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结束后,炮灰舔狗成了万人迷》 第1章 都结束了 【排雷:是万人嫌觉醒后转万人迷受,所以前期剧情需要比较憋屈,但是也是人物成长和纠缠的一部分,真正觉醒之后有各种单箭头在顾长卿身上,如果想看小将军脱离齐国公府的可以看看目录跳跳,比心,希望大家看文愉快哦!】 顾长卿在听到’剧情结束’这四个字在耳边响起时,只觉得浑身一轻,此前束缚住他的力量在这一刻终于消失无踪了。 重获自由的这一刻终于到来,顾长卿原以为自己会欣喜若狂,但此时,坐在裴府’长媳’的位置上,听着周围嘈杂的声响,顾长卿却觉得自己的一颗犹如一潭死水,已经激不起半点涟漪。 “顾氏!” 正当顾长卿愣神时,坐在上首的国公夫人赵氏狠狠地拍了下几案。 “你这副目无尊长的样子,是对我方才的话不满吗?!” 座位上首的国公夫人赵氏如今不过四十余岁的年纪,保养得宜,一身的装扮雍容华贵,极有威严。 而她口中的顾氏…… 顾长卿微微低垂眉眼,看了眼始终垂放在自己膝头的指节——这分明是一双男人的手,指节修长,如今却保养得细腻莹润,指甲上甚至染了丹蔻。 再看到自己这一身绫罗绸缎,将他颀长的身材包裹其中,若从旁人的眼光来看,端的是一副男不男女不女的恶心模样。 顾长卿深深地闭了闭眼,最终又重新睁眼看向自己身上的一切——‘剧情’,这便是三年的剧情时间在他身上所留下的痕迹。 所幸,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上首的国公夫人赵氏眼看着顾长卿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毕恭毕敬的回话,心中怒火升腾。 她狠狠地又再一拍几案:“顾氏!什么时候我的话你竟也敢当做是耳旁风了?!” 站在赵氏身边的嬷嬷立刻上前轻轻为赵氏顺气,然后抬眼看了一眼顾长卿所在的位置,阴阳怪气道:“有些人,不会还当自己是将军府的少将军吧?世子夫人,你既然得咱们国公府上下尊你一声世子夫人,就得为咱们国公府着想。 你以一介男子之身占了咱们国公府世子夫人的位置,但你身为男子,无法生养,难道你就能狠心看着咱们世子无后? 老夫人愿意将娘家外甥女以妾礼嫁入府中,待生下世子爷的长子后,也可计入你这正室夫人的名下,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屋内,站在国公夫人赵氏身边伺候的刘嬷嬷一边替赵氏顺着气,一边看着不远处位置上的’世子夫人’,脸上写满了不屑和厌恶。 这个世子夫人,说起来也曾经是名冠京城的少将军,当初是多少名门贵女倾慕的如意郎君? 就连他们夫人也动过将大小姐嫁入镇北将军府的念头。 可谁曾想这顾长卿偏偏不要脸面,痴缠上了他们家世子爷,用顾家一世的军功从先帝手里求得了一道赐婚的圣旨,硬是以男儿之身嫁给了他们世子爷作为正妻。 也让他们堂堂齐国公府成了满京城的笑柄之一,还累得他们世子爷如今将满22岁的年纪,却连嫡子嫡女都未能有一个。 如若他们世子爷天性就爱男子便也算了,但在这顾长卿痴缠上他们世子爷之前,他们世子爷的红颜知己也不曾少过。 想到这里,刘嬷嬷眼含鄙夷地看了一眼顾长卿坐着的位子,暗暗地’呸’了声——好一个不要脸面不男不女的东西。 顾长卿端坐在这檀木椅上,脑海之中闪过这三年间每一幕让他感到荒诞又恶心的画面,他当然察觉到了主位上齐国公夫人赵氏与她身旁刘嬷嬷眼中的厌恶与鄙夷,但被’剧情’操控了三年,一朝脱困,他竟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动作了。 上首主位上,齐国公夫人赵氏一脸嫌恶地看着顾长卿:“顾氏,给世子纳妾一事你可还有意见?” 虽然齐国公府上上下下都对顾长卿这个’世子夫人’嫌恶至极,但顾长卿毕竟出身镇北将军府,如今镇北将军与长子仍旧镇守北夷边境,哪怕当初顾长卿执意从先帝手里求得赐婚圣旨时已经与父兄决裂,但他的背后到底还有着个’镇北将军府’的靠山在,而他与齐云疏也确确实实是由圣旨赐婚。 因而哪怕齐国公夫人再怎样嫌恶顾长卿,就这纳妾一事也不得不与他’商量’一二。 不过在齐国公夫人看来,这顾长卿虽然令她作呕,但他嫁入齐国公府后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因此她丝毫不担心顾长卿会拒绝她的要求。 只是平日见惯了逆来顺受的顾长卿,今日顾长卿没有在她开口的第一时间就恭敬应下她的命令,这样的细微变化让齐国公夫人眼里立时不满了起来。 这个顾氏! 还真当自己是她儿媳妇拿起乔来了吗? 惯的他! 就在齐国公夫人又想开口训斥这个不男不女的’儿媳’时,坐在下首的顾长卿忽而开了口。 “如果我说不呢?” “什么?” 顾长卿突如其来的开口,让齐国公夫人一愣——刚刚的这个声音,清朗之中带着一丝冷漠与寒意,分明是顾长卿的声音,却让赵氏一时之间难以相认。 要知道,自从’嫁入’齐国公府之后,顾长卿就在她的’教导’下学起了做一个’世子夫人’该学的东西,其中就包括收起他那一把一点儿也不像’世子夫人’该有的嗓子。 以至于这些年过去,赵氏也已经多年未听过顾长卿原本的嗓音了。 短暂的怔愣之后,就是冲天的怒火,赵氏回过神来一拍几案:“顾氏,你什么意思?!反了天了,你是要看我齐国公府绝后么?!” 眼看着齐国公夫人拍案而起,刘嬷嬷紧赶着搀扶住了赵氏,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一边瞪着顾长卿道:“世子夫人,你本就无子,还敢如此忤逆?!不顺父母可是七出的头一等大罪!” 谁不知道,她们这个’世子夫人’最怕的就是被她们世子爷休弃,而她们世子爷是最孝顺不过的好孩子了,所以她们国公夫人拿捏顾氏就跟拿捏个蚂蚁似的。 七出? 就在顾长卿默默地看着拍案而起妄图拿’七出’的罪名拿捏他的齐国公夫人时,屋外恰好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来人穿着一身正四品御前亲卫劲装,腰挂上斜插着一柄刀柄刀鞘通体黑色的佩刀,长身如玉,步履匆匆。 即便不用抬眼看,顾长卿也知道,是齐云疏回来了。 果然,紧接着穿着一身亲卫服饰的齐云疏快步走进屋内,他那副足以迷倒全大胤少女的出色容颜,此时只是带着嫌恶地扫了顾长卿一眼,尔后看也不看顾长卿,就先到了齐国公夫人的身边。 “母亲。” 齐云疏两手搀扶着齐国公夫人,然后扭头看向顾长卿,就像是他与顾长卿成婚这三年来的每一次一样,拧着眉头,带着不满问:“顾长卿,你又惹母亲不快了?” 但这一回,他并没有等到顾长卿急切的道歉与辩驳,眼前的顾长卿只是用一种莫名的目光看着他,然后问他:“齐云疏,你不问问你的母亲想要我做些什么吗?” 齐云疏拧起眉头,斥道:“母亲要你做什么,你竟敢驳斥?!” 坐在檀木椅上,顾长卿默默看着齐云疏,问:“如果是她令我为你纳妾呢?” 齐云疏一愣,然后仍旧道:“母亲是为了齐国公府着想。” 齐云疏看着眼前的顾长卿——虽然对于这个带着圣旨强逼他娶亲的男妻心怀厌恶,但他是知道顾长卿有多在乎他的。 只是纳个妾而已,他堂堂齐国公府的世子,总不可能当真一世无后。 听着齐云疏为他母亲这理所当然的辩驳,顾长卿忽而轻轻地笑了——这就是在’剧情’裹挟下,他拼尽一切也要嫁的’夫君’。 但好在,一切都结束了。 顾长卿微微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他对屋里的人笑着道:“齐云疏,我们和离吧。” 第2章 长卿,别无理取闹 齐云疏看着顾长卿,眉头微蹙。 和离? 齐云疏不满地拧紧了眉头:“长卿,别无理取闹。” 顿了下,齐云疏先是搀扶着齐国公夫人坐下,然后才对顾长卿不满道:“母亲要将表妹嫁进府里为妾,这本就已经委屈了表妹,母亲如此安排都是为了你我着想,你就不能稍微体谅一下母亲的苦心吗?” 屋子里,齐国公夫人赵氏在齐云疏的搀扶下重新端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刘嬷嬷站在另一侧仍旧轻轻地为她顺着气。 在场的包括赵氏屋里的丫鬟在内,都没人将顾长卿要和离的话听进耳中。 和离? 开什么玩笑? 就以顾长卿为他们世子爷痴迷的程度,会与他们世子爷和离才怪! 没见他好好一个男子之身,为了’嫁’入他们齐国公府,硬是学会了三从四德还有大家宗妇的仪容行止,如果不是他到底有一副男子的外貌骨骼,以他如今的规矩礼仪,旁人大约只会以为这是一个骨架大些的女子。 这个顾长卿,满脑子的情情爱爱,没有半分男子的傲骨。 别说齐云疏和齐国公夫人了,就是这满府的下人也没有一个半个看得起他的。 谁又肯信他真会与齐云疏和离呢? 齐云疏也是一样,眼见顾长卿没有回应,他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耐,再次蹙眉道:“我今日在御前当值一天,已经很累了。” 言下之意,让顾长卿不要再无理取闹。 在他看来,身为男子娶妻纳妾本是应当,他本就不好男风,顾长卿凭着圣旨赐婚强嫁入齐国公府,看在圣旨的份上,这三年来他也尽力将顾长卿当作妻子在看待,已经是给足了顾长卿的体面。 他实在是不明白顾长卿究竟还有些什么不满? 想到这里,齐云疏不满的看着顾长卿:“长卿,你我初见时,你也是襟怀洒落的性子,如今怎么这般不懂事了?” 初见? 一旁的椅子上,顾长卿面无表情地听着齐云疏对他的数落,脑海之中也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五年前与齐云疏初见时的情形。 彼时,他不过十五岁的年纪,是镇北将军府中备受宠爱的少将军,整日里最爱舞一杆银枪,骑着白马流光在校场上与人演练,只等着年满十六就去往北疆,与父兄一起镇守大胤朝的北疆。 他们顾氏一门的男子,从幼年读书习字起,读的是兵法史书,学的是忠君为国。 顾氏祖训——生死守国门,寸土不可让。 但偏偏……被大胤朝百姓尊崇爱戴的顾氏一族里,出了他这样的一个败类。 他还记得,那一日他如同往常的每一日一样,在校场上操练,而刚被选入禁中的齐云疏与十多个年轻近卫一同到了他们营中受训。 顾长卿那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齐国公家的小世子之后还会与他有什么交集…… 顾长卿垂眸,眼中还残存着恍惚,而齐云疏的口中却越发的不客气了起来:“长卿,你既然身为我的妻子,就该胸怀宽阔些,不该囿于这些内宅纠缠。” 齐云疏的话,好一派光明磊落。 不该囿于内宅纠缠,只该顺从长辈,为他齐云疏广纳姬妾养育子女是吗? 如若他今日仍旧被’剧情’所操控,那么哪怕他咬碎了牙根,只怕也不得不依照齐国公夫人与齐云疏的意思做一个’贤良大度’的世子夫人,为齐云疏纳妾操持。 好在一切都结束了。 从刚刚开始,始终低头垂眸的顾长卿微微闭了下眼,继而长舒一口气,抬眼看向齐云疏所在的方向。 “齐云疏。” “在你的眼里,我就是如此爱你到自轻自贱吗?” 齐云疏没有答话,而是本能地蹙着眉头,他隐隐觉得今天的顾长卿有些不同,但他并不怎么在意。 就像是顾长卿问出的这个问题——他没有回答,但如果他要回答,答案一定是’是的’。 顾长卿看着齐云疏脸上笃定的神情,忽而嗤笑了一下,这个笑容令齐云疏一愣,下意识地有些不快。 然后,顾长卿看着齐云疏,轻轻吐出了一句话:“齐云疏,你当真自私到令我恶心。” 这话一出,齐云疏霍然瞪眼:“顾长卿?!” 原已经坐下的齐国公夫人赵氏更是猛然起身,指着顾长卿道:“顾氏,你好大的胆子!” 刘嬷嬷更是忠心护主的模样,三两步上前举起巴掌就要替齐国公夫人’掌他的嘴’。 但一巴掌挥下,过去从不敢对她们有所违逆的顾长卿却单手捏住了她的手腕,然后将人往后轻轻一送,原本已站在顾长卿跟前的刘嬷嬷已经被顾长卿这轻轻一推踉跄着送回了原本的位置。 刘嬷嬷惊惧不定的看着顾长卿,刚刚扬起的手还没收回,她于是只能一手指着顾长卿,’你、你……’的微微颤着手。 顾长卿却一眼都没看被他推回原位的刘嬷嬷,只平静地道:“我不打女人。” 只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与顾长卿冷淡的眉眼摆在一起,虽然他身上仍旧穿着一身女装,梳着闺阁女子的发型,但与从前不男不女的古怪模样却好似有了天壤之别。 齐云疏下意识地向前两步,想要抓住顾长卿的手却一把抓空,下一秒,只觉得一道劲力袭来,他连着踉跄了几步,也被重新推回了他原本所在的位置。 “顾长卿……你!” 顾长卿却眉目冷淡看着他,就好似在看一个陌生人,口中的话分明不带丝毫情绪,却充满了嘲讽的意味:“齐云疏,五年了,你的功夫还是没有半点长进。” 说完,顾长卿再度看向齐云疏:“齐云疏,我们和离吧。” 这是顾长卿今日第二次说这句话。 这一次,在场的所有人终于隐隐觉察——顾长卿……他是认真的! 第3章 夫人当真要走了! 因为顾长卿主动提起和离一事。 一直到顾长卿转身离开,齐云疏都没能回过神来。 倒是齐国公夫人赵氏在顾长卿转身离开后,喜上眉梢:“和离好啊!这个顾氏,现在倒知道要起脸面来了!” 想他们堂堂世袭冈替的齐国公府,自大胤朝开国至今,开国十国公只有他们齐家仍旧还端坐在国公的位置上,她儿子又是齐国公世子。 什么样的高门嫡女配不得? 自从三年前这顾氏嫁入齐国公府后,二房一脉也对齐国公府的爵位虎视眈眈,只等着齐云疏一辈子守着个男妻绝嗣好将爵位收入他们二房的囊中。 这也是赵氏不愿意继续忍耐,要强逼着顾长卿开口将她外甥女聘入齐国公府的缘故。 现下倒好,这个不要脸的顾长卿终于愿意和离,赵氏恨不得立时就将这顾长卿逐出门去。 要知道,这几年时间里,遭人耻笑的也不仅是顾长卿一人——她儿齐云疏在先帝圣旨赐婚之后,明里暗里笑话的人难道还少么? 赵氏越想越愉快,抓着齐云疏的手道:“我儿,快快与这顾氏和离了,娘这就去给你聘一门佳妇回来!” 只是出乎赵氏预料之外的是,齐云疏回过神来之后,此时的脸色却分外地难看了起来。 赵氏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怎么了,疏儿?” 齐云疏面色难看地道:“不,我与顾长卿现在还不能和离。” 齐国公夫人赵氏闻言一惊:“怎么不能和离了?”她有些担心地看向齐云疏:“疏儿,你莫不是……” 后半句话赵氏没有说出口,但齐云疏却明白他娘的意思是说——莫非你还喜欢上了顾长卿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 想到这里,齐云疏的脸色十分难看:“娘,不是你想的那样。” 深吸一口气后,齐云疏道:“您也知道,顾长卿的父兄一直镇守北疆,今年疆外大旱,草木不生,如今天气已经入秋,等到了冬日,疆外更是度日艰难。” “近些时候北疆已经连发奏报,疆外北夷各部蠢蠢欲动,一旦无法过冬,恐怕就会有大军冲击北疆。” “如今陛下才初登大宝,顾氏一门上下对朝廷忠心耿耿,正是要倚重顾老将军和顾长风的时候……” 齐国公夫人赵氏听到此处,下意识地开口:“这个顾长卿不是早与他父兄决裂……。” 话未说完,赵氏自己也明白了过来。 顾氏虽然与他的父兄都已决裂,但她也从来没有听说顾家真的开宗祠将顾长卿除名。 说是决裂,但亲生的父母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又哪里是真能说断就断的呢? 只是虽然明白了过来,但赵氏仍旧心有不甘:“就算陛下要照顾他们顾家,我们齐国公府又岂是需要顾忌这等闲事的人家,疏儿你可是齐国公世子,与这顾氏本就并不相配,如今他要和离,陛下也不可能怪罪到你头上!” 在赵氏看来,她儿贵为齐国公世子,什么样的世家贵女配不得? 更何况赐婚与和离都是顾长卿自己提出的,与他们齐家又有什么关系?! 边上,齐云疏面色仍旧十分难看,他冷冷地扫了眼周围,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们除刘嬷嬷外早已经退下,在他这一眼后,刘嬷嬷也赶紧告退。 眼看着屋里再无旁人之后,齐云疏才低声对赵氏道:“母亲,您可想想,为何父亲已经故去两年,我却仍旧只是齐国公世子?” 只要陛下令他袭爵的圣旨一日未下,他就一日只能是’齐国公世子’。 赵氏听到此处,脸色一变,但仍旧嘴硬道:“……两年前先帝离世正值国丧,如今陛下初登大宝事务繁忙……” 齐云疏听着他母亲口中的理由,神色平静不改:“母亲,您知道,这些不过是我们安慰自己的借口。” 如果陛下愿意让他承爵,只需令翰林院编修拟一道圣旨即可,但如若陛下不愿意…… 思及此,齐云疏眉头紧蹙,眼里闪过思索的暗光。 一旁,赵氏愤愤道:“那也用不着留着那个顾氏!” 话虽如此,赵氏既然身为齐国公夫人,自然也不是蠢的,她也明白自己儿子话里的意思。 他们齐国公府是开国十国公中唯一还保有国公爵位的世家,但与大胤初年时权柄煊赫的齐国公府相比,如今齐国公府的老公爷已然辞世,身为世子的齐云疏在老公爷死后至今两年仍未得到承爵的旨意。 分明是国公府世子,在御前却也只是一个小小的五品近卫。 从这种种迹象中都可看出,当今圣上在有意弹压勋贵世族。 齐云疏想要顺利承爵,除非他能得到皇帝信任重用,否则’齐国公世子’只怕就会是永远的齐国公世子。 而顾长卿则不同,虽然明面上他已经与父兄决裂,但只要顾老将军和顾长风还认他这个儿子和弟弟,那顾长卿就仍旧会是镇北将军府的少将军。 早在老国公辞世之前,齐国公能够应下齐云疏与顾长卿的婚事,除了先帝下旨赐婚之外,齐老国公看中的就是顾长卿身后的利益。 赵氏曾经听齐老国公说过——镇北将军府的世代功勋已经封无可封,如今在镇北军中,顾家的声望已经无人可以撼动,也是因此,哪怕顾家上下满门忠义,先帝也仍旧对顾家心存忌惮。 彼时,齐老国公曾经怀疑过顾长卿痴恋齐云疏或许是顾家自污的一种手段,只是后来顾长卿的种种表现让齐老国公和齐云疏认定了这个镇北将军府的少将军只是一个没有脑子的蠢货。 但即便如此,蠢货也有蠢货的用处。 毕竟镇北将军府的功勋已经加无可加,而这回北夷又有异动,等镇北将北夷的动乱成功镇压,就又是一场不得不赏的功劳。 届时,顾家的功劳已经太盛,如果陛下要再赏赐顾家人,或许这份赏赐就会落到对皇家没有什么威胁的顾长卿身上。 而众所周知,顾长卿如今已经’嫁入’他们齐国公府……那么兜兜转转之下,陛下或许就会大笔一挥,让齐云疏顺利承爵,也让顾长卿有个正经的‘一品国公夫人’的品级。 想到这里,齐国公夫人赵氏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缓缓对齐云疏道:“委屈我儿了。” 在齐国公夫人赵氏看来,无法叫她儿子与那不男不女的顾长卿即刻和离就是委屈了她的宝贝儿子,哪怕其实是他们需要利用顾长卿背后的顾家,赵氏也仍旧认为顾长卿既然嫁给了她儿子,能为她们齐国公府所用,也是顾长卿的福气。 齐云疏没有反驳赵氏的话,而是想了想方才离去的顾长卿,然后蹙眉道:“母亲,如今承爵之事要紧,表妹入府的事暂且延后再议。” 顿了顿,他沉声道:“他今日闹了脾气,我且去哄他一回。” 赵氏眼看着自己儿子居然还要去哄那顾氏,心中怒气腾腾,但想到齐云疏背后的图谋,她终究还是勉强压下了心中的怒气——等她儿承袭爵位后,她自然有叫那顾氏好看的手段! 就在这时,赵氏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世子爷,不好啦!” 出声的是齐云疏身边的长随,在见到走出屋外的齐云疏后,这长随压低了声音对齐云疏道:“世子爷,不好了,夫人他……当真要走了!” 第4章 顾长卿,你敢?! 顾长卿离开赵氏的康宁院时,院子里的下人并没有任何一个上前阻拦他的离去。 在康宁院的这些仆从的眼里,空有’世子夫人’称号的顾长卿在齐国公府里连个资格老些的国公府家仆的地位都不如。 远的不说,就说在赵氏的康宁院中,刘嬷嬷就不知道多少次冷嘲热讽地奚落教训过顾长卿。 先前顾长卿同齐云疏的对话虽有不少人听到了,但这些仆从和齐云疏一样,并不觉得顾长卿真舍得丢下他这个’世子夫人’的身份。 毕竟,过去的几年时间里,顾长卿对他们家世子爷多么的卑微痴迷可是人尽皆知——不看别的,单看他好好一个镇北将军府的少将军,嫁入齐国公府后就换上了一身女子装束,甚至像是巡场儿媳一样听从婆母的教诲侍奉公婆,对着婆婆和他们世子爷不敢有半句违逆…… 只凭他们世子夫人对他们世子爷的这片’痴心’,他会离开齐国公府? 在走回自己院子的一路上,顾长卿自然也感受到了来自周围齐国公府家仆眼中的那些不屑。 如果他还是曾经那副少年心性,或许会对这些家仆的态度心生愤怒。 但…… 他早已经不是曾经的自己。 五年被‘剧情’控制的时间,说长不长,但他顾长卿从出生至今空长了二十岁的年纪,这五年已经占据了其中四分之一的时光。 在这五年的时间里,他被’剧情’裹挟,不得不做出各种令亲朋失望、令家人蒙羞的举动。 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于他而言,几乎每一分每一秒,都沉溺在痛苦煎熬之中,但更加可悲的是,这几乎要毁去他一生的五年’剧情’时间,对于齐云疏而言,只是他真正故事中一段’耻辱’的过往。 顾长卿的双眸一暗,收敛起了心中纷乱的思绪。 曾经手持一柄长剑肆意挥洒的少年心气,如今早已经被消磨殆尽。 但万幸的是——一切终究都结束了。 在顾长卿走回自己的院子时,镇北将军府中唯一跟着他’嫁’到齐国公府的侍女绮罗在见他平安回来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世子夫人,您总算回来了。” 绮罗在走近了之后,先是上上下下仔细地看了一眼顾长卿,确认他在康宁院中没有受到什么苛待后,才算真正放心了下来。 绮罗这些年跟着顾长卿在齐国公府中,各种明里暗里的气都受了不少,但更叫她心疼的还是她们家小少爷平日里所受的委屈。 顾长卿一眼就看出了绮罗在想些什么,他眼睑微垂,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笑了下:“绮罗,我入府前的衣裳,你可还收着?” 绮罗才松了一口气,听着顾长卿这话,忽而浑身一个激灵,不可思议地看向了顾长卿:“世子夫人……” 自从嫁入齐国公府后,她们家少爷就换上了一身罗裙,哪怕遭人耻笑也从未换下过女装,怎么今日竟问起了从前的衣裳…… 顾长卿摇摇头打断了绮罗:“绮罗,从今往后不必再这样叫我了。” 听着这话,绮罗当即心下一惊:“世子……少爷,是齐国公夫人又对您说了什么……” 顾长卿看着绮罗着急愤怒的模样,语气平静道:“绮罗,我要与齐云疏和离了。” 他原以为这个回答能让自家丫鬟放心,谁知这话一出,绮罗双目圆睁,眼眶都要泛红了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去与齐云疏和齐国公夫人赵氏拼命了:“少爷……说那个齐云疏和赵氏对你做了什么?!” 看着绮罗的这副模样,顾长卿心知,这是过去五年他在剧情操控下的所作所为给身边的人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他沉默了一息,没有辩驳,只是对绮罗道:“去将我从前的衣裳找一身来吧。” 绮罗看着只让她去找来衣裳不肯解释其它的顾长卿,心里对自家少爷心疼不已,但到底不愿违抗自家少爷的命令,只能心里含着气回身去了自己房里。 片刻后,绮罗从自己房里抱出了一身崭新的玉白色交领窄袖长衫与披风、长靴来了。 顾长卿看着绮罗捧出的这一身衣裳,先是一怔,继而明白了,虽然他从踏入齐国公府后就再也没有穿过男装,但绮罗仍旧像他从前在家时一样,随时为他备着新制的衣裳。 虽然他这五年来,早已经成了满天下的笑柄,但真正关心他的人,从来都没有忘记他曾经的模样。 从绮罗怀里接过这些衣裳鞋袜,顾长卿对绮罗浅浅笑了下:“辛苦了,绮罗。” 绮罗一边压着心里的气,一边又看着她眼前的顾长卿——虽然她不知道那齐国公夫人赵氏和齐云疏究竟对她们家少爷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但她隐隐觉得,眼前的少爷虽然仍旧是一身女子的装束,但神态气质却仿佛让她想到了从前。 难不成…… 没等绮罗多想,顾长卿就已带着那一身长衫披风进了屋,临进屋前,顾长卿脚步一顿,留下了最后一句话:“绮罗,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回家。” *** 齐云疏赶到翠微苑时,看到的就是顾长卿的侍女绮罗已经整理好了一个箱笼放在廊下。 这几年顾长卿虽说是’嫁’入了齐国公府,但他毕竟不是真的大家闺秀,镇北将军府上也不可能为他准备什么嫁妆,因而他几乎可以说是孑然一身入的齐国公府。 如今就是要走,他房里估计拢共也收拾不出什么东西来,能有这一个箱笼已经是富余了。 看到翠微苑里的这个情形,齐云疏心里陡然一沉,紧接着又涌上一股愠怒。 顾长卿他这是要做什么? 他当真要走?! 当意识到这点时,齐云疏的心里莫名一慌,但随之而来的愠怒将他彻底地淹没了。 看着翠微苑正房仍未开启的房门,齐云疏三两步走到门前,正要推开房门找顾长卿质问。 绮罗看到齐云疏的动作,刚要怒喝上前制止,却见齐云疏的手还没触碰到房门,正房的两扇门就已经向内打开。 紧接着,率先映入所有人眼帘的是玉白色窄袖与天青色束袖外的一只指节修长的手。 这只手上还抓着一柄剑鞘略显古旧的长剑,只见这只手抓着长剑手腕轻轻一抬一转,就已经用剑鞘将盛怒的齐云疏逼退。 齐云疏在连退一丈远后,才又抬头看向屋内出来的人。 他原本想要怒骂从屋内出来的顾长卿,但眼前的顾长卿却令他有一瞬间呆在了原地。 只见那个自从嫁入齐国公府后就一副女子装束妆容的顾长卿换下了那些让人别扭的女子钗裙,卸去了脸上的妆容,一身玉白色的窄袖交领长衫衬得他身姿如玉,手腕处是天青色的束袖将袖口束住,更显利落。 除此之外,身上还披一件狐皮披风,一头长发简单的束于脑后,一张如玉的面孔叫人觉得既陌生又熟悉。 而最让齐云疏心惊的是,眼前的顾长卿看着他时,眼里丝毫没有过去那些让他感到腻烦的绵绵情意,此时顾长卿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一般。 这样的认知让齐云疏的一颗心不由自主的飞快下沉,但过去五年的惯性又让齐云疏心中不断升腾起怒意。 顾长卿…… 顾长卿他换上了这样的一身装束是什么意思?! 屋内,打开房门的顾长卿只淡淡瞥了眼退开的齐云疏,然后转头看向了一旁的绮罗:“东西都收拾好了?” 绮罗看着眼前恢复了一身男子装扮,风姿更胜从前的顾长卿,欣喜地喊了声’公子’,然后点点头道:“公子,东西都收拾好了。” 毕竟这个院子里,原本也没几样她们公子的东西。 顾长卿微一点头,走出房门就要离去。 齐云疏看着眼前将自己视若无物的顾长卿,心下一怒,开口就道:“顾长卿,你敢?!” 第5章 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听着齐云疏这样的呵斥,顾长卿清冷的眉眼视线终于落在了齐云疏的身上。 面对顾长卿的视线,齐云疏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挺直了脊背,想要拿出他在顾长卿跟前一贯的威严。 但看着眼前的顾长卿,齐云疏的一颗心却不由自主的在下坠着——实在是此时此刻的顾长卿看着他的眼神,丝毫不像是从前,而像是单纯的看着一个不甚熟悉的陌生人。 他原本面对顾长卿时那种将眼前的人一点一滴全盘掌握在手中,那种仿佛捏着一颗棋子的感觉如今已全都消失。 就在齐云疏心中紧绷时,眼前的顾长卿终于缓缓开口。 “齐云疏,与我和离,这不是一直都是你所想要的吗?” 顾长卿带着清冷疏离的面孔上露出的似乎是单纯的不解,就像是在问齐云疏——我此刻所做的一切,不正如你所愿吗? 齐云疏看着眼前似乎仍旧在为自己着想的顾长卿,但他分明从顾长卿的一双眼里看不到从前的丝毫情谊。 这一瞬间,他忽然想起当年他的父亲老齐国公曾对他提过——如今镇北将军功高盖主,顾家顾长卿对你的情意或许只是顾家自保的手段。 齐云疏也曾经如此怀疑过,但五年时间里,顾长卿对他的痴心从未有过改变,因而也让他渐渐忘了曾经的猜想。 但此时此刻,眼前的顾长卿眼中那仿佛看陌生人般的神态,让齐云疏忍不住的想起了曾经的这个猜想。 他忍不住地开始猜想——顾长卿真的喜欢过他吗? 昨日的顾长卿在看他时仍旧还是情意绵绵的模样,此刻的顾长卿就可以看着他犹如陌路。 ……所以过去的五年时间,顾长卿对他的情意,当真是真的么?! 一念及此,齐云疏的心中骤然涌起了一股被欺骗的怒气,叫他心中不由得情绪翻涌了起来。 盛怒之下,他一把上前趁顾长卿不备抓住了他的手腕,压低了声音道:“你现在还不能走!” 顾长卿拧着眉头,看向了自己一时不备被齐云疏抓住的手腕,试着挣了挣,齐云疏抓着他手腕的手却又更用力了几分。 顾长卿抬眼看向齐云疏:“放开。” 齐云疏看着顾长卿抗拒的模样,心里的不满又更多了几分,但他满眼阴霾的看了齐云疏一眼后,还是强压下了心中那股翻涌的让他自己一时之间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再次沉声道:“顾长卿,我说了,你现在还不能走!” 顾长卿虽不是挣不开齐云疏的手,但他此刻只想离开齐国公府,不想在离开前跟齐云疏大打出手,因而只能深吸了一口气,忍了忍,问:“为什么?” 眼前的顾长卿脸上是这几年齐云疏都不曾见过的冷淡模样,但偏偏从前面对顾长卿只有冷漠与厌恶的齐云疏此刻看着眼前眉眼冷淡的顾长卿,竟有些忘了移开视线。 下一秒,在顾长卿不解的视线中,齐云疏默默转开了头,开口道:“顾老将军与顾长风如今正驻守北疆,今岁北夷大旱,如今北夷各部蠢蠢欲动,等到冬季到来,北疆必将面对来自北夷各部的不断冲击。” 顾长卿原本对齐云疏要说的内容还并不在意,在听到北夷各部因干旱开始蠢蠢欲动时,一张没什么表情的面孔上开始出现了几分焦急。 他再次挣了挣,想要挣开齐云疏的手,拧着眉头道:“齐云疏,放手!” 齐云疏看着顾长卿的动作,手里抓得更用力了几分,他看着顾长卿挣扎的模样,一把将顾长卿扯到了自己跟前,看着近在眼前的顾长卿,垂头在顾长卿的耳畔沉声问:“顾长卿,我以为你换下了那一身女装,是重新找回了你小顾校尉的锐气,但你或许是这些年在我齐国公府做世子夫人做得当真没了头脑?” 顾长卿原本有些不适应突然凑近了说话的齐云疏,但在齐云疏的这番话出口之后,他抿了抿嘴,蹙眉道:“……齐云疏,你什么意思?” 齐云疏垂眸看着与自己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半晌之后,才在他耳畔低声道:“你以为,先帝当初为什么会准许你嫁入我齐国公府?” 顾长卿原本还想挣开齐云疏的手,但在齐云疏的这句话后,他的动作也突然停止。 先帝为什么会允许他嫁入’齐国公府’? 在过去的五年时间里,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选择,都是在’剧情’的强压下所做出的,因为受制于’剧情’,仅仅是要保持神智令自己不受’剧情’影响成为一个真正’剧情’中的’万人嫌舔狗原配’,这就已经耗尽了顾长卿的心力。 因而他并没有太多的余力去顾及’剧情’背后所隐藏的逻辑。 就像是齐云疏刚刚问出的这个问题——先帝当初为什么会荒天下之大谬的同意他以男子之身’嫁给’齐云疏? 真是因为顾家的军功吗? 如若先帝当真为他顾家着想,那先帝就不该以恩惠的姿态,将他这个镇北将军府的次子真的’嫁入’齐国公府,令他与顾家都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顾长卿此时才忽而清醒地想起——十岁之前,他是跟着父兄一同在北疆生活的。 他们顾家从不放任小儿娇养,自小就会养育在北疆,经历边疆的艰苦,与军中士卒一同成长,这才能在成年之后入主镇北军,而不是成为一个只会纸上谈兵夸夸其谈的废物。 而他是何时被送回京城的呢? 是在她的祖父祖母相继病逝,母亲也重病之后,被他父亲紧急送回京城’尽孝’的。 但在他母亲也重病离世之后,他却并没有被允许返回北疆,而是继续留在了京城。 年少时他向来无忧无虑没什么烦恼,就也未曾细想过这背后的缘由。 如今想来,他在京城中的祖父祖母与母亲,就是在先帝眼皮子底下的’人质’,是确保镇北军远在北疆也仍旧能够让先帝感到放心的筹码。 所谓的’剧情’操控下的一切虽然看起来浮夸且毫无逻辑,但在’剧情’的背后,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一切事物的走向都有其复杂的因果隐藏其中。 齐云疏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将顾长卿点醒,也让他沉默的僵硬在了原地。 正如齐云疏所说——先帝让他嫁给齐云疏,这其中就藏着对他顾家的侮辱,那么如今的新帝呢? 新帝刚刚继位未满一年,如果他这个被先帝亲自’赐婚’给齐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此刻选择与齐云疏和离…… 新帝会怎么想? 他还能放心地继续任用远在北疆即将面对北夷骚扰的顾家人吗? 一旦新帝对顾家心中存疑,只需稍稍卡一卡镇北军的粮草,就捏住了镇北军的命脉……届时他的父兄在北疆就会面临腹背受敌之困…… 看着眼前陷入深思的顾长卿,齐云疏的视线不经意的掠过顾长卿的脸颊,却被顾长卿左眼睑下的一颗不甚明显的泪痣锁住了。 这颗泪痣…… 齐云疏的手下意识地想要上前触碰顾长卿脸上的这颗泪痣,却在下一瞬被顾长卿带着抗拒的姿态避开了。 在察觉到自己下意识的动作和顾长卿躲避的姿态后,齐云疏的目光骤然一冷。 他的手方向一转,捏住了顾长卿的下颚,对眼前的人道:“所以,虽然我确实希望你离开齐国公府,但不是现在——乖一点,别惹事,这对你我都好,懂吗?” 第6章 你真令我感到恶心 顾长卿被齐云疏捏住了下颚,一双眼被迫不得不对上了近在咫尺的齐云疏。 在他眼前的齐云疏,确实有一副顶好的相貌,深邃的眉眼间总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随意,既有世家公子的矜贵气质,偏偏还有三分江湖子弟的不羁。 但就算眼前的这张脸再如何完美,也已经激不起顾长卿的任何兴趣了。 他蹙着眉头向后仰头,想要挣开齐云疏钳制他下颚的那只手。 齐云疏看着眼前’妻子’的姿态,笑了下,也顺势松开了手,转而指尖轻轻地划过顾长卿的颈线,他的目光也一寸一寸地掠过眼前顾长卿脖颈间白皙诱人的肌肤。 他的右手在离开顾长卿颈线后,终于又毫不犹豫的抚向了顾长卿左眼下方的泪痣——这一回,顾长卿没来得及避开齐云疏的手。 感受到齐云疏在他脸上的动作,顾长卿拧紧了眉头,意欲抬手格挡,对着齐云疏低喝到:“放开!” 齐云疏看着眼前的顾长卿,却俯身一点一点地贴得与顾长卿更近了。 他的拇指指腹轻轻地碾过顾长卿左眼下的泪痣,然后看着眼前换回了一身男装的顾长卿,低笑着道:“所以,长卿,这是你引诱我的新手段吗?” “欲擒故纵?” 齐云疏冷笑着用指尖重新挑起顾长卿的下颚:“我倒是没想到,长卿你重新换回男子装扮后,倒更加写意风流了起来。” 说话间,齐云疏的唇已然贴到了顾长卿的耳边,调笑道:“夫人寂寞日久,不如今日就来与为夫一度春宵……” 话音未落,齐云疏擒着顾长卿手腕的手便被用劲挣脱,紧接着一道劲风向他袭来,他脚下虚点,身体后仰,终于堪堪躲过向他袭来的劲气。 等他重新在门边站定,原本带着调笑意味的面孔又重新变得冰冷,他抬手轻轻碰了碰方才被顾长卿拳风擦过的脸颊,双眸微冷,勾着唇角道:“夫人,我以为这是你一直想要的?” 从三年前顾长卿带着赐婚圣旨嫁入齐国公府之后,因为厌恶,所以他从未碰过顾长卿,倒是没有想过,重新换回男装之后的顾长卿倒让他有了几分兴趣。 当然,齐云疏承认,将不久之前顾长卿对他说的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还回去,多少带着点恶劣的兴味。 顾长卿在听到齐云疏的这句话后,用令齐云疏感到陌生的冰冷眼神看向了眼前这个被他’珍视’了五年的’夫君’。 顾长卿已经记不清在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他在’剧情’的影响下,对齐云疏产生了多少不切实际的期待与幻想。 在他’痴恋齐云疏’这样的’剧情’安排下,在他精神恍惚的时间里,他也曾经真的将齐云疏当作自己真心倾慕的对象。 但越是真心的爱意,所能得到的也是越加真实的痛彻心扉。 此时此刻,看着齐云疏调笑般的说出那句’夫人,我以为这是你一直想要的?’,顾长卿的心里早已经没有了曾经的波澜。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齐云疏,一字一顿道:“齐云疏,你真让我感到恶心。”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原本还带着笑意的齐云疏脸色瞬间冷若寒霜。 他凝视着顾长卿,脸色犹如铁石一般,下一秒,他咬着牙欺身上前,一把抓住了顾长卿的衣领——内室之中,地上零零散散的摆放着不少顾长卿准备收走的物件,此刻齐云疏骤然欺身而至,顾长卿躲避不及,又被齐云疏擒住了衣领。 齐云疏看着眼前的人,冷声道:“顾长卿,你别忘了,我还是你的夫君。” 顾长卿虽然没能避开齐云疏的动作有些狼狈,但也同样直视着眼前的人,语气平静道:“齐世子,过去五年是顾某痴缠打搅,我说愿与齐世子和离也是真心诚意的。” “从今日起,顾长卿不会再纠缠世子,待明春北疆战事一定,我会自请出府,去往御前请罪,请陛下准许你我和离。” 在齐云疏的注视下,顾长卿冷静的对齐云疏道起了歉来。 原本还被怒火充盈心间的齐云疏在这一刻终于感觉到了一盆冷水兜头而来,他忽而也冷静了下来,看了眼前的顾长卿半晌,最后松开了抓着顾长卿衣领的手。 顾长卿察觉到齐云疏的动作,终于微微松了口气。 今天的齐云疏是当真有些异样,但顾长卿也能够理解这其中的异样究竟来自何方——试想一下,一个纠缠了你五年的家伙,突然摆出了一副放手的模样,任谁都不会轻易的相信。 在顾长卿看来,齐云疏的异样是不解和试探,只有先前强迫他不许离开,并点醒了他先帝对顾家真正态度的齐云疏,才代表了齐云疏的理智状态。 现在,齐云疏大约是真的相信了他的说辞,于是态度又重新缓和了下来。 顾长卿并不知道,此刻他眼前的齐云疏眼底涌动的情绪究竟代表着什么。 只见沉默的数息之后,齐云疏才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我知道了。” 说话间,齐云疏眼角的余光扫过屋内尚未整装的行李,道:“既然要待到明春,这些东西就让丫鬟重新归置好吧。” 顾长卿却摇了摇头:“不,这些东西还要搬走。” 齐云疏听到此处,眉头重新蹙紧:“……顾长卿!” 顾长卿没有理会他,而是语气平静道:“这里是齐国公府内院,也是真正的世子夫人该待的地方,我一个外人本就不该占着这处院子。” 齐云疏蹙眉听着顾长卿的这番话,却丝毫没有他曾经以为的痛快。 一直到顾长卿说他要搬去秋水苑时,他的眉头才又再狠狠一皱。 秋水苑,几乎是整座齐国公府中距离他所在的主院最远的院落了,因为常年空置,位置又偏,就算有粗使仆从打扫,其中的萧瑟凋零也可想而知。 唯一算得上的好处,就是因秋水苑位置偏僻,又毗邻国公府西侧的内巷,所以在那处单开了一个通往内巷的角门。 因秋水苑实际上也是在府中有远客到来时才会收拾出来给远客暂居的,所以那个单开的角门也是方便远客在秋水苑中单独外出。 顾长卿他选了秋水苑独居,究竟是为了离他远些,还是为了自己方便外出? 但顾长卿外出又能做些什么呢?访亲问友?呵,自从三年前顾长卿带着赐婚圣旨嫁给他之后,又还有什么亲朋好友可访的?! 齐云疏看着眼前的顾长卿,心中思绪翻涌久久不能停歇,但他面上的神色丝毫未变,只在最后一脸冷漠地道:“秋水苑?” 齐云疏藏在身后的拳头微微紧攥了下,才看似无所谓道:“你想搬便搬吧。” 顿了下,他才又警告似的道:“但在你我正式和离之前,别忘了你仍旧是我齐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如若你做了什么丢我齐国公府脸面的事,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顾长卿自然答应了齐云疏的这个要求,然后目送齐云疏在冷哼一声之后离开了翠微苑。 *** 齐云疏在离开翠微苑时,一双眼比他来时更冷。 他的亲随天冬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问:“爷,夫人他还走吗?” 齐云疏的脚步顿了下,面无表情道:“不走了。” 天冬闻言,毫不意外的点了点头:“果然,夫人那么喜欢爷,哪儿是真愿意走的呢?说什么要和离,只是和爷您闹个脾气,只要爷您去哄一哄就好了的。” 听着天冬的碎碎念,齐云疏的脸色却越发难看了起来,他理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是怎样的,只呵斥了声’闭嘴’就继续向自己的院子走去了。 在临到自己的栖云苑时,齐云疏才像是对自己解释般近乎无声的自言自语道:“……我会去留住他,只是为了齐国公府而已。” 是了,他会去留住顾长卿,只不过是因为顾长卿是他早已经算计好的,用来增加自己承爵筹码的工具罢了。 在他承爵之前,顾长卿都必须是他手里的工具,又岂能轻易放手? 第7章 离开翠微苑 直到看着齐云疏面若寒霜地离开之后,一直在院外守着的绮罗才小心快步地重新走回了院子里。 在看到自家少爷在屋外廊檐下站着后,绮罗先是关切地先看了眼顾长卿,确认自家少爷没事之后,然后才低声询问:“少爷,咱们还走吗?” 顾长卿闻声,先点了点头,又摇头道:“走,也不走。” 在绮罗生出疑问之前,顾长卿就先将事务逐一交代了下来:“绮罗,烦劳你把我屋里屋外的物件照旧收拾好,在明年立夏之前,我们应该都还需暂住齐国公府。” 顾长卿在看到绮罗眼里担忧的神色后,又补充道:“但不是翠微苑,是秋水苑。” “秋水苑!” 绮罗闻言一喜。 方才齐云疏和顾长卿两人之间的动静虽然不小,但两人的声音都极低,绮罗又是在院外守着,实在听不清齐云疏和她家少爷说了些什么。 只方才齐云疏离开时,绮罗隐隐约约听齐云疏说她们少爷不走了,这才让她心里一紧,生怕她们少爷又被这齐世子的一张脸给蛊惑了去。 所幸,听她们少爷这番回答,令绮罗真正松了口气。 暂住。 只这两个字便能看出,这回她家少爷选择在齐国公府继续住下,已然不是像从前那般对齐世子仿佛中了蛊似的迷恋,此番她家少爷会选择暂住齐国公府,只是权宜之计。 而且这两处院落,翠微苑是齐国公府女眷居住的内院,她们少爷打算搬去的秋水苑却是毗邻街巷的客院。 她们少爷,如今是真只当自己是这齐国公府的客人了! 想通这一点,顿时令绮罗的心安定了许多,当即笑着道:“欸,那奴婢这就去给少爷您把东西收拾好。” 顾长卿点点头,道了声辛苦后,犹豫了下又道:“等到了秋水苑,辛苦绮罗你再跑一趟,到外头找到常山,让他帮我给裴府裴度传句话,就说明日申初二刻,春风楼上,旧友……有事相邀。” 绮罗和常山都是打小就跟着他的顾家老人,在他被’剧情’控制’嫁’入齐国公府后,绮罗就跟进了齐国公府在内院照顾他,常山的身份不便进出齐国公府,就在外头替他守着一些闲散的产业。 至于裴度…… 顾长卿微微垂眸,说是’旧友’……其实在世人眼中,他们两人之间自小就关系不睦,若是由旁人看来,他们两人之间就连说是点头之交也很是勉强,但他今日才从齐云疏的口中听说北疆如今的情形,正急于想要知道更多与北疆有关的讯息。 但他这几年所做的荒唐事太多,曾经的故交旧识多已与他割袍断义。 反倒是在世人眼中与他不睦的裴度,在三年前在他要入宫求陛下赐婚时,曾经拦住过他。 只是他那时被剧情控制,与前来阻拦他的裴度不欢而散。 如今,他虽然重获自由,但与那些和他割袍断义的朋友已经不好再往来,反倒是裴度,当年即便被他气得双眼通红也不曾说出’割袍断义’这样的话来。 想来…… 或许在裴度心里,他们还是能有三分朋友情谊在的吧? 顾长卿心里有些犹豫,但也别无他法了。 以他当前的境况,并不适合直接去和顾家的家将联络,思来想去,还是给裴度递话更合适一些。 对于顾长卿的要求,只要与自家少爷无碍的,绮罗向来没有二话。 她清脆地应了声’是’之后,就干脆利落地收拾起了屋里屋外的物件。 顾长卿伸手刚想帮忙,就被绮罗重新摁回了椅子上,笑眯眯道:“少爷您坐好,就这么点东西,奴婢一会儿就收拾妥当了。” 正说话间,翠微苑外传来了一阵吵嚷的声音。 “哎呦,世子夫人您可得替我们做做主啊!” “这日子真是一刻也过不下去了!” 绮罗刚一听这声音,就柳眉倒竖——又来了! 这来人不是旁人,正是齐国公府二房与三房院子里的人。 这两房都是老公爷嫡亲的兄弟,这嫡出的二老爷与三老爷除了’齐国公府嫡子’这个名头之外,旁的没有半分本事。 因府上老太太还在,这二房和三房就一直还未分家,这两房的人没有半分能耐,全靠老太太的补贴,平日里哪怕齐国公夫人咬碎了牙根,但要顾及着老太太的意思,便也不敢在明面儿上为难二房和三房的人。 只是斗米恩升米仇,这二房三房的人有齐国公府养着还不够,在长房的齐国公过世之后,因齐云疏娶了顾长卿这样一位’世子夫人’,眼看着长房要绝嗣,二房与三房就打起了爵位的主意,想要将自家的孙儿过继给顾长卿继承香火。 或许是这两房的人打着过继香火的主意,所以大有一种已经将齐国公府视为囊中之物的姿态。 齐国公夫人碍着老太太的面子不好发作他们,又不想见到他们碍眼,就将二房三房的琐事都打发到了顾长卿这里。 绮罗这两年每隔三五日就要听二房三房的人上门吵闹一番,实在是让人不耐烦得很。 翠微苑内,还不等绮罗开口阻拦,二房和三房的两位嬷嬷就一路争执吵嚷着进了院子里,丝毫没有将翠微苑内的主人放在眼里敬重的意思。 一到院子里,其中二房夫人房里的赵嬷嬷刚要吵嚷着日子过不下去了,眼角的余光就先被翠微苑院内收拾好的箱笼吸引了去。 “哎哟喂,世子夫人这是怎么了?这是要打哪儿去啊?” 三房夫人房里的李嬷嬷也被院子里的情景吸引了注意力:“是啊,不愧是世子夫人,你看这一个个箱笼,装的可都是好东西吧?” 其实李嬷嬷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这偌大的齐国公府里谁不知道?他顾长卿就是带着个赐婚圣旨强嫁进齐国公府里的,镇北将军府压根儿没有为他准备什么嫁妆,而齐国公府里,世子不喜他,国公夫人也厌恶他,除了府里近乎施舍的世子夫人的份例银子之外,他们这个’世子夫人’只怕比二房三房这些得脸嬷嬷的家底还要薄。 但二房三房的人可不管这些,就算他们知道顾长卿在齐国公府里过得如履薄冰,她们也照旧要将各种鸡零狗碎的事情闹到顾长卿的跟前,然后逼得顾长卿不得不为这些琐碎的事情求到赵氏甚至是齐云疏的跟前。 不论是二房的赵嬷嬷还是三房的李嬷嬷,她们第一眼看到顾长卿院子里的东西,想到的都是这其中有没有什么便宜可以占占。 绮罗看着她们那副贪婪的模样,眼底写满了厌恶,刚要开口叱骂,却被她家少爷抬手拦住了。 绮罗:“少爷!” 顾长卿摇摇头,看向了两位二房三房的嬷嬷,语气平静道:“二位不请自来,有何指教?” 这清朗之中带着些许冷淡疏离的声音是赵嬷嬷与李嬷嬷从未听过的,两人这才一愣,扭头看到了被绮罗伺候着坐在廊下的顾长卿。 眼前的顾长卿,穿着一身玉白色的交领窄袖长衫,还披着一件白狐皮的披风,一头长发只简单地束着,但是丝毫无损于他出色的容貌。 “你是谁?怎么在这翠微苑里……” 二房夫人的陪房赵嬷嬷口里的话还未说完,才赫然发现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们吵吵嚷嚷的要来找他’主持公道’的世子夫人顾氏。 自这顾氏进门后,齐国公府里上下都不曾见过他男装的打扮,更没见过他这么冷淡自持的模样,以至于赵嬷嬷她们这会儿骤然见着顾长卿的这副男装打扮,哪怕心里分明知道这人就是顾氏,却一时之间也不敢像先前那样撒泼了。 李嬷嬷更是在心里暗自揣度——都说这顾氏当年也是享誉京城的镇北将军府二少爷,自小就有在北疆战场上亲手拼杀出来的七品校尉官职在身。 先前两年,她们日日来胡搅蛮缠,却丁点儿没有看出这顾氏有什么厉害的,谁成想今日换了身衣裳,就叫她们一时不敢胡来了。 赵嬷嬷与李嬷嬷两人对视了一眼,正要盘算今日该怎么办,却忽然听见不远处的顾长卿开了口。 顾长卿平静地看着眼前二房和三房的两位嬷嬷,问:“两位嬷嬷一同来寻我,莫非是已经知道消息了?” 赵李两位嬷嬷闻言一愣,李嬷嬷抢先一步问:“世子夫人,您说的是……?” 顾长卿看着两人,垂眸敛眉道:“母亲今日唤我去往康宁院,令我为世子将叶家表妹纳入府中,今后表妹若生下一儿半女,也可记在我名下,视同嫡长。” 话音落下,二房与三房的两位陪房嬷嬷脸色剧变,再也没有空余的功夫继续留在翠微苑与顾长卿胡搅蛮缠。 赵嬷嬷与李嬷嬷两人均是对视一眼,然后二话不说地转身就走! 绮罗原以为这二房与三房的两位嬷嬷一来,又要与她们纠缠个半日,却没想到,她们少爷只一句话的功夫,就让这两个嬷嬷自己急不可待地走了。 “少爷,你可真是太厉害了!” 如果早两年他们少爷有这样厉害的本事和手段,又怎么会被受那么多委屈呢? 顾长卿看了眼绮罗眼里的欣喜、崇拜和心疼,微微摇了摇头:“这原本就是齐国公府的家务事,又与我们何干?” 说着,顾长卿扫了眼翠微苑里的箱笼,对绮罗道:“使银子找两个粗使下人来吧,尽早将院子里的东西搬去秋水苑。” “毕竟我们只是客人,不好占着主人的院落。” 看着自家少爷如今似是彻底清醒过来的模样,绮罗的眼中满是喜悦的应了声:“是,少爷!我这就去办!” 第8章 顾长卿,谁是你朋友? 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就算顾长卿这个’世子夫人’在齐国公府里人人鄙夷,但府里的下人也不会跟钱过不去。 绮罗给了两个外院的粗使杂役一人一角银子,两个粗使杂役便二话不说地跟着绮罗进了翠微苑,将已经收拾好的箱笼给小心抬到了秋水苑中。 等将翠微苑中的箱笼全部搬完后,走出了秋水苑,两个粗使杂役才面面相觑了起来。 “刚刚那个公子爷是……?” “该不会是咱们世子夫人吧?!” 两个粗使杂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是满满的不可思议。 “咱们世子夫人原来是这么贵气的人么?” “这我怎么知晓?就算咱们世子夫人是男人,那也不是你我能近身的人物呀!从前我只远远瞧见过几回……” 说到这里,这个杂役压低了声音道:“往日里咱们世子夫人那个打扮,不男不女的,怪得很,哪里瞧得出原本是这么出色的人物?” “那你说,世子夫人他怎么就要搬去秋水苑了?那院子可太偏了,还挨着个角门,向来只有府里的远客才会偶尔住上那么几回……” 另一个杂役小心看了看四周,才又将声音压得更低了道:“你没听说么?都说世子夫人要与世子和离了……” *** 赵李两位嬷嬷急匆匆地离开翠微苑后,两人都步履不停地赶回了自家夫人的院子里。 齐二夫人在听到赵嬷嬷带回的消息后,猛地拍了下桌案:“这个赵氏!” 赵嬷嬷赶紧给她主子顺了口气:“我与三房的李嬷嬷一同到那翠微苑时,院子里箱笼都收拾起来了,只怕是咱们这个世子夫人被伤透了心了。” 齐二夫人的脸色变幻不定:“怪不得早些时候康宁院里传出消息来,说世子夫人要与世子和离。” 赵嬷嬷闻声也连连点头:“这个顾氏如此痴迷世子,若不是被伤透了心又怎会说出和离这等话来?” 顿了顿,赵嬷嬷神色犹疑地又问:“只是,如若那顾氏当真与世子和离,长房那儿再给世子结一门亲……” 等那齐云疏有了亲生子后,他们二房与三房的筹谋不就都落空了吗? 齐二夫人闻言微微闭了闭眼,又再睁眼道:“你且等着,这顾氏痴缠齐云疏多年,虽今日赵氏逼他纳妾令他伤心避走,但以他对齐云疏的痴心,未必真能与齐云疏和离。” 又片刻后,齐二夫人门外守着的大丫鬟进屋低声回禀了顾长卿的去处,齐二夫人便胜券在握似的一笑。 “瞧吧,这顾氏说是要与齐云疏和离,但连咱们齐国公府都不愿离开,只找了个偏僻的去处在那儿避着。” 赵嬷嬷听到这消息,也略微松了口气,但她仍旧担忧道:“但如若那赵氏非要趁着这几回令世子爷与那顾氏和离呢?” 齐二夫人微微一笑:“她敢!这顾氏再不要脸,他也是手握赐婚圣旨嫁入咱们齐国公府的,只要顾氏自己一日不与齐云疏和离,咱们的世子爷就一日不能再娶!” 说到这里,齐二夫人收敛起笑容,道:“咱们现在只需要防着,别让那赵氏当真将叶家那所谓的表小姐纳入府里便可。” *** 是夜,栖云苑中 齐云疏直到用过晚膳后,烦躁的心情仍旧久久未能平复。 他一面告诉自己,顾长卿之于他从来就只是一件可以利用的玩意儿,现在只是这件’工具’突然脱离了掌控…… 但只要他想起下午在翠微苑中顾长卿看着他时那冷漠得仿佛与他形同陌路的眼神,他就觉得隐隐有什么脱离了掌控。 齐云疏并不认为自己也会像顾长卿痴恋自己那样真对顾长卿产生了兴趣。 只是……这种原本掌中的玩物突然脱离掌控的感觉,令他心中难免生出了不快来。 就在他在院中舞剑发泄这种不快的情绪时,他的亲随天冬将今日齐国公府中各个院子里的流言蜚语梳理后递到了齐云疏的手里。 等齐云疏看清纸上所记叙的顾长卿与二房、三房两个嬷嬷所说的那番话后,天冬原本还在担心自家世子爷的情绪,却见他家世子爷原本遍布阴霾的脸上忽而带起了笑来。 只是天冬不明白他家世子爷为什么竟笑了起来? 齐云疏看着手中册子里所记叙的内容,远远地看向了秋水苑所在的方向,嘴角微微翘起。 这个顾长卿,利用母亲意欲为他纳妾一事,不仅顺理成章的为自己套了一层完美的避走秋水苑的借口,更将二房三房的注意力重新放回了他母亲的身上,而他自己却完美地躲到了不引人注目的秋水苑中。 一旦明年春后镇北军顺利守住北疆击退北夷诸部,他也可以继续借着这个借口与他和离脱身。 想到这里,齐云疏心中原本叫他烦躁不已的情绪却忽而顺畅了起来。 “顾长卿,呵,果然,这才该是镇北军中倍受推崇的小军师,年仅十岁就可在北疆上阵杀敌的小顾校尉。” “一句话就可将祸水东引,搅乱我齐国公府三房的平稳。” 虽然自己是被顾长卿一句话设计的一环,但齐云疏此时觉得这个过去五年间无甚趣味被他如蚂蚁般捏在手里的玩意儿忽而变得有趣了起来。 *** 顾长卿并不知道齐云疏对他究竟是什么想法,在这时隔五年终于脱离’剧情’掌控之后的第一夜,顾长卿在齐国公府最偏僻的秋水苑中睡了五年来最安心的一觉。 第二日醒来之后,也不再有齐国公府的人来打搅他。 在用完绮罗使银子在外头买来的午膳后,又小歇了片刻,顾长卿才戴了个帷帽,低调地从角门处踏出了齐国公府,在常山的指引下,去往了春风楼二楼的包间。 坐在春风楼二楼包间中时,顾长卿一手轻握着茶杯,脸上看似平静无波,心中却带着些忐忑。 这也是他时隔多年又再以’顾长卿’的身份与曾经的’旧友’相约。 他并不知道他所邀约的裴度,是否会应邀而来。 很快,就在申初刚过一刻时,春风楼二楼包间外的木梯传来有人上楼时的嘎吱声。 等来人的脚步声在包间外停下时,常山的声音也传来了:“少爷,裴公子来了。” 话音未落,顾长卿就见有人一把推开了包间木门,尔后门外的裴度在看清房内身影后,冷笑一声入内,对着他道:“顾长卿?” “我倒不知,我何时是你旧友了?” 第9章 叫世子看见了可怎好? 伴随着这略带嘲讽的声音,踏入包间的裴度却大袖一挥令外头的常山将门关了,继而看也不看顾长卿,便一把坐到了顾长卿对面的座儿上。 顾长卿默默看了眼这位多年不见的故友。 裴府裴度。 与镇北将军府一样,裴家祖上三代也是忠心耿耿地为大胤朝开疆拓土的名将之一。 原本裴家与顾家分别镇守大胤朝的南北两端,号称大胤朝的两大守护神,因裴顾两家都是世代军功传家,后辈子弟多少也算熟识。 当初顾长卿十岁上下就被送回京中’尽孝’,顾老将军就曾修书请裴家暗中关照些许,顾长卿与裴度也是在那时相识的。 只是与顾家不同的是,四十年前,南疆诸国因一场席卷南疆的天灾覆灭,自此向大胤俯首称臣,无力再挑衅大胤,因而原本驻守南疆的裴家也主动向先帝交还了虎符。 裴家到了这一代,早已经弃武从文,身为裴府长孙的裴度,更是自小以君子之礼教之,再加之裴度相貌出众,配一身文士长衫,端的是温文尔雅。 数年前,裴度以区区十七岁的年纪参加科举,待到来年殿试时,更是由先帝钦点为探花。 彼时先帝曾赞其有不输状元之才——但如此风姿,若不点为探花着实令人惋惜。 也因此,自这殿试之后,小裴探花之名就响彻了大胤。 只是也不知裴家的教养在哪里出了错,这位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的温雅公子,却自小就有一张仿佛淬了毒的嘴。 就如此刻。 裴度上下打量了下眼前的顾长卿,又看了眼在一旁放着的帷帽。 “数年不见,你说我应该称你一声顾长卿……还是齐世子夫人呢?” 顾长卿早已知道裴度有张不说人话的嘴,只是平静道:“与从前一样就好。” 谁知这话一出,裴度的脸上便露出一抹冷笑:“与从前一样?怎么一样?与从前一样,我该是叫你小顾校尉呢?还是叫你顾二?” “只是我所认识的顾二,可不是外出会友还需要戴个帷帽的世子夫人。” 裴度笑着又看了眼顾长卿,他的脸上是温文尔雅的笑容,这笑意却丝毫未及眼底:“顾二是顾二,齐世子夫人是齐世子夫人,今日这春风楼上,裴某与夫人二人共处一室……实在是有违礼法啊。” 顾长卿听着裴度这带刺的话,心绪却并没有太多起伏——毕竟比这更难听的话,过去五年间他已经听过太多太多。 等裴度嘲讽够后,顾长卿才饮尽了杯中的茶,心平气和地对裴度道:“多谢你应约,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另一侧,裴度原本还打算再嘲讽顾长卿几句,但在这一声’谢谢’之后,这个素来以毒舌闻名的探花郎却沉默的一闭眼,也拿起眼前的茶杯饮尽了杯中的茶水。 在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后,裴度也恢复了平静,冷声道:“我只是想来看看,裴某究竟是哪儿来的藏头不露尾的’旧友’。” 这是谎话,裴度知道,顾长卿也知道。 毕竟昨天傍晚找上裴府的传话的,就是顾长卿的长随常山。 裴度与顾长卿旧日相识,当然也认得常山。 所以他愿意前来春风楼赴约,赴的就是顾长卿的约。 只是这话裴度和顾长卿都未言明。 在将杯中茶水饮尽后,裴度提壶又给自己续上了一杯茶水,然后才道:“有什么事找我,说吧。” 顾长卿这才垂眸斟酌道:“……听说今岁北夷各部天灾干旱不断,如今还未入冬,已经开始侵扰北疆边境了?” 裴度端杯饮茶的动作一顿,一双眼扫向顾长卿,继而冷笑道:“怎么?我们齐世子夫人如今也有这闲工夫来关心家国大事了?” 顾长卿没有理会裴度话里的倒刺,只是一双眼径直看向裴度,平静地等他之后的回答。 裴度原本还等着顾长卿会不会如从前般呛他两句,但见顾长卿现在这副平静无波的样子,素来毒舌的探花郎却像是哑了似的,拧起眉头心中涌起一股烦闷的情绪。 