷爷连银行的官方理财产品都不信,只存定期,又怎么会听信这种。 但顾迎清奶奶不一样,本身没受过高等教育,人又单纯好说话,而且知道那位老邻居家里从前就是做生意的,都发达了好多年,对老邻居的话深信不疑,想要拿十万块存到老邻居的儿子那里。 爷爷不愿意,说了她一顿,把奶奶说得眼泪哗哗,还固执地要跟他对着干。 顾迎清心神还没稳定下来,心里又泛起新的担忧:“那姓龙的一家人是做什么生意的?”M.. 她以前的确是知道三桥村里有户姓龙的人家,就住在大院旁边,两老兄弟人脉极广,逢年过节,红白喜事,来的车子大院都停不下。 身后门传来声响,顾迎清回头看了一眼,愣住。 程越生看着她,手将门板按回去合上。 顾迎清匆忙转头,强自镇定,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身体仿佛被束缚,背也僵了。 爷爷说:“不知道,要是正大光明的生意,肯定就明说了,龙嫂只说平常有大量的资金进出,入账出账多,回本快,利息也多。将钱放在那里,总比放在银行好。” 顾迎清气笑了:“真有人听信?有人掏钱了吗?” 而且什么资金进出,入账多出账多?顾迎清怀疑是民间放贷。 爷爷叹气,“目前还没掏钱,但好几人信了。你知道这些老人,耳根子软,又没有什么防备心理,人家又是熟人,少的说打算拿了一两万,多的十万二十万。” 顾迎清忍不住了,“达到一定金额,这就属于非法集资了,是要坐牢的知道吗?” 爷爷开的免提,奶奶在那边啜泣:“哪有那么严重,人家就是拿去投资,做生意的,谁做生意不要钱嘛!而且龙家那一家子,我们从小生活在一个地方,人家是大善人,怎么会骗我们的钱?” 爷爷在那边无奈说:“看吧看吧,根本说不听。” 顾迎清觉得头疼,看了眼钟,没时间多说,可若不说清楚,怕老人真的拿钱出去,有去无回的话,到时候恐怕心疼得要吃不下饭。 她只得强硬道:“奶奶,这件事不行,好吗?我在忙,晚上回去再跟你细说,爷爷,你管好银行卡,别让她冲动。” 爷爷一边答应,一边数落老伴:“你听见了吧,清清都说不行。” 奶奶的啜泣声更大了,顾迎清听得心焦,感觉所有事情都堆在了一起,只盼今天事情能早点结束,回家好好跟老人家理一理这件事。 还要跟张院长沟通,养老院那么多老人,能拿十万二十万出来的,基本都是家庭条件不错,有儿有女的,如果被人在养老院骗了钱,肯定会来追责闹事。 她收起手机转身,抬头看到门边的男人,心里一沉。 面前就有一件“事情”亟待处理。 顾迎清拎着包,一时没有动。 程越生立在门框旁一张半人高的欧式长桌旁,上面摆着烟灰缸,他往烟灰缸里抖落一截烟灰,随后伸手锁了门。 先前的许安融,方才爷爷打来的那通电话,现在又遇上明显来找事的程越生。 一股又一股的情绪涌上来堵在胸口,顾迎清窝火得很。 开口就是没好气的质问:“你又想怎么样?” 程越生抬眼看她,似笑非笑:“想跟你谈点别人不能听的,做点别人不能看的。” 顾迎清初听乍觉这话耳熟,再品发现出自自己之口。 心跳骤响。 然后她想起什么,看了看周围环境,这里可不就是当初她说这句话时的那间吸烟室。 程越生知道她才发现这一“巧合”,隔着烟雾,他神情玩味:“有没有久违的感觉?” 还真是久违了。 只是上次锁门的是她,这次锁门的是他。 顾迎清呼吸不定,时间隔得不算久,她清晰记得自己是如何解下围巾,如何为了一丝机会被他贬低到尘埃。 她忽地笑起来:“的确久违了。上次说嫌脏的人,已经做完全套。” 原以为能打他的脸,他却不以为意地轻挑眉峰:“我只记得有人说忘不了我。” 第137章 你少装 虽然话是假的,但确实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顾迎清臊得慌,强行用带着笑的平淡口吻反诘:“这你都信?什么样的处境,说什么样的话,这你都不明白啊?” 顾迎清一身裸色西装裙,米白色腰封将腰部缠得不盈一握,长发散在肩后,既有女人的纤柔之感,又有几分初入职场生涩的干练。 程越生看着她,难免会想到上次被她堵在这里的场景。 孤注一掷地豁出去,什么难听话都能咽下去。 他情绪难辨地盯她片刻,换了话题:“你跟许总谈得怎么样了?” 顾迎清应声硬气回:“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程越生盯着她冷哼了声,“忘了是谁给你出的主意了?” 顾迎清顶回去:“你那不是出主意,只是为了你的一己私欲,恰好我又没有别的选择。” 程越生听得笑起来,看她的眼神深了几分,言语之间夹带几分调戏:“那你说我有什么私欲?我得到了什么?” 顾迎清心里闷,脑子乱,像茫茫然站在前后不着边际的水上,想到许安融的话,想到过去和未来,想爷爷奶奶和星星,眼前又是远摸不清他目的的男人。 理不出重心,也让她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为什么而难受。 所有的所有,化成一股力量将她往深水里拽,水面卡在她的嘴鼻处,窒息感一波一波地侵袭。 顾迎清情绪不佳,连脸色都不太好,小脸莹白,眼神郁郁没什么神采,却被情绪烘得眸光水亮。 她想骂他,张了张唇,没有心力跟他纠缠,怕没有精力应付饭桌上的形势。 见她脸色难看,情绪低落,程越生捻灭了烟,问:“许安融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他朝她走了几步,顾迎清退后了一步,“你别过来,我要出去了。” 她说着绕开他往门口走。 程越生离门更近,顾迎清手刚摸到门把手,身后便压上上一道重量。 顾迎清柔软的身体被迫贴在门上,背后抵着坚实火热的胸膛,天气热,他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衫,袖口挽起,露出了青筋若隐若现的小臂。 他手臂伸到前方,揽住她的腰,避免了她被凸起的门把手硌到。 “话还没说完,走什么走?” 她就知道! “放开!”顾迎清恼怒,反手过去推他,轻而易举被他握住手腕,抬起压在门板上。 程越生将人困在胸膛臂弯与门板之中,“为什么生气?谁欺负你了?” 他高她不少,压低了头颅,粗重压抑的嗓音在她耳后响起,灼热的鼻息拂过耳畔,仿佛他的嘴唇擦过她耳根。 顾迎清触电一般,惊得尾椎发麻。 “别动我……”她被压着,呼吸困难,有种窒闷的感觉,生理上心理上皆是。 程越生恍若未闻,亲了亲她柔软的耳垂,说:“火气大的时候需要泄泄火。” 说完握住她的腰将人抡了一圈,使她面对自己。 顾迎清被他的一句又一句,砸得她天旋地转,一个视线调转,他已在她面前。 程越生膝盖抵着她的腿,按着她的腰压向自己,另一只手捧着她的脸亲上去。 顾迎清没忘记这是什么地方,外面都有谁,满脑子都是紧张和害怕,哪还有功夫想其他的事。 她伸手推他胸膛,扭着腰肢往后退,却换来他将手臂收得更紧。 两具身体密不可分,像是灵魂都要嵌在一起。 他吻的力度依旧大得令人心悸,恨不得掌控她的一切,却少了开疆辟土的气势,一下一下,又重又慢。 拇指压着她的皮肤,碾过唇舌。 顾迎清像被海浪的力道拍得浮浮沉沉,一手攀住他的肩,一手抱着他的臂,好像这样才够稳当,才不会浪头掀翻。 鼻尖是交融的呼吸,她依旧分辨出他身上健康好闻而又充满攻击性的男性气息,跟他本人一样气势逼人。 腰后大掌做轻抚动作,她松懈下来,他吻人的力道也跟着变得温柔。 温柔?.. 顾迎清因为想到这个词而心神一颤。 唇上的力道松开,额头鼻尖却还抵着,顾迎清喘着气,耳边分不清是自己还是他的呼吸声,但那咚咚的心跳声肯定是她自己的。 回过神来,顾迎清又推了他一把,见他没有松手的意思,瞪了他一眼。 她瞪人的力道永远不够足,看起来像嗔怪,尤其这种时候,双眼含水,情潮未褪。 他垂眸盯着她,嗓音低哑,故意说:“瞪人干什么?我欺负你了?” 顾迎清没力气,接个吻人都累得不行,像刚做完有氧运动,呼吸凌乱脑子放空,低声骂了句:“有病。” 程越生动了动喉咙,替她理了理被他弄乱的长发,“许安融还有其他条件?” 顾迎清愣了愣,目光随便看向一处,“她要我在掰倒赵缙之后离开南江,不可以出现在星星面前。” 程越生想起她看见星星的反应,之后的一系列的情绪也就说得通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想要孩子?” 她奇怪地看他一眼,跟他谈孩子的事情,心里感到一丝别扭。 尤其是,那是她和赵南川的孩子。 她低声说:“我争不了。” 程越生听出她话里的多重意思。 她的意思是,星星是赵南川唯一的孩子,许安融肯定不会放手,并且孩子也不愿意认她。 “我只是想……有机会的话,偶尔见见他。”顾迎清很辛苦才能在保持冷静的情况下,把这句话拼凑完成。 程越生没说话。 顾迎清一开始被他亲得七荤八素,还没回过神竟又跟他聊起许安融和孩子,竟忘了还被他抱着,裸露的小腿贴着他的硬挺的西裤布料,感受到他的体温和力道。 背后虽然没被硌着,但是前面…… 顾迎清刚被他一系列行为熨平的情绪,又起起伏伏。 “程越生,”她喊他,“你还记不记得在西南酒店那晚说过的话?” 程越生看着她,“什么话?” “你少装!我知道你没醉!”顾迎清来气,她不介意帮他重温,“你不是怕我要你负责吗?这是第几次了,你自己主动缠上来的!” 程越生问:“那你想要我负责吗?” 第138章 不想要 顾迎清整个人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眼神定格在他脸上,连呼吸都忘记。 她看着程越生那张情绪不显的脸,有时候你觉得他生气了动怒了,在笑了有欲望了,转眼又好像什么都没了。 程越生见她不说话,眉心轻拧,重复了一遍,“想要我负责吗?” 这次不像先前,好像临时起意一般,每个字都低沉有力。 顾迎清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她故意说,要他负责他会是什么反应? 可他之前说过的话,言犹在耳,她说不出那种似是而非试探的话,也根本不想给他一丝瞧轻她的机会。 正要开口,程越生扫过她的鼻尖她的唇,说:“我这儿其实有个办法……” “不想要。”顾迎清不想听,直接打断他,她轻声说,“不想要你负责,你也不必负责。” 她抬眼对上他漆黑的双眼,见他不轻不重地皱了下眉。 顾迎清咬了咬唇,猝不及防感受到唇上残存的湿意,她又乱了一下,故作轻松说:“我明白你的担忧,你看看,你说话总是那样难听,我又玩不起……” 程越生瞥了她一眼。 顾迎清噎了一下,又继续说:“你今天会有这样的举动,我可以理解为,你觉得我那天正在情绪上,比较冲动,话说得不够明白,那我现在正式说一下,要不然就算了?” “算了?”程越生凝着她,语气不善。 一遇到他这样的反应,顾迎清心里就有点没底,此时门把手忽然被人从外拧动。 顾迎清吓一大跳,整个人应激地抖了一下,条件反射地想躲,无意中朝他怀里挤得更深。 发现她在害怕,程越生反而来了兴致。 “咦?这门怎么锁了?”门外的人疑惑地转了转门把手。 程越生脸贴着她的脸,压低声音在她耳边:“你想怎么算了?让我把保镖撤走,明天你就被赵缙弃尸荒野?还是说,保镖继续留给你,但你跟我之间算了?” 外面还有人声,说要找保姆拿钥匙,另一人又说去另外的地方抽烟。 一门之隔,程越生的声音就在她耳畔,她生怕被外面的人听到里面的动静。 一只耳朵是外面陌生男人的声音,另一只耳朵是程越生的逼问,顾迎清分不出注意力去思考和回答。 程越生掰过她的脸:“回话。” 顾迎清急了道:“反正你跟我早晚也会算了,不如趁早。” 程越生:“那我多不划算?我就做了一次,都不够回本。” 外面那两人还在掰扯,到底拿钥匙开门还是换地方,又或是不要抽了,马上就要吃饭。 顾迎清心脏突突跳,希望他不要再说话,或是快点结束这问答,急恼之际脱口就问:“那你要多少次?” 程越生引导她:“我说多少次就多少次?” 可惜门外脚步声远去,顾迎清又有十分的注意力来应对他了,顿时回神,“那不行。” 顾迎清余光又看见墙壁上挂钟的时间,已经七点过。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是甲方还是我是甲方?”程越生捏着她的脸晃了晃。 “必须是双方都能接受的,你嘴贱一次减一次,我生气一次减一次。”她心思全无,不想跟他耗下去,“能不能先出去,以后再说?” “你确定出了这扇门,你还想得起‘以后’?”程越生慢条斯理地将她发尾往手指上缠了两圈,“再说,谁知道你会不会故意找理由生气?” 顾迎清一愣:“我是这种人吗?” 程越生:“你是。” 顾迎清承认,她提出那俩条件,就是打算钻漏洞的。 乱了套了,但她想,只要有次数限制,那就可以提前结束,总好过无休止的纠缠,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追上沈纾纭? 她单方面宣布结束,又抵不过他下一次心血来潮缠上来。 顾迎清咬了下唇:“那你说个数字。” 程越生想了想,“不好说,我得请专业人士评估一下,” 顾迎清一脸不可置信,“你要评估什么?” “我付出的和我得到的,是不是应该对等?”程越生一本正经跟她打商量,“要不这样,先做着,等评估结果出来,再减去做了的?” “你真的很离谱!”顾迎清越想越不靠谱,她已经不明白话题是怎么进行到这一步的了。 程越生捧着她脸再度亲了一口,顾迎清躲不及,缩了下肩膀。 有人经过吸烟室门口,紧张顺着脊背爬上来,她顾不得其他,挣开了他。 程越生松了手,顾迎清顺利拧开门把手出去。 门再度关上,程越生靠着门,神情恢复平静,重新点了支烟,不再只烧不抽。 顾迎清踩着高跟鞋径直去了卫生间,快速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 回到外面客厅,却发现餐厅那边还没上菜。 她松了一口气。 而后听人说赵柏相在外耽误了一会儿,要迟些回来。 她想到程越生敢在吸烟室抓着她逗留那么久,恐怕进来之前就知道这一消息了。 顾迎清没看到许安融,她时不时用假装镇定的目光逡巡左右,唯恐在他人脸上看见意味深长的神情。 不多时,许安融脸色铁青地从外面走进来,身后没多远,一个佣人搀着老爷子赵鸿槐,一个佣人推着赵二叔赵柏林。 正好赵柏相也回来了,人陆续找位子落座。 顾迎清本想坐在偏僻的位子,许安融却远远朝她招手,脸上带着一种责备的神情,像是在怪顾迎清不懂事,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赵鸿槐坐在主位,一左一右是许安融和赵柏相,赵柏林坐赵柏相旁边,赵柏林排下去就是赵缙和赵笙。 许安融给自己右手边留了两个位子,一个给顾迎清,一个给程越生。 程越生还不见人,许安融让顾迎清坐自己身边。 顾迎清一扫这排座,心中惴惴,和站队无异。 对面一道目光隔着餐桌落在她脸上,顾迎清没有忽视,直接冷冷看回去。 赵缙冲她笑了下,闲闲地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程越生这时候才从吸烟室那个方向过来。 顾迎清很难控制自己的眼神,朝他那儿看了眼。 他没有穿外套,没法掩饰,只能等平息了再出来。 第139章 事不关己 程越生过来在她身旁的空位坐下。 神情自然,毫无破绽。 这桌剩余位子都被赵鸿槐的兄弟,和有些分量的侄儿占去。 顾迎清夹在其中,感觉像落入了一众魑魅魍魉的圈套。 房子大,餐厅也够大,容得下赵家上上下下小几十口人,顾迎清记得以前还会故意开一桌给小孩,今天却是一个小孩都没见着。 连那种十几来岁的都没来。 在一开始踏足这屋子的时候,顾迎清就发现了不对劲,于是心里也跟着抗拒这一刻的到来。 许安融特地在今天叫她来,肯定是想让她基于谈判的基础上再给出一些诚意。 比如就像现在的座次分布,许安融已经自动把她划分在自己的阵营,接下来顾迎清就得为她冲锋陷阵了。 顾迎清有时会想,做赵家的人挺累的,她如今被卷入其中,也一样席还没开就在心里揣摩局势,一顿饭吃下来怎么能消化? 正发愁,程越生招来保姆,让人叫厨房先上两盅燕窝粥,再来两杯新鲜椰汁。 他身边就两个女性,一个许安融一个顾迎清,保姆会意,转达至厨房。 没一会儿,顾迎清和许安融面前各摆上了一份燕窝粥和椰汁。 顾迎清看着东西,半天不动。 许安融看着东西,心里感叹自家丈夫不如一个外人有心。 她看了眼自己丈夫,心头恨极,想到他的身体状况,这股恨又被削弱几分,变得恨又恨不得,爱也爱不起来。 想当年联姻,许家只能勉强跟赵家门当户对,许安融挑挑拣拣不愿低就,最终看中他赵柏相,家里费了番功夫让她高嫁过来。 回想当年也是糊涂,高嫁意味着在家庭中自动处于低位,幸好赵柏相对她不错,结婚多年恩爱有加,里外都能护着她。 也幸好她当初没做全职太太,不然今天她也没本事坐在这儿,守着她儿子的东西。 可惜在这件事上,赵柏相不似从前依着她。 赵鸿槐为了家业传承,赵南川死了这才几个月,就慌着要把赵缙扶上位。 赵柏相默认了赵鸿槐的决定,她闹他就躲。 方才在书房,许安融以一敌二,誓不退让。 赵柏相知道会有这个环节,不想夹在中间难做,美美隐身,在外面躲到饭点才回。 要不是这顿餐赵家人全都得到齐,他恐怕也懒得现身。 回来之后,夫妻俩一句交流都没有。 许安融想,哪怕赵柏相能像程越生那样,叫人送点她爱吃的来,即便每人的口味厨房早就知道,但心意到了,她也不至于如此心寒。 许安融情绪写在脸上,所以当赵鸿槐当众提出要赵缙进德信之后,许安融情绪激动,谁的面子都不给,啪地把筷子拍在桌上。 “我说了,不行!” 她这动静闹得不小,压抑着尖锐的声调,但又有嘶吼的分量。 先前老爷子发话时,底下还有的窸窸窣窣声就像一首歌播到最后一秒,戛然而止。 除了主桌的人,其余人大气不敢出。 有人夹菜夹了一半,手悬在半空,默默把菜放进碗里,筷子落在筷架上,发出了很轻的“当”地一声。 气氛让人窒息,也许是许安融在顾迎清这里已经被撕下了老虎面具,不如从前可怕,又或许是顾迎清觉得自己其实算个局外人,心理压力不如其他人大。 她沉默着,伸手拿起面前的椰汁,尝了口。 不似市面上放过添加剂的饮料,清凉甘甜。 赵鸿槐对于她无理取闹的忍耐已经快到了极限,“你够了,德信不是你的,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许安融盯着自己双手交握,垂眸的丈夫,冷笑道:“现在想起德信不是我的了?关键时候要我顶上,危机过了就卸磨杀驴,算盘打得真够响的。” 许安融瞪向赵缙:“我把话放这儿,我儿子死了,但还有我,还有他儿子,只要我们婆孙俩在,有些手脚不干净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这辈子都别想染指德信。” 俩手脚不干净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和东西们的爹立时面带不忿地瞧向许安融,三双眼睛射出六支箭来,恨不得将她扎出洞来。 赵鸿槐指着她骂:“许安融你岂有此理!你这是尝到甜头不愿意放手了?” 当年他自己都娶妻当爹后,程越生他妈才出生,他这个大舅舅的年纪跟程越生他爷爷差不多大。 赵鸿槐近几年越发觉得自己反应迟钝,脑筋转速降低,对于生意上的事,和家中的明争暗斗有心无力,一心只想定下继承人,以守住他耗了大半辈子从祖上争来的产业。 赵南川的死对他而言也是一种打击,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 他明显觉得自己日子就要到头了,大儿子比他更不堪一击,身体每况愈下,说不定老子和儿子最终得一起进棺材。 许安融再厉害,也不过一介妇人,程越生再能干又是外戚,也得防着。 每个兄弟侄子又虎视眈眈,即便他也不喜赵缙,又因为许安融成天说她儿子是赵缙害死的,导致他也对赵缙留了个心眼,担心赵缙今后作恶。 但如今赵缙是名下唯一能扛事的男丁,他没时间精力再去布局,只想赶紧推上去,能培养一天是一天。 可许安融仗着赵柏相逐渐退居幕后,把大权交到她手上,越发猖狂。 一开始还能容忍她,是因为觉得她没了儿子,心理偏执,现如今怎么品都觉得她是舍不得手里的权势地位,拿儿子和孙子当幌子。 商海浮沉下来的人,对这种事最为警惕。 其余人见状也附和,一人一句,说许安融想独揽大权。 许安融不屑一顾,轮番把在场除了顾迎清和程越生之外的人指着鼻子骂了一遍。 要么骂人野心勃勃,要么骂人无能,甚至骂赵鸿槐老糊涂,慌不择路想扶持一个人品不行,心思不纯,手段肮脏的下等货色。 顾迎清听得一愣一愣的,生怕下一个骂的就是自己,正襟危坐,像上课怕被老师点名的学生。 而她旁边的程越生在干嘛呢? 他事不关己地靠着椅背,在玩手机。 第140章 盖 顾迎清甚至能感觉他身上有种不耐烦的气场。 她再一次佩服他的心理素质,到底是见过世面的。 听人唇枪舌战,一会儿讨论赵缙到底行不行,一会儿又围攻许安融。 后来又有人开始拱火,连带着赵缙和许安融一起骂,恨不得赵鸿槐连带着他名下的一家子今晚全部上西天,剩下几家老小明天就瓜分德信,你当总裁我做董事长。 顾迎清眼看战火没蔓延到自己身上,背脊也悄悄松懈下来。 她也学他靠着椅背,漫无目的地转着眼睛,余光偶然间瞄到他的手机屏幕,见他居然无聊到在刷朋友圈。 倒让顾迎清有些大跌眼镜。 或许是因为与他身体有过深入交流,但在精神上谈得上毫无交流。 她对他的很多印象止于表面,就比如,在她先入为主的刻板想象中,他不是个会玩社交软件的人。 即便使用微信,也不会花费时间在朋友圈上。 程越生的确是有些无聊了,耳边像有一万只鸭子嘎嘎叫,吵得他烦不胜烦。 赵家比程家人还多,他不禁想到,如果程家人都还齐全,肯定不是如今这幅为了蝇头小利吵破天的景象。 程家发达了好几代,在他爷爷那代时也是内斗不断,后来在他爸那代手里,显现颓势的家业开始重新水涨船高,大多归功于他爸和几个亲兄弟关系和睦,目标一致。 程越生八百年不刷朋友圈,点进去划拉了两下,全是好些个名字都忘了的人。 再往下刷到旧友上传了一张照片。 文案:求婚成功。 一张图里,旧友搂着个女的啃得起劲,托着女方戴着钻戒的手。 程越生随手点了个赞。 不到十秒,立马收到一条新消息。 求婚成功的何姓旧友:【真他妈见鬼了。(震惊)】 程越生回了俩字:【恭喜。】 何:【得空饮酒啊兄弟。】 程:【什么时候喝喜酒?】 何:【下月(捂脸)(呲牙)月初开始发请柬,你留意啊。】 两个表情,放一起看,开心不见得有多少,倒是诠释出了内心无尽的复杂。 程越生熟知,这么仓促,一般来说应该是先就定下了婚期,再补上求婚仪式。 果不其然,下一秒对方发来消息:【怀孕了,我要当爹了。】 程越生看着这行字,沉默片刻,因太过了解对方尿性,问了句:【谈了多久?】 何:【两个月,妈的。】 两个字,比直说不情愿、被迫上车,来得更加直白。 程越生没回,对方又咔咔打字询问程总有没有空回州港,给他当伴郎。 程越生说他有儿子了,不合适。 何不以为然:【你是有儿子了,又不是结婚了,咱们多少年兄弟了?伴郎团没你不行!】 程越生正要回“再说”,这人直接开了个群聊,把他和数个旧友共十人拉了进去。 群里不断有新消息刷屏,调侃姓何的发什么疯竟要十个伴郎,加新郎十一人正好一支足球队,要不要再找几个替补。 姓何的回,因为女方说有十个伴娘。 一条又一条的消息往上弹,程越生感觉手机里也有鸭子在叫。 秦宗诚又私聊他,一上来就骂人:【还以为你死了,十年见不到人,我都准备给你立衣冠冢了,嗬,你竟诈尸了,还要给人当伴郎,你他妈真令人寒心。】 程越生正要回消息,忽然从一个男人口中听见“顾迎清”三个字。 他掀起眼皮看向对方。 顾迎清冷不防被人点名,表情没收住,诧异地看过去。 她对这人有印象,之前有一次在赵家,他问程之兖想要女朋友还是老婆。 那是程越生三舅的大儿子,身高不足一米八,在男性个个一八几的赵家里,显得像个长了肌肉的短豆芽菜。 此人也许是身高上稍有欠缺,在工作上格外努力,如今已是一家娱乐公司的一把手,对德信也是觊觎许久。 他此时正在挑拨离间:“赵缙和顾迎清可是青梅竹马,许安融你才是那个老糊涂,一面攻击赵缙,一面将顾迎清放在身边。” 骂战几个回合,已经到了不谈尊卑,直呼大名的地步。 许安融看了眼顾迎清,忽而笑起来,问顾迎清:“正好,你跟赵缙认识的时间长,既然事从年少时就来往的人,对他应该算是了解,你来说说,根据赵缙此人的作风人品,进德信,他配不配?” 顾迎清心里鼓鼓作响,许安融竟然是把她安在这个环节。 许安融不想让赵缙进德信,又需要她来表这个态,也就是许安融想看到的“诚意”——她要看顾迎清当众跟赵缙决裂。 这对顾迎清来讲显然不是难事。 她静静说:“赵缙做事业的手段与本事我不了解,这很难评,但就作风和人品的话,赵缙不配。” 四下一静。 赵家的人都知顾迎清和赵南川认识,是赵缙从中牵线。 而赵南川死的时间巧合,许安融对又对赵缙敌意明显,多次直言赵南川的死跟赵缙有关,众人几乎笃定赵缙和顾迎清不单纯,并且也与赵南川的死脱不了干系。 无奈这么多个月,每次见这俩人见面,话都说不上几句,又没有其他证据,几乎都已经淡忘了。 许安融刻意提“人品作风”,又引顾迎清出来亲自开口,往事阴霾重新浮上水面。 众人面色纷呈,心里大多都在想赵南川的死难道真是赵缙做的? 连赵鸿槐脸色都白了几分。 赵笙冷笑,想骂顾迎清,却被赵缙按住,此时情形对他们不利,若是这个时候开口,恐怕会被人认为是做贼心虚。 赵缙淡淡说了句:“身正不怕影子斜。” 顾迎清恨得掐紧了手。 短豆芽道:“你们现在搁这儿装,谁他妈信啊?赵缙那个妈不检点,逼死了二伯母,难怪教出赵缙这种心黑的种,”他说着看了眼许安融,又才朝顾迎清语气轻贱道,“顾迎清,听说你妈跟他妈是朋友啊?近墨者黑,你妈怕也是个不检点的,才教得出你这样的女儿。” 顾迎清看着他,顿了大概两秒钟。 短豆芽说:“怎么?我说得不对?” 他还再要说话,见顾迎清突然站了起来,大步走到他面前,端起一碟麻婆豆腐,一把盖在了他脸上。 第141章 不重要 顾迎清以前动手前,大多有受不了这鸟气、先爽了再考虑后果、只要死不了人一切皆可挽回的冲动加持。 但这次,她奇异地平静。 迟钝的那两秒里,她什么都没想,然后便坚定地站了起身。 但凡她多犹豫一秒,都是对她妈妈的不尊重。 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温柔慈爱,细心呵护她的母亲,也是这种杂碎能玷污的? 走到短豆芽面前,她还冷静地考虑到,自己力气有所欠缺,若是扇他一个巴掌,疼的不定是谁。 顾迎清站起来时,数十双眼睛都落在她身上,一面担心她会做些什么,一面又期待着她能做点什么。 那盘刚上不久的麻婆豆腐盖人脸上的时候,有些个男人还能沉得住气,女人们惊呼乱叫,像热油遇水弹出的油星子。 短豆芽先前靠在椅背上,挣扎空间有限,这盘菜一糊上去,脸上火辣辣的烫和疼,眼鼻又被油汤和豆腐闷了个透,他条件反射地张嘴呼吸,呛人的油汽就往他嘴鼻里钻,一时间男人的身体原处摆腾了两下,察觉痛苦,又立刻屏息,只在喉咙发出嗝嗝声,伸手便朝顾迎清胡乱抓挠。 顾迎清无视满屋子混乱的声浪,一边躲着他身体应对危机时充满爆发力的攻击,一边将那盘豆腐往他脸上揉烂揉碎,直至汤汁和搀着渣的豆腐块掉下来,顺着对方考究的蓝色西装滑至裆部,有些落在了地上。 她动作利落,快狠准,一切都发生在须臾之间,周遭的人反应不及,即使反应过来也还处于惊惶短暂的缓冲之中。 就只见几桌人蹭蹭站起来盯着这方,短豆芽旁边就是他爸,这人刚要上手阻止,顾迎清已经松了手。 精致的瓷碟哐当砸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钻上,四分五裂。 顾迎清后退两步,面色发白,又有种诡异的冷静,她胡诌着,编出一个能羞辱对方的理由:“我妈以前吃川菜回回都会点麻婆豆腐,今晚这盘都赏你了。” 短豆芽的爹大骂岂有此理,站起来去关心儿子伤情。 短豆芽的妈也从妯娌同坐的一桌蹬蹬跑来,满嘴“啊天哪儿子儿子”! 许安融惊讶地看着顾迎清,转瞬这股惊讶又变成痛快和欣赏。 程越生看着她那边,目光沉静,只把手机轻掼在桌上。 一旁候着的保姆见状立刻递来温毛巾,又有人来清理地上污渍和碎片。 短豆芽的脸被人三两下抹干净了,但是皮肤通红,那些浸到眼睛和鼻腔喉头的油却清理不掉。 他止不住咳嗽,讲不出话,被人搀扶了去洗手间清洗。 顾迎清这边又被短豆芽的爹妈拦住要说法。 中年男人气得直喘,“真是没道理了,许安融你自己看这是什么人,你儿子犯蠢什么三教九流都往家里领,你更蠢,将这种人留到今天。” 字字不提顾迎清,字字都骂顾迎清。 妇人担忧过后,气急败坏骂道:“再说我儿子说得有错吗,这女的当初勾引赵南川,借腹上位,先跟赵缙不清不白,如今又跟赵缙狗咬狗,可见这女的不仅道德败坏,还是个白眼狼!” 她看向赵鸿槐,“大伯,你们一家真够精彩的啊,传出去不怕笑话。” 其他人回过味来,也逐渐理清当前局面,首要任务自然是同心协力瓦解赵鸿槐一支,加上方才被许安融骂孙子似的挨个数落,怨气正浓,立马将矛头对准顾迎清,借此挑拨许安融和赵缙。 开始拿顾迎清当切入口,实际剑指赵鸿槐一家。 一嘴接一嘴,你方唱罢我登场,根本不给别人插嘴的机会。 顾迎清眼见白日里光鲜亮丽的贵妇,稳重斯文的男人,此时全都撕下体面,唾沫横飞,跟菜市场因为一毛钱打起来的市井小民无甚两样。 众人群情激愤,顾迎清被挤得靠边站,心里无奈叹息,怎会变成这样!? 那头刚清理完的短豆芽从卫生间出来了,见不少人站起来围坐在主桌跟前,一时发蒙。 随后看见被挤到角落的顾迎清。 他何曾受过这种辱? 被一个女人用一盘豆腐按在板凳上,像他妈一条死鱼一样钉在砧板上板都板不动。 他气不过,先前骂人的气势,和热油糊面瞬间积攒下的怒气,齐齐爆发,大步冲上去。 趁顾迎清没注意,一把去捞她手臂,顾迎清反应迅速,脸色一凝,迅速往后退,奈何被后面的椅子绊了下腿。 马上就被这人死死掐住了手臂。 男人面色狠厉,他顾不得在人前打女人会否丢脸面,反正他今天的脸面已经被这死女人败光了。 思及此,愤从胸中起,兜面一个巴掌就冲顾迎清脸上扇。.. 顾迎清眼睛睁得很大,余光瞧见桌边用来片孜然羊腿的刀,没被束缚的那只手伸手去抓。 逃不过这巴掌,也得让他出出血。 下一刻身后抵上来一具高大身躯,一面将她揽腰往后扯一把的同时,一把擒住了掌风拂过顾迎清面门的男性的手。 短豆芽正在情绪上,手上的劲儿可没含糊,被人轻而易举控制,动弹不得,更觉得没面子。 尤其对上程越生那懒洋洋的神情,好似对方动作轻松,根本没使多大劲。 程越生还高他大半个头,俯视着他,光是这个俯视的动作就轻蔑到了极点。 这人恼羞成怒说:“程越生,你他妈是谁啊,注意身份,赵家的事轮得到你插手?” “我他妈是谁不重要,但我知道你是狗娘养的。”程越生语气不重,分量不轻。 甚至带着薄笑,相当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意思。 他说话间,伸手将顾迎清往身后拂了下。 顾迎清靠后站了站。 短豆芽登时面色大变,这话让前方争骂不休的人也意识到后面的纠纷,陆续收声回头。 有人刚要问怎么了,就见短豆芽目眦欲裂,另一只手挥拳出去。 程越生侧身躲开了,盯着这人,笑着跟他讲道理:“你看,我骂你一句狗娘养的你就急赤白赖要动手,你骂她那么多句,她就只赏了你一盘豆腐,你怎么还挺不服气?” 第142章 孽障 护犊子的爹妈立马拨开人群上前来,一脸怒容:“说什么呢你?” 短豆芽气疯了,跟刚出笼的野狗似的,逮谁咬谁:“程越生,你现在立马给我放开,你爸妈死得早你没人教我不跟你计较,赵家还轮不到你撒泼。” 程越生面不改色地松了手,换了个姿势骤然揪住人衣领,一记老拳揍人脸上。 男人的脑袋顿时像沙包一样往后倒出去,又往回弹回来几分,两股鼻血顺着鼻孔往下淌。 应当是被揍得有点昏头,一时没有力气反驳,连闷哼都喘不上气似的。 他爹妈大叫。 程越生还面色平淡地看着人,“你倒是有爹妈教,我看还不如不教。” 那爹上前扯人扯不开,一张老脸无处搁,血气上涌,“程越生,你这小子你还把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赵淳敏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孽障!” 妈眼泪汪汪大哭:“你放开我儿子!” 程越生闻言又一巴掌扇人脑袋上,骂孙子似的冷嗤道:“你他妈三十岁还得要人教,你也真够出息的啊。” 旁人上来拉架,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门外进来了几个赵家家里的保镖,以维护秩序为由,挡着人群往周围散开。 却偏偏留下了风暴中心那几人,无人去管。 那一双爹妈既不是善茬,又没本事跟身强体壮的年轻男人抗衡,嘴巴上十分不干净。 骂人跟他儿子一样,喜欢带上人双亲。 期间还说起德信是他们赵家人的,程越生进德信还敢在赵家造次,又提及他妈当年嫁去程家也不肯放弃赵家家产,简直就是学他妈赵淳敏一肚子坏水。 程越生听得倒是面无波动,下手越发的重。 那爹妈骂一句,他就给人一下,手下的男人连缓缓的功夫都没有,更别说能提起力气反抗。 俩爹妈见方才一起声讨赵鸿槐一家的人,全都站一边,或私语不休,或面露责色,可就是没人出头。 俩老才发现被人当成了出头鸟,落入了杀鸡儆猴的圈套。 瞧见袖手旁观的赵鸿槐,才缓缓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赵鸿槐花了多少心思才把德信归为己有?他的就是他的,最忌讳说什么“他们”的。 现如今他直接把瓜分人家江山的意图写脸上,说出口。 本来今晚就乌烟瘴气的,赵鸿槐正愁没法子收拾人。 嘿,这一家三口急功近利,以为占据了上风,嘴巴没个把门的,竟惹恼了程越生。 察觉程越生动手的规律,俩人虽羞愤难当,却也慢慢不做声了。 程越生见状这才停手,轻描淡写说:“子不教父之过,你爸年纪大了挨不了揍,你就替他挨了正合适。” 他说完松手,短豆芽身子一软直接往下倒,他爹妈立时上前扶住人,指着程越生说:“你,你……你!” “我我我。”程越生淡淡看了眼人,伸手拿起放在桌上叠好没用的一张湿毛巾,擦了擦手背和骨节上的血迹。 程越生倒也没下死手,毕竟也是赵家的人,残了死了不好说。 “赵家的家事我确实不好插手,这人嘴巴不干净,教训两下子,见笑了。”他若无其事看了圈周围的人,“那你们就先谈着?”. 许安融轻声笑说:“行,”她又看向顾迎清,让程越生顺便把顾迎清送回家。 程越生回头瞧了眼身后,顾迎清杵在不远的位置,一脸怵色,脸色比先前还白几分。 第143章 你再讲一遍 顾迎清头回看见他这样动手,一时吓住。 她连忙调整表情,故作平静地跟许安融道别,拿了自己的包跟上走出几步的男人。 不仅是顾迎清被吓住,赵家的其他人更是大气不敢出。 在他打人时,可能还私下“哎呀哎呀”地发出抗议的声音,他一收手,目光平淡地指过来,暗藏阴鸷又气势摄人,一个二个顿时嘴巴跟被针缝死了似的。 赵淳敏从前在赵家得尽宠爱,远嫁州港之后的很长时间内依然备受娘家众人的“关注”,实际是人人都盯着她手里那点赵家的家产,因此对她那个独子的情况也颇为在意。 今日听说那小子打架斗殴抽烟喝酒泡妞,行事高调,心里暗自窃喜,独子养废,肯定不成气候。 明日听说那小子考上藤校,心中发酸又不屑,塞塞钱的事,买了文凭赚了面子。 再后来听说他狠起来连自己老子都敢打,六亲不认,养出这种孩子真是家门不幸。 从前都只听过他的浑名头,从未亲眼过,这些日子碰面,他也从来都是一副成熟自持的稳重形象,便将他从前的劣迹抛诸脑后。 如今见他招式狠辣,下手熟练,一拳就将人干昏,被揍那人虽然个子不算高,可平常也是健身体能一手抓,在程越生手里竟三魂离体七魄不全,任人搓圆捏扁。 他曾经给人的那些浑印象再度复苏。 考虑到程越生没什么把柄,今日人家也全程缄默,在公司几个月能力出众,又从不参与纷争,手上拿的德信股份也是之前她妈托管给赵鸿槐的,看起来真就只是临危帮忙的样子。 在进德信之前人家就在外面混得风生水起,要是惹恼他,他随时可以撒手不干。 也就是说,在这个家里,他确实没什么可忌惮的。 那还有谁敢不识趣地招惹他? 生怕说一个字,那拳头就会落在自己身上。 是以只敢在他离场之际悄悄半骂半叹来一句:“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走出灯火辉煌的建筑,晚风拂面,夜色浓郁。 她落后于程越生几步距离,看着他挺拔颀长的背影,想起她刚才也是站在后面,跟现在差不多的角度。 拳头招呼出去时,偾张的肌肉轮廓将单薄衬衫撑起的画面尽收眼底。 车子已经等在面前,司机上前拉开车门。 顾迎清有印象,这人是赵家的司机。 上车之后,程越生右手搁在中间扶手上,姿态舒展,透露几分随意散漫。 而她有意避嫌,身体恨不得贴到车门上去。.. 分泌过多的肾上腺素还未消退,顾迎清仍然心潮起伏,思绪乱飞,来时的苦闷似乎一扫而光。 一会儿想那个吻,一会儿想着他动手前,手停留在她腰上时间过长,会不会令许安融起疑。 程越生扫了她一眼,顾迎清察觉,越发侧身用后脑勺对着他。 程越生见她避嫌避得恨不得自己缩到车底下去,再看那司机眼睛不规矩,时不时从内视镜里往后瞄。 他有点想骂人,心说就不该在离开公司时蹭许安融的车,得不偿失。 电话进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 这是沈纾纭生日之后第一次给他打电话,他面无波动地接通,“喂。” 沈纾纭骄纵惯了,主动服软的事很少做,既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心理上又跨不过那道坎,因此语气也不大自然。 “你最近有空吗?”她问。 “得看具体什么时候。”程越生持保留态度,等沈纾纭说出目的。 沈纾纭笑了笑:“我二哥想找你吃饭。” “你二哥?”程越生意外,旋即笑了下。 “是呀。”沈纾纭先前还觉得这通主动破冰的电话令她尴尬,听见他低沉悦耳的一声笑,顿时又觉得他们之间还一如从前,嗓音也不禁娇俏起来,“你来吗?” 程越生撑着头,眼眸半阖,声音略懒:“你这是想通了,还是什么意思?” “什么想通了?”沈纾纭装不知道,“只是你们好多年没私底下碰面了,况且……我的家人,你总归是要见的,不是吗?” 程越生心里好笑,文字游戏玩得挺溜,既否认了要确定关系,又怕他不愿意见,所以抬出后面半句话吊他胃口,让他看到机会。 程越生问:“我以什么身份见?” 沈纾纭含糊不清地咕哝:“朋友呗。” 程越生又问:“那吃饭是你的意思,还是你二哥的意思?” “我二哥提的。” 程越生没搭话。 沈纾纭有时候觉得他这人挺坏,又讨厌自己没骨气的反应。 习惯了他有求必应,他若即若离起来,动不动冷她十天半个月,跟她作对,她虽生气,可又牵肠挂肚寝食难安,揣测他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这么对她,总之就是浑身不得劲。 她试着补充了一句:“当然,我们也很久没一起吃饭了。” 程越生略一思索,说:“时间你定,挂了。” 这通电话听得顾迎清冷静了不少。 “你二哥”三个字,令顾迎清想起在与邓荣涛的饭局上,沈纾纭来他们的包间,邓荣涛问她是不是和她二哥在南江定居了。 女人的记忆力和反应速度,总是在不值当的事上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 身旁男人讲电话时的声音也难辨情绪,既非工作时间里的严肃,又非有目的性的调情,是那种令人捉摸不透的低沉音色,忽而笑一下,引人无限遐想。 顾迎清心中有异样的感觉,时而像被拉着往下拽,时而又像被人用力一揪。 她努力忽视,用力按捺,终是直面现实。 无论是肾上腺素还是多巴胺,带来的刺激和快感只是一时的,而生活中的大多数时间,都是理智与诱惑在互搏。 车开到嘉楠梦苑外面,顾迎清一如既往让司机不用开进去,她推开车门。 “我送你。”程越生说罢也要跟着下车,并想让司机先走。 顾迎清阻止他:“不用了。” 她接话接得很快,眼神和语气都对他避之不及。 程越生一动不动瞧着她,他半边轮廓避光,脸上侧影深重,目光也更显深邃冷沉,多了几分危险意味。 他像是在用眼神说:你再讲一遍。 第144章 收不了场 顾迎清迎视他的目光,平静说:“就几步路的距离,不麻烦程总了。” 说完,她向司机道了谢,轻轻掀上车门,往小区里走。 程越生看了眼她的背影,随即让司机开车走。 顾迎清回到家,仍因为被程越生左右了情绪这一事实而感到伤神和后怕。 被他轻而易举地解除防备,稀里糊涂掉入他的圈套。 因为一个吻心潮澎湃,因为意识到他与心上人对话时气氛的特别而心下沉重。 这不是个好现象。 试想如果她面临的还是被赵缙逼得走投无路的局面,周遭险象环生,又无人能助,她还会因为担心动了不该动的感情而害怕吗? 答案当然是不会,那样的境地,有人能帮她一把就不错了,管他张三李四,管他什么感情。 可情随事迁,今时不同往日。. 生命安全有了保障,又与许安融初步达成口头协议,一个程越生,一个许安融,目前看来赵缙在这两人面前被压制得死死的。 她既然有了喘息的时间,便不再只忧心当前。 考虑得越长远,越容易瞻前顾后。 害怕动感情,害怕收不了场。 她真是羡慕男人,尤其程越生那种有资本有底气的男人,想要什么,稍微用点法子,手到擒来。 说不定她的拒绝,在他看来只是欲擒故纵的手段,反而增添了游戏乐趣。 他只管享受游戏,不断地制造错觉,反正他说了的,他是要娶沈纾纭的,时间一到,他就会抽身,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而她却要被迫接受他给的错觉,直到分不清什么是错觉,什么是感觉。 程越生此人有种本事,就是让她每次跟他相处之后,都感觉像做了一场梦。 有种梦,充满诱惑,刺激又迷离,能使人暂时逃避现实,梦着梦着,沉迷其中,就不大想醒了。 她现在还尚且有几分理智,能强迫自己睁开眼,回到现实。 回到现实的顾迎清,给爷爷奶奶那边去了个电话。 平常睡得早的老两口,竟然还在为了下午的事争执。 奶奶竭力想劝说顾迎清:“清清,你龙婆一家人真的挺靠谱的……” 顾迎清听到这里就有点生气了,觉得老人太固执,分不清好赖,心里的火苗一下子蹿上来。 奶奶又说:“她老公和她老公的哥哥以前是村干部,一生清廉,后来往上升,做了不小的官,人家还一直住在乡下,平时对邻里乡亲那叫一个好,有忙尽量帮,热心正直得很。他们的孩子里,有两个都是走仕途的,也有孩子在做生意,你想想啊,如果做生意的儿子走的是歪门邪道,会影响其他兄弟的啊,越是这样的人家,家风越严谨,不会干那种违法乱纪的事。” 顾迎清更生气了,老人家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话里的矛盾之处。 她语气不禁严厉了几分:“可非法集资就是违法乱纪的事,事情都已经做了!” 顾迎清对老人家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冷不丁语气重了点,奶奶就委屈上了,开始嘤嘤哭泣,说她现在本事了,觉得她老了不中用了,不听她的话了。 老人自怨自艾的声音分外可怜,顾迎清又气又心疼:“奶奶,是我语气不好,对不起。我怕你太心善心软,不知人心险恶,你仔细想想,这件事我和爷爷都不同意,道理我们也讲过了,你为什么宁愿相信外人都不相信我们?” 奶奶似乎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渐渐止住哭,开始反思,可她还是不死心。 顾迎清知道老人家图的就是那几分高利息,便哄声道:“奶奶,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明天给你打点钱过来,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存着也行,就当是我给你利息了。我最近还看上了一只金手镯,很适合你,就买下了,改天回来带给你好不好?” 奶奶果然被带走了注意力,心里喜欢,嘴上却说她乱花钱,“我年纪这么大了,以前的首饰随便戴戴就好啦。” 顾迎清笑了笑:“无论什么年纪都可以爱美。” 又让奶奶把手机给爷爷,多番叮嘱爷爷,别让奶奶冲动才算了事。 随后又打电话给张院长,让她给那些老人做工作,不要被人轻易骗了,谁如果要拿钱出来,必须要通知他们的儿女,并且签免责声明,又提到不要再让心怀不轨的人出入养老院。 张院长说:“你跟我想得差不多,那个龙嫂以前跟相亲们处得不错,偶尔会来跟人聊天解闷,”她叹息又自责,“……我看都是邻居才放她进来的,以后不会了。” 处理完这些,顾迎清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去洗漱,睡前下单了购物车里那只五十多克的足金手镯,这才两眼一闭。 第二天一睁眼,手机就收到数条工作消息。 两家能源公司的恶意竞争引发负面新闻,导致了股市和投资市场大地震。 一家是老牌国产车企,一家是成立十二年的后起之秀。 后者如今已是全球顶尖的车企动力电池供应商,前者在国际上不具备竞争力,但是在国内所占份额紧追其后。 跟这两家公司有关的投资公司和机构受到波及,股票大跳水。 德信集团正是后者时宁能源的最大投资方。 高层天天内外会议不断,不断有董事股东进进出出。 整个高层办公室忙得人仰马翻,顾迎清还得跟西南主题酒店的项目组写计划书。 周五这天,计划书的事告一段落,项目组群里说去聚餐。 宋就文团队那边的人甩了餐厅地址,项目组这边忙说,这超过了餐补规定,报销不了。 对方说宋就文请客,群里皆大欢喜。 有人说帮了忙的同事也一道叫上,顾迎清便叫上了梁倩。 梁倩说:“我去干嘛呀?”随即小傲娇地扬起下巴,“我就指导了一下你们的工作而已。” 顾迎清一时分不清她这是自谦还是骄傲。 话虽这么说,梁倩还是同她一起去了。 梁倩开车,到了一家院落式会所,将车停好,正要熄火灭灯,瞧见对面一辆车的车牌号,疑惑地“咦”了一声。 顾迎清拎起包:“怎么了?” “程总也来了吗?” 顾迎清心里一跳。 梁倩朝那辆车努努嘴,“早上路过高层泊车区,他开的这辆车。” 第145章 有多喜欢 程越生这几天事情多,免了一些应酬,周五这晚抽空赴了沈纾纭和她二哥的局。 进包间时,兄妹两人已经等候片刻。 程越生:“不好意思,路上堵车,久等了。” “生哥!程总!”那边沈贯期热情起身,“多久我都等得!” 沈贯期与人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像极了失散多年的兄弟再碰头。 沈纾纭穿了身猩红色抹胸长裙,肩上松松夸夸搭着条薄披肩,起身时,那丝滑的料子顺着手臂落在手弯里。 她看着二人,艳生生立在那里笑。 在程越生看向她时,她抿了抿嘴,指了指她隔壁的座位,让程越生坐。 故人见面,少不了喝上几轮酒,追忆一番往昔。 三人都曾在州港生活过,处在同一社交圈,甚至上的是同一所中学,程越生与沈贯期差不多的年龄,当初在一个年级不同班,沈纾纭比他们要小个两三岁。.. 十几年前的事,感觉过了很久,再一提及,仿佛又在昨天。 沈贯期说当初一起打球的那谁结婚又离婚了,“太他妈搞笑了,孩子满月酒当天,女方娘家带人来闹,拿他出轨视频来谈离婚财产怎么分。” 程越生手夹着烟,搭在椅子扶手上,笑了笑没讲话。 他知道沈贯期说那个人,比他们小两级,跟程家生走得更近,也是程家生带来跟他们一起打球的。 沈贯期接着就说:“说起来,那胖子跟程家生玩得最好。” 沈纾纭脸色一变,刷地看向她哥。 程越生垂眸吸了口烟。 沈贯期一脸惋惜:“要是家生还在,跟纾纭也是差不多的年纪,也不知道结婚生子没……” “二哥……”沈纾纭想打断他,对方像没听到,她大声了些,“二哥!” 沈贯期这才收声,瞧了瞧程越生,见对方神色无异,他歉疚一笑:“是我扫兴了,没事提这些作什么。” 他给程越生杯里满上酒,又抬起酒杯。 程越生靠在椅子上,浅浅跟他碰了下,平淡道:“过了多少年了,有人提说明还有人记着他,不是坏事。” 沈贯期低声道:“敬家生。” 程越生杯子递到嘴边,抿了口酒。 沈纾纭大气不敢出,只觉得血液倒流,脚下竟然发虚。 她偷偷看程越生的脸色,男人深邃硬朗的五官,除了有几分平静的缅怀,倒没看出些其他什么。 她觉得喉咙干涩,连忙抓起桌上的白葡萄酒灌了一口。 沈贯期自知说错话似的,改口谈生意公司前景了,逐渐喝得脖子发红。 喝开了,便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拍上程越生的肩,语重心长说:“生哥,这么多年你对我们纾纭怎么样,其实我们家都看在眼里。” 沈纾纭看他喝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直翻白眼。 “但是你知道吧,我们家跟赵家,那梁子实在结得太深了,其实我是无所谓,可家里老人个个都是老顽固,你要是想娶我们纾纭,这方面恐怕得多想想法子……” 程越生挑眉:“谢了,难为你替我着想。” 沈贯期爽朗笑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好歹我是你准舅哥。” 沈纾纭嗔他一眼:“真是烦死你这种一喝酒话就多的人,出去醒醒酒吧你。” 沈贯期吊儿郎当说:“这会儿嫌我多余了是吧?” 沈纾纭又冷冷剜他一眼。 沈贯期慢吞吞起身,拖着调笑道:“行,我出去吹吹风。” 男人手里拿着烟和打火机出了包间,门开了又关上。 少了沈贯期,屋子里安静了许多,沈纾纭撑着下巴看向程越生,迟疑片刻:“他这个人喝了酒就是这样,他说了什么你别放心上。” 程越生不以为然:“他也没说什么。” 沈纾纭确实没在他脸上和举动中看出丝毫的介意,但也许是因为他善于隐藏情绪呢? 真叫人难以琢磨。 她拨了拨晃晃悠悠的钻石耳坠,“我哥说的那事你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 程越生回答的快,似乎根本没仔细想,她说的是哪件事。 沈纾纭:“就是赵家和沈家的事。” 他从烟盒里再抖了支烟点燃,淡淡道:“到时候再看。” 他也喝了不少,沈纾纭瞧着他眉间染上倦意,眼带着三分薄醉,神态放松,冷峻又性感。 刚才说起少年时代,沈纾纭被带回过去的思绪还未完全收回,眼前浮现起他十七八岁时的模样。 青涩桀骜,五官出众,又自带天之骄子的光环,引得无数青春少女们的倾心。 包括她。 但她沈纾纭也是骄傲的,她的喜欢自然不会给挫了自己自尊心的男人。 当初说对她没兴趣的男人,如今还不是为了得到她,使出浑身解数,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别有目的,她都觉得很有成就感。 但这半年来,这种成就感逐渐变成了不安全感。 原来,他愿意的时候,可以顺着你的节奏,不愿意的时候,你就得被他牵着鼻子走。 可怕的男人,也是很有挑战性的男人。 沈纾纭好胜心发作,心念微动,朝他倾身,笑容魅惑:“我很好奇,你这么多年,有过其他女人吗?” 她更好奇,他跟顾迎清到了什么程度。 程越生垂眸看了眼搭在他手臂上的一节藕臂,意味深长地笑了下,看向她:“你觉得呢?” 沈纾纭站起身,忽而腰肢一转,坐在了他腿上。 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程越生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抬手将烟含进嘴里。 “是我在问你问题。”沈纾纭又不是纯情少女,却没想到,这种动作对他做起来,没有料想中的游刃有余。 她有点紧张。 他竟然还闲适舒展地靠着椅背,两手搁在扶手上,眼里噙着一抹看不明的笑,瞧了她一眼,又问:“你比较喜欢哪种答案?” 沈纾纭扬了扬下巴,呵地冷笑:“那这种答案不听也罢。” 他评价说:“女人都只喜欢听能让自己高兴的话。” 程越生微眯着眼吸烟,薄薄一层烟雾,他的神情轻佻神秘。 沈纾纭对他的反应不满意,手指点着他衬衫,又顺着往下,语气娇媚:“你有多喜欢我啊?” 第146章 下来 细白的手指头依旧做着精致繁复的美甲,甲缘圆润。 沈纾纭的手依旧在往下,男人的话不可信,只有反应最真实。 手指下滑期间,指腹擦过的衬衫面料上,总感觉有他的体温。 沈纾纭不由得指尖一颤。 外面走廊有人经过,窗户开着,她余光瞥了一眼,没在意,脸也缓慢地靠近他,像手上的动作那般。 她的唇离他还有巴掌远的距离,程越生不着痕迹地偏头去看烟灰缸的位置,伸手将纸烟在透明边缘敲了敲。 收回手的时候,面不改色地拎开她指尖快要触到他皮带的手。 沈纾纭表情有些不自然,都这样了,他都还能拒绝。 她梗着脖子讽刺:“顾迎清这样勾引过你吗?” 他反笑了:“你在乎?” 沈纾纭忽地蹿起一股火,她在不在乎不知道,他看起来倒是不在乎。 “你不是喜欢我么?你不想跟我做这种事?”.. 要是真那么喜欢她,怎么会没反应? “我问你,”程越生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做这些的时候,想起赵南川没?” 沈纾纭为之一震,脸色随之煞白。 程越生握住她的手臂,将人从腿上提起来。 沈纾纭跟提线木偶似的,被操纵着站直了。 沈贯期推门进来,程越生拿了烟和打火机起身:“我出去醒醒酒。” 三楼只有三个包间,两两之间共享一个观赏大厅,大厅里挂着字画,摆着沙发,做了些微型造景,中间一方流水潺潺的室内小喷泉,喷泉周围的池子里养着数颗碗莲。 绽放的莲瓣粉中透白,在荡漾波动的水面飘来飘去,弱无所依似的。 他立在池边,盯着那抹粉色许久,将烟叼在嘴里,伸手拨弄了两下。 看那花颤颤巍巍地飘远,他勾了下唇。 厅外的走廊有人走过,是高跟鞋踩在木地板的声音,程越生没细看。 那人往前走着,脚步忽然一顿,倒回来稍许,讶然道:“程总?” 程越生看过去,朝对方点了下头,“梁秘书也在这儿吃饭?” “对,跟同事来聚餐,来的时候我是看到有辆车像是你的座驾,还以为看错了。”梁倩面对领导有压力,不如在同事面前放松,撑着脊背,有几分恭敬的意思。 程越生问:“你们同事聚餐来这儿?” 梁倩眨眨眼:“对,跟西南那个主题酒店的项目组。” 程越生稍作回想,“我记得你没在那个项目组里。” “哎呀,我就是沾了顾迎清的光,跟她来蹭饭的,建筑事务所那位设计师请客,要不然我们聚餐也来不了这儿呀,消费贵死了!” 程越生似笑非笑:“宋就文?” “对啊,就是他。” 程越生意味不明地哼笑了声:“还挺巧的。” 顾迎清坐在座位上喝酒,右手坐着宋就文,对方正问了一圈还要不要加菜,最后问到顾迎清这里。 顾迎清三根手指夹着酒杯,摇了摇头。 梁倩突然推门进来,“同志们!快加菜,酒也点起来!” 众人疑惑看过去,她兴冲冲说:“猜我在外面遇见谁了?程总!他说今晚这顿算他的,此时不宰更待何时!” 顾迎清眼皮都没抬一下,放下酒杯,看着干净的吐骨碟,灯光照在上面,清润瓷白,晃花她的眼。 有人说:“程总在哪里?” “就在隔壁的隔壁!” “既然这顿程总请,那我们要不要去给他敬杯酒啊?”年轻女人含羞带怯地说。 “我看是你想看帅哥吧!”喝起兴的同事们起哄道。 “就是想看怎么啦,看帅哥犯法啊?” “何止看帅哥不犯法,睡帅哥都不犯法,只要你睡得到!” “去你的!” 项目组组长提议:“要不这样,我去帮你们把人请过来,大家一起喝一杯?” 大家乐见其成,来了劲儿,拍桌子催促。 项目组组长征求了本来今晚做东的宋就文的同意,跑出去请人了。 梁倩坐回自己的位子,问顾迎清:“你刚才没看见程总吗?我就在你后脚去的洗手间诶。” “没有。”顾迎清酒劲上来,嗓音无力,格外柔软。 不多时,宋就文刚点的酒上来,他给顾迎清用小酒杯斟了半杯。 顾迎清轻轻抿了一口,跟白酒似的,入喉辛辣,主要是舌尖弥漫着刺激的酒精味道,久久挥散不去,很难受。 宋就文笑起来,跟她说这酒要怎么喝,但包厢里看见出现在门口的男人,骤然笑闹起来。 顾迎清没听清,稍微把耳朵凑过去,“什么?” 宋就文靠近了些,“这酒你不能小口抿,入口就得快速吞下去,既能压住刺身的腥味,还能融合肉香和酒香。” 顾迎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捏着酒杯,仰头直接一口饮尽,放下杯子,皱着鼻子半天,评价:“香。” 宋就文:“……” 或许,他说的是一口一口地吞,不是一口全吞。 他无奈地笑了笑:“这酒挺烈的,后劲很大。” 程越生进来就看到,有人喝得一张脸白里透粉,跟人咬耳朵,然后灌了自己一杯酒,忍那酒意,忍得满眼水光。 旁边有位女职员起身,递来一杯酒,“程总,我敬你。” 程越生笑了下,接过酒说:“一起吧,就不一个个来了。” 梁倩见顾迎清杯子空了,顺手给她满上。 顾迎清依旧半垂着眼眸,之盯着桌面,随众人起身,对着空气扬了下杯,然后兀自喝掉。 程越生看了那人一眼,返回包间坐了会儿,跟沈家兄妹说:“我明早的飞机,要出差,就先走了。” 数句场面话和道别之后,程越生踏出包间。 人一走,沈纾纭憋了半天的脸,立马挂了相,冲他哥骂道:“谁让你提程家生的?” 沈贯期斜斜看她一眼:“这不是试探么。” 沈纾纭气得要死:“这么多年该试探的我早试探了,轮得到你煞风景!” 程越生上车,坐到后座,没让司机马上开车,他撑额闭眼歇了会儿,才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响了几声,被对面挂断。 梁倩正吃得高兴,接到电话,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时她下意识地捂住听筒,转向侧后方,小声应:“喂?” 听筒对面传来男人的声音:“梁倩,帮我把顾迎清带下来。” 第147章 老实点 就这一句话,对方说完便挂了。 梁倩盯着手机,陷入天人交战中。 她免不得想起自己之前的猜测,心中得意,无论作为女人还是作为职业秘书的敏锐直觉,依然在线。 再回忆刚才那人被请来包间里喝酒,眼神总往她这边瞥,她喝多了几杯,脑子一兴奋,神经就跟着变粗大了,那时还以为在看她。 梁倩搁下手机,看向顾迎清。 这人看起来就是醉了,手支着脸,瞳孔像过了水般清润,绯红从脸颊蔓到耳根,又延至纤细白皙的颈脖,手指无力地拎着酒杯搁在唇边,随时准备来上一口。 梁倩伸手夺了她的酒杯,“怎么后半场就顾着喝酒了呢?” 顾迎清歪头看过来,眼神茫然,抿了抿唇上的酒,眉眼既柔又媚,撩起一股我见犹怜的气质。 可梁倩品着她这股柔媚劲儿,着实怜不起来。 是女人的话,会想要半夸半骂一句小狐狸精,是男人的话,恐怕只想碾碎蹂躏,看她还能不能更惹人怜些。 梁倩心里的大战还未结束,到底是听程越生的?还是找个理由推脱了? 主要是她拿不准这二人的关系。 要是程越生只是觊觎许久,未能得手,她把人送去,岂不成拉皮条的了? 若是找理由不服从,即便她是许安融的人,惹程越生不爽,人找个错处开了她,也不是难事。 她又想,顾迎清是个小股东,这股份从何而来呢?人家会不会早就跟程越生勾搭上了? 梁倩见顾迎清眼巴巴看着她手里的酒,想了想,将酒杯递过去,顾迎清就着她的手抿了一下。 梁倩叹了口气:“你是对我太放心呢,还是有不惧的底气?” 顾迎清看着梁倩的唇型,努力想辨别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梁倩挨近她耳边:“你跟程越生熟吗?” 她没用“程总”这个称呼。 顾迎清听着,话一进耳朵里,触发记忆,自动播放一些限制级画面,她心说都这样了,也不能说不熟吧? 于是点头。 可画面一转,是沈纾纭坐在他腿上接吻的画面,他应该是追上那人了,按照先前说好的,今后这男人与她便不相干了。 于是摇头。 梁倩心下有了计较,声音故意大了点:“你不能再喝了,要不然我送你先走?” 话是对顾迎清说的,周围几人也能听见。 程越生在车上待了好一会儿,车窗降了一半,外面传来女人的声音。 他从回忆中抽回神,下了车,甩上车门。 梁倩看见他,很想把手上这个烫手山芋赶紧扔过去。 席间她只看见顾迎清一杯接一杯,但瞧她喝酒的杯子都很袖珍,应该不会醉得太狠。 结果顾迎清一站起来,直直地往地上栽去。 宋就文眼疾手快帮忙把人扶正,顾迎清还故作正常地抱歉一笑:“这坡好陡,我没站稳……” 宋就文说要帮忙把人送下去,梁倩哪能同意? 连忙说不麻烦了,扶着顾迎清下楼。 结果这小娘们儿下楼的时候差点崴脚,说这破鞋子一点也不好穿,生气地把高跟鞋给脱了。 梁倩常常应酬,酒量还不错,但也只是能保持清醒,手脚使不上劲,大哥搀着二弟,一扭一拐地,花了起码三被时间才走出来。 程越生走到二人跟前,“辛苦了,人给我就行。” 梁倩依言行事,刚要把人交过去,她忽地想起什么,又将顾迎清往自己身边拽了拽,笑嘻嘻地看着程越生:“程总,你要带她去哪儿?” “送她回去。” 梁倩又问:“你知道她家住哪儿吗?要不然我给您指路?” 她说完想自打嘴巴。 程越生要笑不笑说了句:“这样吧,有事你报警,如何?” 梁倩登时觉得背后发麻。 这人工作时严肃,下班后还算和气,但这种笑不达眼底,还不耐烦的模样,自带一股威压。 算起来,她马上就要三十有二,这人比她还小了近一岁,一个眼神就像她以下犯上了似的,让人不敢造次。.. 梁倩讪讪笑了下,“程总您这话说得……” 程总? 顾迎清又听到这二字,反应过来前一次不是听错,便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面前的男人。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眼睛面前好像蒙了一层雾,拨不开吹不散,她瞧着那身形是有点像他。 可他不是在跟沈纾纭吃饭吗?难道是她的幻觉? 她垂下手,让挂在手弯上的包包手柄落在手心里,拎起包就朝那人打了一下,人影没有消散,说明不是幻觉。 顾迎清眯了眯眼,懒懒笑起来:“哟,程总,还真是你啊?” 梁倩:“……” 程越生盯着她,笑得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当着外人又不好发作,伸手捞过她手臂。 顾迎清立刻抗拒地用手去打他,“你不准!动手动脚的!” 警告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带着无能为力的委屈。 梁倩觉得,这怎么也不是关系正常的上下属有的互动,哪怕是醉酒情况下,便也不再说什么。 程越生从梁倩手里拿过顾迎清的高跟鞋,“梁秘书,我今晚是替许总送人回去,明白吗?” 梁倩一愣,说:“明白。” 程越生不再多留,将一个劲儿挣扎的顾迎清拦腰扣着抱起来。 顾迎清双脚离地,才朝空气蹬了两脚,便被人塞进了车后座,高跟鞋也扔到了脚垫上。 程越生坐进车里,顾迎清立刻跪坐而起,闹着要下车。 程越生吩咐司机开车,将她按回座位上,绑好安全带,瞪她一眼,“老实点。” 顾迎清两颊酡红,感觉动一下都累得没力气,便顺势往后半躺半靠着,一半身体在车座上,一半身体倚着车门,抬脚就踹他大腿上,“你才老实点!” 她以为自己气势十足,实则舌头都捋不直,字眼在嘴里囫囵打转,鼻音明显,跟猫叫一样。 顾迎清下楼时脱了鞋,光脚走了一路,脚底沾了灰尘,还有两根不知道哪儿来的枯草根。 程越生让司机把驾驶室里的湿巾递来。 抽了张湿巾正要给她擦脚,她又是一脚踹过来,专踹他大腿。 程越生握住她的脚腕,脸色不善:“仗着喝多了得寸进尺是不是?” 第148章 哭什么 顾迎清脑子里特别安静,静得似乎有浅浅的嗡鸣声,还有她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她也听得到程越生的说话声,还有车子行驶在路上,呼呼掠过的风声。 但这些外部的声音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听起来并不真实,她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视线里的一切都像抽象油画一样扭曲,颠三倒四。 脚腕上像被戴了脚镣一样被束缚着,这镣铐还有温度,灼着她的皮肤。 脚心抵着什么东西,像是衣服的布料,触感温热有力。 她想起程越生穿着西裤的腿,也想起他没穿裤子的腿,修长结实,充满力量,比穿着裤子的时候还要赏心悦目。 接着就很难不想起她先前看到的那一幕,沈纾纭坐在他腿上,长发散肩,那姿势俨然是在接吻。 男人靠坐在椅子上的姿势她很熟。 以她的经验来看,或许打从正面看过去,他会先是一脸深沉兴味,等吻上了,又会立刻一改先前慵懒沉着的姿态,反攻为主,随后手搭上女人性感的腰臀细细抚弄,由轻到重。 直到对方被这销魂蚀骨的滋味折服,耽于其中。 心口处莫名其妙漫起一股尖锐的痛感,而后传递到四肢百骸,这股不明不白的痛意被分散,变得绵密酸软,最终又缓缓汇集堆积在胸腔处,撑得她无可奈何,发泄不出,消化不掉。 她一动不动地半睁着眼,可以看到窗外浮光掠影般的景象,猛地被路灯黄晕刺到了眼睛,视线跟着变模糊。 眼睛又酸又涩好难受,她眨了下眼想要缓解不适,却有一股温热的东西自眼角滑落。 她没细究那是什么,总之,这样一来眼睛倒是好受多了。 程越生给人擦着脚,湿巾很凉,她脚趾蜷缩,脚往回抽,他稍加力道,固定住她脚腕。 细白的脚腕随之紧绷,徒劳地跟他对抗。 等适应之后她缓缓地放松下来,人也跟着安静了,身体正随着呼吸节奏平静起伏。 程越生拿眼看过去,她歪在窗边看风景,但目光角度又不对,瞳孔没什么焦距,她眨了下眼,车子飞速行进中,在路灯明暗交接时,有抹水光一闪而逝。 程越生收回视线,从她脚腕往上,是骨肉停匀的小腿,深茶色的西装套裙长度不过膝,紧紧裹着臀腿,因为她方才任性的动作又缩上去不少。 他抬手将她裙子理好。 顾迎清感觉眼皮很重,身体很轻,像躺在云端,舒服得要睡着。 她索性闭上眼,可胸前总感觉勒得慌,喘不上气似的,她伸手摸到一条弹力带,胡乱拨开,总算舒服了。 程越生见她把安全带压在右手住其间的车座。 她小腿交叠摩挲了两下,似是找了个舒服姿势睡了起来。 酒意上来,有几分倦意,程越生靠着车座,侧头看着一摊软泥似的女人,浓眉微拧,眸光晦涩。 过了会儿,他见她脖子姿势奇怪,恐会不舒服,替她取了安全带,让她在后座蜷着身子躺下。 这姿势让顾迎清感到舒适不少,就是脚有些冷。 但脚背又搭在暖意十足的地方,她闭着眼,脚尖勾来探去,想寻找更多的热源。 脚尖往后探的时候,终于叫她抵住热意更浓的地方,她满意地贴着摩挲两下,忽然被人捏住,难以动弹。 虽然不满,但这回整个脚掌都被温暖环绕,她便也不再乱动。 车停在嘉楠梦苑外。 这地方不比市中心繁华,小区之间的街道更为静谧,只有左边小区外的几家茶楼灯火通明。 程越生盯着大门看了会儿,打发了司机离开。 他亲自开车进小区。. 起降杆升起,车驶上入口处的缓坡,门卫室外的保安亭出来一个人拦住车。 程越生降下车窗,穿着保安服的中年男人踱着步子走过来:“是来打牌的吗?” 这里不时有交警来抄牌,便有不少到对面茶楼打牌的客人将车停在小区里,按时计费,停车费就是保安收进口袋的油水。 小区保安记忆力奇好,陌生人和陌生车辆能清楚分辨。 程越生说:“9栋303的。” 保安说:“那户的租客没租车位,你得给停车费。” “多少?” 保安暗中打量他的车,答:“三十一小时,你可以现在预缴,也可以离开的时候再给……” 程越生拉开扶手箱,从备用现金里抽了几张红钞递出去。 那保安笑着接了,天晓得这人什么时候离开,要是明天白天走,白班换人了,这钱就是同事收,谁知道同事会不会故意隐瞒真实收费金额? 等车开走,保安才又哼着歌慢悠悠地踱回保安亭,在记录本上写上车牌号,备注:十块一小时,已预缴。 小区内路窄,绕着绿化,避开路边挤满的车,程越生将车停在单元楼下。 单元门正对一颗枝繁叶茂的老榕树,树荫将昏黄的路灯笼罩,只有几丝微弱从枝叶的缝隙中洒下来。 程越生拉开后座车门,后座少了个人后,顾迎清腿能抻得更远,睡姿更加舒服了。 她头朝右边窗户,那一侧紧邻花坛,不方便开关车门。 他懒得过去,躬身探进车厢,一手撑着车座,一手握住她的小腿捏了捏:“顾迎清。” 顾迎清脑袋晕,闭上眼睛一片漆黑空旷,周遭一点细微的声音都能产生回音,震得她头疼。 她皱了下眉,动动身子,没理会。 程越生见喊不醒,手穿进她腰间,将人直接抱住往外捞。 顾迎清只觉得在自家床上睡得好好的,忽然身体腾空,吓得一个激灵,眼皮却又沉得只睁得开一半,她胡乱伸出手,一把抱住车座,蹬腿:“放开我……” 程越生有些没耐心,这人以前喝多了也没见这么难缠。 他掐着她的脸,强迫她清醒看着自己,“醒醒。” 他力道不大,但顾迎清皮薄肉嫩,痛得她强撑开眼帘,男人的面孔在她眼前逐渐清晰。 她痴痴愣愣地看着他,也不知是太痛得还是怎么的,忽然眉毛一蹙,喉间一哽,眼泪便顺着脸直滑到了下颏。 程越生措手不及,怔了怔,松开她脸上的手,不由放轻声音:“哭什么?” 第149章 吃醋 顾迎清觉得自己一定在做梦。 记忆是乱的,看什么都不像真的,身体也像被网住随时要失重似的。 “难受……”顾迎清神情恍惚,带着哭腔呢喃。 程越生凝着她泪汪汪的脸,不知想到什么,松了手。 腰上的桎梏消失,顾迎清身子顿时沉甸甸地往下滑,又滑回了座椅上,这回头脚换了个方向躺着。 “多喝点就不难受了。”他故意冷笑说。 车门打开,程越生退出车外,一手搭着腰,一手搭着车顶,没什么表情地盯着她,夜色浓,他身后背着细碎的光,辨不清眼底颜色。 顾迎清头发凌乱地压在身下,也半睁着一双不甚清明的眼瞧他,手指软趴趴地指着他说:“我不喜欢这个梦,不想看见这个人……” 她说完气恼地伸手挥了挥,想把这个人的身影从她脑子里和梦里统统抹掉。 程越生一把拽住她的腕子,“为什么不喜欢?” 顾迎清闭着眼睛想,为什么不喜欢? 如梦幻泡影啊。 越是喜欢上,越是难割舍。 她思维东一下西一下的,听进耳朵里的话,下一秒便记不得了。 刷一睁开眼,这人还在跟前,真是阴魂不散。 她又气又难受,腾地跪坐了起来,欲哭无泪地冲他发泄憋屈:“你到底要干什么啊?你为什么老缠着我?” 程越生想了想,看向夜色的一端,犹豫了片刻,钻进车里,关上车门。 他一上车,对顾迎清而言还算宽敞的空间立马变得逼仄,她立刻往后蹭了蹭,戒备地看着他,不做声。 那双眼睛里才淌过几滴泪,又有醉意熏染,使她看起来既茫然又无助。 他伸手揽过她的腰,“刚才不是还大吼大叫的?” 遒劲的掌刚贴上腰际,顾迎清便软了手脚。 她反应变得更加迟钝,等被他捞到腿上,才被这一动作刺激到了某些新鲜的记忆画面,她登时抗拒地想要起身。 腰上的手纹丝不动,顾迎清去推他胸膛,手上柔软无力,对程越生来说挠痒痒都算不上。 眼看对方不为所动,还有几分乐趣的样子,她气急:“我们说好的,你……你不守信用!” 顾迎清虽然不清醒,上下文毫无逻辑可言,但总体表现都指向为内心憋屈情绪郁闷。 顾迎清坐在程越生身上,他抬眉打量她纠结的小脸:“我怎么不守信用?你说说看。” 这人又跟她装,永远在套路她,骗她,欺负她。 顾迎清看透了。 她想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个狗血淋头,可她视线模糊,眼前的景象晃来荡去,晃得她头晕。.. 她使劲眨眨眼,甩了甩脑袋,凑过去,想把他看清楚些。 程越生看着她一点点逼近,直至鼻尖贴上他的鼻尖,额头贴着额头,才醉呼呼地说:“你跟沈,沈,沈那谁在一起,我们,我们就结束了……” 不知道为什么,顾迎清觉得自己说话都快没有力气。 一定是因为她喝了几口小酒,身体里升腾出一股燥热,不得纾解,她脑子被热气烘得运转艰难,磕磕巴巴才把一番话说完。 她鼻间传来男人的气息,极度熟悉。 想起他伏在上方挥洒汗水,释放力量时,这样的气息会到达顶峰。 渴望肌肤相亲的感觉来得很快,顾迎清没有多想,将脸凑过去,贴在他面上,缓解这股冲动,连体内胡乱冲撞的热气都散了不少。 酒精让她的体温升高,呼吸变得灼热,皮肤也滚烫。 程越生声音越来越低:“你看到什么了?” 顾迎清骤然一僵,像是忽然酒醒,“看到你和那谁接吻。” 程越生想起自己当时背窗的座位,心下冷笑,哪有这么巧的事。 她退出半尺距离,眼神灼灼地看着他,眼里的水光亮得出奇。 程越生似笑非笑问她:“你是不是吃醋了?” 顾迎清坚定地摇头,“我又不喜欢你。” “不喜欢,就不会吃醋,知道吗?”顾迎清不知道要向谁证明似的,不断佐证着自己的答案,“不在乎就不会痛苦,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 金玉吟好像是昨晚跟她吃饭的时候,说了一句令她记忆深刻的话,说她只是鬼打墙了。 “对,我只是鬼打墙了。”顾迎清笑眯眯地,“你知道什么是鬼打墙吗?” 程越生看着她,不言语也没动作,只是扶着她的腰,护着她的背,听她讲一些颠三倒四的话。 顾迎清自问自答:“鬼打墙就是……我被困住了,我自己走不出去的,只能等雾散了,等着一切结束了,我……我就能解脱了。” 是了,一定会解脱的。 没有赵缙,没有许安融,没有生过孩子,她没有闯入过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就像爱丽丝梦游仙境。 她醒来还是在大学毕业那一年,一睁眼收到消息,签证下来了,机票买好了,她收拾行李,准备远赴重洋求学。 自然,也没有程越生了。 顾迎清笑着笑着,一抬眼看请程越生的脸,忽然小声哭泣起来。 她颤着手环住他的脖子,程越生顺势收紧臂膀,顾迎清缩进他怀里,脸埋入他颈窝。 夜已深,小区下的照明灯齐刷刷断电。 树缝里那些微的光亮也彻底无踪影,程越生沉默地看进浓夜里,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抚着她腿,半晌才确定道:“你的确是吃醋了。” 顾迎清上一秒还在哭,听到这句话,立马就挂着泪怒目瞪他:“我说了没有!” 程越生充耳不闻,贴近那张咫尺之距的脸,低笑说:“嗯,你说没有就没有。” 顾迎清情绪起伏膨胀,此时被他的气息勾出感觉,越发感觉这狭窄的“房间”很不透气,她难受地扭了扭腿。 不知道该怎么办,顾迎清伸手攥住他的衬衫,想起方才贴着他就很舒服了,便又抬了抬脸,灼烫的脸颊挨着他的脸蹭来蹭去。 程越生从她发间和脖子里,闻见一股女性特有的馨香,夹杂着某种香水挥发后的脂花香气,被她酒后升高的体温蒸得更加浓郁。 他吻了下她的脸,“你好香。” 第150章 你先玩 顾迎清迷迷糊糊的,搞不清楚身在何处,他的嗓音低沉又具有迷惑性,听见这话仿,让她恍惚间以为正身处在某些亲密无间互相取悦的时刻。 “是吗?你喜不喜欢?”她眯着眼本能地回应,亲住他长出胡青的下颌,有些刺,却也莫名让人兴奋。 耳鬓厮磨间,虽说能舒服一些,可似乎更热了。 “好难受……”顾迎清皱着眉去扯自己衣领,摸到扣子想要解开,可手没力气,眼睛也看不到,动作毫无章法。 程越生手揉着她软得不像话的腰,压低声音在她耳畔说:“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不难受,想不想试试?” 顾迎清即便在不清醒的时候,也能听出他声音的不对劲,直觉有诈,便下意识地摇头。 可他手上动作似按摩,让她放松又舒服,让她觉得可以暂时信他一次。 于是她又点头。 紧接着便有一只手,带着她的手去解衬衫衣扣。 顾迎清感受到他的手指绕着自己的手指,紧跟着便能想起那只手的具体样子。 手指很长,却不是秀气的修长,而是极具男性力量的粗长,往上是青筋虬结的手背和小臂。 她想得绮念横生,用另一只手柔柔地攀住他的小臂,感受掌心下分明有力的肌理。 他整个人,每一寸肌肉骨骼,好似都蕴藏无尽力量。 甚至连眼神,都能带出劲来。 越想越难以自拔,她睁着眼睛,盯着他硬朗英俊的五官,尤其是深邃凌厉的眉眼。 程越生正带着她的手解扣子,扣子相当精致小巧,嵌入衣料里,很难拔出来。 她穿了件金棕色丝质衬衫,衣服较为修身,衣摆收进包裹感十足的衬裙腰间,腰间系着一条黑金的细款腰带。 单从着装角度来看,十分精致小资,既凹凸有致彰显女性特质,又同时具有职业风格,不至于被人说风骚,属于精心搭配,在人群中也质感拔尖那一类。 但从男人的角度来看,这衣服真他妈十分不好脱。 顾迎清既盼望着什么,又因为身体和大脑里越攒越多的失控感和急切感而害怕。 她描他五官许久,又挡不住内心热切,便忍不住吻上他的喉结。 程越生蓦地一僵,下一刻就便霸道强势地握住她的腰,直接将她拎起。 一个颠转,顾迎清正面落入他怀里。 他像要把人揉进身体里,眼神浮浪声音喑哑:“我晚上要走,时间不多,你想自己先玩会儿,还是我直接来?” 顾迎清全然没了思考能力,只觉得自己好像还忘了什么。 恍恍惚惚间意识到,对了,他好像追到了那谁。 可他又怎么在跟她做这种事? 她气息不匀,稀里糊涂地说:“我……你……最后一次……” 这是最后一次了吧? “什么意思?”程越生挑眉,“你先玩,然后我最后一次?” 顾迎清难忍地皱眉,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好像又明白…… 但她不是那个意思。 她一手攀着他的肩,一手抱住他的脖子,他头发很短,发茬穿进她指缝,她忍不住收拢手指,感受硬硬的发茬扫过皮肤。 程越生去吻她,顾迎清立刻抬手将他的脸推开。 “不想玩?”他不依不饶,就着她这来推他的姿势,亲了下她手心,随后将她衬衫衣摆扯出来往上褪掉。 顾迎清配合地将手伸直。 趁她不备,程越生一把扣住人后脑勺,从唇舌到每一寸,寸寸占尽。 …… 顾迎清恍惚中回到了在三桥村过夏天的时候。 夏日的疾风骤雨中,急雨打在荷叶上噼啪狂响,丁点不留情。 雨过天晴后,经受摧残的荷叶盛满雨水,不堪重负,在水面上摇摇晃晃。 顾迎清双手紧紧搂住他,生怕溺过去。 心脏从剧烈跳动到归于平和的过程,人也异常松软疲倦,就势睡了过去。 程越生将旁边那人捞起来,前一刻还声音高亢的人,现在完全软倒在怀里。 他点了支烟,把发茬往后一捋,打火机扔回中控台。 抽了两口,他把车窗降下条缝隙,纸烟递出去,敲了敲,烟灰簌簌落下,他又才收回来。 他叼着烟把她的衬衣套回身上,看了眼周围,确认无人,才又把车窗多降了两寸。 晚风灌入,稀释了车厢中高涨浊乱的气息。 身前的人呼吸趋于平稳,脑袋枕在他肩上,闭眼蹭了蹭,似乎想找个舒服的位置,他略抬下巴,等她安静下来,他才用下颌贴了下她的额头,眼睛仍然望着外面。 一支烟抽完,程越生才仔细地给她扣上先前解开的扣子。 一颗一颗,对他来说,这扣子小得可怜,一使劲都能扯坏。 过后让她先靠在车座上,他先下了车,手臂穿入她后腰和腿弯,捡起她身边的包,把她打横抱起。 到303门口,程越生将她放下,一手稳住她,一手在包里找钥匙。 打开门,揿下开关。 灯一亮,客厅中间一只白猫惊恐地看着门口,明明开门前听到的不是熟悉的脚步声,结果开了门,又看见铲屎的被一个有点熟又不太熟的男人抱着。 它直勾勾地看着这俩人,在跑与不跑之间犹豫。 程越生看了眼那猫,反脚勾住门,力气一带,将门关上。 把人放床上,程越生看了眼腕表的时间,转身欲走。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他看到床头的纸巾,想到什么,又把被子掀开,褪了她的衣裙。 顾迎清觉得很不舒服,正伸手去阻止,反而被人握住了手腕。M.. 她睁开眼,睡眼惺忪地看着躬身站在床边的男人,像是不认识似的。 程越生把纸巾扔到垃圾桶,见她醒来,说:“我明天要出差。” 顾迎清不答,还是看着他,反应了好久,“嗯”了一声,然后便没了反应。 她眼睛直勾勾的,幽幽的夜灯在她瞳仁里化作一簇光点,使双眸显得越发灼亮。 “估计要走一段时间。”他不确定她是不是清醒的。 她还是“嗯”,懒洋洋的,还顺势皱眉。 程越生站起身,打量她片刻,问:“我是谁?” “谁?”她看都没看他,困倦地着耷拉眼皮,脸颊潮红未褪。 说完再无力气应付似的,不管不顾地把眼一闭,继续睡觉。 第151章 封口 周末没有定闹钟,顾迎清睡到自然醒。 只是这一觉睡得又沉又难受,身体极度疲乏,脑袋里像被灌满水,胀疼得快要爆炸。 缓缓睁开眼,眼皮有种撑不开的异样,应该是水肿了。 从混沌中逐渐清醒,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的画面是在聚餐的包间里,气氛火热。 最后记得的还算清晰的片段是宋就文跟她说那酒要怎么喝。 喝了酒,水肿也不奇怪了,顾迎清揉了揉眼睛。 直到她翻了个身,想从侧卧变成平躺。 伴随这一动作而来的是身下的异样感受,骨头也以那处为起点像被凿开了口,胯骨生疼。 顾迎清整个人呆住。 痛感打开了记忆之门,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犹如潮水奔涌而至。 一时是崴脚的楼梯,一时又是狭窄的车厢。 程越生那双跳着暗火的眼。 冰凉的皮质车座,灼热的手心撑上去就能烙下个水印子。 雨打荷叶的啪啪声,伴随金属皮带扣的声响。 记忆混乱,甚至前因后果都衔接不上。 顾迎清张着唇,搜肠刮肚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胃里倒是先传来一阵翻江倒海,她没法多想,捞起床另一边的浴袍胡乱套上,冲进卫生间抱着马桶吐得天昏地暗。 呕吐感刺激得太阳穴的神经一跳一跳的。 吐完之后,顾迎清头疼又四肢无力,宿醉加纵欲,双重后遗症将她折磨得苦不堪言。 勉强洗了个澡,热水冲刷过身体,方才感觉好一些。 她站在水流下,撑着墙壁,闭着眼回忆,自己到底见过什么,做过什么,说过什么。 慢慢地从接吻的男女,和“最后一次”,拼凑出了大概剧情。 程越生跟沈要确立关系,所以跟她来打分|手|炮?.. 她站在水中,被雾气蒸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渐渐觉得腿虚,头晕恶心,此时肚子咕咕叫,才想起自己许久没有进食。 她赶紧拧上开关,出了浴室,捞起手机一看,竟已过了十二点,根本不想做饭,点了个外卖。 等餐时,顾迎清查看手机微信和邮件。 梁倩一个多小时发来的微信:【醒了没?】 顾迎清想起扶自己下楼的是梁倩,那么……是她送自己上了程越生的车? 拿不准对方知道多少,她只能顺着对方的话回:【醒了。】 这一等就是十来分钟没有消息,顾迎清逐渐焦躁,忍不住又发去一条:【昨天是你送我回家的吗?】 梁倩这回秒回:【你断片儿了?】 顾迎清默认,回:【不好意思,昨天喝太多了。】 相处几个月下来,梁倩对顾迎清不算完全了解,但也看出了她的几分本性,既爱藏事,又会揣着明白装糊涂,虽不与人交恶,但心眼子蛮多,说穿了就是明哲保身。 有时让人觉得她有后台,有时又让人觉得她处境艰难,给这人增添了几分神秘感,才让她至今都没淡化对这人的好奇。 尤其是那么长时间,硬是没法撬开她的嘴,摸清她的来历,背后到底是谁。 程越生昨晚告诫她的那一句话,更让她抓心挠肺猜了一整晚。 这程越生盯上了顾迎清,为什么怕许总知道?顾迎清跟许总又是什么关系? 顾迎清在拿到午餐的时候,也收到了梁倩的回复:【想封我口的话,晚上请我吃饭。[调皮][阴险]】 顾迎清霎时从头冷到脚,心跳有短暂的失速。 不知道对方具体知道多少,只能按兵不动,问她:【你想吃什么?】 顾迎清这顿午饭吃得味同嚼蜡,下午休息了一会儿起来化了个淡妆出门。 梁倩约的地方在市中心商圈的一座购物中心里,一水儿的高奢品牌,越往上顾客越少,吃饭的地方人也少。 顾迎清到了五楼的一家中式风格的中餐厅,梁倩已经先到,瞧见顾迎清被服务生带着走来,一身及踝的米色缎面吊带长裙,女人味十足,可外面又套了件正经的西装外套。 梁倩冲她暧昧地笑了笑:“你脸色不太好。” 顾迎清也笑:“谁宿醉了脸色还能好?” “只是宿醉吗?” “不然呢?”顾迎清故作淡定的翻菜单。 梁倩指了指菜单:“我有点纠结,蟹和虾只要一样,还是都要?” 顾迎清想了想,“看你。” “什么叫看我?让你拿个主意就这么难吗?” 顾迎清总觉得这人语调不对劲,话里有话似的,忍了忍说:“那就只要蟹吧,多了吃不完。” “那是要炒蟹还是要蒸蟹?” “蒸。” “对嘛,要果断点,”梁倩笑起来,“你昨晚给程总那一下,可不就挺果断的?” 她说着,手扬起来,学着顾迎清昨晚冲程越生扔包的动作,一脸暧昧地朝她手臂上打了一下。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什么跟什么?”顾迎清觉得自己脸部肌肉有些抽搐。 梁倩也没故意跟她兜圈子,直接告诉她真相:“昨晚你喝醉了,程总让我把你带下去,说要送你回家。你还挺不情愿的,冲人就是一下子,阴阳怪气地说,哟,还真是程总。” 顾迎清抿了下唇,对这点事简直毫无印象,甚至怀疑是对方瞎编,脑门刷刷冒细汗。 她玩笑般假装责问:“你怎么就这么把我交给别人了,你知不知道这很危险的?” 梁倩转着手指上叠戴的戒指,笑道:“我是犹豫过,可程总发话了呀,他说有事让我报警。”她煞有介事地盯着顾迎清,“你告诉我,用不用报警呢?” 顾迎清深深叹了口气,正想着怎么编些谎话满足对方的窥探欲,好让自己躲过这接二连三的追问和打探。 刚要开口,忽然一道脆生生的童声打断她:“姐姐!” 这声音听得顾迎清心里漏了一拍,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比桌子没高多少的小豆丁,绕过桌椅,从大堂另一头噔噔噔跑来。 身后还有大人在喊:“兖兖你跑哪儿去?” 顾迎清先看着程之兖,再看了眼要朝包厢里走的站在走廊的几位大人,程之兖已经跑到她跟前。 第152章 不是人事 不知道刚从哪儿疯玩过,小孩儿脸颊红彤彤的,短发打湿又被人擦过,半润地搭在额头。 程之兖热情地抱住她的腰,顾迎清朝餐桌外侧转了转身体,有点无措地抱住莫名开心得跺脚的小孩。 梁倩看她的眼神更兴味了:“这是程总的小孩吧?” 程之兖对她有印象,礼貌地喊了句:“秘书阿姨。” 梁倩笑嘻嘻应了,又好笑地跟顾迎清说:“嗬,看来我跟你差辈分了啊。” 顾迎清看向大堂另一边,一老一少打扮精致的妇人,带着两个阿姨,一个阿姨手里牵着个走路还不太利索的小女孩,一人推着婴儿车,还有个比程之兖大些的男孩好奇地往这边张望。 那年轻女人不知道跟服务生说了什么,随后服务生便改道,把他们一行带到大堂中央的大圆桌。 顾迎清和梁倩所在的小桌就在他们隔壁,隔着两三米宽的过道。 那年轻的女人遥遥朝她笑着点了下头,顾迎清也回以一笑。 即便心中莫名。 年长的妇人落座后不断打量她,目光谈不上让人不舒服,却叫人浑身别扭。 程之兖迫切地为她介绍:“那是我的姑婆和我婶婶,我们刚才在楼下的儿童乐园玩。” 那不就是程越生的亲人? 程之兖上来就是跟她一番亲近,别人会怎么想? 顾迎清顿时如坐针毡,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是吗?”顾迎清强扯笑意,想打发走这小祖宗,“那你饿了吧,快过去跟你姑婆和婶婶吃饭。” 程之兖很听她话,跑回餐桌那边,看大人点菜。 顾迎清一眼都不敢多朝那边看,多少还是有点做贼心虚。 程婉黎拉程之兖到身边,跟他低声耳语:“兖兖,告诉姑婆,那人是谁呀?” “是姐姐。”程之兖开心得合不拢嘴。 “你哪里来的什么姐姐?” 程之兖小手弯成括弧放在嘴边,小小声说:“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个嫂子阿姨啊!” 程婉黎了然,她就说,直觉是没错的,没见这小子对谁那么热情过,在家也只有提到这位嫂子阿姨就一脸兴奋。 程婉黎跟儿媳妇交换了一个眼神,按捺不住内心冲动,特想去会会这一位,“若泠,你说我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冯若泠按住婆婆的手,“您以什么身份去啊?” “我大嫂姓赵啊,她是赵柏相和许安融的儿媳妇,我去打个招呼不过分吧?”程婉黎自己觉得很在理啊。 冯若泠捂嘴一笑:“您确定,要把人家放在您嫂子的外甥的儿媳妇的位置?” 因兖兖说漏嘴过,他们一家上下早偷偷猜测过程越生跟这女人什么关系。 猜不出具体关系,一律按有猫腻处理。 可一想吧,这可是赵南川的遗孀,星星的妈,让人除了无奈就是叹息,他们家这位爷行事真是一如既往地自由自我,随手一扔就是个雷。 程婉黎想了想,发愁道:“那,我以程越生姑姑的身份去?” “那更不妥了吧,人家毕竟是赵家媳妇。” “赵南川不都死了吗!”程婉黎脱口而出,心都偏到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冯若泠笑出声:“您之前不还担心人家有城府,心机重吗?” 程婉黎又拿眼喽了喽那年轻女人,矛盾道:“啧,看着倒挺面善的,就是不知道具体为人怎么样,所以才想去会会嘛。” “要真是他看上的,眼光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眼光不差?你看看姓沈的是什么货色!”程婉黎说着直摆手。 冯若泠想了想,让程之兖和儿子在椅子上坐好,“来,摆好pose,我给你们拍照。” 程之兖和他小表哥呲着牙花子冲镜头比耶,冯若泠按下快门。 将照片递给程婉黎一看,两孩子在镜头边缘,脸都被拉变形了,镜头正中间,是坐着跟别人聊天的女人。 程婉黎冲她比了个大拇指,研究起照片来,不由夸道:“真人比照片好看,越看越漂亮。” 冯若泠等她看够了,直接把照片发给程越生:【我们在这里吃饭,遇上了兖兖说的那个嫂子阿姨,妈妈想去跟她打招呼。】 程越生落地纽|约没多久,正准备倒时差,看见这消息,立马拨了语音电话回去。 婆媳俩没缘由地同时慌了下,冯若泠清了清嗓子,接起电话。 程越生问:“你们没事拍人干什么?” 程婉黎把耳朵贴过去,小声斥了句:“拍不得啊?!” “人同意你拍了吗?”程越生嗓音有些沙哑,想起那人小心翼翼的性格,恐怕知道这二人身份,只想避得远远的,“别把人吓着,也别打什么招呼了。” 程婉黎抢过手机,背对邻桌方向,压低声音冲那头劈头盖脑一顿说:“你母鸡护崽呢?丑媳妇还要见公婆,再说了,你将来要是想跟人有点什么,赵家那儿可是一关,有本事以后别求我们帮忙。还是说,你也知道自己干的不是人事,根本没想过将来?” 程越生没搭茬。 程婉黎正来劲呢,这突然的沉默,让她产生了不好的预感,逐渐琢磨出了些什么。 “你别告诉我,你心里还惦记沈纾纭,这边又玩儿人家呢?”程婉黎有些压抑不住脾气。 程越生:“电话里说不清楚。” “呸。”程婉黎挂了电话。 “真好笑,先前我还天真地以为是他被人当冤大头了,”程婉黎不禁同情起那女人来,“我竟忘了这小子什么德行,哪有别人耍他的份?” “那女人”在另一边脖子都快僵硬了,被梁倩逼得半真半假地交代了:“我其实是许总的远房亲戚,股份也是暂时代持,他们家情况比较复杂你也知道,尤其是赵南川去世后,股权上做了调整,股份始终要还回去的。” 她觉得自己也不算说谎吧,股份的确是要还给许安融的,而她和许安融确实是没血缘的“亲戚”。 梁倩半信半疑地笑看着她:“那程总呢?” “程总跟许总是亲戚啊。”顾迎清回答得自然。 “可我看见过你们……”梁倩盯着她,话说一半,不再往下。 顾迎清屏住呼吸,一时分不清对方这是在套话,还是真看见了什么。 难道看见过她和程越生开房? 第153章 见面礼 “你看见什么了?”顾迎清觉得自己心理素质见涨,即便现在火烧房子也能淡定吃饭夹菜。 她还是在赌对方没有实质性证据,所以不能一时松懈,落入对方给她下的陷阱。 梁倩看她谨慎得很,放弃兜弯子,说:“在卢家路吃饭那次,我看见你们接吻。”M.. 接吻算什么,她可以把责任推给程越生啊,反正当时也是他勾引她的。 “是么?”顾迎清假装镇定地勾了下唇。 蟹上桌,操着粤普的经理上前询问:“需不需要帮你们把壳处理一下?” 顾迎清借机岔了话,“需要,谢谢。” 经理叫服务生过来。 这时程之兖又蹭到他们这桌来,挨在顾迎清身边。 对面的婆媳二人看向这边,唤了声程之兖,让他别去打扰人家。 顾迎清笑着说了句:“没关系,不打扰。” 冯若泠笑了笑,由着程之兖去了。 顾迎清看着有些粘人的小孩,心里有个声音在叹息,已经这样了,最好不要跟他的孩子亲近。 却又忍不住担心小朋友饿肚子,问他:“你是不是饿了?” 程之兖扒着桌沿点头。 顾迎清用公筷夹了一块点心放在干净的瓷勺里,“你先垫垫。” 程之兖说着饿,对吃的却好像没什么兴趣,只咬了口点心上面的鲍鱼。 “不好吃吗?”顾迎清把手边另外一张椅子拉过来,把他抱上去坐着。 程之兖说:“我想吃甜的,”他指了指拼盘里另外一个粉绿色酥皮,上面撒了糖霜的点心,“这个看起来很甜。” 服务生见状递来碗碟,顾迎清把酥皮点心给他放碟子里,“吃吧。” 蟹壳处理好,顾迎清问他要蟹肉吗,小孩点头,顾迎清又给他把肉刮下来堆在碟子里。 大桌那边上菜了,大人又喊了一声:“兖兖,快回来了。” 程之兖看过去,又看了眼顾迎清,告诉姑婆和婶婶:“你们别等我了,我就在这里吃。” 双方大人都有点尴尬,尤其是对有些事心知肚明,又不好捅破窗户纸。 顾迎清说:“不碍事,就让他在这儿吧。” 年轻女人朝她礼貌一笑:“孩子淘气,给你添麻烦了。” 能继续跟顾迎清一起吃饭,程之兖美滋滋地笑起来,艰难地用着长长的筷子把菜往嘴里送。 没一会儿,对面的阿姨送来了程之兖的儿童餐具。 程之兖握着刚好的小筷子,心满意足,“这就好多啦!” 梁倩看着关系亲近的一大一小,心中了然,不再多问。 程之兖吃了一半中场休息,舔舔嘴巴,撑着小手,满眼都是顾迎清,盯着她用奶声奶气童声分外认真地说:“姐姐,你知道吗,你送我的礼物我真的好喜欢!” “什么礼物?”顾迎清愣住。 要说礼物,她给程之兖的只有那个没送出去,扔在了垃圾桶的小弥勒佛。 “就是那个瓷娃娃呀。”小孩一双眼天真无邪,黑白分明似葡萄。 程之兖学着那尊小弥勒佛,做了个微微歪头托脸的姿势。 顾迎清晃神,拿过旁边的冻柠茶喝了一口,凉意从吼间窜上后脑勺,把她冻得起了鸡皮疙瘩。 她无心吃饭,程之兖也玩心大于食欲,要拿她的手机拍照。 顾迎清把手机给他。 程之兖全程仰拍,冲镜头做鬼脸。 顾迎清以前觉得程之兖正脸除了轮廓像程越生,眉眼五官看不怎么能看出他的影子。 现在一看,小孩儿侧脸除了肉嘟嘟的有点蜡笔小新之外,从眉骨到山根鼻梁完全就是那男人的形神。 令人无不感叹基因的强大。 她别开眼。 程之兖拉着她说:“我们来合照。” 顾迎清说好,他腼腆地抿抿小嘴,“你抱着我好吗?” 没等顾迎清答应,他就林黛玉似的往她怀里一歪,小脚一翘,咯咯笑起来,疯狂按动快门。 顾迎清一时被他的笑容感染,一时心中复杂,全程强颜欢笑地配合着他。 后来程之兖尝到被抱的甜头,就大着胆子赖进顾迎清怀里,一面坐在她腿上翻看刚才拍好的照片,一面偷偷察言观色。 小孩身上有种天然的香味,极富亲和力,让人忍不住想吸,想亲近,小小的一团抱在手里,顾迎清低头看见他的小脸,睫毛打在下眼睑,像一把小扇子。 顾迎清想,他妈妈应该是个漂亮的女人。 看着看着,顾迎清就很想猛亲一口他肉嘟嘟的小脸,一定很软。 梁倩那边吃饱,顾迎清也不想久留,便招来服务生买单。 她说要走,程之兖恋恋不舍,抱着她的腰不愿下地:“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呢?” “有机会见到的。”但她不敢跟他说‘很快就能见到’之类的话。 程越生接下来恐怕要想办法好好经营沈纾纭和他儿子这对继母子之间的关系了。 她又不禁想到,沈纾纭那样讨厌程之兖,真的会对他好吗? 心里顿时有道声音敲打她:好不好也不关你的事,还是说你指望自己给他当后妈? 从五楼下去,顾迎清不在状态,梁倩也没再提那些事,只说了些不着边际的八卦绯闻调节气氛。 两人打了车在路边等。 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来人一身西装,体型微胖,小喘着气:“顾小姐,我们家夫人送你的见面礼。” 这人手上拎着个红色的纸袋,要往她手里塞。 顾迎清看清纸袋上印着的英文字母,是一家奢侈品珠宝品牌。 顾迎清吓死,她哪敢接,忙说:“我不认识你们夫人。” “我们夫人姓程,就是在上面吃饭的那位。”男人说完直接把袋子往她手上套。 梁倩笑了笑,正好她的车到了,道个别后便走了。 顾迎清四下环顾,那穿西装的中年男子已经跑开老远,紧跟着便消失在来往的人潮里。 电话响了,网约车司机问她在哪个位置。 答完电话,顾迎清在返回餐厅退回礼物和上车之间纠结片刻,司机不停按喇叭催她上车,她也无法确定人家还在不在餐厅,便先上了车。 回到家,顾迎清拆都没拆,不想破坏包装留下痕迹,直接拍了照片以短信形式发给程越生。 第154章 装没听见 顾迎清组织了半天语言,还在打字,聊天框里便出现一条新消息:【什么东西?】 顾迎清删删改改发了一段消息过去:【吃饭时碰见了你姑姑,她送了份礼物,那时我已经离开餐厅,礼物我不能收,但不知道该如何还回去,只能麻烦你转交,我上班或是什么时候拿给你?】 发完来回看了两遍,又补充:【或者你给我一个地址,我寄过去。】 顾迎清洗了个澡出来,也不见回复。 她看着对话框皱眉,刚刚不是还秒回? 她又发了个“?”过去。 有这两天的事,她无论如何都静不下心,画了几笔画,唯恐糟蹋了,便停下笔,拿起手边那本《手把手教你看财报》。 她越看越有一种高三艺考完回学校冲刺文化课,那数学死命学,学到哭都学不进去,可又不得不学的滞阻感。 过了会儿,她认命地把书扔到一边,换了本翻了好几遍的《水陆画修复》,一下子钻进书里,再抬头已经是凌晨三点。 她看的心潮起伏,便打开母校的官网浏览。 点进修复学院一栏,学院概况她已看得烂熟,在她毕业第二年母校开设了修复学院,并于三年前正式开启首届本科生招生,两年前开启硕博士研究生招生。 她又打开微信,找到曹宾的头像。 手指许久不动,渐渐地,她冷静下来。 躺下前她看了眼手机,那短信犹如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顾迎清想,是不是在他看来,这礼物无足轻重,没必要为了这点东西跟她私下来往? 周一回公司上班,顾迎清才得知程越生出差的消息。 她想起喝醉那晚好像做梦,梦见他说要出差,那难道不是梦? 顾迎清想起宿醉经历就头疼,都说借酒浇愁,谁知道是不是愁更愁。 顾迎清忙起来倒也能不去想,因为两家新能源企业恶意竞争的事,牵扯出了更多的问题,她有这样的资料要写,那样的数据要复核。 恶意竞争的起源是,前有时宁能源降低价格打价格战,以超高盈利优势,想要挤掉其余还处于长期亏损的竞争公司。 后又有老牌车企凭借新技术,撬走了时宁能源手里最大国外造车品牌的订单。 紧接着又有某新能源车企老总,与时宁能源董事长在会议室吵架的传闻。 前些日子,多家新能源电池制造商联合控诉时宁能源不正当竞争,利用无创新性专利恶意打压同行,前前后后又有多家汽车公司结束和时宁能源的合作。 历史遗留丑闻和行业内累积的怨言突然爆发,整个创业板乱成一锅粥,差点跌穿。 顾迎清关注的各个社交网站的财经号最近一段日子,几乎每天都在讲这件事。 程越生从大洋彼岸回来,又马不停蹄北上出差。 顾迎清听说,有一投标项目因为这次事件被波及,他亲自出面去处理。 紧跟着在州港举办的新能源投资者大会要如期举行,对于低迷了好一阵的行业来说,是个重振士气的机会。 时宁能源这段时间被重新推至风口浪尖,董事长将在会上发言,德信这边也要派高层过去撑场子,稳定军心。 这天总裁办那个实习生林东衡跑来找她,“姐,你能不能去州港出差,参加那个投资者大会?我们那边忙着好几个项目,抽不出更多人了。” 顾迎清好笑:“你不是人吗?” 林东衡挠挠头:“我忘了说了,我要回学校准备毕业论文答辩。” 顾迎清差点忘了,人家还没毕业。 随后林东衡又送来甜品和咖啡,给她当下午茶,向她要了信息订机票和酒店。 顾迎清问:“哪个高层去?” “朱董和谭总。其实没啥要紧事,我到时候给你一份资料你看看,就去充充场面,负责微笑就好。” 顾迎清这才给了他信息。 梁倩忙里偷闲,来蹭顾迎清的甜点,少不得评了几句:“你老端姐姐架子,人家现在都要毕业了,说要请你的那顿饭也没请你吃成。” “还是不要给人希望,以免别人误会。” “工作本来就累了,还在男女关系上较真,更累。”梁倩说,“吃顿饭怎么了嘛?跟年轻人打打交道,调调小情,接触一点青春的气息,心态也更年轻。” 梁倩抿着勺子,看她片刻,“还是说,你害怕那人发现?你们难道已经是互相绑定的关系?” “你别试探了,我都替你觉得累。”顾迎清扯了个没破绽的假笑,把甜品从梁倩面前挪走,“这甜品,你是想吃还是不想吃呢?” “嘁,你就是个撬不开嘴的蚌。”梁倩翻了个白眼,将甜品盒拖回自己面前。 出差在五月中上旬,地处南方沿海的州港,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热烈又潮湿的夏日气息。 同行的同事三女两男,只有两个是总裁办的熟面孔,其他两个据说也是拉来凑数的。 从南江过来就一个多小时,下飞机时也才十点过,其中一名总裁办的女同事接到电话:“我们刚下飞机……对……好的。” 出了机场,一行人打车去酒店。 州港是着名的金融和旅行城市,成日里不是这样的会,就是那样的活动。 尤其是最近的投资者大会,有先前的风波,各大媒体眼睛都放在这里,派驻不少记者,召开会议的酒店已经满房,各方来访者不得不下榻周边的酒店。 德信福利向来不错,这次把他们安排在南岛半山的度假酒店,酒店临崖,可以俯瞰整个州港最大,水质和海岸线最佳的港湾。 顾迎清是后来加进出差名单的女员工,另外两名同事早已定好一间房,她便独自住单间。 这半山酒店由一栋参天主建筑和数座独立的度假别墅区组成,顾迎清拿了房卡,跟随引导,去往右边的B区,同事都在A区。 途径一张金色宾客指示牌,某某夫妇的婚礼在某某区,请宾客到某处乘接驳车。 顾迎清绕过巨型室内喷泉,穿过金色流光的大厅,她又看到一张指示牌,顺着上面标注的箭头,她看往某处,又瞬间收回眼神。 再走出一段距离,背后有人叫她名字,她装没听见。 M.. 第155章 你过来或者我过去 程越生昨晚结束工作,半夜的飞机从北城到州港。 秦宗诚凌晨找他喝酒被拒。 程越生自然是没那个闲工夫给人当伴郎的,秦宗诚就找不到理由拒绝了,他没结婚也没孩子,又是多年好友,不答应说不过去。 州港这边的婚礼晚上是正宴,近些年流行起来中午办户外证婚仪式,从早上开始就要走接亲,拍外景,合照等流程。 秦宗诚作为十个伴郎中的一个,就像一头任人支使的驴,接亲仪式上得玩游戏,还得给新人当拍照工具。 终于能歇口气的时候,他打电话找程越生,想到他那儿去坐坐。 何家包场了东边三个度假别墅区,供婚宴宾客下榻,但程越生没住那儿。 程越生却说他要出来接人。 正好是宾客密集到场的时候,新娘去为仪式换妆造,新郎也结束了拍照工具的命运,带上秦宗诚在内的一众伴郎到迎宾点接待亲戚。 酒店后方有左右两出口,右侧通向度假别墅区的出口和接驳点今日只对何家婚宴宾客开放,出入口左右立着巨幅婚纱照,白色鲜花簇拥着迎宾区。 程越生递上红封,跟新郎何续南寒暄两句,对方又得去应付一波接一波的宾客。 伴郎中又有几位同他是旧相识,被人缠了许久,约好一会儿喝酒才放人。 秦宗诚作为不敬业伴郎,偷懒跟程越生远远站在一旁聊天,低声吐槽说:“真他妈服了,请了两百多桌,总算知道为什么要找十个伴郎,幸好有部分人晚上才来,当驴都没这么累的。” 程越生一脸“爷向来有先见之明”的表情看他,拍拍人胸脯,“好好干,下次你结婚,你也可以找上十个兄弟给你当牛做马。” 秦宗诚冷哼了声:“妈的先结婚就是好,等我结婚,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么多单身的牛马兄弟。” 程越生接了个电话,应了句“知道了”,便挂了。 秦宗诚问:“你那投标的事搞定没?我给你介绍那姓孟的怎么样?” “差不多了,那人办事还算牢靠,有点手段,就是仗着在自己地盘上挺横。”程越生想起来略有不爽,冷嗤道,“喝了酒打了球该谈正事了,人说要回去陪女儿吃饭,隔天再谈。” 秦宗诚好笑:“你是不清楚孟家那环境,人可是把上一任斗进牢里了,孟家和恒泽现在都是他说了算,该他横。” “变螃蟹也要看在谁面前,别让我在南江撞见他。”程越生淡声说完,看向从大堂che前台处走来的女人。 秦宗诚又道:“你也别把这条路堵死,他在南深有人脉,你知道他前妻是谁吗?” 南深与州港一湾之距,两城之间,人脉利益网错综复杂。 “谁?”程越生随口一问。 “杜绥的外甥女。” 程越生皱了皱眉:“他还有个外甥女?” “以前不大露面,我也是前两年才知道,就是那个女明星……”秦宗诚说着,见程越生目光直直落在某处,压根儿没认真听他说话。 秦宗诚顺着他视线看过去,一女的推着行李箱打前方经过。 秦宗诚瞧他看的认真,也认真观察两眼,打趣:“你几时喜欢这种良家风格了?不过皮肤好白,身段……” “顾迎清。”程越生忽然叫那人名字。 秦宗诚:“……”操,还好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那女的听到他声音没有回头,背影从容,只是步伐节奏被扰乱,稍显几分凌乱。 程越生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 秦宗诚亲眼看见那女的毫不犹豫按掉了手机。 程越生再打,她慢悠悠走到电梯前,犹豫片刻才接了电话。 程越生似笑非笑地威胁:“你过来,或者我过去。” 那女的在电梯前等了半分钟,电梯下到一楼,前面的人都进去了,她没进,又顿足片刻,转身推着行李过来了。 秦宗诚想起他之前说的话,会意过来:“这就是你要接的人?” 程越生没答。 秦宗诚短时间内情绪一变再变,此时只余一副看笑话的口吻:“我怎么觉得对方不想让你接?” 不仅如此,还避之不及。 程越生瞥了眼秦宗诚:“你忙你去的吧。” 秦宗诚吊儿郎当将手往兜里一插,“看都看到了,好歹也要跟人打声招呼。” 走近了,秦宗诚瞧见人正脸,心说程某审美还是有点东西,又不确定是不是玩玩而已,一时没有多话。 顾迎清见他身旁站着个陌生男人,这段距离走得内心莫名抗拒。 走近后,程越生介绍:“秦宗诚,顾迎清。” 秦宗诚收起痞样道了声:“你好。” 顾迎清强忍心中怪异的感觉,朝对方笑着点了下头:“你好。” 程越生拿过顾迎清的行李,朝另一边的出口走去。 秦宗诚提醒了一句:“别忘了一会儿的证婚仪式。” 顾迎清故意落后他好几步的距离,这家酒店高端且热门,今日又有喜事,衣着光鲜的男女来来往往,若不细看,谁知道她跟他是一起的? 等乘了接驳车到山后边,她回头,那栋形似弯波的酒店高楼,孤高璨耀地立在碧蓝天际之下。 州港寸土寸金,连山都尽寸开发,那栋楼像一道分界线,前面沿山而建各种酒店和商业建筑,更可远眺繁华的市中心,背后却是绿荫延绵,碧海蓝天的后花园。 程越生的住所在后山尽头,一栋悬崖海景度假别墅,处于“后花园”的地势最低点。 接驳车停在别墅门口,管家把行李拎进去便离开了。 顾迎清想说什么,但进去之后,被落地窗之外的景色吸引。 踱步到窗边,对面是山,正是好时节,遍山翠绿葱郁,被一汪湛蓝碧海包裹,犹如蓝宝石间嵌了颗绿翡翠。 两艘游艇缓慢行在两山之中,带起碧白的尾波。 一俯首,仿佛踩在悬崖边,一眼便将清澈蜿蜒、错落停靠着数艘游艇和帆船的私人港湾尽收眼底。 地毯够厚,脚踩上去没有声音,顾迎清又沉浸在美景中,脑子里已经开始构图,等她从透明玻璃里隐约瞧见他的轮廓时,男人的臂膀环住她腰身,他的呼吸已经在颈间。 第156章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程越生低声问:“风景如何?” 他的声音和呼吸像火种,轻易点烫了她耳廓的温度。 顾迎清回答得很正经:“……好地方。” 他却意有所指地笑:“的确是好地方。” 干什么的好地方? 顾迎清都能自动脑补他话里所指。 她缓缓转过身,手抵住他胸膛,稍稍隔开两人距离。 半月没见,程越生中途虽然回过一次南江,但走得匆忙,她没跟他见上面,发出去的短信也再没收到回复,那珠宝袋子依旧躺在她的书桌抽屉里。 顾迎清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因他举止跟自己以为的发展相悖:明明她印象中那天说了是最后一次,他和沈纾纭接吻是事实,她也已经默认他跟沈纾纭在一起,可在异乡见面,他却又直接把她往他房间里带。 所以她更担心是她遗漏了什么,还是先问清楚的好。 刚才有陌生人在,她不好说,也不好问,彼时才开口:“我没懂,你是什么意思。” 程越生闻言不动声色地蹙了下眉,她略怔,又换了个问法:“那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 话出口,她又觉得不对,怎么回事她跟他都清楚,是她记忆仿佛出现裂洞,她记不得他具体说过什么,她又说过什么。 程越生有些好笑,忽然就想吊她胃口,“这都多久了,你酒还没醒?” 顾迎清感到紧张,问:“是那晚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吗?” 自己的心思她最清楚,喝醉时不设防,也最容易口无遮拦,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她更害怕的是,他带她回房的举动极其自然,怕自己在不清醒时,又答应了他某些条件。 比如他和沈纾纭在一起,还要继续跟她维持现下的关系…… “说了,”程越生打趣地笑了笑,“你说你喜欢我。” 顾迎清因为他那笑,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随后便因为他这句话心口嚯嚯透风,凉透了。 她笑起来,尽量表现得不当回事,轻声反驳说:“怎么可能?” 顾迎清笑容疏淡,言语间也不甚在意。 程越生停了会儿,也离她远了些,能看清她刻意低垂的脸上的表情,“有什么不可能?” 顾迎清抬眉,见他变了神色,担心自己真的说过这种话,此时若是否认,多少有点掩耳盗铃的意思。 便又坦然地笑了笑说:“我的意思是,这种事应该没什么好说的。” “哦?” 程越生语调凉淡,轻佻的一个“哦”,让顾迎清有种阵雨落在额头的感觉,体感冰凉,心中又涌生出着急找地方避雨的慌张。 他曾经说过的话,短短两秒之间迅速在颅内穿梭。 她本想回避他的眼神,想了想,最后还是噙着笑跟他对视,柔声说:“但凡是个女人应该都会喜欢上你这种男人吧,很正常的一件事。家底丰厚,有脸有身材,性能力还很不错,关键时候出手相助,替人摆平困难。可这一切都是基于你的财富地位和手段,或许把你的这些条件,随便安在一个男人身上,相处下来,我一样也会喜欢。” 因为她话里的不对劲,程越生的表情也逐渐不对劲。 顾迎清又说:“其实,如果赵南川没死,换成他,我应该也会喜欢。他一样拥有财富和地位,并且处事温和,我和他是法定夫妻,不存在买卖一说,他是我孩子的父亲,更不必担心我对孩子好是想纠缠着他不放。” “所以呢?”程越生面无表情。 顾迎清弯唇,不以为意地笑了下:“所以就算我真说了我喜欢你,你也不必太当真,就只是一种单纯的短暂的,肉|体关系存续期的情绪而已。如果床上翻云覆雨,下了床却不滋生任何情绪,那也太割裂了,是吧?”.. 程越生沉默不说话,她的呼吸也跟着紧张,又补充了一句话作为收尾:“而且,我现在已经冷静了,我发现这种喜欢的‘情绪’也在随时间逐渐淡化。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不会为此缠着你,要你负责。” 顾迎清说了一大段,想尽量淡化“喜欢”二字的意义和分量。 结果程越生的反应,看起来不如预期那般松一口气,只拿那双冷沉阴鸷的眼盯着她,让她产生一种“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无力感。 一旦无力感开始失控,她就想冒火,面对他时也逐渐没有耐心,无法维持强装的冷静。 程越生脸色很难看,顾迎清觉得他应该想骂人,或者像以前那样,拿话羞辱她。 “肉|体关系存续期的情绪是吧?”程越生笑起来。 顾迎清分不清他此时是冷笑,还是气笑,总之不是调情的笑,也不是真心实意的笑。 笑里带着一股冷漠强势,让人觉得接下来要为先前所作所为买单,心里产生畏惧。 顾迎清心有预感,倒退了一步,程越生蓦地扯住她手臂拖进怀里,一手掐住她的脸亲上去。 顾迎清想到什么,立刻挣扎起来,刚挣开来含糊骂了句“混蛋”,立刻又叫人堵住。 程越生将她口腔扫了个遍,吮到她舌根发麻,直到她满是他的痕迹气息,这才松开她。 顾迎清装不下去,使劲抹了把嘴巴,冷冷盯着他:“我应该没答应你,你跟沈纾纭在一起之后,还愿意继续跟你接吻上床吧?” 他没什么情绪地说:“没有。” 顾迎清懒得绕弯子,向他确认:“你跟沈纾纭接吻了?” “是。” “你跟她在一起了?” “是。” 顾迎清看着他,想到刚才那个吻,忍不住眼圈泛红说:“恶心,恶心死了。” 她想甩开他,偏偏力气不如人,在他掌心里扭来扭去,就是摆脱不了。 程越生由她闹了几下,一把收紧力气,将人捞到面前来,又气又好笑:“你自己想,你现在的反应,再想想你之前说的话,是不是口不对心?是不是言不由衷?是不是前后相悖?” 顾迎清被人逼问至此,快要崩溃:“你们这些有钱人,是不是特喜欢玩弄别人啊?玩人不够,得玩感情才带劲,才有满足感?” 程越生见情况越来越不对,立马皱眉打断她:“我没跟沈纾纭在一起。” 顾迎清措手不及,被人一打断,话全都堵在嗓子眼。 “也没接吻。”他又说。 第157章 你长进了 顾迎清找不到他说谎的理由。 他反正随心所欲惯了,想一出是一出,想怎样就怎样,没必要为了哄人心甘情愿跟他上床而特意编些好听的话。 只是…… “不重要了。”顾迎清看着他低低说了一句。 程越生面色一顿。 顾迎清被激动的情绪熏红了眼眶和鼻尖,皮肤白的人,情绪上脸的痕迹更加明显。 她张了张唇,带上了轻微鼻音:“不过是已经发生,和将会发生的区别。我相信你,你要做的事肯定能做到。” 丁点的水汽和热意,使她眼睛更加好看,柔中带媚,又透着坚决和倔意,这样的矛盾使她身上有了复杂的气质。 “我已经签了许总给的合同。”她顿了顿说,“你迟早会跟她在一起,我迟早会离开南江。” “你什么时候签的?”程越生没什么表情,语调往下沉,如同他现在的神情给人的感觉。 顾迎清摇摇头,“也不重要。” 她除了脸上有红意,说话依旧轻言细语,冷静无比:“我只是想说,你利用这种信息差带来的误解,从我这里套出‘喜欢’两个字是没有意义的。你以为你想要的真的是我的喜欢吗?你不是,你不过是想要从中获取掌控的快感。” 顾迎清说着,试了试转动手臂,想要逃离他的束缚。 他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她垂下眼,不再看他,但由于他的固执,她很恼火:“你这个人很自我,占有欲强,要事情必须朝着你预设的方向发展,就算是拐弯,也必须要拐向你喜欢的那个弯。” 就像他从不肯跳别人给他下的套,必须得他下套让别人跳。 “说穿了,还是我刚才那句话,你们这些人有了钱有了权,觉得光是玩人身体不够过瘾,或许你们也明白,他人的服从,不过是臣服于你们的权势地位,因此觉得掌控别人的感情,臣服于你们本身,才更是更高级的挑战。” 程越生脸色不大好看,对她这些话嗤之以鼻:“你是不是自以为你挺了解我,挺了解我们这些人的?什么他人别人的,你倒不如说清楚点。” 顾迎清咬咬牙,重新抬头对上他深邃凌厉的视线。 她顿了会儿,点头说:“我很好奇,为什么许总要你别跟城北的人正面起冲突,你却要当场帮我出气,后来那帮人落网,跟你又有没有关系?” 程越生不说话也没表情,只沉沉盯着她。 “在西南的山上,你既然派了保镖,明知事情能解决,为什么要亲自跑一趟?”顾迎清不想让自己显得自作多情,一气地说完,“你又为什么要捡回我扔掉的礼物?我这次出差,也真的只是因为人手不够,临时加塞吗?我住在跟同事相反方向的房间,也只是偶然吗?” 她越说越来劲,恨不得把他的花招尽数拆解。 “你这人恐怕是情场老手,很懂耍些花样和手段让女人喜欢上你,你步步为营,循序渐进,忽冷忽热,若即若离,什么时候放饵,什么时候收钩,都游刃有余。你一边享受这种得手的快意,一边又在担心我真的因为你这些举动喜欢上你,怕我会纠缠不放。所以在西南那晚,你得意之余,对我冷嘲热讽,敲打我,要我别当真,别让你负责。” “再后来,你发现我不如你想象中那样愿意服从你的规则,你便又改变策略,重新放饵,开始……”她上下看他一眼,“开始玩现在这套。” 程越生的眼神让她产生惧意,眼波无澜,难辨情绪,但随便一扫,都让人心颤。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依稀有种回到刚跟他打交道的那时候。 程越生的手机在桌上嗡嗡震动起来,他没理。 顾迎清强撑着把话说完:“你这样的人,心有所属却从不耽误你在外面……所以,即便我喜欢你,也从没想过要跟你有什么情感上的发展。甚至,如果不是赵南川出了意外,我根本不会找上你,顶多会在错身时多看你一眼,除此之外,不会有任何交集。” 顾迎清感觉手上力道加重,恐怕是已经激怒他,不由更加紧张,心口起伏。 “我知道你这会儿恐怕又想说,当初是我先勾引你的,但我可没想过要你喜欢我,我有自知之明,很清楚我跟你们这种人不是一个量级,我玩不起。你呢?如今你听到我说喜欢,你是不是觉得又得手了,然后接下来再讽刺羞辱我两句?” “这就是我心里所想,你满意了吗?”顾迎清静静抬起头。 程越生太阳穴都绷紧了,对上他骇人的神情,顾迎清仍是胆怯,忍不住往后缩了下肩膀。 良久的沉默,让空气都变得稀薄。 茶几上的手机,持续地响,持续地震,声音变得异常清晰尖锐。 “你长进了。”程越生忽然冷笑起来,“我从头到尾说什么了吗?就因为两个字,你就恨不得写篇论文,一边自证,一边自以为是地把人拖下水。” 顾迎清硬着头皮顶回去:“如果你觉得我说得不对,你又为什么生气,为什么恼羞成怒?还不是因为被我说中了吗?” 他咬肌绷紧,大有发怒的前兆:“你是不是以为睡过几次,我就……” 顾迎清脸色一僵,望住他。 程越生话突然停在那里,薄唇紧抿,重重盯着她,愠怒积压在眼底,呼吸都不畅快。 那手机又震,程越生一把薅起,脸色难看,说话难听:“你最好有什么要紧的破事要说!” 顾迎清瞧着他侧脸下颌,那线条比平常还要更加刚毅紧绷。 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他一把挂掉电话,与此同时,门外门铃响起。 顾迎清看着他,轻描淡写加一句:“你放心,之前谈好的条件我还是会守信的。” 程越生搭腰注视她,面色铁青:“出去。” 顾迎清说完这些,一身轻松,把他惹毛了,既得意又有些后怕,低低地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第158章 反思自己 顾迎清拉开门,外面站着个男人,对方看见她,眼底有一闪而过的诧异。 顾迎清勉强朝对方扬了个还算友好的笑,走了。 秦宗诚打量她走到眼光下的背影,缎面鱼尾裙漾起波纹,底下一双脚腕都是细白的。 想起和她打照面时的脸色,有些儿心不在焉的压抑。 顾迎清上了接驳车,秦宗诚这才进去。 程越生站在窗边抽烟,秦宗诚想起他接电话时的语气,显然当时被人惹恼,正在气头上,除了刚才出去那个女人,也再无其他人了。 “一个女的能把你气成这样?”秦宗诚拉开冰箱,从里面拿出瓶冰水,灌了一口。 程越生依旧就着窗外山海景色抽着烟,不搭茬。 他越是沉默,秦宗诚越有挖下去的兴趣,倚着沙发背,问他:“她说什么还是做什么了?” 程越生手里夹着烟转身,秦宗诚才发现他冷眉冷眼,郁结之气萦绕在眉心,整张脸看着都写着俩字:不爽。 程越生不冷不热地一笑:“说什么?人家说喜欢我。” 秦宗诚顿了两秒,竟是哈哈大笑:“我来给你补充下一句:还他妈不如不说。” 程越生凉凉瞧他一眼,到沙发上坐下。 看反应,秦宗诚就知道自己猜中,悠然道:“一个女人,能把‘我喜欢你’四个字,说成‘我要气死你’的意思,你应该反思自己。” 程越生有一会儿没讲话,吸了两口烟后,有点好笑地说:“有的女的,一边嘴上承认喜欢,一边还能理智地说跟你不可能。” 见惯了欲擒故纵、欲迎还拒的小把戏,从行为学上来讲,他觉得顾迎清就是她话里说的字面意思。 秦宗诚分析道:“要么是她太有自知之明,要么你对人太坏,让人不敢对你有更多的想法,要么就是你分量不够,不值得她冒险呗。人一看就是良家,跟你这样的人扯上关系,得多强大的抗压能力?” 程越生不以为然地嗤了声,心说这人懂什么? 想到什么,又皱了下眉,重新将烟搁回唇间。 秦宗诚又道:“你如果只是玩玩,何必在乎人家喜不喜欢?图的就是个乐子,把人逼太紧,等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倒霉的是你。” 见程越生久不答话,秦宗诚又道:“如果你不是玩玩?那又有几分认真?足够认真到让你放弃跟沈纾纭结婚?你先想清楚,再决定要不要强求别人的感情。” 程越生心烦意乱地斜瞥对方一眼。 程越生这么些年,也就跟他联系得多,秦宗诚对他大致要做的事,都心中有数。 之前说要给他立衣冠冢的事,纯属生气。 他这么多年,哪次见程越生,不是天南地北的飞?他数次劝人回州港,没一次成功过。 程家出事之后,程越生再没出现在州港的社交圈,给程家人扫墓,也是当天来当天走。 程越生跟何续南的交情,抵得过跟他的吗?. 秦宗诚说:“我刚才看见沈家来人了。” 程越生平声“嗯”了下。 何家在州港也是有头有脸的,程越生来参加婚礼,势必就要面对一众故人,面临纷纭猜测。 秦宗诚不大相信,他会在没准备好的时候露面。 秦宗诚见他盯着窗外,也跟着看了两眼,心中涌上几分沉重。 崖下那片私人港湾,以前是程家的。 见程越生神情淡漠,不知道的还会以为是事情久远,淡化了,习惯了,所以起不了波澜了。 秦宗诚问:“你那边是不是有什么进展了?” “你知道最近新能源行业闹得厉害么?”程越生掸了掸烟灰,“行业股齐齐下跌,只有一家名为泰创能源的股偷偷地在涨,一片唱衰中,网上冒出来很多对这家公司利好的消息。” “这家公司成立于四年前,三年内经历了融资,IPO,上市,一年多前开始传出要被收购,传言收购方出资高于泰创能源市值两倍,短时间内,泰创股价攀升,有泰创高层开始高位减持,紧跟着传出这家高层的丑闻,股价又跌至低位,紧接着就有人在背后大量购入股份,风波过去之后,沈贯期成了这家公司的最大股东,最近听说这家公司要以九点五亿卖出去,泰创股价又逆涨。” 秦宗诚又好笑又不屑:“这不二级市场割韭菜的操作吗?” 程越生冷笑:“沈家也不是那么好混的,我打听到,沈贯期跟他爸有约定,五年为期,要看到南江分公司实际盈利成果。南江是赵家地盘,还有其他几个地头蛇,想从人嘴里抢肉吃不是易事,这么些年,看沈贯期公司的财报到去年才勉强填平亏损。要想大幅盈利,只能去二级市场操作一番。沈贯期持股,或作为实际控制人的类似公司有好几家,都是为了养起来再套现。” 秦宗诚结合前后信息,猜到:“最近新能源行业的风波,跟沈家有关?” 程越生点了下头:“沈贯期和证券公司的人在搅浑水,又拉拢了几家能源公司,沈家知道,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事情没被人捅出去,他们就皆大欢喜呗。” 秦宗诚忍不住嘲讽:“这沈家的人,什么时候能改改这目光短浅的暴发户气质?”他顿了顿,“你是想借此事撬动沈家?” 程越生说:“反正是个时机,被推上风波中心的时宁能源也不想忍,正好一起挫挫姓沈的。” “会不会太冒险?能动得了对方根基吗?沈老头这种自私的东西,难保不会把儿子推出去挡枪,独善其身。” 程越生笑了笑:“如果说,同时又爆出沈贯期行受贿,做洗钱中介,在国外和人共同经营地下钱庄呢?” “洗钱?”秦宗诚意外:“你怎么查到的这上面来的?” 程越生垂眸,极淡地勾了下唇:“一个小小的契机。”他没多说,“沈纾纭当年来美读硕,还假模假式在投行做了一段时间分析师,实际是为沈贯期打通那边的关系,地下钱庄的合伙人,就是她大学同学。” 第159章 时也命也 秦宗诚想起前段时间他去了趟美|国,“你之前出国,就是为了查这个事。” 程越生摇头:“工作原因,顺便办点私事。” “什么私事?” “信托的事。” “给你儿子留钱?”秦宗诚说,“你这也太早,别告诉我你遗嘱都立了?” 程越生笑起来,似真似假地说:“确实立了,谁知我会不会哪天就横死。” 秦宗诚想这确实是他的风格,未雨绸缪。 他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证婚仪式已经开始,那边开始催,两人才过去,坐在最后一排,看这对奉子成婚的新人在人前表演恩爱。 新郎对天发誓,对面前的女人至死不渝。 新娘拿着誓词卡,美美流着眼泪找跟拍摄影的机位。 晚宴来了更多人,何家包下酒店二楼整层宴会厅,从外场走道,到场内布景,无不奢华绚丽,乐队奏曲,新人夫妇台上互动,台下敬酒,整场婚宴热闹非凡,宾主尽欢。 程越生坐在台下,不时便有故人前来敬酒同饮,仿佛新郎是他。 来者众多,却无一人敢提当年之事。 一来在场当年受程家好处的人多了去,只要不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都不轻易揭人伤疤。 二来,即便是曾经的仇家想看热闹,也得担心程越生眼下混得风生水起,会伺机报复,又要顾忌几分赵家和许家的薄面,还怕坏了何家喜事,自不敢轻易上前自讨没趣。 但总有那么些人,以为时过境迁,又小人得志,忍不住来博存在感。 一男人一手拎酒壶,一手执酒杯上前,远远的就已经双眼含泪,甫一走近,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便浮起几分虚伪奸佞的伤感,哽咽道:“世侄,多年不见,你过得怎样?”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程越生笑看对方,从椅子上缓缓起身,“多谢沈叔关心。过得还行,若无意外,再活个几十年也没问题。” 沈父微愣,抹了抹薛定谔的泪,拍拍程越生的肩:“那就好那就好……当年我也受过程兄的恩惠,老天瞎了眼,竟让程家落得个这样的结局,我实在心痛,担心你一蹶不振,你能走出来最好。” 秦宗诚坐在一旁,脸色都已挂不住。 程越生亲自拿过酒,慢悠悠地给沈父斟满,“时也命也,都已经是往事了,人总要往前看。” 程越生缓慢说着,将白酒杯递给对方,沈父伸手来接。 手刚捏住酒杯,程越生收手时,一股轻微力道挂住杯座,酒杯从沈父手中施然落下,杯子落在地毯上倒没碎,酒倒是倾洒了一地。 沈父脸色微变,程越生盯着那滩酒液,带着醉意笑问对方:“看来沈叔说心痛是真,连酒也要先敬给我父母和两位叔叔?” 沈父眯了眯眼,周围人都看着这边,知情的不敢作声,不知情的以为姓沈的真这么仁义,深深为之触动。 沈父哈哈讪笑两声,感慨道:“是啊,这么多年了,我还没亲自去上过一炷香,敬过一杯酒,那就趁今天……” 沈父说着,又接连倒了两杯酒,咬紧牙一脸沉痛地倒在地毯上。 过后,沈父也没心情再要程越生喝他的酒,只是笑呵呵地跟程越生说起沈纾纭,麻烦他多照顾。 “纾纭从小任性,还要劳烦你多包容了。” 程越生:“一定。” 聊了几句,沈父带人走了,一转身脸色大变。 身旁不知是助理还是小弟的人物,点头哈腰跟他说了句什么,他目视前方,看也不看人,反手就给了人一耳光。 程越生看了眼地上那摊水,皮鞋踩上去。 姓沈的也配给程家人敬酒? 别人敬酒,有叫他“兄弟”的,有喊“生哥”的,也有叫他“贤侄”的,程越生来者不拒。 水晶灯下,各异的面孔一茬茬地掠过,不知谁是谁。 直到一个女人抱着孩子上前来,竟是双眼含泪喊了句:“生哥。” 程越生觉得这人面熟,但叫不出名字,心说这人怎么一副生了他孩子抱着上门认爹的凄苦模样? 秦宗诚见他喝大了,提醒说:“这是程程的闺蜜,当年形影不离的,老往程家跑。” 程越生看着面前年轻女人的脸,愣了会儿,才温和笑笑:“变了。” 秦宗诚叹气,这么多年了,还不变。 程越生又盯着她怀里的小女孩,“孩子多大了?” “两岁多,”女人哽咽,“小名叫程程。” 程越生点头:“好名字。” 他打电话给李方长,叫人立刻准备一张银行卡,装红封里头送来,在离席前给了那个叫程程的小女孩。 难得相聚,气氛又佳,婚礼舞台俨然变成ktv,故人在上面唱:“也许我偶尔还是会想他,偶尔难免会惦记着他……只是我心中不再有火花,让往事都随风去吧……” 程越生就着面前这光景,越喝越觉得心静。 曾经程家人出入场合,多少光鲜,多少拥趸。 如今,外人只会因程家死了几口人唏嘘。 ** 顾迎清白天从程越生那儿出来,方觉腿下发软,脑中空白,接驳车开出了一段距离,才想起来她的行李还在那儿。 但又不想折回去。 于是先回了自己的房间,准备自己去市中心逛逛,顺便解决午餐。 但又怕故地重游,勾起伤心事,曾经她和父母来州港旅游过。 未出门,两位女同事又邀她一起逛街,明日要工作,今天有空,怎能不去购物天堂买买买? 三个女人作为逛街伴侣,日行万步,满载而归,又在外面吃了晚饭,乘邮轮,在霓光繁华晚风习习的港边逗留许久。 回到酒店时已经是十点过,顾迎清准备去程越生那里拿行李,给他打了个电话,半天才有人接,接了又不讲话。 她问:“你在房间吗,我过来拿行李。” 听筒那边传来平缓的呼吸声,顾迎清担心是白天惹他不快,他懒得跟她讲话,便挂断,直接过去。 如果他没回来,她大不了在外等等。 到了别墅门口,她准备按门铃,却发现门开着一道缝隙,她伸手推门,开了。 室内竟没开灯,顾迎清以为没人,走进去,却见一抹火星在昏昧黯淡的光线中半明半灭。 程越生背对她,面朝落地窗,静静靠着沙发,手臂搁在沙发背上。 第160章 你喝多了 他一动没动,顾迎清告知一声:“我来拿行李。” 声音在格外寂静的环境中,有种被放大的突出。 程越生既没有回应,也没有动作。 顾迎清猜测这次出差是他安排的,刚到酒店就被截到他的住处,想做什么简直不要太明显。 本来他应该挺有兴致跟她玩暧昧,要隐秘朦胧,要她退他进才有意思,反之亦然。 可她直接跟他正面刚上,说话太直白,即便没猜中所有,应该也揣对了七八分。 她觉得他应该没心情了,而且还是以让她出去收的尾。 顾迎清撇了撇嘴,在与沙发平行的墙边找到自己的行李箱。 她拉着行李箱要走,视线却不受控制地又多看了他一眼。 这一看却发现他靠在那里好似睡着,周身沉静,身形轮廓在黑暗中宛如一座山。 她进门时发现他手上有烟,白天从他朋友那里听得出,他今天是要参加婚宴的,万一在婚宴上喝醉了…… 顾迎清不放心,决定过去瞧一眼。 他长腿敞开,支在沙发与茶几之间,背脊陷入柔软的靠背里,头微垂,烟在右手,烟灰缸也在茶几右边靠角落处。 顾迎清只好绕去另一边,见他手里纸烟已经燃了三分之一,烟灰摇摇欲坠。 她立刻将烟灰缸拿近,整截燃灰完整地落下。 室内安静,顾迎清全程动作小心翼翼,唯恐惊醒了他,此时离得近了,她感受到他的呼吸,比平常要厚重几分。 顾迎清心念微动,偏过头去看他。 模糊的光线,使他侧脸阴影加重,轮廓线条过于分明硬朗,给人不近人情的意味。 可他双目闭阖,眉眼间的倦意又有着休憩时的松弛。 握着烟灰缸片刻,顾迎清轻轻将它搁回茶几,坐在沙发沿,撑着沙发凑过去,想闻闻他面上的酒味,不知喝了多少,醉得这样睡着。 一靠近,酒味浓烈,顾迎清轻轻皱眉。 谁知程越生倏地睁开眼,一动不动盯着她,吓得顾迎清轻呼一声,身体本能后仰,差点从沙发沿滑坐到地上,她及时用手撑住了沙发,才稳住自己。 主要是她没见过程越生这样的眼神。 双目猩红,戾气四射。 见过他平静的愤怒的眼神,也有轻轻一瞥狠劲十足的,却从未见过这样既压抑,又像底下有什么东西随时要爆发,焚山燎原似的。 他偏偏神色如常,极致的偏差,才更显得矛盾诡异。 顾迎清猛地站起来,他目光跟随她,眯了眯眼,拿烟的手放到唇边,两颊凹陷进去,吸了口烟,唇微张,缓缓吐出烟雾。 随后,他站了起来。 顾迎清莫名心跳加快,想到在西南宾馆那个夜晚,又能明显察觉其中不同。 他沉默逼近,双目有种醉至深处反而显得异常清明的漆黑,顾迎清心里害怕,脚下条件反射地后退。 膝盖碰到茶几,她低头看了眼,再抬头,他又近了几分。 她声音难以察觉地颤抖:“程越生……” “怎么了?”他声音低沉,吐字清晰,说完垂眸,将纸烟摁熄在烟灰缸里,又抬脚朝她走近。 今夜他身上的压迫感超乎寻常,顾迎清甚至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令人心悸心骇。. 她一面后退,一面磕磕巴巴地说:“我……我就是来跟你说,我来,拿行李……” “拿行李去哪儿?”她退,他就一步一步地逼近。 大片月光洒下来,越靠近落地窗,他的五官也越来越清晰,她能看清他眼神中的风暴在平静中不断滚动汇聚。 顾迎清咽了咽喉咙:“回我房间。” 他视线俯下,又慢慢抬起,看向落地窗外。 程越生停下来,顾迎清也钉在原地。 她这个时候才能确认,他是真的醉了的。 他酒量应当不错,当初在西南那晚,她闻见那样浓烈的酒味,却也不见酒意上面,如今他眼下和脖颈处,竟被酒精染红。 顾迎清轻声喊了句:“程越生,你在看什么?” 她好奇地半转过身体,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 落地窗外面什么也没有,除了山就是海,漆黑一片,山间通明的别墅,海上远去的游艇,也只变成遥远的漂浮不定的游光一点。 她不知道,在自己转身的那一刹,程越生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 程越生猛地上前箍住她的腰身,一手便将她抱离地面。 “程越生你干什么!”顾迎清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忽然有些失重,有些恼火地拍打腰间青筋凸起的手臂。 她被人半提半抱地带至落地窗边,脚刚落地,又被人一把按抵在窗上。 顾迎清心跳猛地蹿到嗓子眼,程越从后面压上来。 她的脸和额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灼热的体温又自后把她包裹得密不透风,冰火两重天之下,顾迎清微微颤抖。 她视线往下,看到的便是垂直的悬崖,她蓦地腿软,连嗓音也因为惊惧染上生理性的哭腔:“程越生,你先放开我……” 白日里的美景,被笼罩着一层夜色,瞬间增添了几分可怖,她耳边仿佛还能听到海水拍岸的孤独壮阔之声,被风声卷成冷冽凄然的呼嚎。 就如同身后这人,在夜里露出了獠牙。 “风景如何?”他哑声问着和白天一样的问题。 顾迎清因为害怕,本能地抬手撑住透明玻璃。 五月中的州港,暑意已经很浓,室内长期制冷,她温热的掌心刚贴上冰冷的玻璃,便因温差形成了一个手印。 鼻息喷洒上去,也是一层薄薄雾气。 “你喝多了……”顾迎清想劝他去休息。 他没有理,炙热的呼吸洒在她耳畔:“看见对面半山腰灯最亮那栋别墅了吗?” 顾迎清定了定眼神,找到他说的那个地方。 他又说:“在那栋房子更上面一点的地方,是程家的祖宅,我在那里住了二十年。程家失势,有仇家小人得志立刻拍下了程家的房和地,推了房,建新房。” 顾迎清心脏猛地一坠,眼睛直直盯着那山中漆黑某处,或许就是他曾经长大的地方。 “去年底,那人破产,我买回了地,推了房,建新房。”他说着,手指抚上她的脸,嗓音低得像情人间的喃喃,“知道他是被谁搞破产的吗?” 顾迎清身体一僵,心中骤凛。 第161章 你担心我 程越生带着醉意轻吻她耳根,告诉她:“是我。” 顾迎清即便知道答案,在听到他亲自说的时候,仍是忍不住心惊,蓦地曲起手指。 “凡是因当年事舞到我面前的,有一个算一个,”他声音忽然沉冽逼人,咬牙切齿地冷笑,“都得付出代价!” “我有一辈子陪他们耗,只要我没死,不管是人情债性命账,但凡欠了程家的,我挨个去收!” 他没说一句话,顾迎清都能感受到他强劲的心跳和呼吸,透过他的胸腔,她的后背,牵动她的心绪和灵魂,为之颤抖好。 她隐约听说过一些程家从前如何风光,又如何在一夕之间高楼坍塌,家破人亡。 以前见他在人前被提及此事,总是云淡风轻,说一句“都是往事”,她还以为日月流转,情随时迁,他已经放下。 顾迎清呼吸时重时轻,时缓时急,虽害怕,却尽量放软声音:“你不要这样……” 她想劝他向前看,他前途大好,怎么着也得为兖兖想想。 他却猛地掐着她的下颌,低头抵住她额头,狠厉低沉的声调一字一句说:“你以为赵南川又算个什么东西?你真的觉得他活着,你的命运会不一样?你喜欢上他,他就会喜欢你,心甘情愿给你遮风挡雨?” 顾迎清猛然怔住,仿佛被人扼住喉咙,说不出话。 “你觉得赵南川跟我这种人又不同在哪里?嗯?”他呼吸愈演愈烈,“不过也是眼里只有利益的蠢人,这种人最好打发。就算他活着,只要是我想要的,看他留不留得住?” “就算我想要德信,你信不信将来许安融也得乖乖递到我手里……” “你疯了!”顾迎清猛地清醒,忽地突破他的力道,转身过去捂他的嘴。 程越生眼里欲望铺天盖地,就那么静静凝视着她,好像要将她拽进去。 顾迎清看得心惊肉跳,回想方才那番话,什么是‘他想要的’? 一颗心不受控制地跌来荡去。 她打消这些有的没的念头,低喃:“你喝醉了……你真的喝醉了。” 她说完要放开手,程越生却圈住了她的手腕:“不用你提醒。” 顾迎清已经与他面对着面,将他的样子尽收眼底。 许是刚才发泄过,情绪还没完全过去,浓眉锋利,眼神逼人,牙关紧咬,使轮廓五官犹如刀锋般锋芒尽显。 顾迎清再怎么也能意识到他的不对劲,整个人极具攻击性。 今天他参加婚宴,应该是见了不少从前认识的人,怕是婚宴上发生了什么。 顾迎清呼吸带动胸膛起伏,她抿唇,想了想,轻轻握住他的手。 握住她手腕的大掌力道微沉,然后一点点松下来。 顾迎清握住他半个手掌。 程越生垂眸,注视着她的动作,眉心微拧,眼神逐渐褪去了几分戾色。 沉默之中,顾迎清把手指穿进他的指间,她抬眸对上他眼神。 几分醉意寻到契机,从沉默的裂口中钻出来,将他锐利漆黑的瞳孔染上几分慵懒与茫然。 难得,他不笑不说话看着人的时候,没让人觉得过于有压力而不敢直视了。 他眼底的恨在平息,另一种欲望在流转。 程越生对顾迎清来讲,身形过于高大,将她拢在身前,严严实实,因为要将就她的身高,头颅低垂,脊背微拱。 顾迎清觉得他此刻像极了某类受伤发怒的大型犬,有种凶猛又可怜的气质。 他的过去,程家的过去,她不清楚内情,也没有资格发表意见,劝他放下,谁说不是对他的为难? 所以,她只是叹气:“少喝些酒吧,对身体不好。” 程越生眼里已盛满醉意,开口漫不经意:“你担心我?” 他将身上力道往她身上压。 顾迎清想笑,又来了。 方才说话那么清楚那么狠,也不知道醉了几分。 顾迎清现在想想白天,自己那番小作文试的发言,未尝不是有恼羞成怒的成分在。 他善察人心,应该清楚得很。 实际上她一吐为快了,拆穿他了,却也是变相承认了自己想掩盖的情感。 承认了,却还想找借口自洽,不过是堪堪捂住那层遮羞布,不让自己输得过于惨烈。 “那你想让我担心呢,还是不需要我担心?”她学他只问不答。 程越生醉醺醺地看她良久:“你真的长进了。” 他说着,凑上去,低头与她鼻贴着鼻,似吻未吻。 呼吸胶着,顾迎清情动自然。 她抱着他的腰,朝他的方向抬了抬脸,唇很浅地贴上他的,停了下,见他没反应,她便轻轻地含住他上唇抿了一口。 程越生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用力圈紧她的腰将他往自己身上带,往身体里嵌,吮她唇的力道大得像在啃咬,顾迎清吃痛,捶了捶他的肩。 他一把掐住她的手,举起按在玻璃窗上,顾迎清闭上眼,弯起手指使其陷入他指缝中,另一只手往上环紧他的背。 紧密缠绵的姿势。 程越生吻得深重,流连于她柔软的唇舌,大肆汲取她的呼吸和气味。 手除了揉她的腰,也没有其他举动,好像他只是想认真地接个吻。 顾迎清心口悸动,发软,无以复加。 门口忽然传来响动,是刷卡进门的声音。 顾迎清刷地睁眼,目光穿过他肩膀,在黑暗中盯向门口方向,她怀疑是自己听错。 唇还被程越生攫住不放,当视线中出现个人影,她蓦地睁大眼,呜呜两声,赶紧去推程越生。 “那个,不好意思啊……”秦宗诚朝那交叠的人影多望了两眼。 顾迎清推开了身上的人,程越生一脸不耐烦转身望去。 见耽误人事儿了,秦宗诚也不好意思,清咳两下,“那边完事儿了,我本想过来看你怎么样了。” “看完了?”程越生晕乎乎地走向沙发。 先前还有程越生的身影挡着,顾迎清觉得不至于那么丢脸,他一走,她被暴露在空气中,霎时面红耳赤。 这边又见程越生脚下虚浮,担心地看去。 他走到沙发上平躺下来,似乎酒劲上来,皱紧了眉,抬手按住额头。 第162章 怎么办呢 秦宗诚开了几处小灯,晕黄光线从玄关和角落处辐射过来,朦胧地包裹着客厅。 顾迎清想表现得自如坦然,无奈脸皮薄,尴尬地在原地杵会儿。 秦宗诚走过来,从沙发后看了眼沙发上的人,为缓解尴尬,跟顾迎清说:“他晚上确实喝得挺多,送他回来时,他说灯刺眼我就都关了。” 顾迎清不知说什么,轻声回了句:“辛苦你了。” 秦宗诚被她的话逗笑:“这有什么好辛苦的。” 顾迎清反应过来,也是,她以什么身份跟照顾了他的兄弟说辛苦。 她看着老打量自己的男人,也不知道对方是要留还是要走。 他不时往顾迎清身上看两眼,便心里有个大概了。 看着不像捞女,又正经谨慎,还能把程越生气得七窍生烟,大概率是有几分真情感真纠葛在里面。 不过这也说不准,有的女的也蛮能装。 秦宗诚注意到路中间的行李箱,装没看见,笑容不减:“那今晚你照顾他?我叫人弄了醒酒汤,麻烦你给他喝了。” “好。”顾迎清回以一笑。 秦宗诚转身,顾迎清也到沙发边,见程越生手搭在额头就这么睡了。 她想到什么,忙喊住走到门口的秦宗诚:“那个……秦先生。” 秦宗诚连忙原路返回,听那女的细声开口:“能不能忙把他弄到床上去,不然他得在沙发上躺一夜了。” 顾迎清说着,还使劲推了推程越生,像在说:看吧,叫不醒。 秦宗诚点头,按她说的做。 他其实喝得也不少,在扛起程越生的那一刹那,心中甚至开始困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从早到晚都在当驴。 程越生刚才还把人按着啃,现在一动不动跟死了似的,别墅上下两层,房间在二楼,秦宗诚把人扛上去甩床上,累得直喘,一刻不想多待,连忙道别闪人。 楼下门关上,顾迎清在楼梯处往下看了眼,空荡的屋子里重归寂静。 身后传来翻身的动静,顾迎清回到床边,程越生侧身睡着,她替他脱了鞋袜,后又看着他身上的衬衫西裤发愁。 心想干脆让他就这么睡一夜算了! 可下一秒就败给自己的担心,怕他会不舒服。 她费劲地把他重新摆了个平躺的姿势,解他的衬衫衣扣,再解皮带和裤链。 解开了,脱却不是件易事,他虽醉得意识昏沉,可被她一动就就皱眉,伸手来挡,让他翻身抬腿都不配合。 仿佛刚才在落地窗前,他已经用尽所剩无多的清醒。 “动一动。” “手抬起来,我脱袖子……你打到我了!!” “翻个身,快点……” 顾迎清累得不轻,脱到下装,脸上温度又开始烧起来,她很难忽视存在感极强的那团东西,又想到刚才那个吻。 如果是经验空白的时候,她顶多会害羞脸红,而不是被勾动情潮。 身体上的,心里的,都有。 她糟糕地想,他现在是不是满意了!? 顾迎清想起他逼问自己的话就生气,也生自己闷气,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硬要她说喜欢,凭什么明知道没结果,还惦记她的感情? 她喜欢不喜欢跟他有什么关系?反正他只是想睡她。 顾迎清负气地用力扯下他的裤子扔到一边,随后累得坐在床边的地毯上,静静盯着台灯落在地上的光影。 快要盯出重影的时候,她想起秦宗诚先前说的话,又伸手去按灭台灯。 听见窸窣动静,顾迎清见他又抬手按额,不知是光刺眼了,还是头痛了。 他还赤躺着,顾迎清把他晾了一小会儿,室内冷气太足,为此略感内疚,伸手摸了他的皮肤,竟还燥热,她拉过被子一角搭在他腹上。 她又凑上去嗅嗅他面上的酒味,起身去浴室拧了毛巾来给他擦脸拭身。 擦拭他手心的时候,顾迎清动作缓停下来,盯着他的手,大而有力,似乎能承受和掀翻一切。 她心口微动,将自己的手放上去,她的手已不算短,从掌根处比齐,他的手指还要比她长一大截。 她又把手指穿插进他指间,这一动作勾起落地窗边的回忆。 当时她被眼前的悬崖刺激到,也被他吓到,空前紧张的情绪占据了她的所有,没有细想过他说的那些话。.. 现在冷静下来,顾迎清开始复盘猜测,试图了解他的行事手段。 程越生是去年的初回的国,年底就让曾经的仇家破了产,针对仇家的事,是预谋了多年呢,还是先韬光养晦,再看准时机出手,一击即中? 他家里出事,有多少人参与其中?他难道要一个个清算? 那该多累,又要背负怎样的风险。 如果他回国是带着目的,那他进德信,是不是也早有预谋? 那又说不通,毕竟他无法提前预判赵南川的死。 可顾迎清又想起他说,就算要德信,许安融也得乖乖递他手里,顿时感到后背发凉。 她对他的确知之甚少。 甚至她连他家里的事,知道的也不如外人多。 他明明这些日子在按部就班地为德信奔忙,若不是他喝醉,她都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目的。 他的下一个目标又是谁? 顾迎清把毛巾搁在床头柜上,趴在床边,下巴垫在手上看着他。 她关了床周的灯,以及卧室主灯,只有楼梯口的地灯,和浴室里亮着。 醉酒难受的原因,他双眼紧闭,牵动眉心也拧出收紧的褶皱,看起来一脸严肃。 顾迎清越看,心里越有个声音在焦虑地、发颤地喊:怎么办,怎么办呢…… 楼下响起门铃,顾迎清翻涌的思潮被打断,回神之际身体轻抖了一下,连忙下楼开门。 服务生来送醒酒汤,顾迎清接过来:“给我就行,谢谢。” 她闻了闻碗里的汤汁,端上二楼。 顾迎清又唤又推程越生许久,将他弄醒,他半睁开眼,只定眼看她。 顾迎清赶紧将他拽起来,解酒汤递到他嘴边,“喝点。” 程越生勉强喝了一口,脸色顿时不好看,把她的手推开,翻了个身重新睡去。 顾迎清也不再勉强,反正等他睡够了,估计酒就醒了。 她下楼把行李箱拎上来,洗澡洗头,换上睡衣,又用毛巾给他擦了擦脸,才钻进床的另一边。 第163章 共情 床足够大,被子够宽,睡四五个人都够,顾迎清睡在一侧的边缘。 她把充电器插上,给手机充电,本想闭眼睡觉,可身体疲惫到了极限,神经却依旧难以松懈。 过于宁静和漆黑的环境,反而容易滋生杂音。 心里的,脑子里的,屋里角角落落的,全都来了。 她干脆重新摸过手机,打开搜索网站,输入“州港”“程家”“程云治”之类的关键词。 出来的都是信息,要么是以程家为噱头开篇的财经新闻,要么就是含糊不清,时间线也很模糊的引流八卦自媒体。 翻了许久也见不到一篇十年前的实时报道。 顾迎清无奈重新搜索,点进去,却是有博主发在第三方软件上的帖子。 跳转到该软件博主主页,顾迎清发现此人专扒各大豪门家族的秘辛,连上世纪某某大佬包养女明星的绯闻都扒出来重见天日,还有不少点赞和留言。 她回到和程家有关的那一则,是这位博主的最新帖。 说是程家当年一夕之间突逢巨变并非无迹可寻,其实在一年前程家老幺从中学接了女儿放学,在归家的山脚下发生车祸,车子失控,连人带车冲进海里,父女二人当场死亡,这件事就透着诡异。 程家老幺私生活丰富、性格不羁不是什么秘密,玩车十几二十年,甚至手持专业赛车手执照,那条路开得熟心应手,怎么会在路况良好的地方出车祸? 事后,程家和警方都持一致说辞,是意外。 这位博主陈述到中途,还插播了一条不知真假的趣闻:在程家老幺车祸之前,程云治因为干涉儿子谈恋爱,父子竟拳头相向,而他儿子追求的女子,据说是程家老二儿子的初恋,人家小情侣正恩爱,程云治儿子竟想横插一脚,这不是离间兄弟、堂兄弟关系么? 顾迎清往上翻到图片,第三张图,便是颇具年代感,不甚清晰的纸媒印刷体,版面上巨大的加粗标题:程氏父子反目成仇,严父训子,竟遭逆子还手?父子二人均挂彩! 配图里是程氏父子的正面大头照,是有轻重不一的伤痕。 但明显程越生脸上的要重得多。 顾迎清看着图片里初显男性刚毅的男人,那张正面照估计也是被跟踪偷拍,二十岁男仔眼神冷漠不屑地盯着镜头,但看起来真的……很嫩,短发都有种粗放不羁的气质。 二十岁的程越生,原来长这样。 顾迎清默默长按屏幕,点了保存图片。 时间线来到程氏集团董事长程云治跳楼同日,程氏集团股票跌停,丧期未过他老婆赵淳敏也自杀殉情。 从程云治跳楼开始半个月内,程氏集团接二连三被爆出财务造假、内幕交易,涉嫌非法业务等丑闻,期间,程家老二在去见律师团队的路上车祸身亡。 程云治和程老二各自的独子不知所踪。 后来州港日报爆出,程老二的儿子程家生在他父亲出殡之后,和堂哥程越生一起去了美|国,待了一个月后跑回州港,在他小叔和妹妹发生车祸的地方跳海自杀,终年不过十八。 博主提及程家有个女儿排行老二,嫁去了南江,丈夫家中有权势背景傍身,才逃过一劫。 再后来这博主说,从当年亲历此事的记者朋友口中得知,是程家得罪了黑帮,被人寻仇。 还有种说法是,有仇家请大师破了程家祖宅的风水运势。 看到这里的顾迎清:“……”竟有一丝无语。 她看了眼这篇博文的时间,是去年十一月二十号,之后再也没有更新过内容,底下还有网友在催更。 内因外情真真假假先不说,但这位博主列出的事件和时间,都有当地报刊刊登的实时新闻为证据。 如果是真的…… 顾迎清光是看文字和图片,胸中都泛起难以言说的沉重。 那作为亲历者本人呢? 一个家族的消失,几条生命的终结,对陌生人来说只是看过即忘的茶余饭后的谈资,于万万大众来讲更是无关痛痒,顶多唏嘘。 但因为身边躺着的这个人,顾迎清无法不比他人共情得更深。 她放下手机,小心翼翼转身,于黑暗中端详程越生沉睡时起伏的轮廓。 想起先前他的那些话,人情债,性命账,他恐怕早就知道原因和幕后黑手是谁。 顾迎清往他那边蹭过去了一点,仍隔着距离,被子里的手伸过去,摸索到他放在身侧的手。 她手指摩挲他手背上的筋络,再到手指骨节,直到眼皮发沉,不敌困意,迷迷糊糊地收回手,转身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不知道半夜什么时候,顾迎清被细微声响吵醒,眼睛虚睁开一条缝,发现浴室的灯亮着,里面传来水声。 下意识看了一眼周围,关了一半的床外依稀可见漆黑昏冥的天。 她闭上眼睛,之后持续了一段时间的似睡非睡,似梦非梦的状态。 听见浴室里的人出来,下了趟楼,又上来,轻手轻脚,不久后,另一侧床畔下沉。 顾迎清再一次睡沉前,感觉背后贴来一个带着湿意的温暖胸膛。 她突然又清醒了,像在梦中突然踩滑惊醒一般,她转身去看,才察觉刚才的一切不是梦。 程越生见她醒了,把她的脸按回枕头上,声音带着酒刚醒的低沉沙哑:“睡觉。” 顾迎清伸手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马上凌晨四点。 她昨天很累,跟人逛街游港,回来又照顾他,精神紧张的时候睡不着,可一旦睡沉就觉得脑袋发沉,天昏地暗,中途醒来,就有种不知年月时间几何的混沌感。 她陷在枕被里,咕哝了句:“你酒醒没?” “嗯。”程越生下巴抵着她发顶。 顾迎清下一秒就继续去会周公了。 再之后,她是被人揉醒的。 她做梦里梦到在海边做户外spa,按摩师从腰到背,给她涂精油,轻重适宜地按摩着,还有海风习习,别提多惬意舒服。 后来按摩师的手不对劲,她赧然遮住说:“胸和臀就不用按了……” 按摩师操着一口她听不懂的带口音的英语,顾迎清还在想英语要怎么表达,梦境忽然消失,但身上传来的触感并未消失。 第164章 瞎忙活 她唰地一下睁开眼睛,脑子还在强制开机中。 第一时间看到的是窗外一片浅蓝泛白,晨雾未散的天。 胸口处传来异样,她呼吸微窒,刚醒来的四肢还发酸发软,拾不起力气,身体出于生理本能,抬手抱住他的头。 程越生动作停下,忙里抽闲地抬眉看向她,“醒了?” 顾迎清后知后觉,睡眼惺忪地看着他:“还这么早,你干嘛?” 她记得自己宿醉那晚,直接睡到快中午,这人不累的吗? 程越生伏在她上方,堵住她的嘴。 顾迎清的头脑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又立刻被新的浪潮冲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上他兴致和心情都不错,前菜好丰盛,还没到正餐她就饱了。 厨子忙活了多久就饿了多久,正准备饱餐一顿。 被勾起一些回忆的顾迎清忽然叫停,问他:“等一下,为什么我记得,上次在车里……你说是最后一次?” 厨子很生气,简直被气笑,手下没收力,咬牙切齿:“我昨晚的酒都醒了,你半个月前的酒还没醒?” 顾迎清像条鱼,被他扼住呼吸和生命,绷直了身体。 她死死按住他的腕骨,半天才说得出话:“可我,我怎么记得就是你,你说的……” 顾迎清一口气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虽然程越生说过他和沈纾纭没接吻,也没确定关系,她也觉得他没说谎的必要,她便没再这事上纠结,也说了会守信用,该如何还是如何。 可她就是一直弄不明白,印象中的“最后一次”到底怎么回事? “那话是你说的。”程越生撤了手。 “你少污蔑……”顾迎清想瞪他,结果眼神没瞪出去,声音突然拐弯,陡然有了片刻失去神智的经历。 半个月不算短也不算长,但食肉者素上半月,突然再开荤,味觉就会变得极度敏感。 顾迎清感觉自己疯了,她觉得程越生也疯了,嘴里一直在说诨话。 说半个月不见,昨天突然发现她嘴巴变厉害了,他要比比看哪张嘴更厉害。 顾迎清再一睁眼发现太阳早已划破晨雾,从阳光洒满窗前地板,到赤阳高照,远处海面波光粼粼。 过后程越生捡起一边的浴巾,围在腰上站在窗边抽烟。 顾迎清趴在床上看他,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熟悉。 程越生抽了两口,灭了烟又回到床上,压着被子躺上去。 顾迎清眼帘微垂,抿抿唇,把脸偏向里侧。 程越生把她的脸转过来,低头吻上去。 顾迎清眼睫轻颤,忍不住转了个身,侧对着他,仰起头,手扶住他半支起的手臂。 她察觉被人越箍越紧,手也不老实,又有点要失控的意思。 下午一点要去参加会议,她要化妆,还要留出午饭时间,怕来不及。 顾迎清赶紧推开他,离他远点,“我下午还要去投资者会议。” 程越生眉目沉冽,蕴满还未消退又重新浮现的欲望,原本的深邃为底色,黑沉沉的看得人心惊。 他翻了个身,趴在床上,语气打趣:“你不是说要走,还瞎忙活什么?” 顾迎清心神一愣,正儿八经说:“一日不尘埃落定,一日就不能掉以轻心,万一许总暗中耍花招,我没点底气怎么行?” 程越生嘴角挑出笑意,懒散地瞧着她:“你以为参与几个重要项目,给几个部门老总行个方便,投其所好,拉近距离,人家就会卖你面子?” 顾迎清一哽,他怎么全都知道? 像是看穿她的疑惑,程越生鼻腔里发出一声洞察的哼笑:“你以为你那点小九九瞒得过谁?我能知道,许总会不知道?” 顾迎清看见他这幅嘲笑她的嘴脸就来气,还不如昏死过去算了。 她有些激动地回击:“你是可以看不起我,我和你起点本就不一样,我只能力所能及地提升自己的存在感,不被随意扫地出局,至少在动我的时候,也要考虑会造成什么后果。” “谁说看不起你了?”程越生说着,忽然一笑,“你财报看得明白了没?看不明白我还可以手把手教你。” 顾迎清怔住,想到什么,隔着被子踹他一脚,怒气冲冲:“你干嘛偷偷翻我东西!” 程越生连被带脚攥住她,嗤了声:“你东西就摆在那里,我光明正大看的。” 顾迎清这几个月在公司,一开始当小透明的时候恶补公司情况和金融知识,如今项目标书各项大小事宜都能上手,虽不如专业人士那般游刃有余,但被推着迫着,也能应付得来。 财报她当然能看懂,只是有些细分的复杂数据和对应情况需要多熟悉熟悉。 顾迎清不大高兴地看他两秒,要起身去洗澡。 程越生将人拽回来,“许总给你的合同,拿来我瞧瞧。” “有什么好瞧的,我已经找律师看过了,没问题才签的。”顾迎清想起合同内容,心里没来由地发沉。 好像现在的每一天都在倒计时,只是终点未知,也许在不远的将来,又也许就在明天,这趟旅程便会结束。 程越生执意要看,“免费帮你审合同你还不乐意。”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你刚不就吃了一顿免费的早餐?” “……闭嘴吧。” “拿来。” “我拿什么给你?合同在家里。” “电子版。” 顾迎清拿起手机,“有是有,那我怎么发给你?” 程越生摸过床头柜的手机,把微信码亮给她。 顾迎清扫了,把合同发给他,穿上睡衣下床,去洗澡了。 洗完出来,顾迎清本来想问他合同看得怎么样,却听见有说话声,伸出脑袋一瞧,程越生还是围着条浴巾,搭着腰站在窗边打电话。 提到证券公司和能源公司。 顾迎清不知他什么癖好,心想底下的游艇和对面山上别墅里的人,拿个望远镜就能看见他。 当男人就是爽,露点露得光明正大。 顾迎清化妆的时候,他洗完出来,开始刮胡,她问:“你下午也要去投资者会议?” “嗯。” 她慢悠悠地说:“我怎么听说,只有朱董和谭令会去呢。” 第165章 请喝茶 浴室宽敞,两张盥洗台,一人占一边。 程越生闻言从镜子里看她一眼,顾迎清正画完眉毛,用刷子在刷眉头,察觉到视线,斜斜看过去,又匆匆移开。 “你想问什么?想听到什么答案?”程越生玩味地笑,动作悠闲地甩掉刮胡刀上的泡沫,“是我临时把你加进来?” 顾迎清脸色一变,“难道不是吗?” 他坦然道:“是。” 顾迎清脸色又是一变,声音有些僵硬:“你不要再这样随便安排我的工作,你这样会让同事怀疑。” 虽然妆没化完,但顾迎清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换地方,眼不见心不烦。 她不知道心里烦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好烦的。 她总不能指着他鼻子说,别以为你骗我说出“喜欢”两个字你就洋洋得意。 恼羞成怒不要太明显。 睡着的程越生和醒着的程越生简直就是两个样子,顾迎清想把他敲昏。 程越生见她将东西往化妆包里扔,看了会儿,握住她的手腕。 顾迎清挣脱开他,一直到出门前都没跟他说话,自己先离开去吃午餐,然后跟同事汇合,一起乘车去往举行大会的酒店。 早上耽搁太久,时间比较紧,其实顾迎清午饭都没吃两口。 路上轻度堵车,到了会场,各方媒体和与会者已经落座,程越生竟然比她先到了。 顾迎清和一众同事找到位子坐下,前面坐着程越生,朱董和谭令,她和几位同事坐在后面。 她察觉时宁能源董事长上台致辞时,有些媒体操控镜头,对准了他们这边,估计是想看德信领导的反应。 顾迎清面色严肃,假装低头看资料,身旁那位同事腿上搁着电脑,打开空白文档,假装按键盘。 只有有两位同事是带着任务来的,一人摄像一人噼里啪啦狂按键盘,只因他们要写报告。 顾迎清其实认真听了全过程,时宁能源方面公布了去年和今年第一季度的详细数据,其中包含业绩结构,研发投入,总体盈利和股东盈利,以及下半年的利润预估。 总的来说,一切都呈稳中向好的趋势,至今依旧稳坐行业龙头的地位,甩第二名几条街。 之前那些大大小小的传言,都没有对时宁能源构成实质性的威胁。 这次的风波,更是不值一提。 其实就是拿数据堵住悠悠众口,市场占有额和利润在手,天下我有。 会后顾迎清随三位高层应付了媒体,有人看她跟德信高层在一块儿,也会向她提问。 幸好她之前看过几遍资料,在事发之时,了结过德信投资这家公司的始末,被人问起的时候,能打上几段官腔。 从前她学数学受挫,就会通过背政治历史找找成就感,记忆力向来不错。 等周围的人散了,程越生在她身边似笑非笑说了句:“答得不错,有点老油条的意思了。” 顾迎清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笑笑:“程总过奖。” 时宁能源董事长发言完毕之后,便和德信的领导到会议室开会,团队其他成员在外等着,散会后双方各自离开。 眼瞧晚上没事了,同事邀顾迎清晚上去山顶看夜景。 三人身上都还穿着职业装,各自回房换衣。 顾迎清挑了件金玉吟送她的郁金香色一字肩连衣短裙,配了个腰封。 同事还没到,她在大厅休息处的沙发上坐着等人。 身后和身旁突然有人围拢站定,顾迎清不知所以地抬头,看了眼突然现身的蒋骁和蒋岳,他俩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平常他们都是尽量远远地跟着,有时顾迎清甚至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这还是他们头一回直近身。 兄弟俩都目光冷然地盯着某处。 顾迎清霎时有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话音刚落,她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有一帮人在靠近,此时已经到了跟前。 来人操着州港口音的普通话:“几位大哥,我们老板请顾小姐去喝杯茶。” 顾迎清警惕地起身,打量来人,个个西装革履的,却长着流氓面相,站姿歪歪斜斜,一脸嚣张,只有为首那人恭恭敬敬,但也一副高人一等的表情。 “顾小姐没空喝茶。”蒋岳直接替顾迎清拒绝。 为首那人慢条斯理说:“我们老板姓沈,说这杯茶,必须请顾小姐喝。你们可以先告知程先生,他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请他一起来,就在沈家,程先生知道地方的。” 顾迎清捕捉到关键词:姓沈。 她唇角扬起淡笑:“这茶还当真非喝不可?” 对方点点头:“我们老板说了,您离开州港前,一定要跟见到您。” 顾迎清听出言外之意:要是不喝,她就别想离开。 她给程越生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那边有男人的说笑声,比较嘈杂,随后杂音远去,他换了个安静的地方:“什么事?” 顾迎清当着为首那人说:“有个姓沈的非要请我过去喝茶,不喝不让走,还说你不放心也可以过去,就在沈家,你知道的。” 程越生沉默一瞬,说:“去吧,我等下就来,让蒋骁他们跟着你。” “哦。”顾迎清挂了电话,她看向来人,指指身后的人说,“他们必须跟着我。” “那是当然。” 顾迎清上了蒋骁他们的车,姓沈的人在前面带路。 第166章 好大的脾气 顾迎清也觉得自己长进了。 但她又很清楚,自己也只是在表面功夫之上有所长进。 当意外来临之时,她可以处变不惊地问要带走她人:非跟你走不可吗? 心里其实狂起波澜。 但害怕某件事情被戳穿的紧张,胜过恐惧本身。 州港会找到她的,又是姓沈的,定然跟沈纾纭有关。 又或许是因为知道程越生会过去,还有身后这些人的存在,给了她几分安全感,不至于吓到心神不宁。 刚上了车,顾迎清接到同事打来的电话:“清,我们下来了,你在哪儿,没看到你呢?” 顾迎清致歉说,她临时有事,不去山上看夜景了。 车子下了南岛,穿过闹市,驶上一座山的盘山公路。 州港的山并不荒凉,山脚下甚至有写字楼,建至半山高,半山又有豪华住宅高楼拔地起,耸入云天。 到接接近山顶处的位置,先前盘山公路上偶尔能窥到一隅的山顶豪宅展露真容,依附山势建起的巨大平台之上静立着三栋独立别墅,平台之下一整层都是停车场。 豪宅环山面海,平台上别墅前的无边泳池正对繁华市景,夕阳余晖之下,半个州港尽收眼底,山、海、港似温柔手环抱陆地,鳞次栉比的现代化写字楼都被粉色烟霞镀上一层浪漫气息。 顾迎清被请去泳池旁的观景平台,欧式下午茶桌上摆着茶点。 没一会儿,浩浩荡荡的人,从后面的私人高尔夫球场走来。 为首的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穿着黑衬衫白西裤,取下墨镜递给后面的人,冲顾迎清和善地笑:“顾小姐?” 顾迎清出于对年长者的礼貌,起身回:“您好,我是。” 带顾迎清过来的男人介绍:“这是我们老板,你可以叫沈叔,也可以叫友叔。” 沈进友指指沙发:“快坐,冒昧请你来,有没有耽误你吃晚饭?不如你先垫垫肚,一会儿我们一起晚餐?” 对面这人有种尽量表现得言行和蔼,笑容周到,却因过于刻意,让人感到用力过猛的不适。M.. 从他请她过来见面的强硬态度,足以可见这人并非良善。 顾迎清坐下,语气温淡:“不必了,我和同事还有安排,有什么话请尽快说吧。” 沈进友登时撂下笑容,觉得这年轻人对自己不够尊重,没有表现出他想要的既怕又敬的情绪,眼神微微冷下去,旋即又若无其事笑起来:“你这个女仔很有意思。” 顾迎清不做声,快速地扬了下唇,笑得敷衍。 “你认识我们纾纭吧?”沈进友笑呵呵地观察对方表情。 顾迎清面无异色:“知道她,但算不上认识,不太熟。” “那你知道她和阿生的关系吗?” 顾迎清撩起眼皮看他。 对方补充:“就是程越生。” 顾迎清反问:“他们不是朋友吗?” 这人的态度让顾迎清心火直蹿,碍于对方身份,又在对方地盘,不能发作。 沈纾纭拿程越生当备胎,程越生也没追上人,他这个当爹的怎么一副她做了他女儿和他女婿之间的小三口吻,搁这儿拿她是问呢? “现在是朋友,以后就不一定啦。”沈进友呵呵笑道。 顾迎清也随口呵呵两声:“那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啦。” 她意识到自己有些阴阳怪气,其实是为了掩饰七上八下的内心,从战术上蔑视敌人。 她不知道这人接下来还要问什么,目前看来,沈纾纭父亲好像只知道她跟程越生有点什么,那知道她跟赵家的关系么? 沈进友眯眼审视她,慢慢靠在沙发背上,叠起腿。 这时,外面传来跑车引擎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沈家外面。 沈进友幽幽来了句:“来得倒是快。” 顾迎清猜到是谁来了,但没有回头。 不多时,她身旁沙发上坐下个人。 程越生慢条斯理地笑道:“沈叔有事直接找我就行,大费周章见个无关紧要的人,何必呢?” 顾迎清心跳牵动指尖跟着一抖。 “嚯哟,无关紧要?”沈进友煞有介事地指指顾迎清身后,玩笑的语气,“无关紧要你还让这么多人跟着她,生怕人家动她一根汗毛的样子。” “我这也是没办法,不如您先问问您女儿干做过什么事,”程越生无奈摊手,嗬了声,“既不肯答应跟我在一起,又看不惯我身边有别的女人。” 顾迎清扭头去看风景,夕阳落入地平线,天际只剩一抹余粉,整个城市亮灯,在昏明交接之中闪耀。 沈进友听他这么说,又想起自己女儿打来电话,要他吓吓这个姓顾的女人,的确都对应上了。 他老脸一抹,说:“小女孩子性格嘛,她总是这样任性,你多担待。” “我已担待十年了,沈叔。”程越生似笑非笑,“您还不如多劝劝她。” “我哪里劝得了?”沈进友摇头,一脸痛苦状,“我管不了她的,早早我就让她嫁人,不知替她寻过多少良婿,个个都是家底丰厚,门当户对的,她不是嫌人家老就是嫌人家丑,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样的!” 他说到此处,含笑指向程越生,“我看她最近越来越在乎你,你既然喜欢她,可以趁机加把劲,就不要再搞些事端来惹她生气了。” 沈进友说到“事端”二字,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顾迎清。 顾迎清倏地盯向对方,她控制不住自己表情,用尽力气都攒不出一个笑。 程越生听得发笑:“沈叔,您现在身边有多少个情人?这些女人能跟纾纭的母亲相比?” 沈进友:“那自然不能比!” 顾迎清再也听不下去,霍然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程越生不动声色地敛眉。 沈进友啧啧两声:“好大的脾气。” 程越生不以为然,淡声引用沈进友的话回:“小女孩子性格嘛,任性。” 再讲了两句,程越生要告辞。 沈进友留他吃晚饭,程越生说:“饭就不吃了,我约了几个老朋友。” “好,那就不耽误你们年轻人的聚会了。” 程越生看了眼旁边座位,伸手抓起那人落下的白色小包,起身离去。 第167章 不关你的事 沈进友望住程越生离开的身影,笑容像面具,缓缓从脸上卸下。 手下不解:“老板,您真愿意让小姐嫁给他?” 沈进友冷哼:“我其实不大相信程越生对当年事不知情,可他又是从程家出事之前就开始追求纾纭,如果他真的对纾纭是一片痴心,宁可放下仇恨呢?况且,纾纭心里肯定有数,那孩子看着任性,实则心细如发,要是有问题,她肯定能察觉,那还会同他来往十年未断吗?现在都还在意起他身边的女人了。” “老板,这可赌不得,女人容易被感情蒙蔽双眼……” “还用你说?”沈进友打断他,“如果他真是处心积虑,我也想看看他能耍什么花招。” 沈进友目光悠远地看向夜尽头:“十年,十年啊……” 顾迎清坐在来时的车里,让蒋岳开车走。 蒋岳说要等程越生。 她看向窗外走神,看山道上偶尔飞驰路过的车辆,心无所想,空空荡荡,但又像挤满了什么,胸臆难抒,阻碍了她的呼吸。 不一会儿,车外有人挡住她的视线,接着他拉开车门。 见他手上捏着她的包,顾迎清才恍然,自己先前一直没发现,走时竟忘了拿包。 她一声不吭,伸手夺包。 程越生手往身后一藏,“下来,坐我的车。” 顾迎清不愿意,声音十分冷淡:“包给我。” “你下来。” “包给我!”顾迎清有些激动了,胸膛微微起伏。 两人无声僵持数秒。 程越生见她犯倔,不再给人反抗机会,直接拦腰将她提抱下车,握住她手臂拽着走向前方的黑色跑车。 顾迎清被人塞进副驾驶,接着包被搁到腿上,车门关上。 程越生上了车,发动引擎,车如流线滑出去,沿来时的路返回。 “饿不饿?”程越生问她。 “不饿。”顾迎清去看窗外,语气干巴巴硬邦邦地说着反话。 如果不是这场插曲,她本该心情不错地和同事在山顶的餐厅吃西餐,看夜景,再拍上几张好看的照片。 夜色渐浓,天边最后一抹亮色完全坠落。 墨色压空,堪比她现在的心情。 可她甚至找不到生气的理由,也找不到发泄口,只能任由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在身体里乱撞。 她又能以什么身份,生哪门子的气呢? 程越生的情人? 她甚至算不得他的情人,也不愿意任何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早在之前,他们之间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过是各取所需。 昨天她也把话敞开说了,事情解决后她就要离开,如无意外,分道扬镳不过是时间问题。 那难道说,她在意的是因为听到他说,她比不上沈纾纭? 可这种话他以前不是没说过,她那时不过是有点自尊心上的受挫,咬咬牙也就过去了,不至于为此伤肝动肺。 只能说,情随事迁,人也会变,她只是没想过会变成这样。 不在乎的时候脸皮厚,他说话再难听她也无所谓。 在乎起来了,他哪怕是语气上有丁点不对劲,都能刺中她那颗敏感的心。 错的只是她,没控制住感情,让自己变得尴尬。 顾迎清想起那句话,仍然难以自已地胸口发闷,一股拧痛感从心中冲过手腕,抵达指尖,泛起麻意。 身心各处传来的不在状态的异样感受,让她眼圈也跟着发热。 她深吸轻吐了一口气,有种叹息在里面,跑车的引擎声过于强劲,盖过了她这一声。 程越生在抵达山脚时,靠边停了车。 顾迎清不解地看向他。 程越生摁下车窗,从烟盒里抖了支烟出来,“我们谈谈。” 顾迎清心里一凛,生出万分抗拒,故作面色平常道:“不用谈,也没什么好谈的,该说的我那天已经说完了。”她语速较快,一气儿地说完,就要去开车门,“我想去找我同事。” 车门内部锁死的,她打不开,手还胡乱摸了一阵,显得阵脚全乱,她急得耳朵发红,身上发热。 程越生制止了她的动作,一把将她捞过来。 顾迎清手臂被他攥在手里,她微微瑟缩肩膀,一时间屏息静气,抿唇抬眸看着他。 程越生一触及她眼中浅浅的水色,顿时嗓子有些发哽,开口时不由软和了语调:“我和沈纾纭之间的关系,跟你和外面那些人理解的有些偏差。” 顾迎清心中微微一荡,但还是坚决地打断他:“你没有必要解释。” 她也没有资格向他要解释,她更不需要他为她的感情负责。 她在努力让他们的关系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她不希望他打破。 程越生接着说:“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跟她是不可能了,有些话是场面话,有些事,我有我自己的安排。” 顾迎清猛然看向他,眼神都用了力。 她觉得心中有什么在轰然作响,许多感受像一条条线,胡乱纠缠在一起。 一时伤感一时茫然,闷钝过后又是一种豁然开朗的兴奋,可随之又是察觉到他背后用意的沉重。 这一切像拨不开的迷雾围绕着她,她怔了会儿,只能乱糟糟地问:“你还记得你昨晚说过的话吗?” 程越生一愣,随即又恢复常态,语气淡然:“我是喝醉,不是断片。”说完戏谑地看着她,“不像有的人,喝酒喝到胡乱编造事实。” 顾迎清才没空去管自己喝醉那些事,按捺住心绪追问:“那你说你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难道沈……” 程越生蓦然打断:“不关你的事。” 他神情骤然浮起一抹狠色,眼神漆黑冷邃,像化不开的浓墨,墨还结成了冰。. 顾迎清一滞。 程越生心下一软,换了个说法:“我的意思是,跟你无关的事不需要多打听,对你没好处。” 也许是到了山脚下,旁侧有山体遮挡,不如山顶视线开阔,夜色好像在短短时间内就已经浓得化不开。 顾迎清岔开话题,担心地问:“许总娘家是州港的,今天沈纾纭他爸见了我,会不会传到许总那里?” 程越生说:“沈进友不知道你跟赵家的关系。” 沈进友跟赵家有仇,沈纾纭连喜欢赵南川的事都不敢跟家里说,自然也不敢跟沈进友说顾迎清是谁。 他从沈进友话里也能听出他还被瞒在鼓里。 第168章 你凭什么啊 顾迎清稍微安心了些。 程越生又再低声开口:“无论有没有沈纾纭,我不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顾迎清觉得,今夜就好像有一只命运之手抡着她的心情乘过山车,起起伏伏,难以平定。 她不懂为何喜欢一个人竟会有这种感受,也许是喜欢这种感觉消失太久,间隔太远,所以才会陌生。 明明从前喜欢赵缙的时候,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时欢喜一时难过,兴奋与心酸交织,像个情绪不稳定的精神病人。 她平静地笑道:“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昨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顾迎清说着,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臂从他手心中挣开。 程越生看了眼空了的掌心,那只手的指间夹着烟,他找打火机点燃,沉声缓道:“我会帮你解决掉麻烦,等你离开之后,我会保障你下半生的生活。”.. 顾迎清正盯着前方,曜夜黑的车前盖在路灯下泛着冷光,她听见这话心里头一酸,好像明白他在说什么,又好像有点糊涂。 她问:“什么意思?” 程越生将拿烟的手伸出车外,平声回:“字面意思。” “给我钱?” “嗯。” “给我车和房?” “给。” 顾迎清嘴角牵强地扬起,歪头看着他,笑问:“那我结婚的时候,你能不能再给我备点嫁妆啊?” 程越生凝着她,动了下喉结,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不带犹豫地说:“可以。” 顾迎清像被什么缠住了,有种挣不脱的困囚感,她在其中逐渐窒息。 她看他岿然坐在那里,又笑起来:“谢谢你啊,你好大方,我感觉我都该改口喊你爸了。” 顾迎清笑着笑着忽然眼窝浅,有湿意蕴满眼眶,她喃喃如在梦呓:“我不需要,我什么都不需要,我只要那之后你离我远远的,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她越说,声音越激动,又在眼泪落下时戛然而止,快速将脸别开,看向车外。 “你不用做那么多。”顾迎清换上平常的口吻,“其实某种程度来说,我一开始找你的目的现在已经达到了,你现在不还是点头帮我对付赵缙,还有许安融……” 她说着看向程越生,语气撑出一股得意:“说不定,很快我就能远离这一切了。” 如果情能自控,那该是多完美的一件事。 程越生眼神深暗,抬手抚上她的脸,指腹擦过她的脸颊。 顾迎清察觉一股冰凉的湿意从那处晕开,她如临大敌般一把挥开他的手,想要闪躲开。 下一瞬,程越生的手又回到她脸上,以不容拒绝之势固定住她的脸。 “松开!”顾迎清挣了几下挣不脱。 她就像想躲又要被人强行按住面对事实的鸵鸟,被逼急了,从昨天开始努力压至心底的所有情绪,在一瞬间如山洪暴发,登时泪如雨下。 她泪眼婆娑,哭着控诉:“你昨天就不该说那句话,你不该开那个头!不然现在都还能一切照旧,是你都是你!你凭什么啊?” 程越生看她哭,一时间竟心乱如麻,计划全不作数,倾身用力吻住她。 第169章 依你 顾迎清一声又一声断续的哭腔,相继湮没在相抵的唇舌之间。 她闭着眼,泪依旧难以休止地往下淌,糊了满脸,她去抓他的手,想要掰开,想要逃开他铺天盖地而来、占据了她心神和呼吸的气息。 她已经害怕极了这种挣扎无果,逐渐沉迷,终不得不走向沦陷的过程,让她感到失控又无力。M.. 越吻,她哭得越厉害,鼻腔渐渐堵塞,嘴上也没个换气的机会,缺氧和耳鬓厮磨挑起的悸动让她耳根发烫,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程越生察觉,这才松开她,抵着她的额头。 顾迎清张着唇小口急促地呼吸,垂着湿润的眼睫,不去看他,但又同他脸挨着脸,肌肤依贴,更难以忽视他的存在。 对上她,程越生总有种无可奈何的感觉。 话说重了怕她记仇,事做绝了怕她难以承受。 她压抑着在小声抽气,程越生昨晚不算断片,大概知道自己昨晚说过什么,顾迎清心思细腻,如今肯定已经猜到他在计划的事。 他想了想说:“基于那些没个准的事,我还不能给你任何承诺,眼下能做的安排就是让你将来尽可能地过得好一些。” 顾迎清摇头打断他:“我说了,我不需要你的承诺,也不需要你负什么责。” 程越生昨晚说的话,她至今记得,其中一句“他想要的”,可能是被她白天的话刺激了雄性的占有欲。 他为她做的这一切,也许是对她有几分好感。 但不管出于什么,她都不可能、也不会凭这一点虚无缥缈随时易逝的占有欲和好感,而对他寄予任何期待。 顾迎清的反应,又让程越生觉得不太对劲,就像她昨天一边承认又一边否认她的感情。 他沉默片刻道:“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我……我没有要求,”顾迎清偏了偏头,尽力离他稍远一些,虽然脸依旧在他掌中,她努力找到思绪,低声说,“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保持现状,按照事情该有的方向走下去。” 程越生有他自己的事要做,她不想因为感情绑架他,强行让他调转方向,这种本就不够强烈的感情,基础不牢靠,根本不会有任何结果。 而且,赵家,许安融,星星……她根本无法想象,她和程越生真发展感情的话,她要如何面对这些人。 程越生放开她,顾迎清顿时像得救一般,坐得离他远远的,从包里掏出纸巾擦眼泪。 该有的轨迹,就是解决掉赵缙,然后她离开。 程越生问她:“要是走偏了呢?” 他太清楚这人逃避心理极其严重,她不敢承认,现在已经走偏,还一心想强行回到正轨,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顾迎清吸着气,带着浓重鼻音说:“我不想去想没发生的事,或者,等发生了再说……” 程越生听得想笑,再次有种自作自受的无可奈何。 他点头:“行,依你。” 路上车来车往,车中一时无人说话。 安静下来,空气中只有顾迎清时不时吸鼻的声音,她越想越觉得丢人,也越来越烦他,不想跟他待一块儿。 程越生比她更能察觉到她尴尬,他不太懂:“承认喜欢到底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还说!”顾迎清又红着眼圈去瞪他。 程越生挑眉说:“我也挺喜欢你的。” 顾迎清怔愣一瞬,转开脸,怕多看他一秒,就会忍不住想探究他如深海暗礁般的眼神里到底是什么情绪。 喜欢可以是很多种意思,在他这里,顾迎清认为“挺喜欢”的潜台词就是,我还挺喜欢跟你睡觉的。 她一时胸闷:“喜欢什么?喜欢跟我上床吗?” 程越生顿时笑起来,有几分气乐的意思:“这也有错?你不喜欢?我看你挺喜欢的。你怎么总是床上爽了,下床就翻脸?” 顾迎清脸涨红,又羞又恼,气得磕巴了一下:“你……你能不能别这么不要脸!” 程越生拿过手机,似笑非笑、慢腔懒调地来了句:“要脸还能上你的钩?” 顾迎清狠狠瞪他一眼,很想马上下车! 程越生握住她手,一边单手发消息一边说:“找个地方吃饭,想吃什么?” 顾迎清看了眼被他捏住的手,心跳漏了一拍,一股热意不知从后背还是什么地方,忽然蔓延开,一直爬到后颈和耳廓,心尖泛起酥麻。 她不自在地想要收回,轻声回:“随便。” 程越生发完消息,也松开她,手机扔到一边,启动车子,“你还有时间考虑。” “考虑什么?”顾迎清还神思不属的,一时没转过弯,以为还在前一个话题里。 程越生看着前方路况,忽地一笑:“考虑什么?考虑吃什么。” 顾迎清面红耳赤,立马给他报了一家餐厅,“我要吃这家的菠萝油!” 这是同事在网上看到的网红餐厅,说有时间去打卡,但是没能挤得出时间。 吃正餐她也没胃口。 程越生听得皱眉:“这有什么好吃的?” 话是如此,他还是开了导航,驱车跨越半个城区,去了那家街边店。 车停在车位,瞧了瞧人满为患的店,程越生说:“等会儿要去个地方,不然买了你路上吃?” “可以,但是去哪儿?” “去了就知道。”程越生不经意扫了眼她刚过腿根的裙子,推开车门,“你在车上等着。” 顾迎清坐在车里,忽然只剩她,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情绪历经跌宕,大脑皮层的兴奋还在隐隐作祟,让人心潮涌动,又有些空虚茫然。 没一会儿,她从前挡风玻璃看出去,程越生从店里出来,还穿着在投资者大会上的那套深色暗纹西装,只是脱了外套,衬衫也解开领口挽起衣袖。 她看到他手里大大小小的打包袋,一时有些头大。 车门打开,他坐进来,把东西递给她。 顾迎清接过,里面除了她要的菠萝油,还有蛋挞等甜品,饮品是冰奶茶。 “这么多,剩下的你吃?” “不吃,你能吃多少吃多少。” “那你吃什么?” “晚点再说。”程越生又看着她的裙子,顿了顿说,“去商场里买身裤装。” 顾迎清问:“要去干嘛?一定要穿裤子吗?”她撩起裙边,露出里面轻薄的安全裤,“有打底行不行?” 第170章 开心了没 程越生看了眼,同时启动车子,低声一笑:“行。” 顾迎清因为他这声笑,才意识到自己这动作做得多自然。 虽然裙边也就刚盖过安全裤没多长,但毕竟是隐私衣物。 她微窘,立马把裙子理好。 故作若无其事地去掀开打包袋,拿出菠萝包,咬了一口,嚼几下,她顿住,不信邪地再咬一口。 就……真的一般般啊。 同事说起的时候,转述网上形容的这家菠萝包是如何的香热酥脆,如何与众不同,一口入魂,来州港不吃这家的菠萝油一定后悔八辈子。 程越生看她了嚼了几下,默默地就了口奶茶,吞进肚子里。 他一只手搭在车门上,似乎早料到这个结果,轻哂道:“好吃吗?” 顾迎清嘴犟:“好吃啊。” 其实也不难吃,就是很正常的菠萝包的味道,没有网上说的那么神。 她看着这么大个菠萝包,自己肯定吃不完,一时进退两难,好心问他:“你饿吗?” 程越生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直接说:“别问我,我不吃。” 都说胃是情绪器官,顾迎清现在有些食欲不振,吃了三分之一,实在没有吃下去的欲望。 又是穿城绕街,车最终停在一机车俱乐部前,从落地窗户看进去,左边的店面应该是改装场地,里面摆着各式各样的零部件、头盔,颜色风格各异的重型机车。 外面停着一辆纯黑色机车,在夜色下像一头周身漆黑、肌肉发达的蛰伏猛兽,轮毂似血液流动的虬结经络。 程越生先下车,跟一个男人交谈数句,对方笑着递上两个头盔,然后回了店里。 顾迎清意识到什么,微怔之余,生出一股跃跃欲试的冲动。 程越生看向车内,眼神示意她下车。 顾迎清下了车,走过去,既怕又期待地看着他:“要骑车去哪里?” 话刚出口,脑袋上一重,阴影落下,她头上多了个磨砂黑的头盔。 鼻尖传来内层的淡淡皮革味,顾迎清她伸手扶正,嗓音因为未知的兴奋而隐隐发紧发抖:“我害怕,我没坐过。” 程越生垂眼,盯着头盔下那双闪光的眼睛,挑出个笑:“出息,摔不了你。”他轻拍头盔,“感觉如何,紧不紧?” “不紧。”顾迎清摇头,“合适。” 程越生替她拨下防风片,这才将另一个头盔往头上一套,长腿一抬跨上车。 顾迎清心说早知道他说去买裤装的时候,就听他的去买了。 车身较高,她扶住他的肩,踩着脚踏有些儿艰难地上了后座,又小心翼翼地把裙摆压在屁股下,看似唯一的扶手就只有程越生。 顾迎清伸手环紧他的腰,他上身忽然前倾半俯,握住车把,她也被带动往前,几乎整个人生趴伏在他背上。 这时候恐惧开始冒头,她腿打颤,忍不住提醒:“你慢点啊。” 刚说完,引擎骤响,顾迎清察觉身下“猛兽”好似有生命般醒过来,机身颤动,催动肾上腺素开始进入活跃期。 顾迎清更加用力地把前面那人抱紧,下一刻,车身嗖地蹿出去,她捏紧手指,下意识地闭紧双眼。 叫嚣的声浪刺破黑夜,飞掠向前。 顾迎清心都跳到嗓子眼,屏住呼吸,眼前漆黑一片,靠身体感知直行或转弯。 适应一阵子后,她才敢缓缓睁眼。 先是睁开一条缝,眼前风景不断后掠,霓虹远景全化作一片五彩斑斓。 顾迎清慢慢将眼完全睁开,天空和海港仿佛触手可及,劲风刮得她单薄宽大的衣袖猎猎翻飞,因有头盔遮盖,声浪和其他嘈杂的鸣笛闷闷地敲击耳膜。 机车宛如一支利箭,飞速平稳地拨开夜的屏障,也一点点撕开顾迎清情绪的外衣,随着风,伴着声浪,所有的开心也好,难过也罢,犹豫压抑都被甩到身后,她只想肆无忌惮地尖叫。 心跳就要破出胸腔,身前程越生的腰背肌肉偾张有力似一把稳当的弓,稳稳地承住她。 空前的刺激和兴奋让她又笑又想流泪,一时分不清是生理作用还是心理原因。 她抬头,讷讷凝向远处的低山和皎月,竟生出一种亡命天涯的荒唐感觉。 车驶入海底隧道,又上了蜿蜒盘折的绕山公路。 一盏盏路灯沿山而亮,营造的昏黄寂静氛围被声浪打破,沿途经过豪宅数栋,家家亮如白昼。 离山顶越来越近,视野也开阔起来。 最终车停在山顶的一处观景平台。 这边没有缆车,不是知名景区,少有游客来,平常多是当地人来消闲,此时夜色已浓,早已没有人,一盏大灯照明,数盏小灯幽幽环绕,一齐圈出了个空旷的地界。 程越生单腿支地,顾迎清感觉魂还在后面追,行尸走肉一般下了车,脚刚碰到地就软得膝盖一弯。 她看到视野里的景色,匆匆将头盔取下递给程越生,小跑到观景台最前方的位置。 山顶无一物遮挡视线,视野内山和海相依,其间高楼耸立的CBD触目可及,写字楼内的点点灯光汇聚成一片灯海,壮观又浪漫。 顾迎清觉得身心无比通畅,她不敢说同事们去的那个山顶如何,但她敢说此处景色一定无二。 有人站到她身旁,与她并肩而立,顾迎清静了会儿,抿唇看向他,眉目间盈满抹不去的笑意:“你怎么一把年纪还耍帅?” 程越生斜睨她一眼:“什么叫一把年纪?就因为我开始骑车的时候你还在三桥村玩泥巴?” 顾迎清问:“你什么时候学会骑机车的?” 程越生言语平淡:“记不清,大概初中。” 只记得当时骑的他小叔的车,一口气飙到山顶,下来的时候摔断了手,被他爸避开断手揍了一顿,说他毛都没长齐学人耍帅装逼。 等活完三十年才知道,人也就只有年少轻狂才有心思搞这些。 曾经和秦宗诚几个,运了机车和跑车到国外在不限高速上玩混赛,如今身后载个人,连速度都不敢飚上去,更别说抬头压弯炫技。 程越生背向夜色,倚在栏杆,垂眸静凝着她:“开心了没?” 第171章 错了 他声音依旧是惯有的音色语调,低沉平静,情绪未知,但顾迎清好像又在某一个瞬间里,从中品出一丝温柔。 可能是因为他说那话时,声音比平常还要低两分。 也可能是她过于兴奋,神魂还没归位,出现了幻觉。 但即便是幻觉,她还是为之一悸。 顾迎清耳边似还萦绕着机车爆表的声浪,好像还和他疾驰在山路上,手心和身下隔着衬衫紧贴的是他坚硬有力的肌肉。 不然怎么解释,血液流速迟迟降不下来,鼓动她的心跳,加热她的体温,使她整个人都还像飘在天上似的? 顾迎清感觉眼眶被快要压抑不住的心潮烘得滚烫,瞳孔漆亮如水地盯着他,胸口起伏着。 见她盯着自己,又不说话,嘴唇抿得紧紧的。 程越生眼里盛着不易察觉的笑,低声循循善诱:“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不要总是犹犹豫豫瞻前顾后。” 顾迎清脑中轰然响动,她仰起脸看着他,微启双唇,轻吐呼吸。 程越生深深凝着她,攥紧她的视线。 顾迎清被他煽动,倏然踮脚环住他后颈,轻启的唇刚送上去,已被他先一步低头含住。 明明是她主动,却是被他蛮横地吮住唇,勾住舌。 程越生一手抚过她的臀线,环住她的腰,一手游移上她的背,强硬霸道地将她往自己身体里按。 顾迎清迷糊地想着,她主动的这个环节,竟又是他精心设计来满足他掌控欲的一环。 一切都在熔化。 顾迎清仰头张唇承受、回应,心中有声音在叫嚣,还能吻得更深些,再深些。 今日出席公众场合,他身上有特殊的低调的男香,香调偏沉偏冷,贴合他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的形象,好正经。 可他的所作所为又好不正经,就像他那层正经外衣下汹涌咆哮的男性荷尔蒙。 顾迎清被吻得胸腔氧气稀薄都恋恋不舍,虽然被他搂住身体,力道甚至大得使她脚尖微微离地,但她抵不过心中的下沉感,只得抱住他的肩背,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 这一刻她生出不管不顾的念头,只想抓紧眼下这秒钟。 吻在激烈与缠绵之间反反复复,不知几个回合,顾迎清唇舌都已经麻木。 她明显感觉程越生呼吸已经重得不像话,她扶住他的肩膀,稍稍推开他。 顾迎清水眸触碰到他幽深不见底的眼,立马又气喘吁吁地垂下眼去,闷在他胸前说:“我想在这里多待会儿再回去……” 言下之意,你再忍忍。 程越生不置一词,埋在她颈间有一会儿,松开她去了车那边。 顾迎清在他抬头的瞬间,察觉他额头青筋都还绷着。 她将一字肩的衣领往上提好,又理理散开的裙摆,抬手撑着平台高至胸前的围栏,手脚都还发软发颤。 程越生打了个电话,叫人送烟和打火机过来,不多时,便有个面熟的人影,从观景平台入口处进来。 顾迎清呼吸一紧,立马想刚才有没有被人看见,但见入口处和两侧都林木葱郁,应该是看不见的。 程越生和蒋岳说了几句话,便让人离开了。 夜里有风,他站在车边,烟叼在嘴里,眉微皱眼微垂,一手点燃打火机,一手护着火,不消片刻,手心里一缕烟雾悠然腾升而起。 他察觉视线,看过去,顾迎清慢慢转开头,趴在栏杆上看夜景去了。 过了会儿,他走过来,顾迎清问他:“他们怎么还跟到这里来?” 这样寸步不离,有必要吗? 程越生说:“在州港更要加强警惕。” 顾迎清一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两人都沉默,空气中却流动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燥热。 她看向他,见他正沉默地看着左斜下方的位置。 山间漆黑一片,路灯像一条盘卧的长龙,只够照亮沿途,不敌栋栋豪宅里的光灿若星辉。 顾迎清顺着他视线看过去,那里有一处极大的空地平台,没有林木遮挡,仔细看才可以模糊看到那地盘上有刚动工的建筑。 她似想到什么,朝远处的海对面望去,瞧了好久才分辨出对面就是南岛。 是他们下榻的酒店,那么那里,应该就是他说的程家的祖宅,易主后又被他买回来。 顾迎清想起下午她提了一嘴,他要让人付出代价什么的,他反应强烈,并不希望她多过问的样子。 她这会儿忍不住问:“你要做的……那些事,应该不太容易吧?” 程越生收回视线不再去看那处,语气无波无澜:“没什么不容易的,我有的是时间和精力。” 时间? 她又想到,他说只要自己没死,都可以跟人耗。 顾迎清心里发沉,不好说什么,只得轻声道:“那我祝你长命百岁,心想事成吧。” 程越生顿了一顿,侧头看向她。 晚风吹动她长发,露出洁白莹润的侧脸,程越生心里一动,勾过她的脸,含住她的嘴。 顾迎清启唇接纳,亲了会儿,人已经软进他怀里。 她闭着眼,程越生忽然在她唇边哑声问:“手放哪里?” 顾迎清胆子一大:“你不也摸我……” “你会硬?还是你想在这儿搞?” “……不要。” “那还不拿开?” 顾迎清沉默一下,抬起翦眸看他:“我想回去了。” 程越生有片刻没出声,只有粗重的呼吸在她耳边,然后一把扯着她往外走。 观景台外面的路边停着几辆轿车,程越生走到其中一辆面前,让里面的人到后面的车里去,他自己开车。 顾迎清不知道怎么回的酒店别墅,刚进门就叫人抵在门上剥光衣物,那件腰封的搭扣蹦得到处都是。 她攀着他,予取予求,心软如水,体软如泥。 程越生把人带进浴室完事一回,仍嫌不够,又扔到床上。 在这之前顾迎清觉得一切都好,越到后面,程越生不知道受什么刺激,像要把她往死里搞。 * 顾迎清哭到失声,不停抽噎,嘴里骂他:“我都说了停下!混蛋!你真的疯了!” 程越生脖子上暴起的青筋还未平息,抱着她躺到干燥的床另一侧,亲她侧脸下颌作安抚,顾迎清流着眼泪让他滚开。 程越生捞着她的手臂,一边亲她手背一边压抑着哑声说:“错了。” 第172章 干什么你 话虽这么说,程越生脸上却是一副相当满意、下次继续的表情。 顾迎清脸上布满不正常的潮红,眼泪止不住地流,眼神有种溺水后刚被捞起来的迷茫和后怕。 她摊在他身上,手无一丝力气,像某种布偶娃娃的肢体,被他握着亲完手背亲指节,最后把白皙纤细的手臂放在自己肩上,让她搭着。 顾迎清哭声渐小,花了许久时间平复,眼神空洞地盯着某处,高强度之后的贤者时间过于漫长,她安静地窝在他怀里,不时抽鼻,肩头会随之轻颤。 被子已经没法盖,程越生抬脚勾过床尾的单薄被单盖在二人身上。 问她:“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他嗓音恢复如常,带着几分事后倦懒,估计是心有愧疚,刻意放柔了语调,显得有些不自然。 顾迎清咽了下喉咙,闭上眼:“不想吃。” 她虽累,但还是强撑着去洗了个澡,却总感觉怎么洗都洗不干净,耗了许久。 程越生晚上没吃饭,打电话叫人送餐来。 等餐间隙,他挤进淋浴间,还算规矩地冲了个凉,只在收尾时抓住人接个小吻,调个小情。 程越生抽烟时等来餐,下楼开门。 没一会儿上来,顾迎清蜷在床上盖着床单,他手里拎了杯鲜榨果汁,“真不吃饭?” 顾迎清说不吃。 “喝点,”他把果汁递给她,似笑非笑说,“补水。” 顾迎清不想说话,赌气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果汁被他放在床头,顾迎清听见他下楼吃饭去了,她这才起来捧着果汁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又去刷牙,再回到床上很快就睡了过去,只是不算沉。 空调打得低,她皮肤有些凉。 没多久听到洗漱间传来动静,再之后,背后贴上来个人,胸膛暖暖地煨着她,她才逐渐昏睡过去。 感觉没睡多久就又被闹钟吵醒,她还听见程越生在洗手间边刮胡边打电话。 “谁点头给他拨的款?” “谁?”听他语气好像很意外。 沉默了会儿,她听他嗤了声:“许安融居然不知道这事?” 顾迎清顿时清醒,撑起来了些,竖着耳朵,盯着浴室方向。 程越生抹了把下颌的泡沫,跟电话那头的人说:“你再查一下赵南川死之前有没有类似的资金进出……嗯,其余的等我回来再说。” 没了声音。 顾迎清听到那个名字,心脏好像被狠狠揪了一下,她再看着满床荒唐,闻着自己,像是已经被他腌入味儿,挥之不去他的气息和痕迹。 自厌情绪来得极其猛烈。 程越生出来,见她已经醒了,还呆在那里犯傻,问:“怎么了?” 顾迎清摇摇头,又背对着他躺下去。 程越生在她背后站了会儿,不知道想到什么,上前把人翻过来,俯身扣住她的下巴,板着脸,眼神阴沉地审视着她。 顾迎清被他捏得有些痛,看见他这样的眼神,好像又回到了以前,心里不是滋味,生气又难掩委屈:“干什么你?” 程越生二话没说,将人亲得神思迷离,三魂不见七魄,搂着他不松手,这才舒坦了些。 “我等下要去趟时宁能源总部,晚上再回南江。” “嗯……” 程越生换了衣服下楼,李方长已经等着。 出门时,程越生看见扔在玄关处那个比他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白色女士小包,想到什么,从皮夹里抽出张卡,拉开小包拉链扔进去。 顾迎清睡了会儿回笼觉才起来,收拾地上的衣服时,发现不仅腰封坏了,裙子背后沿着拉链几乎被撕裂成两半,变得跟破布一样。 什么野蛮人。 临近中午时分的飞机,顾迎清跟同事一起去机场。 在机场自助值机时拉开包找身份证的时候,在东西不多的包里,一眼看见有张陌生的银行卡,她奇怪,拿出来一看,正面印着卡主名字。 后面同事见她一直没动作,伸头来看,顾迎清连忙把卡翻了个面,扔回包里,慌乱地点了点机器。 同事提醒:“身份证。” “哦,对。”顾迎清又重新翻包,找到卡包,抽出身份证。 上了飞机,坐到自己位子上,顾迎清往后陷入座位里,才重新打开包拿出拿出那张卡来瞧。 什么意思呢? 嫖资么? 她叹了口气,把卡塞进卡包最里层。 南江的空气没州港那般湿润,才五月中旬,一下飞机,便感受到铺面而来的燥热,暑意已经蠢蠢欲动。 顾迎清回到家里,金玉吟托她买了些东西,她问金玉吟是想要亲自来拿,还是她叫同城闪送送过去。 金玉吟说今天下班自己来拿。 顾迎清本想补觉,但脑子里静不下来,索性到书房准备画画。 收拾书桌的时候,摞在一起的书杂乱无章,什么美术史,敦煌壁画,各式修复类书籍都堆在一起,其中夹杂几本财经类书籍,每本都用各色的标签贴做了标注。 她看见那本《手把手教你读财报》,心思瞬游。 收拾好,在墙上固定好宣纸。 顾迎清做梦都想再弄一张大桌子,可以铺在上面画画,就像以前爷爷城南的家里,二楼画室正中间的那张红木桌。 可惜以前的别墅早就卖掉,爷爷现在也再没那个精力伏案作画。 正要准备调中国画颜料,顾迎清回忆了一下要画的海和山,似乎还是油画更好。 又支画架,换了钉着画布的画框,调油画颜料。 之前替国内最大手游商画的游戏人物海报上线之后好评不错,有玩家喜欢她的画风,她微博涨了不少粉,她接商画的价格也见长,价格上去了,她就适当减量。 而且她还要花时间应付公司的工作,减量也是为了有更多时间画自己想画的。 中国画跟油画差距较大,她平常油画也画得少,跟油画专业的画手不能比,纯属偶尔心血来潮,随便画画。.. 画到天色变暗,顾迎清想着金玉吟要来了,搁了笔和画盘,洗干净手。 门外门铃响起,顾迎清还觉得奇怪,金玉吟怎么没提前给她发消息,结果一推开门,门缝里挤进来个小萝卜头。 第173章 告状 “啊哈!”程之兖笑着冲她做了个张牙舞爪的姿势。 顾迎清一愣,意外道:“你怎么来了?” 她把门推开了些,看他身后的大人,是那个笑容和蔼的中年司机,长得圆头圆脑。 他手里拎着程之兖的书包,交给顾迎清,“程先生让我先把兖兖送过来,他晚些过来。” 顾迎清说:“他没说他要过来。” 司机呵呵笑两声:“他反正是跟我这么交代的。” 顾迎清只得接手了小孩,司机走前又说:“对了,兖兖有一份作业,麻烦顾小姐先监督他做完。” “行。” 司机走了,顾迎清关门。 兖兖撅着小屁股坐到穿鞋凳上开始脱鞋,说:“嫂子阿姨,那个作业很简单的,你不用担心,我晚点做也可以的。” 说谎这件事,对小孩来说还不够得心应手。 小家伙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顾迎清的反应。 顾迎清一看他表情,就知道这鬼机灵的小萝卜头肯定觉得她好糊弄,偷奸耍滑不想写作业。 顾迎清蹲下来,替他脱掉另一只鞋,“既然这么简单,那我们先把作业写完了再玩好吗?” 程之兖想了想,不做声,随后含含糊糊地“嗯哼”了一声。 顾迎清这里仍没有他的拖鞋,也没有男士拖鞋,只得先让程之兖继续穿着她给金玉吟准备的鞋。 程之兖从书包里摸出平板,踩着拖鞋慢慢地往客厅里走,小脚套大鞋,走得啪嗒啪嗒的。 爬到沙发上,身子一歪,就开始抱着平板,大眼珠子紧紧盯着顾迎清,琢磨怎么才能套出密码。 上次嫂子阿姨给他解锁过呢。 顾迎清正在给金玉吟打电话,让她不用过来了,把东西叫闪送给她送过去。 金玉吟说也行。 打完电话,顾迎清又在外卖软件上下单了大人小孩的拖鞋。 顾迎清看向赖在沙发上的兖兖,把他的书包拎到茶几边,“好了,你的作业是什么?” 程之兖滑下沙发,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文件夹,里面夹着几张作业卡纸。 他伸出肉肉的手指,指着最上面那张全英文的填词成句卡片说:“每天一张,这张是星期一的作业。” 他怕顾迎清不信,指着右上角的“Monday”让顾迎清看,小眼神别提多真诚。 顾迎清翻开这一张,要往下翻。 兖兖立马按住她的手,急了急:“别翻啦。” “嗯?”顾迎清眯眼看着他,他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 顾迎清指着第二张趣味填色卡,右上角的“Monday”,“为什么这张也是星期一的呢?” 程之兖正要说话,顾迎清悠悠道:“你别告诉我是下周的。” 见糊弄不过去,萝卜头开始耍无赖,挂着顾迎清的脖子撒娇。 顾迎清翻到第三张,是中文作业,也是星期一的。 其实每张卡就一个知识点,很简单。 “你这会儿不做,晚点你也不会想做的,那你到底想什么时候做呢?”顾迎清问他。 “我明天早上在车里也可以做。”程之兖嘟哝着,用小脸去贴她。 没得商量,顾迎清拿了张小凳子搁在茶几旁,直接把卡片和文具摆他面前,“做吧,我知道你想玩平板,你做完了我就给你解锁。” 小家伙长长叹了口气,坐下来,撑着脸摇头晃脑地,看了两眼,写了两个单词。 他忽然看到从房间出来站在客厅外观察他的公主,他眼睛一亮,“小猫!” 程之兖开始追着猫满房子跑。 顾迎清作势要生气了,喊他回来,他才慢吞吞回到茶几边,凳子也不坐,腿交叉地靠在顾迎清身上,看了眼卡片,思考两秒,拿起铅笔特潇洒地写了几个字母,又搁下笔跑了。 他说要去给公主的饮水机换水。 抱着饮水机到卫生间倒掉,弄得衣裤都湿了,又拿着杯子从人用饮水机里接水,灌进猫用饮水机,地板上一连串的水渍。 顾迎清跟在后面收拾残局,觉得血压在飙升。 她管不了,很想威胁他:程之兖,快点把作业做完,不然一会儿让你爸收拾你。 但又怕这样说,会伤害人家父子关系,担心他爸在他心中成了恶人形象。 她坐在沙发上,双眼无光,心说随便他造去吧,等程越生来了,他的儿子他自己管。 程之兖蹲在地上,研究着公主的喂食器,问:“这个要怎么用啊?里面的猫粮,按哪里才能出来呢?” 顾迎清不说话,心里气道,熊孩子可爱起来真可爱,讨厌起来真讨厌。 想了想又觉得不该跟个小孩置气,毕竟还是需要人引导的年龄段。 便上前跟他解释这个是怎么用的,好声好气哄他去写作业。 程之兖很给面子,安安分分写完了第二张卡片,外卖来了,立马跑去试拖鞋。 穿上合脚的鞋之后,更是肆无忌惮地满屋子乱窜,一会儿去书房研究她的画,蹲在地上玩颜料,一会儿拉开冰箱找冰淇淋,说嘴巴热要冰一冰。 总之就是磨着不肯写作业,平板玩不玩也无所谓了似的。 顾迎清气得不行,不知道他怎么会这么气人,明明作业他都会,就是不肯写。 正好这会儿程越生打电话过来:“我晚上有点事,不过来了……” 顾迎清管他过不过来,她都快被他儿子气死了,“你能不能管管你儿子。” 他到底什么意思? 就不该把孩子送过来,本来就不是她的责任,她又怕因为自己,让小孩养成不好的习惯。 这俩都是看她好欺负。 程越生愣了下:“怎么了?” “他不写作业。”顾迎清尽力克制语气,不让自己显得是在告状。 程之兖握着一只草莓味的甜筒,站在走廊,扒着客厅的墙壁,偷偷露出半个脑袋,已经开始后悔,抿着唇无辜的看着她。 程越生让她开免提,顾迎清照做。 “程之兖。”程越生就喊了个名字,那家伙就自己过来乖乖坐在茶几边。 程之兖握着笔甜甜地说:“爸爸,我正在写作业呢。” 挂了电话,程之兖刷刷写完作业,也不记仇,搂着顾迎清讨好卖乖说:“你不要生气嘛。” M.. 第174章 心可真硬 事实证明,她连哄带骗也抵不过血脉镇压。 顾迎清心里多少有点不平衡。 但想想也正常,程之兖觉得她好说话,又是个没血缘的亲戚,想放肆放飞自我,也在情理之中。 小人紧紧贴着她,带着人类幼崽的天然软香,讨好的样子,稚嫩的语调,软乎乎的蜡笔小新式肉脸往她脸上贴,疯狂戳中顾迎清身为女性最柔软的母性。 “我没有生气。”顾迎清心软得不行,还是摆出大人样子,假模假式教育了两句,“可是为什么你爸爸让你做作业你就做?我让你做就不做呢?作业是你自己的任务,不是看身边是谁,就可以选择性不做。明明可以很快完成,剩下的时间就都是你自己的了。” 这话顾迎清自己说起来都心虚,她小时候也没比程之兖好多少。 那会儿周一到周五在自己家,爸妈轮流守,作业不做完不能玩,她知道没机会偷懒,每天回到家就自觉做作业。 一旦周末到了爷爷奶奶家,隔代亲,一会儿是爷爷心疼,看那么小个孩子埋头学海,要她劳逸结合歇歇再写,一会儿又是奶奶怕她饿,送上零食水果。 没了人督促,作业写着写着就写到电视机或电脑前去了。 结果就是,每每都拖到周末晚上愁眉苦脸赶作业赶到半夜。 明知痛苦但从来不改。 作业写完,顾迎清在想晚餐要怎么解决,转念又想到孩子一会儿要怎么回去? 她给程越生去了个电话,问他,你儿子一会儿是叫司机来接,还是怎么着? 程越生说:“懒得折腾了,先放你那儿。” 顾迎清躲在房间打电话,推脱说:“哪是折腾呢?我这里又没有他的换洗衣物,他明天还要上幼儿园,我照顾不了。” 她心里没底,也是在怕,语气急了些。 说好的保持现状,他怎么开始直接把他儿子往她这儿扔了? 虽说今时不同往日,但他的“后妈”言论犹在耳畔,她心里不痛快。 而且她自己的亲儿子还没好好照顾过…… “衣服我一会儿让人送来,就住一晚,明天有人送去幼儿园,又不用你亲自送。”程越生语气依旧,却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说完就说还有事,挂了电话。 车刚好停在饮泉路1号的一间院子外。 就是沈纾纭跟人聚会时常去的那一间。 程越生没立刻下车,看向车窗之外,绿荫早已替换枯枝,但记忆还是被拉回了几个月前的冬夜。 也不知道是不是沈纾纭故意为之,反正目的是达到了。 他这会儿觉得头疼,脸也疼。 稍作片刻,推了车门下去。 沈纾纭没在正屋,选了个东边的小餐厅,点了一桌子菜。. 他进去时,沈纾纭坐在桌子一侧,纤纤手指捏着个碧透的薄瓷杯小口嘬着茶。 沈纾纭凝了眼门口的男人的高大身影,嘴角溢出嗔笑:“你现在心可真硬,我不提结婚的事,都见不上你一面。” “忙。”程越生说着在她对面坐下,“不重要的事可以电话里说。” “你一天天忙得,吃顿饭的功夫都没了么?可我提到结婚,你还是来了,所以对你来说,到底是结婚重要呢,还是我这个人更重要?” 如果喜欢她喜欢到想跟她结婚,总该会格外珍惜见面的机会吧? 程越生像是没听见,说:“我刚从州港回来,你就找我谈结婚的事,恐怕不是巧合。” “我知道我爸见过你和顾迎清。”沈纾纭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本来就是她找他爸告的状,想让他教训一下顾迎清。 沈家要在州港搞个把人,比她在南江方便多了。 但是她爸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问这个顾迎清是什么人。 她哪敢说是赵南川的老婆? 沈进友肯定会再问她,赵南川的老婆你在乎个什么劲儿? 她就只敢说顾迎清跟程越生有一腿,沈进友就问她,是不是跟程越生在一起了。 最开始,沈进友很反对她跟程越生来往,担心程越生接近她有目的。 后来该试探的她都试探了,程越生好像对沈家做过什么并不知情。 况且十年有余了,程越生那边一直风平浪静,沈进友也逐渐放下警惕。 如今程越生进了德信,沈进友又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老早就想整赵家了,他觉得程越生是个极好的武器,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以直接从内部瓦解赵家,但又不点头同意她跟程越生结婚,有那么点儿让她吊着程越生,让他替沈家做事的意思。 所以她一提程越生有个相好,沈进友就屁颠儿屁颠儿就把人带过去问话了。 也不知沈进友怎么回事,人没教训,还反过头来让她别这么小家子气,说程越生的确是把她当结婚对象的,那个顾迎清应该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情人,要她别把人吊太久,得适当给点甜头。 沈贯期那边又说泰创正是关键时候,德信是时宁能源的最大投资方,程越生肯定会插手其中,万一从乱局中回过神,发现是他在背后搞鬼,沈纾纭还可以从中稳住程越生。 那程越生到时候可不得给他这个未来舅哥面子么? 沈纾纭没忘记是带着目的见他的,含蓄了一下说:“我听我爸说了,你把我当结婚对象。” 程越生但笑不语,看她怎么说。 沈纾纭又说:“你想跟我结婚吗?” 程越生很自然地接话:“那要看你有什么条件。” 沈纾纭垂眸,给自己添茶,徐徐道:“我觉得,可以先订婚,结婚不着急,毕竟他过世不到半年,如果你要我立刻就要跟你结婚,我实在办不到。” 程越生觉得“赵南川”真是个很好的玩儿拖延战术的借口。 他脸上闪过讽刺,靠着椅背撑着头,不咸不淡问:“还有呢?” “还有……”沈纾纭顿了顿,放下茶壶,才说,“我要你和顾迎清撇清关系,撤走他身边的保镖,再也不往来。” 程越生挑眉,缓缓送她两个字:“不行。” 第175章 奸夫 沈纾纭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为她没想过,程越生会拒绝得这么不带犹豫。 她选择了退一步,说:“我可以接受你有其他情人,只要不带到我面前来,但这个人不可以是顾迎清。” 她这话说得违心背意,不过是缓兵之计。 在沈家这种家庭长大,父亲和哥哥身边情人不断,她早已经习惯,并且觉得没什么。 但她不接受自己的男人在外面养女人。 可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她只能给程越生画饼——只要别是顾迎清,其他女人他可以随便挑。 他一旦真有别的女人,她到时候再一个个整治就是了。 可她忽略了一个问题,饼可以画,但也得看程越生愿不愿意吃她的饼。 程越生无动于衷,神色讥诮地问:“你现在以什么身份跟我提要求?” 这话把沈纾纭问得一哽。 不是在谈订婚和结婚的事了么? 他又展开问:“如果你要我答应跟顾迎清断了关系,才肯订婚,或是结婚,那么我没答应,你又以什么身份,过问我的私生活?” 沈纾纭笑了,气笑的。 她何止是气,她更无法忍的是受程越生用这种态度、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她觉得,换做是以前,她要是肯许给他一个承诺,他会恨不得今天订婚明天领证。 怎么可能会问:你什么身份? 沈纾纭觉得喉咙发堵,“那你到底要怎么样?” 程越生翘着腿,浑不在意的表情:“你想订婚,可以。想结婚,也可以。但说实话,我担心你出尔反尔,所以在订婚之前,你都不要对我提任何要求。” 沈纾纭脸色僵硬,她顿了一会儿,忽然想明白什么:“所以,你是不打算跟顾迎清做了断的意思?” “我都懒得再提醒你,为什么非要我跟她断了。”程越生说,“但我是这么个意思。” 沈纾纭全然忘了自己的目的,无法再按照预设的剧本走。 她过于激动,眼眶发红,说出的字眼都在抖:“那我是不是可以合理怀疑,你跟顾迎清之间,不是为了激我,而是真的?” 程越生反问:“怎么?是你爸跟你说得不够清楚吗?”.. 他不否认就是承认! 沈纾纭心神浊乱,突然觉得这个拥有她秘密的男人相当陌生,极其危险。 她不得不重新审视已经困扰了她一段时间的问题:程越生过去十年,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其实在以前,沈纾纭从不会怀疑程越生对她单方面付出的感情。 因为那时候的程越生,对她真的算得上是有求必应。 两个人都还在美|国的时候,她随口提了句想跟他一起吃晚餐,他会在百忙之中抽时间从纽|约飞到西海岸。 她说喜欢什么,他都会记着,然后下次见面,就会带着礼物来。 她刚到美读书的时候,他已经在那儿待了好些年,她一过去,他就替他打点安排,带她熟悉环境,给予她恰到好处的关怀。 好到她习以为常,甚至到后面已经觉得到理所当然。 都说男人变了,要么是不爱了,要么就是外面有人了。 但沈纾纭觉得,她和程越生的关系,不适用于此情况。 因为她仔细想过了,程越生的改变,应该不是从赵南川死之后开始的,可真要说出个具体时间线,她很难讲。 她认为,大概是从程越生进德信之后开始的。 假设程越生这么多年在她身边,真的是带着某种目的。 而他进德信之后,找到了新的契机,所以她跟不跟他在一起,其实就没那么重要了。 也是在他进德信之后,才一改从前有求必应的默默陪伴的路子,转而威胁她,就算她不同意,闹掰了,他也无所谓了。 那……是不是也是从那会儿开始,他就跟顾迎清搞上了? 他当时还说什么只要她答应结婚,他就跟顾迎清划清界限。 真是可笑! 可她不愿相信,他能舍掉这十年来的沉没陈本? 就为了个顾迎清? 上个月她生日,他还送了她游艇。 顺便把她让人派去弄顾迎清的两个二百五扔给她…… 来来回回,竟还是为了顾迎清? 沈纾纭手脚冰凉,又有一股火一直从胸腔直窜到天灵盖,还像被人从后脑勺打了一记闷棍,从后脑疼到鼻端。 她想杀了顾迎清,凭什么两个她在乎的男人,都要被她沾染? 她艰难冷谑:“程越生你可真大度啊,替她养了几年孩子,你知道她的奸夫、那野种的爹是谁吗?你也不嫌膈应!” 程越生眼神冷郁,语气却格外好整以暇:“是谁?说得你好像知道一样。” 沈纾纭霎时脸色一凝,紧抿上唇,忍住因为突如其来的紧张而想咽喉咙的冲动。 顿了顿,她才掩饰性地冷笑了一声:“既然不是赵南川,恐怕就是赵缙之后不知道从哪儿给她找的野男人,说不定就是赵缙的!赵缙为了把孩子送到赵家,连DNA鉴定报告都能造假,他一开始就知道!” 她回想当初,更加悔恨,恶毒地说:“所以你究竟为什么要管闲事?当初要不是你突然回来,我真的差一点就……” 南川已经把那野种给了她处置,她差点就能掐死那贱人生的野种,竟妄想替代她儿子。 程越生阴沉着脸,眼中冷意翻涌。 沈纾纭梗着脖子没觉得自己做错,理直气壮地别开脸,桌子底下却捂住了不受控制颤抖的手。 指腹的触感依然新鲜,婴儿柔软的脸蛋,胖乎乎的,脖子和下巴的软肉挤在一起,拨开便是那截还没长硬,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小脖子。 “这饭我也没胃口吃了。”程越生抬筷夹了段芦笋,觉得倒胃口,然后扔了筷子,准备走人。 沈纾纭意识到谈崩,恨恨地威胁:“你就不怕我把你和顾迎清的事告诉赵家的人?” 程越生慢条斯理说:“能捅出个秘密的,不是只有你一个。” 沈纾纭刹那间白了脸色。 她埋着头,恍然间又好像突然记起了自己还有任务,她是有KPI的,倏又抬头:“订婚的事……” 第176章 不得不赌 “我说了可以,但不管是订婚还是结婚,在那之前,不要提要求。” 程越生捏起面前和沈纾纭手中别无二致的茶杯,缓缓摇了摇,看杯中茶水荡漾,只看不喝。 沈纾纭强行让自己恢复平静,不做声,仔细思考他的话。 “你可以再想想,想好了随时告诉我。”程越生搁下茶杯。 沈纾纭情绪起落之后,忽而感到惘然,有个问题没有过脑地脱口而出:“你喜欢我吗?” 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觉得程越生很陌生。 面孔陌生,神情陌生,举手投足都是陌生。 好像过去十一年多,跟她相处的,并不是眼前这个人。 她习惯了从前的程越生,在他面前她会很放松自如。 她却无法习惯面前的程越生,多看他一眼,心里都会一咯噔。 会料不准他会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因他身上一切的未知而心中忐忑,怀疑猜测。 程越生气定神闲说:“平心而论,我从前对你怎样,你心中应该有数,你身边有朋友也看在眼里,你不过是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现在来问我这个问题……”他低哂,“你自己都感觉不到,我说再多有什么用?” 沈纾纭觉得自己整颗心都往下猛堕。 她觉得如果是以前的程越生,会肯定地说“喜欢”,他付出那么多,不就是希望得到她回应么? 而不是像现在,只说“从前”不提“眼前”,意思不就是:从前喜欢,现在不喜欢。 或许连从前,也不一定是喜欢。 “我知道了。”沈纾纭垂眸,片刻后,抬起脸露出个娇丽慵懒的笑,“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想好了,再跟你联系。” 程越生上了车,打给谭令:“你查查看,泰创收购案的事是不是出了问题?” 谭令不解:“怎么这么问?” “你问问你的线人,更新一下进展。” 谭令去问了,那线人还意外,自己还没整理好情报,他们是从哪儿知道的? 谭令回复程越生:“你猜得对,才收到消息,因为之前泰创高层抬价,收购方和银行调集资金时出现了点问题,沈贯期今天才去找了人扯皮,要人加快进度,怕打乱他的计划。” 程越生心下了然,果然在他预料之中。 就知道沈纾纭这时候找他谈什么结婚订婚,肯定有鬼。 就算谈好,这婚势必是,既订不了,也结不了,不过只是为了稳住他,给沈贯期争取时间。 沈纾纭从来不是无知蠢笨的傻鸟,她以前有诸多理由拒绝他,譬如心有所属,譬如为了沈家的财产她必须找个背景强大的联姻对象。 独独不敢说的就是,她害怕。 如今她疑心加重,又怎么会答应? 还什么不结婚,先订婚,那套说辞就是典型的拖延战术。 沈纾纭这人向来眼底容不得沙子,顾迎清现在就是她眼里最大那颗沙子。 如果在他不同意跟顾迎清划清界限的前提下,沈纾纭还是点头要订什么婚,那目的就显而易见了。 程越生离开后,沈纾纭点了支烟,走到包间外的台阶上坐着,望着远处山里化不开的夜色出神。 好像也慢慢想通,为什么她觉得程越生陌生了。 其实只是他对她的态度变得陌生,以及从前她心思都在赵南川身上,试探过程越生,发觉他对沈家做过的事并不知情后,便只管心虚又放纵地享受着他单方面的爱慕。 毕竟谁还没个虚荣心呢? 现在看来,她的担忧并不多余,他的不知情,恐怕不是真的不知情。 可明明这么多年他有很多次机会,他什么都没做。 因此,沈纾纭又不太确定了。 只是……如果他一直都是有目的,想利用她,为什么不继续利用? 她可以陪他玩这场博弈游戏,只是需要冒点风险。 只要他对她能继续像从前那样…… 沈纾纭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 说穿了,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姓顾的! 她想知道,那女的在程越生心里究竟有几斤几两。 程越生到底是因为顾迎清,还是因为其他,才对她这样的? 沈纾纭坐了半天,给王致徐打了个电话:“你帮我把当年那个男的找出来。” 王致徐一头雾水:“什么男的?” “五年前,在常湖市永溪镇,我当时让你找了个男的去睡那个女的!” 在知道沈纾纭跟赵南川生了个孩子那档破事之前,王致徐乍听到此话,肯定毫无印象。 可游艇那晚之后,知道她要人睡的是顾迎清,他特地回忆过。. 只是…… “沈纾纭,这么多年,你让我哪儿找去啊?我当时人又不在国内,找我朋友办的,常湖又不像在南江,找人办事那么容易,我朋友也是辗转多方找了人去办的,现在哪还联系得到呢?除非你想把事情闹大。” 王致徐当时被他爸撵去美|国读MBA,沈纾纭一个电话说要找人去搞个女的,他就以为她想掐赵南川的烂桃花,随便跟朋友交待了一声,听说是随便找了个当地的混混。 沈纾纭咬牙切齿:“无能的东西!找不到也得找!你没找怎么知道找不到?” 她一字一句说完,挂了电话。 她就不信,程越生亲眼见到睡过顾迎清的那种三教九流,心里会不膈应。 电话又响,王致徐在那边劈头盖脑痛骂了她一顿。 沈纾纭没出声。 王致徐没听见动静,也偃旗息鼓,说会替她找找看。 沈纾纭捏着手机,想起她怀孕的时候,在国外的住所和产检全是程越生安排的,身边可信又知情的只有他。 她当时没办法,王致徐这些好朋友肯定不会这么帮她,她更不能让家里人知道。 谁知道闹成这样。 赵南川一死,造成的消极影响,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眼看就要失控。 她被架在了两难境地。 程越生有她的秘密,却随时要离她而去。 沈贯期和沈进友又都要她吊着程越生,如果没成功,她又怎么跟这两人交代? 她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得选择。 她不得不赌。 第177章 脱敏治疗 顾迎清没有独自一人带小孩那么长时间。 上次在三桥村,地方大,又有金玉吟帮她一起盯着,没觉得带小孩会如此耗人。 程之兖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她总算明白为什么之前他家里的阿姨说,每天饭前或饭后,都要带出去玩两个小时了。 程越生说要把孩子放这儿过夜之后,让阿姨收拾了程之兖的换衣衣物和洗漱用品让司机送过来。 顾迎清做饭时,程之兖用手表给司机打电话,请他把滑板和护具也带过来。 吃完晚饭,东西刚好送到,顾迎清把程之兖的过夜包放回楼上,就陪他在楼下练滑板。 天已经黑透,小区里的照明灯本就昏黄,又被枝繁叶茂的树半掩半盖,有些路段光线暗昧看不清。 程之兖滑得飞快,穿着短袖和工装裤,踩着板尾让滑板翘起来,紧跟着又踩着板头拉了个一百八十度生涩地炫技。 一时不查,他脚下不稳,摔了个狗爬。 那家伙居然还趴在地上哈哈笑,顾迎清吓得腿软,赶忙将人抱起来查看有没有摔伤。 程之兖戴着护具,又已经摔出经验,倒地的时候本能地抬起下巴,脸蛋儿没磕到,其他地方也毫发无损。 “你别担心,玩这个摔跤很正常的。”程之兖流着汗拍拍她手安慰,要她安心。 顾迎清哪安得下心,真摔出问题,她怎么负责? 于是寸步不离跟在后面追,程之兖玩出感觉了,时不时抛出个连招,顾迎清心会跟着跳到嗓子眼。 她感觉不是遛娃,而是她在被娃遛。 还好程之兖就在她家单元楼下的那条道来回转,没有跑太远。 认识的老夫妻散步回来,好奇地问她那是谁。 顾迎清说是亲戚家的孩子,帮忙照看两天。 上次程越生跟宋就文在楼下,先后被邻居遇见之后,这些邻居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奇奇怪怪的打量,也不如之前热情,之前说想要给她介绍对象的,也没有后文了。 本就是陌生人,顾迎清也不知道会在这里待多久,甚至不敢确定在南江还能留多久,因此也没放在心上。.. 那邻居又说:“我看那小孩眼熟,是不是上次有个男的带来那个?” 顾迎清说:“是。” “原来那个男的是你亲戚?” 顾迎清笑了笑。 夫妻中得花发阿姨问:“那你单身吗?” 懂了,这是又想给她介绍对象。 顾迎清不想之后再被陌生人关心感情问题,她觉得很困扰,即便对方觉得自己的多管闲事是好心,便说:“不是,我有男朋友了。” 阿姨想了想,恐怕上次那两个人,一个是亲戚,一个是男友,哦了一声便上楼了。 程之兖踩着滑板,一直在旁边听他们讲话,一边喘气一边眼珠子在大人之间来回转,等他们说完话,他又一声不吭地滑出去了。 一直到晚上十点左右,顾迎清才说服程之兖上楼。 顾迎清替他拎着滑板,感觉身上昨晚被人拆过的骨头,还没重组完毕就又散架了。 顾迎清替程之兖洗了头,等他自己洗好澡,用浴巾围着他到床上穿睡衣。 她自己洗漱完出来,都已经十二点,程之兖早已经在床上睡得乱七八糟的。 洗澡前顾迎清怕吵到程之兖睡觉,把手机开了静音,她躺到床上查看消息时,发现程越生打来过电话。 估计是想问他儿子情况。 顾迎清快累瘫,替小孩盖好被子,在微信上回复他:【刚在洗澡,没看到消息,你儿子睡着了。】 她在擦护肤品的时候,程越生直接拨了电话过来。 顾迎清挂掉,跟他解释:【你儿子已经睡了,别打电话了。】 果然,没新的来电了,也没回复消息。 她觉得程越生应该比较讨厌打字,上次她发短信告诉他,他姑妈送她东西,他也是回了四个字加问号,再无下文。 对了,他姑妈送的那礼物还没让他还回去。 顾迎清突然觉得麻烦,心也烦,好多莫名其妙的事。 她忍不住问:【你为什么把你儿子放我这儿?】 还很想问他,以前不是很讨厌她靠近他儿子吗,如今没一点顾虑了? 光是想想,她心里就很烦乱,不愿往深想。 程越生依然没回复。 顾迎清轻手轻脚躺到床上,看着程越生微信头像,点开大图,是个肉嘟嘟的半大婴儿坐在地上,捏着画笔在纸上涂鸦的侧拍照。 不难看出就是程之兖小时候,看样子也就一岁多。 等她要睡着了,屏幕又亮起,她在睡意昏沉中点开。 程越生回了四个字:【脱敏治疗。】 顾迎清没力气也没心思多想,动脑子使她疲惫,锁屏睡觉。 翌日早上,顾迎清叫醒了程之兖,给他穿校服,洗漱,又做好早餐喂了吃,交给在楼下等着的司机。 整个过程稍显兵荒马乱,她紧赶慢赶,去公司还是迟到了几分钟。 再晚些的时候,程越生到公司,跟人安排工作,又叫秘书召集人马开会。 潇洒从容得很。 顾迎清借着手机屏幕看自己的脸,有几分没休息好的憔悴。 她这会儿才得空认真想他回的那四个字。 怕她和他关系被人发现?可是跟他儿子有什么关系? 百思不得其解。 梁倩看顾迎清手边的记事本摊开,出差回来,上面一连串的待办事项,竟还有空对着手发呆。 梁倩想到刚才那位回公司,那叫一个神清气爽,精神奕奕,面前这位却一脸被榨干的衰样,都说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到顾迎清这儿却反了过来。 她不免好笑:“昨晚干嘛去了?” 顾迎清放下手机,叹了口气:“当保姆。” “什么跟什么?” 顾迎清没说,开始照着待办事项,一样样处理。 程越生中午前给她发微信,要她去他办公室,还补充一句:你们许总不在。 顾迎清心说这人有够不要脸的,她始终记着这是工作场合,怕露出马脚,立马叫了梁倩一起去员工餐厅吃午饭。 之后几天程越生忙工作忙应酬,跟她也就只有打个照面的机会。 顾迎清又有点后悔那天没去他办公室。 第178章 后果自负 下午顾迎清收到程越生消息的时候,正跟办公室几个同事在茶水间摸鱼。 有个行政部门的年轻女孩来楼上办事,跟他们一起在里面聊天。 其实是想打听前段日子来德信开会的,一位投行和律师团队里的男士,问到底是投行的还是律所的。 那女孩儿春心萌动,说他好有“sugar-daddy”的气质。 梁倩喝着咖啡,毫不留情地打击:“sugar-daddy要满足两个条件,有钱和daddy。daddy至少要是麦斯·米克尔森的程度吧,不是头发梳上去就是daddy。而且那男的小白脸气质过浓,看起来不像会给你花钱,倒很会花你钱的样子。”.. 女孩儿说无所谓,如果白天头发梳上去是daddy,晚上头发垂下来当puppy(奶狗),她愿意花一份钱,收获两份刺激。 梁倩直言,现在的小女孩想得还挺开。 她转眼看到顾迎清在看消息,就想逗她:“你喜欢daddy还是puppy?” 她其实想问的是,程越生是属于哪种? 顾迎清奇怪地看着她:“我喜欢正常的……人。” “懂了。”梁倩笑得意味深长。 顾迎清咕哝一句:“你又懂了。” 懂王都没你懂。 她收了手机,搁下咖啡出去了,“我到楼下去一趟。” 手机捏在手里,顾迎清直接去了电梯间,进了电梯后先按了下一层楼,又分别再按了16楼和1楼。 她在下一层楼出电梯,直接拐进了安全通道。 她踩着高跟鞋走楼梯,鞋跟踏在地上,在安静到只有远处车流鸣笛声的楼道里,格外清脆。 她在转角缓步台上看见个人,正倚在窗边,手里捏着烟,皱眉不解看着台阶下的她,“你怎么从 避嫌避到这种程度,真有她的。 顾迎清没说话,闷头走完剩下几级楼梯,到他跟前:“什么事?” “我看你还挺闲的,找你聊聊天,你信吗?”程越生半垂眸,要笑不笑盯着她。 他先前回来,听见茶水间里叽叽喳喳的。 顾迎清看他应该有些疲倦,这些日子他白天日忙里忙外,晚上不是别人请他吃饭,就是他请别人吃饭。 她抬眸,摆出拿合同请领导签字的态度,蛮正经地看着他:“聊什么?聊时宁能源,还是东港新城的项目?” 半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白皙皮肤上的细小绒毛都清晰可见。 她这双眼睛长得最契合她名字,眼型偏长,不似杏眼圆润,眼皮较薄,双眼皮褶皱从眼中部分开始变宽,眼尾长翘,瞳仁漆黑,不做表情看人的时候清清冷冷的,但稍稍噙一分笑意,就有媚意漾出。 顾迎清察觉得到,程越生看她的眼神在变化。 所以他突然欺身低头含住她唇的时候,她也没那么意外。 顾迎清被带着推抵到角落里,在他怀里仰头,一手贴着他的胸膛,一手握着他捧住自己脸的那只手的手腕。 过了会儿,他退开稍许,暗声问:“美式?” 顾迎清没他冷静,有些气喘吁吁,手心烧烫,轻颤着眼睫,低低“嗯”了一声。 声音出了一半,又被人堵住。 顾迎清还是原路回去,上了楼,立马拿了唇釉到洗手间,往嘴上补颜色的时候,手都还软。 她看着镜子的自己,想起对他的靠近毫无抗拒,甚至想念。 心里有个声音说,不该这样。 结果她一出洗手间回办公室的时候,看见程越生进了许安融的办公室。 她心虚,他却堂而皇之。 虽然她上班时间涂的浅色唇釉,喝咖啡时也蹭掉了许多,但还是无端焦虑,会不会在他那儿留下什么痕迹。 办公室里,许安融把文件扔在桌上,脸色黢黑:“又来要钱了。” 程越生看了眼内容,还是之前的,不过是做了几处修改。 凛兴国际去年收购了一家科技公司,想要在东港新城买地,建新的科技大楼,同时配套建一座研发实验室。 去年初政|府出台了新的东港新城规划,要把临近港口的东部靠南的郊区那块儿,打造成国际化、科技感的未来城市,各种项目和地皮招标正在进行中。 赵缙想买的地,就在新城规划图的中心,那片将来会是当地的金融类企业聚集中心。 更重要的是,东港新城再往北一点,就是南江最大的港口,那儿有德信旗下海运公司的总部。 先前在赵家闹的那一出,让赵鸿槐不得不怀疑赵南川的死,是不是赵缙参与策划,成功让赵鸿槐暂时打消了让赵缙进德信的念头。 但如果赵缙真拿下地,再去赵鸿槐那儿磨一磨,先把德信海运吞了,接着就该吞集团了。 那块儿现在是香饽饽,都争破了头想抢,赵缙现在靠女友攀上了王朝岱,算是抢占了先机。 程越生说:“这钱不用批。” 事实上,根据他得到的消息,赵缙已经有钱,还是绕过许安融拿到的,还有人给他牵线拿到了银行贷款。 赵缙现在拿钱,恐怕已经对那块地十拿九稳,到时候竞标也只是走个流程。 许安融说:“当然不会批,但他肯定能有其他办法搞到钱。” 程越生静静看她一眼,心道还不算太蠢。 许安融说:“我这儿有办法,能让他功亏一篑,你能不能帮我一把?” 程越生沉默一秒,“什么办法?” 他不认为,许安融查到的东西会比他多。 许安融说:“有人给了我一个U盘,里面的东西,能让赵缙做不成王朝岱的乘龙快婿。” 许安融抄送了一份给程越生。 程越生看完之后问她谁给的,许安融卖关子。 第二天,许安融找到顾迎清,把那份资金申请文件,原封不动给了她,要她亲自去凛兴国际交给赵缙。 并且要顾迎清转达,让赵缙放弃那块地,否则后果自负。 顾迎清清楚得很,这事由她和其他人去办,完全是两个概念。 别人办,是公事公办。 她去办,就是许安融下的战书。 第179章 奇了怪了 顾迎清拿着东西到了凛兴国际,跟前台说明来意,传达至总裁办公室后上了楼。 凛兴国际跟德信比起来,规模小了不少。 顾迎清日常出入惯了德信的集团大楼,这会儿再到凛兴国际,无可避免地在心中作起了对比。 从地方大小,到设施更新程度,两相比较,就发觉凛兴国际这地方也很一般。 小几年前,顾迎清来过一次凛兴国际,因为画廊工作的事,赵缙不让她接触核心工作,她说既然这样她就不干了,那时她还因为过于天真,残存最后一丝抗争力。 当时只在外面和大堂逗留过片刻,没见到赵缙,倒是被他派人“送”回去,顺带朝她放了几句狠话。 那时她单枪匹马,刚度过产后那段暗无天日的阶段,她犹记得透过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砖,能看清自己虚弱不堪、行尸走肉般苍白的面孔。 站在外面看,凛兴国际的大楼像一栋坚不可摧的堡垒,楼里的人步履匆急,似乎都有奔头,知道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她被一层无形的罩子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茫然不知命运接下来会给她什么样的重击,但又好像能一眼望到自己的结局。 顾迎清如今站在电梯里,看着自己红润的脸,精致的妆,质感不俗的套装和高跟鞋。 脑子里只闪过四个字:时移世易。 下了电梯,秘书引她进去总裁办公室。 赵缙坐在大班台后,被镜片覆盖的瞳孔泛着一丝冷光地瞄了她一眼,都不用看她手里的文件夹,就能猜到她的来意。 身后的门掩上,顾迎清打量起这间办公室来,没有程越生和许安融的办公室宽敞,装潢摆设也不够考究。 难怪赵缙一门心思要进德信,不择手段想夺权。 她真想问问,他争了那么多年都没到手的,被人家轻而易举得到,心里是不是很憋屈? 顾迎清脸上挂着体面疏淡的笑,只用一只手将文件扔他桌上,并附上许安融要他转达的话。 “许总说,钱不批,你自己放弃那块地,不然后果自负。” 顾迎清深知自己今天是要作一把打赵缙的枪,但出于自我意愿,她希望自己这把枪里出去的子弹能把他伤得更重。 赵缙轻蔑扫过文件,嘲讽中带着几分欣赏:“顾迎清,你现在学会仗势欺人了。” 顾迎清立在他面前,冷睨着他,轻轻地笑:“在这方面,还是你更胜一筹。” 赵缙受得了许安融给他使绊子,他早就习以为常并已有后招。 但顾迎清脱离他掌控,还敢到他面前挑衅,这无疑在他头上拔毛。 他曾经看她如同看着一只被拔了牙齿和爪子的猫,在笼子里露出惊惧的目光冲他龇牙咧嘴哈气,又不得不在他的拳头威胁下蜷缩着呜咽。 过去他享受于她一遍遍抗争,他一遍遍驯服她的过程。 而今这只猫竟敢冲他吐口水,就因为找了个他的对手当靠山。 这感受堪比百爪挠心。 “你现在底气这么足,是因为许安融呢?还是程越生?”赵缙缓缓站起身,他嗓音有股凉意,堪比阴沟旁湿滑冷潮的苔藓,“上次在西南救你的人,是不是程越生?”M.. 上次在赵家,程越生揍那口出狂言的蠢货,因为他出手的时机拿捏得较好,明面上看起来既像维护赵鸿槐一家,又像是单纯的举手之劳,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从另一个男人的拳头下解救出来。 赵缙看在眼里,又联想西南下手失败的原因,越品越古怪。 怎么就偏偏是李方长揪住了于符? 赵缙指尖敲得桌面嘚嘚响,“还记得你在赵家洗手间说的话吗?你说到最后股份会给我。” 那时他以为,程越生听到这种话,就算顾迎清在想办法接近他,他肯定会留个心眼,不会着这个女人的道。 他在顾迎清去西南之前找她吃饭时,她竟敢还跟他装! 赵缙越回想,越后悔在赵南川出殡前日逼顾迎清去找程越生。 就算被程越生揪住了小把柄,他事后死不承认就是了,可他聪明反被聪明误,铸成大错。 “这话你也信?”顾迎清看他的眼神充满嘲弄,嘴角始终挽着一抹从容的淡笑,“就好比你曾经说,将来会娶我,或是将来会给我自由,让我过新生活。都是为了稳定人心开的空头支票,反正你说的我从来没信过,你竟然会信。” 赵缙走到她面前,忽然笑得很放肆,呵地一声,手却猝然袭上顾迎清的脖子。 顾迎清身体不由一僵,呼吸被人攥在手里,变得有些困难,她没挣扎,强作镇定地看着他。 赵缙眯着眼睛打量面前这张脸,疑惑地笑:“你说你,打哪儿来的本事能傍上程越生?” 无非是皮肤好了点,身材可以,脸也还行,可惜性格温吞保守,毫无水花。 关键是,更无背景可利用。 世上美女一大堆,想搞什么样的没有? 难道看中她柔弱好控制? 他曾经也这么以为,可实际不然。 赵缙掐着她一点点往前推,顾迎清不得已一步步后退,直到被他掐住,重重摔在身后的门上。 “可真是奇了怪了!”赵缙瞧着她这不屈服的倔样,料定他不敢真把她怎么样似的。 手上力道越来越大,他声音却越来越低,压低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像恶魔嘶吟,“有人撑腰,顾迎清你是不是很得意?我告诉你,你也有把柄在我手里,现在也就是我不想惹麻烦,逼急了我……照样可以让你一无所有。” 顾迎清被扼住,被迫憋气,力道压迫到了喉咙和血管,窒闷和痛感愈演愈烈,到后面整张脸都因为缺氧和血液循环不畅,憋得通红。 她从头到尾死死盯着他,直盯到赵缙主动松了手。 喉咙痒痛,顾迎清忍不住弯腰咳嗽了两下,胸口起伏,大幅呼吸,笑声慢慢溢出来:“真好笑,究竟是你不想惹麻烦,还是你惹不起麻烦?你能承受惹麻烦的代价吗?” 第180章 其子生母 赵缙一凛,勃然大怒,情绪过度之间,脸上出现一瞬间的困惑。 身体上的痛苦,并不耽误顾迎清看到赵缙反应这一刻的痛快。 “你想做王朝岱的乘龙快婿,借人家的势飞黄腾达,玩弄权术的人,行事小心,最怕被揪小辫子,你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烂人,满手脏污,那么努力地假装身家清白,要是被人知道你干过的那些事,你觉得你这个上门女婿做得成吗?” “你有我的把柄,我就没你的把柄吗?我无能为力的时候,你以为稳操胜券,可以捏着我的软肋为所欲为,可你没想过,当势弱方有了后路,你单方面的控制,就变成了赢面对半开的对峙。” 顾迎清咬字清晰,语速越来越快,笑意由心而发,他脸色越难看,她笑得越畅快。 “赵缙,你觉得,现在是我怕你,还是你更怕我?” “我跟保镖说了,如果我二十分钟没下楼,就给我打电话,打不通就上楼。” “你心里也清楚得很,掐得再用力,还不是不敢杀了我,西南那一回是你最后的机会。” 在赵缙用力按捺眼中凶光时,顾迎清包里的手机响了。 她不紧不慢地接了起来,看着赵缙,接通电话:“喂……没事,五分钟下来。” 挂了电话,顾迎清转身拉开门,脖子仍然难受,因为先前受到的压力,喉头发哽有隐约的异物感。 顾迎清气不过,顿足两秒,转身一把抡起包朝赵缙脸上甩过去! 她工作日时背的通勤包,为方便装电脑和文件,今日这只棕皮托特包又大又重,底部四个棱角坚如利器。 赵缙没想到顾迎清会还手,反应不及时,被她抡得没站稳,包底的棱角击中他太阳穴,连眼镜也撞摔到了地上。 趁他没反应过来,顾迎清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飞地离开私密空间。 身后门关上,发出沉重的闷响,没有再被打开。 顾迎清舒了一口气。 一路走出去,周围不时投来异样的打量眼光,顾迎清恍若未见。 她脚步越走越轻快,视线却越来越越模糊,畅快之余,心下也没来由地升起一阵空虚。 电梯下行,她站在轿厢里,直愣愣地看进镜面里的人。 她忽然大口喘气。 看赵缙如今怒极,却拿她没有任何办法的样子,并没有想象中报复的快感。 他憋屈一下子,既换不回她的五年,也无法让她的人生重新来过。 手机又响起来,顾迎清看了眼来电,无声接起。 赵缙阴冷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顾迎清,等程越生玩腻了你,我一定弄死你。” 顾迎清对着镜子摸了摸脖子上的大片掐痕,血液沸腾,却眼如死水,低声笑:“你最好能弄死我。” 不消他提醒,她也再明白不过,自己今日嚣张的资本就是许安融和程越生现在站她这边。 她无法接受再回到从前被赵缙控制的日子,如果有一天这两人都放弃她,那她也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办法。 只好跟赵缙以命搏命了。 已经接近下班时间,送文件的时候,许安融就说了,她送完东西可以直接回家。 顾迎清回了家,卸了妆洗了把脸,戴上眼罩把自己闷在被子里。 过了会儿,她摸到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响了几声后被接通。 “怎么了?”那头传来平静深沉的嗓音。 顾迎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给他打电话,也许是赵缙那句话,让她迫切地想确认一件事:她至少现在,目前,是安全的。 “没事,在做什么?”顾迎清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胡乱问了两句。 思绪有着很强的抽离感,仿佛在听别人讲话。 “在外面有点事。” 顾迎清听见他那边有翻动纸张的声音,说话语气也很严肃正经,像在专注做某事,她想他应该在处理工作,便道:“嗯你忙吧,再见。” 程越生把手机放在一边,想了想觉得奇怪,顾迎清从来不会闲得没事给他打电话。 他重又拿起手机,发了个微信过去:【我晚上过来。】 封闭会议室里,对面是私人律师顾问,一左一右是李方长和谭令。 程越生更新了遗嘱,因涉及海外资产,从资产盘点,到国内外律师团队交接,翻译公证,花了些时间。 确认无误后他在每页签字盖章,在最后一页落笔时,眼神往上扫了一下,掠过出现过多次,冠以“其子生母”前缀的名字时,眼皮莫名跳了下。 似某种前兆。 这边刚完事,沈纾纭就打来电话,说要订婚。 程越生上了车,“嗯,你想好了?” “想好了,”沈纾纭嗓音甜懒,笑吟吟的仿佛之前在饮泉路1号的对话没有发生过,“我二哥说找人算算日子,算好了告诉你。” “行。”他痛快一应。 沈纾纭又在那边说回头列个订婚仪式的物品清单,絮絮叨叨的,程越生打断说:“你看着办就行,我还有事,先挂了。” 李方长开车,谭令坐副驾,后座传来解领带的声音,两人无声对视一眼,都没吱声。 本来是要去吃饭的,总感觉这饭吃不了。 良久,程越生说:“先去打会儿拳?” 李方长和谭令两人同时脸如菜色。 对程越生来说是打拳,对谭令来说是躲拳,对李方长来说是当人肉沙袋。 车开到近郊一家工业风健身房隔壁。 程越生自己家里的地下室有拳击场地,只是他嫌地方小,买了李方长跟人合开的健身房隔壁的场地,当他的私人拳击场。 近千平的空间,足够空旷宽敞,才有拳拳到肉的回响。 程越生打着赤膊挥了一轮空拳热身,李方长才慢慢腾腾给自己的手缠好绷带。 上了拳击台,李方长脚下有气无力地动着,一脸苦相:“别较真儿啊,你知道我的肌肉都是吃蛋白|粉练出来骗小姑娘的……” 话没说完,程越生直接冲他正面出拳,李方长躲得不够快,拳套擦着他下颌过去了。 李方长忍不住骂了句国粹。 第181章 暴徒 眼瞅着情况不太对,李方长及时喊停,离场往头上套了护具。 重回拳台,李方长集中注意力,程越生前手刺拳,他及时闪避并后摆迎击。 谁料程越生紧跟着就连招进攻,沉默地绷紧五官,出拳又重又快,风驰电掣,力量从背到腹再到拳,牵动的每块肌肉都偾张勃发。 拳头破空砸肉的声音,放大回响在空旷的室内,又闷又重。 李方长根本找不到机会还击,每次想反击不是脸挨揍就是腹受拳,连个王八拳都打不出,只得抱着头嗷嗷叫等待时机。 结果就是被打得头昏脑胀,信心溃散,生扛过三回合后,丝滑地从围绳底部的空隙钻了出去。 程越生手搭在围绳上,胸膛起伏,戏谑道:“怎么菜成这样,你平时上拳击课不实战?” 他身上淌着汗,充血的肌肉轮廓紧致分明,本就凌厉十足的英挺眉眼,出拳时的狠劲还没完全散去,戏笑人时又有几分慵懒在,整个人透着几分痞气。 李方长瘫在地上,剧烈呼吸,艰难地把护具从脑袋上取下来。 “教练跟我打实战可没你这么狠!” 程越生点评:“那你们教练不怎么样,练那么久,这几招都接不了。” 他看向那边在用沙袋练手的谭令,“你来。” 谭令最早也是因为程越生缺陪打,被他忽悠去学的拳击,练了几年,勉强能跟他过个几招。 看别人被揍果然爽多了,李方长优哉游哉地放起摇滚给人助兴。 李方长脑子发麻脸发木,在旁边瘫坐着,明显感觉程越生力道和速度比跟自己打的时候还要狠。 “My-patience-is-wang,is-this-eag.” “I-got-this-feelg--y-soul,where-i’-losg-all-trol,cae-there’s-agi-y-bones.” 看台上两人挥洒汗水,在顿挫的节奏里你来我往,李方长热血沸腾,觉得自己又行了,想上去再来几个回合。 渐渐地,谭令也讨不到好,他逐渐力竭,程越生却耐力依旧,攻势不减,他今日心情似不佳,出手不留情面,接不了他的招,他也不会收力。 李方长和谭令轮番上去对打,几轮过后,体能和耐力逐渐消耗殆尽。 没了对手,程越生就独自对着沙袋自由搏击。 李方长和谭令坐在一旁的长登上,听着拳腿膝击在沙袋上的梆梆声,力道和速度就没下去过。 两人都在猜,这人到底因为遗嘱还是那通电话不爽。 但李方长更不解地是:“他哪儿来那么强的体能和耐力?” 谭令往嘴里灌水,“运动基因强吧,又从很小的时候就学各种防身术,尤其是拳击和自由搏击,大学的时候在校队打冰球,还玩赛艇。” 说起大学,谭令其实跟他是校友,比程越生大一岁,是同级不同专业。 他认识程越生的时候,是在大二。 那会儿一年一度的波士顿高校冰球联赛,程越生随校队客场对战其他学校的冰球强队,谭令那时的女朋友买了票,两人一起去看。 冰球是一项允许斗殴的运动,而男冰比女冰肢体碰撞更加激烈,玩冰球的帅哥猛男又多,满场荷尔蒙乱飞,很是刺激,因此观众也更多,女观众尤甚。 而且能进校队打比赛的华人屈指可数,开场前的球员介绍,程越生一张英俊的亚洲面孔出现在大屏幕上,谭令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也深感意外。 更意外的是,程越生所在的队比分领先,对方有了危机感,多次粗野干扰进球。 程越生被人干扰之后没管,一路推进,进球之后,球杆手套一丢,在校乐队奏响的进球庆祝乐中,把人按在场边哐哐一顿揍。 程越生本来是打算发泄一下就算了的,结果那家伙在看到他过去的时候,挑衅地说了个种族歧视的单词,程越生被惹毛,揪住人衣领直接一拳把人干得闷昏,头盔都打掉。 对方一个跟程越生体型相当,从小练冰球的白人运动员,在他拳头底下也只反抗了两下就想认输。 那人嘴里骂骂咧咧,什么other-fucker的,程越生打一拳骂一句国粹,还给他翻译成英文,直到那人闭嘴。 本来在规则中,打架分出胜负就要停手,但程越生有位华人替补队友在场边听到对方骂的什么,立马召集队友围住这二人,阻止对方队友和裁判靠近。 结果就是单挑变成群殴。 观众席气氛被拉到高潮,欢呼口哨声不断。 谭令之所以跟程越生认识,是因为赛后他女朋友去找程越生合照,后来在学校里因缘际会碰过几回面,就加上了联系方式。 熟了之后,才知道程越生还常跟人去攀岩,悬崖跳水,在冰天雪地跑马拉松。 二十来岁的年纪,肆无忌惮地挥洒汗水,发泄精力,释放横冲直撞的荷尔蒙,肌肉戳一下都能冒火似的。 程越生后来因为家里出事退出了校队,赛艇也不玩了。 再之后就只玩拳击,自由搏击和格斗,对他来说这是最简单又最有效的发泄方式。 他提前修完了学分,念硕士,跟朋友一起开公司,后来退居幕后,进了投行。 白天周游于钱权生意,晚上混迹拳击馆,活像个被西装桎梏的暴徒。 谭令说:“最搞笑的是,后来被揍那白男成了程越生合作的券商,说苦练拳击已久,要跟程越生过过招,两人相约拳台,那男的最后趴在地上跟林黛玉似的用特标准的中文说了句操你妈。” 程越生在这儿放了换洗衣物,那边发泄完,淋浴后换了衣服要走,留下一句:“车我开走了,要吃什么你们随意,我请。” 程越生驱车到了嘉楠梦苑,仍旧给了门外那保安几张红钞,车才停进单元楼下的花坛边。 M.. 第182章 害怕 刚运动过,筋骨松展,通体舒畅,本该感到格外放松,但程越生仍觉得不得劲,又说不清是哪里不得劲。 他坐在楼下车里点了根烟,手搭在车门上,烟燃了半截,他吸了一口才摁掉上楼。 敲了几下门,没人开。 他给人打电话,响了好一会儿,被人接起,带着懒散鼻音:“喂?” “你不在家?”程越生问。 “在啊。” “开门。” 顾迎清有点懵:“你来了?” “嗯。” 顾迎清睡得有点混沌,她之前给程越生打完电话之后,就把手机放到一边,没看到他说要过来的维信。 她从床上起来,路过洗手间时,走到盥洗台前对着镜子看了眼惺忪的脸,伸手拍了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又用梳子将头发理顺。 顾迎清拉开门,程越生跟来自己家一样熟练地进门关门。 顾迎清闻见了他身上有股沐浴后清新的味道,不是在外面办事吗,怎么还洗了澡? 她心里有些异样,什么也没问,打开鞋柜,拿出上次买的男士拖鞋扔他脚边。 很简单的灰色基础款。 程越生嘴角勾了个笑:“什么时候买的?” “上次你儿子来我家,给他买拖鞋的时候顺便买的。”顾迎清转身,说得轻松自如。 虽然买了鞋,但她又没邀请他来她家,只是以防万一而已,可顾迎清还是觉得好不自在,就像随时等他来一样。 程越生没立刻换鞋,将人捞到跟前,揉进怀里,扣着她后脑勺低头亲上去。 又猝不及防,又来势汹汹。 顾迎清被封住呼吸的时候,程越生力道深重地压裹住她的唇,她因心头猛一泛软,溢出“唔”地一声轻吟。 对男人来说,这就像是一种直白的接受和鼓励。 顾迎清刚睡醒,脑子还不清醒,又被人吻得晕晕沉沉。 她双手搂住他的腰,摸上他强劲的背肌。 她一直觉得程越生身材很好,拥有成年男性带有份量的体型,肌肉线条流畅紧实,壁垒分明,摸上去也能感受到里面蕴藏的磅礴力量。 不像健身房里常见的那种夸张倒三角,肌肉大个却一看就欠缺力量。 但今天摸起来,好像更硬了。 顾迎清稍怔,把他推开一些,撑着他胸膛,微喘:“你洗过澡?” 问得很迂回,但能带出的问题有:为什么洗澡?去了哪里干了什么? 程越生一眼洞穿她的深意,轻轻掐住她下颌,指腹陷进她柔嫩的皮肤,笑得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危险意味:“你在想什么?觉得我刚上了别人,又来找你?” 顾迎清对程越生的契约精神并不是无条件信任。 但她也觉得他应该做不出这么禽兽不如的事。 她这时候反应变快,反咬一口:“我只是问问你是不是洗过澡,是你自己联想那么多。” 程越生就在她唇边要吻不吻的距离冷哼:“恶人先告状?” 顾迎清仰头吮了下他的唇,用行动告诉他:行了,可以闭嘴了。 结果很容易地换来他更激烈地索取。 吻从耳后到脖子,往下移时,他顿了下,站直身体,把她下巴抬起让顶灯光线毫无阻碍地落在她脖子的痕迹上。 “这什么?”他冷凝着那处蹙眉。 细白的脖子上横着一圈淡淡的,浅重不一的紫红色淤青,颈子两侧颜色比中间重。 “什么什么?”顾迎清困惑地看着他。 说完摸了下脖子,按下去的时候不知道触到哪个地方,有轻微的痛感,她顿时想到下午被人掐脖子的事。 她皮肤薄,力道一重就容易留印子,估计这会儿已经青了或紫了。 顾迎清拨开他的手,不以为意说:“许总让我下午去把赵缙资金申请的文件送回去,在他办公室发生了一点口角。” 程越生想到她下午那通莫名的电话。 “他说什么了?” 顾迎清思索片刻,冲他眨了眨眼睛,用玩笑口吻说:“他让我别嚣张,说以后要弄死我。” “真假?” “真的。” 程越生抱着臂,好整以暇看着她:“你不怕?” “怕啊,但习惯了。”顾迎清耸耸肩,之前的那几年,不也一直生活在持续不断的威胁当中么,她确实是习惯了。 只是有了西南那回的经历,赵缙用现实告诉她,他是真的敢。 就像从前他说,要动她爷爷奶奶,并不只是简单的口头威胁而已。 顾迎清静观程越生一秒,想看他反应来着,但心里忽然受不了自己把这些话说出来故意卖惨试探他的行为,倏地转身。 说了又能怎样?觉得他能在对她的那几分“好感”之上,再对她多几分怜悯? 她的确是怕,在后来回家的路上就越想越怕。 程越生脸色有些沉,看向她背影时又缓和了神色。 “你回来之后睡到现在?” “嗯,我还没吃饭,你吃了没?”顾迎清拿杯子饮水机边接水喝,她把度假套装的裤装当居家服穿,红白印染的五花肉配色,裤筒轻薄宽大,走起路来裤脚及地扇来扇去。 “没吃,正好有点饿。” “点吃的吧,我家里没什么食材了,还没补。”顾迎清一般周末才会去超市,她一个人,每次不会买太多,不巧今天周五,冰箱已经差不多空了。 “出去买回来做。”程越生干脆也不换鞋了就站在门口。 顾迎清脸上闪过瞬间的愕然,立马抱着杯子避开他目光,说:“这么晚了不想出门,点吧,要不我在超市的小程序上买食材?” 程越生面无表情地看抬腕看表:“才不到八点。” 顾迎清不搭话,借着喝水的动作想对策。 程越生在一旁凉凉看着她:“有那么害怕跟我一起出门?” 心思被他戳穿,顾迎清也没什么好遮掩,搁下水杯说:“说好的,不能让别人发现。” “你说的不让许总知道,你们许总不会闲出屁来你家附近的超市。”程越生用不容置喙的口吻催促,“去换衣服,快点。” 顾迎清觉得他说得在理,但并不会令她打消顾虑。 最后还是在他眼神的压力下,才墨迹地换完了衣服。 第183章 料太猛 天气热,顾迎清把头发挽在脑后固定住。 又穿了套跟自己平时风格完全不一样的灰色卫衣套装。 上装是露脐落肩无袖连帽卫衣,下装是裹身设计的卫衣半裙,踩了双白色帆布鞋。 看着青春洋溢,阳光外放,身段却又颇具女人味,加上她本人气质清柔,这样矛盾的风格被她糅于一身,格外特殊又契合。 因为只是去趟超市,顾迎清就只带了手机和一个卡包,她站在玄关,从金属钥匙盘里拿过那片备用钥匙塞进包槽里。 程越生看着她手上的动作,觉得那卡包有些眼熟。 又往下,盯了眼宽大衣摆下露出的寸把宽的腰身皮肤。 她总是穿些很有意思的衣服。 顾迎清现在住的小区虽然还是属于郊区管辖,但毗邻主城区,加上周边有大量住宅区,配套设施还算完善,几分钟车程之外的商场底下就有一家大型进口超市,东西多而全。 去过很多次,不需要导航,顾迎清都记得路,在副驾上给程越生指路。 车开到地下停车场,不远处就是超市入口。. 程越生取了把购物车单手推着往里走,顾迎清刻意落后一两步。 还是很奇怪。 她从没料想过,这种生活化的场景会出现在他和她之间。 程越生视线里没瞧见人,一转头发现她走在后面,埋着视线看路,他没好气说:“你做贼呢?” 可不就是做贼吗?顾迎清心里想。 她埋怨地看他一眼,“你倒是无所顾忌。” 程越生理所当然地反问她:“为什么不?”他拍了下她后背,“背挺直,做什么都要担心人眼色,还活不活了?” 顾迎清:“我当然担心!” 算了。 肆意惯了的人,又有无所畏惧的底气,她难道能指望他理解她? 这个点的超市,多的是下班后的打工人闲逛采买,还有一些年龄稍长的人来蹲低价菜。 顾迎清问他要吃什么,他说肉。 “什么肉?” “牛肉,红肉。” 顾迎清更好奇:“你之前到底做什么去了?” 程越生看她一眼,随口道:“练拳。” 顾迎清诧异,没想过这个答案。 难怪刚才摸着肌肉那样硬。 顾迎清目标明确,直奔肉类区,挑了两块厚切眼肉,准备做牛排,又买了些自己平常喜欢的食材,便往出口处的收银台走。 排着队,前面那人结完账离开,程越生还堵在前面。 看清他是在货架前挑套,顾迎清脑子里嗡地一声,异于正常体温的热度从脸蔓延到耳根,如果有热成像系统,说不定能检测出她头顶在冒烟。 她觉得那短短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十分难熬,他总有本事让她陷入窘迫。 回家之后,顾迎清问他肉想怎么弄。 他不远不近地站在一旁看她分类食材,“你看着办。” 顾迎清停下动作,问他:“你不会做?” 程越生撩了下眼皮,不紧不慢来了句:“我会点菜。” 顾迎清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到底怎么做到如此理直气壮,又理所应当的啊? 她拆出几根芦笋,气不平说:“你以后吃完再过来。” 这么晚了,她本来可以随便吃点就可以的,结果又是去超市,又是腌肉做牛排。 腌制的时候,顾迎清煮了白灼虾,公主闻到味道,激动地跳上厨台守着。 顾迎清捞出两只,剥了拿在手里喂给公主吃。 吃饭时,那张不大的餐桌上多了人高马大的男人,这种不属于她日常生活的“元素”,让顾迎清感到被无形的压力笼罩。 又也许是因为,看他现在这般气定神闲地吃着东西,不确定他接下来要干嘛,有种等待的焦灼。 套都买了,他总不会来吃顿饭就走。 她早就看透了他。 吃过饭,顾迎清简单收拾了厨台,把碗放进洗碗机,程越生站在阳台,手里夹着烟打电话。 顾迎清拿了换洗衣物到浴室洗澡。 洗完刚出浴室,他后脚就跟了过来,一进卧室门,顾迎清才听见他反手关门的声音,下一刻就被人从后面拢抱住,大掌裹住她半个腰身。 顾迎清突然有种“终于来了”的轻松。 灼热的体温和气息,伴随着吻落遍全身。 他今晚格外沉默专注。 顾迎清躺床上被人握住脚腕,蜷缩着脚趾踩着他胸肌的时候,一边心中感叹他今天下午那拳没白练,又一边不解他为何精力如此旺盛。 * 顾迎清下午睡了挺久,人不困,但他弄太久,她被搞得周身疲倦,背靠在他胸膛里,身上盖着薄被昏昏欲睡。 过了会儿,程越生依旧不动如山。 顾迎清忍不住问:“你不走吗?” 程越生不答反问:“你是不是给了许总一个U盘?” 顾迎清一怔,瞬间清醒,转了个身,平躺过来朝身边看去:“你怎么知道?” “她给我看过里面的东西。” 顾迎清顿时犹如惊弓之鸟,“她为什么给你看?她是不是……” 话音未落,程越生便抓着人使劲一揉,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到底有多怕她?她能吃了你?” 他的手胡乱动着,她也心思全无,睡意全散,有些急了:“你不懂!以前的那些流言蜚语,我是可以麻痹自己,可我不想……” 不想在走之前,再背上一层道德败坏的骂名。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夜灯,暖黄光晕朦胧昏昧地铺在她脸侧肩头。 程越生盯着她脸上有几分束手无策的茫然神情,半天没讲话。 之前顾迎清刚找上他时说的一些话,那时听起来觉得她好像一点也不在乎名声这东西,结合后面她的种种表现,才知道她只是被逼得没办法,无暇顾及,其实名声这东西她看得比谁都重。 顾迎清见他没反应,揪着被子转过身,心里七上八下的。 程越生有些儿烦躁,心想她以后知道那些事怎么承受?更别提面对。 他平躺过去,单腿支起,伸手把人揽回来说:“她不知道。” 这个答案也并没让顾迎清心里好过多少,被后顾之忧侵占了思绪,她一时难以摆脱。 “你给许安融的东西,能不用就不用,我有其他法子。”程越生岔开话题。 “为什么?”顾迎清闷声问。 程越生说:“你那料太猛,只适合用在紧要关头,一网打尽。” 第184章 挺听话 在不能保证赵缙没有翻身余地的情况下,这玩意儿捅出去,容易让对方狗急跳墙走极端。 有些情况适合暗中蓄力,再来个出其不意。 有时又更讲究循序渐进,逐步瓦解,最后再给予致命一击。 程越生饶有兴趣问:“你之前怎么不拿出来?” “……我以前哪敢?”顾迎清老实说。 无人相帮也无退路的时候,说不定那东西起不到该有的作用,她还会被赵缙搞死。 所以她才只能等到,找到那个“敢”的人。 顾迎清又简言带过:“而且我是刚从西南回来后给的许安融,你让我跟她谈判的。” 毕竟当时程越生也没说要帮她对付赵缙,只说保她人身安全,所以在赵缙这事上,她是寄希望于许安融的。 说起西南,当时在宾馆之后,她以为跟他就到此为止了。 一个说别再找她的人,一个说别要他负责的人,现在正躺一个被窝里聊事后天。 程越生也沉默,不知道是不是跟她想到一块儿了。 不过他倒是挺泰然的,很快打破安静,带着懒散鼻音低笑道:“你还挺听话。” “什么意思?”顾迎清听不出他这话是夸是贬,语气微凝。 “字面意思。”程越生说,“你怎么这么敏感?” 顾迎清睨他一眼。 谁让他讲话难听,她ptsd了不行吗? 只是顾迎清觉得跟他并非是翻旧账的关系,既没必要回看从前,也不用考虑以后。 可她又难以自抑地联想,他将来会有什么样的安排?沈纾纭会不会突然答应跟他在一起?赵缙完蛋那天什么时候来? 按理说,也就是她该离开的那天。 思及此处,顾迎清心中感到异样,既酸软得慌,又像被刺了一下。 她知道是因为什么。 身体被他有力的臂膀的揽着,被子底下也依然有部分肌肤贴在一起,心里却越发空空寥寥。 顾迎清贴在他左侧,听着他平稳的心跳,渐渐感到眼皮沉重有了睡意。 五月下旬,卧室里已经需要空调才能安眠,顾迎清手臂搁在外面觉得冷,昏沉中把手缩进被子里。 过了会儿,她察觉程越生起身,以为他走了,待她刚要睡着时,他又带着身水汽回来床上,从背后贴上来,暖意融融的,把她煨得更舒松了。 彻底睡着前一刻,她察觉脖子上被人摩挲着,痒痒的。. 第二天一早,顾迎清被程越生接打电话的声音吵醒。 身旁传来他带着睡意的沙哑声音,语调略低沉含糊:“9栋303……谁?不见……谁管他,有时间再说……嗯。” 耳边又静下来。 顾迎清眼睛睁开一条缝,深色厚重窗帘透进几缕薄光,室内视线暗昧,模糊中瞧见他平躺时的侧脸。 她还困着,把被子往脑袋上一蒙,转身背对他。 有人成心不让她继续睡,动手动脚的,蹭得她也清醒了。 程越生有事要走,李方长送了衣服过来,人已经在楼下,他没打算真做什么,很快停了手。 他说:“晚上我把程之兖送过来。” 身前的人明显一僵。 顾迎清说:“可我要回老家。” “那算了,”他声音没什么波澜,“什么时候走?” “下午。” 程越生没再说什么,不多时门外有人敲门,他起身从地上捞起西裤随便套上,洗漱完拿了衣服进来换,换下的衣服又随意往旁边一扔。 顾迎清看在眼里,说:“你扔地上干嘛?放椅子上也行啊。” 靠窗的角落有张单人沙发,旁边立着落地台灯,有时候她会在那儿看书或用平板随便画点东西。 他浑不在意,瞧她一眼说:“走了。” 留给她一个潇洒背影。 顾迎清心里发堵,翻身侧睡,又看见身旁有他躺过的痕迹。 她伸手摸过去,已经没温度了。 顾迎清下午乘动车回了老家,先去了趟养老院,吃过晚饭后回了永溪镇老城区的家里。 这房子是有些年头的多层商业住宅,三室两厅,是顾迎清爷爷退休前买的,退休后二老在这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养老院开起来。 今年过年顾迎清没回来,没做大扫除,一直到金玉吟妈妈生日后她再回永溪,才找时间请保洁上门里外打扫。 赵缙逐渐无力管控这边后,她也回来得更勤了,最近一段时间重新跟着去医院陪爷爷做过几次透析。 即便对流程早已熟悉,每回在医院坐着等的那几个小时顾迎清依然无比煎熬。 每做一次透析,她都觉得老人身上的生命力好像又流逝掉了一点。 就这么一点,又一点,累积着直到耗尽。 周日这天做透析时,医生特意把顾迎清叫过去,说指标不太好,要增加透析的次数。 “还有就是,”医生停顿了下,看向她委婉地说,“你们家属可能要做好心理准备了。” 顾迎清立马会意,不可避免地血液倒流,产生了片刻的眩晕感,还讷讷地附和医生点了点头。 医生扶了扶眼镜,语气凝重:“你爷爷的年龄和身体情况也不适合做肾移植,之前我就跟你说过,这一两年癌细胞虽然没扩散,但肾衰竭是不可逆的,这个病到最后的结局就是多脏器衰竭。” 他不难从顾迎清脸上看出被这一消息打击后的迟钝感,他在每个家属的脸上都见过,习以为常,却仍不忍心。 他说:“我们医生和你们家属都尽力了,老人家挺了那么久,也算是没遗憾了。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就没必要再强求。” 顾迎清不在状态,礼貌机械地说:“谢谢,我知道了,辛苦了徐医生。” 从医生那儿出来,回到透析室外,奶奶问顾迎清,“清清,医生说什么了?” 顾迎清艰涩地扯了下唇,本想轻松地说些宽慰的话,一张口刚说了:“没事……”嗓子就蓦地一哽,一股酸意毫无预兆地顶上鼻腔和眼眶,视线霎时就模糊了。 奶奶顿时就明白了,眼眶跟着一红,婆孙俩靠在走廊的长凳上,互相搂靠着,无声地掉眼泪。 顾中敏从透析室出来时,人静得有些沉滞了,虚弱地靠在轮椅上,顾迎清喊了他两声,他才慢反应地缓缓抬头,眼光浑浊地看着她,“欸”了一下。 第185章 早放下了 老人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回应谁,就只是条件反射地应声而已。 顾迎清被看得心里一惊,从来没像这一刻这么害怕过。 好像那双眼睛从看向她的这一刻开始,就启动了倒计时。 顾迎清压住喉间的哽咽:“爷爷,今天还好吧?这会儿有没有哪里不太舒服?” 顾中敏花了会儿时间理解她话里的意思,随后才摇摇头。 顾迎清耐心等着,这才道:“那我们现在回家咯?” “好,回。”听见回家,顾中敏脸上才有了分神采。 回到养老院那栋小楼,透析过程耗人,顾中敏每次回来都会睡一觉,这回也不例外。 安顿好爷爷,顾迎清在床边留了会儿。 老人刚沾床,缓慢又沉重地呼了口长气,然后闭上了眼睛。 他又瘦了很多,脸色蜡黄,只剩一层干瘪的皮肤包裹着骨头,两颊和眼窝深深凹陷,眉毛头发花白,连发质看起来都变得柔软了。 他睡得安静,而不是安稳,除去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身体,感受不到什么生命的痕迹。 房间被奶奶整理得干净整洁。 顾迎清看向床头柜,整齐摆放着台灯、日常药品还有一本艺术类书籍,书上搁着一副老花镜,靠角落的地方摆着两个相框。 照片一张是全家福,一张是几十年前的黑白老照片,属于年轻时的夫妻二人。 黑白照里的年轻男人俊秀儒雅,噙着笑意,手里搂着娇憨美丽的妻子。 如果生命有一把刻度尺,那时的男人,才走过不到三分之一的距离。 还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追逐一切想要的东西。 时光如梭。 回来之后,奶奶倒是很快调整过来,见顾迎清站在床边发愣,轻声喊她,朝她招招手。 顾迎清抹了抹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的眼泪,带上卧室门出去。 奶奶给她准备了水果和自己烤的小蛋糕。 “我刚学的,好像是叫什么青柠芝士蛋糕,你尝尝。” 顾迎清坐在餐桌边,撑着下巴低声笑笑:“感觉回到了小时候。” 她不敢回忆太多,对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来说,最怕回忆。 可一个人的过去,像空气,像呼吸,根本不用刻意揭开罩子才能触摸得到。 从有记忆的童年开始,到少女时期,再到现在快要二十七岁的顾迎清活过的每个瞬间,不必刻意回忆,它就在那里。 在看到某个见过物件,听到一句熟悉的话,见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人的时候,记忆的发条会自动拨回到对应的过去。 顾迎清轻轻咬了一口蛋糕,人在哭和伤心的时候好像没有味觉。 她看着奶奶,觉得很不公平,眼泪无声地掉:“为什么天灾人祸,都要发生在我们家呢?” 人生漫漫有几十年,凭什么她就只能过十六年的幸福日子?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的时间停滞了,像是突然从被人悉心照料的温室里拖到风雨飘摇的露天野外,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成了家中唯一的顶梁柱。 等那一天到来,曾经美满的五口之家,就只剩她和奶奶了。 奶奶安慰她:“你爸妈去世的时候,我也恨过不止一次,为什么这种低概率的事情要发生在我们家?要是放在以前的农村,会被人议论,说是上辈子造的孽,都是命。” “可我不信命,我只信大自然和人为。你爷爷以前跟我讲过能量守恒定律,有得就会有失,有好运就有歹运,没有人一直平顺,也不会有人长居低谷。” “以前我们在农村,小时候很苦,爸妈重男轻女,我也没怎么读过书。可我后来遇见你爷爷,他教我读书习字,教我画画,教我欣赏情诗小说,给我安稳幸福的生活。弥补了我小时候的受过的苦,填平了缺失的爱和教育。” “或许是我过去几十年得到的太多,所以要被收走一部分。而你提前失去的,也会在将来以另一种方式填补回来。” 奶奶握住顾迎清的手,年轻时圆脸的老太太,年迈了也格外慈和,“而且你爷爷已经八十一岁啦,就最后这几年过得比较苦,生命的尽头,痛苦是常态。” 奶奶不常说这些,也很少这样说话,因为她性格偏大大咧咧,她认为这样讲话不仅矫情,还文绉绉。 只是不想看顾迎清太痛苦。 毕竟顾迎清还年轻,哪能要求她像一个活了七八十年的老太太一样豁达通透? “你回去之后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不要总惦记着这边,你还年轻,有自己的生活,还要继续往前走。” 顾迎清捂住脸,泣不成声。 她心绪紊乱,突然冒出个念头:有些事或许该说出来。 于是她也就真的说了:“奶奶,其实我和赵缙……” 奶奶听她一提,见她语气犹豫,忍不住截断她:“哦这个事啊,你爷爷之前就跟我聊过,他觉得你们应该分开了。”.. 顾迎清愕然。 奶奶好笑:“我们又不傻,赵缙基本不来这边,问起你也只会说跟他都好,却道不出什么细节。” 顾迎清心虚低头,用甜品叉拨弄蛋糕跟纸托之间的缝隙。 “你们分手多久了?” 顾迎清心里还打鼓,对于老人敏锐的察觉里力有些畏惧,又拿不准他们的接受能力,所以更多的事她还是不敢说。 不然,说她被赵缙设计和一个陌生男人生了孩子吗? 说,不仅没和赵缙在一起过,赵缙还差点杀了她吗? 还是要说,这几年她过得不人不鬼,现在赵缙仍如狼似虎盯着她,她得靠身体吸引一个男人,才能确保自身安全? 或许在老人看来,只要不涉及道德作风的问题,正常男女朋友之间分手是正常的事,所以才会容易接受。 顾迎清千言万语,最终只有一句:“挺久了。” “那你还喜欢他吗?”奶奶想到她喜欢赵缙那么多年,怕她走不出来。 顾迎清摇头,实话实说:“早放下他了。” 奶奶见状又笑着逗她:“分手了就找新男朋友嘛,我们清清优点多的是,走一个赵缙,还有比他更好的。” 被奶奶开导了一会儿,顾迎清心情好了很多,撑着下巴吃蛋糕。 “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或者追你的人?” 顾迎清心跳快了一拍,抿去唇上的蛋糕屑,低低说:“没有。” 第186章 像条狗 顾迎清说假话的时候,脸上会出现一种固定的表情:眼神闪烁,然后垂下眼帘,抿住唇,有时候因为紧张,耳尖还会发红。 这是打小就有的毛病。 尤其是她皮肤白,什么都藏不住。 奶奶洞若观火,心下立马有了计较,“是那人不够好,拿不出手?” 顾迎清下意识摇头否认。 那人,不能说他好,却也不能说他不好。 她跟他之间,从来不是够不够好的问题,而是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跟他在一起的每个瞬间,都让她觉得在活别人的人生,陌生又刺激,飘飘然像脚落不到实处一样不真实。 这样的日子不会一直属于她,这个人也不会属于她。 她从赵缙那里学到了一个道理,不要强行追逐自己接不住的东西。 顾迎清跟奶奶一起待着,心里逐渐宁静,就不想走了。 赖到入夜,等爷爷醒来后,吃了晚饭才离开。 回到嘉楠梦苑的时候,已经夜里十点过。 顾迎清到卧室换衣服,看见单人沙发上的男士衬衫西裤,是她昨天捡起来放那儿的。 她找了个纸袋,把衣物收进去,准备找时间送干洗。 ** 程越生坐在车里,接到蒋骁电话说人已经安全到家了。 他应了一句,掐了线,手机扔到中控台。 随后他把车开出院子,左转进入山道,另一辆车也紧跟其后,开出不远后停下。 两辆黑色路虎一前一后,熄了灯停在山道上,静静等待。 程越生从扶手箱里找出烟和打火机,手捏着点燃的纸烟伸出窗,手臂曲肘搭在车门上。 不到两分钟,后面驶来一辆黑色宾利轿车。 饮泉路1号的山路容不下两辆车错车,来客,离客,在哪个院错车,都会有工作人员在暗中调度。 因此赵缙的司机看见前面的大型SUV堵住去路,困惑地踩下刹车。 “怎么回事?”赵缙喝多了,靠着车座休憩。 司机如实相告:“前面有车堵住了。” 赵缙半阖着眼,相当不耐烦地踹了脚前座,“他妈的,你告诉我饮泉路1号堵车?” 助理推开车门下去查看情况。 前面路虎副驾下来一人,跟助理说车抛锚了,麻烦等一下。 话音刚落,那人立马将助理双手反剪,用力按在路虎车身上。 “我操!你们什么人?”助理猛烈挣扎起来,察觉车身震动,车门开关,应该是车上又下来了人。 身后那人高他半个头,一把拽住他后脑勺的短发,往后扯起他的头,利落地往车上一撞,沉声说:“闭嘴。” 助理被撞得脑袋钝痛,喝了酒本就晕,这么一撞,闷哼一声几乎失去意识。 车上又下来三个人,个个人高马大,黑衣黑裤,戴着棒球帽,疾步走向宾利,要挟司机打开车门。 司机给有钱人开车,心如明镜反应快,料想恐怕是得罪人了,对方是有备而来。 “倒车倒车!”赵缙发觉不对,顿时酒醒大半。 司机已经提起做出反应,想倒车逃离,谁知道车后又飞速开来一辆同样的黑色路虎,砰地撞上车尾。 车身猛地重震,被撞得往前滑出半米! 外面的人敲了敲车窗玻璃,是要谈谈的意思。 赵缙舔了下唇,很快镇定下来,让司机降下车窗,看对方怎么说。 司机照办。 陌生男人的声音从车窗缝隙里钻进来:“麻烦赵总下车,耽误您一分钟。” 赵缙稳了十来秒钟,伸手去拿手机。 外面一个男人从前挡风玻璃看到他的动作,二话不说,直接折返回前车,拉开后座车门,抽出一根铁棍。 有点他不下车,就直接砸玻璃的意味。 赵缙低声骂了句操,推开车门下去。 他倒要看看,还真有人敢在这里弄死他不成? 脚刚踩在地上,车后方那人突然拽住他衣领往后一扯,一脚把人踹在地上。 此人动作连贯,力道凶残,赵缙一醉鬼根本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叫人一左一右擒住双手,以一种屈辱的姿势,被脸朝地按在地上。 赵缙咬着牙,太阳穴在地上摩擦,用力挣扎对抗双肩和背后压上来的力道,酒后充血的眼睛更是突出。 “你们是谁?!” 没人回答他,拿了铁棍的那男人拖着家伙走到他面前,铁器摩擦地面,发出“呲呲呲”刺耳又闷钝的声响。 周围没人说话,车灯全灭,只有路灯光线幽明,堪堪照亮眼前。 酒精放大了情绪,赵缙愤怒地咬紧牙关,脸擦在地上,眼神凶狠地盯着远处光照不到的夜色。 来人沉默地抽出他被剪在背后的右手,赵缙用力反抗着想抽回手,嘴里急促喘着重气。 对方拉直他手,踩住他的手指,抬起铁棍,猛地砸在他右手小臂上。 程越生听见压抑隐忍的痛哼,食指往下压了压烟卷,烟灰落下,一点猩红重新露头。 他用夹烟的手指调整了左后视镜,懒洋洋地靠在车座里,看了眼匍匐在地上的那人。 像他妈条狗一样,能弄死谁? 他扔了烟,启动车子。 回到家,一楼客厅还亮着灯,程之兖洗了澡,还穿着睡衣,半趴在泡沫地垫上,全神贯注地拼着乐高。 程越生立马拧眉不爽:“程之兖,几点了?” 那家伙竟斜斜睨他一眼,嘴里轻哼一声:“对呀,几点啦?”.. “你小子要造反?”程越生气笑,一把上前抄起儿子扛在肩膀上,手朝他小屁股上一拍,根本没用劲。 兖兖趴在他爸肩头,小半个身子倒垂,觉得有趣,手上扑腾着,又笑又嘎嘎叫。 到了儿童卧室,程越生把人放在床上,“睡觉。” 程之兖就不,盘腿坐起来,随手从床头上拿了个玩具车,在手里拨弄,眼睛滴溜溜转,一看就在打坏主意。 “爸爸,你说周末要送我去嫂子阿姨那里玩呢。” “她没空,下周再去。”程越生站在门口,把卧室的光调暗。 程之兖翘着腿倒进被子里,不依不饶:“我好失望哦。” “一。” 程之兖噘嘴。 “二。” 程之兖气得在床上蹬腿。 “三。” 程之兖盖住自己:“爸爸晚安。” 第187章 你喜欢就好 即使奶奶让顾迎清不必太挂心,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可她不仅很难做到,工作日还总一阵一阵的恍惚,总担心会有通知噩耗的电话打来。 白天一有时间就发微信过去问这问那,晚上回去也必须要打视频才安心,夜里还总是做噩梦。 顾迎清给金玉吟说这件事,金玉吟说她太焦虑了,要她买点安神口服液睡前喝。 金玉吟不难理解顾迎清的反应为何会这样过激,年少时接连失去两位至亲,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这事即将要再次发生,伴随而来的还有如凌迟般,时间倒数的无能为力。 她难以面对。 直到这天又做了次透析,奶奶说情况还不错,人睡一觉就又精神了。 还给顾迎清发来视频,内容是顾中敏正戴着老花镜神情贯注地研究一本画册,还口齿清晰地笑着回应边拍视频边讲话的奶奶。 顾迎清不知道是被这视频喂了一颗定心丸,还是人都会随时间而麻木,她的状态逐渐正常,晚上睡了个整觉。 早上去公司,才出电梯,就听见程越生的声音,安排了工作,又立马道:“这点小事还要我亲自催?” 不带脏字的简短反问,但听起来严肃威慑,像在骂人无能。 拐出电梯间,就看见他正带着一帮人朝会议室去,绷着张脸,看谁都烦似的。 那帮人里有说过他平时好说话的秘书,现在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现在还没到规定上班时间,程越生很少来这么早,除非日程安排得紧。 先前时宁能源的事还没结束,在投资者大会之后,顾迎清听说时宁能源的另一家投资方海联集团想要抛售股权减持。 在负面消息带来的恶劣影响还未消除,股票走势低迷的情况下,再传出重要股东抛售股份的话,对时宁能源来的冲击只会成倍增加。 时宁能源已经过了成长期,目前的最大股东和绝对控制人都是创始人,为了稳固自身地位,在对待其他股东的持股比例方面很是谨慎。 时宁就松口同意向德信定向增发股票,增加德信的持股比例。 条件是让德信说服海联暂缓抛售股份,或者直接让德信跟海联谈判,买入对方要抛售的股份。 万亿市值的全球顶尖动力电池企业,利润惊人,地位又一时难以撼动,德信为此成立了一个专项组。 程越生负责此事,从总经办调了两人过去,顾迎清没跟这个项目,也是从同事那儿得知个大概,涉及保密内容,不清楚内情。 顾迎清想起州港出差,程越生去了趟时宁能源总部,应该就是谈这件事。.. 进办公室时,程越生在门口稍稍顿足,顾迎清抬眼,见他眼神落在自己身上,目光幽沉,隐约含怒,看向她的瞬间,眼里的火气有稍微冷却的趋势。 许安融也带人后脚朝会议室走来,顾迎清目光虚浮且快速地从他身上一掠,快步从他跟前经过。 午餐过后,顾迎清下楼去招投标部门跟人开会,电梯一开,顾迎清跟电梯里的女人正面对上。 如果顾迎清没记错,这是她进公司后第二次遇见沈纾纭来德信。 找谁很明显,反正不是找她。 沈纾纭一袭黑色深V吊带长裙,上紧下松,裙摆有些儿大,点缀着金色手工刺绣。 她趾高气昂地盯了眼顾迎清,摇曳生姿地出了电梯。 顾迎清往旁边让了让,对方的裙摆还是扇过了她穿高跟鞋的脚背,她立马抬起小腿,脚往后翘了翘。 沈纾纭一路走来,引人注目得很。 开门进了办公室,程越生在跟人打电话,朝她看来一眼,道了声:“坐。” 沈纾纭没去沙发,而是坐到了程越生对面的椅子上。 程越生几句结束了通话,说:“有什么事电话里可以说,不必亲自跑一趟。” 沈纾纭故作不悦:“重要的事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又没时间吃饭,只能我跑一趟了呗。” 她就是想跑一趟,她故意跑的这一趟! 她跟他相处看似一如往常,只是细微变化藏于其中,比如,她会刻意扭来扭去,做一些小动作,像要以此证明自己在他面前依旧放松自如。 沈纾纭拨开头发,挺直背脊,把衣服和脖子上的首饰完整展示出来,钻石项链的尾端线条躺在白皙的沟壑之中。 她挑唇笑问:“好看吗?” 程越生挑了下眉:“你喜欢就好。” 她说:“这条项链你送我的。” “是吗?”程越生自己都不记得了,无聊地用指节怼了怼太阳穴。 这两字听得让沈纾纭挺来气的,她忍了忍,从包里拿出一张折好的红纸,展开推到他面前。 “我哥找人算的日子,昨天请那位大师吃饭,你既没现身又说我们决定就好,但是选日子好歹是大事,不能太草率。”沈纾纭捧着脸,用手指转了钻石耳坠,听三竖坠子碰撞发出的轻而悦耳的声音。 “那高人给了三个日子,说是黄道吉日,跟我们两家比较合,你选一个吧。” 程越生没动,先看了眼上面的农历和阳历日期。 最早的日子都在七月初。 程越生觉得沈贯期这人挺搞笑,他给自己留的日子居然还挺充裕的。 他捻起那张纸,“你哥中意哪天?” 沈纾纭努努嘴:“喏,七月初的。” “你爸呢?” 沈纾纭顿了一下,说:“我爸说看我们自己看着办,订婚之前跟他见一面就可以了。” “那就这天。”程越生爽快道。 沈纾纭不由讶然:“你这么快决定了?” 程越生回:“不然呢?当然是越快越好。” 话虽如此,但沈纾纭觉得他给她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 一件事几句话就敲定,前后就两分钟,沈纾纭坐着没动,不说话,也不打算离开。 “还有其他事?”程越生看了看时间,变相下逐客令,“我两点半有会。” 沈纾纭歪着头,笑得娇媚无比:“就这一件事,但我想待久一会儿,唔,待到你开会好了。” 程越生盯着她,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沈纾纭交叠起长腿,说:“我来的时候碰见顾迎清了,真希望离开的时候也能见到她。” 她说着,望着程越生,勾唇笑着用手指把口红擦到了唇线 第188章 从未冒犯过 程越生看着她的举动,对她拙劣的把戏不为所动。 沈纾纭不忿:“你觉得她看到会怎么想?” “能怎么想?”程越生轻佻扬眉,低促一笑中带出几分不符合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的浪荡气,“我跟人亲嘴的时候,口红一般不会这么蹭。” 他睇了眼她下巴上的痕迹,意有所指地抬手,食指随意地比划两圈。 沈纾纭的笑僵凝在脸上,眼底立马烧起一把屈辱的怒火,银牙紧咬。 什么意思? 他想说顾迎清很清楚他怎么接吻的是吧? 沈纾纭气得攥紧了椅子扶手,指甲刺进皮质椅面中,眼神紧锁住他,忽然发现他现在的表情,是她之前那十年都没怎么见过的。 他永远是用沉稳那一面示人,偶尔一笑,也许会展现几分冷峻的柔情,连王致徐都说,程越生为她改变很多。 日复一日,他给她让人安心可靠的感觉,让她差点忘了他以前是什么样子。 程越生长了一张没人能降得住的脸,从年少到如今,从来都是。 锋芒毕露的优越五官,眉骨鼻梁最是加分,年少时就已经眉眼凌厉气势十足,好皮囊加好身材,再叠上那股子天之骄子的张狂冷漠气质,的确是,无可比拟。 而今再细看,他的外貌其实并无多大改变,只是随着年岁见长,阅历渐深,五官上的锋芒一如往昔,气质上的锋芒却全都收进了眼里。 因此极轻一瞥,都带出让人畏惧的气势。 沈纾纭最近总是想到从前,总想到被她听见的那句,波澜不兴的“没兴趣”。 程家生很崇拜程越生,以前她跟程家生在一起那段时间,他就老跟她说程越生的事,她心里抗拒不想听,却又从来不打断。 程家生有次问她想不想去看他哥打比赛,沈纾纭怎么可能会去,说那有什么好看的。 程家生说他哥很厉害的,美|国人搞体育很卷,为进藤校更是卷生卷死,最后也就百分之几能进藤校在校队打联赛,东亚人在外面一般只能跟人卷脑子。 他哥走的可不是体育爬藤路线,正儿八经考进去的,不仅跟人卷脑子还卷体育。 又说赵淳敏想包机请赵家有些碎嘴议论她儿子的人,去看程越生打比赛,但是想到去年赛季,她儿子在场上把人按着揍,担心今年会历史重演,便又作罢。 还说起程越生从小学很多东西,什么马术钢琴高尔夫,击剑滑雪橄榄球,该鸡娃的项目,赵淳敏全都鸡过程越生。 程家生还提到,他怀疑程越生从那么多运动中中意冰球,估计就是单纯喜欢那种飞速冲刺的刺激,最主要的是可以名正言顺地斗殴。 赵淳敏本来是致力于把程越生往绅士路线带,无奈程云治的基因太过强大,反骨又狂妄,自我还控制欲强,全在她儿子身上一一应验,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三五不时把他爹气得头顶冒烟。 赵淳敏认识程云治时,程云治已经年近而立,过了年少放肆的年纪,已进入成熟克制的阶段,而且程云治年少时家教甚严,因此那些特质从未有太过明显的外露。 程云治虽然常在人面前说他儿子混账浑蛋,但从来都是笑着说出来的。 程家生还说,就像上一代那样,他们程家有一个综合能力强的就够了,自己的兴趣是人工智能,将来想搞科研,并且打算跟他哥上同一所大学。 那时程家生已经在备考托福,后来他也的确考上了程越生的大学,本来前途大好,家里也有资本供他搞科研。 在沈纾纭看来,程家生每夸一句程越生,都是在重复提醒她,程越生那句“没兴趣”,是真的看不上她。 好多年她都还咽不下那口气,即便后来喜欢上赵南川。 赵南川温柔绅士,在床上也如此,这才是值得她托付芳心的人。 可是,十几年来,靠转移注意力被掩盖忽视的屈辱和不甘,又在最近重新抬头。 她还从来没跟他接过吻。 以前他尊重她,从未冒犯过。 那现在呢? 她主动到坐他腿上,嘴都送上去了,他也会偏开了头。 她越发好奇,那十年里,如果她主动,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沈纾纭开始后悔以前没试过,念头刚浮现,脑子里却不期然闪过赵南川的脸,她瞬间又冷静了几分。 要是她以前真主动了,那她对赵南川的感情算什么? 程越生按内线让人送了两杯咖啡进来,一杯放到了沙发前的茶几上,指了指那儿,要她自便。 别在他眼前晃。 沈纾纭还真就在那儿优哉游哉地喝咖啡,一直到两点半左右,才起身出去。 她没看见顾迎清,倒也不会刻意等她回来。 离开时她就在想,这口气必出不可,要不要到时候干脆真的跟程越生订婚? 等订了婚再搞死那女的好了。 顾迎清上楼时,脑子里装着开会时的内容,处理工作一直到下班。 今天累得慌,顾迎清回家没做饭,点了晚餐吃,洗漱完她戴着耳机听着歌在书房画画,前两天曹宾跟她联系,想让她参加二十四节气主题美术展。 顾迎清看时间还充裕便答应下来,慢慢地画着,她在墙上钉了画纸,找了张先前去西南时路上拍的照片,打算拔高山体,再加个羊群作画眼。 她画山水画只有在写生或者画小幅的时候用画架,六尺对裁的竖幅只适合在墙上或者大桌上作画。 站久了累,顾迎清搬了张凳子坐着,手机屏幕常亮,上面是羊群的照片,也是她拍的。 她手里捏着毛笔,凑在宣纸前专注认真,忽然感觉光线变暗。 心流状态下,顾迎清对外界的变化感知有些迟钝,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灯泡坏了? 她跟着往旁边看去,竟多出个人! 顾迎清吓得尖叫一声,毛笔都甩飞了。 程越生看着她惊魂未定,大口喘气的样子,也有些惊讶:“你见鬼了?” “你神经病吧!”