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晋之好》 第1章 杀夫 牢城营刑场。 天刚微亮,冷风萧瑟。一众衙役依次排开,个个手持利刃,气氛肃穆异常。 吴三世子一袭囚衣,正被摁在断头台上,如今的他,已是一身的破衣烂衫,早已不复之前的豪奢与风光。 不远处的甬道上,一辆马车正疾驰而来。马蹄声踏破这清晨的宁静,短促有力。 从马车里下来的,正是一脸肃杀之色的秦昭清。只见她一身素服长衫,手拎长刀,正缓步而来。 吴三世子听到声响,抬头一看,便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世子妃这是要来给我送行吗?”他在狱中遭受轮番拷打,又许久未开口说话,使得声音有些沙哑可怖。 “别叫我世子妃!”秦昭清怒目而视,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我今日来,就是要亲手取你首级,拿回去告慰我的父兄!” 吴三世子闻言,脸色铁青,脸上调笑之意退去。他的双眼死死盯住面前的秦昭清,好似要细细分辨这话中的真假。 “怎的?不信?”秦昭清不觉一阵苦笑,笑自己当初为啥如此有眼无珠,竟引狼入室。 吴三世子见状,忙换上一副苦苦哀求之色:“终是我对不住你,昭清。事到如今,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放过我们吴家满门。” “什么?!放过你们吴家满门?呵!你将叛军引来的时候,何曾想过要放过我们秦家满门!我父亲被乱箭射杀于阵前的时候,我大哥和二哥奋战三天三夜力竭而亡的时候,我四弟被叛军捆于马后活活拖行而死的时候,我五弟和六弟的头颅被生生割下,挂于城墙示众的时候,你可曾想过?要放过我们!” 秦昭清的眼底闪着嗜血般的仇恨,紧咬着毫无血色的双唇:“圣上仁爱,念着你们吴家之前有护驾之功,本想留你全尸。是我!是我向圣上力谏,誓要亲手砍下你的头颅!以告慰我们秦氏满门忠烈!” “从此以后,你们吴家便是乱臣贼子!永生永世遭千人唾万人骂,再无翻身之日!” 寒光森森的长刀已然举起。 吴三世子目眦欲裂:“你这个疯女人!你敢!我吴家世代功勋,累世官宦。你胆敢在这胡言乱语,污蔑我,污蔑我们吴家!” “污蔑?!”秦昭清泪光闪动,发出凄惶的笑声,“我秦家上上下下十一口忠烈之士,现正停尸于我秦氏宗祠,魂魄不安。你如若觉得是污蔑,便去九泉之下找我的父兄们理论吧!你的时辰已经到了,你该上路了!” 眼见这长刀就要落下,吴三世子终是怕了:“昭清,昭清,我......我知是我错了,你我毕竟已有婚约,虽还未行礼,但是......” 话未说完,秦昭清手起刀落,吴三世子立时血溅当场。 “父兄!清儿为你们报仇了!” 三日后,是秦家出殡的日子。 天灰蒙蒙的,又阴又冷。永安街两旁挤满了老老少少,大家都是自发地前来送行的。 博陵秦氏,从太祖爷开国,便跟着南征北战,踏马杀敌。到这一辈,已是三世功勋。世人皆知秦氏忠勇,而今一夕之间,全数男丁都尽命丧于此,闻之无不唏嘘。 秦府大门口,十一具棺椁排成长长的一列,众人扶棺,徐徐地驶出,场面甚是哀凄。 走在最前列的,正是秦家的长子,也就是秦昭清的胞兄,秦闻平。 秦闻平因出生时突发一场高热,未得及时治疗,自小有些痴傻。是而专指了一名族中耆老在旁提点着,恐他出错,惹人笑话。 紧跟其后的是秦家最小的幼弟,乃家中春小娘所出,名唤秦闻磊。 再后就是二房三房的一众族人以及秦昭清和她的两个妹妹,秦昭丽和秦昭白。 因秦家是替圣上力拒叛军而亡的满门忠烈,是已在京的不少府院同僚都纷纷设了路祭以表哀思。 丧仪办得很是隆重肃穆,足足操办了三天三夜方停歇下来。 “昭清啊,这大哥和子侄们的丧仪,我们也是帮着风风光光的操办完了。那接下去,这和府上下一大摊子的事,要如何料理,我们也理应坐下来,好好合计合计了。” 秦氏前厅大堂内,众人依次坐定。 身着黑灰色华服,留着小山羊胡,坐在上座右侧的,正是秦昭清的二叔,秦绍武。 “是了,你们大房现下人丁凋零,闻平又是有些痴傻的,不能主事。闻磊年方九岁,黄毛小儿一个,更是不堪大用。这事可是有些难办了……” 坐在上座左侧的男子,把玩着一对价值不菲的文玩核桃,连连附和着,此人便是秦昭清的三叔,秦绍杰。 秦昭清此刻,正端坐在右下手位。 连日的丧仪操劳,使得她的脸蜡白如纸,眼下乌黑,本就瘦削的身形,更显羸弱。 坐在她身侧的,便是众人口中,她那有些痴傻的胞兄,秦闻平。 秦昭清闻言,只略略抬眼,脸冷如水地斜眼扫过这大厅里的一干人。 这堂上的人,个个都是千百种心思,千百副心肠。她的嘴角微微扬起一抹冷笑,没有接话,气氛一时有些僵住。 “哎哟,我说二叔三叔,你们这也忒心急了些。这丧仪刚刚料理完,自是要给我们清姐儿缓缓神不是。我们清姐儿自小就懂事,是个晓事理的。这阖府上下的大事,自是要听长辈们的。清姐儿,你说是也不是?” 接过话茬朗声开口的,是坐在下末位的妇人。因还在热孝期间,穿着比较素净,但素衣素颜仍难掩少妇韵味,此人便是吴小娘。 这吴小娘原是扬州知县家的一个庶女,因家道中落,被家里送来秦府做了妾室。秦府是将门人家,尊重文官清流,再加之这吴小娘生的属实美貌,在她生下庶女秦昭丽之后,便被抬为了贵妾。 好厉害的一张嘴,三言两语,便将秦昭清,架在了高处。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秦昭清不觉眯了眯眼,微微坐直了身子。 她伸手略略整了整自己的裙摆,沉吟了半晌,适才含笑开口道:“吴小娘从小看我长大,自是最了解我的。长幼有序,尊老敬老的道理,清儿岂能不明白。就是不知现下二叔三叔,是个什么决断呢?” 秦绍武听秦昭清如此说,自是喜不自胜,心想这小女娃就是小女娃,平日里看着再是要强,遇到大事,还是没有主意的。自己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拿住了。 他略显得意地用手捋了捋自己那一小撮山羊胡子,忙不迭道:“你们大房的这一干事宜,自是有些棘手的。如若要细细做来,必是一件劳心劳力的苦差事。但谁让我们是同宗血脉呢,我大哥和子侄们刚刚为国捐躯,我这个做二叔的,自是不能坐视不理,看着你们这一群孤儿寡母的,无人照拂,我也是于心不忍。这样吧,后续你们这一房的这些个事,就全权由我来主事打理吧。我无非是多费些心神,不妨事,现下秦氏一族,也只能是由我站出来苦苦支撑罢了。” 说着便站起身来,还作出一副哀凄之色。 站在他身侧的二房大娘子,秦卢氏,属实是没想到此事会如此顺遂,暗自窃喜不已。 “二哥,你的意思,莫不是说,这大房的所有事宜,以后就全凭你一人做主了?” 坐在一旁的秦绍杰看他这一副假模假式的仁义模样,是彻底坐不住了,双手紧捏着的那两颗文玩核桃,几欲碎裂。 三房的秦崔氏是个火爆性子,看二房这是要一把吞了,立时跳将出来理论:“二哥,你这样做,属实有些不公道。这大房进项,先不说朝廷给的固定年俸,光是这些田地铺子,外地的这些产业收成,想想都是了不得的数目!更别说这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基业,那更是好大一笔。你这嘴巴一张,就想全部占走啊。” 秦绍武因事情太过顺利,有些得意忘形,一时竟忘了还有三房的存在。 但是眼看大房这么大的一块肥肉就要到手,他哪里舍得松口,索性脖子一梗,道:“大房现下是无人主事,我做为秦氏嫡子,理应帮着管理。你说我要占走这些东西,其心可诛!” “那我家老爷也是秦氏血脉,二哥理应公道一些。”秦崔氏毫不退让。 秦绍武摸着胡子沉吟着,秦卢氏低头附耳,轻语了几句。 “也罢也罢,那在西郊的那些个田产铺子,就由你们三房打理吧。”秦绍武大手一挥,大有一副当家人的做派。 这须臾之间,两家竟将这大房的家产瓜分了个干净。 “二叔三叔,你们这是......要吃我们大房绝户啊!” 第2章 绝户 秦昭清幽幽开口,身形未动,眼底却已然有了森森的冷意。 此言一出,音量虽轻,却是震得堂上所有人都噤了声。 秦氏是功勋人家,名声官声自是顶顶要紧的。私下里肮脏事龌龊事不少,但是如若要摆上台面,那面子可是比天大的事情。 秦昭清现在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秦邵武和秦绍杰一时竟也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清妹妹,你若这样说话,那可就要伤了两位长辈的心了。”此时,坐在秦昭清对面的年轻男子开口了。 只见此人身穿白底团纹样式的长衫,发髻高束,一副儒生打扮,这便是秦昭清的堂哥,二房的长子,秦闻炎。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自己父亲身侧,说道:“现下你们大房无人掌事,兄终弟及也是常事。我父亲肩负着整个秦氏的荣辱,不忍看大房就此败落,才有此一说。吃绝户,这是下作人家才做得出来的腌咋事。清妹妹这么大的一个污名扣下来,我们二房是万万受不起的。” 秦绍武在一旁连连点头称是。 “我胞兄虽说有些愚笨,但终究是我们这一房名正言顺的长子。炎哥哥说兄终弟及自是有理,但这长子就在这呢,自古以来,子承父业理应更合乎人伦道义吧。现下尚在热孝,二叔便在这大肆安排起了我们大房的产业用度,这属实有些于理不合。” 秦昭清端坐着,目光清冷,垂放于身侧的双手,却早已沁出密密的汗珠,她暗暗吸了一口气,接着道:“再者,万事还有我。我会辅助我胞兄,处理这一干事宜,二叔三叔的好心,清儿心里自是清楚的。如若以后,我们做晚辈的,有哪里处理不当的,也还要劳烦长辈们给指点拨正呢。” “你这姑娘家家的,怎好插手这家族产业。这些事,自是有爷们来打理。如若不是横生出来的这许多枝节,你早已嫁作人妇,怎好对母家的这许多事情指指点点。”二房的秦卢氏在一旁摇着扇子,阴阳怪气。 “就是!你是嫌自己在外的名声还不够难听吗?就是你引狼入室,才害得父兄惨死。你先是和吴家勾连,而后又亲手弑夫,你这样的毒蝎,外头的人早已视你为蛇蝎猛兽。今天还要在这恬不知耻地争当家之位,你......” 本端坐在末位的秦昭丽,现下却突然对秦昭清发难。她的话,好似一根根毒针,猛地扎入秦昭清的胸膛,让她窒息。 这秦昭丽生得妖艳,才情也好,从小便自视甚高。虽是妾室所生,却心高气傲,事事要与秦昭清这嫡女比肩。 站在一旁伺候的贴身丫头梧桐忙担忧地询问:“小姐?” 秦昭清的手狠狠地捏住了两旁的扶手,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勉力撑住。 她仰起脖子,红着双目,厉声道:“二妹妹现下这话,我倒是有些听不明白了。圣上明明已经金口玉言,盖棺定论。此事是他吴家谋逆叛乱,我秦氏满门忠烈护国。到了你的嘴里,整件事倒变成了是我和吴家勾连了?这可是卖国谋逆的重罪!若此话传扬出去,那要被斩首的,可不止我一人了!整个秦氏,都得跟着陪葬!” 秦昭清双目嗜血,堂上的人听后都不觉一阵胆寒。她亲去牢城营将未婚夫枭首的事,早已传遍整个京都。一个闺阁在室女,此番作为,自是有人敬,有人畏。 秦昭丽哪见过这阵仗,更是被吓得整个人都抖了起来。坐在一侧的吴小娘一把扯过她,将她摁在了座位上。 “依我说啊,这事咱们还是问问闻平。” 秦卢氏看堂上的人都被秦昭清给呵住了,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扭头看向了坐在一旁的秦闻平。 此时的秦闻平,正忙着摆弄着手上的小纸鸢,对堂上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 秦卢氏强忍着鄙夷,诱哄道:“闻平啊,婶娘问你,你说这个家,是让你来管呢,还是让你二伯伯来管呢?” “你竟然问一个痴儿,你......”三房的秦崔氏气得跳脚,却被秦绍杰一把拉住。 秦闻平眼睛也不抬,还是专心地玩着手上的纸鸢,好似压根没听到秦卢氏的问话。 堂上众人都不觉发出一阵嗤笑。 秦卢氏更是嘲弄地哼了一声,扭头欲走。 “让清妹妹管。爹爹说过,清妹妹是我们家里顶顶聪明的孩子。家里有什么事情,我们都要听清妹妹的。” 就在众人都在嗤笑不止的时候,秦闻平出人意料的开口了。 秦卢氏不可置信地回过神,瞪大了眼睛。 既而马上扭头瞪向秦昭清,讪笑道:“清姐儿,好谋略啊。婶娘以前还是小瞧你了。” 回过神来的秦昭丽听了,更是恼怒,指着秦闻平怒道:“平哥哥,你休要胡说!爹爹几时说过这话,你莫不是被人教唆的,也开始学人胡诌了。” “二妹妹,你现下这副做派,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二叔的女儿呢。”秦昭清双目淬冰,语带警告地看向秦昭丽和吴小娘。 吴小娘是个多伶俐的人,纵是肚中有千百种计较,也知道现下该如何行事。她们毕竟是大房的人,此刻公然和秦昭清对立,明面上也交代不过去。 她扭身给了秦昭丽一记眼神,秦昭丽这才愤愤不平地噤了声。 秦卢氏给秦绍武使了个眼色,秦绍武便走上前来,抬手想要拍秦昭清的肩膀,被秦昭清一个错身避开了。 “二叔三叔,先头处理父兄身后事宜时,我和胞兄也都是在圣上面前露过脸的。圣上体恤,也曾问起我们这一大家子孤儿老小如何安置。我已将所有筹划一一回禀,圣上虽有些忧虑,但也已然应允。是而,接下去的这许多事,就不劳烦两位叔叔忧心挂怀了。” 秦昭清昂首立在大堂中央,纤瘦的身子挺得笔直,声音铿锵有力。 现在这个家,要由她来一肩扛起了。 秦卢氏听后,气得脸色涨红,跳脚道:“你说是就是啊,你随口一说,我们就要信了不成!你......” 秦闻炎一把拉过自家娘亲,扭过头黑着脸。 秦卢氏不懂,他懂。就算是借秦昭清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假传圣意。既然会由此一说,必然是秦昭清先前就已料到会有此一局,早早谋划好了的。这些话,借由圣上的口来说,那自是无敢不从的。 自己这个堂妹,以后还得另眼相看才行了。 堂上众人见秦昭清搬出了圣意,哪个还敢当这个出头鸟,自是作鸟兽散了。 二房三房看今天是无利可图了,便悻悻地走了。 “二叔三叔,不在这用点便饭再走吗?”吴小娘拉着秦昭丽的手,紧跟在其后,似真似假地挽留着。 堂上一下子就空了,呼啸地冷风呼啦一下灌了进来。 卸了力的秦昭清这才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梧桐......” 贴身婢女梧桐忙跑上前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秦昭清:“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连日来的操劳,加之刚刚结束的一场鏖战,秦昭清一下子垮了下来。 “清姐姐!”还没走掉的秦闻磊、秦昭白和春小娘一看这情况,也慌忙围拢上来。众人七手八脚,合力将秦昭清送回了她的闺房——听雨轩。 过了良久,秦昭清才幽幽转醒过来。 正是初春时节,外面仍是天寒地冻的,房里烧着火龙,暖烘烘的。 床榻旁,秦昭白正一瞬不瞬地看顾着她:“清姐姐,你总算是醒了,刚刚可把我们给吓坏了。” 今年年方十四的秦昭白,和幺子秦闻磊,都是春小娘所出。 春小娘原是农户家的女儿,因连年饥荒,家人没办法,只能将她卖入秦府抵债。 因姿色清丽,由老太太做主,给纳了房。因着性子柔和软弱,所以总是被吴小娘压着,母子三人的日子,过得也是艰难。 平日里秦昭清看他们可怜,也都会帮衬一些,所以秦昭白和她自小就亲近点。 秦昭清半倚在床榻上,轻轻拍了拍秦昭白的手,勉力扬起一抹浅笑:“我不妨事,稍微将养一两日,也就好了。” 秦昭白看着家姐惨白的面容,想起刚刚在堂上那凶险的场面,面露愧色:“清姐姐,适才在堂上......我和小娘没有帮你开口,你可不要怪我们啊,属实是......” “我明白的,我都明白。”秦昭清含笑安抚,春小娘这一房,人微言轻,整个秦氏,又有谁会在意他们的话呢。 秦昭白看秦昭清没有怪罪,略略宽了心,道:“二叔三叔他们,也忒黑心了些,竟想将我们整个吞了。好在姐姐早有准备,不然......” 秦昭清现在想来,也是后脊一阵发凉。 如若不是当日,自己在圣上面前多存了个心眼,那么今日,大房这一群孤儿寡母可能真就被吃了绝户了。 不过这两房今日想吞的,无非是一些家产铺面,秦昭清更担忧的,其实是另一样东西...... 两姐妹正说着体己话,梧桐却匆匆走进屋来。 走到秦昭清跟前,梧桐面露难色,没有立刻开口。 “无事。”秦昭清颔首示意。 梧桐这才开口,道:“小姐,陈内官来请,说是柳妃想请你入宫一叙。” “竟来得这样的快吗?” 第3章 敲打 “清姐姐,这柳妃一向和我们秦家没什么往来,怎么今日突然来唤你了,指派来的还是她身边最亲信的陈内官。” 就算是年龄尚小的秦昭白,对这个当朝第一宠妃也是有所耳闻的。 这柳妃名唤柳真颜,是柳翰林和佑宁郡主所出的嫡女,且还是家中独女。 生她的时候,佑宁郡主据说是在鬼门关过了一遭,吃尽苦头,是而全家都对这个女儿极尽宠爱,如珠如宝。 柳真颜十六岁便入了宫,入宫之后便是专宠之姿。没多久就产下了当今圣上登基后的第一子,立时就被越级册封,年纪轻轻做了一宫主位,风头一时无两。 这样的出生,这样的荣宠集于一身,除了有些骄纵,自也是有些手段的。 现下在这后宫之中,能稍稍与她一争的,也就独文妃一人。但这文妃入宫好几年,尚未有所出。所以这柳妃,现在是炙手可热的第一人。 秦昭清在梧桐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来到镜前梳妆,对着站在一旁的秦昭白宽慰道:“她来找我,想来也无甚大事。估计是看着圣上近日来,因我们秦府的事而痛心疾首,也想叫我过去闲聊几句,安安我们的心吧。” 秦昭白跟着走上前来,抬手接过梧桐手上的檀木梳子,帮秦昭清梳着,娇俏的小脸上仍满是不信:“这柳妃,一向是和谢国公他们走得近,对我们这些武将人家一直是看不上眼的。去年柳家办诗社雅集,柳妃不还含沙射影地讽刺我们这些武将家眷不懂风雅,胸无点墨吗?” 说起此事,秦昭白至今仍是愤愤不平。 他们秦府虽说是武将出生,却也一向很重视小辈们的学业。儿郎们自不必说,从小就在书塾日夜苦读,笔耕不辍。就连家中的这几个女儿,也是自小延请名师,悉心教导。《女四书》、《女诫》之类自是不必说,四书五经,吟诗作赋那也是信手拈来的。 这样的才情,却被柳妃公然折辱,怎能不介怀。 “好啦好啦,没必要在这些事情上头去争高低。她自说她的,无须为无谓的人和事去介怀伤神。” 秦昭清淡然笑着,自家小妹还是年岁太小,面上心里,都搁不住事。 秦昭白拧着身子,轻撅着嘴巴,显然还是有些不甘,手上的动作自也是有一下没一下。 “来来来,我的好小姐。您还是让小的来梳吧!再这么下去,陈内官该等着急了!” 梧桐眼瞧着秦昭清有些应对得乏了,忙上前来接手。 秦昭白有些不情不愿地将梳子递给了梧桐,自己扭身坐到了一边。 “小姐,点些胭脂抬抬气色吗?” 梧桐有些心疼地看着镜中的秦昭清,巴掌大的脸,白得似纸一般。 “点些,快点些吧!姐姐这脸色,也忒吓人了!”秦昭白拧着身子,在一旁帮着腔。 秦昭清伸出白嫩纤长的手指,轻轻摁住了妆台上的素红胭脂盒:“不用,自是这样才好。” 梧桐和秦昭白面面相觑。 秦昭清也不解释,只是抬手指着衣架上的那件全素色的丝绢长衫,示意梧桐帮她更衣。 “清姐姐,你这也太素净了些。胭脂不点也就算了,你连这衣裳都这么寡淡!” 秦昭白在一旁急得跳脚。 自家家姐的样貌,放眼整个京都,虽不是最惊艳的,那也是气韵一流的。这次这么好的机会,很应该精心打扮一番,挫挫那柳妃的锐气。 秦昭清瞧着秦昭白这小孩子气性,莞尔一笑,转头对梧桐轻声问道:“车驾和礼品备妥了吗?给陈内官的孝敬打点妥当了吗?” 梧桐手上不停,帮着秦昭清做着最后的整理:“小姐且安心,俱已准备齐了。礼品选的是南海的玉如意枕,这还是头几年老将军去南边的时候,特意选了好的带回来的。给陈内官的孝敬,我也是按你的吩咐,足足添了两倍不止。” “这个陈内官,以前是伺候辰贵人的,后来辰贵人也不知是什么缘由突然被冷落下来,整个宫的宫人都被打发出去做了苦役。单是他,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转头就攀上了柳妃这个高枝。” 梧桐边说着,边替秦昭清簪上了一根梨白花的发簪,倒也雅致。 “宫里的事啊,说不清的可太多了。这里面的枝枝节节,弯弯绕绕,哪是我们寻常人家能窥视的。我们就过好我们的日子,足以!” 秦昭清站在铜镜前,前后细瞧了,衣着素净,容色清丽,还算得体。 “走吧!” 秦昭清走在前头,梧桐略落于身后跟着,朝前厅走去。 从听雨轩到前厅,要经过长长的一段连廊。初春的时节,枝头屋檐的积雪正淅淅沥沥地化着,有些黏腻。 “让您久等了,陈内官。是昭清失礼了!” 远远的,秦昭清就看到了正站在前厅门口四处打量的陈内官,她紧着走了两步,上前招呼着。 “不妨事不妨事,时辰尚早,秦大姑娘莫急!” 陈内官扯起一抹谄媚的笑,站定在了大厅门口,显然这秦府的油水,是把他喂饱了。 秦昭清走到跟前,略欠了欠身,含笑道:“此次匆忙,属实是招待不周了!下次您得空,定要抽个时间前来,让我们表表心意。” “秦大姑娘,您要赏脸招待咱家,还怕以后没有机会吗?眼下顶顶要紧的,还是得把柳妃娘娘的事办妥不是。”陈内官意味不明地盯着秦昭清,世故的脸上又窥探不出一丝端倪。 秦昭清的心头略略一紧。陈内官是在宫里头经年混久了的老人,这一字一句,皆是关窍。 “那这……” 秦昭清心里有些没底,忍不住想开口打探一二,不料这时候,有个尖锐的女子之声突兀的横插了进来。 “哟!这府里来了宫里的贵人,怎么都没有人来通知我一声呢!”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成熟韵味的少妇,从院落的矮门处快步走了过来。 此人上穿一件桃粉色的丝绢夹袄,下配了一条藕色的绢丝襦裙,头顶的金钗左右摆动着,自有一股风流。 “这位是……” 陈内官细看来人的穿着打扮,想想这秦府的情况,心中已然猜出了一二。 梧桐的嘴角微微抽动,看着吴小娘的眼睛里,有藏也藏不住的厌恶。 秦昭清也略略有些尴尬,将头稍稍偏了开去。 “回禀大人。小女子是这秦府的吴小娘,元祯三年便入了府的。听说大人来了,怕我们家大姑娘年轻不晓事,安排得不妥贴,怠慢了贵人,是而我收了信,便忙赶来了。” 吴小娘说的眉飞色舞,满脸的讨好,三言两语就摆出了一副秦府当家人的姿态。 陈内官斜睨了一眼,别过身,从腰间拈出了一方暗纹的丝帕掩在鼻口处,满脸的嫌恶。 他用帕子在鼻尖使劲扇了几下,对着秦昭清说道:“秦大姑娘,咱家今天可要逾矩说您几句了。您就算再年轻,也理应知道这掌家,最重要的是嫡庶之分,尊卑之别。今天咱家是奉着柳妃娘娘之命,来请您的,这是正事,是大事。此等时候,一个家中的婢子小娘,如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怎好摆出一副主人家的姿态,在这吵扰呢?” 陈内官的音量不大,但宫中浸淫了这么多年,自有些不怒自威的架势。 吴小娘的脸,登时便挂不住了,堆在脸上的谄媚之色还未来得及褪去,面上更是臊得一阵红一阵白。 秦昭清马上领会了陈内官的意思,这是孝敬到位了,他在帮着自己教训吴小娘呢。 “是是是!内官说得极是!是昭清年轻无知,日后定会好好约束。”秦昭清忙福了福身,一脸的愧疚之色,但垂下的眸子深处,却略有一丝窃喜。 陈内官侧过头,嫌恶地轻瞟了一眼站在阶下的吴小娘,继续道:“这秦府,满门为国,死得惨烈啊!连圣上和娘娘每每想来,都忍不住唏嘘落泪。你这婢子倒好,尚在热孝呢,就穿得如此招摇惹眼,这是要做甚呢!” 这话说得极重,原本就发了慌的吴小娘,顿觉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她双手胡乱地扯去了头上的发钗,那些个发饰叮叮当当地散落了一地。 吴小娘身子抖的,如那冬日枝头的枯叶,双膝不住地打着摆子,不敢妄动。 院子里一时静的可怕。 吴小娘惶恐地跪在阶下,见陈内官还是没反应,慌了神,忙又伸手去脱身上的那件夹袄。 “罢了罢了,休要再污了咱家的眼,赶紧下去换了!日后切莫要再如此招摇。”陈内官皱着眉,甩了甩手中的丝帕,打发着。 吴小娘如蒙大赦,也来不及拾捡地上的物件,忙跪着退了出去。 秦昭清转身,对着陈内官作揖:“今日,谢谢陈内官的美意了!” 陈内官摆摆手,道:“咱家是个通晓人情之人,能帮大姑娘的自是做了。但有些帮不了的,到时候也请大姑娘莫怪。” 秦昭清身形一顿,心也略沉了几分。 “走吧,秦大姑娘,时辰也差不多了,别让柳妃娘娘等急了!” 第4章 入宫 陈内官的车马在前,秦昭清的车马跟在后。 因着积雪初融,冷冽的寒风将化掉的水凝结成了寒冰铺满了路面,湿滑的很,是而一行人的脚程都不快。 车厢内,四壁都用牛油布密密地封了,坐塌上还铺上了厚厚的软褥子,倒也暖和。 秦昭清独一人坐在车内,双手轻拂着用苏绣布袋装起来的暖手炉子,面上的神色有些凝滞。 跟在马车一侧缓步走着的梧桐,好半晌都没听到自家小姐的动静,心下有些担忧。 自己是秦府的家生子,自打记事起,就是跟着大姑娘的。这大姑娘,打小就没了母亲,老将军又是经年的不在家,是而前些年一直是在太夫人房里跟着长起来的。太夫人对这一双没了母亲的嫡长孙和嫡长孙女很是怜爱,万事皆护着他们,自然也让一些小人眼热生妒。其中二房三房那边就对此颇有微词,吴小娘也是经常地对着老将军吹枕边风,但这些妒忌的小心思小把戏,皆被老夫人一一弹压了。 去年太夫人害了重病,缠绵病榻,大姑娘日日在床前侍候,粥药不停。奈何天不假年,太夫人还是在三个月后撒手人寰了。 夫人走的时候,大姑娘还不晓事,所以也没怎么伤怀。但是太夫人这一走,却着实让大姑娘郁郁了许久。每日里,她都会去太夫人生前所住的寿康堂,坐在那院中的白梨树下不发一语,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 后来因着和那吴三世子的亲事,大姑娘才略略欢喜了些。可谁曾想,这却是一桩孽缘,没觅来良婿,却引来了豺狼。 旁人不知晓,梧桐却是最清楚。自打老将军和公子们出了事,大姑娘每每夜里,都是暗自垂泪。在入宫请旨的前夜,大姑娘更是在宗祠跪了整整一夜。 隆冬时节的夜,宗祠四门大开,如刀的风四下里闯入,割人脸,索人命。大姑娘着麻布单衣,直挺着脊背,硬是跪了整整八个时辰。 在这桩桩件件之前,大姑娘也是天真烂漫,爱说爱笑的性子。平日里最喜和下人们闹作一团,也经常和大公子一起做簪花,放纸鸢。 但是现如今,大姑娘却要一肩挑起这整个秦氏了。 可怜她才是个年方十七的闺阁女儿家,理应是在母亲怀里撒娇扮痴的年纪。可她却要外拒虎狼,内肃奸狐,护兄长,也护自己。 这一趟去宫里,也不知是福是祸,但是单看大姑娘上车后的神色,梧桐心里愈发的不安。 “小姐......”梧桐终是忍不住,在车厢外轻声唤着。 端坐在软榻上的秦昭清闻声,这才略略回神,用素白的指尖轻挑起车帘:“是到了吗?”她微探出头,张望着,车厢外凛冽的寒风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梧桐见状,有些不好意思地欠了欠身:“还有些路程呢,只是奴婢看小姐一直没动静,怕......” 秦昭清闻言,了然了。 她朝着梧桐展开了一抹难得的笑意,温声道:“我无事,就是这几日有些乏,在车里打了个盹。” “那您赶紧将帘子放下,继续歇会,小心受凉。”梧桐忙不迭地抢上前来,伸出手将车帘盖了个严严实实。 秦昭清心头不觉有些暖,现下这个家里,除了自己的大哥,梧桐便是她最亲的人了。 马车继续徐徐地前行着,在日头稍落时分,停在了宫门右侧的角门处。 “小姐,到了!” 梧桐轻声唤着,伸手小心地掀开了帘子,那厚重的帘子上,早已覆上了一层薄冰。 秦昭清在车内抬眼望了望,起身走了下来。 “小姐且去,梧桐在这等您。”梧桐麻利地替秦昭清穿上了大氅,又戴好了风帽,心下仍是有些不放心,附耳小声道,“如果柳妃娘娘说话不甚好听,小姐也且忍忍,咱们好汉不吃眼前亏。” “秦大姑娘,走吧!”陈内官已端立在角门口,开口催道。 “且宽心!外面冷,去车里头等我吧!”秦昭清轻拍了一下梧桐的肩头,转身快步跟了上去。 一阵冷风吹过,掀动了秦昭清的裙摆。梧桐在后头盯着自家大姑娘那纤弱单薄的背影,心下里便是一酸。 陈内官和一个小太监在前边引着路,秦昭清低垂着头,快步地跟着。 这皇宫,秦昭清也来过几次,前头两次都是由太夫人带着,来给太后娘娘请安。虽说是在殿外远远地拜过,但也算是在太后面前略略露过那么两次脸了。 后头一次便是和自家的胞兄来,为着父兄之事…… 想到这里,秦昭清的心头又是一阵噬骨的剧痛。 她略略抬了抬头,逼迫着即将夺眶的热泪倒流回去。 仰头所见之处,便是这皇宫内四方的天。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多少女子挤破头想进来,又有多少女子奋力地想挣脱。 皇家院落,曲径通幽,秦昭清快步地跟着,早已不辨方向。积雪消融处,皆是污水漫过,素净的裙摆已有点点脏污。 秦昭清也顾不得这许多,只用双手轻捻住襦裙两侧,稍稍避之。 三人只走得气喘连连,才到了地方。 柳妃所在的居所,名唤永宁宫。 这永宁宫原是先帝娴贵妃所居之所,娴贵妃受宠多年,先后为先帝诞下了两位皇子和一位公主,所以这宫殿的规制,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自是奢华无比。 这柳妃在诞下皇三子之后,圣上特下旨,让其迁居此处,享一宫主位。 秦昭清在宫门前站定,脱下了身上的大氅、风帽,交与陈内官身旁的小太监:“有劳公公了!” 小太监伸手接过,躬身颔首。 秦昭清微微回了礼,又抬手略略整理了下自己的发髻和衣衫,皆收拾妥当,才朝陈内官福了福身。 陈内官对着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得令便先行快步走了进去。 “秦大姑娘,请!” 陈内官为秦昭清在前头引着路。 这永宁宫分主殿和东西配殿,面阔连廊足有九间,屋檐各处皆是用黄琉璃瓦所装饰。院落内,亭台水榭,假山奇石,不一而足。 秦昭清微低着头,敛着双目,亦步亦趋地跟着。 偶有从两旁枝头坠落的滴滴残雪,润湿了鬓角两旁的发丝。 蓦地,一直走在前头引路的秦内官停住了。 秦昭清略略一惊,也是身形一顿,有些讶异,但又不好开口询问,只目不斜视地站在原地不动。 伴着瑟瑟寒风,耳边钻入了阵阵女子压抑的哭声。 “何事?”陈内官站在园中沉声开口,声量不高,却有隐隐地怒意。 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从一侧连廊内房处匆匆跑来,立时跪倒在了陈内官的脚边,双肩微颤着道:“公公勿怪!是娘娘命奴婢在责罚羌吴和盛梅两个。奴婢已经严令了她两低声些,不想还是惊扰了您。是奴婢的不是!” 陈内官扭头朝那内房斜睨了一眼,眸色一沉。 “这两个贱婢,何事惹恼了娘娘?”陈内官脸色阴测测的,甚为不悦。 匍匐在他脚边的宫女也不敢抬头,只急急地解释道:“这两人属实是不识抬举。因着圣上这几日都在郊外大营犒赏三军,娘娘就想着从身边挑几个得力的,送去给军中有功的军士,也涨涨军队的士气,以表皇恩浩荡。此等荣耀之事,不曾想这两个贱婢竟然不肯,还闹起来。这才……” 站在一旁的秦昭清将头偏到一侧,状似没有在听,实则一句句都落入了耳中。 她藏在衣袖中的双手,不觉握成了拳。 这宫女许配给军士倒也历来有之,但大多都是等宫女到了离宫的年龄,再由主子或者家里做主,正儿八经地操办的。像现下这般,直接无名无份的送去军中,说白了,其实就是供军中军士享乐的玩物。宫女虽是奴,但好歹也是清白人家的孩子,如此之辱,也难怪会抵死不从了。 秦昭清心中实是憋闷,一时却又发作不出。 “既如此,就拖出去处置了吧!别脏了永宁宫的地界。”陈内官冷冽如寒冰地道。 那宫女闻言,点头如捣蒜,忙不迭地起身小跑了回去。 内房门被猛力打开,四个小太监拖着两具奄奄一息的身躯挪了出来。 那两人身上,密布的鞭痕早已是千疮百孔,面孔上,更是肿胀不堪,无法辨其本来面目。 “都是死人吗?动作还不麻利些,快些收拾了!”陈内官在一旁厉声斥责着。 那四个小太监得令,下手更重了,将那两人挪至积雪处,也不抬起,直接在雪地上重重地拖行着。所过之处,皆留下了满目的血红。 这两人被拖行至秦昭清脚边的时候,其中一个宫女的眼竟还艰难地睁了开来,直勾勾地盯着她,有濒死前的绝望和诡谲。 秦昭清心头一惊,险些被吓出声。 她毕竟是个闺阁女子,饶是去过刑场,亲手手刃过仇人,但那也是在嗜血仇恨之下。现下同为弱女子,看她们如此惨状,秦昭清是又惊惧又心痛。 她侧过头,只能强忍着,暗暗掐住自己的两侧,直掐得指间泛白。 “陈内官……” 第5章 圣恩 秦昭清轻声低唤,不料却撞向了陈内官那双晦暗不明的眸子。 他阴森地站在不远处,好似一条吐着信子的巨蟒。 要吐出嘴的话,被秦昭清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秦大姑娘,柳妃娘娘正在里头等着您呢!”陈内官似笑非笑,与此前在秦府时的和气模样早已判若两人。 秦昭清站在风口处未动,微微抿起了嘴角,眼底微暗,心底涌起一个令她发寒的念头。 刚刚这一出,莫不是杀鸡给猴看呢...... 秦昭清轻缓了一口气,快走了两步上前,立在那正厅的石阶之下。她抬手肃了肃自己身上的素净长衫,脸上勉力堆起一抹笑意,一步一步地拾级而上。 正厅廊下,盏盏防风灯已点起,发出昏黄跳动的光。 陈内官伸手帮秦昭清掀开了那道厚重的门帘,一股夹杂着浓烈香气的暖流扑面而来。 秦昭清不觉微蹙了下眉头,稍稍适应了一下,举步迈了进去。 室内灯火通明,暖意洋洋。入目的是一帘用莹透的珍珠所做的巨大帘幕隔断。站在两侧的宫女抬手将那帘幕轻轻拾起,秦昭清轻手轻脚地往里走去。 寝宫内,窗棂镌刻着古朴的花纹,寓意吉祥如意。碧玉窗框镶嵌着晶莹剔透的琉璃,颇具雅致。各式奇珍异宝摆满了两旁的架子,饶是秦昭清这样的世家小姐,也不禁暗暗咋舌。 看来这柳妃娘娘,现如今在这宫中,属实是宠冠后宫的人物。 内室中,传来女子的笑语。 一位穿着蓝底暗纹宫女装,有些年纪的嬷嬷从里头走出来:“秦大姑娘,里边请。” 说着将内室的帘子掀开,将秦昭清引了进去。 进到内室,先头在门口闻到的香气更重了。这内室也是分前后两进,现在所在的应该是接待女客的小前厅。左右两侧皆摆放了紫檀木的桌椅,主位放着的,则是一张做工豪奢的软榻。 秦昭清的头始终是低低的,余光瞥见了倚靠在软榻上的鹅黄色身影,便端步走到跟前,屈膝跪拜作礼:“臣女秦氏,请柳妃娘娘安。” “起来说话吧!”柳妃懒懒地应着,戴着护甲的玉手略略抬了抬。 秦昭清低声谢过,缓缓起身,略略抬眼,这才看清了。 柳妃今日并未着正式的宫装,而是穿了一身鹅黄色的广袖长裙。那明媚的底色之上,还用金丝暗绣了密密的绢花图样,在烛光的映衬下,流光溢彩。茂密的青丝松松的盘于耳后,发髻上簪了一支八宝玉钗,上面的宝珠和玉石甚是夺目。整个人侧身倚靠在榻上,腰后垫了一个锦缎软枕,身上盖了一块毛色发亮的白狐小毯。 秦昭清侧身站着,神色肃穆。 柳妃手里把玩着一个质地温良的玉滚轮,斜眼上下细瞧了一番。 见秦昭清一身素衣素衫,如水的打扮,神态也是十分的谦逊,毫无张狂之意,略略点了点头。 “哟!这就是秦家大姑娘吧!我这倒是头一次相见呢。果如传闻中所说的,气韵非凡呢!”一个看着比柳妃年岁稍长几岁的妇人从一旁站了起来。 秦昭清这才发现,这厅里,竟还有第三个人。 只见这女子,是个圆脸,细眼细眉,倒也寻常。只脸颊两侧,竟有两个深深的酒窝,倒是不多见。上身穿了一件暗绿色的绢丝夹袄,下面穿了一条同色的兰花纹襦裙,耳间带了一串流动的珍珠耳饰,看得出价值不菲。 站在一旁的芳嬷嬷朗声介绍道:“这位,是柳府大公子的媳妇,柳钱氏。” 秦昭清忙福了福身,作礼道:“见过柳大娘子。” 只见柳钱氏满脸笑意地走上前来,热络地揽住了秦昭清的胳膊,道:“妹妹莫要见外,现如今咱们就算是认识了,以后可要多多来往才好。” 秦昭清温声应着,有些不太适应柳钱氏这突然的热络。 “都坐下说吧!”柳妃从榻上略略坐起身来,芳嬷嬷忙上前将那软枕调整了下位置。 柳钱氏听柳妃这么说,轻拍了几下秦昭清的手背,退了回去。 秦昭清便也在身侧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几个小宫女鱼贯而入,送上了热茶和几样精致的点心,宫中的点心,自是精美异常,其中一样豌豆黄酥饼,秦昭清甚是眼熟。 “外头风大露重的,先饮点热茶暖暖身子吧。”柳妃略略抬了抬手,秦昭清忙起身谢过。 “本宫近日,时常听圣上提起秦老将军生前种种,每每说到痛处,圣上都是痛心疾首。秦氏三代,开国守国护国,忠心可鉴!不曾想,一朝不慎,被奸佞所害,真真令人痛惜!”说到此处,柳妃略顿了顿,眼圈有些变红,言语间有些不辨真假,“好在你是个懂事的,小小年纪,也知孝懂礼,不喜张狂,不似那些个不知进退的,这样甚好!” 秦昭清听出柳妃意有所指,不好接话,只默默点头称是。 柳妃转身指着桌上的点心,道:“这道豌豆黄酥饼,是老将军所爱吧。本宫今日特命御膳房做了,想让秦大姑娘也尝尝,以表哀思。” 随着柳妃的视线,秦昭清看到了摆在桌上的那一碟豌豆黄酥饼,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曾经,父亲每每立功后,圣上都会派身旁的吴内官亲自将这豌豆黄酥饼送到府上,以表嘉奖。 父亲也总会先将这糕饼奉于宗祠,告慰先祖,后慈爱地亲自分发给各房儿女。当日这糕饼尝起来,自是蜜一般的甜,而现如今,却已不知是何滋味了。 秦昭清眼底已泛起一层薄雾,她轻抬起手,指尖却忍不住微微发颤,小心地捻起边角的一小块,放到嘴里,不料却梗在了喉头。 那干涩粗糙的碎渣卡在喉间,使得秦昭清猛烈地咳嗽起来。 “快快快,快伺候秦大姑娘用些茶水顺一顺。”坐在对面的柳钱氏被吓了一跳,忙站起身来吩咐着。 一旁的芳嬷嬷毕竟是宫里的老人,眼色极快,一手抄起一旁的茶杯,一手轻抬住秦昭清的下颌,将那茶水灌了下去。 “咳咳咳”秦昭清微微扭头,挣脱了芳嬷嬷的手,俯身侧倚在扶手边,又猛烈地咳了几声,直咳得双目通红,眼泪直流。 “快快快,快些去弄点热水和热帕子来,给秦大姑娘擦把脸。”柳钱氏忙上前来帮秦昭清抚背顺气,伸手帮她理着鬓边散落的发丝。 秦昭清又咳了好一阵,才渐渐平息下来。她伸手接过芳嬷嬷递上来的热毛巾,对着柳钱氏感激地一笑。 “这秦大姑娘是睹物思人,伤怀了,要不这糕饼......还是撤下去吧。”柳钱氏是心思单纯的人,看秦昭清为已故亲人感怀,有些不忍,遂微侧过身,对着柳妃轻声道。 柳妃本正侧目凝神瞧着秦昭清,听柳钱氏如此一说,眉头一挑,眼底闪过一丝凌厉,手里悠悠地磨着那玉滚轮,没有开口。 柳钱氏眼色一沉,顿知自己逾矩了。她忙用丝绢慌乱地擦了擦自己的额角,神色略显慌张地退回了原位。 坐在一旁擦脸的秦昭清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神色有些冷然。 看来,这是在借故敲打自己,勿忘圣恩呐! 秦昭清这边收拾妥当,小宫女们皆退了出去。 芳嬷嬷拿着银器茶壶进来,又给一一添上了热水。 柳妃歪头拿起身侧的茶杯,轻抿了一口,忽地好似想起了什么,扭头对着芳嬷嬷道:“这茶叶,可是那顾府送来的?” “正是呢!” “说起这顾府,最近可有一桩趣闻呢!”柳钱氏看柳妃提起这顾府,一改刚刚的惊惶之色,立刻眉飞色舞起来,在一旁掩着嘴,笑道。 “哦~有何趣闻,说来听听。”柳妃将茶杯放到了一边,弯过头用手指轻划着额顶,饶有兴致地问道。 柳钱氏见柳妃难得的有兴趣,有些意外,要知道这柳妃娘娘平日里自视甚高,是最不屑听这些市井野闻的。今天不知怎的改了性子。 柳钱氏这下来了精神,挥着这手中的丝绢,喜道:“这顾府的长女,要和晋家大郎,结亲了!” “顾府的长女......就是那个左腿有隐疾的那个吗?”柳妃又浅浅地抿了一口茶,淡声问道。 “正是呢!这顾大姑娘的左腿,说来也是一桩秘闻。据说啊,是年少时,和那家里的长随小厮好上了,那顾老爷不依。这顾大姑娘也是个烈性子,就要跟着那人私奔。翻墙逃跑的时候被家丁发现了,没留神摔下来,落了个终身残疾不是。”柳钱氏说的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所以我说啊,这婚姻大事,不听长辈尊者之言,自是要吃些苦头的。”柳妃状似漫不经心地说着,眼睛却时不时地瞟着一侧端坐着的秦昭清。 秦昭清也不接话,只自顾自地慢慢品茶。 柳钱氏在一旁看着,顿时乖觉,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是说呢!这婚姻大事,自是要听从尊长的,不若就像这顾大姑娘一般,现如今就只能匹配个病恹恹的晋家大郎了。” “这晋家大郎,竟也肯吗?”柳妃貌似有些意外。 第6章 说亲 “这晋家自也是没法子了吧。晋家二郎不是前头刚和谢国公府的嫡女商定了亲事,但是这晋家大郎不完婚,这二郎总不好越过自家大哥去,这才眼巴巴的满京城相看不是。但是这晋家大朗自小就体弱多病,但凡是有些脸面的好人家,谁会想让自家的嫡女嫁过去守寡呢。” 柳钱氏这话说得露骨,柳妃听后不觉蹙了蹙眉头。柳钱氏也自知这话说得有些过了,在一旁尴尬地打着哈哈。 一旁的秦昭清只装作没有听见。 “这晋家大朗前头我也见过,长相倒是俊朗,才情也不错。本来圣上还想留用,派个文职让他也为朝廷出点力。奈何他身子骨实在是太差,日常的点卯都难支撑,是而作罢!不过匹配这顾家的……还是有些委屈他了。”柳妃的护甲轻蹭着杯沿,有些惋惜之意。 柳钱氏用丝绢掩面轻拭了一下,语气里略略带着些讥讽的说道:“这晋家,也是急急的想攀上谢国公府这门亲事,怕夜长梦多,再横生出什么变故来,适才上赶着和顾家相看。还自诩清流勋贵门户,不也还是个想攀附的主。这不,也只能委屈这早早没了亲娘的晋家大郎了。这谢国公家的二姑娘也不知是怎的了,怎么放着好好的襄王府的王妃不做,偏要去做这晋府的侯府娘子。且不说这晋府只是个侯爵,和王府比起来差了一大截,单单说这晋家二郎,前头还有个大朗在,他也是不能承袭爵位的。” “所以说,这婚姻大事对于女子而言,是第一要紧事。如若这一步踏错了,那说不得,就是堕入无间地狱了。秦大姑娘,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柳妃扬着眉,看向秦昭清,语调不急不缓,却不容回避。 秦昭清本听着她们拉拉杂杂的一堆,有些走神。怎料突地,这话头就到了她这里。 本端着茶杯的手瞬间收紧了几分,碧绿的茶汤也险些从杯边溢出,她稳了稳心神,将茶杯缓缓放下,抬起头,柔声回道:“柳妃娘娘说得极是!婚姻大事,自是要慎重。昭清此前,行事鲁莽,识人不清,害了父兄,以后更当慎之又慎。” 柳妃听后,甚是满意,微微点头,朝柳钱氏使了一记眼色。 “是了是了,秦大姑娘自是个懂道理的。咱们女子在这世上本就不容易,大姑娘你在这上头已经吃过一次亏,这下一次,必要寻个信得过的好人家。”柳钱氏乖觉,忙顺着话茬引了过来。 秦昭清的眉心一跳,心头已经了然,原来是在这上头等着自己呢。 “柳大娘子慈心,昭清感念。现下父兄新丧,这上头的事,昭清还未做他想。只想着能好好地辅助胞兄,将秦氏一族撑起,不至于倾颓才好!” “家族之事,自有家里的爷们撑着。纵使你胞兄独力难支,不也还有你们旁的叔父兄弟能合力协助。你作为一介女子,还是要早些考虑自己的婚事才好。”柳钱氏见秦昭清不接茬,忙神色急切地费力说和着。 秦昭清仍是不为所动,挺直脊背端坐在椅子上,微微仰脖看着面前急得面红耳赤的柳钱氏,神色淡然。 “做女子,有主见有决断是好事,但也莫要用心太过。女子若浮萍,终究还是需要寻一个安稳之所栖息才是。”端坐在上方的柳妃悠悠开口,眼睛却是看向别处。 秦昭清忙起身站定,对着柳妃作礼:“娘娘的训诫,昭清铭记于心。待我将家中之事与我胞兄一一理清,自当为自己寻一个好去处。” 秦昭清小心应对着,尽量让自己合时宜些。但她心里清楚,真正的底牌,或是杀招,对方还未亮出。 柳钱氏侧头瞄了眼柳妃的神色,看她已然有了些不悦,来不及思忖,抢过话头讪笑道:“那个,好人家这不眼下就有一户嘛!我今日来,就是为着我家四郎来的。我家四郎今年年方二十,许庆三十七年生人,与大姑娘你正好相配。四郎是家中幼子,深得父母亲宠爱。他擅书画,好诗词,平日里也练练骑射,是个能文能武的全才。四郎与我说,他仰慕大姑娘已久,今日特差我前来,替他说和说和。” 秦昭清静静地听着,面上神色丝毫未变,心中却已是满腹计较。 这柳家四郎,是满京都都排得上号的花花太岁,艳春楼里的那些个头牌娘子,哪个没与他相好过。年纪不大,风流债倒是一笔又一笔。头几年因着和自家堂兄抢夺一个花魁娘子的初夜而大打出手,将他堂兄头顶开了瓢。这事还险些闹到开封府衙,后被当时还是昭仪的柳真颜出手压制,此事才算平息下来,但是这花花太岁的花名,算是彻底传扬开了。 再者这今天来的,并非这柳妃的嫡母佑宁郡主,而是指了柳钱氏这个嫂嫂出面。按理来说,这柳家四郎双亲健在,儿女亲事,理应是由正经的长辈出面,怎好跟她这个父母俱亡的孤女一般呢。想来这中间,也还有许多龃龉。 还有这仰慕不仰慕的话,更是无从谈起。自己和这柳家四郎,素来没有交情。按他这满京都的传闻来看,他一贯是喜欢那些莺莺燕燕之流的,自己这种不苟言笑的寡淡之姿,决计是入不了他的眼的。想来今日有这一局,自然皆是出自上头这一位的手笔。 至于上头这一位这么做的目的,自己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秦昭清状似十分为难,连头都埋了下去,瓮声瓮气道:“现下这个时候,昭清属实是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闱,来论及自己的婚事。等三年之后,守孝期满,昭清届时还要主动上门,求着柳大娘子给我介绍一门好亲事呢!” “这......这其实......”柳钱氏被秦昭清这个递上来的软钉子一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有孝心是好事,愿守孝也是礼节,我朝以仁孝治天下,秦大姑娘此番话,自是有礼有节。”柳妃从榻上端坐起身,淡淡地说着,指尖无意地理着自己的裙角,“但是守孝不是愚孝,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秦大姑娘早已过及笄之年,婚姻大事自己也当上点心了不是。凡事总总,总还是要听听长辈尊者的话的,听话自有听话的好处,不听话也自有不听话的坏处。如若执意不从,自也会是有些苦头吃的不是。” 柳妃声音不大,面上也非疾言厉色,但这字字句句,却很有些分量和威严。 自打秦昭清一脚踏进了这永宁宫,这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做给她看的。前头园中的宫女是,后头的豌豆黄酥饼是,这晋府的婚事说与她听更是,这柳妃是在敲打她秦昭清,要识时务,要知进退。 秦昭清的额头青筋一跳,瞳孔猛然一缩,脸色微变。 今天这一局走到现在,已是明牌。目的很明确,就是想逼自己松口。 厅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窗外已是入夜时分,喧嚣的寒风正肆意拍打着窗沿。 秦昭清抿着嘴,垂着眼,双手缩在袖中紧握,正襟危坐。对面的柳钱氏偷瞄着柳妃的反应,一时也不敢贸然开口。 过了好半晌,柳妃略伸了伸腰,从榻上站了起来,芳嬷嬷乖觉地马上上前一步扶住了。坐在堂下的秦昭清和柳钱氏见状,也忙站起身来。 “我今日有些乏了,先去歇着了,你们自聊着。过几日,嫂嫂你带些礼品,带上四郎,去秦府走一走,认认门,大家也相熟相熟。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不是让我们用来故步自封的。”柳妃懒懒地抛下这几句,算是给今日之事定了调,随后便由芳嬷嬷扶着,入了内室。 柳钱氏站在门厅伸长了脖子往里望着,一时都不敢吭气。好容易见柳妃和芳嬷嬷都入了内,一下子便瘫坐在了椅子上:“哎哟我的天爷啊,这事闹得,把我心都给吊到嗓子眼了。” 说完,伸手一把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茶杯,猛地灌了下去:“这样下去,可了不得了!” 一旁的秦昭清若有所思地看着柳妃离去的背影,原本挺直的脊背略略松垮了下来。 她缓步走到原先的位置坐了下来,眼睛落在柳钱氏的身上,一顺不顺。 柳钱氏原本没留意秦昭清,本以为她早已经离去,现下突然惊觉她竟还坐在自己对面,被吓了一大跳。 她忙慌里慌张地从椅子上坐起身来,整肃着自己早已七零八落的裙角,有些不好意思地哂笑着。 “柳大娘子,你说,如若我真的嫁入你们柳府,这到底是幸事,还是不幸呢?” 第7章 府兵 角门不远处,梧桐早已等候多时。 “小姐!”梧桐一眼便看到了早已冻得嘴唇青紫的秦昭清,她忙伸手揭开了车帘,“怎的去了这么久,也太折腾人了!小姐你的大氅和风帽呢?这是身着单衣走了一路吗?这是受得哪门子的罪哟!快些进去暖暖罢!” 梧桐心疼极了,忙不迭地扶着秦昭清上了车,从怀里拿出一直被自己捂着的暖炉,给她细细地暖着:“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脸色怎么这样的难看!是训斥你了吗,还是责罚你了?我的小姐,你可说句话吧,别吓奴婢了!” 梧桐反手又将自己身上的外袄脱了下来,细致地裹住了秦昭清纤瘦的身躯,那身躯还在如枯叶般不住地抖动着。 “梧桐,你和我一起坐车走吧。”秦昭清脸色铁青,气息也有些不稳,她紧咬住已经干裂的下唇,颤声道。 梧桐紧锁着眉头,神色惊惶,近日这一连串的变故,已然是让自家小姐不堪重负。今日在这柳妃宫中,不知又遭到了怎样的逼迫。 “好的好的,奴婢陪着您!”梧桐不住地应着,伸手将车帘密密的封锁严实,扶着秦昭清坐在榻上,又给她喂了几口热茶,这才让她缓过来了些。 “小姐,此番叫你过去,到底是为了何事啊?”梧桐从软榻的一旁拿过一条貂皮毛毯盖在了秦昭清的腿上,边边角角更是掖得严严实实。她扭身看了眼身旁的秦昭清,忍不住再次开口。 秦昭清浑身瘫软地倚靠在梧桐的身侧,眼睛愣愣地盯着一处出神。好似一尊没有生气的石像一般。 就在梧桐以为她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个几不可闻的声音:“梧桐……我现下手中捏着的,可是一张催命符……” 音量虽轻,梧桐却是实打实地听真切了。她心头猛地狂跳起来,额间的青筋也不觉弹起:“小姐说的催命符,是指……” “府兵……”秦昭清从牙关间,轻轻吐出两个字,却仿若耗尽了所有的心神。 博陵秦氏,开国功臣。当年跟随先祖浴血打下这份基业的,一共是四大家族,除了他们秦氏外,还有渤海封氏、襄荆蔡氏和赵郡吕氏。 当年江山初定之时,先祖意与四大家族共享江山,是而在赏赐了诸多封地金银之外,还许了四人蓄养府兵之权。此兵权世袭罔替,由家中嫡长子承继,只听令于家主。 迁延三世,其他三个家族均已湮没在时代的洪流中,只有他们秦氏一门,还在苦苦支撑。 现而今,秦氏手中的府兵之数,已达三万之众。 这些府兵暂都屯兵于博陵郡,由老将军先头的亲信副将统帅。 此刻能动用这兵权的,便是她胞兄秦闻平。而世人皆知他愚笨,背后真正决断的,实则是她秦氏嫡女——秦昭清。 是而现下,她秦昭清正被朝堂上的有心之人虎视眈眈,成为他们弄权的抢夺之物。 梧桐赫然。 秦昭清身体微颤,面容惨白地扯起一丝苦笑:“梧桐,接下去怕是没有太平日子可过了……” “小姐,那……那今天柳妃娘娘叫你前去,是要叫你交出兵权?”梧桐手足无措,心焦不已。 秦昭清抚着自己微微刺痛的胸口,轻咳两声,道:“后宫不得干政,她没有那么愚蠢。而且现在圣上也正要用秦氏彰显他的仁政,不会这么贸贸然的褫夺我们的兵权。她要的,是我这个人!是我这个,能号令这三万之众,为她所用的人!” 秦昭清说得略急,一口气接不上,又猛地咳嗽起来。 “那……那她是要把你怎样?”梧桐忙伸手帮她抚着背。 “怎样?自是找个阿猫阿狗将我娶了,然后把我像金丝雀一般关在笼中,捏在手里,任由他们摆布。”秦昭清冷哼一声,心里酸楚异常。 父兄尸骨未寒,这帮人就已经如此急不可耐了! “那……那我们可怎么办啊小姐,她可是柳妃娘娘!她现在略略伸伸手,就能将我们如蝼蚁般碾死。”梧桐越说越心慌,伸手扯着秦昭清的衣袖不撒手。 “咳咳咳咳,碾死我们?那也不能够!”秦昭清胸口憋闷,脸色涨红,喉头又是一阵干涩,看来是受了风寒了。 梧桐见她咳得厉害,也顾不得再追问,忙拿起一旁的茶杯给她顺气:“小姐,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眼下你养好身子骨最为紧要!要不……我们转道去薛医士那瞧瞧吧。你现在脸色很不好,又受凉咳嗽,可拖延不得。” 秦昭清偏着头倚着,刚刚的咳嗽让她眼角泛泪,胸口起伏难耐。 她沉吟了会,轻声道:“也可。刚好今天是大哥哥去草厅取药的日子,我看完以后顺道将他的药也给取了。” 梧桐见秦昭清允了,忙探身和马夫嘱咐了几句。 入夜的街上,行人寥寥。秦昭清靠在梧桐肩头稍寐。 马夫驾着马车一路不停,不多时,便来到了医馆门口。 “小姐,回春堂到了。”马夫在外道。 梧桐将那盖在秦昭清腿上的貂皮毛毯披在了她的肩头,自己掀帘先下了马车。 “小姐下车当心些!”梧桐在外伸着手,嘱咐道。 秦昭清拢了拢肩头的毛毯,缓步下了车,细看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说来也怪,往日这个时辰,这回春堂肯定是已经没什么人了,但是今日这堂内,却仍是灯火通明。 秦昭清搭着梧桐的手缓缓入内,堂内的药童远远见了,忙不迭地迎了出来。 “秦大姑娘,您今日怎么也这个时辰来了?”药童忙伸手接过梧桐递过来的毛毯,在前头引着路。 “也,这个点是还有别人在看诊吗?”秦昭清跟着走进去,偏过头朝着薛医士的内间瞧去。 药童引着她俩在外堂草厅落座,手脚麻利地端来了一杯药饮茶:“说来也巧了,今日这晋大公子也不知是怎的了,早早地来了,但也不瞧,就坐在这草厅里头喝茶。非坐到这天也暗了,人也散了,这才悠悠的进去请薛医士瞧。这不,就耗到了这个时辰。不然大姑娘你这个点来,恐怕薛医士都已经归家去了。” 这药饮茶是回春堂的秘方,喝下去通体发热,很是暖人。 秦昭清端起来一口一口地喝着,眼睛又往内室看了一眼,道:“晋家大公子我记得先前都是每月初十来看诊的吧。” “是说呢,先头每月都是定下的,今日突然就改了日子。”药童退至外间,在一旁的柜上挑拣着药渣,和秦昭清闲聊着。 这个薛医士,在京都颇有些名望,每日里来找他看诊的人不计其数。所以一般有些脸面的人家,都会定一个固定的日子,让薛医士抽出空来。 这晋家大朗的身体,便一直是这个薛医士调理的,他的固定日子是每月初十。 秦闻平也是如此,虽薛医士早已言明,这高热遗留的病症,是没有回转的余地了。但在秦府中,不论是太夫人还是老将军,总是疼惜这个长子嫡孙多些。每月初五,也总要带来让薛医士瞧瞧。有时中间有些变故,也会临时更改时间。是而有那么几次,秦昭清陪自家胞兄来的时候,也碰到过这个晋家大郎几次,也算脸熟。 夜有些深了,外头的风刮得凄厉刺耳 ,草堂内倒是一团暖意。一旁的暖箱烧得旺,药饮茶又暖身子,闻着这有些安神的药渣味道,秦昭清的心,安定了不少。 