这股烦闷,像是气闷,又像是一种让他想不明白的酸涩与心痛。 裴度不想去理清这其中的情绪,于是又一次将杯中的茶水饮尽,然后恢复了平静的语调道:“半月之前,北疆连发三道奏报,关外北夷诸部频繁犯边,北夷各部族异动频频,又因今岁关外气候异常干旱,镇北将军认为今冬关外必有一场大战。” 裴度所说的这些,与齐云疏对他说的相差无几,但顾长卿最为关注的不只是这里。 将如今仅有的讯息在脑海中转过一遍后,顾长卿抬眼问出了一个新的问题:“朝廷对此次北疆战事态度如何?” 对于他,又或是对于镇北军而言,朝廷的态度、陛下的态度才是重中之重。 先帝对于镇北军的态度他已经知晓——先帝忌惮顾家在镇北军中的权威,但北夷每隔几年便蠢蠢欲动,先帝不得不心怀忌惮地继续用着顾家镇守北疆。 如今先帝驾崩,新帝初登大宝,朝中各处都需权衡。 偏偏又是新帝登基的第一年,权势未稳,北夷就胆敢犯边。 这等境况下,朝廷对于镇北军的态度如何?当今陛下对镇北军的态度又如何? 这关乎到朝廷在今冬之前给予镇北军的军粮辎重支援的多寡,也关系到镇北军在今冬与北夷的战场上是否会腹背受敌。 裴度在听到顾长卿的这个问题后,狭长的凤眼微微一抬,稍顿片刻,才道:“这似乎不是世子夫人该问的问题吧?” 话音刚落,裴度的视线透过包间的木窗看到了窗外的情形,他手中的杯盏转动,笑道:“世子夫人,你说,如果齐世子见到你我在春风楼包间’私会’,会是什么反应?” 顾长卿闻言一愣,顺着裴度的视线一同看向窗外——不远处,是刚下值的几个御前亲卫结伴而来,看方向,正是要来春风楼饮茶。 而顾长卿名义上的’夫君’齐云疏,正在其中。 第10章 齐世子,你不能进去! 顾长卿在看到窗外的齐云疏时,眉头微蹙,下意识地就抬手取回了木窗上的叉竿。 当包间的木窗阖上时,’咔哒’一声,窗外的光透过窗户纸仍旧洒进了包间内,但到底比先前要暗了几分。 裴度在看到顾长卿的动作后,看起来似乎仍旧嘴角带笑,但与他熟悉的人便可发现,他的眼里其实并未带着笑意。 顾长卿没有注意到裴度的模样。 他取下窗户叉竿的动作虽然是下意识的,但他并不是害怕自己与裴度’私会’被齐云疏撞见,只是单纯的想要避开麻烦。 毕竟他如今还是齐云疏名义上的’妻子’,被齐云疏和他的同僚撞见的话,终究是个麻烦事儿。 裴度看着顾长卿的动作时,身子微微后仰靠在官帽椅上,一手的手肘支在官帽椅的扶手上轻点着下颚,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这位被先帝赞誉过的探花郎有着一双好看的凤眼,但当他似笑非笑地瞧着人时,平时端方君子的模样便消失殆尽了,只余下一股隐隐让人不安的凉薄感。 顾长卿过去从未见过裴度的这副模样,心里隐隐带了些不安,他本能的想要解释一下自己的动作,但没等他说点什么,裴度已经先他一步开了口。 “去岁先帝殡天是为国丧,今岁又有新帝登基,接连而来的国丧大礼与新帝登基均耗费颇巨。” “新帝登基之后,循例大赦天下减免税粮,国库未得充盈,适逢今岁北地天灾频繁——毕竟北夷诸部天灾不断,我大胤朝北地多处与北疆接壤,也有天灾侵袭。” 裴度一点一点的讲着大胤朝的现状,顾长卿一面听着,脸色也不由得越发凝重起来。 大胤朝开国至今已有一百余年,皇室之中虽称不上英才辈出,但所幸历代帝王中并未有昏庸之人。 皇权传到先帝手中时,皇家威仪已达到最高,先帝又是一位善使帝王心术的高手,在位时手腕强硬、积威甚重,各位皇子均在天威之下不敢有分毫僭越。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当今天子虽已登基,但朝中旧日权臣刚从先帝的强硬手腕下脱出,已经封王的各位王爷也刚从先帝的弹压下得了自由。 以上种种,单只一件便足以令帝王烦恼,何况是这种种都累积在一起? 现如今,新帝所面临的境况可谓是朝局未稳,又有灾荒,国库之中怕也正是青黄不接时。 如果新帝能凭借自己的手腕将这一切按住平稳过渡,那大胤朝就仍旧还能在新帝的掌控下顺利地绵延下去。 偏偏就在新帝小心翼翼地掌控全盘局面时,又有北疆奏报前来。 裴度似笑非笑地看着顾长卿:“你觉得,此番境况下,朝廷对北疆的战局又能有多少支援呢?” 顾长卿的脸色此时很有些糟糕。 这样的局面下,朝廷即便能够给北疆挤出资源,只怕也十分有限——依照顾长卿幼时的记忆,镇北军地处北疆,虽有军户种地,但北疆种植不易,自己所能产出的粮草有限,更加之今年北疆天灾干旱…… 今岁冬日如果北夷当真来犯,对于镇北军而言,只怕会是一场极其艰苦的大战。 对于顾长卿的所求,裴度倒是没有半点藏私。 “虽然户部借口不断,但陛下已经下了死命,令户部配合兵部筹集至少够十万将士吃用两个月的粮草。” 顿了顿,裴度道:“这已经是陛下如今能为镇北军所做的极限了。” 北疆常驻有八万军士,这足够十万将士吃用两个月的粮草看似不少,但北疆今年遭灾,镇北军军户的屯田应当也是欠收的。 而北疆苦寒,从入秋后就有可能普降大雪,从秋日到开春,何止两个月的时间? 但也正如裴度所言,这应当已经是新帝极力转圜下所能为镇北军做的极限了。 而更重要的是从中透露出的新帝对镇北军的态度与支持。 顾长卿微微眨眼,明白了其中深意之后,起身对裴度郑重一揖:“多谢。” 裴度自三年前得先帝钦点探花之后,得授翰林庶吉士,又由先帝钦点其为太子侍读,也是如今的皇帝侍读,可以称得上一句皇帝近侍。 也只有得新帝如此信重的裴度,才能将新帝对镇北军的态度说得如此清晰直白。 包间内,裴度看着顾长卿的揖礼浅浅一笑:“既然要谢我,那世子夫人你……又要用什么来谢呢?” 至此,顾长卿才察觉,从刚刚开始,裴度对他的态度似乎就有些不对。 顾长卿眉头微皱。 他和裴度原本也算是自小相识,裴度的嘴虽然毒,人其实不坏。 当年他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被从北疆送来京城,面对的就是祖父、祖母的白事以及当时已经十分虚弱的母亲。 就算他自小在北疆长大,已经见惯了边塞战场的生死,但面对自家亲人的故去时,也仍旧是不知所措的。 那时候,只比他大了不到两岁的裴度随他母亲过府探望。 顾长卿还记得,那天他躲在暗处瞧见自己母亲刚刚咳出了血,又听母亲交代丫鬟嬷嬷不许将咳血的事情让他知晓。 那时他刚刚经历了祖父与祖母的白事,却眼见着连自小疼爱他的母亲也时日无多了,于是一时惶惑,茫茫然间躲到了家中后花园的一处假山里,就连外头仆从来寻也不肯出来。 最后是前来做客的裴度找到了他,把他从假山后头拉了出来,将那时悄悄流泪的他一把抱进了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安抚他时,裴度没有无力地劝慰他’一切都会好的’,而只是认真地对他说:“别怕,我会陪着你。” 那是裴度与他关系最好的一段时间。 遗憾的是,他们两人,一人是原本执掌镇南军的裴家人,一人是镇北将军府被送往京中’尽孝’的二子。 不论为哪家着想,他们的关系都不能太好。 但即便如此,顾长卿也从未忘记两人童年时的情谊。 他也从未见过裴度如眼前这般模样——满眼的凉薄戏谑,其中甚至还夹杂着一些他看不懂的情绪。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应该怎样回复裴度,眼前的人已经长身而起——数年未见,穿着一身文士长衫的裴度看起来温文尔雅,却已比他高出许多。 眼前的裴度一步一步靠近自己,顾长卿还没来得及避开,裴度就已经一手捏住他的下巴,轻笑道:“世子夫人,既然那么怕齐云疏瞧见,又何必出府?不如好好在齐家呆着,何必再担忧镇北将军的死活?” 顾长卿不知裴度这是误会了什么,刚要解释自己关窗并不是怕被齐云疏瞧见,就听见门外常山突然道:“齐世子,你不能进去!” 第11章 还请世子不要误会 春风楼二楼的包厢外,常山挡在门前,直视着突然来到这处包厢外的齐云疏,不让他近前。 齐云疏看起来似乎面色如常,与平日并没什么变化,只是看着常山身后紧闭的两扇门,笑着问:“我不能进?” 杵在门前的常山眼尖,看到齐云疏活动了一下手腕,手腕转动间’啪’地一下握掌成拳,空气中响起一道劲力劈风的脆响。 很显然,他们家少爷的这位’夫君’齐世子,并不是他表面所表现出的这般无所谓的模样。 常山看着眼前的齐世子,又想了想自家的少爷,于是对着齐云疏的问题仍旧应道:“是,您不能进去。” 齐云疏气笑了。 他自然是认识常山的,这是顾长卿身边的亲随,虽然不在齐国公府中办差,但仍旧在外替顾长卿管理着一些零散的产业。 就在刚刚,他与同僚一起到了春风楼外,在街市上看到了二楼包厢内一闪而过的身影。 他原以为是自己错认,但此时此刻,事实俱在眼前——他那昨日才对他提了和离的’夫人’,此时就在春风楼的这间包厢内。 那么…… 这间包厢内除了他夫人外,还有什么人呢? 齐云疏深邃的眉目中闪过一丝烦躁,但面上的神情却仍旧没有什么变化,而是欲要再次上前推开门。 他看着常山:“我的夫人在里面与人相会,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 他着意强调了’夫人’二字——如今顾长卿尚且还未与他和离,那他出门在外代表的就是齐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也是齐国公府的脸面。 如今齐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在春风楼的包厢内与人私会…… 齐云疏的眸光一暗——他的这位’夫人’,自昨日起就仿佛换了个人一般,不仅看着他时犹如陌生人一般,更是在今日主动踏出了固守三年的齐国公府。 他虽然觉得这样的顾长卿有点意思,但也只是觉得曾经无趣的顾长卿如今成了个略微有趣的’玩意儿’。 但如果这个有趣的’玩意儿’可能会影响到齐国公府的声誉,那他不介意亲自给顾长卿一点教训。 常山察觉到齐云疏隐藏的不快,挡在门外,正在与之僵持。 而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挡不住眼前的齐世子时,包厢内传来了他们家少爷的声音。 “常山,让他进来。” 听到自家少爷的这句话,常山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于是不再挡在齐云疏跟前,而是侧身让开,做了个请的手势。 齐云疏却有些说不清自己此时的心情——方才他被挡在门外时心中愠怒,现在顾长卿让他进去,他却也并没觉得多么开心。 毕竟他进去后要干什么? 看顾长卿与别的男子私会吗? 想到这里,齐云疏终于想起来——他得去教训教训顾长卿,让他记住自己身为齐国公世子夫人的本分! 思及此,齐云疏伸手推门而入,门应力而开,里面无人阻拦,轻而易举地就能看清这个小开间内的场景。 一张四方茶桌上,摆着春风楼特色的茶食点心,桌上还摆着一只茶壶和两只茶杯,方桌两侧各有一张官帽椅。 顾长卿就正端坐在其中一张官帽椅上,而另一张椅子上坐着的,则是素来就与齐云疏不对付的正七品翰林院侍读,大胤朝近十年来最富盛名的探花郎裴度。 裴度其人虽然如今只是正七品的翰林院侍读,但翰林院侍读是天子近臣,裴度更是如今翰林院中最得天子信重的侍读。 翰林侍读出身,深得帝王信重,又有裴家作为后盾——一条通天之路几乎已经摆在裴度的眼前。 虽不知这裴度为何迟迟不曾议亲,也有人私下讨论过这裴度或许身有隐疾,但他仍旧是大胤京城世家大族最为看好的佳婿人选。 而此时,这个天子近臣、年已二十有二却仍迟迟不肯议亲的裴度,正与他的’妻子’独处一室。 想到这里,齐云疏看着两人的目光就显得有些阴沉沉的,也忘了自己进来之前原本想的是什么了。 包厢内,裴度此时却是心情颇好的模样,与片刻之前他一手捏着顾长卿的下巴讽刺他时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 就在片刻之前,裴度还大有一副要狠狠刺痛顾长卿的姿态。 没办法,顾长卿其实从来不知道,自十岁那年裴度将他从假山中找到之后,这个裴家长孙就将他视作了自己羽翼保护下的幼鸟。 即便他们两人因为先帝忌惮的缘故不能深交,但裴度从未忘记昔年自己从假山之中找到顾长卿时的模样与心情。 那时的顾长卿将自己蜷缩在假山的暗处,就像是一只失去依靠的小动物,一双眼哭得通红。 那么无助,那么柔软。 裴度一直以为自己是最讨厌爱哭的小孩儿的,但那一次,他却心甘情愿地抱着那个双眼通红的小家伙,用自己前所未有的耐心安慰起了他。 那之后的几年时间里,虽然裴顾两家不宜交往过密,但他仍旧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上,一点点看着那个曾经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少年长成了肆意飞扬的样子。 直到五年前。 那个见到他仍旧会一脸喜悦直白的喊他裴度的少年变了,开始莫名的追着齐家那个在他看来并无什么特别的世子身后,仿佛要将自己的心都剖给他。 三年前,在顾长卿执意要嫁给齐云疏时,他与顾长卿大吵了一场,最后彻底失望地离开。 裴度已然记不清当时的心情了。 如今想来,就像是自己珍爱的玩具沾上了别人的气息——所以他也不想要了。 三年过去了。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曾经的那个小玩具。 但今日在春风楼上再见时,他却隐隐觉得,自己曾经那个干干净净的小玩具,似乎又回来了。 只是没等他心情稍好,就见到了顾二放下叉竿关上木窗的动作,那一刻,愠怒的心情重新涌现,就像原本就要重新回到手中的玩具身上还残留了他人的气息一般。 那种愠怒的心情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也让他不想再退让了。 既然他曾经珍爱过的小家伙重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即便这个小家伙身上已经染上了别人的气息,他也可以重新将他由里到外洗个干净——然后重新变成他干干净净的宝贝。 而就在他的怒意即将燃烧他的理智时,顾二的一句话让他的理智重新回到了头脑之中。 在被他捏着下颚时,顾长卿蹙紧了眉头,说:“我不是怕被齐云疏瞧见,我只是不想太麻烦。” 彼时,裴度与顾长卿的距离极近,近得可以看清顾长卿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 顾长卿讨厌齐云疏。 这个认知,让当时盛怒的裴度忽而心情愉悦了起来。 而此时,裴度同样心情颇好的看着推门而入的齐云疏,温文尔雅的笑着拿起瓷杯,对齐云疏微微示意:“齐世子,我与长卿在此相约饮茶,还请不要误会。” 第12章 齐云疏,你发的什么疯? 不要误会? 不知怎么,齐云疏听着裴度的这句话,只觉得刺耳得很。 但是这裴度气度由然地坐在茶室内,品一口茶,又眼中含笑的看他一眼,不仅如此,还朝着顾长卿道:“长卿,今日这茶清香幽远,值得细品。” 眼前的场景里,裴度与顾长卿两人就像是只在品茶而已,两人之间没有分毫暧昧,清清白白。 倒显得非得推门而入的齐云疏像是与之无关的局外人。 齐云疏实在是看眼前的场景不顺眼。 呵,他的妻子,和一个野男人坐在一个包间里品茶,现在这个野男人让他’不要误会’? 就算他心里压根儿没把顾长卿当作过自己的妻子,也不允许齐国公府在外出现这种笑话! 他压下心中的火气,对裴度扯了个笑脸,只是目光仍旧是阴沉沉的:“误会?我要误会什么?” “我只是难得看到长卿和故友相会,身为长卿的丈夫,自然要来问声好。” 这话说得,要多假有多假。 毕竟全京城谁不知道,顾长卿对齐云疏痴心纠缠了五年,拼着镇北将军府的军功求来了赐婚圣旨,但就算嫁进了齐国公府,齐云疏与齐家上下也从来都当没他这个人存在。 他齐世子对顾长卿有多恶心厌烦,这京城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这样的齐云疏,扯着个笑脸说自己身为丈夫所以来见见顾长卿的好友? 这话一出,就连顾长卿的眉头都皱起来了。 他从方才起就一直不明白,齐云疏为什么非得来敲这个门。 毕竟在他的想法里,昨天在齐国公府中他就已经与齐云疏说好了,他会与齐云疏和离。 当下虽然因要考虑到新帝的想法,所以暂时无法立刻与齐云疏和离,但他也绝不会再去打扰纠缠齐云疏。 不论齐云疏是要将他的表姐或是表妹娶进府中他都不会阻拦。 顾长卿以为,自己从翠微苑中搬走,住到了秋水苑中,已经足够表明自己的态度了。 想到这里,顾长卿放下手中的杯盏,对齐云疏道:“齐云疏,以你我如今的关系,我与谁相见都与你无关,你并不需要特意来见。” 顾长卿在说这句话时,语气平静,没有任何赌气的意思,就像是在平铺直叙地陈述一个事实。 但这间包厢内的气氛,也因顾长卿的这句话而变得更为古怪了起来。 裴度早先那阴阳怪气的模样已经消失,这会儿一口一口啜饮着手中的清茶,一双凤眼微弯,看起来就是一副心情颇好的样子。 而齐云疏则蹙紧了眉头,脸色阴晴变幻不定。 齐云疏发现,只是一天时间而已,他已经看不懂现在的顾长卿了。 过去顾长卿痴缠着他时,总有人说他心狠。 齐云疏也不否认自己的心狠。 但现在,齐云疏觉得,顾长卿的心或许比他还要狠上十倍百倍。 齐云疏的脸色阴恻恻的,看着顾长卿的模样就像是一头跑丢了猎物的恶狼。 包间里的三人,裴度独自悠闲地坐在官帽椅上饮茶,不时会笑着看一眼杵在包间内的齐云疏。 而顾长卿表达完自己的意思之后,也独自垂眸不再理会齐云疏,像是陷入了沉思。 齐云疏的一双眼盯着顾长卿,脑子里不由自主的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是从前的顾长卿,怎么可能让他独自一人尴尬的站在原地? 但即便心中这样想,齐云疏也没有更多说什么,只是走到了顾长卿的跟前,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顾长卿,别忘了你的身份。”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包间内仍旧坐着的两人,转身离开了此处。 在齐云疏转身时,包厢内的裴度略微挑了挑眉,隐隐看到了齐云疏离开时那阴沉的模样。 略微思索之后,裴度转头对顾长卿道:“长卿,你这般惹怒齐世子,当真无碍?” 顾长卿一愣,他是真的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只是私下里约见裴度而已,他戴了帷帽出来,不会暴露自己’齐国公世子夫人’的身份,并不会影响到齐国公府的声誉。 想来,齐云疏最关心的也不过就是这个。 至于别的,齐云疏根本不在乎他,又怎么会在意他和谁私下相见这种事呢? *** 傍晚,顾长卿仍旧戴着帷帽低调地返回了齐国公府。 “少爷,您回来啦!” 绮罗今天趁着白天顾长卿外出,仍旧花了几角银子找来了齐国公府中的几个洒扫丫鬟,与这些丫鬟一块儿,将这秋水苑从上到下收拾了一遍。 毕竟她们家少爷在与齐世子和离前,还得在这秋水苑住上数月时间呢,自然要将这秋水苑收拾一遍住着才好。 绮罗笑眯眯的对顾长卿道:“少爷您先用个晚膳,这秋水苑有个单独的小厨房,厨下已经备好了热水,晚些时候您用完膳消消食,就可以去浴房洗浴了。” 顾长卿闻言对绮罗道了声辛苦了。 绮罗不觉得辛苦,打从昨儿个她家少爷像是突然清醒之后,绮罗就觉得浑身都是干劲,又想着明年春末她们家少爷就能与这齐世子和离,做起事来就更有盼头了。 在绮罗的安排下,入夜后,顾长卿推开了秋水苑的浴房,在蒸腾的热气里,正想泡到浴桶中松泛松泛筋骨。 这时,顾长卿突然觉得身后一道劲力袭来,他快步闪身一避,却仍旧被来人擒住了双手。 紧接着,他借着月光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当即瞪眼低喝:“齐云疏,你发的什么疯?!” 第13章 让我检查看看 “发疯?” 从身后擒住顾长卿的齐云疏半张脸藏在阴影之中,暴露在月色中的半张脸仍旧是一副阴恻恻的模样。 顾长卿是在毫无防备之下,被齐云疏从后方擒住,方才踏入浴房之后,他已经脱下了披风长衫,只着一身亵衣。 此时齐云疏擒住他的双手,将他的衣领从后褪下,恰好从后头卡住他的双臂,令他动弹不得了起来。 “齐云疏!” 浴房之中并未点灯,只借着窗外的月光让人实在是看不清浴房内的杂物。 但顾长卿又庆幸浴房内没点灯。 否则齐云疏这莫名其妙跑来发疯的模样,若点了灯让绮罗在外头发现齐云疏在浴房里跟他纠缠…… 只是想一想,顾长卿就觉得处处都不对了起来。 因双手背在身后难以发力,他用力挣了挣还是没能挣开齐云疏的钳制。 他只能转过头对齐云疏低声斥道:“齐云疏,你到底要干嘛?!放手!” “放手?” 齐云疏偏不放手,他用另一只手揽住了顾长卿的腰,在环住顾长卿劲瘦的腰线时,低沉的眼眸里又闪过了一丝黯光。 他伏在顾长卿的耳后,眼里带着还没有消散的愠怒,问:“你在动什么?你和裴度在一起的时候,也是用这样的手段勾引他的吗?” 勾引? 顾长卿完全无法理解齐云疏此刻的想法。 他用力挣动着自己的手,拧着眉头咬牙道:“齐云疏,你到底在发的什么疯?还不把我放开?!” 齐云疏却不理他,而是将顾长卿锁在自己的怀中,仍旧用他带着蔑视与低沉的视线看着。 他过去怎么没有发现? 他的这位’夫人’也不是一无是处,在卸掉那副女子妆容之后,这张脸也让他顺延了许多。 不仅如此,这修长的脖颈和这劲瘦的腰肢……都能引动他的欲望。 窗外隐隐的月光漏进浴房唯一的窗子里,打在了顾长卿的身上,令他裸露在外的肌肤铺洒上了一层月光的盈润感。 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这样想着,齐云疏便眯着眼,俯身在顾长卿的耳垂上啃了一口。 齐云疏的这个动作令顾长卿猛地一惊:“齐云疏,你疯了?!” 顾长卿一直知道齐云疏是个阴晴不定的性格,表面上看是齐国公府高傲矜贵又在御前担当天子亲卫的齐世子,但事实上刚愎自用,自矜自傲看不起所有人,当然更看不起他。 顾长卿以为自己至少是足够了解齐云疏的,毕竟在’剧情’的控制下,他追在齐云疏的身后舔了他足足五年的时间。 但顾长卿原本以为自己至少对齐云疏还是有一点了解的——那就是齐云疏对男人完全没有兴趣。 哪怕是今晚齐云疏在浴房里擒着他,顾长卿也只是觉得齐云疏只是突然疯了,想要在浴房这种地方来羞辱他。 直到齐云疏竟然贴着他的背,俯身在他的耳垂上啃了一口。 顾长卿顾不得自己上身的亵衣了,咬紧牙关两手一震脱开了齐云疏的钳制,在齐云疏一把抓住他亵衣的两只袖子想要借助衣物纠缠住他时,顾长卿一个转身从袖子里脱了出来,这穿着一身亵裤在浴房内’噔噔噔’地向后连退到底。 直到背后抵着浴房的墙了,顾长卿才勉强松了一口气,继而警惕地看向了齐云疏所在的方向。 这个秋水苑的浴房,顾长卿是第一次用,整个浴房里空荡荡的,连个趁手的杂物都没有。 而他所在的位置恰好是月光透过窗棱洒进来的位置,站在月光下,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隐隐有了几分湿润的汗水滴落。 与此同时,站在他斜对角阴影里的齐云疏则一手抓着从顾长卿身上褪下来的亵衣,笑了下:“我疯了?长卿为何这么说?” 顿了顿,齐云疏阴恻恻的视线看向了顾长卿:“若要说疯了,难道不是长卿你疯得更多吗?” 躲在阴影里的齐云疏,一手抓着顾长卿的亵衣,笑得有些瘆人:“我还记得,不足旬月之前,长卿你还痴缠着我,予取予求,怎的两日之间,就变了副面孔呢?” 顾长卿本能的觉得眼前的齐云疏不太对劲,但此时在浴房之中,就连亵衣也在齐云疏的手里,他此刻正光裸着上身,退无可退。 他拧着眉头看着眼前像是在发疯的齐云疏,努力解释道:“齐云疏,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明年镇北军与北夷的战事一了,我就会亲自进宫求见陛下,求他赐一封和离书予我。” “不论是强嫁给你又或是强求和离,这都是我顾长卿一人所为,与齐国公府没有半分干系,绝不会损及齐国公府的声誉!” “我也已经从翠微苑搬到了秋水苑,接下来的日子里,不论你要做什么都好,我都不会再来影响你,你母亲想要为你娶谁进门都好,只等明年战事一休,齐国公府世子夫人的位置就可空置出来……” 顾长卿还在一笔一笔地跟齐云疏算自己的安排,却没发现,齐云疏的脸色却已经变得越来越难看了起来。 又是这样。 齐云疏紧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顾长卿,只觉得整个人的心绪都烦躁到了极点。 齐云疏也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得要出现在了这里,事实上,顾长卿说得不错,从始至终,他想要的都只是借顾家的势,助他继承齐国公这一爵位。 当初勉为其难迎娶顾长卿是为此,前一日阻拦顾长卿离去也是为此。 对于他而言,顾长卿本就只有换取利益的价值。 过去的顾长卿利用起来还需要勉强哄劝两句,毕竟那时的顾长卿一副痴心于他的模样,令他恶心,但也完全被他操控在掌心之中。 论理来说,现在的顾长卿理智而干脆,才是更适合合作的对象。 但是齐云疏看着眼前顾长卿如今的这副模样,就是烦躁得半分也压不下心中的火气。 今日他从春风楼二楼的包厢离开之后,甚至懒得继续与他那些天子近卫的同僚虚以委蛇,径直就带着压不住的怒火返回了家中。 但回到家中之后,在栖云苑中,他仍旧是怎样都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怒意与烦躁。 他甚至忍不住的开始思考——顾长卿为什么与裴度那样熟悉?他们两人在茶室里当真什么都没做吗?当真如此的话,那顾长卿的亲随常山为什么非得在茶室包厢外守着? 裴度与顾长卿又是什么关系? 他知道,大胤京城里的那些纨绔们在调侃顾长卿对他的痴心一片时,偶尔也会提到裴家的这位探花郎。 好好的世家才俊,年已二十有二却仍未婚配,裴府中至今也没有传出过要给大少爷相看的话来。 便也有人传说,裴度或许身有隐疾,又或是心有所属,更或是性喜男风不爱女子…… 所以。 齐云疏忍不住地开始想——在他离开之后,那间茶室包厢内,裴度与顾长卿之间是否发生了什么? 及至夜幕降临,他终于压不住心中的烦躁,独自一人闷头走到了秋水苑中。 当他看着顾长卿对他的丫鬟面露微笑时。 心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不守妇道! 是了,他与顾长卿尚未和离,顾长卿现在就该是属于他的东西! 浴房内,他看着顾长卿在月色下裸露在外的肌肤,一步步向他走近。 “齐云疏,你站住!” 在顾长卿带着警告意味的制止声中,齐云疏眯眼看着眼前的顾长卿,歪着头笑道:“别紧张,长卿,让我……检查看看。” 第14章 齐云疏,你给我滚! 顾长卿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觉得齐云疏是这般的不可理喻。 检查? 检查什么? 齐云疏看着顾长卿,紧接着随手甩开手里那件顾长卿的亵衣,快速欺身而上。 但顾长卿此时已经不像是先前毫无防备,于是在齐云疏欺身而上时,快速闪身避开了齐云疏的动作。 前一日,在齐国公夫人赵氏的康宁院中,他嘲讽齐云疏的功夫和当年一样没有半点长进,但这只是他趁着齐云疏不备才轻松借力打力将齐云疏推回原位。 事实上,齐云疏为人虽然刚愎自用,但他的武学天赋不错,而且为人勤勉,否则也不可能成为天子近卫领四品的职衔。 他与齐云疏两人之间,真正功夫与当年一样没有半点长进的人……该是他才对。 顾长卿想到这里,目光微微一黯——这五年的时间里,他在’剧情’的控制下追在齐云疏的身后死缠烂打,在’嫁’入齐国公府之后,更是做起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齐世子夫人’。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自小的功夫根基,这五年的时间已经足够将他的功夫底子彻底毁个干净了。 但即便没有被毁个干净,他一身的功夫也松散了不少,这才会在这两日里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齐云疏擒住手腕。 若是从前,即便只是走进浴房,他又怎么可能像是方才一样毫无警惕之心的被齐云疏从暗中偷袭一把擒住呢? 顾长卿虽然心中不甘,但很快将这股不甘的情绪压到了心底。 他快速的闪身避开齐云疏的擒拿,但齐云疏早已看准他闪避的空隙,当即继续向他追来。 秋水苑这个并不怎么宽敞的浴房里,一时之间都是顾长卿与齐云疏两人辗转腾挪的身影。 齐云疏也看出了眼前顾长卿有些无从抵挡的模样,于是原本单纯想要捉住顾长卿的心思开始生出了一丝趣味。 他的眼里闪起了一丝愉悦,原本全力擒拿的动作中便带上了一些戏弄的意味。 顾长卿当然能够察觉到这其中的态度变化,他只得咬了咬牙,刚想骂一声齐云疏,浴房外却突然传来了绮罗的声音—— “少爷,您怎么摸着黑?是找不到火折子和蜡烛吗?不如奴婢进来帮您把灯给点了?” 绮罗的声音让刚刚要闪避齐云疏动作的顾长卿一时分神,尔后被齐云疏一把又擒住了手腕。 面对因为分神而被自己擒住的顾长卿,齐云疏莫名又心情不悦了起来。 紧接着,他又想起了不久之前顾长卿回到秋水苑时,对绮罗露出的笑脸。 “夫人。” 齐云疏的脸色眨眼间又从先前的眼带愉悦变为了阴阳不定的模样,他不顾顾长卿的挣扎,一把将人抱着陷入了自己的怀里,然后在顾长卿的耳畔道:“夫人,你不阻止你那丫鬟的动作吗?” 粘腻的声音在顾长卿的耳畔继续道:“再不阻拦的话,你那丫鬟就要推门进来了吧?夫人你想要叫那丫鬟看到你我此刻的模样吗?” 此刻的模样? 他们此刻是什么模样? 在齐云疏的攻击下,顾长卿闪避不及,再度被齐云疏控在了怀中,齐云疏一手擒着他的手腕,一手环过他的胸前。 更糟糕的是,他先前为了脱离齐云疏的钳制,放弃了可能束缚住自己的上身亵衣。 如若绮罗此刻推门进来…… 即便绮罗是自小就伺候他的丫鬟,他一直将绮罗当作姐姐看待,绮罗也从来都相信他的一切决定……但那时,只怕他也说不清自己与齐云疏为什么会是这样一副模样的纠缠在一起。 想到这里,顾长卿咬着牙朝浴房的门外道:“绮罗,不必了,是我今日不想点灯。” 门外的绮罗虽然隐隐觉得有些古怪,但也没有质疑自家少爷的想法,于是道:“好,那少爷您沐浴完了早些回房休息。” 浴房内 顾长卿听着绮罗的交代,勉强应了声’好’之后,便不肯再说话了。 直到屋外绮罗的脚步声渐远,顾长卿才咬着牙对齐云疏道:“齐世子,您玩儿够了没?” 齐云疏在听到这句话后,却眉目一挑,道:“玩儿?夫人说得对,你我本是夫妻,在这浴房之中玩耍,自然是你我夫妻之间的情趣了。” 顾长卿听到这里,眉头再次蹙紧:“齐世子,过去五年纠缠,是我不对,我们不是已经说好,明年北疆与北夷战事休止之后,我就会去向陛下求取一封和离书……” 齐云疏直接打断了顾长卿未说完的话:“那是明年,在你这封和离书还未到手之前,你就还是我齐云疏的世子夫人,代表的是我齐国公府的脸面!” 说到这里,齐云疏垂眸看向怀里的顾长卿,嗤笑道:“所以,夫人,想必你已经忘了,在春风楼时,我对你说的那句话了吧?” ——不要忘记你自己的身份! 顾长卿在齐云疏的怀里挣扎了一下,想说自己没有忘记。 但齐云疏已经不理会顾长卿的挣扎,而是低头垂头在他身上裸露出的皮肤上开始一寸一寸的查看了起来。 “让我来看看……你究竟有没有忘了你身为我夫人该有的……贞洁。” 原本并不明白齐云疏要检查什么的顾长卿,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登时脸色一变,他开始剧烈的挣扎了起来,却挣不过身后齐云疏的强压—— 他只能咬着牙对身后的齐云疏低声怒骂道:“齐云疏!你给我滚!” 第15章 齐世子,请离开! “滚?” 顾长卿的这句话也不知道触到了齐云疏的哪个点,令他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反而伏在顾长卿的背上开始低声闷笑了起来。 他也不管顾长卿的挣扎,只仍旧保持着一手擒住顾长卿双腕,一手环抱住顾长卿的动作,然后借着月色,垂眸一寸一寸地在顾长卿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梭巡了起来。 被他擒在怀里的顾长卿原本并不知道齐云疏的心思这么的恶心龌龊。 顾长卿原本以为,齐云疏再怎样发疯,也只是因为这几年被他纠缠得不耐烦了,又看他莫名其妙地放弃,所以不断的试探又或者是羞辱他。 顾长卿知道,被一个自己深感厌恶的家伙纠缠五年的时间会是一种多么糟糕的感觉。 更何况齐云疏一贯是个骄傲过头的家伙,他的存在让齐云疏乃至齐国公府都一度成为整个大胤朝的笑话,就算那些人主要嘲笑的是他,但连带的齐云疏和齐国公府确实也被所有人指指点点。 既然这些确实是他的过错,那么就算齐云疏这两日来仿佛发疯一样的模样在对他试探纠缠,顾长卿也觉得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本来就算是他欠齐云疏的,那么面对齐云疏的报复,哪怕这些报复有些不理智和过头,顾长卿原本都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 直到此时,直到此刻。 顾长卿咬着牙,压低了嗓音怒声道:“齐云疏,你现在放开,我还能原谅你……!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但在他身后的齐云疏在听到顾长卿的这句话后,没忍住又发出一连串的低笑声:“不客气?夫人要对为夫怎样不客气?” 他环在顾长卿胸前的手划过顾长卿的手臂,眯眼在顾长卿的身后语气愉悦了起来:“也不知道夫人是要用这只手对我不客气呢?还是要用这双腿对我不客气?” 齐云疏早先从春风楼回来后的那股郁气和烦躁,此时此刻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齐云疏也懒得去想这股躁郁的情绪究竟为何消失,他此时只揽着顾长卿,心里胡思乱想的是——他或许确实讨厌’顾氏’,但是此时他怀里的顾长卿却并没有那么让他厌烦。 顾长卿并不知道齐云疏这个疯子正在想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不愿意继续忍耐齐云疏对他的这些似有若无莫名其妙的态度和触碰了。 先前顾长卿还顾及着这是在秋水苑的浴房里,外头他的丫鬟绮罗住在院子边角的偏房里,如果他和齐云疏当真闹出什么太大的动静来,难免会叫绮罗担心。 但现在顾长卿顾不得了。 此时他的上半身虽然被齐云疏束缚住动弹不得,但是他的下半身仍旧还能行动,于是他趁着齐云疏不备,左腿向后一撩,正向着齐云疏的胫骨扫去,齐云疏察觉到他脚下这一脚的劲力,终于放开了手向后快退了两步。 等到齐云疏退开,顾长卿已经转身退到墙角,对着齐云疏做好了防御的姿态。 他现下的实力不如齐云疏,既然如此,那他做好防卫也不至于再陷到齐云疏的手中。 浴房里,顾长卿神色警惕地看着齐云疏所在的方向,齐云疏则不甚在意地看着谨慎防御的顾长卿,然后视线一点一点地梭巡着,就像是用他的手一点一点地抚触过顾长卿的每一寸肌肤。 顾长卿虽然并不知道齐云疏在做些什么,但齐云疏的目光和视线仍旧让他本能的感到头皮发麻了起来。 而在他的眼前的齐云疏却仍旧饶有兴味地看着顾长卿的方向,他的视线扫向了顾长卿刚刚踹向他的左腿。 顾长卿自小习武的底子没丢,但五年的空档时间,到底令顾长卿的身体不像那些真正的军士一样肌肉虬结,又偏偏有一股线条流畅的魅力。 顾长卿并不知道齐云疏在看什么,但他此刻头皮发麻,甚至生出了一股想要将齐云疏的双眼刺瞎的本能冲动。 他踩着浴房地面的脚趾微微紧绷,但看在齐云疏的眼里,却竟然有几分可爱。 齐云疏挑了挑眉,笑着看向顾长卿,道:“怎么?夫人你还想对为夫动手?夫人方才的撩阴腿看起来功力十足,如果当真伤到了为夫,以后为夫无法’疼爱’夫人了该如何是好?” 顾长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的一双眼睛不敢置信地瞪大,在月色的映照下,齐云疏清晰的看到了顾长卿眼里升腾起的愤怒。 齐云疏忽然发觉,自己过去的五年时间也着实是犯了不少蠢的。 就像是面对顾长卿时。 如果他早些发现卸下’顾氏’妆面的顾长卿这样可爱,那以’顾氏’当时对他的百依百顺,他要怎么玩儿眼前的顾长卿都不会受到阻拦。 但齐云疏转念又一想——其实不是的,他会觉得顾长卿有些趣味,正是在顾长卿变回了这般脾性之后。 如果顾长卿仍旧是从前那般模样,那他在面对顾长卿时,应当也只会百无聊赖厌烦加倍而已。 顾长卿不知道齐云疏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此时此刻只想让齐云疏快些滚出这个浴房。 于是他站在墙角,对着齐云疏道:“齐世子,夜已深了,不要再开玩笑了,请离开!” 在顾长卿原本的猜想里,今天的齐云疏疯得莫名其妙,又带着些让他感到厌恶的古怪念头,这样的齐云疏比从前那副高傲自负的模样要难对付许多。 要想让这样的齐云疏答应离开浴房,或许还会再难上十倍百倍。 顾长卿甚至都已经做好了继续再与齐云疏纠缠一会儿,直到齐云疏不耐烦后离开的准备了。 谁知道,这回,就在顾长卿说出这句话后,齐云疏竟然微妙地挑了挑眉,对着顾长卿的方向笑道:“夫人,长卿,你当真要我现在走?” 顾长卿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坚定地道:“齐世子,请离开!” 此时此刻的齐云疏在顾长卿的眼里就是一尊莫名其妙又随时踩在他雷点上蹦哒的混账东西,他当然是迫不及待地希望齐云疏立刻离开。 于是他果断的点头。 顾长卿原本以为齐云疏并不会离开,仍旧会找来些别的什么借口羞辱他,却没想到齐云疏这一回当真没有拖延,只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装扮就转身要离开了。 只是齐云疏收拾装扮的动作令顾长卿有些疑惑——这个齐云疏,为何在收拾自己装扮时,还会扯开自己的衣领,令衣裳变得更凌乱了起来? 这古怪的念头刚闪过脑袋,顾长卿立刻明白了什么。 他立时快步离开了墙角,想要拉住齐云疏不叫他打开浴房的门! 结果他的动作仍旧慢了一步,在他抓住齐云疏一只手臂时,浴房的门已经被从外头打开。 而此时此刻,浴房外的绮罗手里拎着一根长棍,看着浴房内的情形,目瞪口呆。 第16章 长卿,你可还是我妻子 浴房内,她家少爷赤着上身,神情焦急地抓住了齐世子的一角衣袖,而齐世子身上的衣饰也颇为凌乱,看起来很显得有几分狼狈又暧昧。 看到这样的情形,绮罗的心猛地漏了一拍。 她家少爷…… 她家少爷可是好不容易才重新恢复理智离开了翠微苑,马上也要离开齐国公府的! 方才她看少爷进了浴房之后,浴房内久久未有洗浴声,反倒是隐隐有打斗的动静传来。 她心下一惊,虽然开口试探之后,少爷只说一切无事,绮罗却不能当真觉得无事。 她立刻反身从屋里找出了一根长棍,欲要去浴房救出她家少爷来。 结果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打开浴房的门之后,出现在她眼前的竟然会是这样一副情形。 浴房内,顾长卿知道绮罗定是误会了,但他一时之间竟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和齐云疏会在浴房里是现在这样的一副模样。 齐云疏看着眼前的情形,眼里倒是颇为愉悦的,但下一刻,他眼角的余光瞥到顾长卿赤着的上身时,又看到门外仍旧站着的绮罗,当即一双眉头蹙了起来。 不满的视线快速的在绮罗的身上来回快速梭巡了一遍,然后一把从自己身上褪下外袍转身罩到了顾长卿的身上。 顾长卿原本还想挣扎,但他也想起了自己此时上身赤裸,就算绮罗是自小就伺候他的丫鬟,但是他们顾家的男子没有让丫鬟小厮伺候洗浴、穿衣的习惯,所以他也从未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绮罗眼前过。 正是思及此,他一时没有拒绝齐云疏披到他身上的外袍。 绮罗完全没有想到,在推开浴房之后,看到的会是眼前这般的景象。 更没想到的是,她家少爷居然会披上齐世子给他的外袍,被齐世子揽在怀中。 事实上,绮罗并没有注意到,齐云疏在给顾长卿披上这身外袍时,在他耳畔低声道:“夫人,你若敢挣开,我便在你的丫鬟跟前撕碎这外袍。” 顾长卿不想让绮罗担心,于是咬牙忍下了齐云疏的动作,被他揽在怀里没有挣扎。 齐云疏满意的看了一眼乖顺的在他怀里的顾长卿,抬头瞥了绮罗一眼:“还站在这做什么?浴房里的水凉了,让人再送一桶热水来。” 顾长卿听着这话,刚想说’不必’,就被齐云疏又按住肩膀暗中威胁。 绮罗听着这暧昧不清的话语,既有些担心她家少爷,又确实怕她家少爷用凉水洗浴着凉了,于是再三看了眼浴房内的方向后,终于还是咬牙往外去找粗使仆从去院子里的小厨房继续烧水去了。 等绮罗离开之后,顾长卿终于挣开了齐云疏的手。 他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对齐云疏道:“齐世子,从昨日到今日,该说的话我已经说过许多回,我绝对不会食言,也望齐世子无需再试探我的诚意。” 虽然这两日的时间里,齐云疏的一些表现已经很难再归类为试探了,但顾长卿仍旧还是将一切归结为了齐云疏的’试探’。 他本能的知道,齐云疏似乎是对他生出了一些莫名的兴趣。 如果任由齐云疏的这种’兴趣’发展下去,不论是对谁来说都不好。 他与齐云疏之间的关系,就应该在’剧情’结束之后止步,更多的一切,都没有再存在的必要了。 所以顾长卿本能地准备切断齐云疏对他的兴趣,而确实如他所料,原本心情上好的齐云疏立时神色一变。 “夫人,你是什么意思?” 顾长卿蹙着眉头向后退了一步:“齐世子,长卿所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肺腑之言? 当顾长卿的这句话出口之后,齐云疏原本的好心情彻底的消散了个一干二净。 肺腑之言? 什么肺腑之言? 是你顾长卿要离开齐国公府是肺腑之言?还是你顾长卿要与我齐云疏和离是肺腑之言? 下午时,裴度与顾长卿两人同在春风楼二楼的茶室包厢中饮茶时的画面还有先前顾长卿返回秋水苑之后对那丫鬟绮罗微笑的画面又再复现在了齐云疏的眼前。 肺腑之言? 所以你顾长卿的肺腑之言就是想要离开我齐国公府是吗?所以你顾长卿过去五年时间对我齐云疏的痴缠也都是虚假的骗局是吗? 满腔的愤怒重新回到了齐云疏的心中,甚至怒火又有了越烧越旺的姿态。 对于齐云疏而言,原本的’顾氏’如果真要离开,那他绝不会有丝毫阻拦,但现在的顾长卿…… “呵呵。” 他的右手再度捏住了顾长卿的下巴,对着顾长卿冷笑道:“顾长卿,既然你撩拨痴缠了我五年,现在你说走就要走吗?” 顾长卿闻言,再度认真的开口道:“齐世子,过去五年是我对不起你……” 齐云疏冷笑一声,捏着顾长卿的下巴逼近他,目光阴沉沉地道:“既然知道是你对不起我,就闭上你的嘴。” “顾长卿,别忘了,只要你一日还不能向陛下求取和离书,你就一日仍是我齐云疏的世子夫人。” “我要对你做什么,你……无权阻拦。” 第17章 心思 绮罗带着粗使杂役和新的热水回来时,秋水苑中的齐云疏已经离开了,只余下已经重新穿上外袍的顾长卿站在廊下,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见到自家少爷独自一人在廊下站着,绮罗咬咬牙,令粗使杂役先去浴房将浴房里的水给换了,然后才小心走到自家少爷的身后。 “……少爷。” 绮罗看着自家少爷站在廊下,而不久之前还在浴房中和自家少爷纠缠在一起的齐云疏已经消失不见,于是忍不住咬咬牙,问:“少爷,齐世子他……?” 顾长卿听到绮罗的询问,摇了摇头:“他已经走了。” 至于走之前齐云疏对他放下了怎样的狠话,顾长卿自然不会说出来让绮罗担心。 但绮罗仍旧还是担心地看向了自家的少爷:“……少爷,您对齐世子他还……?” 听到绮罗的这个问题,顾长卿眸光一冷,果断道:“我对他的情意已然彻底斩断,如今我们仍暂住在齐国公府只是因为暂时不便去往宫中求陛下赐下和离书。” “待到明年春后,我自会去往宫中求取一份和离书,尔后离开齐国公府,与齐云疏再无瓜葛。” 绮罗听着自家少爷如此干脆果决的回答,心中也略微放心了一些。 她方才还担心自家少爷说要离开齐国公府只是气话,现在看来,她家少爷确实已经对齐国公世子不再留恋。 只是…… 绮罗想起方才她推开浴房门时看到的情形——如果不是她家少爷对齐国公世子仍旧有所留恋,那齐国公世子先前为何会在她家少爷的浴房内……? 想着方才她在浴房外看到的情形,还有齐国公世子二话不说将外袍脱下盖住她家少爷时的模样。 绮罗的心里轻轻地’咯噔’了一下。 她忽而隐隐觉得,她家少爷所思所想的确实已经彻底对齐国公世子忘情,可等到明年她家少爷当真要离开齐国公府时,会阻拦他们离开的人,或许该换成齐国公世子了…… 想到这里,绮罗心中挣扎,想要劝说自家少爷是不是现在就离开会比较好? 但绮罗明白,既然她家少爷说现在无法离开,那便应当是如今确实不是一个合适的离开时机。 思及此,绮罗只能压下自己心中的焦虑,对她家少爷道:“少爷,浴房里的热水已经重新备好,您快些去沐浴吧。” 顾长卿听着绮罗的这话,沉默了片刻,点头应了声好。 独自进了浴房的顾长卿知道,这一回绮罗守在了廊檐下没有返回她的偏房。 事实上,从方才齐云疏离开之后,顾长卿也在思索齐云疏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做出这些荒唐的举动。 以他对齐云疏的了解,齐云疏在意的从来都是齐国公府以及他自身的利益,他从未见过齐云疏对男女情爱产生过什么兴趣,对于齐云疏而言,只要对他有利,不论让他娶谁都行。 而自己对齐云疏的痴缠,最大的问题在于自己是名男子,不符合齐云疏眼中的世俗利益。 顾长卿不明白那所谓的’剧情’为什么偏偏要他这么一个男子去痴缠齐云疏,以他顾家次子的身份,如果他是一名女子,那么齐云疏或许早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他的’纠缠’。 齐云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顾长卿并不觉得只凭借自己’脱离掌控’这件事就能够让齐云疏对他产生什么真正的感情,齐云疏这几日的纠缠,如若不是对他的试探的话,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单纯的掌控欲作祟。 毕竟齐云疏从来都自负十足,觉得齐国公府中的一切都应当在他的掌控之中,而原本理应被他稳稳拿捏在手中的一颗名为’妻子’的棋子突然失了控。 对于一个习惯于掌控一切的家伙来说,这种手底下的棋子失控的感觉,当然会让他产生警惕心以及探究和好奇。 对于齐云疏来说,他想要的就是’一切重新回到他既定的掌控之下’,所以他会不断试探,会不断做许多原本不符合常理的举动。 而如果顾长卿在他的所作所为下当真重新回到了从前的模样,那么对于齐云疏来说,’探究和好心’也将重新消失,一切回归原位。 …… 浴房里,顾长卿泡在浴桶之中,一边沐浴,一边在这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刻,也将这两天的混乱重新梳理清楚了。 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 顾长卿的背轻轻地倚靠在浴桶壁上,透过一侧的窗棱看向外头隐隐绰绰的月光。 还好。 虽然齐云疏的态度看起来略微有些麻烦……和让人厌恶,但一切仍旧有迹可循。 大约是觉得终于想通了这其中的关窍,泡在浴桶中的顾长卿也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得以安心地在浴房中放松沐浴。 而在另一侧的栖云苑中,带着满腹怒气回到栖云苑中的齐云疏在看到自己的长随天冬之后,便冷着脸对他道:“明日你亲自去仔细挑些人,送去秋水苑中,供夫人差遣。” 天冬原本看着自家世子爷怒气冲冲地回来,还想说究竟是谁将自家世子爷惹怒成这样呢。 刚想着世子爷这究竟是要狠狠地发落谁,结果这是谁也没有发落,刚一回来就给秋水苑那儿送人,说是要供夫人差遣??? 天冬面上看着不动声色,老老实实的应了声’是’,但心中的愕然却怎么压也压不下了。 毕竟他家世子爷,什么时候管过后院的事儿啊? 特别是对着他们家的’世子夫人’。 从前他们府中从来没人在意这个’夫人’,除了因为他是个男子之外,更多的不就是因为他们家世子爷根本从未将人看在过眼里么? 结果现在可不同了…… 他们家世子爷亲自交代,要他’仔细’挑些人,然后送到秋水苑中供夫人差遣。 天冬看着自家世子爷那副显然被气得不轻的模样,以及这个和’生气’完全搭不上边的交代,心中隐隐地觉得,从今往后对待他们’世子夫人’的态度,或许得悄悄地变了……? 第18章 国公府内的流言 第二天一大早,在齐云疏去往宫中上职之后,天冬便没有歇着,而是按着他们家世子爷的指令开始给顾长卿挑选起合适的伺候人选来了。 当齐国公府的管家听到天冬的来意时,当下一愣。 “伺候世子夫人的?” “……只管将从前伺候夫人的那些家伙重新送去不就成了么?” 在齐国公府里,伺候顾长卿说起来不是什么好差事,但是府里一些懒散的家生子却都挺乐意。 毕竟顾长卿说起来是’世子夫人’,实际上那个地位,就连府里的一些得势的家奴都不如,就像是齐国公夫人赵氏身边的刘嬷嬷,在对上顾长卿时,冷嘲热讽起来,丝毫也不曾有过顾忌。 跟着这样的一个主子,那就不是主子拿捏下人,而是下人拿捏主子。 就顾长卿入府的这几年时间,跟着顾长卿的那些下人就没有受过什么苦什么累,顾长卿让他们做什么那是根本就使唤不动的。 而且他身边原本也有绮罗这么一个大丫鬟跟着,所以时间久了之后,他身边的那些仆从光领着月钱但办点事情不沾手,一个个痛快得很。 就府里的这些事情,管家也都是知道的,但是那些都有府里得势的家生子的关系在,反正吃亏的是那个根本无人在意的’世子夫人’,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会儿天冬找来,说要给世子夫人指派仆从,管家下意识地就说出了这话来,可见心里对顾长卿是当真不在意的。 但在这话说出口之后,管家立时就明白了过来——世子爷身边的天冬会亲自找过来,那就说明这事情应当是世子爷亲自交代的。 而天冬会说’挑些人去伺候世子夫人’,那这一次的这些仆从,自然不能再是从前那些不将世子夫人放在眼里的懒蛋儿。 在想明白这些之后,管家不由愕然起来。 “冬哥儿,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事儿是咱们世子爷交代的?” 那位世子夫人,从前在翠微苑里正经住着的时候压根儿无人在意,怎么眼看着他们老夫人都要把娘家外甥女接入府里来,就预备着等世子爷与那位和离之后让表小姐嫁给世子爷做个正经世子夫人时…… 管家可还清楚地知道,就前两天,可是世子夫人亲自对他们家世子爷说要和离的,然后就二话不说的从翠微苑搬到秋水苑去了。 就因为知道这个世子夫人无需在意,所以就算是世子夫人搬去了秋水苑,他们也知道秋水苑究竟多久没有人打扫收拾了,可他也压根儿就没有派人去给世子夫人帮忙。 管家是清楚地知道,秋水苑的打扫都是他们世子夫人的那个丫鬟绮罗拿着银子找府里的粗使仆从和丫鬟帮的忙。 这些事情从前也都是有的,就当是让底下的粗使仆从们也有些闲散的钱入账,他也从来没有管过。 就连秋水苑出入那个角门的门房,管家也没有特意交代不能让人随意进出——毕竟在他看来,他们这个世子夫人眼看着是真要离开了。 既然如此,世子夫人这么个大男人,何必阻拦他进出? 结果谁能想到呢? 他们世子夫人这才搬到秋水苑第几天?天冬这就带着他们家世子爷的命令来了——要给世子夫人挑些得用的仆从伺候着。 想到这里,管家的冷汗忽然就下来了。 他忽而想起昨儿个晚上,有人来报,说是世子夫人的丫鬟绮罗大晚上的又找了仆从去秋水苑烧水——在那之前,绮罗似乎已经找人烧过一轮水了。 又有人说,昨晚像是见到过他们世子爷去秋水苑,又远远地见到过世子爷从秋水苑的方向离开…… 似乎,就是在世子爷离开秋水苑之后,世子夫人的丫鬟绮罗才又去找人来烧水的? 这…… 什么样的情况下,已经沐浴过一回的世子夫人会需要再次烧水沐浴? 想到这里,齐国公府管家的汗水都要从额头上滑下来了。 这、这…… 他们家世子爷莫非和世子夫人……成了真夫妻了? 而且昨晚上这事儿之后,今儿个天冬就找来说要找人好好伺候世子夫人。 想到这里,管家当即把先前随便找些人应付应付的念头抛到了脑后,对着天冬道:“冬哥儿你放心,我这里一定好好地安排得力的人手到秋水苑去,保准儿将咱们世子夫人伺候得好好的!” 天冬看着赵管家的这副模样就知道这老家伙心里没少想,但天冬也没有去纠正他的想法,毕竟昨儿个晚上他们家世子爷的那个态度…… 就这两日里,他作为世子爷的亲随,可亲眼看见过他们家世子爷不少与往常不同的表现。 虽说他也说不准自家世子爷对待世子夫人的态度会不会再变回从前那样,但就现在的情形来看……他们还是将世子夫人好好地伺候好为妙。 *** 赵管家这儿,在天冬离开之后,就交代了府里的内管事,好好地挑些机灵得体的人送去秋水苑。 而且还重点敲打了内管事,让内管事管好府里下人们的嘴,往后少说些世子夫不好的话。 等到内管事小心翼翼地将这些重新挑选好的丫鬟小厮送到秋水苑时,齐国公府的后院也已经隐隐约约的听到了一些消息。 康宁院中,齐国公夫赵氏在听到管家来报的消息时,大怒地拍了拍桌子:“胡说八道!我儿不可能会看上顾氏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 赵管家在赵氏的跟前垂着头,什么也不说,但赵氏也明白,赵管家正是什么也不说,才更说明这事儿是真的。 因为赵管家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陪房,是她真正的心腹,绝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诓骗她。 这两日来,因为顾长卿说要与齐云疏和离,二房三房那里又知道了她要将娘家侄女嫁来府中的消息,很是在她这儿阴阳怪气了两日,她也完全没在意顾氏那里的动静。 结果没想到,只三两日时间,竟然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想到这里,她满是愠怒地一拍桌子:“去!给我把顾氏喊来!” 第19章 这该如何是好 当顾长卿看到齐国公府的内管事带着精心挑选的丫鬟小厮们来到秋水苑时,他沉默了一息,没有说收下,只说让内管事将人都带回去。 “秋水苑里有绮罗跟着我就行了。” 内管事眼看顾长卿不肯收下人,赶忙巴巴儿地凑到了顾长卿的跟前赔笑道:“夫人,先前是小的们不懂事,您有什么不满意的,该打该罚都不必客气!” “今儿个这些人,可都是世子爷身边的天冬亲自交代了要好好给您挑选好送来的。” 顾长卿听得分明,这话里的意思是这些人是经过齐云疏特别要求送到他身边来伺候的。 这是内管事想要对他卖个好。 毕竟这齐国公府里谁人不知道,他们的世子夫人痴缠了世子爷五年的时间。 过去且不论了,既然如今他们世子爷看起来也有几分将世子夫人放在心上了,那以世子夫人对他们世子爷的在意,得知这个消息,自然是应该是感动万分的。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倒也不求别的什么,只想着说能够投得主子的欢心,在这府里站对了队伍,往后能在这府里占住油水更多的位置给自己谋得更多的好处就是了。 内管事这是看着顾长卿似乎有翻身的可能,所以也想着在他这儿留个好。 但顾长卿并不需要他的这个示好。 在听说这些人是齐云疏专门让人挑选来的时,顾长卿只是觉得自己过去这几年被’剧情’控制的生活过得更可笑了一些。 毕竟昨晚齐云疏只是过来了那么一趟,就知道他院子里只有绮罗一人,也知道令天冬找了这么许多人来秋水苑里伺候。 那么从前呢? 他从前在翠微苑里住着时,翠微苑里那些说不得动不得使唤不得的下人们,齐云疏当真就一点儿也不可能知道吗? 当然不是。 齐云疏一定是有机会知道、见到的。 至少这些管家、内管事在有机会向齐云疏禀告事务时,一定会试着多嘴提上一句——就像是内管事今日向他示好一样,将这些新的仆从来历和盘托出。 但从前的齐云疏却从未在意过他的境遇。 厌恶时视若草芥,有兴趣时就像是对猫猫狗狗一般不经心地哄上两句。 顾长卿想,这就是齐云疏对他的态度吧。 秋水苑的院子里 内管事原以为对顾长卿禀明这些仆从是世子爷亲自使人挑选的,那他们这个世子夫人定然就会欣然将人收下。 又或者至多矜持矫情地推拒几句,然后也该把人收下了。 毕竟这个秋水苑的位置确实偏僻,如果只有绮罗一个丫鬟伺候的话,就像是烧水沐浴这种事情也都麻烦得很。 有这许多能做事的人手在,不说别的,至少住着也能舒适几分。 但谁曾想,他们这位世子夫人仍旧二话不说的就拒绝了这些丫鬟小厮们。 内管事这下是当真有些犯了难。 顾长卿明白内管事在想什么,他只是摇摇头道:“你回去说是我这里不需要人便好了。” 内管事口中应是,心中却是苦笑——这哪儿是夫人说不需要人便真的不需要的? 这件事情,从头至尾都是他们世子爷觉得夫人这里缺人了,所以只要他们世子爷觉得夫人这里缺人了,那不论夫人怎么说,这秋水苑里就是’人手不足’。 况且……这秋水苑里确实是只有绮罗这么一个人。 内管事心中犹豫再三,也没能找出非得将人留下来的理由。 正当内管事烦恼时,又有个下人到了这秋水苑中传话。 来人是康宁院中的小丫鬟,来到这秋水苑中也并不请安,只对顾长卿说’老夫人令世子夫人去康宁院中回话’。 这话说得,便是丝毫没有尊重顾长卿’世子夫人’这个身份的意思。 康宁院中的小丫鬟却是对这话没有半分不习惯的样子,显然可知从前康宁院那儿对顾长卿这个’世子夫人’究竟是什么态度了。 秋水苑的院子里,绮罗听着这小丫鬟的话,压着心中的一股怒气正要上前教训两句,顾长卿抬手止住了绮罗的动作。 那康宁院的小丫鬟眼看顾长卿制止了绮罗的动作,眼中得意地朝着绮罗送去了一个蔑视的眼神。 这个世子夫人,虽说如今换回了一身男子装扮,看上去也有那么几分像模像样了,但终究还是对他们世子痴心一片,也不敢不尊重她们老夫人。 呵呵,就前两日叫嚣的那什么和离,也就骗骗自己人罢了…… 没等这小丫鬟这得意的情绪保持多久,下一刻,她脸上这得意的笑脸就僵在了原地。 “……世子夫人,您说什么?!” 顾长卿看着眼前这个小丫鬟,语气平静道:“今日我还有事在身,就不去康宁院问候老夫人了。如若老夫人心有担忧,便请回禀老夫人,顾某搬来这秋水苑,就是我的诚意了。” 