顾迎清真真吓得魂不附体,脸都白了,“你怎么进来的?你今天来干嘛?” 第189章 给我干什么 顾迎清取下耳机,话里的重音咬在“今天”二字上。 “今天怎么不能来了?”程越生看了她一眼,俯身将她甩到他左侧一米的远的毛笔捡起递给她。 “因为今天是周四,明天还要工作。”顾迎清没觉得话里有什么不对,接过毛笔,却瞅见他衬衫上有墨迹。 顾迎清动作熟稔自然地用指尖捻了捻,还有湿意,恐怕就是她刚才笔甩出去的时候弄上的。 “这怎么办?”顾迎清愧疚了一瞬,又立刻把锅甩给他,“谁让你吓我的。” “谁知道你听不见动静?” 顾迎清立时又问:“你怎么进来的?” 程越生大摇大摆:“当然是开门进来的。” 顾迎清想问他哪里来的钥匙,跟着就回忆起那天出去超市回来后,她第二天在钥匙盘里没看见那片备用钥匙,她还以为是回来时又被她重新塞进了卡包里,一直也忘了确认。 她推想是被他拿走了。 “你不要不打招呼就来。”顾迎清轻轻瞪他一眼。 程越生没搭话,斜靠在墙边垂眸凝着她,脸上一副“你随便说,但我想怎样就要怎样”的模样。 顾迎清洗过澡了,穿着条珠光白的桑蚕丝吊带睡裙,天气热,书房里打着空调,她在外面套了件宽大的丝质外袍,长发随意挽在脑后,用与睡裙同色的发带固定住,以免碎发挡眼睛。 外袍穿好又热,不穿又冷,她便将衣领松松地挂在肩头,露出后脖颈和部分肩背皮肤。 “你吃饭了没?”顾迎清低头在用指尖去顺被摔得有点呲毛的笔尖,说话有点注意力不集中的漫不经心。 “没有。”程越生盯着她白皙修长的脖颈弧度。 从后面一只手就能掐裹住。 顾迎清没吱声,等把毛笔弄好了,才问:“想点餐还是给你做点什么?” 她仰起头看他。 程越生又变了说法:“吃过了。” 顾迎清微恼,没好气问:“到底吃过没?” “吃了。” 他始终注视着她,用那种她再熟悉不过的眼神。 明明不做任何表情,他只需要把那层意思放眼里,那张脸上就立刻多了种性感的色情。 顾迎清掌心燥热,心跳加快,又好像软得没力,跳动起来有些笨重,因此感觉胸腔里的咚咚声在脑中清晰作响。 她低头去看刚才落笔的地方,“我要再画会儿。” “嗯。”程越生应了声,随手捏了捏她泛红的耳根,低声说:“我洗个澡。” 顾迎清突然思维有片刻空白,耳廓不用摸,也知道一定是发烫的。 许久,她才去拿手机,重新看羊群,结构和思路又才重新归位。 等她刚进状态没多久,一道身影从书房门前经过,低沉催促:“快一点。” 那人径直进了卧室,顾迎清余光瞧见他身上只有条浴巾,转头看屋外,地上一串潮湿的脚印。 他洗了澡不爱穿拖鞋。 卧室与书房门口呈直角相邻,顾迎清正盯着水印看,就见公主踩着猫步过来,蹲坐在卧室门口,鬼鬼祟祟地朝里张望。 “公主。” 那双在夜里放大的深蓝瞳孔幽幽望过来,顾迎清招招手。 公主顿了下,这才慵懒地踮脚走来,顾迎清一把捞起它放在腿上。 顾迎清在画眼的位置勾勒了个大概,心思总飘,便搁下笔,关了灯进卧室,反身关门把猫挡在门外。 卧室里没开灯,程越生开了投影仪,百无聊赖地用遥控器调来调去。 他靠在床头,她浴室里就一条浴巾,用过已经湿了,被他扔到一边,腹部搭着片被子,一腿压着被子,一腿支起在外面。 顾迎清一进来,他眼神黏上去,半阖的眼,瞧着懒懒沉沉的,瞳孔里映着投影仪的光,漆黑深邃中一点亮。 对这种提前预知的环节,顾迎清还是会紧张,嘴角抿着个尴尬的笑,甩掉拖鞋从床沿爬上去。 程越生似笑非笑凝着她,骤然起身,将她捞到腿上坐着。 顾迎清捧着他的脸吻上去。 投影仪没多久自动切换到屏保画面,黑底正中一朵紫黑色的花就那么转了一圈又一圈。 顾迎清一开始有点不在状态,总想到下午的事,被人发现后使劲揉着,哑声低斥:“不专心。” 程越生每次都很难收住。 尤其看见她那张脸从白皙到通红,眼神失焦,咬着唇屏住呼吸,用力皱眉看着他,然后忽然放松大口喘气。 勾得人爽死。 心理上的爽往往大过生理上的爽。 她沉浸其中时,伸手想抱着,程越生依她俯身,细细的胳膊便绕上他脖子,声音在他耳边,细细碎碎的。 收尾时,程越生揪着不清醒的人一下又一下地吻出暧昧的声音。 啄一下她热烫的面颊,她会害羞地抿住唇,缠住他将汗湿的脸贴进他颈窝。 工作日顾迎清实在累,自己先睡着了。 第二天大清早的,程越生又让人送衣服来,昨晚睡得晚了些,顾迎清眼睛都睁不开,迷糊说:“你上次的衣服洗好了,可以换。” 他说不想穿那套。 顾迎清心说事真多。 接着又开始打工作电话,顾迎清瞧过去,他什么都没穿地站在窗边。 顾迎清脸充血,摸到衣柜,翻出上回他留在这儿的贴身衣物,还有西裤,放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时间不早她也去洗漱,没多久听见门响,去接了衣服递到房间。 他换了衣服就要走,顾迎清说等一下,然后进了书房。 程越生一边按袖扣,一边跟着她走进去到了书桌边。 顾迎清从右边第二格抽屉里拿出一个袋子,“之前一直忘了,你拿走吧。” 程越生看了眼那精巧的纸袋,没接,她发过照片给他,知道这是什么。 但又朝抽屉里看了眼,里面还装着另外一大两小的首饰盒子,他拿出来,翻开盖子一看。 是她结婚那天戴的首饰,又扔了回去。 随后睨着她递来的袋子,浓眉一拧,语气不大好:“给我干什么?女人的东西难道我能戴?” 顾迎清脸色微变:“你还回去,我没有理由收。” 程越生不耐烦说:“给你就拿着,我把钱转给她。” 顾迎清一言不发将东西扔他身上。 程越生被迫接着,脸色黑沉地看她一眼,东西扔她桌上,转身走了。 第190章 不知道像谁 顾迎清气得眼睛一热,他一副嫌她事多的样子,她还没先生气,他脾气来得比她更大。 她本来就没理由收他家人的礼物,结婚时的首饰,是那天赵南川让人和礼服一起送来的,等离开的时候也是要还回去的。 顾迎清到了公司,没见到那人。 昨晚睡着前说了几句话,她问他周五不忙吗,他说明天要去干嘛干嘛来着,晚上要去饭局,她睡意昏沉没听清,总之很忙就是了。 临中午的时候,许安融让顾迎清晚上跟她一起去赵家吃饭。 顾迎清过得有些忘乎时间,才发觉已经月底。 想到上次去赵家发生的事,顾迎清有些头大,程越生要去饭局的话,晚上应该就不会去赵家了。 万一那些人又找事呢? 顾迎清想到赵缙说她会仗势欺人了。 她没仗势欺负过谁,不过是想到有他,与人对抗时心里会更有底。 想到此处顾迎清蓦地感觉背脊发凉,她俨然已经习惯把他当靠山。 如果有一天,这靠山没了呢? 昨天沈纾纭来找他,她并未忽视,只在内心反复琢磨过,沈纾纭来找他所为何事。 但晚上他来,又什么都没说。 顾迎清这会儿觉得她怎么也该问一问,不应该他只字不提,她就自动理解成无事发生。 或许她潜意识里也是在畏惧,所以想自欺欺人。 顾迎清捱到下班,搭许安融的车一起去了赵家。 许安融现在不太管她,有用的时候用一用,工作上也没太限制她,按资历分配,只是核心工作还是防着她。 就像时宁能源那事。 当时从总经办调人的时候,另一位资历老的同事活儿多得忙不过来,顾迎清虽然手上也跟着好几个项目,但比她要轻松许多。 她记得当时许安融眼神在自己身上停留过,最终还是点了那人过去。 顾迎清想过程越生上次在州港说的话,她工作上跟部门核心人物走得近,许安融不会不知道。 估计觉得她掀不起什么风浪,所以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才刚上车,许安融幸灾乐祸跟她说:“你知道吗?赵缙手断了。” 顾迎清诧然:“什么时候?” 许安融不大喜欢用轻松私人化的语气跟顾迎清讲话,但她想忍笑又忍不了:“上周末晚上,有人请他去饮泉路1号喝酒,说是喝多了离开的时候摔了一跤。” 原来是摔了一跤。 可许安融接着又说:“可是谁摔跤,能摔得嘴角都破皮?鼻青脸肿的,明显惹到人,碰上硬茬了,所以才不敢直说是被人打的。” 赵缙要是直接说是被人揍的,他如果不报复回去,那张脸往哪儿搁? 而且他现在跟王师茗谈恋爱,王朝岱的朋僚和对手,多少双眼睛盯着他? 要是揪到他一点错处,王朝岱会因为担心别人找自己麻烦,逼王师茗跟他分手。 卸他手的人肯定不是个无名无姓的三教九流,不然赵缙肯定睚眦必报,再暗中平息。 目前为止,屁都没放一个。 顾迎清听得弯了下唇角,有点心不在焉的敷衍。 她算着时间,心里有个不确定的猜测浮出水面。 顾迎清在车上还觉得许安融说的鼻青脸肿会不会太夸张,结果在赵家看到赵缙那张脸,顿时有些控制不住。 好想笑。 都过了快一周了,侧脸隐约可见结痂脱落后的疤痕,眼睛有些肿,只是不明显。 如果是不认识的人,会觉得他只是疲劳之后有些水肿,或五官有轻微的不对称。 可顾迎清对赵缙的脸再熟悉不过了。 她进大厅时,赵缙看向她的目光阴恻恻的,似乎在印证她的猜测。 顾迎清趁吃饭前,在后面小花园的廊檐下给爷爷奶奶打语音。 说完话挂断后,想起冬天也在这里,跟老家那边通电话,那会儿独自在外面待太久,回去之后就感冒了。 正准备回屋内,转身差点撞上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赵缙右手胳膊打着石膏,用器具固定住挂在脖子上。 顾迎清下意识后退两步,如此近距离相对,周身血液瞬间降温,流速变慢。 其实上周在他办公室,顾迎清也害怕过,只是强撑气势,没敢太表现出来。 那种来自男性绝对力量压制的窒息感令她心惧。 她面无表情:“有事吗?” 赵缙戴着银色细边框的眼镜,顾迎清记得他从来都是戴那种无边框的眼镜,曾经她偶然一见,还觉得斯文又好看。 突然戴有框的,恐怕是为了遮挡什么。 赵缙笑起来,没头没脑来了句:“星星很可爱,就是看起来不太像赵南川,也不知道像谁。” 顾迎清纳闷,又有不好的预感:“你到底什么意思?” 明明她之前还听赵家的亲戚闲聊时说过,星星现在长胖了,有点看不出像谁,但小时候是很明显像赵南川的。 赵缙冷哼一声,送她一个寓意深远的笑:“什么意思你会知道的,所以,少他妈跟我得意。” 顾迎清直接问:“我得意什么了?”她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因为你被人打了吗?” 赵缙脸色发青。 “你觉得是我叫人做的?”顾迎清笑容淡淡,却难掩揶揄。 顾迎清还不确定是不是那谁做的,肯定不会承认。 正说着,她越过赵缙看了眼外面,有个女人静立在那里。 “你女朋友来了。”顾迎清说完不再逗留,径直离开。 经过王师茗的时候,两人友好地互相一笑,当打招呼。 王师茗这是第一次来赵家,也是第二次见顾迎清,她盯着顾迎清的背影,笑容逐渐消失。 青梅竹马,还要避开人来说话。 赵缙温柔叫她名字,王师茗重展笑颜看向他。 那短豆芽一家不知道是不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今天没来,这顿饭吃得有惊无险。 周六顾迎清归心似箭,乘最早的动车回了老家。 晚上吃饭时,顾迎清电话响,两位老人都下意识地看向她手机。 顾迎清一边接,一边离开餐桌:“喂?” 奶奶问谁呀,顾迎清随口说是同事。 程越生静了片刻:“你又回老家了?” 第191章 没想过 顾迎清说是,程越生便没多说,挂了电话。 目光一垂,瞧向眼巴巴看着他的儿子,他笑着一哼:“怎么办,她又没空。” 程之兖失望地趴在他爸腿上:“她到底在忙什么呀?” 程越生不做声。 顾迎清的小家被她布置得温馨,然而少了个人再温馨也没灵魂。 天气热,顾迎清不在家,怕猫中暑,开了书房的空调,开了条门缝供它进出吹空调。 那猫只在听见开门动静的时候出来看了几眼,似乎已经熟悉这父子俩,没一会儿又回书房去了。 冷锅冷灶的待着也没意思,程越生带着程之兖又去了程婉黎那儿。 确切说是他大表哥的家,姑父大多时候在北城,休假时回南江,程婉黎就会回南湾路的宅子住一阵子,其余时候都住在大儿子谢秋西家。 他有些日子没上来,顶层复式的房子,一进门发现玄关处的中式造景已经改造完成,循环水流绕着颗迎客松。 程婉黎看见一大一小,“哟”了一声,“不是不来吗?” 家里才吃完饭,程婉黎又让人给父子俩做吃的,问他:“想吃什么?” “随便,清淡点就行。” 吃饭时,程之兖不愿意坐餐桌,哥哥和妹妹在客厅看《寻找梦幻岛》,他也要去客厅。 程越生让保姆给他用小碗小勺盛了饭菜,让他去客厅里。 程婉黎回了趟储物室,没多久拿了个移动硬盘出来,到餐桌旁坐下。 “怎么好像瘦了些?”程婉黎打量他,“你最近很忙?看来赵家是没能人了,净逮着你一个人压榨。” 程越生笑。 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你既然要用人家,总不能不替人做事。 他看了眼程婉黎手里的玩意儿:“什么东西?” 程婉黎说:“之前找设计师做州港那房子室内设计的时候,想还原成原来的样子,但好多细节记不大清,我就去找了以前的录像看。” 程越生夹菜的动作微顿,又不动声色地继续吃饭,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说以前的东西不要,但我全都帮你收着了。我当时回州港整理时,发现你妈妈把你们一家人的记录,从他们结婚,到你个人从小到大的,全都成套归纳收好的。先前我让人把有些年代久远的视频做了画面修复,又把所有内容从储存卡里弄出来,全都搞到硬盘里了。” 程越生不太在意地蹙了下眉:“没必要费这功夫。” “怎么没必要?”程婉黎嗔他一眼,“当做纪念也好啊,以后还可以给你儿子看,给你老婆看。” 程越生没理会,目光移向客厅。 那家伙正坐在小凳子上,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看,握着筷子,碗里的饭是一点没动。 他直皱眉。 提到老婆,程婉黎兴冲冲说:“你说巧不巧,我们上次带孩子出门玩,上楼吃个饭都能跟人遇上。” 程越生不知听没听见,盯着茶几方向喊了声:“程之兖。” 程之兖没理,他加重语气肃声喊一句:“程之兖!” 兖兖瞄他一眼。 程越生发话:“好好吃饭,别逼我揍你。” 程之兖缩缩脑袋,乖乖扒了两口饭。 “你凶什么凶?”程婉黎心疼孩子,拍了他一把,瞪眼警告。 程之兖确实不爱好好吃饭,精力旺盛运动量大,平常吃个饭要哄来哄去,靠他磨磨唧唧那几口,怕是营养跟不上。 程越生最多哄一句,不听就直接威胁。 程婉黎又把话绕回去:“我上次送了她礼物,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程越生心下冷笑,那东西她拆都没拆开过,何谈喜不喜欢。 他有些无奈:“以后少干这种事,她又不认识你,一个陌生人上来就送东西,谁会喜欢?” 程婉黎尴尬,上次冯若泠也说她这行为有些突兀,人家恐怕会觉得冒犯。 可她就是简单送个见面礼呀! 她还担心礼物太随意了呢,没提前准备,就从逛街买的东西里随便选了一样。 但,至少从程越生的反应能看出,这两人正处着。 程婉黎笑容收不住,“那你什么时候带来给我们看看啊?上次见面没机会正式打招呼,但远远看着温温柔柔,蛮漂亮的。” 程婉黎刚开始还万分纠结,顾迎清跟赵南川结过婚,她倒不是瞧不上二婚生过孩子的女人,只是担心今后赵家那边怎么应对。 担心许安融发疯。 但后来想通了,反正不是沈纾纭就好! 她跟丈夫说了这件事后,他冷哼说:你们姓程的果然全都道德感不强烈! 她承认,这是她们程家人的通病,但是这跟道德感有什么关系? 又不是赵南川活着的时候撬墙角了。 程婉黎没听到他回答,急不可耐地追问:“你到底怎么打算的啊?” 程越生被烦得太阳穴直跳:“没什么打算。” “什么叫没什么打算?”程婉黎气不打一处来,“谈恋爱结婚生孩子啊。” 他吊儿郎当一笑,搪塞说:“没想过。” 程婉黎气得:“你你你!混账!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 年少时不懂感情她能理解,但是在沈纾纭身上蹉跎了十年过后,还以为他在这方面,至少懂慎重二字怎么写。 她其实很介意程家的男人在感情上当个人渣。 当初她小弟就是那样,十八岁就生女,也不结婚,玩到三十几,让人看了就想抽他。 还好他们家教严,至少结了婚的两个兄弟,没被发现有在外面养二奶的。 吃过饭,程越生问程之兖要不要回家。 程之兖躺在沙发上,短腿压着沙发靠枕,眼睛在电视里,没有丝毫犹豫地跟他说拜拜。 程越生便独自走了。 门关上,冯若泠见程婉黎脸色不大好,姑侄俩闹得有点不愉快。 程婉黎其实根本不了解顾迎清,连冯若泠都看得出她只是急切地希望有个女人,能取代程越生对沈纾纭的坚持。 何况是程越生。 程婉黎现在还气不顺:“还以为这个顾迎清有所不同……算了算了,其实想想那女人也不太合适,看着太柔弱了。” 第192章 不适合 程婉黎觉得,客观地从女人的角度来看,无论年长还是年幼,都不会觉得程越生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 骄傲自我,又最讨厌条条框框被人束缚,道德感还不强烈。 可感情这回事,本身就是一种束缚。 一个女人,如果他喜欢你,你能降得住管得了他还好,不然只有伤心流泪的份儿。 冯若泠却不以为然:“妈妈,刚过易折,有时候柔才能克刚。他那样的人,你要是给他配个一样强势的,那才是鸡飞狗跳。” 程婉黎叹气:“当年程家的事,也在一定程度让他沉淀下来了,至少在外面能装得像个正派人士,看着像是那种没事会跟人打打高尔夫,谈谈生意的绅士。” 冯若泠但笑不语,都说是装的了。 程越生最讨厌的就是高尔夫。 她听谢秋西提过,程越生去年初刚回国那段时间,不是饭局就是高尔夫。 程越生喝多了说,最他妈烦跟人打高尔夫,一个破球磨磨唧唧打半天,那些老爷们儿,打球十分钟谈事半小时,剩下时间都在摸着女的大腿和屁股调情。 程婉黎又问冯若泠:“他跟那沈纾纭,最近有没有来往啊?” 程越生那些事向来不会主动告诉她,但是程婉黎知道,那小子跟老大老二他们私底下会说一些。 尤其是老大。 因为生意上的事,兄弟俩共同话题会比较多。 “我不知道啊。”冯若泠把注意力放到孩子身上,同时借机转开目光,“我也没听说呢。” 程越生去了嘉楠梦苑,拿了钥匙又进了人家的小家,用人家的浴室,洗完澡出来,腰上围着人家的浴巾。 路过书房时,他停了停脚步,推开门,看到正对门口的书桌上的电脑。 在那儿站了片刻,换上衣服下楼,拿了放在车上的程婉黎给他的移动硬盘。 到书桌前,猫懒洋洋地窝在椅子上,他把猫赶走,坐下打开电脑。 开机时,程越生想到昨天早上的事,伸手拉开右边第二个抽屉。 这女人也是有意思,别人都是直接搞个保险箱放贵重物品,她倒好,里面几个珠宝盒子就那么扔那儿。 他抽了根烟咬在嘴里,将最大那盒子拿出,再次翻开。 是条钻石项链,有颗粉钻坠子。 记忆被拉回一月份那个夜里,不知道赵南川是不是命不好,死的那晚在下雨,出殡那天凌晨也下过雨。 虽说不算是正式婚礼,但新郎晚宴中途离席,那些亲戚背后少不了议论她。 话自然是不好听的,她就自己在坐在一边,当听不见那些闲言碎语,也看不见那些指指点点,跟个透明人似的。 接到赵南川出事的消息时,许安融当场给了她一巴掌,把她留下,带着人走了。 没多久,他在外面僻静处抽烟,就听见她跑出来哭着打电话。 她问对面,赵南川是不是他害死的,压着哭腔自顾自说了好一些,又无助说,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那地方是个两面墙相接的直角,他在这边,她在另一边。 她哭得认真,沿着墙蹲了下去,接近零度的天气,还下着雨,她就穿了件白色露背的裙子,似婚纱又不是婚纱。 他故意踢了下地上的花盆,往里抖烟灰。 那处又偏,她估计觉得没人,听见动静时惊恐地看过来:“谁?” 她双眼通红,脸上挂着泪,睁大眼使劲瞧着他,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那一瞬间,程越生觉得这世上最极致的表情全都在她脸上了。 她转头时用力过猛,耳垂上坠着的钻石耳坠晃来晃去,他往下看见她脖子上的粉钻。 他当时其实没别的想法,就觉得这首饰不大适合她。 她应该戴珍珠。 程越生想起来,唇边不自觉扬起个笑,把东西放了回去。 他打了个电话过去,问她电脑密码是多少。 听筒那边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生气:“你去我家干什么!?”M.. 程越生这才想起点烟,问:“到底多少?” 顾迎清不情不愿报了一串数字,又警告他:“别乱点我电脑里的东西。” “稀罕。”他鼻腔里低声哼出个音,不就那些画儿。 顾迎清又补充:“我屋里的东西也别乱动。” 程越生没应声,把手机放在一边,她等了两秒挂断了。 他到客厅到处瞧了一圈,又去厨房拉开橱柜,从放碗的地方抽出个花色漂亮的平底小碟子,放书桌上当烟灰缸。 坐回椅子里,程越生打开硬盘,东西太多,几乎占满全部内存,一个个文件夹整齐排列,年份和主题清晰可见。 他对自己的过去没兴趣。 对他而言,这些玩意儿除了追忆往昔徒增伤感,别无他用,而他的往昔也没什么值得追忆的,不过是从生到死的一段过程。 但他点开了一些父母的过去,因为那两人既无现在,也没有未来。 不同日期的影像中,能看出两人脸上不同的岁月痕迹。 他试着想象了一下程云治和赵淳敏如果活到现在会是什么样,但想不出来。 跳着选了几个关键时间节点的片段看,烟抽了几支后,拉到最底下,从年份和标题来看,是程云治五十岁生日的时候。 也是留存的最后的影像。 程云治五十岁时大办了一场,高官名流尽数捧场,程家放了部分友好媒体进场,赵淳敏按惯例找了私人摄影师另拍一份,目的就是为了作纪念。 客人来来往往,焦点始终在程家人身上。 琐琐碎碎的,程越生一边抽着烟一边走神,时不时瞧两眼。 一次瞄完屏幕时,他去掸烟灰,忽然顿了下,蓦地把目光重新聚焦在电脑屏幕上。 他按了倒退键,在画面左侧,焦点有些模糊的地方,有两道熟悉的人影。 邓荣涛和沈进友。 两人交头接耳说着话,往宴会厅外的长阳台走去,还用视线观察周围。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确定就是这两人。 他一动不动坐在书桌前许久,脸色紧绷,因咬紧牙关,下颌轮廓格外明显。 第193章 小人物 程越生静坐片刻。 想来想去,既觉得不能单凭一个画面就多疑,又觉得实在没道理。 邓荣涛那时在升迁的关键时期,沈进友在官商黑三道上名声一直都不太好,邓荣涛一直回避他,顶多在人多时做做表面功夫。 连跟邓荣涛有私交的程云治,都几乎不在公共场合私谈。 虽说邓、程避嫌避得谨慎,但也不是没有知情的人,之后邓荣涛一定程度上受到程家牵连,升迁泡汤,被调到南江,职权比在州港时还低一阶。 程越生捋了把发茬,眉心拧得死紧。 决定这事还是先弄清楚再说,不能妄下断论。 只是邓荣涛身份特殊,商场的人脉不一定好用,恐怕得走谢家的门路。 他坐到后半夜,取下硬盘,看了眼方才被没关严实的抽屉,随手扔到最里处。 没躺几个小时,程越生出门去了近郊的拳击场,下午应邀去了市政的官方宴请。 顾迎清爷爷的状况还算稳定,但此种稳定也仅仅是没有快速恶化而已。 她没有待太晚,在天黑前回到了嘉楠梦苑。 家里空无一人,但留下了一些有人来过的痕迹。 比如她回卧室换家居服的时候,被子掀开,床很明显被人使用过。 她那副绣着good-night的藕粉色真丝眼罩,还被人从她那侧的枕头上薅出来,不知用没用过,反正被扔在了掀开的薄被上面。 那张沙发上扔着用过的浴巾,还有他换下的一套衬衫和西裤。 再去书房一看,顾迎清两眼一黑,书桌上放着一只敦煌飞天主题的小瓷碟,里面盛满了烟蒂和烟灰。 她气得不行,这套碟子可贵了,她平常都舍不得用,把一整套单独放在橱柜一栏,摆的时候还故意倾斜,给足空间,每只都露出一半漂亮的盘底和盘沿,看着就赏心悦目。 不知怎么就被他看中翻出来了! 她倒掉烟灰,又细细洗过,把瓷碟放回原位。 刚收拾完残局,顾迎清接到梁倩电话,请她去公司拿一份补充文件送到南湾国宾馆去。 和时宁能源有关的。 今天市政在南湾国宾馆宴请南江市企业家,晚宴前开了个小会,放出了东港新城开发第二阶段计划。 意思就是你们这些头部企业,又到了该出钱出钱,该出力出力的时候了,不能只盯着赚钱的那几个项目,挤破头去抢。 今天海联集团的人也在那边。 梁倩说,好像是海联领导倾向于转售股份给德信,许安融就让把之前团队做好的评估和分析材料等送过去。 许安融今天带了梁倩和总经办员工过去,其中一个就是总经办调入时宁能源专项组里的一位。 来回跑耽误时间,便让专项组另一位同事回公司取文件送过去。 结果这位同事好不容易休假,带着孩子一家三口去南江周边放风,现在还在往回赶,肯定是来不及了。 梁倩得知消息就打电话给顾迎清。 顾迎清快速换了身丝缎材质的职业装,藏青色及膝半裙,白色无袖上衣,腰间系条黑色细款皮带跟高跟鞋呼应,女性化和职业化都有照顾到。 她去公司找到东西,打车去了南湾国宾馆。 南湾国宾馆有三个片区,这回的宴请是小规模,设在VIP接待的梧桐庄片区。 庄内有共七栋以庄命名的单体楼,梧桐庄是其中面积最大的中心楼,今晚市政宴请就在那儿。 里面地方大,又绕,司机也不太熟,一边看指示牌一边朝里开。 她才上车没多久,就开始雷声隆隆,到半路就开始下雨,堵了会儿车,到达时间稍晚。 许安融提前打过招呼,门口的安保人员问清之后放行。 庄内一层好几个餐厅,大厅里也有人随行人员或下属,用餐后坐着低声聊天。 顾迎清四处望了下,找到符合梁倩说的那个包间,两扇木门紧闭,她给梁倩打了个电话。 许安融问是不是送文件的,“让人直接进来。” 侍应生开门,顾迎清进去。 靠落地窗的圆桌分散坐着十来人,安间或传来交谈声和笑声。 餐厅挑高,空间极为宽敞,因此那点人声和动筷声格外清晰。 这样大的空间,就只服务于那十数出头的人,左边高谈阔论气氛极佳,右边的沙发区坐着候命的秘书助理们。 许安融看向门口时,似乎没料是她来,脸上闪过诧异,随后又不动声色遮掩过去。 在视线里同时出现程越生和邓荣涛,以及许安融时,顾迎清登时心里发凉,手脚发软。 在一桌人或轻或重的打量下,顾迎清有些头皮发紧。 她保持端庄自如的微笑,目不斜视走过去。 十个男的,起码超过一半人手里有烟,一靠近,烟雾缭绕,味道呛人。 许安融远远说:“直接给那位周总就好。” 顾迎清看向许安融指向那人,在圆桌左侧,是个年轻男人,对方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直到她走近,文件递到人手边,礼貌恭敬一笑:“周总,请过目。” 男人接过东西,又多看她一眼,笑着问:“这位是?” 接茬的是邓荣涛,“是德信的员工吧,我也见过。”他夹着烟指指程越生,笑笑说,“上次吃饭,跟着你来的。”M.. 哪怕喝过酒,声音依然很稳,笑声有厚重感,予人上位者的压迫性的威严。 顾迎清回忆起了那巴掌,强作镇定地回以对方一笑。 程越生靠着椅背,泰然笑道:“邓叔好记性。” 许安融也有印象,当时是她让顾迎清去的,冲邓荣涛打趣:“她这样一个小人物,竟能让您记住?” 程越生看了眼那姓周的,心说他妈的手里翻着文件,眼睛在瞎瞄什么? 邓荣涛说:“我记性也还行吧,何况她的确挺特别。” 顾迎清觉得刹那间血液倒流,头重脚轻,脸色一定也难看。 谁知邓荣涛不紧不慢补充:“因为她不会打麻将。” 这话顿时引得旁人发笑,顾迎清竟没有被人调侃的窘迫,只感到松了口气。 程越生也垂眸笑了下,随后将烟蒂烟灰缸里一杵,朝顾迎清淡声说:“这儿没你事了,先走吧。” 转头又让李方长安排司机送人回去。 邓荣涛笑着拿目光瞥了眼程越生。 第194章 结束 顾迎清出了包间,不由轻吐了口积压在胸中的呼吸。 李方长安排了司机去取车,让她稍等片刻。 外面大厅照样是挑高的空间,明光如昼,气氛却比里面轻松许多。 没有那么多来自身居高位人士的气场压迫,场间人人谈聊之间神情轻爽。 顾迎清在大厅靠近出口的一片休息区里,找了张沙发坐着等待。 她倚着宽大沙发的扶手,并叠起双腿,在外面,尤其在这类公共场所,顾迎清习惯性了保持背脊挺直,微微低头滑看手机。 少顷,头顶压来一片阴影的同时,顾迎清听见一把熟悉的女声,“顾迎清,又见面了。” 很明显尾音习惯性上扬的娇媚语调,言语之间一股讥诮的气焰。 顾迎清抬头,沈纾纭正好在她斜对面的沙发坐下,相隔不过一米远。 顾迎清没答声,眼神大致往她身上一扫。 这场合太过官方正式,连沈纾纭这种走奢华路线的,都穿起了一身简洁利落的白色西装连体裤,搭配的首饰也低调了许多。 美还是美的,就是衣服与气质不贴,看着奇怪。 顾迎清虽然跟沈纾纭相处和见面的次数都不多,乍一看都觉得有些不适应。 她就只是看了对方一眼,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便又低下头继续看手机。 沈纾纭冷哼一声,“最烦你这种女的,仗着新鲜感勾住男人,就以为自己是个角色了。” “你有话直说。”顾迎清不想听她拐弯抹角,浪费时间说些有的没的。 “哦,我要和程越生订婚了,你知道吗?” 就像是某种戏剧效果,沈纾纭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刚沉寂了片刻的闷雷再次翻滚,与顾迎清脑中炸开的轰隆声重叠。 顾迎清面上却只是扯了下唇角,盯着手机屏幕,眼皮都没抬地问:“是吗?” 沈纾纭盯着顾迎清握手机的手,小拇指垫在手机底部,拇指悬于屏幕上方,定格了两秒钟,又继续往下翻,再定格两秒,再翻,像进行一种机械运动。 女人总是能凭借超高的敏感洞察力,从对方细微的动作中,获取得胜的满足感。 沈纾纭扬起笑:“是啊,那天我去德信让程越生选的日子,七月三号,他没告诉你?” 顾迎清掀眸,漆黑瞳仁噙着一抹清淡的笑意:“你们的事,他没必要告诉我。” 沈纾纭哼声:“你这是装不在意呢,还是想故作跟他没关系,以此让自己好受点?” 她在意,很在意,也的确是在装不在意。 但她不打算拿“他说过跟你不可能”这种话去跟沈纾纭对呛。 因为沈纾纭嘴里说出来的话难辨真假,她需得向程越生本人确认一下。 如果真的要订婚,那么他曾说过的“跟沈纾纭不可能了”这种话,也照样不作数了。 她始终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急赤白赖地跟另一个女人上演为男人争执的戏码太不体面,很丢人。 其次,她感觉胸腔不知为何发紧,呼吸不太顺畅,也就不想说话了。 沈纾纭见顾迎清没反应,反倒被激起怒火:“你装什么呢?” 她咬牙切齿地低笑:“你该高兴呢,程越生发话了,不许我干涉你的存在。”她刻意发出感慨的笑,“说不定我以后还要向你讨教哄男人的招数呢。” 顾迎清眼神漆静地看她良久,忽而笑出来,徐徐道:“沈小姐,如果我知道的没错,你之前跟程越生只是朋友吧?所以你有什么资格管他被什么女人怎么哄过?再说现在,你突然说要订婚了,可你居然因为得不到一个男人对你誓忠的承诺,企图在我这儿找存在感,你又有什么好得意的?” 沈纾纭被噎得瞬间失去笑容,一双眼骤然生出冷然恨意,像极了在饮泉路1号第一次见到顾迎清时的眼神。 沈纾纭猛地起身,怕自己再待下去会控制不住情绪。 毕竟面前这女的,跟赵南川的名字出现在同一本结婚证上过,现在还勾搭着她那个准未婚夫。 还敢对她出言不逊。 她很难保证,再多看两眼这女人的脸,还能忍住不做出什么有违场合、有辱身份的事来。 “顾迎清,你总有落到我手里的那一天。” 沈纾纭垂眸阴冷地凝着顾迎清那段脖子,到时候她一定会把这女的吊死在赵南川出车祸那条路旁边的林子里。 沈纾纭的高跟鞋声逐渐融入周遭的交谈嘈声之中,从模糊到消失不见。 明明是一样的环境,顾迎清忽然觉得吵闹不堪,一丝杂音都让她耳膜发痛,难以忍受。 她抬眼看向窗外,暴雨如注,天黑得像能滴下墨汁,与通亮热闹的室内像被一道结界隔了开。 顾迎清匆忙起身,逃离这处令她难堪过的环境。 方一走出梧桐庄大门,闷热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暴雨滂沱,劲风将雨柱刮得偏斜,水雾般的飘摇雨丝被吹到廊檐下。 顾迎清站在檐下,忽然忘记自己要干什么,竟踩着高跟鞋直直往雨幕里走去。 “女士,您需要伞吗?”门童见她六神无主,一边喊,一边上前拦了拦她。 “不用,我等车。”顾迎清正察觉到更猛烈的湿意朝身上刮来,忙往后退,尴尬地看了对方一眼,自言自语似的强调,“我等车……” 她中途声音被卡了一下,再说出第三个字的时候,就有点变了腔调。 顾迎清感觉自己像只无头苍蝇,她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那边接起来,没有立刻说话,似乎在离席找能说话的地方。 顾迎清捋了捋被吹乱的发丝,她平静问:“你是不是要跟沈纾纭订婚了?” 过了会儿,他回:“是。” 顾迎清像受到某种感应转身,透过隔绝室内外的透明玻璃,她看见程越生站在包间门前,隔着大半个厅的距离,看不清他表情。 他说:“我晚点去你那儿,到时候再说。” 顾迎清觉得像得了重感冒,眼睛是烫的,脑子是不清醒的,不断有冰凉的雨丝拍到她手臂和小腿上。 她盯着他摇头,声音细得像气音:“你不用来,就按照一开始说好的那样就行,你跟沈纾纭确立关系,我们就……” 身后传来鸣笛,顾迎清说了“结束”两个字,猝然转身,在门童递来的伞下上了车。 第195章 装个什么劲儿 程越生紧盯那道落荒而逃的身影,面无表情挂了电话,把李方长叫出来交代了几句,又重新回了包间。 雨天潮汽侵袭皮肤,车里的空调一吹,格外湿冷。 顾迎清坐在车后座,雨水顺着车窗往下淌,水结成雾,又凝成珠,把她看向窗外的视线模糊了透。 她丢魂失魄不知道方向,在车驶下三片区交界的人工湖湖面的石桥时,她也没意识到车子在往出口相反方向开去。 才没几分钟,车便停下。 顾迎清抬头往外望,隔着氤氲水帘只能辨识出是又一栋灯火通明的建筑。 紧跟着有人从外面给她开了车门,她一看撑伞站在车外的男人,居然是蒋骁。 再往外一探看,还是瓦顶灰墙,浓浓中式风的建筑,分明就还在国宾馆里。 “顾小姐,到楼上等会儿。” 顾迎清顿时明白是程越生的意思,方才堵在心里的酸涩,顿时被一股怒火压过。 “我要回去。”顾迎清一时气闷,拒不下车。 蒋骁不容分说拽着她手臂往外扯。 “啊!”顾迎清吓得惊呼。 这人力道奇大,下手不留情面,顾迎清吃痛皱眉,从力量层面讲根本不是蒋骁的对手。 她身体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人拽下车,高跟鞋踩不稳,被人握住手臂强行稳住重心。 顾迎清挣了挣,蒋骁掀上车门,淡声威胁说:“这里是国宾馆,来来往往都是什么人你心里有数,别找麻烦。” 身后的车快速地驶离,她现在想走也没办法。 顾迎清抿紧唇,甩开蒋骁的手,“放开,我自己会走。” 拉拉扯扯,更引人注目。 进了电梯,轿厢上一面屏幕无声地播放介绍视频,这里还是梧桐庄的VIP接待片区,在片区边缘方位,叫申屏庄。 单体楼的房间不多,人也少。 上了三楼,顾迎清被带进一间套房内,蒋骁守在外面。 顾迎清气得把包扔靠墙的沙发上,坐在床尾凳上自己顺着气。 结果这气越顺越堵。 到底有什么可说的?甚至连分手都不是。 偌大房间就她一人,窗户外大雨阵势不减,室内却静得令人心悸。 顾迎清埋着头,想到沈纾纭来德信那天,按沈的说法,他那天选了订婚的日子,晚上却来了她家。 其实见过沈纾纭之后,她就有不好的预感,工作间隙总因为这件事走神恍惚,一直到他晚上过来。 又寄希望于,他不提应该就是没什么大事。 她无法否认,希望那一天能晚些来,就算是做梦也让她做久一点好了。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想法,那晚她还极度渴望肌肤相亲,从四肢的紧密纠缠中获得心理上的满足感。 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程越生从适应习惯,到接纳迎合,甚至到了和他做爱都能获得除生理快感外的心理满足的地步。 因此沈纾纭对线二奶式的发言,让她感到极度恶心。 沈纾纭还知道她和赵南川的关系。 更让她觉得自己那晚的行为,就是个不知廉耻的女的在上别人的男人。 顾迎清埋着头,两手撑着床尾凳,微微弓着背脊,感觉呼吸越来越闷,闷得眼眶都生出潮意。 她不由仰头大口呼吸。 她想转移注意力,右转头去看窗外的雨夜,却不期然撞上玻璃窗上映着的她的脸孔。 被光线和雨水模糊之后,影影绰绰,格外陌生。 不知道坐了多久,门外传来响动,顾迎清看过去,面上平静,私底下掐紧了手指。 程越生进了门,看了看她,语气如常问:“你是不是没吃晚饭?” “嗯。”她的确没吃,回家之后刚收拾完,准备做饭,就来送东西了。 “先吃点东西。”程越生站在玄关旁的迷你吧台前,翻出一本菜单,准备让她点餐。 顾迎清站起身,平声说:“不用了,我等会儿回去会看着吃点。”M.. 程越生神情不明地看她两秒,随手把菜单扔了回去。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跟沈纾纭要订婚的事?”顾迎清不想像等待决断似的等他开口,便先提起了这个话题。 顾迎清被通知得急,出门没来得及化全妆。 此时,她表面看起来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并无异样,但声音发紧,带出细微不易察觉的颤音。 程越生拧了下眉:“告不告诉你,结果都一样。” “怎么能一样呢?”她胸口发堵,喉头咽紧:“我之前说过保持现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不守信用!要订婚不说,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真跟人订婚了也不会跟我说,要结婚了也继续隐瞒?然后我被人指着鼻子骂二奶?” 顾迎清情绪一上来,眼睛和鼻尖同时泛起酸意。 程越生压着眉心,带出一股不耐:“我说过跟她没可能。” 顾迎清感觉自己像个被男人敷衍说“我说了会跟她离婚”的情人。 “不管将来有没有可能,你跟她现在都是即将订婚的关系。” 她不清楚他具体要怎么做,毕竟计划会根据情况改变,他现在答应订婚,就真的有可能会订婚。 顾迎清觉得如有需要,他也会跟沈纾纭走到结婚那一步。 程越生沉声问:“所以呢?你要为这事跟我划清界限?” “是的。”顾迎清轻垂着眼,“本来最开始说好的就是,你给我安全保障,我们……就到你跟沈纾纭确立关系为止。” “还拿那会儿的条件说事?”程越生一步步走近她,压抑着语调,“谈感情的是谁?嗯?” 顾迎清一怔,蓦地抬头,“那是你套我的话,我是喜欢你……” 程越生猜到她后面的话,根本不想听,眼神一用劲,打断她:“那你现在装个什么劲儿?” 顾迎清脑子里嗡地一声,心口哽得不像话。 程越生意识到什么,眼神微动,又靠近了些,伸手去捞她的手腕。 顾迎清一把拂开他,往后退开一大步,灯光下她眼神清润,一瞬不瞬凝着他:“我是有点喜欢你,情感占几成,欲望占三分,并且我从来没想过跟你有结果,更没考虑过以后,要不是你点明,我跟你之间,我不会让感情沾一点边。这一点我心里清楚得很?你呢?” 程越生瞬间脸色冰硬。 第196章 本来就很没劲 “你对我也不是有多深的感情,你一开始根本瞧不上我,后来发现我好像对你动了点感情,又刚好觉得我在床上对你胃口,你才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别不承认,你不是非我不可,只是新鲜感没过。我也不是非你不可,我对你是有几分感情,却也没有深到愿意为了跟你在一起,心甘情愿被人指指点点。” 顾迎清说的是实话。 他有他的计划,她既不能忍受让人骂小三,也不愿意用所谓的感情要求他做改变。 所以在用情不深的时候断了是最好的。 “你要是怕人指点,你当初会爬上我的床?”程越生压着火气,“又要说你那时没办法了是不是?过了走投无路那阵儿,就开始要名声是不是?你他妈逗我玩儿呢!” 顾迎清哭出来:“是!我就是又当又立又装怎么了?非要这么说的话……我当时可没只想靠爬你的床谋取什么,明明是你不愿意……不愿意换!我后来放弃了的……是你自己想掌控一切……凭什么要我按你的节奏,总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也有我的规矩!” 顾迎清泪眼朦胧,说出来的话被抽噎的哭腔搅得稀碎,听似毫无逻辑可言。 程越生下颌紧绷,良久不说话,沉默地扣住她后脑勺,抬手给她擦眼泪。 他手很大,顾迎清感觉半张脸都被他裹在手心,熟悉易捕捉的触感传来,她偏开脸躲了躲。 顾迎清稳了稳语气,哽咽说:“一时的刺激和新鲜感不代表什么,如果只是追求欲望,这世上不止我一个女的能满足你,也不止你一个男的有屌。” 程越生登时气得掐住她的脸:“你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蹦是不是?” 顾迎清平时极少说脏话,这字眼更是不曾碰过,这会儿难免有因为他之前的话而发泄的成分在。 她被掐得痛了也不吭声,只是眉皱得越来越紧。 程越生丢开手,看着她说:“是,我是想怎样就怎样,你信不信我也可以永远让赵缙不倒,让你小命堪忧,你一辈子都得求我,看你还有没有那功夫管自己是什么二奶小三!” 最后那句话好比鼓声从咫尺外敲击耳膜,震得人脑袋胸口跟着重重发颤。 顾迎清呼吸窒在嗓间:“我当然信,反正我本来就没当真,一开始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那些口头承诺你随时可以反悔,我本就拿你没任何办法,听听就可以了。” 程越生愣了一下,听不出语气和情绪:“你觉得我承诺过的不会兑现?” “也不尽然,我知道你既然答应下来,有本事也有能力做到。我只没信心,跟你的其他利益若是产生冲突,凭身体讨得你一时欢心的我能占上风。因此做好心理准备,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就像你现在不也说……” 程越生眉眼怒到极致,语气轻描淡写:“你这人真的挺没劲的。” 顾迎清好似心脏被人揪了一下,指尖都在发麻,小声说:“我本来就很没劲。” 她又有点哭腔。 程越生别开脸,冷腔冷调地说:“行了,随你的便,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说完不理她,走到冰箱里取了瓶水。 顾迎清站在空旷的床尾,想走,但是又担心饭局散了,会有人到这边来留宿,会不会碰到熟人。 程越生见她抿着唇,哭过的眼看了看窗外,脸上神情有些踌躇。 “是想继续留下来讨我欢心,还是不敢出去?”程越生看穿她心里的犹豫,语调冷漠戏谑,“要不要我让人送个文件来,让你拿着出去,装装样子。”.. 顾迎清人顿时一懵,身体像被钉住,脑子的反应却更快,立时回忆起了在西南酒店的时候。 “原来你把我带到这儿来,动的就是这门心思。” 赌她不敢出去是吧? 顾迎清径直朝门口方向走去,走到一半忽然想起自己的包,又走过去拿,随后面无表情地大步离开。 程越生无声拽住她。 顾迎清难受得要死,像凭空挨了一拳,不知道力从哪个方位的来,但就是痛得眼泪直流。 她视线模糊,嗓音轻如呢喃:“我真希望那晚上死的不是赵南川而是我,后面应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人一死,爱恨勾销。 既无之后的困境麻烦,也不会遇见他。 想要不能要,想爱不能爱。 顾迎清用力挣脱他的手,拉开门出去。 门被人用力打开,却又轻缓地合上,只发出锁扣合上时的咔哒一声。 程越生躁戾地捋了把短发,见雨还下得大,给蒋骁打电话,让人准备车送她回去。 顾迎清在电梯里抹不干净不断淌下的泪,到大厅也只好低着头走路。 走出庄外,本想问问门童,网约车能不能开进来,谁知有人叫她:“顾小姐,上车。” 几步开外停着辆轿车,车窗降下,露出蒋骁的半张脸。 她现在看到这人就又怵又生气,可这会儿打车难,还不一定好开进来。 只好上了车后座。 回到家,顾迎清将脚从高跟鞋中拿出来,忽觉脚下发软,穿久了高跟鞋,拇趾酸痛,累得有些走不动道,便坐在换鞋凳上。 呆坐不知道多久,她穿上拖鞋进了房间。 床还没整理过,保持着程越生昨晚睡过之后的样子。 她拆了床单被套,换上新的,即便周五才换过。 匆匆洗了澡往床上躺,奔波一天,身体疲惫,脑子因为哭多了麻木,她困倦又脱力,在黑暗中睁眼到凌晨,直到困得受不了睡过去。 第二天清早,眼睛显而易见地肿,肿得她双眼皮都快没了。 顾迎清用冰敷了会儿,勉强能看了,才上妆换衣出门。 每个周一都有种兵荒马乱的架势,像一只无形的手挥着鞭子在催赶。 高层例会时间,梁倩手头一堆事,但仍是按捺不住,小跑着到顾迎清办公桌前,“诶,有个重磅消息,你知道吗?” “你不说我哪里知道?” 梁倩看着她用了消肿色眼影,都还明显有些异常的眼睛,迟疑了一瞬:“程总要订婚了。” 第197章 撒谎精 顾迎清模棱两可地回了二字:“是吗?” 不得不承认,这两个字就是万金油式的敷衍回答。 但凡遇见不想回答的问题,或是猜不准的事情,这么一回,甚至有种捧哏的效果。 “今天开会前听见许总跟程总聊天了,许总还说追那么久,总算得偿所愿了,还说那女的叫沈什么云。”梁倩撞了下顾迎清的肩,“是不是到程总办公室找过他的那女的?” 梁倩之前记得第一次,程越生的秘书去接了那女的之后,称呼的是沈小姐。 就跟许安融嘴里那沈什么云对上号了。 顾迎清说:“我也不清楚,也许是吧。” 梁倩多敏锐一人啊,虽说顾迎清除了眼睛有些异样,神态语气跟平常无差,但就是给人一种筋疲力竭之感。 非常有介于十八岁到三十岁之间的某些半成熟女性,分手后,伤心欲绝又极力克制的脆弱,感觉一戳就要破。 梁倩自诩善解人意地说:“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顾迎清答应了。 她其实没什么精力应付人际应酬,而且梁倩请她吃饭,显然是对她和程越生的八卦感兴趣。 但她当初找人帮过忙,一直到现在端着一股让人猜测的神秘感,她也没在工作上给过梁倩什么好处,其实还挺心虚,总不能在人家好奇的时候又嫌人家烦。 职场没有友谊不一定准确,只是没有单纯的友谊。 作为吃饭逛街聊八卦的搭子,顾迎清觉得跟梁倩还是很合得来的,至少能在闲暇时候互相提供情绪价值。 工作上梁倩也不吝相帮,无论对方出于她是个股东,或是其他理由做这些,顾迎清也会在得到帮助后,赠与一些小礼物。 晚上两人约在一家闹市步行街里的一家烧鸟店,浓浓日式风的装潢,店面不大但生意红火,里面桌挨桌,在一片嬉笑谈聊中,壁挂电视里无声地放着《东京大饭店》。 桌间距近得,坐下后顾迎清能听见隔壁在聊什么。 左边那桌在聊另一个项目组的人,比她级别低,绕过她几次三番私下来撬她的下属,上位之心不要太明显,贱人! 右边那桌在聊朋友生完孩子老公更体贴了,给钱更大方了,可夫妻性生活不和谐,没多久才发现男人在外面偷吃。 梁倩说这多有氛围啊,立马点了瓶酒,边聊边喝。 其间梁倩打量她和那谁的事,顾迎清早有准备,抿了口小酒,故作老道地说:“我跟他,跟你和你那些两个月分手的小男友没什么区别。” “固定炮友?” 顾迎清点点头,又耸耸肩,轻松道:“各自有了伴侣就默认结束咯。” 梁倩啧了声,又觉得她这话不对。 许安融不是说程越生追那沈什么的很久了么? 那么就是,一边追求地位匹配的伴侣,另一边也不耽误下半身的事。 男人总是把婚姻,感情,以及欲望,分割得清清楚楚。 这一点在有地位的男人身上体现得更加明显。 梁倩笑说:“男人的基本盘就是庸俗浅薄,果然程越生也不例外。” 顾迎清一顿,手指捏着酒杯,一口灌了大半,心理又烧又堵。 庸俗浅薄么? 她想说,如果你跟他相处过,窥见过这个人过去的冰山一角,可能都不会用这个词形容他。 但他有时候……确实挺庸俗浅薄的。 她也一样。 见她沉默,梁倩又说:“嗐,按我说,睡过不亏,你能钓到他也算有点本事,大把男人还不任你挑选?我看那林东衡也不错嘛,他马上就要回公司,搞点办公室恋情,这逼班上起来也没那么无聊。而且你想想,在那谁眼皮子底下,跟弟弟眉来眼去,还蛮刺激的。” 顾迎清没说话,她试着想了下林东衡的脸,就像一颗天然无污染的有机白菜,看着就让她没食欲,甚至六根清净。 等顾迎清把自己灌了个半昏,梁倩突然想起一件事,“不对啊!你跟他要是只是炮友,他亲戚干嘛送你礼物,他儿子也黏你?” 顾迎清双颊酡红,装傻地撑着脸笑。 梁倩觉得没意思,斜她一眼:“撒谎精。” 顾迎清喝了不少,两人点了两瓶酒,一瓶多都是顾迎清喝的。 梁倩去上了洗手间,顾迎清叫服务生送来账单,她看了一眼,心说什么破酒那么小一瓶五百多,跟低度数白酒有什么差别? 她掏出手机,把码亮给人家扫。 服务生苦笑:“……女士,您这是二维码名片。” 梁倩上完洗手间出来,说好是她请客,忙上前扫码结账。 梁倩叫代驾,把顾迎清送回小区外,本来想送她进去,被她拒绝。 顾迎清说自己没喝醉,就是有些晕,自己踩着高跟鞋盯着脚下的路进去了。 一路本来走得稳稳当当的,结果在家门前的楼梯最后几阶时,鞋尖踢到台阶,人晕晕乎乎的,左右脚忽然打架,跟着就摔了个满地。 膝盖磕到地上,手臂本能地伸出去支撑住身体,小臂又硌在台阶边沿。 顾迎清顿时痛得龇牙咧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膝盖和小臂都破了皮,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两处都出现了大片紫淤,还伴有轻微肿胀。 膝盖疼,她没敢穿高跟鞋,下装也换成了阔腿裤,上装选了件质料轻薄的长袖衬衫,袖口没有平时挽那么高,勉强遮住手臂上的一半伤痕。 顾迎清一整天走路都有些一瘸一拐的,下班时和梁倩一起朝电梯间走,梁倩自责:“早知道把你送上楼,万一你磕破脑袋,我就是责任人!” 正说着听见电梯间有人在打电话,熟悉的声音。 两人有默契地闭了嘴。 程越生握着手机放在耳边,看了眼腕表跟人说多久多久到,余光瞧见两个人,转过头去看了一眼。 梁倩打了声招呼:“程总。” 程越生略一颔首,专用电梯来了,头也不回地踏了进去。 顾迎清面上没有波动,心里却没来由地发苦,苦到像能尝到苦味。 回到家里,她找了个大纸袋,把程越生留在她这儿的衣服全部收到一起,把抽屉里他姑妈送的,没拆封过的首饰也放里面。 又把他给的那张卡,塞进他一条西裤的兜里。 她下楼,蒋骁他们的车停在单元楼下。 她敲开车窗,把东西递给对方。 第198章 下一位 程越生接到蒋骁电话的时候,人在餐厅包间里,菜还没上。 他面无波澜地听完,沉声静气地让人把东西递送到家中就行。 一挂电话,不轻不重地把手机掼桌上。 谢秋西和谭令,以及李方长都不约而同地静下声来看了他一眼。 “看我做什么?”程越生笑了下,端起茶杯,饮了口茶。 谢秋西打趣:“看来不止是我们家中着火,有人后院也起火了。” 沈纾纭在圈子里小面积地放出了要订婚的消息,昨天传到许安融那儿,很快程婉黎也知道了,打电话追着程越生骂了两天。 这些年,怕牵连谢家,程越生从不跟谢家的人具体交代自己的事业和行动。 谢家兄弟跟他也不会深谈“沈家”这方面的事,程婉黎更是知之甚少,晓得的也只是大概而已,从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唯独在沈纾纭这件事上,程婉黎真的很介意。 程越生私人手机关机,程婉黎就找谢秋西,她觉得谢秋西肯定知道点什么。 谢秋西也被烦怕了,他觉得自己母亲当年受打击太大,对涉及沈家的人和事有点应激,哪怕是事出有因也无法接受程越生跟沈家的人搅和在一起。 更担心程越生也搭进去。 谢秋西让冯若泠稳住程婉黎,自己跑出来躲清静,跟程越生一起吃饭。 他追问程越生:“这位,你打算怎么办?” 程越生低嗤了声,不以为意说:“榆木脑袋,能怎么办?懒得跟她浪费时间,钱给到位就算了,等人离开后安顿好了事。我要是有个万一,信托遗嘱她也都能拿到钱。” 谭令问:“那人家以后要是结婚了,她老公到时候不得怀疑,从哪儿来的钱?你这不是存心挑起人家夫妻矛盾么?” 程越生顿了下,笑道:“这世上还能有人跟钱过不去?” “是没人跟钱过不去,而且图钱的多的是。”李方长说,“您想想啊,要按您说的那样,顾迎清到时候就是小富婆一个,长得还漂亮,多的是小白脸上赶着求包养。您是没看见那些社会新闻吧?软饭硬吃,杀妻碎尸的可不是特例,而且共同点都是老婆有钱。” 程越生蹙了下眉,没接话。 谭令乐得看程越生纠结那么一两回,毕竟这人做事向来都是目标明确,看准就干的风格。 谭令自己家世虽然不错,但离金字塔顶尖也还有距离。 这些年他看得多了,其实也挺理解程越生的做法。 钱能解决的事,就不必浪费时间,有钱人的时间和精力远比钱本身更值“钱”。 程越生从一开始估计就只是勾搭顾迎清玩玩,根本不计后果,他觉得自己能善后兜底。 就算事情捅出来,对男人来说顶多是件桃色绯闻,他有自身价值和底气,没人敢对他如何。 现在的状况,许安融在赵家以一敌众,依赖他想拉拢他,不可能真能对他怎么着。 看得出来,他一开始就不打算跟顾迎清牵扯上利益的行为,就是怕玩够了难抽身,会受人掣肘。 若有利益纠葛,他也许会有目的性地拿时间出来跟你周旋,就像沈纾纭。 一码归一码,遇上个有意思的女的逗一逗,勾一勾,要他浪费时间迎合女人那些弯弯绕绕的情感和心思就不可能。 难搞?下一位。 只是这一位就算身份特殊,他砸的钱是否也太多? 谭令转念又想,只要程越生活着,遗嘱和信托受益人都可以更改,所以这不足以证明什么。 吃完饭,谢秋西离开时,程越生跟他提了邓荣涛的事,让二表哥或是姑丈那边帮忙查一下当年邓荣涛调迁的前因后果,尤其是他跟沈家有没有什么关联。 谢秋西说应该不难,若是要不闹出动静,得花些时间,让他静候消息即可。 谭令问程越生:“你怀疑邓荣涛当年和你家的事有关?” 程越生说:“只是怀疑,看查不查得到吧。” “那沈贯期那儿,要等这边查出来再行动?”谭令皱眉,猜测说,“如果当年邓荣涛和沈家有勾结,那在南江恐怕也是沈家的保护伞。” “不等,要是邓真是保护伞,更不能让沈家在南江立足。”程越生垂眸,缓慢转动手里的薄瓷杯,语气平常,“我盯了沈贯期五年,其实现在最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恰好有时宁能源一事,被这事波及的新能源投资方和业内人士正愁不知从何撒气。沈贯期这蠢货,把人当猴耍,到时候有他受的。” 沈进友就是靠脸皮厚和不择手段走到今天,儿子也有样学样。 一个蠢老子,带一群蠢崽子。 程越生眼神逐渐发狠,只恨不能将对方连根拔起。 晚上没喝酒,程越生自己开车回了家。 一进门就看见搁在沙发上那纸袋,脾气冲上头,再看坐在泡沫垫上拼乐高的儿子,眨着双眼睛瞅着他,立时又哑火。 一转眼,又看见泡沫垫上搁着个红色的首饰盒。 程之兖让出空间,献宝似的把他拼好的电影周边机器狗亮给他看:“爸爸,你看它戴这个好看吗?” 那工业风的白色机器狗脖子上挂着条钻石项链,吊坠是翡翠。 程越生支腿坐在儿童泡沫垫上,薅起那项链打量几眼。 老年人风格。 他又给狗重新戴上,说:“挺好看。” 程之兖得到认可洋洋得意,一边用电话手表给他的杰作拍照,一边问他爸:“这周我能去嫂子阿姨那儿吗?我想把这个项链当礼物送给她,我还没送过她礼物呢。” 程越生睨他一眼:“想送的话自己买。” 程之兖天真又理所当然道:“我又没有钱,你是我的爸爸,你的就是我的呀!” 程越生气乐了,“凭什么我的就是你的?” “我同学说,以后他得跟他弟弟分他爸爸的钱,我又没有弟弟,那你的钱就都是我的啦!” 程之兖这晚屁股挨了几巴掌,被思想教育之后,拿自己的所有零花钱去跟他爸换了条珍珠项链。 第199章 很难忘 顾迎清意识自己在情绪大起之后,会经过一段短暂的麻木期,才会骤然大落。 从国宾馆回来之后的两天,她该上班上班,除了胃口不大好,没什么实际的感觉,这晚把他的东西清空送走后,毫无预兆地跌入情绪低谷。 先前被工作的忙碌欺骗的大脑,似乎也开始回过味来,让她晚上画画时总走神,不受控制地想起不该想的人。 在公司跟他抬头不见低头见,后面两天他出现在公司的次数更多,好在她不是总裁办的人,顶多是有重合的项目,跟总裁办的人对接一下。 只是碰上面的时候少不了要称呼一声“程总”,人家就看她一眼,不冷不热回个“嗯”。 顾迎清本来可以不必不在意,这甚至谈不上分手失恋,慢慢忘掉就好。 可身边的人提及他的次数莫名多起来。 先是金玉吟来问她,跟“那男的”怎么样了? 她当时在工作,午休时回消息:【结束了。】 下班后发现金玉吟给她回了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为什么最迷人的最危险。】 顾迎清盯着那句话许久,回了她一个疑问的表情。 金玉吟解释:【上一次你说结束了,后来搅得更深了。那会儿你不还说他是不可能的人嘛,结果越不可能的越迷人,是吧?】 顾迎清:【……】 跟着第二天梁倩又约她周五,也就是明晚去跟人聚餐。 说是上次一个项目,投行团队那边的人约的局,还有律所的人。 她怂恿顾迎清抓紧时间寻欢作乐,寻觅个男人,好忘掉程某某。 梁倩总以一种看待失恋人士的态度看待顾迎清,传授她歪理:“只要男人换得够快,空窗期就追不上你。” 顾迎清答应下来,但理由是:“多认识点人也没什么不好。” 当晚回家,正在做饭,程之兖又被司机送来。M.. 顾迎清当时就有点绷不住了,一声不吭地系着围裙堵在门口,不想让小朋友进门,只想让司机赶紧把孩子带回去。 这算什么结束呢? 她凭什么要帮他照看孩子? 程之兖察觉到她有点不高兴,用一双黑白分明的天真眼神望着她,小心翼翼问:“嫂子阿姨,我今晚可以在你家吃饭吗?” 司机忙和颜悦色地解释:“他爸忙,家里没人他闹脾气不想回去,孩子姑婆那里最近对他爸有意见,不好送过去,兖兖说想来看看你,我就送来了,想着让他跟你一起吃个晚饭玩一会儿,孩子心情也会更好,没有打扰到你吧顾小姐?” 这位司机态度总是很和善,待人笑眯眯的,让顾迎清无法强硬拒绝。 她妥协了,反正只是吃顿饭而已,强颜欢笑说:“没有,我刚好在做晚饭。” 司机眉开眼笑地又递来一只滑板,还有个运动包里装着护具和运动鞋。 顾迎清耐着性子,接过东西,让孩子进门。 兖兖立刻一扫可怜相,一个蹦跳,跳进了屋。 他像进自己家一样,拉开鞋柜,从里面找出自己的小拖鞋,坐在换鞋凳上,翘着小脚解他小皮鞋的鞋带。 夏天了,程之兖的校服变成了深蓝色短裤和白色短袖衬衫。 顾迎清蹲下来帮他脱。 虽然对他爸有气,但对小朋友还是很喜欢的。 她忍不住问:“兖兖,你爸爸平时没有时间陪你,你会生气吗?” 程之兖摇头:“爸爸是在工作呀,有什么好生气的,而且爸爸有空了就会带我出去玩的。” 顾迎清沉默地垂眸,替他穿好拖鞋,手里握着小孩的小腿,皮肤细嫩,肉嘟嘟的,手感很好。 “你们平时都会玩什么呢?” 程之兖站起来往里走,细数着:“露营呀,去沙滩游泳,冲浪,还带我学攀岩,反正好多好多。” 顾迎清还蹲在原地,听了莫名皱眉,心说怎么带这么小的孩子冲浪攀岩? 听起来不像在养娃,更像培养特|种兵。 “冲浪和攀岩?你不怕吗?”她好奇,站起来往厨房走。 “不怕呀,冲浪的时候我爸爸抱着我呢,”程之兖跟在她身后,比划着绘声绘色说,“攀岩是在一个很大的馆里,有安全绳,我还戴护具,可有意思啦!有空我带你去好吗?” 顾迎清看他认真的样子,逗他说:“可是我害怕呀。” “别怕,真的一点都不吓人,那边也有别的阿姨在学,你肯定也可以的!”程之兖鼓励她。 顾迎清被他惹笑,揉了揉他的脸。 吃饭时,程之兖取下一直背着的棕色小羊皮背包,“嫂子阿姨,我有东西要送你。” 他舔了舔嘴巴上的意面肉酱,打开包盖,从里面掏啊掏,掏出一条珍珠项链。 顾迎清笑意顿时有些凝固。 这条项链看着眼熟。 “希望你喜欢。”程之兖把项链递给她,小手拎着,盘成团的珠链从他手心垂顺而下的时候,碰撞摩擦发出几声清悦的响。 她问:“你这是哪里来的呀?” 程之兖老实说:“我用我的零花钱买来的。” 顾迎清不大信,递给他一张餐巾纸,问:“从哪儿买的?” “我爸爸那里。”程之兖把项链塞她手里,胡乱擦了把嘴。 顾迎清敛眉,静静盯着手里的项链,没有再说话。 如果她没记错,这条项链就是春天时在浅滩文化中心艺术展时,随一条裙子配套送来的。 她试戴过一次,很好看,很难忘。 双层项圈,镶钻锁扣,每颗珍珠颜色和形状有细微差别,泛着温润的色泽。 她虽然不大识货,但也知道天然珍珠和养殖珍珠有区别。 天然珍珠更难得,大多又都是不规则的,要收集到这么多颗颜色相近、大小均匀的珍珠,不是易事。 当然对于有钱人来说,没有难事。 但她不懂他的用意。 借兖兖之手送给她是什么意思呢? 她又没有理由再收。 吃过饭,程之兖做了作业,顾迎清带他下楼玩滑板之前,偷偷把项链塞回了他的小背包里。 可程之兖耍赖,玩了滑板顾迎清说要让司机送他回家,他抱着她不撒手,说今晚想睡在她家。 第200章 有的人 程之兖最后是靠几滴眼泪,才强行在顾迎清家里留宿。. 顾迎清当时是有点生气的,觉得小孩无理取闹。 可一看那可怜巴巴的小人儿,眼里挂着泪,就不忍心,一点重话都说不出来,甚至怕自己表情太严肃。 她软声说:“那你自己给你爸爸说吧。” 程之兖在阳台蹲着,抱着顾迎清的手机给他爸打电话,说要留宿的事。 没一会儿就有人送了换洗衣物来。 夜里,顾迎清躺在床上,懊恼得不行,这到底算什么啊?! 她居然在帮要跟别人订婚的前炮友带小孩。 其实心硬一点又如何呢?小孩哭就哭咯,哭完就没事了,反正让人带走后就不会在她面前哭了,又不是她的小孩,到底有什么好心疼的! 顾迎清气得睡不着,甚至想打电话把程越生痛骂一顿。 兖兖睡得四仰八叉乱七八糟,呼吸均匀,顾迎清却失眠,怕翻来覆去吵醒小朋友,爬起来去书房又画了会儿画。 有过上次的经验,第二天早上倒没那么手忙脚乱。 昨晚梁倩发消息跟她说,去的那个餐厅有着装要求,要穿裙子和高跟鞋。 顾迎清就选了条纯香槟米色的吊带荡领连衣裙,在开冷气的办公室里搭一件薄款亚麻西装外套,打算去餐厅再脱掉。 早上顾迎清跟人开会,去会议室的路上,遇见林东衡。 林东衡眼笑眉舒地招呼一声:“姐。” 顾迎清意外:“你答辩完了?” “对。”林东衡挠头微笑。 “看起来结果还不错。”顾迎清根据他的表现推断。 林东衡笑说:“入选了毕业生优秀论文。” 确实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但他语气大方,故不讨人嫌。 顾迎清看了眼从电梯间走来的一行人,匆忙跟林东衡说:“很厉害,祝贺。” 迈脚要进会议室,林东衡说:“姐,那个,上次说要请你吃饭还没吃呢,今晚怎么样?” 顾迎清面露难色说:“不好意思,今晚我有约了。” 没想到竟成了个时机正好的推脱理由。 “行吧,那我们再约时间。” 顾迎清笑了笑,在与那拨人撞上之前,拐进了会议室。 林东衡站在原地,等人来了,礼貌招呼一声:“程总早。” 程越生问:“学校的事处理完了?” “是的程总。” “那就好,尽快投入工作。”随口回了一句,程越生大步进了办公室。 解开西装纽扣,往老板椅上一坐。 李方长跟进去,提醒他今天的日程,在说到下午日落前跟海联的人打高尔夫,他顿时眉头紧皱。 他妈的,又打高尔夫。 周末把资料递过去之后,那边又没下文,说要再谈谈。 谈不就是喝酒吃饭嘛,那姓周的又说吃饭前再约着打个球好了,最近天气热,哪里哪里的球场风景视野好,适合日落前后打个九洞,两小时搞定。 李方长要出去,程越生突然开口:“林东衡多大了?” 李方长哪里清楚,推断说:“刚研究生毕业,应该在是二十四五岁吧。” 二十四五? 程越生松了松领带,他记得这人做事麻溜,脑子也灵光,假以时日是个人才。 就是还嫩得很,什么情绪都放脸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发|情。 下午打球时,海联那边的周氏父子齐现身,一人身后跟个年轻女人,赵柏相也难得跟许安融一起过来,程越生带着谭令。 赵柏相以前跟海联的周董打过好几次球,赵南川死后就没再打过,许久不见,周董让他开球。 打了几杆后,周董说:“你这球技退步了啊。” 赵柏相笑说:“年纪大了。” 许安融在旁听着,夕阳照得她眼睛发酸,心里也不是滋味,偏开头看向远处悬在果岭上方的落日。 程越生闻言瞧了眼赵柏相,心有计较。 自然规律下的衰老,并不会让人呈现肉眼可见的消瘦。 而且这半年来,赵柏相逐渐减少在人前露面的次数,把许安融到处带进带出,见这个总那个总,帮人树立威信。 更像在帮人铺路。 周董说:“你还年轻嘛,怎么就着急退了?” “人生在世,当牛做马几十年,累死了,想早点颐养天年。” 周董想到他儿子的事,估计是被刺激,看开了,有这样的想法也合理。 周董看了看程越生,笑道:“你们德信能人辈出,你也确实可以放下心。” 他儿子周赋听到这里,插了个嘴:“是啊,你们德信从上到下都是能人,上次来国宾馆送文件的女员工也很不错。” 周赋好酒色,这里的“不错”当然不是指这位员工能力超群。 程越生眉心下压,单手掂了掂手里的球杆,走上前去,两手握杆,懒得对准,一把将球敲出去。 谭令心里笑得不行,头回见人把高尔夫打出冰球的气势。 跟着周董那海联的女秘书见状过来,仰起红扑扑的脸说,程总你这么打不对。 程越生一手撑杆,一手搭腰,似笑非笑瞧了对方一眼:“那你说说,怎么打才对?” 女人笑说:“推的力道要温柔点。” 随后便微微提臀,分腿执杆站定。 程越生觉得没劲。 同样是勾引,有的人无论大胆含蓄,风韵天成。 有的人,除了“勾引”二字,看不出其他。 打完球去吃饭,许安融给顾迎清打了个电话,给了她一个地址,让她过去一起跟客户吃饭。 顾迎清彼时在聚餐的地标顶楼旋转餐厅待了没多久。 十来名男男女女,占据了宽敞的弧形落地窗旁的两桌卡座。 顾迎清那条裙子腰部收裹,侧开叉,光泽感的丝质裙身,简单又夺目,来时就有男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后来也有男性主动跟她聊天,她礼貌却糊弄地回应着。 但心里要么嫌人家西装穿得不好看,体格干瘦还穿戗驳领,看着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气势浮于表面。 要么就是嫌人家帅而自知,乍看沉稳,却恨不得三秒钟八个微表情来体现自己的帅气,过于油腻,令人不适。 她觉得自己应该有些了解男人了,所以才能一眼看出对方跟她聊天时,脸上写着“今晚一定要带这个女的回去过夜”。 梁倩跟人聊开了,没空理她,顾迎清正愁无聊。 许安融打来电话,她就以工作为理由离开了。 第201章 女朋友 因为许安融电话里提到,她和赵柏相也在,顾迎清倒没太怀疑会是不正经饭局。 去到地方,一看这环境,也确实是年龄偏长的人喜欢的。 是家环境幽静的餐厅,四合院风格,看着是三进院落,但在格局上做了改动,更为宽敞,又加入了小桥流水,翠竹细石等烘托意境的元素,灯笼字画都装点得恰到好处。 当她被引路带人一间包间,门推开刹那,顾迎清又不确定了。 圆桌旁围坐十来人,几乎都是熟面孔。 除却受磁场和亲疏影响,视线第一时间自发被那人吸引,紧跟着顾迎清就瞧见那天在国宾馆,接收了文件那年轻男人,姓周。 那男人的眼神,跟今晚在旋转餐厅她所见过的大差不差。 只不过大喇喇地盯着她瞧,满眼轻佻和玩狎,比普通男人多了几分势在必得的笃定。 许安融坐在赵柏相旁边,笑意盈盈说:“这是小顾,我们总经办的人,前几天在国宾馆,周总有印象吧?” “当然,印象很深刻。”周赋笑说。 顾迎清忍住被人打量的不适,礼貌跟看向她的男人颔首,“您好,周总。” 谭令叫来包间的服务生,让人加个坐,朝顾迎清抬手示意,要她坐自己旁边的座位。 许安融却稍稍抬了抬下巴,指向周赋旁边的空座,“坐那儿吧。” 空座另一侧还有个看起来有些身份的陌生男人,两个男人之间,有个未使用过的空座,实在说不过去。 顾迎清以主次为借口,笑着化解说:“我坐那儿恐怕不太合适,我还是跟谭总坐一起吧。” 说完径自去了谭令旁边。 在服务生在她面前摆上碗筷时,顾迎清趁机朝谭令那边移了半个身位,说了句谢谢。 谭令低声笑回:“不妨事。” 他另一边就是程越生,都不知道许安融叫了顾迎清来,刚才看见她进门时,那人脸色难看得很。 他作为伙伴下属兼好友,总不能连程某的这点心思都摸不透。 服务生上前来,轻声问她:“女士,需要帮您放下外套吗?” 顾迎清哪敢在这种场合脱,她这裙子后面还是半露背的系带,知道是客户饭局,下了出租车就立马穿上了。 她忙说:“不用,谢谢。” 许安融静静侧眼瞄向她,带几分对她不懂事行为的不满。 她垂眸,不客气地敛去表情。 许安融明显就是叫她来伺候男人的,在明知对方心思不纯的情况下。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是故意想整她,这次明显是为了拿她讨好那姓周的。 她还以为许安融跟她签了合同之后,不屑再搞这些小动作。 只是她料错了,许安融的确是没有再给她穿小鞋使绊子,但不代表许不会为了利益利用她。 她越想越来气,眼眉低垂,其实是在想要怎么应对,只是乍看有种拒绝融入饭局的姿态。 周赋看在眼里,觉得她挺聪明,应该是看出了她老板叫她过来的目的,又觉得她有几分气性,生出挫挫她的想法。 他斜撩起嘴角,冲顾迎清悠悠道:“顾小姐,你来之前我们可都喝过一轮了,你晚来,总得有所表示吧?” 顾迎清不至于真把场面闹僵,闻言像刚走神忽然被唤醒似的,忽地一笑,说:“周总说得对,我自罚一杯。” 周赋见她笑起来温柔清丽,心里痒痒,故意找事说:“一杯哪够?起码得三杯吧。” 程越生极淡一笑提醒:“周总,你上次在国宾馆入席晚了,也就才自罚了三杯。” 周赋顿了下,给自己打圆场:“酒桌上分什么男女?” 程越生挑眉,带几分懒腔低笑,语气听不出玩笑和讽刺:“只在酒桌下分男女是吧?” 许安融皱眉,心说这人横插一脚想干什么? 她怀疑周赋拖着几天不给消息,就是在国宾那天起了色心,是顾迎清运气不好,阴差阳错自己撞上去的。 换项目组另外一个人来,也不至于有这些麻烦。M.. 周赋登时被人呛得险些挂脸,又不想显得自己小气,佯装大度,哈哈两声说:“既然你们程总都发话了,一杯就一杯吧。” 左边一位年轻女性拿过酒,往她茅台杯里灌满。 顾迎清起身举杯说:“我们公司都知道程总体恤女员工,我也的确不胜酒力,望各位海涵,这一杯我干了。” 她说完一饮而尽。 还是不太适应得来白酒,顾迎清先前在餐厅已经喝过一杯半香槟,跟这比起来顶多算开胃。 这茬勉强揭过去,没过多久,许安融以赵柏相身体为由准备离席,那周董也说自己年纪大了,让小年轻们自己玩。 周董走时带走了一个女人,席间就还剩顾迎清和她旁边的那个年轻女人。 周赋暧昧地朝那年轻女人说:“你打球的时候不是程总长程总短的,这会儿怎么干坐着,不去给程总敬酒?” 那姑娘佯作害羞地笑了下,立马起身要去给程越生杯子里掺酒,“程总,下午我给你示范教学了,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跟你商量个事啊?” “你说。” 女人俏生生地说:“我问你个问题,你要是回答了,就不用喝酒,我喝。如果你不回答,你就要喝白的掺红的。” 程越生爽快道:“可以。” 女人又害羞起来了,“程总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程越生似笑非笑,想了会儿,把红酒杯推到她面前:“倒吧。” 女人有几分失落,把白酒掺进红酒里,遗憾说:“看来是有女朋友啦。” “你挺鸡贼的,”一个男人说,“要是人家没女朋友,你这酒喝得值,要是不回答,你既变相套了话,还让程总喝了酒。” 那女人嗔他一眼,“就你明白人。” 周赋却说:“人家程总好事将近,你就不要瞎废功夫了。”他跟着又说,“程总,我们的人都跟你喝了,你们的人是不是也该跟我喝一杯?” 顾迎清身躯一震,看过去,周赋眼神似有若无往她身上瞟。 谭令解围说:“周总,我跟你喝。” 周赋立马抬手阻止:“我都跟你喝多少杯了?况且,我们这边是女的敬酒,你是男的女的?” “周总,那你也喝白的掺红的?”顾迎清笑着起身,一手白酒一手红酒。 第202章 再谈谈 周赋冲她来的,今晚她要不跟他喝,似乎是很难收场。 顾迎清嫣然含笑,微醺的眼泛着水泽,更加生动。 周赋眼神黏在她身上,心想这小娘们儿真是越看越勾人,等她走过来,也把红酒杯推她面前。 顾迎清往里狠灌,大半杯也不停手。 “欸,停,这量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顾迎清装无辜,“我以为周总海量。” “嗬。”周赋被人抬高,反倒不好说什么了。 见她往她自己的茅台杯里倒酒,不满道:“你就给自己这么点儿,说不过去吧?” 旁人起哄,顾迎清被这些男的吵得太阳穴发紧,立刻给自己换了个稍微大点的杯子,果断倒满。 两人碰杯,双双饮尽。 顾迎清返回自己的座位,捕捉到一道冷沉有力的视线,她立刻垂眸。 但周赋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之后仍旧继续遥遥跟她举杯,她笑了笑,浅口抿酒。 少顷,顾迎清见有人从座位上起身,离开包间。 不过片刻,她有电话进来。 她接起,那边沉声道:“出来。” 说完即挂。 顾迎清静坐片刻,桌对面传来的不怀好意的目光从未消失过,这么喝下去肯定不是办法。 就算有人给她挡酒,那姓周的也有办法把炮口对准她。 顾迎清把手机握在手里,出了包间。 周赋灌了口酒,眯眼盯着门口方向。 一对男女,前后脚出门…… 稳了一会儿,周赋起身跟了出去。 顾迎清出了包间,左右看了看,在右边檐廊尽头的拐角处看见个人。 程越生站在红木廊柱旁,正上方一盏灯笼,散发旖旎昏昧的微光,照明作用甚微。 顾迎清酒劲上来,脑袋有些晕胀,白酒的劲儿比她上回聚餐时喝的不知什么种类的酒更冲。 程越生手里捏着从包间了带出来的烟,靠着柱子,看着她一会儿走,一会儿小跑两步,要么看路,要么偏头看风景,就是不看他。 他吸了口烟,顾迎清走近了,他转了个身背对包间门口方向,指指自己跟前的地儿,“过来。” 顾迎清慢吞吞往那儿挪。 程越生没耐心,一把搂住她腰,将人薅到自己身前。 顾迎清伸手抵住他胸膛,隔着衬衫,那里一片坚硬炽热,但至少能把他和她隔出一段距离。 她抿着唇不出声,却没想到为了维持平静的表情,也很累,脸部肌肉都有些抽搐似的。 程越生垂眼盯着她:“顾迎清,你还挺受男人欢迎。” 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你也挺受女人欢迎。”顾迎清还嘴。 话音刚落,包间的门打开,顾迎清远远看见自室内透出的光亮,点亮包间前的朦胧夜色。 周赋从里面踏出来。 顾迎清立时紧张地将脑袋往程越生身前一埋,悄声说:“他出来了。” 程越生没反应。 顾迎清又悄悄露出眼睛,望了一眼,登时有些无语,那姓周的怎么还在朝这边走?! 一般人看到别人亲热,难道不是避开吗? 这人难道有什么特殊癖好? 还是要上卫生间? 周赋步履悠闲地朝前,经过了卫生间,似乎真要来一探究竟。 脚步声逐渐靠近。 顾迎清觉得,周赋肯定已经发现她跟程越生搂搂抱抱,只要让他打消念头就够了。 她一时情急,想走出去,脚步刚动,程越生丢了烟,蓦地掌住她后脑勺,低头吻住她,手伸进她西装外套里环住软腰。 顾迎清下意识闭上眼。 五感被放大,顾迎清听见夏日虫鸣,也察觉那道细微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她脑中忽然就浮现出一个想法:原来连选男人的审美这方面,也适用于“由奢入俭难”这句话。 一晚上见过的男性,她总觉得这里不好,那里也不行。 虽暗暗比较过,但对比没有比这一刻来得更强烈。 因为这一刻,她在这人身上,找不到丝毫不满意。 就,一切都刚刚好。 程越生手伸到她背后,没想到摸到的不是衣服布料,而是盘错的绳子。 他自鼻腔轻哼一声,指腹挑逗地拂过她肌肤,掌心下滑,忽地收力揉她,同时重重吮吻她唇舌。 “唔……”顾迎清皱紧眉心,呼吸紧促地溢出一声低吟。 他很清楚顾迎清吃哪一套。 程越生满意地松开她一些,在她唇边低声说:“小点声。” 顾迎清四肢发软,人也发懵,闻言恼怒地瞪他,见周赋已不见人影,她用力推他。 用那种翻脸不认人的力道。 程越生单手箍住她腰,淡淡睨着她,就是不松手。 顾迎清喉咙动了动,别开眼平复着呼吸,说:“他走了。” “嗯。” “放开我。”顾迎清语调强硬,嗓音却不由自主地发着软。 “我没说他走了你就能走。”程越生手在她背后,玩着她裙子的系带,“今晚去哪里吃的饭?” 顾迎清别扭道:“跟你无关。” 程越生好声好气说:“你再考虑下,换个答案。” 她沉默了一会儿,“不换呢?” 话出口,顾迎清明显感觉他身上气息骤沉。 两厢无话许久。 夏日夜晚,外面的空气闷热,顾迎清还穿着件西装,热得皮肤开始浸出细汗。 “顾迎清,你到底想怎么样?”程越生凝着她侧脸,伸手帮她把黏在额际的绒发拨开,“再谈谈?” 他忽然变得这么好说话,顾迎清很是不习惯,但语气也平和下来:“我不想怎么样,该说的我那天就说了。” “你那天不冷静。” “我很冷静,你也是。”顾迎清说,“还有,你真的别让你儿子来找我了。” 程越生又是半天没说话,顾迎清听他叹了口气,“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松开她,瞧了瞧她醉红的脸,拧了下眉说,“你待会儿跟着我走。” 他不由分说讲完,率先转身先回包间了。 第203章 想不想 顾迎清在洗手间逗留了片刻。 她对着镜子照看,嘴唇还是有些红肿,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顾迎清将手伸到感应水龙头下,让凉水浇湿手指,拍在唇上降温。 许安融肯定是知晓了周赋的色心,才想要她以色侍人,也不知道周赋会不会把他看到的告诉许安融。 也许是自己在这事上占理,又坚信程越生肯定能搞定许安融,顾迎清心里的愤怒以压倒之势盖过了心虚和忐忑。 再不济,咬死不承认,说是她求人解围。 许安融一个拉皮条的,难道有脸责怪她? 这种令人作呕的手段,几次三番用在她身上,顾迎清觉得恶心透顶。 回到包间,周赋看她的眼神不再暧昧,目光幽静又耐人寻味地在她与程越生之间看了又看,也不知道打什么主意。 周赋没得逞,心里不快,便想方设法地往程越生杯里添酒。 姓周的是海联的人,合同还没签,程越生也不好直接驳人面子,总不能既不给人,也不喝酒。 周赋长期泡在酒坛子里,不是好糊弄的。 你来我往酒过数巡,周赋醉得不轻,程越生也没好到哪里去。 离席后,原本带的司机送谭令,程越生叫李方长开车过来。 上了车,程越生坐在后座,闭着眼,醉意深沉地让他开去顾迎清那儿。 顾迎清看他这样子,他还能谈什么? “你回你自己家吧。”顾迎清也带着薄醉,她后来没怎么喝酒,又喝了不少水,脑子还算清醒,就是稍微有点头重脚轻。 程越生没应声,也不知听没听见,他不发话,李方长就只得按他说的办。 待李方长将车开到单元楼下,跟顾迎清打了声招呼就飞快地撤了。 少了个人和引擎运转的声音,空气突然安静下来,静得让人不适应。 顾迎清想下车,偏头看了眼程越生,见他阖着眼,眉心轻蹙。 他这个样子,既没办法谈任何事,看样子还要在她这里留宿。 那她那晚说的话算什么? 顾迎清忽然感觉混乱又无力。 虽不情愿让他上楼,可又不忍心让他在车里这么过一晚。 她推了推他。 程越生缓缓睁开眼,目光沉静地望过来。 微弱的灯光被车窗一隔,更加黯淡,他的瞳孔在明暗交织的混沌光影中,尤为漆亮。 顾迎清在州港那回有了经验,心知他这样的眼神,看起来甚是清明,其实已经醉得不轻。 “你想上去,还是留在车里?”顾迎清看着他轻声问。 程越生眉眼间难掩酒后倦意,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顾迎清见他不清醒,她心理防线松懈,也就没那么克制了,忍不住伸手贴了下他的脸,很烫。 她帮他将衬衫多解开了一颗扣子。 车内空调开得低,顾迎清手微凉,程越生重新握住她手腕,把她的手当冰袋,将她的手贴在脸上降温。 等她手背和他脸的温度相融,又翻个面儿,换手心,过了会儿,又换只手。 顾迎清被他用着手,莫名觉得好笑,嘴角跟着就抿出个笑意。 程越生看见了,也扬起唇角,低声问:“笑什么?” 他声音慵懒,拖着调子,不似平时。 顾迎清不答,想把手收回来,往回抽了抽,却被他攥得更紧。 程越生静默片瞬,忽然拉着她的手一用力,将她半扯半抱到自己腿上坐着。 “笑什么?”程越生抵着她额头,噙着笑重复问。 这样近的距离,其实比没有距离更暧昧。 顾迎清能捕捉到熟悉的属于他的气息,也闻得见他面上的酒味。 呼吸似有若无地纠缠,在要吻未吻的边缘,会让人心里忍不住产生要接吻的预期,进而渴望更加深入的亲密。 一分一秒中,顾迎清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升高,身体发软,手心发烫,理智也跟着溃堤。 简直一塌糊涂。 “你别这样……”她用了极大理智和自控力才讲出这句话。 程越生说:“我跟沈纾纭不会订婚,只是双方都在拖延时间罢了,过段时间有事会发生。” 顾迎清听出他说这话时,低沉平稳的语气里,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他说完侧过头,与她脸贴着脸,吻落到她耳边。 近乎交颈的姿势,顾迎清情难自已地将头偏了个细微角度,贴更紧,更纠缠。 “你没必要告诉我。”顾迎清因为他那话理智回流了几分,想躲开他。 她记得,在西南的时候,他还说很有肯能要跟沈纾纭结婚。 在州港的时候,又说他跟沈纾纭不可能了。 现在要订婚了,却说不会订婚。 她不想自作多情地以为,自己成了他改变计划的一环,却更怕自己真的是他做出改变的理由。. 她承受不起。 顾迎清说:“其实,如果能顺利订婚的话,事情应该会好办很多。” 毕竟按他原来的想法,就是要追到沈纾纭,跟她结婚。 程越生忽然从她颈间抬起头,不言语也没动作,就那样无声盯着她看。 他眉眼轮廓凌厉深邃,眼神稍一用力就容易出气势,尤其是现在,应该还咬着牙关在,心情也不大爽的样子,轮廓线条感更强,无声中也有逼人气势。 她真的怀疑他没醉。 他平静问:“你很想让我跟沈纾纭订婚?” 顾迎清说不出“不想”,更说不出“想”。 程越生往后靠着车座,沉默地将人往身前揽,他按了按眉骨,哑声说:“头晕得很,坐会儿再上去。” 顾迎清被他的力道压着靠在他胸膛,“很难受吗?” “嗯。” 顾迎清没再动,听着他呼吸频率逐渐平稳均匀,不知道是不是睡着。 她脑子也转不动了,静静靠着,抬眼描绘他侧脸鼻梁轮廓。 看得心动了,就缓缓凑上去,拿额头贴着他下颌。 程越生突然收紧手臂,低笑着在她耳边说:“上次也是这辆车。” 第204章 我管他后不后悔 他冷不丁出声,顾迎清惊了一下,又愣了两秒才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 “我记不清了……” 顾迎清没撒谎,那晚的经历本就模糊,又过去一段时间,使劲回忆,也就只能想起一些零碎的画面和片段。 由于对他的身体已足够熟悉,即便是一些片段,也足够令人浮想联翩,会根据往日记忆,自动衍生出细节。 顾迎清庆幸光线幽黯,她面红耳热的反应,他应该察觉不出来。 她有时候很难跟上他调情的节奏。 他往往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把她拖进旖旎的泥潭里,他就在一旁饶有兴味地旁观她的窘迫。 顾迎清微恼地直起身,坐在他腿上的姿势,这样可以平视甚至微微俯视他。 “你以前追女人是不是很厉害?” 她知道这话问得不合时宜,但她按捺不住,有些话像有自主意识,带着一股劲就冲口而出。 程越生半阖眼,闷声一笑:“应该还行。” 顾迎清靠在他怀里,感觉到他的胸腔随笑声起伏震动。 她想问,那你为什么那么多年都没追到沈纾纭? 不过她清楚他现在正醉着,否则不会是这样的答案。 她也微醺,只适合调情,不适合谈正事,刚好她想满足自己私心的欲望一点点变得强烈,所以不愿引入别的话题。 “是你追别人多,还是别人追你多?”顾迎清放松身体靠回去,歪头瞧着他。 她想起那张从网上保存下来的,曾经出现在州港报纸上的他二十来岁时的照片。 应该没有年轻女孩子会不喜欢。 加上他那样的家世,从小到大走到哪儿高低都是个风云人物,选择肯定不会少。 顾迎清明白自己也醉了,否则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也不会想要在清醒之前,放任一下。 程越生又抬手按额,“以前的事谁还记得清楚?” 顾迎清嘀咕:“是记不清楚了,还是数不清楚?” 话刚说完,腰上就被人捏了一把。 顾迎清感觉自己在找不痛快,索性闭了嘴,拿下他的手,替他揉着太阳穴。 程越生双眼幽深地注视着她,额际传来的力道轻柔舒缓,指腹温软。 喝多酒后,过一阵儿头部就会酸胀,其实往日里他更习惯用手指用力摁怼,勉强能将那股不适怼下去。 目前来讲,她的法子好像更管用。 顾迎清被他看得注意力涣散,心神漂移不定,连手指揉动的节奏都乱掉,揉两下就会情不自禁地顿住,再揉,就已经不是原来的力道和频率了。 她收回手,别开眼说:“我要上去了。” 程越生伸手推开车门,顾迎清下了车。 他还没醉到走不动道的地步,步伐沉缓地跟在她身后。 进了门,程越生径直往卧室里走,直接和衣往床上一躺,人便没了动静,叫也叫不醒。 像在州港那晚。 顾迎清平常在家里都是不洗澡不上床,有时困得不行了急需合会儿眼,也要换上睡衣才躺进被窝。 他这样,即使破坏了她的习惯,她也忍了。 洗了澡后,顾迎清拧了毛巾给他擦脸,又帮他褪下衬衫西裤。 今天他穿的无褶西裤,相比单褶或双褶更修身,尤其坐下时,大腿侧边布料会贴合腿部线条,轻微紧绷,很性感。 只是舒适感会有所欠缺,应该就像女人穿包裙。 从前她并不懂这些,只是偶然有一次收拾他的衣裤时,看见隐藏的标签,感觉是没见过的品牌,就搜了一下。 之后大数据就源源不断给她推荐男士穿搭讲究类的图文视频…… 被子一半被他压住,顾迎清将另一边的被子往他身上一掀,自己重新拿了条凉被盖上。 天明时分,顾迎清听见他起床冲澡,这次眼睛睁开,就再也睡不着了。 等他围着她的浴巾回房间时,顾迎清装作不经意说:“我家里钥匙你带在身上了吗?” 程越生正经过床尾,定眼看她:“没有。” “你找个时间还给我。” 程越生没吭声,走到床另一边半躺下,拎起她的腕子,将她压在被子外的右手拉到面前。 过去了几天,顾迎清小臂上的伤已经好了不少,剩下一小片颜色深浅不一的淤青,看起来像放久了褪色的陈旧颜料。 “你怎么走路的?”程越生蹙额,用拇指按了按那处。 不算明显的疼痛传来,顾迎清往回抽手。 他握着不松,声线还带着一种晨起宿醉的沙哑:“我记得昨晚跟你说过,我和沈纾纭不会订婚的事。” 清醒了,可以谈了。 “你说过。”顾迎清搂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面对着他说,“我也说了,你没必要告诉我。” 程越生脸色一沉,眉头一皱,顾迎清就能品出“我都说了跟她不会订婚你还要怎样”的意思。 “我……”顾迎清在理思路,卡了下壳,既然他说她那天不冷静,她就冷静地跟他说。 “我跟你之间并非只有这个问题,就算不是沈纾纭也还有别人,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我跟赵南川生过一个孩子,你到底还记不记得?” 程越生脸色微变。 “每次你送兖兖过来,我跟他待在一起的时候,都会无可避免地想到星星……”顾迎清心情复杂,难忍哽咽,“就会想到我这些年遭受的一切,我当初找你的本意是想让你帮我摆脱这一切……我不想跟和赵家有关的人搅和得更深。我觉得你也根本没有想清楚,你对我的‘挺喜欢’到底有几分,如果就为了这几分感觉,要承担更重的责任和后果,你到时候热情过了,肯定会后悔……” 程越生眉眼一厉打断她说:“我管他后不后悔,我想要什么,就必须得到手。” 顾迎清被他的强盗思维惊得语塞,准备好的台词全白费。 她急切回:“还要我说多少次,你有本事不顾后果,我没有!” “有我在,你想那么多干什么?” 第205章 当回事 这话听起来是挺好听的,顾迎清心都跟着一抖。 只是他这话接得太顺,她觉得,也许是为了堵住她继续往下说的嘴,因此并没有给到她丝毫安慰。 想那么多干什么? “我不能不想。”顾迎清提着一口气,一字一句说,“你根本不知道我之前几年过的什么日子,光是一个赵缙就让我生不如死,去哪里、做什么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他指东我不能往西,除非我死他才会放过我,我过得跟个囚犯没区别。” 也许是最近过得太安稳,既不用担心自己和家人安危,又能看赵缙吃瘪,顾迎清觉得人活一口气,得心存希望往前看,于是调整心态,不大会刻意去回忆之前的痛苦。 但过去几年的经历已经烙进骨里,侵入意识。 有时午夜梦回,她恍惚之间以为自己还活在被赵缙摆布的时候,半梦半醒之间都会惊出一身冷汗。 “我不想再过那种日子。”顾迎清忍着泪意,说,“许安融阴晴不定,不知什么时候会再翻脸,她既然会想用我去讨好那个姓周的,就根本没把我当回事,她要是知道我在他儿子刚死的时候去……去找了你,她会恨死我;沈纾纭又因为你厌恶我……这些人我一个都惹不起。” 程越生偏开头,一时没有讲话,眉心绞着股复杂的躁意。 顾迎清又说:“要是等你哪一天玩够了,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不信任他,上回在国宾馆他就知道了。 程越生扭头盯住她,气得想笑,“我真搞不懂你,自己因为害怕逃避,还要劝人也放过你。” 他怒气上头,蓦地倾身逼近,捏住她的脸,“可我现在还没玩够,你说怎么办?嗯?” 他一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眼神玩味又凉薄地打量她的脸。.. 顾迎清气得直哭,直接点破他:“你不遵守约定!” 程越生拧眉告诉她:“什么狗屁约定,条条框框都是死的,墨守成规的都是傻子。” 他说完松开她,又躺回去,双手交握垫在脑后,姿态悠闲,语气却十分冷峭:“你上回说得不是没道理,你跟我都不是非对方不可。但你既动了感情,依你现在的处境来看,我没你不会死,但你没我小命堪忧,你觉得你还有其他选择?” 怎么能有人把毁约说得这样理直气壮? 顾迎清倏地抬眸,眼里包着泪,又恨又怒地望向他:“你就是打定主意要逼我。” 程越生别开眼,不为所动:“是又怎么样?反正跟你好好说你不听。” “好好跟我说?”顾迎清难以保持冷静,气得拿枕头砸向他,“你才是在放屁!说什么再谈谈,你从头到尾只是想告知我,我只有这个选择!” 不过是从哄她,到现在直接逼她就范的差别。 他根本不会考虑她的感受。 程越生不说话,伸手挡了枕头,一把薅过来扔到远处角落的单人沙发上。 顾迎清在听到他说还没玩够的时候,心已经凉了半截,再想到他说喜欢的东西一定要到手,更笃定他只是把她当个有新鲜感的玩物。 他将来后悔是必然。 她坐在床上,哭着控诉:“你从来都是,只管你自己爽……” 程越生压抑着愠怒:“你就说我答应你的,哪件事没做?就算将来分道扬镳,也不至于让你自生自灭。” “那是因为你还没玩够!”顾迎清拿他的话堵回去,“还说什么墨守成规的都是傻子,明明是你太为所欲为,为了满足自己的占有欲和掌控欲!” “你管我为了什么,惹我的时候你就该想到后果。”程越生绷着脸,顿了下,“认清现实,你现在除了信我没别的选择。” 顾迎清看着他,半天没吭声。 她现在的形象实在算不上好,被子早就滑落,睡裙的吊带堪堪挂在肩头,柔软的胸脯在睡裙里随她带有情绪的呼吸剧烈地起伏。 刚醒来没打理过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还有几缕发丝被眼泪黏在脸上。 程越生眼神微动,正要伸手给她擦泪,顾迎清忽然说:“我才信不了你。” 他脸色顿沉。 顾迎清一面淌泪,一面用倔强的眼光盯住他:“我忘不了你以前为了沈纾纭,把我扔地上,我也忘不掉你说我是出来卖的……你后来是看我不愿意跟你上床,才开始跟我谈条件,换路子,你那时用的手段不也是这样?让我意识到只能依靠你……你这人心思变来变去,一时兴起这样了,一时又想那样,谁玩得过你?” 顾迎清越说,眼泪越多。 她重新回忆他,也是在回忆自己,明明全都知道,这些都是他为了寻求刺激与满足欲望的手段……她还动了感情。 她还妄图憋着哭,越忍声音越不稳:“我明明知道你是玩玩而已,我自己还动心,我就是贱!” 程越生听到这里眼神一震。 顾迎清又说:“但好在……我知道了一些你家里以前的事,这段时间,我以为我还挺喜欢你的,其实仔细想想,不过是我同情心理作祟……” “你给我闭嘴!”程越生勃然大怒。 他猛然起身下床,冷冷盯着她,厌倦道:“少他妈讲这些废话,世上女人千千万,你的喜欢值几个钱?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顾迎清眼泪瞬间大颗大颗往下掉,她捏着被子,死死咬住嘴唇,没出一点声音。 程越生迅速穿好衣服,懒得多看她一眼,大步离去,摔上门。 顾迎清这才用力哭出声,把脸埋进被子里,呼吸和眼泪混在一起,被子里又湿又热,她把自己闷到缺氧。 她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了,主动掐断了继续沦陷的可能。 否则昨晚那样难以自控的场面,只会无数次出现。 他也不用再因为她而做什么改变。 这样最好。 顾迎清蜷在床里许久,察觉胃有些难受,给自己点了吃的,又想到午后的动车票回永溪,才起身去洗漱。 等饭的时候,她收拾过夜行李,回书房去拿iPad,准备一起带走。 还没走近书桌,就已经瞧见桌面上盘放着的项链。 第206章 她想看 顾迎清顿足片刻,脑中思索是什么时候被放在那里的? 程之兖昨天早上的时候直接被送去学校,那东西之前被她放在了小孩的包里,晚上程越生又直接来了她家里。 中途应该没机会由小孩再转交给大人。 最后她自己得出答案,应该是程之兖后来发现了项链被她放回小包,又偷偷拿出来放那里的。 顾迎清走到书桌前的椅子坐下,拿起项链,在阳光下,珍珠的色泽更加饱满莹润。 她将项链放在掌心里,细细打量许久,用指腹轻轻抚摸过去。 真漂亮。 脑中紧跟着浮现起来的,却是跟这东西无关的想法。 她对他也从来不是同情。 他也根本不需要谁同情。 从八卦新闻里了解的那些凤毛麟角,让她萌生出更多想了解他过去的冲动,她只会感叹他背负这么多已经不易,还能以强大一面示人。 筹谋隐忍,保持血性,非一般人能做到。 她虽然是有点……不想他因为自己改变报仇策略的意思,她自身都难保,更别说帮他做点什么。要是真在一起,恐怕还会给他带去更多麻烦。 他也许有能力处理,但她觉得没必要。 因为她没信心。 对自己、对他,都没有。 顾迎清莫名想念他抱住自己的时候,让人很有安全感,令她每次都想紧紧环住他的腰或肩脖,把脸贴入他胸膛和颈窝。 世上女人千千万,将来还会其他女人被他抱住时,也跟她一样的想法。 一想到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再有人这样抱她,跟她接吻,那种得到又失去的遗憾和不甘,在这一刻强烈又汹涌地霸占身心。 顾迎清眨干了眼里的水汽,想到抽屉里放着跟赵南川结婚时戴的珠宝,装项链的那个盒子大小应该正合适。 她拉开抽屉,把里面最底下的方形首饰盒子取出来,猛一听见什么东西在响动,余光里有个陌生的物件被带得倾斜。 咦? 二层抽屉较矮,又比较深,顾迎清埋下头去才看到,拿出来发现是个巴掌大点的深灰色电子产品。 因为有USB接口,看着像硬盘。 她从来没买过这样的。 倏忽间想到,之前程越生用过她的电脑。 顾迎清捏着手里的东西陷入纠结。 敲门声想起,顾迎清去拿外卖,吃完东西又回到书桌前。 她先把粉钻项链拿出来,从她自己首饰盒底层找出个黑色防尘袋装进去,又把珍珠项链装进首饰盒里。 不大匹配,勉强能放得下。 她又拿起那硬盘,总得看一下,才能确定是不是他的吧? 顾迎清只思考了两秒钟,脑子还没做出决定,手已经先做主把硬盘连上了电脑。 确实是个硬盘,一打开,数个文件夹排列,研究了一下标题,顾迎清意识到,应该是程家人的纪念视频之类的。 她蠢蠢欲动了好几次,最终还是没有打开。 拔了线,但又不想主动给他打电话来取,要么交给蒋骁他们,让他们转交? ……可是她想看。 没人能阻挡得了这种诱惑,尤其是里面有喜欢的男人的过去。 顾迎清凭借一丝不窥人隐私的修养,以及再不收拾东西赶高铁就要来不及的紧迫感,暂时放弃了。 把东西放回抽屉,顾迎清收拾东西回了老家。 傍晚的时候,她刚和爷爷奶奶从医院回来,接到了一个南江打来的陌生电话。 “你好,是顾迎清吗?”对方一把柔和的女声。 顾迎清觉得耳熟,但想不起是谁,“我是。” “我是王师茗。”对方自报家门。 顾迎清虽然意外,但不知为何又觉得是情理之中,或许是女人的第六感通常比较敏锐。 很久前在赵家庄园的马场里,她故意当着赵缙的面跟王师茗说她和赵缙是发小,还让王师茗想知道赵缙的事可以来问她。 当然,她本意不是真的希望王师茗找她聊赵缙。 后来在赵家,王师茗远远看见她和赵缙在说话,对上视线的时候,她没忽视掉王师茗眼神中的探究和轻微的敌意。 王师茗会找她这个念头,在那个时候就冒出来过。 王师茗打电话来的目的果然是要跟她见面。 顾迎清说:“不好意思,我这两天都不在南江。”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工作日|比较忙,你明晚可以回来吗?” “可以。” 约好时间挂了电话,没一会儿王师茗就发给她一家餐厅的地址。 顾迎清翌日回家后,换了身衣服,去了餐厅,王师茗已经在座位上。 “不好意思,久等了。” 王师茗笑笑:“我也刚到。” 在顾迎清从餐厅进来时,王师茗就将她一眼快速从头扫到脚,此时只在说话间作缓慢的端详。 顾迎清也观察对方,偏圆润的鹅蛋脸,小家碧玉,是个看起来温和端庄的女人。 点了菜,王师茗开门见山说:“其实我这次来,想向你打听一下赵缙的喜好,因为你说你们是发小。” 说完有点不好意思的抿了下唇,嘴边两个若隐若现的梨涡。 顾迎清讶然了一刹,说:“其实也只是做过几年邻居而已。” “那应该也比我了解多吧,”王师茗眼神黯淡,“最近他工作上不顺心,我都跟他见不到面。” “估计是工作忙吧。”顾迎清敷衍回。 “不是的,他应该是生我气了,故意躲着我不想见我。” 王师茗是圆眼,初次见面,顾迎清看她眼神还保留几分熠熠天真,此时光彩失去大半。 她自顾自说:“之前东港新城的招标项目,赵缙让我帮忙说服爸爸,跟上面打个招呼,本来说得好好的,前些日子我爸反悔了,说跟他公司有业务往来的一家金融证券公司有问题,证监会正在调查,赵缙买地的一大半资金贷款,都是这家公司帮忙找的。后来……赵缙丢标了,这两天都没接我电话。” 顾迎清心里顿时拉响警报。 如果只是打探赵缙的事,王师茗应该不至于把这种细节都告诉她吧? “是吗?”顾迎清附和。 王师茗又问:“你记得你好像是在德信工作?我……” “是的。”顾迎清打断她,“你呢?在哪里工作?” “检察院。”王师茗淡笑回。 第207章 挺下作的 顾迎清报之一笑。 一面觉得她应该不简单,天真与口无遮拦会不会是装出来的? 一面又想,毕竟是王朝岱的女儿,听说还是独生女,不知人心险恶、天真无邪地长大也是合情合理的。 有她父亲那层关系,进个检察院也更不费事。 王师茗看多了这种反应,她问:“顾小姐,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能进检察院是凭我爸的关系啊?” 她这么直白,反而把顾迎清问得尴尬了一下,正要狡辩,王师茗又故作大度说:“其实你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很多人都觉得我是拼爹。不过我爹也不能帮我过法考,不能替我考公吧?我要是真想靠他,我也不至于现在才是个中级检察官助理。” 不过她毕业两年,从初级检察官助理升上来很顺利,其中也不乏院里领导看她爸的面子的原因。 而且她爸要脸,还是很在乎表面功夫的,她也得跟其他人一样攒年限,一点点往上升。 她一直觉得自己付出了对应的努力,她爸的关系不过是助力。 所以很讨厌别人用看关系户的眼光看她,好似看个毫无本事只有爹的废物。 王师茗一直忙着自证,顾迎清插不上话,也也没什么可说的,只在她说完之后随意恭维了一句:“王小姐有背景,还如此努力,很难得。” 王师茗扬起唇角,满意地回到正题:“对了,你在德信工作,知道凛兴国际的事吗?我记得赵缙提过,他向德信申请过资金,被驳回了,我不太明白,就算在赵家,大伯父他们看不起赵缙,可凛兴国际不是德信的子公司吗,利益一体,为什么不能扶持一下呢?” 顾迎清不知道赵缙是怎么在王师茗跟前营造受人欺压的形象的,但至少他的目的达到了,王师茗应该怜爱他得很,为他鸣不平。 她只好打太极说:“总部有总部的打算吧,我也不清楚。” 王师茗瞧着顾迎清,觉得她挺能装,让人探不出深浅。 顾迎清要是真不知道,为什么她无意间听到赵缙跟人打电话时,提到了顾迎清?大约是在怀疑,金融证券公司风波,凛兴国际与其业务来往甚秘被牵连,最终被捅到上面,导致丢了标,是顾迎清在让人帮忙搞他之类的。 可这两人明明是发小,又怎么会针锋相对? 除非是在撒谎。 那日在赵家,她就发现这两人之间氛围不对。 她曾怀疑过这两人有一腿,可若真是这样,赵缙又怎么会把她介绍给自己的堂哥? 这讲不通。 王师茗跟顾迎清目前也不熟,怕问太深对方会更加防备,便岔开话题:“那你能告诉我赵缙心情不好时,喜欢做什么吗?” 顾迎清莞尔:“其实在他大学之后,我们就相交甚少了,这么多年喜好应该早就改变了。” 她顿了下,微微一笑说:“你知道他投资了一家叫鹭隐的美术馆吗?它的前身是一家叫‘隐’的画廊,如果要说他现在有什么喜好,那应该就是艺术吧。” 王师茗微怔:“是吗?” 后来顾迎清跟王师茗捡了些赵缙高中时无关紧要的事说了,王师茗听得挺开心的,看起来是真的喜欢赵缙。 夜里回家之后,赵缙打来电话,冷声冷气质问她:“谁让你跟王师茗说美术馆的事?” 顾迎清刚换了衣服在接水喝,疑惑回:“怎么了?美术馆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赵缙默了一会儿:“你还跟她说了什么?” “说你高中时喜欢打篮球,很多人追你,但你喜欢莫妮卡·贝鲁奇那款。” 赵缙呵声道:“你记得挺清楚。” 顾迎清不徐不疾笑回:“就算跟条狗认识几年,也会知道它喜欢吃什么口味的狗粮吧?” 她说完立马又补充:“没说你是狗的意思,把你比作狗都辱狗了。” 赵缙怒火难平,一口气憋在喉咙口:“你除了逞逞口舌之快还能做什么?” “的确不能,但你除了说这句话还能干什么呢?至少我看你气急败坏很高兴。” 赵缙没工夫跟她耍嘴皮子,直接问她:“证券公司的事,是不是你让程越生搞的鬼?” 顾迎清怔忪一瞬,平静说:“我没那么大本事。” 她想起了程越生之前说,她给许安融的料太猛,他有其他办法,总之言语间透露的意思是,针对赵缙要一步步来。 赵缙是赵家的人,凛兴国际又是德信旗下的公司,如果一下子爆出大雷,不仅赵缙容易狗急跳墙,对德信也会造成不小的冲击。 程越生没跟她细说过,但她觉得这次赵缙丢标,也许真是他的手笔。 赵缙讽刺:“我以前也觉得你没什么本事,现在看来,你本事大着呢。” “过奖了。”顾迎清心情霎时低落,不想继续应付他,匆匆要挂电话。 赵缙的声音却阻止了她:“我说过,我有你的把柄,”他语气难辨,“你知道的,不知道的,我都有。” 顾迎清捏着手机,被他暗示得心下惴惴,却又想不起他到底有什么把柄。 孩子? 可当初让她跟赵南川有了孩子的始作俑者是他,他可摘不干净。 还是说,她和程越生的事? 可一开始也是他逼她去找程越生,而且他有什么证据?就连当时赵家客房里那个摄像头是她自己激活启动,视频上传到云端也是在她的账号里。 说起来,最开始录那视频的目的,就是为了威胁程越生。M.. 但根本没用上。 程越生那时候估计也觉得她挺下作的,对他而言,他才不管她是不是被逼,在他看来,她就是犯到了他头上。 那时肯定看她也厌恶。 昨天早上她翻以前的旧账,他一定也觉得可笑,她怎么还有脸提的? 顾迎清坐在沙发上,她连自己都辨不过。 她只觉得恶心,自己恶心,这一切也恶心透了,恨不得能来个干脆的了结。 第二天去公司,许安融叫她去办公室,让她找个时间去跟周赋吃顿饭。 顾迎清面无表情,给双方都留了几分脸面,说:“我没理由跟他吃饭,海联和时宁的项目我都没参与。” 第208章 没良心的 许安融似是没料到她语气这样干巴又强硬,颇为讶异地看她两秒,敲桌子说:“这是合作伙伴的要求。” “哦?”顾迎清笑不达眼底,讥诮道,“原来许总还负责给合作伙伴拉皮条吗?” 许安融愤然作色,指着她道:“你给我说清楚!” 顾迎清立在大班台前,挺直背脊垂眸看她,这回不再留余地:“你之前突然叫我去饭局,让我挨着周赋坐,打的什么主意你自己心里清楚。我签了你的合同,不代表答应会为了你的利益出卖色相。” “顾迎清,你可真把自己当回事啊!端什么清高架子?”许安融气急反乐,她嫌弃地看了顾迎清一眼,反咬一口说,“果然一直以来靠男人,没工作过没经验是吧?让你接待客户都委屈你了?干不了就走人!” 顾迎清胸腔淤塞。 好一句“把自己当回事”。 她想说她至少在物质上没靠过男人,不管那几年里赵南川有没有给过她钱,反正那些钱一分都没到她手里。 如今她也是靠自己的本事挣钱穿衣吃饭。 “接待客户?我一个连核心项目都接触不到的员工,拿什么接待呢?”顾迎清浅笑质问。 许安融干脆不装了,轻蔑道:“顾迎清,周赋看得上你,也算你走了狗屎运,你抓牢机会说不定还能在走之前捞一把。” 顾迎清眸色安静地盯着她:“你信不信我告诉他,我跟赵南川结过婚。” “你敢!”许安融拍桌而起。 “你敢我就敢。”顾迎清眼如死水,说完转身要出去。 “你给我站住!”许安融喝住她,“那天是你让程越生带你走的?” 顾迎清心里一跳,原本还侥幸以为许安融没提,就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听她话里意思,应该也不清楚细节。 她回身故作平定说:“是的,谭总替我挡酒已经醉得厉害,我只能请程总帮忙,用我是星星妈妈的身份道德绑架的他。” 许安融警告:“少拿你那些腌臜手段接近任何和赵家有关的人!” 顾迎清垂眸,定了一瞬,出去了。 许安融看着她背影,气不顺,头有些晕,撑着办公桌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她以为这段时间以来,看顾迎清能稍微顺眼些,可只要重提起赵南川,她恨不得剐了那女的。 她的南川…… 她的儿子。 下午在程越生办公室跟其他两个董事谈了会儿事,许安融留下,头疼地跟程越生提起:“周赋那个色鬼,真是难缠。” 程越生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还是意思性地接了下茬:“怎么回事?” “他今早找到我,点名要顾迎清跟他吃饭,谈一下时宁股权的事。”许安融不屑,“真是头回见这么不要脸的,公私不分,将裤裆里那回事摆上台面当交易筹码,听说已经不是头回干这种事。不过呢,跟这种人打交道也挺简单,开的条件只要合理不苛刻,让他玩舒服了,他就点头了。” 程越生盯着她,不做声。 许安融被这人一言不发看得心里不自在,毕竟拿员工换合作这种事的确不够光彩。 但她不信这家伙能干净到哪里去,跟周赋顶多是不把工作和私欲混淆的差别。 许安融又刺探:“你那天又帮顾迎清解了围?” “不算解围。”程越生说,“要是传出去说德信靠卖女员工做生意,不好听。” 许安融却不以为然:“怪只怪她运气不好,谁让那天来送东西的阴差阳错成了她,周赋只说要跟她吃饭,接下来如何就看她本事了,她要干不了就滚。她竟敢威胁我……” 无论如何,为了增持时宁的股权,海联这边一定不能出差错。 许安融见他神情古怪,脸色黢黑,一时没往下说,问他:“你觉得该如何?” 程越生转了转手里的钢笔,打发她说,“我会再找姓周的商议。” 许安融想到什么,眼神探究地瞧着他:“说来也是巧,你都帮她几回了?” 程越生一时烦躁,不免讥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觉得逼急了她有什么好处?尤其是她又在德信工作,别忘了她手里还有股份,她的确有本事威胁你。” 许安融脸色铁青,走时撂下一句:“那有什么办法,要是周赋坚持,我绑也要把姓顾的绑到他面前。” 程越生沉着脸把笔扔桌上,盯着那笔,想到什么,拉开抽屉,翻出一支镀铂金的黑色钢笔,拿在手里看了看,又扔回去。 没良心的东西。 他按内线,让李方长跟周赋约时间。 周赋听说是他,说今晚就有时间。 李方长又说:“他还让我转告,如果可以……” 程越生最烦人说个话支支吾吾,不悦催促:“说什么?” 李方长嗓子卡得不行:“可以的话,最好能把顾姓女员工一起带过去。” 程越生的反应却很平淡,眼皮都没抬一下。 下午程越生跟李方长一同离开公司时,遇见等电梯的顾迎清。 李方长笑着跟她打招呼说:“梁倩没跟你一起?” 顾迎清说:“她约了人,先走了。” 专用电梯先来,程越生已经踏进去,李方长叫她一起。 顾迎清欣然道:“好啊,谢谢。” 电梯里,李方长又跟她聊了几句闲天,到了一层,顾迎清道别出了轿厢。 昨天从老家回来,汪素莉让她帮忙给金玉吟带了些东西,当然也有她的份,金玉吟昨晚去跟一个猎头吃饭没空,今晚来她家取。 汪素莉做的牛肉酱一绝,顾迎清自己做了饭炒了菜,配了一起带回来的桑葚酒。 吃饭时,金玉吟啃着她妈做的卤味,问顾迎清爷爷病情怎么样了。 顾迎清说:“还好。” 她抿了口酒,平静道:“昨天我跟我奶奶去了趟公墓,看好了墓地,交了定金。但是我爸妈旁边没位置了,我们给爷爷看了块比较宽敞的地儿,我其实想把我爸妈到时候也挪到那边去,但奶奶说现在墓不便宜,人死如灯灭,何必搞这些,只是给活人空安慰罢了。” 第209章 为了个女的 金玉吟说不上来安慰的话。 虽说生命终会走到尽头,可有的人能睡梦中安详辞世,有的人最后这一遭却饱受折磨。 她说:“你奶奶说的对,你爷爷估计也不同意吧,反正都在一个公墓里,走几步路就到了。” 顾迎清点点头说,想到什么,好笑说:“那个卖墓地的,还带我们去看了山腰上的另外一块地,说那里风水朝向如何如何好,邻居也少些,更清静,吹得天花乱坠就是价格翻了一倍。” 金玉吟跟着笑。 她看顾迎清状态还挺平静的,不过是那种努力过后不得不接受的,带着一种挫败和无力平静。 金玉吟最开始是从汪素莉那里得知顾中敏的情况,回去看过一次。 汪素莉打电话来的那天,说她偷偷听见顾迎清跟她奶奶在屋里说话,顾迎清一直哭,叫金玉吟多跟顾迎清联系,安慰一下。 回想一开始那几天,顾迎清日夜难寐,现在总比那时好。 顾迎清转移话题问金玉吟找工作的话题,在鹭隐待太久,金玉吟眼光也拔得挺高,工作找来找去不是嫌工资,就是嫌环境。 其实做行政上升空间有限,而且她也腻了,但又挺喜欢这行,加上她之前在鹭隐除了行政,还接触了一些艺术行业的人脉,这几年积累的行业经验也不少。 最终猎头帮她谈好了一家大型美术馆的策展部门的职位。 金玉吟决定辞职之前,早已经起了做策展人的念头,在鹭隐内部提过,没转成功。 这回她就想奔着做策展人去,开始系统研究艺术管理,自己还报了商务英语的课程在上。 金玉吟吃聊都不落,却没怎么见顾迎清动筷。 见她又倒了一小杯酒,金玉吟问:“你怎么光喝酒?” 顾迎清说:“同事请了下午茶,还没怎么饿。” 虽然她只吃了一几口芝士蛋糕,但确实还没什么饿感。 金玉吟离开的时候带了垃圾下去,但愿楼下停着辆眼熟的黑色SUV,她记得是程越生派来的保镖。 这两人都掰了,那男的还继续把保镖留在她身边,还算个人。 树影下的驾驶室里,有俩人坐在里面,五官看不太清晰,金玉吟想到上次在楼道里碰见的那个冷酷硬汉。 她拎着垃圾小跑上前,假装对着反光的驾驶室车窗整理头发,还特意将更好看的左脸侧过来。 不久,车窗缓缓降下,金玉吟脸上的笑都准备好了,结果看见一张陌生的男人的脸。 帅,但不认识。 金玉吟的笑尬在脸上。 蒋岳忍笑:“小姐,需要镜子吗?” 金玉吟的脸腾地一下烧红,脑子忘了转,倏地转身离开,二话不说,用跑的。 蒋岳从后视镜里盯着那道高挑的娇影,笑得不行。 旁边的手下伸过头来,“岳哥,这女漂亮吧?” 蒋岳目靠着车座,眼睛依旧盯着后视镜:“嗯,不错。” “所以说咯,骁哥眼神有问题,他说人家穿得花花绿绿的,很土。” 蒋岳没接话。 “要不你回去休息?换个人来?”男人又说。 “不用。” 蒋岳有点困,但这边,他和蒋骁至少得有一个人在,昨晚就是他的班,今天蒋骁又被程越生叫去,他就来顶班。 周赋把程越生约到一家私人会所,周赋晚点在这儿有局,聊完要赶场。 程越生进门的时候,周赋故意做样子,吊儿郎当地往他身后瞧,明知不会见到那女的,就想膈应一下他:“哟,真没带……”. 话说一半,他看见守在门外的男人,声音戛然而止。 黑衣黑裤戴着通讯器,保镖打扮的男人,正面无表情,目光冷锐地盯着他。 程越生半回头给了个眼神,蒋骁才把门拉上。 周赋气笑了:“程总,什么意思啊?” 来硬的? 程越生在他对面坐下来,隔着餐桌,挑眉瞧他一眼,掏出烟和打火机,和和气气说:“我能有什么意思?我是来跟你谈时宁能源的事。” 周赋意兴阑珊地歪靠在椅子里,说:“你不早说,我中午的酒还没醒彻底呢,可谈不了正事。” 程越生恍若未闻,点了烟,“我这儿有个内部消息,你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周赋将信将疑看着他,顿了一会儿,“你说说看。” “证监会最近盯上了证安证券,这家公司涉嫌恶意做空,内幕交易,资金来源不明。” 周赋乍听觉得跟自家没关系,但又觉得程越生提这事肯定有目的,没插嘴,静待下文。 程越生又说:“如果我没猜错,怂恿海联抛售时宁股份的,是中历和锋单两家新能源企业。” 周赋脸色一变,不由直起坐姿。 “中历并购另一家科技公司的时候,就是证安拉的资金;帮锋单发债融资的,也是证安;在这次时宁能源事件中,本来老大和老二之争已经由明火专为暗斗,平息之时又跳出来谴责时宁,闹着要打官司的,就是中历和锋单。” 程越生掸了掸烟灰,“这些都能查到,应该不用我再多说。” “证安的事你怎么知道?”周赋脸色凝重。 程越生说:“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的,这两家能源公司看似前景光明,但财报和数据说话,时宁独大的局面一时难以改变。” 周赋忍不住说:“那又怎样?时宁再牛逼,实际控制人握死控股权,海联拿着那点股份,还一直被稀释,不如……” “不如扶持其他有潜力和竞争力的企业?” 周赋默认,冷嗤:“你们德信不就是拿了时宁好处来当说客吗?你们持股又比海联多,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换海联也一样。”程越生淡然道,“情况给你摆在这里,你们可以选择抛售股份,无非就是能发泄下怨气,结果是得罪时宁,和背后各大投资方,再投资中历和锋单恐怕还要落入别人圈套。” 周赋当然知道,董事会本来商议已经有结果了,打算卖给德信,他拖着不给消息不走程序,无非是想趁机玩一玩那个姓顾的。 他想到这里,忽地笑:“你透露给我内部消息,卖我人情,就是为了个女的?” 但不得不说这消息含金量够足,海联的确已经在跟那两家能源公司磨合同了。 第210章 你大可试试 程越生没答。 周赋色心不泯,试探他底线:“程总,其实我不介意跟你玩同一个女人,或者咱俩换一下?我秘书办有个不错的,上次打球时你就见过。” 程越生静静看着他,那双眼喜怒不显,情绪难辨,叫人拿不准,把周赋看得发毛,浑身不自在。 “这么喜欢玩?”程越生勾了下唇,捏着烟蒂,将烧了半截的烟,杵灭在烟灰缸,缓缓道,“那你得小心了,别哪天玩完回家路上出点儿什么意外,整个半残,以后想玩都玩不了。” 周赋一怔,想起刚才看到的保镖,顿时怒从心头起,气得笑,说不出话,又再笑,才指着他问:“你威胁我?” 你他妈竟敢威胁我?! 程越生泰然地靠着椅子,面不改色地用一副“我就是威胁你”的表情看着他。 “你他妈做生意,还是做土匪啊?”周赋憋闷。 程越生好赖话说尽,这人还跟脑残一样,一直拿女人说事,顿时不爽:“你他妈满脑子交配,我看你想做的也不是生意。” “我要真想搞她,你还真能把我怎么样?”周赋被激急了。 程越生霎时冷下脸来:“你大可试试。” 周赋默不作声盯着他,逞快的话说得容易,但这时真要他跟程越生对着干,他还拿不定主意。 周赋跟人打交道,会事先了解这人的背景。 他只知道程越生姑父是谢家那位谢汝景,除此之外就是从前州港的程家了。 程家覆灭那时他还年轻,后来也有所耳闻,程家从前在州港称强一世纪,黑白两道都有路子。 现如今程越生立足南江也就一年半时间,就结识人脉甚广,连出去应酬,都总能听到有人提及他。 而且证安证券的事,才刚有苗头他就能察觉,可见路子也广。 这人又承自程家,狂成这鸟样,野路子估计也是有的。 周赋想来想去,为了个女人不值当。 他爸说,吊一吊德信和时宁可以,但是太过容易谈崩。 程越生俨然快没耐心,要是让他爸知道他再因为女人误事,他不好交代。 周赋不愿惹事,但又咽不下这口气,可对方先礼后兵,他下不来台。 生意还要做,只要他识相,程越生也不会明面上跟他撕破脸,给他递了个台阶:“周总,消息置换,就是为了交个朋友,如果海联能因此避免损失,那就是皆大欢喜,不是吗?” 周赋忍着口气,皮笑肉不笑回:“当然,当然,哈哈……” 翌日,海联那边同意协议转售股份给德信,择日两边成立项目组跟进。 许安融收到消息时很是意外,不知程越生怎么搞定的。 因此看他又顺眼些了。 昨日被这个跟她儿子差不多大的小子甩脸子,她一晚上都气不顺,赵柏相身体不舒服,翻来覆去,她也睡不着,就在琢磨事。 琢磨赵家,也琢磨德信和程越生。 都说养虎为患,程越生壮大对她来说是威胁,但没有程越生,她更是单枪独马,无人可用。 顾迎清递来需要许安融签字的财务审批文件。 许安融看也不想看她,让她东西放下人出去。 顾迎清一声不吭地出去了,梁倩中午找她一起去吃午餐,看她眼睛里有红血丝,人也有些憔悴,问她怎么了。 顾迎清说没睡好,“我想眯一会儿,等下随便吃点就行了。” 她前晚就没睡好,昨晚也辗转反侧,爬起来画画到半夜,困得不行了才去睡,结果就是身体异常沉重。 办公室空了,她趴在办公桌上,却清醒得难以入眠,干脆又起来处理工作。 临近下班时间,沈纾纭的身影从总经办外经过。 顾迎清盯着电脑屏幕的眼睛跳了下。 之前一周在摩纳哥有F1方程赛,沈纾纭把游艇停在那里,跟王致徐玩了几天。 沈纾纭进了办公室,秘书送来咖啡放在茶几上,她笑眯眯地喝了一口,问程越生:“距离七月三号越来越近了,你最近跟顾迎清怎么样了?” 程越生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 沈纾纭叠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扬起胜利得意的笑:“在国宾馆那天,我替你告诉她我们订婚的事了。所以我很好奇,她是选择继续当个见不得光的情人小三呢,还是选择远离你?不过我觉得她不顾你跟赵家的关系勾搭你,脸皮就应该挺厚的。” 程越生定眼看向她,“你还真是掐赵南川的桃花掐熟练了。” 沈纾纭立时提了口气,把脸转向一边:“你提赵南川也没用,我以前能搞走他身边的女人,照样也能弄走你身边的。” 她说完,迟迟没听见回应。 忍不住看过去,却见程越生转着手里的黑色钢笔,一动不动地瞧着她。 沈纾纭最怕他这样的眼神,高深锐利,沉默阴鸷,直叫人不安。 “怎么了?”她高傲地扬扬下巴,“你不信?” “信。”程越生低笑一声,没再看她,“订婚的酒店你看好没?” 沈纾纭移开眼光低声说:“还在找,没满意的。” 不多时,程越生和沈纾纭并肩离开办公室。 之后几天,沈纾纭在程越生不忙时又来过两次。 一次是中午午休前来,待到午休结束;一次是临近下班的时候,来找他吃晚餐。 顾迎清这晚在家画画,打算把二十四节气主题展的画完工,一直开着空调,又忘了披点衣物在肩上,睡了两个小时醒来,天才刚亮,身体忽冷忽热,伴随感冒症状。 第211章 有效 顾迎清忍到天亮,呼吸发烫,皮肤摩擦被子都感觉痛。 她打电话给梁倩,请她帮忙请病假。 梁倩听她声音发瓮,有气无力,关心道:“你没事吧?” 顾迎清说:“我没事,空调开太低,感冒了,有些发烧。”. “行,那你记得吃药。” 挂了电话,顾迎清浑身无力,身上又开始泛冷,冷得她起鸡皮疙瘩。 六月中旬三十几度的天气,关了空调不仅闷热难忍,骨子里的冷意还得不到缓解,只好重新打开。 她硬撑起床,从衣柜顶层里扒出装在真空袋里的冬季被芯,用凉被把自己裹得像蝉蛹,再把冬被搭在身上。 醒醒睡睡直到中午,眼睛睁开一条缝,公主正坐在另一侧枕头上盯着她看。 她脑袋昏胀,凉被已经湿透,迷迷糊糊干躺到十二点半,客厅的喂食器到点放猫粮。 一阵哗啦啦的声响,居然没有猫影从床上弹射飞奔出门。 顾迎清奇怪地看向公主,它脑袋垫在爪子上,半睁着眼懒洋洋地看着她。 顾迎清在上班以前,待在家里的时间更多,刚养猫那时听说不能顿顿喂猫粮,不爱喝水的猫只吃干粮会缺水,她便以湿粮为主,喂冻干复水和罐头。 猫粮吃得少了,公主反而更喜欢,一听到放猫粮的声音,不管在哪儿,一定会闪现到饭盆前。 顾迎清一直觉得这只猫比较灵性,或许能感知她不舒服。 她便起床带猫到它的小餐桌前,给它开了个罐头。 浑身是汗,顾迎清洗了个热水澡,点了清淡的午餐。 才吃了几口,就感觉胃在翻,这感觉过于熟悉,她赶紧停筷,不过多时,胃里有物上涌,她到卫生间扒着马桶,把喝的水和吃的那几口饭全吐了出来。 身体反而轻松了不少。 顾迎清找出胃药吞了,感觉胸闷头晕眼皮也跳,体温逐渐升高,发烧症状再度来袭,她重新倒回床上。 不知道是发烧,还是她睡眠不足的原因,躺下的时候能听见心跳声闷重地撞击耳膜。 一觉到晚上,有电话进来,顾迎清刚才在噩梦里,猛地被强行唤醒,心跳剧烈,喘着气去摸手机。 梁倩问:“你没在家吗?” “我在啊。” “那我敲门怎么没人应?”梁倩说着,又伸手叩门。 顾迎清这下听到了,忙说:“我刚睡着了,我马上给你开。” 她随手顺了几下头发,给梁倩开门。 梁倩看到她的那一瞬间,眼中讶异不加掩饰,“你怎么这幅样子了?还没好吗?” 披头散发,唇上起皮,脸色苍白如鬼,眼下一片青色阴翳,跟坟里爬出来的似的。 而且,就生个病,怎么感觉她好像瘦了许多? 顾迎清不以为意地笑了下:“谁生病了还能光艳美丽啊?” 梁倩觉得也是。 顾迎清将人请进家里,梁倩头回来她家,带了些礼物,除了水果和吃的,还有一瓶香槟。 顾迎清放了东西去简单洗漱,让梁倩先自便。 梁倩四下参观,这小区从外面看有些年头了,但内里装潢还很新,套二面积小虽小,但胜在布置温馨有情调。 她走到书房门口,看见墙上挂着宣纸,一张凳子放在墙边,地上的洗笔筒里放着几支毫笔。 走进去,瞧见那书桌上胡乱搁着书本水杯纸巾,一旁的烟灰缸里有几支烟蒂,她先还以为是男人抽的,因为顾迎清不抽烟,结果一转眼就看见了一盒薄荷绿包装的女士烟。 烟灰缸附近还有个玻璃杯,里面有液体残余。 梁倩伸手拿起来闻了闻,挑了挑眉,颇为意外。 是酒。 梁倩走到洗手间外独立的盥洗台前,从镜子里看向顾迎清,见她脸上滴着水,撑着盥洗台耷着眼皮发呆。 梁倩说:“没想到你这人真藏挺深啊,私底下烟酒都来。” “什么?”她突然回神,伸手抽了张洗脸巾擦面,脸色平静道,“哦你说烟,我这段时间失眠,抽了头晕想吐,就会犯困,更好睡觉。” “怎么回事呢?”梁倩倚在门边。 顾迎清用洗脸巾擦了擦盥洗池旁的水,然后扔进角落的垃圾桶,说:“我爷爷身体状况不太好,我有些忧心,老想着。” 梁倩语气遗憾道:“抱歉。” 她之前就知道顾迎清爷爷尿毒症的事,难怪偶尔觉得她有些魂不守舍,脸色和胃口都不太好,这么说的话,估计是情况不好,大限将至。 梁倩本想说程越生出短差去了,但又觉得没必要,顾迎清好像也不怎么在意似的。 梁倩待了会儿便离开了,看顾迎清很虚,让她明天再请一天假。 顾迎清说好。 送走梁倩之后,顾迎清坐在餐桌旁吃了几口东西,但是总觉得吞咽有些困难,胸闷还没缓解,要深呼吸才能喘上气似的。 晚上护肤,她下眼睑又跳得厉害,擦眼霜时指腹都能感觉到皮下神经的颤动。 顾迎清心里没来由发慌,怕自己得了什么病。 别跳了…… 她看着镜子里的人,一呼,一吸,抛空思绪,集中注意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眼睑还是跳个不停,甚至牵动上眼睑也跟着跳起来,而她脑中的弦也被这种失控的跳动拨乱。 别跳了! 顾迎清害怕又气愤地尖叫一声,急得用力拍了把梳妆台,一体的镜面抖动,里面的人影也跟着晃动起来。 她急促呼吸着,胸脯起伏,感觉血液全往脚下冲,咬着唇死死把剩下的声音忍回嗓子里,喉咙憋得发痒,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顾迎清连忙跑到书房找到烟,抽出一支,她盯着又开始发抖的手,立刻把烟点上,深吸一口。 薄荷味以及某种茶香混合着呛人的尼古丁窜入喉鼻,眩晕与呕吐感相随而来,但大脑和心脏都像得到了抚慰,逐渐安静、平息…… 买墓回来那天她睡不着,在网上看肾衰病人家属发的那些帖子,越看越失眠。 她无意中看到微博互关的一位画家,他说最近太忙压力大,睡前抽根烟会平静很多。 第二天她就试了试,确实有效。 第212章 十天 深夜四下寂静,顾迎清这栋单元楼又在小区最深处,更无人声。 她撑着头,一边吞咽吐雾一边放空,这种时候只要不动脑子,心情就分外平静。 抽完一支,她将烟蒂揿灭在烟灰缸里,惊讶里面怎么积了这么多? 连忙抄起透明烟灰缸,将烟蒂灰烬统统倒进垃圾桶,这样就获得了她抽得其实不多的心理安慰。 烧已经退了,身体疲软依旧,只是白天睡多了,她现在毫无睡意。 顾迎清重又拿起烟盒,看见包装上“吸烟有害健康”几个字,忽然有了心虚的情绪。 又忽然想起西南那家雨中的旅店。 那是她二十几年来抽的第二口烟,第一口是在赵家的吸烟室。 顾迎清不知第几度拉开二层抽屉,将硬盘拿在手里,又连上电脑,但也只是滑动鼠标,漫无目的地浏览那些文件夹,却不敢打开深层目录。 烟味消逝,她感觉脑子又重新变得钝钝的,又沉默地抽上一根,然后蒙头倒在床上。 第二天顾迎清还是去了公司,工作积压太多后续处理起来也麻烦。 宋就文约她过两天吃饭,顾迎清答应了。 森林主题酒店选址还是定在了省会周边,宋就文之前又重新去了趟西南,在那边待了挺长一段时间。 他在西南的时候去了几个地级市考察,最终设计图里融入了创新的传统民族元素,前些日子建筑设计稿终稿通过。 顾迎清之前看过宋就文的很多作品,当时看见,心想他还是一如既往不喜欢有钝感的线条。 晚上回去,顾迎清在书房装裱节气图,到时候得递上去参加选拔,入选了才会在全国展出。 她有张薄木板,当做隔垫放在地上,画正面朝下放在上面,她蹲在地上,刷了浆糊给画的背面贴一层空白宣纸。 电话响了,顾迎清看了眼来电显示上赵缙的名字,晾了他几秒,他挂断又重新打来。 她接了,开免提放在一旁,那头却没有声音。 “你到底有什么事?”顾迎清没有耐心地皱眉,静声问。 “顾迎清,叫程越生停手,不然我就把你和他的视频在赵家公开!”M.. 赵缙嗓音压得极沉,声音仿佛从喉咙里强行挤出来似的,某些字眼有咬牙切齿的意味,显出他异常焦躁。 顾迎清手上动作顿住,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因震惊过度,一时难以理解过来的茫然。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少他娘的跟我装傻!你会不知道证安的事情是他在搞鬼?当初于符的事就是他查的!”赵缙越说,语气越有掷地的重量,“于符拿证安的钱,我跟证安的关系他那时就知道,不然你从哪儿知道是我派于符弄你的?” 他最后几个字声量陡然增高,刺破寂静,骤然爆发一股骇厉。 顾迎清顿时被他吼得浑身一颤。 她讷讷地想,可是怎么能有人,把要杀她的话如此轻松地说出来? 赵缙仍在那边厉声顿挫道:“证安在被证监会调查,我公司跟一家银行的贷款是证安牵的头,有人告诉赵鸿槐证安背后的投资公司涉嫌洗钱,那家银行也不干净,要我立马跟证安脱钩,资金一断,我不得不变卖其他财产来抵!” 顾迎清愣着不接话。 赵缙喘气冷笑:“顾迎清,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顾迎清慢半拍,无情无绪问:“什么?” “要是因为这件事,我被人搞得丢了凛兴,我真的会杀了你!”赵缙一字一顿,“管你有没有保镖,老子到时候亲自开车来撞死你!” 她还是不声不响,赵缙以为唬住她了,最后说:“给你十天时间,让程越生阻止这一切,不然我先公布视频,再把你撞死。” 赵缙挂了电话,不过半分钟,顾迎清的手机又消息进来,是一则视频消息。 她盯着视频封面,好眼熟的房间格局,夜视模式。 点开,顶部显示的监控视频时间是一月份,就是赵南川出殡前一晚。 角度跟她自己安装的那个监控不一样。 她看完,从她进门脱了衣服躺下,程越生进来,再到她穿衣起身,整个过程一帧不落。 她早该知道。 赵缙怎么会那么轻易答应她,让她自己保管视频? 他很沉得住气,在关键时候才拿出来。 难怪赵缙说他有她的把柄,不止一个。 还有呢?是什么? 顾迎清放下手机,继续蹲着弄她的画,把画仔细地贴在木板上等待晾干。 赵缙说要撞死她。 像当初制造她爷爷奶奶车祸那样? 顾迎清蹲得腿麻,顺势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腿,下巴搁在膝盖上看着画。 她掐着小臂上的肉,像感觉不到痛一样,指甲死死陷进去,掐得深了才能让她保持冷静思考问题。 她皱紧眉头,陷入沉思,一动不动许久,她把手机捞过来,电话拨回去。 赵缙接了,顾迎清安静道:“这家公司有没有问题你最清楚,当初那家画廊有什么地下交易你也清楚。” 赵缙声音一凛:“你怎么知道?!” 顾迎清一点点笑起来,语调依旧清柔,不徐不疾:“赵缙,不脱钩等查到你头上,你也是该死!你真是可怜虫,废了那么大力气,既进不去德信,眼看还要被踢出凛兴!你直接去威胁程越生啊,你在我面前横什么,是不是知道程越生压根儿不怕你威胁啊?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上了个女人算什么,说我勾引他就行了,许安融说不定还会替他说话。” “你告诉我那么多,不就是想说这件事的严重性,向我表明决心,让我感受到威胁么?可事情是你做的,证安背后的问题又不是别人诬陷的,你有本事让证监会的人别查了啊!” 顾迎清越说越激动,痛骂了一声:“神经病!” 赵缙沉寂数秒,“我劝你想清楚,你跟程越生的事被抖出去,他肯定会选择跟你撇清关系,到时候可没人保你,你猜你会怎么死?” “我不会阻止的,我只要你完蛋。”顾迎清坐在地上,手指插进发端,低笑说:“想搞我的又不止你一个,有本事你明天就弄死我!” “你有十天时间。” 顾迎清猛地冲他撕心裂肺地吼:“你马上杀了我!撞死我!” 她说完一把将手机摔出去! 第213章 能不能 手机撞在墙上又弹落下地,顾迎清没有去捡,因为她心慌手抖得厉害。 她手指用力握成拳,松开一瞬,指甲又重新掐住手臂上的肉,不自觉地憋着气,直到快无法呼吸才用力吸气。 沈纾纭在等着她落到她手里那天。 许安融既然能随便把她当物件送出去,也根本没把那纸合同当回事,事实是,如果她真有个万一,对许安融来说反而是个好事。 赵缙也等着弄死她。 她明白人的心力有限。 她既没办法再跟这些人周旋下去,也不想让那人因为她浪费他的十年苦心经营,更难看着喜欢的男人跟其他女人订婚结婚。 她真的觉得半年前,死的应该是她。 顾迎清抽了好几根烟也难以平静,眼睑又跳,手不自觉地抖,其实白天忙起来就没感觉,她也没办法了,干脆放任。 昨晚她在手机上挂了号,想瞧瞧自己这是什么毛病,今天在公司上着班突然想起这茬,再去医院已经来不及了。 她觉得自己只是睡眠不足引发的症状,跟她刚生完孩子那阵有点像。 晚上失眠,长时间睡不好睡不够,每天都觉得心跳加速,胸闷喘气难,像是要猝死了。 在书桌前关了灯坐半宿,顾迎清爬到床上眯了会儿,闹钟响了起来上班。 她洗完脸洗手时,发现自己自己小臂上竟然好多处破皮渗血的伤痕,没睡够,脑子钝钝的,一时竟有些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弄的。 后来才想到,应该是昨晚被自己掐的。 时间紧,她赶紧换了件长袖丝质衬衫。 出门时,阳光照在眼睛上,刺得眼睛酸疼,她叫了车在小区前等,心想会不会哪天有一辆车就是冲着她来的? 如果要撞到当场死亡的程度,会很痛苦,还是一下就没知觉了? 她想到了赵南川。 或许她应该先撞死赵缙。 可万一只是赵缙口嗨呢?万一他不敢呢? 顾迎清想了些乱七八糟的,浑然没发现有辆白色轿车停在她面前,司机鸣了声笛,她惊了一下,心跳跟着一加速。 顿了两秒,顾迎清才拉开车门上了车。 第二天周五,宋就文来接她去吃晚餐,地址在一家酒店顶层的高档中餐厅,氛围安静,桌间距够宽,私密性也好,窗边桌位可俯瞰南江夜景。 如果前面那桌不是程越生和沈纾纭的话,她可能更有心情看夜景。 她和宋就文进来时,经过他们那桌,她还招呼了一声“程总”。 程越生刚出差回来,沈纾纭就找他吃饭。 他没什么表情地瞧着沈纾纭斜后方那桌刚落坐的男女,沈纾纭往旁边移了半个身位,挡住他视线,笑得慵懒娇媚:“跟我吃饭,看别人干嘛?” 程越生笑说:“你还真是煞费苦心。” 沈贯期真是养了一条好狗。 沈纾纭她靠着沙发座椅,撑着头笑嘻嘻地凝望他,故作无辜:“我又怎么了?” 她说着,餐桌下的高跟鞋尖抵住他小腿。 程越生这几天在外面见人,吃饭应酬开会忙得要死,沈纾纭矫揉造作的媚态腻味得像饭局上的大菜。 沈纾纭这时候还能故作冷静,跟他吃饭调情,真是难为她了。 程越生懒得搭声,哼笑一声,挪开腿,懒洋洋地靠着座椅,扭头看向窗外。 沈纾纭说:“我晚上就住这里,你待会儿陪我去开房。” 程越生盯着后面那桌的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宋就文把手机递给她,她接过来看了看,然后神情柔柔地说了几句话,又把手机还给他。 “听到了吗?” “嗯。”程越生应了声。 宋就文收回手机说:“其实我找你吃饭主要就是为这事儿。” “你可以直接找我请你吃饭,我还欠你一顿。”顾迎清笑说。 宋就文说的事,就是他朋友有家画廊,有人送来一副顾中敏的画问收不收,之前慈善画展的师兄也在一位藏家那里看到了一副一模一样的画,想问她哪副是真的,哪副是赝品。 顾迎清一对比就看出来了,藏家手里的是真图。 好几个细节,即便模仿得再像,也仿不出那种“顾中敏式”的飘逸。 顾迎清觉得很奇怪:“那副《衡山》是我爷爷早期的图了,他的画并非一画难求,我们家画室里还很多呢,只要跟我爷爷聊得投缘的藏家,他还会送人家画,怎么会有人仿画?” “年代久远的大家的画,仿再像都容易被发现,就有些人专门临摹一些小有名气小众画家,招摇撞骗,遇见傻的能赚几个钢镚吧。” 顾迎清没多想,说回老家时会跟她爷爷说这件事。 宋就文见她东西吃得慢吃很少,问:“你在减肥吗?” 顾迎清反问:“怎么这么说?” “你瘦了,吃饭又吃很少。” “是吗?”顾迎清牵强一笑,她觉得自己吃挺多了,已经有饱腹感。 买单离开,在等电梯时,旁边多了一对男女。 顾迎清在沉默与再打声招呼之间纠结,没纠结出个结果,宋就文先出声跟程越生聊了几句。 是些无关紧要的寒暄场面话。 电梯里,宋就文跟顾迎清说:“你等下在门口等我,我下去取车。” 下了一楼,沈纾纭和程越生径直出去,顾迎清慢吞吞跟在后面,拉开距离。 那两人并肩走到了前台。 顾迎清看过去一眼,程越生沉着脸盯着她看。 她抿了下唇,立马别开眼,穿过宽敞明亮的酒店大堂,朝门口走去。 顾迎清等了两三分钟的样子,还不见宋就文,拿出手机准备看消息。 屏幕稀碎,裂痕满布,她没时间,懒得去修。 手机才刚解锁,有人从后面一把拽住她手臂将她扯着往酒店里走。 顾迎清被人碰到的时候浑身一抖,激烈地挣扎了一下,可视线刚晃见他侧脸,就立刻歇了劲。 他步子很大,拽她的力道也弄得她手臂生疼。 顾迎清几步一小跑才勉强跟得上他。 站在电梯间前,顾迎清看着电梯反光的轿门上映出的两人的身影,她莫名鼻酸眼热,手上用劲,想挣脱开他的桎梏。 失败后,她敛眉低声问:“能不能别在这里?” 程越生像没听见。 她手机响起来,应该是宋就文没看到她,打来了电话。 程越生的声音漠然传来:“挂了。” 第214章 忍不住 顾迎清打算撒谎说自己先打车走了,刚滑过接听键,程越生一把夺过她手机挂断,又重新塞进她手里。 顾迎清低头捏着手机,什么也没说,过了会儿,把手机放进了包里。 宋就文开车出来没见到人影,给顾迎清打电话接通又被挂断,他料到什么,也没再继续打。 一面开着车离开,一面拨通另一人的电话。 女人的声音娇冷不耐烦:“又干什么?” “事替你做了,钱呢?”宋就文沉声问对方,脸上的随和稳重不见踪影。 “你着什么急?该给你的肯定会给你。” “沈纾纭,你跟你哥到底能不能拿出钱来?!证安被查了,迟早查到背后的资金,你们洗钱的事被捅出来,我们全都要跟着受牵连!”必须马上跟这兄妹俩撇干净,宋就文太阳穴紧绷,声音咄咄,“我不信你们,我要立马看到钱!” 沈纾纭立马爆发:“少跟我叫,这才哪儿到哪儿你就慌了?你管好自己,我哥说了,没什么大事,查不到他头上,顶多半个月,钱一毛都少不了你的。”她说完,忍不住嫌弃道,“果然小门小户只知道看那蝇头小利,区区中介费,跟要你命一样!” 下了电梯,顾迎清一言不发地被程越生拽着走,高跟鞋踩在地毯上,脚下一快,好几次差点崴脚。 刷卡进了门,卡被放进卡槽,灯光瞬间亮起,包括玄关顶灯。 眼睛不舒服,顾迎清皱眉闭了闭眼,躲避灯光。 她被抵在门上,程越生直接上手脱她衣服,没有吻她。 顾迎清倏忽想起,今早她发现自己黑眼圈很浓,不知道是不是刚生过病,又一直没睡好的原因,脸色有些憔悴,皮肤也不好,她用了遮瑕,一整天都觉得妆很浓,又不服帖,有些难看。 她不想让他看见,便垂下脑袋别开脸。 程越生不知道她在较什么劲儿,一把掐着她的脸强迫她抬起头,冷漠瞧着她,大掌撩起她半裙裙摆。 他力气很大,顾迎清委屈得要命,眼睛蓦然溢出水光,抿紧唇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感觉已经很久很久没这么近地看着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程越生一颗颗地剥她衬衫的扣子,剥到胸下时,她又想到小臂上的伤痕,立刻攥住衣服。 不知道是不是她动作突兀,刺激到程越生,顾迎清感觉他脸色十分难看。 她呼吸不稳,小声说:“……我不想脱衣服。” 说完怕他更生气,立马抱住他。 程越生怔了一下,才继续手上的动作。 顾迎清也不想去管今天粉底太厚会不会弄脏他衬衫了,将脸贴在他肩上,深深嗅着他的气味。 但顾迎清身体很不舒服,神经的紧绷和疲倦感挥之不去,胸口一直发闷呼吸不畅,状态也不佳。 他弄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能行,顾迎清还是很难受,但又不想就这么算了,咬牙忍受着。 程越生看她小脸痛苦地皱紧,闷不吭声,只觉得十分烦躁挫败,咬着牙关草草了事,让她想走就走。 他转身进了浴室,顾迎清没忍住,热泪直接从眼眶滚出来,顺着脸庞滑进敞开的衣领,打湿胸口。 她转身理好衣服和裙子,抹了抹眼泪,开门离开。 可眼泪就跟不会干一样,源头的阀门总是拧不紧。 她站在电梯里,镜面里的人神情木讷,双眼无神,还满脸泪水,实在煞风景。 程越生洗完澡出来,人已经走了。 他摸出烟和打火机,感觉有点不对劲,又说不上来,他拧眉捋了把短发,有些纳闷。 怎么瘦了那么多? 手机有电话进来,是谭令,程越生没再往下想,接了电话。 第215章 没有尽头 顾迎清撑了一路,回家后靠在门旁边的墙好一会儿都没缓过劲。 她精神体力不济,上个三楼都有些气喘。 加上酒店里有点强行硬来的纠缠,她走路时腿间的不适尤其明显。 而且晚上吃的东西总感觉消化不了似的,积压在胃里,她头晕还偏头疼,导致此刻极其想吐。 她撑着膝盖,半个身子前倾,一分一秒,呕吐感逐渐强烈—— 顾迎清受不了,快步跑到卫生间,把晚上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三十几度的天气,洗手间里也闷热难当,她在冰凉的地上坐着发了会儿呆,才起身去洗澡。 胸上还有残留的红痕,她低头看时,左手从皮肤上抚过,小臂上一处处指甲大小的伤口也映入眼帘。 新伤血肉绯红,与暗红的旧伤有色差。 她把手伸到水帘下,一面麻木地冲洗,一面揉搓皮肤,把整个小臂的皮肤搓得泛红,眼看跟伤口差不多的颜色,能使伤口不那么明显了,心里才好受些。.. 顾迎清不喜欢这样,她觉得自己变得很迟钝,也很矛盾。 许多事情无时无刻地挤在她脑中,只要闲下来便会一直想一直想,担忧那些未曾发生但即将发生的事。 想爷爷的大限之日会在哪天,想十日之期到了自己会不会真的死,想越来越近的三号,想如果赵缙没弄死她,视频发出去,沈纾纭或者许安融哪个会接着搞她? 想太多又理不清,便睡不着。 睡眠不足,脑子便混沌。 情绪快要崩溃的时候,又不得不强行通过外力手段使自己保持冷静,比如掐自己的手,痛感能使她恢复思考能力。 可是这样一来,又无法入眠,又需要烟酒使自己进入昏蒙的状态,内心拥有短暂的平静才能入睡。 如此循环往复,像没有尽头。 而且她发现,一开始只需要掐痛自己就能起作用,到后面得要把自己掐出血痕的程度才能清醒。 再后来想着想着事情,陷入沉思了,她会意识不到在掐自己,回过神来,手臂上都在冒血珠。 烟也是,最初一支能起效,之后得两支三支甚至更多才能达到那种,平静又晕乎的状态。 不断拔高的阈值,让她头疼又无奈。 在逐渐适应习惯这种状态的时候,偶尔会突然清醒,浮现出这样下去可怎么行的恐惧。 可转眼又有个声音说,那还能怎么办呢? 她会想那就算了,然后躺在床上或坐在椅子上发会儿呆,有时候会忘记时间,但回过神来离天亮不远了。 上班了,藏在人堆里就能好很多,还比较有安全感。 从老家回来这天,她意识到,自己越来越害怕车子鸣笛声,高铁上别人碰到自己,她都会反应过度,顿时心跳加速血液倒流。 回来之后她实在睡不着,身体撑不住,第二天请了一天假,蒙头睡到晚上,感觉舒服了不少。 金玉吟早上给她发了微信,一直没收到回复,还以为她出什么事了,说晚上要过来找她。 顾迎清起来洗了把脸,打开窗透气,把书桌收拾了一下,静静抽了一支烟。 起初抽烟只是一时兴起想试试,什么都不懂,随便买了一盒包装小清新的女士烟,后来再去那家便利店,老板给她介绍了某种进口女士烟,说大多数女孩儿都喜欢。 什么双爆单爆,什么水蜜桃西瓜味的,听着怪不错,她就每种都买了些回来。 她最喜欢西瓜双爆,开盒就有一种甜蜜蜜的味道,抽起来也很香,只会让她晕,呕吐感不会那么强烈。 因为刚睡醒,抽完之后,不仅心情轻松,还思绪清晰。 顾迎清按灭了烟,把烟灰缸清理了,系好垃圾袋,把烟和烟灰缸一并藏进书桌左边的一个抽屉里。 她晚餐准备做三菜一汤,备菜的时候收到赵缙发来的消息,提醒她还有五天。 她看了两眼,把手机放回原位。 第216章 彻夜难眠 金玉吟来的时候,顾迎清给她开门,笑说:“你也太会掐点了,我刚做好饭。” 金玉吟刚入职新公司,忙里忙外的,见顾迎清瘦了不少,估计是为她爷爷的事操心,怜爱地抱了抱她。 吃饭时,金玉吟说她新公司的事,总之还算满意,只是有一两个同事不对付,但金玉吟说那俩人办事愚钝,招上级骂,感觉做不长久,也就懒得跟他们计较。 顾迎清一边听着,一边卖力塞饭菜。 金玉吟一走,她刚把碗筷放进洗碗机,就冲到卫生间吐。 胡乱塞了胃炎药,去洗澡。 白天睡多了晚上自然又是睡不着,顾迎清坐在书桌前,一手夹着烟,一手滑淘宝,最后下单了几把样式和大小不一的弹出式户外折叠刀,让店家发顺丰。 第二天在公司,休息时跟梁倩他们在茶水间喝咖啡,几人讲着搞笑的事,她恍恍惚惚地跟着笑。 之前她跟许安融叫板估计惹恼了对方,现在她手上刚结束了两个项目,但是新活没有派给她。 她也懒得争取,反正这段时间她累得慌,事情多了也跟不上,先前忙昏头了工作还出了差错。 顾迎清出茶水间时,遇见程越生跟一行人从会议室出来。 程越生跟朱董说着事,抽空看了她一眼,又一脸沉着地微颔首垂眸听对方的意见。 夜里离开饭局的车上,程越生喝了点酒,又想起下午出会议室时,那人眼神清亮,在公司那样的场合,竟直勾勾盯着他看了两秒才转开视线。. 他不适地拧眉,按了下酒后胀痛的太阳穴。 想起先前不欢而散后,谭令很乐意在这种事上当别人的指导老师似的,以一副阅女无数的口吻跟他说,你要真对她有感觉,就认真哄一下。 程越生却认为,成年人谈感情,就是物质上满足她,床上喂饱她,谁想搞她他就替她搞回去,多了谁有那个精力? 谭令反问他:“那你送她的东西她收吗?给她钱,她用了吗?” 他一时哑然。 谭令又说:“人家明显是正经家庭娇养长大的,又有自知之明,不会因为男人给的物质好处就迷失自我。” 程越生那时懒声一笑,举了个例子:“以前送沈纾纭东西她就挺喜欢的,一不开心就哭哭啼啼诉苦,懒得听了,就说送她看上的珠宝钻石,她立马就能笑出来。” “所以你十年了都没追到她。”谭令不留情面地戳穿,“因为你也不是想认真追的。” 程越生没接茬,只是不甚在意地笑了下,更像是哼了一声。 谭令又说:“而且你自己也很清楚,顾迎清跟沈纾纭压根就不是同一种人,顾迎清更需要的,可能是情感上的安全感。” 说完谭令都觉得白说。 程越生这种天之骄子,自负骄傲,从小都是女人围着他打转,什么时候轮到他去满足女人的情绪需求了? 他觉得追人、喜欢对方就是塞东西。 或者给他自以为对方需要的,夸夸给,一股脑砸晕对方。 他稍微迎合一下,女方就应该感恩戴德彻底臣服了,还敢提要求? 程越生当时没细想,之后又忙起来,正是盯沈贯期的关键时候,怎么着也得等这事过了再说。 而今正是暴风雨的前夜,他反而想起她。 有种忙里抽闲,驱赶烦闷,获得片刻宁静的感觉。 程越生阖眼躺在床上,却彻夜难免。 十年等待,五年筹算,连日来的打点,总算就要看到些成果。 想起即将到来的明天,他便忍不住热血沸腾。 第217章 出刃 六月二十一日,一个看似普通又不普通的周三,因为是端午节的前一天,人心涣散,无心工作。 但金融从业者一上班,就被接二连三的信息炸弹轰得目不暇接。 股市刚开,股价创新高的泰创能源发布了一则停牌公告,称控股股东正在筹划与公司相关的重大事项,将在事后复牌。 实际上,圈内人早就知道所谓的“重大事项”就是申源集团要收购泰创能源。 前些日子,因泰创能源在一片跌势中逆涨,前有财经博主背书,后有专利技术引进,在收购金额上坐地起价。. 前景如此之好,申源集团看得眼红,价再高也势要咬牙拿下,万一能再创一个时宁那样的辉煌传奇呢? 泰创从一开始标价九个多亿,到斡旋多日后,最终和申源谈成的条件是:申源以十七亿购入泰创能源52.22%的股份,获得泰创能源的完全控制权。 就在泰创能源宣布停牌后,证监会根据私下掌握的情报,正式宣布对证安金融证券公司展开调查,审计和律师团队入驻证安。 紧跟着,微博有一名自称是证安员工的匿名用户,举报泰创能源市值虚高,实际上是找中介坐庄操盘,恶意拉高股价再变现。 而且泰创资金不够,需要资金代持,中介通过证安金融,又拉拢另外两家证券公司,从今年年后开始,陆续买入泰创的股票。 到目前为止,泰创股价已经拉高百分之四十。 如果是小盘股,买个几千万的股票,在一两个月内就能拉高股价,美其名曰:市值管理。 但泰创这种体量的公司,操之过急容易被人发现异常,所以才花上了好几个月。 这人还披露,之前两年,泰创就经历了三次拉高股价后,高层股东套现后再在低谷买入,再抛再买,这种割韭菜行为。 而泰创能源的大股东是谁呢? 是庭安控股。 庭安控股创始人沈贯期,正是州港沈氏集团的二公子。 好巧不巧的是,庭安控股旗下,还有好几家科技、能源、房地产公司,都有过和泰创一样的二级市场套现经历,也通过内幕交易卖掉过两家公司。 沈贯期除了庭安控股还有一家子公司,叫做庭安投资。 庭安投资又是证安金融的大股东之一,庭安投资还注资了中历和锋单两家能源公司。 最开始振臂高呼时宁能源垄断市场,扬言要联合小公司告时宁的,就是中历和锋单的老总。 从那个时候开始,能源行业大地震,行业股不景气,数家能源公司和投资方受牵连,市值蒸发万亿,泰创能源却在逆涨。 这一切,都是沈贯期为了能尽快做高泰创股价,卖掉泰创,给了中历和锋单好处,为了搅乱市场做的局。 而这其中最大的冤大头莫过于申源集团。 为了买泰创能源,被坐地起价后,拿不出足够的收购资金,便又由证安集团牵头,拿到了一家银行的贷款。 而这家银行,背后股东还是庭安投资。 兜来转去,申源集团买公司要给庭安投资钱,之后还银行的贷款利息也落入了庭安投资的兜里。 举报人笑称,申源集团你真是今年金融笑话之最。 此人刷刷发完一系列资料证据,最后又别有深意补充: 总而言之,泰创、证安、银行、庭安投资背后的人,是沈贯期,这位沈家二公子立足南江五年,就亲手造就了自身的资金闭环。前两天听业内人士在传,庭安投资的资金来源有问题,具体什么问题?别忘了沈家在州港是靠什么发家的哦。 此人的举报贴被人买了热门,庭安投资涉嫌内幕交易,沈贯期恶意操控市场的消息,血洗各大社交网站财经版。 下午股市还未收盘,沈贯期关联的几家公司全部跌停。 最大冤大头申源集团的老总,觉得被人骗了,资不抵债,泰创能源又俨然是个烫手山芋,深感走投无路,跳出来举报庭安投资参与洗钱。 申源老总称,他最开始跟泰创接触,就是泰创高层介绍他去澳城赌场的VIP厅,输的钱可以到国外地下钱庄取出,赌场作为中介收取高额中介费,还让他介绍客户去。当时一起去的,就有庭安投资的一个董事。 紧跟着又有财经新闻发布一则调查报道,指明澳城那家赌场的实际控制权的确是在沈贯期的公司手里,除了申源老总,还有一名匿名受访者声称自己经人介绍去慈善画展高价买了画,以画为凭证,再到国外地下钱庄领美刀。 两人说的地下钱庄,竟是同一家。 也让人不得不怀疑,沈贯期是不是受他爸庇护在澳城开设了一家洗钱中转站。 因为沈氏集团最开始就是靠涉黑和赌场发家,沈进友子承父业,后来上面扫黑除恶力度大了,才决心想洗白,对外公布金盆洗手,也不再沾染博彩行业,做起了正经商人。 可现在根据沈贯期的所作所为来看,沈进友恐怕并未“金盆洗手”,不然他儿子怎么敢明目张胆在澳洗钱? 顾迎清在家,一根又一根地抽烟,不断地刷着这些消息。 她知道,一定是他的手笔。 她正在看一则州港媒体采访沈进友的视频。 记者质问沈进友:“沈贯期在澳城没有赌场合法经营权,是不是你在帮他打通门路?” 沈进友赶紧说:“怎么可能呢?我好几十年没搞这个了!大家不要急,我也还在确认中,如果那个逆子真敢做这种事,我一定打断他的腿,让法律制裁他!” 后来沈进友便在属下簇拥中上了车。 州港日报表示:这是事发两天里,沈氏集团做出的唯一回应;据悉,南江、州港和澳城三地政|府对此表达了高度重视,正准备展开联合调查。 手机又有消息进来,赵缙每天都会更新倒计时,顾迎清一次也没理。 顾迎清找出了一把趁手的刀,每天晚上都会握在手里练习出刃。 第218章 扣环 赵缙却等不及了,先给她打了电话。 顾迎清接通后按免提放一边,一遍遍把折叠刀贴合在手心里转圈,再精准握住刀柄,按下开关,利刃弹出。 “有事吗?”她低声问。 赵缙逼问:“你是不是真想死?” 他如乱锅上的蚂蚁,声音听起来比上次打电话的时候还要焦灼万分。 顾迎清很遗憾地说:“你不是给我十天吗?可是我看事情好像提前发生了,我有什么办法呢?” 赵缙深夜还未离开办公室,在里面走来走去,坐立不安。 他没想到,一切的根源都是沈贯期这个蠢货。 沈贯期被障眼法蒙蔽了双眼,以为只是证监会盯上了证安,怕证安被查,就着急把泰创卖出去,结果他早被人家扒得底裤都不剩。 凭着泰创和证安这件事,沈贯期名下的资本和灰色产业链全被抖了出来。 赵缙一直觉得,自己只是跟证安有业务往来,证安出事,他跟证安脱钩就行了。 结果没想到证安背后的背后是沈贯期。 他也从来没有把当初画廊洗钱的事跟沈贯期联系起来过,他一开始也是借的别人的路子。 这两天看到那家地下钱庄,才知道当初画廊那人背后的背后还是沈贯期! 沈贯期这死人隐藏得可真的够深! 他刚才收到消息,沈贯期打算跑路,结果没跑成,人都到了机场了,不知道为什么又回去了。 凛兴的窟窿他认了,他已经在想办法填了,他之前只怕赵家有人借此逼他离开凛兴。 可他现在更担心的是,自己洗钱的事,在沈贯期那里有记录之类的。 到时候沈贯期被抓了,迟早会查到他身上。 赵缙光是想想这些,就已经被憋得喘大气,他咬牙说:“你,去问程越生,他那里有没有沈贯期洗钱的证据,比如具体的资料,名单和金额的记录之类的。” “沈贯期的事,跟他又有什么关系?”顾迎清装傻。 “少来!别以为他在这件事里隐身我就不知道!这件事一看就是有人计划好的,于符和证安的关系是他查出来的,背后的沈贯期也是因为证安和泰创被带出来的,一定是程越生干的!” 赵缙错了,他以为程越生是针对他。 大错特错了,他因为搞错了方向,全然没准备好对策。 而且他居然才知道,自己被网进了这团乱局里面。 他是被牵连的。 顾迎清语气毫无波动:“那你等我问问他,确认是不是他做的……” 赵缙已经慌不择路,几乎是把一个个字眼往外砸出去的:“不管是不是他,我要你让他想办法帮我从中摘干净,明天晚上我就要答案,我要你给我保证,否则我弄死你我说真的。” 顾迎清默默听着,把刀刃叠进刀柄中。 良久,她哑声妥协说:“那我要见你一面,我首先要确认视频的真假,我还要你白纸黑字给我写承诺书,保证事成之后你会删掉视频。” 赵缙考虑了片刻,决定先稳住她,说可以。 顾迎清说:“那就明天晚上吧,你找个私密点的餐厅,我不想被人看见。” 挂了电话没多久,赵缙发来了一个地址,饮泉路1号。 还发来短信说,要是明天给不了他一个准话,就在那里弄死她。 顾迎清和金玉吟曾一致认为,饮泉路1号是个非常适合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程越生今晚正在那里和几个能源行业的老总以及投资人吃饭,其中还有周赋和时宁能源的人。 沈贯期利用中历和锋单搅乱行业被曝光,惹了众怒,加上他一时之间丑闻缠身,还牵扯进了刑事案件,两天之内多家企业宣告和庭安控股终止合作。 其中就不乏在座的人合力狙击。 程越生以为赢这一仗会很有成就感,谁知也就那样,顶多比大学打联盟赛进了个球要爽一点。 毕竟只废了个沈贯期,顺便让沈氏损失惨重。 只要没彻底除掉沈进友,就不叫夙愿达成。 周赋今夜心情格外复杂,他看了眼神情轻松,姿态闲散靠着椅背吸烟的程越生,一时竟觉得杯中酒无滋无味。 那天程越生跟他说中历和锋单的事,知道证安背后的是沈贯期吗? 不得不说,程越生的确是拉了海联一把,不然事发之后,让人知道海联要投资中历、锋单,现在海联的股票恐怕也绿得不能看了。 周赋见他接了个电话,出去了。 程越生到了院子外,沈纾纭站在车前的灯束里,轮廓背光,像一个充满怨恨的影子。 隔着几步距离,他才看清,沈纾纭是哭过,素面朝天,看来真是愁得连化妆的功夫都没了。 “我二哥的事,是不是你干的?”她直接问。 程越生笑了下:“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捏着手里的烟,指尖点了点烟身,烟灰抖落,他眯眼浅吸了一口。 “你敢说没关系?如果不是有人计划好,不会在一天之内爆出这么多的事,接二连三,一环扣一环,才让他根本来不及翻盘!”沈纾纭几乎吼着说完最后一句话,蓦地捂着嘴。 程越生觉得她声音刺耳,皱眉道:“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他顿了下,跟她开了句挑衅的玩笑:“我要是早知道,肯定会劝他遵纪守法。” 沈纾纭脸色苍白,他这般悠闲的懒调刺痛了她。 “变相的承认是吧?” 她逼近:“这么多的事,你查了多久?你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查的?” “我二哥五年前来的南江,六七年前开的赌场,跟他合开地下钱庄的我的同学,是我十年前认识的。你呢?是不是十年来,我的每个行程,身边每个人,每件事,你都查了个透?” 不然他怎么知道那么多?! 程越生不为所动地抽着烟,好像她说的跟他无关。 沈纾纭一身红裙,眼里都是撕心裂肺的恨,“我就说,你今年为什么突然提结婚,我原本还以为是因为赵南川死了,你看到机会想逼我跟你在一起……你,你其实,我要是真跟你结了婚,现在是不是整个沈家,就会像当年的程家一样?!” 第219章 该死 “警告你,不要从你那张嘴里提到程家。”程越生骤然盯住她,眼中迸出森冷寒意,语调却格外的平和。 沈纾纭见他装也不装了,嗓子里瞬间像堵着一把石子,会因为声带震颤而乱石滚动,痛得她难以出声。 她看着面前这人,真是前所未有的陌生。 不是那个默默守着她,为她安排一切的人,不是在她难过时立刻会送她礼物开心的人。 事实上这一切也都只是稳住她,获取她信任的手段,为的就是今天。 沈贯期竟然还一直担心程越生现在是德信的人,会在泰创能源的事上给他使绊子,要她稳住他,直到泰创成功卖出去。 结果人家早都把他家底刨穿了! 谁听了不会说一句,程越生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高手,沉得住气的赌徒呢? 他用十年时间稳住她,骗过沈家,让人对他放松警惕,蛰伏到今日再突然出手,让人根本没有缓冲时间。 昨日沈氏集团股价暴跌,在全国各地的项目和合作业务接连被叫停,合作方唯恐被牵连。 沈贯期连夜销毁了和洗钱有关人员的资料和硬盘,带着核心资料想跑到国外去,结果在机场就被沈进友的人按住。 沈进友说,洗钱这事主谋一日不落网,上面的人就会一直查下去,迟早会查到沈家头上,会查到所有参与其中的利益集团头上! 这些人都不是好惹的,尤其沈贯期手上还有这些利益集团的资料,人人都担心沈贯期把自己供出去。 如果沈贯期不揽下所有罪,那就只有让他变成一个开不了口的死人。 沈进友的原话是:让沈贯期在国内等着彻查后认罪伏法,与逃到国外被人追杀砍死之间选一个。 沈进友已经做出决定,牺牲一个儿子,保全他的商业帝国。 反正他还有好几个儿子。 现下不断有人从沈氏相关项目中撤资,忙着与沈家割席的不止一家。 沈家在州港横行多年,积怨颇深,现在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沈家,等着趁火打劫。 “程越生……” “怎么?”程越生噙着几分没温度的笑。 沈纾纭深深提了口气,放下骄傲的语调,“我二哥不能坐牢,三哥是个废物,我弟弟还小,能跟老大斗一斗的,只有我二哥了。” 程越生嗬了声,不太明白的样子:“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你能不能收手?”她恳求。 程越生凝眉,告知她:“覆水难收,我也没办法。” 说完,他让她早点回去,便转身要走。 沈纾纭只觉得他背影决绝,祈求无用,她双眼重新被怨怒占据,她恨恨瞪住眸,银牙咬碎:“你到底喜欢过我没有!?” 程越生止住脚步,转身瞧向她,微微蹙眉,想了想说:“这么跟你讲吧,程家生的审美,我一直不敢苟同。” 顿时,沈纾纭几乎站不住。 他知道…… 原来他全部都知道。 甚至知道得比她想象中更早。 从她接近程家生的时候,他就在怀疑沈家了,是不是怕程家生中计,所以……所以他那时才大张旗鼓地开始追她? 她真是蠢,根本不需要答案,如果他知道程家生的事,又怎么会真的喜欢她? 哪怕一点点,也不会的。 程越生走开后,忽然驻足两秒,猛地折返回来,大步逼至她面前,冷峻紧绷的面容尽是极端的痛恨与厌恶。 他指着她的脸说:“程程死的时候十五岁,程家生十八岁,还有我小叔,你给我记清楚这笔账。” 沈纾纭死死睁着眼睛,不住地发抖,像被人掐住脖子,呼吸受制,直到他消失不见,她都喘不上一口大气。 她撑着车头,缓缓地,一点点地挪动无力的双腿,花了好大力气才坐进车里。 她崩溃地扶住方向盘。 程家生跳海前跟她说的一句话重新钻入脑海:“沈纾纭,你之前身上背着两条人命,今天开始,是三条。” 那声音萦绕在她耳边,像去世之人的诅咒。 可她也是没办法啊…… 没有作为的子女,在沈进友眼里就毫无价值,顶多能在将来成为沈家联姻的工具。 她是真的没办法。 她有什么错呢?是沈进友的错啊,动手的又不是她! 沈纾纭抬起头,力气重新灌入四肢,她发动车子离开。 程越生怎么能这样对她?竟敢说程家生看上她,是审美不行。 她疾驰在盘山路上,愤怒随着血液流遍全身。 他审美有多行?顾迎清那种吗? 顾迎清有什么好的?他之前答应跟她订婚,明知会惹她怀疑,也要冒着风险把顾迎清留在身边,看来是真的很喜欢。 那个贱人间接害死了赵南川,如果赵南川还在,事情绝不会是像今天这样,一定不会。 所以该死的是顾迎清啊! 顾迎清再次拿出那张硬盘,这一次没有犹豫地点开了一个文件夹的深层目录。 根据文件夹标题的年份推算,那是程越生十八岁的时候,她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要从这里开始看。 里面只有五个视频,分别是:《新年》、《生日》、《毕业派对》、《冰球(官方直播)》和《冰球(阿敏录)》。 新年视频又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在州港,一大家子人,程越生并没有怎么单独出现在镜头里,但她还是一眼从人群中找到他。M.. 比她保留下来的那张八卦报纸上的照片还要青涩几分,轮廓的线条和骨骼感还没那么分明。 另一部分是程家人一起去日|本滑雪,镜头拍着他刚穿好滑雪服从屋里出来,一脚迈进雪地里,随后他母亲把运动相机给他父亲,让他父亲跟着他去高级道。 父子俩从高级道出发点滑下去,镜头里穿黑色滑雪服的人影飞速下滑,没一会儿,雪道里便没了人影。 他父亲追不上,便在后面骂:“又没影儿了,臭小子,慢点!喂!你妈要我拍全程……” 顾迎清抱着腿坐在椅子上,盯着镜头里空无一人的白皑皑的雪道,双眼不知什么时候被泪水糊住,视线模糊。 她眨下眼,视线便重新清晰,模糊了又再眨,如此往复。 第220章 是我沈叔 顾迎清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程越生。 不太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也不知道他平时有什么爱好。 也就是在之前不久才知道,他会在闲暇时去练拳。 今日才知道,原来他滑雪很厉害,曾经会在冰球场上恣意纵横,会从游艇甲板一跃而下,会置身事外地看着女孩哭着给他唱情歌。 当她看见冰球比赛开场前,场馆上方的四面转播屏上播放球员介绍VCR,程越生一张年轻又野性难驯的脸,身着黑白色球衣,唇紧抿眉微皱地凝视镜头。 球衣号是23。 一瞬间像某种天命降临,她瞄见电脑显示器上的日期,已经过了零点,进入6月23号。 顾迎清无声地泪流满面,盯着屏幕,满场追随23号,看他敏捷疾速地带球过人,跨下进球,打架后被关小黑屋,一脸不爽地折断球杆,然后又重新上场。 她后来有些累了,胸口闷阻感很厉害,心跳飞快,拔了硬盘,到床上躺了会儿。 半梦半醒之间,她梦见好多蛇朝自己游来,顿时惊惧地睁开眼。 因为清醒得过于猝然,一股酸麻感直接从心脏蹿到手心,导致她手腕发麻手掌手抖,许久都难以控制。. 之前一个晚上,赵缙让人给她送了一个外卖。 大纸袋里套着三层打包袋,裹着一个类似用来装火锅汤底外卖的圆形打包盒,很重。 她打开袋子,隔着透明盒盖看清,里面盘着一条被砍成几截的蛇,断了的蛇身成团挤在盒子里。 她惊声尖叫着把东西扔出去,外卖盒“哐”地一声砸地上,把猫都吓得弹起来躲在沙发角落里。 她过后蹲在墙边一边哭一边发抖,感觉指尖好像隔着外卖盒,碰到了蛇身的温度,浑身起鸡皮疙瘩,不断地搓着手指。 赵缙跟着就给她发来倒计时的信息。 他知道她最怕这个。 之后她一闭眼,就梦见蛇,更难睡个整觉。 第二天一早,顾迎清起来给自己洗了头洗了澡,给猫换上新的猫砂,猫粮和水。 公主一直在她脚边徘徊,用脑袋蹭她,她揉了揉它脑袋,回了书房。 顾迎清坐在书桌前,打开手机备忘录,那瞬间又突然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翻到上面的内容,才想起她漏掉了一件事。 她工作的钱,大部分都放在以爷爷名义开的卡里,密码二老都知道,父母去世后的抚恤金、保险赔偿,在存折里从未动过,也都放在爷爷奶奶那里。 没什么好安排的。 她把随身用的那张卡拿出来放在书桌上,压在一个杯子 她之前计算过,公主一年大概能花一万出头。 她在备忘录里补充写下:玉吟,希望你能帮我继续养公主,生病要带它看医生,谢谢。 顾迎清截图了备忘录的内容,上传到邮箱,定时到晚上十二点。 当然事情能解决最好,她就不信刀架在赵缙脖子上,捅他个两刀跟他拼了他还能这么猖狂。 最坏的后果就是,赵缙真的被激怒当场弄死她。 她还能回来的话,就取消发送,如果事情能有个暂时的了结,她就也能暂时放下心,去看看这失眠的毛病。 刚弄好这一切,手机里有陌生号码来电。 手机开了静音,屏幕亮起的瞬间,心里遽然升起恐惧,她立刻把手机扔回桌上。 她害怕接,怕那边又是无止境的威胁。 漫长的等待之后,屏幕回到主界面,不过几秒,来电显示再次亮起。 顾迎清还是接了,用力掐着手,尽力平声礼貌问:“你好哪位。” “顾小姐,是我,沈叔啊,我们在州港见过,还记得吗?”那边的男人嗓音有中年感,笑声带着慈和的意味,说的话却令顾迎清从头凉到脚。 顾迎清静默一瞬,再次道你好,问:“有事吗?” 沈进友徐徐说:“顾小姐,我儿子要坐牢了,我这两天愁得啊,心里憋了一团火,又气又怒,又无处可泄。沈叔今天请你来州港做客,给你买好机票了,你来不来?” 顾迎清有些混乱,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她听见自己冷静地告诉电话那头的人:“不好意思,我今天有事,来不了。” 沈进友也不生气,慢条斯理跟她讲:“你的事可以先放一放,沈叔的麻烦都是拜程越生所赐,听说他挺喜欢你的,你喜欢他吗?你们小年轻不喜欢谈婚姻利益,最喜欢谈情情爱爱了。” “沈叔,”顾迎清嘴角动了动,眼眶泛红,“你找我没用,我跟他已经没关系了。” “欸?这由不得你说了算。”沈进友显然不认可她这说法。 “我这人做事讲究有来有回,他这次等同于断我臂膀。要么你过来让我泄愤,这事就过了。不然这口气堵着,我恐怕会不计代价找程越生麻烦。对了,你知不知道程家人怎么死的?别以为他在南江我动不了他,我可以雇人杀他的,他保镖多,我可以雇更多,我不怕事情闹大,最好大家都别过啦!老子不是没在刀口舔过血,敢动到我头上,当初我就该天涯海角砍死他……” 沈进友越说越难保持镇定,一开始还能假装和气,逐渐恼羞成怒,随时准备鱼死网破似的,甚至还传来踹翻重物的声音。 顾迎清捂住嘴不说话,咬着自己的手背,眼泪珠子直往下掉。 那边沈进友平复了一会儿,又是笑眯眯的语气:“一会儿有人来接你去机场,有人给你打电话,按他们说的做,别告诉阿生和保镖,知道吗?反正我已经布好人了,他要是来州港,我就不惜一切做死他。” 窗帘紧闭,书房内晦暗不堪,顾迎清怔怔盯着窗帘缝中间穿进来的一缕日光。 她低低说:“好。” 缺觉的确会让人愚笨,不然她为什么还是想不通,她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小人物,会画一点画,再无其他,为什么每个人都不想让她好过? 算了算了。 其实从五年前开始,那时只要她死了,赵缙也只能另想他法,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事已至此,程越生的本事比她大,办法比她多,命比她的值钱,也比赵缙的值钱。 她真是,累死了。 第221章 把他腿打断 程越生昨晚三更半夜才回家,一早起来又电话不断。 秦宗诚说沈进友现在家都不敢回,沈家内外也无一人出入,沈家放出消息说明日会举行记者会,由沈进友的大儿子当发言人说明情况。 沈家之前横行霸道,黑白两路的蛋糕都动,程家倒了之后他一家独大,更加有恃无恐。 沈进友这些年揽财无数,用利益笼络黑白两道,又两路都想称霸,极端手段下结仇无数。 只是碍于他逐渐势大,道上有人罩,小纷小争不断,却找不到机会把他怎样。 现在上面宣布要彻查洗钱事件之后,先前因利益跟沈家捆绑过的集团和帮会,选择及时撇清。 媒体将沈家堵得水泄不通,他从前结下的仇家,想趁乱找他算账的也不在少数。 等沈贯期被捕认罪,沈家给外界一个交代之后,或许才能堵住悠悠众口,缓解困境。 秦宗诚跃跃欲试:“你和蒋岳怎么想的?要不要现在出手,教训教训他?” 程越生说:“这回有的是人冲到前面教训他,他一时倒不了,先别让他发现我们的人。” 挂了电话,程越生眼皮跳了两下。 他中午到谢秋西家吃午饭,下午要陪程之兖和谢秋西的儿子去攀岩馆。 程婉黎说:“昨天端午你都没来,今晚你想吃点什么,我好让人订餐。” 沈贯期的事程婉黎已经听说了,冯若泠也松口说程越生跟沈纾纭订婚,确实跟这事有关。 这现在,自然就没后文了嘛。 程婉黎看这侄儿,又哪儿哪儿都满意了。 程越生:“不用,我晚上有安排,程之兖也不送过来。” “咦?”程婉黎好奇,“去哪儿干什么?你前段时间忙得见不到人,才有时间,又要干嘛去?而且节假日孩子不都放我这儿嘛?” 程越生挑眉笑了下,说:“有事。” 吃完饭,歇了会儿就跟谢秋西一起带着俩孩子出门了。 到攀岩馆,刚给孩子穿好护具,绑上安全绳,程越生电话响了,他看了眼手机,走到一边接起。 “怎么了?” 蒋骁语气凝重:“顾迎清不见了。” 程越生脸色顿变,背过身去,沉声道:“说清楚。” “她之前拎了东西下楼,穿的也是家居服,说她朋友来了,她到小区门口给她朋友送东西,过了几分钟,又说她和她朋友一起,去她朋友的新家了,给了我一个地址,让我们直接去她朋友家在的小区。到了地方之后,没一会儿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再打她电话已经关机了,上楼去她朋友家敲门,开门的根本不是她朋友。” 顾迎清如无意外就是家和公司两点一线,有其他的行程都会提前发给保镖,如果要出差还会提前一两天告知。 平时她下楼扔个垃圾,也会说不用跟着她。 因此,她今天穿着五花肉一样颜色的家居服下楼,素面朝天,又只在门口逗留,蒋骁他们也没多想。 而且临时行程有变,她也通知了。 程越生来回踱步,等人说完,他重新站定,动了动喉咙问:“多久了?” “一个多小时了,顾迎清给的地址不是她朋友的家,离嘉楠梦苑有四五十分钟的车程。” 蒋骁听那边的人使劲提了口气,他连忙又说:“嘉楠梦苑门口有监控探头,应该能看见她往哪儿走或者上了什么车,至少能锁定方向和车牌号。” 程越生冷静地做安排:“我这儿离她家更近,我先过去,你通知下去,让其他人待命。” 谢秋西见他不太对劲,面沉如水,浑身上下都透着股焦躁。 他过来问:“怎么了?” 程越生收了手机说:“孩子先给你,顾迎清不见了,初步猜测是赵缙和沈家人其中一方干的,我先去调小区监控,麻烦你联系下谢家在公|安的人,可能需要定位之类的。” 开车去嘉楠梦苑路上,程越生给顾迎清打电话,毫无意外,是关机状态。 他又打电话给蒋骁,让他给顾迎清那个姓金的朋友打电话,问她知不知道顾迎清去哪儿了。 又让蒋骁派几个人去找赵缙,多方同时行动。 凭顾迎清给了个虚假的地址这一点就知这事不单纯。 可他又没有收到任何绑票的消息,也不知对方到底要什么。 程越生不断超车,以最快速度到了嘉楠梦苑,从物业那里拿到监控。 监控显示她的确上了辆等在小区门口的黑色轿车。 他把车牌号发给谢秋西,等消息的时候他去了趟她家里,想着能不能找到点什么线索。 刚开门,那猫正守坐在门口,冲他“喵”地叫了一声,原地转了两圈。 他没理,要进卧室的时候,路过书房,门虚掩着,从门缝里透出凉意,空调还开着。 程越生推门进去,正好有人给他打电话,说找到了赵缙,他在外面跟人谈事。 “带走顾小姐的人虽然不是他,但他说跟顾小姐约好了晚上见,”电话那头的人说原因,“他之前一直在威胁顾小姐。” 一开始赵缙说没带走顾迎清,怕姓赵的隐瞒,打了一顿才招了后面的内容。 赵缙还在那边叫嚣威胁:“程越生!我有你们俩的视频,你敢动我!” 程越生听着,正好瞧见了书桌上的烟和满烟灰缸的烟蒂,还有几把散在一旁的折叠刀。 他一时心神全乱,抹了把脸,冷声说:“把他腿打断。”.. 刚挂电话,蒋岳那边来电,“确认了,金玉吟今天并没有跟顾迎清见过面,也没联系过。” 不是赵缙,那多半是沈家的人了。 谢秋西那边查到车子最后开去了机场,他就顺便请人查了出入境记录,去的州港。 程越生立马开车往机场赶,私人飞机来不及安排,直接让人买最近去州港的机票,又打给秦宗诚。 早上才通过电话,秦宗诚刚想问他又有什么事,来不及开口,程越生直接说:“你带人帮我盯着沈家那边,等下蒋岳会联系你,再派部分人去机场守着。” 他使劲鸣笛,让前面那车给他让位。 他下颌绷得死紧说:“沈进友带走了顾迎清。” 肯定是。 第222章 给你收尸 下了飞机,顾迎清身旁一左一右两个男人,都是从南江随行而来的,其中一个男的拿着她的证件和手机。 周边经过步履匆急的旅客,脚步声在廊桥里沉闷交错,像踩在她心跳上。 之后这两人带着她从特殊通道走。 顾迎清低声问:“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其中一个男的斜瞥了她一眼,见这个女人一副脸色惨白,吓得六神无主,眼看就要哭出来的虚弱模样,没有丝毫怜惜地恶狠狠警告她:“闭嘴,不该你问的少问。” 之前在飞机上,她问了句,你们什么时候跟着我的?如果我不跟你们走,或者告诉我的保镖会怎样? 同伴说,会另有办法捅死她,让她闭嘴,否则有她好看。 她听完就被吓得全程失语,面无人色。 “我能见到沈叔吗?”她惊惧又小心翼翼地问。 男人看她的样子,应该是到了州港,越来越害怕,才不惧威胁地多嘴。 顾迎清抽噎着吸了吸鼻子:“你们到底要把我怎样呢?我想见沈叔……可不可以让我见见他……有什么都可以谈的。” 她被恐惧逼出了眼泪,沉默了一路,突然崩溃似的,哭哭啼啼的真烦人,男人不耐烦地说:“沈叔请你来做客嘛,当然要先见你一面啦。” “那就好。”顾迎清像看到希望似的,又哭又笑地喃喃说,“那就好……” 男人有点同情地看着她,像看个空挣扎的傻子,还以为见到沈进友能有什么改变。 他话音才落,接到电话,等对方说完,他说:“知道了。” 他跟同伴使了个眼色,“计划有变。” “什么意思?”顾迎清钝钝地看向说话那人,“我……我见不到沈叔了吗?” 那男人不再理她,拽着她七弯八绕地走到一间隐蔽的洗手间面前。 顾迎清突然挣扎:“到底能不能见到沈叔?我要见他!” 那男人见她挂着眼泪,极端的恐惧之下,神情显得有些呆滞木讷,两眼痴痴望着他。 “见见见!等下就带你去见!”他大声说完一把将顾迎清搡进去,留一人守在外面。 顾迎清之前很久没进食,为了恢复体力,在飞机上她勉强吃了好几口飞机餐,结果堵在胃里有些积食。 被人推得身体大幅度往前趔趄,顿时又想吐。 洗手间里,男人找到个包裹,从里面掏出件宽大的棒球帽衫和长裤,让她套上。 顾迎清照做。 最后,她被人扣上帽子,一路带到地下停车场,电梯间通道外就停着一辆黑色商务车。 出了电梯立马有几个穿西服的保镖似的人将她团团围住,顾迎清被重重人影挡住视线,有人从后面推搡她往前走。 不知道是有什么活动,还是明星接机,嘈杂不堪的尖叫呐喊声刺得她耳膜和胸腔齐颤,神经都被震出一股痛麻感。 刚一上车,她立马被人从后面套上头套。 车行许久,她被人推下车,又有人拽着她进了室内,才被扯下头套。 室内金碧辉煌,习惯了头套下的黑暗,视线刚触及如昼的灯光,她立马闭上不适的双眼。 一路进电梯,上楼,抵达某层一间套间外面。 室外有数人把守,沿着走廊而站。 有个穿着绿色印花衬衫的男的,本来坐在走道外面的椅子上,像打boss环节,镇守新手关的守卫。 见了顾迎清,他站起来,不怀好意地贴上来:“这就是程越生的女人?怎么这副衰样?” 他身上汗味混合浓烈熏鼻的烟草味,让顾迎清想吐。 但他的话提醒她,她现在的样子肯定难看。 押送顾迎清的人提醒他:“耀哥,别耽误了时间,延误了沈叔的计划。” 顾迎清被推着进偌大的套间内部,她眼神空洞,微微瑟缩发抖,目光没个定准似的,害怕地闪烁躲避。 她目光恍惚地扫过墙边竖着的高尔夫球杆,又掠过角落的青花瓷瓶,最后才看向坐在客厅正中沙发上的沈进友。 茶几上摆着数瓶啤酒和两瓶洋酒,左侧的单人沙发上还坐着一个眼熟的人,正是上回在州港时,沈进友派来半山酒店找她的男人。 “顾小姐,你怎么这样子了?”沈进友啧啧两声,面露虚伪的同情,“是不是被这帮粗人吓到了?” 沈进友怀里搂着个年轻性感的女人,那女人上下打量她,嫌弃地皱眉,又倾身往杯子里倒了酒递给沈进友。 顾迎清察觉自己的身体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肌肉紧缩,整个人都在不住地发抖,皮肤毛孔收缩,连太阳穴都鼓胀狂跳。 一股股热意不受控制地顶上眼鼻,让她眼发热,鼻发酸。 后面的人把她推到沈进友面前。 她怯怯地挪上前两步,音腔颤抖,几乎是用气声说:“沈叔,你要我来到底要做什么?别为难我……” “我不会为难你,我只是想为难程越生,”沈进友夹着雪茄指了指她,“沈叔说过,想泄愤。” 他看了看手表,又仰面瞧着她,说:“时间未到,可以再跟你聊聊天,你告诉沈叔,还有什么遗言?” 顾迎清两行热泪滚落,张了张唇,说不出话。 她试着握住手,但力气欠佳,连拳头都握不紧。 左侧那个男人有电话进来,他拿了手机出去。 沈进友笑说:“纾纭之前要我教训你,我觉得是她小女孩子脾气,阿生肯定只是玩玩你而已嘛,干嘛跟你计较。但昨日她又告诉我,阿生对你很不一般,我就说试试看是不是真不一般,结果还真是。” 顾迎清一动不动盯着他说话时,脸上因表情而牵动的皱纹沟壑。 “这才多久,就有好些人打电话来问你的消息,你猜我怎么说?”沈进友用闲聊天的语气跟她笑了两下,面容立马狰狞,“我让他等着给你收尸啊!” 他劈手指着顾迎清,雪茄灰烬簌簌飘落,“你知不知道我这两天怎么过的?谢家的人我动不了,我还办不了个你!他敢把我逼成这样,就该付出代价,你要恨就恨他!” 顾迎清失去表情,无声恸哭着又靠近,无助地祈求:“沈叔,求你别这样……” 第223章 就是现在 沈进友笑微微地说:“你放心,我给你选了个景色很好的葬身之地。” 顾迎清眼神放空,脑子也放空。..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沈进友的笑,这一刻竟然会想到她在西南古镇买的那两尊小弥勒佛。 “你知道吗,阿生他小叔,还有他的弟弟妹妹就死在那里,你下去了也不孤单。”沈进友说完,畅快地笑了两声。 顾迎清已经分不清眼泪为什么而流,脸上的湿意就未干过,这一刻更加汹涌。 沈进友又看向门外,眯着眼饶有兴致说:“也不知道又是谁打给天河,真烦人,哪儿来这么多人帮阿生做事啊?他妈的,这些人是不是看我一时遇到麻烦,就不把我沈进友当回事?” 林天河在之前就接到好几通电话,都是熟人来问,是不是他们带走了程越生的女朋友。 他一律打哈哈说:不知道,怎么会?从哪里听来的这种事? 沈贯期洗钱的事已经捅出去,上面已经展开调查,闸口一旦被捅开就覆水难收。 沈贯期势必要坐牢,沈氏势必会面临巨大损失……一切都是无可挽回的。 沈进友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今后怎么搞程越生那是之后的事,现在这口气他是怎么也咽不下去。 他要让程越生难受,让他后悔。 谢家的人他不敢动,也动不了,搞死个顾迎清泄泄愤还是可以的,他还要把顾迎清怎么被折磨死的过程录下来,再发给程越生。 所以林天河一开始就被勒令闭紧嘴巴,松口时,就是让程越生收尸时。 这次林天河却犹豫了。 对面说:“程越生带了人来州港,要是顾迎清死了,今晚就不惜一切代价弄死沈进友,直接新仇旧仇一起算。” 林天河沉默了一瞬,笑了笑说:“可州港是我们的地盘啊,还怕搞不赢程越生?” “今时不同往日,沈进友现在能调动几个人?怎么在自己的地盘家都不敢回?你猜沈进友这么多年仇家又有几多?而且这么多年,程越生毫无动静,都以为他放下过去了,现下直接动手把沈家弄成这样,谁知道他有没有后手?我猜先前已经有不少人要你放人了吧,你还觉得程越生在州港没门路吗?要是逼急他……” 话未说完,室内突然传来砸东西的声音和女人的尖叫。 林天河赶紧收了手机往回跑。 门一开,只见玻璃渣碎了一地,沈进友躺在沙发上,那个女人躬身匍匐在沈进友上方,两个小弟刚冲上去想要拉开她。 顾迎清耳边极其的安静,手臂上拽疼她的力道,对她而言也不是不能忍受。 她脸上温热,眼泪正一股一股地往外冒,不断滴在沈进友那张痛得皮肤抽搐的脸上,与从他额头淌下的鲜血混合在一起。 可她咬住牙,眼睛一眨不眨,面无表情地死死瞪着他。 她把所有力气灌注在掌心,手终于没有再抖了。 当初在饮泉路1号没有扎进沈纾纭脖子里的东西,此刻终于扎进了她爸的胸膛。 可惜冲他脖子里去的那一下力道不够,没有刺进动脉。 真的好可惜。 顾迎清不知情绪从何而来,只知道遵循本能崩溃地溢出哭腔,她握紧瓶颈用力转动,又使劲往皮肉的深处压进去。 沈进友在痛苦地嚎叫,她从那双虚伪污浊的眼里,看到了惊骇,看到了惊恐与疼痛。 他们都想她死。 赵缙,许安融,沈纾纭,还有现在的沈进友。 他们高高在上,自诩有几个臭钱,能使唤动一些人,就伤害她的家人,伤害她。 拿捏她,威胁她,毁了她,不断把她逼上死路,收紧她的喘息空间。 她很好奇,不知道沈进友这一刻情绪的当中,有没有后悔的成分呢? 其实早知道……早知道她在二十二岁那年,就该这样和赵缙同归于尽。 她就不会生下陌生人的孩子。 不会卷入赵家的内斗。 不会面临无尽的威胁。 不会时时刻刻担心背负骂名。 她尽过力,她想过办法,想活下去,也想保全一些人。 可至亲将死,还随时有人说:我要杀了你,她甚至也睡不了一个好觉。 她没日没夜地活在担忧与恐惧之中,好似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该死的明明是赵缙,是沈进友。 不断有汹涌的力道落在她肩上、手上和背上。 顾迎清力气逐渐衰竭流逝,她哭着大叫一声,猛地拔出酒瓶,再要往沈进友脖子上扎进去的时候,被人困住肩膀。 她抬手就将尖锐的淌血珠的那端对准自己的脖子,用力扎下去—— 林天河眼快手急,用力擒住她手腕,困住她的那人直接将她脸朝下制倒在沙发上。 “我操!这婊子好疯!” 沈进友头上、脖颈和胸膛不断有血溢出,林天河赶紧叫医生,准备车送医院。 沈进友喘着粗气,声音用力挤出嗓子眼:“把她、给我、弄……弄死!林天河,赶紧给我!去、办!!” 顾迎清寂声闭上眼睛,眼泪如注。 她不知道是如何被人捆住手带上车的,她才看清她是在山上。 车子开下盘山路,又开进海底隧道,中途停了会儿,有个人下车不知干了什么,过了会儿又继续开出去。 开车一个人,林天河在副驾,还有两个人在后座看管她。 行车良久后又进了另一条眼熟的隧道。 顾迎清眼泪干了流,流了干,应该是身体在替她恐惧。 她沉默地看向窗外,日落了,上次经过这里是在晚上,海上一片漆黑。 脑中仿佛有个声音在说:可以了,就是现在。 她便猛地起身将手绕过驾驶座顶部,将司机连带副驾驶座环抱在身前,死死勒住。 顾迎清一边恐惧一边用力,眼泪瞬间又失去控制涌出眼眶。 司机痛苦地挣扎,方向盘猛地一歪,就要冲向护栏。 林天河一把将方向盘抡回来,可油门和刹车都在司机脚下,他正被人勒住脖子。 车头失速往前,大幅度左偏右歪,前方就要到山道,再不踩刹车或者夺回控制权,要么坠海要么撞上山。 顾迎清被人抓住手,一人扯住她头发,将她的头用力撞向车座。 她顿时头晕,意识出现瞬间的昏茫。 耳边是男人的骂声,说她迟早会死,别拉他们陪葬,臭婊子。 第224章 开始涨潮 程越生上飞机的时候,与顾迎清登机已经有了两个小时时差,下飞机时已经日落。 在飞机上时,秦宗诚一直在给他更新进展。 机场今日出现了几场混乱,还有明星抵达,粉丝接机,沈进友趁乱把顾迎清弄了出去。 秦宗诚和蒋岳或亲自,或找他人联系过沈进友和他身边的人,沈进友从昨天下午开始就拒接所有外来电话,他的手下又全都说不清楚顾迎清在哪里。 沈进友不谈条件,也不给任何信息。 很明显,他要的是顾迎清死。 秦宗诚找到警方监视沈进友各处房产,私底下派人去沈进友常去的地方一一搜寻,不断找人去谈判。 沈进友这老狐狸,听说是带了帮人不知道这两天躲哪里去了,根本没露过面。 他带在身边的人,能联系得上的,又说得上话的,只有那个林天河。 可林天河就是沈进友的狗,唯沈进友马首是瞻,根本撬不开嘴。 秦宗诚他们在打电话的时候也试图定位林天河的位置,猜想林天河肯定跟沈进友在一起。 结果这群人早有准备,使用的是虚拟定位。 程越生亲自打过沈进友的电话,一样没人接,让人转告有什么条件可以谈。 没有回应。 在傍晚时分,林天河的手机也关机。 程越生再次找到沈进友的大儿子沈景曜。 沈景曜和沈进友现任妻子的几个孩子斗得厉害,沈进友也还没立遗嘱,沈景曜也担心程越生这人横起来直接新仇旧恨一起算。 要是沈进友死了,在没立遗嘱的情况下,遗产分配方面他不占优势。 沈景曜真不知道他爸在哪里,不过他下午也已经警告过林天河,也找人当了说客。 但现在他也找不到林天河了。 程越生正在开车,四处乱转,没有停下来过,还有一个是,如果有顾迎清的消息了,他能在第一时间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天已经要黑了。 一听到沈景曜的话,程越生牙关咬紧,太阳穴的青筋暴起,死死控制才忍住没把手机扔出去。 “我下午说过的话依然算数,我的人出了事,你跟沈进友都别想活过今晚。” 刚挂电话没两秒,秦宗诚告知,警方那边刚收到消息,沈进友傍晚时去了一家医院秘密就医。 正在根据他抵达医院时的车牌号,追溯来源。 程越生立马赶去医院。 路上又接到消息,车子来源定位到了,在山上的一家会所。 可是同一时间里前前后后从那家会所出来的车,一共有十辆。 知道他们可能会利用车牌号监控定位,还先后在经过隧道的时候换了车牌。 每每从隧道里出来的同样车型的车又不止一辆,技术部门正在按车型追踪中。 他妈的这得追到什么时候,程越生直接带人冲进医院。 林天河料到他会来,因为是他把沈进友住院的消息放出去的,他正带人守在病房门口。 林天河脑袋上有淤青,噙着淡笑看程越生:“阿生,又见面了。” 程越生怒到极致,面色沉得不像话,脸上拧出一股铺面而来的狠劲。 “人在哪儿?”程越生拽起他的领子。 林天河比他矮十公分,又瘦,被他大力拎得踮起脚尖。 他盯着程越生笑,缓缓道:“阿生,你知不知道沈叔为什么来医院?” 眼看程越生不废话,抬手就要往他脸上挥拳头,他忙说:“是你女朋友干的,连我都差点被她害死啊!” 他居然脸上带了点欣赏的意思。 林天河身后的人忙附和:“是啊。” “那疯婆娘想死还要拉我们一起!” “人在哪儿?!”程越生低吼。 林天河被他气势骇得心脏一跳,说:“阿生,傍晚就开始涨潮了。” * 顾迎清被绑在岸边别墅底部伸进海里的立柱上,头顶便是别墅的海上露台。 她脚尖踩在水底光滑的岩壁上,不断有沙石刮过她的皮肤,她努力抬头,在下一波浪潮拍面没过头顶前,将鼻孔露在海面之上深深呼吸。 海水一开始在她的大腿,再后来在腰下,潮来时拍在她胸前。 后来,海水在她胸前,潮水拍在她脸上。 再之后,逐渐升高,高到潮水能湮没她,现在海平面也即将没过口鼻。 头顶的露台上架着一部摄像机,时不时会有人来看她一眼。 一开始她的嘴是被胶带封住的,怕她喊救命。 等海水没到她嘴,她要呼吸不上来时,有人下来把胶带给她撕开,笑着跟她说:“多喝喝海水。” 后面就只不时在露台上探出个头,看她死没死。 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入夜后的海水好冷,冷得她牙关打颤,无法合紧。 顾迎清控制不住生理反应,心跳剧烈,浑身发抖,海浪铺天盖地,她本能地呼吸着,然后在看到浪的时候闭气。 逐渐,她开始换不上气,海高浪急,海水一波波灌入她的口鼻。 顾迎清想过死,想过死亡的过程,可能一瞬间解脱,也可能被痛苦折磨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她想,死肯定是痛苦的,但痛苦忍一忍,总会过去的,过去了就好了。 她忍了很久,生理极限逼迫她忍不住的时候,她就喊救命。 但一喊就会有海水灌进嘴里,一时不慎还会呛到气管。 一咳就无法呼吸,会接不住扑面而来的浪潮,会呛更多的水。 她力气早就用尽,但是感觉身体竟然奇异地温暖起来。.. 暖意包裹之下,她头脑晕沉沉地想要睡觉,越来越困,身体也好似在逐渐变轻,有种夜里倦意上涌,睡意自然来袭的感觉。 她闭上眼。 是不是可以睡个好觉了? 海浪再一次打来,她猛地一惊醒,睁开眼,再想努力地抬头,却已无法呼吸。 她屏着气,直到胸腔和大脑缺氧,她失控地开始不顾一切地吸了口气。 吸进去的没有空气,只有海水。 逐渐地,耳边的海浪声如同隔着一层鼓膜,远远的,闷闷的。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也远远的,闷闷的。 第225章 至少该 程越生把人捞上来时,顾迎清已经没有意识。 他听完林天河的话,便一路飞车往这里赶,秦宗诚后脚才跟上来,看到那女人的样子,秦宗诚先前忙来忙去悬起的心,直接一沉。 他喉咙哽了一下,才凝声说完要说的话,“救护车马上就到。” 程越生一声不吭,探了呼吸脉搏,立刻渡气,再把人俯抱在腿上,顶住她腹腔控水。 顾迎清任人摆弄毫无动静,身体和四肢像没有生命、无人控制便脱力垂沉的玩偶。 为了把她绑紧,顾迎清被人扔进海里之前,脱掉了先前穿着的卫衣和长裤,身上只剩从家里穿出来的,之前被她当做家居服的度假套装。 上装是荷叶边的抹胸吊带,露出来的手臂和锁骨下方的胸膛,好几条被绳子勒出来的鲜红血痕。 程越生把她翻转过来时露出的肩背上,还有很多处被击打造成的於伤。 顾迎清口鼻里不断有水呕出,却还无意识。 不应该,之前探到了心跳脉搏的,只是呼吸微弱,应该是呛水的原因。.. 程越生将人平放地上,重新渡气开始做心肺复苏。 按压几下之后,忽然,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遽然灌注体内,引起她一阵剧烈咳嗽。 程越生连忙护住她后脑勺,以免她磕到头。 露台的照明灯光线浅淡地辐射过来,程越生紧盯着她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额角肿起来,眼下阴影深重,整个人看起来生气微弱。 程越生一手护住她的头,一手虚贴她的脸。 她咳嗽缓过来后,开始剧烈地发抖,嘴唇颤动。 她盯着他。 确切地说,是程越生以为她在盯着他,下一秒才发现她目光涣散。 “冷……好,好冷……”她无意识地从喉间挤出破碎低喃的字眼。 “冷?”程越生把她半抱起来,他的身体已经回温,他把掌心贴到脸上。 冷得不像活人的温度。 秦宗诚说救护车已经到了,医护很快就能进来。 顾迎清还是颤着牙关,本能求救似的不断呢喃说冷。 “我知道。”程越生拿脸贴住她另一边脸,“我知道,我抱着你,马上就好了。” 山脚下的海岸地势并不平坦,别墅旁连接海岸与外面主道的路狭窄崎岖。 程越生等得心焦,抱着她往外走了一段,遇上了抬了担架进来的医护。 程越生说:“溺水急救过,有失温症状。” 在林天河说涨潮的时候,他立马意识到是在什么地方,医护得知后也准备了失温和溺水急救医疗用品。 他利索地帮顾迎清脱下湿衣物,拿过护士递来的干爽毛毯将她层层裹住。 给氧、紧急维温处理后,顾迎清被抱上担架。 程越生直接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 秦宗诚在急诊病房外看见他。 程越生穿着湿透的衣物,两手搭着腰,半低着头,人定在那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人怎么样?应该没事了。”秦宗诚自问自答了一句。 他看刚才已经有意识,也在喘气了,应该是没生命危险了吧? 程越生闻声像是才意识到他的存在,看了他一眼说:“还要检查。” 他说完又朝门内看了眼,紧皱着眉抬手搓了把眉骨。 从他到州港,秦宗诚跟他见上面开始,他整个人情绪状态就像根紧绷的弓弦,从头到尾没松过。 “你衣服不换一下?” “嗯。”程越生随口应,眼睛和心思还是在病房里。 秦宗诚怀疑程越生根本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只好叫刚到一会儿的李方长去安排一套衣物送来。 李方长还忙着南江公司那边的事,还攒着许多事要请示程越生,一时也忙昏了头。 蒋岳和蒋骁带着数人守在周围,程越生把蒋岳喊过来,问他:“沈进友还在这家医院没有?” “还在。” 程越生淡声说:“盯着。” 秦宗诚视线落在他脸上,见他虽面无表情,眉眼沉寂,但周身都鼓动叫嚣着骇人的气息。 他想起程越生下午要蒋岳和他通知调集在州港帮会的人,以他对程越生的了解,此举是在为他说那句“让沈景曜和沈进友活不过今晚”做准备。 秦宗诚怕他去砍人。 当年程云治死的当晚,程越生就提了把砍刀骑车往沈家去。 是赵淳敏发现不对劲,派出人去拦。 他不管不顾谁敢拦撞谁,是秦宗诚带了好几辆车,在离沈家不远的地方把他强行拦下来的。 秦宗诚想了想说:“人已经救回来了,就不用闹出人命来了。” 程越生没说话。 他想起一件事,摸了摸身上,不知道手机在哪儿,就伸手让秦宗诚把手机给他用下。 程越生打给了林天河。 林天河正在气头上,才踹了人撒气来着。 他鼻子骨折了! 之前好心告知程越生那娘们儿的消息,结果这人一拳抡他面门上,一丝力都不带收。 他竟然还敢打来? 林天河现在很难再装礼貌,骂骂咧咧说:“我操你X啊程越生,我告诉你……” 程越生打断他:“你之前说,沈进友身上的伤是我女朋友干的,还想拉你们一起死,是怎么一回事?” 林天河听他声音还算冷静,估计人是救回来了。 心说,这下程越生怎么也算欠他一个人情。 “还能怎么一回事?她想死啊!” 林天河哼了声,说话一用力就牵动鼻子疼,他不由克制着声调,含糊说,“她想杀沈叔,被我们的人控制了,就拿瓶子往自己脖子上扎,疯婆子一个,好他妈可怕!一般人这样早就求救,求放过咯,她一声不吭,路上还差点勒死司机,差一点我们就整个车冲进海里给她陪葬了!她是不是有什么精神疾病啊操,你早点带她看医……” 程越生挂了电话。 他之前就是这一点想不通。 顾迎清是自己下楼的,就算是沈进友威胁她出小区,但凡她有点求生欲望,她有很多办法。 可以给他打电话,也可以通过各种方式给蒋骁留下线索,让人察觉到异常。 程越生想到在她书房看到的烟和刀。 他咬紧下颌,难以控制地来回走动,以缓解内心的躁郁和懊悔。 他应该去看看她。 这二十天,他至少该去看她一眼。 而不是想,有空再说。 第226章 没事了 经过温氧、补液和物理回温,顾迎清的体温逐渐回升,生命体征也已经平稳。 医生说经过初步检查和观察,没有其他严重的损伤,身上那些除了皮外伤,就是软组织挫伤之类的,能处理的已经处理过了。 至于有没有溺水后遗症,还要再观察二十四小时。 估计之前她所受波折颇多,又体力耗尽,人不太清醒,昏睡过去了。 等她醒来,根据她的情况再做细致检查。 顾迎清在独立病房内,程越生刚换上干爽衣物,进去病房看她。 她已经被穿上病号服,呼吸平稳,氧气面罩上有规律地浮起白雾。 程越生站在床边,借着灯光,今天第一次清晰打量她的脸。 但只看了一眼,他就别开脸,喉结滚动,呼吸不顺畅般深提深吐了一口气,接着目光才又重回她脸上。 顾迎清脸上恢复了两分血色,整体看起来却依旧苍白得病态,眼下的阴翳和瘦了一圈的轮廓,也显得憔悴不堪。 他记得顾迎清本来是有点颊肉的,侧脸线条很流畅,现下脸颊都瘦得微凹。 程越生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她手压在被子上,指尖夹着脉搏血氧仪。 他回想起在岸边给她急救脱衣时,看到她手上的异常,撩起她的病服袖口。 原本光洁的小臂上,全是些新旧交错的细小伤口和疤痕。 他定眼看了数秒,将衣袖给她拉回去。 过了会儿,医生进来说时间差不多了,可以不用吸氧了,给她取了氧气面罩。 秦宗诚也跟着进来。 程越生说:“她还没醒。” 医生要他再等等,问题不大。 程越生立马想说人现在都没醒还叫问题不大? 秦宗诚看他脸色一变就知道他急起来狗嘴里肯定吐不出象牙,及时将人按住,说谢谢医生。 程越生沉默,焦灼担忧无法排解,咬着牙,眉心拧得死紧,用力捋了把短发。 秦宗诚看了眼床上的女人,又看看程越生。 室内安静,只有医用仪器的声音规律清响,屏幕上的各种起伏的波浪线显示她还活着。 他想起上次在州港见到这两人的场景,好像还在昨天。 他当时觉得程越生有点喜欢这女的,但没想过是这种程度。 过了会儿,程越生又恢复沉静口吻:“你先回吧,有事再联系,今天你奔忙一天,辛苦了。” 程越生说到这儿,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不用说这些。”秦宗诚拍拍他的肩,走了。 病房里又只剩两人,盯着床上那人因为呼吸起伏的胸膛,程越生绷了一天的心神,才逐渐松懈下来。 他垂着眸,伸出手指,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她手背。 夜深的时候,程越生眯着了一会儿,感觉她的手指一颤,同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他立时惊醒过来。 顾迎清像是受到什么惊吓后醒来,茫然又惊恐地盯着他,张着唇大口呼吸,鼻翼翕动。 程越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她是清醒了,还是身体出现了什么症状,正想要按铃叫医生,她咽动喉咙,眨了下眼睛,眼里顿时涌出泪水,顺着太阳穴往下淌。 程越生一顿。 接着还是按了铃,随后俯下身去,替她擦眼泪。 她哭得更厉害,一边流着泪一边抽噎,什么话也没说,眼神空茫混沌,一会儿看他,一会儿看天花板,似乎在想这是什么地方。 程越生不断用指腹擦掉她的泪水,低声安慰:“没事了。” 情绪压抑下他喉咙发哑,才静下来的心又乱起来。 程越生用脸贴了下她还是不够暖的脸,又说:“没事。”.. 那天早上他走的时候,她也是在哭,但至少是有表情的,咬住嘴唇,眼神委屈又倔强地看着人。 他让她别把自己当回事,后来她就真的没找他。 医生来检查,她渐渐止住哭,瞳孔反应都正常,过后医生说应该是受了惊吓情绪不稳定,让她先好好休息。 顾迎清觉得自己睡了漫长的一觉。 一开始身体又冷又沉,耳边吵吵闹闹,好不容易温暖一点,又梦见自己在潮水中窒息,她下意识闭气,把自己憋得醒了过来,可她糊涂得完全不知身在何处,脑子里全是一阵低低的平直的嗡鸣声。 有人跟她说话,她听进去了,但无法理解这话的意思,下一秒便忘在脑后。 脸上不断传来舒服的温度和触感,她身体逐渐轻盈放松,困得不行,就又睡了过去。 只是感觉睡不好,不一会儿睡眠就会被窒息感打断。 再醒来的时候,她浑身都在痛,动一下手,手痛,动一下脚,脚痛。 只好转了转眼珠子,意识回笼,之前的所有事都挤进脑海,她下意识地又开始闭气。 直到胸闷,才大口呼吸。 但,反正没死。 “顾迎清?” 旁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叫她名字的语气不知为何充满不确定的试探。 顾迎清转头才看见坐在墙边沙发里的程越生,估计在那儿待了挺久,衬衫都皱了。 她看着他,眨了下眼。 程越生顿时松了口气似的,竟顿在那里两秒,随后揉了把脸起身到病床边,问她有没有不舒服。 她一晚上醒了好几次,后来他才发现,她是把自己憋醒的,醒来后就只是无意识地流泪,哭累了又继续睡。 顾迎清感觉胸口还是堵,深深喘了口气,说:“有点胸闷,身上疼。”她声音嘶哑,喉咙有些痛,微涩。 程越生摸了摸她消瘦的脸,低声说:“叫医生来看看。” 他按了铃。 顾迎清想到她意识模糊那段时间,是听到过他的声音,也看到过他,看他眼里有红血丝,胡茬也长了出来,估计是一直在这儿。 他很沉默,搭腰立在床边,侧身对着门口方向,等医生过来。 过了会儿,他就忍不住转过头来,垂眼凝神看她,但也只是看她,像是不知道说什么。 顾迎清说:“我想喝水。” 程越生去饮水机接了热水,插上吸管让她躺着喝。 第227章 下坠 不知是不是溺过水,喝了不少海水的原因,顾迎清口渴得不到缓解似的,咬着吸管一口气喝下半杯水还不见停。 程越生先是让她慢点喝,后来怕她一口气喝太多胃不舒服,直接打断:“行了,缓一下再喝。” 正好医生进来,询问她有什么不适。 顾迎清被扶起来,腰靠在枕头上,她想说自己浑身都不适。 但她好像失去语言组织能力,表达能力也欠缺,无法形容上来到底有哪些地方不适,反应迟滞。 她挤着眉心,努力措辞,捡了重要的说:“胸闷头晕,心悸感觉喘不上气,喉咙也不舒服。” 医生检查询问完后,准备安排她做一系列检查。 医护离开,顾迎清发现程越生一言不发地在站在床尾,脸色微凝,不知作何想法。 顾迎清动了下唇,又把想说的话咽下去,自己伸手去拿床头柜的水。 她手臂一动就疼得打颤,还牵扯到肩背的伤,咬着牙才没做出龇牙咧嘴的痛状。 她一动,程越生目光就到了她身上,见此默不作声地上前来给她拿水,递到嘴边。 “我自己来。”顾迎清伸出手。 结果手抖啊抖…… 倒不是之前那种不知从何而来、全然无法控制的颤抖,而是单纯因为疼,导致她现在手上稍稍一使力就像得了帕金森。 一时间,空气安静。 顾迎清望了他一眼,尴尬地缩回手,把嘴凑上去咬住吸管喝水。 程越生不由勾了下唇,接着又伸手帮她把头发撩到肩后。 顾迎清看见沙发上放着自己的包,喝完水问:“咦?我的包找回来了?” “嗯,早上送来的。” 顾迎清想问的有很多,也觉得应该要问。 但只要她试图理清悉数充斥在心中脑中的问题,便会立刻自心深处腾起一股郁结不安,使她呼吸不畅,心口憋胀,人也跟着混乱,憋着一股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大吼大叫的欲望。 她用力吸了口气,嘴角动了动,扬起个笑,轻声问:“手机在吗?” “在。”程越生把她的包拿过来,又说,“给你朋友也报个平安,她挺担心你。” 金玉吟? 顾迎清想起她之前定时了一封邮件,金玉吟应该也收到了。 这下估计很难跟金玉吟解释清楚。 程越生出去,留她在病房里打电话。 他在走廊里站了会儿,摸出手机再次查看凌晨时收到的图片消息。 今天早上十二点过没多久,蒋岳接到金玉吟的电话,对方哭着问顾迎清是不是死了。 蒋岳说:“怎么可能,我们跟她待在一块儿。” 金玉吟不信,哭得话都说不清楚,说人要是没死,她怎么收到了遗书? 蒋岳问她什么遗书,让金玉吟发给他。 金玉吟不肯,被蒋岳的人逼着才将“遗书”截图发过来。 里面只列了几条内容。 让金玉吟帮忙料理她爷爷的后事;逢年过节去看望她奶奶;电子产品和“页青”账号的密码,账号关闭,电子产品留给金玉吟处理;她留下的画也许能卖一点钱,收入让金玉吟和她爷爷奶奶平分;抽屉里的首饰,分别还给许安融和程越生,如果金玉吟想留下也可以,有钱人应该不在乎这点东西;把附件里关于赵缙对她做过的事的陈述交给许安融;猫给金玉吟,留了笔钱当做余生抚养费。 第一张备忘录的截图时间是前一天的晚上十一点,第二张只有提到猫的那段,截图时间是次日早上十点过。 程越生看完之后,一晚上没舒过气来,反复回忆她的反常。 除了在国宾馆她就提到过的,宁愿死的是她不是赵南川之外,就只有在那晚在酒店,他觉得她瘦了很多。 他当时以为她不愿意,跟他较劲儿。 有了之前在她家不欢而散的前提,正常来说,她不该那么顺利地被他带上楼,只会像当时在三桥村那样,先跟他长篇大论,说明拒绝的理由,他要是强来她再上手,顺便骂他一顿。 他当时只觉得不对劲,但没想到哪里不对劲。 现在想想,她整个人都反常。 她很介意别人看她的眼光,介意成为别人关系中的小三,可她知道那晚沈纾纭就住在那家酒店,她也只是说了句不想在这里,没得到回应就不再提。 弄痛了她,她既不推拒,也不吭声。 他那段时间忙,让保镖没什么特殊情况的话不用知会他。 昨天再问保镖,顾迎清这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异常,他们答不上来,真要有说有什么异常,应该就是她请了一天假,她同事来看了她。 天一亮,他打给梁倩,问她去看顾迎清时,她状态怎么样。 梁倩很诧异他打来问顾迎清好些日子前的事,回忆了一下说,顾迎清当时就是吹空调感冒发烧,状态自然是不好的。 随后又提到,顾迎清忧心她爷爷的身体,失眠睡不着,靠抽烟喝酒入眠。 再问养老院那边,顾中敏的身体也就是等日子的事了,顾迎清从上月开始就在每周都往永溪镇跑。 但她没讲过,他也没在意过。 顾迎清身上大伤没有,折磨人的小伤不少,走动会增加不适,程越生把她放轮椅上推她去做这样那样的检查。 下午拿到所有检查结果,医生诊断,脑部和脏器没有受损,说她运气好,急救及时,连可能性大的溺水后肺感染都暂时没发现,在犯的胃炎也都是她的老毛病。 但顾迎清还是说自己头晕喘不上气,身体很难受。 医生说那再住院观察一下,怕万一真的有后遗症还没显现出来。 晚饭前她精神疲惫,眯了会儿,醒来吃晚饭的时候,程越生说晚上要出去一会儿,让她待在病房里等他回来。 她说好。 程越生找了个护工来照顾她,和陌生人单独待在空间里她莫名生出恐惧,坐立不安,她委婉地请了人出去。 时间越晚,她的不适感也加重。 看着电视,她发着呆,不时回金玉吟的消息,一阵接一阵的眩晕逐渐频繁,伴随着身体下坠的失重感。 她躺在床上,甚至能感觉到脉搏震动的频率,一下又一下。 电视里发出阵阵刺耳的锐鸣,她赶紧关掉。 心慌手抖紧随而至,她甚至无法自主呼吸,无意识地屏息,再用力地吸气喘气。 第228章 能不能跟着我 顾迎清陷入一种恐慌,赶紧按铃叫医护。.. 护士给顾迎清量了血压,测了血氧和心率脉搏,可是一切都正常,让她明天去做个心电图。 还宽慰她说,一般人有过这样经历之后,会出现应激反应,只是暂时的情绪不稳定。 依旧是叫她好好休息。 顾迎清人越发浑浑噩噩,讷声说:“可是我之前就有这样的症状……” “那你之前看过医生吗?”护士问她。 顾迎清摇头,补充说:“可能是失眠引起的,我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睡不着觉,能不能给我安眠药?” 护士想了想说:“这个药不能随便给,你的问题明天跟医生再说一下,医生那边查出病因后给你治疗方案。” 顾迎清试着放松下来,转移注意力。 她躺在床上,胸腔被压迫一般,心律好似失常,喘气更难,眼睛也开始跳。 过了会儿,她看见茶几上被人留下的烟和打火机。 程越生去跟沈景曜见了一面。 中途蒋岳接到电话说,顾迎清叫了护士,但是没什么事发生,蒋岳就在程越生跟人谈完事之后才告诉他。 程越生回到病房时,里面灯光调暗,顾迎清背对门口,侧躺在床上,似已睡熟。 他去卫生间洗手,闻见一股残留的若有似无的烟味。 程越生一边擦手,一边四处看了看,在马桶旁边的地上看见些许烟灰。 像是无意间拉开橱柜的门,发现了老鼠偷吃东西留下的痕迹。 关键是,这“老鼠”以前不吃这玩意儿的,就更令人头大了。 他出去后,像是为了确认什么,拿起烟盒打开。 这烟是昨天秦宗诚给的,他昨天半夜抽了两根,现在不知道少了几根,因为原本排列整齐的纸烟,被人拨乱了。 顾迎清躲在被子里,没睡着,手指蜷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自己的指甲。 心已经静下来,身体也没那么不听使唤了,就是胸口还是闷闷的。 她竖耳听着他的动静,从开门进来到坐到沙发上,他脚步声、开关门声都放得很轻。 顾迎清很想跟他说话,问他昨天的事怎么样了,后续有没有麻烦之类的。 但每到想开口的时候,喉间就像被人突然扼住一样。 人醒着,侧躺姿势保持久了,四肢僵硬,顾迎清忍不住动了动腿,翻身平躺过来,装作刚睡醒的样子。 她看向他,假装揉揉眼,“你回来了?” 程越生玩着手里的烟,低声问:“吵醒你了?” 顾迎清说没有,“睡够了。” 他问:“你不舒服?听说刚才叫了医生。” 靠窗那侧的一盏灯被调至最暗,其余灯全关。 程越生整个人坐在墙那侧的阴影中,他的声音听起来低沉和缓,跟夜里的宁静气氛很是契合。 顾迎清说:“好多了已经,护士说明天再做个心电图。” “嗯。”程越生应了一声,将揉成一团的纸烟扔进垃圾桶。 顾迎清知道这样是不正常的,可她无能为力,有种四顾茫然的钝感,诡异的气氛让她开始心烦意乱。 她再次艰难地忍着痛背过身,“我想继续睡。” “好,我等下还有事,要出去一会儿。” “好的。” 顾迎清静静数着心跳,直到他起身出门。 她霍地掀开被子,把自己上半身露出来,像是这样才能大口呼吸。 躺了会儿,她再次起身,拿了烟和打火机进卫生间。 关上门,顾迎清深呼吸着,带动胸膛起涨,握着打火机的手指发软没力,轻轻地颤,好几下才点燃烟。 她夹着烟往唇间送,浅吸一口不够,深吸才有那种令人松快的晕乎,她放空自己,一口又一口。 这烟其实过于醇烈,浓到她感觉有些呛,少了香甜,烟身直径也不够细,她还是喜欢她的西瓜双爆。 但是这种情况下还要什么自行车呢? 顾迎清一边轻松地想着,一边压了压烟身,往马桶里掸烟灰。 手再抬起,烟嘴刚碰到唇时,门毫无预兆地被人从外打开—— 顾迎清惊得一抖,讶然看向出现在门口的男人。 程越生很难形容现在的心情。 那家伙靠着盥洗池,白皙的细指夹着烟,尾指微曲着翘起,送烟动作娴熟,俨然一副老手的样子。 她眼睛一眨不眨,从震惊到心虚地抿住唇,眼神逐渐闪躲。 顾迎清紧张之下,心跳剧烈,脸色越涨越红。 一边想着自己为什么要心虚,她是成年人了,一边又恼羞成怒地想他这是钓鱼执法! 程越生低呵一声,把烟没收,反手关上卫生间的门。 里面空间有限,他这样的身量存在感过高,一挤进来就给人空间缩小的压迫感。 顾迎清手里空了之后,尴尬地揉了揉手指,慢慢将手放下去,撑着身后的盥洗台,看了看他,又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眼。 程越生吸了口从她手里收缴来的烟,眯着眼瞧她:“会抽烟了?” 顾迎清低眉垂眼,小声说:“不太会。” 他似笑似哼地调侃:“不太会抽这种,只会抽万宝路?” 顾迎清猛地看向他。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就说他是钓鱼执法! 顾迎清瞪住他,面红颈热讲不出话,僵持两秒,她伸手想撇开他,说:“我要出去……” 程越生一动不动,堵住她出路,将烟扔进马桶,用身体将人往后压,顾迎清臀重新抵住盥洗台边缘。 她眉心轻轻一蹙,又松开,身体熟知这样的亲近,但她抬起的脸上,有种半知半解的困惑。 程越生眼神极深,专注地凝视着她。 专注得过于用力了,显得他有些凶。 她气色不佳,神情也有些木然,全靠灯光和水光维持瞳孔中那抹亮色。 程越生把她拢在怀里,怕手碰到她身上的伤,双臂只能撑在她身侧。 “顾迎清。”他声音绷得发哑,极低极沉,“能不能跟着我?” 顾迎清神情恍惚了一下,一瞬不瞬看着他。 程越生脊背微躬,捧住她的脸,喉结滚动,嗓音压抑又隐忍:“我会对你好的。” 顾迎清表情未变,呼吸却骤然急促,两行泪线没有前兆地从眼眶滑落。 第229章 别可怜我 程越生用指腹抹去她的泪水,呼吸从沉缓到粗重,越来越难冷静。 “以后赵家那边也有我给你兜着,行不行?” 顾迎清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是看着他,眼泪断线般下淌,她用力屏住呼吸,像是在竭力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 “之前是我错。”程越生绷不太住,心里没底,说完便吻了下她的脸。 一想到昨天找不到人时,多年未曾出现的恐慌情绪再现,他就没法再否认,他肯定是很想要她的。 想到什么程度不知道,反正当时想到她人可能没了,他觉得所有事都可以到此为止了,不必再筹谋走迂回路线,直接砍死沈进友算了。 就是后悔先前没耐心,嫌她麻烦。 顾迎清满眶的眼泪,摇摇头,动了下唇想要说什么,又像被什么制碍,开不了口,因此忍耐得更加辛苦。 “别哭了。”程越生把她后脑勺托在掌心里,指节抹过她脸颊温热的泪水,喉头哽动,低哑着声音说:“别哭了,算我求你。” 顾迎清眨动眼睫,忽然溢出一声哭腔,然后心脏好像被撕出一个口子,她被猝然崩出的情绪冲坏,无声落泪变成止不住的失声痛哭。 那些所有的,压抑的沉积在心里的,整天都靠麻痹自己不敢去想的,以及先前经历过的焦虑恐惧,痛苦和绝望,在同一时间里喷涌而出,无孔不入地侵占着她的理智和身心。 令想到被无能为力充斥的每个夜晚;想到赵缙恶毒的威胁,想到被蛇恐吓到站不起身的无助。 想到走火入魔般,看到墙都想冲上去撞的每个瞬间。 她甚至每天糊涂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些日子里,人仿似从生活中抽离。 她只是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顾迎清哭得浑身颤抖,她隔着泪看他,看不清,只得用力把脸贴进他掌心。 他手很大,掌心包住她的脸,拇指贴紧她耳廓。 她好像还孤身一人被泡在冰凉的海水里,只有他熟悉温暖的掌心温度让她感到得救。 顾迎清一边哭到力竭,一边缓慢抬起酸软的手,最终像拥抱浮木那般,紧紧攀抱住他的肩。 程越生被她哭得揪起心,忍耐得眉心用力,肌肉绷紧,手臂却小心翼翼地伸出去环搂住她的腰。 她哭得头晕脑胀脸发烫,像团火炉一样贴偎在他颈间,眼泪洇湿他肩颈处的衬衫,部分滑进领子里,湿热带着温度。 她身上一股浓浓的外伤消毒后的药水味,瘦弱的身体充斥着一种濒临破碎的气息。 顾迎清闭紧双眼,瓮住的鼻闻不见他的气味,就只好不断往他身上贴挤,要挨得更紧,紧到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她才能确定他真的在,自己也安全了。 哪怕身上的伤被摩擦挤压得疼痛也无关紧要。 程越生沉默地拥住她,安慰地用下颌贴住她的发顶,吻她的额头脸颊。 不知道多久,顾迎清哭到脑袋发木,到后面一抽泣,太阳穴都会跟着震痛,她才渐渐止住声,心身俱疲地靠着他无声流泪。 程越生给她抹眼泪,实在抹不干净,又扯了卫生纸往她脸上压拭。 过许久,顾迎清低低喃喃地说:“我不是为你来州港的……” 她垂颤着湿润的眼睫,呼吸起伏,脸下贴着他湿透的衬衫。 “想说什么?”程越生轻抚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 “你别可怜我,也别觉得愧疚。”顾迎清说完,抽噎了一下,却将他抱更紧。 大有即便他真的是可怜她,她也还是愿意跟他在一起的意思。 她只有一个想法,死都死过了,也不想再有遗憾,不管有没结果,她也想实实在在地拥有他。 哪怕只是拥有过她都认了。 能被他抱着,总好过想他却只能空掉泪。 程越生明白过来她在想什么,她担心他说这些,是看她经历了这些事,觉得她可怜。 “要是可怜你,对你愧疚,我会给你钱,”程越生拉下她的手,用下巴贴着她手指,“只给你钱。” “你有很多钱吗?”她问了句废话,主要是她头太疼了,又累又困,说不出需要动脑筋的话,想不了太多费脑的事。 他笑:“挺多的,但你不用。” 卡一分没刷,还给了他。 还始终想着要把那条项链还给他。 顾迎清抬眼,用指尖刮了刮他微刺的下巴,“你再给我,我就会用了。” 看她眼神恢复了一抹神采,总算不再是创伤后还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冷静得置身事外般木讷的模样。 程越生亲了下她的手指,“好。” 顾迎清歪在他肩上,楞登地盯着他的唇看了几秒,又抬眸望进他眼睛。 程越生头往下压了些,角度不太方便。 顾迎清很自觉地在他臂弯的支撑下,往后微微仰头,准别迎接。 他低声笑起来,手再捧着她的脸,吻住她的嘴。 她闭上眼,好难得的,脑中的叫嚣都安静了下来,心里沉甸甸的,没有抽烟也晕得轻轻松松。 程越生浅吮住她的唇瓣,上下分别裹住,再轻啄两下。 他向来都是霸道直接又用力,一下又一下,勾得欲望四溅,鲜少这么收敛温存。 顾迎清抬起酸软无力的手指,贴着他下颌和侧脸摩挲。 呼吸渐促,她吻得愈加迷糊,人有种透支过度的无力。 程越生察觉到,松开她,和她脸贴脸地平复了一下呼吸,想让她先休息,把人抱着放回床上。 背刚碰到床的时候,顾迎清因为痛皱起脸来。 “要不然趴着睡?”程越生又把她搂着,让她半坐起来。 “趴着不舒服。”顾迎清不是没试过。 程越生问:“怎么会不舒服?” 他记得她胸骨处有勒伤,但应该比背上的要好些,她却抿了下唇说:“胸压着不舒服。” 程越生了然的表情。 顾迎清自己看不到背上的伤,只知道一碰就疼,大面积的那种,平躺太久,还会有一种血流不畅的胀痛。 医生说没伤到骨头,有轻微的软组织挫伤,只能慢慢休养,可她手上也有伤,在床上根本没办法长时间保持一个躺势。 她之前睡不着的时候就在想,自己像架在火上的烤全羊,边烤边转,每面烤透。 也可能是烤乳猪。 程越生说:“我看下你背后的伤。” 第230章 夜晚 他是行动派,说话间已经去撩顾迎清后背的衣服。 她很不愿意,一手拽衣服,一手按住他手腕,“不要。” 护士帮她喷活血化瘀药剂的时候,感觉按哪儿哪儿痛,伤肯定难看可怖。 她不想让他看见,转了个身,手撑着床慢慢趴下去说想要睡了。 程越生哪里懂她那些心思,只当她的抗拒是受情绪影响人还没缓过来,便没强求。 有人送来换洗衣物,程越生到卫生间去冲凉。 顾迎清困极累极,已经到了说话动手指都觉得费力的地步,可太阳穴的神经还一个劲儿地绷着跳,她听着水声,双眼无神地盯着洗手间门缝下溢出的光。 程越生出来时见她还没睡着,走到另一侧关了灯。 室内陷入黑暗的瞬间,顾迎清心口蓦地重重一跳,她一慌,不由自主道:“别关灯……” 程越生顿了下,又依她重新打开灯。 顾迎清隔着浅黄的清晕看他,把手枕在脸下,“你昨晚一直坐在沙发上吗?” “嗯。” 顾迎清又说:“你上来躺会儿吧。” 今天醒来时见他眉目里尽是熬过大夜的疲倦,一整天带她做检查,后来又有事出去,没有歇下来过。 虽然他精力旺盛,非她能比,但休息不好,人肯定是不舒服的。 病床不算宽,但两个人挤挤还是能容纳。 顾迎清姿势稍显奇怪地往另一侧挪了挪,给他留出一小半的位子。 程越生这体型,这么一点空间肯定是不够的。 她凝眸瞧他一下,心跳如鼓,面上不动声色地转移视线,看向他身后的窗外。 程越生欣然上了她的床,手穿进她身下,将她搂住,顾迎清配合地半趴在他身上,脸在他胸膛蹭了蹭。 以她为主,为了让她更舒服,程越生垫高了枕头,半靠在床头。 “有没有不舒服?”程越生问她。 顾迎清小幅度地摇了下头,她鼻子现在通了,闻到他身上干净的气味,闭上眼低语道:“我是不是很臭?” 他带着笑意:“还好,海水和药水的味道。” 昨天急救后也就勉强将头发的水吸干了,没机会洗头,身上擦了外伤药,背上还喷了活血化瘀喷剂。 成分复杂,味道难闻自是不必说。 又思及今天撩开衣服时,身上那些鲜红渗血的伤痕,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还有斑驳的手臂…… 她一时心头发闷发苦,没有说话,想到那些,突然对此刻的接触感到抗拒。 “你好好睡一觉。”程越生察觉她没说话,紧了紧手臂。 随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她后腰,有安抚意味。 顾迎清听着自他胸腔里传来的心跳,沉稳有力,盖过了她脑中自己的脉搏和心跳声,闭上眼,还真的慢慢睡着了。 程越生昨夜几乎没合眼,就在她醒之前眯着了一阵,那时都已经快中午。 等身上的人传来均匀的呼吸,他闭上眼也准备睡会儿。 睡着没多久他开始做梦,有点在重复找人过程的意思,但兜兜转转就是没结果,要么走错路,要么车速上不去。 好不容易到了海边,把顾迎清抱上岸,做了数组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她就是没丁点反应。 他看着安静躺在地上,双眼紧闭的人,漆黑中,只有她的脸是白的,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干瘪枯萎。 秦宗诚说:“别救了,早就没心跳呼吸了,肋骨都按断了。” 程越生猛地惊醒过来,盯着天花板,深吸了一口气。 他缓了两秒,低头看去,人还完完整整躺在身前,他心下一松,又不放心地抬手去试她的鼻息。 顾迎清现在睡眠极浅,他轻微一动她就转醒,缓缓睁开眼,怔怔看向他,神情惘然。 人还在状况外。 外面在刮风下雨,大颗的雨珠被风吹着砸在玻璃上,风劲够足,撼动着窗户微震,发出低闷的声响。 顾迎清脸色顿时因为血液倒流而惨白,她惊悸不安地问:“这是怎么了?窗子怎么在震?” 程越生听了听窗户那边极小声的动静,说:“在吹风而已。” 顾迎清屏息着。 感觉身子在往下沉,四面八方都在晃动一般,晃得她眩晕。 不是的。 吹风窗户怎么声音这么大?一直停不下来,震得玻璃窗甚至发出哐哐的轰鸣。 她猛地松开呼吸,绷住身体,攥着程越生的衬衫大口喘气:“不对劲,是不是地震了?” 程越生一愣,窗户的声音分明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他意识到她的异常,圈紧她的腰,轻声说:“没有,真的只是在吹风。” 顾迎清相信他,但她无法忽视耳边传来的巨物震颤动的声响,像是有人从外面用力拍窗一般,她的身体也沉沉下坠。 她之前一个人看电视的时候,也是这样…… 顾迎清一头把脸扎进他颈窝,用手捂住耳朵,不断憋足气,再急促喘气。 程越生也有点稳不住了,搂住她的肩,想让她躺到一边,说:“我帮你叫护士。” “我叫过了……”顾迎清皱着脸,痛苦地说,“她说我没事,让我明天做心电图……” 程越生看了眼时间,才夜里两点过。 过了这阵的劲儿,顾迎清还是一整夜都睡不着,每次疲倦地刚合上眼,心跳就会骤然加剧,伴随难以克制的心慌,让她重新清醒过来,接着就是手抖手心发麻。 翻来覆去,怎么躺都喘不顺气。 程越生更是无眠,一直抱着她,观察她反应。 这样持续了两个小时,顾迎清受不了了,眼泪默默地掉,“我想抽烟。” “抽烟就能睡得着了?” “嗯,”顾迎清人根本不清醒,只想达到目的,用某种类似祈求的眼神看着他,“之前就是,抽了就好了。” 程越生想到梁倩说她睡不着,靠抽烟喝酒助眠,这样下去肯定不是办法。 看她这样又不忍心。 沉默片刻,程越生拿了烟带她去卫生间,外面有烟雾传感器,只能在这里面抽。 卫生间里,顾迎清顶着红肿的眼吸着烟,程越生陪在一旁,心里百转千回不是滋味。 她站累了,往他怀里靠进去,眼神空洞而安静,微抖着手一下又一下往嘴里送烟。 程越生搂住她,没有制止,帮她挡着头发,免得被烟点着。 她到底这样度过了多少个夜晚? 第231章 要动手 顾迎清抽完两支烟,第三支到一半才说困了。 程越生一点不让她多抽,从她手里接过剩下半支,吸了一口后扔掉。 顾迎清神身体软下来,闭上眼昏昏默默地圈住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等他抱她上床。 有实在熬不住的成分在其中,顾迎清睡着了几个小时,梦里也是飞沙走石,昏天暗地,醒来时有种不知今日的混乱。 人虽然还疲倦,但精神比昨天白天又要好一些了。 昨天像个木偶一样去做检查,喝水吃饭,跟医生交流都不知道在讲什么。 她听得出自己吐字冷静,但内心一直觉得自己在胡言乱语。 今天倒能动动脑想事情。 顾迎清洗了把脸,换了身新的病服出来,从破碎的手机屏幕看到日期,她才像找回了时间观念。 一看已经二十五号,吓了一跳。 在她的意识里,总感觉还在六月初。 程越生站在窗边,招手让她过去晒晒太阳。 昨晚下了雨,雨后清晨,阳光如锡,时间还早,光线也还没那么强烈。 但顾迎清现在眼睛畏光,背对着窗户跟程越生说:“今天该上班了,我跟公司请个假。” 程越生说:“我让梁倩帮你请了年假,说你有事回老家了。” “年假?” 他说:“有点事要处理,还要在这边待两天。” 顾迎清想到那天的事,其中复杂过程她不想问,想想都头疼,只问他:“你遇见麻烦了吗?” “没有。”程越生怕她多想,有几分欣慰地说,“倒是打开了新局面。” 顾迎清似乎是舒了口气,有点意外地看着他,笑了下。 像是在问:真的假的? 看她跟昨晚酷似两样,程越生不免多细瞧了她几眼。 除了脸色不佳,平静中逐渐透露一分生机,摆脱了昨天刚醒过来之后那般木然克制。 程越生动作自如随性地低头吻了下她唇,她接收完了吻,赧然地看向一边。 下一刻她又想起一件事,“我之前忘记说,赵缙他有那晚的视频,说……” 她艰涩地动了动喉咙,一口气说完,“就是年初在赵家我们的视频,我不知道他还安了其他摄像头,之前他跟我说,前天晚上要把视频发出来,时间已经过了,他发了吗?” 程越生不在意地挑了下眉,“没有,他应该没空,腿断了在住院。” 顾迎清觉得不了解他,但是像这个时候,又好像他动动眉毛她就知道他干了什么。 “你干的?” “不是。” 她奇怪,那还有谁?难道是他自己摔的? 程越生下一句就说:“我让别人干的。” 顾迎清:“……” 她想说,你之前不是说担心他狗急跳墙吗? 病房门被叩响,程越生眼神正在顾迎清身上,看见她倏地抖了一下,脸上瞬间失去血色。 随后面不改色地眨动眼睛,慢慢地呼吸。 医生得知她昨晚的情况后过来看她,让顾迎清再仔细描述一下自己的症状。 她把昨晚两次的情况都说了,忧虑道:“医生,我会不会是作息不规律,导致心脏或者脑内出了问题?” 医生说:“但是你昨天做过检查了,没有看出任何的病变。” 他顿了下,又问:“或许,你之前有没有过抑郁症焦虑症史?” 顾迎清笃定地说:“没有。” 医生说查了再说,给她开了几项检查。 检查结果指向植物神经系统的问题:自律神经严重失衡,心率变异指数异常。 医生解释说:“自律神经分两端,交感和副交感。交感神经产生应激反应,副交感则截然相反,维持安静的生理需要,正常人是可以自主调节平衡的,但是……”.. 他看向顾迎清,“你这已经严重偏向交感神经端,也就是说你无时无刻都处在紧张和应激的情绪中,无法自我调节。这是很明显焦虑症,已经出现了躯体反应,就是你说的那些无法控制的头晕胸闷,手抖心律失常,身体有失控感之类的,惊恐发作的时候,会同时出现好几种症状。你听见的电视里的嗡鸣,还有窗户的震响,恐怕已经是思觉失调,过度紧张出现了幻听。” 顾迎清听得皱眉,一面固执地认为自己只是失眠而已,一面又恐惧地想自己真的得了这样的病吗? 她不敢反驳,怕医生会因为被质疑而生气。 医生的建议是:“这也只是初步诊断,具体的我建议你再去心理科做个综合检测,出现躯体症状是需要药物干涉的程度了,不然情况会越来越严重。” 他看了看顾迎清额头的伤,明明意有所指,却还用好似随口谈到般的口吻说:“如果有自杀倾向的话,最好再做个抑郁症筛查。” 顾迎清余光瞥了眼侯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男人,尴尬地摸摸自己青肿的额际,嘴硬说:“这是意外受的伤……” 她无法否认,她也许是有异常,但是……今天她感觉有好一些了,脑子清楚不少,也许明天又能更好一些呢? 程越生跟医生说:“我们过两天回南江,到时候会去做检查,能不能先开些助眠药物?她晚上睡不着觉。” 医生给开了一周的量的助眠药物,让她睡前半小时吃。 程越生去帮她拿了药,回来说:“我让人找个比较好的心理医生,回去就……” 顾迎清从走神中清醒,无所谓道:“我没事,把这一周的药吃完,睡眠调整过来应该就好了。” 她刚生完孩子那半年也睡不好吃不好,后来不也好好的么? “行,那就吃完再看。”程越生顺着她说完,岔开话题,“收拾一下,晚点就出院。” 程越生在州港还有套住宅,问顾迎清想去那儿,还是住酒店。 顾迎清说去他家。 他说:“不是家,顶多算个落脚的地方。” 秦宗诚来问行踪,得知后,说程越生那套公寓冷冷清清什么都没准备,他有套山上的度假别墅,让他俩住那儿去。 秦宗诚下午来接人过去。 顾迎清收拾东西时,秦宗诚在病房外低声跟程越生说:“沈进友装乌龟,一直不肯出院怎么办?” 要动手不能在这样的公众场合,必须等沈进友出院才行。 第232章 死不了 这几天沈家的事闹得满城风雨。 两天前沈景曜才作为沈氏集团发言人,将洗钱一事全部推到沈贯期身上,沈贯期本人没有做出任何反驳回应,等同于默认。 但昨天开始就有州港媒体报道,沈进友秘密就医,是因为涉嫌主导了一宗绑架案,他在过程中意外受伤。 沈进友曾经说不再参与洗钱,结果儿子洗钱多年被爆出来,沈贯期当年一个初生牛犊能迅速在澳城博彩行业站稳脚跟,没有老子的帮忙,谁信呢? 许多年前沈进友就说金盆洗手,跟涉黑人士撇清关系,做守法公民,现如今又涉嫌绑架,说不定这么多年一直有涉黑组织替他做事。 网络和电视媒体开始对沈进友和沈氏集团口诛笔伐,质疑沈氏集团今日的辉煌之下,到底还有多少见不得光的生意? 媒体蹲守医院,与沈进友有牵扯的黑白利益集团也都等着他给说法,暗中派人盯着。 沈进友应接不暇,让沈景曜和林天河去处理,医院现在对他而言反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程越生说:“顶多再一天,他就待不下去。” 秦宗诚对他不是很放心,提醒他:“反正你到时候悠着点,出气归出气,别搞出人命。” 政|府现在盯着沈家,秦宗诚为了帮忙找顾迎清,也托了警方的关系帮忙,如果沈进友这时候死了,程越生和秦宗诚肯定会被盯上。 “你放心,死不了。”程越生无情无绪地说。 秦宗诚更是难放心了,他多了解这人? 程越生越是淡定平静,越容易走极端。 当初他要去砍沈进友那天晚上,秦宗诚把他逼停在路边,他就这幅表情,很淡地瞥了秦宗诚一眼说:“你让开。” 秦宗诚反正到时候肯定会跟着他一起去。 闲说了几句不涉及重点的,顾迎清打开门说收拾好了。 秦宗诚见程越生微抬了下眉,那张冷淡刚硬的脸,跟取面具一样,顿时就卸下了凉意,连眼神都变了。 嗤。 顾迎清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随身只有一个包和手机,衣服也都是程越生让人新买来的,换了衣服就走。 裙子是裸粉色真丝吊带,浅色小外套料子也轻薄柔软,穿身上不会摩擦到伤口。 沈纾纭是在地下停车场遇见这三人的。 她刚在病房里被沈进友指着鼻子骂了一通,大意就是她和沈贯期都是废物,让人抓住了把柄。 真是好笑。 沈进友喉管差点被人戳穿,贴着绷带,说个话呼哧呼哧的,胸膛伤口也深及肌骨,动一下就哼气。 她真想骂一句老不死的,有什么资格说她? 事情只有不做才不会留下把柄。 这事上他们沈家三个人都没防住程越生,也没斗过他。 说白了,沈进友才是那个始作俑者,是这一切的根源,当初还不是跟沈贯期一样,信心十足,要她吊着程越生,还想着用程越生对付赵家。 现在出事了,一边把事情全部推到她二哥身上,一边怪她无能怪她蠢。 钱他想赚,势他要得,东窗事发就六亲不认,让人背黑锅。 沈纾纭看见此刻完好无损,还能自己下地的顾迎清,更是恨得牙龈咬碎。 她和那三人远远打了个照面。 顾迎清站在车前面无表情地盯着她,那眼神像死水之中骤然掀起了一股骇浪朝她扑来。 沈纾纭见程越生低声问了顾迎清一句什么,不知道顾迎清怎么回的,反正程越生除了没什么情绪地看来一眼,没有格外的表示。 她担心是不是顾迎清知道了,是她怂恿沈进友绑了她的,然后现在顾迎清告诉了程越生…… 可转念一想,她有什么可担心的? 她本来就该死。 算计赵南川该死。 做了程越生女人她也该死。 程越生这十年潜伏在她身边,把她当纽带,暗中调查沈贯期和沈家的动作,害了沈贯期,陷沈氏于水火,把沈家搞得一团乱,他也该付出代价,总不能如此轻轻揭过! 沈纾纭听她妈说,沈景曜在私底下联系董事会那几个老东西,恐怕是想趁机夺权。 昨天晚上沈景曜从医院离开之后,又见过程越生。 今天沈景曜跟沈进友说,是在跟程越生谈判,说程越生过两天就会回南江,谈的什么判也不具体说,她妈觉得有猫腻。 沈纾纭见那三人开车离去,两辆车开道,三辆车跟在后面。 程越生很谨慎。 沈进友倒是想动他,无奈如今被各方盯上,根本不敢有动作。 看见程越生手放在那女的腰后,动作熟稔,亲昵得极其自然,沈纾纭心头像被什么狠狠一撞,疼得发麻。 这原本是属于她的。 可这男人从头到尾估计都没真心喜欢过她,连拥抱都是止乎于礼的那种。 她一时因恨生怒,怒极便冲动,开了车跟上去。 最终跟到了一栋山上的别墅外。 从盘山主干道旁开了条私家通道,直达里面的别墅,门关上,可以看见内部有保镖把守着。. 她靠边停了会儿,掏出手机打给程越生。 程越生三人刚进门,他接到电话,跟顾迎清说:“你先看着,我接个电话。” 他返回室外。 沈纾纭说:“我要见你。” “没那个必要,有话现在说。” 他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沈纾纭依然记得那天他指着她,要她记着那笔账的样子。 “你跟我大哥谈了什么条件?” 程越生冷声说:“你现在问我这些话就很搞笑,我有什么理由告诉你?” “这是你欠我的!”沈纾纭振振有词,“没我的话,你能顺利做把沈家搅成这样?” “你现在还能理直气壮全赖你脸皮够厚。”程越生沉默了一瞬,“顾迎清被沈进友绑跟你脱不了干系吧?” “你很在乎她嘛,那她知道赵星淮是我儿子了吗?知道程之兖是她和野男人孩子了吗?她知道这一切有你的功劳吗?你不敢告诉她吧?” 程越生笑了:“听说你爸还没立遗嘱,他好像也还不知道你跟赵南川有个孩子。” 沈纾纭立时挂了电话。 程越生收了手机,脸色不怎么好看。 第233章 火气大 秦宗诚带了顾迎清在一楼转了转,然后去了二楼卧室。 “让人全屋打扫过,床品也全都换了新的,放心住。” 顾迎清礼貌笑笑:“给你添麻烦了秦先生。” 秦宗诚说:“别见外,叫我名字就行。” 那也不太礼貌吧,顾迎清觉得。 而且,喊程越生全名,她觉得很可以,但换成秦宗诚,她觉会怪怪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程越生打完电话后,又去车后备箱里拿给顾迎清买的几套换洗衣物。 秦宗诚见他上楼,就先下去了。 程越生把东西放床尾凳上,说:“我还有点德信的工作要处理,你要是无聊了,就去 顾迎清说好。 程越生盯着她看,又不说话。 不知道是在琢磨她,还是在琢磨别的。 这人眼神素来深沉锐利,有脾气的时候给人铺天盖地的压力,没脾气的时候专注看人也叫人紧张。 顾迎清被他看得心跳急了几拍,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有点尴尬。 她不禁想,难道刚确定关系的男女刚开始都会经历这样的过程? 还是说,在这之前他们太久没怎么相处过? “刚才谁给你打电话?”她没话找话。 程越生并未隐瞒:“沈纾纭。” 顾迎清点了点头,并未多问,估计跟沈家事有关。 “你不想知道她为什么打电话?” “我觉得没什么好问的。”她答得很快,像是没过脑,凭感觉开的口。 “你还没问过,我跟她订婚的事怎么样了。”程越生还是觉得她没缓过来。 昨晚情绪发泄出来之后,天一亮她还是不太愿意提之前的事,不多问不多说。 顾迎清顿了一下,“我都答应跟你在一起了啊,你也说过跟她没可能,我还问什么问?” 她心里烦,不想提这事,急躁起来忍不住说:“你奇怪得很,之前你不说,现在怪我不问。” 程越生被她堵得哑然,“你火气有点大,等下让人给你煮碗燕窝。” 顾迎清瞪着他。 程越生走近到她跟前,忍笑低声问:“有没有其他想吃的?” “没有。” 他一靠近,熟悉的气息包裹上来,像一个跨步越过了横亘在二人之间莫名其妙的尴尬,顾迎清人开始有点飘,有点呼吸不由己。 “你跟我见什么外?”程越生故意调侃她。 “没有啊。”顾迎清眼神闪烁,耳廓晕开一抹红。M.. “那你矜持什么?” 程越生认为他一开始对顾迎清的定位依然准确,这人只有在情绪和酒精的操控下才会主动。 他说话间,头压下来了些,手扶上她的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顾迎清心在乱跳,说:“没关门……” “没人上来。”他先亲了她一口。 顾迎清呼吸一紧,抿了下唇,像是受了鼓励,仰起脸,正好迎上他覆上来的唇。 不似昨晚的温吞柔情,浅尝辄止,这回一上来两人都有些急切,像是在某种混乱中摸索着,回到从前熟悉的感觉中去。 吻逐渐用力,缠作一团的呼吸沉重灼热,难分你我。 他顾及她的伤,没有将她往怀里揉,只是绕着她后腰那片没什么伤的地方,来来回回。 顾迎清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不肯说,但又难骗过自己,她就是喜欢被他用力得要按进他身体里的感觉。 她伸出一只胳膊环住他脖颈,一手抱住他的肩臂。 顾迎清脑子里安静极了,只听见唇舌勾缠的暧昧声音,腿软得要站不住。 程越生深呼吸着退开的时候,咬着牙在克制,顾迎清眼珠作势往下扫了眼,嗫嚅说:“……自找罪受。” 顾迎清自己也没好受到哪里去。 才说完,又叫他按住后脑勺,发泄似的啃了一通。 大白天的,也暂时只能这样了。 顾迎清身上有伤,就算是大晚上,也还是只能这样。 程越生在窗边站了会儿,想点根烟,担心勾起那人的瘾,也作罢了。 他让人买了个新手机,顾迎清趴在床上传输数据,时不时看他一眼。 过了会儿,他下楼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顾迎清盯着窗外一片绿意,听着空调几近于无的制冷声,她突然放空,心也变空。 手臂上的袖子因为姿势蹭起来了一些,她看到了那些伤。 过了会儿,她突然起身,进了卫生间,往脸上浇冷水。 冷水上脸时她闭住气,窒息感刺激了心脏疯跳动。 德信那边好几个会,程越生跟李方长在一楼的一间书房,也就吃晚餐的时候出来了一下,吃完又继续。 忙到深夜,上楼时顾迎清已经洗漱完躺床上了,穿着长袖真丝长裙缩在被子回金玉吟的语音。 “过两天才回,具体不确定,我跟我爷爷奶奶说我在出差,你别说漏嘴了,我在监控里看公主这两天好像很焦躁,你下班能不能帮我去看看她?钥匙我出门前放在……” 程越生走到床边,俯身亲她。 顾迎清顿时嗓子一哽,话都说不下去,手一松,语音“咻”地发出去了。 “你洗头洗澡了?”程越生皱眉。 “嗯。” 他说:“身上还有伤口,还是暂时不要碰水的好。” “没有很深。”顾迎清是受不了身上的味道,而且很不舒服。 “后背的药喷了没?我给你喷。”程越生想把人从被子里捞出来。 顾迎清说:“我自己喷过了。” “你自己怎么喷的?” “举着喷剂反手就喷了呗。” 程越生笑了下,去洗澡了,出来时去给她接了水,让她把药吃了。 顾迎清吞了药,程越生躺上床,把她手机没收,让她闭上眼,清空脑子。 她之前没吃过这种药,头回吃,药效确实猛,没一会儿人就晕了,陷入沉眠。 但半夜还是醒来了一次,昏昏沉沉的,又是翻来覆去好一会儿,程越生醒来,握住她有些发抖的手,从背后搂紧她。 再睡着,醒来已经天亮,程越生在打电话,说谁谁出院去了哪里,等晚上要怎么样。 第234章 人手够吗 声音从卫生间里传出来。 顾迎清几乎是瞬间就从困顿中睁开了眼。 只是脑子还未彻底清醒过来,她下意识脱口而出:“谁要出院了?” 顾迎清直觉是跟沈进友有关,来州港是因为他,程越生留下来恐怕也是因为他。 “沈进友。”程越生依旧不隐瞒。 但是更多的,他也不会让她知道。 顾迎清陷在柔软的枕中,身体有种异于常日的疲倦,眼皮沉重,比以前只睡了两个小时的时候还要困,好似只要闭上眼,就能一秒再入梦中。 是那药的副作用,医生提醒过她。 为保持清醒,她从床上撑坐起来。 程越生出来,刚刮过胡,搭着件浴袍,依然不爱系,光着脚到衣帽间的衣柜前找衣服穿。 这次来两人都没带行李,衣服都是临时买的。 顾迎清禁不住开口:“你晚上要去哪里?” 她醒时听到他打电话说的话,组合在一起就是:沈进友出院了,程越生今晚要去找他。 程越生说:“出去跟人谈事情。” 跟谁谈什么事? 顾迎清心下发慌。 那天的事再回忆起来,有种模糊又混乱的感觉。 像是不知道如何发生,又如何结束的。 但是她若是想,又能清晰地记起每个细节。 比如在出小区后,抵在她腰上的刀;上飞机时,空姐还问她认不认识这两个男人。 还有在进入那栋会所,上楼后看见的守在走廊上的那些人,除了保镖,还有些看起来像是黑社会,个个都不是善茬。 替他做事的这类人,恐怕还有不少。 沈进友的话言犹在耳,他当时问过她,知不知道程家人是怎么死的? 这话的言外之意不就是说,都是他的手笔么? 她想起之前看来的小道消息,程家几口两年之内,接二连三丧命,都是非正常死亡。 沈进友丧心病狂起来,万一真拉他同归于尽了呢? 见他出来,顾迎清问:“你……晚上要去见的是不是沈进友?” 她从醒来后就一直不曾提起这件事。 后怕过于强烈,让她根本不敢再回想,她也怕自己再陷入当时的状态里。 可现在她忍不住过问。 程越生看出她的担心,说:“是,但是没什么大事,结束了就回来。” “非谈不可吗?沈进友这人……跟他真有和谈的可能?万一是陷阱……” “不会,我安排好了人。”程越生轻描淡写,岔开话题说,“中午带你出去吃,你还可以再睡会儿。” 顾迎清见左右不了他的想法,他既然说没危险,她也只能信了。 她头昏脑涨的,想起这些事哪还睡得着。 谁知道倒回床上,还真睡了个回笼觉。 临近中午时被程越生喊起来,跟他跨越城区去了一家老字号饭店,店内满座,外面还排长队。 程越生直接带她去里面跟老板打了个招呼,那老板看到他的瞬间,愣了下,立马诧异地从收银台后出来,“阿生!好久未见啦!” 程越生笑回:“恭叔,你这里生意依旧兴隆。” 老板好奇地看向他身边的顾迎清,“女朋友啊?” 程越生说:“是。” 顾迎清点头招呼。 老板出来带他们上了二楼,进了一间小包间。 店面空间有限,这是老板专门为熟人留的。 老板问顾迎清:“你是哪里人?” “南江。” “跟阿敏一个地方的?说不定口味也差不多!”老板又问程越生:“那要不然就给你们上老几样?” “行。” 落座后,程越生用热茶替二人涮着碗筷,解释说:“老板是我爸一个朋友的亲戚,从南深来的,这店开了二十多年了,我妈很喜欢他家的菜,以前常来。” 程越生提起他母亲时,神情并未有丝微变化。 如果顾迎清记得没错,这好像是他头回在她面前提到他父母。 她想起那张硬盘的视频里出现过的女人,即便到了中年,容颜和风韵也并未因岁月消减。 而且从视频中也看得出程家家庭氛围很和谐,那样的结局对赵淳敏来讲太过残忍。 顾迎清联想到上次在她家里吵架的那个早上,她气急时说了那句话之后,程越生瞬间就被激怒炸毛。 至少能说明,他恐怕这辈子都放不下这件事。 又如何能心平气和跟沈进友谈? 尤其是沈贯期出事后,现在双方已经撕破脸。 她心里不安。 见她没说话,程越生把碗放她面前,抬眼看向她:“又不舒服了?” 他是指她身上那些“症状”。 顾迎清摇头,故作镇定说:“没有,我昨晚睡得挺好的,今天已经好多。” 程越生说:“回去后还是做个检查。” 顾迎清没接茬,装没听见。 菜上来,都是偏家常的菜色,但是味道极佳,顾迎清说最喜欢葱油鸡,豉油皇鹅肠和酿尖椒。 程越生听时愣了下,这三道刚好是赵淳敏最喜欢的。 顾迎清这几天胃口一直都不大好,开了胃药按时吃,今天有饱腹感后也难得想再多吃几口。 吃完又回了秦宗诚的别墅,下午时顾迎清犯困,午睡了一会儿,睡醒起来下楼,就听见程越生在电话里教训小孩。 “我走了几天,老师就每天都在反映你不做作业……不想做?那你想干什么……你在发什么脾气程之兖?”程越生皱起眉,面色严厉。 随后电话那头换了人,应该是他姑妈,叫他不要凶小孩之类的。 程越生说就是你太纵容他,结果被他姑妈臭骂一顿,要他训人前看看自己,有他这样的老子,还能指望小子能多乖顺云云。 他插不上话,黑着脸挂了电话,接着又到书房里去了。 吃过晚饭程越生准备出门,让顾迎清待在别墅里,“蒋骁就在外面,你有事找他。” 顾迎清情急之下问:“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他说完拉开门,大步踏进夜色里。 程越生带人离开后,顾迎清看别墅外还有好些保镖留在周围把守巡逻。 他留这么多人,自己去见沈进友,人手够吗? 沈进友被贴身看护扶进卫生间,再出来时,看护尖叫起来—— 她脖子上横了把刀。 第235章 看紧她 “别乱动。”戴着棒球帽的蒋岳肃声提醒。 看护瞪大眼睛,身体因惊惧而瞬间紧绷,刀刃隔她脖子不过毫厘之距,她喉头不自觉咽动时,感觉脖子上的皮肤立马贴上了冰凉的锋刃,吓得呼吸停滞。 “别杀我别杀我我只是个看护……”她从紧窒的喉头一口气挤出句囫囵的求饶话。 蒋岳让看护坐到角落的沙发里去。 沈进友也不是没见过大场面的,心下一凛,沉住气看了眼蒋岳。 只觉得这人有几分眼熟。 此时套房的双开门一门打开,一门闭合,守在外面的人却不见踪影。 只听见远远传来打斗和叫骂声,楼下也是一片吵嚷。 早上,沈进友在沈景曜的安排下,天未亮出的院,秘密住进了这家医疗配备齐全的私人疗养院。 他料到这段时间可能有人会找他麻烦,所以一直带着很多人在身边。 可今夜安保系统也未启动,还有人顺利潜了进来,楼下似乎生了事端。.. 沈进友是个傻子也能察觉到不对劲。 沈进友问蒋岳:“你帮谁做事的?” 没人搀扶支撑,他自己缓慢地走到床畔的单人真皮椅上坐下,胸口和脖子上缝了针,伤口既痛又闷。 “沈进友,我姓蒋,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蒋岳盯着他,取下帽子。 沈进友看着那张面庞刚毅年轻脸孔仔细打量。 突然又想起来,上次跟在州港见顾迎清时,跟着她的保镖中,好像就有这个人。 当时他的人不让顾迎清的保镖靠近,远远看过一眼,也没太注意。 他说他姓蒋…… 沈进友他想到什么,眯眼不确定道:“你……是蒋山雄的儿子?” 蒋山雄当年也算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 从小人物到跺脚道上都震一震的大人物,全靠程云治一路扶持。 “好哇,好哇!这个程越生!”沈进友简直咬牙切齿。 他点了支雪茄,笑着点了点蒋岳:“很不错,以前你爸替程云治做事,你现在替程越生做事。” 蒋岳看他的眼神沉默而冰冷。 沈进友觉得现在这些媒体真好笑,批斗他涉黑,这哪里叫涉黑? 像生意做到他们这份上的,容易遭人眼红嫉妒,动了别人的利益还要造人报复,不养群替他卖命的,谁知道活不活得过明天?! 程云治和蒋山雄当年不也称兄道弟的吗? 怎么啊,时代变了,轮到他一边做清白生意,一边交几个道上的朋友就不行了是吧? 沈进友越想越来气,他妈的十年前的人和事,至今阴魂不散,怪他当时做得不够绝,老子死光了,还留下无穷无尽的小子找他麻烦。 他劈手指着蒋岳说:“蒋山雄跟程云治一起死,你是不是也想跟程越生一起死?!” “沈叔要谁死?”程越生从门外拐进来,话里轻松带笑。 他带了人手,守在外面。 沈进友看他现身,忽地一笑:“你很行嘛,收买了我身边的谁?林天河还是阿耀?如果不是我身边的人告诉你,你恐怕没法顺利找到你那小情人吧?” 他身边果真出了叛徒! 沈进友想到此,不禁脸色突变,冷冷睨向他:“看我当初策反了程云治身边的人,你现在也跟我玩这套?你玩的都是我剩下的我告诉你!你还嫩!” 程越生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沈叔,你年纪大了,脑子也糊涂了,你的儿子们都想让你赶紧退休享清福,好轮到他们自己当董事长,我说得够明白了吗?” 沈进友登时想到,这疗养院是沈景曜安排的。 那是他第一个儿子,连名字都是精心取的,从小栽培,比任何一个孩子都用心,他根本不信老大会跟人串通。 何况当初的事老大帮忙最多,他怎么可能会帮程越生? 沈进友说:“沈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以为我儿子会害我?没我,他们什么都不是!” 程越生不慌不忙地笑回:“有你,说不定哪天就要把牢底坐穿。” “那你到底想怎样?”沈进友抬起右手指指这一切,笑得有恃无恐,“想杀我?你别忘了这是州港,也别忘了拜你所赐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在我身上,政府、警方、商黑两道的人……你要是敢动我,照样吃不了兜着走!” 程越生说:“谁说我要杀你?” 沈进友一时噤声,猜测他目的。 程越生拿一个沙发上的抱枕在手里掂了掂,低声缓慢道:“我女朋友这几天都睡不好觉,沈叔,你晚上睡得着吗?” 沈进友听得笑起来:“原来是想为你那个小情人讨公道!你真是个情种啊阿生,简直跟你爸一样。” 程越生眼神骤然一冷,靠在沙发上,无声地看着他。 沈进友像是想到有趣的事,煞有介事地说:“欸,你知道吗,要不是你爸当初把信任的人都调去保护赵淳敏,他也不至于死那么快啊!他死之前,我好心替他拨了个电话出去,他都要没气了,还睁着眼睛在喊‘阿敏’诶,真是感人!” 程越生坐在光下,周身气息顿时肃杀森寒。 “你识人眼光不错,你女人跟阿敏一样都是烈性子,阿敏那么靓,我派去弄她的人里好几个都惦记她,弄死她之前想爽一下也是情理之中,谁知她发疯捅人啊,这才被人一枪收拾了,幸好他们也没有女干尸的癖好。” 沈进友见程越生起身朝他走来,仗着程越生肯定不敢要他的命,更加说些刺激他的话:“你女人对你情根深种啊,我说她不来州港我就要弄死你,还没说要弄死她,她就答应了。” 他看程越生越来越近,音量也逐渐抬高,壮胆似的恶声说:“没想到那个贱人跟你妈一样病得不轻,扎完人扎自己……我现在真是后悔,把她绑海里之前没让人先强|奸她啊!她逃过这一回,你最好是看紧她,否则……” 程越生扯着他手臂和领子,一把扔地上。 重物落地般砰地一声。 沈进友脸着地,伤口全扯开,他张着嘴吐息,转过脸来恶狠狠看着程越生,变态地笑起来,吊着气哑声说:“恨死了是不是?你能拿我怎样?你有本事现在杀了我,你也跟着坐牢,你那小情人的下场,也会跟没有程云治的赵淳敏一样!” 第236章 没回来 程越生把人转过来,一记狠拳下去,沈进友一下子声音和表情瞬间定格,喉咙和鼻腔里发出一种吸入的空气和血沫混合的咕噜声。 他脸上肥肉震颤,鼻骨已然不在原位。 能一下把人砸成这样的拳头,力道和准心缺一不可。 程越生双目猩红地对准沈进友的脸,用足力道左右重击。 拳头砸中肉,击中骨,声音闷沉,像人体内的血液晃动,骨骼错位交织而成的声音。 沈进友本能地咧着嘴笑,肌肉颤抖,半天扬不起嘴角,牙齿糊满血水,程越生扯过床上的枕头就往他脸上按。 他沉默地绷紧下颌,用力按住枕头,神色极冷又极淡,看起来像面无表情,再看又像是被情绪侵占了理智般,连眼神都尽是铺天盖地的杀戾气息。 等沈进友窒息到猛烈挣扎的程度,程越生再松开两秒,等他还没完整地喘上来一口气,又重新蒙住他的脸。 沈进友又开始新一轮挣扎。 越往后,沈进友被迫窒息的程度越深,几乎窒息得快要失去意识才能喘上一口气,喘气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一开始还能手乱抓,脚蹬地,到后来人彻底疲软,只能勉强动弹两下。 秦宗诚在外面听见几声拳头砸肉的声音之后便许久没动静,不放心地进来。 见沈进友躺在地上已经没了动静,脸色一变,冲上前拽程越生的手,“我提醒过你,别出人命!” 程越生恍若未闻,额头和脖颈上青筋暴起,眼神像变了个人。 秦宗诚慌乱不已:“你是不是想坐牢?你想下顾迎清和兖兖!” 一直在旁边守着,未曾出声过的蒋岳说:“我可以替他坐牢。” 就像当初沈进友买凶那样。 能让沈进友死,那也值得。 秦宗诚愤怒地瞪向蒋岳:“你闭嘴!” 程越生这才松开枕头,见他意识不清张着唇睁着眼,满脸是血,像是死了,抬手就是一拳砸他胸腔。 沈进友霍然睁大眼,开始剧烈呼吸。 他翻过身,嘴里叫着“林天河”,两手并用,蹬着腿想往窗边爬过去。 他这下才开始真的害怕,害怕程越生会杀了他。 他曾经干过找人替他背人命的事,程越生也一样可以。 毕竟这里面就有个甘愿替他坐牢的人。 程越生看他左脚使力在往前蹭,一脚踹上去—— 沈进友尖叫声蹿出嗓子,只发出道破哑的声音。 沈进友脖子的纱布和胸前的浴袍深处血来,他用力喘着气,见爬过去已成了不可能的事,他转身看向程越生,服软说:“阿生,放过我……” 程越生不解地看着他,半晌,忽然难以置信地笑了:“你跟我求饶?” 他说完,四下看了看,在墙边看到了高尔夫球杆。 程越生上前,手里掂起一支球杆,缓缓走过来。 沈进友喘过气来,人清醒不少,极度的疼痛和濒死的窒息让他陷入恐惧,顺带生出了求生本能。 “阿生,你听我讲……” 程越生一把将球杆用力敲在他背上,沈进友登时痛得面目狰狞,鼻腔里堵着气,呼不出,吸不进。 程越生疑惑地问他:“讲什么?” 他又是一记下去,这次在腰上。 程越生嗤笑:“你讲啊,怎么不讲?我他妈听着呢。” 他猛地往沈进友腿上招呼去,连续数下,在沈进友的哀嚎中,程越生脸色发狠地骂道:“我让你讲!让你讲!废话真他妈多!” 末了一脚踹上去:“操!” 过后又抓着他领子,往那张鼻青脸肿的脸上用力挥拳。 秦宗诚接到电话,那边的人说沈景曜从山下带人上来了。 见沈进友这下真的没剩几口气,再揍下去真的会出事,秦宗诚连忙上前拉住程越生。 “够了,沈景曜上来了,你猜得没错,来的人不少。” 程越生见沈景曜的时候,秦宗诚也一起去了。 沈进友和沈贯期先后捅娄子,沈氏的董事股东已有不满,沈景曜想一举拿下董事会。 双方谈定的是,程越生要出这口气,沈景曜负责派人拖住沈进友的人。 沈景曜这人虚伪,当年程家的事,明面上没参与,私底下他可做得不少,怎么可能跟程越生合作? 明摆着是想一箭双雕,一边坐实他爸涉黑的传闻,在紧要关头惹是生非,令他在董事会失去人心,再把舆论集中在沈进友身上,好重新选举董事长。 另一边既能把程越生拖下水,沈进友还能被打得半残。 沈景曜想的是,他带这么多人来,就算程越生今天死在这里,也可以说是双方斗殴误伤。 沈景曜提前安排在私人疗养院的人,加上后面带来的人,少说也比程越生的多一半。 程越生一半人都留在了别墅,带的人难道有他多? 结果沈景曜才到疗养院,就见出入口堵得水泄不通,院子里也乱作一团,正在群殴。 林天河被困在其中,身上挨了不少苦头。 一开始是自己人找麻烦,后来又不知从哪里涌入百十人。 林天河认得其中一些人,都是平时跟沈进友对着干的那几人的手下。 “沈进友是不是在里面?”带头的挥着根棍子,后面一呼百应,人呼啦啦往院子里挤,将林天河和沈进友的人团团围住。 对方要他们交出沈进友,双方连呛几句就开始动手。 只要见沈进友的人打电话找人,就集中火力专打那一个。 程越生在混乱中带人上了楼,又在混战之中,从人群外离开,上了停在路边的车,从后山离开。 沈景曜看着眼前的景象,顿时意识到算计不成反被人反计。 紧跟着不远处传来警笛声,斗殴的人群顿时作鸟兽散。 很快,数辆警|车围在疗养院外,堵住了一些来不及跑掉的斗殴人员,包括沈景曜带来的那些。 顾迎清在别墅里等到半夜不见人,怕耽误他事,没打电话,等到快十一点,才按捺不住去问蒋骁。 蒋骁给蒋岳打了个电话,说那边早已经完事了。 顾迎清心慌意乱:“那人怎么还没回来?” 她转头给程越生打电话却无人接听。 第237章 程之兖的妈 蒋骁从蒋岳那儿了解完在疗养院那边的经过,挂了电话才又告诉顾迎清,程越生有私事要处理,反正不用担心。 顾迎清往好处想,至少现在看来人没事。 她之前待在娱乐室,本来想看电影的,结果在密闭的空间里,音响中音量起伏带动的振波都令她心悸,没一会儿就手心冒冷汗。 她索性出来,待在宽敞如昼的客厅里。 知道他行踪后,顾迎清上了楼,在床边坐了会儿,心里复杂,除开一些焦灼的情绪之外,还觉得别扭和失落。 人出去了,具体干什么也不知道,结果失联,她还得从别人那里知道他的消息,却仍然不知道具体动向。 正准备去洗澡,秦宗诚给她打来了电话。 程家祖宅后侧方的花园里,有颗三十一年树龄的细叶榕,树干粗壮,树冠广阔而浓密,长久无人修枝,纤幼的气根呈流苏状垂至地面。 几乎跟后方山林融为一体。 当初买下房子那人,估计不知道这树的来历,只觉得作为花园庭院的装饰甚雅,才没有推掉。 秦宗诚倒是知道,这树是程越生出生那年,程云治亲手栽的。 说是这树虽然州港遍处可见,但是好养活,长得快,生命力强。 细叶榕不远外,还有一颗绿油油的罗汉松和金丝楠,也都有二十多年了。 从疗养院离开之后,程越生自己开了辆车,一路狂飙,保镖跟丢了他,他让人别跟着,随后电话也打不通。 秦宗诚自诩对程越生还是有些了解的,后来在未完工的建筑前的院子里看见了车,又在这颗树下找到了他,秦宗诚很难不得意。 主要是他当时在门外,听见了姓沈的说的那些话。 程越生知道程云治和赵淳敏怎么死的,但应该一直不知道沈进友那张狗嘴里道出的那些细节。 乍一瞬间听到,受刺激程度可想而知。 “你来干什么?”程越生叼着烟,靠在那儿吸,不大乐意看见他。 秦宗诚玩笑说:“来证明我还挺了解你。” 程越生不知是笑还是哼了声。 秦宗诚在旁边坐下,也点了支烟。 院子里澄黄的照明灯入夜后常亮,不至于一片漆黑,此面朝海,往下远眺,海上一片漆黑。 说程家祖上选这位置选得好呢,背山面海,三面景色开阔,无遮无挡的。 即使后来再有人在附近买地建房,出于地理位置,也都在程家后面,绝无遮挡视线的可能。. “你下这手,沈进友不废也残,今晚的事已经有人发网上了,明天媒体正式一报到,沈家估计要乱好久。” 沈进友这下也不会再信沈景曜,沈纾纭的妈还要带着几个孩子跟沈景曜争家产。 这事也还没完。 只要沈进友没死,沈氏还没倒,程越生就觉得这仇报得憋屈。 他抽着烟说:“我明天走,你过后再帮我给笔钱给那几位。” “行。”秦宗诚说,“虽说这帮人都是拿钱做事,但出面的那些人里有几蒋山雄以前的朋友,又有受过你爸好处的,都恨不得沈进友早点死,有出于旧情的成分在里面。” “旧情?”程越生不屑。 这几年蒋岳一直都在暗中打点道上几个关键人物,扶持沈进友的仇家,方便有一天能让这波人跟沈进友的人黑吃黑。 程越生在背后出钱给好处,但从来没出面打过交道,因为他并不信这些人,底下鱼龙混杂,给钱就能叛变的多的是。 程云治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巴结他的人不少,可帮他到最后的只有蒋山雄。 连蒋山雄都被自己的亲信背叛。 秦宗诚知道他什么意思,转移话题问:“你今天还真打算杀了沈进友?” 程越生顿了下,说:“没有,怎么也会留口气。” 秦宗诚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他回自己车上拿了酒来,只有红酒和啤酒,程越生一声不吭,拉开一罐啤酒。 秦宗诚想起他拿枕头摁姓沈的,猜测其中应该有替顾迎清泄愤的意思。 “你跟顾迎清认识多久了?” 程越生直接开口:“你到底想问什么?” “嘿你这人……”秦宗诚本来还想拐弯抹角一下的,“顾迎清什么来头?” 程越生想也没想说:“程之兖的妈。” “……!”秦宗诚愣了一瞬,登时想骂人:“你他妈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程越生想起什么,摸了下身上,手机不在。 秦宗诚内心脏话像满屏的弹幕一样乱飘,比今晚看着沈进友差点被程越生打死的时候更来劲儿。 他心说,你一开始对人家也不像对孩子妈吧? 给人直接的感觉就是:一个对她有好感的女的。 他那会儿压根儿不想打听来头,觉得反正迟早得分,那女的看起来就跟他不是一路人。 可经此一遭,就算之前不是一路人,现在看来也是了。 秦宗诚马后炮说:“我就说第一次见她觉得有点面熟,原来是跟你儿子像!”转瞬又怒,“但你不是说程之兖的妈死了吗?老子替你前前后后奔波,你连这种事都瞒着我,你还是人吗!?” 程越生没搭腔,不知道想到什么,吞了口酒。 秦宗诚想不通,又不知道还有什么内情,程越生屁都不放,他无从知道,现在看来他也不打算说。 过了会儿,秦宗诚说:“算了,我走了,”他站起来之后,才又说,“我帮你把顾迎清叫来了。” 顾迎清是和蒋骁一起过来的,她看见院子外面一处无视线阻挡的平台上停着辆车。 下了车便直接走过去,车窗紧闭,顾迎清正要到车头往挡风玻璃里看,忽然车门传来解锁声,副驾驶侧车窗落下,露出程越生的脸。 顾迎清抿唇笑了下,拉开车门坐上去。 她闻见没有散尽的烟味,还夹在着明显酒味。 程越生懒懒靠在车座上,眼里盛着笑意看向她,顾迎清撑着中间的扶手箱,凑上去闻了闻,“你喝酒了。” 她说完突然想起,之前要么她喝醉,要么他喝多后在车里的场景。 “喝了一点。” “我给你打了电话。” “之前手机没在身边。” 顾迎清没做声。 程越生将座椅往后调,把她抱到腿上坐着。 第238章 是我的责任 顾迎清坐在他腿上,侧靠着他,手臂抬起穿过他的肩,绕到车座后,手臂连人带座一起环住。 她也因此倾倒紧贴在他身上,顺便亲了下他的下颌。 一系列动作做起来倒是流畅自如,但直到现在,她心里依然对这种单纯的,表达亲密的肢体接触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尤其是在他的注视下。 以前也有主动过,但至少她清醒状态下,多数时候都是有目的的调情。 程越生见她亲完就有些赧然地抿住嘴,眼帘微垂,视线朝下。 他不由勾起唇角,闷笑了一声。 顾迎清立马会意他在笑什么,懊恼地往他胸前捶了一把。 他低声打趣:“天黑了,顾小姐可以不用装正经了。” 顾迎清发声明一样说:“这不叫正经,叫穿上衣服的时候要脸,不是谁都像你脸皮那么厚。” 程越生一本正经问:“那没穿衣服的时候呢?” 那表情像在跟她探讨什么哲学问题。 顾迎清觉得周身皮肤瞬间升温。 她看着他,沉默须臾。 然后突然刻意放低声音在他耳边,用轻软缓慢的语调说:“那得等脱了衣服的时候才想得到答案……” 低到接近气音的程度,程越生感到温香拂面,热气绕颈,分明是勾引。 他对她又多了几分刮目相看,“顾迎清你是真的有点东西,我就说你——” 知道他又想说什么,顾迎清立马捂住他的嘴。 她感觉掌心下,他唇角牵动,笑得更深了。 程越生盯着她,没有过分多的光线,昏昧之中他眼神也更加幽邃。 顾迎清打量他的眉眼鼻,又挪开手,看他的唇,和刚硬分明的下颌线条。 也许是有情感加成,看着这张脸,只觉得比初次见面时看起来还要好看,让她内心悸动,难以克制。 她想起以前梁倩说程越生长了一张很行的脸,让人想跟他睡觉,但又怕降不住也接不住。 那会儿梁倩还不知道她和程越生的事,当时她心里既抗拒面对这种关系,内心又忍不住生出一种邪恶的虚荣心。 当下她虽然觉得他是个混蛋,但无法否认他的外形气度方方面面鲜有人能及。 这样的男人她睡过了,睡起来的感觉还相当不错。 “看什么?”程越生手环住她的腰,缓慢地往其他地方发展。 顾迎清捧住他的脸,笑着咬了下唇,情不自禁说:“你好帅啊……” 程越生第一次看她这样,顿时忍俊不禁。 “只是帅?” “还很厉害。” “哪方面厉害?” “哪方面都很厉害。” 顾迎清没想过有一天能跟一个男人面对面聊骚调情,嘴还越聊越近,最后顺理成章地亲到一起。 她缩在他怀里,鼻尖全是他的气息。 程越生的手隔着裙子快要在她身上走了个遍,又时刻控制着力道慢走轻揉,顾迎清早就呼吸紊乱,软成一团。 顾迎清身上那些伤疼痛在日渐减弱,被绳子勒出的於痕大于伤口,如今也开始结痂。 她穿着真丝长裙,外面套薄衫还要扣住一颗胸前的扣子,遮挡得严实,既不想露出来,也不想他看见。 顾迎清嘴唇都快麻了才被松开,她透过前挡风玻璃看远处的夜景,建筑簇拥,深夜的写字楼里仍然透着亮。 她收回视线,看向他搭在她臀线上的手,那只大掌骨节处带血的伤口她之前就看了。 她说:“这里风景很好,比上面还好。” “上面”是上次来州港的时候,去的那处观景平台。 “你以前跟别人在你家外接过吻吗?”她环着他的肩问。 程越生说:“没有。” 十八岁之前程云治说可以交女朋友,但是敢像他小叔那样乱搞就打断他的腿,十八岁之后,程云治说确定关系前都别往他们面前领。 确实是没有的。 “现在有了。”顾迎清说罢又亲了他一下。 程越生被她整乐了,笑得眉目舒展。 顾迎清看他笑起来,靠回他身上,心满意足地用手戳了下他的脸。 程越生抓住她的手,问她:“你有想过去留学吗?” 顾迎清差点没跟上他的思路,愣了下才问:“怎么了?” “就是换个环境生活学习,顺便带上你爷爷奶奶,算是旅居。” 顾迎清一怔,随后缓缓直起身,“什么意思?” 她一开始以为,他是在问她五年前本来要去留学的事。 结果他是说现在出国,还旅居。 不就是要她长期待在国外吗? 程越生平声说:“没什么意思,就是问问。” “你在试探我。”顾迎清防备起来,看着他,直接说出心里的猜想,“你想送我出去?” 暧昧甜蜜的气氛全完蛋。 程越生眉心又蹙起来,沉声说:“没说是现在,你不愿意就算了。” “没说是现在?你既然提起说明你在考虑,你这个人但凡有了想法,就会付诸行动,不管我愿不愿意,你最终都会照你意愿行事。”她这是经验所得。 见他不说话,顾迎清把脸偏向一边。 她不知道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总之一定有什么突发事件,让他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程越生,你才说要对我好!”顾迎清提醒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回他。 程越生看向车外,眉眼重新紧凝起来,目光幽沉。 他说:“还记得我们中午去吃的那家餐厅吗?” 顾迎清默不作声,不知道他接下来要放什么屁。 “你喜欢吃的那几道菜,也是我妈最喜欢的。我爸死后没多久,我妈就出事,也是沈进友干的。”程越生嗓音平静,说话间眼神却越来越凌厉。 顾迎清表情僵在脸上,一时没反应。 会意过来立马问他:“所以呢?你害怕历史重演,要把我藏起来吗?” 他没看她,冷静地往下说:“我对你的感情的确没有深到愿意为你不顾一切,但是我不想你有事,一点都不想。所以,事情如果真的发展到那一天,我会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你本来也没必要因为感情承受不属于你的风险,事情发展到今天是我的责任,是我逼你走到现在这一步。” 程越生终于再看向她:“这事是我做得不厚道,就算你后悔,不想跟我在一起了,也可以自由选择,只要我活着,就会替你安排好一切。” 第239章 我喜欢你好喜欢 顾迎清不知道此刻他说的话,和他脸上的神情算不算是后悔。 她只知道他说的每个字都让她心口堵得更厉害。 “我说过,我不是因为你来州港的。”顾迎清哽声,一字一顿道,“我也说过,要你别可怜我!” 她当然知道,他不至于对她情根深种,他现在要是说什么至死不渝那才是假,但她宁愿他是出于感情和身体的占有欲要她跟他在一起。 她最不希望的就是其中掺杂愧疚和责任。 “我来这儿是因为我受不了了,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找一个能帮我的人!我爷爷时间不多了,赵缙逼我许安融玩儿我还有个沈纾纭看不惯我,沈进友想绑了我,我不来他也有办法逼我来,我玩得过谁啊?我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顾迎清为了自证,拼命从那段痛苦的回忆中翻找出强有力的细节摆在他面前。 她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赵缙说要撞死我,每天给我发威胁短信,还往我家里送蛇,我真的很怕那个东西……” 顾迎清表情痛苦,忍不住搓磨自己的指腹,一手掐住自己的小臂。 程越生不说话,眉眼逐渐在她的字句中爬满寒意,又被她动作引得视线垂落。 他眼神一震,不动声色地掰开她的手,将她两只手合捏在掌心里。 “我每天都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无时无刻都像有人拿锥子钻我的头;身边一个人经过不小心撞我一下,我都觉得他下一秒就会掏出把刀捅死我;前面开来一辆车我也觉得那车是冲我来的,我随时都担心自己会横死。赵缙要是把视频给许安融,我也照样没什么好下场,每天只觉得活着比死了更受罪。” 如今回想简直像魔怔了一样,一开始只是失眠,不知道怎么的,就感受不到痛,也感受不到饿了,恍惚浑噩,像心惊胆战地泡在深潭里,等死又无力逃脱。 似是怀孕生子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之上,还叠加了一层生命倒计时的压迫感,让她生出一种想要结束的执念。 可真死了一回,她不敢说还有勇气再来第二回,但又担心那种“执念”会卷土重来。 她至今仍记得那种感知到自己的麻木和失控,却无力阻止的恐惧。. 她抽噎着说:“我不是为你来的,我只是想结束我的痛苦。” 程越生陷在夜色中的脸阴影深邃,模糊中似是牙根紧咬,用着力,五官轮廓因这股力而冷硬紧绷。 他知道她刻意模糊了其中的一个细节。 就是那段时间里,她不愿意找他,不跟他说这些事,不找他求助的理由。 他沉默地掰开她不断想要握紧的指骨,一根根地揉捏着,“再有这种事,无论如何先告诉我,把生命放在第一位,命比事重要,知道没?” “那你呢?”顾迎清用泛红的眼圈逼问他,“你只想着安置别人的生活,安排别人的下半生,因为你随时都做好了死的准备……” 他淡声说:“我不怕死。” 只怕死太早,仇没报。 怕像程云治一样,咽气前都还在担心着一个人的生死,被人扔下楼眼睛都没闭上。 “我怕!”顾迎清哭出声,眼泪汹涌地湮没了视线,“我怕你死,行不行?” “你要我自由选择什么呢?的确是你逼我,是你三番五次地逼我承认喜欢你,也是你逼我看清现实,让我认清我需要你,然后呢……你觉得我会再去跟别的男人接吻上床吗?你也别忘了你之前跟我说的话,什么你想要的一定要得手,你现在得手了又装什么大度!” 程越生眉头一凛,揉她的手的动作顿了一下,被她怼得哑口无言。 静了下,他改口说:“这段我确实口是心非。” 他也绝对做不到把她推开,上次疏忽,人都差点没了。 他对上她真的没办法。 “混蛋!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顾迎清抽出手,不让他碰,自己去抹眼泪。 程越生不顾她阻拦,伸手给她擦泪,她躲,他就固定住她的脸。 顾迎清跟他僵了两秒,握住他的手指。 她仍然无法接受他那些话。 “我答应跟你在一起,我要你的保护,当然也愿意承担你的风险。照你的说法,你只是想养个在床上满足你,事事听你摆布,还能情感控制自如的女人,既要喜欢你,还能说离开你就离开你……毕竟你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想的是吧?其实之前你订婚的时候也不愿意跟我撇清关系,倒不全是因为对我有感觉,是因为发现我喜欢你,又因为情况变复杂,我没你小命难保,你就觉得要承担起责任了?” 程越生像是被她说中一般凝住神。 顾迎清心头一凉。 他这张脸之前多让她心动,现在就有多让她难过。 顾迎清看着他说:“如果你是因为责任和愧疚多于感情,就别说让我跟着你,会对我好那种话。我理解的‘好’,不是出于愧疚和可怜我,而接手我的安危,替我安排未来。” 这是在医院那天,程越生说要她跟着他的时候,就一直压在心底不愿深想的。 她还是做不到彻底忽视。 “你同情我,我可怜你,我们很配。”程越生勾住她的手指,突然似笑非笑地来了这么一句。 顾迎清泪眼婆娑地望住他,像是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就想起那天早上激怒他的那句话。 她脸上表情似哭不哭,忽然倾身抱住他,闷声说:“我不是同情你……” “我也不是可怜你,”程越生下颌贴了下埋在颈窝里的脸,安慰道,“只是沈家没倒,沈景曜会反抗报复,事情还没完,怕再出事端,得多做几手打算,别多想。” 顾迎清知道他对她的感情和羁绊并不深,他会替她打算未来,但并没想过能跟她走到多远的以后。 但如果…… 她闭上眼说:“我喜欢你。” 顾迎清察觉他怔了下,随后收紧了拥抱她的手臂,她得到回应后温柔地蹭他的脸,低声说:“好喜欢。” 一开始她求他帮忙,后来他对她感兴趣,那会儿大家都没想过会动感情。 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 程越生扬起唇角,亲了下她的脸,“今晚就待在这儿?明早看完日出,带你下山去吃清汤腩。” 第240章 狗男女 “嗯。”顾迎清心口乱撞,被他吻脸时,比跟他接吻还令她心动。 她不难感受到,程越生很满意。 他想到手的得到了,想听的她也说出口了。 顾迎清之前就算被他逼出“喜欢”两个字,后面都会跟一长串理由,为自己开脱辩解,竭力掩饰自己动情动心的事实,想要骗人骗己。 而她今天不仅说了喜欢,还加了程度副词。 顾迎清连对赵缙都不曾这样直接地表白过。 她之前对程越生要报的仇和要面对的人和事并没有具体的概念,这几天的事,才让她有了清晰的认知。 沈进友杀她不眨眼,程家人的死恐怕都是他干的。 所以程越生也做好了随时会没命的心理准备。 她突然就对他之前说自己不是个值得托付的人,理解得更深。 他给她承诺说会对她好,这话其实能钻的空子很多。 有程越生刚才那番话,顾迎清现在更倾向于这话的意思给足她物质和人身安全保障,感情上他只是持能在一起多久都顺其自然的态度。 她只是想让他知道,她愿意陪着他,也会陪着他,他现在没那么喜欢也没关系。 她想让他对她的感情更深些,再深些。 那样他或许会为了感情,在报仇的时候,多为自己考虑后路,多留几分生机,不要把命也豁出去。 毕竟他准备再充足,保镖再多,百密也总有一疏,沈进友说得出同归于尽这种话,也做得到。 顾迎清晚上没吃药,耐不住紧张了一晚上,先前又哭过,心神消耗,这会儿待在程越生怀里,人放松下来就有些困倦了。 程越生见她有睡意了,就把人让回副驾驶,让她趁有睡意赶紧睡。 “日出的时候叫我。”顾迎清放低了座椅。 程越生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又让人条毯子过来。 那么多辆跟来的车里找不到一条,让人临时去买的,东西送来时顾迎清已经睡着。 程越生给她盖上,他无眠,单手垫在颈后,看着满城灯辉。 静下来就开始想,程云治死之前喊“阿敏”的时候在想什么。 程云治和赵淳敏二十多年的感情,放不下是肯定的。 可越深的感情,在生离死别面前就越是悲哀。 顾迎清身体忽然抽动了一下,眉心不安地拢紧,浓密的睫毛轻颤,眼珠在眼皮底下转来转去。 程越生把手伸过去,指背贴着她的脸抚蹭了几下。 他躺靠在车座上,偏头看着她。 她很喜欢贴脸。 上床的时候她脸贴上来的动作像助情剂,心烦时又能让人心神平定。 顾迎清晚上睡得不太好,也不太沉,她知道自己在睡梦中,也知道自己在翻来覆去。. 被人揉脸叫醒时,顾迎清脑袋发沉,她睁开眼正好是朝程越生那一边,看到他侧脸,还有侧眸看她的眼神。 她在一点点清醒的过中起扬起嘴角。 顾迎清去看天际的烟霞,曦光破开天际的刹那,她越过中间,去吻住他。 她昨晚就想,要在日出的时候跟他接吻。 程越生吻着就收不住势,本性冒头,将人抱到身上,把人亲得五迷三道后在她耳边哑声说:“要是你没受伤,在这儿肯定很爽。” 顾迎清撩起垂下的头发别在耳后,迷离地亲着他长出胡青的脸,气息不稳地小声说:“小腿那里没有伤,可以就这样……” 她小腿正压在他大腿两侧的皮椅上。 程越生重吸一口气,握住她去解他拉链的手,“这车上没套。” 顾迎清垂眸,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唇,她有点上头。 见她没反应,像在纠结什么,程越生立马把她转了个方向,扣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车外,“看日出,冷静一下。” 她只要点了头,他肯定忍不了。 顾迎清心跳如雷,脸也红透,这话以前好像是她的台词。 结果过了会儿,她冷静下来了,他还迟迟冷静不下来。 顾迎清扭头去看他,他拧着眉,手抬起捋了把发茬,懒散地睨她一眼:“还看。” 顾迎清抿出个笑,又心不在焉地看了两眼日出。 在忍不住第二次看向他的时候,脸才刚转过去,程越生便压着她的后脑勺用力咬住她的唇,攥住她的手就往下带…… 动身下山时太阳已经升到半空,程越生开着车,顾迎清默默地用湿巾擦手。 清汤腩也吃不了了,得回去收拾一下去机场。 落地南江,程越生送她回家之后,直接去德信。 到了公司直接拐进会议室,许安融坐在会议室一端,眼神淡漠地凝在他身上,许久都不挪开。 程越生面不改色地听人做报告,开完会后,回自己办公室拿了份文件,跟着去了许安融办公室。 许安融正坐在大班椅上,往自己额头抹精油。 程越生进来,她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慢悠悠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冷声冷气地哼一声说:“你在州港的事处理完了?” 程越生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完了。” 许安融讽刺地笑起来,语气变得阴阳怪气:“顾迎清也回来了?” 程越生将文件袋扔茶几上,挑眉笑了下,说:“回来了。” 许安融不再出声,只是跟变脸一样,整张脸瞬间铁青,胸口憋的气无处撒,手上动作也用力,一下一下摁着自己的太阳穴。 过了会儿,她忍不了,一把抄起精油往沙发区那边使劲扔过去。 许安融的声音在精油瓶破裂,花香四溢的同时尖锐地响起:“狗男女!” 程越生不动声色地将落在他脚边的玻璃碎片踢开,平声静气地提醒:“这三个字一般是针对关系不正当的男女,用在我和她身上不太合适,你注意一点。” 他一点没否认,轻松认下,原本只是深度怀疑的许安融,得到如此直接的答案,脑壳顿时一昏,感觉眼前发黑。 “你,你……”她气得说都说不直溜,气极反笑,“你觉、你觉得跟她关系挺正当的?” 程越生挑眉:“挺正当的,男未婚女未嫁。” “谁说没嫁?她可是……” “可是她是赵南川的老婆?许总,你既没有承认过她,也没有法律规定死了丈夫的女人不能再嫁。” 第241章 谁还敢 “嫁?”许安融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似是以为自己听岔。 程越生道:“我的意思是,不是我也有别人,她不可能就因为和赵南川出现在同一本结婚证上一天,就要一辈子为他守寡。” “你有没有道德你!”许安融差点破口大骂,“你别忘了你妈是赵鸿槐的妹妹,南川要叫你一声表叔!” 程越生顿了下:“我妈跟赵鸿槐同父异母,我妈结婚后,程家跟赵家来往也不算很密切,对吧?” 他这个反问就很意味深长且点到为止。 许安融表情从怒转僵,只在一瞬间。 因为程、赵两家来往何止不密切,自从赵淳敏她爸死后,赵淳敏一年都不一定能回一次赵家。 赵淳敏挺讨厌赵家大部分人的,她母亲出生一般,但智貌双全野心大,凭本事为赵淳敏拿下了德信的股份和不少产业,这对母女一直都是赵家其他人的眼中钉。 其实赵淳敏她妈从她小时候就带她见各种人,大点还开始教她做生意,幸好赵淳敏她妈死的早,也幸好赵淳敏是个女儿,她妈死后,她爸对她虽宠但碍于赵家其他人阻挠,没有再给更多家产,后来赵淳敏跟程云治结婚时,珠宝产业也是应给尽给,从没有哪个赵家的女儿拿了那么多陪嫁。 这么多年里,程赵两家生意上当然也有交集,但也只是属于那种,就算是没仇的关系,都会互让互利权当结个朋友的交集。 后来程家出事,赵家也仗着事发突然远水救不了近火的理由袖手旁观。 连程越生回了南江之后,跟赵家也只有节日往来。 许安融现在气头上,眼前关注的重点全在顾迎清真勾搭上了程越生这上面,怒声道:“你真是猪油蒙了心,什么借口都找得到!她勾引你的是不是?” 程越生说:“这种事单靠勾引成不了。” 许安融的火被这话扇得更旺,她仗着办公室隔音,语调放肆,声音高亢:“什么意思?你难道要告诉我,你跟我去世半年的儿子的老婆互相看对眼了两情相悦啊?” “确实是。”. 许安融既怒还震,因为多种情绪一齐顶到头,以至于抖着手指着他,连个“你”字都发不出声。 他是真的不要脸,怎么能脸不红心不跳说出这种话来的? 其实是周赋那件事让她起的疑心,主要是周赋那人私生活放浪到了声名狼藉的程度,他盯上顾迎清后,都向她开口暗示了,结果到嘴边的鸭子都能飞。 果然,又是程越生从中转圜。 甚至程越生还因为她把顾迎清推给周赋,跟她动气甩脸。 说什么德信不靠卖女人做生意,可德信那么多女人,饭局应酬里多少眉来眼去,他管得过来? 唯一的理由就是顾迎清不一样呗。 就算他以顾迎清是赵南川老婆当理由,可她都点头了,他有什么不爽的? 再到前几日程越生去了州港,顾迎清又请了假。 许安融娘家就是州港的,沈进友涉嫌绑架案,许家的人打听到,沈绑的就是程越生的人,他去州港就是救人的。 种种痕迹一对上,不难猜到顾迎清就是那个被绑的。 若顾迎清对程越生来讲没点分量,沈进友才不会搞这一出。 能发展成这样,恐怕早就暗渡陈仓,许安融气得想呕血,一拍桌子问:“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 意识到周赋那事不太对劲的时候,晃过神来,忽而意识到,程越生这都是第几次替顾迎清解围了? 往前回溯,一直回一直回,竟然让她回到了最早的养老院! 养老院不仅没推掉,顾迎清还跑来威胁她要进德信。 她记得那时程越生缺席了一次会议,是在外面跟女人过夜,大概就是同一时间段的事。 程越生手臂随意往沙发扶手上一搭,好心说:“已经是前儿媳了,你别激动,毕竟年纪摆在那儿,要是气出个好歹我不好交代。” “你需要跟谁交代啊?你不需要啊!”许安融将桌子前的东西胡乱一推,两手一挥,“你狂得很嘛,沈进友都能让你搞进ICU,谁还敢跟你要交代啊?” 程越生笑了下:“关我什么事?” “你少装,不是只有你在州港才有人。许家在州港虽说比不上沈家和以前的程家,好歹也是有头有脸有路子的。我知道沈进友绑了你的人,他跟着就受了重伤,不是你还能是谁干的?” 程越生抬手,两指伸进脖子与衬衫领口之间整理了下衣领,没做声。 说起这个,许安融也有话说:“程越生我也真是小瞧你了,这么些时间看来,你本事真的不小。” 无论是这半年来快速重振德信,还是悄无声息地突袭沈家,足以让她看清,他的确是个人物。 “沈贯期来南江五年,涉及洗钱还更早,你怕是早就开始算计了,来南江就是为了搞沈贯期,借他撬动沈家吧?沈家现在水深火热,所以沈进友才想报复你!” 去年初他回国后,还是在老东家投行做亚洲区总裁,赵家还有人私底下说他是在国外混不下去被降职了。 一群蠢货。 连她都被骗了,直到沈贯期出事。 程越生依然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不咸不淡地否认:“别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推。” “少来,外人也许看不透,可州港那边有人在传程家落败跟沈家有关,这事又是从时宁能源开始,由浅至深挖出来的,除了你还能有谁?” 她看程越生追沈纾纭那么久,主要是从程家出事前就开始追的,还以为程越生没听过这种说法,或者就算听说也并未信那些风言风语。 许安融冷哼:“我之前还想,以你的手段本事,再加上你爸妈肯定给你留了不少钱,这十年你做大一个自己的公司绰绰有余,为什么帮别人打工呢?嗬,恐怕是因为别人的公司造起来不心疼!万一你被人盯上,别人想要针对你也是无的放矢,无论是你的老东家,还是现在的德信,沈家但凡要动你,就势必要惹到背后的利益体,一惹就是大麻烦。” 第242章 除了他 程越生不置可否,只问她:“那我问你,到现在为止我做过损害德信利益的事没?烂摊子倒是帮你们收拾了不少。” 他说完哂笑一声,像是在说:有点感恩之心吧,许总。 “那万一沈家迁怒赵家呢?”许安融口快,说完觉得也太灭赵家威风了,从前沈家势大,那赵家也是可以和对方打擂台的程度,还怕他不成? 程越生不耐烦说:“那我到时候辞职,行了没?” 一时半会儿像是说不完,他起身走到办公桌前。 许安融被他辞职的说法震住,心说,你要是辞职了,谁帮我对付赵缙?要辞也得等老二一家倒了再辞。 正想着,就见他径直上前来按了她的内线电话,让人送咖啡进来。 混账! 嚣张死了! 无法无天了简直! 许安融忍无可忍:“你威胁谁?你别仗着你对我有用就横成这样!” 正因为如此,就算他跟顾迎清搞在一起,她需要他帮自己对付赵缙,也没法真把他怎样,想冲顾迎清撒气……沈进友绑了姓顾的,他跑去州港把沈进友送进ICU了,她显然是暂时不能动。 许安融气得没办法,开口的语气竟然愠怒中夹杂几分无奈:“这么多女人,你就非看上顾迎清不可?” 那女的虽然有几分姿色,但结过婚生过崽,还跟赵缙不清不楚过,怎么会入得了程越生的眼? 她以前就是因为有这种笃定的想法,才一直没往那方面想,直到现在,线索直接摆在她面前来。 程越生不答反问:“那你又介意什么?” 门推开,梁倩送了咖啡进来,退出去前瞧了眼程越生。 门关上,程越生说:“除了我和赵家的关系,你更介意的只是顾迎清过得好。” 他喝了口咖啡,搁下,往沙发区边走边说:“你儿子死了,你怀疑跟她有关,即便你一直拿不出证据,即便你知道她也是受害者。但你还掰不倒老二一家,掰不倒赵缙,你又需要泄愤。只有顾迎清没地位没背景,你就拿她撒气,踩她如踩蚂蚁,你恨不得她一起死了给赵南川陪葬,即使活着,最好也找个一事无成的男人,一辈子活在阴沟里,生活苦难,无名无姓郁郁而终。你把她推给周赋,就是想看她被人玩弄再丢弃,因为你知道周赋这种人不可能对她负责,她要是敢闹,你还可以联合周家一起打压她。” “反正在你的打算里,总有一天要让顾迎清跟赵家彻底斩断关系,不如,你就从现在开始把她当一个和赵家没关系的外人。”程越生拿了文件袋回来,往许安融面前一放,“条件是,我会帮你。” 许安融看着文件袋,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 毕竟程越生主动来找她提这事,肯定做足了准备,要让她心甘情愿接受他和顾迎清的关系。 她迟疑了一下,打开了文件袋。 程越生说:“这是今年德信两次向凛兴国际拨款的记录,都没有经过你手,你也不必怀疑真实性,费点功夫你也查得到。” 许安融心往无底的深处沉下去,在看到批款人是赵柏相的时候,她的手开始抖。 她的丈夫,她去世儿子的父亲……在帮那个害死他们儿子的凶手。 许安融手指上的红宝石钻戒有多奢华,她苍白微枯的手指就被衬得多无血色。 程越生点点桌子,“之前赵缙为了买地,他还私下帮赵缙拉了资金,赵柏相这样做,不管是因为赵鸿槐施压还是其他理由,都足以说明你老公现在都不站你这边。” 除了他,没人会帮她对付赵缙。 许安融翻了翻这些东西,最后忍不住将手一盖。 吼声已经在她喉咙口,可她面无人色地坐在皮椅上,呼吸沉缓,一声不吭,仿佛被人抽走灵魂。 