过了半晌,不远处传来了低声交谈的声音,扰醒了有些困倦的秦昭清。 “秦大姑娘?” 第8章 相遇 开口的是一位颇有些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只见他穿着一身宽大的白色道袍,精神矍铄,头发已经半白,整齐地拢于头顶,梳成道士发髻。 “薛医士,许久未见,您还是这么健朗。”秦昭清从软椅上站起身,略作了礼。 薛医士也忙还礼道:“今日怎么不见大公子前来?” “哦,今日事出突然,我从外头回来,忽感身子不爽利,恐是染了风寒,就想着如果医士得空,便帮我瞧瞧,顺便我将我大哥哥的药带回去。”秦昭清欠了欠身,温声道。 薛医士了然,忙侧身准备将秦昭清引入内室,一转身,险些撞上了随在他身后的男子:“薛医士,小心些。” 男子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伸手扶住了险些跌倒的薛医士。 一身金丝暗纹的淡色广袖长衫,腰间系一根同色系的束带,发上玉冠整束,面若冠玉,目若朗星,真真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晋大公子,老朽失礼了,失礼了!”薛医士险险站定,对着晋仰岳作揖致谢。 晋仰岳谦和的侧身让了让礼,眼睛却对上了站在一旁的秦昭清。 他凝神看了她几眼,略略躬身示意。 秦昭清没太在意,只微微福了福身,转头和梧桐叮嘱了几句,便随薛医士进了内室。 “公子,今日这药,不带回府里让汤妈妈她们去煎吗?”随侍小厮石泉有些不解。 平日里公子的汤药,都是从回春堂现捡了包好,带回府里随吃随煎的,今日怎的突然变了性。 晋仰岳在近旁找了个软椅坐下,微微闭目养神:“夜已深了,还是在草厅煎好了拿回去,免得还要把她们叫起来,劳师动众的。” “今日的药,早膳后就已用过,哪里还需要现下把她们叫起来,明日早早地叫她们煎了便是。再者,这外祖爷的药,不也还等着送去嘛。”石泉在一旁微微撇着嘴,小声嘟囔着,“一早便出门来,非等到这个时辰……” “无妨,明早送去也是一样的。”晋仰岳说完便不再理会,自顾自的在软椅上闭目假寐。 石泉还有些不快,对着自家公子偷偷做了个鬼脸。 一旁的梧桐被逗得“扑哧”一笑。这晋大公子主仆俩的小龃龉,她可听真切了,可惜后头就没啥可听的了,她也就在一旁打起盹来。 “秦大姑娘,你这脉象可有些虚浮啊,这几日可是没安枕?” 内室内,薛医士给秦昭清搭着脉,又看了看她的苔像,语气中有微微的疼惜。 自己也算是看着这秦家兄妹长起来的,秦家大朗四岁上便开始来他这里延医问药,坚持到今日,也是十年有余了。 这起初,是秦家大娘子带着,一月一趟,从不懈怠。后大娘子去了,便由太夫人领着,太夫人对着嫡孙也是异常上心,风雨无阻。后头又过了些年,太夫人年迈,力不从心甚少出门了,就又由秦大姑娘伴着了。 初次陪着胞兄来的时候,这秦大姑娘才十余岁,瓷娃娃般的女娃儿,见任何人都怯生生的,却会对着他说:“薛医士,劳烦你一定要医好我的胞兄。” 这样让人疼的女娃儿,如今却要顶着害死父兄,手刃亲夫的污名,在这遍地都是豺狼的京都立足,可想有多艰难。 秦昭清在薛医士面前也不再强撑,挺了一整日的脊背也终是垮了下来,她略略苦笑道:“已半月有余了。这半月来,夜夜无法安睡,总是心神不宁。偶有入睡,也时时惊醒,便再也无法入眠了。” 薛医士顿感伤怀,连连道:“你这是大忧不寐啊!长此以往,身子可要虚空了。幸而你今日来了,我这就给你开些安神的药方,你等下便在草厅让药童煎了服下。” 薛医士提手抬腕,很快就写好了一张药方,又细细地研判了几遍,这才放心地和秦昭清走出了内室。 “速速去煎了,让秦大姑娘服下。”薛医士将写好的药方交与一旁的药童,并细细交代了,而后又转过身对着秦昭清叮嘱道,“回去后,也务必记得日日服用,切不可懈怠。” 秦昭清自是满口应允,忙作礼谢过。 薛医士略顿了顿,好似有些踌躇,沉吟了一会,道:“因着这许多年的交情,我也就仗着年龄长你一些,便劝解你几句。有些事有些人,皆是命定。莫要怪旁人,也切莫责怪自身。故人已去,活着的人,总还是要好好活下去。” 薛医士这番话,说得恳切,此时的他不是医士,只是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在关切一个溺在洪流中的孤苦小辈,仅此而已。 秦昭清微微红了眼眶,连日来的愤恨委屈,仿佛也稍减了一二,对薛医士,她属实是感激的。 薛医士怜爱地轻拍了下秦昭清的肩膀,又扭头和药童叮嘱了几句,便走回内室去了。 草厅一时便静了下来。 秦昭清便也寻了个软椅坐下,梧桐忙将毛毯又给她盖好。 “不妨事,这里头挺暖和。你也坐会吧,这药,且还要煎一会呢。”秦昭清伸出手,将梧桐拉到自己身侧坐下。 梧桐也不推拒,自己和小姐,自小也是没规矩惯了的。 一旁的小几上,摆了一盘莹白色的瓜子。梧桐便拿过来细细的剥了,将内里的肉都摆在一边,让秦昭清垫垫肚子。 今天一整日,先是在宗祠闹了一出,后又在柳妃那折腾了大半晌,现下秦昭清的胃里也实是有些空了。看着这盘中的瓜子肉胖乎乎的,也实在是有些馋人,便用纤指捻起几颗来慢慢地嚼着,配着这药饮茶吃着,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公子,外祖爷的药挑拣齐全了,我先拿到外头马车上去放着罢。”石泉接过药童递过来的一大包草药,低声问着晋仰岳。 斜靠在软椅上的晋仰岳本已睡意朦胧,听石泉这么一说,才微微睁开眼,轻点了下头。 “是……封老将军病了吗?”坐在一旁的秦昭清,在听到晋仰岳主仆两的对话后,不禁开口问道。 秦昭清会有此一问,也是事出有因。 当日吴家勾连北边的金真族,攻打父兄所镇守的阳城关。这阳城关是北面的最后一道军事要塞,是天险。如若守不住这里,一旦城破,那么往后便是一马平川,再无要塞可守,大明江山危矣! 当日因着吴家已与秦家定亲,结了姻亲,是而秦父就相信了他们吴家,让他们一同把守在阳城关。怎料他吴家狼子野心,在朔望一月初三的子时时分,将南面的侧门向金真族赫然敞开,本来固若金汤的城防在一夕之间土崩瓦解。 秦氏一门在城防被攻破的情况下,在阳城关城楼上拼死守了整整三日,却迟迟未等到援军前来,直至战死至最后一人后,封老将军才率部匆匆赶到,但为时晚矣! 事后才知道,封老将军其实在收到阳城关兵变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整军出发了。整个封府军倾巢而出,星夜驰援,如若不是中途遇上了变故,那么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第9章 夜谈 晋仰岳似是有些意外秦昭清的发问,原本有些困倦的他,豁的一下睁开了眼睛。 他从软椅上坐起身来,扭身看向秦昭清。 如剑锋般的眉眼在烛光的映衬下,在眼下覆盖出一片暗影,让人有些看不透眼底的情绪:“我外祖前头在涉水过河的时候,染了风寒,后又没有好好将养,是而有些不爽利,谢秦大姑娘关怀了!” 秦昭清听后,微蹙起了眉,她沉吟了一会,歉然道:“这说起来,封老将军也是为着我父兄才会遇此险情,难为封老将军这么大年纪,还因此累病了。” 当日拦住封老将军去路的,正是那一条通州河。这通州河,流经多个郡县,各个区块都是由当地的郡县分段治理。虽说是分段治理,但郡县之间也有默契,旱时储水,涝时泄洪,多年来,倒也相安无事。 但是那日封老将军带着大批人马途经范阳郡这一段时,却发现本应是旱季无水的通州河,此时却是大水漫灌。 冬寒料峭的季节,雨水本就不多,上游又皆有蓄水堤坝,怎会如此? 连夜找来当地的县丞一问才知,这几日不知是什么原因,上游有多段河道都溃了堤,通州河的水,尽数都涌向了这地势低洼的范阳郡。 如若现在通知上游各个郡县抢修河道,这一来一去又不知道要费上多少时日。 就此改道的话,就得从西面的赵吴郡去借道,那起码又得再多出三天的时间。等到那时候,阳城关必然已变成一座死城! 细思之下,实在是别无他法! 封老将军即刻下令,让所有将士们下马,和当地的兵丁们一起连夜修筑工事,要在这湍急的通州河上,硬生生修出一条可以过河的路来。可怜封老将军已是古稀之年,却仍和将士们一起泡在这寒冰刺骨的水中,一刻不停地抢修。在众多将士的共同努力下,修筑了一天一夜之后,才修成了可勉强支撑的过河之路。 然而,一切都还是晚了,阳城关是保住了,但秦氏的满门忠烈,却都壮烈殉国了。 “近日府中……一切都好吗?” 晋仰岳坐在对面,细瞧着秦昭清的面色,略略犹豫地开口。 秦昭清拿着茶杯的手一顿,面上掠过一丝错愕,继而淡声道:“都好,一切都还好……” “因我身体实是难支撑,是而也没亲去灵堂叩拜秦将军和秦氏兄弟,实是惭愧!”晋仰岳面色肃然,眸色暗沉。 秦昭清听他忽而提起此事,心头又是一阵悲戚,她微微垂下头,语调略有不稳:“无妨!我父兄皆已入土为安,逝者已逝,晋公子无需介怀!” “外祖他,很自责!每每说起当日之事,都是痛心疾首,悔自己为何不能再快一些,如若再快一些,一切……可能都还来得及!” 晋阳岳端坐在软椅上,放在小几上的手已紧握成拳,额角隐隐有青筋暴起,眸底闪过一丝痛惜之色。 秦昭清顿感自己的胸中有万面擂鼓在重重地捶打,又闷又痛。 这些天,她一直在刻意的回避,不想去回想,但此刻晋仰岳的话,又让她如堕阿鼻地狱。 她双手紧抓住身侧的襦裙,重重地绞着,好似要将那两块绞出洞来。她努力地平负着自己的心绪,低垂着头,不发一语。 一旁的梧桐看着这骇人的一幕,一时也不敢随便出声。 草厅里一时便只剩下了药炉冒出的“滋滋”之声。 “封老将军……已然尽力了!让他老人家切勿再过于自责。这一切,终究还是……” 秦昭清将头深深地埋了进去,整个人轻颤着,她虽极力自持着,但泪仍似珠线一般滑落,无法自抑。 “并非是你的过错!”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忽而在她头顶响起,一杯冒着热气的药饮递到了她的面前,“国之战事,历来都不是女子之过!这吴家就算不是借你的手骗取秦将军的信任,他也会用其他肮脏的手段。秦将军和秦氏兄弟们,都是一心报国的忠勇之士,阳城关,他们守住了!阳城关的百姓,他们护住了!想来他们泉下有知,也是无憾的!” 秦昭清轻轻抽噎着,闻言缓缓抬起头,泪水盈盈地仰脖望着面前的晋仰岳,晶亮的眼中有感激,也有不解。 感激晋仰岳的这一番话,虽知他是宽慰之语,但对此时孤立无援的自己来说,这一番话,无疑是甘霖,是蜜糖。 但不解的也是他这一番话,自己和他往日并无交集,今日之语,属实是有些交浅言深了。 看着秦昭清变幻的神色,晋仰岳如梦初醒,他顿感自己有些逾矩了。 他平素里并非是个多言之人,今日也不知是怎的了,看到她伤心垂泪,竟不可自控地说了这许多。他忙将药饮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轻咳了一声,回身坐回了软椅。 秦昭清此时也略略有些尴尬,她捻着丝帕,轻拭着眼角的泪痕,柔声道:“薛医士医术高明,有他看顾,想来封老将军的病会很快痊愈的。” 晋仰岳一时也有些不自在,只愣愣地望着门外忙着装车石泉,轻叹道:“薛医士医术确实高明,但外祖以后却也无甚机会再来了。” “为何?”本已稍稍松懈下来,轻倚在软椅边的秦昭清立时又皱起了眉头。 晋仰岳这才略略侧头,看了秦昭清一眼,轻叹一声道:“圣上因阳城关之事震怒,斥责我外祖驰援不力,命他速速启程,去驻守西塞。” 秦昭清满脸的震惊,一时有些无法相信。 心头很是纷乱,忽觉这中间的事由有些蹊跷,但一时又理不出头绪:“西塞?那可是极寒之地!封老将军年事已高,怎受得了那样的环境。这是何道理?封老将军星夜兼程,如此高的年岁以身涉寒冰之险,这些世人皆看在眼里,他已经做了他能够做的所有。通州河阻路乃是天灾,这样的判罚实属……” 因事涉圣上,后面的话秦昭清就不好再说下去了。 但是秦昭清属实有些愤愤不平。 晋仰岳的手指扣在一旁的乌木小几上,一下一下,侧着的头隐在烛火的阴影处,没有接话。 秦昭清见他如此反应,只道是他此刻心中郁闷,便也没有继续开口。 “天灾……那也不一定吧!” 晋仰岳侧着身,斜靠在软椅上,面上似笑非笑,眼睛却是往下垂着,现下这阴郁的样子,和刚才判若两人。 晋仰岳忽而开口,还说出如此惊人之语,秦昭清一时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身子略略往前探了探,想听得再真切些:“你说……什么?” 晋仰岳缓缓地抬起眼皮,乌黑的眸子死死地盯住了她,仿若一头在旷野中寻找猎物的野狼。 秦昭清瞬时感觉头皮发麻,在这春寒料峭的晚上,脊背后竟沁出了点点汗珠。 周围是那样的静,秦昭清分明感知到了自己心头那山呼海啸般的涌来的思绪,一些可怕的念头在心头滋长了开来。 不是天灾?那是什么,人祸?! 谁造的祸?又因何造祸?自己已然手刃吴家,难道这背后,还另有其人? 秦昭清的心绪如乱麻般梳理不开,想追问,想分辨,又一时不得其法。她虽身置温室,心却如堕冰窖。 忽而,晋仰岳却又扭过头轻笑起来,那笑容满溢的样子,让秦昭清都不禁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中了蛊,晃了神。 “逗个闷子而已,秦大姑娘莫要当真!” 晋仰岳朗声开口,一副爽朗和煦之态,一扫刚刚的阴郁之色。他整个人歪靠在了软椅的椅背上,略略闭起眼睛,好似刚刚两人的谈话,从未存在过一般。 秦昭清错愕愣住,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她猝不及防,继而心头又升起阵阵怒气。 “晋大公子,是在拿人命逗闷子吗?” 晋仰岳的眼皮细微的颤抖了一下,细不可辨,继而又陷入了沉默。 秦昭清气急,顿没了心情。她端坐在晋仰岳的对面,眼神冰冷地上下审视着他,之前对他的那些许好印象,也在此刻消弭殆尽。 此人很不简单,他到底想和自己表明什么? 第10章 私产 马车踽踽独行在深夜的长街上,纷纷扬扬的雪片子,又开始洒落下来。 马车内,秦昭清轻倚在榻边白着脸,不发一语。 梧桐有些踌躇,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 “梧桐,你说……父兄他们在地下,真的心安了吗?”秦昭清眼神怔愣地盯着某处,说话的声音中带着磨人的嘶哑。 梧桐心头一沉,知是她又开始思虑过甚了,忙靠上前去,轻拉过她的手,不住地拍着:“这是自然!小姐亲手替将军和公子们报了仇,又守住了我们大房这偌大的基业,将军和公子们泉下有知,自是欣慰了!” “可如若那仇人……另有其人呢?” “小姐,那晋大公子的胡语疯话,你还真放心上了啊。我刚刚在草厅听他小厮的抱怨之言,就知他不是个靠谱之人。你尽可以把他的话当作耳旁风,怎的还因此伤怀起来。” 梧桐蹲坐在秦昭清的脚边,仰着头,急红了脸,生怕自家小姐又忧思过度。 秦昭清低头看着梧桐这急切的神态,想到柳妃和府里的那些事,心下也就没了心神再去追究。 她抬手轻拍了下梧桐的脸颊,宠溺道:“罢了罢了,全听你的!眼下我们要应对的,怕是远不止这些。” 梧桐见秦昭清的神色松动了下来,心下欢喜:“是呢!我们且拿出精神来,对付那些个牛鬼蛇神。至于那些不相干的疯话,就莫要费心理会了!” 秦昭清轻扯嘴角,微微一笑,但心头,终究是留下了一个疑影。 回春堂离秦府不远,不消多时,马车便停在了正门口。 秦昭清和梧桐坐在车内静等着。 平素里,只要马车一停,门房里自有小厮会拿着马凳跑来相迎,可此刻她们等了好一阵,却丝毫不见人影。 梧桐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朝着马夫问道:“焦二爷,府里没人出来相迎吗?” “没得人出来呢,梧桐姑娘。”焦二控着马,也往府门里探头瞧着。 “这可是稀奇了,这个点,合该都还守着才是。”梧桐满腹狐疑地掀帘从车内走下,转身小心地扶着秦昭清下车来。 秦昭清搭着梧桐的手,轻扯着裙摆,从车上下来。她缓步向前,站定在府门口,往左右略瞧了瞧。府院的大门虚掩着,门后两侧的门房里,本应值守的小厮们,却不见踪影。 “这帮子人,怎的一个都不见?莫不是咱们府里出啥事了?”梧桐扶着秦昭清朝里走去,眉头紧锁,满肚子疑问。 秦昭清侧眼轻瞟着那门房角落处,散落的那几个东倒西歪的酒瓶子,神色有些复杂。 忽而,她顿下了脚步,对着梧桐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你且细听,这声音,可是从那下人的矮房处传来的。” 梧桐闻言,忙快步上前,俯在墙边侧耳细听,果真那矮房里,传来一阵阵喧闹沸反之声。 梧桐登时怒气翻涌,七窍生烟,只见她撸起衣袖,快步抢上前去,对着那矮房的门,抬腿便是一脚:“好!好!好!好一群尽忠职守的忠仆,这冰天雪地的大冷天,让主子小姐在外头冻着,自己却在这里寻欢作乐,花天酒地!真真是反了天了!” 梧桐的身形随了她老子娘,是个壮实的。当初秦大娘子就是看中了她这一点,才挑来给女儿做贴身女婢的。那破旧的矮门,哪里经得住她这结结实实的一脚,“吱嘎”一下,便散了架。 刺骨的寒风轰地一下便灌了进来,屋里头那一群本已喝得不知东南西北的小厮们,霎时都被吓了一跳,静了下来。 “哪里……哪里来的婆娘,竟敢在……在秦大将军府放肆!”矮房的角落处,一个酒蒙子提着半坛子老酒,晃晃悠悠地走上前来,抬着手对着梧桐指指点点。 “赖大,这是大姑娘身边的梧桐姑娘,你可瞧真切了,休要胡言乱语。”一旁的门房小厮忙拉住了他,生怕他耍起酒疯来。 这叫赖大的粗汉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就将那小厮挥开了,嘴里还不住地打着酒嗝,骂骂咧咧道:“什么大姑娘小姑娘的,现在这个府里,哪个敢管老子喝酒!满府里头,不是痴地,就是小的,剩下的都是一群娘们家家的,怕啥?有啥可怕的!来,我们继续喝!” “我只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个憨蠢的货,你分不分得清楚长幼尊卑,你知不知道现在这个秦府,是何人在当家做主!你只当是跟谁在说话呢!”梧桐双手插着腰,涨红着脸,站在门口堵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你你你……你这个小贱妇!你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爷爷,爷爷可是为你们秦府立下过大功的!我……我进你们秦府十多年,我给你们……给你们办了多少差事!就说那……那吴东镇上的那些个铺面田产,不都是我的带人……唔……”赖大正酒气熏天地大放厥词,本蹲在一旁的赖家小儿子却上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口鼻。 “放开他!让他说!” 秦昭清从梧桐身后缓缓踱步而出,面上冰冷,嘴角微抿,眼睛如利刃般刺向那赖家儿子。 那赖家儿子心下一慌,捂着赖大的手不觉抖了起来,嘴上却仍在强撑:“大……大小姐,我爹喝多了酒,胡言乱语,实是怕污了您的耳朵!” 秦昭清站在门口,身形未动,周身却泛着刺骨的寒意:“我说,放开他!” 声量不高,却带了十足的压迫感,赖家儿子终是抵抗不住,缓缓松了手。 重获自由的赖大仍是醉醺醺的不知南北:“喝啊!怎么都不喝了?喝啊!” 见众人都不理他,又如一滩烂泥般瘫倒在了地上,独自喝起来。 秦昭清轻轻拉开梧桐的手,犹自上前走了几步。 “小姐……”梧桐担心,忙想阻止,被秦昭清拒了。 “赖大,我且问你,你说的那吴东镇的铺面田产,有多少数目呢?莫不是你在信口开河吧!”秦昭清在赖大身边站定,微微俯身,问道。 匍匐在她脚边,如同烂泥一般的赖大嘟囔着:“那……那可多了!那铺子,足有十多间,那田地……那田地更是多得数不清,那些……那些都是我……都是我……” 秦昭清微眯起眼睛,缓缓直起身子,胸中了然。 “将他扔出去!以后,就不用在秦府做了!” 秦昭清抬眼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屋中的众人,那群人一个个都瑟缩在一旁,不敢与她对视。 秦昭清扯起一抹苦笑,留下一群战战兢兢的小厮们,转身出了矮房。 “一个个的都还愣着干嘛,还不去干活去!”梧桐在后头又怒骂了几句,才追了上来。 “小姐,吴东镇……我们也有产业吗?” “自是没有。”秦昭清在前头走着,看园子里,刚刚化掉的积雪,此刻又都积上了厚厚的一寸。 梧桐一下又呆愣住了:“没有?那那个赖大说的那些铺子田产,那是怎么回事啊?” “你说呢?” 第11章 摊牌 秦昭清在园中的小径上停下了脚步,微微探身,伸出手去摘那结在枝头的冰花,那冰花晶莹剔透,在月光下闪着如水的光泽。 梧桐跟在一旁冻得瑟瑟发抖:“小姐,要看景咱们明日再看吧,这夜深露重地,咱们还是赶紧回房安置了吧!” 秦昭清看着手心中渐渐化水的冰花,淡淡地说道:“怕是……还有的闹呢。” “小姐,你说什么……”梧桐还来不及细问,小径的尽头,一个矮胖的婆子便朝她们这边匆匆赶来。 “天爷哟,大姑娘你总算是回来了!你可快去看看吧,可是了不得了!” 这婆子见了秦昭清就是一顿呼天抢地,直看的一旁的梧桐怒气翻涌:“赖妈妈,你这又是闹什么?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在这里鸡猫子鬼叫。我们小姐今日在外折腾了一整日,此刻已乏累得很,且要回屋安置了。” 说着就上前拦在了秦昭清面前,不让赖妈妈再上前。 赖妈妈一看,立时更急了,她扭着她那短胖的身子蛮力的挤着:“我的大姑娘啊,救人命啦!你可定要去看看,如若你不去,我们小娘可是活不了了啊!” 这赖妈妈的嗓门和她的身材一样粗壮,直喊得整个园子都是她的声音。 握在手心中的冰花,终究是都融了。 秦昭清将那融水用丝帕轻轻拭干了,甩甩袖子,叹了口气,道:“走吧!前头带路吧。” “哎!大姑娘您这边请!”赖妈妈脸上登时喜色上扬,忙不迭地在前头带着路。 “小姐!”梧桐在后头又心疼又气恼,实是不解,但还是小跑着跟上了。 沿着石板小径一路蜿蜒向前,便来到了清凉轩。 这清凉轩面阔四间,前后两进,平日里就是吴小娘和秦昭丽母女俩在这居住。 因着受宠,这园中亭台楼阁,花鸟鱼虫一应俱全,规制比着人家正头大娘子,是一点不差。 现下已是亥时,整个秦府都已熄了灯,这清凉轩却仍是灯火通明。 秦昭清这脚刚踏入院门,远远的,就已听到这里头吵吵嚷嚷,闹哄哄的一片。 赖妈妈在一旁侧眼瞄着秦昭清的脸色。这府门里经年的老婆子,一个个都是最善于看主人家眼色的。 “小娘,我将大姑娘给你请来了,你可别想不开啊!”赖妈妈快跑了两步,在前头扯起嗓门往屋里喊着,而后拉开了正堂挡风的帘门,对着秦昭清谄媚地笑着。 立时,屋里的哭闹声便越发的大了。 梧桐忍不住撇了撇嘴,腹诽着:这是又开始闹上了。 秦昭清站在门口,不觉苦笑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提起裙摆,抬步入了屋。 房内,婆子丫鬟站了一屋,正上头的,自然是那正在寻死觅活的吴小娘,还有站在一旁劝解的二房秦卢氏和三房秦崔氏。 只见这吴小娘鬓乱钗横,泪痕满面,两个杏眼更是红肿不堪,身上也是一改往日的花红柳绿,罕见的着了一身素布素衣。 秦昭清在门口冷眼瞧着,也不言语。 “秦昭清!你可真真是佛口蛇心第一人啊!你现在是自己不出手,惯会借他人的手来羞辱我小娘了是吗?你只当这秦府,现在是全由你说了算了吗?”秦昭丽见秦昭清来了,还一副事不关己的高冷姿态,登时就指着鼻子骂了上来。 这秦昭丽虽说是庶女,但平日里的派头却是比嫡女还要足上十倍,什么钗环衣裙,什么婆子佣人,都是比着秦昭清还绰绰有余。 前头因着太夫人还在,她虽说不服,但也还算收敛。自从太夫人走后,她是更没了忌惮,好几次都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对着秦昭清发难。 秦昭清看着她这一副嘴脸,忽觉好笑。 她斜眼瞄了瞄她,轻笑道:“妹妹现在,是在说陈内官责罚的不对吗?如若觉得哪里不对,我明儿就写拜帖去宫里,请陈内官再来一趟,妹妹与他好好理论一番。可好?” “你!你这副狐假虎威的样子是做给谁看!你现在是在拿一个阉人在压我吗?”秦昭丽被秦昭清这副阴阳怪气的样子气得抓心挠肝,一时什么也顾不得了。 “丽儿!休要胡言!”本还瘫在一旁,貌似甚是虚弱的吴小娘,听秦昭丽开始口不择言,忙对着她一阵厉呵。 秦昭丽被吴小娘突然的呵斥给吓了一跳,这才惊觉自己失言了,她又气又恼,又不知怎么发作,只能哭着站到了一边。 “还是小娘有见识。咱们自家的事,关起门来怎么都好说。可千万别扯上了旁的什么。这若是一句话没说好,传到了贵人的耳朵里,那我们现在这一家子孤儿寡母的,什么倚仗都没有,可是要吃苦头了。”秦昭清顺手解下了披在肩头的狐皮毛毯,让梧桐收了,自己在窗下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吴小娘抬手拢了拢自己散乱的头发,又用丝帕擦了擦脸颊的泪痕,倚着赖妈妈的手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大姑娘,实在是今天在那院中,受辱太过了,我这心中似油煎似的。你是知晓我的,我哪有这掌家的心思呢。将军在时,我尚可凭着他的垂怜任性胡为一二,现下他都去了,我们娘两还能指着什么活呢!还不都得听凭大姑娘你的吩咐才是,只求大姑娘能略略抬抬手,给我们母女一条生路才好。” 说着,吴小娘竟在秦昭清面前跪了下来,一副做小伏低的模样。 “你毕竟是长辈,你怎好对她下跪呢!”坐在一旁的秦崔氏看不下去了,忙起身来阻,“昭清,你一个小女娃家也莫要太过霸道了,她吴小娘毕竟是你父亲的贵妾,现下你如此欺辱她,让你父亲在下面,怎好安心。” “崔姐姐莫要替我说话了,实是我这个愚钝的,没个眉眼高低,才会让大姑娘误会了。我这种人,不过是先前将军不厌弃,在府里讨口饭吃罢了。如今弄得如此难堪,我也是没有脸面再活了,只求着大姑娘略抬抬手,往后给我们家丽儿一个容身之所,我也好安心地去下面陪将军了!”吴小娘直说得声泪俱下,肝肠寸断,作势便又要寻短见。 “小娘你莫要求她,这个家里还不是她能只手遮天的!”秦昭丽过来死命着拉扯着吴小娘,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端坐着的秦昭清。 “吴小娘,这样的把戏,这么多年,你没有演累,我倒是看累了!” 第12章 反击 秦昭清轻垂着眸子,神色冷若寒铁,略带鄙夷的眼神中,有难以掩盖的不屑。 本来还和秦昭丽极力推拒拉扯的吴小娘,在听到秦昭清那毫不遮掩的耻笑之语后,所有动作都停了下来,僵在了原地。 “昭清啊,这次二婶娘可也看不下去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呢!什么演不演戏的,你自幼丧母,这吴小娘也算是你半个母亲了。冷天给你添被,热时给你扇风,饥时为你备食,就连生辰,都是年年挂记为你操办,这一桩桩一件件,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这不是亲母胜似亲母。白日里你任由她被那……被那贵人羞辱也就算了,怎好还在此时再这样中伤于她,那她这么多年的苦心,是真真要白费了!”坐在一旁的秦卢氏看着秦昭清这孤傲的样子,义愤填膺地说道。 秦昭清忽而笑了,朗声大笑,直笑得房里的众人都面面相觑。 “多年的苦心,好一个多年的苦心!真好!哪门子的苦心?是欺我兄长蠢钝,是而故意找人在数九寒天的日子里引他去湖边玩耍,又将他推入湖中的苦心吗?还是欺我无人看顾,在我母亲死后的日子里,夜夜将我吓醒,害我得了心悸之症的苦心?吴小娘,父亲已经去了,你我之间自也不必再装。也已然没有了装的必要了,不是吗?”秦昭清一个一句的说着,脸上仍是冰霜般冷酷,眼角却泛出了细微的泪光。 幼时的那些搓磨,现在想来,也还是会疼的呢! 坐在一旁的秦卢氏和秦崔氏听后皆是一脸的震惊,她们的眼睛在秦昭清和吴小娘之间逡巡着,一时竟不知道该信谁了。 原本扑倒在秦昭清脚边的吴小娘,此刻略略直起身来,她用手抚了抚额前的碎发,低眉顺目地说道:“大姑娘所说的这些事,我皆是不清楚的。如若之前确有小厮婆子做如此阴司之事,那我们必要细细查问清楚,再将这些黑心的奴仆发卖了才好!我没有做过的事,大姑娘也莫要欺我无能,而应该扣在我头上。”说着,竟然抽泣起来。 秦昭清即便是见惯了她这般做派,此刻看来,却仍是心头憋闷:“你这是打量着日头已久,那些个婆子小厮都已不在了,死无对证了,所以抵死不认了是吧!行!没关系的,我今日本就也没想过要和你在这对峙这些陈年旧事。公道天理,自有定数。等时日到了,自会分明。现下夜也深了,你且说,你今日又在闹些什么?” “大姑娘善心,自是有理。我这清凉轩眼下,是没什么倚仗了。我只求,今后我们母女俩能在大姑娘这,讨个温饱。” “所以,你要什么?”秦昭清弯下腰来,探着身子,将脸凑到了吴小娘的面前。她很想看清楚,这伪善的面具下,究竟藏了什么。 吴小娘略略有些慌神,忙往后避了避,侧过头,轻言道:“如若大姑娘肯,那柳巷街有两三间不甚像样的铺子,是否可以给我们娘俩,支撑度日。” 秦昭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盯了吴小娘好一会。而后,她才直起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轻笑道:“所以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只是想要这两三间不甚像样的铺面吗?” 吴小娘垂着头,斜着眼偷瞄着秦昭清的反应,她突觉自己有些吃不准这从小看到大的小丫头了,她略带犹豫地应了。 秦昭清看着她的反应,忍不住又是一阵发笑:“吴小娘,你今天的胃口可是有点小啊。这两三间铺面,你就满意了?我刚刚从前头过来,这赖大家的可是说了,你在那吴东镇上,可是有十几间上好的铺面,还有数不清的良田,手上的产业数不胜数呢!你怎的这次就只问我要两三间呢?” 吴小娘被惊地猛的抬起了头,一改刚刚柔弱顺从的模样,眼神锋利如刃。 她垂在身侧的双手忍不住有些发抖,秦昭清突如其来的这番话,是她完完全全没想到的。 “大姑娘,你……你休要听我们当家的胡言乱语,他肯定又是马尿灌多了,满口的胡诌,等我回去,等我回去我定好好教训他。”赖妈妈听后也是一阵发晕,忙在一旁急急地辩解着。 秦昭清倚在椅子边,懒懒地挥挥手,连正眼都懒得瞧:“不必了赖妈妈,赖大已经被我赶出秦府去了,以后他想喝多少,都尽可随他了。” 赖妈妈错愕地呆在原地。 “吴小娘,凭你的聪明才智,自是知道,现在我只要叫上几个人去吴东镇查上一查,定能水落石出。可能买那铺面田地的时候你并没有出面,也可能那房契地契也并没有你的签字画押,但是只要我有心查,自是能查明白的,是吧!吴东镇的这些,许已是全部,也可能还有甚多,你的这些私产,用的,都是哪里来的银钱,这也需我一并查查吗?”秦昭清的话,让坐在一旁的秦卢氏和秦崔氏二人瞠目结舌。 她们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看起来如此低声下气,仰人鼻息的吴小娘,竟然向天借了胆子,敢私吞公账去置办私产! “你今日闹这一出,想来也并不是真正想要那两三间的铺面,你真正的目的,无非是要拉上二婶三婶给你做保宣扬。往后在这京都,我秦昭清不仅是个手刃亲夫的悍妇,还是个苛待长辈姐妹的妒妇。以你的心计,你今日如若不做这一出,我倒是要意外了!”秦昭清突觉一阵畅快,这憋闷在心头的许多话,终于在今日一吐为快了。 站在一旁的梧桐也是顿感畅快,这许多年来,吴小娘这屋使的那些磨人的小手段她也领教了不少,但是之前碍于将军,小姐总是不忍让他烦忧,今日总算是吐了这口恶气! “好你个吴小娘!往日里我真是小瞧你了,你竟有如此心机!还想利用我和二嫂来做筏子,你这黑了心肠的下作东西,你……”秦崔氏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这时回过味来,发现自己成了这吴小娘手中的刀,自是气得冒烟。 秦卢氏是个会看情势的,本想借着吴小娘的手,来打压一下秦昭清,没想到自己反倒成了被算计的人。 她拉过秦崔氏的手,对着吴小娘轻叱道:“也是我们没长眼,竟被你这样的东西给算计了。罢了罢了,说来说去,这自是你们大房关起门来的事,你们且自行处理罢!” 说完扭头对着秦崔氏使了个眼色,秦崔氏看今日是讨不到任何好处了,便带着丫头婆子,随着二房一起,走了。 房内一下子就空了下来。 秦昭丽呆愣愣地瘫坐在一边,赖妈妈也不敢言语,本跪坐着的吴小娘,此刻倒是站了起来。 “所以大姑娘你,想要如何呢?”吴小娘肃了肃身上的长裙,又伸手捡拾起掉落在脚边的银钗簪在了头上,眼神阴测测地盯着面前的秦昭清,娇柔艳丽的脸上,竟有隐隐的杀气。 此刻的样子,才是她的原本的真面目吧!秦昭清脸上泛起一阵苦笑。 “我要如何便如何吗?” 第13章 血脉 秦昭清微微仰起脖子,神情倨傲冷酷,嘴角闪过一丝丝的嘲弄。 吴小娘在她的脸上,竟看到了她母亲的影子。想起先前的这位秦氏大娘子,也是对她如此的不屑、轻贱。 “你自有你的打算,我也自有我的计较。你莫要忘了,丽儿她姓秦!血脉亲情,任是谁都抹不去的!莫要逼人太甚,且遭反噬!” 吴小娘咬着唇,红着眼,肩头微微发颤。她在赌,赌秦昭清的那一点点不忍! 秦昭清神色幽幽地盯着她,似冰棱般冷冽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着,审视着,良久,都没有开口。 吴小娘微微垂头站着,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院子里头的雪,下的愈发的大了。 沉默良久后,秦昭清忽觉很没有意思,她轻叹了一口气,掩在衣袖下紧握的双拳,松开了:“吴小娘,我们这一家子,以后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吧!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互相维持下外头的脸面,也就罢了。关起门来,你便是你,我便是我,彼此皆不相干。其他的都不要紧,只要拿捏好分寸做人,自也是能两下相安的!”秦昭清的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说罢,肃了肃衣裙,起身便走,不想再多做片刻的逗留。 “我不与你斗,自也有人与你斗。”背后,吴小娘的声音幽幽传来。 秦昭清停在门口,身形顿了顿,似是微微低了下头,继而伸出手一抬门帘,快步离去。 “小娘,我们就这样认输了吗?”秦昭丽看着秦昭清离去的背影,咬着牙关愤愤不平,伸手便将秦昭清刚刚坐过的椅子推翻在地。 吴小娘站定在窗前,眼睛愣愣地看着外头院中的积雪,喃喃着:“两下相安……” “小姐,咱们就这样放过吴小娘她们了啊,这也太便宜她们了!”梧桐扶着秦昭清缓步走着,脸上仍是有些不忿。 秦昭清拢了拢自己的前襟,心中有些怅然:“她今日还敢如此笃定,无非也不过是在赌我那最后的一丝顾念。终究是她赌赢了……” “她左不过是个小妾,小姐也太宽厚了些。”梧桐用衣袖帮秦昭清挡着飘落下来的雪片子,这都初春了,这雪怎还这样的大。 秦昭清眨了眨落在睫毛上的雪花,喟然一笑:“你当我是为了她吗?终究还是要顾念秦氏的脸面。那秦昭丽,以后也是要嫁人的,议亲的时候,论起来有这样的小娘,哪个好人家还会要她!” “没有人要岂不是更好!”梧桐咬着牙,愤愤的,平日里秦昭丽那张狂刁钻的样子,真是招人恨。 秦昭清抬手揉了揉梧桐那冻得通红的脸颊,笑了:“傻丫头,这高门大院里的事你还不明白吗?脸面二字,无论到什么时候,都是最要紧的。我也还要顾念着父亲,不能让他在地下不安。”说着,秦昭清神色又有些低落下来,脚尖在雪面上轻蹭了几下,缎锦的鞋面有些湿了,“今日,我已经让了这一大步,她们若能就此安分守己,自是最好!如若不然,下一次,我也不会再有所顾忌了!” 主仆二人回到听雨轩,已是子时。 贵妈妈赶紧带着小丫鬟们伺候着秦昭清睡下了。 “你也是越发的不会当差了!大姑娘近日这身子,你不清楚吗?在宫里被搓磨一顿已是乏累,怎的还去了那清凉轩?那虎狼窝也是能去的的啊,你也不说拦着点,大姑娘可是又废了一番心神?”贵妈妈蹑手蹑脚地从秦昭清房里出来后,便把梧桐拉到廊下责备。 这贵妈妈是秦大娘子的陪嫁丫鬟,秦大娘子去后,她也没出府成亲,而是一直留在秦昭清身边照看,是而把她当亲生女儿一般疼爱。 梧桐突然被贵妈妈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顿说,自是一脸的委屈:“我的好妈妈哟,我怎得没拦!我都冲在大姑娘前头阻了也还是没拦住。左不过是小姐今日自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和那吴小娘摊牌了,我也是拦不住的。” “摊牌了?”贵妈妈满脸的惊愕,忙伸手拉过了梧桐。 梧桐一脸的小得意,绘声绘色地将那经过同贵妈妈讲了。 “天爷,也是惊险!如若不是捏住了吴小娘的把柄,凭她那巧舌如簧的本事,今日我们姑娘且得吃亏。”贵妈妈边听边捂着胸口念佛。 梧桐拍拍贵妈妈的肩头,宽慰道:“妈妈且安心了,我们小姐自是和前头不一样了。现下太夫人去了,将军公子们又都去了,小姐必是要替大公子撑起来的。” 贵妈妈转头瞧着秦昭清的房门,心头微酸:“我们大姑娘,实是个苦命人……惹人疼啊!” 这春雪,窸窸窣窣地下了一整夜,等到第二天清早时,院子里又是白皑皑的一片。 “小姐,昨儿晚上这么迟才安置的,今儿怎么又早早地起了。薛医士可是嘱咐了,你得好生休养。”梧桐带着小丫鬟平儿正伺候着秦昭清起床。 “我的姑娘哎,这么冷的天,怎的穿个单衣就起来了,你们这两个丫头也是不晓事的,不知道给大姑娘披件小袄吗?”贵妈妈从屋外拿水进来,看秦昭清只着了个单衣,便急急地跑了进来,拿起一旁的毛毯就将她裹了个严实。 秦昭清也任由贵妈妈弄着,扭头对着梧桐和平儿一阵挤眉弄眼,逗得两人“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贵妈妈没看到,只当这两个小丫头不把自己的话当回事,挺起身又想分说。 “好啦好啦贵妈妈,这屋里头暖炕烧得火热,自是冻不到我的。”秦昭清忙拦住贵妈妈,轻拍着她的手,忽而扭头又看了看窗外的院子,“周为他们将院中的积雪扫了没有?” 贵妈妈本还想再说嘴几句,听秦昭清这么一提,忙丢下她,急冲冲地往外走:“这院子里头的人,都是不行了!一个个都是懒驴子驾车,不打不走!这都什么日头了,园子也没人打扫!” “还是小姐有办法!”梧桐和平儿在一旁捂着嘴笑道。 “还不赶紧替我梳妆,等下贵妈妈进来,又得说嘴。”秦昭清宠溺地看着这两个小丫头,起身走到了梳妆台前坐下。 梧桐梳头,平儿拧热毛巾,倒也利落。 “平儿,你帮我去和前头的刘管事说一声,给我备点礼,我等下要出去一趟。”秦昭清选了一个点翠的发钗簪在了鬓边,再无其他装饰。 平儿应声去了。 “这么冷的天,我们是要去哪里呢?”梧桐在一旁衣架上,给秦昭清找出了一条浅绿色的暗底银丝兰花襦裙。 这襦裙配今天的同色坎肩袄倒也相衬。 “去封老将军府走一趟。” 第14章 贵客 “封老将军府?”本蹲在一边伺候秦昭清穿裙子的梧桐登时惊得抬起了头,“怎得想起要去封老将军府,我们和他可从无往来,再说昨晚那个晋大公子如此胡言乱语……” 梧桐说着说着,音量慢慢小了下去,她突然想起昨天的情形,怕自己的话又让小姐多思多虑。 秦昭清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淡淡一笑,道:“封老将军不日便要奉命去驻守西塞,他帮过父兄,也帮过阳城关的百姓。现下又病了,我作为晚辈,理当去探望一下他,顺便给他送行。” “哦,是这样!”梧桐这才了然,觉得有几分道理。 “小姐,你让备的礼俱已备妥,前头的马车也套好了,是现在出发吗?”平儿从外头走了进来,鼻头红红的,不住地搓着手。 秦昭清朝着她招招手,道:“快来里头暖和暖和,出发的事不急,我们且再等一会。” “探望病人不是时辰越早越好吗,怎得今日还要等……”梧桐有些不解的站起身,喃喃着,忽而眼睛一亮,歪身靠向秦昭清,“我晓得了!小姐,你是怕碰上那晋大公子吧!” 秦昭清一抬手,将她略略推开了些,笑骂道:“越发没正形了,先去小厨房拿碗甜羹汤,我们吃了再走,也不迟。” 梧桐应声,和平儿笑闹着出去了。 “小姐,备的礼都装在车里了,您且看看。”秦府门口,刘管事殷勤地站在一旁。 昨晚门房的那一通闹腾,他作为管事,自也是有责任的。 先头太夫人,将军都还在时,他也是个办事严谨的。眼见着这阵子府里没个真正当家做主的人,便也放任起来。平日里,那些个小厮偷奸耍滑,闹出点小动静,他也就不想管了。谁曾想,昨晚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正好被大姑娘给碰上了。他事后听门房小厮来报时,惶恐了一整夜。 幸而到了今早,这大姑娘也一直没有向他发难。 秦昭清走到刘管事的面前,探头略略往马车里瞧了眼,淡声道:“刘管事置办的,自是没有不妥当的。祖母在时,也常在我面前夸赞刘管事做事妥帖,细致。日后,我打理这秦府,也还要仰仗刘管事多多费心操持了。” 刘管事自是能听出秦昭清言语中的警告之意,昨晚的事,必然是让她恼了的,现下这样提点,也算是给他留足了脸面:“大姑娘请放心,我日后必当尽心尽责,绝不再出任何差池!” 刘管事躬身作着礼,头也埋得低低的。 秦昭清定神看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小姐还是太好性了,发生这样大的事,就这么轻轻揭过了。也太便宜他了!”梧桐跟在马车的一侧,手里拿着秦昭清的风帽,嘴里犯着嘀咕。 秦昭清坐在车内查检着所备的礼品:“这刘管事,原是个能干的。此次闹出这档子事,许是一时错了念头。我再给他一次机会,这于我是小事,但是于他,却是大事了。如若撤了他这个管事的差事,将他遣了出去,他那一大家子可怎么过活。听说他老娘每日汤药不断,想来这日子过得也是艰难的。” “小姐自是体恤他们,事事都为着他们着想,只是这帮人却是得鱼丢钩,忘主背信。”梧桐撅着嘴,挑着眉,气鼓鼓的。 秦昭清听了不觉失笑,梧桐这嫉恶如仇的性子,也和她那壮硕的身形一般,随了她老子娘。 封府和秦府隔了两条街,本也不远,因着雪天路滑,焦二为了稳当,是而走得慢了些。 到的时候,恰是正午,秦昭清算了算时间,想着因是不会撞上晋家大郎了,便掀帘下了车。 梧桐忙上前扶了,又将风帽帮她细细戴好。 封府的宅子,是先帝赏下来的老宅子,有些年头了。封老将军又一向节俭,后头也没有再耗资整修,是而看起来有些老旧。 门房的小厮见来了客,忙从里头迎了出来。 “这位是秦府的秦大姑娘,听说封老将军近日身子不爽利,特来探望。”梧桐对着小厮作了个揖,道。 “是秦大姑娘来了啊,快请进快请进,可别再外头冻着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快步流星地从里头走出来。 秦昭清微微颔首,扶着梧桐的手,缓步走了进去。 “公子,那马车,好像是秦府的。”跟着马车刚要回府的石泉,侧身瞄到了停在封府门口的车架。 坐在车内的晋仰岳有些错愕,抬起幕帘探头往后望了望,正是那秦府的马车,车头驾车的那个车夫脸似关公,让人过目不忘。 “这秦大姑娘,怎的会来外祖爷府上,好生稀奇!”石泉搔着头,又回身看了两眼。 封府这宅子,外头看着有些老旧,内里的园子倒是别有洞天。 假山奇石,曲连游廊倒是不稀奇,稀奇的是竟把园子中间围起来,建了一个小豕牢。这豕牢中,养了好些小动物,因着刚下过雪,这些动物们都在雪地里打滚嬉闹,很是有趣。 “这豕牢建了有些年头了,最早是为了大公子建的。大公子儿时,在这里寄养过一段时日,老将军怕他无趣,便命人建了这个。后来大公子回侯府了,老将军也是想睹物思人吧,便将这个留了下来,养到了现在。”管事见秦昭清对这个豕牢很感兴趣,便在一旁介绍着。 忽而,一只圆滚滚的小松鼠探头探脑地跳到了秦昭清的脚边:“小姐小心!” 梧桐一惊,忙要上前驱赶。 “不妨事,休要吓着它!”秦昭清曲身将小家伙抱在了怀里,这小松鼠竟安分地躺在那不动了。 “这只小松鼠名唤松果,也是我们大公子最喜爱的。看来秦大姑娘和它有缘呐。”管事站在一旁笑说着。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秦昭清一时竟有些赫然,她将手里的小松鼠轻轻放回了豕牢:“封老将军现下在何处呢?” 管事一拍脑门,不好意思道:“瞧我这记性,光顾着领您看景了。大姑娘您这边请,这会子老将军正在前厅呢。” 管事微躬着身,在前头引着路。 远远的,秦昭清就看到了一位两鬓斑白,却身形挺拔的古稀老人正站在前厅门口。 “封老将军,怎好让您在此等晚辈!”秦昭清忙快步上前,向封老将军作礼。 封老将军仰头畅然笑道:“是秦家大姑娘昭清吧,你父亲之前时常向我提起你,今儿总算是见到了!快快,进里头暖和暖和。” 秦昭清听封老将军提起父亲,心头有些酸涩,她忙伸手扶住老将军的胳膊,搀着他往里走。 “无妨无妨,不用扶我!我这把老骨头啊,还硬朗得很!还能替圣上啊,守好些年西塞呢!”封老将军一派壮志之态,却让秦昭清看着有些动容。 “西塞苦寒之地,风急露重,老将军还是要多多保重自己的身体。” 秦昭清还是坚持将老将军扶到椅子上才松开手。 封老将军看着秦昭清微微泛红的眼圈,煞白的脸色,万千愧疚涌上心头:“丫头啊,你要爱惜自身,你父兄的事,终究是我……” “不,老将军,您已经尽力了!昭清感念您,是而今日定要来看看您!昭清虽年轻,但是非曲直,尚且是看得清的!您也切莫再要自责!”秦昭清仰起晶亮的双眸,满脸的倔强和坚韧。 封老将军看着也是心头触动,忙指着一旁的椅子道:“快坐快坐!坐下说!坐下说!” 秦昭清作揖谢过,转身便要落座,余光却突然瞟到了正放在小几旁的那一大包草药:这药还未拿进内堂?这是刚刚才走吗? “外祖这是有贵客临门吗?” 第15章 再遇 朗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秦昭清背对的身子,微微一怔。 “你怎得又去而复返了?”封老将军看来人是自己的外孙子,略略意外。 晋仰岳信步走进厅里,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了:“我有东西落下了,回来取的。” 话是说给封老将军听的,眼睛却是一瞬不瞬的盯着秦昭清。 秦昭清有些变扭和不悦,一时又不好发作,只能垂目敛神的坐在了一旁。 “有什么要紧的东西,一定要折返回来,赶紧叫任拿了就去吧!”封老将军年岁虽大了,却耳不聋眼不花,他一眼就瞧出自家外孙和这个秦大姑娘有些不自在。 晋仰岳见外祖有些怒意了,这才收了收他那突兀的目光,敷衍着:“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东西,我让石泉去取了。” “老将军,这是昭清给您准备的一些日常所需之物,想来您也用得上,您且收着,切莫推辞。”秦昭清从梧桐手中接过为封老将军所备的礼物,亲手摆在了桌上。 封老将军一见自是欢喜,忙捡了几样细细的瞧着:“丫头有心了。这副虎皮护膝我一穿上,定能为圣上,再多杀几个金真狗贼!” “我只道秦大姑娘是个烈性女儿,没想到这女红也是拿得出手的。”晋仰岳也凑上前来看热闹,手里随意地拿起一件翻看挑拣着。 秦昭清微侧过身,在封老将军看不到的位置,对着他狠狠瞪了一眼。 晋仰岳似是没想到秦昭清会当着长辈的面如此,先是一愣,而后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这浑儿,又在闹些什么!”封老将军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自家外孙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自是要骂上几句。 秦昭清一下子也是没了心情,只想着快些离去,便开口和封老将军告辞:“老将军,此去西塞一路珍重!昭清今日也出来得有些时辰了,家中事多,恐胞兄处理不妥,便先行告退了!” “怎得刚来就要走呢!我已叫管家备下饭菜,我们且吃了再走吧!”封老将军很是不舍,忙起身留客。 “等老将军从西塞凯旋,届时,昭清定当摆下酒宴,与您老畅饮!”秦昭清实是有些为难,不住地推拒着。 晋仰岳在一旁闲闲地盯着她瞧,秦昭清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封老将军见她去意已决,便也不再硬留:“那我们就说定了!等我回来,你与我畅饮。如若到时喝的,能是丫头你的喜酒,那就更好了。” 封老将军说得真情实意,她手刃吴三世子的事情传遍了京都,这丫头以后想要寻一门良配怕是艰难,自己心中总是有些痛惜。 秦昭清知封老将军是真心疼惜她,她极力撑起了一抹明艳的笑意,道:“老将军且宽心,会有这一日的!” 秦昭清嘴里说着,心头却是微微发涩,自己此生,许是不会有这一日了…… “好!好!这样甚好!”封老将军如刀剑削出的双眸中,一时有些泛红。 他扭过身,勉力克制住了,对着晋仰岳挥手道:“浑儿,你帮我送送丫头。” “孙儿……”晋仰岳从椅子上慢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不必劳烦了!”秦昭清忙急急地推拒,又突觉有些唐突了,和缓了一下语气,道,“不必劳烦晋大公子相送了,由唐管事送我即可。” “秦大姑娘,这是怕我吗?”晋仰岳站在那,用手指轻扣着身边的小几,嘴角扬起促狭的笑意。 他这副样子,仿佛在逗弄那豕牢里的小松鼠小狸猫一般,这让秦昭清有些恼怒。 “既然晋大公子如此盛情难却,那就有劳了!”秦昭清向封老将军作了个揖,抬腿便走了出去。 晋仰岳在后头看着,嘴角有些玩味,便快步跟了上去。 秦昭清在前头走得极快,连一旁的梧桐都快追不上了,但是她看着自家小姐紧绷的面容,实是一个字也不敢说。 “秦大姑娘走得如此的急,这是要赶着去见柳家四郎吗?”背后,晋仰岳的声音幽幽传来,其中的调侃之意是遮也遮不住。 秦昭清立时停下了脚步,心中又惊又怒,回过头怒目而视:“晋大公子,请慎言!事关女子名节,你怎好在此信口开河!” 秦昭清的双眸因怒火而更加晶亮,双颊气得涨红,小嘴倔强地微撅着,晋仰岳一时有些愣神。 秦昭清见他竟没有回嘴,有些错愕,也不想再和他做过多的争辩,转过头又快步地朝门口走去。 经过那小豕牢的时候,那只名唤松果的小松鼠竟又窜出来,跑到了秦昭清的脚边,只见它伸着它两只短小的前爪,扒拉着她的襦裙,煞是惹人怜爱。 梧桐想要驱赶它,它紧紧抓着就是不松开,一时之间,秦昭清竟不知如何是好。 “这松果有灵性,它最喜心思单纯之人!”这晋仰岳不知何时已追到了近前,身体斜靠在廊下的立柱旁,闲闲地往这边看着。 秦昭清闻言,立时想起唐管事之前所说的,这松果和这位晋大公子最要好,所以他是想说,他自己是个心思单纯之人? 想到这里,秦昭清不禁嗤笑出声,还没见过哪个人,这样往自己脸上贴金的。 等在大门口的唐管事远远地见了,便匆忙赶过来解围:“这小家伙又开始黏人了,秦大姑娘莫要介意。” 说着从一旁的喂食盒里取出了几颗松子撒在了路边,这松果见了,果然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无事了,秦大姑娘,这边请!”唐管事躬身在前引着。 秦昭清便径直去了。 站在后头的晋仰岳没有再跟,而是盯着秦昭清的背影,嘴角浮现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外祖!”晋仰岳脚步轻快地回到了前厅,刚进门,发现被自己打发了去后院随便拿些东西的石泉已经回来了。 “东西取了吗?”晋仰岳漫不经心地问道。 “取了取了,都放马车里了!”石泉乖觉地应着。 “你们主仆俩就别在我老头子面前唱戏了,你说,你昨儿个是不是去找人家秦大姑娘了?”封老将军坐在上座,沉着脸问着。 晋仰岳马上扭头看向石泉,一个眼神射过去,石泉不觉瑟缩地往后退了几步。 “你不用怪他!他这样子,哪里经得住我的盘问。我且和你说,你不要再去找她,我已然说过,阳城关的事就到此为止!你也莫要为我再鸣不平!”封老将军对着这个外孙也是一脸的无可奈何。 “可是孙儿不甘!此事,实有蹊跷!” 第16章 登门 “有何蹊跷?有何不甘?这件事圣上已然圣裁,盖棺定论,板上钉钉。你想干什么!你想翻天?那丫头现下的处境已是不易,你不是女子,你不明白!以后在这京都里,你当她是好立足的吗?你还要去惊扰她,你于心何忍?” 封老将军见他冥顽不灵,一时怒极,用手奋力地拍着身旁的小几,那小几几欲碎裂。 晋仰岳站在一旁垂着头,静静地听着训诫,不发一语。 “我知你是心疼我,也听不进去我现下说的这些。但是岳儿,莫要想着再为外祖出头,外祖都已经这把年纪了,还能替圣上守着那西塞之地,也是荣宠之事。你也自归家去,好好待着。你那家里,也是个虎狼之所,外祖不在,你自己更要万事当心。外祖把新野郡的那几千兵丁留给你应急,如若真有需要,你可持我印笺去点兵,他们自会帮你。另外,你和顾家的那门亲事……实也是有些委屈你了,如若你不愿,外祖去同你父亲商量,让他去退了这门亲事。” 封老将军的字字句句,皆是对孙儿的忧心与关切,事无巨细的,总想着能多为他打算几分。 “外祖,这事孙儿已有打算,您就莫要再劳心了!” 晋仰岳瞧着外祖发白的双鬓,微弯的脊背,眼眶一阵发酸,本是威武高大的震远将军,此刻站在自己身侧,却只是个饱经风霜的老翁而已。 他强忍着上前,一把抱住了他:“外祖,你此去西塞,定要平安归来!孙儿……孙儿只您一个亲人了!” 晋仰岳有些难以自抑,双手紧紧箍住外祖不松手。 封老将军听闻此言,也是一阵酸楚,瞬间老泪纵横! 自己戎马一生,战功赫赫,功勋卓着。可是在儿女亲人这一节上,确是人丁凋零,孤苦凄凉。 自己的大娘子因病早早的去了,自己后头也未再娶。膝下唯有一女,即是晋侯府的大娘子,晋仰岳的母亲。可天不怜人,自己心尖上的独女却也在产子后不久撒手人寰。现在就独这个外孙,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了! “外祖定当!定当平安归来!我还等着抱重孙呢!”封老将军拍着晋仰岳的后背,仿若回到了小时候一般。 “外祖护着孙儿,孙儿也定要护着外祖!” “小姐,你说这晋大公子是不是个怪人。昨天本来还安慰你来着,结果转头脸一抹,却又开始吓唬你。今天你好意给他外祖送行,他却又在那阴阳怪气地调侃你。还有,外头都传他久卧病榻,病体缠身,虚弱至极,我也没看出来,我看他精神头好得很!捉弄起人来,有精神得很!” 回去的路上,梧桐在一旁嘀嘀咕咕地念叨着,晋仰岳这个人,确实有些古怪。 秦昭清掸了掸裙角,淡声道:“怪不怪的,也与我们无碍了,反正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瓜葛。若是以后在什么诗会雅集碰上了,作个礼也就是了。” 秦昭清刚刚在厅上,被晋仰岳如此调侃捉弄,实则是气恼的。侯门贵府里的大公子,怎得一副浪荡公子哥的作派。但是而后略想想,又觉得没意思得很,自己眼下要烦扰的事千头万绪,这点小把戏,还不至于让她费神。 “小姐,等下我们回府里,一起去找大公子玩雪吧!你看这雪,积得这样的厚,怕是今年的最后一场了。”