听着顾长卿这一串的话,小丫鬟和一旁的内管事都有些目瞪口呆。 什么顾某,什么老夫人,什么诚意?! 您不是该管老夫人叫母亲的吗?! 但顾长卿却并不在意小丫鬟和内管事的表情,而是转头对绮罗道:“给我备身衣服,中午就不必准备我的午膳了,你自己吃过就好。” 绮罗一听这就知道了,她们家少爷今日也有事外出。 绮罗于是脆生生地应了声’是’。 没等绮罗转身去给她们家少爷准备外出的衣裳,小丫鬟就先叫了起来:“你身为世子夫人怎么可随意外出?!” 顾长卿回头看了眼小丫鬟的方向,也觉得这句话耳熟的很——这是过往赵氏时常对他说的话, ——你身为男子嫁入齐国公府本就不合礼法,你若还时时外出,像什么样子? ——谁知道你出去是做的什么事情? ——平白脏了我齐国公府的脸面! 赵氏的这些话仿佛还回荡在自己的耳边。 想起这些不堪的往事和话语责难,顾长卿的眼眸一黯,然后对小丫鬟浅浅笑道:“你且放心,我外出戴着帷帽,不会有人认得我是谁的。” 言下之意,也不会有人觉得这是齐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平白污了他们齐国公府的名声。 看着这样的顾长卿,内管事都来不及担忧丫鬟小厮秋水苑这儿不愿意接收的事情了。 他该担心的是——他们世子夫人真就准备这么出府去哇?! 在内管事的边上,小丫鬟也被顾长卿的这一番话惊得僵硬在原地。 最后,内管事和小丫鬟俩人对视一眼—— 现在……这该如何是好?! 第20章 再遇故人 “世子夫人、世子夫人!” 当顾长卿换好一身简便的衣裳,戴上帷帽准备出门时,齐国公府的内管事在他身后一路追到了角门门口。 看着他们世子夫人这么轻车熟路地到了角门门口,内管事就明白了——今日这可绝不是他们这位世子夫人第一次从这角门门口出府去了。 这要是他没当面见着也就算了,可他偏偏在秋水苑中当面碰着了,难道就那么不加丝毫阻拦的任由他们世子夫人出府去吗? 内管事心里明白,如果是从前他们家世子爷对世子夫人毫不在意的时候,那甭管世子夫人要去哪儿都无所谓。 但今日既然天冬能够找到他们来传世子爷的命令,让给世子夫人安排些好用的人手来秋水苑,那如今的世子夫人和从前的世子夫人也就不一样了。 另有一点。 内管事毕竟在府里当值了大半辈子,对后宅的这些事情多少也懂得几分。 他总觉得,他们世子爷非得让找些人手来给世子夫人使唤,也未见得单纯只是世子夫人这里人少的缘故。 内管事是知道的,他们世子夫人身边这个大丫鬟绮罗,这是从镇北将军府跟着世子夫人来到齐国公府的,说是从小就伺候世子夫人。 虽说他打眼瞧着他们世子夫人和这丫鬟绮罗并没有什么私情,但他们世子夫人可是实打实的男子,身边只有一个大丫鬟伺候着…… 内管事心里多少觉得,或许他们世子爷就是不想世子夫人身边就这么一个丫鬟守着,所以才叫多挑些下人过来伺候。 总之,不论怎么说来,内管事如今心里对他们世子夫人的看重程度又再往上提升了几分。 只是提升归提升…… 内管事擦着自己额角的汗珠子——也就是因为隐隐猜测他们家世子爷现在对世子夫人真有些上心了,所以他才更不敢真就拦都不拦的就任由世子夫人出府去。 内管事一边跟在顾长卿的身后,一边苦哈哈地说:“夫人,您看您若是觉着少了什么,只管说一声,自然会有人去替您置办的——不说别人,小的亲自替您去办如何?” 顾长卿一路疾行到角门门口,看着内管事这副模样,最后停下了脚步摇了摇头:“……不是有什么要置办的,我只是想出去看一看走一走。” 顿了下,他还是道:“我自会带着帷帽,如今我有三年时间未曾出现在京城,又有帷帽挡着,你自不必担心。” 内管事听着顾长卿的这话,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也只能苦哈哈地应是。 在这齐国公府里,再怎样说顾长卿也是主子。 从前就算府里的下人们不屑,但那也是顾长卿脾气太好,他要是真拿出世子夫人的名头打罚几个下人,好好的杀鸡儆猴一番的话,府里的下人也不能真就欺负到他头上。 过去是这样,如今眼看着他们世子爷对夫人的态度转变,那就更是这样了。 内管事能跟在后头劝说,真要阻拦那是半点儿也拦不住的。 眼看着他们世子夫人带上帷帽从角门出去,内管事捂了捂自己的胸口——他现在也发觉了,他们这世子夫人搬到了这秋水苑,倒也不是图清净,或许就是为了图个进出方便。 你说这…… 过去这三年时间,他们这位世子夫人那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可倒好,只怕这搬到秋水苑的三两天时间,出门都不止一趟了。 想到这儿,内管事又想起了他们家世子爷如今对世子夫人的态度。 这可真是…… 内管事一头乱麻的摇摇头,回到秋水苑后,看着自己带来的那些丫鬟小厮,脑袋又更大了几分。 他于是又凑到绮罗的跟前赔起了笑来:“绮罗姑娘,您看这秋水苑里就你一人伺候夫人,这不便得很……” 绮罗可懒得理会这些见风使舵的家伙,她呵呵嗤笑了下:“从前我们少爷在翠微苑的时候,可没见有什么不便的。” 内管事听着绮罗对他们世子夫人的称呼,脑袋又更大了几分,还想再劝绮罗至少留下一两个人,但绮罗已经对他们比划了个’请’的手势,这已经是在送客了。 内管事只得莫可奈何地把人都给带走了,临走还对绮罗道:“绮罗姑娘,打今儿个起,这秋水苑的午膳晚膳大厨房都会备好给世子夫人送来,每晚的水也会有人送来……” 虽然没办法将人送进秋水苑,但内管事也不能真当秋水苑里什么事没有。 在交代完这些之后,内管事才总算是带着他挑选的那些下人离去了。 秋水苑里,绮罗看着内管事带着这么一群人离去,心里痛快的同时,却也不免担心了起来。 从前她们家少爷对齐国公世子一片痴心的时候,这齐国公府的人侮辱他们至深,如今那齐世子对他们家少爷的态度却又模棱两可了起来…… 但愿…… 绮罗想起前一天晚上在浴房里见到的情形,心头微微发紧——但愿明年春末,真能像是她们家少爷说的一样,顺利离开这齐国公府吧。 *** 顾长卿在带着帷帽踏出齐国公府的角门时,其实心里并未想好要去什么地方。 事实上,自昨日与裴度春风楼一叙之后,他对如今金銮殿上那位新帝的想法也算有了几分了解。 如今新帝初登大宝,帝位未稳,这等情形下,新帝自不可能再对镇北军有什么太大的动作。 维持稳定的局面就是新帝如今所需要的。 对于现在的镇北军而言,真正的难题并不是新帝,而是新帝朝堂上那些在先帝殡天之后霸占权势不肯松手的权臣。 如今新帝能从当前拮据的国库中为镇北军挤出那些粮草军备,已经是侥天之幸。 用裴度隐藏在表面之下未曾言明的意思来说——现如今镇北军需要担心的不是陛下已经答应的军需粮草,而是这些军需粮草是否能够筹集完毕运往北疆。 这其中还有着种种复杂的关节。 只是,以他顾长卿如今的身份,并没有什么资格去担心这些事情,所以他也只能在齐国公府中耐心等待…… 因着这些情况已经了解,今日顾长卿出府其实没有实际的目的,只是随意散散心。 只是散着散着,他便不由自主的走到了镇北将军府所在的长安大街上。 等他惊觉这一点时,默默扶了一下自己的帷帽,正打算转身离开,忽而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 “长卿哥哥?!” 第21章 长卿哥哥,你不要我了么? “长卿哥哥?是你吗??”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虽然与三四年前相比,这道声音多了些许青年的味道,但熟悉的人仍旧能够分辨出声音主人原本的特质。 顾长卿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戴着帷帽竟然还能被来人一眼认出。 但想到来人的身份,顾长卿并不愿意在现在和对方相认,于是他抬手微微将帷帽的帽檐压得更低了一些,转身就往返回齐国公府的方向走了去。 不远处的那道声音的主人最初并没有察觉到顾长卿并不想与他相认,只是以为顾长卿并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于是又追着上前喊了几声’长卿哥哥’。 但他见到自己越是喊人,那个戴着帷帽的身影也走得越快,终于明白过来,这是顾长卿并不想与他相认的意思。 很快,顾长卿就没有再听到身后那道熟悉的声音了,他也终于略微松了一口气。 如果说,对于曾经的他而言,裴度是他童年时最好的伙伴与救赎的话,那么对于身后那个少年而言,他所担任的大约也就是’裴度’的那个角色。 若以两人的关系来论,他与这个少年关系莫逆,绝不比与裴度之间的关系要更差,并且要论对新帝的熟悉程度,这个少年也绝不比裴度来得差。 但顾长卿在脱离’剧情’的掌控后,却从未考虑过要向对方寻求帮助。 原因无他。 这个少年是先帝幼子,当今新帝的九弟,如今大胤朝新帝登基后新封的安郡王——虞子安。 虞子安虽然贵为先帝幼子,但是他的生母只是先帝宫中的一位普通的宫女,容色也并不出众,只是在一次意外承宠之后怀上了虞子安,从此成了宫中一位最不起眼的选侍。 作为后宫几乎是地位最低的嫔妃,哪怕是生下了皇帝幼子也并没能得到晋位的封赏。 这样的一对母子,在先帝的后宫中能够有怎样的待遇便可想而知了。 在顾长卿少年时期,先帝为示恩宠,就赐了顾长卿皇子伴读的身份,但为防止成年的皇子得到顾家的支持脱离他的掌控,所以最终并未将顾长卿赐给与他年龄相仿的其余皇子作为伴读,而是将他赐给了与他年龄相差四岁的九皇子虞子安。 彼时刚满7岁的虞子安看起来又弱又小,就连胆子也小得很,第一次见到顾长卿时,就丝毫没有任何皇子的架子,小心翼翼地对他拱了拱手,叫他’长卿哥哥’。 后来,在有限的伴读生涯里,顾长卿帮着虞子安躲过了不少明里暗里的欺负,也暗中教会了虞子安一些腿脚功夫,让原本长得瘦小的虞子安渐渐长开了身形,不再像是最初那副小可怜的模样。 对于虞子安而言,顾长卿是比他那几个皇兄和父皇都要亲近得多的存在。 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跟顾长卿在一块儿,等到往后他出宫建府了,哪怕只是当个闲散王爷,但他也可以随时去找他的长卿哥哥一块儿待着了。 在虞子安的记忆里,他的长卿哥哥永远是坚韧的,带着自信爽朗的笑容,可以用一根树枝就跟拿着剑的他打得不相上下,然后笑着用树枝打掉他手中的长剑,指点出他的错处。 那时候的虞子安觉得,全天下再也没有比他长卿哥哥更好的人了。 对于这样好的长卿哥哥,他甚至还想过,他在宫里得好好攒点好东西,等到长卿哥哥大婚的那一日,他也要给长卿哥哥送上一份最好的大礼——他的长卿哥哥值得最好的一切。 但虞子安从来都没有想过,在他眼里骄傲自信的长卿哥哥,有一天竟然会成为整个大胤朝的笑话。 曾经爽朗自信的长卿哥哥,竟然有一天会痴迷于一个男人,并且为了那个男人甚至愿意入宫求他父皇为自己赐婚。 彼时才13岁年纪的虞子安并不明白他的长卿哥哥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为了阻止他长卿哥哥真的犯下大错,虞子安甚至暗中求到了他父皇的跟前,请求他父皇不要下旨赐婚,但被他父皇用冷漠的视线凝视之后,就令人将他拖走了。 在那之后,他还暗中找到过他长卿哥哥哪怕求入宫中也想要嫁的齐国公世子齐云疏——他想,如果长卿哥哥一定要嫁人,那他也希望长卿哥哥不要所托非人。 但在见过齐云疏之后,虞子安心中几乎怒气直冲云霄,他甚至想尽办法出了宫找到了顾长卿,希望能够劝得他长卿哥哥回头。 那个齐国公世子齐云疏……对于他长卿哥哥而言,不是良人! 但是无论他怎么劝,他长卿哥哥的回答都是’此生非齐云疏不嫁’。 只是在那之后的许多个日夜,当虞子安又想起顾长卿说这句话的眼神时,他始终觉得,顾长卿眼中浮现的并不是对齐云疏的爱意,而是别的一些什么…… 虽然无论怎样阻止,顾长卿都还是嫁入了齐国公府,虽然虞子安总觉得顾长卿嫁入齐国公府并不是真的因为对齐云疏的痴缠爱慕,但他还是在顾长卿’出嫁’当日,将他为顾长卿积攒的礼物都送到了顾长卿的手中…… *** 在顾长卿将要走到长安大街边缘时,他终于略微松了一口气。 如若说过去五年他’痴缠’齐云疏这件事,对于他而言感觉最为对不起的人是他的父兄的话,那么其次之人就是虞子安了。 顾长卿也是在嫁入齐国公府之后才知道,虞子安竟然给他添了一份厚重的’嫁妆’。 每每想到年纪尚小的虞子安是怎样在宫中积攒下这些财物的,顾长卿就觉得越发地对不起虞子安。 而也是在他’嫁入’齐国公府之后,在他某一次’痴缠’齐云疏时,也才从齐云疏的口中得知,原来虞子安在他与齐云疏婚前曾独自找到过齐云疏,令他好好对待自己。 ——顾长卿,所以你也是用这副勾引我的姿态勾引的九皇子么? ——若是如此,那……九皇子他可真是不挑嘴呢。 想起记忆中那些不堪的画面,顾长卿的眉头微蹙,一时有些失神。 也是在他失神的瞬间,他察觉到背后有一股力量将他扯走,拉进了一处巷子中,然后一双手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长卿哥哥……你不要我了么?” 第22章 失而复得的珍宝 顾长卿完全没有想到,虞子安居然彻底认准了他,一路悄无声息地在他的身后跟着,直到他快出长安大街了,才将他一把扯到了这么一处死巷之中。 这处死巷又窄又长,两侧是两户大户人家极少会用的角门所在,平日里几乎无人进出。 因为几乎无人使用,所以这处死巷鲜少有人知道,只有长久住在长安大街上的人才会知道这里有这么一处巷子。 在被虞子安一把扯进死巷之后,顾长卿略微挣扎了一下,想要挣开虞子安的双手,但是身后曾经瘦弱的少年如今虽然也才十六岁出头的年纪,可已经长得比顾长卿高出了半个脑袋。 这会儿高大的少年紧紧地抱着怀里的顾长卿,一脸委屈地将脑袋靠在了顾长卿的一侧肩膀上,难过地对顾长卿道:“长卿哥哥,你分明听到我的声音了,怎么不理我?” “长卿哥哥,我已经足足三年没能见到你了……” “长卿哥哥,你为什么不肯同我说话?” “……” “长卿哥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顾长卿被身后的少年紧紧地抱着,一丝都不肯松开,就仿佛是只要他一松手,怀里的顾长卿立刻就会消失不见了一样。 顾长卿原本始终沉默着,但是在听到身后的少年声音里委屈的味道越来越浓,甚至都仿佛要哭出来似的后,他也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 顾长卿无奈的抬手拍了拍环住了自己的手臂,道:“好了,子安,你松手。” 谁知道,在听到他的这句话之后,原本环住他的手臂立刻收得更紧了:“不!我不放手,我放手你就要跑了!” 顾长卿听着身后这又委屈又幼稚的回答,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行了,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在背后缠着顾长卿的虞子安仍旧死死地抱紧了怀里的人,不肯松手,声音里仍旧是满满的委屈:“难道我成了大人了,长卿哥哥你就可以不管我了吗?” 顾长卿沉默了两秒,叹气道:“我没有。” 在他后头的虞子安果断地道:“你有!你方才就不肯回答我,走得又快又急只想逃开!” 顾长卿只能老老实实的道歉:“……是我错了,子安,你放开手,我不走了可好?” 大约是觉得这回他的回答有些诚意,于是原本紧紧环着顾长卿的手臂终于松开了,但没等顾长卿透一口气,原本缠在他胸前的手转而变成一把环住了他的腰,而虞子安搭在他肩膀上的脑袋也不肯再挪开。 面对虞子安的这个动作,顾长卿愣了一下,最后只能无奈地吐槽道:“……多大的人了。” 虞子安和他差了有四岁的年纪,小的时候在宫里受尽欺负,于是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瘦瘦小小的模样。 而在和他关系亲近之后,虞子安见面就总喜欢一把扑进他怀里——因为个子小,所以总是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后来年纪渐渐大了些,顾长卿也觉得虞子安这见面老抱着他腰的习惯不太好,说了他几回,但虞子安总是一副很委屈的模样,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他和虞子安三年多的时间没见,十六岁的虞子安已经封王建府出了宫,结果这刚一见面,小时候的习惯根本就一点儿没改。 只是虞子安小的时候这么抱着他的腰,是扑进了他的怀里,而现在,区区三年时间没见,曾经比他小了那么多的虞子安,现在抱住他的腰时,已经需要微微弯腰了。 而被抱住腰的自己,也像是陷入了虞子安的怀里一样,让顾长卿隐隐觉得有些别扭。 他微微拧了拧眉头,叹气道:“子安,松手。” 就这么一句话,自打刚刚虞子安将他扯进暗巷之后,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几回了。 大约是察觉到了顾长卿这句话里的认真,在他身后的虞子安终于磨磨蹭蹭的松开了手。 在虞子安松手之后,顾长卿才终于松了口气,急忙退开两步,转过头来,才终于看清了眼前虞子安如今的模样。 曾经瘦弱的九皇子如今已经十六岁的年纪了,大约是身高长得太快,人看着仍旧是有些偏瘦,但一张脸长得十分俊俏好看。 虞子安的相貌结合了先帝以及他母亲两人最好看的部分——他的母亲当初身为宫女能被先帝看上,也是因为有张好看的脸,如今他挑拣着先帝和他母亲最好看的模样结合,小时候还不显眼,现在年纪渐长,长开了之后的相貌就极为惹眼了。 但先帝在时并不喜欢他的长相,觉得这个幼子相貌有些阴柔不够阳刚。 这会儿,虞子安就顶着这么一副好看的相貌委委屈屈的看着顾长卿:“长卿哥哥……你都见到我了,还不肯摘下帷帽吗?” 顾长卿头疼地看着眼前的虞子安,他怎么觉得过去的虞子安没有这么能撒娇的模样? 他沉默了片刻,道:“我现在不便被人认出……” 话未说完,顾长卿就看到眼前虞子安难过地低下了头,就像是一只被主人拒绝的小狗,也不说话,就那么难过地站着,让人心疼。 看着虞子安的这副模样,又想起了眼前的虞子安在他大婚时特意为他送来的那些’添妆’,以及他找到齐云疏想要为自己警告齐云疏的一切…… 顾长卿最后还是无奈的败退了。 他摇摇头,摘下了自己的帷帽,看向了眼前的少年。 “……这样可以了吗?” 原本低着头的虞子安在顾长卿抬手时,就迅速抬头一脸期待的看向了顾长卿,那一张好看到近乎有些妖冶的面孔,在看向顾长卿时,却是一副真诚的狗狗模样。 在看到顾长卿摘下帷帽之后,一双眼睛更是明显亮了起来:“长卿哥哥!” 虞子安一脸喜悦的看向了眼前的顾长卿,然后又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认真道:“长卿哥哥,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顾长卿面对虞子安这副动作,他也察觉到了虞子安心中的不安,最终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抬手拍拍他的后背:“好了,没事了。” 被虞子安抱在怀里的顾长卿并没有注意到,将他抱在怀里的虞子安就像是得到了一块失而复得的珍宝,眼里是一副怎样的执着模样…… 第23章 安郡王府 面对迟迟不肯放手的虞子安,顾长卿花了好些时间才终于让他放心了下来。 只是哪怕最终虞子安不再将顾长卿抱在怀中,他的一只手也始终牵着顾长卿的一只衣袖。 “……我不会跑的。” 顾长卿看着死死抓着自己一只衣袖的虞子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然后道:“好了,子安,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吗?” 从三年前嫁入齐国公府之后,他已有足足三年的时间没有出现在京城之中了。 三年前他的身量虽已基本长成,但与三年后的现在到底还是有些不同的,更加之除了痴缠齐云疏一事之外,他曾经在京城中的行事并不高调,认识他的人并不算多。 顾长卿原本以为,他只需带上帷帽就不需要担心被人认出。 谁知只是不由自主的走到长安大街,想要远远地看一眼镇北将军府的所在,就被虞子安这个家伙逮了个正着。 想到这里,顾长卿又想起来一件事,他看向虞子安,问:“你怎么会在长安大街上?!” 被他问到的虞子安顿了下,略微委屈的道:“……我就住在长安大街上。” 顾长卿闻言一愣——住在长安大街上? 虞子安终于直白地道:“我出宫建府,建的府就在长安大街上!镇北将军府对面的那座宅子现在就是我的!” 顾长卿听到虞子安的这番话,先是一愣——长安大街上哪里有什么能够赐给郡王居住的宅邸? 但他很快想起了一处宅子,不仅就在长安大街上,而且与镇北将军府之间的距离极近,只是那处宅子…… 顾长卿在猜到虞子安的选择后,当即骂道:“胡闹!你怎么能接了那座府邸做你的王府?!” 虞子安先是乖乖低头听着顾长卿的训斥,在顾长卿骂完之后,他又笑眯眯的抬起头来,一脸满足的模样:“我就知道,长卿哥哥还是关心我的!” 顾长卿完全没想到自己将眼前的虞子安教训了一顿,这家伙想到的却只有这些。 于是被一打岔后,余下那些教训的话也不再能说出口了。 看着眼前一脸满足的虞子安,顾长卿沉默的叹了口气。 他方才之所以会着急愤怒地教训虞子安,纯粹是因为虞子安所选择的郡王府所在实在不是个什么好地方。 大胤朝开国至今将近二百年时间,当年大胤朝的开国皇帝携十国公并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前朝皇室无力抵抗,最终大开城门对大胤君臣俯身叩首,自愿称臣。 大胤的开国皇帝为彰显仁德,将前朝旧帝赐封安顺亲王,世袭罔替——那前朝旧帝的安顺王府,便是如今长安大街上虞子安的安郡王府。 至于原本的前朝皇室,说是得封亲王爵位世袭罔替,又哪里是真能世袭罔替的呢? 即便前朝旧帝不忍心生灵涂炭,果真愿意做一个无权无势的闲散亲王,大胤皇室也不可能对他们不心存忌惮。 数代以来,安顺亲王一脉似乎已经完全臣服于大胤皇室,但五十年前京中却爆发出了一起谋反大案,最终查出背后的主谋就是身为前朝皇室的安顺亲王一脉。 自此,前朝皇室终于被彻底拔除,而这座安顺亲王府邸也重新收归朝廷。 据说,安顺亲王九族处斩时,菜市口外的那条街,鲜血足足淌了三天三夜。 或许是因为前朝皇室九族被灭的形状太过惨烈,所以在前朝皇室九族被斩杀殆尽之后,京城里冒出了一组流言,说是但凡住进了安顺亲王府的人,都会受到前朝皇室的诅咒。 但彼时刚刚登基不久的先帝并不信这个邪。 那座被重新收归朝廷的安顺亲王府,很快陆续被赐予两位王爷,但住进安顺亲王府中的两位王爷都未能活过五年时间。 也是在连续两位王爷死于安顺亲王府后,再没有人愿意住进那座王府,也令这安顺亲王府至今空置了三十余年。 而在这长安大街上,如果说要能够安置下一位郡王的府邸,也只有这处安顺亲王府了。 顾长卿想到这里,又再头疼的揉了揉额角,他看着眼前方才十六岁的虞子安,道:“你出宫建府时是怎么跟陛下说的?陛下怎么会给你赐了这么一座府邸?” 毕竟以昨日裴度所言,新帝并不是什么心胸狭窄之人,而对于新帝而言,如今年仅十六岁的虞子安,自幼在宫中就不受重视,母妃无宠,先帝也仿佛全然不记得虞子安这个儿子。 虞子安本人对皇位也没有任何念想。 在这样的情况下,新帝完全没有必要刻意糟践这个皇弟——所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这是虞子安自己对新帝提出的要求。 听到顾长卿的问题,虞子安眨了眨眼,道:“……我对皇兄说,我就想要离镇北将军府近的府邸,别的什么都无所谓。” 顾长卿:“……” 虽然他早已经猜到虞子安的答案大约很离奇,但在听到虞子安竟然是这样回禀新帝时,顾长卿还是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大约是知道自己的回答让他长卿哥哥烦恼了,虞子安于是抬手换下了顾长卿的手,亲自给他揉起了额角。 面对虞子安的动作,顾长卿也没了脾气。 也亏得虞子安确实是个对新帝毫无威胁的皇子,否则就凭借着虞子安的这句话,就能令新帝怀疑虞子安是否是想要与镇北将军府勾连。 顾长卿看着眼前的虞子安,原本想问’你为什么要住到镇北将军府边上’,但没等话说出口,他忽而想起当年他仍在宫中伴读时,虞子安便与他约定过—— 【长卿哥哥,等我能出宫建府时,一定选一处离镇北将军府最近的府邸,那我们就能时常一起玩出游玩啦!】 顾长卿没有想到,只不过是童年的一句戏言,虞子安却记到了现在,并且在出宫建府时,当真实现了当年的这句诺言。 与虞子安相比,倒是他没能遵守当年的诺言。 第24章 执念 顾长卿与虞子安两人,一个是当朝的九王爷安郡王,一个是齐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虽说顾长卿出门时戴着帷帽,但是既然有一个虞子安能够将他认出来,那便不能排除还有其他人能将他认出的可能。 虽说顾长卿私下里已经与齐云疏谈好和离的事情,但外人总是不知的。 是以,顾长卿和虞子安两人就这么在这暗巷里待着,时间太长了总是不好。 虞子安原想将他长卿哥哥带进安郡王府里坐坐,但是顾长卿拒绝了。 “现在还不行。” 虞子安听到这句话后,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现在还不行?” 顿了下,他的眼眸一亮:“那之后呢?” 顾长卿也没有想到,如今的虞子安竟然如此敏锐,但想到这大约也是虞子安小小年纪在皇宫之中艰难求存才掌握的技能,就难免心疼了几分。 他看着虞子安那一脸期待仿佛小动物一般的神色,终于松口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来年夏至之后,我若再进出你的王府,应当不必再避嫌了。” 虞子安几乎是一秒就明白了顾长卿的意思:“长卿哥哥……你是说!” 但兴奋了过后,虞子安又迅速的脸色一变,问:“长卿哥哥,是那个齐云疏他对你不好么?!” 虽然已经过去了三年时间,但虞子安仍旧记得三年之前顾长卿是怎样的为了那个齐国公府的世子而不顾一切的。 人人都说是他长卿哥哥痴缠于齐云疏,但在他看来,他的长卿哥哥分明是将自己的一颗心剖了出来,摆放在齐云疏的眼前脚下,任由他自由来去地践踏。 他那时的年纪虽小,却也已经觉得齐云疏不是一个良人。 但他以为,至少顾长卿在嫁入齐国公府之后,能了却一片痴心。 可如今…… 不过三年时间。 这三年时间里,他也派人悄悄打探过齐国公府内顾长卿的处境,而每一次探听到的结果,都令虞子安心中怒火更盛。 但在怒火烧心的同时,虞子安却也明白,他的长卿哥哥对于那个该死的齐云疏究竟有多么的痴心不改。 因为顾长卿的缘故,即便虞子安想要教训齐国公府的人也不敢下狠手。 而即便是这样痴心不改的长卿哥哥,也终于还是对那齐云疏彻底失望了啊。 此刻的虞子安,心中一半喜悦一半怒火。 喜悦的是顾长卿终于想开了,愿意离开齐国公府摆脱齐云疏那个渣滓。 而胸中不断燃烧的怒火则是因为…… 他想不出那样痴心的顾长卿究竟是因为遭遇了什么样的对待,才会终于在成婚三年之后彻底放下了对齐云疏的念想,选择离开齐国公府。 只要一想到顾长卿可能遭遇的一切,虞子安心中的怒火便熊熊不断地燃烧了起来。 顾长卿看着虞子安这满目怒火的模样,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好笑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没有什么,我只是突然想开了而已。” 他也并不能告诉虞子安,这是因为他终于脱离了’剧情’的控制,所以没有必要继续和齐云疏纠缠下去了。 虞子安看着顾长卿的这副模样,还想要追问些什么,最终还是将没问出口的话先吞进了肚子里。 看着三年未见的顾长卿如今有些瘦弱的模样,虞子安皱了皱眉头道:“长卿哥哥,我们去望江楼吃点东西吧?我记得你当初最爱吃的便是望江楼的菜色……” 对于虞子安的这个提议,顾长卿倒是没有拒绝。 既然已经被虞子安撞见,又对虞子安透露了自己的打算,那余下的事情再躲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顾长卿于是重新戴起帷帽,然后才对虞子安道:“走吧。” 虞子安看着顾长卿脑袋上的帷帽,略微有些不满:“……长卿哥哥你何必戴着这个。” 顾长卿笑了下:“我如今还未真正离开齐国公府,自然不好青天白日的顶着’齐国公世子夫人’的称号满京城跑,再者,我如今的名声不好,与你在一起时戴着这个帷帽,也不必污了你的名声。” 虞子安听着顾长卿的这话,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不满地就想伸手去摘顾长卿的帷帽:“……我又不在意长卿哥哥你的名声有什么污浊的,只是那些庸俗的世人看不懂罢了!你分明是这么好的一个人!” 顾长卿一手按住自己的帷帽,对着虞子安摇了摇头,然后率先一步转身往暗巷外走了去。 他自然也就没有看到,在他转身之后,身后那个自小总是一口一个叫着长卿哥哥的少年,在他带上帷帽转身,令他没能抓住衣袖的那一瞬间,眼里究竟闪过了怎样的阴霾神色。 站在暗巷中的虞子安远远地看着已经径直离去的顾长卿,然后盯着自己的右手,眼里是浓重到仿若黑夜般化不开的阴霾。 又走了。 他又没能抓的住他的长卿哥哥。 虽然虞子安知道,此时的顾长卿只是先他一步离开暗巷,但就在顾长卿转身离去的那一瞬间,他差点儿就没能忍住自己想要追上前将人再度抱进怀里的念头。 再想到在过去的四五年时间里,他完全无法接近的长卿哥哥对于齐云疏那个家伙却是唾手可得,随时可以亲近的妻子,他就忍不住在心中任由嫉妒的感觉疯狂蔓延生长。 但是总算…… 总算他的长卿哥哥要彻底放弃那个令人恶心的齐云疏了。 他想告诉他的长卿哥哥,不必在意齐云疏那个家伙,等到他的长卿哥哥离开齐国公府之后,他势必要让那齐云疏和齐国公府狠狠吃些苦头! 至于他的长卿哥哥…… 顾长卿完全没有发现,那个在他跟前仍旧一脸青涩腼腆的少年,眼里闪烁的究竟是多么浓重的执念。 *** 在走出暗巷的那一刻,顾长卿刚想回头看看虞子安怎么还没跟上,但没等他回过头,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 顾长卿一愣,却发现穿着一身天子近卫服饰的齐云疏此刻也在长安大街上,恰与他迎面相对。 而在顾长卿身后不远处的虞子安在看到齐云疏出现的一刻,立刻三两步追上前,目光阴狠道:“齐云疏,你要做什么!” 第25章 你疯了?! 齐云疏也没有想到,他会接连两日在京城街面上遇见他’亲爱的夫人’,也没想到,接连两日,顾长卿的身边都有不同的男人。 方才顾长卿从这长安大街的暗巷里出来,几乎是与他就要迎面撞上,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时,戴着帷帽的顾长卿先一步发现了两人迎面相见的情形,转身就要退回暗巷。 但在顾长卿欲要转身离去时,齐云疏也发现了与他迎面而来的是戴着帷帽的顾长卿。 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抓住了顾长卿的手臂,结果还未等他问上一句顾长卿怎么在这长安大街上,就先有另一个声音质问起他来了。 齐云疏拧着眉头定睛一看,从暗巷中出来的另外一人正是先帝的第九子,如今大胤朝的安郡王殿下虞子安。 在见到暗巷中的来人是虞子安时,齐云疏的脸色转瞬间就变得愈加难看了起来。 他当然是知道这位安郡王殿下的,他与他的母亲婉太嫔在宫中自来就无人在意,他的母亲婉太嫔直至先帝殡天之前,都只是一个小小的选侍,还是在先帝殡天之后,新帝为安抚先帝后宫,特下旨晋封了宫中的各位太妃。 而虞子安的母亲在后宫中无人在意,虞子安在诸皇子中也从来都仿佛是个隐形人。 这位九皇子从小到大做过的最引人注目的一件事,就是将他的郡王府选在了长安大街上——彼时,许多人都在猜测,这九皇子究竟是为什么要将自己的王府现在这么一处地方。 但京城勋贵只以为这九皇子鼠目寸光,图的就是这座安顺王府占地广阔,建造精美。 自打虞子安将他的郡王府选在此处后,京中有不少人都在暗暗打赌这位安郡王是否能够平安活到弱冠之年。 在今日之前,聊起这位安郡王,齐云疏也从未对他有过什么在意,至于三年前他与顾长卿成婚之前这个安郡王对他的警告? 不过是黄毛小儿的童言稚语罢了。 就算他齐国公府作为勋贵之首被宫中忌惮,需要谨言慎行,但他身为齐国公世子,也不是能够被九皇子轻易威胁的。 更何况,齐云疏从不觉得顾长卿有什么值得他人青睐的,这九皇子也不过是因为顾长卿曾经是他的伴读,所以才在意几分。 等这九皇子与顾长卿分别日久之后,身边自然会有其他的伴读与玩伴,根本就不可能再记得顾长卿这么一个无趣的人了。 …… 齐云疏曾经是这么想的,直至此刻,看到这安郡王从暗巷之中追着顾长卿出来,还对他阴狠怒喝,就像是一头恶犬,恨不得想要用那双眼将他的手从顾长卿的手腕上撕扯开来。 直到看到虞子安这毫不掩饰的阴狠目光后,齐云疏脑中犹如电光一闪,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座原本的安顺王府,是整座京城之中距离镇北将军府最近的一处王府。 当这个念头从齐云疏的脑海之中划过时,他下意识地否认到——这不可能! 但径直面对上眼前的虞子安时,齐云疏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他不顾顾长卿的挣扎抗拒,直面对上虞子安恶犬一样的阴狠目光,一把将顾长卿揽到了自己的怀里,道:“安郡王?好巧,齐某只是恰好遇到了我家夫人,自然要关怀一二,倒是没想到,安郡王殿下倒是与我家夫人同路。” 虞子安在看到齐云疏一把将顾长卿揽到怀里时,面上就已经是一副目眦欲裂的模样。 再听齐云疏故意说出口的’夫人’字眼,胸中的怒气更是直冲头颅。 这三年来,虞子安始终在默默关注着齐国公府内的情形,自然知道顾长卿在齐国公府内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管长卿哥哥叫’夫人’? 齐云疏,你也配?! 齐云疏一手揽着顾长卿,一面连带冷笑的看着眼前的虞子安。 只见这位安郡王立时就要控制不住自己怒火的模样了,但在下一瞬,齐云疏的眉头微微一挑——这位安郡王这种怒急攻心的时刻,竟然最终还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只是…… 齐云疏眯着眼看向了眼前的安郡王,这位在诸王之中向来不显山不露水的九王爷,此时抬眼向他看来时,眼中的阴狠浓黑如墨,脸上的神情却似乎逐渐平静了下来,最终甚至朝他微微一笑。 齐云疏看着眼前这安郡王的微笑,沉默了半晌,然后又在冷笑了片刻,不再说话。 此刻的顾长卿被齐云疏揽在怀中,不断地想要挣脱,但是齐云疏揽着他的力气极大,而他又不敢太过强硬的挣扎。 毕竟此时他们已经在长安大街边上,虽说来往的人不多,但若闹出了太大的动静,于齐云疏自然没什么所谓,但对他而言却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他并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顾长卿没有忘记,如今的自己仍旧还是齐云疏名义上的’妻子’。 此前数年,他与齐云疏之间的往事,于京城之中街头巷尾流传甚广,一直是京城人士茶余饭后闲谈的首选谈资。 只是这三年来,随着齐云疏与他两人御赐大婚之后,他不再出现在京城之中,这京城之中与齐云疏和他有关的话题才少了许多。 顾长卿并不想在这长安大街之上与齐云疏闹出太大的动静来,引起太多人瞩目,让自己与齐云疏再成为他人在茶余饭后的谈资。 倒不是他畏惧这些流言蜚语,而是他早已与齐云疏谈好要在来年与他和离,那么在那之前,他与齐云疏之间的关系自然是越低调越好。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缘故,顾长卿不敢挣扎得太过用力,以至于久久无法挣开齐云疏的怀抱。 齐云疏自然知道顾长卿没有全力挣扎,但齐云疏并对此没有觉得痛快,反而眉头紧拧,心中越发烦躁了几分。 齐云疏自然是知道顾长卿为什么不愿意全力挣扎——不就是不想在这长安大街上闹出太大的动静来,也不想让他人再来议论他对自己的痴心? 想到这里,齐云疏心中火气升腾,干脆一抬手,作势就要掀开顾长卿头上戴着的帷帽。 顾长卿察觉到了齐云疏的动作,当即抬手护住帷帽,对齐云疏低声怒喝:“你疯了?!” 第26章 一个巴掌 与先前挣扎的动作相比,顾长卿护住帷帽的速度更快。 齐云疏没能先开顾长卿的帷帽,于是眼眸微深,一脸戏谑的笑道:“我疯了?我为什么疯了?我只是想摘下自己夫人的帷帽而已,莫非我家夫人有什么见不得人?” 顾长卿仍在试图挣开齐云疏的手臂,他一面护着自己的帷帽,一面压低了嗓子对齐云疏道:“齐世子,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依照他们两人的约定,如今不论是他还是齐云疏,都只需要等到来年北疆的战事了解,然后由他亲自去求一份和离书,在那之后两人便再也没有半分关系了。 到那时,两人桥归桥路归路,曾经被’剧情’强行按头逼迫他与齐云疏之间相互纠缠厌烦的五年时间,于人的匆匆一生之中只会是一段之后注定会被遗忘的光景。 两人实在是没有必要在如今继续纠缠。 齐云疏看着被他抓在手中的顾长卿,面上的神色越发的阴沉了下来。 他能察觉到顾长卿对他的抗拒,这种抗拒令顾长卿完全不愿与他靠近。 与此同时,他也清晰地察觉到,顾长卿在对他说这句话时,并没有避着不远处的安郡王虞子安…… 这代表着什么? 齐云疏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更加阴冷难看了起来,他的手用力的抓住了顾长卿的手臂,冷声道:“夫人,或许我才该问问你是什么意思……” 他俯身靠近了顾长卿的耳畔,隔着帷幔在顾长卿的脸侧一字一顿道:“夫人,为什么你方才提到与我的约定时,并不避着安王殿下?” 说着,齐云疏又抬头看向了眼前的暗巷,抓着顾长卿的手也变得越发的用力了起来:“……方才我还未曾注意,夫人你与安郡王殿下走出的这条暗巷,似乎是条死巷?” “我亲爱的夫人,你与为夫尚未和离,就与安郡王殿下两人在暗巷之中独处,还将你我的约定与安郡王殿下和盘托出?” 齐云疏在说着这些时,一双眼也在死死地盯着不远处虞子安。 这位安郡王,不仅有一副好相貌,更有一个好出身,又与顾长卿自小相伴感情甚笃。 在顾长卿纠缠他的那几年时间里,齐云疏曾经思考过一个问题——顾长卿为什么会喜欢上他? 如果顾长卿天性就好男风,那么会爱上他的缘由,也不过就是相貌、出身这些罢了。 那么,如果顾长卿爱上他纠缠他,仅仅只是因为他的相貌与出身的话…… 现在在顾长卿的身边,已经有了另外一个全新的选择。 安郡王。 五年之前,安郡王只是一个稚子而已,那么五年之后的现在呢? 齐云疏不断地在思考,顾长卿为什么会在这暗巷之中与虞子安相见,为什么虞子安会将安郡王府选在这处臭名昭着的安顺王府之中,为什么顾长卿又会将两人之间的计划告知给虞子安? 越是思考,心中越是忍不住的愤怒,最后他在顾长卿的耳畔脱口而出:“……所以,顾长卿,昨日是裴度,今日是安郡王,我倒是没想到,我亲爱的夫人竟然能有这般的手段?” 顾长卿原本并不想在顾长卿怀中闹出太大的动静,但是他也没有想到齐云疏会发这种疯。 在听清了齐云疏的这句话的瞬间,原本沉默的顾长卿终于不管不顾的用力一挣,然后扬手一巴掌就朝着齐云疏的脸上扇去。 而两人之间,从说出这句话起,齐云疏就知道顾长卿必然会有所动作。 以两人之间如今悬殊的实力,齐云疏完全能够避开顾长卿的这一巴掌或将他再次控制住,但齐云疏这一次却并没有避开,而是生生受了顾长卿的这一巴掌。 顾长卿的这一巴掌下手极重,丝毫没有留力,齐云疏被他扇得脸歪向一侧,口中吐出一口血来,然后才笑着回过头来,一把抓住了顾长卿的手,贴到了自己的脸上。 方才顾长卿心中愤怒已极,对齐云疏的那一巴掌不可谓不重,但他也没有想到,齐云疏竟然避也不避的生生受了他的一个巴掌。 齐云疏这意外的动作让顾长卿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以至于最终齐云疏抓着他的手时,他也没能反应过来避开齐云疏的动作。 顾长卿看着齐云疏的脸上仍旧嘴角带笑的模样,咬着牙想要将手抽回来,口中则在低声骂道:“齐云疏,你到底是在发的什么疯?!” 齐云疏就像是丝毫没有感受到脸上的痛楚似的道:“发疯?我什么时候又发疯了?我只是心疼夫人的手,夫人对我爱之深责之切,我自然也要好好爱护夫人的手。” 一边说着,齐云疏甚至抓着顾长卿贴在他脸庞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唇边,像是要吻上去一般,原本还有些愕然的顾长卿被齐云疏的动作一惊,强行挣回了自己的手,让齐云疏吻了个空。 齐云疏看着眼前迅速退后的顾长卿,又看了一眼自方才起脸色又变得阴恻恻的虞子安,嗤笑了片刻,不再言语。 事实上,此时此刻,就连他自己也对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无法解释。 以他身为齐国公世子的骄傲,便是他父母也从未扇过他的脸,但方才顾长卿的动作虽然令他愤怒,但在愤怒之余,他竟然还有几分痛快…… 因为他了解顾长卿……或许就像是顾长卿了解他一样。 顾长卿不是会去勾引人的性子,与其说他方才的话是想要羞辱顾长卿,倒不如说他是想要从顾长卿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而顾长卿给他的那个巴掌,就是一个证明——证明顾长卿从始至终都对裴度和虞子安没有任何的暧昧私情。 在确认了这一点之后,就像是确认了顾长卿仍旧是自己完整的所有物一样,令齐云疏不由自主的露出了自得的笑容。 而当他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安郡王虞子安时,很显然,眼前的安郡王也明白了齐云疏方才这个动作的意味。 一时之间,虞子安的脸色也变得更加阴沉。 第27章 顾长卿是他的 虽然虞子安的脸色变得非常的糟糕,但他也仍旧保持着按兵不动,因为此时的顾长卿情绪显然比他要更加糟糕上几分。 顾长卿先前之所以不想要挣开齐云疏的怀抱,就是因为不想要因为几人之间的事情闹出太大的动静。 结果刚刚的这一巴掌彻底打碎了他原有的打算。 周遭过往的路人,也被那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吸引住了注意力,有不少路人在扭头看到其中一位主角是齐云疏之后,都下意识的看向了对齐云疏挥下了这个巴掌的顾长卿。 因为顾长卿前些年对齐云疏的纠缠太过知名,以至于即便是已经过去了三年多的时间,京城中人在看到齐云疏与一名男子有所纠缠的画面时,即便顾长卿的头上戴着帷帽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孔,这些路过的京城中人也仍旧会下意识的想到——与齐云疏纠缠的这名男子就是顾长卿。 不过…… 这些路过的京城人士立刻就会下意识的疑惑——顾长卿会扇齐云疏的巴掌吗? 过往的京城中人可都还记得当年顾长卿是如何痴缠爱慕齐云疏的,要说是齐云疏扇了顾长卿一个巴掌或许还可信,可要说是顾长卿扇了齐云疏一个巴掌? 在脑子里闪过这样的念头之后,这些京城中人就不由自主的自我怀疑了起来,再加上顾长卿毕竟还是戴着帷帽的,所以这些路过的京城中人也并不能确定这个扇了齐云疏一个巴掌的男子就是如今的齐国公世子夫人顾长卿。 毕竟整个京城里谁不知道齐国公世子齐云疏对于他的那一个夫人顾长卿是怎样的态度? 从前在顾长卿时时纠缠着齐云疏时,齐云疏对顾长卿的态度从来都是不耐烦至极的,但看着此时齐云疏对待这一名男子的态度呢? 如果他们刚刚没有看错的话,齐世子可是一把将这人就抓进了自己的怀里。 就别说先前那会儿了,就看现在这人把齐云疏扇了一巴掌之后,齐云疏竟然还是一副笑脸的模样…… 这长安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京中人士偷眼看着眼前的这幅场景,虽然一开始是有人猜测这位戴着帷帽的男子会不会是齐云疏的世子夫人顾长卿,但现在看来,这人应当不会是顾长卿才对。 毕竟,顾长卿虽然因为嫁进了齐国公府而闭门不出,但齐国公夫人赵氏可没少在各家宴请时鄙夷过顾长卿。 依照着齐国公夫人赵氏的说法,顾长卿在她们齐国公府中的地位仍旧与当年纠缠着齐云疏时没有两样,顾长卿也仍旧如当年一样对齐云疏痴心不改。 虽然顾长卿这些年一步都没有迈出过齐国公府,但这些消息在齐国公夫人赵氏的宣扬之下,仍旧在京城之中流传着。 想想看吧,按照赵氏的说法,如今的顾长卿早已经被他教导的比寻常人家的媳妇儿都要更加的遵守妇德——就这样的顾长卿,怎么可能在大街上扇齐云疏一巴掌呢? 就是因为这样的误会,所以哪怕这些京城中的路人已经亲眼看到顾长卿扇了齐云疏一个巴掌,也仍旧没有将扇巴掌的这个人真正跟顾长卿挂上钩。 只是有些心中还有点正义感的路人,此时此刻,不免为嫁入了齐国公府的顾长卿感到惋惜。 这顾长卿虽然是一介男子之身,但是他原本也是镇北将军府堂堂的二少爷,只不过是因为痴心爱慕齐云疏,所以才以男子之身嫁给了这齐国公府的世子。 如今不仅齐国公府上下都看不起顾长卿,而且这齐国公府的世子爷在这长安大街上还跟另外一名身份不明的男子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有些路过顾长卿齐云疏与虞子安三人身边的路人一边走开一边摇头,像是在对跟齐云疏拉拉扯扯不清的顾长卿也感到不屑的样子。 顾长卿和齐云疏他们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一些路人的视线,顾长卿藏在帷帽底下的眉头略微皱了一下,再次试图想要挣开齐云疏的手离开此地。 齐云疏却肿着他那一张刚被扇过的脸,凑到了顾长卿的耳边,对他笑着道:“怎么为夫刚刚才在心疼夫人的手,夫人却一点儿都不心疼为夫的脸吗?” 顾长卿原本不想再理会齐云疏,但他本能的察觉到,如果自己现在当真要强行离开,又或者是让齐云疏看到他与虞子安再有任何的接触,或许眼前这个家伙就会发疯一样,强行摘掉他的帷帽,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看看究竟是谁在跟他齐国公世子当街纠缠。 顾长卿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原本应当是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齐云疏现在会变成这副模样。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顾长卿到底还是没有继续挣开齐云疏的手。 齐云疏在看到顾长卿安静下来之后,脸上也不再是先前那样略微癫狂的态度。 而在顾长卿放弃挣扎之后,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不远处仍旧还在巷子口的虞子安脸色变得极其糟糕了起来。 “长卿哥哥,你要跟着齐云疏去哪儿?” 虽然虞子安的脸色变得非常糟糕,几乎是在用阴恻恻的目光看着齐云疏所在的方向,但是他的声音听起来仍旧十分无害。 顾长卿也是这时才想起虞子安还在身后。 对于这个今天突然之间又再相见的九皇子,顾长卿在知道虞子安始终在惦念着自己后,心中对虞子安也十分的歉疚。 毕竟虞子安为了能够等到他,甚至将自己的郡王府选在了长安大街上这一座无人愿意靠近的宅邸之中。 但今天这样的情况,他也确实没有办法继续与虞子安叙旧,顾长卿想的是等到明年他与齐云疏和离之后,自然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和这些老朋友相见,所以他回过头对虞子安抱歉的道:“子安,我今日先走一步,来日再见。” 虞子安自然也知道,在今天这样的情况下,他也没有办法强行带走顾长卿,于是只能勉强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好,我会在家里等着长卿哥哥的。” 在虞子安对顾长卿说这句话时,越过顾长卿的身影,他的目光却是看向齐云疏所在的方向的。 齐云疏自然也知道虞子安这句话里对自己挑衅的意味,但他仍旧冷笑的看了一眼虞子安——就算挑衅又如何,至少现在顾长卿的心里还丝毫没有他虞子安的存在。 此时此刻的顾长卿,仍旧是他齐云疏一个人的。 哪怕他对顾长卿并没有半点意思,但顾长卿是他齐云疏的——这件事不会改变。 第28章 莫要污蔑 一直到两人离开了长安大街之后,顾长卿试着想要再次挣开齐云疏的手,但齐云疏始终抓着他的手腕不肯放开。 顾长卿不想要两人继续这样一路走下去,毕竟方才一路从长安大街走来,已经有不少路人注意到他们两人。 如果他们两人就这样一路走回齐国公府,那么就算他头上戴着帷帽,所有人也都会知道他就是顾长卿本人了。 于是在两人走了一段路之后,顾长卿强行停下了脚步,对着齐云疏道:“齐世子,你方才去往长安大街的方向应当是有公务要办吧?接下来我自己返回齐国公府就好,世子你不必再继续跟着。” 齐云疏听着顾长卿的这番话,微微冷笑了下。 “怎么?夫人现在就想要与为夫撇清关系了么?” 顾长卿听着齐云疏的这话,沉默了片刻,道:“齐世子,过去几年是我在一直与你纠缠,这京城之中谁不知道你与我结亲是迫于无奈之举?” “只要我从陛下那里求到了和离书之后与你和离,世人只会将一切罪名放在我的头上,而世子你不会受到任何污名的带累。” 顿了下,顾长卿才又继续接着道:“但世子你今日如果与我在京城街面上如此牵扯不清,待到日后,你我和离时,世子你未必能够继续保持清白的名声……” 顾长卿如此与齐云疏分析利弊,自然是希望齐云疏能够彻底的对他放开手,不必再像这几日这样纠缠不清。 等齐云疏在听完他这番话之后,却冷笑了两声。 “顾长卿,怎么?你想要纠缠我时就可以尽情纠缠不需要我的同意,现在想要与我彻底分开,也想要如此轻松吗?” 顾长卿听着齐云疏这话愣了一下,虽然他在过去这些年中对齐云书的纠缠是受剧情所迫,但是齐云疏所说的竟然也没有错…… 他对齐云疏痴缠不放时,不论齐云疏对他表现出如何的厌恶,他也只能在剧情的指引下纠缠不断。 而现在自己脱离了剧情的控制…… 自己想要离开齐云疏,确实也丝毫没有考虑到齐云疏的想法。 顾长卿一贯为人正派,即便过去这些年在齐国公府中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等,但在齐云疏这样纠缠颠倒的话语之中,他竟然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反驳齐云疏的这番话。 顾长卿拧紧了眉头,想要再多解释些什么,齐云疏却并不想让他有继续思考的时间和机会。 他只是看着顾长卿,笑着道:“再者说,为夫的脸上被长卿你甩出了这样的一个印子,接下来难道你要让我继续顶着这张脸去办我的公务吗?” “那届时若有他人问我脸上的伤痕是如何来的,我又该怎样回答呢?” 说着齐云疏又再凑近了顾长卿的耳边,对顾长卿用暧昧的声音低声道:“莫非长卿你是想要为夫对上官与属下们说我脸上的这个巴掌印子是长卿你给的吗?” 顾长卿在听到齐云疏的这句话之后,继续沉默在了原地。 虽说齐云疏说的这句话是事实,但一旦被齐云疏的那一些同僚知道自己竟然打了他一个巴掌,那么接下去他们在长安大街上纠缠的事情,必然也会再次传遍京城。 在想通这一些之后,顾长卿只能再一次的沉默了下来,不再说话。 但他不再说话,却不代表齐云疏现在不再说话。 齐云疏眯着眼看了一眼顾长卿的脸色,忽而冷笑道:“说起来,长卿你这般急切的想要跟我撇清关系、想要让我离开,莫非是长卿你自己有事要办?” “那让我来猜一猜,夫人,你究竟是有什么事情要办呢?刚才你已经见过了安郡王,那莫非你余下的时间里还要再去与你那好友裴度见上一见?” “若是如此的话,那夫人你这一日日的行程,可真是繁忙的很呀?” 顾长卿听着齐云疏越来越过分的话,眉头蹙的死紧。 他还记得就在不久之前长安大街上,齐云疏是如何过分的描述他与虞子安和裴度之间的关系的。 但看着齐云疏脸上的巴掌印子,顾长卿还是咬了咬牙,冷声道:“齐云疏,你别太过分,我与裴度、子安之间只是好友而已,你莫要污蔑我们之间的关系!” 齐云疏听着顾长卿的这番话,口中没有说什么,但心中却带着冷笑。 或许顾长卿的心里裴度和虞子安确实只是他的知交好友,但是在那两人眼里,顾长卿是他们的什么人却并不好说。 齐云疏还记得,就在不久之前的长安大街暗巷口外虞子安是用什么样的目光在恶狠狠的看着他。 普通人就算是亲如兄弟的朋友,又有谁会用这样的目光去看待好友的夫君呢? 但是就算齐云疏察觉到了这一切,他也并不打算对顾长卿挑明。 与此同时,齐云疏的心里还是带着三分疑惑与猜测的。 毕竟过去的5年时间里,顾长卿对他是如何的知情这件事,是人所共知的。 顾长卿从15岁那年开始对他心生爱慕,既然如此,顾长卿应当是天生喜好男风。 可如果顾长卿当真喜好男风的话,他又为什么察觉不到裴度和虞子安对他的独特态度呢? 在昨日见过裴度又在今日见过虞子安与顾长卿的相处之后,齐云疏的心中对顾长卿天生“喜好男风”这件事又再产生了怀疑。 而一个原本早已经被齐云疏抛到脑后的问题,又再度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所以顾长卿真的曾经像他所表现的那样心悦于他吗? 第29章 表小姐进府 后续的一路上,顾长卿都不再多说什么。 事实上,顾长卿一直都不是多话的性格,即便是过去的几年时间里在剧情的控制下必须表达出自己对齐云疏的倾慕与爱恋,他也更多只是通过自己的所作所为来表达而甚少对齐云疏说些心悦于他的直白语句。 或许是因为顾长卿不再反驳,所以齐云疏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也似乎失去了继续嘲讽戏弄他的兴致。 两人就这样一路沉默无声的走着,但在快走到齐国公府所在的南门大街时,顾长卿还是先一步停下了脚步。 齐云疏在察觉到顾长卿的动作之后,也停下了自己的动作,扭头看向了身后的顾长卿。 顾长卿知道,他的这个动作是在等自己解释为什么停下了脚步,他于是顿了顿才迟疑的开口:“世子,我自行往秋水苑的后巷去就好。” 齐云疏原本还以为顾长卿要说些什么,在听到他说的这句话之后,停顿了一下,立刻就知道了顾长卿是个什么意思。 “怎么,是我齐国公府的门楣配不上夫人?” 顾长卿听到齐云疏这话,沉默了片刻拧了拧眉头道:“……世子,您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齐云疏当然知道顾长卿是什么意思。 先前几人在长安大街上时,顾长卿会放弃挣扎,一路跟着他回来,就是因为不想要暴露自己帷帽下的面貌和自己的真正身份。 而现在两人已经回到齐国公府所在的南门大街上,如若他继续这么跟着自己大摇大摆的从齐国公府的正门进去,那么京城里的百姓一准儿就会知道戴着帷帽的不是别人,就是他齐云疏的夫人,那个“爱”他至深的齐国公世子夫人顾长卿。 齐云疏嗤笑的看了一眼顾长卿,想要开口再刺他两句,但忽而又觉得没什么意思。 他堂堂齐国公世子,又何必一直扯着这么一个现在看来对他并没有什么真情实意的男子? 他顾长卿想要离开,那就离开吧。 眼看着齐云疏没有要阻拦的意思,顾长卿总算深深的松了一口气,当即转身就要与齐云疏道别。 但在临转身时,顾长卿忽而又想到了早上内总管送来的那些齐国公府的仆从,于是停下了转身的动作,又看向了齐云疏。 齐云疏看着顾长卿去而复返的动作,挑了挑眉,问:“怎么又不肯走了?” 顾长卿并没有对齐云疏这带刺的话有什么反应,只是对着他一拱手道:“今日天冬遣了内总管送来许多仆从,但我秋水苑中本就没有太多需要服侍的地方,留着许多仆从在也多少有些不便。 长卿多谢世子关照,但这些仆从还是请世子收回成命吧。” 在顾长卿说前半句话时,齐云疏的心情原本还有几分愉悦,但随着顾长卿的话越说越多,齐云疏的脸色也越来越差。 他看着顾长卿拒绝自己的模样,冷着脸道:“怎么?夫人你就这么想要撇清和为夫之间的关系吗?” “既然你是我齐国公府的世子夫人,那就该有世子夫人的模样,我齐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就该有这么多仆从侍奉。” “收回成命?你让我收回成命?那独留你一个人和你那侍女绮罗在秋水苑中……知道的你是我齐云疏的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你那小丫鬟在秋水苑中双宿双飞呢!” 顾长卿知道,齐云疏一贯说话难听,但在听到如此有侮辱性的言辞时,仍旧怒火直冲头顶。 他咬着牙对齐云疏道:“齐世子,我还称你一声世子是对你的尊重,也烦请你对我和我的丫鬟尊重一些!” 他能忍受齐云疏对自己的侮辱,但绮罗是镇北将军府中唯一跟着他到齐国公府来的丫鬟,自小就如姐姐一般贴身照顾他,对他忠心耿耿,他万万不能忍受齐云疏对绮罗的这般侮辱。 但随着顾长卿的这话出口,齐云疏却仿佛被触怒了一般,显得更加愤怒了起来。 他又想起了前一天晚上所看到的顾长卿对他那丫鬟绮罗的微笑,与今日顾长卿对自己这充满抗拒的面孔相差甚远。 而现在,顾长卿又因为自己提了那丫鬟几句而有此反应,原本觉得强扯着顾长卿没有什么意思的齐云疏现在怒火上头却也不想这么多了,他干脆上前一把抓住了顾长卿的手腕子就要把他强行拖进齐国公府里。 顾长卿也没有想到,齐云疏又冒出了这样发疯般的反应,他挣扎了几下想要挣开齐云疏的手腕,却一路被他强行拖着就要往齐国公府里走去。 “齐云疏,你放手!” 顾长卿因为要护着自己的帷帽无法全力挣扎,因此一路被齐云疏拖着向前走。 眼看着周围注意到他们两人的路人越来越多,顾长卿不得不咬着牙放弃了挣扎的动作,跟着齐云疏往齐国公府正门的方向走了去。 但眼看着两人正要走到齐国公府的正门前,忽而,顾长卿注意到了前方有不少路人正在看向齐国公府大门所在的方向。 不仅是顾长卿,注意到了一路拖着他的齐云疏也注意到了齐国公府的正门前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还没等他焦急的上前两人就听到了不远处路人的谈话—— “哎哟,这上门的是什么人呀?” “这你还不知道吗?这是齐国公府的表小姐呀!” 表小姐? 顾长卿一听这三个字就明白了来人是谁,这正是先前结过功夫人赵氏想要让他为齐云疏纳下的表小姐,也是赵氏嫡亲姐妹的女儿,她的亲外甥女。 