在之前赵柏相同意赵鸿槐的提议,点头让赵缙进德信开始,她就不信他了。 她只是没想到,他一个大半身子踏进棺材的人,儿子的仇不亲手报,还在为仇人铺路! 就因为赵缙是赵鸿槐唯一孙子了? 他为了赵家,为了德信,竟然把丧子之痛都置之身后?! 程越生给的并不是全部,许安融要是想查,还能查到在赵南川死之前,就有过这样的资金往来,就是不知道赵南川知不知道。 他留了一手,因为在查另外的东西,比如赵柏相为什么这做? 赵缙可是他儿子的竞争对手。 许安融很快恢复理智,“你要的就只是让我对你和顾迎清的关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程越生挑挑眉,“当然不是,我和沈家的事,你最好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端着剩下的咖啡优哉游哉地离开总经理办公室,梁倩立马跟上来。 跟了几步又不出声,满脸都是欲言又止。 程越生一边看手机,一边瞥她一眼,“有事?” “程总,顾迎清回来了吗?” 程越生去的州港,又是程越生替顾迎清请的假,所以梁倩猜顾迎清回老家是假的,和他一起在州港才是真! 梁倩以为,官方场合的官方答案应该是:不清楚,我怎么知道? 但程越生居然笑了声说:“回来了。” 怎么说呢?这种百押百中的感觉,比赢了游戏之后那句“victory”还令人心情舒畅。 梁倩忍住雀跃,憋笑问:“程总,我想吃顿好的,能不能报销?” 程越生爽快道:“好说,出去玩儿的时候找李方长给你升舱。” 梁倩扭头就给顾迎清发微信:【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姐妹。】 顾迎清看到消息,摸不着头脑,回了个“疑惑”的表情包。 她正在家里收拾东西,偷偷抽了支烟,清理干净烟灰缸,又把刀塞到书柜最底层的抽屉里,打开窗户透气,启动扫地机器人拖地。 公主全程寸步不离地跟着,找到机会就往她小腿上蹭,然后身子一歪,倒在她脚边,露出肚皮,打着呼噜求摸。 下午门被敲响,顾迎清事先知道小朋友要来,做了心理准备。 一开门,程之兖又笑又叫冲进来,“我想死你啦!” 他手里抓着只粉色的玩具猪,那只猪被捏得变形,正跟他一起尖叫。 第243章 我尽量懂 顾迎清跟司机打了声招呼,关上门。 程之兖一脸雀跃地晃着小身板儿,手里的猪被他捏的“哦、哦、哦”地叫。 安静的氛围顿时变得欢闹,顾迎清心情也跟着好,取下他的书包,不由放柔语气问他:“你怎么这么高兴呀?” “因为我们明天就开始放暑假啦!”程之兖满脸都是可以随便野随便浪了的兴奋。 “那你们有暑假作业吗?” 程之兖站在鞋柜前,想了两秒,仰着小脸说:“我才上幼儿园,压力不能太大了,你说呢?” 顾迎清想起上次这小孩做个作业磨半天,程越生在电话里教训他,也是因为不做作业。 她好笑得很,这家伙也太有意思了,这么小个人,就学会了在不乐意谈的话题上避重就轻。 “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呢?”顾迎清存心逗他,作势要拉开他的书包,“不知道书包里会不会有暑假作业……” 程之兖慌忙阻止:“别看,没什么好看的。” 他咽了咽口水,紧张地看着顾迎清。 顾迎清把书房放在柜面上,“逗你的,今天先好好玩,暑假那么长,随便什么时候做都可以。” 程之兖松一口气,一副虚惊一场的表情,还用手假装抹抹脑门儿的汗:“吓我一跳,我们好不容易才见面,不要说这些不高兴的事了。” 他笑嘻嘻地坐到凳子上,翘着小脚慢慢给自己脱鞋,闻了下自己的脚,尴尬地说:“有点臭啊哈哈哈……” “我闻闻。”顾迎清只是客套,不是真的想闻,小孩儿脸上不好意思,行动上还真把脚往她面前伸过来。.. 酷暑天热,小孩子又好动,可想而知,幼崽的肉脚可爱是可爱,臭也是真的臭。 顾迎清连忙躲,把他抱到浴室去洗脚,又给擦干换上拖鞋。 程之兖看见她额头上的伤,摸着额头问她:“嫂子阿姨,你摔跤了吗?” 顾迎清一愣,后知后觉,说:“对呀,所以你走路要小心,知道吗?” 她这里没有小孩可以玩的玩具,问兖兖:“放假的第一个晚上,你想玩些什么呢?” “我要玩五个小时游戏,再看一晚上动画片,天亮了就去游泳钓鱼。”程之兖快乐地说着,熟门熟路地去开冰箱找冰淇淋。 “那你什么时候睡觉呢?”顾迎清做主给他拿了个最小杯的哈根达斯,怕他看到里面更大碗的。 程之兖接过,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顾迎清关上冰箱门。 “那个……嫂子阿姨。”程之兖站在冰箱前不走,“是因为我还小,所以只能吃小杯的吗?” “对呀,你还小,肚子只能装得下这么多,吃多了就会生病,你先把这个吃完再说好吗?”顾迎清哄他。 “也行……吧。”程之兖答应得很勉强,跟她谈条件,“那我可以一边吃这个小的,一边看动画片吗?” “当然可以。”顾迎清带他到书房,开电脑给他放动画片。 程之兖指定要看海贼王,还报出看到第多少多少集了。 顾迎清问他看得懂吗,毕竟他还不到五岁,在她的认知里,这么大的小孩应该在看《汪汪队立大功》。 程之兖一脸少看不起人的表情说:“我懂,我尽量懂。” 行吧。 毕竟他已经是个会冲浪的小孩了。 顾迎清刚在视频网站找到片源,门从外面打开,金玉吟来了。 之前她离开前把钥匙放在了门外隐蔽处,金玉吟帮忙来看了一次公主,给它清理了猫砂,走的时候把钥匙拿走了。 顾迎清回来用的是之前程越生那儿的钥匙。 她给程之兖放好动画片,便出了书房。 金玉吟知道顾迎清今天回来,刚好跟策展人去见一个艺术家,结束后她马不停蹄赶过来。 即便顾迎清在脱险后每天都跟金玉吟联系,表示自己已经无碍,金玉吟还是不放心,一定要第一时间看到她没事才行。 金玉吟在收到顾迎清的“遗书”之后,一直很后悔自责。 之前顾迎清在州港,金玉吟跟她打语音,问她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顾迎清只说是被赵缙威胁,走投无路了,后来又被人绑架。 绑架这种词离金玉吟实在太远,她这辈子遇到过最荒唐的事,就是在饮泉路1号被人下药。 那是她头回清楚意识到,法治社会是真的有法外之徒。 当初全靠顾迎清才有惊无险,没真的酿成难以承受的后果,所以她吃到的教训不深,对于顾迎清这几年的遭遇,更多的也只是心疼,没有太强的代入感。 尤其两人常常一周或者半月才见一次,导致她忽视了很多东西。 之前她换工作搬家,忙得要死,跟顾迎清吃饭时,只觉得她瘦了,吃得少话不多,还以为是因为她想着爷爷的事。 再往前想,顾迎清以前生孩子也是,她有段时间人消失了大半年,微信上却没消失,还会跟她打语音电话。 一会儿说因为赵缙画廊的事忙,一会儿又说出国见画家挑画什么的,加上她确实也没回老家,金玉吟就真的没觉得有问题。 她生完孩子后再出现,人变得郁郁寡欢,脸色苍白得不像话,常常都是一副没精神的样子,说是管画廊和画画太累。 顾迎清在父母死后性格就变了很多,那时候开始就寡言少语了,因此金玉吟也觉得她是劳累加性格所致。 金玉吟很愧疚很愧疚,顾迎清的异常,她全都没有发现过。 她看到顾迎清额头上还没完全消肿的淤青,鼻子一酸,心痛又自责:“对不起。” “这一切都不关你的事,你别道歉,我会很难过。”顾迎清让人有了情绪负担,也很歉疚,轻松地拍拍金玉吟的后背,赶走伤感气氛。 程之兖听到声音,从书房里出来,站在走廊里跟金玉吟打招呼:“玉吟姐姐,你好!” “哟,又见面了你个小家伙!”金玉吟瞥了眼顾迎清,开始打腹语问她:他怎么也在? 顾迎清说:“他爸爸送他过来玩会儿。” 金玉吟顿住:“不会他爸也要来吧?要来我就走了。” 金玉吟不是那种闺蜜找了男人,就起哄要帮忙把关,还要跟人吃饭啥的。 她觉得怪尴尬的。 凭见过一面的直觉,她觉得跟程越生吃饭会像坐牢,会消化不良。 第244章 你真单纯 但金玉吟更难想象的是,顾迎清跟他谈恋爱会是什么感觉。 顾迎清说:“公司事多,他还有应酬,应该晚点才会来接孩子,你在这儿吃晚饭吧。” 金玉吟才松一口气,一边换鞋,一边抛个眼神给她,小声问:“你们俩真在一起了?” “算是吧。”顾迎清想糊弄。 金玉吟“啧”地一声:“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顾迎清才说:“是。” “你们别说悄悄话呀,我也想听。”程之兖远远靠着墙,手里不忘拿勺子抛冰淇淋。 “大人讲话,小孩子别偷听。”金玉吟打发他。 程之兖不屑,不听就不听,有什么好听的,肯定是在说别人坏话,就像当初大姐姐一样。 大人有什么了不起,他也会长大的。 程之兖回到电脑前,爬上电脑椅,盘腿坐在上面享受他的动画片和冰淇淋。 外面金玉吟跟顾迎清说:“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从在三桥村,你跟我彻夜谈心,吐露心声那晚开始……” 顾迎清忍不住打断她:“你就马后炮吧……” “嘿!”金玉吟无力狡辩,转为语重心长的语气,“不过我提醒你哦,越有本事的男人越难管得住,他感情经历又复杂,还有个儿子……” 因为顾迎清和他的开始,本来就一言难尽,程越生玩她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只是现在玩出点感情了。 谁知道他这种生意人,有几分看重感情? 说不定他儿子的妈也是玩出过几分感情的呢。 金玉吟没把话说太难听,毕竟人家才在一起,说太直白就有泼冷水的嫌疑了。 要是关系一般的,说这话,人家还以为是在嫉妒。 顾迎清说:“我也有个儿子。” 这方面谁也别嫌谁,所以有再多的好奇和介怀她都只会放心里。 “那他跟你提过他儿子的妈吗?” “已经去世了,为什么要提?”顾迎清去开冰箱,想看晚上吃什么,结果冰箱一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她忘记自己去州港之前已经很少开火了。 “他说去世了就去世了?怎么死的?”金玉吟忍不住挑高音量,恨不得直接告诉她:你真单纯。 “这难道有什么好隐瞒的吗?所有人都知道兖兖妈妈不在了。” 两人到沙发上坐下,顾迎清掏出手机在超市里下单食材。 从最初她知道程越生追了沈纾纭十年,却跟别的女人有孩子开始,就知道他不是传说中的什么深情专一的舔狗。 之前在那张硬盘的录像里,她也发现他的十八岁生日和毕业派对,身边跟着的都是不同的女孩子。 但那是以前的事情,现在才确立关系,她也不能没事翻他十几年前的旧账。 “你别说,我之前还真在网上看到个女的投稿:有个男的很可怜地跟他女朋友坦白,他以前喝醉了被一个女的主动上了,之后这个女的怀孕了,偷偷把孩子生下来才来找他,威胁要跟他结婚,他誓死不从,但后来还是为了给孩子上户口妥协了,一直就跟这个女的分居,但共同抚养孩子,问他女朋友能不能接受。”金玉吟觉得好笑,讲着讲着就笑了,一拍大腿说,“笑死,诡计多端的死男人……” 金玉吟看见顾迎清沉默的脸、幽然的眼神,顿时哽住。 “那个,我没有别的意思啊,就是你以前暗恋赵缙,结果吃这么大的亏……当然,程越生不一样嘛,他各方面该给的都给得很积极,又是派人保护你,又是这样那样的……哈哈,是吧?”金玉吟坐立不安,语无伦次,小心翼翼,生怕说错话,“知道你善解人意,就是……咱们还是要多留个心眼儿,毕竟都决定在一起了,该问的还是要问清楚。” 顾迎清缄默了片刻,说:“时机到了我会问的。” 她不了解他,这是事实。 现在只能说对他的经历了解得要多一点点了。 顾迎清以前没想过跟他在一起,即便对他的过去和私生活有好奇,也不会多问。 即便在一起了,她也暂时不想问。 她现在也有了点能爽一时是一时的心态了。 顾迎清觉得问多了,程越生会不喜欢,她也会胡思乱想。 她很清楚自己是个容易产生顾虑的人。 只是她不想破坏现在感情初始阶段的,类似棒棒糖尝第一口的新鲜和甜蜜。 金玉吟感觉自己煞风景了,转移话题,让顾迎清给她看看身上的伤。 顾迎清撩起家居服给她看了。 金玉吟看到她背后大片被人击打留下的伤於,几天过去,已经变色,大片没有边界的深青浅紫,与下背部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金玉吟深呼吸后,开口的声音很艰涩:“畜生……” 她说着就要去捋顾迎清的袖子。 顾迎清慌忙扯下说:“手臂和小臂就是绳子勒伤的,像这个一样。” 她说着将领口往下扯了扯,露出胸上缘的伤口,除了勒痕还有破皮渗血后结的血痂,小伤口的痂已经开始脱落。.. 金玉吟心情跌到极点。 虽说绑架这种事没伤到筋骨、没丢掉性命已经算好了,但她不懂为什么顾迎清要遭受这些。 “要我说,赵缙的妈就是那个祸根,她要跟你妈不是同事兼朋友,什么事都没有了。” 顾迎清暗中掐了掐手,“赵缙他妈妈以前对我还是挺好的,挺可怜的一个女人。” 但这些好,也早都被赵缙做的这些事抹平了。 她的确是,宁愿她妈妈从没认识过这位朋友。 金玉吟在这里吃了晚饭,难得地帮顾迎清打下手,还帮忙颠勺,吃完还把碗冲了放洗碗机。 吃完饭她怕撞上程越生,赶紧溜了。 顾迎清后背上的伤虽然痛感日渐减轻,但吃不消再带程之兖去滑滑板或者遛弯了,便带他在书房里画画消磨时间。 程越生十点左右来的,顾迎清给他开的门。 “程之兖呢?” “在书房画画。”顾迎清脸上还写着一句话叫:不知当讲不当讲。 程越生换了鞋到书房,见程之兖专心致志地趴在地上,手拿毛笔,在宣纸上上写写画画。 手上脸上衣服上全是墨汁。 程越生见这小子竟然不理人,上前从后面单臂捞起儿子,抛了一下后两手托住,顺势在他屁股上一拍:“见了你爸不叫人?” 第245章 又回来 把孩子转了过来正面一瞧,程越生才发现这小子鼻子脸颊黢黑,连嘴巴上都是墨。 程之兖躺他爸怀里,脸似花猫看不出原样,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悄咪咪地冲他斜眼偷瞄,小声哼哼:“我还生气呢。” “你还生气?生什么气?”程越生一边问,一边掂了掂儿子,手感上来说胖了一点。 程之兖吃饭常糊弄,总是只长个子不长体重,在程婉黎那里有人追着喂饭,估计吃得多一点。 程之兖跟他细数:“你那天说好陪我攀岩,结果才开始你就走啦,你后来还在电话里凶我!” “你不做作业不该挨骂?” “我、我看过,我都会。” “会就不用做了?” 程之兖沉默,手指捻着毛笔尖,越来越多的墨汁染在手上,眼看着账要算到自己身上了,他小心思一转,说:“爸爸,改天你再陪我去攀岩,我就原谅你了。” 程越生嗬了一声:“谢谢你原谅。” 程之兖喜笑颜开,抱着他爸的脖子就要亲,程越生警告地说了声“NO”,立马把人放地上。 小孩玩性大发要造次,故意将手上的墨水抹在他爸的衬衫上抹,抹完就冲到书房门外,躲在顾迎清身后,觉得得意又刺激,笑出鸭子叫。 程越生黑着脸站在书房里,顾迎清怕他凶人,立即牵了小孩去洗手。 他身高不够,顾迎清拿了垫脚凳让他站在洗手池前,打开温水,仔细地给兖兖擦洗脸和手仔。 顾迎清低声在他耳边夸赞:“你怎么这么勇敢呀,敢挑衅你爸。” “那你喜欢我这么勇敢的小孩吗?”程之兖也用气音问她。 “喜欢啊。” 程之兖笑得眼睛都没了:“那我以后会更勇敢的。” 顾迎清见他头发刘海垂下来挡住额头,拿自己的发带给他戴上。 小家伙哼着歌把手伸在水流下搓洗,随着墨汁一点点擦净,程之兖的脸也清晰起来。 稚嫩的脸蛋上属于儿童的天真可爱居多,有他爸的基因在,似乎已经能窥见十八岁的英俊。 没有哪个小孩是一比一复制父母的长相,程之兖乍看不知像谁,但只要跟他爸稍微熟的人,一眼就会觉得这就是程越生的轮廓。 只是五官也有明显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影子。 组合起来,再加上小孩自己的特点,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程之兖看着镜子里:“嫂子阿姨你在看什么?” “看你啊。” 程之兖不好意思,羞红小脸:“为什么要看我?” “因为你太好看了。”顾迎清揉着他湿漉漉的小脸蛋。 程之兖被夸得找不着北,往后栽进顾迎清怀里,用擦脸巾捂住脸笑得颠来倒去。 顾迎清笑着笑着心里就不自觉发苦发酸,不知道这辈子还没有有机会这样抱着那个孩子。 她跟星星见面的次数,还没有程之兖多。 程之兖都跟她一张床睡过,她却还没抱过星星。 每每想起那个孩子,顾迎清的心情都很复杂。 一想起他,就会被拽进那段痛苦的日子,但母性和激素似乎能让人产生爱淡忘痛。 当初他还在自己肚子里的时候,她那么强烈地想让他被优胜劣汰的自然规则淘汰掉。 那会儿孕反很严重,每次意识到那个胎儿的存在,意识到那是她和不爱的男人的孩子,她就恶心。 可在分离的那些日子里也会想,如果能抱一抱他就好了。 不过,几年的分别或许在一定程度上淡化了她的那部分母爱。 她觉得星星很陌生,只存在一种“那是她儿子”的血缘牵绊,让她想要接近,又碍于那孩子对她也有心理上的陌生和排斥,反倒不知如何相处。 加上前有赵缙,后有许安融强硬地阻止她和那孩子相处,她一直觉得抚养星星没可能,也没想过要跟他建立起母子纽带,毕竟结局是分离,让孩子对她产生感情和依赖,最后再分开,对孩子也不好。 她以为思念和母性可以慢慢消解掉,其实不然。 顾迎清静静地等着程之兖自己擦干净脸,小孩心情不错,转过身伸手要她抱。 她刚把他抱起来,一用力,后背牵扯着有些痛,但也能忍。 跟着程越生就从她背后出现,把孩子接过去。 程之兖这下洗干净了,抱着他爸献媚地亲亲:“爸爸,你都不知道这几天我想死你啦。” 程越生哼笑:“你有什么目的?” 程之兖装傻充愣,再顺便发挥诚实美德:“什么是目的?我只是想吃碗冰淇淋。” 程越生皱眉训话:“天天饭不好好吃,就知道吃零食。” 时间不早,程越生要带孩子走。 程之兖说要留这儿过夜,他爸没同意,他就坐在门口的换鞋凳上伤伤心心地哭,眼泪却没掉几滴。 红着眼眶可怜地看向顾迎清,她就心软了,只是那不是她的孩子,她不好说什么。 主要是程之兖挺爱装可怜的,有时候也不是真伤心,只是想达成目的而已。 程越生二话不说,拿了钥匙,把人抱起来,拎着他的鞋和书包下了楼。 程之兖不乐意,反骨强烈,在程越生怀里扑腾着短腿,门关上前,楼道里还传来小孩的哭声。 门一关,瞬间的安静让人觉得突兀,耳边似乎还存幻,小孩大人的交谈声甚在。. 顾迎清有点受不了热闹褪去,被如昼灯光包围,却静得脑子里有嗡鸣的环境。 她之前情绪有些亢奋,一下子没来由地荡到底,她想做点什么,但整个人像被无形的东西桎梏住。 她只好不断走来走去,想平复心里不安的躁动,和闷促的呼吸。 她顺着心意走到书房,拉开抽屉,找出烟灰缸和烟。 第一口烟过喉的时候,她才觉得好一点。 顾迎清把腿屈起,缩在椅子里,又点了第二更,才两口,门口突然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她头皮一紧,紧张得心率飙升,立马把烟按灭,烟灰缸往抽屉里一塞,打开窗用手扇着烟雾。 还不忘问来人:“你怎么又回来了?” 第246章 他妈没死 程越生推开半掩的书房门,顿了一下,接着放缓脚步往里走。 顾迎清从书桌前起身,朝他走来,复又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她故作镇定地挡在他面前,又做贼心虚地想推着他往书房外走。 程越生淡笑凝着她因为紧张而微红的脸,“我闻到了。” 他才说罢,扣着她下巴抬高她脸,低头噙了下她的唇,松开,在她后知后觉张开唇松了齿关后,极具侵略性地用力扫过舌又裹住唇,又再松开。 顾迎清在喘气,他贴着她唇畔,低笑着戏谑问:“偷吃还没来得及擦干净嘴?” 她恼羞成怒地往他腰上擂了一把,“你不是带你儿子回去了吗?” 他才走了这么会儿,感觉只是往返小区门口的时间,“你只是把他送到门口,交给司机了?” “嗯,送到他姑婆那里去。” “他会生气吧?”顾迎清想起程之兖临走前那顿嚎啕,那个时候已经不是装可怜,而是开始生气了。 要是知道程越生也不跟他一起走,估计哭得更厉害。 “没办法,只有一个卧室,他跟我只能留一个。”程越生说,“要不然你住我那儿去?” 顾迎清刚因为他前半段话有笑意,后面那句话又让她怔住,随后视线转移,双唇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但是没出声。 顾迎清觉得直接住去他家太过突然。 程之兖到时候要是问,星星的妈妈为什么跟他爸爸住在一起? 她该如何作答? 犹豫,说明就是不愿意。 程越生并未强求,改问:“要不换个大点的房子?” 顾迎清纠结:“这房子还有半年多才到期……而且我很喜欢这房子,装修挺好看的。” 原房主是个二次元,还是娃圈手工爱好者,审美很不错,风格温馨不繁复,电视墙两边又做了嵌入式展示柜,她也喜欢买摆件,放在里面赏心悦目。 她开玩笑说:“其实你也可以睡沙发。” 程越生凉凉睨她一眼,用一声低哼否定了这个建议。 顾迎清双手环上他的脖子,问他:“你把他送到我这里来,就不怕我趁你不在的时候欺负他?” “欺负他?”程越生听得挑眉,“谁上次被他欺负得告状,电话里听起来快气哭了?” 程之兖年纪虽小,谁对他好谁对他坏却分得很清楚,就算一开始对某个人有好感想亲近,只要对他不好,他肯定会讨厌这人,更别说还总是想到她这里来玩。 顾迎清仰脸看着他说:“你儿子很可爱,有时候也很调皮,小心思可多了。” “男孩儿调皮起来是有点烦,但他挺喜欢你的,你以后可以多跟他相处相处。” 顾迎清怎么都觉得这话听起来像在说:多处处,看能不能给他做后妈。 她不由得想起金玉吟说的那些话。 关于程之兖那个去世去世的母亲。 她垂下眼帘,视线落在他胸口的衣襟上,来回数解开的扣子,轻声说:“程之兖笑起来不像你。” 程越生听出她话里的试探,他笑笑说:“嗯,像他妈。” 顾迎清心里一咯噔,强作无事问:“那他妈妈应该还挺漂亮的。” 为了表示自己的豁达,还抬头用坦然的眼神回视他。 程越生打量着她,眼里笑意明显:“是挺漂亮的,还挺可爱。” 顾迎清心说这人可真是有意思,她就随口一说,他还真夸上了。 她心里忽然一怄,立马要抽回手,程越生拽住她手臂搭回肩上,搂紧她腰说:“别什么不明不白醋都乱吃。” 顾迎清又猜上了,为什么叫不明不白?这其中难道有什么隐情? 既然都问到这里了,在好奇心驱使之下她又多问了一句:“兖兖妈妈怎么去世的?” 程越生搂住她的腰,没有立刻回答,但顾迎清看到了他可能是在组织语言的过程中不经意皱了下的眉。 “他妈没死,当初分开了,免得别人问东问西,才说人不在了。”他一笔带过。 程越生平铺直叙的语气,却像巨石砸进水里,在顾迎清心里掀起千层浪,她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眼愣愣的。 金玉吟让她问清楚的时候,她心里忍不住想,她也没什么好骗的吧?程越生有什么必要大费周章地骗她? 他的确隐瞒了实情,但如今对她坦白,她反而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她从未想过,能问出这样的回答。 疑问也紧随而至,比如为什么分开?这么多年从未联系吗?兖兖他妈妈从来没看过孩子? 当初他跟孩子母亲是什么感情,是一夜情还是认真谈过?即便有了孩子也能老死不相往来? 想到此顾迎清就觉得背后发凉。 程越生见她这个反应,神情也逐渐淡下来:“你在想什么?” 话音一落,顾迎清匆急别开脸也转开视线,却被他单手扣住后脑,让她被迫面对他,逃不开躲不掉。 “有什么疑惑现在问出来。”程越生直视她,眉眼深邃锋利,看人时自动施加一层压力。 顾迎清很懊恼,他总是很咄咄,不给她缓冲的机会。 “这时候你要我问什么?”顾迎清回避说,“我什么都没想,只是很惊讶……你,你跟她这么多年有联系吗?” “没有。”他回得干脆果断。 好绝情,她想。 她只是缓缓回了一声:“我知道了。” 顾迎清一阵恍惚混乱,好像有什么东西往自己头上狠狠一敲,敲出几帧闪回的画面,和从前不敢跟他有感情牵扯的心情。 如今事情竟像是一路开着高铁,飞速朝她从前害怕的方向驶去。 而她竟然心甘情愿。 半年前的她,想都不能想。 顾迎清像是陷进了清醒与沦陷的中间地带,忽然挣扎了那么一下,心口猛一战栗,像走钢索时大脑神经传递来的危险信号。 在程越生吻住她的时候,她又瞬间平静下来,只剩涌动的心潮一波又一波地湮没她,让她情难自已地攀住他的肩回应。 顾迎清睡前吃了颗药。 程越生说:“我让李方长找了个心理医生,什么时候预约一下去做个检查?” 顾迎清顿了一下,不以为然说:“没必要了吧。当时那个检测结果上不是显示说,长期缺觉也会导致那什么神经失衡么?我这几天睡眠时间充足,没什么不适了。” 第247章 大事不妙 顾迎清滑进被子里,又补充:“我觉得等这药吃完,作息调整过来就没事了。” 程越生没说话,靠在床头,借着暗淡朦胧的光打量她一会儿,小臂撑置在她头顶。 “那为什么还抽烟?”他手沿着她侧脸线条摩挲。 顾迎清侧躺着,抬眼望着他光影下棱角分明的侧脸,心动在所难免,嗓音也不受控制地变得低柔:“习惯了,一时还改不掉。” “那就戒掉,这玩意儿有害无益,趁你现在抽的时间不长,戒起来不难。” 顾迎清反问:“你也知道,那你怎么不戒?” “我在戒。” 顾迎清诧异:“什么时候开始的?” 程越生低笑说:“十年前。” 顾迎清:“……” “那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的?” 程越生:“高中,那会儿抽得少,后来上了大学运动量大,就戒掉了,”他解释,“抽烟影响心肺功能。” 后来复抽了一段时间,抽得多了,戒起来就难。 顾迎清一瞬不瞬盯着他,忽然道:“运动量大是因为打冰球吗?” “嗯。”程越生应了声,又过了会儿才意识到不对,意味深长地看向她,“我好像没说过。” 顾迎清脸热:“我看了一点那个硬盘里的东西。”她说完又补充:“只看了你的。既然你放我这儿,意思就是我也可以看的吧?” 程越生笑了下:“看,随便看。” 顾迎清好奇:“你那会儿是打算打职业吗?” “不是,业余玩玩。” 在上大学之前,冰球对他来说就只是一项业余运动,只是更有兴趣,所以玩得多,上大学之后进了校队,为了打比赛,才会拿时间配合校队训练。 毕业之后肯定是要回程家的,没想过打职业赛。 程越生之前的衣服已经被顾迎清打包送走,他没得穿,此时被子里就一条浴巾在腰上,打着赤膊,露着胸膛,被子滑在腰间。 顾迎清手从被子底下抱上去,嘴角扬出笑说:“我听说打冰球的运动员大腿都很有力量。” “你听说的,问我干什么?”程越生要笑不笑地看着她,不动声色地放钩子。 顾迎清洗澡之后还穿着长袖睡衣,是从州港带回来的那几条差不多的真丝裙子,皮肤的温度隔着薄软的布料熨在他腰间。 他体温又像团火焰,把她灼得浑身发燥。 顾迎清咬了钩,掌心贴着他肌肉分明的小腹上移,然后撑着他的胸膛起来,贴着他的唇在似吻未吻的距离说:“向你求证……” 她说完,盖了个吻上去。 “之前没感受到?”程越生捏着她下巴,回了她一个更深一些的。 顾迎清耳廓通红,媚眼如丝地瞧着他片刻,跨上去捧着他的脸,低头学他之前那样用力地封住他的唇。 她发丝滑落,气息交叠间传来一股柔软馨香,程越生坐起来,将人搂满怀,压着她后脑勺痴缠。 身体紧密贴合,程越生把她亲得喘不上气时,移向她的侧脸下颌,再到脖子锁骨。 顾迎清虚阖着眼,眸光中一片迷离,像躲在看不清四周的水雾里偷欢。 她抱着他的头,掌心拂过他脑后如发茬般又硬又刺的短发。 顾迎清察觉身前的人呼吸粗重,却停了下来,哑声说:“我先看下你的伤。” 她登时清醒,将头靠在他肩上,说:“不用了。” 程越生这回没依她:“为什么?” 顾迎清说:“没什么好看的。” “看了才知道恢复得怎么样。” 顾迎清一手扒着他的肩,一手捏着裙边,不让他撩起来,他用力,她就比他更用力。 程越生沉声:“顾迎清。” 她不应声。 他又道:“你在倔什么?松手,快点。” 顾迎清松开他,一屁股往后坐他腿上,没好气说:“不好看。” “伤还得好看才给人看?”程越生不由分说把她放趴,一把将裙摆从下捋到背。 顾迎清挣扎了一下,气得呼吸发急,把脸闷在枕头里不再说话。 他有一会儿没作声,随后指腹往她背上按了一下,力道很轻,但顾迎清明显滞了一口气。 “痛吗?” 她嘴犟说:“不痛。” 程越生把衣服给她拉下来,盖上被子,在她身旁躺下来。 顾迎清仍是趴着,闷得有些透不过气了,才把脸拔出来看向他,瓮声问:“丑到你了?” 程越生皱眉,“你到底在想什么?” 她有些烦躁,脱口道:“那你干嘛看了之后就不继续了?” 程越生气笑了:“你想伤上加伤?” 顾迎清沉默地把脸转到一边。 程越生把人转过来,揉进怀里:“为了报答你早上好心帮忙……” 顾迎清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他手撩开她裙摆她才明了,呼吸一紧,抓紧他手臂…… 过后正逢药起了效果,顾迎清身体轻飘飘,昏昏欲睡,被人揽进温暖的怀里。 她脸贴着他炽热的胸膛,耳畔传来闷鼓般节奏清晰的心跳。 将睡未睡的那一刻,人不知是清醒还是糊涂,想起他和他儿子的母亲。 随后又想到她自己,一时有些迷茫。 他对她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摆到台面上的。 她就是不知道,他一开始看上她什么了? 这个点她自己有研究过,她知道程越生对她远远不到“爱”的程度。 同样,顾迎清也不知道自己看上他什么。 感情从来没有理由和道理可言,它始于对方身上某个戳中自己的点,又再在许多个一闪而过的瞬间里不知不觉加深。 等反应过来,这个人在心里的存在感和分量已经很重了。 就像她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程越生让她觉得可靠,跟他待在一起有安全感,见到他会渴望拥抱接吻肢体触碰,会对他有欲望。 没见到的时候会想起他,会想见到他。 她知道大事不妙,往他怀里又蹭了蹭。 第248章 男人的意见 顾迎清年假还没休完,该耽误的已经耽误了,打算休完再回公司销假。 这之前加上周末还有五天时间,她要回一趟永溪镇。 早上程越生打电话,开门拿衣服,洗漱换衣,顾迎清都能听见动静,但人像被魇住了,又困又沉,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清醒过来了。 程越生正从书房里出来,见她醒了,问她:“要不要带程之一起回去?” 顾迎清想了想,说:“乡下没什么好玩的。” 她看着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定睛一看,是她藏在抽屉里的烟。 离开南江之前的几天,她又从那个便利店老板那里高价买了一条,才抽掉了两包。 “没收。”程越生举起烟扬了扬。 顾迎清瞌睡全没,连忙叫住他:“等下……” 程越生眉一挑,拿烟的手臂抬起抵住门框,“你最好能想出个说服我的理由。” “……这烟挺贵的。” “多少钱?” “35一包,我买一条老板也没给我便宜。”老板当时还说,看她是老顾客的面子上,才会一次性卖她一整条,还说这烟可不是到处都好买的。 顾迎清当时心说你就吹吧,但她那会儿也话都懒得多说,更别说磨嘴皮子讲价,爽快地原价买了。 程越生觉得好笑,“人就是看你年轻脸皮薄好骗。” 顾迎清:“……我当你夸我了。” 程越生掏出手机给她转账,顾迎清手机响起来,一看转账三万五,备注:香烟回收。 程越生拿了烟走人,还警告说:“别偷偷去买,我会突击检查。” 鉴于要她立马戒掉不太可能,留下一包给她作缓冲。 顾迎清把那烟和打火机塞进包包的内层,出发前化了个妆,用遮瑕细细地遮了额头上的伤,回了永溪镇。 即便腮红口红都打了,人看起来气色不错,奶奶还是一眼发现她又瘦了憔悴了。 “你是不是工作忙起来不吃饭?” 顾迎清顺口答是,“出差前后都忙得不行。” 端午节没有回来,也是用的工作当借口。 奶奶心疼又责备:“本来就有胃炎,还不把身体当回事,赚再多钱,最后还不都给了医院!” 本身谎言的存在就会令人心虚,心虚使人煎熬。 见老人为她担心,顾迎清生出的愧疚更使煎熬加倍滋生,只好快速跳开这个话题,聊起爷爷的身体。 奶奶说顾中敏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总是说累,说困,明明前一刻还戴着老花镜在看书,转个头的功夫,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垂着脑袋,手没去扶眼镜,眼镜就掉在地上摔碎。” 后来奶奶又去镇上给他换了副新眼镜,养老院里有人议论,说顾中敏这样了看书还能看进去多少,何必还麻烦。 奶奶气得独自哭,说这些人懂什么,顾中敏这辈子都离不开书和画,要是在最后的日子里还要剥夺他为数不多的精神食粮,诛心又残忍。 她的日子还是照样过着,每天学点新菜,烤点甜品,超市不好买的食材就发给顾迎清,让她在网上帮她下单。 没事就在养老院里跟人跳舞,院里开设了几门兴趣课程,她还教人弹琵琶和画画。 她自己什么都会一点,但都是半罐水,糊弄人还成,养老院的老朋友有人把她当偶像,也有人私下说她花蝴蝶,现眼包,半吊子功夫拿出来显摆啥? 奶奶说起来就很生气:“我劝她们不要太嫉妒,我琵琶古筝考级的时候,她们连凤凰传奇的广场舞都还没跳明白。” 傍晚的时候,顾迎清咬着冰棍儿,跟爷爷奶奶坐在小楼后院的屋檐下,支了个风扇,奶奶一边调琵琶的弦,一边讲老姐们儿的八卦。 顾中敏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他听说以前一个学生现在在北城美院教书,还是个什么阿婆主,把自己的公开课发在网站上,让顾迎清拿iPad给他,他来检查一下讲得怎么样。 顾迎清觉得如果父母还在,这样的碎片时光,足以熨平一切伤痛。 顾中敏已经到了多陪一天是一天的时候,曹宾那边问起情况顾迎清也没隐瞒。 曹宾听说顾迎清在永溪镇,就说趁她也在,来看一看顾老师。 顾迎清晚上回的城区里的家,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在微信上问了句:曹叔叔,修复学院明年的研究生招生计划大概是怎么样的? 她有点紧张,忽然听见门外有人拍了下门,她捏着烟去门口猫眼看了眼,没看见人,重新将门反锁一次,才回了房间。 很快曹宾回复了,是语音消息:“你想考研了吗?修复学院今年已经扩招了,之前两年是20人,今年扩招到了25,明年我估计还是这个人数,回头我帮你打听一下。” 曹宾现在是南江美院中国画学院的院长,算是师承顾中敏,连职称和在校职位也承了顾中敏。 他又说:“你本科的吴老师吴教授,现在就是卷轴画修复方向的研究生导师,咱们学校看重本校生源,你又有专业功底在,要是真想考肯定没问题。” 南江美院的修复学院开设时间不长,目前就三个方向:传统壁画、油画和卷轴画,校内也有对应的实验工作室。 曹宾不难猜到,顾迎清肯定是主攻卷轴画修复的。 第二天曹宾来养老院,一起推着顾中敏在养老院周边溜达聊天,说院里的事情。 又说起顾迎清如果愿意的话,可以考中国画,难度会更低,院里喜欢她的导师多的是,还说将来考博,他还可以给她当博导。 顾中敏直接替顾迎清否了:“她十几岁就志在国画修复了,你说服不了她的,让她追求自己喜欢的就好了。” 曹宾笑了笑说:“都好,都好。”他停了下,又问:“那你要考研,你男朋友知道吗?工作上的事怎么安排?” 顾迎清一愣,她在德信艺术酒店开幕式之后只见过一次曹宾,但没说她和赵缙“分手”的事。 又是顾中敏替她答的:“她跟赵缙早都分手了,再说她考研想考就考,还得问男人的意见吗?” 曹宾倒像是没反应过来:“赵缙?” 说完愣了一瞬,才生硬一转,笑起来说:“哦,那你没有交新男友?” 第249章 你想我吗 顾迎清被问得打了个愣。 隔着条主干道,养老院对面就是一方荷塘,永溪镇这样的荷塘多不胜数,沿路的梧桐郁郁葱葱,遮阴挡阳,趁晌午前暑气还不算浓,三人沿着荷塘慢走。 马上七月,即将步入盛花期,绿叶碧波,其间坠着粉荷,实在养眼,走在周边还能隐约闻见荷叶的清香。 如果是下雨,这样的香气会混合着泥土的气息,散发出类似一种大地新生的气味。 很难避免地,顾迎清想到了雨打荷叶的场景。 她盯着荷塘,自以为很镇定又大方地答了个:“有。” 顾迎清才说完,顾中敏那双浑浊、死气沉沉的眼瞬间透出一束光。 顾迎清后知后觉地脸红,难为情说:“等关系稳定了,我再带来给您瞧瞧。” “别让我等太久。”顾中敏忽然有了力气似的,笑声听起来精神气十足,一时瞧起来红光满面。. 这样的精神头持续到了中午饭,顾中敏饭量已经很小了,说咽不下,吃几口了说困了,要去睡午觉。 曹宾午饭后也走了,跟顾迎清提了一嘴,说:“迎清,你觉得给老师办个画展,怎么样?” 顾迎清问:“这个时候吗?” 现在谁还有心情呢? 顾迎清是听说过有学生为患癌的恩师办特殊展,但是那位画家尚有活头,而现在顾中敏三天两头要透析,其余时间已经不出门,没有精力再应付其他事。 这会儿筹办,等展览开幕,说不定已经是纪念展了,她觉得不吉利,此时筹展像是在催命,就等着人一走,就开始贩卖情怀。 曹宾说:“你别介意啊,是因为之前有校友问起我老师的近况,听说之后提出给老师办个展,就当是个留念,你爷爷好多画都还没展出过。” 顾迎清犹豫,“我问问爷爷吧,看他怎么想的。” 等顾中敏醒来时,顾迎清跟他说了办画展的事,顾中敏眉头一皱:“别折腾,等我死了,随便你们怎么弄。” 最近频繁有他的学生来探望,虽说是好心,但他应付多了只感觉累了烦了,像是无时无刻有人在提醒他:你就要死了。 连顾迎清多在他跟前晃悠几天,他都赶人走,说:“你没你自己的生活吗?天天围着我一个老头子也不闲无聊,不如去找你男朋友多增进感情。” 顾迎清腿上捧着一本年轻画家出的异兽主题的画册,画风瑰丽生动,她挺喜欢的,给顾中敏也买了本。 她低头翻着画册说:“男朋友看多了也会烦。” 顾中敏听得直笑:“你就不想他啊?” 没想到他问这么直白,顾迎清耳廓发烫,不说话,心里却在说,是挺想的。 这几天,跟爷爷奶奶说话走神的时候想,打车回家的路上会想,洗澡的时候会想,睡前也会想。 顾中敏看她害羞的样子,觉得既有趣又心酸,再开明、沉得住气的家长也会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撬走了自家辛苦养大的女孩子。 顾中敏假装不在意地问起:“你男朋友姓什么?” “姓程。”顾迎清说。 “哪个g?” “禾口王,叫程越生。” “哪里人?” “州港人。” “那么远啊?” 顾迎清解释:“之前有十来年都在国外,现在在南江。” “长什么样子?有没有照片?” 顾迎清存的照片都是他二十来岁的时候,想起来他们并没有合照,也没有他单独照片。 她憋了口气说:“没有,反正挺帅。” 顾中敏更好笑了:“瞧你这出息!只看模样可不成啊!” “那也不能不看脸吧!”在后面偷听许久的奶奶再也忍不住,一下子从门后走出来。 她拉了个板凳坐在顾迎清身边急急追问:“多大年纪,做什么的?家庭状况如何?是不是你上次回来,遮遮掩掩讲电话,还说是工作电话的那个人?” 这么多问题一股脑砸下来,顾迎清怕自己说多错多,她和程越生各有个孩子的事,要怎么说? 她说不出口。 只道:“哎呀,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金玉吟下午回来了,先回了趟三桥村,她俩和金城约好去吃烧烤。 金玉吟给她打电话,说马上到养老院外面了,顾迎清才有借口逃掉。 坐进后座,顾迎清笑着招呼了一声:“城哥。” 金玉吟笑点被戳中:“哈哈哈,g哥。” 顾迎清顿时转过弯,手从副驾和车门的缝隙间伸过去掐了她一把。 金城不明就里,还以为金玉吟嘲笑他,立马呛回去:“干嘛?不能叫哥?” 金玉吟笑而不语。 金城殷勤地递来零食,让顾迎清先垫垫肚子。 顾迎清没看清是什么,接过来说了声谢谢,然后回程越生微信。 他问她晚上吃什么。 她回:【和金玉吟还有金城去吃烧烤。】 她又问:【你晚上怎么安排?】 金玉吟扒开扶手箱,里面放着什么榛子夹心威化,芝士条,山药片,并不是金城会吃的。 再从后视镜里看顾迎清,人家嘴角带着盯着手机屏幕打字。 金玉吟真是不忍心泼冷水。 这边顾迎清看着程越生的回复:【有饭局。】 顾迎清盯着窗外,想起顾中敏问的那句话,脑子一热就发出去了。 她盯着对话框里那句“你想我吗”,手机忽然变成烫手山芋,她立马撤回,结果点成删除,她冲动之下又添了句:【我爷爷今天问我,想不想男朋友。】 好个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又撤回。 突然反应过来……完了。 顾迎清面红耳赤,心里极度不好意思,不自在,难为情,脚趾抓地,真是死了算了。 那一瞬间顾迎清心如死灰,盯着窗外的景色面无表情。 只能当做无事发生。 手机比她更沉默,一直到了烧烤店坐下,也没回复。 其实也就十来分钟的车程,加上停车下车进店入座,也就十多分钟,她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 车上她还回复了两条德信同事问她项目上的事情。 金城点完菜,问她要吃什么,顾迎清随便点了两样。 她有些心不在焉,心绪被人牵动,注意力都在手机上。 第250章 扑进 其实之前几天也没怎么联系,程越生一般会在晚上睡前给她打个电话,两人在微信上的文字交流都很简短克制。 也许是适应关系和身份的转变需要一个过程,又也许是顾迎清打从心底觉得他没有抱着手机回女人消息的习惯。 那四个字像是革命性的突破,打破了长期以来的相处模式。 顾迎清很窘迫,又期待他的回应。 面对面的时候“我喜欢你”这种话都说了,可这其中的关键差别在于:这种话说出来时,主动权在她这边。 “你想我吗”这个“吗”字一出,主动权就递到他手里了。 所以她只能被动等回复,猜他到底想还是不想。 想得牵肠挂肚。 顾迎清把手机屏幕盖过来放在桌上,把心思都放在金玉吟和金城聊天的上面。 这俩堂兄妹见面老爱互呛,金玉吟什么都想吃,还在继续加菜,金城抢过菜单,“眼大肚皮小,吃得完吗你?” 金玉吟话接得很顺:“替你点的,多吃点吧,再增增肌,细狗。” “你懂个屁,我在健身!” 金玉吟上下看他:“那是你不行,还是你教练不专业?” 金城将半袖一撩露出肱二头肌,锁她喉,一气呵成。 烧烤店位于中心城区的一条老街,拆改了一半,对面建了大型商场,正是饭后天未黑透的时间,出来散步和觅食的人都多了起来。 三人坐在靠门边的位子,顾迎清托着腮笑看着他俩,金城被她看得不好意思,松了手,叫来服务员,把菜单递过去。 金玉吟说:“等下吃完饭再去看个电影呗,之前上映的那部漫威的啥啥侠我还没看过。” 金城嗤笑,更正说:“那是DC的。” 顾迎清把手机翻过来看了眼屏幕,又盖回去。 她有段时间没好好吃饭,后来在州港时吃得又比较清淡,加上胃炎反反复复,不太能吃辣了,烧烤吃得很少,点了碗鱼香面吃了三分之一。 金玉吟果然点多了,剩下的让金城打包带回去。 吃完饭三人去对面商场的电影院,因是周六,又是黄金时间段,人较多,金城去排队买爆米花和可乐。 顾迎清和金玉吟在检票口附近等着。 顾迎清不时抬起手机看一眼,金玉吟看不下去,按住她再要抬起的手,“别看了。” 她为顾迎清抱不平:“他什么意思啊,怎么一直不回消息?” 顾迎清为他辩解:“他有应酬。” “你知道那你还看。” “我看时间。” “你这话说的,不是前后矛盾么?” 顾迎清:“……” 金玉吟叹息:“没想到你谈恋爱是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 “上头的样子,心都被勾走了。”金玉吟微微低头,凑到她耳边,“诶,你俩私底下怎么相处的啊?会聊天吗?会贴贴抱抱吗?会单纯地只亲嘴吗?” 她真的好难想象,顾迎清跟程越生原本那种关系,发展到如今的恋爱关系,能跟正常情侣一样吗? 顾迎清悄悄告诉她:“你要是喜欢一个男的,不会只想单纯地跟他亲嘴。” “啊,接下来呢?”金玉吟两眼放光。 “接下来?”顾迎清眼睛盯着检票口的队伍,神情自若,但脸颊发红,“接下来是付费内容。” 金玉吟解锁手机:“微信转账?” 顾迎清装没听见,金玉吟惋惜地摇头:“金城武知道了估计要伤心死。” “你表哥挺好的。”顾迎清知道金城对她有点那方面的意思。 她分得清异性的照顾,到底是单纯把她当朋友或妹妹,还是夹杂了男女情愫在里面。 金城对她的好很有边界感,即便在知道她喜欢赵缙之后,依然很照顾她,有从小一直玩到大的情谊在,顾迎清总不好直接对人家说:你别对我好。 金玉吟问:“哪儿好?” “你们家基因好,除去身高外貌都不错,他应该挺会照顾另一半的。” 金玉吟赞同,金城以前大学还是院篮球队的,上学的时候异性缘也不错,就是人挺一根筋。 进影厅找座位的时候,金城见金玉吟走在最前头,顾迎清走中间,心里正偷偷开心,结果到了三个连号座位前,金玉吟忽然在中间的座位坐下,把顾迎清拉到最右。 金城只能坐在最左。 他气得要死,瞪着金玉吟,恶狠狠地往嘴里塞了把爆米花。 荧幕里放广告的时候,金玉吟附耳跟他说:“你别瞎费功夫了,顾迎清已经有男朋友了。” 怕他不信,她还说:“我没骗你,就是上次来三桥村开阿斯顿马丁SUV那个男的。” 金玉吟有点坏,她其实可以选择看完电影再说,这时候说,金城恐怕电影都看不进去了。 金城突然不说话了,直到龙标出来,他才鬼一样凑到金玉吟耳边幽幽来了句:“不可能吧,那是她领导啊。” 金玉吟斜睨他一眼,流畅地翻了个白眼。 金城感觉手腕上的手表震动了一下,抬起来一看,手表在提醒他现在心情紧张,心理压力超标。 一场电影,只有金玉吟完全看进去了。 看完电影已经十一点,金城送顾迎清回家,商场离顾迎清家就几分钟车程。 顾迎清家所在的小区离红绿灯路口不足百米,她下了车后,金城还在跟顾迎清道别,叮嘱她进家门后报平安。 金玉吟使劲催他:“快走快走,马上红灯了。” “催什么催?”金城慢吞吞地踩电门起步,眼睛恋恋不舍地往后视镜里瞟。 顾迎清下车后,从包里掏门禁卡,顺便把手机拿出来,看了眼屏幕,还是没消息。 忽然,一声鸣笛刺破深夜的宁静。 顾迎清吓一跳,人跟着抖了一下,跟着才朝声源处看去—— 一辆眼熟的车停在路边的树下,透过斑驳的路灯光影,她看清坐在车里的人,唇角难以自抑地扬起来。 金城从后视镜里,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朝车里下来的男人走过去,脚步从慢到快,后来几乎是克制不住地小跑着扑进那男的怀里。 金城的心像被人揪紧再一顿乱锤,差点一口气吸不上来,还不得不踩刹车等红灯。 金玉吟啧声说:“都让你快点了。” 第251章 缓缓 顾迎清穿了条挂脖收腰的水墨吊带,外面套了件宽松的丝质罩衫,跑起来衣摆裙摆跟着翻动,像蝴蝶振翅。 看见他的那一刻,她心情一涨,差点想叫出来。 程越生一身衬衫西裤立在车边,似笑非笑看着她跑来,单手把人搂接住,另一手扶上腰揉了一把,将她抵在车身上。 顾迎清踮脚环住他,他在开着冷气的车里待挺久,衬衫还沾着凉意,使他的气息闻起来有股特殊的不属于夏日的清冽。 “想我没?”程越生俯首埋在她发间往她脖子上亲了下。 顾迎清心似小鹿乱撞,浑身酥麻手指酸软,她抿紧嘴,扭捏了一下,低低说:“嗯。” 其实也不过才四天时间。 “你怎么没有提前跟我说?等多久了?”她侧过脸抬眸看他,嗓音很轻很低,刻意弱化了音量,以免被人发现声线中的微微颤抖之意。 程越生抬腕看了眼时间,“半个多小时。” 即便是深夜,室外也有二十七八度,有白日残留的暑气,体感温度其实更高,加上顾迎清心底躁动,热烈的躯体紧密相贴,身上很快就出了一层汗。 她指尖搭在他脖子后面,问:“你待多久?” “你想我待多久?”程越生沉沉的视线笼罩她。 顾迎清给他一个选择题:“夜里走的话,可以把车停外面,明天走的话就把车开进去。” 程越生贴在她耳边压低声说:“那就开进去。” 顾迎清想到了冬天,他车停在养老院外那次,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 他一个眼神就表露目的,她从上车到酒店,除了报地址没有别的交流,压抑与暧昧的气氛交织弥漫了整个车厢,她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感到紧张又畏惧。 但不排斥。 小区有些年头了,但当初开盘就是打着高档花园住宅的名头,前有雕塑喷泉,后有下沉式小广场,物业和维护比她在南江租的小区好很多。 但依旧存在停车位紧张的问题,尤其是晚上,顾迎清指路,程越生往里开。 他问:“你有没有驾照?” “有。” “什么时候考的?” “大学。” “一直没开车?” “嗯。”顾迎清大学毕业本本来是要出国,没有买车的打算,后来又因为怀孕,被迫进了赵缙的画廊和美术馆,她自己的收入隐瞒着,也没想过买车。.. 没头没尾的话题结束。 程越生在隔壁单元楼后面的缓坡上找到个车位停了进去。 他从扶手箱里拿出套开始她就没吭声了。 单元楼下的门禁已经形同虚设,常年打开,没有开关门的声响,声控灯未亮,刚进漆黑的楼道两人就缠吻在一起。 程越生的手探进罩衫里面,发现裙子是露背的,交叉的系带贴着肌肤。 “背上的伤好了?”他喘着气,语调中穿插着浓烈的沉闷感。 “嗯……” 疼痛日渐好转,存在感也不那么强烈了,伤口痕迹变淡,也在掉痂长出粉肉。 这条裙子挂脖领口在锁骨下,可以挡住胸口,罩衫一套,该挡的都能挡住。 上了楼,顾迎清拿钥匙开门。 这里的家仍然是三楼,所以在外面租房时她对三楼的层高情有独钟。 门关上,还来不及开灯,程越生将她抵在墙上,四瓣唇难舍难分。 他大掌探进后背系带与她的肌肤之间,稍稍使力往后绷,致使前面的布料裹紧胸口,呼吸有些不畅。 他堵住她的唇舌,到她快窒息时松开她,忽然用鼻尖抵住她的脸,吻在她耳垂下。 顾迎清偏开头,抱住他的背,气喘吁吁地发出一声喟叹,难耐地扭动身体,肩膀不小心压在开关上,走廊的射灯被打开。 两人都有些意外,顿住了动作,互相望着对方。 程越生垂眸打量她灯光下潮热的脸,迷离潋滟的眼,喉结滚动数次。 顾迎清咬住唇,胸膛起伏,伸手摸他的脸,总感觉身体和灵魂都不受控制地要溺进他凌厉与欲望交织的眼里。 程越生再度压下脸,从下巴吻到嘴角,吻一下又一下,既不连贯,也不深入,充满挑逗,粘粘黏黏。 “程越生……”顾迎清捧着他的脸,指腹拂过他的鬓角,依稀感受到了胸腔里撞得乱成一片的心跳。 “嗯?” 程越生不满足于让手就那么待在那里,被系带勒着,开始四处找寻源头。 顾迎清觉得有些痒,埋进他怀里,蹭着他,两只无力的手一起去摸他紧绷的下颌和脖子。 “你卧室是哪间?”程越生拨开怀里这人耳边的发。 顾迎清指了下走廊右边那间主卧,她闷在他颈窝说:“里面有浴室……” 程越生扯住一条垂下的细带一扯,全靠它固定的衣领顿时不在原位,又立刻托住她腿将她抱起来。 经过主卫外靠墙的抽屉柜时,顾迎清让他停一下,伸手把柜面上的全家福和一家三口的照片盖上。 去州港之前在酒店那次根本不算,距离再上一回说久不久,但也可以称之为久旷。 程越生念在她背上那伤始终还没好透,没怎么让她躺,也只是最后才让她背躺在他身上怀里。 程越生靠在床头,单腿屈膝,顾迎清脑袋靠在他肩上,懒洋洋地半眯着眼,向后伸出手去摸他下巴和下颌的胡青。 空调开得低,又出了一身汗,程越生摸了下她手臂,有些凉,将被子拽来盖上。 顾迎清往后看他,“你想抽烟吗?” 程越生盯她一眼,手臂收紧揉她一把:“不想。” 顾迎清忍了忍,还是说:“……我想。” 程越生啧了声。 顾迎清蹭了蹭他,程越生顿时皱紧眉呼吸发沉,固定住她的腰,警告她一眼:“动作小点。” 顾迎清回想起来,还真不动了,只是期期艾艾地看着他。 程越生指腹捻了捻她耳垂,把她从身上弄下去。 顾迎清趴在被子里深呼吸。 看他套了条裤子,出卧室把她搁在门口的包拿进来,打开烟盒抽了支出来点燃递给她。 顾迎清用嘴去接,咬住后往床上一倒,手指拿下烟,看着他,缓缓吐出口烟雾。 第252章 很久很久 她檀口微张,明眸浸着懒意,薄雾散尽前幽缈地笼着她媚意残存的脸。 顾迎清身体疲软倦懒,神经却还在持续处于亢奋状态。 她歪头看着站在床边的男人,用脸蹭了蹭枕头,一只手捏着身上的凉被,只是没注意到那片被角只堪堪遮住心口和一半腰身。 暖黄的床头灯,给她的曲线镀了层柔润的光。 顾迎清咬碎爆珠,尼古丁和水果味同时在嘴里爆开,她眯起眼睛,觉得快乐又松软。 程越生像是看见自己带出来的好学生一点点学坏,变得叛逆,既觉得头疼,又感到极为受用。 “累不累?”程越生目光锁紧她。 顾迎清知道程越生此刻那样看着自己,以及问的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她冲他弯起眼睛摇头说:“反正不行了。” 程越生捞起她小腿,握住脚踝,一言不发地轻轻摩挲。 顾迎清觉得他现在的样子野性又性感,赤着健壮的上身,神情淡淡,欲望还未消散,西裤皱巴巴的,裤头敞开挂在腰上。 很难相信,他平时穿着西装出入公众场合时会是那种稳重样子。 她伸出脚,绷着脚背,脚趾抵在他大腿上,踩了踩,感觉到了肌肉的力量。 见他腹肌收紧,玩心大起,又去踩他腹肌。 程越生神情不明,眼神发沉,下颌紧扣,忍耐的意思明显,又隐约像是要爆发的前奏。 顾迎清见状,不敢再玩,轻轻抿唇,别眼望向床头柜,上面有个异性置物陶瓷盘,被她临时作烟灰缸了。 找准位置,她伸直手去抖了抖烟灰,忽然说:“拿下纸……” 程越生拿了纸巾走到床边,重新握住她脚踝。 顾迎清挪了挪身体,抬起脚抵在他胸肌上。 她垂着眼,长发凌乱铺散在脑后,慵懒中一股媚意泻出,蜷起脚趾,眉心轻轻蹙拢。 顾迎清才察觉他呼吸变重,下一刻便被他托起她腰身。 他单腿跪在床沿,俯首从她腰间吻上去,直到含住她的嘴,忽然又松开,埋首重重咬了她一下。 顾迎清皱起五官,半边小脸陷入枕中,举着烟的手抬远,一手抱着他的头,手指颤颤地收紧,指尖缝里嵌进硬硬的发茬。 程越生趁机夺了她的烟,抚着她头发问:“药吃完了没?” “……还有一颗,在柜子上。”顾迎清眼里浸着水。 她又伸出两指,把烟从他指间取出来,塞进他唇间,“你试试这个,别浪费。” 滤嘴上还有她的齿印。 程越生咬着烟,拍了下她臀,起身出去给她接了水又回来。 顾迎清歪在被子里,看他背对着床站在柜前把药从锡板里剥出来。 烟灰燃了一截,程越生拿着药和水走到床边递给她,顺便吸了口烟,立时嫌弃地皱眉,拿下烟就要捻灭在置物盘里。 什么玩意儿。 顾迎清撑坐起来,“再给我一口。” 程越生敲落烟灰,抬起手掌心一翻,烟递到她嘴边。 顾迎清就着他手吸了口。 程越生这个角度看去,她眼睫垂下的瞬间,神情中溢满宁静,黑发如瀑,肌肤柔润。 他手指穿入她发间,掌根贴在她耳廓处,她柔柔地把脸歪过来蹭了蹭,唇间吐出白雾。 顾迎清靠在他身上,吃了药。 程越生把杯子放到一边,又返回半人多高的柜子前,拿起被顾迎清盖住的相框。 顾迎清立马说:“别看。” “理由。”他已经翻过相框,看见里面一家三口的合照。 “等你穿上衣服再看。” 不然总有一种在家长眼皮子底下干坏事的感觉。 程越生笑笑,将相框盖了回去。 顾迎清原本不住这间房,养老院开起来之前,顾迎清和爷爷奶奶会在寒暑假时来住一段时间,父母都很少来住。 爷爷奶奶搬进养老院之后,腾空了主卧,留给顾迎清,她按自己的喜好重新布置过。 但整套房子都是中式风,家具都是实木的,没有丁点少女气息。 程越生回到床上,手里拿了个顾迎清先前随手放在柜子上的疤痕凝胶。 她之前怕留疤买的,其实又并未天天认真涂。 程越生坐在床上,问她:“先涂哪儿?” 顾迎清把手臂伸过去,程越生挤了点凝胶在她长出粉肉的地方,抹开。 最后擦的腿,完事后,他握起她脚踝,打量她的脚背和小腿。 当时顾迎清被绑的海里,近岸处有很多沉积的细碎砾石,在脚上和小腿上刮出了一些小伤口,但那些伤小,是最早好的。 顾迎清想到之前在西南那家山间黑店的晚上。 她收回脚,在他的注视下,一点点爬进他怀里,程越生单腿屈膝而坐,肘抵膝盖,手撑着脸,看着她,逐渐勾起唇角。 程越生单手抱住人和被,低头吻了吻,低声问:“想干什么?” 顾迎清笑而不语,只是抱紧他。 程越生抱着她躺下,伸手关了灯,说:“明天我去见一下你爷爷奶奶?” 顾迎清猝不及防,愣了一瞬,“……好突然。” “来都来了,不想我去见?”他声音并没有什么波澜,听起来只是单纯征求她意见。 不是不想。 顾迎清不知道如形容。 “我爷爷奶奶肯定会问你在哪里工作,家庭背景,一提德信和赵家……” 他们肯定会想到赵缙,一般人的思维很容易往歪了想,说不定还会以为她是因为程越生才和赵缙分手。 可现在,好像也到了该见一面的时候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见不上了。 爷爷下午才说,别让他等太久。 或许这刚好是个机会。 “那你别说太多,随便编个职业。” 程越生想了想:“公务员?体制内?够不够有面子?老年人应该都挺满意的。” “什么体制内的开那种车?贪的吧。” “不是,为了充面子租的。” 顾迎清笑得不行。 她这晚亢奋,想到明天又紧张,情绪堆积,药起不了作用。 程越生睡着了,身旁传来均匀平稳的呼吸,顾迎清在昏蒙里看他很久很久。 到后半夜实在睡不着,又不想翻来覆去吵醒他,起身去了放画的房间画了会儿画。 又在天明前溜回去。 第253章 梦游 程越生清晨时下楼,去取放在车里的备用衣物。 他起床时顾迎清也醒了,在床上待了片刻,身体沉甸甸地陷在床上,头重心跳快。 她看了眼时间,睡了两个多小时。 惦记着事,中途感觉一直没睡沉,还醒了好几次。 从床上撑坐起来,顾迎清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抽烟纵欲熬夜全占,是吃不太消。 她起床,刷着牙满房子里晃来晃去,还去阳台瞧了眼,正好见程越生拿着西装,一边讲电话一边往单元楼这边走。 天际线边晨光初露,光线不算强烈,小区安静,鸟鸣清脆。 昨晚睡前还没对好口径,顾迎清脚下虚浮,心里也没底,有些神不守舍。 这么多年,她几乎是把爷爷奶奶跟她的现实生活隔绝,这其中隐瞒和掩饰太多。 她知道自己是心虚,怕稍不注意让家人瞧出端倪,从中窥见她那几年的狼狈和痛苦,那样一来,是非对错又要从头掰一遍,老人家年纪大了受不了。 顾迎清洗漱完给奶奶去了个电话,说:“奶奶,我晚点跟程越生一起过来。” 奶奶在花园里浇花,诧异问:“……谁?” 这名字昨天刚听过,夜里顾中敏也因为揣着这事睡不着,老两口在那儿根据孙女的眼光和喜好,还有名字和“挺帅的”形容,推断这程越生大概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哪能料到顾迎清第二天就要带人回来。 顾迎清说:“就我昨天跟你们说那人。” 奶奶手忙脚乱:“哦,行……行!” 说完就挂了电话。 没到十分钟,奶奶又打电话过来,说:“你们别来养老院了,人多嘴杂的,你爷爷跟我商量了一下,说养老院这儿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家,就去咱们家,你去买点菜,等下我门回来做了就在家里吃。” 顾迎清本想说爷爷身体不方便,结果奶奶讲完不由分说挂了电话。 顾迎清人傻了。 她赶紧催程越生先走,要他晚一点再来。 程越生见她晕头转向,显然思维不够灵活,说:“可以当我是早上刚来的。” 顾迎清想了想,也不是不可以。 她去收拾掉他在这儿过夜留下的痕迹,指挥他把换下的衣服放车里去。 “也可以当我们是分房住的。”程越生不大想配合,主要是觉得没必要。 “快点。”顾迎清一脸急躁,拽着他的手软磨硬泡,“快点快点快点……” 程越生要笑不笑地盯了她一眼,慢悠悠地拿了她塞来的衣服下楼。 顾迎清没有自己出去买菜,在手机上下单了食材。 程越生再上楼时,把后备箱里的见面礼拎了上来。 不到十点,奶奶就推着顾中敏回来了。 小区里前几年按照每单元住户的投票比例安装了电梯,费用由各家均摊,免去了腿脚不方便的老人上下楼的问题。 程越生开的门,一时间门内外双方礼貌打量。 奶奶穿了件茱萸紫的旗袍,顾中敏穿着衬衫,二人都没料到程越生已经提前到了,意外地看向开门的年轻男人。 程越生点了下头,随和地招呼了一声爷爷和奶奶。 顾迎清紧张又尴尬,介绍说:“这是程越生。” “哦哦,小程是吧?”奶奶喜笑颜开,忙说,“来来来,快进去坐,别堵门口了。” 程越生接手了轮椅,把顾中敏推进屋。 顾迎清愣在原地,自己头回经历这种事,反应还不如程越生周到自如。 奶奶拽拽她的手:“傻愣着干嘛呀?” 她说完,见到餐桌上放着的购物袋,上前检查一番,低声说人家超市的菜不新鲜,小区周围那两家菜店的更新鲜。 轻斥她两句,奶奶就迫不及待地去了客厅。 顾迎清在餐厅,分类食材,竖起耳朵听着客厅的动静,不时喽一眼。 那边很快聊起来,问了程越生年龄。 顾中敏又问:“听清清说你是州港人?” “是。”程越生颔首。 顾迎清赶紧停下手上的事,梦游一样挪到客厅。 奶奶接茬说:“南江跟州港差异还是挺大的,你来南江多久了?有什么不习惯吗?” 程越生从容笑笑:“一年多不到两年,没什么不习惯的。” “习惯就好。”奶奶想问更多,但又怕问太紧,像在查户口讨人嫌。 那边顾中敏已经岔开话题,聊起州港的人文地理,又谈到他二十年前去和十年前去有什么差别。 顾中敏虽然病体孱弱又年纪大了,口齿有些不清,但以前教书,习惯了字正腔圆,讲话节奏有致逻辑分明,所以听他说话并不费劲。 程越生听着,偶尔礼貌附和。 顾中敏说完州港,话锋一转,“你家人都在州港吗?” 顾迎清手心一紧,下意识看了眼程越生。 他面不改色说:“我父母不在了,姑姑和两个表哥在南江,姑父在北城待的时间多些。”.. 奶奶听说他父母不在了,暗自惋惜,俩孩子凑不够一对爸妈的也真是少。 顾中敏点点头,又问起他工作。 程越生看了眼顾迎清,她总觉得他在笑,像是要给出一个令她接不住的答案。 “我开了家小公司。” “经营什么的?” “新能源。” 既然事业在南江,顾中敏也就不必再问,他今后是留江还是归港的问题了。 顾迎清松了一口气,她最担心的环节已经过去,便起身拿了食材去厨房备菜。 程越生拿上来的一堆东西,顾迎清没细看,除了一些吃的用的,还有一长一短俩盒子。 长盒子里顾迎清猜应该是画。 从他们谈话内容听出,也的确是一幅画,还是他爷爷一位至交早期的画。 当时二人一起去内蒙的时候留下的作品,还是顾中敏提的字。 送她奶奶的是一件首饰。 程越生还带了瓶顾迎清出生那年产的红酒,他下午要开车,爷爷不能喝酒,奶奶便说干脆别开了,收起来作纪念。 顾迎清听着奶奶一口一个小程,感觉有点恍惚。 饭桌上聊的也是些家长里短的日常,程越生听多了程婉黎说这些,但应付自家姑姑那些装聋作哑的手段自然是不能再用。 只好配合闲聊,再辅以沉默加笑的万能大法。 第254章 程 奶奶挺高兴的,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问程越生:“你跟清清怎么认识的?” 顾迎清看了眼对面的程越生,又瞧向奶奶,抢白说:“是同事介绍的。” “哪里的同事?以前美术馆的吗?” “不是,德信的同事,我跟您提起过的,梁倩还记得吧?”顾迎清撒谎,嗓音都是虚的。 她说完,低着头戳了戳碗里的饭菜,因心虚紧张脸色涨红起来。 程越生笑而不语。 奶奶还当她是不好意思,笑眯眯地看着她害羞的模样,心想孩子脸皮薄,有的是时间私下再问。 顾迎清的反应都落在顾中敏眼里。 顾中敏席间频频打量程越生,后来说了句:“程这个姓也不是那么常见。” 顾迎清草木皆兵,偷偷望向爷爷,见他盯着程越生看,不知这话有什么深意。 她骤然想起,程之兖去过三桥村! 难道爷爷把这两人联系起来了?! 她心惊肉跳,忙道:“其实也挺常见的,我有个上级领导也姓程,上次金玉吟妈妈生日的时候他来这边办事忙不过来,把孩子送来三桥村玩过两天。” 幸亏程越生没说自己在德信,她才可以编。 程越生看着她,没做声。 顾中敏缓缓地说:“有印象,那小孩很活泼,讨人喜,叫程什么来着?” 顾迎清小声说:“程之兖。” 顾中敏点了点头当回应,便没了下文,好像这茬就揭过了。 这边家里没洗碗机,顾迎清在厨房洗碗收拾,程越生跟了进去,奶奶在外面照顾爷爷吃药。 老两口低声说着话,奶奶对程越生很满意,说他一表人才,谈吐举止气度不凡,挑礼物方面也很有心。 顾中敏看了眼老伴儿手腕上刚戴上的镯子,握住她的手细瞧了眼,翡翠色泽自然浓郁,温润细腻,绿意如碧波。 他沉默地松开手。 “好看吧?那孩子眼光还真好。”配她的每件旗袍都会好看。 顾中敏说:“这些都是其次,对清清好才是真的。”.. 奶奶把分装好的药从要药盒里倒出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要是对清清不好,他何苦费这些功夫应付我们两个老东西?” 见他态度不明,隐约有什么顾虑的样子,奶奶睨他一眼,“你收画的时候不是挺开心的吗?现在怎么又这幅嘴脸?” 顾中敏没讲话,自己操纵着轮椅去了画室。 房子重新布置后,把第二大的次卧当做存放画的仓库了,顾迎清和奶奶时不时都会来清点整理。 顾中敏去找自己跟挚友一起去内蒙时画的那副画,相对应的,给他这幅提字的是那位朋友。 那位已经去世快二十年,当初为了治病把画卖了,病没治好,死后却名声大噪,画价也跟着水涨船高,已经不知道流转了几手。 顾中敏的画都是按年份归纳的,他一排排数过去,寻到存放那年作品的柜门,把两幅画放在一个盒子里放腿上准备出去。 他看到门后的墙上挂着宣纸,旁边的凳子上放着墨和毛笔。 看得出来,作画人原意是想画山水,结果在留白的底部,没铺满山水剩余的部分,反倒勾勒出一个人脸轮廓。 他细看一眼,叹息一声。 顾迎清洗碗时,程越生想到她撒的那些谎,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问:“你就没想过到时候被拆穿?” “我只想他们开心。”顾迎清眉心轻蹙了一下,暴露内心纠结。 她很努力地在老人面前,把他,把自己营造成清白简单的男女,目的就是为了让人觉得她过得不错,一切都好。 爷爷时日无多,身体饱受煎熬,如果精神上能稍得慰藉,有些事情就不必让他知道了。 她以前本来很希望带星星给他看看,但后来想想,见了又能如何? 她又不敢说那孩子是她生的。 那么对于顾中敏来说,跟见一个亲戚家的陌生孩子没什么两样,人死了什么都不知道,弥补的也只是活人的遗憾而已。 等爷爷离开后,如果有机会……如果这一切能好起来,尘埃落定,她会慢慢跟奶奶说清楚这一切。 她其实这两天很不安,爷爷精神好得反常,让她想起回光返照这一说。 往好处想,也许是他心情好,导致精神面貌有所变化。 好几个小时的精力消耗,顾中敏撑不太住去休息了,睡前提醒他们早点回南江,最好别开夜车。 顾迎清打电话问金玉吟要不要一起回南江,金玉吟说:“不用了,金城已经送我到高铁站了,都要进站了。” 挂了电话,她催促金城说:“快点啊,我高铁要晚点了,你们男的真的好烦,早不拉屎晚不拉屎,一出门就往卫生间里钻。” 金城磨磨唧唧地坐在一楼客厅外换鞋,没好气说:“搭人车你还厉害上了!你不是说你都在高铁站了吗?” 金玉吟说:“我可没那么没眼力见,跑去破坏人家二人世界。” 今天早上汪素莉打电话回来说,顾迎清的爷爷奶奶要去见顾迎清男朋友了。 当时金城带了早午饭找金玉吟一起吃,金玉吟开了免提,金城着急忙慌地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去顾迎清家里?” 金玉吟斜他一眼:“人家孙女婿上门,你跑去凑热闹合理吗?” 金城振振有词:“你跟她情同姐妹,我跟你是货真价实的兄妹,四舍五入,我跟她也情同兄妹,哥哥见见妹夫怎么了?” “你要是有本事在程越生面前讲这话,我算你厉害。” 金城想起上回那男的,觉得不合理之处甚多,沉默了一会儿,担忧道:“你说清清那么单纯,会不会被骗了?而且我昨晚没看清,那男的真是上次来三桥村那男的吗?我看开的车不一样,怎么一会儿阿斯顿马丁一会儿宝马XM的?有没有可能是租来骗女人的?我跟你讲,你也要小心,现在杀猪盘很多的……” 金玉吟油条蘸豆浆,笑了两声:“人就只能有一辆车吗?据我所知他还有辆马呢。” “马自达?”金城忽然自信。 金玉吟:“法拉利。” 金城笑容消失,搜了下那什么FUV,咕哝一句:“这长得跟马自达也差不多嘛。” 第255章 意义 金玉吟说:“嗯呢,我支持你去雄竞,起点咱比不了,可以比后天努力,你这身材长相比白马里的男模周正多了,包装一下,再给自己编个凄惨下海的故事,找个富婆分分钟,想要什么马没有?但我喜欢特斯拉,你能不能借我开一个月?” “你这算盘打得十公里外都能听见!”金城把油条全吃完,一根没给她留。 吃完饭,金城突然从混乱中拨出一根线。 “金玉吟,我记得上次你妈生日,有个小孩儿来这儿,说是顾迎清领导的孩子?”他面色忽然凝重。 金玉吟霎时眼神回避,语气依然:“那是人家另外一个领导的孩子。” “那小孩儿也姓程是吧?顾迎清男朋友也姓程是吧?一个公司里还有另外一个姓程的领导?你唬谁呢!”金城声音大起来,“那男的是有孩子的!不会还离过婚吧?” 金玉吟心道完蛋,赶紧去捂他嘴,厉眼瞪他:“给我闭嘴!我警告你少管闲事,一个字都不准多提,尤其是顾迎清爷爷奶奶面前,你要是多嘴让我知道了,我饶不了你!”. 早知道不该提顾迎清男朋友是上次来三桥村那个! 她这般如临大敌,遮遮掩掩的,让金城更觉得有问题,“为什么不能说?要是那男的有问题,你这不是害了顾迎清么?” “有没有问题,你我都管不着。那男的对她挺好,顾迎清也喜欢他。你知道她爷爷现在的情况,让她爷爷见见她男朋友,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了。” 金城情绪慢慢沉静下来,“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又有什么意义?” “顾迎清喜欢他,让他见自己的家人,这就是意义。”金玉吟很残忍地再次提醒他。 她又没法把顾迎清的事跟金城细说,只说:“我们每个人的生活不一样,不要用你自己的观念去揣测别人行事的出发点。” 顾迎清和程越生刚走不久,顾中敏在房间里呼唤老伴。 奶奶进了房间,心下奇怪:“你才没睡多久,怎么就醒了?” 两人本来打算等顾中敏睡到傍晚再回养老院。 “没睡着。”顾中敏有些头晕,被人扶起来靠在床头。 他问:“你还记不记得,清清除了今年,之前也有一年过年没回来,是什么时候?” “就她没去留学那年啊,问这个干什么?” 顾中敏头越来越晕,开始喘粗气。 程越生来南江不到两年,跟清清认识也不过几个月,时间上的的确说不通。 可那孩子分明…… 他觉得错不了,这世上不可能有那么多巧合。 尤其是后来越想,越觉得这其中有猫腻。 什么刚起步的能源公司小老板有那种气势和气场? 那人看起来是没什么架子,随和也可以装,但是他太稳了,既不拘谨还派头十足,显然是个有城府的人。 再说,什么小老板随随便便出手就是字画和贵重首饰? 那镯子老伴不识货,他还是大概看得出来的。 奶奶察觉他不对劲,心猛地一坠,“怎么了?” 顾中敏呼着浊气:“降压药……” 第256章 漩涡 顾迎清没睡好,下午的太阳又刺目,她眼睛本就酸涩,一打哈欠就流生理泪,余光白蒙蒙一片,像在梦里一样不真实。 她上车后没多久就撑不住昏昏欲睡,期间听见程越生打电话沟通工作,一会儿英文一会儿中文的,都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电话。 后来他在接打电话的空隙中说:“困了就睡。”. 顾迎清不再强撑,眼皮重时闭上眼便睡沉了过去。 再睁眼时是被来电吵醒的,已经离家不远,天色向晚。 电话是许安融打来的,问她人在哪儿,从老家回来没。 顾迎清很意外,许安融这么多天从未联系过她,再听见对方的声音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听许安融语气与平时无异,最近几天又风平浪静的,至少能说明赵缙的确没再搞事。 她瞧了眼程越生,说:“刚回来。” “那等会儿过来家里吃饭吧。”许安融淡淡说完便挂断。 程越生问:“谁打的?” “许总,她让我去赵家吃饭。” 近夜的天际阔然深远,这条路红绿灯多,又到了晚高峰,开开停停,车流亮起的刹车灯如长龙。 程越生在红灯前踩停,“回去休息,不用理她。” “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我等下会过去,除了公司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就是赵家那些乌烟瘴气的事。” 顾迎清想到每次去几乎都有这样那样堵心的事,确实不大想去,去了唯一的好处就是能见到星星。 还不一定每次都能见到。 如果去的小孩不多,许安融会让星星待在他们住的那栋屋里单独吃饭。 纠结的时间里,车已经开到了小区门口。 顾迎清解开安全带,心想那就不去吧。 下车前,她想到什么,心念微动,将半个身子探过去,搭着他搁在中间的手臂,仰脸看着他。 程越生嘴角噙着笑,低头亲了她一下。 顾迎清心跳一疾,登时瞌睡和那通电话带来的低迷情绪都跑光,开始觉得不好意思,垂下眸,无意识抿了下唇。 见她样子娇羞,白皙的脸上染上一层红晕,程越生觉得可爱,低笑一声,又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 顾迎清没谈过恋爱,不知道这种随时随地想亲近,亲一下都腿软手麻,是不是正常现象。 他的气息也让她产生依赖,离得近了,干净健康的男性气息中充斥着某种令她悸动的强烈荷尔蒙,让她想靠得更近。 她却又顾虑,自己会不会显得太粘人,让他觉得很快就腻? 顾迎清抬眸,对上他漆黑深邃的眼,里头盛着笑意,他这人眼神总是让人不敢直视,冷漠打量人时,凌厉劲十足,此时放松又温柔,且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懒意。 好像陷阱。 她眼睫轻垂,寻着他嘴唇回亲一下,细声凝气说:“谢谢你去看我爷爷奶奶。” “不客气。”他又笑着去亲她。 两人隔得近,有耳鬓厮磨的嫌疑。 顾迎清嘴角扬起,最后吻了下他的脸,“拜拜,开车小心。” 小区外是一条住宅区之间共有的双行道,很窄,路边还停满了车,错车较困难,后面传来催促的鸣笛。 顾迎清未多逗留,推开车门下车。 许安融带赵星淮去游泳,趁着时间跟私人助理核对了一些生活上的琐事,确立体检时间,订的珠宝什么时候送来,对下季度衣物的设计有什么要求,拍卖行递来的拍卖目录中有无中意的拍品等。 程越生去了赵家,正好跟婆孙俩遇上。 许安融看他开了辆不常开的车,衬衫西裤样式偏休闲,凭借直觉揣测,这人之前估计是跟那姓顾的待一块儿。 程越生和顾迎清的事,现在就是她的一块儿心病。 偏偏她还不能在赵家捅破他俩的关系。 赵鸿槐那老东西和他俩儿子,现在正想法子扶持赵缙,要是让他们知道,正好以怀疑程越生别有用心为由,要他离开德信。 她得留着程越生。 想到这小子之前威胁她,看见他就膈应。 许安融冷笑一声,冲赵星淮招手说:“星星,来,叫人啊。” 星星游泳消耗太多,出来就要保姆带他去逛超市买零食,手里捏着包豌豆脆吃了一路,嘴巴周围沾着屑,舔舔嘴乖乖地冲程越生喊了声:“表叔公。” 程越生觉得许安融多少有点毛病,在这种事上找满足感,懒得跟她计较,看了眼那孩子,笑笑当回应。 几人往赵鸿槐那栋楼走,星星问:“表叔公,兖兖没有来吗?” “没有。” “那他去哪儿了?我几天没看到他,还挺想他的。”星星和兖兖在一个学校,但不是一个班,平常在学校也会一起玩,放暑假之后就没见过了。 “在他姑婆那儿。” “好吧,我一会儿再给他打电话。”星星停下来,仰着头往嘴里倒零食渣。 程越生看了眼赵星淮挺起的小肚子,这孩子虽然没有直观地胖成球,但比起同龄儿童显然超重了不少。 “你也不让他少吃点,都胖成什么样了?” 许安融登时恼怒,还没发话,星星已经开始生气,努着嘴用一副“你怎么说话的”表情看他,“表叔公,我才不胖。” 家里来了亲戚,孩子也来了,许安融让保姆带星星去自己家那栋楼。 程越生说:“没必要,可以让他去跟其他小孩儿玩,她不会来。” 许安融脸色一变,狗男女已经到了嘴边,忽地一笑:“护这么紧?我能吃了她不成?” 程越生目光淡然扫过她的脸,“还真有可能。” 他说完往里走,许安融在原地消气两秒才抬步跟上:“我是可以不为难她,但是你别忘了她是怎么去的州港,她已经在漩涡里,我就不信你能护她一辈子。” 况且程越生这种人,对那姓顾的能有几分真呢? 也就这会儿新鲜,宝贝得紧,能装装情种。 跟顾迎清的那笔账,早算晚算,始终要算。 她兜里的股份也必须吐出来,不然说不准哪天就会变成程越生的了。 第257章 还债 吃饭前,程越生跟赵家几个人在书房谈了会儿。 绕来绕去,又回到赵缙身上,赵鸿槐已经不是询问许安融和程越生的意见,而是直接给出两个方案:要么让赵缙卸任独董在德信任职,要么转执行董事。 许安融当时就炸了:“有什么区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要的不就是给赵缙实权吗?” 执行董事握决策权,不做董事掌职权,到时候照样把他发展成影子董事一步步控制公司。 反正目的都一样。 明面上谈得只是赵缙一个人,可他背后还有赵柏林和赵笙,再加上赵鸿槐的支持,只要赵缙进了德信拿到决策权,便是覆水难收。 许安融就差直接骂他死老头子了。 想到赵鸿槐和赵柏相干的事情,许安融只觉得恶寒。 她私下核实过,赵柏相批给凛兴国际的两笔款都属实。 赵鸿槐退居幕后,但还控制着大量资产人脉,赵柏相如今还是董事会主席,两人绕过她办事十分简单。 赵笙嗤笑:“大伯母,爷爷的孙子不是只有大哥,如今能担当大任的也只有我弟了,”她说着冠冕堂皇来了句,“为了维护赵家和各大股东的利益,这是最优的选择。”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程越生,“也是为了避免德信实控权落入别有用心的人手里。” 许安融问她:“维护哪个股东的利益?维护你和赵缙,还有你爹三个股东的利益?你个黄毛丫头跟我扯这些官腔还嫩了点!赵缙差点被卷进洗钱丑闻,他借了庭安名下银行多少钱?又通过证安搞了多少荒唐操作?短时间贱卖了大量私人资产才把钱还清做切割,凭此事看来,他做事莽撞,不懂得规避风险,实属蠢材!” 程越生不徐不疾地说:“而且,赵缙如果提前就知道证安背后的实控人是沈贯期,还选择跟证安合作,那就有意思了。如果真要谈维护股东利益,赵缙行事激进缺乏判断,进入德信管理层,参与重大决策和日常运营工作,恐怕会带来一定风险。基于以上理由,我会在任免会议上投反对票。” 程越生似笑非笑地瞧了眼赵笙。 打官腔谁不会。 赵笙气得脸都绿了,“证安这事怎么搞出来的你心里清楚,你……” 程越生看着她:“我清楚什么了我清楚?你是在替赵缙狡辩还是什么?你作为凛兴副总,事情发生了只会推责,怪证安有漏洞,怪资金来源有风险,不就侧面证明了你们没有做好背调,连基本的风险评估能力都没有么?” 程越生目光冷淡,不轻不重地往她身上一落,赵笙平白感受到一股无形压力,压得她不得不用力才能挺直背脊。 她喉咙发堵,呵了一声:“真是冠冕堂皇!你会这么说不过是维护自身利益罢了,你在德信的真正目的……” 程越生打断她:“你要是对我有意见,董事会主席就在那里,”他手往赵柏相一探,“你向他提,让他罢免我,董事会通过了我就能走人。” 话虽如此,可他动作潇洒,通身“你能耐我何”的气场。 赵柏相笑两下,立即打圆场:“越生,她还小,说话口无遮拦,何必跟个小辈计较。” 许安融能猜到的事,赵柏相和赵鸿槐不可能不知道。 只是程越生对付沈贯期和沈家一事做得周密,揭发沈贯期的背后势力成分复杂,根本让人找不出破绽。 究其根本,事情是从能源公司牵扯出来的,程越生的出发点甚至还是为了维护德信的利益。 想要借此追他的责,也太过牵强。 就算他们心知肚明,想要免他职,该如向外界解释德信半年内管理层频繁变动?不管理由多充分,这在外界看来,就是公司运营不稳定的信号。 尤其是程越生现下已经表态支持许安融,他会不会安分走人另说,许安融好不容易有个盟友,要他走,她恐怕要闹得不可开交。 短会结束,目的未达成,一楼书房里仅剩赵柏相和赵柏林兄弟二人。 赵柏林看向大哥:“你说过,会让赵缙进德信。” 他坐在轮椅上,眼神因为缺失精气神,常使人觉得空洞阴冷。 赵柏相说:“刚才什么局面你不也看见了?爸开口都没办法,你何必那么着急,我答应过你的事,肯定会做到。” “是吗,我没觉得你有多大的诚意。每次我们一提她一拒,就不了了之了。现在她还拉拢了程越生,那人不是省油的灯,肯定和许安融达成了协议,以后事情会更难办。” 赵柏相说:“是你太心急,为了公司稳定我都不能立刻卸任,管理层人员变动关系到股票市值,牵一发而动全身,南川才死了半年,安融还没走出来,为了阻止赵缙进德信,她会不惜一切代价,你总不能为了一己私利不顾大局,你难道希望赵缙接受是一家没有价值的烂摊子?” “摆平许安融那是你的事,甘蔗哪能两头甜,你当初对元宁做那种事的时候想过今天了没?”赵柏林语气像一条没有起伏的线,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 赵柏相别开头,脸色不明。 “还债的时候别逃避,否则我不介意放出赵家的丑闻。”赵柏林说着转动轮椅,往外走了。 赵柏相脸色变了又变,“这种手段你还要用多久?你替他要钱,我给了,但你看看他做的什么事?把握不住机会怪谁?” “那是有人使绊子。” 赵柏相没好气说:“那是他不如人!他要是够本事,就不会怕人使绊子。” “谁让我们赵缙没个好父亲帮衬呢?”赵柏林幽幽挑起嘴角,“是不是?” 赵柏相妥协:“这事要慢慢来,让赵缙耐心些,先把凛兴国际的事处理好了,再进德信也更有说服力。我答应你的事,在我卸任之前一定会做到。” 晚上程越生吃完饭准备离开,刚把车开车停车坪,赵笙站在前面拦车。 程越生一手搭着方向盘,一手搭着车窗,想了想,解锁车门。 赵笙上了副驾驶。 程越生开出去,听到附近路边的临时停车位,“有事说事。” 第258章 因果 “你应该知道赵缙手里有你和顾迎清的视频吧?”赵笙挑眉看向他。 “不然你以为他腿为什么会断?”程越生手指敲了敲方向盘,“你顺便转告他,以后再敢跑去威胁顾迎清,断的就不只是手和腿。” 赵笙早知道是他。 赵缙小腿粉碎性骨折,做完手术打着石膏,在医院还有得躺。 她弟弟被人打断腿之前,那帮人就是来问顾迎清的消息,那时赵缙正在见银监会的人。 后来把州港那边发生的事一对上,被绑的人是顾迎清无疑了。 昨两天才看州港日报传出消息,沈进友才刚脱离危险。 当时沈进友受伤病危进ICU,州港媒体称是黑社会对峙,远超百人聚集在沈进友所在的疗养院,与此同时沈进友与多名社团组织话事人会面的照片被曝光,甚至披露了部分沈氏集团与这些社团之间的资金往来。 坐实沈进友涉黑传闻后,沈氏集团股票跌破记录,接着沈景曜再开记者招待会,表示会开股东大会,重组董事会,重新选举董事长。 赵笙怀疑,如果不是程越生当时找顾迎清找得急,有没有可能,赵缙不止断腿那么简单? 这人猖狂得底气十足。 沈家的事,她也只是从各种消息和证据链中扒出点内幕,事实上程越生到底参与多少,恐怕没人说得准。 赵笙以前只觉得程越生气势过人,做生意和玩弄资本有点手段,的确是个人物。 经此一事才知他是个不受威胁的人物。 想威胁他,拿什么威胁呢? 这人做事有种不计后果的果决,他要报复沈家,连德信都只是他达成目的的跳板罢了。 赵笙问他:“你就不担心赵缙把视频公布出去?” “不担心,他要公布怎么还不赶紧,难道是不敢?” 赵笙不言。 程越生无所谓地笑笑说:“有的人也就会欺负欺负没权没势没背景的女人,他横,有人比他更横,他玩儿阴的,我可以比他玩儿得更阴。你问他现在为什么屁都不放?” 那视频能威胁顾迎清,也会威胁到赵缙,公布出去,势必引起他人怀疑,他录这个干什么? 他利用顾迎清算计赵南川的事也会败露。 当时证安的事烧到赵缙身上,火烧眉毛被逼急了便去威胁顾迎清。 谁知道程越生手上有没有对他不利的证据?他不敢在知道程越生底牌之前跟对方硬刚,毕竟当初程越生连于符是赵缙的人也查出来了。 也只有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才会选择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每个人都有对方的把柄,又都有撕破脸就要搅天动地的本事,反而却达到了某种诡异的平衡,谁都不能轻举妄动。 可程越生筹码和把柄更多,顾虑却更少,德信之于赵缙,又比德信之于程越生的分量更重。 尤其沈家这事之后,赵缙摸不清程越生背后到底有多庞大的人脉资源和财力。 加上赵缙如今还要担心自己参与洗钱的事败露,四面掣肘,进退艰难。 赵笙做足心理准备,才摆出个勉强的笑脸:“其实说起来,你跟我们并没有利益上的冲突不是吗?你站许安融这边,要面临以少敌多的局面,倒不如……强强联手。” 程越生挑眉,“你替赵缙来当说客的?” “利益面前……” 程越生不屑打断:“利益面前更要保留几分骨气,被人打断手脚,还要腆着脸来求合作,说明他没有与人斡旋的本事,谁看得上他。” 赵笙没法,遇上这么个难啃的骨头,软硬不吃,一时气结:“你对我们姐弟这么敌视,是因为顾迎清?” “是。” “她还挺小家子气的,她的那点遭遇,在庞大的利益面前算什么?”赵笙理直气壮,“在你的仇面前算什么?” 程越生说:“没她那些遭遇,也没我跟她的事,归根结底不还是你们一手导致?” 赵笙竟找不出话反驳。 程越生想了想,状似无意地随口说了句:“你们没必要在我身上费功夫,死盯着总公司,不如好好经营凛兴,提高凛兴在德信旗下几大利润板块的比重,说不定还能恃强相逼,只是被赵缙这么一搞,凛兴现在账面资金,恐怕还没德信海运多吧?” 他笑了笑,赶人下车,“让赵缙没事少惹我,自然没麻烦找他。” 程越生启动车子,给顾迎清去了个电话,他先前把程之兖送到她那儿,今晚就不过去了。 顾迎清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带着程之兖在外面逛完商场。 这小孩儿刚给自己挑了双洞洞鞋,买了个轮子会发光的滑板车,又在夜市的地摊上选了几个led卡通配饰安在鞋子上,戴着新头盔和出门时非要拿出来装逼的墨镜,肆无忌惮地往前滑。 顾迎清一手拎着水,一手拎着小孩换下来的鞋,跟着那道五颜六色的光一路小跑,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慢点”。 第259章 刻意压制 商场离顾迎清家不算太远,像来时慢慢散步回去也可以,但她消耗过度,实在太累,决定打车。 在商场里,程之兖跟逛自己家一样,看到吃的喝的稀奇的,都说可以吃吗可以买吗。 他在家里吃过晚饭,顾迎清得衡量他到底能吃多少,而且得是看起来没太多添加的才敢给他吃,后来怕他吃撑,就说改天再来买。 这家伙居然脑筋一转说:“没关系,就今天吃吧,我请你吃。” 抬起手表给她展示支付宝余额,然后就要开始点餐。 顾迎清连忙阻止,全程斗智斗勇,程之兖不太好糊弄,不仅要转移他注意力,还要用心诓哄,把她愁得够呛。 上了车,顾迎清取下他的头盔,用纸巾给他擦汗。 进小区到单元楼那段路,程之兖突然说:“嫂子阿姨,你牵着我的手吧。” 顾迎清手里拿着包和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现在还多了个他的头盔,说:“我现在抽不出手,你自己扶着好好滑,行吗?” 程之兖语气腼腆起来:“可是我想牵,你给我牵吧。” 他接过嫩草色头盔重新戴上,眨眼看着她,“这样就可以啦。” 顾迎清无法抗拒,笑着握住他的小手。 程之兖扶着滑板车走,不时滑两步,叹一口气说:“好可惜哦,你明天就要上班了。” “是呀。” “你可以不工作吗?” 顾迎清说:“不可以哦,不工作就没饭吃。” 程之兖若有所思:“也是哦,你要是觉得很辛苦就不要工作了,我可以买东西给你吃。” 顾迎清:“可是人活着不是有一口吃的就够了,还有精神需求和物质需求要满足。” 程之兖听不太明:“这些是什么需求?” 这样宏观的论题,顾迎清自己也参不全透,只能力求简单地跟他解释:“就像你吃饱了饭,但你还会想要吃零食,你还想买玩具,想去攀岩冲浪,还要画画,等等。我们需要工作赚钱,去支撑自己的需求,让自己在做想做的事时有更多的底气和选择。”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苍白站不住脚。 话虽如此,一旦陷入她之前的状况,对上赵缙这种经济和社会地位都比她高的人,也只能形同困兽。 她早已看清弱肉强食的规则。 可这些光明之下的黑暗又不能同小孩说,可见育儿也是个难题。 “我明白了。”程之兖似懂非懂地点头。 一大一小往楼上走,顾迎清心想此话题赶紧揭过,她无法跟小孩探讨深奥的哲学问题。 程之兖话锋却是一转:“可我爸爸有很多钱,我想要什么,他都可以给我。” “他的是他的,如果你自己不努力没本事,他给你的再多,一旦他不在了,你该怎么办呢?”顾迎清说完一愣。 “不在是死了的意思吗?他才不会死,他还很年轻。” 顾迎清赶紧捂他嘴,“呸呸呸。” 程之兖眨巴着眼睛,学她“呸呸呸”。 睡前,程之兖穿着睡衣在床上横着打滚,问她:“嫂子阿姨,你是在跟我爸爸谈恋爱吗?” 顾迎清心下一乱,脑中瞬间想到的是在商场时,星星给兖兖打来的那通电话。 她下意识说:“没有。” 兖兖抱着枕头:“可是你之前跟那个老婆婆聊天,你说你有男朋友了。” “什么老婆婆?” 程之兖急得从床上坐起来,用手在头顶比划:“就是上次我们在楼下滑滑板的时候,那个头发卷卷的婆婆,你们讲话我可都听见了。” 顾迎清回忆那次,她是为了让那位阿姨打消继续过问她私事,替她介绍相亲对象,胡乱说的。 这小孩记性好,又善于捕捉细节,难怪会问她是不是跟他爸谈恋爱。 毕竟没哪个爸会常把孩子往一个普通异性家里送。 他虽然不说,也拿不出证据或逻辑,但也许是能感知到什么。 程之兖又追问:“那你的男朋友是谁啊?是上次来你家那个叔叔吗?” 除了程越生,就只有宋就文来过他家。 顾迎清说:“不是。” 程之兖趴在床上,撑着下巴瞧她往脸上抹东西,“那你男朋友有我爸爸高吗?有我爸爸帅吗?有我爸爸厉害吗?” 顾迎清笑着敷衍:“有。” 程之兖不信:“能给我看看你男朋友的照片吗?” “你太多问题啦,可以睡觉了吗?”顾迎清从梳妆台前起身,坐到床沿,把他拎起来要放回被子里。 程之兖抱着她就不撒手,像小猴子一样挂在她身上,问她擦的什么,香香的。 顾迎清挤了豆粒大的乳液抹开涂在他手指上,“这样你也香香的了。” 程之兖在她身上赖了会儿,才在床上躺下,问题又一茬茬往外冒,像十万个为什么,天马行空,还说给路上遇见的狗取了个名字,叫铃铛。 原因是,那狗的眼睛又大又凸像铃铛。 顾迎清配合地搭话,但这孩子话又多又密,一个人也能聊起来,一会儿自言自语说他幼儿园发生的事,一会儿说他姑婆和表叔吵架,还学她姑婆的语气,指着空气说:“气死我了,真是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到了十二点,小孩说话渐渐迷糊,总算闭上了眼。.. 顾迎清借着台灯,看着程之兖的侧脸,长而浓密的睫毛,挺却还小巧的鼻梁,嘴唇轻抿着。 满脸都是让人心口柔软的童真。 她发了会儿怔,有些自嘲地心想,自己带孩子越来越上手了,可带的不是她自己的孩子。 她有些累,闭着眼睛,心思纷杂,她刻意压制。 似梦似醒间,她忽然惊醒,用力闭了闭眼,想忽视或继续适应这种偶尔造访的异常反应。 脑子像塞了一团乱麻,她担心又焦灼,又不想去理清楚到底为何,一想就坐立不安,呼吸不畅。 她悄然起身去了书房。 刚好这两天有了点灵感,她找出个青瓷色的小号洗笔缸,往里倒水倒颜料,调仿古背景色。 曹宾那天来,还带来个一个消息,说她之前递去的那副二十四节气主题的画入选了美展。 第260章 砸门 只是参展作品之多,又分为几大板块主题,参展之人不乏经验天赋皆老道的知名艺术家,其中还有她的老师。 顾迎清对最终是否获奖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头回参加这种国展,入选即是肯定。 曹宾又给她好几个之后画展的消息,让她可以投展。 她手里的画还挺多,工笔花鸟水墨都有,选出了几幅放在那里,打算投一投。 只是她顾忌未消,程越生说过沈家那边不会善罢甘休,赵缙仍令她忌惮,她做不到毫无后顾之忧地曝光自己。 另一方面又想弥补之前几年的空缺,在专业方面有些建树。 她打算投展用真实信息,展出时还是只用“清”这个笔名。 考研一事,她并非心血来潮,但也并非今年一定要考。 曹宾给她发了专业类参考书籍,其中大部分都是她自己过去几年在看的,她又在网站上补充下单了基本。 这几年她专业没落下,一直没停笔,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英语和政治。 当初为了出国,专业需要,她考了意|大利语B1和雅思,只是几年过去,英语早都还给老师了。 从现在起复习时间不一定充足,主要是她还不想从德信辞职。 不想脱离办公环境,也不想脱离程越生的世界,怕离开之后消息封闭。 她也不想让自己歇下来,从州港回来之后,“页青”又接了老主顾的游戏海报设计,合同刚寄到。 明明当初二维动画只是她辅修的二专业,“页青”反而先混出名堂。 先前有大火的古风手游的制作人,看见她发在微博的水墨画,通过邮件找上她去游戏公司做美术,蛮有诚意,甚至还发来他们游戏介绍和公司资料。 然而她对游戏没什么热忱,游戏人也需要信念感,她觉得做不到便婉拒了。 顾迎清调好颜料,在宣纸上刷了一遍,以前她会先用吹风吹一遍,再继续上色,再吹,重复几遍。 但兖兖在睡觉,她怕噪音吵醒他,刷了一遍之后,便打算等其自然晾干,明晚回来再继续。 点了支烟,她打开数位板,接着之前海报人物的轮廓画了会儿才去刷牙睡觉。M.. 翌日顾迎清去公司,才一旬过去而已,却恍如隔世。 半年结束,各种会议接连不断。 各部门的上半年总结文件经层层审核陆续递交至总经办,待领导审核。 梁倩忙里拨冗来跟顾迎清说了几句话,“休息了一段时间,你的气色看起来好一些了。” 顾迎清笑笑:“估计之前压力大,休息几天缓过来了。” 她递了杯冷萃给梁倩。 梁倩接过道谢,瞄到顾迎清那杯加了好几倍浓缩,“你喝这么浓?” 顾迎清:“嗯呐,料到今天事多,提提神。” 梁倩睨她一眼说:“要我说,有那谁在,你干嘛还来受累?” 梁倩想说,沈家出事,程越生跟那姓沈的订婚眼看也黄了,你还不趁机抓紧他,给自己坐实名分。 可场合不太合适,也就作罢。 梁倩的语气有些微妙,顾迎清蹙了下眉,“别说这些。” 之前程越生让梁倩给她请的假,这人肯定就已经猜到她当时跟他在一块儿,不然也不会现在来说这些。 尤其是之前梁倩还知道程越生要跟沈纾纭订婚的事。 “有什么不能说的?这不是夸你有本事么?” 这话在顾迎清听来不是褒义。 在任何人看来,她能攀上程越生,肯定用了些不光彩手段,感叹她好本事的同时,内心指不定怎么鄙夷。 梁倩拍拍她的肩走了。 顾迎清坐在那儿,盯着跟前的资料,抬手时没控制住力道,竟一把撂翻了旁边的咖啡。 外面有人经过,她快速看了眼,赶紧别开目光,抽纸巾默默擦拭。 她拿起被波及的手机胡乱擦了擦屏幕,一看日期,竟然是七月三号。 晌午时,顾迎清接到程越生电话,“你中午吃什么?” 高层在开会,会议室也没动静,顾迎清猜测应该只是茶歇时间,想到他在许安融面前跟她打私人电话,她就头皮发麻。 “在员工餐厅吃。”顾迎清语气克制,像对答公事。 他听出她的谨慎,笑起来:“你早上怎么回事?” 早上就只有打翻咖啡那事,她装不知道,反问:“什么怎么回事?” “昨晚没睡好?” 顾迎清接得很快:“睡挺好的。” 为了防止他再说下去,赶紧说还有事先挂了。 刚掐了线,微信弹出一条新消息:今晚去我那儿。 顾迎清脑袋嗡地空白,脸也烧起来,立马锁屏,把手机盖桌面上。 中午之前,德信高层会议还在继续,突然一家名叫州港本地企业公告举牌持有沈氏集团5.05%的股份。 当机构或个人购入的流通股份超过该支股票总股本的5%或5%的整倍数时,必须公开举牌告知。 之前两周,沈氏集团的股票一路下跌,只在沈景曜第一次开记者会后开盘短暂回升了两天,沈进友受伤进医院,跌势难挽。 沈氏集团正处于风口浪尖,外界纷纷怀疑这家企业此时入局,是打算啃沈氏集团这块肥肉?还是沈氏请来救市的救兵? 到了下午,沈氏股份才刚刚稍有回升,一家国外的做空机构,突然发布调查资料,指出沈氏集团虽然否认洗钱,但其财务造假是真,扬言要做空沈氏。 沈氏集团股票当天以跌收盘。 程越生当晚有公事处理,留在公司加班,让顾迎清先去他家里。 顾迎清自己打了车先过去,半路突然下起暴雨,盛夏的雨总是急来急去。 她顶雨跑上台阶,输入密码进门。 程之兖在他姑婆那里,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她就来过一次,寻着记忆找到他卧室,洗了个澡。 刚出浴室,她就听到楼下有动静,像是有人在砸门。 第261章 求你了 声音不明显,又隔着卧室门,恍惚间顾迎清以为自己又听错。 刚屏息准备静听,安防系统竟开始报警,伴随门声铃急促地阵阵响起,顾迎清赶紧穿上内衣,又重新套上睡袍。 拉开卧室门,声音变得清晰,的确是有人在用力捶门。 顾迎清被这接二连三的动静逼得紧张不已,匆匆下楼靠近门口时,又听来人居然在输入密码。 密码错误的提示音后,这人继续按门铃,使劲拍门。 有点按门铃不开,恼羞成怒的意思。 她骤然警惕起来,留了个心眼,看了眼可视对讲。 门外竟然是沈纾纭的脸。 物业安保问是不是遇见小偷,用不用过来,顾迎清应答说暂时不用。 她对这房子的门禁报警系统不太熟悉,手忙脚乱地关闭了警报。 顾迎清开了门。 她来时雨还瓢泼,天像被凿了个窟窿,黑云压空,现在雨势趋停,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潮湿的清新。 沈纾纭淋了点雨,发顶像撒了一层半融的白糖粒,她背后是如雾的雨幕,笼罩着幽黄照明的庭院,将她带妆的脸衬出几分幽怨。 沈纾纭在看见顾迎清的刹那,眼里闪过诧异,随后又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讽刺神情。 她以为会是保姆,或是程越生。 程越生没接她电话,但她又见家里有光,不确定他在不在家。 她的庭院入户车牌识别信息还没删掉,她打算像以前那样故技重施,就算他不在家,保姆也总会开门的。 “顾迎清,你很有本事嘛。”沈纾纭脸上假笑都没有,淬着冷意的目光,一寸寸将穿着男士睡袍的女人从头扫到脚。 “本事”二字,顾迎清今天不是第一次听到。 好像她们都觉得,凭她,能获得程越生青睐,一定是拼尽了全力,用尽了手段,上了他的床进了他的家即是成功。 “谢谢,当你夸我。”顾迎清冲她笑,“有何贵干?” 沈纾纭讥笑:“你还真把自己当女主人了?” 顾迎清想起年初的时候,在饮泉路1号,沈纾纭不爽了,要她走她就得走。 如今倒像是情景置换。 再思及沈进友要她去州港,少不了沈纾纭添油加醋,她不是圣母,给不了好脸色,甚至一时起了报复心思。 “你管我是不是,反正你不是。”顾迎清说罢要关门。 “我要见程越生。” 顾迎清说:“估计晚点回来,沈小姐挺看不惯我的,估计也不想跟我同处一个屋檐下,你就在外面等吧。” 沈纾纭怒极,一把撑住门:“你算个什么东西?以为搭上了他就敢作威作福,比你新鲜比你美的多了去了,我跟他再怎么也有十年情分,等他找到下一个……” 顾迎清遽然厉声打断她:“你有完没完?想进来自己找程越生要密码,要么你当他下一个,要么等他找到下一个再跟我讲这些屁话。” 她说完不再给她出声机会,直接掀上门。 顾迎清踩着拖鞋快步上楼,这种新欢对旧爱的戏剧桥段让她产生极度的心理不适。 她径直到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 每个人都觉得她跟他不是一路人,无法与之匹配,等他新鲜感过去了,她迟早会成为过去。 还以为决定跟他在一起之后,过了自己那关,就能对这些话免疫。 以前跟赵南川结婚,再难听的话都过来了…… 顾迎清把自己闷得呼吸不畅才把脸露出来,侧脸贴着枕头。 要不是发生了州港的事,她跟程越生之间其实不知道会如何。 她甚至很清楚自己介意这些话的理由。 经济和身份地位的不匹配,以色交换为开端,在那之前程越生了解她这个人吗?除了身体有哪里吸引他,值得他说以后会对她好? 他让她跟他在一起,替她兜之后事,多少有点被架在了那位置上,不得不跟她建立正式关系。 顾迎清想不得这些。 先前在州港,有点脱离现实,满脑子都是买定离手不后悔,自己选的路一条道走到黑。 她掐着手指,把手压在脑袋 上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是在起卧室外的起居室进行,她进来洗澡时,也只是余光匆匆掠过卧室里大致的摆设。 家具摆设多是质感简单的风格,生活痕迹不太明显。 除了这张床。 程越生昨晚在这张床上睡的,被子掀开没整理。 上次来看见也是没整理的,在她家睡过的被子照样不叠,衣服换了随手扔,平时又是谁给他收拾? 空调有点凉,她用脚撩开薄被搭在身上,拿起手机看时间才发现有未接来电。 就在刚才她下楼时程越生打来的,打了两通。 她本想回电,最后还是选择给他发微信:【沈纾纭在你家外面。】 程越生收到消息时,人已经快到家。 开车进地下车库前,看到停在院子里的白色跑车,他踩刹车,按了声喇叭。 沈纾纭从车上下来,穿了条粉色露背高开叉长裙,立在车旁良久。 程越生看她一眼,见她没动静也没催,不徐不疾地点了支烟,手伸出车门,任烟燃着。 沈纾纭高跟鞋踩在被雨水泼湿的地面,走到他车旁。 她语气不明地来了句:“顾迎清好大的脾气,之前你家的保姆都不敢把我关在外面。” 程越生挑了下眉,欣慰道:“很正常,她又不是保姆。” 他说完,随手抖落烟灰,将烟送进唇间吸了一口。 “你记不记得今天是我们订婚的日子?” “那你酒店找好了没?通知宾客了没?”程越生侧头瞧她,又淡然别开眼,“省略没用的铺垫,想说什么直接说,明天我会让人把你门禁信息移除,以后不必再来。” 沈纾纭看着他神情难辨的侧脸,拳头握紧,“求你了,能不能放过沈家。” 这话说出来,她肩膀猛地松沉,像是二十八年来积累的所有骄傲,在这一瞬间,悉数卸下。 程越生听到前三个字,抽烟的动作忽然一顿,像是想到什么,随后又若无其事地吐出烟雾。 他似笑非笑:“求人不是你的作风。” 沈纾纭说:“我知道那家做空机构是你找来的,你以前在的那家投行的一个董事,跟这家机构的创始人是朋友。” 第262章 不是滋味 “所以呢?”程越生面不改色,“凭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就料定是我?有证据没有?被做空机构盯上的又不止你沈氏一家。” 沈纾纭很恨,又不得不放低姿态:“你可以否认,你可以长居幕后,使这一切看起来与你无关,但事实如何,你心知肚明。从事情发生到现在还不到半个月,那家机构的分析调查报告不可能那么快就出来。” 报告内容之多,里面分析拆解了至少八年之内沈氏集团经手的项目中的疑点,资金杠杆风险,财务造假挂钩洗钱,种种。 这类做空机构就是通过分析调查出具报告,为市场提供做空信息,打压股价,从相关方获取利益。 她怀疑公司里有程越生的人,向做空机构透露消息指明方向,做足准备,在沈氏股价最低迷的时候,再持续打压。 一步接一步,不给喘息机会。 程越生既然能跟做空机构合谋,谁知道他下一步还有什么棋? 今早举牌的企业是沈景曜名下的一家公司,砸了几十亿想稳定市场,拉回股价,结果做空机构的利空报告一出,努力全白费。 沈景曜此举虽冒险,但也间接增加了他在沈氏的控股比例。 就算沈进友死了来不及写遗嘱,她们一家几口即使拿到比沈景曜多的股份,也讨不到多少好处了。 尤其是上市公司的所有权和控制权分离,即便手握股份再多,董事会和经营权如今都被沈景曜控制。 沈贯期已经被立案调查,跑路失败第二天就被拘留,律师以最快速度申请办理了取保手续,只是后续会被监视住所,冻结财产限制出境。 他已经没本事再跟沈景曜抗衡,任现在的情况持续下去,要么沈氏被拖死,要么沈景曜稳住了形势,但那时候沈氏几乎也就完全落入了沈景曜手中。M.. 程越生短促地笑了声:“不是很懂你来求我的理由,你要我怎么放过沈家?” “你既然能勾结做空机构,自然也有办法让他们停手。” 只要有回血的时间,沈氏就能度过劫难,对于她来说,只有沈氏稳定,她的人生和生活才能稳定。 现在沈贯期遭难,沈氏风雨飘摇,沈进友把她当做给沈家惹来麻烦的罪魁祸首,就算立遗嘱也不会再考虑她。 若是沈景曜一人得势,她和弟弟们在沈氏再无立足之地。 沈家大小姐的光环不在,她所能依仗的一切,让她骄傲的资本,都将会化为虚无。 程越生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你是三岁小孩?做空机构向利而行,你说叫停就叫停?你不如让股市为你沈氏集团停市看看。” 沈纾纭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笑了笑又说:“要我说,你能仰仗的人一个刚出ICU,一个就要进局子,你既然最看重自己的身份地位,最在乎自己是否能最大化联姻的价值,跟赵南川是没戏了,不如就趁自己还有讨价还价的资本的时候,赶紧在能力范围内找个男的,尽量保住你后半生的荣华地位。你要再等下去,恐怕就没得挑了。” 沈纾纭咬牙切齿:“程越生,你真是很会侮辱人。” “当然,你要是想装高洁也不是不行,”程越生很是潇洒地翻转手掌,摊手说,“下半生靠变卖资产和卖珠宝首饰,你也能过得不错。” 他每个字都说得轻松,沈纾纭听进耳里却觉得如遭雷击,背后感到一阵阵的寒凉。 她后知后觉,浑身发抖,“你想要的就是这个是吗?让我成为沈家的罪人?看我无人可依,让我失去最在乎的东西?” 要么嫁给她看不上的男人,要么舍弃掉她从小到的生活模式,要她从众星捧月的高处摔到地上。 美艳的脸蛋因为难以接受而生出几要失控的扭曲:“程家生经历过的,你也想让我经历一遍?!” 程越生目光沉冷,不言不语地看向她。 半晌,他厌恶地别开脸,“程家生但凡脸皮有你一半厚,都不至于走到那一步。” 沈纾纭心一横,扒住他车窗,却说不出一个字。 酝酿半天,她红着眼眶说:“你别逼我,你不让我好过,你跟顾迎清也不会好过。” “赶紧滚。”程越生面无表情,不耐烦发完话,没管车窗上的手,启动车子开进车库。 顾迎清进房间时没关卧室门,清晰听见了鸣笛声。 过了会儿她从床上爬起来,到二楼窗户面朝庭院的客房,站在露台往外看了眼,看见他坐在车里跟沈纾纭说话。 沈纾纭那一身很打眼,立在光线朦胧的夜色里,像朵粉玫瑰。 看了一眼她便缩回了头,在阳台上静站片刻,隔得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程越生很快开车进了车库,她也回了房间。 结果顾迎清半天没等到人上来,她还没吃晚饭,想问他吃了没之后再做打算。 她到一楼,也没看到人影。 走到厨房拉开冰箱看了眼,里面食材还算丰盛。 顾迎清视线一层层扫描冰箱里的东西,心里不是滋味,他人不会还在车库吧?沈纾纭跟他说什么了? 她一边想着,脚已经不受控制地往地下车库去了。 车库里亮着灯,停放着几辆车和重型机车。 除了他平时开的那三辆SUV,还有两辆是没见他开过的跑车,一辆通身漆亮,一辆改装过的看着已有些年头。 她径直走向其中一辆,经过车头时,她透过挡风玻璃看进驾驶室里,他人正靠着车座,手搭着车窗,视线落在她身上。 顾迎清走到驾驶座那侧,她微微低头看进车窗,那人脸上神情有些冷肃,眉眼间有几分放松后的倦意,正噙着笑淡淡注视她。 看着心情不太好。 “你叫我来又晾着我。”她看着他,轻声控诉。 程越生见她身上穿着自己的睡袍,眼神清亮柔润,领口因俯身而荡开,里面的风景半遮半露。 一时恶劣心起,将烟换了只手拿着,漆黑的眼不动声色地盯着她,将手伸进睡袍里。 第263章 不重要 她立马往后退了一步,皱眉看着他。 顾迎清所处的空间过于空旷,让她没有安全感,主要是他故意想戏弄她的表情看着有些混蛋。 他什么意思? 沈纾纭让他不痛快了,想在她身上发泄? 转念又猜测,是不是因为沈纾纭的出现,提及或是让他想到了程家以前发生那些事? 她站在那里,进退两难时,程越生已经推开车门下车。 顾迎清往后让了让,语言功能短暂受阻,不知道说什么。 程越生走出两步,转头见她站在原地,招呼她:“走了。” 低沉简单的声音在地下车库里回荡。 他的睡袍穿在她身上过分宽大,方才领口还被他的动作开到胸下,露出白色刺绣文胸的边缘,一张白润的脸精致又沾着几分清冷,却因含情的眼神显得温柔似水。 她抿着嘴含蓄地瞧着他,可浑身上下那副样子又一点都不含蓄。 程越生咬住烟,伸出手将她两边领子一合,捏在手里稍使力道,把人拽进怀里,揽着人往电梯里走。 顾迎清小鸟依人靠在他臂弯里,自己随手握住衣领,因他方才的动作心跳失了频率,迟半拍地跟着他的脚步走。 她心道感情使人眼盲心瞎。 他随便一个举动,她都能被撩拨动心弦。 电梯里,他手臂抬起穿过她披在背后的长发,压在她肩上。 顾迎清抬眼看着他:“你吃饭没?” “没有,你也还没吃?” “嗯,来的时候淋了点雨,先去洗头洗澡了。”顾迎清顿了顿,出电梯时说,“本来我都想回去了。” “为什么?”程越生斜垂视线看她。 顾迎清说:“房子太大床太硬,待着不习惯。” 程越生随意一笑:“待久了就习惯了。” 顾迎清手从后抱住他的腰,手指钻进他腰侧的西裤里,把他衬衫扯出来,“那每次都我一个人等你啊?感觉像二奶独守空闺。” 程越生臂力收紧,将她带进卧室,顾迎清松开拢住衣领的手,睡袍立即散开,她被人从背后压在门板上,大掌掐握上来,吻和呼吸落在她耳垂和颈侧。 他压抑着声音说:“什么二奶像你这么难伺候?” 力道从腰线开始蔓延,顾迎清趴在门板上小口喘气:“……我哪有?” “还没有?不能说重话,规矩比谁都多,动不动就哭,哭给谁看呢?嗯?” 程越生揉着她缓慢粗沉地说着,看她在他手上逐渐脸色绯红,眼神迷离,他力气很大,却在她颈后一下下轻啄,“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一哭我就拿你没办法?” 他嗓音富有此种时刻独有的低沉性感。 顾迎清从空白的思绪中捉出个画面,吞了下喉咙,气息不匀道:“早知道,一开始在饮泉路1号,我就哭得更惨一点……” 他忽然一顿,“你真的很记仇。” 不是记仇。 她只是记得那时候他的眼神,记得冬夜里刺骨的风,记得脚踩在地上逐渐麻木的感觉。 记得心里的不平衡和不甘。 享受过他给过的刺激和温柔,要是再让她回到从前,她怕自己会接受不了。.. 程越生去洗澡的时候,顾迎清陷在床里,人从极致过后的空虚中慢慢回过神。 她想到梁倩和沈纾纭说的“本事”,她承认自己矛盾且虚荣。 既不希望别人觉得她靠手段高攀,又为得到过他那句“我会对你好”的承诺而小有得意。 可惜他们不知道。 他们仍觉得她只是一只花里胡哨的金丝雀,他终有一日会审美疲劳。 即便是,她也独享过他。 可是无人知道,她还想要更多。 她的贪心和占有欲成倍地疯长,想他身边一直只有她。 从前她因放纵而后悔,如今放纵给她另类的安全感。 顾迎清看了眼浴室方向,起身下床,把头发挽起来,推门进去。 淋浴间水汽弥漫,程越生站在水流里,手撑着墙壁,一动不动任水打在身上。 余光闯进一道白皙身影,他抬手抹了把身上的水渍,半垂着眼瞧她,眸底的欲望再次抬头,“你还想不想吃饭了?” “现在不想吃。”顾迎清在他注视下走到他面前。 “不想吃饭想干什么?”他目光定在她脸上。 他眼神深下来看人时极具冲击力,顾迎清被他看得垂下眼,手贴住他胸膛,贴紧他,踮脚亲了亲他的下巴。 “想让你……”她低声在他耳边补足剩下两个字。 她说完侧头,流转的目光在他侧脸定格片刻,在他寸寸暗下来的眼神里,吻他喉结,胸膛,一点点下去。 程越生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五官逐渐绷紧,深呼吸带动胸膛大幅收张。 他手伸去,拇指摩挲她的脸,咬紧牙关仰头,喉头遽然滚动。 …… 顾迎清本来看冰箱食材多,想着可以自己做饭,只是人累得不行,让程越生打了电话订餐。 她后背贴着灼热的胸膛,程越生手绕到前面来,拇指不轻不重地在她唇上擦来按去。 记忆回流,她面红耳热,将他的手拉开。 程越生笑了下,胸腔微震。 餐送到的时候都是后半夜,顾迎清懒得动,饿感已经过了,程越生把饭菜搁外面茶几上,她也不想下床去吃。 “快点。”程越生在外面催。 顾迎清这才拖着身子下床,拿了个靠垫放在茶几和沙发之间,坐在地上,吃起来方觉得饿,没什么形象地扒了几口饭。 她把手机摆在手边,打开社交网站划拉了两下,问他:“沈纾纭来找你干什么?” 程越生不以为意回了句:“说些有的没的。” 这就是没必要具体提及的意思。 顾迎清想到今天,不,应该是昨天了,是他们原本定的订婚的日子。 白天传出的股市举牌和做空机构事件,对沈氏来说也是雪上加霜,沈纾纭难保不是为了这事而来。 顾迎清问,沈纾纭是不是为了这两件事的其中一件来的。 他说是。 顾迎清点头,没有追问细节。 他要是觉得没什么可说,她也可以不问,她只是有点介意,他因为沈纾纭心情不爽。 第264章 往事 顾迎清只知道他家发生的一切都出自沈家人之手,具体细节,怎么操作的,沈纾纭是否在其中扮演了什么重要角色,她一直都不太清楚。 关于他家里以前的事,她从不敢细问,怕戳到他痛处,惹他不快。 她多少清楚,像程越生这样习惯以强势姿态示人的男人,更不喜欢被人触及痛点,展露弱势一面。 他所有的计划,都是自有安排,清楚表达过不希望她掺和。 尤其是头一回去州港的时候,她刚有疑问,他便说不关她事。 知道程越生与沈家的恩怨之后,她本不该觉得他对沈纾纭有什么男女感情。 可很早之前,她隐约从赵家亲戚口中听来,他追沈纾纭是在事发之前。 这十年,只是恨和利用吗? 但这是十年,不是十天也不是十个月。 从饮泉路1号开始,她就看得出,沈纾纭很享受他的“追求”,在他面前骄纵任性,理所应当地享有着他的好。 那他这十年,对沈纾纭一定也是很好的,好到能让沈纾纭养成习惯,那必定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好。 偏偏顾迎清现在已经很了解,他对人好的时候能有多好。 她很嫉妒。 她不嫉妒不正常,说出来或是表现出来又觉得太小心眼。 现如今程越生已经跟沈家明牌,同沈纾纭也已撕破脸,沈贯期面临牢狱之灾,沈家的公司又麻烦重重,沈纾纭现在来找他,无非是谈条件或者求情。 好熟悉的剧情。 人在陷入困境时,自尊什么的都不太重要了,为求一线生机,只希望能抓住浮木度过难关。 就像当初的她。 她没想过,沈纾纭会在某个方面成为第二个她。 顾迎清吃得不多,人很困,刷完牙便回床上躺下了。 夜里,程越生熄了灯,问她昨晚几点睡的。 她说十二点过,“你儿子太爱聊天了,别的小孩早早就睡了,他半夜精神奕奕,从躺上床开始,小嘴就叭叭不歇气。” 程越生笑道:“以后不在工作日送他去你那儿了。” 顾迎清没说话,蹭进他怀里。 程越生顺势揽过她。 她脸贴着他胸膛,体型上的差异,她很容易就被他抱满怀。 身体互相贴着,程越生大掌揉了揉她的腰臀,动作和力道不似性事开端那般放肆猛烈,单纯因为手搁那儿比较趁手,本能地抚弄。 有一下没一下的,顾迎清觉得缠绵得很,又闻着他的气息,人很舒服,心里像被什么填满,饱胀又柔软。 人一旦身心舒坦,就容易犯困。 她闭上眼,手心贴在他胸膛,迷糊道:“明天早上给你做早餐……” 程越生应了一声。 安静许久,顾迎清察觉他手抚上自己的脸,触感舒缓,又寻着她的唇亲上来。 她闭着眼在似睡未睡间回应,慢慢不清醒,慢慢睡沉。 沈纾纭不知道去哪儿,短短时间天翻地覆,因为沈贯期洗钱的事,南江圈子的“朋友”对他们兄妹俩避之不及。 有些是家里勒令他们特殊时期保持距离,比如王致徐。 有些是拜高踩低惯了,本来以前也看她不顺眼,看在她是沈家大小姐的份上才卖力攀附,如今她家摊上事,恐怕恨不得多踩几脚。 她若是露面,就是自取其辱。 她不知道自己在好奇什么,在别墅外待了很久。 中途看见有人来送餐,程越生过了很长时间才下来取。 又过了许久,楼上才熄灯。 沈纾纭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 男女共处一室无非就是那点事,她想到以前,赵南川很久才和她见一面,一见面便是天雷勾动地火难舍难分。 每次都又基本都是在山上的别墅,他不怎么住那儿,只是每周有人固定去打扫,自然也没有人准备吃的。 结局往往是厮磨到饥肠辘辘,再各自离开去觅食。 沈纾纭又驱车去了半山别墅。 在赵南川出车祸的路段,她加快了速度。 车停在山间别墅外,她没有开进院子,熄了车灯坐在车里,那栋白墙独楼沉默孤寂地矗立在夜色里,她和赵南川绝大多数相处的时间都在这里了。 她苦笑,过去那么多年,她走到哪里都是焦点,被人簇拥环绕,多的是人讨好她,为她安排这样那样的娱乐局,从不愁找不到消遣。 而今她试图从回忆里找寻甜蜜的部分,才能不让自己显得那样孤单可怜。 半年了,那晚之后她再也没来过这里。 不敢来。 因为不管她怎么放纵玩乐麻痹自己,总有个声音时不时冒出来:如果不是她生气撒泼,闹着要赵南川来见他,或许他就不会死。 至少不会那么早死。 因为赵南川没喝酒,对这条路线极为熟悉,出事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多险峻的弯道。 这边沿路上来有不少别墅,开发得已经很成熟了,这条盘山道还是有名的骑行路线,此前没听说路上有什么山兽野猪出没。 为什么如此刚好,安全气囊也弹出失败了? 因此,她有理由为自己开脱。 想卸下心理负担时,便告诉自己是有人故意为之。 有时候做梦,她还是会梦见他,只是他的五官在梦境里也开始渐渐变得模糊。 和赵南川的这段关系存续期间,沈纾纭其实很委屈。 她和赵南川同在伦敦上的本科,赵南川那时就知道她对他有意思,但他故作不知。 后来是因为沈纾纭多次施伎赶走他身边的女人,被他发现。 他才明确表示过,他们不可能,赵鸿槐不会接受自己的孙辈娶沈家的女儿,他得继承德信并且不能出意外,所以他在赵鸿槐眼里的形象很重要。 当然,沈进友也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仇家。 很少有人知道,赵鸿槐还有个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二十岁做了沈进友他爸的情人,第二年就死在了州港,后来沈进友他爹在生意如日中天时陈尸家中。 这两件事具体有没有关联,早已无从追究,外人只道是沈家跟黑社会的人做生意,惹了麻烦。 后来那么多年,赵家从前针对沈家的事没少做,导致沈进友和他爸的生意多次受阻,沈氏集团成立后,双方也是明枪暗火交锋不知多少次。 直到赵柏相接手德信,时代也变了,两家的敌对局面才稍有缓和。 第265章 如烟 只是赵鸿槐说过,只要他活着,他的子孙都不准和沈家的人往来。 但沈纾纭只当这些是赵南川的托词,这已经是爷爷辈的恩怨,赵南川在赵家的地位又相当稳当,是赵柏相唯一的儿子,从小当继承人来培养。 而刚回赵家的赵缙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不足为惧。 沈纾纭说,我们可以只做炮友。 赵南川婉拒,说她值得更好的,别这么糟蹋自己。 听听,连拒绝的话都说得比程越生好听。 沈纾纭更加坚信自己没喜欢错人。 程越生有什么好的呢?他曾经再看不上她又如何? 如今程家的商业版图早已不复存在。 如今,她终于可以在收到程越生的礼物时、在节假日收到他的短信时,告诉他:我喜欢的是赵南川。 她可以从中获得报复感和优越感。 后来沈纾纭总在各种活动上偶遇赵南川,强行制造交集,有种就算不能在一起也誓要与他发展一段才无遗憾的劲头。 只是赵南川都把她无视得很彻底。 她再玩那些小手段,赶走他的爱慕者,破坏他和女友,赵南川也当不知道。 赵南川就比程越生小了三个月不到,也比沈纾纭大两届,读完硕便回了赵家进了德信,自此与她彻底斩断交集。 毕业后沈纾纭也没有再留英,她妈妈希望她读硕,即便她不是读书的料,但家里可以替她摆平。 她想到程越生在纽|约,想到那些跨越大西洋送到她手上的礼物,便选择去美读硕。 她让王致徐和他南江圈子里的朋友注意赵南川的动向,时不时会跑回国,见一见赵南川。 即便他看起来总是不太愿意见到她。 沈纾纭念硕期间,赵南川到纽|约出差,她让程越生找赵南川吃饭,她立马从加州飞过去,同他们二人吃了一顿晚餐。 那晚她从程越生车上下来,追进赵南川所住的酒店,在人来人往灯火辉煌的酒店大堂里吻了他。 赵南川会回吻她,没有立刻推开她,这一点至少表明,他对她不是全无感觉。 那会儿程越生就隔着酒店的大门看着他俩,回去的路上他一言不发,神情难辨,似心情不爽。 其实那个时候,她本该沉浸在赵南川回应她的甜蜜中,但心情没有想象中那般兴奋和满足。 沈纾纭看着开车的程越生,想吻他的冲动变得异常强烈。 在红绿灯路口,她倾身过去,唇已经快印上去,他扶着方向盘,既没闪躲也没主动。 他淡淡睨着她:“赵南川跟我,只能选一个。” 纽|约没有真正的夜,璀璨的霓虹映在他瞳孔里,好像瞬间被被吸进深邃的漩涡中,连她都差点栽进去。 幸好他现在的口吻,像极他说“没兴趣”的时候,堪比当头棒喝,让她骤然清醒。 那之后,她对赵南川的迷恋程度呈指数上涨,甚至收买了赵家的帮佣和司机。 毕业后,她在投行做了一段时间分析师,帮沈贯期牵上他想要的人脉之后便不想做了,准备沈贯期一起去南江。 也就是在她工作的期间,得知赵南川有了女朋友,家世不错,听说是想认真发展结婚的。 她故技重施坏了他的好姻缘。 赵南川这次很严肃地重申,跟她不可能,说纽|约那个吻是男人都会回应,并不代表什么。 她说:“如果我这次吻你,你能不回应,我就再也不找你。” 他果然没回应。 沈纾纭感到挫败的同时,好胜心史无前例地疯涨,凭什么这么多年不主动不拒绝,现在反而如此干脆? 她只能接受他出于现实因素不能接受她,不接受他不喜欢她。 正逢她收买的赵家的人,偷听到赵缙私下安排想要算计赵南川的事。 她这个人,赵南川不接受,也得接受。 她让程越生帮忙拖住赵缙,又绕过他找到王致徐,安排好了另一个男人。 她不能把所有把柄都给程越生。 可惜的是,她跟赵南川第一次在永溪镇那晚,虽然没戴套,但她并没有怀孕。 可她害怕顾迎清会怀孕。 程越生以为,她只是想帮赵南川,逃脱赵缙给他设的陷阱。 她知道赵缙想要什么,顾迎清要是没怀孕,他还会策划第二次,势必要让这女的借子上位,把她安插到赵南川身边。.. 所以为了让顾迎清怀孕,并且怀的不能是赵南川的孩子,她做了很多准备。 验不出早孕,她灌醉了赵南川,又跟他上了一次床。 事后她没提前离开,在他震惊的眼神中故作潇洒,说对他没留恋了。 这次沈纾纭有了孩子。 但她害怕赵南川知道后会让她打掉,害怕赵家的人知道也会逼她打掉。 所以她躲到了国外,程越生帮她打点好了一切一切。 意外的是,顾迎清没到预产期就生了孩子,赵缙拿到亲子鉴定的那一刻肯定就知道孩子不是赵南川的,竟然还伪造了亲子鉴定,把孩子送进了赵家。 赵南川还真以为孩子是他的,接受了那个野种。 她提前一周多做了剖腹产手术,拍了孩子的照片给赵南川,跟他坦白了一切。 这下,她这个人,他是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了。 赵南川安排好了飞机,让她回国,把孩子给他。 沈纾纭问他:“那我呢?我们呢?” 赵南川说赵鸿槐想扶持赵缙进德信,想让赵缙将来做二把手的意思,可看赵缙狡诈难缠,又有野心,难保不会出奇招。 他想将计就计,加上赵家目前也不会接受她,等他除掉赵缙,无后顾之忧的时候,会娶她。 这一等,就是四年,她明明一直和他在同一个城市,却因为要避人耳目,大多数时候只能在这栋别墅里会面,纾解欲望和思念。 结果赵南川要娶顾迎清,到了领证前一天他才告诉她。 他说都是为了股份,又跟她分析一通德信的股权分布,他需要这百分之二占据德信的绝对控制权。 将来他会找机会让顾迎清交出股份离婚。 她问:“如果顾迎清不离呢?” 赵南川说:“她没说不的资格。” 沈纾纭看着夜空下的白墙空院,树还是那些树,话犹在耳边,可惜人已经尘归尘土归土,任凭往事如烟。 第266章 不太理想 在车里枯坐到天亮,沈纾纭才驱车回了她和沈贯期在南江常住的别墅。 沈贯期回了家,家里也被安装了监控。 沈贯期涉嫌重大刑事案件,会被严密监视,不得离开居所,见来访者也要经过执行机关批准。 沈贯期是庭安的法人和实际控制人,沈纾纭虽然持有股份,但并未在公司担任实职参与运营,才没有被牵扯进去。 庭安的好几名高层就没那么好运气。 沈纾纭本可以以家属身份住这儿,但她可受不了被人监视,她只是想及时见沈贯期一面。 短短十多天,沈贯期人肉眼可见地沧桑了,周身被死气沉沉的沉默笼罩。 没有谁能在跑路的紧要关头,被亲爹威胁要么死要么等着坐牢之后,还能平常以对。 这么些日子,他平均下来估计一天睡得了两三个小时。 得筹划怎么保住母亲和弟妹,还担心被人扣锅导致重判,每天在脑子里预演怎么跟人斡旋,怎么安排接下来的事情。 兄妹见面,沈贯期第一句就是:“老头身体怎么样?” 沈纾纭没什么表情地说:“醒了,没死,就算恢复了也要坐一辈子轮椅。” 沈贯期哼了一声,靠在书房沙发上阴沉沉地念叨:“一辈子……他还哪有什么一辈子?半个身体都脚踏进棺材的人。” 他抽了根烟出来,脚搭上书桌,沉默一瞬,“我他妈才搭进去了一辈子。” 也许是这些时间在局子里什么都干不了,没空就琢磨,已经渐渐认命。 沈纾纭低着不说话。 沈贯期像是发泄一般,自嘲地自言自语:“沈进友就是个畜生,他养孩子来干嘛的?就是替他背锅,顶罪的,这个孩子顶这项罪,那个孩子顶那项罪,最后他这个老畜生清清白白,只要最后留个种继承他的家业就够了,真是操了。” 沉默久了,脾气和怨气找到了突破口,他逐渐暴躁,指着沈纾纭说:“你也是个蠢的,程越生那儿,这么多年啊,你愣是丁点都没发觉过!还有家里那两个小的,都是没用的东西!就他妈知道指望老妈和我这个二哥,好了,这下没二哥了,老妈年纪大了,都去讨食吧,妈的!” 沈纾纭一晚上没睡觉,心情烦躁容易上火,“少把责任推给我,要不是当初你出主意让我去接近程家生,我也不至于被程越生盯上。再说了,这么多年他什么都没做过,我能发觉什么?不是连你和爸也放松警惕,还想利用他对付赵家?” 她知道沈贯期想发泄,但差不多的话她从沈进友那里已经听过了。 沈贯期压抑着愤怒,搓了搓眉心,“说多无用,老头没死的话,现在需要担心的是沈景曜。” 他先前从律师那儿了解了一些州港发生的事,沈纾纭又给他补全了信息。 沈景曜敢趁机逼宫改组董事会,现在公司被他控制在手里,单从这方面看,沈进友在遗产方面也许不会偏向沈景曜。 但紧要关头,又是沈景曜在主持大局增持股份,就看沈进友怎么考虑了。 反正沈纾纭在沈进友那儿已经是弃子一枚,曾经在沈进友眼里,她最大的价值就是作为联姻工具。 沈贯期安排说:“你去江边那套房子,玄关花瓶里我留了证据备份。” 他让沈纾纭先去找那个人,让他帮自己争取减刑;再去找沈景曜,洗钱一事背靠的就是沈家,沈家在灰色地带赚的每一分钱,沈景曜都摘不干净,他如果敢做绝,大家鱼死网破好了。 他盯着沈纾纭:“先让沈景曜保住了沈家,你再跟他谈条件。沈家倒了,你就真的什么都没了,知道吗?” 沈纾纭没吭声。 沈贯期静了会儿,又说:“还是让老妈尽快给你挑个人,最好是在沈家交好的那些人里选选,关键时候,要是能帮到家里,老头也会重新看重你几分。” 沈纾纭唰地抬头死死看向他:“交好那些?就是沈进友看中的,要么年纪大,要么长得丑,要么花名在外私生子和情人数不清的那些?我沈纾纭凭什么要在矮子里挑高个?” 沈贯期听得很烦,“鱼与熊掌不能兼得,世事总难两全,又要家世优秀,又要自身出众,这都什么时候你还想两头都占?你搞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你想要维持高高在上的身份地位,想要唾手可得的富贵,想要毫不费力的奢侈,想一直做人上人,可你自小背靠家里,废物惯了,将来一个人怎么跟沈景曜斗?要么认输,要么找个能帮你的后盾。” 他语重心长说:“阿纭,没人比二哥更希望你过得好。” 沈纾纭猛地起身:“我当然要过得好,我过得好最好,我过不好谁都不准好过!” 沈景曜也一样! 做空机构的分析调查报告出来之后,沈氏集团在几天后针对其中几项做出回复,称是为了恶意做空的污蔑。 仅仅是关于财务造假这方面就很荒谬,沈氏集团每一年的财报都是由专业权威的审计公司经手盖章。.. 程越生去谢秋西家里的路上,瞄了眼没有屁用的声名,以及财经媒体发布的看好通稿,普普通通的财经公关手段罢了。 到了谢秋西家里,一家人已经在吃晚饭。 阿姨又在追着程之兖喂饭,程越生拎起小孩儿朝着他屁股就来了几下,“一没盯着你吃饭就不老实。” 巴掌照旧没打实,周三晚上程越生没什么事,过来看过他,程之兖又有两天不见爸,亲热地抱着他,又想到周末要跟他爸出去玩,喊“爸爸”都比平时更大声。 吃过晚饭,程越生和谢秋西上书房私谈。 邓荣涛一事已有结果,只是不太理想。 谢秋西说:“当年他调岗,记录显示的是任期结束正常调岗。如果是受你家影响没能留在州港,那他在州港应该是往上升的路受阻,可我这里得知的消息是,当年他上面的人换下来之前提拔过他,想让他继任,是他自己拒绝了,当时南江这边没有跟他同等级别的职位空缺,是他找了人宁愿自降也要来南江。” 第267章 瞒 谢秋西发给他一个文件包,里面有许多从内部电子系统里和纸质资料上拍下来的照片,以及关系网的阐述。 每一张都透着阅后即焚的隐秘味道。 因为要避开被调查者的耳目,谢家这边的人也是绕了很多弯子,用时较长。 “他的履历太干净了,无过错无违纪无处分。一方面我觉得,当年他跟你爸交好,虽然私底下来往也很注意,可就算事后有人保他提携他,恐怕他也担心被人拿住了把柄,将来会被仇家针对,所以干脆换个地方;另一方面我又觉得,太干净反而透着猫腻。” “现在州港财政和公检一把手,一个曾是他的竞争对手,一个跟他不对付,看似是因为他的离开才升得那么顺利。沈进友在州港独大,财政部那位在后面帮了不少忙,另一位在调查沈进友涉黑一事上全程深挖,咬住不放松。这两个因邓退局而得益的人,显然不是一派。” 至少从表面看来,邓的竞争对手,在上位后为沈进友拉拢商政关系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据此间接推测,邓与沈或许并没有牵连。 程越生一一浏览完,资料里的内容除了这三人的职位变动,生平履历,人脉关系网,还有参与过的公开与非公开会议,以及做过的重要决策。. 再多猫腻,没有实际证据也白搭。 身居高位的人心思深手段多,要是真参与了什么,在操作的过程中就采取了层层保险措施,事后也会想办法藏匿抹去痕迹。 程越生没说话,这让谢秋西心里不安。 他劝说:“不管你怀疑什么,最好别再深挖,邓背后的利益关系链错综复杂,这不是商场交锋可以比的,你撬不动,最好也别去撬。也许他就只是因为怕被针对而主动退出的呢?” 哪怕谢秋西知道,这背后有可能存在问题,但他也希望程越生当做不知道。 就当一切的根源在沈家,在沈进友身上。 程越生没搭话,收了手机,说:“多谢,之后的事你和谢家不必再插手了。” “你这样……”谢秋西勉力笑了下,心里叹息,“我妈会怪我的。” 程越生不以为意地笑笑,捏了支烟,随性地靠在沙发里。 谢秋西甚至此人不爱听劝,但凡下了决定,他爸妈都左右不了他。 程越生的沉默通常等同于:你说你的,听不听是我的事。 谢秋西避开话题,问他:“你跟顾迎清如何了?” “还行。”他回答得简短。 “你还没告诉她兖兖的身世?” 程越生极淡地皱眉,“嗯。” “你要瞒到什么时候?” 他没兴致多谈,说:“且行且看着。” 聊了会儿,程越生下去陪儿子,坐在地上一人拿个手柄玩游戏,谢秋西的儿子在旁边瞎指挥,还有个穿尿不湿的坐在地上一脸认真地盯着屏幕。 程越生玩完一局,抱起谢秋西的女儿。 小女孩儿头发细软,戴着粉色的发带,快到睡觉时间,已经换上了睡袋。 她坐在程越生腿上,看了他一眼,指着屏幕口齿不清地说:“哒哒,要啦啦哒哒……” 程越生笑了下:“你也想玩儿?” 她似懂非懂点头,眼神清澈懵懂。 程之兖靠过来说:“妹妹是想玩舞力全开。” 兖兖哼了一句他们常跳的那首歌,小女孩儿眼睛一亮,咧嘴笑着爬起来又是跺脚又是摇手,兴奋得不行。 程之兖见状,立马栽进他爸空出来的怀里。 程越生看着那婴孩儿,突然想起谢秋西以前说过什么胎内记忆。 以前程婉黎时不时会来美|国照顾程之兖,录了一些成长视频,带程之兖的育儿嫂一般不会提和他妈有关的问题,程婉黎可就没那么多忌讳了。 有个视频里,程婉黎问过程之兖,你记得妈妈吗? 那时候程之兖也就两岁出头。 程婉黎还把视频发给他,他听到这问题就没往下看了,让她没事少说这些有的没的,他没见过他妈,哪里还记得妈。 程婉黎反驳说,兖兖说记得他妈妈总是哭! 当时听起来更像是无稽之谈。 他打开手机看了眼微信,最新消息是他说不会过去,顾迎清回了个“好”。 顾迎清晚上加了会儿班写报告,把冰箱里的食材找出来,随便做了点简餐对付吃了,在地上铺了纸,颜料摆了一大堆,准备画画。 墙上已经没位置,地上是最佳选择。 曹宾推荐她参加的美展遴选和策展同步进行,遴选结束,这周末就会开展览,她投的几个展也陆续通过。 她把这事跟金玉吟说了,金玉吟给她打电话,问她:“后天我们一起去看展呗?” 顾迎清坐在地上,双腿合拢同向而放,她倾身半趴在地上,蘸了调好颜料,毛笔落在纸上,“可是我周末想在老家多待会儿,”她纠结了一下,“我不太确定……” “你第一次参加国展诶!一投即过,你自己都不去看看吗?”金玉吟说,“这是你打响名头的第一枪,说不定有收藏家看上你,之后你就成名了,成为当代中国画领域最年轻美女画家顾迎清女士。” 顾迎清看着纸上晕开的绿色颜料,勾晕几下,一片荷叶呈于纸上。 她笑着说:“不现实的话不要讲,这圈子里新人突然名声大噪基本不可能,画都是越画越好,画家都是越老越值钱。受邀参展的那么多老艺术家,收藏家很多都是奔着他们去的,据说还有画作最高以1.2亿成交的艺术家受邀参展。” 而且光是中国画展区,就有几百件作品。 金玉吟说:“是的,我这儿也已经收到消息了,什么收藏家和拍卖行都蠢蠢欲动盯着呢。” 她笑嘻嘻又说:“不过我跟我认识的艺术家收藏家和策展人啥的都说了,说我姐妹儿的画也会参展,还特地告诉了他们在中国画展区二十四节气主题那幅。” “谢谢你哦。” 听顾迎清说话有些专注,又像是心不在焉,猜到她在画画,金玉吟跟她开着语音,像以往那样各自做事,时不时说两句,打了一个多小时才挂。 挂了电话,周围突然静下来,顾迎清不由沉下心来想,万一真的有人欣赏她的画呢?如果真的能打开市场呢? 第268章 怅 人人都追逐成功,人人都渴望名利双收。 顾迎清觉得自己也不能免俗。 其实前几年她删除列表里的校友,除了被当下境况所困,还有个原因是看着别人发朋友圈,这个说参加了美术展,那个说给电影做了美术顾问,似乎每个人都在发光发热。 她很焦虑,不知道自己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也许等同龄人在学术领域小有成就的时候,开个人画展,声名鹊起,画作以高价流于市场,被人追捧一画难求的时候…… 她最大的成就,或许只是躲在“页青”后面,当一个小有名气的插画师。 可她最拿手的是中国画,是水墨,是花鸟,是写意。 她画了二十多年。 在校专业拔尖,被人夸过天赋,毕业展上多人开高价想要联系她买画。 她在那之后却只能困在屋子里,画很多画,再全塞进柜子里,不见天日,没人欣赏。 日复一日,她其实没有自信,不知道自己的画是否还能赢得专业人士的青睐。 而且现在她还有了点人怕出名猪怕壮的心理。 怕被人发现“清”就是顾迎清,一旦刚有点要成功的苗头,就会有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毁了这一切。 她身处的早已经不是曾经那个简单的环境。 有的人为了利益会无所不用其极,比如赵缙,比如沈家的一些人。 顾迎清思路被打断,脑中声音纷杂,还有理不清的忧虑,她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人有点晕。 她坐在原地,指腹不断摩挲笔杆,等了许久,她看了眼手,把笔放下。 拿了水杯去接水喝,在屋子里没有目的地转了几圈,最后换了衣服,拿钥匙出门。 深夜便利店里人很少,老板认得她,摆出生意人友好的笑迎接她:“又买烟?” 顾迎清笑了下:“买点吃的。” “有好些天没见你来了诶。”老板跟她闲聊。 她随口应:“是的,最近比较忙。” 顾迎清拿了个购物篮,往里塞了些吃的喝的。 其实这些东西她一般都会选择去东西比较全的大超市里囤货,周二那天才跟程越生去过。 买好东西结了账,顾迎清拎着东西回家,打开门看见门口的男士皮鞋,她没来由紧张了一下。 见卫生间里有光,靠近了听见里面传来水声,先前的阴霾似在瞬间一扫而光。 把东西放好,她换了衣服回到书房想收拾地上的笔和颜料,看刚才有一处画得好像缺点什么,又拿了笔俯身去补。 程越生洗完澡出来,经过书房看见她趴在地上,专心致志地画东西。 他站门口问她:“刚去哪儿了?” “外面便利店买东西。”她头也不抬,“你不是说不来么?” “又去买烟?”程越生轻哼一声,在她旁边坐下。 “没有,买些吃的,刚好出去走走,放空一下脑袋。”顾迎清说完跪坐着直起身,偏头看向他。 对上他眼神时,她仍有种心跳失重的感觉。 程越生穿着她买的睡袍,跟她常穿的一个牌子,样式同他家里的质地样式差不多。 “过来检查一下。”他随意地敞开支着腿。 顾迎清看向他睡袍里面,很熟稔地倾身把嘴送过去。 脸颊发烫,她在他唇边低语:“能不能穿条裤子?” “穿了也要脱。”他勾出个笑,半阖眼瞧着她。 他头发未干,身上又是水汽又是热气,体温升高,放大了他身上的男性气息,较之平日里多了几分更加外放的性吸引力。 顾迎清很难具体形容,总之会让她忍不住想蹭,想埋在他颈窝里深吸,想被他困住用力。 他不穿正装时,像是褪去了束缚,彻底释放出了狂放随性气质,此时沉默着看人都像在扒衣服。 她跪着向前挪了挪,一手抱着他的肩,把握笔的手拿远些,吮住他的唇。 程越生掐着她腰,手扣住她脊背,张开唇放肆碾过她的舌。 分开时顾迎清贴在他身前轻喘着,凝着他因眉头下压而显得有些凌厉的眉眼,亲了下他高挺的鼻梁,细声说:“检查好了吗?我真的没抽烟,但我知道你喝酒了……” 程越生哄着她自己把衣服脱掉。 “别在这里……”顾迎清单手推着他,四处找放笔的地方。 程越生很固执,说一不二。 …… 过后顾迎清趴在他身上,伸手替他揉太阳穴。 他喝了酒会头疼。 程越生闭着眼,大掌在她身上到处走。 她脸颊贴在他胸膛,偶尔抬头看看他的表情,人软绵绵的,已经开始犯困。 之前两天他一天应酬,一天去看他儿子,来得都比较晚,她已经逐渐发现,有他在她大概率会睡得比较好。 这段时间避孕套消耗速度快了很多,两人共处不是上床也要厮磨一番,顾迎清不确定是他这个人给他安全感,还是做爱让人放松。 有时候,她脑子里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他的依赖逐渐加重,会有些害怕。M.. 尤其是当她觉得他今天有些反常,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的时候,她心里有种怅然若失的空落。 顾迎清回了老家,周六傍晚黑云压空,看起来要下暴雨。 她想到自己的画,心道时机真是好,留在养老院,拿了把大遮阳伞支在荷塘一岸的田边,蹲在伞下看夜里下大雨时的荷塘,还打着电筒录了段视频。 顾迎清还是没有去画展,但是金玉吟去了。 傍晚回去的路上,金玉吟就兴冲冲打电话跟她说:“我认识的一个艺术品顾问说有个收藏家想买你的画!” 一位金玉吟他们美术馆长期合作的艺术品顾问今日和认识的两位收藏家去了画展,走到中国画展区,想起金玉吟说的画,就顺带留意了一下。 有个收藏家在画前驻足许久,顾问看他好像感兴趣,就趁机跟人介绍,说这是一位年轻新人画家的画。 那收藏家说:“新人?看着不像。风格飘逸老练,笔力传达厚重又不失婉约,看山体顶端隐藏在云雾的部分和往下过度的处理,还有那个牧羊人半掩在雾里,帽子和衣服的细节很妙,不像是新人能做到的。画画的是男的女的?” 第269章 冤大头 金玉吟说是女的,并且只有二十七岁不到。 那收藏家仍是不太信,说画中山体着墨部分极为恢弘苍劲,偏男性化,只有收笔细节偶尔能看出女性的柔婉,但后者很多男性老艺术家也可以做到。 顾迎清从小就跟顾中敏学画,这么多年虽说逐渐找到了自己的风格和笔墨语言,但一定程度还是传承了部分她爷爷的画风。 顾中敏最擅长的就是山水水墨,他的画作中,也是山水画市场价值最高。 只是顾中敏不太喜欢炒画行为,不会开出天价,别人一旦有炒画苗头,他就送人画。 问就是别炒,画很多,只要聊得来,喜欢我直接送给你。 也就是在开养老院需要钱的那段时间,他宰了几个不太喜欢的收藏家。 顾迎清按捺住那一丝兴奋,故作平静说:“这收藏家眼光还挺敏锐,应该不是个专门倒画赚钱的半罐水混子。” 金玉吟直接给顾迎清打来电话,拍大腿振奋道:“忘了跟你说了,这人是一顶有名的收藏家,美籍华人,收的大多是古今中外的大家作品,偏好明代山水,手里极多大家的真迹,明四家就不说了,还有什么王谔戴进沈贞,这人之前在佳士得刚拍了一幅张大千的泼彩!当代中国画人家都收范曾和崔如琢这种级别的!对了你爷爷的山水他那儿也有三幅,当初有一美展,他还拿出来展览过,不过我没说你爷爷就是顾中敏。” 顾迎清本来只是有一丢丢开心,金玉吟越说,她越是愣,逐渐浮生出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当时她刷到了美术圈的一些博主发过艺术品拍卖的消息,张大千的画好像是接近两千万落的锤。 金玉吟提到的这些人里,便有画作成交价上亿的。 她才进家门,在走廊上驻足,“这种人能看上我的画?不会是你跟人串通了一起玩‘这是我朋友的画,咱们一起夸她让她开心’这种游戏吧?” 金玉吟说:“那你可太高估我了,我连人面都见不着,这都是那艺术品顾问转达给我的,在我进这家美术馆之前,那收藏家倒是跟我们馆有合作。” 人在受巨大的伤心和喜悦冲击之时,脑子是空白的。 顾迎清没有接话。 金玉吟又道:“当然啦,也许是有我的功劳在,毕竟是我让那个顾问带他去看了你的画。不过有些收藏家是会想发掘一些有才能的新人画家,但那顾问说他提前也关注了一些青年画家,不过那藏家看过之后反应都一般……除了你!顾问联系我,就是想让我问你画卖不卖,开多少价!” 除了你。 这三个字就是人心中执念与欲望的化身。 除了你,没人这么优秀,没人这样特别,没人像这样独受青眼。 顾迎清心中有股道不明的澎湃,又怕自己被冲昏头脑。 说不定别人看在熟人面上随便夸了几句,又说不定是金玉吟添油加醋,情绪渲染到位。 她纠结许久,才说:“给钱就卖行不行?” “什么?!”金玉吟难以置信,“别的画家都可劲儿地抬高自己的身价,你怎么回事?不要搞妄自菲薄那一套。” 顾迎清想起自己之前拿去慈善画展的那幅山河鸟兽图,连个名字也没正经取,想到是做慈善,也就只开了个一万的价格。 她断断续续画了半年,其实投入的精力物力成本都不仅那个价。 这幅二十四节气的画,是曹宾发来画展信息和主题之后,她按需而作,时间也没花太久,其实只能算中规中矩。 人家的夸赞已经把她架上某个高度,开价太低,恐会让别人怀疑自己眼光、怀疑画的价值,开价太高她心里发虚。 “那要不五万?” “可以,价格实际,充满作为新人的谦虚,”金玉吟说,“要不我让顾问要他联系方式,你们直接说?说不定还可以一起吃顿饭啥的……” 顾迎清想都没想,立即回绝:“不了,你帮我转达就可以了。” “可以可以!”金玉吟倒挺开心,“我即刻上岗你的专属艺术经纪!” 顾迎清放下电话,心道自己倒不是谦虚。 国内艺术品大多内部流通,已经形成了产业链,有钱人手段太邪门,做艺术投资和借此洗钱的多不胜数,名家画作、和一些所谓“专业人士”看好的画家画作更是成为了有钱人中的“硬通货”。 之前她看一个展的时候,偶然听到有位国外的收藏家想要买一幅画,问开价多少,工作人员说四百万。 那人震惊,问这位画家在国家级博物馆有作品被收藏吗? 答曰:无。 人家就疑惑了:那你凭什么卖四百万? 在别人眼里,这画显然是货次价高。 工作人员竟是一副你爱买不买,你不买自然有人买的表情。 顾迎清只是觉得自己作为新人,天赋也许比下有余,与天才又有一段距离,经验更比不上老艺术家,自觉认清地位比较好。 她到网上搜了下金玉吟说的这位收藏家。 本身是位商人,也做古董生意,有媒体到他家采访过他,这人家里打造得跟博物馆似的,把各种古董和藏品融入生活,还向国家博物馆捐赠过明代的山水画和古董。 顾迎清放下心来,不是什么搞歪门邪道的就好。 不过多时,金玉吟发来消息,说跟那顾问商议之后,谈的价格是八万。 对方很爽快,助理直接打了定金,因为不是卖画的画展,要等展期结束后再带走。 八万不多不少,她工作两三月,或者多画几幅插画海报可以赚到,但心理上的满足感强过一切。 比上回别人较劲儿花一百万买走她的画还要满足。 等程越生过来,他刚进门,顾迎清就跟他分享了这个消息。 程越生挑了下眉,盯着她脸上的笑容,“八万你就这么开心?” “开心的点不在八万,而是我觉得我的画够得上这个价值,而且别人夸我夸到了点上。” 她压抑了一晚上的激动和满足感突然有了宣泄口,整个人显得有种别样的亢奋。 “不过,你说之前在慈善画展花一百万买我画的冤大头,知道我八万就卖掉了这幅画,会不会气死啊?” M.. 第270章 证据 程越生手搭在后颈,转动了一下脖子,散漫地哼笑了声:“气不死,说不定人家钱多,洒洒水。” 想到当时宋就文说的具体情况,当时那两收藏家,你一嘴我一嘴,就把价格冲到一百万,就为了在对手面前争口气? 顾迎清啧啧两声:“一百万,洒洒水,你们有钱人可真令人憎恨!图什么呀?” 程越生撩了下嘴角:“图个爽。” 顾迎清还真信了,毕竟有钱人的金钱观总差不到哪里去。 试想一下,等她的画真有市场了,有人豪掷一百万,既证明她价值,又能体现对方财力,确实挺爽! 见他揉脖子,顾迎清问:“你颈椎不舒服?” “有点儿。”程越生走到沙发上坐下。 “你干嘛了?玩儿嗨了?” 之前程越生说跟他姑妈一家去海上待两天,这会儿不知是不是刚从游艇上下来,一身度假休闲风的浅色衬衫长裤。 他身量高大,身材又好,剪裁宽松的衣物随意套身上也有洒脱慵懒的性感。 “玩什么玩,又是工作又是带孩子冲浪海钓,比平时还累。” 耳边终于没大小孩子间歇性吱哇乱叫,也没程婉黎的唠叨,总算是消停,程越生把身边的女人捞到腿上。 精神放松,又是温香软玉在怀,人也来了兴致,靠在沙发上,手往她身上一路揉过去。 顾迎清手伸到他颈后,替他按颈椎,“你儿子那么小就带他冲浪,不太安全吧?” “他会游泳。” 顾迎清没反应过来。 程越生懒笑解释:“掉水里他能自己浮起来。” 顾迎清:“……没点勇气和运动细胞做你儿子会很难。” “没点勇气做什么男人?”程越生将她调转个方向。 “兖兖还不到五岁,人家还是小男孩,”顾迎清跪坐在他敞开的腿上,“他几岁的时候你带他玩这些的?” “冲浪?两岁吧。” 顾迎清沉默了一下,“幸好他妈妈没在身边,不然知道了会被气死。” 程越生不以为然且理直气壮:“有什么可担心的,又不是没做安全措施,再说我技术还不错。” “有多不错?” “你试试就知道。” “我怀疑我们说的不是一个东西……” 程越生手伸进她衣服里,眼神极深,放浪地盯住她表情,似笑非笑说:“我说的冲浪,你说的是什么?” 顾迎清赧然:“我也是……” “真的假的?” “你的表……碰到了,好凉。”顾迎清缩进他怀里,脸贴在他颈侧,呼吸灼热……突然看见公主就坐在沙发另一端看着他俩。 灯光下,猫眼瞳孔放大,深蓝幽邃。M.. 公主现在对程越生已经没有最初的应激反应了,每每看见他来,会懒洋洋瞧上一眼,偶尔上前在他身边绕一圈,然后继续巡逻或者睡大觉。 “猫在那儿。”顾迎清把他的手扯出来,自己反而把手从他衬衫底下钻进去,游走在他腰腹。 肌肉很硬。 看来运动量很大。 像之前他去练拳之后,肌肉变化给人的感觉也很明显。 所以他不说她也能感觉到,他是不是去运动了。 顾迎清抬眼,捧着他的脸借灯光打量,“你好像晒黑了一点。” 程越生后脑枕着沙发上,一动不动瞧着她,低声说:“你再靠近点仔细看看。” 顾迎清坐起来,按他所说,把脸凑近了些,“这样?” 程越生掌心摩挲着肌肤细腻的小腿,往上抚上膝盖,握住柔嫩的大腿,用压得极低极沉的声音说:“再近。” 顾迎清回忆前晚,便也有样学样,一面用眼神从他眉骨描下去,一面轻声说:“那你先把衣服脱掉。” 只是她心跳如雷,学起来也不如他做得坦然。 程越生在她的注视下,一言不发地抬手解衬衫扣子,脱掉衣服。 顾迎清遵守承诺,又靠近一些些,指尖勾勒胸肌中缝,抿了抿唇,声音更细更低:“还有裤子……” 程越生笑起来,直接挺身,扣住她下颌,单手解着裤链,啄了下她的唇,“学坏了。” “你带坏的……”顾迎清话音未落,气息不匀的尾音已经被湮没在唇舌之间。 …… 闹完后顾迎清脸埋在被子里,程越生冲了个凉后直接去客厅。 他捞起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起,两小时里数个未接来电,还有短信,基本都来自同一个人。 程越生点开短信,看着文字,数秒后锁了屏。 他回卧室,问床上的人:“衣服都放哪儿了?” 顾迎清一愣,之前他让人送了批换洗衣物过来,有正装也有偏夏日休闲的,她在衣柜里腾出了一个角落,替他挂上了。 她从床上撑坐起来,指明衣服所在。 程越生拉开衣柜门,说:“我出去一趟。” “这么晚?” “嗯,你自己先睡。” 见程越生随便找了件宽松的亚麻衬衫套上,顾迎清猜测,应该不是见工作场合的人。 大门关上,顾迎清倒回床上,静了一会儿,才想到忘记问他还回不回来。 程越生刚把车开出小区,便看到一辆跑车泊在人行道外的临时停车位上。 他按了声喇叭,把车开出去,没多久,后面那车也跟上来。 开到一辆公里外,程越生把车停在路边。 静候片刻,车门被打开,沈纾纭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上来。 一股陌生浓烈的女香溢满车厢。 驾驶位旁车窗打开,程越生手搭在车门上,指间夹着一抹猩红。 车内未开灯,只有昏黄的路灯将他模糊地勾勒出车内人的身形轮廓。 “你再不回,我都想上去找你了。”沈纾纭看着他冷冷出声。 程越生看也没看她,透过挡风玻璃,看向午夜寂静的马路,开门见山问:“说说看,你有什么,想要什么?” 沈纾纭没立刻回答,敏锐地看向他手腕,干干净净,没佩戴表,衬衫袖口随意地挽起。 也许是知道他人在哪儿,之前两小时又没有任何答复,她总觉得他身上有股还没挥发干净的暧昧气息。 她打他电话不通,便发短信说她有沈进友当年跟某些人谋划对付程家的证据。 并且发了一张从视频里截图的,给两个关键人物打了码的照片,以及音频视频录制的年份截图。 除了没空没看见,沈纾纭想不到他置之不理的理由。 第271章 海岸 沈纾纭抬起手,一根细绳系挂在手指上,绳子末端垂着个U盘。 “我的东西,已经给你预览过了。”她娇俏的嗓音里缀着几分不慌不忙的讥诮,“可是你好像在忙其他事,对我的东西不感兴趣,还以为你不想做这笔交易了。” 沈纾纭靠在座椅上,缓缓叠起双腿,她穿了条右侧开叉的抹胸长裙,这动作使她右腿自腿根起,暴露在开着空调的冰冷空气中,半遮半掩地朝向程越生。 她手指绕着绳子转了转,又一把将U盘捏在掌心。 程越生瞥了一眼。 却见晦暗中,沈纾纭歪着头,眼神幽幽,带着惑人的风情睨着他。 矫揉造作,自以为可以靠色相吊起男人胃口的谈判开端,让程越生顿感意兴阑珊。 他闲懒地扯了下唇,“少来这套,不想谈就赶紧下去。” 程越生这样的态度,让沈纾纭心里气怄。 她习惯被人捧着哄着,谁惹她了,她从来不需要掩盖自己的脾气。 就算曾经赵南川让她生气了,她也会甩脸子给他找麻烦,直到他无奈地道歉。 而眼前这人总是让她一再挫败,从自尊的根源践踏她。 沈纾纭从小到大无数男性的表白,让她美而自知,长大之后,她更加清楚自己的外形身材对异性充满吸引力,又有优秀的家世支撑她骄傲自信的气场,她对自己作为女性的魅力从未怀疑过。 之前那些年,程越生让她逐渐以为,她的魅力也吸引住了曾经对她没兴趣的男人。 曾经,有她在的场合,他的视线大部分时间都会在她身上,看她的眼神很沉,有时看起来像压抑着情感,有时让人感到未知和猜不透。 偶然看去,像要一脚踏进平静海面底下暗藏的汹涌中。 她始终能感知到他的视线,也会故作不知地跟人笑闹,内心却很享受他的关注。 沈纾纭发现,在撕破脸之后,她越来越爱把他现在的样子做比较。 越比较越受不了。 受不了他现在总是一副懒得看她,看过来也是毫无波澜不带一丝情感的样子。 “哪一套?”沈纾纭笑容依旧娇艳,甚至艳过平常,试图更用力地绽放美丽,“男人都喜欢从女人搔首弄姿露胸露大腿的蓄意勾引中获得快感。” 她说完,漫不经心地撩了下头发。 她知道香水的余韵会从耳后和发间铺散而出。 程越生侧头,从不耐烦中挤出个笑:“前提是这人得对你感兴趣,你露个脖子都正中他下怀,碰上对你没意思的,这就叫自取其辱。” 他说话间,似为佐证所说,目光一点点扫过女人露半的软胸和白皙的长腿。 漆黑深邃的眸,不含情欲的眼神,略带几分嘲讽,配合他气势凌厉的眼眉,和从上一位女人床上带下来的事后慵懒神情,使他整个人看起来野性又色情。 沈纾纭不信邪,行动快过想法,倏地凑过去。 程越生姿态舒展地靠着车座,不动声色地偏头看向车外,抬手,拧着眉吸了口烟。 沈纾纭半个身子都伏在中央扶手箱上,距离靠近,因程越生这个转头的动作,她借着聊胜于无的路灯和月光,模糊看见他敞开的衣领下的暧昧痕迹。 沈纾纭盯着那里,虽在笑,语调却变得极为安静,呼吸往他耳畔洒:“这十年,你就算没喜欢过我,难道对我的身体也没产生过想法?” 程越生冷眉冷眼地看向她,眼神充斥着迫人的威慑与压力。 沈纾纭较着劲,没退缩,即便垂眸看着他,也要微微扬起下巴,红唇翘起:“现在看来,顾迎清没勾住你的心也勾住了你的人,难道说她的手段有什么高明之处?” 她看着程越生身上的衬衫,像魔怔般,侧扬唇角,自顾自地说着:“我想起了十年前的阿马尔菲海岸。” 那一年,她刚高中毕业后,程家生邀请她去地中海度假,说他哥的游艇在那边。 她问程家生:“你哥因为我,跟他爸起了冲突,你不介意吗?” 程家生傻傻地说:“我大伯和我哥早跟我说了,都是误会。” 她不明白,为什么说是误会? 明明之前程越生就是大张旗鼓往她家里和学校送了花,很多人都知道,他要追她。 她很想知道程越生是怎么跟程家生解释这个“误会”的? 又怕在程越生眼皮子底下无所遁形。 沈纾纭本来在犹豫,但是沈贯期说,可以让程家的减轻戒心,顺便套套话,不由分说逼她答应的。 近一个月的时间,除了船员,船上就只有程越生和秦宗诚几个朋友,还有程家生和她。 一行人环地中海游,停在阿马尔菲时,悬崖海岸有一条贴山沿海,长达50公里的悬崖主干道。 程越生和他朋友几人要上岸去飙车,程家生因为他小叔和堂妹车祸去世的事有阴影,自己不敢开车,也不敢在这种路上搭乘他们的车。 程越生下船前,看了她一眼,问她:“你来不来?” 那时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游艇上,白天偶尔去靠岸的小镇或景点逛逛,程越生总是一身休闲打扮。 他二十岁出头时,处于少年向男人过度的时期,身材还有种少年的修长,不如现在有分量,眉眼中满是压制不住的张狂,垂坠质感的宽松浅色度假衬衫罩身上,潇洒多过如今作为成熟男性的性感。 那会儿程越生定下神来看她一眼,她立马失神片刻,最后扬扬下巴,故作勉强地去了。 晚上回到船上,沈纾纭夜里收到一条短信:【到甲板上来。】 也许是白天飙车时被刺激的肾上腺素还未回归正常水平,她鬼使神差地去了。 海风将他衬衫吹得时而荡动时而贴身,他手里捏着罐啤酒,瞧着她。 沈纾纭知道自己段位不及对方,才轻易被人搅动心绪,她挑着眼尾娇笑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你觉得呢?” “你还想追我?” “是。”他看着她。 沈纾纭心跳猛烈,轻佻地笑了声:“我不会答应的。” “无所谓。”程越生挑起唇角,灌了口啤酒,看向海面。 他很无所谓,但她其实并没有那么无所谓。 至少那时候。 第272章 我哪敢 沈纾纭不禁想,那之后要不是程家巨变,要不是害怕他别有目的,要不是担心他发现真相,要不是她大学时把心思和注意力放在赵南川身上…… 仅凭曾经因为他的“没兴趣”激发的好胜,她能顶得了多久? 但事实是,如果没有程家生和程沈两家的种种,他也许不会多看她一眼。 更不会有之后的十年。 沈纾纭心中的不忿愈演愈烈,她一字一句说:“程越生,你需要我、利用我的时候,可以把我耍得团团转,以为目的达成就能轻易摆脱我?” 凭什么他想如何就如何? 沈纾纭蓦地伸手向他身下探去,却被人用力擒住手腕。 程越生厉眼扫向她,神情冷躁。 腕上的手链被他一并捏住,钻石棱角被他的力道压入皮肤里,硌得她生疼。 沈纾纭咬牙忍痛,逞强笑起来,另一只手抬起来,将U盘当着他的面塞进抹胸。 她看进程越生沉冽的眼里,挑衅地轻声一哼:“想要可以自己来拿啊。” “沈纾纭,之前十多年,我要是想上你早就上了。”程越生抬眼笑道,“还要我说得更明白?” 沈纾纭脸色骤然僵硬。 他往她胸前看了看,不为所动地缓缓道:“不过是两团死肉,无所谓大小,对男人有没有吸引力,还得看是长在谁身上。你跟我之前的恩怨,靠上床解决不了。” 程越生攥住她手腕的手一用力,将她推回座椅上。 “但我这人最讨厌别人威胁,”他扶着方向盘,手指敲了敲,不徐不疾说,“谈判讲究的是双方都有所求,你既然想跟我做交易,说明想从我这儿得到些什么。但我现在烦了,不想谈了。” 他解锁车门,淡淡说:“滚下去。” 沈纾纭未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 注意力瞬间从他眼皮都没抬地说出那番羞辱性的话,带给她的屈辱中抽出来。 她瞪住眼,有几分难以置信,同时心底绕腾起几分慌乱,“这里面可是……” 程越生侧头打断她,手伸过去推开副驾驶车门,“拿着你的东西滚。” 沈纾纭胸膛起伏,在走与不走之间徘徊了那么两秒,骄傲与受刺激后的冲动,让她难多待一秒,她立马下了车。 下了车,她扶着车门站在车外,闷热的空气瞬间将她包围,车内却飘出缕缕凉意,让她仿佛置身两个世界。 她一把压实车门。 却又不死心,绕过车头走到驾驶室的车窗外,咬牙道:“你真不想知道是谁?我手里的东西足以让你扳倒他们。” “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求着我看。”程越生懒散瞥她一眼,启动车子扬长而去。 沈纾纭站在原地,车子飞速离去时刮起的劲风扇起她裙摆。 她站在那里片刻,上了车,往前开,停在前方的十字路口,突然不知道路该怎么走。 傍晚她才从州港回来,前些日子一直为了沈贯期的事去找人,想传达减刑这一诉求,结果那人始终避而不见,还把这事告诉了沈进友。 沈进友连夜把她叫回州港,指责她和沈贯期不知分寸,现今社会各界都盯着沈家,在沈贯期一事上做任何操作,都容易被影响仕途。 她妈也和沈贯期一样,急着给她寻觅良婿,挑了个四十来岁的男的,要她见一面,满意的话可以择定婚期。 那男人年轻时便花名在外,在外面有两个私生子,被情人抚养,本想带回家中,无奈那情人嫌钱给不到位,不愿放手,还将此事捅到八卦媒体,三天两头便上八卦头条。 沈纾纭她妈已经把八字递到男方家里,男方家里本就跟沈家有来往,一对八字,发现两人八字合拍,便同意了这场婚事。 她都不知道,两家都已经到了商量聘礼和陪嫁的环节。 她抬头看着红灯倒数数字,似给她设定的倒计时。 沈纾纭捏紧方向盘,谁都别想逼她…… 程越生回到那间屋子,卧室里留着盏台灯,往床上看了一眼,那人背对灯源,蜷缩着窝在被子里。 他到床头揿下开关,满室黑暗。 脱了衬衫长裤随手扔向角落的单人沙发上,程越生摸黑走到床的另一侧躺下。 顾迎清隐约闻见似有似无的香味,她静了片刻,似半梦半醒间那样往他那边蹭了蹭。.. 一条长臂伸过来揽住她。 香味仍然存在,细闻又像是没有。 翌日早上,程越生本来说晚上出去吃饭,又临时有应酬,第二天忙完公司的事,当晚就要去北城出差。 顾迎清这晚画画忘了时间,睡得晚,第二天手忙脚乱差点迟到。 屁股没坐热,才喝了口咖啡,许安融到了公司,叫她去办公室。 许安融后天要参加一珠宝品牌的女性主题展,让顾迎清一起去。 她是大客户,加上最近几个月,在慈善和女性事业颇有曝光率,年初丧子一事又吸引了关注度,算是南江目前最有话题度女性企业家。 许安融应邀拿出了自己私藏的该品牌珠宝参与展出,本来是她的私人助理陪同一起参加,顾迎清不懂她临把自己加进去什么意思。 想到去州港之前许安融跟她说过的话,顾迎清总觉得她发现了什么。 可销假后这些日子许安融又没找她麻烦,在公司里虽对她视而不见,但断续有活儿到她手上,正事上会嘱咐几句,私人话题却再也没谈过,有点放任自流的意思。 现在本不属于她的工作安排下来,又恰逢程越生出差……她心下怀疑加重,怕对方别有用心,杵在那儿犹豫了片刻。 许安融却没察觉似的,戴着眼镜低头翻阅文件,提醒说:“随同工作人员没什么dress-de,白天看展穿工作装,晚宴穿裙子即可,你自己看着安排,就这件事,出去吧。” 听她语气与安排工作时无异,也没有阴阳怪气刻意刁难的意思。 顾迎清留了个心眼儿,问:“我还需要格外准备什么吗?比如醒酒药之类的。” 许安融顿时笑起来,“怕我灌醉你送到别人床上?”她在文件的错处上打了个圈,自言自语似的笑着说,“我哪里还敢啊。” 第273章 难堪 顾迎清心头一颤,许安融何出此话? 跟着又联想到上月在这间办公室,因为许安融要她去跟周赋吃饭时二人呛声的内容,她说过一句“你敢我就敢”。 许安融是借此讽刺她当时的言论? 又不敢确定。 顾迎清又问:“这件事梁倩也能胜任,有什么我必须要去的理由吗?” 许安融竟没表现出恼意,用笔端点点桌面,困惑地看着她:“顾迎清,你最近跟我叫板的底气很足,这是为什么呢?” 顾迎清回:“吃一堑长一智罢了,前有廖部,后有周赋,实在是许总您的安排让人很难放心。” 许安融闻言居然也只是不冷不热说:“你大可放心,这次只有好处没坏处。” 她的态度令顾迎清大为不解。 若是像往常,她用这样语气同许安融说话,这人早就一把怒火往她身上烧了。 顾迎清虽然不知道许安融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对方把她当空气一段时日,又突然把别人也能胜任的工作交给她,总不可能单纯带她去看展。 去就去吧,毕竟是正儿八经的场合,又是女性主题展,许安融要是在当天搞事情岂不是自砸招牌? 这半年来,许安融的公关团队在她的形象营销上可是花了不少功夫。 顾迎清正有些烦,许安融喝了口咖啡,悠悠来了句:“要不然你告诉程越生嘛,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让他来找我麻烦。” 那样好整以暇的语气,却似一盆凉水兜头而下,让顾迎清在短短瞬间产生血液凝固,四肢灌铅的错觉。 她知道了。 许安融知道了。 她怎么知道的呢? 猜的还是有真凭实据? 顾迎清站在那里,静静看着许安融,不敢做出丁点反应,她担心眨一下眼都能败露此刻内心的慌张、无措,以及铺天盖地的……羞耻感。 不想面对的事情突然发生,猝不及防的高压袭来,紧张使她的血管和肌肉收缩痉挛,平白感到反胃。 “你放心,我答应过他,不找你麻烦。”许安融盯着她,笑容分明与寻常相差无几,配合讥诮的语调,故意为之的色彩便显得极为浓厚。 许安融兴致颇深地多瞧了两眼顾迎清脸色惨白的样子,别的没有多言,轻飘飘挥手让她出去,“没什么事了。” 这跟上学时,班主任说明天把你家长叫来,把好学生吓得魂不附体了,再来句“出去吧,安心学习”,没有什么分别。 直到上午结束,顾迎清仍然沉浸在这场冲击的余波里。 她很久之前就预设过许安融知道她和程越生的事之后的反应,或许震怒,或许口出不逊,又或许像曾经在酒店里那样,当着众人面给她个巴掌再极尽折辱,誓要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后来程越生说赵家的事帮她兜底,她便不愿再想,将事情陈置,任时间推移,从前预设的场面开始变得模糊。 危机意识减淡,所以当事情毫无防备地发生,她像是突然失去应对能力,还得强作冷静以不变应万变。 顾迎清身处两个极端,极度的混乱,与极度的理智。 扒开混乱,顾迎清提炼出关键:这事是程越生告诉许安融的。 又或许是许安融先猜到了,所以程越生才和她谈了条件。 顾迎清亟需倾诉和发泄,午间时分她毫无胃口,拿了手机和烟到安全通道的缓步台角落,一边抽烟释压,一边给金玉吟打电话说了这事。 金玉吟理了一下,说:“这事提早说开,你也能提早放下心理负担,而且许安融好像挺平静地接受了。”.. 顾迎清兀自摇头,“诡异的正是许安融的反应,与我预想中的差之千里,她不是会善罢甘休的性格……”她有些语无伦次,“而且我没想过会来得这么快,我以为至少会等到赵缙的事处理完,还有程家……” 顾迎清顿了下,“至少等局面稳定之后。”她夹烟的手抚住额头,“事出反常必有妖你懂吗?还有,我,我怕这事会对程越生造成影响……他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呢?” 顾迎清内心不断自我说服,从事实上来说,她并没有对不起许安融,赵南川的死与她无关,倒是许安融已经多次陷她于不义。 当初要不是赵缙和许安融步步相逼,她也找不到程越生头上去。 只是事实上改变不了程越生和赵南川的表叔侄关系。 许安融脸上带笑,却用看荡妇一样的眼神讥讽地看她……她感到难堪。 许安融一定是故意的,摆出讳莫如深的态度故弄玄虚,扔给她一颗炸弹,还要她时刻抱着这颗炸弹,忐忑难安。 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什么之前之前那段日子许安融没找她麻烦,为什么程越生一走便原形毕露。 许安融不过是欺软怕硬。 她若是自乱阵脚,才是中了圈套。 顾迎清跟电话那头的人理智分析,金玉吟全程听下来,好家伙,顾迎清显然是道理都明白,甚至理得清清楚楚,只是情绪难以平复。 “那许安融让你去那珠宝展你去吗?” “去。”顾迎清把话跟金玉吟说出来之后,好受很多,静了静,她说:“她不是让我告诉程越生吗?那我就告诉他。” 又聊了会儿,金玉吟问她吃午饭没,顾迎清随口说吃了。 挂了电话,顾迎清看了眼窗沿的烟头,赶紧上去找了纸巾,裹起来收拾干净扔垃圾桶。 下午谭令打来电话,问顾迎清晚上有没有事,一起去吃个饭。 顾迎清跟谭令虽然相交不多,但知道他跟程越生渊源颇深,又曾在酒局好心挡酒,脑子乱,手上又有工作要处理,没功夫多想,稀里糊涂答应下来。 下班后,顾迎清搭了谭令的车,驱车去了近郊的一家酒庄。 说是酒庄,但其实是一个面积极大,集画廊、美术馆、度假酒店和私餐厅为一体的休闲胜地。 他们来得晚,人已经很少了。 谭令说:“白天有挺多人来打卡的,但这边留宿挺贵,房间有限,晚上大多都回去了。” 他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立着的几栋挨着的白色单体建筑。 第274章 确实挺配 那边便是别墅酒店,处于庄园的东南方,临湖,湖畔围绕着低矮茂盛的植被,更远处便是近夜时分灰蓝高远的天际。 此地在视野开阔的半山,更远处的天际线下,还能望见绵延似波浪的宏阔山顶。 白色别墅外部点亮橘黄的照明,映在波光粼粼的湖面,旖旎悠远。 庄园里也亮了灯,四处星星点点,几栋分布在不同方向的主建筑灯火辉煌,看起来像是沿某种多边形的交点而建。 谭令把车停在距离酒店最近的一处餐厅外。 停车坪里停着一排车,从外面的玻璃墙看进餐厅里,只摆了几桌。 人的确不多。 一名三四十岁蓄络腮胡茬的男人本来在餐厅里跟熟客聊天,见到车来,关注了两眼。 见到车上下来的人时,他跟人道:“我有朋友来了,失陪,两位吃好。” 顾迎清刚下车,在抬眼打量四周环境,“这地方真好啊。” “谭令。”穿牛仔裤和纯色短袖的男人从餐厅里出来。 “又跟人侃呢?”谭令笑了下,跟顾迎清介绍,“这是酒庄老板。” 男人看向顾迎清,笑得蛮和蔼,伸出手说:“你好,池颂,贵姓?” 顾迎清跟人握手:“免贵姓顾,顾迎清。” 池颂说:“你们吃饭的地儿在 顾迎清跟在人旁边,沿着餐厅面前那条路往前走。 谭令看向远处一栋在建的新建筑,问池颂:“你那栋新的怎么看着没进展?” 池颂说:“别提了,效果不太理想,想拆了重建,跟人讨论新方案呢。” 顾迎清侧头打量餐厅,法式双层建筑,辅以大面积落地窗,内外光通透。 路过尽头一扇门时,谭令说:“想进去看看吗?他这儿有个很大的旋转酒窖,挺有意思。” 顾迎清眼睛一亮:“看看。” 池颂带人进去,酒窖与餐厅空间隔开,两层楼高的巨大弧形旋转展览墙,层层格格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红酒,堪比藏书架。 左侧靠墙有一楼梯,往下是地下酒窖。 顾迎清抬头往展览墙上望,壮观得给人压迫感。 池颂看向顾迎清,说:“我这儿什么年份的酒都有,有没有喜欢的,带一瓶走?” 顾迎清莞尔:“我不太懂酒。” 参观完,三人离开酒窖,往前几十米,有条往下的石板坡,地灯折射着幽谧的光。 地窗设计的包间,挖了人工沟渠,从山上引来泉水,流水汩汩环绕每个包间周围。 把他们带到地方,池颂说:“那等你们先吃,东西一会儿拿?” 谭令却说:“我跟你去拿,”转头又跟顾迎清说,“你先坐会儿。” 顾迎清越发狐疑,谭令应该找这老板有事,但干嘛带上她? 开车都开了快俩小时。 不过到这地方,心情倒是放松了不少。 餐桌就在落地窗胖,外面便是灯下绿意和潺潺流水。 顾迎清看了会儿,拿起手机点开微信对话框,想跟他说,今晚和谭令来这地方吃饭,又想问他许安融的事。 本来就没睡多久,脑子里又乱七八糟的,十分疲倦。 不确定他在没在忙,顾迎清先发了个消息问:【忙完了吗?】 快到一栋别墅前,池颂问谭令:“他北上开会不是明天的事吗,怎么提走前了?” “他姑丈要见他。”谭令说。 池颂理解地点点头,“估计是知道点什么,想劝他停手。” 谭令面色有些凝重,连带笑容也牵强,“他这人固执,劝得动就有鬼。” 池颂半叹半笑,过了会儿说:“赵缙那边在找人了,想筹资金,看样子打算上杠杆。” 谭令挑眉:“还真让程越生牵着鼻子走了?” “想搏一搏呗,就算德信进不去,侧面夹击还有机会,要是进德信顺利,再加上海运和凛兴,如虎添翼。”池颂啧啧两声。 进了别墅里,从进门开始便是随处可见的艺术品装饰和古董摆设。 池颂在一玻璃展柜 池颂打趣:“有没看上的?一起从日内瓦拍回来的,就这几个植物花卉系列,我全给拍了。” “多钱?”谭令指着个胸针。 池颂伸出手比了个数。 谭令:“得添个零吧?” 池颂点头:“瑞|士法郎。” “得了,我就一臭打工的,你继续薅程越生去吧。” 池颂嗤地笑:“人比你识货,我上月初刚带回来的时候,我就看他多瞅了眼这个。”他举起手里盒子扬了扬,装袋,意有所指地笑笑:“确实挺配。” 谭令不多时回到包间,厨房给顾迎清上了餐前甜品,她正在吃。 顾迎清见谭令放了个纸袋在桌上,推到她面前。 她疑惑地看向他:“这是什么?” 谭令坐下,“你估计想不通我为什么会找你吃饭。” “的确。” 谭令坦白:“这些都是程总订的,为了祝贺你卖掉画。” 程越生昨天让他取东西给顾迎清,他昨晚有事,延到今天。 谭令问怎么给?在公司给不太方便,难道直接送到人家门口? 程越生想了想,让他干脆直接带顾迎清来这儿吃饭,顺便把东西给了。 谭令看清,他就是个陪吃饭搭子,外加送货的。 顾迎清不是很意外,她之前就在猜是不是跟程越生有关,毕竟她跟谭令没什么私交。 来了之后,他们又没提起程越生,她就更不确定了。 她想起来之前有一晚,程越生说一起出来吃个晚饭,后来他临时有事没来,难道就是这地方? 谭令笑说:“你要不要打开看看?” 顾迎清拿过袋子,里面装着两个小盒子,她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是一对精巧的粉莲胸针,粉色碧玺和白玛瑙塑造层叠花瓣,中央托着钻石花蕊。 她不自觉扬起嘴角,伸手抚摸过莲瓣。 另一个盒子里是一对耳环,荷叶造型的耳环。 叶片背部是黄金和度黑纯银,叶片是软玉雕刻,连叶片上的叶茎和叶脉都清晰可循。 顾迎清取下来,放在掌心,小小一片,很漂亮。 她细细地瞧着,心中热胀,像雨天被灌满的春池。 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希望,坐在对面的是程越生。 第275章 满足之后 谭令看着顾迎清的神情,猜都能猜到,这是送到心坎上了。 程越生对女人向来出手大方,但是很少这么用心。 顾迎清收起东西,厨房陆续上菜。 工作场合之外,顾迎清没跟谭令私下单独相处过,他人虽然随和,但偶尔也会有冷场和尴尬。 尤其是在最初,顾迎清记得也是谭令给她送过衣服和项链。 她不确定,谭令知不知道她和赵家的关系,在对方眼里她跟程越生又是什么关系。 吃饭期间,顾迎清问谭令:“谭总,你跟程越生是在同一家公司共事之后才认识的吗?” 她既有点没话找话的嫌疑,又希望从对方口中套出一些程越生的过往。 谭令说:“不是,在那之前就认识,我们是大学校友。” 谭令看着桌对面女人年轻的脸,在听到这话的那一刹,稍稍一愣,登时抿了下嘴唇,眼帘盖住眼神,垂眸盯着盘中菜肴,若有所思,欲言又止。 谭令知道,她应该是想从他这里知道一些程越生的事。 心思不算难猜。 顾迎清对程越生而言,算得上年轻。 虽说男人永远不会嫌女人年轻,但太过年轻的往往容易因缺少经验而思想简单,似一张白纸的,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对男人而言缺乏挑战,过于乏味;过于精明算计的,处起来又累。 顾迎清也许刚刚好,看似温柔弱势,却又有几分豁得出去的勇气,外加一些清醒克制,反倒让男人有征服欲。 说实话,谭令还是挺意外的,按照程越生的性格,跟他闹的,一般都会成为历史人物,他没迎合过哪个异性,当然沈纾纭另谈。 州港之前,他本来真的以为,这俩人基本就那样了,谁知峰回路转。 就是不知道征服欲满足之后的关系,又能维系到几时。 顾迎清思忖片刻果然提问:“那你应该知道他大学时打冰球?” 谭令答道:“对,我还看过他比赛。” 他还以为顾迎清要问,程越生大学时有过多少女友这种问题。 谁知顾迎清之后也只是问了问程越生大学学的什么专业,成绩如何,随便聊了两句,便没再问其他。 每次开口,既是意料之中,又是想象之外。 顾迎清真正想问的,还是没好意思问出口。 饭后离开,两人上去停车地。 池颂见他们要走,叫人从酒窖拿了瓶木盒包装好的红酒,亲自递给顾迎清。 “见面礼。” 顾迎清诧异:“这怎么好意思。” 池颂:“不用不好意思,我这儿什么都没有,就是酒多。” 顾迎清收下道谢。 “不用客气,下次再来。”池颂替她拉开副驾驶门。 到了家,顾迎清仍是晕晕乎乎回不过神。 她把酒拿出来,随手放酒柜里。 回到书房,地上还摆着两幅未完成的画和一堆凌乱的画具和颜料。 她蹲到画前,再次拿出盒子里的胸针和耳环,贴近画上的莲荷,比对欣赏许久。 不知道程越生送这东西,是不是因为之前看到了她的画。 她正准备拍了个照,才打开相机,程越生打来电话。 顾迎清接起:“你忙完了?” 之前她发去的消息,他一直没回。 “嗯,吃完饭了?” “吃完了,才到家。” “东西拿到没?” 程越生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顾迎清脑海中浮现他在她耳边说话的样子。 她无声地笑起来,柔声缓缓说:“拿到了。” “喜欢吗?” “很喜欢,谢谢。”顾迎清低声说。 听筒那头程越生笑了声:“不客气。” 顾迎清又说起那个酒庄,说那边空气环境都很好,听说还有画廊美术馆什么的,下次可以选个周末玩一趟,又说那个酒庄的老板还送了瓶酒。 程越生大半时间都在听她讲,偶尔回应。 顾迎清问他:“你晚上跟人吃饭?” “嗯。” “喝酒了?” “没怎么喝。” “那是累了?” “有点。” 顾迎清说:“那你早些休息。” “嗯,你也是。” 电话挂断,顾迎清坐在地上,看了眼手机屏幕,又点开微信,翻了翻寥寥无几的聊天记录,最后目光又落回画和首饰上面。 静乐很久,她去洗了个澡,感觉困倦,倒床上却难以入眠,一会儿想程越生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一会儿想许安融到底想如何,直到熟悉的症状再度席卷。 顾迎清爬起来抽了两只烟,人好些了就继续画画。 第二天起来头昏脑涨,人很难受,请了半天假去医院到门诊挂号,轮到她时,她直接给医生报了个药名。 医生问:“你之前吃过这药?” “对吃过一周。” “你是什么症状?” “失眠。” “是没效果吗?作息还没调整过来?要是没用,得考虑其他因素,或者更换药物,做个检查吧。” 顾迎清听完微愣,立刻自若道:“不用了,那药是很久前吃的了,当时是有用的,只是最近工作压力大了又睡不好。” 医生点点头,没多说什么,“还是只能给你一周的量,没用的话再来检查。” 顾迎清去窗口取了药,晚上睡前半小时吃药,放下手机。 效果不如第一回吃的时候,但至少比没吃的时候睡眠质量好些。 第二天,她不用去公司,要先去赵家,跟许安融一起去举行珠宝展的博物馆。 她挑了件浅绿的细肩带船领连衣裙,修身的西装面料,包臀及膝,她不是嘉宾,只是工作助手,无论看展还是晚宴都足够了。 顾迎清卷了头发,戴上那对碧绿的荷叶耳环,化了工作妆,对镜照了照,很搭。 出门时,她跟程越生说了要同许安融去参加珠宝展开幕式的事。 程越生像是身处空间宽敞且热闹的室内,周围声音有些纷杂,他说:“知道了,去吧。” 到了桐阳路的赵家别墅,管家让她去许安融住处。 顾迎清更觉有诈,那栋楼她就去过一次,是跟赵南川领证那天。 平常她来这里,许安融都不允许她踏足,并且会把星星单独留在那里。 第276章 离开南江 顾迎清抱着怀疑进了那栋楼。 刚进厅里,她立马听见餐厅传来动画片的声音。 她循声望过去,星星坐在餐桌旁,面前摆着平板电脑,小孩儿正晃着腿一边吃早餐,一边看动画片。 星星余光瞅见道人影,后知后觉往客厅看过去,看见顾迎清时,他眨了眨眼,然后立刻转开小脸,装没看见。 保姆看了她一眼,隔着餐厅和半个客厅说:“顾小姐,太太还在楼上化妆做造型,麻烦您先坐着等会儿。” “好。”顾迎清一边疑惑防备,一边在客厅沙发找了个能看见餐桌方向的位子坐下。 那边保姆低声催促赵星淮:“星星,赶快把早餐吃完,不然你奶奶下次不让你吃饭时看动画片了。” 星星嘟哝:“奶奶才不会。” 说完眼神有意无意往客厅那边瞟。 星星面前摆着几个小碟子,里面装着切小块的培根三明治、半颗鸡蛋和一些水果,最近他在减肥,早餐份量减半,他不乐意,非要吃蟹黄包。 为了表达不满,吃得磨磨唧唧的。 星星在椅子上歪来扭去,用顾迎清能听见的声音问保姆:“阿姨,你说她吃早餐了吗?” 保姆说:“不知道呢,你要不要问问她?” 顾迎清皱了下眉,这阿姨以前看见她,都会找理由把星星带远,如今话里居然有让星星靠近她的意思。 如果不是许安融授意,对方应该不敢。 “我才不要呢。”星星撑着肉脸,假装不在意地看了会儿动画片。 过了会儿,他突然扒着桌沿,滑下椅子,端着盛了三明治的碟子走到顾迎清面前,用生硬的语气问她:“你要吃吗?” 顾迎清看他穿着睡衣,挺着小肚子,神情别扭又可爱,心里又跟着泛酸,她不由放柔声音说:“不用,我吃过了,你自己吃吧。” 星星把盘子往她面前怼了怼,“你吃吧,我不爱吃这个。” 顾迎清按他意思,捻起一块三明治,咬了一口。 “好吃吗?”星星看着她,小孩脸颊肉多,也不妨碍五官精致可爱,睫毛长而浓密,眨眼时充满天真稚气。 顾迎清点头,“好吃,你尝尝看。” 星星把碟子放在沙发上,自己也拿起一个,举起肉手啃了一口。 三明治在他手里,感觉比在顾迎清手里大了一号。 星星一会儿盯着她的手看,一会儿又瞧瞧她的脸,看她吃完,又问:“你要喝牛奶吗?” “不用了,谢谢你。” 星星靠在她旁边的沙发扶手上,手指扣着沙发皮面,“你今天来干什么?” “来等你奶奶,我们要一起去工作。” 星星说:“可我奶奶不喜欢你。” 顾迎清微怔,“嗯,我知道。” 星星想了想,又问她:“那你也不喜欢我吗?” 顾迎清倍感慌乱,“我没有不喜欢你。” “那为什么我和兖兖打架的时候,你帮他不帮我?” 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顾迎清没想到他会记那么久,就像她没想过星星会主动来找她说话。 她能理解小孩的心理,因为缺失母爱又丧父,对她既好奇想靠近,又很抵触,于是别别扭扭。 顾迎清解释:“我没有帮他,只是打人是不对的,如果兖兖的拳头要打到你,我也会帮你挡的。” 星星“嗯”了一声,端着盘子走了。 过了会儿,又拿了iPad放到茶几上,盘腿歪进顾迎清斜对面的沙发里,总是偷偷看她。 顾迎清每次抓到他眼神,就对他笑笑,他会立马别开眼,板起小脸故作严肃。 没一会儿,保姆便来带星星上楼,说要换衣服什么的,之后就再也没下来。 顾迎清心揪得要命。 没一会儿,许安融下楼,一身时尚套装,华贵珠宝加身,看着既有女性企业家的干练,又有家族豪门的气派。 身后的造型师手里还拿着套晚宴长裙。 顾迎清站起来,许安融看了她一眼,随即视线转向她耳垂。 二人同坐一辆车的后座,许安融让她进了展馆之后跟着坐在副驾驶的私人助理即可。 馆内媒体与迎宾阵仗不小,Logo板签到处来宾合照环节,一会儿是这个明星一会儿是那个贵妇名媛,许安融全程稳站C位。. 顾迎清拎着许安融的包,私人助理拿着资料和行程时间表,两人静候在旁边。 进了馆内,迎面便是许安融和另外几位受邀参展的国际华人女星戴着品牌珠宝的海报,这些珠宝此时都在玻璃展柜里。 海报上的几人又在该区域前合影,接着往里走,便是其他近百年戴过该品牌高定珠宝的名人女性,参展的大多是古董珠宝。 珠光宝气,奢华到眼花缭乱,鲜少有女人能抗拒,顾迎清也跟着一饱眼福,从前在杂志或荧幕上看到的珠宝,此刻都看到了实物。 许安融跟两位受邀明星停留在某展柜前,顾迎清跟在后面,看了一眼后面展柜里一套钻石祖母绿,有手链,还有冠冕和吊坠项链。 不知何时,许安融竟走到她身边,问她:“喜欢这个?” 顾迎清道:“只是欣赏。” 许安融似笑似哼。 接着又是午餐,看秀和下午茶。 晚宴前,许安融跟着工作人员到了幕后,试戴了一条蓝宝石项链和手链,随后让人包起来,让顾迎清拿着。 晚宴后,还是乘坐原来那辆车,一样的座位配置,这次许安融把她送到了小区外。 顾迎清心道,竟如此简单让她走了? 下一刻,许安融便开了挡板私密模式。 顾迎清又想,这才是许安融。 许安融拎起座位 顾迎清云里雾里,觉得是个陷阱,自然是不敢拿的,她道:“无功不受禄。” 许安融嗬地笑起来:“的确,我有条件。” 她点了点这珠宝盒子,“这套,四千五百万,你家里那套粉钻,也价值近八位数,这些都不必归还,我的条件是,你现在就离开南江。” 第277章 赌 许安融说完,见顾迎清不言语,盯着东西,却也不接。 她不屑低哂,兀自把东西搁顾迎清腿上。 许安融高高在上地笑笑:“你自己选个去处,除了这些,我会在你择定的城市给你一处房产,南江也给你一套房,总够了吧?” 又说:“我知道你是学画画的,但你也知道,如今这世道开可不缺什么画家啊艺术家的,能出头的屈指可数,你年纪还轻,真要混出点名堂也不知道要多少年,到死都不一定能赚这么多钱。凭你的家庭出身,拿这些钱,你能比普通人过得好很多很多。” 顾迎清把质感非凡的购物袋在腿上放平,看着上面的烫金字母。 她以前还在美术馆工作的时候,开会闲暇时听同事说过,会有人把奢侈品购物袋放网上卖,竟然也能卖不少钱。 顾迎清被这看似不着边际,又有些讽刺的想法逗笑。 人都是虚荣的,只是不同阶层的人,有不同阶层的虚荣。 她笑着说:“谁说我赚不到这么多钱?您很清楚德信的市值,我只需要把手上的德信股份卖掉,什么车子房子宝石不能有呢?我就算不卖,每年靠分红,也比您给的这些多多了。” 许安融听得顿时一笑:“做人切忌太贪,妄想得到自己承受不起的东西,若是没有接得住的能力,到最后照样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看这短短半年多,你经历了多少事?如果没有程越生帮忙,你觉得你能顺利躲到现在?” 经历了多少? 这里面也不乏许安融的手笔,竟好意思问她? 可见许安融并未觉得做错过。 许安融又道:“你耳朵上这个是程越生送的吧?这家珠宝品牌只向固定客户出售,每年只生产几十件,每件都是独一款,你耳朵上这件是古董。” 顾迎清心里一滞,没有出声。 许安融继续道:“程越生的确很会满足女人的虚荣心,他这样的男的,有地位有财富,还长得人模狗样,出手又大方,女人趋之若鹜是理所必然。像你这样的女人,十分常见,想法也很简单,通常最开始的时候,都觉得从凯子身上捞一把便走,睡一觉也稳赚不赔,直到胃口越来越大,从要钱,到要人要心,要成为他身边唯一的女人,甚至异想天开想做法定伴侣。可是凭什么?像你这样的人,如果不是赵缙算计,南川根本不会跟你有孩子。” 车厢空间密闭,许安融的语气不徐不疾,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每个字眼都极具力道,砸进顾迎清心口里。 顾迎清静声反驳:“你白天忙活这一通,现在又说这么多,是在害怕什么呢?” 她笑笑又道:“你让我见星星,不过是想提醒我,我和赵南川有个孩子,这件事在我跟程越生之间始终会是个隔阂,我只是他追求新鲜刺激的过客,他看不上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让我跟你去珠宝展,是想告诉我,这样的生活是我这种出身普通的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最好识相点拿钱走人,别再妄想一步登天。” “可你既然如此看不起我,觉得我上不了台面,大可等我被程越生甩了再收拾我。你所做所说的一切,不过是讨厌我,怕留我有后患。你拿不准程越生的想法,又不敢跟他明面上对着干,他不让你找我麻烦,所以你只敢趁他不在的时候跟我说这些,并且把话讲得很难听,玩儿打压自尊心那一套,总的来说确实也不算找我麻烦。” 许安融气得呼吸不顺,靠着车座板起脸来,显然顾迎清的话戳她肺管子里了。 “可是许总,你明明已经知道,我会跟赵南川结婚生子,是被赵缙胁迫,甚至危及过性命。你更清楚,我现在不愿意给股份是给自己留后路。本来我们已经签订协议,你现在突然这么急着要我走,不过是因为知道我跟程越生的事。” 顾迎清停下来,嗓音忽然因难以启齿而变得艰涩:“你只是希望我的人生毁掉,你只是恨我……” “你也配让我恨?”许安融厉声打断她,怒而薅掉顾迎清腿上的珠宝袋,“别以为你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就能把自己摘开,不管你是不是无辜,你都是造成后果的一部分,没你就没这一切!不仅如此,南川没了,立马跟程越生搅和在一起,你让南川死了都要变成笑柄!贱人,不要脸透顶,你觉得我能容得下你?” 顾迎清侧脸看向她,无情无绪,“是啊,我不要脸,我就应该被你和赵缙玩儿死最好,是不是?” 许安融无情道:“是!要是没程越生,我玩儿死你像踩死蚂蚁。”M.. 顾迎清想也没想:“要是没程越生,那你可坐不稳德信。” 许安融怒极反笑,却讲不出一个字。 半天她才捋顺气,说:“看来你真的很自信,把一切押在他身上,你真是蠢不堪言。程越生这样的人,要什么女人没有?他会吊死在你一棵树上?” 顾迎清听够了,掀起眼帘,挑一挑眼梢,笑道:“许总,说穿了还是你给得不够多。你几千万就想要买断我的以后,如果我在程越生身上赌成功,你觉得我会在乎你那几千万?” 许安融诧异地看着她,似从未见过的样子,她冷笑:“这才你的真面目吧?” 顾迎清无所谓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要去开车门,许安融出声阻止:“你对程越生以前的成长环境不一定有概念,我只能告诉你,他该见识的都已见识过,早在他十几二十岁时,女人就已经只是他的消遣,更别说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报仇。也许他看上你图新鲜,图刺激,可激情过去,你觉得还剩什么?” “他给沈纾纭也送礼物,以前给其他女人也送,个个被他迷得神魂颠倒,都以为自己多不同,连沈纾纭都着了道,结局却总是历史的复制粘贴。”许安融看向顾迎清偏开的侧脸,嘲弄发问:“你不会以为,跟他有一次生死交集,你就更特别?就能绑住他?人最怕迷失自己,丧失自知之明。” 第278章 雷同 顾迎清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许安融的话言犹在耳。 穿着高跟鞋走走站站一整天,脚从鞋里解脱之后,脚掌已经麻木到要失去知觉。 洗漱之后,她到电脑前坐下,翻开通讯录,手指停留在号码上许久,以往是怕他在忙,她又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一般都是微信上问一句是否在忙,他看见之后会回消息,或者回电。 今天顾迎清是很想打电话,但迟迟没有动力拨出去。 她在微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等了一会儿没回应,她随便刷了会儿手机,着手把海报最后部分完工,再抬头已经是凌晨。 翻开手机,程越生回了消息:【明晚。】 接着又是一条:【早些睡。】 时间是半小时之前,那时候已经十二点过。 他应该是怕她睡了,所以没打电话,顾迎清这会儿也怕他已经休息了,以及,她这个点“应该”已经睡着了,便没回复。 顾迎清把腿蜷进椅子,只开着台灯,点了支烟静静地抽。 半支烟过去,她调出昨天下午发进她工作邮箱的邮件,里面只有几张图片,图里男女肢体语言亲密暧昧,时而像接吻,时而在看胸。 图片应该是远距离偷拍的,车里两人的面容有些模糊,但还是看得出是程越生和沈纾纭。 有些图片里,沈纾纭半个身子探到驾驶座,拍照的角度挡住了男人的脸,看着是在接吻。 就算不露脸,仅从男人的衣着,顾迎清也能认出是程越生,那晚他是当着她的面套上的这件衬衫。 车停在路边的灯下,反而衬得气氛旖旎。 程越生那晚回来时身上的确是有一股陌生香水味,但他出去时间不长,还不够做全套,这套图的亮点也就只有像接吻的借位。 而且这些照片显然是有人故意拍下来的,手段过于拙劣,其用心都不值得深思。 因此她昨天看到的时候并未当回事,顶多觉得刺眼。 顾迎清此刻再看,不知为何已经找不回昨天初看时不当回事的洒脱心境。 她锁屏搁下手机,重新摸出抽屉深处的硬盘。 其实从州港回来之后她就没再看过,那会儿看时也常被眼泪模糊实现,人也恍恍惚惚的,因此脑子里只记得大概。 她就是突然想起,有个视频里好像出现过一首歌,想再去找找看。 点开记忆中的文件夹,顾迎清找到程越生十八岁生日时候的视频,看见有一穿露脐上衣和白色网球裙的女孩子始终跟在他身后,总在他跟人说完话的间隙,温柔地望着他,跟他说话,声音很细。 视频里欢声笑闹不断,有次程越生低头在她耳边,不知说了她什么,只见她红着脸娇羞地笑着捶了他一把,他只是挑了下唇,转脸看向别处,跟旁人说话。 顾迎清看完也没听见那首歌。 于是又打开另外一个视频。 毕业派对上,他穿着衬衫,从香槟托盘里拎了两杯香槟,随手递了杯给旁边的女孩子,应该是看见有人在拍,往镜头方向看了一眼,便带着人转身离去。 这些视频估计是集体拍摄,后来经过剪辑,只保留了有程越生的部分,因此有些稀碎。 后来她听到了那首歌,是被程越生递酒的女孩子唱的。 明明前一片段还开心得满眼都是那人,这时就已双眸通红神情幽怨。 显然这歌是唱给程越生的,因为镜头找到他,他置身事外般挑眉,看起来是觉得对方唱得不错。 顾迎清听完那个女孩儿唱的歌,关掉视频,收起硬盘,自己在音乐播放器里找到那首歌,一边听一边抽着烟。 「完全明白是放纵,但是只得这刻可相信,未来又怕会,终于都扑空,你叫我最快乐,你也叫我最心痛,爱在迷惘中,你叫我最渴望,却也叫我猜不中,谁可以这样折衷……曾与你爱过却匆匆,过去已有太多雷同……」 顾迎清抱着膝盖,胡思乱想着。 一会儿是许安融的话,一会儿是看过的画面在脑中跳脱重叠。 程越生的过去她无从评判,她只是偶然会感觉,在那俩女孩子脸上看到了自己。 翌日上班前,顾迎清清理掉烟灰缸,把垃圾带下楼。 在公司,昨天的一切似是从未发生,许安融待她并无改变。 下班后,顾迎清打电话给程越生,问他什么时候到南江,晚餐怎么解决。 他说:“有应酬,外面吃完再过来。” 只是已经临近午夜仍无消息,顾迎清给他打电话也无人接听。 她转头打给蒋岳询问去向,蒋岳说替她问问程越生的保镖,没一会儿给她发来了一个地址。 第279章 荒唐 程越生落地时天色已晚,从机场直接去饭局,和邓荣涛约了中建的人谈东港新城的项目。 早在东港新城规划方案出台之后,德信就是第一批跟政府签订政商合作的企业,拿下了新城的地标开发项目,只是承建方在利润上面要求过高,迟迟未能谈拢。 地方仍是邓荣涛常去那家餐厅,低调简朴,不至于惹人怀疑,专门服务邓荣涛这种对清廉有要求的人。 包间内,邓荣涛长一张风霜正气脸,沉着带笑,坐在苍劲有力的“博雅达观”四字下方,右侧坐着个比上回年纪稍长的女人。 比在“明镜高悬” 程越生叫上了谭令和李方长,席间推杯换盏正是热闹之时,邓荣涛叫上他去了旁边的私密包间。 内里陈设简单,空间不算大,字画古董却比外间更为考究,皆非凡品。 邓荣涛关上门,两人相邻而坐。 邓荣涛压沉语气,凝重道:“贤侄,我就开门见山了,有件事需要你跟我透个底。” “您说。”程越生慢条斯理喝了口茶。 邓荣涛问:“沈家最近发生的事是不是跟你有关?” 程越生脸色略微一变,斟酌片刻后,答:“是。” “我就猜到,”邓荣涛叹息,“事情刚出来的时候我没往你身上想,后越琢磨越不对劲,沈家遭遇的这些,背后的人像是又被而来。我想到德信和时宁能源关系,加上以前你家出事后传出的那些流言,才想到你……” 程越生靠着楠木椅背,静静听完,说:“邓叔,您当初因为程家的事受累,生涯若是顺利,如今也是一把手了。好不容易再起来,我不想再把您牵扯进来,希望您别责怪。” 他说罢,微扬了扬手,以茶代酒敬对方。 “你不用说这种话,都是命罢了,我没怪过谁。”邓荣涛喝过茶,说,“当初事发突然,我很快被人盯上,即便有传言说与沈家有关,我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去调查,接着就调岗到南江。你这么多年没动静,还以为你已经查证,这事与沈家无关。” “您当时沉默是对的,要是把自己搭进去,程家欠您的就说不清了。”程越生转着茶杯说,“而且沈进友和他同谋手段周密,其中细节早已无从查证,其实我也只知道个大概。” 邓荣涛搁下茶盏,怅然道:“谁能想到呢,你爸出事的前个周末我们才打过牌,哪里料得到……我没有劝你的意思,只是沈进友阴险,当初你爸都栽在他手里,你爸就你这一个孩子,可千万别把自己赔进去。” 程越生说:“您放心,我有数,这件事您就当做不知道。” “我既然知道,哪能装作不知道?”邓荣涛还是叹气,“我只能说,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能帮上忙的我尽量帮。” 程越生点头:“多谢。”想了想,徐徐道,“之前沈纾纭找到我,说手上有沈进友跟他人合谋的证据,具体不知道是什么,有可能是沈纾纭撒谎。” 邓荣涛隐隐透露出担忧:“沈纾纭可是沈家的人,当心她耍花招。” 事到如今已经不难猜到,程越生之前那些年接近沈纾纭所图为何。 邓荣涛又拍拍他肩膀:“还有,你切勿操之过急,沈家所涉人脉太广,太激进了容易惹祸上身。” 程越生坐进车里,想到邓荣涛最后说那话,跟谢汝景如出一辙。 这么些年,他很少单独见谢汝景。 以前偶尔到北城出差,碰上谢汝景在北城的时候,会吃个便饭。 谢汝景的儿子知道程越生私下在做什么,他自然也知道。 程越生行事小心,不想牵连谢家,从没开口让谢家人帮忙疏通过什么,也就这回,让帮忙查了查邓荣涛。 只是因为内部的人查起来,不容易弄出动静。 谢汝景一直让谢秋西和谢洹西时刻关注程越生动静,他知道程越生是个什么性格,就怕他关键时候被仇恨冲昏头脑。 这回在北城见面,谢汝景就斥责程越生在沈家的事上太过激进,“沈家那边你动静搞太大,沈家不是什么小作坊,这种规模的企业地震,足够引起整个股市动荡,你现在逼太紧,小心惹火烧身。” 之前有国内房地产大企出现恶意资本内斗,引起股市动荡,被证监会以损害股民利益出面制止,各打五十大板后勒令停牌。 国内说是自由市场,但也由不得人乱来。 程越生当时开玩笑似的来了句:“说穿了,还是因为沈家人没死绝才有狗急跳墙的机会。” 当年要不是沈进友跟程家公司内部的走狗里应外合,买财经黑公关的当天,程云治“跳楼”身亡,紧接着二把手也死在挽救公司的过程中,也不可能那么快溃败。 程越生的意思是,如果在沈贯期和沈家的丑闻爆出当天,沈家人先后死光,沈氏集团现在也只有被人瓜分的份。 谢汝景听出他不像玩笑,当时就怒斥:“荒唐!” 程越生不当回事笑笑。 “你还敢笑?!”谢汝景脑袋都大了,要是他儿子他就动手了,“现在沈家已经乱套,势不如昨,你还年轻,将来有的是机会,不必非要现在就闹倒两败俱伤的程度。还有件事,我已经听说了,沈家联合州港财政部的人正跟国资企业在洽谈中,要买入沈氏集团股份。” 引入国资不过是沈家为了稳定市场的手段,短时间内沈氏表面上看不再是单纯的家族企业,但将来让财政部从中斡旋,沈家回购股份也不是难事。 程越生当下脸色就不太好,不置可否。 谢汝景又说,邓荣涛更是不能动,他的关系网中哪个不是人物?动他便会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是没有切实证据,轻举妄动小心把自己搭进去。 程越生坐在车后座,夜已深,城市的光透过车窗,在飞速之中呈光怪陆离之色。 眼看仇人的面目已经浮出水面,却跟他说不能动,只差最后一击的,却说不能追太紧,要他眼睁睁看沈家回血。 什么惹祸上身两败俱伤,他要是畏惧后果,就不会出手。 程越生阖眼,半晌说:“去拳击场。” 第280章 随他吧 刚过十二点的凌晨,四下寂静,顾迎清站在一家健身房隔壁。 没有招牌,跟健身房差不多的面积,从外面窗户看进去,一片漆黑。 顾迎清在唯一的入口输入密码,刚推开门,顿时听见“梆梆”闷响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动静大得她心口一惊,借着窗户透进来的月光,顾迎清打量周围水泥工业风的环境,越往里,光照不见的地方越黑暗。 只余更衣室和卫生间里透出的不甚明亮的光线,让她可以瞧见离中间拳台不远处有个人影。 环境本就晦暗,看不清脸,只大概瞧得出他身形轮廓,打着赤膊,穿运动短裤,正对着沙袋迅速踢腿出拳。 听声音便知力道极狠。 顾迎清出门时穿着羊皮底的平底鞋,没什么声响,他应该还没注意到她。 她猜他应该有什么事,这几天他回她的消息和电话内容都过于简短,现在又半夜跑这里来发泄。 顾迎清在拳拳到肉般的击打声里,静静靠在拳台旁边的立柱里,大半个身子被阴影笼罩。 程越生挥拳如风,一个直拳砸到沙袋上时,顾迎清想到以前在赵家,他直接一拳把一个男人干得几乎昏死过去。 此刻顾迎清凭借感知到的力道,猜测当初他出手时估计力道还有所收敛。 等待良久,本想等他累了停下来她再出声,顾迎清站得累,而且突然想起他晚上有应酬,要是饭局喝了酒,又在半夜做这种程度的运动,身体受得了? “我都站累了,你还不歇口气?”她走出阴影,去饮水机接水。 程越生动作顿收,胸膛起伏着,喘着粗气看向来人。 “怎么找这儿来的?” “你一直没过来,打电话又没接,我就问了蒋岳你在哪儿。”顾迎清端着水递给他。 程越生接过水喝了一口,找手机,记起换衣时放在了更衣室。 顾迎清才发现,他手上既没缠绷带也没戴拳套,直接打的裸拳,指骨处已经皮开渗血。 她抬起他手,有些生气,“你疯了吧?” “小伤。”程越生不以为意,反手将她拽进怀里,似笑非笑凝着她脸,“想我了?” 黯淡光线中,他双眸更无丁点光亮,沉得令人心悸。 他问这种问题总是很得心应手,自己却不会正面回应。 “都是汗……”顾迎清不回,想要躲他,“我已经洗过澡了。” 她穿着面料触感细腻的丝缎长裙,长发挽在脑后,身上清香干爽。 程越生握着掌中柔软腰肢,又见她双目清亮,柔柔看着自己。 方才那些宣泄对他来说远远不够。 程越生扣着她的腰,故意将她往自己身上压,“待会儿再洗一次。” 室内开着空调,他却像冒着热气的火炉。 程越生压低头颅:“就在这儿洗。” 几天不见,这中间心情又起起伏伏,顾迎清被他声音和眼神勾得心猿意马起来,一只手撑住他运动过后汗湿的坚硬胸膛,犹豫着看了圈周围。 程越生见她心有顾忌,哄她:“这儿没别人。” 他已经不容分说地拎起她腰往浴室里带。 水帘之下,他力气极大,毫无克制,肆意发泄。 顾迎清有些受不了,看到撑在她身前墙壁上带着血痕的掌背,还是想着,随他吧。 第281章 你不用管 顾迎清看不清背后他的表情,被他箍住腰按住背,只有他寸寸肌肉迸发出的凶悍力量,传至她身体。 又是在陌生环境,精神和体感上来讲都让人崩溃。 她在换衣服的时候,对着镜子照了照,他指腹嵌进皮肤和用力时留下的痕迹遍布全身。 程越生已经收拾好,顾迎清吹头发花了些时间。 她出去时,外面仍是没开灯,程越生坐在拳台边上抽烟,黑暗使他身上气息更为沉默。 顾迎清绕到他身边,走进他支地敞开的双腿间,坐在他左腿上。 程越生懒洋洋朝她脸上喽了眼,往后靠着拳台围栏,吸了口烟,手拿下后将手臂搭在底层围绳上,另一手自然而然地抚在她后腰揉弄。 顾迎清倾身靠在他胸膛,环住他脖子,轻声问:“抽完走吗?” “嗯。” 顾迎清的裙子修身,勾括出臀线,她侧坐斜倚在他身上时线条更加性感有致。 程越生手往下捏了把。 顾迎清抽了口气,“痛!” 他低笑:“又没使劲。”想到什么,又故意使坏,贴她耳边问:“刚才扇痛了?” 顾迎清仰着脸,发现他神情既放肆又恶劣,眼神深邃却露骨。 这人调起情来驾轻就熟,所有的暧昧举止撩拨言语,由他做起来说出口,随性不显刻意,似属于他身体一部分那样理所当然。 不知道其他女人会不会像她一样,受不了他盯着自己看时,深沉眼色中无声又狂肆流泻的暧昧,身体会在他掌心底下忍不住地颤栗酥麻。 她抿住唇,压住心中的酸意,将他搂更紧,轻声问:“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呢?” 顾迎清面对他时偶尔感到矛盾。 他身上成熟男性的性感和外放的强悍令她着迷,她确信没女人不会被吸引,哪怕只是瞬间。 身份与经历又赋予他慑人的强势,即使再亲密的事已做过,却还是会畏惧,令她不由自主地小心翼翼。 程越生点了下烟身,淡淡答:“没什么事。” 她顿了下,问:“工作上遇见麻烦?还是沈家的事不顺利?” “不重要,”他说,“你不用管。” 顾迎清愣了愣,看着他侧脸,没有再问。 她闻着他身上刚沐浴后的气息,也许是身体还没从刚才的纠缠之中缓过来,以至于她觉得此刻两人之间黏腻气味犹未消散。 回到家里,顾迎清在客厅找到医药箱,从里面找到消毒棉球和消炎软膏,关了客厅的灯,进卧室。 程越生已洗漱完趴在床上休息,衣裤脱完,被子搭在腰间,肩宽背阔腿又长,睡姿不拘小节,手枕在脸下,一腿抻直一腿曲起。 顾迎清看了眼床上的人影,这床她一个人睡的时候绰绰有余,他在时占据大半空间,床都显得窄仄。 顾迎清跪在床上挪动膝盖到他身边,“手给我。” 夜里寂静,她不由把声音放低。 睡意来袭,程越生疲倦地皱眉,睁眼转过头瞧了下她手上的药,“没必要。” “快点。”顾迎清把他拔出来。 程越生将手往后脖颈上一搭,眼睛闭上,随便她弄。 顾迎清用镊子捻出浸了碘伏的棉球,一一涂过他绽开的关节皮肉。 她越想越气,这人发泄的方式非常人能忍受,她故意用力将棉球往他伤口怼,碘伏浸进伤口,程越生掀起眼皮,“嘶”了一声。. 顾迎清瞧他一眼,小声说:“你不是能忍吗?” 程越生嗤了一声。 顾迎清给他上完药,他看了眼手,麻烦道:“黏糊。” “先让它黏糊着吧,明早洗了就是。”顾迎清把药放床头柜,顺手关了灯。 她躺到床上,也“黏糊”地贴近他,伸手去摸他大臂上早已痊愈的伤口。 伤靠近他右臂内侧,摸起来有一条细细的突棱。 “这里痛吗?” 程越生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含糊笑说:“这都多久了。” 顾迎清搭着他手臂,掌心下肌肉遒劲,回忆起那时,心尖发软,心念浮动。 她赧然小声地说:“你亲我一下。” 程越生闷声一笑,伸手将人揽入怀里,寻着她唇覆上去。 他鼻尖压住她脸,顾迎清翘起嘴角,吮住他的唇,心满意足地抱着他。 之后两天,顾迎清白天上班,晚上都用来画那两幅莲荷图,只是想表达的细节太多,进展缓慢,偶尔在那儿一趴就忘了时间。 程越生也来得晚,每次来书房里都还亮着灯,见她弄得满手颜料,说她睡觉不自觉。 又一工作日午休时,顾迎清接到宋就文的电话,一开始她并不是很想接。 之前两次,每次有宋就文的地方都能撞见沈纾纭和程越生,她感觉不对,又怕是自己多疑。 总之怀疑的种子埋下后,她对这人的印象也发生转变。 上回在酒店,宋就文开车到门口,给她打了通电话无人接听之后,再没打来,连一则消息都没有,说不定是猜到她被程越生带走。 从那天到现在,两人再也没有联系过。 顾迎清犹豫到自动挂断,对方在微信上问她,能不能一起吃个饭,他有事想麻烦她帮忙。 顾迎清想,人家刚才打电话都没回,微信要是秒回,刚才逃避电话的意图也就变得明显。 于是刻意过了会儿,她回:【最近不一定有空,有什么事可以微信上说吗?】 宋就文没回,但立刻打来的电话。 顾迎清不得不接,保持礼貌问对方何事。 宋就文说:“其实不是什么要紧事,”他停了一下,听起来有些难开口,“能不能帮我跟程总打听些事……算了,能不能帮我约他单独见一面?” 顾迎清完全没想到。 宋就文想通过她接触程越生,显然是知道了她和程越生的关系。 但是,山文迪跟德信合作过,宋就文跟程越生即便不熟,但是通过李方长报明身份来意,也能联系上吧。 顾迎清说:“那个,师兄你要是想见他的话,跟他助理或秘书约时间就可以了。” 她本想打马虎眼,结果宋就文很坚持,声音带了几分无奈的祈求:“算师兄麻烦你,行不行?” 第282章 名单 宋就文言辞透出既深思熟虑,又好像凭借冲动才开这个口的卑微,顾迎清不知他是否遇见了什么难题。 念及在西南时,二人相处还算愉快,又有校友情谊,便先答应下来。 白日在公司,顾迎清基本不出入总裁办公室,大部分工作只需跟他总裁办的人交接即可完成,碰面时更不好谈私事。 她打算晚上时跟程越生提一下这事。 邓荣涛再次请程越生吃饭。 只是这次并非公事,而是私人饭局。 这次地方定在卢家路的一家中餐厅,车刚开进三层洋房的花园时,程越生便觉这地方有些眼熟。 程越生同谭令一起上了三楼一包间,里面餐桌旁坐着邓荣涛夫妇及其女儿,另外还有一对父女。 那男的是邓荣涛老婆的哥哥楼滨宁,从南深来南江公务出差,女儿楼问是跟着一起来探望姑姑一家,顺便来旅行的。 邓荣涛能走到今天,得益于娶了个娘家背景强大的夫人,岳父去年刚刚离休,大小舅子一个在南深,一个在北城,一路走来平步青云,楼滨宁已经赶超邓荣涛。 几人打过照面,寒暄介绍后落座,紧接着话题就带到楼滨宁父女身上。 邓荣涛指指楼问,跟程越生说:“说起来你们俩以前还见过,问问小时候和她妈妈来州港,我们和你爸妈还有你,一起吃过饭。” 程越生扫了眼桌对面的年轻女人,笑说:“可能间隔太久,没什么印象了。” 楼滨宁看了眼自己女儿,打趣说:“她对你可是印象深刻,昨天还提起当年……” “爸!”楼问嗔她爸一眼打断他。 楼滨宁哈哈大笑,“行行行,不说。” 楼问悄悄拿眼瞧对面的男人,见他闲适靠着椅背,只是淡淡撩了个笑,没有言语。 程越生接着便从对方一行人一答一和的交谈中得知,此女年方二十四,家中独女,本科外交学院英语专业,随后又赴美留学刚回国。 说到这里,叫程越生来吃这顿饭的意图就很明显了。 席间邓荣涛不断将话题往程越生和楼问身上引,说那楼问性格如何如何好,程越生能力如何如不俗。 邓荣涛夫人又提及楼问读硕择校时,差点就能跟程越生成为校友,冥冥中也算缘分。 谭令听得好笑,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缘分。 饭局尾声,邓夫人张罗着想让这二人下次单独见面,问程越生这周末有没有安排,接着就好让他们交换联系方式。 程越生笑了笑,说:“这周会带我儿子参加户外活动。” 楼滨宁脸色微变,轻哼了声。 他当然知道程越生有个儿子,这会儿拿出来说不就是婉拒的意思么? 邓夫人顿时有些尴尬,忙打圆场说:“阿生现在可是比少年时稳重多了,做父亲也很有责任感,以后再要孩子,也有经验。” 程越生笑而不语。 那边楼问神色已经黯然。 席散后,邓荣涛故意慢了一步,拉着程越生留下多说了几句。 “你小子什么意思?你年少时狂妄,声名在外,楼家那边都知道,你楼阿姨为了帮你在楼问爸爸那里挽回形象,可是煞费苦心,夸你这个夸你那个,你倒是不领情啊。” 程越生正了正神色说:“我这样的情况不适合结婚,发展下去不是耽误人么?” “什么样的情况?沈家么?家仇是不能忘,但你也不能不顾终身大事,谁知道将来会怎样?” 见他不答,邓荣涛压低声音又说,“楼问他爸爸在州港也有认识的同僚,届时在沈家一事上,也能助你一臂之力,我与你爸交好多年,也希望这事有个结果。正好昨天楼问和她爸一起过来南江,吃饭时还特地提起你,我这才想着让你俩试试。” 车已等在门口,道别后,程越生坐上后座,将衬衫衣领又扯开一颗,脸色有些阴沉。 谭令刚挂完电话,扬扬手机说:“沈纾纭快急疯了,联系不上你,已经打到我这里来了。” 程越生睨了眼他手中手机,皱起眉,觉得烦,“不用搭理她。” 谭令好笑:“邓荣涛这算什么意思,竟想出这一招,是想把你绑到一条船上?” 程越生冷哼一声。 司机开车到嘉楠梦苑外,到小区门口前,正缓慢减速中,忽然来了个急刹车。 “程总……”司机看向程越生,示意他看车外面。 程越生看了眼拦在车前面的沈纾纭,意料之中,但不想应付,让司机改道。 沈纾纭开车一路跟来。 送完谭令之后,又一路跟去了程越生家外,在车开进别墅区前,一脚踩死油门,冲上前将跑车横在轿车前挡住其去路。 沈纾纭立马下车,来敲他车窗。 程越生降下车窗,沈纾纭依旧化了妆,依旧保持光鲜,只是挡不住那张娇丽脸上的憔悴,和眼中焦灼。 “程越生,你干的好事!” 程越生往外看了一眼,抽出根烟来,不徐不疾点燃,“我干什么好事了?我怎么不知道?” “是不是你传出去,说我和我哥手上有参与洗钱人员的名单?你疯了!我要是死了,证据被销毁,你什么都得不到!” 沈纾纭昨天早上得知后,整整两天寝食难安。 她不断接到质问电话,问她把名单的事告诉了谁,总不能是凭空流传出去的,威胁她小心点。 曾经参与其中的政商名流不在少数,这些人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前途,什么事做不出来? 沈进友得知后,逼她把东西交出来。 当初沈贯期保证销毁了所有资料证据,又乖乖等审,才保全一命。 现在传出去,不仅他们兄妹俩成为众矢之的,沈家也会信誉受损,利益联盟分崩离析。 她威胁沈进友派人保护她,否则她就把证据上交。 程越生笑了:“我从哪里知道你有参与洗钱人员的名单?你那晚找我,发给我的东西又不是和洗钱有关的。” 沈纾纭怔住,陷入迷茫。. 真的不是他? 那是谁? 他哥除了她谁也没告诉过,她除了程越生也谁都没告诉过。 可程越生那天说过,有办法让她求他看那里面的内容。 “我……”沈纾纭想说,现在跟他谈。 程越生却直接升上车窗,车子驶进大门。 沈纾纭的门禁信息已被全部删除,被拦在门外。 第283章 当不得真 沈纾纭的门禁信息已被全部删除,被拦在门外。 这里进出严格,不像嘉楠梦苑。 沈纾纭坐回车里,一遍遍翻看手机里那些威胁短信,找不出丝毫头绪。 她一开始的确没怀疑程越生。 因为他方才说得没错,那晚她给他看的打码照片视频和处理过的音频,是沈进友和另外俩人密谋时偷拍偷录的。 但是自昨天起,她收到的威胁短信,全是出自这次参与洗钱的那些人。 这对不上。 沈贯期那边也不好过,一样遭人威胁,立马打电话把沈纾纭骂了个狗血淋头。 当初把证据给她的时候,就说过不要随便威胁人,把这当做关键时候的筹码。 沈纾纭说她没威胁过谁,反问是不是沈贯期说漏嘴,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事。 沈贯期大发飙,坚决说没有。 沈纾纭这才猜,会不会是程越生为了逼她求他,故意放出消息使她陷入险境? 不管是不是他,至少他目的达到。 现在这所谓的证据把柄犹如烫手山芋,牵涉其中的人,全部都还在牌桌上。 牌还要想继续玩下去,就不能砸场子。 可桌上人人自危,就怕碰见个莽的,直接砸盘,让牌桌上的每个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就像之前实名举报沈贯期的那个申源老总,走投无路,宁愿自己坐牢,也要拉沈贯期共沉沦。 沈纾纭毕竟是沈家的人,这回把沈家一起拉下泥潭,失去信誉的沈家更加被人忌惮,同时也成了靶子。 沈贯期的担忧不无道理,沈进友话语权逐渐被剥夺,势力对峙中,沈家要是扛不住了,沈景曜说不定会像沈进友拿沈贯期顶所有罪名那样,拿她平息事端。 沈纾纭未料事情发展到这步,仅仅让程越生停手已不能解决问题。 程越生回到家里,白日忙上忙下,晚上还要应付这些破事,深感烦不胜烦。 家里空荡无人,和之前没什么差别,他一路上楼却觉得哪儿哪儿不对劲。 冲了个凉之后,他看了眼时间,才想起往那边打个电话。 顾迎清深夜接到程越生电话说不过来,她画完画回卧室,把给他熨好的衬衫西裤收进衣柜。 倒了杯水放在床头,顺手拉开抽屉找药。 她拿起两指多宽的小小药板,想要从塑槽里挤出蓝色小药片,结果一看,七颗药片正好吃完。 她只得关灯躺下,闭着眼睛,越是试着静下来,越难静下来。 越是逃避不愿想的事,越是霸道地占据脑海。 但她不敢细想,怕钻进去,只敢让它囫囵模糊地待在那里,不去触碰。 突然没有药,也没有那人,似乎比之前更难入睡。 平躺侧躺,呼吸都不顺畅,翻来覆去间,突然又被铺面而来的惊惶感湮没,她闭上眼似被冰凉的潮水裹挟。 顾迎清熟练地深吸口气,张开唇,数心跳数呼吸,直到身体沉重,意识逐渐朦胧,又被突如其来的惊恐感刺激得血液倒流,心脏狠狠一抽,人瞬间清醒。 她生忍着,已经知道这样循环个几次,就会好。 她早就搜过,看网上有这种“症状”的人说,只要没有器质性病变,所有的心脏疼痛,眩晕颤抖、吞咽困难以及呼吸不畅等等,都只是神经带来的假象。 转移注意力就好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顾迎清醒来收拾一番去公司,正好跟另一部专用电梯里出来的许安融打了个照面。 顾迎清招呼了一声“许总”,许安融淡笑看她:“早。” 许安融发现顾迎化了个挺精致的妆,搭配淡粉印染衬衫,白色半身裙,看起来倒是盘靓条顺又精神。 两人一前一后,顾迎清进总经办之后,许安融一边走,一边侧头往里看了眼,脸色冷下来。 之前她说的话,对顾迎清毫无影响似的,怎能不令她心烦? 那天一直有辆车不远不近跟在她们后面,到展馆时,顾迎清去跟对方说,不必跟进去,她不是受邀嘉宾,不好安排进场之类的。 许安融料到那是程越生给她的保镖。 她之前答应过程越生不再为难顾迎清,便不好在明面上对顾迎清做什么。 之前在车里说那些话,也不算为难,不过是想让顾迎清权衡利弊而已,她应该也没告诉程越生,毕竟这种话哪好跟男人说? 一说出口,就有了诉苦,讨要名分的嫌疑。 有点钱和地位的男人大多都烦这种。 许安融想到便又气又赌,喝茶压了压。 上午过半,邓荣涛来电,两人客套寒暄完,邓荣涛忽然话锋一转,问:“许总,我记得你们公司有个姓顾的员工,什么来头啊?”. “顾?”许安融凝神,收起笑。 “就是上回来国宾馆送过东西那位。” 许安融不知对方目的,也故意保留,说:“哪有什么来头,就是个普通员工。”她升起几分警惕和怀疑,“邓局怎么突然问起她?” “没什么。”邓荣涛笑笑,“那程越生最近感情方面定下来没有?” 许安融脸色一黑,邓荣涛将这两人放一起提,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她神情不好看,却是满嘴笑意跟对方说:“没有啊,据我所知,他身边没定下来的女人。也就之前跟那沈纾纭纠纠缠缠的,不过现在,沈家出了事,自然也没后文了,他对那沈纾纭也未必是真的。” 这回程越生针对沈家,许安融不确定邓荣涛知道多少,因此只是隐晦提了一下,邓荣涛若知情,那自然能听懂她什么意思。 “是吗?”邓荣涛说,“我夫人有个外甥女,我本想介绍给他来着,那孩子家世拔尖,长得又好看,结果他给拒了,还以为他是心有所属了。” 邓荣涛老婆的兄弟什么来头,许安融当然知道,程越生这都拒了? 许安融笑起来:“什么心有所属,男人嘛,有时候也许会有一两个女伴,可这种都是当不得真的,您说是吧?” 邓荣涛说是,“可惜,我夫人那外甥女惦记上他了,他却说不适合。” 许安融想了想说:“那就再安排再见一见嘛,适不适合,他会明白的。” 第284章 兖兖妈妈 顾迎清收到宋就文的微信,询问她是否跟程越生提及过那事,对方是如何回应的。 顾迎清只得回复:【不好意思,跟程总还没说得上话,会尽快帮你问。】 怕聊天记录留下痕迹,她对程越生的称谓很官方。 这晚程越生难得有闲,去了趟拳击场之后,过来顾迎清这边。 顾迎清找菜谱给他做了练后餐,还特地按比例搭配了蛋白质、碳水和蔬菜水果,之前也做过两回。 程越生头回看了,说没必要这么讲究。 顾迎清摸着他的腹肌和胸肌,说:“网上那些人说运动完这么吃,才不会掉肌肉。” 程越生笑说:“网上说这些的人,有几两肌肉?” 他挑出里面口味寡淡的芦笋和南瓜,说狗都不吃。 顾迎清气死:“你爱吃不吃!” 他说不吃就不吃,只把牛肉和米饭都吃光。 想到这人要求和喜好,这回顾迎清精进了食谱,按做中餐的方式少油少盐做了牛肉和虾,这样和牛肉一起炒的秋葵他更能接受。 他刚吃完,接到个电话,回应简短,好像是跟东港新城那项目有关,说的合同和吃饭什么的。 顾迎清洗了水果,程越生刚挂电话,她就往他嘴里塞树莓,“我有个事想跟你说。” “说。”程越生滑动两下手机,嚼了两下嘴里的东西,酸得皱眉。 “宋师兄想见你。” 程越生放下手机,舒展地敞着长腿靠到椅背上,懒眉懒眼瞧她:“什么宋师兄?” “宋就文啊。”顾迎清往每个手指上戳了个树莓,递到他嘴边。 程越生偏开头,“酸。” 顾迎清自己尝了个,“还好吧。” “宋就文怎么了?”程越生问。 “他说想见你。” “要见我为什么跟你说?” 顾迎清一只小臂平放在餐桌上,低头一边数盘子里的蓝莓,一边说:“估计猜到我跟你有一腿呗,觉得找我能行个方便。” 顾迎清听见他在笑。 她抬起头,又嘬了个套在指尖上的树莓,“你见吗?我好给他回信。” “不见。” “为什么?我回复的时候得给个理由。” 他敷衍:“忙。” 顾迎清斜他一眼,“感觉他好像遇见什么事了,说话含糊其辞,催我好几次,好像挺着急的。” 程越生神情淡了些,“少搭理他。”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顾迎清问出疑惑,“他是不是跟沈家的人有什么关系?” “嗯。”程越生眼神落在她嘴上,见她把那酸不拉几的东西吃了一个又一个,“有那么好吃?” 顾迎清点头,平时她吃得不多,以前买来都会放一放再吃,酸味会减淡一些,今天尝起来,新鲜的酸味也不是不能接受,吃着吃着挺上瘾。 “我再尝一个。” 顾迎清递过去一个,他没接,坐着不动,只扬一扬下巴,“用嘴。” 顾迎清忸怩不动弹。 桌下,程越生用腿抵住她,催促:“快点。” 顾迎清在他视线里,慢吞吞将红透的树莓置于白齿间,她手臂搭放在餐桌上,倾身往他那边凑过去。 程越生却像个大爷一样,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顾迎清抿唇躲开他眼神,用舌尖将树莓卷进嘴里,重新捻了一个,坐到他腿上时,把树莓放进唇间,待他吻上来时,直接用舌尖把东西推进他嘴里。 然后退开稍许,捧着他脸,一面端详他英俊的五官,一面轻轻说:“你先吃掉。” 程越生三下五除二吃进去,酸劲儿刚起来便去吻她。 唇舌勾缠之间,顾迎清分不清新鲜的果酸味来自谁。 程越生扣住她的臀往自己身上按,顾迎清撑着他的肩,吻落在脖子上,她半阖眼仰起头,掌心贴住他后脑勺的发茬,下颌贴着他颧骨,小口地呼吸着,“你今天别那么凶……” 他的声音呼吸全数闷在她皮肤上:“待会儿再求。” …… 顾迎清第二天不知该如何回复宋就文,总不能直接说程越生忙。 而且她猜得没错,宋就文两次请吃饭遇见沈纾纭,并非偶然,只是程越生不提个中细节,她无从得知。 再联系最开始宋就文联系她参加慈善画展,以及沈贯期洗钱一事,她登时背后发凉。 干脆也不再回复了。 也许是宋就文感觉到她的推脱和敷衍,竟然也没有再来追问。 又要到周末,奶奶打电话给她,说这几天高温预警,要她这周就别回老家了,顾中敏现在热得都不想出房间,她回了老家白天也是待在空调房里,晚上又要回老城区的家里,这样的天气太折腾了。 顾迎清这周便没有回去,因为高温,本来程越生带他儿子出去玩的计划也取消,把兖兖放到她这里来过了个周末,但他两天没现身。 本来说周末晚上来接的,但到点只派了司机过来把孩子接回他姑妈那里。 司机的车停在小区外,顾迎清牵着兖兖的手往外走,兖兖说他好舍不得这里,想要多住两天。 顾迎清只得说:“那过几天等我工作少一点了,再接你来玩。” 兖兖说好。 路上遇见一对和父母出门遛弯的龙凤胎,兖兖和他们周五那天刚认识,昨天晚上在小区里一起玩滑板打羽毛球。 三个萝卜头抱在一起道别,龙凤胎妈妈提出:“兖兖妈妈,我们加个微信吧,下次孩子再来可以约着一起玩。” 顾迎清才知对方误会,忙解释:“这不是我儿子,是亲戚家的孩子,偶尔过来玩玩。” 龙凤胎妈妈很是诧异:“我看兖兖长得跟你像,还以为这是你的孩子,工作日把孩子送去父母那里。没事,我们先加上微信,下次孩子来,你联系我,晚上一起遛娃。” 顾迎清因为对方那句“长得跟你像”心口直跳,慢半拍地扫了对方的二维码。 回到家里,顾迎清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没觉得像。 隔天上班,未到时间,顾迎清刚踏进办公室就听见同事交头接耳讲八卦,梁倩看见顾迎清,笑容一收,立马拍了拍兴高采烈的男同事,“行了,工作了。” 第285章 清楚得很 顾迎清捕捉到梁倩的表情。 是背后说人八卦,见到正主之后的反应。 其他人顿时不满,“别扫兴呀,这不没到上班时间吗,老总们还没来呢。” 几人站在办公室公共区域,顾迎清犹豫两秒,走过去问他们在说什么。 那男同事说:“说程总的相亲对象呢!” 顾迎清心中咯噔,嘴角的笑有瞬间难以察觉的僵凝。 梁倩屏息打量顾迎清,不以为然地笑笑:“什么相亲对象,八字还没一撇呢吧,保不齐就吃顿饭的关系。” 男同事说:“那你就错了!” 这位男同事是东港新城项目组成员,昨晚程越生带人和中建还有市里领导吃饭,他也在其中。 “这回的可不是什么随便的小人物,是楼滨宁的女儿。楼滨宁你知道是谁吗?不知道的可以去查,网上都有。” 据他所言,这位相亲对象是邓荣涛夫人的外甥女,年轻貌美家世优越,上周人家就跟程越生一起吃过饭。 席间他听邓荣涛说,那楼小姐小时候就跟程越生见过面,这回同他吃过饭之后更是念念不忘,听说邓荣涛跟程越生有饭局,特地央求她姑父带她一起过来。 那小姑娘当初上大学是保送的外交学院,目前才刚硕士毕业,举止大方,气质脱俗,坐在程越生身边,那是相当登对。 只是似是涉世未深,干净纯洁,一对上程越生就含羞带怯,“生哥”前“生哥”后的,那小女人姿态,但凡是个男人看了都得心痒体麻。 说到这里,众人“哦哟哦哟”地起哄。 有女同事不屑:“程总那样的,什么女人没见过?你以为都跟你似的。” 梁倩也笑:“照你这么说,不就是那楼小姐一厢情愿吗?” 男同事反驳:“难说,人相处还是挺和谐的。” “确实,程总这样的,也就家里有点背景的女的吃得消,强强结合,你有钱我有权,何乐而不为呢?” 顾迎清没听完,笑了笑,回自己位子上处理事情。 中午去员工餐厅吃饭,梁倩坐她对面,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是真的一点都不急啊?你到底是因为什么这么信任他啊?他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上?” 除此之外,梁倩想不到任何顾迎清能稳如泰山的理由。 顾迎清看了眼她面前的饭菜,说:“你快赶紧吃吧。” 过后顾迎清想起梁倩的话,除了信任,她想不到自己还能怎样。 程越生既然说过会对她好,她私以为,答应跟他在一起,就已经选择接受他的一切,应该给予信任。 况且,以前程越生跟沈纾纭要订婚,一开始没讲,是事出有因,他计划中跟沈纾纭不会真的到订婚那一步,她抓这一点不放,他更是强硬,觉得跟她说不通,结果就是吵得不可开交。 他一开始隐瞒,就是猜到一旦告诉她,她就会选择结束这段关系。 程越生心里清楚得很。 当然,那时她和他之间的情况跟现在又有不同。 而且顾迎清认为,程越生对她的确算好。 去见她爷爷奶奶,她卖出画时的祝贺仪式,平时忙碌到深夜也会过来陪她……M.. 可是她很好奇他的计划,想知道他在做什么事,想更贴近他一些。 但他明显不想说,也不想她掺和。 从一开始,和沈家,和他报仇有关的事,他就十分抗拒她问。 有些事问过之后,他若不想多谈,她往往能从他言语和神情中察觉,便选择不往下追问。 至于异性方面…… 她不想自己太粘人,追太紧,显得多疑敏感。 顾迎清晚上回家后,搜了下男同事白天提起的那个名字。 男同事讲话前后鼻音很清楚,大约是那位姓楼的人物名字较为特别,在搜索栏打出拼音,搜索栏下第一排便出现了楼滨宁三个字。 点进去一看,头衔数个,不是什么“委”,便是什么“记”,前缀是“省”。 人物关系中,其父更为厉害。 顾迎清默默退出页面,点鼠标时,烟灰落在桌上,她抽了张湿巾随手一擦。 深夜,程越生过来,喝了不少酒,衣裤一脱,扎进浴室冲完凉便躺上床。 顾迎清给他煮了碗解酒汤让他喝下。 夜里她半趴在他胸膛,悄声似自言自语问他:“你最近好忙,在忙什么呢?” 程越生本来已经快睡着,她靠过来的动作和不甚清晰声音让他感官清醒了两分,习惯性揉了揉她肩膀说:“工作上的事,快睡。” 翌日,程越生说晚上不过来了,照例要她自己早点睡。 顾迎清回完他消息后,盯着画铺满了大半张的宣纸发呆,终是拿出手机划了划,在看到谭令名字的时候,手指在屏幕定格住。 她斟酌良久,发去消息问:【谭总,你跟程总在一起吗?】 谭令十几分钟后回:【对。】 顾迎清打字:【你们最近在忙什么?】 她还配了个轻松的表情包,一只动画柯基吃着棒棒糖,脑袋上写着:在忙什么? 谭令这次回得快:【就公司项目上的事,事情复杂又遇到些麻烦,需要打点和疏通应酬。】 末尾还有个捂脸的表情。 顾迎清看着那两行字,他回得不算敷衍,但其实没有重点。 她又打字:沈家的事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进展? 刚要发出去,又担心谭令跟程越生在一起,二人关系又好,她问了什么,谭令恐怕会转告给程越生。 于是最后只发了句:【辛苦啦,麻烦让他少喝酒。】 谭令:【放心,有我帮他挡。】 顾迎清定眼看了看对话框,突然想到一个人。 她往下翻,找到宋就文。 他们最后的聊天记录,是她回复宋,还没跟程越生说上话那一条,之后对方没有再找过她。 她发去消息:【师兄,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吗?】 凌晨临近两点时,宋就文才发来消息:【好,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顾迎清还没睡,便跟他约时间,最后定在了明晚,就在上一次酒店顶层的那家餐厅。 她承认,有点故意的意思。 本来考虑去宋就文请德信和山文迪合作项目组吃饭那家院落式会所,但那边消费太高,遂打消了这个念头。 宋就文简单回了个“OK”。 第286章 死路一条 这回是顾迎清订的座,打算最后由她买单。 到餐厅的时候,宋就文已经在那里,是座位靠窗的包间,他侧头盯着外面华光渐浓的城市。 直到顾迎清走近,宋就文余光看见她身影,才转回头来。 顾迎清看清他面容的瞬间,眼底闪过讶然。 宋就文果然是遇见事了,她想。 对方神情的萧索和眸中的焦灼晦涩,是外表再怎么极力捯饬得正常,也无法掩饰的。 她在宋就文对面落座,“不好意思师兄,我来晚了。” 宋就文微怔朝她略笑:“时间正好,只是我先到了。” 两人先点了菜。 顾迎清主动开口,坦白说:“不好意思,你那天找我的事没办成,见面之后我跟他提过,但他最近比较忙,也抽不出时间,所以……” “嗯,理解。”宋就文回答得较为简短,脸上浮现几丝笑意,但又给人疲于应付,对什么都失去兴趣的感觉,“你这次找我,是想问和程越生有关的事?” 西南的森林酒店项目告一段落,顾迎清又跟他久不联系,更是很少主动找他。 他感觉顾迎清已经知道了什么,成年人的相处,有时候话不用说得那么明白,对方的态度和反应足以表明一切。 顾迎清说是的,她顿一顿,开门见山说:“我知道你跟沈家的人有关联,你之前找我替你和程越生搭线,是不是受沈贯期出事影响,找他帮忙?” 宋就文忽地抬了抬眼皮,脸色复杂,他不确定顾迎清知道多少,便没有贸然开腔。 见他犹疑,顾迎清索性直接追问:“请项目组吃饭那回,还有上次约我在这里,都是你故意的吧?沈纾纭让你做的?那幅《衡山》,也是你随便找的借口?” 宋就文面色沉寂,没什么情绪地说:“是。” 他说完,急急抹了把脸。 在关系还行,没熟到交心,一直以为他功成名就的人面前,承认自己的困境,犯过的错,跟把脸皮撕了扔掉没什么两样。 顾迎清心头冰凉,语气疏离中夹带上几分质问:“你上次找我参加的那个慈善画展涉嫌洗钱吗?” 宋就文缄默。 沉默等于承认。 即使顾迎清早就看明白,争名逐利之中人心险恶,得知真相仍难接受。 虽然她也并非纯洁良善,但宋就文给她的印象一直不错,斯文有礼且有才华,年纪轻轻已经取得了很多人一辈子都难拥有的名利和财富,何必…… 她没往下想,自己的事已经够多,分不出旁的精力再去操心别人。 她只是厌倦,这些年遇见的人和事,总是出乎意料地虚伪。 顾迎清皱眉时,一闪而过的反感神情刺痛宋就文的眼睛。 他身前倾,手交握在桌上,说:“我拿你当你师妹,没想过害你。我想要约你出来可以有很多借口,《衡山》图确有其事,刚巧那段时间从我朋友那儿得知,他其实已经辨出真假,我想有个共同话题,你不至于起疑。提出慈善画展那会儿,我并不知道你跟程越生的关系,本来只想让你先试试水,今后你要是愿意,可以让你参与,给你抽成……” “抽成?你这不叫害我?”顾迎清大为诧异,“也是,在你看来是有钱一起赚。” “谁不喜欢钱?”宋就文讥诮,“你不喜欢钱你会当程越生的情人?也是,你成长的环境虽不是大富大贵,也算小资了,书香家庭嘛,衣食无忧的,小钱自然是看不上。” 顾迎清心头不恼是假的,她的家世凭什么要被人当做污蔑她的理由? 她冷眼看他,“自己理亏的时候,说别人也不够好,这样心理会平衡点吗?” 宋就文自知先前的发言有失庄重和形象,别开脸不看她。 顾迎清也气得开不了口,正好服务生来上菜,开胃小菜和一道荤菜上桌,却无人动筷。 良久,宋就文抬筷,夹了片香辣牛小排,沉默嚼下肚,开口说:“你找我还想问什么?” 顾迎清当然没忘记自己的目的,只是先前三言两语气氛闹僵,没机会开口。 她说:“既然你和沈纾纭他们走得近,那你肯定知道最近沈家那边出了什么新状况。” 宋就文拿起餐巾擦了擦嘴,放一旁,说:“谈不上走不走得近,只是认识,拿钱办事,对沈家来说,我们这些人不过是小小中介。同样,沈家的事我也只是从新闻里知道。这回是我从别人那里听说,沈纾纭那里有参与洗钱人员的名单,很多人都以为沈贯期被逮捕之前销毁了证据,其实他们留了后手。” 顾迎清怔住。 宋就文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对此全然不知情。 “那你找程越生有什么用呢?” 宋就文平淡道:“沈纾纭找过他,他肯定知道内情。我也只是想试一试,毕竟之前合作过……” 他哂笑,是他病急乱投医了,程越生哪会把他当回事。 “不过现在无所谓了,很多人盯着沈纾纭,她胆敢泄露,只有死路一条,”宋就文嗓音变得异常冷漠,“她应该没那个胆子。” 宋就文初初两天为此夙夜难寐,唯恐这事爆发前途尽毁,到处想找人找关系,试图摆平此事,至少为自己谋一线希望。 但后来想通了,名单上比他有钱有名比他害怕事发的多了去了,要是别人都顶不住,到他这儿也只能认命了。 顾迎清想起她所知道的,沈纾纭找程越生的那两次。 宋就文再次看向窗外,异常恍惚。M.. 上次来这儿吃饭,他只想拿完最后一笔钱后立即抽身,谁知再来,钱未拿到,还深陷困局。 末了他道:“慈善画展那回,你的画不是我们的客户拍走的,账目干净,就算到时候查到画展和我们这儿来,你也不会真正受影响。也许是你运气好,老天都不让你被卷进这趟浑水。” 吃完饭,两人下楼。 顾迎清和宋就文刚出电梯,就遇见在隔壁等候电梯的一对男女,她随意扫过男人的脸庞,认出这人,却装作没看见。 男人却叫住了她:“顾助。” 顾迎清不得不看向笑眯眯的男人,“周总。” 周赋眼神在她与宋就文之间来回一打量,“你跟程那谁掰了?他约旧爱,你都开始投入新欢怀抱了。” 第287章 恨不得 顾迎清本不想理他,但又想验证他所说是否真实。 她看了看宋就文,说:“这是我师兄,他的事务所跟我们公司有业务往来。” “哦,”周赋拉长音,“师兄啊?” 宋就文明显看出那男的对顾迎清有意思,他无心惹事,只说:“你们先聊,我去取车。” “看来真不是新欢。”周赋似笑非笑看了眼那男的背影,“那你是单方面被程越生甩了?” 顾迎清微微歪头蹙眉,面带疑惑:“你说明白点。” 周赋没在顾迎清这儿讨过好,从来都是面冷心疏,敬个酒都笑不由衷的样子,见她忽然如此有亲和力,他松开怀里女人,不由自主往顾迎清面前走近两步。 那女人气不过,又不敢忤逆周赋,不满地哼了一声,伸手挽留,挽留不住便抱着手在后面恨恨地冲顾迎清翻白眼。 “你不知道啊?程越生今晚跟沈纾纭吃饭,就我们第二次见面那家四合院儿,离这儿不远。”周赋低头看她,酒气侵占顾迎清面前的空气,“你认识沈纾纭吗?之前传他俩要订婚呢,分分合合纠缠不清的……” 顾迎清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你是不是被他甩了?还是,你要给他当小的?”周赋信看着她白皙的脸蛋,这女人皮肤极好,连露在外面的手腕和脚背都纤细莹润。 “两人打得火热,瞧着今晚两人要一起过夜。”周赋笑起来,唇角眼梢轻佻地勾起,“不如你去我那儿,跟我喝一杯?” 顾迎清冲他身后扬了扬下巴,“你的女伴在等你。” “是我一朋友,我只是送她上楼。”周赋张口就来,心想也不能操之过急,这娘们儿不像是那种能随便拐上床的,于是伸手摸了摸身上,没摸到名片。 便道:“加个微信?” 这人说话夸张,有真假掺半的嫌疑,顾迎清不想浪费时间,匆匆说:“我师兄应该取好车了,再见。” 她转身往外走。 周赋目光在她背影流连,手臂被女人缠住,“到底还上不上去了?” “去。” “那你还看她?她跟我谁好看?” “当然是你。” …… 顾迎清将那二人调情的言语甩在身后,走出酒店,宋就文刚将车靠边停下。 顾迎清顿了顿,走到驾驶室窗外,周赋落下车窗。 “我自己打车走就好。” “行。”宋就文不像以往那样殷勤坚持地送她回家。 顾迎清要去后面乘出租车,宋就文突然叫住她,“看在你还愿意叫我一声师兄,我多提醒你一句,有钱人的游戏,我们连陪玩都算不上,千万不要陷进去。” 顾迎清站在夜色里,明明夏夜无风,但宋就文的话却像被风吹散,听不清晰。 她敷衍说:“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我是说你。”宋就文看着她,“你家人以前把你保护得很好,我记得你大学时人还很单纯。攀附名利,无非就是为了获得别人的崇拜与艳羡,满足自己的虚荣。事实是,程越生和沈纾纭这种人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连他见谁,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别指望他对你有多认真。当然,如果你只把自己放在拿钱张腿的位置上,当我没说。” 顾迎清听出来,宋就文并不知道沈、程两家恩怨,更不知沈家有今天,程越生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竟只是单纯认为她和程越生、沈纾纭陷入了三角恋。 他的确跟沈纾纭不熟。 只是宋就文的话让顾迎清恶气涌上心头,难以平息。 也许是两人已经闹得不太好看,她也没什么顾忌,没好气说:“谢谢,你先操心自己的事吧。” 她说完转身,走出两步觉得实在不解气,蓦地折回来,“你这人真是前后矛盾,还是说男人总爱当爹教训人是刻在DNA里的劣行?你言里言外瞧不起我,却为了沈家的好处几次三番往我身边凑,出事的时候,想见程越生还要通过我帮忙,就算同样是为了钱,你就比我更高贵?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装清高无暇宋大设计师?” 顾迎清一股脑说完,看着宋就文斯文儒雅的外表,再想到他内里败絮,一时间觉得索然无味,心说跟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较什么劲。 天气太热,高温未退,她站在室外快被闷得喘不上气,赶紧上了出租车。 她回家时已经不早,看手机,程越生并没说不过来。. 晚上没吃几口东西,洗澡时有些低血糖,可拉开冰箱门,却无任何食欲,甚至胸口涨得想呕,头晕袭来,她随便翻出白巧咬了两口。 她给程越生发去消息:【什么时候过来?】 她只有耐心等待两分钟,便直接拨去电话,却被挂断。 顾迎清看着回到主界面的手机,像是胸腔里沉甸甸的水超承载负荷,从泪腺中涌了出来。 她到书房,把手机搁在一边,开始弄颜料。 过了半小时,手机有新消息通知,她点开微信,他回了消息:【晚点。】 十二点过,门开了。 顾迎清执笔的手微抖,盯着画上荷叶,静静聆听动静。 程越生走到书房外,“怎么还没睡?” 顾迎清没有抬头,低着头像在琢磨画:“等你啊。” “不是说过不用等?” 顾迎清收起笔的同时,状似不经意地问出那句:“你今晚又是工作应酬?” “嗯。”他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书房,准备去浴室洗澡。 顾迎清心脏似被打了个结,越解拧得越死,酸意冲上鼻腔的时候,她跟着不受控制地问出一句话:“跟谁应酬啊?楼小姐还是沈小姐?” 她听见脚步声蓦地停下。 气氛好像瞬间凝滞,空气不流通,让人呼吸不上来。 顾迎清问出这句话的瞬间,忽然觉得心虚,似做了什么错事。 紧跟而来的是委屈和自厌,想要逃避,想当她什么也没说过。 她盯着画,胸膛剧烈起伏,恨不得一把撕掉。 第288章 把我当什么 “谁跟你说的?” 顾迎清没抬头,只觉得程越生语气听不出喜怒,但猜想他表情应该是略有不快。 毕竟她问那话时的语气多少带了点冲动和阴阳怪气。 顾迎清拿着笔对着宣纸,状似在思考怎么下笔的样子,用故作无事的语气回答:“出去吃饭时,遇见一个认识的人说的。” 程越生问:“跟谁吃饭?遇见了谁?” 他今天还没看跟着她的保镖发来的汇报,不知道她见了谁干什么去了,有紧急事件保镖会直接电联,没有电话默认无事发生。 上一回顾迎清出事之前那段时间,两人正冷着,程越生在气头上,让保镖没特殊情况不必告知她的行踪和消息。 在更之前的时候,他想起来才会问一问。 州港出事之后,才开始让保镖每日汇总她的行踪和见过的人。 “没谁。”顾迎清心想,反正他见谁也不交待,她凭什么要交待? 程越生沉默凝视坐在地上的人两秒,直接掏出手机,翻了翻,冷声陈述:“跟宋就文吃饭,遇见了周赋。” 一起吃饭的是宋就文,那嚼舌根的肯定就是周赋那傻逼了。 顾迎清猛地看向他。 她差点忘了,跟在她身边的保镖都是他的人,他要知道她的行踪很简单。 看他翻动手机的动作,恐怕她见了谁做了什么,那屏幕里都一目了然。 他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她却连他见谁都要从别人口中才知道。 想到宋就文说的那些话,她气滞得讲不出话。 程越生见她板着脸看自己,一言不发却显得格外生气,他不由放缓语气:“你怎么又跟宋就文见面,不是让你少搭理他?” “是我要见他。” “你见他做什么?” 做什么? 难道要她说,是想从宋就文口中知晓一点线索,好据此推测他到底在做什么吗? 顾迎清说不出口,只觉得讽刺。 顾迎清仍侧坐在地,仰头看着他,不答反问:“你今晚是去见沈纾纭了吗?” 程越生脸上的和缓消失不见,神情和语气都淡下来:“是。” 顾迎清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你见她干什么?” “有事。” “什么事啊?” 程越生见回避不了,有些烦躁地拧了下眉,“你不用知道。” 顾迎清被他神情震得心底一窒,难掩激动,控制不住地抬高了些音量:“那什么是我该知道的?” 她之前点到为止不追问,就是怕他觉得烦。 现在印证了,她问得多了,他就是会烦。 可话既然问出口,似乎那层顾忌和谨慎也被冲破。 不等他发话,顾迎清跟着又问:“你一会儿见相亲对象,一会儿见沈纾纭,从没跟我提过。” “你在怀疑什么?”程越生漆黑眼神锁住她,脸色冷下来,“该说的在州港的时候我已经说清楚,你还觉得我想跟别的女人有什么?” 他眉眼一沉,阴鸷气息和攻击性倍增。 顾迎清直直回看他,嗓音微抖:“是!你让我跟你在一起,你会对我好,我就该无条件信你会说到做到?我是信你,你呢?先有隐瞒才有怀疑,你既然清白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顾迎清对上他眼神,脑子像浆糊,思维却无比清晰,一字一句说:“我知道你有很多事要忙,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忙什么,是进行得顺利还是遇到了麻烦。可是你什么也不告诉我,宋就文跟洗钱的事有关,你不说;你跟那楼什么相亲不提,见沈纾纭要瞒着,你在做什么我也不知道,问你,你就只说忙,说有事。你的事,我知道得不如外人多。” 顾迎清满腹委屈,眼眶泛红,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又无知又蠢,她不敢眨眼睛,怕眼泪掉下来还让自己显得像个无理取闹的可怜虫。.. 程越生这几天本来就忙,晚上有饭局,中途还应付了沈纾纭,又烦,还喝了不少酒,正头疼。 见她眼中含泪,又倔强的紧抿住唇,虽然心软,但想到这人动不动大道理和逻辑一大堆,哄起来不是简单的事,便皱起眉来搪塞道:“说了你也帮不上忙,只会想东想西。” 顾迎清忽然怔忪,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她心中像被骤然掏空,不知道身处何处,该说什么,该作何表情,连他这人都显得陌生。 她遽然转过头,只因双眸在瞬间被水汽弥漫,视线变得模糊。 “顾迎清。”程越生见了她表情,开口语气格外温柔无奈,有点后悔,想哄的意思。 顾迎清脑中空白,盯着看不清轮廓的画,闷声说:“我要画画了。” 程越生站那儿两秒,轻蹙下眉头,先去了浴室洗澡。 顾迎清听见他进浴室关了门,她埋着头,热泪从眼眶垂直落在宣纸上,瞬间洇开一片透明。 她立刻坐直身体,怕毁了画,静坐片刻,干脆起身回了卧室。 程越生洗完澡出来,书房的灯已经熄了,客厅也一片黑暗。 他推开卧室门,里面没开灯,昏暗中模糊可以见被子下拱起一团。 程越生从另一侧上床,从后连人带被往薅进怀里。 顾迎清无声地挣扎,对抗他的力道,她无论力量和体格跟程越生都相差甚远,根本不是对手。 只是程越生有心逗她,故意让着她,松着力,等她挣开,再重新捞回来。 连续几回,等顾迎清累得微微喘气了,他才将人抱实,不让她逃脱,笑了声说:“行了啊。” 静了会儿,程越生闭上眼,感受怀里的人身体因为呼吸而起伏的频率逐渐和缓。 他低声说:“我这段时间比较忙,你别多想,下班后别一个人闷家里,你跟梁倩关系不是不错?没事就跟她去逛逛街什么的,卡在你那儿,喜欢什么就买。” 顾迎清没做声,但程越生感觉她的气息忽然变急促。 半晌,顾迎清感受着身后熟悉的男性气息和体温,她静静问:“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她话音刚落,察觉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松开她,平躺。 他一定觉得她没完没了,即便如此,她也顾不上了。 第289章 大可装糊涂 身后没了桎梏,顾迎清一下子坐起来,“你把我当宠物还是当情人啊?有空的时候哄一哄,没空的送钱送礼物糊弄?然后我就该保持安分,只需要等你回家,满足你的需求。我现在除了你在床上喜欢什么姿势,仍然对你一无所知,这跟之前有什么区别?” 程越生也霍地坐起身,“给你钱你不照样没用?在我面前这么抗拒谈钱,你跟之前又有什么差别?” “谁说我没用?”顾迎清在黑暗中冷冷瞪着他,“今晚和宋就文吃饭就是刷的你的卡。” 程越生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她继续道:“我没怀疑过你跟别人有什么,我不断告诉自己,你要是厌倦我,或是有了其他女人,大可直说打发掉我,犯不着劳神费力玩当面一套背面那一套的伎俩。我是无条件相信你,可碍不住有人老在我面前蹦跶,说你跟谁谁多配,说我痴心妄想!” 顾迎清一气说完,耳边回响着自己落下的尾音,她还是变成跟男人诉苦告状的那种人。 程越生顿了顿,“谁跟你说什么了?” 顾迎清心头荒凉,委顿地摇头:“谁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什么都不让我知道,让我只能蒙住眼睛耳朵盲目信任你,这根本站不住脚,我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当我从别人那里听说你见了谁,在干嘛的时候,我还要努力说服自己,你有你的理由。你每天晚回来,我只能靠自己猜,你今晚去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谈的什么事。跟你在一起,除了吃饭就是上床,你知道我像什么吗?” 程越生绷紧了脸,一声不吭。 她平静地自嘲:“像你疲惫之余的泄欲工具,还不如以前没跟你在一起的时候。” 至少那时候她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对他没有幻想,只需上床,她可以不过问他的任何事,反正随时都可以结束。 现在,她明明晚上跟他睡在一起,却总觉得离他很远。 不仅别人认为他和她之间有差距,连他也把她排斥在他的世界之外。 “顾迎清你有完没完?”程越生语气强硬,“我说过的话别让我说第二遍,我和沈家的事,你没那个本事掺和,也不需要知道任何细节。用不着你操心的事,你大可装糊涂。”.. 他声音低沉,带着不耐烦,每个字都砸得顾迎清心口闷钝。 胸中暗涌忽然变成惊涛骇浪,眼泪顿时下来,她气得失去理智,边哭边说:“的确,我没本事掺和你的事,什么都不配知道,那我为什么跟你在一起?” 听见这话,程越生脾气上来,脸色一厉,有话到嘴边,又突然想起这人在气头上什么话都讲得出,便忍着没做声。 “你装什么哑巴!?”连日来的憋屈倾倒而出,顾迎清脑袋生疼,语气比他先前还强硬。 程越生加重语气,腔调却过分冷肃:“该说的我已经说了。” 顾迎清静默一瞬,“那你走吧。”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顾迎清擦擦眼泪,“或许我们应该各自冷静好好想想,还有没有继续的必要。我掺和不了你的事,但乖巧听话,能满足你要求的女人却有很多。” 程越生简直没话可说,直接翻身起床,捞过衣服穿上,出门,一气呵成。 何其相似的场景。 顾迎清知道自己必定睡不着,也不想干躺着复盘他刚才说过的那些话,除了让她认清她对他而言可有可无这个事实,没有任何作用。 她起身重新去书房,开了灯。 顾迎清捞过地上被她拿来当坐垫的抱枕,看着画,一口一口地抽烟。 本以为会像上次那样痛哭到眼泪好似要流干,但眼眶只是有些湿润,没一会儿便风干,再湿润再干。 她只是有些难过,蒙住眼耳的快乐终究只是一时,跟他好像不太可能真的有结果。 顾迎清抹了抹眼角刚滑出的温热液体,抽了下鼻,抬手吸了口烟,鼻腔还有些堵,呼吸没调整过来,她蓦地被爆珠冲得呕了一下,跟着咳嗽不止。 等她好不容易顺过呼吸,再吸一口,那股甜腻又刺激的味道像是窜进了五脏六腑,让她犯恶心。 顾迎清蹙紧眉心,立刻把剩下的半支烟捻灭在烟灰缸,吃了颗莲雾,把那味道盖过了才好转。 第290章 套 程越生下楼坐进车里,点烟,抽烟。 想起上一次争执离开的后果,有几分懊悔方才冲动离场,可让他现在再上去又绝不可能。 他不想承认,刚才的离场,有落荒而逃的成分在里面。 顾迎清这人有时候过分清醒,不知哪里来的本事,哭得越厉害,逻辑越清晰,一边流眼泪那张嘴一边噼里啪啦往外倒,既让人心软后悔,又能把人气够呛,叫人进退两难。 程越生在车里坐许久,白日夜里工作饭局,没一刻消停,人疲倦,却又紧得像根绷扯得弦。 他手臂搁在车窗上,往外掸了掸烟灰,曲起指节怼了怼太阳穴,抬眼往楼上看。 凌晨,小区内作用寥寥的照明也全灭,四下漆黑中,三楼窗户透出的光亮,更容易一眼捕捉。 大半夜又爬起来不睡觉。 程越生干脆开车走人,眼不见心不烦。 翌日去公司,程越生经过总经办外,驻足往里瞧了眼,那人站在同事桌前,一身紫灰色无袖西装裙,略微修身掐腰,微微向前倾身,裙子在臀后形成包裹感的弧度。 她递给对方一份文件,交代了几句工作事宜。 顾迎清一转身,余光察觉外面立着个人,下意识抬眼,两人目光不期然撞个正着。 她妆化得比平日还精致。 程越生不着痕迹地移开眼,朝办公室走去。 下午离开公司,程越生和谭令一起去了池颂那里。 池颂等候已久,拿了东西,三人往上回谭令和顾迎清吃饭那包间过去。 进了包间,池颂把文件袋递给程越生,打趣说:“你好不容易过来一趟,怎么不带你的那谁重新逛逛我这儿?上回你准备的那些,让谭令陪人过来,也太煞风景。” 程越生打开文件袋,“谁来都一样,饭吃了,东西收到就行。” 谭令可不同意:“她拆完东西再看我的时候,那眼神明显失落,估计在想,为什么坐她对面的人不是你。” 程越生听到这里,视线从文件内容中移开,盯着桌面上的杯子,不知作何想法。 池颂叫人拿了酒,要给程越生倒上。 程越生盖了下杯口:“我就不喝了。” 谭令说:“我也不喝,这些日子饭局应酬不断,那些个玩权弄术的老油条最爱白酒,喝得人头昏脑涨,好不容易消停一日。” 谭令没想到,在国外的时候要替程越生挡酒,回来后也逃不掉。 池颂看了眼醒好的红酒,“那我一人喝着有什么意思?” 话是这么说,结果还是自斟自饮起来。 等程越生看完资料,一边思忖着核对时间线,一边点了支烟。 池颂说:“你是不是也觉着不对劲了?”他朝那叠资料扬扬下巴,“我是看你女人爸妈的死跟赵缙他妈出事时间相隔太近,一年内连死了几个人,还都是互相认识的,忒不正常,我特地多留了个心眼去查证的。” 仅仅是顾迎清她父亲,作为一个对山体地质活动敏感的地质学教授,却死在泥石流中,这事就处处透着古怪。 资料中显示,当时地质考察组所驻的乡镇,跟发生泥石流的山区,相隔二三十公里,并且发生时间是在半夜十二点过。 那时考察组的人早就休息了,顾迎清她爸干嘛一个人深夜开车离开下榻酒店,跑到几十公里外的山区,还刚好遇见泥石流? 程越生把资料放在一边。 池颂不知他怎么想的,“你怎么看,要告诉她吗?” 程越生靠回椅背,心神烦乱地抬手按了下后颈,“等查清楚再说吧。” “赵家这一家子也真够乱的,要是捅出来,估计又是血雨腥风。”池颂既叹又有几分幸灾乐祸。 程越生说:“赵缙在筹钱备粮,暂时应该不会搞事,他们家的事可以先往后稍稍。” 他这几日忙着见人,疏通关系,跟沈氏集团想要拉拢的那家国企老总搭上线,打算过几天跑一趟南深,亲自跟人见上一面。 只需要拖延时间,不让双方股份买卖达成即可。 说起这事,池颂玩笑说:“那楼家的千金不是对你有意思?追你追得紧,三天两头找机会往你身边凑,要是通过她爹,岂不是方便许多?南深离州港又近,沈家那事也不用冒这险绕这么大个弯子。邓荣涛既然想跟你做亲戚,拉你上一条船,估计也是想借你之手除掉沈家,你大可顺势而为,先解决了沈家,再从内部瓦解邓荣涛一派。” 程越生摇头:“邓荣涛和楼家的关系网盘根错节,沈家倒是可以从内部瓦解,邓、楼这趟浑水,只要蹚进去只会被套牢,被掣肘限制之处更多。” 就怕到时候谢家,也要被套进去。. “你到底确不确定,沈纾纭手里那证据就是和邓荣涛有关?” 程越生吸了口烟,“沈纾纭手上有沈进友当年与人合谋的视频,这件事除了他们兄妹,就只有我知道。我前一晚刚跟邓荣涛提及,第二天沈贯期和沈纾纭便开始遭人威胁。” 他原本也怕事沈纾纭耍花招,试探着一诈,还真把邓荣涛诈出来了。 邓外传沈家兄妹俩有洗钱名单,明显是想借刀杀人,顺便剔除沈家盟友。 接着又坐不住,急着想要把自己老婆外甥女跟他凑一对。 就差把做贼心虚写脸上。 邓荣涛既然想借他毁掉沈家,他正好也借邓之力,先挫掉沈家的拥趸。 程越生想过,邓相比于沈更棘手,谢汝景又三申五令要他别冲动,那就先跟邓周旋着,沈家那边先解决了再说。 谭令问他:“沈纾纭昨天不是又来找你了么?估计被逼得受不了了,证据给你没?” 程越生想起来就烦,“给个屁,看来晾她不够久,还没到走投无路那一步。” 沈纾纭昨晚找他和人吃饭的地方,拿了更多处理过的证据,这回没说废话了,直接开了条件,说要结婚。 就在吃饭的隔壁包间谈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就被姓周的看见。 真他妈晦气。 吃过饭,池颂问他,要不要打包两道菜,上次看顾迎清挺喜欢吃。 程越生说不用,“我今晚住这儿。” 池颂给他在这儿留了间房,拿了房卡给他。 第291章 那种人 快到十二点时,顾迎清时听见门口动静。 本以为他不会来了。 她屏息凝神片刻,随后心无旁骛继续画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老在地上画,顾迎清颈椎有些不舒服,每每画得入神,长时间保持一个趴姿或弓姿,起来之后腿麻头晕许久缓不过来。 她干脆把墙上收拾了出来,只是仍选择盘腿坐在垫子上,在墙上合适的高度铺陈着两张四尺整张的宣纸,一明一暗两背景色。 程越生推开书房门,顾迎清看了看他,抿着唇转开了头。 性格原因,她生气或冷战不会故意摆一张臭脸,样子看起来还是一如往常,温温柔柔的,只是不怎么搭理人。 她穿着件裸粉色吊带睡裙,背后披了件睡袍,袍摆因为坐姿,一半掖在屁股底下,一半垂在了地上。 程越生杵在书房门口,视线在她身上兜了圈,又看向墙上的画。 他记得那两幅画一直在地上,已经有些日子了,偶尔能发现纸上的内容在增加。 现在乍然发现,颜色和花叶不知何时已经铺满了大半。 忽然闻到一丝熟悉味道,他走进去,在她左侧发现了烟灰缸,里面有几支燃过的香烟。 地上一堆颜料碟中混着一包烟和打火机。 程越生记得,上次他给她留了一包,在她老家的时候,就已经抽了不少,剩下的总不至于抽到现在。 现在看到的,跟他之前留的不是一个口味。 之前好些日子没见她抽,不知是现在才复抽,还是阳奉阴违,一直偷偷地在抽。 程越生无奈,心说算了。 他在她旁边坐下来,拿起烟盒掀开,见里面已经少了一大半,他登时啧了一声,“你一天天的,是不是想气死我?”M.. 顾迎清换笔,往曙红颜料瓷碟里再加了一点水晕开颜色,笑笑说:“你话说反了吧?” 程越生短促地哼笑了声。 顾迎清侧头看他,目光落下,正好瞧见他手里烟盒掀开了盖。 昨晚她被那莫名呛了一下之后,就像产生了阴影似的,再抽已经不是原本的味道了,更像最开始抽烟时那种恶心感,只是味道变得奇怪,起不到精神安抚的作用。 今天不死心又尝试了两支,都是如此,她便不想再抽。 只是此刻存心想与人作对,顾迎清光明正大地从他手中烟盒里捻出支烟来咬嘴里,捡起扔地上打火机点燃。 程越生眯缝着眼警告:“顾迎清。” 她拿下咬着的烟,蘸了调好的颜料往画纸上勾勒,不耐烦地皱皱秀眉,漫不经心说:“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程越生觉得这话耳熟,气得想笑:“你几岁了?幼不幼稚?” 他从她手里夺走烟。 顾迎清没坚持,只微微侧转视线,盯着他挽起的衬衫袖口下青筋攀延的小臂,腕骨和手背。 她安静片刻,低声问:“你考虑清楚了吗?” 程越生语气低沉平淡:“考虑什么?” 他说话时一旦少了那几分随意和放松,威压与气势锋芒便难以压制。 顾迎清掀眸,眼底的平静被撕碎,气恼地看着他。 “你人得在我这儿,我的事你不能参与。你接受得了也得接受,接受不了也得接受。”程越生幽沉的眼神锁住她的脸,随手将从她手里抢走的烟举起吸了口,“你还要我考虑什么?嗯?” 他屈腿坐地上,两手搭膝盖上,姿态自在,袅袅烟薄雾后,他眼微垂,脸上一副“不知悔改”、“你能拿我怎样”的吊样。 顾迎清想到中午和梁倩吃饭,对方说了一句话,说他这样的男人,最烦女人没事找事。 也许在程越生的眼里,她就是没事找事。 他做的已经够多了,派人保护她,给她钱花,送她礼物,来她这儿过夜,她还想怎样呢? 顾迎清笑着问:“你是不是觉得我特难搞?如果你真的希望我像你身边的那些女人一样,在你踹了我之前,省心点,乖一点,召之即来,任你安排,我也可以的。” 她感觉心里有一股郁结在成形、膨胀,她甚至开始茫然,怀疑。 既然舍不得的是她,喜欢他的是她,如果他需要的只是先前迎合他需求的那个人,那她可不可以就做那种人? 反正他只需要她“人在他那儿”。 程越生面色一沉:“什么叫我身边的那些女人?” “你只需要说是不是,”顾迎清倔强地微梗着脖子,眼睛也不眨,咄咄道,“你要是说是,就算你之后死在外面,我也可以不管不过问。” 程越生被问烦,说:“是。” 顾迎清强忍眼泪,猛地转开头,“好的。” 她起身直接进了房间,程越生听见咔哒一声。 她从里面反锁了门。 程越生还坐在地上抽剩下的烟,微抬音量说:“自己打开,不然我叫开锁。” 里面没动静,大概过了几秒钟,才又是“咔哒”一声。 拧开了锁。 程越生勾了下唇,表情淡下来,把烟捻灭,起身,他直接进浴室洗澡。 这次没人准备换洗衣物,程越生洗完赤身进了卧室,径直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将里面的人捞出来,倾身覆盖上去。 室内漆黑一片,互相之间只识得轮廓,因此感官感受更加强烈。 顾迎清伸手隔在两人之间,小臂贴在他健硕炽热的胸膛,呼吸间辨别出独属于程越生的气息。 心理上再抗拒,已经熟悉他的她的身体,几乎是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 就像他一个眼神和做出低头的动作时,她便会仰头闭眼;他单手环住她时,她便抬腰跟他紧密相贴。 她为这种条件反射感到挫败。 皮肤感知到他的呼吸的温热,顾迎清在他亲下来的时候立刻转开脸。 他的唇不期然压在她脸上,程越生意外和生气都有,惩罚性地用下巴上没刮的胡青蹭了一下她的脸。 顾迎清无动于衷。 程越生耐着性子,“脸转过来。” 她较劲,偏不。 他亲她唇角,又去啄吻她下巴,低声威胁:“你知道我有办法。” 顾迎清语气没有波澜:“你当然有办法,反正我没你力气大。” 第292章 不要太难搞 顾迎清的意思是,他会用强。 反正她在转开脸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准备。 但她又忘了,程越生最喜欢干那种就算你不服也有办法让你心甘情愿屈服的事。 就算要绕百八十个弯子,只要结果是他想要的就行。 顾迎清隔在两人之间的手被程越生拉开,单手并握住她两只手腕按在枕头上。 脖子上传来痒意,熟悉的触感令人心潮喷涌,他知道她很喜欢这样,以前到这里时她会忍不住张开唇发出一点声音。 她这次闭上眼,想假装不为所动,紧咬牙关将侧脸埋入枕间,鼻尖压着被迫举起的手臂。 顾迎清褪去了睡袍,里面的睡裙质感轻滑如肤,吻透过衣料,湿度与温度传递至肌肤,进而蔓延全身。 直到确信她不再抗拒,或者说无力再抗拒时,程越生才松开她的手。 顾迎清想心如止水很难,被撩得溃不成军时,忍得发抖,既气又恨,抬腿踢他:“走开……” 程越生大掌擒住她腿,忽然挺身去按开了台灯,又再度俯身。 顾迎清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眼酸,下一刻却又骤然睁眼,睫毛不住地颤动,无法自己地挺腰,脚跟用力蹬住他后背想后退—— …… 程越生做足了她从前没体验过的。 他抬起头,一寸寸吻上去,唇与下颏经过的地方,在睡袍衣料上洇开新的痕迹。 顾迎清好像根本意识不到他此刻在做什么,眼神空茫,甚至有些感知不到呼吸的频率。 只有悬在他臂弯里的腿像爬山登顶后,抖如筛糠。 灯光下,顾迎清双颊绯红,额际和双鬓的发丝被汗浸透,几缕凌乱地贴在脸上。 程越生啄了下她锁骨,才往上覆住她半启的唇。 一开始顾迎清没反应过来,劲儿过了才逐渐回神,挣扎了一下,程越生便松开了她。 顾迎清盯着他的下巴,脑子里嗡嗡作响。 程越生捉住她的手,让她摸他下巴。 触及湿意,她慌乱地收手,却被他毫不费力地掰开虚握的手掌。 程越生目光牢牢锁住她,耐心地一一吻过她的手指。 顾迎清连人带手,早就软得像被抽了骨头。 她视线迷离,从他的英挺深邃的眉眼,无端端撞入他漆黑无底的双眸。 顾迎清才听见自己心跳快得像疯狂的鼓点,胸膛不得不剧烈收张,才能摄入足够氧气。 整个过程中,两人都没有出声,像一出默剧,浊乱的呼吸和没有规律的心跳,生成强劲爆裂的背景音。 程越生忽然把她的手往自己肩上一搭,哑声说:“抱紧。” 他突然出声,顾迎清被拉回几分思绪,故意唱反调,推他一把,别开眼,伸手去捋沾在脸上的发丝。 结果就是,他有的是办法让她抱紧。 不然她脑袋就得顶床头了。 她双手环住他时,程越生大掌托起她的背,让她的脸也埋入他颈窝里。 他总是…… 总是这样。 至少这晚顾迎清睡得挺好挺沉,他折腾完时她人早都迷糊了,只知后来像往常一样,被人从后抱着,叠勺子一样嵌进他怀里。 早上顾迎清是被闹钟吵醒,程越生提前起床,已经在换衣准备出门。 顾迎清起身,在床上坐了半分钟才下地。 房间不大,衣柜靠近卧室门,程越生就站在衣柜前,顾迎清绕开他要出去,他挡在她面前。 一面往西裤里塞衬衫,一面懒洋洋睨着她,说:“亲一下。” “忘记昨晚说的话了?”他提醒。 “说什么了?”顾迎清不清醒。 他挑眉:“省心点,乖一点,不要太难搞。” 顾迎清死死盯着他,几乎是不可控制地红了眼眶。 程越生触及她眼神,皱皱眉,两下扣上西裤,抬手捧着她脸,亲了下她,低声说:“乖点。” 说完指腹揉揉她脸颊,转身出了门。 第293章 你可以编 顾迎清站在那里,脸颊上他指腹干燥的余温和略微粗粝的触感似乎尚在,她却感觉不到任何暖意。 她好像已经理不清楚自己的情绪,只用力抹了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淌出眼眶的泪水,麻木地收拾好自己,按部就班地去公司,让自己投身于早已熟悉的商务合同与金融数字之中。 但下午开始,她心慌的感觉,没来由地变得十分强烈。 下午开始,甚至生出一种现在就买动车票立刻回老家的冲动。 她担心是一种预兆。 下班前,她又收到程越生发来的消息,说晚上要把他儿子送到她家来。 顾迎清看着那行字,之前心态好的时候会想,他是没空过来,便送个小孩儿过来陪她,又或许是想让她和他儿子增进感情。 消极时,只觉得他是疲于应付她,但又担心她像之前一样,一个人独处会出现意外状况,所以用孩子分散她注意力。 可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顾迎清给自己洗脑,他至少是在乎她的。 她回他消息:【我今晚要回老家。】 程越生直接拨了电话过来,“怎么这周要提前回去?” 顾迎清无法形容自己心里的不安,也怕说出来不吉利,心不在焉说:“就是突然想……” 他声线略沉:“怎么,你想躲我?” “是。”顾迎清报复似的,想也未想就这么说了。 他昨晚答“是”,不也答得那么干脆? “你还挺诚实。”程越生语气听不出好赖,说完直接撂她电话。 顾迎清面无表情,气得握手机的指节都泛白。 她离开公司回家的路上,程越生又打电话来,“你把程之兖也一起带回你老家,玩两天。” “不行。” “有什么不行?” “他长得太像你了。” 以前她爷爷没见过程越生倒还好,兖兖轮廓跟他爸太像,万一起疑心…… 上回小孩去三桥村一直戴着棒球帽,现在这么热的天,总不能让他一直戴着帽子吧? “他是我儿子,不像才有问题。” 顾迎清说:“万一被我爷爷发现……” “你可以编,”程越生笑起来,“说他爸,你那个姓程的领导是我的双胞胎兄弟。” 顾迎清居然真的在思考可行性。 他又循循善诱说:“这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辈子。你先带回去让老人家见见孩子,程之兖嘴甜,说不定把人哄好了,将来也更容易接受。” 顾迎清先是觉得他言之有理,后又因为“将来”二字心神摇晃。 “你自己想想办法,嗯?”程越生铁了心要甩她这个烫手山芋,说完结束通话。 顾迎清被他搞得措手不及,又似被他的话蛊惑,到家的时候,刚刚好遇见司机把孩子送到小区,便简单收拾了东西,带兖兖去乘时间最近的动车。 她买了商务座,蒋骁和另一名保镖买了他们前后座位。 之前她一个人回老家的时候,每次只有一个人跟她同乘高铁,不远不近地随行左右,会有另一人开车过去。 他们跟程越生之间也是这样的模式。 随时带着一群人出入太过瞩目,形势不紧急的时间里,程越生大多数时候更喜欢让保镖隐入人群。 第一次去州港时,顾迎清知道有保镖跟着,但不知有多少,直到两人上山到了观景台,她一转头,才发现观景台外竟停了好几辆随行保镖的车。 当时程越生说在州港要更小心一点,光明正大多带些人在身边也有震慑作用。 平时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不影响工作和生活节奏最好。 出动车站时天色已晚,顾迎清踏上这个城市的土地,感觉踏实了许多。 向奶奶那边询问状况,得到一切都好的回答后,顾迎清先带了兖兖去老城区的家里,歇了一晚才去养老院。 顾迎清早已经确定,程之兖并不会紫外线过敏,不然他爸怎么带他户外活动呢? 尤其现在是夏天,兖兖已经晒得跟个小煤炭一样,顾迎清每次见他都觉得又黑了一个度。 上次程越生为什么要程之兖戴着棒球帽,顾迎清也没答案了。 也许是因为他也知道孩子像他,不想让别人发现? 可当时村里,除了赵缙当初派来监视她爷爷奶奶的那个“司机”,并没有人认识他。 赵缙被程越生断了手脚都不敢吭一声,程越生又怎么会担心那“司机”打小报告? 顾迎清越想越没头绪,再想到他如何行事从不需要告知她,便赌气般自暴自弃地继续装糊涂。 她彼时正站在主卫的镜子前,手里是一顶空顶儿童遮阳帽,她往兖兖脑袋上比划着帽子。 “你想戴吗?”这是顾迎清昨晚买的。 小孩穿着件军绿色背带小背心,眨着眼睛乖巧地看她:“我都可以的。” 兖兖那张稚童感很浓的小脸上表情懵懂,但又露出懂事的眼神,只知道要听她的话。 顾迎清于心不忍,在太阳下遮遮阳也就算了,这帽子戴着始终不舒服。 她揉揉兖兖的脑袋,柔声说:“我给你拿着吧,太阳出来了再戴。” 到了养老院,许多老人晨练完趁太阳不大,三两扎堆在各处歇息聊天。 属于养老院的地界还算宽敞,前院后院,有健身公园和娱乐设施,辟有菜地农场,周围也都是风景好的散步佳处。 顾迎清见状,将遮阳帽盖在他脑袋上,说:“先戴着,进去再拿掉。” 顾迎清跟院里老人算不上熟,遇见认识的,点头招呼一声。 有个非同乡的阿婆问她:“你带的谁的孩子啊?” 顾迎清说:“朋友的孩子,帮忙带两天。” 她路上告诉奶奶要带程之兖过来玩,特意没说是谁的孩子,但二老应该有印象,奶奶也没追问。 还没走到爷爷奶奶所住的单体小楼,顾迎清就见奶奶已经站在门外,眼神慈爱地落在顾迎清牵着的小孩身上。 “奶奶,我是程之兖,你还记得我吗?”兖兖跳上台阶,笑眯眯地打招呼。 “记得的记得的。” 奶奶牵着他,替他拿掉帽子,“哎哟,这小脑袋,都出汗了。” 第294章 懒 进了屋内,老人体质弱,早上室内温度不算高就没开空调,只吹着风扇。 兖兖跑到顾中敏面前,重复刚才问奶奶的那句话。 顾中敏刚才听见这孩子在外面也是这么跟他老伴儿说的,被逗乐,说:“当然记得。” 兖兖又问:“爷爷,你最近身体还好吗?” “好,好得很呐。”顾中敏一面笑回,一面拉起小朋友的手,细细打量他,忍不住夸赞,“真是可爱,兖兖你几岁了?” “我马上就要五岁了!” 顾迎清把自己的包,还有兖兖的背包放在沙发上,紧张地听着一老一幼玩问答游戏,格外关注顾中敏脸上有没有异常。 奶奶问他:“兖兖,你吃早饭没有?奶奶在烤饼干,等会儿再给你做糖水好吗?” 兖兖笑眯眯说:“谢谢奶奶。” 程之兖身上背了个绿色透明的儿童水壶,他抱起水壶用力按下开关,把吸管弹出来,跑到风扇前,一边吹风一边喝水。 小孩儿一开始还挺会装乖的,就像顾迎清对他的第一印象。 没过多久就像多动症发作。 兖兖吃完饼干和糖水,就跳下桌去拨奶奶放在墙边的琵琶和古筝,像弹棉花一样吱呀吱呀地拨弦,新鲜劲儿过了又跑到后院的花园去挖泥巴。 听说养老院后面还有很宽的菜地和农场,缠着顾迎清说想去玩。 日头渐烈,菜地里又多蚊虫,兖兖的背包里有儿童防晒和驱蚊喷雾,顾迎清给他喷涂完,又戴上遮阳帽,和奶奶一起带他去摘菜摘水果。 中途顾迎清一个没注意,那家伙看见农场里的鹅,捡了根树枝隔着栅栏去逗鹅,未料栅栏高度不够,那鹅忽然扑棱着翅膀,两爪腾空,飞出栅栏直冲程之兖而来。 “啊!”兖兖尖叫一声,扭头就跑,边跑边嚎,“救命啊!” 他跑,鹅也跟着追,没跑多远,兖兖扑摔在坑洼不平的泥地里,凶鹅紧追上来,冲着他屁股就猛啄两口。 顾迎清听见动静赶紧把手里的果篮扔下追上去,那鹅嘎嘎地扇着翅膀飞快地跑了,留下程之兖趴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地掉。 以前顾迎清只见过程之兖光打雷不下雨,这回哭得泪如雨下,不知道是吓的还是疼的。 顾迎清把小朋友拎起来,问他哪里痛。 兖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指指跑远的鹅,含糊不清地控诉:“它咬、我、屁、股!” 小孩儿露在工装短裤和小背心外的手臂双腿,全是泥土。 顾迎清担心他摔出个好歹,一边安慰,一边给他拍干净身上的泥土。 虽是盛暑,但好在菜地有自动灌溉,泥土较软,小孩是只有膝盖处有轻微擦伤。 顾迎清跟他相处多了,明知他是淘气惯了,喜欢招猫逗狗,手又欠,见他哭还是忍不住怜惜,给了他一个抱抱。 奶奶比顾迎清更心疼孩子,牵着他,又是给擦眼泪,又是安慰轻哄,甚至替他骂大鹅。 兖兖慢慢止住哭,吸了吸鼻子,气呼呼问:“鹅肉可以吃吗?” 顾迎清:“……” 三人回到家里。 爷爷坐在客厅看书,见小家伙眼眶红红,身上也脏了,问他:“兖兖怎么啦?” 兖兖哭过了,平复了,想到被鹅追还是有点丢脸,摆摆手假装不在意说:“只是摔了一跤,不是什么大事。” 奶奶去准备午饭,顾迎清带小孩去卫生间擦洗身上的泥,顺便脱了裤子看他的屁股,被鹅啄过的地方青紫了一小块,有一点破皮,但没流血。 “看好了没有呀?”兖兖害羞地拽着自己的裤头,嘴硬说,“已经不痛了。” “好了,”顾迎清替他拉上裤子,“没什么问题,过几天就会好的。” 可才吃过午饭,这孩子好了伤疤忘了痛,说想去外面荷塘看看。 那荷塘那么深,可不是闹着玩的,顾迎清寸步不离地跟着。 两人顶着午后的烈日,程之兖蹲在荷塘边的台阶上看蝌蚪,顾迎清站在后面,怕他不小心掉进水里,用手提拉住他工装背心的背带扣。 她又热又困,带孩子使她筋疲力竭,小腹有些坠胀,今早手机的健康app提醒她这两天要来例假了,估计是这原因,导致身体也有些懒。 程之兖嫌在岸边玩得不痛快,说想要下去游泳。 顾迎清假装严肃瞪他:“那可不行,这里水很深,我不怎么会游泳,不能跟着你。” “额……”程之兖没答应,望着水面沉思。 顾迎清见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在打鬼主意,立马拎着他的背带想要远离池塘。 程之兖开始跟她犟上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那我只洗洗脚可以吗?”.. “NO。” 兖兖眨眨眼,“嫂子阿姨你别这样。” “怎么样?” “像我爸爸。”兖兖嘟哝完开始学他爸,压着眉头故作严厉,“我爸爸不准我做这样那样的时候,就会说:NO!” 顾迎清想起之前有一回在她家,程越生是这样阻止过想使坏的程之兖。 想起那人,就不免想起他说的那些话。 顾迎清不愿再去想。 “我没他那么凶吧?” 兖兖笑嘻嘻地讨好:“是呀,你温柔多了。那温柔的姐姐,可以让我在这里玩玩水吗?” 顾迎清看着他的小脸,明知他脸上的小心翼翼是装的,但还是说不出拒绝的话,勉强同意了,只准他把脚伸进去。 奶奶跟出来,反而大惊小怪起来,说这水那么深,又不太干净,谁知道里面有没有细菌,怎么能让孩子在水里玩儿? 说话间就忙把孩子拎起来擦干净脚。 兖兖偷偷吐舌头,顾迎清跟他对了个眼色,都不敢说话。 顾迎清先前还担心二老会因为兖兖的长相,产生一些联想,没老人家对是孩子除了喜爱,并未表达出疑问,甚至提都没提“程”这个姓氏上的巧合。 第二天,顾中敏在书桌前教兖兖用毛笔写他的名字,又教他用墨画山。 下午离开时,二老道别时跟兖兖说:“以后再来玩好吗?” 兖兖点头,拍着顾中敏的手说:“爷爷再见,你一定要身体健康哦。” 第295章 想 顾迎清带着孩子离开。 傍晚,院里的老人在纳凉聊天时,问奶奶:“你们家孙女带回来的孩子真是她朋友的?” 奶奶愣了下,“啊,不然呢?” 汪素莉在养老院做行政方面的琐事,在食堂吃完晚饭才回去,听他们在聊天,顺便听了一嘴。 有人说:“昨天晚上清清带着那个孩子离开的时候,王三哥说晃眼一看,觉得那孩子像清清,还以为是她的孩子。” 奶奶否认:“都说是看晃眼了,晚饭过后天都要黑了,光线不好,他年纪大了眼神早不行了。” 其他人打哈哈:“那也许是看错了,清清哪会有这么大的孩子?” “那孩子多大啊?看着真活泼,嘴巴又乖巧,遇见人就喊爷爷奶奶。” 奶奶随口应道:“说是要五岁了。” “那王三哥真是眼瞎了,清清要是有个五岁的孩子,那毕业就得生出来才行。” 奶奶牵强一笑:“可不是么……” 没说两句,她回了家里,跟顾中敏说了这事。 奶奶放低声音念叨:“口径都对不上,以前说的是同事的孩子,这回对外面说是朋友的孩子……” 顾中敏没吱声。 奶奶又说:“时间确实也对不上啊,兖兖都快五岁了,可我记得清清毕业那年,十月份我们都还见过她。” 顾中敏看她一眼:“年龄不能编吗?” 这话让奶奶彻底收声,安静良久,叹了声气。 汪素莉还在外面听那些老人八卦,等清清奶奶走了之后,那些人又改了口径,用蒲扇掩着嘴,窸窸窣窣说自己看见那小孩也像顾迎清。 有人附和道:“对啊,我也觉得像,而且总让孩子戴着帽子,是不是想遮掩什么?” “你们说,那孩子有没有可能是清清和她以前那个男朋友的孩子?叫赵什么来着?” “赵缙!” 汪素莉忍不住插嘴:“你们一个个说得跟真的似的,人孩子怕太阳才戴帽子,紫外线过敏知道不?以前我生日那小孩还来我家里住过呢,王三哥以前得过白内障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信他个瞎眼的鬼话!而且人家清清有新男朋友了,之前顾老师他们都见过了,少在背后乱嚼舌根。” 有人岔开话题:“你们金玉吟不是跟清清关系好吗?知道清清新男朋友什么来头吗?” “反正比那赵缙好!”汪素莉骑着电动车走人。 回家立马给金玉吟打电话,问她孩子的事,“今天好几个老人都说清清带来那个孩子像她,不会真是她生的吧?” 金玉吟在写策划案,忙得头大,口气跟她妈如出一辙:“你信他们的鬼话?” 顾迎清有孩子,她知道,但那孩子在赵家,见过程越生的人肯定会知道程之兖像谁。 挂完电话后,金玉吟却想起当时自己当初在三桥村第一眼看到那孩子的感觉。 她开始萌生出一个离奇的念头…… 思虑再三,还是给顾迎清打了个电话,委婉地提了下这件事。 到家后,兖兖已经被司机接去了他姑婆家里。 而顾迎清在为另一件事纠结,昨晚她看见内裤上有褐色分泌物,猜到会来例假,垫了卫生棉。 可是今天例假并没来,分泌物也没了。 金玉吟打电话来时,她正在查之前吃的助眠药物会不会导致月经推迟,有部分人说会,有部分人又说不会。 顾迎清上个月例假就推迟了,因为那个月里抽烟又作息紊乱,情绪大起大落,内分泌受影响也是正常。 脑海中想到一个可能,她登时感到血液发凉,人出现难以抑制的眩晕,她赶紧将念头压下去。 听了金玉吟的话,顾迎清心神未定,心不在焉回:“老人嘛,没事就喜欢聊聊八卦,无中生有越传越离谱,不用在意。” 她当时被程越生那个“将来”迷得脑子发了昏,他有孩子事,迟早要让她的亲人知道,现在就当做是提前适应好了。 她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带兖兖回去估计会引来各种各样的猜测。 只是她更在意的是爷爷奶奶的态度。 金玉吟听她声音安静得出奇,透着股虚弱,绕过这茬,关心道:“你怎么回事?带孩子太累了?” “还好。” “那是跟程越生不太顺利?” 顾迎清坐在沙发上,蜷缩着腿,公主靠在她身边,脑袋枕在她肚子上。 “我不确定,”她沉默片刻,茫然问:“他在做什么不告诉我,除了床上之外交流不多,我对他的事仍然知道得不多,他好像不太需要我……他让我我什么也别管别问,这算顺利吗?”.. 金玉吟气笑了:“那他以后出轨劈腿是不是也不准你问啊?这他妈不还是把你当炮友吗?” 顾迎清又忍不住为他辩解:“他不是这样的人,他的确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挺复杂,也有可能会有危险……” 金玉吟无语地打断她:“你真的超爱……既然危险,他要是在乎你的感受的话,更要提前跟你说清楚吧?” 顾迎清低声似自言自语:“但他对我挺好的。” “好在哪里?” 顾迎清说不上来,“可能是我要求太多。我有时想,能待在他身边就够了,可又很不满足。” 想他爱她,想他的喜怒哀乐都因为她。 她静静地说:“但他这样的人,或许我本来就不能奢求太多。他能给个承诺,就已经很不错了。” “你喜欢他什么呢?”金玉吟问。 感情这玩意儿复杂,金玉吟当然知道,顾迎清也许不是冲着程越生的钱和地位去的,但这两样东西本就是构成程越生人格魅力的一部分。 金玉吟认为从一开始,顾迎清刚意识到被地位阅历优于自己的男性吸引,就已经下意识把自己在两性关系中的位置放得更低。 因为患得患失,所以更倾向于满足和迎合对方,而非索取。 顾迎清想,喜欢他什么? 喜欢他的样子,喜欢他凝神盯着她看,喜欢他吸第一口烟时皱的那一下眉,喜欢他起伏时鼓动的肌肉和滴下的汗水。 喜欢他喊自己“顾迎清”。 各方面都很喜欢。 第296章 牺牲品 喜欢到,想到跟他当陌生人,都会遗憾的程度。 每每思及此,顾迎清甚至想妥协,如果他想让自己乖一点,那她就“乖一点”。 她明知这样不对劲,偶尔清醒后,还是觉得放任自己糊涂下去更好受。 程越生出差去了南深,走了两天。 顾迎清挺想他,但这个“想”,更倾向于生理上的依赖。 她这两天身体很困乏,但夜里又睡不好,频繁醒来,明明吹着空调,却还是体热心燥。 叠加上已经跟随了自己一段时间的“过度反应”,她身心都被不堪重负的疲惫笼罩。 那天吵架之后,程越生没有再每天给她发消息打电话。 顾迎清心想,应该是之前吵架时,她不满每次问他都说有事在忙,他觉得既然她认为没有意义,他也不打算详细告知,就懒得再报备。 周五那天打电话来问她和程之兖到家没,接着再打来便是周末,跟她说周一要出差,会有几天不过来。 这晚,顾迎清睡前看到健康app的提醒通知:经期开始了吗? 点进去,在经期记录与预测的日期中,今天本该是例假的第三天。 她仍试着自我安慰,这是正常的,以前受情绪和作息影响,一周内的提前或延迟都是有过的。 有过一次怀孕经历,再回忆这一周多身体上的异样……自从被烟呛了之后,到现在闻到烟味都恶心,已经好些天没碰过。 她隐隐猜到什么,却仍然抱有侥幸心理。 夜里,顾迎清心乱如麻,忍不住给程越生打了电话。 程越生和人吃完饭谈了事,正在回酒店的路上,见顾迎清主动打电话来,意外地扬一扬眉。 接起电话:“怎么了?” 顾迎清静默了片刻,程越生料及她恐怕是因为吵了架拉不” 车里还有秦宗诚和李方长。 秦宗诚闻言,即刻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 接着又听程越生笑着跟电话那头的人说:“为什么睡不着……眼睛闭上,别玩手机……刚应酬完回酒店……过两天就回来……没其他想说的了?” 顾迎清在问完他什么时候回来之后,说:“挂了。” 听完他最后那一问,顾迎清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程越生看了眼手机,她先前揪着那事吵,他拿她没辙,那天早上走的时候,她那表情不对,他忙起来没工夫应对她那些弯弯绕绕,怕再吵起来,哄人又要费一番劲,干脆就没过去。 脑子里闪过那人的脸,他又有些后悔周日那晚没过去。 秦宗诚调侃:“你可真行。” 前一刻还阴沉着脸说要怎么收拾姓沈的,后一秒跟人讲起电话来就和风细雨。 秦宗诚跟南深的秦家是远亲,让人做中间人,跟想要收购沈氏股份的国企南铁集团的董事长见了一面。 南铁涉足多个领域,旗下多个一级利润中心,当初沈氏集团的人跟南铁搭上线,南铁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么不答应,答应了就要沈氏的绝对控股权。 只是沈景曜没答应。 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拖下去对沈氏没好处,拗不过沈氏和州港财政部长多次牵头,派人斡旋,南铁这边已经有所松动,想着卖人面子,做第二大股东算了。 毕竟沈氏是那么多年的家族企业,一口吞下不太现实。 经程越生分析利弊,委婉表明还有人盯上沈家,建议南铁等沈进友父子火烧眉毛,别无他法,再收网也不迟。 南铁始终还是想冲着控股权去,揣着坐收渔利的心思,最终双方达成一致,南铁的人答应再等一段时间。 这里的事情进展好歹是顺利的。 手机里又有电话进来,程越生照例按掉,问李方长:“南江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李方长说:“都妥了。” 沈纾纭连续两天打程越生的电话打不通,无奈之下,她发过去了U盘证据中的未打码片段和未处理音频。 程越生这才接了电话,淡声:“喂?” 刚接起,沈纾纭急切似哭腔的声音片刻不歇地传来:“程越生你帮我,我证据都给你!我在饮泉路1号,我出不去了,很多人跟着我……只要我出去就会没命的,沈进友已经不管我了……我的东西对你有用,还有资金往来明细,帮我就给你!” 相比沈纾纭的惶恐慌乱和语无伦次,程越生的冷静显得冷酷:“你玩儿这招多少次了,谁信你。” 沈纾纭深深呼吸:“我说真的。” 听起来有种强逼自己冷静,却压不住嗓音中因为恐慌而产生的颤抖。 她怕程越生不信,立刻切换视频,用另一部手机插上U盘,快速地给他展示了里面的东西,“我这次说话算话,只要你帮我离开饮泉路1号,只要我安全了……” 程越生说:“我还在南深,等我回来再说。” 沈纾纭一听,几近崩溃,“你什么时候才回来?” 程越生不确定:“快的话晚上。” 沈纾纭度秒如年,终于在夜色降临之后,在那座熟悉的院落里等到程越生过来。 包间外守着几个人。 昨天,以前交好的朋友找她吃饭,中途借口离场之后再没回来,她才反应过来这是个局。 最开始沈纾纭要挟沈进友后,派来保护她的保镖,也悄无声息地撤走。.. 庆幸的是她先前不信沈进友,让王致徐帮忙,又找了几个保镖,就是屋外剩下的那几个。 只是作用不大,外面等着她的,远不止几个。 她认识饮泉路1号的老板,告诉对方,要是在这里出了事,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老板说:“我们这里正经经营能出什么事?” 只是她离开这里出了什么事,就不关老板的事了。 也许是老板打过招呼,不让人在这里动手,昨天到现在,外面有不少可疑车辆来来回回,没靠近,似乎就是等她跨出这道门。 她打联系沈家,从她妈妈到兄弟,再到沈进友和沈景曜,要么是敷衍搪塞,要么拒接电话。 沈纾纭才看清自己的处境,应了沈贯期的话,她成了牺牲品。 第297章 狠 沈纾纭没想过会那么快。 这一切的背后仿佛有一只强劲无形的手,推动事态以雪崩般的速度,向完全无法预料的后果恶化。 从一开始的泰创能源事件,莫名被牵扯出洗钱的事,证据确凿,消息如病毒发散,直接堵死沈贯期的后路,令其没有翻身余地。 接着便是一系列连锁反应,沈家遭创,沈进友被卷进舆论漩涡,沈景曜趁机夺下话语权…… 不知道是从哪一步起,她背靠的沈家,逐渐成为她的催命符。 她本就只想享受沈家的荣光,可没想过承担它的重量。 沈进友看重家族联姻,她从未质疑过,可她希望的是能找到最有价值的联姻对象。 在赵南川身上赌输了,她以为有时间再寻觅…… 沈家出事,她也很自信,认为沈家基底雄厚,不久便能解决麻烦,走出困局。 紧跟着,事情走向偏离,家里给她定下联姻对象,她想在程越生身上赌一把;再之后她手上有证据的事不胫而走…… 如今,沈家是顶不住各方势力的压力,不好交代,在利益与她之间,决定放弃她。 她深知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的道理。 就在这样不知不觉,在每个来不及挣扎的变故中,被推到了如今的境地。 沈纾纭看向坐在对面的始作俑者,这半年多发生的事历历在目。 她的恨意溢出眼眶,“你想毁掉我是吗?你做到了。” 沈纾纭在这里待了快两天一夜,她脸上的妆容已经斑驳,眼球中血丝遍布。 