梧桐还是孩子心性,刚刚还在嘟囔那晋大公子,转头就又玩心四起。 秦昭清也卷起车帘往车外瞧了瞧,街面上,屋檐处,皆是白茫茫的一片,伸出手去接,雪片子便纷纷扬扬的落在了手心里。 是了,这几日一直忙着丧仪,也是许久未好好陪陪大哥哥了。 “那就让焦二行得快些,我们回去好好玩耍一通。”秦昭清难得心头松快了些,笑着吩咐道。 焦二得令,马车在长街上飞奔起来。 不多时,便停在了秦府门口。 秦昭清心下有些欢喜,没等梧桐来扶,自己便忙不迭地揭帘下车:“快快快,快些叫人去儒学阁将大哥哥喊出来,说我们在园子里等他。” 秦昭清满脸的雀跃,一副小女儿家情态。 “小姐……”梧桐却一改刚刚欣喜的样子,支支吾吾的站在一旁。 “怎的了?”秦昭清看着她,有些诧异。 梧桐使着眼色,朝着旁边使劲努了努嘴。 秦昭清瞧着梧桐的表情,满腹狐疑,顺着她的视线扭头一看,这才发现,这秦府的大门口,一溜烟似得停满了车马座驾。 “这……” 秦昭清很是惊诧,现如今父兄已故,他们秦府已无人在朝为官,合该门庭冷落才是,怎得今日如此的宾客盈门。 “大姑娘,您可算是回来了,快些快些,快些进来罢!” 秦昭清和梧桐还站在门口看着这许多的车架愣神,贵妈妈已从里头快步跑将出来。 “贵妈妈,是谁人来访,怎得如此大的阵仗。”秦昭清被贵妈妈扯着袖子就往里走。 “大姑娘啊,您怎得还问老奴我,老奴今天可是被这个阵仗吓到了。您看看!您看看这些,还有后头那些个,都是她们带来的。塞了满满一院子哟!”贵妈妈紧着步子往里走着,絮絮叨叨的,秦昭清也是没听懂。 “什么她们?妈妈您说清楚些。”梧桐在一旁也是听的云里雾里,急急的问道。 贵妈妈这才惊觉自己没说明白,一拍脑门道:“是文家的大娘子和柳家的大娘子都来了,文家的还来了个文三公子,柳家来的是柳四公子,现下一齐都坐在前厅等姑娘呢!” “文家和柳家,还一起都来了……”秦昭清秀美紧蹙,登时站定了脚步。 快步走在前头火急火燎的贵妈妈,一看秦昭清突然不走了,满脸诧异:“我的姑娘啊,人家两位大娘子已经等了你快两个时辰了,你还不快些过去,你是要急死老奴啊。” “不急,且让她们等等,你派个小厮去前头看着点,有任何风吹草动,且来报我。”说着便领着梧桐转道回了听雨轩。 第17章 斗法(一) 贵妈妈留在后头急得没法,自家大姑娘骂又骂不得,只能去前院遣了个小厮去前厅盯着去了。 “小姐,这柳家来我知道,自是应那柳妃之命,带着那柳家四公子来和姑娘您相看了。但是这文家我们素日里也不曾有往来,今日怎得也来了?” 梧桐跟在秦昭清的身侧走着,满脸不解的问道。 秦昭清扬眉轻嗤了一声:“左不过都是一群红鼻绿眼的鬼,能有什么分别。你没听贵妈妈说吗,这文家三郎也来了。” 秦昭清心头憋闷,脚下走得极快。 梧桐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跟着:“外头不都说那文妃和柳妃不一样,说她人淡如菊,与世无争,怎得这次也和那柳家一个路子了呢?” “人淡如菊?”秦昭清轻哼出声,“这怕也是做给旁人看的罢。现下后宫之中,柳妃和文妃争宠,朝堂上文、柳两家斗法,一时是谁也压不过谁。真正人淡如菊的话,会如此吗?” 秦昭清快步进了院子,抬手招呼着平儿。 “所以,他文家也是冲着那……”梧桐猜测着,吓得捂住了嘴巴,不敢再说下去。 秦昭清让平儿拿来了一件素色广袖长裙,开始更衣。 “都是同一副黑心肠,谁也好不过谁。这两家,是都冲着我来了。” “小姐,那可如何是好?”梧桐忧心忡忡,上前,帮平儿一起伺候着。 秦昭清伸手拿下了头上那仅留的一支点翠发钗,从妆匣子里选了一根素银的钗子簪上了。 “既都来了,就且接着罢!” 秦昭清淡淡道,接过平儿递过来的手巾,将那脸上的一点点胭脂也给拭去了。 “大姑娘,顺儿来了。”贵妈妈从外头走了进来。 “叫他进来回话吧。”秦昭清从镜台前起身,坐到了一旁的软榻上。 名唤顺儿的小厮从外头躬身走了进来,对着秦昭清就要下跪。 “且站着回话吧,前厅那,现下是怎么个情况?”秦昭清歪身斜靠在软榻上,神色凝重地问道。 顺儿打了个千,道:“回大姑娘,前厅里头,柳大娘子和文大娘子都且坐着,就是面色有些难看,别的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那柳家四公子倒是有些坐不住了,现下正和二小姐房里的绯儿闲谈呢。那文家三公子倒是端正,没有丝毫不奈之色,很是和煦。” “绯儿?这小蹄子怎得去前厅了?”梧桐不禁出声,一脸的鄙夷。 顺儿也有些不解,挠挠头道:“我也不甚清楚,就看到绯儿姐姐跟着去前厅奉茶,然后不知怎的,就和柳家四公子攀谈上了。” “那房里的小骚妇们,有哪个是好的?自是看家里来了贵客,又上赶着耍狐媚子去了!且看我怎么去整治了她。” 贵妈妈生平是最恨这种不守规矩的,说着便气冲冲的出了屋。 梧桐和平儿站在一旁捂着嘴笑,显然平日里和这个绯儿也是没少起龃龉。 秦昭清对着顺儿挥了挥手,且让他退下了。 而后抬手拢了拢自己的发髻,从软榻上站起身来:“走吧!我们也且去会一会她们!” 主仆三人走到廊下,远远地就瞧见贵妈妈扯着绯儿从前厅里头出来了。 只将她扯到了僻静处,才破口大骂:“好你个小荡妇,怎的府里只要是有爷们来,你就慌脚鸡似得上赶着吗?赶明儿定要叫个人牙子来,将你发卖出去才好!” 绯儿垂着头,不是说了些什么,一个劲的在那哭。 “平儿,你和贵妈妈去说一声,差不多就算了,家里还有客,让旁人瞧见了没得闹笑话。” 平儿应了,朝贵妈妈方向走去。 “我们走吧!” 梧桐扶着秦昭清,缓步向前厅走去。 “文大娘子,柳大娘子,实是昭清失礼了,让长辈们好等!” 一进门,秦昭清便朝着两人急急地作着大礼,满脸的歉疚之色。 厅上,这文大娘子和柳大娘子分坐在两侧,各自撇着头,一副泾渭分明的姿态。 见姗姗来迟的秦昭清,两人面色都不大好看,只略略起身,回了个礼,便又重新坐下了。 厅上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这位便是秦家妹妹吧,见过秦家妹妹。我是文家三郎,名唤文冠实,今年年方十八,现正在衡鹿书院读书。” 一旁身着一身淡蓝色长衫,面若冠玉的翩翩少年郎起身向秦昭清作揖道,此人便是文家三郎,文冠实了。 秦昭清定睛细看了一眼,也忙作揖回礼。 “秦大姑娘且坐下吧,你今日这派头,可是要比宫里头的娘娘们都还要大些!” 柳大娘子在一旁阴阳怪气。 许是上次在柳妃宫里,秦昭清的最后一句话将她给惹恼了,也许是真的等急了,今日的柳大娘子,显然不太和善。 坐在一旁的文大娘子也不开腔,只拿着丝娟在嘴边轻拭,眼睛却是不住的上下打量着她。 秦昭清也不恼,只含笑应着。 抬眼见这两人,已然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主人家的上座,自己便在文实冠身旁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刚落座,就发现对面一双轻薄的眼睛,正毫不避忌的打量着自己,让秦昭清心头一阵不快。 她扬起冰冷的眸子,凌厉的扫了过去。对面的柳彦钧显然是没想到秦昭清会如此,先是一愣,而后嘲弄一笑,无趣的将目光撤开了。 那柳彦钧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宽袖长袍,上绣金龙满纹,头束镂空金冠,打扮很是张扬。秦府新丧,竟还穿如此喜色登门,可见是个没脑子的。 众人一个个都是百转千肠,一时没人开口。 “说来昭清,也还没有正式见过文大娘子呢。”秦昭清重新站起身来,打破僵局,对着文大娘子郑重的作了个礼,“实是不知道大娘子今日要过来,是昭清怠慢了。” 文大娘子见秦昭清如此郑重的再次作礼,知她是个懂礼数的,面上的神色便有些松动了,忙站起身来,扶着她的双臂道:“无妨无妨,也是我们来的唐突了,大姑娘莫要见怪才好。” “您快些请坐!”秦昭清忙扶着文大娘子坐下,又让下人上了些新的果子糕点。 “我本也不会如此唐突,这不是文妃娘娘昨儿个晚上召我入宫,和我说了大姑娘你的许多好处。我想着能被我们娘娘夸奖的,自是天仙一般的人物,如若不早早的见了,恐被旁人抢了去呢!” 文大娘子说着,自顾自地笑起来,眼睛有意无意的斜睨着一旁的柳大娘子,用丝娟捂了捂嘴,继续说道,“是而我也顾不得许多了,今儿一早就安排了人,备了点薄礼,带着我家三郎来贵府拜访了。” 这文大娘子是前朝郭太师的嫡女,后嫁入文家,共生了两子两女,宫里的文妃便是她的头生女儿,今日跟她来的文冠实,是她的次子。 文大娘子长了一张玉盘似的脸,眼睛圆圆的,着了一身水绿色的丝绢夹袄,下配了一条同色襦裙,说起话来柔声细气的,整个人气质如兰,温柔婉约。 秦昭清起身谢过,有些愧色道:“文妃娘娘和文大娘子这样赞誉,昭清愧不敢当。我本蒲柳之姿,怎担得起娘娘的厚爱!” “这文妃娘娘,只怕是都没见过秦大姑娘吧!怎得对秦大姑娘了解的,比我们都清楚?” 第18章 斗法(二) 坐在一旁的柳大娘子,冷眼看着文大娘子在那口若悬河,一脸的不屑,歪着头拧着帕子,斜睨着说道。 文大娘子正拉着秦昭清眉开眼笑地夸着,没料想柳大娘子会突然发难。 她闻言,先是一愣,而后脸上登时火红一片,一阵羞恼:“柳大娘子,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你这是说我在假传娘娘的意思,还是在说娘娘虚情假意?” 文大娘子怒得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对着柳大娘子柳眉倒竖。 “恼什么!你现下是被我说中了心事,心虚了吗?”柳大娘子很是不屑,斜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文大娘子。 文大娘子见她这副讥讽道神色,气急:“你们柳家自己心眼子脏,却反要将屎盆子扣在旁人的脑袋上吗?真真是高门府院里头出来的人物,颠倒黑白这一招,可真是高!” 文大娘子也不是个软柿子,三言两语就嘲讽了柳家一番。 “我们颠倒黑白?真真是笑话!你们文家打的什么算盘,旁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吗?昨儿个晚上收了信,今儿个一大早便巴巴的来了,你们文家办事,果然俐落。怎的,就这么等不及了?” 这柳大娘子竟也是个牙尖嘴利的,昨日在宫里竟没发现。 秦昭清乖巧地站在一旁垂着头,腹诽着,她乐得坐山观虎斗。 再看一旁的文冠实,一看就是个嘴笨的,只坐在一边干着急,插不上嘴。 对面的柳彦钧,一双不安分的眼睛只顾着瞧一旁的小丫鬟,压根没心情理这妇人间的龃龉。 文大娘子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这一下是真真气狠了,抬起手指着柳大娘子鼻子怒呵道:“柳家的,你以为你们是个好的?你们看人家孤儿寡母的,就盘算上人家了!你当旁人都不知吗?你们柳家向来是会算计的,当初为了攀上肃王府,连自己的女儿都可以卖,这放在别的好人家里头,那可是万万做不到的。所以论办事俐落,我们文家可不敢与你们柳家争。” 文大娘子一通好骂,直气的钗横鬓乱。 柳大娘子被这一通挖苦气的面红耳赤,目眦欲裂,只因这文大娘子所说的,是柳府不愿提及的烂脓疮疤。 这京都里头的肃老王爷,已然八十高龄,却有个人人皆知的阴司癖好,那就是喜欢刚刚及笄的妙龄少女。听说他在京郊,有个府邸,专供那些少女所住。 当年柳府的大公子,也就是现下这位柳大娘的相公,刚好是在这肃老王爷手下当差,为了自己能够平步青云,竟亲手将自己的一个庶妹送进了肃王府。据说当时那庶妹,才年方十三,花一样的人儿,就这么被送入了魔窟。后头佑宁郡主知道了,觉得丢了脸面,还闹了好大一通。 这事就成了柳府最丢脸面的事,和府上下无人敢提。外头的人也都碍着佑宁郡主和柳妃的脸面,顶多也就私下议论几句。 谁曾想今天这文大娘子气很了,直接当面就捅了出来。 柳大娘子这下只觉得气血翻涌,怒火交织,对着文大娘子呸道:“你们文家倒是光明磊落。当年是如何入的宫,如何得的圣宠怕也是忘了!如若不是趁着我们柳妃娘娘怀有皇子,你们……” 柳大娘子越说越气,骂得站起身来。 “柳大娘子,且喝口茶吧!大家说了这会子话,也都累了。” 秦昭清突的在一旁轻声开口了。 被截断话头的柳大娘子,登时一愣,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秦昭清倒不是要帮这柳大娘子或是文大娘子,相反,这两个人如若闹起来,自己是很乐见的。只是现下这话赶话的,眼看就要事涉圣上了,这毕竟是在秦府里头,自己可不想惹祸上身。 “母亲,您也且坐下缓一缓,这秦府里备的茶,儿子品着甚好,您也且喝一杯润润喉。”文实冠也忙在一旁打着圆场。 文大娘子和柳大娘子也顿觉自己失态了,都略略侧过身,偏着头坐了下来。 “你们吵嚷了这许多,也没说到正形上。今日之事,无非就是我家嫂嫂带着我,文家大娘子带着文家三郎,来与秦大姑娘你相看的。能不能相中,且日后再说,今日来此,算是先见个脸熟。就这点子事,也需的你们在此缠绕这许多功夫。” 柳家四郎在一旁摇着扇子翘着腿,一开口,就让厅上的众人都好一阵羞恼。 上流人户的相看之事,素来都是含蓄着来,大家心知肚明,但皆不会说破,毕竟都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都是脸皮子薄的。 这柳家四郎可倒好,就这么大剌剌的说了,还说的理直气壮。 秦昭清不禁心中暗叹:这可真真是一个放荡不羁的浪荡哥儿。 文大娘子也是丝绢掩鼻,一脸的鄙夷之色。 “你这小子,休要浑说!还不闭嘴!”柳大娘子顿觉眼前一黑,今日自己的脸面,算是丢干净了。 “其实今日来,我确还有一桩正事要同大姑娘你说。”文大娘子这会子才醒过神来,自己真真是被那柳氏气昏了头了。 只见她从衣袖下,拿出了一张簇新的邀帖,道,“这是那襄王府春宴雅集的邀帖,我今日是特给你带了来的。眼看这时节,也马上要转暖了,万木争春,届时大姑娘也可喊上家中的兄弟姐妹一起,且去乐上一乐。” 说着,就将这邀帖放到了秦昭清的手里,那鎏金的邀帖扉页处,还写着文妃二字,显然,邀自己去,是文妃的意思。 秦昭清眉心一跳,了然于胸。 她忙扯起一抹浅笑,作礼谢过:“谢文大娘子美意,届时若无其他事由,昭清定去。” 文大娘子听她如此说,甚是满意,握着她的手连连称好。 柳大娘子见秦昭清和这文大娘子聊得热络,顿觉无趣,想着柳妃交代的事情自己也都办了,便准备起身走人。 文大娘子看自己今日的目的也已然达到,便也准备起身告辞。 “昭清送送两位大娘子!”秦昭清也不挽留,只快走几步上前,在前头引着路。 “秦大姑娘,你们府上这景致,缺些巧思。” 一行人拉拉杂杂地往外走着,那柳彦钧落在后头东张西望的,还不时的评上两句。 秦昭清听了,也不搭腔,只礼貌的含笑算是回应。 “你这园里头,腊梅倒是不俗。”文大娘子在旁给秦昭清打着圆场。 秦昭清上前两步,走到文大娘子身侧,灿然道:“这腊梅,是我母亲喜爱的品种,是而在这园里头种了这许多年,大娘子若是喜欢,过几日我遣人给您送几盆过去,您随便赏玩一下。” “那自是好!自是好!”文大娘子拉着秦昭清的手,喜上眉梢。 柳大娘子在一旁斜眼瞧着,冷哼出声。 一帮子人正聊着。 忽而,院落小亭处,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琴声。 那琴声不远不近,甚是悦耳。 “是何人在抚琴?”众人皆停下了脚步,去寻那琴声。 秦昭清此刻,心头已经了然。 她幽幽转身,朝着那亭中望去,嘴角不觉扬起一抹苦笑:秦昭丽,你果然是不能安分啊! “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啊!小姐抚得琴极好!妙哉!妙哉!”柳彦钧一副花花太岁的模样,摇头晃脑地赞着。 柳大娘子在旁一把扯过放浪的柳彦钧,给了他一记告诫的眼神。 柳彦钧施施然的摸摸鼻子,凑到柳大娘子耳旁低语道:“嫂嫂!亭子里的这位才是真绝色!前头这位,穿得跟个姑子似的,有什么看头!” “你且给我安分些!小心我回去告诉娘娘。”柳大娘子咬着牙,厉声警告着。 亭中的秦昭丽抚罢一曲,便起身缓步而来,身旁随侍的,正是刚刚被贵妈妈责罚过的绯儿。 走近后,对着文大娘子和柳大娘子一一作礼,一副大家闺秀的风范:“昭丽见过两位大娘子,刚刚不知贵客在此,扰了各位清净了。” “这位是……”文大娘子见秦昭丽品貌不俗,扭头问道。 秦昭清深深地看了秦昭丽一眼,那秦昭丽只低垂着头,一副柔顺模样,和平日里那刁蛮的样子大相径庭。 秦昭清呼了口气,收敛了心神,扭头对着文大娘子笑言道:“回文大娘子,这位正是我的二妹,秦昭丽。” “原来是二姑娘,甚好!甚好!秦家的姑娘果然个个资质不俗。既如此,届时春宴雅集,二姑娘也一同去吧!” 文家大娘子轻拍着秦昭丽的手,热情地相邀着。 她暗自思忖着,把这二姑娘也叫上,这秦大姑娘自是更不好推脱了。 秦昭丽闻言甚是雀跃,忙施礼谢过。 秦昭清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秦昭丽的侧影:这日子,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19章 捉奸 秦昭清盯着文氏柳氏离去的车架,心头有些纷乱。 “梧桐,你去账房把守金叫去听雨轩候着,我有事问他。”秦昭清收了收心神,转头和梧桐吩咐着。 梧桐点头应着:“小姐现下不回听雨轩吗?” “我先去儒学阁看下大哥哥,你且去吧!” 儒学阁是秦闻平出生时,秦父祈愿秦氏一族能出个学儒大家,故而命名的一个园子。 这园子不大,却有质朴厚重之色。园中未种花草,多是木雕精巧之物,这些活灵活现的木雕,皆是出自秦闻平之手。 自己这个胞兄,其他事上确实有些愚笨,却在木雕镌刻方面甚有灵气。 秦昭清也未敲门,抬脚便进去了。 今日这园子里,好似比往日更静一些。自己就这么进来了,也没见一个小厮婆子出来相迎。 秦昭清的面色有些凝重。 想着胞兄这个时辰应是在厢房用午膳,便径直往里走。 “大哥哥!”掀开厢房厚重的门帘,果见秦闻平正一个人冷清地端坐在桌前用着午膳。 秦闻平闻声猛一抬头,见是秦昭清来了,满脸的喜色,忙起身来迎。 “清妹妹,你终于来找我玩了!” “大哥哥,你这屋子里,怎得这样的冷。贤妈妈没有叫人给你烧暖炉子吗?”秦昭清一进屋,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秦闻平这厢房里,四面透着风一般,一阵阵的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眼瞧着这秦闻平的脸,也是冻得通红。 秦闻平好似小时候一般,伸手将秦昭清的手塞进了自己的衣兜里:“没事,清妹妹,大哥哥帮你捂着,这样就不冷了。” 说完,还朝着秦昭清咧着嘴开心地笑着。 秦昭清一时有些恍惚,恍若回到了孩童时期。那时母亲刚刚过世,父亲又连年征战在外,实是无人看管他们。 那年的冬天特别特别的冷,身旁的婆子又欺辱他们,胞兄也是像现在这样,用自己的衣兜日日给她暖手。那样艰难苦楚的日子,是她和胞兄,一起携手熬过来的。 秦昭清鼻头有些发酸,眼眶湿润了。她忙转过头掩饰着,泪眼迷蒙间,却看清了摆在桌上的饭菜。 “大哥哥,你近日都是只吃这些吗?” 那摆在桌上的,就是两叠子蔫了的咸菜,那碗里的米饭,看着也已多日,冒着阵阵酸气。 秦闻平在这些事上头,是不大灵光的,他挠了挠头,有些不确信地道:“我有些忘记了,反正每日里都是贤妈妈拿来的,她拿什么我吃什么便是了。” “贤妈妈人呢?我进来园子都这许久了,怎得一个人都不见?”秦昭清眉头深锁,心头的疑云越笼越大。 秦闻平望了望窗外,又在屋里头走了两圈,忽地抬头,好似想起了点什么:“贤妈妈,贤妈妈应该是在阿昌的房里,对,在阿昌的房里。” “在阿昌的房里?怎会呢?” 秦昭清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心暗暗地往下沉,“阿昌是打杂的小厮,贤妈妈是照顾你起居的婆子,他俩怎会……” “我见过,我见过贤妈妈去阿昌的房里,她,她还给阿昌缝裤子。”秦闻平一字一句,说得很是确信。 秦昭清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些肮脏的猜测用上了心头。 她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勉强扯起笑意道:“大哥哥,你跟着我,先去我的园子可好?我让平儿给你做好吃的!” 秦闻平一听,自是乐意。 秦昭清便快步将他带到了听雨轩。 “平儿,你先带大公子去小厨房用午膳。”秦昭清一进听雨轩,便喊平儿将秦闻平带了下去。 “贵妈妈,梧桐,顺儿,你们三个,带上捆绳子,即刻跟我走!” “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还要带绳子。”梧桐看秦昭清火急火燎的样子,很是不解,追着问道。 秦昭清快步往外走着,神色匆忙:“来不及同你们解释了,你们到了儒学阁,就听我指挥。” 贵妈妈,梧桐,顺儿应了,忙跟上秦昭清的脚步,火速赶去。 “小姐,这……我们是要做什么?” 秦昭清一行四人,来到了那小厮阿昌的矮房前,那矮房大白天的,竟房门紧闭。 贵妈妈毕竟是府里经年的老人,马上就看出了苗头。 她拦在了秦昭清面前,不让她上前:“姑娘,你是未出阁的女儿家,你且退后。这等腌臢事,我们几个就足够了!” 说着令顺儿解开绳索准备,眼神中竟透着隐隐的兴奋。 “这究竟……” 梧桐在一旁听得迷糊,还想问个究竟,忽听房内竟传出一阵令人面红耳赤的女子之声。 梧桐瞬间窘的面红耳赤,一旁的顺儿也是低着头,羞臊的要命。 “你们都跟我来!”贵妈妈一声令下,冲在了最前头,一脚上去,那门应声而裂。 三人轰的一下冲进屋里,那屋里顿时惨叫连连。 贵妈妈一个箭步上前,对着那贤妈妈和阿昌,“啪啪”就是两巴掌,直打得两人口鼻出血:“好一对奸夫淫妇!青天白日的,竟干出如此羞臊人的事来!贤妈妈,您老的年纪,比这阿昌的老子娘都还要大上好几岁吧,怎的下得去手呢!这可真真是小刀捅屁股,开了眼了!” 正赤身裸体满地爬的两人,哪顾得上这许多,只顾着慌乱地找着衣物蔽体。 可那衣物,早都被贵妈妈给收了。 “现在知道臊了?猪油蒙了心的下作东西,自己个儿吃得肚满肠肥的,连带着奸夫也吃得是油头粉面,却把我们主子哥给糟践的面黄肌瘦,挨冻受饥。烂了心肝的混账,真真是气死我了!” 贵妈妈追着地上的那两人恶狠狠地骂着,连祖宗十八代都给捎上了。 一旁的梧桐扭过头,嫌恶的直皱眉头,捂着眼睛只扔了两块破布给那两人,让他们裹了。 “小姐。” 秦昭清面无表情地从外头走了进来,梧桐和顺儿忙退到了一边。 那贤妈妈见她进来,忙痛哭流涕地跪倒在她脚边,哀求道:“大姑娘,求求您饶了老奴这一次罢!是我,是我一时错了念头,做下这等不知廉耻之事,求大姑娘慈心,再给我一次机会罢。” 贤妈妈紧抱着秦昭清的腿不撒手,那破布能裹住什么,直看得梧桐一阵犯恶心。 跪在一旁的阿昌早已吓破了胆,到现在也没有回过神来。 秦昭清冷眼看着面前哭诉哀求的贤妈妈,心头却是一阵阵发狠:“贤妈妈,你自己知道你究竟错在哪吗?” “我……我实不该,不该和阿昌苟且!我错了!大姑娘。”贤妈妈仰起头,细瞧着秦昭清的神色。 她心里思忖着,这大姑娘平日里对下人是最宽和的,想来这次最重也不过是挨顿板子罢了。 “不,你最错的不是与人苟且,而是!你眼里没有主子!” 第20章 整肃 秦昭清目光森森,好似利刃一般。 贤妈妈一阵瑟缩,慌忙低下头去。她在秦府二十余年,从未见过大姑娘如此。 “你欺我胞兄心善、愚钝,怠慢于他,我竟不知,现下这个院里是你贤妈妈当家做主了!主家公子在那冰窟窿似的地界吃着馊饭馊菜,你却在这搂着汉子快活逍遥,你可真真是我们秦府的一等好忠仆!” 秦昭清高傲地仰着头,都不屑正眼去瞧她,生怕脏了自己的眼睛。 那阿昌匍匐在角落,已是吓得三窍去了两窍。 那贤妈妈也是抖个不停,不敢吭气。 “我大哥哥素日里对你贤妈妈,还不够好吗?只要是府里赏下来的,都依着你贤妈妈安排,一日三餐,生活起居,你说哪样就哪样。这样好心的主子,到头来,却被你如珠如狗般对待!像你们这种,如此丧良心的恶仆,我终究是不能留!” 秦昭清越想越生气,可怜自己胞兄,是个不会多嘴言语,终不知,在这恶妇手中,吃了多少暗亏。 “将这二人绑了,带去前院!” 秦昭清扭过身,不想继续待在这肮脏之所,“把府里所有下人,都叫齐了,也全部去前院,一个也不许少!我要让大家都好好看看贤妈妈搭起来的戏台子!” “大姑娘,老奴真的知错了!且饶了老奴这一次吧!” 贤妈妈眼见秦昭清要将此事闹大,竟要让她示众,这才真的慌了,双臂死死地锁住她的腿不撒手,哭得声嘶力竭。 秦昭清本就十分恼怒,现下又被她钳制住了,双腿动弹不得,更是气急。 站在一旁的贵妈妈见了,上去就是一脚:“没脸没皮的娼妇!下作东西,还不松手!” 这一记窝心脚,直踹得那贤妈妈眼冒金星,立时就如烂泥般瘫在了地上。 前院中,一时站满了丫鬟婆子小厮,乌央乌央的。 顺儿和贵妈妈将那两人摁在了廊下的石阶上。 只裹了破布的两人,跪在那积雪中,冻得直打颤。 “那不是大公子院里头的贤妈妈吗?怎得这副样子?” “你没瞧见吗,哎哟哟,怎得如此下贱,定是两人在那……啧啧啧” “那阿昌今年才十六吧,都可以让她儿子了,她竟也下得去手。” “外头先前就传她男人给人家修园子伤了身,不能人道了,现下想来是真的了……” 一院子的丫鬟婆子们都议论纷纷,那贤妈妈和阿昌两人羞臊得直想往墙角处躲,却被贵妈妈一把摁住了。 “大家伙且都静一静!今儿个叫大伙来,是大姑娘有事要同你们讲,你们且按各自院子,分列站好咯!” 梧桐在院中朗声说道,众人有情愿的,有不情愿的,但也都按列站好了。 秦昭清坐在廊下的交椅上,面色沉沉地在园中扫了一圈:“刘管事,各个院子里头的丫鬟婆子小厮,俱已齐了吗?” 刘管事忙应声出列:“大姑娘,均到了,就是……就是还差个清凉轩的绯儿,绯儿说她要帮二姑娘捻头绳,不得空。” 刘管事有些为难地搓搓手,在阶下微侧着头,瞄着秦昭清的面色。 秦昭清不觉扬唇轻蔑一笑,扭头朝着一旁的贵妈妈使了个眼色。 贵妈妈乖觉,立即了然,愤愤地便朝清凉轩杀去。 众人皆不敢动,等在瑟瑟寒风中。 “大姑娘,绯儿姑娘我给您请来了!”不消多时,贵妈妈便扯着绯儿的衣袖,快步来了。 众人在院中站了这许久,皆已冻得涕泪横流,闻言绯儿来了,都投去了怨恨的目光。绯儿不想自己已然犯了众怒,吓得躲在了贵妈妈身后。 “赶紧站到队伍里头去罢!还要大家伙等你到几时?”梧桐在一旁瞧着她那矫情样,一脸的鄙夷。 “今日,府中发生了一件很是不光彩的丑事,且要来与大家分说分说!想来大家伙也都已经听说了。儒学阁里头伺候的贤妈妈,一则欺主辱主,仗着主子宽厚,便不将主子放在眼里!二则品行不端,行苟且之事,事后还不知悔改!此等刁奴,我定是要重重罚的。” 秦昭清坐在上头,神情严肃,利刃一般的眼神四下扫视着众人,“将那对不知廉耻的狗男女,给我拖上来!” 顺儿应声,将那贤妈妈和阿昌提到了秦昭清面前跪下。 此时的两人,因着跪在雪地里时辰久了,早已冻得张不开嘴,只会在那发愣。 “这阿昌,是家生子,念在他老子娘都为我们秦府尽心侍奉过,且年纪尚轻,是被人所引,拖下去打二十个板子,然后打发去东郊的庄子里头干粗野杂活吧。至于这贤妈妈,趁着府里突逢变故,无暇顾及之时,苛待主子爷,让他缺衣少食,日夜不安,其心可诛!后竟还公然在主人家的院子里苟且,实是可恶!将这恶奴拖下去,狠狠地打三十大板,然后将她所有物件扣了,让她男人就这么赤条条地来将她接走!” 打板子的小厮将那两人拖到廊下,摆好架势,便使了十分的力气打了起来。 起初那两人,还不住地哀嚎哭啼,渐渐地,便没了声响,只那闷棍落在皮肉上的声音,还在一下一下地响着。 秦昭清的惩戒,让廊下众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其实自打这府里,太夫人去了,将军也去了之后,许多丫鬟婆子小厮都是趁乱偷奸耍滑。欺主怠慢的有,偷懒不干活的有,私下里苟且的也不止这一桩。这些人,嘴里虽叫着大姑娘,其实打心底里头,都觉得她是个小姑娘家,当不起事的。 这些秦昭清心里也很是清楚。 秦府自从秦母去世后,秦父一直未续弦,是而并没有正头大娘子。前头一直是吴小娘帮着管家,后因着吴小娘行事阴毒被太夫人看出端倪,便夺了她的管家之权自己亲管。 太夫人在的时候,也精心教过秦昭清这管家的章程,当初是为着让她成亲做大娘子之后管家用的,现如今,倒阴差阳错的用上了。 “近段时日,府里诸事烦扰,这内院管家之事也一直没有正式同大家讲过。今日趁此机会,我便一并和大家说个清楚!” 秦昭清身量纤纤,声调平平,看着也不骇人。有些婆子小厮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从今日起,这秦府便是由我来管家。内院的所有事宜,皆需问过我方可行事。我平生最恨三件事:欺主辱主的,挑拨是非的,手脚不干净做事不勤勉的。所以大家以后行事,就照着这三样,别行差踏错就好!” 廊下众人开始议论纷纷,这大姑娘,这次是要来真的了。 “守金,你来抄录,贵妈妈,你来盘问。这合府上下的丫鬟婆子小厮,每一个人的生平事迹,具体情况,我俱要登记在册,以备来日查看。” 守金和贵妈妈应了,在一旁拉开阵仗,开始一个个查点。 “大姑娘,我知您是办事心切。但您这刚刚掌家,有些事上头可能不清楚。那些个刚来的,不伶俐的,手脚不干净的,自是要细细盘问,但是像我们这种,在府里勤勤恳恳干了这许多年的,哪里还需要这样查验呢!” 站在最前头的赖妈妈,挺着个箩筐一样的大肚子,在那倚老卖老。 “赖妈妈,你确定你要驳我吗?” 第21章 管家 秦昭清表情微变,盯着赖妈妈的眼睛微微眯起,轻声道:“赖妈妈许是老了,属实是不长记性了。我前头刚刚说过,这个内院里头的所有事,以后都由我说了算,你……是想要驳我?” 秦昭清忽地提高了音量,脸上噙着一丝笑意,眸底的怒色如刀如箭。 “老奴……是老奴多言了,多言了,大姑娘莫怪罪!”赖妈妈一阵胆寒,低头瞥了一眼,一旁好似一滩血水的贤妈妈,忽觉一阵后怕,腿登时软了下来。 “赖妈妈,我念你上年纪了,就提点你这一回。下次,我可就没这么好性了。” 秦昭清不再看她,接过梧桐递过来的茶水,缓缓喝了两口。 赖妈妈连连称是,颤颤巍巍地跪着退了下去。 众人见连府里头这么的脸的婆子都没讨得什么好处,知这次这事是不会轻轻揭过了。 “绯儿,你且上前来。” 秦昭清端着茶杯吹着气,忽而对绯儿招了招手。 本隐在人堆里,极力回避的绯儿,一下子被点到名,浑身一缩。 “大姑娘叫你上前来,你是没有听到吗?”一旁的梧桐出声催道。 “你好大的架子!管下人都管到我院子里了!” 远远地,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传了过来。秦昭丽从连廊的那一头怒气冲冲的走来,手里还捏着绯儿那段捻到一半的头绳。 “天寒地冻的,二妹妹不在房里抚琴,跑出来做什么?”秦昭清撇着头,斜睨着她,语气中带了点嘲弄。 秦昭丽登时脸一红,知她是在嘲讽自己今早在亭子里抚琴之事,怒骂道:“你!你且别得意,以后,自有人收拾你!” 秦昭丽恶狠狠的说着,走过去将捻了半截的头绳扔到了绯儿的身上,“你也是个软柿子!任由阿猫阿狗来捏吗?我要用的东西都没做完,巴巴的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巴儿狗似的,来讨好新主子吗?” 这秦昭丽,一向是最擅长指桑骂槐的。 绯儿在一旁红着眼睛,也不敢辩解。 “绯儿是个懂事的,自是知道,以后这府里,得听谁的差,如何去办事,所以就算是活没干完,也急匆匆地赶来了。这样懂事伶俐的丫鬟,二妹妹自当要珍惜。” 这绯儿不过是个幌子,真正想下她面子的,自然是秦昭丽。 “还不快跟我回去!留在这丢人现眼!”秦昭丽柳眉倒竖,厉声呵着绯儿。 那绯儿自是被骂惯了的,慌手慌脚的就跟了上去。 “丽妹妹,不瞧一眼贤妈妈再走吗?”秦昭清背靠着椅背,懒懒地把玩着手上的丝绢,幽幽开口。 秦昭丽身形一顿,没有停下,而后就快步走掉了。 “小姐,清凉轩的和这贤妈妈……”梧桐似是觉过味来,恍然大悟,继而又马上气哼哼的。 秦昭清懒懒的摆摆手,这一顿连消带打,也够他们消停一阵了。 今日这一出,杀鸡儆猴的目的已经达到。以后这府里头的事,还是要慢慢整肃。 这不是一日之功,也不能一上来就一棍子全给打死了,来日方长! “今日,且先这样,大家伙都散了。记住我说的话,日后自有你们的好处!” “谢大姑娘体恤!” 听雨轩里,秦闻平吃得正香。 “我这里的吃食,如何啊!” 秦昭清掀帘进门,将大氅脱下递给了平儿,喜笑颜开地快步走到秦闻平跟前。 “大姑娘快管管罢!大公子可是吃了好些,光光是小厨房里给做的蜜豆粽子就吃了四个。我都怕他吃噎着了,劝他明儿再吃,这也不听呐。”平儿在一旁,笑嘻嘻的告着状。 秦闻平呵呵一阵乐:“好吃!蜜豆粽好吃!牛肉烙饼也好吃,还有糖藕糕,流沙包,都好吃。” 贵妈妈听了,心疼地在一旁暗暗垂泪:“千杀的老娼妇,竟这样苛待我们大公子。这是让饿了多久,才吃得下这许多。瞧瞧我们公子,脸都尖了……” 秦昭清听罢也有些心酸,伸手给秦闻平递上了一盅桂花甜汤:“以后你院子里的吃食,我就让我这边的小厨房给你做了送去。你院子里的妈妈,我也让贵妈妈给你挑拣个稳重的,贴心的。日后,我自不会再让大哥哥吃苦。” 说着说着,秦昭清突觉鼻头一酸,有些哽咽。 “清妹妹别哭,别哭,现下这样,已好得很了。” 秦闻平忙提着袖子就来帮秦昭清擦眼泪。 秦闻清眼中含泪的笑着,任由秦闻平擦着,心头却是忧虑重重。 自己如今在这府里,还能勉力支撑,护他周全。如若有一天,自己终是没有撑住,那胞兄,还不知要受多少的欺凌和苦楚。 思及此,秦昭清不禁又是一阵叹息。 “小姐,守金来了,在外候着呢。”梧桐走进来,打断了秦昭清的愁绪。 秦昭清敛了敛心神,拍拍秦闻平的肩头嘱咐着:“大哥哥,你且吃着,不过要注意,切莫吃撑了!” 秦闻平咧嘴一乐,没心没肺。 秦昭清在心头轻轻叹息,也扬起一抹笑意,转身去了隔壁的暖阁。 “这几日,可有什么情况?” 秦昭清坐在暖阁的小桌边,用着午膳,近日自己一直没甚胃口,是而小厨房准备的都是比较清淡的。 守金在一旁躬身站着,恭顺的答道:“三日前吧,三房的秋管事来过,拉着金账房旁敲侧击的,不过金账房是个有分寸的,没同他说什么。再有就是吴小娘昨日来支过银子,说是要添置开春的衣物。” “支了多少?”秦昭清翻搅着碗里的甜粥,进的实是不香。 “所支不多,三百两。”守金回道。 秦昭清略略点点头:“有你替我看着账目,我很放心。要想把这管家之事管好,无非是管两件事,第一是人,第二便是钱。你可得帮我把这钱袋子扎紧咯,不然这事,就大了。” 守金忙点头称是。 这守金,原是有一年大冬天,讨饭讨到秦府门口的。破衣烂衫,手脚冻得通红,还被门房小厮驱赶。秦昭清刚好陪着秦闻平从医馆回来,见了这一幕,有些不忍,便让下人赏了他几个馒头,一口热水。 后来太夫人知道此事,又听这孩子名叫守金,觉得名儿好,吉庆,便将他留在了府里当个小厮使唤。 没想到这孩子脑子活泛,好学,跟着家里的几个公子上学堂听了几日,便学会了记账算账,是而就被派去了府里的账房,跟着学学管钱的本事。 现如今,秦昭清管家,在银钱这一块,就靠守金盯着了。 “守金,你今年也十九了吧。”秦昭清抬手夹着菜,眼睛促狭地看着他。 守金霎时反应过来,脸上浮起一片红晕:“小姐惯会取笑我的。” “闻香阁的雾儿是个好的,人长得漂亮,也懂事。且等后半年,过了新丧,我帮你和春小娘去说,让她把雾儿指给你。” 秦昭清暖暖地笑着,自己这辈子在这事上头,可能是没指望了,但是身边人如果都能幸福,也是一大幸事。 守金有些羞赧地挠挠头,在一旁痴痴地笑。 秦昭清也被他这呆头鹅的样子逗乐了。 “小姐……”梧桐一脸肃色道匆匆进来,站到秦昭清身侧,又用眼睛瞄了眼一旁的守金,没有开口。 守金乖觉,忙行了个礼,快步退了出去。 “小姐,博陵郡那边送来了急报!” 梧桐面色急切地从衣袖中掏出了一封用火漆封印的信件。 第22章 变故 秦昭清心头一跳,紧皱着眉头,伸手接过。 秦氏的三万府兵,现正由凌副将统领,驻扎在博陵郡的青乌大营。 这凌副将是秦父秦绍威生前的亲信,一同出生入死,情谊深厚。阳城关一役,他如若不是奉命带百姓撤离,恐怕也早已和秦氏一族一起战死在城头了。 今日突然遣人送来急件,恐是不好。 秦昭清接过梧桐递过来的开信刀,手略略有些抖。 “小姐,还是我来吧。”梧桐见她神色不太好,拿过开信刀仔细的拆了。 秦昭清略略顿了顿神,指尖轻颤地打开看了,越看,眉心锁得越紧。 “小姐,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梧桐在一旁有些心慌,这武将府内,皆知军中无小事。 “这博陵郡,恐要生变……” “什么?!”梧桐惊呼出声,双腿登时有些瘫软。 秦昭清紧捏着信纸,尖锐的指甲密密地扎进了手心,有锥心的疼痛。心在如擂鼓般狂跳,头也有些发晕。 “梧桐,去叫贵妈妈和顺儿过来。” 秦昭清拿起一旁的凉茶,一口猛灌了下去,强迫自己清醒,心中不禁喟叹:山雨欲来啊。 贵妈妈和顺儿听了信就急急地赶来了。 “我的大姑娘,什么事叫得这样的急!”贵妈妈满脸笑容地快步走进来,她刚刚给大公子安排好那园里的事,现下正满意着。 秦昭清此刻正端坐在太师椅上,神情严肃,身旁的小几上,还放着刚刚的那封急件。 “贵妈妈,顺儿,梧桐,你们三个且听好了。我接下去要说的事情,再不能让除这屋里头以外的第五个人知晓,你们听清楚了吗?” 秦昭清冷着声音,眼神锐利。 三人看这情形,立刻知晓接下去要说的事不小,忙不迭地应了。 秦昭清的手紧捏在小几的锐角上,额角的青筋暴起,轻轻缓了口气,才道:“博陵郡的青乌大营,情况有变。我需带上兵符,连夜出城前去。但是此事,有些棘手……” “姑娘,要紧吗?” 贵妈妈在一旁低声问着,伸手将秦昭清那捏的泛红的手拉进自己怀里轻轻揉着。 秦昭清此刻的心头还是狂跳不止,但她必须强迫自己冷静:“贵妈妈,等入了夜,我带着梧桐和顺儿从后门悄悄地走。你明儿个一早,便去请薛医士来家里,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开几剂治疗时疾的药。然后同大家讲,说我染了时疾,需要隔断静养几日,就由梧桐照顾我,这期间见不得人。府里的一应事务,且都等我回来再做决断。” “姑娘放心,我必将这屋子,守得跟个铁桶似的,谅那苍蝇都飞不进来一只。”贵妈妈轻拍着秦昭清的手,让她且放心。 秦昭清略略扯了扯嘴角,扭头对着顺儿说道:“顺儿,你等下就出去套个车,套个小车即可,莫要引人注意。将那车就停在后门的拐角处藏好,我们且等府里人都睡下了,就出发。” 顺儿应下,就下去准备了。 “小姐,那我且去给你备点衣物和吃食,等下路上用得上。”梧桐是个麻利的,转身就要去忙活。 秦昭清急急地在后面嘱咐道:“一切从简,我们这一路,还不知道有多少变故,钗环首饰一样不要,衣物鞋袜也略略准备几套即可。” 梧桐应了,忙去准备了。 “我的姑娘,这可怎生是好!府里这群乌眼鸡还没整治好,怎得军中又出了变故。害,这桩桩件件,哪个不得等着姑娘你来处理,这可不得把你拖垮了!瞧瞧姑娘你这小脸白的哟,这可怎么了得……对了,对了,薛医士给开的药,薛医士给的药……” 贵妈妈在一旁絮絮叨叨,突的想起了什么,扭身对着正在整理的梧桐喊道,“梧桐,你将薛医士给姑娘开的药也给带上,到了大营之后,就给姑娘熬着喝,这不喝药哪里成……” “梧桐,且不用拿了!” 秦昭清对着梧桐摆摆手,略略有些无奈的拉过贵妈妈的手,笑着宽慰道,“妈妈切莫要忧心了,我无事!我就去看看,去去就回,这几天妈妈就替我守好府门,莫要让那些豺狼虎豹把我们吃了就成!” 贵妈妈头一拧,拍着胸脯道:“大姑娘且宽心!有我在,那些个刁仆恶奴都休想翻出浪来。” “大哥哥那边,妈妈也替我多多看顾一二。” “姑娘放心,老奴记下了!” 入夜亥时正刻,秦昭清和梧桐身着深色披风和风帽,快步匆匆地来到了府院后门。后门处,顺儿早已驾车等在了那里。 “小姐,快些上车。” 顺儿接过梧桐手中的行李,帮忙装车。 “无人发现吧?”秦昭清在车内坐定,沉声问道。 顺儿应道:“小姐放心,我前后都瞧了,无人发现。” 三人快速的归置好了东西,驾着车,连夜出了城。 “小姐,我们现下是去青乌大营找凌副将吗?”梧桐伸手轻轻揭开车帘,警惕地四处查看着。 秦昭清捏了捏收在衣袖下的信件,皱眉轻声道:“和顺儿说一声,先去镇上的云来客栈。” 从京都到博陵郡,有大半日的路程,他们一行三人来到云来客栈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傍晚时分。 要了一间上房和两间下房,便算是安顿下来了。 “顺儿,你去青乌大营跑一趟,给凌副将送个信,就说故人之女到了,邀他一叙。” 秦昭清拿出一封刚刚写好的信件,递给顺儿。 顺儿双手接过,将信放在贴身隔层内,去了。 “小姐,我给你梳洗梳洗,你且躺会吧,溜溜的跑了一整天,都累坏了。” 梧桐从楼下打来了一盆热水,拧了块热手巾递过来。 秦昭清扭了扭自己泛酸的脖子,接过手巾略略擦了擦脸:“不了,你把东西略整一整,然后陪我去周围转转吧。” 博陵郡地处京都西北部,和京都相距不过两百里,是西北防线的主要阵地,与京都合成犄角之势,相互守望。 这里由博陵府衙管辖,府衙里头的官员多为秦府门生。朝廷为保平衡,便设了监事一职,由朝廷直接派人出任。现下在这个位置上的,是名唤吴青山的吴监事。 秦氏一脉从这里起势,跟着先祖开国征战。江山平定后,便将府兵驻扎于此,是而秦氏军中,士兵多为博陵子弟。 “小姐,这里竟也如此热闹呢。” 虽已是傍晚时分,街面上却仍有很多小商小贩在兜售叫卖,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秦昭清和梧桐朝前逛着,梧桐东看看西瞧瞧,倒也新奇。秦昭清却是没有心情欣赏这些,眼睛一错不错的四处观察着。 “老板,今日买去的米,怎得还是有这么多石子杂灰呢?你这米价已经这样的高了,我们好不容易攒钱买一些,可这米,根本没法吃啊!” 不远处,一个衣衫褴褛的农妇正捧着一小袋米,和米店老板理论。 她的身旁站着两个面黄肌瘦的孩童,背上还背了一个,正饿得嗷嗷直哭。 突地,从米店里冲出好几个精壮小厮,不由分说地就将那农妇推倒在地:“你个贱妇,也敢来这里闹!也不看看这是哪里?” 说罢抬手便要打。 “住手!” 第23章 米粮 梧桐气势汹汹地抢上前去,一把拦在了那农妇的身前:“你们打开门做生意,怎得跟个强盗恶霸似的抬手便要打人,是当这博陵郡没有王法了吗?” 梧桐本就长得比寻常女子高大壮实些,现下又是一副横眉怒目的骇人模样,那些个小厮一时竟被呵住了。 被推倒在地的农妇手脚都磕出了血,那血渗在地上,染红了一旁洒落出来的米粮。 秦昭清走过去,蹲下身,伸手将那米捡拾起来,放在手心细细查看。 “这位是哪家的小娘子,我可看着有点眼生啊。” 铺子后堂,走出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 那人穿着云锦金丝的长衫,摇着时下京都最时兴的丝绢折扇,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高门里出来的官老爷。 就这么一个米店的东家,怎穿得如此金贵? 秦昭清侧目细瞧了他几眼,又转眼看了看手里那石子比米还多的粮,心头有些惴惴。 她扭头示意梧桐将那农妇和孩童带到一边,自己上前两步,对着那掌柜的微微含笑,说道:“我和家兄要去隔壁的新野郡探个亲,路过这里,便想在此地采买点礼品带上,不巧让我们撞上了此事。如若有冲撞到贵店的地方,还请掌柜的海涵。” 秦昭清说着,微微欠了个身,算是回应。 自己此次是悄悄来的,现下与凌副将也还未碰面,青乌大营又不知是什么情况,一切都还是低调行事为好。 这米粮店的蔡掌柜,是博陵郡比较大的米商,手里头光这样的米店就有十几间。 蔡老板上下打量着秦昭清,生意人的眼睛总是毒的,他一眼就瞧出这小娘子衣着华贵,气质斐然,很不简单。 他抬手捋了捋自己那为数不多的几根胡子,上前几步,笑道:“无妨!无妨!看在小娘子的面子上,我这钱,退给她便是!” 说着扭头便对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机警,忙从柜上取了些铜钱出来。 “这些铜钱,便是她早上买米的钱,我现下一个不少的都还给她!那些个米也不用还了,自己捡拾干净,拿回家去吧。” 那蔡掌柜说着,便将那几个铜钱扔在了农妇的脚边。 秦昭清扭头看了眼农妇,只见那农妇正含泪拼命地摇着头,想来,家里应该也是没米下锅了。 “掌柜的,这钱就莫要退了。我再添点钱,你给这位妇人一些粮食吧。” 蔡掌柜双手抱在胸前,斜睨了一眼,道:“那我可有言在先,这种二等粮她嫌石子多,不要,那就得买一等粮。但是这一等粮……可就贵了!” “别说什么一等粮二等粮,左不过是一些米粮,能有多贵。掌柜的你就说,要多少钱一斗就罢了。” 梧桐见那蔡掌柜阴阳怪气地有些看不起人,不觉有些愤愤。 蔡老板看了眼在一旁张牙舞爪的梧桐,有些不屑,摇摇扇子,伸出一只手,慢悠悠道:“五十文!” “五十文!你怎得比那青头山上的强盗还狠呢!再好的米粮,左不过也就五文一斗,遇上灾年,十文二十文也是有的,你现在风调雨顺,无灾无难的,开口便要五十文,真真是没天理了!” 梧桐一听就炸了,对着那蔡掌柜就是一通理论。 米店的门口,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蔡掌柜被梧桐这么一叫嚷,有些不耐烦了,他的脸色沉了下来,对着秦昭清说道:“这位小姐想必是见过世面的,该知道一市一价的道理。现在整个博陵郡,有哪个不知道米贵粮贵,如若嫌贵,就不要堵在门口妨碍我做生意。快走快走!” 说完给身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上来便要赶人。 秦昭清在一旁冷眼瞧着这一番下来,心里已经有了些眉目。她也还不想在此时将事闹大,便开口阻道:“掌柜的,你且叫人去取一斗米来吧,钱我给。” 说着便朝梧桐努努嘴。 梧桐自是不甘愿,是在一旁骂骂咧咧。 秦昭清便伸手推了她一把。 梧桐见是没法了,这才嘟嘟囔囔地将钱丢给了那小厮。 “小姐,我看你年纪轻,便多嘴劝你一句。这博陵郡的事,你还是莫要管的好。不然到时候吃了闷亏,都没去可说去。” 蔡掌柜接过小厮拿来的那一斗米,递给了秦昭清。 秦昭清伸手接过米袋子,眼睛一瞬不瞬地迎上去,忽而笑了:“多谢掌柜的提点,我自有数了。” 说完扭头将米袋子放到了农妇的怀中,朝她一笑。又让梧桐拿了些散碎银子给她,便转身走了。 那农妇感激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拉着孩子不住地在后面嗑着头。 梧桐一步三回头的看着,对着秦昭清说道:“小姐,这博陵郡咋变这样了?这米粮的价格这样的贵,让这些百姓怎么活得下去呢?” 秦昭清秀眉紧锁,面色凝重,只快步地往客栈走去。 “小姐,要不你先眯会吧。顺儿许是有什么事给耽搁了,我去楼下迎着,你且安心睡会。” 梧桐拿过一件大氅盖在了秦昭清的肩头。 现下已经子时了,派去青乌大营送信的顺儿还未回来。青乌大营离这并不远,按正常的脚程,早就应该到了,看来是遇上什么事了。秦昭清的心头惴惴的,很是不安。 “我睡不着,你且把那后头的窗户开了,我透透气,觉得闷得很。” 梧桐有些不悦,轻声道:“小姐,你的风寒还没好利索,薛医士的药也没带来。现下这大半夜的,又闹着要开窗吹冷风,你真真是不要命了。我可不敢去开,如若闹病了,回去贵妈妈又得给我一通骂。” 秦昭清轻嗤一声,只得作罢,自己也是心焦的上火了。 蜡烛火光跳动,慢慢往下燃着。 “咚咚咚” 忽而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梧桐!快!” 梧桐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门拉开了。 “大姑娘!” “凌伯伯!” 穿着一袭墨色戎装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只见他面色黝黑,剑眉星目,眉头有深深的川字纹路,右侧下颚处,还有一道长约两寸的刀痕,那是当年为保博陵郡,和金真族血战数月留下的印记。 凌副将站在门口,有些踌躇。 秦昭清忙上前将他拉了进来:“凌伯伯,无妨!都这时候了,我们就不要在意这些虚礼了。您且先坐下喝杯茶,然后同我讲讲,这青乌大营,到底发生何事了?” 凌副将作揖谢过,便在桌旁坐了下来。 梧桐将门轻轻关好,和顺儿一起,守在门口。 凌将军侧坐在桌边,手握着拳,顿了一下,叹息道:“大姑娘,青乌大营,危矣!” 第24章 诬陷 秦昭清心头猛地一颤,本在给凌副将斟茶的手一抖,险些撒出。 “大姑娘小心!” 秦昭清忙将茶壶放下,低头稳了稳心神,勉力扯起一抹笑意,道:“无妨!” 然后将茶端到凌副将面前放下,沉吟道,“这事……是否和米粮有关呢?” 凌副将眉头一挑,一脸错愕:“大姑娘是如何知晓的?” 秦昭清有些无奈地轻轻一笑:“您给我写的信里,只说营中军心不稳,恐要生变。因我博陵郡的军士多为当地子弟,我便想着去街上看看百姓们的生活,或可瞧出些端倪。说来也巧,今日在街面上,就碰上了一个农妇正因米粮的事情和店家理论,我细细查验过那米粮,是最最次等的,但在博陵郡却被充为二等粮,且价格奇高。民以食为天,这粮价如此不合常理,民心必定震荡。” 凌副将一脸震惊,叹道:“大姑娘真真是有一双慧眼呐!事情和你推测的基本差不多,现下不止是百姓们吃粮难,我们军中也是吃粮难。之前军士们每人每日的定量是三升,但现下府衙拨下来的定量足足减了一半。军士们每日里要操练,肚子里没食,哪里还有精神操练,私下里多有怨言。而且很多军士家中的妻儿老小,因为现下这奇高的粮价,都吃不上饭。听说已有好几个的家里,都饿死了人……” 凌副将说到这里,紧握的拳头青筋暴起,眼圈都红了起来。 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凌副将和自己父亲一样,都是爱兵如子的人,现下这样的情形,他自是心痛难忍。 “怎么会这样呢?就算是朝廷拨下来的粮少了,我们不还有府粮吗?我记得父亲以前提过,那府粮是我们秦氏府兵的私粮,就是为了有突发情况时,补给给军士和他们的亲族的。” 凌副将见秦昭清提及此,便更气愤了,拳头狠狠地砸在了桌上:“还不都怪秦康仁那个吃里扒外的猪狗东西!将军一去世,他就和那个狗监事吴青山搞在了一起,将那府粮仓库的钥匙交了出去,连那造册的明细账簿也都给弄没了。我前几日偷偷去看过,那仓库里,早就被他们搬得空空如也!而且也不知从哪里传出的谣言,说……说……” 凌副将有些难以启齿,侧过头不敢看秦昭清。 秦昭清顿感不好,心又开始狂跳起来,忙颤着声追问:“说什么?他们说什么?” 凌将军的双肩因怒气而微微抽动着,他狠狠地咬了咬牙关,恨声道:“那帮该死的说,朝廷去年拨下来的粮,都被秦氏贪墨了。那府库里的粮,也是一并被秦氏贪墨的!” “啪!”秦昭清手中的水杯应声碎裂,捏着水杯的手,渗出滴滴血渍。 “贪墨这样大的污名,他们竟然扣在一个为国捐躯的忠臣头上!简直无耻之尤!混账至极!” 秦昭清气血翻涌,眼中闪着嗜血的恨意。父兄们为了守住阳城关,守住国土,守住百姓,已然尽数惨死!死后,却还要被扣上如此不堪的污名!自己怎能坐视不理! “大姑娘,你下令吧!我即刻带人前去,将那两个畜生给绞杀了,还将军清白!” 凌将军霍地站起,提着刀,怒意满目,杀气腾腾。 秦昭清站在桌边,双手死死地捏住桌角,头低低地垂着,后背因怒气而起伏着。 她在忍,在极力地忍耐。 现下要杀了这两人容易,但是杀了之后呢,监事是朝廷派来监管各个郡县的,他代表的是圣上,是皇权。没有圣上的命令就绞杀于他,那就是对皇权的蔑视,对圣上的不忠!那么秦氏一族,即刻就会被株连九族! 想到此,秦昭清不寒而栗。 她缓缓的直起身子,深深地吸了口气,低声道:“凌伯伯,那现下军中,还稳得住吗?” 凌副将一听,立刻愁云满布,握着刀的手,又不觉紧了几分:“三日前,军中的一个副使家里头饿死了老娘和刚满一岁的小儿,他家娘子一时接受不了,抱着孩子的尸首,投井自尽了。他知道了之后,悲痛欲绝,立时就闹了起来。因着军中多人都听了那谣言,加之亲人死得凄惨,都失了理智,一时竟有上百人都反叛起来。现下我已将这些人全部抓了起来,关在军牢之中,等候大姑娘你来处置。” 秦昭清慢慢地转过身,缓步走到窗前,一把将那窗户打开了。 初春深夜凛冽的寒风猛地袭来,让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凌伯伯,先帮我把那秦康仁去绑了来吧!” 城南某处农户闲置的小院内,秦昭清正静静地坐等。 此刻正是寅时,夜色沉沉,今夜无星也无月。 小院门口,留了一队军士把守,这些人是秦氏亲卫,是心腹,是死士。跟着秦氏军几度出生入死,个个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杀意锐利。 梧桐站在秦昭清的身边,偷瞄着院门口的那些人,有些心慌。 从小在秦府这种武将家中长大,军士自是见过不少,但是杀气这么重的,确实是头一次见。梧桐不觉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几步。 秦昭清用木棍拨弄着脚边的火堆,神色阴沉。 凌副将这次来,将这些死士全部带了出来,这意味着,青乌大营的情况比他所说的还要动荡,他是怕事态一旦失控,就无力回天,所以先把心腹尽数带在身边。 看来留给自己的时间,属实不多了…… 院外,纷乱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来了! 秦昭清随手扔掉了手中拨火的木棍子,眯起冰冷的双眼,缓缓站起身来。 院门口把守的军士有序的站到了两边,凌副将面色黑沉地押着一个蓬头散发的男子走了进来。 “大姑娘,这吃里扒外的畜生,我替你抓来了!” 凌副将抬腿一脚,踢在那人的膝窝处,那人吃痛,跪倒在地。凌副将一把揪起他的头发,逼迫他仰面望向秦昭清。 秦昭清弯着腰,半俯着身,目光森森地盯着他,忽而诡异的笑了:“论起来,我还得叫你一声,康表哥!” 此人便是看管秦氏府库的秦康仁。 现下他整个脸面青肿不堪,嘴角开裂,鼻子歪斜,正殷殷地往外冒着血。 他费力地睁开那两个乌青的眼睛,仰着脖辨认着:“清……清妹妹!” 第25章 博弈 “看来康表哥,倒还没有把我忘记啊!” 秦昭清一脸冷笑地缓缓直起身体,坐在了一旁的交椅上。她微微低头,冷眼俯视着脚边匍匐着的秦康仁,眼中杀意跳动。 秦康仁猛烈挣扎了几下,企图挣脱凌副将的钳制。 秦昭清摆了摆手,凌副将这才退到了一边。 “直接说吧!康表哥。天也快亮了,我也没工夫同你绕弯子了。” 秦昭清将身体略略后仰,整个人靠在了椅背上。 秦康仁的双手被交叠着缚于身后,他努力打直了身子,低声道:“清妹妹想知道些什么呢?” “我想知道什么,康表哥难道不清楚吗?府仓的粮现下在哪里?登记的明细、账目,还有看管府仓的黄大、严武,现又在何处?” 秦昭清紧咬着牙关,一字一字地责问道。 秦康仁听后,先是轻笑了一声,而后低下头,纹丝不动地跪着,不知在思忖什么。 过了半晌,他缓缓地将头抬起,肿胀的脸上笑意绽开,露出粘着血丝的森森白牙:“清妹妹在说什么呢?那仓里的粮,秦将军出发阳谷关前,就派了人来运走了。当时来的人,还将账目明细也一并给拿走了。