周围的路人还在继续聊着呢。 “哎哟,这齐国公府来了娇客呀?这表小姐进京是要什么事吗?莫非是要嫁往京城,所以在齐国公府暂住?” 另外一个回答的声音显然对齐国公府的情况了解的要更多一些,于是嘿嘿笑道:“嫁人是要嫁人的,只不过嫁的未必是外人呢?我看啊,这表小姐的轿子一落地,往后就不需要再出齐国公府的大门了!” 边上的众人一听这话,顿时就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于是有人惊讶道:“但这齐国公府的世子爷不是有夫人吗?” 先前那路人继续笑道:“一个男子而已,算的什么真正的夫人?你且等着吧,只要这表小姐往后生下了齐国公府的继承人,那镇北将军府的顾长卿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笑话了!” 周围的众人听到这人的话后也没有人反驳,而是跟着这人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 而在这群哈哈大笑的路人身边,顾长卿听完这些话后也并没有太过愤怒的情绪,只是再次挣开了齐云疏的手。 而这一次,齐云疏终于没有继续抓着他的手腕不放,而是松开了顾长卿的手,任他沉默无声的在众人的笑声之中往秋水苑所在的那条暗巷的方向走去了。 第30章 背后的关系 “少爷,您回来了!” 秋水苑中,绮罗在看到自家少爷回来之后,立刻笑着迎了上来,接过了顾长卿手中的帷帽。 顾长卿对着绮罗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仍旧安静的秋水苑,明白这是绮罗已经把内总管送来的那些仆从打发走了,于是顾长卿又对绮罗说了句辛苦了。 绮罗手里抱着顾长卿的帷帽笑盈盈地道:“奴婢不辛苦。” 绮罗说的是实话,她确实没什么好辛苦的。 这秋水苑里虽然杂事看着多,但她们少爷早已跟她交代,有什么粗活重活只需要打发几角银子,让齐国公府的粗使下人来办就好了。 除了这一些粗活重活之外,整个秋水苑里只有她家少爷和她两个人,就算是吃饭,现在有内总管的关照,大厨房那边也会送上热腾腾的饭菜过来,根本不需她再出门使银子找人帮忙。 不仅如此,现在她们家少爷彻底想开了,眼看着就要和着齐国公府世子齐云疏撇清关系。 这样一来,她更没有什么需要操心的事情了。 虽说绮罗冷眼看着齐云疏现如今似乎对她家少爷反倒有了些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想法,但只要她家少爷保持冷静清醒,就不需要再有别的什么担心的。 绮罗始终记得她家少爷打小开始的志向就是去往北疆,和他们家老爷和大少爷一同守护大胤朝的北疆边境。 此前的几年时间里,她看着她家少爷这样荒废了自己,如若她家少爷当真是寻得了真爱就也算了,但这齐国公府算什么好人家? 这齐国公世子更算不得她家少爷的良人! 总之这几日绮罗看着她家少爷重新清醒,又开始晨起习武,也是满心的为她家少爷感到开心。 就算荒废了几年时间,但只要现在重新拾起这一切,就都不迟。 绮罗笑盈盈的看着她家少爷,正开心呢,就听她家少爷对她说了句什么。 顾长卿见到绮罗没听清自己说的话,于是又重复了一遍:“叶小姐今日进府了,接下来的日子若有要外出行走的事,尽量使银子让齐国公府的人去忙吧。” 绮罗听着她家少爷的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脸色一变,低声道:“……叶小姐?是原平阳侯府家的叶小姐?!” 顾长卿沉默了下,默默点头道:“平阳侯府与齐国公府有亲,我记得平阳侯府的侯夫人与齐国公府的国公夫人同样都姓赵,两人应当是嫡亲的姐妹……今日进府的表小姐是赵氏的嫡亲外甥女,又称叶小姐,若我没有猜错,应当就是她不错。” 听到自家少爷说的这句话,绮罗顿时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才压低了声音道:“奴婢知晓了。” 顾长卿在绮罗压低了声音应是之后就不再多话,转身去了自己的屋子里。 独留在屋外的绮罗看了一眼她家少爷的背影,在院子里咬了咬牙——怎么偏就出了这种事呢? 外人都不知道,她家少爷在莫名其妙痴迷上齐国公府世子爷之前,镇北将军府已经在悄悄地为她家少爷准备议亲了。 他们家老爷曾经在北疆救过平阳侯府的老侯爷,所以平阳侯府一直想与镇北将军府结亲,只是早先双方并没有年龄合适的孩子,结亲这事儿也就一拖再拖。 一直到他们家少爷出生后不久,平阳侯府的侯夫人也诞下了一对龙凤胎,双方这才重新将结亲的事儿给放到了台面上。 只是那时还是先帝当政,镇北将军府在先帝的眼皮子底下被盯得死紧,不论是想要与权贵结亲,又或是有其他什么动作,都会被视作对先帝的挑衅。 所以即便镇北将军府与平阳侯府双方都有为孩子结亲的念头,但都没有高调的对旁人提起,只有双方知晓这其中的事情。 再后来平阳侯府莫名被先帝盯上,好好的一座侯府被先帝一削到底,甚至有不少侯府的嫡系被当众斩首,侯府中的女眷虽然没有被发卖到教坊司,但也已经贬为平民。 事实上即便如此,镇北将军府也并没有要毁约的意思,如若不是因为她家少爷莫名其妙的痴恋上了齐国公世子,或许如今她家少爷已经与那位原平阳侯府的叶小姐成完婚了。 虽说镇北将军府与平阳侯府这门亲是唯一的见证就只是一对龙凤玉佩,但镇北将军府却仍旧为自己的毁诺感到羞愧,在她家少爷嫁入齐国公府之后,镇北将军府也暗中给平阳侯府的夫人与少爷小姐帮了不少忙。 绮罗从来没有想过自家的少爷和平阳侯府的叶小姐最终竟然会在这齐国公府中以这样尴尬的身份和境遇相见。 不仅是绮罗,屋子里的顾长卿也在思考这背后的事情——事实上,一切从先前赵氏想要将纳叶小姐为齐云疏的妾室时就已经很有些古怪了。 先前他还陷在剧情中没有太多思考的余地,但现在想来…… 如果齐国公夫人赵氏是要将叶小姐给自己的儿子纳为妾室,这可不是一个亲姨母关爱自己外甥女的表现。 如果赵氏当真疼爱叶小姐,该做的也是给叶小姐找一个良人,暗中帮扶…… 还没等顾长卿多想些什么,就听到门外绮罗来敲门道:“少爷……叶小姐那里派人送了封信来。” 顾长卿当即一愣。 他完全没有想到,叶小姐怎会有这么快的动作……莫非她刚进齐国公府的内宅,就遇到了什么麻烦?! 第31章 叶景贤 顾长卿原本觉得自己在这齐国公府中身份尴尬,最好还是不要与进府的叶诗瑶有所关联才好。 但此时他听绮罗此时就收到叶诗瑶派人送来的信件,心中犹豫了片刻,还是立刻让绮罗将信件交到了他的手中。 不论如何,他们顾家与叶家都是关系莫逆的世交,如若叶诗瑶刚进齐国公府就遇到麻烦,那他势必不能在一旁冷眼旁观。 顾长卿没有拖延,从绮罗手中接过信件之后,就立刻将信纸抽出展开。 只是在信纸展开的一瞬间,顾长卿就愣了一下。 “这个字迹……” 一旁的绮罗注意到自家少爷的停顿,问道:“少爷,叶小姐送来的信有什么问题吗?” 顾长卿沉默的看了一眼手中的信件,没有说话,只是挥挥手让绮罗先出去。 见到顾长卿的动作,绮罗立刻明白了自家少爷的意思,她当即退后几步离开了正屋,并没有带上正屋的房门,反而还打开了一旁的窗户,然后自己在外头院子里守着。 在绮罗离开之后,顾长卿才又低头展开手中的信纸,拧紧了眉头。 之所以有这样的动作,实在是因为手里这封信所传递出的信息让顾长卿不得不慎重——此时他手里这封信件并不是叶家小姐叶诗瑶所写的,顾长卿认得叶诗瑶的字迹,是一手漂亮的小篆,但这封信里的字迹却行云流水,自带一番潇洒气韵。 写这封信的人不是叶家的小姐叶诗瑶,而应当是她的龙凤胎弟弟,原平阳侯府的世子叶景贤。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写信来寻他的人不是叶诗瑶,而竟是叶景贤? 顾长卿原以为这是叶景贤专程写的信,托他在齐国公府中照顾好叶诗瑶。 但顾长卿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他与叶景贤也算是自小相识,对于叶家的家风也算熟悉,平阳侯府中上至平阳侯与平阳侯夫人,下至叶景贤、叶诗瑶姐弟,都是性情谦和之人。 若要说唯一的毛病大约就是平阳侯夫人性子过于柔弱,但从前有平阳侯护着倒也没有遇到过什么迈不过去的坎。 平阳侯府遭难之后,顾长卿也曾经暗中去探望过平阳侯夫人及叶景贤、叶诗瑶姐弟,彼时平阳侯已经被斩首示众,原本堂堂平阳侯府的夫人世子与小姐也沦落为犯官家眷。 但即便这样,叶景贤也仍旧保持着原本的气度,只是比从前更有了几分历经坎坷之后的成熟。 可以说即便是遭了难之后,叶家的众人也并没有失去原有的气节与风度。 在这样的情况下,叶家会答应将叶诗瑶嫁入齐国公府原本就是一件十分古怪的事情,而叶家分明知道他在齐国公府中的身份不宜与叶诗瑶相认——在这等情况之下,顾长卿并不认为叶景贤会作出写信托他照顾长姐的这等事情。 ……除非叶家和叶诗瑶遇到了天大的麻烦。 顾长卿将信件重新展开后,才逐字逐句的看清了清理所说的一切—— 【长卿兄,展信佳……】 在看清了手中信件所说的一切后,顾长卿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在他嫁入齐国公府之后,叶家在为齐国公守孝之后,也已经为叶诗瑶挑选了一门夫婿——这门夫婿也是叶景贤在多方打听之后,在叶家如今的境况下所能够为他长姐选择的最好的夫婿人选。 两家原本说定了在今年便可将婚事完成,谁知在婚事还未正式走礼完成之前,他们的那个亲姨母,齐国公夫人赵氏忽而派人传话,要将叶诗瑶纳入齐国公府,做那齐云疏的妾室。 这样的事情是叶家从未想过的,即便他们平阳侯府败落了,叶诗瑶从小也是以侯府嫡长女的身份教养长大的——她可以嫁到普通人家为媳,过普通的相夫教子的日子,却绝不可能嫁给任何一个人为妾。 但赵氏派来的人极为霸道,丝毫不理会叶诗瑶已有即将定亲的夫婿,只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威胁——叶小姐是我们家国公夫人的亲外甥女,我们国公夫人哪儿能看着自己的亲外甥女嫁到那等普通人家去呢?这有些人家呀,小门小户的,平白哪能有这等天降的贵气和缘分呢?别福薄接不了这泼天的贵气和缘分,反伤了自己。 在留下这一句话之后,赵氏派来的人就让叶夫人和叶家姐弟好好掂量掂量,然后转而便走了。 不论是叶夫人还是叶诗瑶,叶景贤姐弟都明白,赵氏派来的这人话里的意思便是如若叶诗瑶不肯嫁到齐国公府为妾,那往后叶诗瑶的夫家也必不会有好果子吃。 当时在将赵氏派来的人送走之后,叶夫人就在屋内痛哭了起来——她与赵氏是嫡亲的姐妹,自小她就生长在这个亲姐姐的阴影之下,不敢与她有任何争执。 她这辈子唯一胜过她亲姐姐的,就是有一个爱护她的夫婿以及生了叶景贤、叶诗瑶这一对孝顺聪明的龙凤胎。 就因为她有这样的一个夫婿以及这样的一对龙凤胎儿女,在平阳侯府尚未败落时,赵氏就仿佛从未有过她这样一个嫡亲的姐妹一样,齐国公府与平阳侯府也从未有过亲戚之间的走动。 后来平阳侯府遭了难,叶夫人原以为一切也就这样了,她也从未想过要上齐国公府去求她的亲姐姐。 但是叶夫人还是没有想到,即便是这样,她的那个亲姐姐也并没有想要放过她——又或者说,赵氏从未想过放过她的这一对龙凤胎儿女。 让她的女儿,一个原本堂堂的平阳侯府大小姐嫁给齐国公世子为妾?! 叶夫人从未想过赵氏作为她儿女的亲姨母能够恶毒到这样的地步。 而即便将她的女儿嫁进了齐国公府,叶夫人也不知道赵氏手里还有怎样的后手会用来对付她仅剩的儿子。 原本面对齐国公夫人赵氏的威胁,叶诗瑶已经准备破釜沉舟嫁入齐国公府,换她母亲与弟弟的清静,但是叶景贤拒绝了叶诗瑶的这个决定。 叶景贤早已经看穿了他的这个姨母赵氏。 即便是他的姐姐嫁入了齐国公府,作了齐云疏的妾室,赵氏也不会收手的。 与其让他姐姐被迫嫁入齐国公府,困守齐云疏的后院,不如让他冒险进齐国公府一探,看看能不能抓到齐云疏又或是赵氏的把柄,往后也能有反制赵氏的手段。 顾长卿在看完叶景贤所写的这封长信之后,也是一阵后怕——这叶景贤看起来斯文,却没想到有这样大的胆子,不仅男扮女装进了齐国公府,而且还给他送来了这样的一封长信。 而叶景贤在这封信的最后面留下了一个请求——这也是叶景贤不得不冒险在刚进府就将这封信送到顾长卿手里的原因。 【长卿兄长,我暗中探听到赵氏要令齐云疏今夜就与“我”圆房,我刚入府中,施展不便,不知今夜,你能否将齐世子留在你的院中?】 第32章 “争宠” 齐国公府的翠微苑中。 叶景贤与他的侍女墨香已被安排在这个原本属于顾长卿的主母院子中。 在赵氏的人将叶景贤与他的侍女送往翠微院的这一路上,叶景贤已经读懂了赵氏的意思。 他的这个亲姨母并不是出于偏爱的原因,才将他安排在这翠微苑中——试想一下便可知道,这翠微院原本是属于世子夫人顾长卿的,如今被安排给了齐云疏的妾室,这就是对于顾长卿的羞辱。 至于对“叶诗瑶”而言,这座翠微苑中原本住的是一名男子,即便这名男子在名义上是齐云疏的世子夫人,这无疑也是对叶诗瑶的一种羞辱。 叶景贤在想清楚这些之后,心中是一阵冷笑——他的这个亲姨母当真是满心的算计,没有一丁点亲人长辈的慈爱。 既然这样,就也别怪他狠心了。 在赵氏的人离开之后,叶景贤将他早已准备好的信又补了最后这段话,让墨香立刻送到顾长卿的手中。 待到墨香回来时,叶景贤问她:“如何?” 墨香回道:“奴婢亲手将信交给了顾少爷的侍女绮罗,在绮罗将信交给顾少爷之后,奴婢远远瞧着绮罗立刻出门打开了门窗,在院子里守着,随后奴婢就立刻回来了。” 叶景贤点了点头,从顾长卿刚接信后绮罗的这一连串动作,他便能够知道,这是顾长卿一看信笺已经从他的字迹里猜到了写信的人是他。 边上的墨香看着自家少爷点头的模样,也松了口气,但还有些犹豫道:“少爷,以我们这些日子打听到的消息来看,顾少爷的境况只怕也不算太好,这齐国公府的世子对顾少爷并不上心,若是如此,今晚要想让顾少爷留住齐世子……” 墨香想了想,还是道:“只怕这有些困难。” 叶景贤自然明白墨香的意思,他点头道:“长卿兄在这齐国公府中确实多有不便,如果长卿兄无法在今晚留住那齐云疏……墨香,你即刻将我的东西收拾出来,另去想办法买几坛好酒。” “……对了,这几坛好酒你也暗中给秋水苑那边送去一些。” 平阳侯府虽然落难了,但叶景贤毕竟曾经是平阳侯世子,早年间平阳侯四处结交能人异士,也救助过不少落难的江湖人士。 平阳侯府落难之后,京城之中曾经有过交情的勋贵世家彻底与平阳侯府切断了关系,但平阳侯曾经救助过的那些落难江湖人士却并没有因为平阳侯府遭了难而忘恩负义。 正所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在平阳侯府落难之后,有个江湖医生张叶景贤收为了亲传弟子——他的这个师傅医术虽然未必出色,但毒术却独步江湖。 叶景贤虽然还未学得他师傅的真传,但若只是配些迷药却也不是不行。 只是若想配一副真正无色无味令人醒来之后也无法察觉的迷药,却也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这需要根据齐云疏本人的情况专门配置,因此叶景贤需要在见过齐云疏之后,才能估量出应该怎样配药。 这也就使得如果赵氏要令齐云疏与他今晚圆房只怕会暴露他的身份,这才不得不写信求助于顾长卿。 *** 齐国公府中另一头的秋水苑中。 顾长卿看着手中的信件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将齐云疏留在他的房中一晚? 这等事情就算是他当初刚嫁入齐国公府时,也并未有过。 毕竟在齐云疏的眼里,他就是一个令人感到恶心的家伙……在这样的情况下,齐云疏又怎么会愿意留在他的房中呢? 顾长卿下意识地将齐云疏这两天的态度排除在外,与此同时又眉头皱的死紧——他虽然也察觉到了赵氏对待叶小姐并没有安太多的好心,但他也没有想到,赵氏就算是对待自己的亲外甥女和亲外甥也是这样赶尽杀绝的态度。 一想到叶景贤原本也是堂堂平阳侯府世子,如今却被迫男扮女装替他的嫡亲姐姐被送进了这齐国公府受辱…… 顾长卿不知道叶景贤之后有什么样的手段可以应对齐云疏,但只看叶景贤刚进府就冒险让侍女送来了这样的一封信,就知道今天晚上叶景贤只怕是很难应付过齐云疏的…… 想到这里顾长卿咬咬牙,对绮罗道:“你且去找到常山,让他在傍晚之前寻到几坛好酒从角门送进秋水苑来。” 说着顾长青又沉默了片刻,道:“……在交代过常山之后,你再去想办法找到齐云疏的贴身小厮天冬,就对天冬说,我今晚想约齐云疏来秋水苑中饮酒。” 绮罗在听到自家少爷的这个交代之后,虽说明白她家少爷应当是要为叶家小姐解围,但心里多少有些为自家少爷不值。 只是她到底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应了声是,就转身出门照着自家少爷交代事情逐一去办了。 *** 栖云苑中 齐云疏自先前在门外与顾长卿分开之后,独自顶着一张被顾长卿扇过巴掌的脸进门,就将齐国公府里的下人们吓了一跳。 但他懒得与这些人多说些什么,而是一路回到栖云苑中,脸色黑沉得吓人。 天冬原本不敢与他家世子爷多说些什么,但等绮罗来了一趟之后,天冬顿时两眼一亮,小跑着凑到了他家世子爷的跟前。 “世子爷,您知道方才绮罗姑娘来说什么吗?夫人约您今晚到秋水苑中饮酒呢!” “这怕不是夫人知道表小姐进府后……要与表小姐争宠吧?” 第33章 “抢人” 争宠? 齐云疏想着顾长卿先前在齐国公府外转身离开的背影……他可不觉得顾长卿真想与他那个表妹争什么宠。 他原本并不想理会天冬说的这番话,但他很快一甩袖子站起了身。 天冬看了眼这会儿的天色,赶忙拦道:“我的世子爷诶,就这天儿,晚膳都还没摆呢,您这奔忙一日回来,还是先用过晚膳再去秋水苑吧?” 齐云疏听着天冬的这话,冷笑道:“谁说我要去秋水苑?我要去的是翠微苑!” 天冬听着自家世子爷的这话,就知道世子爷说的指定是气话——只看方才他们世子爷回来时的这副模样,天冬心里就已经有所猜测了,就这副模样,与他家世子爷前一天晚上从秋水苑里回来时的那副恼羞成怒的模样几乎是一模一样。 说实话,天冬也不明白,自家世子爷从前分明是完全没将他们那个世子夫人放在眼里的,怎么就等到世子夫人闹了和离之后,看起来反倒是有了几分牵挂了起来。 在天冬看来,这多少有些欠得慌。 不过这毕竟是他家世子爷,天冬也只是在心里转了几道弯,就开始劝起了他家世子爷。 “不论您要去的是哪儿,都得把晚膳给先用了吧?” 所幸面对自己的这个亲随,齐云疏也并没有太过为难,很快让天冬摆了膳。 只是用膳的时候,齐云疏始终冷着个脸。 他在想顾长卿。 不是思念,他只是在想他父亲当年对顾长卿的评价——能文能武,能屈能伸。 彼时,顾长卿这个名字对他而言,还只是’镇北将军府二少爷’、’顾小校尉’这样的存在,他也不知道这个被他父亲评价为’能为能武、能屈能伸’的顾小校尉竟然后来会缠上他,强行求来圣旨逼他成婚。 五年多的时间过去了。 如今的齐云疏原本已经忘了当初在军营里初次见到顾长卿时的景象了,但就在先前在齐国公府外,顾长卿转身离去时,不知怎的,齐云疏竟然在那一刻恍惚间想起了曾经与顾长卿初见时的场景。 彼时,’顾小校尉’一身束袖的劲装,手持一柄长枪,在校场上一枪刺倒了一名壮汉,在满兵营士卒的叫好声中,笑得肆意张扬。 那时齐云疏对顾长卿的第一印象便是那飞扬的笑意。 齐云疏想,如果顾长卿始终是那样的一副模样,自己或许也会忍不住的想要与之结交——那样爽朗肆意的少年,是每一个人都会忍不住的想要上前与之交好的。 但是仅仅就在那次之后,原本那个肆意爽朗的少年就仿佛变了个人一般,开始莫名其妙的痴缠起了他来。 最初齐云疏并不明白顾长卿对他的痴缠是什么意思,直到那一日,顾长卿于众目睽睽之下,站在他的眼前,低头红着一张脸,对他说——齐云疏,我心悦你。 那一次,满座哗然。 齐云疏还记得顾长卿当时双手紧握成拳、满脸泛红声音微微颤抖的模样。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遇到来自男子的表白。 这种表白对齐云疏来说,没有丝毫值得喜悦的地方,徒留的只有被男子告白的羞恼。 但即便他嫌恶非常地拒绝了顾长卿,顾长卿却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总是在他的身边痴缠,令他对顾长卿越发的厌恶且烦不胜烦。 齐云疏也不是没有怀疑过顾长卿这样对他的目的——毕竟他与父亲也曾经猜测过顾长卿这般作为的原因,他的父亲老齐国公怀疑过顾家因为手握北疆兵权威望过重,因此深受先帝忌惮。 所以顾长卿如此自辱自毁,就是要败坏顾家在朝堂上的名声,减少先帝对顾家的忌惮。 齐云疏也曾经如此怀疑过,毕竟他曾经见过在校场上肆意飞扬的顾长卿,因而在后来相处的时日里,他甚至总觉得这个顾长卿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丝毫没有当初肆意飞扬的风采气质了。 他失望极了,以为当年他父亲对顾长卿的评价与推测都只不过是高看而已。 直到前两日。 当顾长卿在康宁院中嘲讽他的功夫比之当年毫无寸进时,齐云疏的心里是猛然跳动了一下的。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语气…… 全然不像是’顾氏’,而更像是当年的’顾小校尉’。 对于’顾氏’,齐云疏没有丝毫兴趣,但对于’顾小校尉’……想到当年那个肆意飞扬的少年是自己的妻子,一种莫名的占有欲和兴奋就忍不住的涌上他的心头。 齐云疏当然没有忘记要利用顾家的军功成就自己的齐国公府爵位的计划,他也并没有真正色令智昏的喜欢上顾长卿其人。 只是……既然这是他的妻子,他凭什么不能占有? 既然顾长卿愿意为了顾家而自辱自毁,如今继续乖乖做他的世子夫人……又有什么不好呢? 齐云疏的眸色深深,脸色始终变幻不定,偶尔抬手摸一下自己被顾长卿一掌剐伤的侧脸,一点一点吃着眼前的酒菜。 一直到酒菜都要用完时,天冬才小跑着进来,凑到了齐云疏的耳边说:“世子爷,方才老夫人院子里的刘嬷嬷来了一趟,我在院子外给您拦下了。” 齐云疏点了点头。 就算他这一路回来许多齐国公府的人都已经看到了他脸上的红印子,他也并不想多做解释。 天冬又垂头低声道:“刘嬷嬷说了,今儿个表小姐已经进府了,如今虽然世子夫人的事情还没了结,但世子您年纪也已经不小,倒不如……” 天冬没把口中的话说完,但齐云疏自然知道他母亲是什么意思。 此时此刻,齐云疏的面色阴沉如水,但还是站起了身来,预备往翠微苑去上一趟。 天冬看着自家世子爷的脸色,没敢多话,只能在他家世子爷的身后一路快步跟着。 直到他家世子爷出了栖云苑,在去往翠微苑和秋水苑的岔道儿上时,天冬发觉他家世子爷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快走了两步跟上前去一看——只见月色下、拱门前,是一道穿着月白色衣裳披着斗篷的清瘦身影。 是他们世子夫人顾长卿! 第34章 邀酒 绮罗在知道自家少爷要出门去拦齐世子的路时,急得想直接将自家少爷给劈晕了留在院子里。 在绮罗看来,自家少爷虽说曾经与那叶小姐定过亲,差点儿便成了未婚夫妻——但最终这事儿不是也没能成吗? 因为她们家少爷的这个事儿,顾家没少明里暗里的帮助已经落魄到平阳侯府一家人。 如今这叶小姐被迫被送入了齐国公府中,眼看着就是要送给那齐世子做妾的——这曾经差点儿定亲的未婚夫妻如今成了同一个人的’妻与妾’,这事情说出去怎么都不光彩得很。 所幸这事情如今并没有什么人知晓,倒也没有那么多避忌。 否则,就以那齐国公世子的性子……只她一个普普通通的侍女都容不下,一旦知道她们家少爷与那叶小姐曾经是未婚夫妻…… 绮罗只要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心惊胆战得很。 好不容易她们家少爷如今想开了,只等明年春末就可离开齐国公府这个是非之地,如今如果不小心搅和到了齐国公夫人赵氏还有叶家的那些事情里去,再被那齐国公世子发现她们家少爷和那叶小姐原是未婚夫妻的关系…… 只要这般想想,绮罗就觉得可怕得很。 但绮罗她到底只是个侍女,哪怕是为了她家少爷好,她也没法儿当真去把人拦下。 因此,在知道她家少爷要去翠微苑的路上’抢人’时,绮罗也只能在原地急得团团转,最后咬牙按着她家少爷的意思,在自家秋水苑的院子里把酒水先给备好了。 她现在只盼着常山找来的酒水真有足够的劲道,这样一来,等她家少爷把人从翠微苑里拦截到秋水苑之后,只需要简单喝上几杯酒水,就可以把那齐世子给放倒…… 绮罗一边这般想着,一边紧张焦虑的准备着酒水凉菜,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得厉害——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各路神佛,求求了,可千万别出什么意外! *** 事实上,顾长卿去栖云苑通往翠微苑的路上’堵人’时,确实没有什么意外。 他顺利的等到了齐云疏。 其实,顾长卿自然是知道叶景贤的这封信是有些过分的——他了解叶景贤为人,虽然他做出了男扮女装代姐入府这样的莽撞之事,但实际上叶景贤是个谨慎自持的性子。 顾长卿知道,叶景贤入府之前,必然暗中探听过他这个’世子夫人’在齐国公府中的地位与处境,更知道叶景贤敢男扮女装入府,应该是有自己的倚仗的。 也便是说,即便他不帮这个忙,叶景贤应当也不会真正出事。 但顾长卿对于叶家始终是心怀愧疚的,哪怕他做出的一切都是因为’剧情’的胁迫,但在面对叶家姐弟时,他还是忍不住在心中退让了一步。 当他在翠微苑外的路上听到自栖云苑方向传来的脚步声时,顾长卿默默一闭眼,握紧了自己的拳头,然后才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了齐云疏来的方向。 而在他转身时,顾长卿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在翠微苑中隐蔽的一处角落里,有个身影正一闪而逝。 *** “少爷,齐世子往翠微苑的方向来了。” 墨香对着她家少爷禀报方才她在外头探看到的动静。 翠微苑的正房里,叶景贤在月下窗前铺开了一张长卷,手持狼毫平静地执笔挥墨。 在听到墨香的话时,他也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只是在写完手中的长卷诗文之后,才平静地问:“顾二公子也在?” 墨香对着她家少爷福了一福:“少爷神机妙算,顾二公子确实就在院子之外。” 叶景贤于是微微颔首:“好,那咱们便歇息吧。” 墨香在听到自家少爷的这话时候,立刻上前去给叶景贤卸下了假扮叶诗瑶所用的钗环首饰和衣袍。 而在叶景贤卸下这些麻烦的东西之后,忍不住地想起了他在进齐国公府之前探听到的消息——镇北将军府中的二少爷顾长卿,在痴缠齐国公世子齐云疏后嫁入齐国公府,此后在齐国公府中便以女子装扮示人,被齐国公府上下嘲讽称作’顾氏’。 …… 叶景贤是熟悉顾长卿的,但他熟悉的是当年在校场上神采飞扬的’小顾校尉’,而不是所谓的’顾氏’。 他原以为,嫁入齐国公府的三年时间,顾长卿应当已经变了,却没想到,他的一封信过去,顾长卿的一切反应仍旧还如同当年。 他没想到,顾长卿似乎与过去相比,完全没变。 ……不。 叶景贤忍不住地想起方才他透过窗子看到的院子外的那道清瘦的身影。 还是变了的。 当年的顾长卿在他的眼中,身形矫健,但如今数年过去……那副腰肢倒仿佛能够轻易地被人一手揽住了。 *** 翠微苑外 齐云疏看着站在那道拱门之外的顾长卿,不由得嗤笑了起来:“夫人,月已高升,这般时辰,你在翠微苑外站着,这是在做什么?” 顾长卿沉默了片刻,道:“……在等世子大驾光临。” 齐云疏闻声笑了起来:“夫人,你是不是记错了?如今你住的院子可不是这翠微苑,而是那秋水苑?夫人在这翠微苑外站着,莫非是想重回这翠微苑中吗?” 顾长卿默默闭了闭眼,转身对齐云疏道:“长卿今日伤了世子,因而欲请世子前往秋水苑饮酒一叙,向世子赔罪。” 齐云疏看着顾长卿找到的这个借口,又看了看这翠微苑外的拱门,眼中闪过一丝深思,但仍旧看向顾长卿道:“哦?向本世子赔罪?” 齐云疏嗤笑了下,对顾长卿道:“那……也不知道夫人是以什么身份向本世子赔罪?需得知道,若是什么闲杂人等,得罪了本世子,岂是一杯水酒能了结的?” 一边这样说着,齐云疏一边凑到了顾长卿的跟前,右手轻佻的挑起顾长卿的下颚,凑近了笑道:“但……若是我家夫人得罪了本世子,那一杯水酒,倒也不是不能了结。” 说着,齐云疏看着眼前眉头紧皱的顾长卿,调笑道:“所以,也不知夫人你此番邀酒请罪,是以什么身份向本世子邀的酒,请的罪呢?” 顾长卿早就知道,自己此番来找齐云疏,必定会受到齐云疏的刁难,但想到这翠微苑中的叶景贤,他还是闭了闭眼,默默咬牙道:“……长卿来请夫君前往秋水苑一叙,还望夫君成全。” 齐云疏看着眼前顾长卿的这副模样,听着顾长卿口中说出的‘夫君’二字,只觉得这从前让他听来厌烦无比的两个字,如今听起来倒是悦耳得很。 这样想着,齐云疏倒也懒得去翠微苑了,而是凑近了顾长卿的耳边,嗤笑道:“噢?那为夫就来看看,夫人预备怎样向为夫‘请罪’了。” 在得到齐云疏的答允后,顾长卿终于不再等待,转身便离开翠微苑,向着秋水苑的方向走了去。 而齐云疏在看到顾长卿转身离开后,也笑着转身:“走,跟夫人同去秋水苑。” 第35章 还请夫君留下 秋水苑中,始终在焦急等待的绮罗在终于看到她家少爷回来后,也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她生怕那叶家的叶景贤在她家世子找去时漏了馅儿,触怒齐云疏时同时带累了她家少爷。 但现在看来,一切尚好,那叶家的叶景贤没有露馅儿,她家少爷也顺利地把那齐云疏从翠微苑带到了秋水苑中。 虽说绮罗看着她家少爷为了帮那叶景贤而不得不如此冒险奔忙十分不满,但此时也只能先替她家少爷把眼前的事情办圆满了才好。 因而看到齐云疏、天冬跟在她家少爷身后往秋水苑里来时,绮罗也赶忙上前行礼。 “少爷,您交代的酒水,奴婢已经为您与齐世子备好了。” 虽说她家少爷早先交代的是将酒菜备在院子里,但秋水苑位置偏僻,也没什么景致,因而院子里连个角亭也无。 如果是夏日的夜晚倒还好,在院子里摆上一桌酒,饮酒赏景也算风雅。 但如今已近深秋时节,天气早已转寒,再在毫无遮挡的露天月下饮酒,只怕要饮得满口寒风。 因而绮罗咬咬牙,打开了这秋水苑中的书房,在书房中摆了一桌酒,屋外放上了温酒的炉子,这样再在桌上摆上一两碟的下酒菜,既不显得过分亲近,也无需在院子里吹寒风。 绮罗之所以做这一系列的安排倒不是为那齐云疏着想,她只是怕那齐云疏届时又冷嘲热讽几句转身就要离开,到时她家少爷反倒又要再有些麻烦。 而回到秋水苑中的顾长卿在看到绮罗将酒水安排到了书房中,先是一愣,然后很快也明白了绮罗的意思。 他于是对绮罗颔首道:“辛苦了。” 绮罗对着自家少爷福了一福身:“酒水已经齐备,屋外风寒,少爷您且与齐世子先进书房饮酒吧?” 顾长卿对此自然没有拒绝,转身就往书房的方向走了去。 在他身后的齐云疏一路走来脸上都带着自得的笑脸——他当然知道他家夫人会在翠微苑外拦截他事出有异,但这并不妨碍他此时的心情愉悦。 跟在齐云疏身后的天冬看着自家世子爷这会儿脸上的笑脸,心里也在暗暗惊奇——虽说他这几日已经猜出他家世子爷对世子夫人或许有了别样的心思,但他也没想到他家世子爷竟还真能如此轻易地因世子夫人而牵动了情绪。 等顾长卿与齐云疏两人先后进了书房之后,天冬眼看着这秋水苑的绮罗要迈步进去伺候,于是笑呵呵地抬手拦住了绮罗道:“绮罗姑娘,烦您备了这一桌的温酒与小碟,您辛苦了,这会儿您先去歇息吧,有小的在这里伺候就行了。” 眼看着天冬这个阻拦的动作,绮罗皱了皱眉头,仍旧想要进去书房照看着自家少爷,但屋里的顾长卿听到绮罗的声音之后,也停下了准备摘下披风的动作,对屋外道:“绮罗,这里只是饮几杯温酒罢了,不需你伺候,你先歇息去吧。” 绮罗听着自家少爷的话,有心想要辩驳几句,但到底不愿在齐世子的跟前对自家少爷违命,于是只得对着自家少爷福了福身,然后揣着满满的担心转身暂且离去了。 书房里,顾长卿看着绮罗离开后,也微微松了口气——即便他在齐国公府中确实已经过了三年’为人妻子’的生活,但如今已经挣脱了’剧情’的控制之后,他着实不想在熟悉的人跟前再与齐云疏做出这般姿态,因而他也是故意将绮罗打发走的。 在绮罗离去之后,顾长卿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披风,正欲抬手自己解下披风,结果他正抬手时,就有一双手从身后伸了过来。 齐云疏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尔后一手止住了他原本想要摘下披风的动作,另一手则探到了他身前,在他耳畔笑道:“夫人莫动,有为夫在这儿,又怎么能劳动得夫人你亲自动手摘这披风呢?” 顾长卿听着齐云疏这话,蹙紧了眉头:“……齐世子,还请自重。” 他想撇开齐云疏的手,躲开齐云疏的怀抱,但在他的身后,齐云疏却笑着轻声道:“今晚这可是夫人亲自到翠微苑外请为夫来秋水苑饮酒作乐的……” 齐云疏特地加重了’作乐’这两个字的读音,然后贴在顾长卿的耳边低声调笑道:“莫非夫人现在不想留为夫在秋水苑中饮酒作乐了?若是如此……为夫这就离开也不是不可。” 在齐云疏的这般提醒下,顾长卿才想起,他特地到翠微苑中将齐云疏引来,正是为了要替翠微苑中的叶景贤解围。 如若现在又让齐云疏离去,就功亏一篑了。 想到这里,顾长卿不得停下了自己想要挣脱的动作。 齐云疏在察觉到怀里的顾长卿停止挣扎动作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他的眼眸在这一刻也同时一黯,但还是在顾长卿的耳畔调笑道:“……所以夫人,你是想要为夫现在就离开呢?还是仍旧留在这秋水苑中?” 顾长卿听着齐云疏这无耻的提问,咬了咬牙,只庆幸自己已经先将绮罗打发走了。 他明白,依着齐云疏的脾性,他如果不回答,齐云疏便能立时转身离去,于是在齐云疏再一次在他耳边笑着提问时,顾长卿不得不闭上了眼,依着那略带威胁的声音,回应道:“……还请留下。” 齐云疏在听到这话之后,满意的微微眯眼,他一手揽住了顾长卿的腰,感受着顾长卿突如其来的僵硬,继续笑道:“夫人是想要谁留下呢?” 顾长卿默默地再次闭眼,令自己用出尽量柔顺的声音,开口道:“……是夫君,长卿还请夫君留在秋水苑中。” 又顿了下,他察觉到缠在自己腰间仍旧不肯放手的齐云疏的手,终于还是道:“……还请夫君替长卿解下披风。” 站在顾长卿身后的齐云疏在听到了这个回答之后,终于满意的微微一笑,然后贴着顾长卿的耳朵轻轻应了声’好’。 第36章 灌酒 顾长卿一面笑着,一面抬手绕到了顾长卿的胸前,笑着道:“既然是夫人要为夫来为你解下披风,为夫又怎敢不从命呢?” 顾长卿感受着身后齐云疏的动作,为了不让齐云疏当真离开,他也只能沉默的站在原地任由齐云疏动作。 其实顾长卿自然知道,自己今晚前去邀约齐云疏的动作有多么的突兀,齐云疏虽然高傲自负,但是他并不是个蠢货,必然能够知道自己这突兀的举动之下有什么问题存在。 但是即便顾长卿知道这背后的危险以及齐云疏之后可能会有的一些举动,可既然叶景贤冒险也要将那封信令侍女送到自己的手中,那么叶景贤就不会不知道今晚让他做出’抢人’这样的举动会有多大的风险,而在明白这一切有多大风险的情况下,叶景贤仍旧请他相帮,就说明如果今晚放任齐云疏去到翠微苑,对叶景贤而言会有比这更大的麻烦。 正是带着这样的判断,顾长卿不得不沉默的配合着齐云疏的动作。 但是顾长卿并不知道,叶景贤虽然确实暗中打探过齐国公府内的情形,但是叶景贤暗中在齐国公府打探消息时,顾长卿仍旧是那个在齐国公府中受’剧情’控制的顾长卿。 彼时的顾长卿’爱恋’齐云疏至深,哪怕是做出’亲自到新妾室的院子外抢人’的动作也绝不会令人感到惊奇。 叶景贤虽然确实谨慎,但如今的叶家毕竟已经败落,即便他使出再大的力气,所能撬动的能量仍旧十分勉强,因而到底错过了齐国公府中最新的消息。 若他能够知道齐国公府中如今的情形,只怕他也不会选择请顾长卿做出如今这个’争宠邀酒’的动作了。 余事暂且不提,此时的秋水苑书房中,齐云疏揽着顾长卿,在感受过顾长卿僵住的身体之后,才笑着将他的披风摘下。 在摘去披风之后,齐云疏在顾长卿的身后又看了一眼他家’夫人’的身姿——当真是清瘦挺拔,如松如竹。 也不知道,这样的一副身子,到了床上之后,又会是什么滋味呢? 想到这里,齐云疏打量顾长卿背影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戏谑的味道——他当然知道现在的顾长卿不是当初’顾氏’的那副模样,不会像当初的’顾氏’那般因为自己不与他同房而失落。 如今的顾长卿,恨不得时时离他十丈远…… 但齐云疏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却在心中冷笑道——只是他就是对当初那随时可以投怀送抱的’顾氏’没什么兴趣,非得要选个男人来玩儿的话,当然是他眼前如今的’夫人’顾长卿比较有趣味了。 顾长卿并不知道身后的齐云疏此刻在想什么肮脏东西,在察觉到齐云疏已经将他的披风取下之后,顾长卿立刻转身退了几步,对齐云疏道:“齐世子,还请坐下。” 齐云疏闻言,一手拿着顾长卿的披风,放到鼻尖下微微一嗅,然后笑着看着眼前的顾长卿脸色一变,才嗤笑道:“怎么?先前才说希望为夫留下,现在怎么又换了称呼?” 顾长卿闻言身影微微一顿,不想让这齐云疏继续找茬,终于还是道:“……还请夫君坐下饮酒。” 这一回,齐云疏终于不再找麻烦,而是自得的坐下,但还是不令天冬进来收好顾长卿的披风,而是放在了自己的手边。 在顾长卿抬眼看过来时,齐云疏才笑着道:“秋夜深寒,夫人虽然与为夫一同饮酒作乐,一会儿可不能忘了再披上这披风——既然这披风是为夫替夫人摘下的,那自然也得为夫伺候夫人披上。” 顾长卿:“……” 顾长卿蹙着眉,想要拒绝齐云疏这种荒唐的动作,但是想到齐云疏的固执难缠,他终究还是放弃了。 他只想着,他令常山从府外找来的这些烈酒极易醉人,稍后只需令齐云疏饮至醉酒,自然就有天冬将齐云疏带走,他也就不需要继续应付眼前的齐云疏了。 齐云疏笑着坐到了酒桌前,看着沉默不语的顾长卿——他自然看出了顾长卿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但只怕他家夫人这天真的打算就要全盘落空了。 顾长卿并不知道,自齐云疏做了这御前的天子亲卫之后,就再未醉酒过了——这不是因为齐云疏的酒量惊人,而是因为天子亲卫必不可出现因醉酒而失职之事。 如若天子亲卫因醉酒误事执事天子遭遇危险,那于天子亲卫而言就是一等一的大罪。 齐云疏既然能够凭借着天子亲卫的职位从当今天子手里领到四品的衔,就说明他在自己的本职工作上做得极好,即便是有意弹压齐国公府,始终压着齐国公爵位的当今天子也对齐云疏在天子亲卫这个职位上所做的一切十分满意。 顾长卿全然没有注意到——为何此前他与裴度在春风楼饮茶时,会遇到齐云疏与他的同僚相携一同在散职后前去饮茶。 这自然是因为这些天子亲卫即便是在散职之后也没有忘记自己所该遵守的规矩。 当然,如果仅仅是这般还不够。 这些天子亲卫哪怕再怎样注意,但终究有些场面避不开需得饮酒——当今天子特命太医院的院正特制了极品醒酒丸,令自己的亲卫随身带着,这样一来,即便当真遇到推脱不得的酒局,又或是有公务在身必须喝酒乔装时,也能保证这些天子亲卫不会被酒局所迷。 自齐云疏在翠微苑外看到他家’夫人’亲自在翠微苑外拦住他时,他便知道这其中必定有些他所不知道的瓜葛。 他顺势答应顾长卿,一半是看自己的心情,另一半则是想要借着顾长卿准备灌醉他的计划,反过来将他夫人也灌醉一场。 这几日间,他也积攒了不少想要知晓的’真相’,既然如此,今晚就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因而在来秋水苑的路上,他跟在顾长卿的身后时,早已经从衣袖里掏出了太医院院正亲制的极品醒酒丸吞服入口。 此时与齐云疏同坐在桌前的顾长卿并不知道齐云疏这些暗中的算计,在两人终于都坐下之后,他略微松了口气,拿起桌上已经温好的酒壶,给自己和齐云疏跟前的杯子都斟满了酒。 顾长卿毕竟是镇北将军府的’顾小校尉’,幼年更是在北疆的苦寒之地长大的,那时虽然年纪小不能多碰,但多少也饮过几口酒。 等回到了京城之后,先前年纪还小,后来他又回到京城外的驻军练兵时,跟军中的士兵自然是没少喝过的。 顾长卿曾经的酒量不错,这也是他以为自己可以喝倒齐云疏的倚仗。 但是他忘了自己已经有五年时间没有再碰过酒水了,而今天为了能够尽快灌倒齐云疏,他是特地交代绮罗让常山专去寻得的如今大胤京城里最烈的烈酒。 因而这突如其来的一口入喉,顾长卿便觉得从喉咙到腹中都是一片火辣辣的,他原本平静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转瞬之间就泛起了微红,就连一双眼睛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烈酒而微微泛起湿意。 顾长卿没防着这酒竟然这般浓烈,一时之间就连原本清冷的面孔都有些迷茫了起来。 而此时,坐在他跟前的齐云疏在看到眼前顾长卿的这副模样之后,满意的双眼微眯,勾起唇角笑道:“夫人,不继续喝了么?” 顾长卿刚被第一杯酒的劲道吓住,但愣了一下之后,抬眼看了看齐云疏手里已经空了的酒杯,还是点了点头:“继续喝。” 齐云疏在看着眼前的顾长卿用这副怔然的模样说出’继续喝’三个字时,一颗心也不知道像是被什么东西勾着了一样,然后嘴角和眼里的笑意也都更浓了。 于是这回,他执起桌上的酒壶,给顾长卿和自己都续了一杯温酒,同时还抬眼看了眼门外的天冬,示意天冬继续温酒进来。 天冬自然无有不应的。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书房里不知不觉之间就变成了齐云疏执着酒壶,一杯又一杯的给两人续着杯。 最早时是两人一人一杯,等顾长卿的脸色越来越白里透红,一双眼也越发水润迷茫之后,就渐渐变成了顾长卿一杯酒,他自己一杯茶。 两人之间,原本想要灌酒的没能灌成,反倒是成了醉酒的那一个。 但是顾长卿的酒品极好,即便是被齐云疏灌得迷迷糊糊了,还仍旧在桌前尽量坐得笔直。 齐云疏看着眼前这个坐得笔直但显然已经没有太多理智的顾长卿,没忍住抬手捏了捏顾长卿的脸颊,在看到顾长卿投向自己的迷茫视线时,他没忍住笑了起来。 ——可以了,这是真的醉了。 齐云疏原本以为,自己会非常讨厌醉鬼的,但看到眼前顾长卿这副醉酒之后迷糊乖巧的模样后,齐云疏忽然又觉得……有的时候,有的醉鬼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不过他很快想起了自己灌醉顾长卿的目的,于是抬眼示意门外的天冬。 天冬很快明白了自家世子爷的意思,立刻向外退去了几步。 而等到天冬退开了之后,齐云疏才捏着顾长卿的下巴,开始笑着问道:“夫人,还认得为夫是谁吗?” 已经醉得迷迷糊糊的顾长卿茫然的睁眼看向了捏着自己下巴的人,半晌之后才恍惚点头:“……认得。” 齐云疏于是笑道:“那我是谁呢?” 即便是被灌了酒,顾长卿看起来显然是还在抗拒齐云疏的肢体动作的,只见他拧着眉头想要挣开齐云疏的手,但在齐云疏的动作之下,顾长卿到底还是没能挣脱,于是只能用他那副醉酒之后带着点迷茫天真的神色看向齐云疏,回应道:“……你是齐国公世子,齐云疏。” 齐云疏听着这个回答,自然是不满意的,于是他又更凑近了一点,继续追问道:“那我是你的什么人呢?” 顾长卿想要后退,但还是没能退成,只能继续回应道:“……是我夫君。” 顿了顿,醉酒的顾长卿大约从自己脑子里捋出了一条线索,于是补充道:“但你我明年春末便可和离了……” 齐云疏也没防着已经醉酒了的顾长卿还会记得这么件事,他的脸色骤然变得有些难看,于是他捏着顾长卿的下巴,问出了他这些天来最想知道的一个问题—— “那……长卿,为夫想知道,你当真曾心悦过为夫吗?” 第37章 酒后真言 “长卿,你当真……曾心悦于我吗?” 齐云疏捏着顾长卿的下巴,又喃喃地再一次重复了这个问题,他看着显然已经醉了的顾长卿,思索着自己所期待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回答。 醉酒后的顾长卿显然变得有些迟钝了起来,他一边和身体与头脑中昏昏沉沉的感觉相对抗,一边在努力的思考着眼前这个人对他提出的问题。 心悦……于……谁? 齐云疏在这一刻的等待格外的有耐心,他认真而专注地看着眼前的顾长卿,等待着自己所可能得到的……任何一个答案。 好在,他眼前的这个醉鬼乖得很,并没有让他等待太久。 只见双眼泛着水光的顾长卿忽而用那双认真直白的眸子看向了他,然后抬起一只手,像是有些疑惑的触碰了一下他的脸颊。 齐云疏因为顾长卿的这个动作怔了一下,他的心像在这一刻被轻轻的抓挠了一下,还没等他抓住这种特别的感觉是什么,眼前酒醉的顾长卿就已经开了口。 齐云疏看得出来,此刻他眼前的顾长卿醉得不轻,所以就算看着他,也像是在透过他看向别的什么…… 顾长卿就在这样酒醉的状态下,一字一顿:“……是,长卿心悦夫君。” 只这短短的一句话,齐云疏就觉得自己的心口猛地一跳,就连太医院院正亲制的解酒丸在这一刻都像是失去了效用一般。 早些时候的烦躁与不悦在这一刻似乎已经被这一句话给治愈,他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挑了起来,就连原本心中所想的’顾长卿不过是可利用的棋子’这么件事也被他抛到了脑后。 他下意识地又凑得更近了些,对顾长卿诱哄道:“那夫人,你的夫君是谁?你心悦谁?” 他忍不住地想再听一次顾长卿对他的表白。 而醉酒的人是最好哄的,于是顾长卿又在他的诱哄下,强撑着昏沉的头脑道:“……是齐云疏,顾长卿,心悦,齐云疏……” 诱哄成功的齐云疏嘴角刚刚勾起了满意的弧度,但下一刻,眼前的顾长卿却又拧着眉头,然后忽然摇起了头来。 “……但现在不了。” 原本还在因为诱哄成功而心中得意的齐云疏,刚还在想着’顾长卿果然心悦于他’,紧接着就听到了这个新的回答。 上一刻还在向上飞扬的心,在这一刻就像是被什么捆住了似的,被猛地向下一扯,然后重重的坠到了地下。 齐云疏下意识地捏着顾长卿的下巴,目光沉沉的看向了眼前的人:“为什么?” 醉酒的人显然是并不那么好沟通的。 眼前的顾长卿睁着一双水润的眼,用满是茫然的目光看向了他,片刻之后,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顾长卿下意识地挣扎了起来,想要挣开齐云疏的手。 但顾长卿如今在清醒时尚且不是齐云疏的对手,何况是酒醉时? 齐云疏强硬的抓住了顾长卿的手腕,强令他坐在原位,继续逼近问他:“为什么?顾长卿,你说话!” 齐云疏此时全然是有些气急败坏的看向了眼前的顾长卿,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愤怒——事实上在顾长卿还未回答时,他原以为顾长卿会回答’从未心悦于你’,若是这样,那顾长卿对于他便只是利用而已。 齐云疏也并未觉得这样的一个真相会令他难以接受——如果是因为利益将他们捆绑在一起,那齐云疏并不介意和聪明人谈谈利益。 但顾长卿最初的回答是——长卿心悦夫君,顾长卿……心悦他齐云疏! 这一瞬间,就像是曾经本该属于他的什么,被顾长卿的这一个回答剥离,竟比顾长卿从头到尾只是利用齐国公府自毁自辱名声的这个答案要更让他难以接受上十倍百倍。 他开始执拗地看着顾长卿,想要让眼前的人给他一个回答,但眼前的顾长卿就只肯抿着唇,不愿意继续与他对视。 烦躁的感觉渐渐冒了出来,齐云疏恨不能让顾长卿立时将那句话收了回去,但眼前的人只不说话。 直到半晌之后,齐云疏才隐隐听到眼前的家伙开始迷迷糊糊的不断重复起什么。 “……齐云疏,你厌烦恶心我……今后也不必……担心我再惹你厌烦……” “……和离之后,一别两宽……” 和离和离和离! 齐云疏看着眼前的醉鬼,就算是醉成了这副模样,竟然也不忘将和离两个字挂在嘴边! 他烦躁得胸中的怒焰蹭蹭上涨,但不知怎的,顾长卿口中的前一句话却令他的胸口又忍不住的酸胀了起来。 他开始下意识地想——他怎么就厌恶顾长卿了?但这个念头刚一起,数日前在康宁院中的那一幕就又重新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那一日的时间太近,记忆也过于清晰,以至于令他连辩驳也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辩驳。 他终于想起——顾长卿说得不错,对于曾经的’顾氏’,他确实是厌恶且鄙夷的。 他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意识到——不论顾长卿的性格或装束再怎样改变,也改变不了’顾氏’与’顾长卿’原是同一个人的事实。 面对此情此景,齐云疏想要再多说些什么,但眼前的’醉鬼’却根本不可能听懂他毫无逻辑与说服力的自我辩驳。 而就在齐云疏怔住的时候,眼前的顾长卿似乎终于不胜酒力的要昏睡过去了。 在眼前这个安静到过分的醉鬼浑身一软就要倒下时,齐云疏下意识地抬手将人环抱入怀。 也是这一刻,察觉到顾长卿乖乖的被他抱在怀里时,齐云疏的脑子里才忽而闪过了一个念头——如今,也就这般醉酒的时候,顾长卿才能老老实实的被他抱在怀里。 当齐云疏一手揽着肩、一手揽着腿弯处将顾长卿从书房里横身抱出来时,守在外头的天冬和不远处廊下的绮罗都急忙凑了过来。 “……我们少爷。” 绮罗有些担心她家少爷怎么了,但齐云疏只冷冷看了她一眼,道:“只是醉了。” 天冬守着的位置虽然近,但他也不清楚屋里他家世子爷和夫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只觉得他家世子爷这会儿的状态也不太对劲。 齐云疏低头看了眼已经闭目昏睡的顾长卿,沉默了片刻才对绮罗道:“带路,去你家少爷的屋里。” 绮罗不便拒绝,也只能带路往自家少爷的主屋走去,等进了主屋,齐云疏看了眼屋子里冷冷清清空空荡荡的模样,便有一种’这个屋子的主人随时都在想着离开’的念头冒了出来。 再想起顾长卿昏睡前说的那句’你我和离,一别两宽’,便觉得心里一股复杂的情绪不知如何又升腾了起来。 他于是狠狠一闭眼,将顾长卿抱到了他的床边,将人轻轻的放到了床上,替他脱下了外袍和鞋袜,然后沉默的在床边又看了近一刻钟,这才沉默的转身离开了顾长卿的屋子。 而在齐云疏离开之后,窗外的月光影影绰绰的洒进秋水苑主屋之中,只见床上原本应当陷入昏睡的顾长卿此刻正睁着一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之后,大约是醉意袭来,躺在床上的顾长卿才又默默地闭上了双眼,真正睡了过去。 第38章 担心 第二天一早,顾长卿醒来时,觉得自己的头仍旧有些昏沉——昨日常山找来的酒确实都是足够烈性的好酒,以至于他在酒醉之后一夜无眠睡到了今晨。 只是酒虽然是好酒,但他确实已经久不饮酒了,因而睡了一晚之后仍旧有些后劲儿令他没能彻底缓过来。 不过绮罗昨儿个晚上原本就在担心他,因此在听到屋里有动静后,绮罗就在屋外敲了敲门:“少爷,我给您备了醒酒汤,您若起了就把醒酒汤先喝了吧?” 屋里的顾长卿听到绮罗的声音,应了声’好’,然后就起身简单换上了一件外袍,简单束了发,便打开了房门。 绮罗早就在门外候着了,见到自家少爷出来,便立时将热水端进了屋给她家少爷洗漱用,又动作利落的转身去将醒酒汤端了进来。 顾长卿用热水洗漱过后,又喝了一碗温热的醒酒汤,总算觉得人舒服了许多。 看着忙里忙外的绮罗,顾长卿认真道:“绮罗,辛苦你了。” 绮罗是知道自家少爷是个什么性子的,就也不强辩什么’不辛苦’,只是在顾长卿洗漱完毕又喝罢了醒酒汤之后,试探地问了句:“少爷,昨晚齐世子没有为难您吧?” 顾长卿点点头:“没有。” 他只是没防备齐云疏竟然事先吃了醒酒丸。 想到这里,顾长卿双眸微垂——果然,困在后宅太久,日日只顾着与那’剧情’的控制抗争,倒令他对许多本不该忽略的事情失去了敏锐。 但好在一切都还不算太晚。 五年的时间差距——不论是武艺又或是其它,他仍旧有时间、有机会一点一点的追回。 即便在这齐国公府的后宅蹉跎了数年时间,但顾长卿始终不曾忘记他们顾家男儿以身守国门的志向。 即使是如今他还不便去往北疆……但他也不可能再因为此前的旧事继续困守此身。 一旁站着的绮罗看着自家少爷,想起昨晚看到那齐世子打横抱着她家少爷出来时的场面,仍旧有些担心。 顾长卿知道绮罗在担心什么,便也没有瞒着:“齐云疏身为天子亲卫,随身带着太医院配置的醒酒丸,是我一时疏忽才会被他灌了酒。” 绮罗听到此处,也是一阵后怕,所幸她昨晚一直在院子里的廊下守着,她家少爷应当没被那齐世子欺负了去。 只是就算如此,这事也足够叫人后怕的——如若不是那叶小姐非得叫她家少爷去将齐世子找来,她家少爷也不必遇到这样的麻烦。 想到这里,绮罗又想着那叶家小姐如今都已经进府了,往后还不知道有多少麻烦事儿呢,于是忍不住道:“少爷……昨日叶小姐请您相帮,您也倾尽全力帮了,如今这叶小姐既然进了齐国公府,迟早会是齐世子的人。” 说到这里,绮罗微微顿了下,想起昨晚自己看到的那副场景,沉默了下,又继续道:“咱们既然明年春末便要离开齐国公府,那便不宜与叶小姐再有过多接触。” “少爷您与叶小姐之间有那从前的关系在,如今与更不宜与她有什么往来……” 顾长卿听着绮罗的苦口婆心,终于想起自己昨日为了不令绮罗格外担心,所以也并没有告诉绮罗真正进府的人不是叶诗瑶而是叶景贤。 但昨晚的事情已了,因而沉默了片刻,还是应道:“……昨晚之后,接下来翠微苑那儿应当是不必再由我来操心了,绮罗你放心,其实叶家送进来的非是叶小姐,而是叶景贤。” “景贤他自幼聪慧、谨慎自持,既然他敢进府,便应当有他立足的办法,之后我们秋水苑自闭门户,不理余事便好……” 昨晚与齐云疏一同饮酒时,最初他确实不胜酒力彻底醉了,但在齐云疏不断追问他问题时,他却也略微清醒了几分。 他不知道自己先前对齐云疏说了些什么,但看齐云疏的反应,不外乎是’并未心悦于他’之类的回答。 彼时他的思绪确实已经迷迷糊糊,但借着酒力,他也同齐云疏彻底把话说了个明白——他们两人之间,齐云疏原本既厌恶于他,之后也无需继续纠缠。 和离之后,一别两宽。 顾长卿想,齐云疏昨晚最终应当是将他的话听进耳中了的,否则齐云疏怎么会走得那么痛快? 但齐云疏最后将他抱回屋里的动作倒是他没有想到的,彼时他醉得厉害,齐云疏倒也没有故意折辱他。 顾长卿想——叶景贤处的事情已了,齐云疏也已将他的话听入耳中,今后应当不会再来找他麻烦。 既如此,接下来他借住在齐国公府之中的日子,只要不再与齐国公府之人有所交集,余下的时间应该也不会难熬了。 边上,绮罗听着自家少爷丢下的这几乎算是石破天惊的消息,胸中一股怒火’腾’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她原以为昨日入府的是叶家小姐,曾经好好的平阳侯府大小姐要被送入齐国公府中为妾,她家少爷又与叶小姐差点儿就成了未婚夫妻,叶小姐真有难处咬牙帮帮忙也不是不可。 但昨日入府的竟然是叶家曾经的世子爷叶景贤! 那叶景贤既然敢以男子之身替嫁入府,自然会有他的倚仗! 她家少爷在这齐国公府中过得有多么艰难,她不信那叶景贤会不知道! 就这样的情形之下,那叶景贤竟然还好意思请她家少爷出手相帮!! 绮罗听着她家少爷的回答,心中愤愤之余,又忍不住地担心了起来——她总觉得,一切事情未必就有她家少爷想得那样简单。 *** 另一处,栖云苑中 齐云疏下职回府之后,天冬已经捧着一封信在等他了。 “少爷,您想查的事儿,已经查好了。” 第39章 怒火攻心 齐云疏从天冬手里接过信封,虽然还未曾看过,但只看他此时的脸色就知道,他今日的心情也并不怎样愉悦。 天冬眼看着他家世子爷接过信封也不看,就那么脸色沉沉的坐在栖云苑的石凳上,他就不免在心里微微泛苦。 他们家世子爷自打前一天晚上从夫人的秋水苑里出来时,就已经是这副模样,还问了他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比如——我此前当真有如此厌烦顾长卿吗? 当时天冬看着他们家世子爷那副脸色,哪里敢说实话?当然说的是’哪儿有,世子爷您对夫人已然是极好的了’。 只是这话说出来,别说天冬自己信不信了,反正他们家世子爷是肯定不信的。 事实上就是……只看他们齐国公府上上下下从前对夫人的态度便可知道,何止是他们家世子爷厌烦夫人?这就是他们齐国公府上上下下都没将夫人当个人看,这才会使得夫人在府里的境况每况愈下。 他们家世子爷或许没有真对夫人做什么,但齐国公府中的人只需见着他们家世子爷的态度便知道夫人在府中是没有人可以撑腰的。 他们家夫人也不像那些真的夫人小姐,背后还有娘家人可以撑腰——不说别的,那些官家小姐如若嫁到齐国公府来,至少也会带几房自家的陪房,那至少在她们自己的院子里还有自己得用的人。 但他们世子夫人自嫁入齐国公府后,身边就只有一个绮罗姑娘,至多再加上那个在府外的常山。 在府里的就这么两个人,再加上早先被派去翠微苑的那些污糟玩意儿,想也知道他们世子夫人的日子不好过。 这且还算了,他们世子至多是不管事儿不把人看在眼里,若世子夫人当面做了什么事儿惹世子烦了当面刺个几句。 但他们世子平日里都是要在宫里当差的,天子亲卫可不是什么能时时歇息游手好闲的差事。 那他们世子爷在天子身边当差时,府里就只剩下夫人一个人——这阖府上下都是齐国公府的人,就他一个独自嫁进来又不被府里上下接受的’外人’…… 天冬可是知道他们国公夫人掌家有多么严厉的,他们夫人好好一名入府前也是风姿卓绝的少年郎,进府之后被老夫人言语挤兑得从一身男装换作了一身女子装束,还被老夫人安排着尽将二房三房那里的麻烦事儿丢到夫人头上。 夫人在府中原就没有跟脚,再被这般轻贱折腾……不仅是这般,老夫人镇日里总是要对他们世子爷挑一些夫人的刺儿,再说一些夫人配不上世子爷的话,总会惹得他们世子爷对夫人越发嫌恶起来。 真说这些与他们家世子爷有关系吗? 看起来像是没有的,但真说这些与他们世子爷没有关系吗? 天冬心里清楚,但凡他们世子爷能在府里为夫人张口说句话,那夫人从前在府里的日子也不会这样难过。 只是那时他们世子爷确实是对夫人嫌恶万分,而这种嫌恶在齐国公府所有人的不管不顾和推波助澜下,成百上千倍的被他们世子夫人承受了。 说一千道一万,天冬也只觉得这真是冤孽。 而至于如今…… 说实话,天冬觉得他们世子夫人能想开了要与他们世子和离,这其实是件好事儿。 但千不该万不该,他们世子爷偏偏在这个当口儿居然对夫人动了心。 这人嘛……如若是你不放在心上的人,那任他怎样被人磋磨于你都无甚所谓,但一旦那人入了你的心扉,哪怕你再不愿意承认,你也会开始因他的一举一动而被牵动心肠。 