程越生靠着椅子,一声不吭,掏出烟来点燃,看着她,不徐不疾地抽上一口。 沈纾纭整夜未睡,提心吊胆又神经疲劳,心里的话机械地从嘴里冒出来:“程家生的事,是我哥让我做的,所有的一切,是沈进友策划的。我只是因为生在沈家,没得选……你为什么对我做这么绝?” “别扯这些,”程越生不留情面地笑笑,“可没人把刀架你脖子上让你去骗程家生,你可以说他单纯说他蠢,被你轻易蒙骗,但你不能说自己无辜。你所作所为都是自愿,只想在沈进友面前证明自己,好仗着父亲的认同和沈家的势力作威作福而已。我很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不必我面前装可怜,没用。” 沈纾纭这人,大胆妄为却又不够周到缜密,骄纵却又愚钝的天性,不足以撑起野心。 而她的野心又太过虚无。 她想要的只是无人可比拟的高高在上的地位,过着能展示她财富和地位的奢侈生活。 程越生又说:“再说,我也没想做绝,”他转了转打火机,低笑说,“你这不是还有求生欲望么?” 沈纾纭脸上顿时失去血色。 “我手上有洗钱证据的事,到底是不是你传出去的?”她始终想不通这一点。 程越生平静且肯定地说:“不是。” 沈纾纭神情恍惚,脑中只剩下一个可能,难道是沈景曜想彻底铲除威胁,不惜铤而走险,拿沈氏来赌? 程越生说:“东西给我。” 沈纾纭上发条般骤然清醒,“你先带我出去。” “出去之后呢?” “跟我结婚。”沈纾纭直直盯着他。不死心地说。 程越生拧眉吸了口烟,“没用车轱辘话少他妈再讲。” 他说完,直接将烟往烟灰缸里一按,起身。 那一刹那,沈纾纭以为他要直接离开,谁知程越生阔步走向她,一把拽起她就拖着往外走。 沈纾纭穿着高跟鞋和长裙,一路提裙小跑,不断紧张地环视周围,“你带我去哪儿?” “你不是想出去?” 沈纾纭大惊失色,她是要谈好条件再出去! 结婚是对她最有利的结果,是人都想绝地求生,往最好选择靠拢,那不过是她最后一次试探的尝试。 程越生将她塞进副驾驶,开车快速驶离院子。 沈纾纭往后视镜看了一眼,灯火点缀的黑暗中,场景与某个冬夜重叠,那时身旁的男人还在院中对她百般维护安慰。 只是很快车子拐上盘山道,院景消失,视野中出现了一串车灯,几辆车尾随而来。 程越生提速,沈纾纭抓着自己的包,“你最好告诉我,那些是你的人。” 他说不是,把控着方向盘,高速过弯,冷声说:“我今晚出来没带人。” 沈纾纭脑子炸开,无法思考:“你疯了……你疯了!” 万一这些人真的杀了她…… “你带我去哪儿?” 程越生看了眼后视镜,“证据给我,我可以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沈纾纭不说话,想思考,方觉思维在高压下变得迟钝。 但她知道,她想要的不是苟且偷生。 车子开出饮泉路1号大门之后,不是开向市区,而是沿着盘山主路往山上开。 沈纾纭惊恐地看着他:“程越生!” 这无疑是故意把她往死路上送,要借此逼她把证据交给他。 但越往上山势越险峻,谁知道后面那些人是不是奔着直接要她命来的,制造车毁人亡的意外太容易! 她想到赵南川的死…… “回去……”沈纾纭极端紧张下迸出哭腔,却掉不出眼泪,“回去!” 程越生置若罔闻,熟练地操纵方向盘和刹车油们,在弯道疾速甩尾,尾随车辆在弯道落后,又奋起直追。 程越生声线平稳,与此时狂飙的车速形成极致反差:“我的人很快就到,你把东西给我,我保你安全,你不给,我就把你交给后面那些人,怎么样?” 车外漆黑山景飞速后掠,像一片片交织的虚幻诡影。 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呼啸的引擎,让沈纾纭想到阿马尔菲海岸那条盘山公路。 她沉浸在那片蓝色幻想中,没意识到逐渐放慢车速,与后车的距离逐渐拉近。 沈纾纭眼泪滚涌,嗓音无力:“你居然拿自己的安危来搏?你就那么自信能撑到你的人来?要是后面的车撞上来,我死了你也活……” 沈纾纭的声音戛然,因车尾被人狠狠一撞,车身猛然失速前蹿—— 程越生下颌紧扣,透着股手起刀落的狠劲,一把抡着方向盘,踩下刹车,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响起,车子在撞上山体前原地调转了个向,直面来车。 第298章 验 沈纾纭身体无力发软,四肢又犹如灌铅,飙升至顶点的肾上腺素还没降下来,看见堵在前方的车辆车门打开,下来以帽遮面的数人,又瞬间被灭顶的恐惧淹没。 “后退……退!”沈纾纭语不成调,连嗓音都用不上力。 可程越生不仅没退,她还在一连串自己的心跳耳鸣中听见细微的“咔哒”声——他解锁了车门。 “你别这样……”沈纾纭求生本能被激发,仍是先来威胁这一套,“如果我告诉他们,东西就在我包里,我出事了东西你也得不到。” 她赌他会救她。 他既然会来见她,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证据吗? 如果她连人带证据被带走,他犯这一趟险不是徒劳? 程越生闻言,无动于衷地扶着方向盘,神情冷峻直视前方。 人到车旁,用手中匕首刀柄敲了下车窗,试探性地拉一拉车门,竟然拉开了,于是连拖带拽地将尖叫反抗的沈纾纭从安全带的束缚中扯下车。 沈纾纭把包紧紧护在怀里,脸上有着恐惧高压之下前所未见的执着,冲程越生说:“救我!” 声音几乎听不见。 来人个个身形健硕,困住她手臂的力道使她痛得麻木。 沈纾纭被人扭送着往陌生车辆走,她转头看向车里无动于衷的男人,灵魂在往身体外飘。 脑中快速闪过自己当下的处境,她既不相信自己对程越生无用,也恨透沈家在关键时候对她不管不顾。 她看了眼捉住自己的男人手中的匕首,脸上发狠,便要去抢。 男人被她用力抠住手腕,女人指尖延长的甲片用力掐进他皮肤,一瞬间的疼痛让男人的力道稍有松懈,差点让她夺了刀。 他骂了句“我操”,承痛摆脱她的手,反手就用刀柄敲中她后肩。 疼痛袭来,沈纾纭痛苦地皱起脸,有刹那的失语。 有人从另一侧接管囚住她手臂,狠声说:“臭娘们儿,干脆先捅死她算了,反正老板们也是要她的命,这里捅,和带到地方捅,都是一样,还免得路上出变故。” 沈纾纭顿时醒过神来,并且抓住关键词:老板们。 她只知道沈进友以前被人买了黑财经公关,被一媒体记者拿着黑料威胁要钱的时候,买凶杀了那人。 但她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就像是一种报应。 可报应凭什么要她来承受? 沈纾纭意识到持刀的男人在犹豫,半举起刀,反光的刃在他手中闪现出跃跃欲试的冷芒。 她瞳孔放大,本能地挣扎起来就要逃。 刀子就要落下,伸手骤然传来车门掀上的声音,阻止了那人落刀。 这些人警惕地看向程越生,“少管闲事,我们只要这个女的。” 程越生一声不发,徐步靠近。 别人还在想他要干嘛的时候,他二话不说,抬腿就踹在一男的背后。 此刻,沈纾纭感觉手臂上那魁梧男人前一秒还使劲地攥着自己,突然间像是被卸了手腕般失去力道,人倏地往前疾扑,失去重心弹摔在地。 持刀男人见状直接朝沈纾纭挥刀,沈纾纭脚如石重,连连后退,却像被束住手脚,无法躲开。 她看着朝自己捅来的刀,紧绷的神经啪地一声断掉,瞳孔涣散。 * 两天过去,程越生还没回来。 顾迎清白天上班上到忙昏头,晚上无法入眠,就接着画画到有困意,把时间排满到让自己尽量忽视身体上的异常。 这天一早,顾迎清不是被闹钟吵醒,而是被反胃的感觉刺激醒来。 她立马睁眼,呕吐感已经到喉咙口,她飞快地翻身下床,跑到卫生间掀开马桶盖,蹲在地上干呕。 胃部抽动,胸口窒闷,半天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顾迎清额头浸出一层细汗,她怔在那里,扶着马桶的手细微却频密地颤抖着。 过了许久,反胃的感觉消失,她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如往常一样,洗漱,换一套修身又精致的职业裙装,踩着高跟鞋去上班。.. 中午,和梁倩在员工餐厅吃饭,顾迎清看见菜里肉丝的纹理,倏地顿住,过了会儿,用筷子扒拉了两下,闻见油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立时搁筷,屏着呼吸跟梁倩说想起还有事,倒掉饭菜,匆匆离开。 梁倩吃完饭上楼,问:“你怎么回事?” 顾迎清说:“估计是有点感冒,昨晚有点发热,今天没什么胃口。” 梁倩见她神色憔悴,脸色苍白,导致精致的妆容跟她的状态完全不契合,显得像突兀的面具。 她摸了摸顾迎清的额头,“是不是有点低烧?” 顾迎清笑了笑:“应该是,不过没大碍。” 顾迎清过得稀里糊涂的,晚上打车回家时,经过小区外面那条路主干道,街两侧大小商铺鳞次栉比。 便利店与药店挨得很近。 她突然叫停,司机靠边将她放下,顾迎清付了钱下车。 她犹豫片刻,走进药店,买了一盒早孕试纸和验孕棒。 回到家,她把东西放在一边,先去给自己做了清淡好入口的晚饭吃了,又简略整理了一下书房,洗头洗澡。 似乎把能做的都做了,才进卫生间做检测。 她把两条试纸和一条验孕棒放在盥洗台边,静静看着上面第二条杠的颜色逐渐变深。 最终结果是一弱阳,两强阳。 顾迎清没察觉自己屏着气,直到脸色通红,才使劲呼吸,胸膛起伏不定,泪珠失控地直往下淌。 她醒过来,避之不及般,一把将那三条东西扔进垃圾桶,系好垃圾袋,立刻下楼扔进垃圾分类箱里。 夜里躺在床上,她人像在玻璃瓶子里,耳朵有种长居真空的闷堵感。 已经凌晨两点过,她打给程越生。 响了几声后,那边接起,嗓音低哑,带着被吵醒的迷糊:“什么事?” 顾迎清问他:“你什么时候回?” 程越生察觉她声音有异,清醒了些,“怎么了?” 她心头乱糟糟,鼻腔发堵,恍恍惚惚说:“我……我想见你。” 那头笑一笑:“行,过几天。” 第299章 想不想要 顾迎清记不太清是几天前,他说过两天回来,如今又要推迟,心里只余担心,“是事情不顺利吗?” 之前都主动给他打过电话破冰,如今自己一片迷惘,又担心他,哪还有心思计较其他。 “顺利,不过有点事耽搁了。” 程越生天然低沉的声线里带些微倦意,顾迎清没有说话,也不再追问,只是静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翻身时被子的窸窣声响。 “又睡不着?” 说话间有打火机的声音,顾迎清知道他在点烟。 “嗯。” “还是找个时间去看看,之前让李方长找好了医生。” 顾迎清听着他声音,心跳的起伏趋于平缓,捏着被子喃喃:“你在的时候又睡挺好的。” 说完又有些赧然。 程越生张口即来:“干完更好睡是不是?” 声音懒洋洋带笑不正经。 顾迎清脑中浮现他有时半垂眼瞧着她调情,坦然流露欲望的样子。 她没反驳,轻声说:“你要回来提前跟我说。” 他说:“行。” 顾迎清肚子饿,体感比平时热,人也昏昏沉沉,她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总之躺着躺着,翻来覆去就入了梦。 可惜并不是什么好梦,更像是现实变了个花样在重演。 梦里赵缙披着人样,带她去跟赵南川吃饭,噩梦般的一夜过后,她开始呕吐。 验孕棒显示她怀孕,梦中她能预料事情之后的走向,在赵缙找上她之前立刻收拾了行李和证件准备出国。 打不上车,好不容易拖着行李在空无一人的街道拦了辆私家车,请司机送她去机场,她把钱包里一半人民币现金掏出来。 司机慢吞吞往机场开,眼看就要赶不上飞机,车子还在半路被团团围住。 接着画面一转,她回到了一间熟悉又陌生的房子,肚子已经高高隆起。 她猛地惊醒,额头后背满是冷汗。 顾迎清裹在被子里摘下眼罩,满室黑暗,她迅速拧开床头台灯。 她定定看着灯光辐射在地上的影子,良久,手无意识地摸向平坦的小腹。 因为经历过,梦里肚子隆起时身体的笨重,内脏受到压迫的不适,甚至胎动时,腹中有活物的异样感,都再真实不过。 以至于她现在觉得自己小腹在隐约抽动。 她不断去想程越生的样子,回忆和他在一起的点滴,借此不断给自己暗示和安慰,至少这是她和程越生的孩子。 顾迎清擦了擦不知什么时候打湿的脸颊,脑袋挪了挪,贴在另一边干燥的位置。 后半夜干瞪眼到黎明,又睡了会儿,到平时上班闹钟响的点又自动醒来。 她打电话给奶奶,说自己有些感冒,这周就先不回去了。 奶奶说:“行,这周也热,不舒服就要好好休息,你爷爷这几天精神和胃口都不错,昨儿透析完回来,还让我还给弄了点儿墨,画了几笔呢。”.. “那就好,这么热的天,出门的时候记得做好防暑。” “你可放心吧,我有经验的。” 这么多年,都是奶奶亲力亲为照顾爷爷的起居,曾经顾迎清也帮他们请过护工,奶奶车祸腿彻底痊愈之后就找借口把人打发了,说别人还没她做事仔细。 顾迎清挂断电话,又去呕,仍然只是干呕。 反胃的感觉不算特别强烈,应该是怀上的时间还不长。 上一次怀孕,赵缙找个专业照顾孕妇产前后的阿姨料理她起居,她不记产检日子,也刻意忽视所有孕期的细节,做什么类型的检查,要遵循什么医嘱。 但还是被迫接受了一些孕期常识,比如要到多少周才有胎心胎芽。 她现在还记得,她验出怀孕的第一时间就是要去医院做人流,赵缙派的人拦住了她,顺便做了个检查,那时胚胎才五周,只有卵黄囊和胎芽。 第二次再去是第七周,已经有胎心。 医生说,胚胎发育得很好。 她当时心想,她饭都吃不下,它怎么还能发育得好?不过是在不断窃取她自身的血液和营养罢了,真恨不得它赶紧流掉。 她心知再不能拖,隔了几天下决心再要去医院做手术,便有了她爷爷奶奶的车祸。 中午犯困,她本来只准备眯一会儿,结果睡了一下午。 估计是从保镖那儿听说她没回老家,程越生打来电话问情况,她说天太热了。 傍晚程之兖又被送过来,顾迎清跟龙凤胎妈妈微信联系,带孩子们去附近的公园玩,那里有儿童娱乐设施。 她和龙凤胎妈妈在旁边坐着聊天。 龙凤胎妈妈说她怀孕时候的事情,从发现怀双胎的喜悦,说到孕后期几乎无法出门的辛苦,事无巨细。 顾迎清听着,别人面露喜悦时,她跟着欣慰地笑,说到难处时,她也跟着皱眉,报以同情的眼神。 其实她心里十分抗拒,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最后龙凤胎妈妈以过来人的身份说:“怀孕生子很辛苦的,以后你怀孕一定要谨慎,生育有风险和代价,找个愿意分担的好老公至少能让你身心上的创伤少一些,还好我坐月子的时候老公没怨言,出力掏钱,半夜都是他和月嫂……” 后面的顾迎清没注意听,周围孩子又太吵,她的注意力还要放在程之兖身上,担心他玩嗨了,不小心受伤之类的。 程之兖看她精神不好,第二天很善解人意地没闹她,自己在那儿画画,看动画片,下午让顾迎清把switch连接到电视上,邀请她一起玩舞力全开。 顾迎清笑笑说:“我没力气跳,我看你跳好不好?” 程之兖自己嗨跳许久,但是又希望她也参与进来,便换了个游戏,和她一起在游戏里建房子,种花和游泳。 夜里,顾迎清想到程之兖和程越生相似的轮廓,再想到肚子里还未成形的胚胎,它会不会也跟程越生有相似的五官,但也有和她的相似之处? 她又想到星星。 再远的事情她已不敢想。 她甚至拿不清自己对这个孩子的态度,只是想到这是她和程越生的孩子,她努力地想要更喜欢它一点而已。 可她还不知道程越生想不想要。 第300章 生死不明 顾迎清早上离家前,在鞋柜前站了良久,最终还是抛弃细高跟,选了双裸色的中跟方头单鞋。 上脚后在地上踩了踩,稳当。 早上梁倩叫了两杯冷萃,要给顾迎清一杯。 顾迎清婉拒,说今天不太想喝咖啡,转送了给了另一位同事。 早上吃了早餐之后,她一直有点胃胀气,不太舒服。 周一事情多,总经办也有好些人忙得脚不沾地,便商量一起点了外卖,顾迎清毫无胃口,但又觉得应该吃点什么,鱼和虾才各来了两口,便觉得撑到胸口都发堵。 下午许安融拨来内线,让顾迎清去一趟她办公室。 一般来说,许安融基本不会有工作事宜单独找她去办公室谈。 如她所料,许安融要她去赵家吃饭。 “怎么安排到今天?”顾迎清这么问,只是觉得奇怪,之前的这种聚会一般在月末或月初的周五或周末。 现在是月初,又是周一,上周五才是好时机。 “今天怎么了?” “没怎么,”顾迎清平静地回视,徐徐挑明,“赵家我就不去了,许总要是又有什么话想说,可以直接跟我说,不必拐弯抹角,每次都要选在程越生出差的时候。” 许安融脸上情绪纷呈,忽地明白过来,诧异地笑问:“什么意思?程越生出差?” 顾迎清一时怔愣,不明她是何意,但也反应过来,许安融的信息跟她知道的有出入。 许安融跟着又问:“程越生早就回来了你不知道?” 顾迎清脑子一空,不知如何作答,只是沉着地盯着许安融。 许安融一句接一句:“不会他受伤了你也不知道吧?” 霎时间,顾迎清感觉血流停滞,心率猛升,时不时传来的眩晕骤然变得猛烈,导致她眼前有些发暗,视线模糊。 顾迎清眼睛不眨,“我不需要你告诉我。” 她为了发出寻常的声音,维持嘴角的弧度,用了很大的力气。 许安融见顾迎清脸色顿时煞白,方才反应也有些迟钝,观其反应,她心中有了个大概,顿时欣然,悠悠地靠在大班椅上,“那他是为了救沈纾纭受的伤,这件事你也知道?” 顾迎清故作轻松,不答反问:“那你又是从哪儿知道的?” 这是她从程越生那儿学的一招,摸不清对方路子,或者面对并不想回答的问题时,就拿问句丢给对方。 “我能知道,当然就是有更多人也知道。”许安融心说,小样还想在她面前玩心理战术,越发得意地道,“沈纾纭因为得罪了人被盯上,上周在饮泉路被困了两天不敢出去,是程越生第二天晚上把她带走的,结果刚出去就被人跟了,不知是谁买的凶,要伤人,程越生替她挡了一刀,沈纾纭后来被人带走失踪,生死不明。” 南江的上流圈里,许安融的地位可是相当稳固。 从前是仗着娘家和婆家,在名媛阔太的聚会里出入较多,如今在事业上挑大梁后,应酬饭局中男人居多。 饮泉路1号是什么地方? 沈纾纭被困那两日,就已有好多人在那儿隔岸观火看好戏了。 如今圈子里已经传开,当时程越生从进去,到离开后被人跟踪逼上了山,与人搏斗,替沈纾纭挡了伤,直到他的人赶到,个中细节说得那是有鼻子有眼的。 圈内多数人的猜测是,沈纾纭多半已经凶多吉少。 洗钱那事牵涉太广,一来,沈家没有将证据彻底销毁已经惹了忌惮,二来还由着沈纾纭手持证据,应该是威胁了人,才会有消息传出来。 如今沈贯期候审,要是警方知道证据这件事,大家全都要遭殃。 面对这些猜测说辞,沈家那边始终沉默,估摸是秉着牺牲一个女儿平息众怒,换取太平的想法。 要不怎么有老话说“兄弟不共财”呢,利益面前谈什么亲情? 更别提是沈进友和他爹那种为达目的作恶多端的人,让儿子背锅,牺牲个没价值的女儿,这种丧失人性,亲情漠然的事发生在沈家竟显得很正常。 顾迎清听完,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说:“细节方面我更不需要你告知,许总最好也别对外透露,你应该知道这种事传出去对德信有什么影响。” 她说完没多留,转身出去。 许安融看着她背影,心中冷哼,要不是抓住了她一开始话语中的漏洞,还真的被这丫头片子骗过去了。 只是这程越生行事是越发叫人揣摩不透了。 为了顾迎清来跟她谈条件时,说过什么“男未婚女未嫁”和什么“再嫁”,吓她一跳,更让她觉得荒谬,为之担忧又膈应。 后来沈家事发,她以为程越生对沈纾纭是逢场作戏,可现在怎么又跟她沈纾纭搅和到一起,还为她涉险? 许安融在这环境里生活了大半辈子,早早摸透了这些男人,清醒又自利,喜欢的,结婚的,单纯玩一玩的,各不相同。M.. 或许顾迎清那样的女人,是比较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而男人在新鲜感正盛的当口,就爱做些事证明自己用情颇深。 许安融转了转椅子,其实她叫顾迎清并不是因为家庭聚餐,周五已经聚过了。 程越生救沈纾纭受伤,沈纾纭失踪这件事只是在圈内小范围传播,有些与德信不和的竞争对手,买了黑公关,被程越生那边及时压下来了。 今天吃饭,是老爷子提起,怕是想要在程越生受伤一事上做文章。 程越生倒是事不关己似的,直接拒绝了,光明正大说要养伤。 顾迎清从许安融办公室出来,直接到无人处给程越生打电话,通了之后直接问:“你在哪儿?” 那头沉默一瞬,泰然说:“在家。” 顾迎清不再多说,下了班直奔程越生家里,一路进院门家门,上楼,先奔卧室。 找了一圈没人,站在卧室中央发愣,懒得找了,正掏出手机要打电话。 程越生趿着悠闲的步子从书房过来,打了个响指招呼她:“这儿呢。” 顾迎清转身。 程越生身上松垮挂着件睡袍,短发依旧利落但没特地打理过,显得随性慵懒。 他手里还夹着支烟。 第301章 我怀孕了 顾迎清怔怔看着他。 从许安融嘴里得知他的情况后,这半个下午她做过什么,到现在竟完全没印象。 她满心都想着他。 想他为什么要骗她? 是不是受了很严重的伤怕她知道后会担心?可是他们之前通过电话,她无法从他的声音里辨别出什么异常。 想他既然愿意为救沈纾纭负伤,为什么都不愿意告诉她,他的动向? 连许安融和一些……一些她甚至不认识的外人,都知道发生在他和沈纾纭之间的事。 她又意识到,程越生不仅是没有考虑过和她的以后,是根本没有想过让她融入他的人生,那肚子里这个又要怎么办呢? 顾迎清一路上既担心又迷茫,灵魂像被掏空一样,怎么走路怎么上车下车,全凭身体本能。 看见他完好出现在面前的这一刻,怒气陡地冲上头顶,她上去扬起手就想要给他一巴掌。 他面色一沉,垂眸凝着她,没躲,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只是顾迎清巴掌还没下去,闻见淡淡药水味,心就软了,手停在半空中,红着眼眶,满脸失神惶然。 程越生握住她的手腕。 顾迎清使劲往回撤,他用着巧劲不撒手,她不顾疼痛,执拗地要挣脱。 “顾迎清。”程越生压低语气叫她名字,将她拽到身前,扣住她腰身。 如今在紧贴着他,他身上的伤药味道变得浓烈刺鼻。 不知道他伤在哪儿,顾迎清全凭直觉支使,想到什么就要做,伸手就去脱他睡袍。 刚扯松腰带,她另一只手也被程越生攥住。 本就松垮的睡袍,因腰带的束缚松解,领口敞得更开,露出他大片结实的胸膛和胸肌中缝。 她盯着那片完好的麦色皮肤,心里第一个念头居然是:看来伤到的不是胸膛。 “你为什么要骗我?”顾迎清喃喃着仰脸起脸,因为压抑着过激的情绪而导致身体细微颤抖,嗓音也跟着艰涩。 她眼睛看向他,但目光又像没有焦距。 之前她始终不愿意用“骗”这个字眼。 “我让你回来前告诉我,可你上周就回来了,你没说。”顾迎清如同自言自语般,“你为了救沈纾纭受了伤,你也没说。” 程越生大掌紧贴她脊背,像安抚,又像阻止她逃开,低声问:“谁告诉你的?” “许安融。”顾迎清没犹豫。 程越生没搭茬。 顾迎清眼神一聚焦,发现他一声不吭,脸色难看几分。 她看着他,字字清晰:“你没什么好说的是不是?如果不是许安融告诉我,你又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程越生偏了偏头,看了下别处,又看回她,沉声说:“没想告诉你。” 顾迎清难以置信,绷不住难看地笑了下,声线平和地一句句话往外蹦:“只要我不知道,你完全可以当这些事没发生?” “对。”程越生一点不撒谎。 他看着她,有种知道她会生气,但再来一次他仍旧选择不告知的,不知悔改的理直气壮。 顾迎清被他的每个答案砸得脑子发懵无法运转,哽着嗓子问:“你知不知道从别人口中知道你那些破事的时候,我都感觉自己蠢得无可救药?你知不知道,所有的这些事情加在一起,我很难不往你跟沈纾纭之间有纠缠那方面去想?” 程越生松开她,搭着腰,下颌紧绷地盯着她:“你自己不是说过,我要是跟别人搞上了会通知你,你一天天瞎想什么?” 顾迎清脑子里轰地一声,“是,我根本不信你!你有你的计划,但有必要隐瞒行踪,你到底有什么不可说的?” 程越生脸色倏地冷酷,眉眼一厉用力看她:“因为没什么好说的,除了有可能让州港的事再一次上演,没有别的作用。但凡让你知道我在干什么,你会忍住不插手不多问不多想?”.. 顾迎清怔住,“你觉得我会拖累你?” 程越生转开脸,顿了下说:“不是,”随后使劲皱着眉头,语气冷硬,“我不想欠你。” 顾迎清像是不知什么意思似的,安静地重复:“不想欠我?” 她很快反应过来,“你跟我在一起,到底是不是因为我在州港被绑,你觉得跟你有关?因为你觉得愧疚,欠我的?” 程越生不说话。 她逼问:“是不是?” “是。”他转头,声音不大,但有种被问烦了的斩钉截铁。 顾迎清眼泪瞬间流下来。 不应该用“流”来形容,而是直接汹涌地淌下,根本没有前兆。 她一直想回避的事实有了答案。 她其实心里一直有数,当初在州港程家外面的车里,他说过,让她喜欢上他,跟他走到这一步,是他的责任。 她那个时候就想跟他在一起,暗示自己,就算他没那么喜欢也没关系。 可他后来又对她太好了,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让她觉得,他对她感情在逐渐变深。 原来他不愿意让她知道和参与他的事情,只是怕州港的事情再次重演。 眼泪模糊视野,她眼前的一切景物在刹那间变得抽象混茫。 没什么。 既然是意料之中,那就没什么。 “哦,好吧。”顾迎清没料到自己会一边哭,一边用这种不稳又平静的声音说出这么一句话。 见她泪珠断线般往下淌,又源源不断地有泪水蓄满眼眶,程越生霎时后悔心软,喉结一滚,大掌抚上她的脸,“顾迎清……” 她像没听见,兀自说:“可是我说过,不要因为可怜我跟我在一起。” “我也说过,我不是因为你去的州港。” 顾迎清眨了下眼,眼前清晰了一秒,复又模糊,她低声说:“我怀孕了。” 程越生倏地愣住。 大概是他的拳头落到别人鼻梁上的一瞬间里,对方的感受。 “我之前在纠结,不知道你想不想要它,我们这样的关系,又该怎么面对可能会有的非议呢?”顾迎清抿了下唇,像她平时说话那样,声音低缓又温柔。 她去拨开程越生的手,他没使力,被她拂开。 “但这些现在都不是问题了,我不要它了。” 第302章 别赌气 顾迎清说出这句话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感觉,也许是因为这个受精卵来得过于突然。 又也许从一开始,“怀孕”这件事带来的反应总让她想起过去的经历,包括想到这两个字,她都很痛苦。 如果说,非要她找出那么一丝称得上是喜悦的感受,那就只是她告诉自己,这是她和她喜欢的人的孩子。 是她和程越生的孩子。 只有这样她才会好受一些。 然而某些悲观的时刻她会想,程越生知道后会不会让她打掉,即便她没有多希望怀上这个孩子,可只要想到这个可能,仍会心如刀绞。 可现在,都不重要了。 她任由泪如泉涌,绕过他要离开。 程越生难得被某件事的发生杀得措手不及,半天没冷静下来,只是及时拦住她,单手把她带回怀里。 两次戴套都能怀上,谁能想得到? 顾迎清不愿意被他抱住,一边挣扎,一边说:“你这回也不必愧疚,是我的原因。” 她之前想不通,每次都做了措施,戴套怀孕这种小概率事件怎么会发生? 后来回忆起在老家那回,她例假刚结束,换套的间隙是她没忍住。 事后觉得例假刚结束肯定在安全期,而且就那么一下,也就没有吃药。 程越生犹豫一下,“去检查没有?” 这会儿想起上周有天晚上,她说想见他,声音失魂落魄的,大概就是因为发现怀孕。 顾迎清声音极轻,带着细微的瓮声,“没有,过段时间去做手术之前会做个检查,还小,说不定可以药流。” 她觉得晕,呼吸堵在嗓子眼,进不去下不来,说起话来感受不到声音和情绪,不像在说自己的事。 程越生在她脸上除了眼泪看不到情绪,略感心慌,放低声说:“是我错,别赌气。” 他掌心托住她的脸,指腹揩去她的眼泪。 顾迎清问:“你这是想要留下这孩子的意思?” 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 “嗯。”他应声。 顾迎清摇头:“我不要。” 他指腹越是轻柔怜惜地在她脸上摩挲,她心下越是荒芜空洞,“我不希望它一生下来就有个未来会生死难料的爸,甚至它妈都不知道它爸在哪里干什么。何况它爸对它妈只是愧疚,又能有多喜欢它?” 程越生被堵得说不出话,气焰全消,一时间也顾不上面子,先服软再说,“我说的气话,能不能忘掉?” “你气?你有什么可气的?”顾迎清语无波澜,用词却相当讥讽,“你现在又道什么歉呢?是因为我怀孕了,你觉得你又有责任了?” 她不动声色地躲开他的手。 程越生温声:“我说过了那是气话。” “情急之下说的才是真话。” 他说什么顾迎清都听不进去,眼泪渐渐收住,她自己抹抹脸颊残余的湿意,“我有些累了,想回去。” 程越生怎么可能让她自己走,“别折腾,今晚就住这儿。” “我要回去。”顾迎清不知道在坚持什么,但就是一刻都不想多留,要走,被他拦住去路。 他体型完胜,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顾迎清不再挪动,站那儿跟他僵持。 一天没吃什么东西,情绪大起大伏,顾迎清不好受,头晕耳鸣一起袭来,她面上未显,木然说:“能不能别搞我,我很难受,需要吃东西和休息。” “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做。” 顾迎清知道他什么臭脾气,他不让走,她大概率是走不出这个门,低声说:“随便。” 一阵一阵的眩晕和频密手抖袭来,神经突突地颤,心脏发紧,她觉得大概又是那什么发作,径直往卧室里走,一头栽在床上。 最近做饭阿姨三餐都在,顾迎清来的时候一门心思径直冲上楼,没注意厨房里备菜的阿姨。 阿姨发现进来个人,认识她,想打招呼,又被她气势唬愣住。 程越生招呼楼下阿姨,让人多准备两个菜,想了想又添了要求,说:“清淡些的最好。”.. 医生来得不是时候,刚才正准备换药。 程越生进了书房,怕顾迎清趁他不在跑了,没关牢书房门,方便随时盯着外面情况,书房是卧室下楼的必经之路。 他坐在独凳上,将睡袍往后一褪,露出健壮的后背上身。 右肩胛与下背部之间的部位斜贴着二三十公分长的纱布,纱布上已经渗血,医生低斥:“怎么裂开了。” 程越生不以为然说:“手臂活动必然带动下背部肌肉,裂开很正常。” 医生在背后翻他个白眼,有够不知死活的。 纱布揭开,一道缝合好的狰狞伤疤从肩胛骨下缘斜拉到下背部,又深又长,经过好些天,已经半愈合的伤口,从些许结痂处浸出鲜血,除去被纱布吸收的血液,还有新凝成的血珠。 医生熟练地清创止血,上药。 程越生挺直背脊,两臂微屈,手掌撑在大腿上,受痛后绞着眉头,一声不吭,只见背阔肌肉因隐忍而收紧鼓起,轮廓更加明显。 处理完伤口,医生离开前,再三叮嘱不要碰水,注意动作幅度,暂时不要提重物之类的。 程越生拉上睡袍,随口一应:“知道。” 医生看他也不怎么上心的样子,觉得很难搞,心里又气又烦,照这样下去,他岂不是天天都得往这儿跑,没完没了? 回到卧室,程越生站在起居室看向里间,床上躺着个人,他视线垂落,脚下一两步远的位置,地毯上被他刚才扔的烟灼了个洞。 程越生以为她睡着,拿起茶几上的烟和打火机,走到起居室外的露台,单手撬开烟盒,抽出一支放嘴里,把烟盒扔一边。 夜里估计要下雨,傍晚天色乌沉,还起了风,他眉心拢起,护着火苗点烟,微眯着眼吸了第一口。 随后便捏在指尖任燃,拿烟的手撑在露台栏杆上,他眺望远处良久,又倏地抬手,深吸了口烟。 顾迎清挺过那一阵,身体疲软至极,刚才连带着肚子都跟着发紧,她心里没来由害怕,哪怕已经决定不要,还是一直躺着,直到小腹的不适消失,心里才安定下来。 她没睡着,也知道他进来了。 第303章 够了 从傍晚的尾巴到彻底入夜那段时间,天空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幽蓝至漆黑。 室内寂静,陷入黑暗,只剩暴雨前狂猎的风声。 一人在里一人在外,心思各异。 燃完那支烟,程越生进来,开了灯,发现床上的人动了动。 他顿了下,知道她醒着,走进去,「等下吃饭了。」 故意不给动静。 程越生径直走到床边,俯身左手撑在她身侧,低头用唇贴了下她侧脸,低声说:「起来。」 顾迎清果然睁开眼,反应极大地喘着气瞪他,不讲话,但用行动直接告诉他:不准碰我。 程越生半伏在她身上,朦胧中睨着她的脸,故意犯欠地亲了下她唇。 顾迎清咬着牙关,抗拒地偏开头。 程越生沉默地追过去,含住她唇瓣,短短停留,又在她挣扎中吻她嘴角和下巴,随便她怎么躲,他逮哪儿亲哪儿。 顾迎清讨厌他在这种时候强硬地跟她亲昵,更讨厌自己一被他气息包围,心智就像被裹挟。 她最后放弃挣扎,平躺着一动不动。 程越生蹭着她柔软的唇瓣,得寸进尺地想撬开她唇齿,顾迎清屏住呼吸,紧闭嘴唇。 「张开,」他贴着她的唇低而含糊地哄,又啄一下,「快点。」 顾迎清心下茫然,对他既气又恨,却又抵抗不住此时的柔情,不由自主地张开了一点唇。 程越生满意地深深吮住她唇,舌尖探进去,在男女之事上,他一向是大开大合追求放浪畅快的风格,吻也一样,用力深入又缠绵。 眼看筑起的城墙在点点瓦解,顾迎清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办,无意识地掉眼泪。 一点声音都没。 直到她濡湿的睫毛蹭过他的脸。 程越生这才一停,叹一口气,无可奈何的语气:「能不能别哭?」 顾迎清反问:「受不了我哭?」 他顿一顿,「受得了。」 「那你受着吧。」 程越生无声又短促地勾了下唇,抬起右手给她擦掉眼泪,「走,吃饭。」 阿姨将菜碟上桌,将一切准备妥当后,悄咪地用余光打量了一眼这对男女。 程越生让她先下班,她一刻不多留,立马开溜。 外头很快风雨交加,雷声大作。 顾迎清的孕反还没有到很严重的程度,属于容易反胃干呕,但吐不出什么来的阶段,偶尔受不了油荤。 更让人难受的是胃胀气,她盯着那几样清单小菜夹了几筷,才几口就感觉撑到嗓子眼。 她搁下碗筷,说不吃了,上去洗完澡出来,雷声已经停息,雨势也缓和。 程越生正在起居室,面前摆着电脑,一边看工作邮件,一边跟他儿子视频。 程之兖在上厕所,有一点点便秘,坐在小马桶上,抱着手机看他爸。 「爸爸,刚才打雷超大声,你听见了吗?」 「我又没聋。」 「爸爸,你别盯着电脑,能不能看看我?」 程越生看了他一眼。 「爸爸,你看得不认真,再认真看看我。」 程越生哼笑了声,「别墨迹,赶紧拉。」 小孩儿叹息:「爸爸,这事又急不得,你以为我不想快点呀?」 一声声「爸爸」在顾迎清耳边盘旋。 她洗澡时尽量放空脑子,什么都不敢去想,此时听着父子俩对话的声音,像一个火引,重新点燃炸弹的引线。 她联想到肚子里那个。 顾迎清脑 子纷乱,想要离开卧室去客卧。 刚走出起居室,程越生挂断视频,喊住她:「去哪儿?」 「别的房间。」 他声低但强硬:「不行。」 程越生说完站起身,把那像是没听见他声音的女人拉住,轻一蹙眉:「又怎么?」 顾迎清眼睛直愣愣,没焦距地看着某处,不做声。 「想什么?」他耐着性子问。 「想尽快做手术。」 程越生霎时皱起眉,「不是说留着?」 「说得简单,」顾迎清不假思索,语气利索,一点不符合她现在神不守舍的表情,「刚才我问你要不要的时候,你根本没认真考虑,顺嘴就说了。」 程越生说:「这事有什么需要考虑的,有了就要。」 「你以为多个孩子就是多张嘴,多副碗筷?我和赵家那边的恩怨,还有你要报仇,以及你跟我……」 他不想往下听,打断她的话:「这对要不要这个孩子来说,都不是问题。」 顾迎清抬眸看着他,「那什么才是问题?经历怀孕生产痛苦的是我,赵家那边奈何不了你,只会拿我开刀,你只用出钱就行,反正你钱多的是,养个孩子简简单单是吗?」 他无所谓的语气,以及那副自由自我到极致的吊样,又让顾迎清想到他之前对隐瞒她的事,理直气壮的态度。 这人脾气大性格坏,觉得老子想怎样就要怎样,不服也要让你服,不干也要让你干。 顾迎清抬眼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冲他疯狂输出:「也是,你儿子不就是那么来的吗?你既然跟小孩的母亲老死不相往来,之前也不见得有什么感情,既然让人家怀孕了那就生呗,反正你又不是养不起。现在你也是这样,想让这事在我身上再发生一遍,以后指不定也会发生在你和别的女人身上……」 他愠怒:「闭嘴。」 顾迎清忍不了,哭道:「你就是个混蛋!」 程越生没办法。 是真的拿她没办法,难听话是她先说的,她还哭,她一哭,他就没辙。 他忍着脾气,压着声说:「够了啊,要什么直接说,有要求直接提,少讲这些。」 这话因他拧紧的眉,和为了克制语气而语法压抑的气势,听起来像警告。 「为什么要少讲?觉得是废话?还是因为被我说中,所以你避重就轻?」 程越生气得胸膛起伏不定,两手搭着腰,紧绷着脸,一声不吭,拿眼重重盯着她。 顾迎清迎视他,哭得头昏脑涨,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却梗着脖子话说得无比直溜:「我要你爱我,保证这辈子都只有我一个女人。我要你告诉我行踪,在做什么。你能做到吗?」 顾迎清是故意的,知道他做不到,就是故意要让他犯难。 故意趁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的时候,借这股气,才敢把想要的说出来。 第304章 行了 程越生显然被她的话震住,脸上凌厉气势瞬间褪去,甚至出现以为自己听错的质疑申请。 这话跟曾经有女的问他,会不会娶她,会在一起多久,好爱你,你爱不爱我这种话,带给他的震撼程度截然不同。 从前只会觉得那样的话蠢不堪言,甚至笑一笑应付都懒得。 而这些本不是什么从未听过的惊人的话,只因这话出自顾迎清之口,才让程越生难以应对。 比上回她说「好喜欢」时,感觉更受用,也更复杂。 程越生转瞬便回过神来,看向别处清清嗓,又蹙了下眉,视线再回到她脸上时,有些忍不住的似笑非笑。 顾迎清看见他的表情,后知后觉地为自己的冲动后悔,瞬间又感到卑微得令自己生气。 开口要都要不来的感情,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已经明知道他对自己是什么感情,明知道他的性格,明知他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因为愧疚跟她在一起的男的,只享受狩猎的过程和得手的快感,得到之后,又因为她的感情带来的束缚而逐渐厌倦。 回想当初在一起时,程越生就没说过喜欢,更不会有爱。 也许他对她谈不上爱,也说不上不喜欢,只是他的这种「喜欢」,普通到可以给任何一个女人。 可以跟入了他眼的任何一个女的调情,上床,送她们礼物,讨她们欢心,甚至……生个孩子。 顾迎清越想越感觉后背发冷。 她试图挽救自己刚才说出的那番话,埋头盯着地上,自问自答说:「我知道你做不到。你当初已经说得很清楚,什么不是值得托付的人,不会为了我放弃某些东西,我都记得。你嘴上让我提要求,最后也只会拿钱砸,拿礼物堵嘴,最终也不过是为了让你自己省心。」 她说着抬头,程越生面色不善,有种被人说中的恼羞成怒。 「你没办法付出感情,当初就不该随意开口,让人跟你开始一段正常的男女关系。我现在已经很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也很清楚,是我要的太多而已」 程越生脸色沉沉,「我是什么样的人?」 「天王老子来了都别想左右你的人。」 就像他不打算告诉她,他那些事的细节,无论她如何追问,他不说就是不说。 若是她从别的地方知道了,他便使用强硬手段,要么想办法揭过这茬,要么让她不准管。 即便他没那么喜欢她,不想被感情剥夺自由,只要他还没彻底厌倦,也硬要她留在他身边。 顾迎清心里乱,无尽下坠般发沉,「其实我们根本不是能走到一起的人,我想要的生活,跟你的截然相反,我们之间隔了太多东西。」 「你少来,隔什么东西了?我不都跟你说了有我在,我会解决?」程越生油盐不进,眉心轻拧,淡睨着她,不以为然说,「我只知道,有人喜欢我还天天想着跟我分手,是纯犯傻。」 顾迎清面红耳赤,气的。 她气得呼吸剧烈,胸膛起伏,想骂人,又像是完全被人剥夺了语言能力,气得话都讲不出。 程越生见她如此,换别人,换从前,他早扭头就走了。 这会儿却只能忍着被人揭短的恼意,揽过她,绷着嗓音,低哄:「行了,孕妇不能动气。」 顾迎清毫不领情,想推开他,结果他臂力惊人,被他单只手臂困着,挣脱不得。 她累了,也哭不出来了。 她觉得自己贱,都这样了,还是很喜欢被他抱着。 既然如此,干脆把脑袋也枕在他肩膀。 晚上睡觉,程越生只能左侧卧,或是趴睡。 顾迎清故意睡在靠床边缘的地方,背对着他。 程越生一手垫脑下,另一只手臂伸过去,避开她肚子,环住她上腰将人带到身前搂着。 他身上的药水味其实很明显,顾迎清故意不问,他既然希望她什么都少管,大概也不需要她的照顾和心疼。 她闭上眼,想东想西。 想他如果有伤,刚才洗澡又是怎么洗的呢? 想第一次见到他那个夜晚,估计那碎掉的花盆其实是他故意使坏。 想他对她坏的时候,又想他温柔的瞬间,想他的一本正经和野性粗犷。 想着想着顾迎清有些困了,呼吸渐渐柔和均匀,不知道是不是跟他睡在一起的原因。 程越生的手移到她小腹处,掌心贴在那儿,手感跟平时并没有太大变化。 也许是已经有个孩子的缘故,他的心情也就在听她说怀孕之后那短暂的瞬间里有起伏,之后的感觉便没那么强烈。 这会儿抱住她,反而又再次生出难以言明的波澜。 良久,程越生轻轻将手臂收紧,吻了下她发顶。 顾迎清似睡非睡中眼皮轻颤,心中泛起阵阵涟漪,他手掌宽厚,指长有力,覆住小腹,源源不断的温热包裹着她,更能催眠。 翌日一早,顾迎清的闹钟响了醒来时,程越生满脸倦意,眼睛都没睁地皱了下眉,脑袋转了个方向,继续睡。 顾迎清眼睛肿得看不出双眼皮,到楼下冰箱找了些冰块敷了会儿,作用聊胜于无。 上次在这儿过夜之后,程越生让人替她备了一些衣服在这里。 顾迎清洗漱完去换衣时,程越生正在里面换睡袍。 她刚走到衣帽间外,发现他迅速地拉起了睡袍套上,但她还是眼尖地看见他下背部上的纱布,看样子伤处面积不小。 顾迎清心口一酸,一言不发地去找了衣服换上。 程越生跟她商量:「你可以不用去公司。」 「怀孕不是得绝症,你少管。」顾迎清堵着一口气,嗓音软,语气硬,顿了顿又说。 程越生:「你专跟我叫板是吧?」 顾迎清看也不看他:「你多牛啊,谁敢跟你叫板?」 程越生气得说不出话来。 顾迎清睁着眼睛,面无表情地轻声问他:「保镖一直跟着,我又不会有危险。难道你还有什么瞒着我,怕许安融再跟我说什么?」 程越生气笑了下,笑容转瞬即逝。 顾迎清拎着包走了,程越生电话响起,他盯了眼她背影,接起电话,「喂,邓叔。」 第305章 叛逆 时间还早,邓荣涛在去办公室的路上给他来的电话。 邓荣涛先问:「你的伤恢复得如何了?」 「还不错,有劳您惦记。」程越生寒暄语气之后,又问,「是不是之前拜托您的事有结果了?」 邓荣涛这才说起这通电话的来意,「不算是,就是想跟你说一声,我这边迟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恐怕的确如外界传言,凶多吉少。」 程越生受伤的第二天,沈纾纭失踪,他这边寻找后无果,就找到邓荣涛,想让邓荣涛帮忙,留意南江各个出入口关卡。 程越生没做声,似心情复杂。 他走到外面,晨温宜人,昨夜暴雨,露台还没打扫,一地落叶残梗。 邓荣涛沉吟说:「我也让局里用天网追踪了,只是对方有备而来,作案熟练,跟着跟着就失去了踪迹,」他语气不大乐观,「你也知道,之前那么多人盯着沈纾纭,她手上握着的东西,让多少人夜不能寐?这些人只要想,可以找人做得干干净净,让她就此人间蒸发。连沈家都保持沉默没报警,估计是拿她换太平了吧。」 「她手上有没有洗钱的东西我不在乎,我只想知道当初是谁在帮沈进友,我差点就能拿到证据。」电话里,程越生嗓音听起来低沉压抑,像努力克制着情绪,「差一点。」 邓荣涛遗憾道:「这么多天过去了……你要不换个法子?」 程越生硬声:「还能有什么法子?沈纾纭的证据虽是从沈贯期那儿得来,但沈贯期现在自身难保,他妹因此生死不明,他的嘴只会闭得更紧。何况,他是栽我手里的,巴不得我不好过。」 邓荣涛一时无言,只余叹息,「这样吧,我让人持续关注,有消息及时通知你。」 挂了电话,程越生懒眼瞧向昨晚被他随手扔露台桌上的烟,随后慢悠悠踱回室内,拆了包新的烟,到书房处理工作。 开完电话会议听人汇报完项目进度,李方长接近中午时,拿了些待签字文件和下午要开会的资料过来。 下午的视频会议有许安融参与,结束前,许安融关心了一句:「你的伤养得如何?你这居家办公,始终不太方便。」 「底子不错,恢复速度超过预期,」程越生语气不似刚才会上那样正经严肃,漫不经心地笑说,「许总要是能少给我添堵,我能恢得更快,也就能早点提前结束居家办公。」 其余人后半句听了一半,已经很有眼色地陆续离场。 许安融等人走光,看着视频里的人,转着椅子一派轻松:「你那话是什么意思?威胁我还是责怪我?」 程越生收了资料扔一边,靠着椅子,敷衍式地撩下唇,「哪敢。」 「你敢的事多了去了。」许安融不阴不阳地笑说。 许安融离开会议室,经过总经办时,没看见顾迎清,问人,说是跟项目组开会去了。 想起今早见到顾迎清时,眼睛的肿还没消下去。 这些日子,那女人打扮上倒是花了心思,整个人看起来却沉默萎靡,今日那股子颓气更盛。 像个被逐渐掏空的躯壳。 前些时候就听梁倩说她爷爷病情转下,如今攀上个男的,再努力花心思又怎样?不一样不把她当回事。 顾迎清没个人样,她心里才会稍微感到安慰。 这种程度算什么? 只能说顾迎清蠢,竟还大放厥词,说什么在程越生身上赌赢了能如何如何。 要是换个聪明的,那天去珠宝展的时候,就已经拿钱拿东西走人了。 许安融结束工作,回到家里。 最近天热,星星白天也不想出门,喜欢在太阳下山前后在家里泳池 里游泳。 领着私人助理到了厅内,小孩还穿着泳裤,披着浴巾在吃冰淇淋。 许安融立马斥责保姆,「怎么回事,这么热的天,又才游完泳,就给他吃这么凉的?」 她说着要去抢星星手里的冰淇淋。 小家伙撒丫子离他奶奶远了些,替保姆说话:「是我想吃的,我就吃两口!」 许安融无可奈何,以前赵南川还在的时候,扮演的是严父的角色,作为奶奶,隔辈亲,她对这孩子更是宠溺,有求必应。 如今赵南川不在了,她总想着,也要承担起教育的责任,不能过于宠溺。 可每每看到星星的脸蛋儿,总让许安融想到自己的儿子。 父子俩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更狠不下心对他严格,只盼望这个小孙孙能过得快乐一些。 不管孩子妈妈是谁,这都是赵南川的血脉,又是许安融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她从未把对顾迎清的厌恶施加到星星身上。. 许安融又想,将来赵家的产业都得落到赵星淮身上,等过了孩提时期,以后在教育上还是要严格起来。 赵柏相又不见人影。 许安融径直到自己的书房,助理拿出各种私人文件信件和待办,又特别指出其中一个牛皮纸袋。 「许总,这是今天有人特地送来,说是很重要,一定要您亲启的重要文件。」 许安融不当回事,轻嘲:「要我亲启的重要文件何止这一份?」 私人助理又提醒:「这是王总的儿子王致徐亲自送来的。」 这么一说,许安融就有印象了,今早送到办公室,她说没空看,让人先收着。 那王致徐是王家老幺,跟沈纾纭走得近,他有什么东西需要亲自交给自己的? 许安融蹙额,戴上眼镜拆开文件袋。 初初神情无异,看清文件上那行大字,她心下一怔,有不好的预感,往下看清内容,脸上表情瞬间凝固。 * 顾迎清这天下班前,程越生发来消息:【今晚来我这儿。】 她看到了,没有回,直接打车回了嘉楠梦苑。 他打来电话,她不接。 程越生估计是从保镖那儿得知她回了小区,发消息给她:【你最近很叛逆。】 很快又发来:【给你点了餐,一会儿送来。】 不多时,餐到了。 顾迎清挨个儿打开,里面是葱油鸡和酿尖椒,还有两道清淡小菜。 她微怔,眼尾很快发潮。 第306章 宁静 她呆呆地坐在餐桌前,自我安慰地想,至少程越生记得她的喜好。 好像两次在州港都发生过不好的事,但每次,都让她和他的关系出现了转机,引向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方向。 既是他的家乡,也让她难忘。 看到这些菜色,顾迎清不由想起在那家餐厅二楼的略显逼仄的包间。 程越生的很多言行和习惯,在她心中脑中都刻印得很深。 虽说那时是劫后余生,人还没完全从先前浑噩混乱中重振,但她却能清晰回忆起包间内两人相处的细节。 其实当时刚答应在一起,她还不太难习惯跟他单独以情侣身份相处,表面自如,内心的局促还未完全消除。 那之前,程越生在她心中向来是不近人情的形象,喜怒难辨,且高不可攀。 上过床接过吻,但对他始终有种瞧不清看不明的距离感,又气势十足,相处起来有压迫感,让人在他面前不敢造次。 她那几天一直都在发愁,跟他这种人要怎么谈恋爱呢?她也没正经谈过。 或是说,程越生这个人,他到底需不需要感情? 她若是太殷勤,会不会叫他瞧不起,觉得她和他以前经历的女性一样庸俗? 她若是太端着,会不会又让他觉得无趣觉得没意思? 根据她那时仅有的了解,程越生喜欢在床上浪一点的,会在用力的时候说她骚,斥她平时假正经。 恐怕愿意被他脱掉衣服的女人,和他在床上都很难保持矜持。 dirty-talk是两人不需要过多言语便默契达成的癖好,所以她只把那些话当情趣。 在包间等菜时,程越生打了个电话,话不多,在听人说事情,然后简单交代了几句。 期间也许是有点无聊,他姿态舒展放松着敞着长腿,右手很自然地放了在她腿上。 她还记得,那天他穿的是无褶西裤,坐姿使得大腿处布料微绷,那样绅士的着装底下,隐约透出充满爆发力的男性力量,有种难言的性感。 她当下心跳剧烈,看着自己腿上骨指分明的手,有青筋从手背蔓延到小臂。 明明他什么也没做,只是隔着丝质布料传来的温度,就暧昧得令她心悸。 她很喜欢的手。 于是掌心覆在他手背上,手指微微曲起,握住他手掌,然后被他轻易捏着手一转,包裹进了他的大掌里。 程越生挂掉电话,用牵住她那的只手扣住她下巴接吻。 没持续多久,像突然兴起,又想尽兴的吻,所以探得深,缠得紧。 思绪被拉回来,顾迎清已经往嘴里塞了好些东西。 还是吃不了太多,多一口都想吐。 吃完饭就去画画,白天她可以借专心处理工作,来抵抗越发频繁的惊恐发作,晚上就只能专注画画转移注意力,实在手抖就先停一停,等那阵过去。 但她受不了自己容易过激的情绪,甚至想,程越生会不会觉得自己无理取闹?觉得自己哭起来看了都烦? 一个对他而言,帮不上什么忙,还给他找事的女的。 顾迎清想,明天还是去看看他的伤。 她制止不了自己对他的在乎,那就放任好了。 翌日,许安融没来公司。 梁倩说许安融生病休假一天,顾迎清讶然:「怎么回事?」 她鲜少知道许安融身体哪里出问题,除了赵南川去世那会儿,她都能很快走出来。 反倒是赵柏相,每次见面都觉得瘦一圈,越发病态衰颓。 梁倩悄声说:「不清楚,只知道昨晚进了趟急 诊。不过就休息一天,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她年纪上来了,工作强度又高,而且我觉得许总在赵总去世后患了点心理疾病,借工作麻痹自己。」.q. 顾迎清听到那名字,人恍惚了一下,微不可察地紧了紧眉心,很快又松开,恢复如常。 梁倩又说:「诶那谁出趟差怎么这么久也不回公司?许总又病倒了,连个主持大局的人都没有。」 顾迎清笑笑:「朱董不是人?谭令不是人?」 「那不一样,那两位才是定海神针。」 许安融生病,工作上的事情,全由许安融的助理汇总处理。 那助理离开赵家后要替许安融去见客户,又落了份重要文件在公司,让办公室的人送去给许安融。 顾迎清已经收拾好东西要离开了,但被人点了名,要她送文件。 她站在那里,思虑了两秒钟,答应了。 眼皮在跳,直觉很不好。 也许是有好几次先例,她总觉得,就是许安融要见她,想制造这样那样的事端。 她抱着自虐的想法,会不会又是跟程越生有关?难道他还隐瞒了她其他事情? 程越生昨天都承认了是因为愧疚跟她在一起,她还是决定今天去看他。 她在试着麻痹自己,接受妥协。 顾迎清认为,就算有什么,自己应该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反正问程越生,他也不会告诉她。 她打车过去的,抵达桐阳路的赵家,门开了,她进去。 结果刚要进去,旁边一辆轿车经过,是赵家亲戚的车。 顾迎清顿了顿,转身看向靠边停着随行的保镖的车。 她上前,车床落下,露出蒋骁的脸。 顾迎清不安道:「你们跟着我进去吧。」 赵家今天有客人,如果真的是许安融诱她来,她还是怕有个万一。 毕竟她肚子里还有一个。 蒋骁带了两人跟随,剩下一个司机在外面,顾迎清这才发现,跟着她的保镖变成了四个。 进去之后,有人将她往待客厅引,满腹疑虑地看了眼她身后的人。 顾迎清没理,进了厅里,蒋骁他们在外面等候。 许安融坐在沙发上陪客人聊天,头发打理得不如平日里精致,未施妆容,穿着宽松,看着憔悴了许多。 见了顾迎清,许安融笑意转冷,看了眼她手里的文件,「给我吧。」 顾迎清依言递给她。 许安融又说:「等下吃完饭再走。」 顾迎清见这阵仗,突然退怯,不再好奇对方的用意,「不用了。」 她一转身,刚好跟从外面拄着拐杖进来的赵缙视线交汇。 身后传来许安融的声音:「行,正好人来齐了,饭你可以不用吃,但要等我话说完。」 第307章 暴 宾客不约而同地收声,一时间鸦雀无声。 顾迎清站在厅中央,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质疑和凝视的眼光,忽然生出一种落入陷阱的无助。 正巧,她从赵缙脸上也看到了一丝后知后觉的警惕。 他们俩像落入同一个陷阱,被危险环伺的羔羊。 只是顾迎清做好了有事发生的准备,在权衡之后,认为自己的人身安全不会受到威胁,才决定跳了进来。 赵缙的表情看起来,更像是在状况之外,可转瞬也好像猜到什么,不动声色地恢复了寻常表情。 许久不见赵缙,州港之后,顾迎清也没再接到他的电话。 有那么两次,偶然听处理和凛兴国际有关的业务项目的同事提起过赵缙。 同事从凛兴的高层员工那里听说,赵缙大部分时间在家,开重要会议的时候,坐着轮椅去过两次公司,还说两次陪他一起来的是王朝岱的女儿。 一个多月过去了,他骨伤未愈,还需要拐杖辅助行走,身着休闲宽松的长裤,罩住伤腿,但脚上可见露出来的固定器。 他缓缓走到沙发上坐下。 许安融这才站起来,身着宽松垂坠质感的套装,姿态优雅,年近六十身形依然挺拔。 她从顾迎清递给她的文件里抽出一封薄薄的牛皮纸袋,她在空中扬一扬,笑容不善,「昨天,我收到了一样东西,上面的内容,我想不通,需要赵缙和顾迎清两个人出面解释。」 许安融明显是压着怒意在,从里面哗地抽出两页纸,翻到第二页,走上前怼到顾迎清面前。 她环视众人,拔高了音量,一字一顿道:「这,是一份亲子鉴定,样本取自顾迎清和赵星淮。」 许安融嗓音清亮,顾迎清听着她声音,却听不出在说什么,注意力全被眼前白纸上的黑字吸引。 排除那些冗杂的科学医学用语,她只在大段字的末尾,看见简洁明了的一句话——「鉴定意见:检验结果排除顾迎清是赵星淮的生物学母亲。」 顾迎清很平静。 平静到没有情绪,没有反应,甚至头脑安静,只是嘴角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张了张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 发不出声音。 她只是蹙起秀眉,表达对这份亲子鉴定结果的否定。 赵笙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看向赵缙,却见他只是神情微变,目光犹疑地看了眼顾迎清,随后便紧抿薄唇,默不作声,不知是不是在想应对结果。 两人都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顾迎清怀孕月份大了之后,赵缙才告诉赵南川这件事,还借口顾迎清身体不好,流产大概率以后再也无法生育,为的就是让赵南川迫于道德层面的绑架,接受这个孩子。 当初孩子送到赵家来之前,他们提前就考虑到,赵家不可能随便就接受一个送上门的孩子,得有证据支持,便提前先做了DNA鉴定。 结果竟显示,这孩子与赵南川非父子关系。 他当时就产生了怀疑,回忆当初到底哪个环节出了差池。 那晚把顾迎清送到赵南川床上之后,他就在那家小酒店同一层的某间房里,让两人在外面盯守,他在房间里喝了点儿酒,困了便眯了小半宿,直到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被人叫醒。 事后再想去调取监控,时隔几月,早已被抹得一干二净,无处可查。 怪就怪在,他当时为了掩人耳目,把地方选在小酒店,经营这种小店的老板更好买通,证据不易留存。 孩子从出生后就被他带走,二十四小时有人看着,不可能出现被换的可能。 纰漏只可能出现在他睡 着那期间,被人抓住机会。 然而事到如今,孩子生出来了,赵南川那边也早就知会了,早已无路可退。 赵缙便买通了鉴定中心的人,篡改了亲子鉴定。 孩子送进赵家之后,得知许安融又安排要到另一家鉴定中心做了鉴定,赵缙只得再次威逼利诱鉴定机构的人,出钱改了结果。 照理说,孩子只可能跟赵南川没有血缘,为什么会跟顾迎清是非母子关系? 许安融继续说:「这上面写着,顾迎清和赵星淮非母子关系。」她语气愈发掷地有声,眼神如刀,瞪住顾迎清,又射向赵缙,「请问你们二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下哗然。 有人低声讨论,有人质问当事人「天这到底怎么回事」,有人狐疑是不是搞错了,也有人问这是哪里来的鉴定证书是真是假。 赵柏相一看这场面,立马明白许安融是故意而为。 昨日傍晚,许安融突然高血压头晕送急诊,今天她便把自己身体不适的消息传出去,亲戚自然说要来看望。 许安融便顺势叫人来吃晚饭。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可许安融现在等不了,一秒都等不了,装沉着也装不下去,不等人说话,她劈手指着赵缙,「当初孩子是你送来的,你来说。」 赵缙先不慌不忙地应声:「这不可能吧,当初我也怕出错,所以做过南川哥和孩子的亲自鉴定,至于顾迎清……」 他皱眉,缓缓道:「我没有做过他们的母子关系鉴定,我想着孩子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他茫然状,看向提到的那个女人,说,「我也不清楚了,或许你们应该问她。」 于是,所有的眼光再次回到她身上。 顾迎清站在那里,不动声色地接收着所有的鄙夷和打量,一动不动看着把所有问题推到她身上的那个男人。 她在想,为什么当时去了州港,而不是拿刀去捅死他。 又在想,做这份鉴定的到底是谁?又是什么目的。 显然,孩子是怀了九个月从她肚子里出来的,不可能跟她没血缘。 有人出声:「星星长跟南川小时候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肯定是南川的孩子,至于孩子的妈妈……顾迎清,你会不会认识孩子的亲妈?」 她的意思是,顾迎清为了嫁给赵南川,从别人那儿偷来了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还得是赵南川亲生的。 顾迎清觉得实在好笑,他们把她想得真有本事,因为实在荒谬,她都不知道该从何反驳起。 有人提议:「要么就再做一次亲子鉴定。」 第308章 风 「亲子鉴定当然要做,赵缙也休想脱掉干系!」许安融病后苍白的脸庞,因为过激的情绪而出现几分血色,她厉声道,「顾迎清是你介绍给南川认识的,孩子也是你抱来赵家给南川的,你以为来个不清楚就能把自己摘干净了?你和顾迎清二人自小相识,一领证,南川便不顾阻挠给了顾迎清股份,当晚就丧了命……」 说到此处,许安融声音难掩颤抖,问众人:「这二人什么居心,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赵柏相见她越来越要控制不住自己,上前拉她,低声说:「这件事是意外,你别再提,有什么事私底下再说,现在这么多人……」 许安融发怒的眼神瞪向他,字字带着敌对的寒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你现在最好给我闭嘴!」 赵柏相心中一凛。 这几个月来,许安融没日没夜饱受丧子之痛的折磨。 即便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这是一场意外,但她坚信世上没有这样的巧合! 赵南川从前有过几位女友,为什么其他人都没怀孕,跟顾迎清一晚上就有了? 如果不是赵缙和顾迎清,就不会有孩子,她儿子也不会因为孩子娶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女人! 这场悲剧的根源,跟那场隐秘的领证晚宴始终挂钩。 跟顾迎清有关,更跟赵缙有关。 而今,却有人告诉她,顾迎清不是孩子的生母。 那孩子的生母又是谁? 南川,和他们整个赵家,竟然被这对狗男女耍得团团转! 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都导致了她儿子的死。 许安融怎能咽下这口气? 顾迎清恍惚像看到了赵南川葬礼过后,给自己巴掌的那个许安融。 她现在管不了什么居心不居心的,咽了下喉咙,理智又冷静地提醒许安融:「或许,许总你应该先查证一下亲子鉴定的来源,是否是有心之人刻意为之。」 「你少管来源,再做一遍你和孩子的亲子鉴定,什么都真相大白了,」许安融痛恨地盯着顾迎清那张故作镇定的脸,「但我想知道,如果结果和我手中这份一样,你们又该如何解释?」 顾迎清不假思索,只说明强调一件事:「其他的事与我无关,我只知道,孩子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她声音清晰且坚定,「这我能确定。」 不知想说服他人,还是为了让自己在杂乱和不确定中,让自己不被带偏。 赵缙却徐徐开口问她:「你能肯定你生了个孩子,还是你肯定生的就是南川哥的孩子?」 顾迎清的理智在一点点瓦解,或者说,在从许安融拿出亲子鉴定的那瞬间,在她看清上面的内容时,她的理智已经不复存在。 这则突如其来的荒谬消息,让她情绪紧张,导致她的身体出现持续的轻微的,让人不易发觉的颤栗。 整个人有种灵魂出窍的抽离,她静静地旁观着这一切,试图保持头脑清醒,吐字清晰,努力想自证,想辩驳。 而此时,她也只凭借本能发出疑问:「你什么意思?」 赵缙摊手:「就是说,你是生了孩子,我和赵家都分别做了亲自鉴定,星星和赵南川的确是父子,但跟你却不是母子,问题出在谁身上,一目了然。」 顾迎清感觉周遭一片死寂,那么静的环境,赵缙说的话她却一个字都听不进耳朵里。 她直接走到他面前,激动哽咽:「赵缙我问你什么意思?」 赵缙故作哑然,安抚说:「你别激动……」 顾迎清断然道:「赵缙,当初是你带赵南川来永溪镇,是你说他是你堂哥,是你制造我们相处的机会,也是你给我和他的 酒里下了药!」 所有人像被齐齐按了静音,呼吸声都不敢太大,生怕错过一个字。 顾迎清眼里无他,她只想证明,过去几年,她所有遭受的一切痛苦,都是真真切切发生在她身上的。 她被人设计过,醉酒一夜醒来发现身旁躺着赵南川,她被人威胁控制,怀了孕,宫缩阵痛好多个小时生下来了一个孩子。 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而不是现在因为一纸来源不明的鉴定,就一人一句,想要把她那段过去轻轻抹掉。 就好像孩子不是她生的,赵缙也与此事无关。 赵缙不自然地偏开头,假模假式地笑了下想要缓解气氛,又说:「我知道你被人误解后的心情,你觉得这其中有误会的话,只要再做个鉴定就可以了。」 赵缙没想过孩子会不是顾迎清的。 如今只能咬死说他只做过赵南川和赵星淮的鉴定,至于顾迎清,一概答不清楚就行了。 最坏的结果就是,星星既不是赵南川的种,也不是顾迎清的。 但可刚才有人说过,赵星淮和赵南川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也许那赵星淮还真是赵南川的孩子。 可当初为什么他的鉴定结果显示的是排除父子关系? 赵缙也从一开始的无措中冷静下来细想到,或许出问题的,还不止那一晚。 只是顾迎清才是现在最大的麻烦,她不惜在众人面前自揭伤疤,自爆丑事。 顾迎清执着地看着赵缙,一字一句道:「我怀孕之后想要打掉,是你用我爷爷奶奶威胁我,要我把孩子生下来,怀孕期间是你把我安置在城西的老别墅,派人二十四小时监视,是你在孩子刚出生后就抱走了他!你如今问我生的是不是赵南川的孩子?」 她说完,一个巴掌扇他脸上,低低说:「你就是个畜生。」 「少在这儿演戏推脱!」许安融打断这二人,「先把鉴定做了,你们俩谁都跑不掉!」 赵柏相见赵鸿槐被气得像是要昏厥,立马打断:「安融,别再说了!」 许安融置之不理,叫保姆去扯下顾迎清的头发。 「不准碰她。」程越生出声警告要去动顾迎清的保姆。 他阔步从厅外进来,先快速扫了眼顾迎清,随后眼神凌厉地盯向许安融。 许安融第一时间感到的是心虚,下意识避开他目光,「这里没你的事。」 第309章 雨 程越生走到顾迎清身前挡住她,冷声玩笑:「今天人都在,唯独不叫我,怎么,许总把我当外人?」 许安融本就想刻意避过程越生。 一来,怕他护人,阻止她揭发此事;二来,怕程越生和顾迎清的关系暴露,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如今的形势对她不利,她在德信以及对付赵缙一事上离不开他的帮忙。 可她绝对无法容忍顾迎清继续留在赵家。 许安融事先就想过程越生可能会收到消息赶来,但她如果已经将此事已经公之于众,即便他来,也于事无补。 这事理在她这边,她也不怕谁。 程越生跟她前儿媳搞在一起,他本来就不道德! 这么一想,许安融腰板儿又重新硬起来,直到他是想护顾迎清,语气僵硬说:「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不是休假么?」 说是休假,但消息灵通的,谁不知道他是为了沈纾纭受了伤? 有不知道内情的,既看不太明现在带火药味的对峙,又不想因为程越生的出现,而岔开之前的话题。 短豆芽的妈说:「事关星星的身世,这顾迎清有可能不是星星的妈,那么孩子的亲妈是谁呢?顾迎清又是怎么成了孩子的妈,借此嫁到顾家来?」 程越生瞥她一眼:「没问你。」 短豆芽一家三口上次在赵家挑事,事后许久没往来,这回是听说许安融生病,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来的。 没想到碰上这出好戏。 上次他们一家三口在这儿吃瘪,今回她就是要火上浇油,把这火拱旺些。 她不管,继续说:「而且刚才顾迎清也说,是赵缙策划了这一切,他俩就是同伙呗,什么目的……」 程越生看向她:「他妈的让你闭嘴没听见?」 他语气不算重,神情也谈不上凶狠,只是微拧眉,面露不爽,仅仅眉眼带出的那股气势,轻易便将人唬得声音霎时滞在嗓子眼里。 顾迎清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像是听不懂她说的话一样呢? 她没有生气,只是竭力镇静地再次同她强调:「我说了,我是被赵缙威胁,孩子的确是我生的,你明白吗?」 她嗓音颤抖哽咽,脸上又有种异样的平静。 其实是一个接近的崩溃的人,试图克制自己的情绪,为了绷着最后一口气不崩塌,到了有些偏执的地步。 豆芽妈被一个年纪小自己两轮的年轻人这么呵斥,加上上次她儿子也是被这人打伤,她早看不惯这些人。 赵鸿槐拉偏架,他们又矮人一大截,害她儿子白白受了伤,一家人当众受辱,还要打落牙齿和血吞。 豆芽妈气急之下,脱口而出:「程越生你真好笑,我说的是事实,你护这寡妇,难不成是跟她有一腿?」 顿时,其余人似乎也觉得不太对劲,用充满探究的眼神打量厅中男女。 顾迎清脸色煞白。 许安融见程越生脸上无所畏惧,盯着那中年女人就要开口说什么,她大惊,赶紧抢先出声,呵斥:「你说什么蠢话?」 她深知程越生并不担心别人知晓这件事,他既然为了和顾迎清在一起来跟自己谈条件,关键时候也出面护顾迎清,说不定会将这件事认下来。 程越生想说话,但顾迎清从后面拽他衣服。 他这才收声。 赵缙却趁机为自己开脱:「顾迎清,我理解你,但不代表我能忍受你的污蔑吧,当时你怀孕了,说是赵南川的,又怕被人发现后带你去打胎,要我帮你瞒着,我好心给你安排住所,找看护照顾你,你竟然这样说我?」看书菈 说完,还 自嘲一笑,看了看程越生,「我知道你清高,看不上我这种私生子,只是我没想到,你为了嫁给南川哥,使这种手段。如今南川哥不在了,立马又找上别的……啊——」 赵缙话音未落,程越生已经走到他面前,猛地抬腿踩在他伤腿的膝盖上,用力一碾。 此举无人能料,大为惊讶。 虽然只看程越生动过一次手,可想到他少年时的名声,竟又觉得此举是他作风,一时无人出面制止。 只有赵笙反应过来,上前想要拉开他,「你干什么?」 程越生眼神指着她,「你识相点,不想他腿废掉的话。」 「神经病!」赵笙却不敢再上前。 赵缙痛得冷汗连连,惨痛一叫之后,死死咬着牙关,哧哧地喘气,阴狠地瞪向程越生。 程越生居高临下瞧着他,皱一皱眉,神情不悦:「看什么看,说啊,还有什么想说的,你继续说。」 赵缙才要开口,程越生又往脚上施加了几分力道,神情沉着轻蔑,行为粗暴猖狂,他收腿,忽地又使劲往他胸口踹了一脚。 越来越多的目光,像是有重量,一点点施加在顾迎清身上,负荷过重,压得她就快喘不过气,她一秒也不想多留。 她从程越生身后走出来,「今天到此为止好吗,我没说过不配合。」 顾迎清去拔自己头发,手像不听使唤,扯得头皮生疼,最终拽下几根头发递过去,带着息事宁人的语气,「行了吗?」 等保姆当面接过头发,顾迎清转身离开。 傍晚时分,天将黑未黑,灯光点亮,清辉朦胧。 她不知所想,也像不知来路和去向,只知道循着通往大门的路,一味地往外走。 大门就在眼前,顾迎清被人握住手臂,被一股力道轻轻往回拉,转身差点撞程越生身上。 顾迎清下意识想拉开距离,盯着他胸膛小声说:「别让人看见了……」 她已然神魂分离,还要故作平静的样子,看得程越生不是滋味。 他带着她到停车坪,把人塞进车子后座。 顾迎清突然才记起,自己今晚准备去看他的,想知道他具体的伤势。 于是她问:「你的伤怎么样?」 程越生看着她清亮的眼眸,低声答:「没什么大事。」 她点点头,「今天没换药吧?你换药的时候我想看看你的伤。」 程越生没搭声。 顾迎清也不在意,提及这话题的初衷,就不是想要他的回答。 她扭头看着窗外,搁在腿上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 顾迎清不知道这车要去哪儿,大概是要回程越生那儿,在经过某个路口的时候,她突然想要去一个地方。 给了司机一个西郊的地址。 第310章 夜夜夜 说完之后,顾迎清没发现,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下程越生,请示他的意思。 后者沉默一瞬,略点了下头。 顾迎清说的那个地方,已经靠近西郊的郊外了,从市中心开车抵达,天都已经黑透。 这是一处老旧别墅区,西郊刚发展起来时开发的,时逾多年,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老旧的风格,对比新建的各种高档奢华的别墅区,都不再占任何优势。 而且当年在此处购入别墅的人群,要么没落卖房,要么发财住进更大的别墅。 此地逐渐荒凉。 只能看见过时的别墅区欢迎喷泉,透过栅栏窥得见部分旧别墅斑驳的墙体。 顾迎清看着车外,几年过去,周遭的景象熟悉又陌生,路变得更宽,人似乎比从前多了。 当年的这个时间点,市中心正是繁华时,这里除了主干道上车来车往,却见不着几个人影。 车停在路旁,顾迎清隔着车窗看向别墅入口,喷泉是某种拟神话人物雕像。 她喃喃自语,「这座雕像贴在腰部翘起的手指,五年前就已经断了一截。」 程越生根据她说的位置看过去,昏昧光线下依稀可见那只手的尾指,有明显的断印。 他喉头艰涩一滚,没出声,给司机使了个眼色,后者便拿着烟下了车,轻轻合上车门,走远去抽烟。 顾迎清很专注,没注意到其他动静。 她在想,五年前,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这雕像就已经破旧不堪。 「我记得有一次做完产检回来,我注意到那雕像后面的裙子处的石膏也掉落了大片,」顾迎清兀自说着,用那种很小声的向人阐述时回忆的语气,「保安亭后面一点有一颗歪脖子树,但是树干长得很粗壮,进去之后,有一大片白玉兰,春天开花的时候很漂亮……」 「我很确定,我在这里住过几个月,不然我为什么知道这些呢?」她转头看了眼程越生,嗓音轻柔。 像是两天前的争吵并不存在,顾迎清只是想让程越生点头,让他认同她的说法。 程越生伤在背后,略微前倾,单手掌着前方的驾驶座靠背。 他一声不吭,牢牢盯着顾迎清。 她脸上神情复杂,眼神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渺茫,像脆薄的玻璃片,一碰就会四分五裂。 光暗之间,程越生轮廓更深,双目更沉。 顾迎清忽然怔了一下,似乎现在才清醒过来,意识到旁边坐着这人是程越生,是她喜欢的人,并不适合在他面前说,她是如何被迫生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孩子。 有时候,她会想,程越生会不会介意,她被人下药和赵南川过了那一晚,生了个孩子这件事情。 她觉得肮脏,黑暗又污秽。 这些念头浮上脑海,顾迎清眼底闪过慌乱和自厌,匆忙地转开头,重新看向外面。 她是在十月底住进这里的。 那栋房子在很里面,她的卧室朝阳,但她一直不怎么拉开窗帘,所以印象里,她的房间光线总是很阴冷,每天待在里面,人都发霉发潮了似的。 那会儿已经过了孕初期,她很少呕吐了,有那么几天,发现孕反逐渐消失,她上网查了一下,有人说是正常的,有人说会胎停。 顾迎清很希望是后一种可能。 可没过多久就是下一次产检,做什么nt,检测显示孩子再健康不过了。 她心如死灰。 之后每多看一眼日渐大起来的肚子,她都觉得更恶心一份。 胎动频繁让她很难受,那东西不是踹她肋骨,就是挤压她内脏,没有一日是舒心的,也没有一天是好过 的。 她日日浑噩,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不是躺床上,就是画画,要么就是想法子给金玉吟和爷爷奶奶营造她工作忙碌的假象。 之后去做四维大排畸,那东西不配合,她在医院里浪费了接近一天时间,几次过后仪器才成功检测到它翻身。 医生给了她孩子的四维照片,她一点都不想看,随手撕了扔垃圾桶。 到孕晚期,她没办法再久坐画画,夜里辗转反侧,没有一个睡姿是舒服了。 她每天被照顾自己的阿姨塞补品,强行拖去晒太阳,那人尽心尽力,随时随地盯着她,无时无刻提醒她得为自己的爷爷奶奶考虑,生怕她一个想不通去死似的。 那么多的细节,她这些年从未这么仔细地回忆过,她以为自己的记忆早就模糊,刻意不回忆,并不是遗忘。 其实她知道产检做的什么检查,知道住的地方楼梯拐角有什么摆设,甚至记得孕晚期镜子里肚子的形状,圆圆的,不是很大,皮肤被撑得有些发亮,像只皮球,让人无端觉得畸形恶心。 一想起来,仿佛就在昨天。 她久久没有说话,眼神空洞,脸上的神情让人觉得,她此刻陷入的回忆,不堪,不忍,不值得追忆。 顾迎清忍不住出声说:「他们说那孩子不是我的,怎么可能?我在预产期之前羊水就破了,痛了很久才打的无痛,我还记得那天去医院的路上,白玉兰开繁,应该是最后花期了。」ap. 她一直绞着手指,喃喃:「是三月二十八号……」 孩子哭声很响亮,她躺在产床上,既觉得痛苦厌恶,又很想看看长什么样,但他立马就被抱走了。 只听到医生说:「是个男孩。」 顾迎清深吸一口气,说:「等亲子鉴定出来,一切就真相大白了,许安融还没说她手上的亲子鉴定到底从何而来。」 她顿了一下,蓦地想起什么,看向程越生,抿了下唇,垂眸不堪他说:「对了,你能不能帮我再单独做一份鉴定?我怕有人会从中作梗。既然许安融会拿到一份虚假的报告,如果不是直接白纸黑字造假,就是花钱有人买通了鉴定……」 「不用了。」程越生打断她。 顾迎清微怔,然后疑惑不解地:「嗯?」 「我说不用。」程越生直视她眼睛,「不用等鉴定,也不用另外做一份。」 他的声音沉得让她不安。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顾迎清不知所措:「为什么?」 程越生没犹豫,用近乎残忍的语气说:「因为赵星淮不是你儿子。」 第311章 她自己 马路上车流不息,呼啸而过的风掠声都消失不见。 静得让顾迎清怀疑自己进入了某种死寂的异度空间,或是她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但她又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在不经意间,变得混乱,急促。 「你在讲什么?」顾迎清压根儿没心思和精力思考其他,只能抽出仅有的理智,针对他刚才说的话发出这句疑问。 她问他答:「赵星淮不是你儿子。」 程越生眉头紧锁,偏开头,有些不忍。 顾迎清真讨厌他答得那么迅速干脆。 从那封鉴定证书拿出开始,潜意识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这有可能是真的,毕竟无风不起浪。 但不可能啊。 她一直在否认。 而且她来这里就是要确认,自己经历过的是真实的,住过的地方,细节都如此清晰,她肚子大起来过,疼痛是真的,生下的孩子是真的,至少能证明,五年前的一切不是幻觉,不是她精神分裂吧? 而且那孩子生下来声音洪亮,也不可能夭折吧?看书菈 毕竟赵缙还把孩子送到赵家去了呢,做了两次亲子鉴定,都是赵南川的。 跟赵南川那一夜之后她怀上了那个孩子,星星不是她的孩子,那是哪儿来的? 那…… 那她生的那个孩子呢? 顾迎清勉力笑了下,其实只是嘴角肌肉抽动,笑得很难看,她察觉到,立马收了笑,困惑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她看着程越生的侧脸,他撑着车座在她的侧前方,也许是很少在这个角度这个光线下看他,觉得有几分陌生。 「那我生的孩子呢?」顾迎清紧接着又追问,颤颤地微抬音量,强调同一个问题,「那我生的孩子呢!?」 最重要的是,她意识到一个问题,程越生会这么说,那么肯定是知情人了。 「你又是怎么知道星星不是我儿子的?」 丝丝凉意在慢慢往心里渗,她想努力忽视,只是挡不住心中骇惧,她死死咬住唇,眼眶不由自主地发烫。 顾迎清接连抛出问题。 程越生倏然看回她,漆黑的眼,像她头回见他的时候那样,沉默冷酷,让她看不懂辩不明,里头的未知令她心生畏惧。 现在么,倒是不怕他这人了,只是害怕他的答案。 因为他紧抿双唇,下颌紧扣,脸上透出复杂犹豫的情绪,似在考虑要不要将无法宣之于口的重要事情摊牌。 她很少看程越生这样,所以才怕。 顾迎清忽然不想听答案了,慌慌张张别开脸。 却忽听他道:「程之兖是你儿子。」 顾迎清无法控制自己收到刺激后的生理反应,她内心平静,头皮却在瞬间发炸,条件反射地反问:「什么?」 他变了从一开始保持的姿势,倾身靠近,无视她下意识后退的动作,强硬地捧着她脸,太阳穴发紧,低声重复:「兖兖是你儿子。」 顾迎清想思考,但鼻尖是他的气息,打乱了她的思维,她没法细想。 「他不是你儿子吗?」她喉咙发窒。 程越生没放过她闪烁逃避的眼神,双手都捧住她脸,抬起,让她不得不看向自己。 他说:「也是你儿子。」 顾迎清脑子太乱了,心里也好乱,每当她想要稍微找一些逻辑,捋一些痕迹,就感到被猛烈的疲惫感拖着往下拽,心跳和呼吸也会跟着加快。 她看着他,找不到头绪,眼泪冷不防地涌出眼眶。 许安融拿出那纸鉴定的时候,她很平静,毕竟她很清楚也坚信 孩子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再做一份鉴定就可以了。 赵缙泼她脏水的时候,她被愤怒蚕食了理智,也能快速恢复冷静,说出事实反驳。 程越生说赵星淮的确不是她儿子的时候,她宁愿怀疑自己有病,当初是精神分裂幻想自己怀孕生子的过程,都没往其他地方想…… 他居然又说程之兖是她儿子,她就实在难理解了。 甚至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仅剩的那丁点理智和逻辑已经被全线击溃。 但她忽然在这一刻,重新回想他那句话,竟然被她抓住了一个关键词,「也」。 她睁大眼,试图看清他的脸,吸了下鼻子,「是你儿子,也是我儿子……」 顾迎清没办法用「我们的儿子」这样的句子,她无法想象。 有些画面闯入脑海,一个小孩儿英俊还带婴儿肥的脸。 会稚嫩地叫嫂子阿姨,会撒娇,犯错后会有些小狡猾地讨好卖乖。 那家伙会滑板,会攀岩,说很小他爸爸就带他冲浪,一点也不怕。 她那时还想,如果小孩的妈妈在,一定会难以忍受这样危险的带娃方式。 她还想过,那小孩真的很像程越生,脸上却又有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但从未想过,另一个人会是她自己。 龙凤胎妈妈说,孩子跟她像,以为那是她的孩子,她没当回事。 金玉吟说,养老院的老人也说那孩子长得像她,形容得有鼻子有眼的,她也未在意。 此刻她似茅塞顿开,猜到为什么程之兖第一次去三桥村,程越生让他戴着帽子。 他长得不止像程越生。 还像她。 程越生怕被人看出来。 「可我没见过你啊……」顾迎清头疼欲裂,眼泪止不住地掉,细细声地说着,「我跟赵南川结婚那天是第一次见你,我之前只跟他睡过,就那一晚……」 她皱起眉头来用力回想,像抓住浮木一样牢牢抓住他的手。 顾迎清的崩溃已经不仅限于心理层面,程越生牙关紧阖,握住她发抖的手,干脆地开口:「那晚是我,不是赵南川。」 她遽然抬头,盯他片刻,挤出一句话:「你跟赵缙是一伙的?」 「不是。」 其实有些事根本不需要多少逻辑,挖掘多少细节,因为到这一步,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顾迎清问他:「赵星淮是谁的孩子?」 「沈纾纭。」 「你跟沈纾纭一伙的?」 程越生没讲话。 她又问:「你跟沈纾纭,跟赵缙是一伙的?」 「不是。」 顾迎清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想都没想,抬手就给了他一个巴掌。 第312章 一开始 清脆的声音,在逼仄车厢里快响快逝。 顾迎清把从下午起,积累的所有的无措愤怒,崩溃和执迷,全部汇聚到掌心里,但她的力道根本没撼动他分毫。 程越生从头到尾,眼皮都没动一下,甚至忍下了自己在受击时,本能会反应在神情和肢体上的狠厉。ap. 他只是绷紧五官,沉默而用力地看着她此刻崩溃到极致后,神情惙惙,静静流泪的脸庞。 她一只手早就抬起来,手掌竖起,横在二人之间,拒绝他的靠近,另一只手也在无声中挣扎着想要逃脱他的桎梏。 顾迎清觉得很难受,难以言说,憋在心里面,又经由心脏被血液带到四肢百骸,导致她的身体感受到了真实的痛意。 胸腔窒闷如同缀满石子,生疼胀痛,她实在不知可以如何发泄,绞紧眉不行,咬紧牙不行。 她只好掐自己,想借由外力分散缓解这种摸不着的痛。 那一瞬间,她感觉不到痛,但有觉得好受一点。 程越生迟迟不松手,见她从痛苦地皱起五官,到挣扎力道也变小,只是本能地扭动手腕,忽地,她抬起右手,毫不犹豫地掐住她左边小臂。 下一刹,她脸上的痛楚似乎减轻,神情更多的是恍惚迷惘,微启双唇,找回呼吸。 程越生意识到不对劲,伸手去掰她的手,发现她除去大拇指,其余四指用力收紧弯曲,指甲死死刺进的皮肤。 「顾迎清。」程越生撒开手,拍拍她失神的脸。 她缓缓回神,眼珠子慢慢转动,聚焦在他脸上,随后泄了力。 程越生立即把她的手紧紧裹在掌中,摸了下她刚才被自己掐过的位置,那里皮肤不再光滑,伤口传来些微湿意,应该是有血渗出来。 顾迎清不再挣扎,只是看着他,连眼泪也不再流,只是哭腔仍在,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别叫我。」 有话堵在喉咙口,很多。 思绪忽地又变得十分顺畅,因为她发现很多事情,也全部都说得通了。 比如她一开始觉得说不通的,程越生追了沈纾纭十年,沈纾纭都没答应他,为什么却一看见她就异常仇视,还说她是不要脸的寡妇? 她当时还想,沈纾纭对她态度,像被抢了男人似的。 「沈纾纭喜欢赵南川?」顾迎清问出来。 「嗯。」 顾迎清以为自己流不出眼泪,结果还是湿了眼眶,她好笑:「你为什么……为什么我想知道的你偏不愿意跟我说,我想听谎话的时候,你又不骗骗我?」 程越生未出声。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压着眉心凝视着她,相当贴合他无所畏惧,天塌色不变的性格。 唯一不同的是,她在他眼里看出不易察觉的不忍,不像以前,当哑巴也当得一副「随便你说反正老子不服」的叼样。 因为他常常觉得自己要么没做错要么不后悔,等你赶紧骂,早点骂完了事,少再烦他。 顾迎清如今更了解他了,知道他此时的反应是无话可说,是他理亏,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事实,所以他无从辩驳。 程越生抬起手,顾迎清视线垂落,见他的手微顿,随后才伸过来替她抹掉眼泪。 她没拒绝。 昨天还在想,她很喜欢他的手。 记得这手的掌心指腹,抚摸摩挲的触感,掐紧皮肤的力道。 她不敢深想,一想就想骂自己贱。 顾迎清把所有注意力汇聚在当前,不去想以前,不去想他,痛恨被对他的感情左右的每一秒。 「我怀孕的时候不到二十二岁,我正准备留学,本来 有我计划好的未来。」 停留在她脸上的指腹轻轻一顿。 「但是那晚上之后,全毁了,」顾迎清不由自主地喉咙发紧,「你知道吗,当初发现怀孕到生产之前,我没有一刻不想它流掉,想它胎死腹中,让我为此一起死掉都可以,因为它的存在,每天,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让我感到极度恶心。」 程越生拿开了手,情绪难辨的目光笼罩着她。 她声音没有起伏地陈述着:「对当时的我而言,那晚的人,无论是赵南川还是你,又或是别人,都没有任何差别,都一样是成功让赵缙借此控制我,毁掉我的一环而已。」 「我大着肚子,被困在这里面的时候你在哪里?你现在告诉我,我……我生的那个是你儿子?」顾迎清没有那个精力再去想,去猜,去串联细节,去体谅他。 她难以自控地流露出了,带有一丝可怜委屈意味的质问神情。 「你什么都知道……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从我和赵南川的婚礼开始,从,从赵南川葬礼前晚的赵家客房开始……」顾迎清语无伦次起来,感觉有泪水滑落,汇集着缀在她的下颏,一颗颗往下滴。 程越生难以忍受,长臂探过去,不顾她反对与否,把她按进怀里。 他的确没什么好说,任何解释都是狡辩。 「你一开始想避开我,不想和我扯上关系,你对我……对我不闻不问,甚至帮许安融威胁我……」 她哭得语难成句,抽噎,又想保持吐字清晰,只能不断咽下哭腔。 「你更排斥让你儿子跟我相处,压根没想过管我的死活……」顾迎清用的还是「你儿子」这样的称呼。 她下巴垫在他肩膀上,感受着他的体温,把他曾经的行为目的拎出来用力鞭笞,让自己清醒。 「你后来只是想睡我,又不想被我缠上,拒绝有利益牵扯;再后来,说什么事后会安顿好我的以后,你只是有点可怜我,是想弥补我,还是想借此买断你以前对我做的事?」 顾迎清说到最后,声音都快没有。 如果不是她就在他耳畔,程越生都要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你怎么敢让我跟你谈恋爱的?你为什么要让我爱上你?我宁愿你当时也不要管我死活,干脆你亲自弄死我……」顾迎清低低切切地,「程越生,有没有人说过,你就是个人渣?」 程越生无声地把她搂更紧,她身体的僵硬于战栗,在他怀中更加明显。 顾迎清两手无动于衷地垂于两侧。 一开始,他不过是她用来博取沈纾纭信任的工具,后来,她就是他手里的玩物。 即便如此,她也根本不敢问不敢想,孩子怎么会到他手上。 第313章 分开前 顾迎清此刻最为庆幸的是,因为鼻腔堵塞,她闻不见任何味道,包括程越生身上,之前只要他一靠近,她就能轻而易举捕捉到的熟悉的,属于他的气息。 甚至,她的五感也在逐渐麻木,除了哭到生疼的脑仁,她连皮肤的感知力都没那么强烈了。 程越生的手臂把她圈得很紧,身前便是他强健的胸膛,他的身躯裹着她的。 从前她沉迷其中,想被他抱住用力吻,让自己每一寸都沉浸在他的气息里。 现在她像被困住,只想逃开,却又动不了。 她恨得牙痒,边张开嘴,用力咬在他肩膀。 这人很硬。 从性格到肌肉,各方面都是。 因此,在她咬得极狠的情况下,硬是没听见他哼一声,连抱她的力道都没松动分毫。 顾迎清死死攀咬他数十秒,直到牙酸没力。 她霍然松开,觉得十分疲惫,疼痛好像席卷了身体各处,又说不上来是怎么一种痛法,咬他的动作,除了让痛处蔓延得更深,没有任何作用。 那几十秒里,她满脑子都是「为什么」,却找不到任何答案。 为什么她的人生会是这样? 为什么赵缙选了她? 为什么会对程越生动感情? 「今天许安融给我看了亲子鉴定,你觉得纸包不住火,所以才选择坦白是吗?」她用那种累困到神思迷顿的语气,细声问。 程越生照旧不隐瞒:「是。」 顾迎清苦笑都笑不出来,「那如果没有今天的事,你打算隐瞒到什么时候?」 「到事情结束之后,或瞒不住的那天。」程越生下颌绷出冷硬的线条,声线却是与之相反,低哑中盛着他平日里很少有的温柔。 即便说的内容依然……带着浓厚的硬朗气质。 顾迎清根本不习惯,他在非暧昧和床上之外的情况用这种语气说话。. 这段时间的事情涌进脑海,不是像放电影那样一帧帧一点点,而是像开闸的水库,以一股冲垮万物之势,奔腾涌至。 从许安融给她钱开始,到他隐瞒一切,还强势地要她服软。 越思考越乱,心脏上的结越扭越紧,紧到她痛生痛死,反应到躯体上却是情绪登顶之后,骤然下落的心灰意懒。 「我……」顾迎清想说话,张了下唇。 程越生迟迟没听见下文,才松开她。 顾迎清鼻红眼也红,脸上热泪混着汗,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头和脸颊,有几根黏着湿透的睫毛挡住了眼。 程越生替她整理,拨开乱发,她眨了下眼,稍稍避着偏开了脸。 她早上出门原本做好了精致的发型,此刻脸上透着无所适从的落寞和狼狈,身上修身的金棕丝质裹身长裙也已经起了皱。 顾迎清抬眸,艰难地问:「你还有没有话要说?」 她忘记自己要问的具体内容,比如完整的句子应该是:在分开之前还有没有话要说?对于当初的事你还有没有要辩解的? 「有一句话,」程越生观测着她的状态,他蹙眉看了眼窗外,鲜少那么纠结地停顿数秒,才说,「当初我不是和沈纾纭商量好,故意去睡你。」 顾迎清眼泪再度流下来。 「嗯。」她手背捂着嘴,压下哭腔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随即转身就去摸车门上的把手,手在抖,视线不清,胡乱摸索着推开车门。 程越生伸手去捞她,她犟得很,下了车。 顾迎清惝恍地往前,踩着小高跟想到路边拦出租车。 周边僻静,车倒是不少,飞 掠带起劲声,让顾迎清觉得像置身旷野,但每走一步脚都像踏在水里,有阻力,踩不实。 程越生怕她情绪不稳定,恍恍惚惚不知道在做什么,立刻下车。 风吹起她的发丝,顾迎清被他往马路内里带了几步,她看到了别墅区的入口,心里升起一阵惊惶。 很奇怪,有时候走过的路,见过的景,如果印象足够深刻,情景再现时,会有一种身临其境般回到过去的真实感。 就像此刻,她恍然间有种还怀着孩子,大着肚子,下一刻就要被人塞进车里,带进那栋房子的错觉。 「别……」她看进别墅区外的广场,猛地挣脱程越生,转身要往外跑。 程越生赶紧逮住她。 顾迎清深呼吸一口,好像恢复了嗅觉,竟闻到了他的身上的气息,熟悉的味道让身体比她的心更先安静下来。 她没有像在车里那么抗拒他的触碰,反而像在遇险时,出于本能想要寻找安全地带那样,往他怀里钻了下。 等顾迎清平复,背后爬满冷意。 应激情况下,她仍然把程越生当做安全的避险地带,她的身体和心理早就把他当做依赖。 身体感知到带着盛暑躁热的空气,顾迎清慢慢被拉回现实。 她说撩了撩头发说:「我要先回去了。」 程越生掌心贴着她的手臂揉抚了一下,不自觉侧低头靠她更近,「行,我送你回去。」 顾迎清茫茫然摆手,想说话,但是很累,开口都累,她就往后退了一步,指指他,然后又摆摆手。 不坐他车的意思。 程越生站在她三两步之外,脸上有种遇事的严肃正经,使得凌厉的五官显得更加冷峻。 他漆黑的眼锁住她几秒,无奈放人,守在她后面,由她自己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末了才招来远处抽烟的司机。 司机赶紧扔了烟跑回来开车,跟上前面的出租。 顾迎清回了嘉楠梦苑。 按照往常的程序,换鞋放包,铲屎喂猫,然后去洗头洗澡,从冰箱里翻出两篇吐司,放牛奶蛋液煎了煎。 程越生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 顾迎清机械地咬着吐司,并用眼神让他滚出去。 她想吐,强塞了三分之一下去,把剩下的搁盘子里。 顾迎清累得手指频颤,心脏狂跳,没力再保持清醒,进了卧室反手关上门,把自己揉进被子里。 程越生双手搭着腰站客厅里,垂眸盯了会儿地砖缝,又皱起眉定眼瞧向卧室,因牙关用力,两颌咬肌紧了紧。 半晌,他捋了把短发,到餐桌拿起顾迎清吃剩的吐司,塞了一口,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医生,让他到这儿来。 第314章 感觉要完 不多时,医生拎着医药箱来。 程越生没让人上来,下了楼到车里处理。 他才脱去深色上衣衬衫,手先往中控台探去,摸到烟和打火机。 医生见他这边纱布上又渗血,那边还动作娴熟地撬开烟盒抽支烟咬着点燃。 作为医生本能地感到愤怒,作为打工的,又很有眼力见地选择性闭嘴。 医生一边给他揭开纱布,如果没有这两回的伤裂,应该已经开始有愈合的苗头,结果这么来来回回地整,现在看着还血肉模糊的,伤周略肿。 医生边处理,边好言相劝:「还是少折腾,不然这伤好得慢,反反复复的不也耽误事吗?现在天又热,你一个不注意万一又来个发炎什么的?」 程越生那边的车门打开,他右腿探出去,踩在绿化带边的路缘上,稍稍倾身,躬起脊背。 他抽着烟,「这不是及时叫你来了么?问题不大,我心里有数。」 医生笑笑:「算不算亡羊补牢?」 程越生默了片刻,竟也笑了,「算吧。」 医生手熟,处理起来很快,没一会儿收拾东西走人,程越生却没挪动。 他仍保持那个姿势,右手随意搭着,左肘支着腿,夹烟的手不时撑下额。 烟一口没落地抽。 他有预感,顾迎清要分手。 她现在状态不行,再来硬的把人强留身边怕她受不了,这行不通。 事已至此,来软的她也不会接受。 程越生感到难办,想不出法子烦,想到顾迎清的样子心里又频繁起波澜。 说实话,看见顾迎清哭,比听她骂他人渣,心里反应更强烈。 他本来就不算什么好人,年轻时荒唐事没少做,为了报仇缺德事也没少干,从小对于道德的感知就不敏感。 当初帮沈纾纭的目的很纯粹。 那会儿沈贯期来了南江,他得留在沈纾纭身边套消息,刚好赵南川能成为一个理所当然的理由,让沈纾纭彻底转移感情注意力,免得对他真产生什么想法。 沈纾纭高傲但简单,那点子自尊心操控下,言不由衷的欲擒故纵并不难猜。 后来那晚出了那点意外,他当时觉得,只是睡一个女人罢了,她缠上来,刚好他也挺有感觉。 他戴了套,认定那晚之后的事就与他无关了。 那之后听沈纾纭说她怀孕,他以为是赵缙故技重施了一遍。 直到她提前生了孩子,他隐约感觉时间不对,在沈纾纭那儿要来孩子,做了亲子鉴定之后,他就不再信酒店的套。 事情发生时,程越生觉得已经考虑到所有后果。 唯独没想到这一种,更没想过有今天。 他心里骂,沈纾纭就他妈是个脑残,在房间里弄那些东西。 当然,他也不是好鸟,他自己知道。 没一会儿,脚下已经好些烟头。 顾迎清跟赵缙结婚那天,面对赵家那些蹬鼻子上脸的亲戚,她脸上出现最多的表情就是无所适从,然后沉默忍受,静静旁观。 程越生当时甚至没觉得她可怜。 这么多年毫无长进,仍然被赵缙控制玩弄于股掌之中,不懂自救那就是她应得的了。 谁知人家是懂自救的,紧接着不就找上他了? 但他没想过跟她扯上关系,他的计划里没有这一环。 也不知道怎么就到现在。 她说得很对,够骚的女人有很多,床上不就那么回事,早不稀奇了,花样不一定要跟她玩,他不一定非她不可。 如果说只是念在「程 之兖的妈」这个身份,他完全可以花钱买断,或者像一开始的想法,送远远的,安顿好即可。 可迄今为止,她主动刷他的卡花的钱,甚至还没信用卡年费多。 可她说喜欢他的时候,他心情还挺舒爽。 州港那回,确实是因为有些不忍心,让人因为他受这种苦,既然她喜欢,那就在一起得了。 这念头推了他一把,不然他跟她现在还走不到这儿。 去北城的时候,谢汝景半真半假说过一句话:「你们程家这些道德感薄弱的人,怎么血性和责任感反而强烈?」 听着不像好话,确实也不是好话。 他从前以为,顾迎清不同之处在于:她的所作所为,让人以为她是麻木的软骨头,实际又不是;你以为收服她了,原来她与其他女人无差,其实也不是。 他一直知道顾迎清在意什么。 开始只想活命,如果能保全一点点名声最好,然后逃离是非地,安安稳稳。 之后想要他喜欢她,喜欢到随时报备,想让他交待过去,再跟他同患难。 他并不需要这样的情感关系,也不想她牵扯其中,所以不会满足她的诉求。 只是,程越生没见过顾迎清这么爱哭的人,他甚至有点开始相信程之兖以前说他妈总哭这话的真实性。 有时候挺矛盾,之前看她哭,他觉得那是她在意,一面让他心软激起他的保护欲,一面又满足于征服挑战的心理。 再回想顾迎清说的那些话。 程越生扔下烟,以前遇事都还算冷静,坚信办法总比困难多,要么事前就布局周密,十拿九稳信心十足。 只有这回心里没底,感觉要完。 他深夜上了楼,拧不开卧室门,不敢走人,在沙发将就了一宿。 也许这几天情绪起起伏伏到了极限,极耗心力,加上怀孕的缘故,顾迎清从没觉得这么困过,几乎沾枕头就睡。 她睡得极沉,即便中途醒来也能很快再睡过去,梦里纷杂,过去的人和事,半真半假地乱序发生着。 她又梦见自己被赵缙算计怀孕。 这一回,她看清那晚的是程越生,就好像在她家的床上一般,熟悉的爱抚和碰撞,畅快淋漓。 第二天他却不见踪影,她直接被赵缙带到郊外别墅。 她被困在见不着阳光的屋子里,梦里她知道肚子里的是谁长什么样,也预见了自己的将来。 她在夜里偷偷去医院要做流产手术。 这回逃得很顺利。 她躺在空旷的手术台上,忽听一把熟悉的童声可怜兮兮说:「妈妈,你不要我吗?」 顾迎清狠心闭上眼捂住耳朵:「我不是你妈妈!」 一个小人儿栽进她怀里,讨好地叫:「妈妈。」 顾迎清眼泪肆流,已经心软。 骤听医生冷酷说:「好了。」 她睁开眼,一盘血糊糊的东西放在手术盘里端到了她面前。 第315章 无门 顾迎清猛地一震颤,尖叫堵在喉咙口。 从梦魇中惊醒,倏地瞪大眼的刹那,身体比大脑先做出反应,因此有种分不清梦与现实的虚幻。 她捂着依然平坦的肚子,痴痴看着天花板,额头渗出细密冷汗,身体因恐惧起了层鸡皮疙瘩。 顾迎清身体僵硬,连眼珠都不敢转动,害怕视线一转,就会看到梦中的最后一幕。 楼下传来小孩的打闹声,又听见大人的呵斥,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墙壁上洒下一缕金光。 顾迎清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时何地。 摸出手机一看,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锁屏上的时间,已经晌午十一点过。 她从昨晚不到十点,一直睡到现在。 本来她买了今天十点过的高铁票,早上的闹钟好像被她迷迷糊糊地摁掉了。 而她也没有丝毫睡饱后精力恢复的感觉,身体似泡在深水里,沉甸甸地被水压包裹,眼皮沉重,呼吸得慢而深才能供足氧。 顾迎清心道,这样可怎么回老家? 等她再睡一天,好好养足精神再回去好了。 反正这样的情况,德信也没必要再待下去,她可以拿剩下的时间陪爷爷走完最后一段时光。 想到这里,她惘然,不知道自己之前的坚持到底有什么意义。 她没跟赵南川睡过,没有一个姓了赵的孩子,她跟赵家什么关系都没有…… 顾迎清想不通,就不想。 程越生还没走,房门不太隔音,她听见外面传来他讲电话的声音,压得低,音色沉,听不清内容。 她强打起精神,给奶奶去了个电话,说这趁两天把一些工作收个尾,之后休几天长假。 奶奶说:「你之前不是才休了年假?」 顾迎清胡诌:「那是我端午假期没休,年假还剩下几天。」 奶奶不清楚那些公司章程规则,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顾迎清饿了,她从床上坐起来,听着外面的声音,犹豫了两下才下床去洗漱。 拧开门,她听清了,程越生在和他儿子通视频。 程越生见她出来,目不斜视地往洗手间走,当他是透明,兖兖的声音从免提视频里穿出来,她也丝毫不为之所动。 程之兖见他爸眼神移开,也不搭他话了,颇为不满地唤回他注意力:「爸爸!」 刚才他看见爸爸坐在嫂子阿姨家的沙发上,好不容易才原谅他偷偷去嫂子阿姨家。 顾迎清的身影消失在洗手间外的独立盥洗台,却没有响起水声。 程越生看了眼视频,「干什么?」 他把手机音量调高。 程之兖不开心地抱着手,「我在说话呢,你没认真听。」 「说什么了?」 程之兖重重一哼,「我说,你两个周没来见我了,周末也没带我出去玩,这样很不好的!我之前理解你要赚钱养我,但是你这样有点过分了哦!」 程越生觉得这小子讲话越来越有一套,想笑又没心情,敷衍扬下唇:「sorry咯。」 程之兖气死啦:「sorry就是sorry!怎么可以加‘咯?」 程越生沉默两秒,低声说:「sorry。」 没有看着手机屏幕说。 程之兖忍不住笑,捂捂嘴,又故作严肃,一板一眼说:「你是我的爸爸,我是你的儿子,你得花时间陪我,我才会当你的孝顺儿子,不然,以后你死了都没人给你上香,知道吗?」 程婉黎听到这话,眼珠子都要掉下来,隔着老远就心虚又激动地斥他:「兖 仔你讲咩啊!?」 她赶紧跑来,入镜说:「这可不是我教他的啊!」 兖兖看他姑婆:「是你说有人不好好做爹,儿子才不孝顺,以后死了都没人上香的吗?」 他问姑婆爹是谁,姑婆说爹就是爸爸的意思。 那他没说错呀? 程婉黎捂他嘴。 顾迎清盯着盥洗台的大面镜,一下下慢慢地用梳子顺着头发。 小孩子的声音跟梦里喊「妈妈」的声音重合,她猝不及防地掉下眼泪,甚至自己都没意识到。 直到看向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视线氤氲,将水汽眨出眼眶,才看清自己竟面无表情地泪雨如注。 顾迎清后知后觉地悚然一吓,立刻挽起头发,拧开水龙头洗脸。 擦完脸站直,她一张眼就从镜子里看见程越生。 他站在她背后,斜倚着墙。 顾迎清才看了他一眼,便有种心如针扎的痛感,她立刻移开视线。 转身要回卧室时,程越生挡住了她的一半去路,她侧身要从他旁边走开,他忽然伸手,她惊弓之鸟般朝后躲。 程越生的手停在半空,胸腔腾起一股郁气。 顾迎清不看他,偏开头忍得很辛苦似的,嘴唇微蠕,半天才努力地发出声音:「……你能不能不要再待在这儿?」 程越生无事般收回手,脸色不好看,声音很温柔:「我让人订了餐,等下吃饭,嗯?」 顾迎清听见这话,不知为何,瞬间就有勇气看他了,是用那种「你滚」的眼神,狠狠瞪他。 程越生把她眼里的恨意照单全收,定眼望住她,呼吸有些粗,喉结轻滚,重复:「等下吃饭。」 话说完他主动从她面前消失,回了客厅。 沙发上胡乱摆着电脑和李方长送来的资料文件。 顾迎清往卧室里走,程越生又说:「你不用锁门,我不进去。」 顾迎清犹豫了一下,信了他,到梳妆台坐下,按步骤往自己脸上涂抹护肤品。 午餐送来,程越生在外面喊她吃饭时,她躺在床上又是快要眯着的状态。 依然是吃不太下,她知道这样满足不了身体所需,她只好吃到自己能忍受的最大程度,在将吐不吐的边缘后停筷。 然后又回房间,仍然是睡觉。 她既没说分手,也没再说要打掉孩子,更是对儿子的事没有任何的追问。 程越生反倒像没头苍蝇一样,应对无门。 过了会儿,他想起一件事,打给许安融,没提别的,就问她:「亲子鉴定谁给你的?」 这人语气相当狂妄不客气,装都不装一下了,令许安融怒从心中起,想起昨天的事得罪了他,强压怒气说:「王致徐。」 程越生撂了电话,正好他一腔憋屈无处发泄。 第316章 内情 许安融本想跟他论道论道来着,谁知道这人竟既不尊老也无礼貌! 主要是因为顾迎清得罪了他,一面想告知他,支撑她这么做的背后,是她儿子失去的性命,顾迎清不管是主动还是被迫,参与了就是参与了了;一面也想试探下他目前的想法,到底是利益合作为先,还是顾迎清为先。 顾迎清昨日情急之下,不也当众说出了她和赵缙做的那些烂事了吗? 即使赵缙再狡辩,顾迎清的说辞也暴露了他当初策划一切,想让顾迎清借腹上位的事实。 加上赵南川结婚当日身亡,这两件事组合到一起,赵缙的目的不言自明,想摘也摘不干净。 昨日程越生和顾迎清离开之后,赵缙估计也明白,自己很难解释清楚,便借着程越生给他的那两脚,装病赴医,说是伤了胸骨,腿伤复发,谢绝探问,趁机躲掉责问。 赵鸿槐被气得要死不活,各种老年病发作,也进了医院。 许安融心中快意怒意沸腾交杂,亲自带着星星和顾迎清的头发,亲自找了信任的鉴定机构做亲子鉴定,交代要最快速度出结果。 她不敢假手于人,甚至怕人从中作梗伪造结果,派亲信看守。 赵柏相夜里回来后,居然还质问她,为什么收到亲自鉴定,不跟他商量,就在那么多人面前公布?知不知道这事传出去有什么后果? 许安融怒极:「我管他什么后果?你们要是真能让这事传出去最好,让人知道赵缙和那顾迎清是什么货色!别以为我不知道,老东西在私下封口,就因为赵缙是他现在唯一一个孙子!还有你做过什么你心里清楚。」 赵柏相顿时警戒,「我做什么了?」 许安融心寒:「批钱给凛兴的是不是你?」 赵柏相顿了一顿,恍然状:「原来你这段时间就是因为这事才动不动给我脸色看?那都是爸发的话,不给钱赵缙和老二就闹,一笔钱买一段时间的安宁而已。」 他细数这段时间以来,为了她和星星的将来所做的一切,听起来字字入理。 「我带你拓宽人脉,为你树立威信和信誉,这一切不都是希望你能撑到星星长大吗?」 许安融却已经不敢轻易相信,在赵缙一事上,他回回都是手肘往外拐,理由永远都是赵鸿槐如何如何,几次三番,夫妻已经不知不觉离了心。 见她不发话,态度却有所软化,赵柏相又问:「那亲自鉴定是谁给你的?」 许安融答:「不知道,匿名送到我助理那儿的。」 如今这事疑云重重。 星星跟赵南川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自己的儿子小时候什么样,没谁比她这个做母亲的更清楚。 星星肯定是南川的孩子没跑。 关键是,这亲妈如果不是顾迎清到底是谁? 昨日她公布这事时,顾迎清的反应显然是也不知道这件事。 赵缙知道与否还未知,也许真的不清楚内情,也可能在装样。 最令她忐忑的是,这亲子鉴定是王致徐送来的,他做这事有什么目的? 她这边联系王致徐,对方言辞模糊,只说是受人之托。 许安融只能猜,王致徐既跟赵南川无私交,又跟顾迎清或赵缙没仇没往来。 但王致徐他妈是州港人。 再一随便一问,得知王致徐跟沈纾纭关系好。 许安融这下子人都傻了。 往好处想,沈纾纭如今生死未明,大概率已经被人做掉,王致徐作为朋友,单纯想替她出气,让顾迎清和程越生不好过? 往坏处想…… 她压根不敢想。 王致徐这天收到邀请,有人在饮泉路1号组局。 不能跟沈纾纭来往的日子,他偶尔感到怅然若失,但他的日子还是得过。 地址在饮泉路1号里沈纾爱待的那院子,王致徐想,应该是和沈纾纭的共友组的局。 一去,气氛没炒起来,院子里只停着几辆一模一样的黑色路虎。 他刚察觉有异,不知从哪儿冒出俩壮汉,从外敲他车窗玻璃。 王致徐落下车窗,吊儿郎当样,「什么意思啊?」 来人陌生面孔,一看就练过,肌肉大块脖子粗,「里面请。」 王致徐在车上龇牙咧嘴骂骂咧咧一阵子,下车,进包间,看到是程越生,才心下一松,「哟,是你啊。」 猜到是来问亲子鉴定那事儿。 那人一身松垮白衬衫,侧倚着椅子悠哉喝茶。 「坐,」程越生搁下茶盏,「最近怎样?」 两人因为沈纾纭认识,没什么深交。 「就那样呗,你找我就找我,还搞这么大阵仗。」 程越生说:「之前受了点儿伤,这不是得防人生事么?」 「因为沈纾纭?」 「嗯。」 王致徐问:「听说你在找她?」 「找不到,你那儿有没有她消息?」 王致徐摇头,「你都找不到,我上哪儿找去?」 「那你怎么把亲子鉴定送赵家去了?」 王致徐右脚脚腕儿往左腿上一搭,靠椅子上抖抖腿说:「鉴定是沈纾纭之前让我帮忙拿去做的,说要给赵家。现在她生死未卜,她被逼上这一步,你功不可没,就算她人没了,作为朋友,我帮她出这口气没错吧?我以前还在沈纾纭面前为你说话来着,现在……你跟顾迎清就是对狗男女。」 程越生勾下唇,短促一笑:「你从哪儿拿到顾迎清的样本?」 「沈纾纭给我的,」王致徐说,「顾迎清跟人吃饭时用过的杯子和餐具。」 沈纾纭人都不知死活了,王致徐觉得说了也没什么关系。 程越生垂眼沉思,不知所想,静了片刻起身。 「你找我就为问这事?」王致徐以为他要走,跟着站起,挑衅他说,「本来沈纾纭还让我去找当年那个混子,哦,就是我让人叫去睡顾迎清那人,想把你养的那孩子的DNA和他亲爹的一起送赵家去。结果那男的出国了,找死都找不到。」 他其实有个疑问,「程越生你女人被一混混睡过,你还发善心养了她和那男人的孩子那么多年,这是缘分巧合?还是有什么内情?」 程越生俯视矮他少许的男人,看他两秒,倏地脸色一绷,猛抬起左手一记狠拳擂中他腹部。 王致徐脸色煞白地弯腰,破口大骂缓解痛苦:「***——」 第317章 重症 那个「操」字的音,因为痛得倒吸气,一半被堵在嗓子眼里。 程越生常年练搏击拳击,左右手力道相差无几,这一拳下去,够他受的了。 除了被自己老子和大哥在家关起门抽,王致徐从小到大在外面还没受过这种辱。 又是个傲的,也是自尊心强的,要不然也跟沈纾纭玩不到一块儿去,他忍痛直起身就要还手,「我***——!」 他本来力量体量都不如人,没受伤时靠爆发力或许能讨到点儿好。 现在用尽全力朝程越生脸上挥拳头,身子却虚晃,本来程越生能轻易闪身躲开,忽地想到什么,让他在脸上擦过一拳。 随后才摁住他后颈压低,提膝就朝他腹部踢顶。 自由搏击里最简单拳法和膝法而已,王致徐就已经受不住。 「操什么操?」程越生不解气,提起领子把人扔回椅子上,一脚踹他***。 椅子顿时被踹翻,压倒后面屏风,王致徐上身后仰,腿悬空,倒没至于没摔地上。 程越生上前俯身,一字一下拍他脸:「***嘴巴挺不干净。」 王致徐眼中浮现雄性防御姿态下的阴鸷,又夹杂恼羞成怒的成分,中学时回他外婆家,他见过程越生跟人打架,下手是真的狠。 但他不信这人敢打死他。 王致徐大喘着气极反笑:「你不痛快是吧?我他妈就是要你不痛快!沈纾纭让你害成这样,命估计都没了……我他妈真的看不下去!」 「你看不下去能怎样?」程越生站直,居高临下盯着他,「沈纾纭拿你当狗,你倒还挺讲义气。」 王致徐知道沈家做的那些破事,还能说出这句话,这顿打就不是白挨。 说话间手机在兜里震起来,程越生接电话,「说。」 电话那头汇报完,程越生神情渐凛,末了肃声回:「知道了。」 他掐了线,又添一脚,连人带椅踹倒,边转身边警告说:「识相点,不然你跟人聚众磕嗨的视频就要出现在头条。」 出了院子,程越生眉头不展,上车说:「去永溪镇。」 顾迎清回了老家。 她在睡梦中接到汪素莉的电话,顾中敏午睡后叫不醒,状态急转直下,送到医院抢救。 顾迎清当时梦还没醒,一瞬间天旋地转,下了床草草换了衣服,找到银行卡证件什么的一股脑揣包里。 潜意识觉得这次一走应该短时间回不来,把猫的吃用物安排好才离开。 她一边下楼一边看高铁发车时间,差点踩空,刚要买票,看到单元楼外蒋岳他们的车,上前问:「你们能送我回永溪吗?」 途中,奶奶打电话来找顾迎清商量,医生在征求家属的意见,问要不要插管上呼吸机。 顾迎清想到不知道是多久前,医生说真的到了那一步就放手。 意思是强行续命没用,徒增痛苦。 顾迎清脑子空白,嗡鸣声不断,她想到这之前好些日子顾中敏状态都挺好的,她没办法就这么放手。 她放不了手。 「插管……」她开口细弱蚊蝇,不得不清嗓,把声音挤出喉咙,「插管吧。」 路上,顾迎清坐在后座,除了接打电话,就是沉默且惶惶不安看着车外,脊背像被紧迫感化成的一根无形的线提起,无法松懈地保持僵直。 常湖市不算大城市,总共三家三甲医院都在市中心,顾中敏在靠近永溪辖区的那家。 顾中敏当初做肿瘤手术是在南江,后来确诊尿毒症需要每周透析,去南江太过奔波,就一直在永溪这家三甲医院做,之前的骨科手术也是在这里。 顾迎清来过许多次,熟门熟路地进去,直奔重症医学科。 人抢救过来进了ICU,外面守着一堆人,顾迎清眼睛发热,一眼看去只知道都是熟面孔。 奶奶早料到这天,人也还算平静,就是眼眶红红暴露着真实情绪,跟顾迎清转述医生的意思:「虽说抢救过来,但也就是吊着口气了。」 先前还看得很开的老人,心态一下就绷了,开始哽咽。 顾迎清哪怕看人都模糊,还不断暗示自己不能慌,有个老太太得依靠她,强作镇定揽住老人的肩安慰说:「等等看,也许有转机,不行再说。」 金玉吟爸妈跟着忙上忙下,医院这边也一直守着,汪素莉闻言附和说:「对啊,一般来说老年人都有这么一两回,突然不行了,但只要挺过去,就还有得活呢。我可不是凭空无据啊,是真见过这种!」 小老太太头靠着顾迎清,掖了掖眼下,点头。 顾迎清找到医生,问可不可以探视。 医生说:「明天再来吧,病人才抢救过来,先别打扰。」 天刚黑,几人在外面坐了会儿,汪素莉话多,跟顾迎清说来医院的经过,事无巨细。 顾迎清左耳进,话过一遍脑又右耳出,人紧绷恍惚着,眼睛红了又红,数度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回来。 金城不想顾迎清伤心,提议说:「要不先去吃饭吧?大家伙都还没吃饭呢。」 顾迎清说她不想吃,麻烦金城带他们吃饭之后,送奶奶回去休息,老年人不能太折腾。 汪素莉问:「那你呢?你还是得吃饭,守在这儿也没用,也见不到。」 顾迎清不愿意离开,害怕万一突然不行了见不到最后一面,又想明天第一时间能见到爷爷。 她固执,其他人连番劝说劝不动,不得已才走了。 周围有几个家属,听他们的谈话,是在等着病人出ICU。 她羡慕地看着人家,面前突然出现个人影,绕到她右边的位子坐下。 顾迎清不看脸也知道是谁,只有眼珠子跟着他的身形动了动,最后视线落到他脸上,停留了一秒,就平静无波地移开了眼。 两个人都没出声,顾迎清是没有力气,出声都累。 程越生手臂横在椅背上,搂住她往自己肩上靠。 她没有挣开。 第318章 你的种 顾迎清心里源源不断地生出想要逃避和抗拒的意识。. 架不住身体大半重量靠在他身上,使她长时间僵挺的脊背放松下来,确实舒服许多。 她也想把他单纯当个人肉靠垫,消除疲惫。 然而隔得近了,他的气息充斥在她呼吸里,体温灼热,心跳强劲,存在感之强,跟他本人一样强势得让人难以忽视。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护士从ICU里推出来一名浑身插着管子,意识不清的中年男子,旁边家属激动上前簇拥着离开了。 等候区数排椅子上就剩他们俩人。 程越生低声问:「去吃点东西,回去休息?」 「不用。」她就要坐在这儿。 程越生去问了下医生具体情况,回来后,商量语气说:「你在这儿守着也是空坐一晚上,这地方没法休息。」 顾迎清直接不理他。 程越生站她面前,高大身影笼罩住她,有些头疼地跟她对峙半分钟,随后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起来。 顾迎清用力跟他对抗,冷眼看他:「滚。」 程越生握着她手腕,那瞬间看她的眼神,显然有些动怒,忍了几下,「你别为了跟我犟,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 「不把谁的身体当回事?」顾迎清浅浅笑一下,苍白脸色让笑里的疏离更甚,「你不就是担心我肚子里你的种么?」 她说话很难听,难听到她都诧异,这竟然是自己说出来的话? 程越生脸色铁青,眼神霎时冷透。 她没有表情,继续说:「我说错了?让我把它生下来,再把我踹了,白得两个孩子,顶多给比钱当安置费,躺赚。」 程越生被激怒,眉心狠狠拧起,一脸冷酷地指着她,「你爱……」 犯浑的话已经到嘴边,又及时咽了回去,看着她无情无绪的脸,顿时生出一股敢怒不敢言的挫败。 「我爱生不生?」顾迎清帮他补全没说出口的话,对此无动于衷。 程越生否认:「我没说。」 「但你想说。确实,反正等着给你生孩子的女的多的是。」 程越生被她气得不轻,既不好发作,又无理反驳。 懒得跟她僵持,不顾她情愿与否,他直接拉上人,带她出去吃晚饭。 医院外面便是车水马龙的主干道,夜里车流拥堵着往前挪动,刹车灯接连亮起汇成长龙,两侧街道商店依次排开,步行数十步就有一家未打烊的面食店。 程越生对吃食环境有要求,但顾迎清又不肯走远,只得在此随便对付点。 顾迎清点了碗馄饨,汤面上飘着翠绿葱花,闻着香,一尝到肉馅她就想吐,最后忍着恶心一点点把皮吃掉。 程越生点了碗阳春面,做法不对他口味,没有吃完。 他靠着小店里经年累月已经打油的木椅,身上还是白日里那身衬衫长裤,宽松休闲,即便不是工作日时西装革履的正式风格,也跟店内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程越生看着对面的女人,小口小口地咬馄饨皮吃。 吃得慢,下咽艰难。 程越生气消后首度开口:「不好吃?要不去别的地方吃点?有没有想吃的?」 以前听谢秋西提过一嘴,他老婆怀孕后口味大变。 「想吐,」顾迎清细声说,「吃不下。」 她那没有波澜表情,单听前面俩字,程越生会以为她在骂他。 饭后,顾迎清要回医院。 程越生说:「回你家,休息一晚,明早我再送你过来。」 「我怕出意外,赶过来会来不及。」顾迎清不愿意 ,但没有跟他争吵的意思,再说也没那个心力。 医院离她家并不近。 最终两人各退一步,顾迎清在程越生车里睡,这样就算有个万一,医院通知家属,她也能立马上去。 顾迎清在后座刚躺下,人就立刻变得昏昏沉沉,一边是疲乏嗜睡的身体,一边是紧绷的神经,导致她翻来覆去,睡不了多久就要被惊醒一次。 车里温度合适,程越生在后备箱找了件自己的备用衣物盖她身上。 天光刚亮,顾迎清眼睛睁开便睡不着,离医院上班时间还有两个小时。 程越生去给她买了蟹粉小笼和粥,让她在车里吃了。 顾迎清勉强吃了俩小笼,程越生把剩下的解决掉。 等待探视时,奶奶按照医生的意思,做了流食带来,顾中敏现在半昏迷状态,无法自主进食,插了胃管,生命体征全靠仪器维持。 ICU每天只有一次探视机会,只能进去一个人,还不能待太久,十点半,护士开门,顾迎清穿上无菌服进去。 里面静悄悄,一片死气,病床上躺着的都是挣扎在生死边缘的病患,只有仪器的声响混和着微弱的呻吟此起彼伏。 也许是运气,顾中敏睁着眼,是醒着的。 入体的管子从鼻腔伸进去,戴着氧气面罩,已经没有人样。 见到人,他望过来,眼神苍茫又盈满痛楚。 顾迎清控制不出溢出哭腔,「爷爷,」她戴着口罩,怕他认不出,哽咽说,「我是清清。」 顾中敏眨了下眼。 像是在说:我知道。 顾迎清眼泪全部滑进口罩里,她下意识抬手去擦,没摸到泪,无措地放下手,小声说:「爷爷对不起,我上周没有回来看你……」 顾中敏眨两下眼,又努力摇了下头。 顾迎清消除不了内心的自责。 如果她昨天早上及时回来,他会不会心情会更好点? 就算不能改变什么,至少有机会能好好说些话,而不是像现在。 顾迎清眨干净眼里的水汽,看见顾中敏嘴唇蠕动,似乎想说话。 「爷爷你说什么?」她俯身靠近。 「回……」顾中敏无法完整清晰地发声,甚至只有一丝模糊气音。 顾迎清努力听明白,问他:「您想回去?」 顾中敏眨眼。 顾迎清沉默。 在ICU的病人无疑是痛苦的,无论心理还是身体,身体无时无刻经受痛苦又无法咽气,醒来面对的只有死寂的空气,和将死未死的病友,见证他人呼吸心跳宣告死亡后被蒙上白布推走…… 种种,种种,都是折磨。 顾迎清看着缠绕在他身上的管子,于心不忍,又不想这么快放弃,「爷爷,你坚持一下,再过两天就好了。」 顾中敏看了她两秒,竟闭上眼,不理她。 第319章 心跳 顾迎清坐着陪了他一会儿,很快就被护士请了出去。 刚出去,外面就坐着奶奶,和低着头玩手机的金城。 早上是金城主动请缨送来奶奶来的医院。 听见声音,金城忙起身上前,看见顾迎清眼圈通红,问:「顾爷爷还好吧?」 不好,但也不会更糟了。 顾迎清此时除了点头,也无法再用别的方式回应。 她走到奶奶身边坐下,静默片刻缓解了情绪说:「我刚才进去,爷爷醒着,说他想回去。」 「你怎么想的呢?」 「我……」顾迎清纠结,此时回去,就是放弃,「再等两天吧?」 奶奶没有说话,反而缓缓说起其他:「我回去把老房子的房间收拾一下吧,上个月初我想着今年夏天也回去住段日子,才里外打扫过。只是后来心里总觉得梗着,不安心,觉得还是待在养老院好一点,怕有突然情况。」 她其实早料到,应该过不完这个夏天。 果不其然。 奶奶继续说:「昨晚我们吃饭,玉吟她妈妈说丧事需要用的东西可以开始准备上了。你爷爷在南江长大,但他老家早就不是原来的样子,在三桥村待的时间比在他老家还长。之前他自己已经安排好了,后事按我们这边的风俗办,两边差别不大。最后再在殡仪馆办个遗体告别仪式,他的学生和故友,能来的可以来。」 顾迎清听着,说到时候按他们的意思来就行,这些她也不太懂。 当初她妈妈先去世,葬礼是她爸爸操办,一切流程都在殡仪馆。 后来她爸爸尸体据说已经没有原样,她那会儿是期末,是爷爷奶奶认领后送到殡仪馆,等她去隔着层布见了最后一面,就送去火化了,亲友告别仪式上只有骨灰。 奶奶替她梳理额际鬓边的头发。 「程越生走了吗?」顾迎清出来后没见着他。 「打电话去了,小程工作应该很忙,还陪你待在这儿,也算有心了。」 顾迎清现在听不得别人说他的好话,要咽下得知真相后的苦楚已经很难。 她脸一偏,假装被路过的医护吸引了注意力。 程越生接打完电话,送奶奶回去,顺便和顾迎清回家里洗个澡。 一行人走到停车场,金城打算直接回他市里的家里了。 程越生在顾迎清跟金城道别之前,率先伸出手,「今天有劳你。」 金城愣了一愣。 程越生身上有种经验阅历和财富地位养出来的气势,令人望而生畏,举止却又随性洒脱,给人以随和的错觉。 上次金城便是被这种他刻意营造的随和蒙骗,被牵着鼻子带偏了话题。 特别像员工在听了老板随口一句认可之后,使了劲儿地表现自己,滔滔不绝,想要博得对方赏识。 金城事后回想,十分后悔,尤其是在得知程越生有个私生子,还跑来勾搭顾迎清一清白小姑娘的时候。 哪怕心里对程越生颇有微词,面对对方伸出来的手,金城还是下意识地与之握手,「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金城转身要去找自己车,顾迎清想起来说:「城哥再见,路上慢点。」 程越生替她拉开副驾车门,不着痕迹地皱一皱眉。 洗完澡顾迎清还要去医院,程越生干脆在医院附近的酒店开了个房间。 顾迎清随他安排,到了房间,她睡觉他办公。 小规模酒店,套房不大,卧室和起居室甚至都没隔断,顾迎清沾床即睡,他在打电话或开电话会竟完全吵不醒她。 顾迎清只是昏沉朦胧中,偶尔听 见一些声音,但不知为何,完全听不懂内容似的。 除了吃饭和洗漱,她几乎睡上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顾迎清定的闹钟时间比较早,她睁开眼的瞬间,因为有奔头,缠绕她的梦境和混沌感在瞬间消散。 她清醒得地望着天花板。 陌生的房间和窗帘,光线暗淡,余光里,身旁躺着个人,难得不是赤着上身,估计也不信任这类酒店的卫生,身上穿着睡袍,面朝她左侧卧。 闹钟也吵醒了程越生,他迷糊睁眼瞧了瞧她,又阖上眼继续睡。 他没有稳定的生物钟,更没有到点就清醒,立刻起床的习惯。 相处这么久,顾迎清对什么都没对他床上的习性更清楚。 顾迎清掀开被子下床洗漱,她正对着镜子刷牙,忽然觉得身下涌出一股暖流。 她手上动作一停,又状若无事地刷完牙,上卫生间脱下裤子后,她人倏地凝固——内裤上有鸡蛋大小的血迹。 心里本该五味杂陈,但她似情绪感知系统出了问题,头脑空白地自己待了一会儿,然后平静地换了衣物。 程越生送她去医院,和昨日一样的流程,到点进ICU。 顾迎清问了医生状态如何。 医生说得很委婉:「生命体征是有的,意识时有时无吧。」又劝说,「你爷爷这样的情况,也只是一天天拖到脏器完全衰竭,挺痛苦的。」 最后一句话,击溃了顾迎清「说不定能挺过去」自欺欺人的谎言。 进去后,看见睁着眼睛的顾中敏,顾迎清总有一种感觉,爷爷是在特地等她。 「您又醒着呀?」顾迎清这回没有掉泪。 顾中敏眨眼,没有像昨天那样跟她斗气,嘴角还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现在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和脸部肌肉,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表情。 顾迎清陪他说了会儿话,顾中敏听着,或是眨眼回应。 末了,顾迎清问他:「您那么想回去啊?」 他眨眼:是。 「回三桥村,还是咱们小区那个家呢?回三桥村眨一下眼,回家眨两下眼。」 顾中敏眨了一下眼。 顾迎清笑了笑,「我知道了,您让我想一想行不行?」 顾中敏露出一抹欣慰似的眼神,眨眼:行。 这次出来,顾迎清内心宁静。 她没有离开医院回酒店,而是去了挂了妇产科的门诊。 「做检查?」程越生问。 「嗯,你回酒店吧,检查的时候家属也不能进。」 程越生不管,当没听见,见门诊人多,打了个电话给她挂上了特需门诊。 顾迎清抽血完又做B超,耦合剂涂在肚子上凉凉的。 医生推测有五周多,「已经有胎心了,很微弱,这心跳听见没?」 第320章 太爷爷 「咕咚,咕咚,咕咚……」 不算强劲,但搏动速度快,听起来像闷在水里吐泡泡的声音放大后的音效。 顾迎清曾经听过很多次,在做产检的时候。 那时候是在私立医院,医生一边检查,一边温和耐心地跟她描述看到的,早期会说这是胎囊胎心胎芽,后来给她指头和手脚,做四维时还夸孩子很好看。 她当时躺的床对面墙上就有屏幕,可以实时看到四维影像。ap. 医生让她看孩子抓着脐带在玩。 顾迎清看了一下后就闭上眼,心说糊成一团像个外星人,那样大的鼻子,看着都丑,真能硬夸。 如今,那个「丑东西」跟一个小孩对上号,她还在心里夸过小家伙遗传了他爸的英俊。 顾迎清抬手,用小臂挡住眼睛,顺便悄悄拭去无声从眼角滑落的热泪。 做b超的医生倒是看不懂了。 按理讲,挂这种特需号的,一般都是对怀孕较为重视的,也见多了那种喜极而泣的孕妇,但还没见过这种一声不吭捂住眼的。 几个意思呢? 医生边琢磨着,一边按公办事,不知自言自语还是在跟顾迎清说:「心跳110……有个点在闪,」她又有些迟疑地说,「你这发育得挺早。」 是感到棘手的语气,似乎这么早有胎心并不是多好的事情。 顾迎清最近时常感觉反应迟滞,包括情绪上的反应。 她此时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医生,我之前不知道怀孕的时候,吃过药,助眠的那种,还抽了烟,应该也喝过酒,记不太清……」她越说越没底,「身体不太好,会有影响吗?」 顾迎清之前不想留,后来是既不想留,也没想不留。 这段时间以来,她过得愈发稀里糊涂,她想,自己恐怕真的有心理方面的问题,就像当初州港那位医生所言,不然无法解释她的身体总是这样难受。 她已经顾不好自己,更没精力去顾肚子里的。 可在听到心跳声的那一瞬间,她脑子里闪过好多人的脸,程越生,那个小孩,爷爷,她的父母…… 背景色却是那段贯穿了整个孕期、不堪回首的黑暗时光,像烙印一样,一忆及就恐惧厌恶。 她没办法正常接受,可那心跳是如此微弱又鲜活…… 比那个孩子的存在,更能让她感知到,这是她和程越生的孩子。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医生问:「心跳声想录下来吗?」 程越生站在家属等候区更外面的走廊,中途接了个电话。 他站在靠窗在墙边,此处连接b超室外的走廊,顾迎清一出来,他就能看见。 她步伐轻稳,神情也安静,乍看正常,可跟其他候诊的孕妇对一比,瞧不出丝毫喜气。 程越生心情复杂。 心想,如果她真的不想要,要不就依她算了? 顾迎清领了b超单出来,「五周多,有心跳了。」 似乎没有想象中难开口。 程越生既想知道她的想法,又因刚才不要这老二的想法生出点儿愧疚,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心里暗嘲,这他妈什么情况,搞得像个愣头青一样? 当初本来就没想过顾迎清会怀上他的孩子,跟她也不熟,更别提什么为人父的喜悦了,程之兖也是养着养着才有了感情。 程越生拿过顾迎清手里的超声单,照片上有个光点,最 他没吭气,来回走了两步,才问顾迎清:「接下来去哪儿?」 「见医生。」 他若有所思点下头,跟她一起去了。 医生看完血检和报告,综合意见是,血值太低,胎心又出太早,这种状况容易胎停,加上又有出血现象,需要保胎。 最后给她开了孕酮和保胎药回去吃,过些日子复查,如果中途再有出血症状及时来医院。 顾迎清觉得人的情绪是有阈值的,如果超出或低于阈值区间,就容易麻木迟钝。 就像今日,此时此刻。 出了诊室,她就跟没有这回事一样,跟程越生说:「对了,这两天,能不能找个时间把孩子接过来一下?」 孩子。 程越生知道她说的是程之兖,但她连名字都不想提及。 他问:「考虑好了?」指的她爷爷什么时候回去。 「考虑好了,」顾迎清轻声念念,又仰脸问他的意见,「你觉得明天怎么样?」 程越生垂眸凝视她脸庞,又抬起手机看了看,说:「挺好,明儿阴天,不会太热。」 「那就这样吧。」 「我让人今晚把程之兖送来。」 「明早,明早再来也不迟。」顾迎清说完,想了想,「今晚来的话,你就带他去住我家吧。」 她把钥匙掏出来,塞进程越生手里。 顾迎清想他应该不太高兴,但是拿她没法,沉眼看了她数秒,一把握紧钥匙,离开替她拿药去了。 程越生当晚亲自回了趟南江把程之兖接过来,按顾迎清的意思,带孩子住她家里。 当晚跟孩子说清楚了这回来的目的,要他见到顾中敏的时候得叫他太爷爷。 「为什么要叫太爷爷?不是叫爷爷的吗?」 「他辈分大。」 程之兖有些明白,「我知道辈分,他们说我辈分比星星大,所以星星该叫我表叔。」 「是这个道理。」 第二天,程越生带着孩子到医院时,顾迎清和她奶奶已经等在那儿,一起的还有金玉吟一家,以及两个不认识的亲友。 医院的气味有些奇怪,icu这边又清净,气氛中溢满莫可名状的哀肃,兖兖都变得不自在起来。 走过去,程越生拍拍程之兖的肩,「儿子,叫人。」 程之兖问候了自己认识的几个,到顾迎清身边,抱着她的手,问剩下那几个他该叫什么。 顾迎清哪怕早有心理准备,看见孩子和手被握住的瞬间,心底跟着一窒。 她不敢看小孩,教他剩下的亲戚都该怎么称呼。 其余人都还沉浸在程越生那句「儿子」的震惊里,只是顾迎清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情考虑别人的看法,更不想解释孩子的身份来历。 她仅仅介绍了程越生:「这是我男朋友,姓程。」 随便,都随便。 之后的事之后说,她现在只想让她爷爷安心走完最后一程。 第321章 走吧 反正已经不能更糟了。 此刻能让顾迎清顾虑的,只有奶奶。 她偷偷注意老人的反应,却发现她神情之中无一点震惊意外之色。 顾迎清忙乱之中想起之前撒的谎,说程之兖是她老板的孩子,还说过程越生并不是她老板。 现在,程越生称兖兖儿子,已经明着戳穿了她的谎话。 正常情况下,老人应该先诧异后责问,而不是如此平和,甚至还和蔼地牵过兖兖的手,关心地询问他早上吃早饭了没有。 其他人眼睛在这几人身上转悠,打量完小的,又暗中琢磨那男的。 人人脸上精彩纷呈,均是一副欲言又止,想问又觉得不合时宜的样子。 只有金玉吟相对淡定一些。 未几,ICU大门打开,顾中敏躺在病床上被退出来。 顾迎清再没工夫关心其他,一刻也等不得地迎上前。 “爷爷。”顾迎清生怕打扰,小声地喊他,顾中敏闭着眼没反应,脸色蜡黄。 顾迎清不禁放大声音又叫了声:“爷爷。” 其他人跟着附和喊了声表舅,或是姨夫。 顾中敏这才转醒,只是眼神浑浊空洞,辨不出谁是谁的样子。 医护推着病床,和家属一起进电梯,顾迎清牵过小孩,跟爷爷说:“爷爷,兖兖也来看你了。” 顾中敏形容枯槁,在ICU待了两天,鼻中插着气管,皮肤干瘪起褶,嘴已经闭不上。 兖兖还小,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这个人又不像他见过的爷爷,先前觉得难过又有些害怕,躲在他爸身后。 顾迎清找他,他还是勇敢站出来,倚在顾迎清身边,按照他爸爸的意思,朝床上的老人轻轻喊:“太爷爷。” 顾中敏眼球忽然动了动,循声望向兖兖的位置,发出了一声似欸似叹的回应。 兖兖好像突然没那么怕了,踮脚抚摸着老人的手背,希望能缓解他痛苦。 顾迎清似凭空挨了一拳,鼻腔瞬间发酸。 顾中敏身上的胃管已经撤了,仅留下氧气管连接着便携氧气,救护车将人送回家里后,将会撤氧。 三桥村的老家也是奶奶的老家,房子很早以前就重建过,是顾中敏找他建筑系的朋友做的设计,顾迎清有记忆以来就是这样的白墙小楼。 大门一开,到客厅堂屋之间,有一间宽敞的院子,沿院墙而建的花圃已经半荒,野花野草生长茂盛,左边一颗白玉兰和右边的桂花树枝繁叶绿。 今日阴天,原本厚厚云层遮住了阳光,此时太阳露出边角,洒下金辉,一时间天空蓝辉闪耀。 顾中敏躺在移动病床上,盯着天空,像刚出生的婴孩,茫然又好奇。 “爷爷,到家了。”顾迎清俯身说。 顾中敏竟似心情大好,也有了精神,开口说:“好。” 军海表叔问:“还是家里好吧?” “对啊。”顾中敏笑着点了下头,眼睛四处转着,看看周围的景色。 一楼爷爷奶奶从前常住的房间,床已经铺好,床头摆着全家福,以及顾中敏的老花镜,还有一块他戴了很多年的手表。 顾中敏刚被转移到床上,先前那股精神便如回光消散,悄无声息地闭上眼。 医护说:“那氧气我们就撤走了?” 顾迎清点头。 她整颗心仿佛也随顾中敏闭眼的动作安静下来,感觉不到其他人的存在,听不见周遭刻意压低的交谈。 大家都在进进出出,心情凝重,就等顾中敏咽下最后一口气。 顾迎清坐在床边,一步也没有离开。 没有氧气,顾中敏渐渐地出气多进气少,喉咙无法吞咽,不时因呼吸发出嘶哑的“咕噜”声响。 怕孩子吓到,顾迎清让程越生把他带出去了。 中途,奶奶进来,把门关上,只有祖孙三人。 奶奶站在顾迎清身后,温柔地搭着她的肩,“清清,爷爷其实之前就猜到,兖兖是你的孩子。” 顾迎清全情看着爷爷的目光忽地一震。 奶奶又说:“他也猜到,这些年你隐瞒和经历了一些,怕我们担心或是怕挨骂,不敢跟我们说。他也怕主动跟你谈这些,会让你为难,触及你的伤心事。就干脆装作不知道,等你想说了再说也行,反正大致他心里也有数。” 顾迎清一下子泪如泉涌。 顾中敏眼皮在动,她认为爷爷听得到,不敢哭出声,克制情绪喃喃:“对不起……” “他说当初兖兖第一次来三桥村,他就觉得看着像你,更像你小时候,后来再看到程越生,又觉得怎么跟程越生也像呢?”奶奶用聊天的语气,噙着几分叹息的笑意,“然后联系你话里那些相悖的地方,他就猜到了。我一开始不甘心,加上头回见兖兖,他始终戴着帽子,但他画了一辈子,观察事物向来比我在行,说得那么细致,我也就半信半疑了。后来你又带兖兖来养老院,我才瞧出端倪来。”新奇书网 顾迎清始终握着爷爷的手,眼泪失控地滑落,掉在老人的手上,她手忙脚乱地替他擦干,“对不起啊爷爷。” 奶奶从床头抽了纸巾替她擦眼泪,“你爷爷进医院那天醒得很早,精神也特别好,我替他洗漱完,他就坐在后院里看朝阳日出,说了一大堆。说清晨多美好啊,万物苏醒,日子重启什么的,还说给你取的这名字,听着就有迎接清晨拥抱希望的意思。” 顾迎清不接话,平静地任由无尽的空虚和即将失去的恐惧将她吞噬。 时间流逝,太阳落山。 顾中敏忽然长长地用力地似咳似喘了一声,大声得房间外都能听见。 立马有人进来,有人站在顾迎清身后,阴影将她环罩。 顾迎清含泪不忍道:“爷爷,你走吧,实在难受你就走吧,该见过的人已经见过了。” 慢慢的,床上的人咽下最后一口气,没有了声响。 房间里忽然变得很喧哗,顾迎清趴在爷爷尚有余温的身上,痛哭出声。 汪素莉突然说:“清清,不要哭,人家都说这样逝者会放不下。” 顾迎清很听话地收了声,胡乱抹掉了眼泪,将抽泣声用力憋回去。 第322章 痛 之后几天的事,顾迎清事后回忆起来时,就像是酒后断片一样极不清晰,明明她每个环节都参与和经历了。 她还亲自撰写了讣告,发给曹宾,并告知告别仪式的时间地点,由曹宾代为联系爷爷的故友和学生,让想要来悼念的人有时间赶来。 同时,南江美院也在各大官方渠道发布了讣告。 按照常湖永溪这边大致的风俗,逝者要在家中停灵三天或七天。 又通过有经验的乡邻找来殡葬行业的人操办一切琐事,顾迎清和奶奶一起接待收到消息后前来悼念的远亲。 人多的地方就有八卦,尤其顾迎清和一个小孩同时披了白麻。 顾中敏没有亲兄弟姐妹,只有表亲,儿子没了,就一个孙女为他披麻戴孝,那小孩又是哪儿来的? 头一天,顾迎清不止一次注意到,旁人一边悄悄议论,一边把目光放在她和小孩身上。 顾迎清权当没看见。 这天她接到归属地是南江的陌生电话,一开口她就听出是赵缙的声音。???.BiQuPai. 赵缙让人送来了花圈,电话里却一副幸灾乐祸的口吻告诉她,DNA鉴定出来了。 他话没说完,顾迎清就挂了电话。 她觉得奇怪,理应是许安融打给她告诉她结果,并让她把股份交出来。 也许是程越生从中斡旋。 程之兖晚上睡金玉吟家里。 顾迎清要守夜,表叔和表姑都是奶奶那边的表亲,带着孩子们也跟着一起,凌晨让顾迎清去睡一会儿。 她不肯,她怕沾床就容易醒不过来,她得守着那盏长明灯不让它灭掉。 后来被程越生强行带到车后座,把头按在他腿上,逼她眯一会儿。 她睡着前在想,他伤怎么样了?有时候消失一段时间,是不是去换药了? 哀乐不断,梦里也是那个声音,甚至不知道到底是梦,还是现实中的声音一直萦绕在耳边。 她还听见爷爷咽气前那些痛苦的堵在喉咙口的浑浊声,像是在跟她求救,又像是努力求一个解脱。 越来越大声…… 顾迎清倏地睁大眼睛,怔怔地凝视光线昏寐的车厢。 脸上有些凉,是下雨了,车窗露出半掌宽的缝隙,雨丝飘摇地被吹进车窗,落在脸上。 雨不大,将她家院子里的澄黄照明笼上了一层水雾。 她脸枕着的腿,温暖有力。 程越生睡着了,呼吸起伏均匀平和。 她身上多了条毯子,是她从小到大,每次夏天回老家都会拿出来盖的薄被。 每次用过之后,奶奶会洗干净晾干和防蛀用品一起收好。 她迷迷瞪瞪中又想哭,鼻酸眼烫,但始终记得汪素莉说的那句话,亲人哭了逝者会有牵挂,无法安心地走。 顾迎清从前不信这些,但一忍再忍,这三天哪怕数度红过眼,也一直没有让眼泪掉下来过。 三日期过,翌日清晨遗体运去殡仪馆礼厅。 顾迎清让程越生带着孩子回避,不用和她一起接待前来悼念的宾客。 她记得当时程越生拿漆黑的眼盯着她,不作声,明显是不赞同的意思,那副模样是在等她给理由。 顾迎清解释:“有南江的人,说不定会有人认识你,到时候不好解释。” 程越生问:“需要解释什么?这几天那么多闲言碎语,你不也没跟人废话?” 这些天一直依着她,她不配合他也没拉过脸,只有这回语气稍显不耐烦,有些重。 顾迎清闻言就抬眸盯着他。 触及她憔悴苍白的脸,眼神幽幽透着抹清冷的意思,程越生闭嘴不言看向别处。 “怕万一传到南江有些人的耳朵里,影响你的事情。我倒是无所谓,怕别人知道我跟孩子的关系,为了针对你我,对孩子做出什么事来。” 她说完后又及时避开他视线。 程越生望着远处,眉心不展。 这些天,她跟程之兖表面上处得还行,但也只是表面。 程之兖知道什么是死,也能感知到大人情绪,一直有些恹恹的,大多时候都赖在顾迎清身边。 顾迎清会跟他一起吃饭,牵着他去卫生间,让金玉吟带他去休息,偶尔两人会聊天,她依然温声柔语的。 只是不大跟孩子有眼神接触。 程之兖私底下问他,怎么样才能让她开心一点? 他心说,你爸我都犯愁,你还问我? 嘴上还是意思意思,让程之兖多陪陪她。 来的路上,也是两大一小共乘一辆车,此时俩大人倚在车边说话,程越生单手抵着后座车门,程之兖还在车里,从里扒着车门,嘴巴贴着车窗玻璃摩擦,让他爸放他下车。 顾迎清听见兖兖在拍窗,立刻说:“我说完了,你快让他下来。” 程越生在想事情,闻言眼皮动了动,拉开车门,单手把孩子抱下来。 这回程越生依然没怎么听她的,带着孩子一起去,只是有意避着人群,加上工作电话又多得很,正好有理由避开。 举行告别仪式的地方是此地最大的礼厅,顾中敏学子万千,有点身份的,混出点名堂的都来了。 顾迎清和奶奶跟每个认识的宾客寒暄致谢。 仪式结束后,有工作人员来将冰棺从后边小门推走,经礼厅后面的路推去火化。 顾迎清一直都挺平静的,直到冰棺从视线里小时,她闻见香烛的味道和着清淡菊花香,开始莫名哽咽。 她手脚不听使唤,眼泪留下的瞬间,已经拔腿追上去。 身后奶奶忙带哭腔叫她:“清清……” “爷爷!” 外面是条大路,顾迎清追上去,趴在冰棺上不让推走,憋了三天的眼泪在这一刻失去控制。 “爷爷……”她失声痛哭,“爷爷。” 程越生赶来,将顾迎清困着手抱在怀里。 顾迎清靠在他怀里,就那样看着顾中敏被越推越远,她使劲眨掉眼泪,不让视线模糊错过最后一眼。 后来的事就更不清晰了。 接骨灰,下葬,宴客,她只记得自己肚子痛,从一开始有些痛,到还能忍,直到痛得冒冷汗,她揪着程越生的衣服要他带自己去医院。 第323章 对不起 肚子疼得要生要死,太阳穴都在突突跳。 唯一能与之相提而论的,大概只有急性胃炎发作时,那种从前胸到后背,心脏僵硬般的疼痛。 在车上的时候,她感觉自己一度快要失去意识,觉得度秒如年。 她以为干涸的眼莫名其妙开始淌泪。 不是疼痛导致,是那种隐约猜到结局的惶然。 为转移注意力,她回忆起新年那会儿,在饮泉路1号下山的寒风中胃炎发作,程越生送她去医院那段路程。 医院急诊的灯澈亮,照得她眼花眼痛。 程越生抱着她,很稳,但轻微的颠动都让她腹部跟着一抽。 她被转移到床上,耳边是滚轮、人声和脚步错杂的声音,她张着唇出气以缓解疼意,喉咙干涩。 顾迎清再睁开眼,好像做了一场梦,她盯着天光照耀下透着微光的窗帘,一时分不清到底在哪儿。 是南江的嘉楠梦苑?还是医院?还是老家?还是爷爷去世她睡着的车里? 慢慢地,她清醒过来,看周围陈设,是在永溪城区的家里,一些瞬间挤进脑海。 孩子没了。 肚子里那个。 她摸到手机看日期,已经过去三天。 想起那天医生说,前一次检查结果hcg值就不理想,这回已经掉得极低。 但她回:「我按时吃了药。」 没用,已经确定流了。 她之前身体条件本就不太好,加上这段时间情绪劳累、起伏过大,给予不了胚胎良好发育的环境。 医生让她回去,几天后去检查,最好可以自然生化流掉,就像来一次例假,如果之后检查流得不够彻底,还需刮宫。 之后便是断续的出血,血量逐渐减少。 这三天她一直卧床。 顾迎清记不得也算不出自己每天清醒的时间有多长,她除了基本的生理需求——也就是吃饭上卫生间——之外,几乎都在睡觉。 她能一觉睡到混沌不知年月,直到被叫醒吃饭,接着又继续睡,卧室之外的事她一概不理不知。 睡着了也一直做这样那样的梦。 出现最多的梦境,就是她被赵缙困住那段孕期里,她用各种方法去做流产手术的梦,总是以一团血糊糊的东西被捧到眼前,伴以小孩可怜哀求的声音结束。 每每醒来,还能在眼尾摸到一抹残余的湿意。 顾迎清直愣愣盯着窗帘上不太透的光,才没一会儿,一想事情、一回忆就累,她又困了,于是闭上眼继续睡觉。 不知何时,她以为自己才睡了一觉,程越生出现在卧室里把她叫醒,说去医院。 顾迎清人还迷糊,恍惚间以为在南江她租的房子里,程越生什么时候来的? 她一脸惺忪问:「去医院干什么?」 程越生摸了摸她温热的脸颊,「复查。」 语气格外温柔,双眸如漆,眼神里头装着抹未曾见过的心疼,或者……怜悯? 顾迎清傻傻看着他,又重新经历了一遍每次睡了场长觉醒来后,从头回忆先前一切的过程。 程越生见她不说话也不动,上手想要给她换衣服。 顾迎清眼帘终于动了动,用又沙又细的声音说:「我自己来。」 检查结果出来,医生说是很庆幸,流干净了,不用刮宫受罪之类的。 她想,哦,还真是算好消息。 毕竟最后也就才六周吧?上一次她求之不得的结果,这回不费工夫就得到了。 到车上的时候,程越生把她抱到自己腿上,什么也没说, 她像被抽走骨头,脑袋枕到他颈窝,感知到他的脉搏的跳动,想到那阵微弱的心跳声,她甚至怀疑是自己的幻觉。 于是她打开手机寻找真相,还真让她找到了一段在B超室录下来的心跳,是医生帮忙拍的,还拍到了屏幕上随着心跳起伏的声浪线。 「咕咚,咕咚,咕咚……」 顾迎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哭。 程越生低头看她,阳光透过前挡风玻璃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心中有如石重。 她没出一点声音,任由眼泪放肆,似乎还屏住呼吸,一瞬不瞬盯着手机,像是在确认什么。 程越生听着那搏动的心跳声,有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心中有个声音在说,完了。 他夺过她手机,把人环紧,却总感觉使不上劲,把人抱不住似的。 顾迎清被搂得太紧,让她有点喘不过气,而且不知道是她承受能力变低,还是他力气太大,他把她弄得有些痛。 她又犯困,昏昏沉沉间听见程越生在说:「对不起。」 低沉冷酷的声线,却又是压抑隐忍的语气。 顾迎清太意外了,最近他总让她意外。 他好像只有在床上犯了浑,把她弄哭之后,既满意又歉疚,十分不正经地跟她说:错了。 没说过「对不起」。 她之前一直认为,程越生的字典里,没有那三个字。 确实,想听他说对不起,还挺难的。 可是,他在道什么歉呢?为什么而道歉呢? 顾迎清回去之后又睡了一场大觉,醒来不必再重复回忆的步骤,她忽然变得清醒。 看时间竟不到七点,正是清晨。 她第一次主动出房间。 奶奶也才刚起床,打开冰箱在考虑今天早上吃点什么,她扒拉保鲜层看食材,昨晚程越生又叫人买了鸽子和燕窝,正心想早上煮燕窝粥,中午再给清清炖鸽子汤好了。 顾迎清那天跟一再跟程越生说,不要让奶奶知道。 结果奶奶太担心她,直接让金玉吟和她一起后脚跟来了医院,自然也就知道她流产的事情,这几天都是奶奶在照顾她。 程越生每天也会出现,也许碍于奶奶在家,没跟她一个房间,晚上不知道他住哪儿。 奶奶一转身瞧见她,诧异转瞬而逝,「呀,你今天起这么早啊?早上吃燕窝粥行不行?」 「都可以。」 「少走动,再躺躺吧。」 「都躺一周了。」 奶奶笑了笑,去厨房了,绝口不提流产的事,只在吃饭时说爷爷的后事都料理妥当了,还提起那天兖兖被她突然哭着冲出去追冰棺吓得直哭。 顾迎清握着汤匙的手僵了僵。 刚吃完早餐,程越生来了。 奶奶说要出去晨练,顺便买点菜回来。 等家里只剩两人,顾迎清看了眼程越生,用她寻常惯用的轻柔声音说:「我有话跟你讲。」 第324章 分 顾迎清进了卧室。 程越生原地驻足片刻,往客厅胡乱扫了一眼,像在打量摆设,又像是在做某种心理准备。 随后才跟了进去。 顾迎清就站在离卧室门口不远处,似在等他。 程越生进来,顾迎清怕奶奶中途回来,上前想把门推来合上。 程越生高大身量堵在门口,碍着她动作,看她侧身让着他要去关门,他反手替她关了。 顾迎清见状,退开了一些。 因为她这想要保持距离的行为,让程越生体内一股躁郁瞬间冲到头顶,牙关紧了一下,咬肌鼓动。 顾迎清微仰脸,眼眸明净,两人相视,都未出声。 她目光温柔闪烁,他视线沉着有力。 顾迎清没什么阻碍地说出了那句话:“我们还是分开吧。” 这话分明在程越生的心理预期范围之内,自她嘴里说出来,还是分外刺耳。 他眸色微震,欲言又止片刻,手抹了把下颌,不由朝她靠近半步,“一定要分?” “之前,不管是跟你有分歧,还是知道当年真相后,我一直没提,一部分原因是……我觉得我很喜欢你,我……我舍不得,觉得错过你这样的人,估计我这辈子都遇不到了。” 顾迎清很诚实地说出心里想法,因为觉得不好意思,难以启齿,言语有些磕巴,赧然地敛下眉眼。 她又自顾说:“而且当时怀孕了,还有个几岁的孩子,没办法立刻拿出主意。” “现在你就能立刻做决定了?”程越生别过眼不看她,“就因为这个孩子没了?” “孩子没了只是部分原因,不瞒你说,从发现怀上这个孩子开始,每天我都觉得煎熬,我不知道它没了到底是好是坏。” 顾迎清脸上露出稍纵即逝的茫然,又重新坚定,“但至少我可以确定的是,因为它的存在,和以前那些事重新被揭开,我……我只要一想到它的存在,想到怀孕这件事,好像就又回到了曾经被困住的那段日子,让我很排斥它的存在。现在没了这个牵绊,只是能让我更快下决心而已。主要是这几天,我已经想清楚了……” 从自己嘴里出来的每个字,在耳内外萦绕共鸣,让她不时有心脏被刺中的感觉。 但顾迎清分不明白,到底是在因为什么悲伤。 是那黑暗的几个月,还是那个来了又走的胚胎? 程越生望回她,语气强硬:“你状态不好,情绪不稳定,你想得不够清楚。” 顾迎清静静回视他,不满被他打断,心里不快。 如他所言,她本就受情绪和心理反常的影响,又着急把这件事说清楚,语气难免激动带上哽咽,急切证明说:“不管我状态好与坏,情绪稳定与否,分手这件事是我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程越生见她双眼露出焦急,没再打断反驳她。 他忍住没去触碰她的脸,过了会儿,他问:“我要是说不呢?” 顾迎清反问他:“你有什么非我不可的理由?” “很少有人非对方不可才会在一起。”程越生顿了下,又说,“单并不是说,我不是非你不可的意思。” “但你确实不是非我不可。”顾迎清笃定,“而我现在,又确实没有办法跟你继续下去了。” 她胸膛像有个豁口,呼呼往里刮着风。 顾迎清自我洗脑,跟很喜欢又没办法在一起的人说分手,本身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伤心在所难免。 忍忍就可以过去。 “你讲这么多因为所以但是,其实是根本没想明白,想说服我的同时,也说服你自己,”程越生忍不住上前,捧着她的脸,俯首看她,低声说,“人有时候不要那么理智,至少对待感情的时候。” 他把声音放得很低,声线具有撼动人心的迷惑性。 顾迎清想,他这个样子,会让任何一个在他面前提分手的女人,回忆起他的好,无论是野性狂放,还是稳重温柔的每个瞬间,然后自我攻略,为不分手找出千百种理由,最后稀里糊涂被他蛊惑,重回他的怀抱。 “你劝人不要理智,你自己呢?”顾迎清觉得很委屈,“你比谁都理智。” 程越生不说话,是他被人猜中后才会有的沉默。 良久才道:“我没法不理智。” “的确,你筹划那么多年,步步为营,稍有不慎满盘皆输,你当然得理智。”顾迎清发觉喉头发滞,心发颤。 她一点点后退,脱离他的掌心。 “所以,无论是从现实、情感因素,还是性格上来讲,我们都不可能。” 她想起之前,心里更是苦涩,“我融入不了你的生活,你跟我之间出了床上的交流,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相处。我……我知道你有你的安排,但每次我问你得不到答案之后,明明担心好奇却又不敢往下再问。许安融说我攀上你是没有自知之明,沈纾纭说你早晚厌倦我……其实我很介意,但我也没法跟你说,怕你不耐烦,怕你觉得我不识趣,生怕你厌倦我……” 顾迎清难以启齿,有种卑微地把伤口暴露给他看的窘迫,但无所谓,反正这已经是结束了。 她自虐般麻木道:“我很清楚你成长环境优越,既不缺女人,也不缺物质,那我能给你什么呢?我怕你不需要我,慢慢地会觉得我无趣,所以不断地想要讨好你,让你开心,我偶尔会觉得自己很恶心,因为……甚至……” 顾迎清有些语无伦次,“有时候,我会觉得如果你只是在床上需要我,那我就满足你好了……” 她因为难堪红了眼眶,压抑地哽咽:“你对女人来讲,的确很有吸引力,让人忍不住动心,陷进去……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会有种心理的满足和刺激,毕竟这世上又有几个像你这样的男人?而像我这样的女人很多。” 两人相对而立,顾迎清从说这些开始就一直埋下头,但能感觉程越生目光始终在她头顶。 她心里空空,又有种无处可遁的困窘。 忽然鼓起勇气抬了头,程越生眉眼依旧英气逼人,叫人百看不倦。 “要不是我一开始找上你,我们根本就不会开始。或许我爱上你,是因为在被人拿捏控制的绝境中,把你当救救命稻草,想让自己有个可以依赖的人。” 第325章 手 程越生五官沉默绷紧,半晌说:「你可以继续依赖。」 「继续依赖?」顾迎清为了说上面那些话,已经费去了许多精力,她有些疲乏,红唇勉强抿起一个弧度,「然后被动地等到你被我搞得腻了厌倦了,彻底不耐烦了,责任感都无法让你继续守着我一个的时候,然后甩掉我?」 程越生脸上凛然腾起一股不容侵犯的冷厉,压沉语气说:「你不也一样觉得我会劈腿出轨,一口一个对你会厌倦,对你只有新鲜感?你又什么时候信任过我?」 顾迎清断然说道:「你做的事,以及你的成长环境,你的过去,你的性格,你对我隐瞒的所有事,都让没办法相信!」 程越生看着她,有种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怒气攻心却又理亏,有力却无处可施的气馁。 顾迎清缓了缓呼吸,「何况,孩子的事情,更让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你。」 程越生不说话。 她说:「我理解你心里有恨,有父母之仇要报。换做我是你,我也会为了报仇不惜一切,何况是了个女人,让这个女人生了你的孩子。你不想计划被打乱,所以一开始不愿意跟我扯上任何关系,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顾迎清如梦呓语,「可我不是你,我能理解你,那谁来体谅可怜我?」她说,「从五年前开始,我就只是个受害者,而我所遭受的一切,有你的参与。」 她努力想笑,但比哭难看,控制不住地皱起五官。 顾迎清突然觉得很生气,她明明很想平和地结束这一切,他非要搞得她心神动荡,非要把伤疤揭开给他看。 「我忘不了那一晚醒来后的屈辱,忘不掉发现怀孕后的无助,更忘不掉怀着孕被限制人身自由,遭受身心折磨的每一天。」 顾迎清红了眼眶又酸了鼻尖,数次把要溢出的眼泪忍回去,才把这些话说完。 「我做不到得知这一切跟你有关之后,还要像之前那样卑微又***地讨好你,患得患失生怕哪天被你抛弃。我之前可以刻意忽视你最初对我的无视和冷漠,但现在我看见你,就会想到孩子……就会想到你一开始知道我是孩子的妈妈,还冷眼旁观,看我被赵家的人威胁玩弄,会想到你只想睡我几次就把我撇到一边的初衷。」 程越生不想看她哭,更不愿看她忍眼泪。 他迟疑片刻,抱着最后挽回一次的心态,放低语气说:「其他的我无话可说,做过就是做过,你说得对,我性格如此,重来一次我可能仍然会做一样的事,是我理亏,是我对不起你。」 他向前,重新捧起她的脸,「但你能不能记着些我对你的好,至少别把对你好的部分抹掉?」 顾迎清面对他如此低姿态的语气,有一瞬间的心悸和迟滞。 程越生眼神有如深海暗礁,漆黑危险还触不到底,稍一松懈就要被旋涡卷进去。 她不敢再看他,「你有些时候、有些方面是很好,言出必行,出手大方,就算是在我知道真想之前,你暗中提到要给我的补偿,其他女人生个孩子未必能得到这么多……」 顾迎清自嘲一笑。 程越生手一顿,迟疑片刻,松开了她。 她说:「而且你挺懂女人的,玩起花样和浪漫来,没几个女的能招架得住。」 何止招架不住,那简直就像迷魂汤一样,就算是清楚知道他是在玩,并不算认真,也依然心甘情愿跟他玩下去。 顾迎清眼底潮热:「但是女人又很贪心,我也一样。我想要的你不愿意给,想要分开你又不让,凭什么事事都要你掌控?」她语气自嘲,露出一抹自怜又笑得勉强的表情,「反正你跟我在一起也是觉得我可怜,我觉得我现在也够可怜了,你再多可怜可怜我 呗,我受够了,不想继续了。」 程越生喉头轻滚,制止她再往下说:「行了。」 顾迎清噤声,真的不说了。 没一会儿,见她闷声不响,程越生不死心,又问:「那程之兖呢?」 顾迎清脸上出现一瞬间的木然,她道:「我没办法养他,也养不好他。」 他说:「他是你儿子。」 程越生记得,她给小孩画过画,证明她对她生的孩子并非全无母爱只剩厌恶,而且程之兖跟她处了那么些日子,怎么着也能有些感情。 「血缘上是,但我跟他并没有感情,」顾迎清低下头,不想让人看见眼底的挣扎,「在他眼里,你是他爸爸,我只是一个关系不错亲戚。他从小跟着你,感情已经很深,让他强制跟父亲分离,可能会留下心理阴影。」 她不可能为了孩子跟他在一起。 程越生认为他能说的话已经说尽,对女人该服的软已经超过他的底线。 但顾迎清就在他面前,他仍然会想她。 想到她嗔笑哭怒的神情,在州港被他从水里捞起来后惨无人色的脸,抱着他说「好喜欢」,***时爱脸贴着他脸,还想到那个没了的老二。. 答应分手的话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 两人安静了许久。 顾迎清开口安排之后的事:「到南江我会让人把你的物品送到你家,你找时间把钥匙寄给我,我的东西太多,不想搬家了,劳神费力……孩子也不需要让他认我,我会跟我奶奶说你出差了,或者你姑姑带孩子们出国了,之后再找机会跟她说我们分手的事。」 「你想得倒挺周全的。」程越生看她一眼,清明锐利的眼神欠缺几分从前的力道。 「时间不早了,奶奶应该快回来了。」顾迎清催他走。 话说到这份上,再纠缠有失脸面。 程越生转身前说:「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 「不用了。」 他背对她,身形顿了下,然后离开。 大门关上,「砰」一声之后,屋子里寂静无边。 顾迎清先前有疲倦难过,也有激动不舍,但等她回到床上,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几分怅然若失。 她想到他没留恋的背影,那张英俊的脸在她心里却很清晰。 毫无预兆地,一股疼痛从心口蔓延开来,令她痛彻心扉。 顾迎清抱着被子蜷缩起来,又开始睡觉,流着泪进入梦乡。 睡着了就不会去想那些。 第326章 病 顾迎清明明每天都在睡,身体却还是像时时刻刻在被透支,总感觉睡不够,睡不醒。 之前能睡得极沉。 睡着了梦境纷呈,有的不着边际,有的是现实的镜像,有坏也有好,偶尔她会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更是不想醒来。 半梦半醒的中途,转个身,半睁开眼愣上一会儿,又能接上下一个梦。 今天睡下后,却怎么也睡不安宁。 梦里,像是又回到跟他在卧室相对而立的情形,说过的那些话时不时在耳边萦绕,但他的表情和语气始终模糊,叫人看不清摸不到。 只有最后留下的背影却十分清晰。 也许是程越生身上的衬衫长裤,莫名让她联想到一些男士着装的样式,跟着就梦回州港的一个夜里,他喝了酒,她从他身上仔细地解开衣扣裤链,替他脱下的衬衫西裤。 恍惚间想的是,程越生还有不少衣服在她家里,得尽快回去收拾出来给他。 接着画面就回到南江那间卧室,被子下,她靠在他胸膛,两人看着电影,他接到一个电话后,穿衣出门。 这一走就是好几天,她没他的任何消息,心急如焚。 打给他,程越生接了,她问他:「你这几天干什么了?」 他回:「你管不着,不都分手了?」 才挂了电话,她正哭着,李方长又打来,问她要不要参加程越生的葬礼。 她心如刀割,半天说不出话,嗓音如被砂纸磨过般沙哑:「我才跟他打了电话……」 李方长说:「那不是他,他不想你伤心,找人骗你的,他从你家离开那晚就被人杀了。」 她不信。 李方长又告诉她,程越生本来能躲过一劫,但仇家拿她作威胁,程越生就跟人同归于尽了。 她说不可能,程越生早就跟她分手了,再拿她威胁他有什么价值? 她去李方长说的墓地求证,葬礼刚刚结束。 天沉似夜,工作人员正在封墓。 一群身穿黑衣参加葬礼的人,正团团围着一座新墓,有他的几个亲人,几个好友和下属,以及一个小孩。 人人脸色沉重,掩面拭泪。 墓碑上清楚写着程越生的名字,墓碑照片上的面孔英俊年轻,神情冷峻,严肃时总让人觉得压着眉头,却压不住眼中的狂妄不羁。 不难看出,用的是他更为年轻时的照片。 样子跟顾迎清曾经看的他的冰球比赛录像,开场的球员介绍里的面容重叠。 她总感觉里面的不是他,走过去不顾阻拦,要去掀墓盖。 没人拦得住她。 人没火化,里面有棺,别人不肯帮她,她就自己动手。 扒开石板又是泥,她一点点挖,满手脏污,泥巴和着泪水。 终于看见棺盖,她推开一半,瞧见一双手规规矩矩地叠放在穿了合身西装的腹部。 他从不会做这样规矩又安静的动作。 但这双手……她认得出来。 顾迎清这回自己醒了过来,是抽噎着醒来的。 眼泪还在淌,脸下的枕头早已经湿透大片。 她咽了咽喉咙,动了动沉重的身体,看着天花板几乎缓不过气。 这样漫长芜杂的梦境之后,一看时间,才中午十一点过,她才睡了两个多小时。 顾迎清换衣出卧室,听见传来说话声,往外走到客厅,才听见是金玉吟和奶奶在厨房说话。 说鸽子汤里面该放些什么,如何炖,才能味道好,又补气血。 金玉吟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就见顾迎清站在 走廊外的客厅,盯着餐厅那边的小阳台的落地窗,愣着神。 「咦,我正想去叫你起床呢。」金玉吟诧异一笑,又顺着她目光看过去,「看什么呢?」 顾迎清也笑,边打量金玉吟跟平常不一样的性感运动风穿搭,边说:「我看天气呢,最近躺太久,感觉时间过很快。」 金玉瞧顾迎清脸上没血色,眼神冷清,偏偏笑容如常,心里有种难以道明的熟悉感。 金玉吟故作若无其事:「是挺快的,我之前忙那项目都结束了,月底又要忙新展,这回是我挑大梁。」 她说着冲顾迎清挑眉,想活络气氛,又有些用力过猛。 顾迎清配合她,竖起大拇指:「这么快就受重用,说明你天生吃这碗饭的。」 奶奶从厨房里偷偷拿眼瞧她俩。 一天睡到晚,顾迎清知道这不是个好现象,但不想让老人担心,进去帮着端菜递碗。 奶奶看她弯腰在橱柜拿东西,下意识开口阻止她:「这些用不着你,你得多休息!」 「我都躺了一周了。」 「得养一个月。」 「用不着,人家医生说卧床三天就够了,一周内注意休息,一个月内不能提重物,你说的那种得精心伺候一个月的是坐小月子的。」顾迎清平静地提起流产的术后休养这种事。 她想打破她们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生怕惹她伤心的局面。 金玉吟凑进来,闻言不知该如何接话。 奶奶坚持己见,斜她一眼,「你懂什么。」又问她,「程越生呢?」 顾迎清自如道:「我让他回南江了,他工作耽搁久了不太好。」 「那确实。」奶奶将鸽子汤起锅,倒进汤盅,「之前你爷爷还没走就过来了,帮忙安排这事安排那事的,后来你又倒下。估计是怕打扰你休息,我夜里很晚还听见他在打电话,最开始前两天他都是在外面沙发上睡的,后来又去外面的酒店,天天给你吃的都是他让人买了送来的。」 顾迎清一声不吭。 吃晚饭,奶奶去午休,顾迎清也回了房间,感觉才一顿饭的功夫,又想睡,说几句话都累得胸闷。 金玉吟跟进来,看见她瞬间萎靡的眼神,上前抱着她安慰:「清清,这个孩子只是跟你没缘分,别太难过。」 她以为顾迎清是在为没了孩子的事情伤心。 顾迎清想解释,冥思苦想许久,也不知从何说起,干脆直接说:「我跟程越生分手了。」 金玉吟讶然:「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他?」 而且程越生这段时间一直陪顾迎清待在老家,她以为他们感情还不错,就因为流产这件事? 她不敢问出口。 顾迎清扶着床坐下,「玉吟,我可能真的生病了。」 第327章 回 金玉吟一开始被她这话吓得不轻,还以为她是得了什么绝症才跟程越生分手。 后来听顾迎清的意思,才知道她指的是心理方面的病症。 顾迎清自己查过,相关的帖子和科普也都看过,即便一直逃避否定,但一一对应的症状骗不了人。 她敛眉低呓:“也许在很久之前就生病了,频繁不想活下去,肯定不是什么好现象。” “频繁不想活下去”听起来是很温和的用词了。 金玉吟曾经以为顾迎清内心坚韧,以前遇事瞒着所有人,一个人扛,苦也自己咽。 可即便是弓弦,拉扯到最大限度也会断掉。 她看似隐忍,在阴暗岁月里的苦撑,等到又破灭的希望,仅凭一副弱势之躯跟赵缙许安融之背斡旋,担惊受怕过的每个日夜,忍下来的这一切,也在日积月累地反向腐蚀着她,直到她不堪抵抗。 遇见个程越生,让她陷进去,却又野惯了,给不了她笃定的爱意。 金玉吟轻声安慰:“没关系,生病了我们就去看医生,吃药,治疗,总会好。” 门关着,但也怕声音传达隔壁,两人都压着声音说话。 金玉吟抱着一些从顾爷爷去世时开始的疑问,又问:“你就是因为这个跟程越生分手?” 顾迎清摇头,脸上露出想要平静提及、又抵挡不住内心波涌的矛盾感,声音极低:“兖兖才是我的孩子,是我和程越生的。” 金玉吟没有什么太过激的反应,整个人怔愣数秒。 哪怕早就有过这样的怀疑与猜测,比如在听到永溪养老院的谣传,还有顾中敏出院那天兖兖叫的那声太爷爷。 真听到这样的答案,金玉吟还是为之一震,反应过来立马确认:“你之前一直都不知道?” 顾迎清以前一直说星星是她孩子,总不可能是装的吧?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嗯,是前些日子程越生告诉我的,”顾迎清答着,抬眸似哭似笑望向金玉吟的瞬间,溢出一声无助的苦笑,“他一直都知道……” 顾迎清将那些自己都不够清楚的过程讲明。 金玉吟深知这种情况下语言的苍白无力,唇翕合两下,却怎么也说不出安慰的话。 唯一能做的只有痛骂程越生,不是人不做人事,以为给了仨瓜俩枣好处就得让人对他处处服从! “你对他还有感情是吗?”金玉吟凭对顾迎清的了解,猜测她虽然是主动提分手的人,但用情至深到患得患失了,并不会轻易放下,因此更严重的话她刚才都没有骂出口。 顾迎清避重就轻地答:“他并不需要我的感情,感情对他来说只是另一种束缚,他这个人厌倦任何会令他束手束脚的人或事。当初他跟我在一起,本来就是因为我在州港被被绑架,他觉得愧疚。从一开始他就想避开我,他觉得后来给了我回应,让我对他产生了感情,他有责任,他这人勇于担责,但又讨厌束缚……何况当年的事我跨不过去,又成了这副样子……” 她轻轻自嘲,“给不了他任何帮助,只会时时烦他,给他拖后腿。” “可你这幅样子,他难道没有责任吗?” 顾迎清说:“他是有责任,但如果赵缙没有筹谋这一切,他和沈纾纭也不会参与其中。”她惘然地看向窗外,“我有时候不知道该怪谁,真要怪的话,难道要怪我妈妈跟赵缙她妈妈是同事吗?如果我是程越生,被仇家所害,一家几口没了性命,我也会不择手段复仇,何况只是在这中间意外睡了一个女人,这女人再出现,凭什么要因为这女人打乱十年的长线计划呢?”???.BiQuPai. 金玉吟不忿:“是,每个人都有理由,赵缙要夺权,许安融没了儿子,程越生要复仇,只有你无处说理!问就是弱肉强食,你太弱你不够强你活该,可世上有多少赵家程家这样的权势?又有几个人能与之抗衡?想自己的男人对自己坦诚,想要他的爱都变成一种贪心,小心翼翼的,还担心自己的诉求是在无理取闹。醒醒吧,你怪他,你恨他都无所谓,没必要让自己看起来那么善解人意为他着想!” 顾迎清心里咯噔,微一沉默,说:“所以,我就提了分手。” 金玉吟见她脸上神情有些落寞,又好似解脱,心里叹气,如果没有当年的真相,顾迎清不见得会跟程越生分手,在矛盾到达顶点之前,会糊涂继续过一阵子也不一定。 金玉吟问顾迎清的打算,她说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去看病,其他的之后再做打算。 金玉吟跟她说,前两天有人在画展上看到了她的画,一直联系不上她本人,已经通过之前拍她画那个华裔收藏家的艺术顾问,找到了金玉吟那里。 之前接近半个月的时间,她一直处于“失联”状态,新的好友申请不查看,未知来电不接,好友消息只在别人得知顾中敏死讯时跟她说节哀,她会回复个谢谢。 葬礼之后那一周,更是手机都没怎么看。 顾迎清这会儿才开始一一查看回复这些消息。 原来是之前国展结束,那位知名的华裔收藏家在自己的社交网站上PO出了自己在国展上收的几幅画,其中就有她的那一幅二十四节气主题图。 刚好她之前投出去的一幅写意芍药,正在一中国花鸟画展上展出,白瓣红蕊,梗绿叶柔,被人看上了。 借着收藏家的名气,乘了东风,忽然她在行业里有了几分小小名气,因此找她询价的人多了起来。 没人想得到正赶上作者陷入低潮的时期,似乎这世上任何事对她来说都没什么所谓了,不知死活地往外报价二十万。 爱买不买。 没想到还真有好几人叫着要买,有那种艺术经纪,也有画廊等,上赶着献没味的殷勤,一口一个你是我最欣赏的青年画家,无一不将她夸上天,顺便压一压价。 顾迎清礼貌回笑脸,挑了个人爽快、说话中听的把画卖了。 在老家待了近一月,顾迎清才回南江。 第328章 过瘾 程越生回南江的当晚,就登门上了赵家。 正是家里人吃饭的时间,赵鸿槐身体不好,先前被气出毛病才出院,赵柏林腿脚不方便,都在自己的独立住处里吃。 程越生径直走进赵柏相家的厅内,餐厅里,夫妻俩正在和孙儿一起吃晚餐。 他来之前,怕扑个空,提前致电过许安融。 「大周末的,有什么事这么急,就不能等周一再说?」许安融问他,「你吃饭没有?要不要一起?」 程越生站在厅中瞧着这家人,嘴角噙着叫人不怎么看得懂的笑,一字一句说:「饭就不吃了,有事,急,不立马跟许总说,心里不舒坦。」 他语调略懒,声线却凛然,让人猜不出真实情绪,但锐利冷邃的眼里夹杂着的风雨欲来之势,就已经令人惴惴。 许安融知晓他行踪,之前小半个月都在顾迎清的老家,回来得突然,又直奔这儿来,恐怕有什么目的。 之前当着众人面公布顾迎清和星星的亲子鉴定结果,她想过会惹恼程越生,对方又不是善茬,就是不知道他要怎么出这口气。 但两人怎么着也是一派,程越生肯定不会闹到伤及利益。 许安融看了眼他手上的文件袋,顿了顿,搁下筷子,「行,你跟我来书房说。」 程越生看了眼赵柏相,说:「就在这儿说。」 许安融正欲起身的动作一滞,看向他。 「或者,你们先吃,」程越生忽地笑笑,跟在自己家一般自在,礼貌抬手,「等吃完,大表哥也一可以起去书房。」 许安融嗤地一声,他来这么一出,谁还有心思吃饭? 赵柏相却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他,随后不徐不疾起身,叫上人一同去书房。 上楼时,许安融问:「葬礼不是一周前就结束了吗,怎么现在才回来?你缺席这段时间,好在工作开会各方面进度没落下,公司虽有些闲言碎语,但也无伤大雅。」 程越生答非所问:「说起来,还没谢过你送来的花圈。」 许安融登时火冒三丈,调子一下冷了,「用得着你谢?」 程越生半玩笑半认真回:「你难道想她本人来跟你道谢?」 明显带着情绪的对话,气氛霎时针锋相对。 许安融刻意跟前面的赵柏相拉开几步距离,倏地折身对上程越生,压着声说:「我是看在你面子上,才没公布最终的DNA鉴定结果的,她欠南川的!欠我们赵家的!要不是你,她早不知被我剐了几百遍了!」 已经到书房门口,程越生脸色是铁青,等不及进去,直接举起手里的文件袋,「我也是看在你面子上,才没挨个儿召集赵家的所有亲戚。」 许安融不知这是什么,怒意未消又难掩犹疑。 上回程越生找她,会无所畏惧地承认和顾迎清的地下情,也是提前准备了能拿捏她的东西。 程越生笑着拉起她的手,将东西强行塞她手里,「为了报答许总屡次三番找顾迎清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当众让她难堪,小小谢礼,不成敬意。」 许安融从他脸上看到了幸灾乐祸。 许安融气极反笑,盯着手中的文件袋,程越生都那样说了,想必这回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脑中冒出一句话:真相总是残酷的。 许安融性格向来较为泼辣直爽,又是急性子,哪怕是坏消息,她也要第一时间知道,才能以最快速度找寻解决方案。 她立马拆开。 程越生往里走,在书房的沙发上坐下,「许总不是爱给人看亲子鉴定吗?刚好,我这儿也有一份,受检样本分别出自谁,你可得瞧清楚了。」 两人在门口起那争执的时候,赵柏相就没劝。 许安融跟程越生已经有隔阂,让他俩彻底闹掰不时什么坏事,这样赵缙进德信更容易一些。 听到「亲子鉴定」,赵柏相身形蓦地顿住,下意识去看程越生的同时,发现对方也瞧着自己,他心神俱裂。 本能上前,想从许安融手中夺走那几页纸。 可惜来不及,许安融已经看到结果。 赵柏相上前,正好把脸送上来给许安融打。 许安融一点没犹豫,脑子没从惊愕与震愤中醒来,巴掌已经先一步甩在了赵柏相脸上。 脆声一响,程越生撩了下眼皮。 赵柏相好歹也在德信一把手的位置上干了这么多年,哪容得了女人甩自己巴掌,当时风度尽失,气急败坏:「许安融你得寸进尺!平时太纵容你了是不是?!」 许安融听都不想听,眼前这个男人面孔,衰老过程中,脸上的皱纹还未形成明显的沟壑,还看得出年轻时候的样子,但她此刻只觉得陌生又恶心。 她又一巴掌落到他脸上:「纵容?你们男人所谓的纵容,不过是做贼心虚,心中有鬼!再说,我许安融嫁到你们赵家来的那一天起,料理内外,什么时候需要你纵容了?」 许安融把被她捏得皱巴的鉴定纸,连带文件袋拍在他胸口:「你跟我说是迫于你爸的压力给赵缙批钱?我没想到哇,你居然还有个儿子,你骗了我几十年?!」 赵柏相快速看了眼程越生,想安抚住许安融,「这事稍后我再……」 「是不是你纵容赵缙杀了我儿子?!」许安融双目赤红,透着不死不休的偏执,「赵缙是不是你和元宁那个***生的?」 这是赵柏相的书房,茶几上有烟,程越生探身取了烟盒,抽出一根,咬着烟点燃,靠着沙发,张开腿,不紧不慢地抽起来。 许安融几十年的商场也不是白混的,最近又大权在握,底气助长了气焰,撒起泼来更是无人能敌。 将赵柏相几十年前「撞见赵柏林在外私会元宁,目光直勾勾盯着那***看」这等丑事也吐出来。 「我那时就猜到你有色心,你真让人恶心!」 「够了!」赵柏相无力招架,不想在外人面前损失颜面,只得面如土色地捂着胸制止她往下说。 许安融收了声,冷眼看他做出病痛席卷时才有的动作。 程越生这才在硝烟中事不关己地起身,徐徐道:「不耽误二位处理家事了。」 走出大厅,他面无表情将手中烟头弹落在地。 楼上的争执还在继续,但并没有预料中那般痛快过瘾。 第329章 浑 程越生离开赵家后,直奔谢家,去接程之兖。 之前小半个月他都在永溪,既没说要回南江,来这边也没提前打招呼。 程婉黎见了人就急忙忙将他上下打量,「瘦了点,」转言又问,「你一个人回来的,还是……?」 「嗯。」 程婉黎发觉不太对,语气一凛:「嗯是什么意思?」 程越生答非所问:「还有没有饭吃?」 「刚吃完,我再让人做。」 程越生问他儿子呢? 程婉黎说:「老大和若泠带他们俩到楼下玩了。」 程越生径直在客厅沙发坐下,程婉黎跟厨房嘱咐完做哪些菜,口味要怎样,随后赶忙到他跟前来。 有些事,程婉黎心中没数。 她只知道之前程越生受了伤,听说是因为沈纾纭,外面传沈纾纭被人追杀的时候,程越生和她待在一块儿,更是替她挡了一刀。 之后在家养伤不久,程越生又因为顾迎清爷爷病危去世,在永溪待了几天。 一周前,程越生突然打来电话,问她,什么东西对女人比较补? 程婉黎问他要补什么? 他迟疑了一下,说补身体。 程婉黎想套他话,多问了两句,是不是顾迎清身体不好,他一个字没说,挂了电话。 后来她又打过去,好言好语地说,食疗也需对症下药,补错了,事倍功半,说不定还要伤身。 程越生才告诉她,顾迎清流产了。 程婉黎无法言说那瞬间的火有多大,之庆幸自己没高血压,否则当场气昏过去也不是没可能。 她那一辈,有个未婚先育,性格放浪的小弟,她老爸当初打也打过,骂也骂过,还以为下一代能够以此为戒,没想到竟然出了个比他更浑的。 当初程越生突然告知家中,他有了个儿子,但是亲妈去世了,说得简短含糊,多问也问不出什么。 往好处想,权当是他有个相爱的女友,生了孩子出了意外了。 往坏处想,他就是始乱终弃,去母留子! 虽说他那时也是二十七八的年纪,但性格向来不受管束又无耐心,程婉黎怕他养不好一个小婴儿,去纽|约替他照顾孩子,保姆也都是精挑细选。 她是过来人,从他对孩子的态度,就能看出他对孩子母亲感情的深浅。 程越生还是像从前那样,日子没有丁点变化,常常工作应酬到深夜回来,兖兖早睡了,偶尔回家早看见孩子会逗两下,也只是跟逗小猫小狗似的。 让他抱呢,他姿势不对,婴儿骨头软,程婉黎教他应该怎么抱,他立时没耐心,说懒得抱了。 程婉黎就知道,他对孩子的妈感情不深。 大概率就是露水情缘,或是随便玩玩,结果出了人命。 好在后来,兖兖长开了,越来越像程越生,聪明伶俐,又喜欢跟他爸亲近,天天咿咿呀呀地往他爸怀里钻。 那小子才逐渐有了当爸的自觉,跟孩子也日益亲热起来。 程婉黎以为这事足以让他长教训,至少在男女关系上会更加谨慎。 可他真是越来越令人看不懂,一会儿沈纾纭,一会儿顾迎清。看书菈 你说他不喜欢沈纾纭吧,那十年,对沈家的恨,有没有加注在沈纾纭身上?就算有,恨有没有转化为其他感情? 何况为救沈纾纭挡的刀,是真的说不清。 转眼,好似又细心陪伴顾迎清,有个靠谱的伴侣模样了。 又转眼,竟又闹出人命,还流产了…… 也就说,他那边替沈纾纭挡刀 的时候,顾迎清估计已经有他的孩子了。 这要是让顾迎清知道,他怎么解释? 好在程越生还会来问怎么给她补身体,让程婉黎觉得他至少在学着怎么对人家好。 可这一周过去了,怎么就回来了呢? 程婉黎问:「你女朋友身体怎么样了?跟你回来了没有?」 「没有。」 程婉黎看他意兴阑珊的样,语调没起伏,料到进展不顺,出了差池。 「女人刚流产,身体很虚弱的,那边有没有人在照顾她?」程婉黎态度积极,「要不然我亲自过去一趟?」 毕竟他干出这种事,跟人家家长也不好交代。 程越生兴致不高,又被问个不停,只觉得再让她问下去会没完没了。 他脸色不好,说:「不用,分手了。」 程婉黎愣了一下,一口怒气涌上心头,当场发作起来:「程越生你还要浑到什么时候?人家刚流产你就跟人分手,你还是不是人?有你这样玩弄人的?」 程婉黎唰地起身,见这小子不痛不痒地掀起眼皮看着他,看不出丝毫悔改模样。 静了会儿,程婉黎稍微冷静下,想到他这人虽然没道德,但不至于毫无责任心。 她问:「谁提的分手?」 「不重要。」 「你女朋友提的?」 他不答,拿起游戏手柄操作。 联想他进门起就没好过的脸色,程婉黎有了数,应该是女方提的。 姑侄俩坐了会儿,程婉黎忍不住发问:「你为什么搞砸了?是不是因为你脚踏两条船,跟沈纾纭不清不楚?」 程越生冷声:「少来,我要想跟沈纾纭有什么,早就有了。」 「那就是你性格原因,不然没有女人会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提分手。」 程越生想起早上的对话,她说舍不得,但又说受够了。 程婉黎跟他讲:「要是有什么误会,你就找她说清楚。」 他稍作片刻,说:「该说的已经说过了。」 吃饭途中,谢秋西夫妻俩带着孩子们回来,程之兖看见他爸,开心坏了,扑过去抱着他的腰撒娇,亲热地喊了好几声「爸爸」。 程越生说:「收拾一下你的东西,等会儿跟我回去。」 「啊?可是还要好多天才开学呐!」程之兖立即松开他,小脸上露出不乐意。 程之兖其实没什么东西需要收拾,两边家里,他所有的吃穿用度都是准备齐全的。 小孩开始磨磨唧唧地在客厅里找他喜欢的玩具,这个也想拿,那个也想带走,一会儿回房间不知道找什么,一会儿又下楼跟表哥一起拼东西,好像很忙的样子。 开学后,程之兖得住在家里,收假之前,白天可以把他送到程婉黎这里,晚上就得接回去,小孩收心难,要让他现在开始适应这样的日子。 第330章 前女友 程越生知道他什么心理,让他多玩了一会儿,到点就拿上他的背包,直接抱起孩子走人。 程之兖见一定要走,开始哭哭赖赖,想要留下。 一开始还只是假哭,发出似哭不像哭,哼哼唧唧的声音,光打雷不下雨。 真走到门口,才开始泪如雨下。 小孩有时候习惯了和某些人相处,突然要离开,出于依恋不舍,会有分别焦虑。 程越生耐着脾气跟他讲道理:“你要上学了,以后白天在学校,晚上住自己家里。” “那等上学再回去。” “你要提前适应,不然到时又哭。” “爸爸,我不会的。” 没得商量,程越生抱着他出门,程之兖越哭越大声,坐在他爸臂弯里闹腾个没完,哭得小脸涨红。 进了电梯,程越生压低声说:“程之兖,别逼我揍你。” 程之兖鼻涕混着眼泪,叛逆道:“你打我吧,打死我就没有小孩给你当儿子了!” 从小到大,程越生说揍也是只是巴掌虚虚拍他屁股上,就算是要棍棒教育,这年纪也还太小,加上这家伙从小就讨人喜欢,程越生没真的对他动过手。 这会儿他正窝火憋屈,真产生了几分怒意,尤其程之兖有时候为了达成目的,是会故意耍浑。 只有真正让他坐进回家的车里了,他才会死心安静。 程之兖对他爸是既喜又怕,以前他爸一生气黑脸,他会即刻装乖。 这回却像生了反骨,故意拿眼偷偷瞄他爸,见他爸警告地看着他,不但不收声,哭得还愈发来劲。 程越生脾气已经到头顶,看见这家伙眯着泪眼偷觑,哭得稚脸皱起,眼鼻发红,楚楚可怜的模样不像他。M.biQUpai. 像另一个人。 他脾气立时下去大半,给儿子擦了下眼泪,沉默地等电梯抵达地下停车场。 程之兖没遇见过这种情况,一愣一愣的,反而收起哭。 爸爸给他擦眼泪欸! 爸爸好爱他! 他的好爸爸! 程之兖抱紧他爸的肩膀,泪水往他爸衬衣上擦,“爸爸,我想吃炸鸡。” “行,给你买。” “耶!”程之兖挂着泪咧着嘴笑。 程越生认为,少了个女人,无论工作和生活,都不会有太大变化。 不必应酬晚归时还得给人发通信息,时不时还得给个电话安抚人心。 也不用变着法子哄人开心,还要被指着鼻子骂只是为了跟她上床,有气还不能发。 他自认为已经做得够多,从没对哪个女的这样过,送钱送礼物,想要感情给感情,答应她的哪件没做? 没结果就算了。 日子该怎么过,依旧怎么过。 程越生伤没好透,就基本恢复了以前的工作节奏,酒局应酬来者不拒。 这日去德信,才经过总经办,梁倩追上来,似故意在等他,手上拿着个白色信封。 “程总。” 程越生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这什么?” 梁倩举起,“顾迎清让我帮她打印的辞呈,要递给许总。” 程越生收回视线,语气平平:“让你递就递。” 梁倩笑容僵一僵:“好嘞。” 她多嘴问了句:“程总,顾迎清最近怎么样啊?” “谁知道。”老总头也不回。 顾迎清不怎么回消息,涉及感情更是只字不提,此时梁倩基本可以确定,这两人掰了,掰到顾迎清德信都待不下去。 下午几个高层在一块儿商量事情,完事后,许安融叫住他,说收到了顾迎清的辞呈。 许安融假意征求他的意见:“你说我批还是不批?” 许安融这段时间因跟赵柏相闹翻,直接避开赵柏相,私下接触赵家的人脉,事业上愈发上心,有点想要脱离赵鸿槐和赵柏相控制,大包大揽的意思。 虽然让程越生看了笑话,她心中丢脸万分,但碍于时势,不能跟他撕破脸,最多也就私底下捅捅对方心窝子。 “你想批就批,”程越生笑,“许总自己的人事去留批准,不需要经过我同意。” 许安融说:“那不是你的人嘛,就怕一不小心得罪了。” 程越生搁下咖啡,凉凉说:“不该得罪你也已经得罪了。” 许安融冷笑:“你还真不客气,因为一个女人,至于么?” 她让人留意过,顾迎清这段时间都在老家,程越生回来之后就回了公司,也没再过去顾迎清那儿,再结合程越生刚才那话,不禁让人猜测,二人的关系是否出现了裂痕。 “你跟顾迎清分手了?”许安融心想,自己果然猜得没错,一个无情,一个天真,能有什么结果? 程越生没搭理,拿着文件出去了。 往外走时,许安融突然说:“既然分手了,那谁要找她麻烦,可就跟你没关系了。” 程越生脚步忽然一停,转身瞧她半晌,扬起文件夹指指她,“谁找她麻烦我跟谁没完,你试试看,包括那股份,给不给,全凭她自己做主。” 许安融大为光火:“你在威胁谁?她根本不是我孙儿的亲妈,凭什么享受我赵家产业的红利!?” “你自己斟酌衡量,少去打扰她。” “我不做,不代表别人不会做。” “你说赵缙?”程越生不屑一笑,“他总共三条腿,两只手,我可以挨个给他卸一回。” 他话不多说,开门走人。 许安融觉得简直匪夷所思。 一晃程之兖开学,白天上学,晚上回家,周末到程婉黎那里去,偶尔他带出去活动。 这日,德信和海联,因为东港新城的合作项目,与市政的人吃饭。 程越生也与邓荣涛时隔月余再见,邓身边又跟着那楼问。 楼问没有去原本定好的北城外交部翻译司,而是进了南江的涉外事务部门。 一行人打高尔夫,楼问始终保持距离,又始终徘徊在程越生周围。 等到太阳下山后,楼问故意落单,有机会跟程越生上同一辆球车。 她说了今天跟他打招呼之外的第一句话:“生哥,很久没见了。” 话音刚落,年轻女人害羞,脸上飞红。 今天初见的时候,碍于多人在场,她喊的“程总”。 程越生笑了下,没接茬。 “上个月有一次我姑父找你吃饭,你没在南江,在出差吗?” 程越生勾了下唇:“前女友爷爷去世。” 楼问既喜又惊:“前女友?” 第331章 温柔 程越生没看身旁那人,转头悠闲看向落日,似笑非笑,语气带一股漫不经心的轻佻:“我不像会有前女友的人?” “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像……”会有女朋友的人。 楼问带着一股女性矜持,目光只在说话时落到他侧脸,话落便转开视线。 她留过学,圈子里也有不少背景雄厚的世家后代,很清楚他们这样的男性很少有固定的女伴,更别说是确定关系的“女朋友”了。 她记得以前去州港姑姑家玩的时候,就听表妹说,生哥有女朋友,每次看到的都不一样。 当然,明事之后自然就懂,那些根本不叫“女朋友”。 楼问周围向来不缺献殷勤的男人,同龄同圈层的男性,外貌上稍微拾掇拾掇,也都看得过去,但她很少记得清他们的样子。 之前随她爸来南江,听姑父他们提起“程越生”三个字,她脑海中就自动浮现出一张清晰鲜明、又英俊得极具辨识度的面孔。 且见面之后,他身上成熟男性的稳重气势盖过了张狂少年气,比从前更令人不敢直视。 间接的相亲饭局,程越生虽然委婉,可拒绝得却又不留余地。 她也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女人,被拒绝的失落始终挥之不去。 后来姑父跟她讲,生哥身边没有确立关系的女人…… 可他现在说的前女友又是何意?确立过关系的? 不过,既然是“前”女友,已经是过去式,那就无所谓了。 但她好奇,他前女友是什么样的人。 “你前女友一定很漂亮吧?”楼问身穿高尔夫秋裙,手轻搁在腿上,腕子压在裙摆。 程越生挑眉,低声:“漂亮。” 楼问表情不自然,玩笑语气:“是温柔还是……泼辣?” 他笑:“温柔。”半真半假的语气。 楼问这下没出声了。 男人如果想跟一个女人发展一段新的关系,最忌讳在这人面前提起其他前任,尤其是前任的“好”。 毕竟程越生在男女关系中游刃有余,不是不懂女人的男人,怎会不知这点道理? 他三两个词,把楼问心里整得空空落落,七上八下。 邓荣涛在前面的车,扭头看一眼,见二人相聊和谐,满意一笑。 程越生竟又顺着楼问话题聊起来:“你姑父之前没告诉过你,我前女友的事?” 他话音在傍晚拂过的风里,声沉调懒。 楼问语气愈发轻柔:“姑父说他问过了,说你没有女朋友。” “问的谁?” 楼问微微一怔,说:“不知道,不过这个不重要了吧,如果她已经是前女……” 话音未落,程越生电话响起来。 楼问不知缘由,只见他接完电话后,表情淡下来,别眼瞧着风景,无心谈话。 前座的谭令忽闻后座沉默,饶有深意地转头看来一眼。 晚上吃饭,楼问也自然而然地往程越生身边坐,坐下前还试探性地看了看他。 这一次他既无言语,甚至也没个对视。 席间推杯换盏,程越生有酒不拒。 楼问中途柔声劝说:“生哥,还是少喝点吧。” 因为想到他之前受了伤的事,听说挺严重的,也才痊愈不久。BiquPai. 还说,他是因为沈纾纭负伤…… 程越生抬腕往嘴里送酒,微醺的余光里一抹淡粉身影,说话声音清甜,你越是看她,她越甜越柔。 有的人就不那样。 他看她,她不好意思时会抿住嘴,斗气时会倔强地看回来,存心勾人时会避开视线故作柔媚。 程越生转头,看清那抹粉色身影的主人,一张漂亮但无味的脸。 “你不会喝酒?”程越生没头没尾来一句。 楼问说:“会,但我不喜欢喝。” 程越生短促轻笑,盯着跟前杯盏不知所想。 有的人不喜欢喝酒,就没人敢劝,有的人没见识过饭局上男人玩女人的手段,逼急了会一口闷掉白酒。 程越生兴致缺缺喝完全程。 局散时他站起来,他行动自如,身边却伸来一只洁白的手想要搀他。 程越生不动声色抬臂绕开,叫上谭令快步往外。 上了车,方觉酒劲上头,太阳穴绷紧了突突跳。 他靠进车座里,一手按住额两侧,一手去解衬衫纽扣。 谭令见他醉样,也微熏着调侃:“你今天不该带我来,你故意找醉呢,压根儿不需要人挡酒。” 程越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只用力阖眼,扣紧下颌,在忍酒劲上头的难受。 他久不言语,谭令几乎以为他睡着。 直到车子行至一路口,后座那人带着酒意开口:“去秋楠路。” 谭令霎时酒醒。 司机熟悉各种程越生常去的地方,秋楠路不是别地儿,正是嘉楠梦苑所在的街道。 中途把谭令放下,到了小区里,司机也谴走。 程越生抬眼望上看,黑寂了好些日子的窗户重新亮灯。 傍晚的电话里,蒋骁说顾迎清回南江了。 屋里空了一个多月,顾迎清刚请家政上门做完清洁,猫暂放在金玉吟那里,她打算明天再过去接。 她自己做了晚饭吃,吃完看了看一家三甲医院的心理科,号难抢,排到了三天后。 在网上挂完号,顾迎清打开衣柜找睡衣去洗澡。 许是在老家待了太久,她忘记有个人曾经跟她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衣柜里不同式样的男士衬衫、西裤整齐挂列,有部分是他换下来后,她替他洗熨过的。 一时间,顾迎清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一同而至还有酥麻的痛感,似过电,从心口导至指尖。 她神情平静立于柜前,去找来两个大纸袋和他的大号拉杆箱,将他的所有衣物、鞋履和用品整理好装进去。 顾迎清收拾妥当,合上行李箱,推到隔壁书房。 夜已深,她打算明天让蒋骁他们上来把东西拎下去,送到他家。 刚揿下书房开关,灯光亮起,正对门口的书桌闯入视线。 顾迎清这才想起,忘记了一些东西。 她重新打开行李箱,把抽屉里不属于她的所有东西搜罗到一起,又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开,一并放进行李箱,上锁。 第332章 凭什么 翌日,顾迎清打电话给蒋骁,请他上楼来取东西。 东西不轻,她虽已经休养差不多一个月,还是不敢搬提重物。 蒋骁向来寡言冷冰,一手提箱一手拎袋,拿了东西便走人。 等到傍晚金玉吟下班,顾迎清和她约在她家附近的餐厅,准备吃了晚餐后去接猫。 顾迎清离开小区时,正值下班饭点,进出小区的人多起来,跟住户聊天的保安大哥跟她打招呼:“很久没见你了。” “回了趟老家。” 保安又笑说:“你男朋友跟你感情好哈,你才回来,他就来找你。” 轮值的那几个保安都对程越生的车熟,人更熟,主要这人不像别的临时停车的车主,会为一点停车费扯皮,关键他出手还大方。 顾迎清眼神从不解到恍然,末了只是笑笑,离开。 吃饭时,金玉吟问她:“你奶奶还是不跟你来?” 顾迎清跟金玉吟微信上聊天时,提过几次自己今后想让奶奶跟自己来南江的想法。 她想等自己身体和心理状态稳定下来,南江这边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那时候她跟程越生“因性格不合而分手”这个借口估计也能成立了,她就把奶奶接过来。 顾迎清提前给奶奶做过几次思想工作,奶奶不愿意,说南江顾家的表亲死的死散的散,在这边无亲无故,顾迎清工作一忙,她一个人也寂寞,再说她年纪大了,又在永溪待了那么多年,早已习惯。 金玉吟说:“老人年纪大了,是有恋乡情节的,现在离乡对她而言不一定是好事,你老家有房,她在养老院又有伴,她除了阴雨天腿有点不舒服,到处都健健康康的。” “还有时间考虑,倒也不急。”. 金玉吟问:“许安融知道你不是星星妈妈,之后会不会让你把股份还给她。” “不知道。” “她没找过你?” “没有。” “那你要把股份给她吗?” 顾迎清静静一笑:“凭什么呢?赵南川当初既然选择领证后把股份给我,打的就是这股份是婚后财产夫妻共有的主意。” 她不傻。 赵南川当时已经是德信总裁,他会丝毫察觉不到赵缙的狼子野心? 赵南川真会被人玩弄于鼓掌? 赵南川总是一副传统绅士做派示人,正派得靠谱,正派得让人信任,但这形象止于她知道星星是他和沈纾纭的孩子之前。 赵南川答应结婚答应得很果断,他之前交往的却都是门当户对的女性。 加上她这百分之二,刚好赵柏相一家能完全控股德信。 如果仅仅是到这里,她会像之前一样,相信赵南川有一定的责任感,加上跟赵鸿槐谈了条件,因为家族利益娶了她。 但沈纾纭喜欢赵南川,还跟赵南川生了个孩子,这事就变得非比寻常。 赵南川有没有参与其中,顾迎清不是很确定,她只能确定,自己沦为了一群人的玩物。 金玉吟替她担心:“你不怕许安融或者赵缙找事?你现在又跟程越生分了手……” 顾迎清知道金玉吟的意思,怕她跟程越生分手了,没人替她挡掉麻烦。 她前两天让蒋骁转达,可以把保镖撤走,她不需要了。 蒋骁回话,说这一切照旧。 也是,他答应过到尘埃落定前,派人保护她安全,他一向信守承诺。 何况,他现在估计觉得欠她更多了。 顾迎清语气依旧,带几分无所谓,“随便吧,赵缙没完之前我都不会给股份,我立了遗嘱,我要是死了他们什么都得不到。” 金玉吟迟疑地看着她,回家再细想她的话,有些后怕。 过了两日,顾迎清去了医院。 心理科的候诊厅几乎坐满人,虽有人声交谈,气氛却显得沉默不少,不似其他科室无头苍蝇般的急切和喧嚣。 顾迎清拿出自己在州港的就诊结果,因为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记录,有些项目需重新检查,挨个去抽血做心电图和神经检测等。 她又程序填了一些表,看着那些字眼,题上问她的睡眠情况,记忆和情绪。 顾迎清觉得这些字眼像陌生跳动的符号,过眼即忘,要么逼迫她回忆不好的事情,她像被蚂蚁啃食,匆匆给出结果。 诊室门开开合合,拿着检查单的患者进进出出,像流水线上的工序。 轮到她时,医生还算温柔,细问症状和持续时间,工作生活是否有压力或挫折。 这里不涉及专门的心理咨询,医生根据检查结果,给出治疗方案,先用药物控制躯体反应。 医生建议她再定时去做心理咨询,因为她曾经有过冲动自毁的经历,有轻生的想法,这是抑郁症的表现,生活中经历变故,受刺激,有可能会再发生。 顾迎清开始定时服药,只是一直没去做心理咨询,她觉得自己不需要。 几年前怀孕时,和生产后,想死的念头也总陪着她,日日要死不活,她也没真的去死呀。 顾迎清之前参展的画,也卖得七七八八,价格有高有低,尽管她在业内小有名气,可毕竟是新人,开价高也高不到哪儿去。 顾迎清不大出门,外面嘈杂人声的鸣笛会让她紧张心悸。 爷爷去世之前,那两副莲荷图已经接近尾声,她待在家里给画收尾。 两幅图,同样的水中莲荷,一副是白天莲叶碧绿粉花盛开如碗,一副是雨夜光线朦胧叶伞偏倒花蕊半残。 完工后就送去了北城的水墨花鸟展。 药物控制了她惊恐发作的频率,很少再感觉身体下坠或喘不上气似要晕倒。 只是顾迎清现在不太喜欢风雨天气。 她的卧室落地窗外有个露天小阳台,因为太小从没使用过,但是有一扇窗通往外面,近来窗户把手有些松动,扣不紧,风雨天窗框和玻璃会闷声震动。 转眼到了许多城市陆续宣布入秋失败的时间。 顾迎清这天在跟公主玩巡回,毛绒小球扔出去,公主一激动,爪子扑动间,球滚进了茶几 她找来晾衣杆帮它弄出来,同时被勾出来的还有一辆黄色的小小玩具车。 第333章 如风 顾迎清两指捏着玩具小车,吹掉上面的灰尘,置放手心。 对于这只玩具车,顾迎清印象深刻。 有一回那人把小孩子送到她这里玩,她带小孩出去散步,在商场的玩具店里给他买了一套玩具车模型。 有些像高速上常见的那种挂车,大车里叠套了数只小车,五颜六色,每辆小车都是不同车型。 小男孩对这种向来没有抵抗力。 周末小孩要离开的时候,仔细地把每辆小车装回大车里。 顾迎清当时还感慨他玩这种需要逻辑和记忆力的玩具,类似积木乐高智力拼图这种,注意力很集中,反应也快,能精准找到每辆小车的对应位置。 到最后,怎么也找不到剩下的一辆车,她陪小朋友到处找遍,最后无功放弃。 小孩跟她道歉说,嫂子阿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弄丢你送我的礼物。 顾迎清看着小车,像看着个淘气可爱的小小人,内心有什么东西在被撼动,浪涛伏涌,闷闷钝痛。 半晌,她把玩具小车收进书房抽屉里。 她这些日子除了回三桥村,在老人面前假装工作依旧,其余时间几乎闭门不出,连做饭的食材也是点超市的外卖。 最初,金玉吟好心想要带她出门散心,可只出去过一次,发现她在外面容易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刺激,也明白她需要安静的环境先养好身体,就只在闲暇之余过来陪她,反正画画的时候,顾迎清心更容易静下来。 之前龙凤胎妈妈问过顾迎清一次,兖兖最近没来你这儿玩吗? 顾迎清回对方,小孩在上学,周末去长辈那里。 除此之外,抛开梦中,生活里似乎没有其他的事情和消息令她想起小孩和那个人,因此获得了难得的短暂的平静和安宁。 直到有天,顾迎清照往常一样,上微博更新完她的画的细节碎片,切换到小号。 这个号里关注了许多财经官方和金融行业内的博主,一则新闻在金融财经圈刷屏:「成江集团」通过证监会举牌宣布收购百分之五沈氏集团股份,正式成为沈氏大股东。 紧跟着有业内人士透露,之前沈氏集团新任董事长沈景曜,在州港财政部门推动下,与南深市南铁集团接洽,想引入国资挽救声誉扫地、内部动荡的沈氏集团。 但其实南铁集团态度模棱两可,一直采取拖字诀,才迟迟未能达成合作。 成江集团就是在沈氏集团股票跌入谷底到现在的这期间,陆续购入了沈氏股份。 沈氏集团地基稳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仗着与州港政|府关系不一般,手上又有官方合作项目正在进行,借官方发言人放话「相信沈氏集团能正确处理危机」,加上不时放出南铁即将入局的利好消息,才苟到现在。 新资本入局,本来是利好消息,代表市场看好。 且成江集团还在陆续地继续增持,沈氏集团股价有了明显回升。 可没过多久,沈氏集团却紧急宣告停牌,官方给出的理由仍然是内部重大重组,不日复牌。 最终成江集团持股比例已经停止在7.32%。 先前沈氏高层减持,散户竞相卖掉股份,沈景曜自己的公司接盘了大部分,成为第一大股东,现在成江集团直接成为第二大股东。 待沈纾纭失踪一定时间,她手中股份将交由她母亲打理,加上沈贯期的股份,一家几口的股权加一起才能压过成江集团。 财经博主深扒成江集团,发现这家集团成立不过八年,董事局主席兼总经理池顼是州港池家长子,背后大股东除了池家,还有地产大亨秦家,以及一总部在纽|约的成立十年的年轻投资公司。 新能源科技、人工智能和地产酒店,是旗下三大主营板块,因为池、秦两家加持,自成立以来,一路像是开了氮气加速,顺风顺水,加上决策人足够理智聪明,规模疾速扩张,早早实现盈利,并连年翻倍。 某些不那么官方、带娱乐性质的财经博主提到,成江集团的地产板块,是在后前些年收购的当地一家资金链断裂,濒临破产的老牌地产企业,拿下控股权,全方位整顿后重新发展起来的。 而这家地产的前任老总,在最为风光时买下过程家祖宅,还推了重建,刚建好那人便破产,那块儿地又被程家的人买了回去。 顾迎清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点进这则财经视频,又是如何难以避免地被文字中提及的姓氏带走神,记忆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回到了数月前州港的夜晚—— 咆哮的引擎,观景平台的风,急躁深切的吻…… 半山开阔的视野,车厢里混着酒精余味和灼热呼吸的相拥…… 恍若隔世。 心绪像平静沉寂了月余的湖面,无风无浪,却凭空起了涟漪。 这很正常。 顾迎清知道,想彻底忘记一个很难忘的人,并非易事。 可就像今天,如果不是被某些「关键词」触发了记忆,她不会主动去想,去回忆。 到了明天,今天的涟漪也会如风过境,消失无踪。 第334章 我就是 程越生忙得焦头烂额,从南深出差回来天已经黑透,又赶到程婉黎那里去接回儿子。 结果臭小子因为不再送他去顾迎清那儿的事,到现在还记恨。 程之兖见了他爸后,拿腔拿调、假模假样地叫了声「爸爸」,还纯属是因为不想挨揍,接着就自己干自己的事。 叫他走时,他自己拿着背包,也不让抱,摇头晃脑自己一个人走在前面,自己按电梯,自己开车门。 既不敢叫板,又想赌气。 从三桥村回来之后,程之兖提过好几回,要去看顾迎清。 程越生搪塞他的借口,从一开始的她还在老家,变为后来她工作忙、出差等。 程之兖后来意识到他是骗自己,自己想联系顾迎清,发现手表的通讯录里找不到顾迎清的电话号码了。 继让司机送自己去嘉楠梦苑未能成功后,有天放学,趁老师在忙着把孩子交给其他小孩家长的时候,混在人堆里偷跑出去,拦了辆出租车,想要打车去嘉楠梦苑。 好在司机留了个心眼儿,问他去哪个地方,他说得出同音地名,又不知道是哪几个字,还骗司机家长让他自己打车回去。 司机看这是幼儿园,要么家长自己接,要么校车送回家,怕出了问题担责,借口说不知道这个地方,要把他送下车找老师。 兖兖不下车,相当猖狂地跟出租车司机说:「我可以加钱,你到底想不想做生意呀?我要去的地方叫jia、nan、eng、yuan!」 幸好老师及时发现小孩不见了,通知接孩子的阿姨,阿姨又告诉司机。 司机顿时脑门儿冒汗,车停在幼儿园外,正要打给保镖,刚好瞧见不远处出租车司机从后座拉出个小孩,嘿,不正是那熊孩子吗! 程越生知道后,回家后第一时间就逮着人脱了裤子,狠狠抽了两个巴掌。 力道对他而言是收敛着的,但程之兖没真正挨过这么重的打,加上程越生有些时间没陪过他,既心酸又委屈,拒不承认错误,涕泗横流说「不跟你一起了」! 自己回了房间,啪地摔上门,还反锁上。 儿子日渐长大,自我独立意识增强,主意多了,既不好糊弄,还愈发叛逆,令他这个当老子的倍感头疼。 回去路上,程越生看内视镜,问他:「这周末想去哪里玩?」 程之兖假装哼歌,自言自语地嘟哝:「什么是玩?跟谁一起呀?」 程越生语气不变,提醒他:「再跟我阴阳怪气的试试。」 小子轻轻哼一声。 回家之后,车开到地库,程越生到后座把儿子抱下来,托手臂上往楼上边走边教育说:「程之兖,你现在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偷偷离开幼儿园没错?」 兖兖噘着嘴不吭气。 半晌,理直气壮说:「错了,可是……可是你也打我了啊,我们扯平了呗。」 「扯平?」 程越生这脾气,火差一点又要冒上来。 程之兖在姑婆家已经被教育过了,说要是被人贩子拐走,会被挖掉眼睛,砍掉手脚,把他扔在路边要饭。 小孩脖子一缩,吐吐舌头,声音逐渐弱下来:「我只是想去找她玩嘛,太爷爷去世她很伤心……你要是让司机爷爷送我过去,我就不会自己去了。」 程越生静了下,「跟你说过她在忙。」 兖兖停顿片刻,问:「你们是不是吵架啦?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 因为在三桥村,他看见爸爸在车里抱着嫂子阿姨睡觉。 只有在谈恋爱的男的和女的才会这样,电视里都这么演的。 程越生问他:「 如果是呢?她给你当妈怎么样?」 「我会很开心!」程之兖激动,然后纠结,「可是嫂子阿姨有男朋友啊……」 难道一个女孩子,可以有两个男朋友? 「我就是他男朋友。」 「可我以前问过,她说不是你,她男朋友也很帅,很厉害的。」 程越生哼了声,在笑:「她说没说有多厉害?」 程之兖摇头,「但我觉得你肯定比她男朋友更厉害。」. 晚上程之兖穿着睡衣晃荡到他爸房间,他爸在洗澡,他东走走西逛逛,看见衣帽间一角放着个行李箱和两个纸袋。 他老早之前就看见这些东西放这里了。 兖兖把袋子里的衬衣拿出来套在身上当裙子穿,又坐在地上捣鼓那箱子,上了锁,他打不开。 程越生出来,看了眼孩子和角落的箱子,找了件浴袍披上。 他儿子问:「爸爸,这里面有什么呀?」 「衣服。」 「你打开我看看。」 程越生没开,让他回房间睡觉。 程之兖假装生气这么久,还怪想他爸的,从自己房间抱了个扁塌塌的毛绒鸭子过来,「我今天想在你的床上睡。」 程越生跟儿子一起睡觉的次数屈指可数。 刚养着时,一个单身男人,既没做父亲的自觉,也没有太强烈的责任心,不可能也不会跟一个婴儿一起睡。 听保姆说半夜还要哭,醒了要喂奶,麻烦。 一直到快两岁,程之兖在他卧室玩睡着,那时已有父子感情,便没让保姆抱走。 第二天早上孩子醒得早,一会儿抓他头发,一会儿趴他背上。 程越生没睡醒,起床气一来,不耐烦地单手把孩子扒拉到一边,没一会儿那家伙往外爬,顺着床沿就摔到了地上。 哭声惊动了当时来看孩子的程婉黎,他连着被说了好些天。 长大些,程之兖睡觉老实了,死皮赖脸留下来,父子俩才会一块儿睡。 夜里,儿子睡得轻声打鼾,程越生手枕着头,瞪着天花板无眠。 良久,他起身。 那箱子被人送回来后,就立那儿没动过,无非就是他的那些东西。 程越生打开箱子,却在隔层袋里摸到几个盒子样的东西,摸出来一瞧,尽是他送出去的,首饰和卡,一样没落。 还有个硬盘。 第335章 不勉强 书房里,程越生把硬盘连上电脑,她说只看过他那部分,他直接点开自己之前没看过的文件夹。 顺便咬支烟在嘴里,没点燃。 文件夹中内容不少,好在分类归纳明晰。 她知道他大学打冰球,大概就是点开过标题有「冰球」字眼的。 程越生点进去,兴趣不大,心无波澜,拖动进度条,只有看到自己的进球时,心中会生出一种「不愧是老子,还挺牛逼」的感觉。 小时候坐不住,赵淳敏想让他学钢琴小提琴,磨磨性子,程云治背过身就带他去骑马教他拳击格斗。 尝试过竞技运动带来的刺激,学琴越学不下去。 赵淳敏的多次尝试无果,才妥协,既然天性如此,干脆给他找一门最有兴趣的运动,练成特长,顺便消耗他的精力。 试过这个球那个球,最后是学冰球的时候,他被队里另一个年纪大点的敲了腿,他反手把人按在地上捶。 那时冰球里还有「执行者」这个说法,也就是队里专门负责打架的「打手」。 教练就说,不如把他往这个方向培养。 赵淳敏当时就说不了不了,不练了。 赵淳敏回家跟程云治说了这件事,程云治反倒来了劲,说练啊,怎么不练。 虽然最后教练没把他往「打手」方面培养,程云治教他的防身术和打架技巧却越发五花八门,又常常带他登山下海练体能,什么用心不太清楚,反正在场上单挑他没输过。 程越生靠着椅子,屏幕上画面在继续,他心思不在那上面,摸过打火机把烟点燃。 他抽烟,退出视频,又挨个往前翻,看到个什么十八岁的生日视频。 十八岁那年的生日他并没在家过。 他抱着怀疑点开,看视角和背景里秦宗诚跟人说话的声音,猜得到是何续南录的。 画面不连贯,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的。 程越生缓慢抽着烟,抬下眼皮,又垂下视线要去掸烟灰时,又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蓦地抬眼望向屏幕—— 确切地说,是画面里,他身边那个没什么印象的女的。 烟没伸到烟灰缸里,落了一桌子烟灰。 他把进度条往回拖了一点,重新看了这片段,这女的一直跟在他身边。 看举止,说跟他没非同一般的关系都没人信。 程越生想起曾经顾迎清言之凿凿说过,她对他而言,跟他身边的「其他女人」没区别这种话。 当时他内心觉得这人肯定是吵架又吵急眼了,胡乱污蔑人。 跟她在一起之后,他哪里来的什么其他女人?还拿他以前怎样怎样来说事,她知道他以前什么样? 程越生不信邪,点出去又翻出两个视频,颇为傻眼。 一个是什么毕业典礼,还有个是和秦宗诚何续南几个去国外不限速公路赛车的视频,gopro相机拍的,他副驾坐着个女的。 那女的半是惊叫半是撒娇:「生哥,慢点……」 他说:「慢不了。」 合照的时候,他一手抱着头盔,一手搭着腰,那女的的手刚好穿进他臂弯里。 「操。」程越生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没想到这辈子还能遇到这么倒霉的事。 何续南,他妈的神经病。 看不下去,程越生抽完烟,又去阳台散散味,后半夜回到卧室,给睡得横七竖八的儿子掖掖被子。 程越生鲜少失眠,对他而言,睡眠是恢复精力的重要过程。 今夜难入睡。 顾迎清这人从来都是嘴上说放不下,行动上断 舍离比谁都快,他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删掉程之兖手表里她的联系方式。 估计是在她爷爷丧葬期间,毕竟那之后她跟孩子再也没见过。 也就是说,肚子里那个还在的时候,她就已经决定要分手不要程之兖。 程越生觉得她这么果断,自己挽回无果,加上闹那么多回她对他估计早就怨上,他对她做过的混账事不少,再缠上去希望也渺茫,倒显得他一个大男人放不下。 没谁离了谁过不下去。 她既然真觉得过不下去,他就不勉强。 他很烦女的哭,吵。 但顾迎清……他宁肯她多跟他哭一哭,吵一吵,也不想她像说开那天情绪寡然。 有时候想去看看她,一想到她的控诉,他就像被什么绊住,死活迈不出去。 再缠上去,意味着要去求一个不一定能得到的原谅。 蒋骁说她不需要保镖,说她去了医院,又说她很少出门。 听到这些事,他总在算了与再试试之间摇摆。 睡不着,一想起那人就没完没了,梦里都是温软的脸贴着他的脸,轻轻地叫「程越生」。 * 顾迎清要赴一场会面。 她的那两幅莲荷图在画展被人看上,有位自称是导演的人联系她,但不是想要买她的画,而是想要请她做动画电影的美术顾问。 她虽然是学画画的,但她哪懂什么做电影? 这人名叫林北望,北城人。 顾迎清查过他资料,的确是知名青年导演,之前一部大火的神话题材的动画电影便出自他手。 他们团队要做神话题材的系列动画,现在正是第二部的制作期间,里面有很多和「莲」有关的景和元素,林北望觉得她的画风,既属于传统水墨,又比较贴合当下年轻人审美。 林北望的美术团队修改了很多遍,总感觉某些景上有些死板,差强人意,设计不够「年轻灵动」。 就想找顾迎清试试,问她有没有兴趣参与画场景概念图。 确定他不是骗子之后,顾迎清和他加上微信,这人临时要来南江出差,问她可不可以面谈。 顾迎清答应下来,要不要参与,等见面之后再决定。 林北望定的时间在周末晚上,他就在南江停留一天,白天见投资人,晚上跟她吃完饭就要飞回北城。. 顾迎清周末回去看了奶奶,周六接到消息,准备周末下午回去换身衣服去见林导。 换好衣服,她看见公主,想到这周她放电视旁专门看公主的监控又断电没信号,离开时问保安,这几周周末停过电吗? 保安说:「没停过啊,现在又不是夏天那样的用电高峰。」 那应该是摄像头坏了,那本就是她当时换宽带送的,估计质量不太好。 第336章 忍他很久 顾迎清出门前收拾自己花了些时间,有点赶。 她下意识套上身的衣服非灰即黑,一照镜子总觉得显得气质阴郁死气,才又刻意选了颜色明亮的搭配。 十一月初的南江已是冷秋时节,不知从哪天起,冷空气突然降临,出门需添外套。 顾迎清穿了套芥末黄的薄呢套装,小外套掐腰A摆,半裙包臀,有点复古的意思。 近段时间内心平静,气色也跟着有所回升,浅化淡妆扫上腮红,又简单卷了近一季未曾好好打理的长发,踩上高跟鞋才出的门。 也不知道是不是久不与人打交道,对于工作场合的会面,已经有陌生感。 其实回眼看她在德信的工作,也才过去区区三月。 晚高峰有些堵车。 顾迎清自诩资历尚浅,经验为零,虽然对这份工作没抱太大的期待,但也怕迟到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卢家路这家融合中餐厅,私密安静,实在受欢迎。 林北望发来地址的时候,她还愣了一下。 好在时间紧,她无暇想其他,出租车停在洋楼外,顾迎清下了车就踩着高跟鞋一路小跑,上台阶时差点崴脚。看书菈 林北望已经到了,同来的还有他公司里的一位商务,一位看起来三四十来岁的女性。 顾迎清踩点后到,跟人连言抱歉:「不好意思,路上有些堵车。」 「没事,我们也才到,」商务起身笑着做介绍,「我是文未动画的商务伍月唯,林导你们应该认识了。」 「顾迎清。」顾迎清笑笑,与对方握手。 林北望也起身,探手:「顾小姐,总算见面了。」 寒暄之间,互相打量。 顾迎清先前做过准备,在网上查过林北望的资料。 资料很简短,只知道他本科是传媒大学数字与艺术专业,杜克大学戏剧硕士,是一部压了两三年才定档的电影《王朝》的监制,跟人共同导过一部神话爱情动画,后来进了文未动画,开发神话题材动画《天河》系列,第一部备受好评,获过北城电影节最佳美术奖。 年龄不详,背景不详。 真人比顾迎清预想中要年轻许多,瘦高脸窄,五官又显年轻,蓄着过耳短发,白T清爽,身后搭着件皮衣外套。 伍月唯长发过肩,干练健谈又颇富女性特质。 问候间顾迎清提到在这里吃过饭,伍月唯问有没有什么推荐的菜色。 顾迎清随口答:「溏心鲍不错的,是他家招牌。」 三人边吃边谈,顾迎清才知道伍月唯其实是制片人,只是兼职商务。 顾迎清见面前在高铁上补看了《天河》,大概就是讲中华神话体系的起源,开天辟地,天神地皇的格局初立。 虽然是系列电影,但第二部探讨的是人神妖之间的感情,人性与制度,取材《聊斋》和神话故事。 在这系列中,「水」景占比较重,水中莲荷是重中之重,女性角色的衣衫、住所的廊柱上也有莲花等元素。 画花鸟的画家有很多,工笔、水墨和没骨各有千秋,但林北望觉得能在三维动画里展现到极致的飘逸,又有水墨的写意感,顾迎清的画可行性比较大。 顾迎清听这两位讲了会儿动画电影工业,林北望说行业技术已经成熟,谁都能做,但是想要做出特点很难,剧本和每个分镜都不能马虎,云云。 顾迎清说:「我学过二维动画,但也仅限于画画,没接触过三维电影,这方面经验为零,有可能会拖慢你们的工期。」 她其实有点婉拒的意思了。 林北望道:「这个问题不大,我们团 队分工很细,模型、绘景啊,动画和特效等一起打磨,看看能不能做出来那种3D的飘逸水墨莲荷。」 顾迎清喝着鲜鲍汤,点头未语,似在沉思,其实她哪里知道做不做得出来?她又不是电影技术专业的。 林北望又说:「如果可以,顾小姐能不能先帮我们画一幅概念图?我们团队讨论一下,可行性高的话,顾小姐可否来北城一段时间,协助美术工作?」 顾迎清犹豫,「大概要多久?」 林北望两手搁扶手上,说:「不确定,工作繁琐,也许一个月打底,会经常开会之类的,但我们肯定会提供酒店住宿,餐补。」 顾迎清中途去上卫生间,心里想着这件事。 因为先前的事和她的病,今年的考研时间不够,自知不是过目不忘的天才,又不时受身体和精神困扰,已经来不及准备,她已打算明年再考。 这期间想给自己找点事做,可想到要离开挺久,又放心不下老人。 洗完手出来,顾迎清与从男士洗手间出来的男人撞了个正着。 周赋眼睛一亮,眼神将她从头到脚扫视,「好久不见。」 顾迎清瞧他像是喝多了,皮鞋西裤极为正式,衬衫却是袖子半捋,领带歪斜,像是在什么不正经饭局里玩嗨了。 她朝对方既淡又快地勾了下唇,当是打招呼了。 「你没在德信了?」 海联也拿下了东港新城项目,双方都跟政府有合作,因此周赋最近跟德信的人打了好几次交道,却没见过顾迎清。 见顾迎清嗯了一声,往外走。 女人踩着高跟鞋,被包裙限制,再快也快不到哪里去。 周赋见她穿这种衣服,背影纤柔,身姿婀娜,阔步跟上,「晚上怎么过来的?」 「坐车过来的。」 「怎么回?我可以送你。」 「不必了。」 周赋拦住她去路,「我说我送你。」 顾迎清脚步顿住,清眸定定看着他。 「程越生正跟楼家那娘们儿打得火热呢,就在我们那包间……」周赋凑近,低声说,「他这人可真够无情的,买卖不成仁义在嘛,居然还把你扫地出门。我送你回去,再给你在海联找份工作,做我的秘书怎么样?」 顾迎清淡淡扬唇:「送你妈。」 她忍他很久了。 周赋面色一僵,有些困惑,似没听清她说什么。 「还要我再说一遍吗?」顾迎清语气很淡,笑归笑,说的话不留情面,「别看见个女人就总想到裤裆子里那回事,我跟过程越生,你以为我看得上你?」 第337章 不认识 若是在之前,势不如人,顾迎清不会选择跟周赋这种人起正面冲突。 要顾及两位老人的安危,要担心自己的死活,要战战兢兢求生。 可现在想想,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呢? 家中和她剩下的钱够奶奶颐养天年,养老院有张院长和管事的小股东,三桥村如果被纳入示范性环保景点,大概率当地政府会参与养老院运作。 金玉吟已有养猫经验,随时可以接手公主。 德信的股份也已有安排。 要命一条而已。 以及,看见周赋时,她说不清心中隐隐的怒出自何处。 也许是因为人言可畏,即便她认为对方满嘴胡话,但心理上仍会被牵着走。 他嘴里的寥寥几句,也许起不了决定性作用,但却是将事情带入另一个方向的导火索。 她和程越生之间,是有问题没错。 但如果不是上次周赋…… 她看见这人,更为厌恶。 顾迎清回到包间,打断了他俩的谈话,温和抱歉地笑一笑,吃饭后甜品时又聊了聊。 顾迎清决定,先给他们画一副概念图,如果双方理念合适,再考虑进一步合作。 二人为了留下充足时间与顾迎清吃饭,订的是临近午夜的离江航班。 他俩来南江见的投资人给他们安排了一辆商务车。 三人离开包间,遇见对面包间门开,一窈窕年轻女人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件西装外套。 两个包间隔了个偌大客厅,下楼出口却只有一道楼梯。 那女人绕过客厅中还原的民国西洋风摆设,被落地钟撞了下手肘,轻呼一声,继续追上走到楼梯扣的两个男人。 “生哥。”她叫了一声。 林北望在问顾迎清,需不需要送她回去。 楼中环境安静,那声“生哥”突兀地插进林北望的话声里,显得有些刺耳,导致顾迎清有一瞬分神。 她和同伴一齐朝楼下走,边走边回答说:“不用了,你们还要赶飞机,不太顺路,我自己打车很方便。” 那边被叫停的两个男人站在走廊尽头的楼梯入口处,两拨人必然相遇。 林北望说:“那概念图就麻烦你了,你有我联系方式,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咱们及时沟通。” 顾迎清点头:“好的。” 她目视前方,视线垂落看地,她不确定要不要跟谭令打招呼。 一打招呼就要介绍,又是一阵没完。 她打算装作不认识。 那年轻女人把衣服递出去,谭令伸手去接,另一人说:“谢了。” 女人又问:“我姑父那里用不上我了,我明天还有事得早点回去,生哥能不能捎我一程?” “行,走。” 男人简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迎清没听清林北望说什么,“啊?”了一声。 林北望随手梳了把短发,重复:“我说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先来我们北城的基地参观一下。” 青年男人声音带一点鼻音,嗓音略哑,笑起来清爽又疏淡,说话总不紧不慢。 顾迎清礼貌回应:“我考虑一下。” 到一楼大厅,两男一女越过他们。 西装外套在谭令手里,那人穿着深色单薄衬衫走入夜色里,一辆车已等在门口,谭令这才把外套递给他,上了车。 接着那位年轻女人也钻进车里。 他仍站在洋楼外的台阶上,长臂自然垂落,拎着的西装几乎挨到地面,直到下一辆车来。 程越生边下台阶,边从西装里摸出包烟,单手掀开烟盖,送了根纸烟进嘴里。 林北望的商务车就在后面,他又清哑一笑道别说:“期待合作。” 顾迎清笑着跟他握手,男性的手修长骨感。 前车离去,林北望和伍月唯也离开。 顾迎清在网上打出租,外面车进不来,得走到洋房外的路边等车,她沿着花园喷泉旁的鹅卵石路往外走。 到路边时,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旁。 顾迎清距离车尾不远,余光中,一只手臂搭在窗沿,衬衫挽起露出遒劲小臂,指尖夹着一抹猩红,眼看光灭了,手抬进去一会儿,再伸出,食指压一压烟身,烟灰被秋夜的劲风吹得洋洋洒洒,火星又亮起来。 头发被风吹起,她撩一撩乱发,恍惚中鼻尖好似闻见烟味。 出租车到了,顾迎清按下心口涟漪,上了车。 快到小区时,出租车司机在一次望向后视镜后,说:“后面一直跟着辆车,宾利诶,是你认识的吗?” 顾迎清轻声:“不认识。” 司机心想,也是,看住址就一普通小老百姓。 下了车,顾迎清没往回看,揉了揉发端,将压进衣领的衣服拨出来,径直进了小区。 进了家门,顾迎清鞋都没换,就在门口蹲下来,捂着半张脸,歇了好一会儿,才换鞋进去。 拆了下午拿回来的快递,想把快递袋塞进客厅的垃圾桶。 踩下开关,垃圾桶盖子弹开,她愣住。 里面没有垃圾袋。 可她分明记得她回老家之前,将垃圾收好带下去之前,给每个垃圾桶都换了新的垃圾袋。 她吓得脸色煞白,心如擂鼓。 视线再往下一落,顾迎清怔怔,踢开垃圾桶,发现底部有几丝烟灰。 她已经不抽烟好久,期间房子也打扫过好多遍。 想到什么,顾迎清重新调出监控录像。 之前几次周末回老家,监控总会断电没信号,她还以为是家里停电。 监控是送的,功能不如市面上有些先进监控功能齐全,她在家时也不会用,只在离家时为了看猫才打开。 因为客厅电视墙跟玄关在一个平面,放在电视柜上的监控角度怎么转都看不到大门口。 顾迎清调出来每次“断电”前的视频,调大音量,几次对比,发现每次断电前都有开门声。 大门口有监控,但是是由蒋骁蒋岳他们在监看。 顾迎清握着手机,在沙发上坐了良久,又拎了袋垃圾下楼。 楼下只有保镖的车。 她扔了垃圾又多走了几步去门卫室,问保安:“您好,请问我周末没在家的时候,程……我男朋友来过吗?” 保安说:“来过啊,他没跟你说?” “我就是问下,”顾迎清思绪惝恍,眼睛莫名有热潮,“他昨晚也过来了?” “对,早上走的。” 第338章 但要走总要飞 顾迎清六神无主地回了家。 今夜两个值班的保安,因为排班不一样,但之前都见过他,说有些时候他是半夜来,待一会儿就走了;有时候凌晨来,早上走。 顾迎清心乱如麻。 今晚递衣服那位应该就是楼问。 她之前听前同事八卦时,说那位楼小姐履历家世如何如何优秀,同他简直天造地设。 亲眼一见,果真是清丽佳人,温柔细语,看着像善解人意那一挂的。 顾迎清又重新清醒过来。 对镜子照时,她心中自嘲,他的喜好就没怎么变过。 他说几年前那晚上,不是因为沈纾纭才跟她睡,合理猜想,是不是当初的她也刚刚好只是对了他的口味? 他在西南时说过的一句话——不缺女人,但缺她这种女人——言犹在耳。 她当时搞不懂,他说的到底是哪种女人呢? 后来多少明白,他喜欢床下含蓄循规蹈矩,床上骚浪配合默契的反差。 很能刺激他。 想必这位,他也很满意。 胸腔涨得难受,像一瓶酸水倒下蔓延,一股浊气在体内横冲直撞,无处发泄,她一把将盥洗台上手边洗手液挥落在地。 顾迎清沉默看着镜子里女人的脸,泛红的眼,手不住地发抖。 用那么多个时日,才好不容易找回的平静与自洽,一个对视都没有的错身而过,就被搅得波涛泛滥。 她一边觉得自己没用,一边为自己开脱,身边有他的保镖,跟他之间仍像有一根无形的线互相牵连,只要在一个城市,很难避得开。 同时又怨他恨他,为什么要到她这里来?来过为什么又不把痕迹收拾干净? 一面给人放不下的错觉,另一边又明明佳人在伴。 她想要换锁,征询房东的意见时,房东发来个问号。 顾迎清说:【现在的锁有点不方便,我忘带过钥匙开锁有些麻烦,我可以自费。】 房东却说:【我的意思是,我早就把房子卖给你男朋友了啊,房子的事为啥还问我呀?】 顾迎清思绪空白,凭本能问:【什么时候的事?】 房东似乎察觉说错话了,发了个尴尬的表情,接着发来好几条:【七月初吧,他说你喜欢这房子,送你当生日礼物。】 【我一开始不想卖,想留着出租,但你男朋友开的价高出市价,我就卖了哈哈哈,他还让我不告诉你来着……】 【难道你生日还没到?完蛋我泄露了……】 她的生日过去都快两个月了。 看着这些文字,顾迎清往上翻聊天记录,上一回跟房东聊天,正是她从州港回来之后。 这位房东问她和男朋友有关的事情,估计是确定一下,要买房的到底是不是她“男朋友”。 顾迎清翻出和他的聊天界面,停留在三个月前。BIqupai. 昨天是这么久以后,唯一一次见面。 就这么一次,差点让城墙溃堤,功亏一篑。 失眠一晚,顾迎清下了决定,开始一边找新房子,一边给林北望画概念图。 她想尽快定下之后的计划,便问了林北望要世界观和剧本,然后又研究了他们目前的建模和三维画面。 之前她画插画时,就是以古风人物、背景为主,加上她之前画莲荷研究了很多植物不同状态下的形和意,有灵感和肌肉记忆加成,研究加绘图,花了三个日夜。 这期间她没少有疑问,去骚扰林北望,画好之后,邮件抄送给他。 林北望收到后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又找她开会,跟文未团队各小组的负责人沟通,他们便着手绘景做模型。 第二天林北望就给她打语音,邀请她去北城。 顾迎清才补了场大觉,接到电话时十分诧异:“这才你晚上,你们还没开始做吧?” 林北望说:“方向对了,我们团队都觉得是这个风格,有可行性,所以我想让你尽快过来参与制作,细节有的磨,你的工作量不会太大,就是协助工作。” 这结果对顾迎清来说,谈不上满不满意,她要的就是暂时离开躲掉这一切的理由。 她提前问过奶奶,有份临时的工作找到她,但是要去北城工作一段时间,问她怎么样。 顾迎清当时认为,如果奶奶舍不得她去,或是表现出丁点犹豫,那她都可以不去。 但她奶奶很干脆地支持她,说:“去啊,为什么不去?趁年轻尝试一些不同的东西也是好事,只要你自己想做,你要是实在操心我,每天跟我打视频就好了。” 林北望给的酬劳很丰厚,一边让法务拟了合同,一边跟她约定好时间,替她安排住宿的酒店。 过了两天,顾迎清去看了新房,签下租房合同,又到医院提前开了一个月的药。 新小区跟嘉楠梦苑在同一片区,但离市中心更近,考虑到保镖,顾迎清还是没选电梯房,挑了环境更好的花园洋房,租金自然也不菲,是嘉楠梦苑的三倍。 位于二层的三室,主卧与次卧打通,简约的法式装潢,家具都清空,给予租户最大限度的软装自由。 甚至没有床。 第二天顾迎清就收拾了画画要用的东西和部分衣物,邮寄到北城的酒店,再找一站式搬家公司将剩下的东西打包送进新家。 她打算先看家具,能在网上买的就先放购物车,在北城的工作告一段落之后,回来再搞软装。 当晚只能住在已经搬空的嘉楠梦苑。 猫又要暂时寄养在金玉吟那里一段时间,第二天顾迎清把公主和它的行李送过去后,登上了去北城的飞机。 第339章 另一段 上一次来北城,还是初中暑假和父母来旅行。 不同于南江秋冬季节的湿冷,北城气候干燥严寒,顾迎清作为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刚开始很不习惯。 同样的繁华,同样的拥堵与喧嚣,同样的车水马龙。 截然不同的是城市文化和氛围,陌生的街道,满道儿高大的柏和槐,风一吹,金黄落叶纷纷扬扬。 南江一入夜,江与霓虹倾尽婉约,北城肃穆,连夜生活都带着股暗流涌动的克制。 顾迎清到北城的第二天早上,就因为水土不服流了鼻血,嗓子干得说不出话,连夜下单了加湿器。 文未基地在北城的国际文创艺术区,园区主要扶持艺术文化和影视相关产业,内部还有音乐、艺术空间和美术馆。 公司给顾迎清安排了周边最好的酒店,距离艺术区二十多分钟车程。 到北城第二天,伍月唯便带顾迎清了解公司,顺便认人。 文未动画近两百人的规模,创立十年有余,是国内目前知名度最高的动画公司,产出的电影叫好又卖座,“文未”二字如今已经成了票房保障。 目前两部电影在制作中,还有好几个IP处于开发阶段,各自为组,团队内再分工合作。 林北望是中途作为合伙人加入,过了几天顾迎清才从伍月唯那儿听说,创始人看中林北望,其实是看中他利益价值高过才能。 因为林北望的二叔是嘉海集团的董事长。 旗下的嘉海影业是国内已经发展极为成熟的影视公司,林北望的父亲也在宣传部任职,又有个表兄是知名导演,正是之前林北望参与监制的《王朝》的导演。 有林家的资源加持,文未这几年更是如虎添翼。 正因如此,林北望在公司和团队内有极高话语权。 林北望这人工作时脾气不太好,说好听点叫严谨,说难听点叫刁钻,好在底下人也服他,配合他精益求精。 顾迎清不必每天到公司坐班,只在需要开会商讨细节时到公司。 其余时间她就待在酒店研究资料、绘图,或者画自己的东西。 她还带了部分考研资料到北城来,没事的时候去景点走走看看。 文未在园区的创业楼内有三层办公室,提供健身房、淋浴间和员工餐厅,还有VR体验室,动作捕捉房等。 十一月下旬,北城已经开始供暖,这日一早有会,《天河》团队在二楼,顾迎清到公司,进去办公室时正好要经过健身房,发现林北望穿着无袖T恤,戴着发带在跑步。 林北望瘦却不柴,肌肉紧实,线条纤长流畅。 他已经跑了挺久,汗水打湿发端,两人遥遥点一点头。 林北望快速冲完凉,随便套了件卫衣,是《天河》上映时定制的路演服,上面印着烫金的“天河”二字,黑红白三色,员工每人都有一套。 顾迎清来文未参观的当天,伍月唯就送了她一套。 开会前顾迎清问他:“你早上很早就来了吗?” 林北望说:“我昨晚就没回去,”他又指指工位上几个人,“昨晚熬到凌晨,那几个都是没回去的。” 顾迎清诧异地“噢”了一声,林北望走到自己办公室,拿起个细波浪的发箍将自己过脖的短发往后一捋。 他来问顾迎清吃早饭没有。 顾迎清说:“在酒店吃过了。” 她现在再多工作都会尽量在十点前做完,十二点前尽量要开始酝酿睡意。 “尝过豆汁儿吗?” 顾迎清笑说不敢尝。 林北望笑了笑,又多看了眼她身上玫粉色的大衣,“你不热吗?” 室内温度高,顾迎清打车只能停在园区门口,她一路走进来吹了冷风还没缓过来,等身体彻底暖起来才脱掉外套。 顾迎清秋冬季节的衣服大多是冷色调,她仍然偏好这样的颜色,但又想从外显得鲜活一些,在购置新衣时,故意选了一些色彩明亮的外套。 出门时会化妆,就算不化全妆,也要扫扫腮红,点点口红,让自己看起来气色好一点。 她有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莫名觉得自己看来灰蒙阴沉,不够有活力,甚至想到去给头发做个挑染。 想到就去执行。 顾迎清选了不用去文未的一天,找了家口碑不错的店,将发尾修短了半掌长度,又挑了几缕长发染成雾粉。 粉发藏在黑色之间,若隐若现,不算高调。 第二天,去了趟文未,林北望约她晚上吃饭,说她来了小半月了,还没尽过地主之谊。 顾迎清答应了。 林北望挺照顾她的,除了工作,会私下问她习不习惯,白天去做了什么,有什么爱好,喜欢什么运动,什么时候学画画的。 总会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天。 前两天林北望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她说没有。 便有了单独约她吃饭这后续。 顾迎清能感知得到林北望对自己有那种微妙的好感,又怕是误会,便发给金玉吟。 金玉吟说这男的一看就是海王,一开始只聊工作,日渐加重谈话间提及私人话题的比重,步步试探,字句间透露的距离感和暧昧感又把握得恰如其分。BIqupai. 顾迎清:【……你没谈过,但是感觉你对男女关系的研究可以写一篇万字论文。】 金玉吟:【嘿嘿,管他海不海呢,datg一下又怎样?不想处就不继续,而且你目前又没计划在北城久留,没结果就当艳遇咯。】 顾迎清来北城后,跟《天河》的制作团队聚过一次餐,然后拍了张合照。 金玉吟看过合照里的林北望,是那种一眼就能注意到的氛围感帅哥,当属中上水平了,试一试也不亏。 末了,金玉吟又发来一句语音:“放下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开始另一段感情。” 所以顾迎清答应了林北望的邀约。 头回单独吃饭,林北望选了家有些高档的餐厅,顾迎清穿了件墨绿色水波纹大衣,里面是件同色丝缎V领吊带连衣裙,踩缎面高跟鞋,走动间裙摆与高跟鞋面在灯光映照下,光影流溢。 林北望开车到酒店接她,衬衫外套了件棕色飞行员皮夹克。 见面时他笑说:“你今天也穿得很像油画。” 第340章 暗潮 顾迎清头回从异性口中听到这样的夸奖,而且还是可能会发展成男女关系的异性,一时赧然,尴尬居多,不知如何回应,只好抿唇回个笑。 林北望喜欢穿皮衣和各种夹克,风格从来都是偏休闲,这回难得里头穿了件较为正式的衬衫搭西裤。 过耳鬓发,过脖发尾,也用发胶抓出造型,比他平时在公司里不修边幅的样子精致许多,加上林北望骨架瘦,脸也小,看着很显年轻。 林北望话不多,但有些冷幽默在身上,眼看沉默,就冒出一句冷笑话,接梗快,自我调侃也自然不刻意,几乎不会让场子冷下去。 他讲话又不紧不慢地,独特微哑的嗓音配上他北城口音,优哉游哉,一本正经地侃起来,像自带天赋。 先前顾迎清被他问过爱好什么之类的,她问对方除了在文未的《天河》工作室,打篮球之外还有什么爱好。 林北望说:“骑车吧,山地骑行,压力大的时候,会到山上飙个来回,平时大多数时候也是骑车来公司。” 顾迎清一副“了解了”的表情,却想到了别的事。 林北望问她:“有机会骑车带你上京山看看,这个季节山上枫叶好看,再过阵子就没了。” “可以啊。”顾迎清嘴角盛着心不在焉的笑意。 “你要是害怕坐机车,我们也可以开车去。” “唔……”顾迎清考虑了一下,说,“开车吧。”BIqupai. “好。”林北望答完,又淡扬眉,“是不是不信任我骑车的技术?” 顾迎清眨眨眼,“不是,主要是现在天挺冷了。” “也是,我没想到这茬,”林北望似笑非笑,“完了,我这种是不是得扣印象分啊?” 顾迎清在想怎么回答,“印象分”这种词,一般运用于暧昧期、待进一步的男女关系之中。 “还好。” 顾迎清模棱两可地说了这俩字,暗含默认可以继续发展的意思。 两人约好过两天去山上看枫叶,顺便看电影吃饭。 顾迎清并不讨厌林北望,两人有共同语言,对方性格也不错,既不浮夸又有才华,有点儿文艺但不装逼。 长得也还不错,虽然她不大喜欢头发偏长的男性。 身材也还行,该有的肌肉都有,即使瘦了一些。 关键人还幽默。 文未里除了伍月唯,没有人知道顾迎清和林北望有工作之外的关系。 上次吃饭的地方,就是林北望征询伍月唯的建议,请顾迎清这样的女性吃饭,第一次应该去怎样的餐厅。 事后伍月唯把这事告诉了顾迎清。 她认为自己应该羞赧,心动,在暧昧朦胧,似有若无的情愫影响下心如小鹿乱撞。 实际上顾迎清没什么特别的感受,甚至有些尴尬。 还心想对方把这事告诉自己什么意思?想让她对林北望多几分好感?想助攻? 甚至她还想,如果林北望知道她的过去,会不会当场吓跑? 不过金玉吟说得很对,如果没结果,那这就只是一场短暂的艳遇,在关系稳定之前她都没有交代自己过去的必要。 约好去山上看枫林这天,好巧不巧下了雨,便取消了户外的活动,只去看吃饭看电影。 秋雨霏霏,满地湿亮,雨刮器有规律地在挡风玻璃上刮来划去。 林北望接到个电话,手机连接了蓝牙,他直接开了免提。 那头是他二叔,他慢腔慢调地笑着叫人:“林董,准备给侄儿打钱了?” 林北望说团队缺钱,之前去南江就是谈投资。 《天河》系列是文未动画和嘉海影视共同打造,但嘉海自己也有许多项目在进行,其他剧组也在要钱,林董的意思是,让他换只羊薅,给他介绍了一只“羊”,是恒泽集团的老总。 恒泽旗下有影视文化公司,两人说好,林董帮他约时间。 顾迎清神思散漫,扭头看向车窗外。 他们刚抵达市中心的繁华商圈,车外路灯与街边琳琅商铺,被车窗的氤氲雨雾一隔,模模糊糊不够真切。 她的视线失焦,走神间注意到车窗上映着自己的脸,车厢昏暗光线中,细看旁边还坐着个有些陌生的异性,她莫名怅惘,心情没来由下坠。 有股不顾一切,想要下车冲进雨中的冲动。 晚饭去一家私厨吃的北城菜,不太符合顾迎清的口味。 电影看的刚上映的科幻片续集,这几天就这片子热度比较高,占据了各大影院的黄金档排片。 生完孩子第二年的冬天,顾迎清跟金玉吟看过第一部,因此看得较为入迷。 电影开场前,林北望问她要喝什么时,顾迎清在有限选择中要了瓶桃味气泡水。 看电影时,她忘记水放在右手边,一面望着屏幕,一面伸出左手,未料跟带着陌生干燥体温的男性手掌相遇。 对方掌侧和小指挨到顾迎清手背,她颤了一下,那手的主人也意外,却反应极快地握住了她的手。 顾迎清僵住。 林北望手一翻,自己的手垫在 顾迎清如坐针毡。 良久,林北望察觉她的僵硬和她掌心浸出的薄汗,松开她的瞬间,她松了一口气。 这几分钟里,电影演了什么剧情,她脑中一片空白。 她心说不应该啊,暧昧期不应该是这样,应该是心口涌动的暗潮,是肢体接触都如过电的酥麻。 她对自己僵硬和无动于衷感到悲观。 顾迎清想起自己的吃的药,上面可能出现的副作用有一个是性欲减退。 她就说,最近她心如止水。 一定是药物副作用。 今日降温又下雨,林北望将顾迎清送到酒店门口,她解开安全带,伸手刚将车门推开一道缝隙,忽然顿住,回身看向林北望。 “明天我暂时不用去公司对吧?” 车厢里,男女对视。 林北望懒然失笑:“明天是周日。” 顾迎清面热,心想自己做不到,正要下车,林北望忽然收了笑,幽黑的瞳仁深深望着她,解开安全带,倾身而来—— 顾迎清立时屏住呼吸,克制着没有躲。 林北望身上有男香,后调是若有似无的冷松混合茶香,跟今天的天气莫名契合。 一股风从车门缝隙吹来,顾迎清没忍住打了个喷嚏:“阿嚏!” 第341章 水中花 顾迎清头往前一点,捂住嘴,发丝拂过林北望的脸,他没躲开,闭上眼。 鼻息间残余着发丝的馨香,夹杂着与体温融合后莫名贴合她本人气质的香水味。 像冬日坐在暖融融的壁炉前,身边放着反季的夏季花卉,被暖火烘热后,清新又温润的余香。 那味道撩得林北望燥火乱蹿,内心却又连连叹气,错失最佳时间。 他舌尖抵过着牙关,片刻,无奈地笑了笑:“老天爷也忒不给面儿了!” 顾迎清手指抓进发根,尴尬地将凌乱长发往后撩,不经意间往后退少许。 她目光匆忙地往林北望脸上扫了眼,呼吸不由自主放慢,放轻,唇角抿出个笑,当做回应他那句话。 林北望遗憾地撤身,靠回车座。 鼻尖再也没有浓郁清晰的女人味,只剩挂在空调出风口的香氛,被暖风带出佛手柑的气息。 林北望一面看她,一面拉开中控面板,从里拿出烟和打火机。 酒店灯火通明,光照进车里,他眼里的内容顾迎清也看得懂。 雨夜的寒气不间断地从车门间隙里钻进来,商场内开着暖气,从电影院出来,顾迎清的外套就一直拿在手上,里面只着一件长袖针织裙。 她身上起了层层鸡皮疙瘩。 她笑了下,说:“有点冷,我先上去了。” 林北望看着她问:“要我送你吗?” 她莞尔:“不用麻烦了,不好停车。” 林北望看地面车位已经停满,但他可以直接开入底下停车场,从 但成年男女,对方怎么会听不懂他的暗示,他又怎么会听不懂对方的拒绝。 林北望深吸口气,轻笑:“行,晚安。” 顾迎清笑着挥手,“再见。” 下了车,几步距离,她也没有再穿外套,疾步进了温暖的酒店大厅。 过旋转门时,顾迎清的笑意逐渐变淡,然后消失。 她无比懊恼。 为自己对不讨厌的暧昧对象的触碰没有感觉而懊恼。 她又怪起那阵风,要不是受冷打了个喷嚏,她或许能试着接吻。 林北望在她眼里的形象不错,是她以前不曾接触过的类型,戴单个耳钉和骨戒,不仅不娘炮不显得浮夸,还挺符合他气质。 相处也和谐,她想。 也许是认识时间太短,可以过阵子再试试。 她一路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却在进了酒店房间,房卡插进卡槽的瞬间崩溃,一把将门用力甩回去。 包和外套掉在地上。 她站在原地,双手插入发间,急迫地呼吸,喘气,感觉有蚂蚁在自己体内乱爬,想不管不顾发脾气,她握紧发颤的手指,不住地来回走动着缓解。 过很久,她平静下来,按步骤卸妆洗澡上床。 睡前想起自己忘记吃药,她从床上翻坐起来,产生一个想法。 要不然不吃? 如果没异常,正好戒掉。 顾迎清重新倒进被子里。 结果是翻来覆去半宿,睡着又醒,又睡着又醒,熬到天亮才困得睡沉过去。 临近中午,林北望打电话给她,让她晚上一起去吃饭,说是他二叔给他拉的投资方。 顾迎清想起昨晚林北望在车上打的那通电话。 “我去?好像没必要吧。” 这像是伍月唯的活儿。 当然,林北望说了,伍月唯也去。 他又道:“就当去玩儿,我听恒泽老总的助理提过,他们孟总喜欢收藏画,正好介绍认识。画家多认识几个能赏识自己的收藏家,不是坏事。而且你参与了我们电影制作,如果遇上美术相关问题,你也能答得上,帮忙说两句话。” 林北望又说,她在北城也没其他认识的人,看她除了工作不大出门,正好一起参加社交。 顾迎清想着,多多融入人群不是坏事,便答应下来。 林北望晚上过来接她。 顾迎清穿了件蜜桃粉的大衣,里面是件黑色低胸裹身连衣裙,黑底印花,裙摆垂坠荡漾,袖长刚到小臂,露出腕子最细的部分。 林北望靠着座椅,侧头望她,顾虑说:“我都有些后悔了。” “后悔什么?”顾迎清不明。 “后悔叫上你,”他一边启动车子,一边说,“你这么漂亮,万一有别人看上你怎么办?” 顾迎清:“……” 昨晚之后,似乎那层窗户纸已经隐隐开裂,两人默认关系是朝着那方向发展,林北望说起漂亮话来更加肆无忌惮。 说实话,顾迎清头皮有些发炸,又想笑,嘴角肌肉忍得抽搐,说:“别人怎样管不着,我只能管好自己。” 林北望问她:“我刚才是不是有点油?” 顾迎清没忍住,噗嗤笑出声:“还好啦,油而不腻。”. “那就好,”林北望打开音乐,“喜欢听什么?” 气氛轻松不少,顾迎清说:“都可以。” 林北望随便点开软件推荐的一则粤语歌单,是谭咏麟的国语版的《水中花》。 曲到高潮,林北望跟着唱了几句:“这纷纷飞花已坠落,往日深情早已成空,这流水悠悠匆匆过,谁能将它片刻挽留……后面忘词儿了,哼哼哼……” 他又哼了两句。 林北望唱歌有点跑调,但他沙哑又有些浑厚的嗓音很特别。 “我朋友以前说我唱歌很像谭咏麟,你觉得呢?” 顾迎清笑:“烟嗓版的吗?” “嗯呐,青春期就烟嗓了。” “我朋友有个喜欢的男idol就是烟嗓,说他平常喝茅台保养烟嗓,唱歌可性感了。” “有我性感吗?” “……我没听过,没法对比。” “真遗憾,幸好你没听过,在你面前我不想输,而且我平常都喝八二年的雪碧保养烟嗓。”林北望坐了个喝酒的动作。 顾迎清脚趾抓地:“……好烂的梗。” 车厢里同时响起两人忍不住而发出的闷笑声。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车停在澜西上一湖畔楼外面的露天停车场。 每个城市都有每个城市的销金窟,这澜西上里面既大又绕,内里像园林。 夜里亮了灯,一路开进来,不时看见旖旎澄黄的光线,在风吹叶摆间,自飞檐黑瓦的中式建筑中透出。 此楼居于澜西上最高点,五层高,着旗袍的服务生引他们去电梯。 前方两位三个刚会面的男人,边走边聊,刚驻足于电梯前。 顾迎清从那三道背影中,捕捉到一抹熟悉身形。 第342章 镜中月 同旁边男人比起来更短的发,她趴过的肩和背,手环过的脖颈,包括他穿无褶西裤时的背影…… 顾迎清没有刻意记过,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时就知道是他,脑中自动浮现他的面容。 旁边林北望本来正在吐槽这地方,是他二叔定下的,只适合结交人脉宴请,因为私密性够高,住宿娱乐俱全,有些老板也很爱来这里。 来这里干嘛自不必多说。 又说菜色倒是没得挑,各大菜系的厨子都有,口味十分正宗。 正说着,他也看见前方几人,噤了声。 说话声消失,顾迎清觉得自己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变得格外清脆突兀,她不由将步伐放得轻缓。 电梯前的男人听到脚步声,转头望来。 顾迎清收腹,挺直脊背,调转视线看向别处。 林北望察觉她落后,特意等她,待两人步伐齐平,他抬手往她后腰虚扶一下,做了个点到为止的,示意两人是一起的亲密动作,又缓缓收手。 顾迎清莫名紧张,一只手握紧手机,一只手握紧那只还没手机大的用来装饰的黑色包包的链条。 一束带强劲锐利的关注目光投射过来。 顾迎清想忽视,可那道视线的存在感过分强烈,她脚下有如灌铅。 余光里,那人盯着她这方向没一会儿,又转回身去。 林北望与其中一人较熟,上前叫了声“沈哥”。 接着又与另一男人握手,“孟总,又见面了。” 顾迎清看向那两位陌生男性,姓孟那位虚颔下首,介绍旁边男人:“南江来的德信集团的程总。” 林北望跟人握手打招呼,“程总有些面熟。” “是么?”程越生似笑非笑,眼睛落姓林旁边的女人身上。 顾迎清站在一旁,为控制视线不旁移,目光便不时在另外两个男人之间来回。 她注意到有个男人下巴有些特别,中间一道竖沟,将轮廓衬得成熟硬朗,在欧|美电影里的男演员脸上见过。 加之这人五官又出众,疏冷沉稳,气质不俗,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林北望跟人打完招呼才介绍她给人认识,她微笑着挨个打招呼,一一握手:“沈先生,孟先生……程先生。” 顾迎清跟前两位也只是虚握一下手,也打算只跟他碰一下就完事。 谁知手刚碰上他的,整个手掌都被人握实。 “顾小姐看着面熟。”程越生一瞬不瞬盯她。 声线低沉,带着一股男性化十足的气势,语气却又含笑。 听起来好阴阳怪气。 顾迎清笑容勉强,望他一眼,看都没看清他神情就匆匆敛下眼,学他:“是么?” “是。” “……那很巧。” 顾迎清着急往回抽手,他握得紧,微粝的掌心温热又干燥,熟悉的温度灼烤着她。 “听口音,顾小姐是南江人?”他仍然不松手,拇指摩挲过她手背。 顾迎清既急也怒,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烫。 “是的。”她终于抬眼,冷冷看着他。 程越生看进她眼里,这才满意勾了下唇,低声:“那确实巧。” 他松开她,顾迎清如蒙大赦。 一行人进了电梯,谁知轿厢内部四面都是反光镜面,几人身影无处遁形。 顾迎清视线又扫过那下巴好看的男的。 姓孟的看了她一眼,同她对上视线,又斜瞥了眼旁边的程越生。 上到顶楼,此处本就是澜西上的最高点,位置恰好不被林木山体遮挡,视野开阔,能眺瞰大半个北城的夜景,远处市中心的地标建筑尽收眼底。 远处的繁华灯火,有种遥望海市蜃楼的不真实感。 五层被人包下,位于正中包厢的大面落地窗正对市景。 伍月唯已经到了,最后来的时林北望的二叔。 顾迎清和林北望坐在一起,另一旁是伍月唯。 包间内开着暖气,服务生收过顾迎清脱下的外套,帮她挂起来。 席间吃的中餐,北城的烤鸭自然是有的,京酱肉丝,炙子烤肉,爆三样,其余的大多都是淮扬菜了。 做得精致,胜在食材新鲜,肥瘦刚好,入口香而不腻。 林北望给她介绍之前二人吃北城菜时,没有吃过的,“这道是它似蜜,其实就是甜品的羊肉,你可以尝尝。” 伍月唯问顾迎清:“你俩昨天吃的北城菜?” “对。” “你喜欢吗?” 在人家的地盘哪能说不好,顾迎清便欣然说:“挺喜欢的。” 林董还不知道顾迎清什么来头,林北望说是他找来的《天河》第二部的美术顾问。BIqupai. 说到这话题,就顺便提起了电影前景和投资的事,说第二部采用了某种新技术,能在3D基础上最大限度还原水墨的飘逸灵动,有前一部的基础,再加上视觉盛宴,定会受欢迎。 顾迎清这些日子接触了动画组的人,也帮了几句腔。 那位孟总很少打断,末了说:“你们可以先准备好BP,到时候直接跟影视的人对接。” 之后话题就扯向了别处。 顾迎清都没反应过来,问林北望:“这就成了?” 桌子大,隔得远,旁人又在聊天,林北望侧过身来跟顾迎清悄声说:“姓孟的前妻是个明星,当初欠过我二叔人情。” 意思是,这回投资就是还人情的。 林北望隔得近,顾迎清下意识想避开,可想到昨晚失败的亲密动作,她忍住没动。 林董问程越生,德信有没有兴趣涉足影视文娱行业。 程越生说暂时没打算,赵家旁支的亲戚倒是有做这行的,德信是股东。 两人本来就这事在聊,却在顾迎清跟林北望拉近距离时,程越生没再说话。 他隔着桌,隔着人,拿眼一动不动地盯她。 伍月唯也觉得程越生眼熟,却不知道在哪儿见过。 席间瞧他好几次,这回看过去,打眼一瞧他姿态放松,两臂搁在椅子扶手上,单手撑着额,衬衫袖口随意地挽起,细看是神情,却是扣紧下颌,掀起眼皮看向某处,眉眼间绷着股冷意。 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气势有些唬人。 接着,伍月唯身旁的人站起来,轻声说去趟洗手间。 伍月唯说:“去吧。” 不消片刻,对面“琢磨人”的男人也拿了烟起身,说出去抽一根。 第343章 梦中人 包间内暖气开得高,空气又不大流通,脸颊升温皮肤发烫自不必说,顾迎清越待下去,胸闷头昏的感觉越强烈。 加上跟那谁同处一室,他目光迫人,给她无处遁形的压迫感,一举一动都像被束缚。 顾迎清走出包间时,每一步都感到芒刺在背,因此没意识到脚步越来越快。 一走出包间,自动松一口气。 室内外温差大,此处又在高地,风更劲,也更寒,往身上一吹,她狠狠一个战栗,立时清醒,开始懊恼自己落荒而逃的行为。 整层楼亮如白昼,格外悄寂,放着音量恰好的悠扬纯音乐。 进了洗手间,对镜一瞧,顾迎清才发现自己脸颊绯红,颜色已经盖过两颊的淡淡腮红。 手一摸上去,滚烫。 她俯身掬了捧水想往脸上扑,又想起自己化了妆,于是作罢。 想补妆,又发现没把包带出来。 顾迎清太明白他的做派。 这不太像是偶然,但她又不知道他要搞什么名堂。 这三个多月里,除了他仍把保镖留给她,和卢家路那仅仅一次的碰面算是“交集”,没有过任何联系。 他要是还有什么想法,何必等到现在? 卢家路那回的楼小姐已足够说明问题。 头回就因为跟他错身而过心浮气躁,这回又自乱阵脚。 顾迎清一点点给自己洗脑,前任见面方寸大乱是正常反应,但若想太多,便容易落入自作多情的陷阱。 当初干脆地搬家,来北城,就是打算给自己时间断干净,杜绝接触有利于遗忘。 自洽成功。 顾迎清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毕竟幡不想动,又耐不住有风,心想干脆直接走人好了,眼不见心不烦。 可看自己身上就一件裙子,衣服和包全落里面。 万幸那包太小,装不下手机,手机一直被她随手攥着。 她可以跟林北望说自己有急事先离开,请他把衣服和包送到她入住的酒店。 做好打算,顾迎清快步离开卫生间,拐出去就顺着指示朝电梯方向走。???.BiQuPai. 她仰头瞧着半空中悬挂的透明指示牌,回忆来时下了电梯,拐了两回弯才到包间,卫生间在包间侧后方,这边的走廊只能望见夜景一角。 高跟鞋哒哒作响,顾迎清被自己的脚步声催促得焦躁难安,越走越快。 她顺着电梯标志拐个弯。 遽然,经过吸烟室门口,一道熟悉高大的男性身影从半开的门缝里杀出来,挡她面前。 刹那,高跟鞋声戛然而止,顾迎清觉得自己呼吸也停了,脑子和心一齐静了。 静到极致,几乎出现耳鸣。 她视线定格在他穿深色衬衣的胸膛,一动不动。 男人的提醒从头顶传来:“回包间不用拐弯。”熟悉的低沉声线,噙着一抹玩味散漫。 顾迎清沉着道:“谢谢提醒,但我不回包间。” 她不看人,往旁侧绕开他。 这人腿一抬,也跟着往旁边跨一步,拦住她去路。 “急着干什么去?”程越生问她。 顾迎清不说话。 “躲谁呢?” 她平声回:“没有的事,程总想太多。” 程越生笑了两声,更像是“哼”,顺她话说:“你怎么回事,跟程总说话看哪儿呢?嗯?” 顾迎清心大乱,火直冒,唰地抬眼,紧抿双唇望着他。 程越生看着她脸,生气不像生气,更像是受欺负想哭。 他好奇她刚才在卫生间里纠结什么,他烟都快抽完一支,这人才出来。 程越生克制住想碰她脸的冲动,但没忍住笑,欺上前一步:“瞪什么?我怎么你了?” 顾迎清立马后退,拉开距离。 然而这片刻的靠近,她都精准地捕捉到他的气息。 微燥的酒意,浓烈健康的男性气息,带一种雄性荷尔蒙,极具攻击性。 一如往昔。 她被勾起的回忆吓一跳,故作镇定,语气带几分无语:“不是你让我看你?” 程越生撩起唇角,将手里的烟扔垃圾桶顶部的烟灰缸里,“我让你干嘛你就干嘛,你还挺听话。” 这话不知从哪儿听过,顾迎清大脑运转不动,只觉得耳熟,但又笃定,一定是某个时刻某个地点,他说过类似的话。 顾迎清立马别开眼,语气生硬:“有意思吗?” “有。”他接话。 “我觉得很没意思。” “染头发了?” 她不说话。 他问:“你什么时候喜欢吃北城菜了?” “最近。” “你跟那叫林什么的什么关系?” 她说:“待确定的约会关系。” 程越生不吭声了。 第344章 情难逝 两人杵在那儿,既不出声也无所行动,两人都有点按兵不动的意思。 程越生盯着她看。 看她睫毛微微颤,黑色发间的几抹粉跟她两颊的红相得益彰,至少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脸颊的肉也长回来了,裙子裹着纤细有致的身段,整个人柔润又风韵十足。 外面风大,程越生看她半截白润小臂露在外面,问她:“冷不冷?你刚才就想穿着这件衣服走人?” 顾迎清这时方觉得冷。 她仰脸看向他,狡辩:“我有急事。” 程越生语气越发低下去:“你急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视线交错,他眉眼自带一种野性横生的张力,眼神依旧漆黑锐利,但含笑看她时,赋予深沉柔情,加之放低的语气,听来像打趣,其实又透着似有似无的暧昧。 种种种种,交织成一张网,将她严密包裹,让她呼吸困难,反应迟滞。 她主动给自己一个信号,去想卢家路那位楼小姐。 登时清醒。 “当然,我们已经分手了。”顾迎清说完,还补充一句,“已经分手很久了。” 程越生定眼瞧着她,不置一词。 “你别刻意搞这种似是而非的暧昧,”顾迎清清了清嗓,“我可能要开始一段新感情,我不想对方误会。” 程越生面无表情,看她说话间抬手去整理头发,手指探入纤白的脖间,将头发往后拨,戴在腕间的钻身细链顺着小臂滑至袖口处。 顾迎清想着反正也没躲过,那就没必要提前离开了。 她抬脚转身打算回包间,想到什么,又转过头来朝他笑一笑,说:“如果他不知道我们以前的关系最好,解释起来也麻烦。” 程越生神情不似先前,定眼看她,咬肌紧绷,语气不爽:“我们以前什么关系?” 顾迎清深吸口气,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你觉得是什么关系就什么关系,也可以是没有过关系。” 她说完,径自转身,控制步伐,一步步踏得很稳,离开他视线之内。 盯着地面,拐向去包间的走廊,正要松一口气,看见个高大男人立在两步之外抽烟。 顾迎清吓一跳,细看是那位姓孟的。 再看对方手中的烟,估计是想去吸烟室,结果她跟程越生堵在门口……也不知道对方听去了多少。 顾迎清心乱如麻,避开视线,连招呼也没打,匆匆进了包间。 许久,程越生和姓孟的前后脚进了包间。 一直到席散,顾迎清没再朝他的方向看。 上了新菜,林北望跟她介绍这菜叫什么,怎么做的,口感如何,顾迎清一道道尝过去,评价多是“不错”、“好吃”之类的。 林北望没喝酒,离开时仍是自己开车走。 下了楼,一行人在大厅告了别,顾迎清随林北望率先往停车坪走。 车从大厅外台阶下的主路经过,程越生着单薄衬衫无褶西裤,手里拎一件西装外套,高大挺拔的身量,在这身衣服下更显肩宽腿长。 他不紧不慢踏下台阶时,朝林北望的车抬手示意。 林北望踩下刹车,顾迎清蓦地紧张起来。 她捏着安全带,看程越生绕过车头,走到她这边,敲了敲车窗。 顾迎清呼吸起伏,林北望将车窗降下一半,“程总有事?” 程越生不言语,小臂抬起,掌心往下压两下,示意他把车窗再降降。 林北望不明所以,按他意思将车窗降到底。 程越生躬身,一手撑住车顶,长臂伸SUV的副驾里,扣住顾迎清后脖颈,将她脑袋带到窗边,低头在她唇上轻啄一下,揉揉她脸,“晚上早点睡。” . 第345章 气头上 事情发生在短短几秒内。 林北望以为程越生有话要说,下意识朝副驾那边微微倾身过去,准备听他讲话。 谁知对方压根儿没看他,眨眼功夫就朝顾迎清伸出手—— 顷刻之间,惊诧之余,林北望更多是有种自己东西被人抢占的恼怒。 或是说雄性被同性当面侮辱的恼羞成怒让他忍无可忍。 “干什么!”林北望眼中怒火烧燎,沙哑的声线吼出浑厚音调。 他出声时,还想伸手去阻止,结果被安全带绊住。 这时,程越生已经亲完人,说出那句话,林北望看向顾迎清,那女人仰着脸,只是怔愣望着对方,似乎在生气,却没有半点反抗意思的。 林北望瞧着程越生看向顾的眼里,出现与之外表气质不符的转瞬即逝的温柔,他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两人之间并非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操! 林北望想骂娘。 顾迎清被程越生这一举动打得措手不及,愕然看着他。 她的感知功能似乎延迟,唇上的温热相触了一瞬,等拉开距离,触感竟才变得清晰。 可这完全变了,变得更像是回味。 程越生拇指贴着她脸颊,眸中带几分得逞又缠绵的笑凝她一眼。 顾迎清眼底和脸上的愕然,瞬间被恼怒侵蚀。 她抬手就要用力推开他,程越生先她一步,攥住她手。 他的力道比她大,刚刚好能化解她力道,顺势还捏了捏她的手。 程越生看向林北望,神情归于冷峻,深眸淡扫他脸,语气中带着一种做表面功夫的礼貌:“送她回酒店,有劳了。” 一辆黑色轿车从前方的露天停车坪开出来,刹车灯亮起,停在前方。 司机下车拉开车门,程越生上了车。 车子扬长而去。 余下的人等车的等车,上车的上车,但都留意到了这边发生的短暂插曲。 孟、沈二人同乘一辆车,姓沈的“嚯”了一声,上车后才说:“没想到这人走这路子的,那女的就是他托你办这事的理由?” 孟延开挑眉低哼,显然也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先前在包间外抽烟无意中撞见二人的时候,就大致清楚,程越生为什么突然找他。 但他以为,程越生兜这么大个圈子,肯定会徐徐图之,没曾想这样直接。 只当顾迎清是文未美术顾问的林董,一脸“什么情况”的表情,这女的跟那小子的老相识? 最被震骇的,当属伍月唯了。 她那时正往自己车方向走,她喝了酒,澜西上派司机给她代驾,她正要上车等。 见那场景差点惊掉下巴。 她又是知道林北望对顾迎清的意思,两人还在约会。 不难猜,南江来的那位也是有头有脸的,哪能当街亲个陌生女子? 这…… 可顾迎清也没说过她认识那位啊,吃饭间二人没有互动,完全似陌生人。 再回忆,那人模样身材优越,她打量好多回,有回瞧见时就见他沉着个脸,目光幽沉,像在想事情,像在走神,又像在琢磨谁。 原是琢磨顾迎清。 伍月唯心说这可糟了,林北望是个好面子的,这样被人挫了,能忍?跟人横起来可怎么办? 那人看起来可不好对付…… 车里气氛古怪。 顾迎清看着他做完这件事,一派坦然地迈着步子上了车,越烧越旺的愤怒填满她的心和脑,以至于完全无法思考。 她气得要死。 想起在楼上的时候,她说有约会对象,要他不要搞似是而非的暧昧让人误会,他就当着对方的面做这种事? 顾迎清一时分不清,他只是兴起想要看她笑话,还是因为单纯看不惯她在他眼皮子底下跟别的男人出双入对,或是其他…… 渐渐地,她意识到车厢中只剩轮胎轧地和风掠的细闷声响。 没有音乐,也没有来时欢快的气氛。 林北望沉默地开着车。 顾迎清觉得自己理应说点什么,但没做好心理建设,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她跟林北望前前后后,满打满算认识也就一个月,约会也就两次。 还不知道能不能成——目前看来机会不大——所以她根本还没想过跟他提及自己的过去。 只是,现在若不解释点什么,她倒有点脚踏两条船的意思了。 顾迎清僵硬地坐着,林北望一言不发,但周身透露着“他正在气头上”的讯息。 稍稍冷静后,顾迎清主动开口:“程越生是我前男友,我不知道他今天要来。” 林北望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肘搁在中控扶手箱上。 “你看见他的时候为什么不说?”林北望面无异色,语气奚落,声量随质问上扬,“那你知道他会亲你么?什么前男友会当众做这种事情?” 最搞笑的是姓程的最后一句,他妈的什么意思?把他当司机?新奇书网 顾迎清要解释的话卡在喉咙口。 她张了下嘴唇,末了抿了下唇,只道:“抱歉,是我没处理好前一段感情,恐怕不太适合开始新的感情。” 她顿了下,又说:“以及,我确实已经跟他已经分手,没有故意隐瞒你的意思。” 顾迎清语气听不出起伏,就像是跟不相干的人,解释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林北望听着不对劲,赶忙道歉:“对不起啊,我刚才语气重了些。是因为那姓程的莫名其妙,我是生他气。” 他其实已经想起来,他的确见过那姓程的,就在南江吃饭那晚。 顾迎清也是一副跟他不认识的样子。 顾迎清盯着前方路况,她住的酒店在市区繁华地带,车往那边开,一路灯海,汇成长隆。 她勉强扯了扯唇角,“没关系。” 但林北望刚才那话,像是凭空在两人之间炸开了一道鸿沟。 车子被车流裹挟着前进,不一会儿,林北望频繁望了望后视镜,问顾迎清:“你们什么时候分的手?” 她淡下声:“三个多月前吧。” “因为什么分的?” 顾迎清不是很想说。 林北望开车间隙抽空看她一眼,觉得她似有苦衷,问出心中疑惑:“你……你怎么会跟他认识?” 重点在“他”这个字眼。 顾迎清似懂非懂,“什么意思?” “感觉你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林北望说得挺委婉的。 顾迎清听懂了,笑起来:“你可以直接问我,是怎么傍上他的。” 他否认:“我没那意思。” 第346章 清清 顾迎清付之一笑,没有言语。 对方话里的潜藏之意她岂会听不懂。? 尤其是,这样的话她听过很多,早已经听出经验。 林北望也没再吱声,中途等红绿灯时,会偷眼观察顾迎清的神情。 送顾迎清到酒店门口,她礼貌道了声谢便下了车。 车门被门童轻轻推上,林北望没有立刻离开,他从内视镜看车后景象。 一辆黑色轿车上下来个男人,两手拎着西装衣领后翻,套在身上,一面随手整理衬衫袖口,一面不紧不慢举步跟进酒店,身后还有个像助理的男的跟着他。 林北望阴沉着眼,瘦削的侧颌锋利,怒形于色,猛拍了把方向盘,一脚油门下去,车飚老远。 顾迎清在等电梯。 大厅里热闹,晚间归客多,零零散散分站在几部电梯前。 顾迎清一路走进来有些魂不守舍,百感交集,他的出现令她再次回想以前,那些人那些事,如一团理不清的毛线,越理越乱。 她看起来形容委顿,有些疲倦地深呼吸,转移注意力去看电梯下行时变换的楼层数字时,余光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形渐行渐近。 她立刻别开眼。 那人在她身旁站定,他的气息也一并侵入她的感知范围内。 火气隐隐约约又犯,明明这人先走,现在却出现在身后,难道是一路跟在林北望的车后面,为了找到她住处? 电梯抵达,顾迎清进去,刷卡按了三十九楼。 李方长替人刷卡按了四十八楼。 顾迎清了悟,她真是被搞混乱弄糊涂了,保镖是他的人,他肯定知道她住哪儿,蒋骁开的房间还在她对面呢。 顾迎清并没有跟他们有视线交流,因此也未有打招呼。 轿厢里还有两个游客打扮的陌生人,刚从景点回来,正在低声讨论明天的行程。 三十九楼,顾迎清下电梯。 地毯吸音,高跟鞋踩在地上只有轻微的鞋底与地毯的摩擦声,她身后的男人脚步却几乎无声。 环境越静,她越是心乱如麻,脚步也越来越快。 身后那谁不徐不疾地配合着她的步伐频率。 顾迎清离开包间后,几乎没有多少在室外的时间,外套一直抱在手里,没注意,腰带几乎出垂在地上。 她走得急了,眼看要到自己的房间门口,鞋尖忽然踩着腰带,被绊了一下。 顾迎清怒从心中起,唰地转身,“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一着急就容易情绪上脸。 此刻既有恼羞成怒的成分在,又有之前在澜西上的余气叠加,她呼吸急促,眼眶直发热,双眸噙着抹水色,一瞬不瞬盯着他。 程越生没答,几步走近她,视线垂落在她脸上:“想干什么不是很明显?” 她不确定“干什么”三个字在他这里有没有歧义,到底是“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他语气听起来坦然又磊落,但目光又叫人遐想。 顾迎清管他的,面无表情重申:“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知道。”程越生不动声色挨近她半步。 顾迎清没有再退,而是抬眸与他视线相对。新奇书网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呢?”她声音扁平冷静得像没有感情的机器,一股脑说,“分手的时候我们说得很清楚了,一直到现在,我没想过跟你再有瓜葛,一点都没有,否则不会得知你在买了嘉楠梦苑的房子后选择搬家。” 程越生神情未变,“我也知道。” 顾迎清见他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轻笑:“你不会是又抱着‘有办法让我跟你重新开始’这种想法吧?” 程越生不说话。 顾迎清知道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她也知道自己不一定招架得住。 可是三个多月了,他之前跟楼问,跟沈纾纭那些算什么啊? 现在突然跑来说要复合。 她一点都不想去揣测他的心思,琢磨以前那些破事了。 顾迎清喉咙似有泥沙瘀阻:“你别再来骚扰我,不管是又动了想上床的心思,还是其他。我们重来一次还是一样的结果,况且,当初在知道孩子是你的之前,我们就已经继续不下去了,因为当时对你还有感情,但现在……” 她嗓音艰涩:“我对你已经没感觉了。” 程越生早有准备,该他受的,他一律都受着,但听到最后一句话时,脸色还是挂不住。 他问她:“你要不要具体说一说,动了想上床的心思之后那个‘其他’是什么?” 谈感情呗。 顾迎清故意不想提,不想给自己暗示,他还想跟她谈感情。 “我为什么要来找你?我又是为什么想跟你上床?”程越生逼近,“你要不要好好想想?我把话先说清楚,你可以先用排除法,排除掉‘可怜你’,‘对你愧疚’和‘你是我儿子的妈’这几种可能。” 顾迎清垂下眼帘。 直到皮鞋与高跟鞋之间的距离,近得只剩半步之遥,她也没有动,呼吸平稳。 程越生伸手将垂在地上的大衣腰带一点点往手中拢,他微低头颅,在耳畔低缓着道:“感情没了还可以培养,感觉也一样。” 腰带被他拾在手中,放回她臂弯里,压低的声线沉闷感十足,极具蛊惑:“你说呢,清清?” 她的名字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口中。 倏地,顾迎清感觉脑袋发炸。 呼吸释放,想逃又像被人钉住脚步,她用尽全力往后一退,却差点崴脚。 程越生伸手扶住她,走廊里有人来,趁她被震住,程越生抬手掌住她后脑,低头在她侧脸耳廓边亲了下。 又叮嘱:“没跟你开玩笑,晚上记得要早点睡。” 见顾迎清一言不发,除了剧烈起伏的胸膛,定在那儿,像被抽走灵魂。 程越生忍不住勾下唇,又亲一下,“我在这儿还要待两天,有事找我。” 他说完,拿起她挂在手臂上的链条包,将48层套房的房卡,塞了张在那只巴掌大的小包里。 顾迎清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她完全没话可说,用力转身,几乎小跑起来到自己房门前,从包里找房卡,先拿出来的那张刷了刷,刷不开。 看了眼上面的房号,4801。 她又折身,他站那儿没走。 顾迎清隔着几步远,将房卡扔他身上,才又重新刷卡进了自己的房间。 第347章 顾 进门那一刻,顾迎清察觉到他转身离开。 门关上,她靠着门板,全然走不动道。 不知道是不是今晚被搞得情绪起伏太大,回到安全领域,与外隔绝,神经一松弛,就感到阵阵飘忽的眩晕。 此刻一种莫可名状的恐慌爬上背脊,占据心扉。 是他靠近时,那种重蹈覆辙的预感,让她畏惧。 顾迎清包和衣服随手往地上一扔,进了浴室,拧开盥洗台的水龙头,也不管妆不妆的了,直接往脸上扑了几捧凉水。 她咬住唇,盯着水龙头上映出的自己的脸,双手撑在冰凉的大理石台面上,冷意从脸从掌心浸入皮肤。 他说他还要待两天,如果他来找她呢?总出现在她面前呢? 顾迎清用力闭上眼。 那人的出现,除了让她害怕会重蹈覆辙,还勾起她回忆和五感。 他的样子和声音,气息和触碰,只消一眼就重新在她脑中变得鲜活。 而她花了那么长时间,连不去主动想这个人都还没完全做到。 突破社交距离,他几乎拥上她的时候,她的手竟不听使唤似的生出想要环住对方的本能。 很快,满脑子又都是方才的对话,尤其是那声“清清”。 顾迎清直接在洗手池里放满凉水,将自己闷进去。 结果一时忙乱,忘记曾经经历,她脸烫水凉温差大,那种冰冷和窒息感将她包裹的瞬间,记忆蓦地被拉回到了州港的浪涛湮过头的海里。 她惊惧之下松了下鼻腔,吸了口气,被水呛得猛抬起头,用力咳嗽。 顾迎清没办法了,竟有种越想克制,越难克制的困苦。 没办法,选择放任自流。 她卸妆洗脸,脑子里晕晕乎乎地,跳脱地浮现一些从前在一起的画面。 又想到孩子,别人都说她和小朋友长得像。 顾迎清有种恨自己为什么放不下又接受不了的无助。 她一边洗澡一边哭,分不清脸上是水是眼泪。 洗完人也哭累了。 她看到手机上有林北望打来的语音记录。 语音之前是林北望发来的一些明天的会议要点,说莲瓣和花蕊的细节需要调整;还有女主角衣服上的莲花图案,颜色过重,看起来有些突兀,让她明天来用颜料调一下颜色,再给试试;还发给她最新的美术设计组画的情节概念图,问她有没有问题。 最后还让她早点过来,一起开剧本会。 为了协同作业,剧本会上各小组负责人都会出席。 顾迎清回复“收到”,打开电脑,把问题记下,打算想出对应的解决方案,有问题的地方也标注上。 她正眼睛干涩地打着字,看着图,林北望突然又发来消息,有些长。 【顾,今晚是我太冲动,说话没过脑子,跟你道歉。你知道嘛,男人有时候冲动又幼稚,也许是我已经把你当做我的……反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亲你我就火大成那样,我从没这样过。既然你说早已跟他分手,那能不能不要理会他的纠缠,我无法想象,因为今晚的事,我们没有继续的可能,我会有多遗憾。】 顾迎清看完,放下手机,没有回复。 她工作到半夜,想睡又被气得睡不着,想到林北望那则小作文,更烦。 或许她和林北望按照原本的方向下去,会水到渠成地在一起,也会因为发现不合适喊停。 无论如何,都将会是顺其自然的事情。 结果程越生一来,全搅和了! 林北望晚上的态度,说得那些话,让她极不舒服,她也看到林北望让她感到陌生的一面。 一个不算很熟的异性,在她面前展现暴躁的一面,说真的,她有些害怕。 那封不知是道歉还是表白的长消息,她一边觉得对方诚恳,反思到位,同时又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她翻来覆去大半宿,总算是找出问题所在。 林北望这人很会整活,有时候油归油,但挺会整活儿,明显两性经验老道。 这样的人,发这种深情小作文,像是在堆人设一般。 而且,短短时间,约会两次,他就如此离不开她了? 金玉吟之前对林北望的评价不无道理。 但顾迎清心理有个蠢蠢欲动的念头,才没立刻发消息拒绝林北望。 翌日,顾迎清到文未的《天河》工作室。 团队泡在会议室里一上午,剧本会开完,又商议和解决昨晚林北望提出的那些问题。 林北望做人如何不好说,做导演倒是极为在行。 中午团队叫员工餐厅送餐到办公室,吃完又继续工作。 一直到快下午四点过,需要顾迎清参与部分才算结束。 她掌侧沾了不少颜料,去洗手间洗干净出来,碰到林北望在不远处等她。 “你想得怎么样了?”他走上前。 在公司,林北望有种沉淀严格的气质,不像单独相处时那般健谈风趣。 顾迎清环视一下四周,办公室打通,可以看见办公区工位上的员工。 林北望说:“去我办公室说?” 他的办公室在健身房附近,中间隔了个休息大厅。 掩上门,顾迎清说:“还是算了吧,应该是跟他分开的时间太短,我还没完全忘掉他。” 林北望想了想,说:“我猜到了,也想清楚了,这我可以接受,也有信心让你忘掉他。” 顾迎清不以为然,“这种情况下跟你开始,对你不公平。说实话,你约我吃饭我答应,其实也是想试试,能不能用一段新的感情,来忘掉之前那一段。” 林北望沉默片刻,有些受伤似的自嘲:“那你们为什么不干脆复合?显然他来找你,也是有这方面的想法。” “……有些跨不过去的坎。” 林北望叹气,目光黏在她脸上,明显她受那男的影响,应该是失眠,脸色有些憔悴。???.biQuPai. “那你想怎么办呢?你不打算跟他复合,又不给我机会。” 顾迎清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 林北望多会察言观色一人,直言道:“有话就说吧。” 顾迎清问他:“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第348章 答应试试 顾迎清前脚离开林北望的办公室后,等候时机的伍月唯后脚踏进去。 林北望靠在办公桌边抽烟,桌上资料啊模型啊,杂七杂八堆了一桌子,键盘都快没地儿放。 “你俩刚才说什么了?你跟顾迎清怎么样了?”伍月唯无心八卦,有件事她之前没意识到问题,昨晚之后才联系起来。 “问这么多干什么?”林北望典型的北城口音,吞音严重,尤其是不屑理人时。???.BiQuPai. “告诉我。”伍月唯严肃。 “没怎么样啊,”林北望说得轻松,眯着眼抽烟,“我俩该怎样还是怎样。” “可昨晚……” 林北望打断她:“昨晚怎么了?那男的是她前男友,当众骚扰她,能影响到我俩吗?不能够。” “得了吧。” 如果顾迎清不情愿,第一时间就推开了。 再说认识多年,伍月唯很清楚,林北望极好面子,他正追着顾迎清呢,来个男人当他面啃人一口,他能咽得下这口气才有鬼。 “对了,你明天把其他行程推掉,跟我再去见见姓孟的,把商务计划书准备好。” 伍月唯心想,昨晚不是说好跟恒泽影视的人对接么? 她脑筋一转,问他:“顾迎清也去?” “对啊。”林北望志在必得地挑眉。 “算了吧。”伍月唯察觉不对,劝他,“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搞什么名堂,你也不打听打听那程越生以前什么做派,少惹他。” 林北望嗬地一笑:“怎么?他很横?能有多横?不就是一家道中落,在外混口饭吃的臭做生意的。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这儿不是南江,也不是州港。” “话不是这么说的。”伍月唯苦口婆心,“有件事我没跟你讲,在你二叔跟孟延开约了见面之后,孟延开的助理主动打来电话问,我们是不是找了顾迎清当美术顾问,我问他怎么知道呢,他才告诉我孟延开喜欢收藏画这件事,有个艺术顾问告诉他们,顾迎清是美术圈刚冒头的青年画家。结果昨晚孟延开带来个人,正好就是顾迎清前男友。明显就是孟延开跟那程越生有交情,要追回顾迎清,托孟延开帮他忙!” 孟延开助理打电话来提这事时,她哪知道其中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呢?就只告诉了林北望孟延开喜欢收藏画,让他们可以叫上顾迎清。 林北望一点没被说服,反而越想越气:“我跟顾迎清处得好好的,眼看要成,他跑来插一脚,那我更不能忍了。” 伍月唯觉得林北望有点过分自信了。 林家的确是电影世家,他二叔在影视圈有些地位,那是因为以前大多资源集中在北城,林家又是第一批带影视行业走向辉煌的。 可如今世道早不一样。 那程越生,孟延开都要卖他几分面子的,能是什么简单货色吗? 当初是伍月唯建议创始人把林北望拉进文未的,她可不想他惹出事端来。 “你少放屁,”伍月唯懒得跟他废话,“我很清楚你什么德行,别说得像对顾迎清情根深种了似的,你就纯纯是因为被人挫了面子,咽不下这口气。” 林北望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哑声一笑:“随便你怎么想,反正顾迎清迟早是我的女人。” 顾迎清离开文未之后,回酒店去五十九层的水疗中心做spa。 中途林北望打来电话,说明天约了孟延开打高尔夫。 顾迎清问清地址,有些远。 她结束spa之后,去了附近购物中心,买了身针织运动polo开衫和球裤。 翌日午间,林北望来接她过去。 顾迎清这两天老觉得晕,那种晕是有频率的,飘飘然身体变轻的眩晕。 经过昨天一天都没好转,睡一觉起来似乎还有加重迹象,甚至隐隐作呕,她迟疑地想到,可能是她这两天没吃药出现了戒断反应。 顾迎清几般犹豫,临出门前还是匆匆把药吃了。 高尔夫球场在的地方是在京山的私人俱乐部,从山脚上去,一路好风景,枫叶红透。 之前周末本来约好来这里,可惜下雨,今日倒是碧空蓝辉,只是降温之后的深秋,太阳都泛着冷。 顾迎清不是很擅长运动,对高尔夫没兴趣,自然也没学过。 路上,林北望得知她没打过,便跟她讲一些入门要领,说今天打十八洞,多少多少杆,大约要一个下午。 这家私人俱乐部是恒泽集团跟国外某个集团合作新成立的,里面是大型度假综合体。 顾迎清只觉得枯燥,提不起什么兴趣,又有些神思不属,觉得不回应人家不太好,只偶尔简短地附和两句。 到地方,车停在高球场外的接待区。 顾迎清拎着自己装了球装的包,上更衣室换衣。 出来时,看见几个男女已经在出发处附近的休息区,或站或坐地聊天。 顾迎清是最后一个,都在等着她一起去出发台,她出来时,往坐在沙发里那道一身黑色球装的男人匆忙投去一瞥。 程越生百无聊赖地坐那儿跟旁人闲扯,遥遥拿眼打量她,见她一身白,上衣看起来有些单薄。 顾迎清忽视他眼神,走到林北望身旁,两人坐了一辆球车去出发台。 球童摆好球,姓沈的让程越生开球。 程越生本来没什么兴趣,但见顾迎清静静立林北望身旁,听那傻登男的滔滔不绝跟她讲发球要领,还认同地点着头。 程越生接过杆,一把挥杆送球。 屁话真多。 顾迎清眼睛跟着球飞,白球落入草坪后,她站在后面,又望了眼那人的背影。 他身量高,骨架大,肌肉又紧实,什么衣服都能撑得起。 球服偏运动休闲,布料较为轻薄,没西装那样挺括,挥杆时背部轮廓被勾勒出来,透出一种跟此种温和的球类运动不太相符的蓬勃力量。 一行人徒步往前,顾迎清与林北望走一起,伍月唯在跟孟延开说电影的事。 到达下一点,林北望正要推杆,忽然看向顾迎清,“要不然第一杆你来?” “我不会。” “我教你。” 程越生单手杵着球杆,在太阳底下眯缝着眼瞧着顾迎清,像是在说:你答应他试试。 第349章 别招我 顾迎清有意忽略那道锋利灼热的目光。 “我先自己试试吧。” 在场有几人各怀心事。 前晚之事有目共堵,顾迎清跟那程越生有点爱恨情仇,算是心知肚明了。 但顾迎清是林北望带来的人,是他在做电影的美术顾问,偕同出席与项目相关的应酬,是情理之中。 可伍月唯也是他同事,与他既没有在吃饭时相谈甚欢,也没在打球时身影紧随。 这么一比较,亲疏明显。 而更耐人寻味的,是顾迎清的态度。 有没参与前晚饭局的一年轻男人,语气暧昧地开腔:“这位顾小姐,到底是小林导的同事,还是情人儿啊?” 四个男的站一块儿,他这话也就打趣,没确切问谁。 程越生拉下脸,扭头朝他不冷不热看一眼,眼神定两秒,似在记人相貌。 这人是孟延开的朋友找来作陪的,先前没见过。 伍月唯忙讪笑:“哎呀,乔总,这话可不兴说啊。” “怎么就不兴说了?说来听听,难道这里头还有什么隐情?”人家这都要手把手教上了。 顾迎清以前跟项目组的人,同客户打过高尔夫,不过她也是作陪角色,只能照猫画虎比个姿势,但要击球就不得要领了。 林北望希望能抓鸟,也就是比标准杆少一杆进洞,便说她脚不够开,腰板儿太直,手腕外翻,一一指点。 见她动作不标准,便在旁或握或推她小臂。 顾迎清有点烦其实,想说别叭叭了,反正她也打不中,趁他说话间,按捺不急地推杆了。 林北望:“……” 显然,依球滚出去的距离和角度,不仅没法儿抓鸟,标准杆内可能都进不了洞。 顾迎清故作悻然地笑笑,“不好意思,确实不大会。” “没事。”林北望无奈地笑了笑,好胜心切,正在想怎么收场。 其实要是她听他的,准备好再推杆,他接下来极有可能一杆进洞。 他又说:“新手爆洞都很正常,接下来你按自己的来就可以。” 爆洞指以标准杆数的两倍杆数进洞,这是三杆洞,意思说她让她自己打,反正是新手,就算六杆进也不丢人。 顾迎清没意会到林北望的想法,正犹豫着想将球杆递给林北望,让他自己玩。 林北望又道:“或者我帮你打两杆,最后你自己推进洞。” 程越生把自己的球杆递给球童,几步来到她身后站定。 顾迎清对他的了解还烙在身心里,他脸色一变、动作一换,她就能察觉到他想做什么,正想要拉开距离,那人已经旁若无人般从后将她拢住。 估计周围有人,他动作没太放肆,身躯之间隔着缝隙大小的距离,虽然这距离约等于无。 众目睽睽,顾迎清立马想逃,程越生以不容拒绝之势,握住她手,带她握紧球杆。 程越生一面计算角度和码数,一面用周围都能听见的,恰到好处的音量说:“随便打打而已,没那么多条条框框,只需要注意肩背和手臂发力,不让自己受伤即可。” 他话音一落,带她推杆。 程越生打冰球那么多年,计算击球角度和距离的技能早刻在骨子里,推杆力道较大,却恰到好处,球不是滚出去,而是飞起个低低的抛物线后落地,滚速减缓后,稍稍拐了个弯。 就那么刚刚好,停在新手很难打进,但大部分业余选手能一杆进洞的距离外。 球刚停,程越生便松开了顾迎清,显得此举单纯出于教学目的,绝无揩油之意。 他笑笑:“顾小姐这球打得不错。” 顾迎清强颜欢笑:“程总教得好。” “确实,技术好不好得看跟谁学。” 程越生看了眼林北望,“看来最后一杆得看林导的了。” 林北望:“程总出其不意,刚才那招我没在球场上见过。” 程越生潇洒笑笑:“现在见过了?遵规守矩结局不一定令人满意,见机行事才是正道。” 变着法说他迂腐。 林北望脸黢黑。 最后那一球,顾迎清确实很难进,只有他去。 在场人都闻到了一些火药味,部分人知道缘由,不知情的只当程越生也看上了那女的,就看林北望肯不肯让。 这戏码,不少见。 直到去了四杆洞的发球台,孟延开在开球。 程越生当众人面问顾迎清:“你记得你之前不是跟你们总经办的人去打过球?” 顾迎清本不想理,但周围有人注意到他们,她不想显得自己不礼貌,眼睛看着球越过沙坑,平声说:“看人打,我没打。” 其他人才晃过神,原来这俩人是老相识。 乔总试探:“认识啊?” 程越生笑而不语,盯着远处挑一挑眉,此时无声胜有声,多少有些秘而不宣的意思。 这不,人家就懂了。 “别拉个脸,我也没怎么你,”程越生朝她这边侧侧身,用只两人听得见的低声逗她,“这局不是你想组的么?我配合得不好?” “你可以不来。”顾迎清越发的面无表情,将他当空气。 “我来了你才高兴。” “我别再招我,我最高兴。” “我没招你,你招的我。”程越生低笑,“你只往那儿一站就能招我。” 顾迎清强自镇定地笑了下,走开,假装去喝水。 手腕软麻,一点劲儿都没有,连开过的瓶盖都拧不松似的。 早知会如此。 这会儿有些热了,顾迎清昏头昏脑的暗自叹气,不得不说她对自己了解充分,仅靠她自己,根本断不彻底。 但“断”这个想法根植在她心中,她对他……也许是爱恨交织,又或有求而不得。 不管是哪些,都抵消不了她对重蹈覆辙的畏怯。 之后一路,顾迎清紧随林北望,时刻注意与他的距离。 林北望一下场就被人挫了信心,之后一直表现得兴致缺缺,心思全在之后的事上。 天将黑,一行人去更衣室换衣,然后去餐厅吃晚饭。 球车上,顾迎清说:“我对这里不是很熟,你待会儿等等我可以么?” 林北望知道她不是无缘无故这么说,他顿了下,手放在她身后座椅靠背,顾迎清下意识想闪躲。 林北望垂眸,叹气:“其实你还是决心不够。” 顾迎清僵了下。 第350章 嘘 俱乐部所服务群体皆为尖端人士,更衣区都似豪华酒店。 白与棕搭配的复古装潢,绿格纹羊绒地毯铺就的一条宽敞走廊贯穿该区域,天花板挑高,沿路设有沙发与矮几,供等候的宾客小坐。 窗外便是起伏的绿荫,男宾与女宾区域之间有一大堂直通楼上楼下,名家画作与雕塑随处可见。 餐厅早就订好,先收拾好的已经先去了餐厅。 程越生换好衣从更衣室出来,见那林北望坐在一更衣室前的靠窗座位上玩手机。 他不冷不热瞧人一眼,跟孟延开去吸烟室抽了根烟。 孟延开虽然置身事外,但思及他费这一番功夫,又留人单独相处,不禁奇怪:“你怎么不在那儿等着?” 程越生吸口烟:“没观众,戏台子就搭不起来。” “你也忒放心,也不怕人假戏真做。” “她不好林北望这一口。” “话别说这么死,”孟延开说,“林北望家境还行,在专业领域年纪轻轻混出头,搞艺术的不最看重才华么?再说他对付女的确实有一套。” “才华顶屁用,”程越生掸掸烟灰,想到什么,抬手吸烟前嗤笑一声,“才华能帮他抓鸟么?” “你那招虽然不算犯规,但也不合规则,唔可以。” “咁又点?”程越生顺口一句方言反问‘那又如何’? 秦宗诚跟孟延开舅舅有点远亲关系,孟延开母亲是南深人,两人偶尔会冒两句方言。 捻灭烟,程越生用从姓沈那儿听来的一句北城口音,低声懒调说:“丫就一傻逼。” 想在女的面前装逼逞能,技术又不过关,仗着顾迎清是新手,稀里糊涂,就想借机利用人替他打圆场。BIqupai. 孟延开从南深那边打听过程越生为人,包括之前沈进友那事。 