我还奇怪呢,运粮就运粮,怎的还要拿账簿。我有些生疑,多问了两句,就被来的那两个凶神恶煞的军士给推倒了在地......” “畜生!一派胡言!” 站在一旁的凌副将,勃然大怒,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刀就冲上前来,:“去阳谷关前,是我领的军,整军待发迫在眉睫,哪有人被派去你那运粮。你说有两个军士带人去的,那军士姓甚名谁?长何模样?是否有将军手谕?你且给我一一说来!我谅你是一样都答不出来!” 秦康仁面不改色,轻笑道:“凌副将也太为难人。你们那些军士,个个都穿着一样的军装甲胄,头上还戴着鞮瞀,我哪里分辨得清他们的细模样。至于将军手谕嘛,当时那两个军士说,你们战事吃紧,要粮要的急,只有将军的口谕。这样的事情,凌副将也知晓,也不是头一次了!前头也有好几次来运粮,给的就是口谕,是而我也就没做阻拦。” 这秦康仁说得严丝合缝,一时竟没有错处可抓。凌将军顿感语塞,脸被气得涨红。 秦昭清听得微微眯起了眼睛,好一个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看来这秦康仁是有备而来了! “康表哥,你现下是觉得,死无对证了,是吗?”秦昭清的声音低低的,但眼神,却已满是肃杀之色。 秦康仁直着身子仰着脖,略略有些得意:“清妹妹,话也不用说得这样难听。将军护国尽忠是大义,这世人皆知。但不能因此,就让我来担这贪墨米粮的罪名。这可是要被诛杀全族的重罪,我可万万担待不起!但是秦将军就不同了,他是圣上钦命的忠勇将军,现下又已故去,想来就是坐实了这罪名,你们秦府,也还是能平安喜乐,坐享富贵的。无妨!无妨!” “你这丧良心的猪狗,竟敢说出这样的诛心之语!当初你全家都要死绝了,舔着脸求到将军面前来,让他给你指条活路。你算将军哪门子的亲戚,往上数十代都不是一个祖宗。将军怜你,帮你摆平你家里的那些脏污事,还养育你栽培你,把管理府库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你倒好,红口白牙扭过头来,竟这么攀诬他!你今日不想活,我便成全了你!” 凌将军怒极,抬起手,那寒光凛凛的长刀,便架在了秦康仁的脖颈处。 秦昭清紧捏着拳,浑身微颤,双目淬冰,双唇已是没了血色。 她瞪着通红的双眼,恨声道:“你可曾想过,污蔑国之忠臣的下场?” 秦康仁抿嘴轻笑,探身迎到秦昭清的面前,慢悠悠地说道:“清妹妹,你可有证据吗?” 秦昭清拧眉,微微一愣。 秦康仁仰面笑了,笑得张狂! 站在一旁的梧桐和凌副将都气得目眦欲裂,恨不能将这秦康仁生吞活剥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的表嫂,你的正头大娘子,还无所出吧。”秦昭清幽幽的声音,忽而在秦康仁耳边响起,他顿止了笑声,明显一愣。 秦康仁的神情有些犹疑,眼睛盯着秦昭清,细细的分辨着。 “你那正头大娘子的娘家,是新野郡掌事的嫡女吧。当初也是我父亲出面,才帮你促成的这门亲事。如若不然,你这样的出生,纵然是她有些隐疾,也不可能嫁与你。听说她是带了数十辆马车的嫁妆财帛过来的,你现下所住的那三进的大宅院,也是你丈人给你置办的吧。” 秦昭清面带嘲讽的轻嗤着。 “怎的,现下提起这陈年旧事,是想向我讨要脸面吗?给我匹配个身有隐疾,不会生育的无盐女,是觉得与我有大恩了是吗?他秦邵威,何曾真正看得起我过!” 秦康仁一改刚刚淡定自若的样子,突然暴怒。 自从娶了这位嫡女,自己便没有一日畅快过。她仗着娘家之势,欺压他,羞辱他,夜夜让他站规矩,让他换着花样服侍她。 那样的容貌,那样的长相,他秦康仁怎么咽得下去! “所以......你就在外金屋藏娇,还偷生了一对龙凤呈祥。” 秦昭清扬眉轻笑,抬手轻轻地抚着自己的额间,“那对私生子,现下也四岁有余了吧。生得白白净净的,很像他们的娘亲。” 秦康仁的面色,一下子就变了,他奋力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凌副将又一脚踢翻在地。 “秦昭清!你想干什么?” 秦康仁趴在地上,被凌副将踩着背,动弹不得。 秦昭清从交椅上缓缓站起了身,她伸手抖了抖有些发皱的襦裙,缓步走到秦康仁的身边,俯下身,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我想干什么,你不明白吗?骨肉血亲,子嗣延绵,多好的福气啊,我只怕你是不想要了的!” “我看你敢!” 秦康仁冒血的眼仁,瞪得好似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一般,他紧咬着牙关,似一头困兽。 “呵!我有何不敢!我父兄为大义赴死,忠洁刚烈,死后却还要被你们这种无耻小人攀诬。那我今日也就让你也尝尝,骨肉至亲受辱的滋味!你放心,我自不会杀了他们。我只会让人把他们带了去,男娃就送去那苦寒的西塞之地,日日去做那最低贱的奴役;女娃就送去,充入军中做军妓,每日里被千人骑万人压,永生永世都休想翻身!” 秦昭清俯着身,在秦康仁的耳边一字一句,慢慢地说着,眼中嗜血的仇恨,让她什么也顾不得了。 “秦昭清!你这个毒妇!” 第26章 拷问 秦康仁彻底发了狂,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竟硬生生地挣脱了凌副将的钳制,猛地朝秦昭清扑了过来。 满脸可怖的血迹,如野兽般吃人的目光,嘴里还发出粗重的喘息之声,与秦昭清近在咫尺。 秦昭清没有防备,一时呆愣住了。 “砰!” 一直退在一旁的梧桐眼疾手快,忙冲上前来,一把将秦昭清拉开了。抬起腿,对着秦康仁的面门就是狠厉的一脚。那秦康仁哪里受的住,直接应声倒下,牙齿都掉落了好几颗。 “乌遭东西,还想伤害我们小姐。呸!”梧桐站在秦康仁身侧,低头唾骂着。 那秦康仁蜷缩在地上,两眼空洞,一声不响。 秦昭清刚刚属实是有些被吓到了,在一旁弯着腰,捂着胸口,定着神。 凌副将嫌恶地看了一眼如一滩烂泥般倒地的秦康仁,对着秦昭清道:“大姑娘,他既不在意,那我就带人先去将那对双生子和妇人给绑了,拎回来等候你发落!” 地上的秦康仁身体微微一抖。 秦昭清扭过身来,目光幽深地盯着秦康仁看了好一会,刚要开口。 “吴青山!是......吴青山!” 秦康仁微微闭眼,似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府库里的粮和账簿,都是被他拿走了。看管府库的黄大和严武,也都被他带走了,想来,应该是已经被他……杀了。” “那朝廷拨下来的粮呢,也都被他贪墨了吗?”秦昭清忙示意凌副将将他拉起,自己俯身在他身前,急切地追问道。 秦康仁微微缓了口气,虚弱地说道:“这个我就不知晓了。他怎会同我讲这些呢。” “那那些粮呢?都运到哪儿去了?” 秦康仁眸子微缩了一下,略略犹豫地说道:“我,我当时有些不放心,有派小厮跟上去看过。小厮回报,这些粮被直接运出了博陵郡,至于具体运往了哪里,就无从知晓了。但是我也确定,这些粮,确实没有在这博陵郡的市面上出现过。” “运出博陵郡了......” 秦昭清的眉头锁得更紧了。这粮如果已经出了博陵郡,那要追查起来,就如同大海捞针一般了。 “大姑娘,我去将吴青山也抓来吧!严刑拷打之下,不怕他不松口!” 凌副将面色铁青,提着刀,转身便想走。 “不可!”秦昭清在身后,忙出声拦住了他,“那吴青山是监事,是朝廷钦差。这个身份,我们不可妄动!” “那我们接下去怎么办?” 秦昭清缓缓转身,双眼盯着面前这一团烧得正旺的火堆,沉声道:“我要带着秦康仁入京,告御状!” 在场的众人听了,皆一惊。 因为谁都知道,上御前告御状非同小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何况现下,秦昭清的手里,什么物证凭据都没有,有的,仅仅是秦康仁这样一个人证。 此举,无异于火中取栗。 秦昭清也自是清楚,自己这样做,实为不智。 但是现下,青乌大营人心浮动,博陵郡的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已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留给她,再去细细查证了。所以这个险,她不得不冒! 凌副将侧眼瞧着秦昭清那决绝的神色,知自己是劝不住她了。他扭头看了看院外的军士们,回过神抬手便卸了佩刀,卸了甲胄,在秦昭清身旁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大姑娘!我知我是劝不住你了,但是秦氏一族,现下都得靠你支撑啊,你是万不能有事的!如若你信得过老夫,我就替姑娘你去走这一遭。我是生是死都不要紧,只要能帮将军和公子们洗清污名即可!” 凌副将的年纪,比秦父还要略长几岁,额边的双鬓,已悄然生出了几缕白发。他追随秦将军,南征北战,戎马一生,自己至今却仍是孑然一身。他真的将这一辈子,都奉献给了秦氏军。 秦昭清眼眶微微发烫,鼻头阵阵发酸。她忙伸手扶起凌副将,泪眼莹莹道:“凌伯父,您自入伍,便跟在我父亲身边,至今已二十余载,比我跟我父亲的时间都久。他蒙冤受辱,我知你比我更心痛。你把这博陵郡的百姓,把这秦氏的兵丁,看得比自己都重。你必不愿看着博陵郡的百姓受苦,秦氏军人心动荡,这些昭清都明白。但是你可曾想过,现下这青乌大营,唯有你凌副将,才能镇得住!你一旦离开,这些军士必定暴动,届时,博陵郡才是真的万劫不复了!” 秦昭清神情哀凄,字字恳切,凌副将方才醒悟。 “所以凌伯父,时间紧迫,我们即刻分头行动。我等下会写一封手书,您拿着我的手书,派人去京都的银号中,支取五万两银子应急,从周边的郡县买些粮先给困难的百姓和军士们发下去。我这边带秦康仁回京去,我定会说服圣上,处置吴青山,让博陵郡的百姓都吃上粮,替父兄洗清这污名!” “大姑娘,那我就派一队军士护送你回京。”凌副将剑眉紧皱,还是有些忧心。 秦昭清沉吟了一下,摇摇头:“一队人马,还是劲旅,太打眼了。我们得趁着吴青山还没回过味来,就将秦康仁带回京中。这样吧,给我派五个得力的,换上普通庄户的衣服,我们低调行事。” 凌副将领命,拎起瘫软在地上的秦康仁,转身去了。 秦昭清这才瘫坐在了交椅中,力不可支。 晨曦微露,雾气蒸腾。天渐渐开始大亮起来,一旁的火堆烧到了尽头,慢慢熄了下去。 前路或明或暗,还未可知,但是无论如何,总得咬着牙,走下去! “大姑娘,都备妥了!” 凌副将给准备了两驾马车,后头一驾是用来押解秦康仁的,因不能引人注目,是而准备的是一辆不打眼的车驾,并指了两个军士看守。 另三个庄户打扮的军士,一个骑马打头,两个末尾坐镇。 “凌伯父,告辞!” “告辞!” 一行人踏着破晓的晨光,直奔京都而去。 梧桐一路上都很警惕,掀着车帘探着头,一直观察着车外的情形。 秦昭清被她异常肃穆的神色有些逗乐:“你且略闭闭眼,歇一歇吧。外面有军士随行,且我们已经离开了博陵郡,这里是新野郡的地界,想来这吴青山也不敢再追上来了。” 梧桐听了,扭头看了看自家小姐,又低头想了想,似乎觉得有些道理,这才有些犹疑地松开了拿着车帘的手:“那我就听小姐的,略略休......” 话音未落,马车突然一阵剧烈的震荡,车外马蹄纷乱,传来了阵阵嘶吼的声音。 “小姐!有刺客!” 第27章 遇袭 驾着马车的顺儿拼命地控制着已经受惊的马匹。 “顺儿,到底什么情况?” 车内颠簸的厉害,梧桐紧咬着牙,扒住了马车的车檐,抬手一把扯掉了那碍事的车帘,“到底什么人......” 梧桐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 拦住他们去路的,正是一整列黑衣蒙面的杀手。这些人个个身形健硕,杀气腾腾,显然是来要他们命的。 随行的五名军士,四人已提刀立马,护在了车驾的面前。还有一人,留在后面的车中看管那重要的人证,秦康仁。 以眼前的情势来看,这是一局死局! 两队人马对峙着,晨起的风,呼啸过耳。 顺儿和梧桐用自己的身体,将秦昭清紧紧地护在身后。 秦昭清紧蹙起眉头,有些懊悔。还是自己大意了,太过自信,小觑了这吴青山。没想到这人,竟如此警觉,这么快,就派人追杀了过来。 “你们可知,现在所拦的,是何人?我乃京都秦府,已故威远大将军的嫡女,秦昭清。击杀官眷,可是重罪!你们难道就不怕掉脑袋吗?”秦昭清微直起身子,对着来人,朗声呵斥。 对面为首之人蒙着面,粗看应是三十左右的年纪。只见他勒着缰绳,定定地端坐在马上,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正冒着如野兽般幽幽的蓝光。 “杀!” 那人毫不废言,只一声令下,大队人马便冲杀过来。 秦昭清所乘坐的马车,马匹又一下受了惊,带着他们横冲直撞乱跑起来。顺儿站在车头,奋力的控着马车,躲闪着四面八方砍杀而来的大刀。梧桐用身体紧紧地将秦昭清护在身下,毫不顾及自身。 那四名军士压阵在车马的四个角,拼死搏杀。 此时落在后方的那一辆马车,已经被刺客团团围住。 “不好!他们要杀人灭口!” 秦昭清匍匐在车厢里,透过那厢体的缝隙,看到对方攻击的阵型,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这帮人,并不是来杀她的,而是要击杀秦康仁!让她连这个人证都没有,在圣上面前百口莫辩。 秦昭清一阵心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秦康仁就这么死掉! 押着秦康仁的那名军士奋力搏杀,但终究寡不敌众,数招之后,被斩落马下。 那四名军士见状,忙冲上去营救。 那帮刺客便全都冲杀了上来,看来是要决一死战了! 对方足有二十人之众,且个个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在他们的轮番攻势之下,四名军士体力不支,渐渐落了下风。 秦昭清紧握住了身侧的双拳,紧咬住的牙关,从嘴角渗出丝丝血迹。 她伸手轻轻推开了护在自己身前的梧桐,咬着牙红着眼,决绝地说道:“拿刀来!” “小姐!” “小姐!” 顺儿和梧桐同时惊呼出声。 秦昭清缓缓站起身,从顺儿手中一把夺过那柄长刀,拎着便走到了车头。手起刀落,那系在马车上的缰绳应声而断。 秦昭清一个飞身,轻盈地跃到了马上。 堂堂威远大将军之女,岂是那等着受死的弱女子! 顺儿和梧桐在一旁见了,也大受鼓舞,抄起身侧的长刀,跃身上马。 “今日我们,就此一战!” “战!” 三人言罢,便冲入了包围圈。 大家都奋力地搏杀着,不留余地。刀锋所指之处,皆遭屠戮。 奈何双方实力实在是太过悬殊,眼见着就要尽数被掳。 “快带小姐走!快!”为首的军士右臂已被砍断,却仍在用左臂奋力拼杀。他声嘶力竭地大喊着,让秦昭清快些撤退。 秦昭清拼杀的有些力竭了,她的眼前突然闪过了父兄的身影。那一日的阳城关,想来比现下这局势更惨烈百倍千倍吧!她微微眯起了眼睛,手上的砍杀也有些虚软起来...... “小姐!” “嗖!” 突然,一支利剑射入阵中,正中一名刺客的眉心。那刺客的手上,还握着险先落在秦昭清头顶的长刀。 马蹄声阵阵作响,不远处,一大队府兵模样的军士正策马赶来,即刻就与这群刺客搏杀在了一起。 这队府兵,足有百人之众。顷刻之间,那群刺客便抱头鼠窜了。 这群人如神兵天降一般到来,秦昭清一时有些愣神。细看这些兵丁的衣着式样,也不是新野郡郡府的军制。 她提着滴血的长刀,坐在马上,在人群中搜寻着领队之人,想要言谢。 “秦大姑娘,竟如此巾帼不让须眉!” 一个略带调侃之意的声音,在身后朗朗响起。 秦昭清一愣,猛地勒马回头,一时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遥遥相望,一男子正横马持弓,衣袂飞扬,端坐于马上。含笑的双眼凝望着自己,神采奕奕,竟是晋仰岳! “怎得,才两日不见,就认不出我了?”晋仰岳策马靠近,轻笑着对着秦昭清揶揄。 秦昭清愣愣地望着他,睁大的眸子中充满了讶异与不解。 “这些人……” 秦昭清侧头瞄了眼一旁的兵丁,眉心微动。 他是晋侯府的大公子,这晋侯府是文官世家,晋老侯爷一直在翰林院供职,是而他们手中,是并没有兵权的,那眼下这些人…… 秦昭清的瞳孔微缩,有些许慌神。 “这些人,是外祖留给我的……私兵。”晋仰岳靠在她身侧,微挑着眉,轻声道。 秦昭清捏住缰绳的手一紧,猛地一抬眼,皱起眉头,满脸错愕。 “怎么啦?很意外?意外我竟承认得如此之快?” 晋仰岳轻笑,低下头,伸手挠了挠自己的眉心。 秦昭清神色复杂,她歪着头,细细地看着晋仰岳,似要在他脸上找出些端倪:“你就不怕……” “怕什么?怕你去圣上面前告发我?” 晋仰岳勒过马头,和秦昭清正面对视着,两人眼神交汇,晋仰岳目光灼灼,竟有些不明的情绪在暗中涌动着, “那你……会吗?” 晋仰岳轻声开口,嗓音有略略的沙哑。 秦昭清顿感耳后有些微微发烫,她抿了抿嘴,侧过头,略略撇开了眼,望着别处。 晋仰岳盯着她,也有些不自在,故作忙碌地四处张望着,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异样。 “禀告大公子,有好几个军士都受了伤,特别是护卫秦大姑娘的那几位,伤得很重。我们出来的时候,没有带医士出来,也没有药,这么重的伤,必须回营地,方能处理。”领头的校尉在巡查了一圈情况之后,过来汇报。 晋仰岳和秦昭清交换了一下眼神,询问她的意思。 秦昭清思忖了下,又望了望那几个军士的伤势,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一行人马便来到了晋仰岳的私兵所驻扎的士川营,暂作休整。 到达营地后,众人纷纷下马。 一直被绑在那辆马车中的秦康仁,也被押了出来。 晋仰岳本是想下马去扶另一侧的秦昭清,他微微侧身,却看到了浑身青肿,蹒跚而来的秦康仁。 他不禁有些诧异,扬眉道:“这人是……” “人证!” 第28章 暧昧 “人证?” 晋仰岳瞧着秦昭清的神色,嘴角略略有些玩味,“丁校尉,你将此人带下去好好看管,莫让不相干的人接触到他。” “是!” 丁校尉带着秦康仁下去了,晋仰岳引着秦昭清来到了大帐之中。 大帐内,摆放了一张紫檀木的长桌,案头放了许多的书籍和一些笔墨纸砚。另一侧放了几把供客人落座的交椅,交椅后,拉着一块遮帘,后头应是内室,这个营帐应该就是晋仰岳的休息之所。 “你且在这里略略坐会,那几个受伤的军士和你的随从丫鬟,我已经安排军中的医士去医治了。” 晋仰岳引着秦昭清在一侧落坐,大帐外,石泉端着一些瓜果糕点走了进来。 他朝着秦昭清羞赧一笑,两边竟露出两颗细细的虎牙。 “大姑娘可还记得我?” 石泉将东西放置在一旁的小几上,搓着手憨憨地问道。 秦昭清一时有些忍俊不禁,这主仆二人见到人,连问的问题都是一样的。 石泉被秦昭清的笑弄得有些懵,站在那挠着头跟着傻笑。 晋仰岳在旁看到了也不觉轻笑,对石泉摆了摆手,石泉便乖觉的退下了。 帐中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秦昭清见摆在小几上的那野梨子挺水灵,便拿了一个在手中把玩。 晋仰岳站在一侧,抱着臂侧头看着她,忽地眸色一变,指着自己的脖颈,轻声道:“你那个……脖颈处的擦伤,不打紧吧?” 秦昭清有些迷茫地抬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呲……” 原来是受伤了,竟还真有些刺痛。 晋仰岳低头轻笑,转身从内室里拿出来一瓶黑瓷瓶,伸手递给了秦昭清:“这是军中医士特制的金创药,抹上点,免得留疤。” 秦昭清粲然一笑,表示感谢。伸手接过那药瓶打开,用一旁的药柄沾了一些,抹起来。 但那药柄好似不受控一般,怎么也抹不到伤口处,那上面一点点的药,全蹭在了衣领上。 秦昭清有些懊恼,脸颊鼓鼓的,抬手就要将那药罐合上。 “你如若不涂药,可真就要留疤了。” 晋仰岳信步走近,从秦昭清的手中拿过药罐子和药柄,“来,把头略略抬高一些,我看看。” “不用了……” 晋仰岳好似没听到一般,竟单膝跪地,查看着秦昭清的伤口,很是专注。 赫然放大在自己面前的脸,让秦昭清瞬间绷直了身体。她两手紧捏在了椅坐的边沿,脊背笔直,微微仰起脖子,瞪着眼睛,一动也不敢动。 晋仰岳从药罐中挑了一些黑色的药膏出来,用药柄在伤口上轻柔的抹着,那药膏冰凉的触感让秦昭清不觉微颤了一下。 “弄疼了吗?”晋仰岳停下了动作,微微抬眼,声音略有些沙哑。 两个人此刻离的极近,晋仰岳一抬头,就撞入了秦昭清如水的双眼中。 那眼中有些羞怯和无措,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双颊有些微微的涨红,吹入帐中的微风,吹乱了鬓间的碎发,挠在晋仰岳的脸上,有些微痒,晋仰岳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翻动,一时竟看得呆愣住了。 秦昭清心头一慌,忙向一侧撇开了眼,低声问道:“好……好了吗?” 晋仰岳先是一愣,转瞬间眼神忽地变换了几下,嘴角偷扬起一抹细不可察的坏笑,他伸手一只大手,轻轻固定在了秦昭清的后颈处:“别动,动了没涂好,我可不负责!” 掌心微热,熨贴在秦昭清的后脖颈,竟有一阵阵酥麻。她想侧头,又推拒不了那股子力道,她想低头,又怕撞上他的,秦昭清忍不住一阵腹诽,瞪着水汪汪的眸子生闷气。 低着头的晋仰岳,神色不明,但是起伏的胸膛和微微颤抖的药柄子却出卖了他。 “晋仰岳!你戏弄我!”秦昭清猛地回神,又羞又恼地挣脱了他的钳制。 晋仰岳忙起身退到一边,努力地憋着笑:“秦大姑娘可不能冤枉我,我可是在专心为你涂药。” “你的鬼话,还是留着自己慢慢细品吧!”秦昭清又气又羞又恼,背过身就不想再理他。 晋仰岳看着秦昭清这副娇憨的小女儿情态,不觉咧开嘴傻笑。 “回禀公子和大姑娘,那个押解回来的人,右手手臂处也受了伤,伤口还挺骇人,是否也叫医士去给他看看?”丁校尉站在大帐外,朗声问着。 晋仰岳和秦昭清齐齐回头。 晋仰岳掀开了帐帘,让丁校尉走了进来。 秦昭清的神色马上变得冷冽,她沉吟了一下,淡声道:“那就劳烦丁校尉遣个医士去给他看看吧,无需用太名贵的药,只需别让他死了就好!” 晋仰岳在一旁挑眉,细看了眼有些怒意的秦昭清。 丁校尉得令后,躬身退了出去。 帐内又安静了下来。 “晋大公子有什么话,就尽管问吧!毕竟你今天救了我们,我自不必相瞒!”秦昭清面色清冷,站在一侧,目光灼灼。 晋仰岳轻笑一声,略略摆手道:“秦大姑娘可千万别误会,我没有什么探听之意。只是……你刚刚抓的这个人,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秦昭清心头一跳,挑起眉毛有些错愕:“你见过他?” 晋仰岳蹙起眉心,低头扶额细想:“对!应是在新野郡的食粮署!我外祖当时已被圣上训斥,是而他不便出面,便悄悄派了我来新野郡处理军粮事务。当日,我就在食粮署门口,和此人打过照面。” 秦昭清眉心紧紧皱起,心头隐隐不安。此事并没有在他所招供的内容之中,是忘了吗?还是刻意隐瞒? 她不觉握住了一旁的椅背,撑住自己那有些发软的身子。现下这事,可能远比自己所想象的,还要复杂许多。 “秦大姑娘,可还好?”晋仰岳看着她瞬间变白的脸色,揣测是出了大事。 秦昭清扶着椅背,缓缓地坐了下来,她微微摇摇头,没有说话。 晋仰岳站在一旁,踌躇了一会,沉吟道:“秦大姑娘如若不介意的话,可以将所遇到的事,说与我听。晋某不一定能真的帮上忙,但是或许能帮你参详一二。” 秦昭清愣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有些讶异。 外人都盛传,这晋府的晋大公子最是冷漠,任何与他不相干的人和事,他是连斜眼瞧一眼,都不屑的。 怎得今日,不止帮她解决了刺客,还要帮她出谋划策。 晋仰岳在秦昭清的眼中,看到了急于表现的自己,忽觉自己有如跳梁小丑一般,不似平日里的样子。 他顿感一阵尴尬,忙侧过头轻咳了几声掩饰着:“秦大姑娘不想说也无妨……” “事关我父兄和博陵郡百姓之事!” 第29章 相帮 秦昭清缓缓开口,将这两日博陵郡与青乌大营所发生之事,一五一十都告诉了晋仰岳。 她自己也不甚清楚,为什么会对面前这个,只见过数次,连朋友都还算不上的人,和盘托出。许是因为他刚刚救了他们,也许是他没有向她隐瞒私兵之事,反正,秦昭清就这么毫无戒心地如实相告了。 晋仰岳斜靠在书桌旁,手里把玩着一旁的方砚,眉心却是越蹙越紧:“你的意思是说,你现下手里头,就只有一个秦康仁,没有旁的任何物证,就准备带他去告御状?” 晋仰岳略略抬眼,脸上表情肃穆,秦昭清敛容垂目,无言以对。 “那如若那秦康仁当庭翻供呢?你手中可有挟制他的把柄?” “我……”秦昭清略略张了张嘴,有些心焦,“时间紧迫,我未来得及将他那双生子和外室绑来。” 晋仰岳抬手拧了拧眉心,此事比他想象的还要棘手:“那吴青山已派出杀手追杀于你,想来肯定也已查到这一节,那三个人,现下必然已经落入他的手中。如若他将这消息传递给了秦康仁,那这秦康仁……必然反口!” 秦昭清紧紧握住了衣袖下的双手,很是懊恼!自己还是考虑得太不周全了!她就是太过自信,自信于自己的决断,赌吴青山不会这么快警醒过来,事实证明,自己太小瞧对方了! “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会和圣上恳请,让他派人去彻查吴青山。雁过留痕,风过留声,他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之事,必然能查出些蛛丝马迹!” 秦昭清咬着牙,抬手重重地拍在了小几上,掌心一阵生疼。 晋仰岳的神色微变,想上前几步,又停住了,他看了眼秦昭清,试探道:“这个吴青山,你可有细细查过他的来历?” “吴青山……”秦昭清歪头轻瞄着晋仰岳,有些犹疑,“他的来历有何特别之处吗?” 晋仰岳一顿,把玩方砚的手摩挲着,低头微微苦笑:“无甚特别。只不过,凭你现在手中的砝码,想让圣上同意派人去调查一个郡县的朝廷命官,我觉得……毫无胜算!而且弄不好,你或遭反噬。” 秦昭清不觉挺直了脊背,她感觉全身似火烧一般,有些燥热。她何曾不知道,现下这情形,自己已经是处在非常被动的局势。但是青乌大营随时可能发生暴动,博陵郡的百姓,每天都有人在饿死,她不可能坐视不理!就算是死,她也要死谏在大殿上! “为了博陵郡的百姓,也为秦氏军,也为了我父兄的清誉,昭清,无惧!” 秦昭清神色坚定,目光清冷,显然已有了决断。 晋仰岳心中感怀,站在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倚靠在书桌旁静默地在秦昭清脸上逡巡,胸中却涌起一阵酸涩之感。 她白若凝脂的脸上,一脸的倔强之色,脊背挺得笔直,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 她……是要准备死谏了吗? 晋仰岳蓦地握紧了手中的方砚,那方砚锐利的边角,狠狠地扎入了他的手心,酸疼酸疼。 深深吸了一口气,晋仰岳低头俯身,将自己挂在腰间的一个玉笔解了下来。 他拿在手里深瞧了一眼,缓步走到秦昭清面前蹲下,与她对视:“不要去做无谓的牺牲,那样是最不值得的!”说着轻轻拉过她的手,将那玉笔塞了过去,“马上回京都,带着这个,去找襄王府的世子,宣文宏。让他派人,去查那吴青山。” “你……要帮我?”秦昭清怔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 晋仰岳低头轻笑,低声道:“是不是很不可思议?我这样冷血的人,今日竟做起了大善人。”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秦昭清忙急切地解释着,突又一顿,觉得有些不妥,略略缓了一下,轻声道,“我只是觉得,要让襄王府的世子相帮,你必然是要承他很大一个恩情的。这份人情,昭清怕以后难还清。” 晋仰岳微抬起头,与她平视,眸色沉沉。 秦昭清的手指忽地一下紧缩了起来,下意识地就想要逃开。 晋仰岳盯着看了一会,低头一笑,缓缓站起起身来,退开了几步,脸上恢复了一副轻松的神色:“秦大姑娘今日的话,晋某可记下了!日后向秦大姑娘讨要的时候,可不好推三阻四的。” 秦昭清郑重地仰着脖,点头道:“晋大公子今日的恩情,昭清日后必定报答!” 两个时辰后,车队重新整肃完毕,准备出发。 “晋公子不和我们一同回京都吗?”坐在马车中的梧桐,趴在秦昭清身边轻声问道。 秦昭清透过车帘,侧眼看了看站在马车前挥手相送的晋仰岳,心头有些别样的感觉:“他应该还有事没处理完,要在这里再逗留几日。” 梧桐双手托着腮,也跟着秦昭清的视线向外看去:“其实晋大公子细看,还是很俊朗的。身子骨也不像那些人所传的那般虚弱,他竟然还会射箭,可真是个翩翩佳公子!” 秦昭清转脸看到梧桐那一脸的花痴样,不觉发笑:“怎得?少女怀春啦!我回去就和贵妈妈说,让她帮你即刻安排一桩亲事。” “小姐!”梧桐赧然。 两个人在车内闹作一团。 “公子?”晋仰岳在外含笑地看着难得放松的秦昭清,一时出了神。 “公子!”石泉看自家公子站在那看得直傻乐,也不禁好奇,跟着望去。 “哎哟!”还没等看清呢,自己就像被拎小鸡似的给拎走了。 一行人匆匆赶路,倒还太平。总算在入夜时分,赶到了秦府后门。 日日等在那的贵妈妈老远就瞧见了,忙迎了出来。 “我的大姑娘啊,总算是回来了!老奴可是心焦死了。”贵妈妈一把拉住秦昭清的手,絮絮着。 “家里可都还好?”秦昭清下车后,前后张望着,怕引起别人的注意。 贵妈妈忙回道:“一切倒好!姑娘且先回屋吧,吃食早都备下了。” 秦昭清招手叫过顺儿,对着他和贵妈妈道:“你们俩且听好了。那边那个马车里的人,顺儿你亲自带去后门小院的柴房,叫上三四个信得过的小厮,严加看管起来!贵妈妈带着这几位辛苦护送我们的军士,去偏厅用个晚膳,用完后,去账上支些银子,送军士们出门。可记清楚了!” “记清楚了姑娘,且放心!”顺儿应下,转头便去办了。 贵妈妈忙招呼着军士们入内,转头对着秦昭清问道:“那姑娘你呢?不回府吗?” “我,还要去见一个重要的人!” 第30章 夜访 入夜时分,街上行人寥寥。刚刚下过雨的街面,湿漉漉的,有些阴冷。 “小姐,这么晚了,我们也没有拜帖,就这么贸贸然地去襄王府,怕是见不到世子爷吧。”梧桐有些担忧,这襄王府的世子爷,哪里是想见就能见的。 秦昭清目光沉沉,低头抚了抚捏在手心的玉笔:“见不到也得见!今夜,我必须见到他!” 襄王府的襄王爷,当日还是世子的时候,便娶了当时圣眷正浓的云安郡主。两人大婚的婚礼办得很是盛大,大半个京都的官员都来了,极其的豪奢顶费。今日要去见的这位世子爷,便是这云安郡主所生的嫡长子。 这位世子爷,人人称他神采俊逸,有宸宁之貌,是而京都里的,这些待字闺中的名门贵女们,皆对他趋之若鹜。 但是他自身却好似没有想要定下来的意思,终日流连于风月场所,有好些红粉知己。唯一与他有些瓜葛,传过一些传言的,便也只有那谢国公府的嫡女,谢无双了。 马车停在了襄王府的门口,这王府的门头,自是气派非凡。 秦昭清对梧桐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 梧桐虽有些狐疑,却也乖乖靠了上去。 秦昭清扶着手,在她耳边低语了一番,便将那玉笔塞在了她手中。 梧桐捏着那玉笔,踌躇犹豫着:“小姐,我……我能行吗?我可能要搞砸呢!” 梧桐的小脸皱皱巴巴的,一脸可怜样。 秦昭清不禁捂嘴轻笑,拍了拍她肉乎乎的脸,道:“我们梧桐如此伶牙俐齿,怎会不行呢!快去吧,等下夜深了,那就真就不能够了。” 说着,伸手轻推了一下她的后肩。 梧桐深吸了一口气,似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一掀帘,跳下马去。 秦昭清坐在车里,轻挑着车帘,细瞧着。 只见梧桐快步地走向襄王府的大门,那门口的小厮便忙迎了出来。 距离略略有些远,秦昭清看不清梧桐脸上的表情,也听不到他们说的话,只瞧见梧桐手舞足蹈地比划了几下,一个小厮转身进了府。 “小姐,我们且去丰乐楼等着罢,我是尽力了,就看这世子爷来不来了!”梧桐敏捷的抬腿便跳上马来,欣喜的面庞上,还挂着一行浅浅的泪痕。 “那人信了吗?”秦昭清抽出丝绢,细细地帮她擦着。 梧桐见秦昭清问起,顿时兴奋起来:“我同那小厮讲,自己是怡凤楼里的头牌靛青姑娘的丫鬟。靛青姑娘出了点急事,要请世子爷给拿主意。一开始那小厮似是不信,说他们家世子爷明日便会去怡凤楼,让略等一等。我登时就哭了,哭得那叫一个惨兮兮,那小厮许是没见过这阵仗,有些慌了,我这时候又拿出了那玉笔,说是信物,世子爷一看便知。那小厮便进去通报了。” 梧桐一通的手舞足蹈,对自己的表现很是满意。 秦昭清也抿嘴轻笑着,帮她擦泪的手忍不住轻推了一下她的头,笑叱道:“古灵精怪的丫头,说哭就哭,说闹就闹,也是那个小厮呆愣,就这么被你唬住了。” 梧桐捂着头傻笑着,突地又敛了笑意有些担心:“小姐你说,这世子爷看了玉笔,会来赴约吗?” 秦昭清低头轻捻着手中的丝绢,略略愁色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京都丰乐楼内,人声鼎沸。 虽说已是深夜,在这丰乐楼中吃酒听戏的人却不在少数,怪不得说这是京都第一楼呢。 秦昭清她们要了一个二楼的雅间,这雅间外面连着一个露台,可观楼下的景色和来往的行人。 秦昭清和梧桐拿了几碟子小食,靠坐在那露台的廊凳上。 初春的晚上,风还有些微凉。但当头的明月倒是夺目,如水的月色倾泻在廊前,让人移不开眼。 “小姐,你且坐着养养神,我来看着。我这个位置,一眼便能看到襄王府的马车来没来。” 梧桐拿着一叠子果子,斜靠在另一头,眼睛死死地盯着。 秦昭清轻笑着,略略闭了眼,这两日,自己是真的有些疲乏了。 风轻轻拂着,街面上略略嘈杂之声叫喊着,一时竟真有些困倦了。 “小姐!小姐!来了!来了!”梧桐兴奋的喊叫声,惊得秦昭清猛地一抖。 秦昭清抬手揉揉自己有些惺忪的睡眼,顺势瞧去。果然,那襄王府富丽堂皇的座驾,在人群中很是抢眼。 秦昭清低头略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转身走入了屋内。 梧桐唤来了小厮,交代了几句,小厮便下楼去了。 过了一会,门外传来了有些纷乱的脚步声。 “咚咚咚” “小姐,我将贵客给您引上来了。”小厮在门外低声说道。 秦昭清给梧桐使了个眼色,梧桐便走上前去开门。 秦昭清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抬头略抚了抚头上的发髻。 雅间的门被轻轻打开,站在门口的,是一位俊雅朗逸的青年男子,不用说,自是这襄王府的世子,宣文宏了。 只见他手拿一把折扇,面上含着笑,腰间还缀着那个梧桐交与他们家小厮的玉笔。他信步走进房间,左右看了看,便转头定神看向了秦昭清。 秦昭清蹲身作礼,轻声道:“见过世子。臣女已故威远将军之女,秦昭清。今日……唐突了!” 秦昭清半蹲着身子,没有即刻起来。 宣文宏细细打量着她,眼神有些玩味:“原来是秦大姑娘!我一路过来还在猜想,是谁能,能让这晋仰岳给出这支玉笔。看到秦大姑娘的姿容后,宣某有些明白了。” 说完朗声笑着,示意秦昭清起身。 秦昭清听了他的话,略略有些皱眉,知是他有些误会了,但又觉得现下解释略有些不妥,便低着头没有说话。 宣文宏打量了一下左右,又看了看秦昭清,摆摆手道:“想来今日秦大姑娘把我叫出来,肯定是有要紧的事要说罢,那便让这些下人都先退下吧!” 梧桐是个有眼力见的,她听世子这么说,忙和秦昭清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便和小厮随从一起退了出去。 秦昭清坐在桌前,轻轻摩挲着手边的茶杯,似有些踌躇。 宣文宏也不催,自顾自地喝着茶。 过了半晌,秦昭清终似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她从位置上站起身来,对着宣文宏郑重地做了个大礼:“宣世子,昭清求您帮帮博陵郡的百姓!帮帮我父兄!” 第31章 恩情 宣文宏忙抬手拦住,笑道:“这晋仰岳,没有同你讲吗?” 秦昭清满脸犹疑地抬起头,看向宣文宏的眼里,满是迷茫。 宣文宏了然了,摇头轻笑道:“我竟看不出,这晋仰岳,是这样的活菩萨呢!” 秦昭清的神色微变,她似是有些觉察出了什么,低着头,拧住了自己手中的丝绢。 “这玉笔,是我在他助我渡过险境时所赠。我当日言过,有朝一日,他若碰上事,只要他执这支玉笔来找我,我必竭尽全力相帮!” 宣文宏伸手至腰间,那腰间缀着好些香囊,那支玉笔淹没在其中,他将它轻轻取下,拿在手里轻抚着,又侧头细瞧着秦昭清的神色。 秦昭清心头震动,一时有些无措。她自然是想过,要求襄王府的世子相帮,事情又如此棘手,想来是要承一个很大的恩情的。但是她万没有想到,这恩情远比她所想的还要贵重百倍千倍。 她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承下了这个人情,她也有些惶恐,惶恐自己以后要怎么相还。 秦昭清踌躇着,沉吟着,天人交战。 宣文宏看出了她的纠结,轻叹了口气,道:“如若你觉得还不起这份情的话,你就把……” 宣文宏也有些说不下去。 “请世子帮我!” 秦昭清猝然抬起头,眼神似铁,神色坚决,朗声道,“请世子帮我!晋公子的这份情,我会慢慢还。但是博陵郡的百姓等不得,秦氏军数万将士等不得,我父兄……也等不得了!” 说到后半截,秦昭清已微微哽咽,她紧咬住下唇,泪涌于眶,却极力自持着。 宣文宏看着面前这个倔强又冷静的秦昭清,心底有些波动。 秦昭清泪光盈盈,神情恳切,白皙的脸庞上,因急切泛起微微的驼红,宣文宏这个情场浪子,竟感觉此刻自己的心,好似漏跳了几拍。 “我帮!请秦大姑娘,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细细地说与我听吧。” 宣文宏已经有些晕头了,他不敢直视秦昭清的眼睛,微微撇开头,道。 秦昭清一听他答应了,心头大喜,灿然笑开。 她忙将此事,细细说与宣文宏听了。 宣文宏听后,紧皱起了眉头,手不自觉地把玩着腰间的香囊,低头斟酌着。 他虽有心理准备,却不曾想过竟牵涉如此之广。 秦昭清定眼细看着他的神色,看来此事不太好办。 “你是说,这件事的关键,在那个博陵郡监事,吴青山?” 宣文宏定定地看着秦昭清,再三确认道。 秦昭清微微颔首。 宣文宏喟然长叹一声:“你可知,那吴青山是何背景?” 秦昭清一时愣在原地,她猛地想起,在士川营的大帐中,晋仰岳也问起过同样一个问题。 秦昭清此时的心被猛地揪起,不好! 宣文宏看着秦昭清这变幻的神色,知她已看出了端倪:“那吴青山,是谢国公的得意门生,是谢党!” 秦昭清本紧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松,双手有些虚软。这背后之人,竟是这位谢国公吗? 这位谢国公,向来与父亲政见不和,在很多朝廷要事上都是意见相左。但这也都仅限于在朝堂之上,难道在背后,他已经探出了黑手吗? 秦昭清在这春夜,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秦昭清低着头,咬着牙沉声问道:“如若这吴青山的背后,真是谢国公,那我们……就动不了他了吗?” 秦昭清纤瘦的脊背轻颤着,低着的脖颈白皙又倔强,宣文宏有些不忍:“秦大姑娘,宣某且尽力一试吧!如若我们敲山震虎,能逼得这谢国公断尾求生,那也算是能帮了博陵郡的百姓,还大将军清誉了。” 秦昭清蹙眉,似有些不敢信。 宣文宏抚着额头,脸上扬起一阵苦笑:“这晋仰岳,可真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 “小姐,怎得还是不悦呢?世子爷不是已经答应帮忙了吗?” 马车内,梧桐轻抚着秦昭清的手背,有些担忧。 秦昭清脸朝向车外,毫无表情,只觉得胸口闷闷的,脑中很混沌。 谢国公吗?竟会是他吗? 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瓦解秦氏军?制造混乱? 秦昭清脑中忽然钻入了晋仰岳的一句话:天灾……那也不一定吧! 秦昭清的眸子瞬间放大,放在膝上的双手瞬间握紧,她的心如擂鼓般重捶着,她实不敢将这些事,串联在一起。 “小姐,怎么了小姐?你的脸色,怎得这样的难看?” 梧桐在一旁看得心慌,她一把拉住了秦昭清的手,发现她的手冷如冰铁。这小姐是听到了什么,怎得如此神色不宁。 秦昭清抬手掀开车帘,将头探了出去,她需要用这凛冽的寒风,迫使自己保持清醒和冷静。 “如果谋害父兄的,另有其人,我又该……怎么办呢?” 秦昭清微闭着眼睛,轻声呢喃着,她的声音破碎,被带入了风中,四散无踪。 回到秦府后,一连两日,宣文宏那边都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昨日一大早,襄王府那边就派人来悄悄押走了秦康仁,按理来说,今日该有些眉目了。 秦昭清这两日一直是如坐针毡,寝食难安,今日一早的早膳便只用了两口,刚刚传来的午膳,又是只扒拉了两下就放着了。刚刚贵妈妈让小厨房特意做了她平日里最爱吃的桂花藕饼,她也说是吃不下。连日来的奔波忧心,让她原本就瘦削的身形,更清减了几分。 “我的大姑娘啊!你这样可是不行!妈妈我看了心疼啊,就算是有天塌下来的事,你也得吃点子东西进去不是。这会子,顺儿不是已经在王府大门口候着了吗。这一旦得了消息,必是会麻溜地来告诉你的。你且安心吃一点,听妈妈的话,乖!” 贵妈妈拿着一块饼,像哄孩子般哄着秦昭清。 秦昭清一阵苦笑,实是推拒不过,只能勉强咬了一小口:“妈妈,我真真是吃不下了。您且将这碟子点心放在这,我过会子一定吃!” 秦昭清知自己犟不过贵妈妈,只能用缓兵之计求饶着。 贵妈妈拿她没办法,轻点了一下她的头,宠溺地笑了。 “小姐!小姐!顺儿回来回话了!”梧桐从屋外急匆匆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 秦昭清捏在手中的糕饼啪的一下掉了,她缓缓从椅子上站起,张了张嘴,有些不敢问。 一旁的贵妈妈实是忍不住了,急道:“如何了?” 第32章 大牢 梧桐实是跑得急了,一口气上不来,半俯着身拼命地喘着。 贵妈妈在一旁歪着身子蹲身看着她,两只手在空中打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我的祖宗啊!你倒是说呀!你这是要急死谁!” “顺儿……顺儿传信来,世子……世子爷邀小姐去……牢城营。”梧桐捂着胸口,终是说了出来。 “牢城营……牢城营……” 秦昭清嘴里轻声念叨着,脸上渐渐涌上一丝喜色,应是成了! 贵妈妈在一旁细瞧着秦昭清的神色,也跟着笑开了:“梧桐,平儿,快!伺候姑娘梳洗更衣!时辰可是有些晚了!” 站在牢城营的大门口,秦昭清心头百感交集,前一次自己来这里,是手刃他吴应飞,才多久啊,却恍若已是前世之事。 正午的日头,照在这阴森的牢城营上头,都没了暖意。 “秦大姑娘,我们世子爷有请!”从里头走出来一个小厮打扮的,对着秦昭清作礼。 “是你!”梧桐定睛一看,这人不就是那晚在王府门口遇到的人。 对面的小厮好似一点都不意外,笑道:“小的叫青石,是世子爷的随侍小厮。那日见姑娘哭得伤心,便逾矩去通禀了,事后被我们世子爷好一顿责罚,现下还疼呢。” 说着又是一阵笑。 “世子爷看着这么好性的人,竟还……”梧桐捂嘴惊呼。 秦昭清侧头瞄了她一眼,神色有些复杂,扭身道:“青石,害你受累了。日后若有需要相帮之事,你自开口。” 说着示意了一下梧桐,梧桐领会,忙从钱袋子里拿出了一些银子递了过去。 青石四下瞄了一下,伸手接了:“姑娘日后有什么事,说一声就成。青石自当效力。” 秦昭清面无表情,微微颔首,三人便进了牢城营的内牢。 这牢城营是京都等级最高的牢狱所。它分内牢和外牢两部分,外牢多是关押一些以民犯官的,或是各类纠纷的,以平头百姓为主;而内牢则不同,内牢之中关押的,皆是有品级的官员。 这青石带着她们直往内牢而去,那么现下要去见的人,必然就是吴青山! 内牢之中,昏暗潮湿,两侧逼仄的牢房内,皆关押着一些重刑官员。这些人一个个蓬头垢面,血痕累累,发出阵阵恶臭。 整个内牢哀嚎声,呻吟声充斥,让人很是不适。 梧桐紧紧捏着秦昭清的手,发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一些可怖的记忆涌上来,秦昭清在努力地克制着。 “秦大姑娘,我们世子爷就在前头的刑罚室等着您。” 青石在前头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间暗室,那暗室的门是用很厚的生铁焊制而成的,上头还缠着一个巨大的铁索,看着有些骇人。 秦昭清深呼了一口气,捏紧梧桐的手,朝前走去。 刑罚室的铁门被缓缓拉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让秦昭清不觉眯起了眼睛。 “秦大姑娘。” 本坐在里头的宣文宏,此时站起身来。 秦昭清站在门口顿了一下,缓缓走了进去。 “宣世子。”秦昭清欠身作礼。 宣文宏抬手回礼,引着秦昭清入座。 这刑罚室内,可怖的刑罚工具摆满了一旁的架子,发出幽幽的冷光。地上淌着的黑红色污水,发出令人作呕的腥味。 正前方的刑罚立柱上,正绑着一个头发散乱,鞭痕满布的人,那人喉间还发出一些粘液翻滚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那人好似听到了他们说话的声音,轻晃着脑袋,艰难地抬起头。那黏着血水的发丝,粘在他青肿的脸上,眼眶开裂,鼻梁断裂,连嘴角,都豁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他朝着秦昭清阴森的一笑,那口子便流下了一行血水。 秦昭清站在原地,双目淬冰,与他对视,毫不退避! 那人张了张嘴,扯着嘶哑粗粝的声音,阴冷地笑道:“这位想必就是,秦大姑娘了吧!” 秦昭清盯着他的双眼,冷然道:“吴青山,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做?为何要如此污蔑我父兄?为何要置博陵郡的百姓于水火?” “呵呵!为何?那你得去地底下,问问你那位威名赫赫的威远大将军了。问问他是如何不将我放在眼里,视我这个朝廷命官为无物的,问问他是如何官威赫赫,架空我的所有权力的,所有今日种种,皆是他咎由自取!” 吴青山狂怒地拉扯着手脚处的铁链,发出放肆的狂笑。 秦昭清眸色变暗,眼底怒火交织,胸口起伏。 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抬手拿起一旁烧得通红的火钳,对着他的胸口就是一记:“你此番所言,究竟是受了谁人的指使?你如若再信口雌黄,信不信我让你生不如死!” 灼烧着的火钳,深深地扎入了吴青山的前胸,冒出皮肉烧焦的味道,令人作呕。 吴青山脸上青筋暴起,口鼻歪斜,登时没了响动。 秦昭清拎着那滋滋作响的火钳,额角渗出密密的冷汗。 宣文宏上前来,伸手从秦昭清轻颤的手中拿过了火钳,示意梧桐将她扶到桌前坐下。 “他已然晕死过去了。秦大姑娘也无需和他再费口舌,他现已招供,博陵郡一事皆是由他所为,那些米粮都被他卖给了附近的粮署,这些粮现下我均已派人追回。不日,博陵郡的百姓就都能买上平价的米粮,不会再有人饿死。你父兄的污名,也会得到洗刷。你且安心,莫要再伤怀。” 宣文宏让人将晕死过去的吴青山拖了出去,对着秦昭清柔声说道。 秦昭清此刻还有些怔愣,刚刚自己实是强撑,此刻整个人都一阵战栗。 “真的,没有背后之人了吗?”秦昭清倚靠在桌边,抚着胸口,似是有些不信。 宣文宏眉头深锁,轻叹道:“我此番,是拿出了之前吴青山所督办的通州堤坝修筑和吴承园避暑山庄修筑之事,逼他就范,他才肯认。据他的供述,我找不出破绽,似确是他为一己私欲,所行此举。” 秦昭清凝着双眉,心头仍笼着一些疑云,她隐隐觉得,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但看现下这情势,她知自己暂没有追查下去的能力。 “昭清感恩世子,此次能有这样的结果,全都仰赖世子的费心周旋。昭清铭记于心!” 秦昭清站起身来,郑重地朝着宣文宏做了一个大礼。 宣文宏忙侧身避开,朗声笑道:“你这情,还是记到晋仰岳的头上吧,我可不敢居功。” 秦昭清低着头,微微颔首。 “秦大姑娘,这支玉笔,你且收着吧。他既然给了你,就是你的了。你要留着也罢,要还给他也罢,都由你!” 秦昭清脸上闪过些许都错愕,但还是垂着头,伸手接了。 “这玉笔,于我们三人,终是有些特别的。” 第33章 做局 走出牢城营的大门,秦昭清抬头望了望天,似是晴了一些。 几缕柔光照在身上,心头好似也暖了一些。 “梧桐,且让焦二驾车回去吧。你同我走走。” 梧桐应了,上前几步和焦二嘱咐了几句,清脆的马蹄声便渐行渐远了。 秦昭清提了提自己的裙摆,缓步走在这长长的甬道上,自己纤瘦的身影印在这青石砖上,被落日余晖拉得老长老长。 这一路缓步走下去,自己身后已再无父兄。日后想护住的人,拼死,都得护住!因为她秦昭清,已经不忍,也不能再失去! 轻轻抬起头,不远处的天际被烧得火红。秦昭清定定地看着,眼角泪珠滑落,父兄!昭儿想你们了! “大姑娘,现下这些烦扰的事皆已处理妥当了,接下来你可得好好花心思在自己上头了!” 晨起,贵妈妈帮秦昭清梳洗着,嘴里不住地絮絮着。 昨日晚上,秦昭清睡得格外香甜。 许是春困,直睡到日上三竿,还觉得自己困倦不堪。 贵妈妈看秦昭清这睡眼迷蒙的样子,知她是没把自己的话听进耳里,忍不住又在一旁念叨:“清凉轩那位,自打从上次文大娘子走后,就早早地开始预备着了,那真真是好大的阵仗!先是让人从云香阁买了时下最抢手的云锦缎子,各色一匹,足足买了有十来匹。又去巧衣坊,叫来了那菊师傅。菊师傅大姑娘晓得吧,就是眼下京城的妇人们抢着请到家里的裁衣师傅。那菊师傅在他们那清凉轩待了整整一下午,走的时候,天都擦黑了。这明摆着是想在春宴雅集会上,压姑娘一头,姑娘可断断要留心些!” 秦昭清听后,只淡淡发笑:“无事,她自准备她的,到时候她能在雅集上艳压群芳,也是秦氏的脸面不是。” “哎哟我的大姑娘,你可真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任她这狐媚模样,你也融她!一个庶出女,怎么如此张扬。”贵妈妈在一旁拧着手巾,脸上神色很是愤愤。 秦昭清伸手接过热手巾擦着,眼睛看了眼旁边的妆匣子,似是想起了些什么:“梧桐,上次文大娘子和柳大娘子送来的那些钗环首饰,都收起来了吗?” 梧桐正在一旁用火斗给秦昭清熨外衣,听她问起,回道:“是的呢小姐,那些个东西你说暂且用不上,我便和平儿一起将他们分了类,收入私库了。” “且去挑几样艳丽的,送去清凉轩吧!” “小姐!” “大姑娘!” 听秦昭清要挑拣首饰给清凉轩送去,贵妈妈和梧桐都是又惊又恼。 “小姐,这清凉轩每日里都在背后嚼您舌根,一个个都没安好心思,你怎得还要送首饰给那两人。这可不就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嘛。” 梧桐拿着火斗都来不及放下,急急地走到秦昭清的身边蹲下。 贵妈妈在旁轻唾了一口,骂道:“什么没脸没皮的东西,姑娘还要送东西给她们。你这前几日不在,那几个按捺不住的,都来偷瞧过多少次了,都巴不得抓到点姑娘你的错处。每回子被我瞧见了,我都是一顿好骂,轰出去!你说这帮子没心没肺的,你还对她们这么好,做甚?” 秦昭清也不恼,拿着梳子坐在铜镜前,梳着自己额前的碎发,轻笑道:“好啦好啦,你们说的我怎会不知。你们且按我说的,挑捡几样送去,我自有打算。” 梧桐无法,只能嘟囔着,不甘不愿地选了几件,让平儿送去了清凉轩。 “替我谢过你们大姑娘,也不知她病好些了没有?”吴小娘斜靠在软榻上,摇着软扇,似笑非笑。 平儿将手中的匣子交给了赖妈妈,轻声回道:“我们家小姐将养了这几日,已好得差不多了。想着过几日便是春宴雅集了,便派我来送几样首饰给二姑娘。这些首饰是上次柳大娘子和文大娘子来的时候拿来的,大姑娘说她一个人也使不过来,就分给姐妹们一同戴。” 吴小娘听后,神色略略一变,用丝绢掩鼻,复而笑道:“大姑娘有心了!真正是姐妹情深,丽儿有大姑娘这样的长姐,是她的福气!” 平儿低头作揖,躬身退下了。 刚刚跨出清凉轩的拱门,就听到里头传出一阵打砸的声音。 “秦昭清那贱人,得了几件登不得台面的玩意,就急吼吼来我这里显摆了!处处摆着嫡女的款,做这个贤惠样给谁看呢!” 秦昭丽气得七窍生烟,将平儿送来的小匣子,连同桌上的花瓶一起,一股脑儿全给砸在了地上。地上立时碎片四溅,一片狼藉。 “哎哟哟,我的小祖宗哟。你生气归生气,可别把这些个宝贝给砸咯!” 那赖妈妈在一旁忙不迭地拦着。 吴小娘坐在一旁,斜睨着被气疯了的秦昭丽,有些微恼:“你在我这屋里头,耍的哪门子的威风。人家本就是秦府的嫡女,现如今又是这府里的当家人,要恶心你,压你一头,你有何话可说?那文大娘子和柳大娘子来,如若不是我叫绯儿去前厅打探情况,那秦昭清,连让你出现的机会都不会给你。丽儿,我们现如今就是人家砧板上的鱼肉,任人揉捏罢了!” “我不服!我秦昭丽哪一点比不上她!论样貌,论才情,她可及我十分之一?她就空占了一个嫡女的名头,但那又如何!现下京都里头,哪个不晓得她秦昭清是个狠绝不祥之人,她这辈子是没指望了。小娘,你且等我在这春宴雅集上艳冠群芳,觅得一佳婿,那我们以后的日子,自不必再仰人鼻息。” 秦昭丽站在那,钗横鬓乱,脸上绽出近乎病态的笑意,阴森可怖。 吴小娘走上前来,拍拍秦昭丽的肩头,叹道:“清儿,此次雅集,你必得博得头彩,让所有京都里的公子都知道,我秦府,还有你这样一位风华绝代的小娘子。” 秦昭丽眸子一闪,嘴角轻扯,拢了拢自己散乱的发髻,仰着头,好似一只骄傲的孔雀。 她俯身捡起那砸在角落的金丝点漆匣子,轻抚着,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之色:“秦昭清,你休想困住我!” 第34章 疑云 “清姐姐,你好久好久都没有去闻香阁看我们了。我和磊儿可都想死你了!” 秦昭清正在厢房里,和守金查点着这几日府中的账簿,秦昭白带着幼弟秦闻磊从屋外走了进来。 “来!过来!来大姐姐身边坐。”秦昭清对着秦闻磊招着手。 这秦闻磊,今年才十岁上,是家中最小的孩子。生的虎头虎脑的,又极其聪明好学,是而大家都很宠爱他。 秦闻磊乖巧的走到秦昭清身侧的小塌上,坐下了。秦昭白也笑嘻嘻的坐在了一旁。 秦昭清对着守金摆了摆手:“今日就到这吧,剩下的我们明日再查点。” 守金应下,躬身退下了。 “梧桐,去小厨房那些栗子糕和牛乳茶吧,他们两个小馋猫爱吃。” 秦昭清爱怜的摸摸秦闻磊的头:“这磊儿,近日好像不怎么长个呢?” 秦昭白有些茫然的看了看秦闻磊,眨着眼睛傻愣愣的:“有吗?我日日见他,倒没觉得。” 秦昭清又细瞧了几眼,感觉是自己多心了,便没再说。 梧桐端上来了几碟子点心和一壶热气腾腾的牛乳茶。 秦昭清捡起一块温热的栗子糕递给了一旁的秦闻磊:“磊儿最喜欢大姐姐小厨房做的栗子糕了,等会子走的时候,让梧桐姐姐给你包一点带回去吃。” 秦闻磊有些羞赧地挠挠自己的圆脑袋,推拒道:“大姐姐,我近几日无甚胃口,还是不吃了吧!” 秦昭清一愣,抬眼看了下秦昭白,秦昭白只顾着自己大快朵颐,没有注意。 