天冬想——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呢? 再说到他今天出府去查探的消息……天冬看着他们世子爷手里捏的那封信,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是苦的。 他们世子爷这会儿就已然是这样糟糕的脸色,真要是等他看了信里的消息…… *** 齐云疏坐在石凳上,手里捏着那封由天冬交给他的信件,指尖捏得有些发白,却仍旧没能打开信封来看看。 其实不必看,他多少也能猜到,他的那个表妹叶诗瑶大抵是与顾长卿相识的,而且关系匪浅。 这事,自他昨日在南门大街上看到顾长卿看着叶家轿子入府时的神色,心里便有了几分猜测。 而到了昨晚,顾长卿不仅让他那丫鬟递信来邀约他饮酒,看他不理会,竟会亲自到了翠微苑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所以,他的那个好表妹,和顾长卿究竟是个什么关系?! 齐云疏面色沉沉,脑海中不断回荡的却是昨晚顾长卿酒后对他说的那句话——长卿心悦夫君……但现在不了。 一个人的心,真就那么说变就变吗? 那顾长卿的心,如果从他这里变走了之后……又会变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呢? 是裴度?虞子安?又或者……是他的那个表妹? 只要一想到原本应当属于自己的顾长卿竟然在一点一点的挣扎着要离开,齐云疏的心里就仿佛翻江倒海似的烦闷不宁了起来。 他仍旧不认为自己喜欢上了顾长卿。 他只是觉得……顾长卿既然嫁给了自己,是自己的夫人,那就是他的东西。 可如今,这样原本令他毫不在意的’东西’,却开始自己长起了脚,要偷偷摸摸的离开自己的地界儿,还对自己说——我不属于你了。 只要这样一想,齐云疏的脸色就又更难看上几分,手里捏着的信纸也就更扭曲上几分。 在脸色变幻不定地捏着信纸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齐云疏才拿起那封信放到了自己的眼前。 作为领四品衔的天子亲卫,齐云疏的功夫在天子亲卫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他的手一贯极稳,但此时他看着手里这一封轻飘飘的信,却觉得烦躁又沉重。 终于,齐云疏还是打开了信封,从中抽出了一封信——在他抽出信笺的同时,边上的天冬脖子也微微一缩。 齐云疏并没有注意天冬的动作,他只是抽出信笺展开,然后一点一点的看起了信笺上的内容。 而越看,他的脸色就越发的铁青了起来。 【镇北将军顾家……平阳侯府……关系亲密……有意以平阳侯府嫡长女叶诗瑶与镇北将军次子顾长卿结亲……平阳侯府败落后,顾家暗中相助…… 顾家因次子之故……对叶家多有愧疚…… 两家关系并未疏远……亲密如初……】 亲密如初。 齐云疏自看清信笺中所写的内容之后,就觉得胸中一股怒火冲天而起! 结亲?! 他那个好表妹,原本曾与顾长卿是未婚夫妻?! 所以昨日顾长卿才会拼命拦着他去翠微苑? 所以昨日顾长卿才会出现在翠微苑外?! 那昨日顾长卿究竟是在翠微苑外等他……亦或者是早已经先一步在翠微苑中与他那个好表妹见过面了?! 只要这样一想,齐云疏就只觉得胸中的怒火冲天而起,顿时霍然站起身来,眼中就像是烧了两把熊熊怒火。 “世子,您这是要去哪儿??” 天冬看着他们家世子怒气冲天的模样,赶忙跟在了身后。 而在听到他们世子爷咬牙切齿的说出’秋水苑’这三个字后,天冬就只能苦着脸追在后头,一边追一边在心里念叨——完了完了呀! 第40章 失策的叶景贤 翠微苑中 刚刚从康宁院中返回翠微苑中的叶景贤面色微沉,在他身边的侍女墨香关切地轻声询问:“少爷,墨香先为您将妆容卸下?” 叶景贤摆了摆手,示意不必。 他的妆容与顾长卿从前所化的妆容有所不同,并非是单纯的女子妆容,而是带着易容成分的妆面。 他与叶诗瑶本就是龙凤胎,天生有几分相似,再加上易容的辅助,这齐国公府中人又与他们姐弟并不相熟,自然没有人能分辨出他们姐弟的不同。 方才在康宁院中,叶景贤又见到了他那久违的’好姨母’,与他预想的一样,他的这个’好姨母’也全然没有察觉到入府的人是他而不是他的姐姐。 而在康宁院中,他的这位姨母对他也丝毫没有任何慈爱之情,只是让身边的嬷嬷敲打他,让’他’忘了自己曾经平阳侯嫡长女的身份—— ‘如今你不过是个罪臣之女,比那身家清白的平头百姓还不如,我们夫人也是看在你乃是她亲外甥女的份上,才将你纳入府中给我们世子爷做妾。 既然你入了我们齐国公府,就该懂得府里的规矩,别说你这样的罪臣之女,便是那拿了圣旨赐婚嫁进来的,不也得乖乖的听我们夫人的话?’ …… 叶景贤听着这刘嬷嬷的言辞又看他姨母的态度,心中只庆幸没有让他姐姐真跳进这个火坑。 即便是他,听着那些恶心的言语,都觉得心中怒意难平。 想到这里,叶景贤也算是第一次亲眼见过了这齐国公府中人对待顾长卿的态度。 思及此,叶景贤眉头微皱,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太大所谓——毕竟顾长卿既然当真爱那齐云疏至此,那他自当进府受这个苦。 而他姐姐从未对那齐云疏有过兴趣,本该有一段美满佳缘,又凭什么来吃这种苦头? 就在叶景贤闭目思索,之后该用怎样的法子与齐云疏接触,抓住齐国公府的把柄令齐国公府的人不再敢对他动些什么不敬的念头时,主屋外有仆从来报。 来人是他从叶家带来的另外一个丫鬟,名唤墨梅——墨梅是叶家的家生子,她与齐国公夫人赵氏的其中一个陪房是姑表亲,自昨日入府后就悄悄去与她姑母叙话了,如今正是回来禀报消息的。 叶景贤于是示意墨梅进屋说话。 等墨梅进屋将她从她姑母口中探听来的消息逐一回禀之后,原本还算从容自若的叶景贤脸色当即糟糕了起来。 和离! 他竟不知顾长卿这几日从翠微苑搬到秋水苑,竟是要与齐云疏和离?! 此时,叶景贤再想到前一晚他竟还找来顾长卿截走齐云疏……原以为以顾长卿对齐云疏的痴恋纠缠,从他这翠微苑前将齐云疏专程截走是理所应当之事。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其中仅仅三两日的时间,竟然就有这般的变化…… 思及此,叶景贤心中生出了一丝事情不受自己把控的烦闷。 他的脑海之中不由浮现出了昨晚月下见到的那个清瘦的身影。 ……顾长卿既然已要与齐云疏和离,却为什么还愿意应下他的请求? 从前,他是真心将顾长卿当作未来姐夫看待的,但他却没想到顾长卿竟然会为了一个齐云疏而不顾与他姐姐的亲事。 虽然顾家人始终重信重诺,因为那昏了头而毁约的顾长卿,顾家人对他们叶家多有补偿,但这并不妨碍叶景贤自此在心中将顾长卿放到了不值得关心的位置上。 但这个不值得他关心的家伙,在已经与那齐云疏提出解决的和离之后,竟还为了过去的愧疚之情,又答应了他的请求吗? 又或者…… 顾长卿始终都没有放弃过对齐云疏的感情,昨晚的一切只是顺水推舟? 翠微苑的主屋内,叶景贤眉眼低垂,站在窗边负手沉思。 或许他现在不应当思考顾长卿究竟是为了对他们叶家的愧疚之情又或是顺水推舟——既然昨天的事情有了这么大的破绽,那他就该有个新的计划来应对可能出现的威胁…… *** 相较于还在思索对策的叶景贤,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齐云疏已然挟着怒火一路来到了秋水苑中。 此时的秋水苑内,顾长卿正手持一柄长剑在院中重新熟悉被自己丢下了多年的武艺,虽然因为前一晚上的醉酒导致今日仍旧有些身体不爽利,但他此时觉得重新舞剑舒展一下身体,也令自己觉得整副身体轻松了许多。 齐云疏来到秋水苑中时,看到的正是这样的一副景象——他的那位夫人穿着一身短打,手持一柄长剑,额头有细汗冒出。 这本是极为正常的场景,齐云疏却不知为何心中又腾起一股怒火,他三两步走到了顾长卿的跟前,一把夺下顾长卿手里的佩剑,在顾长卿愕然的视线中,冷笑道:“夫人,怎么又想起习武了?” “让我猜猜……你这是想起了自己曾经的过往呢?还是因为见到了自己曾经的未婚妻……所以想要重新找回自己的男子风采呢?” 被夺走长剑的顾长卿先是一愣,然后看着齐云疏,瞪眼怒道:“齐云疏,你又在胡说什么!” 第41章 “世子请。” “我胡说什么?” 齐云疏抓住了顾长卿握着剑的那只手,冷笑道:“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否则你练的什么剑?又或是说我哪里说的不对,我那表妹叶诗瑶并非你的未婚妻?” 顾长卿在听到齐云疏这话时就知道,他与叶诗瑶两人的关系已经被齐云疏知晓。 当初顾家与叶家双方商议这门亲事时虽然都很低调,但毕竟是大喜的事情,难免就会透露出几分来。 如今虽然时间过去已久,但只要有心就不难查出顾家与叶家之间的关系如何。 但叶诗瑶如今名义上到底是已经被送进齐国公府了,即便真正进来的人是叶景贤,顾长卿也不想给叶景贤姐弟添什么麻烦…… 于是顾长卿抿了抿唇,还是对齐云疏试图解释道:“……我与叶小姐当年只是两家口头之约。” “口头之约?” 齐云疏看着眼前努力解释的顾长卿,冷笑道:“仅仅是口头之约,就值得你为了她出现在翠微苑外拦下我的去路?” “仅仅是口头之约,就值得你顾长卿再次对我低头邀我月下饮酒?” “好一个口头之约,我倒不知道仅仅是口头之约,就已经值得你顾长卿这样维护我那表妹……我倒不知道,仅仅一个口头之约,已经值得你这般不顾一切了?” 顾长卿虽然想过齐云疏在发现他与叶诗瑶的关系之后会暴怒,但眼前齐云疏所不断纠缠的内容却与他曾经预想的并不相同…… 顾长卿想了想,试着挣了下手腕,想要甩开齐云疏的手,换来的却是齐云疏更加攥紧的手。 大约是知道齐云疏不会肯放开手了,于是顾长卿便也不再浪费力气,他只是认真地对齐云疏解释道:“虽然只是口头之约,但两家当年确实是已经谈妥,两家之间已然要开始走纳采问名的仪程了……” 齐云疏听着顾长卿的话,脸色也越发难看了起来,但他始终沉着脸没有开口,只等着顾长卿接下来的话。 顾长卿任由齐云疏攥着手腕,垂着眸也不再去看齐云疏,只是一字一句地认真解释道:“顾家与叶家之间本就有旧,但两家关系因我一意孤行毁弃信诺而一度转恶。” “……顾家与叶家的亲事,毁约之人是我,有错之人也是我,叶家无辜,叶小姐更是无辜……从始至终,叶小姐与我都绝无私情,我的一切所为都只是我顾长卿欲对叶家做出的些许弥补,仅此而已。” 齐云疏胸中的怒火仍旧是炽盛的、想要随时宣泄而出的,但不知怎么,在看到顾长卿在他眼前垂着眸,面色平静语气平静地讲述这些过往时,他心中那股原本随时都想喷薄而出的怒火竟不知该怎么倾泻了。 顾长卿说,顾家与叶家的亲事最终是因他自己毁弃信诺而致无疾而终,甚至一度令顾叶两家的世交关系也几乎断了。 但顾长卿之所以会毁弃信诺拒绝与叶家的婚事,只是因为顾长卿那时疯狂的痴恋上了他…… 那时的顾长卿对他浓情炽热,几乎是将自己的一颗心赤裸裸的捧到了他的跟前,任由他不屑的鄙夷、嘲讽,却仍旧像是不要脸面一般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齐云疏当然是记得自己那时的心情的——震惊、怀疑、鄙夷、不屑……与厌烦。 对于这个他原本很有几分欣赏钦佩的’顾小校尉’,自顾长卿向他表白爱慕之情的那一刻起,曾经所有的欣赏钦佩都化作了鄙夷与厌烦。 毕竟就算顾长卿再好,只要他是一名男子,就注定会引来周遭古怪探究的目光。 作为齐国公府的世子,齐云疏自小就接受着父亲最严苛的教导,又有母亲赵氏不断地对他耳提面命——你是国公之子,整个儿大胤朝除皇室之外最尊贵的人便是你,母亲只有你一个孩儿,你务必得替娘亲争气! 尊贵的国公世子身份,严厉的父亲、满心期盼着靠他压倒所有人的母亲…… 齐云疏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被养得尊贵自矜又高傲自负,他不容许自己的人生有任何污点,但顾长卿的出现于他而言,就是泼在他身上的最大的污点,即便顾长卿最终选择与他和离,这也会是他身上无法洗去的一抹深刻印记。 …… 于齐云疏而言,顾长卿的出现分明应当是让他厌恶至极的,但此时此刻,他在听到顾长卿是因为自己才与叶家毁弃信诺未有联姻时…… 他竟然有一瞬间是痛快喜悦的——顾长卿并未与他那个表妹有过任何关系,他从始至终都不是叶诗瑶的什么人,而是只属于他的。 当这样的念头席卷上他的脑海时,他却又同时看到了顾长卿平静叙述这一切时的神色。 ……如果是曾经的顾长卿,在试图对他解释误会时,绝不会是这样平静的神色。 这一刻,前一天夜里,顾长卿醉酒时说过的那一句话再次浮现在了齐云疏的脑海之中—— 【长卿心悦夫君……但现在,不了。】 这一瞬间,齐云疏只觉得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一块大石堵住了一般,他攥住顾长卿手腕的那只手蓦然又用力了几分,但顾长卿在手腕被攥紧之后,只是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就渐渐恢复了平静。 齐云疏就这么看着顾长卿,看着他在垂眸解释完自己和叶诗瑶的关系之后,仍旧垂眸平静的神色,就像是一切都不需要再有别的解释了一般…… 也像是,因为不再心悦于眼前的人,所以也不对眼前的人有所期待了一般。 当这样的念头划过脑海,齐云疏只觉得呼吸一滞,口中牙关紧咬,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也是到了这时,他才听顾长卿平静认真的询问:“……世子,您的问题长卿已经回答了,可以先将长卿的手放开了吗?” 听着顾长卿的这个提问,齐云疏下意识的反应就是——不。 他不想放开,他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安,总觉得这双手一旦被他放开,就像是有什么珍贵的东西要彻底离他而去了。 于是他将顾长卿的手蓦地又攥得更紧了一些,但就在他还想再对顾长卿说些什么时,秋水苑外,天冬急急来报:“世子,康宁院的刘嬷嬷来了,说是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在听到天冬这句话后,顾长卿终于挣开了齐云疏的手,又向后退了一步,眼神平静地看着他,就像在说—— “世子请。” 第42章 没有和离 齐云疏临走之前,双眼定定地看了顾长卿许久,尔后才一言不发地转身跟着刘嬷嬷往康宁院的方向去了。 顾长卿看着齐云疏临走时那副面色不虞的模样,沉默了片刻,倒也没有说些什么。 秋水苑内,绮罗在看到齐云疏他们离开之后,才终于松了口气,又看了眼她家少爷,心里忍不住有些发急。 “少爷,咱们当真要继续在这齐国公府里住着吗?既然您明年春末就要与世子和离,不如咱们到府外租一处宅子暂且住着,待到明年春末您与齐世子和离,到时再搬回将军府?” 绮罗总觉得,光就这几天时间,这齐世子的态度就越发的古怪了起来。 她方才想要到自家少爷身边,也被齐世子的那个小厮天冬给拦着。 她不知道如果自家少爷继续在这齐国公府里住着,之后究竟还会有怎样的事儿。 而且现如今府里还有那个叶家的少爷在,这也是个大麻烦,她只恨不得早些带着自家少爷离开这火坑,从今往后都再也不回来了才好。 顾长卿看着绮罗这焦急的模样,轻轻对她摇了摇头:“没事的,齐云疏也就是这几天觉得我要与他和离,觉得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这才态度有了转变。” “于他而言,我现在对他的态度只是一时新鲜,过些日子也就如寻常一般了。 至于搬离齐国公府……我与他如今既未和离,搬到秋水苑已经是极限,齐云疏不会同意我们彻底搬离齐国公府,这种对他而言恐会损害齐国公府名声的事情,他是绝不会允许的。” 绮罗听着她家少爷这话,不免有些焦急:“可是这……” 顾长卿平静地摇了摇头:“没事的,你看,就算齐云疏他仍旧想来秋水苑,但他如今到底还只是齐国公世子,在他的头顶还有他的母亲——齐国公夫人赵氏在。” “以赵氏的性子,她既然会迫不及待地将’叶小姐’纳进府里,那就不可能允许齐云疏日日往我们这秋水苑里来。” 说到这里,顾长卿平静地笑了笑:“接下来,我们也可安静几日了。” 绮罗原还在焦虑着,但在听完她家少爷的这一番话之后,她也忽而平静了下来。 是了。 从前她家少爷在这齐国公府中之所以过得那样憋屈都是因为他的一颗心全都系在了齐世子的身上。 如今既然她家少爷自己都想开了,那就算他们继续在齐国公府中暂住,又有谁能欺负到他们头上去呢? 没看齐世子之前还专程令天冬找内管家遣了那么许多的家仆来秋水苑伺候吗? 这几日,齐世子来秋水苑的频率齐国公府里的下人们自然都是知道的,因而大厨房那里给秋水苑这里送的饭食也全是最新鲜最热腾的,甚至都不必绮罗去取,就会送来最合她们家少爷口味的饭食来。 可想而知,这祁国公府里的人从来都不是傻子,从前就是仗着她们家少爷无人在意所以就连下人也能对她们家少爷刻意磋磨,而如今看到齐世子对她们家少爷上心了,就都开始讨好了。 绮罗从前是镇北将军府的家生子,自小长在规矩严明的将军府中,哪里忍得了这齐国公府中的这等风气? 所以即便如今那些秋水苑外的下人刻意讨好,她也从来是横眉冷对,只想着她家少爷能快些脱离这污糟地方。 但她也知道自家少爷说得对,她家少爷与齐世子是圣旨赐婚,如果她家少爷不明不白地就离开齐国公府……那算什么事儿啊?! 想到这里,她也只能忍着气,安慰自己——她家少爷说得对,还有那个老国公夫人赵氏在呢! 就齐世子那个难缠的娘,过去日日欺负她们家少爷,现在她们家少爷不想缠着齐世子了,那赵氏也拿捏不到她们家少爷身上了——往后想教训人,就教训你自家儿子去吧! 哦,对了——还有那叶景贤,既然替他姐姐嫁进齐国公府,那也该被赵氏拿捏拿捏吧? 绮罗总觉得,这个叶家原本的世子爷也不是什么好人,否则自己分明可以对付的事情,昨晚何必逼她家少爷出面帮忙。 总之——她家少爷不想掺和那些人的事儿了,你们齐家的人自己窝里斗去吧! 这样想着,绮罗倒也觉得心里畅快了些,然后快步走到自家少爷身边:“少爷,您先前舞剑出汗了吧?浴房那儿我已经让人备好了热水,您先去洗洗去个乏吧!” 听着绮罗明显带着雀跃的声音,顾长卿知道绮罗这是在为他高兴,于是他莞尔一笑,应道:“好。” …… 另一头,就如顾长卿所料,康宁院里的赵氏将她的宝贝儿子找去,就是为了旁敲侧击的—— “疏儿,娘听说这几日你常往秋水苑去?” 赵氏在说到这时,就想起那顾氏自从搬到秋水苑后就连人也叫不来训斥了,心中很是压着火气。 齐云疏其实也知道他娘将他叫来是要说些什么,他先前才刚从秋水苑中几乎是被顾长卿’赶走’,心中正被焦躁堆满,又听他娘这样明显的意思,顿时胸中烦躁的情绪更甚。 赵氏虽然不满自己儿子的态度,但她还是道:“疏儿,如今那叶诗瑶也进府了,虽说她如今的身份已经配不上我儿,但从前好歹也是照着侯府千金的身份养大的,给我儿做个妾也算够了,既然那顾氏如今识相,懂得自避到秋水苑,我儿也不必再理会他,等来年他与我儿和离,娘再给你挑个配得上你的媳妇儿……” 赵氏对着自家儿子,将自己的全盘打算逐一说了出来,但没等她说完,就被齐云疏打断了。 “……没有和离。” 赵氏一愣:“什么?” 齐云疏沉默了片刻,道:“……我与顾长卿既然还未和离,这些事便暂且不宜提起,毕竟我与他是先帝赐婚,一切还是等圣上赐了和离书后再说吧。” 说完,齐云疏满是烦躁的起身离开。 屋内,赵氏看着自家儿子离去的背影,眼里也阴晴不定了起来——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超出了她的预想,很快,她狠了狠心,对刘嬷嬷招了招手。 “去,不论用什么手段,今晚务必要让世子去到翠微苑里。” 第43章 长卿哥哥,安否? 直至离开康宁院时,齐云疏的心中都有一股格外难以平复的烦躁心情。 他也不知道自己方才为什么会突然打断他母亲的话——若是从前,他并不会刻意反驳母亲的这些安排,就如他母亲所言,挑选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成亲生子,这本就该是他身为齐国公世子所应有的生活。 但方才在康宁院中时,他却烦躁得丝毫听不入耳,满脑子想的都是方才他离开秋水苑前顾长卿那’恭送’他离开的模样。 他的面上无喜无悲,大约只有一副隐隐放松了的轻松姿态。 齐云疏不信顾长卿会不知道他母亲将他喊来康宁院是为了说些什么,但很显然,他的夫人……如今是当真不在乎这些了。 只要想到这儿,齐云疏就觉得心中的怒意又涌了上来——顾长卿他不在乎?他凭什么不在乎?! 难道顾长卿还能真如他酒醉之后所说的那般,对过去的一切说放下便当真放下了?! 齐云疏从康宁院离开之后,只觉得满心的烦闷想要宣泄,便又想往秋水苑的方向去了。 天冬在后头看到他家世子爷这架势,想起方才刘嬷嬷赶上来暗中对他说的话,脸上一苦,赶忙快步上前把人给拦了下来。 “哎呦我的世子爷诶,您这会儿可不好往秋水苑去……” 天冬就差没跟他家世子爷明说了——您这几天跑秋水苑跑得太勤,老夫人都觉出不对劲了,咱们府里可不是只有大房,那二房和三房可也是太夫人嫡亲的子嗣呢。 如今二房三房的人暂且还只是在跟他们老夫人纠缠表小姐入府的事儿,等他们醒过神来觉察出世子爷对夫人又有了兴趣……只怕二房三房的人当即就会又跳起来暗中挑事儿。 天冬只要想着这些便觉得头疼,齐国公府家大业大,太夫人年纪虽然大了但是仍旧精神矍铄,府里这二房、三房的不分家又都是世子爷嫡亲的长辈,就算他们世子爷是这齐国公府最最尊贵的人,但在行事上实则也没有那么轻松便宜。 作为齐云疏的亲随,天冬看着他家世子爷也觉得自家世子爷自小到大日子过得也并不轻松,如今再看他们世子爷和世子夫人之间的这般情况…… 天冬是当真有些在为他们家世子爷发愁——别的不说,就看他们家世子爷这两天总是往秋水苑去,偏偏每回去又都是满心怒意的回来。 回来也就算了……在栖云苑里待着不到一日半日的,就准得再往秋水苑去第二趟,然后再被气回来。 你就说这叫什么事儿吧? 天冬苦着脸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劝阻了他们世子爷,而齐云疏在看到天冬的模样后,在原地沉默了片刻,也明白了天冬的话是什么意思。 与此同时,齐云疏也想起了方才暗中追上来找到天冬的刘嬷嬷,握了握拳头,问:“说吧,刘嬷嬷还交代了些什么?” 天冬老老实实的缩了缩脖子:“刘嬷嬷说,老夫人盼着您早日喜得贵子呢。” 早先齐云疏离开后,赵氏就对刘嬷嬷交代,无论用什么法子,今晚都要让齐云疏进了翠微苑叶诗瑶的屋子。 赵氏这话看似狠戾,但如若刘嬷嬷当真敢不择手段地对齐云疏下药,那明日等着刘嬷嬷的就是赵氏亲自将她一家子全部发卖。 是以刘嬷嬷当时就当机立断追了出来,叮嘱天冬今晚无论如何要将他们世子爷劝到翠微苑里去。 翠微苑、翠微苑…… 齐云疏原本觉得,他身为齐国公府的世子爷,只是为了齐国公府子嗣后裔计,纳个一两房妾室是再普通平常不过的事。 毕竟顾长卿就算再倾心于他,那也只是一名男子罢了,难不成还能给他齐国公府诞育子嗣? 彼时,他对顾氏厌恶至极,自大婚时起便从未碰过顾长卿,也从不觉得自己会有想要碰顾长卿的一天。 但如今……母亲为他纳入府里的妾室已经在翠微苑中,他却烦躁得只想去与那顾长卿争辩个分明。 他想问顾长卿——就算你与叶诗瑶从前并无私情,但她毕竟曾经差点儿成了你的未婚妻,你当真对她成了我的妾室无动无衷吗? 他也想质问顾长卿——你如今一心只想着与我和离,当真不是另有所爱了么? 他只要一想到顾长卿当真与他和离之后,就与他再无关系,自此往后,顾长卿或许会另有心悦之人,又或是在顾家人的操持下也娶亲生子…… 哪怕这一切都还不曾发生,他的心中就已经彻底无法抑制那股自己的东西自此就要被人夺走,从此脱离自己掌控的烦闷。 顾长卿、顾长卿…… 齐云疏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得要不停地想起顾长卿,想起顾长卿对他的那些冷言冷语…… 想到这里,齐云疏握了握拳,终于转身对天冬道:“去翠微苑。” *** 翠微苑内 虽然计划与预想的有所偏差,但叶景贤倒也没有太过慌乱。 今日趁着被赵氏传唤到康宁院中训话时,叶景贤趁机伏低做小,借口要亲自为齐云疏做针线,从赵氏身边的刘嬷嬷口中得知了齐云疏身量几何。 余下的半日时间,已经够叶景贤将无色无味的药粉配好。 是以,在丫鬟来报齐世子入了翠微苑时,叶景贤也并未慌张,他也正欲与他这位素未谋面的表兄会上一会。 *** 秋水苑中,自齐云疏离开后,整处院子就安静了下来。 顾长卿独自回房歇着看了会儿书,却就听绮罗又匆匆来敲门了。 “怎么了?” 顾长卿放下手中的书卷,却见绮罗拿了封信进来。 “少爷,角门处有人拿着安郡王府的名刺,特特递了这封信来。” 安郡王府? 顾长卿听着这话一愣,这才想起前一天被丢下的虞子安来。 他接过绮罗手中的信,展开一看,只见信上只写着短短一句话—— 【长卿哥哥,安否?】 顾长卿旋即一愣,问:“送信的人可还在?” 第44章 虞子安来访 顾长卿全然没有想到,仅仅时隔一日,虞子安就又送来了这样的一封信。 而他之所以问绮罗送信的人还在不在……纯粹是想起昨日在长安大街上虞子安一眼就认出他,然后紧追着不放的那副模样。 以虞子安昨日的那副模样,顾长卿猜想,虞子安写起信来必不会如此简短,而这封信如果当真这般简短的话,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虞子安已经亲自到了齐国公府外。 绮罗愣了下:“没走,奴婢方才看到安郡王府的名刺,就先接了信给少爷您送来了,角门处的门房说送信的人还在角门外等着,说是在等少爷您的回信。” 顾长卿听到这里,揉了揉额角,对绮罗道:“你去把安郡王府送信的那人带进院子吧,不要太引人瞩目,人若来了,带到书房便好。” 绮罗怔了下,也猜到了什么,于是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些银角子,点了点头,就转身快步往角门的方向去了。 这齐国公府里会被打发到秋水苑的角门处做门房的,都是在齐国公府里没什么跟脚又被打压惯了的人,向来是好说话的。 再者说,这如今秋水苑里住着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这府里因着秋水苑常年作为客院的缘故,从秋水苑往齐国公府里去,自还有齐国公府的护院守着一道院门,这也是为了方便秋水苑里住着的客人会客进出。 此刻绮罗带着银角子去到角门处,说是秋日夜间深寒,她们家少爷让把安郡王府的小厮请进院子里等他回信。 这角门处的门房自然是无有不应的。 这门房从前只听说自家这位男夫人各种不堪纠缠自家世子爷的事情,倒是从未知道这位男夫人和安郡王府的人还有往来。 这会儿门房接了银角子,小心翼翼地把安郡王府来送信的小厮给请了进去——虽说来人是小厮,而秋水苑里的人是他们的’世子夫人’,但门房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他们这位夫人也是男子,哪里需要像是内院的正经夫人小姐一样避讳? 绮罗没理会门房都在想些什么,她在看到被请进来的安郡王府’小厮’之后,心里当即知道自家少爷为什么让人来请人了——这人虽然穿着一身安郡王府下人的衣饰,但却压根儿不是绮罗认识的那个九皇子的贴身侍从。 绮罗从前并未见过九皇子,但只看这个’小厮’这副漂亮至极的面孔就知道——这哪里是什么安郡王府的小厮? 这就是当今天子的九弟,也就是安郡王虞子安本人! 想到这里,绮罗心里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给安郡王行礼,但她好歹还记得这是在角门的门房处,于是很快稳住了自己没有露馅儿,然后转身引着人往秋水苑的方向走了去。 这处角门就开在秋水苑的一处外墙的位置,沿着院子的廊道往里走,很快便也到了秋水苑里。 绮罗抬眼看了眼,看到自家少爷已经在书房里坐着了,便将这’小厮’引了过去,道:“我们家少爷已经在书房里坐着了,秋夜深寒,烦请到书房里也稍坐上一会儿,我们少爷的回信一会儿便好。” 一身小厮装扮的虞子安这会儿一双眼早已经锁在了顾长卿的身上,他一见到不远处书房里的顾长卿,便装也懒得装了,当即双眼一亮,直奔着书房的方向去了。 “长卿哥哥!” 顾长卿正在书房里坐着,桌上正摆着虞子安递进来的那封信,紧接着写这封信的人就急不可待地出现在了他的书房里。 顾长卿看到眼前的虞子安,起身就要对他行礼。 但这礼行了不到一半就被虞子安拦住了,如今也不过十六岁的少年一把拦住了顾长卿,一脸委屈地对着顾长卿道:“长卿哥哥,子安早就说过,你我之间不必有这些虚礼。” 顾长卿看着眼前如今已经比自己要高的少年,刚想解释,就被虞子安抬手捂住了嘴,一张脸漂亮到雌雄莫辨的少年眨着他那双猫瞳,委委屈屈地对顾长卿道:“长卿哥哥,不论我是什么身份,你都是我的长卿哥哥。” 顾长卿闻声沉默了下,只得无奈地摇头,抬手移开虞子安的手:“你怎么来了?我不是与你说了,来日再见?” 虞子安闻言,原本委委屈屈的脸当即沉了下来,一双漂亮好看的猫瞳也变得黑黢黢的,就像是里面有化不开的黑水。 顾长卿看着眼前少年的变脸,怔了下,刚想说什么,就听虞子安开了口。 “……昨日长卿哥哥跟着那个混蛋家伙走了后,我担心你的安危,便悄悄在后头远远跟着,然后我就见到了齐国公府把赵氏的外甥女接进府里来了……” 顿了下,少年的表情又重新变得委屈了起来:“……然后,我还听到了那些路人的交谈。” 顾长卿愣了一下,当即明白了所谓的’路人交谈’是什么。 他沉默了下,道:“这没什么的,你忘了吗?我说过,明年春末就会与齐云疏和离,这齐国公府中的事,已与我无关了。” 话虽如此,但有着一双漂亮猫瞳的少年仍旧一脸的不开心,他抿着嘴道:“就算如此,但只要长卿哥哥你一日没有离开这齐国公府,这齐国公府给齐云疏纳妾的举动就是在欺辱长卿哥哥!” “你与齐云疏的婚事本就是父皇亲赐,齐国公府这般行为,就是藐视先皇!” 顾长卿愣了下,倒是没想到虞子安开口就是给齐国公府扣下了这样的一顶大帽子。 他本只想与齐云疏低调的和离,也不欲与齐云疏因这些事情有太多牵扯,于是道:“这本就是我与他已先谈好了和离之后才有的事……” 虞子安看到顾长卿这样的辩解,一双猫瞳登时又更黢黑了些,一张漂亮的脸蛋上也全然是一副不开心的模样。 下一秒,他转头看了看这四周围秋水苑的房屋,道:“长卿哥哥,既然你与齐云疏都谈好了要和离,这齐国公府里也已经有妾室入府,那你也不必继续在这齐国公府里待着了,不如同我去安郡王府里住着吧!” 就在虞子安一脸期待的看着顾长卿时,书房外却传来了一道满是冰冷的声音:“安郡王夤夜来访,为的就是此等事情吗?!” 第45章 第二个巴掌 “堂堂安郡王深夜独自出现在齐某夫人的屋内说出此等话来……齐某竟不知,堂堂安郡王还有夺人妻子的无耻癖好?!” 随着齐云疏仿佛冻成了冰渣子一样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今夜本该在翠微苑里的齐云疏已经面色铁青的迈着大步一路赶到了秋水苑顾长卿的书房之中。 书房里,虞子安自听到齐云疏的声音起,就霍地转身,一双对着顾长卿时看起来单纯又期待的面孔,此刻正看着齐云疏时却全然是另外一副模样。 虞子安面色不虞地看着不远处那个疾步赶到跟前的家伙,一张漂亮的面孔上全然是一副见到了什么厌恶至极的人物时的模样。 “齐世子,不要将所有人都想得如你那般龌蹉!” 虞子安的声音也同样透着冰凉刺骨,就像是对眼前的齐云疏厌恶已极了,而齐云疏面上阴森狠戾的姿态也与虞子安不遑多让。 书房里,顾长卿看着突然出现的齐云疏,先是略有些讶异,片刻之后倒也想明白了其中缘由——这秋水苑的角门虽说过去确实无人在意,但如今毕竟是他搬到了秋水苑中。 自他搬来秋水苑第一日便外出与裴度春风楼约见之后,齐云疏或许就已经交代了这处角门的门房注意他的出入行踪。 不过顾长卿此时并未过多地在意这一点,而是微微蹙着眉头,看向了面色阴霾的虞子安。 其实从前一日在长安大街上与虞子安重遇之后,顾长卿便察觉到了虞子安的变化。 但顾长卿明白,以虞子安与他的母妃婉太嫔在宫中的存在感与地位,无人相护之下,定然每一步都走得异样的艰难。 他虽然曾经是虞子安的伴读,但自五年前深陷’剧情’的控制不得自由之后,也根本没能有什么旁的心力去兼顾彼时还在深宫之中的虞子安。 五年时间,足够改变太多的事情。 更何况是在深宫那样复杂的环境之中,一个十一岁的年幼皇子,还得再小心看顾着他在深宫之中毫无根基又生性懦弱的娘亲。 在这样的环境下挣扎求存……如果仍旧是从前那副又弱又小又胆怯的模样,那他绝不可能长到现在的年纪还顺利的得封安郡王之位。 只是…… 顾长卿看着此时虞子安满是阴霾的侧脸,脑海之中忍不住将虞子安如今的这张漂亮又写满阴霾的面孔与曾经年幼的那张面孔重叠在了一起,眼里不免闪过了些许心疼。 另一旁,刚刚赶来秋水苑的齐云疏原是强压着烦躁在翠微苑中终于见到了他那初入国公府的表妹。 他自然知道,虽然并未言明,但是他的这个表妹就是他母亲为他所纳的妾室。 只是自走入翠微苑的那一刻起,齐云疏想到的就是这一处院子里曾经住着’顾氏’时的景象,他原本觉得从前在顾长卿的痴缠之下,自己只是强忍厌烦到翠微苑中稍坐,但今日重回翠微苑,却觉得往日种种似乎俱在眼前…… 只是在看到叶诗瑶的两个侍女墨香、墨梅时,眼前曾经的画面又转瞬全都被打破。 待齐云疏强压着心中的烦躁随着那两名侍女进到翠微苑正房时,见到了端坐其中的叶诗瑶,齐云疏心中的凶戾之气又更浓郁了几分。 他忍不住地就会想到——就是这个叶诗瑶,曾经与顾长卿差点儿结为夫妻……即便是到了如今,顾长卿的心中或许始终都有一块地方是在记着眼前这个叶诗瑶的。 只要想到这里,齐云疏就恨不得转身拂袖而去。 但他最终还是坐了下来,冷着脸打量着端坐在房中的叶诗瑶,心中忍不住地嗤笑——原平阳侯府叶家的大小姐,人称诗画双绝、容貌姝丽气质如兰。 所以……顾长卿喜欢这种的女人? 只一眼,齐云疏就对这个本该是他妾室的’表妹’生出了深深的厌恶与烦躁的情绪。 但还未等他离开,齐国公府的大厨房在康宁院的示意下已经将他今日的晚膳摆到了翠微苑中。 齐云疏正是在与叶诗瑶两人静默无言的晚膳后,收到秋水苑角门处门房传来的消息——有个拿着安郡王府名刺的小厮被秋水苑的绮罗姑娘引去秋水苑休息了。 角门处的门房原本收了绮罗的银角子,就没想要将这事儿报上去,但不多时来与他换班的小厮带来了府里内管家的交代——往后府里同秋水苑有关的事情,都机灵点儿。 那收了银子的门房犹豫再三,又想到递信进来的人拿的是安郡王府的名刺,到底还是不敢再瞒着,于是赶忙将这事儿报给了栖云苑的人。 齐云疏几乎在听到’安郡王府’这四个字时,整个人便脸色黑沉地站了起来,尔后便一路疾行地到了秋水苑里。 紧接着便看到了先前的那一幕——秋水苑的书房里,虞子安缠着顾长卿要令他从齐国公府中搬走! 冲天的怒火’蹭地’一下便要直冲齐云疏的天灵盖,于是他三步并作两步就到了顾长卿的书房内,转眼便见到了那个在顾长卿跟前与自己跟前有着两副面孔的九王爷虞子安。 直至此时,熊熊的怒焰还并未吞噬齐云疏的理智,直至他看到了顾长卿看向虞子安的眼神中带着的那一点心疼。 齐云疏说不清这一刻塞满他胸口的这种酸涩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就像是原本应当属于他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脱离他的掌控。 他忍不住地抛开一旁站着的虞子安,带着那副阴沉的脸色出现在了顾长卿的跟前:“夫人,我以为我早跟你说过,只要你我一日没有和离,你就一日还是我齐云疏的妻子。” “身为我的世子夫人,你却独自将个男人带到书房里……你顾长卿就这么缺男人吗?” 顾长卿原不想闹大这事,但他没想到齐云疏竟然会吐出这样的话来。 只一瞬,他心中怒气已极,扬手朝着齐云疏又是一个巴掌扇去。 ’啪’的一声,齐云疏被这一巴掌扇得脑袋一偏,然后’呸’地朝一旁吐出了一口血水。 顾长卿看着齐云疏仍旧黑沉沉的目光,一字一顿道:“齐世子,你我既已说定和离,那我的事……与·你·无·关!” 第46章 长卿之怒 书房里,齐云疏自怒火攻心说出那句话起,就没想着躲开顾长卿的巴掌。 他看着顾长卿眼里一瞬间燃起的怒火,看着顾长卿双眼注视着自己的模样,心中竟然有了一种莫名的畅快——就是这样的,顾长卿从来都是他的东西,凭什么要用那样的目光去可怜那个虞子安?! 那虞子安身为最不受先帝待见的幼子,能在那吃人的皇宫里长到现在,还安稳地拿到安郡王的爵位,顾长卿究竟要有多天真,才觉得安郡王可怜? 齐云疏当然知道顾长卿曾经是安郡王虞子安的伴读,他也确实在与顾长卿成婚之前收到过虞子安的警告。 但那又能说明什么? 只看当今天子登基后,虞子安能够被封安郡王衔,就该知道他绝对不是什么心思简单的家伙。 顾长卿可怜他? 齐云疏再次啐了一口口中的血水,看着眼前的顾长卿,他想问——你顾长卿如今能拿什么去可怜那个堂堂的安郡王? 他上前一步,想要抓住顾长卿的手腕,但却猛地被边上的虞子安一把抓住了右肩向后一甩。 齐云疏先前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顾长卿身上,此时没防着被虞子安猛然一甩,虽然他迅速稳住了自己的身形,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了两步。 也是借着他向后踉跄两步的时机,虞子安迅速闪身站到了顾长卿的跟前,原本在顾长卿跟前还纯然无害的一双猫瞳,此时看向齐云疏时,就像是面对敌人的野兽一般,透露出满满的凶煞与阴狠的气息。 他站在顾长卿的跟前,就像是在守护自己重要宝物的凶兽,龇着牙,随时准备要与眼前的敌人厮杀。 齐云疏看到眼前虞子安的这副模样,怒极反笑:“安郡王,让开,这是齐某的家事,只要顾长卿一日未与我和离,我与他就还是一日夫妻。” 说着,他抬眼看向自被虞子安挡在身前便一言不发的顾长卿。 “长卿,你说是么?” 挡在顾长卿跟前的虞子安还不想让开,但在他身后的顾长卿却轻轻地一推,就将虞子安轻巧地推开了。 齐云疏看着终于在自己眼前露出面孔的顾长卿,正要露出笑脸,就听顾长卿冷漠地再次开口—— “齐云疏,我以为你该听得懂我方才说了什么——既然你我已经说好,明年春末会由我进宫向陛下求一份和离书,那你我的关系就该是已经定好了。” “在这之前,我愿意在齐国公府中继续住着,只是为全你齐国公府的脸面,让你齐世子到时候可以安安稳稳地摆脱曾经娶过我这样一个男妻的污点,从此继续做你完美无瑕的齐国公世子。” “……你我虽然仍旧还未和离,但……齐云疏,你已没有资格再用这层身份来压着我。” “我以为你才应该明白——我顾长卿,已经不再是你的妻子’顾氏’。” “我以为你应当明白,过去我愿意在你齐国公府之中委曲求全,愿意换一身女装在齐国公府中被你与你的母亲轻蔑地称为’顾氏’,愿意遵循你母亲的’教训’在齐国公府中遵守所为的’妇德’,只是因为当时我愿意……” 虽然被’剧情’控制已然是曾经的过往,但自己曾经在齐国公府中的一幕幕仍旧清晰地烙印在顾长卿的脑海之中。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曾经为之付出过什么,也清楚地知道即便自己如今已经摆脱了’剧情’的束缚,但他仍旧失去了什么。 对于曾经的过往,顾长卿已经不想再回顾惋惜,他原本确实是想平静地在齐国公府中一直待到明年春末再离开。 但是他这才刚搬到秋水苑中几日,曾经对他没有丝毫在意只有厌恶的齐云疏就来找了他几日的麻烦。 就在刚刚的这一刻,顾长卿看着齐云疏那副怒火冲冠的模样,是真的觉得有些累了。 他认真地看着齐云疏道:“齐世子,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如今只是你名义上的妻子……不,就算是过去三年时间,我也只是你名义上的妻子,你我之间从来就是有名无实,你从前视我如无物,今后同样也可以。” “我也希望你能明白,虽然我曾经心悦于你,但这并不代表着我顾长卿就会是个男人都喜欢——我虽然曾经为了嫁给你不择手段,但从今往后,我也可以保证与你断个干干净净再无瓜葛。” “齐世子,在你之前,我从未心悦于男子,在你之后我也未必会再对男子动心。” “你不必以为我顾长卿曾经心悦于你,便觉得全天下的男子都会玷污了你齐国公府的门楣——我顾长卿从前不是这样的人,之后也不会是。” “而至于安郡王……” 顾长卿面无表情地看着齐云疏:“我自小看着子安长大,虽然如此说来有大不敬之嫌,但子安在我眼里就是我的亲弟弟。” “所以……齐云疏,不要将任何人都想得像你脑子里那般龌蹉!” “我今日只与你再说一次——我在秋水苑中只是暂住,如今我与你齐国公府已经没有任何干系,我在此暂住只是为了让你齐云疏今后在与我顾长卿之事上做个完美无瑕的受害者。” “到时候,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我之间,和离之后,再无任何关系。” “我希望今后我再有任何朋友上门相谈时,齐世子不要再有任何的误会——如若再有下一次,长卿必不会再考虑齐世子你往后的名声是否会完美无瑕,届时我必即刻搬出齐国公府!” 自方才顾长卿推开虞子安之后,齐云疏原本心中还隐隐泛起一丝喜意,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看到顾长卿推开虞子安时要那般痛快欢喜,但他就是有那样一丝的喜悦泛起。 但随着顾长卿的话音渐起,齐云疏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了起来。 直至最终顾长卿话音落下,齐云疏的脸色……已然是一片铁青。 第47章 有我保护你啊 齐云疏的一双眼死死地盯着顾长卿,一双手早已经紧握成拳,他咬着牙上前一步,似是要与顾长卿争辩些什么,但下一秒终究还是咬紧了牙关,用一双泛红的眼看向顾长卿—— “顾长卿,你好,你好得很啊!” 书房内,顾长卿迎着齐云疏的视线,面上的表情却始终平静无波。 若以这两人如今的情态来看,谁也看不出曾经付出一片痴心痴缠的人竟然会是此刻面无表情地顾长卿。 看着眼前顾长卿如此冷静的模样,齐云疏忍不住咬着牙又向顾长卿走近了一步,一双眼死死地看着顾长卿,一字一顿道:“顾长卿……你当真曾心悦于我吗?” 他不信有人可以一夕之间变得这样绝情。 即便前一晚他刚刚亲自灌醉了顾长卿问过同样的问题,但此时此刻,再一次站在顾长卿的书房之中,齐云疏又忍不住地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顾长卿默然无声地看着齐云疏,半晌之后,他问:“齐世子,这重要吗?” “这重要吗?”齐云疏咬着牙,看着顾长卿,再次无声的笑了起来,他说:“顾长卿,你问我这重要吗?!” 他想知道,过去的这些年里,顾长卿究竟将他当做了什么人? 他想知道,眼前的顾长卿怎么会在一夕之间生出如此巨大的改变。 他想知道,自己此刻郁结于胸完全无法疏解的愤怒是什么…… 他想知道,顾长卿如今就对齐国公府果然没有半点留恋了吗? 顾长卿看着近在咫尺的齐云疏,沉默了片刻之后,垂眸避开了齐云疏的注视。 他冷静地轻声道:“齐世子,你又何必在意这些?一贯以来,都是长卿痴缠恋慕世子,过去是,今后世人所知的也会是如此。” “世子近来心绪起伏,皆只是一时之间的错觉……待到来年,你我和离,自然会有新的世子夫人与您相伴,琴瑟和鸣。” 顾长卿在讲述这些未来景象时,语气平静,就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在这个故事里,有从今往后与他不再有瓜葛的齐云疏,有齐云疏未来与妻子夫妻相合的完美景象……只是这一切故事里都不会再有他。 齐云疏瞪着一双眼,看着眼前垂眸不愿看他的顾长卿,心中的怒焰不断地在升腾。 “……和离之后,再娶一位夫人,琴瑟和鸣?” “好啊……我倒没想到,长卿你竟为我想得如此周到,那三年之前,长卿你又为何要强求先帝的圣旨赐婚呢?倒不如三年之前就不再纠缠我,那我或许如今不仅是与我那不知在何处的夫人琴瑟和鸣,怕是长子也已经能跑会跳了呢?” “然后你呢?” “让我想想,与我和离之后,你顾长卿又会如何呢?离开齐国公府,然后也娶上一位夫人,与她相亲相爱,诞育子嗣?又或是重新找一个恋慕之人嫁了,成为其余人府里的又一个’顾氏’?!” “让我想想……是裴度吗?还是……” 顾长卿的警告言犹在耳,但齐云疏在这一刻却丝毫控制不住心中的那股愠怒,他忍不住地在想顾长卿离开自己之后究竟会过上怎样的生活? 是重新娶上一门新妇,从此忘却前尘?还是仍旧会与另外一名男子成婚…… 但不论是哪一种生活,这其中都不会再有自己的身影…… 只要想到在不久的未来,顾长卿就将与自己全无瓜葛,齐云疏就觉得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拧住,就连呼吸都不再自由。 他心中的怒火越来越炽,语气也越来越急。 齐云疏还在细数顾长卿究竟会与什么人再纠缠到一起,紧接着就听见眼前的顾长卿冷冷的开了口—— “齐世子,您是希望长卿今晚就离开齐国公府吗?” 短短的一句话,如兜头的冷水般泼到了齐云疏的脑袋上,也令他原本口中未尽的一切暂停。 大胤京城秋日的夜里本就寒凉。 而此刻齐国公府秋水苑的这处偏僻的书房里,冷寂僵硬的氛围竟比秋夜的寒风还要冰冷透骨。 直至半晌之后,齐云疏才用那双带着浓烈情绪的双眼最后看了一眼始终垂着眸沉默不语的顾长卿,然后咬着牙转身道:“好,好你个顾长卿……你不必走,该是……我走!” 直至临走前,也没有人发觉,他藏在袖中的手,已然紧握成拳,修剪完美的指甲也狠狠地扎进了骨肉之中,几欲滴血……! 书房外头,天冬原本听着书房里的动静,恨不得立刻就进书房里求求夫人别再刺激世子爷了,但他在书房外愣是一动也不敢动弹。 直到他们世子爷带着满身黑沉的气息走出来一路头也不回地离去,天冬也只能咬着牙在后头跟着。 这一路,直到栖云苑里,他们家世子爷也未发一言,天冬在后头苦着张脸,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 他也没能想到,他们夫人竟会狠心绝情到这等地步,说出那般近乎决绝的话来…… 看着自家世子爷这副模样,天冬也只能缩着脖子站在一旁——他们世子爷这副模样,如今这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是…… 天冬的眼神扫了扫秋水苑的方向,心里苦哈哈地想——但现在系铃人是不会来了。 *** 秋水苑中 自齐云疏转身离去后,书房之中也沉默了许久,书房里的虞子安自顾长卿将他推到一旁后,就无声地在书房之中看完了这一场齐云疏与顾长卿之间的争执。 少年人脸上的一双猫瞳由始至终都显得黑沉沉的。 直至齐云疏离开,他才微微收敛起眼中的黑沉气息,转身轻巧地凑到了顾长卿的身边,面对面一把抱住了顾长卿,将下巴轻轻地搁到了顾长卿的左肩。 “……长卿哥哥,你在齐国公府里过得很不开心。” 在被虞子安抱住之后,顾长卿才醒过神来,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挣开,但在察觉到抱住自己的是他从小看做弟弟的虞子安后,又停止了动作。 听着虞子安的问题,他想了想道:“都过去了。” 将脑袋蹭在顾长卿肩头的少年似是不太开心地道:“长卿哥哥,既然你这样不开心,不如现在就随我走吧!只要你随我去到安郡王府,旁人也不会知晓你离开了齐国公府的!” “长卿哥哥,你只需随我去安郡王府,有我保护你啊!” 第48章 第一道光 顾长卿听着虞子安这副似是赌气的话,原本仍有些低落的情绪终于稍稍回缓。 他好笑地抬手拍了拍虞子安的背:“好了,如今你都是郡王了,怎么还是这么孩子气?” “……长卿哥哥,从前是你在宫里保护我,如今我已长大了,现在我可以在宫外保护你了。” 已经长得比顾长卿要高的少年一手揽着顾长卿的腰,一边仍旧将下巴搁在顾长卿的左肩上不肯放手。 虞子安的语气单纯,而他的一双眼此时看着顾长卿身后的影子,一双猫眼黑黢黢的,丝毫不似他语调中的单纯。 其实,齐云疏先前有句话说得不错——如果他还是当年的他,又怎么能够在吃人的深宫里活到现在? 只是在他见够了深宫里那些吞噬人心的黑暗之后,就更加忍不住地想起曾经在幼年保护过他的顾长卿。 他还记得,在初见顾长卿之前,他那些皇兄身边的宫人特意在他跟前嘲讽—— 【听说九皇子新入宫的伴读是镇北将军府的二少爷?】 【那位顾小校尉今年已有十一岁的年纪,偏偏不能做前几位皇子的伴读,而是被安排给了这么一个小他四岁的废物皇子,只怕顾小校尉进宫之后也会不痛快吧?】 【啊呀,没办法,镇北将军府在军中多大的威势?镇守北疆靠的便是顾家,陛下也是担心顾小校尉与其余皇子交好罢了。】 【也是,这皇宫之中若要找出没什么威胁的皇子,可不就是我们的九皇子了么?只是不知道顾小校尉入宫之后会不会觉得自己伴读的是这样一位皇子,觉得受了羞辱呢?】 【哎呀,听说顾小校尉小小年纪就上了战场,这要是在宫里动了手……咱们这些小太监可拦不住人呢?】 …… 那时的他,在等待’顾小校尉’入宫的时间里,端的是战战兢兢,生怕’顾小校尉’入宫之后因不满做他的伴读先将他教训一顿。 毕竟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他皇兄的伴读之中就有权臣之子,在他皇兄的授意下刻意羞辱凌虐过他…… 他在宫中是个什么样的身份,不仅后宫,前朝也全都知晓。 不论是皇兄们又或是后宫的太监宫女们,再或者是那些入宫伴读的权贵之子们……所有人的身份都比他高贵,所有人都能欺负他。 毕竟,他的出身是那么的不光彩,就连他的父皇都不愿意想起这个无意中春风一度和那样一个平庸宫女生下的幼子。 终于,在他的战战兢兢之中,他等到了那个属于他的伴读——顾小校尉,顾长卿。 在顾长卿入宫的那一日,没有人认为顾长卿会心甘情愿地入宫作为皇九子的伴读,所有人都认为顾长卿必会不满陛下的这个安排,与所有人一样鄙夷这个宫女所出的透明皇子。 太监们照常将他逼迫到墙角,蜷缩起来,用最恶心的言语动作羞辱他这个只会胆怯的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皇子。 直到忽然之间,原本包围住他的阴影突然散开,他的周围传来一连串的惨叫和求饶声。 在惨叫声传来的那一刻,虞子安本能地抖了抖身体让自己蜷缩起来,同时还用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这是他在宫中生存了这么长时间获得的仅有的宝贵经验。 他可以用手抱住自己的脑袋,让自己不要因为被打而受太重的伤。 他在惨叫声传来时,已经努力的保护好了自己,也已经做好了接受疼痛的准备。 但下一刻,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揉了揉他的脑袋,然后他感觉到有一个人蹲到了他的跟前,用带着担心的声音问他:“你还好吗?有受伤吗?” 虞子安还记得,那时的他胆怯地停顿了好久,才试探着抬了头,然后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看到了世界上最漂亮的一双眼睛和最好的一个人。 那个人在看到他抬头之后,对他露出了好看又灿烂的笑容:“你就是九皇子吗?我是你的伴读顾长卿,比你大四岁,你可以叫我长卿呀。” 虞子安想,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顾长卿那时候的笑,在那种笑容感染力的影响下,他终于鼓起勇气将自己的手伸向了顾长卿。 等他跟着顾长卿站起身后,仰头看着眼前比自己高了一个头还多的大哥哥,忍不住地鼓起最大的勇气磕磕绊绊的问:“……你、你比我大四岁……那我、我可以叫你长卿哥哥吗?” ……从小在深宫之中,他就很羡慕一母同胞的四皇子与五皇子之间的兄弟情义,那让他认识到,在深宫之中,除了父子之情与母子之情,还可以有兄弟可以相互帮扶。 他还记得,当时的长卿哥哥愣了一下,然后就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 “可以呀,但只能在私下里叫哦?否则我就是大逆不道啦!” “好呀!那……那往后长卿哥哥也可以叫我子安呀。” …… 自顾长卿入宫做了他的伴读之后,后宫之中那些原本胆敢欺负他的太监宫女都被顾长卿狠狠地收拾了一顿,就连旁的那些皇兄们的伴读也并不敢惹这位镇北将军的幼子。 虞子安想——顾长卿大约是刺破他黑暗人生的第一道光,才会让他惦念了这么久,哪怕后来他选择与黑暗的宿命一起沉沦,但是他确实怎样也忘不掉曾经被第一道光拯救时的那种如梦似幻般的温暖。 如今已经渐渐长成的少年仍旧一手揽着顾长卿的腰,像是撒娇般说道:“长卿哥哥,往后子安可以保护长卿哥哥了!” 而在顾长卿看不到的地方,虞子安从始至终都黑沉着一双眼——他没有忘记,在齐云疏质问顾长卿是否真的曾心悦于己时,顾长卿冷漠表情下,他的手指曾经微微一颤。 虞子安想——世人都说,是顾长卿痴缠齐云疏,而齐世子只是被迫娶亲,事实上从未对顾长卿心动过。 嗤,他看未必。 虞子安沉默的想着——明年春末和离? 不,他得想办法更早些将他的长卿哥哥从这齐国公府中带走才行。 第49章 也有我的骄傲 虞子安一手环抱着顾长卿的腰,下巴仍旧搁在顾长卿的左肩肩头,他的声音已经与少年时候不同,只有撒娇时候的语气让顾长卿想起了曾经作为伴读陪伴虞子安在深宫中的时光。 那时候他说是比虞子安要年长上四岁,但也只是个十一岁的少年,家中父兄在北疆为国镇守边境,自己被独自一人送回京城。 京城之中,祖父祖母与母亲相继故去,唯一安慰过他的裴家哥哥也碍于陛下的忌惮无法与他常有往来。 年幼时的顾长卿就是在这般境况下收到先帝将他召为九皇子伴读的谕旨的。 而在他入宫之前,裴度曾独自找上门来,为他分析了陛下召他入宫为九皇子伴读的缘由——他们那位先帝,又要施恩于下又忌惮臣子不臣。 端的是思虑过深。 但不论陛下有怎样的思虑想法,也不是那时年仅十一岁的他所能抗拒的。 无论如何,他始终记着自己父兄的教诲——我顾家不朋不党,从来只忠于天子、忠于大胤,我儿此去京城虽不易,但勿忧。 因而他虽有彷徨,但心怀坦荡——其实先帝并不需要那般忌惮顾家,毕竟顾家从未想过站在哪位皇子身后搏一个从龙之功。 直到许久之后,顾长卿才想明白——先帝将他安排给九皇子伴读,忌惮的也未必就是顾家,还有他渐渐长成的诸位皇子们。 总之,对于那时的顾长卿而言,入宫伴读虽不是什么好差事,在理清利弊之后,他倒也坦坦荡荡无所畏惧。 他知道九皇子在宫中不受宠,却也不知道初见时,堂堂皇子就能被一群太监围堵到墙角不敢反抗。 独自一人生长在吃人的深宫里,面对年幼的虞子安,他也忍不住地心软了下来。 只是最初相处时,但凡他皱一下眉头,这个小小的九皇子就能吓得噤声不敢动弹,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得罪了他。 顾长卿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后来究竟花了多少时间精力,从终于将九皇子哄得不再那么战战兢兢,渐渐有了小孩儿该有的活力。 想到这里,顾长卿听着虞子安的那句“我现在可以保护长卿哥哥了”,最后静默无声地叹了口气,笑着拍了拍虞子安的肩:“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爱撒娇?” 虞子安听着这话,收敛起了自己眼中晦暗的神色,然后才收回放在顾长卿腰上的手,站到了顾长卿的跟前,一脸无辜的眨眨眼:“长卿哥哥,子安今日给你添麻烦了。” 今夜之事,如若不是虞子安乔装改扮追到齐国公府外,也不至于惹得齐云疏与顾长卿吵这一场。 顾长卿看着虞子安这副模样,沉默了片刻,他自是早已发现如今的虞子安与当年有了极大的不同,但他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平静点头道:“此事与你无关,我与齐云疏之间,本就注定了早晚会有这样一场争执。” 无论一切是因谁而起。 自他对齐云疏提了和离之事后,原本对他从未在意过的齐云疏却在几日之间有了如此之大的转变,就像是忽而之间对他有了浓厚的情谊。 但他却已经不想去继续思考这其中究竟有几分的真假又或者单纯只是他突如其来的转变令齐云疏感到了被挑衅而生出的不甘。 就像是他对虞子安所说的一样——他与齐云疏之间早晚会有这样一场争执。 毕竟齐云疏从来骄矜自傲,只会觉得身边的一切应该尽数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从前的他因为剧情的控制不得不顺从齐云疏的掌控,但如今的他已经不必再如从前一般。 在摆脱了剧情之后,齐云疏有他齐国公世子的骄傲,而他…… 顾长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他的这双手曾经也遍布细茧——那是他自幼在父兄的教导下,冬练三伏夏练三九,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功夫,即便是在被送回京城之后,他也从未落下过自身的武艺锤炼。 除了被剧情掌控的这五年时间。 他之所以在区区十岁稚龄时就被称为’顾小校尉’,凭借的并不只是先帝对他父亲镇北将军的恩荫,而是他曾与北疆军击退游离疆民的军工。 齐云疏有他身为齐国公世子的骄傲,而他顾长卿……也有他身为’顾小校尉’的骄傲,曾经的一切因’剧情’所制身不由己,如今,他既然已经摆脱控制,就不可能继续像齐云疏所期望的一般继续枯守在齐国公府的后宅。 当他与齐云疏两人之间不再有人退让时,两人之间的争执也就再也无法避免。 今晚齐云疏的怒火就是由此而起,但是他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等到顾长卿的退让了。 *** 书房里,虞子安看着此刻的顾长卿,只觉得这两日的顾长卿似乎变得如同他记忆中的那般模样了——不像是他痴恋上齐云疏之后的那副模样,分明有着一模一样的外壳,却好像黯淡得失去了原有的气质光彩。 真好看啊,长卿哥哥。 虞子安的那一双好看的猫瞳里在这一刻开始流窜着一些晦暗而难以言明的思绪——真想将如今这样好看的长卿哥哥给彻底地藏起来,藏到一个没有人能够将他夺走的地方…… 月色下的书房里,谁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一脸无害的少年在想些什么。 但少年很快收敛起了眼里的这些思绪,仍旧蹭到了顾长卿的身边,再次摆出撒娇的模样,将下巴蹭到了顾长卿的左肩上。 “……虽然长卿哥哥这么说,但是今晚你与齐云疏的争吵仍旧是因为我,待我走了后,齐云疏当真不会再找长卿哥哥你的麻烦吗?” “我好担心你啊,长卿哥哥。” “你当真不能同我一块儿走吗?” 