之前林导就说过他那表弟喜欢好勇斗狠,但林北望这人顶多称得上好勇,比狠及不上程分毫。 但愿程越生能沉住气。 吃饭时,顾迎清往伍月唯身边坐,左侧坐着林北望。 谁知等之后那乔总落座,伍月唯跑到那人旁边坐下。 不多时,程越生一行进来,李方长挨着程越生,坐了伍月唯原本的位。 晚上又来了几人加入饭局,人一多难免吵闹。 混个脸熟之后,有谈生意,介绍项目的,眼看对方打太极,似乎这桩生意谈不成,就开始劝酒,攀关系,这杯白的我干了,程总您随意。 程总笑一笑,意思意思抿一口。 有带了女伴的,说着隐晦荤段子,逗得女人声如银铃,娇羞靠进男人手臂。 期间孟延开接了个电话,说是家里带孩子的保姆的打来的,说了几句后挂了。 程越生问他:“你女儿几岁了?” 两人见过几次,也算熟起来。 “过几个月三岁。” “比我儿子小个两岁左右。” 孟延开说养女孩不易。 程越生赞同,讲儿子可以放养,没养女孩那么多担忧。 中间就隔了个李方长,那两人的谈话声飘进耳朵里,顾迎清恨自己没有屏蔽器。 不然她也不至于在听见“放养”两个字是,没来由地生气。 她想起小孩说,两岁还是多久,就被他爸带着冲浪。 攀岩和滑板这类活动有保护措施,可是掉水里会有呛到的风险。 从前她只觉得他大意,孩子母亲肯定不赞同这样的养育方式。 真相披露之后,她不想还好,听到相关话题,难以控制地代入“孩子母亲”,一股火直往头顶蹿。 算了,反正她没打算参与孩子的抚养,从前,现在,以后,都不关他的时。 林北望先前被人劝酒,招架不住,一直在应付人。 这其中有他以前的同学,不喝不合适。 得空时特意让服务生拿来一瓶甜酒,这会儿倒了递一杯给顾迎清,“那些白的洋的太烈,之前吃饭看你红酒也喝得少,猜你也不太喜欢,你试试这个。” 顾迎清接过来,“谢谢。” 程越生跟李方长说了句什么,李方长立马跟顾迎清说:“顾助,你身体不太好,还是别喝酒,现在天冷,这酒又冰……” 话音没落,顾迎清一口喝完,捏着杯脚,一脸没听清的表情:“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李方长:“……没什么。” 林北望朝他们仨那边睨了一眼,思忖片刻,起身出去。 过不久,顾迎清收到林北望的微信:【出来透透气。】 顾迎清的外套在收挂在包间入口处,她想“透气”也不至于去萧索冷寒的室外,没拿外套就去了。 按照林北望的提醒,顾迎清没走几步,再拐个弯,视线豁然开朗,偌大的下沉式露天庭院,做了造景,以水环绕。 夜里四周建筑亮了灯,在水中投下倒映,流水晃悠,灯光荡漾。 林北望站在廊檐下,为衬水中旖旎光景,廊下灯光刻意调得黯淡。 廊檐背后就是他们所在的包间,为打造私密环境,栅栏影响美观,于是包间外的花园之外,又设一层高的葱郁绿植作隔断。 林北望靠在一半人粗的廊柱旁,顾迎清走来,长发披肩,耳发挡着侧脸,走动间发丝被风吹起。 灯光暗,林北望又多喝了几杯,模糊中更觉得她得身段窈窕,风情万种。 走近后,再看她瞳仁清亮,静静看来一眼,更有种沁人心脾的美。 他忽然想起那天靠近后,藏在她发丝与颈间的香水余味。 两人静立,过了会儿,林北望清清喉,酒后声更哑:“还记得打完球我说过的话吗?” 顾迎清点头。 林北望站直,也理她近了些,“其实我想了想,你需要的不是让他对你不再有想法,你需要的是斩断自己的后路,装装样子谁都会,即使他相信了,放弃了,但你骗不了自己。” 顾迎清垂眸。 林北望循循善诱:“经过今天这么一遭,你应该也知道,你跟我是真是假,他清楚得很,他根本不当回事。” 他拉着顾迎清的手臂,将她带到跟前。 “我们说好的,等晚上回去……” “嘘,他跟过来了。” 第351章 不要再 顾迎清大脑清醒,清晰地规划着步骤,告诉她若要达成目的,应该怎么做。 心却难以抑制地乱成浆糊。 流水幽幽,荡开层层涟漪,有悠扬遥远的轻音乐不知从哪传出。 林北望将她抵在柱上,侧过大半身躯,背对那片建筑与绿植阴影交错的空间。 他作势低下头:“所以,到底要不要来真的呢?” 林北望在更衣室内洗过澡,身上残余沐浴露的清爽,就是酒意略浓,令她蹙眉。 她微垂眼眸,视线就扫过他半敞衣领内的锁骨,她立即移开眼:“我会回南江的……” “可你当初明明想跟我试一下,”林北望对那日在车里未能完成的吻念念不忘,她发丝扫过他脸的触感,日复一日地清晰,“就不能当时是什么想法,现在照旧吗?” 他全程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顾迎清思前想后,无奈地笑说:“我当时想的是,能成就继续,成不了就算了。” “说明你考虑过跟我在一起。” “嗯。”顾迎清抬眸,林北望没再刻意做发型,到脖间长度的短发有些微的卷度,记得他说过,他是遗传的自然卷。 林北望的神情显而易见地因为她的答复自信起来,按捺着雀跃,做足诚恳,问她:“说真的,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他攫住她的目光,这话是认真的。 不是他们一开始说好,出于做给谁看的目的。 “好好记住我说的话,要有决心,要真的试着重新开始。” 顾迎清:“你让我我想想……” “那就以今晚为期,你想好了,我就跟你走,不然我就不去了。” 顾迎清立马懊恼地瞪向他,心说他怎么能借机逼她做选择? 林北望却盯着她的唇,蓦地压低头。 顾迎清从头僵硬到脚,背直挺挺地后仰,手臂垂在身侧,掌心往后贴着冰凉的廊柱,屈起指节。 在只剩寸距的时候,她猛地屏息,错开了脸。 “这么不乐意?”林北望用只有她听得到的声音说。 顾迎清盯着他耳垂上的银质耳钉,心想不是这样的。 林北望很好,也是能招大部分女性喜欢的类型,有压抑又奔放的艺术气息,却不会让人觉得独树一帜难接近。 身上既没有令人讨厌的味道,外形也干净有型。 若真要找出一些缺点,或许在约会对象面前表现欲强了些,求偶信号释放得过浓,算是大部分男性的通病。BiquPai. 以及,自尊心过强。 可她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无法自如地接受突破社交距离的亲密。 见她如此,林北望作势就要退开,顾迎清忽然抬起了头—— 阴影里,一道犀利冷酷的目光,沉默地盯着那重合的两道身影和错叠的头颅。 待人分开,他气势睥睨地给那边一道目光,一手捏着烟,一手抄袋,转身离开。 顾迎清后来去了趟洗手间,再回到包间的餐厅。 桌上气氛比她离开时更加火热,一般饭局到了后半段,喝开了,情绪也高涨起来,笑声话声不断。 不时有人进进出出,或接电话,或去洗手间,她回到席间也没有太引人注意。 有位才到的陌生女性,长得幼态美丽,身段高挑,一身黑裙又衬得气质成熟优雅,两颊绯红,显然喝了不少,站在程越生椅子后面,手随意地搭着。 看她举止与气场,不属于任何一个男人的女伴。 两人正打得火热,一个喊程总,一个喊周总,没聊几句,整杯黄汤尽情下肚。 顾迎清嘴唇上的口红掉光,在室外待了会儿,才进室内便觉得闷热,顺手拿起面前的杯子灌了半杯。 又是甜酒。 周总跟程越生喝完酒,又扭头拧着眉跟孟延开说话,两人脸色都不太好,气氛不对劲。 姓周的女人再转向程越生时,立马喜笑颜开:“程总,下回我到南江找你吃饭,可别嫌我级别不够不见我啊!” “肯定见。”程越生靠着椅背,挑起个笑,微醺状态下,他姿态轻松,连带那抹笑都懒散又邪乎。 那女人似乎只是来串下包间,酒喝完立马就走了,跟程越生挥手拜拜,他将未点燃的烟咬嘴里,瞥去一眼,勾唇抬手跟人道别。 他身边人就没断过,男男女女,男的想找他谈利益,女的朝他频送秋波,他都笑着接受。 随后寻了个空档,拿了打火机,起身去包间内的附带吸烟室抽烟。 林北望喝得有些多了,顾迎清也有些上头。 从外面进来之后,林北望将更多时间用于跟顾迎清聊天。 顾迎清有意想打开自己,又或许是气氛到位,她什么样的话题都接上两句,慢慢地笑也多起来。 边聊边不时喝上一口,没想过甜酒也是酒。 包间里有乐器和音响设备设备,有人玩嗨了搞起现场KTV。 林北望说:“说起来你不相信,我以前大学组过乐队。” 顾迎清支着下巴看着他笑笑:“你看起来也像。” 林北望说了就干,撸袖子上去抱起吉他露了一手,和其他俩人来了首摇滚版的《梦醒时分》。 那边在弹琴, 「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因为爱情总是难舍难分,何必在意那一点点温存……」 林北望挤开他同学,对准话筒说:“这首歌,送给顾小姐。” 底下人开始起哄。 林北望深情款款地看着顾迎清,沙哑的音调重新入音轨:“有些事情你现在不必问,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 顾迎清突然想通了,又或许是被热烈洒脱的氛围迷惑,应该还有喝了酒的缘故,她好久没喝酒了。 顾迎清坦然接受其他人的目光,嘴角扬起自若的弧度。 她醉昏了头,下一首是《浪人情歌》,林北望拉她上去一起唱,她跟着去了。 之前在林北望的车里听过,他知道她会唱,把话筒递到她嘴边,她也唱了。 “不要再想你,不要再爱你,让时间瞧瞧地飞逝,抹去我俩的回忆,对于你的名字,从今不会再提起……” 顾迎清的嗓音不适合唱这样的歌,胜在柔意绵绵,别有一番滋味。 京山离市区较远,孟延开给众人安排了留宿。 顾迎清玩嗨了,一直到洗完澡去找林北望,脑子里都是重复的旋律:不要再爱你。 第352章 玩游戏 离席前,林北望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选择权给你,想好了就来找我。” 那时,顾迎清的神经似乎还在跟吉他的弦乐同频共振。 人有醉意,心跳跟着架子鼓的鼓声,咚,咚咚,咚,咚咚咚…… 她脑袋昏沉,身体却又轻盈,周围都是闹声,有音乐,有笑声,盖过她的所有顾虑与迟疑。 畅快淋漓。 林北望唱起歌来的样子,奔放粗犷,欲望也不掩藏,清清楚楚写在脸上。 她恍惚中想,为什么不呢? 当初跟那谁,不也是这样开始的么? 从热闹的场子里,回到悄无声息的房间,心情像是从高高的空中荡如谷底。 一股落寞油然而生。 她为什么要让自己再独自为谁神伤? 兴致当头,她渴望以任何形式产生的,能让自己快乐多巴胺。 顾迎清好像已经不是自己,脚不是脚,手不是手,指尖都在情绪的驱使下激动得发麻。 这边的房间都是度假屋的样式,前门后院皆可通行,栋栋独楼矗立在大片丰茂的植物之间,有树沙沙,叶影摇动,也有低矮灌木,沿道而生。 她记得林北望就在她隔壁,接驳车先送她,再停到左后边那栋楼前。 她从后院过去。 地灯幽亮,顾迎清步履轻飘,含糊不清地哼着歌:“不要再想你,不要再爱你,让时间悄悄地飞逝,抹去我俩的回忆,关于你的名字……” 她踏上林北望那屋门口的阶梯,伸手按了铃。 夜黑灯暗,本就感觉有些醉,她蓦地感到紧张,导致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 顾迎清撑着门边的墙体,闭着眼缓神,等人来开门。 她伸手将垂到前面的头发拨到肩后,忘了穿外套,露出胸口锁骨,冷空气伺机浸入肌肤毛孔。 顾迎清打了个冷颤。 下一刻,一只强劲手臂蓦地环住她腰将她单手拎起—— 顾迎清瞪大眼睛,受惊吓本能地尖叫起来,那人及时抬手捂住她嘴巴。 她的声音,连带呼吸,全部被闷在鼻腔和他的掌心中。 他掌心熟悉的温度,手臂困人的力道,过分熟悉。 顾迎清开始挣扎蹬脚,奈何她是被人从身后困住,她一通气踹,踹的是空气。 她被人挟到独栋楼一侧的黑暗处,身体被抵在沁凉的墙上。 程越生欺上来,低声:“玩够没?” 顾迎清张嘴想喘气,然而觉得喉头滞阻,心跳隆隆,心惊嗫嚅:“放开我……” “问你玩够没?”程越生嗓音噙笑,语气似哄人,最后额头贴上她的,来一声危险的反问:“嗯?” 顾迎清后脑勺都贴住墙,躲不掉,察觉他身上传递的危险气息,加上久违的肢体接触令她发颤,只知道急促呼吸着垂眸盯住他近在咫尺的鼻尖。 “我配合你演,你就真扮上了?” 顾迎清腿也被他抵住,有种走投无路的无力感,她眼皮一掀:“是又怎样!”???.BiQuPai. 说完,扭了扭身体,恼羞成怒,气极想哭。 程越生问她:“我没来你就进去了?” “是。” “进去干什么?” 顾迎清偏头看向一边,镇定说:“大半夜的,当然是睡觉,还能干什么?” 程越生没吭声,气息粗重,既显得极为生气,又在用力克制。 开门声传来,两人都听见了。 程越生察觉她屏息,似有无形的耳朵警惕地竖起来。 “喜欢玩游戏是不是?”他啄了下她的唇,抬脚踹开路边的石头故意制造出声响。 顾迎清柔软的胸膛随呼吸收缩扩张,只是起伏弧度被人以坚不可摧之势压制着。 第353章 我的事 顾迎清大气不敢出,气恼地推他肩膀,他纹丝不动,还反手捏着她手腕举过头顶按在墙上。 “如果你想玩,现在可以接着玩。”程越生在她耳畔压低声音:“你猜他会不会过来?” 正常情况下,开了门没看见人,应该会关上。 但迟迟没听见关门声。 顾迎清不敢妄动,生怕脚下不注意发出丁点声音,只要林北望没发现异常,很快就会进去。 她也不敢这时候故意惹程越生,怕他做出什么事,索性闭上眼睛。 “晚上包间外面那场戏演得不到位,我比你了解你。”程越生空着的那只手,钻进她腰与墙之间的空隙里,掌心按住她本身柔软的腰肢,往自己身上用力揉进去。 主动屏蔽了视线,感官感受跃居上风。 因被他按住双手,顾迎清被迫挺起胸膛,他的力量又让人无法反抗,种种外力之下,她同他贴得密不透风。 男性温热的鼻息撩颈拂面,挺直鼻梁似有若无地剐蹭过她耳廓。 顾迎清偏开头,本意是想拉开距离,然而她整个人都被包裹在他怀中,偏头的动作更像是将脸埋入他颈窝。 只是她紧闭双眼,未能发现。 只听见耳边传来声音:“你接吻的时候手不会那样放。” 程越生说话间,低头瞧着她因紧张而皱起的五官,圈住她腕子的手指,意有所指地在她掌心里画了个圈。 顾迎清莫名其妙地被他的话带走思路,紧张又恍惚地想,那她的手应该怎么放? 她今晚在林北望面前又是怎么放的?哪里有问题? 似某种对她心中疑问的回应,程越生放过她一只手,握住小臂搭在自己肩上。 顾迎清眼皮轻颤,捏紧手指。 他又说:“你脑袋也不会那样摆。” 怎样摆? 正想着,程越生亲了下她眉心。 顾迎清眼睫投在眼下的剪影抖动着。 方才进了房间,她脱掉了外套,出来时想着反正也就只有几步路的距离,也没有再穿,身上只有一件右开叉的丝绒裹身裙。 她穿了黑色丝袜,单薄似无,起不到丝毫御寒功效,寒季刺骨的风无孔不入。 身前与她紧密相贴的男性躯体又如火炉般煨着她,一时间,顾迎清像身处冰火两重天。 程越生吻她的鼻梁。 缓慢向下,唇擦过她鼻尖。 再往下就是她的唇,呼吸纠缠,顾迎清对接下来的事了熟于心,指甲蓦地掐紧指腹。. 顾迎清感觉得到,那些喝进肚里的甜酒正在发挥作用,让她变得迟钝,又飘飘然。 身处隐蔽处担忧被人发现的紧张,使她始终处于警觉状态。 鼓点的节奏还让她心潮澎湃,亟需发泄。 一时间,心口漫涨,热潮与热血在体内横冲直撞。 程越生将她几乎埋进他胸膛的脸抬起来,在她嘴上蜻蜓点水一般,末了说:“你知不知道你还很容易发出声音?” 顾迎清这回无暇思考,便被覆住唇瓣。 他抚过她臀,划过她腰线,掌心从脊背往前面游走,一点点揉化她的僵硬,撬开她唇齿后,虎口掐住下缘收紧—— 程越生掐准时机,适时地退开少许,正正好让她那声猝不及防的轻吟溢出。 顾迎清意识到什么,猛地抿紧唇。 “听见没?”程越生低声笑问,相当满意地看她惊惶瞪大了的双眼。 附近有脚步声由近渐远,然后门被掀上,“砰”地一声。 听见了。 霎那间,凉意从四面八方袭来,一点点吹熄体内的热。 顾迎清挺直的背也跟着泄了力,双眼放空。 程越生捧起她的脸,她没有丝毫反抗的力道,因此显得她的脸格外小而软,恍若没有支撑一般搁在他掌中。 程越生拇指揉揉她脸,“姓林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吗?”顾迎清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不是。”他回答得相当坦然,“别为了跟我划清界限,跟这种人搅在一起。” “不是他也会是别人。”顾迎清不耐烦地拨开他的手,看着地上两人的影子,与摇摇晃晃的树影重叠。 “在包间外面那些话并不只是说给你听的,”她不带隐瞒地说,“我的确考虑过跟林北望在一起,他让我想好后来找他,我就来了。” 她抬头望向他,眼里不带丝毫情绪。 程越生眼神一点点沉下去,只是仍旧抱着她,手还不厌其烦地抚摸她手臂后腰,去探她掌心手背是否冰凉,握着替她暖。 “至于做戏……”顾迎清伸手拨开被风吹起挡住眼睛的头发,“只是刚好我身边就这一个在追我的男的,条件也还不错。我认为凭我自己,容易立场不坚定,再一次被你那些手段……” 她顿了顿,疲惫道:“总之我和别人怎样,都是我的事。你说我接吻的时候反应如何,那只是你的角度。总不能要求我这辈子不能再有别的男人,不跟其他人接吻,不跟其他男的上床。林北望不行,我还会找别的男的,很简单的道理。” “反正不会再是你。” 第354章 一次次 不知何时,程越生的手不再若有似无地在她身上四处游移,而是停在了她小臂上。 那只被他抬起,还搭在他肩膀上的小臂。 程越生不言不语良久,才复又轻抚摩挲她小臂,不露声色说:“‘容易立场不坚定’,满意;‘找别的男人’,不满意。” 他拉开了些距离,能使他清楚打量她神情。 夜灯幽冥,照在她侧脸,但程越生位置背光,加上光线本就晦暗,顾迎清看不清他眼。 这样的体型差,这样无处可遁的姿势,以及他的语气,都给顾迎清一种心思情绪被他尽收眼底,她却无法与之抗衡的不公平感。 如同困兽。 醉意与怒意逼上心头,她恼极脱口:“你没有说满不满意的资格,就像从前在你那儿,我也从来没选择。” 嗓音仍然带着她自身轻柔的特质,只是带着一股心灰意懒的疲惫:“我说过我现在对你已经没感觉,是指心理上。你也就只能在我意识不够清晰的情况下,凭你那手娴熟的技巧调动我的生理感觉而已。其实现在跟你睡了又如何呢?只能证明你身体素质好,勾引取悦女人的本事高超。” 她脑子发昏,但又无比清晰地陈述心中想法,“同理,放在林北望或其他任何男的身上也行得通……” 程越生揽住她腰,大掌指背流连在她侧颌脸颊,似手感极好,在听见她最后一句话时,蓦地捏住她下巴打断她话:“你知道心里有气,你原谅不了,什么话都随你讲,我可以当没听见,唯独不要提其他男的。” 之前警觉紧张,是担心被林北望发现。 如今已经这样,顾迎清自暴自弃的心理大过一切,精神松垮,任由醉意碾碎理智。 放任的结果就是,她愈发生气,愈发难以控制脾气:“你不要再说这些,分手时说得好好的……几个月过去了,突然跳出来纠缠是什么意思?兜兜转转还是觉得听话?我更对味?” 人不可能踏入同一条河流两次,同样的错她也不要再犯第二次。 “我早就厌烦做你烦闷无聊时的泄欲工具……”顾迎清低声喃喃,为了坚定自身,又说:“我也同样厌烦‘你儿子的妈’的身份,一看到你……” 她顿一顿,又捂着额头说:“你做过那样的事,让我看到你就想到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我……看见你就难受。” 顾迎清察觉他身上散发的气势剧增,也许是酒精作用下人胆大,她抬头无所畏惧地对上他眼眸,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推开。 两人贴身已久,她已习惯被他体温的暖意包裹的感觉,乍一脱离,怅然若失。 程越生原地未动。 她那番话在耳边不断回旋,他下颌紧扣,手搭腰顺着气。 心神不宁的,他抬手刮了刮眉心。 听见鞋子踢到石头的声音,程越生一转头,看她踩到石头后撑墙稳住身形,又摇摇晃晃往前的背影。 他抬步跟上去,边走边脱了外套搭在她身上。 顾迎清一言不发地伸手挥掉,程越生精准地伸手接住。 接着才发现不对劲,她正往自己房间相反的方向走去。 高跟鞋的声音节奏混乱。 程越生心里叹气,‘啧’了声:“走反了。” 瞧她刚才说到最后,一副看似冷静非常,细听都有些捋不直舌头的样子,话说一半就没力,慢腔拖调,显然是酒劲上头,开始不清醒。 “没反。” 笑话,她的房间她能走错? 肯定是这人又想给她设套,别以为她不知道他的惯用伎俩。 程越生上前把衣服强行给她披上,预判她反对的动作,将她两臂按在身侧。 “讨厌……”顾迎清嘟哝,“还跟来。” 程越生哼了声,没搭茬,就那么跟着她,随她往哪儿走。 走了一段路,她奇怪,觉得这些房子外观大差不差,突然就分不清哪间是自己的了。 她穿得少,程越生怕她在外面待下去感冒,慢慢引导她往她的房间走去。 到了她那间度假屋的后院,从落地门送她进去。 在门口,他问:“你还要在北城待多久?” 顾迎清警惕,扶着落地窗框,避而不答,“谢谢你送我回来。” 程越生挡在她跟前,趁她不清醒,握着她手把玩:“客气了。” 顾迎清抽回手,做了个关门的动作,然后强撑着卸妆洗澡。 最后几乎是闭着眼睛,一路撑着墙和家具走到床边,一股脑倒进柔软的被褥里。 她做了个梦。 梦见她在陌生的房间里睡觉,程越生坐在身边,只能听见他的声音,眼皮沉重睁不开,看不清他面容。 他说,要回南江处理些事情,过几天再来看她。 又说,儿子之前因为见不到她,跟他闹了脾气。 顾迎清的梦境变成回忆,一些兖兖满脸主意鬼灵精怪的画面,还有他不想回家,被他爸强行带走的哭声。 小朋友小手小脚,没有一处是不柔软的,记忆中哪怕是他玩得一身臭汗,也仿佛有股天然奶香。 等年过了,小朋友就要五岁了。 兖兖说,他的生日是九月二十八号。 她生的崽崽和她一样,在日月默默流逝中,过了一个生日。 生日的时候爱他的人一定都在身边,被幸福和快乐包围。 他早就习惯没有妈妈的日子,原本别人的妈妈突然变成他的妈妈,他不一定能接受。 恐怕只会觉得奇怪。 顾迎清很难过。 是那种失而复得,得而又失,循环往复,千兜万转,想要的始终因为各种原因无法拥有的难过。 她脸上一片濡湿,程越生在给她擦眼泪。 她睁不开眼,哭着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这样?” 一遍又一遍。 始终没有回答。 最后有道温热覆住她的唇,一次次回应她,说“sorry”和“对不起”。 这个梦做得她心力交瘁,睁开眼时,窗帘紧闭,新风系统和空调低声作响,她摸摸干燥的眼角,抬眼看电子闹钟,早上八点过。. 起身拉开窗帘,天光大亮。 第355章 给她看 程越生要赶回德信开会,一大早的航班。 一整夜没怎么睡,靠床上眯了个把小时,洗漱完离开前替人将后院门关好,窗帘拉上。 李方长直接叫司机把车开过来房间前接他。 程越生伸手按住后颈,转了转头。 那床又软,他又穿着衣服,睡姿也不放松,睡醒起来浑身不得劲。 李方长知道他没睡好,人透着股烦躁。 “您让查的事有结果了,”李方长递上瓶水,车启动,挡板开私密模式,说:“我找孟总的助理出面,问了昨晚包间的所有服务生,最后侍酒的说,那两瓶甜酒是林北望单独点的,私底下叮嘱记录在林家的账上,没入当晚的账单。那两瓶甜酒,度数还是挺高的。” 顾迎清一口一口的,看似喝得不多,实际上断断续续加起来喝了有一瓶半。 那甜酒酿造工艺特殊,酒精浓度高,但最大限度提取了果甜味去中和酒精味,尝起来像甜果酒,比市面上大多的十来度甜酒浓度高很多。 程越生本来睡眠不足就容易烦,这会儿脸色更是难看。 他昨晚就发觉有异,顾迎清酒量不算好,但以前也是一口闷过白酒和几杯威士忌的人,不至于因区区几杯甜酒的后劲,醉得逐渐意识不清。 程越生叮嘱蒋骁,让他们注意点这个人。新奇书网 孟延开家里有个小女孩儿,记挂得很,昨晚深夜回了自己家,程越生起飞前跟人电话道了个别。 实则是想请对方在自己不在北城时,照拂一下顾迎清。 安排妥当后上了飞机,到南江接近中午时分,直接去公司,开完会,又跟 时间不算晚,一家子在等他吃完饭。 程之兖知道他爸要过来,早已准备好,第一时间冲到门口迎接他爸。 程越生刚进门,小孩伸出双手尖叫着冲上去:“爸爸!” 程越生俯身,抱起儿子抛了下,接住后,大掌稳稳悬空抱着小家伙揉两把,再托在手臂上对准那张小脸亲一口。 “你小子,想你爸没?” 小孩脸被亲变形,咯咯地笑不停,亲热地搂住他脖子:“想死啦!想死啦!” 兖兖已经适应了上学日回自己家,周末到姑婆家的模式,这回加上周末连续好几天没看见他爸,比暑假经常几天看不见的时候更想。 兖兖控诉:“可是你昨晚都没有接我的视频电话。” “在忙。”程越生一手抱儿子,经过吧台时,单手倒了杯水喝。 时间刚好,路上跟程婉黎汇报过自己走到哪儿了,刚好掐点吃饭。 程婉黎关心侄儿:“去北城工作顺利吧?” 谢秋西看了眼自家母亲,又意味深长瞧瞧程越生,笑而不语。 程越生随口敷衍:“还行,”看见了果盘里的莲雾,又问,“谁买的莲雾?” 程婉黎欲言又止,“昨晚去逛超市,兖兖想吃,就买了些回来。” 兖兖补充她没说出来的话:“因为我以前在嫂子阿姨家吃过这个,我还挺喜欢的。” 程越生应了声:“嗯,喜欢就多吃点。” “那,我要是想吃嫂子阿姨家的呢?” “没人不让你想,你可以继续想。” 程之兖心想爸爸怎么不懂自己的意思呀,真让人着急! 好久没看见嫂子阿姨,不知道她最近过得好不好。 小朋友发愁地叹声气,小手搭在他爸肩上,把自己的脑袋搁上去,直到吃饭前都赖在他爸身上不下来。 程婉黎见程越生也纵着兖兖在他身上,趁机说教:“就是要趁现在年纪小,还肯亲近你这个当爹的,多抱一抱。” 她盯了眼程越生,“不然像有的小孩长大了,爹妈不是操心他没女孩子追或太多女孩子追,就是操心他既会花钱还不回家,一天到晚只知在外鬼混,都不一定能说上几句话。” 程越生带儿子洗完手,拎着放进餐椅,笑哼了声:“想骂就点名,别在那儿有的人有的人,生怕别人听懂?”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就好!” 兖兖撑着脑袋,眨着大眼瞧他们:“放心,我长大不会鬼混,我一定会好好孝顺你,给你养老送终的,爸爸。” “那我真是谢谢你。” 程婉黎脑门儿紧,不知道这小孩都是从哪儿听来这些话,且活学活用的。 经常蹦出几个超乎这个年纪该有的词汇量,才三岁的时候,就因为不让他看动画片,一本正经地对着大人控诉:你们真的好过分! 程之兖问:“你以后还会有儿子吗?” 程越生说:“不知道。” “如果你以后再生个儿子,我就只孝顺一半了。” “为什么?” “因为他分走了我一半爸爸呀,还有你的一半财产,另一半就让他去孝顺好了。”程之兖忘记了以前因为说“你的钱就是我的钱”挨过的打。 程婉黎提醒:“兖仔,你好好吃饭,不要讲话。” 她真是怕程越生以为这些歪理都是她教的。 而且之前程越生跟顾迎清有个孩子没了,怕提起这话题,他心里不舒服。 可他面上没什么异常,程婉黎心里还是不舒服,心说这侄儿未免太寡情寡意,怎么一点反应也无? 顾迎清那边,就这么算了? 吃完饭,程越生跟他姑妈说,能不能把程之兖从出生到现在的录像,全部整理发给他? 程婉黎同赵淳敏一样,喜欢搞些什么仪式感,给家里的小孩录成长视频。 兖兖没妈没爷爷奶奶,程婉黎心疼小孩,经常飞去纽|约照顾他,参与了小孩一半的成长过程。 她手上有不少视频,缺席的时间,就交代育儿嫂保姆录制。 “可以啊,但你怎么突然想起要这个?拿来做什么用?” “自有用处。” 兖兖和表哥先吃完饭,一起跑到楼上玩。 程越生饭后跟谢秋西在书房谈邓荣涛的事情。 邓这段时间才慢慢对沈家和证据的事情放下了戒心,只是仍然一心想要促成程越生和楼问的好事,安排各种场合制造两人见面机会,也有意无意借楼问之嘴打听他的事。 程越生也就顺水推舟,借楼问的嘴传话。 这样的状态,正好有利于他缓冲布局。 末了,谢秋西问他:“你去北城顺利见到顾迎清了?” “见到了。” “要兖兖的视频是要给她看?” 第356章 真可怜 谢秋西又说:“她缺席了孩子前几年的成长,母子感情淡薄,你还不如直接把孩子带去,多跟她相处相处,培养感情。” 程越生提起这个也头疼,“原本的计划就是这样,先培养感情,等她知道实情,也许没那么抗拒。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当年的事对她有很深的阴影,加上那会儿闹矛盾她情绪不好,她爷爷去世又受打击,她心理状况不太好,这几个月一直在定时出入医院,也不怎么出门跟人交往,先前我都不敢贸然到她跟前晃悠,生怕刺激到她。” “也不怪她,她的经历恐怕万中无一,确实特殊。” 况且她所受的那些,程越生参与过其中,这事没法撇干净。 “嗯,孩子的事,等她身心状况好转,能面对程之兖是她儿子了再说。”BIqupai. 二人下楼,程越生准备离开,没见着程之兖的影子,只有谢家兄妹俩在楼下玩游戏。 程越生问谢秋西儿子:“程之兖呢?” 这俩小子刚才一起上楼玩儿去了。 小孩儿说:“不知道,兖兖刚才说去找他的游戏机,我等他好久他没回来,还以为他下楼了,我就先下来了。” 正说着,程之兖拎着他的游戏机,在二楼按电梯下楼,“爸爸,我在这里。” 程越生拿着书包,带孩子下楼,从后备箱拎出安全座椅安上。 路上,程之兖抱着游戏机,问:“爸爸,我今晚可以跟你睡吗?” “自己睡。”程越生累都累死,昨晚加飞机上,统共睡了俩小时,哪有那功夫晚上带孩子。 程之兖唉声叹气,按亮他的游戏,在主页胡乱按着,选不出一个心仪的游戏,嘴里念念有词,“我从小就没有妈妈,爸爸也不喜欢跟我睡,我们幼儿园的小孩,说自己从小到大都是跟爸爸妈妈一起睡的。” 程越生往内视镜里看了眼后座,“你什么意思?”他打着方向盘,觉得这家伙有意思,“你在装可怜?想要博得我同情?” “没妈妈还不够可怜呀?”程之兖晃着腿,靠在座椅里,眼皮耷拉着。 程越生没理他。 到家了,程之兖一动不动,央求爸爸给他解安全带。 “自己解。” 程之兖有气无力地按了按座椅的安全带扣,“解不开呀。” “使出你吃奶的劲。” 程之兖嘟哝:“可我是喝奶粉长大的。” 妹妹还小的时候,每次饿了,婶婶就会抱她进房间。 程之兖问过表哥,去房间干什么。 表哥说:“喂妹妹喝奶,妈妈身体里有营养丰富的奶,小宝宝都是吃妈妈的奶长大的。” 程之兖心里有点难受,问:“可是我没妈妈,我怎么长大的呢?” 姑婆说:“喝奶粉。” 程越生拉开后座车门,看着这小子,被他的话搞得好一阵哑然。 程越生边给他解安全带,边说:“你今天专跟我抬杠是吧?” “什么是抬杠呀?”兖兖伸手圈住他爸的肩膀。 程越生一手伸进去拿他书包,一手顺势将儿子抱起来,抬膝关上车门。 “就是存心跟你爸作对,容易挨揍。” “我从小就没妈妈,你还总是要揍我,我真可怜。” “行了,别废话。” …… 晚上,程越生正要睡,儿子非要他讲故事,不理他,他就自说自话,把白天在幼儿园发生的事说个遍。 说完一轮,又趴在他爸背上说:“爸爸,给我讲故事吧。” 程越生困得不行,有些来火,忍了忍,闭着眼说:“从前有个小孩叫程之兖,不好好睡觉,他爸把他揍了一顿,然后没收了他所有的零用钱,让他出去流浪。” “这个叫程之兖的小孩,后来变成卖火柴的小男孩了吗?”程之兖嬉皮笑脸。 程越生气笑了,骂也不是,打也不是,把孩子捞下来,手机搜了本北欧神话给他念。 “起初,有一条巨大的深渊,没有白天和黑夜,深渊名为Gnungagap……” 程之兖默默听着,一会儿,故事里提到有个巨人叫什么,巨人生了个儿子又叫什么,巨人的儿子和谁结婚又生了个三个儿子分别叫什么什么。 程之兖昏昏欲睡,来了句:“我妈妈叫什么啊?” 程越生打住,不知道这家伙今天为什么老提起他妈。 以前跟他说过他妈不在了,又解释了“不在了就死了”的意思,他就没怎么念叨过了。 程越生收起手机,“你长大就知道了。” 程之兖处于半睡半醒中,听到这话,嘴一瘪莫名其妙哭起来:“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程越生无声地拍着儿子的背,小孩的哭声渐渐变成哼唧,最后微弱到只剩呼吸。 程越生看着儿子熟睡的脸,既有些无奈,又不免感叹基因的神奇。 从前那几年间,与顾迎清没有过接触,她的样子早被他淡忘,更没觉得程之兖长得像她。 赵南川婚礼上,再看到她,一大一小站一起,才有种“是挺像”的直观感受。 现在再看孩子,哪儿哪儿都能瞧出她的影子。 程越生摸过手机,拍了张程之兖的照片,发给那人。 顾迎清在高尔夫度假村醒来的早上,没有等林北望,自己收拾好离开,给林北望发了条消息,说她有事先走了。 蒋骁他们也上了山,她就懒得叫酒店安排车了,直接乘了保镖的车回酒店。 路上,林北望打来电话,问她:“就这么走了,你躲着我啊?”他语气里有几分懒散和无奈,“你跟《天河》的合作还没结束,你之后跟我也要见面的。” “不是,我真的有事。”顾迎清现在听见对方的声音,尴尬又怪异。 昨晚那阵带有怨气的关门响动,意味着她和程越生的动静,已经被林北望听见,光是想想就觉得尴尬。 尤其是,林北望现在还一副不死心的语气跟她讲话。 “昨晚的事,我跟你说抱歉。” 顾迎清静了静,“为什么这么说?” “是我想借着你喝了酒不清醒,趁你在兴头上,诱你快点做决定,是我乘人之危。” 顾迎清没说话。 灌酒这一招,她以前见识过。 她敢喝,一来是因为程越生的确不好糊弄,她有了跟林北望想要假戏真做的想法,希望酒壮怂人胆;二来,是因为程越生在场。 第357章 没机会 如果「壮胆」成功,真的踏出那一步,她目的也就达成了。 如果程越生从中阻挠,那就会无事发生。 无论哪种结果,她都可以接受。 只是她从来都预料不到程越生不要脸的程度,如今她在林北望面前只觉得脸皮丢尽。 「昨晚在包间外跟你说那些,都是真实想法,我这人不够君子,忍受不了喜欢的人跟别的男人在自己面前卿卿我我,按理说我该就此放弃,但我没法儿死心。」 顾迎清看了眼前座的俩人,动了动唇,不知道怎么回对方。 这番话并没有打动她,只让她愈发感到别扭。 今天清醒后回想到昨天的事,她杯里总是被林北望掺满的酒。 以及那么点甜酒,劲儿大到让她醉得没什么意识……她总觉得不寻常。 上次程越生亲了她之后,林北望的反应,作为一个只单独吃过两次饭,正式约会过一次的男性,反应有些过激,这让顾迎清有种不安全感。 这两点至少说明,林北望这人道德底线较低,在男女关系上手段不够光明。 想到此,顾迎清觉得自己未免太过双标。 程越生更没底线可言,威逼利诱用尽,她怎么就不觉得别扭? 难道是因为他不会讲这些奇奇怪怪的话? 那么短的时间,就把对方称作「喜欢的人」,不断在约会对象面前反思自己…… 她觉得有些下头。 顾迎清揉着宿醉后作痛的太阳穴,果然感情这事没法勉强,也没法硬着头皮上。 感觉不到位,别人表白心意的话,在她这儿都像一道漏洞百出的阅读理解题。 那边林北望久久没听到她的回应,继续故作轻松,又带那么点儿自侃的味道说:「我不是大度的人,其实一开始答应帮你,我就存有私心,能帮你断了你前男友对你的心思最好,不能成,我说不定也能让你在这段过程里慢慢喜欢上我。」. 「不好意思,我昨晚喝多了……我,我现在不太方便讲电话。」 林北望敞开睡袍,躺在后院檐下的躺椅上,一手夹着烟,一手拿着手机放在耳边。 听筒里传来顾迎清的说话声时,总令他想起昨夜听到的声响,娇柔似水,急促难耐,像远远的猫叫。 让人抓心挠肺,想听得更清晰。 最好是对他这么叫。 掐了线,林北望收了手机,翘着二郎腿,眯着眼悠然吐出口烟,心痒难耐。 第一次见顾迎清,只觉得那张脸越瞧越漂亮,模样清爽宜人,身段风韵有致,又无意中透出一股说不上来的勾人风情。 可惜身上透着一股保守与良家的气质。 这类女人不是他的菜,她们通常不喜欢短暂的男女关系,极有可能为肉体之欢付出感情,有了感情,就难再甩开。 可几回相处下来,让他好感倍增,他旷了一段时间,要么埋头机房做片子,套么辗转城市谈商务,顾迎清的出现,像冬日里开了朵夏花,花尖尖挂着水珠那种。 啧,清新得不得了。 尤其是这人画工了得,又有极专业的艺术见解,并非空有皮囊的花瓶。 每次一本正经跟他谈中国画,古今莲荷,就让他莫名有灵感,装逼一点的说法就是,有种灵魂找到出路的感觉。 跟她上床一定会灵感爆发。 林北望觉得男人骨子也挺贱,本来是他鱼塘里的鱼,发现这条「鱼」有个各方面超过自己的前任,越发觉得这条鱼好特别,生怕她游走,迫不及待为她圈出一方单独的池塘,一对一专攻。 坏处就是,她那前任产生 的威胁,令他不受控制,行为操之过急,坏了在她心中的好印象。 林北望打了个电话出去,「老王,最近怎么样……挺好,边做边拉投资呗……嗯……没什么事,想跟你打听个人……叫顾迎清。」 顾迎清这晚睡不着,干脆起来开夜车画东西,凌晨十二点过收到了一张照片,没点开大图她就已经发现是那个小家伙。 她愣了足足几秒,狠心锁了手机。 此后再要画,却是心神不宁,索性躺到床上,点开那张照片。 夜灯下,小朋友睫毛长而浓密,在眼下铺开一片阴影,小嘴抿着,微微朝前撅起。 顾迎清把图片放大,让整个屏幕只有小孩的脸蛋。 内心越发空虚。 从前每个月赵缙都会给她发来星星的照片,她一点点看着星星从婴儿到幼童。 那……这个她真正的孩子呢? 他刚出生的时候,全身通红,身上一层浮白,是什么时候变成小宝宝那种细嫩皮肤的呢? 夜里会不会哭很多次?什么时候会喊爸爸?几时会走路? 自此一发不可收拾,梦里全是和怀孕生子有关的画面。 梦境一开始总是和乐美满,要么是她带兖兖睡觉玩游戏,要么就是她陪兖兖长大,听他喊她妈妈。 但总是以血淋淋或在那栋别墅里的场景结束。 她又开始失眠。 顾迎清本想拉黑程越生,可她盯着对话框里每晚都发来一张的小朋友的照片,下不去手。 周五这天,她去了文未开创意会,又单独跟美术组开了个小会,一天耗进去。 林北望对她跟之前无异,工作讨论时还是那副专业严谨的样子。 从高尔夫度假村回来之后,她跟他除了工作上的沟通,没再谈别的话题。 离开时,林北望说:「我捎你回去吧,顺便吃个晚饭?」 顾迎清想,上次那通电话她没表明态度,或许该正式跟人说清楚。 「可以,这次我请你吃。」 林北望有预感,她是想两清。 如果她有意向跟他继续下去,会选择在其他地方花钱,而不是付吃饭的钱,上次是他请吃饭,这次她请,等于两清。 他拿起棕色廓形夹克,「走吧。」 这顿饭气氛大不如前,吃完林北望送她回酒店。 酒店入口在一条偏窄的双行道里,几乎被划为酒店的专用街道,华灯将这一隅照得通亮,像华丽的异世入口。 林北望一眼瞧见停在对面斜前方的车,什么车不要紧,要紧的是副驾驶坐的那个人。 他踩下刹车,看顾迎清没立刻下车,问她:「我没机会了是不是?」 第358章 地下情 顾迎清一直在想要怎么开口,没注意周围。 林北望先开了口,顾迎清只好明白又不失客气地说:“林导,谢谢你之前答应帮我忙,之后的《天河》的工作,我会尽我所能。” 之前林北望跟她说过,总喊林导过于生分,私底下可以随意点,可以直接叫林北望,或者叫林哥儿。 顾迎清觉得叫什么都古怪,索性讲话时避开称呼。 现在一声“林导”划定界限,只提工作不谈私人关系,林北望怎么会理解不到其中清楚的拒绝。 “你这也太官方了。”林北望用笑容难掩遗憾,“是不是我在澜西上那晚说错了话,你心里一直介怀?” 车里温暖,顾迎清大衣抱在手上。 她否认说:“没有。” 那就是因为程越生突然出现。 林北望有些儿不服,半不认真地笑问:“我哪儿比不上那姓程的啊?不如你跟我说说,就算不在一起,帮我找到缺点改进,以后我再遇到喜欢的女孩儿,胜算也能大点。” 顾迎清诧异,她有时的确会无意识地把其他异性跟那谁比较,可这世上能比得上他的人又有多少? 即便是有,又怎么会都让她遇到? 假设真有那么一个人,家世更出众,能力更拔尖,性格毫无瑕疵…… 可他不是程越生,就一切都白搭。 感情从不是靠这些来界定的。 她当初对他的感觉,来自于他这个人本身,他说话的音调,看人的眼神,身上的味道,举手投足之间难以复刻的气势。 总之,在其他异性身上遍寻不到的悸动澎湃的感觉,在他这里,只需要一个对视。BiquPai. 顾迎清挫败多次,几乎认命地想,也许在对他的感情完全消逝前,拿他跟任何男人摆在一起,她的灵魂和荷尔蒙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 见她不吱声,林北望问:“长得不如他好看?身材没他好?他有几块腹肌啊,你数数我的……” 林北望作势要撩起衣服,才掀起衣摆,顾迎清下意识捂眼转头,他又迅速放下衣摆,“开玩笑的。” 顾迎清被人逗乐子,心底尴尬,面上假意配合地笑了下。 林北望又问:“那是觉得我家世不如他?其实我们家在电影业混得也还可以。” “每个人都很独特,没有比较的意义,你有不错的家世,才华又出众。” 即便顾迎清有自己的审美偏好,但也不能否认,林北望属于公认意义上的帅哥。 但听在林北望耳朵里,他就是比不上程越生。 这种不得罪人的场面话都是一个套路。 林北望释然一笑:“行,那我们就只能说工作愉快了。但你放下你前任的时候,记得告诉我一声,我到时候再努力。最后,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给我个拥抱?” 他张开双臂。 顾迎清怔住,一个拥抱而已,说话都说开了,再拒绝是否会显得不大气? 可身体在替她抗拒,一听到这要求,膝盖就情不自禁想要往车门偏过去。 林北望倾身抱住她,收拢手臂。 顾迎清屏气,僵硬地缩着肩膀,手抵在胸前。 林北望见好就收,在她刚试图推开他时就收回手。 顾迎清笑容淡了些,眉头紧皱,借低头整理头发的功夫,顺便整理表情。 “再见。” 林北望靠回车座里,看顾迎清推开车门,他挑衅地望向街对面的某个方向。 下了车,寒气扑面而来。 对侧街边传来干脆的喇叭声:“嘀——!” 顾迎清一惊,循声望去,街灯下,黑色轿车里,坐在副驾的程越生刚收回去按车喇叭的手。 顾迎清似没看见,立马收回视线,转身快步往酒店里走。 只是心下紧张,魂不守舍,脚步越快越乱,上台阶时,高跟鞋没踩稳,差点崴了脚。 这个时间,酒店大厅依旧人来人往,甚至有不同人种。 顾迎清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 她刚才跟林北望说谎了。 不考虑再跟他发展,程越生的出现是一个原因,但澜西上回来的路上,他说的话的确让她无比介怀,从那一刻开始,她给对方的印象分那一栏直接打了叉。 就像她每次从别人嘴里听到相似的话,能瞬间激起她的敌意和愤怒。 她与程越生在世俗意义上的身份不匹配是事实,当这事实被提及,以此嘲讽她异想天开想傍上他,就宛如戳了她痛脚。 现在回想,也许从一开始,她潜意识里就抱着想要跟他有结果的期待,走一步算一步只是看不到希望时的自我安慰。 总算站在电梯前。 当她内心祈祷最好不要跟他打照面的时候,程越生不紧不慢走来,站在了她背后。 进了电梯,轿厢合上,同乘的还有三个外国人。 程越生开口:“你跟他好了?” “嗯。”顾迎清故意承认。 程越生没按楼层,到了她所在的三十九楼,跟在后面下了电梯。 快要到她房间时,顾迎清脚步一定,扭头问:“你没听清我刚才的答案?” 程越生垂眸盯着她:“听到了。” 语气相当不以为然,一副“那又怎样”的表情。 顾迎清气不过,“你什么时候有当男小三的喜好了?” “一直都有,就喜欢跟人玩地下情,”程越生撩起个不达眼底的笑,“刺激。” 他上前来,捧起她脸。 顾迎清挣扎,他就掌心稍稍用力,固定住她的脸仰望他的角度。 “他抱了你一下是吧?”程越生打量她愤气填膺的面容,想起林北望抱住她那瞬间,他坐立难安,不够镇定的反应。 他搂住她腰,覆住她唇。 走廊顶灯一下子晃过顾迎清的眼,她闭上双目,唇上触感濡湿,舌尖被勾出来。 一股酥麻瞬间在身心深处流窜,拉着她沉溺。 她惊慌失措,试图保持理智。 像不会水的人,挣扎着在水面浮浮沉沉。 顾迎清狠下心想挣开,抬膝就要踹他,被程越生一手按着腿,一手扣着她后脑勺,在她唇边似吻非吻的距离说:“以后他碰下你手指,我就亲你;他要敢更进一步的,我会做到什么程度,这很难讲。” 第359章 抓住你 这样的低语,这样的亲昵,不知道的,以为他在说什么情话。 顾迎清睫毛颤动,隔太近,其实是看不清相互的面容,她又刻意不去看他的眼,因此感觉到的互相纠缠的气息格外清晰。 她收敛呼吸,轻笑:「以前是谁说过,我结婚会给我准备嫁妆的?」 「以前的混账说的话,不归我负责,」程越生恬不知耻否认。 他知道她记仇,仍然诧异她记得的每一笔账,又轻飘飘讲说,「你也不是不能试别的男人,不过别在我活着的时候。」 顾迎清心头一窒,气笑了:「你好大的脸面,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分手?」 她不再挣扎,静下来说:「你这样纠缠,我很容易把自己当回事,想知道更多,想要更多,到时候你又要受不了。」 这话拉将程越生的思绪拉回他频繁出入她家的短暂日夜,她既腼腆又放得开,笑起来生动,哭泣时令人动容。 而今无论抗拒还是忍受,内里总透着叫人不安的沉静。 程越生无法替自己多辩解一句。 他指腹轻柔摩挲她侧脸,再开口,语气张狂不起来,喉头滚动,语气一压再压:「顾迎清,从前是我混账,你能不能,大人不记小人过?」. 顾迎清垂着眼,没有回应,像是在考虑。 片刻,她缓缓推开他,同时后退拉开距离,表明心意。 程越生并不意外。 他抹了把下颌,摸出个U盘来,上前塞进她手里,又揉揉她柔若无骨的手,「里面有儿子小时候的视频和照片,你要是有兴趣可以看看。」 顾迎清蓦地心口发颤,想还给他,又想扔掉,但「儿子」这一称谓似乎是某种叫人神魂离壳的咒术,叫她做不出任何反应。 甚至连程越生低下头再次吮吻了她的唇,她都忘记反抗。 程越生啄下她脸颊,嘴里说着不容拒绝的话:「周末我都在这儿,明晚一起出去吃饭?不讲话当你答应,晚安。」 人都在面前了,程越生恨不得把这人带身边,随时能看见,却又不能逼太紧。 程越生上了楼,手机里有两个程婉黎打来的未接来电。 回拨过去,那头还有孩子的哭声。 程越生立时皱起眉,「怎么了这是?」 程婉黎焦心,「不知啊,兖兖最近情绪有些不好,今天你送他过来之后,听说你去北城了,就开始耍脾气不吃饭,闹着说要去找你。」 其实老师也反映过,程之兖这两天在学校情绪有些低落,不爱讲话,又易怒,跟在家里是两幅模样。 周三组织看动画片的时候,他前面的同学挡住他视线了,兖兖兴致不高,让同学把头低一点。 程之兖实际年龄更小,跟真正的同龄人比起来,算是高个子,四周岁八个月的年龄,平时还是个饭渣的情况下,身高已经一米二,只是偏瘦。 但放在比他大一岁的孩子堆里,就有好几个基因和发育都较好的孩子比他高。 那同学跟兖兖关系一向不太好,故意对着干,说就不,还挑衅着把背挺得更直,故意挡着兖兖。 程之兖二话不说,抓着那同学的头发,就将人的脑袋按在地上。 那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在家也是惯得无法无天的,跳起来就反抗。 程之兖瘦归瘦,平时经常户外运动,力气大得不得了,还会几招防身术,将那孩子打得差点哭穿幼儿园的天花板。 冯若泠说兖兖可能是到了执拗敏感期,自我意识的成长,对外界的变化更加敏感焦虑。 这半年来,这家伙明显叛逆许多,想要的必须满足他,如果他讨好 卖乖还得不到,就会来脾气,甚至敢默默跟他爸斗气对着干。 在大人面前的乖顺不免有装的成分。 程越生打电话过来时,程之兖哭红眼,可怜兮兮地说也要去北城。 程越生哄了几句,好说歹说没用,就威胁说回来收拾他。 小家伙捂住耳朵,哭得涕泗横流。 程婉黎见状开始批评侄儿,跟孩子凶什么凶,要耐心,明明她自己都已经快要失去耐心。 兖兖也没别的要求,就是想去北城,程婉黎没办法,干脆说她带孩子北上吧,正好去看看丈夫。 顾迎清没有看孩子的视频和照片,也没打算跟程越生吃饭。 她失眠,快天亮的时候困得睡着,中午起来收拾了一下,在酒店的餐厅吃完午饭就出了门,去美术馆看展。 计划看完展,晚上在外面逛逛,吃完饭再回去。 下午,顾迎清快要逛完美术展的时候,抽空看了眼手机,发现半个多小时前程越生发来一则微信:【程之兖来北城了,我在外面有事,他现在一个人在酒店。】 其实是程婉黎着急去找丈夫,想带兖兖一起过去,等程越生这边完事了再过来接。 兖兖不愿意,非要待在酒店。 这孩子固执得不行,程越生得知后,觉得这孩子简直要掀天了,让程婉黎去找谢汝景,让兖兖待在酒店房间,派了几个保镖守着。 顾迎清看完消息,把手机放回包里。 仍旧按照自己的计划,先打车去了她打算吃晚饭的餐厅所在的商场,漫无目的地逛着。 这里是市中心的繁华商圈,奢侈品堆积,商品精致琳琅,却没一样能看进眼里。 到饭点,她打算去楼上餐厅。 随人群等电梯时,她脚却不受控制地走向了下行的电梯轿厢。 繁华地带不好打车,又是夜幕降临用车高峰,顾迎清心急如焚,网约车排队几十人。 她心中逐渐生出一股急切,片刻等不得。 总算等来一辆出租车,她上车报了酒店地址,一路拥堵,走走停停,不算远的距离,开了四十多分钟。 顾迎清下了车,拎着包大步进酒店。 心里却想起个问题,她没房卡,怎么上四十八楼呢? 掏出手机,打算给蒋骁打电话,想问孩子身边有没有保镖。 这时,一道小小身影从旁边的休息区飞奔过来,撞在顾迎清身上,一把抱住她的腰,「哈哈!抓住你啦!」 第360章 回不来 顾迎清定住。 从反应过来,到慢慢下移视线,时间流逝仿佛放慢了速度。 周围的人也消失,声音也消失,耳边只剩她急促的心跳声,和时有时无的嗡鸣。 「兖兖……」顾迎清低头看着小孩,扬起唇角,艰涩开口。 兖兖下巴抵在她肚子上,仰着小脸笑嘻嘻:「好巧呀,真是好巧!你看见我开心吗?」 「开心啊。」顾迎清抿出笑,想伸手摸他的小脸,心里却有个声音在说:别碰他,别看他,现在就离开。 可她内心还未消失的急切告诉她,她赶回来是有目的的。 她一时茫无头绪,决定遵从本能反应,捧住小朋友的脸蛋。 顾迎清看了眼后面的保镖,轻声问:「你怎么在这里?你一个人怎么下楼来了?」 这话问出口的同时顾迎清有些生气,怎么能让这么小的孩子独自在酒店大厅跑来跑去? 万一出了什么事…… 「我等爸爸回来呢,在房间里无聊,我就下来逛逛。」程之兖很随意的挥挥手之后,牵住了她。 顾迎清略微僵硬地收紧掌心,室内气温高,小朋友穿着毛衣,踩着小皮靴,脸颊红扑扑的,小手有薄汗。 保镖手里替他拿着件羊绒大衣小外套。 冬日天黑得早,六七点的光景,打眼瞧去天都已经黑透。 「你吃晚饭了没有?」顾迎清微微俯身。 兖兖摇头,倚在她身上。 「我先带你去吃晚饭。」 酒店里就有各种餐厅,保镖说程越生让人订了五楼贵宾厅的粤菜,让饭点带孩子去吃。 「本来就是带他下来吃饭的,他自己非要来一楼,说……逛逛。」 程之兖眨巴眼,看向顾迎清,怕说错话似的小心翼翼:「我只是想再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好吃的。」 顾迎清去前台问了下,酒店里都有哪些餐厅。 程之兖还没前台的台面高,工作人员只听见台面底下传来个声音:「66楼的餐厅怎么样啊?吃什么的啊?夜景好看吗?」 人前台将头伸出去,才看见个小孩。 前台忙说66楼是吃西餐的,63楼是潮汕菜,两个餐厅都可以全方位俯瞰北城的夜景。 程之兖忙摆手:「不吃西餐。」然后做主敲定去吃63楼的潮汕菜。 在窗边座位落座后,程之兖不坐对面,要跟顾迎清挤在一起。 顾迎清照顾着兖兖,把他抱上座椅,跟他一起浏览菜单点菜,灵魂却似做梦一样神游。 顾迎清问他,是怎么来北城的。 他答:「是姑婆要来看姑爷爷,我顺便来找爸爸玩。」 「那你姑婆呢?」 「姑婆先找姑爷爷了呀,让我自己在酒店等爸爸。」 顾迎清有些奇怪,程家的大人应该不至于这么马虎,让孩子一个人待在酒店。 就算有保镖,那万一保镖疏忽了呢? 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考虑万分之一的最坏后果。 明明以前程之兖经常自己坐车,一个人来回嘉楠梦苑和谢家。 甚至年初那会儿,这家伙还不到四岁,就离家出走跑来小区外面找她。 俗话说,刀子不是落在自己身上的,永远不知道痛。 人性如此,不知道这是她儿子之前,她远没有这么多担忧,完全把自己当做一个临时保姆,或者……实习后妈。 顾迎清用热毛巾给他擦手,细心叮嘱:「那下次你自己一个人待在酒店的时候,不要随便下楼好吗?饿了你就打电话订餐。」 小孩乖巧得不行:「好的,我知道了,下次一定。」 至今回想起爷爷去世那段时间,都像一场梦,以至于梦醒之后,那段时间和小孩的相处过程都变得模糊。. 她至今对程之兖的印象,仍然停留在夏天的某个夜晚,小朋友穿着一套白色短袖短裤,跟双胞胎在广场玩滑板。 那时候小孩儿晒得比较黑,还没现在这么高,跑起来短发一颠一颠的。 才入冬,兖兖肤色已经白回来一些。 她却不敢多看,以至于忽然跟兖兖打了个照面之后,发现他脸颊有一道伤痕,额角也有淤青。 顾迎清指指他脸:「这是怎么回事?」 「在幼儿园摔了一跤,」兖兖拍拍她手,「别担心,小事哈。」 顾迎清想起,年初跟他还不是这么熟的时候,在赵家听说他跟同学打架,因为同学说他没妈妈。 程之兖照例不爱吃饭,去甜品台拿了些点心回来,一个咬一口,就开始一边玩餐桌上的装饰鲜花,一边玩一边天马行空地跟顾迎清说他画的画拿了奖,幼儿园发生了什么,跟爸爸去了哪里玩。 「兖兖,我们先吃饭行不行?」 小孩不太能吃辣,好在潮汕菜口味偏淡,干烧黄鱼里的酱汁鲜香浓郁,小孩勉强吃了几口鱼肉,又和着酱汁吃了几口饭。 不吃饭,那么吃点海鲜吧,这也不吃?那就喝几口例汤吧,只喝两口? 顾迎清没办法了,跟他大眼瞪小眼。 兖兖见状,问她:「你可以喂吗?我今天坐了好久的飞机过来,有点累。」 顾迎清心说喂就喂吧,能吃就行。 之前有带孩子的经验,即使她内心仍旧慌乱无措,至少肌肉记忆能告诉她,如何搞定这小孩。 她羡慕星星的胃口,吃饭不需要人操心。 饭才吃完,顾迎清正不知该送孩子上48楼,还是先带到自己房间,程越生的电话就打到她这里。 「吃晚饭了?」 「吃完了。」她语气平和,言简意赅。 「我给你个地址,你等下把儿子带过来。」 「我没空……」顾迎清下意识要撇下这任务,可想到明天是周日,她确实没什么事可做,声音缺乏底气,难以自抑地低了下去。 他简单给出理由:「我这儿地方比较远,明天还要在这儿见个人,来回比较麻烦。」 顾迎清不确定他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他说周末都在北城,本来还说今晚一起吃饭,怎么就突然去了回不来的地方? 兖兖问:「是爸爸吗?」他跳起来够手机,「爸爸!」 第361章 一起睡 顾迎清把手机递到小朋友耳边。 兖兖抱着手机甜滋滋喊:「爸爸!」 程越生问他:「想看雪吗?」 「想啊,我还想滑雪,什么时候下雪?」 「你今晚过来,明早就能看见山上的雪。」 程之兖登时亢奋起来,程越生让他把手机还给顾迎清,他听话递回。 「你说。」顾迎清淡淡朝电话那头出声,看着兖兖对着反光的电梯门做鬼脸。 程越生没有多余的交代,语气中反而带上几分严肃:「这边有过夜的东西,直接让蒋骁送你们过来。」 他说完又道要回饭局上,挂了电话。 顾迎清听见他语气,心下一紧,直觉是有什么紧急状况,另一方面又疑惑,这会否是他为了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故意传递给她一种紧迫的心理暗示? 兖兖兴奋劲儿上来,蹦蹦跳跳说要去看雪啦。 那边厢跟着兖兖的保镖也上前,说车已经在楼下准备好了。 下行的电梯正好到了,顾迎清就这么没人一推二赶地下了电梯上了车。 她也怕有什么事,看着身边小孩,脑中思绪起伏,不敢有万分之一的赌的心理。 程越生将地址给了蒋骁,将母子二人送到了近郊京山燕湖对面的一家私人山庄。 北城通都大邑,辖土广阔,开车过去确实有些远,加上市中心晚高峰堵车,满打满算耗时两小时。 私人山庄藏在山间,没有名字,上盘山道没多久,从一条岔路进去,再行数百米,便有四合院风格的院子和小楼数间,靠山面湖,错落而建。 里面灯火辉煌,曲径静谧。 停在一间两层楼前,落地窗透出澈亮澄光,将前方院子照得明亮,院子一侧停着两辆车,檐下站着个人,单手搭着腰踱步在讲电话。 等车挺稳,程越生朝这边走来,中途结束了电话。 程之兖已经被兴奋冲昏头脑,加之先前打电话的时候他爸语气听起来似乎没有生气,小孩儿已经完全自己是如何撒泼打滚才来的北城了。 「程之兖,你最近是真的无法无天了。」程越生拉开车门,解开他儿子的安全带,将这臭小子拎出来就想一顿抽。 程之兖在他爸下手之前,忽然回过神来了,抱着他爸一顿蹭,「爸爸爸爸,看见你好开心啊!才两天不见你,我就特别想你。」 程越生明知他是装,一面极其受用,一面又担心父威受影响,假装黑着脸朝他屁股上狠狠拍一巴掌。 「少跟我来这套,你这几天怎么回事?跟人打架不说,谁教你跟姑婆撒泼耍无赖的?」 当儿子的穿得厚,根本不怎么痛,见机行事地嘴巴一瘪:「我没有,我就是这次见不到你特别伤心……比之前的每次都伤心。」 顾迎清从另一边下车,绕过车尾,远远静静地看着父子俩。 有些融入不进的属于旁观者的尴尬。 「你儿……兖兖给你送过来了,」顾迎清立在那里,「我原路返回吗?」 程越生在电话里让她把孩子送过来,但没说怎么「安排」她,即便她已经从他后话里听出来,她已经要在这里留宿的意思。 她问这一句,只是为了打破自己不尴不尬的处境。 「回哪里呀?」兖兖从他爸身上滑下来,「你别走,我们明天一起看雪。」 南江的冬天不怎么下雪,寒潮来临时会下那么一两次,夜里纷纷扬扬,天亮后就消融。 兖兖上一次看见满山积雪的场景,还是「小时候」在国外。 寒潮来临,今天明显感觉到冷空气来袭前的萧索,同城新 闻两三天前就开始推送「初雪」相关话题。 程之兖怕她离开,急忙上前拉着她往屋里走。 「我们很久没见了,你就不想我吗?」他抱怨,「难道只有我在自作多情想你吗?」 自作多情一点都不像这个年纪的小孩说得出来的词汇。 「没有,我也有想你。」顾迎清小声回答,脚步虚浮地跟随小朋友往灯光如昼的屋里走。 「你有多想我?」 「你先说,你有多想我?」 「好想好想。」 身后有沉稳的脚步紧随着,顾迎清硬着头皮说:「那我也好想好想。」 身后传来一声低笑。 在玄关,兖兖脱掉鞋,踩着袜子就开始四处参观。 顾迎清眼睛跟在他身后,里面色调复古装潢现代,跟外观契合,装饰壁炉里燃着火光,让人心理上也滋生融融暖意。 兖兖哼哧哼哧上二楼,在楼梯中间招呼站在一楼中央的顾迎清:「你也上来呀。」 顾迎清听他的,跟上去。 上下两层楼,空间宽敞,娱乐设施齐全,却只有二楼一间卧室一张大床。 顾迎清有些热了,脱下外套,和包一起放在沙发上。 兖兖不满:「这里怎么都没有小孩可以玩的啊?」 说完走到唱片机旁的柜子面前,里面装着珍藏唱片。 程越生跟上来,「你不满意,我可以连夜送你回南江。」 「听不懂。」程之兖悄悄咕哝,摇头晃脑地从柜子里抽出一张中文唱片,「火油。」 顾迎清没听清,「什么?」 兖兖把唱片亮给她看:「火、油啊,姑婆很喜欢他,你不认识吗?」 顾迎清:「……」原来是张学友。 显然,程之兖会讲一点州港话,但,不怎么熟练。 程之兖把唱片递给顾迎清,让她帮忙放,他端起迎宾橙汁灌了一大口。 顾迎清很听指挥,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站在唱片机前专心致志地捣鼓。 音乐响起来的时候,顾迎清转身,差点撞到人身上,她立马后退一步,臀抵在搁唱片机的木柜上。看书菈 顾迎清撩了下头发,想从右侧绕过他。 脚步刚动,程越生伸左手去拿唱片封面,她立刻又收回脚。 「上面有什么歌?」他低头研究。 顾迎清心想,她哪知道。 「这里只有一张床。」她岔开话题。 「嗯。」 「你再给我安排间房,或者你自己再去开一间。」 程越生眼睛从唱片壳上挪到她脸上,深深地看着:「今夜山庄满员,只能一起睡。」 第362章 怎么会 顾迎清知道他是骗人。 因为他眼底和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处心积虑」和「别有用心」的意思。 程越生压根就不介意让她知道他的用意。 她能明白最好。 就像最初的最初,即使要用些手段,他也一直都是毫不避讳地当着她的面打算盘——几乎明摆着告诉她,他想要什么,他要怎么做。 毫无意外地,最后他得到了,也做得到。 或许对他来讲,这种明牌后还能赢的博弈,更有成就感。 顾迎清深吸着气,胸膛起伏不定,还扯出个笑,带着防御性,压抑着真实绪暴露。 她没有讲话,因为兖兖就站在不远处偷眼瞅着他俩。 「别一次性喝太多,饮料太冰。」顾迎清趁机躲开程越生,上前拿过小孩手里的橙汁。 这似曾相识的情形和话语,将顾迎清的记忆地拉回了上一个冬天某个夜里。 一场关上门的简单宴客礼,她像个陪衬,接受着所有不怀好意的打量。 顾迎清短暂地走神,沉浸在过去,眨眼回到现实,兖兖已经跑开,脱了袜子跑到床上开始蹦床。 一边跳一边嘻嘻哈哈说:「这床真软呀!」 这楼里就他们仨,也不怕动静影响到别人,程越生没理会,随了他去。 顾迎清说:「时间不早了,你该洗澡睡觉了。」 兖兖把自己抛进柔软的鹅绒被里,翘起脚说:「爸爸,可以帮我放水洗澡吗?」 程越生瞧了瞧立在起居室,有点不知如何自处的顾迎清,挡住儿子的视线,眼神落下,低声打趣她:「怎么跟客人一样拘谨?」 「我的确是客人。」 不打算认孩子,对于小孩来说,她就是进入他们父子领地客人。 以前在赵家从来都是身份模糊,处境尴尬,这种情况下,她早已习惯让自己游离在人群之外。 程越生定眼望她,想伸手碰她,被顾迎清躲开,她微恼,瞪他一眼,眼神又指了下程之兖的方向。 程越生撩了下唇,将手机放在一边,转身进浴室,去给儿子调热水。 兖兖已经能独立洗澡,程越生在的时候偶尔会帮他洗。 小孩脱冬天的衣服有些费劲,顾迎清帮他脱掉,再套上儿童浴袍,他自己进了浴室。 程越生在里面帮他洗,父子俩不知道在低声叽里呱啦说什么,不时传来兖兖的笑声和尖叫。 程越生让他冷静点,别叫。 顾迎清感觉很矛盾,一边冷静清醒,一边又心乱如麻。 茶几上,程越生的手机响起来,是南江的陌生号码。 她没有理会,下了楼,随便看看。 没一会儿,兖兖洗完澡出来,没看到她人,着急问:「她去哪儿啦?」 「这儿呢。」 楼上音响里还放着音乐,兖兖急赤白脸地找她,发出一阵焦急的声音。 程越生跟他说人在楼下。 顾迎清连忙上去,兖兖穿着浴袍,脸蛋红彤彤,脑袋上顶着浴巾,他爸正给他擦头发,小孩看到顾迎清的瞬间,立马阴转晴。 「你别走呀,你快去洗澡,我们一起睡觉。」 顾迎清跟程越生说:「你刚才有电话。」 程越生动作自然地把浴巾递给她,「你帮他擦下。」 他拿了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下了楼。 顾迎清不由盯了两眼他背影。 擦完头发,顾迎清又用吹风机给兖兖吹干短发,小孩又开始蹦床,蹦得睡袍半垮,小露香肩,像小狗撒欢。 兖兖怕她离开,催促她:「你也快去洗澡吧,我们该睡觉了。」 「等你睡着了我再去洗。」 「真的吗?」 「真的。」 兖兖蹦到她面前:「反正我明早醒来看不到你,我会哭的。」 「你为什么这么怕我走啊?」顾迎清有些好奇,她跟小朋友已经好几个月没见了,他竟还很黏她。 再回想从见面开始,兖兖就对她表现出好感和善意,可他又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小孩,很少和刚见面陌生人如此亲近。 难道真有母子牵绊这一说? 兖兖不吝表达:「因为我喜欢你,想和你待在一起。」qδ. 顾迎清按下心头流动的不可名状的暖意,「你嘴好甜啊。」 兖兖突然害羞了,埋在被子里说:「大人都喜欢嘴甜的小孩吧?」 「对呀。」 「可爸爸说我是马屁精。」 「他乱讲的。」 顾迎清坐在床边陪着,小孩闹腾一会儿,兴奋劲儿过去了,累了,躺在床上谈天说地,没一会儿就把自己唠困了。 顾迎清听着小家伙嘴里含糊发出几个音节,彻底没了声儿。 卧室里安静下来,「火油」的歌声的存在感突然就变得强烈,顾迎清怕吵醒孩子,忙起身去关掉音乐。 「夜已醉了,夜已醉倒了,让它安静到天晓……」 真是应景。 兖兖又发出一声孩童无意识的嘟哝,顾迎清趿着拖鞋到床畔,将灯调暗。 顾迎清守在床边,小朋友沉沉安睡,她盯着孩童稚嫩柔软的脸庞,一时看入迷,似乎忘记之前为什么不敢看他。 逐渐,她带着一种与从前都不同的视角去看这个孩子。 不是看别人的儿子,也不是在找他父亲的影子,而是,站在母亲的角度。 她仍然无法忽视,兖兖那张与程越生极其相似的眉眼轮廓。 因此,一种奇异感觉油然而生。 这是她生的孩子,和程越生的孩子。 她认识程越生不到一年,却跟他有个四岁大的孩子。 怎么会? 怎么会…… 甚至,还有个没成型的胚胎存在过…… 那个胚胎似乎是某种她和他在一起过的证据,随着它的流逝,那段已经成为过去日子,似乎被赋予了更加浓烈的悲剧色彩。 小孩睡得四仰八叉,手作投降式搁在枕头上,她鬼使神差,似着了魔般,将自己的食指伸进他小小的掌心。 兖兖睡梦中动了动嘴巴,随后,握住了她的手指。 似电流击中心脏,顾迎清心头一抽。 婴儿出世剪掉脐带后,本该以这样的方式与母亲建立新的联结,暌违多年,才在这一刻终于达成。 不知过了多久,一把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他睡着了。」 顾迎清蓦然回神,看向不知何时立在床边的男人。 甚至不知道他在这儿站了多久。 第363章 痛快 顾迎清恍如从梦中惊醒般,条件反射抽回自己放在小朋友手中的的手指。 随后又怕惊动孩子,飞快看了一眼,好在兖兖睡得熟,小手也是轻轻虚握。 不知何时眼眶已温热。 顾迎清不想被程越生看到自己现在失魂落魄的样子,梗着脖子,僵硬地看着床头后的墙壁。 壁灯光微,在墙上投下朦胧阴影。 程越生正要说话,又有电话进来,他看了眼顾迎清,又转身下楼。 楼下传来极细微的讲电话的声音。 顾迎清侧耳,依然听不清晰,在床边坐了片刻,将兖兖的手拉回被子里盖好。 她起身下楼。 程越生站在一楼面朝后面的落地窗前,白天忙了一天,方才又是连续两通工作电话,他已有些烦。 他没好气说:“肯定有人给她透露了我在北城住哪儿,就是不知道是谁……巧个屁,巧到连楼层都这么精准?” 在室内,程越生手里捏着根没点燃的烟。 对面那头是谢秋西,跟他说:“你也不知道她是受人支使来的,还是人家心甘情愿找到这里来的。反正为免打草惊蛇,别查,你心中有数,避开就行。” 程越生跟着住进顾迎清所在的酒店之后,安排了人在一楼盯着是否有可疑人物。 下午保镖就说楼问抵北,住进了同一家酒店。 设法跟前台一打听,楼问住的也是三十九楼。 事情不可能这样巧。 他让谢秋西帮忙打听,南江那边涉外事部门有没有需要到北城出差的工作。 结果是没有。 程越生捻着烟,念了句:“真他妈烦人。” 他余光瞄见顾迎清从楼上走下来,转身将眼神钉在她身上,跟谢秋西说:“就这样,先挂了。” 顾迎清一身低饱和度烟霞粉长裙,低胸不规则开叉裙摆,丝质面料垂坠,衣领挂在肩头,全靠胸前连接飘逸荷叶边的细带固定。 裙子露肤度高,白天在外有大衣围巾长靴,室内暖气充足,也不觉得冷。 顾迎清站在她面前,有话想说,组织措辞时,下意识地做了个指腹触摸眉头的小动作。 “你儿子睡了,我去问问还有没有房间。” 程越生挑挑眉,凝着她,“我告诉你了,客满。” “如果我现在去问,有房呢?” 程越生走上前,牢牢看着她,坦然说:“我会让他们告诉你没房。” 这人毫不隐藏自己的用心。 顾迎清早知如此,还是忍不住黑了脸,“我原本猜测,他在电话里语气故作事态严肃,是为了诱我过来,料到我也许还有丁点“母爱”,不会拿小孩赌……” 事实,可能确实有个他需要提防的人,别有用心地住进了他下榻的酒店。 具体的,她并不想问了,也没有知道的必要。 她垂眸看自己的手,折了折衣袖,轻声说:“你放心,我不会走,但我要一个人住。” “不可以。”程越生用平和到近乎温柔的语气,干脆地驳回她的提议,“你得跟我待在一块儿。” 顾迎清绞着手指一掀眸,眉头皱紧紧的,“我不想跟你待在一起。” “能不能忍一忍?”程越生没问理由,又走近她,更低声。 顾迎清本能后退,被程越生拽住她手臂,制止她动作。 “不是说对我没感觉?反应这么大又是怎么回事?”他说着,见顾迎清僵住不动了,他又再欺上前一些,一点点缩短二人之间的距离,“我好奇,你告诉我。” 他语气轻松又自在,自然随意得像在扯闲篇,任谁听了都无法指责他是在刻意搞暧昧。 除了深知他本性的顾迎清。 她不肯认输,强迫自己不再后退,实际已经气到极致,假装镇定,呼吸都变得轻浅:“你不用再玩这套。”BiquPai. “只有吃这一套的人,才会说别玩这套。” 顾迎清动了动喉咙,“然后呢?亲我?让我对你有反应,逼我承认对你有感觉?然后下结论,我想远离你是口不对心?” 程越生说:“太熟悉对方就这一点不好,才走一步,就能让对方知道下一步。” “那就别再给我拆穿你的机会。”顾迎清语气轻,腔调冷漠,也疏离温柔。 “我又不介意,这恰恰说明你了解我。” 顾迎清有种一拳打空的无力感,不想再被他的话题牵着走,“你来北城究竟是干什么?” 本想说,让他以后别来北城,可人家说不定是有正事,她这么说也太自作多情管太宽。 “谈生意,见人。” 她跟他商量:“那你以后能不能,谈你的生意,见你的人,别再来找我的不痛快?” “这样我就不痛快。” 顾迎清先前能忍,能克制,这会儿火一下子起来了,“我管你痛不痛快!我现在自顾不暇,我还得管你痛不痛快?” 说着说着,顾迎清不知道被哪个字眼戳种,她感到满心满脑被一种无法纾解的愤怒占据,有种既然怎样都不行,那要不然她去死的冲动。 程越生见她突然深呼深吸,轻启双唇,胸膛剧烈起伏,明明死死看着他,但又不像在看他,整个人抽离了现实似的,灯光倒映在她瞳孔,点亮了她眸中的氤氲的水意,双眼出奇的清澈水亮。 他掌心中的小臂似乎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程越生将她揽进怀里,大掌轻抚她脊背,低声在她耳边说着sorry,抱歉之类。 顾迎清战栗着,想讲话讲不出,身体像一具年久失修无法控制行为的躯壳,甚至未能意识到眼泪夺眶而出。 她被熟悉的拥抱包裹,耳边轻柔的声音像熨斗一点点熨平她揪紧的心。 发端被人抚过,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声哄慰:“下雪了,去看看?” 她被人牵着手带到窗边。 顾迎清眼睛缓缓聚焦,怔怔眨掉眼眶里的水雾。 视线里,灯光蔓延的夜色里,雪白飞絮纷扬落下,触地便融化。 南江很少有这么大的雪,顾迎清看入神,像被人和面般,把心情一点点揉得松软。 身后的人一手抱住她,一手抚着她手臂,低头,下巴贴了贴她脸,说:“明早就能看到积雪了。” 第364章 行不行 随着这句话,顾迎清眼前好似出现了院中积白,雪压枝头的景象。 她不由弯了下唇角,平白多了几分期待。 不知站了多久,雪越下越大,紊乱的心跳也逐渐平复。 偶然间发现院子里不知什么树的树叶上,竟好像已铺了一层浅浅银白,她不着知道是雪,还是光线给人的错觉。 顾迎清朝前倾身定眼去看,无意中瞧见窗上抱在一起的人影,思绪立刻被拉回现实,像出体灵魂重新被按进身体。 她想起刚才突然被复杂情绪冲昏头脑时的失态,顿时感到懊悔又悚然。 顾迎清去拂他手臂,想装作无事发生一样。 程越生反而将手收拢得更紧,不容拒绝地将她嵌在自己身前,低头吻了下她脸颊。 「不亲嘴,亲脸总行?」程越生从侧面盯着她低垂颤动的睫毛,「脸上的肉回来了。」 这说明,没他的时候她反而恢复得不错,程越生既感到欣慰,又觉得没可奈何。 顾迎清刚想推开他脸,一直环住她腰的大掌,又沿着前腰,不规矩地往上攀移。. 她有种顾上便顾不了下的忙乱,一时犹豫,就两方都没顾上。 程越生亲了下她发际,「亲这里行不行?」说时间,手指绕着她胸系起来的带子,一点点往上卷。 顾迎清听见心中有个声音说,他要是越线,她就……就要如何呢? 注意力忽然又转移到喷洒在她肌肤的灼热的呼吸上,打乱了她原本的思绪,让她有些颠三倒四了。 她此时此刻,似乎只能专注于一件事。 程越生的手停在她胸下缘的位置,一时间两人都没讲话,静得像能听见她的心跳和外头簌簌的落雪声。 她呼吸拉长放轻,下一刻,衣带的松结被扯开,呼吸停止。 裙子胸口衣襟处是两片分离的布料,没有衣带的固定,衣襟顿时散开。 顾迎清稳住自己,面无表情,似乎想证明自己真的「没感觉」。 程越生低头看尽半遮半掩起伏处,手里拽着衣带,指腹捏着捻来捻去,没进一步动作,只有另一只手把她腰肢箍得更紧。 「你真没感觉?」他声音不自觉下沉。 顾迎清没说话,敛眉垂睫盖住眼。 「我有,非常有。」程越生深深提气,握着她的腰往自己身上按。 顾迎清拉着他的手,一点点推开,然后慢条斯理系着衣带,柔声说:「这里不是平常地方,应该有特别服务,你另外开个房间就好。」 程越生不恼反笑。 又有电话进来,他收紧双臂,将她用力一拥,吻吻她耳廓,低笑说:「有需要记得找我。」 程越生刚松开她,顾迎清板着脸,脚下仓促,疾步往楼上走。 径直进了洗手间,顾迎清手撑住门,大口呼吸,脸颊滚烫,她立马到盥洗台往脸上浇冷水降温。 暖气也太高了。 顾迎清卸妆洗澡,回到卧室,兖兖蹬开被子,脑袋滑到枕头 她将小朋友挪到床中间,盖好被子,睡在靠里一侧。 顾迎清睡不着,一来是刚到陌生环境,心情不定,二来离开得急,她没有带药。 下午降温又吹了风,她已经困得隐隐犯头痛。 没有留灯,顾迎清听到有细微的脚步声上楼,接着是浴室里的动静。 她睁眼看向床头的电子钟,已经凌晨一点过。 不多时,他洗完澡,躺到床的另一侧。 顾迎清假装睡着,夜里寂静,动一下都有窸窣声响,她 不敢翻身,感觉被压迫着的一侧手臂发麻。 就这样过了许久,顾迎清感觉他已经睡着,才翻了个身。 大约到了凌晨四五点,她困得不行了,才逐渐睡去。 她做了个冗长的梦,一直在赶飞机,卡在安检流程,好不容进了候机大厅她一路狂奔,突然看见一家乐高店,她心想,给小朋友带个玩具好了。 刚走进玩具大厅,突然店里音响传来一声巨大的音乐声,还伴随一阵尖叫,整个房子都像地震一样晃动起来—— 顾迎清猛地睁眼醒来,人还是懵的。 只见一个身影在床上蹦来蹦去,嘴里跟着只能音乐播放器里的音乐哇啦哇啦喊:「Hi-everybody……letsGO——!」 「y-stupid-heart,dont-kno,Ive-tried-to-let-you-go,so-any-tie-before……」 顾迎清因为醒得突然,心脏狂跳,怔怔看着兖兖蹦了几下之后,小孩儿开始随节奏律动着身体,用力晃着脑袋。 程越生按着额头,青筋突突跳,呵斥:「程之兖!」 那家伙还沉浸在音乐中,双手转圈圈,撅着屁股在床尾走来走去,童声拉长了嗓子陶醉地嘶吼:「too-te!already-on-y-ay!fes!heart!OKAY——!」 程越生见喊不听,起床气一来,隔着被子抬脚勾住那小子屁股往回一勾,兖兖失去重心,一个前扑摔进被子里,觉得好玩,还乐得哈哈大笑。 兖兖从被子里跪坐起来,看见顾迎清睁眼看着他,他立马笑着扑到她身上,「早安呀!」 顾迎清没睡够,心脏还没缓下来,面对小孩的热情,还有些无措,勉强扯了个笑,也跟他说早安。 程越生烦他得不行,翻身蒙住头继续睡。 程之兖不知死活地去摇他爸,说要去看雪。 「等会儿。」 「天都亮了。」兖兖着急,在他看来,他都这么体贴放闹钟叫他们起床了,为什么还不起来。 对小孩来说,多等一秒钟都漫长。 顾迎清掀开被子起床,睡了才四小时,人昏昏沉沉的,刷牙洗脸后就带兖兖下楼。 从里往外看,后院积雪已深,满园雪白,兖兖不满足就在室内看,还要出去玩雪。 顾迎清带他回楼上,给他穿好衣服,裹紧外套。 兖兖指着沙发上她的衣服说:「你的衣服有点薄,会冷的。」 程越生半睁眼瞧这娘俩一眼,光膀子摸过手机,给人打了个电话,叫送御寒衣物过来。 第365章 别离开 顾迎清来的时候,外面只套了件大衣,只够简单保暖。 挂了电话,程越生跟他俩说:「等衣服送来了再出去。」 尽管程之兖已经迫不及待,还是跟顾迎清说:「不急不急,」又安排起来,「那我们先吃个早餐好了。」 顾迎清打电话订餐,兖兖跑去过去惹他爸。 「爸爸,起床起床,太阳晒屁股了。」 程越生翻身平躺,眼睛没睁,让他一边儿去。 程之兖没走,趴在床边絮絮叨叨,又研究他爸的脸,说:「爸爸你真帅。」 程越生被逗乐,手臂搭在额头挡光,懒哼一声说:「少拍马屁。」 程之兖笑呵呵:「你不是说我是马屁精吗?马屁精就是专门拍马屁的。」 顾迎清点完餐,匆匆看了眼父子俩,默默下楼去。 吃早饭时,兖兖坐在餐椅上,晃着腿,偷偷端详顾迎清。 顾迎清一看过去,他就立马低下头吃东西。 兖兖用调羹喝羊杂汤,很香,他舔舔嘴问顾迎清:「你现在跟我爸爸和好了吗?」 顾迎清顿了下,「为什么这么问?」 「你跟我爸爸之前不是吵架了吗?所以我才很久都没有见到你。」兖兖说出自己的猜想,「我知道你们两个在谈恋爱。」 顾迎清讶然瞧着他,小孩儿也眨着双黑漆漆的天真眼望着她,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如果说没有谈恋爱,那怎么解释昨晚躺在一张床上呢? 如果说没有吵架,又怎么解释那么长时间没有往来呢? 顾迎清给不了答案,只好糊弄小孩:「都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 她找不出恰当的敷衍话,「大人的事比较复杂,就算跟你说了,你也还没有办法理解。」 兖兖低头,心事重重地喝了口汤,又拿起他最爱的蟹黄小笼,「有多复杂?等我能理解了,你会告诉我吗?」 顾迎清看着他充满期待的眼神,言不由衷:「会的。」 小朋友似懂非懂地点头,又说:「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所以之前才不让我去找你呢。」 刹那间,顾迎清仿佛被人扼住喉咙,嗓子窒得厉害。 触及小孩子纯粹的眼神,她忙低下头,盖住眼帘,半天才勉力一笑,「怎么会呢?你这么可爱,我喜欢你还来不及。」 程之兖咧嘴笑眯了眼,松一口气说:「那真是太好了!」 顾迎清心中爆发出一股强烈的矛盾的愧疚和自厌,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沉浸在对自己感到恶心的情绪里,再也吃不下一口东西。 她知道小孩无辜。 可她也无辜。 在孩子面前,「这是我儿子」的念头植入和小孩天然招人喜欢的劲儿,让她产生了一些母爱。 可这些母爱,和她的自我人格相悖。 她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和过去经历的一切,和参与其中的人,甚至和自己和解。 有时候想,重新开始只是一个自我安慰的谎言,只有了结这一切对她而言才是真正解脱。 衣服很快送来,程越生刚好后脚下楼来,往顾迎清旁边一坐,随便吃了些。 送来的羽绒服是同一个牌子,同一个版型,大人的一黑一白,儿童的是蓝色。 雪下了整夜,山间气温低,更易积雪。 出了院子,视野开阔,正好能看见绵延低山之中,雾凇与云海齐现。 兖兖钢炮似的地冲进雪地里,鞋底摩擦着积雪滑出老远,最后做个类似滑雪的八字急刹动作后,帅气转身。 去年年末圣诞的时候,程越生带儿子去北|欧那边滑雪,把小人儿往小腿深的积雪里一扔,能砸个洞,北城积雪的厚度没法比。 顾迎清好似置身半空,看见自己在陪小朋友堆雪人,给他拍照,站在一边看程越生把小家伙举起来去抓着冷杉枝叶一抖,雪簌簌抖落,淋了父子俩一身,兖兖兴奋得尖叫,乐此不疲地玩。 被气氛所染,她忍不住跟着弯了弯唇角。 中途,程越生接了个电话之后,进屋换了衣服。 出门时,兖兖用堆雪神器,蹲在院子里做雪鸭子,给他的鸭子们取名:「你叫程小一,你叫程小二,你叫程小三……」 顾迎清也蹲着陪在旁边。 程越生上前拉她起来,走到一边,叮嘱说:「下午孩子姑婆来接他回北城,他估计会闹,你到时哄哄他。我要晚餐后才回,你待这儿别离开。」 「知道了。」 顾迎清答得这样轻松,反倒让程越生意外,一时怀疑她会不会真的听话。 他压了下眉心瞧她,再次强调:「别走,有事先找我。」 顾迎清转开脸,程越生扯下皮手套,温热的掌心贴了下她冰冷的面颊,垂眸睨着她:「让我亲下脸。」ap. 听着像是征求意见询问,但他挑眉的神情更像是命令。 顾迎清漠然瞧着他,「我说不的话你会不亲吗?」 「我会亲别的地方。」程越生似笑非笑,在她的怒目下,轻啄下她鼻梁,察觉她一愣,再瑟缩,他笑,「走了。」 顾迎清看着他阔步走向停在院门的车子,背影伟岸挺拔,大衣里头是一身西装,很商务的打扮,一身黑色,叫他穿得很有杀伐果断的气势。 第366章 不喜欢你 车开走,程之兖站起来,像是有话想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顾迎清替他正正帽子。 兖兖若有所思地拍拍手套上的雪渣,自言自语说:“你还说你们不是在谈恋爱……我都看到爸爸亲你啦。” 顾迎清难为情,“……这只是一种道别的方式,亲亲脸颊,鼻梁或者额头,都算。” 兖兖半信半疑,顺着她话说:“所以亲嘴才是谈恋爱,对吗?” 他看向顾迎清,手指合拢跟撅起的嘴巴挨了挨,做了个亲嘴的动作,然后被自己逗笑,嘿嘿笑起来。 顾迎清说是的。 程之兖没有再追问。 积雪落进小朋友的靴筒和脖子里,雪化后打湿了裤腿袜子和围巾,顾迎清带他回房间里清理。 兖兖坐在盥洗台边,顾迎清把他的脚伸到水龙头下,用温水冲洗,擦干,又换上清爽衣物。 室内暖和,兖兖穿着身连体睡衣,光脚四处跑,最后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看动画片。 午餐时,程之兖问顾迎清,他爸什么时候回来。 顾迎清说:“晚上。” “那晚上我们吃点什么呢?” 顾迎清说:“明天周一了,你不打算回去上学啊?” 这话让程之兖有了分别的预感,“这么冷了,该放假了,这个学就先上到这儿吧,让爸爸跟老师请假。” “那你落下的功课怎么办呢?” “幼儿园学不到什么的,每天就是除了吃就是玩,教的我都会,好无聊的。” “你还知道无聊?” “无聊不就是没意思吗。”兖兖一副你不要看不起人的口吻说。 “那什么才有意思?”顾迎清捋起他浓密深黑的短发,想起程越生说他在幼儿园跟人打架,还在他姑婆面前耍浑,“你这伤是不是跟人打架打输了呀?” 兖兖好胜说:“当然不是!我赢了!” “你这么厉害?” “嗯,”小孩儿一脸骄傲,说话措辞比以前更加清晰,但依然是真嫩的奶娃娃声调,“我把他打得鼻涕都流出来了。” 顾迎清问他缘由,兖兖绘声绘色重现了那个小孩故意挡着他,然后两人动手的经过。 顾迎清说:“再发生这样的事,我们先好好讲道理,看能不能和平解决,不要随便动拳头,打人是不对的。” 虽然这道理并不适用于解决所有麻烦,年岁渐长,更有许多无奈,但顾迎清认为,还是不要让小孩养成用拳头解决问题的习惯为好。 可她还不知这个度该如何拿捏,太和气,事事讲道理又容易叫人欺负,占便宜。 兖兖哼了声,他明明讲了道理啊,讲不听他才动拳头的。 转眼,他又笑眯眯地转移话题:“我好喜欢这个烤鸭,可以再给我包一个吗?我想要很多酱,谢谢你。” 兖兖情绪亢奋,没睡午觉,专心致志地拼乐高。 乐高是顾迎清让管家送来的,顺便要了一些画画用的纸笔,坐在沙发上根据记忆画雾凇云海,后来兖兖黏到她身边,安安静静地看着。 一大一小和谐相处了半天,直到楼下有人按门铃。 顾迎清猜想是小孩的姑婆来了,兖兖比她快,跑下去开门,她紧随其后,才走到楼梯中央,就门口传来说话声。 “仔啊,你这是什么表情,看见姑婆不开心?” 程之兖吞吞口水,强颜欢笑:“开心啊,可是姑婆你怎么来啦?” “姑婆来带你回去啊,你明天要上学。” 兖兖瞬间急得垮下脸,挤着眉带着哭腔说:“我不回去。” 程婉黎正要安慰,瞧见下楼的顾迎清,眼睛顿时黏在对方身上打量,不自觉端起友好的笑容,“顾小姐是吧?” “是的阿姨,叫我顾迎清就可以了。” 程婉黎穿着身复古渐变长款粉貂,头戴宽檐礼帽,手上挂着金属扣手袋,像上世纪画报里的复古淑女。 尤其她身材高挑,并未经历过发福发胖,帽檐将脸一遮,根本看不出年纪。 程婉黎进了室内,取下帽子,越是细细端详顾迎清,眼中惊喜越是掩不住。 “您想喝点什么?” 程婉黎回眼,忙说:“你别麻烦了,我接了兖兖就走。” 程之兖说:“我不走!” 兖兖说完躲到顾迎清身后,拉着她的衣服小声央求:“我不想走,你跟姑婆说,你和爸爸都不回去,我要跟你们一起回去。” 顾迎清无法主宰,也不想做主他的去留,在她的认知里,他是程越生的儿子,程婉黎是相当于他奶奶的存在。 而她,跟他只有看不见摸不着的血缘关系,甚至从他还在她肚子里,是个胚胎的时候,她就厌恶他的存在。 出生后,她好不容易滋生了母对子的惦念牵挂,还给了其他小孩。 甚至,不管是对星星,还是对兖兖,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抚养她的“孩子”。 在跟程越生分手的时候,她还说过不要孩子这样的话。 这么多个月,她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他,假装他未曾出现在她生命中。 那她有什么资格干涉孩子的任何事情? 顾迎清艰难开口,温柔说:“兖兖,你爸爸来北城是为了工作,他很快就会回去,你还要上学,先跟姑婆回去好吗?” “你想赶我走,你为什么也赶我走?你还说你没有不喜欢我,你骗人!”程之兖心里委屈,自己说着就嘴一瘪,豆大的眼泪往下掉,不似以前会先假哭几声观人脸色。 顾迎清整个人有种莫名其妙的麻痹感,情绪隔离,她既无法出声安慰,也没有抱着他哄劝。 她只是心情复杂地盯着小孩,心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死死地揪住,呼吸越来越闷。 兖兖具体怎么被程婉黎带走的,顾迎清没法儿细想,心里难受,因为总会想起兖兖离开时,哭得伤心欲绝对她说:我不喜欢你了。 最让她受不了的是小孩子的眼神,满眼都是期望她能留住他的希冀。 顾迎清有些头昏脑涨,又觉得身体发寒,心里堵着不舒畅,导致人也浑浑噩噩,她想要放松。 于是灌了满浴缸的热水,躺了进去。 第367章 温凉 程越生去了京山附近一家外观朴素,陈设简单,菜色寻常,价位适中的中餐厅。 孟延开后脚到,看周围安安静静,别无他人,颇感意外:“你没带人来?” “在附近。”程越生灭了烟。 孟延开就说,他不可能独自前来。 “大周末的,又麻烦你了。”程越生同对方握一握手。 “客气了。” 头回跟孟延开见面,程越生就知他重视家中女儿,但凡有时间,大多留给孩子。 要不要舍弃陪孩子的时间,除去利益衡量,他还得根据关系亲疏做取舍。 程越生一开始觉得他屁事多,在自己地盘上装逼,多次接触下来,发现对方在重要决策上利落果决,并非拖拖拉拉,鼠目寸光之辈。 双方有合作往来,加上有秦家一脉的关系,二人才逐渐相熟。 不久,陆续来了两个中年男人。 一个是纪律检查部门的黄维坚,一个是市政的周昶。 恒泽跟市政搞过多个合作项目,孟延开跟周昶打过不少交道。 上半年,程越生就通过孟延开,与周昶搭上线,替德信拿下了智慧数字中心的开发项目,加上在南江东港新城科创湾的智能研发中心联动。 程越生跟周昶周旋许久,混熟了,才隐晦问起,对方在检查部门有无认识的人。 周昶立刻戒备起来,对他来说,宁愿少个朋友,也不愿多个敌人。 尤其是程越生这样的人,想拉人下马,还要到北城来找上面直属部门的人,可见对方身份绝不一般。 周昶翻了州港程家的陈年往事,料到跟这有关,如果好办没风险,程越生直接找他姑丈谢汝景不就行了? 显然是不想牵累家人。 周昶心想,这事虽然不归他管,但他确实认识检查的人,若是成了,对方部门有功,他也能让对方记一笔人情;可要是不成,遭人报复,后患无穷。 谨慎又谨慎地权衡之后,加上孟延开当说客,告诉他证据充分,他才将这事告诉了黄维坚。 黄维坚这人行事以稳妥着称,出手前调查充分,下手时布局周密,可一旦风险超过预期,他便会及时收手,当看不见,因此从没出过岔子。 黄维坚听周昶提了此事之后,说先来探探事大事小再说。 桌上推杯换盏,喝的是普通酒,吃的是简餐便饭,东拉西扯之后,程越生才隐晦提及此顿饭的目的,问黄维坚认不认识南江的邓荣涛。 黄维坚略愣,心中有了数,说:“开会时见过几次。” “那您应该知道他之前在州港任职?” “略有耳闻。” 程越生微一颔首,笑笑说:“我父亲生前跟他关系还不错,我父亲去世后没多久,他就被调到南江。” 程越生又说,邓在南江的职权比在州港时更低,被耽误了几年。 黄维坚沉吟:“那挺可惜。” 到别时,黄维坚说,这事等他考虑一下,同人商议后再做决定,让程越生等消息。 德信打算收购恒泽和一家地产集团联名共建的商业综合体的另一半所有权。 该地产集团的大股东是沈氏集团,之前因为决策错误面临资金链问题,后来沈氏出了问题,该地产公司杠杆超标,名声又被拖累,只好出卖所有权回血。 晚上,程越生带人和该集团董事长吃饭,约在私人山庄里。 吃饭的餐厅距离程越生的住址不远。 饭前程越生接到程婉黎的电话,说已经登机了,雪中午左右停的,没有导致航班晚点。 饭局还没过半,约莫八点过,程越生眼皮跳了跳,心头莫名发慌,有点儿像他喝酒熬通宵之后又跑去打了几个回合的拳。 生起一股冲动,让他想给顾迎清去了个电话。 电话拨了出去,久久没人接。 身旁的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哈哈大笑,几乎盖过听筒里机械女声告知他暂时无法拨通的声音。 程越生起身一面重拨电话,一面跟人说有事先走,又麻烦孟延开代为应酬。 不等人回答,他抓起外套走人。 路上程越生一直没停止拨号,路蜿蜒,车在山庄里面绕来绕去开了小几分钟。 问蒋骁,对方说顾迎清没出过门。 从外看,别墅楼内灯光通明,程越生稍微定下心,也许人闹着脾气不肯接电话。 他摸大衣内袋的房卡开了门,进去,地上摆着孩子玩过的乐高,沙发上搁着本摊开的速写本,餐桌上有没吃完的晚餐,还未叫人来收拾。 楼上楼下一片寂静。 程越生喊了声:“顾迎清?” 没人应。 他一步三台阶上了楼,四处空空,又叫声名字,无人回应。 浴室里也亮着灯,他推开。 开门是洗手间干区双盆盥洗台,与湿区相邻,按摩浴缸在尽头靠窗的地方。 里面开着取暖,盥洗台上一堆用过的女士护肤品。 程越生没看见人,匆匆往里瞧了一眼,低头拨号,手机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响起来。 他正要循声过去,抬眼时余光扫过浴缸,发现静止的水面微微晃动,折射出灯光。 往外的步子没迈出去,程越生倏地心头一凛,后脑勺跟着发紧。 他大步冲到浴缸跟前,低头看见浴缸底部躺着个人,水面几乎静止,以不可察觉的幅度轻微晃荡。 隔着水面,她长发一半被压在脑后,一半像水藻漂浮在水中,赤裸身形和苍白面容因水波导致的视觉偏差有些变形。 手机早扔掉,程越生惊觉双手有一瞬间失了力,又在下一刻汇聚力道,飞快伸进水里将人捞起来。 水是温凉的。 人没意识,软得像泥一样挂在他手上。 程越生心下全空,下颌咬紧得像根弦,他将人翻了个身,腹部搁在他腿上一顶。 顾迎清立马吐出一口水,开始剧烈咳嗽,大口呼吸。 程越生气得一把扣住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你在干什么?” 顾迎清俨然一副没回过神来的样子,胸口剧烈起伏,目光空洞呆滞地看着他。 “我问你在干什么?”程越生抱紧她,声音又沉又哑。 顾迎清脸上吃痛,头又眩晕,眼睛进水涩疼,看不清他的脸。 她难受地闭上眼睛,“我在泡澡。” 第368章 麻痹 顾迎清真的只是在泡澡,然后……她好像睡着了。 好像又不是的。 她一开始就是觉得累,头痛头晕,心情也闷堵得厉害,吃完饭没什么事做就上楼洗澡,觉得淋浴无法舒缓,便在浴缸灌了水躺进去。 泡着澡,人被氤氲漂浮的热意浸润,身体的确要轻松了很多。 但不知是不是被水压包裹,心口萦绕的那一团瘀阻似乎越来越重,让她快要喘不上气。 她靠着浴缸,脑子里思绪杂糅。 程之兖哭泣的声音和样子,总是不受控制地浮现,与他出生时候洪亮的哭声重叠,令她如受针扎。 她忽然又无比清晰地回忆起,孕晚期的时候,她十分难受,白天无法久坐久站,夜里难以安睡,她耻骨痛,肋骨也痛。 孩子在肚子里日夜不分地动来动去,极不安分。 在室内,她穿着单薄贴身的针织裙,都能清晰看到肚皮上鼓起来的痕迹。 有回照顾她的阿姨看见了,很惊喜地说,孩子的屁股顶起来了。 她当时恶心得饭都吃不下去,搁下筷子就回了房间。 顾迎清厌恶阿姨看她肚子的眼神,好似她是个怀了崽的没灵魂的动物,甚至连动物都算不上,只能算个单纯的容器。 开了个头,回忆就翻天倒海,无孔不入。 九个月的相处,后来几个月孩子在里面是在握拳还是踢脚,即便她不想理会,刻意忽视,但她其实都能分辨出来。 兖兖好动的性格,原来早已有所体现。 只是小朋友遗传了他爸爸,比四维照片里好看很多,以前在小孩房间看到两三岁的照片,脸蛋很是圆润可爱,只是不知道刚生出来的时候是不是跟四维里一样丑得像外星人。 他爸爸…… 程越生。 顾迎清往脸上浇了把水。 越来越多的声音和画面涌入,她头疼欲裂,眩晕之间出现耳鸣。 顾迎清哗地将自己沉入水中。 噪音好似忽然间消失,耳边闹钟纷纷安静。 满池温水像晃动的膜,一层层将她与外界隔绝。 只是水中闭气有些费力,让她仿佛再一次置身州港的冷海,生理上感到恐惧。 可她受够脑子里纷扰的杂音,太喜欢这样安静的环境,便全心抵抗着不适,没有心思再去想其他。 快要窒息的时候,她冒出水面呼吸,杂念回笼,再次打扰她。 过一会儿再沉下去。 两次过去,眩晕和疲惫感加重,反而使她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她恋上在静水中寻找平静,便再次入水,这次刻意想让自己待久一点。 不知不觉,顾迎清觉得胸口发胀发紧,脑中闷闷静静,她恍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似晕非醒时,她呼吸了一口,一口水灌进口鼻,她想浮出水面,但手脚已然没有力气…… 眼前一片黑暗中,几道闪电似的白光乍现又乍逝。 她动不了,困得很,就任凭身体放松,睡过去。 倏然,顾迎清感觉腹部剧痛,忍不住呕吐。 人登时清醒过来,气管和鼻腔被水呛到,她剧烈咳嗽,差点换不上气。 她回不过神,不知发生什么,只知大口呼吸新鲜空气,以缓解那股窒息的痛苦。 一股力道狠狠捏住她的脸,迫使她瞳孔聚焦。 顾迎清呆呆看着程越生盛怒之下紧绷的脸,被问在干什么,她在泡澡啊,太累了。 可当她一点点清醒,记起方才的经过,她瞬间感到惊悚,后背发凉。 更可怕的是,她当时竟然荒谬地感到舒适…… 呛过水的喉间有异物感,顾迎清战栗着伸手抚自己的脖子,神情惊恐茫然。 程越生脸色煞白,见她如此,不忍心多说她一句,揩干她脸上的水珠,压抑着未消的余怒和惊骇,低声问:“怎么样了?” 回想刚才她躺在水中的画面,他难以抑制地想起州港那回。 顾迎清在发抖,程越生一言不发扯过浴袍将她裹起来,想抱她起来,才惊觉手脚都他妈吓软了。 定了定神,程越生才将她打横抱起,回床上。 顾迎清觉得自己又开始不正常了,神经好像已经开始麻痹她的生理感知系统,眼泪无助地流,下意识地抱紧面前唯一的救命稻草。 程越生惊魂未定,坐在床边,手里紧搂着人。 他不敢想,要是晚几分钟回来会怎样。 顾迎清缩成一团,脸闷在他颈间,他大掌按在她背上,越揽越紧。 不多时,程越生听见细如猫叫的呜咽声。 程越生一腔后怕,强行冷静下来,察觉她贴在自己脖间的脸颊温度有些怪异。 他垂首用脸试了试她的额温,又将手伸进浴袍摸她身体。 顾迎清在发烧。 程越生有种难以言说的焦头烂额之感,连忙拨了管家电话,让人送退烧药来。 随后又替她吹头发。 顾迎清已然也被自己先前的经历吓得魂不附体,加上生病,意识不太清醒。 否则不会乖乖枕在程越生腿上,脸朝着他腰腹,任由他给自己吹头发。 顾迎清吃了药睡下。 她感觉睡得很沉,好像睡了很久,醒来其实才睡了一个小时,朦胧中听见程越生在打电话。 因为发烧关节酸痛,眼眶里有灼烫感,眼皮沉沉的睁不开,只好继续睡觉。 程越生没睡好,顾迎清夜里难受,辗转反侧,后半夜又开始发汗。 顾迎清热得难受,不断撩开被子往床边滚,为了让她加速排汗,程越生只能抱着她。 快天亮的时候,顾迎清退烧。 程越生剥掉她身上被汗湿透的浴袍,搂着人躺在干爽的床另一侧。 顾迎清半梦半醒间觉得喉咙疼痛又似火烧,身体有种烧退未愈,身体刚经历一场恶战的昏沉无力。 是熟悉的感觉,她应该是生病了。 这几年她免疫力不太好,每每到冬天,一吹冷风就容易发烧感冒。 她好像身处搬到嘉楠梦苑之前的那间出租屋。 卧室漆黑,她缩在被子里,等着把病痛熬过去。 只是顾迎清察觉到一些古怪,自己没有穿衣服。 她没有裸睡的习惯,何况是生病的时候。 但她偶尔好像也会不穿衣服睡觉,是什么情况下来着? 正想着,眼睛睁开,室内光线微茫,她身旁躺着个人。 第369章 大度 程越生刚睡沉就开始做梦。 梦从晚上的饭局开始,从电话拨出去前他就知道顾迎清在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驱车从吃饭的地方往回赶,谁知竟在这屁大点的地方迷了路。 耽搁太久,刚进门时就有不好的预感,心说完了完了。 拼命朝楼上去,从浴缸里捞出人来,怀里头的人双眼紧闭,神情宁静,脸上没丁点血色,皮肤比在州港海里捞起来时还苍白。 他不是没见过刚死的人,怀里这人一看就已经没了好一会儿。 程越生想找手机,遍寻不到,想着浴室地上冷,先把她抱到床上去,结果使不上力,人一下子从他臂弯里漏下去。 他怕她摔着,赶紧去捞,身体被人推搡一下,他一踉跄,醒了。 眼睛睁开,程越生顿了下,皱紧眉,深深提了口气。 怀里有个人,正设法要拉开他环在她背上的手。 顾迎清醒来看清他,打着悄无声息远离的算盘,才稍稍一动,他手臂便蓦地一用力,将她使劲朝他身上揽过去。 烧才退,她乏力,呼吸也不顺畅,他这样一来,顾迎清更喘不上气,推了他一把。 程越生醒来,又重新闭上眼,用脸试了下她额温,迷糊说:“烧退了。” “松开。”顾迎清一开口嗓音干哑。 她一手推他,一手护在胸前。 先前搡他那一把,就发现被子底下,他浴袍带子散开,几乎赤裸着胸膛。 “还难不难受?”程越生没睡好头有些痛,抬手按了按额头。 顾迎清看在眼里,怔说:“不难受。” “嗯,感冒药一会儿还是得继续吃。”程越生平躺着,屈起条腿,被子因为他动作发出窸窸窣窣的响。 顾迎清没说话,隔着浴袍,灼热的男性体温烤煨着她。 上次这样亲密无间躺在同一张床上,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久到顾迎清现在会觉得处境尴尬,以至于行为忸怩。 她一味想往旁边挪去。 想到先前那个梦,程越生舍不得放手,告诉她:“那边脏,你昨晚出了汗。” “我也脏,你松开,我想去洗澡。” 程越生一听到“洗澡”二字,后脑勺就发紧,声音不自觉一沉:“刚退烧,洗什么澡?” 察觉她一僵,他搂紧,轻声:“不嫌你脏,你安静点,好好休息会儿。” 顾迎清记得昨晚的事,回忆不起动机,只觉得人在当下那一刻被什么操控,有个声音告诉她:这样会很舒服的,既可以缓解头痛,也能止住心里的难受。 回过神来,她心下悚然。 那样的感觉突如其来,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发生。 一想到这儿,就令她觉得荒凉无望。 顾迎清按捺住心神,说:“……我想起来穿衣服。” 程越生直接把自己身上的浴袍脱了,随便一拉,裹在她身上。 穿上好,免得他也煎熬。 时间还早,顾迎清也确实没睡醒,身体疲累,东想西想又渐渐地睡了过去。 她这一觉比程越生睡得久,再醒来已经是晌午。 顾迎清睁眼望着天花板,总觉得忘掉了什么事。 起居室传来程越生跟人电话谈工作的声音,顾迎清摸过手机看时间,跟着打开微信。 林北望九点过给她打过语音电话。 完蛋。 顾迎清立马记起自己忘掉的事,周一本来要去文未开会。 她赶紧拨回去,响起对方的微信铃声。 程越生闻声到卧室来,说:“姓林的早上给你打了电话,我接的,告诉他你生病了。” 一听见“我接的”三个字,顾迎清赶紧掐了语音电话,幸好林北望一直没接,估计是在开会。 正想着,对方拨了过来。 顾迎清接起来,下意识拢了拢往下滑的睡袍,“喂,林导。” “你生病了?” 顾迎清说:“对,实在不好意思,希望没耽误你们进度,两张细节图我提前已经发给你们了,采用哪一版看你们,如果你们开会还要改动的话再告诉我可以吗?” “你没在酒店?”林北望答非所问。 顾迎清愣说:“对,我之前听天气预报说北城有初雪,听说南山看雪不错,这边还有个滑雪场,就过来过周末了,没想到生病了。” 程越生问她:“先吃点东西再吃药,想吃点什么?” 顾迎清看他一眼,“随便。” “听你声音确实不太舒服,你先休息,我们这边不急,选了第二版,会议内容我找人整理了发给你。” 程越生又问她:“松茸粥?再来点鲜菌汤?” 人在打电话的时候,给什么都会接,说什么都会答应。 顾迎清小声敷衍:“都行。” 转头又答复林北望,“可以,有劳。” “你现在很忙?”林北望问。 程越生又说:“不成,现在这季节菌子不新鲜,还是来点当季的。” 顾迎清有些儿混乱,思绪一边被程越生拉着走,又要抽神回复林北望:“对,我现在有点事。” 听筒那边的人似笑非笑:“你跟你前男友在一块儿?” 早上是程越生接的电话,她就算否认也只是欲盖弥彰。 顾迎清想到跟程越生说过,她和林北望好了,于是转移话题:“你周末没活动?” 林北望想她估计身边有人,不禁来了兴趣:“我孤家寡人一个,能有什么活动?” “北城周边风景不错,可去的地方很多。” 程越生拿着显示菜单的平板,立在床尾不远处,偏过头无声看着她。 林北望说:“我想看枫叶。” 那道目光漆黑有力,给人十足压力,顾迎清硬着头皮回复对方:“那只有等明年了。” “明年跟你一起看?” 顾迎清余光察觉那人走过来。 她说:“到时候再说吧……我还有点事,先挂了林导。” 在程越生到她身边的时候,顾迎清正好按下挂断。 程越生垂眸俯视着她,顾迎清假装无事往下划拉微信页面,查看消息。 “吃什么,自己选。”程越生把平板怼她面前。 顾迎清她饿但没什么胃口,点了松茸粥和清口小菜。 头顶传来他声音:“你跟别的男人过夜,你男朋友生没生气?” 她硬着头皮说:“没有。” “他挺大度啊。” “嗯,我就喜欢他大度。” 程越生伸手抚摸她脸,懒笑:“你猜他知道你没穿衣服跟我躺一块儿,他还大不大度得起来?” 第370章 出事了 顾迎清陡地噎住,气滞地看向他。 程越生心里说不出的憋屈,有火不敢表现出丝毫,她反倒还板着张脸,不给他好脸色。 他不清楚顾迎清跟林北望到底好没好,他认为假的可能居多。 像顾迎清这样道德感极强的人,有了个看似正常发展来的男友,肯定会恪守男女关系的底线,断然不会跟他这个“前男友”再赤身裸体躺一张床。 即便是无意识中被剥了衣服,在第一时间发现时,她就会跳开老远。 怎么可能还会听他的话再多睡会儿? 只是见她穿着他的睡袍,躺着他睡过的床,一副躲闪神情,跟那林北望东拉西扯打谜语似的,程越生就不痛快。 想整她。 “你在京山附近,却说自己在南山。”程越生眼光顺着手的轨迹,从她的脸,脖颈,肩头,往下滑动。 顾迎清身上的浴袍并非是穿在身上的。 程越生早上扯下浴袍之后,反手往她身上胡乱一裹,就只是一块起了隔层作用的布。 顾迎清原本刚坐起来时,后背上还覆着浴袍一角,半遮半掩,后来布料慢慢滑落,后背大片晾在空气中。 她方才打着电话,无暇顾及,接着又被他塞了个平板来点餐,全程只能连带浴巾和被子一起捂在胸前。 程越生抚弄她肩头,“其实你也喜欢刺激是不是?” 他声线本就偏沉,平常的腔调里,甭管随和放松或正经严肃,总带着一股不容挑衅的威势。 此时蓄意撩拨,压低声量,放缓语气,使得十足的男性化气场之中,生出一股懒散低靡的蛊惑。 顾迎清喉咙滚动,注意力被分散,他掌心指腹的温度过于捉灼热,嘴里的话又放浪不羁惹人耳热。 她僵硬地坐在那里,只顾着拼命扼杀心口的悸动,和小腹不断涌动的股股暗流,既没有迎合,却也忘记反抗。 程越生见她紧抿住唇,似走神,又似在感受他的触摸,心里极为受用,不由扬起唇。 “是不是也喜欢这种‘偷’的感觉?”他心猿意马说着,大掌忽然移到她颈后,轻轻揉弄。 力气不大,弄得顾迎清既舒服又痒,偏着头想躲,却将他手臂夹在了头与肩膀之间,耳廓紧紧贴住了他手。 程越生见她怕痒地眨了几下眼,那张略微失神的脸上,神情也莫名软和了很多。 “放开……”顾迎清伸手攥住他的手腕。 女人的手根本没有力气,神情也纠结。 程越生看着那张莹润的小脸,无物遮挡的细肩,想到她没穿衣服的样子。 半遮半掩的精妙之处就在于此。 程越生手移到她颈侧,指腹捻着她耳垂,看着像是她把他的手拿起来,贴着自己的脸。 让他想到很多个日夜。 程越生一面揉她,一面欺身将她缓慢放倒在床上。 顾迎清背碰到床,惊而回神,已经是鼻尖贴鼻尖的地步。 程越生气息不匀,绷紧下颌,低声说:“出事了。” “……怎么了?” “你说呢?”程越生在她耳边说了两个字。 想不想一个人身体反应最直观。 但他口吻坦然,说得像饿了要吃饭,天阴要下雨一般,再正常不过。 顾迎清感到温度在急剧攀升,心下却有道声音在叫她冷静,咆哮着想要喊停这一切。 然而她身体却是由不得自己做主一般,他随随便便摸摸她脸,她就像被抽掉骨头。 在他的行为还没有激起她的危机感时,就温水煮青蛙似的,把她揉成一汪水。 程越生看她病后虚弱的脸上飞起两抹红润,这人活生生在眼前,眼神如水,娇艳灵动得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给我亲下。”程越生哑声说着,不等她同意,已经含住那片唇。 第371章 后悔得很 可能是因为生病,连心理防线也更脆弱。 她肯定还病得不轻,说不定又开始发烧,因为从倒在床上那刻,她就晕乎得厉害。 顾迎清被吻住的时候,手本能地攀住他肩膀。 心里的暗涌,身体的燥热,好像得到了片刻抚慰,又好像碰撞得更加激烈。 程越生见她没有反抗,撬开她唇齿时,她也顺从张开,一时激动,忘记循序渐进,唇舌并用吻得深而用力。 忽地,他退开少许。 顾迎清半阖着眼,秀眉轻拧,脖子上染上一层粉,半张脸都被他裹在掌中。 “几个月了?”程越生指节嵌入她发间。 “……嗯?”顾迎清被他托着脸,发出一个反问的轻音。 她表情迷惘,呼吸不稳,让人怀疑她根本没理解他在说什么。 程越生一手压在她耳侧,替她将凌乱细碎的发别在耳后,眼神深邃,慢条斯理地打量着她的五官。 倏地,他将她连被子一起收紧在怀里,重新吻下去。 顾迎清恍如忽然被扼住呼吸,下意识张唇喘气,溢出的却是一声呻吟。 很少有人能受得了程越生这种吻,铺天盖地,攻势强悍,轻易就让人舌根发麻,身体发软。 稍稍缓和下来,又是极尽缠绵悱恻。 在顾迎清沉浸在这种温存缱绻之时,他又重新卷起骇浪。 呼吸纠缠,热息萦绕,他手不老实,温柔时轻抚脊背腰线,孟浪时揉掐不止。 顾迎清喘息呜咽,感官完全被他带着走。 之前坚定想过,再见他一定要心如止水万分抗拒。 可真到这时候,就像溺水的人,刚往上浮起来想呼救,就已经无休止沉下去。 许久,程越生才松开她,撩开被子往先前掩住的地方咬了一口。 顾迎清吃痛,顿时惊醒。 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嘴唇翕动,痴痴咽了咽喉咙,猛地去推他。 程越生气息粗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里欲望流淌,“我这回没带套,怕你又说我只想跟你上床。” 他执起她手,吻她手指手背。 顾迎清脸红得不正常,想抽回手,他不让。 “你松开我。”她敛眉。 “等会儿。”程越生仍然抱着她。 在等什么,她不是不清楚。 顾迎清挺委屈的,一方面觉得他无赖,一方面怨自己不够有定力。 她为自己开脱,首先感情不会就这么轻易消亡,一些撩拨话语,一些肌肤接触,就能轻易唤醒从前的记忆。 再说,就算没有感情,程越生这样的男人,有脸有身材,调情技艺高超,叫人如何抵抗? 她之前已经明明说得很清楚了,是他偏要纠缠…… 都是他。 顾迎清越想越生气,眼里起雾,伸手推他,用了蛮力,把自己搞得一阵咳嗽。 程越生这才放手,轻拍她脸蛋,“我去洗个澡,你等下开门拿早餐。” 顾迎清:“……” 浴室里,花洒淋下的全是冷水。 程越生一手撑着墙壁,一手快速动作,仰着头,喉结滚动。 好一会儿,他低头看了眼,头疼地骂了句“操”。 顾迎清穿着浴袍在一楼餐厅,已经吃完早午餐在刷手机,才见程越生也穿着浴袍,踩着楼梯下来。 “吃完了?”他手里夹着根没点燃的烟。 “嗯。” “中午还吃不吃?”程越生神情恢复常态。 “不吃了。”顾迎清没看他,主要是想到他在浴室干了什么,她就没眼看。 程越生在茶几上找打火机。 顾迎清问他:“我还要在这儿待多久?什么时候能回酒店?” 考虑到他之前那通电话,酒店里有不速之客,顾迎清已经学会不追问缘由。 但现在孩子已经离开北城了,她自己回去,应该无妨吧? 程越生说:“你再休息会儿,下午跟我去个地方。” 他说完拿了烟和打火机去了室外。 顾迎清盯着虚掩的门看了好一会儿,他就穿那么点? 夜里出了一身汗,头发也黏糊,顾迎清觉得很不舒服,程越生像是有病一样,非不让她自己洗头洗澡。 她说:“你少管我,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 他警告说你试试看。 顾迎清心想,可能是昨晚的事情让他有了那么点阴影。 她拗不过,又想到早上差点擦枪走火,看了他就心烦,趁他吃午饭的时候去了山庄里的sa中心,做了按摩和头疗。 回来时,程越生就让她换衣服。 她问:“要去哪儿?” “去了就知道。” 顾迎清跟他面对面而立,故意说:“谁知道你会不会把我卖了。” “哪里舍得。”程越生捧着她脸亲了亲。 顾迎清故意用力擦脸,程越生眼睛威胁地一眯,“你幼不幼稚?” 顾迎清抿着唇,怕他再亲,没动作也不说话。 程越生低头闻了闻她身上的味道,赞道:“挺香,就是有些浓。” 顾迎清在楼上换衣服时,他跟上来,问她:“你常吃的药呢?这几天没看你吃。” 顾迎清立马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药。 她定期去医院看病拿药的事情,蒋骁肯定告诉了他。 顾迎清说:“没带。” 她想起自己昨天一直被消极情绪支配,估计是这几天没吃药的原因,一下子沉进情绪里,所以缓不过来。 而且从之前她以为是药物导致性谷欠减退,想试着停药开始,她吃药就断断续续的。 上了程越生的车,一路下了山,开到近郊一处广阔绿地的白色建筑群前面。 外观看着像那种高端民宿,下了车随程越生走到一栋单体楼前,顾迎清看见了玻璃门入口旁边的几个字:心理咨询室。 顾迎清脚下像灌了铅,定在原地,声音平静得没有起伏,但脸色已经不好看,“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程越生看出她的抗拒,侧身挡住她的视线,她穿着平底鞋,他微低下头,抚着她的手臂跟她说:“孟延开介绍了一个不错的心理医生,先去试试看?” “我不需要。”她声音有些急,有些冷硬。 程越生说:“你光吃药也不是办法。” 蒋骁说她每次去医院时间很短,显然没有做过任何的心理咨询。 顾迎清突然激动:“我没事,你不要管我!” 程越生看她好半会儿,“州港回来那次我就该把你架去。” 她那会儿说没事他就信了,他后悔得很。 第372章 玩儿死 程越生提前预判了她的抗拒,所以一开始才没告诉她此行目的。 谁知顾迎清扭头就要走,程越生一把拽住她。 还不等他说什么,顾迎清劈头盖脸冲他一顿输出:“如果是昨晚的事让你觉得我有病,大可不必。只是因为我昨天生病头晕,泡澡的时候又犯困,所以昏过去了。我吃药的时候很平静,你没来找我的时候我状态很好!你要是觉得我有病,耽误你了,你大可离我远点。” 程越生听着她编,不客气地哼了声,像是在嘲笑她编得漏洞百出,随后又因为她最后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更感觉莫名其妙。 他顿一下,似乎明白过来:“你觉得我会因为你生病嫌弃你?” 顾迎清感到内心有什么东西倏然瓦解,难以自已地激动哽咽起来:“你才有病,除了吃药你还要我怎么办?我没有跟陌生人剖析自己的习惯,你难道要我跟心理医生说……” 她没发现自己说的话前后矛盾,说到这里,肢体和声音开始颤抖:“要我说我跟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上了床,被人囚禁一样关了几个月,以为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我曾经爱上的男人是我孩子的父亲,隐瞒我所有真相,甚至一开始打算任由我自生自灭,我被人控制了几年,他现在喜欢上我了,企图让我看心理医生,来抹掉他所做的一切,让我看开,从此原谅他?” 顾迎清嗓音不稳,语速却极快,让人没有思考与反驳的余地。 程越生面沉如水盯着她,眼神逼人,咬肌逐渐紧绷,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 “我已经看得很开,能活一天是一天,你只要不要来纠缠我……” 她不说这话还好,什么“能活一天是一天”,听得程越生脑子嗡嗡响,再不给她说下的去机会,二话不说直接扣了人带进去。 边走边压低声在她耳边说:“你可以恨我,至少也要先留着命在。” 他怕她这么搞下去,说不定哪天就不明不白把她自己玩儿死。 顾迎清被程越生拦腰提起来,愤然作色:“程越生!” 进了咨询室的门,室内空旷,极为安静,即便顾迎清气急冲动想骂人,在这样的环境下也不便出声。 室内装修风格简约,灯光、家具与墙色恰到好处的色彩搭配令人心境平和。 只是过于幽静的氛围,以及顾迎清没做好心理准备,导致她无端紧张起来。 程越生见她终于老实,也能松一口气。 一名女人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先前已经注意到外面的动静。 她上前跟人打招呼:“程先生,顾小姐?” 程越生略一颔首。 顾迎清立时转变态度,挽起唇角笑得体面端庄,轻声回应:“你好。” 那女人气质温和,声音充满亲和力:“我叫徐婕,是这里的心理医生。” 事已至此,顾迎清只好硬着头皮跟徐婕进了她的咨询室。 大片落地窗正对植物葱郁的后院,下午的阳光照进来,窗明几净。 里面放着的白噪音,像冬日雪天里壁炉,配合一股雪松清香,冷暖结合,仿若置身松林里的温暖木屋,使人放松。 门口有个拖鞋柜,徐婕说:“你可以选择光脚,也可以穿一次性拖鞋,当然也可以不脱,选你觉得最舒服的方式。” 顾迎清选择穿一次性拖鞋。 徐婕又问:“室内光线如何?喜欢明亮一点还是暗一点?” “暗一点吧。”顾迎清戒备不安地打量四周,从地毯的清洁程度,到墙壁上的画。 徐婕拉上百叶窗,开了暖澄色调的室内灯,带顾迎清到左边区域,让顾迎清根据喜好,选一张沙发。 有单人皮质沙发,也有柔软的长沙发。 顾迎清选了单人沙发,坐垫宽度够深,曲线应该特别设计过,做进去便是半躺的姿势,很有安全感。 徐婕拿了本资料夹,坐在了她对面的沙发上,想了解顾迎清的基本情况,以及做一些相关检查。 心理诊所内的检查室,有很全面的检查设备。 只是顾迎清不想再走这些浪费时间的程序,之前在医院的心理科填那些表,让她十分煎熬,不想再重新经历。 徐婕也十分理解,问她现在吃的什么药物。 那几样药名字复杂,她根据记忆报上来,徐婕心中便有了个大概,又简单问了些顾迎清先前就诊的检查结果。 徐婕问她:“你最开始感到不舒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什么具体表现?” 顾迎清心情复杂,回忆起来浑身难受,“夏天,五六月份,具体时间不太记得,睡不着。” “还能更具体么?” 顾迎清便说了自己那时的一连串的问题。 徐婕问:“那你有没有想过和死有关的问题?” 问得很含蓄,其实就是想问她有没有自杀倾向。 顾迎清说没有。 徐婕了然一笑,在本子上做记录,让顾迎清很好奇她写了什么。 顾迎清没有倾诉的欲望,因此对方问什么她答什么。 对方问她的童年,问她的父母,又问她的学生时代,以及人生中的重大转折与挫折,大多问题只着于浅表。 大约进行了五十分钟,顾迎清并不信任对方,回答问题也有所保留,可已经让她极其不适,心中如被蚂蚁啃食。 尤其在最后,对方问她:“有过生育经历吗?” 顾迎清犹豫了很久很久,那个字卡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来。 “你可以告诉我,今天我们的谈话只有我们二人知道。”即使徐婕已经从她的反应看出答案,但还是尽量引导她自己说出来。 最后,徐婕让顾迎清可以小睡一会儿再出去。 二十多分钟后,这位病人起身离去,同外面等候的男人一起离开心理诊所。 晚上,徐婕接到了一个归属地是南江的陌生号码。 对面是一道偏冷偏沉的男声,他一说话,徐婕就听出来,是今天陪顾迎清一起来那位男士。 能和孟延开打交道的应当都不是一般人,但这个男人是极少数给她感觉内驱力极强的男人,甚至直观地反映在了他的五官和气场上。 男人说:“徐医生,有个请求,能否把顾迎清做咨询的内容告知我?” 这话一点不像请求。 第373章 冲她来的 徐婕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要求,有些亲属会私下向医生询问病因。 但这些人,大多只是想知道症结所在,以寻求方法帮助深受情绪心理问题困扰的患者尽快走出来。 徐婕问:“多嘴一句,请问您和顾小姐是什么关系?” “这很重要?” “很重要,因为咨询内容涉及病人隐私,没有病人允许,不能告知第三个人。” 尤其是她们是属于服务类心理诊所,并非公立医院,如果被人投诉泄露客户隐私,很有可能被吊销执照。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片刻,他说:“她是我孩子的母亲。” 徐婕深谙人心,如果是合法夫妻,就直接是“太太”、“妻子”或“爱人”之类的称谓了。 今天通过简单了解,当顾迎清提及生育话题时明显的回避,和反应在脸上的不愿回忆的纠结痛苦,大约那也是一段不太好的经历。 “明白了,”徐婕考虑了一下,施行缓兵之计,“如果顾小姐同意,我会告知您她病情的成因。” 谁知对方态度坚定:“你不用跟她提起,也不用征得她同意,我要知道的是具体内容。” 不徐不疾,不容拒绝。 想知道咨询内容,换个说法,是要想知道顾迎清的所思所想。 徐婕显得为难:“这个,我没办法答应。” 那边没声儿,让徐婕莫名忐忑。 半晌,他忽然开口:“徐医生?” “诶?” 那位姓程的男人淡声开口:“如果有时间,下次来北城找你细谈。” 不等她回答,对方便挂了电话。 徐婕感受到一种威胁,如果她不开口,他会采取一些措施之类的…… 虽然有孟延开这层关系在,对方估计不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 孟延开这人冷漠,善藏锋芒,他这位朋友倒与之相反。 光听声音和结合第一印象,即使他客客气气的,也觉得这人有种手起刀落的爆发力和直逼人命门狠劲。 徐婕心叹,钱难挣屎难吃,谁让人家给钱多。 她以前以为孟延开是她最难搞的客户,奇葩层出不穷。 那位顾小姐也不是很配合…… 程越生一次性付了钱,晚上,徐婕根据今天顾迎清的情况制定了三阶段的长程咨询,不管顾迎清接接受或抗拒,钱她已经拿了,活儿要做到位。 顾迎清在路上收到徐婕的微信,对方询问她每周两次,共三阶段的长程咨询,这样的频率能否接受? 她看着内容,回复说:【我在北城的工作就快结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回南江。】 对方很快回:【没关系,你工作结束后,线上咨询,你来北城,我去南江都可以。】 顾迎清没有回复。 程越生明天有工作,深夜的飞机,她在山庄待到了晚饭之后,乘蒋骁的车回酒店。 在酒店等电梯的时候,身旁出现一个女人,顾迎清没注意,进电梯后,这人忽然同她讲话:“打扰一下,请问你是南江人么?” 顾迎清正在回复金玉吟的消息,两人正在说今天去见心理医生的事。 她意外地将视线从手机转到说话的女人脸上,不由一愣:“是的。” “那我们是不是见过呀?” 出声的女人讲话俏声细语,一身白色缎光长裙,气质温婉,年轻靓丽,手里捧一件大衣。 顾迎清对她印象深刻,上次见她,她手里捧着的是一件男士西服外套。 顾迎清礼貌一笑:“应该没有。” “但我总觉得你眼熟……”对方回忆,“上个月,你在卢家路吃过饭吗?我肯定是在那里见过你!” 顾迎清直视对方,眼露茫然,“是吃过,也许我们真的见过,但我没印象了。” “我从小记忆力比较好,见到你就立马想起来了,很有缘分不是吗?”女人笑得优雅,但有些许距离感,她自顾攀谈,“你也到三十九楼?来北城旅游么?” “不是,来工作的,”顾迎清看着电梯按钮上亮起的“39”,顿了下,补充说,“之前在卢家路吃饭就是谈北城的工作。” “这样啊,我之前也是在那儿陪我相亲对象应酬。” 顾迎清笑而不语,垂眸盯着地面,避免与人在轿厢镜面里视线交汇。 “我还以为跟你一起的是你男朋友。” 顾迎清抬起头,掀眸笑说:“就快变成男朋友了。” 到了三十九层,两人一起走出去。 那女人说:“对了,我姓楼,叫楼问。” 顾迎清并没有自报家门,问:“楼小姐很有气质,从事什么工作呢?” “我在机关单位,请了年假过来看看我大伯,过两天就要回南江了,你有没有什么推荐的地方,我明天想去玩玩。” “我平常工作忙,去的也都是一些外地人喜欢打卡的景点,”顾迎清轻松笑笑,“不过我周末在南山玩了两天,那儿的滑雪场还不错,据说是北城体验最好的滑雪场,前两天下雪山里景色好,可惜现在雪已经化完了。” 楼问连连道遗憾,两人道别,各自回房。 合上门的瞬间,顾迎清的笑容立即消失。 程越生前晚在私人山庄,晚上电话里提及有人透露了他在北城的住址,似乎还知道他所在的楼层。 现在都对上了,这人还是他的相亲对象。 如今和程越生有关的所有偶遇,顾迎清统统不信是巧合。 只是,她之前以为“楼层”,是跟程越生住同一层楼。 没想到是和她同一层。 这楼问应该是冲她来的。 对方有什么用意?又是从哪里得知她和程越生的关系? 可她已经和程越生分手,这么大费周章接近她没意义。 往好处想,这楼问只是看上了程越生,意外得知他有个前女友,楼问好奇,这位相亲对象又老往北城跑,她产生了危机感,想来一探究竟。 往坏处想…… 她不敢往坏处想,因为在京山山庄待过的还有兖兖,怕这楼问或她背后的人别有用心,所以撒谎骗对方自己去了南山。 她扔下包,打开电脑,重新搜索“楼滨宁”。 可楼滨宁是邓荣涛太太的哥哥,邓从前和程越生他爸交好,应该不会做出对程越生不利的事。 会不会是她草木皆兵? 她不放心,打算问程越生。 第374章 没憋住 此刻程越生应该在飞机上,顾迎清没打电话,发消息说今天遇见他的相亲对象楼小姐,刚好住在同一层。 等他落地看见后回复。 程越生到南江已经凌晨,司机开车来接,他坐在车里反复琢磨那条消息。 从前他可能会说,不必理会,离她远点,不做更多解释。 之前他就是在这事上吃了大亏,吵架时被那人指着鼻子控诉什么都不告诉她,若不想历史重演,势必得谨慎回复。 可有些事一言难以蔽之,解释起来就没完没了,从楼问说到邓荣涛,又要从邓荣涛说到以前的程家。 这种时候跟她提这些,在她看来,难免有想靠卖惨博得她同情以挽回感情的嫌疑。 那段过去从来不是用来达成某种目的的手段,他也绝不能忍在那人心里他跟“惨”字挂上钩。 前几个月他尝试过找理由。 找当初为什么没把持住着了她的道的理由,之后又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逼她跟他好,这世上不缺女人怎么就惦记上她。 掰了之后,他也大可以做个良心被狗吃了的混蛋,让一切回归计划中的轨道。 事实却是一边认为没有谁离了谁过不下去,没谁不可替代,一边又在看到别的女人时,觉得她就是没人能替代。 又开始找她不可替代的理由。 浪费几个月时间看清,有些事如果找不到任何理由,那可能就是命。 车库里,程越生坐车上看着对话框里那行字,揣摩着她打字时什么表情,有什么想法。 凭他对顾迎清的了解,她应该是觉得有异常,才会主动找他问及这事。 担心她已经睡觉,程越生发消息回:【不是善茬,下回见面跟你细说。】 不消片刻,新消息进来:【知道了。】 程越生垂眸盯着屏幕笑了笑,将烟放嘴里,两手打字:【还不睡觉?】 对面回:【一向睡得晚。】怕他误会她在等他回复。 程越生直接拨了电话过去,很快接通,她口吻不是很客气:“还有什么事么?” 他懒洋洋说:“没事不可以打给你?” 她不讲话,呼吸细微。 片刻,顾迎清低低说:“不要浪费彼此时间。” 程越生似笑非笑地哼了声。 原本他敞着腿放松地靠在车座上,忽然调整了一下姿势,拨了把短发,“你怎么知道她是楼问?” “聊了两句,她告诉我的,楼小姐很健谈,工作也不错。” “才说了她不是善茬。” 先前谢秋西说,不确定楼问到底是自发过去,还是受邓荣涛支使,现下已有答案。 邓荣涛这边着急召集参与东港新城开发的企业负责人明日一早开会,说上面政策有变化会影响到二阶段项目。 难保不是让楼问有机会探顾迎清的底。 找不到确切证据,就只能从蛛丝马迹找规律,才能比别人多考虑一步。 顾迎清说:“该夸还是得夸,楼小姐的确很优秀。” “你比她优秀。”他笑。 那边呼吸陡然一急,说:“没事我挂了。” “别不好意思。” 顾迎清想也没想撂了他电话。 程越生看了眼手机屏幕,推开车门下车时,突然就想起,顾迎清有一回半夜给他打电话,用快哭的声音说想见他。 他皱了下眉,没忍往下想。 第二天早上去开了会,邓荣涛所谓的政策改变,正式文件还未出台,只是叫又强调了一些注意事项。 虽然是根据亟待敲定的内部消息召开的会议,但总感觉说了些废话。 德信跟政府和承建方合同早签了,完全没必要跑这一趟。 结束后回了趟德信,许安融叫程越生来办公室,想让他把北城那边商业综合体的收购项目给别人负责,现在德信海运那边有些不对劲,有个股东将部分股份转卖给了凛兴国际,许安融担心是赵缙有什么大动作。 她想让程越生多关注一下那边。 程越生说:“商综项目年利润可观,我去谈稳妥些,毕竟地产公司前东家是沈家,得提防有人暗度陈仓。” 许安融不满,无不讥讽地反问:“话倒是都让你说了,你跑北城跑那么勤,到底为公还是为私?” 程越生坐待客区的一张单人沙发上,闻言啪的将手中报纸一翻,再抖一抖,哗啦啦响。 “管为我公还是为私?”他斜瞥对方一眼,理直气壮,轻描淡写,“事办妥即可,不该许总知道的,何必过问。” 许安融疾言厉色:“你以为我想管你的事?我怕的是你搞错重心误事!你以为我不知道,顾迎清最近在北城。” 程越生哼了声:“看来许总自己家的事还不够操心,还有闲心关注别人的行踪。” 他哪壶不开提哪壶,赵柏相身体每况愈下,时不时去国外,为了隐瞒,每次许安融都随他一起去,装作是夫妻度假或是见客户。 然而许安融对赵柏相已经是相当厌弃,又不甘心离婚。 若是离婚,她儿子的仇谁来报? 老夫老妻平时尽量避开对方,每次相处都是折磨,两人互相冷着,许安融还得派人盯紧他动静,怕一不留神,赵柏相就把赵缙放进德信。 赵缙此番购入海运的股份,出其不意,像是某种宣战信号。 许安融激了一句:“你最好分清主次,别忘了赵缙吃过你的亏,要真让赵缙得逞,他总有一天会跟你秋后算账。” 程越生无动于衷,根本没当回事。 许安融又来了句:“顾迎清也算是赵缙一块心病,到时候他会放过她?” 这话倒戳他肺管子心尖尖了一样,他盯她一眼,起身,报纸一扔,面露不虞说:“管好自己,这回再让我知道你找她说些乱七八糟的,我先放任赵缙收拾完你,我再收拾他。” 程越生心烦,本来以为有时间部署,眼下看来邓荣涛一直暗中防备他,让楼问去打探顾迎清虚实,未必不是在为以后撕破脸做准备。 就怕让邓知道他在接触纪检的人,对方会拿顾迎清搞动作。 许安融提顾迎清,他脾气一下子没憋住。 第375章 石沉海底 两人在办公室正争执起来,许安融气得拍桌,越发觉得这人无法控制。 “无法无天!你还真以为德信姓程了?” 原本是她想用人,慢慢回过味来,才发现怎么身份颠倒,自己变成他达成目的的工具了? 程越生无动于衷,甩给她一句:“虽不姓程,也不姓许,是不是?” 一句话将许安融处境挑明,她气极,却被现实的浪涛拍醒。 迄今为止,管理德信大权还不到一载,管理层大多不认她,董事会的顽固派认老董事长或半退的赵柏相,部分认可能力有目共睹的程越生。 尤其十几个董事会成员中就两名女性,男人大多不认可女人掌权,她的威信大多是建立在赵柏相和赵南川构筑起来的势力之上。 赵柏相是赵缙那野种的生父被拆穿后,她那位丈夫既不肯离婚,但也不再做样子敷衍跟她保证会制止赵缙进德信。 大有任你争来斗去,谁赢他站谁的意思。 如今赵缙还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赵柏相,许安融曾言,他要是敢认这个野种,那就做好德信的百年基业毁在她手里的准备。 纵观资本世界,内斗的结果,要么你死我活,要么共同变成历史里的尘埃。 赵鸿槐父子俩忌惮她。 在她建立自己的势力之前,势必要稳住赵柏相和程越生。 但程越生的存在,让她十分没有安全感,让她感到随时颠覆的威胁。 程越生晚上去程婉黎那里接程之兖,他儿子在北城玩雪没事,结果回南江遇见降温,下飞机闹脾气不穿外套,受了凉,这两天都没去幼儿园。 昨天发烧,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的,要人哄着陪着。 今天下午好了,就开始气他姑婆带他离开北城,专门跟人对着干表达愤怒。 衣服不好好穿,饭不好好吃,一个人穿着睡衣,坐在地上玩玩具,窝在沙发里打游戏,喊他也装聋。 他爸来时都已经过了饭点,程之兖还没吃饭,程婉黎叫他也不答应。 程越生火一来,刚亮出巴掌,程之兖脸一皱就开始哭,豆大的眼泪往下掉,捂住脸伤心欲绝。 程婉黎反倒开始怨怪程越生太过严厉,要学会正视小孩子的情绪,不能一味用父威压制。 程越生说:“次次放任他无理取闹,以后岂不翻天?” 程婉黎说正常,“你小时候比他更难管,软硬不吃,好歹兖兖自己脾气过去了,跟他讲道理他就明白了。” “别总拿我以前说事。” 姑侄俩坐在另一边沙发上讲话,对那团背对他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小背影视若无睹。 “他是你儿子啊,多少有遗传呐,你到底懂不懂?”程婉黎乜他一眼,苦口婆心,“而且你们父子俩成长环境不同,你有妈都那样,何况兖兖没有妈妈,大多时候乖巧嘴甜,实属难得。” 程之兖听见“妈”字,动动耳朵,嘴里“呜呜”不停,却没有眼泪再流。 程越生时刻盯着他,那小子动动鼻子他就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兖兖最近的表现确实有点不寻常,但我那天看他跟那谁相处起来十分和谐,兖兖很黏她。” 小孩子的喜恶非常直观,喜欢就会一直念叨,提起她都是好话。 尤其程之兖聪明伶俐,他甚至能分清谁是虚伪讨好,谁是真正关心。 程婉黎小声赞叹:“以前我还没这么近距离见过她,之前在餐厅偶遇也隔着段距离,这回细看真是漂亮,皮肤好,盘亮条顺,讲话柔柔的,既美还不俗,你小子是有点眼光的。”她停一下,变脸色,责备说,“这回和好你定定心,别在外面乱搞了。” 可惜兖兖那天不想离开,哭闹不止,害得程婉黎遗憾没能跟她好好聊几句。 兖兖忽然转身,挂着鼻涕眼泪说:“他们没和好呢,”小孩儿冲他爸斜眼,“都怪我爸爸,她才会赶我走。” 程越生起身直接将保姆端来的饭放他手里,“自己吃,给你二十分钟。吃不完的话今晚没有牛奶,没有夜宵,一个月不能吃零食。” 兖兖心里一咯噔,捧着饭碗盘腿坐在沙发上,睫毛挂着眼泪,想给自己找台阶下,装傻问:“一个月是多久啊?” 他爸面不改色地将他手指套进儿童筷里,“吃吧。” 兖兖想到一周不能吃零食,只能含泪捧起碗,吃两口又委屈地瘪下嘴,偷瞄他爸,发现被盯着,闷下头,咽了眼泪继续吃。 吃完饭,程之兖背上书包,闷闷不乐跟在他爸身边。 程婉黎站在长辈角度再三劝说:“孩子喜欢,又对孩子好的女人可不多。有的人要么图你钱,要么图你人,又或两样都图,孩子不是亲生的,不可能真心对孩子好。尤其你平时忙起来照顾不了小孩方方面面……” 谢秋西看出程越生,连忙打断他母亲说:“你多虑了,他的事自有打算。” “什么自有打算啊?”程婉黎来了气,把表兄弟一起骂,“你看他之前乱搞,不就被人甩了?我受够了程家每代都有个带孩子的单身汉!你俩每天常常密谋什么,你也不告诉我!” 程之兖在他爸背后幸灾乐祸地指指点点:“就是就是,说得好!” 程越生警告地指他一下,那家伙识相地闭嘴,假装在看别的地方。 程越生之后一段时间没得安生,这臭小子在家装乖,会自觉写作业,进了学校就跟同学打架,上课不参与互动,老师三番两次找到他这儿来。 德信那边,凛兴国际突然举牌宣告持有德信海运百分之五股份,并在之后明目张胆继续购入股份,许安融乱了阵脚,想要加大在德信对海运的持股比例,连续开好几次会想征得董事会同意,被程越生为主一派驳回。 德信目前各大运营版块的投入资金与利润是有一定比例的,各大项目也需要资金支持,突然拨款到海运,会打破制定好的发展策略,加大杠杆风险,极易出现资金漏洞。 程越生为了稳住许安融,告知她做好了应对准备。 许安融认为他的法子过于冒险,常常跟他闹,加上到了年底,一些活动必须要出席,忙得不可开交。 中途告知那人过段时间再去北城的消息,石沉海底。 第376章 变化 寒潮的风一刮,北城算是彻底进入寒冬。 顾迎清来北城已逾一月,但是在文未的工作不仅没有结束,还有了些变化。 因外包特效公司系统故障,被拖了进度,加上出现了刚上映的同类型主题动画电影跟天河第二部主角撞脸,甚至撞了分镜场景的意外。 对方电影的模型组长是《天河》第一部的模型分组组长,在天河第一部上映口碑票房双丰收时,第二部的剧本开发已经到了尾声,被竞争团队重金挖走了几个成员。 其中就有那位分组组长。 林北望得知后,当即在办公室挨个打给认识的对方电影监制和导演,破口大骂。 对方电影有“华夏神话”的噱头,堆砌大场面,一开始票房在动画类电影中有不错的开画成绩,只是槽点太多,后继无力,扑街已成定局。 即便如此,对方电影上映在先,如果陷入借鉴风波,舆论也会偏向前者。 林北望恶心得不行,宁愿加长工期,也要重新捏脸建模,两个相似的分镜头全部重新设计。 林北望和《天河》的美术总监,希望顾迎清也能参与后续工作,她以前常画古风人物像,对此还算有经验,还想让她参与重新设计几个除了有关莲景之外的分镜。 她答应下来。 主要是顾迎清刚在徐婕那儿做完了第三次咨询,一些极力想掩埋的过去被重提,人像是处于风暴中心,看不清来路,找不见去途,也不想回南江“面对现实”,心想能过一天是一天,有事做总比没事做。 其实在北城这一个月,陌生的住所,陌生的城市和人,给她一种远离是非,重新开始的错觉,甚至对回南江产生些许畏惧,唯恐回去就会有麻烦找上门。 金玉吟也劝她可以多在外面散散心,弥补毫无自由可言的那几年。 就算没有文未的工作,她或许也会再在北城多待一段时间。 顾迎清第一次和第二次心理咨询间隔一周。 本来按照徐婕制定的咨询频率,是一周两到三次。 但一开始由于顾迎清的抵触心理,徐婕问她要不要约时间做咨询时,她婉拒了。 因为第一次咨询,给她的感受并不是很好,正如她所说,她不希望在陌生人面前倾诉苦难,再一层层剥掉衣服一样剖析。 徐医生十分体贴,说程先生已经一次性付了三阶段的咨询费,她只要想来随时可以联系。 但第一次咨询之后,加上和小朋友相处了那一天一夜,那些尘封的往事破空而出,像被刻意制造的涟漪,一圈接一圈,再也无法忽视和平息。 她频繁地不受控制地想起他们。 日思夜想,睡不着,睡着了做梦也梦到。 周末之前,程越生给她发消息,大致说事情多,暂时不会来北城,忙过这段时间再来看她。 顾迎清心想谁要他看,没他死不了,死了没所谓。 可是她不知为何,总是翻看聊天记录,他打过语音她没接,电话也有过,问过她今天过得怎样,每每有回复的冲动,手指放在屏幕上,却又打消念头。 但他再也没有发过小朋友的照片给她。 顾迎清找出被她塞进行李箱隔层网里的U盘,却不敢打开。 一日夜里,她反反复复被梦境困扰。 梦里时而旖旎缠绵,她被人置于炽热有力的胸膛下,低沉熟悉的嗓音在她耳边喊“清清”;时而与小孩上演母子相认,相拥而泣的戏码。 一睁眼又是镜花水月,人越发混沌,连续缺觉,她有些受不住了。 思及上次在咨询室的椅子里浅睡了二十来分钟,却似沉眠了几个小时般好睡,醒来还浑身轻松,便又联系了徐医生。 上次咨询过后,顾迎清也大概了解过,心理疗法又分不同流派,但她不在乎徐婕是走的什么流派,她只想去睡觉而已。 顾迎清去了咨询室之后,问徐婕:“我可以不做咨询,在这儿睡五十分钟可以吗?” 徐婕说:“也不是不行,要不然这样吧,待会儿你一边睡,一边回答我一些问题行不行?” 见顾迎清想拒绝,她玩笑说:“程先生已经付过钱了,你要是就这么睡过去,岂不是有些浪费?” 顾迎清笑而不语,陷在沙发里。 窗帘拉下来,不知何处传来的茉莉精油气味让人放松,白噪音让人仿佛置身宁静温暖的被窝。 不消片刻,顾迎清就昏昏欲睡,徐婕过了会儿走近给她搭上毯子,轻声问半梦半醒的她:“最近有什么在困扰你。” 顾迎清皱了皱眉,语气惺忪含糊,凭直觉说:“我失眠,做一些梦,总想一些不该想的人……” “不该想的人是谁?发生了什么,让你认为这个人不该去想?” 顾迎清身处黑暗,徐婕的声音仿如天外来音,穿进虚空世界,引导她的思绪。 她说:“我爱的人,做过伤害我的事,我融入不了他的生活,我们不可能……” “你还爱他吗?” 顾迎清眼前出现一个人,她能清晰想象出他锐利不羁的眉眼,深刻的五官,他的声音和拥吻的力道,强健的体魄,抽烟惯用的姿势,不同情绪下的神情…… 都十分具象。 顾迎清许久没有出声,静得让人以为她睡着,许久她才轻轻“嗯”了一声。 短短五十分钟里,顾迎清被人牵着思绪走,重新回忆了一遍她跟那人经历过的一切,好的坏的,为什么爱他,又为什么恨他,导致她湿着眼睛睡过去。 睡着后倒是无梦,好轻松。 再睁眼是被徐婕推醒,说她睡了半个小时了,再睡下去晚上可能会睡不着。 顾迎清惊醒,看着外面半黑的天,想到之前自己先前竟然毫无意识将心底秘密吐露,即使她当下还算清醒,省略了那些关乎现实道德的细节,比如如何怀孕的,她和赵家,和程越生自间的关系。 她仍然觉得难堪,几乎落荒而逃。 这一来,就如同潘多拉的盒子被彻底打开,她越想逃避的,越是让她无法控制地翻来覆去地想,导致她无法排解,只能再次去找徐婕。 见了徐婕,对方笑着问她:“这几天有什么变化吗?” 顾迎清往沙发上一躺,严重怀疑这是他们心理诊所的套路。 第377章 过去,现在和未来 就像挑破正在痊愈的伤口,把人埋在心里的刺挑出个头,又不彻底拔出来,叫人日夜难安,只好再来寻求帮助。 顾迎清把自己这个想法以玩笑的方式说出来。 徐婕不以为意,笑言:“反正刺都挑出来了,今天拔出来一点,明天再拔出来一点,说不定哪一天就能彻底根除,就是所谓的治本。” 顾迎清平躺在舒适的沙发里,“我还是觉得以前那样更好,”她低语,“远离那些令我烦恼的人和事,我其实内心还挺平静的。” “你这是逃避心理,吃吃药睡睡觉,只能治标,”徐婕在不远处的办公桌上整理她要用上的资料,“一旦遇见某些触发你精神和心理创伤的人和事,哪怕只是一件间接令你回忆起过去的小事,都能让你无所适从,你靠逃避换来的平静不堪一击。” 顾迎清想起程越生出现后,理智告诉她要远离,内心忍不住渴望靠近时,总有声音在说,你真是贱,还在惦记当初毁了自己的帮凶,难道忘了过去那些年? 每每跟他相处,她都被负罪感啃噬着内心,濒临失控的感觉无时不在。 在京山山庄夜里,在程越生面前突然激动,洗着澡差点淹死自己,事后回想,仿佛被人操控,失去自主意识。 的确是不堪一击。 但顾迎清不想承认,她始终认为所谓的心理治疗,更像是一种洗脑。 她转移话题:“徐医生你这里用的什么精油香薰?闻着很舒服,能不能给个链接,我想在自己的房间用一用,或许能改善心情和睡眠。” 每次一走进徐婕的咨询室,精神放松,肌肉似乎都没那么紧绷了。 仅仅从环境上来说,她其实挺喜欢这里,太适合睡觉了。 徐婕表情露出几分狡黠:“没链接,私人调配,你要是喜欢,想放松,就得来我这儿。” “这是你们挽留客户的手段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 这回又是刚要睡着,徐婕的声音便插进来,问她这几年最难熬的、让她始终放不下的事情是什么。 顾迎清说,是怀孕那段日子。 “那你仔细回忆一下,越多细节越好。” 顾迎清心里抗拒地想这人一定是想害她,却又不由自主地跟着对方的引导走向那栋郊区别墅,还被要求把想到的,脑海中出现的画面说出来。 顾迎清一边说着住宅区外雕像的细节,她肚子的形状,产检的流程,还有,盛开的白玉兰。 只是在她的印象里,这一切都是灰蒙蒙的,黑云压空,似乎随时要下雨。 渐渐地,顾迎清觉得反胃,身体反应很诚实,排斥她继续想下去。 见她神情痛苦,徐婕轻声纠正她:“雕像就只是普通的雕像,只是开发商用来吸引客户的装饰物品,因为你每次去产检都看到它,导致你一想到它,就跟自己怀孕的痛苦联系起来。春天阳光和煦,天空蓝辉闪耀,白玉兰盛开时也是清香阵阵,你不妨试着想象一下。” 顾迎清脑海中出现一片白色花海,似乎还从木质调的精油香薰中嗅到了白玉兰的香味。 她忽然问:“你这精油里,是不是有白玉兰?” “确实。”徐婕察觉她又想岔开话题,立刻拉回她的思绪,“你厌恶你的孩子吗?” 顾迎清摇了下头,迟疑了一下,又坚定说:“不,他是个很可爱的小孩。” “具体哪些表现让你觉得很可爱?” 顾迎清仔细地回忆着和小朋友相处过的点滴,缓缓道:“嘴很甜,又聪明,虽然有些调皮,但十分会看人眼色,犯了错会道歉,讨好卖乖,让你无法对他说一句重话,他来抱着你,就感觉……” 好治愈。 “能感觉到,你还是很喜欢你的孩子,但是碍于怀孕时的经历,以及分别多年,你还不知道如何以正常的母亲身份和他相处。你的孩子像他爸爸还是像你多一点?” 顾迎清闭着眼,被柔软沙发包裹的身体像躺在云端,她脑中浮现兖兖的样子,良久才低低说:“我觉得更像爸爸,或许也有点像我。” 看着沙发上的女人安静的面容上嘴角微微扬起,徐婕说:“那你的孩子应该很好看。” “嗯,非常可爱。” 程越生的轮廓和她的五官,合并在一张小小的脸上……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当她试想,如果孩子的出现不是意外,是他们感情刚好时,她心甘情愿怀上的孩子…… 一股遗憾兜头而至,转眼已一年,她跟兖兖相处的时间不多,他长高了,脸上肉嘟嘟的幼儿感已经没有那么浓,渐渐有了小男孩的样子。 “那你不妨用他现在的样子,代入他还在你肚子里的时候,用那时你的角度想象这个小孩出生后,聪明好看,有些调皮……” 徐婕的认知行为疗法,无非就是把恐惧具象化,对一件事越抗拒,越要拎出来想。 之后徐婕留了点时间给她睡觉,帮她冥想,“有些事情已经发生,它已经停留在过去,不会再威胁到你现在的生活,不必把自己困在过去担惊受怕。” 睡着前,顾迎清记得徐婕问了一句:“你觉得过去更重要,还是现在和未来更重要?” 夜里,这话在耳边萦绕,挥之不去。 她翻看和程越生的聊天记录里,他发来的兖兖的照片,总感觉不够,那张小小的脸庞看不够。 白日里做心理咨询时,她总去想,兖兖更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是怎样一点点长成现在这样的? 离开她之后,有没有生过病?小时候头发是多还是少? 顾迎清打开淘宝,设想在正常情况下养育一个小孩,会给他准备什么东西。 当初是照顾她的阿姨准备的待产包,新生儿用品一应俱全,但她住的那栋别墅里甚至没有婴儿床。 她加购了一些白色的婴儿床,各式各样的睡袋和和尚服,不同功能的婴儿摇篮和推车…… 遗憾满溢,思念无孔不入。 深更半夜她做了件在徐婕那儿就想做的事——爬起来打开了程越生之前给她的U盘。 第378章 记得妈妈 把U盘插进转接器的时候,顾迎清手有些抖,很难讲明到底是因为畏怯还是激动导致。 点开文件夹,内容按照年月日期分类,是十分熟悉的排列方式。 上次看过属于程家的那张硬盘之后,跟程越生提起时,听他的口吻,那些记录家庭成员重要时刻的照片视频,并非是他自己收集整理。 他也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从前的事他甚至不想提跟人提,更别说用这么有仪式感的方式怀念过去。 程越生只会带着手起刀落的狠劲一股脑往前冲。 顾迎清心口发紧,点开日期最早的一段几分钟的视频,上面标注的时间,是兖兖出生后的夏天,七月底,三个月大。 小婴儿白白胖胖,那时就已头发浓密,大约是刚睡醒,惺忪着眼,委屈地瘪嘴,一副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 一只女人的手伸过去轻轻抚摸着婴儿的额头,让他慢慢清醒。 婴儿皮肤薄,遗传了母亲的肤色,镜头贴近时甚至能看见脸上的绒毛,和眼皮上淡淡呈蓝紫色的毛细血管。 背景里听起来是程婉黎的声音,随着一声声怜爱逗弄的“兖兖”,躺在婴儿床里的小宝宝慢慢睁开眼,从好奇地看着大人,到缓缓露出笑,藕节一样肉腿蹬着空气。 “兖兖看见姑婆好激动呀,是不是?”程婉黎挠了挠他鼓鼓的小肚子。 小婴儿露出牙床,笑着挥舞着胖手,将手指往流着口水的嘴里塞。 顾迎清她抱着电脑缩在床上,心口涌出阵阵细密的疼痛无法缓解。 她咬着手指定定看着屏幕,红眼睛一眨不眨,不愿放过每一帧。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兖兖,这应该就是和他才出生时最贴近的样子了。 小孩出生时,她甚至没看见过他的正脸,只听见他洪亮的哭声,被医生抱在一边擦拭干净,露出通红的小身体。 她当时偏头看过一眼,那小家伙蜷屈着腿,手指握成拳,哭得撕心裂肺。 称体重后医生报了个数:“2790克。” 随后便将孩子抱了出去。 她那时怀孕三十七周突然破水,离预产期其实还有段日子,加上她孕期情绪使然,被人塞着吃,营养估计也没办法全部吸收,即使产检绿灯,在体重一项也是擦这边儿过的,孩子的出生时体重在在新生男婴里应该算比较轻的。 但看视频里,兖兖三个月时已经被养得很好,看着身长腿长,本身基因不错发育得好,以早产的借口,给小孩加六个月龄也瞒混得过去。 从夏天到冬天,程婉黎一直都在,小朋友从慢慢长出牙,开始吃辅食,到牙牙学语,在地上爬得飞快。 程越生出现的时间很少,之前顶多被程婉黎拍到腿或背影,第一次露面,是在兖兖七个月时。 小家伙穿着件小熊睡袋,坐在沙发上翻布书,看得一脸认真,听见有人进门,立马抬头望过去,怔怔地盯着门口方向。 程婉黎夹着声音问:“谁回来了?是爸爸回来了。” 程越生远远逗他,心情不错地发出一声弹舌的音,像在逗小狗。 兖兖咧着嘴,露出几颗小牙,盯着他爸爸傻呵呵地笑。 程越生走过来,小家伙睁着双天真大眼朝他伸手出手,他爸俯身卡着孩子腋窝拎起来,悬空提溜着,父子俩大眼对小眼。 那时程越生头发比现在还要长一些,短发搞成quiff背头,应该是刚结束工作回来,穿着身西装,他那样的身高和体型,孩子在他手里,小得像玩具。 抱着“玩具”过了把瘾,那人放下孩子,迈着大步上楼去了。 圣诞过后,程婉黎应该是回国了,到元宵之后才来,中间缺失了两个月,是育儿嫂断续拍了一些小孩的成长过程,估计是不敢当着雇主的面,期间程越生连声音都未曾出现在视频里。 程婉黎再来,兖兖都已经会叫爸爸了,也明显感觉程越生更喜欢这个孩子,至少能看见他抱着兖兖在屋子里闲转,陪他学步,而不是作为父亲的存在感弱到让人以为孩子是程婉黎领养的。 小婴儿一天一个样,过了一岁很快就从坐婴儿车,到自己固执地要推自己的婴儿车,后来又学会了骑滑板车,不到两岁,就能倒腾着两条小腿,把平衡车骑得飞快。 不知是不是程越生要求,育儿嫂一直跟他讲中文,程越生则跟他讲英文,程婉黎中英混杂着讲,毕竟小孩身处环境的母语是英语。 两岁之后,程婉黎就不怎么出现了,全是育儿嫂拍的一些碎片。 以及让顾迎清火冒三丈的行为——程越生开始带孩子冲浪。 有个视频应该是固定在冲浪板上的GoPro拍摄的,海边天蓝浪大,程越生赤裸着上身,踩着冲浪板,把孩子抱在胸前。 兖兖穿着救生衣,一脸恐惧,欲哭不哭地抓着他爸的手哼唧:“爸爸,我怕怕。” 程越生压低重心稳稳乘着浪,将湿透的短发朝后一捋,“害怕就害怕,什么叫怕怕?” 兖兖颤颤巍巍:“呜呜……” 后来索性连救生衣也不穿了,兖兖掉进过水里,被他爸一把捞起来,那家伙闭着气,抹一把脸上的水,又笑嘻嘻地说:“爸爸,好好玩啊,我好喜欢这个。” 再之后,人家已经能自己独立玩小冲浪板了。 程婉黎的声音再出现,是在秋天。 兖兖正坐趴在地上研究拼图,程婉黎突然问他:“兖兖,你记得你妈妈吗?” 兖兖没说话,一边手里把玩着一块碎片,在想要放在哪里,一边点点头。 “你记得妈妈什么呀?” “记得妈妈哭呢。” 顾迎清倏地脑海一片空白。 程婉黎又问他,“哦,你怎么知道你妈妈在哭呢?” “我听见了,我,我感受到了呀!”兖兖看向他姑婆,黑瞳炯炯,眼神认真,耷拉下眉毛,表情伤感,“妈妈伤心地哭鼻子呢,难过。” “真的假的呀?” 兖兖重重点头,又低头玩拼图了。 顾迎清只觉得胸口似被石头硌住,只是呼吸都痛彻心扉。 她眨下眼,突然泪雨如注。 第379章 想要更多 其他人或许会把这话当做是小孩天马行空的胡言乱语,一笑而过。 只有顾迎清自己能感受到其中的冲击与震撼。 她莫名坚信,这么小的孩子,在没有跟母亲相处过的情况下,肯定不会凭空想象出这样的话来。 唯一的理由只可能是,当初她怀孕时的所有情绪,胎儿都能感知到。 那几个月,她的确没有一天是开心的,甚至关上门来崩溃大哭过几次。 第一次感受到胎动,是她被赵缙安排住进西郊别墅后不久。 那时赵缙拿她爷爷奶奶威胁,她认清形势逐渐麻木,期间无法自抑地默默流过几次泪,直到感觉肚子里好像有动静。 反应过来后,那种被陌生的活物占据身体的感觉从未如此强烈,当时她已经过了孕吐阶段,胎动时,她心理性恶心,直接反应为生理性呕吐。 她抱着马桶吐完,坐在卫生间的地上哭了半天,一通宣泄。 再后来是刚入孕晚期时,她久坐难受,就站着画画,结果腿抽筋,她恼极,将颜料盘画具掷了一地,然后看着满地狼藉泣不成声。 后来阿姨要进来打扫,她将人赶出去,锁上门,一个人默默收拾干净残局。 回忆过去,无比清晰,视频不知重复播放了几遍,小孩脸上心疼的表情几乎刻印在顾迎清心上。 她代入现在兖兖的样子和性格,想象他还在自己肚子里的时候,或许就能感觉到妈妈对他的厌恶,出生后很长一段时间他爸看起来又对他没有多深的感情,这么小就会察言观色嘴甜讨喜,未必不是一种讨好心理。 越思考,歉疚和遗憾像雪球越滚越大。 一夜过去,顾迎清翻来覆去,一遍又一遍从那些记录下来的成长轨迹里,看着兖兖一点点从没牙的婴儿,长成现在的样子。 看起来,时间越往后,程越生对这个儿子越喜爱,也更负责。 小朋友每年的生日派对都热闹温馨,被亲人的爱围绕。 他爸爸的陪伴也越来越多,带他运动,参加各种儿童户外运动比赛。 顾迎清还记得,以前在兖兖的卧室里看见小朋友拿着奖牌,被他爸抱在怀里亲得脸蛋变形的照片,至少看得出父子感情十分融洽。 兖兖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确不需要她这个从他还是胚胎开始就排斥他,得知他身世后也被现实击垮,懦弱逃避,不愿认他的母亲。 一旦想到,曾经有个通过脐带与她血脉相连的小孩,心疼地说着“妈妈难过”,在当时或许是除了除了爷爷奶奶之外,唯一一个无条件无缘由默默爱她的人,她便心如刀绞。 她无法想象,赵缙因为自己的野心策划的这一切,到底让她失去了多少东西。 还有程越生…… 程越生他至今没跟她解释过前因后果。 爱上他很容易,恨他也好容易,偏偏忘掉很难,不爱也难,原谅也难。 顾迎清按照徐婕的意思,越抗拒什么,越强迫自己面对,却也令她总因为无法让自己坦然接受这一切而感到无能为力。 徐婕说她心急容易搞砸,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没有谁能在短时间内重塑自己,也不要总想着变成另一个样子,劝她试着接受自己。 “只要你没有再失控,出现冲动自毁倾向就好。” 顾迎清愣了会儿问:“如果再出现呢?” “那说明心理咨询和药物的作用有限,我会建议你接受一些物理治疗。” 顾迎清面露惊恐,徐婕说:“事分轻重缓急,那种情况下,先让你有求生欲望比较好。” 顾迎清说:“其实就出现过两次,第一次是我长时间遭受生命威胁,压力太大,又长时间失眠,而且我没有退路。第二次,就是前不久,是因为我感冒了,人不清醒。” 徐婕看她良久,才更深入地问:“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在怀孕期间,以及生产之后,产生过想要死的想法吗?哪怕只是对活着没什么欲望,觉得一切都没意思,是因为某些人或事才选择活下去,都算。” 顾迎清短暂地回想过后,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辩驳:“当人在遭遇难以承受的变故之后,有不想活的想法,难道不是很正常吗?可我又没有真的去死啊,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这么几次下来,徐婕慢慢取得了顾迎清的信任,她这回来,没有说要睡觉,或许是因为深陷泥沼太过难受,想让她提供办法让自己更舒服一些。 徐婕没有反驳她,抓住机会问:“这样的想法频繁吗?持续了多少时间?能不能具体一点告诉我,你那段时间的状态和想法?” 顾迎清轻描淡写地提及自己父母去世后自己的变化,以及怀孕时的状态,又说自己产后沉迷画画,她能感觉到自己很消沉,不过半年过后就自己好了。 她说起来时还挺骄傲,“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认为我可能当时就有心理上的问题,如果我当时就有病,我那会儿就去死了。” 徐婕指正:“其实很多严重的心理问题都是逐年累月形成的。” 尤其是顾迎清这种,人生中经历父母丧生的变故,彻底改变了性格,很明显她还有产前后抑郁症,她当下靠意志力或是靠精神支撑熬过来了,所以并未重视过。 因此在之后再遭遇变故时,从前逐层累积埋下的病根爆发,对她的冲击是成倍的,才导致她无法承受,只有逃避才会让自己好受一些。 但一日不解决,始终是隐患。 顾迎清虽然觉得这种说法过于玄学,但又不想走到“物理治疗”那一步,“那要怎么做?” “先试着把自身欲望放在第一位,找到能让自己想活下去的动力。” 顾迎清问她:“如果想要的,距离自己太过遥远怎么办?总害怕得到又失去……” “只要能取悦自己,即使自私一点,大胆一点也没关系,只要这一刻你是开心的。” “可我想要更多。” “那就制定计划,想办法争取。” 第380章 再忍忍 顾迎清晚上躺在被子里,床上摆着笔记本,她看着兖兖的照片和视频,有一口没一口地喝酒。 就是总走神,想徐婕说的那些话。 她以前认为,不属于她的,再怎么争取都没用。 她干过及时行乐这种事,可她低估了人性,高估了自己的定力,还小瞧了感情中的占有欲。 如今回想许安融的话,至少有一句说得没错,她跟程越生在一起,的确是在赌。 赌她在程越生心里有多少份量。 没有后路的她,和他纠缠像走悬崖,做不到像程越生那样想进则进,玩够了还可以急流勇退。 所以他肆无忌惮地招惹,把她的心和生活被搅得一团糟,人家该干嘛还是干嘛。 这还是在程越生对她“挺喜欢”的情况下。 但凡他对她没感情……但凡他良心再多泯灭几分,等着她的会是什么? 是在得罪完赵缙许安融之后,再多一个见面分外眼红的前情人,想必她也不会有任何接触孩子的机会。 这就是程越生本来的计划。 分手几个月,他想复合,仍然不给她说不的机会,自信笃定她一定受不了他的甜蜜攻势和撩拨手段。 如今他手里还有个已知是她所生的孩子。 既然她的拒绝对程越生来说没有用,她就想恨得更坚定一些,来盖过重新复苏的悸动。 结果她像被人夺舍,鬼使神差地将潜意识里的渴望诉诸,该怎么得到想要的人? 她有种眼看要历史重演,却又无计可施的挫败感。 徐婕口中的“争取”二字,在她脑中盘旋。 可是争取有什么用?再来一次能有什么不同? 男人若能轻易改变,世间就不会有那样多的怨偶。 何况,她不可以原谅他…… 绝对不可以。 顾迎清明显感觉自己喝多,没力气再想东想西,她侧躺倒在床上,手心里拖着酒杯,眼睛发直地看着杯子里金棕的液体,里面的冰块已经化完。 不知道是第几杯,反正喝开心了。 她将杯底液体一口饮完,被稀释的酒,味道很淡。 手机在震动,她习惯了关静音,她有些烦手机铃声,很刺耳,每次都把她吓得心脏发紧。 捞过手机,又是他打来。 程越生会发消息,会打电话,但是没有频率。 她接起来,对着听筒懒懒问:“hello,你有什么事?” 程越生立马听出她喝醉。 正常情况下,顾迎清不会用这样轻快慵懒的声音同他讲话,更不会说“hello”。 最紧要的是,她不会接他电话。 “喝酒了?” “小酌了一点。” 程越生觉得好玩,不禁起了逗弄心思。 顾迎清没听见他回应,心急心烦,“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说我想干什么?” 她不假思索:“你想泡我。” 他一怔:“对。” 顾迎清盯着屏幕里,兖兖和他爸冲浪的视频,身高腿长的男性身躯,每寸肌肉都紧实健硕,极富力量感,小孩儿在他怀里像个挂件。 她舒展四肢,手背摩挲自己的脸,扬起下巴眯着眼,讥诮反问:“姐是你想泡就能泡的?” “那你告诉我要怎么泡?”对面忍俊不禁,笑出声。 低沉蛊惑的笑声,让顾迎清恍惚中出现幻觉,温热的呼吸仿佛就在她耳后。 也许是人处于精神放松状态,又或是被屏幕里浓烈的男性荷尔蒙击中了空旷许久的心门,让她怀念起曾经在一起时的荒唐。 微粝指腹滑过肌肤时,毛孔扩张头皮发麻的酥麻感。 大掌掐住手腕时,与心跳重合的力道和频率…… 顾迎清思绪凌乱跳脱,不知怎么又想起醉酒之前,脑子里琢磨的那些事情。 更加想起从前他的混蛋行为,她心中升起怨气,愈发不忿。 她闭上眼,深呼吸着,用朦胧轻柔,如水似的嗓音喃喃:“抱歉,你没机会了。” 那边许久没有声音,程越生动了动喉咙,“想我了?” 顾迎清没讲话。 “酒店空调有些高,热不热?” “是有点……” 顾迎清迷糊着想,不应该图暖和把温度调那么高,北城天气又干燥,干上加干,加湿器作用甚微,每天醒来都觉得喉咙干得冒火,皮肤抹了一层又一层的水和油都不够。 程越生问她:“你身上穿的什么?” “睡袍。” 他暧昧地哄着:“把腰带解开。” 顾迎清照做,拉开浴袍的系带,又撩开衣领,确实凉快了很多。 可身体中腾起难以纾解的灼热,令她喉间干涩,呼吸滚烫。 “热,难受……”她伸手往身上挠,却挠不到点上,怎么也缓解不了。 程越生声线紧绷,低声指导:“记不记得你后背受伤时,我怎么帮你弄的?” “不太记得了……” 程越生循循善诱:“没关系,按我说的做就行,先把手……” …… 顾迎清早上醒来时头痛欲裂,空酒杯倒在床上,电脑还开着循环着视频,电量快耗尽。 她揉着太阳穴,抻了抻腿。 渐渐,她察觉有点不对劲,她怎么没穿衣服? 她确定自己没裸睡的习惯。 缓缓清醒过来,手伸进被子里探了探,又支起身体地上瞧了瞧,看见了床边的睡袍和贴身衣物。 意识回流,她没断片。 但她希望最好是自己做梦,梦里觉得太热,自己脱了衣服。 她摸过手机,翻开通讯,最上面显示的是她和程越生的通话记录。 这通电话从昨天凌晨十二点持续到快一点。 一时间,顾迎清脚趾抠紧,恨不得抠出个三室一厅,下辈子就把自己关里面得了。 她颤抖着手,把程越生电话号码拉黑。 点进微信才发现,昨晚结束通话后,他发了两个字:晚安。 顾迎清有些无地自容,气恼更甚,想将他微信也拉黑,想起他发给自己的兖兖的照片,才又作罢,只把他的微信设置成免打扰。 顾迎清进浴室洗澡,站在水流之下,想起昨晚结束后他说的话,“再忍忍,过段时间来找你。” 忍他个头。 很快她就知道了程越生这段时间在忙什么。 第381章 察觉 到了年终,各种会议和总结工作堆积如山,凛兴国际暗中购入德信海运股份这事一出,更如热油遇冷水,炸开了锅。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凛兴国际就暗中少量长线购入德信海运的股份,满百分之五举牌之后,依旧有条不紊地继续买进股份。 德信管理层内部消息,赵缙通已经过多方渠道,准备了充足的资金,似乎是奔着收购德信海运去的。 此事一经扩散,金融财经圈的目光全都聚焦于德信和凛兴国际,股价浮动,天天都有媒体记者发来邀约,想要采访高管。 主要是此事过于蹊跷,凛兴国际和德信海运,与德信集团同是隶属关系,尤其德信集团是凛兴国际最大股东,德信海运又是德信集团的重要利润中心。 这次事件可能是内部股权变动,往坏形容便是亲兄弟不和。 这回明显是后者。 如果是正常的内部股权变更,直接商量好走程序就行。 凛兴既然通过在市场上买卖流通股,才能达到增持股份的目的,业内人士大多能猜到大约是集团内部出现了利益之争。 外界众说纷纭,各种猜测都有。 对此,凛兴国际总裁赵缙在面对公众采访时,含糊其辞,表示这只是企业战略。 德信公布前三季度财报,以稳步增长的利润率,堵住悠悠众口。 财经圈争相起底赵氏家族百年发家史,从实业时期成为知名巨贾,到几十年前搬迁总部,又在国企改制时回归南江,如今主营业务与投资发展到了各行各业,缔造了庞大的金融版图。 八卦圈则聚焦赵家复杂的人物关系,发现赵家的每个人,都曾陷入多角恋情,更别说赵鸿槐的父亲娶了一任又一任的太太,有亡妻,有前妻,子子孙孙互相看不顺眼,各方势力明中暗里对峙,谁败了谁赢了,谁又为了夺权不惜背上人命。 总之没有实据的阴谋论一套又一套,网络看客们哪儿有热闹就往哪儿凑。 一时间,连平时不关心时政财经的网友都能时不时刷到和德信赵家有关的信息。 财经博主分析这有可能会是一场新的资本内斗。 某些人扒出赵缙和赵南川这两个模样出众的精英骨干,在有些视频里,两人是既生瑜何生亮的生死敌人,一扭头被人配上网红煽情BGM,又变成搞基后天人永隔的兄弟骨科…… 许安融看到之后恨不得杀了这些人,这跟在她儿子坟头拉屎有什么区别?!赵缙的名字也配和她儿子的名字放一起? 当即让人公关掉相关内容。 然而作为当下知名的女性企业家的许安融,也难逃成为别人茶余饭后谈资的命运。 更别提程越生。 几月前,位于浅滩的德信演艺中心揭幕时,出现过一次伤人事件,程越生救人被拍到后,凭借模糊的侧脸就惹来了不少关注。 那之后顺理成章地被人扒出天之骄子的出生,藤校求学经历和在投行那段近乎传奇的履历。 更有自称校友的人还贴过他在大学时打冰球玩赛艇的视频和照片。 他人生中几乎所有的高光时刻,从儿时被州港媒体拍到的幼年照,如今出席金融会议时的西装近照,都在网上被人传阅。 事实就是,一个男人有不错的出身,优越的身材和长相,轻易就能成为焦点,更别提他还事业成功,能力出挑,并非草包。 这样的人,即便曾经年少放浪,情感经历丰富,也能换来一句理所应当的“这样的男人有空窗期才奇怪”。 顾迎清在女用户居多的社交软件里,刷到一条扒他的贴子,。 “区区一根。” “老公超市我。” “他看起来很能做很多个round!” “我都不敢想在他怀里睡觉有多舒服【害羞】。” “姐妹们,你们知不知道打冰球的男的大腿肌肉多有劲儿?” “程总看起来像那种长期招女友,但不招长期女友的。” …… 顾迎清了解完经过后,翻遍好友列表,还是找到了梁倩。 聊天记录停留在上月底。 那时梁倩生日,顾迎清回送对方生日礼物,收到礼物后,梁倩在微信上道谢,两人聊了几句现状。 顾迎清问梁倩最近是不是挺忙。 梁倩当然忙,岂止她忙,整个总经办都忙到要翻天。 两天一小会,三天一大会,领导各种活动和应酬,他们也得跟着统筹安排。 下班路上梁倩才抽空给她回了个电话,寒暄两句,她直奔主题问:“你突然离职,半失踪这么几个月来,还是头回主动跟我联系,说吧,是不是有事问我?” “没有,我就是在网上看见了凛兴国际跟海运那边的事,到底是内部股权变更,还是凛兴单方面的动作?” “你都辞职了,按理说跟你没关系了。”梁倩故意卖关子,“你不如看点网上那些赵家的八卦,找找乐子。” “那算什么乐子,传来传去越来越离谱。” “这次是凛兴那边的单方面行为,咱们这边事先没有收到过消息,其他的不便多说。”梁倩打趣,“还有其他想问的吗?” “没有了。” “你不想知道程总的动向?” “不关心。” 也不知道许安融是不是有火眼金睛,第二天忽然问梁倩,跟顾迎清有没有联系。 那时正开完董事会,许安融想要增持德信海运的事被多数否决,其中就有程越生。 赵家在德信说的上话的两个男人,对赵缙把手伸向德信的事睁只眼闭只眼,程越生又按兵不动,非要等到最后关头。 她没这个自信,想保险一点,从一开始就阻断赵缙的阴谋,她联系了两个想抛售海运股票的股东,想以个人名义收购。 本来谈得好好的,程越生这小子,居然背着她见了这两人,不知说了什么,那两股东反悔,继续往市场抛售股份,给了凛兴机会继续接盘这些源源不断的流通股。 程越生也烦她得很,许安融要是老实点听他劝,他也不至于为了防止她坏事,收拾她搞出来的烂摊子。 加上邓荣涛最近频繁与他会面,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什么。 他要是这时候经常北上,恐会引起怀疑。 第382章 暗示 忙起来晚归的时候,孩子从幼儿园接回来直接送到他姑婆那里去。 那天晚上程越生刚从饭局上回来,喝了点,头疼得很,没开灯。 顾迎清罕见地接了他电话,聊了两句,她声音听起来比他更醉。 黑云惨淡,夜比墨重。 程越生敞开腿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借着夜光的些微光线,于昏寐影绰中打量对面那张高背单人沙发。 他兴致高涨,点了根烟,诱导她取悦自己。 她肯定不知道这种时候她声音有多勾人。 程越生扯开衬衫领口,用舒服的姿势仰靠着沙发靠背,喉结滚动,嘴里叼着烟,喘气时火苗通红欲灭未灭。 他探身将烟灰缸拿到近旁,自己动手。 过许久,烟早就燃完,那家伙后来没动静了,应该是睡着。 程越生闭着眼,想着她的样子…… 憋屈,真他妈憋屈。 怕扰了她睡觉,近中午时给她打电话过去,打不通,被拉黑。 看来是酒醒了。 但微信又没拉黑,程越生心想她这是什么意思? 手机拉黑,微信又留着他,是有什么暗示? 程越生心说真是风水轮流转。 圣诞前许安融和赵柏相赴美,仍是对外宣称度假,跟在美的德信股东见面,任由外界猜测是为了应对赵缙收购德信海运一事,实则是赵柏相病情有恶化。 程越生后脚收到一份关于当年赵缙母亲元宁死亡事件的完整报告。 当事人的所有人物关系,尤其包括顾迎清父母,以及她父母死亡前后发生的一连串事件,时间线拉长至一年,这期间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其中疑点,全都在内。 十二月二十七号,程越生打给孟延开,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做实业的老板。 顾迎清接到孟延开秘书的电话很意外。 “顾小姐,我姓曲,是孟总的秘书,之前打高尔夫时见过,不知道您还有没有印象?” 顾迎清印象其实不深,含糊过去,“您有什么事么?” 曲禾说:“我们孟总有一位朋友,平时喜欢收藏古玩字画什么的,他太太是北城美院修复学院的教授,自己有一家修复工作室,夫妻俩听说您爷爷是顾中敏,想收一副您爷爷的画。” 顾迎清将信将疑。 首先是程越生和这位孟总有些交情,其次她虽然从未跟程越生提过她想从事国画修复的事,但他曾经看过他书桌,上面一堆和古画修复有关的专业书,他应该也能猜出来。 那位孟总朋友的太太既是修复学院教授,又有私人的修复工作室,程越生是不是料到她会心动,没法拒绝? 北城美院的修复学院,开设得比南江要早几年,听说是最先派了资深的教师团队,去意大利和美国调研学习了几年,学习怎么将成熟的修复技术应用在不同画种上。 经验应该会比南江美院的老师更丰富一些。 她不知道程越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果他仅仅是想见她,他大可直接找到酒店里来,就像往常一样,她也没法拒绝。 曲禾约了她三十号晚上同这对夫妻见面,正好是周六。 第383章 等人来接 餐厅地点在东城的一条名叫荷风路的老胡同里。 冬日天黑得早,逼仄的单行道胡同路,风声裹挟着车声呼啸在头顶。 借着路灯的光晕,顾迎清踩着长靴,从路口进去,一路走到底,有间台阶和大门明显宽于其他小院儿的四合院宅子。 外面倒是没什么不同,黑瓦红廊,棱角过于方正的建筑,大多有莫名的庄严肃穆感,细看有斑驳修葺过的痕迹,无声诠释岁月的流逝,比南江那种四合院风格的私人会所有韵味得多。 只是没有门牌号,也没有餐厅名字。 曲禾发来的地址,就说进胡同后,最里面没门牌号的那间。 一路看过来,就这么一处宅子门墙上空空如也,肯定就是了。 叩门,立马有人来开。 里头一方大院,宽敞开阔,关上门,又自成天地。 报上姓名,接待的服务生便领她进去。 宅子不算大,院中一方大缸养着鱼,绕着游廊往里走,沿路花草造景,细听不知还有哪儿发出的潺潺水声。 往里走才进到西边一间房里。 那对夫妻还到,顾迎清屁股没做热,起身独自参观。 正对门口的墙上挂着一副宋朝南派董源的水墨山水,就是不知是真迹还是仿的。 只是这种大隐隐于市,充分卖弄神秘的地方,大约用的是真东西。 包间里用餐、休憩和品茶区域分别用珠帘和屏风隔开,四处以珍玩点缀,暖热的空气中竟混合一股荷花清香,起到了醒脑作用。 顾迎清循着味道找去,竟然发现品茶和休憩区里,屏风和珠帘两侧,养着几缸荷花,为了在室内养殖,还原生长环境,上方吊着灯一直照着。 她不知道是谁选的包间。 总觉得冬天出现荷花,是不是太巧了。 正想着,包间门推开,进来一对中年男女,应该就是曲禾说的那位老板,和他的太太兰珠。 顾迎清从茶室出来,称呼了一声:“丁先生,兰老师。” 兰珠看向她,点点头,笑着将她打量,“顾小姐是吧?” 丁老板身材高大,普通样貌,有种金钱堆出来的稳重气质,人到中年末期,有些富态。 兰老师倒是纤瘦,个子比顾迎清要矮一点,保养得宜,脱下外套里面一身墨绿丝绒旗袍,身段苗条,像极风韵犹存的江南女子,跟她先生不像同辈人。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顾迎清总觉得兰老师看着面熟,但她确定不认识对方,仅仅是有些“长得像她见过的人”的那种面熟。 兰珠看着顾迎清,眼里流露出诧异。 顾迎清静静笑望对方,“怎么了?” “没什么,”兰珠摇头,“从孟总那儿听说你是之前刚出头的新人画家,看你画风老练,没想到是个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儿。” 顾迎清接受对方的夸赞,莞尔:“兰老师是南方人?” 她既没有北城口音,也没有更往北的语调。 兰珠邀请她入座,“对,我先生是北城人,我们结婚后就才跟他来这儿的。” 但是兰珠并没说自己是哪里人,顾迎清也不好再多问。 兰珠是美术协会顾问,圈内消息灵通,知道前些日子出现了个小有名气的青年画家,只用笔名,只有一些画展主办方知道她的真实信息。 顾迎清的画被那华裔收藏家买走后,发在了社交网站,就有艺术顾问和经纪盯住了她的画。 她后来参展的画,都第一时间卖了出去,除了那两幅莲荷图,多人询价,开高价,让展方团队多次联系作者,得到的回答都是不卖。 “原来那个日夜莲荷图的作者就是你,你那两幅图怎么不卖呢?” 顾迎清一语带过:“有其他的意义,想自己留着。” 话题转回顾中敏身上,兰珠说自己以前去南江美院交流的时候,见过顾中敏。 兰老师喝茶,敛下眼底怅然,“我收到消息时已经太晚了,没来得及过去吊唁。” “谢谢您惦记,有心了。”顾迎清明白这就是人家的客气话。 夫妻俩为人和善,丁老板也没有生意人的架子,他的确是因为他太太的原因,很喜欢收藏字画古玩。 聊起朝代派系如数家珍,指着包间里一只赏玩用的花瓶也能说出朝代来。 顾迎清来之前,本以为这一切都是程越生安排的,他这人心思手段缜密,又不知其目的,喜欢拐着弯儿把她骗进他的陷阱。 不知他这次又要做什么,赴约时心中揣着疑惑和戒备。 加上前几天电话里他趁她喝醉干的那事,心中始终萦绕着一股怒气挥之不去。 结果一直未见程越生人影,这对夫妻看起来也真是要买她爷爷的画,目的也清楚,想要一副当年在全国美展上获了奖的一副水墨。 兰老师得知她想考修复学院,专门跟她讲了她修复工作室的一些案例。 顾迎清这才渐渐放下戒心,兰珠讲话温柔有力,聊的又是她感兴趣的事,令她不自觉着迷,桌上煨着热酒,度数不高,她小口小口抿着喝了两杯。 顾迎清主动跟兰珠加了微信,她爷爷的画全都在南江,等她过年前回去后再帮他们找到画再联系。 离开往外走时,兰珠说:“你可以考虑,考研的时候考我们北城美院,到时候我当你的导师。” 顾迎清说:“谢谢,要考的话,我大概率会考南江,那儿有我认识的老师。” “谁?”兰珠问,“曹宾吗?” “您认识他?” 兰珠别开眼,盯着脚下台阶,“一个圈子嘛,肯定认识的。” 先前外面开始下起细雨,冬雨霏霏,落在游廊旁植物的枝叶上,凝雨成珠。 丁老板的车开进胡同,停在宅子前,兰老师说要送顾迎清一程。 顾迎清道谢,“不用了,我等人来接。” 二人上车,顾迎清等了半分钟,又看了眼手机,没耐心,想要出去打车。 门童见她要走,递给她一把长柄伞。 顾迎清站在屋檐下,借着昏黄的光,低头打量银色鹰头伞柄找开关。 紧跟着,身后贴上来一道高大人影,同时伸出手,环绕住她半个身子,覆在她手上,带她按开开关。 第384章 是你 顾迎清即便有预料,有心理准备,他体温和气息笼罩上来的时候,仍是忍不住为之一悸。 手也跟着一瑟缩,被他稍加力道,以坚定之势握住。 她还闻见淡淡酒味,但不知道是谁身上的,醇香余韵混合着冬夜雨汽,味道有种沁人心脾的清冽。 程越生的角度看过去,她瞬间出于本能退一步,后背撞进他前胸后,人立刻又从下意识的反应中醒过神来,僵立在他面前,克制着自己没有更多动作。 仔细瞧,她胸口起伏不定,两瓣唇抿住,表面是默许了他的行为,又不给丁点反应,显然在忍着某种情绪。 按照程越生对她的理解,她本应该大为光火,并质问他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情? 这一切是不是又是他的安排? 又在打什么主意? 顾迎清当下的第一反应的确是推开他,尤其是肌肤接触的瞬间,她想到了喝醉不清醒接了他电话的那个夜晚,脑子里不受控制地轰地炸开。 顷刻之间,又想到她问徐婕的问题和得到的建议。 顾迎清鬼使神差地定在原地,心中冒起一连串想法。 他一定在等着看她面露仓皇,眼神躲闪,甚至落荒而逃,让他更加自信觉得能轻松拿捏住她。 于是又是会继续一如既往地随心所欲,来去自如…… 程越生等她的时候喝了点,见她不抗拒,动作开始放肆。 “车等下到,走几步去外面,还是就在这儿等?”他俯下头在她耳畔,伸手替她整理围巾的功夫,微凉的指尖钻进她脖颈之间,划过她颈侧的肌肤。 隔得近了,还能闻见她身上若有似无的荷花清香,深吸想认真捕捉又没了。 客人没离开,门童也没关门,只是识相地退到远处。 顾迎清往他那边微微侧头,平声静气说:“伞都撑开了,走出去吧。” 程越生挑了下眉,从上往下凝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怕围巾弄乱头发,顾迎清出门时将头发挽起,露出整张脸的温柔棱角。 她侧过脸来的那一下,明暗光影在她脸上跳跃,光洁额头蹭过他下颌,她也没有躲闪,只是微微敛睫。 “行。”他替她将围巾掖好。 顾迎清不着痕迹将握住伞柄的手收回,先一步走下台阶。 程越生一步两阶跟上,从后揽住那抹纤巧腰身。 顾迎清身体轻轻一颤,努力保持着原有的步伐。 程越生打电话给司机让人把车停外面路口。 原路从这条胡同的最深处往外走,整片胡同区域极大,其中胡同横平竖直,如同棋盘,将大大小小,新旧不一的四合院隔成豆腐块儿一样。 他们所在的这条胡同在西北区域,直着出去就是市中心的东二环繁华大街。 平行视线里,单层宅院有序坐落在窄道两旁,路灯形成的模糊光罩下,冬雨飘零,万籁俱静。 一仰头,又是高楼矗立,霓光倾泻,繁华得像超现实世界。 路过一条岔路口时,程越生指着东边路,说:“这里面有三栋宅子,以前光绪年间一个大臣的宅邸,一间是住宅,一间花园,还一间是祠堂。” 顾迎清往里瞧,低声说:“奢侈。” “嗯,不过宅子易主多次,其中一处曾经还作过大使馆。” 她淡淡叹惋:“物是人非,昔日荣华早成空。” 程越生笑了下,没接话,不知所想。 雨小,还未积水,地上一片亮堂,顾迎清的长靴有跟,虽没有踩一脚溅起水的烦恼,但北城风大,雨丝胡乱飘摇。 程越生将伞往她这边倾斜着,也只能保证她头顶和脸不被雨水打湿,身前身后的大衣早就沾满雨丝,她的手碰到衣服,寒意从接触面蔓延,她打了个寒颤。 程越生将她往怀里揉紧,摸着她身上单薄的衣衫,“冷?” “嗯。”他有问,她也回应。 “出门时多穿点。” “臃肿。” 顾迎清想着出门室内和车上都有空调,就就么一点路,不碍事,还是像在南江时那样穿,里面一件打底修身的针织裙子,外面一件大衣。 可即使南北的冬天也干湿差别,都说南方的冷是化学攻击,但南江的穿搭其实远远扛不住北方冬季室外的寒冷。 程越生一手打伞,一手搂人,叫她把手伸进他衣服里。 顾迎清犹豫片刻,不动声色地将冻得发疼的双手探进他敞开的大衣里。 左手抱住他后腰,另一手直接钻进他西装衣摆,隔着层单薄衬衫,她手像冰块按在他腹上。 程越生“嘶”地一声。 顾迎清偷眼飞快瞧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又懒柔柔,“你让我把手放进去的。” 衣服底下她的手,手指不安地蜷起来。 他手不老实,语气变味,“是我让你把手放进去的。” 放进去。 重音是这三个字。 顾迎清知道他是什么死样子,又是意指什么,她忍着没发作,装听不懂。 只是难以自控地在夜色里脸颊发烫,冰火两重天。 他身体结实温暖,很是舒服,挡风又遮雨。 顾迎清觉得这条路比来时要短,很快走到路口,上了车,她先坐进后座。 程越生刚上车就接到电话,开了后座挡板私密模式,跟人确认年后的行程的变动,谁谁要见他,就将另一场不那么重要的应酬推掉。 顾迎清神情淡然地找纸巾擦拭自己身上的雨水,接着又擦擦头发,随后便靠着车座专心盯着窗外的飞逝后退的夜景。 雨水打湿车窗模糊了视线,内外温差大,玻璃上起了层雾。 顾迎清双手搁在腿上,一直无意识地搓着自己指腹。 程越生挂了电话,车厢中寂静下来。 忽然,程越生长臂伸过来,将她两手握在一起。 顾迎清怔住,呼吸迟滞了一下,才缓缓转头,故作正常地去看他。 视线还未定格,程越生蓦地改握住她手腕,一手掐住她腰,将她整个人半拽半托,拉到他腿上。 没有人能适应这样突如其来的姿势变换。 顾迎清即便经历过好几次,坐在他腿上时,仍是禁不住地呼吸紊乱,唇瓣微张,惊呼就在嘴边。 她垂眸,眨动眼睫,看着他凛然英气欲望流转的眉眼,感觉到他已然粗沉的呼吸,故作的淡定在破功边缘。 下一刻,程越生掌住她后颈,用力含住她还没来及合上的双唇。 第385章 不想 车身如弦,划破夜色。 飞晃而过的霓虹夜灯,在顾迎清半阖的余光里,只剩一片虚幻迷离。 身体的温度急遽升高,随着血液淌遍四肢百骸,灼得她胸口饱胀,深处酸软。 程越生的吻强势深入,一贯地尽情尽兴,揉着她腰和按住她后颈的大掌力量强悍。 男性力道传递着狂放又隐秘的侵占意味,顾迎清想要逃,又难以抵抗心惊肉跳,与他鼻息勾缠间,灵魂往上飘的身心快感,迅速沦陷在他指间。 “唔……”顾迎清眼睛没有完全闭上,推拒地撑住他肩膀。 身体往后退,被他勾吻住舌尖时,却无法自已地迎合上去。 越想分,又越空虚,吻得越深。 顾迎清不由自主环住他脖颈那一下,程越生忽然松开她,鼻尖相贴,打量她泛着水色的清眸。 他呼吸粗重,漫不经心地揉着她脸,“想不想我?” 顾迎清想到自己曾经问过他相同的问题,没有得到过回答。 她贪恋他掌心的触感,不由歪着脸颊贴进去。 “不要问这种没意义的问题。”顾迎清气息不定,但语气没有波澜,甚至带点讥诮。 她一缕碎发扫过他掌背,程越生将她头发压在耳后,“那你告诉我,什么有意义?” 后座私密的狭窄空间内,气氛压抑刺激,顾迎清呼吸不匀,心跳乱撞,掌心渗出一股又一股热意。 她对上他漆黑的眸子,那丁点不值一提的酒意,在以席卷之势霸占她的理智。 制止不了就放任。 “什么都没意义。” 顾迎清抬起滚烫的掌心贴住他下颌,摩挲着他下半张脸上长了胡青的位置,眼神跟着自己的手游走。 她用轻到近乎失神的声音说:“继续就行。”然后贴住他下唇,心口颤着,轻舐了下。 欲望深到一定地步,竟也显得有种别样的虔诚。 程越生喉头滚动,抬高她的身体,帮她换个姿势,让她分腿跨坐。 按住她后背,将她用力压进身体,猛烈吞噬着她的呼吸。 顾迎清闻见他的气息里,有雄性原始的冲动,混合着烈酒和烟草味,以及衣衫和他自身皮肤贴合后的本味…… 霸道地撞击着她的感官,直达心深处,勾起她和他最亲密时刻的记忆,十分上头。 她总能轻易捕捉到他身上最吸引她的味道。 一瞬间,她有些理解人们所说的费洛蒙,基因的选择,冥冥中毫无理由的吸引。 大半程路,两人兴致浓时亲得用力,缓和时吻得缠绵。 衣衫渐乱,喘息助兴,一些熟悉的抚慰和热吻,仅仅只能浸润她干涸的心床,很难做到解渴。 顾迎清手指深入他发根,然而记得是什么场合,靠一丝薄弱的意志,始终坚守最后的屏障。 到酒店门口,顾迎清察觉车停下来,单手将他推开,还想抽回被他控制了许久的右手。 程越生意犹未尽,展开她掌心,追着她后退的身子,在她通红的嘴上啄吻出声,连亲几下才放开她。 顾迎清呼吸不畅,思绪飘然,额头上浸出薄汗,头发早就凌乱散开,几缕黏在发际,她干脆解开脑后的发夹。 她一面平复着心神,下意识舔下唇,又晃晃头,长发如瀑垂落。 程越生往车座上一靠,投来邪性又放肆的眼神,扶着她两腿不让她起身。 顾迎清视线恋恋不舍在他唇上,手却不动声色地摸到了车门按键,摁下去,车门打开。 “到了。”她说。 顾迎清恢复常态,只是声音打飘,两颊泛着不正常潮红。 她不敢多留,撑着他胸膛下车,内里裙摆滑下,她直接双手将散开的大衣一拢,不管身后那人,抱着手,快步进了酒店大堂。 程越生下车阔步跟上,手不紧不慢地扣上西装和大衣纽扣。 顾迎清没甩掉他,两人上了同一部电梯。 轿厢里有好几个陌生人,顾迎清站在靠近左侧电梯按钮的地方。 快到她的楼层时,她没看他,只朝他的方向,客气地说了句:“谢谢你送我回来。” 程越生霎时眯缝着眼,用“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地眼神,似笑非笑瞧着她,慢条斯理说:“不客气,送你到门口。” 电梯门打开,顾迎清脚步顿了一瞬,他伸手替她挡着电梯门。 顾迎清只得出去,他随后。 到房间门口,顾迎清摸出房卡开门,进门后,忽然反身堵在门缝里,将他拦在门外。 “到门口了,”她再强调,“谢谢。” 程越生觉得有意思似的,撑着门框,手搭着腰,不言不语看着她,那眼神像极一头对着食物虎视眈眈的野兽。 无声对峙数秒,顾迎清要关门,他一把抵住,“你搞什么?” 顾迎清冷静地望着他,眼神没有半分在车上时的沉溺之感,连皮肤上的暧昧颜色都已经快要淡化干净。 “应该是我问你搞什么?”顾迎清语气凉凉,“我和丁老板兰老师见面,跟你有没有关系?你怎么没打招呼突然出现在那儿?你绕这么一圈,又有什么目的呢?” 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想你了,这目的可不可以?” 坦然迅速得让人觉得这是他提前准备好的说辞,又或是哄人话术信手拈来,早已熟能生巧。 她却不争气的为止心头一动。 “你为什么想我?想跟我上床?”顾迎清眼眸明净。 “嗯。”他要笑不笑地拧下眉,有些无奈,“我要是否认,你也不会相信。” “的确。”顾迎清好奇地看着他,玩笑道,“这几个月没找其他人憋得慌?” “你觉得我找没找?你信不信我没找?我找了你心里会怎么想?” 顾迎清说:“我不想听反问,我要听答案。” 他顿一顿,清了下嗓:“没找。” “别忍,该找还是找吧。” 这话程越生不喜欢听,语气混蛋了几分:“只想赶你。” 他推开门时顺手将人捞进怀里,低头,“你分明很有感觉,不是吗?” “气氛到了而已。”顾迎清又说,“我跟林北望也有气氛到了的时候。” 程越生倏地下颌一紧,气极反笑,勾起她下巴,指腹压着她脸低声说:“你别招我我跟你讲。” 他抬高她脸,在她未消肿的嘴上亲了下,轻声询问:“今天真不想?” “不想。”她果断。 第386章 破灭 程越生从眼到嘴打量她,不做声。 “你又要强求吗?”顾迎清低眉垂眼,语罢轻轻抬起眸,有种不为所动的宁静,“别说你没强求,刻意设套引我上钩,也算是一种强求。毕竟你调情手段高超,而我向来在这方面没什么自制力。” 程越生忽然感觉琢磨不透她,沉默半晌,笑了笑:“学精了你,懂得先发制人了。” 在车上,她顺从甚至主动,现在又讲这些。 话已撂这儿,即便两人今晚滚一块儿了,她都有理由怪他手段不光彩,故意引诱好学生变坏。 他再继续,倒显得他不尊重她的意愿。 关键她说着拒绝的话,还用一副“你可以留下来”的眼神看着他。 先前因她提起林北望时被激出的肝火未消,此刻又为她眼神而想入非非,程越生在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与延迟满足之间摇摆。 片刻后,他说:“听你的,改天。” 他低头,她仰面,两人在动一下能亲上的距离,程越生音色里透着蛊惑又恰到好处的低沉,热息撩面,顾迎清差点没按克制住抬脸迎上去的动作。 程越生拿捏时机,再度低头吻上去。 顾迎清条件反射地抱住肩背,缩在他怀里迎接热吻。 她的每一寸,都被纳入他身体里。 健硕遒劲的男性力量,透过紧密无间的距离传递到她身体,像一味独特的安抚性兴奋剂,在脑中炸开烟花,掩盖一切与此刻无关的念头,眩晕感源源不断。 她沉迷这刻的激情与享受,像是没有别的事更紧要。 “早点睡,”程越生关键时候抽身,气息不顺,揉她腰身的力道像发泄,“明晚接你出去吃饭。” “嗯。”顾迎清答应,后退一步,不大自在地别开脸,故作泰然地跟他说再见。 关上门,她经过玄关处的一面镜子时,朝里面望了一眼。 镜子里的人眼光如水,两颊绯红,衬得气色极佳,本该在脖子上的围巾早就不见踪影,暧昧的薄粉蔓延到了颈项锁骨。 她看见镜子里的人剥去外套,针织长裙包裹着动人曲线,一面打量自己,一面抬手从下颌开始,抚摸过方才他指尖游走过的每一处。 她置身事外地眨一眨眼,有些可惜地敛眸。 当回过神来,贪欢的负罪感一点点地湮没她时,她立马开了瓶酒麻痹自己。 顾迎清睡到快中午,看见程越生给她发的微信,告诉她晚上出门的时间。 她起床,吃午饭,给宿醉后有些水肿的脸消肿,洗澡,敷面膜,走了套精致的护肤流程。 顾迎清脑袋上裹着浴巾,一边用美容仪不紧不慢地滚脸,一边回他消息:【知道了。】 程越生收到她消息时,在心理诊所的路上。 看到那三个字,程越生又开始猜她到底什么意思。 不拒绝,不接受,不原谅。 存心吊他。 程越生看半天,笑哼着将手机扔一旁。 徐婕既然为难,不愿主动接受见面,程越生只好到心理诊所来堵人。 徐婕在为下午最后一位客户的心理咨询做准备,前台来电说,有位姓程的客人要见她。 徐婕猜到是谁,请人进来。 付钱的是程越生,而且给得太多,她进退两难,快速思考着应对话术,走出去迎接。 程越生朝她稍稍颔首,“好久不见,徐医生。” 对方笑容潇洒,却让徐婕倍感压力。 将人请进她办公室的对谈区,程越生坐下,徐婕问他喝点什么。 他说不用,晚上还有事,尽快说完尽快走,随后又看了眼站着的她,拿眼指指对面沙发,“坐。” 十足的老板派头。 徐婕依言坐下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随后一愣,自己都笑了。 “我就不拐弯抹角了,还是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件事,请你告诉我顾迎清的咨询内容。”程越生靠向单人沙发的靠背。 徐婕面露难色,知道他说个“请”字,已经算客气了。 她想了想,避重就轻问:“程先生,您具体是想知道什么呢?比如顾小姐心理问题的程度,或造成她心理问题的要因?” 见程越生皱眉瞅着她,不满她打太极的糊弄说法。 她立马又解释:“您也知道,这还不到一个月,心理咨询是分阶段的长线过程,目前为止我和顾小姐都还在相互摸索磨合的阶段。” 徐婕一身驼色职业西装,双手置于膝上,专业又干练,气质却温柔含蓄,即便是拒绝,不带任何让人不适的对抗性。 “那你们都摸索出了什么?”程越生问。 “关于她心理疾病的成因有了个清晰轮廓。” 程越生抬抬手:“展开说说。” 怕她又拿医德和隐私那套来堵他,他补充,“让病人家属了解病人的症结,也能让家属找到办法,帮助患心理问题的病人尽快痊愈,不是么?” 徐婕一时语塞,“是这么个道理,但……” 程越生盯着她,“那我问你答,你们这行,应该很懂人性与话术,相信你可以用不透露隐私的方式,解答我的疑问。” 不等她同意,程越生便开口:“她这病,是不是因为今年发生的一些事导致的?” 徐婕说:“不完全是,今年的事只是诱因。以前很多年累积起来的一些心理问题加重,然后爆发。” “以前?” “一般来说,现在的人多多少少有一些心理问题,有些人稀里糊涂地过下去,有的人没那么幸运,一次次遭受重大挫折,每一次带来的创伤都是成倍增长的,顾迎清就是第二种。从她父母去世之后,她的性格大变已经是一种征兆,长期压抑。第二次,也是造成关键心理创伤的经历,就是生育。” 程越生说过,他是顾迎清孩子的父亲,那么这对他来讲,就不算顾迎清的隐私。 徐婕说:“她有很严重的产前产后抑郁,分别表现为自厌,自残自杀倾向,对一切事物提不起兴趣,甚至厌恶她的孩子。” “她一直以为自己没有心理问题,理所当然地遭遇了这些事,情绪不好,甚至一度想死,是正常人都会有的想法。” “不过应该是想到她的亲人,给了她活下去的意义,自己硬生生熬了过来。” “所以后来她爷爷去世,还遭遇情感背叛,求生的欲望也就跟着破灭了。” 第387章 开场 徐婕入行多年,经手客户没有成千也有数百。 想要治疗有效果,作为心理医生势必需要一定的共情能力,但又必须要将个人情绪置之其外,以免治疗受到干扰。 然而共情与理智,本就是两个互为冲突的概念。 徐婕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语气听似理智客观,陈述时语调得宜,其实说的话里有强烈的个人情感色彩。 比如强调“情感背叛”这一点,未加修饰地提及“自杀”,以及生育一事带给顾迎清的阴影。 有些心理咨询师在提及和“死”有关的话题,通常会说得比较委婉。 徐婕意识到,自己在隐晦地为顾迎清感到不忿和怜悯。 据她观察,她一气说下来,程越生没有插过话,只是眉心越攒越紧。 程越生问:“她有没有跟你讲过她怀孕前后发生的事?” 徐婕如实道:“从没细说过,她很回避这件事,但综合她的表述和对于相关话题的逃避,应该是她怀孕那期间遭遇的事情,加重了她的恐惧,造成了创伤后应激心理障碍,其中就包括回忆性回避,易激和睡眠障碍,这也是造成她后来还患上焦虑症的一个因素。” “比较残酷的说法是,顾小姐现在有种好死不如赖活,活着也好,但死了也无所谓的消极观念,当情绪病发作时,在躯体反应影响之下,容易出现无意识的冲动应激行为。” “作为家属,能做的就是帮她找到活下去的动力,让她重新找回生活的信心,会对她恢复心理健康有积极作用。” 程越生没有在心理诊所耽误太多时间,早上到午后一直在酒店处理德信的工作,没一刻停歇,临时的,提前的,必须经他之手的,不算繁冗,但桩桩件件都至关重要。 李方长随行,候在诊所外面。 程越生见徐婕时不想被打扰,手机放他那儿,期间顾迎清来了电话,说她不在酒店,去了近处商场,要么给她地址她自己去吃饭的地方,要么到商场来接她。 等程越生从咨询室出来,李方长将顾迎清的话转达。 李方长跟在大步往外的程越生往外走,听这位老板爽利说:“去接。” 路上,李方长汇报完各项工作进展,又告知哪些重要来电,需要回复。 又在程越生回复工作电话的间隙,提醒他快要到商场了。 李方长听见程越生打给那谁。 方才还淡笑同人寒暄客套说“承您贵言,新年快乐,再见”的男人,换了副慢条斯理的叮嘱语气:“大概十分钟到,你掐着时间再出来,外面冷,别干等。” 北城太干,下雨都干,李方长每次来都要上火,他就着矿泉水吞下退火的中成药,看见前方商场地下停车口不远处的路口站着个女人。 一身黑色收腰伞摆大衣,双手揣进兜里,侧颜安静,抿着唇冷酷立在将夜未夜的寒风中。 腕间勾着个比手机没大多少的粉色方盒小包,那包的颜色与她盘起来的长发间,那几缕挑染的粉色相近。 车停到她面前,李方长降下车窗,朝她笑:“顾小姐。” 顾迎清笑着朝他点下头,很亲切,声音在傍晚嘈杂的车流声中有些模糊,“好久不见。” 她随后进了后座,李方长听见他上司问人:“在这边来做什么?” 李方长不由往内视镜里看去,女人手背朝向男人,竖起双手,“做指甲。” 待程越生端详两眼,她转开脸,低头盯着自己的指甲,心不在焉问:“好看吗?” “刚没看清。”程越生很自然地拉过她的手,再看。 顾迎清的手骨肉匀称,指尖如葱,干净莹润,她不太爱留过长的指甲,觉得画画不方便,从前在德信工作时做指甲比较频繁,但大多是淡粉的透色。 这回做的是珍珠色,甲面会随光线和视角变化,呈现淡淡的极光粉。 程越生借机把那几根手指玩来看去。 方才她一进来,车厢里便萦绕一股女性馨香,在凛风中待过,有种沾寒带露似的清新微凉。 顾迎清意识到他在揩油,前面还坐着李方长,她不动声色地往回抽手。 程越生才撩起嘴角说:“挺好看。” 他倏地一松手,顾迎清还在往后用力,没防备地往车门方向偏倒,她恼火地抿紧嘴,伸手假作整理耳发,以掩饰脸上的怒意。 吃饭的地方在上次初雪时过夜的私人山庄。 车停在一单体楼前,院里停着豪车数辆,其间夹杂几辆低调但不普通的红旗和大众。 上二楼,空间挑高打通,宽敞明亮,一圆桌居中,已有十几人围坐。 有几个熟面孔,只是林北望也在其中,出乎顾迎清的意料。 但想到林董是他亲叔叔,那么一同出席应酬,也在情理之中。 两人遥遥对上眼神,礼貌颔首,当做打招呼。 这段时间林北望在忙《天河2》的事情,因为涉及多处剧情和任务特效的改动,烧钱费力,他跑商务的同时,还要开各种剧本和创意会,他本就属于窄脸,这么一熬,看着又瘦削不少。 两人也就开会的时候能见面,谈的也都是工作的事,两人除了工作暂时已经没有私交。 林北望更为感兴趣的是,在有人问起程越生,他身旁那位女士怎么称呼时,程越生介绍:“顾小姐,以前和我共事过一段时间。” 林北望登时一挑眉。 再看顾迎清,脸上笑容微微一僵,挨个打招呼过去,随后在程越生身边落座。 她脱掉外套,里面是件珠光白的鱼尾长裙,收腰修身,正面瞧,裹得严实,在她脱下外套,侧身递衣服给服务生时,才发现露了半片背。 简约利落,又风情暗露。 林北望又看了看悠闲自若与人攀谈的程越生,眯着眼边吸烟边琢磨起来。 顾迎清不是很喜欢今晚的环境,好几个男人烟不离手,虽有空气净化器,但作用甚微。 刚上菜时,又来了个人。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一把女人温柔大方。 “不晚,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席间一男人起身张罗着介绍,“这位是楼小姐,楼先生的侄女。” 第388章 区区一个男人 楼问的声音响起的同时,也吸引了座中众人的目光,也包括顾迎清。 她下意识扭头看去,楼问当时视线正落在旁边的程越生身上,估计余光扫过顾迎清的脸时觉得她面熟,才正眼看向她,眼中充满意外。 两人对上眼神,互相确认了是见过的。 今晚能坐这儿的,没一个人身后背景是简单的,然而楼问一出现,也成了众星捧月的存在。 没一个男的敢光明正大地用暧昧的眼神溜她,甚至先前放声高谈阔论的几个男的,也压低了音量,生怕惊扰这位娇花。 身着低调白衬衫,手拿香烟的一个年轻男人也赶紧灭了烟,一口一个“楼小姐坐哪儿?”,“来个人添餐具”,态度尊敬不说,还生怕照顾得不周到。 楼问放眼望去,也零星有两个空位,而且还夹在不熟的人之间。 她笑着立在那里,一边大方接受所有恭维,一边思考。 “楼小姐,你认识程总是吧?要不然坐程总旁边?”方才介绍楼问身份的中年男人出声,此人也是吃公家饭的,跟楼问的大伯也有点交情。 程越生身边没空位了,左边是顾迎清,右边是孟延开。 这中年男人示意顾迎清让座的意思很明显。 难不成让孟延开挪身给楼问让座。 纵观全场,也就顾迎清一个无名小卒。 中年男人没把她当回事,程越生说曾经和她共事过,这种模糊身份的说法,一概归为地下小蜜。 这样的,他见得多了。 外面的跟正经的能比么? 自然是不能的。 他想,程越生肯定也这么认为。 顾迎清目光在程越生和楼问之间打量一圈,一副豁达了然的表情:“莫非程总就是楼小姐的相亲对象?” 两人在酒店电梯里聊过天,又在卢家路的餐厅打过照面,恰好她今晚和程越生坐一起。 顾迎清已知,楼问出现在酒店并非巧合,对方肯定知道她和程越生之间关系不简单。 而她也知对方身份。 此时如果再装傻,就太不合时宜了。 楼问赧然:“是的。” 顾迎清笑笑:“那你的确该坐这里。” “谢谢,给你添麻烦了。” 顾迎清作势要起身,程越生却下巴一抬,遥指正中间的空位,笑一笑说:“楼小姐理应上座,专门给你留的位。” 意思尽在不言中。 楼问脸上的表情当时就有些下不来台的僵硬。 程越生说完朝顾迎清伸出手,心想她爱面子,大庭广众估计会躲开,所以手是朝着她腿去的,想按住蠢蠢欲动想起身让位的她。 只是顾迎清预判了他的预判,在他的手按上自己大腿之前,敏捷地侧身往旁边闪躲,站起身来将位子让给楼问。 紧接着就看林北望朝她招手,随后跟他身边的人说了什么,那人起身,空出位子。 顾迎清便径直朝林北望旁边过去了。 接着服务生麻溜地更换了新的餐具茶具,上菜的上菜,聊天的继续聊天。 林北望似笑非笑地往程越生那边看,嘴里却跟顾迎清说笑:“区区一个男人,有人来抢,你就主动退出让给她,的确很符合你的性格。” 第389章 故作不在乎 林北望一副将她揣摩透了的语气。 顾迎清莫名想笑,她单手托着下巴,扭头看向林北望,正好挡住斜对面直白而犀利的目光。 “我是什么性格?”她疑惑。 “人生无难事,只要肯放弃。”林北望靠着椅背,见她眉心轻蹙,于是斜勾着唇角盯着她笑,“我说得对不对?你这人渴望安稳,因此总是过分谨慎,畏惧自己无法承受的结果,因此显得小心翼翼。他本身就意味着危险和变数,你的抗风险能力一般,拿不下他,所以你也清楚,他不适合你。” 这个“他”不必点名,二人心中有数。 顾迎清思忖两秒,挽唇闷笑了一下,低头拨弄筷子,不以为然道:“让个位子而已,你太能联想了,而且我跟他现在不是那种关系。” 林北望前些日子忙碌,终于在年前将头发剪短了些,他有些不习惯,总觉得后脖子凉飕飕,伸手摸了摸后颈,徐徐说:“不要自欺欺人,实际上你心里对他仍然心存期待,不然不会在他出现后立马跟我划清界限……” 顾迎清脸色微变。 林北望蓦地靠近,侧身附耳道:“其实你只是虚伪,你故作不在乎,假意矜持,其实是希望他能挽回你。” 一字一句宛如魔音在她耳边响起,让她有种暴露于青天白日的气急败坏。 顾迎清没控制住,猛地看向他,紧抿住唇,眼中酝酿着一股受到威胁时激发出的防备和冷漠的力道。 “不要自以为是。”顾迎清腔调发冷。 哪怕她发现二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她也没有退开,紧紧盯着他,一门心思想在气势上压过对方。 林北望端详着她身上罕见迸发出来的攻击性,反而更加来了兴趣,也学她支着下巴,垂眸盯着她的唇,“别不承认,看他为了你挖空心思讨好你,你其实很享受是不是?毕竟他可是程越生,能极大满足女人的虚荣心……” 顾迎清立刻转眼看向别处,故意错开那人所在的位置,刚刚好看到他身旁的女人。 楼小姐总偷偷拿眼瞟他,眼里是藏都藏不住的情愫。 顾迎清有种看哪儿都不是的感觉,心下十分恼火,也不知道林北望今天吃了什么药,讲话这么难听。 “不过当今世上,谁人不虚伪?谁人完全不虚荣?比起我们这帮男的,你这点儿人性的瑕疵,都显得可爱纯良多了。” 顾迎清:“……我不知道你是在骂我还是骂自己。” “我只是在帮你认清自己。” 顾迎是清气急想反问你算哪根葱? 她表现出来的反而越平和:“你知不知道你说这些的时候,爹味有点重?” 也许林北望说得没错,她就是喜欢掩饰,喜欢假装。 直白点,是虚伪。 既想要,又装作不想要,只是怕得不到。 “我只是想劝你不要压抑自己。”林北望认真又坦诚地看着她,看她的眼神多少显得有点儿受伤。 顾迎清要笑不笑的,觉得脸上肌肉有点抽搐,她慌乱伸手拿过面前的酒喝了一口。 “人不能被欲望吞噬,不做力之所不能及的事,不要妄想能力之上的东西,这不叫压抑,叫识时务。” 林北望倏又哼哧哼哧地笑起来:“我就挺喜欢你故作正经的样子,哎呀,随便聊聊,你这么严肃干嘛?要是让你不开心了,我先跟你道歉,对不起。” 顾迎清觉得他有点贱,很像上学的时候,故意招惹女同学的刺儿头。 她一时没了兴致,连程越生那边也没心思关注了,皱着张脸不爽地喝酒。 “我是觉得我没机会了,才在你面前口无遮拦的,抱歉啊。”林北望这次道歉倒挺真心实意。 顾迎清没吭气,估计是太久没跟林北望私底下相处,不太适应他故意耍宝。 “你今晚怎么会来这儿了?”顾迎清缓和了语气问他。 “跟我叔出来混熟脸呗,这桌上的有一个算一个,要么有钱要么有门路,多结识没坏处。瞧吧,我这人是不是又虚伪又虚荣?” 顾迎清被他刚才的话惹得不痛快,并且认为他说的话是发自内心,没兴趣听他再分析他自己的心理。 她打探:“那你知道今晚的饭局是谁组的吗?” 第390章 定下来 “有点地中海那人。”林北望右臂搭着椅子扶手,身微斜往顾迎清那边儿靠近,“听我叔说,请的都是和他项目有往来的政商人士,这不刚好跨年么,你叫上我我叫上你,就来了这么些人,都是为了人脉。” “这样啊……”顾迎清若有所思。 “你以为呢?你是跟他一起来的,他没跟你讲?” 顾迎清轻松笑笑:“就像你说的,这不跨年夜么,到处成双结对欢声笑语,一个人待着也是待着,来蹭个饭也不错。” “那早知道我先约你了。”林北望故作遗憾。 “你要是先约我,我肯定就跟你一起跨年了。”顾迎清挽唇,抿了口酒。 林北望半信半疑半玩笑:“真的假的?那我现在约你呢?” “可以啊。”顾迎清放下杯子。 “我还没说去哪儿。” “去哪儿都一样。”顾迎清无所谓道。 酒意同暖气共同作用下,她有些热,而且左边林北望隔得近,她伸手拨了拨捂着脖子的碎发,趁机前倾,小臂横在桌面上,前倾身体的同时也与他拉开间距。 林北望舌尖抵着后槽牙,从侧后打量着她。 耳后脖颈线条流畅纤细,皮肤在清亮的灯光下透着淡粉,往下便是那半露的白背,浅浅的脊沟深入衣衫里,让人忍不住遐想那延伸进去的线条,在凹着腰背时会是怎样更动人的风景。 杂念在瞬间纷至沓来。 林北望倏忽感觉一道劲光朝自己刺来,抬眼看去,程越生懒洋洋倚着椅背,旁边那楼小姐不知道在跟他讲什么。 他眼神锋利,神情却似百无聊赖,听完楼问的话,简单回了对方俩字,看嘴型应该是某些敷衍话。 林北望视线垂在顾迎清肩头,语气暧昧下来,调笑道:“那待会儿跟我去个好玩儿的地方跨年?” 顾迎清嗯了一声,补充:“但结束后我得回酒店休息。” 意思就是,话先说在前头,跨年就是单纯跨年,不要往歪了想。 林北望回过味来,吊儿郎当道:“我怎么感觉又被你耍了?” 顾迎清语气无辜,“你不也是跨年夜想找个伴儿吗?” 只是他们对“伴儿”的概念有所不同而已。 林北望想要的是床上的伴儿。 他问她:“万一你跟我走了,楼小姐就跟他走了呢?” 顾迎清思绪跟着他话走,想到这样的后果,脑中一白,心中一空。 即便如此,那又能怎么办? 她觉得林北望身上有种猎偶失败后,破罐破摔的气质,但在发现似乎又有机会的瞬间,又忍不住蠢蠢欲试。 不再故意讨好人的林北望,同时也有些自以为是的讨人厌。 似乎是目的未能达成,所以故意让她不爽快。 程越生看着相聊甚欢的两人,顾迎清脸上神情比最近跟他在一起时生动,一会儿笑,一会儿沉思,转头又有些气恼似的。 楼问与他搭话,“你今晚饭后有什么安排呢?” 他回:“不清楚,看别人怎么安排。” 楼问看了眼另一边的年轻男人,虽然不愿意这么想,但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有经济实力,夜生活应该丰富多彩,保不准会叫上一些年轻靓丽又能调动气氛的活泼女性。 顺着他视线看去,他正看着的那个女人,她会不会带着她一起? 楼问隐晦地提起:“我发现真的好巧,你居然跟顾小姐也认识,上次我来北城,在酒店电梯里见过她,依稀记得在北城一家餐厅吃饭时,也有过一面之缘。” 侧面试探,在卢家路时他们为什么装作不认识? 也是提醒,她已猜到他们之间有些不为人知的关系。 “是么?”程越生心不在焉。 楼问语气放松地跟他聊天:“上次我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她说还没有,但是快有了……我才想起来,第一次在南江偶遇的时候,她身边跟着的就是那个男人。” 程越生搭茬:“楼小姐记忆力不错,那么久的事情还记得。” “她挺漂亮的,所以容易留下印象。” 程越生赞同:“的确漂亮。” 楼问笑了笑,不讲话了。 “今晚怎么过来的?”程越生主动问她。 “我大伯让人送我过来的。” 这席间就一个陌生的大伯的同僚,她为谁而来,够明显了。 程越生点头,挺绅士地说:“一会儿吃完饭送你回去。” 楼问展唇,矜持回:“好的,谢谢。” 举杯换盏大半夜,楼问见斜方向一抹身影起身。 在有人给程越生敬酒时,她拎着包去了洗手间补妆。 推开门,正好见顾迎清在对着镜子补口红。 镜子里两对目光相遇,互相礼貌一笑。 楼问夸赞:“你今晚很漂亮。” “谢谢,你也是。”顾迎清盖起口红,用右手无名指指腹晕染了一下唇缘。 楼问一身裸色廓形裁剪的长裙,既不浮夸,也不费力,轻松营造出大家闺秀的气质。 她问对方:“你今晚跟生哥一起来的吗?” 顾迎清听出楼问的言外之意,她将手伸到感应水龙头下,面不改色地淡笑回:“对,程总是我前东家的领导。” 她没多说,不想、也没必要向楼问解释更多。 楼问掏出粉饼,压了压脸颊上的妆,“既然这么有缘,加个联系方式吧,回南江我们可以一起吃饭,等我和生哥定下来,请你喝酒。” 楼小姐模样温柔性格平易近人,但讲话又有种天然的高高在上。 她提出加联系方式不是征询,而是要求。 “行。”顾迎清爽快地加了对方微信。 然后擦手走人。 回到包间,林北望看了眼时间,问她:“时间不早了,要走了吗?” “走吧。” 林北望跟人道别,顾迎清在一旁保持微笑,反正别人也没正经记住她这号人物。 有人问:“顾小姐,你跟林导一起走啊?”出声的人玩味地看着她,只敢用余光瞥程越生。 顾迎清不甚在意地垂眸俯视对方,“程总回去不顺路,我搭林导的顺风车,有劳您记挂。” “太复杂了你们这。”那人摇摇头。 一抬眼发现程越生瞅着他看。 楼问回来正好遇见顾迎清和林北望离开,落座不久,程越生起身,拎着大衣外套抖两下,说出去抽根烟。 许久,进来个陌生男人低身跟楼问说,程总吩咐他们一会儿送她回酒店。 第391章 今夜 林北望喝了酒,林董的司机替他开车。 两人坐在后座,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顾迎清无所事事地看着窗外。 盘山道两侧的灯影明暗交错,偶尔往上一瞟,是黑洞洞的枯林和山体。 车里开着广播,播着应景的歌曲,曲间说着一声又一声的新年快乐,顺便播报市区各大跨年活动导致的交通拥堵,又说明日有雪,快的话,黎明时分就能看到。 林北望要带顾迎清去的地方,是他朋友开的一家livehoe,里面有跨年活动,他的发小们已经等候多时。 林北望说:“好好学生,你应该不常去这样酒吧或者livehoe这样的的场合?” “嗯,太吵了,容易头疼,有这时间我更想在家里听着歌画画。” “十六型人格,你是哪一种?” “我没有测过。”顾迎清感觉度日如年,又觉得车速太快。 为了让自己转移注意力,她顺口问了一嘴,“你是哪种?” “enfj。”林北望说,“我觉得你应该是小老头。” 顾迎清一头雾水。 他解释:“fj,有空你可以测一测,看看我说得对不对。” 林北望发给她一个网址。 车子刚刚下了山路,顾迎清打开微信,却没有查看林北望发来的消息。 她胡乱划拉屏幕,坐立不安。 下一刻,车身忽然急停,顾迎清人跟着前倾,又被安全带拉回靠背,心绪也定了下来。 林北望看向前方逼停拦截的车辆后座下来个人,下车后虚掩车门,一面扣着西装扣,一面阔步过来。 走到车头前,程越生借着路灯,从前挡风玻璃往里看,确认后座顾迎清坐在哪一边,然后走到右后座,拉开车门。 车门锁着的,没拉开,他叩叩车窗。 司机向林北望请示,顾迎清说:“麻烦开下门。” 林北望看着她。 程越生拉开门,撑着车顶,弯下腰看着她,片刻后,往外扬扬下巴:“走了。” 没有多分一抹眼光给后座的另外一人。 林北望靠过来,把脸露在光下,加了分音量说:“程总,我俩要去跨年,一起吗?” 程越生抬眼盯他一眼,像在说“你跟谁俩?”。 他抬腕瞧了眼时间,催促顾迎清:“快点。” 顾迎清提裙欲下车,林北望捕捉到她这一动作,不等她说道谢的话,他先嗤了一声,气不过说:“清清,每次都这样,把我当司机啊?” 程越生皱眉,那称呼一下给他整上火,眼神不善地射向对方。 伸手从外摸了摸西服内袋的位置,钱包没在身上,他拿过顾迎清的包,从那不大的粉色手袋里翻出个卡包。 卡包里挤着十来张红钞,他捻出几张,递进去:“林导,辛苦了。” 顾迎清:“……” 随后程越生将手袋和卡包捏在一只手里,另一手将顾迎清拽出来,掀上车门。 看着顾迎清一声不吭跟那男的走了,林北望踹了脚后座,“他妈的……老子就是你们y的一环是吧?” 司机冷不防遭人从后踢个正着,背都从座椅上颠了起来,心里怒想打个工有够惨,这些傻逼没礼貌的有钱人。 上车后,程越生从大衣口袋里找到钱包,递给顾迎清。 顾迎清二话不说,他从自己卡包里拿了几张出来,她也从他钱包里抽了几张填回去。 程越生觉得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顾迎清太配合。 应该说从昨晚接吻她反抗得不强烈,约吃饭也爽快答应开始,再到今晚她给楼问让座,在她身上看不出丁点生气的痕迹,就处处透着不正常。 程越生手上把玩着钱包,眯缝着眼打量她,“不好奇去哪里?” “去哪里都一样啊。”她声线低柔,带一点深夜疲惫的感觉。 程越生动作一停,意外地挑挑眉:“这回这么乖?” 顾迎清逆着车外飞逝而过的灯影,唇边漾开浅浅静静的笑:“你们男人很奇怪,不乖不行,乖了也不行。” “我们男人?”程越生懒下腔调,“还有谁?” “林北望呗,还有谁?” 他哼笑起来,点着头道:“我服了你,存心惹我是吧?” 程越生心中计较,真想看看她今夜底线在哪里。 车子竟然到了下个路口红绿灯处,竟然又往回开,但去往的不是先前那座山,而是去了隔着燕湖的对面的京山。 “他刚为什么那样叫你?” 顾迎清想起先前林北望突然叫她“清清”,显然是为了让程越生不痛快。 她不在乎道:“谁知道呢,人家想叫就叫了呗。” “他以前这样叫过没?” “不记得。”顾迎清拨弄拨弄头发。 “顾迎清你最近……”程越生提了口气,话到嘴边又忍下去,末了用一声拿她没办法的低笑收尾。 车往山上开,顾迎清强行按捺着心里的好奇,看着窗外,努力回忆着京山上都有哪些好去处,他又要带她去哪儿?又会搞些什么花样? 正逢跨年,这山上有温泉山庄,寺庙,还有露营地等,盘山道上车来车往,并不算荒凉。 不多时,车放缓速度,开过明法寺紧闭的大门外,寺外灯笼高悬,不少车辆从此处调头下山,还有人在红门前围观通知栏。 大约是今夜闭寺的通知,香客扑了个空,只好打道回府。 顾迎清乘坐的车却从侧门通道,开进了明法寺。 她心头浮现某种猜想,又觉得程越生不是干这种浮夸幼稚事情的人,但确实是,寺里没有别的游客,仅有两名穿黄色袈裟的大和尚等在寺内停车场处。 顾迎清知道各地都有“烧头香”的说法。 她忍不住看向程越生。 程越生也不故弄玄虚,道明目的:“流年不利,来烧头香图个心安。” 遥望殿内,明灯不熄,金身佛像,慈悲俯视。 顾迎清心脏怦怦跳,“你……你做这种事,搞特权,把别人挡在门外,菩萨才不会庇佑你。” 程越生收敛了几分狂妄语气:“我捐了香油钱,菩萨会原谅我。” 顾迎清手心霎时有点冒汗,再也无法平静。 明法寺,求姻缘、求子最为灵验。 第392章 菩萨,菩萨 明法寺每逢初一十五明会开放到夜间一点半,除夕彻夜不闭。 今日既非初一十五,也不是除夕,虔诚的老香客不会挑这个时间来,喜欢氛围的游客大多会选择去城里香火最旺的寺庙。 会在今夜来明法寺的,大多是途径此处或临时起意的游客。 顾迎清仰头遥望,沿山而建的各殿灯火通明。 下了车,两个大和尚合掌低念,“阿弥陀佛。” 顾迎清也垂下眼,双手合十。 和尚说,“时间太晚,住持年事已高已经歇下,我俩领二位施主去上香。” 程越生说:“有劳。”又道一声,“稍等一下。” 他带顾迎清到车后,打开后备箱,掀开一只鞋盒,“路不好走,台阶多,先换鞋。” 里面是一双黑底的粉色羽绒雪地靴。 顾迎清脸上顿时闪过抗拒,觉得又大又丑,跟她的衣服一点也不搭。 见她僵站着没动,程越生看出她的不情愿,好言说:“换上,不然脚得废。” 顾迎清因他这话,想起一些事。 那两个大和尚还在等,顾迎清看了眼自己的高跟长靴,在美和舒适之间选择了后者,反正也是夜里没人看得见。 她拉下靴筒拉链,小腿后翘要脱掉长靴,重心不稳,身子摇晃,她撑着程越生手臂,他抬手扶住她,顾迎清迅速脱了鞋蹬上雪地靴。 大和尚带着沙弥走在前面,蒋骁蒋岳带着人跟随在后。 沿着大门正对的中轴台阶上去,便是第一处大殿,殿前的广场上,供着鼎状香炉,烛架上还有未燃尽的蜡烛,排排火星被风吹得偏偏倒倒。 闻着冰冷空气中弥漫着香火气,忽然,从山高处遥遥传来撞钟声,犹如天外穿透而来的佛音。 顾迎清心中没来由地安静下来,升起一股令她头皮发麻的敬畏。 山脚下,城里面,烟花接二连三爆开,点亮夜空,一时间哄闹非凡,越发衬得寺中庄严神圣。 进入了今年最后的半分钟。 沙弥递来三支香,合为一柱,看着那对男女在高高窜起的炉火中点燃,好心提醒,男女要用不同的握香姿势。 顾迎清点好香,照着小沙弥所说的,左手在外握住香。 钟声停止,时间的齿轮匆匆向前,新的一年如期而至。 她心中忽地就想起,刚来北城时闲来无事去景区,在网上搜攻略,有人推荐在城里的一处香火极旺的寺庙,说在烧香祈福时应该报上身份证号码,最好精确到门牌号,要说清楚自己求什么,免得佛祖搞错。 她当时看了一笑而过,这时却凛然开始在心中默念起身份证号码…… 但是她能祈什么愿呢? 一时想不出,也有可能是想要太多,理不出主次。 佛祖会不会觉得她太贪心? 顾迎清心中空空,将香举过头顶缓缓朝四方拜了三拜。 中轴线上三个殿,是通往最高处的观音殿最近的路线,却也最陡。 高高的石阶,伸入黑夜,一眼望不见头。 一路上,大和尚讲着这座千年古刹的历史,为何会因姻缘灵验而闻名,又指着沿路黑乎乎的丛林里,说春夏时这里的海棠和丁香是整个北城最好看的,是古京三大花事之一。 顾迎清跟在程越生身边,石阶漫长,雄伟宝殿才刚刚看得到飞翘的屋顶,她已经有些气喘,逐渐跟不上他的脚步。 连那两个大和尚讲话换气时间明显变长。 这点运动量对程越生来说不在话下,气息跟步伐一样稳。 他停下来,等顾迎清拖着沉重脚步跟上,他牵着她的手继续往上。 掌心一暖,顾迎清累得没有心思想其他,只是条件反射地觉得心口一涨,有什么漫开来。 这感觉似曾相识,以前也有过。 顾迎清没有挣脱,主要是她体力不支,将部分重量放在他手上,会轻松一些。 总算到了观音殿前,往里走时,大和尚说:“平日里这座殿的香火最旺盛,单身男女求姻缘,已婚男女求子,求夫妻和睦。” 顾迎清问:“那什么都不用求的呢?” 程越生垂眸扫过她侧脸,难看清神情。 大和尚笑起来:“世间之人,汲汲营营,再怎么也想求个平安健康。” “那就求个平安健康吧。”程越生说。 他松开她手,顾迎清心说,行,那就求个平安健康吧。 她独身走入大殿,大和尚问程越生:“施主没有所求?” “所求太多,信神佛不如信自己。” 大和尚没有反驳,点点头道:“大多人只在潦倒时信命信佛,让精神有所慰藉。你不信神佛,说明你内外强盛。” 他又抬手指着里面跪在蒲团上的女人问,“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要带那位施主来这里?” “如果我说这是让她开心的手段,算不算对菩萨不敬?”程越生话虽这么说,但顾及场合,没有故意玩笑的意思。 “不会,让人开心也是积德行善,”大和尚脑袋滚圆,慈眉善目,笑起来有半分弥勒相,“即便菩萨不高兴了,你给的香油钱,也足够让我们帮你日夜祈福请求菩萨原谅。再说菩萨心胸宽广,会善待慷慨之人,施主善举,能帮助本寺日后修缮。” 程越生笑而不语,寺庙收了钱当然会这么说,好在这和尚看着顺眼,谄媚话也说得不油腻,让人心生好感。 “施主有孩子吗?” “有。” “几个孩子呢?” 程越生停一停,说:“一个。” “那我为你们的孩子点盏灯祈福。” “有劳。” 殿内,顾迎清闭上眼,牢记步骤,开始背身份证号。 在一下下的木鱼声中,她顿住,任由时间流逝,直到心跳声占据的脑海中,冒出第一个念头。 希望,奶奶无病无灾,兖兖健康快乐。 继而,涌出第二个念头。 希望他一切顺利,心想事成。 菩萨,菩萨,如果还可以,她能不能再要更多? 顾迎清虔诚磕下三个头。 站起身从大殿门口看出去,她被景色震住,俯望来时路长长如天阶,城中灯火阑珊猛然唤醒热烈心跳。 下一秒,有个人现身于她的视线中。 第393章 你赢了 程越生从旁边走到大殿门口,看见她定在那儿往他身后瞧,他也扭头看了眼。 凌晨时分,城中灯熄灭大半,那些剩下的光像巨兽蛰伏时的呼吸,一明一闪。 回望她,程越生问:“走了?” “嗯。”顾迎清跨过大殿门槛。 时间不早,大和尚说山中有道侧门可以通行,蒋骁便让人从辅路把车开上来。 观音殿到半山侧门的停车场只有一小段距离,是下坡。 估计是快要下雪的缘故,北风凛冽,山中风力更甚,伴随浸入骨髓的寒凉,呼号而过。 顾迎清身上只着两件,却不怎么感觉冷,一开始是手被干燥温热的大掌裹住,跟着,他抬起长臂拥住她。 两个大和尚与沙弥一众,送他们到侧门。 保镖开车从拥堵中耽误了些许时间。 他们到在半山侧门时,车还没上来。 寺庙里的僧人任务完成离去前,顾迎清再次双掌合十。 为首的大和尚不由多看了她一眼,“施主,有句佛语,或许对您有帮助。” 顾迎清呆了一呆,“您说。”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大和尚别有深意地笑了笑,“阿弥陀佛。” 顾迎清冻得瑟瑟发抖,似乎脑袋也迟钝了。 她盯着大和尚远去的身影发愣,程越生从旁边掀开大衣将她纳入怀中。 烧香时两人都被烟熏了一身檀香味,随风淡去后留下几缕沾在头发衣衫上,在紧贴的时候窜入鼻息,有种安神宁心的作用。 蒋骁蒋岳几人都远远站着,避开视线,顾迎清也已经习惯了有时候他们在附近。 “许了什么愿?”程越生把她转了个身,让她面朝自己胸膛,以拥抱的用大衣把她掖得更严实。 “奶奶和兖兖身体健康。”顾迎清侧脸贴着的他肩膀,在他怀中避风。 “没一个和我有关的?”程越生噙着笑,没所谓的语气。 顾迎清没吱声,闭上眼。 程越生忽然想抽烟,松开她,她自动将重量靠在他身上,他摸出大衣里的烟和打火机,叼着烟低头,一手环绕着她抬起,护着火点燃。 顾迎清闻见烟味,已经没有曾经那种对烟上瘾,百爪挠心亟需抚慰的感觉。 她脑中萦绕着大和尚的话,又不断充斥着一些过去的画面。 就像她和他第一次单独相处,就在冬夜,她在这边哭,他在那边事不关己地抽烟。 总觉得有些事情就发生在昨天。 但其实已经整整一年。 车来上车,顾迎清爬完山,人有些累,脸朝向窗那边,手揣在大衣的兜里,闭着眼养神,神经却紧紧绷住难以松懈,在车轮飞速碾过地地面的沉闷声中,她能听见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路上,她不时睁开眸,定睛瞧上一眼。 她平常不开车,也不怎么记路,尤其还是在陌生的城市。 最后进入市区,进了二环城东范围,她才对周遭景象有点印象,但这不是去酒店的路。 顾迎清再也闭不上眼,想知道要往哪里去。 终于,车开进一条商业化不那么严重的胡同,路边只有三俩小店。 胡同深处,车在一间院子前停下,里面有私人停车库,一侧院墙改造成车库入口。 入户正门是双开的红色窄木门,不是很宽,没有深宅大院的隐秘高门之感,就似普通民居。 门旁挂着张牌子,上面写着“私人住宅,谢绝参观”的字眼。 车开进车库,人直接从车库进去,又是一道门。 四处亮着灯,顾迎清才发现这是座非常正宗原始的四合院布局,是前后两组合院的布局,青砖灰瓦,北主屋,东西厢房,四方合一院。 四周列盆景,大缸养金鱼,院中的树很像刚才在明法寺看到的一种,应该是海棠,冬日只剩光枝,按照大和尚的说法,春夏开花时应该会很好看。 程越生说:“这是以前我爸买的院子,姑妈来北城时偶尔会过来住。” 聘了个管家,平时没人住的时候守在这儿,负责养护院子。 东边有间厢房,是程越生来这儿时的固定住处,只是他一年也不见得能住上一回,房间里陈设装潢唯有墙壁房梁保留古色,其余皆已经现代化,新得跟酒店一样。 已经凌晨两点半,顾迎清还在打量这房间,程越生从后面靠近,摸了摸她垂在身侧温凉的手,“你自己看会儿,我先去洗澡。” 顾迎清反应不大,垂眸往侧后看去,抿下唇说:“这就是你的目的?” “嗯?”他故作不知,行为更加暧昧,搂过她的腰,从后将她前胸抵在门畔,手按在墙上,很浅地吻了下她的脸颊,“我能有什么目的?” 呼吸缠绕间,还有淡淡的香灰味,顾迎清咽了下喉咙,敛眸不做声。 “你说,我有什么目的?”他在她耳后,呼吸掠过她颈侧,引诱她出声。 见她依然咬着唇不声,他手笼罩她心口示意:“只有你自己思想不正经,才会觉得我目的肮脏,是不是?那晚上我教你的,后来自己练习过没有?” 顾迎清把眼闭得死死的,语气冷淡:“松开。” 程越生闷声笑两下,松开了她。 顾迎清直奔浴室拧开热水,没管他刚才说要先洗澡。 水汽逐渐弥漫,烟雾缭绕,顾迎清脱下衣服走到水下,任由热水淌过面颊。 烘干架上摆着两套一蓝一红的绘瓷刺绣浴袍,红色那套是女款。 她洗完后正在吹头发时,程越生进了浴室,保持他在自己家里时的习惯,不关浴室的门。 盥洗台连接着浴室,很近,顾迎清背过身。 吹干头发,顾迎清调暗室光,钻进被子里,关了自己那一侧的台灯。 程越生洗完出来,看见缩在被子里那团人影,光脚踩在地毯上,走到另一侧掀被上床。 顾迎清在等动静,等了许久。 久到她侧边身体发麻,感觉他呼吸平稳,像是已经睡着。 她转身平躺,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陷在被子里思考。 半天,她的手往被子另一边伸过去,唤醒他。 顷刻,顾迎清有种感觉,他在黑夜中睁开了眼,并且盯着她。 “你赢了,”缓缓地,她往他身边挪去,解开他的睡袍的带子,“我要做。” 第394章 等我玩够 她嗓音带着自己都难以想象的低喃,乍听好似不带情绪,却又满是情动时散发出的蛊惑。 程越生没有阻止她的手,抚上她的细腕,比她皮肤粗粝的指尖,带着燥热的温度,一路滑向上裹住她的手臂。 “你要做什么?”他噙着玩味低沉的笑。 顾迎清深知他爱玩这样的把戏。 吊着她,勾着她,引她主动,等她热情似火,看她变成荡…… 他就心满意足。 性致起来,那种半清醒半上瘾的感觉层层笼罩着她,趁还未被模糊心智,顾迎清打算同他玩玩。 沿着他腹肌的沦落上下描摹,她鼻尖抵在他肩头,呼吸不匀,答非所问:“你以前睡觉不爱穿衣服的。” 语气有几分调情的蓄意轻佻,带着呢喃的调子。 几个月过去,他似乎没什么改变,她掌心试探过的每寸肌肉,力量依旧。 遒劲,蓬勃,滚烫。 “你猜我为什么穿?” 她一愣,大胆猜测:“等我脱?” 他赞赏她的上道,闷笑起来,怂恿鼓励着她继续。 顾迎清不争气地僵了一下,指尖轻颤。 她稍稍抬身,将脑袋枕在她强健滚烫的胸口,听着他胸膛里心跳的声音,咕咚,咕咚…… 沉稳而有力,像密集的鼓点,扇动着她。 顾迎清忍耐着,不着急,额头轻蹭着他下颌。 “你这样得磨蹭到什么时候?” 粗重的呼吸自头顶传来,长臂穿过她腰身,绕到身后,一面将她紧紧勒进怀里,一面肆无忌惮地弄她。 她憋足了气,然后拖出一声长长叹息。 黑暗中谁也瞧不清谁,但又凭借着对对方的熟悉,每一寸霸道与柔软的接触都足以点爆欲望。 一面忍耐,一面克制不住迫切。 顾迎清吻上他喉结时,唇瓣难以自抑轻轻地颤,脑中有什么在叫嚣,吼乱她的理智。 当下,她像失去自制力的小孩,觉得当下的快乐最重要,渐渐忘乎所以。 她忽地翻身而上,低伏着,捧着他的脸,摩挲感受着他胡青刮过掌心的痒意。 “你是不是很得意?”顾迎清避开他的唇,吻他鼻梁,嘴角。 “是挺得意的。”程越生享受她的主动,也在忍,她的唇和呼吸铺散在他脸侧,他抚摸她后颈,揉着,“你值得。” 她忽然呼吸一滞,张嘴咬在他下颌。 程越生嘶地一声:“恼羞成怒?” 不痛不痒的抓挠,莫名激起他兽性,大掌掐住她下颌,迫不及待想尝她。 顾迎清倏地别开脸,“慌什么,等我玩够。” “行,我陪你玩,你最好出息点。” * 顾迎清没出息,体力上就不是对手,开头就把自己玩得筋疲力竭,后面只能任人搓圆捏扁。 不知到底谁玩谁。 暌违数月后的那一瞬间,两人皆是头皮发炸,身体里掀起同一股飓风,搅动激流,变成漩涡。 一开始她想不蒸馒头争口气,不张嘴求饶。 但她低估了一个精力极度旺盛的男人,久旷之后折磨人的手段。 程越生摁开灯,要看着她细汗满布的额,迷离忍耐的眼。 他故意吓她说:“这院子隔音不好,你一出声,对面房间都能听到。” 顾迎清吓得半死,想起以前在西南的民宿那个老板娘的话,果然咬着嘴死活也不肯出声。 “骗你的,这院子里没别人了。” 她犯犟,狠狠瞪他。 程越生伸手揉她脸,想让她把嘴张开。 顾迎清不肯,但终究不是他对手,索性怎么舒服怎么来。 一直到天快亮时,他拉着她软趴趴的手环住他肩,在意识不清的她耳边说:“新年快乐,”他亲她耳廓,带着餍足之后的低沉慵懒,“新年快乐宝贝。” 顾迎清心口一震,眼睫颤动。 上次他用这两个字称呼她,是她第一次去他家过夜的时候。 那会儿他心情不好,她细问又问不出什么,才豁出去用那样的办法让他开心。 那时他垂眸低看,揉着她脸说:“宝贝,你好美。” 他只有爽了才会这样情不自禁。 顾迎清说不出来自己心情如何,有种受到罕见冲击的空白。 她太累,爬山又折腾,更不愿面对事后的温存,索性闭上眼,很快就睡过去。 顾迎清许久没这样累过,尤其睡梦里还在继续之前的事,睡眠质量奇差,还被人叫醒,说下雪了。 她睁眼时,窗帘已被拉开,被子底下,赤条条地被人揽在怀里,周身被暖意包裹。 顾迎清惺忪地看着窗外,一时愣住,原来在市区也能看到这样纷纷扬扬的雪。 院子里的海棠树,一层窄窄厚厚的积雪压在枝丫上,远处青砖黛瓦早就铺满雪白,跟昨夜来时是两个光景。 顾迎清侧躺着,脑袋一半躺枕头,一半依偎在他身上,这样紧密的姿势,仿佛填平了过去几个月的空隙,依稀让她觉得还在当初和他感情最浓的时候。 程越生垂眸盯着她,她视线看向窗外。 早上的晨光透过玻璃照在她脸上,她皮肤既白又透,只是刚睡醒,脸有些水肿,昨晚喝了酒,她又哭过,眼皮也是肿的。 顾迎清眼睛酸涩,看了一会儿就闭上眼。 “继续睡?” “嗯,困。” 顾迎清心里叹息,她就算想换个地方睡觉,也没那个力气挪地儿了,任由他抱着。 只是在睡梦中被叫醒,看雪又精神了,一下子难以入睡,她闭目养着神,等着再次入睡。 迷迷糊糊时,她的闹钟又响了,顾迎清伸出手到处摸手机没摸到。 程越生探身拿过她手机,看了眼她的闹钟标签,掐掉。 “先别睡了,起来吃点东西。” 她低声:“随便吧。” 程越生打了电话让人送早饭来,按遥控合上窗帘。 “亲一下。”他转身,侧压在在她身上。 没等顾迎清说好或不好,便不由分说含住她嘴唇,力道算轻地掐住她下颌。 顾迎清推他,推不开想躲。 程越生一巴掌拍她屁股上,“你躲什么?” 她气恼:“别跟狗一样。” 程越生追着在她脸上连亲几下。 被子下的手将她才穿上的睡袍揉得系带散开,衣襟大敞,又捏了她几下,才起身去冲凉。 第395章 不怪你 浴室里传来淅沥水声,顾迎清这次是彻底睡不着了。 她揉了揉眼睛,床头的触控开关幽幽亮着淡光,伸手点开壁灯,澄黄光源柔柔铺洒开,顾迎清无意中瞄见手腕上的於痕。 她将手塞回被子里,胸有些胀,腿和腰动一下都泛着酸疼。 被子是换过的,之前那床肯定不能再用。 天明睡着前,顾迎清意识昏沉间眼睛睁开一条缝,瞧见个身影在衣柜前翻找备用的床被,最后翻出来两床被子,一床垫一床盖。 回忆似潮水,不受控制地席卷而上。 被子里还有他的体温和气息,顾迎清半张脸埋在枕头里,闭上眼心乱如麻。 一会儿想来打扫的人看见这摊狼藉会怎么想? 一会儿又不着边际地回忆起过程中他说过的话,以及一些令清醒时的她羞于面对的反应。 浴室里水声停了,顾迎清翻身换了个姿势,背向浴室面向窗。 这种四合院老房子的厢房面积不算大,改造添加了卫浴和起居室,但没有隔断,任何动静都很清晰。 程越生从浴室出来,在洗澡时想到个事情,问顾迎清:“你有没有带上你的药?” 昨天在心理诊所时,徐婕特别跟他提了件事,说顾迎清之前有段时间吃药吃得没有规律,自己想断就断,有时吃有时还忘记吃,精神类药物都有副作用和戒断反应,容易导致情绪不稳定和加重躯体反应。 徐婕之前已经叮嘱过顾迎清要在疗程内遵医嘱按时服药,昨天又让程越生记得监督提醒顾迎清。 顾迎清瓮声说:“带了,在包里。” 她就是经徐婕提醒之后,去哪儿都会随身带个药片分装盒,就是怕有意外会在外面过夜。 程越生在沙发找到她的包。 顾迎清的随身包越来越迷你,那只粉色的包不一定有他手掌大。 打开金属扣,掀开皮盖,里面空间很小,塞了个卡包,一块便携的小巧化妆品,应该是补妆的东西,还有一支口红,一支护手霜。 顾迎清看着他只围着条浴巾的背影,骨架高大,天生的宽肩窄腰,更别说一身线条紧致的结实肌肉,每处筋骨轮廓都透着强劲男性张力。 他又没穿拖鞋,赤脚踩在地毯上,像个野人。 她往下看注意到他肩胛骨下近腰处的疤,挺长的,有些狰狞,当时应该伤得也深,昨晚抱着他的时候摸到了疤痕的增生。 他受伤时是夏天,伤口闷着,应该恢复得也不好,她记得当时在老家给爷爷守灵的时候,困得不行了在车里睡时,他还侧着身给她当靠垫。 顾迎清一言不发地看男人站在沙发前拎着她的包翻来找去,最后将里面东西一气倒出来,在最深处找到了药片分装盒。 程越生没好气笑,问她:“你这包手机都装不下,带上干嘛呢?” 转身见她在被窝里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他的话,懒懒回了俩字:“好看。” 有人敲门送早饭来。 程越生掖紧腰间浴巾,站在门缝里接过餐盘。 顾迎清望着着门口方向,外面雪白一片,光是那副天寒地冻的场景,就让人身体起鸡皮疙瘩,在被子里都感到一片凉意。 餐盘里放着是南深那一带常吃的早茶,什么虾皇饺和红米肠之类的。 程越生将餐盘放茶几上,问她:“吃什么,想在床上吃还是下来吃?” 顾迎清说:“我自己下来吃。” 她坐起身找衣服。 程越生不拘小节地用手捻起个虾饺,上前捡起床边地毯上她的睡袍。 顾迎清套上衣服,系了个结,室内温暖,这么穿着下地也不冷,她去简单洗漱后吃早餐。 有些腻,好在配了茶,吃几口再饮点茶解腻。 顾迎清在州港和南深吃过地道粤菜后,感觉南江和北城的都没有那么正宗了,但这回的居然跟在南深出差时,在老字号吃的早茶差不多的味道。 程越生问:“好吃吗?” 她点头。 他说是他姑妈请的南深来的老厨子做的。 那厨子以前是南深某某知名老字号的大厨,女儿嫁到了北城就跟着过来开了家餐厅,程婉黎前些年来北城的时候到他餐厅吃饭,喜欢得很,后来跟那厨子商量,她出资买下隔壁胡同的一家店,让那厨子搬到这里来,为了她在这儿住的时候方便吃到那人做的菜。 “为什么不干脆让雇他当私人厨子。” “提过,人家不干,才有后来搬店这么一着。” 顾迎清了然,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姑妈看着确实是会享受那种人,举手投足不难看出养尊处优长大的娇贵,但为人不刻薄,这很难得。 顾迎清又去揉眼睛,程越生问她:“困?” “嗯。” “吃完再去睡会儿。” 浴袍宽大袖口滑下,露出她手腕上的淤青。 程越生看了看,又伸手环住她肩,从后将她拢在怀里,去抬起她左手腕,细腕上也有。 大概是他从后面反扯着她手时没注意力道,程越生拇指摩挲着,亲下她侧脸,“抱歉,昨晚一时激动没忍住。” 顾迎清一僵,筷子还夹着半截没吃完的红米肠。 她没有去看他,不动声色说:“不怪你,我们都有点……”她停顿一下,措辞后将话补充完整:“都有点失控。” 听到“不怪你”三个字,程越生就感觉不对劲。 他不紧不慢地笑起来:“你是不是忘记我昨晚说的话了?” 顾迎清分得出他笑里的意思,此刻带着是试探和威胁的意味。 昨晚的话,是指开始之前他警告过她,不准在清醒之后说,是因为欲望才跟他上床这种鬼话,要她认清,她不会跟不喜欢的男人上床。 “没忘记。”顾迎清不着痕迹往前倾了倾身子,放下筷子。 她站起身来,盯着他徐徐道:“昨晚的确是我主动要求的,但也不能否认,是你刻意营造玩浪漫,制造氛围,蓄意勾引我……” 程越生翘着腿,左手搭在沙发背上,还保持着之前搂他的姿势,似笑非笑、脸色不善地盯着她,举着个水果叉,一口咬掉上面的哈密瓜。 顾迎清抿了下唇,挺平静地说:“没有女人能拒绝一个技术精湛,身体强悍的男人,对吧?” 第396章 爱不爱我 “你这是在夸我?我怎么听着那么不高兴?”程越生剩下那只手也搭上沙发,把玩着手里的水果叉,咬牙笑骂,“吃饱了就不、认、账。” 最后一句话说得抑扬顿挫,又懒声笑腔的,再配合他现在姿势,半干潦草的短发,有几分吊儿郎当的不羁气质。 顾迎清看了眼他腰腿间撑开的浴巾,大腿都看得见,更深处在阴影里。 她很快便不露声色挪开视线,三分无辜七分疑惑:“什么叫不认账?本来就是你情我愿,再说你们男的,在这种事上完全既能爽,还不用承担任何风险,”她顿一下,补充说:“当然我没有要求你为我作为女方,在生理上需要承担的这份风险负任何责任的意思。” 程越生想到什么,神色凝固下来,目光如炬地望着她。 话说出口后,顾迎清有些为自己的措辞感到后悔。 她不想让他认为,她在怨怪他,也并不想再次唤醒他心中对她的愧疚。 就事论事,至少在第二个孩子的那件事上,他没有做错过什么。 怀孕是个意外,当时采取了措施,唯一能找到的纰漏,就是在他换套的间隙里,她太上头,主动了一下。 而且在发现怀孕那段时间,她心理排斥,身体状况堪忧,无法正常孕育一个健康的孩子,它来得不是时候,所以她的心理和生理替她做了选择。 程越生起身到她跟前,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言语,蹙眉说:“昨晚每个套我都检查过,只要你不想,就不会再有那样的事发生。” 顾迎清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我同意跟你上床,是因为我自己想爽,所以有什么后果我自己会承担,”她揭过这茬,转回正题,轻飘飘道:“你也少拿认不认账这种话来绑架我。” 程越生明白过来她的用心,“说这么多,就是不想承认自己答应过的事。” 答应过他,不能找借口,说是因为欲望跟他上床。 顾迎清狡辩:“我没有答应过,况且,我的确是想跟你上床,有什么问题吗?” 她相当坦诚,眼神却清白坚毅。 “没问题。”依程越生对她的了解,猜到她后面还有话。 她道:“你不过就是想让我间接承认我喜欢你,对你余情未了。” “是。”程越生眉梢一挑。 他回答得干脆,顾迎清一时语塞,她讨厌程越生一副“行了,我知道你嘴挺能讲”的表情,用“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眼神看着她。 仿佛她说的每个字都在他的射程之内,他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任她怎么说,他都不给她展开辩论和放大矛盾的机会。 他总是这么胜券在握,总是以为所有事最终都要按照他设计的方向发展。 顾迎清仰着脸,一瞬不瞬望着他,回想昨夜这张脸上欲望深重,征服挞伐的气势满溢。 此刻她用很轻却极清晰语气说:“但我不会再和你在一起了。” 顷刻,程越生前一秒还算轻松慵懒的神情,似拉起警报般,变得凌厉冷峻起来。 顾迎清心跳漏拍,不禁想,他用这种表情看她做什么,难道又想用气场压过她? 但她有种操控了对方情绪的胜利感,终于不是被他牵着鼻子走。 可她说的的确是实话。 顾迎清静了静,对上他的视线说:“明法寺上看到的烟花很漂亮,但我们之间,不可能上一次床,爱恨就能一笔勾销,就能……就能当以前的事没发生过。” 程越生定眼看她数秒,用他常用的,有力又琢磨人的眼神,“那你具体是什么意思?你告诉我,你想怎么安排我?约你吃饭你答应,接吻你不抗拒,床上也很热情。” 他顿一顿,垂眸睨着她,忽地气笑:“顾迎清,你钓我?” “你有选择不被钓的权利。”顾迎清面不改色回他。 程越生看着她没什么波澜的脸,一时拿不准她,拧着眉没接话。 顾迎清又说:“你三番五次跑来北城,就连昨天约我吃饭,准备上头香的惊喜,最终的目的不也是想跟我上床,然后复合?我只是提前猜到了你的意思,刚好我这阵子排卵期,比较有感觉,我顺你的势而为,正好也解决了双方需求,只是不想复合而已,你就说我钓你。那我是不是也该说你,把做生意的手段用在男女关系上,想……” 程越生骤然低头含住她的唇,亲一下又撤开一点。 顾迎清倏地噤声:“……” 她脑子空白了两秒,试着重新捡回头绪,“……我在说话。” 程越生复又去吻,这次还搂了她腰,“你继续,你说你的,我亲我的,不影响,反正我们都有需求。排卵期过了没?还有没有感觉?想不想亲嘴?” 他问一句,亲她一下,从嘴角经过脸颊,又到鬓边耳廓。 按照她对他习惯的了解,接下来他会吻她下颌,然后往下到脖子上。 顾迎清定在那里,如他所愿地卡了壳。 昨晚洗澡时,顾迎清看到沐浴露的香味中有檀香与麝香,这是她极钟爱的两种香味,买的好些香水中,前后调的组成都有这两种味道。 他刚洗过澡,健康的体味与沐浴露的香味混合,霸道暧昧,短发还带着未干的潮汽,增添了不分性感。 很复杂,但很冲击人的理智。 “继续说,我想怎么?” 她动了动喉咙,“想用最……最低成本,获取最高利润,一次解决两件事,既,既发泄了欲望还想要我跟你复合。” 她一边说,一边被他分散注意力,忍不住垂眸,视线追逐他的唇,在他吻自己的时候,闭一下眼。 甚至忍不住回吻一下。 程越生拇指摩挲她的脸:“那你想怎么解决?显然现在分手已不是最佳选择,我个人不太能接受。” 半天,顾迎清说不出话。 他忍不住追问,一半认输的叹息,一半无奈:“你想怎么样?究竟想怎么样?嗯?”他掐着她下颌问来问去,“你还爱不爱我?” 顾迎清怔怔看他好久,想到林北望的话,喃喃说:“我不知道……也许现在跟你纠缠,只是因为虚荣。” 第397章 真的错了 那一句“爱不爱我”,顾迎清回味着,心里头被渐渐泛滥的委屈与迷茫填满。 然后醒过神来。 顾迎清适应着被他捧住半张脸的姿势,她仰脸望着他,坦诚说:“林北望倒是点醒了我,我明知你不适合我,在发生过那些事之后,我却又在你找来的时候回头跟你纠缠,估计是享受被你追求讨好……” 她抿了下唇,垂眸打量他一眼,又抬眸,“你这样的人,很能满足我这样的女人的虚荣心。” “他在放什么屁?今晚你俩在那儿就是说这些?”程越生收回手,压着火打断她,顿了顿,不由冷冷地压了压眉头,“那傻逼撬墙角挺积极的。” “你骂人干嘛?” “骂他怎么了?他欠骂。” 他手搭着腰懒懒睨她一眼,似笑非笑:“再说,怎么不合适了?昨晚不是挺合适的?你吃得下我,我也能喂撑你,像你跟我这么合适的,很难找。” 顾迎清脸慢慢涨红,又假作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沙发背后是是扇镂空窗户,程越生开了一半遮光帘,明暗相交处,光线暧昧,也看不出外面雪还有没有在下。 她站在那里,身上只挂着件蔽体的睡袍,露出细嫩的胸膛脖子,和白生生的脸,刚起床凌乱的长发没有特意梳理过。 一切一切,不够精致完美,但都是最自然的状态。 程越生盯着她故作严肃而拢紧的眉,笑了下,即使她表现得再冷静,一张嘴叭叭能说,下意识的反应永远最真实。 他伸手指刮了刮她薄红滚烫的脸颊。 “用精神打压的手段泡妞的男的,挺低级的。下次姓林的再说你虚荣,你反问他,连虚荣心都不能满足的男人,要了有什么用?一般来讲,只有低人一等的雄性求偶时,才会通过暗中贬低更胜一筹的竞争者,以及打压被追求者,借此提高求偶胜算。” 程越生慢条斯理说完,压低声玩笑道:“客观来讲,哪怕只是遵循择优而选的原则,他也不能入你的眼,不是么?” 顾迎清:“你这是变相夸自己?” “那你倒是说,我哪里比他差?” 顾迎清不想比较,只得说:“林北望也有很多优点的,况且感情这种东西,从来不是取决于对方够不够强,够不够优秀。” 程越生一言不发凝视她,用神情表达,他很不爽她在他跟前讲另一个男的好话。 静默好一会儿,他软和了眼神,收起玩味,难得认真起来,沉声说:“但只有爱一个人,才会觉得她最好,缺点也会变优点。” 说完不太自然地转开脸。 顾迎清脑子里猛地炸开,眼神忙乱地看向窗外,思绪如同从窗户窥见的一角雪地,白茫茫一片。 心里忽然有种想要求证的急迫。 思绪一乱心一横,她故作轻松问:“即便她虚荣?” “虚荣都可爱。”程越生慢条斯理地把她的话堵回去。 “即便她难搞?” 程越生眉一挑:“不难搞就不是她了。” 顿时,顾迎清有种手不知该往哪里放的无措,明明是她要追问下去的。 一时间,两人都安静下来。 程越生走近她,搂住她的腰,“你知道我的意思。” 顾迎清看他继续施展攻势,言行举止都透露着想一次性拿下她的想法。 她有些顶不住。 他总是步步紧逼,她好像总是没有选择的余地。 顾迎清缓缓勾住他的脖子,清眸凝着他,歪一歪头极轻地笑起来,“可我现在除了跟你上床纾解一下,实在是……不想跟你有什么其他关系。” 程越生咬了咬牙,太阳穴绷紧,一声不吭看着她。 她避开视线接触,手在他脖子后面点了点,没什么情绪地说:“我还恨你。” 那一瞬间,程越生觉得都是报应。 感觉到头顶的视线冷却,顾迎清脸上的羞涩也不见踪影。 她垂下眸,干脆直说:“我跟你接吻,答应跟你吃饭,让你觉得有跟你和好的苗头,跟你上床,但又不跟你在一起,只是想报复你,让你不痛快,让你感受我曾经的感受,哪怕是十分之一。” 这些话顾迎清本来不想说的,只是他变相说出那个“爱”字,让她十分矛盾。 她既有种浓浓的得胜感,又有种强烈的不配感。 徐婕说“制定计划,想办法争取”之后,她满脑子都是“计划”。 因为太了解他,知道他吃哪一套,玩尽欲拒还迎的把戏,从在荷风路的胡同吃饭开始,她就料到他会来。 施计得来的示爱,只会让她觉得自己被反衬得心机虚伪,手段拙劣。 甚至怀疑程越生现在是因为被她勾得冲动了,才会千方百计讨她开心,才会说这些话。 心里胀满浓浓的悲哀,因为她知道,即使他说尽她想听的话,她也没办法毫无芥蒂地跟他重新在一起。 程越生咬住牙关,看着她失魂落魄的脸,强压住下意识升起的被玩弄的愤怒,正打算妥协,让她恨下去算了,恨总比不在意强,总能熬到她放下恨那天。 结果她下一句就说:“楼小姐挺好的,她已经猜到我跟你的关系,你以后最好别见我,我不想惹麻烦。” 顾迎清感觉自己恶心得很,为了他把自己变得不像自己,于是干脆把他往外推。 程越生下一秒掐住她下巴,本性毕露,克制中顿时迸出一抹愤怒和冷酷,“你昨晚爽得叫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有没有麻烦?” 他神情带着股与生俱来的凌厉,顾迎清登时红了眼。 程越生举起手,投降,“错了。” 她转身要走,他立刻将人捞回来,“真的错了。” 顾迎清被他手臂困在怀里,无声挣扎,挣不开就让他滚,一口咬在他没穿衣服的肩膀上。 “操……你真用力?”程越生吃痛骂了句脏,但没松开她。 顾迎清泄了愤,有些后悔,怕真咬伤他,慢慢松了口。 “你要真觉得楼问跟我有关系,今晚就不会跟我走,还把我跟她放一块儿,你这不找抽么?”程越生咬牙切齿,抬手不轻不重扇她屁股上。 第398章 比我牛逼 只是他那力道刚好叠加在昨晚的痕迹之上,泛起一层酥麻,体感唤醒记忆,顾迎清在先前挣扎发泄之时涨红的脸色越发暧昧。 程越生似有使不完的牛劲,她再怎么挣扎,除了增加二人身体的摩擦之外,并无他用。 顾迎清找不到话反驳,沉默地喘着气,胸膛起伏不定地往他结实的肌肉上挤压。 他说得也没错,对她也足够了解。 正因如此,顾迎清觉得,程越生对她那些欲拒还迎、欲擒故纵的小把戏也了然于胸,要么是他见过的,要么是他玩剩下的。 那不如摊牌。 “我故意的。”顾迎清手在胸前,跟身体一起被他困在怀里,她费力地抬手,撩起挡住视线的乱发,重新别在耳后。 舔了下唇,她说:“我猜到你跟她相亲没成,因为你目前心思在我身上,哪会故意让一个女人出现在你我之间碍事。” 程越生没接茬,眯缝着眼,用一种“你怎么又不按套路出牌”、“真有意思”的眼神看她。 他当然清楚,顾迎清有自己的气性,过去的事令她痛恨纠结,他得一点点为曾经犯下的浑买完单,他俩之间才有继续谈未来的可能性。 程越生理智上认为应该配合她那些小小伎俩,既能让她消气,还能顺便发掘她不一样的一面。 她既然想勾着他,他就上钩。 给抱他就抱更狠,给亲他就亲更深,想玩暧昧他就陪她玩到她六神无主。 只是他总因为怕再横生枝节,不想耽误时间,恨不得像从前一样,将计就计把她绕进去,好立刻将人收入囊中,从此高枕无忧。 一旦急功近利,反而容易错失先机。 偏偏顾迎清这回叫人捉摸不透,每个表情每句话,都在意料之外。 该生气时不生气了,该拒绝时迎合,该端着时又坦诚,甚至一五一十坦白自己原本计划如何玩弄报复他。 要他猜,又在他自以为猜中了,成竹在胸准备逼进时,给他来个峰回路转。 顾迎清说:“你又没跟我说过这位楼小姐的事,那我也可以假装你们就是正在相亲的男女关系咯。” 程越生眉毛拧起来。 顾迎清理所当然地挑一挑眉,又说:“跟你上完床之后,还能以此为借口摆脱你。我甚至可以为了气你,说‘你一面跟门当户对的女人相亲,一面跟旧情人干柴烈火,你生性如此,结了婚也是会背着妻子在外面莺莺燕燕的男人’,依你的性格,或许会变脸,或许会摔门而去,总之你我这一回将不欢而散。你最厌烦女人没完没了质疑你在感情里的忠诚,挑战你的自尊,长期下来,你会烦,一次,又一次,你就真的觉得没意思了。那我们就,彻底结束了。” “你真是煞费苦心。”程越生眼神深下去,情绪不显,语气不明。 总之看起来,热情是真的随着她的话一点点冷却。 一时心凉,让他觉得自己昨晚做的那些事都是屁,他放下脸面连追带哄,她心里只想着怎么拿他最厌烦的说辞堵他。 程越生面无表情撂下一句:“你现在比我牛逼,心理战术玩得越来越溜。” 顾迎清有些生气:“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是你一个招呼不打,任何说明都没有,把我带去满是牛鬼神蛇的饭局。” 但凡她是个脑子不够用的,昨晚都要被那些不怀好意的打量和楼问的挑衅气得笑着进哭着出。 程越生说:“有我在谁能把你怎么样?” 顾迎清登时炸开:“我最讨厌你自以为能掌控全局,就把人当猴耍!”她红着眼,“饭局上那些人看我眼神暧昧,像看被富豪包养的二奶,把楼问当你正牌未婚妻,我觉得恶心。” “那我让你坐我身边的时候你把座位让给她干什么?”程越生用力将眉心一压。 顾迎清激动哽咽:“我又不是二奶,凭什么要在那儿受二奶的气?我又不想跟你有以后,自然不想你为了我,当着众人的面跟楼问撇清关系。” “那你要我怎样?”他没有多余的解释。 话赶话到这里,程越生本来就因为她油盐不进搞得心情烦躁,一副不想伺候的样子。 顾迎清半天从他嘴里套不出一个字,见他依然死性不改,她失望气急说:“滚出去。” 滚就滚。 没完没了,谁回来谁孙子。 但凡想一想以前吵过的架,被她故意激怒的每一次,程越生也不至于着了她的道。 他临走时抓了件外套,里面就一条浴巾在腰间,衣襟大敞赤裸胸膛坐进车库的车里。 程越生点了根烟,窗户落了条缝,车库门没关,怕人真的跑了,紧盯着空荡荡的院子。 许久没见有人出来。 他不禁想,她没走,是在等他回去还是怎么着? 他心说这人真是越来越难搞,前一句才说了“不难搞就不是她”,下一秒就迫使他打自己的脸。 冷静下来仔细回想她说的每句话,程越生犯起愁来。 第二支烟快燃一半,他敞着腿陷在座椅里想事,一抬手下意识将烟往嘴边送,烟灰洋洋洒洒落在衣服和浴巾上,他随手一拂。 从前不想她插手他报仇的事,是他一贯不想牵扯对此事无能为力的人进来。 但凡是知道了,便会情不自禁去打探,去参与。 只是最开始也有作为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现在也一样。 程越生瞅着白皑皑的院子,深吸口气,捋了把短发,推开车门下了车。 冒着雪与风,身上大衣外套被吹得直往后翻飞,他将烟扔进雪里,抄着口袋穿过院子进了门。 室内温暖如春,床上缩着个人,被子鼓起一团,只有乌发和头顶露在外面,他进来后也没动静。 程越生将外套脱下来扔一边,看见他刚才从那小包里掏出来的药,还原封不动地放在茶几上。 他接了热水,将水和药放在床头,俯身将她从被子里掏出来。 顾迎清睫毛未干,脸在被子里闷得通红。 程越生怜惜地将她被眼泪黏在脸上的发丝拨开,露出完整的五官,再用自己尚有凉意的手背给她降降温。 “凉不凉快?”他低声笑。 “嗯……” 程越生再用脸去贴了贴她额头,“楼问,”他停了下,“是邓荣涛故意派来接近我的。” 第399章 一直有你 顾迎清面上反应不明显,心神却骤然凝滞。 她不明白。 “接近”一词通常都与不怀好意联系在一起,而根据她曾经在饭局上,通过程越生与邓荣涛的谈话得知,邓与程越生的父亲有交情。 邓荣涛介绍自己夫人的外甥女给程越生这个世侄,难道不是为了亲上加亲? 顾迎清凭借敏锐的直觉,外加程家曾经发生之事,联想到了某种可能。 对于他的事,她已习惯心中好奇忐忑,表面克制关心的欲望。 她半阖眼帘,不打断,却也没有其他表示,只一副“你说吧,我听着”的态度。 开了口后,程越生后悔与担忧参半,怕说多了她会过分联想,心绪更加受影响,连语气都冷肃沉闷不少:“先前我查到了许多证据,都间接指向当年邓荣涛与沈家有勾结。” 顾迎清心下一咯噔,一颗心便像失了重一样溺入冰窟,没有办法再置身事外,故作冷静。 反倒是他提及此事时,沉静的嗓音让她感觉被喉咙被扼住般难受。 她难以自己地开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也没多久,几个月,”程越生回想,淡声说,“小半年前。” 他说完,重新躺回床上,长臂搂她在怀里,一手垫在脑后。 意思就是说,她第一次和程越生去饭局见到邓荣涛时,程越生对此还一无所知。 饭局上邓荣涛同他热络寒暄、回忆往昔时,程越生称呼的每句“邓叔”都是真心…… 顾迎清眼皮一跳,思及此心头压抑,险些呼吸不上来,只觉得霎时间血往头顶涌。 她咽了咽喉咙:“那他,还不知道你已经得知真相,让楼问跟你相亲,是为了有个人能光明正大监视你动向?” 他说的“接近”,就是这个意思吧? “脑筋转得挺快,”程越生偏头看看她,极淡地撩了下唇角,“他打着两个主意,我跟楼问要是能成,他就能顺理成章把我拉到一条船上,到时候就算我得知实情,也得顾虑到一损俱损的后果。就算没成,楼问也能当个幌子,方便随时打探我的动向,防止我做对他不利的事情。” 顾迎清心乱又心惊,名利场果然非一般人能进。 不管经商还是弄权,从来都是一步错步步错。 邓荣涛恐怕从跟沈进友勾结之时起,每进行一步都在抹除痕迹,同时也想好了要如何隐藏身退。 否则程越生也不至于这么多年来没有怀疑过他,并且到现在也只有间接证据。 顾迎清因为过于震惊,窝在他怀里忘了逃离,自下往上快速偷望他一眼,深邃轮廓映入眼帘,她又心乱如麻地敛眉。 半天没见她吱声,程越生垂眸看她柔和的轮廓,指背轻蹭她温热的脸颊,又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肉,懒声问:“怎么没话讲了?” 她幽幽开口:“这时我说多了,怕你甩我一句不需要我同情。” “翻旧账是吧?”程越生笑了声,半真不假地说,“同情也是‘情’。” 她听得一愣:“你怎么还开始给自己洗脑了?” 她递一句他答一句:“也就你有这本事。” “话不要说太早,万一以后你又遇见个更衬你心的小可人儿,说不定更有本事。” 顾迎清闭上眼,掩饰着眼底的波澜,和想象他身边是别人时难以隐藏的遗憾。 程越生气不打一处来,按捺着脾气,冷笑说:“不喜欢了,没感觉了,但还挺会给我安未知的罪名。” 他盯着她,见她眼睫一颤,抿紧了嘴唇。 他不做声。 没两秒,她一言不发地侧身往他怀里挤,还怕冷似的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将脸贴进他胸膛。 程越生“啧”了声,咬牙笑骂:“服了你了。” “我困了想睡觉,”顾迎清语气惺忪地提醒,“你还有其他想说的吗?” 程越生无声勾了勾唇,现在的状况再清晰明了不过。 她想钓鱼,一点点给他放钩,为了让她有满足感,他只能配合地咬钩。 程越生胸膛的温度不比她脸颊低,顾迎清紧闭双眼数着耳畔传来的强劲心跳。 静默良久听见他说:“今晚我大概猜到楼问会来,一个圈子里,只要不是保密的行程,邓荣涛很容易就能打听到。” 他的声音像是与从胸腔中共振发出,低冷成熟的声线,沉稳缓慢的语调,像他的怀抱一样给她厚重的安全感。 “我这段时间来北城,私底下见了些重要的人,”程越生坦白,“邓荣涛早已从许安融那里打听到你的存在,知道你跟我有那么一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今晚带你去那儿,他们只会当我来北城是公务,顺便约会旧情人。” 顾迎清呼吸均匀,面容安静似睡着。 程越生吻下她额头,继续说:“我的事比较复杂,对你最好的保护只有老死不相往来,但我做不到。我不确定老死不相往来,对你感情会不会淡,会不会多年如一日坚定地关注你的安危,更不可能放你和其他男的开始新生活。” 程越生并不否认,自己行事从来都有些自私,想要的都要抓在手里。 感情更是如此,在他这里不存在越爱越要放手一说。 “我们的过去也禁不起深挖,稍微一查,就知道你跟我怎么回事。昨晚带你去之前我就想好,你要是不愿意,那就模糊我们的关系,让人认为你不并不是多重要的存在,也免得成为别人眼中钉。你要是不反对,就立马带你回南江,在你和儿子身边加派些人手。” 顾迎清庆幸自己此刻闭着眼,才没有使奔涌的情绪变成眼泪再度流下来。 不得不说,真的很妙,有时候她跟程越生总能在互相试探间,无意达成某种默契。 就像他说的,她一开始打从心里,就没觉得楼问跟他有什么。 她早猜到那饭局不简单,本来只是想看他玩什么花招,想出其不意,让他去猜,让他捉摸不透。 却在关键时刻做出了选择。 “今后不知道会怎样,要是这辈子还能有几十年,那最好,就算中途出了什么意外,但在那之前能一直有你,至少没那么遗憾。” 程越生搂紧她不知何时哭到颤抖的身体,“虽然这很自私,但我会保护好你。” 第400章 悬心 顾迎清咬着嘴唇,哭泣无声,但又好像撕心裂肺。 被子里的闷,他体温的燥,以及她心中的隐忍压抑,让她像大夏天走在荒芜的烈日之下,身体出着汗,眼里流着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气噎窒闷。 她手在不自觉中握成拳,搁在他腰间,拇指指甲牢牢嵌进食指肉里。 程越生将她的手执起,一根根掰开她蜷紧发白的手指。 手刚被展开,顾迎清立马将手往回抽,接着又被他一把擒住手腕,大掌裹住她的手,让她挣脱不得。 顾迎清像被掐住喉咙般,嗓音艰涩,数度哽咽才磕磕绊绊说完一句话:“你说得对,你的确很自私。” “从一开始你就是怎么开心怎么来。” “你是没遗憾了,我呢?” 她怎么办? 顾迎清嗓音逐渐嘶哑。 “你早就做好了留我一个人的准备……来来回回,光是生理上的爽不足够了,就让我爱上你,再让我死心,又因为笃定我放不下你,想方设法让我再回到你身边,给我制造美好回忆,目的是为了让我靠回忆过一生?” 想到从前顾迎清恨得牙痒痒,可光是想想他所说的“意外”,便难以控制地心如刀绞。 “对唔住。”程越生分外冷静地擦拭她从眼尾流出的泪水与汗水,平常习惯用狠劲的手,动作变得十分温柔,“但有些事我不得不做,要做就有风险。” “没人让你不做。”顾迎清始终不愿睁眼,“我想要的很多,你给不了也别来问我要。我只想跟活着的人谈情说爱,不想余生成日回忆死人。” 她当然知道家仇不可不报,她此时如果劝程越生放下,她都看不起自己。 他没讲话。 历经过从昨晚到现在的情绪起伏,顾迎清真的好累,一会儿心中涨满浓浓爱意,下一秒又仿似心被掏空。 尤其听不到他的回答和保证,她心慌意乱,更多是觉得恐惧。 他这一刻什么都没说,又好像说了很多。 回忆适时插入,令她想起州港程家外面的车里,她得知他为了报仇随时做着豁出性命的准备,她放低姿态说好喜欢他,还希望能加重在他心中的分量,希望他为了她,在施展报仇计划时,不要太过激进,考虑自身安危。 但现在看来,她没有成功。 程越生本来就不是一个会为谁轻易改变的人。 顾迎清心一横,冷声道:“既然如此,我不想浪费感情认真谈,开心就在一起,不开心就分手。” 她顿了下,接着说:“我现在很不开心。” 说完,顾迎清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转身刹那控制不住表情,用力抿住双唇,五官在泪水滑下时皱作一团。 程越生也侧过身,从后环抱住她,顾迎清开始挣扎,人在轴起来的时候力气不小,程越生抬腿剪住她双腿。 “该扭的时候喊累,这会儿倒是灵活,”程越生手横在她心窝前,在她耳边既气又笑地咬牙切齿,“能不能好好让我抱会儿?” 顾迎清动弹不得。 程越生问她,“怎么才开心?嗯?告诉我。” 顾迎清不吭声,实则是猜到一开口会暴露情绪,语不成句。 “像昨晚那样开不开心?”程越生从后弄她。 顾迎清想骂人,刚张嘴,果不其然是一声哭腔,“滚,滚、滚!” 程越生替她揩泪,在她破碎的哭腔里没可奈何地低叹:“你就可了劲儿地拿捏我。” 他抱着她,哄程之兖一样,轻拍着她,还怕她哭厥过去,伸手一下下抚着她背,给她顺气。 哭许久,程越生察觉她哭累,声音渐止,掰过她身体,她也不会抗拒,眼神迷蒙似灵魂出窍,随便人怎么摆弄。 程越生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登时乐了,“果然儿子更像你,他闹脾气刚哄好的时候就这幅样子。” 脸涨红,昏昏欲睡,眼神发直的样子,神态和五官,从没这么相似过。 顾迎清不知是困得,还是哭得,脑仁阵阵发疼,人也因缺氧晕晕乎乎。 他的话,听起来像在做梦。 顾迎清想到儿子。 “兖兖……” 程越生探身去拿放在床头的药和水,让她吃下。 水还是温的,药片送服之后,她倒头陷进上下两床被子搭就的温暖被窝里,暖气太热,整条手臂晾在外面。 她闭上眼,用哭过之后的瓮声,做梦一般说:“不好的就全像我?” “我没说不好。” 她沉默,主动问起:“兖兖小时候爱哭吗?” “还好,算是小孩里不太哭闹的,换季的时候爱生病,病了就会哭。” 顾迎清再度哽咽:“生病,多可怜……” 那么小的小朋友,生出的时候,还是男婴里体重特别轻的。 “可怜是可怜,但也磨人,得一直抱着。” “你抱吗?” “不然呢?” 顾迎清眼皮颤动。 她以为程越生不是会哄孩子的爸爸,尤其是,还不爱孩子妈妈的时候。 “他身体不好,是不是提前出生的原因?”顾迎清主动提起,“我怀孕的时候,不好受,对他肯定有影响,他出生的时候才五斤多……” 顾迎清在黑暗中回忆当初,喃喃般低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会提前破水发动,各方面检查都挺正常的,虽然总是在及格线附近徘徊,胎动也很频繁,小腿很有劲,总是踹来踹去……我以为会比较健康……” 心境不同,再说起时虽然痛苦,但也新增无尽懊悔。 早知道,阿姨逼她吃东西时,她多吃两口,让她晒太阳时,她多晒一刻钟。 夜里胎动让她无法安睡时,少骂他两句。 不然也不至于,最后给孩子留下的胎内记忆,是妈妈总在哭。 那么小的孩子,话都还说不清楚,却露出心疼的神情。 程越生插不进话,每个字都是他没曾参与过的环节,他亏欠良多。 但又像在这一刻,通过她的只言片语,初次体验为人父母是什么感觉。 像时光倒流,头回冒出“他爱的女人,跟他有了孩子”的念头。 那种激动与悬心,相比起他玩过的任何极限与竞技运动,有种别样新鲜的刺激,难以言喻。 第401章 死人了 顾迎清半梦半醒,凄凄梦呓着。 程越生听出她语气中有懊悔愧疚之意,可有些事永远无法追回,重来一次仍是一样。 他和她会在那间屋相遇,程之兖会诞生,做几年陌生人,他俩再相逢。 顾迎清总说和他不是一路人。 原本的确不是。 但是从命运的齿轮首次啮合开始,之后的事情便以无法逆转的连续性进行着。 既是蝴蝶效应,也是概率问题。 真要追究起来,他俩的交集源于赵柏相与赵柏林兄弟争妻生下了赵缙,也起自十余年前的程沈之仇。 但凡是这两个环节,出现任何的不同,顾迎清现在都不可能跟他躺在一张床上。 十年前,蝴蝶扇动翅膀,他与她相遇的概率,精准到百分之百。 世上再难有同样的两个人,能在仇恨和挣扎之中寻到爱侣。 以“不是一路人”作为分手的借口,才显得最为敷衍。 既无法重来,也不忍分开,唯一能做的是弥补和修复。 程越生看着她泪痕未干的面容,在昨夜残存下来的暧昧气息中,紧贴的炽热体温中,抬起她脸,含住她唇。 从只打算尝尝味,到愈吻愈深,最后多少是情难自禁,总觉得亲她不够,做多少次爱也不太够,直到力气彻底失去分寸。 顾迎清喘不上气,舌尖唇瓣发麻没有知觉,不停捶他推他。 程越生半个身子压在她身上,松开她嘴,四肢却将她紧缠。 “好热……”顾迎清踹开被子。 可惜她不是年少时心爱的摩托和跑车,想要时就能时时伴他。 程越生压着柔软的身体,掐着她下巴,举止粗鲁难自控,在她唇畔哑着声说:“再讲句你好喜欢我。” 顾迎清吃痛,清醒了一秒,在昏寐中对上他沉得像有重量的双眸,像黑夜中幽幽的狼眼。 她心中突然一紧,再想到自己曾经主动示爱换来的结果,立马转开眼平复着呼吸,骂了句:“发疯……别再搞我,好困了。” 程越生似笑似哼地一声,握紧纤腰,将她按在怀里,去吻她脸颊和眉头。 抵不住他这种柔情,顾迎清一下子手心发麻,头晕脑胀,又在他怀中无处可躲。 身上的睡袍早在拉扯间凌乱,他手探进去轻揉慢抚。 顾迎清来了感觉,与他吻得发热发喘,手脚主动绞住他脖子和腰腹。 这一场温和许多,最后意识恍惚地靠在他怀里,听着耳后的呼吸睡过去。 程越生抱着人睡到不知天昏地暗。 手机放在床头柜上,事情多,怕漏了消息,只关掉声音但没关震动。 不知道什么点,手机嗡嗡狂震。 程越生转个身,捋了捋短发,提吸,闭着眼缓了会儿,摸过手机接通时顺道看了眼时间,下午一点过。 “讲。”他声音沙哑。 北城的天真干得要死。 那头沉默了一下,“你睡着呢?” “那不然?” “这个点?”秦宗诚琢磨出什么,暧昧地笑一声。 被子底下的人动了动,也不知醒没醒。 “有事说事。”程越生放低声音,尽量简洁。 秦宗诚正经起来,出声前静了静:“出事了。” “什么事?” “死人了。” 第402章 不关心 顾迎清醒来时,房间里一片晦暗,窗帘遮光,感知不出白天黑夜。 人像被碾过,又睡得稀里糊涂,昏昏沉沉。 忽然发觉身边空荡,她一瞬间清醒过来,缓了缓,四下摸了摸想找手机,没找到。 一张床搞得像战场,乱糟糟皱巴巴,身上盖一床被子,垫的还是被子,她人已经完全躺在了程越生睡这一边。 顾迎清半撑起身,看了眼床头亮着指示灯的控制台,开灯,把遮光帘打开。 窗外的景象像开盲盒一样缓缓展开。 天已擦黑,看起来是傍晚的光景,看眼电子闹钟,正正过了五点。 后知后觉想到自己被子下没穿东西,顾迎清重新关上遮光帘,在另一边的两个枕头缝里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屏幕亮起,杂七杂八的通知横幅占据大半屏幕,看见上方日期显示一月一日,她蓦地有些恍惚。 回忆从昨晚吃饭,再到寺庙,又深更半夜到这个地方,天雷勾动地火,再在她的泣不成声中又一次重温旧梦,一口气睡到现在。 她人怔怔的,感觉这一觉睡之前和他的那段对话,十分像梦境。 这一日一夜事情经历太多好似十分漫长,但又像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来不及捕捉。 她不想动弹,拿过床头早上吃药剩下的水喝了口。 微信里,程越生给她留了话,说有事先走,让她就在这儿待着。 顾迎清“嗤”地一声,偏想反着干,立马决定回她之前住的酒店。 退出聊天框,发现有个新增好友申请,对方昵称“LW”,备注:我是楼问。 顾迎清点开她的头像,是张十分有氛围感的他拍照片,暧昧的光线,垂眸笑起来温柔的五官。 背景应该是在南江某个高楼的顶层餐厅,因为顾迎清看到了江和远处的南江地标。 楼问…… 邓荣涛…… 顾迎清点了通过验证。 她起身去洗澡,护肤前看了眼手机,发现这位新好友发来了两条新消息: 【晚上一起喝酒吗?】 【我还是住的上次的酒店,你应该还在那儿吧,楼上有间酒吧。】 两条消息后面都用了腼腆微笑的eoji表情。 顾迎清直到化完淡妆,才问她:【什么时候?】 换衣时,楼问发来时间:【十点怎么样?我在跟我大伯吃饭,要晚点。】 顾迎清笑了下,心说我也不关心你在干嘛。 点点屏幕键盘,回了俩字:【好哒。】 也不知道是不是程越生提前交代的,房间里女士洗漱护肤化妆品一应俱全,还有几套备用的内外衣物。 顾迎清换了新的内搭,一条白色重工蕾丝长裙,套上自己昨天的大衣外套,结果找不到自己的长靴,只看见那双粉色的丑雪地靴。 没办法,就这么出了门。 那管家在监控里看到她,用门铃对话问她要不要给她安排车。 顾迎清说不用,自己沿着胡同出去打车。 外面天早就黑透,午间雪停,这时地面还半干不湿。 北城风大,入夜后气温又骤降,说是寒风凛冽也不为过。 顾迎清站在胡同口等到车,刚好晚高峰的拥堵,原本二十分钟就能到的路程,在市中心里就堵了快半小时。 那司机也等得无聊,操着一口北城口音,不知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说:“这个点打车就是这样,其实北城市中心就没有不堵的时候,只是轻重差别。” 室内温暖如春,顾迎清回房间放下东西,脱了外套,换了双好看的平底鞋,又用卷发棒弄了下头发,在酒店楼里的粤菜餐厅吃了个晚饭。 吃饱又困,最后才慢吞吞去了65层的酒吧。 电梯还没到时就听见鼓点和吉他声,下电梯,气氛燥烈,谈话声混合噪音和扑面而来。 顾迎清报了楼问名字,服务生领着她拐了个角,走到最深处面向落地窗的吧台前。 楼问正坐在高脚凳上,面前摆着杯喝了一半的鸡尾酒,冲她笑:“坐,喝点什么?” 第403章 别装 顾迎清问服务生要来菜单,随便点了杯低酒精度的调酒。 坐上高脚凳,她没有主动开口,将随身带的装房卡和手机的收纳包放吧台。 音乐声震耳欲动,人人都在扯着嗓子说话,斜后方末尾卡座就断续传来男女的交谈声。 男的满嘴中英夹杂的金融行业术语,女人在配合着笑。 顾迎清转头看了眼,不远处假装客人分别坐在吧台和卡座里的两个保镖。 她的视线正好对向正中间舞台,台上是几个外国人组成的乐队,金发女孩儿是主唱,正唱到副歌部分。 “……I--buy-yself-flowers,write-y-na--the-sand……” 楼问以为她在看舞台方向,打断问:“你听过这首歌吗?” “听过,但不熟。”顾迎清转过头淡淡一笑。 开场白过后,楼问顺其自然地开启话题,“你今天一直在酒店?” 侧面打探她白天的动向,如果顾迎清回答得片面,接下来楼问估计就会问她具体和什么人在一起干了什么。 言外之意不难猜。 顾迎清说:“没有,白天在外面,才回来不久。” 楼问似普通朋友偶遇时,表面热情,又带着明确的疏离。 她长得一副偏短的鹅蛋小脸,大双眼皮,带着天生的温柔亲切感,不知是不是工作原因,好几次见面,她都是大方知性的装扮。 楼问又问了顾迎清在文未具体是做什么工作。 “美术顾问。” “你是学美术的?” “对,大学专业是中国画。” “那你之前怎么进的德信?总经办应该不招美术生吧?”楼问故作讶然,圆眼微睁,不齿之意溢于脸上。 顾迎清了然一笑。 也许她以前做什么的,何时进的德信,家里几口人,楼问早就打听得一清二楚,此时问起,不过是想借机羞辱打压她一把。 目的无非有二,暗指她被男人包养靠傍男上司上位,以及暗示她想套住程越生还不配。 总的来说,意在讽刺她是市面上那种有点段位但不多的捞女。 顾迎清浑不在意地说:“我找关系进去的,专业不对口,工作太累,所以辞职咯。” 她这么坦诚,倒让楼问陡一噎住,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无语地笑了两声,“虽说这年头人脉就是资源,但其实也分长久资源和短期资源,做人还是不要目光太短浅。” 顾迎清假装听不懂:“什么意思?楼小姐觉得我和在德信的‘人脉’是短期‘关系’?” 楼问转着浸在马提尼里的橄榄,欣慰地微微笑:“这就我喜欢和聪明人讲话的原因。” 楼问身上有种故作平易近人的优越感。 酒保送了酒来,顾迎清接过:“是呀,我和楼小姐倒是有共同点,我是不喜欢和自作聪明的人讲话。” 她说完,笑眯眯地跟楼问碰了下杯,抿了口酒,放下杯子的同时收起所有笑容,自在地看着夜景。 说到这里,楼问看着顾迎清满不在乎的表情,多少觉得她有点不识抬举了。 楼问表情微变,越发皮笑肉不笑:“你跟生哥认识多久了呀?” “进德信前不久吧。”顾迎清故意模糊,引到楼问认为这其中有因果关系。 但她也没说假话,说起来她进德信,和程越生之间多少有些关联。 “那算起来时间也挺短,我跟他相亲不是第一次见,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楼问自顾自说起,“我姑妈和姑父以前不是在州港么?生哥出国之前,每次假期我过去探亲度假的时候,常常一起玩。” “是么?你们都玩什么啊?赛车?摩托还是跑车?还是游艇出海?” “都玩啊。” “这样啊,可你们年纪差挺多,他出国前玩这些的时候,你……上中学了吗?他爸妈允许他带你们小女孩子玩这些?” 楼问一时语塞,又加上被人拆穿,恼羞成怒地抿紧嘴。 半晌,她说:“顾小姐,要不我们都别装了吧。” 顾迎清沉默看着她。 “想必你就算不清楚,也大概知道我爸爸,叔叔和姑父是干什么的。程家祖上是北城人,他太奶奶是天津人,在北城还叫北平的时候就举家迁至南方,他太爷爷和两个兄弟去了州港,有兄弟留在了南深,从我爷爷那代,就同程家有交情。像我们这样的家庭,知根知底的联姻,才是保护双方利益的最佳方式。” 楼问终究年轻且自视甚高惯了,以为把话摊开来讲,就能让顾迎清识趣退出。 “不过我也明白,人嘛,当你什么都拥有了之后,人生似乎就缺少了意义,尤其是男人,就倾向于在外面找刺激,人麻木了,就只能靠身体上短暂的快感唤醒一瞬间的激情。可是新鲜感,就是要新鲜才够刺激。今天有你,明天肯定也会有别人,但他这种人会玩,却也清醒得冷漠,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永远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一方。” 这种话听多了就免疫,也觉得很烦,顾迎清为了解渴似的喝了一大口酒。 “可这世间的权贵非你一家,是不是?”她慢条斯理地说,“昨天有沈纾纭,今天有你,谁知道明天又有谁,他怎么就非你不可了呢?” “我姑父跟他父亲生前有深交。” “你姑父,邓局邓荣涛么?”顾迎清疑惑,不知道她到底是装的还是真不知道。 “是,我跟生哥,就是我姑父极力促成。” 顾迎清品着“极力促成”几个字,“之前在德信工作时,我有幸见过你姑父。” 楼问似笑非笑:“说起来,我姑父也提过你。” “是么?那我太荣幸了,邓局如何提起我的?” 楼问笑得越发亲和:“他说你是小人物,不必放在心上。” 顾迎清闻言反倒心头庆幸,“你姑父说得没错。” “其实我觉得这话也不全对,不管大人物小人物,都有其存在的必要,只要能认清自己。”楼问撩撩柔顺长发,“那我们算达成共识了吧?” “什么共识?”顾迎清疑惑,然后挑一挑眉,“哦,你说让我跟程越生断了啊?我先问一句,你跟程越生确定关系了吗?你们相亲之后,是以男女朋友的方式在交往吗?” 第404章 自己解决 楼问当即脸色便有些僵硬。 随即,那张年轻的脸上露出一抹看淡世事的刻意,轻讽说:“对我们来讲,情情爱爱并不是婚姻的必要前提,只需要门当户对,利益相当。” 顾迎清觉得可笑,心生厌倦,“既然你认为你们门当户对,你也不觉得有谈情说爱的必要,又何苦大费周章、几次三番地往他跟前凑?你热情似火,程越生却冷淡客气,尤其昨晚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都觉得让贵为‘大人物’千金的楼小姐你有失脸面了。” 楼问冷笑:“你知道昨晚在场的人是怎么看你的吗?你有什么资格和脸面讲……” 顾迎清打断她:“楼小姐,你还没跟程越生结婚,甚至都没有确定恋人关系,从头到尾都是你单方面有联姻倾向,你这顶多叫单恋未果,请问你凭什么在我面前摆出一副大婆说教二奶的姿态?” 顾迎清之前轻言细语,好声好气地同她讲话,免得失了表面和气,现在语气重了一点,楼问便露出要吃人的表情,满脸都写着“你等刁民也敢跟我叫板”的气急败坏,又碍于身份未能发作。 此时一曲毕,音乐声停,场间稀稀拉拉的掌声,间或夹杂口哨欢呼,外籍主唱在用蹩脚的中文致谢。 楼问猛灌一口酒消火。 她气笑了,低声咕哝起来,仿佛自言自语说:“太离谱了,这年头的高级鸡怎么如此理直气壮?” 顾迎清昨夜几乎通宵未睡,即使睡了场长觉,仍觉身体疲累,软绵绵提不起力气不说,腿脚和腿间一直不适。 这场谈话本来想套一套楼问的话,结果这人颠倒黑白,自作多情不说,说话还极其难听,简直鸡同鸭讲。 顾迎清抓过自己的包,凉凉看着她笑:“楼问,你方才言语之中充满对自己家世的优越和自信,家中长辈个个权贵,似乎什么都不缺,但我觉得你缺德,还缺少自知之明。” 楼问脸色变了又变。 音乐声再度响起,顾迎清不想把场面闹得难看,引来他人关注,于是撑着吧台边缘靠近了些,用对方能听见的声音说。 “在我看来,家世与教养应该是成正比的。至少我这种人受到的家教,无法说服自己当众称呼另一个女性为‘高级鸡’,也做不出光明正大跟另一个女人因为男人扯头花的事情。” “再者,你既然对自己的家世如此自信,认为你和程越生的钱权联姻是水到渠成,根本无需到我面前来,企图用身份打压我,让我跟他撇干净。要是程越生把另一半的家世看得很重,不该对你是这样的态度,况且他明确跟我说过,一开始就拒绝了相亲。” 那些字眼,随着顾迎清不以为意的语调,盘旋在楼问耳边。 她脸色逐渐涨红,胸口起伏不定。 即使楼问言语中努力想表达,她对两家联姻后程越生是否对她专一并不在意。 然而事实是,她压根就还没跟程越生开始过,这一切不过是她自作多情的臆想。 被顾迎清的话戳中痛处,楼问那些高高在上的骄傲像是被戳破的气球。 顾迎清缓缓退后,起身离凳,“最后,楼小姐我提醒你一下,你是公职人员,说话还是谨慎点好,免得让人抓到把柄,给你们楼家丢人。” 她说完,一把拽过包,稳步离开。 走过拐角,到了楼问的视线盲区,顾迎清才气得面无表情,大步往外。 站在电梯前,她已经忍不住给程越生发消息:你的相亲对象骂人很难听,我又没惹她,你自己招惹的人自己解决,要么别来烦我。 顾迎清一边打字一边气得手抖,方才在楼问面前,也是她骨子里好面子要体面,才能勉强保持冷静。 第405章 教我做事? 反光的轿厢门上映出顾迎清身后并排而立的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蒋骁。 蒋骁他们的房间就在她对面,四人轮值,两人在楼上,两人在楼下。 程越生的人。 这个念头涌入脑海,紧跟着,他今早说的那些话重新变得清晰,像一股清风驱赶浊气,气也消了大半。 冷静下来想想,楼问既是邓荣涛的“间谍”,说不定也是在借机套话。 细细回想方才说话间,她越生气越清醒,幸好没被激得口不择言,没有为了自证而提及任何孩子的事,也没谈到她和程越生更多细节。 思及此又在心中劝诫自己,在应对这些人和事时,警惕心还应该更强一些。 或许,连那句“程越生告诉过她,拒绝了相亲”这种话也不该说。 冲动之下,此话难免有种“他什么都会同我讲,这男人跟我的亲密非你能比”的攀比心理。 无非是想证明自己在程越生心中的分量,非面前这位女士能够比拟。 她楼问有什么资格冲自己指手画脚? 十分可笑。 可她的矛头根本不是楼问,也不想与楼问产生任何交集或纠葛。 理论上,程越生与楼问之间的误会,应该让程越生自己去解决。 但是,试问楼问已经贴脸欺负到她面前,她是否还要回避同性之间因为男人的所有权而产生的矛盾? 可她心里很不舒服,她想扞卫她和程越生的感情的所有权。 从许安融到楼问,总提及她配不配得上程越生的问题。 难道就应该人格完美,行为清白没有欲望,既不攀比也不妒忌,做个不落俗套的高尚女人,才值得被程越生喜欢? 她只要反驳了,争执了,生气了,是不是就不够高尚,不够独特? 她看了眼聊天记录,那句恃宠告状似的文字,令她因难堪而脸红。 尤其是程越生已经告诉过她,楼问虽是邓用来监视他动向的眼线,他也正好将计就计,借楼问之口传达消息,模糊邓的视线。 她这么说会不会令他为难?他又会不会觉得她无理取闹? 想撤回,但消息发过去已经超过两分钟。 电梯铃响,到了所在楼层,顾迎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发现。 蒋骁提醒她:“顾小姐,到了。” 顾迎清收起手机。 随便吧,发都发了。 程越生看着手机上新进来的消息,心烦地拧紧眉。 他不禁想这楼问,到底是受邓荣涛指使,还是自发地像狗皮膏药一样没完没了? 相处过几次,这女的挺年轻,又是家里独女,出身在这样的家庭,家教相对沈家肯定较为严格,至少能在外面装装得体和大方。 实际没太多脑子,放不下自视甚高的架子,属于蠢人装聪明那一类。 包间里人不多,刚商讨了一下对策,还在等黄维坚的电话。 程越生往上翻看了一下,他傍晚时分给顾迎清打了语音电话,问她晚上想吃什么,让人给她准备。 顾迎清没回,之后他问了保镖,得知她回了酒店。 收到顾迎清的消息之前不久,蒋骁告知了顾迎清跟楼问见面的事。 没想到这面没见多久,看顾迎清的语气应当是被气得不轻,不欢而散。 程越生抽空出去了一下,找到个号码拨出去。 “生哥?”楼问既惊喜,又不免心虚。 程越生站在走廊窗旁,吸了口烟,垂眸将烟灰抖落在窗台,他笑:“楼小姐今晚挺闲?” 楼问显然呼吸一滞,笑意勉强:“怎么了?” 她大概猜到,或者说能确定,程越生是来为顾迎清抱不平。 她也没想到,顾迎清会跟程越生告状。 越是做大事的男人,都最讨厌女人诉苦,拿那些有的没的来烦自己。 而且,她背后可是楼家,程越生总不至于为了一个情人,跟她过不去吧? 下一秒,程越生声音,带着似有若无的冷淡笑意从听筒那头传来:“楼家也是有头有脸的,望楼小姐能给彼此留些脸面。” “生哥,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我怎么你了?”楼问声音听起来快哭了。 程越生不为所动,“你再去骚扰我的人,我话会说得更难听。” “是不是顾迎清说什么了?”楼问激动委屈地辩解,“我只是找她聊了会儿,说了你和我的情况而已。” “我跟你有什么情况?”程越生不客气反问。 “我姑父,介绍我们……” “楼小姐,是不是我对你太客气,让你觉得我们很熟,以至于忘记了第一回吃饭我就拒绝了你姑父的好意?说直白点,我们连相亲的关系也算不上。”程越生语气相当直白,显得格外无情。他甚至笑了下,讥讽意味拉满。 被心仪的人这么说,楼问登时觉得颜面扫地,绷不住道:“你跟我说这些,是为了顾迎清?我以为依你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应当分得清哪种女人是玩玩而已,哪种人该认真对待。” 刻在楼问骨子里的阶级差异的固化思维,认为程越生不可能和顾迎清认真。 因此,她认为程越生为了顾迎清来教训自己,简直荒谬。 “你在教我做事?”程越生确实被她整笑了,“你觉得我该认真对你是吗?还是说我玩谁,怎么个玩法,都要先跟你交代?” 楼问沉默。 程越生这话听起来不算什么重话,伤人的是语气。 听起来比“你谁啊?你算什么东西?”还要伤人。 程越生在窗台杵灭了烟,挺和气的跟她讲:“话我只说一遍,我孤家寡人惯了,耽搁不起楼小姐,你也少把心思放我身上,我最烦别人打听我的事。” 楼问甚至没有听完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咬着嘴唇挂了电话。 第406章 难解 程越生退出通话界面,瞧了眼微信,置顶没新消息。 他锁屏,透过窗看外面夜色,脸上看不出表情,沉默时的眉峰透着格外凌厉冷酷的锋芒。 程越生玩转了两下手机,折身回了包间。 很巧,刚坐下,黄维坚来了电话。 今夜,位于北城市中心的私人会所只接待这间包厢里的客人。 除了程越生与孟延开,便是孟延开找来作陪的几人。 这地方服务于顶层商政群体,但在北城这样权贵如云的地方,权有时候比钱更好当做敲门砖。 然而此俱乐部从来都以奢靡隐秘闻名,几栋半高不矮的楼,低调坐落于车水马龙繁华玉宇之间。 旁人只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但从来不知内里什么光景。 进出车辆要么引擎轰鸣,要么华光隐于黑暗。 总之,只知道出入者非富即贵。 黄维坚和周昶等叫得上名字的在职人员,为了避嫌,定然不可能出入此处。 但黄维坚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召开内部会议,着人了解州港那边的经过与进展。 事情较为复杂,又很简单。 其实就是州港那边死了个人,但死的这个人是州港公检部门执行处调查科的一名调查组长。 昨夜,调查组长林达濠在带组执行任务时失踪,今早尸体漂浮在海面被路人发现。 死状凄惨,尸体被粗长的麻绳捆绑,末端系在岸边别墅伸入海中的立柱上。 正是当初顾迎清被沉海的地方。 被打捞上来后,通过衣着与身体特征辨认,正是林达濠。 只是尸体已经面目全非,经法医鉴定,他并非死于溺水,而是颅内和内脏数十处重伤致死后,再被抛尸。 鉴定科以最快速度做了DNA比对,最终确认是本人无疑。 相关部门立刻传唤沈家的人来做审讯。 因为昨晚调查小组执行的任务正是和沈家有关。 前几日,相关部门收到线人消息,说有一帮会的二当家准备全家移民加拿大,计划于昨晚乘深夜的红眼航班离开州港。 这位二当家与帮会一把手争夺话事权已有多年,随着对方实力扩张,二当家眼看败局已定,决定退出。 两人积怨多年,手上都有对方把柄,其中便有一把手过去多年里,与沈家人做非法生意的往来证据。 为了保全自身与家人,二当家准备等家人先上飞机后,再让生死心腹销毁部分证据。 公检部门下有几大处,其中属于执行处的调查科,调查政府部门与私营机构贪污案件属于不同小组的职责。 因为沈家涉及的所有疑案,时间跨度长,牵扯人员广,人员复杂,商政皆有,于是两组人员组成了专案组,协作办案。 林达濠便是其中一组的组长,昨晚带人蹲守突袭得知的证据销毁点,准备人赃并获,结果扑了个空。 那只是一处靠近码头的林子里的废弃建筑,有几个该帮会的小喽啰在那里对接货物,都是从不正规渠道进港的非法药品,恰好被逮捕。 另一组人员,在机场出入境将帮会二当家缉拿。 带人搜索完之后,林达濠让一半组员带嫌犯回局里录口供,他和剩下的人进林子里再搜搜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此时,林达濠与调查科科长都意识到可能中了圈套,但他不死心,总觉得能找到些线索。 结果中途对讲机失去信号,一去不返,直至今早尸体在海中被发现。 因是在调查沈家一事上出的人命,局里立刻传唤沈家和帮会的一些关键人物。 调查盘问一直进行到夜里。 事情吊诡之处在于,沈家人个个都对此感到意外,声称此事与他们无关。 沈景曜怒不可遏,说要见律师,要告公检的人。 “你们知不知道没有证据的传唤对我们集团会产生多大的负面影响?到时候那些狗仔只要在报纸社媒上随便写写,知不知股市多少个亿要蒸发?现今经济不景气,失业率上涨,到时候股民生怨,后果你们自己好好斟酌。” 坐轮椅的沈进友也被找来,只是他可没那么礼貌。 这半年里,他前脚刚出ICU,后脚被确诊瘫痪,这个年纪没办法复健,生活难以自理,被精心栽培的儿子夺权,备胎儿子锒铛入狱,女儿又不知死活。 当人从习以为常的权利的顶端掉落,失去的不仅是荣光,还有尊严。 沈进友如今也就只靠那口气活着了,脾气日渐古怪,依仗着手里的股份,与过去积攒的威势,还能拿捏住这些肖想他财产的豺狼虎豹。 据说当时他就在传讯室里大骂,说他们办案人员一群蠢货,沈家才陷入丑闻不久,怎可能在敏感的时候做这种高调杀人越货的事情? 沈进友说话的分量虽然不如从前,但想要做掉谁,也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买凶而已嘛。 在照不见光的地方,多的是可以被收买的亡命之徒。 而且据初步调查,找不到直接证据指控沈进友和沈景曜,所有人对于之前沈家和帮会多年的生意往来“证据”一事,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程越生下午起,就跟秦宗诚和黄维坚保持着联系。 黄维坚还在跟人上报此事,开各种秘密会议,有意和州港那边的调查科合作。 毕竟此案非小。 很明显前几天调查科收道的消息是个陷阱,线人的消息没错,二当家要跑路是真,但销毁证据一事是假,目的就是将调查组的人引到码头。 此事的背后主谋就算是沈家,那他们肯定是精心做了局,会串通口供,所以盘问出来的话不一定是真。 可如果,背后的人不是沈家,那又是谁? 不管是谁,肯定跟林达濠这组人员调查的案件有关,反正跟沈家脱不了关系。 目的无非是两个——要么是怕被调查到关键信息,所以杀人灭口;要么是嫁祸,将调查科的人往错误的方向引导。 而黄维坚过去一段时间,根据程越生提供的种种线索,正在秘密调查邓荣涛的过去,的确发现了有很多难以解释的地方。 第407章 我爱你 线索与疑点都有,黄维坚却不敢贸然出击。 邓荣涛背后是楼家,势力盘根错节,如果不能确保一举将邓荣涛掰倒,那楼家极可能会找到漏洞,助邓脱困。 两家姻亲,邓荣涛的种种所为,楼家是否知晓?又是否参与? 像楼、邓这样人,并非鼠目寸光之辈,能走到今天,必然懂得若无远虑必有近忧,行事之前先虑败。 若是打草惊蛇,对方恐怕立马就会搬出对策。 而程越生也以为,邓荣涛这么殷勤地想要促成他和楼家的婚事,要么楼家知晓一切,早就在局中,要么就是邓荣涛先前所做的一切都瞒着楼家,眼看沈家高楼将塌,万一将来纸包不住火,将楼家拖下水,到时候也有人给他擦屁股。 邓荣涛曾在州港任职多年,从州港入手是最好的。 雁过留痕,即使他当年和沈勾结一事做得再天衣无缝,只要沈家还在,只要当年的人没死光,就能顺藤摸瓜找到证据。 