秦昭清将栗子膏放回了碟子,给秦闻磊又到了杯牛乳茶,他倒是接了。 “清姐姐,过几日襄王府的王妃是不是要办一个什么春宴雅集?” 秦昭白往自己嘴里塞了好些点心,此刻两颊胀鼓鼓的,说话都说不清了。 秦昭清忍不住轻笑,忙将一旁的牛乳茶递给了她:“慢些吃,又没人和你抢。以前磊儿还和你一同抢着吃,今日这小子不知怎的了,平日里最爱的栗子糕都不吃了。” “不晓得他,这几日用饭也不甚香。” 秦昭白将一整杯牛乳茶一饮而尽,擦了擦嘴,心满意足。 秦昭清轻拧着秀眉,有些捋不清。 “清姐姐,那个春宴雅集,我也可以去吗?” 秦昭白两只手扒在小几上,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透着股隐隐的期待。 秦昭清抬手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头,宠溺道:“自是带你去的。” “我就知道清姐姐最最好了!那春宴上,必定有许多许多的好吃的。蟹酿橙必是有的,炙羊肉也该是有的,水晶脍如果也有的话,那我可真真是不能错过了。” 秦昭白嘟着个嘴巴在那摆着手指头数着,人家的小娘子们,都是指望着去这春宴上寻个好郎婿,她倒好,是去吃美味佳肴去的。 秦昭清在旁捂着嘴轻轻摇着头,自家的这个三妹,还没长大呢。 秦昭白和秦闻磊在秦昭清这玩闹了会,秦昭清本想留他们用午膳,但秦昭白说自己园子里午膳准备了鸽子汤,便不留了。 两人走后,秦昭清叫来了贵妈妈,有些犹疑地开口道:“贵妈妈,现下那个闻香阁里照顾小公子的,是哪个妈妈?” 贵妈妈有些不明就里,思忖了下道:“是荷妈妈啊。怎的了?姑娘。” “荷妈妈……”秦昭清轻轻念叨着,“荷妈妈是春小娘的陪嫁吧!那按理说不该有什么纰漏才是啊。” 贵妈妈听了秦昭清这只言片语,心头有些明白了:“姑娘你是说,担心那荷妈妈动手脚对小公子不利?不应该啊。她是跟着春小娘来的,自小就养着小公子,如珠如宝一般。前几年清凉轩的那个也不是没拉拢过她,不是都被她驳了。而且这荷妈妈和那骚蹄子贤妈妈不一样,那骚蹄子见钱眼开的,为了那几个臭钱就做了清凉轩的屎棍子。这荷妈妈就她一个人,她一心就扑在闻香阁里头,你要说她要对小公子不利,我倒有些不信。” 秦昭清伸手轻捏着一旁的栗子糕,叹道:“我也想不明白,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罢了罢了,没影的事,姑娘休要在多思多虑了。小小年纪,心这么重,可如何了得。” 贵妈妈在一旁打着哈哈,薛医士的叮嘱还在耳边,实是不敢再让姑娘忧虑过甚了。 这事,就算是暂且搁下了。 春日里,日头还短,晚膳刚刚上桌,外面的天色,就已经擦黑了。 今日晚膳做得清淡,其中一个嫩炒藕尖,倒是爽口。 秦昭清坐在桌边闲闲地吃着,随手又拿起一旁的《风雅集》看了起来。 “小祖宗,吃饭不好好吃,还要看这劳什子的闲书,也不怕胃里积食,不消化。” 贵妈妈在一旁布着菜,不觉絮叨。 秦昭清听了只微微一笑,自顾自的看着。 梧桐从外头行色匆匆的进来,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在。 进了门后,刚想张嘴,又偷眼瞄了瞄一旁低头布菜的贵妈妈,噤了声。 秦昭清自打她一进屋,就已注意到她这不似平常的神色,抬手便将书放到了一旁,对着贵妈妈柔声撒娇道:“贵妈妈,今日这笋有些咸了,用完晚膳后,我还想再吃碗甜羹压一压,你帮我去跟小厨房关照一声吧。” 贵妈妈哪里经得住这个,忙连声应下,去了。 “说吧。什么事,神神秘秘的。”秦昭清又拿起了一旁的书,低头看起来。 梧桐略带喜色地靠近,附耳轻声道:“小姐,晋公子在后门的矮墙处等着你呢!” 秦昭清拿着书的手猛地一顿,扭过头有些错愕和不信:“晋公子?” “是啊,刚刚顺儿传进话来的,说晋公子从新野郡回来了,路过这边,来看看你。” 梧桐一脸的欣喜,看来上一次晋仰岳救了他们之后,梧桐已经对他彻底改观了。 秦昭清还是有些踌躇,她捏着书,锁紧了秀眉。 “小姐,且快些吧!等下他们在那等久了,也打眼。” 梧桐忙去衣架上拿了件披风,出声催道。 秦昭清紧捏着书本的手,松了,她转身走到妆台前,拉开最底下的那一层,将那支玉笔,揣在了自己的衣袖下。 晚膳时分,园子里走动的人甚少,秦昭清和梧桐快步匆匆的走到后门。 “小姐,这边。” 顺儿早已等候在那。 暮色沉沉,晚风习习,转角不远处,一位广袖白衫的少年郎正端立于马侧。 “秦大姑娘,近来可好!” 第35章 相见 秦昭清顿步于原地,遥遥相望着。 两人四目相交,有些话没有开口,却又好似已胜过千言。 仅几日未见,她好似又轻减了几分,不过面色,倒是比之前好上了些许。 晋仰岳信步走上前来,揶揄道:“怎得?又不认识我了?” 说完,自己低头笑了。 秦昭清也不觉跟着笑开,他们二人见面,开口第一句,好似总是这个。 晋仰岳嘴角的笑意还未散去,盯着秦昭清的眼,有些深邃:“事都已办妥了吧?” 秦昭清点点头:“都妥了。世子办得很是上心,现下博陵郡的百姓都已买上了平价粮,青乌大营也军心稳定了。” 秦昭清略顿了顿,歉然道,“晋公子的大恩,昭清一时难以为报。只望来日若有时机,昭清定万死不辞!” 晋仰岳眸色一变,嘴角扬起一抹诡笑:“秦大姑娘若要报恩,晋某眼下就有一桩。” 秦昭清有些愕然,抬头看他,又见他神色严肃,不似玩笑:“昭清人微言轻,恐无法……” “你定能帮得上!”晋仰岳言辞凿凿。 秦昭清定眼瞧着他,神色复杂,脑中不知怎得,突得就闪过了当日在柳妃宫中,柳大娘所说的,晋仰岳和顾家长女议亲之事。 秦昭清眯眼瞧着,沉吟了良久,冷声道:“那晋公子且说来听听。” 晋仰岳看着她忽变的神情,转冷的态度,知她是想歪了,嘴角不觉浮起一丝坏笑,故作为难地思忖着。 秦昭清不觉有些心焦,她怕晋仰岳真的说出一些令她为难的要求,自己又欠他如此大的一个恩情,不知要如何开口婉拒。 “秦大姑娘是否正在暗自揣测,我有何为难之事需要你相帮呢?” 晋仰岳不知何时,赫然站在了秦昭清的近前,剑眉星目陡然放大,惊得她猛地一个踉跄,退后了好几步。 晋仰岳也是一惊,忙伸手想去扶,却只抓住了一个衣角,还没握紧,就被秦昭清一把躲开了。 “晋公子,请自重!” 秦昭清双颊微红,怒目扬眉,很是不悦。 晋仰岳低头扶额,一阵苦笑,看来自己的玩笑有些过头了。 “好好好,不闹了!不闹了!是晋某唐突了!”晋仰岳忙作揖求饶道。 秦昭清听他如是说,虽还是不悦,但面上略略松了些。 “夜深了,知道博陵郡的事已处理妥当,我便也安心了。” 晋仰岳边说着,边转身对石泉使了个眼色。 石泉忙回身去马上取了个小布袋下来。 “这是新野郡特有的岭南之花,对治疗心悸、夜惊、多梦有奇效。我看秦大姑娘面色不好,眼下有些青黑,是而叫人准备了些。秦大姑娘姑且试试。” 石泉将那布袋子递给了一旁的梧桐,梧桐忙伸手接了。 秦昭清粉唇微张,有些许错愕,她没想到晋仰岳的心思会如此之细,更没想到他会为自己准备这些。 一时思绪有些纷乱,也不敢抬头细细分辨,只微微欠身谢过了。 晋仰岳眸色沉沉地看了她一眼,似是还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走了!” 晋仰岳回身上马,准备离去。 秦昭清突地捏到了自己袖底的玉笔,忙出声相拦:“晋公子,且等等!” 勒马急停,晋仰岳有些愕然。 秦昭清定身站在马下,微凉的夜风拂过她瘦削的身形,有些弱柳扶风的味道。 她从袖底拿出那一支莹透的玉笔,递了上去:“世子说,他事情已经办完了,但这玉笔他已经送出了,就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是而让我交还给你。” 晋仰岳低头看着秦昭清手中的玉笔,神情有些复杂,他捏了捏手中的缰绳,略略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喃道:“可这笔,我是送给你的……” “驾!” 清脆的马蹄声在那青石板的街面上越行越远,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秦昭清手捏着那玉笔,怔愣在原地,如水的月色倾泻在她的脸上,折射出淡然的忧伤。 “小姐?” 梧桐在旁轻声唤着。 秦昭清默默地收回了视线,缓缓转身:“回去吧!” 一连几日,秦昭清都懒懒地窝在听雨轩中看书、品茗,难得的闲适。 “那晋公子给的药,还真管用。我们姑娘喝下去,这几日晚上都睡得安稳,睡得香进得也香,这小脸啊,总算是长了些肉了。” 这日一早,贵妈妈便拿着刚刚熬好的药走了进来。 那岭南之花确不愧为新野郡的名贵药材,秦昭清这几日,自觉精神好了许多。 “贵妈妈,开春了,让顺儿带几个小厮,把园子里的树修剪修剪,再把大哥哥给我做的那个木秋千扎上去,我得空了能在园子里头耍耍。” 秦昭清拧着鼻子,将那药一口闷了下去。这药效果虽好,但着实是苦。 贵妈妈忙将一碟子蜜饯递了上来,连声应下。 “梧桐和平儿呢?一大早就没见她们两个。” 秦昭清左右看着,这两个小丫头又不知道跑哪野去了。 贵妈妈在桌边收拾着药罐子,嗔怪道:“昨儿个闻香阁那边的香蕊,说是老子娘给带了家乡的香沫子过来,这不这两个臭丫头一大早就去了。” “原是这样,那倒不稀奇了。姑娘家家的,自然爱娇些。等会等她们回来了,我也闻闻是多好闻的香沫子,到时候让她们俩给咱们匀一点,贵妈妈你也抹一点。” 秦昭清在旁捂嘴偷笑,揶揄着贵妈妈。 贵妈妈作势要打:“姑娘就拿我老婆子耍闷子,我这把年纪还抹香,那岂不是捡粪插花,纯臭美。” “哈哈哈哈。” 主仆二人闹作一团。 “小姐!小姐!出大事了!” 梧桐和平儿着急忙慌地从屋外跑进来,脸上都还一副惊惶之色。 “你们两个不是去了闻香阁吗?怎得如此惊慌,且慢慢说,别吓着姑娘。” 贵妈妈在一旁拉着梧桐,问道。 梧桐抚着胸口,匀了口气,急道:“那个,那个三姑娘,三姑娘她不好了!” 秦昭清拿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顿,惊得站起起来:“怎得不好了?” “三小姐上吐下泻,脸上还长满了血红色的斑点,看起来很是吓人呢!” 第36章 自保 秦昭清顿时紧张起来,这秦昭白和她不一样,自小身体就很好,从未有过什么病症,连头疼脑热都没有过,这次怎得起的这样的急,突然就这么严重了呢? “叫医士来看了吗?”秦昭清忙着让贵妈妈替她更衣。 梧桐也很是心焦:“春小娘说是派人去请了。” “走!同我去瞧瞧!” 秦昭清带着梧桐,行色匆匆地赶去了闻香阁。 这闻香阁在秦府的西北角,园子不大,比较僻静,平日里甚少有人来。 “三妹妹现下如何了?医士来了吗?”秦昭清掀帘快步入了内。 厢房的软榻上,秦昭白正虚弱的躺着,嘴里还不时的发出低低的呻吟声。秦闻磊跪在脚边吓得直哭,春小娘和荷妈妈围在一旁神色焦急,一旁的医士,正在桌边写着方子。 春小娘见秦昭清来了,忙转身相迎,还没开口,已泪水盈盈。 “小娘莫要慌,医士看过了,几剂药下去定能好的。”秦昭清轻拍着春小娘的手宽慰着,而后向塌边走去。 “现下感觉如何了?”秦昭白的情况瞧着不太好。脸上起了好些疹子,嘴唇发白还起了皮,因着低热,还有些许迷糊,低声说着胡话。 秦昭白看着心头有些慌。 “大姑娘且先坐吧,我们坐下说话。”荷妈妈在一旁招呼着,叫人搬来了几把交椅,上了一些茶点。 秦昭清应着,转身坐下了,眼睛还是担忧的留在秦昭白的身上看了好几眼,才转头瞧了眼正在写方子的医士,温声道:“这位医士我倒是眼生,不是前头一直给我们瞧病的薛医士和顾医士。” “小的是寿宁堂的……”那医士听了,准备起身回话。 “哦,这位是郭医士,他的医术也很好,我时常叫他来的。”一旁的春小娘抢断了话头,神色有些急切。 秦昭清微微蹙了下眉,心头涌上一丝怪异的感觉,又说不上来,淡声问道:“那敢问郭医士,我三妹妹这得的,是什么病症呢?” 那郭医士站起身来,先是侧头瞄了一眼春小娘,而后对着秦昭清作了个揖,道:“回大姑娘,这三姑娘因是饮食不洁,引起的脾胃不和,我这边开了个理气护脾的方子,先吃上几剂看看效用。” “饮食不洁?”秦昭清抬眼看了看一旁的荷妈妈,那荷妈妈神色有些复杂,“如若是饮食不洁所致,怎得其他人都无事,单单三妹妹出了问题,他们吃的,可是一锅端饭菜。且我头一次听说,这饮食不洁还会让人脸上长这么多红疹子的。” 秦昭清自从进到这个屋子后,就觉得透着一股子不对劲,心头的疑云笼的越来越大。 “这……这每个人的体质不大相同,自然症候也不大相同。许是这三姑娘的体质,较常人要弱上一些,是而……是而……” 那郭医士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秦昭清不觉冷哼出声:“可我们这三姑娘,恰恰是这些人里头身体最好的一个,从小无病无灾,连个头疼脑热都不曾有,你这话,我倒是有些奇了。” 郭医士站在一旁,额角渗出了滴滴汗珠,嘴巴里吞吞吐吐的。 “许是……许是那笋子吃多了,伤了脾胃了。昭白见那新上的笋子鲜嫩,多食了一些,想来是胃里不适,积住了。” 春小娘在一旁扯着笑打着圆场,朝着那郭医士使了个眼色,那郭医士便背起药匣,乖觉的跟着香蕊快步出去了。 “姐姐今日早膳,压根就没有进笋子。”坐在一旁抽泣的秦闻磊,轻声嘟囔着。 秦昭清回头盯着面前站着的春小娘,眸子中满是探究之色。 春小娘的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抢着道:“那个,那个你姐姐吃的时候,你出去疯玩了,并没有看到。” “荷妈妈,你说!”秦昭清冷着脸,神色晦暗不明,眼中有些情绪正在涌动,“三妹妹和磊儿,是荷妈妈你一手带大的,要说整个秦府之中,谁最疼他们两个,我觉得连春小娘,都得排在你之后。你且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秦昭清的这一番话,恰好说中了荷妈妈的要害,只见她低着头,双肩抖动,有些不能自持。 突地一下,她跪倒在地,泣声道:“大姑娘!我们三姑娘和小公子,他们……” “荷妈妈!” 春小娘在一旁厉声呵断,脸色变得灰青。她侧过头,脸颊淌下两行清泪。 秦昭清倒是有些看不清她了。 “小娘,姑娘!事到如今,你就说了吧!自打你嫁过来,我就跟着你,二十余年了。我们每日里都小心谨慎的过日子,就怕哪一天一不小心,行差踏错了,害了三姑娘和小公子。但是眼下,旁人还没来害他们呢,你怎得自己先下手了呢!” 荷妈妈伏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秦闻磊忙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她:“荷妈妈!” “我的小公子啊!”荷妈妈伸手抚着秦闻磊面黄肌瘦的小脸,心头又是一阵痛惜。 春小娘在一旁,也登时绷不住了,掩住面,痛哭起来。 秦昭清神色很是复杂,此刻她心中已然猜到了一二,但她实是想不明白,这春小娘为何要如此。 “小娘,且别哭了,三妹妹还病着,你就同我一五一十的说了,我们也好想办法让她尽快好起来。” 秦昭清伸手扶过春小娘坐到了椅子上,柔声道。 春小娘抽噎着,慢慢止住了哭声,侧身微微瞧了秦昭清一眼,有些难以启齿。 “大姑娘,小娘说不出口,且由老奴来说吧。” 荷妈妈在一旁搂着秦闻磊,擦着眼泪道,“这说起来,终究是我们小娘想错了主意。她在这府里,一直是寄人篱下仰人鼻息,清凉轩的那几个,只要一逮着机会,就想着法的搓磨我们。将军还在时,尚能看顾一二,现下将军去了,我们小娘心头不安呐。” 荷妈妈揉了揉秦闻磊的脑袋,叹气道,“眼下这个光景,大姑娘你虽有心帮衬我们,但府里人多事杂,终究是顾不过来的。小娘就想着,让三姑娘和小公子不要那么打眼,也就能谋一条活路出来。” “所以……” 秦昭清心头略惊,有些不敢细想。 春小娘侧过身不敢看她,荷妈妈顿了下足,咬牙叹道:“小娘也是没法子了,就给小公子和三姑娘都下了些药。” 第37章 自伤 “下药?” 秦昭清眼皮一跳,放在小几上的手,略略紧了几分。 荷妈妈抬眼细瞧着秦昭清的神色,轻声道:“小娘想着,大公子不能主事,尚且被那有心之人指使,被贤妈妈那个贱婢作践。我们小公子一日日的大了,难免旁人不眼热。三姑娘又一心想去春宴上,小娘苦劝了好久都劝不住,想那春宴可是好去的,多少小娘子都要去争个头彩,一个不小心,就成了人家的靶子。是而……是而小娘就给小公子喂了点食欲不振的药,给三姑娘喂了点发疹子的药,这样外人看来,小公子整日面黄肌瘦的恐不堪用,三姑娘去不了春宴了,也就不会将我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只是……只是那药量恐是没控好,下得大了些,竟害得三姑娘病得这样重!” “糊涂啊!真真是糊涂至极!” 秦昭清在一旁听得怒意翻涌,瞧着一旁秦闻磊病恹恹的样子,更是又气又痛。 春小娘在一旁,立时就痛哭起来,直哭得肝肠寸断,涕泪横流。 “这个家,父亲不在了,自还有我。昭白和闻磊,我定会看顾。清凉轩的那帮人再有能耐,再有手段,也不能真将你们如何了。怎得会这么糊涂呢?” 秦昭清显然也是想不透,春小娘到底为何要如此。 春小娘在一旁哀哀戚戚,荷妈妈抱着秦闻磊缩在角落,两人的眼睛都不敢正视。 秦昭清的眼睛在他们几人身上来回逡巡着,心头似有乱麻,捋散不清。 清凉轩的那几人,自不是善茬,以前也确是多有为难,但要给自己的一双儿女下药,这对一位母亲来说,得是多大的决心,多大的苦楚才能如此呢? 忽而,一个让她不敢细想的念头涌了上来,她顿了顿,迟疑着,踌躇着。纠结了好半晌,才微抖着双唇,颤声说道:“恐怕小娘你想防的,并不单单是那清凉轩吧!” 那春小娘的后脊猛地一缩,抽噎声也顿停了下来,荷妈妈垂着头,不敢直视秦昭清。 秦昭清的心头顿时了然。 通了,这样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小娘不止是怕清凉轩的来搓磨,也怕我来欺压,是吗?” 秦昭清声音淡淡的,心下却冷了几分。 春小娘在那拧着自己的丝绢,泪水滚滚,她想开口辩解,却说不出一个字。 “小娘可是错想我了。在这个府里,大家原都是骨肉血亲。昭白、磊儿又从小与我交好,我怎得会忌惮他们呢?我知道小娘所想,你怕我会忌惮磊儿来夺权,你也怕我忌惮三妹来与我争艳,所以你就自己先下手,以此来藏拙。小娘,这许多年,你是真的不信我吗?” 秦昭清的心感觉被人捏住了一般,又酸又疼,有些喘不上气。 “我……我……”春小娘嗫嚅着。 “清姐姐,我信!” “我也信!” 蓦地,从两旁传来了两声坚定的回应。 不知何时,躺在榻上的秦昭白转醒了过来,她双肘撑在榻上,转过头泪眼蒙蒙地说道。 窝在荷妈妈怀中的秦闻磊,也挣脱了出来,站在秦昭清对面,目光灼灼。 秦昭清顿时感觉一阵眼热,两行热泪翻涌而下。 一旁的春小娘看得呆愣,荷妈妈在旁推了她一把。 “是我!都是我错了主意!大姑娘,要罚就责罚我吧!”春小娘回转神来,忙低头哭诉。 秦昭清搂着秦闻磊,坐在榻边,怜惜的摸着秦昭白瘦削惨白的小脸,叹息道:“小娘,昭清不是无情之人。骨肉血亲,无论何时何地,在我心中都是最重。只要你们不负我,我秦昭清,定不负你们!” 秦昭清的眼神定定的看着眼前的春小娘,神色异常肃穆。 春小娘也定定的回视着她,这一刻,两人达成了某种默契。 “梧桐,快去将薛医士请来吧。让薛医士瞧瞧,我们昭白或可还能资色绝伦的去参加春宴。” 秦昭清爱怜地看着秦昭白,眼眶含泪的笑说道。 两姐妹将手握在了一起,久久没有放开。 “小姐,你当这个家可真难,怎得连他们闻香阁的人,都要防着你。” 回去的路上,梧桐有些为秦昭清打抱不平。 秦昭清略略有些苦涩的一笑:“在深宅大院里头,如若没有利刃在手,得以自保。那么示弱,可能就是弱者唯一求得生机的方式。春小娘就是因为深谙此道,这才会错了念头,走了这条歪路。” “可是小姐平日里待他们这样的好,她怎得还是会觉得你要害她呢?” “她倒不一定是觉得我要害他们,她只是不信,不信我在权力面前,仍愿意给他们留一条活路。是而,在这后宅之中讨生活,我们永远都要握有属于自己的利刃,千万别做那砧板上的鱼肉。” 梧桐听得似懂非懂,有些愣神。 秦昭清深吸了一口气,灿然道:“不想了!我们赶紧回园中,看看顺儿他们有没有给我们扎好秋千了。” “走!” 说到有好玩的,梧桐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看着梧桐烂漫的背影,秦昭清确是百感交集,这个家,自己到底还能支撑多久呢? 接下来的日子,府里倒也太平,除了那秦昭丽因为一些小事又招猫逗狗的闹过几回子,其他都是一切顺遂。 秦闻磊停了药,又恢复了往日的食欲,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每日里光是茶果点心,都要吃掉好几盘。秦昭白吃了薛医士的几剂药之后,也是一日日的好起来了,现下已然痊愈了。 “清姐姐!清姐姐!” 秦昭白笑容晏晏地跑了进来,跟在她身后的香蕊也是跑得气喘吁吁。 “慢一点慢一点!都快及笄的人了,怎得还这样的调皮。看看你,跑得满头的汗。” 秦昭清嗔怪着,拿起一旁的丝绢帮她擦着。 “清姐姐,我刚刚做了一身长衫襦裙,你帮我看看好不好,穿去春宴是否得体。” 秦昭白一刻也不得歇,接过香蕊手中捧着的新衣衫,给秦昭清展示着。 “哎哟,三姑娘这个新裙子好看。色头鲜亮,布料也好,这金丝纳底,看着光彩夺目的,春日里头穿,再合适不过了!” 一旁的贵妈妈见了,不住地夸赞着。 秦昭白立刻眉开眼笑,有些撒娇道:“贵妈妈尽捡好听话哄我!清姐姐,你春宴穿什么呢?准备好了吗?” 秦昭清抿嘴一笑,端起茶杯没有接话。 一旁的贵妈妈忍不住了:“三姑娘可快劝劝她吧,这后日便是春宴了,我们家姑娘是什么也没准备,她就准备穿套旧衣衫就去了!” “为什么?我们可不能输给清凉轩的那一个,她可是从一月前就急吼吼地备下了呢!” 秦昭白急地凑上前来。 “她越强出头,于我……越好!” 第38章 春宴 秦昭白满脸的茫然不解,瞪着晶亮的眸子看着秦昭清。 秦昭清抬手抚了抚她额前的碎发,轻笑道:“现下也说不清楚,等到了时候,你自然就都知晓了!” 秦昭白不依,还想再问,秦昭清忙向贵妈妈使了个眼色,贵妈妈机巧,忙走过来拉住了秦昭白的手:“我的三小姐,刚刚小厨房里新做下了好些滴酥鲍螺,让老奴带你去那几碟子吃吃吧,等下冷了,可就是那么酥脆了。” 秦昭白毕竟还是小孩子心性,又一贯爱吃,一听有最喜欢的菓子吃,其他事也就都浑忘了。 秦昭清坐在窗沿下,朝阳晨曦洒落在脸上,有丝丝的暖意,微闭了闭眼。 好戏,要开锣了呢! “我的姑奶奶啊,这都什么时辰了,怎得还在睡!” 一大早,贵妈妈就火急火燎的快步进屋来,头一夜守夜的平儿还在外塌上打盹,一听贵妈妈的声音,整个人迷迷瞪瞪的就站了起来。 “你这丫头倒也是好,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也不说早早给主子预备着,清凉轩那边的可是丑时就起来闹腾了,那阵仗,比公主出嫁还要大上好几倍!” 贵妈妈边说就往里面走。 “哎呀呀,小祖宗啊,你可快些起来吧,等下迟了可是不好!” 贵妈妈径直走到秦昭清的床榻侧,发现她还娇鼾四起呢,急得没法,伸手轻揉着她的脸。 “唔~妈妈,这事不急,且再让我睡会吧!” 秦昭清正睡得迷糊呢,就被贵妈妈从床上硬生生地拉了起来:“我的大姑娘,今日那春宴雅集上,这满京都的公子哥都会去。且不说那柳家的、文家的,本就想相看你,就连那忻国公府的、襄王爷家的,也都有年岁相当的小公爷小世子去相看那合适的姑娘家,你怎得能不好好打扮一番。” “妈妈,我没这个心思,你是知道的。” 秦昭清嘟囔着,不情不愿地被贵妈妈摁在了妆台前。 “瞧瞧我们姑娘,天仙一样的人儿,怎得能说没有这心思呢。别怪老奴多嘴,姑娘总也得为自己打算,这府里的事你是得管,但你自己个的事也不能不放心上。姑娘你且听我的,今日定要好好打扮,让那些人都开开眼!” “贵妈妈,你让我拿的首饰,都在这了。” 平儿从屋外走了进来,怀里捧着好大两个沉甸甸的妆匣子。 秦昭清被这架势惊得直冲平儿使眼色。 “来来来,且都放在这,我们都帮着姑娘好好参谋参谋。” 贵妈妈忙招呼着,手上帮秦昭清梳着头发。 秦昭清看这阵仗不对,如若要说服贵妈妈,想必是要费一番口舌的。 她看着铜镜中的贵妈妈满心雀跃的模样,嘴角偷笑:“妈妈,我前几日在云烟斋定的那双云锦坠七彩宝珠的绣鞋,是不是还没送来?” “没呢,那伙计不是说做好了给姑娘送上门来吗?”贵妈妈没在意,只专心梳着头发。 “让他们送上门来,必是还要再等上几日,如若自己派人去取,今日肯定是能拿了。我今日想穿那双去参加春宴雅集。” 贵妈妈手一顿,瞬时喜上眉梢:“这就对了,我的姑娘,定是要穿最好看的去。那便派平儿或者梧桐跑一趟吧,还来得及!” 秦昭清拧着丝绢,似是有些为难:“这两个丫头办事老是毛毛躁躁的,等下说不清楚,耽搁了我的事……” 贵妈妈仍是有些迟疑:“我倒是可以跑一趟,只是这里这些事……” “贵妈妈,且放心去,这里有我和梧桐姐姐呢!” 站在一旁的平儿,早就接到了秦昭清的眼色,现下总算是逮着了机会,忙眼疾手快地从贵妈妈手中抢过了梳子,麻利地梳起来。 “那可得仔细咯,头面首饰,衣衫罗裙,务必一一查检过!可千万别有疏漏。” 贵妈妈皱着双眉,不放心地叮嘱道。 平儿自是无一不应的。 “你们这帮小丫头做事,我是真真不放心啊……” 贵妈妈嘴里絮絮叨叨的,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呼~” 秦昭清和平儿齐齐舒了口气,互看了一眼,哈哈笑开了。 “小姐,这贵妈妈可比那庙里的火神菩萨还要吓人些。” 平儿在一旁做着鬼脸,玩笑着。 秦昭清也是一阵娇笑,催道:“还玩笑呢!且快些吧!我们定要赶在贵妈妈回来前收拾好,出门去!” “清姐姐!清姐姐!” 秦府门口,车马都已等候在侧,秦昭白远远地就招呼着。 今日的秦昭白打扮得格外娇憨水灵,鹅黄色的长衫襦裙穿在身上,很衬她这个年纪独有的清纯之色。 “清姐姐,你怎得来得这样的慢,让我好等!” 秦昭白拉过秦昭清的手便开始撒娇。 “姐姐,你今日怎得也如此素净。这样的日子,好歹穿些鲜亮点的颜色,像明黄的藕粉的湖蓝的粉绿的都行,偏偏穿个绛白的,好在裙边绣的这一圈夕颜,还算别致。” 秦昭清宠溺地笑笑,伸手揉揉她的脸。 “人若无盐,穿什么都是白费。还是要有自知之明,穿得别太打眼,才是上上之道。” 府门的另一边,传来嘲讽之语,秦昭清这才注意到,秦昭丽正站在一旁。 今日的她果然是费了大心机的,艳丽的大红拖地长衫,上面用金银丝线密密的掐了各类图纹,里面着的也是同色的锦娟,锦娟上还绣着大朵的牡丹,鞋上缀满了珠串和七彩宝石,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头上更是珠光宝气,夺目异常。 秦昭丽平日里打扮,虽爱明艳些,却也没有如此艳俗,今日想来是太想出头,用力过猛却不自知了。 “丽妹妹今日,很是贵气。”秦昭清上下打量了一番,淡声道。 秦昭丽本仰着脖,一脸的高傲,没料想秦昭清会突然示弱,神色略变了变,侧目看了眼,自顾自的先上了一辆马车。 “张狂什么!穿得跟个花魁娘子似的,以为有多好看呢!” 秦昭白在背后轻嗤。 秦昭清嘴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淡笑。 好戏开锣! 第39章 退亲 此次的春宴雅集,是由襄王府主办的。 京都里的勋贵人家,每过一阵子,都会办一场这类的雅会。 一则,有些话官场上不好说的,在这里酒过三巡,便也定了。二则,高门贵府里的那些哥儿姐儿的,到了年纪需要相看。如若都是郑重地上门去,成了也罢,不成,面上无光。那在这样的雅集上,便能各花入各眼。 秦昭清他们的车马到的时候,襄王府门口早已是人头攒动。 “清姐姐,听说今日柳妃和文妃也都会来啊。” 秦昭白四处看着,只见这襄王府门口的车马一字排开,浩浩荡荡,好不气派。 秦昭丽一个快步,抢在前面,仰着头扭着腰便走了进去。 “大姐姐还没走呢!你这人……” 秦昭白气得就要冲上前去理论。 秦昭清一把拉住了她,淡然道:“无妨!且让她先走。” 秦昭清拉着秦昭白,后跟着梧桐和香蕊,缓步入内。 襄王府内,清流掩映,林木葱茏。小径四通八达,亭阁错落有致,每一处都摆上了一些瓜果酒水,供客人饮食。 “两位姑娘,这边请!”一个小厮上前来引路。 大厅内,被分成了两大块区域,男宾们都在右侧,女眷们都在左侧,两边遥遥对望,既能看清彼此,又不算僭越。 秦昭清和秦昭白被引至女眷处,两人找了个下手位坐定。 “清姐姐,那边那个是谢国公府的嫡女,谢无双吧!” 顺着秦昭白的视线望去,一位身着嫣红色广绣留仙长裙,梳着绯月髻的女子正众星拱月一般被围在中间,此人正是谢无双。 那谢无双也感受到了秦昭清的目光,高傲地往她这边斜睨了几眼。 “那个,便是前段时日轰动京都的秦府嫡女,秦昭清吧。” 围在谢无双身侧,斜眼瞄着秦昭清窃窃私语的,是那沈府的三姑娘,沈嫣红。 “可不是嘛,你瞧她那杀气腾腾的眼神,怪不得能做出那样骇人之事。” 另一侧捂嘴偷笑的,是那吴府的次女,吴亦梅。 “你还敢说,你也不怕她生气起来,将你也……哈哈哈哈” “清姐姐!你瞧那帮人!” 秦昭白气得双颊涨红,站起身来便要帮腔。 秦昭清拉着她,对她摇摇头,轻声道:“不用和这帮人费唇舌。” “哼!”秦昭白不甘不愿的坐下,气得拿起桌前的茶饮,一饮而尽。 “白妹妹,人家又不是说你,你急头白脸的做甚。好人都让别人当了,坏人全给你做了。” 秦昭丽坐在一旁,摇着扇,不冷不热的讥讽着。 “你!你这说得是什么话?她是我姐姐,我自要帮她,你少在这阴阳怪气!” 秦昭白怒气冲冲地冲着秦昭丽,很不服气。 “哼~”秦昭丽拿着那一双凤眼瞟了一下,冷哼一声不再开口。 秦昭清用手轻拍着火冒三丈的秦昭白,冷眼向四周扫了一圈。 “秦大姑娘,你来啦!” 前头不远处,文冠实笑着走了过来。 秦昭清起身作了个礼,浅笑道:“文三公子。” 文冠实也忙还了礼,侧头看向一旁还在气恼的秦昭白:“这位是?” “哦,这位是我家三妹妹,秦昭白。”秦昭清道。 “见过文三公子。”秦昭白见来了外男,忙放下了茶杯,怯生生的,也作了礼。 文冠实直愣愣的盯着秦昭白瞧,竟都忘了还礼。 “文三公子是和文大娘子一起来的吗?”秦昭清在一旁瞧着,神色微变,开口道。 “哦,今日母亲有些事,未能来。不过我大姐姐来了,她等下还想叫秦大姑娘你过去说会话呢。” 文冠实适才回神,忙笑言道。 秦昭清抿嘴一笑,应下了。 这春宴雅集的请帖,便是这文妃所赠,今日又要叫着说话,一步步,皆是安排好的。 “冠实!” 后头,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晋仰岳正缓步走来。 “岳哥哥!” 文冠实很是惊喜:“今日你怎会来?我听我娘亲说你近日身子又不大好,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晋仰岳的脸色确有些白,眼下也有些乌黑,他侧头轻咳了几声,道:“老症候了,倒也无妨。” 说完,微微侧头看向秦昭清,面上毫无波澜,眼底却含着笑:“这位是……” 两人眼神交汇,晋仰岳暮色的眸子中,分明藏着狡黠和捉弄。 “哦,我来引荐一下,这位便是我前头和你提起过的,秦大姑娘。秦大姑娘,这位是晋侯府的长子,晋公子。” 文冠实是个老实的,丝毫没有觉察出异样。 “哦,原来这位便是秦大姑娘,晋某久仰!” 晋仰岳躬身作礼,一副谦谦公子模样,但低下的嘴角处,抑制不住的泛起一丝坏笑。 这一幕,正巧落入秦昭清的眼中。 这晋仰岳,就是没个正形。 秦昭清暗暗腹诽,回了个礼。 “岳哥哥,我家兄还有世子都还在那边,要不我们一同过去打个招呼。”文冠实道。 “那秦大姑娘,改日再聊!”两人微微颔首作礼。 “哎哎哎!那人便是那晋侯府的长子吧,他和顾家议亲的事,你们可都听说了吗?” 晋仰岳和文冠实一走远,那边那一群便按捺不住地饶舌起来。 “你说的是他被顾家退亲的事吧!啧啧啧,他也是惨,前头也想看过好几个,都没成。以为这顾家那样的,总能成了吧,没成想,还是被退了。” “你们知道是什么缘由吗?我听我母亲讲,说是前段时间,那晋家大郎又犯病了,薛医士都请了三四回,说是不行了!那顾家的一听,立时就在家里闹起来,说死也不嫁一个病秧子,连白绫都拿出来了,闹了好大一顿。这顾老爷实是没法了,第二日便去晋府匆匆退了亲。” “我刚看着,是虚弱点,倒也没有那么严重吧!那顾家的自己那个样子,还闹的如此厉害啊!” “听说……说是那晋家大郎不止是身子差,还有……还有那方面的隐疾……不能……” “哎呀呀,你羞不羞!” 那一群人在那,直闹的花枝乱颤。 “小姐,我看那晋公子,也不像她们所说的那般啊。” 梧桐俯身在旁,在秦昭清耳边轻声嘟囔着。 秦昭清微微垂着头,嘴角轻扯:这晋仰岳,对自己也是够狠的!为了逃避这门亲事,竟不惜这样诋毁自身。 第40章 设局 “清姐姐,那秦昭丽,不知又跑哪儿招摇去了。” 坐在一旁闷头吃果子的秦昭白,一回头,发现秦昭丽早已不在位置上了。 秦昭清侧头看了眼那已经空了的位置,若有所思。 “昭白,让香蕊在这陪着你,你且安心吃果子。我去四处转转,很多叔伯婶婶之前都来过父兄的丧仪,我去回回礼。” “好的好的,清姐姐,你自安心去。”秦昭白的小脸颊塞得鼓鼓的,含混不清的应着。 秦昭清宠爱地轻拍了下她的脑袋,带着梧桐走出了大厅。 “姑娘,我们是要去找二姑娘吗?”梧桐越来越机灵了,马上嗅出了端倪。 秦昭清有些意味不明的笑笑:“是,也不是。” “是,也不是?”梧桐实是听不明白了。 秦昭清和梧桐两人,直往那人少僻静处走去,走了没一会,前头假山后,就传来了男女说话的声音。 “嘘!” 秦昭清对跟在后头的梧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个人蹑手蹑脚地靠近。 “秦二姑娘的琴声,柳某自上次听后,便再难忘怀,好几日都还在回味。姑娘谈的曲子精妙,自然人……也精妙。” “柳四公子谬赞了!小女只会一些登不得大雅之堂的技艺,不似柳公子这般,少年才俊,偏偏佳公子。” “小姐,这不是……”梧桐瞬时辨出了声音。 秦昭清显然也听了出来,她晶亮的眸子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嘴角轻启,笑意传到了眼角。 秦昭清直起脊背,细细地整了整衣衫,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小姐……”一旁的梧桐被她弄得一愣,呼喊不及,也只能踉踉跄跄地起身,跟了上去。 “柳四公子,这么巧,你也在这里赏景吗?” 秦昭清笑容灿灿地和柳彦钧打着招呼。 上次明明对自己不苟言笑的,这次怎得突然如此热络,柳彦钧一时有些喜出望外。 今日的秦大姑娘,比上次沉着脸的样子,可是美上了不知几分。肤白如玉,眉似弯月,青丝云鬓入髻,双唇点绛朱红,笑容似春光烂漫,都把柳彦钧看呆了。 他忙回道:“秦大姑娘也出来透气啊。” “咦?二妹妹也在啊?我……没有打扰你们吧?” 秦昭清微微惊诧,脸上生出些畏懦,怯生生地看着柳彦钧:“柳公子,我实不知你已约了旁人,如若知道,我肯定不来打扰的。那我……我便先走了。” 柳彦钧被眼前这个柔肤弱体的秦昭清给哄得一愣一愣的,脑子里也来不及细想才过了几日,她为何有如此大的转变,只急道:“无妨!无妨!秦大姑娘是要约我做甚呢?” “我本想约柳公子你一起去和柳大娘子打个招呼,上次她去秦府,昭清招待不周,想赔个礼。但现下,柳公子恐是没空陪昭清……” 秦昭清低眉顺目地柔声说着,一旁的秦昭清看得咬牙切齿,七窍生烟,又碍于柳彦钧而不能发作,只能如刀似箭般地死瞪着她。 “这有何难!我陪你去便是!如若大嫂说话不好听,我便帮你解释一二。你且宽心!” 柳彦钧看秦昭清这样柔顺,很是受用,忙不迭地打着包票。 “那……二妹妹……” 秦昭清怯弱地侧身看着一旁的秦昭丽,似有些作难。 柳彦钧走到秦昭丽身侧,有些为难地说道:“秦二姑娘,那我们……改日再叙。” 秦昭丽极力装出一副淡然的样子,笑着应下。 秦昭清便和柳彦钧朝前厅走去,临走前,秦昭清还扭头留下了一抹挑衅的笑意,直气的秦昭丽瞋目切齿。 “秦大姑娘,原是如此柔顺可人的,柳某之前倒是眼拙了。 柳彦钧走在一旁,一脸的沾沾自喜,沉浸其中。 “柳公子过奖了!” 秦昭清随口应着,四下张望,见已走出一段距离,便停了下来。 “柳公子,我忽而想起,我三妹妹还在那边等我,她年纪尚小,恐一人应付不来。要不你先过去,我且去安排下,过会再前去。” 柳彦钧本已忘乎所以,秦昭清这瞬间变脸的冷淡态度,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呃……这样也好。那秦大姑娘你可要快些……” 柳彦钧话音未落,秦昭清便福了福身,带着梧桐匆匆离开了。 “小姐,那柳四公子还像呆头鹅似的站在原地呢!” 梧桐边走边回头张望,不觉好笑。 “快些走吧,休要再理会他。”秦昭清笑拍着梧桐的手臂,步履匆匆,快步走着。 “小姐,你既对这柳家公子无意,刚刚为何又要费力将他叫过来呢?” 梧桐有些不解。 秦昭清走得气喘,在一个僻静的凉亭处停了下来:“梧桐,那我且问你,你如若看中了一件衣衫,但现下手头有些紧,本想着缓一缓再买,这时清凉轩的绯儿来了,她说她也要这件衣衫,那你会怎么办?” 梧桐本在弯腰给秦昭清擦拭木椅,一听这话,立马变直起身子,急道:“那我自然是不能让她买了去!” “这就对了。”秦昭文莞尔一笑,坐了下来。 “所以……小姐的意思是,那柳公子便是那件衣衫,那二姑娘本也不是非那柳公子不可,但是小姐你这样和她一抢,她便会不择手段的要争过去了!” 梧桐这才恍然大悟。 秦昭清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对咯。越来越聪明了,一点就透!” “那她能成吗?如若她成了,小姐就不用被那柳妃利用了。” 梧桐有些担忧。 秦昭清抬头看着远方,微风吹在她额间,扬起丝丝碎发:“她能成的!就凭她对我这些年的恨意,我也相信,她能成的!” “梧桐,我有些渴了。” 这一路疾走而来,秦昭清现下只觉喉咙冒烟。 梧桐有些踌躇地站起身来:“我帮你去寻水,但是小姐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可以吗?” “这是在襄王府里头,能有何事,你自去吧,快去快回。” 梧桐这才应声去了。 秦昭清伸直了胳膊,懒懒地倚着柱子发呆。 “世子爷,你为何要和我父亲说,让我另寻他人?你我之间,明明就早已……” 一个女子低声哭诉的声音,从亭子背后的矮墙处传来。 “世子爷?” 秦昭清震得一愣。 “谢大姑娘,男女之事本就平常,你现下已和晋家二公子定下婚约,我们很不应该,还在这牵扯这许多。” “谢大姑娘?” 秦昭清此刻满腹狐疑,忍不住往矮墙处探头探脑起来。 只见那谢无双哭得梨花带雨的,一双玉手死死扯住一旁男子的衣袖,不让他离去。那男子腰间的香囊晃动,之前丰乐楼的一幕闪现脑中,秦昭清只一眼便认出了,此人便是襄王府世子,宣文宏。 “可是我腹中,已然怀有你的骨肉!你也不顾了吗?” 谢无双歇斯底里的一句话,惊得秦昭清浑身一颤。 “秦大姑娘,竟窝在这听墙角吗?” 第41章 红杏 一个有些危险又慵懒的声音,在秦昭清的头顶炸开,让她顿感头皮发麻。 她有些不敢动,定着身子,捏紧了趴在墙上的手,那粉色的指盖不一会便变得血红。 “再不松手,那指甲可要不中用了。” 秦昭清这才缓缓地抬起头,晋仰岳高大的身影正笼着她的,扬着眉,不怀好意地笑着。 “晋……晋公子。” 秦昭清的声音细若蚊蝇。 “心虚了吗?” 晋仰岳微勾着唇,温热的吐息吹动了她的发丝。 秦昭清的脊背僵得笔直。 “如若你真有了身孕,那便早早寻人去打了。你不日便要嫁入晋府,这些事,还是早些了结的好……” 里头的宣文宏,说得绝情,那谢无双直哭得肝肠寸断。 秦昭清的眼神微动,神色实是有些慌张和尴尬,这事涉晋、谢、宣三家秘事,她实不该听的,但现下后悔为时已晚。 她紧贴着墙边,垂着脑袋,微微挪挪身子,转身想要离开。 “怎得?听了这么多的秘闻暗宗,便想要逃啦?” 因着是矮墙处,本就狭窄,晋仰岳蹲在一侧,离她极近。她稍稍一动,便贴在了他的身侧。他开口说话,那声音就在她耳畔,暖暖的气息萦绕,很有些耳鬓厮磨的味道,让秦昭清很不自在。 她一时自不敢动了,只能低声答道:“离开这里,我便权当自己什么也没听到过,什么也没看到过,所以晋公子大可不必担忧。” “我何时说我担忧了?”晋仰岳懒散地微眯着眼,嘴角扬起玩味的笑意。 秦昭清有些看不懂了,她费力地微微侧过头,盯着他细瞧:“谢无双她……她怀了世子的孩子,要嫁给你的二弟,你……不担忧吗?” “对啊,你也说了,她是要嫁与我二弟,这绿帽子,是我二弟戴,我又何须担忧!” 晋仰岳掀起眼皮睨她,泰然自若地说着。 秦昭清不觉眯起眼,这晋家,看来也是个虎狼之所,里面的腌杂事,估计不会比秦府的少。 过了好一会儿,那里头都没有再传出声音。秦昭清大着胆子探身往里瞧了瞧,那二人不知何时已然走了。 秦昭清顿时浑身一松,倚靠在了墙边。 “现下知道怕啦?刚刚还听得起劲呢!” 晋仰岳斜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揶揄着,眸子深处有一丝涌动的光亮。 秦昭清斜睨了他一眼,没有搭腔。 “世子和谢无双之事……牵扯甚多,你还是置身事外较妥。” 晋仰岳抚着腰间的挂坠,貌似漫不经心。 秦昭清挑眉看他:“所以你……早就知晓?” 晋仰岳侧头看她,微风微微拂来,吹得他的神色有些不定。 “等下要回前厅,从东侧的下人房借道走,切莫要走西边的这条小径。” 晋仰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低声嘱咐了一句,便转身离开了。 秦昭清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 “小姐,刚刚走过去的那个,是晋公子吗?” 梧桐拎着一壶茶水行色匆匆地走来,朝着晋仰岳离开的方向张望着。 “快些给我倒一碗,喝了我们就回前厅去吧!”秦昭清不想让她知晓,打着岔。 梧桐赶紧应了,倒了满满的一杯,看着秦昭清喝了。 “走吧!” 秦昭清听了晋仰岳的话,借道下人返回了前厅。 路过的时候,果然看到有几个小厮在暗暗盘问从小径回来的人,这宣文宏果然缜密。 前厅此时,已然挤满了宾客。 男宾席上,宣文宏作为东道主正在一一敬酒寒暄着,他的身侧正站着刚刚还和自己一起偷窥的晋仰岳。 晋仰岳似是感知到了,侧身扭头朝她看过来,对着她举杯扬眉,一脸痞笑。 秦昭清慌忙敛眉肃目,面无表情地走回了女宾位。 “清姐姐,你去了好久!我果子都吃撑了!” 秦昭白见秦昭清回来了,忙往一旁挪了挪,腾出位置让她坐下。 “清姐姐,我同你说,刚你出去了没看到,那个谢无双不知是怎得了,出去了一趟,从外面回来后,两只眼睛肿得比一双核桃还要大,明显是痛哭过一番。她这样的人,竟也会有需痛哭之事,不知是为着何事,真真是稀奇!” 秦昭清刚一落座,秦昭白便急不可耐地在她耳边讲着刚刚所见的奇事。 秦昭清眉心一动,有些心慌地拿起桌上的茶杯猛灌了两口。 “咳咳咳!” “哎哟,姐姐你慢点喝!是不是刚出去走了一遭,渴得很。” 秦昭清喝得猛了,心头又憋闷,一口茶水梗在了喉头,上不来也下不去。 秦昭白和梧桐忙给她拍背顺气。 秦昭清直呛得泪水横流,胸口抽痛,缓了好一阵才好些。她拧着眉,侧着头顺气,余光却蓦地瞥见,那谢无双,正用晦暗不明的神色紧盯着她。 “秦大姑娘,难得你今日也愿意赏光前来!” 宣文宏端着金盏,笑意朗朗地走到了近前。 秦昭清猛地一惊,赶忙起身,桌上的茶杯倾覆,青绿色的茶汤顺着桌沿淌了下来。 “清姐姐小心,小心将襦裙弄脏了!”一旁的秦昭白忙伸手帮她拉开了裙角,擦拭着。 秦昭清略略尴尬地低头摆弄着,对着宣文宏歉然一笑:“昭清莽撞了,让世子见笑了。” “无妨无妨!需不需要让丫鬟带大姑娘去后头的宾客房更衣?” 秦昭清忙摆手婉拒:“无事无事,只是一些茶渍,擦擦便好。” “那也好。前次我在丰乐楼见你,就觉你过于清瘦了些,想着你是事多繁杂所致。今日一见,气色倒好上了许多。” 宣文宏菲薄的嘴角微微上扬,言语中似要和她拉近距离。 秦昭清神色微变,有些不解,他们两之间的关系,说这些,实是交浅言深了。 她浅然一笑,欠身道:“多谢世子记挂!” “我们之间,无需如此客套。”宣文宏的身体凑近了些,墨色的眸子闪动着。 秦昭清不动声色的侧了侧身,闪避开去。 “公子,你看什么呢?” 前厅侧廊,晋仰岳正倚靠在廊柱下,面沉如水地瞧着。 “公子,我瞧着这世子爷,是看上秦大姑娘了。” 石泉也跟着探头瞧着,嘴里还絮絮叨叨,“被世子爷瞧上的,那必是逃不了的,你说是吧?公子。” 石泉说着扭头看去,哪里还有自家公子的身影。 “秦大姑娘可要好好顾惜自己的身体。明儿个我让青石,送些补药去你府上。” 宣文宏退后了几步,转身挥挥手,走向了别处。 “天呐,世子和她是有什么吗?那青石可是世子的贴身小厮,怎得还给她去送补药。” “你别瞎讲,世子怎得会瞧上她,可别多嘴了!” 沈嫣红忙给吴亦梅使着眼色,一旁的谢无双,早已双眼阴鸷地盯住了秦昭清。 秦昭清只觉头痛,这宣文宏,怎得突然要说出这样一番话,这分明就是要将她架在火上炙烤! “姐姐,她们……” 秦昭白撇嘴不悦,这春宴一点儿也不好玩。 谢无双这边刚要发作,戏台子那边却突然传出了大动静。 “这秦府,一直是只知那嫡女,没想到这秦家二姑娘也是色艺双绝啊!” “是啊!你看这舞,这身段,啧啧啧!” 前头的正中间的戏台子上,围拢着好些宾客,正拍手称奇。 秦昭清唇畔扬起一抹笑意。 秦昭丽,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第42章 入瓮 戏台中央,秦昭丽衣裙火红,粉面朱唇,云鬓飞扬,如垂柳般的腰肢婀娜扭动,双臂柔若无骨,脚下步步生莲。 台下的一众男宾客,个个都看得发愣。 秦昭清冷眼细瞧着站在首排的柳彦钧,只见他目不转睛地跟着秦昭清的舞步,一副神摇目夺、不能自持之态。 “清姐姐,你看她这招摇的样子,也太打眼了。” 秦昭白在一旁一脸的不屑。 “我本以为,这秦府是多矜贵的门户呢!父兄守国门,嫡女刃亲夫,今日一瞧才知,竟还有此等轻狂放浪之流。” 谢无双甩着衣袖抚着云髻,斜眼觑着台上的秦昭丽,冷嘲热讽。 “谢大姑娘小瞧人家了不是。秦府可有三位姑娘,个顶个的有本事,今日展现的这些,不过是些微末功夫。” 吴亦梅在旁,摇头晃脑地开口作践。 “吴二姑娘自是见过好的。听说吴侍郎前几日刚从扬州买了几个瘦马养在家中。那些人的舞技,我听说才是一流。想来近日吴二姑娘也是跟着父亲日日研习,眼界都拔高了不少!” 秦昭清一脸的谦和,朱唇轻启。 在场的人哪个听不出,这秦昭清是在讥讽她吴侍郎色令智昏,外面玩了还不够,还将那登不得台面的瘦马带回家中,有失体面。 一时间,众人皆对吴亦梅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你!你在这里胡言什么!”吴亦梅看众人如此,登时羞臊得没脸,作势就要动手。 谢无双朝着沈嫣红使了个眼色,沈嫣红忙伸手拉住了吴亦宁,将她拉到一边。 “就算她吴家这事做得没脸,你们秦家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个在这戏台子上狐媚,另一个……在背后卖弄!” 谢无双嗤鼻冷哼,显然是对刚刚堂上的宣文宏之语耿耿于怀,借机发难。 “谢姑娘说的是!待我归家,定好好训诫二妹妹。” 秦昭清今日不想与她争辩,只能暂敛锋芒。 一来,秦昭丽今日此举,确是有些许出格了。虽说春宴雅集这类的宴会,本就是让各府公子姑娘们展现自己,各自相看的,但如她这般张扬的,却是不多见的。今日也是自己有心纵她,事出从权。 二来,她偶然窥破了她与世子的密宗,现下那世子又不知为何要突然与她示好,不明就里的情势之下,自己还是要低调行事。今日这宴会上,贵人众多,柳妃、文妃尚在,郡主、王妃也在,做得太过,于自己无益。 谢无双侧头打量着秦昭清,有些讶异她今日竟如此低眉顺目,想起刚刚她和世子的那一番攀扯不清的话,心头又是一阵恼怒。但她现下表现得如此低姿态,且回答滴水不漏,自己一时竟发作不出。 秦昭清知此地不宜久留,稍站了片刻后,便拉着秦昭白,快步离去。 “姐姐,我们不再看一会吗?我倒要看看那秦昭丽还有什么幺蛾子。” 秦昭白扭着头,还有些不舍离开。 “不看了,我们回厅上去吧。那席面上不是上了你最爱吃的樱桃果子。” “樱桃果子?甚好甚好!” 秦昭白小孩子心性,一提到吃的便都浑忘了。 “秦大姑娘,文妃娘娘有请!” 一个宫人模样的侍女,从廊下走来,径直走到了秦昭清的面前。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昭白,你且在这里等等,我去去就回。” 秦昭白低声和秦昭白嘱咐着,转头在梧桐耳边低语,“如若我进去半个时辰还未出来,你就去找文三公子,让他想想办法将我喊出来。 梧桐连连应着,手心有些微微冒汗。 “秦大姑娘,请吧!” 宫人在旁面无表情的催着。 秦昭清抬手理了理额前的碎发,肃了肃衣裙,低着头快步跟上。 襄王府为宾客们都准备了歇息的厢房,平常宾客的厢房多在外间,两三人合用一间。有脸面的贵客,就都是一人一间,越靠里越清净的,越是尊贵。 文妃和柳妃是被安排在最里头馨雅轩。这馨雅轩有东西两进,柳妃在东进,而文妃,则在西进。 宫人引她至廊檐下,让她静候,自己进去通传了。 秦昭清低着头,敛眉肃目地盯着自己的鞋面。 这文妃,京都里人人都说她人淡如菊,心素如简。但能在那虎狼环伺的深宫中,在柳妃这样跋扈的宠妃之下,不仅能自保,还能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除了有娘家的脸面,手段和谋略自也不会少。 今日这一局,恐是难应对。 “秦大姑娘,文妃娘娘有请!” 厚重的门帘被掀起,出来迎的并不是刚刚那位宫人。 秦昭清欠身谢过,轻手轻脚地入了内。 室内入鼻,就是一股冷冽的幽香。不似柳妃宫中的浓烈淳厚,这香更清冷幽微。 厢房里头很宽敞,两侧摆放着核桃木的座椅,中间摆了一张圆形的茶桌,正上头是主位,一双鹅黄色金丝绒边坠宝珠的宫鞋映入了秦昭清的眼帘。 “臣女陈昭清,见过文妃娘娘。” 秦昭清垂着头,曲膝作着大礼。 “果是个天仙一样的人物啊!真真是不俗!快起来吧!”一个清丽软和的声音在上头响起。 秦昭清轻声谢过,垂目站到了一边。 “抬起头来,让我细瞧瞧!” 秦昭清略略抬起头,唇畔漾起一抹浅笑。 端坐在上头的文妃,柳眉弯弯,大眼圆圆,雪肤如瓷,乌发似云,身量纤纤,眉眼之间与文大娘子有几分相似。她身上穿了一件对襟锁白狐毛边的压金短衫,下身着一条缀珠襦裙,腰间缀着好几个绣工精致的香囊,整个人柔和娴静,气质如兰。 香囊? 秦昭清不觉细瞟了好几眼,只觉得眼熟,心头疑云笼罩,来不及细究。 “很好!果然是明眸皓齿,绰约多姿。怪不得小弟回家后,一直念叨呢。” 文妃细细的打量了秦昭清一番,不住的夸赞。 秦昭清连连推拒着,恐不敢受。 “福妈妈,给秦大姑娘看座。” 文妃身旁的福妈妈走了过来,将秦昭清引到了下手位的座位上坐下了。 “近来身体如何?我听小弟说,在秦府头次见你之时,你气色不好。”文妃神色暖暖,关切着。 秦昭清忙道:“谢娘娘记挂。现下一切都好!” “都好就好!我们姑娘家家,养好自己的身子是一等一的大事,其他阿里阿杂的事,就都由爷们去忙就是了。” 文妃捻着丝绢,温言着。 秦昭清在一旁连连称是。 “我听说前些日子,秦大姑娘跑了一趟博陵郡。” 秦昭清身形一顿,一阵冷汗从脊背处缓缓渗出。 她怎会知晓此事?! 第43章 解围 文妃这话,并不是在询问,而是在铺陈直叙,显然,她早已笃定。 秦昭清攒着细眉,捏着双拳,心头有千头万绪。 这件事,自己府内瞒得极牢,除了贵妈妈他们几个,连平儿都被瞒住了,并不知晓。府内众人皆以为她得了时疫,那几天清凉轩的人都避着她走。 那会是谁呢? 晋仰岳?宣文宏?亦或是在抓捕吴青山的时候走漏了风声? 文妃此时骤然提起,又是想做些什么呢? 秦昭清心头狂跳,脊背发凉,喉头也是一阵阵的发紧。她将指甲深深的掐入了自己的掌心,密密的刺痛,让她稍稍清醒了些。 “回文妃娘娘,头几日博陵郡的副将派人送信,说博陵郡出了些米粮上的事由。我胞兄身体不济,不能前去,只能我代劳了。因着家中都是些老幼妇孺,恐她们担忧,便都瞒了。是而此事,并无几人知晓。” 秦昭清微微抬头,后脊在微微颤抖,她勉励自持,尽力镇定地应对着。 文妃好似有些担忧,忙道:“那现下都解决了吧?博陵郡是你们秦府的根基所在,可不能出差错。” 秦昭清沉声应下:“谢娘娘关怀!事都已然解决,现下博陵郡军心平定,百姓安乐,已是无虞。” “这事,虽听你寥寥数语,我也能知有多凶险,难为你一个闺阁女子,还要四处奔波。” 文妃温言笑着,脸上似是赞许。 “一切都有赖圣恩浩荡,昭清不敢居功!” “圣恩浩荡是一回事,你们秦府自己有本事是另一回事。” 文妃眼神定定,抬手抚了抚额前的绣珠抹额,道,“你们秦氏累世功勋才攒下博陵郡这份基业,这份基业实属不易啊!你放眼整个京都,还有谁家有如此殊荣。这份殊荣属于秦氏,自然也属于圣上。不过秦大姑娘自也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想这个道理,自不用我多说。那这棵秀木,要想累世不倒,必得给它找个可靠的倚仗不是?” 文妃这话,说的直白,就差直接和秦昭清说,你就得靠上我们文家这个倚仗,才能不被摧之。 原来这就是世人皆说的,人淡如菊吗? 秦昭清不觉微微苦笑。 自己现在这困局,岂止是进退维谷,明明是八方来敌。 文妃到底是从哪里得知此事,重要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如若知道那人是谁,自己就能重新审视博陵郡之事,因为很有可能此事,还有内情;不重要的是,因为现下这个局势,她秦昭清,哪有盟友,她必须竖起所有的防备,防范周围的每一个人,那么那个人是谁,又没有那么重要了。 此刻秦昭清只觉自己如坐针毡,这文妃说得如此直白,自己装傻充愣又能应付多久,梧桐这傻姑娘,不知此刻找到那文三公子没有。 “文妃娘娘所言,字字珠玑,昭清回去后,必逐字研习,铭记于心!” 秦昭清扬着晶亮的眼睛,一脸恳切的看着文妃。 只见文妃那笑意融融的脸,一寸一寸的,一缕一缕的,黑了下去。 她的眼底一点点的覆上了一层薄冰,嘴角轻扯,冷冽如霜:“秦大姑娘如此聪慧之人,此时,却要在我面前诈痴佯呆吗?” 秦昭清忙低头敛目,却没有开口言说。 “你此时三缄其口,是本宫为难你了吗?那倒是奇了呢,我平日里最不擅长的,就是为难人。你倒是和我细说说,是在何人何事之间,让你为难了?” 文妃步步紧逼,寸步不让,立时就要秦昭清作出抉择。 “你莫不是以为,一个都不选,就能独善其身了?” 文妃柔和的声音中,确是噬骨冰冷的语调。 秦昭清闭了闭眼,心头纷乱。 文妃坐在高位,俯身凝视着她,秦昭清坐在低位,垂着头屏息不语,两个人对峙着,谁也不肯就此妥协。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冰,秦昭清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她掩盖在衣袖下的手指,不住地细抠着,心也被越捏越紧。 “文妃娘娘,外头有人求见!”门帘外,有宫人低声回禀。 秦昭清低垂的眸子瞬间一亮,整个人瞬时松了下来,梧桐这丫头,总算是搬来了救兵。 停顿了半晌,才听到文妃开口。 “让他们进来吧!” 文妃缓缓收回自己淬冰的目光,恢复了一贯的温和之色。 “文妃娘娘,一直在这有什么趣,前头那么多的好戏开锣,你也不说去瞅瞅!” 