第50章 我与你一同去北疆可好? 顾长卿看着突然又蹭到了自己身边的虞子安,略微有些头疼的拍了拍他的肩,但是趴在他肩头的少年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似的,仍旧挂在顾长卿的身上,就像是一个巨大的人形挂件。 顾长卿微微推了一下,没推动虞子安,便也没有再动作,而是仍旧摇头道:“暂且不必,我之所以还留在齐国公府之中,一是避免一些流言提前从齐国公府中传出。” “如今只要我尚且在齐国公府中住着,那不论是传出我欲与齐云疏和离的传闻又或是其它消息,旁人也只会以为我不过是说说罢了。” “在明年春末之前,我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事情引起外人过多的关注,所以只要齐云疏不要继续踩到我的底线,我会在秋水苑中留到明年春末和离之时。” 仍旧一手抱住顾长卿仿若个人形挂件的虞子安,在顾长卿看不见的角度,一双漂亮的猫瞳黑沉似水,又像是正在捕猎前的猫科动物一般,微微眯起,似乎正在思考些什么。 半晌之后,顾长卿才听到挂在自己身上的虞子安用闷闷的声音问:“……是不是因为镇北军?” 顾长卿闻言沉默了下,没有应答,但虞子安却像是越发笃定了一般道:“我知道,长卿哥哥你一定是为了镇北军,为了顾老将军还有你的大哥顾长风。” 或许是知道这样的话题不宜由自己这等身份的人说出口,所以虞子安的声音也压得极低,他说:“……我都听说了,前些日子北疆奏报连连,因今岁接连大旱,所以疆外异动频繁,镇北军已然在高强度戒备,防备随时有可能在秋冬偷袭北疆关口的各个北疆部族。” “……这两日朝上都还在争论此事,因为陛下想要再增派粮草辎重,但户部称要挤出两月份额的粮草辎重已然是拼尽了户部全力,如若再增派粮草辎重,倒不如将这些粮草赠予疆外诸部,也免得大战一场劳民伤财……” 顾长卿全然没有想到,户部尚书竟然会在大朝会上出此言论,他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咬牙怒道:“无耻之尤!他这是要我大胤朝向疆外夷民俯首!堂堂户部尚书六部主官……” 作为曾经在北疆长到十岁上的顾长卿,他深深地知道疆外诸部对于大胤朝究竟怀抱着怎样的狼子野心——在那些夷民的眼中,大胤朝的百姓就如同牛羊一般,宰割起来毫无人性。 自大胤朝建国至今,这些北疆外的诸部只是慑于镇守边关的北疆军的武力,所以才不敢大举进犯——但即便如此,顾长卿幼年时也曾在北疆战场上见到过许多残忍至极的画面。 那些北疆之外全无教化的夷民,与大胤朝的百姓比起来,根本野性未退,犹如禽兽一般。 他们随时随地都会伸出自己尖锐的獠牙利爪,一旦被他们窥伺到可以抓住的机会,他们就会伸出自己的利爪,毫不犹豫地将敌人彻底撕个粉碎! 面对这样的对手,你不能示敌以弱,只能用最强大的姿态去面对他,让那些疆外夷民被打服、打怕,这样那些疆外的夷民才能够缩起自己的爪子,老老实实的在疆外待着不敢进犯。 而如果大胤朝当真像是户部尚书所说的一样,将原本要给北疆军的粮草辎重直接送给疆外的诸部…… 顾长卿敢肯定,那些疆外的野兽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直接上前,将那些粮草辎重分食殆尽。 不仅如此,他们还会发现——自己好像甚至不需要真正的出战,只是摆出要骚扰攻坚的姿态就能够得到这样丰厚的粮草辎重。 最初他们或许还只是会继续骚扰要求获得更多的食物与优待,只要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关外的夷民诸部就会越来越得寸进尺——那些蛮夷之人不会懂得什么叫做适可而止。 他们只会觉得,大胤朝如此物资丰美,为什么不能成为他们的领土? 一旦到得那时,大胤朝廷早已经习惯了送出物资换取和平,军队又长久未战,且因朝廷不断求和失去锐气……而疆外的那些蛮夷诸部却因为想要掠夺大胤朝丰美的物资和土地战意昂扬…… 顾长卿简直无法想象到那时会是怎样的一副场景,或许……就是一场生灵涂炭。 他几乎是一把抓住了虞子安的手臂,将他推到身前,一双眼死死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问:“陛下呢?陛下是怎么说的?!” 虞子安被顾长卿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一跳,下一秒,在看到顾长卿略微发白的脸色,立刻一把抱住了顾长卿,用他刻意撒娇的语气道:“陛下当然没有答应啦!” “长卿哥哥你不必担心,陛下不仅没有答应,还怒斥了户部尚书’此实为卖国之举’……” 说到这里,虞子安的声音又顿了顿,道:“但当今户部尚书根基深厚,在朝中朋党无数,陛下也拿他一时无法……” 顾长卿听到此处,原本紧绷的身体终于略微放松了些许。 此前在春风楼中与裴度会面时,他也曾听裴度提及陛下如今新帝登基,多有艰难,但他彼时还未想到陛下究竟会艰难到何等地步。 直到听虞子安讲出这两日朝中的君臣对抗,他才知道陛下先前能够为镇北军强行挤出两个月的军粮辎重究竟已经有多么的不容易…… 而在顾长卿思考时,将他抱在怀里的虞子安也正眼眸微黯,待到察觉到怀里的人略微放松了之后,他才忽而开口问:“……长卿哥哥,你是不是想要回到北疆?” 原本已经放松下身体的顾长卿在听到虞子安的这一句提问之后,忽而浑身一震,然后静默无声的没有回答。 虽说他没有回答,但是虞子安其实早已经读懂了他真正的答案——顾氏家训,顾家男儿,生死守国门。 他自小是听着父亲和长兄的这句话长大的,他也曾经亲眼见过北疆的苦寒与疆外的蛮夷之乱,他知道自己是顾家子弟,身上肩负着为大胤朝的百姓镇守这方平安的责任。 自小,他就做好了要在北疆成长的准备。 却从未想过,他会在十岁那年,被送回了京城之中,面对之后这般的生活。 面对顾长卿的沉默,虞子安忽而轻声道:“……长卿哥哥,等之后,我与你一同去北疆可好?” 第51章 裴度有约 “什么……?” 虞子安这突如其来的话令顾长卿一怔,但埋头在他肩上的少年却又沉默了下来。 一时之间,不论是顾长卿还是虞子安都没有再开口,就仿佛这句话并不存在。 因为虞子安乃是当今天子的亲弟,圣上亲封的安郡王——自大胤开国以来,就没有当朝王爷执掌兵权的先例,特别是先帝在位期间,对自己的诸多皇子也防备至深。 正因如此,新帝继位之后才会阻碍重重——毕竟在先帝在位时,新帝也只是被自己亲生父亲忌惮防备的其中一个儿子。 缺乏作为储君时的权力储备,即便新帝天资纵横,在面对先帝留下的一众权臣时,自然要更加艰难得多。 在这等情形之下,就算虞子安看起来再没有威胁,但他作为皇室成员之一,只要胆敢对他的皇兄提出要前往北疆的请求,必将当场直面帝王的猜疑。 书房里一时之间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将一张脸埋在顾长卿颈间的少年看起来柔弱无害,但他的一双漂亮的猫瞳黑沉沉的,那张好看的脸上在这一瞬间也写满了阴霾。 半晌后,顾长卿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背——如今的虞子安虽然已经长得比他还要更高,但仍旧还是一副少年人的骨架,有些单薄。 “好了,没事的。” 顾长卿的声音虽平静,但透过他的双眸仍旧可以看得出不久之前的激愤。 他们顾家世代镇守北疆,鲜少与京中的这些权臣有所交集,以至于他竟不知京中的这些权臣为了一己之私竟然是非不分到了这等地步,竟至于到了卖国守权之境! 他恨不得此时此刻便轻装单骑赶赴北疆与父兄一同镇守北疆,但若虞子安是因他身为当朝安郡王之故,那他则是因帝王制衡之故。 顾家之人远在北疆,又执掌数十万的北疆军,若顾家全族都留守北疆,京中全无亲眷可以令帝王得以制衡钳制远在北疆的亲族……届时就算顾家上下再一心为国,也必会受到帝王猜忌。 为了父兄可以不受钳制地在北疆继续镇守,顾家之中也必然要有人牺牲自己的自由。 过去做出这种牺牲的人是他的祖父、祖母,之后便是他与母亲。 顾氏一族中,注定了要有人做出这样的牺牲。 所以不仅是虞子安无法去往北疆,他也一样无法回到北疆……至少如今不行。 月夜下,秋水苑的书房之中,一时又是一阵静默。 半晌之后,顾长卿才回过神来,对虞子安道:“好了,子安,夜已深了,你该回去了。” 虞子安也明白自己不可能在齐国公府中赖着不走,但真到了要离去的时候,他却仍旧忍不住地感到烦闷。 “……长卿哥哥,你当真不能同我离去吗?” 顾长卿拍了拍少年的肩头,笑了下:“子安,乖。” 神情低落的少年就像是个马上要被主人抛弃的小崽子,重新又抱住顾长卿撒了一会儿娇,然后才在顾长卿的目送下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秋水苑。 而在秋水苑的角门外,早已经有安郡王府真正的小厮在候着了。 “王爷。” “嗯。” 踏出齐国公府后,原本在顾长卿跟前还显得幼稚青涩的少年已然换了另外一副面孔,他披上小厮为他准备好的大氅,在夜色的遮蔽下,谁也看不清少年脸上的晦暗神色…… *** 第二日,又一张名帖由常山亲自带着,被送到了齐国公府的角门之中。 撰写名帖之人正是裴府的小裴探花——裴度。 绮罗将常山送来的名帖递到了自家少爷的手上:“常山说,裴侍读仍是约您今日午后春风楼一见。” 顾长卿看着手里的名帖,微微点头应了声’好’。 其实有虞子安昨夜的交代,他多少也知道裴度此番邀约是要告知他何事了,但即便已然心中有数,他也仍旧准备前往春风楼赴约。 毕竟虞子安虽是当朝安郡王,但他却未必能如裴度般受到新帝的信重,从裴度口中,他或许可以知晓更多当今朝中的局势变幻、波云诡谲。 一旁的绮罗在将名帖递给自家少爷之后,面上的神色仍旧有些担心,她忍不住问:“少爷,您今日再赴裴侍读的约,当真无事吗?” 绮罗仍旧记得他们搬来秋水苑后的第一日,她家少爷出府去赴与裴侍读的约,尔后当夜齐世子便出现在了秋水苑中。 接下来接连这几日中,那齐云疏在秋水苑中总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与自家少爷闹得极不愉快。 绮罗担心的是,如今有齐国公府内管事与齐世子的交代,这秋水苑的角门早已经不是可以让她们少爷悄无声息来去的了。 若她家少爷午后再与裴侍读赴约,那齐世子会不会来秋水苑中再闹上一场? 顾长卿见到绮罗脸上的犹豫,也猜出了绮罗担心的是什么,他于是摇了摇头:“不必忧心。” 昨夜,他与齐云疏两人之间的对峙,既然是齐云疏退了,那便代表齐云疏并不希望他现在就离开齐国公府——不论这其中是何因由,假若齐云疏仍旧希望他继续在齐国公府中暂住,那便不可能再到秋水苑中与他多生争执。 绮罗听到自家少爷这般笃定,便也略略放心了些许。 这几日里,这齐国公世子虽说日日都会到秋水苑中与她家少爷相见,但与她家少爷之间却也从未有过平心静气的时刻。 特别是昨儿个夜里的齐世子,在见到安郡王之后,那个脸色更是骇人得很。 绮罗想,就算她家少爷仍旧喜欢男子,那也不必在齐国公世子这一棵树上吊死啊?这世间男子多得很,她家少爷又是这样好的人,总能遇到与她家少爷更相衬的人才对! 这般想着,绮罗便更放松了许多,轻巧地应了声’是’,接着便去准备午后她家少爷出门要穿的衣裳了。 *** 另一头儿,栖云苑中 齐云疏今日下职便仍旧沉着脸回到了栖云苑中,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跟在他身边的天冬愁得感觉自己都快秃了——打昨儿个夜里从他们夫人的秋水苑中回来后,他们世子爷就在栖云苑的院子里枯坐了一晚。 这秋日里,深寒露重的,但无论他怎么劝,他们世子爷都不愿回房。 待到寅时初,眼看着就要入宫上职了,才回房梳洗换了一身衣裳,紧接着便入宫上职去了。 如今再回到府中,这眼看着已然是一夜未睡了。 天冬赶忙上前想请他家世子爷先回房歇息一会儿,但他家世子爷只沉着脸问他:“……那边如何了。” 天冬闻声顿了下,然后才苦着脸支支吾吾道:“今日常山往秋水苑里送了封名帖,夫人午后或许与人有约。” 这话说完,天冬原以为他家世子爷会勃然大怒,结果他家世子爷却并未有什么动静,只是仍旧沉着一张脸。 看着自家世子爷的这副模样,天冬试探地问了句:“要让角门那儿的人拦着点夫人吗?” “……不必了。” 说着,天冬便见自家世子爷转身又要外出的模样,忙追着担心道:“世子爷,您这都一夜没歇息了!” 齐云疏头也不回地道:“我出去一趟。” 天冬苦着脸在后头跟着:“您这是要去哪儿呢?” 齐云疏顿了下,道:“春风楼。” 第52章 两个包间 午后未时,顾长卿穿一身青灰色束袖长衫,皮甲束腕、束腰,外罩一身氅衣,束起长发,仍是戴上了一顶帷帽从秋水苑的角门处出了门。 今日角门处的门房是内管事新派来的,乍一见这样一身装束的顾长卿,吓得就要打原地跳起来问’你是什么人?’,好悬边上日常在角门处值守的门房扯了他一把,对着顾长卿点头哈腰。 “少夫人,您来啦?” 顾长卿闻声顿了下,对门房点了点头,便低调地从角门处离开了齐国公府。 角门处的两个门房直到看着顾长卿已走得不见人影了之后,才奇奇松了口气。 新来的门房一脸这才愕然道:“方才这真是咱们世子夫人?” “这还有假?”老门房小声道:“若不是咱们世子夫人,你以为还会是谁?” 新来的门房磕磕巴巴了一会儿,想象方才一路行来走去身姿挺拔犹如劲竹的人,怎样都无法将他与过去在齐国公府中那任谁都可以鄙夷不屑上几句的世子夫人扯上关联。 也是直到这时,两个门房才忽而想起,他们世子夫人在嫁到齐国公府上之前,也曾是京中颇有赞誉的’顾小校尉’,是大胤北疆军权在握的镇北将军府的二少爷。 回想着他们世子夫人方才离去的背影,其中一名门房忽而道:“……这几日府里都在传言,说世子夫人要与咱们世子爷和离。” 这话府里原本是都不信的,毕竟世子夫人对他们世子爷的痴缠,府里上上下下都是看在眼里的。 但这会儿看着这样一身来去从容的世子夫人,这被内管事新派来角门看守的门房忽然就信了——只怕他们世子夫人这回是当真要与世子爷和离了。 *** 顾长卿独自一人戴着帷帽,自角门外暗巷出了齐国公府,很快就转入了齐国公府外的南门大街。 他一路行去,步履从容,丝毫未在意角门处的门房究竟在他身后说了些什么。 待到了春风楼外时,楼里的小二带着满面笑容迎了出来:“贵客您来了,贵客楼上请!” 顾长卿顿了下:“约我的人已经来了?” 店小二当即点头哈腰:“正是来了,正在楼上包房里等着您呢!” 顾长卿便也没有犹豫,抬脚踩着嘎吱嘎吱响的木梯上了茶馆的二楼。 春风楼的二楼地方不小,除开雅座外,共设有春芽、夏叶、秋蝉、冬雪四个包间。 上回顾长卿与裴度相约,便是在春风楼二楼名为春芽的包间内。 今日店小二一路引着顾长卿也是到的二楼春芽包间外,轻轻地敲了敲门,待到里头有人应答后,才打开包间一侧的门。 “贵客您请。” 顾长卿正欲入内,却听边上挂着夏叶牌子的包房从内打开了房门,有一人倚靠在房门处,轻轻敲了敲门框,笑盈盈地看了眼戴着帷帽的顾长卿:“进门之前,不先看看包房内的都是何人么?” 顾长卿闻声先是一怔,再推开春芽包房的另一扇门,这才看清了正坐在春芽包房内饮茶的压根儿不是裴度,而是齐云疏。 他虽想到了秋水苑中的门房来信均避不开齐云疏的耳目,倒没想过齐云疏会就这么出现在春风楼内,还令店小二将自己引到他的包房之中。 春芽包房内,齐云疏似是早便知道自己的这个计谋不会成功,在转头看了顾长卿一眼后,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一手执着壶,往眼前的杯中倒入一杯清茶,然后端起杯子便将杯中茶饮尽了。 只看他饮茶的姿态,不像是饮茶,倒像是在饮酒。 包房外,店小二也像是没防备会遇到这样的情形,正有些无措间,顾长卿赏了他个银角子,告诉他已无事了。 店小二当即千恩万谢地下了楼,而顾长卿仍站在春芽与夏叶两间包房外,夏叶的包房里,裴度已笑盈盈的回到了茶桌前,对顾长卿做了个’自便’的手势。 顾长卿抬眸看了眼春芽房内独自一人端坐饮茶的齐云疏,最终也并未开口再说什么,只是悄然无声地转身去往了隔壁挂着夏叶木牌的包房里。 春芽包间内,齐云疏自然也听到了顾长卿离去的动静,但他仍旧是一副静默无声的模样,面无表情地一杯接一杯给自己灌着茶。 包房里,伺候着自家世子爷的天冬全然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看着他家世子爷这副样子,天冬也不知该再劝些什么——毕竟昨儿个夜里在秋水苑中,他也是同绮罗一块儿听到了他们世子夫人对世子说了什么的。 天冬原以为,就照着他们家世子爷这自小到大的脾气,或许根本就不会对夫人有丝毫的退让——结果谁知道最终退让的竟还真是他们世子爷。 不仅昨夜在栖云苑里枯坐着吹了一夜的冷风,今儿个下职后听到夫人又要外出与人赴约,便又二话不说的到了这春风楼里定下了这春芽的包房,然后在包房里灌酒似的喝着茶。 天冬苦着脸看着他家少爷,实在有些想说——早日今日,何必当初呢? 一边想着,他一边又竖起耳朵悄悄的听着隔壁包房的动静——就方才隔壁包房关上门的那一刻,他就见他们世子爷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您说这又是何苦呢? 第53章 家国大事 春风楼的夏叶包间内,裴度在踱步回茶座儿之后,便站在茶座儿旁,提起桌上的茶壶,在为他与顾长卿备好的杯中添上了茶水。 添罢茶水之后,裴度放下茶壶,拢了拢衣袖,回身看向了走进包间的顾长卿,微挑了下眉:“坐。” 在他身后,外罩一身青灰色氅衣的顾长卿在踏入包间之后,摘下了遮面的帷帽挂在一旁,尔后才走到茶座儿旁,对裴度拱了拱手。 裴度看着顾长卿的这副模样,忽而笑了下:“顾二,几年不见,如今连人都不叫了?” 顾长卿没防着裴度的这一问,怔了一下才忽而想到,不论是上回自己在春风楼约见裴度,又或是今日相见,他与裴度之间都无有称呼,只以拱手拜别聊作礼节。 就仿佛两人之间是陌生人般,既不知该怎么称呼,最终干脆也避而不谈。 直到此刻裴度开口点出,顾长卿才沉默了片刻,对裴度又拱手一回:“……裴兄。” 顿了顿,顾长卿在看到裴度脸上似笑非笑的模样后,才又改口道:“裴……大哥。” 这是他幼时与裴度之间的称呼。 彼时初来京城的他,小小年纪便直面了祖父祖母的接连亡故与母亲的重病,就算他曾在北疆成长,亲眼见过比这更残酷十数倍的事情,但当自小呵护自己的亲眷面临死亡的威胁时,也还是令当初年幼的他茫然失措了起来。 当随同长辈前来顾府拜访的裴度出现在他眼前,对他说出那句’别怕,我会陪着你’时,令他就像是茫然失措的幼鸟终于有了短暂可以依偎的对象。 但裴顾两家之间,注定了不许有什么莫逆之交。 自他母亲过世之后,裴家人就渐渐减少了与顾家之间的交集往来,而他与裴度之间的关系也急转直下。 他虽仍会在偶然相见时上前唤一句’裴度’,迎来的却往往是裴度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长久之后,不仅世人以为他与裴度关系不睦,就连他也以为裴度已经忘了两人少时的交情。 这一句’裴大哥’,令顾长卿自己也有些恍惚,再抬头时,裴度笑着瞥了他一眼,问:“你的这顶帷帽,还打算戴上多久?” 顾长卿一怔,听出了裴度这句话后隐而未发的意思——这齐世子夫人的身份,你还打算继续多久? 未等顾长卿开口,裴度就自顾自地坐到了他的那张官帽椅上,两手轻轻一拂衣摆,抬眼笑着问:“你若不说,不如叫我来猜猜——到明年春末你便打算摘了这顶帷帽,是也不是?” 听着裴度的猜测,顾长卿没有答话,便也算是默认了。 毕竟此事顾长卿也未曾想能瞒得过人称多智近妖的小裴探花,况且他此前与裴度相约春风楼时询问过的问题也已经透露出了足够多的信息。 眼见顾长卿只是沉默并未否认,裴度浅笑着提壶再次给自己添上了茶水,紧接着,他似是故意忘了约见顾长卿来此的本意,而是顾左右而言他地道:“……而今乃多事之秋,人若多顶帷帽,也并非都是恶事。” 裴度说话,自来鲜少直来直往,他的嘴有时很毒,有时又叫人听不出什么错处来——但若叫能听得懂的人看来,又会惊觉这小裴探花真是不可得罪。 顾长卿虽然也自幼聪慧,又曾作为九皇子的伴读在宫中进学,更兼有顾家的兵法传承,但如果叫顾长卿去揣测裴度一句话里藏了几个意思,那是决计不成的。 就像是现在,他就没能想明白裴度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有一句’多事之秋’令他明白说的是如今朝堂之上的局势。 裴度却并不解释,只是继续斟着茶,又不紧不慢地抬眼问顾长卿:“这几年荒废光阴,你手里的功夫还剩几成?” 顾长卿闻声又是一愣,他并没有想到裴度又问出了这样莫名的问题。 紧接着,却见裴度将杯盖倒置,自壶中往杯盖倒了几滴茶水,然后抬手以指沾水,在木制的茶桌上缓缓写下了遒劲有力的四个大字——今上遇刺。 顾长卿原本不知裴度的这些动作是什么意思,直到他看清了桌面上很快风干的这四个大字之后,双眼倏地睁大,紧接着蓦地抬起头看向了裴度。 这位如今身居皇帝侍读之位的小裴探花在亲眼看着茶桌上的字迹风干之后,才又不紧不慢的添起了杯中的茶水,继续品起了茶来。 而在他的跟前,读懂了这四字背后含义的顾长卿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抬手在茶桌之上写下了一个’户’字。 裴度看着眼前的顾长卿,浅笑之后,低声开口:“是,也不是。” 是,是因为新帝遇刺之事的背后,必定有把持朝堂的权臣朋党的影子; 不是,则是因为在新帝遇刺一事的背后,有的绝不只是户部的影子。 顾长卿读懂了裴度话里的意思,但他仍旧没能读懂裴度忽而之间与他说出这等隐秘之事的缘由。 他原本以为裴度今日约他相见,只是要将这两日朝堂中陛下与户部之间的争执说与他听,却全然没想到,裴度会以这样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将今上遇刺一事直接摆在了他的眼前。 就在顾长卿怔然间,裴度忽而轻声说了一句话:“我听闻,顾氏一门,自来不朋不党,只忠于天子、忠于大胤。” 顾长卿闻声蓦然抬眸,在裴度的眼里隐隐读懂了他的意思——新帝身边如今危机重重,无人可信,也是因此才会想到如今无人在意的他。 顾长卿也终于才明白,为什么裴度先前会不明不白地问他一句’功夫还余几成’? 小小的茶室之间,谁也猜想不到,一名普普通通的七品皇帝侍读与早已经’嫁入’齐国公府的’齐世子夫人’会在此间谈及如此惊心动魄的秘事。 茶桌旁,裴度仍旧安然的坐在官帽椅上,气度悠然地缓缓饮茶。 半晌之后,裴度才抬眼看向沉默了半晌地顾长卿,只见眼前身穿青灰色氅衣的青年似乎终于平静下心绪,继而开口一字一顿道—— “为大胤……固所愿,不敢辞。” *** 与此同时,另一侧的春芽茶室内,齐云疏原还在一杯一杯地饮着茶水,天冬却忽而从茶室外焦急地敲门入内,小声道。 “世子爷,宫中天使传信,陛下急病,急召所有天子亲卫入宫!” 第54章 虞子安再访 顾长卿与裴度离开夏叶包间时,隔壁的春芽包间内,齐云疏早已离去。 天子急召,所有亲卫尽速入宫。 齐国公府中在收到宫中天使传信后,便立刻派家仆带着齐云疏的坐骑与官服佩剑一路赶到了春风楼,待齐云疏在春芽包间内收到消息,当即放下茶杯抓起佩剑便下楼骑上他的坐骑一路去往宫中。 与此同时,’天子急病’这件事也开始以飞一样的速度在不同的人群之中快速的传播开来。 顾长卿与裴度相继离开春风楼时,关于天子急病的消息在京中已经成了一条’不是秘密的秘密’。 *** 秋水苑中,绮罗在看到自家少爷回来之后,又小心张望了下自家少爷身后没别的什么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没人就好。 实在是秋水苑里前些日子太过闹腾了,她们家少爷但凡出去一回,齐世子就来闹一回。 虽说她们家少爷说接下来不必担心齐世子了,但绮罗多少还是有些担心。 直到今日她们家少爷回来之后一切还是平平静静的,绮罗这才算真正松了口气。 顾长卿看着绮罗这担心的模样,知道她这是守在秋水苑中对外头的事情知之甚少,于是道:“接下来这几日时间,齐云疏应当都不会来此了。” 绮罗闻言一怔:“少爷您怎么知晓?” 顾长卿平静垂眸道:“方才在我回来的路上,街市上的路人都在传闻宫中出事了,所有今日未当值的、已下职的天子亲卫全都被宫中天使传信,急召入宫了。” 绮罗听着这个消息也大吃一惊:“这是怎么了?” 话音未落,秋水苑角门处的门房又到了秋水苑的院子外传话:“夫人,绮罗姑娘……” 传话的门房大约也是觉得太过离奇,但还是有些磕磕巴巴的道:“安郡王府的那个’小厮’……又、又来了。” 说是小厮,但昨晚闹腾了那么一通,谁也都知道他的身份了,只是虞子安既然拿了安郡王府的名刺登门,又只说自己是小厮,这齐国公府角门上的门房也不敢就真的对着他喊王爷。 顾长卿也没有想到虞子安会在这个时间上门,但他还是对门房一颔首:“请他进来。” 门房听着这话,当即点头哈腰的往外去了。 门房去了之后,不多时,虞子安便如一阵风般抢了进来,看到顾长卿后,就像是十分恐惧般的对顾长卿道:“长卿哥哥,出大事了。” 顾长卿当即猜到虞子安要说的是什么,于是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就将人带到了书房里。 秋水苑的书房门窗皆开着,绮罗在收到自家少爷的示意后就到秋水苑书房对面的廊下守着,免得有些不长眼的人进出偷窥。 虽说他这齐国公府的秋水苑是个根本无人在意的偏僻之所,但虞子安身为当朝安郡王,如今宫中出此大事,或许会有人的眼线盯着虞子安。 因此小心谨慎些并不为过。 直到确定周围没什么人的耳目动静后,顾长卿才看着虞子安认真道:“你知道了什么?” 虞子安一脸委委屈屈的模样一下便拦腰要抱住顾长卿,紧接着,在顾长卿想推开他正经讲话时,便压低了声音道:“长卿哥哥,别动,有探子跟着我的。” 他几乎是贴着顾长卿的耳朵在说:“这么说话便不引人瞩目了。” 轻巧的两句话,让原本欲推开他的顾长卿停下了动作,转而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他的背,问:“怎么回事?” 将脸埋在顾长卿颈间的少年抱着怀里的人满意的一笑,这才用他的声音继续颤颤巍巍的道:“……我今日入宫探望我母妃,还想去找陛下问问,何日才可将我母妃从宫中接回我的王府奉养。” “但今日入宫时还未有什么不同,待我要求见陛下时,陛下身边的宫人便说陛下今日事务繁忙,令我改日再进宫求见。” “后来我去探望母妃时,听闻昨日太后这两日身体欠安,昨日更是头痛欲裂,接连请了太医院太医前来看诊,但陛下忙于朝政竟全无空闲前去探望……” 顿了顿,虞子安又低声道:“陛下一贯是出了名的孝顺,与太后又是嫡亲的母子,从来都对太后的凤体十分在意,但凡太后头疼脑热,陛下必然会亲自前往探望,召见太医院的院正仔细询问太后的身体状况……” 但昨日太后凤体抱恙头痛欲裂,太后宫中伺候的宫人第一时间便将消息递到了陛下宫中,陛下却只是派身边心腹太监总管来探看,紧接着将太后宫中的众人仔细叮嘱了一番离去。 说到这里,虞子安小声道:“……若非陛下自己也出了事,无法亲去探望太后凤体,否则以陛下的性子,绝不会如此含混地以‘朝政繁忙’为借口忽视太后的。” 虞子安的一字一句有理有据,确实是最容易从后宫之中的种种蛛丝马迹得到的线索与缘由,顾长卿听到这里也微微松了一口气,道:“子安为何如此着急的赶来齐国公府见我?” 虞子安仍旧抱着顾长卿,道:“长卿哥哥,我知你在时刻担心北疆的事情,如今陛下遇刺,超正恐怕又要落入那些权臣的掌握之中,只怕陛下此前定好的北疆粮草辎重之事又要有变了……我怕你担心,便赶着来将此事告知于你……” 顾长卿听着虞子安的话,默默地长叹一口气——他从未想到过,朝堂争斗会到了这等地步,竟然将百姓安危、将国之安危与边疆数十万将士的安危置之不顾。 而在顾长卿沉默着的同时,始终埋首在顾长卿颈间的少年也在眼眸微沉地思考着另外一件事—— 似乎……在他来到齐国公府告知之前,他的长卿哥哥,也已经知晓了陛下遇刺此事了? 第55章 会有性命之忧 秋水苑的书房中,在虞子安说完朝中原本定下的粮草辎重之事恐会生变之后,顾长卿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事实上,今日在春风楼中时,裴度在指出陛下遇刺之事后,也隐晦地提及了送往北疆的粮草或会生变。 今日已是大胤朝太和元年九月十五,二十四节气中的寒露已过,时已进入深秋。 在大胤京中,如今天气早已进入深寒时节,无论是世家大族或是京中百姓都早已换上更为保暖的衣裳,偶尔风寒露重时,更会添上一件披风保暖。 而北疆的寒风比之京中更是凛冽得多,在顾长卿幼年的记忆里,每年九月上旬起,便要穿上絮棉的衣袍,待到九月下旬,北疆更是往往已经下过第一场雪了。 每年的冬日,都是北疆将士与百姓生活得最苦的一段时日——北疆苦寒,百姓能够种植果腹的食物也少,收成也十分勉强。 而北疆疆内已是如此,疆外的冬日更是白茫茫的一片冰天雪地,牛羊绝迹。 疆内的百姓苦,疆外的那些蛮夷只会比疆内更苦上十倍百倍,因而每到冬日时分,就是那些疆外诸部对着疆内蠢蠢欲动的时刻。 冬日里,经常会有小股的队伍袭边,虽然没有大战,但是一整个冬日里必然都是摩擦不断的。 而今岁,整片北疆地域都遭了灾,无论关内关外的粮食都紧缺,关外更是因为干旱导致他们的牛羊缺乏牧草大片死去。 在这等情况下,今年冬日等待北疆军的已经必然会是一场无可避免的大战。 虽然如今暂时不知道疆外的蛮夷诸部会从几时起真正向大胤北疆发起大战,但以顾长卿的猜测,至多不会超过11月中旬——以北疆疆外的气候,进入11月下旬后,疆外就有暴风雪频发的风险,就算是疆外蛮夷也不可能顶着暴风雪频发的时节大军攻城。 如此算来,距离北疆蛮夷诸部大军南下的日子已不足两月时间。 如今朝廷收到北疆奏报,即便是按照陛下原先的计划,仅仅为北疆军筹备足以供给10万将士使用的粮草军资便需要至少半月时间,在此期间,朝廷还需要征集民夫以便粮草辎重筹备完毕后可以顺利运往北疆。 照此日程来算,即便户部兵部以最快的速度为朝廷筹集粮草、征集民夫,再算上运往北疆所需耗费的日程,待这十万将士所需的粮草运抵北疆时,最快也是十月下旬临近十一月的时间了。 在时间如此紧迫的情况下,如今朝中竟突然发生了新帝遇刺这等石破天惊的大事…… 虽说顾长卿在春风楼中写下的那个’户’字在裴度那儿得到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答案,但即便户部尚书不是主谋,也必然会是其中的一个重要推手。 有人要借着北疆之事裹挟新帝,将如今正在全力收束手中权力的新帝重新搅入乱局,而户部在这其中不论是推波助澜又或是坐山观虎斗……总之他们必然都会暂时停下手里的粮草辎重筹集工作。 也就是说,不论眼前这一场混战背后真正的推手是谁……这都是在用大胤朝的国运与北疆数十万将士百姓的性命在进行一场棋盘上刀刀见血的权力博弈。 只要想到这样的可能性,顾长卿的面色便越加冷凝——自古以来,权利二字,最坏人心。 自进书房后就蹭在顾长卿身边的虞子安也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顾长卿这周身的冷意。 他试探地叫了声’长卿哥哥’,也只得到顾长卿一句似有似无的’嗯’。 虞子安见此,一双漂亮的猫瞳中眸色微沉,他有心想要再说上些什么,但沉默过后到底没有再开口。 大约是察觉到虞子安这略微有些不安的表现,顾长卿终于回过神来,轻轻拍了拍虞子安的肩:“没事,以你的身份,只需安分守己,便不需要担心这些朝中乱局。” 毕竟虞子安作为先帝幼子,又无外家支持也无权臣辅佐,自小在宫中进学以来也并未有过什么天资纵横的表现……这样的一个皇子,就算如今长大成人,可除了皇家血脉之外,又有什么用处? 所以正如顾长卿所说的一样,只要虞子安安分守己,就算如今朝中危乱至此,虞子安也照旧可以做他的太平王爷。 十六岁的少年似乎是在顾长卿的怀中得到了安抚,在顾长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背之后,虞子安闷闷地’嗯’了声,应道:“好,长卿哥哥,我不怕。” 但停顿了片刻之后,虞子安又在顾长卿的耳边问:“……但长卿哥哥,顾伯伯和顾大哥他们又该怎么办?” 顾长卿明白,虞子安这是在说如今朝中危乱,是否会影响到北疆的情势。 闻言,顾长卿没有开口答话,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子安,陛下遇刺之事是怎么泄露的?” 虞子安闻声一怔。 顾长卿继续低声细细剖析:“你昨日和我提及陛下与户部的朝堂争执时,尚且提到陛下在朝堂之上震怒——那时陛下必定还未受伤。” “今日你入宫时,也还未有陛下遇刺的消息传出,但恰在你出宫前后,陛下急病的消息开始传出,宫中天使快马召集天子亲卫尽速回宫,不从者视同违背圣命。” 顾长卿的语气中并未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只是阐述着自昨日到此刻所发生的一切事情。 但蹭在顾长卿身边的少年却像是被戳穿了什么似的,忽然沉默了下来,就连揽住顾长卿腰的那只手似乎都更用力了些。 顾长卿感受着怀里少年的情态,微微叹了口气,以极低的声音问靠在他颈间的人:“子安,陛下急病的消息……是你传出来的?” 在他怀里的少年忽而直起身来,抿着嘴看着眼前的顾长卿。 虽然他不肯说话,但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顾长卿因而微微沉默了片刻,轻声问:“子安,你为什么这么做?” 顿了顿,顾长卿又深吸了口气,看着眼前抿着嘴的少年道:“你可知……你这么做,于你会有性命之忧?!” 第56章 不要问,好吗? 在顾长卿的注视下,眼前的少年最终低垂下他那一双漂亮的猫瞳,闷声道:“……我知道。” 看着虞子安这副吐出三个字就又闷声不吭的模样,顾长卿想要再追问些什么,却忽然被眼前的少年抬手捂住了口。 这是虞子安从未对顾长卿做过的动作,在抬手捂住顾长卿的半张脸后,虞子安忽而抬起另一只手竖起食指放到自己的唇边,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顾长卿看着眼前的少年,只见虞子安对着他眨了眨眼,忽而极为认真地对他道:“长卿哥哥,你知道吗?我是真的很想与你一起去北疆的……” 顾长卿未曾想到,虞子安会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他刚怔了一下,虞子安就又一把抱住他,紧接着将脑袋埋在他的颈间重新开始一言不发了起来。 直到半晌之后,才有一个声音在顾长卿耳畔小声应道:“长卿哥哥,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但我不能答。” “答应我,不要问好吗……我不想骗你。” 顾长卿全然没有想到虞子安给他的回复会是这样的一句话。 在他的耳畔,少年紧紧的抱着他,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了阴郁难言的神色,最终一字一顿道:“答应我好吗?长卿哥哥,你要相信,子安或有事会瞒你,但子安……不会骗你。” 秋水苑的书房之中,顾长卿感受着已经渐渐有了青年模样的虞子安紧紧的搂着他,就像是怕一松手他便会消失不见似的…… 顾长卿甚至从虞子安的箍紧他身体的双手中察觉到细微的颤抖。 一时之间,秋水苑的书房之中再度陷入了短暂的静默,不论是顾长卿又或是虞子安都没有再出声。 顾长卿任由虞子安抱着他不放——又或者说,自重新遇到虞子安之后,这个他曾经当作自己弟弟一般悉心陪伴过的九皇子,每一回见他便总是要紧紧地缠住他……这种执着的纠缠在顾长卿就像是虞子安已经经历了无数个不敢相信任何人的日与夜,这才在好不容易重新找到可以信赖的那个人后,便恨不得手脚并用地纠缠了上来。 顾长卿回忆着方才虞子安对他所说的每一句话,眉头紧蹙,想要问些什么,但他又立时想到了虞子安方才在他耳边留下的那一句——不要问,我也不会答。 …… 顾长卿至今仍旧记得,三年前,在他’嫁入’齐国公府时,虞子安还曾将他千辛万苦在深宫之中积攒下的钱财珍宝送到了他的手中。 那时年仅十三岁的少年还有一副澄澈柔软的目光,即便是在他不顾世俗目光强嫁给齐云疏之后,仍旧会认真地遵守自己曾经的诺言。 顾长卿不知道,在自己困囿在齐国公府中的这三年多的时间里,在虞子安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让他变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顾长卿终究还是长叹了一口气,抬手拍了拍虞子安的后背,半晌之后,默默地应了一声’好’。 *** 虞子安离开时,日头还未西沉,但绮罗在将虞子安从角门处送走之后,回到秋水苑的书房里,便对自家少爷回禀了她一路上察觉到的异样景象—— “少爷,方才我送安郡王离开时,在角门处候了一会儿,回来时沿着廊下走了一路也悄声听了——今日的南门大街上比往日肃静得多。” “往日里这个时辰,在临近角门的那处廊下行走,总能听见街面上人来人往的动静,还有些来来回回的商贩沿街叫卖声。” “但今日,别说商贩叫卖声了,便是普通人来回的走动声都像是没了似的。” 绮罗一面说着一面细细回忆着,补充道:“还有,方才我回来的路上,远远瞧见后院的护卫像是又多了一队,往日这齐国公府里可从未有护院这么齐整的时候……” 绮罗将她所见所闻一件件地说给了自家少爷听。 顾长卿在听完之后,无声的点了点头,又对她道:“晚些常山若到角门递消息,你便告诉常山,接下来这段时日小心些行事,不必每日来给府里递消息——多事之秋,让他自己机警些。” 绮罗今日只守在秋水苑中未曾外出,尚且不知道外头都发生了什么事。 顾长卿于是低声道:“天子急病。” 这四个字令绮罗很是一惊,当即便表示自己明白了,紧接着便从书房退走,开始张罗晚些要与常山交代的事务去了。 在绮罗离开之后,顾长卿顿了顿,缓缓踱步走到了秋水苑书房的书桌之后,捻起一块墨锭,又从笔洗中沾了数滴清水,尔后在桌案一角的砚台上缓缓地磨起了墨来。 他一边磨着墨,一边将心中的线索逐一捋平,然后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了一个又一个名字—— 天子、裴度、户部、兵部、虞子安…… 在写完这些名字之后,顾长卿仍旧觉得不够,又在纸上添上了自二皇子到八皇子这七位先帝血脉的姓名,除此之外,这七位皇子背后的母族关系也交错繁复…… 最后,顾长卿又在纸上写下了北疆军、蛮夷诸部、北疆百姓这些’筹码’,而在最末的一处角落,顾长卿则在这一处写上了自己的姓名。 朝堂上、朝堂外,深宫里、深宫外…… 盘枝错节不过如此。 原本,顾长卿作为镇北将军的次子,又在三年前从先帝处求得圣旨强嫁给了齐云疏,这便注定了他与朝堂上的这些纷争不应该有任何关系。 朝堂中的权臣不会接纳始终作为天子孤臣的镇北军一脉,而已经’嫁作人妇’的镇北将军次子更不应该与朝堂权势有任何勾连。 但如今,天子遇刺,朝局纷乱……对于天子而言,如今的他反而成了最值得信赖的一颗棋子。 因为他身为镇北将军的次子,此刻在心系镇北军的利益与家人安危一事上……与当今天子有着最紧密一致的利益关联。 这也是裴度会在天子示意下找上他的真正缘由。 就在顾长卿思索着这些纷乱的线索时,他忽而听见了外头的动静传来,于是即刻将桌上的字纸丢到了一旁取暖的碳盆之中。 下一秒,书房外绮罗满是惊讶的声音已经传来:“少爷!齐世子来了!” 第57章 一枚虎符! 齐云疏?! 顾长卿在听到绮罗的这句禀告之后,也是一怔——此时此刻,齐云疏不是应当已然去往宫中了吗?怎么却会在这时又回到齐国公府? 在顾长卿的猜测中,如今宫中天子应当是猜测有亲卫通过蛛丝马迹看出了天子遇刺或身患重疾,所以才会有消息被传往宫外—— 当然,除了这些天子亲卫之外,宫内应当有不少宫人也受到了天子的盘问。 总之,如今宫中应当是戒备森严的时候,齐云疏作为领四品衔的天子亲卫之一,无论怎样看,都不应当在这种时候返回齐国公府中。 但齐云疏偏偏回来了,而且回到齐国公府之后,就直奔秋水苑而来。 眼前的这诸般情形,无论怎样看都透露着古怪。 顾长卿可以听得出,齐云疏往书房来的脚步声又急又快,他瞥了眼碳盆上的字纸,方才揉作一团丢下去的字纸仍未烧干净,于是他垂眸绕向前去,到了书房门口等待直奔书房而来的齐云疏。 就在他走到书房门口时,外头脚步一步急过一步的齐云疏也已然来到了书房之外。 待看到书房内的顾长卿之后,他脸上的神情既带着愤怒又有些除开愤怒之外的复杂,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等在书房内的顾长卿,然后咬牙转身将书房的房门与窗户都关上了。 顾长卿在看到齐云疏的动作之后,眉头微微蹙了一下,想要去打开一扇窗,却被齐云疏挡住了动作。 顾长卿看着齐云疏的这副模样,叹了口气,道:“你有什么秘事要说?与其关上门窗,不如将门窗打开。” 齐云疏看着顾长卿脸上这副仍旧从容平静的模样,又摸了摸自己怀里揣着的令牌,尔后咬牙道:“我知道!” 一面说着,他一面挡住了顾长卿想要去开窗的动作,然后恨恨地上前一把抓住顾长卿的手,咬着牙,几乎是目眦欲裂的看着顾长卿道:“夫人……我知你想离开我,但你就这般想离开我、离开齐国公府,就连明年春末的时间都等不得了吗?!” 顾长卿被齐云疏这突如其来的一连串质问问的满脸莫名了起来——虽然齐云疏说的确实是事实,但是就像是他昨晚对齐云疏所说的一样,只要齐云疏不要再来与他发生莫名的争执,他仍旧有足够的耐性去等待。 于是顾长卿拧着眉头看向了齐云疏:“齐云疏,你到底在说什么?!” 齐云疏听到顾长卿的回答一怔,问:“不是你求裴度、虞子安向陛下举荐的你?!” 顾长卿看着齐云疏的这副模样,沉默了片刻,反问:“齐云疏,如今陛下深陷危局,如果深陷危局的人是你,仅仅凭借裴度或虞子安的举荐,陛下就能当真信任我吗?” 说着,顾长卿又看向眼前神色微松的齐云疏,再次平静地问:“譬如你……陛下难道就是仅仅凭借你身为他亲卫的身份,所以就将这样隐秘的任务交予你的吗?” 听着顾长卿的反问,齐云疏擒着他手腕的手又一紧,然后才深吸一口气松开,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知道陛下有秘密的任务要交代,也知道陛下同样也以利益相诱,让他承担起了护卫天子的危险。 顾长卿闻言挣开了齐云疏的手,只言简意赅地说了四个字:“利益相同。” 在齐云疏问出那句’你是否让裴度、虞子安举荐了你’时,顾长卿便知道齐云疏为何会突然回到齐国公府寻他的了——因为陛下有秘事要交由他来处理。 就如他所说的一样,他身为镇北将军府的次子,心系北疆与父兄,与当今天子此刻的利益是相同的。 如果他如今还是那个被’剧情’控制的傀儡的话,就算他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新帝也必不会考虑到他。 新帝之所以会考虑到他,应当确实是裴度的提议——作为新帝的皇帝侍读,裴度是坚定的天子派系人物,虽然如今仅仅只是七品衔的皇帝侍读,却也绝对是新帝身边的心腹。 只要新帝能够熬过皇权交替期间与这些权臣之间的争斗赢得胜利,那之后的裴度必将随着天子的真正掌权位极人臣。 今日之事,应当是天子昨日受伤之后裴度或恰好随侍在侧,在天子醒转之后与天子紧急商议出的各种细枝末节之一。 天子对于他的信任可以是因为对于顾家忠义的信任以及与他利益相同的信任。 而对于齐云疏的信任……或许只是巧合之下的一种选择——今日在春风楼中,裴度邀约他于春风楼上相见,恰巧齐云疏偏要赶着与他和裴度两人在春风楼上相见。 以裴度的多智近妖,足以在中午春风楼上的一见之下判断出齐国公府……至少是齐云疏与此次刺杀天子的事件究竟有无关联。 而有了裴度的判断,再加上以利诱之……自被剧情控制’嫁入’齐国公府之后,顾长卿清晰地知道齐国公府对于’国公’的这个爵位究竟有多么在意。 自老国公故去之后,齐云疏两年来未能袭爵这一直都是齐国公府中令人心浮动的一件事。 是以,天子甚至不需要对齐云疏许以其它重利,只需要许诺事成之后下旨令齐云疏正式袭爵,就可令齐云疏为他所用。 在顾长卿掷出’利益相同’四字之后,齐云疏便陷入了沉默。 他一贯知道顾长卿才智不俗——否则顾长卿也不可能在北疆时不以父亲荫封就凭着自身的足智多谋取得了顾小校尉的封赐? 只是过去的五年时间,顾长卿时时刻刻对他爱恋纠缠,再多的风采也已经折损其中。 但随着顾长卿对着他提出’和离’的那一刻,在他眼前的这人就像是蒙尘多年的珍宝明珠渐渐有风出去了他身上的沙土,一点一点的……明珠身上原有的柔和光彩就重新熠熠照亮了起来。 齐云疏在这一刻不知道自己究竟应当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他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才从胸前掏出了一块令牌交到了顾长卿的手中:“……这是陛下令我交予你的东西。” 顾长卿在从齐云疏的手中接过这枚令牌之后,双瞳倏然一缩,抓着令牌的手也蓦然收紧了起来——这枚令牌…… 是一枚虎符! 第58章 顾小将军 顾长卿一眼便能认出这枚虎符所能调遣的究竟是哪支队伍——这正是京中城防营的虎符。 京中城防营的指挥使原是顾家的家将,于北疆数次立功之后,被先帝调往京中入职城防营,此后逐步成了城防营指挥使,驻守京城戍卫一方平安。 顾长卿在被送回京城之后,也曾见过这位城防营指挥使,乃至他后来年岁渐长,也是在城防营中操练功夫。 若要说来……当年齐云疏被选为天子亲卫后被送往城防营受训,他第一回便是在那城防营的校场上见到的齐云疏。 边上,齐云疏自然也知道这枚令牌是城防营的虎符,同时也令他想起了曾经在城防营校场上第一次见到顾长卿时的场景。 彼时的顾长卿人称顾小校尉,在校场上的风采夺目…… 在顾长卿接过这枚虎符之后,书房之中的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是一种沉默,两种心思——各不相同。 顾长卿在看过了手中的虎符之后,沉默片刻,便问:“陛下有什么交代?” 齐云疏闻声一顿,道:“陛下说——城防营本就是为了戍卫京畿平安,但近日京畿之外却盗匪横行,令百姓难安,甚至……” 齐云疏说到这里的时候,沉默了片刻,才接着道:“甚至有盗匪明目张胆抢夺护卫粮税的官兵队伍,出其不意之下,竟令京畿几省官粮被劫,使得京畿数省粮仓不丰,户部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总不能不顾百姓生死,强令加征粮税送往北疆吧?” “若真是如此……只怕北疆未破,京畿倒先反了。” 齐云疏一字一句,复述都是天子亲口所言。 顾长卿只听到半途便知道,如今户部正是用这样的荒唐借口来堵塞天子想要加派粮草辎重运往北疆的旨意的。 虽说此次天子遇刺背后未必与户部尚书真正有关,但户部尚书绝对也是隐身其中攫取利益的巨头之一——不说其它,只说这本应该被上缴到国库运往各省粮仓以备军资筹备又或是灾民救济的粮食,竟然就能够被劫匪轻轻松松地从护卫粮税的官军队伍手里劫走…… 这其中的水便不可说不深。 总之,听罢齐云疏所说一切,顾长卿心中对天子此番旨意也已经有了几分盘算了解。 略作思索之后,顾长卿又问:“陛下可还有旁的什么交代?” 齐云疏沉默片刻,又从怀中掏出一张银质的半脸鬼面具与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这份’圣旨’,说是圣旨不如说是一封长信。 圣旨之中令顾长卿暗中隐秘行事,莫要暴露身份行踪,又交代了若成功剿匪之后可与何人联系如何联络种种。 从这封圣旨中可以看出,新帝自登基以来虽然处处受到权臣掣肘,但是如今新帝已经是正位天子,仍旧以天子之势收拢了不少势力臣子。 如今朝堂上看来虽然天子在宫中遇刺危机重重,宫外又有权臣把持朝政贪赃枉法,天子一派看似全无胜算,但实际上天子的势力已然暗中遍布,只是一点一滴并不显眼。 待到他日聚沙成塔,这朝堂之上的争斗,天子一派未必没有胜算。 想到这里,顾长卿又抬眼看了一眼齐云疏,愈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毕竟齐云疏虽然一贯高傲,但也不是什么没有脑子的性格。 如若在齐云疏的判断中当今天子当真全无胜算的话,那齐云疏必然不会带着齐国公府搭到天子一派的船上。 书房之中,自顾长卿接过虎符和白银鬼面之后,他便沉默着不再开口,只是看着眼前的顾长卿,下意识地一点一点描摹记忆眼前顾长卿的模样身影。 以圣旨中所述的事由,接下来的日子里,顾长卿必然要亲身奔赴京畿周边诸省,领着城防营的军士剿匪杀敌。 而这只是第一步…… 不论是顾长卿又或是齐云疏都知道,如今天子无人堪用,情急之下用了早已经’嫁作人妇’的顾长卿。 顾长卿虽然与天子如今的利益一致,但是他自五年之前起就因这情情爱爱之事声名狼藉,待嫁到齐国公府之后更是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 在这等情形之下,天子虽然不得不试着重新启用顾长卿,但这第一步却绝对不会将真正重要的事情交到他的手中。 这一次京畿剿匪,就是在试探顾长卿这个曾经的’顾小校尉’究竟还有几分本事和头脑在身。 而一旦顾长卿顺利漂亮的完成了天子交付予他的任务,接下来……顾长卿便不可能再回到齐国公府的后院之中了。 一思及此,哪怕齐云疏清楚地知道这是天子之命,也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把抓住顾长卿的手腕,忍不住地想要将人留下。 顾长卿看着齐云疏这忽而又上前擒住他手腕的神态,神色微敛,问:“……是陛下还有什么交代吗?” 齐云疏听着顾长卿这话微微一顿,咬牙道:“没有。” 顾长卿又问:“那……齐世子这是?” 齐云疏握着顾长卿手腕的手在这一刻又是一紧,尔后问:“……你当真要去?!” 顾长卿举起手中的圣旨,一字一顿道:“君令不敢辞。” 齐云疏又看着顾长卿如今比之巡场习武之人要瘦弱得多的身体,咬牙道:“以你如今的武力,当真能镇得住那些兵痞么?!” 顾长卿抬眼看了齐云疏一眼,便平静道:“这个问题,就不劳齐世子关心了。” 齐云疏看着顾长卿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咬紧了牙关恨声道:“……顾长卿,我如今仍旧是你的夫君!” 顾长卿听着这话,垂下双眸,问:“……然后呢?” 然后? 齐云疏默默闭上了眼——所以,他的所言所行……都是出自关心。 但到底,齐云疏也不知为何,这一句话最终他还是没能说出口。 此刻他还是顾长卿的夫君,但等离开这齐国公府后,他眼前之人就不再是他的夫人…… 而是……顾小将军了。 第59章 离开国公府 当天,齐云疏仅仅只是回了齐国公府一趟就又重新在宫中侍卫的跟随下策马赶回了皇宫之中。 齐云疏的这一趟行程来去匆匆,自然有人好奇齐云疏是因何突然返回齐国公府——毕竟如今因为宫中天子急病,京中无论是达官显贵又或是平民百姓都已经是议论纷纷。 再有京中所有天子亲卫被全员召回皇宫之中,不从者以忤逆罪判处。 当今天子秉性温和,自登基以来这样的重罚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因而在这样的重罚之下,京中对于此次天子重病的议论声已经完全无法弹压了。 甚至私下里干脆就已经传出了’天子遇刺’这样的流言,这些传播流言的人说得言之凿凿,简直就像是亲眼所见一般。 然后迅速有人将天子亲卫被全员召回宫中护卫天子的事情与天子遇刺的流言蜚语结合到了一起,形成了更加完整的流言,认为必定是天子亲卫之中有人结合叛党刺杀天子,这才使得原本性情纯善的天子勃然大怒下了这样的重罚。 而至于齐云疏返回齐国公府一事,也被不少人暗中开始私下解读了起来,有人猜测齐云疏就是所有天子亲卫里犯了事儿的那一个——或者至少是与此次天子重病有关的人之一。 没看这齐世子回府一趟还有宫中侍卫跟着呢吗?没准儿就是回府去取罪证了呢? 于是京中不少人都认为这齐国公府的世子爷这回怕是要摊上大事儿了,就连齐国公府外出采买的仆从听着外头的这些流言蜚语也开始人心惶惶了起来。 而像是齐国公府还未分家的二房、三房之中更是乱作一团,倒是康宁院中的齐国公夫人赵氏在此等时候竟然也是可以镇得住场子的——赵氏亲自出来将二房与三房的人还有府里的仆从训斥了一顿,勒令内外管事把守好府门,不得随意进出。 等赵氏教训完府里的这些人之后,重新回到康宁院的正房里,狠狠地拍了拍桌子,问:“秋水苑里的那个呢?” 前一日齐云疏被急召入宫之后又回了一趟齐国公府的事情赵氏是知道的。 但她原以为自家儿子又回府一趟或是有要事又或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落下了,原还以为齐云疏离开之前会到康宁院中与她将而今宫中的情形简单交代一番,谁知道她这儿子倒好,回来一趟就直奔秋水苑,之后从秋水苑中离开后便跟着宫中侍卫又往宫里去了。 唯一留下的一句话竟然是让天冬来交代她——接下来无论秋水苑中发生了什么事,都让她务必不要插手。 赵氏听完天冬的这句交代之后,一张雍容华贵的脸上简直是一片铁青的脸色,但她知道自家儿子不会无缘无故交代她这个,因而还是咬牙应下了。 只是虽说让她不要插手秋水苑中的任何事,但赵氏还是派了人关注秋水苑中的情形。 刘嬷嬷看着自家夫人这会儿的脸色,赶忙在边上小声道:“秋水苑里的那个未时初刻就戴着个帷帽从角门出去了。” 刘嬷嬷想着这个,刚想骂一句’真是个不守妇道的东西’,又想起秋水苑里的那个早已经说了要与自家世子爷和离,如今只不过算是仍住在齐国公府里的客人罢了,犹豫了下,到底还是把这句话给咽了下去。 只是说归这么说,不论是刘嬷嬷还是赵氏都知道,自那顾长卿搬去秋水苑之后,齐云疏反倒是日日都出现在了秋水苑中…… 即便赵氏提前将叶诗瑶给纳入了府里,她也强逼着自家儿子去了几趟翠微苑,但如今翠微苑里的那个却仍旧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连个身子都没破。 赵氏一边愤愤地拍了下桌子,怒骂了句’没用的东西’,一边却又想着秋水苑里的那个顾氏究竟要趁着她儿子不在外出做些什么事情…… “夫人……咱们要派人跟着秋水苑里的那个吗?” 刘嬷嬷也看出了自家夫人的担心,于是小声提议。 但赵氏在这种时候到底还是脑子较为清醒几分,她一手放在桌案上握着拳,一边咬牙道:“不必管他!他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去!” 赵氏心里想的明白,那顾长卿到底是做了她儿子三年的正妻,偏又是个男儿身,如今齐国公府流言四起的时候,倒是那个顾氏更适合出外处理些她们不便处理的事情。 至少这顾氏满心满眼都是她儿,就算如今闹别扭又怎样?还不是好好地替她儿子办事儿? 总比二房三房那些不要脸面的白眼狼要强! *** 顾长卿并不知道赵氏是怎样想他的,这于他并无所谓——前一日齐云疏在离开齐国公府返回宫中之前就曾说过,让他放心离去,府中的事情他会交代安排好。 至于怎样离去? 顾长卿今日仍旧穿着一身灰白半旧的窄袖长衫,手上皮甲束腕,腰间同样束着黑皮腰封,但外罩着一件文士衫,配上他如今偏瘦的身形,颇有一副临风飘逸的姿态,叫人丝毫也看不出他内里是一副劲装。 文士衫外,他又在身上披了件兔毛披风,长发只束起一半,余下的长发披肩,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文弱三分。 他便是穿戴着这样的一身衣裳,手里拿了个白纱帷帽预备出门的。 只是在出门之前,他仍旧看着绮罗顿了顿。 “……接下来便要辛苦你一段时日了。” 他此去,若想叫人看不出端倪,那么齐国公府中的’顾长卿’就不能消失不见。 宫中天子与裴度也不能允许这种破绽出现,所以昨日齐云疏便已对他交代好,今日他仍旧照往常的装扮在未时初刻去到春风楼中,届时自然会有人与他交换身份。 到时候,两人身份交替之后,他便可戴上白银鬼面,带上可调遣城防营的虎符去往城防营调遣兵将直捣山匪所在。 而与他交替了身份之人则需要留在齐国公府中继续伪装他的存在——也因此,绮罗需要时时假作他仍旧留在秋水苑中一般,继续在此处伺候’她家少爷’。 这显然是委屈了绮罗且有不小危险的事情,但在顾长卿对她提起后,绮罗答应得干干脆脆。 这会儿,绮罗给他收拾好行装,带着满心笑意道:“少爷,您别担心!” 能看到她家少爷离开齐国公府,绮罗不知有多开心! 顾长卿在看着绮罗笑着与他挥手之后,也默默闭眼对绮罗点了点头,然后戴上了白纱帷帽,从角门处离开了齐国公府。 此一去,正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曾经被’剧情’生生地束缚在这座齐国公府之中,如今…… 顾长卿摸了摸怀中的那枚虎符,只觉得自己曾经停滞了五年的人生轨迹,在这一刻,似乎终于再次缓缓向前启动了! 第60章 偷天换日 春风楼里,这一次仍旧有店小二将他引到二楼的夏叶包房里,但这回在包房里的已经不是裴度或齐云疏。 毕竟前两日’天子急病’的消息还未暴露时,裴度到春风楼里与人饮茶便罢了,如今既然’天子急病’,京中上下都知道如今天子危急之时,裴度作为纯粹的保皇党、皇帝侍读、天子近臣,此时必然应当是守在天子近前的。 至于齐云疏就更不必说了——经过一日的流言发酵,齐国公府大厦将倾的消息已然传遍了京城上下。 此时此刻,关注齐国公府的人自然不少。 即便顾长卿只是从齐国公府的角门处出来的,他也察觉到了身后有不少钉子在盯着他的行踪,见他上到春风楼的包间内,那些钉子也并未放松警惕。 很显然,那些跟踪的人应当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现下盯着他,就是想看看他在这般时候出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忙? 顾长卿一面不紧不慢地钓着这些钉子,一面在店小二的指引下进了夏叶包间内——而此时的夏叶包房内,早已有一位意想不到的熟人在其中。 正是裴度的嫡亲弟弟,裴家的嫡次子,裴序。 这位裴家的二少爷与裴度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是自幼体弱,与他多智近妖又嘴毒的兄长不同,有一副温和的性子,见了谁都先笑三分。 因为身体孱弱,所以裴序每每外出身边都有护卫跟随保护。 