只是北城、南江与州港,一地是首都,另两个地理位置与经济地位又很特殊,各地官方合作调查最为合适。 让黄维坚与州港调查科合作的建议,程越生之前就提过。 但是黄维坚比程越生想象中谨慎,生怕行差踏错,一直说不急,慢慢来。 说穿了还是欠缺胆色。 黄维坚还算年轻,远没到职业天花板,但他名声已经打出来,只要稳打稳扎累积经验,至多十年二十年到顶。 但这次如果能扳倒邓荣涛,若运气好顺势起底楼家,既能挣个铁血名声,至少也能在下一个五年,跨到一把手。 可是,既然能稳中求胜,他何必铤而走险? 这只能说明,证据还不够明显,诱惑还不够大。 这回的事一出,黄维坚显然心动。 死了人,说明有人心虚,心虚就会露出马脚。 要么是沈家,要么邓荣涛。 无论是谁,都是一条大鱼。 最终,黄维坚电话里说,经开会商议,向上面递交了与州港合作调查沈家的申请,文件应该很快就会下来,择日会跟调查科那边洽谈此事。 当然这背后还有一份暂不能面世的秘密调查文件。 离开会所,是蒋岳开车。 车身飞驰,在北城深夜的东西中轴线上留下飞速而过的流影。 到酒店不足十公里,车上就两人,没人说话,只有车窗外掠过猎猎风声。 等红灯时,电话震响。 蒋岳看了眼车后座,程越生紧闭双眼,没动。 蒋岳以为他睡着,心里默数着,打算数到十再叫他。 刚数到九个数,程越生唰地睁眼,十分清明,拿起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 秦宗诚问:“谈妥了?” 程越生凝了眼窗外,“现在说妥还为时过早。” “州港这边都收到消息了,北城那边还能反悔?” 程越生没说话。 “你就不怕黄维坚哪天知道你算计他,跟你算账?” “我算计他什么了?”程越生撑着额,情绪不高,“事成之后他得谢谢我。” “要是不成呢?” 程越生哼地笑一声:“不成他也找不到人算账了,”他又立刻收笑说,“谁叫他总是磨磨唧唧,没点胆色。” 只好使计推他一把。 双方沉默。 秦宗诚的沉默是因为他前一句话。 良久,程越生揉了揉眉心,问:“那个,林什么……”他一时想不起来名字。 “林达濠。” “嗯,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秦宗诚说:“一个老婆,两个女儿,她老婆今天去认了尸,受打击太大,听说哭昏过去。” “给笔钱吧。” “给多少?” “看着给。” 秦宗诚猜到他是出于人道主义,给被牵连的人一些补偿。 调查科会查到这一步,的确有程越生在推波助澜,想借调查科之手挖出一些有用的陈年证据,促使黄维坚尽快参与其中。 但没想到有人狗急跳墙。 挑林达濠下手,也许是因为他抓住了什么关键线索。 调查科的人也想到了这个可能,跟秦宗诚接触的人说正在查。 秦宗诚说:“做这行本就生死难料,他宣过誓的……” 生死难料。 挂了电话,程越生不禁琢磨着这四个字。 那片海,就他知道的,已经有两条命。 差点三条。 当年程家生从那儿跳下去,但是在另一个地方找到的。 程越生竭力控制着,不把这种可能往顾迎清身上联想。 但脑子不听使唤地闪过一些设想的画面…… 比如把她捞上来之后做的那个梦。 市中心的红灯十分漫长,车停下来,程越生的眉心就没展开过。 快十二点,顾迎清在床上已经躺了快一小时,关了主灯,亮着一盏床头灯,拿着阅读器在看资料。 精力不集中,总是看手机。 忽然门铃响起来,在静夜里很清晰。 她登时抬眼盯着门口方向,却没起身。 过了会儿,电话响起来,她也没接。 身体却不由自主地下了床,走到门口。 刚将沉重的门拉开一半,程越生单手抵住门板,高大身形从半开的门缝里挤进来。 顾迎清还未看清他,便被握紧腰身,抵在玄关的墙壁上。 程越生大掌捧起她脸,顾迎清被迫接住他的吻。 措手不及,他身躯又沉重地挤压着她,顾迎清有种呼吸不上的窒息感。 她抬手推他肩膀,睡袍宽袖滑下,露出的小臂挨着他尚带寒气的大衣。 给他身上已经淡去的檀木麝香味增添了一抹冷意。 随着纠缠的呼吸和体温,这抹味道又变得温暖炽热。 顾迎清不由自主地想要回应,但跟不上他的节奏,嘴唇被他吮舐得发麻,甚至换不过气。 她“唔唔”两声,连连捶他。 程越生松嘴,但仍用力环搂住大口喘气的她。 顾迎清脸憋得通红,唇上水光潋滟。 她眉头一皱,还没回过魂来,他忽然掐住她脸,“现在讲。” 顾迎清一头雾水,看着他漆黑用力的眼,心颤颤的,呼吸不畅地问:“讲什么?” “讲你爱我。” 顾迎清愣住,定定看着他,眼神逐渐恼火。 程越生忽然道:“我爱你。” 他说完,在她诧异怔愣的眼光中,低头亲她一口,“现在换你说。” 声音很低,很沉,很迫切。 第408章 后劲 顾迎清大脑缺氧,被从他嘴里说出的那三个字震撼。 前一刻,在他要她说“我爱你”之后,她是有些恼火的。 后一秒,她仿佛瞬间被剥夺了思考能力。 心中不知有什么坍塌,传来似雷声一般的阵阵轰隆响动,震得她同心脉连接的指尖发麻颤抖。 连刚才那个深拥力重的吻,仿佛也被赋予了轰轰烈烈的意味。 她耳畔回响着心跳声,不知道是她自己的,还是程越生的。 顾迎清鼻息之间全是他的味道,气息。 一时之间,她恍惚。 脑中一会儿是昨夜半山呼啸的风,一会儿又是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在赵家墙边抽着烟居高临下睨着她的身影。 最后变成很多个拥抱亲吻,和很多次重叠交融的身体。 那些画面与片段之间,她的视线慢慢聚焦,他的五官在眼前变得清晰。 像故事的主角,在闪回结束后,真实地出现在她面前。 看一眼便为之心悸的眉眼,接吻时会压在她脸上的鼻梁…… 隔着这样的距离,让顾迎清在怔忪中,很有想要吻上去的冲动。 是一种情不自禁的冲动。 她克制着,再克制着,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波澜。 “你……你又是,”顾迎清急促地呼吸着,不敢再看他眼睛,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真切,“你这是骗我开口的手段?就像曾经要我说喜欢你……”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明知道往事放到如今来看都很荒诞,以前的逻辑也无法套用到当下。 程越生抵住她的额头,几乎控制不住手上充满占据意味的力道,忍声说:“那就当我回应你当初的喜欢。” 顾迎清滞住。 求而不得时会委屈。 得偿所愿时同样也会。 不论跟他之间有什么隔阂与矛盾,前路有多渺茫,在这一刻,顾迎清有种得偿所愿的委屈。 她微微挺身,顺势被他的力道,往他怀里压得更深。 他们之间有身高的差距,只让她仰起脸,或是只要他低下头,都会有些累,需要彼此都主动迎合一点,就会刚刚好。 顾迎清拉着他的手放在臀上,仰脸含住他的唇。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爱意将她湮没,顾迎清更加体会到什么叫难舍难分。 难舍难分是吻再深再用力都不够,会觉得衣衫是阻碍,是恨不得被他揉得骨血合为一体。 唇与唇之间,只有换气时深沉的喘息与急促的低吟。 在没有距离时,也难以分开。 看似最温和的一场,没有多余的花样,却前所未有地情动。 事毕后,顾迎清的手也还在他背后,紧紧搂着他。 程越生一手搂着她光洁的背,一手替她拂开黏在脸上汗湿的发。 顾迎清眼神迷离地偏过头,追吻他的手腕。 热息毫无预兆地再次蹿动,程越生差点没忍住。 顾迎清察觉,皱了下眉,低声说:“难受……” 从来没有试过在一天之间,这么频繁。 昨晚之后就有些难受了,但总是情难自禁。 程越生感觉自己像回到了十几二十岁的时期,雄性荷尔蒙分泌极度旺盛,随时随地,不受控制,禁不住一点风吹草动的考验。 他忍了忍,起身看了眼,正要仔细瞧瞧,顾迎清害臊,连忙收着腿侧过身去。 “的确不行了,”程越生笑了下,“sorry。” 他在她背后倒下,盖好被子,拉起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她手指。 顾迎清身体绵软,任他亲着,心绪难以平复,在他下一回亲下来时,指尖动了动,拂过他的唇,再往下刮过他下巴。 程越生忽然将她的手臂连同身体紧紧抱在怀里,亲了下她的肩膀,又埋在她颈间深吸。 顾迎清在他怀里转了个身,面对着他,掌心贴住他下颌。 一天过去,他下巴和侧颌长出了些青茬,她感受手心里痒痒刺刺的手感。 “好玩?”程越生捋了下一头乱发。 “好玩。”她抿唇笑着搓了搓他下巴。 程越生神情放松,盯着她脸上的笑,“再留长点给你玩?” “不了,你这个年纪留胡子不好看。” “什么年纪留好看?” 顾迎清想了下说:“等你有皱纹,胶原蛋白更少一点,轮廓会更深,那时候再留点胡子,应该会很性感。” 程越生笑看着她,懒然勾下唇说:“到时候试试看。” 想到他今早说的话,和刚才突然的表白,心口泛起阵阵尖锐的痛感。 她忽然说:“你知道吗,我今天喝了酒。” 他没理解到她突然说这话的意思,顺嘴问:“嗯,喝了多少?” “一杯没喝完,但后劲有些大,”顾迎清温温吞吞讲着,“一晚上人都昏沉沉的,不大清醒。” 程越生倏地脸色一变,眯缝着眼凝着她,懒声威胁:“我跟你讲,我衣服还没穿上,你少招我。” 顾迎清把同样衣服没穿上的自己,挤到他胸膛,跟他紧紧偎着。 挑衅似的。 程越生垂眸看她两秒,忽然搂住她腰翻了个身平躺。 顾迎清小呼一声,攀住他肩膀,被带着趴到了他身上。 程越生双手垫在脑后,顾迎清将脑袋放在他颈窝。 她问他:“这个时候是不是想来根烟?” 他闷笑两声,“懂我。” “可我这间房是无烟房。” 程越生垂眸,似信非信地睨她,“这么久你没抽过?” 顾迎清摇头:“没有。” “挺好,你抽的时间不长,好戒。” “你呢?”顾迎清问,语气像跟旧情人旧情复燃后,说自己最近的改变,然后问对方这段日子过得怎样。 但是她看程越生甚至不像她刚认识他那段时间,多数时候是把玩着烟,点燃也抽不上一两口。 现在似乎抽得更多了。 他说:“在戒了。” 顾迎清:“每天都在戒,戒了十年。” 程越生自己都笑了。 他打量一圈这间房,顾迎清在这里生活了两个月,房间里有较浓厚的个人生活痕迹。 靠墙面窗的长桌被她布置成了书桌,上面除了电脑和数位板,还放着些资料书和整齐码放的颜料,衣帽间里挂满她的衣物。 他似笑非笑道:“林北望给你的待遇还挺好。” 虽然算是价位最低的普通房型,但这酒店本身就是豪华型,位于商圈,此楼层视野开阔可观繁华夜景。 第409章 讨厌我 不仅如此,这房间宽敞,浴室还有个方型浴缸。 顾迎清侧着脸,盯着开放式盥洗区方向走神。 隔壁忽然传来声音,是一家三口。 是小孩半夜尿床了。 能清晰地听见妈妈不算严厉,但有些烦躁地问小孩,为什么睡觉之前要他上卫生间,他非不去。 小孩惺忪嗫嚅地解释了两句,爸爸在问要不要找客房部要床被子。 妈妈语气显然毛躁起来:“这不废话吗?湿着怎么睡?” 两人静声听了半程,隔壁声音窸窸窣窣还没消停。 程越生说了句:“隔音这么差,亏你也住得下去。” “平时大多时候都挺安静的。” 顾迎清住进来几天之后,才听到新入住的男女讲话声,这酒店挺多公派出差的商务人士居住,大床房几乎都是一个人。 当然也听到过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很少。 程越生懒声调笑:“你早知道,所以刚才没怎么叫?” 只是哼哼唧唧的,实在忍不住就咬住嘴。 顾迎清沉默了一下,“可能……是因为没那么激烈。” 他掐了她臀一把,“又犯欠惹我呢?” 顾迎清服软很及时:“是我没力气。” 程越生兴起,掂一掂拍一拍她两处的肉,暗作比较过后,问她是不是胖了点? “就两三斤!” “挺好,都长在了该长的地方。” 顾迎清从他语气中听出满意与欣慰。 她扭了扭,躲开他手,想躺到一边去,程越生却收紧手,将她困在身上。 “这样不太舒服。” “哪里不舒服?” “你一会儿又……”顾迎清难以启齿,“我感觉得到。” “不会。” 顾迎清没再做声。 听着隔壁的动静,小孩要妈妈快去陪他睡,他妈还在给他尿湿洗裤子。 顾迎清想到过去的那一年,程越生总是找理由把孩子往她那儿塞,有时甚至懒得找理由。 回想起来有些可笑,又感到无比的后悔。 因为跟程越生的尴尬身份,她总觉得自己像见习后妈。 虽然没苛待,但她因为对“亲生儿子”的愧疚,每每兖兖跟她亲近的时候,她内心都有种难以言说的抗拒。 真相揭露过后,是她自己无法面对,恨不得否认孩子的存在,更不知如何与兖兖相处。 想到这里,再恍惚感受着掌心下的体温,只觉得一切不真实,也不知将来该如何。 因为惧怕明天,所以现在心里已经开始空落落。 “最近兖兖还好吗?”顾迎清静一静,说,“上次你姑妈带兖兖走的时候,他哭得很厉害。” “回去闹了脾气的,在幼儿园也故意跟人打架,估计心里还生气,想宣泄不满,让人注意他的情绪,叛逆得很。” 程越生管了,训了,程之兖回回在他面前答应得好好的,一脸乖样,说以后不会再打人了,到了幼儿园,浑样照旧。 程越生担心教训得太狠,怕孩子畏惧他,年底那会儿又忙起来,干脆先放老人那儿。 一滴热泪淌在他胸口上。 程越生登时一急,“怎么又哭了?” “其实幼儿园也学不了什么,在外面多玩两天也不会耽搁学业。”顾迎清很清楚自己当时的想法。 她就是无法面对,跨不过自己那关,宁愿孩子离她远点,免得让她回忆起曾经的痛苦。 兖兖声泪俱下把手伸向她时,她没有一点挽留的姿态,甚至连表情都是麻木的。 她擦擦眼泪,惝恍地看着泪光中模糊的一切,“你说他会不会讨厌我?” 第410章 算什么 即便是此刻,顾迎清的心也还有几分清醒的麻木。 也许是在徐婕那里治疗过几次,被要求直面过往,直视自己的逃避心理,因此她想兖兖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渐渐地,脑子里心里,烙下那道小小人影。 顾迎清会因为想起曾经相处的细节,对他不够珍惜,没有给足关爱,而常常觉得亏欠。 尤其,小孩很想要跟她亲近,她却一次次将他推远,删掉他手表里的联系方式。 想到这些的时候,若再联系起曾经他还是个胎儿,与她共享过心跳,身上流淌着程越生的基因…… 那种血浓于水的奇妙感觉,更是萦绕心间,逐点加深。 直至此时,思念变成一种习惯,滋生出弥补母爱的渴望。 但因为多年错认,复杂的真相,让她担心再也无法与自己的小孩拥有一段健康母子关系。 尤其现在听程越生说,兖兖从北城回去之后的反常与叛逆,她更觉得是自己的错。 程越生轻抚她背,“你亲自问问他就知道了。” “我不敢。”顾迎清坦然面对自己更愿意当懦夫的事实。 程越生静了会儿,才说:“他不会讨厌你。” “你怎么知道?” “他是我儿子,我了解。” 顾迎清心里忽然觉得一抽一抽地难受。 过去的事还没完全过去,此时因为“我儿子”三个字,不免又有点想迁怒他的意思。 她生的孩子,她却是最不了解的。 程越生找补说:“以后多的是时间,相处多了,你就知道他是什么样子。” 顾迎清从他身上下来,在她翻身时,程越生顺手将她一揽,让她背靠在他怀里。 耳后传来他的鼻息,顾迎清看着眼前景象,住了两个月的房间,她闭着眼睛都能从床边走到门口。 但多了个人,整个感觉都变了。 似乎没那么空,没那么安静,光线好像也变得暖和了些。 “他无条件地愿意跟你亲近,这是只属于你的天然优势。”程越生说,“你要是想好了,可以给他打电话,也可以回南江看他。我也可以带他过来看你,但估计得过阵子。我明天回南江,接着去州港,有些事情要处理。” 顾迎清被困在过去,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能做的就是想办法带她走出去。 只是事情一多,难免不能兼顾。 又不能自作主张要她如何如何,只好提供几种选项,他好看情况安排。 顾迎清忽然在一番乱绪中找到一丝清明。 “什么事?”她心下一凛,不自觉露出关怀紧张的神情,扭头看他,喉咙都不由夹紧,“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顾迎清被一开始“我爱你”三个字冲昏头脑,随后又沉浸在水乳交融的柔情蜜意里,人都快融掉。 东拉西扯说了半天话,竟忘记他一开始的反常。 一般来讲,当人出现明显的情绪波动,和强烈的情感表达欲,都是因为遭受了某种刺激或变故。 尤其是程越生这种,喜欢俯视的强者。 他可以花时间,花精力,拉长线钓大鱼,听她说出“我爱你”三个字,对他而言,更有“赢”的满足感。 而不是以主动低头,来换她一句相同的“我爱你”。 程越生看她良久,看她凝重的神情,因为担忧紧皱的眉。 摸了摸她眼角,还是湿的,此时像是完全忘了哭。 他单手支起头,腿也支起来,带点儿玩味瞧着她:“你先告诉我,我们现在算什么?” 顾迎清被问住,愣了下,别开脸,“算上了床。” 第411章 做我老婆 这不算程越生意料之外的回答。 他搁在被子外的手敲了敲曲起的膝盖,沉默寻思片刻,“你就说,还有没有回到以前的可能。” 顾迎清看不到他表情,从他声音里也听不出情绪,低沉平和声线里,透着几丝餍足的疲倦。 顾迎清抓紧胸前的被子,暗自垂眸,“以前什么样?”顿了顿又说,“以前没什么好的,即使快乐过,也只是昙花一现……我一点也不想回到过去。” 程越生奇异地没搭茬,自在挑下眉,翻身下床。 “去洗个澡睡觉。” 顾迎清意外,他就这么打住了话题。 他赤身晃荡,踱步从床尾踱绕过。 顾迎清一开始还能镇定扫视他,但视线越追随,越是心旌摇摇,最后赧然往落地窗那边看去。 幸好关了窗帘。 程越生走至床旁,顾迎清心说他不是洗澡吗? 正懒在床上,疑惑地看他一眼,心里那面飘摇的旌旗,忽然静止。 程越生将她身上的被子一掀,俯身单手将人捞起。 登时,旗又动。 顾迎清本能搂住他后颈,圈紧他腰的同时,屁股也被托住。 热水来得快,片刻间,玻璃便被水汽模糊。 顾迎清觉得神奇,在拉开距离时,似乎人之间就形成了一种无形的羞耻感。 肌肤相贴时,那种羞耻感便烟消云散。 剩下的只有欲望过后的温存,也有随时像要复燃的火星,在时而紧促的呼吸和亲吻之间明明灭灭。 就像此时坚硬与柔软贴合,顾迎清任由他大掌游走,替她清理,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 氤氲中,顾迎清无言摸着他肩胛下的伤疤。 她记得那会儿天还热,他伤口没养好,将愈未愈时又反复出血开裂,以至于后来疤痕有点增生。 这两天他在室内几乎就没好好穿过衣服,她随时都能看到他的伤口。 深色的,有些狰狞,指腹拂过,能清晰感受疤痕皮肤的粗糙凹凸。 有种浓浓的疮痍感。 顾迎清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垂眸时看向他大臂内侧。 那里的伤口也被他崩坏过一次,至少愈合情况良好许多。 她心口翻涌,五味杂陈。 这两处伤口,一处是因为她,一处是因为另外一个女人。 这件事情,她至今没提过,程越生也从未解释多说。 一如当年很多的细节。 洗完澡吹干发,躺上床,留一盏地灯。 程越生从她嘴里听不到想听的话,还真就揭过那茬不提了。 若无事的表现,给她一种事情不大的感觉。 然而她相当清楚,他这人即使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 既有本事撑,也有本事装。 顾迎清抵不住内心的不安,生出一种抓耳挠腮的急躁。 终于没耐性,在熄灯后一刻,被人搂进怀里时,顾迎清闭着眼睛按捺住心跳说:“我虽然不想回到过去……” 她停住,半天没出声,似乎在想要怎么说。 程越生许久听不到后文,提醒说:“我还听着。” “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就挺舒服的。” 顾迎清缓缓抬头,呼吸轻洒,从胸膛到下巴,撩颈拂面,混合两人沐浴后身体表面尚未散尽的水汽,潮湿隐秘。 “什么意思?”程越生抬高下巴,指腹蹭着她的下巴颏。 “就是不必非要确定某个关系的意思。”顾迎清静静凝着他,漆黑瞳仁里倒映着光。 程越生哼了声,像是在笑,但不明显,“你说具体点。” 他的反应里,几分是“你再说一遍”的威胁,剩下的都是游刃有余的自信。 “其实,我也会想起过去跟你在一起的时候……”顾迎清赧然垂眸,犹疑着舔了下唇角,食指尖儿放在他胸肌中缝,若有所思地划啊划。 “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想,可以来找我,如果我想,我也会找你。” “想什么?”程越生挑着笑,故作不明地皱眉,附耳凑近。 顾迎清也没躲,就在他耳畔用气息说:“单纯地想人,或是不单纯地想做其他的,都可以。” 她说完抬眸,点到为止。 眼神纯澈不像撩拨,手上动作却不含蓄。 程越生笑了,“你的意思是,你放着正牌女友不做,只跟我做情人?” 顾迎清答:“你只适合做情人。” 程越生沉默一瞬,笑意不减:“你进步了,跟我玩拉锯。” “人不进步,一辈子都是他人玩物。”顾迎清抿唇敛眸说,“再说正牌女友我也做过,没什么好,甚至不如外人知悉你举动,逢人还要被讲没有自知之明,贪你财图你人。” 她转身平躺,脑袋歪在他肩旁,盯着幽幽暗暗天花板,低声缓缓道:“倒不如坐实他们嘴里罪名咯,我就是没有自知之明,我就是妄想,我就是贪心,你们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程越生笼罩在昏寐中的眼神,漆黑盯着她侧脸和蠕动翕合的嘴唇。 在她话落后,他低笑提出:“你还可以做我老婆,他们不仅不能拿你怎样,还会气得七窍生烟,尤其是许安融。” 她眼神一闪一震,愣了下,然后恢复平静。 “愿不愿意做?”程越生半是试探半是引诱。 有话说得好,但凡是个洞,男人都想试。 程越生把她听见那三个字后的触动与回应都看在眼里,但她又不答应在一起,心中自然是有顾虑和担忧。 但他就想试一试,逼一逼,指不定她态度就软和了。 接着就听她道:“不愿意。” “为什么?” “你不老实,都说结婚要找老实点的男人。” 程越生被她逗得笑开,心知再问下去,逼紧了,怕这人玩都不想跟他玩,会直接翻脸。 他从来都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 话已至此,程越生没继续吊着她,顺了她的意,告诉她想知道的事。 “州港那边出了点事情,死了个调查沈家的调查组长,这人估计是查到了什么关键信息,遭人灭了口。但幕后的人到底是沈家,还是和沈家有关的其他人,还没弄清楚。” 顾迎清听得心惊肉跳。 从前她以为,法外之徒行走于青天白日之下,多是警匪剧中杜撰情节。 但她所看到的,从赵缙到沈进友,一个胜一个猖狂,杀人越货之事也不过是动动嘴皮子。 “和沈家有关的其他人?”顾迎清脑子里有个答案,昨晚才听他提过,“邓荣涛?” 第412章 行 程越生“嗯”了一声,“不过还不确定,州港那边还在调查。” 顾迎清静了静,“可不管这件事是不是他做的,你家里以前出事,跟他有关系,那你……” 不等她话说完,他便肯定打断:“是。” 顾迎清没给自己思考的时间,反问他:“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你想问,如果邓荣涛也是仇家之一,我是不是也要报仇?我的答案:是。” 顾迎清心下一沉,不自觉凝眉,敛眸时睫毛轻微不安地颤抖了几下。 邓荣涛和楼问一事,他早上已经说过。 晚上的冲动,更显得突兀且不合情理。 察觉她的疑虑和担忧,程越生从后抱着她,“不用担心。” 顾迎清心下荒芜,不由自主地想到最坏结果,心不在焉回:“我是担心自己。” 他说:“实在不放心,你跟我回南江,就算有万一,也能及时发现,确保你的安全。” 程越生是觉得,人在他身边,他会放心些,说不定她也会更有安全感。 顾迎清听着他用自信稳重得让人感到安心的语气,提到的却是“最坏结果”,登时抬手反掐握住他的手臂:“你别吓人……我害怕。” “你最好是真的怕,”程越生搂紧她,懒洋洋笑,“怕就别再干出一个人去州港这种事,无论何时,有事先找我,知道没?” 顾迎清避重就轻说:“所以楼问来找我,我第一时间不是跟你说了么?” 程越生笑而不语。 “你怎么又不说话?” 他卖关子:“你想我说什么?” “你再把问题抛回给我就没得说了。”顾迎清作势要从他臂弯里抽回自己的手。 程越生只稍一用力,肌肉紧缩两分,就轻易留住她。 “我跟她讲了,让她别来烦你。” 顾迎清没吱声。 他才解释:“收到你消息之后,我就找了她。” “那楼小姐估计要觉得我是告状精了。” 话虽这么说,但顾迎清可一点没觉得自己做错,人又不是她招来。 而且楼问不就是认为她人微言轻,料定程越生会念着邓荣涛那层关系,不会找她麻烦,所以才肆无忌惮在她面前耍威风么? 她要真的咽下了这口气,楼问也就得了逞。 程越生有心哄人,说:“既然告状有用,又不必自己动手,傻子才自找麻烦。” “那你要怎么跟邓荣涛解释?” “我为什么要跟他解释?”程越生不屑,又玩味道,“让楼问和邓认为你是勾人的狐狸精,我在男女关系上没个定性,让他们死了这条心正好。” “邓荣涛会这么放弃楼问这眼线?”顾迎清担心没那么简单,“万一他发现这招没用,又在别处跟你制造麻烦呢?” 程越生说:“不到鱼死网破那一天,谁都不会轻易亮牌打破僵局,顶多暗中较劲。” 顾迎清细想也是。 邓荣涛以及楼家的人,虽说个个位高权重,可越是站得高,越怕会登高跌重,若非不得已,断然不会做打破僵局撕破脸的那个人。 程越生撩个笑,低声:“替我着想?” 顾迎清将下巴埋进被子里,“……你对兖兖很重要,他不能没爸爸。” 为了佐证自己的说法,她又说:“以前我跟兖兖聊天的时候,听得出他很在乎你,依赖你。” 兖兖对程越生有子对父的崇拜情节,他爸爸在他眼里是无所不能的角色,以至于认为他不会老不会死。 难以想象,程越生有个万一,将会给兖兖留下多沉重的心理创伤。 她主动转身,回到面向他的方向,不禁说:“兖兖从小是跟你长大的,提到你时,无一不是夸赞崇拜,即便……” 顾迎清停顿了一下,忍住鼻酸,说:“即便不考虑别的,你、你多想想他,他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至亲。” 程越生沉默一下,“没有你,就没有他。” 从他语气感觉不出情绪。 顾迎清怕他误会,说:“我没有让你罢手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小心些。” “我知道。”程越生听出她言语之中的谨慎,“你跟我说个话,能不能别小心翼翼的?” “怕你一个不对劲你心里不爽,又冲我发火。” 程越生冤死,拒不承认:“我什么时候冲你发火了?” “很多次,第一次在州港,才提到你家的事,你脸色当时就变了,”顾迎清扳手指数,“还有在我家吵架那次,生气指着我让我不准提。” 程越生打断她:“前一种情况,是跟你还不太熟;后来你也说是吵架了,吵架不都是话赶话?大不了你也指着我,说程越生你再敢多说一句,我们俩就玩完。” 顾迎清低低嗤笑:“那你会说,玩完就玩完,谁他妈稀罕。” 她还故意学他的语气,说得那叫一个狂妄轻佻又不屑一顾。 程越生乐得不行,抱紧她说:“谁说不稀罕?稀罕死了。” 说时将她往怀里压,让顾迎清脑袋埋在他脖颈间。 有困意来袭,顾迎清闭上眼,倦声道:“不必在我这边花太多心思,你着重顾好兖兖就行了。” 顾一个人,比两个人来得轻松一些。 这也是她为什么不愿意现在回南江的原因。 如此,让外人误会她是可有可无的情人也没什么不好。 程越生转移话题,问她:“你知不知道我从哪儿发现邓荣涛有问题的?” “嗯?”顾迎清仰脸,“哪儿?” “以前放你家的那个硬盘。” 顾迎清当然知道,后来被她一并还给他的那个硬盘。 她没搭话了,似乎片刻质之间就被拽入半梦半醒的泥潭。 听得他又说:“你不是喜欢嘉楠梦苑那套房子吗,我叫人把东西从你新租的公寓搬回去怎么样?” “不行……” “那就直接搬到我家。” “不行……” “除了不行还会说什么?” “行……” 交颈而卧,身体被紧拥,让顾迎清有被爱惜的感觉,好像回到曾经热恋时某个深夜或清晨。 “什么行?等事情解决后,跟我结婚行不行?” 顾迎清在梦里被求婚,婚后他们养了一条狗,一家三口和一猫一狗住在一起。 有一天,程越生去了趟州港之后,再也没回来。 第413章 值得 顾迎清知道程越生就在以前她被绑的海底。 眼前黑瓮瓮的海面,跟梦里乌沉的天连成一片。 凛风呼啸,狂浪奔嚎。 她一低头,居然能透过潮水看见他立在海底的模糊身影。 顾迎清没有犹豫,用力深吸一口气后,一个猛扎跳进海里。 熟悉的,被海水包裹的感觉,人像浮萍,随着海水被拍来打去,无法呼吸。 她在水中奋力向他游过去,每当她接近他一点,又被浪涛裹挟着送远。 只呼不能吸,氧气逐渐耗尽,胸腔传来紧窒的痛感。 隐隐有光照穿粼粼海水,在她眼前投下一片刺眼的水光。 再睁眼,那身影竟在眼前,背对着她。 顾迎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触摸到他。 人突然动了,转身却是另一张面孔。 赵缙…… 下一瞬间,脸色苍白的男人,忽地扼住她的喉咙。 “我说过,你逃不脱我的掌心,顾迎清——” “顾迎清!” 她倏地睁眼,直瞪瞪地看着眼前,紧紧抿住嘴唇瞳孔没有焦点。 程越生察觉什么,蓦地将她拽起身半搂住,略微使劲,催吐异物似的拍了下她后背。 一口气冲开喉头,顾迎清骤然张嘴,条件反射攀紧他的腰,大口呼吸。 视线逐渐聚焦,她仰头看向已经穿戴整齐的程越生,惊魂未定,心脏尽速搏动几乎撞破胸口。 起床时怕惊醒她,程越生没开卧室的灯,只有玄关那处亮着盏顶灯。 “好些没?”程越生将干燥的掌心贴在她额头,触感冰凉濡湿。 出了一层细汗。 他逆光的面容看不清神情,顾迎清只能从他眼神和语气里感受出关切。 她点点头,“做了个噩梦,几点了?” “六点过。” “你要走了?” “嗯。” “去州港还是南江?” “先去趟州港。” 顾迎清想到刚才那个梦,有一瞬间,产生灵魂都在往下坠的失重感。 她坐在床上,靠在他腰间没有动。 门铃响起,李方长在催。 程越生握住腰间温热的细手,玩味道:“舍不得我走?” 顾迎清才如梦初醒般松开他,强作无事说:“你快走吧,你这个点走,应该是想在州港的工作时间抵达当地?” 她说话间倒回床上,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觉得被子里一股闷热,恐怕是刚才做噩梦吓出的冷汗,于是往他原本睡的那侧挪了挪,躺在了床中间。 程越生看她两眼,踱到床尾,将大衣提起来随手轻抛一下,接在手弯里。 大衣比他身上的深咖骆马绒半高领衫颜色更深些,在幽幽光下附着一层质感光泽。 顾迎清看着他身影,心里莫名感到不是滋味,翻了个身背对玄关。 她听见沉稳脚步踩在地毯上的细微声,往玄关那边移动。 房间不大,深夜幽静,一点动静都十分清晰。 她按捺不住,扭头去看。 没想到他大步折返,恰好抓住她回望的眼神。 顾迎清心下一条,捏着被子说:“你知道我刚才梦见什么?” “什么?”程越生饶有兴致。 “梦见你在州港的海里,就上次我……”她没说下去。 程越生看着她,不作声。 电梯里,蒋岳看着一言不发的程越生,问他:“生哥,蒋骁问,他什么时候能回南江?” “顾迎清回的时候,他就能回,”程越生从轿厢镜面里看他,“怎么,他想回南江?” “……是,”蒋岳似乎不好开口,他们几个混一堆的都是果断性子,鲜少有支吾的时候,心一横说,“他想跟着你。” 程越生:“那你们俩换一下。” “不是,他是想和我一起跟……” 程越生扭头看他一眼:“你怎么想的?” 他攒紧眉心,眼神里射出股劲,显然已经不快,“那就让他找个班上,进公司?回州港行不行?” “他坐不来办公室。” 程越生不以为意,笑了声:“那就去当社团老大。” 蒋岳干脆直说:“生哥,要是没程叔和你,我们兄弟俩也没今天,我爸从小教我们兄弟要讲义气,我们不能让你有任何闪失,也不想你和顾迎清……” 程越生打断:“那你也留这儿,你俩一起跟着顾迎清。” 蒋岳登时怔住。 “生哥,程叔当时出事,就是因为把身边信任的人都留给了……” 留给了赵淳敏。 出了电梯,车在外面等着,程越生一边走一边将大衣套身上,反问:“难道我妈不值得?” “是值得,但她毕竟是你妈。” 程越生扫他一眼,“她也是我儿子的妈。” 第414章 爱巢 秦宗诚几乎一夜没睡,刚眯着一会儿,接到程越生说他到了的消息。 “你还是我那儿?上次你和顾迎清住过的屋。” 程越生说:“不了,去我自己那儿。” 秦宗诚不紧不慢赶去“他自己那儿”,就是那套背山面港的高层住宅,买来好多年没住过,连有些家具都还没拆防尘塑封。 输密码进去,秦宗诚找了两个房间,路过主卧时见他在里面,站落地窗前。 北城州港,一南一北,温度天差地别。 程越生换下大衣绒衫,着上衬衣西裤,袖口撩起,单臂撑着窗盯着外面若有所思。 秦宗诚敲敲门。 程越生听见声响,没回头。 秦宗诚看见这大面落地窗,突然想到上回何续南结婚时的酒店,他夜里进了程越生住那间房,乍瞧见俩黑乎乎的身影叠在窗上,还以为坏了人家的事。 秦宗诚摸摸鼻尖,掩饰尴尬和笑意,“这地方风景还真不错。” 程婉黎挑的地方,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程家出事后,程越生变卖了曾经在州港置办的自身名下的不动产,几乎不再回这边。 虽说程家还有其他家产,但他短暂停留也只住酒店。 程婉黎看不下去,州港毕竟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于是先斩后奏,看了个风水与风景绝佳的房子,直接找他付钱,让他买下来当落脚地。 那之后程越生依然没在这儿歇过一晚。 程越生房子那么多,那房子是什么格局,他早忘了。 今早离北回望顾迎清住的间酒店房间时,很突然地想起,当初程婉黎跟他讲,这间房卧室的大落地窗视野开阔,面港还可观山。 程越生若有所思,“就是小了些。” “两人住刚好,”秦宗诚笑言,“用作躲清静的爱巢什么的。” 程越生转头,略挑眉梢,这话显然是说到了他心上。 “回头让人把这儿重新装修。”程越生去拿搁在一旁的烟盒。 “这不挺好的么?”秦宗诚打量周围,房子完全是按照他喜好装修过的,“还缺什么?” “书房小了点。”程越生说完转移话题,递烟给他,“你看起来没睡好。” 秦宗诚抹抹脸,无语苦笑:“一晚上电话不停,四处打点,睡得着就有鬼了,”瞥他一眼,“你倒是睡挺好的样子。” 程越生拍拍他胳膊,“辛苦了,兄弟。” 秦宗诚意味深长地嗬一声,“辛苦倒是不至于,只是想到你分明能第一时间过来,非拖一晚上扎进温柔乡安乐窝,嘶,我这心里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 原本是说好跟北城那边会完面就来州港,他有私人飞机,就不存在没合适航班的问题。 即使程越生不说,秦宗诚也知道他去哪儿了。 程越生显摆起来:“那没办法,你确实只有眼红的份。” “我眼红你什么?眼红你嚣张放肆小半辈子,现在落到主动纠缠别人的地步?” 秦宗诚本想让他知道,什么叫得意忘形,什么叫男人总会输在想炫耀的欲望里。 结果人家心情好,一副懒得同他计较的样子,只漫不经心地斜瞥他一眼,“从前她主动,现在我主动,你来我往,有来有回,这才叫拍拖。” 第415章 老实点 秦宗诚惊讶过后打趣:“真是开眼了。” 程越生哪里会拍拖? 他不是不懂拍拖,是太懂拍拖。 从前到现在,他几乎不确切地说跟谁在“拍拖”或“恋爱”。 自小生活的环境就决定了,他们身边都不会缺主动的女孩子,在成长过程中,不知从哪个说不上来的时刻开始习惯了异性的示好。 程越生往往会从千姿百态,万种风情里挑个顺眼的舒服的相处。 “相处”时间长短,取决于他什么时候觉得跟这人处起来不舒服了。 “相处”期间,有的女孩子们会积极的往外说在跟程越生谈恋爱。 若这人处起来是比较省心的,程越生也只是不否认罢了,会配合满足对方的虚荣心。 要是处着发现对方是个爱折腾的,“拍拖”传言传到程越生本人面前,他通常会借机澄清:“谁?不太熟。” 在程越生以前的男女关系里,他理所当然地不追求,更不挽留。 沈纾纭另谈。 秦宗诚想想觉得十分有意思,问他:“换你更年轻时,没你家的事,没孩子,她也没被卷进赵家的恩怨,把她扔进你身边的那堆女孩子里,你还会不会看上她?” 程越生说:“探讨这些假设没有任何意义,要是没这些事,我跟她一辈子都见不上一面,还谈什么其他。” 他停了下,若有所思挑一挑眉,又道:“再说,如果她家庭美满,成长顺遂,会更乐意从低风险男士群体中择偶。” 他在顾迎清眼里属于不稳定的高风险类型。 秦宗诚说:“我倒不这么认为,那样遵规守纪的乖女孩是你的菜。” 就是不知,换一种时间地点,顾会成为那个“不一样”,还是像其他女人一样。 程越生不言语,没反应,将烟夹在指尖,盯着手机屏幕打字。 秦宗诚扫过他的动作,“既然是拍拖,那你有没把这次的事告诉顾迎清?” “嗯。”程越生头也不抬,回应的语调颇为敷衍。 秦宗诚似笑非笑:“说了多少?” 程越生朝他飞去一眼,见秦宗诚一脸“我很了解你”的表情,他莫名不快。 “少管闲事。” 秦宗诚劝诫:“跟人拍拖,你最好老实点,省得又翻车。” 程越生嗤笑:“你懂不懂老实怎么写?教教我。” 明晃晃讽刺对方跟自己半斤八两,少教他做事。 发完消息,程越生收起手机,“说正事,调查科那边有什么进展了?” 下飞机时,程越生就得知林达濠的老婆醒了,主动要见组织这次行动的调查科主任,要提供重要线索。 秦宗诚在来的路上又收到新的进展,说到了跟他细说。 “林达濠留了一手,怕自己出意外,把这次事件的经过和一些收集到的证据放在了家中保险箱,跟她太太说,如果他有任何危险,就让她打开保险箱,把里面的东西给调查科。林达濠留下的线索里,提到了一个调查科的线人,代号是F,就是他告诉林达濠,帮会二把手要销毁证据潜逃的事。” 第416章 不知所踪 从林达濠留下的一手线索里可知,这“F”实际名为方家保,一般都叫他方保仔,是二把手亲信手底下的马仔。 好些年前,在林达濠刚进调查科的一次行动中认识了还是小喽啰的方家保。 此人青少年时期就有偷鸡摸狗的前科,母亲早亡,父亲酗酒好赌,有个妹妹还小。 后来为了养小妹,辍学跟着所谓的“大哥”做事,其实就是在某条街收保护费,再替帮会收一收高利贷。 不管钱多钱少,至少能糊口,上面也有人罩。 加之早年经历,养成狡猾性格,识相机灵,人缘好不结仇,很快从保仔混成了保哥,跟着二当家的亲信混。 只是鲜少人知道方家保有个小妹。 因为小妹上中学后,嫌弃他做的事不光彩,他也怕自己给小妹招致灾祸。 林达濠知道他经历后,把他发展成了自己的线人。 这种有软肋的边缘人群,只要不是干烧杀抢掠的坏种,拉一把也不是不能回归正道。 毕竟世上的人或事并不是非黑即白。 方家保同其他社团帮会的人也在打交道,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捎给林达濠不少有用线索。 在此之前,没人知道方保仔是调查科的线人,而像方家保这样的秘密线人并不止一个。 黑白对垒,从来都是白里渗着黑,黑里藏着白。 在州港,收受沈家好处,或是合作获取利益的黑白人士不在少数。 程越生多年前便着手布局,暗中调查沈家与各大黑社会私底下有过的交易。 在怀疑邓荣涛之后,又根据谢秋西那边给的邓荣涛的职业生涯经历,层层缩小范围。 最终才锁定了方家保所在的帮会——东江会。 东江会在上世纪帮会社团兴盛泛滥时期,根本排不上名号,顶多是一些三流混混组成起来的小团伙。 沈进友父亲也是走旁门左道的路子起家,自己的社团做大后被官方盯上。 后来沈进友想要洗白,才扶持了这帮寂寂无名的小喽啰,慢慢扩充帮会规模,使其作为替沈家赚脏钱做脏活的工具之一。 能跟邓荣涛联系起来的,也只有这个帮会。 1999年,邓荣涛初任要职,这一年东江会一把手涉嫌命案,后来无罪释放。 此案的负责人跟邓荣涛是同门,几年前已经移民加拿大。 005年和2010年,邓荣涛两次晋升,沈家两次拿下官方重要合作项目。 而东江会名声渐躁,在这两个年份里,均有敌对帮会重要头目落网。 东江会同人争夺地盘,甚至开始做起生意,投资入股码头,开始做起走私洗钱的勾当。 沈家风波之后,州港公检和扫黑盯住了沈家,可惜进展迟缓。 程越生透露风声,才让调查科将注意力放在东江会。 刚刚好,这次和沈家有深入利益牵扯的是东江会。 又正好是林达濠的小组负责此案。 林达濠一开始还庆幸,自己在东江会有线人,或许能少走弯路。 却不想最终身葬大海。 现在,传递消息的线人方保仔却不知所踪。 第417章 互相养鱼 年关将近,顾迎清再过不久会回南江,春节必须和奶奶一起过。 但她很清楚,自己内心希望程越生能快点再来北城。 因为自从他这回走之后,她就总感觉日子过得很慢。 也许是因为,程越生说过还会再来,她在无形中产生了期待。 她试着跟随徐婕的引导,不再逃避过去,以及和自己的情绪对抗。 即便如此快速地重燃了对他的爱意与思念,还是让她偶尔感到自我唾弃。 顾迎清没再忽视他发来的种种消息,不过也只是选择性回复。 她这边有工作,程越生也不是闲人,自然也不会成日抱着手机聊骚。 他日程繁忙,二人交流的时间大多集中在早晚,程越生有时工作间隙里会抽空找她。 她拖一拖再回复,他再被工作耽搁,消息之间动辄便是两三小时的间隔。 于是一拉最近的聊天记录,你来我往,像极了互相养鱼的异地暧昧对象。 早上7:21。 程越生:起了。 早上8:14。 程越生:已拒绝(视频)。 程越生:通话时长01:05(语音)。 晚上19:23。 程越生:吃饭没? 顾迎清:刚在吃。 顾迎清:【图片】。 发的是她吃的晚餐。 晚上23:12。 程越生:通话时长02:10:11(视频)。 诸如此类,可见他确实不太喜欢用文字消息沟通。 视频两个多小时那天是周五晚上,顾迎清分明没喝酒,但还是一点点在他挑逗的声音里,迷失心神。 被他哄着拿了手机去浴室洗澡。 手机那头,他发梢挂着水珠,赤着胸膛,一面往自己下巴和侧脸上抹泡沫,刮胡,一面挑着眉梢用余光盯着他。 顾迎清在他一句句低沉含笑的“很美”,“转过身来”,“别挡着”,“把手放上去”的命令中被撩起兴致。 第二天又没什么事,顾迎清睡到日上三竿。 睁眼第一件事,就是下意识去摸手机。 没有最新消息。 她鬼使神差,主动问他在干嘛? 程越生很快回说:刚打完拳,洗澡。 顾迎清:看看。 程越生立马拨来视频,顾迎清跃跃欲试,又犹犹豫豫,最后按捺心神,点了拒绝。 他洗完澡后,打来电话,顾迎清已经起床,换了身休闲的运动装,准备去酒店的餐厅吃午餐。 听筒那头他调侃:“出息啊你,有胆撩没胆上。” 顾迎清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回南江?” “明天早上。” 顾迎清算了算,他在州港待的时间有些长,按理说应该有事要忙,但他怎么在这个时间打拳? 似乎还挺清闲。 而且她一直关注着财经方向的新闻,节后股市开盘,凛兴国际还在循序渐进地买入德信海运股票。 即便德信方面澄清过,只是正常的股权变更,但赵家的成员关系复杂性,以及反常的通过股票市场大张旗鼓地购入股份,分明不像是双方谈妥后的行动。 其中疑云引来各方唱衰与猜测,导致德信股票下跌,开年又成为热议话题。 德信领导层也成为外界关注的对象,比如去年活跃在女权和慈善领域的许安融,比如去年带领德信走出低迷、如今饱受非议的程越生……还有去世的赵南川。 程越生没主动提起州港的进展,顾迎清也耐着性子没问。 原本是来北城躲清静的,如今却适得其反。 心在南江和州港,人却在千百里外的紧张与无力。 因此越发觉得这地儿无趣。 程越生回南江这天晚上,要去程婉黎那里接儿子。 顾迎清心下一动,有些恍惚,“李方长跟你一块儿去吗?” 程越生说他自己去,李方长被安排了工作。 算起来,顾迎清有一个月没见到兖兖。 她看着聊天框里的字眼,心口泛起酸意。 半晌,回复他:开车小心。 第418章 他妈妈 程越生先回家洗了个澡,换完衣服准备出门时,看了眼手机。 瞧见那四个字,不禁挑挑眉梢。 到程婉黎那儿,刚进门,客厅里两个小孩在玩网球游戏,握着手柄挥动手臂跳起来吱哇乱叫。 听见动静,程之兖小脸热得通红,脑门儿挂着汗,瞪圆了眼故作不识地看着他,慢悠悠走上前两步,扶着沙发喘着气儿,欠揍地问:“你是谁啊?来做咩嘢?” 程越生斜睨他两眼。 “阿兖小心你爸揍你啊,”程婉黎幸灾乐祸,借机抱怨程越生,“你再不着家,仔都快不认识你了。” 程越生没有在他姑妈那儿久留。 近日的流言蜚语程婉黎没少听说,又忧心他天南地北地跑,太辛苦,叫他带着孩子早点回去休息。 育儿嫂收拾着孩子的东西,程婉黎给兖兖擦干汗湿的身子,换上干爽的贴身衣物。 临走时,程婉黎难免又发了一顿牢骚:“知道你忙,在家时好好跟你儿子相处。” 她想了又想,兖兖会说那样的话,在大人听来固然觉得有与年龄不符的可爱好笑,但很明显是心中有怨言。 “你别嫌我话多啊,你看你小时候父母健在,家庭和谐,有爹妈宠爱,养得你自小横行霸道。我们虽说把兖兖当亲孙子,但跟爸妈在身边没法比,他心里还是很没有安全感的。” 程婉黎心疼这个孩子,一直替她大哥将兖兖当亲孙子宠爱,他们程家就没出过这么嘴甜讨人喜欢的孩子。 又担忧孩子这是过度早熟,内心没安全感。 前段时间在幼儿园表现反常,让她十分忧心。 她知道程越生有事忙,也尽可能地在做个好父亲,毕竟兖兖这么亲近他这个爸爸不是没理由。 程婉黎叹口气,“小孩太乖,总感觉亏欠他很多。” 程越生以往听着这些话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蛮横霸道地想,孩子是他的,怎么当爹,他还用得着别人教? 男人总是更容易自信狂妄,总是自以为父权父威就是天然的优势。 最初他认为,他程越生的儿子,只要别人有的他都有,别人没有的他也有就可以了,就算长大是个草包,也能让他不愁吃喝,无忧无虑享受一生。 这小子越大点呢,想给的就越来越多。 既希望儿子像他小时候一样没什么烦恼,教他玩这样,带他做那样,希望他从中获得乐趣与技能。 也希望他将来有所作为,不叫任何人看轻。 但程越生从没像顾迎清那样想过,儿子会不会讨厌他。 只因程之兖从小就很爱同他亲近,而他更像对待一个新颖的玩具。 闲时逗逗,忙时扔给别人看护。 现时想想,孩子更小的时候,的确没怎么得到过他这个当父亲的重视。 程越生一时觉得亏欠,就像对他妈妈那样。 感情越深一些,越觉得亏欠良多。 程越生冲动开口,又有些迟疑:“如果我说,他妈妈……” 程婉黎看着他:“他妈妈怎么?” 第419章 珍惜她 冯若泠安顿好小女儿下楼来,握着兖兖的脸跟他道别。 听见程越生的话后,不动声色地瞧去一眼。 那边,程越生停顿片刻,说:“没怎么。” 冯若泠若有所思,一低头,却看兖兖仰着小脸,专注地盯着他爸,稚嫩的脸上满是认真和探究。 程越生转身朝儿子招手。 冯若泠揉揉小朋友的脑袋,“快去,兖兖。” “婶婶再见。”程之兖立马扬起笑容,小手拍拍嘴唇,冲她“啵啵”地飞了个吻。 “再见。” 出门时,程之兖左脚踩右脚,险些栽倒,被他爸提溜着才没摔。 程越生耐心说:“好好走路。” “爸爸,我、我这不是因为你回来,激动坏了吗?”程之兖虎头虎脑,说完“呵呵”地尬笑两声。 羊绒小外套被刚才那么一折腾,一侧挂在肩膀上。 程越生低哼,“鬼话连篇,还记得我进门的时候你说什么了?” 程之兖回忆两秒,咽咽口水,故作天真无知:“说什么啦?” 听听,这滑头。 程越生气笑了,又越看越喜欢,干脆拎起来抱手弯里。 从电梯到地下停车场,儿子搂着爹的脖子,“爸爸好想你”之类的话倒来倒去地说,情绪价值给得够够的。 程婉黎关上门,笑着叹气说:“一个横冲直撞硬得要命的爹,竟也能生这么柔软嘴甜的儿子。” 冯若泠莞尔:“性格方面应该是妈妈的功劳。” “谁知道……也不是没可能,”程婉黎想了想,悄声道,“之前我帮阿生整理兖兖小时候的一些视频和照片,发现我问过阿兖他妈妈的事,仔仔说她妈妈在哭呢,你说神奇不神奇?” 程婉黎可不信,没人教过,小孩能凭空说出这种话来。 而为人母的女性,出于感性,更愿意相信,小孩记得跟母亲共为一体时共同经历过的点滴。 冯若泠笑笑不言语,夜里洗过澡,护过肤之后,一下一下地抹匀脖子上的颈霜,跟丈夫提起:“你表弟今天差点跟妈妈提起兖兖生母的事情。” “哦?”谢秋西取下眼镜。 “虽然最后又没讲,但我看他有想要交待的那个意思。” 男人松懈下来,靠在床上揉着眉心,悠悠说:“迟早的事。” “你说他会在什么状况下讲出来?”冯若泠心下好奇,“你这表弟最爱做看起来收不了场的事,最后又都能被他摆平。” “他这人自我得很,做事又十分强硬,没人乐意跟他对着干,不服他也有办法让你服的。” “先礼后兵,不留余地。” “对。” 夫妻俩一唱一和。 “越生是程家唯一的孩子,妈再生气,也不会拿他怎样,顶多骂一骂,冷一冷。就是赵家那边有点麻烦,要是到时候许安融揪着不放……” “顾小姐人好,妈妈会喜欢她的,肯定会帮。” “那也要看人家愿不愿意回头。” “希望越生珍惜她。” 男人想了想,头疼地叹息一声。 冯若泠用热毛巾擦擦手,拉开被子坐在床沿,若有所思道:“不过,兖兖确实需要好好引导了,而且他是要懂事的年纪了……你知道么,兖兖好像对他妈妈也越来越好奇,之前还问我见过他妈妈没,我没答上来,他又立马转移话题了。” 冯若泠担心,即使兖兖很喜欢顾迎清,但是不一定会轻易接受顾迎清是他妈妈的事情。 怎么解释他妈妈这么多年不在身边?他的妈妈为什么又是星星的妈妈? 小孩不明白大人世界的复杂,若是留下芥蒂与阴影,便是长期的。 回去路上,兖兖坐在后座的安全座椅里,撑着头,看着像是困了。 育儿嫂在平日接送孩子的车里,跟在后面。 父子单独相处,小孩儿嘴里没停下来过。 这时突然安静了一会儿,程越生察觉到什么,往内视镜看了眼,出声喊醒打瞌睡的儿子。 “醒醒,别睡,快到家了。” 这会儿睡着,半夜又跟头牛似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兖兖睁开半阖的眼,小手开花,五指张开伸了个懒腰,懒懒问:“爸爸,你这几天在北城干嘛呀?” 程越生面不改色骗小孩儿:“工作。” 小孩儿显然不信,鬼精灵地斜眼,语气变得阴阳怪气起来:“跟谁一起啊?做些什么工作?” “大人的事,说了你也还不懂。” “可是你不说,我怎么能懂呢?” 程越生手搭着车窗,单手熟练地抡动方向盘,将车开进别墅区入口,“因为你连幼儿园文凭都没有。” 兖兖拉高了稚嫩尖锐的童声:“爸爸!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是。” “哼!”兖兖把手一抱,气哼哼地噘着嘴将脸歪向一边。 车停到地库,程之兖正跟他爸斗气呢,一动不动,也不解安全扣。 程越生拉开后座车门,解开安全扣,将那小子从座椅里拎出来抗在肩上就走。 兖兖又笑又闹地叫起来,胳膊腿蹬来晃去。 程越生把玩那家伙,轻松得跟个玩具似的,将小小人儿抛起来,又接住,还能挂在手上。 兖兖两只手吊着他爸的胳膊,双腿抬离地面,像小猴子荡秋千,兴奋地嚷着。 程之兖惯会察言观色,知道他爸今天会纵容他,进门就提出:“爸爸,我今晚要在你的浴室洗澡,今晚跟你一起睡。” “爸爸,可以把我的鸭子拿来放在浴缸里吗?我想泡澡。” “爸爸,我今天想用橘子味那瓶沐浴露。” “爸爸,帮我拿恐龙的睡衣,谢谢。” “爸爸,牛奶……” 程越生在一声声“爸爸”中,耐心一点点消失。 将玩水的孩子从快凉的水里捞起来,用浴巾裹了扔床上。 程越生手机响起来,拿手警告地指指在床上蛄蛹的皮猴。 程之兖见好就收,自己从浴巾里钻出来,躲进被子里。 程越生接起电话,“喂。” 声音带着几分不同寻常的和缓,握着手机一边讲,一边往外面起居室走。 程之兖一边慢吞吞地穿衣服,一边瞅着他爸的高大背影。 程越生再回来时,那小孩儿正歪七八糟地靠着床头,翘着脚看绘本。 “注意时间,困了就睡,别让我催你。”程越生叮嘱儿子,把手机扔在另一边的被子上,拿了换洗衣物去浴室。 等他消失在浴室门口,程之兖缓缓降下绘本,露出双眼睛,扭头发现被子上的手机竟亮着屏幕。 小家伙将书一扔,迅速爬过去,靠近才发现手机开着视频。 他想瞅瞅对面是谁,不小心在屏幕里露出自己半个脑门儿。 第420章 不高兴 顾迎清“开车小心”的消息发出去不算太久,程越生发给她一段几秒的视频。 背景已经是他的卧室,兖兖正撒丫子往床上扑跑过去。 她把视频反复观摩数遍后,不由自主给他去了个电话。 “喂,”程越生明知故问:“怎么了?” 顾迎清张了张唇,脑子忽然乱掉,忘了打这通电话的原因。 片刻的沉默,很容易便被电话那头的人捕捉到了她情绪中不可名状的犹豫彷徨。 程越生笑了笑:“这通电话是打给我的,还是打给儿子的?” 顾迎清不假思索:“你。” “是么?”他语气沾上不着调的暧昧,“这个点打给我做什么?” “聊天不可以么?”顾迎清故作轻松,语气拖着心不在焉的尾音。 “聊素的?” 顾迎清一臊,说不上话。 他立刻又讲:“不过今晚想聊荤的也不行,儿子要跟我睡。” 顾迎清想起视频里,兖兖兴奋的样子,估计很开心能跟他爸爸睡。 “他今天,”顾迎清轻声,停顿了一下,“看起来很开心。” “刚回来的时候,嫌我常常离家,别扭了一会儿,不过小孩子比较容易好哄。” 顾迎清忽然有些难过,“小孩好哄,只是因为他别无选择而已。” 程越生沉思片刻,说:“你说得对,关于他的教育抚养问题,你我之后可以仔细谈谈。” 顾迎清哑然,“这方面我不懂。” 客观上来说,论教育孩子的经验,她不及程越生。 “你可以学,作为爸爸,我到现在也不一定算及格。”程越生停了下,又将声音放得更轻,“你很聪明,不难学的,嗯?” 顾迎清像被人洞穿内心忐忑后,又贴在她耳畔安慰。 程越生声线低沉,语调平和,营造出一种轻松随意的聊天气氛,与他故意戏谑人时带着冷酷和揶揄截然不同。 怎么学? 她甚至迟迟做不好准备,以母亲的视角直面她的小朋友。 对面久久没吱声,程越生说:“我先去洗澡。” 顾迎清顿了下,有些可惜地“嗯”了一声。 她有些丧气,心情一下子荡到谷底,举着手机放在耳边,好一会儿没动。 直到再次听见程越生声音传来,她还以为话是跟她讲的。 再看手机,他竟把通话转成了视频。 屏幕里是他卧室的天花板。 顾迎清盯着屏幕片刻,屏声静气,莫名紧张。 片刻,手机视频画面里出现了一个小脑袋瓜,那乌黑浓密又乱糟糟的短发,一看就知道是谁。 程之兖发现手机里没有对方的画面,好奇怎么回事,又只好凑近点研究。 虽然他不认识头像上面那个字,但是他认出来啦,头像就是嫂子阿姨! 顾迎清打开了视频,画面切换,她挥挥手,柔声笑着和他打招呼:“兖兖,晚上好。” 程之兖下意识咧开嘴,痴痴盯着手机,摇摇小手,接着又像想到什么,嘴角慢慢耷下去。 顾迎清秒懂他神情变换背后的意思,心口密密麻麻发酸,再次叫他:“兖兖,好久不见。” 程之兖垂下眼,避免和她视线接触,神情有些低落,嘴里兀自咕哝着:“是呀,真是好久好久好久好久不见。” “对不起啊,上次你要上学,我没机会和你在北城多玩几天。”顾迎清为自己找借口,试图挽回在兖兖心里的印象。 “没关系。”兖兖左撇撇嘴,右转转眼珠子。 顾迎清试探:“你是不是生我气啦?” 程之兖歪回枕头上,把手机放在鼓鼓的肚皮上,眼睛看向一边:“没有。” 对面镜头程仰角,顾迎清看着小家伙放大的双下巴,“那你为什么看起来不高兴?” “我高兴,我很高兴啊。”小孩儿挤出一个假笑。 “真的吗?本来我还想哄哄你,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 小家伙急得脸色涨红,弹起来着急地捧起手机,改口说:“我不高兴,我一点都不高兴!我很不高兴!” 顾迎清问:“你为什么不高兴啊?” 兖兖一着急,就委屈起来:“因为你不喜欢我。”还带着怄气的语气。 “谁说我不喜欢你?我很喜欢兖兖,你那么可爱,又很懂事,就算别人不喜欢你,我也不会不喜欢你的。” 顾迎清没有意识到,在跟小孩说话的时候,不会有那么多迟疑,也没有那么多忐忑,只会不由自主地、发自本心地希望能哄他开心。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在北城的时候,你、你只想送我走!” 兖兖毕竟还小,急切的时候,语气有些囫囵,但一点也不影响逻辑。 顾迎清一门心思想安抚他,“因为我在北城还有工作呀,不打电话是因为我工作比较忙……” 北城的事,她没法解释。 她不知道要怎么跟一个孩子说她心理有问题,那时候甚至十分抗拒和他待在一块儿。 兖兖说:“你以前工作不忙的时候呢?” 顾迎清有些没搞懂他什么意思,道歉说:“对不起嘛。” “那你会给星星打电话吗?你想不想星星?你说你喜欢我,那、那你更喜欢星星还是我呀?” 顾迎清一怔。 虽说她从兖兖语气里听出了小孩子之间互攀比的意思,但她不明白兖兖为什么要跟星星比较。 此刻,在兖兖眼里,她还是“星星的妈妈”,她为了投其所好说“更喜欢你”,会不会显得奇怪? 虽然情感的天平早就倾斜。 顾迎清发誓,她在理智与情感之间横跳,也就犹豫了那么两秒。 兖兖的脾气突然就上来,重重地“哼”了一声,按断了电话。 程越生洗完澡,随便给睡袍带子打了个结。 走出浴室听见一阵呜咽声,定眼一瞧,程之兖趴在床上,撅个屁股,脑袋埋在枕头里呜呜闷泣。 “程之兖,哭什么?”程越生皱皱眉,看向手机,黑着屏。 那家伙没应,哭得更大声了。 “程之兖。” 程越生上前,将儿子捞起来,程之兖一转身一埋头,扎进他爸颈窝里,一阵呜呜哇哇地嚎啕,哭得撕心裂肺。 第421章 每个人都有妈 程之兖算是情绪较稳定的小孩了。 平时不顺心时装装样子哭几下,只打雷不下雨,做给大人看,自己很快就能平复。 只有在生病时,心理防线脆弱,或是真遇见什么伤心事了,才会如此声泪俱下。 程越生没问缘由,单手搂着孩子,捡起床上的手机,看了眼视频通话时间,也就两分多钟。 阿姨听见动静后来敲门,“程先生,兖兖出什么事了?” 小朋友哭声大,程越生开门应答:“没事,你去休息,我会看着他。” 刘姨照顾兖兖许久,二人关系极好,但这个时候兖兖也是不认她只认爸的。 她心疼地看了看孩子,念叨着走开:“那我再去给他做点吃的,哭累了半夜万一饿……” 程越生关上门,像以往那样,兜着孩子在卧室里踱步,怕他哭得背过气,不时轻抚孩子后背。 “等你哭好了,再告诉我怎么回事,行不行?” 程之兖正在气头上,渐渐忘了哭泣的原因,只知道爸爸厚实的掌心裹着他的背,他稳稳坐在爸爸的臂弯里,既安心又难过,更加矫情起来,瘪着嘴将脑袋一埋,抽噎得越发可怜。 程越生穿着睡袍,伸手擦孩子汗湿的头发和后背。 程之兖的婴儿时期,程越生没有亲自带过他。 尤其是小婴儿哭起来,像在拉警报,让人觉得心烦头疼,他都是有多远离多远。 到如今,处理起孩子哭闹的情况,竟也算得心应手。 颠颠手里孩子,忽然就感觉到了时间的份量。 程之兖哭累之后,小脑袋枕在程越生肩膀上,慢慢安静下来,疲倦地耷着眼皮发呆,偶尔伤心莫名涌上心头,又再瘪瘪嘴角,闷闷地抽泣一声。 程越生睡袍领子沾了儿子的鼻涕眼泪,简直一塌糊涂,索性把衣服脱下来,一股脑给孩子抹抹脸,完事后扔一边。 他躺上床,也累得慌。 程越生熄了灯,黑暗里,兖兖哼哼唧唧的,问他爸:“爸爸,我想……” “想什么?”程越生疲惫地用手按了按额头。 “我想看妈妈的照片。” 程越生沉默,没像以前那样直接说“没有”,“等我有时间找找看。” “为什么星星有妈妈?” “哪有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有妈。” “我也有妈妈。” “废话。” “她在哪儿呢?”程之兖撅着屁股爬过去趴在他爸身上,瓮着鼻音地撒娇,“爸爸,我也想要我妈妈。” 程越生有种直觉,不知道对不对。 他早就跟程之兖说过,他妈死了,这家伙知道什么是死之后,也不怎么纠结这个问题。 现在好端端的,怎么问起来妈在哪儿? 程之兖又是跟顾迎清打完电话才有这一通哭。 再联想从北城回来之后,这家伙表现越发乖戾,故意跟人对着干,完全不讲道理。 “程之兖,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兖兖有些害怕,担心自己偷听爸爸和表叔讲话的事被爸爸知道会生气,又要哭出声。 “哭哭哭,哭什么?我又不会揍你。” 兖兖用手背擦脸,“我不哭,我才没有哭……” 说着说着,就染上了哭腔。 儿童的哭泣,和成年人的隐忍哽咽不同,带着一种仿佛世界崩塌的悲号。 兖兖小手蜷缩着手指,捂着眼哭得直抽抽,压力之下脱口而出:“我到底是不是嫂子阿姨的儿子呀?为什么她是星星的妈妈,不是我的妈妈?她是不是不喜欢我?” 第422章 秘密 那就是知道了。 但程越生不知道是孩子自己猜的,还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哪个人说漏了嘴。 “谁跟你讲的?” “你讲的!”程之兖一面哭一面控诉,小手绞着手指,可怜兮兮,“你和表叔说的,我都听到了……” 小孩想起自己得知此事的方式不太光明,逐渐心虚,自发的哭泣也变了味道,成为示弱和博取同情的手段。 其实那会儿两个大人具体说了些什么,程之兖根本记不得,他也不懂,只提炼出了自己最关注的信息——顾迎清是程之兖的妈妈。 甚至根据当时他们的说话内容,他也没办法确定他到底有没有听错。 只能在之后怀揣着这个秘密,默默观察,小心试探。 有时候还会想,到底嫂子阿姨只是她的妈妈,还是既是他的妈妈,也是星星的妈妈? 可为什么她不能接受”是兖兖的妈妈”这件事?是因为不喜欢他吗? 她当星星的妈妈,是不是因为更喜欢星星? 小小脑袋装着数不清的疑惑,每天想到这件事都吃不下饭,在学校里看见星星也不想跟他打招呼。 星星对嫂子阿姨那么坏,可是嫂子阿姨总是惦记着星星,跟他一起的时候,都不忘问起星星。 很多次,他发誓再也不要理她。 她不喜欢他,那他也不要喜欢她了。 可是今天在电话里,嫂子阿姨的声音好温柔,他看见她就好开心。 他真是没用。 他越来越不喜欢上幼儿园,户外活动也没那么好玩了。 同学们还总是提起自己妈妈,这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可怜的小朋友。 只有和爸爸在身边,和在姑婆家的时候会好一点。 那些小孩儿有妈妈又怎么样呢? 他有最厉害的爸爸,最好的姑婆、婶婶和表叔。 但他还是希望有自己的妈妈。 嫂子阿姨那样的妈妈。 更小的时候,他希望妈妈在天上过得开心,爸爸不工作的时候能一直陪着他。 可是现在他希望妈妈能每天能陪他睡觉,早上牵着他的手走进学校,让同学知道他真的有妈妈,还是最漂亮的妈妈。 小孩心事如此简单,但对他来说,这个秘密逐渐让他承受不起。 他不晓得要怎么才能让大人知道他的诉求,告诉他真相。 直到今天说出来,又期待,又忐忑,怕事情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子。 程越生问他:“你希不希望她是你妈?” 小孩皱起眉头,看起来悲伤又滑稽。 片刻,他忸怩地点头,又纠结地说:“可是,她是我妈妈的话,为什么不来看我?” “你会怪她吗?”程越生抽了纸巾,又往孩子脸上抹一把,擦干眼泪,再接鼻涕。 程越生作为父亲,此时难免存有私心。 如果直接跟儿子说是因为他导致他们母子分离,担心孩子会对他心存怨怪,最终成为埋在心里的一根刺。 青春期可就难搞了。 尤其程婉黎说过,别看这孩子平时乖巧,横起来颇有他爹的风格。 程越生太知道自己以前是个什么样子。 兖兖眨眨泪晶晶的眼,认真道:“我、如果她不是故意不来看我,那我要听听她的理由,才能考虑要不要原谅她……” 小孩儿已经自动屏蔽,他妈妈是故意不来看他的这个可能。 因为姑婆说他是最棒的小朋友,没人会不喜欢他。 “爸爸,你先告诉我,嫂子阿姨到底是不是我的妈妈?”兖兖着急地问自己最记挂的事。 “是。” 程越生已经意识到,儿子这段时间的反常,极有可能和他妈有关。 也确实担心继续隐瞒下去,会对孩子的心理健康造成影响。 小家伙怔怔地,吸了一口气,又顿住,稚嫩的脸上竟出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程越生一边想一边编:“你妈是被人骗了,所以才不知道你是她儿子。” 既不能完全脱离事实,又要维护父母亲在他心中的正面形象,并非易事。 兖兖激动地爬起来,坐在他爸身边,一双眼骨碌碌瞅着爸爸:“她被谁骗啦?” 程越生:“……很多人。” 兖兖想了一会儿,“可是你为什么跟我说妈妈死掉了?”他还想起沈阿姨以前跟爸爸说的话,沈阿姨说爸爸不是他爸爸。 “难道你不是我爸爸?你把我从妈妈身边偷走了?” 程之兖一想到这个可能,慌张又难过,一时不知道没有妈妈和爸爸不是自己的爸爸,哪个更叫他伤心。 程越生虎口掐住儿子的腋窝,一把拎起来,冲着他屁股就是两下,“你瞎讲什么东西?” 兖兖假装喊痛,其实一点不觉得痛,笑眯眯地在趴在他爸身上,舔舔嘴唇上残留的干掉的鼻涕,咸咸的。 现在他不仅有爸爸,还有妈妈。 “那爸爸,你是不是早就认识妈妈了?你们谈恋爱,然后生了我?可是为什么她变成了别人的老婆呢?为什么她又是星星的妈妈呢?”兖兖有很多不明白的事。 程越生抬起手臂压在额头,一般这个动作表示他开始烦了。 当初就是担心孩子妈的身份引来诸多猜测,才直接说死了,杜绝后患。 他闭着眼说:“你年纪不大,懂得倒多。” 兖兖骄傲地说:“我会长大的,会懂得更多。” 程越生被他逗笑。 “大人的事说了你也想不明白,现在你只需要知道她就是你妈,这件事不能告诉其他人。”程越生引导他,“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定能遵守,对不对? “是我们的秘密吗?姑婆也不能知道吗?” “嗯,秘密,姑婆也不能知道。” 兖兖有种领了重要任务的责任感,重重颔首,“记住了,那我能叫她妈妈吗?” “她胆子小,别吓到她,等我说能叫了再叫。” “好的!那我可以去找她吗?” “等过阵子。” “过阵子是多久?” “等过阵子你就知道了。” …… 静了一会儿,小家伙冲空中出了个拳,愤愤说:“骗她的人真坏!害我小时候没有妈妈!” “……嗯。” “我以后要保护她,不让坏人欺负她。” “那你在幼儿园要表现好点,好好学习,跟同学友好相处,知道没?” “……为什么?” “有出息了才能保护她。” “好好学习,跟同学友好相处就能有出息了吗?” “不一定,但不学习、不得人心就一定没出息。” 兖兖似懂非懂。 第423章 换掉你 小孩精力有限,亢奋劲儿过后也累得睡了过去。 程越生无眠。 赤身披了件大衣坐在深夜的阳台,舒展开四肢,盯着乌沉冷寂的夜抽烟。 冬夜凛冽的空气使人冷静,有助思考。 心里沉,也烦。 程越生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儿子是个机灵,但有听墙角习惯的家伙。 那么小个孩子,即使跟他强调一百遍,这事不能往外说,也不可能真的寄希望于他能管住嘴。 就算传到程婉黎耳朵里了也还好,本来他就做好没被发现就不主动交待的打算。 况且姑妈是自己人,好应付,就怕许安融知道后会不肯罢休。 中年丧子,丈夫背叛,给赵南川报仇成为了许安融唯一的精神支柱。 到时候要是发现跟她同一队伍的合作伙伴,竟也掺和过算计她儿子,恐怕得掀桌子摔碗,让所有人都别好过。 程越生不禁紧皱眉头,拿烟的手支着头,心烦地想,姓许的要是真癫起来,也挺不省心的。 许安融却觉得,是程越生在给她找麻烦。 公司正值多事之秋,他却动不动就消失不见人影。 北城之行更是让她膈应。 翌日程越生亮相德信办公楼,整层办公室安静如初,员工有条不紊做事。 就是没见着许安融的人。 程越生经过总经办,招手叫来忙活的梁倩,问她:“你们许总呢?” 梁倩勉强笑对:“许总开会呢。” “开会?”程越生抬腕看时间,他今天特意来早了,想在高层周会前等人做项目进度报告,“她这么早开什么会?” 梁倩笑了下,“高层闭门会议。” 程越生挑眉,盯着她,“九点半高层周会,是你发给李方长的时间。” 梁倩面露难色。 程越生态度亲和,语气轻松,独独眼神冷冽锋利,气场逼人,让她有种被对方指着鼻子威胁的危机感。 程越生单手插兜,推开会议室门的时候,里面七八人不约而同噤声,齐齐望来。 “这么热闹,怎么没人通知我?” 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程越生潇洒拉开椅子,坐下。 许安融端坐密闭会议室首位,瞅着他:“你不是在忙其他事么,以为你没空,反正会议结果都会通知到你那里,一样的嘛。” “许总要是对我有什么不满,不必拐弯抹角。”程越生不紧不慢地点了根烟,余光瞄向朱董,对方眼神闪躲。 一名年老董事见他姿态悠闲,纨绔之态毕露,大为光火:“程总,请问你作为德信总裁,这段时间里尽到你的责任没有?” “我怎么不尽责了?”程越生夹烟的手一翻,做出一个请对方畅所欲言的姿势,顺便掸掸烟灰。 老董事敲着桌子,义正词严:“新年之后你就见不着人影,缺席了数次紧急会议,你本该出面好制定决策应对危机,你人呢?” 程越生不屑一顾:“危机公关文书的电子版签名落的难道不是我的款?再说我早就给出了应对方案,怎么,许总没把话带到?” “什么方案?我们怎么不知道?” 许安融神色明显一怔,左右瞅瞅,慢条斯理说:“程总认为,我们应该静观其变。” 老董事带头大怒:“这叫方案?!这叫不作为!” 此人早年间是赵鸿槐跟前的红人,被一路提拔进董事局,赵南川死后,赵柏相隐退,德信高层重新洗牌,如今他也与朱董平起并坐,身居副董事总经理之位。 这老头儿对赵家那些事,不算一清二楚,但也知道个七七八八。 许安融见机行事,话锋一转,一副和事老的口吻:“各位别急着下定论,过去一年,越生的能力我想诸位有目共睹,相信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有人顺理成章地接茬:“程总,这一年来,你的确有功劳,但做人切忌自负。” 老董事干脆说:“这位子你要是坐腻了,大可直说,我们好推举下一位能人。” “可不是么?市场本来就不景气,等拖到元气耗尽,换观音菩萨来也无力回天,到时候谁来弥补公司的损失?” 程越生盯着一唱一和的那两人反问:“哦?二位想推举谁?” 老董事扬一扬眉毛,卖关子:“自然是能者居之。” “谁?”程越生不依不饶,“赵缙?” 那二人不讲话。 有人笑笑提议说:“赵缙现在搞这么一出,无非就是想进德信嘛。这是因为进不来,才大笔购入海运的股票,最终就是想间接让凛兴增持德信,成为德信大股东,最终进德信嘛。哎,许总,其实都是一家人,倒不如就如了他的愿,免得他继续惹是生非。” 许安融不吱声,沉默地放下了嘴角的弧度。 朱董摇摇头反驳:“从这次的事不难看出,赵缙这人为了一己私利无所不用其极,先前还差点被牵扯进沈贯期的官司,迫不得已割肉卖血,才与之撇清关系。这样的人毫无大局观,自私自利,你难道期望他能对你的利益负责?” 几张嘴争论不休,程越生靠着椅背,自在看戏。 许安融受不了,抬手压压场子,打圆场:“好了各位,到点了,各部门的负责人要上来开会,别让人久等,这件事我们容后再谈。” 直至中午,周会结束,许安融请程越生单独到办公室,“我有事跟你说。” 许安融面露不虞,“你这段时间到底干什么去了?任由赵缙兴风作浪,再这么等下去,就是亲手给董事局那帮老家伙递刀。” 程越生瞒不住,解开西装口,走到沙发上坐下。 “所以你纠集这帮老东西,想给我施压?” “你认为我威胁你?”许安融冷笑,“我告诉你吧,这会是他们要开的。是你言行有失,招致不满。他们又是赵鸿槐的人,目的是什么,还用我多说?他们想借机换掉你!” 第424章 甜头 程越生不为所动,随手把玩起手机,心不在焉说:“许总,相信你可以顶住压力。” “你、你,你!”许安融气急败坏,“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事不关己的样子?” 程越生皱了下眉,定眼盯着她,平静说:“你要我怎样?我一早就说得很清楚,着急也没用,现在要做的就是沉住气,等待时机到来的那一刻。你屡次三番,迂回婉转,非要我现在就出面对付赵缙什么意思?” 许安融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赵缙一点点吞掉海运,老不死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万一他们猜到你的意图了,或者、或者留有后手呢?万一你的法子最后行不通,我们输了呢?你倒是可以丢下烂摊子,拍拍屁股走人,”她反手指着自己,责问他,“那我呢?” “你信不过我,最开始就别跟我合作,”程越生扯扯领带,“你知道我最烦什么吗?外界干扰不断,队友还添麻烦。要么我们各论各的,你有什么想法,你只管去做,别干扰我就行。” 程越生斜她一眼,带你玩算是仁至义尽,还不听指挥,瞎捣乱,真麻烦。 许安融怒极反笑:“你不能让我无条件相信一个……”她手已经抬起来,手心朝上,情急之下劈手指向对方的姿势。 程越生撩了下嘴角,“一个什么?说下去。” 许安融叹息一声,用示好又无奈的口吻:“阿生,你还年轻。” 许家难得用州港话跟程越生讲话。 许家祖上是南江人,许安融也是在南江出生,很小的时候随爷爷和父母去了州港,又在成年后嫁回南江。 她说:“你的法子太过极端,容不得一点意外,这太冒险,我还是更倾向于从现在就阻止赵缙。” 程越生听见乡音,语气不再那么冷硬,审视着她:“你在顾忌什么?许总,不是我说,你现在没了儿子,老公背叛你还装聋作哑,你能拼的就剩这口气。” 许安融倏地像是某根神经被唤醒,头顶似有一根绳,将她整个人重新拉直扯紧。 程越生道:“赵缙从对海运下手的那一刻起,就说明他想做的不是生意,只是想玩资本博弈,赌徒向来最好对付。如果不将他一网打尽,你可以想象,只要他留有一口气,稍事休整就会继续蚕食曾经属于你儿子的商业版图,现在是海运,接下来就是地产、投资、科技和新能源,还有赵家其他人手里的传媒娱乐……” 许安融神思跟随他的话,眼神逐渐抽离,随后猛地一醒。 程越生目光锁定她,不徐不疾,“许总,报仇呢,既不能冲动行事,也切忌优柔寡断,瞻前顾后。” “你说的不无道理,”许安融面色为难,“可万一赵缙狗急跳墙,不管不顾,毁了德信怎么办?” 程越生等她的下句话。 “我们签一份对赌协议,如何?” 程越生倏地笑出声,不由讽刺:“许总,看来给你儿子报仇,也抵不过利益的诱惑,这是尝到权势的甜头了?” 第425章 断绝念头 “你到底是想给儿子报仇,还是要把德信握在自己手中?” 许安融动了动嘴角,最终微微扬起头颅,不做任何表情:“这两者不冲突。南川活着的话,德信就是他的,将来就是他儿子赵星淮的,南川没了,就只能我来替他的儿子扫除障碍。” “逻辑上倒是说得过去,只是人性经不起推敲,”程越生说,“你想怎么赌?” 许安融端起办公桌上的咖啡,“如果你没能成功阻止凛兴收购德信海运,以及,你承诺的那个‘方案’失败了,届时请你交出手中一半股份。” 程越生听得笑起来:“你也知道现在资本市场的对赌协议,其中细则大多不合法规,更别提我们这种个人层面的对赌,你怎么敢保证我到时候不会钻法律的漏洞?” 许安融不吱声,心说这人怎么会提前给她打预防针,直觉不对劲。 程越生道:“想玩?你我二人私底下有什么好玩的,又没有观众,要玩就玩大的。我去和投行谈判引入资金,对我自己提出的方案负责,要是失败,我拿我手上所有德信的股权和投行置换。若是成功,则保持现状。” 许安融不敢置信。 程越生所坚持的那个“方案”也涉及收购,收购则需要大笔资金,如果动用德信的钱,这样大规模的支出,会影响公司的现金流周转。 最好的办法就是找投行投钱,可投资方的钱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现在搞资本的,既想赚钱又想规避风险,就像现在的许安融一样。 事成,大家一起赚钱;失败,那对不起,我要拿回本钱。 程越生早就料到,“你不就是既害怕失败,连累你承担风险,又怕我成功,威胁到你和赵家的控制权么?” 许安融被说中,倒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趋利避害,人之本能。 而且程越生所作所为本就冒险。 许安融坦荡说:“越生,你应该明白我现在的处境……” “不必多说,”程越生起身,“就这样,如果事成,你得偿所愿,相反我一人承担风险,行了没?” “行……”许安融觉得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但这一切……似乎太容易。 程越生太爽快了。 他难道对德信就没有任何痴想? 程越生离开前,许安融叫住他,“你为什么愿意堵上这么多,来帮我对付赵缙?” 她想到一个人。 却始终不肯相信。 万一失败,赵缙进德信,程越生手上又没了股权,几乎没有再留在德信的可能。 那他拿什么当棋子跟沈家斗? 况且,凭借他在资本界名声,再多的辉煌也难抵一次失败背上的骂名。 说穿了,程越生本人,跟赵缙其实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程越生漫不经心,一边看着手机一边回了她一句:“你可以当我在做慈善。” 他去推门,忽然又回头,“对了,我想起来,要是事成,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别再打顾迎清股份的主意。”程越生拿手机指指许安融,不顾她铁青的脸色,说,“彻底断绝念头。” 第426章 太平静 程越生面色如常回了自己办公室,朱董散会后找他,已经在里等候多时。 “久等。” “你俩……聊得如何?”朱董察言观色下来,觉得两人应该没吵架,不然气氛不会如此轻松。 “还行。”程越生没打算跟他细谈。 朱董虽然是他拉拢的人,但实际是有点保守的利己派。 站队灵活,立场微妙。 跟过赵鸿槐和赵柏相,是赵南川的拥趸。 在赵南川去世之后,跟赵缙“吃过饭”,又在程越生上任后,同他走得近。 不难看出,谁上位他站谁,朱董为人遵循的是就大势所趋。 朱董哦了一声,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顾虑。 程越生问:“您有话直说。” “其实,我想问问你跟许总之间怎么回事,”朱董皱着两蹙短眉,摸摸地中海的头顶,“今天开这什么闭门会议,我以为你知道,你俩是不是有什么分歧?” 这对朱董来讲很重要。 许安融跟程越生有没有闹掰,这关乎到德信今后的走向,当然也就会影响他往后的立场。 这两人属于一加一大于二,程越生的本事加上许安融赵家的身份,能服众。 他俩单飞,那就不一定了。 许安融一个女人,董事会的老一派不会认她。 程越生纵然是个强人,跟姓赵的一家子比起来始终单枪匹马,怎么撼动赵家在德信的根基? 尤其是最近他显得对打击赵缙一事不太上心…… 程越生道:“我跟她能有什么分歧?许总不过是碍于压力,不得已做些表面功夫,安抚人心。” “可我怎么听说,关于问责你这个总裁的会议议题是由她提出来的?会议也是由她发起……” 程越生不动声色将问题抛给他:“那朱董你怎么看?” 朱董笑呵呵地和稀泥:“没事当然最好嘛……但我冒昧地说,许总今日的举动,容易让人捕风捉影,猜测你俩有嫌隙。”他拍拍程越生的肩膀,“关键时候,你们可得齐心协力,别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您放心,”程越生道,“我会看着办。” 朱董却没法放心。 在赵缙这事上,程越生表现得太敷衍,感觉像是在密谋什么,本想探一探他的底牌,谁知尽是些敷衍话。 他再要说话,程越生打断说:“朱董,过程重要,但我相信,对公司和诸位股东董事来讲,结果更重要。” “看来你胜券在握啊,哈哈,年轻人果然比我们这些老东西敢拼敢闯。”朱董扯扯嘴角,语气发酸,末了叮嘱,“不过,凡事别太冒进啊。” 送走朱董,程越生点支烟,脚搁在办公桌上,心里极为不屑。 这帮只会动嘴皮子的东西,做得好时夸你稳妥,危机当头批判你不作为,施展拳脚时又担心你太激进。 话都让他们讲完了,真要他们说说怎么办,所有人加一起都放不出一个响屁。 忙到下午,接到许安融的电话,要他今晚去趟赵家。 程越生回她没空。 许安融好言好语,“你跟我置什么气?董事会的人跟老头子告了你的状,他怎么也得约谈你跟人交差。” “那是他的事。舅舅和大表哥一直想让赵缙上位,许总,就看你能不能唬住他们了。” 程越生挂了电话,带上人去跟邓荣涛吃饭了。 许安融直至天暗回到桐阳路,脑中想起程越生的话,仍然气得要死。 他铁了心要按自己的计划行事,却要她一人替他顶住压力。 再思及程越生提的那个要求,更觉得荒诞无比。 碍于现状,她还不得不答应。 顾迎清。 嗬。 程越生和顾迎清?! 去年的今天,她无论如何也料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许安融下车,用力掀上车门,把包扔给等候着的生活秘书,棕色手袋没扣上,里面满满当当的文件撑开包口,一下砸进秘书怀里。 秘书踩着细细的高跟一趔趄,紧赶慢赶跟上去。 许安融在几个喜欢的固定品牌下了私人定制订单,最近陆续送来了一批新的服饰,生活秘书整理好给她过目。 许安融手指掠过展示架上挂着的衣物,眼睛飞快审视。 “土。”许安融拎起一件大衣,“手感太差,嫌今年钱没给够是吗?” 又捻起一条撞色扎染工艺的丝巾,“我看着像是什么上位的小三吗?为什么给我这种二奶风格的东西?” “这什么玩意儿?我说过不要logo,恶心。” 秘书不敢反驳,附和说:“估计今年换了设计师,追寻新潮,我再跟他们沟通一下……” 其实这些明明都是按照是许安融的需求设计,没有跳脱的颜色,样式低调大气,工艺用料皆是上等。 耐不住这位雇主今天心情不好,过几天让她重新挑一遍,她估计会全数收下。 许安融憋屈了一天的情绪,在赵家的家宴上爆发。 起因是赵鸿槐要许安融劝一下程越生,让他安抚董事会。 许安融反正私底下也跟这对父子撕破了脸,当场笑骂起来,“您也不看看这篓子是谁捅出来的?这有的人啊,也不知道为什么,年纪越大,活得越回去。” 赵鸿槐无声冷冷看着她。 许安融笑得尖锐:“爸,我不是说你。本来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有人不知死活,年纪轻轻为了当老大,尽干损事。要我说,干脆让这条船翻了算了。反正想独占德信,没门。想要烂摊子,我倒是可以给他。” 大有大家同归于尽,这德信就算是毁了也不给你赵缙的架势。 赵鸿槐当时就怒了,“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别人不能独占,难道你就能当老大?” 德信是他一生拼搏而来的基业,哪能真让他们毁掉? 许安融冷笑,挨个把赵鸿槐名下几个能扛事的羞辱过去。 大骂赵柏林婚内出轨贼心不死活该残疾,怒斥赵笙这个白眼狼,跟气死自己亲妈的小三的儿子狼狈为奸,赵缙更是个阴险坏种。 最终闹得天翻地覆,众人饿着肚子散去。 赵缙听着那些话,十分倒胃口,第一个离开了。 奈何他最近顺风顺水,尤其听说今天德信开闭门会议的事,心情甚好。 可事情进展越顺利,他反倒越不安。 派去德信那边的人,也说程越生除了让公关应对凛兴收购海运的舆论,便没有其他动作。 这很不寻常。 眼瞧着许安融都急成这样了,程越生应该感受了四面八方的压力,不应该还能沉得住气。 他让人打听了程越生的行程,前些日子去了趟北城,又到州港处理私事待了几天。 所谓的私事,大概是和州港调查组,以及沈家有关。 那去北城呢? 赵缙哼着小调,点开通讯录里的一串号码,用另一台陌生号码的手机拨出去。 他看不惯有的人日子过得太平静。 第427章 等着吃官司吧你 顾迎清在文未开会,来得稍晚,坐在会议桌右侧偏后的位置。 中途手机屏幕亮起来,来电显示是南江的陌生号码,她按了拒接。 散会后,她主动找到林北望。 “林导,我有点事想跟你商量下。” 林北望意外扬眉,起身说:“可以,来我办公室?” 顾迎清望了眼玻璃隔断的敞亮会议室,与会人员陆续拿了自己东西出去。 她说:“就在这儿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林北望转了转手中的马克笔,“那行。” 顾迎清拉过他右边为首的椅子,看人都走光了,坐下说:“林导,我想年前把我负责的这块儿做得差不多,年后就不常驻北城了,留在南江远程办公。” 她并不是申请的口吻,而是平等地商议语气。 元旦之后,文未开过一次会,团队更新了工作规划,要在年前交片,特效和美术等细节欠缺的地方可以年后再做修改。 因为制片方那边下达了任务,投资人要看到明确的进度。 从去年顾迎清答应林北望加入团队做美术顾问时,片子雏形已经制作完成,后来都是在完善剧本美术特效和配音等事宜。 直到去年被跟另一部同类型的片子窃取了创意,又对相撞的特效和剧本进行更改。 到目前为止,电影的进度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九十八,但就是卡在了那最重要的百分之二上。 顾迎清从不否认林北望的才华,在他的领域,他一直追求完美,细节这种东西,更是越抠越有。 直至制片方给出了deadle,投资方目前的计划是要冲暑期档,得尽快交片送审,发行方开启宣传模式。 文未团队只能卯足马力,元旦之后,顾迎清来文未的次数也更加频繁。 美术团队的工作量增加,顾迎清也跟着忙碌,线上线下工作同步进行。 顾迎清先前无意撞见林北望在跟伍月唯商量过年组员加班费的问题。 意味着团队大部分核心人物过年都走不了。 但顾迎清肯定是要回南江的。 林北望说:“当然可以,你已经决定了吗?” 顾迎清点头:“对。” “没问题,只是过年我们这边儿可能要加班,过年前美术这一块儿不一定能完全敲定,节假日期间如果有问题……” 顾迎清抢白说:“我会在线,有任何问题打给我,电话或者线上会议都OK。” 林北望点头,没什么可反驳的。 “我以为你会在北城待更久,”他停了一秒,更换成似笑非笑的口吻,眼梢忽地挑起一股莫名的玩味之意,“看来你已经被哄好。” 顾迎清不喜欢他的语气,更不喜欢那个“哄”字。 林北望字字句句之间,都带着一种自以为是的傲慢。 似乎是既想与她拉近距离,又担心被她伤了自尊,只好先下手为强,以一种高高在上的视角跟她对话。 顾迎清嘴角扬起一抹笑,叠起双腿,往后靠着椅背,毫不避讳地说:“我挺喜欢北城的,如果没有这份工作,我反而会更愿意多待一阵子。” 林北望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不喜欢工作环境?因为我?” 顾迎清耸肩:“我没这么说。” 林北望盯着她,肯定道:“我那晚上说的话戳你肺管子了。” 顾迎清一动不动地回看他,手搭着椅子扶手,微不可查地皱下细眉。 跨年那晚,顾迎清跟程越生走之后,林北望说话做事一直都挺正常的。 因为他们除了工作交流之外,基本没再有这样私下相处过。 那天的事,对双方来说都挺膈应。 林北望明知她和程越生的关系,故意说那些十分难听的话。 顾迎清之后坐他车走,其实也是料定程越生会追上来,这又锉了林北望面子。 林北望前段时间太忙,无暇找她麻烦,顾迎清也不太会主动跟人公然撕破脸,只想平静地结束工作。 顾迎清深深吸气,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还是那句话,别以为你很了解我。” “怎么算了解?你跟德信的前上司勾搭在一起的时候,难道就很了解对方吗?况且程越生在你之前,一直有个门当户对的钟情对象,姓……姓沈是吗?更别说你跟赵家关系匪浅……” 顾迎清倏地警惕起来:“你调查我?” 林北望撇撇嘴角,不以为然:“这随便找个南江圈内的人就能问出来的事情,再说你是德信股东,股东信息是公开的。” 虽说言之有理,但顾迎清看着他理所当然,甚至脸上带着一丝因为威胁到她,而显得志得意满的表情,忽然觉得头皮发麻。 林北望说:“不过当然,你的过去与我无关。不管是因为感情纠纷,还是利益纠葛,我只是觉得你太容易相信男人。上一次,因为男人辞去工作,这一次,又要重蹈覆辙?我知道,你们这样的女人都渴望程越生那样的男人,为你浪子回头。女人嘛,的确容易被超越自身阶层的男性给予的好处而迷惑,容易丧失自我定位和认知,越是得不到的,越想想方设法去够。” 说到最后,他言语之间的讽刺愈发浓厚。 顾迎清只觉得有股愤怒与羞辱直冲头顶,双颊因竭力忍耐而变得通红。 林北望的心思其实不难猜。 知道她和程越生的事之后就已经看轻她,认定她勾搭上司、试图通过男人实现阶级跳跃。 当她在他眼里变得低级,说话越发地无所顾忌,似有若无地带有侮辱性质。 而这个低级的女人,没有看上他,勾搭的还是个优于他的男人。 林北望多少有点破防。 没人听了这种话能忍得住不生气。 她反诘:“所以呢?我不去够程越生那种男人,难道去够你这种……” 顾迎清用狐疑的目光,将他从头扫到尾,“这种不懂基本的社交礼仪,追求女性失败后,就总是寻找机会说些没有边界感的话的男人?我只接受一个男人对我说教,那就是我爸。你算个什么东西?” 顾迎清在说出许安融风格的口头禅“你算个什么东西”之后,看到林北望紧绷的脸色,才知道有多爽。 对方色变,令她心情爽利,语气也变得不紧不慢起来。 “你不就是想说,程越生不过是想玩玩我,而我竟然痴心妄想么?”顾迎清站起身。 顾迎清穿了身九十年代复古风格的皮质套装西装,短裙下踩着高跟,着黑色丝袜的腿纤细笔直。 她甚至用一种很温柔的,仿佛聊天的语气说:“我这种人竟然能傍上程越生,面对你的示好竟然能无动于衷?我就是拜金,我就是痴心,怎么了?程越生无论是身家还是外貌,内外条件,在世俗层面都好过你,你是不是不服?” 她一手拿起会议资料,一边一手搭着腰,歪头俯视他,笑了下说:“林导,你要是像程越生一样,出手就是上百万的珠宝送到我跟前,而不是像小学生一样,用类似扯女生辫子这种拙劣的手段博取关注,我或许还会高看你一眼。” “怎么,珠宝送不起啊?什么古玩字画的舍不得给啊?是因为你看不起么?还是用你那张臭嘴侮辱人更有性价比?” 顾迎清越说越生气,越生气越冷静,说话越难听。 “林导,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像个被宠坏的愚蠢青春期男孩,我们这种女的看不上的。” 离开前,她举起手机,“刚才你说的话我已经全程录音,我可以告你性骚扰。我们的工作合同即刻终止,后续流程我会请律师跟贵司对接。” 林北望咬牙,脸色极度难看,最终不住拍手,一副讥讽又玩世不恭的模样:“顾小姐,果然有人撑腰就是硬气。” 顾迎清笑回:“是的,我会让给我撑腰的人请最好的律师,”她指着他说了句:“等着吃官司吧你。” 末了大步转身离开。 第428章 舒坦 办公室里的动静惊动了外面办公区的员工,一片头颅像向日葵一样朝会议室转过去。 顾迎清冷着脸从会议室出来,微翘的唇珠紧抿,拎着大衣和包飒步离开。 她虽说气质五官偏清冷,看着不太好接近,胜在性格随和,又从不与人正面起冲突,更没有黑过脸。 生起气来竟气势凛然,还有那么点唬人的味道。 加上她今日一身收腰皮质西装,同色黑大衣、细高跟,此种反差让人感到莫名惊喜。 再看林北望,好不到哪儿去,脸色青黑,眼神阴鸷地盯着会议室顾迎清离开的方向,然后看向落地窗外,咬着牙,一甩手,直接将桌上未喝完的咖啡打翻在地。 伍月唯在另一边的办公室打电话,瞧见顾迎清离开的背影,心里一咯噔。 挂了电话,她去找林北望。 林北望已经回了自己办公室,在抽烟,穿着件卫衣,头发随意扎在脑后。 他偏瘦,窄脸,吸烟时两腮凹陷,瘦削感更强烈。 “怎么了?”伍月唯问他。 林北望扫她一眼,没理会。 伍月唯是这公司里唯一知道林北望对顾迎清有意思的人,也清楚顾迎清跟程越生的关系。 她记得之前,程越生来北城找顾迎清,林北望明知二人有意复合,还大言不惭说顾迎清迟早是他的女人。 后来林北望还向她打听过程越生在南江的圈子。 林北望没怎么受过挫,说穿了,自尊心强且自大。 伍月唯担心他追不到人恼羞成怒,从而惹上惹不起的麻烦。 “说话啊!”伍月唯急死了。 林北望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吐了烟说:“她要解约,她不干了。” “人家平白无故怎么会突然不干了?”伍月唯插着腰,盯着桌上的烟灰缸,真想扣他头上。 她想大事化了,摆摆手,“算了,不干就不干吧,反正你最开始就是找人家弄莲荷的细节,她该做的已经做完,是你额外给人家加塞了另外的工作……就是希望她别做太绝,要是不让我们使用她作为顾问画的景,我们的工期又要增加。” 伍月唯想想就头大,一边想办法一边自我安慰说:“OK,我会跟她谈谈,争取用署名权跟她达成一致,顾迎清应该比较好说话……” 林北望眼神失真地盯着其他地方,忽然扭头,用眼神打断她。 伍月唯看着他逐渐阴狠放肆的神情,暗道不妙。 从林北望办公室出来,伍月唯忧心忡忡,看了眼手机上新进来的消息,是顾迎清发来微信,跟她说解约的事。 顾迎清在文未园区外上了车,一刻不想多等,给伍月唯发了结束合作的消息。 从文未离开,她大步流星,几乎要小跑起来,似后面有东西在追。 林北望在调查她。 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就让她觉得寒毛直竖。 今天和跨年夜那天林北望对她说的话,都相当不客气。 即使林北望没有记恨她,对她也是有些小怨小忿。 再追溯之前的相处经过,他展现出的性格……有些极端。 如果不是察觉了林北望在调查她,顾迎清也不至于这么果断地要解约。 来北城本来就是躲清净的,结果惹上恩怨,这人调查她的过去,指不定查出什么,借此威胁她。 尤其想到兖兖…… 文未她一刻也不想多待。 今天加班,天早就黑透,繁华如北城,夜里的街道也透着萧索。 顾迎清又接到那个来自南江的陌生号码。 她接起,“喂,哪位?” 对面没有应答。 在顾迎清准备再次询问时,男人浸着冷意的笑,悠悠透过听筒细微的电流传入耳中:“是我。” 顾迎清愣住。 “挺久没见了,想问下你过得好不好?北城日子过得舒坦吧?”赵缙的声线被他那一肚子坏水传染,变得阴险。 顾迎清瞬间脑子发炸。 第429章 咬死你 顾迎清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赵缙的声音。 以至于他的声线传入耳中的刹那,让她感到虚幻的同时,那些被时间淡化的恐惧重新变得清晰。 一点点侵蚀她的细胞,攀爬过每一寸肌肤,流过血液,直达心扉。 回忆袭来,像吐着信子的毒蛇快速游走逼近。 至于这条蛇的颜色粗细,大概和赵缙曾经送到她家中的那条差不多。 她没有做声。 赵缙在等她的回应,也沉默。 顾迎清在这种沉默中感觉呼吸困难,以至于大脑缺氧,心脏狂跳。 这是一种从心理到生理,都无法控制的应激反应。 “好久不见。”她掐紧手心,嗓音平静。 赵缙说:“你是不是没想到会接到我的电话?大约这些日子以为藏在程越生背后,就高枕无忧了,”他刻意停顿,发出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笑,“那你猜,你的后台什么时候会倒?” 他志得意满,仿佛已经得胜。 顾迎清时刻关注股市与财经消息,凛兴通过各种渠道购入德信海运股票,逐渐增加凛兴在德信海运的占股比例,整个过程她都看在眼里。 凛兴实际上在通过证监会举牌之前,就已经暗中购买了德信海运10%左右的股票。 又在前几天公布,去年通过大宗交易从包括基金、投行等金融机构,总共增持了9%的股份。 加上原本凛兴在德信海运就持有8.7%,凛兴国际目前德信海运的持股已逼近30%。 原本赵家各核心成员,通过德信集团和旗下所属公司,共拥有德信海运百分之七十五的股份,占有绝对控股权。 但如今内讧,赵缙正在将大家族的控股权分离,四处购买流通股,拢入自己和赵笙以及父亲赵柏林控股的凛兴国际旗下。 这样一来,排除中间党和德信,以及与他作对的许安融一派,凛兴国际即将成为德信海运的最大股东。 并且,赵缙接受电话采访,表示还会继续收购。 德信却对此不做任何表示,拒绝回答相关问题。 鉴于德信管理层稳如泰山的反应,该干嘛干嘛,倒没引起多大恐慌,股票波动略微超出了正常范围。 只是德信海运始终面临风雨飘摇的局面,股价一跌再跌。 赵缙之前因为差点被牵扯进沈贯期洗钱的局里,割了肉,又受程越生威胁,没敢再打扰顾迎清。 顾迎清猜测,赵缙此次收购德信海运,局面利他,才有胆打给她。 “你很自信,上次也是这样,结果呢?”顾迎清握着手机,余光看了眼正在开车的网约车司机,压低声,柔柔和和一字一字道,“你自己在赵家食物链低端,也就只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她笑了一下,音量不高,杀伤力极强。 “你在赵家伏低做小,要装做隐忍的弱者。 在外装腔作势,要让人以为你是天生的富贵,学有钱人的思维和手段,极力掩饰着前二十年,你跟母亲都过着伸手要钱的日子,骗别人也骗自己。” 赵缙的语调像怒极反笑后从胸腔中一个个挤压出来:“你说得没错,弱肉强食,你从来都是我嘴边的肉,等我玩够了就咬死你。” 在顾迎清面前,赵缙的确有种本性毕露的快感。 他可以让自己虚伪残忍的一面完全暴露,不必费心掩饰自己的恶。 玩弄她,恐吓她,看她担惊受怕日夜难寐,看她燃起希望又心如死灰。 既然不甘心做他的棋子,那也得当他宣泄的工具。 顾迎清从他语气中听出一种不加掩饰的癫狂。 赵缙又问:“之前程越生来找你,跟你透露过关于德信海运的事没有,他为什么一直没动静?这不是他的风格。” 顾迎清本来想说关你屁事,但想了想,改口说:“分手了,没见过。” “你骗不过我,我知道他在北城和你住了同一家酒店,还给他带过儿子。” 顾迎清一阵恍惚。 “你就这么喜欢当便宜妈,发现赵星淮不是你儿子,又上赶着去给别的小野种当妈。” 顾迎清一口气顶在心里,轻声喃喃:“没人是野种,除了你。” 换从前,她没法想象,这种恶毒低劣的话,会出自那副斯文白净的躯壳。 顾迎清担心说多错多,多一个字也没讲,挂了电话。 她以为赵缙暂时无暇也无胆再为难她,但现在看来,他一直暗中掌控着她的行踪。 顾迎清无意识地掐着自己的手背。 她不明白,赵缙先前变卖许多流动资产与不动产填窟窿,本该需要时间休养生息,这才多久,他就敢冒险去收购德信。 还如此志在必得。 他哪里来的钱? 她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 有辆熟悉的车保持着安全车距跟在后面。 下车前,又给奶奶去了通电话,得知一切无恙,顾迎清这才心安不少。 顾迎清心想,赵缙不过是虚张声势。 这世上数不清的争端,不过就是一场又一场的心理战,心理承受能力差的人率先出局。 她假装无事发生,或者说假装今天完美处理了一切突发状况,该撕破脸时没再犹豫,面对威胁也不以为意。 直到晚上睡前,她打开微信,那人没有新的消息发过来。 看到时“发现”一栏有红点,首行“朋友圈”一栏,显示的是楼问的头像。 她点了进去。 这位好友发布了一则主题为“蹭饭日常”的三张图片,一张餐厅某处的精致雕塑摆件,一张无足轻重的食物照片,以及,她手弯抱着一件男士西装在电梯轿厢前的对镜自拍。 女人总是有敏锐的第六感,也懂得对方的意图。 她直觉图片中女人手里的西装有猫腻。 即便折叠过,也不难看出那是件男款宽驳领西装,对于楼问这样瘦削小巧的女性来讲,款式硬朗,尺码过大。 宽驳领需要气势才能穿得好看,即便是男性,体型气场缺一不可,一不小心就会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 这些倒都是其次。 主要是西装的口袋巾,是她选的。 第430章 雨露均沾 事情还要追溯到去年夏天。 那阵子程越生经常来她那儿过夜,李方长作为他的得力助手自然也来得频繁。 记得那天早上顾迎清要跟许安融出席一个活动,先一步起床梳洗好。 程越生洗澡时,她去给送衣服来的李方长开门。 李方长拿来的不止一套衣物,顾迎清接了衣服,放进卧室挂好。 出于美术生的天性,对比了一下各套衣物和配饰的色彩。 她出于礼貌问了李方长,“他的衣服都是有人搭配过的吗?” 李方长说:“大部分是的,每一批定制的衣物,设计师会搭配好送到家里。不过程总也会看心情想怎么穿就怎么穿。” 顾迎清建议:“他今天要穿的那套西装,领带换个颜色应该更合适。” “是吗?”李方长笑一笑,拍了个马屁,“顾小姐的审美自然没有问题,按你意思来就行,程总肯定会喜欢。” 顾迎清哪能不懂对方的恭维,勉力笑了下。 李方长又说:“对了,顾小姐,设计师送来了秋冬的新款定制成品,您帮帮一起过过目?不符合程总风格的,可以过滤掉。” 顾迎清本想婉拒:“他不是有专人……” 恰好这时程越生从浴室出来,她心念忽转,就答应了下来。 一个女人试图参与一个男人的生活,必定会渴望在他的衣食住行里留下自己决策的痕迹。 顾迎清就是带着这么一种跃跃欲试的渴望,在一个暑气弥漫的夜里,在她那间出租屋的床上,事后靠在他怀里,打开平板,翻到李方长发来的邮件,和他一起挑选了大到西装大衣等正装,小到领带口袋巾等配饰。 程越生应该平时不会花太多心思在这上面,设计师送来的不是他喜欢的,他就换品牌,换设计师。 自然有人殷勤地投其所好,花心思琢磨他的喜好,为他私人订制全套行头。 因此他整个过程显得漫不经心,抽着烟,懒洋洋地给予眼神,“嗯”或“啧”一声表达喜好。 顾迎清乐在其中。 楼问手中那件西装的口袋巾,就是她选的。 而且她记得口袋巾上的暗纹,采用了那品牌的专利工艺,不同光线下,看起来像极了盛开和闭合状态的莲瓣,色泽花纹和做工包边都独特,世上应当只此一件。 甚至是她为了搭这口袋巾,做主选了这套程越生当时“啧”了的西装。 顾迎清退出朋友圈。 看了眼午后时分,程越生跟她说,晚点有饭局。 但他没有提过,是和邓荣涛的饭局。 估计他也不晓得楼问在朋友圈发了这几张图片。 顾迎清还猜测,楼问这条朋友圈是仅她可见。 膈应得慌,但她又懒得上赶着找男人的茬。 毕竟当初说只是上床关系的,是她。 在聊天框里打字:睡了。 随后将手机放得远远的,调好闹钟睡觉。 程越生坐在车里,看着那俩字,感觉对方情绪挺冲,又在刻意按捺。 咬着烟,他不着痕迹勾下唇。 发现自从下午最后一句聊天记录到目前为止,有十来个小时没联系。 心想这人是在耍脾气,怪他没及时报备? 突然进来个电话。 程越生不动声色收起笑意,“楼小姐。” 楼问静了静,不好意思地说:“生哥,离开餐厅的时候,我把你和我姑父的衣服搞混,拿错了。” 程越生没搭话,降下车窗,将烟身弹出去,让风吹散烟灰。 楼问略紧张,“生哥,抱歉啊,这两件衣服颜色差不多……要不我给你送来吧?” 程越生要去接孩子,报了谢秋西家的地址。 到地方后,车就停在小区外,他开窗散烟味。 不多时,一辆黑色轿车从后缓缓靠近。 程越生静坐,直到楼问下车,他也推开车门。 楼问抱着衣服,递给他。 今夜,他待她并没有差别,更仿佛那天因为顾迎清而警告她的事并未发生。 楼问也照样温柔大气,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也没有跟姑父提过这事。 她深知,程越生这样的人,逼得越紧,他越生反骨。 要是让他知道,她在背后跟她姑父打小报告,利用姑父施压,只会适得其反,让他更厌恶她。 程越生接了衣服,礼貌又敷衍地颔首:“有劳。” “生哥,你在这里还有住宅?”楼问故作不知。 程越生说:“我表哥住这儿,我过来接儿子。” “哦,兖兖?我好像还没见过他,下次跟姑父吃饭,可以带他来玩玩。” “小孩子调皮,猴起来烦得很,大人也不好讲事。” 程越生不等她答话,走到她的车后座,替她拉开车门,看着她。 楼问搞这么一出,已经是硬着头皮了。 人家赶人态度明显,她也没脸皮再留。 “谢谢。” 车子缓缓驶离,楼问回头,发现那人只着一件衬衣,身形沐浴在街灯下,更显得高大。 他却往车侧后方的人行道旁走去,抖抖西装,从前襟抽出了口袋巾。 然后,把西装塞进了垃圾桶。 程越生上车,关门。 到楼下大厅,程婉黎披着羊绒披肩,牵着个蹦跶的小孩。 程越生跟姑妈说:“明晚要出趟差,明天就不来接了。” 程婉黎有不满,但又不好说什么,抱怨一句:“那何苦天天接来接去……” 程之兖说:“姑婆,坐车又不辛苦,我白天陪你,晚上要陪爸爸睡觉。” 程婉黎“噗”一声:“哦哟哟,你倒是雨露均沾,小心你爸晚上把你掀床底下去。” “才不会呢。” 姑侄俩日常交待了几句,分别。 程之兖爬上车,看见后座那张口袋巾。 “这是什么?”他瞬时往自己脑袋上一罩,搞了个乡村头巾的造型。 “你妈给你选的围巾。”程越生将口袋巾拨下来,圈在儿子脖子上,下摆塞进他的小外套里。 小孩笑得甜出蜜,“真的呀?” “还能有假?”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她呀?” 程越生想了想,“过年吧。” “什么时候过年?” “下个月九号。” 但在这之前,顾迎清应该会回来。 兖兖托着下巴,小手摸着“围巾”,心里有了期待,“我又想给她打电话了,天天都想见到她。” 第431章 不择手段 顾迎清压根还没睡,或是说睡不着。 但半夜十二点接到程越生的视频电话,一接通却是那小家伙的脸,属实是意料之外。 联想到以前跟她住的时候,早早躺床上也不睡觉,一个人自言自语也能唠到半夜,看来这小孩熬夜的习惯是戒不掉了。 顾迎清原以为是程越生,所以人缩在被子里,只在镜头里露出半张脸。 屏幕里,忽地出现一个小孩儿的脸,顾迎清精神一振,立马拉下被子坐起来。 她顺了顺凌乱长发,换上自己不自知的温柔口吻,“兖兖,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我还不是很困呢。”兖兖抱着手机,俯视的角度,挤出双下巴,脸蛋圆嘟嘟的。 兖兖因为之前挂她电话,冲她发脾气的事情,还有些别扭。 那之后顾迎清内心也忐忑,还怕兖兖不想再理他。 “那我们聊聊天?” “好呀。”兖兖笑眯了眼睛。 “你最喜欢睡觉前聊天了是不是?” “对呢!”兖兖躺下来,举起自己的脚,玩自己的睡袋敞开的裤脚。 顾迎清眼中盈满柔光,盯着手机里那张可爱稚嫩的面孔,听他絮絮念着。 跟她讲今天在姑婆家吃了什么,又跟表哥去了哪里玩,今天玩滑板摔了一跤,不过戴了护膝,一点事都没有。 短短一年时间,小孩儿已经褪去了婴儿感,长高了,脸庞虽还稚嫩,眼神也天真,但整个面部轮廓比之前瘦了一圈,五官也在等比放大。 越长越像程越生。 尤其是她跟兖兖每次见面间隔时间较长,更加能发现他的变化。 那头,兖兖从床头滚到床尾。 站起来,又嘻嘻哈哈地从床尾蹦跶到床头,在他爸的呵斥下,一脑袋扎进柔软的被子里,假装安分地躺下。 顾迎清看着晃来晃去的屏幕有点头晕。 “闭上你的眼,睡觉。”程越生没收他手机。 顾迎清眼前的景象翻转,传来兖兖不情愿的哼唧声,似乎还在用腿蹬床。 程越生警告他:“老实点,别耍浑。” 父威之浓,兖兖立马规矩了,隔空跟顾迎清不舍地说再见。 “晚安,兖兖。” 程越生拿了手机走到起居室外阳台。 夜色里,他穿着睡袍,背着阳台的光,身形投下一片阴影,周围像镀了层寥淡的光晕。 顾迎清重新躺回了床上,侧身睡着。 看着他,她心想,这人是真不怕冷。 程越生一只小臂搭在栏杆上,拿着手机,“睡那么久还没睡着?” 他那似笑非笑的腔调明显带着调侃。 程越生用空出的手,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咬嘴里没点燃,扔开烟盒后,拿下来捏在指间。 顾迎清闷声反问:“我都说我睡了,你为什么又打来。” 程越生抬出儿子,“程之兖非要跟你视频才肯睡觉。” 顾迎清说:“兖兖总是睡太晚,熬夜会不会对发育有影响?” “他习惯了,上学要早起的时候会督促他早睡,放假期间睡晚点不碍事,早上可以让他多睡会儿。” “嗯。” 静了许久,程越生问她:“吃药没?” 他知道上次跨年离开北城之后,顾迎清又去了徐婕那儿两次。 徐婕虽然会对咨询内容保密,但她去过之后,徐婕会告诉程越生顾迎清是否有在好转。 这几次都听说进展是正向的,顾迎清也在积极配合,药也在按时吃。 顾迎清说:“吃了。”她又问,“今晚饭局如何?” “就那样。”程越生顿了下,又道,“我约的邓荣涛,跟他说州港那边的事。” “你主动说的?” “嗯,”程越生说,“电话里不好说,下次见面跟你讲。” “你年底应该很忙。” “你这是变相问我什么时候来?” “不是。” “那就是的。” “真的睡了,再见。” 程越生一笑,“晚安。” 翌日一早,顾迎清就去前台办理了换房。 前台问:“顾小姐,您对房型有什么要求呢?” “跟之前一样就行,视野开阔些……”顾迎清顿了下,“有吸烟房吗?” 之前她那间是无烟房。 “您之前住的房型没有吸烟房了,中轴景观房还剩最后一间,但这个价格贵一些,您是常住的话,可以帮您打折升房,您看可以吗?” “可以。” 酒店管家帮忙搬了房间。 顾迎清在这儿住了两个月,东西多且杂,相当于一个小家,稍微收拾收拾就已经晌午。 她给伍月唯发微信,告知对方已经退房,让文未的人联系酒店,商议剩下的房费是否可以返还的问题。 不过片刻,伍月唯的电话就打来。 “顾小姐,一起吃个晚饭可以吗?”伍月唯说,“我们详细聊下解约的细节。” 昨晚她要解约的微信发过去没多久,伍月唯就答应了,估计也知道了她和林北望之间有冲突。 顾迎清跟伍月唯之间没有任何矛盾,便答应下来。 伍月唯在城南办事,在顾迎清住的酒店附近订了一家意大利餐厅,五点过从那边过来。 到餐厅时,天际像纸上洇开了一片墨水,浓郁的黑蓝中透着仅剩的一丝天光。 顾迎清简单化了个妆过去,伍月唯笑得热情,“快来坐,看看吃什么。” 她招来服务生,想让顾迎清点菜。 “你决定就好。” “行。” 伍月唯翻着菜单点了龙虾,帕尔马火腿,烤鳕鱼,肉眼牛排,沙拉,还想再要点下去,顾迎清打断说:“差不多了,就两个人,多了吃不完。” “好,再来个马里托佐和汤……汤要蟹肉南瓜汤?” “可以。” 餐前上了香槟,顾迎清意思性喝了一口就放旁边。 伍月唯问她:“不喜欢?” 顾迎清摇头,“挺好的,是我睡眠和肠胃不太好,医生让尽量别饮酒。” 伍月唯关心了两句,转入正题,一面赔笑一面商量道:“你和林导昨天在办公室的事我知道了,这事是他做得不对。这样,我们的合同算作正常终止可以吗?因为你参与的美术制作,多出我们约定的内容,所以多给你一倍的报酬,电影上映时,也会按照原先约定,给您冠‘美术顾问’的title,也希望你将参与过的设计内容授权给我们。”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伍月唯有息事宁人的意思。 顾迎清比较好说话,坚定但不强硬,“当然,我只是出了部分力,电影是整个团队的心血,我要是不授权,整个团队都要返工。” 这两个月,她跟美术部门的人,相互磨合,就算剔除修改她画的东西、重新制作,也很难摆脱她的风格。 她不会小气到因为私人恩怨,为难无辜的打工人。 伍月唯松了口气,“还是你大度,林导有时候就是小孩脾气,行事比较冲动,希望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顾迎清问:“伍经理,你真的知道我跟他为什么争执么?” 伍月唯顿了顿,“当然知道,其实你们俩第一次吃饭的餐厅还是我帮他选的,我是最早知道他对你有好感的人。” 她叹气,“怎么说呢,林家在电影届的地位你也知道,他出身在那样的家庭难免心高气傲,自小顺风顺水,以为想要什么就能唾手可得,踢了铁板就急眼,一急眼吧……就容易不择手段,就算因此闯出祸,也有林家可以替他善后。” 顾迎清听出她似乎话里有话,倏地抬眼瞧向对方,“伍经理是在暗示我什么?” 伍月唯直视她,答非所问:“林北望在南江也有人脉,你认识王致徐么?” 顾迎清蹙眉。 王致徐…… 沈纾纭那个好朋友。 她很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第432章 骚乱 伍月唯说:“他从王致徐那儿知道了你的一些事情。” 伍月唯能确定的是,林北望应该是在程越生当面吻了顾迎清之后,才找人打听顾迎清和程越生的关系。 他对顾迎清有好感是真的,但到什么程度很难讲。 这些年林北望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他对待感情和女人的态度十分轻浮,说是到手即弃也不为过。 因为到手得太轻易。 当顾迎清变成那个例外,就是因爱生恨的开始。 伍月唯还记得,在听说顾迎清曾在德信工作后,林北望脸上露出鄙夷。 一边说着顾迎清迟早是他的人,一边说着“她也不过如此”。 “他的人”这个说法,伍月唯认为大约就是想要在生理上占有对方罢了。 顾迎清眼中酝酿着疑虑,“王致徐都跟林北望说了什么?” 她对那个王致徐最深的印象,就是去年过年期间,跟程越生去饮泉路一号,那个王致徐伴在沈纾纭左右,伺候得很用心。 像公主身边忠心耿耿的太监。 她记得那天是正月初五。 伍月唯摇头,“王致徐知道多少,又向林北望透露了多少,这我不太清楚,但我从林北望那儿听说过,说是你介入程越生和他以前那个女朋友……” 顾迎清顿时露出厌恶的表情。 从别人口中听见扭曲事实的讹传,大约就是这种反胃的感觉。 伍月唯看顾迎清的表情,猜到这其中估计有误会。 但那都不是她该关心的事。 伍月唯见人说人话:“当然,王致徐是那位沈小姐的朋友,说的话肯定偏袒自己的朋友,不能全信。” 她只希望电影和文未,都不要因为林北望的私人恩怨而受到影响。 她劝不住林北望,那就只能让顾迎清多加防范。 伍月唯又问:“既然北城的工作提前结束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南江?” “现在还没确定。” “北城不比南江吧?你在这里无亲无故的,有个什么意外也没人照应……”伍月唯视线回避,端起香槟抿了口。 顾迎清紧盯她问:“能有什么意外?” 伍月唯讪笑:“我就说说而已,这谁说得准呢?”她岔开话题,“反正,希望顾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当这顿是散伙饭,我替文未感谢你这段时间尽心尽力,电影上映的时候,如果在南江有路演,希望你也能到场。” 她举起酒杯,“干杯。” “干杯。” 饭后,伍月唯说还要在附近见个客户,看了眼时间,“我在这儿等十几分钟再走。” 顾迎清道了别,先行离去。 伍月唯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餐厅门口,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喂,她走了,”伍月唯不安地拧着眉,不自觉捂着听筒,压低音量,“你到底为什么让我找她吃饭?” “……替你道歉?既然是替你道歉,为什么要我在顾迎清离开的第一时间打给你?” 对方挂了电话。 伍月唯看了眼手机,低声咒骂一句,也离开餐厅。 驱车开出地下停车场,要经过商场正门前的路段。 北城CBD地段,花天锦地,视线扫过之处尽是耸入天际的高楼,随便一座都是能叫得出名字的地标性建筑。 车流的刹车灯汇成没有尽头的红色灯龙,缓慢向前游移。 伍月唯汇入大部队等红灯,她手指点着方向盘,看了眼后视镜,大厦前的路口处有道熟悉身影。 一身深蓝大衣,像道魅影静静立在那里,只有长发被北城冬夜凛冽的寒风吹得肆意飞舞。 她刚伸手勾住发丝,忽然间,传来刺耳的车轮摩擦声—— 紧接着人群尖叫四散。 顾迎清受惊吓后心跳剧烈,大脑空白了一瞬,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刺眼的车灯晃花她的眼。 她偏了下头,再看过去,一辆白色轿车,车身不受控制地摆动着,加速朝她所在的方向开过来! “躲开!顾迎清!” 蒋骁从不远处的车上迅捷跳下,大步朝她奔来。 顾迎清应激状态下,警惕心强,身体比她脑子反应还快,拔腿就跑。 然而她身后是大厦前庭,中间是雕塑喷泉,所在的地方是人行道和绿化带。 蒋骁说:“喷泉!” 在人行道上跑没用,那车随时也能冲上路沿。 与此同时,保镖所在的那辆车快速启动,想要在那辆车驶入大厦前庭的出口前阻拦对方。 大厦前庭相当于一个小型环岛,进出口不同向。 为了保证顾迎清在保镖的视线范围内,蒋骁三人将车停在出口附近不挡道的地方,顾迎清也特地走到路口处等车。 顾迎清穿着高跟鞋,无法像平底鞋那样如履平地,只能最快速度不管不顾地朝蒋骁跑过去。 两人只剩短短数米距离。 眼看她跑开,那辆白色轿车也猛地一变向,前轮碾过人行道路沿,紧随顾迎清朝前庭出口里驶去—— 顾迎清看见蒋骁身后,保镖车提速,居然是朝她来的! 她一时慌乱,蒋骁几步到她跟前,拽住她的手,猛地扯住她往旁边闪开。 速度加力量,两人都失去重心,倒地在地上滚了两圈。 几乎是同时,两车相撞。 “砰——!” 保险杠断裂的声音。 白车被黑色SUV撞停。 一切只发生在几秒之间。 顾迎清和蒋骁倒在两车车头形成的夹角之间,车灯碎了一地。 护在顾迎清腰后的手臂松开,她讷讷看向咫尺之外白车垮塌的保险杠,又扭头看了眼给她当肉垫的蒋骁。 她眼前像有一片水汽蒙住视线,一切失真,她怎么也看不清对方的脸,耳朵里只有骚乱和嘈杂,强劲失速的心跳声在体内用力撞击她的耳膜。 顾迎清用力喘着气,仍然觉得氧气无法进入鼻腔,只得张开嘴,大口吸入新鲜空气。 白车挡风玻璃起了裂痕,看不清驾驶室里人的脸。 直到白车忽然往前耸动……那人居然还在踩油门! 保镖车一发狠,也松刹车踩油门,直接抵着白车,将其怼退。 顾迎清看着阿南从保镖车后座下来,车门都没关,一脸凶相,咬牙走至白车驾驶室旁。 他拉了拉车门拉不开,抬脚就踹车门,直接将车身踹出个凹脚印子。 那个新来的,她记得是叫阿南。 第433章 吓到没? 阿南接着又拍打车门,厉声喝道:“开门!” 白车司机就迟疑了一秒,阿南抬起拳头就砸向车窗。 车窗顿时四分五裂,玻璃渣子像冰雹一样往下落。 车门锁也应声而开。 阿南一拉开车门,驾驶室里坐着个满面通红的男人,眼球布满血丝,梗着脖子口齿不清地说:“干干干、干什么!?” 醉驾。 阿南凶神恶煞地拎起对方的领子,那醉汉气焰顿时消了大半,“大哥,大哥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们私了行不行?” 顾迎清被蒋骁扶起来,挡在他身后。 “谁派你来的?” “你在说啥?” “我他妈问你谁派你来的?装什么傻!”阿南用力将他往车外揪。 “不是……哥,我真的不明白你什么意思,这样,你们修车的钱我全赔可以吗?求你别报警,我驾照不能被吊销……” 顾迎清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神情安静得诡异。 路灯昏黄,给眼前发生的一切蒙上虚幻的滤镜。 在零下的夜里,她穿着单薄的大衣和高跟鞋,背后却早已出了一身冰凉的虚汗。 她下意识想反驳这人,因为脑中有个清醒的念头蹦出来:他撒谎! 都醉成这样子了,怎么还会掉转方向追着她跑? 但她喉咙像被堵住,出不了声。 忽然响起一阵手机铃声。 顾迎清如梦初醒,低头循着声音,找到摔在不远处的手机。 屏幕上是一串南江的手机号。 很眼熟。 她默默捡起手机,接通。 耳边是风声,不绝于耳的喇叭声,和白车司机的求饶人,看热闹的人在窃窃私语。 唯独听筒那头一片沉默。 “赵缙。”顾迎清喊出他的名字。 对方笑了一声:“你很走运啊。” 顾迎清感觉自己幻听了,周围的嘈杂,怎么在听筒里有延迟半秒的回响? 她一怔,后知后觉地抬头,往四周寻找。 扫过主干道上的车流时,她顿了下,将目光转回中间车道上一辆黑色轿车上。 后座车窗降下大半,露出一张男人的脸。 霓虹流泻,车身闪烁着光影,男人鼻梁上的眼镜反射着清冷的弧光。 隔着车和人,顾迎清的视线重新变得清晰,她刚捕捉到赵缙嘴角那抹阴冷诡谲的笑,车窗一点点上升,将他的侧脸隐藏在玻璃之后。 电话也挂了。 “赵缙干的。”身后传来蒋骁的声音。 他也看到了。 顾迎清的嗓音平稳且冷静:“这男人大概是他拿钱买的凶,报警,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最坏的后果也就是吊销驾照,拘留,罚款。 风刮过,手背和脚踝火辣辣地痛。 顾迎清抬手看了眼痛处,手背擦伤的地方渗着血珠,皮肤里还夹杂着灰尘和细石颗粒。 她不喜欢穿打底裤,只穿了层薄薄炭黑色的丝袜,脚踝骨骼突出的地方,丝袜破损,皮肤擦伤。 摔下去是膝盖还着地,还磕到了头,疼痛在意识回笼之后,逐渐蔓延开来。 蒋骁见她皱眉,问她:“哪里不舒服?” “头很晕,去下医院。”顾迎清感到一阵阵天旋地转,怕自己真有个好歹,她比从前更惜命一点。 留了个人等交警,蒋骁和阿南让人将另一辆备用车开过来,带顾迎清去医院。 过去最近的医院十来分钟的车程,只是地图显示交通拥堵,要半小时以上。 蒋骁在发消息。 顾迎清瞄了眼他的手机屏幕,问:“你们是不是要将这事告程越生?” 阿南抢答:“肯定的。” 蒋骁冷淡抬眸,盯了下他的后脑勺。 他视线倾斜,注视着顾迎清颤抖的手,“你不希望我们告诉他?” 她迟疑,“我想先搞清楚一些事情……” 赵缙怎么能刚好知道她在那个地方呢? 要么是在她身上安了追踪器,要么,就是有人给他报定位。 可是伍月唯怎么能跟赵缙搭上? 分明伍月唯话里话外都在提醒她要小心林北望…… 难道是这三人给她做的这场局? 顾迎清头晕,心脏乱跳,静不下来理清事实,浑身像是有蚂蚁在爬,后背的冷汗干了又湿。 蒋骁的声音冷酷得有点不近人情:“你想搞清楚什么,我们可以帮你搞清楚,你一个人能做什么?要是不告诉生哥,再发生意外不好交差。” 阿南看了眼头发凌乱,脸色惨白的顾迎清,不明白蒋骁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车厢中再次沉默。 顾迎清很少跟保镖待在一块儿,平时也就线上或者电话联系,随行时也会隔得远远的。 她说:“能不能放点音乐,有声音的就行。” 阿南打开电台。 顾迎清保持着盯着车窗外的姿势到了医院。 急诊室的帘子拉上,顾迎清坐在病床边,护士给她处理伤口。 因为她说自己头晕,磕到了头,怕有脑震荡,又安排了核磁共振。 两个保镖守在走廊,蒋骁守在帘子外。 护士速度给顾迎清消了毒,撩开帘子,大声冲蒋骁说:“诶,那谁,给你女朋友弄个轮椅来。” 才说完,有个男的从急诊室门口阔步走来,护士多看了两眼,挡在顾迎清身前收拾药具。 再看,那男的走到床位跟前。 蒋骁才注意到,还没出声招呼,护士问他:“找谁?” “找我女朋友?”程越生朝护士身后扬了扬下巴。 护士让开了些,下意识看看他,又看看蒋骁。 顾迎清歪过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一脸冷肃的程越生。 眼神里有惊讶,也逐渐放松,溢出喜色。 他没说要来。 事发到现在也不到一小时,他总不会从南江立马飞到这儿。 护士说:“那给你女朋友弄个轮椅,送她去拍CT。” 护士说完走人。 程越生眼神指向蒋骁,发话:“去搞轮椅。” 说完“唰”地拉上帘子。 顾迎清抿唇瞧着眼前的男人,一只手撑着床沿,伤手搁在腿上,轻松地挑眉:“你怎么来了?” 心理还是很意外。 昨晚还在南江跟她说晚安的人,现在就出现在了眼前。 程越生躬身捧着她的脸。 顾迎清心下一跳,呼吸静止。 他的唇落在她发际,又往下亲她脸,吻住她的嘴。 顾迎清闭上眼。 他贴着她的脸蛋,在她唇畔问:“吓到没?” 第434章 这么久 气息交换,顾迎清感受着脸颊上渡来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程越生的高大身形笼罩着她,像在苦寒的风暴中屹立而起的庇护所,给人绝对的安心。 她偷偷嗅着他的味道,半天才松下心来,抬眸轻声道:“还好,一开始的确吓了一跳。” 说完又敛眉。 鼻尖贴着鼻尖的距离,呼吸间尽是她日思夜想的熟悉味道。 顾迎清心神晃荡,不禁将唇瓣往前送了送。 程越生掌心不由一紧,下一刻又松开力道,沿着她的下颌线,抚摸了下她的脖颈,在她唇上啄了下便退开。 顾迎清一愣。 她抬眼,尽量没让自己露出怅然若失的表情。 程越生眉心不展,神色不明地打量她。 北城公共场所的室内基本都有暖气,顾迎清肤白且薄,两颊被烘得通红,挂在没什么血色的脸庞上,显得有些突兀。 白炽灯光映得她瞳仁格外清亮,整个人苍白又鲜艳。 程越生又不出声,顾迎清被他看得莫名尴尬,故作无事的将脸侧的发丝勾在耳后,“你怎么来了?” 他扬下眉梢,“你觉得呢?” 她也故作不知:“谁知道呢?” 程越生盯着她,笑了下。 又瞧见她悬在床边的脚没穿鞋,高跟鞋歪倒在一边,丝袜也勾了丝。 顾迎清觉得脚上的伤不碍事,没让护士给她处理。 “你大冷天的就穿这么点?” “我以前冬天也穿得不多。” “南江跟北城的天气能比?” “有暖气。”顾迎清单手撑着床沿,身体重量倾斜,说,“比光着脚在零度的夜里走山路要暖和多了。” 程越生没法狡辩,叹气似的笑,“点我呢?” 顾迎清没答,忍着笑,百无聊赖般将脚掌抵在他的西裤上。 程越生垂眸看着她的动作,“别搞。” 顾迎清凝着那里,看着它在她的注视下一点点给出回应。 “你是真不害怕。”程越生眯缝着眼瞧着她仰起来,盯着他似笑非笑的脸。 帘子忽然又被拉开。 顾迎清身子一抖,立马将脚挪开,垂下脑袋。 蒋骁看了眼里面二人,将轮椅推过去,“生哥,轮椅。” 程越生扭头看了眼,不动声色地扣上大衣,指挥顾迎清,“坐上去。” 又问:“要不要抱?” 帘子还没拉,蒋骁才走开没几步。 顾迎清脸涨红,一声不吭地站起来,一屁股坐轮椅上。 程越生嗤她一声:“出息。” 程越生推着她去影像科,让蒋骁找地方买双鞋来,要平底的。 顾迎清瞟了眼蒋骁,“不用麻烦了。” 蒋骁听程越生的,转身买鞋去。 路上,程越生问她:“你害怕蒋骁?” 顾迎清不太自然地说:“也不是害怕……是不太熟。” 在小事上麻烦对方,总感觉不尴不尬的。 做核磁共振前,顾迎清将身上的首饰取下来,递给程越生,让他先帮自己收着。 程越生等在外面,没一会儿蒋骁手里拎着个塑料袋过来。 “外面超市买的,行不行?” “随便,临时穿一下。”程越生脸色又变得不太好,“晚上的事,具体说说。” 蒋骁讲了经过,那车是怎么冲着顾迎清去的,又是怎么刚好在事发地点看到了赵缙。 程越生攒起眉心,表情越来越沉。 他放在凛兴的人说,赵缙今天是去东临市出差。 结果人出现在了北城。 “那个肇事司机怎么说?” “在警局,那人是醉驾,但我看他意识还挺清醒,交警来了之后把人拘走了,我们的人在警方来之前拍了他的驾照资料,调查了他的背景,很简单,离异,是个赌徒,欠了巨额赌债,高利贷一直在催债,房子也卖了,黄赌d全沾,基本已经社会性死亡,这种人最好收买,利用完弄死也没什么人在乎。” 程越生单手搭着腰,翻着手机里李方长发来的消息,冷声说:“跟催债的人打声招呼,等他出来了照顾一下,半残就行。赵缙呢?” “派人跟着了,去了我们住的那家酒店。” “知道了。” 顾迎清做完检查,没脑震荡的表现。 急诊医生一细问才得出结论,是惊恐发作。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皮外伤,后脑勺有点磕碰的淤青。 蒋骁估计都比她伤得重些。 “那就走吧。”顾迎清扶着程越生的手,穿上那双蒋骁从超市买来的红色格纹拖鞋,“过了那阵就好了,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真没事了?” “嗯,没事。”顾迎清说,“就是有点饿,晚上都没吃几口东西。” “想吃什么?” “涮肉。” 快十一点,程越生和顾迎清坐在涮肉店二楼靠墙的位置。 夜已深,店里还有几桌人。 服务员拿来菜单,顾迎清在点菜,问他吃什么。 程越生看着手机,说:“你做主。” 顾迎清看了他一眼,程越生没察觉,注意力在手机屏幕里。 跟着肇事司机去交警大队的保镖,要来了现场的路段监控。 程越生反复看了几遍,放大又放大,下颌绷得越来越紧。 顾迎清点了几样经典菜色,店里客少上菜快。 一铜锅山泉水,麻酱碟子,还有几样不用煮的小吃。 顾迎清看向他,还在捣鼓手机。 程越生面前被推来一盘不知何物的东西,对面的人儿说:“尝尝,我看这道菜很多人推荐,整块儿吃就行。” 女人声音温柔,让人不设防。 “什么东西?”程越生说时已经夹起一块,闻到味,东西已经进了嘴里,一股呛人的辣直冲头顶。 他直接吐在一旁的空碟子里。 顾迎清用筷子夹着麻将烧饼咬了一小口,得逞地扬起嘴角:“芥末墩儿,好吃吧?” 剁成块儿的白菜段外面,裹了厚厚的芥末粉和醋。 顾迎清头回吃的时候,眼泪都被辣出来了,还硬生生将整块吞了进去。 后来才知道这解腻佳品,一块儿一般是分好多口吃…… 程越生威胁地瞧她一眼,抽纸擦嘴,端起茶水饮尽。 他搁下茶杯,抱手靠着椅背,“这么久没见,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顾迎清慢吞吞地吃着东西,“这么久没见,我在你跟前,你眼里还只有手机。” 铜锅冒着热烟,水咕嘟地开着。 程越生一动不动瞧着她。 顾迎清脸皮不够厚,被他看了两眼,一回味自己刚才说的话,便心头乱跳,干脆躲开他的视线,埋下头去拨弄麻酱。 第435章 温泉水 不一样。 在手机里调情是一回事,面对面又是另一回事。 她在程越生面前玩这些,纯属班门弄斧。 尤其是顾迎清在不经意间,与他视线相对,发现他好整以暇地靠在座位里,手撑额头,神情带着几分耐人寻味的探究盯着她。 动动眼神,似乎就能轻易把她看穿。 然而顾迎清现在的神经异常活跃,不安的因子在血液中游走。 像是受惊吓过后,肾上腺素没能回落到正常水平而导致的持续性亢奋。 让她想要说一些平常不会说的话,做一些平常不会做的事。 程越生如她所愿,将手机抛开,若有所思地挑一挑眉,“跟肉在眼前吃不到一个道理,越看越饿。” 顾迎清思潮起伏。 她咽下嘴里的东西,舔去沾在唇上的芝麻,一只手托着腮,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你多看看,饿得越厉害,说不定吃的时候更香。” 顿了下,她道:“延迟满足。” 程越生眯缝着眼,一言不发,眼底的笑容愈发幽邃,打量她的眼神也变得露骨放肆。 顾迎清却话锋一转:“交警队那边有消息了吗?” 北城的室内二十几度的气温,顾迎清脱了外套,身上只穿了件黑丝绒连衣裙,上身V领修身,鱼尾裙摆及踝。 恰到好处的弹性,勾勒着凹凸有致的曲线,只是有着不太适合凛冬的露肤度。 打眼一瞧,大部分人视线里应该只有那修长脖颈和白皙的胸口。 程越生视线没入领口,“那人醉驾,已经拘了,剩下的该怎么办怎么办。” “嗯。”顾迎清应了声,没再提此事。 服务员上菜,荤菜都是合程越生口味的红肉。 说饿的顾迎清却没怎么吃,一块麻将烧饼,几片牛肉。 程越生在飞机上在加紧处理工作,东西没吃,烟倒是抽了些。 这会儿是真饿了,将剩下的东西都扫进肚里。 他吃饭速度同做事一般干净利落,顾迎清没打扰他。 看他身上的衬衫,脱下来的西装,和留在车里的大衣领带,加上今天是工作日,不难猜到他今天白天应该在公司。 吃完饭,程越生拿上自己和顾迎清的衣服,一并挂手弯里。 店面的木质楼梯狭窄,阶梯较高,下楼时,程越生身后握住她手,“注意着路。” 顾迎清还穿着那双土味红格纹拖鞋,在公共场合看起来实在有些滑稽。 程越生没自己开车,和顾迎清一起坐进后座,吩咐司机去一个什么温泉度假村。 听地名还在西郊。 顾迎清眼神清白:“去那儿做什么?” 程越生坦荡回:“过夜。” 顾迎清扯了下唇角。 车子启动,程越生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困了就睡会儿。” “不困。” 但顾迎清还是将身子靠向他,程越生见势一抬手,将人搂入怀里。 临近午夜,北城的市中心终于不再堵车。 车子在畅通无阻的夜里飞驰,以最快速度过去,也要四十分钟时间。 顾迎清半阖着眼,失神地盯着车窗外变幻的街景,窗外的光线从亮到暗,意味着真正远离市区。 耳边安静得只有车速带起的沉闷风声,还有他胸腔里传来的稳健心跳。 许久,她用几乎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喃喃:“什么时候抽的烟?” 在医院的时候,他穿着外套,她没怎么闻到,这会儿他只穿了衬衫,味道较为明显。 “飞机上。” “湾流。”顾迎清撩撩嘴角,想起去年去西南出差,回来的时候延误,同行的项目组组长提过,他的公务机是湾流。 他说:“没合适的航班。” “明天很早就要走吗?”顾迎清猜测原因,他行程紧的话,赶飞机确实也挺耗时间。 “嗯。” 车子没有进度假村,而是驶上了山路。 半山往上的路段,开进一条林中单行道,最后停在一栋灯火通明的双层别墅前。 亮着灯,里面却没人,进去发现东西一应俱全,餐桌上还摆着水果,吧台里整齐罗列几层酒水。 北欧度假风,四周辅以大面积的落地窗,没怎么采用外墙设计。 顾迎清打量着周围,“这是度假村的别墅?” 山脚下就是度假村,三面环山,像一处与世隔绝的村落。 程越生道:“只是跟度假村同一个开发商,建度假村的时候,单独在这上面建了几栋温泉别墅,单独出售给私人。” 车停在后院,进来时顾迎清已经看见了居于后院一侧的露天温泉。 程越生领她进去,又进了一楼的套房。 顾迎清才发现里面有室内温泉。 温泉池紧贴落地窗,夜里的落地窗像一面镜子,投映着室内的一切,包括他俩的影子。 顾迎清脱了拖鞋,朝温泉池走近,她的影子也从模糊到清晰。 她光着脚从温泉池旁绕过,贴着落地窗往外看。 这间屋简直像建在悬崖边上,被风撼动的枝叶刚刚触及别墅下缘的墙体,不会阻挡视线。 细细一看,那底下竟然是一片绵延向下松林。 往更远处眺望,便只剩一望无际的黑,隐约可见山底下的度假村的光亮。 程越生关了温泉池上的顶灯,周遭暗下来,那村落似的的度假村,便像一汪孤立于黑暗中的灯海,在薄薄山雾中,苍苍茫茫。 “你受了伤,就别泡了,洗个澡睡觉。” 程越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迎清微怔,收回思绪。 她转身进了玄关那头的浴室,经过盥洗台,上面整齐摆放着她平时用惯的护肤品,贴身的、外穿的衣物自然也是备好的。 连身体乳,都是她之前说喜欢的那个檀木味道。 程越生立在那儿没动,查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消息,没回,拿着烟准备去抽一根。 刚要出去,浴室的门打开,顾迎清围着浴巾出来。 她正抬手将长发往脑后挽,忽然顿住,手一松,长发如瀑重新散开。 顾迎清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你要出去?” 程越生没再往外走,看着她,沉默了一下,说:“抽根烟。” 顾迎清秀眉一蹙,一声不吭,低头看着他已经捻出来捏在指尖的烟,伸手夺了,放进双唇之间。 绕开他,顾迎清重新将长发挽在脑后固定好。 快到池边的时候,她扯开浴巾,抬脚踩进热气缭绕的温泉水里。 第436章 身体乳 浴巾滑落,一览无余。 程越生一瞬不瞬看着她的背影,背到腰,腰到臀,像一笔落成的流畅曲线。 温泉池区域光影暗沉,她映在落地窗上的身影也随动作轻轻摇曳。 身体慢慢没入温暖的池水中。 顾迎清一只手上的伤比脚上重,尽量不碰水,另一只手捏着烟,都抬在水面上。 她脚尖踮着,踩着池底,浮着水到落地窗边的池畔,趴在上面。 顾迎清关注着身后的动静,景在眼前,她的视线却有些失焦,空空地盯着远处,她开始恍惚,亢奋的心也沉下来。 不消片刻,她听见窸窣的衣物摩擦声。 接着,身后的水面荡漾。 程越生从后面抱住她,坚硬的胸膛贴着她后背。 顾迎清一时分不清,环绕着她的暖意是水温还是他的体温。 她依旧默默无声地趴在那儿,凝视着窗外。 程越生大掌托起她的右手,放在掌心,在她耳边低声说起话来:“这房子比这房子,心想要是有机会冬天来北城,在这儿落脚,泡温泉看雪景,也不错。” 顾迎清对他口中的时间莫名很敏感。 五年前的夏天,是她怀孕前后么? 她静静地听着,眼睫微动。 “不过后来几年里,就住过一回,是去年过年,谢家老小来北城过的年,我也带程之兖在这儿住了两天,顺道去滑了雪,初四晚上回的南江。” 顾迎清抿住唇,思绪被他的声音牵着走,有寂寥委屈想落泪的冲动。 程越生视线垂落,发现掌心里,她的手指屈起,掐进指节的肉里。 他展开她的手指,揉了揉她的掌心掌背。 “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不是个会悔不当初,或老是想‘早知道就怎么怎么样’的人。”他声线低沉,听不出情绪。 顾迎清不得不转头去看他的表情和眼神,以此揣摩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今晚…… “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越生转身,背靠着岩石造就的温泉池壁,双臂往后搭在池边。 他看着她,程越生眼神深不见底,瞳仁里倒映着她的影子。 顾迎清皮肤被温泉蒸出粉红色,双颊尤甚。 “但是今晚我就在想。” 顾迎清心下一跳,不由自主地屏息,“想什么?” “想当初。”程越生伸手,用拇指指腹刮了刮她的脸,他带了打火机,伸手捏起她放一边的香烟,衔住点燃。 “早知道有今天,当初应该对你好一点。” 顾迎清眼眶发热,鼻尖发酸,她说:“你的确挺坏。” 他的话化成无形的力道撞击她的心口,一抹酸楚从心扉传至指尖,导致她的指腹有温热发麻的感觉。 “这就是你进门之后,没有亲我的理由?”她忽然抬眸,声音不太稳,眼里有泪光闪烁。 程越生无奈地笑了下,将右手的烟换了只手,捧着她的脸,吮住她的唇。 她微微张唇,他探进去勾了下她的舌尖,便退了出去。 顾迎清见他又靠回原位,沉默了会儿,说:“不是这样的。” 语音落下,她在程越生噙着笑意的眼神里,将水中的身体贴到他身上。 “要以前那样。”顾迎清环住他的脖颈,腿也缠上去。 波纹晃荡的水面将人的身体映得变形,但他身体感受到的很真实。 程越生脑子里一下能描绘出她的曲线,因为很熟悉。 程越生眼神深暗不可探,喉结滚了又滚,忍不住上手掐了一把,哑声问:“要哪样?你先打个样。” 顾迎清没有一丝迟疑与扭捏,勾着他的后脑勺,像他从前每一次那样用力吻她。 只不过她方方面面都不如他,比如那吞人一样的力道和气势,还有能够勾起铺天盖地的欲望的浓浓雄性荷尔蒙。 她的吻,即使深入也难摆脱女人的天性,极致的柔软,深深地缠绵。 却足够勾魂摄魄。 程越生再难克制,原形毕露,掐住她的腰往身体里按。 抬起她腿,手指用力嵌进她肌肤的那一刻,顾迎清情难自禁地哼了一声。 程越生停了下来。 顾迎清不明所以,讷讷的,被他纳进怀里。 他分明早就蓄势待发,忍得也很辛苦。 程越生咬着牙,额头青筋凸显,将脸埋入她脖间,深吸口气,呼吸粗沉:“提前回南江行不行?你那工作还有多少?提前不干了,给多少违约金?” 顾迎清还没跟他讲,她跟林北望闹翻的事。 她想了想说:“过年肯定能回的。” “万一再发生今晚这种事呢?嗯?”程越生脱口而出,“今天是我本来就提前计划了要来,万一下次我没过来呢?从安排飞机,到飞过来……” “你今晚是因为这个……” 程越生打断:“我忍不住想之前州港那回。” 噩梦重现的滋味他算是尝到了。 “好,过几天,等我跟文未交接一下。” “明天就跟我回。”程越生温声说,语气却给人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你不能想一出是一出,想来就来,想要我走,我就要立马走。”顾迎清避开他的眼神,手伸到燃烧的烟卷上方,扰乱烟雾向上蜿蜒的轨迹,看青烟从她指缝溜走。 程越生唇线紧抿不做声,但神情透着躁。 顾迎清抱着他轻声安抚:“过几天。” 说完,哄慰似的啄了下他的唇,独自走出温泉。 程越生眉心不展,心下烦乱,转身盯着窗外抽完那支烟才出水。 顾迎清擦干身子出来,手里拎着瓶身体乳。 见他身后一串的水印子,水珠沿着他胸膛腹肌往下淌,她拽下自己身上的浴巾递给他。 程越生接过浴巾,胡乱往身上抹了两下,视线追着她。 顾迎清爬上床,挤了两泵白色乳液在手心,“帮我擦下身体乳。” 第437章 怕 程越生更躁了。 是欲躁盖过了心躁。 先前她点起的火,在体内越烧越旺。 顾迎清半跪在床上,将光莹白润的背影留给他,正在低头认真地将左手手心的身体乳细致地抹在了右手小臂上。 她扭头,稍稍侧身,余光看见他朝床边走来。 浴巾没有围在腰上,而是随手按在身前。 顾迎清将右手抬起来,给他看自己手背和手侧的擦伤,她爱干净,除了上药的地方,其他地方都洗过。 唯独伤口和边缘皮肤还染着深棕色的药水,刺鼻的味道始终不散。 她将右手臂上的乳液缓慢推开,说:“我抹不到后背,右手也不方便。” 这样的动作,刚好能露出她手臂下方,侧缘饱满如括号的肉弧。 她说话和动作间,那弧度跟着微微地颤。 程越生在她身后坐下,单腿支着,手搭在膝盖上,捋了把短发,指指床头柜说:“把烟给我。” 顾迎清假装没注意到他格外沉哑的声音,自如地撑着床沿,倾身将烟盒拿过来。 “打火机呢?” “不用。” 顾迎清捻了支烟出来,反手从耳旁往后递过去。 程越生用嘴接,几乎头挨着头,他带着胡青的下颌擦过她耳根,有些痒。 她一下子抿紧唇,不禁歪了下头。 程越生咬着烟,将她的小动作都收入眼底。 顾迎清坐下去,刚好人陷进他腿间的空位里。 屁股后面坐到了浴巾的边缘。 她顺势靠着他支起的大腿。 程越生拿过身体乳,按了两泵在掌心,闻了闻味道。 上次跨年在四合院,她身上就有这种味道。 肌肤相贴,刚浸出微汗的时候,效果堪比催情。 看了看瓶子,上面写SANTAL33。 程越生将白色乳液在她背后均匀抹开,用掌心的温度,反复按摩至肌肤吸收。 程越生手长掌宽厚,张开就能握住她半只腰,因为常年打拳和各种户外运动,掌心有经年累月留下的粗粝薄茧,推揉间力道沉淀,十分舒服。 顾迎清心想,好正儿八经的按摩。 她懒洋洋道:“你很有天赋,业余学下推拿手艺也不错。” “这是按舒服了?”程越生似笑非笑。 顾迎清动了动喉咙,心不在焉说:“舒服。” “还有哪儿要抹?” 顾迎清说:“当然全身都要抹。” 她听见他笑。 很短促随性的一声,但又带着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蛊惑。 程越生按她要求,一遍遍,给她涂抹全身。 连手指和脚都照顾到了。 顾迎清在他掌下,缠绵地反复地深呼吸着。 但是他却过而不入。 连掂起她身前的重量,又来回打着圈,似乎也只是为了帮助吸收。 说实话,顾迎清一边意乱情迷,心里又按捺不住阵阵发凉。 有个念头总冒出来。 “程越生。” “嗯?”他长臂将她圈在怀里,漫不经心地揉着她的腰,手上还做着打圈的动作。 “你是不是有别人了?” 他动作一顿。 “你这一切是提前准备的,你总不是想来跟我睡素觉的吧?”顾迎清看不到他的表情,自顾往下说,“男人一般只有在外面吃饱了,回家才不想吃饭……” 最后一个字的音节还没完全冒出喉咙,顾迎清忽然被他从后掐住腰,按趴在床上。 不知道浴巾是怎么被他扯开扔到一边的。 顾迎清从未如此清楚地感受过,蓄势待发到实施操作,在空间和时间上能如此连贯,来自他的爆发力与满足感,瞬间充斥她的身心。 程越生发着狠,将她的右手腕抓着按在枕头上。 “原本看你受伤不忍心……你就这么欠*?” “……” “我让你跟我回家,你不是不回么,我哪儿来家?你说,你留这儿干什么,嗯?” “……” “从前是谁说我只想跟你上床?现在又是谁勾引我?” 顾迎清意识到把程越生惹得不轻,承受着他的体重,被圈在他身体的阴影里,哭哭啼啼无暇思考。 “哭什么哭?你要的延迟满足,自找的。” 顾迎清像被扔进水里,湿透后拎起来。 脸上滑落的不知道是汗还泪。 程越生将她翻个身,面对面抱进怀里,啄着她潮汽遍布的通红脸颊,捧着她后脑勺,粗声问:“伤口难不难受?” 顾迎清吸了吸鼻子,抱住他摇头,指甲嵌进他用力时坚硬的背肌里。 “我没那么脆弱……一点,皮肉伤……” 小半个月的时间也没有多长,做的也是以前做的那些事,但似乎每一次都更有新意,能变着法子折腾个没完。 直到被那半个月时间挖空的身心,在酣畅缠绵中再度被填满。 “看到你就想了。”程越生撑在她身上,低头吻她,“怕搞伤你。” 顾迎清攀着他的肩膀,腿圈住他腰,微阖着眼皮,眼神浸着温柔描绘他微蹙的眉心。 男性化的锋利眉眼溢出事后略带懒意的性感,顾迎清看得心头动容,将脸送上去贴着他下颌蹭着。 程越生转了个身,让她趴在自己身上,拉过被子给她盖好。 顾迎清眯着眼睛,像被挠了下巴的猫。 “我睡不着。” “不困?” “困。” 程越生拍着她的脊背,“吃药没有?” “今晚不吃。”她拨开沾在脸上的发丝,手心贴着他胸膛,“你早上多久走?” “最好九点到南江。” 也就是说,他原计划来北城,也和她待不够十二小时。 顾迎清更舍不得睡。 她问:“你想看北城的日出吗?” 虽然是临时冒出来的想法,但是想到州港那回,亢奋的情绪又开始发胀。 脑中有个念头告诉她,要把这辈子以为不会做的事,都要做一遍。 比如,在每个留下脚印的陌生城市,看一次日出。 程越生看了下位置,说:“可以去山上看。” 这一通下来,已经凌晨两三点。 两人洗了澡,穿上保暖衣物出门。 程越生亲自开车,蒋骁一行跟在后面。 车子行驶在山路上,偶尔一恍惚,顾迎清有种回到州港的错觉。 在近山顶的路边停好车,从挡风玻璃望出去,天公作美,天际深黑无云。 明天是个晴天。 第438章 应景得很 别墅里一应俱全,甚至备好了各种季节的衣物。 顾迎清怕夜里冷,挑了件白色的冲锋衣面料的羽绒服。 程越生本来想穿大衣,顾迎清让他也穿羽绒服。 程越生本想说他不怕冷的,看了眼她手上的羽绒服,黑色的,跟她身上那件是同款。 二话没说穿上了,只是上了车就脱了。 车上开着空调,温度高,空气有些闷,程越生将车窗开了条缝透气。 程越生身上就一件原色骆马绒针织衫,柔软单薄,贴身但不紧身,带有一分刚刚好的垂坠感,在动作间,隐约勾勒出肌肉的轮廓,下身是同色系的西裤。 这样的棕色系一定程度上中和了他身上凌厉不羁的气质,多了几分矜贵,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人夫感。 但他本人的眉眼和轮廓,以及那头利落短发,又始终透着他身上的野性。 反差也是一种性感。 她印象最深的是去年夏天,他出海回来之后,身上那身休闲风垂坠质感的衬衫长裤,有点度假风,布料都透着股随性慵懒。 不过她最喜欢他穿无褶西裤,坐下时,西裤会略微绷紧,包裹着大腿肌肉。 “想什么?”程越生停好车。 她转移话题:“能不能给我看下你的手机?” “查岗?”程越生挑眉,解锁了手机递给她。 顾迎清没有接,“就算是在确定关系之后,我也会尊重另一半的隐私,强求不来,全靠自觉。” “‘就算是确定关系’什么意思?”程越生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你指我俩还没确定关系?” “嗯。”顾迎清点头,掏出自己手机打开微信,“我上次不是说过么,我们只是上过床的关系,顶多呢,还有兖兖的爸爸妈妈的关系。” 程越生斜睨着她,手指敲着方向盘琢磨着,“你刚才很主动。” “你也很努力,我很满意。” 程越生笑了。 顾迎清将自己手机调出来的页面怼到程越生面前,“你有楼问的好友吗?你看下她的朋友圈,能不能看到这条。” 程越生笑容淡下去,皱眉看向她手机上,楼问的朋友圈界面。 就是那三张图片,他一眼发现对方手里拿着的是他的外套。 程越生不怎么刷朋友圈,没那时间,但都这个时候了,他大概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 他用自己的手机点开楼问的朋友圈,果然没有这条,最新的动态是跨年那会儿了。 顾迎清把脑袋凑过去瞅了一眼,如她所料。 她突然觉得有点好笑,“楼问估计没想到,我会跟你核对。” 也许在楼问,以及其他很多人眼里,都觉得程越生没那么在意她的看法,她也没那个胆子去干涉他私人的事情。 程越生跟她简单说了下那晚的事情。 “生气了?” 顾迎清说:“谈不上生气,就是看到的时候有点膈应。” 因为她猜到对方是发给她看的。 顾迎清沉默一会儿,说:“我也有私欲,有占有欲,我拥有的男人,别人看上了,还不管先来后到,也不顾道德和事实跟我抢。而且从背景来看,楼问的确优于我,在世俗眼里,跟你更适配。” 这些话换做以前她不会说,觉得像是在祈求他的怜悯,用道德给他压力。 现在这些话在肚子里滚了一转,想到程越生今晚的种种表现,她自认为在他心里,肯定是不一般。 而且,她也怕以后没机会说。 她原本生存的环境就很恶劣,跟他在一起也不知意外什么时候要来。 今天的事也许哪天又会重演。 这些话,借着还未平息的亢奋情绪与对他的信任,就这么自然地说出来了。 “虽然类似拿我到底配不配你的话,我已经从不同的人嘴里听过无数遍,说是免疫了,倒不如说麻木了,可是不代表内心会释然。” 顾迎清眉心皱了下又松开,模样纠结,最后看向程越生,“我介意,但是我统统接受,因为是我自己选的。” 人是她选的。 是她自己选择回头的。 接受他,也就意味着她愿意接受他的一切,好的坏的。 除非是他或她自己选择分道扬镳,否则她的想法不会被别人撼动,即使她内心会自我挣扎。 只是她想要的更多。 想要全部的偏爱,想要全部的坦诚。 想要有一天,不再自我怀疑。 程越生拿她的手蹭着自己下颌,一天一夜没刮胡子,胡青变得有些扎手。 他将座椅后移,顾迎清看他动作就明白,跨过中控台,坐在他身上。 顾迎清也嫌衣服累赘了,脱掉外套,程越生将衣服给她剥下来,扔后座。 他笑:“话虽然这么说,但跟我也只是上过床的关系?” 顾迎清抿出个笑,点点头,靠进他怀里。 她抬眼,掌心摩挲他的侧脸和下颏。 山野苍茫,天幕广阔,车厢里开着灯,光线被夜色稀释得有些昏寐。 靠近他的时候,她想忍不住靠得更近。 想感受他的体温,喜欢闻他的味道。 “真的好像在州港那天晚上……” “可惜早上也吃不到清汤腩。” “下回去吃。” 顾迎清打开手机的音乐播放器,放歌打发时间。 其实身体很累,是那种过度紧张后难以放松的疲惫,有一股劲儿在绷着她的神经,让她的身体无法安静下来。 今晚本该很难熬,顾迎清很庆幸他在身边。 “大概过多少天能搞定这边的事?” 顾迎清垂眸,说得有理有据:“我尽快提,伍经理挺好说话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应该会很快,等我跟文未谈过再告诉你。” 程越生被喂了颗定心丸,说:“回去之后住我那里,我找个时间把你的东西搬过去。” “不急这一时吧。” “不搬也行,要什么我给你添。” 顾迎清没搭这茬。 她手老在程越生下巴上摸来摸去,被他抓着,亲了几下手指,然后握在手里,又亲她额头眉心。 有一种别样的巧合,车内音响里粤语男声在唱:“吻你眉头吻至寂寞……” 前一句是“天光之际看星光”。 程越生也注意到,笑了下,“应景得很。” 他低头深深含住她的唇。 第439章 别让他们知道 顾迎清闭上眼,微启唇瓣,手指穿进他后脑勺的短发里。 他俩的发质都偏多,程越生的还要更粗硬一些。 她心有旁骛地想,兖兖应该遗传了他。 又或者,既然是他俩的基因共同作用的结果。 心念微动,顾迎清舌尖刮过他的,又含吮住他的下唇静止两秒。 跟刚才那些时间里,被吻遍全身的感觉不同,跟想要将对方吞吃入腹的迫切也不同。 脱去衣衫后,一定程度也脱掉了羞耻感。 小别的情人抛却理智,只想通过肌肤紧贴的程度,极致缠吻的力道,宣泄欲望,缓解思念。 此时此刻的吻,也不是完全没有欲,而是情占上风。 让人心潮涌动,情难自禁,只想越吻越深。 哪怕只玩简单的唇舌触碰游戏,也能频繁地、一波又一波地激发心理愉悦感。 内心的饱胀与快乐,又难以避免地唤醒生理渴求。 在喜欢的人面前,身心的渴望总是相伴相生。 吻吻停停,中场休息的时间,两张唇若即若离时,还能聊两句无关紧要的闲天。 程越生大掌握着她的腰,似笑非笑:“你要不要也发个朋友圈?” “……什么朋友圈?” “仅对方可见的。” “无聊……” 她亲了亲他唇角,又用唇去摩挲着感受他下巴的胡茬。 程越生一把将她拎起,翻转方向,让她跨在自己腿上。 吻一阵子,顾迎清扯下他钻进衣摆的手,轻喘着问:“嘉楠梦苑的房子你什么时候买的?” “你生日之前,原房东不是告诉你了么?” “嗯……”但她就是想听他亲口说。 听他为她做的一些事,能给她心理上的满足感。 接二连三,顾迎清逐渐没有喘息的时间。 她有些难受。 程越生只是吻她,摸索每个点,但始终没到最后一步。 顾迎清仰起修长脖颈,他张嘴咬住。 顾迎清右手搭着他肩膀,左手撑住靠背,与皮质座椅接触手心里都是细汗,车厢里也潮潮闷闷的。 她咬了咬唇,眸泛水色,呼吸不匀:“带了吗?” 程越生故作不知:“什么?” “……套。” 程越生扬起唇角,拍了下她的屁股,“衣服包里。” 顾迎清将他扔在后座的黑色羽绒服拿过来。 程越生直接将衣服搭在她身上,几乎将她整个人罩住。 程越生没动,说:“兜里。” 顾迎清去摸,摸到一盒没拆封的,两个装。 她递给他。 程越生手在在她腰后游走,压抑着说:“你来。” 顾迎清哆哆嗦嗦地,程越生深吸着气,她立马察觉掐她的力道收紧。 歌单里的歌从前奏到尾奏,结束了一首又一首,气氛也被调动到了顶点。 顾迎清靠在他身上,满身虚汗,像又洗了回澡,贴着她后背的羽绒服内胆都湿透。 …… 两人抱了许久,顾迎清脑子里还像在放着烟花,噼里啪啦的。 程越生拉开扶手箱,抽出纸巾清理,又捞起副驾她的上衣,递给她穿上。 他放平了座椅,两人叠一块儿躺着。 程越生点了支烟。 顾迎清摸摸他赤裸滚烫的胸膛,“你把衣服穿上,山上这么冷。” “一会儿穿。”程越生一只手垫在脑后,伸手往车窗缝隙外掸掸烟灰。 顾迎清只好将自己背上披着的羽绒服往他身体两侧掖了掖,将两人一起裹住。 程越生收回拿烟的手,漫不经心地剐蹭着她脸庞,“你身材很好,就是瘦了些,体力和免疫力都不行,回去教你打拳。” 顾迎清该有的都有,但那是天生的,产后恢复得不好,长期心理压抑,后来又是胃炎又是流产,吹吹风就感冒,体质太虚弱。 “多少钱一节课啊教练?” “不要钱。” “还有这种好事?” 程越生懒洋洋挑眉哼笑一声:“想得美,没有白吃的午餐。” 静了会儿,顾迎清怕他明天工作忙起来,没法休息,让他大晚上陪她这折腾,一时有些愧疚。 “你要不要睡会儿?” 她嗓音有些沙哑,低低柔柔的语气带着关心和歉疚。 “不用。”程越生说,“我们谈谈昨晚的事。” 顾迎清心里一咯噔,本来昏昏欲睡,霎时清醒了些。 “蒋骁说,在事发现场看到赵缙了。” “嗯,他还给我打了电话。” 程越生问她:“害怕吗?” 顾迎清思考了一秒,说:“不怕。” 程越生没拆穿她。 他记得徐婕讲过,顾迎清在受到刺激之后,会出现神经性应激反应,容易激动亢奋,会很迫切地想做一些其他事情来转移注意力,掩盖内心的恐惧。 在一起这些时间,她是正常还是反常,程越生不会感受不出来。 今晚她格外的主动热情,甚至会示爱,说话间偶尔会哽咽,声音和手微微颤抖,透露出与表面的平静不相符的激切。 上一次在州港其实也是这样。 程越生叮嘱:“之后在北城出行别再打车,跟蒋骁一辆车,跟保镖的距离不要超过三米,尽快把这边的事情搞定回南江。” 顾迎清答应了,把心里打了很久的腹稿说出来:“你……暂时别让他们知道兖兖是我儿子。” 她害怕。 昨晚的事之后她是真的害怕。 “程之兖身边的保镖不比你少,加上常常在我姑妈那边,没人敢动谢家的人。”程越生说,“要是遇见什么紧急情况,你们俩可以暂时去南湾路。” 南湾路有一段儿是政务要员的居住地,军区大院也在那边,有人值岗把守出入口,保卫森严。 谢汝景和程婉黎两口子就住那儿。 每当谢汝景有公务离开南江,程婉黎才会去谢秋西那里。 “赵缙已经很长日子没联系过我,突然又这样明目张胆地威胁……”顾迎清猜测,“听说他想收购德信海运,难道是他爷爷许诺了什么?” 联想赵缙之前电话里说的那些话,他至少是单方面认为自己有优势。 联系赵缙之前电话里说的那些话,他至少是单方面认为自己有优势。 事到如今,只剩一个可能——赵缙这些行为都被赵家当权者默许。 赵柏槐这种人,怎么会是顾念亲情的呢? 死了个赵南川,就剩赵缙这么一个孙辈,迂腐陈旧的观念,让他认定需要赵缙继承他辛苦打拼的宏图大业。 就连许安融对付赵缙,都不一定是不掺杂任何私欲的为儿报仇。 第440章 打一架 程越生说:“赵鸿槐没死,大部分财产和话语权都在他那里,他已默认将来大权要移交给赵缙。许安融反对得厉害,赵南川死了才一年,赵鸿槐不好明面上打压她,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赵缙去闹,闹赢了许安融下台,闹输了也有赵鸿槐给他继续兜着。” 这就是赵缙的底气。 尤其是收购德信海运一事进行得顺利,更是野心膨胀,自信心空前。 顾迎清感到悲观,“那赵缙这一回赢了,还真就能无所顾忌,无法无天了……” 程越生让她放心,“不至于,我能搞定,况且你之前留存的证据还没有发挥作用。” 他要是不说,顾迎清都快忘记了。 去年,她为了表明诚意,拉拢许安融帮她一起对付赵缙,把自己保留了很久的视频发给了许安融。 后来被程越生按住了,说还没到时候。 顾迎清忧心归忧心,他既然这么说,必定是做好了万全准备。 想问他有什么计划,话到嘴边,她还是咽了回去。 她知道程越生还有很多事没对她说。 也许依然认为她帮不上忙,又也许是他打心底里觉得自己能一个人扛。 跨年那会儿也只是跟她说了邓荣涛那事的表面,他有什么打算统统没讲。 “你总说你能搞定,但你面临的事那么多,就没想过有应付不过来的时候?州港那边不是又出了事情么……” “只要有钱,有人手,准备充分,做足风险分析,没有应付不过来这一说。”程越生盯着天窗之上的夜空。 顾迎清担心,“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强中自有强中手……” 像邓荣涛这种人,拉帮结派,利益集团到底有多大,谁知道呢? 程越生慵懒地勾了勾唇,“那就只能让自己做那个人外人,天外天。” 狂妄又自信,甚至是自负。 但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没有丝毫吹嘘之感。 毕竟他从小到大始终如一。 顾迎清从他年轻时的视频里就能窥见他性格养成的环境。 从前程家给他狂妄的资本,如今是他自己多年蛰伏构筑起来的根基,给他以一敌百的胆色。 顾迎清将身子撑起来一点,以便能看清他的脸,手指划过他挺直的鼻梁,“那你放手去做。” 她说完又低笑起来:“你要真栽了,我就只好再找,也不知还能不能找个你这样的。” 程越生视线落在她脸上,“我是什么样的?” 顾迎清徐徐道:“有钱有脑子,活好身材好,会骑机车能飚跑车,玩得了刺激带得了孩子,出手就是珠宝游艇,十分能满足女人的虚荣心。” 程越生被那个“游艇”逗得闷声笑起来,胸膛起伏,“还有没有?” “还挺坏。” “坏男人也是你的择偶标准?” 顾迎清打开手机播放器,一边翻找一边玩笑道:“也许我前十几年过得太平稳,没见识过坏男人的手段,所以才容易被骗。” 前奏响起。 “所以你当初喜欢上赵缙,也是因为他坏?赵缙是什么时候露出真面目的?” 顾迎清不接话,一面笑看着他,一面摇头用嘴型跟着歌里唱:“仍然难禁看着你这个坏人,”她指指他,意思是他是这个坏人。 “有什么的吸引,残酷至此更让我想靠近……” 但其实,他要是真像歌里面唱的那样坏,她也不会回头。 让她下沉,亏待过她,却也托起了她,弥补过她。 顾迎清忽然又道:“不过,就像你从前的意思,谁也不知道以后的事,所以话也不能说太满,不过现在爽了总比将来后悔没爽过的好。” 程越生兴味盎然道:“你倒是学会及时行乐了。” “我装的。”顾迎清红唇弧线微微上扬,半真半假地冲他眨了下眼。 程越生盯着她,深沉锐利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反差的柔情,“无论发生什么,你和儿子都会没事。” “嗯。”顾迎清点头。 他又叮嘱:“有事务必第一时间让我知道。” “好呢。”她依然答应得好好的,乖顺地靠在他怀里。 天渐渐亮了,青山与天之间逐渐泛起鱼肚白,似橙似粉的光芒染亮云层。 顾迎清将手机架在挡风玻璃前,打开视频录制。 程越生车座靠背竖起来一些,让她靠他身上看。 滚圆的光团从青山后升起的那一刹那,万丈光芒驱散半空缥缈的薄雾,昭示新的一天开始,一切重头再来。 程越生探手将摄像头调成前置。 镜头里忽然出现自己的脸,顾迎清吓一跳,“你干嘛……” 程越生覆住她的唇,尾音消失在交缠的唇舌之间。 这个吻没有太久,程越生松开她,打量太阳光下,她脸上清晰的细小绒毛。 顾迎清睁开眼,便看见他玩味的笑,“你也去发朋友圈。” 她怔了怔,赧然敛眉,拿过手机,结束了录制。 看看时间,已经不早。 “你得走了。” “先送你回去睡觉,就在这边睡,醒了再让蒋骁他们送你回市里。” “好。” 车上味已散得差不多,顾迎清还擦拭了留下的各种痕迹。 回去的路上蒋骁开的车。 车轮滚滚向前,顾迎清被困意席卷,刚闭上眼就眯着了。 蒋骁开着车,中途听见后座窸窣,往内视镜里看了眼,程越生揽着那顾迎清,往她身上搭衣服。 他一脚油门冲向前,又猛地刹车减速过弯。 程越生没吱声。 蒋骁又往后看一眼,正好对上程越生内视镜里冷酷警告的眼神。 把顾迎清送回别墅,蒋骁说:“生哥,我送你去机场。” “不用,你留这儿。” 蒋骁没下车。 程越生:“你对她有什么意见?” “没意见。” 程越生不动声色地加重语气:“那就少拉起个臭脸。” 蒋骁忍无可忍,“你很看重她,比给程叔报仇还看重。” 程越生懒得多说:“不想干就换你哥来。” 蒋骁也毛了,顶撞道:“她到底有什么好的?你又不是没搞过美女。” 程越生一脚踹驾驶室座椅上,“打一架?” 第441章 二选一 程越生并不想解释,顾迎清对他而言到底跟其他女人有何不同。 或许连他自己也很难讲得明白。 但她就是不同。 特殊到蒋骁那个“搞”字,会让他恼火。 因为程越生脑子里立时浮现起顾迎清小心翼翼的神情,以及吵架时哭红的脸。 她以前哭着控诉过,她跟他以前的那些女人没什么两样。 他那会儿既烦人拿以前说事,也烦她去胡乱揣测他,几百年前的事鬼还记得。 如今想来,他的过去,好的坏的,都是不争的事实。 面对别的女人,他无所谓对方怎么看他。 但在她面前,他下意识想回避掉不好的那部分。 怕她因他经历过的困苦对他产生同情,也担心她对他那些过去张狂放肆的私生活生厌。 这就是她和别人的不同。 蒋骁半天不吭声。 真打起来,他不一定能赢程越生。 程越生比蒋骁高个一两公分,蒋骁块头更大点。 以前他们一起打拳,鏖战几轮,有输有赢,各自擅长的不一样,程越生自由搏击强一点。 蒋骁人冷性格冲,更没什么情商可言,他说:“你要是想结婚,完全可以找个条件跟你差不多的,至少家里有能力保全她。你找个这样的,什么都要仰仗你,紧急关头,你还要分心来顾着她。” 他更不懂,程越生工作这么忙,北城和州港的事情多,压力大,他还牺牲休息时间,跑到这儿来跟那姓顾的私会。 “见一面,吃顿饭,睡一觉,看个日出又离开,到底有什么意义?” 程越生沉默一会儿,气过了,说:“人活着需要一些盼头。” “给程叔报仇的盼头还不够?” 程越生轻描淡写:“这么跟你讲,以前我觉得只要最后能报仇,死了也无所谓。现在会担心我死了她多半也活不成,筹谋前会多考虑考虑将来。” 蒋骁沉默,半晌道:“我听不明。” 程越生拍拍他肩,以长兄的口吻说:“阿骁,她对我很重要,劳烦你替我照看好她,你要真不想做,我也不强求你,你直接跟我说,我好换你哥。除了你们兄弟,别的人我不放心。” 蒋骁又是半天不吭气,随后直接开车门下车。 程越生冲他背影留话:“别找她麻烦,行不行?” “我只答应你不让她死。”蒋骁冷哼,“她昨天好像吓得不轻,在车上的时候手一直抖,我就怕还没发生什么,她吓都被吓死了。” 程越生好整以暇地靠着座椅,“在西南的时候要不是她扎了那谁的大腿,你哥还不止受那点伤,差点扎死沈进友的是她,在车上豁出去宁愿死也不做人质的也是她。” 蒋骁眉心拧得死紧,他没话可说。 程越生说:“你不要小看她。” 离开北城,飞机上睡了一觉,程越生到德信开了个会,然后说有事,直接回家里睡了一觉。 睡觉前通知了赵家那边,他晚上要过去吃饭,且叮嘱赵缙必须到场,其他亲戚最好不要请,不然后果自负。 醒来时天已经开始暗下来,程越生驱车往桐阳路1号过去。 许安融已经到家有一会儿。 她直觉程越生要搞事,拨他电话关机,又找不到人,只好早早回来等着,一等就等到饭点。 整个饭厅,除了保姆管家,就只有赵鸿槐父子三人,赵缙姐弟二人,加上一个许安融。 的确没多请一个人来。 众人早就落座,就等程越生。 好一会儿,才听人说他到了,又过了一阵子,那人走进厅里,脱下大衣外套递给佣人。 里面没穿正装,一件黑衫,一条黑裤,样式较为休闲宽松,偏生活化。 他身量高大,少了几分严肃沉稳,多几分轻松随性。 许安融多看了两眼,心下哼了声,倒真有那么几分亲戚家的儿子的感觉。 可又正是这幅少见的样子,更让人心里没底,直觉他没憋好屁。 程越生走到赵鸿槐对面的位子坐下。 赵鸿槐沉吟:“吃饭坐那么远怎么说话?” “我也不是来吃饭的。”程越生拉过旁边一张餐椅,将手臂横搁在椅背上,“不好意思,我点有事要讲,讲完还能吃得下的可以继续吃。” 赵笙翻个白眼:“装什么B,有事说事。” 程越生倏地厉声:“急什么急,还没点到你名,谁让你讲话了?” 赵笙被他一吓,瞅着他犀利的视线,还真真发不出声。 程越生没理他,眼神直接指向赵缙,“我最近没空理你,你倒自己找上门来,看来之前断你一只手脚你没长记性,那你自己把剩下那边的手脚断了吧。” 赵鸿槐立马竖起了眉,他对这个外甥立马警惕起来,“他做什么了?一来就要断手断脚,你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程家以前风光过,比赵家还风光。 就算是强龙也难压地头蛇,何况程家多年前就被除名,哪轮得到程越生在他的地盘上撒野? 那回在赵家动手打人,看在他是变相解决了麻烦,可以不追究。 如今他占着赵家的高管席位,还敢动他的人! 赵鸿槐立马感受到威胁,逼问赵缙:“你之前受伤,是他干的?” 赵缙还在假装仁义,粉饰太平:“我之前也只是怀疑,想到大家都是亲戚,德信又需要他的帮忙,去年本来就不太平,怕雪上加霜破坏家里的关系……就没提过。” 赵鸿槐勃然大怒,“行,行,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猖狂,说吧!今天又为什么要断他手脚?!你倒是说来听听,说服不了我,你今天也别想好好走出赵家这道门!” “跟傻逼没话可讲。”程越生不假思索,掏出手机点开个视频,把手机从桌面上掼到对方面前。 手机扬声器里传来嘈杂的背景音乐,赵家那几人凑着脑袋过去看,赵缙一看见视频里吸得翻白眼的自己,脸色大变,立刻要伸手去夺。 许安融反应极快,立刻把手机抢来握在自己手里,强行展示给其他人。 “这个视频,还有赵缙当初开画廊的洗钱记录,资金全都走的是沈贯期的渠道,我这儿都有详细流水和证据。” 程越生翘起腿,抬手伸出食指:“我把这些东西发给王朝岱,你自己断手断脚,”他又伸出中指,冲人比了个2,“二选一,选吧。” 第442章 有什么意见 除了残疾的赵柏林和身体虚弱行动迟缓的赵鸿槐,几乎所有人都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许安融与那几人拉开距离,身上的披肩滑落在地,激动到脖子发红:“好你个赵缙,人前装清白干净,人后无恶不作,玩得比谁都野!如今证据确凿,我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赵笙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抢在前头替赵缙狡辩:“这种东西,谁知道是不是P的?随便拿个视频或者图片,还有所谓的流……” “很好,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程越生打断她,“刚好手上也有他几个月前的毛发检测记录,想反驳是不是?可以,你也拿出证据来自证。” 他指指赵缙,“昨晚从北城回来之后又爽了吧?说说,你想血检尿检还是毛发检测?” 赵笙心惊胆战,脸色刷白。 赵缙一言不发,保持沉默,思考应对方案。 心下不确定地细算几个月前到底是多久?他上一次复吸是什么时候来着? 程越生到底是怎么知道的?竟在不知不觉中拿到他的毛发样本…… 昨晚他去的饮泉路,私密院落,里面也只有几个自己人和随从。 赵柏林握着轮椅把手,暗中瞪向一声不响的赵缙。 赵柏相质问赵缙:“你昨天去北城了?去干什么了?” 许安融冷笑,接腔问:“是啊,你不是去东临市出差吗?” 赵笙见状改变策略,反过来质问程越生:“你跟踪赵缙又有什么目的?你在德信任职,拿这些东西来威胁我们,要将对我们赵家不利的消息公之于众,是何居心?是不是德信执行总裁的位子还喂不饱你?” 程越生忍不住鼓掌,“你还怪幽默的,虽有几分避重就轻,转移责任的本事,但跟当初让我放过你们,顺便还想拉拢我时没什么区别,顶多是心存侥幸在那儿胡搅蛮缠。” 赵笙立马就注意到许安融递来的鄙夷眼神,一时气急,只知道指责:“你乱讲什么?分明是有人往赵缙身上泼脏水,揪着我们一家不放,想独占德信在先,你和人家又走得近,谁知道你俩在密谋什么?” 许安融霎时大怒,桌子一拍指着赵笙就骂贱人,“到底是谁想独占?要不是我儿子被你们戕害,你们这两个废物,吃屎都轮不上热乎的,你也就只能拿着不要脸皮,百般纠缠才争到的离婚财产过下辈子!你帮你半路冒出来的便宜弟弟又是什么居心?” 其余三个赵家男人始终不开口,看着两个女人唇枪舌战。 有些话要是由赵鸿槐或者那兄弟俩来说,都有失偏颇,一定会刺激到许安融。 要是赵笙说就不一样了。 既能传达大多数的意思,挨骂的还只有她一个。 许安融又问:“既然你提到德信,那倒是说说,你们这种包庇纵容的行为,万一事发,又置德信诸位大小股东的利益于何地?” 她视线扫过赵家那三个男人,“这话是不是很耳熟?你们不是最喜欢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掩饰自己的私心吗?” “你住口!你还真是撒泼成习惯了,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 赵鸿槐满面风霜的蜡黄老脸颤了几颤,哪忍得了许安融当着外人的面,一次又一次说这种骑到他头上的话? 许安融冷冷盯着他不讲话。 老头儿又斥责:“要论私心,你的私心最重,陷在过去走不出来,从来不知道顾全大局。是不是要整个赵家,整个德信都搭给你才甘心吗?” “我要的从来不是你们德信,你们赵家,至少不能让害死南川的嫌疑犯,就这么得到南川的一切!” 赵鸿槐大怒:“什么叫赵南川的一切!这一切、德信和赵家所有的资产,都是我!我赵、鸿、槐!这一辈子,一点点从腥风血雨中挣来的!什么时候变成赵南川一个人的了?” 赵鸿槐近几年身体越发孱弱,即使不到眼盲心瞎的地步,反应也已经逐渐迟缓,行动慢,讲话也慢,周身一股沉稳又温吞得几近腐朽的气息。 但这会儿,那双浑浊的眼却迸出苍劲愤怒的情绪,用老化的声带,中气十足一字一句清晰地把每个字砸到许安融面前。 许安融的各种情绪挤在喉咙口,眼前这些人的面孔,变得陌生可憎,她视线渐渐模糊,眼眶泛起红。 “那我儿子呢?”她指着自己的心口,声音沙哑,痛心疾首,“你以前不是最疼他,总夸他聪明,早早就培养他,你是他爷爷,你就忍心让他这么没了……就这么没了啊!” 许安融皱起五官,那有恨难言的落寞,使她看起来只是一个诉苦无门,被逼无奈的普通妇人。 数句追问,赵鸿槐眼神再度蒙尘,仿佛刚才的气势只是回光返照。 他别开眼,“事已至此,天有不测风云,人走了,活着的人日子还要过下去,这么大个家族的产业,总要有人承担起它的责任。” 许安融漠然冷哼,原本令人叹惋的红眼,逐渐变成愤怒的猩红:“得了吧,星星也可以培养,我暂时还死不了,你们不顾我的感受,偏要扶持那个孽种,我又何必顾忌你们呢?是吧?” 一直沉默观望的赵缙这会儿终于开口:“南川哥的死,你一直污蔑我就不说了。口口声声说我们狼子野心,你的狐狸尾巴不也漏出来了吗?星星还小,将来是谁把控赵家大小事务还用说吗?” 他看了眼程越生,若有所思地笑起来,“许总,你也得小心有人利用你报仇心切这一点趁虚而入。如果大伯母信得过我,如果今后我能代为打理赵家和德信,我也保证,该给你和星星的绝不会少你们一分。” 许安融看他两秒,“呸”了一声,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的面前盛了酒的高脚香槟杯砸过去。 一时间,玻璃碎裂,酒水四溅。 赵鸿槐被波及,冰冷的液体落在他手背上,他顿时怒从心头起:“许安融,赵家真轮不到你撒野,你情绪不稳定,心理压力太大,难以胜任如今的工作,是时候休息一段时间了!” “各位,吵完没?”程越生叩响桌子,扬扬眉梢,“吵完就赶紧动手。” 他全程就那么支着头看着这几人,时而皱起额头,时而无聊地扬眉,神情之间透出笑意浮于表面的无情冷峻。 赵柏相看了眼赵缙,恨铁不成钢种甚至透着一股厌烦:“越生,你到底为什么做这么绝,你跟他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程越生说:“他动了我的人,我咽不下这口气。”他从裤兜里摸出烟盒,低头捻出根纸烟,不咸不淡地讲,“只有麻烦他按我说的,让我消了气,这事才算完。” 赵笙反应极快,阴声阳气道:“你不如说说‘你的人’是谁。” 程越生蹙眉将烟放进唇间,眯缝着眼瞧着对方,理直气壮说:“顾迎清。” 他环视一圈脸色各异的人,不解般笑笑:“怎么了?你们对她是我的人有什么意见?” 第443章 狗一样的 刹那,饭厅里鸦雀无声。 之前许安融当众揭穿顾迎清并非星星母亲,程越生在诸多赵家人面前带走她,已经让人觉得两人不太简单。 即使许安融警告过在场的所有人,不能将此事传出去,但这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 想到挤走一个顾迎清,少了个分蛋糕的,对赵家其他旁支的人是好事。 即使管不住嘴,往外八卦的时候也会稍加修饰,隐瞒主人公的身份。 但至少这事在赵家是传遍了。 可是后来许安融与程越生并没有闹翻,又让人拿不太准了。 这档子没有实锤的事,成了茶余饭后过过嘴瘾的消遣,以此满足人性当中的猎奇心理。 赵鸿槐本无心关心这些,那个顾迎清早就跟赵家没关系了,没闹出风雨来,只当没这个人。 这会儿程越生却毫不避嫌地承认他跟顾迎清有不正当关系,这就很明显不将赵家,以及赵鸿槐这个舅舅放在眼里了。 等于在说,是,我跟她好了,你们又能拿我怎样? 赵鸿槐一时没缓过气,连连咳嗽了好几下。 一想到程越生这是来替顾迎清出头,怀疑的念头便像雪花一样纷至沓来。 顾迎清许久不露面,按理说对赵缙没产生任何威胁,赵缙在这个关键时候跑去动顾迎清,是否有做贼心虚想要灭口之嫌? 也就变相进一步佐证,赵南川之死,以及赵南川和顾迎清结婚、造假顾迎清生了赵家的孩子…… 都是赵缙的手笔。 赵鸿槐从没停止怀疑赵缙。 没有强硬把赵缙塞进德信,除了许安融在极力阻挠,他也担心高层频繁变动会引起外界揣测,影响股价。 再者是每想到他精心栽培的孙儿,有可能是遭了赵缙暗算,他心里就过不去。 可日复一日,程越生在公司地位越稳,赵鸿槐越发忧虑。 赵家目前只有赵缙这一个选择,于是对过往之事,他情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追究。 星星还小,这一二十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赵缙再怎么作恶,毕竟姓赵,总比将来大权旁落到外人之手来得强。 况且他出手无情,无所不用其极,有时候并非坏事。 可他偏偏去惹是生非! 往事之苦再度涌上心头,连带今天被程越生舞到面前,丝毫不顾虑他这个长辈的威严,赵鸿槐一口气顶在心口,一声不发。 程越生点燃了烟,吸了一口,掸烟灰的间隙出声:“既然没人有意见,那就动手,别耽误时间。” 赵柏林观望着父亲的态度,立马叫管家带人进来。 赵缙自此才开始真正地慌了。 “爸……” 赵笙着急看向父亲和爷爷,难以置信道:“你们竟然怕他?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闭嘴!”赵柏林寡言,残疾后更是阴郁,此时双眼淬着阴鸷,“犯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赵缙如果不做那些事,自然没人威胁得到他。” 赵柏林自然也不想被程越生看笑话。 他就是故意要看他们像猴一样,被逼得团团乱转。 程越生真将那些事情抖出去,全完了。 他们自己动手,还能控制力道,要是换程越生来,可就不一定了。 赵鸿槐说:“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不然各退一步,让赵缙道歉,这件事就算这么算了。” 程越生像听了个冷笑话,嗬了声,无奈道:“我就是看在你是我舅舅的份上,好歹跟我妈有几分亲缘关系,我已经退了一步。” 赵家这些人,因为长期生活在赵鸿槐作为一家之主的父权威压下,加上他手握资产与说话权,对他不屑又畏惧。 但程越生不是赵家的人,他不吃这一套,好话歹话他都不听。 “废话不要再讲。”他无心浪费时间在这里,摆摆手催促,“赶紧的吧。” 赵鸿槐深吸一口气,眯眼死死瞪住了程越生。 管家按要求,带来两个赵家的安保人员。 赵柏林低吼:“还杵着干什么?给我打断他的手脚!” 赵笙急也白搭,思前顾后,发现还是先安抚住程越生,才能最大程度上降低风险,大事化了。 反正程越生跟顾迎清关系不清,又挑衅了死老头,今晚过后,老头肯定会想办法将他从德信除名。 他们只管按计划,收购德信海运,顺理成章进入德信,将来少个人帮许安融,也能少些麻烦。 赵笙将脸别开。 赵缙站起来,昨夜的劲儿仿似还没过,人一激动,身形有些打晃。 两个安保面面相觑,好歹是雇主,他们哪敢…… 赵柏林一狠心,“你们俩,把他给我扣到我面前,我来动手!” 那俩安保动了,上去一人一边扣住赵缙手臂,一脸难色。 好在赵缙估计也认清形势,没太反抗。 “跪下!”赵柏林厉声。 赵柏相皱了下眉便看向一旁,正好对上许安融的眼神,麻木,冰冷,讥讽。 赵柏相脸上肌肉抽了抽,翻眼看天花板。 赵缙胸膛剧烈起伏,仿似行刑前的最后一刻,等待凌迟的焦灼与痛恨一起在身体内上演。 他呼吸几乎快撞破耳膜,吞咽着喉咙,在赵柏林的轮椅前跪下。 程越生手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看着。 赵柏林顺手抄起了他父亲的拐杖,扬起来,还是没怎么下狠劲。 赵缙闷哼了一声。 “要是断不了,就只能我帮忙了。”程越生心说你打这么轻糊弄谁呢,“我动手可不保证力道。” 话音才落,赵柏林又是一棍扬起,黑色拐杖重重地从空中落下,棍棒砸在骨肉上的闷响伴随着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 紧随而来的是赵缙痛苦的哀嚎。 赵缙死死咬住牙关,脸色刷一下涨红,又逐渐因疼痛变得苍白,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赵柏林扔开断裂的拐杖,让人把放在角落的棒球杆递给他。 那一瞬间,赵缙有心理阴影。 上次就是让人用这玩意儿敲断了手。 他下意识想逃,结果一时慌忙,双手撑在地上想起身,伤手一下泄了力,猛地狼狈地趴在地上。 他出于躲避伤痛的本能,双腿朝前蹬动,想逃。 赵柏林让人按住他,挥动棒球棍就朝他小腿敲上去。 一下不够,又是一下,接着更是着了魔一般,接连数棍招呼上去。 他力道不均衡,但一下比一下重,击打的位置在脚踝到小腿那一段。 赵笙吓得不轻,“爸……” 赵柏林似听不见,眼中赵缙痛苦的身体,恍惚间竟然变成了赵柏相。 于是发了狠,激动地扬起棒球棍,“我打死你!” 这一下,位置落差,打在了赵缙的大腿上。 赵笙上前拉住他,“再打真跟你一样成残废了!” 残废…… 赵柏林迟缓地抬眼,失焦的双目阴恻恻地,赵笙觉得他阴森,脊背发凉。 赵缙抓着地毯,骨头断裂那瞬间并不算痛,而是麻木,像是久蹲之后失去知觉。 紧跟着才是痛,先是一阵剧痛,再是无边无际,蔓延到四肢百骸的痛。 但哪一种痛,都没有此刻收到的侮辱来得深刻。 程越生见差不多了,站起身捻灭了烟,往外走去。 赵缙的手挡住去路。 程越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匍匐蜷缩的男人,微微攒着眉心,对上赵缙阴狠的眼神,不屑地嗤了声。 狗一样的。 程越生问他:“昨晚你让人撞她的时候想过今天没?嗯?” 赵缙不回答。 程越生一脚踹他身上,无语地说了句:“他妈的原来是个哑巴。” 从他手上踩过去,程越生头也不回:“走了,不用送了各位。” 第444章 控制不了他 方才还吵得剑拔弩张的一家子,在赵缙挨揍的时候,就已经不约而同地没了声音。 沉默又表情各异。 在程越生离场后,这种沉默更是最大限度膨胀蔓延到了每个角落,像战后硝烟弥漫的旷野,压抑死寂。 但又都松了口气。 赵鸿槐看了眼地上瘫着的赵缙,脸上露出嫌恶,“送他去医院,其余人留下。” 赵鸿槐又找来自己的亲信——德信的一位元老董事,董秘,以及服务了他快三十年的法律顾问。 不多时人到齐了,一伙儿人散在书房里,各据一方,心思各异。 赵鸿槐话不多说,直奔主题,跟那老董事说:“老方,尽快召集各位董事开会,跟每位董事通好气,给我开了程越生!” 老董事震惊,无措之余面露难色:“这恐怕……” “恐怕什么恐怕?”赵鸿槐指着赵柏相,喘着气说,“你,好歹是个董事局主席,这回也去露个面主持会议,”又朝向方董,“你们只需要凑够九个人就行,很难吗?你们这儿不都三个人了!” 董事局十七个人,在无人弃权的情况下,只要有九个人在开除程越生这项决议上投赞同票,就能通过。 赵鸿槐很有自信,他在德信那么多年,自他上任之后大换血,董事局大多数都是他的人。 后来有的人老的老,死的死,退休的退休。 新一辈登上历史舞台,赵柏相迎来了他的天下。 赵南川在位那几年,新官上任,扶持了一些新人进了管理层,不一定全都能为许安融所用。 不等人说话,赵鸿槐便问董秘,董事局里都有哪些人,让她分析这些人的立场。 董秘在德信也干了不少年,摸清董事局里每个人履历和喜好,以及在公司内部派系之争中的倾向,是她的基本职责。 她按记忆道出每一位,将许安融和程越生,还有一位独董放在最后。 那位独董是许安融娘家的一位亲戚,是她的表弟。 另外还有一位立场比较模糊的独董快要退休,已经选好了替任董事。 赵鸿槐不痛不痒:“要是这人不听话,那就找个由头立马换了他。” 许安融坐在斜对面单人沙发上,自从赵鸿槐退居幕后,她就没见过赵鸿槐发这样的脾气。 不管不顾地要达成某个目的。 好歹起起伏伏几十年,又是家产之争的最后赢家,起码的威慑力还是有的。 赵鸿槐依然是不给其他人说话的机会,目光尖锐地看向沉默不语的许安融,“至于你,你个叛徒!” 许安融被点名,心有不服,神色木然,眼神冷淡地看向一边。 她深知惹怒了赵鸿槐,先前看赵缙被惩罚时的痛快早已无影踪。 此时见这老头这么雷厉果断,似乎真要顶着压力与舆论,来个大换血。 她一时间思维停滞心乱如麻。 赵鸿槐说:“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要是这次想通了,不再纠缠过去那些事,不再跟我作对,我死之前肯定会为你和星星留下保障。你若是不搞些幺蛾子,那今后你在德信地位照旧,到时候你跟赵缙谁输谁赢,各凭本事。” 许安融陷入沉默,静了会儿说:“你今天难道还没看出来么,程越生压根不像你以为的那么好对付。他要是没点本事,他敢狂成那样么?除了在德信海运这件事上,有高层不满他的表现,之前可一直都很得人心,他又暗中拉拢了谁,你又知道吗?还有啊,你别忘了,程越生也从他妈那儿继承来了一些德信股份,你们以前对赵淳敏怎么样,心里有数,他对德信、对你们可没有亲情上的顾虑。” 说穿了,赵鸿槐老了,他曾经的拥趸们也年迈了。 现在已经是新人的天下。 去年赵南川死后,股东大会选出来的好几位新的非执和独董,都是三四十岁的年轻人,且个个都有资本背景。 赵鸿槐真以为能拿捏他们? 顾问也劝说:“赵老,您最好再考虑考虑,罢免总裁这种事肯定会打击市场信心,到最后会直观地反应在股价上。而且,据我这一年对他的观察,他不打没准备的仗,他既然行事敢这样嚣张跋扈,又怎么会算不到您会针对他……而且闹掰之后,他反击呢?” “你是觉得,我这么大个赵家,会斗不过他?”赵鸿槐听不得这样灭自己威风的话。 程越生在他眼里,不过还是当年那个毛都没长齐就敢跟他老子还手的小混球。 虽说他商业头脑不错,但他始终年轻。 什么华尔街最年轻的金融才俊,什么算无遗漏…… 他有今日的成功,不过是时运加成。 混金融市场的都知道,造神容易,毁神更容易,今日异军突起,又一朝跌落神坛的比比皆是。 顾问说:“我的意思是,拿整个德信去斗一个程越生,不值当,等之后将赵缙送进去,慢慢削弱程越生的实力,更为保险。他才进德信一年,根基不牢,不必急于这一时……” 这几年的市场不景气,去年欧美多家知名银行倒闭,接连引起金融界地震,导致全球的资本市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经不起一点刺激。 赵鸿槐思虑片刻,下定决心沉吟道:“一时阵痛而已,总好过眼看他日渐壮大……多一天都等不得!毕竟还有个叛徒!” 他直接指着许安融。 “叛徒?你才是那个虚伪无情的叛徒!承诺给南川的东西,就算他人没了,你也应该留给他的儿子,而不是……” “闭嘴!你信不信我把你踢出家族信托?!”赵鸿槐气得脸歪嘴斜,立马招来法律顾问,“我要改遗嘱。” 许安融晃得身形一晃,手牢牢抓住沙发扶手。 赵鸿槐冲许安融说:“你要是在开除程越生的董事会上投反对,我立马把我手上股份期权按比例分配,让他们一家三口,和你们一家三口持平。” 赵鸿槐不容反驳,除了他的亲信,将其他人全轰了出去。 许安融大步离开书房,出大厅时,赵笙叫住她:“大伯母。” 许安融定住脚步,没有回头。 赵笙走到她面前,挑眉一笑,言语还算诚恳,“大伯母,我知道我们有矛盾,但关键时刻,一致对外解决眼下问题最为重要,不是么?你也看清楚程越生是个什么人了,你控制不了他的。” 许安融犹豫地看了她一眼,面露纠结。 第445章 反水 赵缙伤得不算轻,上半身手臂骨折,下半身小腿骨折伴有脚踝骨裂和大腿软组织挫伤。 连夜拍了片,进行镇痛和复位,住进特需病房。 赵笙离开赵家,问了赵缙身边的人具体情况,随后去了医院。 病房里,赵缙一脸疲倦地靠在病床上,脸色苍白。 短短几小时里,胡渣也长了出来,经过受伤、挪动和复位的几番疼痛折磨,清朗的面庞没什么血色,满脸憔悴和潦倒。 赵笙将包搁在套间起居室的沙发上,手插进大衣兜里,隔着中间打开的隔断玻璃门,远远端详他。 病房里只有他的一个秘书。 “你没告诉王师茗?”赵笙问。 赵缙眼皮也不抬,“明天再说,她一来又要问东问西,我没那功夫应付她。” 赵笙想起王师茗在赵缙身边时,总是小鸟依人的粘人模样,顿时嗤之以鼻:“也是。” 那女的在检察院工作,看似性格娇憨天真,实则十分敏感难缠。 赵缙对上她都得上小心翼翼,不仅要事事耐心,还要句句回应。 尤其和公司有关的事,要是不想说实话,一句简单的“商业机密”是打发不了她的。 赵缙问她:“你们后来又留在家里说了些什么?” 赵笙将大致的事情告诉他。 她说着说着,忽而一笑:“说起来,你这伤受得也不算坏事……你听到我说的重点没,老头不仅没打消塞你进德信的念头,而且极有可能会在你进去之前,先帮你赶走程越生这个绊脚石。” 赵鸿槐还会在遗嘱里增加赵柏林和他们姐弟股份分配。 如果许安融在开除程越生这事上投反对票,都不用等赵鸿槐死,他立马就会把财产分给他们。 就算许安融这次乖乖听话,之后赵鸿槐要是有个什么万一,两腿一伸,遗嘱生效,许安融也不足为惧。 所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赵缙虽然受了些皮外伤,换来的可是大好局势。 赵笙发现,她都这么说了,赵缙脸上却不见丝毫明朗。 “怎么还苦着张脸?爸打你应该也没多重吧?” 秘书道:“拍片结果出来,小腿粉碎性骨折较为严重,常规手段恐怕无法复位,得开刀……” 赵笙一愣,“这么严重?”接着又替赵柏林开脱,“他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一顿乱打,又拿不准力道……” 赵缙讥讽地看她一眼,岔开话说:“程越生会找我麻烦,早在我意料之中,这我倒是做好了准备。但今晚他当众侮辱我,这苦头我可不会咽下去。” 毕竟之前,每次他找了顾迎清麻烦,接着就会被程越生找麻烦。 他已经提前找到友好媒体,准备在程越生动手时,拍下这一切,让人发布出去,抹黑程越生的形象。 金融界就像娱乐圈,你说什么做什么,一点点动向,都能给外界无限联想。 到那时,只要消息一发出去,大众就会认为,是程越生无力应对这场收购之战,所以恼羞成怒。 顺道再提及他从前年少时抽烟斗殴的各种反叛事例,至少短时间内能让他丑闻缠身。 不够的话,还可以将他和顾迎清的丑事抖出来。 不仅霸占了自己侄子的产业,顺带还霸占了人家的遗孀。 多耐人寻味的一段佳话。 当然,这属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不到关键时候,赵缙也不会往外讲。 毕竟赵南川和顾迎清之间的事,他参与太多。 再者,坐实顾迎清和赵家的关系,她也就光明正大拥有德信的股份,甚至能参与赵南川的遗产分割。 本来一切都设想好了,却未曾想到,程越生出了一步意料之外的棋。 还真似手耳通天、算无遗漏。 得亏结果是好的。 今晚的事,伤虽然在赵缙身上,程越生侮辱的是他们一家子,赵笙也憋着口恶气。 她说:“再咽不下这口气又能怎么办?程越生手上握着你的把柄,你再去惹他,万一逼急了给你抖落出来,光是赵家可不一定兜得住,你的未来泰山还没完全接受你……” “如果王师茗怀孕了呢?”赵缙阴郁许久的脸上,露出抹笑。 赵笙挑眉:“你确定?” “不确定,”他挑眉,“估摸着应该能怀上。” “你俩没做措施?” 赵缙伸手摸烟,隐晦地说道:“没人能保证任何一种避孕措施能百分百有效?” 赵笙眼光停在他身上,笑容有些阴阳怪气:“那你等她怀上了再笑吧,她对你那样死心塌地,就算他爸不答应你俩也没办法了。” 赵缙一声不吭,吞云吐雾起来,盯着天花板,努力模糊身体传来的痛感。 “再过不了多久,德信海运就是我的囊中之物,加上德信开除程越生,在他自顾不暇的时候,先拿顾迎清开刀。” 赵缙似自言自语一般笑起来,“他在乎什么,我就统统给他毁掉,他敢跟我玩儿阴的……” 赵笙打断他的美梦:“他手上那些什么视频和资金流水到底是哪儿来的?” 赵缙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洗钱都是画廊那会儿的事了,我怀疑是顾迎清……” 当时顾迎清在画廊工作时,虽然没有直接接触过这项业务,但她知道有这么回事。 每次关键的画出库,他都会换人去跟进,被顾迎清发现了一些端倪。 他发现顾迎清在打探之后就立刻让她离开了画廊。 要真是顾迎清,留存证据这么多年,她还挺能藏的。 估计就等着有个人能掰倒他的时候再亮这张牌。 赵笙眼底闪过狠意,在沙发上坐下,不咸不淡说:“北城不是有个林什么的导演想搞她么,你让王致徐给他传递些假消息,借刀杀人什么的。刚好你趁乱先发制人,程越生那边,不是还有个沈家恨死他了么?我替你去见见沈景曜。” 这回赵鸿槐明示态度,会让赵缙进德信,许安融她没得选,大概率会反水程越生。 等赵缙收购德信海运之后,老头也能以这个由头重组董事会。 姐弟俩在医院密谈两小时布局,赵笙凌晨才离开。 赵笙走后,赵缙拨通了王致徐的电话。 第446章 不喜欢吗 顾迎清在温泉别墅留了两天,几乎都在睡觉。 当天程越生走后,她回去睡觉,困得厉害,身体疲乏得有种沉坠感。 睡着之后却是噩梦连连,然后被一阵突然的心悸惊醒,醒来之后眼皮睁不开,刚要睡着又是一阵阵的窒息和惊恐感强逼着她清醒。 一旦再困得睡过去,又是不一样的噩梦袭击着心智。 怀孕时住的地方漆黑似牢笼,她居然在楼梯上迷路,然后碰见了提刀追她的赵缙,她抱着肚子逃命。 肚子里竟还传来兖兖的声音:“妈妈你抱稳我,我快掉下去了。” 她果真突然痛起来,刚巧找到一个极其隐蔽的狭窄柜子,她在里面生下了兖兖。 怕赵缙抢走孩子,她一边捂住小婴儿的嘴不让他发出哭声,一边道歉:“兖兖对不起,对不起,别哭……” 反正就是过去那些人和事,离别的桥段,恐惧的场景,翻来覆去地梦。 她一觉睡得昏天黑地,醒来已经近黄昏。 下意识转了个身,往旁边抹去,没摸到人,想到夜里那些事,他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 心里空落落的。 顾迎清一撑坐起来,头脑发昏,摸摸额头,有些低烧。 她给蒋骁打电话,说她不舒服,今晚可不可以不下山。 电话那头,蒋骁声音漠然:“随你啊,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顾迎清便心安理得地继续躺着,肌肉和关节有些疼痛,反而睡不着了。 她给奶奶打了电话。 “乖孙,今天怎么这么早打电话?” “奶奶,我可能会提前回来。” “真的啊?”奶奶惊喜,“你工作都处理好了吗?” 前两天问,顾迎清还说不确定,但大概率要到年关,今天就说要提前了。 “处理得差不多了,我再留几天交接一些东西。” “好好,”奶奶听到她声音虚弱沙哑,“你声音怎么了?生病了?” “对,有一点低烧,不碍事的。” 奶奶怜爱紧张地询问一大堆,吃药没吃饭没,又说还是近一点好啊,有个生疮害病,家人也能在身边照顾。 “这段日子就当散散心,回来就别走了,好吗?” 顾迎清鼻子一酸说“好”。 她没打算跟奶奶说程越生的事,双方也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复合,路还长着呢,等将来有机会真正定下来再说。 没一会儿,奶奶又打来电话,说是养老院一个小姐妹正在她那儿一起吃晚饭,教了她一个退烧的办法。 说是在浴缸里放满温水,闷一会儿就好了。 “她说她家里人发烧都是这么干的,挺有效,你试试。” 顾迎清心说真是巧了,她这儿正好有温泉,不管有没有效,泡了再说。 蒋骁待人虽然冷漠,但很快就叫 这里的私人温泉别墅跟任。 吃过饭没多久,接到程越生电话,两人聊了起来。 得知她生病,还留在别墅,程越生说:“早知道不听你安排,走的时候连你一起打包回来。” 顾迎清没搭茬。 静了静,想到睡觉时做的梦,问他:“兖兖呢?” “在他姑婆那儿,我去接他。” “你在开车啊?” “嗯。” 不知道为什么,他声音听起来有些上扬的味道,顾迎清觉得他应该心情不错。 “你先开车吧。”顾迎清挂了电话。 不过多时,程越生的微信拨来视频。 顾迎清有种预感。 接通后,那边果然是笑眯眯的兖兖。 程越生刚接到孩子,还在回去的路上,小孩儿歪在后座的安全座椅上,手里捧着手机,星星眼看着电话那头的顾迎清,甜甜道:“宝贝,晚上好。” 电话那头的顾迎清:“……” 开车的程越生:“……” 顾迎清没忍住笑出声来。 兖兖捂着嘴尴尬地笑:“怎么啦,我叫你宝贝很好笑吗?你不喜欢吗?” 这一下给程越生都整笑了。 顾迎清说:“没有啊,我很喜欢。” 幸好他只是个小孩,她难以置信从成年男人嘴里听到这种话会有多油腻。 程之兖一张小嘴吧啦个没完,聊了一路,小孩子的世界简单又单纯,会跟顾迎清说现在走到哪里了,车外有什么建筑物,吃了什么东西,穿的什么衣服。 还会夸顾迎清今天皮肤看起来好好。 顾迎清被他哄得心都软作一团。 想到梦里她捂着小孩的嘴,那张脸蛋分明跟程越生给她的那些视频合集里一模一样。 但是现在兖兖逗笑的表情,神似程越生的轮廓,让她揪起的心满满松开。 父子俩到家,顾迎清恋恋不舍地说再见。 兖兖把镜头冲着他爸,“宝贝再见,爸爸你也说再见。” 程越生学他儿子说:“再见宝贝。” 顾迎清脸皮薄,抿唇避开他眼神。 这两个字从老子和儿子嘴里念出来就不是一个味道。 听见微信提示“噔”地一声,兖兖疑惑:“就挂啦?” 程越生要收手机,兖兖不撒手,在划拉他和顾迎清的聊天内容。 结果就是,他翻着翻着,那两条小眉毛皱得越紧。 他泄气地把手机还给他爸,“你们以后聊天能不能发语音,别打字,我看不懂。” 除了“宝贝”两个字。 “你看得懂就坏了。”程越生把他拎下车,让他自己背着双肩包。 “为什么坏了?什么坏了?”兖兖像个小尾巴跟在后面,“爸爸,你为什么要叫她宝贝啊,你们和好了吗?你们是不是又在谈恋爱了?” “什么叫‘又’,你觉得我们以前不是谈恋爱吗?” “她之前不想理你的时候,我觉得就没有谈。她说过,大人的事我以后就能明白了,不过她说没有跟你谈恋爱欸。” 在北城的时候,顾迎清说的话,兖兖记得很清楚。 程越生回头看着齐腰的萝卜头,瞪他一眼。 兖兖嬉皮笑脸地拉着他的手:“你好好跟她谈恋爱,让她高兴了,你就可以告诉她,我是她的宝宝了吧?我就可以叫她妈妈了吧?那样就不会吓到她吧?” 程之兖牢记着他爸的话,要遵守秘密。 程越生看着儿子眼里的期待,捏捏他的小手,“嗯”了一声。 第447章 帮个忙 顾迎清泡完澡,身体是要轻松不少,烧也退了,就是头脑还有些发堵。 想到睡着时接二连三的梦境,她有些畏惧睡眠。 索性又去看兖兖小时候那些照片和录像。 她将程越生给她的U盘里的所有内容,转存到了手机相册里,专门建了一个相簿方便查看。 一开始,总觉得心声和理智横着一堵墙,想看的话,总是要经过很长时间的挣扎。 徐婕的心理咨询有一定的效果。 至少她在打开相册时,心理阻力越来越小。 本想点开名为“小朋友”的相簿,却看见“最近项目”的封面,是早上录的日出视频。 在那之后顾迎清还没有看过。 点开视频,镜头里远山薄雾,满屏苍茫冷涩。 车厢里响着有几分岁月气息的老歌,她和程越生时不时开口说上两句话。 “你冷么?穿上衣服吧。”她说。 “你摸看看冷不冷。”他调笑。 程越生在拉她的手去摸他的身体,让她感受到底冷不冷。 随后他又将大掌探进她的衣服里,手心贴握着她的腰。 “你干什么?”她问,声音小了很多,听起来有几分气恼和赧然。 “这儿暖和。” 她有两秒没说话,最后低声来一句:“烦人。” “想到个事,有人拉着我手放在自己屁股上的时候,说的是‘这里手感更好’,可不是‘烦人’。” “你想说以前啊?那可有的说了。” 程越生静默一秒,咬牙一笑岔开话说:“快看,太阳要出来了。” 顾迎清拉动进度条,晨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突破云层,太阳攀至山顶,然后镜头突然翻转—— 有了她和程越生接吻那一幕。 顾迎清的心跳还是忍不住漏了一拍,手也不听使唤地将这一幕放大又缩小,缩小又放大。 然后单独截图出来,放入一个单独的相簿里。 到凌晨两三点,顾迎清顺着困意睡过去。 在这别墅里又过了一宿,到翌日中午她才乘保镖的车回到市里的酒店。 她联系了伍月唯,没有发微信,直接去的电话约见。 伍月唯推脱:“什么时候?我不一定有空……” 顾迎清又说:“今晚行吗?我过几天就要离开北城了,想跟你再见一面,有点事想跟你说。” “电话里可以说么?” “说不清楚。”顾迎清声音依然柔和礼貌,但语气里透着股似有若无的强硬。 伍月唯这才勉勉强强的答应下来。 顾迎清开始整理房间,打算将暂时用不上的东西收拾打包先寄回北城。 晚上去见伍月唯。 吃饭的地方,她特意定在上次那家意大利餐厅所在的大厦,换了个口味,吃烤鸭。 她也听程越生的没有再自己打车,而是跟蒋骁一辆车。 之前蒋骁他们开的是越野,这回换了辆轿车,车上只有她和蒋骁二人。 说没空的伍月唯,还提前到了,选了靠角落的位置。 伍月唯笑容客气,“我还以为上一回是我们在北城的最后一次见面。” “我也以为,不过出了点意外。”顾迎清抬起手,给她看正在结痂的擦伤。 伍月唯的笑容难以察觉地僵硬了一瞬,“怎么了?” “没什么,那晚我们吃完饭之后我在楼下差点出车祸。” “有这事,”伍月唯吃惊:“你怎么没告诉我?” “怕影响你跟人谈工作,而且最后也没造成多严重的后果。” 伍月唯心有余悸地按着胸口,“幸好,不然我得愧疚死。” 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你这回找我具体有什么事?” “我想问一下,林导对我要解约的事怎么看?”顾迎清问得委婉,“那天我们一起吃饭的事林导知道吗?” “他啊,解约的事他做不了主,反正签约解约都是我们商务和法务在走,”伍月唯讪讪一笑,低头说,“至于吃饭的事,是我仅代表个人,想要大事化了,作为中间人,让双方能和平分手嘛。” “是吗……”顾迎清不信。 “怎么了?你为什么这么问啊?”伍月唯打探道。 顾迎清不痛不痒地抛出一个炸弹:“伍经理,那天我跟林导吵架的导火索之一,是因为他暗示,他调查过我的隐私。” 伍月唯看着顾迎清,眼神没有目的地胡乱往旁边看了眼。 霎那间,想要掩饰慌张又怕被人看出异样,因而不知到底该作何表情。 她脸上神情一时之间显得有些割裂,像是诧异又好像困惑,微微张了张唇,只说出三个字:“这样啊……” 好在伍月唯进行过不少商业谈判,最擅敷衍和场面话。 她迅速找回状态,“顾小姐,不瞒你说,我们签约之前都会做背调的,你也知道,现在这个社会对公众人物十分严格,到时候电影要署你的名字,至少要确保这人没有明显的犯罪记录和道德瑕疵,万一被人抓住话柄,到时候牵连到电影……” “道德瑕疵?”顾迎清耐人寻味地重复着对方的话。 伍月唯立马说:“这不是针对你一个人,公司的每个核心人物我们都是做过背调的……估计林导说的就是这件事吧。” “虽然我是德信的股东这种事是对外公开的信息,可是你们做背调怎么调查我跟谁谈过恋爱啊?还连我的前任的私生活也一起调查了。” 伍月唯哑然,顾迎清这一问,彻底把她架在火上。 要是承认这些都是她让人去调查的,算是当面承认侵犯了对方隐私;如果她宣称不知情,那等同于把锅全部甩给了林北望,又会加剧他们二人的矛盾。 伍月唯左右不是人。 见她沉默,顾迎清不紧不慢道:“其实林导要是说话不那么难听,我也没有追责的意思,但这涉及到人身攻击,而且,我怀疑那天我出车祸,跟林导有关系,这又涉嫌人身伤害了不是么?” 越往后说,她越有愤气填膺的意思。 “呀!”伍月唯吓一跳似的,“顾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我自然是有证据,才会这么说。”顾迎清不给她反应过的时间,紧跟着就问,“还请伍经理如实告诉我,你们都具体都调查收集了我哪些信息。” 伍月唯哪会就这么全招供,上赶着送口证给对方呢? 两人之间气氛愈发僵持。 伍月唯仔细思考了林北望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纠结良久,也不装了,摆出谈判的姿态,“你总得告诉我,你想知道哪方面。” “除了你上次透露给的王致徐,你们还通过了什么人,什么渠道调查我的?” 顾迎清当时就听出伍月唯有意暗示她什么,所以她才会再从伍月唯这里探口风。 林北望当天在办公室说过:“找南江圈子里的人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这个圈子里的人,总该是认识她和程越生的吧,不然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尤其是她和程越生谈恋爱的事。 还透露她和赵家有瓜葛。 说明这个所谓的“圈内人”,对于她的事要么只能说出个囫囵,不清楚更多细节真相,又或许是有意隐瞒了一部分。 “我是通过同行。”伍月唯双手抱胸,靠着餐椅,“赵家不是还有个娱乐公司么?德信也是赵家的家族企业,你以前又在德信工作,我跟他们那个姓赵的老板吃过饭,有他助理的联系方式。” 顾迎清想起一个人。 “是不是没多高,发际线附近有个漩儿,刘海有点像个逗号,很爱营销自己健身,被人说是“高富帅总裁走进现实”那个……” 伍月唯被她这个形容逗乐,“正常身高吧,跟程越生比起来是不算高,叫赵什么棋来着……哦对,赵栋棋。” 短豆芽。 果然是他。 伍月唯问:“怎么,你们有过节?” “算是吧。”顾迎清并不想同她细讲,“那你从林北望那里听说过赵缙的吗?” 伍月唯仔细回想,摇头。 顾迎清双手放在桌上,微微倾身,看着对方:“那……伍经理,为了好聚好散,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第448章 大动作 伍月唯驱车行驶在拥堵的东二环。 一只手扶着方向盘,车堵着不动的时候,她便划着手机微信页面,查收回复各种消息。 但这会儿有些心不在焉,在想顾迎清,和她要她帮的忙。 伍月唯在得知顾迎清和程越生的事时,既鄙视又羡慕。 甭管人有没有名分,好歹人家有本事让这金主念念不忘,不远千里来找。 就算效仿各大豪门韵事中的女主角,给那程越生生个孩子,赚一笔分手费,将来不仅吃穿不愁,还能轻松实现财富自由。 根据林北望所说,顾迎清出身书香门第,只是早早父母双亡,毕业后又没什么正经工作,作为画家也没作品。 凭她的背景,摸到赵家的门槛都难,又哪儿来的赵家的股份? 虽是瞧不起顾迎清,但伍月唯从未丢掉表面上的客气。 人家的金主到底是个人物,与孟延开又有交情,说不定日后她还要利用顾迎清去攀些人脉。 而那林北望得知真相之后,对人家还有非分之想,她觉得这姓林的不仅脑子不好,心理也有问题。 睡谁不好,非想睡那样不好惹的男人的情妇。 得不到还想方设法要毁掉。 感觉像是自小对性产生错误认知,导致成年后性价值观扭曲。 可在这圈子里,她也没见过几个正常人。 包括她,日复一日,也变得没那么“正常”。 趋炎附势,谄媚圆滑。 这些从前在词典里被归类于贬义的话,渐渐在她身上显现。 顾迎清想让她帮忙去套林北望的话,她想知道他跟那个叫赵缙的有无来往,还想知道,林北望具体知道她哪些事情。 顾迎清怎么敢信任她?凭什么就认为,她会帮忙呢? 车经过夜里冷清的地标广场,伍月唯打开车窗,让寒风涌进车内,她将手肘搭在车门上。 天上滴着几丝冷雨,游客三三两两。 伍月唯打了电话给林北望。 “伍经理?” 伍月唯疲倦地深吸一口新鲜空气:“你在哪儿?” “外面。” “我有事跟你说,跟顾迎清有关,她今天找了我。” 林北望那边思索片刻,给了她一个地址。 就在中轴附近的俱乐部。 好巧不巧,她就在附近,过去几分钟。 这家俱乐部已经有了些年头,一栋楼毗邻中轴线,停车坪里停驻豪车数辆,也有低调的平价车。 一进去,与静谧环境大相径庭的是金碧辉煌的古典宫廷风装潢,随处可见价值不菲的摆件。 大堂一尊金色屏风富贵迷人眼。 林北望是这儿常客,伍月唯报他名号,被人领进个私人包间。 绕过紫檀木屏风,林北望坐在那后面。 他穿了件宽松衬衫,牛仔裤,懒懒靠着沙发抽细雪茄。 伍月唯知道他一般来这种地方都不是一个人,应该在隔壁有局,临时开了个小间儿跟她谈事。 “怎么回事儿?” 伍月唯收回打量旁边紫檀木书桌的眼光,坐在他对面。 “她怀疑那天出车祸,跟你有关。” 林北望撇开眼,“我说过,没那回事。” 那天伍月唯亲眼从后视镜里看到了那场车祸,她后知后觉,自己被林北望当了枪使。 她没想到,林北望谋色不成,居然敢害人性命。 伍月唯可不想被无端牵扯进命案里,吓得立刻逃离现场,找林北望对峙,结果他死不承认。 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新闻没有报道,连网上也搜不到任何相关消息。 出现这种事情,又有不少围观的人,现在社交网络这么发达,应该有人会发到网上。 顾迎清今天打电话找她,意味着人没出事,又心虚顾迎清怀疑她跟那晚的意外有关。 “你先听我说完,”伍月唯冷着脸,“她还让我打听,你认不认识赵缙,你还知道关于她的哪些事情。” 林北望抽烟的动作一顿。 “所以你是真的认识?”伍月唯一下火了,“那晚的事故,是不是跟那赵缙串通好的?你他妈有病吧?你想杀人?!” 林北望似乎是不打算隐瞒了,神情和肢体动作都变得十分坦然,滚刀肉一样。 伍月唯腾地站起来,将包砸他身上,吼道:“犯法别拉上我啊!操你妈的!” 林北望一把挡开她扔来的包,将烟直接按在她的birk皮面上,顿时给烫了个窟窿。 “你装什么纯啊伍月唯,你又不是没给那些老板拉过皮条!”林北望发起怒来,梗着脖子,瞪着眼,像随时要动手似的。 “要不是当初你发现顾迎清是程越生的人,你早帮我搞到手了吧?你一开始拉拢我俩不是很殷勤吗?”林北望冷嗤,“这世道,老鸨还扮上良家了。” 伍月唯气得双眼发红,胸膛剧烈起伏,真想抽他两个嘴巴子。 林北望脸色一变,又开始安抚她:“你也真是,这点小事就吓成这样。那事故,顾迎清不是没事么?赵缙只是想吓吓她,给她点颜色看看。” 伍月唯不敢置信:“好哇!所以真是你俩……” “你听我说,那顾迎清就是一荡、妇。之前被赵家死了的东家搞过,生了孩子逼婚,结果人死了,婚事不作数了。至于那个程越生,跟顾迎清私底下搞上,后来被揭穿,为了息事宁人,才把顾迎清支到北城来的,打算过段时间就踹了她。” 伍月唯皱着眉头,半信半疑,又觉得这说法倒是符合他们有钱人的常态。 “可顾迎清说,她要回南江了啊……” 林北望又笑起来,说:“回什么回,回去了又能怎样?我告诉你,程越生马上就自身难保了。” “什么意思?你又知道什么?” 林北望“嘁”了一声,“一看你就不常关注财经消息,赵缙要收购德信旗下的海运公司,现在赵家只剩赵缙一个继承人,将来德信非他莫属,赵家的老爷子想趁这件事,把他扶上去。” “谁告诉你的?王致徐还是赵缙本人?” “你别管,这事打听打听都知道。现在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是,德信那边今天开了董事会,已经投票通过,要开除程越生。” 林北望捋了把半长不短的发,睨着伍月唯,“我要是不想让顾迎清回南江,她就回不去。就算要回……你猜,被我搞过的人,程越生还会不会要?就算他想报复,到时候他什么都不是,又能奈我何?” 伍月唯叉腰,气得语气混乱:“你、你居然还想着要……你这满脑子,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林北望痛恨:“当初这对狗男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我颜面扫地,不搞她我不是人。” “幼稚!你忘了你的《天河2》暑期就要上映了?你别给我整出幺蛾子来!” 林北望理也不理,“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帮不帮我?” “不帮。” “伍月唯,你以为你有得选?” 伍月唯咬牙看着他。 “你放心,你只需要帮我拖着顾迎清两天,暂时先让她别回南江,赵缙那边马上要有大动作,到时候程越生顾不上这边的。” 第449章 相互 顾迎清心里揣着许多事,晚上睡得并不好。 即使有药物辅助入眠,中途也醒来了好几次,辗转到接近八点,彻底没了睡意。 世界还未彻底苏醒,连手机都还沉默着。 她躺在床上,像开盲盒一样按下遮光帘的开关。 天气微霾,空气浑浑蒙蒙的,能见度不高。 拖着疲惫的身体起床,洗漱完吃早饭。 从八点开始,各种a的消息推送到手机主页。 顾迎清打开微博小号,将关注的财经类消息喽了一圈。 在中投董事局变动,日元空头,中东战争局势,世界显卡头部企业股票大涨各类信息中,夹杂着凛兴国际收购德信海运的进展。 一名非官方财经区u主,应该是定时八点整同时在微博、B站某音等平台o出一则视频消息: 有人拍到前日晚德信总裁程越生出入赵家,凛兴实控人赵笙和赵缙姐弟也回了赵家。 所谓的业内人士声称,自从凛兴国际开始对德信海运发起进攻之后,德信老总就没再去过位于桐阳路1号赵家,这次疑似是双方进行私下谈判。 结果当然是没谈拢,凛兴次日在股票和二级市场默默加大对海运的购买量。 更有趣的是,当晚凛兴总裁赵缙被人拍到在医院特需部门就医。 这篇o文结尾写道:笔者咨询了凛兴国际赵总的助理,被告知只是不小心从楼梯滑落,其余私事无可奉告。 配图便是赵家位于桐阳路的宅子,围墙沿着长街而建,冒出墙高的茂盛树冠和参天树干之间,几栋别墅静静矗立,独立于闹市,像一处只可远观的私人园林。 近路的出入口,是两扇黑色铁质自动门。 几张图片中,给出了程越生和赵缙姐弟分别出入的时间。 也就佐证了最先离开的赵缙,原来是受伤就医去了。 顾迎清认出了其中一辆是程越生常开的车之一,那图片是长焦镜头偷拍,甚至能看清驾驶室的人。 她又翻了下文中提及的时间线,比对了那天晚上程越生给她打电话的时间。 正是他离开赵家去接兖兖的路上。 昨日凛兴股价持续上涨,德信昨日股票跳水,在收盘前一小时才有所回升。 原因是久不露面的德信董事长接受了媒体的电话采访,说这一切都是内部安排,无论结果如何,凛兴都还是德信产业的一部分。 其言外之意大约就是,赵缙这番动作,赵家都是知情的。 就算凛兴最后收购德信海运,但德信是凛兴的最大股东,德信集团依然间接持股德信海运。 无论如何,根据股价回升来看,这话对于提升市场信心起了一定作用。 顾迎清捋顺这一切,很想知道程越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另一方面,她心里难免黯然。 到如今,她依然不是第一个知道他要做什么的人。 算了,随便他吧。 顾迎清压下情绪,她要去一趟文未,把文未那边提供的电脑和数位板还过去,和文未有关的保密资料也要悉数上交,并且将剩下的工作内容跟美术部门的人交接。 她没在文未见到林北望,一切进行得比较顺利,除了余光总是捕捉到别人窥伺的复杂目光。 动画电影大部分制作都在电脑上完成,要沟通直接在微信群组内,整个办公区有些安静,只有噼里啪啦的键盘声。 但是在她进来之后,她明显感觉到空气中响起的敲打键盘的频率,都透着股讨论八卦的兴奋。 键盘仿佛被拟人化,她听到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声音。 顾迎清和林北望虽然不欢而散,但跟《天河》团队的员工并没有矛盾。 知道她要来,和她相处时间最多的美术组长给她点了个蛋糕当做送别。 顾迎清也给美术部门的人送了些小礼物,给团队所有人点了咖啡和下午茶。 她没想过北城的工作,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当初离开南江时没有任何留恋,总觉得很多事情再也跨不过去。 灵魂漂浮无依,身体千疮百孔,她与故土的人和事,似乎有了一道不可跨的鸿沟。 而今像有一根从南江延伸出来,绑在她身上的绳,拉扯着她回头。 那些过不去的事情,又成为了她难以割舍的牵绊。 顾迎清又去了趟徐婕那里,做了个简短的咨询后睡了个午觉。 她依稀记得,睡过去之前,徐婕还在问她问题。 “对于你想要的,已经制定好计划了是吗?” “是……也不是,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顾迎清闭着眼睛回答,冷冷清清的檀香,随着细雾萦绕在她鼻端,像走进冬末春初的森林中。 “当然,没有任何人或事,会一成不变地按照我们设想的轨迹发展。” 她叹息似的“嗯”了一声:“至少我对即将要面对的事有了期待。” “这是好事。”徐婕欣慰地说,“你是期待未来,还是和你创造将来那个人?” 顾迎清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过去,很多片段不分前后地涌入、闪回。 有些话不由自主地说出口:“期待和他发生的每件未知的事。” 就像他总是毫无预兆出现在她眼前,拉她脱离危难,或许将来某一天他们有没有可能身份调换? 就像西南没有计划的客栈一晚。 还有夜骑州港,她依然记得耳畔掠过的风,呼啸的引擎…… 哪怕是隐瞒关系同时出现在各色场合,对上视线的每一个瞬间,都带给她过往人生中从未有过的刺激和活力。 像一场冒险。 她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既兴奋又畏惧…… 顾迎清有些不懂了,带着困惑问徐婕:“我有时候在想,我爱上的到底是这个人呢?还是这个人带给我的这些这些,我的人生中从未有过、也以为不会有的体验?” 她常常说他,跟她在一起只是因为新鲜感。 顾迎清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跟他一样呢? “在一段良性的亲密关系中,确实可以赋予对方新的生命力,提升自我价值感。有研究结果表明,社会环境和人际关系会影响个体的冒险行为。你大概是隐藏的冒险者人格,才能被程越生这种天生的冒险者激发共鸣。两性关系说穿了就是一种情感的流动,相互影响相互修复,得到满足与成长。” 顾迎清太困,想问程越生也能从她身上得到满足? 她蠕动嘴唇,没力气发出声音。 睡过去后,一觉无梦。 第450章 睡得着么 顾迎清离开心理咨询室,她之前就想好,要在离开前买些东西寄回南江。 北城有条商业步行街上,各种北城小吃特产都还算正宗,正好趁这个时候去逛逛。 蒋骁开车,和她往中轴的那条商业街过去。 顾迎清在盘算都有哪些人,奶奶和金玉吟父母自不用说,南江的曹宾和梁倩…… 思索中,脑海里出现宋就文的名字,随即又被她划掉。 大八件各来两套,其余能带的也就各式点心果脯了。 北城作为首都,这种人流量巨大的商业街,几乎都是来自各地的游客,为了便利,店家也都提供全国快递服务。 顾迎清每在一个店买好,就当面付钱给地址,让老板发快递送到南江。 除此之外,都是一些北城菜,需得现做现吃,不宜快递运输。 看见路上或店面有卖糖葫芦的,顾迎清想到兖兖。 她想给他带些东西,但一直没想好买什么。 天已渐暗,沿街商店鳞次栉比,家家亮起灯光,热闹得紧。 顾迎清正要打道回府时,被一家工艺品店吸引目光。 店面两间打通,里面摆着各式漆器、剪纸等小玩意儿。 顾迎清走过去,端详店面正中间几寸大小的黏土玩偶。 “美女,喜欢这兔儿爷吗?带几个走吧。”老板站在收银台后说。 “兔儿爷?” “对,您听口音南方人吧?没听过这东西?” 顾迎清说没听过。 她拿起一只仿照戏曲人物捏成的兔儿爷——一只兔子手握金枪,身披软甲,背上背着龙纹靠旗,颜色华美,做工也精致。 老板介绍说:“这兔儿爷现在确实少见了,旧时候啊,中秋的祭月活动,咱们北城人家家家户户都会请一尊兔儿爷用来祭拜,后来春节庙会也有,这些年少见了,连北城卖兔儿爷的工艺品店都少之又少,咱们店的兔儿爷是专门请传统文化非遗师傅制作的,稀罕物呢。” 红彤彤的灯笼,照得正中间几排各种形象的兔儿爷活灵活现,有的在捣药,有的骑着坐骑做着不同动作。 老板又说不同坐骑都有什么寓意,顾迎清选了骑象和坐葫芦儿的兔儿爷,寓意吉祥如意,福禄双全。 那骑象的兔,背后的令旗写的还是“北城第一爷”。 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那只涂了胭脂模样英俊的捣药兔儿爷,实在可爱,让顾迎清想起之前在西南买的那尊小弥勒佛。 再加上几只戏曲形象的兔儿,和可以玩填色的纯白兔,零零总总十来只兔,全打包起来。 只可惜没有骑猪的兔儿爷,不然还能跟兖兖的属相凑个相同。 顾迎清这回是亲自盯着老板给她打包好,她递给蒋骁,准备自己寄到程越生那儿。 晚饭没有着落,顾迎清还想尝尝昨晚和伍月唯一起吃的那家烤鸭,比她之前吃过的都要酥香,皮肥而不腻。 打算让店家抽了真空,寄给奶奶和金玉吟也尝尝。 到店里,顾迎清让蒋骁和阿南同她坐一桌。 阿南倒是乐意,结果被蒋骁冷冷看了一眼,拒绝了她,两人在斜对桌坐下,隔了数米距离。 等着上菜的间隙,顾迎清打开微信,查收新消息,像是被肌肉记忆操控,进去第一时间点进置顶的对话框之一,即使没有新消息提醒。 然后往下是梁倩问她:宝儿,我看到顺丰发的消息了,你给我寄了东西吗? 顾迎清回复:是的,我过些日子回来,挑了些北城特产给你尝尝。 梁倩不知道是不是正在使用手机,消息回过去还没半分钟,对方就打来了语音。 “你什么时候回来?” “过两天吧。”顾迎清还没收到伍月唯的消息,要是真打探不出什么,只能无功而返了。 梁倩急急地问:“是因为最近的事么?” 顾迎清脑袋空白了一秒,喝了口茶,故作高深地问:“你指什么事啊?” “你不知道?” “你说了我才知道我想的跟你说的是不是同一件事。” 两人话赶话,梁倩还真按捺不住,捂着听筒小声沉闷地说:“就董事会投票要解雇程总那事啊。” 顾迎清没忍住,捏着袖珍茶杯的手抖了一下,她没讲话。 梁倩自顾往下说:“理由是程总在凛兴国际收购海运这事上不作为。” 顾迎清思绪如潮,头昏脑涨的,嘴上还轻描淡写地故弄玄虚着:“反正是有点儿关系吧。” 梁倩狐疑:“真的假的?那程总告诉你投票通没通过没?” 顾迎清不吱声了。 解雇德信总裁这种事,要真的公开了,财经新闻肯定会争相报道。 可是她根本没看见任何消息,说明消息保密,她从哪儿知道? “我就猜你不知道,他没告诉你?” 那位经常飞去北城,大概是去会佳人,结合顾迎清要回南江,不难猜到这二人的确又搅和在一起了。 怕程越生有意隐瞒顾迎清,她这边泄露了,保不齐程越生知道后拿她是问。 梁倩立马找补说:“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高层封口了,不让往外说,他没告诉你也正常。” 顾迎清搁下茶杯,“这种事,纸包不住火,是不是要过年了,怕影响股价,他们是不是打算让程越生年后再走人?” “不错,你还算聪明。” 顾迎清动了动喉咙,没讲话。 梁倩又煞有介事说:“再给你透个底,这回程总出局,也有许总一份功劳。” 顾迎清这顿饭食之无味。 像是冥冥中来自南江的牵引,她的归期一定,从前的人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 包括在赵家把亲子鉴定扔在她面前后,就再未联系过的许安融。 顾迎清接了电话,“许总,有何指教?” 许安融笑意不明:“顾迎清,这些日子诸事不理,在北城当鸵鸟过得舒服吧?” 顾迎清笑回:“远离糟心的人和事,是要舒服许多。你呢,还睡得着么?” 第451章 你求我啊 “你人虽然不在南江,消息倒是灵通。”许安融不无讽刺说。 顾迎清反诘:“我离开南江,不是许总一直以来期望看到的吗?我以为你会恨不得当做没我这号人,谁知你竟然会主动联系我。” 许安融被她呛得牙痒,冷笑出声:“你这张嘴还真是越来越不饶人,我什么都还没说呢,你就顶了十句回来。想当初,你在我手下做事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逼急了顶多也只像是兔子咬人。” 许安融慢条斯理地回忆过往,说完还轻飘飘地耻笑出声:“红着眼睛,骂人都像在讨饶。” 顾迎清想到她曾经在许安融办公室,自以为硬气一回,把人怼得说不出话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结果在许安融眼里,豁出一切的她连困兽都不是,顶多算只咬人的兔子。 哦,或许很多人都是这样看她的,包括林北望。 他们打心底里觉得,她没办法真的拿他们如何。 因为他们背后有雄厚的家族,牛逼的爹妈。 她呢? 她找了个靠山,他们还觉得这靠山随时会泥石流把她埋了。 所以肆无忌惮地在她面前跳脚。 “但你这种谨小慎微的性格也不是没有好处,不怎么爱耍滑头,没有那些阴谋诡计,因为没办法承担后果。” 顾迎清不给她扯闲篇的功夫:“你不如直接点,为什么找我?现在怎么还玩先抑后扬精神打压那一套呢?” 许安融思索道:“是这样的,既然你知道南江这边发生的事,我就不你重复了,我想在年后找个时机公开你跟南川的事,公开你赵家儿媳的身份。” 顾迎清几乎立马就想到她是什么目的,她说:“那我有什么好处呢?” “今后你可以光明正大拥有那百分之二的股权,我不再以任何方式逼你退还。你和南川虽然签了婚前合同,但是他是死亡,你们并没有离婚,所以你今后也可以享受赵太太、星星妈妈的身份可以享受到的一切福利。”许安融施舍一般自信说道,“期权、分红,珠宝房产……” 许安融忽地停下。 是顾迎清的笑声打断了她。 “许总,你还记得半年前,你曾用几千万的珠宝跟我交换股份,换我离开南江吗?” 许安融哼了声,带了几分高高在上的训诫口气:“如露亦如电,人要是不随境遇改变永远停留在过去,只会被淘汰。” 顾迎清想也没想:“是么?那我不同意。” 许安融像是听了什么天方夜谭,“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同意你的提议。”顾迎清说,“即便没你说的这些,我也是正儿八经持有德信的股份,依法享有分红。对了,一月就要结束了,四月之前就要公布年报,紧跟着就是股东分红是吧?我等着呢,许总。” 顾迎清笑容变淡,“至于你说的其他那些好处,对我来说吸引力不大。” “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拒绝得这么干脆,是不是程越生许诺了你什么好处?”许安融本来以为这是一桩手到擒来的交易,被顾迎清想也没想地拒绝,难免怒火中烧。 许安融打翻从前的说辞,相当于给了曾经的自己一个巴掌。 她凭什么拒绝? “你不会还蠢到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吧?”许安融恼羞成怒,“你知不知道,这对你这样的人来说,这无异于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如果有朝一日你被男人甩了,你还有什么资本跟我谈条件?” “许安融,”顾迎清直呼她大名,“如果去年这个时候,你跟我讲条件,我会想也不想就答应。你从前那么抗拒我和星星接触,现在明知他不是我亲生,竟也要我认下她,你为的是我手上的股权吧?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是真的被逼无路要完蛋了,所以现在被动的是你。” “好、好!很好!”许安融怒极反笑。 顾迎清没有情绪地一字一顿道:“想让我答应,也不是不可以,你可以求我,也许我会考虑。” 她说完不等对方回应,直接挂断电话。 第452章 恶心 顾迎清感到一丝胜利后的快意。 弱者居上时,那种近乎恶毒的报复心理席卷着她。 许安融不是瞧不上她么?如今却也得求着她。 她偏不愿意。 她恶毒地希望能亲眼看见,许安融是怎么步步走下坡路,又是怎么被人欺辱。 最好也能被人当众扇耳光,被戳心窝子肺管子。 只是当弱势一方反击,开始占据主导地位,她和强者的处境对调,她的反击会被看作攻击,也许还会被诟病,反击的手段不够光彩。 她只有一直弱下去,一直善良下去,才足够清白,才能证明她不是借腹上位的拜金女,不是与赵缙合谋的蛇蝎。 她更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程越生的金钱和帮助,否则就是为了金钱名利勾引男人的荡妇。 她还得凭自己的本事解决能压垮普通人的麻烦,以此方能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还得小心不能成为男人的负累,不能给他制造麻烦,否则会有更多人告诉她:你配不上他,他不过是跟你玩玩。 这样,她就能完美无瑕,才配得到他人的施舍和怜悯……不会被人侮辱践踏了吗? 顾迎清站在淋浴下,好久才意识到自己在发呆。 冲洗完,她站在盥洗台前,伸手擦掉镜子上霜一样的水雾。 里面映出一张清润迷惘的年轻脸庞,光滑白皙的肌肤透着淡颜色的粉。 侧一侧身打量,每个角度的曲线都算得上性感有致。 她心中逐渐漫出一种空虚,意识像是从这具身体里抽离。 脑子里塞满许安融说过的那些话,每个字每句话不停地打乱重组,接二连三地攻击着她的内心。 顾迎清仿佛看见镜子里女人的眼神流露出愤恨和扭曲。 她无声地反驳着她,说想要回敬许安融巴掌,想要林北望道歉求饶,想要赵缙死。 想要程越生…… 顾迎清垂下眼眸,皱了皱眉后,平静转身拉过月白色睡袍拢在身上。 打开手机,伍月唯发了条微信给她:【看邮箱。】 字越少,事情越大。 顾迎清立马打开邮箱,里面有条加密邮件。 附件是两则几分钟的音频,里面是林北望的声音。 音频很明显是经过处理剪辑的,结合林北望前后话里的内容,不难听出这是一段有来有回的交谈,甚至有时言辞还比较激烈。 可音频中却全程没有出现另外一人的声音。 大概就是林北望承认了,是他和赵缙通了气,利用伍月唯约她吃晚餐掌握动向,借机让赵缙的人伪装酒驾撞她。 还说了一些乌七八糟没有根据的话,不知从哪儿听来的。 但顾迎清听到林北望说“程越生自身难保”的时候,心里还是跟着一紧,连后面内容都没有听仔细。 思绪飘走,想到许安融破天荒的提议,让她发觉事情不简单。 冷静下来想想,许安融让她今后以星星生母的身份在赵家,肯定也想过,在星星能担当大任之前,她都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比如间接或直接地通过各种方法获取实权…… 而且她和程越生的关系在这儿,许安融再想要将她边缘化,将会是非常困难的事。 可梁倩又说,程越生被董事会罢免,许安融也投了赞同票。 不知何时音频已经结束,她忧心忡忡地将进度条重新拉回去。 结果就听明白了林北望的用意,让伍月唯拖住她,不让她回南江,过几天,他要趁赵缙搞事的时候对她下手。 第二则音频,则是林北望跟伍月唯说,让伍月唯做中间人,找顾迎清出来吃饭,让她降低防备,以及之后的操作等等。 尤其是林北望说,平时她穿得半正经半不正经的,腿长屁股圆润,腰细胸大,尺寸很合适,风骚不色情。 “穿了比脱了好看,勾得人怪心痒,很好奇她到时候叫得有没有跟程越生接吻的时候浪。” 顾迎清胃里泛起一阵恶心,紧随而来的是一种强烈的灼烧感。 她立马掐掉音频。 她想吐。 心理性恶心,导致她产生生理性呕吐的欲望。 顾迎清这一天应该是应付了太多人和事,头也开始胀起来,扶着马桶开始干呕。 她倏地怔住,骤然浑身冰冷。 有之前的经验,她一刻也不敢多等,下单了一堆验孕棒和早孕试纸。 人忽然恍惚起来,定不下心神想前一刻还在烦忧的事情。 不多时,外卖送到,管家帮她送到门口。 顾迎清立时验了,虚惊一场。 她松一口气。 想想这几次,程越生确实在做措施上严谨了许多。 再有纰漏,不足百分之一的运气都让她赶上的话,那也太倒霉了。 顾迎清余悸未消,六神无主地吃了药,躺床上迷迷瞪瞪地想着。 如果再有个孩子,真是倒霉吗? 她不禁回想之前两次怀孕经历,顿时闭上眼睛,拧紧眉心。 兖兖在她心中的分量日益加重,就好像她每天都在对小孩的思念里投入一分母爱,慢慢积少成多。 但这并不能抹杀那段孕期给她留下的沉重阴影。 第二次怀孕,她甚至还没怎么感受过胎儿的存在,身体就替她排斥掉了。 那期间发生的事和心理状态更是给那次经历蒙上一层阴霾…… 跟程越生在一起的时候,其他情感占了上风,她可能无暇想这么多。 但此刻,她只要想到有第三次可能,内心就瞬间涌出一种难以自已的悲哀和恐惧。 顾迎清迷迷糊糊中,明明在暖气房里盖着被子,手脚却是虚汗。 她又开始想今天的事,心里不安,摸过手机打给程越生。 “喂?” 顾迎清不知是不是情绪起伏太大,在有安眠效果的药物作用下,理智也有些昏茫。 她直接就问了:“你今天怎么没给我发消息,也没让兖兖给我视频?” 程越生说:“今天有些忙,还在外面,儿子在他姑婆那儿。” “忙什么事?” 他说:“还不就德信那些事。” “我听说了一些事……德信开董事会,要开除你?” 程越生问:“谁告诉你的?” 第453章 十个 顾迎清听不出他语气中有带有任何为此事困扰的痕迹,反而一派自在慵懒的口吻。 顾迎清强睁了睁眼皮,怕自己睡过去,“你别管谁告诉我的,反正我知道了,这事很麻烦吗?” 在不太清醒的情况下,差点被发酵的情绪支配。 他不说的事,她不会多问。 她想过,即使是夫妻之间都不一定毫无保留。 她又何必要求他走一步都交代细节? 尤其是他做的事,究竟布了多大的局,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牵涉的人和事何其多…… 程越生要是真那么容易变成对女人事事有交代的三好男人,那过去三十年的“程越生”算什么? 顾迎清退了一步。 除去涉及原则的行为之外,她只需要知道,他面临的事情的严重程度即可。 否则他们现在较之去年夏天有什么差别呢? 程越生静了片刻说:“说麻烦也不麻烦,但也不容发生差池。” “嗯。” “这事没跟你说,是因为复杂。而且,要是这这一步都输了,那也太丢人,我今后也就别干了。” “所以你没告诉我?” 程越生的沉默即是一种变相承认。 “你不会是觉得丢脸吧?”顾迎清蒙在被子里,闷声笑起来。 程越生轻哼,“你听见我被董事会开除,第一感觉是什么?” “唔……”顾迎清想了想,想不出合适的词,“担心?怕你遇见棘手的事情应付不过来。” “同情?不信任?” 顾迎清想到去年有一次大吵,就是被那两个字刺激的。 她顿了一会儿,故意说:“过年即失业,程越生你真是个可怜的三十二岁男人,oor-an。” 他在那边又是嗤笑又是冷哼的,“你就嘚瑟吧。” 顾迎清抿嘴笑笑。 过了会儿,她打了个哈欠说:“随便吧,反正我也管不着你。” 程越生顿了一顿,似乎在思索某些说出口会感到为难的话。 “有些事也并非刻意隐瞒,没哪个男人希望被女人同情,尤其是在乎的女人。” 他开了一天会,晚上又去应酬,才回来一会儿,正单膝屈起大喇喇倒在床上醒酒。 没一会儿,他声音沉下去徐徐道:“有些事中间肯定会有波折……” 又一次停下来,程越生半合眼,夹着烟的手下意识在空中比划两下,思前想后,又皱了皱眉,最后只是清了清声说:“你知道结果就够了。” 顾迎清静静听着,低声下结论:“这不是逞强么?” 程越生嗤之以鼻,懒声回:“是逞强还是真强,你考虑好再说。” “……你强,你最强。” 顾迎清睡意朦胧,想着先将事情放一边吧,但是好像又有件事想告诉他。 她带着睡意含糊说:“我晚上有点不舒服,刚才买了些验孕棒。” 电话那边没有声音。 程越生微醺的眼神蓦地清明,他一动不动盯着天花板。 “你不想知道结果吗?”顾迎清好奇他的反应。 他沉默一会儿,“结果如何?” “虚惊一场。” 顾迎清语气平平淡淡,程越生手搭在额头上,扯了下嘴角,没说话。 过了会儿,问她:“是不是累了?” “嗯……” “睡吧。” “别挂电话……” “好。” 顾迎清醒来的时候是早上,不记得自己具体是在哪一刻睡着的,很多对话像梦一样不真实。 一打开手机,就发现微信有新消息,是伍月唯问她看过邮件了没有。 一场好觉之后,顾迎清清醒不少。 洗漱好之后,直接拨了个电话给伍月唯。 铃声响了有一会儿才被接通。 伍月唯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喂?怎么样?” 顾迎清开门见山:“你为什么帮我?你有什么目的呢?” “我能有什么目的呢?”伍月唯还是那副和和气气的口吻,随时都给人传递一个信息:大家都是朋友嘛。 她又说:“我只是想让电影顺利上映,也不想惹上麻烦。” 顾迎清才不信伍月唯这么好心。 伍月唯又不是傻子,那天找她吃饭,林北望要求她报告行踪,她能察觉不到林北望别有用心? 若伍月唯真想帮她,从一开始就不会答应林北望做这事。 而不是接了林北望的差事,再在吃饭时隐晦地提醒她警惕林北望。 无非是两边讨好谁都不得罪罢了。 “是林北望威胁你么?”顾迎清漫不经心地笑了下,像是在开玩笑,但语气里又没什么温度。 伍月唯叹了一口气:“我毕竟在文未工作嘛,与他有利益相连,我不想让他错下去……而且你在文未这些日子,我们相处得也还算愉快,我不希望你受什么伤害。” 一番话语倒是诚恳。 顾迎清也附和笑笑,缓缓道:“不知道伍经理听没听过多空策略,也是对冲基金里最常用的一种策略,做空一支股票的同时,反向做多一支更稳健的股票。这两只股票同时跌或涨,都不亏。做多的股票高于做空的股票,自然是血赚。就算其中一支亏了,也能在另一支上反向补偿回来,以此达到规避风险的目的。” 顾迎清问:“伍经理,我是你手里那支做多,还是做空的股票呢?” 伍月唯持续堆笑:“我不太懂金融,我只负责把该传递的消息传到。” 意思就是,就看你们将来谁赢面更大,我就站谁咯。 挂了电话,顾迎清打给蒋骁。 “你能不能来找下我?”顾迎清看了眼自己房间,一些东西已经寄走,也没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 她先前换了楼层和房间,保镖的房间也跟着变化,从原来的对门换到了隔壁。 很快,蒋骁来敲门。 顾迎清开门,蒋骁看了眼里面,“可以进?” 顾迎清给他让出通道,“可以。” 靠窗有一排沙发,蒋骁站在沙发前的茶几旁,“有什么事?” 顾迎清拉过书桌后的椅子坐下,“我想问一下,你们这一行保镖有多少个?” 最开始她知道是两两轮班,至少是四个。 后来变成了三个随行,但是差点出车祸那晚,她发现后面还有一辆备用,里面还有两人。 “十个。”蒋骁说。 第454章 赴一个约会 顾迎清愕然。 十个保镖。 意味着每天都有十个人以她为中心循环轮转。 每日她只跟蒋骁联系,告知第二天行程,为了方便保镖提前做警戒布防计划。 不是去特别需要警惕的地方,见危险的人,她都很少感到他们的存在。 像一群行踪飘忽的存在。 她知道在邓荣涛那件事发生前后,程越生加派了人手,但没想过这么多人…… 也就变相证实一点,事态正在变得严重。 顾迎清疑惑:“我周围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危险?” “潜在的危险一直有,或者说,有意外的可能,并且一直在增加。” “但是十个人是不是阵仗有点大?”好像她是随时会被人抱团暗杀一样。 她只在州港的时候见过这阵势,她跟程越生上一趟山,身后乌压压跟了好几辆车,一刻不离那种。 当然,州港跟南江不同,对于程越生来说,那时赴港相当于杀入敌营,小心点是应该的。 而她在北城,一直以为比南江要安全得多。 蒋骁冷声平直地解释:“又不是十个人每时每刻跟着你,我们也需要放假和休息,有值班和轮休制度,分主力队和后备队,加班也有加班费的。” 顾迎清难掩好奇,“那你们遇见那种特别危险紧急的情况,受了伤什么的,会有的补偿么?” “当然。” 蒋骁每个问题都回答,声音没有丝毫情绪,不耐烦没有写在脸上,而是体现在语速上。 说到后面明显就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因此显得……认真又敷衍。 “那,光是保镖这一块儿,程越生每月大概要支出多少啊?” “我可以把我们保镖公司的会计给你找来做个PPT仔细讲解?” “不用,我随便问问……你们还有公司?谁在管理?” “我和我哥。” 顾迎清禁不住越问越多:“那些保镖,在这之前都是从事什么职业的?你们从什么渠道雇的?” “前武术、柔道和跆拳道等对抗运动的职业赛冠军,也有退伍特种兵,你还想知道知道什么,具体的我可以让人给你拉个表,或者你也可以去问生哥。”蒋骁说完,趁机岔开话题,“你找我来就是问这些,还是有什么其他的事?” 顾迎清这才想到自己一开始找他的缘由,“你们十个人的话……能同时出勤吗?” 蒋骁蹙眉,“你要做什么?” 顾迎清垂眸,漫不经心地用铅笔在纸上随便画着线条,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人要害我,我得先下手为强。” * 顾迎清跟蒋骁商量完,又让他帮忙搞到了孟延开的联系方式。 她趁午间时分,给那位孟总去了个电话。 她跟孟延开并没有直接地打过交道,不过是凭借程越生这层关系,参与过同一场饭局和球局。 顾迎清认为此举有些冒昧,却也有较大的把握,认为孟总会看在程越生面子上答应帮她这个小忙。 电话接通后,那头传来一把淡漠疏离的男声:“哪位?” “孟总你好,我姓顾……”顾迎清先前准备好的自我介绍,忽然在喉咙里卡了下,“我是顾迎清,跟您在俱乐部打过球……和南江的程总一起。” “嗯,知道了,有什么事?” 对面的人声线清冷低沉无甚起伏,言简意赅自带上位者的威压。 顾迎清跟孟延开不熟,印象较为深刻的几个点只有:模样不错,下巴上的美人沟给人相当稳重的熟男气质,跟饭局上见过的酒肉权贵有些差别,气场很是冷漠高深的一男的。 综上,都是一些表象的认知,很难讲这人脾性到底如何。 顾迎清仔细措辞:“说来有些唐突,我这里遇到了一点麻烦,想请您帮个忙。” 孟延开淡淡一沉吟:“你怎么不找程越生?” “有些不是很方便的原因。” 孟延开靠着大班椅,转了转手上的钢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玩笑:“我要是帮了你,你将来怎么还这个人情?是算你头上呢,还是程总头上?” 顾迎清理所当然地认为,这话是孟延开想打探她和程越生的关系到了什么程度,值不值得他帮她这个忙。 “您将来要是有什么需要,我会尽我所能,办不到的……”顾迎清顿了下,“我会让程越生帮忙。” 孟延开要笑不笑说:“可以。” 顾迎清得到应承,才道出自己的请求,最后补充了一句:“还有一件事拜托脱孟总,能不能别把我找你这件事告诉程越生?” “当然。” 挂了电话,孟延开打了个电话,请人吃了顿饭,把顾迎清拜托的事情安排下去。 悄无声息过了两日,他掐算着时间差不多,这天下午难得早回家,自己操刀做了晚餐。 父女俩吃了晚餐,孟延开又陪女儿看了会儿绘本,保姆带孩子去洗澡时,他才给程越生打电话过去。 “喂?” “事情进展得还顺利么?我听说今天德信海运停牌了。” “嗯。”程越生简短应了一声,拿远听筒,跟缠着他的儿子说:“不是你妈。” 昨天凛兴国际再一次举牌,通过证监会宣布持有德信海运超过百分之六十五的股份,自此成为德信海运的最大股东。 并且凛兴和德信双方持有的德信海运的股份,超过了百分之九十五,也就是说,德信海运在市面上几乎没多少流通股了。 赵缙下一步就是逼宫德信。 年后程越生即将宣布从德信辞职。 这一场德信内部的腥风血雨可算是搅翻了外面的天,可孟延开听他跟儿子在一起,猜人家压根儿就没为这事发愁。 程越生支走儿子,问他:“你打来有事?” 孟延开说:“哦就是想告诉你,顾迎清前两天找了我。” 程越生顿了下,“她找你做什么?” “她有点事,需要我帮个小忙,但让我别告诉你。” 程越生“嗬”了一声,似乎马上要说什么,但又没说。 孟延开好心说:“本来想遵守承诺不告诉你,可你之前又托我照看她,要是不说,出了什么事,我好像不太好向你交代。” “详细说说,”程越生克制着语气,没忍住,跟着质问:“前两天找你的事,你今天才说?” “因为我觉得问题不大,她应该不会吃亏,不过也不能百分百保证,听说她今天晚上把你给她的保镖全部带出去了,去赴一个约会。” 程越生当时就想骂人,心说他妈的蒋骁在搞什么,这事情他一点不知道。 顾迎清还说明天要回南江。 第455章 分了 顾迎清跟伍月唯通话过的当天下午,就接到了林北望的电话。 林北望在电话里问她是不是要走了,又说之前是他不理智,出言不逊,希望在她走之前能一起吃个饭。 既是道歉,也是道别,给这次的合作划上句号。 顾迎清当场考虑了片刻,答应了。 地点就选在酒店附近的一家餐厅。 当初文未给她选的居住酒店,地理位置和环境都很优越,居于繁华金融区,周围齐聚各种商厦和高档购物中心。 林北望特意在她进餐厅之后,观察了她身后有没有随从或可疑人员。 结果并没有。 她是独自一人赴约。 林北望开场便为他之前的冲动言行道歉。 “事已至此,难得你还愿意赏脸跟我吃饭。” 顾迎清微微垂着眸没看他,淡淡扬一扬唇角,并不讲话。 “无论如何,之前是我说话难听,我这人嘴太贱。我知道,要你别往心里去的话,太强人所难。我在这里跟你说声抱歉,今后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找我。” 林北望收起了轻浮与吊儿郎当,不知道话有几分真心,但至少态度看起来过得去。 “过去了,不必再说这些。”顾迎清这才抬眸。 林北望眼尖地发现她眼圈红红,像是哭过,吃饭途中也魂不守舍,像是揣着什么心事。 整个过程中,林北望没越线,提任何私人感情方面的话题,聊的要么是刚上映的电影,要么是动画设计。 上餐后甜品时,饭也吃得差不多了,他才问:“你定好什么时候走了么?” “差不多就这几天吧。” “怎么,在北城还有什么事要做吗?” “没什么。” 林北望察觉她言不由衷,似乎在临行之际出了什么变故,没有多问。 顾迎清又说:“还有,伍经理说在催法务那边给解约合同,不会太久,要我签了再走,又说美术那边有个数据弄丢了,没备份,让我再帮下忙。” “合同这个我不知道,”林北望说,“美术这个,我本来想让他们自己解决,别麻烦你的。” “没事,缓两天也无所谓。” 约定好之后,林北望叫了代驾,顺便把她送到酒店门口。 顾迎清进了酒店之后,林北望坐在车里,观望了许久。 林北望担心程越生会派个司机啊,保镖什么的,留在顾迎清身边,到时候不好下手。 但问了下王致徐,王致徐不确定,又去问了赵缙,都说没有。 他自己观察了一下,确实没看见她身边跟着什么人。 回想之前多次单独会面,顾迎清都是自己打出租,或者网约车。 可见她确实是独身。 林北望让代驾送他回家,没急着去文未,这件事没着落,他心里总有一股虚火蠢蠢欲动地燃着。 数据丢失,是他让人干的,公司的备份也删了,导致模型和画面出现bug。 但他发了备份数据到他邮箱,就算顾迎清不配合,也不会让他的电影和团队蒙受损失。 第二天晚上,他去了个商务饭局,跟几个制片人吃饭,其中一个是嘉海影视的高层。 嘉海影视的林董是林北望的二叔,这人跟他二叔关系不错,《文未》的投资项目一直是他在做主跟进。 之前在跨年的饭局上也有他。 推杯换盏数轮之后,这位仁兄酒色上面,涨红了脖子和脸,同其他男士开完席间女士的玩笑,哈哈笑了几声,故作斯文地推了推眼镜,靠近了林北望。 他搂着林北望的肩,煞有介事说:“对面那个女的一点不会来事,让我想起一个人。” 林北望问:“谁?” “就是跨年,跟你坐一块儿那女的,听说她是南江那个程越生的小情儿……你不会不知道?” 林北望笑哼起来:“当然知道,怎么了?” “我昨晚听人说,他俩掰了。”眼镜哥啧啧摇头,“你瞧瞧,还没满一个月……还说当初专门来北城找她的,这位程总,多情亦无情啊。” 林北望起了疑,心头那股蠢蠢欲动的火像被浇了油,一下子烧旺起来。 “你听谁说的?” 眼镜哥压低声:“你二叔呗,他跟孟延开关系不错,从那儿听来的。说是程越生有意结婚,在南江相中了个门当户对的,程越生要这女的今后就在北城,别回南江了,这女的不干,不肯这么不清不楚,闹起来了。那程总哪这么容易被她拿住?一来火,就跟人分了。后来这女的一看,联系方式都被拉黑,慌了呀!闹到孟延开那里去,让孟延开帮她联系程越生。” 那男的鄙夷地笑起来,“就昨个儿我们吃饭的时候,她还给孟延开打电话呢,孟总烦了,才跟笑话似的提了这么一嘴。” 林北望一言不发。 这样就说得通,为什么她昨晚吃饭的时候,看起来要哭不哭,六神无主的,原来真被人甩了。 他一面寻思着,一面点了根烟抽起来,嘲弄道:“知道她没眼力见,没想到脸皮这么厚。要我说,要么就忍了,乖乖在北城当个听话二奶,拿着钱享着福不好吗?她脑子里装的水么,也不照照镜子。” “可不是么?这种女的,一开始就想着找个有钱男的捞一把,老话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嘛,一点钱满足不了她,她还想要你全部的钱,”男人轻笑扶眼镜,摇头说,“遇见这种不好打发的,可千万躲远点。” 林北望笑开来,执起酒杯跟人碰了一个。 翌日,顾迎清主动跟美术的人提出尽量今日把数据复原,她可能明天就要回南江了。 林北望差伍月唯去打听,顾迎清支支吾吾不肯说,只道是有私事急着返江。 林北望猜她应当是要去找程越生。 早早的,顾迎清到了文未,跟美术部的人到下午结束手头工作。 伍月唯找到她说,又麻烦了她,邀请她晚上一起吃饭。 顾迎清婉拒,说要替她的朋友金玉吟去西郊见一位艺术品收藏家。 那人下榻在西郊的温泉酒店。 林北望说:“没关系,可以一起吃,顺道还可以捎你过去。” 顾迎清说:“那麻烦你们了。” 伍月唯笑得欢天喜地,“一点不麻烦,那儿的温泉不错,顺道去放松,明早我们回文未,可以顺便把你送去机场。” 下午四点,三人驱车往西郊过去。 第456章 翻 伍月唯没有开车,林北望给二人做司机。 几人趁着晚高峰到来之前出发,没怎么经历堵车,尤其是出了城区,往西郊温泉酒店的路更加顺畅。 路上,伍月唯坐在副驾,问顾迎清:“你朋友找这位收藏家有什么事?” 她听顾迎清说起过她那位朋友,是一位知名策展人兼艺术总监的助理。 顾迎清说:“有美术公司聘请她上司做艺术总监做城市年代主题展,有一幅重量级作品在一位收藏家手里,对方不愿意拿出来,说是上世纪中叶名家的画,那位收藏家花了一亿两千万拍到手的,对他们的团队不是很信任。我朋友还在西南蓉城办展,这位收藏家明日要去大马,我朋友今晚十二点才过得来,想要我先把她整理好的策展资料给这位看看。” 一路开过去,暮色渐渐四合,抵达温泉酒店时也恰恰到饭店。 三人在前台开了两间房,伍月唯说:“咱俩就别见外,住一间了吧。” “好啊。”顾迎清答应。 顾迎清又说:“我朋友联系了收藏家助理,对方说那人会去葡国餐厅吃晚餐,我过去看看,你们收拾好了可以过来,一块儿在那儿吃了。” 顾迎清根据指示往葡国餐厅那边去。 错身而过的瞬间,传来一阵温软馨香。 林北望动了动喉结,扭头瞧了过去。 那人手里挽着包和围巾,穿了件黑色垫肩长大衣,高跟鞋,肩部宽度刚刚好,收腰的设计裹出纤细腰身,头发挽起,取了围巾后露出一截儿纤细的脖颈,几丝碎发遮挡着白皙肌肤。 在车里的时候,他从内视镜看到,她里面穿的好像是丝袜和刚遮过大腿的黑色紧身裙。 他淡撩起嘴角,前台递来房卡,伸手将卡从大理石台面滑至边缘,握在手里。 和伍月唯对视一眼,两人搭了接驳车去往自己那间屋。 他要求的,要两间挨着的别墅。 伍月唯心有戚戚,反复问他:“你真要……?” 林北望被问烦,拖腔带调地打断:“有完没完?你几时变得这么瞻前顾后?” 伍月唯拧着眉心不吭声。 “让你去南江那边打听,她跟程越生是不是真分手了,确定了?” 伍月唯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又横他一眼:“你不也问了那姓赵和姓王的?”她低声哂道,“你要担心就别做。” “比我想象中的快,主要是赵缙要收购那公司突然停牌,实在是意料之外,据说程越生是被逼出手了,想出了这么个下策,停牌又能拖多久呢?” 伍月唯若有所思:“你不是说他年后就要卸任了么?既然如此,只需要拖到年后,之后的事就与他无关了。” 下了车,两人各自往各自门前走。 伍月唯叫住他,“你不觉得进行得太顺利了吗?” “的确,本来我还想多找些人凑个局打个幌子的,”林北望手指玩着房卡,“现在还给我省事了。” 夜色彻底降临,林北望和伍月唯往葡国餐厅过去。 远远就看见顾迎清背朝餐厅门口,对面坐着两个男人,一个年纪偏长,约莫四五十岁,羊绒衫外套了件羽绒马甲,戴着眼镜,鬓边泛白。 另一人年轻些,着衬衫,戴黑框眼镜,正在查看手机,和顾迎清一前一后搭着腔,跟那中年男人陈述什么。 林北望一边彻底放下戒心,同时也感到心里头那把火已经旺到极致。 两人找了张餐桌坐下,点了餐和酒,伍月唯发微信告诉顾迎清他们的位置。 没一会儿,就见顾迎清回头往这儿张望。 林北望抬手吸引她注意。 顾迎清视线定了定,然后又跟那两人说了会儿话,方才起身走到他们这桌来。 她脱掉了外套,和围巾一并抱在手里。 林北望才发现,原来她里面穿的不是短裙,而是条裹身侧开叉的长裙。 行走之间,裙摆晃动,腿部线条若隐若现。 她今天妆很淡,除了唇上有血色,描了眉,几乎看不出脂粉痕迹,挽起的发露出整张精致的脸,清冷的更清冷,温柔的更温柔。 清冷温柔之间,从举手投足之际,又溢出几分风情。 顾迎清坐下,将东西搁在一边的座位上,伍月唯问:“谈好了吗?” 顾迎清吸了口气,撩撩头发说:“我能做的不多,看明天对方怎么说吧。” 她垂眸,瞥见旁边的香槟,一口喝了大半。 伍月唯看顾迎清话不多,酒喝得不少。 林北望问她:“心情不好么?” 顾迎清强颜欢笑,心头跳了一下,说:“没有啊,估计是想到要离开了,还是有些舍不得吧。” 说着,连笑容也撑不住似的淡下去。 “北城随时欢迎你来。”林北望举起酒杯。 顾迎清笑了笑,三人举杯。 饭吃到一半,顾迎清搁在手边的电话响了,她看了一眼,眼神闪烁,她立马敛眉,神情也瞬间黯淡下来。 林北望看她挂断了电话,又抿住唇,将手机屏幕盖在桌面。 他给顾迎清添酒,“一醉解千愁,喝点,一会儿再去泡会儿温泉。” 顾迎清不说话,把酒喝了。 三人边吃边聊边喝,没一会儿,在暖气和酒精的作用下,顾迎清脸色红润,眼泛水色。 再要给她添酒时,顾迎清挡住杯口,摇头说:“有点醉了。” “那你吃饱没?要不你先和伍经理去泡温泉?” 伍月唯打起精神,说:“我们回去换衣服吧,这儿的私汤不错。” 顾迎清不胜酒力地揉揉脑袋,跟伍月唯走了。 路上,伍月唯接了个电话,临时有重要的人要见。 顾迎清面露不安,“你要走么?我也跟你一起走吧。” 伍月唯说:“不用,要不我去一趟就过来吧,在京山那边。” 顾迎清考虑了一下,说:“那好,我也不去泡温泉了,我有些醉。” 伍月唯进了房,把装了电脑和资料的包拿上,又给顾迎清喂了杯温水,让她在床上躺下,将灯调暗,便先行离去。 不多时,别墅的门传来刷卡声。 有脚步声,进来,门被关上。 林北望将门挂了锁,按下“勿扰”铃。 向前几步,他站在玄关与起居室的交界处,借着朦胧的光色,打量床上的蜷缩的人影。 衣服围巾和包扔在床对面的沙发,高跟鞋歪倒在地毯上。 “啪”。 把房卡扔在一旁。 他打开手机相机,前置摄像头里画面随着他动作虚晃,他将摄像头调成后置,随手划到录像功能。 正要把手机架在床对面,忽然动作一顿。 将相机重新调成前置,缓缓举起手机。 屏幕里,他身后,赫然出现一个男人的身影! “我操!” 林北望反应过来的同时,转身就想攻击。 只是拳头还没挥出去,就被人高马大的男人一脚踹翻在地。 第457章 给我道歉 林北望倒地后,惯性让他在地上滚了一圈。 随即胸腹处传来剧烈疼痛,让他一时间动弹不得。 他趴在地上,危机感让他肾上腺素飙升,咬牙忍痛想要防御。 然而,他还没看清那人的样子,那人便迅猛上前,利落地将他的手反剪在后。 林北望只知道是个男人,而且是个训练有素的男人。 在位置上他就处于下风,对手的强力,和专业擒拿技巧都让他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林北望挣扎几下,衣服起皱,牛仔裤脚上缩,只显得更加狼狈。 他大口喘气,额头渗汗,冲着空气破口大骂:“操你妈谁啊?放开!” 即便他已经大概猜到。 话音刚落,他后脑勺的头发被人抓起,迫使他扬起脖子。 头皮传来撕裂感,他咬牙切齿,额头青筋暴起,面色因为被凌辱的愤怒,和用力挣扎对抗而变得涨红。 身后的人没有出声,林北望耳边只有他自己的气喘和心跳声。 但在这些声音之间,他又隐约听见床上传来动静。 有人掀开被子坐在床沿,他余光里映出女人穿着黑色侧开叉长裙的身影。 穿着丝袜的腿,光脚踩在地毯上,长裙后摆及地。 她将脚塞回高跟鞋里,从床边走到靠近玄关的位置,俯身捡起手机。 “你还准备录像?”她音色富有女性化的温柔,较之平时并没有什么改变,用轻柔淡然的语气嘲问。 “顾迎清!” 林北望恶狠狠地叫她名字,带着仇视和愤恨。 既不像追她时那般讨好中带着自鸣得意,也不像后来打压她时满嘴轻蔑。 话音才落,林北望后脑勺的头发被人猛地扯紧,用力将他的头砸在地上。 即使有地毯在中间作为缓冲,挡不住对方心太狠力太大。 林北望感觉额头与地面相撞的瞬间,一股钝钝的痛,以缓慢而煎熬的方式,从天灵盖传至后脑勺。 脑浆都在头里晃荡似的。 也是这时,昏沉恍惚间,林北望听见了身后传来的男人的威胁:“狗嘴闭上。” 陌生的声音,冰冷浑厚,自带一股威逼的气势。 视线里,顾迎清一步步靠近。 林北望极力想要恢复清明,下意识地扭头,视线上移,努力地想去看清她的脸。 这样的顾迎清超过他对她的所有认知。 谁知下一秒,他的头被框死在地毯与她的高跟鞋之间。 “看什么看?”顾迎清垂眸看着脚下的男人。 她不想看到林北望的眼神。 发现他看过来时,顾迎清想也没想,抬脚将他的脸狠狠踩在地上。 顾迎清抿着唇,平复着内心,从喉间挤出两个字:“恶心。” 天知道,她忍了多久。 这几天见面,林北望的眼神总是似有似无地在她身上游走,让她有种随时随地被性骚扰的恶心。 继而会让她回想起那天在录音里听到的话,那股熟悉的想吐的欲望也会紧随其后。 “你想干什么?!” 事到如今,林北望也回过味来,意识到是怎么回事。 顾迎清给他设了个圈套。 “你有病吧?勾引我又不给上,还他妈玩这出?疯婆娘!” 疯婆娘? 这个形容词,顾迎清莫名觉得耳熟,之前好像也有人这么骂过她。 但她不觉得这是个贬义词。 有时候不发点小疯,没人把她当回事,都以为她是一只顺从又柔弱的兔子,轻则不计后果对她品头论足,重则肆意打压威胁伤害。 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会恼羞成怒,骂着她又害怕她。 顾迎清克制着厌恶和激动,淡淡睨着脚下的男人:“我是有病,你不应该惹有病的人。请问,你是怎么得出我在勾引你这个结论呢?” 林北望口不择言:“在我面前穿那么骚,搔首弄姿,不是勾引?时不时释放暧昧信号,这还不是勾引?” “心脏还自恋的人,原来就是你这样的想法?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把罪名扣在女人头上啊。” 顾迎清将脚拿开,走到一边,缓缓道: “‘我对你性骚扰,是因为你穿着暴露,气质风骚’; “‘我打压你,看不起你,是因为你拒绝了我的追求,让我自尊心受挫; “‘我对你言语侮辱,是因为听说你很放荡,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 “‘我敢对你行为不轨,是因为你没有靠山,恰好社会地位不如我,事后为了声誉肯定也不敢吱声,就算你闹开了,丢人的也是你’。” 林北望脑袋终于能够动弹,本想去瞪顾迎清,才发现这房间里还有三个男人。 除了压制着他的那个男人,玄关处还有两人把守。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林北望怪笑:“你们女人自尊心还真够脆弱的,一边想跟男人比肩,却连个玩笑都开不起……” 他看了一圈这几个男人,“你跟程越生没分手是吧?你策划的这一切,不也是依靠程越生的力量?凭你自己,敢跟我这么叫板?” 他说着,发现擒着自己的那男的在用力,力气大得像要生拧断他的手。 林北望忍不住咬紧后槽牙,又挣扎了一下。 顾迎清忍不住笑,觉得很荒唐,“太搞笑了吧,你都是打着林家的旗号才敢横着走,凭什么我就得靠自己?没了林家你又算个什么玩意儿呢?就算你有几分艺术天赋,也还是得靠林家的人脉给你的电影拉投资不是么? “做动画和游戏的那么多,有才又努力,结果因为没钱项目被腰斩的比比皆是,你觉得凭什么你就能顺风顺水突出重围?” “再说回开玩笑……啊,开玩笑,我也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生什么气呢?” 顾迎清拧起秀眉看他。 她让蒋骁把林北望弄起来绑在椅子上。 阿南和另一人早准备了工具,将他手脚捆在椅子扶手上,一人一边按着他的肩。 林北望表情狰狞,双眼充斥着的怒火,死死盯着顾迎清。 他脸上的肌肉因极端的情绪抽了抽,“你他妈到底要干什么?” “第一件事,你先给我道歉。” “我他妈为什么要给你道歉,婊子。” 顾迎清想也没想一耳光扇他脸上。 林北望始料不及,脸侧到一边,呆滞了一瞬。 似乎顾迎清抽他巴掌这件事,比把他的脸踩在脚下,更叫人难以置信。 顾迎清表情没怎么变,情绪全都在这巴掌里了,掌心瞬间发麻。 她只扇过三个男人巴掌。 赵缙,程越生和面前这林北望。 她只记得打程越生的时候,气得手都在发抖,又有其他莫名其妙的情感因素在里面。 总之没能尽全力,就不提了。 扇赵缙的时候,是以前被他控制的时候,下了手泄完愤,立马还要担心自己的下场。 只有在抽林北望的时候,她才体会到那种,彻彻底底的痛快。 像是长久抑制在心里恶劣的那一面,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正肆无忌惮叫嚣着往外涌。 “你他妈敢打我!” 顾迎清二话没说,抄起搁在桌上的酒店硬壳菜单,代替手呼在他脸上。 第458章 不想忍 顾迎清用行动证明,打你怎么了?不仅敢打你,还敢再打一次。 林北望从小到大真没受到过这样的侮辱。 挡不住原始愤怒冲昏头脑,情绪失控,一个打挺,猛烈挣扎着往前冲。 顾迎清后退一步,秀眉紧拧,红唇抿出平直冷淡的弧度,置身事外般看着发狂的林北望。 像一只被砸了头彻夜嚎叫的狗。 她的手垂在身侧,难以察觉地发着抖。 蒋骁西装内袋里的手机,一直震动,不断有电话进来,他心里也有些烦躁,想速战速决。 “懒得跟他废话,弄走。” 阿南拿胶布封住他的嘴,左寻思右寻思,觉得有点不对劲,“先搞晕他,不然路上鬼嚎也不是个事,而且封着嘴感觉我们像绑架……” 蒋骁斜他一眼:“难道不是?” 顾迎清走到床头柜边,端起伍月唯临走前喂给她喝的那杯水,又回到林北望跟前。 “你有三个选择,要么自己闭上嘴,要么喝了这杯水,或者,”顾迎清看蒋骁,“要么他把你揍晕。” 林北望阴恻恻地盯着他们,并不服软。 顾迎清没耐心地吸了口气,转身,“打晕吧。” 林北望睁大眼睛,下一秒,蒋骁直接抡拳砸在他面门上,一阵头晕眼花。 顾迎清去收拾东西,准备跟着一起走。 看了眼手机,程越生还在给她打电话。 顾迎清心头不免一慌。 她打定主意不接的,但是怕他以为她出了什么事,不敢关机。 扭头看了眼找趁手工具的蒋骁,顾迎清拿起包和手机,说到外面等他们,然后小跑出去。 衣服来不及穿,怕他挂断,门一关上她就接了电话。 她做贼一样,小声应电话,“喂?怎么了?” 她明显听见程越生如释重负的声音。 他深深吸一气,脾气没收住,语气沉得骇人:“你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接电话?” 顾迎清好像很难得听他生气气到想骂人的语气。 她低声说:“我跟林北望和伍月唯吃饭呢,然后去泡温泉了,没看手机。” “你少来,你之前找孟延开帮你干什么了?今晚又把保镖全部带出去,一个二个都不接电话,你还撒谎,还瞒着我!?” 顾迎清说:“你保镖不是给我用的吗?” 身后门开了,顾迎清往旁边让了让,看保镖将半昏迷状态的林北望搀扶着出来,蒋骁和阿南一前一后。 有车正停在别墅前等着。 顾迎清挥挥手,无声示意他们快点,嘴里还在跟电话那头的程越生解释:“我害怕,担心林北望耍心眼,所以让他们都跟着我了。” “顾迎清,说实话!”程越生滔天愠怒里夹杂着担忧。 像是发现一向乖巧,结果突然爆出每天都逃学干坏事还不知所踪的儿子,恨不得下一秒就逮住人一顿收拾。 “我没危险,你别担心,拜拜,明天我就回来。”顾迎清说越多,越慌乱,告知安危后,干脆地挂了电话。 押了林北望那辆车已经开出去。 留下一辆车在等她,开车的是阿南。 驱车往上,车开进了程越生那栋温泉别墅旁边的林子里。 这上面温泉别墅的区域,几乎没什么车来,往里百米,深入林子腹地,静得只能听见风声吹得枝叶晃动,沙沙作响。 林北望被绑在树干上,正对面的SUV亮着车灯,光束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顾迎清从车里拿了瓶矿泉水,隔着段距离泼在林北望脸上。 林北望并未彻底昏死过去,只是被浑身上下的痛处折磨得没什么力气。 冰冷的液体,从脸滑进脖子衣衫,他被迫提起精神。 蒋骁上前撕掉了他嘴上的胶布。 林北望龇牙咧嘴地活动着面部肌肉,无所畏惧地看着顾迎清。 顾迎清没看她,而是拿着手机,低头在看什么东西。 痛处像是灼烧了喉咙,林北望原本的烟嗓更加沙哑:“我就不信你敢杀了我,别忘了你在北城,今天你对我做的事,你猜林家会不会追究?姓程的就快完蛋了,你觉得他会保你?” 说到这里,他冷笑,在路上他也生出许多疑问。 “你跟程越生没分手?” 顾迎清抬眼瞧了他一下,懒得张口,“嗯”了一声。 “那为什么,所有人都跟我说,你被程越生踹了?是你让人传出的消息?”林北望脸上各处呈现不同程度的淤肿,嘴角也因为脸部受击而破皮出血。 即便如此,顾迎清还是从他几乎失去本来面目的脸上捕捉到一丝困惑,他眼中的阴狠也因此被冲淡。 “可你跟赵缙有仇,他总不会帮你……还是说你跟程越生一起做戏,骗了赵缙?” “所以赵缙告诉你我和程越生分手了?他还告诉了你什么?” 林北望回过味来,一言不发,许多念头在脑海中打转。 顾迎清有些冷,将手揣进大衣的兜里,一身黑色大衣立在他跟前,笑得有几分讽刺,“看来你被人当枪使了还不知道,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 她帮了他一个忙,替他将思绪理清。 “的确,赵缙跟我有仇,他想我死。就算我死不了,他也想折磨我毁了我。你对他来讲就是一把趁手的刀而已,就算杀不了人,能给对方重创都行。至于这把刀最后好不好用,都得扔。” “如果你没贼心,你就不会去寻觅我在南江的仇家;你要是没贼胆,就不会上赵缙的当;你要是不打算对我做什么,就不会找各种借口留我在北城,不会我提出来西郊,你就正好觉得这地方偏僻,恰合你意,伍月唯也不会给我那杯有料的水。” 顾迎清步步逼近,她面露厌恶却依旧温声:“即使到了最后一步,你在进我房间前选择放弃,我也没理由把你怎样。” “少了以上任何一环,结局天差地别。明白了吗,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刚好我也不想忍了。” 第459章 掐死她 今夜无月,黑云压空,冬风凛冽。 林北望身上的伤火辣辣地烧灼着,从顾迎清嘴里出来的每个字,都在火上浇油。 他啐了一口,将口中的血沫吐出,他傲着头颅:“自找?我只是栽了而已。” 他眯起眼,“你怎么知道赵缙给我传了假消息?又怎么猜到我和赵缙有联系?伍月唯告诉你的?” 除了她,赵缙和王致徐,没人知道那么多细节。 伍月唯晚间话少,数次向他确认,是不是真的要做? 顾迎清别开眼,“从我差点被人撞的那天起,我就猜到伍月唯跟你还有赵缙合谋。伍月唯到底是主动,还是被瞒在鼓里被卷入了这件事,套她几句话就知道了。然而伍经理长袖善舞,是个聪明人,她既不想背叛你,又怕我出了事,程越生不会放过她。一开始是跟我含糊其辞地透露了一些你的意图,后来估计是听说我跟程越生分手了,觉得伤害我的代价,比背叛你更低,所以将赌注都押在了你身上。” 顾迎清不徐不疾地说着,风将声音带到林北望耳边,那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清冷柔弱,但一字一句,却有种掷地有声的果决。 “本来决定解约之后,我想着既然北城也有是非,干脆就回南江算了,谁知道你不死心,跟赵缙搞了那么一出。我要是就咽下这口气走了,岂不是便宜了你们?” 顾迎清半真半假地说着。 人为意图和巧合因素的叠加,往往会呈现出乎意料的结果。 在与林北望闹翻那天,她知道林北望调查过她,就打算在北城留一留,想打探林北望都知道些什么,跟南江她的哪些“故人”联络过。 之后的事故、伍月唯给的录音,都已经证实林北望与赵缙搭上了线,还知道她生过孩子。 那会儿她才意识到,就算她想走,对方也会想方设法阻挠,顺利的话找借口拖延,不顺利的话也许再制造一次意外也不一定。 估计是觉得有赵缙的助力,一切都稳妥,林北望才会信誓旦旦地说,他要是不想让她回南江,她就回不去。 只为了等到程越生分身乏术的那一天……“搞她”。 那她只好顺势而为,反客为主。 从赵缙,到沈进友,再到如今的林北望,教会她一个道理,她不与人结怨,不代表别人肯放过她。 她在息事宁人与睚眦必报之间挣扎过。 但她发现自己实际心胸狭隘,放不下任何的仇恨委屈。 从前是无可奈何,别无他法只能忍受。 现在有还击的机会,她为什么要坐以待毙,被动地等着危险降临? 林北望不服嘲问:“那你想怎样?” 顾迎清在他脸上看不出丁点悔意。 她笑看着他说:“我帮你写了一封忏悔书,你跪下念给我听吧。” 蒋骁站在一旁,看了眼顾迎清背光立在寒夜中的背影,像一把刚开刃的刀,沉静中破开一丝锋芒。 林北望想也没想重复骂了句:“你丫有病吧?” “我说了,我的确有病。”顾迎清脸上看不出生气的迹象,“林导,你父亲是吃公家饭的,且还不是一般的幕后决策者,是要经常在媒体面前发言,主持大型会议的,应该十分注重名声和脸面是不是?” 林北望脑子立马钝住,咬牙切齿:“你想说什么?” “在电影业走下坡路的时候,曾经那些头部电影娱乐公司账上均出现不同程度的亏损,就这么被时代的浪沙点点湮没,为什么你们林家的嘉海影视反倒有钱又有项目,实现资金循环?” 顾迎清低头看着自己脚尖,稳稳地揣着手站在那儿,尖头高跟踩在落叶堆里。 “我记得你爸这个月初开会讲话,强调要深化核心价值观建设,还召开了那什么扫黄打非会议,”顾迎清幽幽地笑,“你说你这个不孝子,怎么跟你爸唱反调呢?” “你瞎他妈说什么我操!”林北望猜到她这么说,估计是拿了他什么把柄,一时恼羞成怒,目眦欲裂地瞪着顾迎清。 “如果今晚你进我房间,那杯带药的水,还有你对我性骚扰的录音,都不算什么的话……” 顾迎清掏出手机,播放了一个视频,“那聚众y乱,算不算犯法啊?之前有位配音演员说你胁迫她,将此事发在网上,你就是求你爸出面让人全网删除的。还有你的税,好像也不怎么干净……” 顾迎清没开声音,因为觉得恶心。 林北望脑子缺血,瞬间脸色惨白。 顾迎清仔细跟他分析利弊:“你大哥走你爸的路子,而你这个小儿子一向叛逆不规矩,不得父亲喜爱,要是知道你还在外面惹是生非,连累全家……” “闭嘴!” 林北望身体里条件反射地升起一股恐惧。 是那种自打有印象起,就根植在内心的对原生家庭的畏惧——犯错会挨打,顶嘴会被骂,大哥被夸他必被贬,他行差踏错一辈子全完了。 《天河》获得成功,他爸却说,得亏有他哥哥帮他运作,二叔给他投资,全然无视他的心血。 他只是做了和他爸一样的事,以权压人睡了一个女人,他爸知道后,为什么要骂他畜生? 他不敢还嘴,也不敢还手,只敢在心里说:我都是跟你学的,你不也是个畜生么? 从小到大,从费力讨好得不到认可,到看开一切,他做尽他父亲不喜欢的事。 他纵情声色,每做一件出格的事,就像完成了一次对父威的挑衅。 只是一想到这些事被爆出去,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全他妈完了。 他可能会被他爸打死,好不容挣来的一点名声也会化为乌有,这辈子永远抬不起头。 顾迎清看他眼神里的那股劲一点点流失,心如死灰般失了真。 “把他放开吧。” 守在林北望两侧的保镖,替他解开绳子,押着他跪在地上。 林北望不从,膝盖硬挺着。 阿南一脚踹向他膝窝,林北望咬着牙,扑通跪在地上,咬着牙,鼻腔扩张,大喘着气。 顾迎清说:“要怪就怪你自己听信了赵缙的话,他这人奸诈,为达目的毫无道德可言,从前我可没少在他手上吃苦头。” “你害怕他?” “害怕。”顾迎清说,“如果你告诉我,北城都有哪些人跟你透露我的事,都说了些什么,今晚之后,我可以当不认识你,关于你的那些烂事,我也不会透露出去。” 林北望似乎彻底放弃挣扎,心灰意懒地仰脸呼出一口气,讥讽说:“顾迎清,本来以为你胆小怕事,谁知道你还有胆子策划这些事。” 顾迎清俯视着他,没有讲话。 林北望说:“我一开始是找到王致徐,知道了你和程越生大概的事情。后来是王致徐跟我说,赵缙跟你有恩怨,知道你事情比较多,关于你的家世,我都是从赵缙那儿知道的。” 顾迎清自言自语般接话:“所以是王致徐牵线让你认识了赵缙……” 王致徐又是沈纾纭的好友,可是沈纾纭失踪许久,不知生死,连沈家都公开承认不知道她消息,默认她人已经死了。 当然不排除她被沈家的人藏了起来。 顾迎清将手机递过给林北望,上面是她精心准备的忏悔书。 有人打开手机,在一旁录像。 “你自己拿着念吧。” 阿南看她一眼,“要松开他?小心他……” “松开吧,你们这么多人,他能对我怎么样?”顾迎清说。 蒋骁跟那两人使了个眼色,林北望重获自由。 他懒懒跪地,接过顾迎清递来的手机,上面是备忘录页面,大半页的字。 林北望瞥见正在录像的蒋骁,嘴角颤动,深吸一口气,照着备忘录念起来:“尊敬的顾迎清小姐,我,林北望,在此向您表达我的歉意……” 林北望看着接下来的三个字,喉咙像被人扼住,发不出声音。 双膝之下是皴裂硌腿的硬泥,细微又持续地让他与地面接触的皮肤隐隐作痛。 他的尊严似乎也因此被一点点击破。 “……对不起。”他咬牙念出这三个字。 顾迎清无动于衷地看向远处。 “我曾多次因为自己追求顾小姐不得,而出言不逊,对其进行人身攻击和精神打压。”林北望眼睛肿起来,视线不是很清晰,机械麻木地念着那些字眼。 他心里想,想方设法占有一个女的,真的是错吗?他并不认为。 他念着这封信的原因,是因为被顾迎清反将了一军,是这女的玩儿阴的。 “……我承认我试图采用非法手段侮辱顾小姐,此种行为已经构成违法。我对我的过错,感到非常后悔。” 只要念完这封忏悔信,顾迎清就会当做今天的事没有发生过? “我意识到,我的种种行为,对顾小姐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影响,我愿意承担这一切责任。” 可是顾迎清手里还有他那么多的把柄,万一她不守信用,将这一切曝光呢? “我已深刻反思自己的行为,我保证从今以后,不再骚扰顾小姐,不再主动出现在她面前……” 如果那样,他照样全完了。 全他妈完了。 “请容许我再一次对顾小姐表达我的歉意……” 林北望抬起头,看着顾迎清,面无表情五官绷紧,脑子里嗡嗡作响,愈发急促的心跳声盖过一切。 他咬牙,一字一顿道:“对、不、起——” 话音才落,他一个挺身站起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几步之外的顾迎清。 直接用身体重量将她压倒,双手死死掐住她的脖颈,大吼:“谁敢过来?信不信我掐死她!” 第460章 答案错误 男人极端条件下的爆发,瞬间夺去顾迎清的呼吸。 脖间剧痛传来的同时,血液流动受阻,大脑缺氧,她窒息之下,整张脸憋得通红,连动弹的力气也因此变得弱了大半。 保镖见状,立马冲上去要拉开他。 无论怎样踢打,林北望两只手绞死她的脖子,就是不松。 林北望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额头脖颈上青筋迸现,整个人疯魔一般,眼球暴鼓,狂热地锁住她的脸,黑色瞳仁里满是癫狂。 顾迎清主动屏住气息,没有推打,而是挣开林北望的力量,往自己身下摸索。 身体在受威胁的情况下,她想起西南森林里悬在崖边的恐惧,州港的海水将她淹没的濒死感…… 而此时的林北望像打了一剂肾上腺素,将所有的力量汇聚于此刻。 将所有恨意与恐惧,全数施加在她身上。 他只有一个念头——顾迎清死了,这事更容易结束。 过错杀人,总比失去一切,声名尽毁,被他爸打得半死,下半生都活在白眼中来得干脆。 林北望身体被撼动的那一刻,他伸手抓过旁边的石头就想往顾迎清头上敲。 只是刚攥紧石头,他的大腿被锋利的异物刺穿。 他仿佛被扎破的气球,突然泄气。 林北望咬牙将痛叫的声音咽回喉咙。 顾迎清漆黑的瞳孔里燃起一团火焰。 蒋骁怕林北望的力量弄伤顾迎清,一脚踩住他拿起石头的手。 其他人去握住他手腕,掰开他掐住顾迎清脖子的手。 而顾迎清眼睛一眨不眨,拔刀,抬手,一举将小刀刺入林北望的肩前束。 林北望面孔扭曲地闭上眼,哀嚎从口中溢出。 脖子上失去束缚,林北望被人控制。 顾迎清却一个翻身,全程握着插入林北望肩头的小刀未松手。 她骑在他身上,盯着他狰狞的面容,用喃喃自语的沙哑声音说:“我曾经研究过一段时间怎么用刀……怎么出刃,怎么能一刀致命,怎么能避开要害……” 她回忆着去年夏天看来的知识,回忆着啤酒瓶扎进沈进友脖子时,反杀恶人,利物刺穿皮肉那一瞬间的淋漓…… 更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血液都沸腾起来,也不怎么能感觉到痛。 大概就是刚才林北望掐住他不撒手的感觉。 顾迎清猛地将刀拔出,她出现了耳鸣,连林北望的哀嚎都像从很远处传来。 她又将刀插进他的左肩同样的位置。 还不等他好好体会这种痛,她又将刀拔出,抵住他的脖子。 林北望不敢再动弹,看着她脸上有种诡谲的冷静,眼神确是在笑。 “疯、婆、娘……” “答案错误,”顾迎清单手持刀,插进他手臂,“你应该说对不起。” 顾迎清不知道过去多久,她在林北望非要害处戳了几个窟窿,又将他脖子上的皮割出血来,总之,后来总算在他口中听到充满恐惧的“对不起”三个字。 她有些累地收了刀,拍拍他脸,柔声笑笑:“早说不就好了。” 顾迎清咽了咽喉咙,站起来,将小刀上的血,在大衣上擦了擦。 黑衣服,看不出来。 她撩开大衣衣摆,将小刀放回大腿处安在袜夹上的刀鞘里。 顾迎清站起来,高跟鞋在方才挣扎间蹬掉了,她躬身捡起来挂在手指上。 她晕晕乎乎地往前走,脚踩着树叶堆,沙沙作响。 耳边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一抬头,天色茫茫。 第461章 没发生过 顾迎清走回了不远处的温泉别墅里。 百米距离里,她身体里沸腾的血液逐渐冷静,一股怅然若失油然而生。 她被难言的复杂情绪充斥。 既有种做了错事,打破她历来遵守的善恶界限的懊悔,又无法摆脱流窜在四肢百骸的报复的快意。 心里空荡荡的,大脑又很亢奋。 像她曾经从商场里刷了卡出来,想用物欲填满内心,带来的却是更无尽的空虚。 不断反思这东西于她而言到底有没有用处? 只图一时痛快,是否有必要? 她要画多少幅画才能重新赚回来? 就像此刻,心中有个声音在问她,报复林北望到底有没有意义? 另一个声音又回答:我若是不先下手,受伤害又会是我,我受够了,林北望今晚没有进她房间,一切也不会发生。 顾迎清甩甩头,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拐进带温泉的那间卧室里。 她将高跟鞋扔在地上,脱掉上衣,裙子,丝袜,内衣裤。 将自己放在淋浴下,被热水淋透了,才又泡进温泉池里。 她趴在仿岩石池畔,盯着远处黑幽幽的山,山底温泉酒店星火成簇般的光。 静下来,才发现手在抖,眼皮也不断地跳。 她知道这是血清素高度刺激大脑皮层使其活跃,又陡然走向平和的过程中,无法遏制的生理反应。 她放空自己,接受这个过程。 过了很久,脚趾和指尖皮肤泡得发皱,顾迎清才从水中起来。 那日离开这儿之后,有人来打扫过,床品也已更换。 她关了灯,发觉有些害怕,心突突地跳,于是又重新打开。 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在临近午夜之际,顾迎清起身从衣柜里找了身干净衣物换上。 门外客厅有人值夜,她问人蒋骁在哪里。 那人指向一间客房。 蒋骁还在安排善后,怕打扰她休息,关着门打电话。 顾迎清敲敲门,说睡不着,想开车出去山上转一圈。 “你喝了酒。”蒋骁皱眉。 “我没醉,都是香槟,酒劲过去了。” 蒋骁从她苍白的脸上看出一些不寻常,或许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多少有些后怕。 发泄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生哥不痛快时,也会找法子发泄,只要过后舒坦了就行。 他跟顾迎清一起,院子里停着两辆车,还有一辆车在暗处,一辆车出去处理事情了,让顾迎清自己选一辆车开。 看见那两辆黑色庞大的钢铁车身,觉得不大适合女人开,想起车库里有辆车,替她把那辆车开出来。 看顾迎清坐进车里,蒋骁说:“生哥已经下飞机了,正在往这边过来。” 驾驶室里,女人没有血色的脸神情怔了下,应了一声“好”。 关门,松开刹车点油门,车身猛地往前窜了窜,又忽地急停。 蒋骁:“……” 疏忽了,这么久以来没见她开过车。 原来是真不咋会。 蒋骁紧拧眉心,大步上前敲敲车窗。 “你不会开车?” 顾迎清不太好意思,“我会,只是太久没开,有点生疏。” “你有驾照?” “大学就有了。” 之后一直没开而已。 说完,顾迎清怕蒋骁反悔,脚尖轻点油门,缓缓将车开出私家道路,上了山道。 蒋骁上了一辆车,一边接刚进来的电话,一边让人跟上去。 他估计跑车也不太好上手的原因,加上顾迎清技术不太熟练,开得很谨慎。 或者说是过分谨慎了。 引擎咆哮,气势磅礴,车如流线,速度四五十码。 然而顾迎清也是个胆子大的,操作上手之后,开始在山道上疾驰,拐弯减速太多,操作不太流畅。 顾迎清绕着盘山路转了一圈,上了山顶,又顺着背山的山道往下开,又从下返回去温泉别墅的路。 最后停路边人为开发的停车坪,不再往前。 蒋骁才发现,路对面隔着些距离,便是台阶,台阶上是两扇紧闭的红门,飞檐红墙。 是一座小庙。 门上的牌匾上书写着没听说过的庙名字。 小门矮墙,香火应该不太旺盛。 规模不能和他们之前去的明法寺相比,寺庙院子里不知种着什么树,树叶稀稀拉拉,枝丫伸出墙外,攀着屋顶往天上够。 蒋骁看了眼停在一边的黑色跑车,车窗紧闭。 她在想什么? 因为今晚的事害怕不安? 正好他的手机也安静下来,有人送了林北望去私人医院就医,医生也是提前打点好了的,这两人会守着林北望确定他死不了。 他哥又打来电话,问他们人在哪里。 原是顾迎清开车从温泉酒店上来的时候,开上了另一条岔路,刚好跟他们错过。 蒋骁报了地址。 不久,一串车灯由远及近。 三辆车挨着挤满了本就不大的,属于那座小庙的停车坪。 他迟疑了一下,本来想下车的,结果程越生目不斜视,大步从他们车前经过,径直到了顾迎清的车边。 他看到了蒋岳,才推开车门。 蒋岳看过来,面色凝重,连眼神也透着不悦,像是在警告他:你这回摊上麻烦了。 蒋骁面不改色,余光里,车门解锁,程越生进了那辆车的副驾。 顾迎清似乎还没想好怎么应对他,眼神闪烁,神情迟钝地看着他。 一只手还扶着方向盘。 她原本是双手抱着方向盘,枕着脑袋在发呆的。 见到程越生那张愠怒阴沉的脸,顾迎清将跟他打招呼的声音咽了回去。 程越生看了眼对面的庙门,蛮和气地用玩笑的语气问她:“现在知道怕了?” 顾迎清不看他,转头盯着庙门。 程越生收起笑,松松衬衫领口,点着头说:“你现在真的厉害了顾迎清,你瞒着我搞这么一出到底想干什么?” 她不懂,他为什么这种语气。 他还穿着正装,应该是从工作或饭局脱身赶来。 身上有浓浓烟味,意味着他恐怕因为担心她,心里烦闷抽了不少烟。 顾迎清心里也委屈,没料到他是这样的反应。 低声说:“不想干什么,为了出口气,为了爽。” “你可以跟我说,想出气我帮你出。”程越生看着她不思悔改,哽着跟他讲话的样子,气直冲头顶。 顾迎清心冷又心堵,面无表情反驳:“我自己能搞定,没什么大不了。” 程越生一想到从她故意隐瞒,计划到现在,没人知会他一声,越想越来气。 “你能搞定?没我的人你怎么搞定?你有经验吗?有备案吗?出了你计划之外的状况你怎么办?你让保镖不接我电话,要是你们十一个人全他妈让人弄死了,给你收尸的人都没有。” 从孟延开那里得到消息后,十一个人,没一个人的电话能打通,他这一路水都没喝一口,虽然蒋骁办事牢靠,就怕这“万一”被她遇上了。 顾迎清心口涨痛,被他的话激得气血上涌,“是,没你,没你的人我什么都做不了。你什么都替我做,不如你把我关你家里算了,每天想起了回来干一炮,还不会给你添麻烦。瞒着你怎么了,你不也什么都瞒着我么?我瞒你一次你就受不了?用不着你来教训我!” 程越生也来了劲,“又提那些破事!” 他还没跟她计较完,她先跟他翻起旧账了。 顾迎清眼泪掉下来,“对你来说什么都是无足轻重的破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其实你依然打心底你看不上我,反正说一句你爱我,我就会回心转意,上几次床一切又会照旧。你自以为是自信十足,以为哄好我就完了,从此我就能跟你回去,打心底里臣服你,把你视作一切,满足你的自恋自负!” 程越生倏地绷紧下颌,眉眼分外凌厉:“你到现在还这么看我,你又好到哪里去?你没错,你最无辜,错的都是我!” 顾迎清哭出声,心灰意冷地看着他,和着哭腔说:“滚下去……” 程越生心里一乱,气却没消,拉不 下一秒,顾迎清几行清泪齐齐往下掉,推开车门自己下了车。 程越生吼了一声:“给我站住!” 顾迎清恍若未闻。 看见站在一旁,视线回避的保镖,也觉得没面儿,心里乱作一团,自己踩着步子往山下走了。 程越生见状,越过中控到驾驶座,启动车子跟上去。 他降下车窗,以几码的速度跟顾迎清随行。 “上车。” 顾迎清不理会。 “顾迎清,你有完没完了?” 顾迎清迎风落着泪,头脑昏沉,只觉得自己这么多次都是犯蠢,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她和他都是。 程越生再气再怒,却不可能再一次真正把她丢在山上。 他下车,强行把人塞进车里。 眼看他要往温泉别墅开,顾迎清麻木说:“去市区,酒店。” 程越生一声不吭,照做。 一路无话,到了酒店,他也解了安全带本来要下车。 顾迎清眼泪早已干了,哑声说:“你走吧,就当我跟你在北城的这一切没有发生过。” 程越生的手顿住,没有挽留。 等她一下车,他一踩油门将车开走。 第462章 根本不懂 天一亮,程越生带人回了南江,留了蒋岳在北城,随顾迎清搭白天的航班回去。 到了南江,程越生没去公司也没回家,而是去了拳击场。 下了车,直接冲后面车里的蒋骁招手。 蒋骁顿一秒,跟在他后面进去。 方一进去,程越生似乎忍无可忍,两步折返回来,将身上西装脱了一把扔地上,冲蒋骁肚子就是一记狠拳。 趁对方受痛微微躬身时,程越生按着他后脖颈,拽住他后领便往拳击台那边拖。 蒋骁本不是逆来顺受的脾气,如果是他做错了,他甘愿受罚。 但他这次没做错。 他忽地直起身,胳膊格挡着程越生,一把挣开他。 程越生从昨晚开始,憋了一晚上的气,早就想揍人了,握紧拳头就往蒋骁脸上砸。 蒋骁躲了一下,没来得及反抗,谁知这一拳头是幌子,扭头躲的时候,另一拳就已经精准无误地击中他的腹部。 程越生从小练各种防身术,比他早得多,尤其精于自由搏击,后来又坚持户外运动和健身,体能也一直保持高水准。 蒋骁即使比他年轻几岁,连跟他打成平手都是少有。 此刻也在气头上,卯足了劲儿反击,拳头好几次落在程越生腹部和脸上。 拳头撩起劲风,骨与肉相击的闷声响彻整个空旷场地,程越生眼睛不眨声不出,像是感觉不到痛,满脸绷着狠劲击打。 到后来,两人已经脱离自由搏击的招式规则。 程越生寻得机会,冲蒋骁脸上抡了一拳,趁对方身体摇晃,冲上去压着他肩膀要攻击。 蒋骁挡了一下,反应迅猛地将程越生抱摔在地。 程越生躺在地上,朝蒋骁肚子上邦邦两拳,一个猛力地翻身,身位调转。 蒋骁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程越生一边揍一边咬牙切齿地骂:“他妈的我让你看着她,你就是这么看的?谁是你哥!谁是你哥!你他妈该听谁的不知道是不是!?” 蒋骁没力气了,他觉得这人就是想泄愤。 他女人发疯,他也癫了。 生挨了几下之后,蒋骁挡住脸说:“是你根本不懂她想要什么!” 