两个男子信步入内,走在前头的那一个朗声开口。 秦昭清一愣,是宣文宏?她微微抬头细看去,跟在他身后的,竟是晋仰岳! 为何来得是他们两个?自己明明是叫梧桐去唤的文家三郎。 是巧合?还是…… 就在秦昭清满腹狐疑时,晋仰岳朝她悄悄的努了努嘴。 “你们两个怎得来了?前头不需要你照应了吗?” 文妃摆手让他们坐了,问道。 “前头有父亲和母亲照应,宾客们也都入席了。母亲说,娘娘最爱听《西厢记》,刚刚点了一出让那名角小郎官唱,忽而发觉娘娘并未在席上,便遣我来请。” 宣文宏躬身作礼,朗声回着。 “难为你们府里这么忙,王爷和王妃还想着本宫。” 文妃懒懒地说着,手不觉地轻抚着腰间的香囊,那细密精巧的菱形针脚是真不多见,秦昭清余光瞄着,总是觉得眼熟。 “娘娘的喜好,我们自是想着的。我还让下人备了娘娘最爱的什锦酥烙,等着您去赏脸尝一尝呢。” 晋仰岳面上和煦,眼神却有些幽深。 “什锦酥烙……闺中的时候倒时常吃,现下已是许久未吃了……” 文妃的手指捏紧了那鹅黄色的香囊,神色似是有些感慨。 “那便走吧!都别杵着了!你们此趟前来,不就是来解救秦大姑娘的嘛!” 文妃低着头抚着鬓,也看不到她脸上的情绪,言语中,秦昭清竟觉得有一丝微酸。 她捏紧了自己的衣袖,眉心微跳。 堂上一时有些安静下来,无一人开口,气氛微妙。 “果然是什么都瞒不过娘娘的!她们家的小丫头求到我这里,说她们家小姐最近身子不好,一日三次的药不敢耽搁。现下吃药的时辰已然到了,还没见到她家小姐,求我帮个小忙罢了。” 宣文宏双眼含笑的说着,言语间似是滴水不漏。 文妃站在高处,眸色沉沉,盯着他瞧了好一会,有些嗔怒又有些犹疑。 过了好半响,她才淡声道:“那秦大姑娘便也一道,去前厅听戏吧。天长日久的,你和本宫,以后有的是机会!” “是!昭清静候娘娘传召。” 秦昭清垂首顺眉,起身作礼。 文妃便起身朝前走去,宣文宏紧随其后,路过秦昭清的时候,颇有深意的朝她笑了一下。 见文妃出了厢房,秦昭清整个身体都松垮下来,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你今日,还要入狼窝几次?” 晋仰岳站在一旁,微扬着头,戏谑着。 秦昭清挑眉:“虎狼环伺,不得不入而已。” “那便去寻一把,可杀狼屠虎的刀!” 晋仰岳眸色一暗,声音微哑,额间跳动的青筋,透漏了他此刻的情绪。 他步履沉沉,信步离去。 晋仰岳,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44章 苟合 “小姐!你总算是出来了。” 不远的廊下,梧桐正心急如焚地张望着,见秦昭清出来,忙跑上前来相迎。 “脸色怎得不大好?那文妃娘娘没有过分为难你吧?” 梧桐伸手扶住有些发软的秦昭清,担忧道。 秦昭清无力地摇摇头:“我无事!” 梧桐忙将她扶到廊下的木椅上坐下,拿出手巾轻掖着秦昭清鬓边的汗珠。 秦昭清微闭着眼缓了一会,才想起来:“寻不着文三公子吗?怎得刚刚来的,会是世子和晋公子?” “害!自打小姐被叫走,我便掐着时辰,一刻也不敢松懈。时辰一到我便去寻那文三公子,说来也奇了,明明前头还见过,待我去寻,却寻遍了满园子都寻不着。眼见着时辰已经过头了,我实是无法,恰好这时碰上了晋公子身边的小厮石泉,他便帮我带去见了晋公子。那晋公子一听脸都黑了,似是非常急切,同我说了一句他去处理,便撂下我走了。至于为啥世子爷也一同来了,我便不知了。” 梧桐细细的说着,秦昭清听后却是一阵冷嗤:“前头还在,待要寻他却偏寻不着了?你说还能是什么缘由,必是不想让我们寻着罢了!” “那必也是文妃嘱咐了的,不想让小姐你脱身,想逼你就范。今日幸亏碰上了晋公子,不然小姐还不定要被怎样呢。” 梧桐捂着胸口,有些后怕。 秦昭清微微倚靠着廊柱,嘴角有些酸涩,自己又欠了晋仰岳一次。 “昭白怎样?没什么事吧?”秦昭清轻捶着自己有些泛酸的小臂,想起秦昭白还一个人待在前厅。 “三姑娘无事,且还在那吃呢。”梧桐笑道。 “走吧!我们也去瞧瞧。” 前厅内,那一出《西厢记》正敲锣开演,官家女眷们大多都坐在堂前看戏。 有些互相相中的公子姑娘,已约到僻静处细聊。 “清姐姐,你回来啦!” 秦昭白还是一味只顾着吃,看到秦昭清来了,忙递过来一块樱桃煎:“姐姐去了这么久,腹中定是空了,吃块这个垫垫。” 秦昭清暖然笑了,伸手接过,在秦昭白身侧坐了下来。 “好吃吗?要不要再尝尝这道东坡脯。”秦昭白又夹了一块递给秦昭清。 “东坡脯?” 秦昭清有些讶异,扭头四下看了下,“这道东坡脯不是都放男宾席面上吗?我们女宾席面上则是用的糖霜韵果。怎得我们这桌会有?” 秦昭白捻起一小块塞进了嘴里,天真烂漫道:“刚刚来了个小厮,说是肃王府的,拿了这一盘子东坡脯过来,说是让我们品尝品尝。” “肃王府?你说是肃王府?” 秦昭清拿着果子的手立时顿住了,她拧着眉扭过头,又确认了一次,“你说是肃王府的小厮送来的?” 秦昭白也捻起一块果子吃着,毫无心计地应着:“是啊,那人是说自己是肃王府的小厮。” “肃王府……竟是肃王府……” 秦昭清紧蹙着双眉轻喃着,文大娘子当日骂柳家之语尚尤在耳,那肃王爷都八十了! 看着一旁花儿一般的秦昭白,秦昭清的心头有些惴惴。 她不住地宽慰着自己,不过是盘果子而已,有什么打紧的。许是自己想多了,这肃王爷,今儿看上这个,明儿看上那个,出了这个门,想必转头就忘了。 “姐姐,是出了什么事吗?” 一直只顾吃果子的秦昭白这才发现,秦昭清的脸色陡然变得有些白,“姐姐怎么啦?是这盘子东坡脯不对胃口吗?那你快放下,别吃了,换个别的吃食!” 秦昭白似一只小馋猫般,嘟着嘴在桌上重新选着,秦昭清忍不住怜爱地抚了抚她的发丝。 自己肩头担着整个秦府,已然失去了纵情洒脱的资格,那么这个妹妹,自己定要护住! “清姐姐,那个秦昭丽,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这个春宴雅集,到申时便都陆续散了。秦昭清这一日应付下来实是疲乏了,和王妃拜别后,便和秦昭白出了门。 “她?她要回的时候,自就回了。只希望她,做得别太出格才好。” 秦昭清淡然一笑,缓步朝马车走去。 “她!她刚刚做的那些事还不够啊?她还要做出多出格的事啊!” 秦昭白在后头追着,一脸茫然。 襄王府的宾客厢房处,绯儿正紧张地搓着手守在门口。 此刻的秦昭丽,正和柳彦俊在里头,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衣衫罗袜散落一地,床闱帐幔随着节奏不住地晃动着,喘息声、娇淫声,声声入耳。 “柳郎,你可切莫辜负我,我……恩……我可是将什么都给你了!” “我的小心肝,我怎么舍得辜负你呢?待我归家后,就同我母亲讲,我要迎你过门。” “恩……那……那郡主娘娘会同意吗?还有你的三姐姐,柳妃娘娘,不是……恩……不是让你迎娶我们家那位嫡女吗?” “她那一副冷若冰霜的脸,怎得比得上你的娇媚可人。我的心肝宝贝,我自是选你的。” “柳郎你可要……唔……说话算话!” “这是自然!别说话了小宝贝,春宵一刻值千金,嘿嘿,让我们来吧!” 室内便又是一阵翻云覆雨,直至夜幕暗沉。 秦昭清和秦昭白回到秦府的时候,太阳已经西落了。 “姐姐,今日晚膳你要来我们园子里用吗?小娘说今日做了清炖酥鱼贴饼子呢!” 秦昭白拉着秦昭清的袖子,笑容灿灿的邀着。 秦昭清弯了弯眉,轻笑道:“姐姐今日实是有些乏了,想先去歇着了。明日,明日我让小厨房做几道你爱吃的,你和磊儿过来找我,可好?” 秦昭白还是有些不舍,但看着秦昭清有些发白的脸色,这才撅着嘴应了。 两人便各自回了园子。 “小姐,你说那二姑娘,能将那柳家公子给缠住吗?如若缠不住,可就白费小姐你的一番苦心了。还害得你今日被那谢家大姑娘好一顿挖苦。” 秦昭清和梧桐两人,缓步走在园中的小径上,园子里的芍药和海棠开得正盛,是春日到了。 秦昭清伸手抚了抚近旁的芍药,意有所指:“有时候,喜爱并不能成事,但恨意却一定能。你看这芍药,头年的时候,花匠是天天打理,三不五时地培土,它倒反而不开。今年,严冬酷暑的也摆在外头,没搭理,现下倒是开得盛。以秦昭丽对我的恨,缠住那柳彦钧是必然的。只是……” “只是什么?”梧桐好奇追问。 “只是要入柳家,那柳彦钧只是第一关。后头的路,就看她秦昭丽,有多少能耐了!” 第45章 窥破 秦昭清掀帘入了屋,发现屋里头静悄悄的。 平日里只要是见她回来了,这贵妈妈都是远远地便出来相迎,今日是怎得了。 外屋正在清洗衣衫的平儿,朝里头努了努嘴,做了个鬼脸。 秦昭清见了,噗嗤一笑,猜出了个大概。 “我的好妈妈,我在那襄王府,一日下来水米未进,现下腹中可是闹腾的紧呐!” 秦昭清快步走进内屋,瞧见贵妈妈正背着身子生闷气,伸手趴在了她的肩头,娇嗔着。 贵妈妈原还在因早晨的事情气闷,一听秦昭清一日没吃东西了,就啥都抛脑后了。 她忙回转身来,拉过秦昭清,心疼道:“一日都未吃吗?怎得会这样?我即刻去小厨房给你拿吃食,早早都给你备下了了的。那襄王府办的是什么劳什子的春宴啊,还叫人饿着肚子归家。” 贵妈妈絮絮叨叨地忙着,一道道冒着热气的吃食便陆续上了桌。 “姑娘快些过来吃吧!你这身子,可是不能饿着了。” 贵妈妈站在桌边,手脚不停的帮秦昭清夹着菜。 “且够了且够了,妈妈坐下歇歇吧!”秦昭清笑着,招呼着梧桐也一起用些。 “谢小姐。” 梧桐乐得不行,拿着公筷夹了一些,在一旁吃着。 “妈妈可将那七宝绣鞋拿回来了?” 秦昭清夹了一筷子鱼脍慢慢嚼着,这鱼脍今日有些做老了。 “姑娘还说呢,今早老奴急吼吼的赶去,那云烟斋的师傅连匝边都还没匝好呢!老奴想着姑娘急着穿,就给拿回家来了。谁曾想,巴巴的来,姑娘却撇下老奴跑了。” 贵妈妈说起来又有些委屈,拿过一旁的绣鞋,背过身匝着边。 秦昭清和梧桐交换了一下眼色,道:“好妈妈,是昭清错了!今儿不是起晚了嘛,实是赶不上了。你说去襄王府,也不是去平头百姓家里头,迟了,终归是不好的。” “姑娘也莫要嘴甜哄老奴了,终归是老奴老了,讨人嫌了!” 贵妈妈气哼哼的,还是没哄好。 梧桐机灵,忙接过话头道:“贵妈妈这么多绝技在身,怎得就讨人嫌了!要说我,那云烟斋的师傅,都比不上我们贵妈妈的手艺。小姐你瞧贵妈妈锁的这边,这针脚我在外头是看也没看到过,这么精巧别致的。” 说着还凑上前细瞧了几眼,啧啧称奇。 “你个死丫头,也哄我!” 贵妈妈侧过头轻嗤一声,但面上明显已然松动了,“夸我别的我倒是不敢说,但要说我这个锁边针脚的功夫,那老奴倒是认得。这种手法,现如今也没几个人会咯。” “我瞧瞧!我瞧瞧!你两说得如此奇,到底有多精巧!” 秦昭清被她俩说得也有些好奇了,也俯过身凑过来瞧。 细眼一瞧,那精巧的菱形针脚好似扎在了秦昭清的眼中,她眼前陡然一黑,一时有些站立不稳,踉跄了好几步。 “小姐!” “姑娘!” 梧桐和贵妈妈都慌了神,忙伸手扶住了她。 “贵妈妈,你说这针脚,如今没几个人会做了是吗?” 秦昭清再次确认着,此刻,头还是有些发晕,心头却一下子清明了。 贵妈妈不解秦昭清的意思,只能如实回道:“这针脚手法,名唤菱角合心,据传早前是从宫里流出来的手法。因着有合心合意之意,以前给新婚夫妇绣喜服或是相好男女之间绣荷包绣香囊,多用这类针脚。但这针法费时费力,不好做,渐渐也就失传了。现如今,没什么人会了。” “没什么人会了……” 秦昭清坐在椅子上,蹙着眉,喃喃着。 她今日在文妃处,见到那香囊时,就觉得眼熟,但实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直到刚刚看到贵妈妈所用的针脚时,才赫然想起,那日晚上,在丰乐楼,那世子也是不自觉地把玩腰间的香囊,那香囊的锁边针脚,分明也是这菱角合心的针法! 难不成,这文妃和世子? 秦昭清心头狂跳,有些不敢想下去。 如若这世子是和文妃有瓜葛,那他和这谢无双又是闹哪般? 文妃获宠,是在柳妃有孕期间,按理来说,母凭子贵,这段时间柳妃本因是最受宠的,为何圣上反而转头去独宠文妃了呢? 后来柳妃千辛万苦,产下圣上登基的第一子,才重获圣心。 这其中,到底是有什么因由呢? 秦昭清眸色一闪,忽而想起头年父亲偶然提了一嘴,那柳家,卷入了一桩贪腐案,惹得圣心大怒。而参奏的,正是那谢国公! 难道! 秦昭清感觉周身的血都一寸一寸的冷了下来,这京都的浑水,远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深上许多。自己虽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但只要一招不慎,他整个秦家,都有可能顷刻间倾覆! 怪不得今日,文妃一开口,便问那博陵郡之事,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原来是早就有人告知她了。 秦昭清不觉苦笑。 亏得自己,还觉得这宣文宏尽心相帮,心头甚是感激,闹了半天,转头就将自己卖了。 那晋仰岳呢?他又在这其中,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起着什么样的作用? 自己和他数次接触下来,都觉得看不透他。他似是周身都蒙上了一层薄纱,让人参详不破。 秦昭清只觉自己的太阳穴一阵阵的发紧,疲累的很。 “姑娘?你没事吧?” 贵妈妈和梧桐瞧着她神色很是不好,又不敢贸然开口。 秦昭清有些踉跄地站起身来,梧桐忙上前扶住了。 “晚膳我也没胃口了,先撤下去吧。我头疼得紧,想先回房里躺一会。” 秦昭清略略摆手,有些有气无力。 贵妈妈看着心焦,忙让平儿和梧桐将秦昭清扶了进去。 “哎哟,这做的是什么孽啊,花儿一般的姑娘,被这一府上下的事给搓磨得不成样子。”贵妈妈叹息着,将那没动几筷子的晚膳尽数撤了下去。 秦昭清这一觉睡得沉,梦里还梦到了小时候和父亲母亲一起去郊外大营猎鹿的场景,跑着跑着,一扭头,父亲母亲却都不见了…… “父亲!母亲!你们别走!” 秦昭清的额间沁满汗珠,双手握着锦被,猛然惊醒。 四周床幔沉沉,微弱的晨光透过那缝隙,闪着点点光亮。 只是一场梦而已…… “小姐!小姐!前头二大娘子和三大娘子好大的阵仗!带了好些人过来,将我们那前厅都塞满了!” 梧桐着急忙慌地从外头跑进来。 “好些人?要做甚?” 第46章 通房 秦昭清刚醒,人都还是迷迷瞪瞪的。 梧桐手脚麻利地挂着两侧的床幔,平儿从外头端着铜盆走了进来。 “要做甚倒也不清楚,但是带来的,是一水的漂亮小姑娘,也不知道那两位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梧桐伸手扶着秦昭清从榻上坐了起来,帮她拢了拢身后的长发。 “小姑娘?” 秦昭清轻搭着梧桐的手下了床,微微侧过头,也觉得有些奇。 “是小姑娘,高矮胖瘦都有,但都姿色平平,老婆子我已然去瞧过了。” 贵妈妈也从外头走了进来,眼角眉梢尽是嫌弃。 看贵妈妈这表情,秦昭清已猜到了七八分:“我这二婶婶和三婶婶,是一刻也看不得我闲啊。” 秦昭清轻笑着,坐在妆镜前,接过了平儿递过来的手巾。 “隔壁那两个黑心肠的,能干出什么好事来。左不过是不让我们安生,她们就满意了。今儿个派人来我们账房悄悄瞧几眼,明儿个找几个人来煽动煽动我们府里那几个不安分的老婆娘,见着机会,还要打点秋风,哪有半点官眷的高贵样子。自己屋里的爷们,在外花天酒地还不够,买了个宜春楼的头牌做外室,倒变哑巴不敢管了。巴儿狗似的跑到我们屋里头来,横插一杠子!” 贵妈妈看来是被气到了,她是真把秦昭清和秦闻平当自己的孩子待,看不得旁人欺负了他们去。 秦昭清拉过贵妈妈,在她身上蹭着撒娇:“好啦好啦!妈妈莫要为了他们生这样大的气,不值当的。你倒是和我说说看,又是我的哪个叔叔,干出这么荒唐的事啦?” “自是那位为老不尊的二老爷。你说同个娘胎出来的,我们将军这么正派的人,怎得会有这么个花花太岁的弟弟。小姨子、侄媳妇、花魁娘子,他是一个都不放过啊!真真是让人开眼。” 贵妈妈在一旁啧啧称奇,梧桐和平儿也在一旁笑。 秦昭清也是无奈,自己这个二叔,平日里在其他事情上还算清醒,但只要一涉及女色,就是魂都没了。 前头看上了一个小娘子,那小娘子偏偏是和他的一个表侄定了亲的。那他也是浑不顾地,硬是要抢来纳了。为着这事,还把太夫人气得吐了血,那秦二娘子也是寻死觅活的闹了好一阵,皆都不管用。 这才多久啊,又纳了一个花魁娘子,都快耳顺的年纪了,也真真是羞煞人。 早膳自是来不及用了,秦昭清整个人都是迷迷瞪瞪的。 “那走吧!戏台子既然已经搭好了,我们就去瞧瞧,她们唱的,是哪一出!” 梧桐和平儿帮着秦昭清梳洗了,又给套上了一件藕紫色的坎肩春衫,几个人便出了园子,朝那前厅走去。 “二婶婶,三婶婶,你们今日来得可早。早膳用过了吗?” 秦昭清缓步进门,含笑妍妍。 前厅里,秦卢氏和秦崔氏坐在上位,厅上站了好些年龄不足十七八的小丫头们,顺儿和几个小厮站在一旁低头窃窃私语。 “我们没得大姑娘年轻,贪睡。我们老了,觉少,而且心头事也多,想得多操心得多,自是起得早些。” 秦卢氏甩着丝绢,微翻着眼,不冷不热地说着。 “二婶婶要管着一府上下的一应事宜,也确实是辛苦。如若实是忙不过来,倒也并非事事都要亲力亲为,我二叔叔纳了那许多的小娘,从里头挑拣几个头脑清醒的,调教调教,总也能帮二婶婶管些事的。” 秦昭清寻了个位置坐下了,示意丫鬟们看茶。扭头又看向秦卢氏,眼角含笑,似是十分热心地帮着出主意。 坐在一旁的秦崔氏闻言,忍不住撇嘴轻笑。 “你!” 秦卢氏被秦昭清一顿挖苦,脸顿时涨红,气得不轻。 “说到府里杂事,每个府里头都是这样的。大姑娘一个人撑着这一府的事,也是辛苦。我听说前头,闻平那园子里头,还出了个甚是不要脸的刁仆,有这回事吗?” 秦崔氏是个会说的,在一旁接过话头,就开始切入此行的目的。 秦昭清低头喝了口茶,斜睨了一眼,轻笑道:“三婶婶倒是有耳报神,我们这府里头的一应事宜,都瞒不过你。” 秦崔氏拿起丝绢虚掩了下面,尴尬一笑:“这不是怕那些个刁仆,欺负你年轻,做事不尽心嘛,所以婶婶们自多帮你留意些。” “那昭清就谢过二婶婶,三婶婶了。” 秦昭清应付得滴水不漏,秦卢氏和秦崔氏一时有些难办。 “嗯哼,那个,你们那几个都走近些,都让大姑娘好好瞧瞧!” 秦卢氏转过了话头,将目光转向了厅上站着的那十几个丫头。 这些人一字排开,站成了两排,年纪大约都在十五左右。其中倒也有几个模样尚可的,就是看着小家子气。 “闻平园里的那个婆子被打发了出去,但他的起居总得有人伺候不是。何况,闻平年纪也有了。你炎哥哥和闻平年纪相仿,连正头娘子算上小娘通房,屋里头足有七八个了。这闻平却是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也是不像样。这些个丫头,都是我从我府上精挑细选来的,你瞧瞧,有能瞧得上眼的,好歹留几个,也算是婶娘疼他。” 说着就将其中几个又往秦昭清面前推了推。 秦昭清抬起头,微微眯起眼细瞧着,嘴角浮起玩味的笑意。 “二婶婶,你说这些个,都是你从你府上精挑细选的是吗?” “这是自然!”秦卢氏忙不迭地应着,脸上堆满了笑。但不知为何,额角却渗出了密密的汗珠。 秦昭清慢慢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绕着转了一圈,细细地瞧着。 秦卢氏站在一旁盯着,揪着手中的丝绢,似是有些紧张。 秦昭清一个一个地细瞧过去,看了好一会,站定在了其中一个的面前:“这个丫头……我倒是有些眼熟。你……” 秦昭清纤指轻点着额头,低头略略想了想,“你是叫锁儿吧?你不是前儿个我二叔叔看中了,说要纳你做个通房的,怎得?如今我二叔叔又不要了吗?” 那个名唤锁儿的丫鬟,脸瞬时便通红一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抽噎道:“也……也不是不要了,老爷……老爷只说……说且缓一缓……” “哦,缓一缓。那既是二叔叔叫你缓一缓,那你便回去安心等着吧。我大哥哥怎好和二叔叔抢人呢,人伦纲常可不能乱了,不然传言出去,也是丢我们秦府的脸面,你说是不是?二婶婶。” 秦昭清嘴角似笑非笑的,眼底却是冷色。 那秦卢氏尴尬地搓着手,连连应承。 “你……你是叫芬儿吧!我记得你是我二叔叔头年就收了的一个通房啊,你怎得也来了?” 秦昭清又在旁边一个丫鬟面前站定了下来,眼皮轻跳,眸色暗沉。 “奴婢,奴婢……” 那芬儿垂着头,瘦削的双肩不住地抖着,嗫嚅着。 “她……她……她原也算不得什么通房,不过是个,不过是个伺候你二叔叔洗脚的贱婢。” 秦卢氏在一旁用丝娟不住地擦着汗,吞吞吐吐。 秦昭清缓缓地转过身,双目淬冰,冷艳瞧着。 秦卢氏本就心虚,这一下就有些撑不住了。秦催氏在一旁干着急,想起身开口。 秦昭清斜睨了一眼,冷哼道:“二婶婶,今日不是昭清要驳你的面子。你如若真心,也就算了。现下你选这些个被我二叔玩剩下的猫儿狗儿,却要硬塞到我大哥哥的屋里头来,不知是何道理?” 第47章 选妻 “这......这......原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我自然是......自然是挑了最好的给......给闻平送来的。” 秦卢氏在一旁虚汗直冒,支支吾吾。 秦昭清低头轻笑了一声,嗤道:“二婶婶也不必遮掩,二叔叔的那些个事,我们大伙儿心里头都跟明镜似的。我们做小辈的,也不好对长辈的事情指指点点。只盼着二婶婶能多多劝解一二,毕竟我二叔叔也上了年纪了,像什么鹿血啊,牛骨髓之类的,也少吃些,就怕时日长了,虚不受补,闹了亏空。” 秦昭清言语里头,倒是句句关切,只是在场的哪个听不出那言外之意。 秦卢氏脸上更是一阵红一阵白的,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秦崔氏坐在一旁,也是斜觑着那秦卢氏,暗暗取笑。 二房那些个乌糟事,其实她也是顶顶看不惯的。因着他们三房是庶出的,二房处处都要压他们一头,有什么好事都是他们先占了,这些年这窝囊气也是吃够了。 “二婶婶,三婶婶,如若没有其他事了,那昭清便先回园子去了。我来得匆忙,早膳都还没用呢。” 秦昭清懒懒地起身,轻摆着手叫上梧桐便准备走。 “大姑娘,且听三婶婶说两句。你二婶婶搜罗这些个丫头们也不容易,你说那两个不成,便看看其他的。也不说是个个都不中用不是,我瞧着这个倒是不错,看面相就是个机灵踏实的,你说呢?” 秦崔氏虽说也乐得看二房的笑话,但是此次来的目的,她还是没有忘记的。眼见着秦昭清要走,忙起身从那丫鬟堆里顺手拉了一个出来,推到了秦昭清的面前。 那丫鬟是个机灵的,忙对着秦昭清俯身道:“回大姑娘,小的名唤香芹,原是在三公子房里当差的,是秦府的家生子。” “一张小嘴倒是伶俐,你原在三弟弟房里都干些什么活计呢,做了多久了?” 那秦崔氏怎么说也算是长辈,秦昭清也不好太驳了她的面子,只好又坐回了位置。她整个身子懒洋洋地斜靠在一侧的椅子扶手上,淡淡地盯着跪在脚边的香芹瞧着。 香芹倒也不惧,回地头头是道:“我原是在三公子房里伺候公子日常起居的,公子的起卧行走,饮食喜好,衣衫鞋袜皆是由我照料的。我在三公子房里头做了三年了。” “哦~都三年了。那你定是我三弟弟的贴心奴仆啊,怎得不继续留在他房里头,却巴巴的要跑来这里呢?” 香芹一时有些被问住:“我......自是听大娘子的话,大娘子说让来大公子屋里头,我便来。” “哦~是吗?” 秦昭清有些似笑非笑,扭头对着秦卢氏道,“倒是让三弟弟割爱了。” 秦卢氏被前头秦昭清的话,说得有些心头惴惴,怕她下一句又要说出什么讽刺之语,不敢再随意开口,只尴尬地笑笑。 “那大姑娘的意思,是愿意将这丫头留下啦?那香芹,还不赶紧谢过大姑娘!” 秦崔氏见秦昭清松了口,心下欢喜,忙开口催着。 “三婶婶莫要急,毕竟是给我大哥哥园子里选人不是。再怎么着,也得是我大哥哥看着顺眼的。不然我随意替他做主了,他却不喜欢,也是辜负了二婶婶的一片美意。” 秦昭清抬着眉,说得也是入情入理。 秦崔氏虽是有些不耐,却也只能含笑强忍着:“那便去请闻平过来吧,让他自个儿来选选。” 秦昭清朝贵妈妈使了个眼色,贵妈妈便乖觉的去了。 “要说起这年龄到了,谈婚论嫁之事,我倒是听说,这柳家和文家,都在与大姑娘你相看啊。” 秦崔氏低头轻吹着茶水,状似不经意的提起。 秦昭清轻敲小几的手一顿,神色还是懒懒的,眼底的眸色却深了几分:“三婶婶又是听谁在那乱嚼舌根,合该割了它!只是寻常的走动而已,当时父亲在朝为官时,与柳家和文家也是有所来往的,父亲去的时候,他们两家也都设了路祭,现下看我们孤儿寡母孤苦,时常来看看,也就罢了。” “原是如此,倒是我听岔了。” 秦崔氏面上笑着,温和的语调中却带着一丝敷衍。 秦昭清没有再搭理她,只低头小憩着,厅上一时便静了下来。 “大姑娘,我将大公子带来了。” 前厅外,贵妈妈领着秦闻平快步走了进来。 “哎哟,闻平来啦,快让婶婶看看,小脸都尖了。这园子里头,没个可心人是真不成的!”秦卢氏和秦崔氏见秦闻平入了内,便忙围了上去。 秦闻平微垂着头,手里不停地摆弄着他自制的木锁扣,有些不自在。 “婶婶给你带了好些个丫鬟过来,快些去选吧!选个自己可心的,便领回你园子里去吧。”秦崔氏拉着秦闻平的手,便来到了那一群丫鬟们面前。 秦闻平歪着脑袋,微微抬眼看去,发现十几个丫鬟的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好似一双双妖魔鬼怪的眼珠子,吓得他直往后缩:“我不选!我不选!” “哎?你这孩子怎么回事?都是些小姑娘家,怎得还怕了!”秦崔氏被他弄得有些微恼,言语间有极力掩盖的嫌弃。 秦昭清神色有些复杂,走上前拉过秦闻平,轻拍他的肩头安抚着。 “大哥哥,我陪你一块选,如若有中意的,你便带回园子里去,也不枉费婶婶们的费心操持,如若没有中意的,那便作罢,如何?” 这话,一半是说给秦闻平的,另一半则是说给那两位的。这样做,里子面子都顾到了,自然也就无人再能指摘什么。 秦闻平有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让他选,他能懂什么,也真能瞎胡闹!”秦卢氏在一旁忍不住低声暗讽。 秦崔氏抱着手臂,斜着眼,也是一副瞧好戏的姿态。 秦昭清拉着秦闻平的手,一个个的带他细看着,一圈走下来,秦闻平在后排最角落的位置停了下来。 秦卢氏和秦崔氏本来懒懒的,一下子紧张起来。 秦闻平盯着那丫鬟的头顶,喃喃着:“香雪兰,香雪兰,是母亲最爱的香雪兰,很好闻,很好闻。” 原来那小丫鬟的发髻处,别了一朵含苞待放的香雪兰,很是不俗。 “哥哥是想选这个,是吗?”秦昭清柔声轻问。 秦闻平用力的点点头,将自己手中的木锁扣递了出去:“这个给你,你跟我,回园子吧!” 第48章 聘礼 “这个......这个丫头怕是不成吧!” 秦卢氏万万没想到,秦闻平最后会选了个最不起眼的,“她是头几日,头几日刚刚被她老子娘卖来抵债的,我都......我都还没调教好呢。” 这些人里头,大多都是秦卢氏精心调教过了的,特别是那几个出挑些的,都是有些把柄捏在她手里,会乖乖听话的。但为了体现自己的诚意和辛劳,她又选了几个不起眼的凑凑数,想着不过是走个过场,充个人头而已。 谁会料到,这秦闻平真是个痴傻到家的,这些个姿色好些的他一个不选,偏选了个最不起眼的小丫头。 “你叫什么名字,抬起头来瞧瞧。” 这小丫头身形很瘦弱,骨架小小的,肩膀窄窄的,一身水绿色的丫鬟服穿在她身上宽宽大大,好似里头兜了一股风似的。 她怯生生地微微抬头,手绞着衣袖,声音低不可闻:“奴婢名叫锁儿,今年刚满十五。” 眉眼细细的,嘴巴小小的,是一张很稚嫩清秀的脸。 “大公子要送你这木锁扣,而你又叫锁儿,你便收着吧!” 秦闻平又将那木锁扣,往锁儿面前递了递。 那锁儿伸出手,又有些不敢,往秦卢氏方向瞄了瞄,犹豫了一会,握在了手中。 “走吧走吧!和我去园子里玩雕木头。走吧!” 秦闻平拍着手蹦跳着,拉着那锁儿便往外走。 秦卢氏一个眼色,好几个丫鬟立时便挡住了去路。 “哎?你们......”秦闻平不知何意。 秦昭清面色未变,眼神却一寸一寸的冷了下来,她缓缓转过身,脊背挺得笔直:“二婶婶这是何意?” 秦卢氏自知有些理亏,却强撑着:“这个......这个丫头不行!这个丫头都还没调教好,这里头随便哪一个,都比她要好上几倍。闻平,你且听二婶婶的,再选选,再选选看更好的。” “我不要别人!我就要她!”秦闻平拉着锁儿不撒手,他自小也是个倔的,认准的,自是不会轻易更改的。 秦昭清歪着头,抬手抚了抚自己前襟的褶皱,不觉轻笑出声:“这可真真是奇了!这人是二婶婶和三婶婶怜爱我们,给我们送来的。这选谁不选谁,也是二婶婶说喜欢哪个便留下哪个。现下我大哥哥按着婶婶们的意思选了,定了,二婶婶又说不行。谁来同我说说,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秦昭清眼神犀利地看向秦卢氏,嘴角却是微微扬起的,“婶婶莫不是看我们大房人丁稀少,好欺负,大清早地来我们府里逗闷子、寻开心吧!” 秦卢氏嘴巴一张一合,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哪能啊!怎么会呢!” 原坐在一旁的秦卢氏看情势不对,忙上前来打圆场,“闻平喜欢这个,那便留下吧,原就是要合闻平心意才好的。” 秦卢氏轻推了秦崔氏一把,不住地使着眼色。 秦崔氏还有些不甘愿,嘟嘟囔囔地坐回了位置。 “那今日便这样吧,昭清谢谢两位婶婶的美意。我便不留婶婶们用早膳了。”秦昭清背对着她们,冷声下着逐客令。 “你!” 秦崔氏很是不平,这次来什么好处也没捞着,还白白被羞辱了一通。 秦卢氏就比她会察言观色,她见今日她们已然落了下风,多留也是无益,便一路将秦崔氏推出了前厅。 那些个丫鬟也自跟着去了。 偌大的前厅,一下子就空了。 秦闻平拉着锁儿,头也不回地跑走了,无拘无束的样子,仿若小时候一般。 秦昭清有些怔愣地在后面看着,有些恍惚。 “小姐,怎得还真的留下了一个,万一是奸细呢!”梧桐刚刚一直憋着,现下终是憋不住了。 贵妈妈抬手,一个大脑蹦就落在了她头上:“你当你贵妈妈是老眼昏花不中用了啊。我在这府里,来来去去看了多少个小丫头了。哪个有坏心眼子,哪个是个好的,我只需用眼角那么轻轻一瞟,就门清了。” 梧桐捂着头龇牙咧嘴道:“那就算是贵妈妈你看准的人,你怎得就能保证我们大公子就看得上呢?” “香雪兰。”秦昭清在一旁轻声开口,“因为,香雪兰。” “香雪兰?”梧桐微眯着眼睛细想,越听越糊涂了。 贵妈妈心头泛酸,眼角雾蒙蒙的:“我们哥儿是想大娘子了。以前的秋香轩,种着满园子的香雪兰,哥儿总要摘上那么几朵,插在大娘子的发髻上,嚷着说好看。今儿我从园子里偷摘了一朵藏在衣袖中,进了这里趁着旁人不注意,便簪在了那锁儿的头上。那小丫头也还算机灵,没坏事。” 梧桐这才明白了。 秦昭清又想起了昨晚的那个梦,心口闷闷的,她努力打起精神,勉强扯起一抹笑:“不说了!不说了!贵妈妈,我肚子饿了!” “鬼丫头,饿了就快些回去吧!早早就给备下的,这会子怕都冷了。” 贵妈妈怜爱着,拉过秦昭清的手便回了园子。 “贵妈妈,吩咐下小厨房备几个昭白爱吃的菜吧,我今日叫了她和磊儿过来用午膳。” 今日这碟风腌小笋格外开胃,秦昭清不觉已经喝了两碗甜粥下肚。 贵妈妈站在桌旁还是不停地往秦昭清的碗里夹着:“那我等下就吩咐小厨房做一道糯米八宝鸭,那个香香糯糯的,三姑娘爱吃。” “等下让顺儿,去账房把守金叫过来,我问问近日的帐。” 秦昭清喝完了碗里的最后一口甜粥,顿觉精神了许多。 “清姐姐!” 外屋门帘处,两颗小脑袋正在探头探脑。 “两个调皮鬼,快些进来吧!小厨房刚做的桂花藕糕还热着呢!” 秦昭清在里头笑着招着手。 “哇!有桂花藕糕吃哎!”秦昭白和秦闻磊争抢着跑进来,嬉闹着。 “慢些!慢些!都有!都有!” 贵妈妈也是捂嘴笑着,忙不迭地上前去扶。 “这桂花藕糕是贵妈妈亲手做的吧!特别松软香甜!” 秦闻磊摇头晃脑,大口大口地吃着。 贵妈妈心下欢喜,疼惜地抚着他的头:“小公子喜欢吃,老奴以后就经常做。” “磊儿,你的脸颊怎得有些潮红,是身体还没恢复吗?” 秦昭清坐在旁边细瞧着他,感觉他的脸色有些不太对。 “没有啊,薛医士后面来给他查过,说都已恢复了。” 秦昭白自顾自的吃着,头也没抬。 “那这脸颊怎得……” “小姐!小姐!你可快去大门口看看吧!”话说了半截,被从外头气喘吁吁跑来的顺儿打断了。 “出什么事了?” “肃王府!肃王府来送聘礼了!” 第49章 提亲 秦昭白口中咬了半截的桂花藕糕“吧嗒”一下,掉在了桌上。 秦昭清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细细的双眉紧紧蹙起,一块桂花藕糕握在手心被攥得粉碎。 “你……你确定,是聘礼吗?” 秦昭清强稳住心神,哑着嗓子,艰难地从唇齿间迸出了这几个字。 顺儿一看就知事情不好,急的也是抓耳挠腮,冷汗直冒:“这……这来人,说自己是肃王府的管家,随行的还有一队亲兵,看着装确是肃王府的规制。后头跟了好几大车的金银细软,说是给……给三小姐下的聘礼。”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秦昭白忽地一阵猛咳,满嘴的桂花糖藕直呛得她脸面青紫,涕泪横流。 “姐姐……姐姐,怎么办呀姐姐!我……我断断不要嫁给那个……那个半条腿都进了棺材的老色坯!” 秦昭白这才回过神来,知道此事是冲着自己来的。原来春宴上的那一碟子东坡脯,就是那砒霜,是那毒药! “肃王府?是那肃老王爷吗?我在春宴上见过他,他比我们太夫人的年纪,都还要大上几岁吧!老天呀啊!他别说头发了,胡子都是雪白的,满脸的皱纹,比那河沟还深,他怎得如此不要脸,竟会来求取我们三小姐!” 梧桐一脸的震惊,捂着嘴不敢相信。 秦昭清阴沉着脸,额间青筋暴起,手紧紧攥成了拳,一个奋力,将桌上的茶杯狠狠掷在了地上。 “砰!” 瓷片飞溅,青绿色的茶汤也洒落一片。 收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春小娘和荷妈妈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小娘!” 看到春小娘的秦昭白,立时便泪珠滚滚,捂着脸痛哭着躲进了春小娘的怀里。 “莫哭!莫哭!有小娘在呢!小娘就算是拼着一死,也绝不会让你嫁给那个……那个老混账!” 春小娘一把搂紧了秦昭白,眼泪似滚珠一般洒落,哭声哀凄。 秦昭清此刻稍稍回神了先,她对着顺儿吩咐道:“顺儿,你叫上刘管家,将那王府的管家请到偏厅去用些茶水,但送来的那些东西,万万不可让他们卸下来!我们这边先商议一下,过会便出去处置。” 顺儿忙应了,转身便跑出了听雨轩。 “那肃王府的肃老王爷,满京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今年都八十有二了吧!真真是造孽啊!这样的年纪,竟还天天网罗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做他的妾室通房,真是丧阴德啊。” 贵妈妈在一旁咬牙切齿,狠狠地拍着大腿,“我还听说那肃老王爷,玩的花样还多。好些个小姑娘,都是被他搓磨得浑身没有一处好肉。他还……还深信采阴补阳之术,用那童女之身来泡阴枣,每日晨起便食用两颗,以达到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功效。真真是荒唐至极!” 荷妈妈搂着秦闻磊的脑袋,哭得泣不成声:“那肃王府做的阴司事还少吗?去年强娶了丘陵县知县的庶女做小妾,听人说……听人说在那新婚当夜,那肃老王爷和他那六十好几的世子一道,喝了整整一坛子的鹿血后,两人便冲进了新房之中,折磨了那小妾整整一夜。到了第二日一早,那小妾便用一道白绫,吊死在了新房的梁上。” 秦昭白听了这些,被吓得浑身颤抖,毫无血色,险要昏死过去。 春小娘的后槽牙狠狠地咬着,几欲碎裂,她瞪着血红的双眼,恨声道:“要我们昭白嫁给这样一个畜生,除非我死!” “昭白,不要怕!有姐姐在呢!大不了就和那肃王府撕破了脸,以后都不来往了,他也不定能将我们怎么样。” 秦昭清眼眶泛泪,双唇惨白,神色却已是万分坚定,她拉起秦昭白的手,柔声道:“跟姐姐走!我们一起,去拒了这门亲事!” 秦昭白有些瑟缩,躲在春小娘的怀里浑身打颤,哆哆嗦嗦的开口:“我们……我们拒了他,他会不会……会不会报复我们?” “莫要怕!就算会,天子脚下,皇城根上,我们可以去敲登闻鼓,可以去告御状。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他肃王府还想强抢民女不成!” 秦昭清言辞凿凿,神情愤慨。 这一番言辞,她既是说给秦昭白听的,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肃王府在京都的关系和人脉,如若真想动他秦府,也并非什么难事。秦昭清在赌,赌他肃王府还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会如此大动干戈。 秦昭清拉着秦昭白走在最前面,后头紧跟着春小娘、贵妈妈、荷妈妈她们。 一行人步履匆匆的朝大门口走去,秦昭清握着秦昭白的手,她们两的手心中都渗出了密密的冷汗,身体都在不断的颤抖着。 靠近大门的廊下,秦昭丽和吴小娘正在探头探脑的张望着。 见秦昭白她们来了,忍不住出言暗讽道:“我平日里倒是真真没看出来,我们里头最有出息的竟然是三妹妹你啊!你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声不响就攀上了肃亲王这个高枝,以后,就连那肃亲王六十多岁的世子爷,都得毕恭毕敬的教你一声,秦小娘了!哈哈哈哈哈哈。” 秦昭丽边说边笑,笑得前仰后合,云鬓发颤。 秦昭白被气得目眦尽裂,脸色煞白,双肩不断的抽动着,指着秦昭丽的鼻子厉声呵道:“你!你混账!你既然这么喜欢,便你去嫁好了!呜呜呜呜呜……” “我可断断不敢抢了三妹妹的,毕竟这肃老王爷看上的,可是三妹妹你呀!” 秦昭丽弯下腰身,靠到了秦昭白的面前,脸上的嘲弄之意尽显。 “够了!赶紧滚回你的清凉轩去,别让我再瞧见你!” 秦昭清声线低沉,竭力压制着。 “你!”秦昭丽很是不服,还想上前,被吴小娘一把拉住了。 “你这个当姐姐的,可别坏了你三妹妹的好事,今儿可是她的大喜日子呢!” 吴小娘斜睨着春小娘,丢下这么一句锥心之语,拉着秦昭丽风情万种地回了清凉轩。 “姐姐!”秦昭白一下子扑倒在秦昭清的怀中,痛哭流涕。 秦昭清轻拍着她的背,极力安抚着。 “姜管家,您这边请!” 偏厅的回廊下,刘管家引着肃王府的姜管家朝前走来。 “小的姜和坤,见过秦大姑娘!” “姜管家客气了,我们便开门见山吧!今日辛苦姜管家特意跑一趟,烦请你回去回禀你们肃老王爷,就说我家三妹妹,是决计不会与他结亲的! 第50章 退婚 那姜管家好似料到了秦昭清会如是说,倒也不恼,只躬了躬身,呵呵一笑道:“我们家老王爷也料想到了,秦大姑娘会如此说。他只让我问问姑娘您,你们秦氏在哪儿这京都之中立足,是多树一个强敌好,还是多一座可倚靠的靠山好?” 秦昭清微微眯起眼,扶在秦昭白肩上的手,缓缓地收紧。 姜管家站在一旁,貌似谦恭,实则逼迫。那一双倒三角的贼眼在秦昭清和秦昭白两姐妹身上来回地逡巡,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 肃王府势大,根基深厚,与这朝中的许多关系都盘根错节、牵扯甚深,这也是为什么他这么多年来干了这许多丧尽天良之事,却仍无人敢违抗的原因。 此次他们秦家如若回绝,让他在这京都之中丢了脸面,那么日后秦府行事,定是会诸多艰难。 但是昭白,她才十四岁! 她才十四岁,及笄之礼都还未过,花儿一般的人,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入那虎狼之所,去被那可以当她太祖的人糟蹋,玷污! 绝不能够! 秦昭清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的咬着下唇,冷声道:“我们秦家,多谢肃老王爷的抬爱。能被老王爷看中,自是有我三妹妹的长处,我们自当感怀。只是我这三妹尚未及笄,年岁还小,一直娇养在家中,还不懂事,实不堪匹配旁人。还要劳烦姜管家,代为转达我们的歉意!” 姜管家垂着手站在一旁,似是为难,皱着眉头,低声道:“秦大姑娘这样,就是为难小人啊!这出门的时候,老王爷是再三交代,务必要将聘礼送到,十日之后便是良辰吉日,就要迎三姑娘过门。现下大姑娘这样说,小的不好回去交差啊!” “什么?十日之后?” 一旁的秦昭白满脸的震惊和气愤,高喊出声,“你们的老王爷多大年纪了你们自己不知道吗?我的年纪,当他曾孙女都嫌大,他竟然还想娶我?如若他执意要逼迫于我,那我便磕死在这门前,你们十日之后便来迎娶我的尸首吧!” 秦昭白怒火攻心,血气翻涌,说完便一头栽倒在了地上,春小娘和荷妈妈痛哭哀嚎,抢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她。 秦昭清挺着脊背,心头却是又冷又疼。 秦府如今孤儿寡母,这样被人欺辱上门的日子,以后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如若自己今日退了、败了、妥协了、让步了,那么明日、后日、再后日,会有更多的肃王府杀上门来,来欺压他们,来羞辱他们,等到那时候,才真叫广厦将倾,无力回天。 所以今日,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退缩! “姜管家,可能我刚刚那番话,还说的不够清楚,让你有什么误会。那么我现下,我便说的再明白些,你竖起耳朵,给我听仔细了。我们博陵秦氏,自跟随先祖爷开国以来,就不是个会向强权低头的。如若此次,肃老王爷可以体恤我们的难处,体谅我三妹妹年幼不懂事,肯放我们一马,那么日后,如若肃王府有需要我们秦氏相帮的,我们也自当尽力。但若是肃老王爷硬是不肯,定要一意孤行,逼迫于我们,那么我们也是不怕的!我们博陵秦氏,自跟着先祖开国,三代忠良,现如今,如若连一个弱女子都护不住,那我们秦氏便是这满京都的笑话了!无非是拼死,豁上秦府百余口人的性命,与肃王府一争罢了!” 秦昭清说的字字泣血,铿锵有力,每个字都如同从牙关处迸出来的一般。 那姜管家的脸色,终是出现了变化,他好似并没有料到他们秦家会为了一个庶女,不惜公然与肃王府为敌,一时有些踌躇。 “姜管家,我也实是不想为难你,你也只是个奉命办差的。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家中肯定也有妻儿,有幼女,想必是能体会家人不忍之心的。” 姜管家的面上有些松动,但还是在做最后的挣扎:“秦大姑娘,你可要想清楚了!现下那聘礼,可都已然卸在了你们秦府的大门口,此刻想必这满京都的人,都已经知晓了你们秦府要和肃王府结亲之事。你现下要我将这些东西,再装上车退回肃王府,你这是在公然打老王爷的脸。我们老王爷生平,最重脸面。你如此不给他面子,这仇!是必然要结下了的!” 秦昭清心头狂跳,牙关轻颤,她知道,这是她最后选择的机会。如若此时松口,便还能化解这个仇怨。 她扭头看向一边的秦昭白,只见她脸色惨白地倚靠在春小娘的怀疑,不住地抽噎着,两个眼睛肿胀的,已然比胡桃还要大,眼泪从眼角不住的滑落,哀凄地看着她,在无声的哀求。 秦昭清回身低头,闭紧了双眼! “你这是要推我们整个秦府,都给她秦昭白陪葬吗?” 廊下,秦昭丽竟去而复返,快步而来,向秦昭清厉声责问道,“就为着她一个秦昭白,你便要将整个秦府都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吗?她是去嫁人,又不是去死。身为女子,总有一天会嫁人,嫁于莽夫草草过一生,还不如像现在三妹妹这样,可以加入王府,做人上人!” 那姜管家见有秦府的人出来帮忙说话,乐得在一旁连连称是。 秦昭白被气得险些晕死过去,挣扎着起身,对着秦昭丽边哭边骂:“你这么喜欢去,便给你去!你去嫁给那肃王爷,我将这天大的福气,统统让给你便是!你这天生的狐媚子,定能在那王府中有一番作为!” 秦昭清双手交叉,护在胸前,嗤之以鼻:“我并没有三妹妹的好姿色,只在那春宴上遥遥一眼,便能让肃王爷念念不忘。这天大的福气,别人想求,都还求不来呢!” “你……你个混账!” 春小娘也实是忍不住了,咬牙切齿的怒骂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小娘,也敢开口辱我!” 秦昭丽恼羞成怒,张牙舞爪便冲了上来。 “都给我住嘴!” 秦昭清一声暴喝,声嘶力竭。 闹作一团的人一时间都怔愣住了。四下里,一时就只剩下了风的呜咽。 秦昭清用力摁了摁自己狂跳的太阳穴,顿了顿,缓缓仰起似冰的脸,硬声道:“姜管家,此事已有定论。今日你便请回吧!请务必将我的话带给肃老王爷,我们秦府实不愿与王府结仇,但也决计不会做出卖女求荣之举!如若肃老王爷硬是要逼迫我们,不肯高抬贵手,那么我们秦氏,也不惧玉碎瓦全之果!” 第51章 珠胎 自打肃王府来闹过那一出之后,一连几日过去了,倒也太平。 想来最终还是秦昭清赌赢了,他肃王府,确实犯不着为了一个一时兴起的女人,而和秦氏硬拼,毕竟他也还是要对那博陵郡的三万府兵忌惮几分的。 秦昭白自那事之后,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待在自己的园子里。好似一夜之间,换了一副心性。 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这件事自也是被谈论了一番,不过渐渐的,大家有了新的谈资,也就淡忘了。 而这新的谈资,便是那晋府的二公子和谢府的大姑娘的亲事。那二人过了礼,下了聘,算是真的定下了亲。只不过正式的婚仪,且还要等一等那晋家大公子晋仰岳。 “我今儿个去云烟斋给大姑娘取新制的夏衫,瞧着那些师傅们一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正在赶制那谢家大姑娘成婚要用的衣衫鞋袜,云锦铺盖呢。” 贵妈妈捧着几件刚取来的夏衫从外头走了进来,梧桐忙上前去接。 “近日他们两家的这个亲事,是京都里大伙儿谈论最多的事了。这谢家大姑娘,前头不是都在传,说她是要和襄王府的世子定亲的,怎得一转头,定了个晋家的二公子。” 梧桐将那夏衫一件件披挂在架子上。这些衣衫,料子用的都是时下京都最时兴的蝉翼丝,又通透又雅致。 贵妈妈拿着茶壶给秦昭清又添了点热的茶水进去,转身又从旁拿过绣了一半的鞋样子绣起来:“这高门大院里头的事,我们哪里知晓呢。我就是昨儿个去街面上的时候,碰上了我们园子里刘妈妈的三侄子,他是在那谢府里头当差的,和我饶舌了两句。说是那谢大姑娘并大不情愿,整日里在家闹腾呢。想来也是,这晋家虽说也是个侯府,但毕竟和这王府差了可不是一星半点。再者说了,那晋家这个侯爵,是个过了气的冷灶,也难怪这谢大姑娘要不乐意呢。” 秦昭清在一旁的软榻上,正半眯着眼睛,斜靠着看着书,听贵妈妈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禁轻笑出声。 贵妈妈见秦昭清笑了,也跟着轻笑:“看来姑娘是笑话老婆子我说的不对呢!” 梧桐拿了个矮凳,坐在秦昭清跟前拨着新上的莲子:“姑娘且说说,也让我们听听鲜。” 秦昭清见她两缠得紧,无奈轻笑,随手将手中的书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我原也不晓得什么内情,只是觉着,这选不选谁,也不全是因着谁官大,谁家世好,总还是得两情相悦,最最要紧。” “那小姐的意思是,谢姑娘闹,是因为和晋二公子并非两情相悦?” “想来是吧……” 秦昭清伸手接过了梧桐新剥的莲子,放在嘴里尝了一颗,倒挺清甜。 “但真论起来,这世间夫妻,哪有那么多的两情相悦,寻常人家都少有,更何况是高门大户里头的。这些权贵人家儿女的亲事,大多都是他们相互交好的手段和工具罢了。” 秦昭清似是有感而发,这话说得有些心灰意冷之感,梧桐和贵妈妈交换了一下眼神。 梧桐忙又递上了一小把剥好的莲子,笑问道:“那他们两个的定亲宴,小姐去吗?” 秦昭清接过莲子,放在手心里一颗一颗地摆弄着:“帖子是下给我了,但我有些不想去。我们和那谢家、晋家平日里都不太来往,那谢家,父亲在世时更是有些政见不合。是而去不去,都说得过去,到时候遣人送些贺仪过去,也不算失了礼数。” “那老奴等伺候姑娘用过午膳后,便去备一些出来。” 贵妈妈应着。 秦昭清点点头:“倒也不急,这定亲宴且还有十数日呢,慢慢预备起来,来得及。倒是这府里的园子,是该请几个工匠好好整修整修了。我昨儿个看隔壁府二房他们养的那只巴儿狗,还跑到我们园子里来了,把磊儿吓了一大跳。我们和他们二房的,最好是弄得清清爽爽,泾渭分明,别让他们钻了空子。” 贵妈妈放下了手头的针线,沉吟着:“还是姑娘想的细,是这么个理。我让刘管家去寻摸几个办事妥帖的,过几日便将整个府里上上下下都查检一遍,定将那些个口子通通堵上。” 秦昭清点点头,拿起一旁的茉莉香片茶轻抿了一口:“大哥哥那边的那个锁儿,还妥帖吗?” 贵妈妈将那针头在头皮上搓了搓,拿起鞋样子继续绣着:“那锁儿,倒是个老实的。话不多,性子柔,眼里有活,大公子刨木头她就帮着收刨花,大公子要放风筝她就帮忙扎风筝,大公子要吃果仁她就座那一下午剥上一大盘,是个会疼人的。” “这样便好!届时寻个时机,我找我那二婶婶,将她的卖身契去要了来,不然终究是个隐患。” 秦昭清心头略宽了宽,自己大哥哥也算是寻着了一个可心的人,这二房三房,也算是歪打正着,坏心办了件好事。 前头园子矮门处,平儿和顺儿有说有笑的走了进来,一掀帘,平儿便神秘兮兮地凑近说道:“小姐,我刚刚给大公子送了果子回来,路过园子后门的时候,见到了清凉轩的绯儿在那鬼鬼祟祟地,我心下存了个疑影,便叫了顺儿一起去等着看。你们猜怎么着,果然被我们发现,她从后门偷偷放了个医士打扮的人进来,带着他径直往清凉轩去了。” “医士打扮?那便是看病咯,看病干嘛鬼鬼祟祟的,不找一直照看我们的薛医士和顾医士,偏要找个不相熟的,还要从后门进来。” 贵妈妈眉头一紧,顿感此事不简单。 “近日他们清凉轩的怪事可不止这一桩。这都入夏了,别的园子里头都恨不得天天喝薄荷百合汤清火,偏他们园子里还天天叫总灶的良师傅给炖那热气的五红汤,我瞧着绯儿次次都是端着小炉子,滚烫滚烫地端到他们园子里头去的。” 平儿拧着秀眉,嘟着小嘴,一脸的费解。 秦昭清的嘴角却不觉漾开,纤指拨弄着掌心那三两颗莲子,轻声嗤笑:“秦昭丽,你这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了吗!” 第52章 暗结 “姑娘,那么名贵的药材,给那小蹄子吃,真真是浪费!” 贵妈妈刚从总灶那急匆匆的回来,进了屋,见屋子里头只有秦昭清,忍不住开口抱怨道。 秦昭清扬扬眉,淡笑着,道:“只要她这胎,坐得稳稳的,这药材再名贵,都不算浪费。只盼着她争气些,万万别浪费了我这番苦心才好。” “老婆子是真看不懂了,姑娘。她那肚子里头的,分明就是个孽畜!她如此寡廉鲜耻,不顾名节,与人苟合,整出来个孽种。姑娘你不说暗暗地将它了结了,还要用如此名贵的药材去喂它。她此事若被传扬出去,别说她万死难赎,就连大姑娘你和三姑娘,以后也难许人家了!姑娘你糊涂啊!” 贵妈妈是真真为她担忧,在这京都里,高门大户要立足,名节脸面是顶顶重要的。她们姑娘已经够苦了,断不能再叫那贱蹄子连累了,坏了名节。 秦昭清伸手拉过贵妈妈的衣袖,将她拉到身侧坐下:“所以此事,我才交给妈妈你悄悄的办啊。那良师傅,是妈妈你的同乡,与你一同在这府里二十来年了,自是信的过的。此事咱们就给捂严实了,将她那胎坐实了,你姑娘我,才能从那柳府脱身啊!” 秦昭清这话,贵妈妈虽仍是听得有些懵懂,但倒是听出了话头,看来此事还牵涉甚广。 “姑娘既这么说,那便放心交给老婆子。老婆子虽说不大懂这七弯八绕,但姑娘吩咐,老婆子定做的严丝合缝。此事,我绝不让第三人知晓!” 秦昭清歪身倚靠在贵妈妈的身侧,眼睛定定的盯着窗外。现下已是入夏时分了,直射在窗头的热光有些毒辣。 午膳后,秦昭清正在厢房的软榻上小憩,刘管家拿着一张邀帖走进园子来。 “刘管家,你且在这外屋略坐坐,小姐还在睡着,估摸着还要一会呢。” 守在外屋的平儿将他拦了下来,小声地嘱咐着。 秦昭清原也睡得不沉,听外屋有动静,便醒了。 “是谁在外头?” 平儿听了响动,便掀帘进来了:“是刘管家来了,说是有事回禀。” “让他进来吧。” 秦昭清理了理松了的云髻,稍稍坐直了些。 刘管家躬着身,轻手轻脚的入了内。 “有何事吗?”刚刚睡醒的声音,有些微哑,秦昭清拿起一旁的茶杯,喝了口凉茶润了润。 刘管家从衣袖内掏出了一个帖子,双手递了上来:“姑娘,刚刚柳府遣了人来,说是柳大娘子的意思,带了些时兴的料子和一些新鲜的吃食给您,最紧要的,是送来了这张邀帖。” 那邀帖四四方方,上面还是烫金小楷。秦昭清伸手接过,打开看了,倒也没有很意外。这柳家自是还没有死心呢,想邀着自己一道去晋府吃那定亲宴。 其实这定亲宴,去去也无妨,说不准,还能看上几出好戏。 “此事我知晓了,你且帮我去准备些回礼,让那人带去,顺便让他回柳大娘子,说定亲宴那日,我定去。” 刘管家得了信,便躬身出去回话了。 “这柳家的送礼来,只单单送小姐你,没那清凉轩的那位,又要把她气死了。” 梧桐从内屋捧着一床刚刚缝制好的锦被走了出来,显然是听到了刚刚刘管家的话,一脸的幸灾乐祸。 秦昭清假装嗔目,怒了一下,绷不住,又笑出声来。 “但你没口福,这趟不能跟我去了。听说这场定亲宴规格很高,圣上给他们两家脸面,点了两个御厨来操办,那酒宴吃食定是一流的。” 秦昭清故作哀叹,逗弄着梧桐。 梧桐果然愁眉苦脸起来,一脸的委屈:“赶不上了,待我爹爹过完六十大寿,回来都要半月后了,便宜平儿这小丫头了。” 平儿在外屋听见了,掀开帘子探着头嘻嘻笑。 接下去的日子倒也平常。 良师傅每日里都在那秦昭丽的汤水里加入了足量的坐胎药材,这些时日喝下去,想那肚子里的种应是很稳固了。 二房三房因着秦昭白拒婚肃王府的事来闹过那么一两回,后面见那肃老王爷也没什么动静,他们便也作罢了。 时间很快便到了晋谢两家定亲宴的日子,因着今日梧桐不在,贵妈妈便格外操心了些。 “平儿,今日是你独自一人陪姑娘去,你可千万跟牢了她。切莫让她贪杯,也莫让旁人灌她酒,如若有什么牛鬼蛇神缠上她,难为她,定要帮着拦着点。还有,她近日有些上火,什么牛羊肉之类的也要盯着她少吃,她……” 贵妈妈不住地念叨着,一旁的平儿点头如捣蒜,不住的应着。 秦昭清刚刚起身从里屋出来,见这一幕不觉发笑:“好啦妈妈,我都多大了,自会注意的。你说这许多,平儿也记不住。平儿你只需跟紧了我,别走丢就成!” “是!小姐,平儿定紧紧的跟住你,一刻也不离开。” 贵妈妈也笑了,抬手轻拍了一下平儿的脑袋,笑骂道:“真真是个傻姑娘。” “贵妈妈,给准备的礼,都齐了吗?” 秦昭清在妆镜前试穿着前几日新制的夏衫,比来比去,还是选了一条掐花碎点的湖蓝色广袖裙衫。 贵妈妈蹲身帮秦昭清理着后摆:“都已让刘管家装车了,姑娘且放心。” 秦昭清略点点头,简单的用过了早膳,便准备出门了。 定亲宴是有吉时的,宾客们上门也有一应的时间,今日有些起晚了,本就有些赶了。 秦府大门口,刘管家已等在一侧,见秦昭清出来了,忙迎了上来。 “大姑娘,那些个礼品我都已交人装好车了,只是……” 秦昭清本还在低头理着前襟,刘管家这吞吞吐吐的样子,让她不觉抬起了头。 “只是你本让我准备一辆车驾,但刚刚二姑娘说她也要出门,所以现下你要略等等,焦二还在套车。” 