顾长卿在看到包房内的人竟然是裴序之后,先是一愣,然后心里也迅速的明白了过来——裴序的出现虽然意外,但是他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毕竟如今既然有人开始在齐国公府中盯着他外出,那么他戴着帷帽约见裴度的事情应当早已有人知晓。 今日裴度既然不适合出现在春风楼中,那他的弟弟出现也未尝不可——虽然人人都知道裴度如今是天子近臣,也会觉得如今的裴家都已经坐上了新帝的战车,但裴序这位裴家二少爷的身体着实是太差了,这京城之中人人都知道,裴家对这位二少爷从没什么叫他上进的指望,只想着裴序可以安安稳稳活得长久些便好了。 这样的一位从不参与裴家大事的病弱少爷,和已然嫁入齐家的顾长卿…… 若叫旁人来看,这样的两人凑在一块儿,实在是凑不出什么样的要事来。 而顾长卿在进门之后,仅仅是包厢门打开的那一会儿,裴序便被冷风吹得咳嗽了好几声,裴序身边的裴家护卫立刻便上前将包间门给关上了。 这包间门一关,顾长卿后头跟着的钉子们便各自进了春芽与秋蝉这两间包房之中,一左一右地监听起隔壁夏叶包房里的对话—— “世子夫人,您来了。” 最先开口的正是虚弱的裴序,他笑着跟顾长卿打完招呼之后又道:“昨夜便收到了您递往裴家的信,您想求家兄问问齐世子的消息……咳……” 裴序一边温声细语地说着前因后果,一边咳嗽着,这包间里立刻就有裴序的仆从抱来披风请他换衣服的动静—— “二少爷,大夫都说了您不可再着了风,这春风楼包房内的碳盆不够暖,您还是把披风穿上吧……” 紧接着,这夏叶包房内便是一阵仆从伺候裴序穿衣服的动静。 等这衣服换好之后,裴序又是一阵咳嗽,然后似是在对着顾长卿道歉:“齐夫人,实在是抱歉,你我的身份在这包房内,本该开着窗子避险的,实在是裴序的身体太过孱弱……” “无碍……请问裴公子,不知我家世子如今境况如何?昨日所有天子亲卫都被召入宫中……已经足足一夜过去了,却没有半点消息传出,如今齐国公府中人心惶惶……” “家兄自昨日入宫之后也未曾回府,昨夜宿在宫中,序自幼体弱,于朝中之事多有不知……还望齐世子夫人海涵。” …… 春芽与秋蝉两个包房之中的钉子几乎将夏叶包房中的对话听了个一干二净——这打探消息的难度简直低到了极点。 但不论是春芽还是秋蝉这两个包房内的探子们都没有对这对话的真假有任何的怀疑。 这夏叶包房里的两个人——一个是从小到大只有一个病弱名声的病秧子,虚弱得连个冷风都吹不得,在包房内点着碳盆还需要再裹上披风。 另外一个则是痴缠了齐云疏五年,宁可堕了镇北将军府的名声也要求先帝赐了圣旨赐婚的顾长卿。 前些日子倒是传说这顾长卿要与齐云疏和离了,如今看来,这顾长卿只不过换了个花招儿欲擒故纵罢了,否则为什么还在齐国公府里住着不肯离去,如今又眼巴巴地找上裴家的人求助呢? 至于顾长卿为什么不去找顾家的亲朋求助? 就他如今这副样子,顾家的亲朋旧识还有谁愿意搭理他的? 总之,这夏叶包房里,顾长卿与那裴序聊了许久,都是没什么用处的消息,最终只听那顾长卿语气低落地求裴序若有消息务必去齐国公府帮忙传个话,余下的便全无了。 之后包间门打开,那顾长卿又戴着白纱帷帽见不得人地离开了,倒是裴序这里前呼后拥的,有裴家的仆从担心他们家少爷吹了风,又给拿了风挡给围着,这才小心翼翼地把人给从春风楼二楼的包间里给接回了裴府的马车上。 春风楼里的不少茶客见着这架势,都忍不住地摇头叹气—— “就这裴府的二少爷,也不知道还能养活多久哟!” *** 裴府的马车载着裴家二少爷裴序一路平平缓缓地回到了裴家,直到了裴家二少爷的院子里,裴序才在马车中’侍卫’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继而他贴身的侍卫陪着他一同进了房内,很快房门也就此关上避风了。 也是直到屋子里的房门关上,始终陪在裴序身边的’侍卫’才抬起了头来——正是在春风楼夏叶包间内与裴序的侍卫偷天换日转换身份后的顾长卿! 顾长卿此刻一身侍卫劲装,头发高高束起,利落从容。 他到这会儿才认真地对着裴序拱了拱手:“长卿多谢裴二少相助!” 裴序这会儿坐在他自己的暖榻上,满脸带笑地看着顾长卿:“顾小校尉不必客气,如今你我都是同路人,帮你便是帮我长兄。” 顾长卿闻言一顿,问:“可是裴大哥有何交代?” 裴序听着顾长卿这话,当即笑了下,这才又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道:“家兄留了一封信,令我交予顾小校尉。” 说着,裴序将这封信交到了顾长卿的手中。 顾长卿一怔,当即明白了——这封信里只怕还有昨日天子在那’圣旨’之中尚未说明的一些事情。 他当即对裴序拱了拱手,拆开信封展信细看了起来—— 第61章 裴二公子 素白色的信笺上果然是天子借由裴度之手给他留的额外信息,信上的内容极为简练,只有五个字—— 【望得胜归来。】 除此之外,便是一张京畿周边诸省各府州的地形图——这张地形图显然不是普通人能拿到的,图上地形标注之精确,甚至连各省驻兵所在及八百里加急官驿的位置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与此同时,图上用朱笔圈定了几个不同的位置,并画圈写有’粮’字,很显然,这张地图上朱笔所圈的地点就是户部所报的朝廷粮税被劫的位置所在。 顾长卿见此下意识地将图中红笔圈定的几个不同的位置都记在了脑中,同时在心中开始计算这些粮税被劫地点互相之间都有什么关联。 毕竟这些粮税的运输时间先后不一,就算这些劫匪背后有户部的人透露消息,但顾长卿并不以为这些山匪真就有足以和朝廷兵马对抗的人手,如若盘踞在京畿附近的匪患数量能到了足以和朝廷抗衡的地步,那各省州府的驻兵早该将这等匪患上报朝廷了。 这些劫匪之所以能够劫走粮税,其一靠的是户部的人里应外合获取信息,其二是劫匪的人手灵活机动,其三只怕护送粮税的队伍之中也有人配合。 除此之外,这些劫匪背后应该有高人已经为他们规划好了每一次劫持粮税的路径与时间…… 裴序的房间内,顾长卿自拿到这封信与地图之后,就下意识地沉思了起来,直到在这点足了碳盆的房间内待的时间久了,额头竟冒出了汗来,这才忽而想起自己仍旧还在裴序的房里。 “裴二公子……” 顾长卿不太好意思地跟裴序拱手致歉了起来:“抱歉,多亏了裴二公子相助,长卿就不再叨扰了,这就离开裴府。” 方才,在顾长卿接过信陷入沉思之中时,裴序便在一旁饮着茶,浅笑着等着顾长卿回过神来。 也是这会儿见顾长卿终于回神,裴序这才笑着道:“顾小校尉,莫急。” 顾长卿原准备将手中的信笺收好就离开,但他当然不会是主人家还没发话就自顾自转身离去的那等人,在听到裴序留他的话后,他便暂时停下了准备离开的动作,对裴序认真拱手道:“裴二公子请讲。” 裴序作为裴度的嫡亲弟弟,倒是真的丝毫没有染上他哥哥的毒舌,从始至终都平心静气笑意盈盈。 他指了指屋内的另一张椅子笑道:“顾小校尉,先请坐下吧。” “家兄对顾小校尉已有安排——如今盯着我裴家的人比盯着齐国公府的人只多不少,如若顾小校尉刚进我裴家的门,转身便从裴家离开……那便是任谁都知道这其中有猫腻了。” “顾小校尉若是再从我裴家去往城防营,便会有更多人猜出顾小校尉真正的身份,那你我今日在春风楼中演的那一场戏便真正是白费了。” 顾长卿不傻,听到这里当然明白这是裴度还有更周密的安排,于是再度拱手道:“长卿一切听从裴二公子的安排。” 裴序看着顾长卿,便双眼微弯的笑了起来:“好的,还请顾小校尉不必着急,毕竟如今情势,你与我裴家份属同一阵营,家兄至今仍在宫中陪同天子筹谋,裴家如今人人都悬着项上人头,若情势许可,绝不会拖延顾小校尉的行事时机。” 顾长卿闻言立刻对裴序又拱手致谢:“长卿明白,有劳裴二公子了。” 作为被当作’人质’留在京中的顾家人,顾长卿自然是对曾经作为镇南将军的裴家族人有所了解的。 他一直知道裴度有个比他小上三岁的弟弟,在他与裴度彼此之间还算关系莫逆的时候,他也问过裴度为什么不将他的弟弟带出来一块儿玩耍。 裴度那时的回答是’裴序见不得风’。 其实不仅是见不得风,也受不住热、耐不得寒。 可以说,如若裴序不是生长在裴家这样的人家中,只怕早就在幼年夭折了。 因而顾长卿虽说早就知晓裴序其人,但真正见过裴序的次数可以说是屈指可数,仅有一年的宫宴上,裴序被难得地带进了宫中觐见先帝,顾长卿才因此对裴序的外貌有所印象。 否则今日便是在这春风楼中见着人也不会知道当面的究竟是什么人。 顾长卿看着在这般暖和的屋子里仍旧没有脱下外袍的裴序,再看他脸上明显并不健康毫无血色的模样,便知道这个裴家的二公子确实是身体极差了。 裴序显然也知道自己的情形,于是笑着对顾长卿道:“序自幼体弱,顾小校尉见笑了。” 顾长卿当即摇头——身体单薄病弱这种事,绝不是裴序愿意的,他倒是觉得在身体如此孱弱的情况下,裴序仍旧能保持如此稳定温和的情绪,着实惊人。 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惊叹于裴度的聪慧时,那个人称多智近妖的裴度却说,如若裴序不是受病体所困,其智更甚于他。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那是少年时的顾长卿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判词。 而今日这回,算是他第一次与裴序有所接触,这位裴二公子说话谈吐总是温言细语娓娓道来,一张面孔虽说因为病体而没有血色,但若论长相却也绝不输给他的长兄——被先帝钦点为’探花’的裴度。 惋惜的念头在顾长卿的心中一闪而过,裴序看着顾长卿的模样,浅笑了下,大约是看出了顾长卿心里的想法,但他并未说些什么——毕竟他的身体就是如此,如若见着他人的惋惜就心中郁郁,那他只怕早活不到如今这样的年岁了。 裴序于是温和地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顾长卿交代了之后的安排—— “今日还请顾小校尉在裴府之中暂住,如今气候渐寒,序的身体已熬不住府中的苦寒,今日外出一趟便已受了风,为将养身子,明日便会带着侍卫仆从去往我裴家在京郊的一处温泉庄子过冬。” 顾长卿当即便明白了,裴序这是会在明天去往裴家郊外温泉庄子的队伍中将他安插在其中。 对于关注裴家的那些探子,自然对于裴序的身体情况都了如指掌,想必裴序往年也有秋日天寒后去京郊温泉庄子避冬的习惯。 如此一来,裴序带着他从容从裴府离去,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确实是最好的安排了。 顾长卿于是对裴序一拱手,再次致谢道:“多谢裴二公子安排。” 裴序闻言先是一愣,然后笑了笑:“顾小校尉怎知不是家兄的安排?” 顾长卿也是一怔,他没想到裴序只一下便听出了他话外之意,于是道:“宫里宫外人多眼杂,裴度既然已被召入宫中伴驾,只怕并没有这等余闲交代这样细节之事。” 还有一点证据,便是裴度交给他的那封信如此重要,裴度却仍旧没有多留什么交代,便知裴度与天子只怕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筹谋——如今这粮税之事并不在他们安排的关键之中。 裴序听着顾长卿的回复,没忍住又笑了起来,拱手道:“顾小校尉机智。” 顾长卿看着裴序脸上的笑意,只觉得到了这会儿裴序的脸上才多了一些真实的人气。 裴序接着笑了笑:“一应安排我已交代了府里的管事,但今夜要委屈顾小校尉在我屋里睡上一夜了。” 顾长卿明白,这是叫他尽量不要出现在任何人的眼中,就连裴家的仆从最好也不要见着他。 对此顾长卿自然没有意见:“今夜就叨扰裴二公子了。” 裴序也笑道:“好,还请顾小校尉稍待一夜,我们明日出发!” 第62章 鬼面将军 裴府之中,一夜无事。 唯一便是这裴序确实体弱,夜半时分大约是因为白天确实受了寒,咳嗽得有些厉害,但又因为顾长卿在他房里,裴序便不让家仆把大夫请来,只勉强喝了些往日的汤药便再躺下了。 顾长卿见着裴序咳嗽的模样,有些担心,想说自己避开让大夫来看看还是要好些,但裴序最终坚持表示自己病的时间久了,知道今夜只是些许咳嗽而已,并无大碍。 最终顾长卿有些担心地在裴序床边照顾了他一会儿,直至裴序终于安稳地睡下了,这才到外间的榻上睡下。 在顾长卿离开后,床上原本已经睡下的裴序又睁开了眼,低低地轻咳了声便止住了自己的咳嗽。 他想着,这位顾小校尉……似乎与他大哥曾经提及时的性情模样不同,也同这些年坊间传闻的模样全然不同…… 可惜,他的身体如此孱弱,否则,他与顾小校尉应当可以做个不错的朋友吧? 这般想着,裴序重新令自己闭上了眼,终于勉强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裴序笑着对顾长卿道了谢,接着两人用完早膳后,裴府的管事便来回话,说是去往温泉庄子的车队准备都做好了。 一应准备完毕之后,一辆裴府专为裴序准备的马车也驶入了裴序的院子里,紧接着,裴序便在仍旧是裴府侍卫打扮的顾长卿搀扶下,在他的一众仆从的照顾下,很快上了自家的马车。 顾长卿自然作为’照顾’裴序的侍卫,与裴序的贴身小厮一块儿坐在了马车内。 随着裴序的马车一点一点地驶出裴府,也正如裴序所料,那些如今盯着裴府的探子虽然照例关注了裴序的出府,但是这样一位病秧子的裴二公子属实没有继续盯着的必要。 倒是也有更心细些的探子一路跟着裴府的马车,见到裴府的马车确实是一路去往了裴府在京郊外的温泉庄子之后,亲眼看着裴府的车马没有再去往他处的意思后,便回转行程返回京中继续盯着裴府中其他人的行踪去了。 毕竟并没有人认为,裴府会将什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这位都不知道还能再活上多久的裴二公子。 *** 京郊,温泉庄子中 裴序在顾长卿的搀扶下来到温泉庄子的正房之内坐下后,再看向顾长卿时,眼里多少流露出了一丝遗憾—— “顾小校尉,这便该离开了。” 顾长卿看着行动不便,几乎一年到头都只能在家中休养的裴序,心中也不由得为这位聪慧不输裴度的裴家二公子感到惋惜。 他认真地对裴序拱手致谢道:“多谢裴二公子相助,长卿此去不知何时能与裴二公子再会,望二公子多多保重身体!” 裴序温和的眉眼抬眼看了顾长卿一番,尔后笑道:“也望顾小校尉自此马到功成,一展抱负!” 顾长卿闻言又看了裴序一眼,对他再度一揖,然后转身便要离开。 裴序看着顾长卿的背影,最后道:“偏院中,已为顾小校尉备好衣饰与马匹,一路平安。” *** 顾长卿自出了裴序的屋子,便发觉屋子外的裴家仆从已经都被裴序的贴身小厮安排了各种事情忙碌,在他通往偏远的一路上,竟没见着任何一个裴家的下人与温泉庄子里原本的仆从。 这般的调遣能力…… 顾长卿只觉得,如若裴序不是因为身体所累,必当是沙场上可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的一员名将。 在心中又略微惋惜片刻后,顾长卿在偏远一间屋子里看到了裴序令人为他准备好的一应物品。 他悄然闪身进到屋内后,很快便换好了衣物轻铠与一袭披风,尔后拿起裴序为他备好的包裹行囊,再拿起一柄长剑。 此时换好一身装备的顾长卿,已然是一副少年将军的模样。 在一切收拾停当之后,顾长卿便又从怀中取出齐云疏自宫中送到他手中的白银鬼面——对着屋内的铜镜,顾长卿亲手将这张白银鬼面戴到了自己的脸上,遮住了自己大半张的面孔。 最后,进门时还是裴府侍卫装扮的顾长卿,在重新踏出这扇房门时,已经是一位身姿挺拔的鬼面将军! 踏出房门之后,顾长卿一眼便看到了裴序为他备好的马匹——那是一匹通体银白色的骏马,马鞍马踏均已备齐。 顾长卿于是在马踏上轻轻一点,转眼之间已经飞身上马! 不多时,在裴府京郊温泉庄子的偏门处,有一名鬼面将军骑着一匹银白骏马飞驰而去—— 裴府的温泉庄子内,裴序听着骏马离去的嘶鸣声,在心中微微一叹,祝福着自己的这位’新朋友’一切平安。 *** 城防营驻地外,士兵驻守其外,只见远处有一道沙尘马影飒踏而至。 士兵们当即举起长枪,高声呼喝:“来者何人!” 只见马上是一名戴着银白鬼面的青年抬起手,他手持的是……城防营的虎符而来! 第63章 究竟是谁?! 城防营外的士兵原本手中齐齐举着长枪对准来人,却不防眼前这个戴着银白鬼面的青年抬手便亮出了一枚青铜制的虎符,虎符上用篆体刻着’京畿城防’四字,令牌底下系着一条明黄色的流苏…… 正是当今天子手里才会有的那一枚城防营虎符! 守营的将士当即一震,喝问道:“你是何人!” 白马上的顾长卿从怀中又抽出那一卷明黄圣旨,朗声道:“无名无姓,奉命而来。” 守营的将士看着眼前之人怀里的明黄色圣旨与手中的虎符,虽已信了八九分,但仍未放松警惕。 营门内,早有小兵快步跑着一路往城防营指挥使的营房方向跑去,而营房外,守营地士兵们仍旧在以枪尖对着白马上的银色鬼面青年。 此时此刻,坐于马上的顾长卿一手拉着缰绳,一面俯瞰着眼前城防营外的这些卫兵——即便是面对手持虎符而来的他,这些卫兵也仍旧进退有据,并未因为来者手持虎符、圣旨就放松警惕。 这样的反应令顾长卿微微颔首。 从天子会将城防营的令牌交到他手中便可知晓,城防营是完全在天子掌控之下的一支队伍。 以如今波云诡谲的朝局博弈来看,天子一方明显还在弱势之中,在这样的情况下,己方的每一颗棋子都至关重要。 而从武将力量来说,顾氏一门虽然忠于天子,但是要想镇守大胤北疆不叫疆外的蛮夷诸部侵入大胤扰乱民生,那镇北军的力量就必须在北疆继续坚守,无法回撤到京中护卫皇权。 而城防营作为天子手中近在眼前的一支军队,大约就是天子手中最强而有力的一支能够护卫皇权的队伍了。 作为肩负着如此重担的一支队伍,城防营的军士素质越好,对天子一派而言便是越好的一枚筹码。 对于顾长卿而言,如若这城防营的守营卫兵在看到他的虎符与圣旨之后便二话不说收起长枪,那这城防营卫兵是否还堪用的问题便需要思考一番了。 白马之上,顾长卿平静地单手牵着缰绳。 而城防营外,守营的卫兵在手持长枪对着顾长卿时,也在谨慎地看着眼前这个戴着银白鬼面的青年,猜测着这个自称无名无姓的鬼面青年究竟是何人。 旁的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是此刻守在营外的戚渊却看得出来,眼前的这个鬼面青年虽然看起来毫无防备,但以他骑在马上的姿态,但凡他们手里的长枪有所异动,这个鬼面青年都能立刻有所回应! ……是个高手! 想到这里,戚渊手里的枪一紧,又再稳了稳枪尖,浑身紧绷起来,只预备防着眼前的鬼面青年有任何异动! 在戚渊警惕地看向眼前的鬼面青年时,坐在白马鞍上的鬼面青年目光似乎也不经意地扫过了他,继而对他充满防备的姿态微微颔首,似是肯定。 戚渊尚且不明白眼前青年的意思,没等他多想,营内校场方向传来了有人疾步而来的动静。 来人正是原本出身镇北军的现城防营指挥使——戚广山。 戚广山在听到卫兵来报,有人手持虎符而来时,便知道这是天子派来调遣城防营外出剿匪的人了,但虽已知道此事,戚广山仍旧亲自到城防营之外确认了来人的身份。 当戚广山再次问出’来者何人’时,顾长卿的回答才令他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无名无姓,奉命而来’,这正是手持令牌而来之人的暗语。 暗语、圣旨、虎符、鬼面,只有这四者齐至,才是真正的手持密令之人。 只是戚广山在听顾长卿说这八个字时,总隐隐觉得马上青年的声音有些许耳熟。 他虽也得到密令知道会有这么一个鬼面青年前来调遣城防营的兵力外出剿匪,但他并不知道受命而来的究竟会是谁。 莫非是他曾经见过的某一个天子亲卫? 但是那些天子亲卫……大多是皇亲贵胄、官家子弟,留在京中护卫天子安危也便罢了,但若是由那些从未带过兵的天子亲卫来领兵剿匪…… 戚广山可不觉得这样的天子亲卫真能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带兵打仗! 事实上,莫说是那些天子亲卫了,便是这整个儿城防营中的青年将官,多是没有亲眼见过战场的,若是叫他来说,只怕从镇北军中随便拉个小兵出来,都比这些只在京畿护卫的城防营兵士要强得多。 虽说自他被调遣入京至今,已经全力教导过这些城防营的士兵了,但叫戚广山看来,这些城防营兵士仍旧还是没见过什么叫真正的沙场。 此番天子调兵剿匪,在戚广山看来本是个不错的机会,可以让这些小兵多少知道些什么叫行军打仗,让他们可以在那些不要命的山匪窝里见见血。 但……戚广山只是想练一练自己手底下的兵,可并不想让自己手底下的兵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如果这个天子派来的鬼面青年当真是天子亲卫…… 戚广山想,那就算这带鬼面的家伙有天子亲赐的旨意,他也得往这剿匪的队伍里多塞上几个自己的人,免得那些不知道天高地厚只会纸上谈兵的家伙带着他手底下的士兵们去送死! 戚广山的心中虽然是这么想的,但他面上的态度仍旧十分友善,笑着朝白马上的青年拱手道:“小兄弟先请入营。” 坐在白马上的顾长卿与戚广山曾经颇为熟识,他与母亲进京之时,便是戚广山带兵一路护卫。 从戚广山微闪的眸光之中,顾长卿已经读出了这个表面憨厚内里精明的戚指挥使内里的算盘。 想到这里,顾长卿不由得浅浅一笑——这种回到熟悉的军中,见到熟悉的朋友的感觉,令顾长卿的眼里也不由自主地透露出了笑意。 眼见顾长卿在营外利落翻身下马,戚广山下意识地想赞一句’好俊的功夫’。 别看只是一个翻身下马的动作,若是那些只会骑马赶路的天子亲卫公子哥儿们,是断断没有眼前这个鬼面青年这般感觉的。 眼前的这个鬼面青年,他的动作不仅流畅,而且在下马时仍旧下意识地有所防备,即便有人在他下马到一半时突然攻击,他也能在马上立住身形,及时防备反击! 这不是寻常习武之人骑马的习惯,倒像是曾经在北疆军中习过马术似的…… 想到这里,戚广山不由一怔——这个鬼面青年,究竟是谁?! 第64章 少将军,您回来了! 不仅是戚广山,在营外守卫的戚渊在看到鬼面青年翻身下马的动作时,心里也有一瞬间闪过一丝熟悉的感觉,还有方才鬼面青年透过面具看向他时的那股笑意,令戚渊始终觉得熟悉而又难以记起。 顾长卿翻身下马之后,抬眼后也从戚渊与戚广山这对父子眼里看到了两人的惊疑,但他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平静地牵着裴序为他准备的这匹白马踏入了城防营之内。 步入城防营内,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城防营的校场,也是顾长卿曾经日日在此操练的场所。 而从顾长卿迈入校场之后,本该在前头引路的戚广山便状似敬重地站到了顾长卿的身侧,悄悄地落后了顾长卿半个身位。 他们此时要去的是城防营内戚广山的指挥使营房所在——作为戚广山的指挥使营房,其所在之处并不易寻。 如今新帝身边的那些天子亲卫虽说都曾被送到城防营中操练,但那些公子哥儿操练的地方不过就是在校场与兵营之中。 至于旁的地方? 戚广山对城防营的管教十分严厉,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得胡乱穿行! 是以顾长卿如若是那些仅仅在城防营中操练过的天子亲卫,是必不可能知道他指挥使营帐所在的。 但…… 一路行去,戚广山始终落后这鬼面青年半步,但这鬼面青年却对这城防营内的种种分布了若指掌,往他的指挥使营房的路径也毫无错漏! 所以…… 这个鬼面青年究竟是谁?! 戚广山看着眼前的青年,脑海之中有一瞬间浮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下意识地想要惊呼,但是右手猛地抓住自己的佩刀,遏制住了脱口而出的冲动,而是转而问:“……小兄弟对城防营十分熟悉?” 走在前方的顾长卿并未因为戚广山的试探而紧张,事实上,如若不是他刻意露出破绽,戚广山是绝计看不透他身份的。 而他之所以会选择露出破绽,其一是在入城防营之前,便已察觉到戚广山多年以来仍旧治军从严,虽已离开了镇北军,但身上仍旧带着出自镇北军的习气。 一日军魂,十年不忘。 正是因为察觉到戚广山仍旧可以信赖,顾长卿才有了透露身份的念头。 虽说天子令他不要暴露身份,但若是只有他一人孤身行事,即便从始至终戴着鬼面也难以防备他人的窥探。 只有身边有值得信赖的人手相帮,才能保证他的身份秘密得以最大限度的被保守。 也正是出于这种种考量,顾长卿才会最终选择如此隐晦的暴露自己——如若戚广山仍旧心念旧主的情谊,自然能够从他透露的蛛丝马迹之中猜出他的身份。 此时,顾长卿听到戚广山略带惊疑的询问之后,轻笑着答道:“某只是看过城防营的布防图罢了。” 听到眼前这鬼面青年的这句话,戚广山的双眼更是霍然瞪大,抓着佩刀的右手又更用力了几分。 城防营的布防图! 对于一支军队而言,布防图是最秘不可宣的东西之一,整个城防营中,除了他与几个副指挥使之外,余下的人都未能见到过这城防营真正的布防图。 是的! 戚广山说的是’真正’的布防图。 即便是对着当今天子,他所呈上的也不是城防营真正的布防图——此一着防的便是有人透过天子近前的身份勘破城防营的整体布防。 戚广山只在天子面前奏问作答时对天子答过城防营的真正布防,而眼前的青年若只是天子亲卫……即便是在天子跟前看过城防营的布防图,此时也该发现真正的营区布防与布防图有所不同了。 但这青年的步伐仍旧如此从容不迫且准确。 顾长山深吸了一口气——如此惟有最后的一个答案了,这个青年看过的,是城防营真正的那张布防图。 想到此处,眼前青年真正的身份已然是呼之欲出! 但戚广山仍旧有些不敢相信……如果是、如果是他的话,他不是早已经忘却了曾经的志向了吗?! 又怎么会突然之间…… 戚广山在猜出心中的答案之后,一张粗犷的面庞上仍旧没有丝毫破绽,跟在顾长卿的身后时仍旧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还笑着接话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跟在戚广山身边的卫兵并不知道其中究竟,也只以为这鬼面青年只怕是帝王心腹,在天子身边看过他们城防营的布防图,所以才对城防营中的种种如此熟悉。 及至戚广山的营房门外时,戚广山才请顾长卿先行入内,然后制止了身后想要跟随入内的亲兵。 “小兄弟手中有天子秘旨要交予我,你们几个给我在外头好好守着,任何人等不得擅自入内!” “是!” 戚广山对自己的亲兵下了死命之后,这才暗暗深吸一口气,带着凝重的目光推开门帐入内。 营房内,绕过挡门的屏风,到了屏风之后,便是他素日里与副指挥使等人议事的地方,此处还摆了一个巨大的沙盘,沙盘之上便是京畿与周边诸省的地形地图。 此时,先一步迈入房中的青年正站在沙盘边上看着沙盘上的种种细节。 戚广山看着眼前这个一身利落装扮戴着皮质护甲束腕又兼一身披风与白银鬼面的青年……青年的身形虽然与五年之前相比已然又拔高了一截儿,但与当年相比,却显得羸弱了许多。 想着这五年时间,自己的旧主一家所遭受的种种轻蔑言论,又看着眼前这个几乎是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青年…… 戚广山自信自己的眼光,他从不以为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真会是那般不堪的模样,而如今……眼前的青年虽然身形羸弱,却仍旧英姿挺拔! 戚广山登时虎目含泪,双手抱拳单膝跪下,哽咽道:“少将军!您回来了……!” 第65章 不会再回去了 “戚叔。” 直至顾长卿喊出这两个字,戚广山才真真正正地确认了眼前青年的身份。 顾长卿在察觉到戚广山的动静之后,转身要去阻拦戚广山的动作已经迟了,只能赶紧去将人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戚叔,你如今已是这城防营的指挥使,很是不必对我如此……” 戚广山在顾长卿来搀扶自己之后,才又站起身来,看着眼前这与当年已经大有不同的青年,心中有千般的问题想要询问,却到底还是住了口。 他最后只问了一句:“……少将军,你如今……还会再回去吗?” 虽说戚广山没有言明,但是顾长卿还是听懂了戚广山话里未尽的意思是什么——戚广山问的是,他现在虽然已经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了城防营中,但如今只怕是临时受了皇命而来,甚至戴着鬼面未能表明身份。 那……此间事了之后,是否还会再以’齐国公世子夫人’的身份回到那齐国公府之中?! 顾长卿看着戚广山眼中担忧的神色,笑了笑,道:“戚叔放心,长卿此番已离开困囿之地,自此之后,不会再回去了!” 戚广山听到这里,当即松了一口气,分明是粗犷的汉子,如今看着顾长卿这副与从前相比显得有些羸弱的身体,也不由得絮叨了起来:“您受苦了……那见鬼的齐国公府是穷到连饭都没得吃了吗?叫您给饿成了这副模样……” 顾长卿听着戚广山的这话,先是愣了一下,眼看着戚广山一副想要叫城防营的厨子给他先整上一桌好菜填填肚子的架势,当即将戚广山给拦住了。 “戚叔,我不饿,正事要紧。” 听着顾长卿的这话,戚广山的理智这才总算稍稍回笼了些。 “少将军,此番怎会是你接了陛下的这份剿匪旨意?我原还以为派来的会是天子身边的哪个亲卫。” 顾长卿沉默了下:“说来话长。” 此番他会接下陛下的这道旨意,确实是有机缘巧合在内,若非种种巧合之下,天子未必会将这剿匪的任务交到他的手中。 若真是如此,那天子还真有可能会将这份任务交到身边的亲卫手中……而若要说天子身边的哪个亲卫最适合接这份剿匪的旨意…… 齐云疏。 顾长卿的脑子里迅速闪过了这个名字。 他忽而又想到——剧情,过去的五年时间,他一直受困于剧情之中,也曾苦思冥想过所谓的’剧情’究竟是什么。 最后他终于想到了,这大约就像是那些闲人话本又或是戏台上的’故事’一般,有主角、配角儿,有唱红脸、唱白脸或唱黑脸的,还有那轻巧一笔就能带过的路人与丑角儿。 他想了许久,自己以堂堂镇北将军府次子的身份不顾脸面地痴缠齐云疏数年,这不就是那戏台上的丑角儿吗? 如今,他这个’丑角儿’的’剧情’已经结束,但齐云疏显然不是丑角儿那么简单——若是主角的话,他的’剧情’又该是沿着怎样的线路往下走的呢? 例如……作为他这个’镇北将军府次子’夫君的齐云疏,是否就是此次带兵剿匪的最佳人选呢? 这般剿匪,或许不仅可以令他在天子眼中更得重用,更有可能凭借顾家的关系渐渐渗入军中…… 顾长卿微微垂眸敛眉,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把握——他眼下的这个带兵剿匪的任务,应当便是天子原要派给齐云疏的了。 他这是抢了原应属于齐云疏的‘剧情’…… 戚广山看着眼前的青年忽而陷入沉思,便也没说话,直到顾长卿回过神来之后,戚广山也将顾长卿方才刻意露出破绽的意图想明白了。 “少将军,你此番带兵剿匪,独自行动颇有不便,如果你不嫌弃,我便让戚渊那小子跟着你做此行的副将吧!” 戚渊是戚广山的独子,年龄与顾长卿相仿,两人幼年在北疆时便时常一块儿玩耍,后来两人又都一同入了京。 在京中的几年时间,顾长卿若不在宫中伴读时,便时常会来城防营的校场操练,免得自己的身手疏于训练日久生疏。 戚渊与他自小一同长大,后来在城防营里也时常一同操练,彼时戚渊功夫虽然比他扎实,但是却不如他灵活,总是在操练时被他击败,每回也要对他说’下回必不能再输给你’。 只是自他被’剧情’控制之后,也已经多年未与戚渊相见了。 听着戚广山的提议,顾长卿自然没有拒绝。 早在城防营外看到戚渊时,顾长卿心中便也下定了这个主意。 眼见顾长卿点头,戚广山便朝外喊了声,让他的亲兵去把戚渊传唤进来。 城防营中戚广山的执掌下,即便是他戚广山的亲儿子,只要未做到副指挥使的位置,便需要轮岗放哨——只有在军营里与战友吃过一样的苦,在战场上战友才会当真把你当作自己的人。 在戚广山传令之下,戚渊很快便一路小跑到了他的指挥使营房外—— “报!戚渊觐见!” 顾长卿听见营房外戚渊的报告声,一旁的戚广山眼里闪过一丝满意的笑意,这才开口道:“进来吧。” 营房外的戚渊这才进了营房里,却见营房里只有他的父亲戚广山与那位戴着鬼面又令他感到有些熟悉的青年。 此时就听他父亲对他开口道:“此次少将军需得带兵剿匪,你便作他此次出行的副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令刚刚进门的戚渊怔在原地,他瞳孔微瞪,一脸愕然地看向了戴着鬼面的青年:“……顾长卿?!” 虽然惊愕,但戚渊在说话的时候仍旧记得压低了声音。 顾长卿也在这时开了口:“戚渊,许久不见。” 在顾长卿当真回应了之后,戚渊再看向顾长卿的眼里便带了几分复杂的神色,半晌之后,才又拱手道:“许久不见。” 戚广山看着眼前的自家儿子和顾长卿,心里也不知有几多感慨——他们二人原也是自幼一同长大的,如今两人之间倒显得有些生疏了起来。 但如今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只是看了自己儿子一眼,问:“此番剿匪之行,照顾好少将军,莫叫少将军身份暴露,你可能做到?” 戚渊当即对着戚广山抱拳拱手:“末将遵命!” 说罢,戚渊收手走到边上的那一方沙盘边上后,才又抬眼看向顾长卿:“既然此次剿匪之行紧急,不知少将军可定好此次行军路线了?” 边上的戚广山一听就知道,自己这个犟种儿子,这些年被自己教的犟过头儿了,怕是觉得少将军这多年时间都在那齐国公府后宅之中,已忘了沙场行兵之事了。 顾长卿自然也看出了戚渊的意思,他却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而是从沙盘边上取了一枚小旗,从容地插到沙盘上的某一个点位之上。 “戚副将,不知你觉得,这里可好?” 第66章 文韬武略 戚渊的年纪原只比顾长卿小几个月,今年二十出头。 少年时,戚渊与顾长卿的身量相差无几,结果如今不过是几年不见,戚渊硬生生长得比顾长卿高出一个头来,这身量看来竟有九尺五寸。 先前顾长卿在城防营外时便觉得戚渊看着比别的士兵高上一截儿,此刻戚渊走到他身边看沙盘时,更显得压迫感越重了起来。 顾长卿看了眼站到自己身边的戚渊,又看了一眼仅仅比戚渊低上几寸的戚广山,心里下意识地想到——戚叔和戚渊倒真算得上是虎父无犬子了。 戚渊也察觉到顾长卿的视线,他先是低头看了顾长卿一眼,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之后,又将视线转向了沙盘之上——顾长卿方才手里的小旗子已经插在了其中的一个点位之上。 那里是…… 宿城外,青羊岗。 戚渊看到顾长卿选定的这个地点,眉头一挑,让开了半边身子,让他父亲戚广山也可以凑近来看。 戚广山对自己这个犟脾气的儿子了解得很,就他家的这个犟种,如果不是顾长卿选的位置正中他的心意,他是不可能做出这副模样的。 此前,在天子派来的带兵剿匪之人尚未抵达城防营外之前,戚广山也已经秘密与城防营中的副指挥使们还有戚渊一同讨论过那些胆大包天地劫持了朝廷粮税的山匪究竟来自何处,会藏匿于何地? 与宫中相比,天子手里有的情报他们城防营中也有,而天子宫中虽说有那个人人都说’多智近妖’的小裴探花,但戚广山仍旧自信,若是要比较沙场经验,宫中无论是天子又或是那小裴探花都不过是纸上谈兵,终究还是他们城防营的人考虑得才更加周全一些。 照着戚广山的想法,他原是预备与副指挥使们将山匪可能藏匿的地点都盘点清楚,之后无论宫中派了什么人来带兵剿匪,他们城防营只需派个副将跟着,终归会让那些卷走了朝廷粮税的家伙老老实实将粮税全部吐出来。 因而经过几轮情报的分析与探讨,对于山匪有可能藏匿的地点,戚广山和戚渊心里都已经大致有数了。 只不过他们父子两个对于山匪真正的藏匿地点各有各的想法,一时之间尚未有个统一的结论。 戚广山此时走到沙盘边上,看到的便是顾长卿将他手里的那枚小旗子插到了宿城外青羊岗的位置上。 这一处位置,正是城防营众人探讨出的山匪最有可能藏匿的地点之一——也是戚渊认定的山匪所在地点。 戚广山在看到顾长卿锁定的这个地点之后,眼里先是闪过一抹激赏之意,但他仍旧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先问道:“少将军,你所选定的这宿城外青羊岗可有什么讲究?可是宫中陛下指定?” 顾长卿闻言,也听出了戚广山的试探之意,但对于戚广山的试探,顾长卿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 面对戚广山的疑问,顾长卿直接从怀里抽出了裴度令裴序转交到他手中的那封信件——整封信中,只有明显是匆忙写就的’望得胜归来’以及一封京畿与周边诸省的地形图,与沙盘上的地形图几乎一致。 戚广山在看清了心中的图文之后,再看向眼前的顾长卿,眼里更是写满了欣慰与惋惜。 欣慰的是,顾长卿仍旧是他印象之中的那个’少将军’,聪明敏锐,对于沙场战事目光卓绝,仅凭小裴探花这匆忙写就的一封信以及一张京畿周边诸省的地形图还有粮税被劫的地点信息,独自一人就能迅速得出与他们城防营众指挥使一同商讨出结果几乎相同的结论。 而戚广山眼里的惋惜……自然是因为顾长卿这般的聪颖智慧,却因为不明不白的原因痴缠了那齐国公府世子五年之久! 是的,在戚广山这等对顾长卿极为熟悉的亲朋眼里,顾长卿对齐云疏那突如其来的痴迷简直没有道理! 要知道顾长卿还是在他们城防营中看中的那个齐云疏……戚广山可不觉得当时的齐云疏比之另外几位同来受训的天子亲卫有什么格外出众的地方。 但彼时,戚广山也察觉到了先帝对于镇北军越来越严重的防备之心,因而戚广山一直便与已经故去的老齐国公一样,认为顾长卿之所以会如此作态,为的就是自污名声,卸下先帝对顾家的防备。 …… 只是,镇北将军顾氏一门对大胤的忠诚之心可谓是天地可鉴,偏偏却又得到先帝这样的对待,彼时也令戚广山颇为寒心。 直至新帝继位之后,多次表达出了对顾氏一门的信任与对城防营的信任,戚广山这才渐渐被新帝收拢归心。 戚广山看着眼前顾长卿如今的神采,心中很有几分思绪万千,只觉得如今新帝继位之后,顾长卿也不必再在那齐国公府中躲躲藏藏——只这么一看,出自镇北军一脉的他也得好好扶持如今的新帝稳住天子之位才是! 顾长卿并不知道戚广山就这短短的时间里在头脑之中有了多少纷繁复杂的想法,倒是在他边上戚渊多少看出了他爹在想些什么。 对于戚广山的想法,戚渊没有什么意见,他自小也是在北疆出生,知道终年驻守北疆的镇北军为了镇守家国付出了多少艰辛。 如今若真能有个胸怀宽广的仁君,也可以不让边疆的镇北军将士们为了家国既流血又流泪。 很快,戚广山收起了心里的其余念想,直指向地图上除了宿城外青羊岗的另外一个地点:“少将军,你仍未说,你所选定的这宿城外青羊岗究竟有什么讲究?与这连城之外的这处朝阳岗,又有什么异同?” 顾长卿看着戚广山指出的这一处朝阳岗,又看了一眼戚广山、戚渊父子,心里明白了——这大约就是戚广山、戚渊父子互相僵持的所在之处。 他也明白,多年未见,戚渊是定要在他这里听到自己对眼前这剿匪之局的清晰论断,才能真正心服。 时隔多年,重新遇到沙盘之上的谋略之争,顾长卿也不由自主地感到兴奋起来,扬眉笑道:“当然有!” 一时之间,戚广山与戚渊父子的目光都投向了此刻顾长卿,只等他的论断! 第67章 剑指何方? 城防营指挥使营房内的沙盘上,顾长卿从沙盘边上轻轻地又捻起一枚蓝色小旗,插到了戚渊所提及的’连城外,朝阳岗’的位置上。 这一面蓝色小旗与顾长卿先前所放置的宿城外青羊岗的红色小旗在沙盘之上,一左一右,一前一后。 紧接着,顾长卿又从沙盘边上捻起了几枚棋子,在沙盘之上接连布下——正是几处朝廷粮税被劫的位置所在。 而在将这几枚棋子落下之后,便能更加清楚地看到,户部所呈报的几处粮税被劫的地点,与宿城边青羊岗、连城外朝阳岗之间的距离几乎相同。 无论是朝廷天子手中又或是城防营手里,都有些山匪巢穴的消息,只不过这些山匪规模不大伤人有限,对于朝廷来说,剿或不剿都在两可之间。 对于城防营而言,这些小股的山匪也正是他们练兵的最好对象,所以即便剿匪也不会将这些山匪全部剿空。 所以朝廷手里对于京畿周边诸省的贼窝位置可算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并不清楚其中的山匪数量究竟如何。 当然,这暂且不在讨论范围之中——毕竟只看这些’山匪’能够出手一举劫持朝廷粮税,便知道不可能是从前那些小股的山匪,这些’山匪’真正的身份还未可知呢。 但只要知道京畿周边诸省有哪些贼窝,就可以大致判断’劫匪’与粮税的藏匿地点了——这也是此次他们剿匪的真正目标所在。 而说到宿城青羊岗与连城朝阳岗这两处地方,除了既有贼窝老巢、地形利于山匪藏匿便于偷袭、也便于山匪快速在几个粮税途径之地快速切换疾行之外,更紧要的是,宿城青羊岗与连城朝阳岗外都连通着一条大河,这条大河上连京畿下通江南各省府——正是最便于将所劫持的粮税快速转移的最佳地点与方法! 毕竟朝廷的粮税数量之庞大,若真要运到山里再由人力运出,无论是对于劫匪来说还是对于劫匪背后的人而言,都是太过引人注目的一件事。 顾长卿平静从容地指着沙盘上的那一条连同京城与江南的大运河,一字一顿道:“若想达成如此种种的条件,除连城之外的朝阳岗与宿城边上的青羊岗之外,再无选择!” 营房之内,戚广山在静静地听完顾长卿这完整的分析论断之后,也不由得抚掌笑着赞了一声’好’:“少将军英姿才智不减当年!” 不仅是戚广山,在顾长卿身边不远处的戚渊在听过顾长卿的分析之后,眼中也闪过了一丝赞赏。 “少将军高见。” 顾长卿看了一眼戚渊这别别扭扭的赞赏,也没忍住笑了下——他自然也记得戚渊是个多么犟的性子,如今自己这般归来,能得他这样一句’夸奖’,也是十分不易之事了。 但在夸奖之后,戚渊仍旧追问:“那么少将军为何认定劫匪必定是在青羊岗而非朝阳岗呢?” 顾长卿听着戚渊的追问,眼里忽而闪过一丝笑意,问:“戚副将又是怎么想的呢?” 戚渊闻言一怔,很快就看到了顾长卿眼里的笑意。 顾长卿仍是笑着问:“戚副将与戚叔两人应该是意见相左的吧?如若我没有猜错,戚叔应当是认定劫匪会在连城边的朝阳岗,而戚副将则认为劫匪应当是在宿城边的青羊岗。” “我猜得对也不对?” 戚渊被顾长卿问得一噎。 顾长卿说得自然是对的,但戚渊被顾长卿噎得撇开了脑袋,不肯回话了。 戚广山看着顾长卿与自家儿子这副模样,脸上的笑意没忍住就又冒了出来。 他家这儿子,自小就犟得跟头牛似的,这副身板确实是一副在战场上的好身板,对战局也有一副敏锐的嗅觉,但是却纯粹凭借本能行动,说不出个理所当然来。 也是因为这样的缘故,戚广山一直压着戚渊,只许他随队作为副将出行,从不肯令戚渊独自带队,怕的就是他的犟脾气一下上来,身边又没有能够压得住他的人,届时万一他本能的判断出错,就是害了一整只队伍的将士。 顾长卿从前也知道戚渊的这个毛病,因此讲到此处,便直接反问将了戚渊一军。 人高马大的戚渊黑沉着一张脸,欲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却只是蹙眉沉默,就像是犟脾气又犯了一般。 若是寻常陌生人,这时候只怕已经被戚渊的这副模样吓退了,但戚广山与顾长卿却知道,戚渊这只是因不知该怎样回答而烦闷而已。 顾长卿也是这时才又一笑,指了指沙盘上代表河流的标识,道:“问题也就是在这条大运河上。” 顾长卿看着沙盘上的大运河,道:“青羊岗与朝阳岗这两处,唯一不同的便是水流。” “虽是同一条大运河,但自京畿而出,于宿城外有一处交点,自京城至宿城的运河水流乃是自南向北,而越过那一处交点之后,汇入其中的河流却因地势变化,是自北向南。” 顾长卿指着连城外的那条大运河的交点道:“连城朝阳岗处距离运河虽路途更近,但那一处的支流却是南水北流之势。” “那匪徒劫持了如此之多的粮税,又精挑细选了匪窝,背后自当有高人指点,无论如何,不会选择逆势的运河流段。” 顾长卿说到此刻,戚广山早已眼前一亮,在他停下之后,即刻道:“是了!那些匪徒劫持了如此多的粮税,自然不会再运回京中那般显眼,只怕是要运往江南销赃——朝阳岗外南水北流,青羊岗外北水南流……!” “我原只想到朝阳岗更便于劫匪将粮税运往江南,且连城距离江南水路也更近几分……却没想到还有北水南流与南水北流之分!” “万幸有少将军你这一番剖析,否则我等若径直往那朝阳岗去,只怕就要落入那匪徒的障眼法中了!” 顾长卿摇了摇头:“戚叔谬赞了,连城与宿城外运河的河流朝向变逆确实鲜有人知,我不过是当年在宫中为九皇子伴读时,曾听太傅提及……” 戚广山摆摆手:“少将军见闻广博便是见闻广博,不必自谦。” 说着,戚广山便指着那青羊岗的位置,道:“那少将军,我即刻为你点兵,有戚渊做你副将,你们便可即刻剑指青羊岗!” 谁知,戚广山话音刚落,顾长卿却忽而一笑,道:“戚叔,你错了——我们要的是,剑指朝阳岗。” 话音一落,戚广山和戚渊都愣了一下,片刻后,戚渊率先回过神来,赞了句:“好!” 第68章 声东击西 不论是戚广山又或是戚渊都明白,如今京中局势,天子一方绝不占优。 如今的城防营虽然都在戚广山的管控之中,戚广山御下甚严,整个城防营中无需担心有其他人安插的探子。 但整个京畿诸省的地界儿,可不是只有城防营的人。 就看先前顾长卿从齐国公府中出来仍需如此这般偷天换日,再看那各路探子从齐国公府到春风楼再到裴府的种种便可知,天子与各方势力之间的博弈仍旧困难重重。 别的不说,就说顾长卿戴着银白鬼面一路骑马而来,出现在城防营外,甚至还带着城防营的虎符?! 此刻各路的探子只怕都已经被惊动了——这人究竟是谁,究竟从何而来?京中还有何人能够从这满城的探子眼皮底下溜走,出现在这城防营外?! 顾长卿平心静气道:“此刻,一旦你我带兵直指青羊岗去,只怕我们的人还未到,青羊岗处的山匪便撤得一干二净了!” 至于说这点时间够不够那些人将劫来的粮税安排到河运上转移离去? 顾长卿并不以为那些人会在意粮税的真正下场。 于户部而言,他们要的便是不让这粮税被送到京中收归国库,不让天子有可以调运送往北疆的粮草辎重。 能够将粮税顺便运走送到江南销赃——这对户部的人来说,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而如果这些粮税不能被成功地运走送到江南,一旦让那些人察觉到天子的人有可能会提前找到它们劫走的粮税…… 那么为了不让这些粮食重新被朝廷的人收归手中……只怕那些人会干脆一把大火将这些粮食烧它个一干二净。 顾长卿并不愿将人性想得如此卑劣,但是自从他从虞子安的口中得知户部尚书竟然公然在朝堂上说’不如将粮食运到关外安抚蛮夷诸部,也省得打仗耗费辎重’这等话之后,他就知道,那些执掌了权势的朝廷重臣权宦究竟都是个什么货色。 与其相信那些人会有良心,不如及早做好准备。 戚广山与戚渊两人之中,戚渊在顾长卿示意要声东击西时,便当即叫了一声好,而戚广山则是在片刻之后猜透了顾长期话里真正的意图。 满脸胡须的大汉蹙紧了眉头,看着顾长卿:“少将军……如今户部的那些人当真已经卑劣至此?!” 顾长卿平静地看着眼前的沙盘,最后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怕,他们卑劣之处还不止于此。” 听罢顾长卿这句话,戚广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半晌之后,凝眉道:“好,少将军的意思我明白了,我这便吩咐下去,即刻点兵——剑指朝阳岗!” 顾长卿听着戚广山的这个回答,点了点头,道:“有劳戚叔安排了。” 说罢,顾长卿忽而又道:“对了,待出了这营房之后,戚叔与戚副将便不必再称我为少将军了。” 说着,顾长卿顿了顿,在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银白鬼面之后,道:“之后,便暂且叫我鬼将军吧。” 无名无姓,面覆鬼甲。 鬼将军,这不就是他此刻的模样么? 戚广山在听到顾长卿这般回答之后,怔了下,终究是叹了口气,点头应道:“好。” 而戚渊在看到顾长卿的这副模样后,则拧紧了眉头,问:“你的这副鬼面,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摘得下来?” 顾长卿听得懂戚渊话里真正的意思——他问的是,你顾长卿什么时候才能摘下’鬼将军’的称号,真真正正地以顾长卿的身份台前领兵? 顾长卿闻声想了想,平静道:“我不知,但……会有那一日的。” 既然当今天子胆敢让他以顾家次子的身份领兵剿匪,那之后便会有再用他的时候。 只要如今的新帝不似先帝一般对顾氏一门心怀忌惮疑心重重,那他就必定会有可以走到台前的那一日! 至于如今? 顾长卿摸了摸自己脸上覆着的鬼面,心绪平静——他既然要让新帝往后重用他,那今日自然要让天子看到他顾长卿的可用之处! 说话间,营房外戚广山的亲兵已经来报:“将军,校场上将士们已经都准备好了!” 听着这话,顾长卿长吁一口气,开口道:“既如此,戚副将,我们……走吧!” 第69章 校场立威 城防营的校场上,已有收到戚广山军令的副指挥使替顾长卿将此次出征剿匪所需的兵将全部清点完毕。 当戚广山带着顾长卿、戚渊一同从指挥使营房出来,到了校场之后,校场上已经是满满当当的六百军士在场。 “戚指挥使!” 在校场上负责点兵的副指挥使在看到顾长卿几人出来之后,先统戚广山抱拳致意。 戚广山对自家的副指挥使点点头,又指了指顾长卿,对着场下的将士们粗着嗓子道:“众位将士,这位便是陛下派来负责此次剿匪之行的主将,鬼主将此次奉命秘密行事,尔等不必知道主将姓名,但若让老子知道哪个混账家伙不听军令,回来之后,军法伺候!” 校场上的副指挥使也没想到戚广山上来便是这么一句——此前他们与戚广山有过几次商谈,都觉得陛下派来的恐怕不是什么真正能领兵作战的人物,最后做主的恐怕还得是随军的副将。 但这会儿看戚广山的态度……似乎与之前有了不小的变化。 就方才这番话,就差没直接对校场上的兵丁们说——不听话回来老子削你们了。 副指挥使又看了看跟在那鬼面青年后头的戚渊,好奇地问道:“……那这一次的副将是?” 戚渊从顾长卿的身后向前一步,面不改色道:“是我。” 副指挥这回确定了——这位天子派来的鬼面青年应当是真有些本事的,否则戚广山绝不会放心让这鬼面青年为主将、戚渊为副将。 一则没点本事的主将必然压不住戚渊这个副将的主意。 二则如果要架空主将的权责,他们戚指挥使绝不会只派一个戚渊出面——戚渊如今虽然在武力上已然算是城防营第一人,但领兵作战一事上他仍旧还欠缺几分火候。 想到这里,这位副指挥使再看向那鬼面青年时,眼里就更多了几分好奇——也不知道这个鬼面青年究竟是谁?此番粮税被劫之事对于他们戚指挥使来说实是一番大事。 毕竟人人都知道,如今北疆镇北军急需粮草军资,户部此前原已经答应,在此次秋季粮税抵京之后,便直接充做镇北军的军粮。 谁能知道,那户部的狗贼竟然连镇北军的军粮都敢劫持! 可奈何就算全天下的明眼人都知道这军粮背后定然是有户部的人动的手脚,但谁也不能直接冲到户部尚书的跟前逼他拿出扣押的军粮。 他们的戚指挥使出身镇北军,这些年来从来都没忘了在北疆护卫家国的镇北军将士,此番一听这劫粮税的事,差点儿便当夜点兵亲自剿匪去了。 但他们身为城防营的将士,自然有自己的责任在身,以如今这朝局来说,那些知道他们指挥使已经背靠天子的家伙里早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城防营了。 如果他们指挥使当真敢在没有皇命的情况下点兵剿匪,第二天弹劾的奏疏就会出现在朝堂之上,届时他们这个铁桶一块的城防营只怕就要落入到那些权臣的掌控之中了。 也是因此,哪怕他们指挥使焦心至极,连夜与他们这些副指挥使对着那匪徒与粮税可能的藏匿地点商讨了无数次,也只能咬着牙耐心等待天子派遣的人来。 如今看来,这天子派遣的人已然到了,而他们戚指挥使如今看来,只是短短两刻的谈话时间便对这鬼面青年如此信重…… 副指挥使又多看了顾长卿几眼,只觉得这个鬼面青年看起来有些瘦弱,但是步履坚定从容,倒不像是天子身边那些权贵出身的亲卫…… 反倒是…… 副指挥使总觉得,这鬼面青年看起来虽然瘦弱,但偏偏很有些儒将风采,像是……像是军中出来的人! 在戚广山介绍完顾长卿之后,顾长卿也没有后退,而是一撩衣摆,走到了演武高台上,俯瞰着校场中这六百名军士。 台上的顾长卿看着台下,而台下的将士们也正齐刷刷地看着台上的这鬼面青年——虽然已有戚广山替他先行镇场子,但是自小在军中长大的顾长卿清楚的知道,作为一个主将,如果自己只能靠着戚广山而没法儿亲自镇住场子的话,那么这些兵将即便表面上看起来听命,暗地里却未必会拼尽全力。 而战场之上的胜负,有时候缺的就是将士们全力以赴的那一口气。 因而顾长卿在走到演武台上时,便顺手从演武台旁的武器架子上抽出了一杆长枪。 他手持长枪看着演武台下的六百将士,语气冷漠而森严:“吾乃鬼面,此番行军,要教在场诸位知道——” “不遵军令者。” “不遵军纪者。” “不遵将官者。” “——都如此枪!” 只见演武台上的鬼面青年手持长枪霍然向场中一掷,这柄长枪便如电闪一般直刺阵心——校场上的将士们甚至还未能回过神来,那柄长枪便刺到了六百人军阵中心唯一的空位上! 所有人看着那长枪巍巍颤颤的木柄,下一刻,那长枪的木柄便在所有人眼中骤然断裂! 而在那柄长枪之后,是一名方才在顾长卿登上演武台时眼中略带不屑的士兵。 一时之间,校场上一片肃静。 顾长卿再一次在校场演武台上问:“我的规矩,在场可都听清了?” 这一次,场上的将士们不敢有丝毫怠慢,齐齐扬声道:“遵命!!” 一时之间,声震尘沙。 第70章 诱敌上钩 校场的演武台下,城防营的副指挥使罗洪在看到顾长卿这一番立威的架势之后,也是一声暗赞——好俊的功夫,好强的气势! 罗洪本就猜测这鬼面青年本就是军伍出身,如今看他在台上立威的气势和姿态,心里就更加有数了! 这无名无姓的鬼面青年,必定本就是哪一处军中的青年俊杰! 而且这气势……说是年轻一辈中拔尖儿的将才也不为过! 想到这里,副指挥使罗洪悄悄地问了身边的戚渊一句:“戚副将,你的这个主将究竟是哪里出身?这么俊的功夫手腕,我过去可认得?” 戚渊瞥了罗洪一眼,没有回话,只说:“你问戚指挥使去吧。” 说完,戚渊又抬头看了校场演武台的方向,脸上的神色又更沉默了几分。 方才顾长卿的这一枪,旁人看不出的话,他却是看得出的——这一杆枪的枪法是出自顾家家门传承。 顾长卿自小便会这一手,这一枪看起来威势十足,凭借的却不全是蛮力,而是一股巧劲儿。 这一手功夫,用来给年轻的将官镇场子正是恰到好处——但他五年前曾经看顾长卿使过这一手,那时候的气势就已经不输如今。 戚渊明白,顾长卿这五年时间来多半是事出有因,但如今看来,这五年时间究竟还是被空耗了…… 边上的副指挥使罗洪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只是问了这样的一句话,戚渊这小子看起来就脸色黑沉了许多,但罗洪也算是看出来了——台上的这个鬼面青年多半是戚渊的旧识。 只是……这般风采卓然的青年武将,究竟是谁家子弟呢? 罗洪仍在想着这其中的究竟,而演武台上的顾长卿在立威之后便动作果决地将在场六百人军士按十人为一小队设小队长、十小队为一纵队,设百夫长的方式当场清点划分完毕。 小队长、百夫长、千夫长均是城防营中本就有的配置,场上的兵将也无需争执很快按照顾长卿的要求整顿完毕。 此次剿匪乃是急行军,不设火头军,六百将士各带干粮马草。 当然,真正剿匪成功之后,不会只有这六百将士运送收缴回来的粮税,前头剿匪的队伍只是先遣军,待剿匪成功自然还有后续的运力续上。 顾长卿在确认手下兵将已全数准备完毕之后,便示意身边站着的传令兵发令:“目标连城外朝阳岗,六百骑兵,官道疾行,起兵!” 场上的这六百兵将,先有戚广山发声震慑,又有顾长卿当场掷枪裂棍震慑全场,如今顾长卿虽说仍旧只是天子派来的一名临时将帅,但他的每一道指令已经足以令场上的每一员兵将认真从命。 *** 城防营外,正如顾长卿所料,早有探子在营外顺风之处暗藏——当这探子伏在地面自风中听得城防营中传令小将大喝’全军疾行,目标连城外朝阳岗’后,当即松了一口气。 这探子飞快地自怀中掏出炭笔,在纸上飞快写到——‘全军疾行,目标连城外朝阳岗’,然后将纸条绑到了信鸽脚环之上,飞快地将信鸽放飞上天。 不远处,在城防营的岗楼上,已有城防营的哨兵方才收到暗命——观察城防营外下风处是否有鸟雀异动,因而在这信鸽混着一群鸟雀被放出之后,哨兵即刻便将消息传到了即将出征的队伍之中。 此时已经坐在白马之上的顾长卿听得哨兵的传话,眼里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好,我知道了。” 在顾长卿身旁,穿一身锁子甲的戚渊手持长枪骑在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上,看到顾长卿藏在银白鬼面下的笑意,心中也有数了。 “上钩了?” 顾长卿点了点头,平静道:“上钩了……那些人,太过自负了。” 他们如今用的这个计策,说是声东击西不错,但他原以为至少要等到己方人马当真在官道上向着连城方向一路疾行之后,对方的人才会真正相信他们是向着朝阳岗方向疾行而去的。 结果没想到,只是传令兵这一声令下,对方就信了至少八成。 顾长卿想到这里,眉眼微垂,却并未过早得意。 戚渊在边上问:“那要不要……?” 照着戚渊的想法,既然对方已经上钩,那便没必要继续演上一出直击朝阳岗的大戏了。 但顾长卿摇了摇头:“照旧行事!” 方才他们在指挥使营房的沙盘上已经定下了一条路线——自官道出发,宿城与连城在官道上两点一线,其中宿城距离京畿城防营更近,连城则在另外一头。 他们的兵马需得从宿城外的官道上疾行而过,做出直奔连城的架势,令宿城青羊岗外的匪徒彻底放心,之后过宿城官道直切一条山路反转。 宿城官道外约十里处有一条山路,自那条山路回转,必可掩人耳目之下,出其不意直击青羊岗。 顾长卿明白,戚渊是以为对方既然已经放松警惕,不如直接从官道杀去青羊岗上。 但事实上,官道去往青羊岗上一路坦途,反而不利隐藏行踪。 从青羊岗方向看向官道,一里之外便可发现他们的踪迹。 如此一来,他们原本的声东击西之计便全无效用了,届时那些匪徒或许不能全部逃离,但是他们绝对会有足够的时间点起一把大火把那些粮食全部销毁。 对于顾长卿而言,那些粮食是绝对不能有任何损失的存在! 戚渊原是心直口快,但在顾长卿拒绝之后,他只是一怔,很快倒也想明白这背后的意思。 于是他微微点头,便也道:“好,那咱们便轻骑快马——剑指朝阳岗!” 一时之间,自京畿城防营外,一队六百人的轻骑快马向着官道疾行而去。 而在这一行人疾行而去时,落在城防营兵马之后,又有一行十数人藏在暗处,远远地望着城防营的兵马而去。 其中,一名身着黑色劲装的青年远远看着顾长卿手持长枪背负弯弓,脸上戴着银色鬼面,骑着白马一路利落轻骑而去。 此时,边上的另外一名黑色劲装青年看他的模样,好奇的问了一句:“齐统领,怎么了?” 一身黑衣劲装的齐云疏闻声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没有答话,只冷声道:“城防营既已出发,我们也该跟上了——走!” 