程越生拳头滞在空气中,双唇抿成直线,眼底猩红满是戾气,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蒋骁以为他停手了,卸下防备的时候,程越生冲他脸上就是一拳,淡漠道:“你又有多懂她?” 蒋骁硬着胆子说:“至少我知道,她有自尊会生气,受人欺辱也希望亲手报复,她越在乎别人怎么看她,越不想成为别人眼里只懂仰仗男人的金丝雀!” 程越生没说话,蹲在他身上,看他一会儿,站起来,脸上挂了彩,嘴角渗出血来,他背着身,抬手抹了把。 蒋骁还在往下说:“你现在做的,无异于打断她手脚,让她丧失反击的本事。你不能保证,未来的每一天,都能天衣无缝地把她围起来,总有那么一次……哪怕一次,她也有可能直面危险。你现在这样,是怕还是生气?那到那一天的时候,你又当如何?” 程越生从包里掏出烟,点燃后,夹着烟迎着黑暗往里走,留下一句:“你懂个屁。” 第463章 都走吧 蒋骁支着腿坐在地上,手搭在双膝,低着头有些颓丧。 长时间的攻防,放松下来之后,皮肉的酸痛愈演愈烈。 察觉脚步声没了,蒋骁往拳击台那边看过去。 日光从墙顶横排采光窗透进来,排气扇没有工作,静得只能听见外面的车喇叭声。 程越生躺在拳击台边抽烟。 静了会儿,他说:“你休息几天,今后就跟着我,顾迎清那边不用你管,回头写一份这件事详细经过的报告给我。” 蒋骁憋火得很,不管就不管,谁稀罕管? 那都是他的女人,他儿子的妈,跟自己有几个关系? 顾迎清找他帮忙的时候,详细说了计划,不让他告诉生哥,理由是他知道了会阻止她,再替她去做这件事,而他现在诸事缠身,不想让他分心。 蒋骁一来觉得这女的终于不再任人宰割,练练胆量,不至于今后万事都要靠男人,甚至成为负担。他没办法左右生哥的想法,那就只能从顾迎清入手。 二来,以他的经验来看,处理一个林北望风险并不大,加上他布置周密,顾迎清还懂得借助孟延开的力量,执行起来安全性高。 就算有个万一,十个人还怕保不住她一个? 她要是在周全的考虑下,都有了万一,只能说明她确实没本事,跟着生哥也是个累赘。 蒋骁没想过,这事没造成什么后果,程越生的反应都会这样紧张。 他全心为了程越生好,现在反倒是吃力不讨好了。 他起身要走,想到什么,打开手机,将昨晚录的视频发给了程越生,这才因痛微佝着背走出拳击场。 程越生吸完一支烟,将烟蒂按熄在拳台上,这才打开手机看蒋骁发给自己的视频。 看到顾迎清双手揣兜立在黑夜中,听林北望跪着念忏悔书,头颅不低,只垂着眸盯着对方。 范儿是有的,他勾了下唇。 可到后面,他察觉到林北望的反常,心里猛地一紧,下一刻那林狗便朝顾迎清扑了上去。 最紧要的是,旁边的保镖动作明显不够迅速,不知在犹犹豫豫什么东西,最后也只是上前牵制了林北望,分散他的力量,却还是任由顾迎清被掐着脖子。 接着,林北望身体一滞,顾迎清翻身而上,冲着林北望不知道说着什么,一刀刀往对方身上扎。 程越生面沉如水,不自觉连呼吸都变得沉重窒闷。 直至她站起来,捡起鞋,仰仰头,一言不发地走人。 程越生扔开手机,整个下颌轮廓绷得死紧,手搭在额头上,闭上眼,喉头艰涩地滚动。 躺了不知道多久,李方长打电话跟他说董事会开临时决策会议的事。 “决策个屁,还要决策什么?昨天都停牌了还要怎样?”他没好气。 那群死老头子,就是赵鸿槐怂恿来打探风声的,想知道他接下来走什么棋,担心他在离开德信前,会反手再来一招。 他让人把时间定到下午,在那之前他还要去见投行的人。 回到家,程越生洗了个澡,站在盥洗台前,刮了胡,觉得有疲态,眼里有血丝,眼角颧骨和嘴角的紫淤已经伴随发肿。 盥洗台一侧的置物龛里,有一堆收纳好的女士化妆品。 去年夏天,顾迎清住这儿较多的一段时间,带来的一些化妆品后来没有拿走。 程越生一股脑搬出来,将看着像粉底的东西挑出来,细管的,中管的,还有方瓶的。 那段时间,她经常气色不怎么好,有黑眼圈,洗漱后化妆,得往眼下捣鼓好一会儿,手指抹抹,刷子刷刷,又是一张美丽无暇的面孔。 程越生找到一支细长管,里面装着一些液体粉状的东西,大概率是遮瑕的。 顾迎清比他白许多,往淤青上一盖,伤痕倒是几乎看不出,一团团白色脂粉却显得突兀跟个唱戏的似的。 他一把将脸擦了,让李方长安排一下,把跟投行的会改成线上。 中午在家随便吃了些,程越生出门往德信去。 一群老东西已经等在办公室。 自程越生进办公室楼层起,诸员工的眼睛便想看又不敢细看地往他脸上虚瞟。 高层办公室这一层这段时间热闹得很,秘书办,总裁办总经办,各高层助理办公区域,键盘啪啪响,电话不断,活像菜市场。 程越生一上楼,见谭令就等在电梯外,正在跟李方长和秘书商量事,理清对方诉求。 谭令一瞧见他这样,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算了,走吧。” 几人阔步朝大会议室过去,谭令觉得好稀奇,指指自己脸,笑着问他:“你这怎么回事?” 程越生斜乜他一眼,没给任何说法。 谭令靠近他,手背拍拍他胸脯,压低声说:“你在人心目中的不稳重形象又要增加了。” 果然,董事局那群人,又开始拿他的形象会影响市场信心指数来说事。 又问责说,几个交易日股价又跌了多少多少。 程越生笑笑说:“神经,Elon·Mk这么能作,在推特上发癫,征集投票问网友要不要卖Tes股份,最后真卖了套现,股票短时间内下跌百分之二十,后来市值依然回春,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切,你又不是Elon·Mk。” 程越生大手一挥:“切,你们德信也不是Tes。散会。” 俨然一副过完年你们德信跟我没关系了的姿态,气得一众赵派拥趸原地吹胡子瞪眼。 回了办公室,李方长跟他说顾迎清已经落地南江的事情。 “嗯。” 李方长当然知道他昨晚去了北城,私人飞机还是他紧急安排审批的,就是觉得他这脸上的伤实在蹊跷。 情绪更蹊跷。 又把后来的事告诉他:“蒋岳让她回你那儿,但她没回,去了她离开南江前新租的那套公寓。” 眼见着程越生脸色更难看,李方长眼神一闪,将话题拉回工作上。 顾迎清行李箱不算重,大多数物品她都快递回了南江,只将贵重物品随身带回来。 这里是上世纪的小洋房,修缮过,但没有电梯,蒋岳上前来帮她。 顾迎清道了声谢,问他:“蒋骁去哪儿了?” 蒋岳神情语气比他弟弟和气许多,“哦,生哥给他派了别的事。” 她又看了眼停在楼下的车,车里也不是之前跟着她的保镖,阿南也不见了。 “走吧。”顾迎清去夺自己行李箱,“你们都走吧,别跟着我了。” 第464章 要拥抱,要亲嘴,要多见面 顾迎清并不是对蒋岳有意见,为自己的失态说了声“抱歉”。 蒋岳情绪极度稳定,笑了笑,仍然是替她将行李拿上楼,又在门口安装了监控,调试好设备,告诉顾迎清楼下有人,有事随时打电话。 关上门,顾迎清一人在家里。 公寓是老洋房,大面积的乳白色墙体,木质格子窗和丝绒窗帘,有浓厚的复古气息,厨房是开放式,采光也通透。 玄关毗邻客厅,可以看到另一头的弧形落地窗阳台。 窗外便是茂盛的绿植,只是这个季节,枝干光秃,少了许多生机。 中介给她发过照片,春夏季节的窗景似油画一样漂亮,阳光搭在油亮的树叶上,葱郁盎然。 而且卧室和梳妆台的窗户也正对树景,一开窗就是视觉盛宴。 秋季则又是另一番金黄的美。 租下房子之后,顾迎清刚把东西搬过来便离开了南江,白白给了一季度的高额租金。 而三个月的空置,南江的冬天又较为湿冷,房子里充斥着潮湿与灰沉夹杂的味道。 她打开所有窗通风,为了快点收拾好,约了两名家政上门做卫生和收纳。 好在这房子基本没什么家具,赶在天黑前收拾了个七七八八。 当然也有个大问题——她还没有买床。 她今晚只好暂时去金玉吟那里落脚,打算明天去家具店看看床。 金玉吟并没有在什么西南,她最近在忙南江的展。 新工作让金玉吟遇见了一位伯乐,她的上司名气大项目多,他们美术馆旗下还有好些家画廊和艺术机构,于是分了一部分给金玉吟,有意栽培她做职业策展人。 金玉吟公司给她派了辆代步车,因为平时见人跑展都要在路上,没车实在不便。 公司里上到迈巴赫下到沃尔沃,十来辆公车,有给员工开的,也有拉画的。 显然,那辆迈巴赫是用来拉买画的人的。 金玉吟选了辆沃尔沃开。 接到顾迎清电话时她刚监督人布置完场地,下班之后直接到顾迎清那儿来接她。 顾迎清想着不顺路,干脆自己打车。 又想,她也该买辆车了。 她洗完澡,拎着过夜用的洗漱包下楼,看见眼熟的黑色SUV,上前跟蒋岳说,她要去金玉吟家里。 蒋岳愣了下,说:“你要不要再等等?就十来分钟。” 顾迎清不动声色问:“怎么,谁要来?” “兖兖,他从他姑婆那边过来。” 顾迎清期待拉满,立马转身回了楼上,翻出她带回来的兔儿爷。 北城买的兔儿爷,她大部分已经提前寄到程越生家里,独独还留了有坐骑的那两个随身带回来,想要亲手给兖兖。 还不到十分钟,门铃就响了,还是那个笑眯眯面向很善良的司机,他同顾迎清已经很熟了。 两个大人做交接,兖兖热情拥地抱着顾迎清的腰,黏黏糊糊地说:“宝贝,宝贝我好想你,你还走吗?” 待司机离开,顾迎清才低头,温柔地看着兖兖,“我不走了。” 顾迎清以为,自己可能会抱着小家伙,偷偷掉眼泪。 但也许是她先前克制着情感,还在惯性里出不来,她十分平静,只是心中那股动容,化作一股热气上涌至眼眶。 还是有点不敢看他。 他长大了好多。 明明才一个月没有见,他好像又长高了,脸蛋虽然还是有独属于稚童的圆润,但好像又褪去了一丝懵懂。 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他还那么小,走路都还不是很利索,说话奶声奶气的,背着小小的卡通双肩包,像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宝宝。 恍如隔世,又似在昨天。 顾迎清将他抱起来,小朋友长高了,腿也长了,她抱着他已经不是那么顺手了。 虽然看着脸蛋圆圆,个子较同龄小孩也更高,但实际体重比看起来要轻很多。 “兖兖,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顾迎清用额头贴贴他被车内空调烘得红扑扑的脸蛋,没有意识到自己靠着本能跟小朋友表达亲近。 兖兖搂着她的脖子,“我有好好吃,我每天都吃很多。” “骗人,我早就知道你吃饭敷衍,只有小嘴最甜。” 程之兖亲了她一口,抿抿小嘴,害羞说:“那你喜欢我嘴甜吗?” 顾迎清说:“不管你嘴甜不甜我都喜欢你。” 小孩睁着眼睛再次向他确认:“你说真的吗?” “当然。” 兖兖像是得到意外奖励一样,对着顾迎清一顿亲亲抱抱,小短腿夹着她的腰扑腾。 顾迎清抱不住他,把他放下来,给她看那一对兔儿爷,“你收到我送你的东西了吗?我这里还有两个。” 小朋友眼睛发亮,毫不吝啬地表达喜欢,珍惜地抱在怀里,“你之前送给我的那些,我都摆在我房间的柜子上了。” 顾迎清说不出的满足,心中涨满柔软,几乎就要溢出来,突然想紧紧抱着他,又怕吓到他,于是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小脸上的反应。 两人还在玄关,顾迎清说家里没有床,要先去玉吟姐姐家住一晚。 “我们为什么不回自己家呢?” 顾迎清牵着他下楼,“你说嘉楠梦苑吗?那个家租期到啦,所以我换了个更大一点的,你喜欢这个房子吗?” “我是说,你为什么不回我们和爸爸的家。”兖兖握着他宝贝的手,心里甜滋滋的,“你不是跟我爸爸在谈恋爱吗?” 而且她还是他的妈妈,爸爸妈妈和孩子自然是要住一起的。 顾迎清想起那个人,心里骤然低落下来,一阵一阵的。 她说:“不是每对谈恋爱的男女都要住在一起。” “为什么?不住在一起怎么谈恋爱?” 顾迎清张了张嘴,还真是不好解释,用他爸最喜欢的反问句:“那你说为什么谈恋爱就要住一起?” “谈恋爱要拥抱,要亲嘴,要多见面,住一起更方便。” “……你知道得太多了。” 顾迎清上了蒋岳的车。 兖兖还在喋喋不休地十万个问什么:“你家都没有床为什么不去我爸爸家?他是不是又惹你不开心了?” “没有。” “那你去吧,去我和爸爸的家,爸爸的床可大了,我们三个一起睡,我睡你们中间。”想想就很幸福。 顾迎清快速瞧了眼前面驾驶室的司机和蒋岳,捂住小孩的嘴,“好了,别说了。” 话真的太多了。 “我问问他在哪里。”程之兖从书包里掏出电话手表,开始给他爸打电话。 “你不知道你爸在哪里吗?” “不知道呢,我三天没有见到爸爸了。” “那你待会儿问你爸爸,要送你回姑婆那儿,还是回你家。” 兖兖皱起小脸,着急了:“我想跟你一起,也想跟爸爸一起。” 意思就是要三个人必须住一起。 过了许久电话才被接通,兖兖急急开口:“爸爸,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什么事?” 顾迎清听见他略带倦意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我跟宝贝在一起呢,她让我问你,晚上我是回姑婆那里,还是回家里呢?” 顾迎清心说,这孩子,为什么一定要说是她让问的? 早知道直接让蒋岳问了。 “你们现在去哪儿?” “家里没床,去玉吟姐姐家住。” “你跟着她就行。” 很明显,程越生知道她就在旁边,也知道她听得见。 说完这句就挂了电话。 顾迎清转头看向窗外,昨晚的画面历历在目,那些话也言犹在耳。 她一时无声,眨了几下酸涩的眼睛。 第465章 基因 兖兖像个小喇叭,问东问西,问顾迎清在北城怎么过的,又因为今后不住在嘉楠梦苑见不到龙凤胎而难过。 顾迎清揉揉他的小脸,真是个感情充沛的小家伙。 到了金玉吟家,顾迎清见到了好久没见的公主。 顾迎清在北城的时候,每次和金玉吟视频通话,都会让公主听她的声音,怕离开太久,公主会忘记她。 一开门,公主就被动静吓得躲进主卧的床底下。 直到顾迎清和兖兖一起去卧室,一大一小趴在地上复读机一样地“公主公主”叫个不停。 公主闻见顾迎清的味道,放大瞳孔看她好久,才慢吞吞地出来,绕着她蹭来蹭去。 顾迎清抱它抱在怀里一顿狂吸,啄啄大脑门儿,再亲亲小嘴套。 兖兖拨开公主的头,急吼吼地凑到顾迎清面前,“你亲亲我呀,亲亲我,你都没有亲我。” 顾迎清一垂眸,那个角度,感觉程之兖特别像缩小版的程越生。 她亲了下兖兖的脑门儿,那家伙就乐得笑没了眼。 金玉吟点了外卖,吃晚饭时,金玉吟发觉顾迎清眼睛不离提前下桌,坐在客厅地上玩猫的孩子。 “你在北城那么久,就只跟他见了一面?” 顾迎清点头。 “难得他还能跟你那么亲。” 顾迎清从今天见到兖兖那一刻起,缓慢滋生的悔意又呈现加重的趋势。 很遗憾没有在他更小的时候多跟他相处。 可她知道之前那段时间为什么逃避,就算时光倒流重来一遍,她不一定能做出不一样的反应。 “当初你第一次给我看星星的照片,我就觉得不像你,我可不是马后炮啊,”金玉吟说,“还有,你当初带着他到三桥村,我把他帽子一取,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顾迎清托着下巴,看看兖兖,再看看金玉吟,“真的很像吗?” 金玉吟也去打量那孩子,说:“唔……现在长开了一点,没小时候像了,感觉越来越像他爸了。我俩不是很多小时候的合照么,去年看到他的第一眼,跟你小时候真的大差不差。” “真的么?” “你小时候的照片不是很多么?” “知道,很久没看了,再说谁会觉得另一个人和自己像啊?” 金玉吟立刻打电话给汪素莉,让王女士去她房间找到相册,把她和顾迎清小时候的合照拍一张给她,“快点啊。” 汪素莉照办,没一会儿发给她好多张。 从婴儿时代,到小学的都有。 金玉吟一看照片,大腿一拍,“我说得没错吧?” 她定格在那张,顾迎清差不多三四岁的老照片上。 小姐妹俩穿着棉袄棉靴,戴着贝雷帽,同样的款式,一个白一个粉。 是过年的时候顾迎清的妈妈给她们准备的。 那年应该是下了大雪,金城家院子门外种了两颗枇杷树,厚厚的积雪缀满了枇杷叶,连地上也开始积雪。 夜雪纷纷,姐妹俩手里捧着雪球,顾迎清抿嘴笑着看向镜头,金玉吟手搭着顾迎清的肩膀摆了个叉腰臭美的ose。 相机开了闪光灯,定格了这一刻。 顾迎清以第三视角看着童年的自己,穿得厚,像个圆滚滚的肉圆子。 那五官神情,跟兖兖笑起来几乎一模一样,尤其是眼睛跟嘴巴。 金玉吟在一旁啧啧称叹:“不得不说,基因真的牛逼。不过就目前的趋势来说,程越生的基因开始压过你了。” 顾迎清让金玉吟把照片用蓝牙传给她,这样更清晰。 当顾迎清接收成功,页面自动跳到照片相簿的页面,金玉吟刚好凑过头去看,“收到没……靠!” 她看见了什么? 金玉吟眼快手更急,点开她发觉有问题的那张照片。 是那天顾迎清从日出视频里单独裁剪出来的照片。 金玉吟眼睛瞪得像铜铃,“我艹,你俩……” 顾迎清尴尬至极,立刻将自己的手机抢回来扣在桌上。 金玉吟吃了好大个瓜,吃饱了,也无心吃饭了,撑着脸拷问顾迎清:“你俩都这样……”她五指闭拢跟嘴互啄,再指指客厅那小孩儿,“那样了……干嘛还来我这儿打挤呢?或者说,你来干嘛还租个房子费钱费事儿。” 顾迎清说:“没那么简单。” “有多复杂?” 顾迎清咽了咽喉咙,“相当复杂。” “他跟你说当年的事没?” 金玉吟想起当初顾迎清流产后,二人互诉衷肠,顾迎清说过,程越生这人十分自我,也从不主动跟她说他的事,甚至当年的真相也没解释过。 “没有。” “那你俩现在到底是……和好没?” “不算和好吧。” “但是,你们亲嘴诶……” “……” 顾迎清本想跟金玉吟聊她看心理医生,徐婕跟她说过的话,以及她是怎么想的,突然有电话进来。 蒋岳打来,说程越生让她把程之兖送回去。 第466章 不在家 顾迎清说了句“知道了”,挂了电话。 “怎么了?”金玉吟正“审”在兴头上,被打断很不爽。 顾迎清重拾筷子,“蒋岳说,他让我把兖兖送回他那儿。” 她不动声色地吃下最后一口三文鱼腩。 “几点了?”金玉吟看了眼时间,快九点了,她不明所以地皱起眉,“什么意思?不是让兖兖跟着你吗,他怎么变来变去的?” 顾迎清闷声不响,像是也在思索对方的意图。 金玉吟提议:“不是好几个保镖跟着么,让他们送回去不就行了?” 电视里放着《寻梦环游记》,兖兖已经看过好几遍,依然聚精会神,只是身体歇不下来,从地上转移到沙发,再爬到沙发背上平躺侧躺换着来,不时还五音不全地跟唱电影里的插曲。 这时,在电影安静的一瞬,听见门铃响了。 “我去开门!”兖兖积极抢活儿,麻溜地从靠墙的沙发背上滑下来,平稳落地,光脚跑去开门。 外面站着蒋岳。 “是蒋岳叔叔!”程之兖朝屋内喊道。 餐桌边,金玉吟脸色不觉一变。 顾迎清没察觉,起身朝门口走去:“怎么了?” “问下你们什么时候走?好让人准备车。” 金玉吟这边是高层住宅,楼层较高,怕有意外来不及,所以蒋岳带着一个人,一直守在外面楼道里。 兖兖问:“要去哪儿呀?今晚不是住在这里吗?” 顾迎清摸了摸兖兖的脑袋:“送你回你家,”又问蒋骁,“能不能你们送他回去?我就不去了。” 程之兖一个萝卜墩儿站在两个大人中间,左瞧右瞧,也从他们的对话里听出意思来了。 他一把抱住顾迎清,紧紧将脸偎着她腰说:“我不,你要跟我一起走,不然我也不走。” 顾迎清想了想,跟蒋岳商量:“要不然你跟他说,兖兖今晚跟我住这儿。”她顿了一顿,又问,“还是说,他有什么要紧事,需要兖兖回家?” 蒋岳回话说:“这个生哥也没讲,要不你问下他?” 蒋岳这人眉目锐利谦和,神情语气真就只是单纯让她问一下的意思,而不是像蒋骁透着一种“我不知道别问我你去问生哥”的不耐烦。 顾迎清不想问,不肯问。 兖兖又在旁边闹着说,不允许她丢下他。 顾迎清也才开始感受到和孩子之间的羁绊,与后知后觉的团圆的圆满感觉。 内心挣扎一会儿说:“那我送你。” 程之兖仰着脸,点头答应了。 顾迎清让兖兖坐在换鞋凳上,替他穿鞋。 兖兖乖乖道:“谢谢你,你真好。”他又朝里喊,“玉吟姐姐,可以麻烦你帮我拿下书包吗?还有我的兔儿爷。” 金玉吟走出来,将母子俩放在沙发上的两个包都拿到门口,全塞程之兖怀里。 蒋岳从门外看向金玉吟。 金玉吟扫了他一眼,冷着脸折身回了饭厅。 顾迎清给小孩穿好鞋,抬头时刚好看见。 进电梯时,顾迎清问蒋岳:“你是不是得罪玉吟了?” 蒋岳淡淡一笑,猜测说:“可能是上次你去州港,我向她打听消息时的方法,让她十分不高兴。” 顾迎清想,那都是好久前的事情了,她事后从未听金玉吟提过。 “你们怎么她了?” 蒋骁平静中透着抱歉:“我找过她去问你的消息,后来她说收到了你的遗书,我让她发给我,她不肯配合,我就让我的人绑了她。” 算是威胁吧。 顾迎清难以置信,语气不善道:“……你们太不客气了。” 蒋岳略带歉意地笑了下说:“抱歉,事从紧急。” 蒋岳莫名对当时的情况记得很清晰。 那晚顾迎清已经获救,他和生哥都在医院,突然接到金玉吟的电话,说她收到了顾迎清的遗书。 他想生哥肯定会想看,说不定能从中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问金玉吟要遗书。 但是金小姐不信任他,同时觉得顾迎清既然已经脱离危险,而遗书里又有私人内容,便不肯给他了。 手下没有办法,无奈地给他打电话。 他当时,说,绑了她,跟她耗,无论用什么办法,只要能让她松口就行。 而且故意让手下开了扩音,让金玉吟听见。 手下照做,将她绑了。 虽然他后来也叮嘱了手下别动真格,不过金玉吟显然是记恨上他了。 顾迎清从来以为蒋岳是兄弟俩中较为温吞的那个。 但把冷酷耍狠写在表面的人,远没有平静地喊打喊杀的人可怕。 她不由想到程越生,这人既能耍狠,又能谈笑间定人“生死”。 这又该如何定义和归类? 蒋岳看了眼内视镜里神情复杂的顾迎清,又开口:“顾小姐,你别怪生哥,当时是我看事态紧急,才自作主张,让金小姐吃亏了。” 顾迎清淡淡扯了扯唇角。 程之兖听了半天,出来主持公道说:“蒋岳叔叔,你应该给玉吟姐姐该道歉,你太过分了,怎么能绑了她呢?” 蒋岳连连道是:“改天我一定亲自登门给她道歉。” 兖兖倚向顾迎清,一脸“我做得对吧你快夸我”的讨夸表情。 “坐好。”顾迎清摸摸他的脸。 蒋岳的车上没有安全座椅,只能让他系安全带,但他不安分,老是扭来扭去。 好不容易盯着他到了家。 顾迎清让他自己进去,兖兖苦着脸可怜地说:“可是阿姨不在啊,没人帮我找睡衣,也没人哄我睡觉。” “有你爸爸呢。” 蒋岳说:“生哥不在家。” 程之兖一开始卖弄可怜,不管真假,顾迎清最终都会心软。 她如果心狠点,大可什么也不管地走人。 眼不见心不烦,看不见他哭就没事了。 但她下了车,牵着孩子进了家门。 输密码进去。 兖兖带她进去玄关旁的更衣室,鞋柜里有拖鞋。 小孩儿打开三扇柜门挨个挑选,从右侧的收纳层里,挑了双白色的女士拖鞋,拆了包装,蹲下来把鞋放在她脚边。 “我不记得你以前来穿的哪双了,你就穿这个吧,是新的哦。” 顾迎清看他小小一个蹲在脚边,还背着背包,一边肩带垮下去,动作有些累赘。 “谢谢你。” 小家伙牵着她去乘电梯,一路给她介绍哪里是娱乐室健身房,哪里又是阿姨的房间和天井小花园。 上楼走出走廊。 “这是爸爸的书房,那边是卧室,隔壁是我的房间,你还记得吗?” 顾迎清记得不能再清楚。 有那么一次,她跟程越生从电梯吻到走廊,还没进卧室衣服就扔了一地。 第467章 做贼 路过程越生的卧室,居然没关门,空无一人。 兖兖拉着她进了自己的卧室。 儿童房和另一间面积较小的客卧打通,那边是他的学习生活区域。 程之兖书包都没放下,迫不及待地指着书柜旁的展示柜中间那层,整齐地摆放着她在北城给他买的各种兔儿爷。 好想把自己家里每个地方都介绍一遍,让他的宝贝了解并喜欢上他和爸爸的家。 顾迎清也看到了那个小弥勒佛。 那个当着程越生的面扔进垃圾桶的礼物。 兖兖妥善地收藏着她送的每个礼物,顾迎清很难不动容。 顾迎清很捧场,兖兖说什么,她都变着法夸“真棒”、“真好看”、“是吗?你真厉害!”。 等他冷静一点,顾迎清替他脱了衣服,让他去洗澡。 顾迎清一面注意着浴室里的动静,一面翻开小书桌上摊着的相册。 翻到兖兖更小时候的照片,她拍下来。 有些是程越生给她的U盘里不曾见过的。 包括之前她觉得很有意思的,兖兖参加一个什么比赛,抱着奖牌,他把孩子脸亲得变形的照片。 她都一一拍进自己的手机里。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顾迎清问他:“你洗好了吗?” “是的。” 没一会儿,兖兖穿好小裤头,头发湿漉漉地裹着浴巾出来。 顾迎清给他穿好睡衣,又给他吹干头发。 兖兖自己去选了本书,让顾迎清给他念。 顾迎清看了下这本北欧神话,看起来不像是儿童读物,翻了翻,问:“你能听懂吗?” 兖兖点头:“爸爸给我买的,我听不懂的他会给我解释,还有你看爸也是这样的。” 顾迎清红唇抿起不易察觉的弧度,心说还有他不懂的呢? 还以为他是那种不愿意在孩子面前露拙的人,固执地要给孩子留下一个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全能猛父形象。 顾迎清拉过被子,把兖兖盖好,留下一盏台灯,翻开书签停留的位置,靠在床边开始给他讲故事,就像去年带小孩的每一晚,但心境全然不同。 “这一节叫《海姆达尔(里格)》。” “从前,世界尚然安定,里格启程拜访了他的人类子孙,看看他们如何生活,在做什么……” 兖兖抱着被子听了一会儿,打断说:“感觉你和爸爸念起来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 “你的声音更温柔,感觉整个故事都变得温柔了,好像仙境,我爸爸给我念的时候,我就感觉这个故事好像特别神秘。” 顾迎清有点惊讶于他的表达。 继续念下去。 接着,兖兖不是横躺竖躺,就是抬腿动胳膊,要么是打断她,开始十万个为什么,要么就是东拉西扯说别的。 眼看就要十二点,故事才念完两页,孩子也没有一点睡意。 困的只有顾迎清。 “兖兖,你别说话了,快闭上眼睛好吗?我都困了。” 程之兖跟她谈条件:“那你答应我别走,就在我家睡好吗?” “好。” “你可以去睡我爸爸的卧室。” 顾迎清打岔,“你快睡。” “反正在北城的时候,你也跟爸爸睡一张床” 顾迎清深呼吸,蒙住他的眼睛:“……睡觉了宝贝。” “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可以和你一起去睡爸爸的大床。” 顾迎清捂他的嘴,“嘘,睡觉了。” 关上灯,室内陷入黑暗,顾迎清轻抚他毛茸茸的脑袋和额头,做着类似抚触的动作。 小孩渐渐睡过去。 顾迎清给他盖好被子,退出房间,熟门熟路地去了走廊尽头那间客房。 去年夏天,曾躲在这里偷看程越生在楼下和沈纾纭讲话。 客房的灯亮起。 楼下的院门外,车里的蒋岳抬头看了一眼,跟程越生打了个电话。 挂了之后,他从驾驶室扭头,看向后座阴影里的蒋骁。 “你什么时候走?一会儿生哥就要回来了,小心他看见你。” 蒋骁冷嗤一声,像是在说,看见了又怎样。 蒋岳说:“给你假你就好好休息,他也能有时间消消气,你回来之后安心跟着生哥。” 蒋骁闷不吭声。 蒋岳苦口婆心地用家乡话跟小弟继续说:“你别怪生哥,老爸和程叔出事之后,帮里背叛老爸的,被害的逃了的,多不胜数。你都还没成年,我也才将将满十八岁,老爸预知到危险,把我们和老妈安顿到南深,事发后被人追杀逃难,差点走投无路,还好是生哥找到我们,帮我们安顿下来,上学、开公司,后来又带着我们拓展人脉……没有他就没有我们。” 蒋骁又不是白眼狼,这些岂会不记得? 他别开脸说:“我没怪他。” 顿了下,蒋骁指着自己的脸,“可是他打我啊!为顾迎清打我!” 蒋岳挑眉,打趣道:“呐,往好处想,你也打了他,平时可没有把他揍得鼻青脸肿的机会,这波算你赚啰。” 从前对打比试都是戴了护具的,哪能像今天,能给程越生嘴角都干出血。 蒋岳收起笑容,“有他爸妈的前车之鉴,生哥怕敏姨的事在顾迎清身上再发生。上次我跟他提过,想让你回南江,我们一起跟着生哥,生哥不同意。那个时候我没告诉你他的回复……” 蒋岳低头玩烟,“顾迎清在他心中重要程度超过你我的想象,他把顾迎清放在和敏姨一样的位置。” 蒋骁两度欲开口,又两度沉默。 他半瘫靠在后座,抱着胸,良久才说:“顾迎清越逼她越烈,就怕历史重演。你也看到过,她下手可不带犹豫的……” 顾迎清拿刀对峙林北望的场景,让蒋骁尝试着想象过,她是怎么扎沈进友的。 当初赵淳敏可是先伤人,见实在逃不掉再自杀的。 情景置换,顾迎清会怎么做? 蒋骁没意识到,自己咬肌都绷得死死的。 “回来了。”蒋岳忽然说。 蒋骁将身子往下藏了藏,往窗外看去,程越生的车停在院子外面。 “他怎么不开进去?” “引擎声音那么大,地下车库开门也有声音。” 蒋骁震惊,这种细节都能想到?就算有声音又如何? 接着他看到程越生下了车,随身套了件长外套,里头是松松垮垮的银蓝色丝质睡袍和一套的长裤,脚底下穿的拖鞋…… 他下车后将烟蒂丢开,从侧门进去的。 搞笑,在自己家还做贼,玩哪门子的情趣? 第468章 无声 顾迎清在家收拾了一下午,去金玉吟家之前已经洗过头和澡。 她有些强迫症,出了门在外辗转两趟,想简单淋个浴再上床休息。 这两天一夜,她只在去机场的路上和飞机上睡了会儿,加起来估计也就三个钟头。 顾迎清记得程越生卧室里有些她的衣物,有她自己带来的,也有他让人添置的,不确定还有没有。 客房里有备用的睡袍,她便将就穿了,始终没踏足他卧室。 本来到现在,双方都已入侵对方生活,隐私的界线早就开始模糊。 可顾迎清心口哽着一口气,从心理到行为,将界线划得清清的。 思维已经宕机,人有些糊涂,刚才把洗面奶当牙膏,洗发水当沐浴露。 躺下关灯,辗转反侧好一会儿,精神始终放松不下来。 才想起忘记了吃药。 她打算去接水吃药,从床上坐起来时,看向房门,她愣了愣,总觉得有些奇怪。 想不明白,便坐着发怔。 接着,顾迎清听见外头传来极其细微的响动。 像是门锁合上的咔哒声,在静谧的夜里,若是不静下心来根本无法注意到。 这会儿,她才意识到门口那边有什么不对劲。 刚才门缝底下没有光,现在有了。 去年在这儿住时,她知道走廊的踢脚线边装了感应灯。 只要有人走动,开关门,灯便会亮。 而且她因为怕黑,屋子太大太空,家里又只有她和兖兖,她走在走廊,总感觉背后发凉,进卧室时便没有关走廊的灯。 顾迎清一开始吓得心头一紧,后脑勺有些发麻。 后来猜到了一些事情,药也不吃了,重新睡下。 她睁着眼,一直盯着门缝。 渗进地板上的淡淡光晕消失了。 又亮了。 接着,门把手悄然转动,有个身影钻进门来。 顾迎清立刻闭上眼。 竟还反锁了门。 听不见来人的脚步声,只感觉有熟悉的气息由远及近,最后有道阴影立在床边笼罩着她。 他半天没动静。 顾迎清长久保持着一个姿势,肌肉紧张,很不舒服,转了个身背对他。 接着,她背后的床垫受力塌陷,程越生掀开被子,躺在她身后,揽了人到怀里。 一股凉意袭来,顾迎清一动也不动。 身后传来熟悉的气味,带着几丝室外清冽的寒气,又夹杂着被稀释的烟草味与沐浴露木质后调,男性体魄坚硬灼热,在他体温的加成下,混做健康浓烈的荷尔蒙。 顾迎清不知道他之前去了哪里。 程越生一只手穿过她侧卧的颈下,另一只长臂环住她腰。 客房的睡袍是系带的款式,丝滑贴肤,顾迎清在被子下转身时,布料纠结在身下,腿上几乎没有遮盖。 程越生一贴上来,她便感觉到他身上穿的什么。 冰凉丝滑的睡意布料,很快被紧贴的肌肤熨热。 顾迎清蜷缩着身子,几乎是坐在他腿上,很快察觉到威胁。 像一把刚从火炉中淬炼好的剑,蓬勃昂扬,蓄势待发。 她闭紧双眼,像是被扰了清梦,梦呓般低叹一声,不着痕迹地挪动身体想要挣脱。 身后传来沉沉一声闷笑,像是在说:你装,继续装。 随即,腰上的手臂颤得更紧。 顾迎清有种被拆穿的窘迫,又在从昨夜至今萦绕不散的恼意趋势下,干脆不装,闷不吭声地拨开他手,大幅向前挪动,想要远离他。 程越生长臂一收,毫不费力地将她拦腰搂了回来,下颌抵住她的头,将她禁锢在怀中。 一来二去,被子底下身体厮磨,温度升高,呼出的气息都变得氤氲。 像一场无声博弈。 程越生将她转过来,大掌裹着她的侧脸,低头就要去吻她。 顾迎清倏地一转头,薄唇落在她下巴上。 此举正中他下怀,程越生顺着她脖子就亲下去了。 只是一时情切,鼻尖传来她肌肤温暖的香气,程越生用力在她脖间吸了一口。 疼痛突如其来,顾迎清低低地痛叫一声。 不似他以往这样做时,她会发出的那种动情婉转的声调。 程越生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大。 顾迎清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脖子,指腹摩挲着。 她下午洗澡的时候就发现了,脖子上两道长长的、边界不清晰的於痕。 是昨晚被林北望扼住脖子时留下的。 程越生也反应过来,喘息着将头埋进她身前,没再继续。 隔得近了,顾迎清好像听见他喉结滚动的声音,身上仿佛蛰伏着一只野兽,随着逐渐平复的呼吸,拱起的脊背上下伏动着。 良久,他翻身平躺,将她抱在身上。 像以前很多次做完之后。 顾迎清脸贴着他胸膛,听着胸腔里传来强健有力的心跳声,每当这时候,她就觉得程越生旺盛的生命力是如此直观。 环在腰上的手臂逐渐勒得更紧。 就在顾迎清感觉有些难受时,程越生忽地掐着她腰将她往上提了提,扣着她的背,将脸埋入她颈窝。 无声但有力。 他力气很大,呼吸又粗又沉,近乎报复性地揉按着她,将她抱紧往他身体里按。 顾迎清心潮暗涌,不知道他这是心有余悸,还是余怒未消。 莫名地,她的心情也像是回到昨夜事发后。 脖子刚从林北望的双手下解放,鲜血濡湿了她的掌心。 她畅快无比,惊心动魄,又被过后的空虚和后怕占领。 直到程越生突然出现,像这样抱着她。 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皮肤上,顾迎清背上渗出细汗,脖间的痒让她忍不住瑟缩着肩膀。 顾迎清在极度昏寐的光线里,神思朦胧中,看到他模糊的轮廓。 她抬手抚摸他的脸庞的下颌棱角,最后抱着他的头,从他眉心吻到鼻梁。 程越生比她先一步,用力噙住她的唇。 呼吸纠缠,空气中只有接吻的暧昧声和间或的闷哼。 顾迎清闭上眼,反手往下,胡乱地扯开他身上的衣物。 就着这个姿势翻来覆去…… 顾迎清腿软没力时,撑住他的腹部,一时没注意滑了一下,掌心重重压在他腰上。 程越生“嘶”了一声。 顾迎清醒了醒神,正疑惑她有那么用力么? 下一秒,她紧皱着眉,所有疑虑又被冲散…… 顾迎清早上被外面的敲门声,和小孩叫门的声音吵醒。 她困得睁不开眼,分不清身在何处。 直到清晰听见有人从外面不断转动门把的声音吵醒。 “怎么门锁啦?” “兖兖,顾阿姨还没醒,你别打扰她。”中年女声回应。 “她不是我阿姨。” 顾迎清捂着眼睛强迫自己清醒,想起昨夜的事,她摸了摸身旁,没人。 又意识到,兖兖打不开门,因为从里反锁了。 她彻底清醒。 第469章 定位 顾迎清想回应,一开口声音沙哑得不行。 她清了清嗓,起身朝外说:“兖兖,你等一下,我洗个脸就出来。” 程之兖乖巧道:“好的好的,你慢慢来哈,阿姨做了早饭,你快点来吃。” 阿姨笑话他:“那你到底是要她快还是慢呀?” “我的意思是先慢慢洗脸,然后快点开门下楼吃饭……”小孩儿蹦蹦跳跳,声音越来越远。 顾迎清站在卧室中央,床上乱作一团,空气中似有若无的暧昧味道,无不勾起绮念。 但空荡荡的,门也紧锁,竟像没人来过。 顾迎清人是恍惚的,如果不是身体提醒她真的做过,她恐怕会以为是自己病入膏肓出现幻觉。 思及此,心头那股气哽得更厉害了。 她走进洗手间,看了眼脖子,经过一天一夜,伤痕正在由紫变青,不碰的时候没什么感觉,顶多觉得喉咙还有异物感。 一旦伤处被碰到,都有强烈痛感。 洗了澡,顾迎清趁着孩子在楼下吃饭,去主卧找了身从里到外的干净衣服换上。 下了楼,除了小孩,还有两个阿姨在。 顾迎清头回来程越生家的时候,就见过她俩,年轻些的那位是营养师负责饮食三餐,另一位是专职育儿嫂。 一个阿姨在厨房,另一个在餐桌边哄兖兖多吃点。 顾迎清只记得那位育儿嫂姓刘,年纪临近五十,兖兖提过几次,听起来这位阿姨为人和善做事认真。 对方在赵家见过她,赵南川结婚那天,她要照顾兖兖,也到了现场的。 即便如此,对方也仿似不知道,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大大方方招呼她吃饭:“顾小姐,快来,给你留了早餐。” 顾迎清道了声谢。 兖兖拍拍身旁位置:“坐这里来。” 顾迎清在他身旁坐下,吃了那么久,早餐还剩一大半。 早餐搭配得很营养,蛋白质水果蔬菜,应有尽有,甚至为了增加小朋友的食欲,摆盘得非常精致。 “兖兖,怎么还剩这么多没吃呢?” 程之兖瘫在餐椅上,拍拍肚子说:“我吃饱了。” 营养师说:“这都是按照你这个年纪小朋友的食量定制的,你长这么高的个子,不可能吃不完呀!” 顾迎清附和说:“对呀,你跟星星差不多高,但是这些还不够他吃呢。” 兖兖抿起嘴不说话,一只手捻起三文鱼,一只手抓着海苔蔬菜卷。 “你太瘦了宝贝,”顾迎清理了理他额前的短发,说,“多吃一点才会健康,好吗?” 兖兖将蔬菜卷往嘴里塞。 哼,看在她叫他宝贝的份上。 顾迎清吃的跟他差不多,只是分量更大。 只是她胃口也不大,毕业以来又不大爱吃早餐,吃了点便放下筷子。 兖兖墨迹半天,吃了个蔬菜卷,吃了两口鱼,他嚼着东西,眼巴巴看着顾迎清,“可是你也吃得很少。” “我是大人了。” “大人应该吃得更多。” “因为你还小,还在发育,需要营养才能长高,我不需要再长高,也长不高了。” “但是爸爸就吃很多,他喜欢吃肉,特别是牛肉,”兖兖托着小脑袋,问她,“你喜欢吃什么呢?” “他个子更大,比我更高,”顾迎清不给他打岔的机会,“你快点吃。” 程之兖眼珠子瞎转,“可你刚才说多吃点才会健康欸。” 阿姨眼睛在他俩之间转来转去,笑了笑,没有插嘴。 顾迎清说:“要不然这样吧,我们来比赛,看谁先吃完。” 小孩儿反问:“为什么要比赛?我不想跟你比赛,家里又不是比赛的地方。” 顾迎清哑口无言,“……那算你陪我好不好,你鼓励我吧,我们一起吃完。” 阿姨见状,说:“对呀,顾阿姨太瘦了,你鼓励她多吃一点好不好?让她健健康康的。” 小朋友莫名燃起责任感,重重点头,让顾迎清跟着他一起,“我吃一口,你吃一口。” 随后又咽了咽口水,竖起食指,跟阿姨强调:“她不是阿姨哦。” 育儿嫂那双毒辣的眼,这么多回了,怎么能看不出猫腻? 可这是雇主的隐私,她可不敢瞎说啊。 “那是什么?姐姐吗?” 小孩儿想起爸爸的话,捂了捂嘴,闷头干饭。 吃到最后,程之兖第一次光盘,只有牛奶还剩一些。 他捧着盛牛奶的杯子玩,嘴巴咬着杯沿,用含糊的声音问顾迎清:“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呢?” “我要去买床,再买一些家具放在家里。” “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那得问你爸爸,你不用去你姑婆那里吗?” 阿姨跟顾迎清说:“程先生让我转告,你要是有什么安排,可以带着兖兖,要是忙不开,也可以送去谢家那里。” 顾迎清微怔,“他什么时候说的?” “早上我刚过来的时候,正好遇见先生开车出门,随后打电话跟我交代的。” “好的。” 顾迎清垂眸,忍不住又问:“大概早上什么时候?” “接近七点的样子。” 程之兖问:“爸爸昨晚回来啦?” 程越生经常忙的时候回来已经半夜,儿子已经睡了,走的时候他还没醒。 因此程之兖也没觉得多奇怪。 顾迎清带兖兖上楼换好衣服。 临出门了,小孩儿又说要上卫生间。 坐在儿童马桶上,兖兖用电话手表打给姑婆。 “喂,姑婆我是阿兖,我今天不来你家啰。”兖兖说完,把手表靠近耳朵。 程婉黎问:“你要去哪里啊?” “我要跟人去买床。” “买什么床?跟谁啊?” “就是那个,那个嫂子阿姨呀,她搬家了,家里还没有床,我要陪她去买,好了我要擦屁股了,挂啰,拜拜。” 程婉黎话还没说完,那家伙就挂断了,“臭小子……” 程婉黎把这一连串信息,组了又组,不大能想通。 等于是,兖兖都跟这准后妈一起去买床了……但是顾迎清为什么不直接住进程越生那里呢? 过了会儿,她找到自己儿媳妇,“若泠啊,你手机是不是绑定了兖兖的手表?” “是的。” 程婉黎眼睛放亮,“你看看定位呢,他现在在哪儿?” 第470章 温柔后妈 程婉黎关注着冯若泠手机上兖兖的定位的同时,又给自己侄子打去电话。 这人不知道在忙什么,好几次才接。 “姑妈。” “你在哪儿呢?怎么不接电话?”程婉黎很努力才让自己不生气。 结果对面的人比她不耐烦,拖着调子,没个正形,“除了上班还能在哪儿?我不是闲人,我要工作的。” “我打扰到你了?你上班?”程婉黎奚落,“你都要失业了,你上什么班?我怎么听你声音像是刚睡醒?” 程越生在电话那头沉沉地深吸了口气:“到底什么事?” “就想问你过年有什么安排。”程婉黎循序渐进地说着,“工作应酬和假期的日程安排好了没有?假期去哪里,你有没有想法?” “现在不是还早?” 程婉黎唠叨起来:“早什么早,腊月都已过半!你是忙昏头了,家里都开始准备年终礼了,你那边安排好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程越生搪塞:“李方长知道安排。” 最近各种合作方或熟人的礼物已经渐渐送至家中和公司,德信有公关部门负责,他私人这边也有李方长和秘书团队打理,几时要过她这位姑妈操心? 程婉黎说:“他一个大男人,难免粗心。” 程越生品出其中深意,眉梢挑起,“那你的意思是……?” “顾小姐回来了是吧?你找她帮你出出主意嘛!你的朋友和生意伙伴什么的,家中总有妻女吧,女人更懂女人。” 程越生短促笑了下,避重就轻地问:“你从哪儿知道她回来了?” “你在上班,但又没把孩子送我这儿来,那肯定就是送别人那儿去咯。”程婉黎又说:“要是你俩还没到那地步,那不如趁过年,正式介绍见个面。” “我问问她的意思再说。” 程婉黎急得在家走来走去,听他这声音心不在焉,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当回事。 挂了电话,冯若泠说:“妈妈,这不太好吧,越生还在德信就职,跟许安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程婉黎打断:“他要是知道这个道理,当初会去招惹人家的儿媳妇吗?还是亲戚呢……哎呀,反正他又不在乎咯。更何况,见面才能探对方深浅,我想多了解一下这个人,等到时候许安融要是发难,也好有个对策。” 程婉黎道理一茬一茬的。 冯若泠解释:“我的意思德信那边不太平,越生目前很多事要忙,再说他事事自有安排,肯定能应对赵家和许安融。或许等他们自己决定要定下来了,双方家人再见面比较好,现在这个情况下,女方恐怕会不自在。” 程婉黎可不管,再说她根本不信任程越生。 “等他定?等到我死吗?他惯会敷衍人的,年轻时他不要人插手他的感情,对天狂,对地狂,想怎样怎样,前有小小女友们,后有沈纾纭,中间还未婚生了子,哪个有结果?这样下去,只有单身到五十几岁,然后还要被人传是同性恋。” 陈年旧事再度被重提,程婉黎可有的说了。 “现在好不容易有个人,他肯对人家花心思花精力,虽说坎坷,可越难越容易见真情,人家要是肯包容他最好。赶紧趁热打铁,生米熟饭,免去后顾之忧。” “那万一人家女方并没有这个想法呢?” “难道她只想玩玩吗?” “说不定呢?” 程婉黎愣住。 冯若泠说:“你也见过两次吧,换做其他人,要是想抓住他,知道姑姑跟侄儿关系好,早就来攀附长辈了……” 程婉黎眼一瞪:“那更不行了!不行……我得先见见她,快看看兖兖的定位,往哪儿去了?” 冯若泠傻眼了,本来想劝自己婆婆别管闲事,万万没想到,反而让她更为着急。 如果程越生真是顾迎清眼里的香饽饽,那程婉黎恐怕还真不急。 冯若泠被迫向程婉黎实时报告兖兖手表的定位。 只见这两人在家居城待到午后,冯若泠被婆婆拽着去找人。 家居城在靠近三环近郊的地方,他们才靠近,发现定位又开始移动。 最后去了一家进口超市。 婆媳俩最后推着超市的购物车,在熟食区跟一大一小“偶遇”。 顾迎清正捏着牙签,往兖兖嘴里塞试吃的牛排。 兖兖叫了声:“姑婆婶婶!” 程婉黎“呀”了一声,乐开花,“好巧啊!” 但见那站在小侄孙旁边的女人,一举一动对小孩关怀备至,可见是个温柔后妈。 再瞧一张脸蛋儿柔中带水,气质优雅,又有稍许清冷,真是个标志的可人儿。 冯若泠跟在后面尴尬地笑,也注意到了顾迎清茫然之后的局促紧张。 总之,有程婉黎那张三寸不烂之舌的游说,又有兖兖的搭腔,婆孙俩一唱一和,拉着顾迎清跟他们回了家。 冯若泠劝不住,在回去的路上,给程越生发了消息。 程越生在池颂的酒庄,在面湖的那栋别墅里。 他脸上有伤不想见人,把德信丢给许安融坐镇。 历经过去两个月和德信海运高层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钱已到位,流程已走,只需耐心等过两天。 赵缙这回是凭着赵鸿槐和赵柏相的渠道,四处借钱加了多倍杠杆收购德信海运,采用资本攻击快速收购德信海运。 可若是这个时候凛兴反遭到资本攻击呢? 池颂以为程越生心情不好且闲得发慌,找了两个相熟的人,来别墅里跟他在麻将室里跟他打麻将。 结果池颂跟程越生要打州港麻将,那两人一个要打南江麻将,另一个又要打西南的。 一开始少数服从多数,让人服从州港的规矩。 结果打得稀烂,扯皮不断,便约定好州港、南江和西南地方麻将各一把,再来一把国标。 程越生本来就烦,中途接到冯若泠的电话,问他要不要回来。 他靠在椅子上,指尖烟雾缭绕,随后答:“回来干嘛,不回来。碰。” 冯若泠:“……你没看到我发给你的消息吗?” 对面那南江本地人说:“胡了!” 程越生抽空回冯若泠话:“没看到,有事直接电话就行。” 说罢又蹙眉瞧向对桌那人,拿牌敲敲桌,“胡什么胡,你番数没够。” “sorry,忘了这把打的是国标。” 啧,说都说不明。 程越生更烦了。 冯若泠说:“你还有心情打麻将呢,你姑妈知道兖兖跟顾迎清在一起,专程去把人‘请’到家里来了。” 第471章 你到底有没有事啊? 顾迎清订了床,还有部分软装,明天送上门。 随后去超市买东西,打算到金玉吟那里去。 遇见程婉黎婆媳的时候,顾迎清还真以为是偶然,慌了一下神。 后来对方的购物车里空空荡荡,又在车上看见兖兖捣鼓他的电话手表。 小孩儿换了个手表,今天终于又存了顾迎清的号码,还让顾迎清加入了他的家人位置共享。 顾迎清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恐怕是一次有预谋的偶遇。 当时程婉黎说话循循善诱: “顾小姐,又见面了。” “兖兖没有折磨人吧?这孩子虽然有时候调皮,但是对喜欢的人很贴心的。” “上回在北城,他就很舍不得你。” “之前来匆匆去匆匆的,时机又不对,都没来得及一起吃饭,不如就趁今天吧,一起去家里吃个饭?” 程婉黎笑容端庄,讲话不紧不慢的,但却给人一种心理上的压迫。 一字不问她和程越生现在关系,可话里话外都是:你都给他带孩子了,你俩还能有什么关系?我上次在北城都见过你啦,你俩可是住一屋呢! 兖兖又在旁边搭腔: “是呀是呀!” “我很听话的。” “婶婶做的蟹黄面很好吃,我又想吃了。” “玉吟阿姨那里我们可以改天再去。” 顾迎清被两人夹击,似乎只有妥协的余地。 人家盛情邀请,又已经知道她与程越生那些弯弯绕绕,再拒绝的话,怕长辈多想。 吃顿饭也不会少根头发。 还是前后两辆车,到了谢家。 顾迎清把在超市买的东西,都拿到谢家。 程婉黎说不用,家里东西多着呢。 顾迎清说:“没事,就当添些食材,刚好还买了些水果和甜品,看看有没有孩子爱吃的。” 谢家幺女在学步,哥哥听到动静,立马停下手里的游戏,蹦跶到门口。 冯若泠揽过儿子:“叫顾阿姨。” 一家老小好客和乐,见时间差不多,便让阿姨开始备菜。 冯若泠打算做兖兖爱吃的蟹黄面,程婉黎也说亲手做个啫啫排骨鸡煲。 顾迎清当然不好一事不做,也说帮忙做个菜,却被主人家推出厨房,说哪有客人做家务的道理。 顾迎清便洗了水果去客厅给孩子们吃。 厨房里婆媳俩交头接耳。 程婉黎说:“我怎么觉得她跟前两次见到都不大一样?欸,你说她是不是做了医美,还是微整了?” “妈……” “我的意思是她好像变好看了,不是说之前不好看,好像这回更有精气神儿。还是说她今天穿这衣服提气色呢?” “都有吧。”冯若泠也忍不住看了眼,只看到她一个侧面。 里头是粉紫色真丝长裙,外面是蓬松的安哥拉羊毛衫,衬得皮肤白里透粉,妩媚中藏着几分少女的甜腻。 程婉黎叫人调查过她的家世,总的来说没什么好诟病的,除了她跟赵南川那段婚姻。 当然那段婚姻,程越生也解释过另有隐情。 程越生才进门,就看见程之兖和侄儿坐在客厅地上玩赛车游戏,一人一个手柄,咋咋呼呼的。 顾迎清坐在沙发上,抱着谢秋西的幺女在逗。 游戏的声音太大,没人听见他进门的动静。 还是顾迎清先余光瞧见他,本想看一眼便不做理会,结果一看过去,诧异地挪不开眼。 这人一张脸就像被人上了色,嘴角是红色血痂,颧骨青紫不说,连鼻梁都带了伤…… 程越生一面脱去外套,一面迈着随意步伐走近。 面无表情,不尴不尬,也不跟她有视线交汇。 他走到沙发后面,将衣服随手搭在沙发背上,俯身去抱顾迎清怀里的小女孩。 顾迎清目光在他伸出来的手上,手背指骨的皮肤也破了皮。 程越生顺势往顾迎清呆愣的脸上亲了下,余光瞧见儿子震惊地盯着他俩看,他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举起小女孩抛起来又接住,惹得小孩咯咯笑。 “爸!”程之兖还坐在地上,扭着身子往回看。 小家伙两根眉毛扭成麻花,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爸。 以前爸爸进门第一个抱的小孩明明是他! 而且…… “爸爸你的脸怎么了?!” 程婉黎听到兖兖的惊叫,定神一看,也吓一跳,“你怎么鼻青脸肿的?!” 程越生说:“打拳打的,大惊小怪。” “你打拳不戴护具的吗?谁把你揍成这样啊?” 自从程越生不打冰球之后,程婉黎就没见他的脸伤成这样了。 “偶尔打一次裸拳,找找手感。” 顾迎清想起去年夏天,有一次他心情不好,出差回来直接就去了拳击场,也是没带手套,冲着沙袋发泄。 这回脸上也有伤,说明有人跟他对打。 他工作需要注意个人形象,虽然不是硬性规定,但负伤上班,总会有不良影响,他又怎么会没事干,跑去跟人打裸拳打得一脸伤? 思绪纷乱间,她不免联系到他昨晚摸黑进房,天不见亮又走人…… 顾迎清只觉得心头哽那一股气快要冲上头顶。 她暗自深呼吸几下,无视他起身,远离客厅,故作无事走到厨房,说:“我还是做一个菜吧。” 程婉黎发现他俩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觉察出了问题。 她走出厨房,使劲往他手臂上扇了一把,怒从心底起:“你怎么回事?!” 程越生垂眸睨着她,用州港话说:“我还想问你,你到底有没有事啊?搞突袭真的很烦。” 程婉黎心一虚,下一秒理直气壮:“你什么态度?从前山高水远我管不着你,你以为你就能跟我横了?” 她的战术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发制人。 他们程家从上到下都爱这一招。 程越生不耐烦转开头,拍拍姑妈的肩膀,越过她,“别来这套,OK?先不跟你讲,晚点再说。” 第472章 像我不好? 顾迎清对客厅那边姑侄的动静置若罔闻,只在厨台与岛台之间转悠,打量他们的菜单里都有什么菜色,还剩什么食材,自己做个什么菜比较好。 冯若泠人虽在厨房,但将外面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很贴心地帮顾迎清选食材,“你买的牛肉还剩一半,要做牛肉吗?” 顾迎清说不,“还是做个甜口红烧肉吧。” 冯若泠心下好笑,忍住了。 谢家当前两个保姆,这会儿主厨的那个以前在程家做事,程家出事后一直跟着程婉黎,是个能人,考过厨师证,各种菜系都能做,当然粤菜做得最好,有条不紊地洗菜备菜,上锅出锅。 顾迎清和冯若泠不如人家麻利,占据一角守着,等人切好肉。 两个人聊了几句顾迎清在北城的经历。 冯若泠说:“你别介意啊,程家只剩越生这一个小辈,我婆婆对他的事难免着紧。” 其实之前程婉黎头回见面后,送顾迎清礼物,冯若泠就觉有些冒犯,这回不顾小辈想法请人上门,也有些没边界感。 但程婉黎从小生在程家,她自己就是那个被围着转的“中心”,很难要她设身处地地考虑他人的想法。 送个珠宝做个见面礼,对她来讲十分正常,甚至还怕人家觉得这份礼物不够特别。 吃顿饭而已,大家互相增进了解,又有什么问题呢? 顾迎清说:“我理解,程阿姨人很好。” 好归好,她这话客套成分较多。 顾迎清觉得程婉黎跟程越生在某种程度上挺像的,行事风格都比较……说好听点叫不拘小节,不好听叫随心所欲。 不过她当然不能当着别人的面明说。 而且程婉黎作为长辈,出发点并不坏,至少顾迎清没有感到任何“被为难”。 程越生越过程婉黎走向厨房,顾、冯二人也不约而同停下了交谈。 顾迎清聚睛在砧板上。 冯若泠戏谑程越生:“平常只点菜的人跑来厨房干什么?” 程越生不答反问:“问问我哥什么时候回来?” 冯若泠立刻懂他意思,比了个OK,取下手套,说去给谢秋西打个电话,留下他们二人和另两个专心做饭的保姆。 他撑着岛台,“我不喜欢猪肉。” 顾迎清低声:“管你喜欢什么。” “猪肉脂肪太高。” “……”沉默。 “味道还重。” “……”还是沉默。 “你知道的。” 顾迎清抿了抿唇,说:“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程之兖见他们都在厨房扎堆,也跟着来凑热闹,那双眼睛黏在他爸脸上,十分新鲜似的。 程越生低头瞅了眼比岛台高不了多少的萝卜头,拿眼威胁:“看什么?” “看你啊,”兖兖笑个不停,“真的太搞笑了。” 程越生掐他脸上的肉。 小屁孩儿抱着他大腿求饶:“我错了,放过我,好爸爸!” 程越生松开他,“自己去玩儿,别在这儿晃来晃去。” 程之兖偏不,从程越生的大腿和岛台之间挤到顾迎清身边。 “爸爸,我什么时候可以再去学打拳?” “等你再大点。” 程越生经常带儿子进行户外运动,就是想给他打下体能基础,带竞技性质的防身技能,打算排到他五岁之后再说。 之前程之兖闹着想去拳击场,程越生让人给他订了儿童护具,带去让他体验了一把。 程之兖说:“那你别打我脸可以吗?我不想变成你这样,不帅了。” 顾迎清不由自主地将注意力转到父子俩身上,忍不住开口:“他还小吧,而且拳击有什么学的必要么?” “防身。”程越生觉得自己十分为儿子考虑了,至少打基础,学技能,是一步步培养的。 就像先教会他游泳,再带去海上冲浪的。 小朋友附和:“是的,防身!” 他说着,摆好姿势,冲空气出了几个王八拳。 顾迎清不免想到,程越生带两岁的兖兖去冲浪。 问他掉海里怎么办,他说小孩儿会游泳,大不了拎起来抖两下。 就这种放养的行为模式,还指望他顾虑孩子的承受能力吗? 程婉黎过来插嘴:“你需要防什么身?只有你打别人的份!” 她又埋怨程越生:“你就是被你爸的观念影响了,只要身体健康就好了嘛,骑骑马打打球,多好,打什么拳?你小时候在你爸手下受的苦还不够么?” 程婉黎兴致一来,跟顾迎清说:“你不知道他小的时候,他爸可不管他愿不愿意,想不想学,直接拎上拳击台,冲他脸就是一拳,一勾腿又把他扫地上。” “我大哥一面出招还一面堆着慈父笑容,说,这是出拳,这是踢腿,这招叫击面勾踢,懂了没?”程婉黎讲得绘声绘色:“他妈妈气得要死,想上前看看阿生受没受伤,结果这小子爬起来就冲他爸拳打脚踢,他爸也不让着他,故意惹他急眼。” 顾迎清低头,心不在焉地准备着红烧肉需要的调味料。 程婉黎又转向程越生:“还记得吗,你当晚脚踝肿得像馒头。你妈心疼啊,让你别学了,谁知道你挺有兴趣的,说要继续学,你那时候比兖兖现在还小一点。” 程越生不着痕迹地勾了下唇,“说明兴趣是需要培养的。” 程婉黎瞪他:“这不叫兴趣,老是让他玩这些好斗的运动,性子给他玩野掉,以后长大就像你一样!” “像我不好?像我才是我儿子。”程越生把儿子抱起来,爱不释手一样,看着小家伙,心想,他会给他儿子铺好路,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程婉黎没法说,直叹气,一转头,见顾迎清眼神牢牢盯在那两父子身上,眼里似是十分失落。 一想到顾迎清曾经也没过一个孩子,当下心头就发颤,暗道不好,触及她的伤心事。 她连忙笑着挡住顾迎清视线,“哎呀,不同小孩不同养法,兖兖确实精力旺盛,适量运动对大人小孩都好。但要是个女仔,最好就别这么折腾了。” “什么女仔?”兖兖耳朵尖,立马问。 程婉黎问:“你喜欢妹妹吗?” “喜欢,喏喏很乖。”他指的是谢秋西家的小女儿,小名叫“喏喏”。 “那你爸爸再给你生个妹妹呢?”程婉黎本意是想安慰顾迎清,她以后想要的话,还可以自己生个孩子。 程之兖变脸,在他爸怀里转个身,“那我不喜欢了。” 第473章 实在欠揍 程婉黎余光打量顾迎清的脸色,笑骂一句:“这孩子!” 程之兖跟他爸爸说:“你不要生妹妹,不可以生妹妹……” 用的没有商量的余地口吻,又带着小孩生气时无理取闹的哭腔。 似乎得不到肯定答案,马上就要哭给你看。 程婉黎见此心生后悔,她自然最心疼兖兖,比没出生的“妹妹”更疼爱,可顾迎清总不会一辈子没自己的孩子吧? “别闹啊。”程越生说着要离开厨房,把孩子带离现场。 谁知道程之兖问顾迎清,“你要和爸爸生妹妹吗?” 顾迎清被问得一愣,没立刻作反应。 程之兖立刻瘪下了嘴,顾迎清嘴比脑快,立即说:“不。” 程婉黎下意识觉得是顾迎清识大体,不想让场面难看,被兖兖逼得这么回答,想必她心中不好受。 平常对待哥哥妹妹都非常友善的兖兖,怎么突然变这样? 程婉黎想教训兖兖,“阿兖你……” 程之兖红着眼指着她:“你不要再讲了,他们都说不生妹妹了!” “程之兖!”程越生肃起脸色,异常严厉地呵斥他,“谁让你跟姑婆这么说话的?” 兖兖咬着嘴唇,忍着眼泪,道歉得很快:“姑婆对不起。” 程婉黎揪起一颗心,“小孩子,你计较什么?” “小时候不教,长大让别人教?”程越生扛了孩子就要走。 程之兖两行眼泪直往下掉,没敢哭出声。 顾迎清心生不忍,哭的是孩子,鼻酸的是她,赶紧上前从程越生怀里接过兖兖。 小朋友刚看到她过来,就朝她伸手,一头扎进她怀里,呜呜哭起来。 顾迎清抱着孩子进了一楼造景旁边的茶室。 程越生眼里蒙上一层躁郁,下颌紧了又紧,看向他姑,搭着腰没好气说:“你下回能不能听我的话,别想一出是一出?” 程婉黎理直气壮地横他一眼,“你怎么跟姑姑说话的?” 她并不后悔找顾迎清来家吃饭,只是心里突然很复杂。 顾迎清真的喜欢兖兖吗? 喜欢到可以这辈子都不生自己的孩子? 这反倒有些让人起疑。 另一方面又忧心,兖兖这么排斥有自己的弟弟妹妹,恐怕不仅跟从小没妈有关,还因以前沈纾纭威胁过他,说跟程越生结婚后,要把他赶出家去。 这显然是没安全感,又留下了心理阴影,可怎么是好? 程越生和孩子住在纽约的时候,保姆说沈纾纭去过家里,但次数不多,而且保姆见到她来,会尽量不让兖兖和她相处。 说是程越生交待的。 但是回国之后,沈纾纭突然莫名其妙跑到程越生家里发疯,把兖兖吓得不轻。 想到这里,程婉黎越发气恼程越生跟沈纾纭有过牵扯,一巴掌又扇在他背上。 臭小子,肌肉梆硬,打得手痛。 顾迎清坐在茶室的椅子上,抱着哭得小脸通红的兖兖,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忍下自己也想哭的欲望,拍着他的背轻轻安抚。 “兖兖是不是不想跟别的小孩,一起分享爸爸的爱?” 兖兖点头,又捏着她的衣领说:“也不想跟其他小孩分享你。” 顾迎清脑子里霎时间闪过什么,但抓不住,又不敢深想。 她以为兖兖只是单纯喜欢她,对她有天然好感…… 顾迎清替他擦泪,“兖兖也是我最喜欢的小孩。” “真的吗?” “真的,不骗你。” “比星星还喜欢吗?” “当然。” 顾迎清疑心,为什么总是跟星星比? 大概因为在他心里,她是星星的妈妈。 而他又十分喜欢她,在小朋友眼里,她在跟他爸爸谈恋爱,那么有可能将来也是他妈妈。 是这样吗……? 顾迎清心神动摇。 兖兖边哭,边“嘿嘿”傻笑两声。 程越生后脚跟进来。 兖兖看了他,不想面对,逃避地将脸埋进顾迎清的心口,抓着她的裙子不松手。 顾迎清见他气势汹汹进来,肯定是想训人。 但她觉得,孩子哭过后正是心理最脆弱的时候,若是再过分严厉,孩子不仅不会认识到错误,还会滋生反骨,进而硬碰硬。 程越生本想把孩子拎到一旁教训,顾迎清却眼含警告地看着他。 随后柔声跟孩子说:“兖兖,你从小姑婆就对你很好是不是。” “嗯。” 除了爸爸,他最喜欢姑婆。 “那你凶姑婆是不是不对呢?她是长辈,我们不可以对长辈做这么没礼貌的姿势。” “是。” “她要是说了你不喜欢的话,你可以换种方式好好说,请她不要这样。” “知道了。” “姑婆那么喜欢你,你这样她肯定也很伤心的,待会儿你再好好跟她道个歉,好吗?” “好,但是我想先冷静一会儿。” “行,不过你有点重,我快抱不动了,”顾迎清作势要搂不住他了,“可以让爸爸抱抱你吗?” 程之兖哼哼唧唧地一声,不情不愿地被他爸抱走。 程越生手伸进他背后的衣服里,稍微撩起衣服,给他散散热。 兖兖小手垫在他爸的肩膀上,把下巴垫在自己手上,侧过脸看着他爸爸。 “爸爸,你以后可不可以别凶我?” “你不听话的时候,实在欠揍。” 程之兖现学现用,“那你控制一下,换种方式好好跟我说。” “爸知道了,以后尽量。” 顾迎清坐在一旁,看着这幅场景,心思惝恍,觉得虚幻得不真实,像挨了一刀那般难受。 她默默走出去,做完了那道红烧肉。 兖兖给姑婆道了歉,程婉黎心软地抱着左一个阿兖,右一个宝贝,“姑婆不怪你宝贝,都是姑婆不好。” 程越生心道,白搭。 道理白讲。 晚饭前谢秋西回来,早从妻子那儿听说自己母亲干的好事,看见表弟那张脸,头疼加倍。 幸好一顿饭吃得有惊无险,孩子就是最好的气氛调节剂。 顾迎清也逐渐少了拘谨,同谢家人吃饭聊天,才知道谢秋西还有个弟弟谢孟冬,是名军人,常年在北方,因为涉及保密任务,经常一去就是几个月。 兄弟俩的名字都跟出生节气有关。 谢秋西出生在八月十五秋夕,他父亲谢汝景觉得“夕”太女性化,曾经又在西南待过几年,有几分情怀,便取了“西”。 谢孟冬出生在立冬和小雪之间,农历十月,冬季的第一个月,俗称孟冬。 吃完饭,离开时自然一起走。 程之兖又一定要她一起“回家”,顾迎清表面同意,心里盘算等哄他睡了觉就离开。 程之兖今天没有睡午觉,又陪顾迎清逛家居城,晚上还哭了一场,回来路上就眼皮打架。 程越生让顾迎清别让孩子睡着。 顾迎清一路跟他聊天,放摇滚,才勉强没让孩子睡过去。 兖兖洗完澡上床也没精力瞎捣蛋,半页故事没讲完就已经睡沉。 顾迎清悄声离开兖兖的卧室,合上门,打算下楼走人。 书房在下楼的必经之路上。 靠近时,她发觉门没关,里头亮着灯。 她径直走过,没乘电梯,沿着台阶下楼。 到一楼时,电梯也到了,门打开,程越生站在轿厢里,两人四目相对。 顾迎清想了想,开口:“我有事,先走了。” 程越生出了电梯,“有什么事?走了住哪儿?” 他径直逼近她,走到她跟前也不停下,两人身子就要挨到一起。 顾迎清已经感受到他的呼吸,不禁后退一步,有些恼了:“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想把他做的那些事说一遍,又怕他说她老提那些破事。 于是干脆转身。 程越生一把拽住她,往负一层走。 顾迎清挣扎不过,被带进一间屋子。 没开灯,只有天井里的照明灯,通过落地窗映射进来,光线昏昏寐寐的,只知道空间挺大。 程越生开了灯,瞬间光亮充满整个房间。 是间书房。 看中间的隔断设计,应该是由两个房间打通做成的,正对天井,又是落地窗,白天的采光应该很不错。 小院儿里还有绿植和中式造景,也有鹅卵石小路。 书房里一张手工橡木长桌,跟爷爷以前在南江老别墅里的那张差不多。 书桌背后是占据整面墙的橡木书架。 程越生靠着门框,指向隔断的另一边说:“那边的墙留了白,没摆太多家具,地上足够宽敞,你在墙上画地上画都可以。” 第474章 若无其事 顾迎清看着眼前这一切,除了大件的书桌书架,小件的摆饰也不少。 与书架相邻的一面墙做了书柜,划分了办公区域。 程越生的声音就在耳畔。 而她的思绪随着他的声音,已经在想象,将她的东西填满这间书房是什么样子。 书架可以放一些裱好的画和各式画具,书柜收纳平日里随手作的画,书,和大大小小的手办。 右侧空置的区域刚刚好可以再做一个油画区,一面墙划分来做展示板,刚画好的画可以挂在上面等待晾干。 隔断半墙的位置可以放上一张小沙发,一盏落地台灯。 她可以足不出户,在这里待上一天,画上一天。 是超出她想象中的完美工作室。 因为太完美,所以显得不真实。 这些橡木家具应该是定制且造价不菲,完美契合着墙体尺寸,留下刚好的余量。 顾迎清觉得她应该感动,又觉得不应该太感动。 感动是因为除了她自己,没想过会有别人替她打造这样一个属于她的空间。 不应该太感动,则是想控制自己,不要因为一点异性给予的物质上的甜头冲昏头脑,她自己也可以送给自己。 她不禁想,程越生是从什么时候准备的? 决定到北城找她的时候? 还是在她态度有所松动之后? 他怎么就笃定自己不会白费功夫? 对了,在感情方面,他很有自信。 如果他们真过不了一起去,他岂不是要又要把这里敲掉改装? 不过按他的作风,要是看不顺眼,可以直接换个房子住,对他而言不必想那么复杂。 程越生盯着她侧脸,见她脸上一闪而过的讶然,随后将情绪缓缓收敛入眼底,轻抿双唇。 他挑挑眉梢,低声说:“还缺什么跟我讲,或者你之后按照自己的心意再慢慢布置。” 顾迎清按捺住内心的波涌,假意走到书架旁,拿起一座袖珍翠雕莲叶花插,底座是木雕,比巴掌大不了多少,感觉在上面放朵荷花刚刚好。 “我没说过要跟你住。” 程越生走到她身旁,倚着书架,“你是没说过,但我以为你看到这些,或许会有这种想法。” 顾迎清还是盯着那摆件良久,随后,一言不发地把它放回去。 程越生见状,加码道:“而且兖兖已经记事,慢慢懂事了,现在培养感情的话还不迟。” 顾迎清掀眸望着他:“你利诱不成,又开始用孩子给我制造危机感吗?你明知道,孩子对我来说,从来……都算不上威胁的筹码。” “这怎么能算威胁?” 顾迎清只觉得他的气息越来越近,他的声线也逐渐低沉,透着一股似笑非笑的玩味,几分漫不经心的蛊惑。 “这是一举三得的提议。” “哪三得?” 程越生低头,凑在她脸畔说:“儿子是你的,我的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他将手伸进她外套里面,强劲小臂紧贴她后腰。 里头这件真丝裙他有印象,在他的衣帽间里待了挺长时间,腰侧有钻点缀,做出半镂空的样式。 顾迎清心理被他的雄性气息诱惑,身体又被他的力量与体温吸引,她整个人都被叫“程越生”的罐子密不透风地笼罩着。 程越生发现今天她脖子上光洁如初,看不见一点颜色,伸出拇指抚过。 拿起手一看,指腹上蹭了些粉底。 顾迎清早上出门前,在他的洗手间里看见了自己以前留在这儿的化妆品。 仔细地用遮瑕盖住了脖子上的痕迹。 被他手指触碰的时候,顾迎清感觉到了丝丝疼痛。 正是微弱的痛处将她拉回现实,她看向一边,额头蹭过他的下巴,稳住心神没后退,乖乖待在他怀里。 “北城最后一晚我说过的话,你说过的话,我都还记得。” 程越生在她腰后游走的指尖为之一停,随后又不以为意地继续。 “如果我现在答应跟你住一起,是不是意味着,我的所作所为一步步应证着自己说过的话?” 程越生略微皱眉,忍着没搭茬。 顾迎清感受到他有了些情绪,也没把局面推向不可扭转的地步,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定格在他唇上。 她主动贴近,在似吻未吻的边缘,柔声说:“我知道当时我们都在气头上,说的话都比较难听,但多少是透露了心里的真实想法。” 她很平静地往程越生嘴角的伤口亲了一下,就像今天傍晚他带伤而入,若无其事地亲了她那样。 “这件事以后再说,我先走了。” 顾迎清拉下他抱着自己的手,要走。 程越生反应过来,猛地蹙一下眉,又笑出声,却没话说。 顾迎清挣脱他的手,走出门之前,他喊住她。 “明天跟我去趟州港。” 顾迎清愣了愣,转身问:“什么事?” “秦宗诚生日。” “他是你朋友,我去不去无所谓吧。” 就像金玉吟生日,她也不会叫上他。 “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程越生倚着桌沿,看向一边,下意识摸了摸西裤,似是想找烟。 但他穿的这条裤子根本没裤袋。 顾迎清看他一眼,咬咬牙走了。 坐在车里,她一会儿胡思乱想,一会儿脑袋空空,一时失落茫然一时兴奋无边,托着脸痴痴看向窗外。 这全始于一个念头——程越生已提前做好准备,想要和她共同生活。 但她又不敢不矜持,害怕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 他总是如此容易得到,轻而易举过关,太清楚怎么让她沦陷。 顾迎清去了金玉吟那里,简单收拾了一些出行的行李。 谁知道第二天天不见亮,程越生就给她打电话,说要赶飞机。 她前一晚上失眠,洗了把脸,拿了东西就下楼,车上睡,飞机上盖着程越生的外套蒙头大睡。 落地州港的时候,睡醒了。 看看时间,才早上十点。 顾迎清说:“一会儿去商场,我给你朋友选个礼物吧,空手不大行。” “不用,你跟着我就行。” “现在去哪儿?” “去了你就知道。” 不多时,车子停在一家街店外。 抬头一看招牌,是家清汤腩店。 第475章 注意点 店面位于老街转角,沿街停着好些车辆,本就不宽的道路显得更加逼仄。 四周都是有些年头的低矮居民楼,但一抬眼,参天寰宇又在眼前。 烟火市井与发达繁华的碰撞随处可见。 顾迎清从程越生那儿知道清汤腩之后,在网上搜了各种游客的笔记。 当地三家清汤腩店呼声很高,位于市中,甚至有一家上榜米其林,游客慕名而来,从早上开店起就大排长队。 但程越生带她来的这家,却是没听说过的。 店里食客不算多,尚有余座,而且看起来都是当地人来吃早午餐的。 顾迎清说起这件事,“这家店好像没其他几家火。” “但是开了三十年了。”程越生拉着顾迎清进店。 州港四季温差不大。 一周前最高温还在二十几度,前几天小雨降温,落至十来度,现在又开始回温至近二十度。 顾迎清脱掉来时穿的大衣外套,里头只剩一件黄绿提花缎连衣裙,宽袖新中式,腰部收褶,布料垂顺淡薄,下车有点冷,披了程越生的外套。 “所以你从小就是这里的常客?” “不算常客,但从记事起就知道这家店,偶尔来吃,一开始是爸妈带着来,后来是和朋友。” 老板还没换人,是对夫妻,从青年到中年,雇了个跑堂的,儿子在后厨帮忙。 那坐在收银台后的老板娘,一看到程越生,先是想“靓仔哦”,然后又觉得很眼熟。 “你是,程……” 程越生抬下手,跟人道早。 “真是你!?好多年没来过了,随便坐就行。” 当年程家的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尤其是程家老老小小,都是他们店里的常客,从新闻报纸上得知程家的事,万分可惜。 从那之后,老板娘就没见过程越生了,尤其现在外形打扮有了变化,一时没认出来。 程越生点了两份三拼牛腩面,猪润粥,清汤萝卜粥各一份,另附清口小菜一份。 顾迎清说吃不完。 程越生说你尝尝味就好。 牛肉带一点点脂肪筋膜,炖得软烂入味,汤底更是鲜浓,萝卜清甜,牛肉汤炖的粥也香而不腻。 顾迎清胃口大开,但饭量也有限,面吃得最多,其他各尝几口。 好在份量不算大,程越生将剩下的都光盘。 顾迎清吃饱喝足,见外头阳光明媚,余光里闹市做背景,程越生在低头吃饭。 睡意一扫而光,她心情也大好。 吃完饭,顾迎清以为要去落脚的地方,准备赴晚上秦宗诚的生日宴。 谁知程越生开车带她到了一家海边的冰场。 顾迎清看到了“Hockey”的英文字眼,心下一动。 “来这儿做什么,不是要去秦宗诚生日吗?” “时间还早,消磨一会儿。” 一条栈道通向入口,海风吹拂,温度宜人。 顾迎清仰脸看他,瞳仁清亮,主动挽起他的手,“这是不是你以前打冰球的地方?” 程越生“嗯”了一声,“这是我教练私有的冰场,他是我爸的中学同学,以前在加拿大打职业赛,之后回来组建了自己的教学团队。” 冰场外是工业风设计,内里也更新迭代,进行了工程翻新,双层设计,二层是看台,听说现在还会接一些小型比赛。 明明这地方比以前更宽敞,程越生却觉得逼仄了许多。 朝海的那一方,是方格落地窗,以前训练间隙休息时站在那儿,只觉得天高海也阔。 现在看过去,只觉得被玻璃和钢筋框出来那一小片天和海微不足道。 也许是中午时分,冰场里没人,有员工来接待。 顾迎清小声问:“你不会要见你教练吧?我社恐,没准备好……” 程越生带她往更衣室区,“有什么好准备的?我叫什么你就叫什么,到时候我会说你是我刚娶的老婆,你就说,对,他是我老公。” 顾迎清意识到他在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心里却仍旧不受控制地一颤。 不动声色地骂了句“神经”。 独立更衣室里,程越生打开蒋岳递给他的运动包,里面有男女款的运动装,还有冰球刀鞋。 顾迎清好像摸清了他的用意,跃跃欲试,又有些退缩,“我在冰上都走不动道……” “我带你。” 顾迎清觉得新鲜,准备换上运动装。 刚要脱衣服,想让程越生先出去,因为她需要换运动内衣。 程越生兴味盎然地盯着她开始解衬衣扣,将衬衣摆从西裤裤腰里抽出来,朝她扬扬下巴:“怎么不脱?” 顾迎清红唇轻抿,敛眸整理着手中运动上衣,“别像个流氓一样。” 她越这么说,他眼神越放浪:“要我帮你换?” 说着就开始解裤扣。 顾迎清倏地抬起眼,镇定自若,一声不吭,就拿一双静静的眼一瞬不瞬盯着他看。 她微微歪头,从他衣衫敞开的健壮胸膛,看到沟壑紧致分明的腹肌,以为能像打量素描模特一样,可目光刚到他脐下就不着痕迹地闪开视线,目光匆匆往下掠。 顾迎清很少这么直接地从正面观察他的腿,大小腿比例极好,大腿肌肉发达,线条健美。 她又不免想到他穿无褶西裤的腿型,相当的修长,充满力量的性感。 直到程越生脱得只剩衬衣和袜子。 顾迎清倏地转身,脱衣换衣。 “你有胆继续看。” “又不是没看过。”顾迎清耳根发烫,眼前的景象挥之不去。 她按住心跳,假装淡定地自说自话般:“看两眼就开始敬礼……” 程越生跨过中间的放衣凳,提着她腰按在置物柜上。 顾迎清惊得不行,慌忙认输,抓着他的手说:“快换衣服,晚上还有事……” 她这话像是提醒了他,程越生看了眼她通红的耳尖,松开她,不徐不疾地穿衣,“你怎么每次在外面都放不开?” 顾迎清手指发软,假装没听见。 好不容易把衣穿上,转身,他一身整齐,坐在室中的换衣凳上,一手斜撑着凳子,一随意搁在腿上,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顾迎清懊恼:“在外面你注意点。” 他摊一摊手,眉宇间的锋芒稍稍收敛,噙着没正形的笑,负伤的脸,使得神情之间的桀骜气更重,整体气场都年轻了许多。 顾迎清拍了他一把,“注意点别发情!” 第476章 婚纱 冰场里温度很低的,尤其是冰面温度在零下,两人身上穿着防寒外套。 从二层下到一层,温度骤降,体感偏冷。 程越生带她在场地外做了会儿热身,换好冰球刀鞋,戴上护具,又蹲下身替她检查有没有穿错,然后起身给她戴上头盔。 “你不戴头盔吗?” “不用。” 顾迎清有点遗憾。 程越生穿上刀鞋如履平地,顾迎清根本站不起来,几乎是挂在程越生身上,被他抱进场地。 在冰面上顾迎清寸步难行,她核心不稳,根本立不住。 程越生转身,与她面对面,双臂朝上,托着她的手,教她将重心放在他身上,倒退着引导她往前滑。 顾迎清看过他打球的视频,不仅要高速滑行,还要追球抢球,绕开障碍击球,不敢想要下多大苦工。 顾迎清东倒西歪,死死抓着他的手,重心往前倾,脚下走不稳,人便往他身上倒。 不知道第几次,她挂在程越生手臂上,一只手紧紧抱着他,泄气说:“太难了……” 还很耗体力,在零下的环境里,她背后甚至开始渗出热汗。 顾迎清耍赖抱着他说:“你能不能抱着我滑快点,让我体验一下你们打球时的那种速度。” “可以,”程越生掐着她腰,帮她在冰上站直,撩起眼皮看她,“不过我很多年不滑,不能保证会不会摔了你。” 顾迎清害怕,“那算了……啊!” 她话没说完一声惊叫。 程越生趁她不备,一把搂过她的腰,猛地加速向前,带人侧滑后将她拦腰抱起,在冰上原地旋转了两圈。 顾迎清又惊又怕,却觉得刺激无比,往后勾着腿,牢牢攀着他的肩膀,场馆内回荡着她的尖叫与笑声。 这项运动像刻在他的基因里,踏上冰面的那一刻,血液便被唤醒,冰上前行比走路跑步更加熟练。 程越生又带着在冰上快速地滑了几圈,顾迎清仿佛找到乐趣,也终于敢脱离他手,自己慢慢滑行。 “有球杆和球吗,我想打球。” 程越生让人拿球杆和球来,把球放在她面前,“没有规则,你只要能把球打进网里就行。” 他说完原地转身,大步滑至低矮的球门前又丝滑回身,站定。 “来。” 顾迎清出了汗,头盔里有些闷热,发根都已湿透,但却兴致高涨。 她像被钉在了冰面上,挥杆击球的动作幅度都不敢太大,显然力量和角度都欠缺不止一点,前两次球杆甚至没挨到球。 好不容易击中,那球只弹起一个低低的抛物线,然后落地,离程越生还有一米的距离。 程越生没眼看,上前一脚把球踢进球门。 又拿球杆将球勾出来,顺便炫了下技,用球杆将球抛起,悬空击球,将那小小的铁坨子精准地送回她面前。 顾迎清被他这一招秀到,“你真的十年没打过冰球?” “嗯哼。”程越生听出她语气里的崇拜,颇有些得意。 顾迎清反复玩了几遍,用力一击,那球勉强滑至网前了,程越生又是用鞋底冰刀一给了股力。 球进了。 顾迎清累得不行,让程越生过来接她。 程越生往冰上一坐,脚蹬着地,取下手套拨了拨短发,“自己滑过来。” “我不行。” “你行。” 顾迎清不愿意动,也学他那样坐下,腿伸直,手撑在身后。 两人隔空大眼瞪小眼,看看高处的电子钟,已经走到两点。 顾迎清说:“把头盔戴上给我看看吧。” “又没危险,戴上干嘛?” “想看看现在跟你年轻时候有什么差别。” 其实在他套上冰球护具的那一刹,顾迎清就想到了他大学时候的样子。 虽说她没有真正见过,但在场馆转播屏上的那张脸实在难忘。 五官还是一样的五官,可从前那种扑面而来的英俊少年气,又目空一切的倨傲自信,无法复刻。 当然,如今的程越生身上那种控场的气度,又是年少的他不曾有的。 程越生淡淡问:“你觉得有什么差别?” “那得看了才知道啊。” 程越生静了静,起身去戴头盔。 顾迎清坐起来,看他戴好头盔,踩着刀鞋走在场地上,忽然想到他打比赛被关小黑屋放出来之后,举着球杆推开门,一脸阴霾气势汹汹上场要干架的样子。 此刻他脸上倒是没那种冲动,平和而沉稳,向她滑来,站在她面前,低头瞧着他。 顾迎清咬着唇缓缓笑开,“好帅。” 顾迎清向他伸手,要他拉自己起来。 她站起来,取下自己的头盔,又拨开他头盔上的面罩,没法踮脚,顾迎清只好环住他的脖子将他的头拉低了一些,仰脸含住他的唇。 程越生视线垂落,替她理理头发,“这是玩开心了?” “开心。”顾迎清的心情溢于言表。 “走了吗?” “走吧。” 程越生揽着她的背离场,到场外时勾着她的脖子把人带到跟前,低头在她脸上啄了一口。 两人离开冰球场,顾迎清以为去酒店,因为看路线,有点像是去他们第一回在州港住的那间酒店的路线。 但最后变了方向,去了某个住宅区。 下电梯便是客厅,应该是他的房子,但是看装修像酒店。 “这房子你住过吗?” “待过。” 顾迎清好笑,“这房子放这儿,物业费都要交不少吧。” “是不少。” “多少?” “不知道。” 就知道是白问。 顾迎清算过她和奶奶手上的钱,加上爷爷的遗产,在南江是可以买栋小别墅,但是购入之后,手上也就没什么余粮了,维护费用又是一大笔支出。 她很早前想过,在赵缙折磨死她之前,她如果能赚些钱,加上爸妈留下的遗产,买栋小别墅给爷爷奶奶养老也很不错。 主卧在二楼,一出楼梯便是书房区域,睡眠区正对的L型落地窗外可以一览远处的山海景色。 顾迎清打量几眼,去洗了澡。 程越生洗澡时她便开始化妆,准备出门。 衣帽间的衣橱里挂着条白色长裙,还有成套的男士西装。 顾迎清往脸上打腮红,问围着浴巾出来的程越生:“那裙子给我准备的?” “嗯。”程越生路过,推开衣橱门取西装。 刚才她细看了几眼,那裙子很漂亮,V领露背,掐腰裹臀,又是重工蕾丝,就是有点像简约版的婚纱,但她没说,作为礼服还是刚好的。 顾迎清化好妆换上,尺寸刚刚好。 裙摆有点鱼尾的设计,穿上高跟鞋刚刚及地,三层裙摆,走动间像脚边绽开了朵花,细肩吊带上也有花蕊设计,让衣领以上部分显得没那么空。 顾迎清戴上条巴洛克珍珠项链和同款耳夹,头发挽在脑后,露出脖颈。 照镜子时,程越生换好衣服过来,掌心贴着她腰臀处,在她颈后亲了一口,“好看,走了。” 第477章 老熟人 顾迎清正对衣橱旁的穿衣镜,凝着镜子的两人。 程越生低头的那一瞬间,肌肤上传来的触感,与视觉感受重叠。 让她毛孔扩张,喉咙轻轻滚动…… 有些,难以言喻。 程越生余光也瞧了眼镜子里,手指沿着她半露的背往上,指尖穿进项链与她脖颈之间,略微绷紧链条…… 三条珍珠项链中间嵌了颗不规则形状的巴洛克珍珠,似项圈绕着脖颈。 顾迎清脖子纤长,戴上很好看,没有丝毫紧促感。 他这么一绷紧,冰凉的珠子严丝合缝地贴合着她的肌肤。 程越生似笑非笑地看着眨眼时颤动的睫毛,吻移到她耳廓和侧颈。 顾迎清微微偏头,轻蹙眉头,呼吸不匀,“别弄了,一会儿项链要被你扯断……” 程越生笑起来,呼吸将她肌肤灼成粉色,大掌从前绕进她低口的衣领里。 他掀眸望向镜子里,想起去年送她那身裙子和项链。 珍珠和白裙,在她身上相得益彰。 他不懂为什么顾迎清能把这么优雅的两样东西穿出勾人的性感。 让他产生冲动,而且做了去年想做没能做的事。 顾迎清垂着眸,没看见他紧扣的下颌和极深的瞳孔。 等她靠在他身上面红耳热眼迷离之后,程越生才吻吻她发际,松开了手。 顾迎清睁开眼,深呼吸摩挲着酥软的指尖,让自已恢复清醒。 她看了眼程越生的脸,说:“你就这样子去,不怕你朋友笑话你?” 才过去两三天,他脸上的伤虽然淡了些,却依然瞩目。 “不然怎么搞?”程越生扣着袖扣。 顾迎清想了想,找出遮瑕,调了颜色,往他有伤的皮肤上浅浅地遮了一层,还要再遮时被他阻止。 程越生闻不惯那味道,也不喜欢自已身上脂粉气很重,说:“差不多就行了。” 顾迎清瞧着也行,也懒得再勉强他。 程越生自已开车过去,是第一次来州港时他开的那辆黑色跑车,停在这边的车库里。 出门时是傍晚,整个城市霓虹与烟霞相辉映,港深水阔,凉风轻拂。 顾迎清被运动产生的多巴胺抬高的心情,得以继续飘在云端,难得的轻松。 秦宗诚年纪上来,也逐渐没那么喜欢年轻时那种排场铺张的方式。 这回只邀请了些年轻一辈的亲眷好友,在山里的一栋别墅低调庆生。 到地方时,天光已暗,暮色降临,从山道主路开进一条私家车道,远远能瞧见别墅被华光点亮,外面的停车坪里已有不少车。 秦家商业圈子大人脉广,说是低调,来人也不少,前后院都是娱乐休闲区域。 前院的餐台是西餐自助,后院泳池旁有露天烧烤,室内有乐队舞池桌游,宾客自由活动各寻所好。 程越生下车,有服务生上前替顾迎清拉开车门。 顾迎清说了声谢谢,来接她手的是程越生。 院子里有闲谈喝酒或坐着吃东西的客人,每每来人,都会转移注意力投来好奇的一瞥。 有人吆喝了一声“生哥”,一个个的脑袋跟向日葵一样转过来瞧。 在场秦宗诚的朋友,有大半都跟程越生认识。 打招呼的程越生大多颔首敷衍,关系好点地会跟人回“好久未见”,关系再好些的,才会勾肩搭背,真正露出几分好友相见的热络。 何续南带了三俩兄弟走来,顾迎清听得男人之间拍肩拥抱的打招呼方式,身体碰撞“梆梆”响。 她在一旁也看着人淡淡地维持着笑,不想耽误他们叙旧,想挣开他的手,程越生却将她握得死紧。 程越生跟何续南几人打过招呼,将顾迎清拉至身前,介绍说:“顾迎清,我女朋友。” 何续南眸光锁在顾迎清身上,说:“听秦宗诚提起过,总算见到真人了,顾小姐果然很漂亮,我姓何,叫何续南。” 顾迎清礼貌点点头,握住对方伸来的手:“你好。” 接着又与其他人互相认识。 朋友最擅七嘴八舌起哄: “生哥好眼光啊。” “这回能不能喝上你俩的喜酒啊?” 程越生回:“只管等着。” 拉着顾迎清往里去找秦宗诚。 旁人低声讨论开来,交头接耳,重提程家旧事,还有坊间盛传的程越生与去年沈家的大战,再则就是议论他身边的女的什么来头。 “新‘女性朋友’?” “他什么时候跟他朋友介绍过他的‘女性朋友’?” “对啊,以前不都是任由他的女伴跟旁边么?” “年纪到了,说不定渴望家庭啰。” “搞笑,要家庭的话,他不是有个儿子了么?当单亲爸爸那么多年,他何必还跳进火坑!你觉得程越生像是会结婚的人吗?你说啊,你说呢?” “婚姻是火坑的话,你为什么要结婚?” “我爸说我要是不结婚不生孩子,死了都不给我遗产呐,黑心老头!” 一时间哄堂大笑。 顾迎清掌心发汗,压低声说:“我没答应跟你复合。” 程越生反问:“那你希望我怎么说?我的下属?我的前表侄媳?我的双人运动拍档?” 顾迎清定定心神:“那你以前是怎么跟你朋友介绍你的女朋友?” 他不说话了。 顾迎清登时气闷:“问你呢!装什么哑巴?” 他笑了下,侧身附耳过去,问:“你说什么?” 她懒得理他。 秦宗诚在里面陪人聊天,刚收到消息刚出来,就跟他俩撞个正着。 秦宗诚看了眼一身洁白的顾迎清,再看看程越生,笑得莫名开心,“你小子!” 顾迎清跟寿星道了声“生日快乐”。 秦宗诚连道两声感谢,让人拿来香槟,一起在静处聊了会儿天。 不多时,有三两位年轻女性拿了酒上前,以衣服为开端,跟顾迎清攀谈。 “哇,你这身衣服好好看,是RL的秀场款吗?” 来人热情,看起来也没恶意,顾迎清有一秒茫然,然后看了眼自已的裙子,无奈地笑了两声:“你猜怎么着?其实我也不清楚。” “那想必是男朋友准备的咯?” “你男朋友眼光很好嘛!” 没什么交集的女人,偶然相识,也只能聊聊衣着妆容,要么就是你的香水好特别,然后打开话匣子。 秦宗诚拽走程越生去跟兄弟喝酒,“放心,都是好人,不会为难你女朋友,你的老熟人我一个都没请。” 第478章 闭环 顾迎清被迫社交,长久地微笑使她嘴角肌肉都有些发酸。 之前在德信的各种应酬,其他的没学会,但学会了怎么认真地敷衍人。 你夸我衣服好看,我回你好贴心,顺便称赞你身材好好,并问一定有健身吧? 然后话题一路从撸铁瑜伽普拉提,到日常护肤与穿搭,再过度到计划到某某地度假。 如果你还养小猫小狗的话,那么我们就更加投契啦! 然后并不留下电话号码,聚会结束便不会再见面。 但不否认,像这样待在人群中,听着音乐喝着酒,周围都是活力四射的靓男美女,随便聊聊天,也感觉十分放松。 至少在这一刻,顾迎清在一来一往的舒服的对话环境里,认真倾听跟表达,酒精助长兴致,身心轻快,没有心思去想其他烦心事。 聊着聊着,美女们终是按捺不住八卦,开始朝着私人话题高歌猛进。 有人说今年准备再去一趟某某岛度假,因为那是跟她男朋友的定情之地。 另一人搭茬:“你跟你男朋友怎么认识的?” “在我朋友的生日聚会上。”此人又加以描述,是如何私下加了联系方式,约会,最终情定某岛。 语罢,几双眼睛落在顾迎清身上,“你跟生哥怎么认识的?谁追的谁啊?” 显然,顾迎清已经摸清这几人跟程越生差不多岁数,且曾经是一个中学的校友。 此刻无意中称呼他“生哥”,估计曾经也一起玩过。 顾迎清坦然应对,避实击虚:“以前是他追人多,还是人家追他多啊?” “他哪有追过人?” 有道声音小声补充:“除了沈纾纭……” 话未讲完,被人用眼神打断。 顾迎清装没听见,笑着抿了口香槟,说酒不凉了,要去换一杯。 一位穿淡绿丝绸长裙的美女拉住她,另一人立马向侍应生招手,换了杯香槟塞顾迎清手里。 她站定不走,心知这几人用心,反问诸位:“那以前都是别人追他?” “追他的肯定很多。” “他那样的家世,长那样一张脸,还擅运动,放哪里都招人喜欢。” 有人纠正:“欣赏,欣赏居多。” 顾迎清又笑起来:“那有多少人追到手?” 那几个美女讪笑,心说这人有几把刷子,明明是她们套她话,结果她压根不吃这套,竟还想从她们这儿套话。 “这哪儿清楚呢?我中学毕业就出国了,没怎么跟生哥老秦一起玩过了,生哥又这么多年没回来,也就是去年何续南结婚才匆匆一见。” “对,都太久不见了。” 几人眼神暗中交换,似打哑谜。 “顾小姐你是南江人吧?” “我是。” “听说生哥前年底回国去的南江,你们也是那时候认识的?” “差不多吧。” “你主要是做什么的?” “我学中国画的,平时自已画点东西,做美术顾问什么的,以前做过一段时间金融相关。” “画家呀!真好!” 对于程越生的过去,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绕过了。 不一会儿,她们有新朋友到了,邀请顾迎清一起过去玩,顾迎清说不了,她去找程越生。 程越生在一楼一间偏厅里同朋友聊天,顾迎清没打扰,自已四处逛逛。 发现二楼也是开放区域,人相对较少,更安静。 她到楼上阳台吹风,一低头就是后院的泳池,有人在猜拳,输的人就被扔下水。 有些无聊,但万事不用想,只消看着这群人溅起的水花,都能不禁笑起来。 莫名想到他们这些人,玩作一团,也许是很年轻时就见过对方是如何放纵,又或许自已也一样,所以才设身处地替相互打掩护。 不多时,顾迎清瞧见程越生走出来,像是在找人。 没找到,正要折返,一面拨出电话。 紧跟着顾迎清手包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她掏出手机正要接通,还朝楼下挥了挥手。 下一刻,程越生挂断了。 她探头,才发现一对陌生男女叫住程越生正在说话。 顾迎清没有打扰,继续看着。 那女人静静站在男人身后,似乎叫了声“生哥”之后就没再说话。 视线却始终在程越生身后。 顾迎清注意到她,越看越觉得熟悉。 然后她想起来了,原是那位给他唱《抱拥这分钟》的女孩子。 时光没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漂亮了,成熟了,周身透着安静的气质,模样好温婉。 “顾迎清你在这儿呢!”身后传来秦宗诚的声音,“程越生找你。” 秦宗诚刚上楼就看她一动不动往楼下瞧,秦宗诚说着也上前,跟着往下一瞧—— 不看还好,一看眼睛一黑。 丢。 他就说打招呼时那人的女朋友看着好眼熟,却始终没什么印象。 不过顾迎清应该不认识她。 秦宗诚连忙说:“我下去告诉他你在这儿。” “不用,等他们聊完再说吧。” 秦宗诚故作无事地笑一笑,“好。” 下了楼,正好程越生跟人说完话,道了别往回走。 秦宗诚说:“顾迎清在楼上。” 程越生抬头,朝她招手,要她下来。 秦宗诚扭头看了眼,那女的还在恋恋不舍地盯着程越生的背影。 “不好意思,我真没认出来。” 程越生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认出来谁?” “……刚才跟你说话那女的。”秦宗诚一脸古怪,“别说你也没认出来!” 程越生愣了下,扭头看了眼,那女人咬着唇转开了脸。 “她现在是钟二的女朋友,她好像在外面读了博,工作了几年才回来。” 那钟家老二以前不是他们这圈子里的,打小移民了,近几年才在州港活动。 秦宗诚庆幸道:“幸好顾迎清不认识她,问题不大,谁人年少不轻狂,”他也看了眼时间,“差不多了,快带顾迎清过去吧。” 话说完,一抬眼,见程越生铁青着一张脸。 秦宗诚:“怎么了?” “你他妈干的好事,还怎么了?”程越生一边大步往里走,一边压沉声骂道,“以前那些录像带,我妈让你给你就给?你有这么听你妈的话吗?” 秦宗诚才反应过来,追着问:“毕业典礼?!你给顾迎清看这些?” 鬼能想到,会在此时此刻,以这种方式完成闭环。 第479章 醋 两人刚进屋,正好看见顾迎清提着裙摆往楼下走。 宾客也陆续往室内聚集,大厅正中央正在布置,好几层的蛋糕被放上餐台,香槟酒杯,鲜花蜡烛依次排放。 程越生穿过人群,走到楼梯下等她。 顾迎清穿着细高跟,裙子又稍显束缚,比上楼时走得小心。 她抬手搭上程越生伸过来的手,平稳落地。 其实手机在手袋里已经响了一会儿,她站稳便掏出手机接电话。 顾迎清一看来电,登时做贼似的压低声音,“是你儿子。” “你儿子”三个字有种慌张之际推卸责任的心虚。 “不用理他。”程越生说着就夺了她手机,替她挂了电话。 顾迎清又一把抢了回来,接通电话,脸上不自觉盈满柔柔笑意:“兖兖,怎么了?” 室内人渐渐多起来,音乐与人声混杂,嘈闹得很,顾迎清小跑到室外。 程之兖的童声里掺杂着不悦的质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顾迎清其实没来得及问程越生,他是怎么跟兖兖说的。 小孩一醒来,家里大人不见了,肯定傻眼。 “很快。”顾迎清想,就只是来给秦宗诚过生日,想必明天就回去了。 兖兖不好糊弄,一定要追问清楚:“很快是多久啊?我都不高兴一天了,本来醒来以为醒来就能见到你们,谁知道家里只有阿姨,说你们去出差啦,又把我送来了姑婆家!” 顾迎清站在门廊下的角落,手搭着栏杆,余光瞄着过往的人,低声道歉:“真是不好意思,是临时的工作。” “我没有怪你,我只是今天没有看到你,特别想你。” 小家伙声音软绵绵又清脆,顾迎清心口化作一团,叫他哄得找不到北。 身后程越生的身影靠近,顾迎清看了看他,又转开头回兖兖:“我也想你,等我回来带你去新家住两天好吗?” 阿南在南江,她让他代为签收了床和家具,已盯着安装师傅组装好。 顾迎清发了个红包请他吃饭。 程之兖在电话那头喜不自胜,一大一小又开开心心聊了几句才挂。 程越生站在一旁,她讲电话的时候,倚坐在栏杆边,低头刷着手机,看池颂那边发来的进展。 顾迎清说:“进去吧,是不是要切蛋糕了?” “嗯,切完我们就走。” “这么早?” 其实天才刚黑不久,据说待会儿还有好多活动。 顾迎清不看他,看向院子里仿似缠绕着黑夜的灯带,“熟人见面,落荒而逃?” “没那必要,没到那程度。”程越生笑一下,满脸官司,少了几分洒脱劲儿。 “什么意思?” 程越生撩眼瞧她:“有些陈年老醋,可以不用吃。” “谁吃醋了?”顾迎清急着自证,声音抬高。 程越生不语,只是笑。 顾迎清暗恼,被他看了笑话,提裙就走。 程越生握着她的腕子,把她带回身前。 顾迎清不明所以然,“到底进不进去?” “人挤,再等会儿。” 顾迎清好笑:“秦宗诚是你的好朋友,你不该站最前面给他撑场子么?” 程越生笑起来,“又不是毛都没长齐的时候跟人约架,有什么场子可撑?” 顾迎清微微抬屁股,坐在栏杆上,“别一副你已经看破俗世的口吻好吧?” 程越生往她那边倾身,肩膀挤着她,垂眼看向她的唇,作势要亲她。 顾迎清被他释放的暗示吸引,本能地迎上去,鼻尖相触的瞬间,她忽地又理智了几分,“有人……” 程越生也没做进一步的亲密,但这样半依偎的暧昧又胜过实打实的亲密。 他最后只是在她唇角轻啄,“开不开心?” 顾迎清心中微荡。 他今天给她很体贴的感觉。 顾迎清心想,他是不是也有些“怕”她因为看到他以前的女友,心里介怀? 她其实回南江之前想过,如果程越生提出让她住一起,她就答应好了,所以一直犹豫着犹豫着,没有买床。 或许他的本意就是想带她散心,哄哄她,希望揭过吵架那件事。 他其实不必要她一起来州港,秦宗诚的生日,以她目前和他的关系,没有非要到场的必要。 换个环境,人的心境也会变。 顾迎清眼神柔柔流转,低声答:“开心。” 是真的开心。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好像被他带着从现实中出走,闯进他曾经的世界,偷来了难得的惬意。 夜风微凉扫过她的脸颊。 顾迎清越想心越荡漾,看了眼周围,看人差不多已经进了大厅,手撑着他的腿稳住身子,将脸凑过去要跟他接吻。 程越生眸光锁住她脸庞,故意问:“干什么?” “你不是喜欢刺激么?”顾迎清用唇摩挲着他的唇,然后含住他的下唇,轻轻地吮出声音,又退开。 程越生低头看她。 眼前的人眼眸明净,因害羞而飞红了脸颊,还故作冷静地主动伸手贴着他的侧脸抚摸,含蓄地撩拨,动情地吻他。 程越生握着她的手,既觉得一味地掠夺吞噬没意思,想要克制,来点柔情蜜意的,却又难以控制冲动,只好将力量转移到揉弄她纤腰的大掌上。 顾迎清叫他弄得五迷三道,也还知道地方不对,掌心贴着他炽热滚烫的胸膛,稍稍推开。 “进去了吧。” 才说罢,凑近瞧见他嘴唇上染了她的口红,顾迎清一边笑,一边找出便携的湿巾给他擦嘴。 看差不多了,复又用指腹再擦两下,自已又掏出口红,将嘴唇补成完美的裸粉。 进到厅里,秦宗诚已经在发言,表达对朋友到场为他庆生的感谢。 顾迎清和程越生站在人群最后面,熄灯之后全场大合唱生日歌,又叫寿星吹蜡烛切蛋糕开香槟。 顾迎清先前两三杯香槟下肚,也跟着嗨了,中途觉得耳夹佩戴时间久了有些不舒服,伸手摸了摸。 未料再摸的时候,耳朵空空。 程越生要去跟秦宗诚道别,让她等一下。 顾迎清没顾上他说什么,低头去找耳夹,地上都是皮鞋高跟,想来是被人不小心踢开了。 打算放弃时,一把清柔女声传来:“你是不是找这个?” 顾迎清一抬眼,对方掌心里摊着她的耳夹。 对方的裙子入眼时,顾迎清就知道是谁了,说了声“谢谢”后接过来。 她解释:“刚才被人踢到了我那边的角落,我发现跟你耳朵上的是一对。项链跟耳环,和你的裙子都好配。” 顾迎清不禁正色打量对方,再郑重地道:“谢谢。” 女人也是一身白裙,抹胸上点缀着烟粉色蝴蝶刺绣。 她看向正中央的秦宗诚几人,说:“好多年没见过秦宗诚了,没想到再参加他的生日聚会,是跟我未婚夫一起,结果他居然没认出我。” 顾迎清看出她笑意里的寂寥,接话说:“太久没见,大家都变了。” 她自我调侃道:“可能是吧,毕竟连我前男友都没认出我来。” 程越生朝这边走来,她往旁边让了让。 顾迎清看向中央,秦宗诚朝她挥挥手,顾迎清也挥手,用嘴型道了句再见。 她被程越生揽腰离场,忍不住回头,看向刚才的女人。 她站在晦暗的角落里,冲来找她的未婚夫粲然一笑,靠近他怀里。 第480章 可不可以做我老婆?(2.0) 两人都喝了酒,离开生日别墅之后是乘的另外一辆车。 车里格外的静,顾迎清满脑子都离开前看到的那一幕,仿佛一幅慢镜头画。 那女人看向程越生的眼里分明有难忘,看向未婚夫时又充满爱意。 不可能的人,即使放不下也终成过客,珍惜眼前人方得始终。 顾迎清想来想去,只觉得心里发冷。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代入自已。 没一会儿,她看到开往市区的指示牌,司机却并未按照指示开向岔路,而是往相反方向开去。 后来又经过他们以前住的那家酒店,又继续沿山道往下,一闪而过的路标指向一处港湾。 前路视野逐渐开阔,从高处已能窥见近岸处海面被城市光火点亮的粼粼波光。 延伸出去的海面,则像无边的浓墨,未知的黑镜,三俩游艇越飘越远。 顾迎清清晰记得,以前程越生酩酊大醉,情绪释放,像头苏醒的兽,将她按在那扇落地窗前,宣泄过去在他心中积压的仇恨和愤怒。 那时他们的脚下,便是这片水清海澈的私人港湾。 白日里看去,山脚下的天然弧形港湾,沙滩浅白,水清海蓝。 大大小小的游艇,沿港而停。 夜色之下,照明的灯光星星点点。 这地方算偏僻,路也只通往那一个方向,顾迎清明白过来。 “今晚住船上吗?”她语气没显得多意外。 她越发笃定,程越生此行是要带她散心。 “嗯,出海。” 顾迎清扬扬眉,这倒新鲜,“就我们俩啊?” “还有蒋岳几个。” 哦对,还有保镖。 车就停在游艇前,下车登船。 顾迎清仰头看了眼三层船体,左边还有几艘小一点的船,排在一起像手机信号似的,体积等比增大。 顾迎清想到什么,问他:“你送沈纾纭的船多大来着?” 程越生没讲话。 顾迎清撞了撞他手臂:“问你呢!” “没这个大,行不行?” “我说行不行有什么用?” 程越生让她脱鞋,小心脚下不稳。 船上灯光如昼,登船梯上去便是休闲区域,再上一层有露天泳池。 船员端着盛着鸡尾酒和水果的托盘,顾迎清拿了一杯,“谢谢。” 她一面打量这船,一面提着曳地的裙摆。 游艇内部实际空间比外面看更加宽敞,布局也更复杂,吧台,餐厅,按摩桑拿,健身房娱乐室应有尽有,甚至还有麻将房和台球室。 参观到一半,顾迎清察觉脚下船体微微晃动,游艇启动时的声浪萦绕空海。 程越生扶住她的手,直接将她盖住脚背的裙子提了起来,“去换身衣服。” 顾迎清将橄榄从杯中捏起来,吮了吮上面带有橄榄味的酒渍。 程越生带她穿过主沙龙区,去了紧邻前甲板的船东房。 船东房的布局倒像是酒店的套房,透明弧圆形拱门,外面便是可以看到无敌海景的前甲板,只有通过船东房能到这里来,私密又静谧,还带有一个按摩浴缸。 她跪在按摩浴缸旁的弧形沙发边上,手撑着沙发背,看着越来越远的海岸,还有岸上灯火辉煌的酒店。 静谧的海风,一望无际的海面,似乎吞噬了她的神智,心中有一万种想法与震撼,却不知从何说起。 “这游艇是你租的还是买的?”她望着远处,幽幽开口。 程越生抽出卧室花瓶里的两只雏菊,低头用手指缠绕,说:“以前我爸给我买的。” 顾迎清怔了下。 “以前卖了,又被人买了,买家是我自已,以前租给人玩,后来改装过,前些日子刚开回来。” 顾迎清头发已被海风吹乱,她拨开发丝。 船越开越远,海岸也逐渐变成一条线,山变成盘踞的巨物,远处的城市似熠熠生辉的璀璨明珠,写字楼中透出的光照亮了高高的天际。 顾迎清干脆坐下来,趴在沙发背上,静静遥望。 心里什么都不想。 人也像漂浮在晃荡的海面上,轻飘飘的。 “想吃点东西么?” 顾迎清摇头。 “喝点什么?” 也是摇头。 程越生往她身上搭了条毯子,继续捣鼓着手上的东西。 他徐徐道:“那会儿年轻,刚收到船的时候,恨不得天天住船上,飘海上。” 他的声音被海风送到她耳边,顾迎清为之触动,眼神流转,想看看背后的他是什么样的表情。 “过一阵子,不新鲜了,就不常登船了。这船以前是用我名字命名的,我觉得我爸土。后来改装,要人敲掉logo时,才觉得舍不得。” 顾迎清听见他声音淡下去许多,仿佛多了岁月的重量,有些无奈,有些沉甸甸。 远处骤然传来“砰砰”两声巨响,烟火升空,绚丽无边。 身后他还在继续说着:“以前年轻的时候,没觉得什么事什么人太重要,玩心很重。但这船,我这么多年没敢再登过。” 顾迎清眨了眨眼睛,总觉得他有很多想说的,却又苦于词不达意,因此语气显得略微苦恼。 刚想安慰,却看那烟花散开,竟是“arry-”的字样。 竟然是有人求婚。 她此刻却满心都是他的话,无心替别人高兴。 但她生怕惹他伤情,没组织好安慰的言语。 接着,他却走上前来,往她右手中指上套了个东西。 正是他手上一直捣鼓的花做成的指环。 花梗缠绕,因被折断渗出了些许汁液,白色花朵已被他摧残得有些败了。 顾迎清脑子霎时一片空白,心也似乎停动,一瞬间,血液的加速流动,竟让她手心和脸颊发烫。 程越生不知又从哪儿摸出一枚长方形盒子,里面搁着两枚差不多大小的裸钻。 他捻出一颗拇指大小的钻石,放在花蕊中央。 “可不可以做我老婆?” 第481章 好啊 夜极黑,烟花又斑斓,只有Marry-Me是低饱和的粉紫。 在烟花升空到绽放的隆隆声之间,有一两秒的安静,能听见海浪与风声间或夹杂着按摩浴缸咕嘟的细微水声。 这一切,极致的闹与静,组成她心情坐过山车时的背景音。 顾迎清反应迟滞地看着自已手指上的鲜花与钻石。 因为身处的地点太不切实际,因此她连看自已的手都不真实。 一切的感官在这一刻放大,贴着她脚背的天鹅绒沙发触感柔软,手指上绿色的雏菊根茎弯折处硌着她的皮肤,海风刮过手臂起了层鸡皮疙瘩…… 唯一熟悉的是程越生的声音和气息,以及他握住她手时,掌心的温度。 程越生察觉她整个人变得僵硬,手跟着抖了下,便将她整个手掌托在掌心。 除此之外,她没有过激的反应,只像是震住了,唇微翕,眼眉低垂,既看不出欣喜,也看不出反感。 程越生一下没把握。 试着回想先前打好的腹稿,就像是上台发言时手上的发言稿变得字体模糊,只记得个大概。 顾迎清忽然抬眸,程越生没抬眸,盯着她水洗般清凉的眼,才看清她眼眶泛着淡淡的红。 程越生被勾起回忆,想到在赵家见到她的那个晚上。 他开口,嗓音有种不自然的沙哑:“虽然你戴珍珠更好看,但求婚还是钻石更好。” 顾迎清蓦地一笑,眼泪先猝不及防掉下来,像条水线,直接从眼眶落到下巴,连她自已都惊了一下,伸手去接。 程越生低头亲了下她眼睛。 顾迎清稍微偏了下头,伸手挡住他的嘴,“小心眼妆蹭到你嘴上……” 模糊视线里,放在花蕊上的钻石纯净明亮,手指微微一动,可见耀眼火彩。 “可这是不是太大了?” 旁边的盒子里还有一颗,两颗都是椭圆形明亮式切割,连大小都几乎一样,看不出差别。 她拿起来看了眼,怪认真地问,“这也是要一起给我的?” “嗯。” “怎么是两个?” “这俩只成对拍卖。” 顾迎清又将戒盒放下了,也没话说,更别说要不要答应。 她复又看向自已手指上那枚,在雏菊花蕊上显得刚刚好,花与钻,别提多契合。 顾迎清似第一回见到这样漂亮的东西,仔细地打量。 程越生在她身后坐下来,将她拢在怀里,他手肘搁在沙发背上,手撑着头看着她。 顾迎清仓促一抬眼,撞见他深邃的眼眉,眸中褪去了平日里的锐利不驯,满是深沉宁静。 她一时感觉承受不住其中的份量,匆匆又垂眸。 程越生清了清嗓,在她耳畔故作深情认真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很像一只戴着钻石项链的流浪小狗,淋了雨躲在墙角边上发抖……” 顾迎清以为他要深情表白了,没想到听到这种话,立马斜过去一眼。 程越生手指贴着唇闷笑,胸腔震动。 明显是逗她。 关键是她思绪跟着他的话走,还真的想象出一只戴着粉钻项链的流浪狗在嘤嘤叫,画面极其滑稽。 转念想到那是她跟赵南川结婚的日子,是他跟她默认的第一次见面。 顾迎清心情登时向过山车从高处俯冲到低点。 这个画面,也像是打开了回忆的阀门,被拧开后,往事纷纷涌上心头。 程越生察觉她脸上突然的怔忪与落寞,收起笑意。 风吹乱她的头发,有发丝挂在睫毛上,他伸手替她拨开,不自禁用指腹摩挲她的脸颊。 “年轻时我爸就常骂我混账,不出意料,后来做男人也很混蛋,不论是横冲直撞,还是步步为营,总之自以为这辈子都不会为任何事后悔。” 顾迎清鼻尖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酸得无以复加,她抿唇忍着那股酸涩。 不免想到一开始,到后来,他对她做过的混蛋事。 知道他是如何对她好的,仅仅是回想他让她滚的语气,都让她委屈。 更别提那时他是如何不留情面地利用她的弱点威胁她,羞辱她。 “我以前觉得自已不会对某一个人产生离不开的感情,我既不想只围着一个人转,也不想其他人用虚无缥缈地感情束缚我。” 顾迎清记得自已不止一次这样指责过他,可当时他怎么说的? 她受得了也要受,受不了也要受。 看来他一直对自已很了解,对她也很了解。 他顿了一会儿,继续往下说:“我没想过跟你会有交集,会离不开你。” 顾迎清隔着泪光看他,“你离不开我,我就要跟你结婚么?你这人,为什么觉得一切都会按你想要的来,如果我说‘不’,你是不是也会想方设法也要我说‘好’……” 听她这话势头不对,程越生心下猛地一抽,一切想法与草稿全都不作数。 他喉头滚动,点点头说:“你说得对,我的确有很多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方,但是……看你难过我不好受,惹你伤心我会后悔,时局危险,放你一个人我没办法放心。” 程越生捧着她的脸,艰涩地开口,“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跟我结婚,做我老婆,我会把我有的最好的都给你。” 挨得极近,顾迎清听得见他的声音就在耳畔,每个字都教她胸口又酸又胀,眼底几度泛起潮热。 顾迎清想让他凑近些,好让她听得更清楚。 也想跟他贴紧一点,让她真实感受他的存在,不然她总觉得是被冲昏头脑,总害怕这一切都是假象。 她心里混沌早已拨不出半分理智,热泪盈满眼眶,“你……不怕将来只围着一个人转了?” “你信我。” 顾迎清眼泪被人拭去。 她又问:“那你不怕被束缚了?” 程越生鼻尖挨着她的,在她唇畔,下咒一样蛊惑说:“答应我。” 顾迎清突然记不起他们以前是怎么吵架,分手,有什么隔阂,眼前只有他。 只知道那双极深的锋利的眼,会在夜里深深地看着她,从欲望占满,到爱欲沸腾。 只记得拥抱接吻的时候,会给她一种,她拥有他的满足感。 被他感染,顾迎清满脑子只有离不开,占有他的欲望也抵达高峰。 更别提他极具诱惑力的“答应我”吞噬着她的理智。 似乎没有比这一刻更加清晰地直面自已的内心。 她其实如此庸俗,她俗不可耐。 其实内心十分享受对方给她的物质上的优待,她喜欢惊喜,喜欢绚烂的东西,又怕自已流露出过于欢喜的情绪,而显得庸俗物质,让自已显得不够特别。 会因为对方离不开他,而感到满足,甚至有种“这样的男人为我低头”的成就感。 她还想许安融、赵缙和楼问等,总爱说她“配不上程越生”的人,亲眼看到她在这个人眼里有多特别,亲耳听到他是怎么跟她求婚。 她既想炫耀,又只想只有自已看到他这样的一面。 总之,程越生在跟她求婚。 而她只想不顾一切地答应。 顾迎清泪雨如注,“你再问我一次。” 程越生低笑,抵着她额头,“能不能现在就跟我结婚,做我老婆?” 顾迎清抬抬下巴,亲了他一下,说:“好啊。” 程越生收紧手臂,压低头颅,覆住她的唇。 顾迎清闭上眼,掌心贴着他的胸膛,缠吻之际有听见他含糊低声说了“我爱你”。 一瞬间,人和心好像都被填满。 第482章 很喜欢 断断续续闹了半天的烟花终于也落幕。 顾迎清扭头看向天边,似乎还能望见残留的火花和烟云。 有人不满她中途分心,捏着她下巴,鼻梁贴着她脸颊,在她唇边勾吻,手也探进搭在她身上的薄毯里。 顾迎清被撩拨得手软体酥心猿意马,想双手环抱住他,手一动,又察觉被放回花心的钻石摇摇欲坠。 她忙稳住手。 吻被彻底打断。 顾迎清将钻石拿下来,抱着程越生的脖子,靠在他怀里,手搭在肩上,打量他做的“雏菊戒托”和钻石。 程越生撑着头垂眼看她,睫毛犹显湿润,脸上粉底被眼泪溶掉,妆容也不再精致。 他上手替她擦了擦风干的泪痕。 顾迎清歪头,用脸贴了贴他的手指,下意识动作。 她把脑袋放在他撑起的臂弯里,程越生吻了吻她发顶。 她两指捏着钻石问他:“这是多少克拉的?” “二十?” 顾迎清放在手指上比了比,“太夸张了,戴不出去。” 程越生懒声笑笑:“也不一定随时要戴着,你想想看喜欢什么,到时候镶在项链手链上都行,或者重新切了,放一部分在婚戒上,做低调些。” “那多可惜,这样子很漂亮。” 切割、净度和尺寸完美契合。 顾迎清以前画画的时候,找过一些珠宝钻石的资料参考,也算是懂些皮毛,深知有些好东西很难得,对她来说纪念意义和收藏价值也大过其他。 不想破坏。 “那就做个项链?” “那颗呢?” “手链?” “到时候再看吧。”顾迎清将钻石装回盒子里。 程越生从按摩浴缸旁的小桌上,取下一个微型相机。 颜色和白色橡木几乎融为一体,又有鲜花果盘遮挡了云台,顾迎清根本没发现。 她不禁好奇:“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 顾迎清本来怀疑他用裸钻求婚,是临时起意。 可回想他今天带她做的一切事情,带她吃他从前常吃的小店,体验他年少时中意的运动,再去他朋友相聚的场合,还有这一切……烟花,游艇,早早放好的记录相机…… 好像又是提前筹备策划的。 程越生坐回沙发上,重新将她搂过来,查看相机有没有录上。 “以前我妈热衷搞这些,也喜欢仪式感,我爸也会变着法子在大小节日给她准备惊喜。” 他以前对“记录”这玩意儿并不感兴趣,属于既不热衷,但在重要的日子,赵淳敏要拿着相机拍,他也不反感。 只是拍下来的东西他也绝不看。 直到去年,翻看父母从前那些点滴,才有了改观。 至少能给活着的人留些念想。 顾迎清看着他打开相机里,属于他们的第二个视频。 她说:“原来你这么会,是受你爸妈影响。” “会什么?” 顾迎清手搭在他胸口,下巴垫上去,望着他说:“会追女人,会制造惊喜。” 程越生眉眼疏懒地瞧上她一眼:“我知道。” “你很得意呢。”顾迎清忍不住想打击他,想翻旧账。 程越生查看了一下视频,把进度条直接拖到结尾,见都录上了,便关掉。 有些话只适合说一次,有些事也只有在那股劲上头时才会做一次,重听重看都不行。 他舒服地靠着沙发,双手垫在脑后,斜睨着她,“你就说你收到惊喜的时候开不开心?” 顾迎清红唇弧度缓缓扬起,笑着承认:“开心。” “那你还把东西都还我?” “可我没有否认收到惊喜的那一瞬间的心情。”因为是他送的,所以很开心。 她又说:“只有我的画卖出去那次,去你朋友的酒庄吃饭,没有那么开心。” 程越生大概猜到原因,但想听她说出来,看着天,问她为什么。 顾迎清不太好意思,说得很低声:“因为坐在对面的不是你。” 明明是他准备的一切,结果坐在她对面的谭令,感觉有一些奇怪。 程越生蹙着眉,附耳过来问:“什么?” 顾迎清以为他走神没听清自已的话,凑到他耳边一字一顿说:“因为坐在我对面和我吃饭的人不是程越生!” 程越生撩唇闷闷笑起来,胸腔震动,“知道了。” 他故技重施,顾迎清又着了他的道,耳根不觉发烫,瞪向他,“你好烦。你心里又在暗爽了是吧?” 程越生懒洋洋一笑,手指在脸上比划两下,“为什么要暗爽?难道‘我很爽’三个字在我脸上不明显?” 顾迎清靠在他胸膛乐不可支,笑骂:“我服了你了,脸皮真够厚。” 两人安静地抱了会儿。 程越生低头亲她额头,“冷不冷?要不要进去?” “我想再坐会儿。”她舍不得眼前的风景,心里的炽热也迟迟无法冷却。 “嗯。” 程越生替她拢了拢身上的薄毯。 顾迎清蜷着腿,游艇还在往更远的方向开,陆地的光渐渐遥远,整个城市的轮廓也展现在眼前。 山与夜色浑然一体,独独城市的尖塔高楼耸立,城市内透光直达海面,在自然风光中屹立着的科技文明,此刻忽觉苍茫又震撼。 程家从上世纪就从北城搬迁而来,也算见证了这个城市的变迁。 看着他曾经的家,想到他的家人。 顾迎清喃喃问:“你爸爸妈妈是什么样的人?” 程越生视线跟她望向同一个地方,不知所想。 他在脑子里回忆和父母相处的时光,过往的点滴虽然都还算清晰,却惊觉二人的面容已经有些模糊。 过了会儿,他的声音淡淡传来:“很难用单纯几个词几句话描述一个人,反正我妈挺漂亮的,人漂亮,事业也做得漂亮,偶尔觉得她骄纵难伺候,但却让人讨厌不起来,或者说是讨厌她的人很讨厌,喜欢她的人很喜欢,人缘好,会来事。她跟我爸结婚后不久,就用她母亲留给她的遗产在鹏城开了公司,那会儿国内经济刚开始起飞,公司成立的第二年末鹏城就成立了国内第一家证券交易所,她的公司赶在了第一批上市。” 他低头看向顾迎清,见她听得认真,忍不住多说:“那时的股票还需要排队去买,是那种纸质的认股证。” 顾迎清听他讲了些他母亲的事,比如跟他父亲一开始是联姻,关系其实并不好,一心扑在事业上。 他出生已经是在父母有感情基础之后。 顾迎清很喜欢听他讲这些,声线低沉平和,眼中有种让她着迷的深邃宁静。 第483章 把证领了 顾迎清趴在他心口,因这场求婚而浮在半空的躁动心绪,逐渐在他的声音和心跳里重新被熨帖得安稳。 程越生看着她专注而安静的神情,眼神柔软得像能抱拥万物。 他抬手抚摸她的脸,拂过她颈后的碎发,又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她的耳垂。 顾迎清又痒又舒服,像是被挠了下巴的猫,眯着眼睛在他颈窝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垫脑袋的位置。 他停下来之后,她很自然地接过话头,怀念道:“我妈妈也很漂亮……” 程越生轻笑:“比你还漂亮?” 顾迎清压不下嘴角,“比我还漂亮,大学时期就得了各种比赛金奖,很年轻就做了南江舞蹈团副首席,生了我之后又跳了十几年,期间还做编舞和编剧。” 顾妈妈温元箐刚毕业就进了南江演艺集团工作,期间是重点舞蹈演员,转幕后也担任重要职位,带教舞蹈团的同时还编写了一台当时全国风靡的古典舞蹈剧。 说起来,灵感还来源于顾中敏的一幅画,恢弘又有诗意。 只是领舞不再是她。 两人默契地闭口不提后来,只回忆那些美好,点到为止。 顾迎清转移话题,程越生也不爱讲太多从前,跟她随便说些无聊话,也很舒服。 她问:“大晚上哪来的海鸥声呢?” “大约是船长让放的背景音。” “海浪声总不是假的吧?” “应该不是。” 静了会儿。 程越生问:“你还不困?不想睡觉?” “困,但就是还想再待会儿。” “外面有什么好的?” “哪儿都好。”她就是不想太快离开这个环境,只要待在这里,仿佛就还置身在烟花烂漫的求婚场景之中,只要回想,心情就立马一阵阵悸动。 她问:“你难道还准备了其他什么?” “嗯。” “什么?” 程越生搂过她的肩膀,盯着浴缸里晃悠的池水,在她耳边说:“准备了几盒套。” “……”顾迎清既觉得荒唐,但想想好像也是情之所向情理之中。 且符合他的风格。 结果他陪她坐在这儿搞起了纯爱。 顾迎清抿出个笑,搂着他的腰,将他衬衫衣摆从西裤里扯出来,摸了下他梆硬的腹肌。 “之前很想,但是现在不想。” 程越生两只手把她箍紧在怀里,似笑非笑问:“之前是什么时候?” “你穿上冰球护具的时候,打球的时候,搂着我的时候,换好西装的时候……” 顾迎清看着他的眼,视线拂过他英气锋利的眉,看进他幽邃的瞳孔…… 脑海中浮现每个场景,忽然就,不受控制地呼吸不匀。 她缓慢跪坐起来,手搭在他灼热的胸膛,微微蜷缩了手指,“在别墅外面接吻的时候……”她咬了咬唇,声音也不由自主地轻下去,柔中带媚,“还有现在。” 顾迎清跪坐起来后,比他高出一截。 她捧着他的脸,这人一脸兴味又戏谑的笑,撕去了平日西装革履的稳重,目空一切的浮浪与蓄势待发的野性统统暴露。 “不准笑。”顾迎清看他不腻似的,看很久很多遍还是没有审美疲劳。 程越生提着她腰让人坐在他腿上,“你到底想还是不想?” “我找找感觉……” “要找什么感觉?”程越生一面不解地蹙起眉,一面将碍事的裙摆推高,抚着她的腿一路往上,一副好心的口吻,“我来帮你找找看。” 顾迎清喉间干涩,在他的手与她肌肤相触的瞬间,身体本能地产生似要失控的预感。 她猛地颤着后退了一下,抿紧了唇,畏惧又期待地看着他。 程越生咬了下牙关,带动脖间青筋跳动,眼底的火光也如瞬间燎原。 不知道是谁先迫不及待地吻上去。 顾迎清终于舍得离开这个地方,让这个时刻今后只留在心里。 她怕被人看见。 哪怕他们漂浮在海中央,此处又是整艘游艇上最私密的地方。 一天两夜,不是床上就是在洗澡睡觉。 顾迎清一开始还乐在其中,几番下来实在受不了。 天还没亮,她都快歇气儿了,“我要先歇歇……” 阈值频繁被拉高,再强烈的感受也会逐渐趋于麻木。 顾迎清一觉睡到中午,被程越生拍脸叫醒,吻着她说:“去不去跳水。” “什么水?”顾迎清以为自已太困,以至于精神恍惚听岔了。 结果程越生是真的要去跳水,从甲板上跳海里那种跳水。 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劲。 顾迎清嘴上说困,却还是想看他跳。 起来换了比基尼,往身上涂满防晒,戴着墨镜套了件浴袍。 程越生就套了条泳裤,往鼻梁上架了墨镜,打着赤膊光着脚就往外走。 今日天晴,海上紫外线更强。 记得去年程越生在南江出海玩了趟,回来明显黑了个度。 顾迎清怕他晒伤,要给他涂防晒,他也不让。 她懒得管他。 顾迎清看着他走至甲板边缘,刚一站定便丝毫不犹豫地跃入水中,身姿颀长,入水瞬间轻盈有力,潜入海中又迅速浮回海面。 顾迎清一开始吓一大跳,她都还没心理准备。 探头去看,只见浪里白条。 见他毫发无损,长臂划动,在海中如鱼得水,泳姿还挺休闲。 顾迎清一颗心霎时落定,觉得他牛逼坏了,又被他装到。 程越生的运动细胞很难讲是与生俱来还是后天培养,顾迎清在这方面对他有很强的信任感,即使她水性不算好,也敢跟着他下海去游一游。 后果就是两人都被晒得不轻。 顾迎清皮肤白,没一会儿就感觉后肩灼疼,大片皮肤发红。 从海里上来后立马去做了个sa。 披着浴袍回房间,程越生也洗了澡,亲亲抱抱没两下又是天雷地火。 晚上起来去吃饭时,程越生就说身上怎么有点火烧火燎的。 回房间一看,他整片后背几乎都被晒伤,衬得连那几道被她抠出的指甲印子都不怎么明显。 顾迎清让他去做个修复sa,他说男人才不做那玩意儿。 顾迎清只好去管人要了一些修复镇静的产品,顺带搞了盒芦荟胶,强迫他在床上趴着。 她比基尼外穿了件程越生的衬衫,盘腿坐在他身边,仔细地在他背上敷了厚厚一层芦荟胶,等待许久,擦净,又涂上修复乳液。 程越生感觉是要好些了,还嘴硬说用处不大。 顾迎清把自已褪了红的腿伸过去,搭在他腰上,拍了个对比照给他看,真真是黑白分明。 “看见没,这就是不听我话的下场。” 程越生盯着她衣摆下的皮肤,半天不开口,开口就问:“休息好没?” 顾迎清:“……” 深夜战毕,顾迎清昏昏欲睡,船东房的弧形门没关,隐约传来海浪声。 程越生背还烧乎得慌,闭眼趴着,手枕着头,手指点了点,寻思着说:“我们明天去把证领了。” 顾迎清“唔”了一声,像是无意识的梦呓。 程越生睁开眼看着她睡着一般的脸庞。 静了数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顾迎清唰地睁开眼。 她还是刚才平复时的姿势,脸朝向他那边。 此时两人都看着对方,不说话。 第484章 见面细说 顾迎清将他的声音他的话在脑中滚过数遍,才醒过神来。 房间关了主灯,剩下的光源不知从何处照来,散发着舒缓催眠的幽芒。 程越生说完之后便一言不发望着她,很有耐心地等她的反应。 顾迎清见他神情倦懒,眼神却十分清明,不像一时脑热,又或是情之所至再加上几分冲动。 虽说求婚的下一步当然是结婚,但他们这两步之间的时间跨度是否也太短了? “你说真的?”顾迎清张了张唇。 这两天她过得没有实感。 从落地州港起,去打冰球坐在冰面上等他时,他洗着澡她自已化着妆,秦宗诚生日她跟人聊天中,再到登船后,等他下海游回来的间隙里,或是和他躺在甲板上单纯晒太阳时…… 她都会偶尔走神,像是饱胀的心口忽地被掏空,唯恐这只是一场美梦。 总觉得这样开心的时刻并不属于她,还会莫名畏惧激情之后的平淡。 程越生说:“明天下船之后就去,我已找好律师办理,更快捷方便,叫了秦宗诚和金玉吟来证婚。” 顾迎清怔住,一下子消化不了他这些话。 “金玉吟?” “李方长替她打点好了住行,看时间,她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州港。” 从昨晚开始,他俩的手机都是关机状态。 顾迎清的手机是在登船后没多久就没电关了机,可以说是彻底远离了外界的纷纷扰扰。 直至现在她才恍然意识到,程越生策划的不止是求婚,连下船就去结婚也计划好了? “万一我没答应你求婚呢?” 程越生挑眉,高深莫测地笑一下,“当然是求婚成功了,才会有接下来的事。” 也是。 顾迎清想理清思绪,却发现根本冷静不下来。 整个人整颗心无时无刻不在躁动,现在有越发高涨的趋势,驱赶了睡意与疲倦。 她盯向天花板,静了会儿,伸手捏住浅浅搭盖着胸腰的被子。 程越生寸缕不着,晾着后背,袒着长腿。 顾迎清身子斜躺,一条腿的膝窝搭在他屈起那条腿的大腿上。 程越生见她不知想什么,一直不吭声,沉默良久问她:“去不去?” 他撑起上半身,侧对着她。 顾迎清瞧他大喇喇的姿势,侧撑着身子来,支起一条腿,姿势随行浪荡,性感富有张力。 她不由得从上到下看,扫过他紧实的腹部,再往下时,想起他白天一边托着她臀,一边从她侧腰往下亲。 忽然停下说:“你知不知道你的腹股沟很性感?尤其是穿比基尼的时候……” 后面的动作和话都有些脏。 顾迎清当时红着脸垂眸看了眼,原来那部位叫腹股沟。 想起这事,顾迎清抬脚蹭蹭,笑眯眼说:“你的腹股沟也很性感。” “说正事。”程越生握住她脚。 顾迎清抿着嘴,歪着头,手拨了拨枕上的头发,似乎在琢磨。 程越生将她脚踝到脚趾,上上下下,揉了又捏。 她说:“你这算不算是逼婚?这一环套一环的,我不答应好像都不行……” “逼?什么逼?”程越生笑得不正经。 顾迎清睨他一眼。 他认知清醒道:“我这顶多算引诱。” 顾迎清犹豫着,没什么目的地用手指戳他的胸肌,又戳几下他的腹肌,按下去有硬度,一块块的还会回弹,手感相当好。 程越生又说:“明天领证?” 都答应求婚了,她难道还能拒绝么? 她低声:“嗯……” 程越生这回没装听不见了,低头亲下她,“说好了。” 顾迎清在他头低下来时闭了闭眼,又半睁开眸,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情难自抑地回吻。 一来二去,撩拨上劲又难止难休。 顾迎清迷迷糊糊想,怎么就这么被他骗去了? 但又挨不住内心的满足与欢欣,越发紧地缠着他。 顾迎清半夜累极,这两天程越生带给她的那股后劲却在心里愈演愈烈,怎么都无法排解,在吃了药后才慢慢睡沉。 程越生下床,往身上套了件浴袍,去了另一间客舱,坐在露台上打开手机和电脑。 刚开机,手机上就涌进来许多消息与未接电话。 电话大多来自南江。 消息邮件都来自池颂、谭令和李方长。 他扫了一眼,捡了重要的消息看,大概就是事情进展得顺利。 这事他心中有数,要是遇见什么阻碍,跟着上船的蒋岳会告诉他。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今早开始,德信海运开始了对凛兴国际的反击战,从市场大笔买入凛兴国际的股票。 嗅觉灵敏的金融人一早发现苗头,消息就开始业内传开。 这几乎就坐实了一个消息:从一开始凛兴对德信海运的收购,就不是内部达成一致的正常股权变更。 从凛兴最早举牌开始,就有一位资深金融人——也是现财经博主——根据掌握的种种正规与非正规渠道消息,说这是凛兴总裁赵缙进不去德信核心层走的险路。 之所以是险路,是他杠杆加太多,借钱去买德信海运风险太大,这步棋容错率太低,经不起任何意外,不过可能是因为有赵家掌权人的支持,才会这么肆无忌惮。 此人层是华尔街分析师,认识不少业内人士,当时由于不便透露消息来源,被人说是空穴来风。 现今好多人回去考古此视频,称他洞若观火。 这博主转发了自已两个月前这条视频,文字称: “没想到赵缙的报应来得这么快,才两个多月【捂脸】,不过我还以为会是某个大佬趁火打劫一口吃了凛兴,没想到居然是德信海运反吃凛兴,那么问题来了:德信海运的钱是哪里来的?背后没人说不通,懂的都懂。等我找朋友打听打听。” 热评:老师,速探速报。 德信两大下属企业打得不可开交,德信作为大家长,表面依然没有要出手阻止的意思,此事越发往资本内斗的方向发展。 而这矛头直指许安融。 只是德信总经办的电话打不通,总裁也搞失踪,股票下跌是意料之中。 晚些时间,传出小道消息,说是某德信董事说这许安融在德信独裁,常常妇人之仁,既没本还一直阻止赵缙进入核心层,还利用丧子人设引导对自已有利的舆论。 一时间各种抹黑许安融的言论甚嚣尘上。 然而许安融过去一年,在妇女协会和帮扶各种女性公益组织建立的声誉发挥了正向作用。 网络上帮她说话的人不在少数。 就算许安融是为了利益,但她替女性发声,实打实地出钱推动贫困地区女童完成教育,树立职业女性的标杆,这一点就吊打这些只知道在饭局上吃吃喝喝调戏女人的臭男人,难道因为许安融是女人,所以她追名逐利就要遭人诟病? 此名“男董事”的发言一出遭人诟病,说德信集团董事会超过百分之七十的成员都是男性,欧美多数公司明确规定董事会男女数量平等,而德信居然还有男董事发出这样恶臭言论。 程越生拨通谭令电话,谭令还在加班,接起来聊了几句实况。 谭令说道许安融如今的处境不太好,今天高层会议上,就被指摘,回了赵家,又被赵鸿槐和赵柏相施压,好在主流媒体倒是支持许安融的,就怕耐不住赵派持续抹黑。 程越生抽着烟,吹着海风,慢条斯理笑笑:“双方打擂台,无非就是你陷害我,我污蔑你。放心,许总一年上千万的公关费可不是白花。” “是,只是现在赵家和高层也怀疑到你头上,要你出面给说法,找不到你人,烦了我跟李方长一天,朱董也不得安生。” 程越生嗤一声:“我是他们的爹?天天找我要说法,神经。” 挂了电话,他翻看许多消息电话,许安融倒是安静如鸡没烦他。 之前在董事会上投他下台,事后跟他哭惨,说扛不住赵家的压力。 程越生也懒得跟她追究。 其实知道她还揣着几分侥幸,以为投走他,她能暂时独大,之后再让德信海运拖死赵缙。 许安融猜想他是稀释了股权,拿自已股份跟投行交易,到时候辞职,更没有实权。 打着一箭双雕的算盘。 程越生关了电脑手机,散烟味洗了澡,又回船东房。 顾迎清裹紧被子,一脸酣然。 船已开始返航,逐渐远离温暖海域,越来越凉。 程越生关了门,上床拥人在怀。 翌日醒得晚,两人在船上吃了个早午餐,休息了一会儿,渐渐可见州港海岸线。 午后游艇停回私人港湾的泊位。 顾迎清空手上船,下船时也一身轻松。 早已有车在等着,直接接了二人去程越生在市区那套房子。 顾迎清在车上有些魂不守舍的。 到家时还没人,程越生说律师和证婚人紧跟着就到。 顾迎清紧张又难掩激动雀跃。 回想第一次领证跟跳火坑没有区别,那时被绝望和阴霾笼罩,和如今天差地别。 去翻了翻衣橱,想到待会儿要拍照,准备化个妆,弄弄头发,再选件好看的裙子。 她翻开包,看到自已的手机,开了机。 刚有信号,“嗡嗡”的提示音接连不断。 程越生在外面跟人打电话,讲公事。 顾迎清洗了把脸在梳妆台前坐下,想到金玉吟也要来,准备给她发个消息。 看到短信未读和未接电话超过九十九条,她吓了一跳,一打开,竟然大部分都来自许安融。 最新一条是:“看到邮件了吗?下船了吗?我已经到州港,见面细说。” 什么邮件? 第485章 不必来了 来自许安融的短信太多,翻不到头,几乎都是要她接电话,或是要同她见面的内容,每隔一会儿就发一条。 电话也是,大约是从昨天傍晚开始,每隔半小时左右连续打来几通。 如此这般,让顾迎清感到汗毛倒竖,手心发冷,下意识觉得有事发生。 为什么总是在这样的关头,总有人横插一脚,总有意外发生,给她当头一棒。 顾迎清静默地盯着手机屏幕数秒,不打算研究对方目的,直接将手机扔在一边。 忘了一开始拿手机是所为何事。 她往脸上胡乱拍了些护肤品,从化妆包里翻了又翻,翻出一支眼线笔拔了盖子要往眉毛上画,下手才觉得触感不对。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盘旋着刚才快速翻阅短信时,被她捕捉到的“你父母”和“赵缙”,“邮件”和“沈纾纭”这些字眼。 许安融既然知道她在船上,那么肯定知道她和程越生在一起。 这么着急地找她,甚至亲自跑来州港,无非就是想要行破坏之事。 她内心不断这么自我攻略着。 妆化到一半,顾迎清看着镜子里的自已,穿着真丝睡袍,置身在奢华的衣帽间。 她坐着半天没动,一时间好安静。 程越生开了窗,站在外面讲电话,她听见他的声音隐约传来。 房子里的味道有些陌生,抬眼望了眼周围,感到格格不入。 出海之旅的一些片段闪现,仿佛是另一个人的经历。 她呼出一口气,身体像紧绷时骤然泄气般,脊背没了力气。 突如其来的手机震动声响将她惊醒。 顾迎清看了眼屏幕,上面显示着自南江的号码。 未接记录里,这个号码似乎是和许安融的手机轮着拨号,打给她过很多次。 她就那样看着手机,等到它自动挂断,又再度被拨号。 人有时候做决定就是一瞬间。 顾迎清一把拿起电话,接通。 那边立马传来一道女声:“许总通了,顾小姐请您稍等。” 手机下一秒就到了许安融手里,干脆地叫她名字:“顾迎清。” “我暂时没空,等我回南江再说。” 许安融洞悉地笑道:“你要是真的不想知道,会接这通电话吗?” 她还真怕顾迎清挂电话,一气儿往下说:“我并不是想破坏你的什么事,而是想争取给我们彼此一个合作的机会。这两天你手机关机,又在船上,想必发生在南江的事你还不清楚。” “你到底是愿意靠你自已,为你父母报仇,还是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并不对等,且事事把你蒙在鼓里的男人身上?” 顾迎清撑着头,嗓音艰涩:“我为什么要为我的父母报仇?我的父母死于意外。” 一场泥石流,一场火灾。 “是吗?”许安融反问。 “怎么不是?”顾迎清屏住呼吸。 她前一晚还谈及过她妈妈,那是从父母逝世之后,第一次不带痛苦,而是以缅怀的情绪,回忆温元箐生前美好的样子。 因为当时终于有了种苦尽甘来千帆过尽,总算可以直面父母早逝之痛的释然。 “你不知道,可是据我所知,程越生去年就在调查了,连我都查到了,他会没查到吗?” “你妈一个四肢健全,头脑清醒的成年人,为什么会被困在没有上锁的房间因浓烟窒息而亡?” 顾迎清哑声打断:“你别说了。” “你爸的驻点离泥石流发生的地点很远,泥石流是半夜发生的,他半夜跑那儿去干嘛呢?” 顾迎清重复:“我让你别说了。” “你爸妈前后脚意外而死,世上怎么有这么巧合的倒霉事?” 她厉喝:“我让你别说了!” 许安融像是听不见一样,“这一切都和赵缙有关。” 听见她吼声的程越生看过来,仓促跟电话那头说着结束语。 电话那头,许安融还道:“还有,都以为沈纾纭死了,其实是邓荣涛要杀她,程越生把她藏起来,保护得好好的。” 顾迎清胸膛剧烈起伏,整张脸惨白,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你只是看不得我好过……” “不,我是为了我的利益,我要让你做赵太太,而不是程太太。”许安融坦白目的,“顾迎清,别被男人的花言巧语冲昏头脑,烟花再绚烂也只是一种手段。程越生最不缺的就是钱,钱能让你享受,也让你蒙蔽双眼。德信要分红了,你也不会缺钱,不是么?” “当然,你要犯蠢我也拦不住……” 顾迎清察觉程越生靠近的身影,不等许安融说完,挂了电话,扔在一旁。 她继续化妆。 程越生见她状态,心已沉了下去。 “怎么了?” 顾迎清拿粉扑往脸上拍来拍去,轻描淡写说:“没什么。” 程越生立在一旁看着她,“谁打给你的?” 她依然语气淡淡:“许安融。” “她说什么了?” 顾迎清不说话。 她想解释,并不是不想说,而是张开嘴,发现自已好像没办法发出声音。 她放下粉扑,去找刷子,试图化眼影。 程越生盯着她发颤的手,拽住她手腕,“别化了。” 顾迎清眼前忽然朦胧,挣了挣,程越生非要控制着她,让她十分心烦。 “放开!”她忽然出声,一边用力抽回手,声音大得自已都吓一跳。 程越生看了眼空荡荡的掌心,顿了一下,收回手。 “对不起,我不是要冲你生气。”顾迎清仰起脸看着,强迫着自已镇定,眼泪裹在眼眶里,眼神看着又十分空洞。 她抿住唇,憋着气,试图放松,然后张唇,艰难迟钝地呼吸。 程越生已经意识到什么,“她说什么了?” “她说我爸妈的死跟赵缙有关,说你去年就在查了,你查到了吗?” 顾迎清给自已扫眼影,颜色太深,她不断地晕染,晕染。 没听见他的回答,顾迎清喃喃:“看来是查到了。” 她又说:“许安融还说,沈纾纭没死,这些日子你一直保着她。” 程越生太阳穴紧了紧,没讲话。 顾迎清继续捣鼓了一会儿,直到气氛压抑得她没法继续,她问:“你为什么要忽然跟我求婚,想要结婚呢?” 程越生一顿,“你觉得我有其他目的?” 顾迎清不看他,狠心打破这两天两夜的幻象:“我向来不懂你心思,你不总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大费周章……” 程越生打断她:“那你说我跟你结婚能有什么目的?” 顾迎清听出他语气中的愠怒与咄咄逼人的气势,心已凉下来,“回南江的前一晚我们还在吵架,你敢保证,那时候已经有求婚结婚的念头了吗?” 程越生把头偏向一边。 她猜对了,“你只是临时找了个办法哄住我!” 否则按照程越生的行事风格,求婚戒指怎会是裸钻!? 她收到的时候还以为他是别出心裁。 程越生问了一句:“如果没有许安融,你会不会在结婚证上签字?” 顾迎清顿了下,“会。”又补充,“我只是被你接二连三的迷魂汤灌昏了头,你总是这样……最会这样……就当是我被虚荣蒙蔽了双眼。” 程越生点头,“行,我知道了。” 他打给律师和证婚人,让他们不必来了。 顾迎清感到身体发冷,似乎又在冒着虚汗。 程越生转身出去,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不吐不快似的:“你总觉得我不坦诚,你对我又有几分坚定?在船上我跟你说的话,你又听进去了几句?只有你的感情值钱是吧?” 顾迎清没有哭,只是眼眶微红而已,她疲惫笑说:“是,你浪子回头金不换,表现几分专一卖弄几分深情,女人就该对你死心塌地。” 程越生一瞬间脸色铁青,整个轮廓都变得冷酷分明。 “你肯定也有理由,认为我父母的事情不告诉我,是觉得为我好。沈纾纭的事呢?怕我介意她,怕我知道也插不上手?那我是怎么有了你的孩子,为什么你从来不提?反正你能解决所有事,用不着我,你大批选择,那何必又在一个不领你情,抓着你的错不放的女人身上浪费时间?” 顾迎清不看他,拿起自已刚到州港时穿的那身衣服去换了,出来时程越生已不见踪影。 第486章 她做到了 不仅程越生不见了,连她的手机也找不到了。 顾迎清怀疑是被他拿走,那么…… 她抱着怀疑的态度下楼。 四名保镖分别守在入户和电梯两侧,蒋岳坐在客厅。 她装作没看见这些人,大步走向电梯,被名保镖挡住去路的同时,身后的蒋岳也喊住她。 “顾小姐,您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生哥晚些就回来。” 顾迎清气得发抖。 跟她玩这套? 她难以置信,质问蒋岳:“他想软禁我?” “顾小姐,没这么夸张。”蒋岳又是赔笑,又是解释,“只是他有事得出去一趟,州港不太安全,担心您独自出门会出意外。” 顾迎清登时被气笑了,还真不信这个邪。 她拎包就要往外走,四名高大的保镖同时拦住她,生生给她来了个人造铜墙铁壁,叫她插翅难飞。 顾迎清怒极,语无伦次地冲蒋岳发泄:“程越生是不是有病啊,搞这种东西?你们犯法知不知道!” 蒋岳登时露出个无奈的笑,试图跟她讲道理:“顾小姐,那您那天叫人绑了林北望,是不是也算犯法?” “……”顾迎清哑口无言,也有些拉不下脸,“你别跟我说这些,换个人来,蒋骁呢?” “不瞒您说,因为和您一起隐瞒生哥林北望的事,现在还在被迫休假中。” 顾迎清怒冲头顶,霎时气红了眼眶。 她瞒着他这一件事情,他就把她身边的保镖都换掉。 他瞒她那么多事情还理直气壮想要蒙混过关,还指责她不够坚定。 蒋岳瞧她如此,立即道歉:“抱歉。” 顾迎清意识到自已情绪失控,不想继续失态,心中一时没有主意,转身上楼去了。 左右没找到自已手机,猜到肯定是在程越生那里。 邮件她还没看过,具体内容更是不得而知,只能凭借电话里许安融说的只言片语,百般揣测。 打开书房电脑要登录邮箱,发现新设备登录需要辅助邮箱验证或手机验证。 辅助邮箱的登录,也需要手机验证。 他妈的,这该死的互联网闭环。 程越生让李方长从梁倩那里问了许安融的下榻地,开车去了赵家在州港南边的半山别墅。 秦家也在这边。 许安融没有等到顾迎清的回信,反而等到了跑车的轰鸣在自家楼下戛然而止。 不出意外,来人是程越生。 许安融坐在欧式下午茶桌边,装模作样地翻着杂志,往来人身上?了一眼。 见他招呼不打一声,只脸色不善地盯着她。 许安融笑着将杂志一合,阴声阳气地笑起来:“程总好大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来跟我干仗。” “我看许总是嫌最近事情还不够多。” 许安融端起茶杯,回到娘家倍感亲切,自如说起家乡话:“要不要饮茶?” 程越生不领情,冷声回绝:“不好这口。” 许安融自顾喝了口红茶,不动声色地打量他,放下杯盏说:“话说你怎么这幅衰样?你不是正逢喜事么?都传遍啦,点亮州港上空半小时的求婚烟花,真是羡煞旁人,都说不知是哪个女人这么好福气。” 她说着忍不住冷笑起来,眼含怨恨,颇带咬牙切齿之意。 arry-啊。 真是好个arry-。 许安融想起带给自已儿子命劫的那段婚事,如今那女人被别人以如此这般的阵仗求婚,她怎么不恨? “我很好奇,求婚自已的侄媳妇,是什么样的感觉?” “表的。”程越生随手将门一掀,砰地一声,强调说,“表侄子。” 许安融心神一震。 “你要我谈感觉的话,我只能说感觉非常好,这辈子第一次求婚就这么顺利,不愧是我程越生。” 他比了个潇洒的手势,踱着步子往她对面一坐,靠着沙发,点起一支烟来,漫不经心地说起来:“我未来老婆跟你儿子有段有名无实的不到二十四小时的婚姻,对你来说好像特别难以接受。难受到,哪怕她都还没来得及把户口迁到你们赵家,结婚证都还没捂热就凉了,哪怕明知你孙子不是她生的,她跟你赵家彻底没有半毛钱关系,你都还要跟她过不去。” 想到顾迎清承认,要不是许安融,这婚她真就结了,程越生气得笑起来,“许总,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你到底是爱你儿子,还是爱顾迎清啊?” 许安融忍不了一点,猛地将手中杂志砸到桌上,砸得茶杯倾倒,茶水四溅。 “你真不要脸,我说真的!” 程越生撑着脑袋,斜瞅她一眼,“知道了,你说过很多遍了,有完没完?”他不屑嗤声道,“我没找你算账,你还先急眼了,真够出息。” 许安融既恨又得意,“是啊,我找的不是你,你来干什么?顾迎清呢?” 程越生懒得跟她扯,直接问:“谁告诉你沈纾纭的事?” 许安融看他着急,火也下去了一半。 “你不如想想,还有谁想破坏你的好事。”许安融盯着他的表情,说,“我昨天一早收到消息,前段日子有一艘新游艇进港,七十米的超级游艇在州港也不多见的,泊在曾经程家所有的私人港湾好惹人注目,有人根据游艇型号查证,正是当年你那艘。接着,游艇在前晚出海,同时有人求婚。虽说这两件事不一定能让人联系到一起,但你是程越生嘛,多的是眼睛在你身上。” “少墨迹。”程越生没耐心听她扯。 “邱慈雯。”许安融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沈纾纭的妈。” 程越生立刻紧蹙眉头,下颌紧扣。 “看来你也没想到,”许安融甚至不惜直言自已的目的,“我不想你跟顾迎清成事,她想趁机跟你谈条件,让她女儿回来,我们一拍即合。只是邱慈雯这个人,怎么说呢,她知道的事好像比你想象的事多,这人之前压根没存在感。” 许安融当然也感到几分诡异,只是程、沈、邓的恩怨与她无关,她乐得隔岸观火,顺便再搅个浑水。 也幸好邱慈雯透露邓与程家失势有关,也就意味着,程越生的目标并非只有沈家,甚至还有邓荣涛…… 这样一来,为避免今后事发被牵连,万万不可留他在德信。 现在是个绝佳踢他出局的机会,正好他手上的股份稀释了一半给投行做交易,给德信海运拉资金。 曾经她极力阻止程越生冒险,因为极其容易被人发现。 到时要是德信海运反击凛兴不成功,她又被人发现知情不报的话,他俩都吃不了兜着走,惹毛了赵鸿槐,直接让他俩统统滚蛋。 现在不一样了,她在董事会投票上投走了程越生,赵鸿槐以为她放弃和程越生为营,德信海运反收购凛兴项目又已经启动。 程越生的利用价值已经所剩无几。 如今,许安融只需要顾迎清的股份为她所用。 如果顾迎清跟程越生结婚,这二人共同所有的持股比例对她来说只会是威胁。 不能保证程越生不会利用二人的股份做些什么。 今后赵家若敢不满她掌权,她甚至还可以让顾迎清以遗孀的名义,分割转移赵南川的遗产。 只要她能控制顾迎清,便有巨大操作空间。 所以,她没撒谎啊,此行只要能破坏程越生和顾迎清,便是目的达成。 看,她这不就做到了? 第487章 筹谋诱骗 程越生点了烟,却是一口没抽,目光犀利沉静地盯着许安融洋洋得意的脸。 他忽地笑了:“所以你迫不及待地,想要破坏我跟顾迎清的婚事,是想避免她的股份落进我手里,而你之前所谓的扛不住赵家的压力,所以在董事会上为罢免我投出一票,恐怕也是假的,旨在用我的手收拾完赵缙,让我也滚蛋,从今以后你做德信唯一的老大。” 许安融并不否认自已的野心,“谁不想做老大?你不想吗?” 程越生想着好笑,摇摇头,不由拿手机指指她,“很好,算盘打得很好。” 许安融说:“说穿了,你个人能力还不错,也正是从前的种种成功让你轻敌。你总觉得我这个老婆子被丧子之痛冲昏头脑,很好拿捏。” 她坦然道:“要不是你去年,拿出赵柏相曾暗中批准多笔资金给赵缙的流水,之后又给我赵缙与赵柏相的亲子鉴定,我也不会去调查赵柏林和他那个情人的事,更不会顺腾摸瓜查到顾迎清父母的死因内情……这都是你教我的,我得谢你。说真的,你这人缜密得可怕。” 如果不是程越生,许安融还真意识不到走一步看三步的重要性。 说不定还会被赵家的人继续蒙骗,渐渐在谎言里妥协。 许安融叹了口气,“这样吧,如果你肯承诺跟顾迎清断了,邓荣涛一事我可以装不知情。现在赵缙已经慌了手脚,德信海运一日不复牌,凛兴就要承受债务利息的压力,据说有银行担心他杠杆失控,拒绝再向他提供贷款,加上德信海运给的压力,接下来他日子很难过。” 她见程越生反应不大,微微昂起头颅,施舍道:“你这一招虽险但狠,我年前找个机会重新表决,可以让你继续留在德信。” 程越生笑中带狠,起身居高临下盯着她,“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许安融见他这般不当回事的模样,心里没来由感到不安。 程越生起身,意兴阑珊道:“既然你不识好歹,给脸不要脸,今后商场相见,别怪我不念旧情。” 许安融别眼看他,“对了,邱慈雯叫你联系她。” “联系个屁,让她滚。”程越生头也不回。 他打给秦宗诚,让他牵线找沈景曜出来见面。 秦宗诚本来是要去证婚的,结果半途让他不用去,加上程越生那语气,他就猜到这事黄了。 但不知怎么又扯上了沈景曜。 “你之前对沈家下手不留情面,沈景曜明里暗里给你使绊子,未必肯见你。” “你只需要说邱慈雯私下联系我,看他见不见。” “邱慈雯?”秦宗诚当然知道这是谁,理清上下文,说,“贱,这家人真贱。” 两人先到了一家私人会所,秦宗诚简单了解了一下经过,连道可惜。 如果顾迎清迟一些开机,是不是就是不一样的结果? 秦宗诚说:“你求婚我可以理解,但是着急结婚,到底有没有仔细考虑过?” 其实他也是程越生来州港的前两天,才听说他要求婚,作为兄弟,自然是要帮忙策划这一切。 只是实在觉得突然,便向池颂和谭令了解消息,这两人在南江,程越生前两天又一直待在池颂那边,池颂肯定知道怎么回事。 随后才知道,程越生跟顾迎清闹了矛盾。 池颂当下还玩笑说,看他这回又要怎么连哄带骗,还有什么招数可使。 据说的程越生当时一声没吭,过许久说,要不然结婚算了。 池颂当时都愣了,然后问他,你说结婚就结婚,人家答应么?你这臭脾气,惹恼人家不是一次两次,还有那样多事没解决矛盾也没说开,人家为什么要跟你结婚? 程越生说,那就先求婚。 在池颂那儿找戒指,找半天没找到合他心意的,让池颂连夜替他找个裸钻,要D色和FL净度,要够大够经典。 池颂上哪儿给他找去? 问遍他认识的收藏家,找到满足他要求,又愿意卖的,只有那一对单颗20克拉的,人家成对拍来,也只成对卖。 程越生看了,二话不说就要了。 接着又是安排烟花,又是游艇的。 他们才知道他是来真的。 程越生的计划的确不错,一招胜一招浪漫,这一套夸夸砸下去没有一个女人不晕的。 然后乘人之危,趁虚而入,趁火打劫,趁她反应不过来,直接生米煮成熟饭,不给她反悔的机会,越快越好,以免再生差池。 男人就是如此,在感情方面容易自以为是,屡出昏招。 就秦宗诚看来,程越生跟顾迎清之间的关系,也就仗着顾迎清还喜欢他,跟他还有个孩子,而且还是在他的引导下,顾迎清才有机会跟孩子加深感情。 一步一步,虽然有感情,但全是按照他自已节奏的筹谋诱骗,若是得逞纯属侥幸,翻船那是活该。 第488章 没一句真话 程越生与秦宗诚在会所里待了片刻,那沈景曜果然现身。 沈景曜的生母出身豪门,典型的大家闺秀,就是性格有些软弱,压不住沈进友。 之后沈进友做生意,洗白,这样顺利,也有他岳父的功劳。 可惜沈景曜母亲娘家那代已无能人,在茫茫商海竞争中后继无力,被沈进友吞并。 沈进友在妻子刚诞下孩子时,就同那时还小小年纪的邱慈雯暗通款曲。 沈景曜不满三岁,沈贯期就已出生。 沈进友的太太一开始就知道他出轨,自刚结婚起,沈进友在外彩旗飘飘。 偏偏沈进友对妻子又关爱有加,在重要场合,永远也只携带妻子出席,数次保证,同外面的女人只是逢场作戏,应酬需要,沈太的位置永远只属于她一人。 直到后来邱慈雯的出现。 十八九岁的邱慈雯外表青春靓丽,又有风情万种的潜力。 头脑机灵不似那些只想靠青春吃饭的女孩们,邱慈雯一开始就打着嫁入豪门的心思接近沈进友。 她转圜于沈进友的帮会与朋友圈之间,既会替沈进友打点,又会用人做事,短短时间,连沈进友的头马对她言听计从。 沈进友想洗白,她就让头马管好小弟,万万不可生事。 沈进友有烦恼时,她又化身解语花,甚至会帮忙替沈进友给沈太挑选结婚周年礼物。 很快就让沈进友就离不开她。 妻子后来也逐渐接受了邱慈雯的存在,两个女人各居一方,沈进友两边走动。 哪知邱慈雯是假大方,总会有意无意地通过各种方式,让沈太知道她陪同沈进友亮相各种舞会啦,新公司剪彩啦,又帮沈进友处理了人际关系危机啦。 总之这个女人已经不仅是沈进友的情人,更是红颜知已与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 沈景曜记得小时候有记忆起,他母亲就总是身体不好,郁郁寡欢,家庭医生时时光顾。 照顾他的保姆说,他妈妈是生他之后体虚,被邱慈雯气得没有恢复好,才总是生病,只要他努力,把爸爸抢回来,妈妈就会好起来。 他的确很奋进,总得沈进友夸奖。 而且由于沈进友并没有区别对待两个儿子,导致沈景曜对这个父亲既敬又恨还怕。 直至后来沈纾纭出生。 沈进友与邱慈雯成双入对,拥有一儿一女的这俩人似乎才是真夫妻。 沈太就是在这种东风压死西风的畸形婚姻中日渐枯萎。 在长期的消沉之中,沈太患乳腺癌,因当时医疗水平的欠缺与治疗不积极,没拖多久便逝世。 在沈太去世前一年,沈进友为了给她“冲喜”,替她大办三十二岁生日宴。 沈景曜依稀记得,她母亲看着亲密无间的程云治跟赵淳敏,一脸的艳羡。 可赵淳敏母亲的经历与邱慈雯类似,又让她心生厌恶。 那天的休息间里,沈景曜听他姨妈跟母亲聊天,说那赵淳敏自已开的公司如何成功,程云治又是如何地爱这个老婆,听闻晚回家都要电话告知。 沈太厌恶地说:“贱人生贱人,不过是会勾引男人罢了。” 又说那沈纾纭将来肯定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小小年纪性格张扬,一个几岁的小女孩戴着满身钻石,一脸跋扈相。 沈景曜没说,明明爸爸也送了他许多好东西,不比弟弟妹妹差,还夸他比沈贯期聪明沉稳。 沈太最终没熬过三十三岁生日。 沈景曜不恨沈进友吗? 是有恨的,但更多的是对父亲的服从、仰慕和畏惧,毕竟沈进友一直把他当做继承人培养,虽然严厉,但他总会给他夸赞与激励。 所以他更恨的是邱慈雯。 恨一个坏女人,比恨一个跟自已有血缘的同性更简单。 尤其越长大,他越认为自已母亲的死,跟她自已的懦弱有关系。 他后来觉得,自已对婚姻感情的态度,基本是沈进友的复刻,也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但最令沈景曜受不了的是,沈进友栽培他,却也没停止扶持沈贯期,再加上年迈添子,四个子女,三个都是邱慈雯的孩子,注定家产最终无法平分。 即使这些年邱慈雯逐渐低调,安心做一个家庭主妇,野心不过是从她身上转移到了她的子女身上。 沈进友说是要他们各凭本事,却又暗中扶持沈贯期的事业,还迟迟不愿意立遗嘱。 哪怕如今沈贯期已成弃子一枚,他还寄希望于邱慈雯的小儿子。 母亲逝世的仇恨,忽然间化作一团火焰熊熊燃烧。 于是他有了背叛父亲和报复邱慈雯的理由。 哪怕沈家产业最终只是一片废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坚信自已有本事重建。 所以宁愿让它被摧残,也不可能让邱慈雯和她的子女独占,尤其是去年和程越生合作,被他反将一军之后,沈进友已经不信任他。 沈进友现在的生活质量大打折扣,日子不知道还有多久。 邱慈雯折了个儿子,女儿又生死不明,现在一直在哄着沈进友立遗嘱,以免他们母子之后被老大欺负。 他还听闻邱慈雯在联络公司的老人,拉帮结派,有意重回幕前。 沈景曜跟秦宗诚来往不算多,一听说要私下见面,他就想起去年与程越生合作,也是通过秦宗诚牵线。 即使那一次,沈景曜得了个机会逼宫夺权,可程越生也结结实实地坑了他一把。 那时他以为,沈贯期已经入狱,该坐牢坐牢,该判刑判刑,沈进友已经别无选择。 他可以趁机掌权之后,再逼沈进友立下对他有利的遗嘱。 可是这样得来的位置坐得不实,沈进友没死透,他丧失了沈进友的信任不说,整个沈家被重创,他还得费尽心力维持摇摇欲坠的商业版图。 程越生不做吃亏买卖。 沈景曜虽与继母一党不和,但始终是沈家人。 他隐瞒暗中参与过程家的事,程越生也说他的目标只有沈进友。 双方没一句真话。 结果是程越生略胜一筹。 想想也是,程越生怎会让他如此顺利的掌控沈家? 继承了沈进友的权势,他就会成为另一个沈进友。 只有留着人牵制他,才能防止他独大报复。 而今,沈景曜现身会所,发现要见他的果然不止秦宗诚,还有程越生本人。 沈景曜记下了去年那笔账,再见即是仇人。 他无非想弄清楚:邱慈雯找上程越生所为何事?程越生找他又想如何? 第489章 结果 天已渐暗,窗外华灯初上。 程越生倚着一张单人高背椅的扶手,跟不远处立在窗边的秦宗诚正说着话,门被叩响。沈景曜进来。 程越生抱着手,撩眼看向来人,忽地抬起左手腕,看了眼时间。 沈景曜双手插袋,眼神戒备地打量着对面的两人。 “沈总,好久不见。”程越生皮笑肉不笑招呼,冲对桌边的位置抬抬下巴,“随便坐。” “我们之间就别整这些虚的,明人不说暗话,我还赶时间,”沈景曜坐下,“说说邱慈雯的事。” 程越生站起身,手扶着椅子靠背,“邱慈雯跟我要她女儿,她认为沈纾纭没死,我又是在沈纾纭失踪前最后见到她人,所以推测她女儿在我手里。” 沈景曜眯了眯眼,扶了扶眼镜,“那在吗?” “在。”程越生似笑非笑。 沈景曜面色微变。 程越生忽地嗤笑出声:“骗你的。” 沈景曜牙关紧了紧,但显然松了口气。 程越生话锋又一转,“如果真没死的话,真去找也不是找不到。” 沈景曜蓦地抬头,“你到底什么意思?” “这么跟你形容,邱慈雯想找我办事,结果先一把火烧了我家院子。” 沈景曜了然接话:“你想让我给她点颜色瞧瞧?” “差不多。” “我有什么好处?” 程越生耸耸肩:“你没好处,但如果找到沈纾纭,你猜沈进友会如何安排遗产?如果沈进友依然不立遗嘱,将来子女均分遗产的话,你有没有信心压得住邱慈雯母子几个?” 沈景曜无奈地笑起来:“程总,你如果总是抱着想赢的心态,我们的生意很难做。” “你还想要什么,可以提。” “在沈进友死之前,沈纾纭不管死没死,她不能出现。” “那你最好让邱慈雯别来烦我。” 沈景曜:“成交。” 桌上红酒佳肴,无人动筷。 话说完,人便散了。 “沈景曜不信你。”秦宗诚担心沈景曜又耍花招。 上回沈进友绑架顾迎清那次,沈景曜也是表面答应合作,透露沈进友的位置,却想要一箭双雕黄雀在后,带人包抄疗养院围困程越生。 要不是程越生提前做了准备,就着了沈景曜的道。 程越生说:“难道我就信他?” 很显然,他俩谁都不信谁。 程越生又说:“只要沈景曜能给邱慈雯制造些麻烦就行,逼急了,她别无选择,才肯亮底牌跟我谈条件。” 他喝了口桌上的茶水,心里暗骂这姓邱的欠收拾,敢上来就给他个下马威。 秦宗诚洞若观火,“她估计是看你在德信有麻烦,趁你没工夫抽身,上来就压你一头,拿捏主动权。如果许安融是从邱慈雯那儿得知的消息,游艇进港,你带顾迎清飞州港,求婚……” 程越生下结论:“说不定邱慈雯早就知道沈纾纭在我手上。” 现在突然来要人,要么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她觉得时机到了;要么就是她感觉到了危机,不得不出手。 “会不会是沈纾纭自已给她妈传的消息?”秦宗诚猜测。 “不是没可能。” 但邓荣涛在这位置上一天,她都该夹着尾巴活着。 这几个月来,沈纾纭一路都在想方设法地想联系她妈和王致徐。 一开始在海上飘着,程越生让人掐断了游艇上的信号,使她联系不到外界。 等时局稳定,外面的人几乎都以为她丧命后才上岸。 她先是在加拿大西北地区待了一阵子,那地方荒芜,冬季更是苦寒,沈纾纭渐渐耐不住寂寞,跑去了温哥华。 温哥华遍地华人,州港移民来的更是不在少数。 她到温哥华的第三天,她非要去华人街的一家酒吧。 沈家在那儿有熟人,她想报信。 结果刚进酒吧不久,就有人提刀冲她而来,一路追到她的住处。 沈纾纭死里逃生,吓得连夜跑路去了北欧,在瑞士的山里待了几天,直到现在一直在地中海的海上飘着,只在游艇靠岸补给时,她会上岸走走。 温和华那一次之后,沈纾纭再也不敢轻易暴露自已,船上也没有信号,到陆地时,程越生的人会收了她的手机,二十四小时盯着她。 就算真是沈纾纭钻空子,寻得机会给邱慈雯传递了消息,程越生也无所谓。 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藏匿她一辈子。 但邓荣涛和沈家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才是沈纾纭该现身的时机。 秦宗诚问他:“顾迎清那边你打算怎么说?” 程越生不搭腔。 点的烟燃了一半才想起往嘴边放,他吸了一口,变了味道。 烟灰洋洋洒洒往衣服下落,沾在衬衫上,他随手一拂,将烟摁灭在烟灰缸。 “该怎么说怎么说。” 秦宗诚乍看他面无表情,细看却是一脸官司。 真想说那句:你也有今天。 两人离开,旋转楼梯上铺着地毯,沿墙陈列着艺术品,定期更新,只是二人各有所思,无心欣赏。 还记得第一面见顾迎清,秦宗诚认为她并不是程越生喜欢的类型。 表面虽是一副温柔纯良、循规蹈矩的模样,然而行事谨慎,看起来是经历过事的,又并不想与程越生这等会带来危险之辈产生关系。 然而纵观程越生曾经给过眼神的异性,大多是干净温顺,又缺乏反叛精神之流,因为这类人不需要他多费心思,处起来简单,结束得也更容易。 沈进友绑架一事之后,秦宗诚才正视顾迎清这个人。 她温柔却不温顺,既需要人费心滋养,骨子里还深藏着叛逆的根茎。 用柔弱的外表迷惑男人,叫男人不知不觉上勾。 再示以反差那一面,叫人为她抓心挠肺不自知,想放手方知为时已晚。 秦宗诚想知道结果,到底是坏男人把乖女孩带坏,还是向乖女孩认输。 第490章 不能接受 几个小时里,顾迎清无事可做,只能翻来覆去地思考父母的死。 时而痛恨赵缙,时而设想如果有父母在,她该会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不时流下泪来。 她妆也没卸,躺在床上放任自已被情绪湮没,从一开始的混乱无序,到逐渐平息。 电视里播放着财经新闻,变成毫无作用的白噪音。 窗外光线慢慢泛起黑,最后看不清天际的颜色,只剩不断变幻的电视光晦涩地充斥着房间。 远方写字楼光,像闪烁的星群。 室内外的两种光在落地窗上交汇,相互模糊了界限。 灯忽然被打开,习惯黑暗的双眼被光线刺了一下。 顾迎清闭上眼睛。 蒋岳他们是不会随意到楼上来的,更不会悄无声息。 灯打开,却迟迟没听见他讲话或是靠近。 顾迎清安静许久,只觉得喉头滞阻越发厉害,几乎无法呼吸和吞咽。 只要一想到他将自已关这儿半天,加上郁结在心中的种种情绪,找不到发泄口。 怒从心起,悲从中来,顾迎清坐起身来,一把扯过枕头朝床那头的人影扔过去。 程越生伸手挡的同时,抓住枕头,沉默看向床上的人。 她依旧穿着白天时那身睡袍,只是光泽感的布料发了皱轻飘飘裹着身体。 妆只化了一半,没上腮红和口红,看着气色憔悴。 一头乱发与通红的眼眶,写满隐忍与倔意。 程越生一言不发,将枕头随手抛回床尾,看了她一眼,走到窗边。 顾迎清余光里,他的背影与以前的无数个瞬间重叠。 此刻的无言以对,显得之前那两天两夜像她自已的幻想。 顾迎清看向一边。 “手机还给我。” 因许久没开口说话,又被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侵扰,声音都变得沙哑。 程越生掏出手机,转身发现她连看也不看他。 他下颌紧了紧,拿着手机走到床边,举起手机,却不递给她。 顾迎清二话不说,撑着床起身,三两下连跪带走,上前就要去夺他手里手机。 在她如愿拿到手机的瞬间,程越生一把扣紧她手腕。 顾迎清还没站稳,被他的力道一拽,整个人以栽倒的姿势再度往床沿跪下去,半个身子往他身上扑。 程越生及时握住她的腰,稳住她的重心。 顾迎清愤怒之际,感到一种被玩弄的羞辱。 “滚开!”她推他不动,便动脚,哪怕姿势别扭,也要往他身上踹,一脚蹬在他大腿根上。 要不是程越生及时闪了一下,还真不料会踹到哪儿。 程越生手上使了巧劲,将人控在身前,“冷静点,这两件事我跟你解释。” 顾迎清咬住牙关,紧抿双唇用力瞪着他,睫毛颤抖,眼睛却一眨不眨。 程越生看着她的样子,冷硬的表情有所松动。 察觉她身体僵硬,有意无意地抚着他的背。 顾迎清感觉得到一阵安抚,她鼻尖一酸,快速眨了两下眼,“不需要,有的是别人告诉我真相。” 话是这么说,但她动作上却停止了和他的对抗。 一瞬间,许多想法在心里过了一遍。 顾迎清在犹豫要不要听他讲,她不知道自已处于混乱中的自已有没有办法跟他冷静对话,尤其是如果听到一些她不能接受的内容。 第491章 所以 程越生从她的肢体与神态洞穿她的想法,沉声说:“你可以听听我说的,在别人告诉你的时候,也好做个比对,这并不冲突。” 顾迎清用面无表情营造出冷漠的距离感,六神无主的神态又难掩内心的动摇,静了一下,低声讽刺:“现在说得那么好听。” 程越生心有不快,“你父母的事查出来时,你的心理状况并不好,人在不理智的情况下更容易做出错误决断,尤其是你这种被逼急了能豁出一切的性子。” 程越生自觉有理,考虑得也充分,对方非但不领情还揪着不放,一时感到不值。 顾迎清眼底流露出一种“你怎么这么理直气壮”的震惊。 程越生对上她视线,一下子想到她心理出问题跟他有很大干系,各种愧疚怜爱、理亏心虚的情绪重又占上风。 他停了一下,说:“反正对付赵缙我有法子,事成之后再跟你说,对你更有利。” “你总是觉得对我有利,对我好,即便告诉我,我也做不了什么。是啊,你一切都为我考虑到了,我竟然还这么不知好歹。” 顾迎清无力地自嘲一笑,拂开他的手。 “我父母的死,我没必要知道真相,错认孩子,也不需要知道真相。因为我不配上桌,就只配当一个被蒙在鼓里的猴子,在你们的争权夺利的阴谋里被玩弄,还要转头来看我笑话,说:看看,这人多蠢。明明我才是那个当事人!我才是受害人!我不仅没知情权,我还没选择原谅或报复的权利!” 程越生别开脸,并不做声。 顾迎清没哭,只是因为愤慨而眼圈发红。 “你一定在想,你都为我做这么多了,我到底还有什么不满?你可是程越生!你一辈子都要赢,你任何事都尽在掌握,你都低头说了sorry,说了爱,给足虚荣与浪漫,替我解决所有难题了,我还想怎样呢?施施浪漫手段,把我变成沉浸在物质与爱情里昏头转向的傻女人,我就该满足于此,不计前嫌,将过往的恩怨一笔勾销,我就该全心服从你依赖你信任你,做只听话顺从的金丝雀最好!” 程越生眼神逼人,眸里跳动着怒气,“有你这样动不动咬人的金丝雀?你当有钱人都是傻逼,有钱没处花,花钱买气受?” 顾迎清气得胸膛起伏,涨红了脸反驳:“你说得对,你就是傻逼,有钱没处花,花钱买气受,你最好及时止损!” 程越生被她气得头顶冒烟,“你别扯远。” 顾迎清吸了口气,“行,不扯远,其他的不提,就说回那两件和我有关的事,事关我父母的,我知道你隐瞒的用意了。关于沈纾纭,你和她之间的事我不想提也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程越生在她说他和沈纾纭的事她不想知道时,倏地抬眸紧盯着她。 顾迎清曾经无数个夜里,既好奇又不敢深想,在最初那场阴差阳错的陷阱里,他到底充当了什么角色。 “当初你说过,不是和沈纾纭合谋故意跟我上床。那……实际情况呢?” 这么久来,她不敢问,因为害怕。 害怕真相并不会好到哪里去。 程越生一怔,看了她一眼,又徐徐转开视线,伸手抹了把下颌。 他的反应就已经告诉顾迎清,他在犹豫,在措辞。 顾迎清心深处升起浓浓的恐惧,忽然想阻止他开口。 她曾经以为,只要他不是与沈纾纭合谋,直接伤害她,那她都能接受,至少可以找“命运捉弄”的理由说服自已。 但越接近真相的那一刻,她越害怕和他之间的一切化为乌有。 连她自已都担心,自已并没有那么坚定。 程越生声线微紧,“实际情况是沈纾纭提前知道了赵缙的计划,就是你知道的,要利用你接近赵南川,让你生个赵南川的孩子,跻身赵家。沈纾纭想在赵缙不知道的情况下,破坏他的计划,以免之后赵缙不死心,再故技重施,直到你生下赵家的孩子为止。” 懂了,计中计。 顾迎清脑中有瞬间长长的嗡鸣,她觉得自已理解了,但好像又没理解,想细究,但觉得十分恶心。 “意思是,”她试着把自已的理解说出来,“无论是在赵缙还是沈纾纭的计划里,我必须要……” 她哽咽,皱起眉头和鼻子,扬起嘴角,笑不像笑,按捺住想吐的欲望说下去,“不管早晚,我必须要怀孕生子是吗?但沈纾纭不想让我怀上赵南川的孩子……” 如果程越生又不是故意来上她,那…… “所以原本进我房间的既不会是赵南川,也不会是你?” 程越生不忍看她,也不忍再说。 顾迎清有时候痛恨自已每每情绪攀至某种极端的时候,反而会刺激她的应急反应,身体紧绷到了极致,条理却格外清晰。 见他视线回避,顾迎清反而视线更加笔直地盯着他。 “原本是谁?” 程越生下颌紧绷,“你永远都不用知道。” 顾迎清感觉一阵恶心,生理性想吐,她果然高估自已的承受能力。 她伸手搓了搓自已手臂上的皮肤,仿佛自已那晚真的被一个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碰过。 “为什么不用知道呢?”顾迎清反问,“如果后来我没有再遇见你,你对我而言,跟原本该出现的男人并没有差别。” 顾迎清轻声:“你又是为什么跟我上了床呢?” 程越生见她手在无意识地进行一种无意识的机械动作,反复搓着抠着自已的手。 他将她手腕控制住。 心想这事始终是个雷,就像当初避不开她一样,该说的始终逃不掉。 “我提前不知沈纾纭另有安排,她将我支开托我弄晕赵缙盯住他,就在你隔壁房间,期间发现有人进了你房间,我才去查看。” 当时事情隐秘,赵缙提前包了那家类似名宿的偏远小酒店,他不好带太多人进入,身边就跟着蒋骁,蒋岳带人守外。 他守着昏迷的赵缙,让蒋岳去查看。 蒋骁刷了卡进门,刚好撞见脱了上衣裤头欲行不轨的男的。 那男的是当地的混混,当即意识到来者不善,两人动了手。 结果当然是蒋骁胜。 那小子当时年纪不大,只觉得这间房味道不对,再看到床上神智迷离地剥自已衣服的顾迎清,忽然没了主意,立刻将人打昏拖回了隔壁房间。 程越生心中有了个大概,再去隔壁房查看情况。 “沈纾纭在房间里点了一种类似催情的玩意儿。”程越生收回思绪,后来的语气有几分仓促:“你很主动,我也着了道。” “原来是这样。”顾迎清笑了下,绷不住松了眼眶,眼泪像破了闸。 她应该觉得庆幸吗? 她该感谢这些阴差阳错,让上她的人变成了程越生吗? 可是……可是从一开始这种事就不该发生! 无论是赵南川,程越生,还是那个陌生男人…… 赵缙想设计她,威胁她,操控她,可是他最后也没有阻止。 是了,当时他有他的目的,为什么要管她这个“意外”的死活。 顾迎清眼神空洞,泪水隔绝,让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忍不住犯蠢追问:“你之后就没想过,看看我的情况吗?” 她问出这句话,觉得可笑,但想想这么多年她经历的一切,再看着程越生的脸,多少次温柔缠绵……一代入,就难受得无法呼吸。 程越生想抱着她,但触及她空洞质问的眼神,伸不出手。 他嗓音低哑艰涩,实话说:“我没想过你会怀孕,我戴了套。” 顾迎清捂着嘴,顺便用手背擦了下眼泪,“所以这晚之后,我的命怎么样都跟你无关?哪怕沈纾纭再设计我一次两次十次,都是我的命,是吧?” 所以,在他眼里,她就跟那种送上门的女人没什么两样。 所以,才在第一次见面时,他看她的眼神,陌生得就像他看那位前女友。 第492章 一辈子最好 不反驳即是承认。 主要是她说得并没有错。 那酒店一层就几个房间,总共两个监控探头。 没有意外地,全都“意外”地坏了。 沈纾纭在计划此事时就有所隐瞒。 她情真意切地求程越生帮忙,要为了她心爱的赵南川,神不知鬼不觉地破坏赵缙的陷阱。 经此一事,就算赵缙等待一段时间之后,顾迎清并没有怀孕,再想要故技重施,赵南川也能多长个心眼,防着赵缙。 而她这一晚也能达成夙愿,从今以后放下对赵南川的执念。 她故意隐去,她要让赵缙的贼心彻底被粉碎的计策—— 她要生个和赵南川的孩子。 将来孩子送进赵家,她和赵南川的事迟早瞒不住。 两家都是有头有脸的,即便到时候沈进友剥夺她在沈家一切,她也能在赵家重新立足。 做不了沈家大小姐又如何? 她可以做赵家将来的女主人,依然享有地位与富贵。 事后,沈纾纭有些困惑地问过程越生:“你真的喜欢我?” 程越生问她为什么这么问。 沈纾纭说:“要么不爱,要么爱到心理病态的男人,才会为了满足心爱的人的要求,把她送到别的男人床上。” 程越生盯着她脖子上残留的吻痕,眼神深不可测,笑容耐人寻味:“你觉得我是哪一种?” 沈纾纭想继续利用他,因此不想把话说死。 而程越生那晚也只是私下另外安装了一个监控,以为沈纾纭多一个秘密,他就可以多一个她的把柄。 如果那晚没有监控,自然无法发现陌生男人出入顾迎清的房间。 那么一切都能按照沈纾纭的计划实现:赵缙以为目的达成,她有了和赵南川的孩子,顾迎清怀上陌生人的野种,将来换子那一日,就是赵缙阴谋粉碎之时,她与赵南川生米煮成熟饭。 就算当晚她或顾迎清任何一人没能怀孕,之后她也会想办法继续促成。 直到程越生发现沈纾纭在产后没多久,在他眼皮子底下,由赵南川帮着偷偷带孩子回国,才后知后觉。 你算计人时,何尝不是走入了别人的圈套。 看到鉴定结果表明他是从沈纾纭手下救下的男婴的生物学父亲时,一切就都能说通。 既然房间里有诡异的催情助兴物质,那么套被做了手脚也不意外。 时间空间转瞬流转,程越生思绪从那晚回到现在,双眼布满红血丝。 顾迎清意识到自已的思绪已经有些恍惚,强撑理智问他:“那兖兖为什么会到你手上?” 程越生说:“我并不知道你是那晚怀孕,尤其沈纾纭那之后又去找了赵南川几次,我以为你也……” 顾迎清呼吸猛地一窒,别开头,身体僵硬地微微打筛。 “沈纾纭后来得知你生了孩子,也进行人工干预早产。她生下孩子没几天,我派去她身边的人说她人不见,我查遍监控,追查信息,重新获得她行踪时,她人已经在国内。” 程越生停了下,观察她神情。 顾迎清六神无主,他的话钻入耳中,她茫然思索着。 程越生说:“她怀孕的事瞒着所有人,哪怕是她的挚友家人,孩子是偷偷生下来的。但是我回国时,她已经把孩子交给了赵南川。” 顾迎清心头一震,猛地看向程越生,那一刻心跳几乎停止。 “赵南川?” 程越生声线压抑克制,一气说完:“而原本被赵缙作假了亲子鉴定的程之兖,也已经先一步被送到了赵家。事后赵南川接手了赵星淮,把程之兖给了沈纾纭。” 顾迎清掌心捂着额头,流着泪笑出声,哑声自言自语:“赵南川……?赵南川!” 太可笑了。 赵南川早就知道,她的孩子不是他亲生,早知赵缙做了手脚,早就……早就与沈纾纭暗中合谋。 结婚,婚前协议,股份,换掉孩子……不过是为了将计就计,反击赵缙。 而她这颗棋子,最后将会是什么结果呢? 她居然想相信赵南川! 她居然把赵南川当做摆脱赵缙的浮木! 赵南川死的时候,希望破灭,她像是又变成无依的浮萍。 她无助颤抖,躲去无人的角落痛苦。 为接下来彻底沦为赵缙的傀儡而恐惧,更因为事发后赵缙打给她的电话而内心惶惶。 她以为自已被迫沦为了帮凶。 以为赵南川从始至终就是个无辜的冤大头,被人因为一次意外捆绑了婚姻和人生。 他们同样都是被人算计,同病相怜,她以为说出真相时,赵南川能理解她的苦衷,看清赵缙的真面目,给予她帮助。 谁知,谁知…… 赵南川从小到大,被家族寄予厚望,年纪轻轻接受庞大的商业版图,焉能是池中之物? 赵南川啊赵南川。 这个男人模糊的面孔,忽然在她脑中清晰起来,想忽视都忽视不掉。 那额头,鼻眼,与她眼前的男人,竟有一两分重叠。 只是那人温润绅士,看人时的眼神充满安慰,让人信任。 犹记得结婚那晚他离席,他说: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有什么话都可以慢慢说。 他还说:我们已经是夫妻,不用再这么客气,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你说,我会尽量去做。 顾迎清笑着擦拭哭笑不得的泪涕。 这叫她怎么分辨眼前的是人是鬼? 顾迎清一瞬间冒出曾经的想法:宁愿死了也好过如此。 可她立马将此种想法摁下去。 父母死因成迷,凶手逍遥,她凭什么要先死? 还有兖兖。 兖兖…… 难怪沈纾纭曾经骂他野种。 恐怕沈纾纭以为,兖兖是那晚,她和被找来的陌生男人的孩子。 程越生拿开她的手,替她擦去脸上的一塌糊涂。 “我当时疑惑,沈纾纭没了赵家没了朋友,谁能帮她在我眼底消失?那时才明白过来,是赵南川在帮她。沈纾纭以为孩子送进赵家,下一步,赵南川便会揭露真相,想办法与她结婚,谁知赵南川只是拖着她。 “沈纾纭那时也恨上了赵南川,认为自已被欺骗,想将气撒在换到自已手中的无辜婴孩上。 “我算算算时间,总觉得有些巧合,为打消疑虑,让她把孩子给我,带回纽约做了鉴定。” 顾迎清半天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流,眼神中的光早就枯萎,她麻木地保持着一个表情。 程越生拥抱住她,放缓声音:“事情就是这样,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顾迎清空洞的眼眶里,黑眸转向他,轻声地说:“非常清楚了,有什么疑惑我会在问你的。” 程越生视线紧锁她的脸庞,神情透露出几分唯恐她消失的小心翼翼。 “你放开我吧。”顾迎清僵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回视他。 程越生牙关紧了又紧,喉头滚动,“婚结不了,你也要离开我?” “是的。”顾迎清说。 “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如果我不问,你想将这件事隐瞒多久?” 他破罐破摔般说:“有多久是多久,一辈子最好。” 他从前自信,让她够爱他,便会对他死心塌地,他愿意给她所有补偿。 而且,他现在做的事,非成即败,要是出现意外,这辈子也不会很长。 顾迎清点了点头,推开了他。 她下了床,换了衣服,找到自已的包,离开。 一连串动作理智非常。 “别跟着我。” 顾迎清头也不回,做了那个摔门而去的人。 她决定去找金玉吟。 打电话问完金玉吟在哪个酒店后,不顾听筒那头金玉吟忧心忡忡追问的声音,挂了电话。 眼前的车道十分陌生,没看到的士,也没有巴士。 她打开地图软件,输入目的地,双手揣在灰色风衣外套的兜里,踩着平底鞋,沿着地图的指向,一步步地往前走。 城市车水马龙,入夜后的街道上,行人依然熙来攘往。 即使来过几次,但每次都是短暂停留,而今,顾迎清脚踩在土地上,发现对这个地方十分陌生。 她茫然不知方向,向闯入陌生地界的外来者,能相信的唯有双脚。 她不知疲惫地穿过林荫道,走过金融街。 直到港风带来凉意,她看向漆黑水面上的游轮光点点。 顾迎清听见音乐,她跟随声音前去人群扎堆的地方。 有街头歌手卖唱。 刚结束了一轮,有游客想要唱一首,两人正在查找音源。 间隙中播放着调试音响的音乐。 程越生远远驻足,见她静静站在人群之外,背影荒凉。 风撩起她的发丝,夜色下,她的轮廓模糊,看不出表情,猜不出所想。 鼓点强烈,女声醇厚婉转飘扬在州港上空,像某种低沉的叹息。 “热泪在心中汇成河流。” “热泪在心中汇成河流。” …… “而明日,又隔天涯。” 第493章 天衣无缝 金玉吟接到顾迎清的电话之后,便在酒店焦急如焚地等着。 左右等不到人来,怕她出什么意外,中途又打给她。 过了许久,顾迎清才到酒店。 上楼前,顾迎清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已的脸,但金玉吟一看到她,还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金玉吟急躁得坐立难安,立马拉着她问:“你怎么回事啊?” 她本来是做证婚人的,结果才出门就被劝返,任谁也会胡思乱想。 顾迎清不答反问:“没耽误你事吧?” “真是的,你结婚这么重要的事,难道不值得我请一天假么?” 可惜结婚这事,目前看来是泡汤了。 金玉吟昨天早上接到程越生亲自打来的电话,要请她做他和顾迎清的证婚人。 之后是他的助理,替她安排出行住宿。 她抵达州港之后,也是蒋岳在跟她联系,告知她地址时间。 金玉吟只觉得仓促,这二人怎么就到了结婚的地步了? 明明顾迎清去州港之前,两人既没明确复合,还刚发生过分歧争吵。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并不是结婚的最佳时机。 结婚不是解决问题的万能钥匙。 不过金玉吟说什么也尊重顾迎清的选择,也支持她使用反悔的权利。 顾迎清去洗手间,用金玉吟的卸妆乳搓洗掉了脸上的粉底。 她抹去脸上的水,露出惶然疲惫的一张脸来。 夜风吹得头痛,一路走过来,她放空一切,满脑子只想搞清楚她爸妈死亡的真相,自我麻痹着。 金玉吟伸手摸摸她的头,轻声说:“你看起来不太好。” “是不太好。”顾迎清垂了垂眼眸,想跟金玉吟解释这一切,但理不清头绪,不知道该怎么说起。 金玉吟拉着她到卧室,从礼品袋里掏出一个首饰盒。 “送你个礼物。”她打开盒子,是一套澳白珍珠耳环。 金玉吟被临时通知做证婚人,也没有提前准备结婚礼物,这是她今天早上去挑的。 另外还有一对香槟杯,也是结婚伴手礼。 金玉吟立马拆了,从冰箱里找出一支小瓶威士忌,两人对半分了喝。 适度酒精刺激下,顾迎清身体也暖起来,头疼也稍有缓解,人还有些晕乎飘然。 她这才跟金玉吟说起这几天发生的事,只陈述经过,不评判双方立场与性格,说起伤心处会抹抹眼泪。 只是自尊和耻辱感,让她没有将当年的来龙去脉详说。 打心底里还是不想让自已的朋友对他产生厌恶心理。 情感是很主观的东西,人很多时候会不自觉地站在自已的立场,以自已的视角,说对自已有益的话。 她没什么情绪地说:“被求婚的时候,我整个……脑子发热,根本无暇思考其他,只想不管不顾地答应……许安融虽说给了我一盆冷水,但也浇醒了我。” 顾迎清将余酒饮尽,倒在床上,热泪沿着眼角淌进发间。 “我不适合他,他说得没错,我对他不够坚定,内心不够自信……他也不适合我,他有太多秘密,每当我以为离他很近了,却发现不是这样……没有任何安全感,我不喜欢这样。” 这样的情绪下,真相浮出水面,每一桩每一件都是意料之外的打击,她心理上承受不了。 无情的时候太无情,有情的时候她招架不住。 况且,她现在又要怎么面对他? 让她放,一时间也是放不下的。 恨意涌上心头时,痛苦的也是她自已。 她拿起手机,想要查看许安融发给她的邮件,可手机屏幕的灯一亮起,头疼又开始加剧。 金玉吟抽走她的手机,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抱着顾迎清,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要不然先睡一觉吧,清空一下心情和头脑。” 顾迎清摇头,“我还要给爸妈报仇。” 他们不是意外,不是天灾,本不会那么早就离开她…… “我知道,养好精神才能报仇,睡醒我们一起想办法。” 顾迎清是趁着那股酒劲外加精神疲惫,昏昏沉沉睡了会儿。 噩梦惊醒时,才夜里不到三点,她和金玉吟就这么和衣而卧睡了小半宿。 顾迎清睁眼瞬间,现实记忆重新如潮水冲刷而来,心绪不免陷入消沉,只是思维清醒了些,她立即打开手机查翻找邮件。 附件内是洋洋洒洒好几页图文文档。 这时候电脑不在身边,顾迎清不免觉得麻烦。 手机界面太小,内容太多,需要放大页面才能看清。 不过她内心急切,将眼睛怼在手机上,仔细逐页逐句地仔细看。 逐字看下去,顾迎清刚看到“顾从映”和“温元箐”两个名字,心脏仿佛打了个死结。 往后看,有火灾和泥石流的新闻截图,现场照片对她而言触目惊心。 父母出事的现场照片,她事发后就看过。 每次看都会出现抗拒的生理反应,严重时手会僵硬颤抖,甚至呕吐,在父亲身死之后,更加严重。 她以前以为自已是害怕和伤心,呕吐是吃坏了肚子。 后来从徐婕那儿了解到,说她那时候可能就已经患上精神心理疾病。 这种情况大概在两三年之后才逐渐消失,她以为她应该放下了。 那时已经大学,她学着独自过接下来的人生。 刚有好转的时候,新的噩梦又找上门来。 该文件将新旧线索和人证物证,重新组合后还原当年的事发经过,重推真相,指向嫌疑人。 当初火灾的尸检结果很明晰,因无证电焊工违规操作,导致小区住宅楼起火,温元箐当时正在午睡,逃生不及时烟雾窒息死亡。 而顾从映的死和他的职业相关,夏季正是暴雨泥石流山体滑坡的高峰期。 顾从映当时率领团队去华南山区,进行泥石流灾害项目研究考察。 那会儿当地连日暴雨导致了泥石流,考察组住在二十多公里的镇上,白天深入山区协助指导救灾工作。 当晚顾从映又返回了灾害发生地点,没想到当晚又发生了二次山体滑坡。 第二天救灾队伍,从山石泥堆地下找到了他的车,还有变形的尸体。 至于他当时为什么要返回受灾中心,顾从映住在一间招待所房间的同事,也是当时的副领队、如今南江大学的地质学院教授,说顾从映声称有仪器遗漏在了那边,里面有重要数据,要过去寻找,而且灾害中心有驻扎的救灾队伍,让同事无需担心。 当时顾迎清和顾中敏对于调查结果,就是想怀疑也挑不出任何疑点。 若是人为,那得花多少功夫,有雄厚的财力人脉,才能将买凶、谋杀伪装成意外灾害,还如此天衣无缝? 第494章 死亡名单 但文件给了不同的线索和解释。 火灾一案结案后,电焊工所属维修公司、电焊工家人的银行账户,每月都有大笔资金入账。 维修公司的巨额收入,来自一家刚成立不久的农具生产工厂。 然而这家公司自成立起,找不到任何经营业务的痕迹,在打款结束后不久,公司注销。 工厂向维修公司公账上分期打款持续了半年左右,每个月都是不同的金额。 工厂法人是一名包工头,涉猎较广,曾经参与承包过凛兴旗下的投资的商场和住宅区建造项目。 如今这名包工头法人全家旅居法国。 对于两名维修工的家属,也是同样的操作。 只是打款周期拉得更长一些,打款名义是“工资”。 至于“工资”来源,都是凛兴旗下一些基层项目,其中套着一层又一层的壳,很难追溯到源头。 顾迎清看着文件内,涉及案件相关人员的个人信息、去向,各种资金往来记录,庭审结果…… 心头像被重石压得喘不过气来。 而泥石流一事,南江大学有一所国家直属重点地质实验室,顾从映本来是地质资源这块儿的领头人,在妻子离世两个多月后,被院方指派去协助山区地质环境灾害研究团队。 只因当时该项目有新的赞助资金加入,引起校方重视,多次开会说要做出成绩来,并且计划在秋季开设论坛,报告科研进展。 当时实验室的教资核心人物,都被委派去支援山区地质灾害研究团队。 而新的赞助资金,来源于一家民间成立的可持续发展基金会。 基金会的成员,便是当年的凛兴能源,经过更名和业务重组工作之后,成了今日的凛兴科技能源集团,隶属于凛兴国际。 顾迎清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脑子不断出现文本中重复提及的“凛兴”二字。 但是新的疑惑冒出头。 事发之时赵缙也就二十来岁,她记得很清楚,赵缙也是那时候才回了赵家。 顾迎清记得她妈妈出事的前一段时间,元宁因为赵缙要回赵家而情绪不好,工作出了问题。 证据如果都是真的话,也只能说明幕后黑手是“凛兴国际”。 而当时凛兴国际的实际控制人,是当时还未残疾的赵二叔赵柏林。 难道二十岁的赵缙也在其中出谋划策、参与运作? 可是,理由呢? 她父母跟赵家无冤无仇…… 结合赵缙后来对自已做的事,再加上程越生的确认,顾迎清不难相信,父母的死也许跟赵缙的确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顾迎清的思维似一团乱麻,证据虽然摆在眼前,但似乎还少了些什么。 她在搜索引擎里输入赵柏林三个字,出来的信息很少,而且他久不露面,参与社会活动不积极,近些年几乎要查无此人。 她翻到最后,才有一篇十来年前的新闻:德信集团董事长赵鸿槐次子媳赵柏林夫妇深夜发生车祸,儿媳当场丧生,赵柏林入ICU抢救生死未卜。 死亡时间正是温元箐去世那年的春天。 后文又提及到,赵柏林的太太膝下无子女,长期受精神疾病困扰,早已与赵柏林貌合神离,曾有人发现她发若枯草、神经兮兮地出现在桐阳路一号附近的街头痛哭,似乎是找不到家门。 顾迎清将时间线串了串。 十一年前的春天,赵柏林的太太身死,赵柏林残疾,在这之前赵缙便已经出入赵家。 后来因为要不要回赵家与赵家人同住的事,与母亲元宁产生分歧,元宁常常以泪洗面。 而同年冬,温元箐死于火灾。 次年夏,顾从映死于泥石流。 同年新年,元宁出国,赵缙回了赵家。 顾迎清许久未闻元宁消息,不到一年,赵缙告诉她元宁已经在国外病逝,当初出国就是去治病的。 如果……如果这是一连串相关的事件,接二连三的人在不该死亡的年纪非自然死亡…… 一股莫可名状的恐惧,带着凉气从背后侵袭,顾迎清浑身寒毛直竖,头皮发炸。 她避免想到在西南时,于符拿钱行凶,竟是他们的惯用伎俩。 如果没有程越生和蒋家兄弟,于符得逞,死亡名单上就会多一个她。 第495章 花招和手段 许安融目的已成,坏了程越生和顾迎清的事之后,回了娘家吃晚饭。 娘家父母年事已高,兄弟都已成家,膝下儿孙环绕,唯独她孤家寡人,心境寥落。 知道她如今在德信有掌大权之势,许家的兄弟姊妹愈发热情地将她簇着捧着。 饭后兄弟两个同她在书房议事,打探德信那边情况,要她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最后又闲话几句家常,提及工作生活,字字句句都是疲惫。 家弟说:“南川走了,你底下也没个小辈能照顾得上你,一个人防贼又防狼,还得教育阿星,多辛苦,不如你看看家中有没有看顺眼的侄子,随你去南江,过继到你名下去?” 许安融瞪向他,“赵鸿槐还没死呢,你在想什么?” 许家小弟从小被这姐姐压一头,条件反射地抹抹鼻尖,“我顺嘴一说咯。” 赵鸿槐这人疑心重,忌惮外戚,生怕自已一辈子辛苦抢到手的成果落入别人手里。 许安融一直没敢往德信安插许家的人,顶多帮娘家在生意上疏通疏通。 “等赵鸿槐死了再说这些。” 让许家人入局,只会将局面变得更复杂。 许安融想过,待她揽权之后,为了掌控董事会,倒是可以塞一些许家的人。 不过也只能是非执,不能在德信企业内部有实职。 程越生不在,德信还需要她,许安融深夜离港。 第二天一早给顾迎清打了个电话。 顾迎清一夜未眠。 就算许安融不找她,她也打算天亮后找许安融。 许安融说:“东西都看了吗?” “看了。” “我的提议呢,你想清楚了吗?”许安融年龄上来了,两地奔波加晚睡,已有些吃不消,嗓音微倦。 顾迎清:“鉴于你过去的行为,我并不觉得你是言而有信的人,再说我很难跟破坏我感情的人合作。” “没关系,你还有时间考虑。年前年后活动多,我可以带你出去混混脸熟,三月初老爷子的生日,可以找个借口大办,做个正式公开。” 许安融一副顾迎清早晚都会答应的口吻,已经计划着如何向外界宣告这位不为人知的儿媳。 “哦对了,小年和除夕,赵家都有家宴,你也可以过来。” 顾迎清微怔,随后低嗤:“我过年要回老家。” “那么小年的时候来吧,”许安融说,“如果要来的话,戴上你们结婚时的粉钻最好。” 粉钻? 哦,领证那天赵南川送她的。 顾迎清并没接茬,反而问她:“你给我的这些资料,上面最多只能指向,是凛兴国际幕后操纵导致了我父母的死,有更详细的线索么?” “凛兴不就那一家三口说了算么,”许安融笑意盈盈地放出诱饵,“你若还想深挖,那就来赵家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小年夜见。哦对了,不是我破坏你们感情,是你们的感情本来就有裂缝。” 不等顾迎清说完,许安融便挂了电话。 昨夜,顾迎清看了邮件后,大致浏览了最近的财经信息。 了解到了这两天南江发生的一些事情。 她还将许安融这些天发给她的“99+”条消息翻遍,其中说到,程越生年后将离开德信。 是被董事会投走的。 不算漂亮的离场。 但结合程越生前几天彻底从业界隐身的行为来看,顾迎清总觉得他不会这么“乖乖”走人。 德信海运是德信集团旗下几大主要利益板块之一,涵盖造船、码头、海上运输和进出口贸易,能实现整条贸易链的自给自足。 综合评估的话,凛兴无论是规模历史和利润率,都不及德信海运。 现有的规模根本吃不下,据说赵缙四处借钱,杠杆风险拉到了最高,此处就透着一股不正常。 德信海运突然停牌,又利用旗下的子公司与大笔现金流开始反向收购凛兴。 加上程越生忽然“罢工”式消失…… 结合之前程越生说过,他有办法对付赵缙。 顾迎清心中起了疑窦,会不会是他一开始设下的套? 许安融满嘴谎言,有句话倒是没说错。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顾迎清和金玉吟一起回的南江,顺便将公主和它的行李接回了新家。 又让金玉吟去新家,挑一些她的画拍照,帮她寻找买家,若之后有合适的展览,统统挂出去。 金玉吟算是彻底承担起作为她的艺术经纪的职责。 前几个月,顾迎清受挫,没有心力去经营名利事业,基本搁置了这件事。 男人教她伤心。 但钱不会,名利不会。 全屋打扫又开窗通风几日,屋内基本没有尘味和霉味。 之前网购的东西在快递站堆积如山。 都是回南江后来州港前下单的,小部分是家居软装,大半是兖兖吃穿住要用的东西。 在很多个夜深人静无法克制的夜里,尤其是看过兖兖的成长视频之后,大数据总是给她推荐一些母婴和育儿博主。 从私立和公立医院的选择,纠结顺产还是剖腹产,母乳和奶粉的利弊。 一开始是被迫接收这些信息,她忍不住点进去,然后点不感兴趣。 最后却主动搜索四五岁小朋友的相关内容。 从衣着饮食到情感需求,认知和个性的培养……甚至将来的教育问题。 然后她根据自已找来的各种功课,往淘宝购物车里添加了一件又一件东西…… 决定入住新洋房的那晚,将那些东西全部下了单。 东西太多,一次搬不完,她寻求保镖的帮助。 才发现阿南也在。 两人一起去小区门口的快递站,用快递站的拖车装了整整一车。 路上顾迎清问他:“阿南,你现在每月有多少薪水?” “问这个干嘛?” 顾迎清直说:“你能帮我做事吗?我的意思是,我付你工资。” 阿南面露难色:“这……你想挖墙脚?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不都是做保镖么,程越生给你多少,我可以酌情给你涨一些。” 德信财报一般在三月公布,紧跟着就是分红。 顾迎清现在的身家,雇两个保镖绰绰有余。 主要是经历过危险,见识过黑暗,她习惯了有保镖的生活,没人跟着反而不放心。 重新去安保公司雇保镖的话,磨合是个问题,信任度也不如跟过她的人高。 所以最好是从现有的保镖中入手。 顾迎清又说:“你们不都属于蒋家兄弟的安保公司么?我通过公司跟你们签订雇佣合同,也是一样的。” 阿南说当然不一样。 他父亲是蒋山雄曾经的头马。 程家和蒋山雄失势时,阿南还小,刚开始的那几年,沈进友和林天河想灭口,四处追查程蒋余党。 他们手上有名单,核心成员几乎都在上面。 有些躲过了,有些被害。 阿南随着父母颠沛流离,辗转在泰国与大马之间,接受着程越生和蒋家兄弟的救济。 阿南成绩一直不太好,打架倒是有一手,大学辍学后找到了蒋岳。 蒋岳把他派出去执行了各种各样的工作,让他经受锻炼后才指派他到北城,做了顾迎清的保镖。 顾迎清听完,只好说:“那算了。” 阿南拉着拖车,轮子碾过水泥地面“哐当哐当”地响。 他说:“生哥的不就是你的,你干嘛非要自已再花钱呢?尽管你俩吵架了,但是男人的钱,能花的时候尽管花,谁知道他以后会给谁花呢?” 阿南自觉说得挺有道理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顾迎清像是没听见,不再搭话。 他之后将顾迎清想要自已花钱雇他当保镖的事告诉了程越生。 电话那头的人顿了下,说:“不用听她的。” 即便是上回分手时,她也没提过自已花钱雇保镖的事。 程越生跟池颂喝酒,挂了电话一把将手机掼桌上,深吸一口烟。 池颂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你这是多久没合眼了?” 他今日不怎么讲话,周身气息极其强悍,跟眉眼的倦意形成一种反差。 “忙。”程越生找借口。 池颂哧地一笑,洞若观火。 “我都告诉你这行不通了,虽然就差一点。” 程越生脸色极差。 池颂早从秦宗诚那儿听来经过,说:“顾迎清一开始会答应你的求婚,才真让人意外。要是真领证了,情况也并不会太好。” 程越生说:“留得住人,就留得住心。” 池颂敲敲桌子,“兄弟,你是不是搞反了?” 程越生不动声色看向别处,不想搭话。 无所谓了。 如果顾迎清真的明白他,就该知道那晚的话,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说第二遍。 但她只认为那是他的花招和手段。 第496章 求 临近春节这段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顾中敏在世时,会定期检查养老院的账目,虽说没有直接参与到运营中,但大事小事张院长都会跟他汇报商量。 如今这些事都落到了顾迎清和奶奶的头上。 在德信那段时间,顾迎清早就锻炼出来,对于养老院这种体量的分工与管控应付起来还算轻松。 养老院也有人情往来,收送了不少新年礼物。 大部分老人被接回家过年,如无意外,其余老人春节要在养老院度过了,院内得安排春节关怀活动,值班的员工也要给额外的福利。 其实有张院长在,顾迎清这里就只是听个结果,觉得有不合适的再商量新方案。 顾迎清将许安融发给她的文件打印下来,一旦闲下来就研究。 期间还打电话给她奶奶,问当初住在隔壁的元宁母子情况。 当时顾中敏夫妇住在隔壁区的别墅,一家人每周相聚一次,都是顾从映带着妻小去父母家。 奶奶说,元宁和赵缙母子举目无亲,逢年过节的时候,顾中敏夫妻都会叫上他们母子一起去父母家吃饭。 但赵缙上大学之后,几乎就没来过了。 顾迎清对这一点倒是有印象。 对应那会儿发生的事,应该是赵缙已与生父赵柏林取得联系,假期估计都去赵家那边了。 顾迎清问:“元阿姨这人平时怎么样啊?有没有印象比较深的?” 小时候长辈谈论他人是非,都会避着小孩。 所以顾迎清想,会不会有大人知道,而她不知道的信息。 她只知道元宁以前是她妈妈的同事,成为他们家的邻居之后,有一段时间没工作,加上是单亲妈妈,又漂亮,招来不少闲言碎语。 奶奶回忆了下,说:“元宁啊,我记得她性格比较文静,但是很有礼貌,嘴巴特别甜,每次见她都打扮得特别漂亮,我跟你爷爷都还挺喜欢她的。” “那她家庭怎么样啊?” 奶奶未说先叹,“那个年代学跳舞的家庭大多都还不错,她父亲好像是做什么生意的,可惜上初中的时候就去世了,她母亲再嫁,没几年又离了婚。她不是也学舞蹈的么,大学快毕业出去演出的时候,就遇见了一个男的,两人谈恋爱,后来孩子都怀上了,才知道对方是有妇之夫……你说这,哎,有的男人真不是东西。” 顾迎清以前只知道元宁未婚生子,之后从邻居口中得知她是“小三”。 她跟温元箐私下说在电梯里听见有人说元宁是小三时,温元箐严肃地说,没有人犯过一次错,就要被剥夺重新生活的权利,人言可畏,捕风捉影的谣言一传十十传百,再加上有人刻意添油加醋,早就变了味道。 只有当顾迎清置身“谣言”的中心,才明白这个道理。 顾迎清想,这个男朋友,应该就是赵柏林了。 赵笙是姐姐,且比赵缙没大多少,两人又都是私生子…… 显而易见地,这个赵柏林是个出轨惯犯。 顾迎清回想在赵家的每一次,赵柏林都像个隐形人一样存在感极低。 许安融对他口出狂言,他也沉默忍受。 而许安融对老二一家的忌惮,似乎由来已久,显然曾经做过什么威胁到许安融一家地位的事情。 赵家没什么善人,顾迎清从前恨不得离这龙潭虎穴远一点,导致对赵家成员的了解实在有限,对他们的过去更是知之甚少。 官方新闻报道有限,八卦小报真实性又存疑。 从得到这手资料到现在,顾迎清搞不明白,她父母跟赵柏林素不相识,唯一的联系就只有一个赵缙。 为何招来杀身之祸? 顾迎清夜不能寐,药物似乎不再起作用。 即使睡着,也总会梦回父母健在的时候,她知道危机在靠近,不断想要阻止,却总是徒劳。 梦境大起大落,连睡觉都变成一件劳累的事。 她试着喝酒,把自已闷晕,醒来后又头疼欲裂。 顾迎清知道顺应这种失序的状态过下去,将会又怎样的的后果。 所以她尽量维持着生活的正常运转,到点睡觉起床,去超市购物将家中冰箱填满。 跟朋友家人保持日常的联系。 兖兖最近都在程婉黎那里,连续两晚跟她视频的时候,背景都没有变过。 小小人儿在电话里说,好想她,什么时候去她家。 顾迎清看着屏幕里兖兖的小脸,柔声说:我也很想见你。 何止想见他,还想抱抱他,亲亲他。 即使知道了他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顾迎清也无法再像最初那样,刻意和他保持距离。 从她不再抗拒“她的儿子”这个念头开始,先天的母性,共享心跳那九个月的回忆,和她自我灌输的“血浓于水”的观念,在日积月累中,终于完整地形成了一股无法抵抗的思念,摆脱不掉的特殊情感。 转眼小年夜。 顾迎清接到许安融的电话,提醒她去赵家。 也不管顾迎清答没答应,许安融最后还补充了一句:“对了,老头子着急见程越生,他却不露面,让人转告他来赵家过小年夜,他也没任何回信。不来正好,免得你尴尬。” 顾迎清嘲问:“我有什么好尴尬的?” “你自已知道。” 顾迎清一字一句反问:“我跟他是正儿八经谈的恋爱,又不是婚内出轨,我知道什么?我又尴尬什么?” 她冷静地强调:“是你想利用我,才求我回赵家的。反正你以前从来没承认过我跟赵南川的婚姻关系,少再把我跟他捆绑在一起。我还没答应你的条件,你就以婆婆的身份自居起来,说些有的没的风凉话。许总,我真的怀疑你的诚意。” 如果说从前顾迎清对赵南川还抱有一丝幻想和愧疚。 到现在全都破灭了。 赵家没一个好东西,包括死了的赵南川。 “顾迎清……” 顾迎清不想听,直接打断:“建议你说话前考虑清楚,找人帮忙记得端正态度。” 她挂断电话,将手机扔在旁边,瞟了眼打开的电脑。 搜索页面上是赵柏林早年间的照片,像素较低,人物简介也只有寥寥几句。 她心下一沉,起身去换衣梳妆。 第497章 乱套了 天光散尽,气温下沉。 车在桐阳路1号前面的路口堵了会儿,红绿灯路口,刹车灯连成长龙。 往前可以看见不远处沿街的赵家,沿街的围墙顶上长满了茂盛青绿的爬山虎。 冒过墙顶的别墅窗户里灯火通明。 开车的是阿南,副驾坐着蒋岳。 车子刚靠近,大门便从里开了。 顾迎清往窗外看了眼,瞧见不远处的人行道旁,有人挎着包裹着围巾在寒风中等车。 车缓缓驶进赵家大门,她收回视线,不自觉摸了摸脖子上冰凉的钻石。 去年的小年夜刚过赵南川的丧期,赵家无心操办,整个年关都毫无气氛。 今年满院新年元素。 窗上贴着窗花,廊下大红灯笼高挂,院子里的植物和照明灯,都装饰着小巧鲜艳的灯笼和福字剪纸。 主楼靠左,停车坪在大门通向主楼的主道旁。 院中做了考究的造景,整个宅子,几栋楼,像是隐藏在闹市中的小型园林。 一条主要通道沿着花园而建,绿植之间又有两条交错的小道,作为家里人出入楼与楼之间的捷径。 顾迎清到得稍晚,主停车坪已挤了好些车。 刚推门下车,寒气从四面八方袭来,花园的阴影里传来小孩追逐嬉戏的笑闹声。 顾迎清记得,花园中央那颗大树下有架秋千,小孩儿爱在那儿玩。 室外的照明不算明亮,尤其花园里有植物遮挡,还很适合捉迷藏。 大家族人多孩子也多,回回聚拢都很热闹。 顾迎清面无波动,踩着高跟鞋拎着包,一路走,一路盯着地上被拉长的影子。 她忽地感觉小孩尖锐的笑声越来越近,听脚步还在奔跑,像是后面有人在追。 另一个小孩在他身后大声提醒:“星星,不可以跑出花园!这是规定,你出去就输了!” 顾迎清脚步一顿,刚想循声去看,从右边的花园里猛地蹿出一道身影,硬生生撞在她身上。 顾迎清当时脑子里只有“猛猪突进”四个字,躲都躲不及,被他撞得站不稳往后倒,一屁股坐地上。 一看,那孩子还好端端地站在原地。 好敦实的一胖小子。 星星呆若木鸡地看着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小孩儿讷讷地说了句:“对不起……” 顾迎清倒地时脚踝骨蹭到地面,刺痛传来,屁股也疼得不轻。 她咬着下唇,忍痛说:“没关系。” 似乎有人发现她摔倒,正从不远处大步过来。 顾迎清想站起来,只是高跟鞋着实不便,只能掌心撑地,想先跪着再站起来。 动作不雅,看着像在蛄蛹。 身后那人赶来,握着她手臂和扶住她腰,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顾迎清才想道谢,但是鼻子先一步闻出对方的气息。 程越生冲那傻愣着的小子训了一句:“瞎跑什么,也不看着点路。” 顾迎清不动声色地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 星星有些怵程越生,但又不服,噘着嘴解释:“我又不是故意的!” 顾迎清又听见一阵踢嗒踢嗒的脚步声小跑到身边,接着她的手被另一只温暖的小手握住。 “你没摔坏吧?”兖兖急切地查看她的手,将她掌心的灰尘拍干净。 “没事。”顾迎清摸了摸小家伙的脸蛋,克制着几日未见的想念。 花坛后面窸窸窣窣又蹿出来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好奇地观察着他们几人。 “星星,好久不见。”程之兖挥挥小手,主动跟赵星淮打招呼。 星星看了看兖兖,又看了看搂着他的顾迎清,抿着嘴不搭腔。 “兖兖,我们也很久没见了,你怎么只跟星星打招呼?” “兖兖你头发怎么变短了?” “咦,你比我还高了!” 小朋友上前将程之兖包围。 兖兖挣开顾迎清,融入小伙伴中,“不好意思呀,忽略你们了!你们刚才在玩什么啊,怎么跑那么快?” 顾迎清扭过头压低声问程越生:“你带他来干什么?” 程越生盯着她锁骨下方的那颗冰糖大小的粉钻,反问:“你又来干什么?” 逆着灯光,他身影笼罩着她,神情不明。 顾迎清回:“不关你事。” 她余光瞅见星星并没有跟小朋友去玩,抿着小嘴站在树影里瞧着他们。 顾迎清放轻了声音,跟星星说:“我没事了,你快去跟他们玩吧。” 星星撇撇嘴,跑了。 顾迎清脸上的温和,又缓缓消失。 乱套了的感觉。 顾迎清对星星虽说感情不深,但曾经那么多年一直把星星当做自已的儿子…… 有一回,她来赵家等许安融,星星第一次主动试探着靠近过她。 还因为她护着兖兖,显得格外生气。 都是小孩子缺失母爱的表现。 如今得知星星真正的身世,顾迎清总觉得能从他脸上看出赵南川和沈纾纭的影子。 可是从前几年的“母子关系”,让她对星星讨厌不起来。 顾迎清拎着包,拍拍大衣上的污渍,往大厅里走去。 没走几步,她忽然吸了一口气,停下来。 紧跟在她身后的人,走到她身旁站定。 程越生眉梢一挑:“走啊,怎么不进去了?” “我不想跟你一起进去。” 程越生呛她:“有胆来,没胆跟我一起进去?” “知道你不来,我才来的。你不是被董事会开除了么,离开德信想必你也没有再来赵家的理由。”顾迎清看也不看他,故意这么说。 程越生冷哼:“你挺会见风使舵的。” 顾迎清:“我这是审时度势,既然你靠不上了,所以只能我自已上了。” “自已上?自已上门送死?”程越生泼她冷水。 顾迎清漠然道:“死了你就帮我收尸。” 她说着刚抬脚,被程越生一把拽回来。 程越生盯着她的脸,良久,想起她那天的决绝,求和道歉的话在嘴边说不出。 一股气堵喉咙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他眉头紧皱,最后自嘲一笑:“我服了你了。” 他视线重新聚在她锁骨,伸手将那颗钻石放在手心。 他手背若有似无地蹭着她冰凉的肌肤。 顾迎清人恍惚了一下,眼睛似是被夜风冻得涩疼,却不敢眨眼。 她定了定心神,一把拍开他的手,径直朝里走去。 第498章 她是我妈妈! 程越生看着她推门而入的背影,余光中,二楼的露台里有三俩人影晃动。 抬眼望去,人影快速地缩进了屋里。 他淡然收回视线,不急不缓地抬步跟进大厅。 室内温暖如春,顾迎清已经脱掉大衣外套,里面是一身简单的vtage黑丝绒及踝长裙,金色缎面肩带在半露的后背交叉缠绕。 原本顾迎清的到来就令人讶然。 毕竟在座有人去年亲眼见证过那出好戏。 许安融当众揭穿顾迎清不是赵星淮生母,又和赵缙牵扯不清,本以为顾迎清不会再出现在赵家。 程越生一进门,大厅里更是鸦雀无声。 当时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得出这二人之间态度暧昧。 程越生替人出头,把人带走,听说连那会儿跟在顾迎清身边的保镖都是程越生派给她的。 即便许安融当场封了他们的嘴,但这事依然在赵家上下传了开。 时隔小半年,这两人又同时出现,还是前后脚进来…… 能不引人遐想么? 顾迎清冲客厅里一众人略微颔首,当做打过招呼,自顾寻了个单人沙发的位置坐了下来。 许安融坐在人群中含笑招呼她,“你来得倒赶巧,等下就开饭了。” 她语气这般和善,其他人眼神互换着,一头雾水。 有人试探:“顾小姐许久不露面了。” 许安融接茬表态:“我叫她来的,怎么说也是一家人,她除夕要回老家,也就今天得空了。” 赵笙站在二楼往下望,听见这话,“扑哧”笑出声。 这声笑在安静的环境里十分突兀,引来众人打量的目光。 顾迎清不紧不慢看去一眼,瞧见她身边还跟站着一对男女。 是心事重重的王师茗,和拄着拐杖的……赵缙。 许安融白了一眼,瞧向程越生,“真是稀客。” 说时间,余光瞥了眼跟他故作不熟的顾迎清。 餐厅那边在说晚餐准备得差不多了,可以入座。 保姆也将小孩们“收”进来,一群儿童像被牧羊犬赶进羊圈的羊群,叽叽喳喳你推我赶,闹矛盾的还在边走边吵架。 吃饭在一楼的中餐厅,今夜的菜单全是南江特色,年味十足。 赵鸿槐见原本拒绝出席的程越生现身家中,眼里闪过意外。 而程越生连“舅舅”也没叫一声。 舅甥关系因为立场冲突,已经剑拔弩张。 顾迎清挨着许安融坐下,程越生走来,要在她身旁落座。 程之兖抢先一步冲过来,往原本属于他爸的椅子上爬,“爸爸,我想坐在这里。” 程越生赶人:“边儿去,坐小孩那桌。” 程之兖看向顾迎清。 然而顾迎清没有看父子俩,甚至脸往另一边偏了偏,假装低头整理自已的裙子。 她长发做卷,自然披在身后,侧身发丝挡住一半侧脸。 程之兖还在跟他爸讨价还价,让他爸坐旁边。 顾迎清受不了时不时投来的几束关注目光,拉着兖兖跟他说:“你看小朋友们都坐旁边那桌,你跟他们一起,一边吃还可以看动画片。” “我不想看,我要吃饭。”程之兖固执起来。 程越生警告:“大过年的我不想揍你。” 也许因为他只是随口说说,并没带任何威胁,程之兖并不害怕,还嘴说:“那你揍我吧。” 顾迎清又劝他:“你看星星也坐那桌呢,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程之兖赖在椅子旁边,静了片刻,忽然说:“我跟他才不是好朋友,我们只是上一个幼儿园而已。” 远远关注顾迎清,然后瞧见动静跑来围观的赵星淮听见这话,立马炸毛:“你以为我稀罕跟你做朋友吗?!” 星星有些激动,一张圆脸气得通红,双手握拳,身子激动前倾。 “我也不稀罕!”程之兖伸手挡开星星,义正辞严说,“我没有跟你讲话,请你不要待在这里,没看见只有一个位子吗?” 星星气坏了:“我想在哪里就在哪里,这是我家!” 许安融就在旁边,作为奶奶自然要出来说两句话,“星星,你怎么这么说呢?兖兖是客人,你要客气点。” “他先对我不客气的!”赵星淮控诉,“她是我妈妈!他坐她旁边的话,那我也要坐!” “她也是我……” 程之兖话没说完,程越生从后面伸手捂住他的嘴,顺便做了个“掌嘴”的动作。 程越生力道不重,平时“揍”他也不会下重手,抽他屁股时掌心都是空的,靠严肃的神情起个威慑吓唬的作用。 但今天他不知哪里不对劲,本就是无理取闹,嘴巴一瘪就想掉泪,但是星星还在旁边,他不想丢脸。 于是一副怄气的表情,小身子似钢板直挺挺地立在那里。 赵星淮也不相让,恨恨地看着他。 这就是顾迎清为什么不想让程越生带兖兖来。 兖兖想黏着她,想跟她亲近。 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如果待兖兖十分亲热,只会引来百般揣测;反之跟兖兖保持距离的话,就会像现在这样伤了孩子的心。 而且还有个星星…… 赵星淮说她是“妈妈”的时候,顾迎清狠狠怔了一下。 难道许安融没告诉星星,她不是他妈妈? 可兖兖想说什么? 即使程越生捂嘴及时,但她就在旁边,还是听见了。 他想说“她是我妈妈”?还是想说“她也是我爸爸的女朋友”? 顾迎清才走了下神,见兖兖眼里包着泪的倔强模样,心神一乱。 既想抱着安慰,又怕自已偏心偏得太明显,尤其是兖兖也不礼貌。 许安融招手说:“星星,你过来,我让人再安张椅子,你坐奶奶和妈妈中间。” 顾迎清倏地迷惑地看向许安融。 她到底搞什么幺蛾子? 想拉拢她,也不必做到如此份上。 从前为了不让她和星星产生母子感情,不惜斩断所有“母子”见面机会。 足以看出此人毫无下限,为了自身利益,可以理直气壮推翻自已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程之兖不愿意了,拉着顾迎清裙子小声说:“不要,你不可以不可以……” 顾迎清俯下身跟他商量:“那你坐我跟爸爸中间行不行?” 第499章 更难 程之兖只想自已做在顾迎清身边,不想星星坐另一边。 但头顶传来他爸的声音:“要么坐好,要么去另一桌。” 程越生语气中已经夹杂了“我最后说一遍”的威胁。 程之兖善于辨别大人到底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哪怕心中百般不愿,也只能见好就收。 小孩儿一左一右撅着屁股爬上椅子坐好。 满屋子看戏的人都笑开,其间一道女声阴声阳气地笑说:“顾小姐真是有小孩缘,两个孩子都这么喜欢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兄弟在抢妈妈呢。” 顾迎清面无表情地撩起眼皮,直视对方。 她认识这个人,是那短豆芽赵栋棋的母亲,一个珠光宝气的妇人。 论阴阳怪气,没人比许安融更厉害。 她当即斜眼瞧向桌对面的表弟妹,“这么大张桌子,你都坐那样远了,还要扯着嗓子讲话,也不嫌累得慌。” 因为管控着赵家的传媒影视企业,一家子常出席娱乐圈各大盛事活动,曝光率较高,营销得自然更多。 之前顾迎清在社交网站上搜索赵家成员时,各种帖子将这一家人吹得神乎其神——小的是传媒界身材最好长得最帅的金主,老的是背靠百年豪门的old-oney,赵栋棋的母亲是名利场上永远的C位,赞其如何如何雍容华贵,又如何如何风韵犹存。 许安融就见不得她丢人现眼,在赵家集体出席旗下慈善活动时,让人安排她靠边站。 随后令团队广发通稿,把这一家钉为“大家族的边缘人士”。 赵栋棋的公关手腕人脉不如许安融,删不了帖,封不了口,生生被人挂在网上嘲了一个月。 许安融就是借用此事讽刺她,对方立马会意,脸色难堪。 加上此前赵栋棋在赵家当众挨了程越生的打,到现在还常被人当做笑话提起,一家人颜面尽失,想方设法想要挫挫许安融和程越生,试图挽回几分脸面。 赵栋棋挖苦道:“堂婶,话说你把我们都搞糊涂了,这星星到底有几个妈啊……这顾小姐,跟我们又到底是什么辈分?在外面该喊堂嫂……”他顿了下,瞥了眼程越生,“还是该喊表婶啊?” 说完,自已先笑了起来。 赵栋棋的爷爷,是赵鸿槐的弟弟,也是赵淳敏同父异母的哥哥。 赵淳敏是赵栋棋的姑婆,他得跟赵南川一样,叫程越生一声表叔。 有人偷偷跟着笑,有人察言观色,打量着许安融和程越生的反应,不敢造次。 程越生刚想开口,顾迎清抢先一步,玩笑说:“何必在意这么多呢?叫什么看你诚意咯,你要是有心,叫我妈也行,我可以领养你啊。我家里还有一只猫,也是领养的没妈的流浪猫,我还在想什么时候可以猫狗双全呢。” 程之兖认真地听着顾迎清说话,等她说完,他会意地一笑:“原来他是狗。” 因为小孩子的语气和神情都过分天真,一本正经说着骂人的话,让人忍不住发笑。 赵栋棋脸色黢黑,将怒火转移到小孩子身上,“虽然说童言无忌……” 程越生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笑着打断:“有小孩子在,我不想动手,你是自已把剩下的话咽下去,还是我让人请你们走?” 霎时,餐厅里除了小孩,几乎人人噤若寒蝉、面面相觑。 如果说,程越生曾经只是传言中“亲戚家那个被养残了的死小孩”,使其青少年时期混不吝的形象深入人心。 那么后来他公然揍赵栋棋和赵缙的行为,更加坐实他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他连自已爹都敢揍,何况你们出言不逊的亲戚? 而且经过十来年的淬炼,天之骄子的桀骜气,演化成了盛气凌人,无所畏惧的气势。 即使听说德信董事会之间的战争,程越生以败告终,但这人身上毫无败将的衰颓,依旧端着处处压人一头的气场。 据闻,德信海运反收购凛兴一事实在蹊跷,这样的关头,有意扶持赵缙的老头子主动请程越生来小年夜,似乎有事相商。 局面尚未明朗,叫人心里打鼓,不敢轻举妄动。 赵栋棋在娱乐圈占有一席地位,被吹捧过了头,难免心高气傲,去年受辱一事是他们一家的心病,见机便想叫板。 他怒而哂笑:“你谁啊?算什么东西?” “你觉得呢?”程越生靠着椅背,姿态悠闲,忽然伸手拿起桌上的银叉在手中把玩,似笑非笑地盯着赵栋棋。 完全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威胁。 顾迎清觉得如果不是小孩子在,他可能真就对人不客气了。 程越生问赵鸿槐:“舅舅,这饭你到底还想不想让我吃了?” 赵鸿槐睨了眼赵栋棋,“大过年的,别找事。” 赵栋棋的爹说:“这怎么算我们找事呢?要说找事,反倒是有的人,将德信搅得一团糟,自家人搞自家人,迟早完蛋。” 他是指赵缙收购海运,又反被收购一事。 赵栋棋趁机逼问赵鸿槐:“大伯公,您是一家之主,倒是表个态啊,家里被搞得一团糟,让女人和外人掌握说话权,逼得亲孙子靠内讧夺权。我们算是半个公众人物,被媒体问起的时候也很困扰。” 许安融二话不说怼回去:“关你屁事,谁问你了?少往自已脸上贴金,还公众人物呢,天天在外面营销自已身材好,长得好,被网上那些不晓世事的傻子捧成金子,你还真把自已当个人物了。真想将你被人打得脸歪嘴斜,鼻青脸肿还不了手的样子发出去让人看看。” 那家人还要再说话,许安融发话:“这饭你们一家人到底吃不吃?不吃赶紧滚出去!德信垮了卖了,跟你们也没有一毛钱关系,别费那劲儿了。” 这话是说给在座所有人听的。 至此,整个餐厅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触即发的压抑和紧张。 赵缙却用勺子敲响杯壁,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好歹是过年,诸位,和气生财,我来分享一个好消息,今年内会请大家喝喜酒,”赵缙举起和王师茗相握的手,“而且,我们要做父母了。” 王师茗不知是尴尬还是被赵家内讧的氛围吓到,神情十分不自然,没有丝毫公布喜讯该有的喜色。 数声或真心或假意的恭喜之中,唯独许安融和顾迎清明显沉下脸色。 王师茗怀孕,赵缙成了王朝岱的乘龙快婿,也就多了一层庇护。 想对付他更难了。 第500章 单独 顾迎清她一直观察着坐在赵鸿槐身侧的赵柏林,那人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仿佛已经死了。 因为坐轮椅的原因,这名中年男人肌肉萎缩,身体瘦削而单薄,周身溢出一种阴森腐朽的气息,被残疾带来的副作用啃噬了精神与傲骨,只留下一堆风霜的痕迹。 在赵缙宣布王师茗怀孕的那一刻,顾迎清好像在赵柏林脸上看见了一闪而过的得意。 她胃口全无。 程之兖握着勺子,询问顾迎清:“可以给我一个红烧肉吗?我不想要肥肉,谢谢。” “当然可以。”顾迎清给他夹了块红烧肉,但她也不吃肥肉,剔除后搁在骨碟里。 星星故意自言自语地拆台:“没有肥肉的红烧肉根本不是红烧肉。” 程之兖听了立马不高兴,哼了一声,把肉扔在一边不吃了。 他本来就瘦,长个不长肉,好不容易主动想吃什么,被星星故意一闹又不吃了。 顾迎清头疼得很,低声说:“我也不吃肥肉的。” 为起带头作用,她自已也吃了块没剔除了肥肉的红烧肉。 兖兖这才满意地吃掉。 那边星星又嘟囔:“为什么都没我喜欢吃的菜?” 许安融嘴快问:“这么多肉,你不是最喜欢吃肉了吗?” 小孩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不过就是拌嘴吵架,故意对着干。 顾迎清跟星星玩笑说:“还有你不喜欢吃的东西啊?我以为你胃口很好呢。” 星星不吱声。 许安融还没告诉星星,顾迎清不是他妈妈。 顾迎清不好厚此薄彼,表面笑容依旧,问星星:“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夹。” 星星勉为其难地说:“狮子头,炸春卷,花雕鸡和红烧肉,酱蟹也要……” 兖兖伸个脑袋过来,哈哈取笑道:“你还说没喜欢吃的,你也太能吃了,难怪胖胖的呢。” 程越生将他的头扭回来,“你自已又好到哪儿去?不好好吃饭,以后又矮又瘦,细狗似的,被人打了都还不了手。” 程之兖听到“又矮又瘦”,下意识看向赵家最矮的那个男的。 赵栋棋勃然大怒,心说他妈的,你看我是什么意思? 赵星淮这下可以名正言顺的干饭了,“我要多吃点,才能一拳打倒细狗。” 说完大口咬住狮子头。 程之兖胜负欲上来了,保姆给他盛来半碗米饭,那家伙用勺子往嘴里狂塞,将两腮撑得鼓鼓的。 顾迎清怕他噎住,连忙夺走他的碗,“一口一口慢慢吃,细嚼慢咽。” 兖兖鼓着腮帮子摇头,着急说:“喔慢不鸟……” 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折腾得顾迎清脑壳疼。 这个要吃虾,那个要吃蟹。 左边的要喝汤,右边的要吃肉。 而且诉求都是朝顾迎清说的,保姆帮忙就不吃。 程越生拍拍儿子后背,“你安分点,别整她。” “我没有,是星星……” 程越生收起表情,沉默盯着他两秒。 程之兖负气地扭开头,直接朝顾迎清张着嘴巴,“想吃那个蛋饺。” 赵星淮扒拉她手,“我要鸭。” 顾迎清夹在中间,吸了口气,心道算了,应付俩孩子,总比应付大人来得简单。 一人一口,绝不厚此薄彼。 谁知道宴席后半段,保姆从厨房端来一盘迷你的彩皮饺子,是专给小孩子们逗闷子的。 其中有一个饺子里,包了一块硬币。 希望大人们,每个人给吃到硬币的小孩一句祝福。 有位妈妈眉头一皱:“哪儿来的硬币啊?干不干净?” “饺子皮没色素吧?” 保姆说:“太太们放心,饺子皮是厨子现擀的,用有机蔬菜和水果的汁调的色:硬币提前消过毒的,要是不放心,吃到硬币的小朋友也可以把饺子吐出来。” 妈妈们这才放心。 顾迎清有种不好的预感。 如果她身边这两个小孩都没吃到有硬币的,那还好。 要是其中一个吃到了,那还得了? 另外一桌的小孩蜂拥上去,抢占先机,选了自已心仪颜色的饺子。 饺子是按小孩人头数包的,个数刚刚好。 最后就剩下两个摆到兖兖和星星面前。 一个黄色一个绿色。 顾迎清:“……” 患寡而患不均。 原来网上刷到过的双胞胎妈妈说,路上经过一辆车,都必须请车主按两声喇叭,因为听到喇叭声的小孩,在另一个没听到喇叭声的小孩面前炫耀,导致两孩相争……这并不是梗。 “我要黄色!” “我要黄色!” 两孩同时出声,同时伸手。 顾迎清出面调解:“石头剪刀布行不行,赢了的后选。” “赢了”就至少能满足一孩的好胜心。 两孩石头剪刀布,兖兖赢了,后选。 星星满意地拿到了想要的黄色,咬开之后并没有硬币。 兖兖瞬间喜上眉梢,咬开绿色蔬菜饺,牙齿磕到了硬币,他眼睛放亮,“我吃到硬币了!!” 在座每个人都给了兖兖一句祝福语,小家伙笑眯了眼,给每个人都说谢谢,包括短豆芽。 最后轮到顾迎清和程越生。 程越生搂着儿子脑袋,揉了把他头发,“祝你新的一年健健康康,无病无灾。” “谢谢爸爸。”兖兖将小脸往爸爸的手臂上枕了枕。 男人的手臂结实强壮,托着小朋友巴掌大的脸蛋,是令人信赖的依靠。 顾迎清不禁含笑,待兖兖朝她期待地看过来,她露出笑容,“希望新的一年,兖兖能够健康快乐,心想事成。” “谢谢……”兖兖用力拥抱她。 顾迎清余光察觉一道灼热而有力的视线,她勾了勾唇角,敛下眉。 旁边的星星推了下吐骨碟,说:“我吃饱了。” 小胖墩从椅子上滑下来,气鼓鼓地走了。 程之兖看着星星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先前的振奋一点点消失,反而感到怅然若失。 顾迎清循循善诱:“你得到了这么多祝福,你要不要跟星星分享?” 兖兖低头玩筷子,“这要怎么分享?” “你可以把收到的祝福也对他说,你以前跟星星是好朋友不是么?” 程之兖沉默一秒,一本正经说:“我是他的长辈。” 顾迎清忍笑:“那你更要大度一点了。” “行吧。” 程之兖颠颠儿小跑着去找星星了。 顾迎清身旁清静了,总算松了一口气,自已得空吃了些东西。 酒阑之际,众人都在品着饭后小酒,赵鸿槐说:“差不多了,想玩的玩会儿,想走的自已走不必和我打招呼。” 他眼神扫过众人,漠然补充,“老大老二,你们两家的人留下,”他又瞧眼程越生,“你来我书房一下。” 赵柏相扶着老头子站起来,赵鸿槐站定拂开他的手,自已往书房走。 程越生好整以暇地挑挑眉,踱步过去。 被点名留下的人也都跟上去,赵鸿槐说:“你们几个在外面等着。” 他要单独跟程越生谈话。 第501章 一无所有 被拒之门外的赵家人脸上都写着忧虑,就怕这门内的二人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和交易。 多方混战,一旦有了信息差,明面交锋和暗中过招的平衡状态,就容易被未知的猜忌打破,总有人会自乱阵脚,乱枪打鸟,一败涂地。 王师茗被赵缙过度关照着,想刚下了崽的母猫和小猫,腿脚不便也要手牵着她。 王师茗今晚脸色略微憔悴,不在状态,不似顾迎清前几次见她那样,自信开朗,时而让人觉得伶俐警醒,时而让人觉得自大过头不自知。 不知道是不是顾迎清打量赵缙一行的眼神太过直白,赵缙腿脚挪动,挡在王师茗面前,将顾迎清的视线也挡了回去。 顾迎清看向许安融,“许总,借一步说话。” 这栋别墅的构造,是为了全家的公共活动设计,除了书房和少数两间可以用作谈话的休息室,走廊、花园和各种功能房之间大多是相通的。 许安融带顾迎清去了自家住的那栋楼,私人空间,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进了大厅,佣人说星星自已跑回家了,兖兖也跟了过来,两人在二楼的儿童房里玩。 顾迎清问:“有人看着吗?” “阿姨看着的。”是负责带星星的育儿嫂。 平常吃住的别墅面积没有赵家公共活动的那栋楼大,里面的硬装还保留着几分上世纪洋房中最流行的欧式风格,繁复的石膏线,奢华的水晶灯,木质拼花地板,沉淀的历史韵味,加上低饱和色系的现代化软装,有种化繁为简的低调奢华。 上去左边就是许安融的书房。 顾迎清跟许安融走楼梯上去,不忘叮嘱保姆,“麻烦准备一些消食的东西,晚饭的时候孩子们可能吃得有些多,怕肚子不舒服。” 星星的食量一直偏大,但兖兖是个小鸟胃,平时吃得少,突然暴食狂炫,恐会吃坏肚子。 小孩任性起来,她好言劝阻无果,在那样的场合,她又不好强硬地干涉。 她以什么身份呢? 她能忍受赵家那些不知情者对她的冷嘲热讽,也可以予以反击,但不想兖兖卷进那些不善的议论中。 他即使还什么都不知道,对别人夹枪带棒的话也模模糊糊,心里却都又能清楚感觉到。 所以才在赵栋棋最开始说出“星星到底几个妈”,接着又暧昧提及她和程越生的关系之后,她立马回怼。 程越生想的应该和她一样,才直接强硬封口,让对方要么闭嘴要么滚。 他干嘛要带兖兖来呢? 顾迎清想起来又生气。 许安融冷嘲热讽:“是你孩子时不在意,不是你孩子之后,怎么反而摆出当妈的样子了?” 进了书房,顾迎清将门掀上,动静较大,有发泄的意思。 许安融惊了一下,转身看向她。 顾迎清问她:“你在介意什么呢?在人前说我是星星妈妈的人是你。” 许安融斜她一眼,径直往沙发上走去,“我的意思是,孩子从小没跟你,你母性本就不强,你要是真有那么多无处释放的母爱,当初我不让你见星星时,你早该千方百计去找孩子见孩子了。如今都知道星星不是你儿子了,人前对孩子的关心,是不是有装模作样的成分在里面?毕竟不是自已的孩子,敷衍应付,内心也不会愧疚,是吧?” 顾迎清不想解释,顺着她说:“你说得对,多亏了你和赵缙,让我没有跟孩子培养感情的机会。不过,我很好奇你当初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赵缙当然不会主动揭穿,让自已陷入麻烦当中,他又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那么捅破这件事的,肯定是他意料之外的人。” 许安融:“程越生没告诉你么?” 顾迎清心口好似又中了一箭,却已经习惯似的。 “他不想我难受,又恰逢我爷爷病危去世,善后的事他都一手包揽了,后来那段时间当然也是我的原因,不想提及过去的事。” 她说得轻松,却如鲠在喉,面不改色地自欺欺人,真假参半地自圆其说。 许安融回想那事之后,程越生来质问过她,给亲子鉴定的是谁,跟着又拿来赵缙和赵柏相的亲子鉴定,威胁她不准骚扰顾迎清,也不能逼她还回股份。 跟顾迎清所说的都一一对应上了。 顾迎清见她没话说,将话题强扭回来,继续试探:“所以你知道星星的生母是谁吗?” 许安融警惕地看着她,没有直接回答,“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赵星淮是我儿子的骨肉,要是哪个女的半中央跳出来说是生母,我自会想办法打发她。” 听起来,既不像知道,又不像完全不知情。 许安融拿到亲子鉴定之后,除了借此事拆穿赵缙,在赵家人面前公然跟顾迎清断清关系,难道不会好奇生母是谁,不会想要查清其中缘由么? 赵缙策划了这一切,肯定希望孩子是顾迎清的。 结果孩子是赵南川的,却不是顾迎清的。 许安融就没觉得吊诡么? 顾迎清说:“打发?万一对方的身份家世跟赵家旗鼓相当呢?万一你也束手无策呢?” 许安融顿时眸光锐利,眯眼瞧着她,“你什么意思,你知道星星生母是谁?” “我要是知道还用问你?” “那你生的孩子呢?你不也口口声声说你生了孩子?” “或许应该问问你的儿子,毕竟在你的监督下重做了亲子鉴定,星星的确是他的孩子,而我的孩子出生就被赵缙带走送到了你们赵家。” 这话倒把许安融问住了。 只要顾迎清咬死不知道不承认,许安融不一定能察觉当年那错综复杂的局中局。 连做局的赵缙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当中是哪里出了差错。 许安融沉默良久,似乎也在整理思绪。 过了会儿,她回到先前说的“生母”那件事上,“星星是非婚生子,生母是谁都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你和南川领了结婚证是事实,婚前协议与股份赠予是具有法律效力的。你二人最后也没有离婚,而是丧偶。南川也没有立遗嘱,能合法分割他遗产,只有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儿子,和同他领了结婚证的你,而不是星星的生母。” 因为谁也没想过赵南川会出那样的意外,所以顾迎清和赵南川的婚前协议中根本没有约定,如果赵南川去世,顾迎清有无权利分割遗产。 从许安融中口中听到这些话,顾迎清只觉想笑。 许安融又说:“可如果我不愿意,或是赵家有权参与遗产分割的人提出异议,接着便是请律师,打官司,鉴于南川在领证当天就出意外,你的胜算也微乎其微,顶多能拿笔钱了事。” 所以许安融从头到尾,都是心如明镜的吧? 从前许安融将合谋杀害他儿子的罪名往她头上推,威胁她,恐吓她,只是为了让她不去争遗产。 因为许安融很清楚,她对顾迎清的所有控诉都站不住脚。 顾迎清点点头:“的确,同时你也很清楚,婚前协议的财产清单中,并没有把婚前给我的股份归为我个人的婚前财产,如果我和赵南川离婚,那笔股份以及股份产生的增益,算作夫妻共同财产。” 如果离婚,她不仅拿不到一分赵南川的钱,她在德信的股份也会被赵南川通过各种方式拿回去。 像赵南川这样的身家,婚前协议需要庞大的律师团队、会计团队协助,需要充足的时间进行财产盘点,风险评估,以寻求对当事人的利益最大化。 股份赠与流程也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走完。 知道赵南川也参与其中之后,回看这些细节,竟满满的都是算计。 她竟然第一次感到庆幸。 庆幸赵南川死了。 不然她在赵家,终会被人扒皮吃肉,一无所有。 第502章 不准抢我妈妈 许安融听完顾迎清的话,摊手总结:“所以啊,你接受我的提议,对你来说是赚到。婚姻总是充满变数,就算程越生跟你求婚了,要结婚了,你觉得他会不会跟你签婚前协议?又能给你多少?” 顾迎清呵地笑了声,“许总,亲不间疏呐。” “什么?” “你觉得你跟程越生比起来,更能获得我的信任么?抛开感情不说,你给的真的能比程越生多么?”顾迎清似笑非笑。 许安融看着她不做声。 这是自去年亲子鉴定事发之后他们首次面对面说话,不得不说,顾迎清很不一样了。 不像从前跟她谈判时,身上总有一种虚张声势的紧绷感。 顾迎清顿了下,又说:“你还是找个时间,想办法跟星星说清楚我不是他妈妈。” 许安融知道她这是拒绝的意思。 顾迎清继续说:“他从小母爱缺失,没了父亲之后,你觉得他会把感情寄托在谁身上?别说你看不出来,星星对母爱有渴望。爷爷奶奶对他再好,也无法代替父母。他以为我是他妈妈,自已内心想亲近,可是内心又挣扎,因为你这个奶奶说过,我害死了他爸爸,说我不是他妈妈。结果你现在为了一已私利,又让他对我寄予希望,将来希望落空,伤害一层叠一层……你不可以这么玩弄小孩子,他们其实什么都知道,你这样做只会给他留下童年创伤。” “那你做他妈妈不就行了。” “什么?!”顾迎清茫然又生气。 她觉得自已这些话白说。 “反正你的孩子也不在了,不是吗?”许安融出主意,“如今王师茗怀孕,赵、王二人成婚指日可待,有王朝岱的势力人脉给开道,赵缙今后岂不呼风唤雨?” 顾迎清深深皱着眉。 许安融没有看她。 顾迎清知道,她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决定,肯定是被逼到了一定地步,没有更好的办法。 所以选择了看起来伤害性更小的顾迎清。 而且,许安融认为,往最坏的方向想,程越生真的在乎顾迎清的话,这何尝不是拿捏他的一种方式? “就算是看在你父母的份上,你难道愿意眼睁睁看着赵柏林和赵缙风生水起?”许安融不经意间露出一抹疲态,似是一种无意识的示好,示弱。 顾迎清握紧双拳,两人视线无声交锋。 静默良久,顾迎清说:“可以啊,你把赵南川属于我的那部分遗产给我。” “什么?” 这是两人对话中第三次出现的反问,语气天差地别。 “还要我重复一遍吗?”顾迎清平静地看着她,“你这人毫无信誉可言,我也是要承担风险的,谁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反咬我一口?你同意了我们再谈其他。” 许安融正要动怒,门外传来小孩从大声争执,到嘶吼的声音。 顾迎清夺门而出。 儿童房里,两个小孩已经动手,小脸憋得通红,扭着对方的衣服不松手。 育儿嫂在中间劝和,想将两个孩子分开,怎奈两个孩子一个体型敦实有劲儿,一个常年户外运动还会些技巧性的拳脚。 “放开我!”兖兖吼道。 “我就不放!”星星拒绝。 “我揍你了!” “我可不怕你!” 话音才落,兖兖为了脱身,灵巧地避开育儿嫂,飞快地抓着星星衣领,脚下一铲,把人按在了地上。 星星不是那种肥肉夸张的肉弹,小家伙平时游泳打球,锻炼充分吃得又多,结实得很,一下子挣脱手上的束缚,用力捶向兖兖的肩膀。 顾迎清心里一紧。 结果下一秒,兖兖骑在星星身上,冲他鼻子就是一拳。 很好,这一招利落有劲儿,目的明确,跟谁学的自不必说。 顾迎清又替星星捏把汗,生怕兖兖把人揍坏了。 接着俩小孩就不管不顾了,直接扭打成一团,拳脚相向。 育儿嫂也吓到了,直接拉住兖兖的手,处于本能护着那个照顾得更多的孩子。 星星逮住机会往兖兖身上拍打了好几下。 顾迎清心里揪疼,赶忙上去挡开星星的手,将兖兖护住。 兖兖瞬间委屈上了,深深栽进顾迎清怀里。 星星见状,还去扒拉兖兖,想将他从顾迎清怀里扯出来。 育儿嫂赶紧也搂住星星。 然而星星就像一只肥壮的小牛犊,看见顾迎清偏袒保护着程之兖,更加激动,连带着生起顾迎清的气:“你走开,这个坏女人!不关你的事!” 程之兖怒吼:“你不许说她坏话!” 星星委屈地掉眼泪,想要撕心裂肺也因为抽噎而无法发出声音,断断续续说:“他是我妈妈……你走开,不准抢我妈妈,你才是没妈妈的小孩!” 顾迎清被像被架在火中央。 她无话可说,看向赶来的许安融。 像是在说,看吧,这就是后果。 兖兖被激怒,身子一扭就要扑过去,顾迎清赶紧拉住他,“不可以再动手了,你们自已冷静一下。” 心一狠,顾迎清没看星星,牵着兖兖离开。 第503章 热泪 星星盯着顾迎清和兖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握紧两只肉拳,倔强地挂着嘴,眼睛还包着泪。 许安融刚才跟顾迎清没谈妥,心里那口气还没下去。 她看着满地狼藉的玩具,还有站在儿童泡沫垫中央陷入委屈孙儿。 想到顾迎清方才警告她的话,许安融感到糟透了。 她叉了叉腰,今天去了公司,身上还穿着羊绒衫和过膝包臀衬裙。 脱了鞋走上地垫,让育儿嫂先出去。 许安融跪蹲下来,给乖孙擦眼泪,“星星,不哭了。” 众所周知,要哭不哭的小孩安慰不得。 一安慰,那委屈劲儿更厉害了,一通呜咽嚎啕。 听着孩子的哭声,许安融何尝不心酸? 人前再光鲜,人后她只是丈夫离心、爱子早逝的老妇。 她年近六十,就算有再好的医疗团队把关,保养身体,她最近却频繁感觉关节酸疼,精力大不如前。 星星哭泣埋怨:“她不是我妈妈吗?她为什么更喜欢兖兖?” “你为什么要妈妈?星星难道不喜欢奶奶吗?” 小家伙摇头,“我最喜欢奶奶……可是奶奶是奶奶,妈妈是妈妈。” 许安融额头贴着孙儿的脸蛋,“她不是你妈妈”这句话在嘴边却没有勇气说出来。 “你听奶奶说,她不是你妈妈。” 星星停止哭泣,生气地甩开她:“明明他们都说她是我妈妈!” “他们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和你爸爸结过婚,任何和你爸爸结婚的女人,你都可以叫妈妈,但她不是生你的妈妈。”许安融只能尽量自圆其说。 星星知道,是后妈的意思。 他们幼儿园有的小孩爸爸和亲生妈妈离婚,然后娶了后妈。 “那我亲生妈妈呢?” “不在了。” “死了?” “是的。” 星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很伤心,爸爸和亲生妈妈都死了。 但更令他伤心的是,本以为的妈妈变成了后妈。 许安融看见这张跟自已儿子越发相似的脸蛋,心头动容又酸痛。 她的儿…… “星星,世界上有很多小孩没有爸爸妈妈,但这没关系,你有奶奶,奶奶最爱你了。你还有许家舅公们,还有外太公,我们会保护你。你爸爸也很爱你,他给你留了很多东西。” “爸爸给我留了什么?” “长大你就知道了,奶奶先给你保管着,以后给你。” 星星点头。 “那我是不是不能叫她妈妈了?” “你很喜欢她吗?” “不喜欢。” “你别害怕,你跟奶奶说实话,是不是喜欢她?” “……不知道。” 许安融叹息。 星星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她究竟是不是坏人?她跟兖兖的爸爸是什么关系?她是不是要去给兖兖做后妈了?” 那兖兖就是有妈妈的小孩了。 顾迎清带着程之兖下楼,给他穿好衣服,擦干一塌糊涂的脸蛋,又牵着他往外走。 小朋友一路走一路掉眼泪,不时发出“呜呜”声,悲从中来时,还闭着眼睛仰天呜咽。 像只哀嚎的小动物。 顾迎清看着他因为哭泣,缺氧激动而通红的小脸,胸口也憋得慌。 因为视线模糊,兖兖小腿倒腾得不利索,走出大门下台阶的时候,自已踩自已的脚,猛地一个趔趄,差点跪地上。 幸亏顾迎清眼疾手快,拽紧他的手将他往上提。 顾迎清蹲下身来,搂着他说:“兖兖,不哭了。” 程之兖朝她伸出手。 顾迎清抱住脆弱的小人儿,将他的小脑袋搁在颈窝,她闭了闭眼,干脆将他抱起来。 她还穿着高跟鞋,花园里灯光昏寐,她仔细看着脚下,走得缓慢而小心。 “你可以跟我说说,你们为什么吵架吗?”顾迎清试着转移他的注意力。 兖兖蹬了蹬腿,表示不愿意,将她抱得更紧,小腿夹紧她腰,生怕被丢下似的。 小孩身上的味道都很纯粹,流了眼泪,哭得出了些薄汗,但就是有一种甜甜的味道。 顾迎清不禁想,是不是所有哺乳动物的幼崽都会释放这种惹人怜爱的味道,激发成年动物的保护欲。 而身为母亲的雌性,更加容易捕捉到这种气味。 她叹息,搂紧了孩子,感慨女人被激素控制的这一生。 走出花园,顾迎清朝停车坪走去,刚好看见从别墅大厅里出来的程越生。 顾迎清瞧见他身后别墅的光,才想起自已原本打算探一探那王师茗,但现在似乎没那个心情,错过了时机。 程越生走近才注意到儿子在哭,顾迎清艰难地抱着他,微微喘气,手里还挂着包。 他皱下眉,“怎么了?” 顾迎清惆怅说:“跟星星打架了。” 程越生问:“谁先动手的?” 说着伸手要接过他。 谁知道程之兖十分抗拒,牢牢扒着顾迎清。 程越生拉开自已那辆车的后座车门,顾迎清抱着孩子坐进去。 兖兖不愿意坐自已的儿童座椅,顾迎清也没有强求。 程越生喝了酒,坐在副驾,叫了蒋岳来开车。 顾迎清说:“今晚让兖兖住我那儿吧。” 她现在住的地方离市中心近了许多,但是要经过堵车路段,过去也要半小时了。 路上,兖兖情绪趋于平稳,顾迎清知道他只是哭累了。 趁机用说悄悄话的音量问他:“你跟星星为什么吵架,嗯?” 兖兖已经过了情绪的高峰,卸下了防备,但也不愿意回答顾迎清的问题。 只抓着顾迎清一缕头发在掌心,哼哼唧唧的。 顾迎清根据两个家伙最后争吵的内容推测,起因大概是跟她有关。 而且这俩小孩一整晚都在较劲。 她能理解星星的心理,那孩子也说了,她是他的妈妈,自然希望能得到妈妈更多的关注。 但是兖兖呢? 兖兖明明也知道她是星星的“妈妈”。 但他在吃醋。 兖兖对她有更强的占有欲,甚至不想她被星星分走丁点注意力。 顾迎清有种直觉。 这种直觉前些日子就偶尔会出现。 兖兖昏头昏脑地嗫嚅:“你有几个宝宝呀?你除了星星,还有别的小宝宝吗?” 小朋友说着,眼泪的开关被拨动,嘴角向下,又情不自禁地哽泣起来。 顾迎清不知所措地怔住,心跳猛然加速扑腾起来。 而兖兖语气里的试探和卑微,让她心痛又无地自容。 在她害怕逃避,不敢不愿相认的时候,兖兖是不是,早已经知道…… “我是你的宝宝吗?妈妈……” 顾迎清双手托着孩子,掌心底下,瘦小的背脊微微弯曲,整个小人儿埋入她的胸怀,他们的体温融为一体。 就像许多产妇在分娩之后,医生将胎脂未擦净的小孩放进母亲的怀抱,让孩子脱离母体之后,第一时间熟悉妈妈的味道和体温。 顾迎清本该在迎接新生命时流下的热泪,在五年后的这一刻才淌出。 第504章 难受 幸好车内光线昏暗,让她可以有藏身之处。 顾迎清掌心托着他圆圆小小的后脑勺,脸颊贴上小家伙温烫的额头,喉咙艰涩得发不出声音。 良久,她平静嗓音中带着难以自已的颤抖:“是呀。” 果然一出声,她就再也控制不住。 眼泪直往下流,顾迎清咬了咬嘴唇。 车厢里几乎只剩她和怀中小人儿的呼吸混合着啜泣的声音。 念及车里还有别的人,顾迎清极力克制自已过激的反应,哽咽着歉疚说:“你是妈妈的宝宝……” 顾迎清的心绪被狂风掀起剧烈波澜,越是压抑,越是有满溢爆炸的趋势。 程越生打开了音乐,是用来应付程之兖的儿童歌单,中英文的都有,他特地选了风格活泼摇滚的。 乐声侵蚀了沉默,让顾迎清得到一丝喘息的空间。 她伸手偷偷抹掉眼泪,吸了下鼻子,不必担心别人听到会觉得尴尬。 兖兖替她擦眼泪,哭声堵在嗓子眼,嘴角隐忍成向下的弧度,欲哭不哭说:“对不起……” 程之兖现在才想起和爸爸的约定,可是他真的好伤心啊。 星星一直说这是他的妈妈,一直说一直说。 明明星星不喜欢她,以前对她态度也好差,为什么要跟他抢妈妈? 而且星星可以叫她妈妈,可是他不能叫妈妈。 顾迎清听到这三个字,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鼻尖泛开酸意,“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吓到你了。” “没有,你没有吓到我。” “那你为什么哭呢?” “我是太开心,太激动了……” “那我可以叫你妈妈吗?” “当然。” “嘿嘿。”程之兖破涕而笑,心里又开心又难受。 顾迎清从包里掏出纸巾给他擦鼻涕。 车里开着空调,顾迎清今天没有盘发,长发做卷,如瀑披在脑后,配合妆容有几分复古的意思。 上车之后母子俩都没脱去外套,加上她长发捂着,小孩本身体温更高一些,哭泣时情绪激动,一身都是汗。 顾迎清替他松开羽绒外套的拉链,怜爱地摸摸他红彤彤的脸蛋,内心希望快点到家。 兖兖依偎在她身上,不知道为什么,顾迎清借着车外瞬息变幻的朦胧街灯,觉得小家伙皱着眉头,模样蔫蔫的。 方才还激动呢,似乎一下子没什么劲儿了。 程之兖抓着她的袖子,吭叽了一声,像小孩似睡非睡时模糊的呓语。 “怎么了?” 兖兖眨了眨眼睛,说:“难受……” 顾迎清瞬间紧张起来,“哪里难受?” 兖兖拍了拍自已的肚子。 顾迎清后悔莫及。 肯定是吃撑了。 晚饭的时候就不该纵容他跟星星较劲儿。 顾迎清没有经验,忙喊前座的人:“程越生,兖兖不舒服,应该是吃撑了,要怎么办?去医院吗?” 程越生蹙眉,往后看了一眼。 老实说,他也不清楚怎么解决。 就算他偶尔也带孩子,但一般都是阿姨和程婉黎知道怎么治疗,缓解症状,毕竟儿童用药跟成人不同。 他打给程婉黎,问:“程之兖吃撑了不舒服,有没有什么办法缓解?要不要送医院?” 程婉黎忧心:“发烧没?” 程越生扭头,伸手去探儿子体温,“没发烧。” 程之兖之前好几次发烧都是他陪着,孩子发烧时是什么体温他是清楚的。 程婉黎说:“那就揉肚子,帮他促进消化,再吃点山楂试试。” 程婉黎带过三个崽,小孩子常见的小病小痛处理过不少。 “行。” “怎么说?” “揉肚子,吃山楂。” 顾迎清手忙脚乱地去包里摸手机,“我点个外卖吧,待会儿回去就能吃。” 程越生见她不方便,朝他伸手,“手机给我,我来,你给他揉揉。” 顾迎清把手机递给他,帮兖兖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隔着毛衫在他肚子上轻柔打圈。 看着兖兖稚嫩脸上痛苦的神情,顾迎清还未来得及认真品味母子相认的喜悦,又陷入深深的自责。 “好些了吗?”顾迎清问兖兖。 兖兖点头。 “这样揉着痛不痛?” 兖兖摇头。 过了拥堵路段,开向小区的路变得通畅,很快到了楼下。 程越生下车拉开后座车门,“我来抱他。” 顾迎清将腿靠近车门,将孩子递给他。 程之兖乖乖坐在他爸臂弯里,下意识委屈咕哝了一句:“爸爸……” “麻烦你了蒋岳。”顾迎清跟开车的人招呼了一声,匆忙下车小跑跟上去。 她眼神紧紧跟随前方的父子俩,小家伙脑袋搁在程越生宽厚的肩膀上,顾迎清看着看着,有些怔神。 到了家门前,程越生转身看她,等她开门。 顾迎清才飞快垂眸,假装去包里找钥匙。 “密码锁。” 顾迎清尴尬,低头上前输入密码。 程越生将她慌乱之际的本能反应收入眼底,不由笑了下。 开了门,顾迎清将脚从高跟鞋中拿出来,立马接过兖兖,抱进房间去了。 程越生头回来她这地方,刚搬进来,房子还没多少人味儿,拉开玄关的隐藏式鞋柜,里头连双男士拖鞋都没有。 但是有小孩的。 他嗬地一声,将鞋柜门掀回去关上,脱了鞋,随手将外套扔沙发上,往卧室走去。 顾迎清将兖兖平放在床上,撩开他的衣服,坐在旁边替他揉着肚子。 程越生捡起地板上儿子的鞋子,放到玄关去,又顺手下了个方才在顾迎清手机上看到的外卖软件。 顾迎清衣服都没换,心里焦虑得很,心想要是揉了也不见好可怎么办? 刚想着,兖兖忽然打了个巨响的嗝,顾迎清面色一喜,忽地皱起鼻子。 这个嗝,好臭。 她假装捏着鼻子,嫌弃地“咦”了一声。 程之兖不好意思地笑了。 “是不是有舒服一点了?” 兖兖点头,半垂着眼皮,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下次可别再把自已吃撑了。” 程之兖手指玩着她的衣服,弱弱地狡辩:“可是你以前说我吃太少了呀,我吃多一点不好吗?” 看他还有精神跟自已理论,顾迎清才稍稍放松精神。 “但是你吃饱就可以了,不能胡吃海喝呀,吃太多会把自已撑得生病,就像现在这样,你自已都感觉很难受了不是么?” 兖兖煞有介事地点头,“那我以后会多吃点,但是不会吃撑。” 程越生在卧室外听着一大一小的声音,没有进去打扰。 第505章 你爱她吗 敲门声响起。 程越生开门接了快递,是先前路上买的山楂。 为了凑配送,除了山楂果山楂片山楂干,还买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什么肉蛋奶果蔬,往购物车加着加着,就凑了满满两大袋。 翻半天才从所有东西底下找到了山楂主角儿,拆了洗净给儿子送进去。 兖兖逐渐不那么难受了,懒洋洋地沉浸在按摩中。 看程越生手里拿着三种山楂,两人一致认为天然的肯定最好。 于是让小孩吃山楂果。 程越生递过去,小家伙“啊——”地张嘴,他爸哼了一声,将山楂塞进他嘴里,享受难得一回的伺候。 山楂果不似冰糖葫芦和衍生零食的做法,能够酸甜中和。 纯山楂的酸没几个常人能忍受。 程之兖咬了口,刚尝到味便缩起肩膀,五官扭曲,舌尖一顶就要吐出来。 程越生立马捂住他嘴,“吃下去。” “不要,我拒绝,好酸!” 顾迎清柔声劝说:“就吃一个,吃下去一会儿就舒服了。” 程之兖胡乱摇头,撒谎说:“我已经舒服了!” 程越生掌心里被他口水和咬烂的山楂糊了一手,嫌弃得很,“不吃算了。” “那怎么行?”顾迎清知道兖兖就是不想吃,撒谎不难受了。 程越生说:“那没办法,他自已不吃,难受了自已熬着,严重了就送去医院。” 程之兖听说要去医院,大惊失色,“爸爸,我吃,我现在就吃!别送我去医院……” 程越生心说,还对付不了你小子了? 他手里还有俩,给了儿子一个,那家伙欲哭无泪,拿牙齿一点点地咬,半天才将果子蹭破点皮。 顾迎清看他吃得那么痛苦,心想小孩积食应当比较普遍,儿童对难吃的东西抗拒,那么肯定有更适口的办法。 她想上网搜下山楂适口的做法,没找着自已的手机,才想到自已在车上时将手机给程越生了。 顾迎清问他:“我手机呢?” 程越生从裤袋里摸出来给她。 顾迎清接过,触碰自动唤醒的锁屏壁纸是之前在北城山上拍的日出,她登时想到什么,脸色微变,心跳加速。 解锁之后,主屏幕壁纸是一对男女含笑亲吻的画面。 诸多a挡住了大半个屏幕,也遮挡了大部分人脸。 顾迎清听见心跳的力道和声音在脑中放大,冲撞耳膜。 她有一瞬间的无所适从,只能故作无事地点开某个软件,搜索小孩积食和山楂做法的帖子。 顾迎清没看见有人给孩子干吃山楂果,都是用山楂干熬汤,或是吃山楂丸之类的。 想到小朋友吃山楂时痛苦的表情,她尴尬又愧疚,只好装作没看见。 “你给兖兖揉会儿肚子,我去熬汤。” 刚好程越生买的材料中有山楂干,顾迎清家中有红枣和苹果,备好材料加少许冰糖调味入锅炖煮。 顾迎清没有再回卧室,靠在开放式厨房的岛台旁。 抽油烟机嗡嗡运作,炖锅的玻璃盖逐渐布满蒸气。 她转身去将程越生买的那些东西放进冰箱。 卧室里,程越生给儿子揉着肚,没几下那家伙又打了个嗝,还顺带放了个屁。 程越生把他翻了个身,拍了下屁股。 兖兖把脸埋进被子里,笑个不停,“都把我整得不好意思了。” 程越生低哼:“厚脸皮,你还知道不好意思?” “我是薄脸皮。” 程越生问他:“你为什么跟赵星淮打架?” 程之兖一开始不愿意说,支支吾吾半天,瞅了瞅老爸的表情,答非所问:“我今天叫她妈妈了……” “我听见了。” 程之兖见爸爸没有生气,他才笑起来说:“我心里好激动,妈妈也很激动,还开心得哭了。”说着还补充,“她说没有被吓到哦。” “嗯。” 程之兖又悄悄说:“我今晚打算住在这儿了,我要和妈妈一起睡。” 他特地强调了“妈妈”这个称呼。 程越生没说话。 “你呢,爸爸?” “我怎么?” “你今晚住哪儿?” “我希望我住哪儿?”程越生含着淡笑,捏捏他的脸,展现出父亲温柔的一面。 程之兖深深沦陷在“父爱”之中,不疑有他,甜甜一笑:“我想你和我一起住在这里。” “那我睡哪儿?这里只有一张床。” 顾迎清是按照自已独居的标准租的房,三个房间,除了卧室,打通的次卧作衣帽间,一间作书房使用。 “这张床比妈妈以前家里的大,我们三个可以一起睡!”程之兖开始安排,“你睡我右边,妈妈睡左边,我睡中间。” 想想就很幸福。 “你妈不一定同意。” 程之兖小小的脸上大大的疑惑:“为什么?” “我们吵架了。” “为什么?你害她伤心了吗?” “就不能是她害我伤心了?” 程之兖说:“妈妈是个很好的人,不会做这种事。” 程越生也侧躺下来,撑着头看着儿子,“有多好?比我好?有了妈你就不要爸了?” 程之兖思考说:“这不能比较,你们都很好,对我来说都很重要,”小家伙拉着爸爸的手,“爸爸,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以前我不知道我有妈妈,所以没关系,但是我现在有妈妈了,我也不能失去她。” “这样啊……”程越生说,“那你妈生我气了怎么办?” 兖兖皱眉,“很生气吗?要分开吗?不能挽回的程度吗?” “差不多了。” 程之兖狠狠叹了口气,“那就没办法了,只能一三五跟你,二四六跟妈妈,星期天去姑婆那里。” 他现在“妈妈”叫得十分顺口自然。 妈妈,妈妈,妈妈…… 光是想到这两个字,他就幸福得不要不要的。 看爸爸眯眼危险瞧着他,小孩又试探:“不行吗?我们幼儿园班里有很多小孩就是这样的,这周去妈妈那里,下周去爸爸那里,只不过我需要照顾到的人比较多,我谁都想要,爸爸和妈妈更重要一些,所以只能给姑婆一天了。” 小朋友唉声叹气,“如果你们不分开,我就不用这么为难啦。” 程越生没吭声。 儿子又问他:“你爱她吗?” 第506章 她特别恨 又有人敲门。 顾迎清回过神,快步去开门。 来的是阿南,递给他一只纸质购物袋,“生哥让我送来的。” 顾迎清粗略看了一眼,都是一些男士居家用品。 程越生这人有些事上可以不拘小节,有些地方又格外讲究。 比如他可以不穿鞋,但是不愿意穿超市二三十块一双的拖鞋。 本想图方便,下载了外卖软件,?一眼,都看不上,最后还是让人送了他惯常穿的牌子过来。 顾迎清关了门,把袋子放沙发上,又回到厨房。 汤已熬好,盛在碗里晾凉的功夫,拧了热毛巾给兖兖洗脸。 喂程之兖喝了汤,顾迎清又找出给他买的睡衣换上。 兖兖看着睡衣上绿色的恐龙,惊喜问:“哇,这是特地给我买的吗?” “对啊,你喜欢吗?” 小朋友甜滋滋地抿嘴:“特别喜欢,谢谢你。” 不止如此,顾迎清上到小孩的生活用品,下到小孩的衣裤鞋袜准备得一应俱全,随时来过夜小住都不必额外带行李。 等兖兖舒服些了,顾迎清带他去主卧的浴室里刷牙洗脚。 程越生在屋里闲逛,不时到阳台点根烟,应个电话之类的。 顾迎清也换了身舒适的家居服,调暗床头光,在床上哄兖兖睡觉。 兖兖躺在被窝里,打嗝又放屁,吃撑的感觉不好受,也没那么快就能彻底好转。 “我感觉有东西堵在我的喉咙,胸口也难受。” 顾迎清心疼不已,复又帮他揉着肚子。 “以后还乱吃东西吗?” 兖兖摇头,“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乱吃了。” 顾迎清无声地拍着他的背。 小孩又继续念叨:“虽然我今天生病了,还跟星星打架了,但是我现在好开心啊,因为妈妈在我身边。” 顾迎清又欲落泪。 在车上时,用力在忍,后来忽然发现兖兖不舒服,一阵兵荒马乱,暂时没功夫伤感,此刻那股劲儿又有卷土重来之势。 顾迎清问他:“是爸爸告诉你,我是你妈妈的吗?” 兖兖点点头,又摇头。 “是我不小心听到爸爸和表叔说的话猜到的,但是不确定,后来问爸爸,爸爸就告诉我了……” “什么时候呢?” “跨年之前。”兖兖嗅着妈妈身上香香的味道,放松下来,哭过的眼睛有些不舒服,他伸手揉了揉,“但是爸爸说你被人骗啦,才不知道我是你的宝宝,让我先不要告诉你,害怕吓到你,可是我忍不住了……对不起哦。” 顾迎清捂住嘴,心情难以平复,搂住小人儿,说:“是妈妈对不起,妈妈被人骗了,才认错了宝宝。” “认错了宝宝?”程之兖一下子又精神起来,“是什么意思呀?星星不是你的儿子吗?” “我只生了一个儿子呀。” 顾迎清是觉得,她不是赵星淮生母一事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许安融迟早也应该跟星星说出实情。 同样都是没有母亲,星星没安全感,兖兖更没有。 至少星星从小就有父亲和爷爷奶奶,以及一大家人的宠爱。 兖兖从小跟着程越生在纽约,婴儿时期的记录视频里也基本没有程越生的影子,可见一开始也是缺少父亲的陪伴,就算是姑婆,也没有一直陪在孩子身边。 也许是对孩子有了母爱滤镜,回忆去年,那么小个孩子背着包坐在楼下长凳上等她,哭着说沈纾纭闯入他家,还骂他是野种…… 她特别恨。 内疚更是在心中无限放大。 懊悔当时只想让程越生赶紧接走他,跟他们父子俩撇清关系,而不是多给他一些安慰。 那么小的孩子,感知力却很强,敏感且又会讨人喜欢,这些都是因为没有安全感造成的。 她现在反应过来了,兖兖当时因为她提起星星而生气挂电话,跟星星因为她吵架,是因为他早就知道她是他妈妈。 但程越生让他不准说,他就忍了这么久。 他还不到五岁。 顾迎清越想越不忍心,恨不得把所有偏爱都给他。 程之兖自已理了理,挠头说:“虽然我还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所以,只有我是你的儿子,星星不是吗?” 顾迎清“嗯”了一声说:“但星星也不知道我不是他妈妈,你们今晚是不是因为这个吵架?” 程之兖点头,“星星老是跟我提,你是她妈妈这件事,我心里觉得不舒服,我就说你对我很好,给我买很多礼物,教我画画。星星就生气了,很凶地说,‘她是我妈妈!’,他只会这一句话,还抢了我当时手上的玩具,弄痛我了,所以我就推他一下咯……不过现在我知道你是我妈妈了,我以后都不跟他计较了。” 顾迎清想叹又想笑,“那下次见到星星,你们继续做好朋友可以吗?” “好哒!” 顾迎清忍不住亲亲他的脸蛋,学他的语气,说:“好哒。” “妈妈。”程之兖搂着她撒娇,“妈妈,妈妈,妈妈……” 他喊一声,顾迎清就应一声。 兖兖兴奋得睡不着,瞪着炯炯双眼,问:“你以前是跟爸爸谈恋爱,所以有了我吗?” 顾迎清说:“是的。” “那后来分手了?” “嗯。” “但是你为什么认错宝宝了啊?” “因为……你离开妈妈的时候太小了,才刚出生,过太久了,你已经变成大小孩了,妈妈就认不出来了。” 顾迎清没办法跟小孩说那些过去,更不想他知道丁点,她从前厌恶过他、一点都不想他出生的事情。 “我那时候多小啊?”兖兖好奇。 顾迎清按照他出生时那匆匆一眼的印象,合起双手,给他比划了一下,“大概只有这么大,红彤彤的,皮肤也皱巴巴的。” “是不是很丑啊?” “不丑,你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去做检查我就看到过你的样子,特别可爱,跟你刚出生时候的样子一模一样。” 顾迎清记得当时明明觉得胎儿长得像外星人,看着想吐。 时间没有治愈当时的她,但是兖兖逐渐美化了她的记忆。 程之兖专注地听着,一脸好奇,“我在你肚子里待了多久啊?” “九个月。” 兖兖情不自禁地“哇塞”出声。 顾迎清又跟他说,当初他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小腿十分有劲,动来动去,所以现在运动表现特别棒。 小家伙仿佛听睡前故事,逐渐在母亲温柔的声音中进入梦乡,像小小婴儿托着脸蛋埋在妈妈的怀抱。 第507章 你敢说你能忘了我? 怀中小朋友的呼吸逐渐均匀,小嘴微张,浓密的睫毛在眼睑投下长长一片阴影。 也许是灯光柔和,也许是今夜特别,她听到了好多声“妈妈”,顾迎清的视线舍不得从小孩子稚气的脸庞上移开。 且越看越能发现有三两分跟自已的相似之处。 接着想到孩子转眼这么大,已经到了避母的时候,母子可以亲密贴贴的时限不断缩短,不免感到遗憾。 思及此,忍不住亲了亲小朋友的肉嘟嘟的脸颊。 卧室门虚掩,客厅的光从门缝渗进来。 顾迎清想到外面还有一个人,过夜的东西都已经送来,想必也不可能走的。 她思绪纷呈,想到邮轮上的两天两夜,想到那场烟花和不欢而散的争吵。 而她刚才在卧室门口偷听到,他回答兖兖的那句“爱”,像电影闪回情节的BGM,贯穿整场回忆。 稍微静了静神,顾迎清轻手轻脚给孩子盖好被子,然后出去。 程越生靠在客厅长沙发上闭目养神,长腿舒展,双手抱在胸前,眉心习惯性轻蹙。 听到脚步声出来,又停下,程越生缓缓睁开双目,眼皮半阖,无声慵懒地盯着她。 “睡着了?”他声音有些倦意。 “嗯。”顾迎清杵在原地,似乎在思索什么,良久才挪动脚步走向沙发。 老洋房装潢保留了一些复古元素,白墙,深色回字形木地板,沙发对面是更深色调的壁炉墙。 奔着呼应装潢的目的,顾迎清买了绿、棕两种色调特性偏暗沉,样式复古的皮质沙发。 绿色长沙发,一左一右两个单人沙发相对摆放,沙发相邻的拐角放了个多层圆盘形落地置物架。 程越生左手旁的单人沙发上胡乱堆着他的衣服和阿南送来的过夜袋。 顾迎清将东西放茶几上,坐在了空出单人沙发上,侧身对着他,活像教导主任要和坏学生的家长进行劝退谈话。 程越生攒起眉心,眼神锁着她,眸光暗了暗,“你就非要坐那儿?” 他身旁那么大个空位。 “我有事跟你说。” “搞得这么正式。”程越生做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懒散样,一手横搭在沙发背上,一手撑着头,大有你说你的,我随便听听的意思。 他长腿伸出去,脚尖抵着顾迎清的脚。 顾迎清往前踢他一下,把脚挪开,问他:“你今晚为什么要带兖兖来?” 程越生说:“我要是不带他来,你是不是就要配合许安融装傻,继续认赵星淮当你的好大儿?” 顾迎清眼神刺向他,“我跟赵南川结过婚,于情于理,我是赵星淮的后妈,她是我的继子,就算他当我儿子也没什问题。” 程越生听到“结过婚”这三个字就气不顺。 顾迎清以前很避讳提到过去的事,但凡是提到赵南川,她都会变成个闷葫芦。 更别说置身事外一般坦然提及那段称不上婚姻的婚姻。 程越生刚才去了她的书房,看见了她打印出来的那些资料。 大概自已想通了当年那些事的症结所在,拨开乌云见天日,对赵南川祛魅,也就没有了所谓的愧疚感。 见他脸色阴沉盯着自已,顾迎清转开脸,听见他问:“所以呢?那只老狐狸许诺了你什么好处?” 顾迎清说:“她想要我股份的投票权,要我坐实跟赵南川的关系,以赵家人的身份活动。” 程越生看到她脖子上那条项链的时候就猜到了。 他紧抿着唇不做声。 顾迎清徐徐道:“她许诺我什么无所谓,我提了我的条件,我要股份,还有赵南川的遗产。为了即时目的,她肯定会先答应下来,把我稳住,等她目的达成再一脚踢开。但我会答应她的条件。” 程越生深吸一口气,眉心不展,“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只想掰倒赵缙,阻止他进德信。赵家人几乎都站赵缙,许安融孤军奋战,很难有胜算。我也根本不期望许安融最后会信守什么承诺,”顾迎清抿了抿唇,说,“赵缙现在攀上了高枝,往后只会更麻烦。” 程越生冷着脸:“你的意思是当我以前说的话是放屁?” 顾迎清皱眉:“你生什么气?我这不是想向你问清楚最近赵缙跟德信海运的收购之争么?” “你先跟我说清楚,对于以后的事情你怎么想。” 顾迎清回避,视线旁移,“什么怎么想?” “你以为许安融让你回赵家,只是想对付赵缙?” 顾迎清垂眸,不声不响。 “她是为了防我。” “我知道,”顾迎清说,“只要坐实我赵南川的遗孀的身份,让我以赵家人的身份在圈子里混脸熟,今后要跟你在一起的话,要面临的阻力就更大,而且你还是赵家亲戚,赵南川的表叔,说出去会很难听,就能避免你我万一结婚,共同持有德信股权的比例增加,对她和赵家构成威胁。” 程越生下颌紧扣,直觉她还有话要说。 “既然我决定答应她,那我当然是做好了……”顾迎清嗓音平静,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不再跟你在一起的打算。” 不是气头上的话,听起来也并不情绪化。 程越生确定,她真是这么想的。 顾迎清又说:“我是这么想的,你那边邓荣涛和沈家应付起来已经很棘手,难免有无暇分身的时候,赵缙一事本来也跟你无关,从今以后你不必分神顾及我,也不需要向我报备任何计划,对你来说也会轻松很多。” “难为你这么贴心为我着想。”程越生笑,“你敢说你能忘了我?” “我能。”顾迎清一动不动,时刻注意着,不让自已做出任何不够平静的反应。 “你能,行,你能……”程越生低笑念叨,“打算忘了我,但依然把跟我接吻的照片设成壁纸?” 他果然看到了。 瞬间,顾迎清仿佛什么心中刚营造的壁垒被击碎,那一刻感到很难堪。 她默不作声,摸出手机,将当下的壁纸设定删除,调回系统壁纸。 她把手机举起给他看,“换了。” 接着又打开相册,手指忍不住颤抖。 既然他一点回忆也不想让她留…… 顾迎清手机里的照片不多,往上翻了两页,便找到了在北城拍的日出视频和截图,她批量选择,按下删除键之前,被程越生一把夺了手机,随手抛在一旁沙发上。 “程之兖你要怎么办?” “现代社会,多的是离异的夫妻,单亲的父母,共同抚养不是什么难事,兖兖好像也不排斥。兖兖是你带大,你在他心中有不可取代的分量,如果你有良心,可以让我和他多相处一些时间。” 程越生勾勾唇角冷笑:“我没道德没良心,人渣一个,你不是不知道。” 好一会儿,两人就那么坐着,谁也没有出声。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拿了衣服离开她家。 第508章 孩子爸 也许是步入年关,时间忽然变得快起来。 自那晚一别,程越生没再出现。 程之兖从小年夜那晚开始,一直住在顾迎清那里。 小孩积食难受,凌晨醒来说肚子难受,吐了一次,又拉了回肚子方才好转。 顾迎清又连续两天照着食谱,给他做了些养胃消食的粥汤类食物,孩子的吃喝拉撒才渐渐恢复正常。 提起她要回永溪老家过年,兖兖也说要一起回去,许久没有见太奶奶,好想念。 才认回儿子,刚好小孩又在寒假,母子能够长时间相处,顾迎清自然是万分乐意。 但还是象征性地征求了孩子爸爸的意见,发微信消息给他,说要带孩子回她老家过年,问他可不可以。 程越生没有回信。 顾迎清就当他没有意见了。 而春节,似乎让所有人都习惯性地停了下来。 一句“大过年的”,让所有事情都合理化停滞,万事都可年后再说。 顾迎清回老家之前,用一天带兖兖去了趟迪士尼,又用一天在家画画,给顾迎清从北城带回来的白色兔儿爷填色。 带孩子回永溪,依旧是坐动车,商务车厢里只有母子俩和保镖。 顾迎清觉得公共交通的“安全性”反而更高,就算有人想做不法之事,也很难在公共场合动手。 孩子在,保镖也更多,顾迎清依然不敢让兖兖脱离自已视线哪怕几秒钟。 奶奶好久没见过兖兖,喜欢得紧,逢人便说这是她的小曾孙。 因她以前否认过,加上语气半真半假,别人都当她是开玩笑,当然也有人真的信了。 自从知道兖兖是顾迎清的孩子,奶奶对待孩子的上心程度也随之改变。 吃多了怕噎,吃少了怕饿,总担心孩子哪哪不如意了。 顾迎清想将奶奶从养老院接回家里,但老人家觉得在养老院更有归属感。 而且许多老人要留守养老院,儿女不顾,也蛮可怜。 自从顾中敏过世,奶奶被当成半个院长,留在院里,留守的老人心里反而有种微妙的平衡。 顾迎清白天会带兖兖去养老院,帮忙布置院里,表亲和金家团年,一家三口也会一同去走亲戚。 大年三十这天,养老院有写对联和剪窗花的活动。 以前顾中敏会帮忙写对联,今年轮到了顾迎清。 有才艺的老人也会自已写自已房间的对联,一群人聚集在大厅,笔墨纸砚备好,自由发挥。 顾迎清在桌上写对联,兖兖踩在她旁边的凳子上,自已拿了张红纸,握着毛笔,蘸了墨汁有样学样。 奶奶心里别提多欣慰,用手机给母子俩录像。 小家伙认真得小脸紧皱,收笔一看,获得鬼画符一张。 程之兖抠脑壳,为什么他们写的不一样呢? “妈妈,你写得好好。”程之兖抓了抓耳朵,笔尖毫毛杵在脸上,糊了一脸黢黑的墨汁。 顾迎清“呀”了一下,心想算了,回去洗洗又是干净孩子。 看他迫切地想要参与,顾迎清把他的凳子移到身前,问他:“你想在字 “好哇!我画个龙吧,画个龙……”程之兖忽然来了节奏,摇头晃脑起来,“来,左边,跟我一起画个龙,在你右边儿画一道彩虹!” “你会画龙吗?”顾迎清在他的“鬼画符”旁边勾勒几笔,画了条简笔飞跃的龙,连眼睛都活灵活现。 “我当然会。” 程之兖照着顾迎清的简笔龙临摹,还在眼睛上做了点改变,画了条对眼龙…… 奶奶夸赞:“兖兖真厉害啊,瞧这画的龙,多俏皮呀!” 兖兖一挨夸就兴奋,逮着空纸就开始展现自已的绘画技能,十二生肖被他画了遍。 “还有啥生肖,告诉我我来画,”程之兖握着毛笔,逐渐上头,放飞自我,笔都让他画呲花了,小孩儿撩起袖子,“我再画个猫,画公主。” “猫不是生肖哦。” “为什么呢?” “没有为什么,自古以来就只有十二生肖,猫不在里面。” “歧视猫么?我偏要,我说它是就是。” 奶奶笑着应承:“是是是。” 顾迎清无语,“也不能这么顺着说吧?” 奶奶还在录视频,盯着画面里的小曾孙,满脸慈爱:“你小时候还问过十二生肖为什么没有鸭呢。” “我爸妈也没说有吧?” “你爸说有,刚好那天晚上我们去吃的烤鸭,你爸说,就是今晚被你吃掉的那只鸭,以后就没有鸭年了,害你哭了一整晚。” 毫无印象的顾迎清:“……” 因为顾迎清回来过年,金家又有人平日在养老院工作,邀请金家一起来养老院过除夕。 金玉吟最乐意,跟顾迎清凑一堆也不无聊。 金城看着顾迎清身边的小孩,心情无比复杂。 兖兖对金城没有防备,热情地上前,左一个金城哥哥,右一个金城哥哥。 喊得金城不好意思,连忙给孩子包了个大红包。 “谢谢金城哥哥。”兖兖把红包放进自已随身的背包里,小手指感受了一下厚度,心满意足。 扭头又去喊金玉吟,“玉吟姐姐,你今天好美哦。” 金玉吟斜他一眼,傲娇地从包里掏出个红包。 “谢谢!玉吟姐姐!”程之兖有模有样地给她鞠了个躬。 金玉吟跟顾迎清感慨,“没想到,如今我也达成了闺蜜生个孩子给我玩的梦想。” 她上午才回来,路过养老院的时候匆匆跟顾迎清打了个招呼。 这会儿她环视一圈,问:“孩子爸没来?” “嗯。” 奶奶也明里暗里问过好几遍了,顾迎清都说他忙,他的工作是越到年关越忙,奶奶显然是遗憾的,但也不问了。 第509章 来了一会儿了 听说今年常湖跟大多城市一样,不再禁燃烟花爆竹。 下午,金城特地开车出去跑了好些小卖店,将市面上能买到的新奇烟花种类,全都买了回来,准备带兖兖和金家的两个小孩玩。 顾迎清在奶奶的小楼里一起包饺子。 永溪是南方城市,其实没有年夜饭吃饺子的习惯,若非要在汤圆和饺子中选一个的话,那的确是汤圆吃得多。 只是今年养老院餐厅在选年夜饭菜单的时候,饺子是其中一个菜。 奶奶向餐厅要了些饺子皮儿,打算自已包了,等零点倒数的时候煮了一家人吃。 顾迎清想到过年也不放假的保镖们,大过年的还在岗位上,又多包了几人份,另外还订了餐厅的年夜饭外卖给他们。 在南江的时候,她就准备了一些伴手礼,今早让蒋岳和阿南帮忙分发给一同来永溪的值班保镖们。 据阿南说,他们春节期间,还能拿三倍工资。 兖兖对包饺子蛮有新鲜感,虽说皮边折得歪七扭八,馅儿还爆了出来,顾迎清在他包的过程中,洗了个硬币让他包进去。 包了几个,兖兖便跳下桌,在院子里滑了两圈滑板,方向忽然就朝农场去了。 顾迎清不敢让他离开自已视线,也和金玉吟跟着过去。 “你说上次那只大鹅,他们把它给炖了吗?”兖兖牵着妈妈的手,走在蔬果园间的小路上。 “不知道呀。” “如果它没被炖,我要找它单挑,这次我一定赢!” “那要看你能不能在鹅群里找出它。” “放心吧,它化成灰我也认得出它。” 金玉吟说:“它不可能化成灰,它只可能被人吃进肚子,然后变成粑粑。” 程之兖嫌弃地皱皱鼻子,“玉吟姐姐,你真不淑女。” “我本来就不是淑女,我是女王,快,叫我女王大人。” “不要。” “为什么?” “我妈妈才是我唯一女王。” 金玉吟:“……马屁精。” 才说完,程之兖在转角处,视线被柿子树下一根笔直的树棍吸引。 “哇!”兖兖上前捡起棍子,在手里笨拙地想要挽了个花,“妈妈,你这个棍子好直呀。” 顾迎清笑了笑。 程之兖心里没有鹅了,只有棍子。 拿着棍子戳戳土,挥挥草,又假装自已是孙悟空。 “妈妈,帮我和棍子拍个照吧,我想发给爸爸看。” “好啊。” 顾迎清和金玉吟双双掏出手机。 小孩儿学着他在姑婆家的相册里看到的年轻时的爸爸的样子摆ose,假装手里的棍子是冰球杆,下巴微扬,斜斜挑起一边唇角,露出一个自以为很酷的笑。 顾迎清用手机给他咔咔一顿拍。 金玉吟疑惑得很,“本来我不喜欢的,但你儿子怎么就这么招人稀罕呢?” 金玉吟对小孩丝毫不会嘴下留情,跟程之兖每次见面都会拌嘴。 但金玉吟就喜欢逗他,偏偏程之兖也不会因此讨厌上她。 程之兖身上穿着顾迎清给买的新衣服,卡其色的小大衣,里面是绿色格纹羊毛开衫,脚上踩着小短靴。 “我看看,给我检查一下。” 那家伙上前,踮脚去看顾迎清的手机,一张张地翻,不由叹气:“好帅。” 顾迎清忍俊不禁,但是也不吝赞赏,“你是最帅的宝宝。” 兖兖怪不好意思的,抿抿嘴,“有我爸爸帅吗?” “当然有,你长大后会更帅。” 程之兖被夸得找不着北,要顾迎清立刻把照片发给他爸爸。 顾迎清只得照做。 置顶已经被取消,这几天有许多新消息,和程越生的聊天框已经被挤到了很 金玉吟在旁边说:“说实话,我觉得他爸应该是他家基因的巅峰了。” 顾迎清不满意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长相和整体的气质。” 其他不谈,就程越生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切尽在掌握的老大型雄性。 程之兖一看就是中央空调预备役嘛。 顾迎清一边把照片发给程越生,一边说:“兖兖还没有五岁。” “我已经五岁了。”兖兖漫不经心补了一句。 顾迎清也没打算在这个时候跟他解释。 她看着照片上的兖兖,像照着程越生的轮廓捏出来的。 记得金玉吟之前比对过她和兖兖小时候的照片,明明跟也有好几份相似。 顾迎清琢磨着,估计其中的关键在于眉弓的弧度,和与鼻梁形成的角度。 程越生的眉弓高,眼眶深邃却不凹陷,眼型偏长,双眼皮较窄。 顾迎清一直觉得程越生气质即使随着岁月渐长偏向沉稳,但眉眼始终桀骜锐利,随意抬抬眼,就是一股气势。 因顾迎清也不是宽双眼皮,兖兖也不是大圆眼,只是眼尾更似顾迎清,有微微上翘的弧度,显得少了几分英气。 到现在,那和她相似的眼,随着五官渐渐长开,被那更加抢眼的眉骨鼻梁的弧度,抢去了光环。 也就剩嘴跟她一样了。 顾迎清心情陷入一瞬间的沮丧,因为又想起他,也因为兖兖太像他。 兖兖发完照片之后给他爸发语音,小家伙详细地说是怎么得到了这根笔直的棍子,最后问他爸,我帅吗?我觉得好酷。 也许是忙,他爸一直没回复。 金城带着一车的烟花回来,兖兖上前挑选,缠着金城现在就点燃。 顾迎清摸出手机,回复来自不同人的除夕祝福。 她习惯了隔一会儿看一眼孩子。 “发现”一栏有红点,朋友圈有个熟悉的头像更新了新状态。 楼问发了两张图片,写道:第一次不在南深过除夕,但在乎的人都在身边。 照片里背景大致相同,是别墅大厅。 入镜的人不算少,应该是楼、邓亲戚聚会过除夕。 但顾迎清一眼看出了其中那个“外人”。 三个男人立在落地窗边讲话,一人手里一只威士忌杯,其中背对镜头的男人身着深色衬衫和西裤,单手搭着腰,微微侧首看着邓荣涛。 儿子又在喊“妈”,顾迎清划掉微信界面,锁了手机。 晚上养老院一起过除夕,摆席三大桌。 兖兖早就等不及,一见天黑就无心吃饭,和金家两个小孩磨着金城一起去院子里放烟花。 电视里放着春晚,厅里和乐融融,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从未停歇。 小孩们玩够了各种花里胡哨的开胃菜,一人扛了一根比自已还高的冲天炮,跟着金城出了院门,要在荷塘旁边放。 汪素莉还在拉拢全家催婚女儿,金玉吟走不开。 顾迎清只能自已先逃一步,拿了衣服套上跟在儿子后面。 金城故意放慢脚步,等着顾迎清,递给她一根,“你敢吗?” 顾迎清接过来,“不太敢,试试吧。” 院外沿路停了好些车,有保镖的,有金城和金玉吟家的。 几人选在荷塘旁边,金城说天干物燥,池塘里有水,不至于有起火的风险。 孩子们还小,自已玩恐有危险,顾迎清俯身和兖兖一起握住烟花棒,对准黑空。 “妈妈,你害怕吗?” “有一点点。” 金城去点引线,“我等下帮你们一起握住,这个有后坐力,准备好啊……3,2,1!” 打火机的火苗跟引线一触碰,瞬间火花四溅,吞噬着引线。 金城猛地一撤身,大掌握住烟花棒,匆忙之中,覆住了顾迎清一半手指。 此刻,他的心,也似冲破束缚点亮夜空的金色烟花。 “砰——哗——” 烟花一发又一发,有节奏地冲向半空。 金城屏息着,偷偷扭头去看顾迎清。 她侧脸线条分明又柔和,烟花绽放的瞬间,点亮她含笑的眼睛,皮肤边缘被镀上一层朦胧绚烂的光晕。 他正看得入迷,未料余光捕捉到斜后方一辆停靠路边的车,车厢里亮着灯。 金城觉得那车看起来很熟悉,定眼一看,驾驶室那人正靠着车座,懒眼瞧着他们这边。 看样子是来了一会儿了。 第510章 正有此意 金城感到一股莫可名状的寒意,不由自主地感到心虚,然后被操控似的移开视线,甚至下意识想松开握着烟花的手。 而顾迎清在他没注意的时候,手往下放了两寸,不动声色地同他拉开了距离。 但不知道为什么,金城的手却依旧念念不舍般,动不了分毫。 又是一发冲天,顾迎清说:“你去帮他们俩点吧。” 烟花声音太大,加之金城注意力涣散了一下,没听清。 “什么?”他凑过去。 顾迎清手下使力,握住烟花棒,扯着嗓子说:“我来拿就好,你去帮那两个小朋友点烟花。” 金城心下讪讪,笑了下,松开手。 金玉吟终是在里面待不住,假装发火唬住亲妈,和一众满嘴“你不结婚想怎样?”、“要求不要那么高,差不多就行了”、“不结婚死了都没人发现”的亲戚,趁机溜了出来。 刚踏出门,发现金城形容鬼祟,在往斜后方看。 金玉吟顺着大致方向看过去,瞧见了一辆SUV停靠在路边,路灯下车身反射着碳灰色光泽。 车里的人似乎没有下车的意思。 她看了眼沉浸在最后一发绚丽烟花中的母子,金玉吟上前,问顾迎清:“你不是说孩子爸不来吗?” “对啊。” 金玉吟疑惑,“啥呀?你不知道他来了?” 顾迎清愣住,下意识想环顾四周找人,忍住了。 “我不知道。” 烟花结束,两人低声咬着耳朵。 金玉吟也没往后看,只努努嘴,“车停那儿呢。” 程之兖眼里也只有烟花,自已的放完了,又眼巴巴看着别人手里的。 忽地,短促的鸣笛声响起,意思是:看这儿。 小孩儿真的看过去了,登时眼睛一亮,扯着顾迎清衣袖雀跃地隔空喊:“爸爸!”又扭头跟金城和那俩小孩儿炫耀,“看,我爸!” 顾迎清视线快速掠过那方。 程越生看见程之兖,冲他抬了下手,随后才推开车门下车。 顾迎清在吃饭之前一直没收到他的任何回信,更不知道他会过来。 不过他搞突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好多天不见,小朋友每天就只用手机跟爸爸打视频,有时候程越生不方便,还只能语音通话,猛一见到,惊喜万分。 程之兖撒开小腿儿朝他爸跑过去,程越生接住儿子,抱起来抛了一下再抱在手里。 程越生在儿子脸上嘴了一口,“好家伙,这几天吃挺多?” 这回抱着是真沉了些。 “没办法,妈妈和太奶奶总是给我做很多好吃的。” 程越生眼中噙着笑,“玩得开心吗?” “当然开心!唯一不太开心的是,你没有和我们在一块儿。” 程越生单手扛着儿子走向车尾,朝远远杵着不愿靠近的顾迎清招手。 人都来了,亲友面前,顾迎清也不好跟他拉着脸装不认识。 她上前,才看见他后备箱里装了许多年货,从红酒香槟茅台,到雪茄和西班牙火腿,再到一些高档护肤线产品。 “这么多?你打算送谁?” “火腿、香槟和红酒你家留一份,其他看着送吧。反正都是别人送的,我挑了些带来。”程越生拿起整块Jagubo火腿,掂了掂,说,“这个味道不错,你尝尝。” 顾迎清说:“护肤品可以给金玉吟。” 程越生说:“正有此意。” 第511章 新年快乐 正好金玉吟在外面,美滋滋道了句“谢谢老板,新年快乐”,收下东西放进了车里。 年前正逢新能源车企打价格混战,集体降价,金玉吟爸妈趁此机会给她买了辆特斯拉,她自已去改了粉色。 之前高价买入的金城一提就想呕血,感觉自已像大怨种。 金家两个小孩子见程之兖跑了,对他爸爸又好奇,烟花也不放了,跟过去围着。 金城无语,不是很想上前。 可大家都是熟人,他算永溪的东道主,来客了,不上前招呼未免显得小家子气。 金城大大方方过去,装作先前和程越生的隔空相看并未发生。 “怎么称呼?叫程总还是程老板?”金城故作轻松地玩笑。 他就见过程越生两次,只有第一回和程越生说了会儿话。 人的心理就是这样,知道程越生是顾迎清老板时,他觉得对方没有老板架子,因为他也将程越生放在高位来看待。 如今回忆起来,人家的随和,都带着向下包容的姿态,傲慢得让你无所察觉,甚至让自已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在得知他和顾迎清的关系后,虽说没有任何资格,但莫名敌意与自卑充斥在他的思想之中,影响着他的言行。 金玉吟说:“人家比你大,不叫哥就叫总。” 程越生说:“都行,随意点。” 他选了两瓶酒递给金城,“新年快乐,有空一起喝酒。” 金城也没推辞,“谢谢谢谢,同乐啊。” 金城将酒放车后备箱,看了眼产地和年份,心里暗中庆幸自已给他儿子压岁钱时没抠门。 几人帮着把东西分给各家好友亲戚,金玉吟和金城收着转交。 奶奶听说程越生来了,眼开眉展地出来。 养老院人多嘴杂,老人将孙女婿带到自已的小楼,一路上的关心就没停止过。 “你这春节前后工作应酬很忙吧?还这么晚还自已开车过来,多累啊。” 程越生答:“还好,平常出差什么的也不管时间早晚,习惯了。” 这么一说,老人家更是心疼了,“年轻人还是要劳逸结合,注意身体,别太拼。” “我会注意。” “你能休息多少天?什么时候走?” “不太确定,如果不是特别紧要的应酬,可以让旁人代去。” “记得少喝酒啊。” “好。” 顾迎清心想,看人下菜碟。 他在自已姑妈面前就挺浑的,训他装听不见,叮嘱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进了屋内,顾迎清去放东西,听见外面老人又问,家里人还好吗? 男人的声音温厚得不像本人,答挺好的,姑妈还说找时间跟您见面。 接着,程越生掏出个红包,递上去说:“新年快乐奶奶,平时工作忙,对您照顾不上,平日里有什么喜欢的可以自已买。” 红包里是张银行卡。 “嗐,没这个必要,你平时往我这儿送的东西已经够多了。” 顾迎清竖着耳朵,一愣,程越生往这儿送了什么东西?她怎么不知道? 程越生笑说:“平时是平时,压岁钱是必须要给的,除非您不把我当一家人。” 程之兖在旁边搭腔:“太奶奶,你也给了我压岁钱,所以爸爸给你压岁钱,你也不能拒绝嗷。” 这一句话,叫老人无法再推脱,心说那就收着,以后都是她家清清的。 老人躬身摸摸小曾孙的脸蛋,“好,太奶奶收着,以后给你娶媳妇儿。” 兖兖连连摆手,“不用,你自已买吃的穿的用的,什么喜欢买什么,我爸爸有钱给我娶老婆。”说完看了眼他爸,“对吧,爸爸?” “我可以给你钱花,但娶老婆的钱自已挣。” “为什么?” “赚不到钱就是没本事,说明你没办法养活自已的家庭,那还结什么婚?” “我可以找个会赚钱的老婆。” “你要不要脸?” 小家伙意识到,哦原来这是不太好的啊,尴尬傻笑混过去。 随后,金玉吟进来,她爸妈紧随其后。 汪素莉还没正儿八经见过程越生,乍一见,羡慕得心里发酸。 汪素莉把人夸上天,什么果然一表人才,年轻有为,清清好福气。 扭头又发愁,说,我们玉吟要是这辈子能找个这样的就好了。 金玉吟觉得丢脸,用手肘撞了下汪素莉,冲她皱眉使眼色,让她差不多得了。 程之兖把那根果园捡的笔直棍子给他爸展示,随后又缠着他爸一起去放烟花。 奶奶说:“快去,都去玩吧,我待会儿煮饺子,吃完你们再回去。” 她这里说的“回去”是回城区里的家。 顾迎清说:“您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院里明天一早要去寺庙烧香呀,要早起。” 老人家大多有些迷信,而且有不少老人信佛,初一去寺庙烧香几乎是每年的固定活动,大巴和随行护工已经预定好。 顾迎清说:“那我今晚留在这儿?” “啊?难道你让越生和兖兖自已回咱们家住?” 小楼虽然有两层,但是二楼的阁楼几乎只用来放杂物了,早些年还会用来堆放顾中敏的画,还有奶奶的乐器和早年的旧物。 后来两人出了车祸,奶奶腿脚不便,楼上的东西都搬了下来。 二楼就此荒废,久无人住,也不怎么打扫,没办法住人。 顾迎清也就没话说了。 奶奶回到大厅,去和老人们看春晚了。 其实老人家还是害怕孤单,习惯了和同龄人相处。 之前顾迎清又想让她到南江和自已住,奶奶推脱,后来又有意无意提起,说院里有个老奶奶,孩子在城区里换了大房子,接她去住。 新房是四室两厅,算挺宽敞了,在十五楼。 老人身体比较虚弱,已经坐轮椅了,下楼需得人跟随。 儿孙白天都有工作,累了一天晚上回来,也不能再麻烦孩子推自已出去放风。 老人在那边也没熟人,就那么一天天地坐在阳台看着远方和楼下,时常看着电视睡着。 本来人只是虚弱,没什么基础疾病,结果没几个月心郁成疾,冬天一场感冒导致浑身爆发炎症,进了两次ICU,儿子还算尽心,在医院治了快两个月,最终人还是没了。 顾迎清理解奶奶的担心,说,她手上的钱在南江可以买栋小别墅给她养老,再请个护工,不必担心在鸽子笼郁闷,买在老两口以前住的别墅区也行。 虽说那个地段价格比以前贵了不少,但咬咬牙也能承受,只是之后的他们的家庭资产会骤减。 不过她也重新在参加画展,画卖出去,陆续应该会有现金进账。 过几个月还有德信的分红。但顾迎清没太关注,如果真拿到,对她而言肯定是笔不菲的金额,光是想象,都会有一种天降横财的不实际的感觉。 另外,她和爸妈以前住的房子一直空置着。 算是个伤心地,她一直没再踏足,因为发生过火灾死过人,也不好转售,一家人都想留个念想,干脆就不管了,只每月还在从卡上划物业费。 奶奶态度模棱两可的,回她:再说吧。 顾迎清说:“您总不可能一直住养老院吧?” 奶奶还是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嘛。 顾迎清没辙。 今夜终归不一样,夜越深,四周的烟花爆竹声越响。 十点,十一点,农历新年的脚步逐渐逼近,天空被大朵的烟花照亮,空气中萦绕着火药余烬。 顾迎清被周遭的气氛感染,忙活着给儿子拍照录视频,乐在其中。 临近午夜,奶奶回了自已的小楼,点亮屋内外所有灯光,煮着饺子,唤回在外撒欢的大人孩子。 饺子上桌,顾迎清给了一笼给蒋岳,让他分给值班的保镖。 电视里的主持人正在做几分钟的控场致辞,准备倒数迎接农历新年。 兖兖把自已包的饺子,给大人一人分了一个。 他在包硬币的时候,特地在饺子皮上做了记号,分饺子的时候,想了想,把这个饺子分给了太奶奶,最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人。 在太奶奶吃到硬币时,捧场地“哇”出声,要求桌上的每个人都给太奶奶说祝福语。 零点的钟声响起,奶奶双手放在心坎,蓦然红了眼眶。 自从儿子儿媳意外逝世,这个小家始终沉浸在阴霾和悲伤之中,已经好多年没有体会过天伦之乐。 奶奶夹起饺子,和小曾孙假装“干杯”,“新年快乐,我们兖兖要快乐健康地长大哟。” 程越生夹了只饺子放进顾迎清碗里。 她看向他。 他用嘴型说:新年快乐。 顾迎清顿了下,低声:“新年快乐。” 吃完零点饺子,奶奶便催他们回去,大人能熬小孩不能熬。 那孩子还精神得很,舍不得离开。 结果回家二十来分钟的路程,这家伙半路就在车里张着嘴睡得颠三倒四了。 顾迎清坐在后座,怀里抱着孩子。 程越生从内视镜往后看了眼。 顾迎清察觉到,看着逐渐恢复寂静的夜空,主动开口说:“你喝了酒还开车过来,不怕交警么?” “我中午喝的,应付事喝了一两口。” 按照时间来看,他应该是天将黑出发的。 车里又恢复沉默。 良久顾迎清心里才回过味来,他没问她,是从哪儿知道他喝了酒的。 所以,他对楼问的把戏大概心里有数。 第512章 有,当然有 到家楼下,程越生熟门熟路停了车。 他说:“等下,我来抱他。” 顾迎清便抱着兖兖在后座没有动,小家伙没骨头似的,在醒过来与睡过去之间挣扎过。 迷迷瞪瞪地撑开眼皮,似乎清醒了,下一秒脑袋又忽然往后栽。 顾迎清眼中含着温柔的笑,轻抚他的眉毛和薄薄的眼皮,“睡吧,到家了,等下爸爸抱你上去。” 后座车门拉开,程之兖听了顾迎清的话,彻底昏睡过去。 程越生抱过孩子往楼上走。 顾迎清跟在后面,附近升空的烟花的光亮穿过黑夜和楼道的窗户,映在他的背影上。 忽然想起的烟花的噪音,也没将孩子吵醒,小小的脑袋,安然地枕在男人的肩上。 楼道里很安静,一场盛大的繁华落幕后,那种颓然寂寥的氛围让人莫名神伤。 就像人提前预支了多巴胺,拉高了情绪的阈值,受不了忽然的落差。 胡乱想着,已经到家门前。 顾迎清上前开门,程越生大衣外套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他立在门前,单手抱着孩子,腾出手去摸手机。 顾迎清余光瞄见了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秦宗诚。 她本来以为是拜年电话,但程越生的反应告诉她不是。 接通后,他只“喂”了一声,停顿两秒,说:“知道了。” 想来对方说的话也很简短。 最后程越生“嗯”了一声,说了句:“新年快乐。”挂了电话。 不过是开门进门的功夫,结束了这通电话。 “他睡哪间房?” “跟我睡。” 程越生把孩子放到主卧的床上。 顾迎清给兖兖脱衣,洗脸擦手,简单刷刷牙。 以前的一些经验,加上最近母子俩每天形影不离,她照顾起孩子来越发得心应手。 但也觉得累。 她对孩子的上心程度今非昔比,有空就看育儿书和视频,了解如何和这个年龄段的小孩正确相处,小到吃饭睡觉,生活的方方面面,大到陪伴和成长教育。 