秦昭清这才看到,那秦昭丽正站在阶下扬头挑眉,轻摇着扇子,那纱裙掩盖下的小腹,细看之下,已有些微微隆起。 “这样的好事,大姐姐是准备只一人前往吗?” 第53章 定亲 秦昭清站在高处,侧着身子斜睨着她,嘴边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二妹妹如若想去,还需要我带吗?” 秦昭丽眸色一冷,面上倒是未变,摇着扇的手顿了顿,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各人有各人的路数罢了。有些路我们能自己走,有些路,自然还是需要大姐姐带的。只盼着大姐姐,莫要阻自家姐妹们的逼仄小路,给大家都留点念想。” “二妹妹今日怎得如此客套,突然如此,我倒有些看不清了。” 秦昭清微蹙着眉,看着她,总觉得今日的秦昭丽,与往日有些不同。 秦昭丽偏着头阴冷一笑,张嘴似是要说些什么,却被快步而来的刘管家打断了话头。 “大姑娘,二姑娘,车架都套好了,可以上车了。” 秦昭清微微点头,也不再和秦昭丽纠缠,提着裙边上了马车。 今日的定亲宴,是在晋府主办,是而除了部分谢国公府的近亲,其他宾客都是直接去往晋侯府的。 秦府和晋府距离有些远,秦昭清昨儿个夜里有没有睡好,头还有些昏沉,一上车,便倚在塌上眯眼打瞌睡。 一旁的平儿也乖巧,抬手给她轻轻地扇着风。 刚刚入夏,已有了几分燥热,秦昭清在车里眯了一会,就感觉浑身黏腻,出了一身的薄汗。 “快到了吗?”秦昭清微睁开眼,眼中的血丝稍稍退减了几分。 平儿掀开帘子往外瞧了瞧:“小姐,前头就到了。这晋府门口,好不热闹啊!” 循着平儿的视线望去,只见这晋府的大门口,大红灯笼开道,放铳放鞭,热闹非常。众宾客已是络绎不绝,将那大门口团团围住。 在门口迎宾寒暄的,是晋侯爷和他们家的三公子晋仰泰。 “今日这样要紧的日子,这晋大公子倒是不见。” 平儿小心地扶着秦昭清下了车,后头的小厮们麻利地将贺礼都卸了下来。 秦昭清侧眼瞧了瞧从后头车上下来的秦昭丽,也不等她,便缓步朝晋府大门走去。 这一路上,红毯铺地,一众小厮开路,好大的阵仗。 “昭清给晋叔伯道喜了!才子佳人,佳偶天成,真真是好姻缘呐!” 秦昭清给晋侯爷恭敬作礼,笑容晏晏,态度谦和。 这晋侯爷,是个俊雅儒官。虽已年逾四十,但身形高挑挺拔,面容清瘦,眸色炯炯,颇有些神姿。 “是秦大姑娘啊!快快请起,快快请起!你能来,叔伯很高兴啊!” 晋侯爷忙抬手虚扶,满脸堆笑。 “秦大姑娘妆安!”一旁的晋仰泰很有些眼色,对着秦昭清躬身作礼。 秦昭清也忙蹲身回礼:“想必这位便是京都第一少年郎,晋三公子了吧。昭清见过。” 晋侯爷忙谦词道:“什么第一少年郎,就是个没有定性的毛头小子,终不似你兄长们长进,只可惜……” 秦昭清面上的神色,略暗了暗,这样的话在这样的日子提起,她有些不好接话。 “父亲,还不赶紧让秦大姑娘到府内入席,在这站了这许久,倒叫客人累着了。”好在晋仰泰是个机灵的,忙截断了晋侯爷的话头。 晋侯爷也惊觉自己失言了,忙扭头喊来小厮,给秦昭清引路。 走入府内,十里红妆,三书六礼,亭台相接,四合院落,布局规整,花木清幽,精致雅韵又不失大气磅礴的喜庆之色。 房梁挂朱绸,窗户绣双喜,园中百花簇簇,宾客满座,一派喜气洋洋。 秦昭清在小厮的带引下,坐到了厅内靠下手位的桌前。 不远处,今日的主角晋仰恒正在宾客间游走寒暄。 其实晋家这三兄弟,长得并不相像。那晋仰岳应是最像晋侯爷的,都是五官立体的瘦削脸庞,清瘦的身形,看似有些孱弱。 而这二公子却是个圆脸,身形敦实,乍一看是个憨厚老实的,但那双有些吊梢的眼睛四下里看着,却有些藏不住的戾气。 “小姐,倒是没见那谢家大姑娘呢?” 平儿站在一旁,悄悄接过秦昭清偷递给她的杏腰糕,慢吃着。 秦昭清端起桌上的那杯桃花姬饮了一口,抬头看了看日头:“应该快到了,这入门,有时辰的。” 正说着,果见大门口一阵骚动,放铳声放炮声响彻一片。是谢家将自己的女儿送到男方家中来了。 那谢无双今日身着一袭绯红的定亲服制,胸口密绣着团纹金丝,眼见满缀七彩宝石,两只手腕上是成串的金丝手串,富贵逼人的从正门走了进来,身边还围着一圈的丫鬟婆子。 只见她仰着脖子抬着头,腰杆挺得笔直,傲气十足。但不知怎的,秦昭清的脑海中,总是浮现那日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此刻她的那高傲的神色下,似乎也掩藏了一丝的不甘和哀怨。 “秦大姑娘,瞧什么瞧得这样入神呢?”忽地,一个突兀的男子之声在背后响起,把本就有些出神的秦昭清吓得一颤。 她猛一回头,站在身后的宣文宏正扯着嘴角邪笑着。 他倒也不避嫌,不等秦昭清开口,便伸手拉开椅子,自顾自地在近旁坐了下来。 秦昭清略略有些不自在,本能地往后躲了躲。 宣文宏微眯着眼睛,将她躲避的小动作看在了眼里,但也不点破。 “我差人送去的补药,秦大姑娘吃着可还好吗?” 宣文宏开口提起,前段时间他来府里送补药的事情,不光是补药,还送了好些新奇的玩意,拉拉杂杂足有十大箱子,搞出了好大的动静。 秦昭清略略起身,躬身道谢:“昭清多谢世子厚爱!就是日后,自不必如此麻烦世子,现下身子都大好了。” 言语间,疏离客气,刻意保持着距离。 “你……是有些怕我吗?” 宣文宏声线低沉,有些暗哑。 秦昭清眉心一跳,心跳不觉快跳了几分,她现下还做着礼,并未站起,此刻的腿有些虚软。 两人皆是沉默,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世子原来在这里,让我们夫妇好找!” 不远处的晋仰恒端着酒杯,拉着谢无双一起,走到了桌前,打破了秦昭清他们二人的僵局。 宣文宏这才将视线从秦昭清身上缓缓调转过去。 他起身想要回敬,却发觉桌上仅有一只喝过的酒杯。那酒杯中,还有秦昭清喝剩的几滴桃花姬,暗紫的颜色攀附在瓷白的杯壁上,有些羸弱和艳丽。 宣文宏眸色一沉,脸上暗暗漾起一丝邪魅笑意。他伸手拿起,先将那杯中剩下的几滴仰脖喝尽了,又抬手在杯中斟满了酒。 站在一旁的秦昭清和谢无双二人都脸色突变。 “世子!” 第54章 被掳 秦昭清忍不住低声轻唤,出言制止。 宣文宏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嘴角的笑又漾开了一些,他有些玩味地侧头看向秦昭清,声音低沉又带点笑意:“有何不妥吗?秦大姑娘。” 秦昭清秀眉轻拧,眼皮微挑,贝齿不觉咬住了下唇,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宣文宏挑眉,眸色沉沉,似还在询问。 秦昭清气恼憋闷,只能微微将头瞥向一侧。不料却刚好对上了谢无双那双满溢怒气的双眸。 此时的谢无双,脸色黑沉沉的,双眉紧紧皱起,美目中有掩藏不住的翻腾怒火,这架势,好似要将她秦昭清生吞活剥一般。 秦昭清只觉得头大。 宣文宏!你可真是我的灾星! “来!无双,我们一起,敬世子一杯,秦大姑娘无酒,便用清茶代替吧!” 晋仰恒也不知是真没看出,还是视而不见。他大大方方地伸手拉过一侧的谢无双,朗声寒暄着。 宣文宏举杯一饮而尽:“宣某祝二位,恩爱百年,白首不离!” “多谢多谢!” 晋仰恒春风满面,志得意满。 一旁的谢无双却是双目含情的盯着宣文宏,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宣文宏的眼睛,全程都没有瞧那谢无双一眼。男人薄情起来,可是要比寒冰还冷上几分。 几人又略略寒暄了几句,晋仰恒这才拉着谢无双走了。那谢无双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的看向宣文宏,但他却是视若无睹。 终也是一场孽缘! 秦昭清实是有些坐不住了,这宣文宏浑身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自己如若和他走的太近,必会引火上身。 宣文宏此时正和邻桌的礼部侍郎寒暄,无暇他顾。秦昭清扭身对着平儿使了个眼色,主仆二人蹑手蹑脚便溜出了大厅。 “呼!”走在廊下的秦昭清抚着胸口,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平儿拿出丝帕掸了掸廊椅,扶着秦昭清坐了下来:“小姐,那个谢大姑娘为何要用那样的眼神看你,也太骇人了!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她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实是有些奇怪。” 秦昭清勉强的笑笑,没有开口。 谢无双,显然是误会了她和宣文宏的关系。但这,并不能怪她,这一切都是宣文宏有意为之。 但他为何要如此做呢?秦昭清有些揣摩不透。 是文妃授意的?让他像当初接近谢无双一样来接近自己?可自己手上,能让文妃瞧得上眼的,无非就是那驻扎在博陵郡的三万府兵而已。她已然派了她文家四郎前来相看,何必又让宣文宏来横插一杠 又或许,是为了利用自己,让谢无双彻底死心?可这谢无双,已是人妇,以后也无可能再纠缠于他,他何必多此一举! 参不透,终究是参不透! 秦昭清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似有千百根银针在扎一般,细细密密的疼,忍不住抬手揉着。 平儿乖觉,一眼便瞧出她不舒服,忙起身帮忙。她的手冰冰的软软的,秦昭清感觉舒缓了一些,靠在一侧渐渐眯起了眼。 “请问,可是秦大姑娘吗?”秦昭清似梦非梦间,听到有人在轻唤着自己。 她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定睛细瞧着眼前的这人,有些面熟。 那人忙道:“小人银杏,是柳大娘子身边的丫鬟。柳大娘子现下正在偏厅的厢房内,想邀姑娘一叙。” 是了,这人确是柳大娘子身边的丫鬟,之前见过一两次,怪不得看得眼熟。 秦昭清坐直了,理了理自己的衣裙,淡声道:“柳大娘子,可有说所为何事?” 银杏淡笑着摇头:“我家大娘子倒是没说具体为着何事,只说是顶要紧的,请姑娘务必前去。” 秦昭清思忖了片刻,想着此时还不是开罪柳妃的时候,自己还是得去应付一二,便起身颔首,示意银杏带路。 这晋府的宅子,虽比不上前次的襄王府,但也是曲径通幽,一步一景,很是雅致。 供宾客们休息的厢房设在两处,现下来的这处,是在晋府的东北角,着实僻静。 三人缓步走着,走到半路,前头带路的银杏忽而停了下来,转过身扭头看了眼秦昭清身侧跟着的平儿,似有些为难。 秦昭清扬扬眉。 银杏道:“请秦大姑娘体恤,我们家大娘子说了,这次要与大姑娘说的事,有些私隐,是而这位妹妹,可能要与我在此处等候片刻才好。” 此事倒也合情合理,很多时候,主人家的一些谈话,涉及的东西有些紧要,都会屏退左右。秦昭清不疑有他,和平儿略略交代了几句,便按着银杏所指的位置,独自一人朝前走去。 一路下来,这一带都很是安静,入耳的只有风吹枯叶的簌簌声响。 秦昭清信步往里走着,但越走越深,心头开始有些惴惴。 这柳大娘子所约的地方,也太僻静了些。她的脚步有些缓了下来,四下里张望了下,倒也并未察觉异常。 她不觉摇头轻哂,是自己太草木皆兵了些。这里毕竟是晋侯府,是天子脚下,有谁会如此丧心病狂,敢在这里对她怎样呢? 秦昭清大着胆子快走了几步,正欲在前方拐弯,旁边的一间厢房房门忽而大开,从里头伸出一双粗壮的大手,将她一把拖进了屋内。 她还来不及张嘴呼救,一块帕子便紧紧地蒙在了她的脸上。那帕子足有三层,蒙在脸上连呼吸都困难,更别说是出声呼救了。 秦昭清心头惊惧,呼吸急促,脑袋里混屯一片,耳边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好似一记重锤,在她的心头一下一下的敲着。 “吱呀!” 厢房的门被重重的关上。 秦昭清被人拖到了一处,那人用细布条将她的手脚紧紧的绑在了一把木质的太师椅上。 秦昭清本能的奋力挣扎着,却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了半分。她的呼吸急促起来,胸口不住地起伏着,脑袋也越来越沉,似是要晕厥过去。 “将她头上的那块丝巾解了吧,别把她憋死了。如若搞出人命,可是不得了。” 秦昭清本已昏昏沉沉,听到响动,浑身猛地一抖,这声音! 随后便有人走到她身后,一把将她脸上的丝巾扯了下来。 忽而入鼻的空气,让秦昭清大口大口地猛吸着,胸口的憋闷稍稍得缓。她垂着头,微眯着眼,心头纷乱。 犹豫了片刻,才缓缓仰起头,前头两张熟悉的面孔正一脸狠戾地盯着她瞧。 “大姐姐!我们又见面了!” 第55章 春药 秦昭丽双臂环起,面容阴狠,艳丽的红唇轻轻扬起,满是嘲弄:“大姐姐,若是用寻常方法叫你,你定是不肯来的。没办法,只能以这种方式将你寻来了。谁叫我们柳郎,想你想得紧呢。” 秦昭清斜瞥着头,冷冷地看着她,被反绑在身后的手,却在不住地冒着冷汗。 “丽儿,你可莫要这样讲。在我心中,永远只你一人!只是如今你已有身孕,如若她不过门,我家姐是定不会让我迎你过门的。现下这样也好,你们姐妹二人一同嫁与我,娥皇女英,齐人之福,我也是享得的。哈哈哈哈!” 站在秦昭丽身旁的柳彦钧一脸的淫笑,龌龊不堪。 秦昭清冷眼瞧着眼前这两个无耻之尤,只觉胸口翻涌,心头作呕。 柳彦钧的话,让秦昭清也听出了一二。 看来是柳家知晓了秦昭丽与他苟合之事,也知晓了秦昭丽已怀有身孕,但他们又不肯放弃秦府的兵权,是而让柳彦钧想法子,逼她就范。 但他柳彦钧,是想用什么法子呢?瞧着他那一张猥琐至极的脸,秦昭清心头一沉。 秦昭丽冷笑着走上前来,面对面地逼近,阴鸷的眼神中有些变态扭曲的光:“以后有姐姐陪我在柳家,我倒是也不会寂寞了!” “秦昭丽,你可有想清楚?”秦昭清仰脖与秦昭丽对视,眼中的急切与愤怒倾泻而出。 秦昭丽冷着眼睛直起身,冷哼着退后了两步。 柳彦俊急不可耐地靠上前来,伸出那油腻的手,轻刮着秦昭清白嫩的脸颊:“小美人儿,你可真叫哥哥欢喜呢!瞧瞧这细皮嫩肉的,啧啧啧!你且等等我,哥哥这就去隔壁吃点鹿血壮壮雄风,等下保证让你舒舒服服的。哈哈哈哈哈哈。” 说着,那淫荡赤裸的眼神从她的脸上一寸一寸地往下逡巡了几分。 前襟胸口处,因着刚刚奋力的挣扎,已然大开,白雪般娇嫩的肌肤裸露大半,只看得柳彦钧色欲上脑。 他俯身逼向秦昭清,粗重的呼吸和令人作呕的气味,只叫她胃中翻涌。 秦昭清死命地向后闪避着,手腕上紧绑着的布条将她磨出了血,她也顾不得了。但是背后就是坚硬咯人的椅背,她根本无处可逃。 柳彦钧睁着充满欲念的双眸,两只淫手开始不老实起来。 秦昭清羞愤至极,双目充血,只想将他千刀万剐! 柳彦钧又凑近了几分,邪笑道:“你现下是在欲拒还迎吗?哈哈,别急!等下就让我来满足你!” 说着直起身来,一把搂过一旁的秦昭丽,在她的翘臀上猛拍了一下,“你在这,把桌上那药给她灌下去。且等我来,好好收拾她!嘿嘿嘿嘿嘿!” 说罢,便一脸浪笑地走出了房间。 秦昭清侧头看向一旁的矮桌,果见有一碗黑色的药汁正冒着热气。 那是…… 秦昭清顿感眼前一黑,心好似被一只利爪猛地捏住,浑身止不住地微颤起来。 秦昭丽幽幽转身,将那碗药汁端到了秦昭清的面前:“我的好姐姐,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嗯?” 秦昭清怒瞪着她,双目淬冰,牙关紧咬。 秦昭丽用艳红色的手指,从那碗里蘸起了一点药汁,涂在了秦昭清苍白的双唇上:“姐姐你且尝尝,这药苦是不苦?不过,且不管它味道苦不苦,但却是催情的上上好药呢!待这一碗下肚,别说他一个柳彦钧,就是来十个柳彦钧,姐姐你也是能的。” “秦昭丽,你知不知道你此刻是什么样子?” 秦昭清看着眼前狰狞阴鸷的秦昭丽,实是厌恶至极! 秦昭丽脸上得意扭曲的笑意,因秦昭清的话戛然而止。 她的面色一寸一寸的黑了下去,眼底也是一层一层凝成了冰。她俯下身来,像一只嗜血猛兽一般,死盯着秦昭清,万目睚眦。 忽而,她猛地举起手中的碗,将秦昭清的头用力地往后一摁,死命撬开了她的嘴,将那一整碗药汁尽数灌了下去:“哈哈哈哈哈哈哈!什么样子?你说我是什么样子?你以为我现在这个样子,是被谁逼的?” 秦昭清根本无处可躲,那腥气的药汁就从喉头直入体内,她低下头拼命的咳嗽,却无济于事。 “没有任何人逼你,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秦昭清有些心灰意冷,瘫软地倚靠在了椅背上。 “我自己的选择?我的选择,是堂堂正正做秦府的嫡女!我的选择,是风风光光的嫁入柳府做正头大娘子!这里有哪一个容我选了?我腹中都怀了他柳家的骨肉了,他们还是要先迎你入门后,才许我进门。凭什么!不就是因为你是秦府嫡女!” 秦昭丽扬着衣袖,用那血蔻色的手指恨恨地指着秦昭清的脑门,尖锐的声线中透着绝望。 秦昭清被反绑的双手在后面不停地挣扎着,那手腕上已磨出一圈密密的血痕,她却浑然不觉。 “秦昭丽,你也知我是嫡女,你也知他柳府真正要迎娶的人是我,不是你!那你今日为何还要帮那柳彦钧逼迫我?如若今日他得逞了,我迫于无奈嫁入了柳府,那么日后你在柳府还有立足之地吗?我是嫡你是庶,你能与我相争吗?” 秦昭清厉声指出要害之处,她只能奋力一试了。 秦昭丽闻言,脸色遽然一变,扬起的手缓缓垂了下去,显然是将这些话听了进去。 “柳郎许诺,迎我入门,是平妻!与你平起平坐,并不会让我屈居你之下!而且柳郎疼我爱我,迎你过门,只是为了向柳妃交差!” 秦昭丽的音量忽而拔高了几度,恼羞成怒。 秦昭清心里焦惶,自己的下腹有灼热骚动之感正在蠢蠢欲动,如若此时柳彦钧进来,她根本无力抵抗,那便真真是万劫不复了! “哼!柳彦钧许诺?他前头也定与你许诺了,他只娶你一人,是否?” 秦昭清观察着秦昭丽的表情,准备釜底抽薪,全力一击,“他的许诺,何时可当真了!我手中的兵马之权,才是她柳妃真正想要的东西。如若你今日决意要和柳彦钧沆瀣一气,玷污于我,那么我也只能屈从了。但这份仇,这份怨,我便要通通算在你秦昭丽的头上!日后待我入了柳府,我定会生生世世搓磨你,羞辱你,此生与你之仇,不死不休!你看看届时,他柳府的柳妃和那郡主娘娘,到底是帮你这个未过门就怀了孽种的庶女,还是我这个手握兵马大权的嫡女!” 秦昭清字字句句,都如那刀枪剑戟扎在了秦昭丽的胸口,戳破了她那脆弱不开的幻想,让她不得不认。 秦昭丽本来狰狞可怖的脸,渐渐变得彷徨无措,她抚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缓缓蹲下身子,泪流满面。 “放我离去!我定助你,做那柳府的正头大娘子!” 第56章 帮我 秦昭清瞧着秦昭丽哭得哀凄,心头也有些不忍,毕竟是和自己有血缘亲情的妹妹。 但此刻,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体内骚动的欲望已经在向她猛烈的扑来,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秦昭清狠狠的咬住了自己的下唇,本来苍白的娇唇瞬间变得血迹斑斑。钻心的疼痛让她暂时清醒了一些,她紧握着双拳,忍耐道:“秦昭丽!只有我能帮你!只要你现在放我走,我必助你入柳府!” 蹲在地上的秦昭丽缓缓抬头,眼神中有些动摇:“你休要哄我!” 秦昭清瞧着眼前的秦昭丽,不知为何,忽而有些眼眶泛红。其实她们小时候,也曾相亲相爱过,也曾姐妹情深过,只是造化弄人,世事无常…… “我以父兄之名起誓,今日所承,他日必会兑现!” 秦昭清四肢发软,浑身轻颤,下腹似火烧般燥热,她紧紧的皱起了眉头,仅凭着最后残存的一丝理智,咬牙说道。 秦昭丽细瞧着她痛苦的神色,知那春药已经发作。听她以父兄之名起誓,面上有些松动。 思忖半晌,她似是下了一个决心,猛地从地上站起,走过来蹲下身,快速地解开了那些布条。 “你快走!从后面这条小路一直走,就能回到前厅。” 秦昭丽将浑身瘫软的秦昭清快步拉出了门外,叮嘱了一句,便重重关上了门。 倚靠在墙边的秦昭清心里清楚,自己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不然若是撞上了柳彦钧,便功亏一篑了。 但她的双腿根本就不听使唤,虚软无力。她的头也似有千斤重一般,昏昏沉沉看不清路。 秦昭清扶着墙强撑着,跌跌撞撞地朝着小路走去。她眼前的景物仿佛都在摇晃,面前的路也不知在哪里,恍惚间,还听到了后头柳彦钧的追赶之声。 是真的逃不掉了吗? 秦昭清心头发颤,有些心灰意冷,脚下一个踩空,就朝前扑了出去。 她紧紧地闭上眼睛,有些心灰意冷,自己今日,真就要折在这里了吗? 本以为自己会重摔在地的秦昭清,此刻却意外地跌入了一个宽厚硬实的胸膛。 那人的双手,紧紧捏住她的纤臂,轻轻一使力,便将她拉到了自己面前:“秦大姑娘?” 那声音……好熟悉。 秦昭清拧着眉,握紧双拳,用力地用那尖锐的指尖深扎着自己的掌心,十指连心之痛让她稍稍清醒了些:“晋大公子……” 他瞧着衣衫不整的秦昭清,忙撇开了头,双颊攀上了可疑的红晕,握着秦昭清的手顿时收紧了几分。 “公子,那秦大姑娘是不是在前头?”廊下不远处,传来了交谈的声音。 晋仰岳低头思索了片刻,伸手揭开自己的长衫,将她整个人裹在了自己胸前。 两只大掌一个用力,将她带起,躲到了假山的背后。 外头的声音越来越近,晋仰岳将秦昭清的头摁靠在自己的胸前,用长衫又盖了盖。 秦昭清被埋在里面,独有的男性气息让她四肢更细软无力了。 她的纤指,隔着晋仰岳薄薄的里衣,一寸一寸地在那硬实的胸膛上无意识的划过。 晋仰岳猛地一抖,伸手一把握住了。 晋仰岳只觉脑中轰然炸开,暗哑的声线中跳动着危险的气息:“秦昭清,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秦昭清睁着迷蒙如水的眼睛,一脸的娇憨痴笑。 她怔怔地盯着晋仰岳上下翻滚的喉结出神。 忽地,一垫脚,张嘴含了上去。 “轰!” 一股酥麻之感传遍晋仰岳的全身,他的眸子憋得血红,额间青筋狂跳,俯身一把将秦昭清整个抱起:“秦大姑娘!你最好别后悔!” 晋府后院,晋大公子的朗威轩内,所有奴仆都被赶到了园子口站成一排。 “石泉小哥,究竟发生何事了?公子怎得将我们都赶出来了?” 公子什么时候回园子的,他们都没瞧见,只知公子身边的石泉突来告知,说园子里不许留一人。 石泉垂头搓手,只是笑着敷衍。 他如若告诉大伙,他家公子将那秦府的大姑娘抱了回来,还径直抱进了里屋,那他今日,也就没命了。 晋仰岳将秦昭清抱进里屋后,便吩咐石泉在那里间准备了满满的一桶凉水。石泉那小子,还用意味深长的眼神不停地瞧他。 其实他抱着秦昭清一路走回来,微凉的风让他的脑子清明了不少。低头看着她燥热难忍的样子,知她应是中了春药了。显然,这药量还不少。 “乖!自己泡到那个凉水桶里去,这样你会舒服一些!” 秦昭清难受地在床上不停地蠕动着,两只手还无意识的去解自己身上那碍事的衣裙。 晋仰岳低声哄着,灼热的气息就在耳侧,秦昭清忙伸出两条玉臂来寻。 宽大的衣袖早已褪至上方,裸露在外的纤瘦白嫩的手臂,迷蒙中勾住了男子泛红的脖颈:“晋仰岳……我……我难受……” 如兰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晋仰岳的耳侧。 晋仰岳张着双臂,躬着身,不敢动弹。 “去……去冷水里头泡泡,会好受一些的。” 晋仰岳极力的自持着。 “你不能……帮帮我吗?” 第57章 交欢 晋仰岳漆黑的眸子中,情欲翻涌,他的手不受控般地往下,掌心缓缓收拢,又猛然缩回。 他微闭了闭猩红的双眼,俯身单手将她扛在肩头,快步走向了里间。 “扑通” 秦昭清整个人被投入了那一大桶寒冰似的冷水中,虽已是初夏,但这园中水井之水,还是冻得她牙关发颤。 那冰冷的水,让秦昭清的头脑稍稍清醒了些,下腹的灼烧与空虚之感也得稍缓。她有些贪婪地泡着,想要往更深的地方去一些,身子猛地往下一缩。没料想足底一个打滑,整个人沉了下去。 “救……救命!救……命!” 秦昭清不识水性,忽来的窒息感让她恐慌至极,拼命挣扎。朦胧间一双大手一把揽住了她,将她捞出了水面。 “你是不是在故意勾引我?” 低哑危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本就轻薄的衣衫,全都浸湿紧贴在那曼妙的身躯上,墨色长发上的水珠一滴一滴洒落,她眨着似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撅着娇唇,委屈巴巴地盯着他瞧着。 晋仰岳此刻正用结实的双臂环抱在她的臀下,秦昭清纤细修长的双腿缠绕着他,两个人气息相换,体温炙热。 晋仰岳一个转身,将她的后背抵在了粗粝的墙上。 他抿着唇,声音微哑:“好点了吗?” 秦昭清娇软地看向他,泪光盈盈:“我……还是难受……” 晋仰岳脑中那根脆弱的弦,还是崩断了…… 他轻叹一声,无法自抑地吻了上去。 他的双唇滚烫,反复吮吸,不放过一寸,让身下的秦昭清微微轻颤。她半闭着眼睛,仰头迎合。 他紧紧抓住了自己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艰难地退开了几分。 秦昭清如同溺水之人忽而失去了依靠,忙伸着玉臂来寻。 “我……我们不能!你……你会后悔的。” 晋仰岳将她抵在自己怀中,额间青筋爆起,他竭力地压抑对抗着。 “唔……” 药力发作到了最猛的时候,秦昭清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只是无意识的想要索取更多。 晋仰岳咬了咬牙,眸色嗜血,一把将她抱到了书桌前。 他单手横扫,将那书桌上的东西通通扫到了地上。另一手将秦昭清轻轻地放在桌上:“乖乖坐好别动!忍着点,可能会有些疼!” 晋仰岳一手紧揽着她发颤的纤腰,一手从桌旁拿出了一柄寒光凛凛的短刀。 他拿着刀,瞧着虚软的趴在他身上的秦昭清,有些犹豫。 “晋……晋仰岳,我……我难受!”秦昭清嘴里不住地呢喃着,秀眉紧皱,双手无意识地扯着那本就摇摇欲坠的薄衫。 晋仰岳眸色一凛,将她的头固定在自己肩头,拿起她的纤指握紧,寒光一闪,鲜红的血便顺势而下。 秦昭清瞬时吃痛,轻哼出声,泪眼蒙蒙。 晋仰岳忙将她紧揽进怀里诱哄:“好了好了!马上就不难受了!乖!” 秦昭清像只受惊的小猫一般,缩在他的怀里低声呜咽。 晋仰岳便一直将她揽在怀中轻哄着,渐渐地,怀中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 他低头一瞧,不觉轻笑。白皙的脸颊上还挂着两道未干的泪痕,小巧的鼻尖红红的,娇唇微翘,双目紧闭,睡得香甜。 晋仰岳嘴角泛起一阵苦笑,自己在这欲火焚身,心如刀绞,她竟在他怀中睡得如此安心,是真当他柳下惠啊。 等秦昭清醒来的时候,已是夜幕四合,掌灯时分。 她眨着眼睛四下里瞧着,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深灰色的床幔,藏青色的床褥,弥漫的男性气息,这…… 秦昭清猛地坐起,这才惊觉自己浑身酸疼,头也发晕。 “别乱动!小心手上的伤口又崩开了。”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床幔被掀开,晋仰岳站在床边,一脸邪笑。 之前那令人脸红心跳的一幕幕,朝着秦昭清汹涌而来,令她瞬间烧红了脸。 她本能地垂下头,用手抓着自己的前襟,不敢看他。 这才惊觉,自己手下的触感不对,定睛一看,自己身上穿的竟是男装! 秦昭清豁地一下抬起头,一脸的不可置信,渐渐转为了愤怒和羞恼,眼里也不受控的蓄满了泪水。 晋仰岳这才慌了,忙慌里慌张地从一旁拿过烘干了的衣衫,道:“你别哭!你别哭!是因为泡冷水,你的衣衫都湿了,我……我只能给你换一套干的。你放心!我……我是闭着眼睛换的!” 秦昭清眼尾挂着泪珠,委屈道:“真是闭着眼的吗?” “真的!”晋仰岳信誓旦旦,眸色沉沉,手却不受控般伸了过去,“别哭了,眼睛都红了。” 粗粝的指腹有些温热,帮她细细地擦去了眼角的泪珠。 秦昭清垂着头,伸手接过衣衫,放下了那床幔。 晋仰岳也忙退开了几步,撇开头去。却有忍不住,微微侧头看去。 影影绰绰间,少女曼妙的身影在床幔后摇动,纤腰丰臀,玉臂美背。 晋仰岳只觉得喉头发紧,气血翻涌,周身血液沸腾。 他猛地转头冲进了里间,将脸整个埋在了那冷水桶里。 冰凉的水钻入他的皮肤,让他稍稍清醒了些。 “你在做什么?” 秦昭清斜靠在里间的门廊边,细眉轻拧盯着他瞧着,眼中有些窥破天机的魅色。 晋仰岳拿起一旁的手巾,在脸上胡乱地擦了几下,佯装道:“无事,就是感觉有些热。” “现下……什么时辰了?” “申时了。” 秦昭清一惊,竟这么晚了! 晋仰岳忙道:“你莫要急,随你来的小丫头,我已经派人送回府了。我和她说,是那柳大娘子邀你喝酒,你多喝了几杯,有些不胜酒力,需要缓一缓回去。等下我安排马车,悄悄送你回去。” 他安排得稳妥,秦昭清心下有些暖。 “你……是被那柳彦钧,给下的药吗?”晋仰岳细瞧着她的神色,有些犹疑地开口。 秦昭清也不打算瞒他,扬起的眸子中跳动着簇簇怒火:“就是那个无耻之徒!” 第58章 执棋 入夜后的长街上,空荡荡的,只有清脆的马蹄声在哒哒作响。 秦昭清紧收着双腿,缩着身子,贴在车厢的一角,一动不动。 晋仰岳也有些无措,他坐在一旁,侧头偷瞄着她,见她扭着头,一副不想搭理自己的模样,便又转回了头。 马车内本是挺宽敞的,不知是否是因着他身型高大的缘故,整个软榻都显得十分的逼仄局促。 “你……你等下归家后,让妈妈们给你烧一碗姜汤喝喝,那园里头的井水太凉,小心着凉。” 晋仰岳瞄见秦昭清的脸色有些发白,双唇也没什么颜色,心头有些泛酸,啜嚅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嘱咐。 秦昭清微微一愣,脸颊不自觉地染上了丝丝红晕,她微微颔首,轻声道:“多谢晋大公子关怀。” 说完顿了一会,似是在思忖什么,犹豫了半晌,将自己的脸半埋进了前襟处,瓮声瓮气道,“今日,多谢晋大公子解围了。” “不必客气!举手……” 晋仰岳下意识的回道,忽而脑中闪过了那些香艳娇羞的场面,又顿时噤了声。 车厢内一下子又陷入了沉默,两人默契的看向帘外,不发一语。 马车停在了秦府的后巷,为了避嫌,晋仰岳并没有下车相送。 秦昭清低垂着头,快步的走下车去。 走了两步,又顿住了脚步。只停顿了片刻,便匆匆离去了。 晋仰岳眸色深深地盯着秦昭清那弱柳扶风的纤瘦背影,心中的某一个角落,已在慢慢溃堤。 “小姐!小姐怎得回来得这样晚,贵妈妈都等着急了,去门口迎你了,没碰上吗?” 一直等在听雨轩门口的平儿,远远的瞧见了秦昭清,忙伸手来扶。 秦昭清此刻仍是浑身虚软无力,一见到平儿,一直强撑着的身子一下子泄了力。 “小姐这是喝了多少啊?平儿扶您回屋休息。” 平儿见秦昭清整个人恹恹的,以为是被柳大娘子灌多了酒,心下担忧。 厢房软榻的小几上,一碗醒酒汤还在冒着热气。 平儿扶着秦昭清在软榻上躺下,从一旁拧来了一块手巾细细的擦了:“小姐可好受些了?且把这碗醒酒汤喝了,略歇歇。我让顺儿去叫贵妈妈了。” 平儿又从里屋拿来了几个真丝软垫,垫在了秦昭清的腰后。 秦昭清看着小几上的醒酒汤,不觉微微苦笑:“平儿,这醒酒汤且放放,你去吩咐小厨房,给我做一碗浓一些的绿茶香片吧。” “这个时辰喝这个,小姐怕是夜里又要睡不着了。”平儿微蹙着眉,有些担心。 秦昭清扯着笑朝她摆摆手。 平儿拿她没办法,叹了口气去了。 窗外头,月朗星稀,蝉鸣声阵阵。 秦昭清趴在窗边,怔怔的。 今日这事,此刻想来,她的心头还是狂跳不止。 就差那么几分钟,如若当时没有说服那秦昭丽,让柳彦钧真得逞了,那么自己会当如何呢? 杀了那柳彦钧,然后抵命? 亦或是委曲求全,遂了柳家的意? 不论选哪一条路,都是死局。 万幸,自己遇上了晋仰岳,万幸,自己破了此局。 晋仰岳……秦昭清抬起左手的食指,神色有些复杂。那伤口被上好的绢布细细的包了,虽仍有些发疼,倒也不打紧。 “哎哟,我的大姑娘啊!怎得才回来?你是从后门回来的吗?老奴都没有瞧见你。” 贵妈妈从外头快步而来,神色焦灼。 秦昭清收回了思绪,朝着贵妈妈轻笑道:“妈妈莫慌!我只是被那柳大娘子拉着,多喝了几杯,现下已经无事了。我这不是喝多了,有些衣衫不齐,不好见人,是而走了后门。” “这柳大娘子也是个不晓事的。怎好拉着一个姑娘家家的喝大酒,一喝就是一下午!万一醉倒在哪里,被哪个登徒子轻薄了去,那可还怎生了得。你说是也不是,姑娘。” 贵妈妈忙拉过秦昭清的手,细细的查看着,嘴里恨恨的说道,特别是说到那登徒子三个字,更是咬牙切齿。 秦昭清的心头,一时竟有些心虚。 自己和晋仰岳在那厢房内,缠绵纵情,缱绻缠绵,现下想来,不免荒唐! “姑娘?姑娘?” 贵妈妈瞧着她神色有些异样,双颊绯红,眉目含情,抬手便来摸,“姑娘你的脸怎这样的红,莫不是受了凉风,得了风寒了。” “没有没有,就是这屋里头有些热。现下入了夏,屋里头该放些冰了。” 秦昭清慌忙挪后了几分,掩饰着,赶紧换了个话头。 贵妈妈不疑有他,顺着秦昭清的话说了下去:“那我明儿个就让刘管家他们去冰窖起一些出来,给各个园子里都送一些。” 秦昭清含混地应了。 晚膳的菜色丰盛,但秦昭清也没吃出个味来。只匆匆扒拉了两口,便推脱说头疼,早早地便入了里间休息了。 躺在床上的她,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秦昭清自己也不清楚在躁动什么,只觉得自己平静的心绪,有些许乱了。 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地折腾了一夜,第二日醒来的时候,秦昭清头疼欲裂。 “姑娘,早膳已备下了,起来用些吧。”贵妈妈在外头听到动静,进来掀着床幔。 秦昭清红肿着眼起了,简单洗漱后,便坐在桌边用着早膳。 “梧桐,今日便可回府了吧?” 秦昭清舀着一碗甜米羹吃着,倒觉得还算清爽。 贵妈妈在一旁帮着夹菜,应着:“是今日回呢!这丫头,去了也有些日子了。” 秦昭清略略点点头。 自己昨日和秦昭丽做了交易,已应允了她,要助她入柳府做那正头大娘子。 她现下那腹中的胎儿,已两月有余。此事迫在眉睫,拖延不得,得尽快动手了。 早膳过后,府中的刘管家来报,说是今年塘里的睡莲长势不错,应能得不少的莲蓬和莲藕。 秦昭清倒是来了兴致,让平儿拎上一壶荷叶茶,往哪去了。 夏日晨风,荷花满池,蛙鸣阵阵,倒也有一番野趣。 秦昭清在观荷亭选了一处位置,闲适得坐了。 “看来昨日那药,对你倒是无甚影响。” 第59章 布局 秦昭丽遥遥地站在那小桥上,素绢长衫,薄纱遮面,这素净的装扮,不似她寻常的模样。 秦昭清轻啜了一口清洌的荷花茶,神色略略有些复杂。她轻摆了摆手,示意平儿退远了些。 秦昭丽缓步朝着观荷亭走来,步履竟有些许怪异。 她虽是极力地掩饰着,但秦昭清还是瞧出了,她的左腿有些别扭。她的步子迈得极小,一步一步地挪着,身上所有的力都借在了右腿上,那左腿只是跟着,却仍十分吃力。 就这么一小段路,秦昭丽的鬓角就已汗湿。 秦昭清眸色微微一凛,若有所思。 “坐吧!你现下这情况,不宜走动太多。”秦昭清示意她在近旁的石凳上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茶。 “大姐姐倒是比我,更担心我的孩儿些。”秦昭清此刻的眼神,犹如夏日里出没田间地头的毒蛇,冰冷又危险。 秦昭清顿了顿给她斟茶的手,轻笑道:“二妹妹这是有孕了吗?” “大姐姐便莫要装了吧?那些个名贵的补药,怕也要花上不少银子吧!我这孩儿还没出生,倒已经费了你的一番心思了。你放心,我会好好爱护他,必让这胎坐得稳稳的,绝计不会白费姐姐的一番苦心!” 秦昭丽朱唇轻启,目光森森,言语中有一丝的凄惶。 秦昭清喝茶的手微抖了一下,眉心稍稍一簇:“你知道了也好。柳家之事,你我本就是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所以你引我入瓮?你可知!你引我入的,是什么可怖地狱?” 秦昭丽愤而站起,抬手一把扯掉了面上那薄如蝉翼的纱巾,白皙娇嫩的脸上,竟有一大片的淤青伤痕,泛着骇人的青紫色。 “这……这是柳彦钧打的?” 秦昭清有些赫然,她属实没料到,这柳彦钧会如此猪狗不如,对已怀有他骨肉的秦昭丽动手。 秦昭丽木愣愣地流下两行热泪,缓缓地又将那纱巾戴回:“昨日你走后不久,他便回来了。见你逃脱,忙去追赶,寻遍后园都不见你的踪迹。他暴怒之极,回来便拿我出气。那个畜生,他不止喝了一坛子的鹿血,还喝了整整两包的壮阳之药,不顾我怀有身孕,便要……便要用强。我恐他伤了腹中孩儿,不肯就范,他便动手打我,拿脚踹我……” 秦昭丽双手颤抖地扶在桌上,语带哽咽,“说来我还要谢谢你呢,如若不是那些药让我这胎坐的如此稳,昨日我恐怕是扛不过那些拳脚,早已见红了。” 秦昭清心头大震,很不是滋味。 昨日之事,是秦昭丽和柳彦钧先设计她在先,但她也确实没想到,柳彦钧会因此将气撒在秦昭丽的身上,而险些至她流产。 自己虽说是很想借秦昭丽的手,摆脱柳家,但如今看来,此计是不成了!她不可能为了一己私欲,而眼睁睁地将另一人推入火坑。 “那你现下是如何打算的?如若你想打了这个孩子,重新开始,我可以帮你安排。若你……若你执意想要留下这个孩子,那需要容我好好谋划一下。” 秦昭清深锁着眉头,艰难地开口。 未婚产子,是家族的奇耻大辱。如若传扬出去,会使整个秦氏都无法在京都立足。 但是,那是一条命,何况此事也确有自己的推波助澜,秦昭清没办法做到袖手旁观。 秦昭丽扭头盯着秦昭清,似是不认识她一般:“你说什么?你愿意让我将这个孩子,生在秦家?” 秦昭清捏紧拳头,内心挣扎:“如若你想生,我会尽力……” “不!我不想!这个孩子,我是一定要让他在柳府,堂堂正正的出生的!” 秦昭丽厉声打断了秦昭清的话,扬着头,凛着眉,面上的神情决绝又凄戾。 荷塘上,一只小跳蛙还未长出后腿,缩在一片宽大的荷叶上不知何去何从。 秦昭清沉默了良久,没有开口。 “秦昭清,这是你欠我的!一步步领我至此,不就是想要这个结果吗?这个柳府的正头大娘子,我秦昭丽必须做!至于这个男人以后如何,我秦昭丽不在乎!” “无论他变成怎样,都不在乎吗?”秦昭清哑声开口,内心有些彷徨。 “是的!不在乎!” 那日之后,清凉轩忽而安静了下来,秦昭丽每日里就待在自己的园子里,也不出门,惹得贵妈妈总是疑心她又在憋什么坏主意。 “大哥哥这个月的药,又要拿了吧。” 这日午膳过后,秦昭清准备小憩,忽而想起了秦闻平每月拿药之事。 以前这事,都是她陪着去的,自打锁儿来了之后,秦闻平都是缠着让锁儿陪了。 贵妈妈在一旁拨弄着冰扇,道:“刚刚锁儿来回过了,说是今日去过了,但薛医士不在药堂,药没拿到。” “不在药堂?” 秦昭清有些奇怪,这薛医士是个医痴,平日里除了出诊便是待在药堂,没有其他去处。今日是秦闻平定好的每月复诊之日,除非有要事,不然他是不会不在的。 “是了,听那药童说,薛医士是被柳家的车驾匆匆接走的,想来是柳家什么人生了重病。” “柳家?” 秦昭清剥莲子的指甲一个没留神,掐得深了:“嘶……” “姑娘当心些!”贵妈妈忙跑上前来看,那莹白的指甲缝里,渗出丝丝血迹。 贵妈妈忙从药匣子里拿出金创药给涂了:“十指连心,钻心之痛啊。都大姑娘了也不晓得自己当心些。” 秦昭清呆坐在榻上,任由贵妈妈摆弄,思绪早已飘远。 暮色四合,月夜沉沉。 “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秦昭清带着梧桐,从后门偷溜到了秦府后巷。 “去丰乐楼。” “丰乐楼?”梧桐抿嘴思索,“又去见世子爷吗?” 秦昭清拉着披风的帽檐,四下里张望着:“不是。” “不是?那这大晚上的,我们如此鬼祟,是去见何人?” “快些跟上,你等下就知晓了。” 为了掩人耳目,她们这次连府里的车驾都未乘,一路徒步而来,只累得气喘吁吁。 到了丰乐楼,秦昭清径直朝着二楼的包间走去,显然,是早有安排。 二楼的尽头,是一间极僻静的单间,门扉轻叩,里头的人将门打开了。 “秦大姑娘,你来了。” 第60章 魅计 晋仰岳一袭藏青色劲装,冠发高束,眉宇间有一丝难掩的疲惫。 梧桐惊得捂住了嘴巴。 小姐深夜出行,要见的,竟是这晋大公子。 “梧桐,你且去楼下的散桌和石泉一起坐会,我和你家小姐单独谈一会。” 晋仰岳抬手指了指一楼的位置,那处,石泉正独自一人在大吃大喝。 秦昭清侧身微微颔首表示应允,梧桐便乖觉地退下了。 “今日,秦大姑娘可是有些来迟了。” 晋仰岳探头望了望四处,谨慎地关上了门。 秦昭清缓步入内,随手解下了身上的披风放在一侧,转身在桌前坐了下来。 “府中人多眼杂,怕引起他们的怀疑,是而没有坐府里的车驾,和梧桐走着来的。” 边说着,抬手便将那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一路急步而来,此刻喉头如火烧一般。 晋仰岳抿着嘴轻笑:“原来秦大姑娘竟是如此谨慎之人,倒是晋某有眼不识泰山了。那当日柳彦钧能设计于你,看来他还是有几分能耐的。” “他再有能耐,不也中了你晋大公子为他布下的局了吗?这样说来,你晋大公子才是那个真正高明之人。” 秦昭清扬着眉,斜眼看着晋仰岳,朗声说着。话虽是奉承的话,语气里,却夹着嘲弄。 晋仰岳不觉低头轻笑,这小女子果然不好惹。自己想逞口舌之快,逗弄她两句,没想到她直接恼了,还转头反讽自己。这张娇俏的利嘴,自己也只有求饶的份。 “那对双生花,我已经连夜将她们送往西塞。那些个药,我也都已命人处理干净。柳彦钧,他以后便是个废人了。” 晋仰岳拿起桌上的茶壶,又给秦昭清斟了一杯,将话题引到了正题上。 秦昭清盯着那涓涓细淌的乌青色茶水,沉吟了片刻,开口道:“我听说,柳家今日请了薛医士去看。” “没用的。那药,一副便会伤本,何况他这色性之徒,连着十来日夜夜笙歌,早已伤了本里。就算是请来宫中的太医,也是回天乏术。” 晋仰岳在对面坐下,从衣袖下拿出了一小包棕黑色的药粉,“便是这个东西。京都根本没有,这药,是西塞那边才有交易。” “西塞?那不会牵连到封老将军吧?”秦昭清眼皮微跳,有些担忧。 晋仰岳喝了口茶,淡然道:“放心!所有接触过此事的人,我都已在今夜安排妥当。那闻香院里头的所有人都已人去楼空,他们柳家想要查,也无从查起。何况,此事本就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官家公子,贵妃胞弟,竟因狎妓纵欲而伤,这如若闹出来,搞不好连柳妃都得被圣上嫌恶。” 确如晋仰岳所说,圣上最重皇家颜面,此次柳彦钧这事,他柳家也只能是吃下这个闷亏,绝计是不敢张扬的。 秦昭清细细想着,才惊觉晋仰岳此事做得周密。 此刻她的眼底有些复杂,心头喟叹,秦昭丽,如今事已做下,只盼着你日后不要后悔。 “秦大姑娘,对此事的结果,还满意否?” 当日在晋府,秦昭清便已将柳彦钧下药之事,如实告知了晋仰岳。 “这柳彦钧,既用如此下作之法,我们倒也可以,以彼之法还之彼身。” 晋仰岳剑眉紧锁,目光森森,一字一句皆冒着寒气。 秦昭清见他反应如此之大,有些错愕。 她拧着眉,不想将他牵扯进来:“自是要还他的,只是此事,我还得好好筹谋一二。” 晋仰岳神色一凛,知她是在婉拒,眉宇间掠过一丝失落。 他轻敲着书桌,思忖道:“他柳彦钧,敢在我晋府的婚宴上,行如此无耻之事,显然是没将我们放在眼里。我是必要给他一些教训的!” 秦昭清扭头盯着他的脸,听着他这一番牵强之语,思索着自己是否还要逞强。 “此事也并没有那么复杂,你只需要问问自己,想不想做?” 晋仰岳被秦昭清盯着看,感觉自己都要被她看穿了,他略略有些急切的开口,眼中有些不一样的东西闪过。 “想!” 几日后,新野郡的闻香院,便横空出现一对双生花。 这一对双生花,很奇!二人长相身材,皆如出一辙,如论何时何地,都形影不离。如若想要做她们的入幕之宾,便需将二人的牌子一同拍下。最最绝的是,她们不止色艺双绝,还擅长异域秘术,那秘术,据说试过的男子,个个都欲仙欲死。 曾有一位当地的乡绅,捧着重金买下她们三日。三日后,那人回到府中,便将家中的妻妾全遣散了,一心只想着那对双生花。 此消息一出,便立即风靡京都。 那些个达官显贵,皆抱着猎奇的心态,想去一亲芳泽。 作为混迹酒池肉林多年的柳彦钧,更是心痒难耐,一分钟都不想耽搁。 他连夜便赶到了那闻香院,当场豪掷千金,包下了这双生花整整十日。 这十日,他连那房门,都未曾踏出。 那双生花是有些独门魅术在身上的,姐妹两轮番上阵,再配上那致幻伤本的壮阳之药,直接将那柳彦钧榨了个精光。 等到第十日的时候,眼见着他两眼乌黑,双颊塌陷,气虚精空,已经有了马上风的迹象,这姐妹两才放过了他。 柳彦钧被抬回柳府的时候,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一些污言秽语,神智已经不清。 “那他以后,是不会再有子嗣了,是吗?”秦昭清伸出纤指轻捻了些那药粉,那药粉有一股暗暗的奇香。 晋仰岳轻嗤:“何止是没有子嗣,怕是以后,男女之事也是有心无力了。” “那倒也好,终于能老实了。”秦昭清寒光似冰,牙关微扣,想起那日他对自己的羞辱,心头又是一阵作呕。 这柳彦钧不能再有子嗣,那秦昭丽腹中的孩儿,他柳家自然是不认也得认了。只怕届时,还得是敲锣打鼓,八抬大轿的来认。 自己柳家这一关,算是暂时度过了。 “秦大姑娘,你可又欠了我一次哦。”晋仰岳的手指在桌子上轻敲着,一下一下,嘴角有些意味不明的笑意,勾出一道晦暗不明的光晕。 秦昭清眉眼弯弯,无奈轻笑:“债多不愁虱多不痒。眼下我也只能先欠着晋大公子的情了。” “今日,你便能先还一桩。”晋仰岳缓缓仰起头,双目晶亮。 秦昭清眉心一动,心头一凛,这晋仰岳,是有备而来吧! “晋大公子不知所谓何事,但说无妨。昭清只恐自己,无力相帮。” “过段时日,陪我走一趟博陵郡吧。” “博陵郡?晋公子要去博陵郡做甚?”秦昭清微微挑眉,有些意外。 晋仰岳微低下头,抬手挠了挠自己的脑袋,似有些难以开口:“听说你们博陵郡,有一位看内伤老中医很是不凡……” “老中医?” 秦昭清皱眉不解,拧着丝绢思忖着,忽而一个念头从她脑中迸出:“昭清明白了!那个老中医是我父亲发旧相识,届时我领你前去!定让那位医士,治好……治好你的隐疾。” 第61章 嫁妆 半月之后,柳家正式上门提亲,点名愿聘秦氏的二姑娘,秦昭丽为他柳家四郎柳彦钧的正头娘子。 “现下这清凉轩可是了不得了,那赖妈妈,素日里看见我,不说多恭敬吧,起码面上还是做做样子的。自打那柳家来提了亲之后,那鼻子恨不能长到天上去了。还有那小蹄子绯儿,也是蹬鼻子上脸,在别的园子里头吆五喝六的。那两个正主子就更别提了,满府里,还把谁放在眼里。” 贵妈妈气哼哼地在一旁收拾着衣衫,脸上的皱纹都气地打了结。 梧桐虽说是知道缘由的,但心里头仍是有些气不过:“这柳府也不是多了不起的人家,她就这样的张狂!左不过是我们小姐不要的,让给她罢了,她……” 秦昭清抬眼看向梧桐,眼中有噤声之意,梧桐忙将后头的话咽了下去。 好在贵妈妈在忙,没听仔细,只顾着自己继续絮絮叨叨。 “毕竟是那柳府的正头大娘子,总还是有些脸面的。只要她们别做得太过分,自随她们去,左不过也没几日,便嫁过去了。” 秦昭清倒不甚在意。 秦昭丽从小视她为假想敌,处处想压她一头。此次她秦昭清还是个在京都臭名昭着的待嫁女,而她,已经是的脸的正头大娘子,她自是要神气一番的。 此事是她一手促成,毕竟是骨肉亲情,她还是不希望秦昭丽去了那边之后,日子太过艰难,是而现下她多要一些,张狂一些,她也都忍了。 “小姐!小姐!前头账房的守金,叫顺儿来寻你,让你赶紧去一趟呢!” 平儿从外屋匆匆进来,一副惊惶失色。 “发生何事?且说清楚些。”贵妈妈拎着衣衫,探头问道。 平儿也是急得一脑子的汗,支支吾吾,说不清楚:“顺儿只说是清凉轩的吴小娘去账房闹了,守金他们缠不过她,来请小姐做主呢!” “又去账房闹?这个月,她都闹了三回了!头一次说是置办成婚用的首饰衣衫,拿了两千两,第二次说是要给那二姑娘调养身体,拿了三千两,第三次更过分,说要整修清凉轩,开口便是一万两!姑娘你都依了,这次又要多少?怕不是要五万两十万两了!真真是没天理了!” 贵妈妈被气得七窍生烟,直接大骂起来。 秦昭清也拧起了眉,她早前已和守金打过招呼,如若数目不大,便依了她们。此刻他急唤了顺儿来请自己前去,那必是一笔他做不了主的数目。 这吴小娘的胃口,是越来越大了,自己可能是纵过了头。 秦昭清抬手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起身换了件外出的常服,便出了园子。 人还离着有百十丈远,便听到吴小娘指桑骂槐,撒泼耍赖的声音。 “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账房,也敢把着我们秦府的金库了?你是仗着谁的势?借得谁的威风?你耍心眼子都耍到我头上来了!你可知道我是谁,我的未来女婿可是那柳府的嫡子,我可是他正儿八经的丈母娘,区区两万两,我也做不了主吗?” 这吴小娘将那太师椅摆在了账房的正中央,大剌剌的坐着,一脸的刁钻蛮横,此刻正口沫横飞的大放厥词。 “他仗的……自然是我的势。小娘这是又有什么要添置了,还是哪里要整修了?” 秦昭清慢慢悠悠地走进账房,四下瞟了一眼,这几个账房先生都被这吴小娘骂得一脑门子官司,苦不堪言。 那吴小娘见是秦昭清来了,倒是还给了她几分面子,站起身来打哈哈:“大姑娘啊,你也晓得,你二妹妹这眼看着就要成亲了。我这为娘的,不得给她置办上一些不是。这小到衣衫鞋袜,大到首饰头面,这哪样不得足足的办了。大姑娘没嫁过人不晓得,这嫁妆可是新妇的脸面,如若不置办妥了,在婆家可是要被妯娌婆婆们笑话的。” “我们三个女儿的嫁妆,太夫人在世时,早都是备下的,我也一早便让刘管家送去你们清凉轩了。后头,你又从公中账上支应了不少,且还不够吗?如若还不够,小娘你自己……我记得也还是有不少田产铺面的……” 秦昭清意有所指地提点着她,让她适可而止。 吴小娘这么精明的人,哪里能听不出来,秦昭清是在用她置办的私产威胁她。 可这桩事,之前她可能还忌惮,现下她却是不怕了。现如今她的亲家可是柳家,她秦昭清要动她,也得看看柳家的三分颜面。而且那些个铺面,她早已悄悄处置,现下她再要拿捏她,也已无实证。 吴小娘思及此,绕着秦昭清转了一圈,弯头一笑:“我这可是在给大姑娘做脸面。现如今京都的这么多双眼睛可都看着呢,昭丽成婚,是你接手打理秦府后的第一桩大事,这事如果做得不体面,那你苛待姐妹,薄待庶母的名声,怕是真要被坐实了。” 吴小娘贴靠在秦昭清的身侧,斜睨着眼睛,开合着艳色的红唇,低语着。 “小娘觉得,我在意吗?”秦昭清退后了几步,与她拉开距离,嘲弄的低哼,“我现下在京都的名声,还在意多这一桩恶名?小娘倒是小瞧了我一些。” “你!”吴小娘一时语塞。 “嫁去柳府,是二妹妹自己争的。日后的日子,也是她自己过的。小娘若是真为着她着想,还是少闹腾些得好。不然传扬出去,知她有个只知从公中敛财的小娘,这才是真真丢她的身份与脸面。” 秦昭清声调懒懒地规劝着她,言语中倒也带了几分真心。 那柳家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此次又是因着柳彦钧身子坏了才不得不选了秦昭丽,她嫁过去以后的日子…… 秦昭清思及此,心头终是软了下来。她暗叹了一口气,道:“守金,给吴小娘拨一万两银子,从我的私帐里出。小娘,我只盼着,这是你最后一次!” 吴小娘拧着手中的丝绢,神色复杂…… 第62章 暗门 自打那次之后,那吴小娘不知是真听进去了,还是因忙着筹备成亲之事,没有得空。倒是消停了好一阵子,没有再闹事。 秦昭清也乐得清闲,日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在府里头赏莲、品茶、看书,过了几天神仙日子。 “今日这盒烙做得是真不错,酥脆、咸鲜,好吃!” 此刻秦昭清正在厢房里头用着早膳,因着菜色合胃口,便多吃了些。 梧桐在一旁帮她夹着菜:“这是贵妈妈的手艺,自然错不了。她老人家最是知道小姐的口味了。” “咦?贵妈妈人呢?还在小厨房忙吗?”说到贵妈妈,秦昭清这才发现她并不在屋里头。 平儿端着饭后茶汤从外屋掀帘走了进来:“前头小姐不是说,要请几个工匠,将这府里头的角角落落都查检一下,该修的修,该堵的堵。这不,刘管家请的工匠们,今日上门了,贵妈妈一早便带着他们去巡检了。” 秦昭清这才想起,确有这么一桩事:“是了,前阵子是提过,幸亏贵妈妈还记着。现下府里要办婚事,更是人多眼杂,赶紧着把这事办了,到时候能省去不少麻烦。” 平儿见秦昭清放下了碗筷,忙将那茶汤递了上来:“今儿给泡的是云鼎香片,小姐喝着觉得如何?” 秦昭清低头抿了一口,笑着夸赞:“平儿这丫头,是越发精进了。现下对这点香品茗之事,自有一番品味了。” “小姐这样说,我可不依了!前头小姐还说我长进了呢。” 梧桐在一旁听了,佯装不悦。 “你确也是长进了,只不过你长进……是你那本就不小的饭量。哈哈哈。” “是是是!梧桐姐姐今日早膳还用了三大碗甜粥呢!” “好啊平儿,你也说我,看我不挠你痒痒挠。” 三个人正在屋里头闹着,顺儿从外头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 “小姐,且去看看吧!贵妈妈……贵妈妈和吴小娘闹起来了!” 秦府东北角的矮门旁,贵妈妈和吴小娘正吵得不可开交。 “这事,是我们姑娘吩咐做的。这暗门开在这里,阿猫阿狗都能随意进出。我们府里这么多女眷,很是不方便。既然今日工匠们来了,自是要将它堵上的。” 贵妈妈一手拿着一头镐头,一手叉腰,寸步不让。 这吴小娘往日里看贵妈妈是秦昭清身边的脸的婆子,尚且还给上三分脸面。 但如今,她自认身份不同了,自然是不会再由着贵妈妈对她吆五喝六:“嘿呦呦~贵妈妈,你这话可得说清楚了!什么叫阿猫阿狗都能随意进出?这道门连着的,可是秦家的二房,那可也是你的正经主子!” “你……” 贵妈妈被她一顿抢白,一时有些语塞,“二老爷他们自是不会怎得,但保不准下头的那些丫鬟婆子小厮是怎样的路数。前儿个那二老爷府上的丫鬟芬儿,不还和养马的小厮在马房苟且吗?” “哪个府里头,没有点这阿里阿臢的事。你将这里堵了,日后我们要进出,或是二房他们要进出,皆是不便宜!” 吴小娘站在那矮门前撇着头,环着双臂拦着,很是坚持。 秦昭清先是在远处听了几耳朵,心中有些了然,才缓步走近。 “吴小娘,这是为何呢?” 秦昭清走到近处,错眼瞧了瞧这剑拔弩张的两人,装作不解,“这等小事,也需得妈妈和小娘二人吵得面红耳赤吗?” “这可不是小事!这贵妈妈说要将这矮门给堵了。这矮门,可是去二房最便宜的路,将这堵了,以后要过去,都得从大门绕好大一圈,岂不费事。” 吴小娘瞧着秦昭清来了,便率先开口发难,一脸的怒色。 “小娘可曾听说过,福不入急门,财不入偏门。小娘要去二叔叔府里,自是走大门,才是正道。怎得好总是走这小门,路不正则人心斜,这样可不是好预兆。” 秦昭清淡淡的看着吴小娘那急切的脸色,悠悠的说着,很有些四两拨千斤的味道。 吴小娘将头一扭,显然是不吃这套:“这种歪门斜说,我自是不信的。我们和二房三房,自还是血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这左不过是一道进出的小门而已,就如此容不下吗?” “小娘你……是有何事,要频繁进出我二叔叔的府院吗?” 秦昭清忽而邪魅一笑,幽幽扭头,看向吴小娘。 那眼中,有探究,有审视,有猜疑,也有……冷凝。 吴小娘顿住,心头一凛,张了张嘴想开口,却说不出个道道来:“我……我自是……自是……” 秦昭清也不急,就站在一旁淡笑着看着。 