于是一队轻骑,在城防营队伍后方,悄然尾随。 第71章 瞒天过海 城防营的六百将士骑着骏马自出城防营后就沿着官道一路轻骑疾行直奔连城朝阳岗而去。 而在顾长卿这支六百人的轻骑队伍后头,远远地跟着一支并不起眼的十余人小队。 这支队伍以齐云疏为首,十余人均是天子亲卫,此刻在官道上一路跟着前头的六百人小队,一面跟着,这队伍中跟在齐云疏身后的一名亲卫便忍不住拧起眉头。 “统领,你知道陛下派来城防营带队的究竟是个什么人吗?这不是秘密带队剿匪吗?怎么闹得这样大张旗鼓的?还打官道上一路就要往连城朝阳岗方向去……” “就这架势,等这六百人的队伍赶到连城朝阳岗,那些劫匪早就听信儿跑了,还能在那儿等着朝廷的兵马来抓吗?” “陛下这究竟是派了个什么傻子来领兵?咱们兄弟里挑一个出来,谁不比这傻子强吗?” 但打头儿骑马疾行的齐云疏听着属下的这般抱怨,只冷冷地叱骂了一句’住嘴’,然后便轻拍马背,更快地向前追去了。 前头城防营的队伍之中,也有随队的斥候轻骑打马赶到了顾长卿的身边报备:“主将!报,后方约一里处有一支黑衣队伍尾随!” 顾长卿闻声只点了点头,然后令传令兵继续对后方的队伍大喝:“全军疾行,都跟好了!” *** 自城防营经宿城再到连城的官道上,远远的便有青羊岗上的山匪探子遥遥望来——其实都不必靠那探子,就六百多人这么一大队人马,又没有刻意遮掩动静,一路策马疾行行军…… 但凡是个人,站在山巅上就能看到这队人马的行踪。 但是青羊岗上的探子倒是细致得很,从始至终都在关注着这队人马究竟是否有调转马头的意思。 不仅在官道边上的山岗处,在沿途的官道上也有作普通百姓打扮的探子,在这六百将士策马而过时,这些百姓打扮的探子听到前方隐隐传来交代—— “全军疾行,到连城外二十里处转入山道掩盖行踪……” 这军令声隐隐约约,并未大声宣扬,但要叫六百人的急行军将士都听清,多少传到了不远处农户打扮的探子耳中。 眼看着那队人马沿着官道更加卖力地疾行而去,丝毫也未关注到官道这头的宿城边上青羊岗的方向,官道旁农户打扮的探子对视一眼转身便抄着官道边的一条小路往山上回返了—— “告诉头儿,那些傻子往连城朝阳岗直奔去了,青羊岗这儿没事了。” 在半山岗上接应的山匪下意识追问了一句:“真没事儿了?” “当然,那些傻子还想着要在朝阳岗外二十里再转去山道儿上潜伏呢,五六百号的人马直奔着朝阳岗去了,压根儿就没回头看咱们青羊岗一眼。” …… 青羊岗外,以齐云疏为首的一队十余骑人马亲眼看着远处农户打扮的汉子在前头城防营的人马消失之后,从官道上钻进了小路直奔青羊岗的方向而去。 齐云疏身旁的一名亲卫当即瞪眼道:“是探子!不好,朝阳岗是障眼法,真正的山匪和粮税只怕是在这青羊岗上……!” “统领,那个城防营带队的家伙上当了!” 说话间,齐云疏身边的亲卫就想要追着那山匪往青羊岗的山上探去,但还没等他动身,就被齐云疏一声喝住—— “都忘了吗?陛下亲口所言——不论我们察觉到了什么变动,只管跟着城防营身后行动,不得有其他异动!” 那亲卫看着已经在山道儿上消失的山匪探子,焦急道:“统领,陛下是让我们在城防营的人剿灭劫匪窝点之后将匪首缉拿归案——但那城防营的人分明找错了方向!” 齐云疏双目一沉,看着远方已经消失的城防营人马,再度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都给我走!不得异动惊动贼匪!” 说话间,他一扬马鞭,胯下骏马长嘶一声开始更快的向前追去。 跟在齐云疏身后的这些天子亲卫互相对视一眼之后,也都咬着牙策马扬鞭——不多时,这队人马也齐齐消失在了靠近宿城青羊岗外的山道上。 片刻之后,待青羊岗上的劫匪收到探子消息又往官道上看过之后,果然见青羊岗外的山道上一片平静。 前来查探的小头目当即转身返回青羊岗上:“头儿,那些家伙走了,五里之内都已经不见人烟。” 青羊岗的山匪窝点内,劫匪头目闻声点了点头:“走,通知码头,运货去。” 小头目追问了句:“不再等等?” 劫匪头目大手一挥:“不等了,早点把这些货送走,咱们早些松快松快!” 一时之间,整个青羊岗上的贼窝与山匪都动了起来,而各省运送粮税的民夫也被山匪从寨子的牢房里放了出来,挥舞着鞭子叫这些民夫开始将粮税一车车的地运往青阳岗临近的码头处。 …… 而在距离青羊岗约十里之外,顾长卿率队一路疾行,但就在一行人将要往朝阳岗继续疾驰而去时,顾长卿却一勒缰绳,带着胯下的白马往一侧的山道转去。 在他身后的六百将士先是一愣,但看到停在山道旁的那个戴着鬼面的青年目光森然的模样,又想起顾长卿在城防营校场演武台上立威时所放的狠话,全都心中一凛。 没有人对于顾长卿的这个动作有任何质疑,毕竟他们还看到戚渊戚副将在那鬼面主将勒马停下动作时,也跟在身边并无半句疑义。 眼见如此之后,也有将士终于醒悟过来,先前叫嚣着’疾行朝阳岗’的军令只怕是做掩人耳目之用的,他们这一行真正的目的地恐怕应当是那已经路过的宿城边青羊岗才对! 于是在传令兵悄无声息的手势指引下,接下来这群将士全都沿着山道开始悄无声息的安静行军。 待到一行六百将士全都悄然无声地往山道中行去时,原本远远坠在城防营将士们后头的天子亲卫也已经转眼追到了近前。 在后头追着的亲卫上一刻还在心中惊疑——城防营的那些家伙人呢? 下一刻,这支天子亲卫的人马就陡然撞见了不远处正要跟着前方将士往山道上悄然行去的顾长卿与戚渊。 齐云疏也没想到,只是转角之间就猝不及防地与远处的顾长卿撞了个正着。 一时之间,他急急勒马停在了原地,周围都是一片勒马的吁声,而在他前方的不远处,戴着那副银白鬼面的顾长卿只遥遥与他对视了一眼,然后转身便悄无声息地跟着城防营的六百人马往山路上行去了。 而在顾长卿转身行去之后,在他身边那个同样骑着一匹黑色骏马的城防营副将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远远回过头来狠狠看了一眼,接着似是护在顾长卿身后一般,也悄无声息地往山路上去了。 这一刻,齐云疏看着远去的顾长卿,只觉得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恶狠狠地拧了一把,令他有一瞬间的窒息。 但他根本来不及继续感受心中的那股窒息,只是咬牙看着顾长卿和戚渊离去的背影,沉着脸低声道—— “走,追上去!” 第72章 随我——杀! 此时,大胤京城皇宫之中 上书房内,面色仍旧有些苍白的天子端坐在龙椅之上,听着一旁的裴度在对他讲述着当前皇宫之外朝局之中的变化与动荡。 脸色苍白的天子在听罢之后深吸了一口气,继而又问:“裴侍读,今日裴序已出京去裴家的温泉庄子休养去了吧?” 边上的裴度听闻天子这个问题,平静地点点头:“是。” 坐在桌案后的天子闻言笑了笑:“那想必朕的’鬼面将军’也已经出发擒贼了吧?” 裴度闻声,笑而不语。 他也知道,此时此刻,天子需要的并不是言语上的回应,而只是单纯的倾听。 果然,下一秒天子看了一眼自己眼前桌案上的文书,倏尔又道:“爱卿,你说,如若朕的那些弟弟们,也能如裴序一般乖巧又能干,那该有多好?” 边上站着的裴度听闻此言,对着天子深深一躬身:“陛下谬赞了。” 坐在桌案后龙椅上的天子此时带着苍白的脸色,莫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罢了,是朕奢求了。” 说罢,脾气温和的天子对裴度道:“爱卿,起身吧,朕早便说过,不必如此多礼。” 说着,天子又看了眼桌案上的地图,忽而问:“裴爱卿,你说……朕的这个’鬼面将军’,当真能顺利擒住那不知所在何处的狡猾劫匪吗?” 裴度闻声顿了下,微微垂着头道:“鬼面将军他可以。” 听着裴度的这句回话,天子没忍住笑了笑:“看来裴爱卿对朕这个’鬼面将军’是信任得很啊?” 裴度淡笑了下,道:“毕竟他不足十岁时,便可率队击溃疆外蛮夷游勇。” 天子闻声也笑了下:“是啊,朕那时业已弱冠之年,听闻奏报时也颇为惊异呢,只可惜……如此将才,却在大胤京中空耗了十一年光阴啊。” 裴度闻言微垂下眉眼,应道:“虽如此,但真正的明珠蒙尘时,也只需有明主为明珠拂去尘土,便可重新绽放光彩。” 坐在桌案后的天子闻言不由得浅笑了下,道:“那便让朕来看看,朕的’鬼面将军’是否是那颗真正的明珠吧,朕也希望自己有机会做一做这个为明珠拂去尘土的’明主’。” 说罢,脸色苍白的天子将目光望向了窗外京畿去往宿城与连城的方向,似乎是想透过这遥远的目光去望到些什么…… *** 宿城外,青阳山的一处小径上,有六百人马轻骑悄无声息地在赶着路。 这些轻骑训练有素,一路行来虽然山路崎岖难行,却没有任何一人掉队,无声无息地行走在这座大山之中,令这六百人的队伍仿佛泥牛入海一般悄悄融化消失不见了似的。 而在这队人马后头悄悄跟着的那支天子亲卫的小队则要差上不少。 除了领头的统领齐云疏尚且还能跟着前头的那些城防营士兵之外,后头的队员多少会在行动中闹出些许动静,又或者是因为崎岖难行的山路而有些难以驾驭身下的坐骑。 这些天子亲卫往日里惯常只在京中策马,即便外出也是在官道上,鲜少会在这样崎岖复杂的山路上骑行。 在队伍第一次闹出动静之后,齐云疏就眉头一皱,最后原本想要跟上前头城防营队伍步伐的齐云疏还是压低了速度,令自己队里的这些天子亲卫不必在闹出动静时影响到前方城防营将士们的潜行。 而在齐云疏压低了速度之前,他还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前方队伍中从始至终都从容跟在六百轻骑后方的顾长卿。 …… 他是知道顾长卿的优秀的,但是过去的五年时间里,顾长卿的所言所行却丝毫看不出他的优秀所在,甚至即便那时的顾长卿在对他倾诉爱意时,也只会令他的心中生出种种厌烦的心情。 齐云疏抓着缰绳,回顾着过往种种,心中忍不住地生出烦躁的情绪,他不断地告诉自己——你对顾长卿原本就从无兴趣,之所以不愿意放任他离开,只是因为想要利用顾家的军功为自己继承齐国公的爵位增加一枚筹码。 而如今,既然天子亲口允诺,只要此间事了,便可以赐下圣旨让他得以承袭齐国公府的爵位……那顾长卿是去是留也已经没什么紧要。 既然如此,顾长卿想走便走。 他从来不需要这样一个男子做他的夫人……难道不是吗? 齐云疏,你对顾长卿所有的不愿放手,只不过是因为他曾经是你的夫人……如今他顾长卿不再沉溺于过往,愿意放手离开了,所以你不习惯、你不甘…… 寂静无声的山林间,齐云疏望着已经远去看不清背影的那道身影,抓着缰绳的手却似乎要将青筋崩裂出来,一张俊颜上神情黑沉似水。 在他身后的亲卫队员原还欲抱怨两句,在抬眼恰好看到齐云疏的侧脸之后,当即吓得闭上了嘴。 一行人便这样悄无声息地远远跟在了前头的城防营六百轻骑后头。 终于,在近两个时辰的无声赶路之后,天边的夕阳即将坠下山峰时,城防营队伍中最前头的轻骑已在山坡从上而下看到了下方不远处青羊岗的山匪窝点! 此时,青羊岗上的山匪窝点中,山匪们正各自手持鞭子驱赶着民夫将一车又一车的粮食运往青羊岗下方大运河边上的河岸码头处。 随着夕阳的西下,天光渐渐转暗,谁也没有发现,在青羊岗山寨后头的山腰上,竟然已经悄悄地藏了六百轻骑。 顾长卿在六百轻骑的退让之下,悄然走到了所有人的最前方,看着那一车一车被运送中的粮食,目光微寒,一挥手,冷声道—— “城防营众将士听令。” “随我——杀!” 第73章 齐统领,请自便 青羊岗匪窝里的这帮子劫匪怎么也没有想到,早先那些早已经从官道上离开直奔着连城朝阳岗去的城防营轻骑怎么会突然犹如神兵天降般从他们的后山腰上朝着他们俯冲奔袭而来! “……城防营!是城防营的那些家伙们!!!” “兄弟们,抄家伙啊!!” “人呢?人都到哪儿去了?!” 青羊岗这贼窝里,此时只剩下几个当家的贼匪头子以及两个看起来明显就不像是匪徒的中年人。 这两个中年人在看到自山腰上俯冲而下的城防营六百轻骑之后,当即就是脸色一变—— “不好!上当了!” 而边上青羊岗劫匪的头目这会儿听着这俩中年人的话,恶狠狠地’呸’了一声:“我可去你娘的,格老子的,就连老子也看得出这是上当了!” “要你们这些家伙有什么用处?!” 这贼匪头子显然是气得狠了,张口便没一句好话,那两个中年人听着贼匪头子的这话显然觉得受到了羞辱,刚想训斥那贼匪头子,却见那个贼匪头子捞起边上的巨斧,看那怒气腾腾的样子,两个中年人便还是住了口。 而很快,其中一名中年人显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对着守在谷场处的山匪大喊:“点火!快点火!” 贼匪头子听了,便知道这两个家伙是要烧了了那谷场里停着的上百车粮食。 这贼匪头子原也听过这一茬儿,但他没想到这俩人真敢叫人放火烧粮食:“格老子的,不准烧!那可是几百车的粮食!” 这些不要脸的家伙是从没受过人间疾苦,根本不知道这几百车的粮食能养活多少人! 这两个文士模样的中年人也没想到这贼匪头子居然还会心疼粮食,于是其中一个文士干脆自己抢上前去,冲到了不远处的谷场外,直接抢了一个劫匪手里刚刚点燃的火把就要冲进那谷场之中! 此时,六百轻骑已经顺着山势俯冲而下! 在六百轻骑的最前方,戴着一张银白鬼面的顾长卿已看到了那个抢过火把的中年文士,那中年文士的动作令他目露寒光,当即抬手从马鞍上抓起弯弓,又右手自另一侧马鞍的箭筒上连续抓出三支羽箭,在疾驰的奔马上弯弓对准了那个已经举起了火把的文士! 说时迟那时快,顾长卿在这一刻举起弯弓将三支羽箭搭上弓弦,紧接着,三支羽箭’嗖嗖嗖’地接连射出……! 与顾长卿一同陆续冲下青羊岗的六百轻骑在这一刻都看到了,在傍晚夕阳西下昏黄日暮的夜色中,那名面戴银白鬼面的青年主将三支羽箭连珠射出! 第一箭——中年文士猝不及防之下,手中的火把被羽箭强劲的力道直接带出,跌落到了一旁的泥地上。 第二箭——中年文士腰腹被羽箭贯穿,一声惨嚎之后跌倒在地,再也无暇顾及边上的火把。 第三箭——一箭射落了挂在木栏上的一块油布,油布跌落在地,恰好盖住了跌落在泥地上仍旧熊熊燃烧的火把。 三支羽箭之后,文士倒地,火把坠地熄灭,原本站在文士边上的山匪被眼前的场景震得瑟瑟发抖,一时之间根本不敢上前去将那倒地的中年文士扶起。 仅仅三支羽箭,不仅射落了那中年文士手中火把对上百车粮食的威胁,更将山匪一方的士气也如那火把一般彻底浇灭。 而反观城防营六百轻骑一方,这六百轻骑看着他们的主将三支羽箭如臂使指直斩敌方,一时之间,本就在演武台上因那一枪之威而对这鬼面主将心生敬服的轻骑们此刻更是军心振奋! 这个戴着银白鬼面的主将,不仅治军有方、领兵有法,而且智计百出、文武双全! 有这样的主将在前方领着他们冲锋,这区区山匪,又何愁有什么拿不下的?! 六百轻骑在顾长卿这三箭之威后,个个士气高涨,随同顾长卿一同杀向了这青羊岗中。 一时之间,六百轻骑所到之处,所向披靡! 那青羊岗的山匪头子虽说武勇异常,手持一对巨斧鲜有人能敌,但城防营这里偏偏就有戚渊这样一个比他更为勇武的存在。 当这山匪头子出现时,戚渊根本不必令顾长卿出手,自己便先一步打马上前,舞一把长枪不过三个回合便将那山匪头子刺于马下。 “杀!” “顽抗者,杀无赦!” 随着军令声起,六百黑衣轻骑如绞肉机般将那些毫无准备的山匪轻松斩下—— 而在六百轻骑的后方,齐云疏看着山寨之中火光之下,那个戴着银白鬼面的顾长卿昂然立于马上的身影……目光之中,全是晦涩不明的情绪。 直至下方斩杀声渐渐止息,齐云疏这才一挥手,带着满眼震撼的天子亲卫从半山腰上下来,精准地带走了那失血过多昏阙的中年文士,而另一名意欲逃走的文士终究也没能逃开齐云疏的法眼。 待到目标的两人全部落入手中,青羊岗上的乱战也终于渐渐止息。 也是这时,齐云疏才打马来到顾长卿的跟前,掏出腰间令牌,带着晦涩不明的神色道:“天子亲卫统领齐云疏,奉圣上之命,逮捕要犯。” 月色下,白马之上,仍旧戴着那副银白鬼面的顾长卿平静道:“齐统领,请自便。” 第74章 对面相见却不见 齐云疏此刻看着眼前戴着银白鬼面姿态从容不迫的青年,有一瞬间甚至已经想不起曾经顾长卿在他跟前卑微痴缠时的模样了…… 又或者说,他本来就不记得曾经的顾长卿是什么模样的,顾长卿痴缠他时的一切,于现在的他而言,就仿佛并未实际存在过的幻梦一般。 但齐云疏的心底又实实在在地知道,这一切于他而言像是幻梦一样的记忆,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 在他眼前此刻这个挺直了脊背的鬼面将军,就是曾经在齐国公府中卑微到了尘埃里的’齐国公世子夫人顾氏’。 在顾长卿的身侧,骑着一匹黑色骏马的青年副将戚渊在察觉到齐云疏的视线之后,黑着脸眯了眯眼,扯了扯手里的缰绳又再绕到了顾长卿的身前,毫不犹豫地挡住了齐云疏看向顾长卿的视线。 一身黑色战袍锁子甲的青年副将眯着眼,看向了眼前的齐云疏,嗤笑道:“齐统领,可还有别的事情?” 言下之意,你们这些天子亲卫,没事的话就赶紧的给爷走。 城防营中,又或者在武将之中,一贯是看不惯这些天子亲卫的,就算两者都算在武将体系里,但是这些自小在军中长大的将门之后,又或是在边疆战场上真正拼杀出来的将士,对于天子亲卫这种几天子身边的贵族兵天生地就有一种抵触。 所以虽然戚渊这会儿对着齐云疏是这样的一副态度,但是无论是城防营中的众将士又或是齐云疏手底下的天子亲卫队员都没有觉得戚渊的这副态度有什么不对。 天子亲卫的这些队员早就习惯了军营里的那些家伙对他们的态度,而对城防营里的这些众将士而言,这十几个跟在他们后头的天子亲卫在今天的这一场擒拿劫匪的剿匪之战中,根本没有出过半点力,先前在半山腰上跟着他们时还差点儿闹出了动静影响他们的隐匿…… 就这样的废物点心,如今不过是跟在他们后头捡了个漏儿,直接就可以回去回复皇命了。 既然你天子亲卫干的都是这样轻松的捡漏活计,那在他们城防营的主将和副将跟前,还要什么尊重? 场上的城防营众将士都没理会戚渊和齐云疏之间的这种不对付的对视,这会儿他们收到了传令兵的指示,正派出了一支百人小队直奔河岸边,要去追回河岸边的货船。 用他们主将的指令是——全速行动,追回越多越好。 对于这个今日才突然出现的鬼面主将,早先在校场上集合时,城防营的这些将士们对他是没有什么好感的。 毕竟这临时冒出来的家伙,谁知道是什么跟脚,谁知道有什么本事? 结果从早上演武场那一场立威之后,又到后头这智勇双全智计无双的一连串动作,如今跟着这鬼面青年主将出来的一串城防营的将士们都心服口服了。 实在是跟着这样的一个主将出来,又有计谋又有实力,而且在战场之上一马当先还能提振全军士气! 所有跟出来的城防营将士都觉得——跟着这样的主将行动,实在是太痛快了! 所以此刻顾长卿有新的指令,城防营的这些将士也丝毫不打马虎眼,当即就有一名百夫长站出来领命,然后带着他手底下的百人队直奔着距离青羊岗最近的大运河码头方向杀去了。 余下的五百人将士仍旧在搜寻着青羊岗周围,务必不放过任何一个藏匿起来的贼匪。 所有人的心思几乎都不在齐云疏与顾长卿、戚渊这里。 在场的,或许也惟有他们三人才知道,戚渊对于齐云疏的仇视并不是单纯的军营武将对于天子亲卫这种贵族兵的敌视。 戚渊当然知道齐云疏究竟是什么人的。 ……这个不要脸的天子亲卫就是顾长卿过去五年痴缠的那个齐国公世子。 戚渊过去不知道这个齐国公世子究竟有什么好的,如今看着眼前这个到了战场上一双眼还不忘往顾长卿身上看的家伙,心中的不痛快就越发的多了。 看看看,看什么看?! 早先在齐国公府里的时候不会看着人,现如今人都走了,你还有什么好看的? 就算戚渊过去一直都在城防营的军营里,他和他爹也是在暗暗关注过齐国公府里顾长卿的境况的。 就齐国公府里的那些糟践人的玩意儿,他和他爹多少次都恨不得直接杀上门去,把那些不要脸的家伙给抓到城防营里给操练个百八十回再说! 要不是顾忌着远在北疆的顾将军和大少将军没有发话,戚广山和戚渊父子觉得顾长卿在齐国公府里怕是有别的什么目的因而不敢上门去破坏…… 总之,戚渊虽然气愤顾长卿的消失,但他更看不惯齐国公府里的那些家伙还有眼前的这个齐云疏。 什么糟践人的玩意儿,之前也就算了,如今既然他们少将军都说了不会再回去那齐国公府,那往后他也不必再对着齐云疏客气半点了! 想到这些,戚渊策马将背后的顾长卿遮挡得更严实了些,冷笑着再一次问道:“怎么?齐统领你还有什么事吗?” 齐云疏看着眼前的副将戚渊,和悄无声息地在戚渊身后的顾长卿,抓着缰绳的手握得更紧了。 齐云疏身边的亲卫队员也看出了那城防营的副将戚渊对他们十分不爽,于是悄悄打马上前对齐云疏道:“统领,陛下要我们拿的人已经拿到了,咱们先回吧?” 齐云疏抓着手里的缰绳,一双眼却仍旧死死地盯着戚渊身后,似乎想要穿过戚渊的身体看看藏在他身后的那个人。 但从始至终,藏在戚渊身后的顾长卿都没有丝毫要露面的意思。 在察觉到这一点之后,齐云疏的心口猛然一痛,然后才黑着一张脸,对自己的队员喝令道:“带上人,堵住嘴,看好别让他们自尽了。” 说罢,他又最后看了一眼戚渊的身后,然后才深吸一口气,咬着牙道:“我们……走。” 第75章 新的危机! 一直到齐云疏带队离开了青羊岗之后,戚渊才冷哼一声,让开了顾长卿跟前的位置,重又退回到他副将的位置上去。 也是到了此时,顾长卿才遥远无声地看了一眼齐云疏那一队天子亲卫离去的背影,然后才将视线收回,转身看向青羊岗上的众人。 此刻在青羊岗山匪寨子前的平地上,顾长卿放眼望去,五百城防营将士已经将寨子里原有的数百个山匪零零散散地都抓齐了,各自捆绑在一侧。 五支百人队各自分工配合默契地处理着此次夜袭青羊岗后续的扫尾之事,而五支百人队的队长正骑在马上随顾长卿在一处——不是偷懒,五个百夫长是在主将身边随时等候新的指令。 顾长卿眼看着青羊岗上扫尾之事将要完成,便令其中一个百夫长近前。 “点一支十人小队,抄近道去往距离城防营最近的山头,燃烟鸣镝,催促城防营速派支援。” 顾长卿这话一出,仍在场中的五名百夫长与副将戚渊都是一愣。 戚渊先一步惊疑问道:“少……主将为何如此?!” 顾长卿看着眼前暂时平静的场景,问:“今日自出城防营,我等便一路声东击西,言必称要直指朝阳岗而去。” 在众人的瞩目之中,戴着银白鬼面的青年扫视了边上的戚渊以及五支百人小队的队长一眼,问:“若你是敌方主帅,听说敌人已经上当中计,那你会做些什么?” 戚渊一愣,当即明白了,开口就是:“我会在朝阳岗严加布防,设下重重关卡,让那些蠢货以为粮税当真藏在朝阳岗中,会有重兵把守,只等着将那些送上门来的蠢货一举歼灭在朝阳岗中!” 在场的五支百人小队的百夫长也明白过来了。 顾长卿于是又问:“但若等着瓮中捉鳖的敌军主帅左等右等也等不到那群预备要送上门来的蠢货呢?” 戚渊立时又应道:“我会让探子速探!看看沿途的探子究竟见着人影没有!” 戴着鬼面的顾长卿于是问:“若没有呢?” 戚渊此时已经全都明白了,他深吸一口气,应答道:“我会明白,只怕自己才是那个蠢货——我中计了!对方只是声东击西,我却才是那个被声东击西之计给骗倒的蠢货。” 至于接下来的一切就更不必说了——此番户部对于这些被劫持的粮税究竟有多么重视自不必说,从劫持粮税开始,这背后就不只是户部的影子在动作。 这背后之人所图并不是为了贩卖这些粮食的获益,而是彻底断了朝廷对镇北军的军资补给,让镇北军在北疆战场上孤立无援,根本无暇他顾,以此确保镇北军不会在杀退北疆蛮夷诸部之后,再抽出空来返京勤王! 为了这样的目的,这些人甚至不惜要赌上镇北军上下十数万将士的性命…… 昏暗的火光中,顾长卿戴着银白鬼面的一张脸神情晦暗而沉默。 不论如今站在户部背后出谋划策的人究竟是谁,但当今朝廷,若真是任由这样的一班人马掌控,届时镇北军所要面对的恐怕就是比先帝在位时还要难以应对的局面。 而天下百姓若遇到这样罔顾人命的掌权者,又能有什么真正的好日子呢? 要知道,面对这一百多车的粮税,就连这青羊岗的劫匪头子都知道那是能救人性命的粮食不能糟践,而那两个中年文士却连丝毫犹豫都没有,径直就出手要夺走火把烧毁这满满当当的粮车。 正所谓上行下效,只看这两个被天子亲卫带走的中年文士的行事做派,便可知道他们背后的主子是什么样的人物。 所以…… 无论是为了镇北军,又或者是为了天下百姓……顾长卿双眸微凝——虽然新帝如今势弱,但若想天下能有明主,便不能让这些草菅人命的家伙真正上位! …… 在顾长卿垂眸沉思的同时,戚渊和周遭的五个百夫长也是一阵后怕——若以他们这鬼面主将所言,这劫粮税之事背后的人物必然不可能甘心让皇帝将这粮税重新收归国库! 而他们今日出来的时候只点了六百轻骑,此事做不得假,那朝阳岗处的人若是真正醒悟过来之后,哪怕是为了放火把这粮税全部烧毁,也会即刻派来大批人马攻击! 顾长卿眼见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背后的含义,于是即刻下令道:“先派一支十人小队去往距离城防营最近的山头,燃烟鸣镝催促城防营的后续人马全速来援。” “传令兵统治去往码头处的百人小队将已经运往码头方向的粮车全部收拢到河岸码头边,摆好防御阵型,全力戒备!河岸边靠水,不易受火攻,谨防敌军弓箭手与骑兵冲阵。” “青羊岗上地势易守难攻,朝阳岗的人既然要全速来攻,必不会自后山而来,所有人全力镇守前方关卡,务必注意地方火箭来袭。” “将青羊岗山匪寨子里的油布全部找出,将仍在山上的粮车聚拢铺上油布保护……” 一道道指令被顾长卿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他甚至还安排了一支队伍只负责全力扑灭山火。 “那些匪徒若见无法攻上青羊岗,届时应当会直接……放火烧山!” 当在场将士听见放火烧山这四个字之后,都是浑身一震——毕竟如今他们就在这青羊岗上,此处虽然易守难攻,但若那些贼匪当真不管不顾放火烧山的话……那么就算他们有通天的本事,只怕也自身难保。 但此刻场上,作为主帅的顾长卿却面色十分平静。 “此时朝阳岗的那些人马只怕才刚刚醒悟出发不久,而城防营中的人马早已备齐,只等我们放出讯号便可出发——从朝阳岗和城防营来青羊岗,距离所差无几,只要城防营中众将士及时来援,我等的生死便不必担忧。” 场上的众将士原本还有一丝慌张,但看这戴着鬼面的青年主帅从始至终都淡定从容,将士们的心便也渐渐稳定了下来。 毕竟他们身入军营,也早便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如今……只不过是殊死一战罢了! 在此时的熠熠火光之中,戚渊深深地看了一眼顾长卿——过往,他总听他爹说,少将军是顾家最出色的将才,便是如今身在北疆已经足以独当一面的大少将军都不如他。 戚渊凭着儿时的记忆,虽说觉得他爹说的有几分道理,但是顾长卿为了那齐国公府世子爷而抛弃一切甚至用顾家的军功换得’齐国公世子夫人’身份的事仍旧时不时会令戚渊觉得或许他爹说的未必如是。 直至今日。 在亲眼看着顾长卿所言所行之后,戚渊只觉得……那齐国公府的污糟玩意儿们,他真该早点杀上门去把那些污糟玩意儿全都收拾上一通! 什么齐国公府世子夫人? 只提齐国公府这四个字,都是辱没了顾长卿! 第76章 粮食与人命 就在齐云疏带着天子亲卫一路直奔京城的同时,正如顾长卿所料,连城外的朝阳岗处,原本在这其中预备要瓮中捉鳖的幕后之人也已经察觉出了不对。 “不是说宫里派去的是个蠢货吗?!出城防营就直奔连城朝阳岗而来——为何守在朝阳岗外三十里处的探子到现在都还没收到半点消息?!” 底下听命的人脸色游移不定,看起来全然不知该怎样答话。 “所以人呢?” 坐在上位之人阴沉着脸色,看着手底下的军师谋士们,拿起手里的茶杯朝着眼前就恶狠狠地砸了下去。 滚烫的热茶从碎裂的茶杯中炸裂开来,但底下跪着的人却丝毫不敢躲避,全都跪着低垂着脑袋不敢开口回话。 “笑话虞子晟派来的人是蠢货,我看你们这一个个儿的才当真是蠢货!!” 底下的人听着主位之人口中直呼新帝名讳,只匍匐跪在地上,丝毫不敢言语。 等发泄够了之后,主位上那人才恶狠狠地看着底下这些家伙,怒骂道:“都还在这跪着干嘛?!人家都攻到青羊岗了,你们还想让人当真将那数省的粮税全都运回京城?!” 说着,主位之人恶狠狠地拍了拍桌案,咬牙切齿道:“给我直追青羊岗!那么多的粮食他们那六百轻骑轻易运不走,只要我们赶在城防营的援兵到青羊岗之前反攻回去就好!” 底下立刻有扮成土匪头子的部下跪着领命:“末将这就动身行事!” 在那土匪装扮的武将领命就要离去时,主位上那人阴狠道:“记着,若在城防营的人到达之前无法攻上青羊岗,就放火把那青羊岗一把给我烧了!” 土匪装扮的武将闻言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仍旧抱拳领命:“末将遵命。” *** 青羊岗上,六支百人队的百夫长在顾长卿下令之后,各支轻骑队伍便即刻动了起来,整个青羊岗上的防御布设有条不紊。 只是城防营的六百人轻骑行动中都带着一丝紧绷的情绪——原因自然也很简单,这六百轻骑都知道,他们那位戴着鬼面的主帅所言不虚,此次劫粮税背后之人既然敢犯下这砍头的大罪,那也绝对不会将青羊岗上这近千条的人命放在眼里。 此刻,这六支百人队有人固守在去往河岸码头的的山道上,沿途布设了种种临时能够挖出的沟渠机关,也有人借着青羊岗的山势,沿途设置各种拒马桩与滚石陷阱,还有人在马不停蹄地将这青羊岗土匪寨子里所能翻找到的所有油布全都翻找了出来,将尚未来得及运往河边的粮车全都重新聚集到了谷场处。 只是这里毕竟不是城中,只是一窝山匪聚集的寨子,想要找到那么多的油布又谈何容易? “报,匪寨东面屋子已搜查完毕。” “报,匪寨西面屋子也已查探完毕。” “报……” 整座贼窝被负责搜集油布或各色防火物资的城防营士兵翻了一个遍,最终所能找到的防火油布却却根本不够保住谷场里停放的那么多粮车。 谷场外,顾长卿和戚渊还有城防营的百夫长们看着那些粮车直挠头。 “这么多的粮食,要真被那些畜牲给烧了……北疆那里的将士们可都还等着军资补给呢!” 城防营里的这些人都知道这批粮税对于北疆的镇北军有什么样的意义在。 戴着银白鬼面的顾长卿此刻也只能无声地骑在马上——就算他再如何智计百出,但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油布防火就是没有,他不可能凭空变出这些东西来。 但就在这些城防营的百夫长愁眉不展,只能令手底下的士兵尽量多打些水来以备万一时,被几个城防营精兵单独看押在一旁的那个土匪头子突然开了口。 “青羊岗上还有油布。” 当众人正当沉默时,忽而听到了边上这土匪头子的话。 顾长卿当即转头看向那土匪头子:“此话当真?!” 那土匪头子甩了甩脑袋,看着眼前这一行城防营的官兵,问:“这些粮食当真是要送去北疆的?” 戴着银白鬼面的顾长卿看着眼前土匪头子的神色,沉声道:“是!不久之前,北疆镇北军连发多道奏报,疆外蛮夷诸部蠢蠢欲动,恐要在冬日冲击北疆守备。” “今岁北疆大旱,无论疆内疆外都急需粮草赈济补给,所以天子下令,此次京畿周边诸省粮草抵京之后即刻整编运往北疆补给北疆将士。” 那人高马大的土匪头子听完这话,恶狠狠地往边上的泥地上’呸’了一口:“格老子的,那些不要脸的骗老子!” 顾长卿与城防营的这些将士都没防备竟然听到土匪头子这样的一句话,顾长卿蹙着眉头追问:“那些人是怎么与你说的?” 土匪头子沉着脸骂道:“那些不要脸的,说皇帝老儿不肯救济百姓,要劫了这朝廷的粮税去救人!” 在场众人都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答案,众人面面相觑一番,但此刻时间紧迫,也没有时间去分辨这土匪头子的话是真是假,便追问道:“青羊岗上还有什么地方藏着油布??” 那土匪头子瞪着眼珠子将顾长卿这一行人看了一遍,最后终于道:“你们这些家伙,比那两个光耍嘴皮子的蠢蛋要强,好歹知道这么多粮食可救多少人命……老子信你们一回!” 说罢,那土匪头子报出了个谁也没有想到的地方——就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的粮车里,就有两辆粮车上堆的全是油布不是粮食。 在场众人已经没有多余的功夫去思考这两辆装满油布的粮车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装载的,在急匆匆进到谷场确认过土匪头子所言非虚之后,在场众将士都先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有这些油布在,保住这些粮食的可能性就要大了许多! 而至于他们这六百多人的性命…… 这青羊岗晒谷场上数百量粮车再加上已经运往河运码头处的粮食,足以供应北疆十万将士一旬吃用,若与这些粮食相比较,他们这六百多人的性命,倒显得无足轻重了起来。 在场的城防营六百余人,早已做好了抛却性命死守粮食的准备。 这一刻,能够供给十万大军的粮食与六百多将士的性命,孰轻孰重,已经一览无余。 当将士们从晒谷场中翻出那两车油布之后,戴着银白鬼面的顾长卿转身朝着那土匪头子一拱手:“无论你姓甚名谁,此前做过什么,此刻,我代北疆镇北军十数万将士与百姓,在此谢过救粮之恩!” 而就在顾长卿话音刚落时,便有城防营的斥候发来讯号—— 戚渊看着那讯号方向,面色一沉:“不好!是朝阳岗方向的人来了!” 顾长卿当即一挥手下令:“留五十人在此守着晒谷场,其余人马各归其位——与我一同,坚守青羊岗!” 第77章 火烧青羊岗 正如顾长卿所料,朝阳岗一方的人马自出现在青羊岗外,便丝毫没有要为青羊岗上上千条人命留有余地的意思! “杀!!!” “青羊岗上,杀无赦!!” 这群自朝阳岗方向杀来的队伍,看着全都是盗匪的打扮,但其训练有素一眼就能看出这些山匪本该都是军中将士。 这些自朝阳岗方向而来的’盗匪’不仅训练有素,而且装备齐全,前有盾斧手挡住自青羊岗半坡上滚落的石块,后有弓箭手趁隙弯弓疾射。 青羊岗上,此刻的城防营将士们勉强算是占着地利,但是因为准备的时间有限,面对这些不要命的匪徒,城防营这些一身轻骑装备的将士们抵挡得着实有些狼狈。 更加麻烦的是,正如顾长卿所预料的一般,这些自朝阳岗而来的匪徒或许知道时间有限难以攻破青羊岗上城防营将士们的防守,因为他们早已带好了油罐和火箭。 这些匪徒们用沾满了火油的布条捆在箭枝上,朝着青羊岗上草木茂密之处疾射,即便城防营这里早已经安排有专门的将士扑灭火苗,但是在这样的山林之间,想要纵火烧山容易,想要灭火却何其困难? 很快,便有零星的火苗在不同的山间林地中燃起,唯一的好消息是或许老天爷都看不惯这些恶人作孽,因而自半个时辰之前,青羊岗的天上便有蒙蒙细雨开始下落。 雨水虽说并不充沛无法浇灭这些火种,但是雨水的湿润也令青羊岗山林间的草木变得潮湿而不易点燃了起来。 青羊岗上,顾长卿在察觉到有轻柔的雨水滴落在自己脸上的那一刻,心中也略微松了一口气——至少,有这样的雨水在,保住青羊岗上这些粮食的机会也大了许多! 此刻,顾长卿已经放下了手里的弓箭。 在这种山地对战之中,攻守双方不可能只凭着弓箭远程对射。 青羊岗虽然在山冈之上令城防营一方略占地利优势,但来自朝阳岗的这帮匪徒却一个个也似是不要命似的,不少匪徒手里都抓着燃烧的火把,一看便可知道,这是觉得只靠火箭带着燃烧的油布难以攻破青羊岗的防卫,想要用这火把更快地将青羊岗上的粮食点燃。 青羊岗上的城防营弓箭手们虽然引弓不断,但是这些山匪内里穿着皮甲,不像先前那中年文士那样容易对付。 顾长卿便是因此干脆地放下手里的弯弓,转而抓起马上都长枪,手握缰绳策马冲向了青羊岗山寨入口外的岗哨处! 戚渊原本就是在顾长卿身边护卫着他,此刻眼看顾长卿策马上前,当即也提着他那一杆长枪上前与顾长卿一同杀入了敌阵之中! 此时此刻,夜雨之下,山岗之上,有簌簌的火箭从山下的敌阵中接连不断地射向山岗上,又有山匪不要命地向山岗上冲杀。 城防营的六百轻骑有一百轻骑镇守河岸旁,又有一百轻骑在竭力扑灭山火,山岗上还有百余人在不断调动滚石滚木机关暗器往山下滚落同时防卫晒谷场所要面对的威胁,更有弓箭手在不断击退来敌。 如此这般算来,真正能与那些山匪正面对抗的城防营将士已经少之又少。 山道上,有不少城防营的将士被悍勇的山匪击伤,淋漓滚烫的鲜血早已经将山道染上了一片赤色,但即便如此,也并没有任何一个城防营的将士向后胆怯退步。 山岗上,纵然有夜雨相帮,但在火油的作用下,已经有零星来不及扑灭的山火燃烧了起来。 也是在这样的时刻,自青羊岗上,有一黑一白两个杀星骑着高头骏马,手里各持着一柄长枪自青羊岗上俯冲而来! 底下,有人在看清了顾长卿脸上的白银鬼面之后,大声的喝道—— “是城防营此战的主帅!” “杀了他!” “将他斩了,此战我等必胜!!” 当戴着银白鬼面的顾长卿出现之后,边上旁的那些固守山道的城防营轻骑们都觉得那些山匪向自己冲击的压力要小了几分。 但还未等他们松一口气,便见到了在山脚下熊熊火光的映照下,那个手持一杆长枪横扫八方的银白鬼面青年! “主帅!!!” “保护主帅!!” 城防营的这些将士也并没有想到他们的这位主帅竟然也不顾性命地杀到了敌阵的最前方。 熊熊火光的映照下,此时顾长卿的银白鬼面上已经溅上了敌人的鲜血! “杀、杀、杀!” 当顾长卿和戚渊这一白一黑两尊杀神入场之后,山道之上,在这两人身侧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山匪尸体倒下…… 夜雨声、喊杀声、山火开始蔓延的熊熊燃烧声,一时之间整个青羊岗上仿佛人间炼狱一般,而扼守山道的那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其威势之凶狠,令原本源源不断的山匪都心生胆寒了起来。 而在戴着鬼面的顾长卿与戚渊身后,来自城防营的轻骑们则在一主一副两位主帅的引领之下,同样燃起了冲天的斗志。 山脚下,自朝阳岗而来的山匪头子原以为就要攻破这青羊岗的防卫了,谁知这一黑一白两个煞星硬生生凭借着两人的力量,挡住了这自下而上的疯狂攻势。 在火光的映照之下,无论是顾长卿或是戚渊的身上都已经被鲜血浸透,特别是一袭白衣白马的顾长卿,他脸上的银白鬼面早已经变得鲜红,令他在这火光之下,看起来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恶鬼一般……! 就在这山匪头子还在犹豫是否要强攻上山时,底下的山匪探子紧急打马来报:“京畿方向,城防营的人来了!” 听得这样的回话,原本还想强攻上山将那银白鬼面的主帅捉拿到手的山匪头子咬了咬牙,终于下令—— “撤!” “所有人马,将火油泼到山木上,所有火把抛到林木茂盛之处!” “给我火烧了这青羊岗!!!” 第78章 火光之中 山道之上,顾长卿与戚渊虽然身陷杀阵之中,但丝毫没有退让之意。 两人凭借着少时的默契,在这狭窄的山道之中结成杀阵,一左一右接连诛杀山道上源源不断而来的敌人。 随着越来越多的山匪冲击,疲惫感开始涌上了顾长卿的身体,但即便如此,他仍旧咬着牙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 一杆长枪在他的手中有若游龙一般灵活而又危险,虽然山匪手中有尖刀有冷箭,但是这种在生死之间徘徊的熟悉感令顾长卿迅速地找到了曾经在北疆沙场之上的感觉。 那时候他的年龄更小、力量更轻,他所面对的敌人却比现在的这些山匪要更为凶残十倍百倍…… 那种自小淬炼而出对战场上危机的应对,令他足以在此刻支撑住这汹涌的敌情。 此时此刻,无论是任谁来看,也无法看出这山道之上凶悍犹如恶鬼一般的银白鬼面青年,竟然会是此前五年时间痴缠在那齐国公世子齐云疏身边的人…… 是的,就连齐云疏遥遥看到这一幕时,也仍旧无法相信那个浑身仿佛沐浴在鲜血之中的银白鬼面青年,会是这几年之中死死痴缠着自己的顾长卿…… 此时的官道之上,除了城防营的人之外,早先一路带着亲卫队员去往京城方向的齐云疏却也在其中。 自青羊岗上带走那两名中年文士之后,齐云疏便带着一行亲卫直奔京城方向,但道途过半时,齐云疏却见到了自城防营方向来的一队兵马。 初见时,齐云疏还不明白这队兵马为何行色匆匆,但在他勒马追问之下,才知道自己一行离开之后,青羊岗上竟然又有这样的危机来袭! 齐云疏手下的亲卫队员原本并不想理会城防营的这些事情,但齐云疏却铁青着脸色让他手下的副统领带着余下的亲卫队员与那两名中年文士速速返京。 “统领,你要去做什么?!” 齐云疏手下的副统领不明白齐云疏为什么还要回去那青羊岗,齐云疏却只脸色铁青地追上了城防营的队伍,与城防营的人一路向着青羊岗再次策马疾行而去! *** 直至齐云疏跟着城防营的一行人赶到了青羊岗下时,见到的便是已经开始燃起山火的青羊岗——而在青羊岗的岗哨之外,一身鲜血的鬼面青年刚刚刺透了最后一个山匪,然后一甩枪尖,遥遥看到山下的援兵也并未在意,而是转身策马,朝着已经燃起山火的青羊岗方向策马而去—— 顾长卿!!! 这一刻,远在山下的齐云疏几乎目眦欲裂:“他要干什么!” 仅存的理智让齐云疏没有喊出顾长卿的名字,但是他还是大喝了出声。 边上,此次领兵出来的是城防营的副指挥使之一的罗洪。 此时罗洪早已经从守在官道边的城防营斥候口中知道了那鬼面主将的种种排布。 即便已经是城防营的副指挥使,此时的罗洪在听过了那鬼面青年一路而来的种种安排之后,心中仍旧涌出了激赏之情。 在听到齐云疏压抑着情绪的问话之后,罗洪扭头看了这个天子亲卫统领一眼,又望向了山上迎着山火而去的银白鬼面青年。 “你们认识?” 齐云疏没有答话,罗洪也不理会,只是看着那银白鬼面青年的背影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你们亲卫营的人,但这般担当、这般胆识……我罗某人也只能道一声佩服。” “你问他要干什么去?” 罗洪语气严肃道:“他在救粮,也在救命。” 救千千万万北疆将士与百姓的命! 说罢,罗洪不再耽搁,冲着城防营的将士大声一吼:“都给老子冲!先救粮、再救人!” 这等时候,虽说人命关天,但只看这六百轻骑宁愿死守山上护卫粮食便可知道,如果粮车不下山,守在山上的轻骑也必不会轻易下山。 一时之间,官道上这些城防营的运粮军与将士们都开始不顾山火的向着青羊岗方向冲去,在罗洪的指挥之下,也有将士带着油布冲向起火的山林之间一点一点扑灭由山匪点燃的烈焰。 这些山匪在临走之时觉得已经无法攻破青羊岗,便在青羊岗的半坡之下洒满了火油丢下了火把,硬生生的阻断山上那些人想要快速将粮车运下山的可能。 而城防营的这些将士此刻就在快速的带着油布一点一点地将这些阻断山道的火焰扑灭。 只是与此同时,山林之间的火焰正在骤然拔高,熊熊的烈焰像是就要开始向着山岗处包围而去! 与这熊熊的烈焰争夺粮食,就像是用人力与自然之力相争夺。 城防营的人在看到这样熊熊燃烧的烈焰时,心中都有一瞬间的紧绷,但齐云疏在看到那些疯狂腾起的山火时,一时之间,他头脑之中竟然什么也想不起了,只记得那迎着山火向山上策马而去的顾长卿的背影…… 心中的焦灼令齐云疏无法停留在原地,他于是策马向着山道上疾驰而去。 在一路沿着重重尚未来得及熄灭的火光去往青羊岗上时,齐云疏才清晰的感受到,就在刚刚这一段时间之中,镇守在山道之上的顾长卿究竟经受了多少危险…… 山道之上,处处都是山匪的尸首,他甚至无法想象凭借顾长卿与他手下的那些人,究竟是怎样守住这样重重攻击的! 而当他带着浓浓的后怕一路冲到了青羊岗上时,只见晒谷场旁,浑身浴血的顾长卿仍旧在山火的映照之下,指挥着尚未负伤的城防营轻骑和六神无主的民夫们预备运送粮车下山。 火光之下,那些原本六神无主的民夫们在顾长卿的指示之下,也渐渐收拢了心神,脸上露出了坚毅的模样。 直至此刻,看着战马之上一身血色斑驳的顾长卿,齐云疏才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用来轻蔑调侃顾长卿的那个称呼——顾小校尉。 一丝悔恨忽然在他的心头悄然奔涌——顾小校尉,又或者少将军这个称谓……并不应该沾染上丝毫亵渎的意味。 至少此刻,他后悔了。 第79章 滚! 青羊岗上,因为山火还在熊熊燃烧,是以即便此刻已经是秋日深寒的时刻,在山火的影响下,也令人觉得并未有多少寒冷之意。 又或者说,此刻所有仍旧活着的城防营六百轻骑之所以会觉得仍旧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和滚动的热血,就是因为眼前这个仍旧屹立在白马之上的血衣鬼面青年。 因为顾长卿在迎战之前的指令,有百余名将士是在山上死守灭火守卫粮食的。 这些将士们从半山岗上向下望去时,对于青羊岗外岗哨处的场景看得最是一清二楚。 那些自朝阳岗来的家伙,人马充足,更带着箭矢火油,是誓死也要冲破青羊岗的守卫彻底毁掉所有粮食和城防营将士的。 而城防营这里的轻骑为了便于今日行军,本就没有准备太多的物资,都是单人一骑轻装简行。 在多半日的奔波之后,又已经于傍晚之时打完了突袭青羊岗那一战,他们也称得上是人疲马乏,再加之人手不足——即便是已经提前备战,可在这等情况下,想要迎战那些不要命的朝阳岗山匪,实在是胜算无多。 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这个看起来并不甚强壮的鬼面青年与他们的副将戚渊一同,只凭着两人之力就吸引了朝阳岗山匪绝大部分的注意力! 源源不断的山匪朝着他们两人袭去,然后一捧又一捧的鲜血在两人周身炸裂开来。 城防营的这些将士们都不是蠢货,他们并不觉得眼前这个浑身血衣的鬼面青年身上的血会全都来自敌军…… 无论是这个白银鬼面主帅还是一身黑甲的戚渊,在这一场鏖战之后,身上必定已经负上了重伤。 而与此同时,方才那些朝阳岗的山匪撤兵离去之前,无论是他们的这个银白鬼面主帅又或是戚渊,他们所处的位置实际上是最容易脱离火海冲向官道赢得生机的。 毕竟那时,城防营的援军已到,山上的将士们和粮食们完全可以等山下城防营的人来营救——作为主将和副将,他们两人已经做得足够多了。 但是山上城防营的这些将士们,还有那些原本瑟瑟发抖的民夫们却仍旧还是看着这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毫不犹豫地在解决掉最后一个朝阳岗杀来的山匪之后,背向那条更加简单的生路,迎着火海向着青羊岗山寨的方向上来了。 此时此刻,山上这些城防营的将士们在看到顾长卿和戚渊回到山上时,都忍不住齐齐大声呼唤起了’主将’的敬称。 而在顾长卿身旁的戚渊——早在今日刚见到顾长卿时,他还犟着一股脾气,觉得顾长卿如今只怕早已经没有了少年时候的领军能力。 但匆匆一日之后,戚渊复又想起了自己少年时候曾经说过的话——少将军,等你日后若能重回北疆领军,戚渊就来做你的副将! 少年时的誓言还在耳边,他曾经一度以为这个誓言已经没有了成真的机会。 而今日一战,他却没想到成就了少年时候的约定,也更加坚定了少年时候的这个念想—— 若是一生之中能够追随像是顾长卿这样的主帅,便是战场之上马革裹尸,那又何妨?! *** 此时,山火还在烈烈燃烧着,底下城防营的运粮兵正在全力扑灭山道上的火,至少可以清理出一条能够令运粮车顺利下山的通路。 而山上原本负责运粮却被劫匪们一块儿劫到山上的民夫们也正壮着胆子开始梳理出运粮的顺序,一点一点地拉着两车开始向着山道下运输。 眼看着一切都已经逐渐井然有序,但是城防营的运粮军和民夫们一块儿全力施为,可要想将这数百车的粮食全部运往山下,也绝不是容易的事情。 更兼之此刻的山火因夜间突起的山风而有了旺盛之势……如果任由这熊熊的山火继续燃烧,那山上的这数百车粮食…… 顾长卿此时坐在马上,看似仍旧身姿笔挺,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先前的那一场鏖战之后,现在的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但看着眼前的熊熊山火和这还未运出的粮食,令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不断哑着嗓子指挥着仍有余力的城防营将士们和民夫还有运粮兵一批一批地将晒谷场中的粮车快速有序的运走…… 快一点! 必须要再快一点! 否则这熊熊的山火便会吞噬这些粮食……这粮车上的每一粒粮食都关乎着北疆将士与百姓们的性命! 曾经,顾长卿是不信天命的,但是在五年被’剧情’控制的生涯之后,顾长卿此刻也不由得在心中想…… 如果老天爷能够看在苍生的份上,降下一场大雨,扑灭这山火救救北疆将士与百姓的性命就好了…… 也正是在他心中起了这个念头之时,青羊岗上,原本只是蒙蒙细雨的夜雨忽而转大……! 当巨大的雨点砸到青羊岗与山道上每一个人的身上时,这些城防营的将士们与民夫们都兴奋得流下了泪来—— “得救了!我们得救了!!” 也是在此时,在感受到滂沱雨水倾盆洒落的同时,原本昂首坐在马背上的顾长卿忽然觉得一阵眩晕,终于在此刻陷入了昏迷…… 从到达之后就一直沉默无声跟在边上的齐云疏在注意到顾长卿将要昏迷时,心中一颤,即刻就要上前去将人抱住。 但没等他上前,顾长卿边上的戚渊已经一把抱住了从马上跌落的顾长卿,然后冷冷的看着同样抢上前来的齐云疏,面色阴冷地吐出了一个字—— “滚!” 第80章 昏迷与焦灼 当顾长卿在马上昏迷倒下时,不仅是戚渊与齐云疏两人,边上同样在忙着指挥疏导的城防营百夫长与将士们乃至是民夫们之中都引发了一场骚动。 这些人数息之前还在庆祝这从天而降的暴雨,这会儿看着自马上昏迷的顾长卿,一个个全都慌乱了起来。 “油布!快去拿一块儿油布过来!” 有一名百夫长朝着晒谷场方向大喝,让里面的人快些拿一块油布出来——主将这般昏迷,除了力竭之外,身上那满身的血水里必然也有主将身上的伤带来的血水。 先前这青羊岗上有熊熊燃烧的烈火,虽然令人心焦灼,但至少不至于叫人受寒。 而现在这泼天的雨水虽然可以救了他们的性命,却也足以让已经负伤昏迷的主帅伤上加伤。 在场的将士们都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很快有人从晒谷场的粮车上扯了一块油布送到了戚渊的跟前,戚渊也不二话,径直将油布盖到了顾长卿的身上。 也是这会儿拦腰抱着顾长卿,戚渊看着眼前齐云疏的脸色也更是越来越差——原因无他,他先前见着顾长卿时,虽然觉得顾长卿稍显单薄,倒也没有觉出别的什么。 但这会儿,他拦腰抱起顾长卿时,才惊觉顾长卿如今也是二十一岁的成年男子了,他的身量也不低,结果叫他抱在怀里时却轻得像是没有多少份量。 这家伙……放在就是支撑着这样一副比起普通士兵都要显得瘦弱得多的身子,跟他一起在青羊岗的岗哨外硬是强撑到了现在! 戚渊怀疑,甚至若不是方才老天爷突降暴雨令青羊岗的危机彻底解除,只怕顾长卿这家伙作为主将,还得勉强自己继续在这晒谷场旁守着…… 也就是这天降的滂沱大雨让顾长卿看到一切都可以放心了,这才彻底松懈了心神陷入了昏迷…… 这个家伙……! 也是在这一刻,戚渊忽而觉得,顾长卿实在不必在这种时刻还将自己逼到极限。 但戚渊却也明白,顾长卿之所以如此,为的就是确保这些从京畿周边诸省收来的粮税可以平稳的送入京中,尔后由朝廷将这运粮车速速整装送往北疆。 因为他的父亲、他的兄长都在那里,也因为北疆是顾长卿自小成长的地方,更是因为顾长卿出自镇北将军的顾家,知道无论于家于国,眼前的这些粮食……都比他这个人要更为紧要。 想到这里,戚渊一时竟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只能沉默的将油布裹到顾长卿的身上,然后骑上他的那匹黑色骏马,就要向着青羊岗下的官道方向冲去。 而自顾长卿昏迷的那一刻起,齐云疏看着戚渊一把抱住昏迷的顾长卿,就心中焦急的想要上前,但戚渊却始终用凶狠冷漠的目光看着他,甚至当他近前时,便要抬起长枪阻挡。 不得已,他只能僵着脸站在一旁,直至眼看着戚渊一把抱起顾长卿飞身上马后,他也即刻翻身上马,追着戚渊与顾长卿的方向去了。 *** 戚渊抱着顾长卿,骑着马一路急奔到山下,山脚下罗洪眼看着戚渊这样一路急奔而来,刚吓了一跳,便看到了起源怀里昏迷的顾长卿。 “这是你们主将?怎么昏迷了?!” 戚渊没有余暇解释更多,只急着问:“可有军医跟来?!” 罗洪当即摇头:“傍晚时城防营内见到你们燃起的烟火与鸣镝,指挥使当即便令我等已经整装完毕的队伍一路疾行来援,这等时刻并未携带军医。” “不过你莫急,指挥使早前便想到此战必有不少伤员,军医营的援兵已经在后头,他们需得骑着马并马车前来……” 说话间,官道方向上已有马蹄声与车轮声传来。 军医营的人来得十分及时,但戚渊抱着怀中昏迷的顾长卿心情却仍旧十分焦灼。 不仅是他,同样在后头策马追下山的齐云疏此刻也一手勒着缰绳,虽说马匹停留在原地未动,但任谁也能看出马上齐云疏那阴霾与焦灼并存的神情。 很快,在戚渊与齐云疏焦虑的等待中,城防营中医术最好的军医乘着马车已赶到近前。 “裘先生,您快看看我们主将吧!” 马车中白发苍苍的军医裘伯恩眼看着戚渊一脸焦急送上前来的这个包裹着油布的主将,在令戚渊替顾长卿掀开油布之后,看着这个面戴鬼面的青年主帅浑身浴血的血衣,也是脸色一变……! 此时,马车外,那对于山火和粮食来说犹如救命良药的暴雨仍在倾盆而下,但这暴雨对于已经陷入昏迷的顾长卿却不是什么好事。 裘伯恩当即道:“快将人放进我车里,烧起碳盆,给我取一盆清水来!” 说着,裘伯恩看着这昏迷的血衣青年主将,忍不住道:“……戚渊,你这主将究竟是什么来历? 怎会对自己如此狠心,用出这等不要命的打法来?!” “即便是为国而战,也需得保全自己的性命留下有用之身啊!” 马车外,戚渊与已经跟到近前的齐云疏此时听着裘伯恩的话,看着马车之中即便沾满了血污仍旧看得出面色苍白的顾长卿,一时之间都陷入了沉默。 裘伯恩看着两人这副模样,恶狠狠地让两人打起伞来,又对戚渊道:“你上来,帮老夫把你这主将的衣裳给脱了,我得看看他身上的伤口……” 正当戚渊要应声‘好’时,边上的齐云疏忽而开口道:“让我来!” “让你来?”戚渊这时才注意到,那齐云疏一直都在边上,于是在边上城防营卫兵的帮助下,脱掉了彻底湿透的外袍,胡乱用布擦了擦身上的雨水,就矮身进了马车。 等进了马车之后,戚渊更是转身对着马车外的齐云疏冷笑道:“给爷滚!” 说罢,便‘啪’的一声,关上了马车的车门。 第81章 治疗与军心 裘伯恩的这辆马车是城防营军中专为他造的,马车内车厢宽阔,足以容下两个伤员躺平,还能有裘伯恩与药童活动的空间。 因此这会儿虽说车内躺了一个顾长卿,又有戚渊这么个人高马大的家伙挤了进来,倒是也还算活动得开。 戚渊那头喝退了齐云疏后,转身看着浑身血污的顾长卿,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动作。 裘伯恩知道戚渊这是怕触碰到这个白衣主将的伤口,于是对他道:“我来说,你照着我说的动作便好。” 说罢,裘伯恩又看了眼顾长卿脸上的那张白银鬼面,问:“能摘吗?” 戚渊闻声一顿,没有答话。 其实照他所说,顾长卿今日一战,即便他摘下鬼面让所有人知道了他的身份,今日跟着顾长卿而来的六百轻骑也仍旧会将他视作是最值得信赖的主将。 但既然顾长卿戴着这银白鬼面奉皇命而来,他就不能擅自做主摘下这副面具。 裘伯恩在看到戚渊反应之后便已经知道了答案,老大夫点点头没有说什么,便指挥戚渊一点点撕开顾长卿身上的血衣。 “能撕下来的撕下来,不能撕下来的便用刀子割了。” 裘伯恩一面说着,一面在边上的烈酒中将自己随身的银针等器具消毒。 戚渊则在裘伯恩的指示下,一边撕开顾长卿身上的衣服,一面脸色铁青。 伤口太多了,在他的左肩处甚至还有一支匪徒射来的羽箭,所幸这射箭之人距离应是不远,铁制的箭头穿透了蝴蝶骨未因力道不足而留在体内。 这根箭头,方才也是他抱着顾长卿时才发现的,先前在青羊岗岗哨之外,顾长卿在中间之后竟自己砍断了箭尾,以至于在一身血污时,竟没人察觉他的肩头竟然还插着一支箭。 裘伯恩此时看着眼前这一身伤的青年,也只是不断地摇着头:“……我虽不知你这主将是何等人,但他对自己尚且能下如此狠心,往后在沙场之上必将是一尊杀神。” 戚渊听着裘伯恩这话,沉默了片刻,仍是道:“便是杀神,他也会是一尊护国护民的杀神!” 戚渊话音刚落,马车外便又传来几道声音,都是裘伯恩十分耳熟的城防营内将士的动静—— “裘先生,我们主将如何了?!” “求先生务必要好好救治我们主将!” 嘈杂的声音里,裘伯恩听得出这不只是那些百夫长们,还有些似乎还是被送到他手下药童们那儿包扎伤口的普通士兵的声音。 哪怕外头这会儿正是簌簌的雨声不断,这些人却仍旧还是要赶到他的马车外对他说上这样的一句话。 听到这里,裘伯恩又想到方才戚渊的那句——‘即便是杀神,也是会护国护民的杀神’,于是看着仍旧昏迷不醒的顾长卿,面上的神色比先前又要更慎重了许多。 作为一名老军医,裘伯恩当然知道,要做到眼前这个青年这般,受伤之后会有那么多的普通将士为他着急担心……这可不是每一个能领兵的主将都能做到的。 更何况他也知晓,眼前这戴着银色鬼面的青年,只不过是今日上午才第一次出现在城防营内。 只是一日时间就能俘获如此人心——这等将才,就如戚渊所言,他便是个杀神,也是能护国护民的杀神。 这等良才如若在今日这一战中因未能救治得当而留下暗伤,那于大胤于百姓都会是巨大的损失。 思及此,裘伯恩对着窗外喝道:“都给老夫歇着去,你们主将,自有老夫我来救治!” 马车之外,仍旧挂心着顾长卿伤势的将士们在听到裘伯恩这话之后,都松了口气——他们都熟悉裘老大夫的脾气,只要他不说有事,那他们主将便一定不会有事! *** 马车内,戚渊很快照着裘伯恩的指示,将顾长卿身上的衣物都处理清楚了,待在烛火光芒下看清顾长卿身上的伤处之后,戚渊更是恨自己先前为何竟然没发现顾长卿竟然是在强撑?! 眼前昏迷的青年因为伤口与受寒已经渐渐发起高热,戚渊便在裘伯恩的指示下,用布沾着烈酒,一点一点地在顾长卿的身上擦拭。 随着血污被擦拭干净,戚渊便也越加看清了顾长卿的身材究竟何等纤瘦——一层薄薄的肌肉包裹住骨骼,或许是因为常年待在那齐国公府的后宅,因而皮肤也比一般男子要更加白皙莹润。 眼前昏迷中的顾长卿这等的身材看得戚渊动作一顿,但还是细致地按照裘伯恩的指示,将顾长卿的身上处理得干净整洁。 而在他用酒精擦拭着顾长卿身体时,裘伯恩也在一旁用银针止住了顾长卿身上仍在流血的伤口,更在他肩头蝴蝶骨外布下九针之法,麻痹了昏迷中的顾长卿的痛觉,又处理了箭杆上折断后的残渣,尔后令戚渊快速从顾长卿背后将那箭头与箭杆抽出……! “行了。” 这穿透蝴蝶骨的羽箭算是顾长卿身上最严重的一处外伤。 “余下的伤口我也已经上好药,他会陷入昏迷更多的还是因为疲乏过度。” 作为一个大夫,裘伯恩能够从顾长卿的身体状态看出许多细节,但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行了,余下的包扎收拾便让我的药童来便好。” 说着,裘伯恩转而令戚渊近前,开始将他身上的伤势也处理一番。 …… 当夜,当青羊岗上的粮食都顺利被运到官道上之后,这几百车的粮车便跟着城防营的将士们沿着官道返回了京畿城防营处,又由城防营派兵一路护送去往了京城。 齐云疏在裘伯恩的马车外守了一夜,但戚渊在其中,便从始至终也没让他再看到一眼昏迷的顾长卿。 第二日,齐云疏是跟着城防营的人一起将粮税送入的京城。 而等昏迷的顾长卿醒来时,他已随着城防营的马车,回到了京畿城防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