白天陪玩教画画帮写作业,晚上还有饭后放电活动,睡前还要讲故事陪聊,这家伙精力旺盛话又多,顾迎清几乎没有时间做自已的事。 之所以“帮”写作业,是因为程之兖的幼儿园发了一本寒假成长手册,要记录小孩的寒假生活。 另外还有一张双语手抄报,主题自选,双语纸卡趣味作业若干。 一开始兖兖说这些全都是老师给家长布置的,因为小孩没有办法完成,太复杂了。 然后搂着顾迎清的脖子,睁着明亮的大眼睛,问她:“妈妈就是家长,对吧?” 说完还翻到趣味作业,指着上面已经写了的两页,说都是姑婆和婶婶做的。 顾迎清指着狗爬一样的中文名字,“你说这是谁写的?” 题目是:你叫什么名字? 答:禾口王之六允。 偏旁和笔画全都出其不意。 程之兖脸不红心不跳:“姑婆写的呀,她中文不好,字总是写得很潦草。” 他还指着另一段英文:“这是婶婶写的,她英文不好,写得像蚯蚓是吧?” 顾迎清差点气炸了。 小孩是真的很会胡言乱语。 顾迎清微信上问程婉黎,程婉黎也一脸懵,“作业,什么作业?兖兖有作业?” 程婉黎回的文字,顾迎清拿给兖兖看,意图拆穿他。 程之兖闭着眼睛,故意说:“我看不懂,我连拼音都还没学完呢。” 顾迎清骂又骂不得打又打不得,大声了还怕他委屈,只能生生憋着。 那家伙见她生闷气,才主动认错。 生活手册一页没写,什么手抄报,介绍城市的吃喝玩乐,这么小的小孩确实没办法完成。 手册需要打印照片,画一些卡通画,以及文字记录,做下来也挺麻烦的。 为了不变成烂尾工程,顾迎清只能帮做。 于是每天晚上,母子俩就坐在客厅茶几边赶工,一个写作业,一个做生活手册。 茶几上胡乱摆着书本、画纸和相纸的边角料,手工工具不等,一个科达照片打印机,一个拍立得,还有许多张打印出来没整理的照片。 程越生站在客厅里,看着这一片狼藉,不禁发笑。 他拿起生活手册,摊开那页是记录去迪士尼的日志。 一张母子俩在迪士尼城堡前的合影,旁边写着一段话:第一次单独和妈妈去迪士尼,新奇的体验,我爱妈妈。 前两句是娟秀字体,只有“我爱妈妈”四个字是狗爬笔迹。 顾迎清把孩子弄睡着后出来,他背对着她,在“检查”作业。 顾迎清在想怎么开口。 是该用孩子爸爸的态度对待他,还是不欢而散的领证未遂、且吵过架前情侣? 最后又想,只剩两个人,不用装。 她问:“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想过来就过来了。”程越生没回头,将手中的成长手册翻了个页,似检视公司文件。 顾迎清良久没出声,因为忍受不了沉默,说:“正好,你可以把兖兖接回去,我还要再待几天。毕竟是过年,兖兖也该去给姑婆拜年。” 程越生合上手册,轻扔回茶几上,“除了孩子,你没话跟我说了?” 他转身,视线微垂,静静睨着她。 顾迎清想了想,打破他意欲营造旖旎氛围的前奏,说:“那就说说我父母的事。许安融给我的资料中,有些东西我不明白,既然你也调查了,我想知道,你有没有补充信息。” 程越生一动不动盯着她,也不吱声,情绪难辨。 这种眼神,让顾迎清忽然有种回到刚认识他不久时的感觉。 冷酷,捉摸不透,敏锐地端详她,看她想玩什么花招,随时准备将计就计,给她下套。 良久,程越生淡淡转开视线,“有,当然有。” 他走到一旁的沙发坐下,一手搁在扶手上,长腿支地。 有种“来,我跟你谈,我跟你大谈特淡”的架势。 顾迎清仍是坐在他侧首的单人沙发里。 程越生不满地瞅她一眼,拍拍自已身旁的位置,意思是:坐这儿来才有的谈。 顾迎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的手贴着的位置。 起身坐过去。 老实讲,她觉得程越生现在有些恶劣。 第513章 最后一次 倒也不是像最初那种,仗着手腕身份地位,同时又对她没什么情感,肆意玩弄、找她麻烦的恶劣。 就是举止疏离冷酷,对比曾经的温存亲密,多少给她一种内心隐隐作痛的感觉。 顾迎清坐下之后,有些负气地没吱声。 而且俩人这样并排坐在深夜空荡的客厅,别扭又奇怪。 忽地想起刚才的话,顾迎清心中起了疑窦:“你看过许安融发给我的东西?” “没有。” “那你怎么就说你有补充信息?” 程越生自信道:“但我查出来的东西肯定比她多。” “为什么你这么确定?” “因为我比她牛逼。”程越生耸下肩,理所当然地挑挑眉。 顾迎清:“……” 她努力维持着无动于衷的表情,心里头却笑出声,脑中有个声音在说:拽吧你就。 顾迎清理理思绪说:“你那里有详细的调查报告么?” 要是托人调查的话,那么应该也像许安融给她的资料一样,清晰罗列疑点和证据。 顾迎清将那份资料几乎嚼碎了咽进肚子里,记得每一个细节,她大致说了下。 中途说到第一个证据指向凛兴和赵柏林时,插了句话:“其实我最不明白的是,赵缙当时年纪不大,而且才回赵家,感觉不像是他会有的手段。” 她看着程越生的反应,犹豫着,放慢了语调,“再说,凛兴的实际控制人是赵柏林,我父母同他无冤无仇,为什么……” 到这里,她停住话头。 因为程越生斜靠在沙发里,手撑着额,一副百无聊赖,走神放空的样子,看起来压根没有在听。 她静了一下之后,程越生才懒懒调转目光喽她一眼,“怎么不说了?” “你不想说就算了。”顾迎清觉得他故意耍自已,忍怒起身要走人。 程越生拽住她,掌心贴着她手背,拇指轻扣住她手腕内侧。 也许是夜太深的原因,他瞳孔中的冷静犀利减弱了许多,深邃,带着一丝疲倦。 “不好意思,这几天事情多,是有些困了。” 顾迎清几乎是下意识地感到心口一软,再想到他应酬完又开车两三个小时到这里,生出一抹不该有的歉疚与心疼。 但是理智又告诉他,这些都是他的手段。 行事要强,与适当时候展示脆弱一面博取好感与怜悯,并不冲突。 而此时的示的“弱”也并不是真的“弱”,只是他达到目的的一个环节,因此并不能真正伤害到他的自尊。 手腕靠近脉搏的皮肤细嫩温热,而他常年运动的的指腹有微粝的茧,温度也更高。 不知他是不是故意,指腹不着痕迹地蹭过她皮肤,似羽毛挠过心扉,让人头皮发麻,撩起身心微颤的痒意。 顾迎清在那一秒,有种难言的冲动。 转瞬而过,无法捕捉。 甚至想仔细地再体会一遍。 清醒过来,她钉在原处,不知何去何从。 顾迎清很迷茫,如果真的恨上一个人,在精神和情感的博弈期间,为了证明自已是对的,应该会抗拒对方的触碰和进行亲密活动。 一旦态度放松,给对方她妥协的错觉,一切都完了。 见她没有反抗,男人的动作果然大胆起来。 握住她的手,带着她的手,一起探向她的腰线。 放钩试探,得到许可,然后越线。 他太会了。 顾迎清动了动喉咙,没有看他,“困的话那你就先休息吧,明天再说。” 程越生没有说话,眼神依然似放空,若有所思般。 手上的动作似乎也漫不经心。 “你既然心中有疑问,之前怎么没来问我?”他低声开口,“现在提起,是不是没话找话说?跟我除了正事,就没有其他可以说的?” 卧室空调比客厅高,顾迎清方才在里面照顾兖兖,白皙的脸颊被高温烘得发烫。 脱掉外套,身上只剩贴身的单薄灰色羊绒衫和包臀针织半裙,将曲线勾勒得凹凸有致。 顾迎清没有说话。 因为他的话过耳便消失,记不住,问题太多,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 她感觉自已的手指和他的缠绕在一起,他带着她的手游移到腰臀线交界处,弧度变得圆润。 程越生指尖将薄衫衣摆挑开,带着她的手一起钻进去。 自已的手指有凉意,她腹部收缩,整个人也往后一退,想要躲开。 程越生似笑非笑,似乎在嘲笑她即使是现在也经不得撩。 “跟我玩儿奖励机制?”顾迎清静静盯着他,“得做了才会说是吗?” 只有她自已能感受到这句话其中的恼意和挣扎。 程越生微不可查地撩下唇,不说话,手搁在她衣服里,指腹点了点她的腰。 顾迎清垂眸,睫毛一颤一颤的。 片刻后,她缓缓倾身。 程越生对上她眼。 面前的人脸上没什么表情,连从前在他面前会有的害羞都看不见分毫。 灯光下的瞳仁清亮无比,眉眼有淡淡的冷。 但就是能令他联想到她面色如潮,媚眼如丝的时刻。 她反握住他的手腕,就那么看着他,带他做他想做的事。 此情此景,以及她的动作,都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忽地意识到,去年这个时候,在赵家的吸烟室里,她也这么做过。 只是那时候,他不想。 程越生眼中深邃的笑意寸寸消失,只剩一片漆黑的欲潮无声翻涌,却有种震耳欲聋的力量。 顾迎清感受肌肤上温热而厚重的触感,展唇笑了笑,“满意了?” 他忽地使了力,挤进束缚。 好像是在用行动回答她:满意了。 顾迎清呼吸微紧,又缓缓将他的手拿开。 随后漠然地整理衣服。 也用表情和行动告诉他:目的达成了?爽了?OK了,可以滚了。 顾迎清没有管他,自顾回了卧室,进浴室洗澡。 她闭眼站在水帘下,一动不动,直到周身被热意萦绕,连呼吸的空气都泛起潮气。 门被打开,顾迎清下意识抱住前胸,背对着他。 扭头瞪他,刚想呵斥,让他出去,但又怕吵醒孩子。 程越生身上已经脱得只剩一条西裤,当着她面解开搭扣和拉链。 顾迎清扭过头,伸手关了水。 他提醒:“你最好打开。” 顾迎清原本可以扯过浴巾遮住身体。 至少表现出“不愿意”。 但人往往会心存侥幸,向欲望臣服。 告诉自已:就这一次,都已经这样,偶尔可以放纵自已,说不定就是最后一次…… 敢说刚才握着他的手,帮忙更进一步的时候,没有料想到后果吗? 思绪百转间,坚硬而精悍的身躯已经贴了上来。 明明也不是很久,身体却仿佛久旱逢甘霖般起了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一道门像是现实的入口,一闭上,浴室里就是另一个世界。 顾迎清没太拒绝,欲望淹没上来的时候,人很难保持理智。 顾迎清胡思乱想间,被铺天盖地的男性力量席卷。 她蓦地掰开水流开关,掐紧程越生横在她身前的胳膊,掌心底下尽是蓬勃的肌理。 “想我没?嗯?我很想你。”他在她耳后啄吻,动作恶劣,嘴里却说着这种情话。 雾气蒸腾,顾迎清紧咬下唇,下意识闭紧双眼,憋住呼吸,再睁眼的时候,周围昏昏茫茫。 程越生将她转过身来,顾迎清眯着眼睛,仿佛雾里看花,看不清他的面容。 她搂着他的脖颈忘情接吻,缠绵反复。 听他说一些很脏很坏但总能勾动她心弦的话。 顾迎清想哭。 说不定,他多厌恶她一点,可以帮她戒断。 顾迎清叫不敢叫,哭不敢哭,有些情绪憋在心里,反而能够放大感官。 浴室里没有可以依靠的地方,除了盥洗台,就只有冰凉的墙壁,以及他炽热的身躯。 第514章 多深情似的 顾迎清像刚溺过水。 程越生用她的起泡网往身上打泡沫,粗鲁地搓红肌肉,甩甩湿漉漉的短发,掐着她的下颌亲了口,围着浴巾出去了。 顾迎清仍然失神,慢吞吞收拾完自已,穿好衣服。 看着掉在地上的两个铝箔包装,她愣了会儿,捡起来狠狠扔进垃圾桶,收口,换垃圾袋。 卧室里关了灯,光线昏蒙,只有浴室的灯光,辐射出小片光源。 兖兖早已睡熟,没看见他人。 她怕吵醒孩子,拿了吹风机到外面的卫生间吹头发。 走廊的灯熄灭了,应该是他随手关的。 客厅的主灯也已经关上,只亮着角落一盏落地台灯。 她隐约看见他半个身体靠在之前他坐的位子。 程越生赤裸的身体外,就套了件他穿来的那件大衣。 歪歪靠着沙发翻着手上的相册。 刚才完事后,他看了眼儿子,发现床头柜上搁着本封皮黄旧的格林童话。 他想起来时看见开着的那间杂物室,紧跟着出了卧室。 在顾中敏的画架对面的斗柜橱窗里发现了这些东西。 三本厚厚的相册,用小盒子收纳好的内存卡,以及几个摄影工具。 全都是索尼的。 有台CCD-SC7,是索尼最早期的便携式摄像机,另一台是十几年前的。 还有两台该品牌不同时期的单反。 连充电电源都还在,甚至保留了早期给独立锂电池充电的万能充。 程越生发梢尚未干透。 一本相册是顾迎清父母的,翻到最后发现上面标注了年份,她那时候还没出生。 于是直接另开一本。 显然这一本是顾迎清的专属相册,第一页就是她的出生照,还是个红彤彤的婴儿时,就可以看出长眼型和翘鼻。 一本厚壳相册,每页都贴满了照片,从头到尾,程越生看着她一点点长大。 家里就她一个孩子,她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几乎全家的宠爱都在她身上,父母带着她四处旅行记录,培养兴趣。 不止画画,小顾跳舞游泳有涉猎,钢琴和古筝看起来也弹得有模有样的。 她小时候挺爱笑,外放的,甜美的皆有。 当然也有哭的,瘪嘴委屈的,放声嚎啕的,红着眼睛无声掉泪时,能看见现在的影子。 这一切停止在她十六岁的时候。 翻完这些,程越生拿起那台古老的摄影机,也不知还能不能开机。 结果插上电源,自动开机。 里面有未取出来的内存卡,他点开一个视频。 小女孩穿着舞蹈服,头发梳成大光明,但依旧漂亮,哭起来我见犹怜。 她哭哭啼啼地被她母亲抱着,画外音来自顾从映:“清清,为什么哭?” 小顾一扭头将脸埋进妈妈的颈窝,“别拍我……” 大概也就六七岁。 “清清不喜欢跳舞?” 她母亲无奈,怜爱抚着女儿的背:“拉筋太痛了。” “哎哟,那就不跳了吧?喜欢画画的话,以后就专注画画……” 温元箐一下子不满意,“为什么?凭什么呀?她身体条件这么好……” “清清不喜欢……” “一开始都这样。” 后来俩大人说不通,开始拌嘴差点吵起来,小顾生气地大哭一声打断他们,夫妻俩同时噤声。 程越生看得笑起来。 外面卫生间里吹风机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停的。 顾迎清回了卧室,本来想睡,但又是那种熟悉的感觉,疲惫但无法入睡,想天亮后再说,又总想去外面看看他在搞什么名堂。 翻来覆去好久,才披了睡袍起身。 这套房子是动静分离结构,她站在客厅与走廊交接处,身形半隐在晦暗中。 这下才看清,他在看的是她的相册,连那几个古老的相机都翻了出来。 那个小柜子装的都是她小时候的东西,兖兖前几天刚来的时候到处翻箱倒柜,她才看到这些被尘封许久的旧物。 当初爷爷奶奶卖掉南江的别墅后,很多东西有纪念意义,舍不得扔,一部分放在了养老院小楼的杂物间,一部分放在城区的家中。 其中就有顾迎清小时候的东西,包括她以前看的童话书,古早游戏机和卡带。 顾迎清走出去,他撩起眼皮看她一眼,眼中还有笑意,“你不睡?” 顾迎清抱着胸,抿了抿唇,敛眉说:“你明早带兖兖回南江吧。” 他不声不响,但脸色变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想我什么意思,明明都跟你做了。”顾迎清替他说了心里话。 “不然呢?”他声线沉下来。 “跟你做是因为我有些日子没做,身体有生理反应,如果你不撩拨我,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 程越生呵地一笑:“又来?” 顾迎清嘲问:“是啊,你带着套来找我,你又来这套?” 程越生不吭声,转开视线。 顾迎清说:“不是说发生任何矛盾,只要你示好了,然后再勾着我做一次,就能揭过。你的性格和自尊心不允许你低头……” 他将DV机放到边几上,啪地合上相册,打断问:“你想我怎样低头?” 顾迎清愣了一下,“我没有让你低头的意思……” 程越生紧逼:“那你什么意思?难道不是想让我按照你的方式迎合你?你这跟我用我的方式强求你,挽回你,有什么差别?” “你不要诡辩!”顾迎清被他的话激怒,语气激动起来,说完又收了收声,“是啊,你低头,你示好,你说sorry,说对不起,从来是都是因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觉得既然我需要你这么做,那你就做咯。” 顾迎清受不了跟他吵这些,“算了,没什么再说这些的必要。你说得对,我没要勉强你,非要让你变成另一种人。但我也受不了,你每次的所作所为就像……” 程越生沉默地盯着她。 顾迎清别开眼,抚平情绪,说:“就像养了只阿猫阿狗,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人宠培养出了深厚的感情。不过是因为抱着撸它的力道重了些,就被反咬了一口。他觉得十分受伤,恼羞成怒,这养不熟的玩意儿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得给你点颜色瞧瞧,你才分得清大小王。于是忍着想要给它顺毛的冲动,故意态度疏冷,把所有的宠溺和偏爱暂时收回,以为它就会主动低头,讨好服软。” 顾迎清也知道,没有人能拒绝主动蹭进手心的猫猫头。 当然,这只是类比。 她不是猫,程越生对她的感情也没这么简单低廉到可以一言概之。 人之所以是高级动物,就是因为情感和人性的复杂。 他们只是在原本就地位不相等的两性关系中,因为那些隐瞒、无法磨灭的伤害,和行事风格的差异,使得感情的天平倾斜得越来越厉害。 而感情越深,伤害带来的后劲越大,越是意难平。 她静静说:“我前几个晚上跟兖兖讲睡前故事,格林童话里面的‘灰姑娘’和‘白雪公主’之类的。” 程之兖不爱听这些,书也是从那张斗柜里翻出来的。 “兖兖不理解,为什么每个故事最后只写了王子和公主在一起就结束了,在一起之后呢?我说结婚,生了小孩子。他又问然后呢?我说王子继位成为国王,公主成为皇后。他疑惑说,感觉故事又循环了。 “要是皇后早早死了,留下孩子,国王给孩子娶后妈。又或者国王受奸人挑拨,和真爱分离,家破人亡,留下小公主独自打怪,最后被王子拯救。毕竟公主的父母们,之前也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也很幸福,就像书里的王子和公主。所以,王子也可能变成没用的坏国王,公主虽然被拯救了,最后说不定也生病早死。感觉公主一直好倒霉。” 顾迎清既对他的逻辑吃惊,又感慨他还不懂现实世界的残酷。 她说:“事实上,王子和公主并不是冲破禁锢,走出困境,结了婚,人生就幸福得能一眼望到头。他们的经历只是人生的冰山一角。人的一辈子,过了一关还有一关。哪怕是进入婚姻,还有可能出轨和离婚。人性之复杂,日夜相对中难免会有性格和观念的碰撞,感情深的可以携手进退,感情消散的就只剩疲惫和厌倦。尤其是,王子和公主因为一起经历过磨难,所以觉得刻骨铭心,可是他们抵挡不了漫漫人生。而且感情越深,计较得会越多。会在乎王子有没有其他婚约,计较他的过去,常日以往,男的也可能也发现性格不和,感情变得食之无味丢之可惜……” 后面一句话,顾迎清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准备才说出来:“我跟你经历过一些事情,就不一定非要强扭在一起。” “我偏要扭呢?”程越生沉默良久,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顾迎清也不知道她说了这么多,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于是她干脆道:“我又要让自已忘记你伤害过我的事,又要迎合你,让我感觉很疲惫,我们各自都有重要的事要做……” “你天亮就走,”她抹抹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来的眼泪,“我们今后最好不要共处一室,你也不要释放一些正常社交之外的情感信号,给我增加忘记你的难度。” 程越生忽地起身,立在她面前,无情无绪地笑说:“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的。既然如此,你也别装了,多深情似的。” 第515章 找个好人 人走了,顾迎清有种松一口气的感觉。 她在寂静的客厅中站了会儿,手搭在腰上,茫然自失一般,一会儿扭头看看那儿,走走神,移开视线再看看别地儿。 良久,她回卧室看兖兖,摸摸孩子熟睡的脸庞,又回到客厅。 她坐在程越生之前坐的位置,身上盖了张薄毯,翻看摊在沙发和茶几上的相册和相机。 回忆是穿肠毒药,父母去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顾迎清都没办法看这些东西,一看就不行,一看就会想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会是怎样的光景,然后不能自已,生活和学习都没办法正常进行。 她因而联想到程越生不爱提及父母,也就求婚那晚多说了几句,或许跟她是同样的心理。 她也许是想起了父母,也许是想起了刚才对程越生说的狠话,还有他回敬的两句。 除了让她别装深情,离开前又半是讥讽,半是自嘲地讲了句:“祝你找个好人。” 顾迎清想,她这样的,的确只适合一个人,或者找个和自已差不多的。 懦弱自困,心理有问题,明明遇到问题只会回避,无法获得稳定感,只能想得到“分开”这一个结果,曾经还敢口出狂言,跟他说‘无论发生什么,都跟他一起面对’。 都是屁话。 顾迎清蜷缩起来,一边翻相册,一边无意识地流着泪,视线模糊之后,眨眨眼,再用毯子擦一擦。 不知不觉间,毯子已经湿透整块。 天渐亮,天光从客厅窗外漫进来。 她恋恋不舍地合上相册,将东西收拾进原本的橱子里。 不用照镜子也知道眼睛已经肿起来,顾迎清正想去洗把脸,有人按门铃。 她从猫眼看到是蒋岳,开了门,蒋岳说是程越生要接兖兖回南江,让她帮忙收拾一下孩子。 顾迎清让他等一会儿。 她回卧室,抚着孩子眉眼,温柔叫醒兖兖。 程之兖半梦半醒间,听见妈妈跟他说回南江去给姑婆拜年。 他问:“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我走了谁陪太奶奶呢?姑婆也想你了,过年的时间,姑婆和太奶奶应该一人分一半,是不是?” 兖兖点头说是。 怕他清醒过来不想走,顾迎清直接把他扶起来穿好衣服,收拾好了茶几上的作业和照片装包递给蒋岳。 又准备了一条小毛毯,怕他路上睡觉着凉。 外加一份早餐,是奶奶自已做的加蟹小笼包和一些甜品。 程越生下了楼,坐在车里等到天亮,看时间差不多了,才让蒋岳上去把孩子接下来。 过了许久,才看到蒋岳一手拎着小孩儿的行李和书包,一手牵着还没睡醒的娃。 程之兖手里抓着只油纸袋,里面装着顾迎清给他热的早餐,迷迷瞪瞪地揪着只残留被窝温度的星黛露,短腿磕磕绊绊地朝前甩。 车门打开,发现他爸也在后座。 “爸爸,你不开车吗?” 程越生“嗯”了一声,“赶紧上来。” 兖兖爬上车,盖上妈妈给他准备的小毯子,“爸爸你昨晚没在我们家睡吗?” 车开动,程越生闭着眼没讲话。 小家伙把加蟹小笼包递他嘴边,“爸爸你吃吗?” “吃你自已的。” 兖兖靠回座椅,嘴里塞满东西,懒懒问:“你心情不好吗?” “没有,只是没睡好。” “哦,妈妈也失眠了,她说一晚上没睡,还过敏了,眼睛又红又肿。” 程越生眉心微蹙,顿了下,将脸朝向窗那边。 车里弥漫着一股糖油混合物的香味。 良久,程越生声音带着疲倦:“蒋岳,把她父母那事的调查结果发给她。” 坐在副驾的蒋岳答:“好。” 顾迎清送走兖兖便蒙头睡了一觉。 定了闹钟中午要去跟奶奶吃饭,醒来时整个人像被人从后脑勺敲了一棍子,晕头转向。 收拾了一番,她打了辆车去养老院,路上粗略浏览了一遍这份长达二十页的调查结果。 在某一页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兰珠。 兰珠这个名字跟曹宾还是用“和”这个关联词排列在一起的。 出门时快速化了个淡妆,但遮不住眼底的血丝。 奶奶问她这是怎么了。 顾迎清撒谎说,程越生要带兖兖回南江姑婆那里,她舍不得,失眠了一宿。 “这有什么?”奶奶笑她,“假期过了就能见的。” “是啊。” “你那时候是害怕我跟爷爷说你,自已躲起来了吗?”奶奶想到她当初怀孕,算算日子,就是说去给赵缙管理画廊那段时间。 当初顾中敏去世,顾迎清又流产,心理应该也很疲惫,她都不敢开口提起这件事。 顾迎清去北城,她其实一直猜测,自家宝贝孙女是不是跟程越生分手了。 但程越生后来主动打来电话说明情况,说俩人其实分开了几年,是因为他当初做了对不起顾迎清的事,矛盾一直没解决,加上前段时间的事,顾迎清心情不好,俩人闹得有点僵,所以顾迎清想趁工作换个环境散散心。 那之后程越生也时不时打电话来问候,差人送这样送那样,关怀备至。 春节时孩子也随顾迎清来了老家,除夕孩子爸爸也来了,才稍稍打消了疑虑。 她思想说是开明,其实也带着上上代人的保守。 老人认为,既然都到了这个程度,两人一直不提结婚的事,似乎不太正常。 而且,未婚生子这种事情,发生就发生了,但她作为孩子奶奶,如果时机许可,问清楚来龙去脉比较好。 总感觉,这孩子满口胡言,说的话前前后后都对不上。 以前说和赵缙在一起,结果生了程越生的孩子。 去年跟程越生有点复合苗头了,才说跟赵缙早就分手了。 可是赵缙这么多年,确实又派人来养老院帮忙,照顾他们两老。 如果不是她问,或者发现些端倪,这家伙还会隐瞒多久? 顾迎清立马避开眼神,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嘴上先拖延着支支吾吾:“嗯……” 奶奶说:“越生说你俩分开了几年,是不是当初你俩分手,你不知道自已有孩子了啊?” 顾迎清一惊,程越生竟还单独跟奶奶说过什么? 她生怕口径对不上,忙说:“他还说什么了?” “哦,就说你们以前分手,是因为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闹了矛盾。” “嗯……”顾迎清紧张得掌心冒汗,努力串联着奶奶的上下文。 奶奶小声试探:“什么矛盾啊?他出轨了?” “出轨了现在就没他事了。”顾迎清笑说,“就是分手后我才知道怀孕,后来告诉他了,他也有让人一直照顾我,直到生了孩子,我一个人养不了,又不想在一起,就把孩子给他了。” 奶奶心里酸苦,要是换做其他长辈,早就呜呼哀哉“我的儿”了。 她思索片刻,问:“那现在呢?有没有下一步打算?他还说让我跟他姑妈见面呢。” “再说。”顾迎清就怕再说下去,漏洞越多,转移话题,说起她昨晚翻相册的事,看了好多爸妈年轻时候的照片。 以此为由头,顾迎清话锋一转,“对了,您知道一个叫兰珠的人吗?” “兰珠?”奶奶困惑,试图回忆。 记忆几乎空白,可这个名字让人觉得耳熟。 顾迎清说:“她说以前在南江美院交流过,见过爷爷,她结婚后就跟她先生定居在北城了。我在北城的时候,因为各种关系,她和她先生找到我,想要收藏爷爷的画。而且,她还认识曹老师。” 可是,诡异的是回来之后她忙忘了这件事,最主要的是,无论是兰珠还是她老公丁老板,自从那次吃完饭之后,从未联系过她。 “曹宾?曹宾!”奶奶似乎有了思路,“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单说这人名字我想不起来,一说到曹宾,我就有点印象了。” 奶奶想到什么,匆匆起身去了杂物室,拿出一本已经将封皮翻得破损的相册,戴上老花镜一顿找。 忽地,她指着一张照片上的人给顾迎清,“是不是这个人?” “对!” 照片上是顾迎清的父母和曹宾,还有兰珠的合照,背景分明就是三桥村金玉吟家外面的荷塘! 即使照片上的兰珠年轻许多,穿着一身白色飘逸长裙,胸前还挂着墨镜,衣服和像素都有几分年代感,但她保养得好,而且整体轮廓和气质是很相似。 “这是曹宾的师妹呀,两个人谈过恋爱的!”奶奶一拍大腿,“那会儿你爸妈还没结婚呢,带着曹宾和他师妹来三桥村采风,不过后来再听说,就是这俩人分手了,哎哟,原来是嫁到北城去了呀。” 第516章 靠 顾迎清在大年初一的晚上,在微信上给兰珠发了拜年消息。 她依然坐在落地台灯旁沙发上,戴上防蓝光眼镜,腿上搁着电脑。 这边家里没有打印机,顾迎清只能下载了PDF版本的调查结果资料。 等待对方回信的时间里,她开始细看这二十几页资料,尤其留意许安融没有给到她的信息。 这份文件比许安融给的详细得多。 包括了从哪里开始查起,时间线,人物关系,几起死亡案件之间的关联;甚至还有一份附件,包含了所有牵扯其中的人物的履历。 兰珠,南江人士。 难怪当初见面,她问兰珠是不是南方人,正常人答“是的”之后,一般会说自已是某某省、某某市人。 但兰珠没有下文,如今回想,是有避而不答的意思。 兰珠毕业于南江美院,中国画和美术史双学位,比曹宾小两届。 读研究生期间兼任助教,之后到北城美院攻读美术史博士学位,同时在国家博物馆工作,期间嫁给自已的如今的先生丁老板。 毕业后成为北城美院国画系讲师,一路评职称到教授,也是北城美院修复学院的创始师资团队成员。 而她与曹宾的恋情,可谓一波三折。 很老土的剧情,还是大一新生的兰珠,在迎新那天遇见了学生会会长曹宾,之后相恋。 但分分合合四五年,最终以兰珠远走北上给这段感情画上句号。 其余不提,划重点的时间线,是顾迎清母亲去世那年。 温元箐在去世前一段时间,频繁联系了多年未见的兰珠,都是为了一个原因:请兰珠和丁老板帮忙接应元宁,并掩护她从北城转机去伦敦。 丁老板家世富足,是有些社会地位的,帮这个忙很简单。 但是在元宁本该抵达首都机场的那个下午,元宁根本没从南江上飞机,而温元箐葬身火海。 那之后,元宁消失了一段时间,最后是赵缙把她送去了英国西南部的德文郡。 元宁多年来从赵柏林和赵柏相那里拿了不少钱,在全世界主要几个发达国家都置办了房产。 这本调查资料的附件里给元宁的各种不动产、流动资金和股票基金拉了表,数字相当可观。 如果懂得理财,可以无忧甚至奢侈地过完一生。 当初元宁就没上过多久的班,后来也只是在舞团挂了个名。 这些遗产后来都由赵缙继承。 元宁虽然在英国也有栋别墅,但不在德文郡。 她生前的最后两年,都在那边临海的郊外庄园里度过。 如果是去治病,为什么不去医疗更为先进的伦敦?甚至庄园里只有一个华裔保姆照顾她的起居。 元宁住在那里近两年时间,根本没有就医记录。 最后的死亡原因是去海里游泳溺亡,由当地医生出具的死亡记录。 一把火烧成灰葬在了当地镇上的墓地里。 顾迎清看得心惊。 刚好兰珠回复消息,也只说了新年祝词。 顾迎清趁机问下去:兰老师,不好意思,之前因为个人原因离开北城时没有跟您再见一面。最近在老家,您先生想要收藏什么类型的画,我可以在我爷爷的画柜里找找。 一开始兰珠跟她见面的理由,就是想要收藏她爷爷的画。 但如果兰珠跟曹宾曾经是恋人,又曾接受温元箐的求助,答应帮忙接应元宁,那兰珠跟她见面吃饭、隐瞒过去,就显得不太正常了。 不消片刻,兰珠转达说,丁老板偏好山水和植物,如果参过展更好。 收藏家有时候收藏的就是知名度,知名度加画家的价值,等于这幅画的价值。 死了更值钱。 话难听,但事实就是这样。 最后顾迎清选了一副参过展的“故·冬”,其实就是三桥村金玉吟家外面荷塘的冬景,六尺对裁的横幅,还画出了四周田园雪压枯枝的细节。 打开木锦盒子,展开卷轴,拍了照发给兰珠。 顾迎清:这幅如何?要是您觉得合适,我就带回南江。快递给您发过去,还是……? 兰珠很久没有回复。 过了会儿,顾迎清直接把从老相册拍下的那张合影发了过去。 对话框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又停下,再输入。 好久才收到兰珠的一句回话:方便通个电话吗? 顾迎清:可以。 才说完,对方就打来语音电话。 “顾小姐……” 顾迎清说:“兰老师,叫我名字就可以。” 兰珠沉默许久,心乱苦笑:“当初你男朋友找到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男朋友? 程越生? 顾迎清想到北城那个夜晚,温室里的荷花,冷冬的风和四合院的小巷子。 “我跟曹宾的事过去太久了,还有你妈妈……我真的不想再提起,也不想再牵扯到南江的任何事里面,也从未打算跟你见面。” “那您为什么要跟我吃饭,收藏画也是借口吧?” “是你男朋友逼我的,吃饭的地址也是他选的,又通过孟延开跟我先生做工作,我先生不知道程越生找过我……”兰珠低声说着,顿了下,又找补,“不过我先生的确喜欢收藏古玩字画就是了。” 顾迎清脑子有些乱,心情起起落落的,导致心跳不规律,体温也升高。 所以没有那么多巧合。 虽然当时她也疑心过,还以为他不会搞这么多弯弯绕绕,但没想到他…… 他提前在那儿蹲点,等她跟人吃完饭。 荷花也是他提前布置的。 神经病啊,搞这么一场戏跟她制造偶遇。 所以说,这男的惯会玩浪漫的。 费尽心机给你来个猝不及防的偶遇,是个女的都会心动。 既在心里不停猜测他是不是预谋已久,又感性地以为是天意,是命运,是心有灵犀。 靠。 转念一想,兰珠肯定是有难以启齿的秘密,才会为程越生所威胁。 静了会儿,顾迎清问:“他为什么要威胁你呢?” “他知道了我跟曹宾的事,还有,你母亲的死……” 顾迎清不响,她的沉默反而给了兰珠压力。 兰珠又说:“你应该是知道了什么才会打给我吧?” “兰老师,那么就拜托你跟我说些你知道的吧。” 顾迎清语气冷静得诡异,虽是“拜托”,却隐约带着几分威胁的冷酷。 第517章 富商 没人会把自已的软肋主动托出,兰珠一开始有所保留,说一半藏一半。 提到自已当初与曹宾恋爱,在相处中,因为观念冲突、性格不合,两个人都日益疲惫,又不肯割舍,纠缠了好些年,她决定去北城,才彻底给这段感情画上了句号。 又道当初温元箐跟元宁关系很好,温元箐请她帮忙在接应元宁的事。 顾迎清一开始只是听着,等对方话头结束,才淡淡说:“兰老师,这些我都知道。” 意思是,她想听的是这些以外的。 兰珠却只想糊弄她,大概是想摸她的底,有些事情,能不提则不提。 兰珠在那头沉默了好几秒,也不知道是在尴尬被戳穿,还是在愤怒顾迎清和她男朋友侵犯了她的隐私。 她只得如实从头说来,增添了很多资料中不知道的细节。 一开始兰珠莫名地问了顾迎清一句:“你跟曹宾现在有来往吗?” 顾迎清说:“逢年过节问候一下吧,然后和专业相关的事会咨询一下。” 兰珠没说什么,又回到了之前的话题。 其实兰珠跟温元箐和顾从映夫妻并不算特别熟。 尤其是她和曹宾这段恋爱分的时候比合的时候多,曹宾一开始对她很好,百依百顺,有求必应。 但估计出身寒门的原因,自卑心理作祟,总是疑神疑鬼。 今天见她和班上男同学偶遇说了两句话,便会甩脸色冷暴力。 她跟随班级出去写生,也怀疑她会和别的男生有什么,因此引发争吵。 其实曹宾除了家庭出身一般,天赋与才华自不必说,外表风度就算不是百里挑一,至少也是居于上游。 追求者众多,但据说这位才子眼高于顶,谁也看不上。 但偏偏看上了兰珠,追求人的过程也很含蓄,因为有接新上打过交道,后来再帮助学妹熟悉新环境也是情理之中。 于是便有了后来的书画传情。 兰珠还真就吃这一套。 后来受不了曹宾老找茬,她提出分手后,才意外得知,是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 比如曹宾一个农村出来的,还眼高于顶,那么多追他的学妹看不上,怎么就看上祖上就开始做官,老爸也是外交官的兰珠了呢? 话里话外都影射曹宾是凤凰男,想当兰家的赘婿。 还有人私下碎嘴子,臆测兰珠一个系花院花级别的女神,身边爱慕者那么多,怎么会真的看上曹宾? 兰珠当时心想是她不够了解曹宾,为此道歉,心疼他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主动找曹宾复合。 结果总是历史重演。 曹宾太傲,稍有分歧,就冷落她,对她冷暴力,要她去伏低做小,将他哄得高兴了才作罢。 一开始如此也就算了,后来在专业上也非要压兰珠一头才舒畅。 不乐意兰珠跟他画同类型的画,不愿兰珠的画跟他参加同一类型的展。 若兰珠画山,曹宾必会玩笑来一句:“女人懂什么山水。” 要知道兰珠是国画系第一名。 兰珠越来越感到窒息,意识到自已每次反思自已错误的行为也十分诡异,遂提出分手。 那一次之后,曹宾发现自已的冷暴力换不来兰珠的挽回,开始慌了,加上又发现兰珠跟某位家世不错的男同学来往密切,一时之间被人称为南江美院的金童玉女,曹宾便觉得,兰珠抛弃他的原因,是因为他出身贫寒。 刚好那时他已在读研,跟自已的导师见了一位富商。 富商要买画,导师手里有画,期间曹宾帮忙跑了几次腿。 富商说,小子,我很欣赏你,还有你的画,我想把你介绍给我的朋友们。 1994年,诺基亚发行第一台可以发短信的手机,实现了技术性的飞跃。 在人均月收入几百块的年代,曹宾买下了万八千一台的手机,穿着也上了个档次。 他告诉兰珠,自已卖了画,打算留校任教,意思是经济方面不用担心。 兰珠一开始拒绝,抗不住曹宾穷追猛打。 结果并没有什么改变,期间争吵不断,也分过手,曹宾每次都是那一套,跟她哭,说是他自已太自卑,求她原谅,今后绝不再犯。 兰珠读硕期间做助教,也是为了和他一起留校任教,规划好了自已之后的教学生涯,毕业后做讲师,多少年内读博、评职称,可以做到教授。 后来决裂是因为曹宾怀疑她和那位家世不错的男同学有染,兰珠也发现了他跟那几个富商倒画的事。 两人发生口角,兰珠不慎摔倒,肚子疼去医院,发现怀孕,曹宾却要她去做人流,因为他怀疑这是她和那个男人的孩子。 还说,他们可以今后再要一个孩子。 兰珠有点害怕曹宾当时那个癫狂偏执的样子,假装同意,也不提分手之类的事情。 事实上,她已经有了分手的决心,孩子她也万万不会要。 她借口让母亲来照顾自已坐小月子,趁机跟父母说了自已的打算,在父母的庇护下跟曹宾断了往来。 同时她拿走了曹宾的一个账本,以便曹宾不罢休,纠缠她。 果然,曹宾后来骚扰她和她的家人,以及她的朋友。 直到兰珠拿账本跟他协商,彻底断联,就把账本还给他,但她会保留复印件,两人好聚好散,他不能再骚扰她,否则就举报他利用职务之便谋取非法利益,到时候他的教学生涯也将不保。 曹宾只能答应。 后来,兰珠跟父亲同一位年轻的实业家吃饭,也就是丁老板。 丁老板年纪稍长她几岁,偶尔在南江停留出差,都会请她吃饭。 兰珠知道对方想跟自已交往,便主动告知自已的过去,对方也不在乎,说,年代不一样了。 兰珠心想,那就试试吧。 好在对方性格稳定不是装的,对她更是无微不至,渐渐地感情也深了。 后来曹宾听说了她和丁老板的事,有意无意让那几个和他有来往的富商,给丁老板的生意使绊子。 丁老板一个三十出头的创一代,哪能是这些人的对手。 兰珠便决定跟丁老板去北城,刚好父亲也有职业调动,要到天津去。 兰珠在电话里跟顾迎清说:“你知道我跟你父母为什么不算熟么?曹宾根本不怎么带我见他们,后来他对我做的事,你爸妈和顾教授都不知道。在他们的眼里,他就是个有天赋又努力的,但受制于出身的好苗子。” 温元箐知道兰珠嫁给了一位商人,对方事业蒸蒸日上,已是北城小有名气的实业家。 温元箐请自已公公帮忙,从美院认识兰珠的老师那里,要到了兰珠的联系方式,之后两人互道过去与现状,温元箐才知道曹宾以前做的那些事。 顾迎清其实不知道兰珠为什么要说这些。 但兰珠后面的话,才让她有种想呕又呕不出的滞涩感。 曹宾合作的富商之一,是赵柏林。 温元箐找人要兰珠的联系方式一事,被曹宾知道了,赵柏林也知道了,也就查到元宁想出国。 但兰珠没想到,出事的会是温元箐。 而且事情一发生,她就被赵家下了封口了,对方用她先生的事业威胁。 第518章 与吾妻 顾迎清这个年过得很煎熬。 她总是想,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世界之大,有七十亿多人,有太多可能,有黑,有白,但也不是非黑即白,但中间这个灰色地带到底该怎么界定呢? 如果说曹宾这人很假,但是过去二三十年,他对顾中敏算是做到了“尊师重道”的典范,情感上的关心,物质上的感谢,没有少过,像是半个儿子。 但若说他很真,顾中敏去世后的所有节庆日,他没有再来看望过自已的师娘,最多一句微信的问候,附加一个红包,反而向顾迎清提过好几次,给顾中敏办纪念展的事。 她不禁想起艺术界的一个真理,人死出名,作品升值。 如果不是兰珠提起他的过去,顾迎清只会以为他此举是为了纪念恩师。 再不济,加上一些作为“国画院长”想要更多头衔和名誉的私心,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毕竟曹宾在她眼里,在顾中敏夫妇眼里,从来都是才气丰沛,不卑不亢的形象。 倒不是说谋财有错,错的是不择手段。 去年曹宾跟她提起办画展的事,提了一嘴关于主办方承办方的事。 顾中敏生前曾任国画学院院长,主办方肯定是交由南江美术学院美术馆,至于承办、协办和支持单位,大多是当地政府和文化单位。 但承办方中混进了一个叫“传·艺”的艺术投资管理公司。 还说这是近几年美术展的常用模式。 这是金玉吟的专业,顾迎清事后咨询了一下她。 金玉吟说这家公司在业内很出名,成立十年左右。 因为“丝绸之路”的政策,各城市每年都在举办各种文化交流活动,“传·艺”近几年为了扩大知名度,和省、市单位合作开发了许多艺术展项目。 但其本质还是盈利性投资机构,收入大部分来自艺术品投资、租借与买卖。 以前跟赵缙的鹭隐也有合作。 当时顾迎清没多想,如今却有种串丝成线,拨云见日的通透。 多年前的赵柏林,搭上了曹宾的导师,又相中了曹宾做他们这群人洗钱的白手套。 赵柏林,赵缙,曹宾,画廊的交易…… 如今的“传·艺”是否与之有关,还待商榷。 顾迎清在网上搜索这家公司,点进企查查,法人不认识,五个大股东里,两个最终受益人,一个法人,一男一女,都是陌生名字。 股东名字后面,还有“TA有多少家企业”这样的引导语,顾迎清点进去,关键信息被马赛克,弹窗让她开通超级会员,解锁更多信息。 顾迎清:“……” 来这套。 她翻了翻程越生给的资料,没有任何跟“传·艺”有关的信息。 难道真是她想多了? 可既然已经查到了兰珠,也查到了曹宾,她都能怀疑上曹宾通过“传·艺”干洗钱勾当,程越生会想不到这儿来? 背后的调查智囊团也想不到? 那天顾迎清和兰珠通话到半夜。 兰珠说,在温元箐去世之后,曹宾跟赵柏林通了气,威胁她不准将温元箐和元宁的事往外说,跟顾家人断联。 此时兰珠已经知道猜到曹宾背后有人,之后不久,不知道是不是顾从映发现了温元箐的死有猫腻,想找兰珠了解情况。 打不通电话,就亲自去北城找人。 兰珠只能躲。 后来得知了顾从映的死讯,加上南江那边的人,联合起来给丁老板的公司制造了一些事端,她害怕引火烧身,只能闭嘴。 因此,顾迎清往后看调查报告,发现顾从映死亡一案,人证被收买,物证残缺,详细佐证了顾从映的死是借助自然灾害掩饰的人为谋杀,指向赵柏林和赵缙买凶。 恨与怒在顾迎清心里累积,翻涌,唯独没有惊讶。 还有,她再次看到了泥石流现场及搜救照片。 因为这次看到了在网上被打马赛克的照片——顾从映开的越野车从泥石堆里挖出来,车身毁坏变形。 她从前只知道,顾从映遗体遗体损坏严重,但她一直不知道是什么概念,直到她从模糊的图片中,隐约看见松动的车门缝隙中耷拉出来一条角度扭曲的肿胀的腿。 而她手边摊开的相册里,二十几岁的顾从映,器宇轩昂,戴着金丝边眼镜,在西湖边上,一手搭着腰,一手搂着新婚妻子的肩膀,笑容斯文,眼中载满幸福和希望。 这是一本属于顾从映和温元箐的相册,首页只有这一张照片, 顾迎清摸着那行字,心痛到知觉麻木。 第519章 有机会的话 顾迎清初二清早得知,程越生带着孩子,以及程婉黎一家去了日本。 当然除了谢汝景和二儿子,这两位除了公务之外,出境很麻烦。 一行人住在雪场附近的温泉别墅,兖兖当晚给她打电话,说他们住在爷爷奶奶以前的房子里。 难怪顾迎清觉得背景似曾相识,应该是在赵淳敏的视频里出现过。 程越生给儿子配了一部手机,创建了亲子账号,限制了手机的使用时间和功能,规矩是:上学时没收,只有假期能用。 平时家里大人在小孩面前,也极少刷那种娱乐短视频APP,兖兖和谢家的小孩对这个兴趣都不大。 手机对于兖兖,只有打电话、拍照的功能,看动画片不如用iPad,玩游戏不如用主机。 兖兖抱着手机满屋子跑,给顾迎清介绍格局,还对镜自拍给她展示今日OOTD,羊绒衫和里面穿着紧身保暖衣。 镜头扫过卧室,地上扔了一堆大人小孩的滑雪装备没收拾。 顾迎清便看见镜子里一个光着脚的欢脱家伙,视觉上看起来手机比脸还大,有种莫名的喜感。 顾迎清看了兖兖发给她的滑雪视频,一身蓝白相间的滑雪服,戴着头盔和雪镜,像个动画片里走出来的卡通小人儿。 小人儿滑的还是双板,从山上一溜烟儿往下,立刃,开局平行式小弯,接着犁式转弯,压重心,摸地,甚是熟练。 视角从上往下,小小身子,圆圆脑袋,在白雪茫茫的雪道自如穿行,看似酷劲十足,其实只让人想直呼可爱。 小家伙最后还来了个倒滑,头盔里传来笑声,朝跟拍的老爸讨夸:“爸爸,我厉害不?牛不牛?这回一点都没摔呢!” “很牛。” “有你牛吗?” “那还差点儿。” 兖兖拿着手机满屋乱串,难免拍到其他人,欢声笑语,兖兖现眼包,还让每个人跟顾迎清打招呼。 顾迎清只好一一问候,新年好。 过后兖兖找到他爸,要让她跟爸爸说话,顾迎清假装有事,掐断了视频通话。 程越生刚拿起手机,就发现屏幕一黑,同时“咚”地响起一声短促的提示音,对方挂断,画面回到对话框。 兖兖尴尬了一下,看了眼手机,划拉着屏幕念叨着:“怎么回事呀?怎么突然结束通话啦?是信号不好吗?” 程越生睨他脑袋顶一眼,心说还能怎么回事? 他回了房间,开电脑。 孩子又跟进来,要用爸爸手机给妈妈电话。 程越生说手机坏了。 程之兖不信,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点点屏幕,没亮,试着开机,显示电量不足。 “爸你这不是坏了,是没电了,你充电就好了,我帮你充电,你充电器呢?” “找不到了。” “没关系,我们的充电线是通用的,我帮你充。” 程越生眼睛没离开电脑,一边回复谭令汇报南江情况的邮件,下巴指指床尾凳和地上那堆装备。 “你要是闲得慌,把地上的东西收拾了。” “当然可以。” 那小东西还当真有模有样地收拾起来,鞋子放一边,衣服放一边,爸爸的放一堆,他自已的放一堆。 虽说只是随便揉成一堆,但也好过一开始的杂乱无序。 程之兖去邀功的时候,发现他爸不知从哪儿又掏出一只手机来,跟人打起电话了。 他就躺在床的另一边,拿起自已的手机假装玩起来。 程越生瞧他一眼,“你先出去。” 兖兖看他爸表情严肃,又是在处理工作的时候,他才刚躺下呢,尴尬地噘噘嘴,屁颠屁颠出去了。 程婉黎见他从二楼下来,问他:“你爸在做什么?” “工作。” 兖兖爬上沙发,在角落翘起腿看电视。 没一会儿,程婉黎搂着他,“你顾阿姨这回为什么没来啊?” “她要陪太奶奶呀。”兖兖注意力在电视上,一时不防说漏嘴。 电视里放的日语版的奥特曼,不过语言无所谓,剧情他和表哥都能背下来了,两个小孩一边看一边认奥特曼。 程婉黎果然揪着他这个称呼,“太奶奶?” 兖兖眼珠子转了转,尬笑两声,硬着头皮说:“是呀。” 他趁姑婆还没说下句话,抢着说:“爸爸说,要找时间让你和太奶奶吃饭呢。” “真的呀?!”程婉黎也被带偏,见家长等于讨论婚事,这件事就够让她兴奋了。 程婉黎心里盘算起来,她儿子儿媳两口子坐得远远的,一声不敢吭。 过了会儿,程婉黎坐不住,上楼去找程越生。 敲了敲门,程越生让人进。 程婉黎见他在打电话,似乎没有说话的工夫,摆摆手说没什么,先忙你的。 又咕哝着:“什么事忙成这样?” 今天在雪场,也见他在旁边讲了几次电话来着,而且明明是家庭出游,程越生明天下午就要提前走。 也不知道是忙工作,还是要会什么人。 程婉黎找顾迎清私聊。 聊天记录上还是顾迎清除夕时给她发的消息,就是拜年,聊了两句。 这会儿她发了一张雪道的照片,想打开话匣子。 顾迎清回复:阿姨玩得开心吗?风景好漂亮【玫瑰】。 程婉黎看着这行文字,情不自禁笑得和蔼:开心啊!就是遗憾你没有一起来。阿生和秋西他们年关忙,假期比较短,一般我们就选择距离近一点的地方度假,其实加拿大那边的雪更好,有个我们常去的雪场可以俯瞰露易斯湖,幸运的话还可以看到日照金山,下回冬假我们一起去呀【微笑】。 顾迎清不想随便应允别人,但也不想扫兴,于是给了模棱两可的答案:好呀,有机会的话。 程婉黎还发给她一张两年前,她和程越生父子背靠露易丝湖景的合照,又说:当时阿生在纽约,也是就近选择。 又是一张顾迎清没见过的照片,孩子更小,男人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变化。 顾迎清恭维:阿姨您滑雪也很厉害吧?又美又飒【大拇指】。 发完这条消息,顾迎清又收到金玉吟的邀约,说一起去附近江边的度假酒店玩两天。 然后给了她一个测评帖子,看样子是个网红景点,酒店很大,在江边,需要乘船或酒店的车进入,远山绿水,静谧悠然,颇有种世外桃源的感觉。 金玉吟放假也得忙策展的事,汪素莉夫妻跟金玉吟的几个姨妈去了西双版纳,今天刚到,就发了一组“为妃作傣”的朋友圈。 汪素莉画着大卧蚕,水光厚唇,戳眼皮的仙子毛,厚重的粉底,跟旁边几个姐妹站在一起宛如流水线四胞胎。 金玉吟看得两眼一黑,在 养老院过年期间每天都安排了不一样的活动,晚上还会去逛灯会,顾迎清人很憔悴,在家窝了一天。 顾迎清看中度假酒店的清静,连夜订了房。 过年期间出行食宿价格翻倍,而且酒店的基础房型早就被订完,只余三室四卫的别墅房型,价格自然也是天价。 顾迎清打算带上奶奶,金玉吟也带上她的奶奶,再叫上金城,五人开两辆车。 顾迎清先付了钱,金玉吟和金城要跟她AA,转账给她,她没收。 度假酒店在省会郊区,毗邻南江,也挨着常湖,开车过去两个多小时,中途在充电站补了一次电。 度假村有专门的停车场,登记入住,拿房卡,他们的套房在湖那边,要先乘接驳车到湖边,再乘船到对岸去。 这个季节的太阳没有温度,照在碧绿宽阔的江面,粼粼波光反射出银光,远处的山景不如游客发布的照片里看起来苍翠,像一片绿色基调的画布上,泛着一块块微黄,透着冬日特调的萧瑟。 船上,管家说春节期间,酒店每天都有活动,写福字,放花灯,篝火晚会,适合两位老太太。 一楼只有一间房,为了老人方便,留给两位奶奶。 到的时候快中午,顾迎清和金玉吟在房间修整,两位奶奶已经披着丝巾,开始去附近寻景拍照。 金城随行,起着保镖和摄影师的作用。 早上出门早,金玉吟没化妆,这会儿正在对镜上粉底,见顾迎清盯着手机面露纠结,问她:“怎么了?” 顾迎清把手机屏幕朝向她,金玉吟看了一眼,惊呼“卧槽”。 第520章 不要为难他 程婉黎给顾迎清发了新年红包。 二十万。 顾迎清没敢领。 “我相信二十万是微信的单日上限,但不是富婆的上限。顺便问一句,她缺女儿吗?我能应聘吗?” 的确,对程婉黎而言,有可能就只是给小辈一两百压岁钱。 但顾迎清觉得很有压力,就像上次程婉黎一见面,随手给她一件卡地亚高珠。 上次去谢家,冯若泠还说希望她不要觉得程婉黎奇怪,她这人比较热情,因为觉得自已是长辈,初次见面不给礼物会显得很不礼貌。 开了玩笑,金玉吟帮忙出主意:“如果你跟程越生谈着倒还好,钱收下,你再找个由头送对方价值相当的礼物,或是直接让程越生孝敬他姑妈。但你俩这……” 顾迎清说:“要不然我就说,跟程越生分手了。” “可以,干脆明了,彻底断掉。看来你心里早就想好要怎么说了,只是需要别人的肯定,推你一把。”金玉吟轻瞪她一眼,对她的心理了如指掌。 顾迎清叹息,没力气地瘫在床上,“哎,人情世故……” 金玉吟问她:“不化妆吗?” “不了。” “不拍照?” “我给你拍。” 金玉吟继续化妆,想了想又说:“不过,如果断得不彻底,将来还有可能的话……就不必说。” 顾迎清知道金玉吟是指,告诉程婉黎她跟程越生分手的事。 顾迎清被一激,拿起手机,作势现在就说。 金玉吟连忙拦她,“别别别,别冲动啊。” 看她这段时间状态都不是很好,像是有股劲儿强撑着,从州港领证失败就是。 金玉吟说:“你想跟我聊聊吗?” 顾迎清说:“晚上再说吧,奶奶们还在等着。” “行。” 金玉吟收拾完,一行人汇合去吃午饭,中规中矩的中餐。 下午陪老人打麻将,晚上金城陪着两个老人去放花灯,又去参加篝火晚会。 金玉吟惦记着闺蜜夜聊,吃完晚餐就拉着顾迎清回房里了。 顾迎清白天回复了程婉黎,谢谢她的心意和爱,但是太贵重,红包就不领了。 姐妹俩泡进温泉池里,倒上酒。 顾迎清本来只是想说父母去世真相的事,说着说着,像在复盘,也许是回忆细节让她痛苦,又或是压力太大,她有些受不了,逐渐带了情绪。 说起调查此事的人,从许安融再到程越生。 自然就提及,她之前从未跟金玉吟提及过的,几年前的真相。 顾迎清说着想哭,但像是情绪的高峰已经过去,已经无泪可流,只觉得心口沉沉压着块石头,沉重,如鲠在喉。 “对不起,这些事太复杂了,我本来不想多一个人知道,怕压力转移……但我真的想找个人说说……” 入夜,透过温泉池旁的落地窗,静谧江上被漂流的花灯点缀,仰头可见漫天繁星,但是冬季的原因,星星不是很亮。 金玉吟也听得心里沉重起来,探身搂住她,“好姐妹不能只是同欢乐。你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嘴巴可严了。无论好与坏,我都跟你站一边。好事的我们一起分享,坏事共同分担,”她咬牙说,“你就算婚内出轨,我也坚信你只是犯了女人都会犯的错。” 顾迎清被她逗笑。 “我就不怪你事发第一时间不跟我说的事情了,我就当是你为了我好,虽然有些失落,你没有百分百信任我,”金玉吟脑袋挨着她的脑袋,“但你并不是打着对我好的旗号,做不尊重我的事。所有的感情,亲情、爱情和友情,都是建立在尊重的基础上。” 两人默契斐然,顾迎清明白她后面那句话想说什么。 “程越生求婚的时候,为什么只带你去了州港?你成长生活的地方呢?领证也唬着你就在州港领了,女孩子极其容易被糖衣炮弹感动,撕开看呢? “送你东西给你钱,制造浪漫,花招一茬接一茬,让你上头难以自拔,再替你查这样查那样,大包大揽,好像所有事都是为了你好?但实际上,他的出发点难道不也是以‘自已想要什么’为出发点么? “好像他这样身份的男人,来场盛大烟花,裸钻求婚,给你名分,你就该感天动地说我愿意。爱是一部分,但他害怕当年的事情隐瞒不住失去你,也是一部分。好像你的意愿就应该与他同步。这世道就是这样,个个喊着要做大女主,高呼女性意识觉醒的口号,却依然觉得男人给了,女人就该接住,毕竟世上这样的男人可不多啊!浑然不提这背后女人受过的伤害,不被尊重的羞耻感,内心犹豫拒绝接受,还要被骂不识相。就像你说的那个兰珠和曹宾,那男的当了赘婿,还知道心理打压女人,想在心理和精神上占据主导地位呢!” 顾迎清默不作声。 金玉吟说:“当然,我也不是说程越生纯坏的意思哈。我只是想说,你选择分开也没错,你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儿吗?你的‘不配得感’很重,你自已知道有些事情跨不过去,但你会自我打压,连你自已都会怀疑自已是不是不知好歹,他都为你做那么多了。” 顾迎清泡得头昏脑涨,酒一杯接一杯,“是啊,他都做那么多了……我既不希望他为了我变成另一个人,把我哄着捧着舔着……这样对他,跟他那样对我有什么区别?不尊重对方的人格,强行改变对方,跟驯狗没什么区别。那样一来,他也就不是程越生了,也不是我喜欢的那个样子。我只是没办法走出来,我想不通,我也不是他想要的那个样子……所以就不要为难他。” “所以你什么都知道,就像程越生从来都很懂你,把你拿捏得死死的。”金玉吟叹息,拿捏到都分手了,即使做了她无法忍受的事,她都恨不起来,还想着放人家自由呢。 顾迎清喝多了,眼神空空的,脸颊通红。 金玉吟赶紧把她拖出池子。 顾迎清好好睡了一觉,早上起来坐在落地窗边画画,累了就看看远山,或是下去走走。 初五一行人离开度假酒店,顾迎清蹭了金玉吟的车回南江。 她买了个保险箱放在衣柜的隐秘角落,用衣服遮住。 将几叠备用现金,一些证件,还有和赵南川结婚时那套珠宝统统扔进去。 最后她摸出那两颗裸钻,看了会儿,也放了进去。 第521章 你他妈谁啊 翌日,顾迎清带着礼物去拜访曹宾。 曹宾家在城南,刚从联排别墅换到独栋。 顾迎清从奶奶那儿听闻,曹宾的太太是一位知名书画家的小女儿,嫁给曹宾之后,便做了家庭主妇。 当然家庭妇女,与家庭主妇之间也有些微的区别。 曹太太操持家中大小事务,管孩子,也管资产,捏着钱做投资,听说挺有头脑的。 曹宾的儿子在北城上大学,过年放寒假也在家。 以曹宾如今的身份,过年期间,家中门庭若市,下到学生老师,上到艺术界学术界要员,一波接一波。 但顾迎清没想到,能遇见宋就文。 他头发又短了些,似乎还加大了健身力度,羊毛衫下隐约勾勒着精硕的肌肉的弧度,面部轮廓也深邃而紧致。 如今他身上几乎没了大学时的艺术气息,也不像去年再见时那么文质彬彬,宋就文现在穿大衣西装,像那种她在德信工作那段时间,常见的投行律所合伙人,看起来有种劫后重生的精气神。 当然,洗钱的事由沈贯期一人揽下了全责,据传所有参与者的名单,和金钱往来记录已被销毁。 宋就文走运,依然是知名建筑设计师,山文迪建筑师事务所最年轻的合伙人,去年还拿了好几个奖,如日中天,前途大好。 最后一次见面闹红了脸,再见两人都有些尴尬,表面打过招呼,便各自看向别处。 曹宾家几乎日日宴客,今天已算人少,但十人位的中餐桌依然坐满。 饭后,曹宾撂下客人,叫顾迎清到一边问她:“之前跟你说的,给老师办画展的事怎么样了?” 顾迎清略作思索,说:“我对办画展没什么意见,只是不知道什么时间合适。” “等过几个月,六月份怎么样?正好是老师的诞辰。” 听起来曹宾似乎早有准备。 顾迎清笑笑:“可以啊,我记得美院每年都有一些故去老画家的诞辰画展。” 曹宾神情松快,“对啊,到时候还得辛苦你那边跟人对接,选画和宣传之类的。” “没关系,我这边可以。”顾迎清说,“我记得您之前提起,主办承办方好像除了我们学校和一些政府单位,还有艺术投资公司?” “对,他们跟我们院合作很多中外艺术文化交流项目,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省事。” 顾迎清答,您说得是。 可心里想,承办的其他单位哪个不专业? 曹宾又问:“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的作品?在北城几个月,没荒废吧?” “在画着呢。” “你去年才在外面打出些名声,又突然沉寂下来,错失了好机会啊。”曹宾替她遗憾,“有没有想过重新参加一些展?” “最近在考虑,刚好我朋友是策展人。” 又聊了会闲,顾迎清说有事先走,不打扰了。 曹宾问宋就文什么时候走,让他送一下顾迎清。 “行。” “不用了……”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曹宾指指宋就文,“让他送,你是师妹,他绕路也该送。” 顾迎清不想多事,先应下来再说,朝宋就文笑道:“那就麻烦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 离开曹宾家,顾迎清神情一点点冷下来。 车停在别墅院子外的路边。 直至上车,顾迎清没什么异样,寻常情绪说:“麻烦你开出别墅区停一下,我在路边打车就可以了。” 宋就文不知道被她哪个字逗乐,忽然不冷不热地笑了下。 顾迎清看着他:“你笑什么?又有什么可笑?” “不在老师面前,你装都不装了?” “是啊,我们之间还需要装?” “你这话说得真暧昧。” 顾迎清回味一下,懒得解释,他知道她什么意思。 车开到别墅区外,宋就文没有要停车的意思,顾迎清再次开口:“前面可以临时停车。” 宋就文看着路况的间隙,瞥了她一眼,说:“我送你。” “我搬家了。”顾迎清的意思是,不用他送了,结果宋就文说:“地址。” 顾迎清没接话,还在思考。 宋就文打开导航a,把手机递给她,“输一下。” 她想了想,还是在顶栏里输入新家地址。 刚输入,没关静音的手机在包里响了一声,新消息。 她打开微信,是王师茗发来的:顾小姐,什么时候有空,能不能见个面? 顾迎清余光瞟了眼宋就文,快速打字:不太方便,可以的话晚点电话里说。 很快,王师茗回复:好。 路上很长一段时间没人说话。 宋就文先打破沉默,“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像是没话找话。 “还行,”顾迎清为了不让他继续问自已的事,紧跟着说,“你看起来过得也挺好。” “谈不上好或坏,反正就那么过着。” 顾迎清笑了声,“还在从事老本行吗?” 宋就文脸上一抹笑露出来,不知道是真的觉得好笑,还是有那种怒极反笑的意思。 “收手了。” “不错,回头是岸。” 两个人像是在打哑谜。 宋就文像是被她伤了尊严,回敬道:“你呢?抽身了没?还在陪玩儿呢?” 顾迎清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宋就文说她给程越生当情人,更难听的还说她张腿拿钱。 她才确定,刚才那个“老本行”三个字的确伤到他了。 “不陪玩儿哪有机会帮你呢?”顾迎清笑,“虽然说沈贯期落网,沈纾纭失踪,你逃过一劫。万一再东窗事发,师兄你说不定还得找我当中间人找程越生帮忙。” 事过境迁,但宋就文依然记得当时的窘境。 那副样子被顾迎清见过,让他很是不好受。 车子在等红灯,顾迎清说完,也不顾在三车道的中间那条,让宋就文把车门解锁。 宋就文板着脸,依她所言。 手机在响,顾迎清看了眼手机,是许安融。 她快速穿过斑马线,到对面的街道,接了电话。 许安融说:“明天初七了,回南江了没?” “回了。” “你之前提的条件,我、答应你。” 顾迎清正在气头上呢,也猜到许安融的“答应”,不过是权宜之计,她一股无名火蹿上头顶,只说了句:“知道了。” 许安融又说:“最近有几个应酬,时间地址发给你,你到时候跟我一起……” 宋就文的车忽然靠边急停,追上来。 顾迎清越走越快,带着气的那种速度。 电话那边许安融还在说着什么,她没太听进去。 身后传来宋就文的声音,“东窗事发什么意思?” 人在打电话的时候,顾这头就顾不上那头。 顾迎清想专注听许安融的话,结果被宋就文扯住手臂,“你说清楚。” 顾迎清猛一吃痛,抽了口气,那边许安融问:“你那边怎么了?” 顾迎清忍痛打断许安融:“我先挂了,再打给你。” 她手上用力想要挣脱,宋就文却死死拽着她。 男人跟女人有着先天上的力量差别,而且宋就文像是惊弓之鸟,整个人紧绷起来,手上力道也不含糊。 两股力道对抗,顾迎清像被人拎着手臂甩来甩去。 街边停在宋就文车前的一辆SUV上跳下来两个人,有个男人冲在前头,上前一把将宋就文薅开。 宋就文怒极,直接上手推攘,“你他妈谁啊?” 第522章 尽快做决定 上来的是蒋骁,刚好擒住宋就文伸过来的手臂,按住对方肩膀,将他手臂扭在背后。 宋就文反手抵抗,一时恼怒,加上用了力,额前青筋暴起,满面通红。 顾迎清站稳,稍拉开距离,低声喊住蒋骁:“行了。” 宋就文身高体型并不占下风,亏在力量和没有系统性的格斗技巧。 又见周围有人驻足观看,他到底是在乎体面的人,犹豫了一下,没失控和对方当街斗殴。 用力甩开手上束缚,宋就文看了眼这两个利落西装打扮的男人,体型气场很是慑人,再望了眼街边还打着双闪的黑色路虎,似乎了然。 最后再看了眼顾迎清,冷声讥诮:“保镖都配上了,你真行。” 宋就文转身离开,天灰沉沉的,树随风动,他背影挺拔,但看起来有几分狼狈。 上了车,隔着挡风玻璃,他往这边看了眼,一把方向盘将车开出停车场。 顾迎清拦了辆车回家。 中途路过商超,兴起进去逛了逛,购入一些新鲜食材,再买了几种基酒,柠檬、薄荷和迷迭香之类的酒精伴侣。 也是之前偶然看到的长岛冰茶配方,被想要试试。 她觉得自已酒量还行,尽管不怎么喜欢喝酒,但总有些时刻亟需那种迅速上头后眩晕的滋味。 到家后,她联系了王师茗。 王师茗的声音听起来不算好,有种被诸事烦扰的颓然:“顾小姐。” 这三个字之后便没有下文。 顾迎清也回:“你好。” 王师茗找她,并不意外。 也许是年前赵家那场赵家的闹剧中,顾迎清跟对方频繁的视线接触有了效果。 又或是她跟许安融离去前,暗暗对上赵缙身后王师茗投来的眼神,冲她比了个“打给我”的手势。 又或许都有。 也许答案早就在王师茗的心中,所以那天在赵家的聚会中才始终不在状态。 “不好意思,现在才打给你,”王师茗说,“过年期间事情多,我身体也不太舒服。” 哦对,王师茗怀孕了。 顾迎清关心的语气问:“孕反么?几个月了?” 王师茗顿了顿才回:“一个多月。” “恭喜。” 王师茗没搭这茬,转而问:“你为什么叫我打给你呢?” 顾迎清笑笑:“那你又为什么打给我呢?” 王师茗沉默,“你知道吗,我受够了这种打哑谜的说话方式。” 她情绪忽然有点不稳定。 顾迎清这才直接说:“你怀孕了,但应该是个意外,你爸爸依然不允许你跟赵缙在一起是吗?而你,或许也早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这个孩子来得很不是时候。” 王师茗沉默依旧。 顾迎清说中了。 她自嘲,“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蠢?去年我们见面,你就已经提醒过我……” “没有。” 顾迎清真的没觉得她蠢。 王师茗言辞之间流出几分纠结与痛苦,“我朋友早就骂过我,说赵缙这人不牢靠。” 她朋友用当下流行的说法,叫“小镇做题家”,美本美硕,手握纽约州律师执业证,在纽约大所里跟人卷生卷死,目标是多少年内晋升合伙人,多少年回国,又要多少年升高伙。 当时她把赵缙的情况说给朋友听,朋友说,帅,但精明,喜欢就处着看看。 玩笑说他俩成了就是官商勾结,掰了对方也不敢拿她怎样。 后来,她偶尔把和赵缙相处的过程细节跟朋友说。 朋友觉差出一些不对劲,说这男的对她太好,好得虚假,像是为她量身订造。 赵缙第一次把自已的困境提出来,暗示需要王朝岱的帮忙之后,朋友直接骂她,醒醒吧,这男的喜欢的不是你,是你爸。 她反驳说:“反正我目前没找到比他好的人,我爸只有我一个女儿,他的意思是,希望我找个跟我们家门当户对的,要么有钱,要么有权,要么两者都有。赵缙是我在当下能找到的,相对比较满意的。” 出身不错,现在已经又不兴“嫡庶”这种说法,非婚生子女依然享有继承权,再说赵南川已死,德信将来由赵缙掌权是大势所归,这是其一。 赵缙既没有他们院里大多数男人身上自以为是的爹味,虽然行事有些商人惯常的利益为上的做派,但至少不油腻,是她喜欢的长相,对她又好,这是其二。 经历坎坷却不服输,隐忍又上进,这是其三。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赵缙提起她母亲,单身养育他多年,最终却不得善终,他绝对不会让自已爱的人有这样的下场。 他说那话时,眼神伤痛诚挚,握着她的手不肯撒。 她心里会跟着他难过,看他这样甚至生出一股母性。 所以她替他去找王朝岱,结果被大骂一通,甚至让她跟赵缙分手。 赵缙似乎也有意与她拉开距离,说自已因为几年前被人坑了,现在有了麻烦,还是跟她保持距离比较好。 后来沈贯期洗钱一事在业内引起轰动,院里成立了调查组,她也在其中。 隐约知道赵缙说的是这件事,不过赵缙力挽狂澜,宁肯变卖财产堵窟窿也要跟沈家割席,倒显得有几分气性。 反而让她觉得自已在赵缙的低谷时期,将他冷在一边,缺乏与伴侣共患难的精神。 也许是这种愧疚感,让她之后感情付诸得更为热烈。 她想,反正王朝岱也需要个好女婿,就算帮他一把,把他扶持成他理想中的好女婿,不就行了么? 直到后来,凛兴开始收购德信海运。 王师茗这点敏锐度还是有的,察觉到不对劲,问他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赵缙说是他爷爷和伯父的支持,投行也看好,给了他借款优惠,如果不是许安融和程越生百般阻挠他回德信,他根本用不着铤而走险。 他也是被逼的。 王朝岱综合考虑之后,持观望态度,大有赵缙成功,他就放手成全自已女儿,若是失败,立马让王师茗跟他划清界限的意思。 朋友也提醒王师茗,赵缙行事极端,劝她早点抽身。 朋友劝说时,往往恨铁不成钢的,总把“你这样的女的最好骗”“你没见识过人心险恶”挂在嘴边。 王师茗被斥得生气了,反驳:“我这样的女的怎么了?你说我不懂识人么?还是说我不如你努力?” 朋友反问:“你真的懂么?我不否认你的努力,但在你的职业规划中,又或者说你爸给你的职业规划中,一出校园就进检察院,两年一升,十年以后成为正式检察官,逐级做到检察长,这种开火车的进度,你以为这光是努力就够的?别搞笑了。” 王师茗气得说不出话来。 朋友嘴巴毒辣,语速奇快,叭叭叭教训她一顿:“我见过不少客户,有钱的有权的,婚前协议比书都厚,就是为了在不损害自已的利益前提下,还能最大程度享有对方的利益。大多数女方被保护着长大,家中不是把她当女儿养,而是把她当未来女婿的老婆养,眼高于顶,心高气傲,但脑子不多,嘴里嚷着情啊爱的,信了心机男的鬼话,等到婚后老公外遇转移财产,搞出各种纠纷才知道哭。这次我站你爸。” 说完好久没理她。 王师茗心中惴惴,将之前沈贯期的案子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沿着之前顾迎清说的“画廊”查找线索,心越来越凉。 她的确挺喜欢赵缙的,但害怕掉进她朋友所说的那种“不幸”,另一边又是赵缙一个接一个的糖衣炮弹,让她两难。 对于不缺钱的男人来说,看他爱不爱你,就看他愿不愿意对你花心思花精力。 钱、偏爱、性与情绪价值,赵缙都给了她。 她只是犹豫了,犹豫了那么一下…… 然后她怀孕了,事情好像走向了难以控制的方向。 叫停还是继续变成了一个更大的难题。 明明做了措施,怎么会怀孕? 这也就算了,避孕套避孕几率并非百分之百,当她倒霉好了。 但是她明确表明,在她想清楚到底要不要孩子之后,或是等月份稳定之后再公布。 这时德信海运停牌,凛兴的收购之路陷入停滞。 王朝岱不知怎么回事,嗅到猫腻,严令她打掉孩子,跟赵缙分手。 赵缙却在这个时候,不顾她的意愿,要公布怀孕的事,提出订婚的事。 那晚赴宴之前,赵缙拿掉眼镜埋在她颈窝,“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有了这个孩子,我不会让它重蹈我的覆辙,我想给他健全的家庭,和快乐的人生。” 她感觉脖间有湿意,于是心软。 但席间赵家的氛围,和他们隐晦提起的过往,让她直觉不好。 人在犹豫不定的时候,直觉便是明灯。 那晚之后,她跟赵缙提出冷静一段时间,借口见红,需要休养,先别见面。 赵缙还想借此跟王朝岱见面,被她拒绝,说她爸正在气头上,等她给老头做做工作再说。 直到今天,赵缙每天微信和电话打来问情况,她烦不胜烦。 肚子里的胚胎一天天在长大,她需要尽快做决定。 联系顾迎清的时候,她其实就已经知道,自已心中天平的倾向。 第523章 听到这里 王师茗提出:“要不还是见一面说吧?” 顾迎清道:“那你能保证赵缙没有暗中派人盯着你吗?在北城的时候,我可是差点出车祸,曾经也被人威胁过,要撞死我。” 王师茗越发觉得不可思议,乍一听觉得这不是赵缙能做出来的事。 但好像又有点脱敏的感觉,换句话说,受到冲击的次数多了,阈值被拉高,人会变得麻木。 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发现他光鲜背后的无奈,在赵家被人欺压说不上话时,还会心疼他复杂的经历,非常理解他的自卑与要强。 到现在,发现他所做的事情,似乎与他表现出的正面形象有所冲突,她会怀疑他的所作所为是“表演性人格”在作祟,会质疑他是不是为了跟她结婚,有意欺瞒实际情况,树立受害者形象…… 毕竟赵缙本人的表现,跟实据、别人口中的他,实在有太大区别。 问及根源,他的理由总是:被逼的。 跟那种分手后为了博取新女友的好感与同情,在新恋情中将所有错误推到前女友身上的男人没什么区别。 她偶尔也会因为她没见过赵缙这样的人,好奇他接下来会做什么,甚至想挖掘出真正的他,妄想拯救他。 那感觉像与狼共舞,想逃,又带点对危险上瘾的味道。 王师茗承认,也许是出身的原因,她的人生太顺利,王朝岱不会让她有机会陷入复杂的人际环境中,她从前见识过的人性的阴暗面太少。 而她的圈子里,段位比她低的看不上,赵缙算是过筛过后符合她的择偶条件的,才给他机会接近她。 最初,王师茗是在校友会活动里,经比她大几级的学姐介绍认识了赵缙,那位学姐又跟赵笙有交情。 因为学姐家中也从商,赵缙在赵南川死后,算是他们那个圈子的热门人物,能介绍认识也不奇怪,她也没有怀疑过。 如今回想起来,总觉得像陷阱似的。 她是被他们一口口蚕食的猎物。 王师茗在和赵缙确定关系前,还特意排查了他周围的人和事,总以为自已挑了个好男人,洋洋自得,甚至最上头的那段时间,对他周围的异性充满敌意。 她想,如果他有一丁点越矩的行为,她都会一脚踢开他,她王师茗眼中可是容不得沙子的。 她以为自已是清醒理智的。 商业竞争环境风云诡谲,她能忍受赵缙做出一些利益为上的对策。 但他威胁人性命这种事,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王师茗半信半疑:“可明明是赵缙这期间受了好几次伤,虽然他每次都说是意外,但蹊跷得像是惹上了什么人。” 她的意思是,赵缙好像才是被威胁了人身安全那个吧? 顾迎清站在书房中,书桌居中,背靠着书架。 她翻了翻桌上四散摊开的那些纸张,不经意笑道:“三次,是吧?”她停顿一下,语气倏然变得冷漠,“他对我做过的事,断四肢都算是便宜他了。” 电话那头,王师茗呼吸收紧。 顾迎清说:“这样,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很俗套的开端,有一个学舞蹈出身的漂亮女人,在巡演中被一个名门富商之子看上,富商之子穷尽花招,将女人追到手,怀孕之后,才知道这个男人已有家室,不仅男人的原配太太不能容她,更让她绝望是,男人还有个不到一岁的私生女,也就是说,这个男人与她热恋的时候,同时还有另外的情人。” 王师茗静静听着,很熟悉的背景,她从一个男人的口中听过。 “于是她只好独自抚养孩子长大,但男人给她钱,给她车,给她房,给她奢侈的生活。单身母亲因工作轻松,没有亲戚,出入开豪车,穿戴奢侈精致,时常遭受流言蜚语的困扰,不得不经常搬家。有一年,女人和舞团中关系不错的同事成为了邻居,一过就是好几年。 “这期间,邻居夫妇和女人来往密切,女人和原本关系一般的同事也逐渐成了无话不说的密友。邻居家有个女儿,上中学后跟女人的儿子上同一所中学,女人总是叮嘱儿子,看好妹妹,要带着妹妹上下学。 “后来这个儿子上了大学,富商之子的原配太太没有所出,而同父异母的大哥已经有一个十分优秀的儿子,从小被当做继承人培养。这人便找到了自已在外面的私生子,提出要让他随自已到家族中生活,但是女人不想让儿子卷入家族的勾心斗角之中。她其实早就攒了一大笔财富,准备带儿子离开。 “但是富商私下找到自已的儿子,带他见识上流社会的纸醉金迷,让他体验社会名流所拥有的一切特权,让他览尽家族的亿万财富。并告诉他:你跟你堂哥一样,拥有继承这一切的机会。 “即使私生子放入人群中,已是万里挑一的优秀,成绩拔群,年年奖学金都有他名额,在校亦是风云人物,那又如何呢?他将来无论从商还是从政,终归是替人打工,做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恐怕都无法摸到家族资本的门槛。” 不知为何,王师茗听得有些窒息,胸口发闷。 或许是因为她见过“漂亮女人”的照片,也曾与“富商之子”同桌吃饭,甚至与“私生子”恋爱。 顾迎清接着说:“此后,女人发现儿子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也知道了男人打算让她的儿子‘认祖归宗’,也听说了自已儿子在那家里受尽白眼,她想带儿子走,坦白自已给他留了许多钱,他将来能生活得很好。但她儿子早已经适应了家族的生活,不愿意随她走。 “差不多的时间,男人的太太被他长期的忽视和背叛逼得忍无可忍,极端心理之下,开车撞向丈夫的车,结果是原配太太死了,丈夫落得半身残疾。在这之后,女人更加坚定,要带自已的儿子远离是非,被男人知道后,惹来了杀身之祸。但是死的不是她,而是作为邻居的密友。 “为了掩饰这场蓄意谋杀,又制造了另一场意外。邻居丈夫发现了一些说不过去的地方,开始调查自已妻子背后的死因,却被人引入圈套杀害,扔进泥石流现场,伪装成意外。” 王师茗当然知道顾迎清口中的邻居夫妇是谁。 她只是不敢想象,顾迎清竟能如此冷静地说出口…… “邻居家那个女儿,失去父母之后,度过了相当长一段痛苦的日子,也只能将年少时对那私生子的爱慕藏在心里。但总是抱着一丝希望,能从对方身上得到一些安慰,偶尔给他发消息询问近况,却总是只得到三言两语的回应。 “忽然有一天,这位哥哥对她热情起来,回应她的节日问候,甚至主动关心起她的近况。之后,他们联系和见面的时间逐渐频繁,甚至将她介绍给自已的堂哥认识。这个女孩儿大学毕业,准备出国,因为对方表现出的亲近而产生误会,以为自已的暗恋得到了回应,打算出国前表明心意,如果男人愿意等她留学回来,他们就在一起。 “但是那天,男人把他堂哥也带来了,晚上他们一起吃饭,女孩儿喝了一些酒,模糊中去了当地一家景点的偏僻酒店,再醒来的时候,身旁睡着男人的堂哥。后来这个女的怀孕了。” 顾迎清站累了,坐下来,莫名想点一支烟。 “那男人让她把孩子生下来,未免横生枝节,遭到家族中的家长反对,不打算告诉堂哥,有等孩子生下来之后,直接母凭子贵的意思。这女的不愿意,男人便用她世上仅剩的亲人威胁,并且将她安顿在一处别墅里养胎,孩子一生下来,就带去做了DNA,把孩子交给了自已堂哥。可他堂哥也不是省油的灯,早已堪破他的野心,打算将计就计,接受了孩子,因为家中不接受孩子的母亲,更讨厌这种试图借腹上位的手段,并不愿意让那女人进门。于是堂哥只是每月给孩子的母亲打去一笔可观的抚养金。 “但这笔钱并没有到那女人的手上,因为策划了这一切的男人要操控她,第一步就是控制她的经济来源。当他在家族中的地位稍稍稳固后,说服了堂哥,让堂哥违背家族意愿,把这个女人娶进了门,堂哥还在婚前给了这个女人公司的股份。本来她以为堂哥会是她的救命稻草,将她从深渊里拽出来,但是结婚当晚,堂哥意外身故。 “后来,因为这女的所拥有的股权在投票权上有决定性作用,便成了众矢之的。男人感慨这天降的好机会,威胁女人将股权给他,但这女的一心想要逃脱他的控制,当然要站到他的对立面。虽说他的对立面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有时候,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这男的危机感越来越重,多次恐吓威胁这个女人,言语威胁算是轻的,他曾制造车祸伤害女人的亲人,也以同样的方式威胁这女的,说要撞死她。” 王师茗心神俱颤,在这个故事里,经历别人的过去,但又和她自已息息相关的过去。 而最后一句,一瞬间又将她从故事里拽出来,回到现实里。 她被狠狠惊出一身冷汗。 顾迎清慢悠悠说完最后一段:“后来那女的爱上了一个男人,比赵缙有手腕一些。” 她不再用代称:“王小姐,你可以回想一下,赵缙一共受了几次伤,那就是我被他威胁的次数。” “听到这里,你还会觉得他可怜吗?” 第524章 坐不住的人 挂断之前,顾迎清补充了一句:“如果你想留下这个孩子,最好让孩子的父亲去做下尿检或是毛发检测,避免生下有缺陷的孩子。” 王师茗什么都没说。 但顾迎清隐约听见她哽咽的哭腔。 顾迎清说得口干舌燥,似乎连胸腔的空气都跟着干涸,身体像龟裂的奄奄一息的土地,因此也没有多余的水分化作眼泪。 她坐在那里,看着那些打印下来的纸张上的汉字。 每个字都能认识,但盯看久了,去细分每个笔画,这个字眼就变得很陌生。 比如那一句:赵缙实为赵柏相之子。 这也更能说得通,赵柏林为什么想要元宁死。 除了元宁不想让赵缙听命于他,还有这个原因。 而赵柏相从很久之前就相助赵缙,甚至在赵鸿槐提出要赵缙进德信时默许,都是有迹可循的。 反正都是他的种,德信到谁手里,都是他的延续。 她还不懂有一句—— 书面上说:综合以上证据推测,赵缙是为帮助元宁脱身,故意配合赵柏林设计火灾,转移赵柏林注意力,趁赵柏林意识到死的另有其人之前,送元宁至西南躲避,几个月后,元宁自西南蓉城暗中前往英国。(注:人证证明温元箐尸检中实际有安眠药成分。) 这么多天,顾迎清想了很多遍,都没有想明白。 温元箐的死,只是元宁金蝉脱壳的一个环节。 十几年的好友,做了她的替死鬼。 在那之前,为了掩护元宁出国,温元箐还傻傻地替她打点。 元宁死有余辜,赵缙和赵柏林更该死,但一定不能死得太轻松。 顾迎清扬了纸,起身去洗澡。 晚一些的时候,许安融命人来给她送东西。 各式各样,适合各种场合的礼服,以及珠宝配饰。 许安融的人开的车比较招摇,停在楼下,从后备箱和后座,几袋子几袋子的东西拎出来往楼上送,来回了好几趟。 这事通过保镖传到程越生那里,他听了便听了,没有表示。 这些日子他既要准备年后的事,州港那边事情又有了进展。 除夕那晚,秦宗诚给他打电话,说鱼已入网。 州港和北城联合调查组在澳门赌场逮捕了当初林达濠事件中,已经全家移民加拿大的东江会二把手。 官方当初就宣称,林达濠的死,是不法集团对公权力的挑衅,引发了广泛的社会关注,借机宣布要重点调查幕后集团。 这东江会二把手,便是以涉嫌参与谋害反贪调查员的罪名被逮捕。 其实只是个幌子而已。 那人握有东江会一把手同沈家做非法生意的证据,而背后的钱权交易牵扯到当初还在州港的邓荣涛。 当初林达濠死后,他的太太公布他调查过程中的秘密线索,锁定了东江会的线人方家保。 在林达濠死后,方家保便不知所踪。 因为协助二把手出逃,传递给警方假消息,因此害死了林达濠,方家保被警方追捕,又被东江会列入暗杀名单,偷渡到了越南,藏了许久。 被联合调查组的人找到后,才得知他还在替那东江会二把手做事。 实际上,他走投无路,没有别的可选,那之后二把手把他当心腹,跟着他至少有点肉吃,暂时受他庇佑。 后来调查组的人同他谈了条件,以澳门有大生意为由,骗那二把手回来。 当然,这笔“大生意”要足够“大”,才值得对方冒险。 程越生和秦宗诚略施小计,花了些钱,用了些人,配合官方做了个局,让那二把手信以为真,最终落网。 这下坐不住的人就太多了。 光是邓荣涛,新年第一天就找他,向他打听沈家和东江会的事,一边又十万火急地将楼问往他身边推,恨不得给他俩灌醉开房,第二天就领结婚证。 第526章 三头骗 程越生离开之后,赵鸿槐本想找许安融与赵柏相,听人说她回了自家住的副楼,于是先找来老二一家。 三人都想知道老头儿刚和程越生聊了什么。 赵鸿槐看他们三人各有心思,都一副有屎拉不出的样子,瞥眼看向一边,主动说:“刚才我找程越生谈了下,问他到底想要什么。” 此话出口,立马让这几人有种“老头儿偏向我们这边”的错觉,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 赵鸿槐盯着赵缙,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他手上有你很多把柄。” 赵缙说:“我也有他的把柄。” “大言不惭。”赵鸿斜他一眼,“真对上阵来,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你觉得你那些触碰法律底线的丑闻,跟他的花边新闻能比吗?我话先说在前头,如果你真的扯了整个公司下水,我不会保你。” 赵缙自嘲:“您也知道我跟南川哥的起点不一样,注定在很多事上走了弯路,试了错,才能找到正确方向……” 赵鸿槐不是很想听,打断说:“程越生现在跟许安融有嫌隙,对你而言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赵缙心中一喜,凝神细听。 “我可以让你进德信,但了不让许安融闹事,必须要给她好处。利大于弊,才能堵住她的嘴。” 赵柏林先替他答应,说:“可以,当务之急是先让赵缙进德信。” 日子还长,不怕没办法架空她。 过后,赵鸿槐遣了两个小的,留下赵柏林。 “既然是你造成了当下局面,你把他当做你的亲儿子就好了。” 赵柏林手搭着轮椅扶手,笑回:“他本来就是我的亲儿子。” 赵鸿槐想说什么,但是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死不楞登的,吊着一口气,心思又阴暗…… 进而想到一家三代,没人的婚姻和家庭能美满善终,自家人打自家人。 像一种遗传的诅咒。 赵鸿槐心里烦,最终什么也没说。 许安融最后才进书房,心事重重,加上进来前对上赵缙一家,脸色也不是很好。 她正感到筋疲力竭,心想,如果再敢谈赵缙的事,她不会多听一句废话。 谁知道赵鸿槐开口便是:“老大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你也是时候替他挑起这个担子了。” 许安融心下一咯噔,幽幽地一笑,故作不懂:“这又是什么意思?” “董事长长期不参与幕前运作,时间久了也会遭人闲话,他的病,迟早也瞒不住。” 许安融波澜不惊地“哦”了一声,“看你们的意思啊。” 赵鸿槐揉揉眉心,沉吟道:“我知道你很介怀赵缙,我们之前也是想到星星年纪还很小,到他成年都还有十几年的时间,谁能保证这中间还有多少意外会发生。” 许安融没打断,心中还是有些警惕的,他为什么忽然改变了主意?跟之前那两队人马又谈了什么条件? 暂且听他说下去好了。 赵鸿槐接着道:“你若是接了棒,掌握决策权,赵缙肯定是不干的,你也不想那位子坐得不安生吧?斗来斗去,将来德信会成什么样?你要是真想为自已的孙子着想,那就好好做,别给他留下个烂摊子。” 许安融蹙眉:“你的意思是……” “赵缙那边也要安抚,让他进德信。” 许安融当时就要发作,赵鸿槐抬手安抚住她,“老话讲,有失就有得,还是说你担心压不住他?你这点信心都没有,那你这么多年也白干了,那我能放心把德信交给你?再说,还有个程越生压着赵缙,将来谁的威胁更大,你大可拉拢另外一方。”赵鸿槐说着,双手在半空做了个交替下压的动作,“保持好动态平衡。” 许安融不做声,心中却似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燃烧,叫嚣着叫嚣着,提醒她准备好去大干一场。 她思绪飘飘然,“可是,程越生那家伙可不容易受控制。” “你手上不是有他的软肋么?”赵鸿槐轻描淡写,“趁他还在兴头上,跟他周旋周旋。如果消息可靠,成江集团有他的一份,如今成江集团又是沈家的大股东,就算他想再借德信的力量对付沈家,也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我们有利无害,何乐而不为?” 许安融万万没想到,事情竟有这样的转机。 离开主楼的路上,沉浸在这种不真实的喜悦当中,又唯恐这只是一场局。 老头子不会三头骗吧? 可那又怎样,她是董事局主席。 一直保持沉默的赵柏相提醒她:“你别高兴得那么早,你想先踢掉他,还是先踢掉赵缙,可视情况而定。但前提是,德信如果没有了,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许安融脚步一顿,似乎才发现有这个人在。 “你退出董事会的事,你爸早就跟你商量好了吧?” 许安融想,如果赵柏相真的命不久矣,那他死前算做了一件对得起她的事。 赵柏相没否认,“对,反正都是迟早的事。还有,你别忘了,即使大权交到你手里,最终的实控人还是爸,只要他还没咽气,都有可能出现反转。如今要是真开除程越生,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难怪当初董事会投票通过,要解聘他时,他那样不当回事。未料到凛兴收购德信海运一事,是掉进了他的陷阱,拿定了我们不敢。就算他现在退出德信让出决策权,但他已经透过成江集团成了海运的股东,高层也有他的人,手上又有德信的股份,如果再加上个顾迎清……让赵缙进德信,对你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到时候在中间……” “够了。”许安融打断他,冷声说,“我不需要你教我怎么做,你要真为我好,就在死之前把你爸的股份搞到手,大局不就定了?” 赵柏相笑起来,笑意在略显病态的瘦削面庞上,莫名有种苦楚的味道。 许安融看了一眼,大步往前将他甩在身后。 中途遇见保姆带着赵星淮从副楼出来,许安融收拾好表情,问星星:“这么晚了还出来干什么?” 保姆解释,星星有玩具落在了主楼那边,要去找。 “找着了就赶紧回来。” 星星跑进主楼,他在楼梯下的小空间里搭建的小别墅,饭前他带兖兖去参观过,本意是想显摆。 但是兖兖说他现在早就不玩这个了,说完从包里掏出个数独游戏机,展示一遍后说送给他,“这很好玩,有一千关,可以玩很久。” 星星说不稀罕,奶奶会给他买。 但兖兖还是放在了他的别墅里。 星星找到数独游戏机,离开的时候路过大书房,看见门虚掩着,里面亮着灯。 星星把脑袋伸进去,看见坐在窗边的老人,喊了声:“太爷爷?” 赵鸿槐看见了他,招手让他过来。 小胖墩跑过去。 星星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你在看什么?” 赵鸿槐费力地把他抱在腿上,“看月亮。” 星星望着漆黑的天空,“没有月亮啊。” “云散了就有了。” “什么时候云会散?” “不知道。”赵鸿槐看他捣鼓着手上的玩具,又看着他红红的眼眶,“怎么哭过?谁欺负你了?” “没谁欺负我,我就是心情有点不好。” 赵鸿槐被他逗笑,“心情不好啊?那没关系,你还小,可以尽情地哭。” “长大就不能哭了吗?” “也不是不能哭,是不能随心所欲的哭,会想哭也哭不出来。” 小家伙想了想,“听着很难受,这是人长大后必须遵守的规矩吗?” “对,大人的规矩。” 星星叹息一声,问:“你会这个吗?” 赵鸿槐将游戏机拿到光下仔细看了看,“不会。” 星星伸出胖胖的小手,跟老人长了老年斑的干瘪手掌挨在一起,“我给你演示,转移注意力,就不会难过了。” 第527章 预感 顾迎清之前在德信工作的时候,加了一些律师和券商的微信,德信那边消息出来没多久,她就在朋友圈刷到了。 虽说大部分企业都会选择在岁末年初这个时段公布高管人员变动,从公司角度来看,上一年的业务业绩已是板上钉钉,这时公布不会影响去年财报;对于新的一年来说,又有充足的时间挽回“变动”导致的业绩波动。 对高管来说,这是最经济的做法。 然而从方案上呈董事会,再到董事会做出决议,是需要时间的。 就算董事会内部早就通好气,流程也得按公司章程来。 所以早在年前,人员变动一事就已经定下了。 可顾迎清昨天才答应了许安融的条件,今天便看见赵缙加入德信核心管理层的消息。 不免有种被摆了一道的感觉。 难怪许安融这么轻松答应她的条件。 虽说她坐上德信头把交椅,然而局面对她也不是完全有利,今后在公司,肯定会被赵缙使绊子,加上一个非敌非友的程越生…… 拉她入局,也是为了增加胜算。 起码,许安融打的主意应该是用她的“股份”占绝对上风,用她的“人”牵扯那谁。 她跟程越生掰了,对许安融来说也没坏处。 至少能彻底杜绝她与程越生合谋的可能性。 顾迎清越想越气,这是好处全让她算进去了。 她当天便给许安融打电话,要求重新分配赵南川的遗产,白纸黑字签了合同,才有得谈。 许安融被噎了一下,忍不住骂了一句:“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也不怕到时候被撑死。” 顾迎清反驳:“不情愿?说明你并不是诚心答应我的条件,那就算了。” 许安融挂了电话,过了一会儿又打来。 顾迎清晾了她一会儿,没接,等第二次才接起。 许安融说:“我这边让律师拟合同,到时候你看了签。” “你单方面拟?无论是赵家的家族律师,还是德信的法务团队,不都会偏向你么?”顾迎清说,“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我会找律师跟你的律师谈,赵南川股票、基金,现金和不动产,请你那边列个明细,至于我能拿多少,根据继承法来。” 许安融像是听见什么不敢置信的东西,“你知道,你跟南川结婚不过一天,加上你跟星星没有血缘关系……” 顾迎清打断:“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你想清楚,想让我做‘赵太太’的可是你,结果你想空手套白狼?世上没有这样的好事。” 顾迎清直接挂了电话。 第二天,许安融发给她一则消息:律师找好了么?带着你的律师,明天到公司来。 顾迎清早就做好准备。 她朋友圈加的几个律师都是K&W所的,该所是国内顶尖的内资所,德信又是他们的大客户,一年千万的委托费,人家律所自然不会接和大客户有利益冲撞的活儿。 但顾迎清知道王师茗是政法大学本硕,在律政方面的人脉较广,前两天刚聊完,趁“对话”的氛围还没冷下来,顾迎清请她帮忙介绍个律师,避开K&W即可。 王师茗问她:主要是什么领域的? 顾迎清:遗产继承方面。 王师茗没多问,利落回了个:OK。 没多久,她推给她微信名片:这是我一个师姐,ZL所的合伙人,专做家族财富这方面的,你可以跟她聊聊。 顾迎清道了谢,加上律师的微信。 对方发来打招呼的消息:顾小姐您好,我是翁莱,方便通话么? 这次交谈主要是让律师先了解大致情况,律师分析之后,再考虑要不要接受委托。 顾迎清给翁莱的信息是:赵南川因为孩子跟她结了婚,但孩子被掉包过,跟她没有血缘关系,赵南川是知情的;和赵南川认识到生孩子结婚,有赵缙从中运作;许安融同意她分走遗产。 她的诉求是:要最大程度争取遗产;她之前婚前所得的德信股份,一直由赵家的家族办公室打理,她要转由自已律师打理,如果成功,她可以把自已的财富投资、资产布局业务全权委托给翁律师。 翁莱最后接受了委托,第二天拟好了委托书去见顾迎清。 中午,在去德信见许安融之前,顾迎清和翁莱吃了顿饭。 翁莱本人比她朋友圈发的律所职业照要年轻一些,穿RL的套装,干练中带着一丝熬夜后的疲惫感,手里拎着只黑色普皮的Birk35,电脑和满满当当的资料将包口撑开。 “翁律师。”顾迎清起身。 “抱歉我来晚了。”翁莱笑了笑,露出一侧虎牙,跟顾迎清握手。 “无妨,就几分钟。” 两人餐间具体聊了聊细节,然后签了委托书。 翁莱预测了对方会拿顾迎清和赵南川的婚姻时间、动机做文章,她们这边能出的牌,只有结婚证和婚前协议。 “结婚证具有法律效益,而且赵南川在婚前替你争取了德信了股份,可以作为你们有感情基础的证据,来反驳对方。” 顾迎清说:“非得证明感情基础么?” 翁莱很平静地反问:“意思是没有感情基础么?” 顾迎清默认。 翁莱说:“先跟对方会面之后再说,能协商最好。对了,”她想起一件事,“你说赵南川知道赵星淮不是你孩子,这件事有证据么?” 顾迎清犹豫了一下,“有人证,但是……” 翁莱见她没往下说,接话:“但是这人不一定愿作证?” “也不是……” 翁莱笑了下,知道她应该还有事情要隐瞒,大多数当事人都不会在第一时间就将所有细节告知,其中可能涉及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私,总归需要时间做心理建设。 她还是那句话:“没关系,跟对方律师见了面再说。不过为了减少信息差带来的法律风险,以及方便律师帮你争取最大利益,顾小姐最好不要隐瞒事情经过。” 时间差不多了,二人起身去德信。 虽然说提前做过心理准备,只要在德信,就有跟他撞上的可能。 但顾迎清在楼下的时候,预感很强烈。 第528章 给个面子 梁倩来接她们上去。 顾迎清和她虽说微信上偶尔会聊几句,但实打实地有些日子没见了。 梁倩换了发色发型,似乎连气质都跟着换了,瞧着更是有些陌生。 不过梁倩一开口倒是依然热络:“你怎么没告诉我你今天要来?” 伴随着手肘撞撞她的动作,让顾迎清有种上周她们还在一起工作的错觉。 顾迎清糊弄说:“临时决定的。” 几个月未踏足这里,高管办公楼层里大部分都是熟面孔,也来了几个新人。 许安融换了办公室,会谈就安排在董事长办公室隔壁的会议室。 要过去,就不可避免地要经过总裁办。 正是午休之后的时间,有人已经开始忙起手上的事情,有人还在喝着咖啡跟人扯闲篇。 比如总裁办外面站着的几个人。 对方代表律师已经先一步抵达,正跟人聊天。 顾迎清想到今日场合,为了气势上不落下风,也穿了廓形西装外套和包裙,剪裁修身又略显锋利。 一行三人高跟鞋踩在地上,加上一路走一路私语,有种“浩浩荡荡”要去谈它十几个小目标的项目的声势。 对方来了两个律师,一位是许安融的私人法律顾问,姓刘,是K&W所的高伙,一位是赵家家族办公室的王律师。 所谓家族办公室,是专为超高净值富裕家族创立的机构,旨在协调和管理家族财富和事务,包括投资管理、税务规划、法律事务和资产管理等等。 翁莱也做联合家族办公室的项目。 联合家族办公室由多方机构联合成立,于家族企业外部独立运作,可同时服务多个家族,跟单一的家族办公室有些区别。 许安融搬出两员大将,有点给人下马威的意思。 翁莱远远就认出姓刘的那人,她曾经跟人有过交锋,而且对方是长她许多届的校友。 两拨人撞上了,难免又是一番寒暄。 这个“律”那个“律”,这个“总”那个“总”的。 翁莱个子不高,比顾迎清矮个头顶,对上前辈十分松弛自信,介绍顾迎清,“这位是我的委托人,顾迎清顾小姐。” 翁莱余光注意到,德信那位年轻老总随着她的介绍,也看向她身旁的顾迎清。 随后那男人又淡淡移开目光,视线落在翁莱身上,扬扬眉,“恭喜翁律,升合伙人了。” 翁莱朝人微笑,递上名片,“谢谢程总,有业务记得找我。” “想撬墙角?”程越生话虽这么说,接过名片看了眼,收了。 翁莱回个笑:“不撬白不撬,能不能撬得过来,就看程总赏不赏识我。” 顾迎清不做声,拎着包站一旁,往董事长办公室那边看。 总算聊完,梁倩领他们去。 走开了些,不知为何,翁莱说:“我前男友是BMK所在南江代表处的合伙人,程总现在的律师顾问。” 顾迎清知道这家外所,挺有名的。 但她没问,不明白翁莱为何提这一嘴,只是配合回了句:“世界挺小的。” 进了会议室,许安融过了片刻姗姗来迟。 关门落座,双方直接进入主题。 翁莱提出顾迎清的诉求:“我方委托人希望能按照继承法,作为合法配偶,享受与赵南川先生的父母和儿子同等份额的遗产;还有,顾小姐所拥有的德信股份产生分红后,将不再由家族办公室管理。” 对方先是好笑,然后回了句“不接受”。 随后果然如翁莱所料,根据顾迎清与赵南川结婚,其中夹杂的谎言与欺骗,以及星星身世的问题说,来质疑顾迎清的目的。 翁莱丝毫不慌,都在射程范围之内,“我方坚持原来的诉求。” 对方律师见她们油盐不进,说:“如果无法协商,那就只好走诉讼程序。” “好啊,就看许总有没有时间和精力了。” 许安融眯了眯眼,“什么意思?” “德信的应届股东大会在四月底,虽说赵柏相先生发布了退位公告,但时间未到,许总也不算正式的董事长,如果这期间闹出和前儿媳争夺遗产、诉诸法庭的丑闻,不知许总还能不能如期上任。” 许安融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翁莱继续说:“还有,是许总主动提出要与我方委托人合作的,其实,就结果来说,我方委托人的利益和您是一体的,不是么?” 双方较量,对方只同意让顾迎清获得赵南川生前的几处不动产。 翁莱坚守底线,丝毫不让。 最终,对方律师提出:“遗产比例我们再探讨,但我方有个条件,那就是如果顾小姐想要顺利继承遗产,必须与我方委托人签订。” 显然,提出签订《一致行动人协议》是对方的策略。 先协商,用不动产打发顾迎清。 不到万不得已时刻,不会给顾迎清股份,如果对方实在没有让步的意思,再提出签署《一致行动人协议》。 顾迎清不是很清楚这个协议的主要内容。 翁莱将顾迎清带到隔壁一间会议室,跟她解释这个《一致行动人协议》。 就是三年或五年之内,约定双方在公司日常生产经营及其他重大事宜决策方面,面向股东大会或董事会行使提案权、提名权和表决权等权利时保持一致意见。 协议自签订起立即生效,三或五年之后如无异议,则自动再延期三或五年。 对方主动提出,肯定是要顾迎清无条件和许安融保持一致。 翁莱说:“如果他们让步,该给的都给你,这算是不错的条件。” 顾迎清却犹豫了。 翁莱默了默,问:“你是担心这期间,会出现你跟许安融有利益相悖的时候?可你们俩目前不是有共同目标么,赵缙。” 会议室的落地玻璃没有开私密模式,外间没什么人来往,视线所及,能看见大半个楼层的办公区。 翁莱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发现她的焦点落在来时经过的总裁办外面。 顾迎清心下烦乱,拿不定主意,“今天不一定要商量出个结果吧?我一时想不好……” 翁莱回:“当然,你可以考虑。” 返回会议室,翁莱提出要跟顾迎清商量,然后和对方约定下次会面日期。 离开会议室,许安融不忿,追出来说:“你要是不签,股份你拿到手了,万一你跟我对着干,你当我许安融冤大头?” 说着,许安融盯着总裁办公室里踱出来的人影,冷笑冲顾迎清说:“瞧你那出息,饭都喂你嘴边了,莫不是你还只知道情情爱爱?还是说你一开始打的就是拿我们赵家的东西喂白眼狼的主意?” 顾迎清似被戳中肺管子,又怕许安融胡乱说些什么让人听见,半恼半恨地打断对方:“你跟我半斤八两。” 她同翁莱离开。 经过总裁办公室外面,翁莱跟程越生和谭令道别。 程越生是送谭令出来的。 谭令说:“翁律师,难得见一面,给个面子,一起吃个晚饭?” 第529章 他会来的 翁莱假装看表,谭令料到对方是要找拒绝的理由。 又道:“其实是想给你介绍个客户。” 翁莱放下手,“什么样的客户?要不然改天专门约个时间吧。” 谭令看向顾迎清,说:“要不然一起?顾小姐也去过,那是个吃饭的地儿。” 他觉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显得意图不明,人家不一定跟他走,解释说:“是池家池颂的一个朋友,家族成员在家产上有纷争,Hean跟人有点亲戚上的关系,这不冲突了嘛,不方便找他。” Hean就是翁莱那外所合伙人前男友。 谭令摸摸鼻子,“你俩要是没分手,这事还不好找你,分了……” “分了正好。”翁莱大方替他说了后半句话,自已开玩笑说,“我去见见吧,赚钱要紧。” 那边谭令问程越生要不要一起。 翁莱同时也在征求顾迎清的意见。 顾迎清这边点了头,“正好我还有事要跟翁律师谈。” 程越生说:“谁知道什么时候忙完?你不也还有事?给个地址让翁律师过去找池颂就行。” 谭令表面没表示,心里吐槽,装什么呢? 顾迎清离开前,忽然开口又问程越生,“我能去接上兖兖么?” 从来时到刚才几个人谈话的过程中,顾迎清从没主动跟程越生有任何交流,哪怕是视线交汇都没有。 但她现在一开口,好像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在问谁。 所有人都沉默着,只有程越生抬眼瞧了瞧她,说:“随你。” 说完折身回办公室,一边交待李方长通知部门经理,可以上来做汇报工作了。 上一轮刚跟几个高管开了闭门会议,谭令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闭门会议偏偏把赵缙排除在外。 赵缙也在私底下挨个找中层谈话。 虽说赵缙目前的职权在程越生之下,但是混过江湖的,谁不知道赵缙是赵洪槐孙辈里能当大任的独苗? 纵容赵缙收购海运也就算了,还把人弄进德信核心层,什么意思很明显。 可接棒的许安融跟赵缙又可以说是水火不容。 时局变动,搞得了其中哪位。 谭令给了她俩地址。 翁莱暂时没有其他事情,同顾迎清一起去接小孩。 路上,顾迎清跟翁莱说:“翁律师,我还有另外一件事,想委托您帮我拟一份遗嘱。” 翁莱很是诧异:“你还这么年轻……” 顾迎清望向窗外,脸上有种难以捉摸的笑,喃喃:“谁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呢?” 她不仅要立遗嘱,还要让赵缙和许安融知道她立了遗嘱,一旦她死了,他们什么都别想得到。 顾迎清将自已的财产大致说了一下,包括她的现金,股份,她的画。 “其实最主要就是德信的股份,如果我意外身故,这些钱都留给我的小孩,孩子成年之前由孩子爸爸代管。”顾迎清顿了下,又补充,“如果我这边能成功拿到赵南川的遗产,再更新遗嘱,将这部分资产加进去,也由我的小孩继承。” 翁莱还在消化她话里的信息,“你的小孩是……星星?” “程之兖。” 翁莱开着车,“我没猜错的话,孩子的父亲是……” 没等翁莱说出来,顾迎清便说:“是他。” 先前翁莱有猜到,她知道顾迎清有事瞒着她。 本想晓之以理,告诉顾迎清,律师的职业操守就是保守客户的秘密,这关系到能不能在这一行干下去,以此劝顾迎清告诉她关乎隐私的细节。 做律师这么些年,什么狗血与扯头花的事没见过呢? 翁莱又问:“你已经决定跟许安融签了?” 许安融那边的意思是,只有签了协议,分割遗产的事才有的谈。 能得到多少遗产,谈到什么数字,都必须建立在这个条件之上。 “嗯。”顾迎清说:“但我得先告知孩子的父亲。” “什么时候?” “今晚吧。” 他会来的。 第530章 偏偏勉强 顾迎清路上给兖兖打了电话,她们到的时候,程婉黎已经牵着孩子等在楼下。 兖兖看见车,笑容藏不住,兴奋地跺跺脚,在顾迎清下车的瞬间就扑过去。 因为有别人在,兖兖抱着顾迎清的腰,仰着脑袋偷偷冲她做个嘴型,喊“妈妈”。 程婉黎笑着注视着一大一小,顾迎清称呼一声“阿姨”。 俩人围着兖兖为中心,聊了几句。 程婉黎又似临时起意般,“欸,元宵节你在哪里过呀?没安排的话过来一起吃饭吧。” “还不知道呢阿姨,能来的话我一定来。” 翁莱的车还没熄火,程婉黎就没多说,目送人上车,挥挥手上楼了。 上车之后,有小孩在,正事就暂时搁置,反正刚才她的意思已经表达到位,先前隐瞒的有可能造成风险的隐私也说了,之后的事可等下一轮谈判后再议。 下午在德信待了一两个小时,又绕路去接孩子,加上池颂的酒庄在近郊的山上,到地方时,日头正开始西沉。 从山道的岔路根据指示牌进入庄园的主路,沿路前行,直到看见下一个指示牌,上面三个路标,分别去美术馆、餐厅和度假别墅。 顾迎清到现在也不知这庄园占地到底有多大。 表面能看得见的建筑,除了主餐厅和酒窖,酿酒厂、还有在建的美术馆,以及那幢老别墅楼,和零散分落的度假小墅,皆是因地制宜而建。 峦起的山体围着丘陵,整体地势起伏不算高,除了大片草坪,便是森林、灌木与湖泊,环境蛮有江南的山山水水的特色。 然而顾迎清知道,这里还藏着许多环境私密的包间。 沿着山体而建,由不同入口拾级而下,便可通往,独成一座小院,意境斐然。 上次来顾迎清就想起了《霍比特人》里面矮人的家,那种山里的洞穴,平平无奇的入口,进去别有洞天。 兖兖不是第一次来,但依然对什么东西很有新鲜感,扒着车窗往外看。 餐厅那边有停车坪,翁莱在那里停好车。 兖兖在车里就激动地叫:“池二叔!” 池颂拉开车门,把那小东西抱起来抛了抛,“哎哟,可沉死我了。” 池颂带上几人一起上了接驳车,去他住的那处别墅。 翁莱第一次来,跟池颂撩起来:“你房子有些年头了吧?” “对的,民国时期的,有点可惜,以前被家族后代翻新过,有些地方被改得四不像,后来重装的时候花了些功夫。” 翁莱笑而不语,重装的费用对于房子本身的价值来说只是冰山一角。 这山上有不少这样的房子,在民国时期多是商贾官员的府邸,现在市价均在九位数以上。 有些家族后代干脆把别墅及周边院子打造成景点,挂个“某某故居”的招牌招揽游客。 这栋别墅远观是个小小的孤立建筑,其实是两栋副楼连接着主楼的复合建筑,类似花园别墅,绕着前后院中绿植花卉遍布,只是在冬日里有些萧条,房子的樟树伸出来的枝丫茂叶簇拥在别墅周围,应该同这房子差不多的年岁。 池颂又介绍,两边副楼大多空置,主要存放一些古董书画,因为这类藏品对收藏环境有要求,要避光同时又要避免潮湿,不能是靠外墙的房间。 主楼里满足条件的空间不够,把两个副楼也用作了存储仓了。 三人直入主楼,顾迎清刚一进门,仿佛踏进了微型博物馆。 整体风格是东方与西方、历史和现代的交融,有黄花梨木雕龙纹椅,也有丝绒沙发,有雕花双层烛台,也有古董花瓶。 池颂请翁莱去二楼书房谈事情,叫顾迎清和兖兖随便逛逛。 顾迎清留在一楼,猜到这屋里多半所有陈设都是古董收藏,因为有些雕塑或家具,哪怕修复过,仍然有一些残缺的瑕疵。 顾迎清每个屋子看了看,发现每间屋子都极具空间美学,每进入一个空间,都像是进入一个不同的世界。 陈设看起来没有什么规律可言,但就是十分契合。 唯一可循的规律,那便是每个房间的色调保持一致,或明快,或深沉。 但是兖兖除了那些画能多看几眼,其他的并不感兴趣,拖着顾迎清上二楼,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好东西。 进入二楼一间房,靠墙的沙发背后挂着骏马图,汉白玉壁炉上是宋代工笔山水。 兖兖爬上角落的皮质高背椅,晃着悬空的两只腿,“这个椅子坐起来还挺舒服的呀。” 说罢,小家伙假装手里有红酒杯,摇了摇手腕,仰头将“酒杯”放在嘴边,发出“咻咻”两声,假装在喝酒,末了还砸吧嘴,惬意得很。 顾迎清还在参观。 横厅三扇落地窗,被两堵白色墙体隔开,墙上正好挂画,窗两边一侧是素描,另一侧是花鸟。 素描下方堆的是色调沉着质感却油亮的古董斗柜,同一侧的角落却又放着一个精致的防盗展柜,类似珠宝展里能看见的那种,里头放着一套祖母绿嵌粉钻的珠宝。 古与今的精心搭配,有种无与伦比的精致。 小孩儿忽然说:“我好像见过那幅画!” 顾迎清疑惑转身,顺着兖兖指着的方向,才瞧见门口旁边的墙上,靠着一只古香古色的方形矮几,上方墙上挂着一副六尺对裁的竖幅工笔。 山和林为背景,江河蜿蜒穿梭其中,风雨欲来,鸟兽仰天争鸣,部分动物没有眼睛,有眼的也空洞。 顾迎清定在原地,远远瞧了好一会儿。 一时间,像有一把穿越时间和空间的回旋镖,在这一刻精准地扎在她心上。 事关一段黑暗岁月,也关于一段不知什么时候发芽的情愫,好像通过这幅画,实现了某种链接。 兖兖跳下椅子,过来牵着她的手,“妈妈,这是不是我以前在你家看到过的画呀?” 顾迎清没有说话,握紧掌心。 黑暗的已经变成手心里的温暖,刚发芽的情愫也已经经历了开花又枯萎的过程。 池颂那边已经和翁莱谈完,出来书房看见这间房的门开着,跟进来一看,发现顾迎清正在瞧那幅画。 顾迎清看了眼池颂,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池颂背过手,跟她聊起来:“这画好吧?” 顾迎清避开视线看别处,“挺不错的,多少钱买来的?” 池颂听出她语气里的试探,了然一笑:“不是我花的钱。” 顾迎清就没再问了。 池颂又说:“这画是我朋友托我从慈善画展上买来的,那画展的主办方涉嫌洗钱,我朋友怕这个作者被牵连,让我安排好人,一开展就去收了这画。” 在西南的点滴就这么涌上心头。 得知有人高价买她画的欣喜和不安。 劫后余生,他刚好在山下等她。 西南潮湿的雨夜,雷鸣不断,漆黑不隔音的民宿房间里,巴掌大的浴室里硬是挤下了一对纵情声色的男女,事后裹着一张毯子相拥而眠。 好像有些事情,是从那里开始改变的。 那之后,回到酒店的那个夜里,他态度大转弯,大概也是发现,两个人的心思都有些脱离了他的控制。 转眼…… 池颂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他这人吧,想一出是一出,估计他自已当初都不知道帮她的确切理由是什么。难道是为了让那作者开心?可他让人家不开心了许多次。而且他又不说出来,人家怎么知道是他做的呢?这也达不到让人开心的目的。他这人,总是背后做一些自以为对人家好的事。” 池颂余光悄悄瞅着顾迎清的反应。 顾迎清玩笑了一句:“他挺会麻烦人的。” “可不么!”池颂似是来劲儿了,调侃道,“他以前做了亏心事,上回又把人气狠了,怕人跑了,我问他怎么办?他想来想去,当机立断告诉我,说要和人结婚。在我这儿找遍了,找不到心仪的求婚戒指,又让我连夜按要求给他找。结果还是没成。” 顾迎清像在听别人的事似的,笑容柔和,却很疏离,“或许他做出结婚的决定本就仓促,被架在那个位置,脑子一热,这婚没结成对他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谁知道呢?”池颂说,“不过就我知道的,出去沈家那位是事出有因,但凡是你情我愿的男女关系里,两人要以什么方式相处,能不能有以后,什么情况下会结束,一开始就说好了,如果对方不接受,他也不会勉强。” 顾迎清头扭向一边,心想:那他为什么偏偏就勉强我了呢?你是他朋友,当然是向着他说话。 “同理,他如果打算结婚,即使决定下得再迅速,也是因为他想要结婚,没有丝毫被迫的意思。” 顾迎清假装听不懂其中深意,假意附和说:“你挺懂你朋友的。” “还行吧,我比他大几岁,算是看着他长大的。” 语罢,看着那幅画,两厢沉默。 翁来刚才看他们俩在说话,就没过去打扰,小孩儿听不太懂,也听不太清,就自已玩自已的去了。 池颂接了个电话,说是他们已经到了。 顾迎清收拾心情,一行人往餐厅那边过去。 她觉得是池颂有意安排,是上次她和谭令吃饭的那间小庭院式的包间。 只是这次坐在里面的人不止谭令。 程越生坐餐桌边,同桌还有两个男人,他手搁在椅子扶手上,不知道在沉思,还是在凝神听人说话。 似是余光感觉到什么,掀起眼皮,隔着落地玻璃望了出来。 第531章 过不了算球 顾迎清的视线和他撞个正着,她不着痕迹转开眼,让程之兖去看小径旁的流水池子里的锦鲤。 程之兖当下就蹲了身子,伸手去摸,那几条鱼受了惊,登时四下游蹿出去好远。 兖兖“哎呀”一声,撩撩水,又追着那鱼跑了几步,看它游到深处够不到的地方才作罢。 顾迎清找纸巾给孩子擦了手,才跟在后面进去。 这回人多,换了院里另一个稍大的包间。 程之兖跑上前赖在他爸身边,一一喊了“谭叔叔”和“方叔叔”。 经谭令介绍,应证了顾迎清心中猜想,那位方锡曼便是翁莱的前男友。 中英文名同音,又是比较典型的ABC长相。 顾迎清觉得眼熟。 既然是程越生的律师,那恐怕是在德信见过,只是没有正式认识过。 程之兖见顾迎清和翁莱坐在了斜对面,又丢下爹,过去找妈。 两位女士默契地选了座位,顾迎清挨着翁莱,翁莱挨着池颂,而顾迎清与方锡曼之间又空了个座。 有前尘恩怨的统统都给打乱隔开,谁也不尴尬。 兖兖只好爬上那仅剩的位子。 他看了看妈,又看了看爸,撑着脸蛋。 爸和妈不讲话,他能察觉到大人之间那种关系和情绪上的微妙。 但是…… 程之兖忍不住扯了扯顾迎清的衣袖,在顾迎清俯低的耳边低声征求意见:“我们可以和爸爸坐一起吗?” 顾迎清刻意模糊掉“我们”,“你想跟爸爸坐一起?那你问池二叔要不要跟你换个座位。” 小朋友摆手,纠正她:“不是的,是我想我们三个坐在一起,我坐你们中间,这样OK吗?” 顾迎清只是犹豫了一秒。 兖兖立马改口:“没关系,不行就算了吧。” 说话时,那双漆黑瞳仁里闪着期待的光,再加上那样懂事的语气,足以让顾迎清质问自已:孩子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无伤大雅的要求,难道就不能满足? 即便父母双方有什么矛盾,不影响到孩子是基本。 顾迎清看了看旁人,大家都已落座,再变来变去也不太好,就跟他商量,“现在换位子不太礼貌,就这样坐可以吗?” “可以可以,我OK的。”兖兖一脸豁达,明显一副“别管我,我没事,我无所谓,虽然失落但强作无事”的样子。 因为表演痕迹过重,顾迎清反倒减少了几分无法满足孩子期望的愧疚感。 而且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他习惯了用“OK不OK”这种口头禅。 一桌子人,各怀心思,话题聊得很散。 谭令和池颂你来我往,不让话落在地上,将话题往那四人身上引,但那两对怨偶,没一个领情。 翁莱不喜欢这种强组的局,她跟方锡曼已经结束,只是送上来的赚钱机会她没必要拒绝,经济下行,人脉和客户才是生存的根基,她对池颂笑脸相迎,但一说到Hean,她不会接话,也没有一个好眼色。 Hean寡言少语,只在所涉业务相关话题上发表观点。 池颂一问翁莱,翁莱却持不同意见,方翁两人隔空开始辩论,比庭审现场还精彩。 池颂败。 谭令接棒问程越生:“你不是说事多人忙,不来么?” 程越生爱答不理。 顾迎清只忙着跟孩子互动。 谭令和池颂这两个局外人颇有种吃力不讨好的感觉,也开始摆烂,心说随他们去吧,一个个浑身上下嘴最硬,爱过过,过不了算球。 作为朋友仁至义尽了。 池颂事先就说,给他们都安排了住处,一群人都小酌了几杯。 有的人微醺,有的人越喝越烦闷。 池颂没给那四人俩俩配对安排房间,但把一直留给程越生的那间房给了顾迎清住,另外安排了一间给程越生。 度假别墅划了个大致范围,除池颂外,几人分乘两辆接驳车过去,在进入度假别墅区之后从岔道分开,去往不同方向。 接驳车停在一栋湖边别墅前,下了车,顾迎清牵着兖兖进去,程越生往临近的别墅走去。 兖兖立定,挺直小身板,跺跺脚,有些慌乱地嚎了一嗓子:“爸爸你去哪儿,不住一起啊?” 第532章 那就道歉 程越生下巴指了下分给母子俩住的湖边别墅,问他:“你不想住那儿?”不等儿子开口,又说,“那你过来,跟我一起。” 程之兖意思被误解,着急得很,“我不!” 程越生问他:“那你到底要怎样?” “我们三个,”程之兖指了指爸,又指了指妈,最后戳戳自已心口强调,“住一起!” 程越生看向顾迎清。 顾迎清轻声说:“一起吧,正好我有事情想跟你说。” 程越生一声不吭,手抄着兜,提步改道。 年前在这儿住了几天,别墅的卧室里还有程越生的东西。 他对这里的格局熟门熟路,进了门径直上二楼。 内部两层活动空间,三面落地窗,室外泳池可通向湖面,营造出了一种无边泳池的效果。 一楼是客厅和休闲娱乐区域,二楼有两个卧室,中间隔着起居室,起居室的落地窗通向宽敞的露台,与主卧的阳台是打通的。 顾迎清其实松了一口气。 住不住同一栋,其实差别不大。 她看了眼搁在起居室茶几上的度假手册,卧室面湖,也正对东方,手册上说这是极佳的观赏日出的视角。 程之兖拧开主卧的房间门,发现他爸已经去浴室洗澡了,于是又退出来,指着房间跟顾迎清,试探问:“我们睡这儿吗?” 顾迎清说:“我睡小房间,你要跟我睡还是跟你爸爸睡?” “为什么要分开睡啊?” “三个人有点挤,会睡不好。” “骗我的吧?”程之兖才不信,“我们在北城的时候也一起睡过呀,就下雪那次,我睡得可好了。” 顾迎清假装眼睛一瞪,“你倒是睡好了,我和你爸爸没睡好呀!” 兖兖趴在沙发上,捧着脸,“我知道这都是你的借口,你跟爸爸吵架了是么?” 顾迎清嘴唇张了张,最终吐出一句无力的辩驳:“没有啊。” “可晚上你都没跟爸爸说话。” “人太多了,说不上话。” 兖兖叹了口气,看破不戳破,“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将就一下吗?” 将就。 这孩子居然会把这个词用在这种情境下。 不得不说,时间施与小孩身上的变化,迅速又明显,不仅在长高长大,随着接收的知识越多,连眼神都褪去小动物般的懵懂无知,变得越发聪慧。 就像方才在饭桌上,小朋友并不是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懂事,而是想利用自已“懂事”这一点,让大人心软,从而答应他的条件。 也许他自已并未意识到,但他从看过的书、见过的人,经历过的事,通过拆解分析,转化成一套逻辑,让他觉得这么做就是行得通的。 如果是更小一点的时候,兖兖可能会直接摆出示弱的祈求模样,嘴里说着“求求你”,“好不好嘛”。 总之,小孩在长大,懂得越来越多,不太好敷衍糊弄了。 顾迎清坐在他身边,兖兖依偎在她怀里,搂着她脖子撒娇:“妈妈我好喜欢你,好爱你哦。” 顾迎清愣了愣,心软得无以复加,恨不得答应他所有条件。 她抱着怀里沉甸甸的小人儿,有种很“实在”的感觉。 他有温度,有思想,有喜怒哀乐,会说甜甜的话,从几十厘米的小婴儿长成现在的样子,并且还会继续成长,有可能会跟他爸爸一样,高大强壮。 而五年前这个时候,他还只是一个未足月的胎儿。 光是想想就很不可思议。 顾迎清托着他,“我也好爱你。” “我也好爱爸爸。” 顾迎清笑了笑。 “你为什么不说,你也爱爸爸?” 顾迎清失笑:“这是什么逻辑?” 兖兖眨眨眼睛,“难道你不爱爸爸吗?” 顾迎清说不出话,感觉有一些模糊的字眼哽在喉咙里。 兖兖说:“虽然我知道现在有很多小孩的爸爸妈妈不在一起生活,有的离婚的,有的分手了,有的根本就没有妈妈或者爸爸。但我觉得你们两个很配诶,不在一起好可惜。” 顾迎清再一次被他的话逗得想笑,小孩儿真是神奇。 “我们怎么就‘配’了?” 兖兖认真掰着手指:“你这么漂亮,他那么帅,我觉得除了他没人配得上你;而且爸爸爱你,我觉得你也还爱他。” 顾迎清沉默良久,说:“大人的世界没那么简单,不是有爱就一定能在一起,两个人要在一起,也不能只有爱。” “那有多复杂,你很我说说呢?” 许久,顾迎清说:“我们互相伤了对方的心。” 兖兖说:“那就道歉呗。” “可是站在自已的立场,我们谁都没有错。” 程之兖挠挠头,CPU运转吃力,“我有点不太明白了……” “你当然不明白,你幼儿园文凭都还没拿到呢。” “那我拿到啥文凭的时候能明白?” “至少……高中吧。” 母子俩咬了会儿耳朵,顾迎清看了眼紧闭的卧室门,带兖兖去次卧刷牙洗澡。 小家伙裹着件浴袍,躺在床上看电视。 顾迎清精神有些疲惫,但一直撑着,也没去洗漱,直到陪兖兖睡着。 随后她发消息给程越生:睡了吗?有事跟你说。 发完消息,好一会儿他都没回。 顾迎清关了灯,轻手轻脚退出房间,去对面敲了敲门。 也没人应声。 她试着扭门把手,并未用力就推开了。 门没关严实。 卧室里没开主灯,亮着几盏氛围照明,沙发上扔了一堆换下来的衣物。 床上也没人,一部手机静静躺在被子上。 浴室的玻璃门开着,里面也是空荡荡的。 直到一股穿堂寒风袭来,顾迎清才注意到卧室与阳台之间的落地窗没关。 外间漆黑,窗上倒映着的室内景象,模糊影绰中,仔细分辨,才能瞧清外面坐着的人影。 顾迎清临门一脚,又有些退缩。 外面冷,她又回去穿上大衣,直接从起居室外的露台过去。 这下她才看清,这人赤裸着胸膛,围着浴巾,外面只套了件大衣。 山上夜里近乎零度的天气,他人陷在藤椅里,大喇喇地翘着二郎腿,脚踝搭在膝盖上,这不四面漏风吗? 手里竟还捏着瓶冰啤酒。 第533章 照我心意行事 他手中的酒喝了一半,室内幽光,折射出瓶身上细密晶亮的水珠。 旁边地上还躺着俩喝空的易拉罐。 看起来像是从房间的迷你吧里随手拿的。 顾迎清拢了拢外套,先开了口:“少喝点吧,你吃饭时已经喝过了。” 她一说完,就听得他短促地笑了一声。 声音很轻又很低,是讥笑没错了。 顾迎清怔了下,头顶有一根无形的提溜着她的弦,倏然绷紧。 她心口也发堵:“你笑什么?” 程越生盯着夜色,淡声回:“笑你操心太多。” 顾迎清捏了捏掌心,低声且坚定地说:“不是真的操心,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说正事前的场面话而已。” 夜色里,他的五官不甚清晰。 但顾迎清自上而下盯着他的侧脸,发现他侧颌咬肌紧绷,从他细微的变化中,察觉出他被她的话惹得不快。 原本听池颂说起当初画展他暗中帮忙的事情,又让她想起两个人从前的一些细节,一度后悔上一次表明态度的时候,因为情绪激动,把话说太难听。 他漠视冷酷的样子又让她觉得心里不好受,气氛僵持到这里,只想赶紧把话说完算了。 顾迎清说:“我今天主要是想跟你说,我答应了许安融的条件,她想我为她所用,我提出要赵南川的遗产,她答应了,但前提是我要跟她签署……我打算签了。” 她停顿一下,又解释道:“鉴于你现在跟许安融的关系,提前跟你说,就是希望让你有个心理准备,针对之后许安融有可能针对你的情况做好应对预案。” 他一声不吭。 沉默在无边的长夜中蔓延。 似远似近,高矮起伏的山岭像蛰伏的巨物,有点荒无人烟的惊悚感觉,湖面漆黑死寂,这一切让人心头沉重、战栗。 顾迎清得不到回应,便说:“我要说的就这些,没有其他的了。” 她说完陡地转过身,不带停留,走出两步,身后却传一道低冷的哂笑:“要分就得绝情些,丝毫不用再管我的死活;想做自私的恶人,就别给许安融讨价还价的余地。结果你两样都没做到。” 顾迎清心里一坠,“我跟许安融的事用不着你评判;至于把这件事告诉你,不过是念在当初情分,还有你帮过的忙,不想给你制造潜在的麻烦,免得到时候显得我像是过河拆桥。” 程越生忽地站起来,酒瓶往桌上一撂,缓缓绕到她跟前,挡住她的去路,讽刺道:“你当初把我跟你之间的事说得那么不堪,我一个毁了你的人生的人,你现在倒是开始念起‘旧情’,替我着想了?” 这话尖锐得很,加上气温低,夜风寒,顾迎清脑子发僵,人也颤抖。 甚至霎然间感到一种她将话说绝,行为上却打脸的羞耻感。 这种气头上的羞耻感,让她一瞬间胸腔梗塞,脸脖涨红。 她点头道:“是,是我的错,你当我没说过,当今天没见过。” 她要走,程越生一把拽住她的手。 顾迎清抗拒他的接触,心脏上一股酸楚传递至手腕,“有完没完了?你要是想羞辱我,目的已经达到了……” 程越生无不讥讽地反问:“如果这就算羞辱,你之前对我说的那些算什么?” 顾迎清噎住,一时不知怎么辩驳,紧抿住唇,只往后退。 程越生跟着往前逼近,一时生气:“你躲什么?你主动数落我时倒很能叭叭,轮到我要跟你算账时,你倒是很会逃避和装可怜。” 后面的话,竟然有几分埋怨的意思。 顾迎清听得不是滋味。 他身上酒息扑鼻,顾迎清觉得晚上那点酒,加上一些啤酒,不至于让他醉成这样。 顾迎清抬起头看向他,“你喝多了,在说胡话。” “我哪一句是胡话?”程越生反问,“说要忘掉我的是不是你?说不要再共处一室的是不是你?自已坏了自已的规矩。” “你自已好好看看,我们这是在室外,”顾迎清情急狡辩,“何况兖兖也在,你跟我也并不是单独相处。” 程越生气极反笑,欲言又止,最后只有一句:“你牛!我就知道你不会平白无故带上那小子。” 他说完,直接扯着她进屋,落地窗一关,“这下算不算共处一室了?” “神经病!”顾迎清情急,伸手去抠窗缝,试图将门打开。 摸索不到,她立马转身借光去看。 那人得了可乘之机,从后欺身上去,直接将她压在落地窗上,一手伸到前面掐住她下巴,低头吻她耳根和脖颈。 “穿这么严实来见我什么意思?”他被酒浸润过的嗓音,染上几分冲动,变得沙哑暗沉,笑起来,“防我,还是为了防止自已被撩拨产生生理反应?” 顾迎清呼吸不匀,偏开头躲,气恼地刺激他:“你把我那晚说过的话记得这么清楚?忘不了我的恐怕是你,找到机会就动手动脚,还先入为主,说我坏了自已的规矩!” “只记住了这一句。”说完之后,程越生压着她,将她困在玻璃与身体之间,却没有进一步动作。 灼热的呼吸撩颈拂面,不敢轻举妄动。 顾迎清两只手腕被他合握起来,举过头顶按在玻璃上,后腰被他另一只手按着贴紧落地窗。 程越生一声不吭,与玻璃之间的距离过近,顾迎清无法从玻璃中观察到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胸膛起伏的频率逐渐趋于平稳。 正当顾迎清以为他在发酒疯的时候,他忽然异常平静地开口:“许安融那边,合同你可以签,条件可以谈,但你不能承认跟赵家的关系,也不能以赵家人的身份露面。” 顾迎清顶回去:“凭什么?” 他冷声说:“我说我偏要强扭,你那会儿是不是没听清楚?” “你不也让我别装深情,让我找个好人?” 程越生避而不答,只是要笑不笑地说:“我可以让你跟许安融的合作告吹。” “你要挟我?” “算是。”程越生亲了下她的脸蛋,“既然在你心里眼里,我已经是这样的人,对你的好你不认,对你说的话你不信。我倒不如随心所欲,照我心意行事,你说呢?” 第534章 你只需要是你 顾迎清怒从心中起,只是碍于现在受制于人的姿势,有些许暧昧,还有些许无力,怒火就这样被浇灭了大半。 她挣了两下,程越生稍微一松力道,手腕从他掌心里滑出,顾迎清反手就给了他一下,明显感觉指甲挠到了他下颌,听他吃痛“嘶”地一声。 程越生松开钳制,伸手去摸下颌,顾迎清趁此机会大步跟他拉开些距离。 “你什么时候不随心所欲,不照自已心意行事了呢?”她说完,转身就溜。 “去哪儿?站住,我话还没说完。” 顾迎清头也没回,心里乱,不顺心,只想发泄顶嘴:“你少管我。” 程越生将还没走远的人拽回来,“我当然不管你,我也管不着你。怎么着?你想吵架的时候,我哪次不是等你吵完再走?我要跟你说事的时候,你能不能配合点。” 顾迎清不由冷笑:“你不要说得好像你很体面似的,我可没跟你吵架,每次都是告知你我要分手,且是因为什么原因分手,你说不过我才会落荒而逃摔门而去。” 程越生一再被她气笑,点点头说:“的确,你嘴皮子比我厉害很多。” 顾迎清回敬:“彼此,你手段比我厉害很多。” 程越生搭腰,看向一旁,没有讲话。 顾迎清也没有再要逃,一时间两人沉默站那儿,似乎无话可说了。 程越生思索片刻,正色起来,“你好好想想,你答应跟许安融的条件,之后难免会在赵家和德信出入,你我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顾迎清把问题抛回去。 “既然时常见面,”程越生笑起来调侃,“不会给你增加忘记我的难度?” 顾迎清眼神回避,垂眸道:“日子久了,没有私下相处,没有亲密接触,自然就淡了。不是有首歌词说,春天分手秋天就会习惯么?” 程越生笑意淡下去。 他向来酒量算好,但这时候分明感觉到酒精在一点点侵蚀他的理智,以至于让他问出了那句:“到底为什么?” 顾迎清抬头,不知道他在问什么。 程越生静静看着她,喉头滚了滚,朝她逼近一步,张了张嘴,又顿了一下,才困惑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你原谅?” 顾迎清愣住。 心口像忽然被一块巨石砸中,将她砸得蒙圈,心口钝痛,一股酸胀直逼鼻尖眼眶,两行清泪顺着脸庞掉下来。 猝不及防,始料未及。 她自已都意外,连忙伸手去抹。 但有人比她快了一步,先替她擦掉了眼泪。 这个动作做起来已经无比顺手,程越生回想让她哭的次数,似乎已经数不清。 他掌心贴着她的脸那一瞬间,见她有些委屈地嘴角下撇,咬着唇,眼泪掉得更汹涌。 程越生不免感到气馁,叹气:“跟我在一起,就让你这么痛苦?”见她身体软下来,不那么抗拒时,他将人搂进怀中,“我承诺过会对你好是真的想对你好……” 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说到这里停下来,做了好一番思想工作才又说:“我这么做人已经很多年,很少考虑别人迎合我会很累。” 顾迎清鼻尖都是他的气息,耳畔是他的心跳和声音,她很少受得了跟他这么亲近。 “不单纯是你的问题,而是两个有问题的人根本不适合,你不想改变,我面对不了,我害怕……” 她一时悲从中来,像是跨入死胡同那般无助。 程越生顺着她的背,轻声引导:“害怕什么?” “怕再面对类似的情形,”顾迎清脑子都糊成一团,喝多了的仿佛是她,“怕别人的眼光和说辞,怕自已不够强大,不够完美,怕别人总拿我配不上你说事,不然你说,为什么我总是被隐瞒的那个?所有的事,我心里过不去……” “我不需要一个道德模范,也不喜欢机器人。”程越生打断她,“我不需要你强大,也不需要你完美,你可以逃避,也可以懦弱,你只需要是你就够了。” 顾迎清手指情不自禁地绞紧他的大衣,“话当然是这么说……” 程越生按住她的背脊紧贴自已身躯,胸腔里有什么在横冲直撞,他轻抚埋在他胸前的那张泪脸,“你没有配不上我。你很好。前事已成定局,我的确怕你知道后不愿意原谅,所以当年的事打定主意能瞒多久就瞒多久,是我离不开你。” 顾迎清晃神,泪一直流,不知道他这究竟是醉话,还是什么。 “可你说我装深情,让我找个好人。” “我生气时乱说的,你那张嘴太气人。”程越生抱紧她,“你就当是我拿你束手无策,又拉不 顾迎清默了默,闷声问:“现在你怎么拉得 “人比面子重要。”程越生搂着她不撒手,挨着她鼻尖,忍不住亲了下她的唇,“求婚时我说的都是真的。” 顾迎清虽然没有抗拒,却抿着唇,没有反应,皱起眉,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程越生心下顿时就没底了,“你不信?” 第535章 给你时间 “我要是不信,当时就不会答应。” 顾迎清说完,略推推他胸口,转身走向茶几,抽了两张纸巾擦眼泪。 程越生看了两眼她的背影,拿不准她是什么态度。 想到刚才说的那些话,总感觉跟求婚时说的话有重叠。 让他有种承诺给得很轻易,行动无法让她满意,只能不断用甜言蜜语留住女人的挫败。 这种行为,跟市面上那些为了繁殖欲使出浑身解数求偶的男的有什么区别? 区别可能是,他目前没有繁殖需求。 如果只是出于生理需求,那选择就太多了。 所以他做这一切,只可能是因为,他变成了那种自已原本最看不起的,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东西。 程越生一想到此,难免郁闷,而她下意识回避的模样,让他躁动不安。 他拉开冰箱,找出瓶冰水灌了一大口,才稍微好些。 结果一转身看到她,又像被人控制了神智一样,情不自禁凑上前去。 顾迎清刚收拾好思绪,身后一股力道将她圈住,就势抱着她坐进茶几旁的单人沙发里。 单人沙发的空间不够充裕,她的腿窝被程越生横托起来搁在沙发扶手上。 而顾迎清并未在意这些,别开脸不肯看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眶。 程越生盯着幽暗灯光下她的侧脸,一手环着她腰,一掌裹住她臀,将脸往她温暖的颈间埋了埋。 鼻间尽是她皮肤的脂香与香水挥发后的馨香。 顾迎清躲了躲,心里乱作一团,手却本能地抬起抚了抚他的侧脸,掌心被他长出来的胡青扎得痒痒的,她动了动喉咙,指腹摩挲过他下颌的棱角。 好像无论什么情境下,有什么前情,两个人一旦挨在一起,亲近起来总是那么轻易又熟稔。 “很久之前,在饮泉路一号。”程越生突然出声,说了这么一句又停下来。 顾迎清屏息凝神,被勾起好奇心,想听接下来的内容。 “大概差不多去年,因为养老院在饮泉路吃饭那次,”程越生往后靠着沙发,双眸微阖,思索片刻,低声说,“你醉过去睡着,我在一边坐了很久,脑子里翻来覆去出现了很多姿势。” 顾迎清随之有了印象,她只知道那晚自已睡了一觉,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程越生拉起她的手把玩,掌心贴着掌心,用她手背贴着脸,说话的语气像自言自语的低喃:“但我知道这一步不能踏出去,又怕把持不住,所以给沈纾纭打了电话。” 顾迎清愣了下,登时有些僵硬。 她知道他喝得有点多,平时他不会说这些,但应该还是有些理智在的。 程越生进而与她十指交握,在她手背手指上亲来亲去。 接着那双手又不断在她腰身和臀腿轻揉抚摸,亲她的脸和脖颈,一下又一下。 顾迎清不禁不由地扭脸,想去看他,谁知程越生半睁着醉眼,一下衔住她的唇。 她闭了下眼,他退开少许。 唇瓣之间若即若离,热息纠缠,那一吻留下的余韵,让人禁不住回味。 顾迎清艰难开口:“你打电话跟她说什么了?” “不知道,没有印象了。” 她没有再追问了。 “这几天忙完歇下来的时候,总感觉除了报仇,也没什么盼头,心里空落落的,也不知道该跟谁说。” 顾迎清听他的声音逐渐带了拖音,声线越发低沉,懒意也渐浓。 “你话说成那样,掰得彻彻底底。唯一能跟你扯上联系的,也就程之兖了。其实我想过拿孩子逼一逼你,再不然,还有其他地方可以入手,但又没法像以前一样……做不出来这种事,大概是想到做什么都没用了,从没像这样无能为力过。” 顾迎清心想,我又比你好得到哪里去呢? 原本那对钻石她应该还回去。 但她,总是想要一拖再拖,借口找不到时机,保留着它,好像就能保留和他在一起过的证据一样。 “累的时候想跟你说说话,光是看着你,都会轻松很多。”程越生闭上眼,将她按在自已怀里,不让她看他,似乎是为说的话感到有些难为情,“我不需要你迎合我,我愿意为你做所有事情。” 顾迎清又怕被他骗去,话总是说得这么好听…… 她红着眼眶,额头抵着他下巴。 程越生质问她:“你为什么不说话?” 她带着鼻音:“不知道说什么。” 程越生沉默片刻,叹了口气,“真的不能原谅我?” 顾迎清小声说:“……我不知道。” 她伸手抱住他,紧紧地,心里不知所措。 终归是缺乏那么点勇气,害怕旧事重演,她会再次做出同样的决定。 他又真的能为她做出些许改变吗? 能不能对她多一些坦诚,多一些信任,真正把她当成可以分担一切的伴侣? 程越生退一步说:“我给你时间考虑。就在你跟许安融签协议之后,她宣布你身份之前?你要是依然坚定现在的想法……”他顿了下,“我就放手。” 顾迎清想了想,很轻地点了下头。 程越生从怀中去找她的脸,“给我亲一下。” 顾迎清抬起被气温和他的体温熏红的脸,伸手捋了捋凌乱的发丝,飞快地往他嘴上碰了一下。 他自然是觉得不够,想要深入。 顾迎清看他眼里有红血丝,“你明天醒来,还会记得你说的话吗?” “我没醉。” “醉了的人都这么说。” 他说:“醉了的人不会硬。” 顾迎清:“……” 搂搂抱抱大半天,最终还是往男女之间最原始的主题疾驰而去。 这感觉就好像,一个男人躺在床上跟你聊理想聊内心,探索存在与虚无,最后来一句:现在我们可以开始做爱了吗? 见她气恼起来,程越生闷笑两声:“没有办法的事,情情爱爱跟这档事分不开。” 顾迎清不说话,只是低头亲他,很轻易就摸到了他紧实的胸膛与小腹。 大衣被脱掉,顾迎清撑着他肩膀,摩挲他脖颈上的青筋,咬了下唇,问他:“如果你没醉,明天我醒来之前,你能消失吗?” 程越生喉结滚动,眯眼看着她不说话。 良久问:“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给我时间么?”顾迎清说:“这种时候跟你……我总有种违背自已原则的感觉,心里难受……” 决定彻底了断,仅仅是在一周前。 顾迎清顿时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乌龟一样将脸埋进他颈窝里,“我还是去隔壁……” 第536章 几个小时 话音还未落下,顾迎清便被人掐住腰身往下按。 她微微抽一口气。 程越生不依不饶问她:“我还是想知道‘消失’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迎清里面穿着毛呢西装半裙,十分裹身的设计。 他一边说着,手找到裙摆往上推。 顾迎清撑着他肩膀,配合地跪起。 腰间腿上尽是他掌心传来的炽热温度,她的理智也一点点被灼烧燃尽。 顾迎清一只手抱着他后颈,仰脸阖眸说:“字面意思……从我面前,从这间房里消失。” 程越生吻她往后仰的脖子,嘴唇触到她跳动的脉搏,含糊说:“那要是一晚上不睡呢?” “话先不要说太早,给自已留点余地。” 才说完,屁股上就挨了个巴掌。 两个人在沙发接吻,脱去碍事的衣物,在急促的呼吸与心跳声中,用体温和爱抚融化彼此。 时机到的那一刻,顾迎清紧促眉心,不想发出声音,对准他的唇吻下去。 窗外的树叶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枝叶纠缠的簌簌声,在山间拧成一股巨大的沉鸣,室内的灯光与室外的夜在玻璃平面上纠葛成一副朦胧的画。 顾迎清余光扫到上面的风景,提醒他拉上窗帘。 他一心吻她,被她躲开了唇,便从锁骨往下,“外面除了山就是水,没有人看得到。” 顾迎清反手撑住他膝盖,由他作为,想了会儿,还是觉得不行。 她挡开他埋在身前的脸,捂住心口,红着脸轻喘气说:“你……等下,关窗!我记得这周围还有其他的别墅,翁莱他们就是往旁边去的。” 她在开放的空间里没有安全感,除非确定没人。 “看不着,”程越生咬她一口,开始说浑话,“看到不是更刺激?” 顾迎清情急给了他一下,他肩膀上瞬间留下起了个红印子。 “万一兖兖半夜醒来找人呢?” 顾迎清想到阳台与起居室的露台是相通的,窗帘控制台在床边,她起身要去关。 程越生按着她不让动,抱着她起身,先去锁门,又关了窗帘,顺势将人压进床里,“这下总行了?” 顾迎清放松下来,手绕过他的肩背紧紧搂住,他身体的重量施加上在身上,让她有种被包裹的密实感。 她恍惚中,半睁着眼看着上方他晃动的脸,手抚着他的眉眼,瞧见幽深的双眸漆黑得吓人,紧绷的面庞因激动泛着红,额头和脖颈上的青筋隐隐作现。 她问:“你怎么醉这么厉害?” “说了没醉。” 顾迎清咬定:“你是不是借酒浇愁?” “我愁什么?”他问一句,惩罚性地使下力,“我为什么愁你不知道?你说我愁什么?” 顾迎清晚上也喝了酒,但顶多是微醺。 三连问叫她顶不住。 想起他先前说的那些话,再看着他的脸,内心饱胀的情感难以抒发,张嘴去咬他手臂,咬他的脖子,惹得他更来劲儿。 …… 半夜顾迎清强撑起来去卸妆,房间里有女性用品是她没想到的。 程越生冲完凉感觉酒也醒了不少,躺在床上,灭了卧室的灯,半靠在床头,手肘支着枕头,曲着腿,打开窗帘盯着外面。 顾迎清洗完澡,疲惫地躺上床,转身背对着他。 程越生看着离他八丈远的女人,“过来点。” 顾迎清没动静。 他也没动静。 有点无声僵持的意思。 过后她才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往后蹭了蹭,离他近了点。 程越生大手一捞,连人带被把人拖进怀里。 顾迎清眼睛闭得紧紧的。 良久,发现他没动她,也没出声,倒让她好奇他在想什么,有没有睡着。 她说:“我今天看到了那副画。” 程越生听见声音,低头往被子里看了眼,“嗯”了一声。 她又说:“我睡了。” 程越生却不让,把她捞起来,让她以一个半靠在他怀中的姿势坐起来,让她不得不清醒了几分。 “你就给了这几个小时的时间,你还想睡?” 第537章 风暴过境 顾迎清敛着眸,抱着被子,一副不为所动的贤者模样。 她问:“那你要聊天吗?” 程越生忍不住笑起来:“聊。” 即使再怎么否认过他的好,顾迎清也没办法否认,她好喜欢这样靠在他怀里。 温暖的被子,有力的臂膀,强劲的心跳,他说话时胸腔里的共振,以及身体之间微微捂出汗的皮肤,有着男女之间不同的力量和触感。 哪怕就这样贴着几个小时,什么也不做,偶尔说几句话都很舒服。 她抿出一个细微的笑,语气如常:“你想聊什么?” “不要聊别的人和事就行。” 顾迎清沉默。 程越生静了一晌,质问她:“沉默是什么意思?你这几天经历的有意思的事,就不想跟我说?” “没什么意思,只是很多经历,过了那个想分享的瞬间,就忘到脑后了,也觉得没有提起的必要。” 她说话间,程越生伸手将窗帘完全打开,可以一览山色,只是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瞥见广阔深灰的天际。 “那你仔细想想。”程越生说完搂紧人,在她脸上怼了个吻。 是那种比较用力,下巴抵着她侧脸,让她感觉自已脸部皮肤受到挤压变形的吻。 他亲一下便松开,似乎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单纯想亲一下。 让顾迎清想到了在兖兖房间看到的那张父子合照,小朋友在某次户外活动上领奖,程越生也是这么把孩子的脸亲变形的。 顾迎清就这样想到兖兖,担忧起来:“兖兖一个人在陌生环境睡没有问题吗?” “他从小就一个人睡,不认床。” “小时候有婴儿床,有围栏,不会摔下床。” “摔了就摔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醒了自已会爬起来。” 顾迎清不是第一次被程越生这种带娃方式搞得不安。 她打趣说:“对,带两岁都不到的孩子冲浪,掉水里捞起来甩一甩拧拧干就行;娃自已睡掉下床也没关系,自已会爬起来。以前听你说,我还想孩子妈知道得多心疼?哦,原来我自已就是那个倒霉的孩子妈。” 程越生:“……” 他确实觉得没什么毛病,但这个时候不狡辩准是对的。 当然也不敢说,程之兖头回跟他睡就被他踹下床这件事。 他只能试着转移话题:“说了不要聊别的人和事。” “你儿子也是别的人吗?” “现在算是。”程越生顿了下,“而且夫妻之间有了孩子,如果话题中心永远是孩子,也不利于维持感情,情人变亲人,就是这么来的。” 顾迎清想想觉得有理,跟他讨论起来:“但不可否认这是大多数夫妻的生活方式。有的人结婚并不是因为感情,而是因为年龄到了,或多或少面临着外界的压力,觉得应该结婚;又或是曾经自由恋爱,但被工作和柴米油盐磨灭了感情,也没有共同话题,主要目的还是过日子,如果不聊孩子,就没什么其他可聊的。” 想想挺可怕的,一日三餐,连性生活都要跟一个不怎么喜欢的人过的话…… 顾迎清想着只觉得背后发凉。 程越生顺着她的话说:“那你倾向于跟有感情的人结婚。” 顾迎清顿了顿,才反应过来,自已被他的话题牵着走。 她说:“我是不婚主义。”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十秒钟之前。” 顾迎清说完觉得很搞笑,恰好程越生伸手挠她腰,她在他怀里挣扎着差点笑岔气。 一抬眼对上他的视线,慢慢收了笑,眼神闪烁着,转脸往一边看去。 动作进行到一半,便被他捏着脸转回来。 顾迎清躲无可躲,看着他的眼睛,就像被蛊惑,忍不住用视线描绘他的眉骨,鼻梁,嘴唇…… 这张脸有她喜欢的线条和棱角,眉弓和眼窝形成的深邃恰到好处,由于常年保持着运动习惯,皮肤也紧致,看不出一丝皱纹。 程越生看着她逐渐入神的眼,眼珠明亮,清冷中含情。 他脸覆上去吻了下她鼻尖,“你很好看。” 嗓音低沉,富有磁性,撩动她的心跳。 顾迎清赧然,情不禁回:“你也是。” 都说男人最大的魅力,是女人想象。 顾迎清忍不住想,她想象的样子他都有,这到底是她主观的认为他有魅力,还是客观上来说他也很有魅力? 程越生托着她的脑袋,让她靠在自已怀中,亲她,问她在想什么。 他的亲吻比较温柔,但又带着一些挑逗勾引的意思,像在缓慢品尝什么。 顾迎清知道这不是他的风格,他所有的温柔,只是为了引她上钩,为他最终的狂风骤雨做铺垫。 她咬了钩,吻上去,手摩挲他的下颌上的胡茬,搂住他的肩,翻身而上,指尖嵌进他的肌肉里。 顾迎清像策马奔入一场雨前席卷大地的风暴,马是成年雄壮的烈马,既难以驯服,又有力地承托着她穿越风暴旋涡。 风暴过境,大雨倾盆,连马鬃都被泄洪般的雨淋了个透。 夜渐明,暴雨变得淅沥,直至天边露出鱼肚白,雨势方歇。 顾迎清既累又渴,被人喝了半杯水,搂着睡了。 顾迎清在做梦来着,梦见她在养老院后面的果园里遇见一群鸭队,每只鸭都在“嘎嘎嘎”,十分聒噪。 接着那鸭子嘴里的“嘎嘎”声,慢慢变成了“妈妈”。 一群鸭子围着她叫“妈妈”。 她被吵醒了。 便听见外面有人敲门,不停叫:“妈妈,妈妈,妈妈……” 顾迎清醒过来,室内漆黑,她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过了,房间里只有她,但是不止有她的味道。 她赶紧应了兖兖,起床简单收拾了一下,打开窗帘,外面阳光正好。 开门时,顾迎清才发现房间是锁住的。 兖兖在客厅里吃早饭,顾迎清反手关上了房门。 程之兖手里捏着块可颂,手上和桌上全是被他干酪渍,他舔舔嘴说:“妈妈,你跟爸爸今天都是懒猪。” 顾迎清问:“你爸爸呢?” “也在睡觉呢。”程之兖瞅着她,“为什么昨晚是爸爸和我睡的啊?” 第538章 死了这条心 顾迎清用笑掩饰尴尬,“我让你爸爸跟我的换的,他房间的床更舒服。” 兖兖想了想,先不说信没信,但还有另外的问题:“那为什么你房间的门和阳台也锁着呢?我想进去找你都没办法。” 顾迎清揉揉他的小脑袋,“应该是你爸爸帮我锁的,知道你调皮,怕你来打扰我睡觉。” 她走到餐桌边坐下。 小家伙光着脚,小尾巴一样跟在后面,“你也觉得我很调皮吗?” 顾迎清看见一桌子早餐,好奇,“谁给你点的早餐?” “爸爸让前台送来的,”兖兖指指另一扇紧闭的房门,“打完电话他又继续睡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觉得我调皮吗?” 兖兖倚着凳子两腿交叉站着,盯着她。 小朋友在这里没有过夜的衣服,穿的还是一次性内裤,外面套着件儿童浴袍,头发像鸡窝一样,手里面包奶酪的碎渣掉进敞开的浴袍领口里。 “有一点哦。”顾迎清抖了抖他的浴袍,浴袍衣摆底下立马掉出一些残渣来。 怕他伤心,顾迎清又找补说:“但是这里调皮是个中性词。” “中性词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好也不坏的意思。”顾迎清一边清理被兖兖弄得狼藉的桌面,说,“调皮是大多小孩子的天性,因为你们对这个世界还在探索的阶段,像你这种小孩子呢,精力旺盛,我们大人要处理很多工作和生活琐事,应付不来你们的时候,就会说:哎呀,你这个小孩太调皮啦。” 兖兖咯咯笑。 顾迎清搂过他的小脑袋,亲亲他脸蛋,“调皮可以,但是不可以搞破坏哦。” “那我搞破坏的时候,你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一直喜欢你,爱你。”顾迎清一面想给兖兖安全感,可又忍不住心虚。 毕竟曾经,她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他不要来到这个世界上。 从他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她对这个小孩的恨意在一点点消散。 或许她恨的从来不是这个“孩子”,而是导致这一切发生的所有人。 所以才会在孩子出生以后,日渐产生一种虚无缥缈的纽带似的母子感情,而在这种感情有了寄托之后,才逐渐显现出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感情原本的样子。 可惜过去那些年,再也无法追回。 程之兖挑食比较严重,吃饭也不太安分,顾迎清要他好好坐在椅子上,把餐盘里的几样东西都吃完才能下桌。 顾迎清试着保持理智,跟他讲,正在长身体,营养均衡才能长高。 但很明显,程之兖这种饭渣孩子从小就是听这种话长大的,对他根本没用,左耳进右耳出,把食物当玩具,吃两口玩两下,东西最后不是被吃完的,而是被浪费掉的。 顾迎清没办法了,说:“兖兖,要是这顿饭你不好好吃,那么到下一餐之前,都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吃了,包括零食。” 程之兖瞅她一眼,漫不经心地点头。 但其实他爸这样做了很多次了,但是他只要跟阿姨撒娇,阿姨就会偷偷给他吃东西,姑婆更别说了,就怕他饿了渴了。 所以对他来说,根本不存在“饿肚子”这回事。 但他跟顾迎清在一起的时候,没有阿姨,也没有姑婆。 顾迎清吃好之后,收走了他剩下的食物。 饭后顾迎清去洗漱换衣,将卧室大致收拾了一下,敞开门窗散散气息。 翁莱不需要坐班,临近晌午给顾迎清打电话,邀请她搭车一起离开。 顾迎清问兖兖跟她走,还是跟爸爸走。 兖兖说跟妈走。 程越生还在睡觉,顾迎清轻手轻脚进屋,把兖兖的衣服拿出来,给他换上。 离开前,兖兖向他妈妈确认:“我们真的不叫醒爸爸吗?就把他留在这里了吗?” 顾迎清说:“别打扰他睡觉,他是大人了。” 程之兖牵着妈妈的手嘟哝:“有妈没爸有爸没妈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 母子俩刚走没一会儿,程越生就醒了,打开门看见一桌子的残羹冷炙。 他准备到外面餐厅吃个早午餐。 这个点,餐厅里没什么人,昨天同行来的几人也都陆续离开,就他一个人在靠窗的餐桌边吃东西。 池颂从餐厅经理那儿收到消息,赶过来。 程越生掀了掀眼皮,继续吃他的。 池颂打趣:“你这又是面又是牛排的,你是真的饿了,干体力活儿了?” 程越生斜他一眼,似是而非地低哼了一声。 “看你这孤家寡人的,怎么回事?还是没什么进展?”池颂八卦着,说起昨晚顾迎清看画,然后他告诉顾迎清当初画展的事。 程越生顿了下,皱眉看向他。 这反应明显是他不知道顾迎清知道了这件事。 池颂还非要来一句:“怎么,她没告诉你?” 程越生倒是莫名想到,昨晚顾迎清提起要跟许安融签一致行动人协议的事时,说是念在以前的情分和他帮过忙。 他心里一烦,哂笑说:“你对别人的感情问题倒是洞若观火,我看你就是太操心别人的事,才会坏了自已的姻缘。” “狗咬吕洞宾,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池颂还是忍不住要提一嘴自已的先见之明,“本来就是嘛,我是不是当初跟你说过,结婚这事行不通?” “得了吧,你少在那儿马后炮,我吃饭呢,你专程来膈应我的?” 池颂这才转移话题,“你真不阻止顾迎清跟许安融签一致行动人协议?” 程越生搁下餐叉,“这协议本身没什么问题,顾迎清做得挺好,知道争取自已的利益,这是赵家欠她的,只要钱和股票能到她手上,其他的无所谓。” “那许安融今后针对你,顾迎清要是想向着你,就算违约。” “我又不差她那几个。”程越生靠着椅子,拧拧眉心,“关键是许安融想绑死顾迎清为她所用,只要公然给她钉个‘赵南川遗孀’的头衔,她很清楚顾迎清的性格,要是今后她再想跟我结婚,势必遭受一些负面舆论和道德审判,会让她更难迈出这一步。” 池颂不禁咋舌,“啧,很难评啊程越生,要是以前,你第一时间准会想,要怎么才能让顾迎清手上的股份能不能在关键时候为你所用,而你现在居然优先考虑,顾迎清能不能跟你结婚的问题。” 他又问:“那你想怎么办?” 程越生捻出根烟,低头把玩,“要么让许安融死了这条心,要么让顾迎清改变想法。” 第539章 不方便 程越生饭后直接开车去公司,下午有两个会要开,晚上又有应酬。 会议间隔时间里,程越生在会议室隔壁的吸烟室里抽烟,程之兖给他打来电话,哭着说顾迎清不给他饭吃。 程越生可是知道他吃正餐时是什么狗样子,这会儿准是想吃零食了,顾迎清不给他吃。 “那你就饿着,”程越生看看表,接近下午三点,“距离晚饭时间还有几个小时,忍忍就过去了。” “爸爸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不爱我了。” 正说着,程越生手机里弹出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他没理电话那头的控诉,点开消息,顾迎清发来的:兖兖早上中午都不好好吃饭,我只是没给他吃零食。 程越生重新把手机放回耳边,打断儿子的哭诉:“你跟你妈在哪儿?” “我们在死S店,妈妈在买车……”程之兖抹抹湿润的眼角,委屈说,“明明那个销售阿姨要给我下午茶的,有蛋糕、黄油曲奇和奶茶,可是被妈妈拒绝了,她不准我吃……她好狠的心。” 小东西蹲在沙发旁边的绿植边生闷气,顾迎清正在签合同,知道程之兖在告状,给程越生发了那条消息之后就没管孩子,只用余光注意着他的动静。 还好程之兖也是个爱面子的小孩,不会在公众场合大哭大闹。 顾迎清其实在看见他眼泪的瞬间,一度想要满足他算了,但只要想到他吃饭时的样子,以及过分精瘦的小身板儿,才又狠下心来。 程越生说:“你妈买的什么车?” 其实顾迎清白天做了什么,晚上保镖的日志里会写明。 兖兖激动起来:“钢铁侠同款,就是Tony开去复联总部找美队和好,从后备箱里拿出盾牌的那辆,是我给妈妈推荐的……” 说着说着,程之兖话锋一转,“爸爸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呀?”兖兖心情急转直下,带着很假的哭腔,“你的儿子正在饿肚子!” “你饿着吧,晚饭记得多吃点。”程越生说完挂了电话。 晚上母子俩都没信儿。 两日后的夜里,程越生翻出聊天框,发去一句话:我今晚过来下。 顾迎清过了会儿回:不太方便。 他拨了语音电话过去,问她什么时候方便。 那边的人说:“方便的时候会告诉你。”她顿了顿,又补充提醒,“不是说给我时间?” 程越生撑着脸,手指点了点太阳穴,笑得很莫名:“行。” 她挂断,毫无留恋。 程越生到家之后没去洗澡,等了好一会儿等来这么句话,将手机掼书桌上。 静了静,不禁低哼了声,一转头看见玻璃窗上的自已,又是一声嗤笑。 之后好些日子,顾迎清一直“不方便”。 程越生从蒋骁那儿知道,她确实也挺忙。 她开始在画展上露脸,几幅作品陆续在一线城市的知名画展上展出,紧跟着便有策展人与美术机构的负责人同她吃饭见面。 翁莱替她与许安融的律师顾问谈判了两回,各退一步,终是敲定,顾迎清以合法配偶的名义继承赵南川遗产,而她也让出自已所继承财产的一半份额给星星,在星星成年之前,这部分财产由许安融代替打理。 期间许安融已开始带顾迎清出席各种交际和公务场合,月底许安融去德信在巴塞罗那的欧洲分部出差带上了顾迎清。 刚好那时候金玉吟跟她领导在巴黎出席艺术公司总部的会议,两个人行程上有两天重合,都在欧洲,约了一起去南法玩两天。 之所以知道,是因为程越生过年的时候加了金玉吟和金城的微信。 金玉吟在朋友圈发了一组度假照,是很典型的那种闺蜜出游的画风,无非是尼斯的碧海蓝天,海滨晚霞,漂亮的女人,无边泳池和比基尼。 此时正是南法旅游淡季,气候暖和,但不足以晒日光浴,所以游客不是很多。 顾迎清蓝色比基尼外套着一件波西米亚风的白色外袍,交叠着双腿,手撑着躺椅,头上架着副墨镜,淡笑着看向镜头,没有化妆,脸被温暖的阳光晒得微微泛红。 看起来气色很好。 第540章 跟我走 顾迎清回国的时候已经是阳春三月。 翁莱这边已经拉好顾迎清的财产列表,给顾迎清的遗嘱做了公证。 但是赵南川遗嘱分割一事,许安融的律师和家族办公室那边,总以赵南川的遗产规模庞大,需要更多时间理清为由拖着。 拖延战术嘛,翁莱见得多了。 家族办公室除了法律职能部门,还涵盖了税务、内部合规,甚至家族生活管理与预算,以及下一代的教育风险管理等等全面的职能。 各大所的打工人同时负责多个项目,跟时间赛跑,卷生卷死,家族办的人不存在时间不够的问题,只要雇主需要,哪怕每每日通宵也得如期交卷。 而且赵南川死后,这样巨额的遗产,家族办已经捋过一遍,更别说许安融那个律师顾问是业界大牛,手底下一个团队替他做事。 由于顾迎清当时没有提出参与遗产分割,在这事上没有分歧,他的财产全部由父母及赵星淮继承,但当时也没有签署任何放弃继承遗产的具有法律效益的文书,之前又谈好了继承的份额,其中又不存在纠纷。 过程理应比较顺利。 顾迎清猜测,许安融是想等到三月下旬赵鸿槐的大寿。 那时适逢许安融正式接棒德信前夕,她已经在安排人筹备,准备大办。 而许安融之前说过,要在那个时候公布她的身份。 一旦公布,舆论四起,把顾迎清往那儿一架,这条路她就算是回不了头。 就算许安融那时候赖账、压价,协议没签,也不能拿她怎样。 说穿了,许安融还是怕承担风险,还是在赌一个空手套白狼的机会。 而且,最近有个突发事件,赵缙已经与王师茗分手。 这样一来,许安融觉得自已已经稳居于三角关系的顶端,觉得自已有时间精力,也有试错的成本。 顾迎清同许安融一同出席大小活动的这几次,许安融向别人介绍她时,用的都是“小辈”、“家里人”这种词。 “家里人”这个说法有点擦边,但还算宽泛,远亲也算是家里人。 小辈的配偶,也同样算小辈。 顾迎清的意思是,不管许安融想拖延到什么时候,如果想在赵鸿槐的寿宴上公布她的身份,那必须要在后面把合同一份份地签完,她才会露面。 这话她让翁莱转告给对方律师,也就是那位KW的合伙人,再由这人转告给许安融。 许安融牙龈都快咬碎,心说这小妮子心眼子越来越多了,也不知道是仗着谁的威风。 她叫梁倩组了场高尔夫球局,叫上了双方律师。 谁知道当天浩浩荡荡来了好些人,除了程越生和赵缙,还有董秘和两个董事。 顾迎清刚前一天刚提了车,自已开车来的俱乐部。 前两天程之兖是她在带着,今早送孩子去程婉黎那里,兖兖磨磨蹭蹭,耽误了出门时间。 双方律师,以及德信的几个人已经先一步到了。 程越生才和谭令、朱董一块儿从停车坪往里走时,远远开过来一辆小巧的炭灰色轿跑,很精致的流线型车身。 不得不说顾迎清是有点车感在的,一把倒车入库,停得方方正正,左右车身与车位线之间的距离都瞧不出区别。 下了车,顾迎清从后备箱拎出来一堆装备,球杆还有衣服之类的。 程越生站在原地。 顾迎清拎着东西走到他身边时,他一手插在裤袋里,伸手去接她的东西,一边调侃:“我以为你要从后备箱拎个美队的盾出来。” 顾迎清失笑,已经猜到,程之兖估计也给他讲了买车的那个剧情。 程之兖指着展车,极力推荐她买这款,绘声绘色讲了一遍电影里的剧情。 车子其实超出预算很多,想到既然要频繁去见一些稍微有些名头的人,也需要一辆不错的车充充场面。 当初提到要买车的时候,奶奶给了她几十万,她想着自已再添些就差不多了,没想到最后添了很多。 顾迎清没让他替自已拿东西。 程越生说:“这里没别人。” 她目不斜视,“时间还没到。” 程越生差点给她竖大拇指,“按你的意思,非要等到最后那一刻?” “是的,”顾迎清直接说了今天许安融召集这些人见面的目的,“许安融想拖延时间,我给她说了,以赵鸿槐大寿的日子为界,她想在那天宣布。合同她要是不签,我就不露面。” “要是签呢?” 顾迎清没说话,闷头往前走。 “你有考虑过会影响到你跟我没有?”程越生当下脸就有些冷下来,见她不吱声,不禁绷紧了声音:“我算是明白了,你那天跟我说的都是放……” 他把脏话咽了回去。 “又不会影响什么。” 程越生停下脚步,盯着她问:“什么叫不影响什么?如果我理解得没错,你的意思是要跟我一直保持一种不能公之于众的关系?” 他抬手,用不可言说的手势,在两人之间示意比划了一下。 近日天气古怪,一周能过四季,前两天低温,今天忽然阳光明媚。 顾迎清抬头看他,被太阳晒得眯了眯眼,“你又没损失不是么?” 她说完心里也忐忑,赶紧先一步进了大厅,往更衣室去了,刚好碰见了从独立更衣室收拾停当出来的许安融。 顾迎清笑笑,打招呼:“许总,今天怎么来这么多人?” 许安融的理由是:“遗产一事涉及德信股份,关乎公司前景与经营问题,不能瞒着高层,免得出乱子。” 顾迎清心想,好大的一口锅,你当时答应我条件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 她笑容不减:“我只知道,条件我们谈妥了,做不做得到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你要是觉得有困难,我也不为难你。” 许安融冷眼扫扫她,“赶紧换了衣服出来吧。” 四人一组下场,许安融也不知道是什么居心,把程越生和翁莱推到她的两位律师那组。 哪想程越生正是不爽的时候,她撞了枪口。 程越生根本不下球车,手搭在椅背上,朝人说:“你们打,我就不掺和了,我带人打网球去。” 当即在人群中点兵点将一样,“你、你、你,跟我走。” 第541章 偷偷摸摸 程越生最后一个指的顾迎清,她假装没看见,头扭向一边。 结果被点中的梁倩,看向许安融,得到对方默许,上前拉着顾迎清往球车上拽,笑着圆场子说:“哎呀,程总怎么知道我高尔夫打得菜?网球我倒是能露一手。” 另外被点中的人是董秘,跟程越生一辆车。 顾迎清和梁倩坐后面那辆。 车上,顾迎清拂了拂被风吹起的头发,问梁倩:“你这是来给许总当眼线的?” “你怎么这么说话?”梁倩假装嗔她一眼。 “我看见你跟许总挤眉弄眼了。” “那你怎么不说是程总给了我好处?怎么他不点别人,就点我?” 顾迎清倒是奇了:“你说是为什么?” 梁倩没个正形:“因为我美。” 顾迎清笑而不语。 梁倩见她这幅表情,打她一下,“你笑什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打住吧,我可不会干那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事。” 顾迎清道:“我知道,要是被许总知道,还不把你碎尸万段?” “哎呀,你懂就好,你知道我们打工人不容易的,都是领导,不好得罪的呀。” “可许安融才是你的直属上司。” 梁倩打哈哈,“但程总这人不计较,平日里从他手里捞点好处也是可以的嘛。” 梁倩在许安融手下做事,敢“通敌”,等于是在找死。 但梁倩为人圆滑,深知要是将程越生那边的情况一五一十全透露给许安融,之后程越生那边就没她的事儿的。 无法持续输出自已的价值,许安融自然也用不着她了。 聪明的眼线,眼光往往也放得长远。 她跟总裁办的人走得近,双方互相透露一些无伤大雅的消息,形成一种互赢的局面。 加上她知道一些程越生和顾迎清的事,程越生也不排斥她。 顾迎清在总经办待过,知道办公室里面的勾心斗角,好比那平静湖面底下的湍流,哪怕是停在原地都有阻力,上司不会无缘无故偏爱或讨厌一个员工,但会按价值给人排序。 因此顾迎清很理解梁倩想办法给自已“增值”的行为。 顾迎清倒是奇了:“你们许总今天约这么多人打球,到底是为什么?” 除了头一次双方律师在德信会面,之后都是在家族办公室的办公点或律所见的面。 所以顾迎清不确定,梁倩到底知不知道双方所为何事。 律师签了保密协议,不会将顾迎清要分割遗产的事透露给第三方。 而许安融刚才又说,遗产涉及德信股份,要知会高层,也就是要通知到今天在场的人的意思。 梁倩回:“不是让你们双方的律师谈判么?许总为的其实是今晚的晚餐,跟打什么球关系不大。” “你知道我跟许总这次……” “你不用试探我了,我不清楚。”梁倩叹息一声,“在人手下谋生,不就讲究一个不该知道的不要知道吗?” 眼看要到地方了,梁倩揶揄了一句:“你这个人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顾迎清半真半假地笑:“多的是。” 这地儿虽然是高尔夫俱乐部,但其实配设的运动项目很丰富。 球类运动的场地在同一片区域。 几人来之前没想过要打网球,运动装备都是在俱乐部临时买的。 顾迎清本来想选裤装,梁倩建议她选网球裙,说是分腿垫步的时候更灵活,反应更快。 好在今日天气不错,据新闻说,今日南江正式入春,最高温可达二十六度,顾迎清也就选了条白色的百褶网球裙。 出去休息厅,程越生已和董秘坐那儿聊天,走近了,听见二人在说什么文件要送去给董事签字的事。 董秘起身,还以为要去玩双打,谁料程越生说:“男女一组,你俩去那边场地。” 梁倩立刻会意,跟董秘站在一处,领着对方朝左边球场走去。 这类俱乐部注重环境与客户隐私,相邻球场之间都有绿植隔开,自成一个小环境,球场旁还设有休息区,遮阳伞下百褶圆桌椅凳,搁着准备好的饮品和水果,坐那儿还可以眺望延绵的球场和碧波粼粼的人工湖。 董秘奇了怪了,“就算要分组,那么也是男男和女女,至少体力对等。男打女,这不跟大人打小孩儿一样么?” 梁倩不服:“你什么意思?我在小红书上至少是5.0级别的!” “温网怎么没你?”董秘玩笑,“我告诉你,李娜在小红书都只有3.0。” 说话的空档,董秘朝隔壁球场望了眼,发现那俩人不知怎么的,走着走着,那男的手就往女的肩膀上搭了。 这下子才明白其中端倪。 程越生手往顾迎清肩上搭的时候,顾迎清灵活一闪想要躲开,结果被他手臂圈住脖子勾了回来。 顾迎清一手拿着球拍,一手去抠他手臂,还要慌忙转身去看周围有没有人在看。 程越生笑得玩味:“你慌什么?这难道不是你喜欢的偷偷摸摸?你最好现在就开始习惯,毕竟要偷偷摸摸一辈子。” 顾迎清被他半挟着往前走,没好气说:“你别忘了重新跟你在一起的前提是我决定原谅你……” “我怎么觉得你已经做了决定?”程越生在她耳边压低嗓音,用比寻常更快的语速说,“你说要给你时间,可现在还没到时间,你就已经决定,只要许安融签合同,你就要跟她手拉手在来宾面前承认死鬼赵南川是你亡夫了!” 他越说越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然后,在最后一刻爆发。 “顾迎清,你又耍我。” 程越生抬起握网球拍的那只手将她的脸掰过来,让她看着他。 手柄上缠着的手胶磨擦着她的脸颊,他的呼吸都透着隐忍的愠怒,那股透着暧昧的压迫感无人能及。 顾迎清反驳:“我当时说以那天为界,可我从没说过你和许安融之间我必须选其一。” 程越生气得不行,松开她,拉过旁边装满绿色小球的推车,先抛了个球挥拍打出去,球划出一道弧线,远远消失在绿丛中。 程越生望着远处静了静,说:“很多事你为什么非要自已上?” 顾迎清怔了下,“什么意思?” 程越生走近了些,垂眸看她:“你投的几个画展,加上最近见的那些策展人,背后都有同一家艺术公司参与运作,你说这是不是巧合?” 顾迎清知道保镖一直在跟他汇报她的行踪,见了什么人。 她知道瞒不了。 既然如此…… 顾迎清直截了当地问他:“那你为什么给我资料的时候,要故意剔除和‘传·艺’有关的信息?” 第542章 可怜过你吗 程越生被她反问,放眼远处。 一种被人正中靶心又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时的下意识反应。 “你不还是发现了?”程越生拉着装球的推车往旁边站了站。 “但是绕了很多弯子。” 程越生没接话,而是捏着球,往地上垂直扔下去,“发球。” 他话音落下,那球跟着反弹到半空,顾迎清挥拍发球。 甚至没过网。 程越生挑眉,“不太会?” 顾迎清说:“你给球太突然,我还没做好准备。” 她可是专门报课学过的,只是太久没打,课也没上完而已。 说起来已经是产后半多年的事,她那会儿身体太虚,尝试了各种运动恢复精气神,最终都没坚持下去。 顾迎清回到刚才的话题,问他:“所以我认为你删掉这部分内容,要么是因为传艺背后的人我轻易得罪不起,要么是,你想让我亲自来问你?” 程越生不置可否,思索片刻,“所以你宁愿以身涉险,也不来问我?” 顾迎清静了静,说:“各管各的事。” 程越生盯了她一眼,情绪难明,只是拉着球车到靠近网的位置,给她喂球。 球过来,顾迎清压低重心垫步,预判球来的方向,做好准备,正手击球。 程越生玩上瘾似的,一个接一个地喂,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像个无情的喂球机器,偶尔指正一下她的动作。 阳光下,荡起的裙摆底下两条纤长白皙的腿忙来忙去左右蹦跶,十分养眼。 但程越生觉得那腿虽好,骨肉停匀的,实际缺少一点健康的肌肉线条。 顾迎清体力不太行,体质也不太好,没打几个球就心率爆表,遮阳帽檐下粉白的皮肤变得通红。 程越生戏谑:“怎么回事,刚热完身就不行了?” 顾迎清差点无语,他管这叫热身? 她都已经进入燃脂状态了拜托。 程越生拉着球车到对面,念在她算新手的份上,风格和缓,跟她一来一往地对拉。 顾迎清正想说这球打着舒服,也不费劲。 结果下一秒他就来个高球,她判不准角度和时机,自然是接不到的。 顾迎清也不去捡球,等他再发球。 程越生紧接着就不再按原本的打法,发现她打不好反手后,就偏给她发反手球,各种小斜线、高压球和削球,他是游刃有余。 顾迎清却被吊得满场跑,这才一会儿,她这边场地上全是绿油油的未接到的球。 顾迎清知道她是故意的,咬牙坚持了一会儿,拍子一扔,通红着一张脸,喘着气,面无表情说要去喝水了。 “你才打了五分钟就要喝水。” 她指着满地的球说,“你试试五分钟里脚不停,来来回回地从左边跑到右边,又从后边跑到前边!” 顾迎清走到遮阳伞下,拿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拧开泡在冰桶里的气泡水。 程越生夺过她的冰水,给她开了瓶常温的纯净水。 顾迎清没好气地接过来喝了两口,缓了许久,坐那儿也不动。 程越生说:“走,继续。” 顾迎清斜他一眼,“不玩了,你只适合跟狗玩飞盘。” 他以前还好意思说教她拳击,那她不是只有挨揍的份儿吗? 程越生半哄半劝把人从椅子上拉起来,伺机握了握那把细腰,“打十分钟养生的,练五分钟反手,这总行?” 他说的养生球,就是她只会的那一种正手底线对拉。 顾迎清想了想,妥协说“行”。 即使如此,顾迎清也深刻觉得自已体力跟不上,倒是找回了几分打球的乐趣,就是打得太烂。 休息时,她沮丧得很,说哪些球本应该接到的,发球感觉也有问题。 程越生笑了笑:“你这才打了多久?之前上过几节课?” 顾迎清还当真一边回忆一边掰着指头数,“买了二十节课,就去了九节吧……大部分时间都练发球来着。” “你又不走职业路线,主要在于强身健体,不用急于求成,”程越生坐在她旁边,“你要真想学,有时间我带你打。” 顾迎清余光瞄了他一眼,玩笑问:“要交学费吗?” “你是想给,我也可以收,”程越生双手交握垫在脑后,有种运动后的懒散,“支付方式包括但不限于,现金银行卡微信支付宝或者……”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似笑非笑地看向她,“用一种更皆大欢喜的方式。” 顾迎清冷笑:“那你岂不是亏了?左右前后都是你出卖体力。” “你在想什么?”程越生勾勾唇角,半玩笑说,“我是指,你要是做我老婆,我可以免费教你。” 顾迎清不语。 半晌,她才问:“结婚对你有什么好处呢?你们这样的男人一般不想结婚,有钱、有女人,还不用负责任,才理想状态。” 他冷哼:“你总是好像很了解我们这样的男人。” “没办法,现实例子太多了。” 顾迎清想起每次她说“你这样的人”,“你这种人”,他都很不高兴。 于是她改口,用那种俏皮玩笑的口吻,假装糊弄,想揭过此事:“噢,我忘记了,程越生是例外。” 他承诺过愿意今后只围着一个女人转,也不怕被婚姻束缚。 程越生沉默,没有接话。 顾迎清有些尴尬,看向另外一边,眼睛一眨不眨,被风迷了,眼眶有些发酸。 “这几次的展过后,别再试图调查传艺,能退出的展也尽快退出,”程越生说,“传艺背后是邓。” 顾迎清皱眉,当然知道“邓”是谁。 难怪传艺能跟政府单位合作那么多中外项目。 “他身份敏感,透过这种方式获利,也不怕被人抓到把柄?” 程越生淡声说:“股东和法人又不是他,是他老婆的表亲,过钱也不会通过国内的银行系统,只要他和他老婆账户清白就够了。” 才说着,程越生有电话进来,看了眼,接通。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他回:“我走不开,让她等着……嗯。” 就这么简单两句,然后挂了。 程越生定眼看着她,低声说回刚才的话题:“我知道你想要自已报仇,但邓赵曹,牵涉官商、学术界、艺术界,你一个人怎么搞?就算你坐到许安融如今的位置上,都不一定搞得定,就连许安融也要看人脸色,受多方牵制。” 顾迎清心说你也知道啊,许安融看的其中一个脸色不就是你吗? “有时候,想想许安融也挺可怜的,没了儿子,周围虎狼环伺……” 程越生嗤笑:“你可怜她,她可怜过你吗?” 顾迎清被狠狠哽了一下。 第543章 只是通知 高尔夫队伍那边的十八洞打完,太阳刚刚落山。 网球队这边在降温之前结束,修整完毕先去了餐厅那边,几人一身清爽在休息室里喝东西聊天。 梁倩在那儿复盘,是如何在技术和体力上碾压了董秘。 冲对方那句“大人打小孩儿”,她就必须赢。 董秘向人抱拳,笑着服输:“梁秘书女中豪杰,是我有眼无珠大言不惭。” 梁倩假装谦虚,“哪里哪里,还得谢谢您手下留情,让我骄傲了一把。” 两人年纪上没差太多,虽说能开开玩笑,但也不到无所顾忌的程度,最后还是要照顾一下对方的面子。 自从许安融的上一任助理离职,之后一直未能寻到长期的、心仪的得力助手,公司里的人都看得出,梁倩目前是许安融的重点培养对象。 去年给人涨了一轮薪不说,后来工作上也放宽了她的权限,让梁倩独立接手的项目越来越多,如无意外,未来的董助人选已定。 天色渐暗,太阳西沉,没多久彻底隐没在地平线。 人陆续到了餐厅,宴席也拉开帷幕。 大包间大桌,座位富余,人与人之间稀稀拉拉地坐着,并没有谁专门挨着谁。 餐厅落地窗正对球场,该俱乐部可打夜场,球场照明亮起,并非探照打下来那般亮如白昼,灯光还是带有几分昏黄氤氲,球场上空似乎有薄雾一般旷远朦胧。 饭前,顾迎清发微信问翁莱情况。 许安融一开始将自已的两位律师都安排到了和翁莱一组,另一个还是许安融在董事会的一名心腹,想让三人联合给翁莱施压来着。 一个是K&W的合伙人,业界大牛;一个是家族班的核心律师,被挖来赵家的家族办公室之前也是红圈所的高伙。 两人常年和各种富人权贵合作,在业内的地位和人脉自不必说,对付一个刚升权益合伙人的年轻女律师,能用的初步手段,就是用客源威胁。 对一个律师来说,有客户才有项目,项目关联着计费时间,紧跟着她的收入和上升的空间都会受到影响。 顾迎清和程越生走后,谭令和朱董打乱了翁莱那组原先的组合,将家族办公室那位律师和另一名董事安排到许安融那组去。 好在戏台子没搭起来,戏也没唱成。 顾迎清知道了个大概,心里有了数,饭局上只有她和翁莱相邻而坐。 开席之后,高尔夫队那边的也在复盘。 一时说这个总球开得好,一会儿恭维许总三杆洞一杆进洞媲美职业选手,又打趣某某上次拿最高分今日却被罚球。 一董事说:“可惜程总今天没来,我还没跟你一组打过。” 许安融笑着抢话:“我们程总一向不爱玩这个。” 那人反问:“程总爱玩些什么?” 朱董说:“咱们年纪大了,人家玩的项目,你的体力可跟不上。” 那人不服,做了个正展肱二头的动作,说自已年轻时身材如何好,几杯黄汤进肚,差点想当众展示自已的腹肌。 程越生看着他衬衫底下的瘦弱胳膊,以及皮带勒着的微凸肚腩,不客气地笑了声。 许安融瞧着这些人,幽幽说:“你们这方向就错了,就算保养得再好,跟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也没得比。不信你问问那几个年轻小姑娘,你们跟程总谭令站一块儿,他们选谁?” 被拿来比较的人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碍于许安融用的是玩笑语气,且饭局上的人属她位高,不好朝人家甩脸色,于是齐刷刷打量起那三位年轻女性。 有人直接提问:“那各位年轻女士,你们有男朋友了吗?” 顾迎清沉默,翁莱笑笑,只有梁倩笑眯眯地回:“交过一些。” “哦?一些?那梁秘书在挑男朋友上有什么要求?” “我啊?”梁倩故作思考,然后嫣然一笑,半真半假地说,“没什么要求,不超过二十五岁就行。现在大部分男的,抽烟喝酒不运动,一旦过了二十五岁,既没有时间和精力保养,那可不是断崖式地……哪像各位,太优秀啦,早早被人挑走喽。” 在座的男的,听她前半段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听她后半段话,似乎又恭维了一把。 翁莱跟顾迎清对了个眼神,在憋笑。 其实梁倩这话算委婉了,以前私底下跟顾迎清聊天时,骂饭局上那些逮着机会就开年轻女人黄色玩笑的老东西,也不看看自已还能不能支棱得起来,越缺什么越想秀什么,你越是害羞不敢说话,越让他们觉得爽到了,给他一个眼神他都能哆嗦一下。 因为有许安融在,席间无人吸烟,有人烟瘾上来,中途会出去抽会儿烟再回来。 酒过三巡,许安融才点顾迎清:“顾迎清想必大家都认识了吧,过段时间,公司会有一些股权上的变更,顾小姐手上的持股比例会增加一些。” 方才正展肱二头的老头子,看向顾迎清,顿时肃起脸色问:“以什么方式?” “遗……” 许安融才刚开口,程越生直接打断她:“赵家家族成员之间的内部股权转让,许总只是把这件事通知一下各位。” 赵缙忽然开口:“可是许总还没发话。” 第544章 天不怕地不怕 程越生朝说话的人投去一瞥,尖锐中带几分轻蔑,像是才发现这号人的存在。 那两个董事紧跟着一唱一和,“对啊,虽说是家里的事,但她!”说话的人语气一激动,桌子一拍,指向顾迎清,“她年纪轻轻,手里那么多德信的股份,到时候外界会不会产生疑问?给不出解释,股价走势图立马绿给你看。” “股东虽然有权自由买卖分配自已的股份,但从道德和利益上来讲,这一切都要建立在不影响公司和其余股东利益的前提之上,许总也有义务告知股权变更的缘由。” 程越生笑起来:“不涉及控股权变更的股份转让都不用上报给证监会,但是得上报给你是吧?” “你……!那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跟你一样是高管是股东,既然你说跟我没关系,那么跟你是不是也没关系?” 对方被噎住。 程越生靠着椅子,想了想说:“哦,对了,我妈也算是半个赵家人。” 他扫过那两人,忽然学人桌子一拍,手指向其中一人:“你说不道德,哪里不道德?不道德在她比你年轻一倍,就能拥有比你还多的股份?再说那股份不给她,也不会给你,怎么就影响到了你的利益?” 说完又指向另一人:“上市公司、家族企业,股份变动那是常有的事,这点波动都接受不了,你做什么事业?”他挥挥手哂笑,“对于害怕风险的人,我的建议是现在卖掉所有上市公司股份,把钱存银行拿利息安稳度日到死。” 那两位董事被气得脸发绿,一个口不择言地讽刺起来:“好笑得很!程越生你这么维护她是为什么?难道她是你的姘头?” 几位律师见势头不对,收到许安融示意的眼神,说要出去抽根烟,便起身离开了包间。 梁倩和谭令也借口离席。 等外人离开,许安融才做起了和事老,斥了下程越生:“人家也没说什么呀,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转头又安抚那两人说,“股权变更的原因,说起来都是家务事,顾迎清是我们赵家的小辈,但我保证控股权不会有变动。”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控股权和经营权始终都是在赵家那一家子人手里,变来变去,不过都是在一家人手中倒腾。 只是大股东中的老大仍然是赵鸿槐而已。 那两人却没完,被程越生教训一顿心里有气,许安融出面想要息事宁人,程越生说话做事不饶人,十分强硬,惹他等于踢铁板,但心里有不痛快,就开始找顾迎清的麻烦。 “喂,顾小姐,怎么这么半天你也不说句话,只顾玩手机?”正展肱二头肌那男的不屑道,“我就说嘛,只知道躲在爸妈身后玩手机的那种小女孩,把股份给她有什么用?不如给她的监护人。” 顾迎清缓缓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冲对方笑了下,“哦,我只是在查您说的姘头是什么意思。” “什么?” 顾迎清照着手机上的文字,念给他听:“姘头指非情侣或夫妻关系而发生性行为或存在暧昧关系的男女中的任何一方,是基于物质或肉欲基础的非正常男女关系交往。在道德上,有挖人墙角之嫌;在伦理上,有破坏婚姻之咎。” 她念完放下手机,虚心请教:“请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他的姘头吗?” “你也太可笑了……” 顾迎清眼睛一眨不眨,指着自已:“我太可笑了吗?” 那人有点下不来台,摇摇头说:“现在的年轻女孩子,开不起玩笑就不要出来应酬嘛……” 顾迎清恍然,打断他:“哦,原来开黄腔造黄谣是开玩笑啊!我还以为是你看我年纪不大,又是个女的,竟然能得到那么多德信股份,因而内心嫉妒;或是收了谁的好处,故意这么说来抹黑我。” 许安融面色为难,数度想要打断,但顾迎清语速虽慢,却那话一句接一句地往外蹦,叫人插不进话。 那边顾迎清又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是我没弄清楚。因为你年纪跟我父亲差不多大,好歹差了一辈,我以为正常人不会这么为老不尊,在公众场合说这种话。那么,敢问鲍总是不是小时候被女人伤害过?对女人有阴影?又或是自已有生理上的缺陷?” 对方勃然大怒:“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顾迎清解释:“因为我认识一位心理医生,她说过,从心理学上分析,喜欢开这类玩笑的男性,普遍但不完全的原因是小时候被女人伤害过,所以对女性会有不自觉的羞辱批判和性攻击的行为。” 程越生忍笑,瞅瞅面如土色的那两人,又瞧向顾迎清,见她撑着下巴,用一种研究物品的眼神看着对方。 她说:“当然,也有些男人上了年纪,性功能下降,面对不断涌现在跟前的年轻女性有心无力,所以想要通过言语上占女人便宜获得一时快感,同时在地位不如自已的女人面前彰显自已的权力和一息尚存的男性雄风,你们……” 她手指在那两位董事之间指了指,“属于哪一种呢?” 那两人骂骂咧咧起身,摔门而去,扬言只要他俩在董事会一天,就不会让顾迎清实际参与公司的运作。 顾迎清笑言:“有需要的话,我可以介绍心理医生给你们。” 人走了,许安融才略带责备说:“饭局上少不了这种人,你跟他们计较什么?” “你少假惺惺了,刀子没落在你身上,你不觉得疼而已。”顾迎清收起笑来,“哦,对了,我也有件事要说,我已经立了遗嘱。” 程越生神情一僵。 顾迎清说:“我要是突然发生什么意外,我手上的德信股份会由我指定的人继承。” 她说完,有些口渴,将面前剩下的小半杯白水饮尽,搁下杯子离开。 至此,室内只剩下三个人。 程越生静坐两秒,也跟了出去。 许安融和赵缙,隔着一张桌子,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 餐厅离俱乐部接待大厅有些距离,需要乘接驳车去停车场。 知道里面吵起来,几个律师和梁倩都在包间外不远处的地方聊天,大约是不想掺和进这种事里。 翁莱见顾迎清出来,两人一同离开。 才要上接驳车,程越生追出来,按住要上车的翁莱,“翁律师,麻烦你坐后面那辆。” 说完跨上车,坐在顾迎清旁边。 顾迎清看了看他,不说话。 “你什么时候立的遗嘱?为什么立遗嘱?” 顾迎清一副不以为意的语气:“我立过两次,你说的哪一次?” “发给金玉吟的那次不算。” “想立就立咯,我看过德信之前几年和去年的季度财报,我能拿的分红相当可观,勉强也能算得上高净值人群,提前过把富婆瘾,给自已立个遗嘱不是正常操作么?” 程越生没做声,心里很是不痛快,总觉得她现在捉摸不定,行事又天不怕地不怕,偶尔透出一种随时都会失控的激进,老担心她私底下会搞什么他不知道的幺蛾子,会在他一不留神的时候把自已给搭进去。 一时没人说话,只余接驳车的电瓶嗡嗡响着。 顾迎清转移话题:“你是不是觉得我刚才没必要跟那俩人较真?” 程越生眉梢轻挑:“想听实话?” “还有假话?” 程越生将手搭在她的座位后面,“换做梁倩和去年这个时候的你,都是不自量力,职场和社会就是这样,没底气没背景,要么认清现实圆滑点,要么夹着尾巴做人。” 顾迎清低嘲:“好一个认清现实。” 可现实正是如此。 不然那两人怎么不敢开许安融的玩笑? 梁倩一看就是经历多了,可以拐着弯骂人一道,再捧人一句,然后稀里糊涂地转移话题。 去年她也曾在饭局被人劝酒,被人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扫描,还要绞尽脑汁用不得罪人的法子脱身。 她今天之所以可以不忍,是因为她不必在德信做事,没有在谁手底下谋生,不怕因此砸了饭碗。 又或许……的确是因为她有个实力不错的姘头。她自嘲地想。 纵使表面避嫌遮遮掩掩,但有的是人知道她和程越生有一腿。 “那今天的我呢?”顾迎清还是问了一句。 “干得漂亮。”程越生下巴抵了抵她额头,笑说,“下次他俩占女人便宜之前,想到你这一出,估计要萎。” 接驳车已经在停车坪前刹住。 翁莱跟他们打过招呼之后,先上了车。 顾迎清也准备离开,被程越生拽住胳膊,“遗产的事你不打算说清楚了?” “我自已立遗嘱需要理由吗?”顾迎清望了圈周围,“你也看到了,许安融今天把赵缙叫来,又在他面前说要给我股份的事,估计是想利用赵缙给我制造一些麻烦什么的。” 赵缙原本让她跟赵南川结婚,就是想利用她骗取赵南川的财产,结果现在,不仅婚前赵鸿槐给的百分之二的股份拿不到手,还有更多德信股份要流入顾迎清手里。 许安融肯把股份给顾迎清,二人肯定是达成了什么合作,两人自属一派。 就算赵缙今后斗下了许安融,还有顾迎清和她背后那个难搞的程越生。 而许安融现在肯定也会不断地猜啊猜,顾迎清遗嘱里指定的继承人是谁?相信她心中也有答案。 就像此刻程越生也猜到了个大概。 程越生问她:“那你对我有什么好隐瞒的?” 顾迎清纠正他:“我没有隐瞒啊,这是我的事,没必要特地告知你,再说你现在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程越生一口气提起来,想要说什么,又惊觉这话耳熟,这场面似曾相识。 简直就像报应一样。 电话响起来,程越生冷着脸接起来,下颌轮廓因牙关紧扣而格外硬朗。 听完对方的话,程越生语气不善说道:“告诉她,要是这点时间都等不了,不如连夜滚回州港。” 顾迎清听见“州港”两个字,倏地抬眸看向他。 第545章 二十分钟 程越生挂了电话,视线从手机屏幕挪到她脸上。 夜正浓,天幕深蓝,这里远离市区,空气静谧,昏黄的照明光晕浅浅笼着她的脸,像罩了一层朦胧的纱,叫人看不真切,有种神秘的美感。 在她探究的眼神里,程越生收起手机。 顾迎清不禁发问:“你还不走吗?好像有人等你很久了。” 根据他答电话的内容,顾迎清猜到和下午打球时,说的是同一件事。 他说:“让她等着也无所谓。” 顾迎清觉得要么是不重要的人,要么就是他故意要给人下马威。 “行吧,我先走了。”顾迎清解锁了自已的车。 “载我一程,我喝了酒。”程越生一边说着,已经拉开了车门。 顾迎清看隔壁两个车位之外他的车,“你的车呢?” “有人会开回去。” 也是,这种场合他们一般都会带个“司机”来,不管是专职司机还是兼职司机。 程越生已经躬身钻进车里,将座椅调了个舒服的角度。 车刚开出去,车厢里很安静,只有温和的引擎声浪闷声传来。 程越生人高马大,这车较小,车厢也逼仄,程越生将座椅后调到最大限度,才能勉强将腿放得舒服,同驾驶座已经不在一个水平角度。 顾迎清突然叫了一声,踩下刹车,“糟了!我的球杆没拿……” 程越生支招:“给俱乐部打电话留个地址,让他们的人给你送回去。” 顾迎清这才重新加速,车汇入通往市区的主干道时,问他:“你要去哪里?” 程越生报了市中心一家酒店的名字。 顾迎清没说什么,一边切换导航目的地,一边提醒:“好的这位乘客,请系好安全带。” 程越生笑了下,将安全带插进卡扣里,便没声了。 车载播放器连了她手机蓝牙,她点开播放器,音响里传来之前中断的歌。 纯属巧合,正好唱到那句:“由这一分钟开始计起春风秋雨间,限我对你以半年时间慢慢地心淡,付清账单,平静地对你热度退减……春天分手,秋天会习惯……” 程越生觉得她在点他。 但听到那句“平静地对你热度退减”,他心头莫名一震,紧跟着就联想到顾迎清最近的一些表现,似乎真的在践行上一回分手时说的话。 如今又是遗产,又是找律师与许安融谈判之类的…… 好像在用事实证明,她现在脱离了他也能一往无前,后果自担。 顾迎清在看右后视镜时,余光掠过他的脸,见他在闭眼小憩,胸膛规律起伏着,窗外的街灯变幻莫测,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一的阴影。 她总觉得车速太过保守,忍不住往下踩电门,然后到下一个红绿灯时又飞快踩下刹车。 程越生动了动,一只手垫在脑后,不明显地勾了下唇。 车停在酒店门口时,车门解锁,门童过来拉开副驾车门。 程越生下车前,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又将车门关回去,转脸问她:“你什么时候方便?” “不知道。”顾迎清扶着方向盘,不经意望了眼车外的酒店大门和通明奢华的大堂。 他点头,很随意地留下一句:“方便的时候告诉我。” 然后探身过去捏着她下巴,将她脸转过来,亲了下她的嘴。 顾迎清睁着眼睛,拧眉看着他,但又什么话都不说,几分气恼,又有几分无动于衷的样子。 程越生眼神放浪含笑,快速将她从眼到嘴扫一遍,又用力撬开她唇齿,扫过舌尖,又含了含她的唇瓣,捧着她的脸,在她脸颊和脖间留下两个仓促又带眷恋的吻,才下了车。 刚将车门掀回去,那车就唰地开出去,留下一个闪着贯穿式炫酷尾灯的车屁股。 程越生驻足片刻看车走远,一手抄着袋,一手拎着西装外套,进了酒店。 刚要上电梯,程越生接到电话。 那头却没有言语。 程越生任由电梯门关上,问电话那头:“什么事?” 他声音不觉喑哑低沉了几分。 听筒那头传来她似羽毛挠心的声音:“你今晚好像不方便。” 程越生捏着西装的手捏紧,声线中不觉染上一种冲动与迫切:“你回来,等我二十分钟。” 她问他:“二十分钟就够了吗?” 他意味深长:“做那事不够,但说几句话是够的。” 第546章 想得很 程越生上楼,刷卡,进入一间套房。 没有行李,也没有任何使用痕迹,包括迎宾果盘和点心都没动过。 此人明显不住这里,这只是用来会客的一间房。 坐在环形沙发上的妇人转过头来,起身相迎,并没有抱怨程越生让她苦等,只是笑说:“见你一面真是好难,阿生。” 程越生稍微站定,客气中带着疏离,“久等,沈太。” 邱慈雯一身较为正式的白色船领长裙,做了精致端庄的发型,手弯里挽着披肩,手心指向对面的沙发,“坐。” 她生沈贯期时还很年轻,如今不过五十出头,身材还保持着年轻时的曼妙风韵,她没有刻意抹去眼角岁月流逝留下的皱纹,倒给她整个人增添了几分笃定的优雅和自信。 程越生以前见邱慈雯的时候,总觉得她这个人的气质跟沈家很不搭。 凭她与沈进友原配的事迹,就不难看出这人既沉着又能忍,表面豁达,实际下作。 “想到你忙,几次约见不成,只能我亲自来找你,不会嫌我烦吧?”邱慈雯普通话还算流利,但始终带着一点州港口音。 邱慈雯要给他倒茶,被程越生婉拒,他抬腕看了眼表,“不必了,一会儿还有事。” 言下之意,他不久留,赶紧说完。 邱慈雯放下茶壶,“既然如此,我也不耽误你时间,为的是过年前在州港提过的那件事。” “嗯?”程越生抬眉,一脸疑惑,“什么事?” 邱慈雯开门见山,不紧不徐说:“许安融应该转告过你,我想跟你谈谈纾纭的事。” 程越生缓缓笑起来,往后靠着沙发,撑着额头,不言不语。 邱慈雯道歉:“的确,上次在州港,我向许安融透露了一些关于你与邓生的恩怨,还有纾纭去向的事,我利用许安融破坏了你的求婚,确实有失妥当。” 程越生眼神倏冷,笑意不达眼底,“你倒是说说,我跟邓有什么恩怨?” 邱慈雯从容道:“这不是我今天找你的目的,我很感谢你过去这几个月,帮我女儿躲过了杀身之祸,现在她爸爸情况不是很好,也是时候让她回来陪她爸爸度过最后的日子了,之后沈家会负责她的安危。” 程越生不觉讽刺道:“沈太说话很有情商嘛,不过也能理解,家丑不外扬。” 邱慈雯并没把他的挖苦放心上,“是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段时间我也被纾纭她大哥搞得头疼抽不开身……哎,继母不好当,他始终把我当外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 邱慈雯垂眸,笑了下,有商有量地说:“只要纾纭回来,为了感谢你对纾纭的帮助,我有什么能帮你的,你可以提。” “可是怎么办?沈景曜希望等沈进友死了之后,他的小妹再现身。”程越生摊手,故作两难。 邱慈雯叹气,诚恳说:“我再次跟你道歉,上次坏了你和你未婚妻的好事,是我的不对,可是你不也让纾纭她大哥给我出难题了么?这一个多月来,沈景曜联合公司高层反对我,找媒体抹黑我,在我重操事业的路上使了不少绊子。” 程越生耸耸肩,一副关我什么事的样子,接着又看了一眼表。 邱慈雯注意到他无声的催促,说:“当年我先生跟邓生和其他重要人物往来时,大多有我参与拉线接洽,我相信你也不会为了针对邓生,而与其他所有人为敌,毕竟大家都是做生意的,树敌太多对你也没好处。这样吧,我这边可以帮你疏通,劝这些人跟邓生割席,没人保他,你对付起他来也方便一些不是么?只是……” 她平静对上程越生的眼神,欲言又止,“只是我得拿下沈家的大权,别人才有相信我的理由,所以我需要纾纭回来,帮我拿到她爸爸更多的遗产。” 程越生不以为然,“空头支票谁都能开,时间差不多了,我还有约,有机会再见,沈太。” 他起身往外,快到门口的时候,邱慈雯叫住他,“州港财政部那位,他帮过沈进友很多,跟邓生往来密切。” 程越生不屑:“你当我不知道?” 邱慈雯用很端庄温柔的声音说:“我可以帮调查组一把,拉他下马,就当我为上次冒犯你付出的代价。” 程越生此时才正眼看她。 邱慈雯遗憾说:“时代不一样了,正好纾纭爸爸也逐渐退了,也该洗牌了。” 程越生说:“等你做到了再来跟我谈。” 离开套房,他又看了眼表。 他让李方长订好了房间,有工作人员等在外面,将房卡给他。 房间就在楼下。 程越生乘电梯到下一层,穿过走廊,刷卡进房。 有人比他先一步到,站在落地窗前看夜景,听见开门声也没有转身,两人的视线在映着霓虹夜景与室内布置的玻璃中交汇。 顾迎清头发放下来,脱掉了套装的外套,卡其色包臀西装短裙长度在膝盖之上,白色流光缎面衬衫袖口挽起,纤细的腕骨上戴着一只细链古董手表。 下一刻,掌心猛地撑在落地窗上,表链磕着玻璃发出清脆的嗓音,伴随着稀碎一声喟叹似的轻吟。 粗沉的呼吸洒在她颈间,身后的人用沉沉的体重紧压着她,拨开她的长发,从她后颈吻到肩,再扣着她的下巴,找她的唇。 “刚好二十分钟。” 顾迎清身软无力,晕晕沉沉地回应他的进攻,反手抚摸着他的侧脸下颌,掌心里他胡茬的酥痒触感仿佛蔓延到心里。 她转过身,双手环搂住他,屁股被托住的那一瞬间,顾迎清跳起来双腿箍紧他的腰,顺便踢掉高跟鞋。 这个吻远比今天的几个浅吻解渴得多。 顾迎清越吻越情切,逐渐失了章法,不小心咬到他嘴唇。 程越生“嘶”地一声。 顾迎清退后一些,怔神盯着他,心尖乱颤,咬唇喘息。 程越生将人压进床上,一边剥人衣衫,一边亲下去。 顾迎清痒得直打挺,蹭着足尖将他衬衫从西裤里挑出来。 下一瞬,脚被抓住,程越生问她:“想我了没?” “你觉得呢?”顾迎清一头长发铺散在被子里,歪着脑袋,满眼急切。 她手心游走在他结实的胸膛,感受掌心底下遒劲的力量,颤着指尖去解他衣扣。 越急越乱,她放弃,转而攻下。 “我觉得你是想得很了。” 顾迎清喉头滚动,不反驳,脑子一热,就反问:“你呢?你想吗?” 程越生停下来,因为许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话。 他捧着她的脸,一个轻柔而深入的吻之后,说:“很想。” 顾迎清怔住,剧烈的心跳漏了那么一拍,紧跟着跳得更加厉害。 第547章 还是忘不了 问对方想不想自已,似乎变成他们之间短暂分别后重逢时的惯例。 一开始好像是由她开的这个头。 以前他的回答总是模棱两可,或反问,或是表情上让她分不清真假。 渐渐地,她也不想再开口。 现在好像颠倒。 此刻如此笃定又清晰的“很想”两个字,带来的这种悸动能穿越时间的河,直达很多个日子之前在州港山顶说“我好爱你”的顾迎清的心里。 此刻他身体的重量紧密地施加在她身上,带给她那种满足又熟悉,带着荷尔蒙和侵略性的拥裹感。 顾迎清看见他黑瞳里映出的自已,情不自禁用手指描摹的眉眼,鼻梁,嘴唇,手抚过他的侧脸轮廓,掌心里是他的体温,鼻尖是他的气味,这样近距离的打量让她迷醉。 今天见面起的每个场合,哪怕是在有绿植格挡的私密网球场,但阳光炽烈光照充分,会让她下意识想要回避心里隐秘暧昧的那一部分。 只有在夜晚,只有在这样私密的空间,情到深处,自然而然,然后才敢借着情欲的势头无所顾忌。 顾迎清像喝酒喝到微醺的状态,追问他:“想什么了?怎么想的?” 她想听他说更多细节。 如果能细节到,他在什么样的时间地点场景里想到了她,为什么想到她最好。 而程越生并没有多言,只是不断用行动证明,很想的“很”不仅是一个程度副词,还能被转化成实际具体的动作、力量与声音,让“想念”这种缥缈的东西,看得见摸得着。 那一阵急切被缓冲过后,程越生将她剥光,在灯光下一口口地、翻来覆去地品赏。 像一道饥饿时等了好久的大餐,从前菜到主食,要一道道吃过去才够味。 但在真正交融之后,短暂分离又重逢的那种冲动,又忽然变得汹涌起来。 数日不见,她做着自已的事,程越生只能从保镖那里得知她的消息,没有日常的问候,视频,好像完全退出了他的生活,给他留足了想象空间。 程越生越是吻她,越是深入,越感觉光是上床已经无法满足某些东西。 他有些气恼地问她,“这就是你想要的?要我时时刻刻牵挂你,被动地等着你的消息?” 于是动作上也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狠劲,见她似痛苦似快活地皱起脸,眼角溢出生理泪水,又分外怜惜,连带动作也变得温柔起来。 顾迎清体会着缠绵与极致之间的差别,在两种快乐之间起落高涨,让她有种他们没有分手过,感情正浓的错觉。 而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理解到,他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顾迎清在沉浮中搂紧他,贴着他的下颌,在他颈侧气息不匀地笑回:“这算不算一报还一报?” 程越生没有回答,在她几乎窒息后,胸膛剧烈起伏时,贴着她的唇问她:“今晚我还需不需要消失?” 她气若游丝:“……不用。” 顾迎清在去年夏天的某个时刻想过,什么时候,他们可以一边做这种亲密的事情一边聊天,说一些生活中发生的事情。 但其实每次真正到这个时候,发现根本没有力气和精力去想其他事情。 光是想想那些烦心事估计都会萎,更别说分心聊天。 想象一下他正上头,她突然说许安融干嘛干嘛了,他大概会盯一盯两个人那里,皱眉问她:你在搞什么? 况且程越生也不会给她那样的机会。 他只会把她翻来覆去,覆去翻来,让她配合他说一些助兴的dirty-talk。 顾迎清心跳还没有平息,身体也还没有活过来,但脑子已经稍微清醒一些了。 想到从今天见面第一眼起,那种蠢蠢欲动想要独立空间相处的心理,以及无法抑制肢体接触的欲望,在两个人之间滋生发酵,注定了有今晚这一遭。 忽然感觉无奈。 她以为不见面就能忘得掉,是她太过天真。 程越生见她眼神失焦,像是累及,又像是放空。 他拨开她脸上被汗黏住的发丝,问她:“在想什么?” 顾迎清两手摊在脑侧,盯着天花板喃喃:“我还是忘不了你。” 程越生万万没想到,略一怔忪,忽然笑起来,烦恼一扫而空。 第548章 要我怎么做 顾迎清懊恼又认命地闭了闭眼。 程越生将她赤裸汗湿的身体捞进怀里接吻时,顾迎清还别扭地推拒了一下。 然而触及他结实滚烫的胸膛,掌心底下传来遒劲有力的心跳,似乎鼓动着她,顾迎清的手不由自主地缠到他颈背后,牢牢抱住他,让身体贴着的部分更加紧密。 这个时候,程越生觉得单纯的性交无法获得的那部分东西,刚好被填补上。 程越生退开少许,端详、抚摸、亲吻身下的人,像是对待十万分难求的至宝,支在床上的那只手托着她后脑,握着她腰的另一只手极力控制着力量,手指仍是将她肌肤压出红痕。 他眼中情绪却浓烈到几乎让顾迎清不敢直视。 程越生亲够了,才又盯着她缓缓笑出来。 顾迎清的身心被他高高托起,沉浸在爱与欲中难以自拔,手抚弄他脑后的短发,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喃声问:“你是不是又得意了?” “人生能有几个这样的时刻?”程越生亲了下她的肩头,“难道不值得得意?” 顾迎清歪着头,慵懒中掺杂着几分疑惑:“什么时刻?” 他翻身平躺,手臂仍然圈着她的身子,顾迎清被他卷过去,侧躺着盯着他。 程越生想了想说:“大概像是酣战三局险胜赢球,谈判博弈到最后逆风翻盘,”然后停顿一下,半笑不笑地说,“以及,顾迎清说我忘不了你。” 顾迎清哼了声:“总之就是爽到了是吧?” 他一只手垫在脑后,两个人就那样靠在一起没有说话,各自静了一会儿。 良久,程越生开口:“你不想知道我刚才二十分钟里去见了谁?” “你又没说。”她反应淡淡的,懒懒的。 “你不好奇?” “好奇,”顾迎清也没遮遮掩掩,“但在我的打算里,离我切入这个问题还有一个话题的距离。” 程越生不禁闷声笑起来,笑得发抖,“行,按你的节奏来,在这之前还有个什么话题?” 顾迎清张了张嘴,“算了,我们俩节奏不一样”,她拱了他一下说,“你自已说呗,去见谁了?” “邱慈雯。” 顾迎清在脑海中搜寻了一下这个名字,却是空白,“……谁?” 程越生说:“沈纾纭她妈。” 顾迎清身体与神情皆是一僵。 其实她内心的波动不算太大,因为她知道那二十分钟里做不了什么,程越生也说只是说几句话,而且他也正要说见面的原因。 但她只是……她那该死的神经,对“沈纾纭”这三个字有很强烈的反应。 是那种条件反射的,令她一瞬间联想起所有不好的事情,使心情从高处荡到谷底,感到周遭空气变得稀薄,并且令她应激到想做出防御行为的反应。 顾迎清手掖住胸前被子,眼神迟缓地移向别处,“她找你什么事?” “沈纾纭在我手上,她想让我放人。” 程越生搂回她下意识要往旁边挪开的身体。 “你以前不是总抱怨我有事不跟你讲?真要跟你说了,你又想回避。” 顾迎清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嘴硬狡辩说:“我没有,只是躺一块儿,脑子容易黏糊,不适合谈这种正儿八经的事。” 程越生反手撑起上半身,从侧后面瞧着她,抬手将如瀑的发丝拢起来堆在一边肩头,露出白洁赤裸的背。 顾迎清静静了静,左右看了看,起身将他扔在床尾凳边的衬衫捡起来套上,才又坐回床边。 “这就正经了?”程越生似笑非笑,眼神浮浪地在她身上扫了一圈。 他穿起来刚刚合身的深色衬衫,在她身上是oversized的尺寸。 衣摆遮过臀,她没系扣子,知道难系也难解,当时她心急解不开要放弃时,直接被程越生扯崩了扣子。 顾迎清将两襟叠在身前,用手压住,刚好勾勒出胸口撑起的弧度。 她说:“你知道吗,本来我以为你在这之前会先问我,我俩之间的事,接下来要怎么打算。” 程越生依旧是反手撑床的姿势,端详她片刻,才顺着她话问:“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顾迎清敛眸,“就是……在一起呀。” 程越生掩不住笑:“那之后呢?” 顾迎清知道他问的是,她和许安融之间的协议问题。 她斟酌着模棱两可地说:“就……先在一起,等事情结束之后,要结婚啊还是什么都可以。” 程越生听得眯起眼睛,“你这意思,跟之前有什么区别?” 顾迎清挪着膝盖蹭到他身边,侧坐下来,“区别就是,不用等到许安融宣布那日再决定要不要和你继续,我现在就确定了,还不行么?” 像是料到他对她这避重就轻的答案不会很满意,顾迎清说完凑到他面前,亲了下他的脸,嘴唇游移到他唇边,试图堵住他的嘴。 程越生却问:“意思就是,一致行动人协议你还是要签?” 顾迎清在似吻未吻之际愣住,没有否认。 程越生用力含住送到嘴边的唇,带着“一气之下”的愠怒。 攻击性过于强烈,顾迎清心虚想躲,程越生一把攫住她的脸,虎口抵在她下巴。 虽然两个人在性事上属于激情派,但这种明显带着明显惩罚意味、故意让她不好受的吻,还是让顾迎清吃不消。 她吃痛推开他,眼里染上显而易见的激动:“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不就是害怕我到时候因为惧怕闲言碎语跟你分手么?我都说了,决定跟你在一起,还要怎样?” “我还要怎样?”程越生凉凉看着她,“你是惯犯,你有前科,我有这种担心不是很正常?” 顾迎清有一瞬间的哑然,然后分辩:“那是因为你当时只想跟我玩玩,我没有安全感,我要是不跟你撇清,等你玩够了扭头走了我怎么办?当然,那是我当时的想法。而且最后你也没让我得逞,总有手段让我重蹈覆辙不是吗?” 程越生斜眼懒瞧着她,没接茬。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哪儿不一样?” 顾迎清思绪忽然打结,一时片刻竟然答不上来。 是她不需要他再给安全感? 还是她并没有从前那么担心没有退路? 她仔细想了想,试图理清,但千头万绪似一团乱麻。 顾迎清看着眼前程越生的脸,他们之间的种种还历历在目,爱和恨、快乐和心痛都还十分清晰。 当年那些事,她本来该恨他,她也不确定后来他为她做的事,能不能抵消掉他对她造成的伤害。 反正她看见他,就忍不住心起涟漪;一想到分开,他身边有其他人,她仍然会心如刀割。 她就是…… 就是想要让这个人的生命里有她。 顾迎清心里百转千回,只好想到什么说什么:“你也知道啊,当时我是什么样的状况,遇见你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几乎没有自由,更没有未来。你很大程度上给了我摆脱以前那种困境的希望,我很难不把大部分重心放在感情上,好像渐渐习惯了那种依附的感觉,可又总有人提醒我们之间的差距…… “人总是这样的,有了这样又想要更多,所以我总是有一点机会就想证明什么。就像之前林北望那件事,我认为不需要你替我教训他,我想要他的道歉,想看他吃瘪,我自已也能搞定,哪怕实际上还是借你的人,用你的力,但至少我不必麻烦你,为了这种小事专门跑一趟。” 程越生拧起眉心,她前面那些话,他听起来很不顺耳。 什么“依附”,什么“当时没有安全感”。 他说:“我说过,你不需要……” 顾迎清打断:“是,我记得。” 她记得上一次,在酒庄的别墅他说过的话,的确让人触动。 顾迎清见他神色不明,越发对接下来的话没底,“我只是受够了自已毫无掌控感,只能将一切寄托在‘男女关系’的基础之上,用感情绑架你为我赴汤蹈火,而我只能成日琢磨万一感情不够了,万一你厌倦了……” 很无力。 顾迎清本来想靠近他怀里,但程越生坐起,曲起腿,手搭在膝盖上,面无表情,也没有打岔,只是有些冷淡的样子,她便也没有动作。 她心一下子乱了,低下头绕着手指,稍微稳了稳心神,说:“我只是觉得还是先把话说清楚比较好,我的确很喜欢跟你在一起的感觉,要放下真的很难,毕竟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但是我还是想让自已有路可选……这样,我也不会把一切押在感情上,你也不会觉得有压力,不是么?” 她说完,看着他,等他的回答。 程越生只是自嘲地勾了下唇,“我还能说什么?我为你做的那些事,你觉得是依附;我那么多次跟你表明感情,你还是怕我对你淡了厌倦了。”他无奈地笑笑,“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我没有要你怎么做,”顾迎清觉得他搞错了,“我只是想跟你说,我愿意暂且抛开过去那些事,我也想跟你在一起……” 程越生侧头看向顾迎清,“那我问你,你选择暂且抛开以前的事和我在一起,到底是因为你的执念,还是因为爱我?” 第549章 爱不爱无所谓 顾迎清脸上有一瞬间的怔愣,“什么意思?” 程越生笑意低沉,声线带着说不清的淡漠,“你说那么多,不也是在说服你自已跟我在一起?什么喜欢跟我在一起的感觉,什么毕竟经历了那么多,什么不会再把一切都押在感情上……你到底是因为经过了这么多事,想来想去,觉得彻底放下会觉得不甘心,所以打算继续跟我纠缠,又不把未来说死,还是因为,”他停了一下,沉沉地盯着她眼睛,“爱我?” 顾迎清第一时间感觉愤怒,想反驳他,她根本不是他说的这样。 可再一思索他的话,好像又不确定了,她似乎也有他说的这种心理…… 她茫然开口:“我不知道……” 短短的沉默,已经让程越生握紧拳头。 顾迎清争辩:“可是未来本就充满变数,谁能说得准?” 程越生逼视着她:“未来的事的确说不准,但你连当下都不坚定,还谈什么将来以后?” 有两个字刺痛了顾迎清。 因为激动,心跳加速,她呼吸也有些不顺畅,“因为每次我想坚定的时候,总会有事发生,给我一盆冷水。” 她说着便想到以前,眼眶蓦地发酸。 “我在州港说爱你的时候,说会跟你一起面对所有事情的时候,你又是什么反应?你现在发现喜欢了,爱上了,开始嫌我不够坚定不够轰轰烈烈了!” 程越生哑口无言。 “那你到底是爱我这个人,还是单纯喜欢我不顾一切跟你在一起的样子?因为我没得选,你可以控制一切,包括开始结束都由你说了算!” 程越生猛地攒起眉心。 顾迎清胸膛起伏,越想越不忿,脸别向一边。 她拧着一股劲,破罐破摔说:“反正我没办法做到像最开始那样,要不要在一起……你决定。”她说着要下床,“你先考虑一下吧。” 程越生拉住她手腕,将她拽了回来,“不用考虑。”他说话时并没有看着她。 顾迎清歪倒在他身旁的被子里,程越生迅速翻身压下,对准她的嘴亲下去之前说:“爱不爱无所谓,反正我要的是人在身边就行。” 顾迎清心脏像被人狠狠捏住又松开,泛着一股难言的酸楚,她转开头,躲了他的吻。 这一动作反倒激怒了他。 顾迎清心绪难平,进入不了状态,程越生也只是箭在弦上,敷衍了事。 结束过后各自分躺一侧,像极了那种同床异梦的离心夫妻。 睡过去之前,顾迎清想起他们最开始谈的那件事,邱慈雯和沈纾纭。 她想问,他这些日子都把沈纾纭藏在哪里? 想问清楚,他当初是不是为了制造沈纾纭被绑架的假象,才挨了那一刀?经过又是怎样的? 跟邱慈雯见面之后,有没有商量好什么时候让沈纾纭回来? 但此刻显然已经错过再聊这个话题的时机。 顾迎清白天晚上运动了好几轮,困到神魂分离,神经一抽一抽的。 身后的人呼吸逐渐平稳,没有一点动静。 她在黑暗中偷偷扭头,瞧见他赤裸的胸膛臂膀,头偏向另一侧,已经睡着。 顾迎清这才爬起来,摸黑在起居室的沙发上找到包,翻到药,用纯净水服下。 又在外面静坐到困意来袭,才晕晕乎乎地回到床上。 昏睡之前,半梦半醒之间,她察觉一只手臂搂住她的腰身。 她翻身换了个舒服点姿势,鼻尖传来熟悉的气息,后背有一股温和的力量包裹着她,她渐渐睡着。 顾迎清再醒来的时候,身侧的位子已经空了。 想到昨晚的状况,她有些不确定。 他们这算是复合了? 但好像总感觉怪怪的。 她看了眼手机,也没有看见留言。 接连两天,也没有任何程越生的电话或消息,顾迎清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更甚。 第550章 折磨 她再见到程越生是在几天之后的赵家。 高尔夫俱乐部那天之后,许安融主动提出让双方律师再碰一下,共同商讨敲定一致行动人协议内容和股份转让合同。 会面地点还是在德信的会议室,谈了近一个下午,顾迎清整个过程都没看到程越生。 律师离开之后,许安融留顾迎清单独讲了些话。 她说,打算设宴召集赵家的人宣布此事。 顾迎清也不问她什么目的,说随便都可以。 许安融又道:“对了,我收到了楼家那边送来的请柬,邓局夫人生日,你到时候跟我一起去。” “邓荣涛?” 顾迎清对这个名字很敏感。 “有什么问题吗?” “他老婆生日,为什么以楼家名义送请柬?” “避嫌呗。”许安融说起来,不由露出几分讥诮。 顾迎清当然知道,“可楼家兄弟身份也特殊啊,不也需要避嫌么?” “发柬跟策划生日宴会的人,是楼家一个在国外做生意的亲戚,根本都不姓楼,还让备注了现场不收礼金与礼物,宾客不得拍照,进入宴会场地后手机上交。” 许安融说着,拿过手机点开电子邀请函,顺手转发给了顾迎清。 顾迎清打开看,中式风格的请柬,居中一段诚邀宾客共同‘为家姐楼霄宁庆生’的文字, 是个看起来就很清幽典雅的地名,在临近风景区的郊区,估计为了低调。 顾迎清过后搜了下,是个类似园林设计的酒店,风格很像过年时和金玉吟去的江边度假酒店,无非就是建在开阔水域,用隐世秘境、世外桃源这样的字眼做营销,这些年在江南这带地区比较常见。 德信在西南的度假村项目已经在建,跟西北、江南地区两个刚启动的度假酒店同属避世系列,是继艺术酒店系列之后的重点项目。 选址皆在交通不便、人烟稀少的自然保护区,坐落于密林山野之中。 许安融说:“这家酒店就是楼家这个亲戚开的。” “你说这个人在国外做生意?”顾迎清疑心起来。 她想起程越生说过传艺的股东和法人是邓荣涛老婆的表亲。 许安融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暗含几分警告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有些事自已心里知道就行了。” 顾迎清问:“这位楼家亲戚叫什么名字?” 许安融觉得奇怪,顿了一下,才说:“石康。”又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顾迎清从模糊的记忆中,竟搜寻到了这个人。 正是之前她查“传艺”时觉得陌生的名字,不是法人,是穿透股权架构后的实际控制人。 这样一看,邓夫人生日她是必去不可了。 离开德信时,她不由自主往总裁办公室那边瞧了眼。 办公室门紧闭,他手下几名骨干也都不在,应该是带人出去了。 离开德信,顾迎清开车去接兖兖。 幼儿园已经开学,兖兖不坐校车,学校那边对学生安全这块儿卡得很严,非监护人和监护人允许且在校方做过登记的人员不能接走孩子。 而且学校放学早,顾迎清从德信出来时天边已挂上晚霞。 她订了些食材送到家里,到家时刚好送来,准备做些兖兖喜欢吃的菜。 顾迎清之前比较委婉地跟程婉黎提过,兖兖跟她在一起时,如果正餐没有好好吃,那么在下一餐之前就不会给他任何零食,也不会有加餐,目的当然是希望纠正孩子不好好吃饭的问题。 但是程婉黎跟兖兖相处的时间比她更多,说是从小养大也不为过,她挺担心对方心里会不舒服,因此没有直接让他们按照她的方式来。 至少程之兖目前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吃饭玩“食材”、五分钟吃几口,或是一碗米饭剩大半的情况越来越少。 顾迎清发现他的饮食偏好跟他爸爸其实挺像的,爱吃肉,不怎么爱吃蔬菜水果,也不喜欢油腻和调味过于丰富刺激的东西。 不过大概是出于小孩的天性,兖兖还是很爱吃甜食的。 顾迎清看见程之兖握筷子的手指,感觉比之前要稍微肉一些了。 吃饭时,小孩儿说这周都没见到爸爸,问他爸在忙什么。 顾迎清捻掉他嘴角的饭粒,问他:“爸爸没跟你视频么?” “嗯,只有前天打过一次电话,爸爸说要很晚才到家,那个时候我都睡了。” “应该是太忙了。”顾迎清笑了笑,心不在焉地低头吃饭。 第二天晚上,顾迎清去赵家吃饭,开席之后他人才到。 正好是许安融说完一致行动人协议的事,席间有些骚动,他无声入席,坐在了赵洪槐所在的主座对面。 也许是想到他之前在家宴维护顾迎清的种种行为,一些反对的声音在他来之后便安静了下来。 来的人基本都是参与了德信经营的赵家人,中餐厅的主桌没坐满。 但顾迎清跟他隔了几个席位的距离,也一直没说上话。 直到席散,顾迎清和他一前一脚出了主楼。 程越生刻意等了她几步,两人走到一块儿,用平常口吻说:“我等下还有应酬,就不送你回去了。” 顾迎清愣了下,哦了一声,“我自已开了车。” “注意安全。”他在脸侧亲了下,蜻蜓点水,没有留恋那种。 告别之后,程越生直接上了斜停在主楼前花坛边的那辆黑色超跑。 车停得很随便,也许是靠近主楼的停车位已满,他不想把车停去更远处的停车坪。 她没在他的车库里见过这辆车,应该是新车。 启动,倒车,转弯一气呵成,引擎轰鸣,加速驶出大门。 顾迎清不再感觉怪怪的,就是感觉心里头空空的,但又有什么撑胀着,让她想要大口呼吸。 她之前还以为他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但这次之后,她确信是那晚的问题。 她承认说的话是有些伤人,但她只是不想再拉高预期,这难道不是目前最适合他们的选择吗? 这样的复合,好像比分手更折磨人。 不得不承认,这也是她试图让他妥协,以她自已想要的方式继续,所带来的后果。 她心中苦笑,这算求仁得仁? 顾迎清不想去纠结,既然如此就维持现状。 第二天,她去了趟西南一省会画展的开幕活动,是原本定好的行程。 当晚宿在酒店,翌日早上一开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多个未接电话和微信消息横幅,心头一沉。 翁莱半夜找的她,但她开了静音加睡眠模式,毫无察觉。 第551章 造谣 顾迎清曾经设想过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已的身上,但想象总归是想象,欠缺真实感。 直到她打开这篇标题名为“资本入侵画圈,美女青年画家背后的大佬都有谁?”的帖子,有种噩梦变成现实的恐惧感,让她浑身冰凉。 那则图文并茂的帖子发在小红书,先是罗列了去年到现在的时间线,顾迎清在艺术圈的动向,先是在国家级画展中崭露头角,从国画组二十四节气主题展中脱颖而出获奖,当时使用笔名“清”;销声匿迹几个月后,最近作品又出现在好几个知名画展当中,本人也一改神秘路线,以真名参展,在开闭幕式活动上露面,作品投稿必参展,参展必卖,且价格水涨船高。 到这里,话锋一转,又提起她曾经在德信任职,未婚生育一子,孩子生父是某富二代,孩子生下后逼婚无果,孩子的抚养权也被人给了一笔钱拿走了;是应酬高官显贵饭局的常客,且与德信某高层有着不可言说的关系。 行文之间多用感叹号,和阴阳怪气的表情包,以及“炸裂”,“震碎三观”等博眼球的字眼。 如果只有文字,那便是空口无凭不足为据,也不足以引起热度。 偏偏这人配图足有十几张,有顾迎清参加画展活动与所有嘉宾的合照,她的几幅参展画作;她在饭局和人吃饭、和男人在豪车内接吻、或手里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模糊照片。 只是这些图只有她露了正脸,和她一起的小男孩是兖兖,只有一个背影。 车里接吻的图是被人从前挡风玻璃拍的,程越生压过来吻她,只有一个后脑勺,而她露了半张脸,看背景是冬天时在北城酒店门口被拍的。 中间还夹了一张她曾经在德信的员工证件照,信息打码,但打了跟没打一样。 这人在最后一段说道:恕我无知,艺术生也能当总助吗?【笑哭】【狗头】!顺便说一嘴,这个德信高层本来有个在一起十年的白富美前女友,两人都是州港人,超级富二代那种,其他的你们自已脑补吧。 发帖用户是新注册的账号,连昵称都只是“小红薯+一串乱码”,账号中也只发了这一则帖子,IP地址在南江。 此帖一出,在这一号称坐拥几亿月活用户,以女性用户为主的社交软件里,被打上“#吃瓜#国画#美女画家#南江画展#艺术品拍卖#南江美术大学#德信集团#未婚生子#豪门#借腹上位#小三#大佬#宝宝辅食#割包皮”等传播八卦的万金油标签,由大数据推送到南江本地、以及标签中所有被提及的圈子的网友主页,热度迅速上升。 之后再被人截图吃瓜,询问保不保真,飞快地传播到了微博和豆瓣讨论组。 翁莱最近在做的项目和德信有关,她手底下的实习生也在搜过和德信,做顾迎清的客户背调时,也有搜索过国画和她参加的画展相关信息。 帖子发出来之后的两小时,出现在了凌晨加完班后上小红书的实习生主页。 当时实习生看见帖子的时候,已经有两百多条评论,到今天早上顾迎清看到时,评论已经近千,且还在不断增加。 顾迎清脑子嗡嗡的,光是看见这些真假掺半,曲解事实,实施抹黑目的的文字,忍不住手发抖,却又控制不住点进评论区。 证据的,也有艺术圈从业者现身说法,总之乱成了一锅粥。 高赞评论第一条是:“本人本科油画系,硕士美术史,现在从事艺术行业。纯美术生很难找工作,没资源没背景的新人很难出头,像她这种初出茅庐就被圈内大佬强推,短时间声名鹊起的,一般背后都有推手!我听说过这个人,她的画价格虽然不算天价但也不算小数目,买单的要么是炒画机构要么是洗钱的。美术生都能这么赚钱,谁还去美术馆打那几千块的破工啊!” “其实那帮有钱人的小三都是岁月静好风格的高知女,别以为有钱人的审美都是网红外围,人家也是卡门槛的。如果这女的照片没P过,没整容的话,那她还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 “妈呀现在当三都这么卷了么?撇开人品不谈,她的画我感觉还挺好看的(纯外行仅自已感觉)。” “等等,我的CUP烧干了,也就是说这女的先给豪门富二代生了个儿子,不被承认还被剥夺了抚养权,结果她转头又找了个富豪包养她???这女的本事不一般啊!” “这女的也是天真,以为豪门那么好进,别说生一个,生三个都不一定能进啊!” “呵呵,既然长得漂亮又爱扑有钱男人,能不能专心钻研怎么傍大款,画什么画啊?能不能别出来败坏艺术圈的名声。” “国画媛?” “【举手】我以前在德信工作,见过本人,图片明显P过吧,她其实长得一般,最多算中等偏上,但是真的很骚,最开始她空降在行政部门后来才调去总经办的,工作能力也不行,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穿得跟走秀一样,我说是为什么呢,原来是去钓凯子的【无语】。” “靠!这是我校友啊!我以前初中和高中都跟她是一个学校的还是同级,她本人算是比较漂亮,但是美而自知,就挺傲的,上学的时候就爱撩男生。” “正经画国画的女生,谁穿这种衣服啊?掐腰露奶的,刻在骨子里的淫荡。不过也没办法,人家靠这个吃饭。” 也有少数客观言论,但无一例外都被人攻击反驳。 “我现在就在德信工作,楼上跟我说的德信是同一个德信吗?去年我跟顾迎清有项目合作,她人明明比照片漂亮啊,项目组加班还给我们点宵夜来着,工作蛮尽职的。而且她是我们公司的股东啊,只是来历有点迷,我们当下也讨论过,当时她跟我们一个老总确实有点e……暧昧,但是后来她辞职了,其余事就不清楚了……” “天哪,承认别人优秀很难吗?是见不得又美又有才华的女生过得好么?我怎么觉得楼主的文字有点模糊,刻意引导的感觉?” 楼中楼回复:“那你要么是小三,要么是小三潜力股。” “楼主你是看图说话吧?没证据的话小心告你造谣!人家也不是公众人物,你这属于侵犯隐私了吧?好多照片看起来像是偷拍的!” 评论很多,顾迎清看到后面,文字其实过眼就忘,但关键词留在她的脑海。 每看一条评论,脑子都一炸,那种愤怒到大脑失血、心脏狂跳的感觉也就越甚。 她眼眶发烫,看着那些陌生的ID,没有一个人是她认识的,但他们好像认识了她很多年,跟她说过话,打过照面,共事过,知道她所有的经历,因此才会三言两语地概括了她,还如此言之凿凿。 其实手机里还有很多其他人发来的消息和未接电话,一眼扫去,都是关系近的那几个朋友同事,问她怎么回事。 程越生也在其中。 但她现在正在跟翁莱打语音电话,翁莱分析说:“这人应该是有备而来,知道你很多事,规避了部分不敢触碰的事实,是很常见的舆论战,你心里有人选么?这个时期会针对你的,能从抹黑你和德信这件事中获利的?大概跟赵南川遗产再分割这件事有关,触犯了某些人的利益。” 第552章 一起死好了 顾迎清心情还未平复,一口恶气还顶在心头。 她还在继续地反复看那些评论,想要一条一条地反驳,甚至在脑中打好了草稿。 也想直接表明身份,跟人对线,问这些人你哪位啊?我认识你吗?你这评论几毛一条? 大部分的文字在她眼里都变成了没有意义的符号,唯独那些充满攻击侮辱的字眼,变得大写加粗。 多看几眼,她都怀疑自已就是这样的人了。 顾迎清按了按自已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震颤的眼睑,回应翁莱:“赵缙?许安融?” 除此之外她好像想不到其他人。 再一推测,顾迎清多了几分笃定:“赵缙吧,应该是他,不然发帖这个人怎么不敢提那个慈善画展呢?在那个画展上我卖出去了第一幅画,一百万,用这个攻击我更有效果。唯一理由估计是因为涉嫌沈贯期洗浅的事,赵缙也做过这种行当,而且凛兴国际曾跟沈贯期名下的公司有资金往来。” 顾迎清尽力压抑着颤抖的嗓音,做着冷静的分析。 说话期间程越生打电话,她胡乱按掉,然后回了他微信:我在跟律师打电话。 翁莱自然没有忽略她声音中传达的情绪异样,说她这边会先做好取证,到时候可作为证据的一部分去跟幕后操纵者谈判。 不过翁莱也提前给顾迎清打了预防针:“但这样做的意义不大,一般这种网络上泼脏水的下作伎俩,打官司告到最后,胜诉了无非是对方公开道歉加赔偿,而始作俑者却毫发无损。 “你看这则帖子用舆论搞臭你,到时候德信那边股东和管理层齐齐向许安融和你施压,让你不能顺利拿到股份。” 顾迎清还坐在床上,手插入发间,沉默了一会儿,翻了翻手机,慢慢回过味来:“难怪许安融到现在没有一点消息,德信也没有采取任何公关手段。” 翁莱很快明白顾迎清的意思,“是的,即便不是许安融干的,这对她而言也是有利局面,她到时候能以合理理由提出,以其他财产代替股份折抵给你。” 顾迎清跟翁莱聊了会儿,说她不想自证,她觉得跟这些躲在ID后面的丑陋嘴脸解释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会让她感到不值得,纯纯浪费时间精力。 更何况网友根本不想知道真相,更不想知道她到底是淫荡还是纯洁,这件事对他们而言只是茶余饭后打发无聊时间的笑料。 她就算跳楼以示清白,这些人大概也只是会假惺惺地在相关新闻的评论区里发上一句:还好,我没有做那片雪花,逝者安息【蜡烛】。 那就这么放任事情发展,走清者自清那一套么?是,但也不是。 愤怒到了一定程度,会演变成一种难以言喻的亢奋,比如她脑子里就想:你想整我,那就一起死好了。 顾迎清跟翁莱说:“我有点事跟别人商量,晚些给你回信。” 挂了电话,她回电给程越生。 第553章 状况 根据德信宣管监测部门对舆情的追踪,发现昨晚那则帖子发布之后,最开始评论区几乎没有“活人”,全是顶帖增加热度的。 经过一夜的酝酿和私人内部转发,到今早通勤开始,热度才突然增加,被德信相关部门的人刷到后紧急上报高层。 等顾迎清跟翁莱开完会,程越生那边没等她商量,已经先让人控制住各大新闻、社交和视频网站上关于此事的传播速度。 结果顾迎清告诉他,不用处理。 程越生看了眼办公桌对面的李方长,给了对方一个眼神,李方长收拾了办公桌上一堆文件资料,起身出去。 程越生沉默着松开领结,边去解领口的扣子边问她:“你怎么想的?” 在他看来,这种事情当然不能放任其发展。 电话那头传来她疲惫温淡的声音,“我正要跟你商量来着。” 程越生转着椅子,竟一时听不出她情绪。 “我刚才冷静下来仔细看了看那篇帖子我参加多个画展,是背后有推手在帮我炒作,但你还记得之前我们说过的事吗?我参加的画展主承办方都有传艺……” 程越生几乎立刻猜到她的念头,“想都别想。” 顾迎清静了一下,还是按照自已原本的想法说下去:“你能先帮我查一下,这到底是谁干的吗?我目前觉得是赵缙的可能性最大,如果是他的话最好。” 可以一箭双雕。 程越生没答应,也没拒绝。 他只说:“我已经派了人去查,估计就快有结果,我现在过来找你。” “不用了,我打算今天就回去。” “那我晚上过来。” 顾迎清想到有正事商量,也就没说什么。 顾迎清订了午后的航班回南江,机场距离市区较远,她收拾了一下便过去,在休息室里找了个隐秘的角落,简单吃了两口东西,便将手机打开工作模式,不接收任何的软件推送,戴上口罩埋头画画。 到南江家里的时候,刚刚好错过下班高峰期。 顾迎清感觉是在飞机休息时,座位的角度没调好,又或是在休息室画画那会儿低着头,保持一个姿势太久,总之她下飞机起便觉得从颈椎到整个背部和后腰那一块儿极度疼痛。 也没有到痛不欲生的地步,但导致了一连串头疼恶心反胃的症状,中午在休息室的那两口东西,感觉现在还顶在胃里。 这种身体上的不适,又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她的心情,让她焦躁不安。 加上在网上看到的那些攻击性言论,总会时不时地浮现在脑海,让她心跳加速,体温一升高就会生出一层薄汗,反反复复的没消停。 到家在门口,她就觉得颈椎后背的疼让她难受得走不动道,在门口的换鞋凳上坐了下,伸手按揉后颈,缓了好久才起身,结果也只是挪了几步平躺到沙发上。 她拿起手机,忍住点进社交网站的欲望,包括微信。 躺到天将黑,屋子里黯淡下来,她坐不住,问程越生什么时候过来。 他说有事晚一点。 顾迎清想一出是一出,起身去买菜,做了好几样硬菜。 结果他说的晚一点是十点过,她自已吃了几口,收拾了剩菜准备放冰箱时,心里烦闷,不想腾挪空间,将剩下的东西一股脑倒垃圾桶。 期间手没拿稳摔坏一菜碟,公主本来蹲在餐桌边的椅子上,被吓得弹跳飞起,隔老远地看着这边。 顾迎清过去摸着猫头安抚了一会儿,默默地去收拾。 她捡碎片的时候,听见门口传来输密码开门的声音。 程越生开门边望进对角那边的开放式厨房和餐厅,顾迎清一片片地捡拾碎裂一地瓷片。 他微不可察地拧下眉,“怎么了?” 顾迎清抬头看了看他,随口道:“哦没什么,刚才收拾的时候没端稳,”她语气并无异样,“你的事结束了吗?” “嗯,跟州港那边的人开视频会议。” 顾迎清心下一凛,问他:“出什么状况了吗?” “是有一点状况。”程越生蹲下来,跟她一起捡那些沾了油渍的碎片。 顾迎清本想多问,此刻近了才看清他眉眼间的疲倦,忽而想到什么,问他:“你不会没吃饭吧?” 第554章 死了 公主悄无声息地走过来,挨着程越生的腿,试探地用鼻子在地上闻闻嗅嗅。 程越生拨开来凑热闹的猫,“闭门开会来着,确实没时间吃。” 顾迎清暗自可惜那些被倒掉的菜,都是合他胃口的,她还翻出了前些日子截图的菜谱,炖了清汤牛腩。 “锅里我炖了清汤腩,家里没有粉,要不给用汤给你做碗面?” 因为这道菜比较耗时,焖完关火后,她已没有胃口,也就没有盛起来,而且因为汤多不好处理,逃过了被倒掉的命运。 程越生轻挑眉梢,“行,来一碗。” 顾迎清将碎片丢进垃圾桶,打开扫拖机器人清理地板上的污渍。 程越生洗了手,走到那锅清汤腩面前,拿了个小碗盛汤,准备先尝尝。 顾迎清怕不合口味,说:“那个……我是搜的食谱,没买到那个博主说的那种崩沙腩,口感可能有点不一样。” 程越生喝了口汤,评价:“不错,是那个味道了。” 顾迎清烧水煮面,厨房灯光清亮,她和程越生说话的背景声是抽油烟机发出的噪音,鼻尖充盈着食物的清香。 顾迎清心头忽然没有那么不安。 面好淋上汤汁,避开萝卜,只在面条上铺上炖得软烂的牛腩,再撒上些许香菜和芹菜碎。 在程越生吃完东西之前,两个人都没有提起今天发生的事。 只讨论东西好不好吃,笑话坐在扫地机上的公主像巡逻的保安。 顾迎清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也算是十分后知后觉了,“我好像没告诉过你,我家的密码吧?” “你当我的面输密码,不就是想告诉我的意思?”程越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将夹起的牛腩送进嘴里。 顾迎清撑起下巴,假笑说:“那之前你没有不请自入,有进步呢。” 话音落下,顾迎清在程越生脸上看到了欲言又止的意思。 “但你想过,是吧?” 程越生嗬地一声,“我可没说。”将自已撇干净。 等他吃得差不多,顾迎清才问他:“我今早说的那是,你考虑得怎么样?” “我的意思当然是,不行。” 根据他的语气,顾迎清觉得这后面,还有个“但是”。 程越生说:“但你也不会听。” 他抽了张纸巾擦嘴,无意间瞄见,厨房旁的嵌入式酒柜,“你买那么多酒?” 定眼一瞧,还都是开封喝过的。 “之前看那种调酒的配方,买来玩的。”顾迎清转移话头,“州港那边怎么了,好事坏事?” 相处这么久,还是知道当事情顺利和不顺利时,他会是怎样一种状态。 当发生一件如他所料,尽在掌握的事,他身上会有一种面对挑战时,隐约的亢奋感。 很明显,今天发生的事情令他有些伤脑筋。 程越生说:“算不上坏,但也不是好事。” 他停了下,又问她:“今天没上网?” “嗯。” “不看是对的,”程越生停了下,“东江会那个老二,就之前跑路加拿大,过年时被逮了那的那家伙,死了。” 第556章 不是不可以 人死了,还是死在牢里。 那人当时潜逃在外,被捕之前警方已经收集了足够证据等待,澳门赌场一事算是请君入瓮。 此人被逮捕后,因警方那边证据确凿,直接将人羁押进了高度设防的惩教所中,等待公诉。 该所中是关押着的几乎都是有黑背景,作奸越货的囚犯,相互之间时有冲突。 那二把手便是丧生在一起囚犯群殴暴力事件当中。 颅骨损伤,胆脾破裂,但最致命的还是那处利器造成的外伤,扎在要害又失血过多。 最后没抢救过来。 那二把手被捕后,在警局待过十几个小时。 警方本来试图从他嘴里审出更多和沈家、以及背后势力往来的证据,可他跟律师见了一面之后,就只是认下了警方原本对他的指控,对其他的一概不承认也不松口。 本来警方还想用希望让他做污点证人帮他减刑,一直没没谈妥,甚至没等到庭审,此人就遭灭口。 顾迎清听得心惊,虽说这人该死,但背后之人能在重重监视之下灭口,可谓是手眼通天。 顾迎清问:“你们现在的证据够击垮邓荣涛么?” “证据是有,但邓的爪牙多,后台也硬,牵扯甚广,就怕他们会相互包庇,所以只有尽可能多的人证物证才行。” 邓荣涛和楼家背后,北城、南江和南深,以及州港的势力不容小觑。 为了不打草惊蛇,连北城和州港的联合调查任务都是暗中进行的。 顾迎清沉默一下,说:“所,有没有可能,我的那个建议真的会是个契机呢?” 程越生立刻又要反驳,顾迎清不给他讲话的机会:“马上邓荣涛老婆就要生日,这个关头不惜冒着落人口舌的风险,也要秘邀官商权贵去为他老婆庆生,肯定是有什么原因。” “要么是想笼络,要么是意识到风险的存在,提醒曾经有过利益往来的人关键时候保他。” 顾迎清说:“这不正好么?赵缙想让我出名,我参加的都是传艺的画展,传艺背后是楼家,是邓荣涛,大家一起出名。” 她甚至说得很轻松。 “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程越生稍想后果,脸色立马有些难看,斩钉截铁说,“你用不着管这些,赵缙找死成全他就是,我明天就去找赵家那老头。” 一切博弈的前提,都是为了将伤害和破坏性降至最低,打破了博弈的平衡,势必会承担一些对方狗急跳墙带来的后果。 但也不是不可以。 顾迎清心里一窒,不露声色,问他:“为什么不用我管?你是觉得我插手邓荣涛的事是多余,还是我不能亲自找赵缙寻仇?” 她瞧见他脸色陡地一变,连忙又说:“我知道你不想我犯险,但我的态度上一次跟你说得很明白了。” “我跟赵缙、曹宾有仇,曹宾从传艺拿好处,赵缙又带上艺术展的事,如果因此损害了邓荣涛的利益,赵缙被邓盯上,那么就可以一箭双雕。恰好你跟邓荣涛有仇,这不是顺便的事么?” 顾迎清刚刚安定下来的心绪,再度凌乱,那种不安与焦躁沉压在心里,让她语气不由越来越激动,一气地说着,停不下来。 “你别说是顾及我的安危,才想阻止我去做这些。你担心我,你就没想过,我对你的担忧从去年到现在都没停过?我还做过好几次噩梦,梦见你……” 她记得有一次梦见他死,是在分手之后。 那种梦中体会到的真实的新鲜的痛苦,到现在回忆起来仍旧令她心悸。 “我怕你死怕你被人报复,怕我的事给你多增加几分危险,但我从没阻止过你。虽然我一开始是想让你帮我,但……但你是人,你没有三头六臂,我怕我给你增添负担。你现在别跟我说‘你用不着管’这种话,当然如果你只是单纯不想让我管你的事,那你也别来管我要做什么。” 第557章 你是顾迎清 程越生露出一瞬间头疼的表情,“行,那就暂且抛开可能面临的危险和意外不谈,你问问自已,真的能接受名声受损?” “不能接受,事情也已经这样。” “还可以挽救。” “怎么挽救呢?”顾迎清看着他,餐厅的顶光幽幽亮亮的,将她黑瞳里的笑意照得无奈又有些孤寂。 “虽说已经最快速度将帖子限流,即使接下来全平台公关,但现在的信息社会,事情早被截图千百遍,金融圈、艺术圈都已经传开。” 顾迎清话头一转,忽然笑意渐浓,带上几分戏谑,“还是你打算站公开发声认爱,说,我来澄清一下,我和顾迎清的事,不是谣言。” 顾迎清本来只是开玩笑,对上程越生那张下颌紧扣的脸,讪讪收笑。 他冷笑:“你觉得我不想公开?” 顾迎清垂下眼帘,淡声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看戏的人并不会对我改观,只会说你是个情种,是被骗的凯子,而我是上位的小三,熬出头的婊子。” 从过去互联网上成千上万的例子里,顾迎清早就窥到了故事的结局。 她故作轻松说:“况且我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没有名声可言,好像我们头两次见面我就说过。只是那时候不在乎,所以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不重要。现在也是,只要我在乎的知道我是什么样子就好了,其他人怎么看我,又有什么关系?” 程越生抬了抬眼皮,心下一动,眼底酝酿起暗涌。 一道穿黑色长裙的窈窕身影,穿透记忆的时间轴,鲜活跃入他脑海。 眼神孤孤单单,有几分可怜。 掌心传来当时覆上她胸口时,被围巾捂得温热的体温,细腻的触感让他觉得那片裸露在外的粉白胸脯,也理应带着一股冬日特有的馥郁脂香。 事实是,的确如此。 那人影逐渐与眼前的人重叠,她坐在灯下,此刻穿着珍珠色丝质连衣裙,外面套着差不多颜色材质的外袍,顶光打在她皮肤上、衣服上,衬得她整个人像一颗莹润饱满的珍珠。 程越生静坐片刻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抬起她下巴,指腹摩挲她脸庞。 顾迎清仰脸看着他缓缓在她面前蹲下。 “你不是小三,也不是婊子。”程越生拉起她的手,贴在自已脸上。 顾迎清眼泪顿涌。 他低声说:“你是顾迎清,你画得一手好画,跳舞弹琴也会一点,实打实的国画系优秀毕业生,现实中多的是人愿意为你的画买单,网上也有上百万人喜欢你的作品。你哪怕不懂金融,跨界做助理时,也会努力学习怎么看财报。” 顾迎清正感动,冷不防被他最后这句逗笑,忍不住挠他脖子一把。 绕不过去的《手把手教你读财报》。 “你受过很多苦,偶尔自卑,有时懦弱,但总有拼一把的勇气,始终不缺求生向上的韧劲。你有爱你的父母,关心你的挚友,你还有个聪明捣蛋的儿子,”程越生亲了亲她掌心,“和为你痴狂的男人。” 第558章 我也是 顾迎清怔怔看着他,眼泪氤氲使得视线朦胧,她使劲眨了眨眼,想看清他的脸。 她眼睑那么一翕合,泪水断线般直接从眼眶滑过脸庞,滴在他手上。 程越生抬手,拇指指腹滑过她眼下的皮肤,揩去泪水。 这动作他已经做得十分熟稔,好像做过无数次。 也确实做过无数次。 程越生后知后觉地为自已说出最后那句话,感到后脑勺发麻,喉头发紧。 他观察着她的反应,见她泪涌得更加厉害,搞得他卡了下顿。 “你别只是哭。”他低沉的声线里染上几分无奈,“你总是用自已的缺点对标我的优点,才会被外界的声音带偏,连你自已都无意识地贬低自已,你找找我的缺点,来对比你的优点。” 顾迎清敛了下睫,又带出一串泪水,“你脾气很坏。” “嗯。” “太要强,死要面子。” “还有呢?” “没有道德底线……有时候。以自我为中心,什么事都得按你意思来,不坦诚,控制欲强,冲动,挑食,洗了澡不爱穿鞋老是把地板弄得湿漉漉,脱了的衣服随便乱扔最后都得我收拾……” 顾迎清知道他是想让自已心里好受一些。 那些被中伤的愤怒和无助,自卑和羞耻,一点点的从心底浮出水面。 类似受欺负的小孩,被安慰后反而更加委屈的心理。 “但你是个好爸爸,是好儿子。” 她说话的声音逐渐从模糊到泣不成声,倾身用虚软的手紧紧抱住他,是那种渴求的热烈的,无论如何也不想撒手的,紧紧的拥抱,将全身的重量扎进他怀里。 程越生接住她,一下往后坐在地上。 她不管不顾地跪坐在他怀间,脸埋在他颈间,闷声说:“你是有很多缺点,但是我……” “你什么?” 顾迎清将脸从他颈间抬起来,下巴搭在他肩上,两颗头颅挨在一起。 “我还是忘不了你的好。” 程越生没做声,屈膝让她靠着,手臂圈着她,抚了抚她发端。 顾迎清嗅着他的气息,闭上眼,平息好了一会儿,问他:“你跟我说这么多,是想让我打消参与进你和邓荣涛的恩怨之间的想法吗?” 程越生低笑,反问:“那我是不是可以说,你开头讲那些,是为了威胁我同意你以身涉险?” 顾迎清轻哼了声,“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前几天为我痴狂那个男的去哪儿了?” 程越生沉默良久,当她“嗯?”地催促,他才说:“上班,开会,应酬,借酒浇愁。” 顾迎清其实意识到了他失联是为什么。 她收紧手臂环住他,说:“我跟你在一起,不是因为不甘心,也不是因为执念,是因为我爱你。” 程越生微震,搂着她的手也微微僵硬。 顾迎清带着残余的哭腔:“我只是……因为以前的事,总是不想承认。总感觉在知道真相之后依然爱你,对以前的自已有种背叛的感觉。” “现在呢?”程越生声音不大自然。 “现在……”顾迎清手指摩挲他的后颈的发茬,“看见你就想亲近,生活里发生任何事都会先想到你,想跟你分享遇见什么人,吃了什么东西,看过什么风景,心情是好是坏,想到如果你的未来没有我会很难受……” 她呼吸不匀,说:“我爱你。” 程越生深吸一口气,胸口起伏,大掌裹住她后颈,没什么目的地摩挲抚弄了半天,喉头艰涩滚动,说:“我也是。” 第559章 暌违已久 顾迎清再度感受那种胸口饱胀的感觉,有什么汹涌澎湃,呼之欲出,以至于有股奇异又熟悉的暖流,从肌肤相贴的地方蔓延到指尖,足够卸掉一个人的理智、顾虑和所有力气。 那种感觉充斥她身体的时候,他的吻覆下来,没有确切的路径,从发际到眉心,又从鼻尖到眼睛,忽然蹭了下她鼻翼,将头埋得更深。 顾迎清得到某种信号,抬起脸,也不知道是主动吻上了他,还是被他深吻。 她只是本能地将自已往他怀抱更深处挤,想更加确切地感受着他开始偾张充血坚硬的肌肉,和愈发重而快的心跳。 周遭的空气在厮磨中升温,染烫了顾迎清的脸颊耳根。 地上始终不是一个舒适的地点,程越生一手托住她的臀,另一只手臂穿过她膝窝,将人抱起。 纠缠的唇因此分开,顾迎清也得以低头看他。 她迫不及待,想吻他,但又想一直这么看着他。 于是她吻他一下,又稍稍退开些,捧着他的脸,用视线描绘他的眉眼,额头,鼻梁,嘴唇……又吻下去,缠绵悱恻,若即若离地蹭着、吮着,又再看看他。 程越生双手无空,只能由她。 顾迎清双眼尚余泪痕,看他的眼神让他受不了了。 顾迎清伸手抚上他因咬牙而紧绷的下颌,喃喃说:“我爱你……” 程越生视线紧锁着她,声音微哑:“我也爱你。” 只是这般亲着抱着,她总觉得不够,总觉得无法表达心里的感受,似乎说也说不明白。 她使劲收拢手臂,贴着他的脸庞,紧紧抱着他,一边流泪一边低声重复:“好爱你……” 程越生将人放在岛台边缘,她忽然重重吻他,脱他的衣服。 直到场面濒临失控,无法在大开的落地窗内上演。 两个人情到深处又正经历着精神上的久别重逢,双方既有恨不得长在对方身上的热烈,又兼具暌违许久的温暖与安全感,直至结束仍难分开。 程越生紧搂她许久。 顾迎清缩在他臂弯里,迟迟无法平复,眼角的生理泪水风干后又变得濡湿,反反复复过好多次。 头发黏在颈间脸侧,不知是在浴室被淋湿之后没有干透,还是又被汗水重新浸湿,脸和身体皮肤被染上不同程度的粉。 男人呼吸仍然急促,胸腔起伏着。 顾迎清抬起虚软的手臂抱住他。 良久,程越生翻身抱住她平躺下去,重叠的身体位置颠倒。 已经不是开暖气的季节,春日的夜晚气温仍低,顾迎清汗湿的后背晾在空气中,瞬间打了个哆嗦。 程越生将杯被子往上拉了拉,将人盖好。 呼吸都还有些急,没人说话,房间里静了好一会儿。 顾迎清耳朵贴在他心口,听他的心跳一点点地恢复平稳。 她抬起头,眼神扫过他像剧烈有氧过后通红的脖子和胸膛,凑上去亲了亲他的下巴。 程越生抚着她的胳膊,“困不困?” “嗯……” “吃药?”程越生要起身去给她倒水。 顾迎清抱着他没撒手,“一会儿再说。” 过了会儿,她恢复了点力气,想到要洗澡又要换床单,一点也不想动弹。 程越生去起身去关上客厅窗帘,打开空调,决定今晚就在沙发将就一下。 卧室里有个卫生间,程越生留给她,自已去外面的卫生间冲凉。 等顾迎清收拾完出来,他已经靠在沙发上,只留了一盏落地台灯,身上搭了条她搁在沙发上的薄毯,借着光在翻她放在边几上的一本书。 是西方美术史类的专业书,外行看起来有些无聊,她出来后他便合了书放下。 程越生掀开毯子让她进来,顾迎清看了眼薄毯底下,赤条条的。 她钻进他怀里,查看刚才的未接电话。 顾迎清听见过手机响,只是那会儿没空理会。 一查看,结果是兖兖打来的。 已经是两三个小时前的事情,估计是小朋友睡前给她例行视频。 顾迎清这会儿才发现,自已把这件事给忘了。 她略微慌乱,“是兖兖,怎么办……” 视频未接之后,对面发来好几条语音,其中还夹杂了另外两条未接视频。 顾迎清点开,兖兖的声音从听筒里响起:“妈妈,怎么不接我电话?” “怎么回事呀,你在工作吗?我今天还没有见到你,妈妈我想你了,我马上要睡觉了,姑婆要收走我的手机。” “妈!妈!为什么不接我视频?”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爸爸也不接我的电话,你们怎么这样啊?!” “你们心里是不是没有我?我真的生气了!”背景音里程婉黎在催促小孩儿睡觉,让他明天再打视频。 兖兖哭诉:“你们两个真的好伤人。” 顾迎清有点心塞,毕竟小孩从撒娇到期待,最后颇透了几分心灰意冷的意思,让她十分过意不去。 重新点开语音,程越生却从后面拿走了手机,“吵得头疼。” “你看你手机了吗,你儿子给你打电话没?” 程越生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打了,当时不是没空理他么?明天再打过去。” 顾迎清满怀愧疚地说:“我也想他了,但今天真的忘了……” 程越生跟她商量:“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 顾迎清躺在他怀里,垂眸思索着,似乎拿不定主意一般。 她的腿架在他腿上,程越生屈膝顶了顶她,“说话。” 顾迎清笑起来,含糊地“嗯”了一声,声调又一转说:“不过,我要是住过去,许安融知道了会怎么想?” 程越生脸上刚有笑意,顿时觉得她提到的那个名字煞风景,无所谓道:“你管她怎么想,她又不是你男人,你又不跟她过。” “毕竟股份和一致行动人协议条件已经谈妥,几乎是板上钉钉。” 顾迎清看他又攒起了眉心,她搂着他腰,解释说:“我的意思是,即使在一起了,挡在你我面前的这些事情更要面对和解决。” 第560章 我都要 这话打消了程越生的担忧,将她的脸抬起来,亲下她鼻梁,又啄了啄她的嘴唇。 “愿意直面问题,有进步了。” 顾迎清嗔他一眼。 他说:“这本就是互利的事,她如果要反悔,就意味着同时放弃你能带给她的好处。” 顾迎清陷入思考,“我能给她的好处,那都是在签了一致行动人协议之后的事,我必须在德信的重大决策上跟她保持进退一致,目前来讲,我们有共同目标,也就是要踢走赵缙。可赵缙出局之后,她大权在握,和我之间有协议,相当于我的投票权也为她所用,如果在董事会或经营决策上针对你……” 她沉默下来。 程越生说:“她还在赌另一个可能。” 顾迎清心不在焉,下意识问:“什么?” “赌我俩之间有感情,你到时候会为了我违约,我会为了不让你难做,情愿认她当老大。” 顾迎清:“反正怎样都是她赢面最大咯。” 程越生哼了声。 顾迎清扎进他怀里,抛出那个无法兼顾道德与利益的世纪难题:“老实说,你觉得这股份我该要吗?” “你想听真话?” 顾迎清故意说:“只想听假话。” “从客观层面上来说,赵南川这部分遗产,不管是股份还是现金不动产,本就是你该拿的。赵南川知道实情却故作不知将计就计,跟你结婚给你股份,都是为了今后利用你反击赵缙,他不无辜,这是应该给你的精神赔偿。” 夜已经很深,城市噪音也已经被夜吞噬,程越生声线里的几分倦意随性,在静谧中被放大。 顾迎清听着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的传来,他温暖的身体包裹着她,让她放松犯困,可以暂时停止思考,不必为脑中那团乱麻而烦恼。 她可以任由那些问题摆在那里,先不用去想后果。 他好像在说:事情总会解决,一个个来。 顾迎清弯了弯唇,“客观层面?那主观层面呢?” “主观上也觉得这钱你可以拿,但私心不想让你蹚这趟浑水,交给我解决最好。” “我有个不道德的想法,假设,我是说假设哈,假设这股份转让合同,是在你我结婚后签,那这属于婚后夫妻共同财产吗?如果我们离婚了,这部分德信股份是不是也属于财产分割的部分,我们可以一人一半吧?” 程越生笑出声来,不知是被她气笑的还是逗笑的。 “我说真的,我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程越生说:“首先,这事跟道德没什么关系。其次,有个东西叫婚内协议。许安融知道你我结婚的话,肯定会要求你跟我签婚内协议,表明你得到的这部分德信股份不属于婚内财产。” “要是你跟我结婚,许安融应该就会彻底放弃跟我继续这笔买卖了吧,对她来说风险太大了。” 而且,这个节点上,她担心许安融会一气之下参与到抹黑她的阵营中来。 她正想着,程越生默了一会儿,问她:“所以,跟我结婚,跟许安融做买卖,你怎么选?” 顾迎清没缓过神来,这只是从她提出的那个“假设”的思考,话接话就说到这里来了。 她理所当然道:“这本来就不是选择题,我都要不可以么?” 第561章 我发誓 说完之后,顾迎清才反思了一下,自已是不是有些贪心? 程越生问她:“都要?要什么?” 顾迎清正想回答,想到什么,又沉住气,仰躺看着天花板,缓缓笑起来:“你不要套我的话。” 程越生转身侧躺,手撑着头,有几分玩味地盯着看她,也不说话。 顾迎清抿唇,掌心贴上他横在自已胸前的小臂,说出自已的想法:“网上的事发生到现在,许安融没有一点动作,她想隔岸观火坐等其成,等我声誉全无,被德信高层抵制。如果先结婚,一旦涉及遗产分割和德信股份转让,许安融迟早会知道,又会有许多麻烦事。” “先让赵缙出局,事情会不会要简单一些……” 她还是坚持想要尝试一开始的决定,“最理想的结果是,赵缙能引来邓荣涛的针对,加上赵缙曾经那么多黑历史,就算赵鸿槐还想保他,也得仔细斟酌,代价是不是赵家能承受的了。且邓荣涛一旦出手,他利用传艺获利的事,也得露马脚,加上他曾在州港做过的事……他还能逃吗?” 顾迎清看了眼程越生。 他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神情比先前要凝重许多。 她又说:“当然,我没那么大本事,所以只想尽可能起个穿针引线的作用。” 跟许安融合作是因为赵缙目前是她和许的共同之敌,只要她们手上握死股份,不被稀释,赵鸿槐和赵柏林便没办扶持赵缙掌权。 利用赵缙曝光传艺,拔出罗拔带出泥,不仅背后的邓荣涛,曹宾也跑不掉。 “我爸妈不能白白死了,我也不能……白痛苦这么多年,是吧?如果我能起到作用帮上忙,哪怕只是让你我在报仇这事上少走些弯路,都不算白搭,是吧?” 她说这么多,只是希望程越生能理解她的出发点,以及,让她挣脱内心的那种无力和无意义感。 程越生微不可察地皱皱眉,“你这样会让我后悔给你和你父母死因有关的资料。” “我迟早会知道。就像所有你瞒着我的那些事,总会以这样那样的方式,传到我这里,哪怕你保密工作做得再好。你总是觉得,只要你把事情解决了,再通过这样那样的方式,让我回到你身边。” 程越生默不作声,眼神微动,定定盯着她。 “爱一个人不是替她挡掉所有危险,让她失去独当一面的能力,离开你便无法生存。” 程越生只是淡淡扯了下唇角,“我虽然不反对你的说法,但也觉得,我不想让你身处危险之中并没有错。” “我没有让你觉得自已错了的意思,”顾迎清环住他脖颈,抬眼看着他,轻声说,“我不想看你只身犯险,我想跟你一起应对,不想如果你有个万一,我的余生都会在没有试着帮你的悔恨中度过。” 程越生拇指擦过她的脸,撩起个笑:“这么爱我?” 顾迎清闭上双眼。 察觉他下巴在摸索自已发顶,过了会儿听他说:“那你万事都得跟我商量。” 顾迎清点头。 “不会因为外界流言蜚语,和其他人的眼光提分手。” 顾迎清伸出三根手指举到脑袋顶上,“我发誓。” 她倏地睁开眼睛,“怎么全是你对我的要求?” 程越生说:“没人不让你提要求。” 顾迎清坐起来,竖起一根手指,郑重道:“唯一要求,涉及安危与信任的事,对我不能有隐瞒。” 她也不需要他对她毫无保留,事无巨细地交代,只希望两个人之间相处的信任感不会被破坏。 说完,又用手指戳戳他心口:“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你这性格……难说,反正你自已自觉。” 第562章 新型商战 后来两个人又就“信任”问题掰扯了一会儿,双方各自揪出以前的旧账。 慢慢地,顾迎清明显感觉到药效上来,她脑速和语速逐渐跟不上,眼皮耷拉,连吐字也开始变得模糊。 程越生看她眼睛闭起来,就剩一条缝,嘴里竟然还含糊断续地说:“沈纾纭失踪的事,我还没跟你……” “眼睛闭上。” 她听话闭上,下一秒又怕自已真的睡过去似的,猛地强撑起眼皮,“我忘了一件事。” “什么?” “邱……邱什么来着,沈纾纭她妈,不是要沈纾纭回来么……你们谈得,什么结果?”顾迎清说话开始前后衔接不上,眼睫翕合,“她人在哪儿?” “明天说。”程越生让她脑袋靠在自已胸膛。 顾迎清脸颊沾上他的体温,舒服地合上眼,几乎瞬间就陷入沉睡。 梦境魔幻,但像是今天的时间线打乱重演,梦里她也在电脑和手机页面上看到各种不堪入目的辱骂言论,她在评论回复框里打字跟人对线,却怎么也发不出去。 一转头,场景切换,兖兖的正脸照被人发到了网上,孩子在放学路上被邓荣涛劫走,她和程越生开着车满世界地找孩子,乌沉沉的天空映在CBD高楼的玻璃幕墙上,城市空无一人,颇有世界末日的感觉,直到前方的路只剩下一条,车开到了海边,隐约看见海浪往岸边抛上来个孩子…… 偏在这一刻,自动喂食器响起,睡在她小腿和沙发之间的公主,瞬间踩着她弹射出去—— 顾迎清猛地惊醒! 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正从心尖上蔓延,心跳又快又重,脑中都有回响。 程越生动了动四肢,但未睁眼。 顾迎清缓了下,伸手去摸边几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几点?”程越生他察觉有光,抬手盖住眼。 “六点。” 顾迎清眼皮酸涩,却再也睡不着。 昨晚翻兖兖的未读消息时,扫到几个置顶对话框 她此时看了眼,才知事情又有了新进展。 翁莱昨夜快十二点的时候告诉她说,那人又发了帖。 也许是看她一直没回复,不知道她是受打击还是休息了,过了大约半小时,又发了条消息给她:【你先好好休息,别看手机别上网,明天再说。】 顾迎清从和翁莱的聊天记录里,找到那个发帖人的账号,点进那个标题为“被限流了,有新瓜”了的帖子。 那人发文称“国画媛”背后的资本下场了,和该事件有关的所有关键词都被各平台限流,上一个帖子热度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没怎么增加。 此人所谓的新瓜,便是截图了上一篇帖子中为顾迎清说话,提到她是德信股东的那几条评论,用知情人的口吻说:她的确是德信股东,那你知道她的股份是怎么来的吗?靠卖身卖子宫和威胁诈骗!而且她还找了个律师团队,打算借儿子争财产,如果成功的话,又要得到一笔巨额财产,将成为德信大股东。 评论里有网友质疑: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再说凭空出现这种帖子,是什么新型商战吗? 此人回: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不信的话走着瞧,这女的扒一扒还能扒出很多料,之前在北城的时候跟一大热动画电影的导演还睡过呢。 有人问:你说的该不会是lbw吧? 第563章 他怎么在这里? 顾迎清看到这个缩写的时候,联系前文的“动画电影导演”,她反应了一下,然后真是气笑了。 因为太生气,她忍不住重重地呼了口气。 程越生被这动静吸引,虚睁开眼,发现顾迎清正在刷一社交网站帖子的评论区,抬手就抽走了她手机,锁屏,静音,掼茶几上去。 “有什么好看的?” 顾迎清手里一空,保持那个姿势僵了会儿,手才缓缓垂下去。 程越生感觉到她因为情绪波动,胸膛剧烈起伏着。 他说:“看了就会被影响,你要这样的话,昨晚你的提议我就不考虑了。” 顾迎清不吭气,缓了缓说:“是别人发给我的,这人有新动作……我只是看看。” “你别管,有人盯着。” 顾迎清回过神来:“那你昨晚已经知道了?” “嗯,”程越生声音带着睡意,“按你说的,暂时只监管不干涉,天亮后再召集公关和宣传开个会。还早,再睡会儿。” 顾迎清闭上眼,可哪里还睡得着。 夜里没睡着,精神恍惚,但一睁眼自动进入应激状态,脑袋里那根弦始终紧绷。 她干脆起来洗漱,给自已找些事情做。 将一片狼藉的房间收拾了,又开车去两个街口外的那家不提供外卖服务的早点铺去早餐。 路上接送兖兖的司机来电,说兖兖要来找她,问她在家吗? 顾迎清问:“你们到哪儿了?” “已经在路上了,兖兖早早起来了,闹着要来找你,说你电话没人接,怕你出什么事,要亲自过来看看,我怕你不在家我们扑空。” 她一看才七点左右。 兖兖在那边听见了她的声音,怒而质问:“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也不回我消息呀?” 顾迎清仓促地道歉,说自已在开车,让司机先送孩子过来。 刚好车停在街边的早餐店外。 这是家挺火的老字号,以蟹黄小笼和蟹黄面出名的本地早点,这两类每日限量,售完即止,当然也有生煎大饼油条粢饭糕等传统特色早点。 这个点,堂食的食客已满。 好在时间还早,店外的队伍只有了几个人。 可惜的面食不好打包,会影响风味,兖兖很喜欢蟹黄面。 顾迎清站在队伍中,想起去年冬天赵南川出殡那个早晨,星星戴着贝雷帽,手里拿着个蟹黄小笼,也是憨态可掬。 心情不免有些复杂。 为以前,为今后。 她甩甩脑袋,拿了自已点的一大袋东西,驱车回家。 程越生还在睡,两个人折腾大半宿,又窝在沙发上整夜,谁都没睡好。 顾迎清出门前,说卧室的床整理好了,让他去卧室睡。 结果回来他还是没挪身,人倒是醒了,躺在那儿拿着手机回消息。 “吃点东西吗?” 程越生语气玩味:“光着吃?” 顾迎清瞅着他裸着的上半身,摸了摸耳朵,“先围个浴巾?” 他昨天用的洗漱用品,都是她准备的客用一次性的。 顾迎清去找了条浴巾给他。 “让人送衣服来了吗?” “过会儿。” 程越生洗漱完出来,坐在餐桌对面,顾迎清说:“对了,兖兖一会儿要过来。” “这么早?” 顾迎清心虚愧疚欲哭无泪,一脸苦相,“怎么办,兖兖好像生气了。” 程之兖这小孩儿虽然挺能熬夜,早上一向也起不来,昨晚快十二点了还在给她发消息,这么早又已经在过来的路上,这么短的睡眠时间对小孩来说显然不够。 程越生说:“他挺好哄的。” “是吧?小家伙性格真好,随妈妈了。” 程越生嗬地一声:“犯倔的时候你难道没见识过?也随妈了。” 顾迎清不服,“什么意思啊,坏的都随我?” 看他每个早餐盒打开看来看去,似乎没找到心仪的。 “你找什么?” “全是碳水?” 顾迎清把豆浆推他面前,“喏,蛋白质。” 程越生夹起块小笼,说:“他性格本来就像你,小时候长得也更像你。” 顾迎清自已看兖兖以前的照片和视频时不觉得,看过金玉吟做的对比照之后,才发现一大一小小时候五官惊人地相似。 但听他这么说,心都快化了,想起印象中的小婴儿兖兖,连声音都充满母性:“真的吗?” “真的。” 顾迎清怅然,跟他聊起来说:“其实大多数孩子,如果父母因为工作疏忽了自已,都会跟父母产生距离感,但兖兖反而还挺依赖你的。” 程越生说:“估计是从小跟我一起生活的缘故,要是完全给姑妈带就是另一种结果了。但他确实,得到的亲情比家庭健全的孩子要少很多。” 他放下筷子,说:“实际上我对他一开始确实很疏忽,平常都交给保姆,偶尔找姑妈过来带他一段时间。我不懂怎么养小孩,”他停了下,眉心微拧,回忆起来说:“但他很亲我,后来相处多了,他又慢慢有了几分我自已的样子……很难形容。后来我照着我爸妈养我的路子,学着怎么带他,装成一个爸爸该有的样子跟他沟通,装着装着,感觉就像那么回事了。” 顾迎清眼眶湿润,看看他,又低头看碗,拿调羹搅动豆浆,再看向他,抿着唇,几度想说些什么,但开不了口。 她只能不断在心中重复告诫自已,时间不能倒流,往事不可追忆,向前看向前看…… 但她忽然就陷了进去,“去年那个孩子,是不是老天想让我体验一次养育婴儿的过程,而我没有珍惜……” 门口传来输密码的声音,顾迎清的声音被打断。 看向挤进门缝的小盆友,她猛地回神。 顾迎清收拾好表情,笑着朝他挥手,兖兖看见他爸也在,顿时气急败坏地指着他们:“好哇!原来你们两个偷偷在这里约会,都不接我电话!” 程之兖有种被抛弃的心酸,好想哭,但是没有眼泪,只能原地跺脚,恨不得能把眼泪给跺出来。 程越生警告:“冷静点。” 顾迎清过去,解释说:“妈妈昨天出差回来太晚了,看到你的电话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怕打扰你睡觉,打算今天等你醒来再找你呢。” 兖兖瘪着嘴,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顾迎清拿出他的绿恐龙拖鞋让他换上。 程之兖不动,杵在那儿,狐疑地盯着他那没穿衣服的爸看了半天,忽然气鼓鼓地退后一步,“那他怎么在这里?你们和好了吗?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昨晚是不是在生孩子?” 第564章 页青 孩子的连续拷问,让顾迎清尴尬得答不上话。 她看了眼程越生,捡起兖兖激动扔在地上的背包,催促他换鞋,“我们刚在吃早餐,知道你要来,给你留了好吃的,去洗个手吃饭。” 程越生远远看戏,猜到那小子不会这么好糊弄。 程之兖慢悠悠把脚塞进恐龙拖鞋里,往餐厅那边磨蹭,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两个大人身上转,最后仰着脑袋看向顾迎清。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呀?是不是被我说中了!你们果然在生小孩吗?” 顾迎清被问得脑壳晕,“你为什么这么说啊?” 兖兖说:“我同学说的啊,皓升他爸爸妈妈在备孕要生小孩,有天他半夜醒来听见他妈妈叫得可惨了,开门就看见他爸爸光着身子在打他妈妈,把他吓哭了,但他爸爸说这不是在打架,这就是在备孕生小孩。” 程越生简直无语笑了。 兖兖说完,问顾迎清:“生小孩这么可怕吗?爸爸会打你吗?” 顾迎清受不了了,“你快别再说了,我们没有在生小孩,你爸爸也没有打我。” 程越生起身,将儿子拎起来到厨房,拧开水龙头,“洗手。” 程之兖噘了噘嘴,依言洗干净手,甩甩水。 顾迎清递纸巾给他擦干。 兖兖被他爸放上餐椅,顾迎清往他手里塞了个蟹黄小笼,“快吃,不然凉了。” 早上天凉,小家伙穿了件风衣外套,袖子盖过手背,顾迎清帮他将袖子挽起来。 兖兖将脑袋凑到她面前:“你们真的和好了吗?” 顾迎清笑笑,用夹子音回他:“是的呀。” 程之兖咧嘴笑起来,露出几颗乳牙,嘴上还沾着小笼馅儿的汤汁,“真的假的?你们不会是骗我的吧?” “当然是真的。” 小孩儿说:“那你们现在亲一个,证明一下。” 顾迎清余光望了望程越生的方向,“等吃完饭好吗?” “不行,我心里有事会吃不下饭。” 心里有事? 心里有事! 顾迎清快被现在的小孩的用词吓死了。 程越生已吃得差不多,到顾迎清身边,俯身在她颊边吻了吻。 顾迎清贴着程越生,装出格外幸福的样子,表演痕迹有些重。 程之兖手搁在餐桌上,不满道:“要亲嘴才行。” 父母又按要求蜻蜓点水般亲了下嘴。 兖兖顿时露出个灿烂的笑:“OK,我信了……好了好了我已经相信了,别亲了,别再亲她了!” 程之兖急眼地跳下板凳将他爸推开,“你不许亲她了,快分开!” “不是你让亲的?”程越生按着他脑袋,不让他拿着包子油腻的手碰到自已。 程之兖跺脚,恼声说:“我可没有让你亲这么多下,亲一下就可以了!” “你管得真宽。” “她是我妈妈!” “我是你爸。” “那又怎样呢?” “我可以揍你。” “你就知道揍我。” 程越生单手将他抱起来,夹在腋下,往他屁股上抽了两下。 那家伙已经习惯这么玩儿,伸手去抱程越生的腰,灵活地用两条小短腿儿去绞他爸的腿,变成个甩不掉人形挂件。 手里还不忘捏着吃了一半的蟹黄小笼。 孩子的笑声和叫声差点刺破天花板,程越生身上、浴巾上,全沾上馅儿里流出来的汤渍。 “脏死了。”他嫌弃地把孩子放地上,进了浴室。 程之兖玩高兴了,喘着气儿坐回位子上,问顾迎清:“妈妈,我爸爸为什么不穿衣服?” “他刚起床呢,你爸爸在家睡觉难道要穿衣服吗?” “不穿,但是醒来之后就穿了。” “那是因为我这里没有你爸爸的衣服,李叔叔一会儿会送衣服过来。” “哦。”兖兖点点头,但仍然没有忘记追问,“那你们之后会生小孩吗?” 顾迎清一时不知道他所说的“生小孩”是指过程还是结果。 “你不想要弟弟妹妹是吗?”顾迎清知道兖兖比较抗拒,当时在程婉黎家甚至因为这个话题被气哭过。 兖兖避开她的视线,低头将小笼的皮扔在一边,又拿起一个,反问她:“你和爸爸想生吗?”语气明显低落。 “我们没有这个打算。” 程之兖翘起的嘴角已经压不下去,还假装很懂事地说:“好的,我知道了。” 顾迎清被他的样子可爱到,捧着他的肉肉的小脸亲了亲。 小孩身上有股神奇的令人上头的味道,让她忍不住像程越生那样,将小朋友的脸亲变形。 “妈妈太喜欢你了宝宝!” 兖兖难得害羞起来,傻笑着摸摸自已的脸。 过了会儿李方长送衣服过来。 兖兖自告奋勇,把一身行头送到在打电话的他爸跟前。 装着防尘套的西装比他人高,小家伙是从地上拖进房间的,又将内裤鞋袜一一摆出来,领带手表袖扣挨个排开,殷勤得不得了。 又将盒子里的刮胡刀拿出来,哼着歌,学着他爸的样子,将半张脸宽的刮头放在自已脸上。 程越生听着电话那头的人讲事情,余光瞥见,顿时声色一厉,指着他,“放下。” 程之兖悻悻放下,在床边蹭来蹭去,装作不经意地摸摸这个,摆弄摆弄那个,等他爸放下警惕,刚刚移开视线,那家伙背过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刮胡刀在自已脸上上下一刮,随着类似于被什么东西蛰了一口的痛感传来,小家伙愣住了。 正好这时候他爸看到了他鬼鬼祟祟的动作,呵斥一声:“程之兖!” 孩子傻愣愣回过头,偷偷把东西放回原位,双手绞在身前,睁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大气不敢出,下巴上赫然一道口子,正往外渗着血珠子。 伤口的疼痛愈发明显,兖兖神情开始慌乱,眼神闪躲。 顾迎清听见程越生的声音赶来,卧室里,父子俩大眼瞪着小眼。 程越生眼神犀利,下颌紧扣,明显是在克制着怒意。 顾迎清被兖兖下巴上的血吓得心里一紧,发现一旁的刮胡刀,顿时明白缘由,好在伤口看起来不严重。 她从床头抽了两张纸巾,按住兖兖的伤口,带他到客厅去找药箱。 从头到尾,兖兖一声不敢吭,直到顾迎清给他伤口涂碘伏的时候眼泪珠子才往外掉。 顾迎清心疼死了,“是不是很痛?忍一忍啊。” 程之兖用欲哭不敢哭的强调小声说:“一点、都、不痛……” 一条指甲盖长的伤口,顾迎清用创可贴给他贴好,“没关系,过两天就好了。” 程越生挂了电话出来,程之兖立马往顾迎清怀里扎,将脸埋进去,不敢面对。 程越生将他拽出来,用平常口吻问他:“我有没有告诉你放下那东西?” 程之兖怯怯地“嗯”了一声。 “现在知道痛了?” “嗯……” “还玩不玩?” 顾迎清捏着他的小手,没有帮腔,程之兖盯着别的地方,揉了揉眼睛,小声说:“不玩了。” 程越生知道他是什么德行,别看现在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不听人话胡作非为时一股子嘚瑟乖张。 当妈的护得紧,默默用眼神警告,当爹的有气不好发作,总算对程云治当年在他飙车摔断手后还要抽他一顿的心情略有感受。 程越生回屋换衣服,兖兖这才“呼”地松了一口气,顺顺胸脯说:“真的一点都不疼。” 顾迎清擦擦他湿漉漉的睫毛,“真勇敢,以后危险的事情不要做了。” “可是爸爸说过,要勇于挑战。” “但是明知会受伤的事情就不要去做了。” 兖兖理直气壮说:“可是我不知道呀!试过了才知道会受伤嘛。” 顾迎清想想,竟无可反驳。 “那个刮胡子的我也不知道它会把我弄流血,为什么爸爸用就不会流血?” “因为你爸爸知道使用方法,就像你知道自已的玩具轨道应该怎么启动,”顾迎清说,“你还小,对世界的认知还不够,还在慢慢探索,在你长大的过程中,很多事情自然就知道了。” 兖兖漫不经心地点头说好吧。 顾迎清让他学着把碗筷放进洗碗机,倒清洁剂,然后启动。 今天是周二,兖兖本来该去上学,但程婉黎已经给孩子请过假。 程越生有重要会议要出席,出门前将儿子叫到身旁,交代了几句才走。 顾迎清本想带兖兖出去玩,但因为昨晚的梦,心里不太安宁,于是带孩子到书房,教他画画。 顾迎清铺开纸,放上镇纸,又去准备颜料和洗笔筒。 兖兖对着镇纸上的小字念:“永和九年,岁在会(hui)……什么?”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kuai)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顾迎清说,“这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顾迎清将他抱上椅子,“今天我们练国画里的‘皴’,用皴法画石头,大概的脉络离不开‘点线面’。” 这是顾迎清小时候学国画打基础时,顾中敏教给她的东西。 她找出范宽的《溪山行旅图》举例。 “‘点’又有好几种,”顾迎清一边用毛笔在纸上轻点数笔,纸上出现几个不同形状的点,一边解释说,“像半圆形这种,是豆瓣皴;小小的,这叫芝麻皴;点得圆圆的,这是雨点皴,长一点的话就是雨淋墙头皴……短短的,先压、然后再点,叫刺梨皴,你看,是不是像玫瑰花刺一样?这个叫泥里拔钉皴,就像把钉子从泥里拔出来一样,还有米点皴,竖点皴……” 兖兖聚精会神地听着,被顾迎清带着手,握着毛笔,在旁边画出差不多的皴。 随后,她又轻轻画下几笔交会的线条,控制了力道与走向,现于纸上的形状、质地与纹路,俨然就是一块块不同类型的卧石。 用浓墨的笔尖端沾上水,画得圆润一点,是丘;再画得平一点,长一点,是岩。 最后再放平笔尖,画出所谓的马牙皴、小斧皴,添上几笔,赫然成峰。 好在小朋友对画画既有天赋又有兴趣,这是他为数不多能静下心来做的事,学得有模有样,一上午晃眼便过。 顾迎清下午的时候跟程越生那边的公关团队联系上,对方发来当下情况的汇报。 兖兖在卧室睡午觉,顾迎清在客厅阳台戴着耳机跟人开电话会议。 阅览汇总信息的时候,才发现翁莱也被拉下了场。 因为没有再限制此时的传播,小红书上的新帖已经被人截图发到了微博,且上了热搜。 紧跟着,她在各大画展的参展的画作被画圈的同行翻了出来。 又有人通过这些画的细节,扒出了她曾经发在微博和小红书上的日常画画碎片。 打开画手“页青”的微博和小红书账号,评论和阅读量正在成倍增加。 她是真的出名了。 第565章 一路货色 顾迎清没仔细看那些新增的评论和私信内容,只大概感受了一下热度上涨带来的震撼,立马就下线了。 具体细节走向都是从公关团队那边得知。 “页青”这个名字,在画圈里还是有点名头的。 因为她画过一些大热古代言情小说插画,经典形象出自她手,所以那几部小说作者的读者知道她。 又因她画过大厂热门游戏的角色海报,一些手游玩家也知道她。 加上二创过一些热番动画和电影、电视剧里的角色,也替国漫电影画过发行海报,是二次元和影迷口中的产粮太太。 就这么一路画过来,跟一些较为知名的画手互关,慢慢积攒了许多混不同圈子的粉丝。 而她有固定的画画频率,每周至少会在自已的社交账号上分享一次自已画画的细节图。 其中大多是符合“页青”这个人设和粉丝喜好的画的制作过程和碎片,国画山水也有,却是最少的,因为以前怕被赵缙发现剥夺她这一收入来源。 分享出来的国画,有山水也有花鸟,皆无全貌,只有一角,或是某个细节的放大图。 唯一相同的是:这些画她画完觉得较为满意,也最先挑选出来参加了各大画展。 就这样,被人扒了出来。 做对比图的,是“页青”的一位老粉,现今是南深美院动画专业的学生,也在自已的账号上发一些首创二创的图,尤其是动画电影,也有了万儿八千的粉丝。 当初她考上美院的时候,还特地给顾迎清发过私信,说是受她影响决定坚持爱好。 这姑娘原本没有恶意,因为她将“页青”发过的图都仔细研究过,印象比较深刻,又是学美术的,顾迎清的事已经传到了美术圈,她也跟着看了一些八卦帖,搜了顾迎清的画之后,迫不及待想分享自已的这一发现。 没想到被有心之人利用,扩大影响,直接将她的这条微博送上热搜。 这粉丝还在自已账号解释来着,说她关注了“页青”六年,看着她从寂寂无名的学生,到小有名气的画手,她绝对不是网友口中那种人,以她的名气,有的是赚烂钱恰饭的机会,但都被她推掉了。 比她粉丝少的画手都在出画册,将以前的稿子随便收集起来,做成一本书动辄卖一两百收割粉丝,而顾迎清始终只赚资本家的钱。 结果有些人顺着网线闻着味儿就来怼她了。 “是啊,她这不就去给资本家当qf了吗【打call】【打call】?” “画品不代表人品,画得再好,还不是前脚处心积虑想进豪门,后脚插足别人十几年的感情。” “借腹上位这种事在豪门里多了去了,上一个生了三个也没摸到门槛呢,祝你家太太能够成功哦【捂嘴笑】。” “太太画得好,这不正好当资本家的白手套【耶】。” “博主真够天真的,游戏海报的背后是游戏公司,游戏公司卖皮肤难道不是玩家买单?电影难道不是观众贡献票房?” “人家不挣你钱,你以为就是她不爱钱?人家只是看不上你那几个小钱而已!她现在百分之二的德信的股票,市值多少你知道吗?她出一百本画册都赚不够,假清高呢。” “是啊,你的太太靠画工吸引男人,每天晚上给男人表演画画呢。” …… 随着这则消息上热搜,“页青”的社交账号评论区简直变成了公共厕所,什么人都能来拉一泡。 更有人发现她过去几年,每年三月二十八日都会发一幅和孩子有关的画,画里的孩子在长大,画风却始终有些悲伤。 很容易就让人联系起传言中,她借腹上位生的那个孩子。 于是不少人去那几条微博人抢了孩子的抚养权。 画圈这边是这样一个说法,然而律政圈关注的又是另外的点。 南江这边做非诉的律师,要么德信是他们所的大客户,要么本所参与的项目与德信是竞争、合作的关系。 律所中的办公室斗争可不少,翁莱年纪轻轻杀出一条血路,打败了同期多名竞争权益合伙人的同事,难以避免遭人背后使坏。 有人便通过这件事,捅出她在美国外资所实习时候的事,说她借着前男友的人脉和案源,升职后便将人甩了,回国之后也是靠睡合伙人升职。 于是顾迎清和翁莱被人钉了个“一路货色”的标签。 第566章 邀约 当初是王师茗向顾迎清引荐了翁莱,当这回的火烧到翁莱之后,王师茗才趁着这个切入点,来问顾迎清这件事。 王师茗最开始是从一个到检察院替带教律师跑腿的实习律师那儿知道这事。 她听说后,到网上搜了搜,大致一看,便怀疑到了赵缙头上。 因为赵缙的缘故,王师茗跟顾迎清之间几乎没有过正常的交流。 也是因为赵缙的,王师茗对顾迎清的态度更是复杂。 既因顾迎清和她一样,受过赵缙的蒙骗和伤害,有种同仇敌忾的微妙情绪。 另一方面又因为顾迎清之前隐瞒真相,衬得她一开始对顾迎清流露出的敌意,和试探对方时的优越感十分滑稽可笑,使她抬不起头,令她懊恼愤怒,尊严扫地…… 以致于总想要在顾迎清面前重新证明什么似的,在顾迎清找她介绍律师时,她感觉的头颅好像又可以微微上扬了。 只是这只是她再与顾迎清联系的其中原因之一。 她发微信过去,开门见山:我在院里听人提到翁师姐的事,然后在网上看到了一些流言蜚语,你还好吗? 似是手机不在身边,过了许久顾迎清才回:我还好,谢谢关心。 她句尾还带了个爱心的eoji,显得此话没那么生硬。 王师茗想了想又问:是赵缙干的吗? 顾迎清:? 还是顾迎清:你怎么知道? 王师茗踌躇许久,字打了又删,几度重新措辞,发了长长一段过去:我跟赵缙分得不是很愉快,怕他纠缠我,过年那阵子我找理由避而不见了一段时间,做了手术之后单方面通知他分手。然后一直被他以各种方式恳求原谅,甚至在我家上班的路上堵我。见面的时候,他逼问我为什么打掉孩子,我跟他吵了起来,话赶话就让他去做尿检,又隐晦提了嘴他从前对你做过的事,我怕他觉得是你从中作梗,破坏了我俩关系,所以迁怒你。 她爸王朝岱不想把这件事闹大,影响她以后的恋爱和婚姻,让她对外宣称不合适,大家好聚好散。 可是后来再见赵缙,想起过去种种,那些不知几分真假的柔情蜜意,把她变成了一个丢人的蠢货,她情绪难免激动。 顾迎清算是帮她斩断了最后一丝犹豫,让她看清赵缙的真面目。 发完这则消息后,她眼看着聊天框顶部时不时出现“对方正在输入……”,然后又停下来一会儿。 顾迎清说:赵缙想整我的理由很多,甚至可以没有,他这回搞小动作主要是因为德信的事。 王师茗看着“德信”两个字,不免想到顾迎清之前要找擅长遗产继承这方向的律师,又忆起曾经赵缙提及,顾迎清与程越生之间有点什么。 正愣着神,顾迎清又发来: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王师茗说:挺好的,做完手术一周后就去上班了。 顾迎清又问:你多少天做的终止妊娠?已经到了不适合药流的月份了吗? 王师茗:四十几天。医生说怕药流清不干净,做手术好一点,无痛,复查恢复得挺好。 她发现顾迎清好像了解这事,又不好多嘴。 顾迎清:那就好,有时间的话,叫上翁律聚一下?我请你们吃饭。 王师茗瞧着对方的邀约,静静思索了片刻,回复:可以呀,这周六吧。 隔天她发现顾迎清在朋友圈发了打网球的照片,一张球场风景图,一张抓拍图,相机后的人没露脸,用球拍往地上拍球,球弹起到半空。 但持拍的手骨节分明,肤色健康,露出的半截小臂一看就很有力量。 明显是男性的手。 第567章 宣示主权 顾迎清是在打完球回去的路上发的朋友圈。 还是在上次那个俱乐部里的球场,那边人少,清静一些。 她手机上的社交a已经被程越生删掉,她捣鼓手机时,他瞥了眼是在微信朋友圈页面,这才没管。 很快就有人点赞评论,秦宗诚问她:跟谁一块儿打球呢? 末尾附带一个暧昧的表情,明知故问。 顾迎清回复:教练【呲牙】。 两人一开始就说定今晚到程越生那里去住,离开球场便去幼儿园接兖兖。 正是放学时间,幼儿园外的路段交通一塌糊涂,私家车占据停车位,校车一辆接一辆从校门口里驶出,开往不同方向,有的落了孩子,停在一旁打着双闪等人。 程越生将车停在离校门口不远的路边,下去接儿子。 顾迎清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当人置身于同样的场景,以前的感受往往会再次降临。 不知道是前年还是多久,她从赵缙那里收到一张星星的幼儿园入园照。 她根据校服找出了星星就读的幼儿园,然后偷偷来看过他。 那会儿刚入秋,余暑未消,幼儿园放学时间早,她就在站在街对面的树荫下,等着校车开走一辆又一辆。 后面发现赵家有专门的车子接送小孩,星星被幼儿园老师带出来,直接送上了车。 她远远的只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蹦蹦跳跳的身影。 而此时,也有一道小小的,欢快的身影蹦入她视线。 小朋友因为他爸爸亲自来接他,兴奋得不行,嘴里滔滔不绝讲着学校里的事,程越生拎着书包,时不时招呼他看路。 等父子俩靠近时,顾迎清按下车窗,露出脸。 程之兖丢下他爸,欣喜若狂地跑过来,激动溢于言表,“妈妈!” 程之兖赶紧爬上后座,将脑袋伸到前面来,“你怎么也来了呀?” “我来接你呀,你开心吗?” 兖兖重重点头,将脑袋凑到顾迎清和程越生中间,“你居然跟爸爸一起来接我,我更开心!你们俩要是能一直和好,不分手就好了。” 童言童语,叫人好笑。 程越生刚启动车子,兖兖指着前面的一辆车说:“是星星!” 他赶紧用手表给星星打电话,“星星,我在你后面,我爸爸来接我啦!” 前面的轿车车窗落下,程越生开车经过那辆车时,兖兖跟车里的星星挥手打招呼,难免有点炫耀劲儿。 星星一脸不高兴,冲他吐舌头扮鬼脸,然后把车窗升了上去。 兖兖“哼”了一声,“怎么这样!” 程越生冷笑说:“活该,不知道看人脸色,凑上去给人扇。” 程之兖生气地命令:“你不要说风凉话!” 顾迎清隔着车窗,把星星脸上的落寞看得很清楚。 她说:“兖兖,星星没有爸爸了,你这样炫耀自已有爸爸接,会让星星难过。” 程之兖坐回自已的位子上,气馁道:“可是我以前没妈妈的时候,他也向我炫耀他有妈妈啊!他还向我炫耀他爷爷奶奶对他多好多好呢……” “好朋友要互相关照,不能互揭伤疤让对方难过,知道吗?” 兖兖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顾迎清虽说没有再看网上那些留言,但她知道现在这事还在发酵,不大想到公共场合去,生怕再出现被人偷拍的情况,晚饭也打算就在家里吃。 从决定住过来开始,顾迎清陆续在网上下单了一些自已长期使用的日常和家居用品,还有一些画画工具。 发货快的今天已经到了,刚到家就看见物业送来的一批快递。 里面就有顾迎清买的一批性教育绘本。 从兖兖很小就自已洗澡看得出,程越生对他的性别教育是很到位的。 但是她受不了小孩对大人的亲密关系懵懂无知时,说出的那些令人尴尬的话,这种事越隐藏,小孩越有窥探欲,还会胡乱猜想,如果一不小心撞破,会留下心理阴影也不一定。 绘本有英文的也有中文的,顾迎清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爸爸,让他当做睡前故事讲给儿子听。 刚拆完快递,许安融那边打来电话。 明天便是邓荣涛夫人的生日宴,她派了人送衣服首饰到顾迎清那里,结果家中没人。 顾迎清说:“我有事,今天不回去,东西你先让人拿走吧,我有穿的。” 许安融察觉到什么,顿了下,问:“你在哪儿?明天应该到哪里接你?” 顾迎清坦然淡声说:“程越生这里,你应该知道地址的。” 许安融直接挂了电话。 顾迎清耳边似乎听到了她那声残缺的冷哼。 母子俩在门厅那儿拆快递,兖兖坐在小板凳上翻绘本,见他妈妈挂了电话之后在发怔。 小家伙喊了她一声,顾迎清回过神。 兖兖说:“妈妈,我晚上跟你一起睡,你就可以给我讲这个了。” 顾迎清说:“爸爸给你讲。” “也行,我跟你们睡,然后你睡觉,让爸爸给我讲。” 顾迎清:“……” 兖兖见状问:“你是不是不想我跟你们睡?” “你已经长大了,只有小婴儿才跟爸爸妈妈一起睡。” “我知道这种话是大人骗小孩的,”程之兖没被糊弄,举证说,“我们班还有很多小朋友跟爸爸妈妈一起睡。” “难道你长大了也要跟爸爸妈妈一起睡吗?” “为什么不行呢?” “可你长大了要谈恋爱,要结婚的时候怎么办?女孩子喜欢人格独立的男人,不喜欢妈宝男。” “什么叫妈宝男?玉吟姐姐也这么说过我。” “就是已经成年了还离不开妈妈,什么事都要听妈妈的,晚上还非要跟妈妈一起睡的那种男的。” “但是,我只是一个五岁的小朋友,还不用谈恋爱和结婚。” “就算你一辈子不谈恋爱不结婚,你也需要自立,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跟爸爸妈妈黏在一起。” 程之兖“哦”了一声。 晚上洗完澡,这家伙抱着自已的枕头进了主卧,站在床上,握着拳头对这张床宣示主权,并说道:“我今天要当妈宝男,明天再做自立的男人!” 程之兖直接在床中间躺平,像焊在了床上一样,牢牢抓着被子。 程越生撵他出去,他一动不动。 他爸直接上来旱地拔葱,将人拎回儿童卧室。 兖兖气得冲他爸拳打脚踢,最后还是顾迎清过来,爹妈一边一个挤在儿童床上,一起陪着讲睡前故事才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