吴小娘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合理的情由,气恼地扭身站到了一边。 秦昭清慢悠悠地收回了视线,睫毛掩盖下的眸色中,有着阴鸷和玩味。 她略顿了顿,倒没在追究下去,只是轻轻摆手,示意贵妈妈将手中的铁锹放下:“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如若小娘觉得,这门留着,对你日常出入有便宜,那便留着吧!贵妈妈,你且带着工匠,去别处再看看吧。” “姑娘!”贵妈妈没想到秦昭清就依了那吴小娘,很是气不过,开口要言。 秦昭清暗暗的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闹。 贵妈妈眼神一暗,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强忍下了胸中的怒火,带着工匠愤愤离去。 “还是大姑娘慈心!这我原也不是为着我自己,我是为着府里众人谋个方便。既如此,那我便也回去了。” 吴小娘本以为今日,秦昭清必是要驳了她了,谁曾想竟然允了。 这必是看着自己和柳家的亲事就在眼前,忌惮着她呢。想到这里,吴小娘的步子都不觉轻快了几分。 “小姐,就这么遂了她的意了?真真是便宜她了!以后真成了柳府的亲家,这以后在府里,她得横着走了!” 梧桐在一旁看得冒火。 秦昭清盯着吴小娘那得意的背影,若有所思:“梧桐,前几日,贵妈妈是不是说,二叔叔府里有一只巴儿狗跑到咱们园子里头来了,还吓着了磊儿他们?” 梧桐见秦昭清无缘无故地问起这茬,有些不明就里:“是听贵妈妈提过一嘴,但后面也没出什么事。 “去打听打听,这只巴儿狗是谁养的?是不是经常来我们府里头。” “小姐,这狗……是有什么不妥吗?” “狗并无不妥,不妥的……只怕是人。” 第63章 奸情 梧桐探明情况回到听雨轩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 盛夏的夜里,园子里蝉虫鸣叫,屋里头烛火点点。 贵妈妈正站在桌旁,伺候着秦昭清进晚膳,梧桐从外头快步而来,神色匆匆。 “如何?” 秦昭清心里头本就挂记着,见人来了,忙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大汗淋漓的梧桐,伸手接过平儿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小姐,你让我去查的事,我查着了。那只巴儿狗,名叫欢儿。是几个月前,从一个边塞的商人手里买的。这狗平日里,都是二房的小厮柴桑,在园子里养着,比较少接触旁人。但我问了我们府里头看园子的几个妈妈,都说这狗,时常出现在我们府里,经常去的,便是那清凉轩。” “清凉轩……”秦昭清蹙着眉头,若有所思。狗这东西,和小孩子是一样的。谁多见它,多带它,它便与谁亲近。 “姑娘,怎得突然关心起这狗来了。是有什么说道吗?” 贵妈妈停下了手上夹菜的动作,听的是一头雾水。 梧桐虽是去探听了这许多,但对秦昭清的意图,也是不明就里。 秦昭清敛了双目,神色淡淡的,拿起筷子轻声道:“无事,不过是想起贵妈妈前头提的几句话,便想着多问两嘴。” 贵妈妈神色复杂的多看了秦昭清两眼,倒没有再多言。毕竟是自己从小养大的姑娘,她只略略思忖,就知此事还不能言。 梧桐和平儿垂着手站在一旁,面面相觑。 秦昭清拿着筷子在菜碟里胡乱地拨弄着,心绪有些纷乱。 一连几日,工匠们都跟着贵妈妈查检府院,倒是确查出了几处不妥,都给一一修补了,唯独除了那道矮门。 这道门……想来还有大文章。 这日一早,秦昭清刚梳洗完准备用早饭,顺儿便探头探脑的进了园子。 “小姐才刚刚起,你个蔫猴,是有什么急事,来得这样的早,还鬼鬼祟祟的。” 顺儿被平儿拦在了外屋。 “好姐姐,帮我和小姐通传一声吧!真真是有顶要紧的事。” 这大清早的,顺儿便是满脑门子的汗珠止也止不住,眼下还泛着青乌,神情很是急切。 “是顺儿来了吗?” 平儿本还要拦,秦昭清听见了外头的动静,在里头开口唤着。 顺儿机灵,一个转身便绕开拦在了身前的平儿,忙掀帘进去了。 “你慢些!” 跟在后头的平儿忙出声提点着。 屋里头,梧桐正在桌边布着菜。 顺儿快步进了屋,低头给秦昭清作了揖。而后撇头看了看站在近旁的梧桐和平儿,面上很急,嘴里却是吞吞吐吐。 秦昭清看在眼里,心中了然,便挥手示意她二人退下。 梧桐和平儿皆有些意外,平日里小姐有什么事,甚少瞒她们,今日确独独留顺儿一人。 “是……他吗?” 秦昭清微微眯起眼睛,眸底闪着亮光,极力压抑的语调中,微颤的声线还是透露出了她此刻的不安与激动。 “小姐,果不出你所料!就是他!就在昨夜,那人又去了那清凉轩。” 顺儿红着脸捏着拳,神色中也是压抑不住的兴奋。虽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但那语调里,还是有压抑不住的震惊和激动。 “看清了吗?” 秦昭清的手不觉捂上了胸口,她的心头开始狂跳,眸色闪亮。 此事非同小可,如若拿不住实证,便万事俱休了! 顺儿捏着双拳,瞪着两只晶亮晶亮的眼睛,十分笃定:“小的看得真真的!我都盯了他好几日了。头次晚上,那人是子时来的,来的时候穿的是一件藏蓝色的压纹长衫。昨儿晚上是未时来的,与头次不同,这次来他手里还拎了个小包袱,里头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东西,看着还挺沉。这几日正是月圆之夜,我趴在那清凉轩门口的石狮子后头,借着月光,看得是一清二楚。每回给他来开门的,都是那吴小娘身边的赖妈妈。那人一般就待三四个时辰,天不亮便急匆匆从那矮门回去了。” “从矮门回去……果然!” 秦昭清的胸口一滞,双目猩红,猛地捏紧了手中的丝绢,周身的血液都好似在奔腾。 “小姐,这事……要不要报官?” 顺儿在旁低着头,也有点无措。 秦昭清扶着额头,思索了片刻,抬手示意顺儿又靠近了些,哑声叮嘱道:“顺儿,你听好了!此事事关秦府颜面,莫说报官,就连第三人都不能让其知晓!此事,现下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听明白了吗?” “小的听明白了!小姐请放心!就算是有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秦昭清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冷冽,顺儿膝头有些发软,连连应着。 “接下去几日,还是要辛苦你一些,帮我继续盯紧了他!他每次是几时来,几时走,什么着装,可有带什么东西。每隔几日来一次,从哪里走,谁给他开门,谁给他引路,事无巨细都给我记录下来,一一来报与我。但是你要切记!蹲守的时候定要小心,切莫打草惊蛇。也要注意自身的安全,明白了吗?” 秦昭清仍是有些不放心,和顺儿细细地嘱咐着。 顺儿自是无不应得,一一记在了心里。 “那你先下去吧!” 顺儿应声退出了屋外,梧桐和平儿又进来伺候她早膳。 秦昭清却呆愣地坐在窗口,没了胃口。 接下去的小半月,顺儿便是夜夜蹲守,总算将那人的行踪悉数摸透。 这行踪是摸透了,但是何时处理,何人来处理,如何来处理,却叫秦昭清犯了难。 现下这秦府之中,太夫人去了,父亲也去了,能处理这件事情的人,已悉数不在了。 自己虽掌着家,但却是个晚辈,还是个女子。一句闺阁女儿家,休要过问家中长辈之事,便能将她撇到一边,将此事轻轻揭过。 但此事关乎父亲颜面,秦府清誉,自己决不允许有人将此事糊弄了事! 是而,自己眼下的第一要紧事,便是得寻一个在家族中有有脸面有名望,且能震住的公允之人,来出面解决此事。 只是这个人,到底该找谁呢…… 第64章 设计 “小姐,这和柳家的婚事,且还有几日呢。姑婆奶奶这次倒是来得早。” 梧桐和平儿因着秦昭清姑婆的突然造访,正忙得脚不着地。 这姑婆奶奶,是秦父的姑母,秦昭清的姑奶。很小的时候,便嫁给了时任中书舍人的任家大公子,做了任家的正头大娘子。 但这任大公子,有一房青梅竹马的小妾,感情很是要好,和自己的大娘子说得好听是相敬如宾,实则就是形同陌路。 是而这姑奶年轻时候的生活也是不如意的。后因这任大公子突染时疾,药石无医,她便年纪轻轻守了寡。 好在含辛茹苦养育的两个子女还算争气,大儿子早几年也考取了功名,得了一官半职,现下生活也算如意。 先有她和娘家一直是多有走动的,两家也是互相扶持,秦父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姑母更是敬爱有加。姑奶奶呢也是很怜爱秦闻平和秦昭清这两个从小没了母亲的小娃娃,时常惦念记挂。 但因着阳城关之事,姑奶便怨上了秦昭清。怨她引狼入室,怨她识人不清,怨她给家族带来了灭顶之灾。 是而自从丧仪结束,便再也没有来过秦府。 “姑婆奶奶上次临走的时候,脸色可难看了。我们小姐强撑着精神去送她,她也没有给我们小姐好脸色。我还以为此次那清凉轩的婚宴,姑婆奶奶也要不来了呢。” 平儿手里抱了好几床新的铺盖,准备去隔壁厢房整理。 秦昭清只淡淡的坐在一旁的窗檐下熏香看书,没有出声。 葱白的手指翻看着书页,发出刷刷的声响,唇角不自觉的漾开了一丝浅笑。此次如若不是自己使了些小手段,这姑奶,怎肯来呢。 二房和三房也不知从哪里得了信,一大早便乌央乌央地涌了过来。 姑奶每次来,总会带好几车的好物件,是而这二房和三房就好似那闻着腥味的猫一般,辨着味就来了。 这一大屋子的人,从大清早就坐在前厅等,直等的日上三竿,腹中空空,也未见人影。瞧着秦昭清也没有给他们备饭的意思,才悻悻地散了。 这姑婆是下半晌午才到的,等门房来听雨轩匆匆急报给秦昭清的时候,她老人家已经径直奔着儒学阁而去了。 秦昭清本还在小憩,一收着信便起身匆匆披了件外衫,也朝着儒学阁赶去。 等她到的时候,姑婆正捧着秦闻平的脸前后左右,翻来覆去地看呢,“闻平啊,姑婆一听说你病了,便撂下家中的一应事宜,连夜赶来了。你让姑婆瞧瞧,到底是哪里不爽利了?啊?我瞧着你人是瘦了一些,下巴也尖了些,是下人伺候的不好吗?” 秦闻平呆呆的,一时也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倒是一旁的锁儿机警,忙接过话茬道:“姑婆奶奶,大公子得的是热气的症候。薛医士说他是因着天气闷热,虚体亏损,邪气入侵,是而体虚。现下已开了药在吃了,过段时间应该就能痊愈了。” 姑婆听后这才稍稍宽了心,但拉着秦闻平的手仍是不松。 老一辈人的思想,长子嫡孙总是要被格外优待的,再加上秦闻平这有些痴傻的症候,这就让姑奶对他的疼惜,又增添了两分。 拉着的手不断地亲拍着,看着书秦闻平不晓人事的呆愣模样,姑奶又不觉眼角泛泪。 “姑奶,您来啦!怎么也不让我去迎迎。”秦昭清快步而来,脸上的急切和亲昵是发自内心的。 姑奶撇过头斜睨了她一眼,轻哼了一声,有些不领情,“我是来看闻平的,你自不必对我如此殷勤。” 秦昭清也不恼,只佯装没瞧见,仍是亲热地上前,挽住了姑奶的手:“姑奶果真就只顾着大哥哥吗?你也不曾瞧瞧,清儿是瘦了还是累了,是憔悴了还是劳累了。” 她语调软软的,小脸委屈巴巴的,姑奶面上虽仍是强撑着阴沉,实则心里头早就软了。 毕竟是自己从小放在心尖上疼的人,之前怨怼她,也是顿失骨肉血亲伤得狠了,一时情急。过分仔细想想,她一个女娃家家,被人利用,痛失至亲已是苦楚万分,自己作为长辈,怎好再如此苛责于她。 姑奶终还是耐不住自己的疼惜,从旁颤颤地抬起自己的手,抚在了秦昭清的脸上:“让姑奶看看,我的清儿,吃苦了没有?” 秦昭清自办完丧仪后,就甚少哭了,刚刚来之前,也一再在心中告诫自己,务必要笑脸盈盈,她不想让身边的人还为她担忧,但姑奶只这一句淡声道问话,便将她的所有防线击溃了。 她趴在姑奶的身侧呜呜咽咽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 晚膳是在儒学阁用的,贵妈妈和锁儿忙活了好一阵,做了好些特色小食,大家用得都很尽兴。 “姑奶,现下天色也不早了,你今日舟车劳顿也累了,我领你去戚薇轩早些安置吧。” 秦昭清在一旁帮姑奶摇着扇,这都快入秋了,却还是闷热的很。 姑奶自是没有意见,连声应着,姑娘大了,安排的是越来越妥帖了。 “这清凉轩的那两母女,近来可还安分吗?”这戚薇轩就在清凉轩的隔壁,是而路过的时候,姑奶就提起了话头。 秦昭清淡然一笑,眉头却是一挑:“二妹妹婚事将近,想来她们也是忙着准备呢。近来甚少碰面,倒也不甚清楚。” 姑奶略略点头,头朝着清凉轩望了望,没再多说。 戚薇轩里头,一应用品俱已准备齐全,丫鬟们伺候着洗漱完,姑奶便歇下了。 回到听雨轩的秦昭清,却是眸色晶亮,神色激动,毫无睡意。 她索性拿了本书坐在窗前的软榻上看了起来,晚上的园子里格外的静谧,只有晚风拂过园中那颗柚子树时,发出的沙沙之声。 贵妈妈和梧桐见她没有睡意,也各自坐在一角陪着。贵妈妈一贯的纳着那双并蒂莲花的鞋底子,梧桐则是眯着眼打着盹,主仆三人各做各的,倒也惬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看那桌上的烛火都快要燃尽了,贵妈妈刚想开口劝秦昭清去休息了园子的矮门却被吱呀一声推开。 “小姐!那人来了!” 第65章 贼人 本已有些睡意朦胧的秦昭清,闻言猛地一顿,瞬间醒过神来:“瞧清楚了吗?” 她的双眸在跳动的烛火的映衬下,闪着晶亮炙热的光,身体微微向前倾着,语调中透出一丝急切和激动。 “小的看清了!绝计没有错!”顺儿十分确信地点着头,微微皱起的脸上,有诡异的兴奋。 秦昭清放下书,双手撑着身体,从软榻上慢慢地挪下来。她拧起双眉,将整个计划又在脑中快速的过了一遍:完整了!应是没有漏洞了! “贵妈妈,梧桐,平儿,你们三人听着,我现将此事完完整整的告知于你们。” 秦昭清朝着她们三人招手,神色严肃地将这几日她和顺儿所筹划之事和盘托出。 三人听完皆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高门贵府,竟会出这等不知廉耻之徒。姑娘,你很该早些告诉老奴,这样龌龊之事,你不该沾染的!” 贵妈妈心头厌恶至极,挽着袖子跃跃欲试。 梧桐和平儿也是满脸涨红,义愤填膺:“小姐,你快些说吧!我们要如何做?绝不能让那人给逃脱了!” 秦昭清将他们四人拢到身旁,轻声低语。四人频频点头,皆都依计行事。 “姑奶!姑奶!我们府里,应是闯入窃贼了!” 神色仓皇的秦昭清,只胡乱地披了一件外衣,发钗松散,鞋袜散乱,快步跑入戚薇轩来。 这秦姑奶因着晚膳上多喝了几杯,又车马劳顿的,早就歇下。今晚守夜的乌妈妈见此情状,也有些慌乱:“大姑娘这是怎么了?出什么大事了?” 秦昭清面色发白,双唇微抖,拉住乌妈妈的手渗出冰凉黏腻的冷汗:“乌妈妈,若是寻常事,本也不敢深夜来惊扰姑奶,只是……只是……” “只是怎的了?”本已漆黑一片的厢房,此刻烛火跳动,秦姑奶披着外衣从里头一把将门拉开,面上担忧。 秦昭清见着秦姑奶,便是眼圈一红,忙紧走了几步上前挽住了她的胳膊:“姑奶!府中似是进了贼人,巡夜的小厮被打伤了两个。这府中一众老弱妇孺,可怎生是好?” 她瑟缩在姑奶的身侧,纤瘦的身子不住地抖着,姑奶疼惜不已:“清儿莫怕,姑奶在呢!这贼人,现下在何处?” “回姑婆奶奶,小的看那背影,似是朝着清凉轩的方向去了。” 本和贵妈妈一行立于廊下的顺儿,忙机灵地出声回话。 “这清凉轩就住着吴小娘和二妹妹两个女子,如若这贼人欲行不轨之事,可……可如何是好!” 秦昭清双腿有些发软,声线颤抖。 秦姑奶一把扶住了她,扭头厉声对着廊下的仆人小厮呵道:“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多喊些人来,将那清凉轩给我团团围住!就连只苍蝇,也不许让它跑了!” “是!” 廊下的贵妈妈早已掩藏不住那唇边的喜色,忙领着众人去了。 秦昭清垂首掩去了眸底的阴鸷,抬头又是一阵凄惶。 “万事有姑奶在,谅那贼人也是逃不脱的!你且同我一道去看看!” 秦姑奶紧拉着秦昭清的手温言安抚,两人快步朝着清凉轩走去。 清凉轩园子外头,贵妈妈已经带着一众小厮老妈子团团围住,似铁桶一般。 秦姑奶是将门之女,眉宇英气,自有一派肃穆之势。她抬眼瞧了瞧清凉轩的矮门,完好无损,想着这贼人应是悄然潜入,大手一挥,便准备让众人闯入。 “姑婆!” 紧跟在其后的秦昭清,此刻显然是有所顾虑,她忙出声拦了下来,在她耳边温声道,“姑奶,现下里头情形到底如何,我们都还不知。万一这贼人,真已做了什么,我们这一大帮人贸贸然闯入,与二妹妹的名声有损,她可不日,便要与柳家成婚了。” 秦姑奶略略思忖了一番,觉得有理,“那依着清儿的意思呢?” “我们可先点几个签了死契点家生子与我们一同入内,前去探查一番,其余人还是守在园子外头。如若那贼人有所反抗,这家生子里头也有几个会拳脚的,想是也能擒拿住他。” 秦姑奶眼中一亮,赞许道:“我们清儿果然是能管家了,如此安排甚妥!” 贵妈妈即刻便点了七八个家生子,几人轻手轻脚便入了内。 说来也是奇了,按理来说,各园子里的主子厢房外头,都会留一个人值夜,以防不测。而这清凉轩里头,却是一个丫头婆子都不见。 秦昭清扶着秦姑奶往里头走着,好在今日是月圆之夜,月光皎皎,倒也看得清楚。 “你们几个,去下人房那边瞧瞧,顺儿、贵妈妈,你们跟着我和姑奶去吴小娘和二妹妹的房间看看。” 秦昭清皱着眉,轻声吩咐着,几个小厮便往后院的下人房去了。他们几个便往厢房走去。 此刻已是深夜,园中只有冷风吹动梧桐叶的簌簌声响,他们轻手轻脚地靠近,待走到廊下的时候,却都不觉顿住了脚步。 贵妈妈和梧桐面面相觑,顺儿则是瞬间羞臊地躲到了一边。 那吴小娘的厢房里头,传出一阵阵不可描述的声音,她的淫娇之声,在这深夜,显得格外刺耳。 “这……这……”秦昭清满脸的不知所措,急得原地打转。 秦姑婆的脸色瞬时变得铁青,她目瞪着猩红的双目,不敢置信。 “这……这是那贼人吗?” 她虽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怒气,但显然,已是在暴怒的边缘。 秦昭清抖动着双唇,似也是被吓傻了,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啊!”屋内再次传来淫荡之声,响彻这寂静的长夜,秦姑婆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暴怒,抬手奋力一掌,便已冲进了屋内。 “到底是哪里来的淫贼,胆敢在秦府行此龌龊之事!” 秦姑婆和乌妈妈一个箭步上前,就将那薄如蝉翼的床幔一把扯下。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床幔,好似一缕破布般缓缓垂落,映入眼帘的,正是两副紧紧交缠在一起的赤裸身躯。 “竟然是你!” 第66章 乱伦(一) 两个赤条条的躯体,还以万分淫荡的姿势交合着,脸上交欢后的欢愉之色还未褪去,空气中满是情欲的味道。 秦姑奶气得浑身发颤,脸上苍老的褶子都好似更深了几分。她只觉气血翻涌,头晕目眩,险些就要栽倒。好在一旁的乌妈妈眼疾手快,赶紧上前撑住了。 “你……你们……孽畜!” 秦姑奶一手扶着胀痛欲裂的头,一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床上那两具缠在一起的身躯,恨声怒骂,一股浊气哽在喉头,堵得她胸口气闷。 床上的男女这才反应过来,被吓得满床乱窜,胡乱地扯过身旁的衣衫遮掩着,可哪里又能遮掩得住呢,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在场的一众下人都是满脸掩饰不住的鄙夷,床上的男女羞臊万分,只想找个地缝钻下。 一直站在秦姑奶身后冷眼旁观的秦昭清,此时才阴沉着脸,一脸不可置信地从阴暗中走出:“闻炎表哥,你怎得……会在我小娘的床上?” 床上的吴小娘和秦闻炎本是低垂着头,羞臊的无地自容,听到秦昭清这冷冽却带着调侃的声音,俱是一怔,拿在手中遮盖的衣物也不觉滑落。 吴小娘怨毒的双眼迎面扫来,原本仓皇的脸上现却已是满脸的愤恨:“秦昭清!果然是你!是你设计陷害于我!” “陷害?”秦昭清闪着晶亮的双眸,忍不住轻蔑一笑。 紧接着忙又摆出一副受惊的表情,垂首快步退到秦姑奶了的身侧,一阵瑟缩,好似害怕极了,“姑奶,清儿未曾陷害于她!” “你个荡妇!自己干出如此不要脸面之事,还在这胡言乱语的攀扯旁人,心生怨怼。乌妈妈,给我好好教训她!” 本就盛怒的秦姑奶,见吴小娘竟还敢如此猖狂,冤枉他人,更是气极。一个眼色,便让乌妈妈上前去了。 那乌妈妈先头可是在宫里待过的,后来年岁大了被放出来,就一直跟着这秦姑奶。那狠戾磨人的手段,一向是出了名的。 吴小娘自也是听闻过的,是而见乌妈妈靠近,本能地便朝后躲去。她身上本就没什么遮蔽,这一躲,便是赤身裸体一个了。 贵妈妈和梧桐机警,抢上前去一左一右便将她摁住了,乌妈妈扬起那木板块一般的手掌,下去便是五下,那吴小娘顿时面肿鼻歪,人事不省,只剩下了哼哼唧唧的声响。 “姑奶!姑奶!我是闻炎啊,您……您总要看在我父亲的面上,给我留点颜面吧!” 秦闻炎从旁胡乱地拿过一件外衫裹紧,从床上连滚带爬的下来,爬到了秦姑奶的面前,一把抱住了她的腿,痛哭流涕。 “姑奶!我……我是受人蛊惑,一时鬼迷心窍。我不是人,我日后一定改!姑奶,就饶恕闻炎一次吧!” 秦闻炎紧抱着秦姑奶的腿,涕泪纵横,信誓旦旦,让人心生怜意。 秦姑奶伸出手,蹲身想要去扶,面色看着也有松动的迹象,毕竟是秦家骨血,她心下不忍。 “闻炎哥哥说是受人蛊惑,此人是谁呢?是这吴小娘吗?那么昭清斗胆想问一问,她是用何种高明的手段蛊惑于你,可以让你甘愿冒着乱伦的恶名,与她通奸!你可要知道,她是你大伯的妾室,你名义上的婶娘,是你的长辈!” 秦昭清眼见着情势不对,忙在一旁开口点明厉害。 秦姑奶目光一凛,忙缩回了自己欲去搀扶的手,腿一蹬,便将秦闻炎踢倒在地。 “原来,这后头的军事,是清妹妹啊。”秦闻炎眯着眼睛,斜嗤着嘴角,一脸诡谲的神情,从地上缓缓站起身来。 秦昭清双目淬冰的冷眼瞧着,只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秦姑奶在一旁,表情有些玩味。 “小的们去别处寻过了,并未寻贼人。”另几个去后院搜寻的人回来了,正站在廊下回禀。 秦姑奶神色淡淡地冷哼了一声,道:“这贼人,只怕就是这家贼吧!来人,将这二人绑了,送去前厅问话。另外,去隔壁院把我那好侄儿和他那不开眼的媳妇请来,儿子犯了事,做老子的,总也得来旁听旁听。” 此刻已是寅时,秦府前厅却是烛火通明。 府里头的家生子们,将那前厅团团围住,不许旁人靠近。 吴小娘和秦闻炎被五花大绑,跪在堂前,秦姑奶拄着花木雕花拐,神色严肃地端坐于上位,正襟危坐。 “小娘!小娘!” 因着孕期难眠,服了安神汤才睡下的秦昭丽,被赖妈妈费了好一阵功夫才叫醒,此刻钗横鬓乱,衣衫不整,也是顾不得了。 外头的仆人尽责地拦着,不让她靠近。 “混账!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你们拦的是谁?” 秦昭丽本就虚软无力,加之怒火攻心,脸色惨白得骇人。 秦昭清沉着脸缓步走来,对着那几个仆人做了个手势,那几人才给秦昭丽让出了一条路。 秦昭丽双目血红地仰脖盯着站在台阶之上的秦昭清,抬手傲然地理了理自己散乱的发髻,用指尖拭去了眼角的泪痕,才一步一步地拾级而上。 但她奋力维持的骄傲,在看到堂上被绑得如猪狗一般的吴小娘时,却再也绷不住了。 “小娘!”她快跑而去,扑倒在了吴小娘的身边,抽噎不止。她伸出手,去扯那磨人谁麻绳,一抬眼,却对上了秦姑奶那骇人的冷眼,一时软了下来。 “闻炎!闻炎!这是发生何事了!” 秦绍武和秦卢氏跌跌撞撞而来。那秦绍武,还是被贵妈妈从一个丫鬟的下人房里寻来的,贵妈妈寻去的时候,他正和三个年岁不过十五的丫鬟颠鸾倒凤,不知南北。 两人步履蹒跚地闯入堂内,见那秦闻炎和那吴小娘皆是衣衫不整的被捆绑在地,心里已明白了几分。 那秦卢氏见状,便哭倒在了秦闻炎的身侧:“炎儿啊!你怎得如此不小心,就被这蛇蝎妇人给害了啊!母亲一直就你讲,这吴小娘不是个安分货色,你怎得就不听啊!” 秦卢氏一阵哭诉,三言两语便将罪责全都推到了吴小娘的头上。 秦昭丽哪里能忍,怒目圆睁,起身便要分辨。 端坐在上头一直未开口的秦姑奶,此时才缓缓开口:“人,都到齐了吧!那这对有违人伦的孽畜,便也能处理了!” 第67章 乱伦(二) “这……这这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嘛!”那秦绍武微躬着背,在秦闻炎身侧绕着圈,一副懦弱不堪,六神无主的样子。 秦姑奶本就恼火,看这堂上的子孙竟是如此说不争气,更是怒火攻心,她用拐杖在地上狠狠地敲着,发出阵阵刺耳的声响:“你这个当老子的,天天只知道在那淫窝里头逍遥。生出这么一个孽畜,做出与自己大伯的小妾通奸这样的丑事,你且说说,你有何颜面,去见你的兄长,去见我们秦氏的列祖列宗!” 秦姑奶的一番话,如同当头棒喝,吓得秦绍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旁的秦卢氏更是吓得脸色铁青,整个人虚软在地上,只剩下了呜咽之声。 “你这个糊涂东西!还有脸在这哭。每日里头,不知道好好规劝夫婿,也不晓得好好教导约束子女,现下把这一家子管得乌烟瘴气,丑事做尽!” 秦姑奶气恼至极,连带着秦卢氏也是一同责骂在内。 “姑奶!您骂我骂得对!是我管家不严,教子无方!可是,旁人我不敢说,我们炎儿从小是最伶俐晓事的,做事极有分寸,我不信他会做出如此有违人伦之事,必是受了那荡妇的勾引挑唆,才会一时糊涂,做下了此等丑事!” 秦卢氏一把揽过秦闻炎的头,摁在怀里,满腹委屈地替他辩白着。 “我呸!勾引挑唆?秦闻炎,你此刻是聋了还是哑了?你平日里哄骗我的那三寸不烂之舌是断了吗?你怎得不同你母亲讲讲,你当初将我堵在祠堂后室的时候,都同我说了些什么?许诺了些什么?怎么了?不敢了吗?” 本匍匐在一旁呜咽的吴小娘,见秦闻炎如此没有担当,心头仅存的一丝情意,在此刻也消失殆尽了。她恼怒至极,不管不顾地逼问着,只想将那秦闻炎一起拖下水。 秦闻炎扭过头,阴鸷的某种带着警告:“你怕不是刚刚被打傻了吧,在这胡言乱语!我何曾在祠堂同你说过些什么,我今日是……是被人设计了!我在房里正喝着酒呢,有个小厮过来同我讲说是婶娘你有事要与我相商,我才前来赴约。谁曾想到了房里便灌我酒,见我不省人事了就强行褪去了我的衣衫,她……是她这个水性杨花的女子,不甘守寡,寂寞难耐,才设计于我!” 吴小娘目眦欲裂。她纵然想过这秦闻炎绝非良人,自己同他也不过是各取所需。但终究,两人已有鱼水之欢,总想着他会顾念一二,谁曾想他转头将脸一抹,将这屎盆子尽数扣到了自己的头上。 “闻炎公子,你可不能如此颠倒是非黑白啊!老奴日日替你守到三更,帮你开门,你怎好说是我们小娘勾引于你,设计你来的呢?” 被拦在门外的赖妈妈也是护主心切,也顾不得主人家的脸面了,直接捅了出来。 “你这个老刁奴!谁人让你在这里胡言乱语,非议主人家的事的!来人,给我将这个刁奴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秦绍武怒目圆瞪,朝着屋外暴呵,阻止赖妈妈继续说下去。 “二叔叔,你这是恼羞成怒,要毁灭人证啊!” 此事,秦昭丽确是不知晓,吴小娘也知是羞臊之事,每次夜里头,都是叫老妈妈将那些守夜的丫鬟婆子的打发着去睡了,才悄悄地将那秦闻炎迎进门来。是而他虽多次出入清凉轩,但秦昭丽却被瞒得死死的。 但是这三言两语听下来,她也是听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若这个事,尽数要让吴小娘背了,那她必死无疑!毕竟是自己的生身母亲,秦昭丽是绝计不会答应的。 “昭丽,你可是马上要同那柳家成亲了,现下这事若不尽快了结,到时若是传扬出去,我看那柳家,还会不会要你!” 秦绍武的表情阴测测的,斜睨着满脸愤慨的秦昭丽。 秦昭丽顿时噤了声,脸上的神色变幻,垂下了眼不知在想什么。 “吴小娘,事到如今,你还准备给他把着脸面吗?二妹妹的婚事,可是你最得意之事。如若这桩婚事,受此影响,你甘心吗?” 秦昭丽几步上前,俯身在吴小娘的耳侧,轻语道。 “秦昭清!此事与你何干!你为何要在这里挑拨是非?这事,莫不是你设计于我!” 秦闻炎气得双目通红,奋力地挣扎着,企图挣脱那钳制。 吴小娘低垂着的眸子缓缓抬起,两行清泪滑落,挂在了颊边,她抖动着已经沁出血的双唇,颤颤巍巍地开口:“秦闻炎,我本以为你是真心对我,我冒着被沉湖的风险,与你苟且。而你呢,你却罔顾我们之间的感情,只顾着你自己,你既如此,我也没什么好替你遮掩的了!你不是说你今日才被我所诱,来与我相好吗?那大家可以去我厢房搜搜,在那最里层,是否有两套他日常换洗的里衣。如若按你所说,是今日才被我所诱,你的里衣怎会在我处?” “你……定是你这个疯妇,平日里就觊觎我,趁我园子里的人不备,偷拿去的!” 秦闻炎抵死狡辩,就是不认。 吴小娘不禁冷笑,自己看上的男人,竟是个胆小如鼠之辈:“那那些银钱呢?这些时日,你从我处拿走了整整一万五千两的银钱,那些银钱,都被你去春华楼喝花酒花掉了吧。只要遣人去查查那银票上的印戳,便能知晓。那一万五千两里头,有一万两是大姑娘所出的体己钱,那银票上面的印戳,一看便知!” 秦闻炎脸色一变,猛地扭头看向秦昭清。 秦昭清双手环胸立于他身前,双目冷冽如冰,嘴角却微微扬起:“闻炎哥哥在春华楼豪掷千金的威名,那自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偏巧,我与那春华楼的掌柜有那么几分交情,他昨儿个拿着这银票来找我辨认,我已经确认了,确是从我私行所出的银票。” 秦昭清说着,伸手接过了梧桐递上来的一沓银票,甩在了秦闻炎的面前,“那我就想请闻炎哥哥替我解释解释,这银票,如何就到了你的手中?” 第68章 处置 秦闻炎跪在地上垂着头,无人可看清他此刻是神色。 但他没有出声辩驳,不知是不屑,还是无从开口。 跪坐在他身侧的秦卢氏见他毫无反应,便急了,一把捡起散落在地上的银票,一一查看着。 果然呢,那上面赫然都标记着的,是秦昭清私行的印戳,铁一般的事实就摆在眼前,怪不得秦闻炎无言以对。 “儿啊!你倒是说啊,这是不是这个贱妇设下的圈套,就等着你钻呢!是不是她欺骗于你,你才会收下这银票的,你倒是说啊!” 秦卢氏冷汗涔,伸手捶打着秦闻炎,好似下一分钟便要背过气去。 秦闻炎只是愣愣地跪在原地,任由她打着,也不躲。 秦绍武毕竟是官场上浸淫过的人物,眼珠子一转,大手一挥,便准备收场:“好了!这事,说到底也就是关起门来自家的事。这畜生自是做得不对,但这淫妇也不是个好的。眼瞧着昭丽的婚事就在眼前,便不要将此事闹大了!闹大了,传扬出去了,大家伙脸上都无光。” “那依着二叔叔的意思,是准备怎么处置呢?是将闻炎哥哥从族谱上除了名,赶出秦氏,还是将他打发回博陵郡的老家,去静思己过呢?” 秦昭清站在堂侧眯着眼,轻声地为秦绍武出着主意。 秦绍武缓缓扭身,本就涨红的脸,霎时又黑上了几分:“我说清儿啊,你怎得现下变得,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呢?这姑母还在座,我这叔叔也还在,怎又轮到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来论家中大事了!” 呵!果然是这一招! 秦昭清不禁冷笑。她早就料到,这秦闻炎的丑事一旦揭发,事关二房的脸面,这二叔叔定是要轻轻揭过的,这才使计找来了秦姑奶。秦姑奶是秦绍武的姑母,是他长辈,自是有几分颜面能压制住他。 只是现下这情形,想来这秦姑奶必是已经看出她请她来的目的,不知还是否会…… “绍武!你此言差矣。昭清现下替闻平掌管着秦府,这宅院里头发生的大小事,她自是能拿主意的。何况这桩事,是关乎秦氏一族脸面,关乎她父亲清誉之事,她怎就不能开口说上两句了?” 秦姑奶坐在上位,声音洪亮,神色严肃。 秦绍武顿觉矮了几分,连连称是:“姑母说得对!是我想岔了。清儿,清儿自是能说上几句的。只是她刚刚所说的两个去处,皆对闻炎也太狠了些。除族谱,那是多严重的事情,他可是我们二房的长子,怎么轻易被除名呢!” “可他今日所做,是辱我父亲,辱你兄长的猪狗行径。我父亲尸骨未寒之际,他便敢在祠堂对他的婶娘下手,行此等苟且之事,你让我父亲在地下如何能安?此事二叔叔若是想轻轻揭过,我秦昭清!断断不依!” 秦昭清盛怒,再也不再遮掩,厉声怒斥着两人的无耻行径,字字句句入情入理,说得吴小娘又是一阵呜咽。 “秦昭清,今日载你手里,我无话可说!但你也无需在这装高洁,装圣人!你现下说起你父亲了,你害死他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了呢?我秦闻炎再无耻,再不是人,我可没有害死我的父亲,害死我十个兄弟。而你呢?你就是个杀人不见血的丧门星!秦氏今日为何会落到此番田地?还不都是拜你秦昭清所赐!哈哈哈哈哈哈。” 秦闻炎豁然抬起头,牙关紧咬,寒光森森,一字一句都如同匕首一般,直插秦昭清的胸口,鲜血淋漓。 秦昭清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住。本以为心头的那伤口,随着时间的流逝,已堪堪愈合,谁曾想不堪一击,只被这么轻轻一扯,便血流如注。 秦姑奶一看情形不对,哪里还坐得住,忙伸手将秦昭清拉到了身侧:“此事无需再多言,我已有了决断!这孽子,做出此等有违人伦之事,断断不能容,但念在其还有孝心,又是你们长子,便饶他一次,不除家谱,但天亮便起程,送去博陵郡,交给族长管教,静思己过,三年后看他悔过之心,再行定夺!” 秦闻炎顿时身子一软,面如死灰。 秦绍武也没有再多言,他知道此番处罚,已是格外开恩,无法再去多要求什么。 只是那秦卢氏哭得凄惨,搂着秦闻炎不撒手。 秦姑奶紧皱着眉头,很是不耐的挥挥手,便将那几人打发了。 堂上便只剩下了吴小娘和秦昭丽。 秦昭丽见秦姑奶对秦闻炎这个嫡子都是雷霆之怒,想着自己的小娘,心里就顿感不好。 “姑奶,我……我小娘她……她身子不好。您就念在她是受人梭摆的份上,饶了她这一次吧!” “丽儿啊!你也是要当母亲的人了,要知道,父母子女本是一体。如若母亲做了错事,那自是要影响子孙后代的。你不日便要嫁去那柳家,如若你小娘今日之事我不处理,来日被人知晓了,那我们秦氏还能在这京都立足吗?你还能在那柳家抬起头吗?人人都会笑话我们秦氏,藏污纳垢,龌龊肮脏,背着这样的骂名过日子,这辈子,还会有出头之日吗?” 秦姑奶坐在椅子上,脸上有兔死狐悲的伤感,她声音虽轻,却字字如重锤般敲在秦昭丽的心头。她本紧握吴小娘的手,此刻不觉松了几分。 吴小娘含泪低头看了看,心头已有了打算。 她抬起衣袖,狠狠地在脸上擦了擦,凄惶地笑了:“丽儿,你莫要怕!娘肯定不会拖累于你!这柳家,你必得嫁,还得风风光光的嫁!你可是要去那里做正头大娘子的,你和娘不一样。娘这一辈子,就是窝窝囊囊地给人家做小,一辈子看人脸色,被人压着,这滋味,娘绝计不会再让你来尝。你放心!娘这一辈子,只会是你的助力,绝不会是你的拖累!” 吴小娘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眼中的热泪滚滚滑落,她又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的秦昭丽,一个猛冲,竟一头撞在了碗口粗的廊柱上。 “小娘!” 第69章 履约 这一出闹剧,就以吴小娘的死宣告结束。 秦昭丽如同一只破败的布偶般,跪坐在吴小娘的身旁,泪也好似已经流干。 秦昭清看着这一幕,心头五味杂陈。自小所受的搓磨还历历在目,她以为自己是会欢喜的,但当看到她为了自己的儿女,不顾一切,宁愿舍弃自己的性命时,秦昭清竟又有些敬佩她。 父母之爱子,定为之计深远! 她可能并不是一个好人,但她,可算得是一个好母亲。 秦姑奶也是诸多感慨,早已没了兴致。她吩咐了一旁的乌妈妈去收拾东西,准备天一亮,便离开秦府。 “姑奶,我……”秦昭清虽不后悔,却有些愧疚。她利用了她老人家,为自己赢下这一局。 秦姑奶缓步走到前厅外,远处的天际,已泛出了鱼肚白,周围的霞光也在一点一点地变红,她深吸了一口晨露,轻叹道:“清儿啊,姑奶不怪你!姑奶年岁大了,还能帮你几次呢?你这么个小人儿,打理这偌大的宅院不容易。只是……只是,你还年轻,可能不懂。有些事情,还是要徐徐图之,如若操之过急,下手过重,恐遭反噬啊!” 她是真的担忧,人似钢铁,过刚则易折。她这侄孙女,性情太过刚烈,眼中不揉沙子,此次闹的如此地步,也是为了替她胞兄铺平日后的掌家之路。只是这雷霆手段,日后必有人心生怨怼。 秦昭清垂首敛目,恭敬受教。 吴小娘之死太过惨烈,这也是她没有料想到的结果。自己日后行事,却不可如此莽撞了。 秦姑奶早膳也未用,便匆匆而回,秦昭清知是自己伤了她的心。 秦闻炎也是一大早,便被人送回了博陵郡。 吴小娘的丧仪,也是简单操办了,对外只说是突发恶疾,药石无灵。 自那日后,秦昭丽便整日躲在清凉轩不出门,也不知在做什么。 与柳家的婚事,因着吴小娘突然去世,也不宜大操大办,便一切从简了。 那日从秦府出嫁的时候,秦昭丽在盖上红盖头之前,神情淡漠地对秦昭清说了一句:“这下,你可满意了?所有不顺你心意之人,已尽数被你清出了秦府。” 秦昭清忽地心头一震,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这一切,真的是自己用心太甚之缘故吗?这许多事,她也是身不由己。如若自己不出手,那么自己和胞兄,将无立锥之地。这里头的许多事,只能感叹一句,造化弄人罢了。 自那日后,秦昭清便也蔫了好一阵。每日里只看看书,喝喝茶,一日三顿吃得也很少,还不容易圆润一些的小脸,眼见着又一点一点的小了下去。 贵妈妈和梧桐在一旁瞧着,心焦得厉害,却也是无甚法子。 现下已是入秋时节,园子里头也凉爽起来。 这日一早,梧桐便强拉着秦昭清,定要让她去园中荡秋千,见见低头。 秦昭清拗不过,便也只能从了。 这几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头,也确实有些逼仄,出来吹吹凉风,心头好似也开阔了些。 “小姐,出来后是不是好了许多?”梧桐在一旁瞧着秦昭清脸上有了笑容,心头也欢喜了几分。 秦昭清眯着眼睛,享受着微风过耳的微凉。 顺儿蹑手蹑脚地出现在了园子矮门处,不敢打扰,只悄悄地朝梧桐招了招手。 梧桐扭头看看毫无察觉的秦昭清,轻手轻脚地过去了。 顺儿附耳低语了几句,梧桐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怎么了?” 秦昭清微微睁开了眼,轻声问道。 梧桐有些不怀好意地瞧着秦昭清,轻声偷笑。 秦昭清更觉得奇了,不禁蹙眉。 “晋大公子派人来传话,说是让小姐践行之前的约定,明日一早,他会来后门接小姐。” 梧桐轻撞了一下秦昭清的胳膊,一脸的戏谑,“小姐,你和那晋公子什么时候有的约定,我竟都不晓得。” 秦昭清皱眉思索了好一阵,才勉强想起自己多日前答应了晋仰岳要带他去博陵郡找老中医。 这晋仰岳,这么多日不出现,都以为他早就忘了这件事,没想到,今日却出现了。 “小姐,到底是什么约定啊?他要带你去哪里啊?只有你们两个人吗?” 梧桐在一旁连珠炮般地发问,很是好奇。 “进屋,收拾下行囊。”秦昭清抿嘴轻笑,不再理会梧桐。 “小姐,小姐!”秦昭清故意卖关子,刚是把梧桐急得不行。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秦府后门的小巷子里,便出现了一驾马车。 “公子,秦大姑娘不会这么早的,你这来得也忒早了。” 驾着马车的石泉睡眼惺忪,还在打着哈欠。 晋仰岳懒懒地靠坐在车厢中,眼睛盯着那处后门,歪头浅笑。 道旁道梧桐叶,还挂着晶透的露珠,垂垂欲滴。 “小姐!小姐!顺儿来说,那后门处,晋公子和石泉已经等在那了。” 秦昭清正在慢慢悠悠地用着早膳,梧桐急匆匆地从屋外头跑了进来,险些撞到了正端着盘子的贵妈妈。 “哎哟!小祖宗。你可慢些。什么火急火燎的事情,要这么横冲直撞的。那个什么晋公子,又是哪一个?今日姑娘,便是要同他出去吗?还要出去好几日?” 贵妈妈险险地闪开,才护住了手中的盘子。但一听秦昭清是要同别的男子出去,整个人又紧张了起来。 秦昭清扶额叹息,梧桐这张嘴!真的是什么也藏不住。 她轻叹了一口气,道:“妈妈莫要慌,这晋公子,是那晋府的大公子。因着前头帮过我一些事,是而我此次便还他一个恩情。他身上有些旧疾一直未愈,偶然听说我们博陵郡的温老中医,能看此症候,便让我引见引见。” “原来如此!那个温老中医确是有些医术在身上的。” 贵妈妈喃喃着。 秦昭清忙给梧桐使了个眼色,两人趁贵妈妈还未回过神来,便跑出了园子。 后门拉开,秦昭清快步向前,晋仰岳从车驾上信步而下,笑容晏晏。 “秦大姑娘,好久不见!” 第70章 同行 “温老中医那边,我已遣人知会了凌副将,他都会一一安排妥当。你放心,那老中医医术高明,定能治好你的……你的隐疾。” 秦昭清有些许的尴尬,扭过头朝着外头看去。 “秦大姑娘有心了!只是晋某的隐疾,可不止一样,不知那老中医,都能看好否?” 晋仰岳眸色沉沉,语带戏谑,那雅痞的样子,哪有半点公子哥的矜贵。 秦昭清不禁轻颤,扭过头去辨别真伪:“晋大公子放心,那老中医,专治疑难杂症,你到时便将你全身上下所有的病症,都同他一一道来即可。我想医者父母心,必会将你一一治愈。” “那晋某就在此多谢秦大姑娘了。”他双手作揖,似真似假地说着。 秦昭清一时看不透他,也不想再理会,扭过头只顾自己发愣。 微翘的双唇,白皙的面颊,扑闪扑闪的睫毛,侧颜绝丽。 晋仰岳一时竟看得有些愣神。 “吁!” 驾车的石泉突然猛勒缰绳,因力道太大,直将那车驾给横了过来。 坐在车厢内的秦昭清毫无防备,整个人被甩了起来。晋仰岳单手撑住自己的身体,另一手一把将秦昭清捞进了怀中。 “石泉!发生何事?” 晋仰岳紧护住怀中的秦昭清,沉声发问。 外头的石泉和梧桐有些惊慌失措,颤声道:“公子!前头有埋伏。” 晋仰岳心头一沉,抬手将秦昭清轻轻放下,掀帘瞧去,面前赫然有十几个黑衣杀手拦住了去路。 竟如此按耐不住了吗? 晋仰岳在心头冷哼,双眸冰冷,一把抄起身侧的剑弩,弯腰搭弓,直取那为首之人的面中而去。 “嗖!” 箭锋犀利,力道十足。 为首之人飞身跃起,堪堪躲过。 晋仰岳眸色一沉,看来来者不善! “石泉,你带着她们两个先走,我来断后!” “不可!你一个人,怎可能挡住他们这许多人,我们要留下来,同你一同御敌。” 秦昭清在后头坐正了身子,神色严肃。 “你们先走,我一人更好脱身!” 晋仰岳头也没回,飞身下马,用弓弩的后杠用力拍了下马屁的后背,马屁吃痛,嘶吼着飞奔窜出。 “给我上!一个都不能让他们跑了!”对面为首之人见他们要走,忙派人来追。 晋仰岳一人拉开阵势,与他们缠斗起来,那虎虎生威的架势,哪有一点虚弱不堪的样子。 秦昭清微眯了眯眼,眼下这情况也容不得她细想,还是想想怎么保命要紧。 她指挥着石泉,往那僻静小径跑去,但那帮人毕竟是职业杀手,晋仰岳虽是极力抵挡,却还是漏了几人。 那几人一路奔袭而来,眼看着就要追上。 不行了!逃不脱了!石泉和梧桐一个眼神交换,将手中的缰绳抛给了坐在车驾内的秦昭清:“小姐你先走!我和石泉将这帮人解决了就去找你!” 梧桐和石泉飞身下马,与那几个杀手交手,以二敌三终究是吃力,渐渐的,两人便落了下风。 本已跑出好几里的秦昭清眸色一闪,一咬牙,便跃身从急行的马车中跳下,顺势几个翻滚,掩入了草丛中。 紧追上来的几人,不疑有他,追着那马车便去了。 秦昭清在草丛的掩映下,快步往回跑去。她的心头还是放心不下他们三人。这帮杀手,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如若落入他们之手,那必死无疑。 但是这帮人,究竟是谁派来的呢?是自己的仇家?还是他晋仰岳的?秦昭清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无法思考。 她现下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赶紧回去,回去救他们。 可待她回到原地,却发现已没有了梧桐和石泉的踪迹,她心头惊慌,四下里寻找,皆未寻得。 秦昭清心头纷乱,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突地,耳边传来阵阵马蹄之声,由远及近,数量不少,显然是那帮人都追上来了。 晋仰岳他? 秦昭清心头一抖,不敢再想下去,她急转回身,准备回到先前的地方去寻。 “呜!” 身后忽地伸出一双大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口鼻,另一只手紧勒住她的纤腰,撼动不了半分。 她本能的挣扎着,死命反抗着。 “别动!是我。”一股熟悉的热浪,扑散在她的耳侧,有安心的感觉。 晋仰岳他没事! 秦昭清心头一松,整个人变瘫软下来。 “这帮人太多了,我们只能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再做打算。” 晋仰岳在她身侧附耳低语,慢慢松开了捂在她口鼻上的手。 秦昭清顿时获得了自由,猛地吸了几口气:“梧桐和石泉他们呢?我没有找到他们。他们不会是……不会是被抓了吧!” 两只手因焦急,不觉攀住了他的胳膊。 “嘶!” 本在警戒的晋仰岳,因着秦昭清的动作呲牙咧嘴起来。 “你受伤了?”秦昭清这才惊觉,自己的手掌满是黏腻之感,一松手,才发现那粗壮的手臂上,有好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正在殷殷往外淌血。 她有些慌张,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低头思忖了片刻,抽出腰间的匕首,便将那襦裙割了一段下来。 “你别动,我把你包扎止血一下,会有点疼!” 细嫩的手拿着柔软的布条,细细地替他包扎着,为了不弄疼他,下手极轻极缓。晋仰岳此刻的心头暖暖的,嘴角不觉漾开。 “你看这样行吗?” 秦昭清小心翼翼地包好,累得满头大汗,抬眼询问,却见这晋仰岳竟在偷笑。 这人也是个怪人,受伤了还在这乐乐呵呵的。 秦昭清心头有些烦躁,不觉白了他一眼。 晋仰岳这才敛了笑意,轻咳两声,装作正经起来:“那个,这个路我们是不能走了。我们只能走山路,得越过这座山,便能到达博陵郡。” “越过这座山?此刻天都快黑了,怕是来不及吧!” 秦昭清有些踌躇,看看这将将要暗的天色。 晋仰岳扭头瞧了瞧她,扬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痞痞道:“怎得?秦大小姐,是怕我吗?” 第71章 过夜 两人一路徒步而行,走到半山腰时,已是月明星稀。 “不能再走了!再往上,凶兽更多。我们暂且找一个山洞避一晚上,明日一早再动身。” 晋仰岳观测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停下了脚步。 这山里头,暮霭沉沉,不时还有阵阵野兽的嘶吼之声。秦昭清只觉得后脊一阵阵发寒,便点头同意了晋仰岳的想法。 “往这边走!”晋仰岳四处探查了一番,发现了不远处的一处山凹洞穴。 这洞穴外头杂草丛生,里面倒是别有洞天。它隐藏在一处山崖下,里面干燥空旷,因处在山崖的凹陷处,四壁环抱,免去了很多寒风的侵袭。 晋仰岳在洞穴门口随意地捡拾了一些枯木,用火折子点燃了,又随手扯下了一块衣角,铺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示意秦昭清坐下烤火取暖。 秦昭清见他如此周到细致的举动,心头有些微动,顺从地走了过去。 “你现在肚子饿吗?”晋仰岳用木棍拨弄着火堆,状似无意地开口。 秦昭清其实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但此刻她哪好意思说呢,忙摇了摇头。但早已饥肠辘辘的肚子,哪里会同她一般撒谎,适时地发出了一声声响。 她慌忙捂住肚子,羞得双颊通红,急转过身去。 晋仰岳瞧她这扭捏的样子,不禁轻笑出声:“我也饿了,我出去找点野果野味回来,你可以在这里小憩一会。” 他站起身,拍拍手中的火木灰,准备出去了 “哎!你……” 坐在身后的秦昭清忍不住开口,但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噤了声。 晋仰岳略略回头,紧绷着嘴唇不让自己笑出来,“嗯?” “你……你快去快回!” 秦昭清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说完又猛地扭过了身。 她自小怕打雷,刚刚一路走来,听着天边响了几声闷雷,想必今晚是有一场雷暴雨的。这荒郊野外,自己一人,还是怕的。但是偏偏嘴硬,又不肯说出具体缘由,只能匆匆叮嘱一句,也算是有点盼头。 晋仰岳看她这般娇俏的模样,低头轻笑:“我就去进旁看看,不走远。” 说完才抬步而出。 秦昭清抱着双臂所在一旁,紧盯着晋仰岳离去的背影,一会儿便看不清了。外面黑洞洞的,闷雷阵阵,她只觉得一阵心慌,哪里还能休息的好。 两只眼睛晶亮晶亮的盯着洞口,浑身紧绷,直到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才松垮了双肩,整个人放松下来。 “你不会这大半个时辰,都一直是这个姿势吧?”从外头捧着一堆野果的晋仰岳缓步走来,远远便瞧见秦昭清这如临大敌的防备神色,心头有些微微发酸。 平日里看着像只小野猫一般,张牙舞爪,无所不能的。实则也还是个十七八的小姑娘,怕黑,怕雷,怕一个人。 “我……我并没有!”秦昭清撅撅嘴巴,还在那嘴硬,她才不能让晋仰岳知道,自己这么大人了,还怕打雷。 晋仰岳也不揭穿,抬手拿起一个熟透了的野果子,用自己的衣袖细细的擦了,递了过去:“这天黑了,野味不好寻。不过野果子倒是多,很多都熟透了,你尝尝,味道如何。” 秦昭清有些怯生生的伸出手,轻轻接过。那果子有梨子般大小,泛着诱人的光泽,眼下她已是饿极,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张嘴便咬了下去。 清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干涸已久的咽喉得到了滋润,秦昭清顿觉眼清目明,舒坦了许多。 晋仰岳又捡了最大最红的几个,细细的擦拭了,抬手递到了近前。 秦昭清一愣,扑闪闪的眼睛眨巴了几下,抬眼瞧了瞧,有些不好意思:“你吃吧!你自己都还没吃,我够了。” 晋仰岳另一个手随手从近旁拿起了一个略微发青的果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伸出来的这只手,又朝她近前推了推。 秦昭清不好再推迟,羞赧地笑了笑,伸手接了。这几个果子,是那一堆里头,最好的几个,她明白他的心意,心里头有些暖意。 两人便静静地坐着,火堆发出爆裂的声音,烘得人暖洋洋的。 外头的闷雷越来越近,狂风大作,枯草乱摆,秦昭清不觉捏紧了自己的前襟,有些担忧:“不知梧桐和石泉如何了,瞧着这天气,马上又下暴雨了,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寻到地方避雨。” “别担心,石泉自小跟着我,这些本事还是有的,定不会叫你那丫鬟冻着饿着。” 晋仰岳悠闲的拨弄着火堆,那火红的光衬着他的侧颜,将他拉的老长。 秦昭清这才想起缠绕在心头许久的疑问,轻声开口:“你……会武功?” 晋仰岳手上的动作一顿,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斜瞄了一样放在近旁的弓弩,喟然一笑:“算是会一些吧!” “你这身体,也是装的吧。我看你刚刚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哪里是缠绵病榻之人。你这般藏拙,又是为何呢?” 秦昭清实是忍不住,之前就已瞧出端倪,但想着这是他的私隐,自己不便多问。但眼下两人已同坐一条船上,如若还不问个清楚,自己心头终究是憋闷。 晋仰岳垂着头思忖着,他的这些个伪装,在他秦昭清面前,早都不知道暴露过多少回了。不论是新野郡的那些兵丁,还是自己身体的情况,都早已向她坦露,既如此,也就不怕再说得明白些。 “缠绵病榻是装的,身患隐疾是装的,弱不禁风,自然也是装的。”晋仰岳忽而抬眸,拧眉凝视,坦白一切。 “为何?” “在一个如狼似虎的家中,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想要在恶毒的继室手里头活下去,藏拙,示弱,似乎是唯一的生存法则。” 晋仰岳的声音幽幽的,好似飘得很远,自己这些年在府里头极力的隐身,到头来,却好似仍没有好结果。 “所以……今日这杀手,是你们府里的人派来杀你的?” “那倒未必。” 第72章 杀手 “未必?” 秦昭清目光沉沉地看向他,看他的神色,应是心中已有答案,“那是何人?” 晋仰岳调整了一下姿势,坐到了她的正对面,他肃了肃自己的衣领,开口道:“今日来的那帮人,骑的是高头马,使的是宽口刀,这并不是京都这地界的习武之人所惯用的。” “高头马?宽口刀?”秦昭清嘴中喃喃着,总觉得好似在哪里听过,“吴越郡!是吴越郡。我父亲先前去吴越郡囤过兵,他同我们讲过,哪里的人威猛好战,喜喝黄酒,喜骑高头马,他们使得那宽口刀,更是力大无穷,一般人难阻其势。” 晋仰岳的眼里闪过一丝欣赏,点头道:“确是吴越郡,但那吴越郡,你可知是何人管辖?” “吴越郡……”秦昭清细细思忖着,忽地眼睛一亮,“谢国公!” 晋仰岳眸色一沉,嘴角微微扯起:“没错,就是他。看来我此次来博陵郡是来对了,他已经开始急了,露出狐狸尾巴了。” “谢国公?博陵郡?” 秦昭清的双眉一下子就皱了起来,她的心头不知为何骤然狂跳不止,一个可怕的念头又朝她肆虐而来,险些要将她吞没。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又有些不敢置信:“你是说……这谢国公和我父兄之死有关?” 晋仰岳此时也已正襟危坐,这个猜想,早在他外祖封老将军离开京都之前,就已经有了。只是当时自己腹背受敌,自顾不暇,便没有细究。 那日在药庐与秦昭清碰面,也是自己精心安排,为的就是想从她地方探听一二,只是无果。 近日,他从线人口中得知,当日阳城关城破,除了吴家叛变之外,还有那秦氏军的军械也都出了问题。 如果从这一批军械着手追查,或可查出当日之事的一丝端倪。 只是没料想,他们一行人刚刚离开京都,那谢国公便按捺不住了,但也从侧面印证了他的猜想,此事,这谢国公果真脱不了干系。 “我……我眼下也还不能完全确定,是而我这趟来博陵郡,便是想来一探究竟的。” “博陵郡是有何线索吗?”秦昭清急切地发问,捂住胸口的手有些微抖。 晋仰岳有些犹豫,他本只想让秦昭清给他带个路,毕竟博陵郡是她秦氏的发家之地,有她带着自己前来,行事会便宜很多。自己一开始,也确有想过,要拉她入局,一起探查,毕竟他是为外祖正名,想救他出那苦寒之地,而于她而言,更是不共戴天的父兄血仇,如若和她联手,自己会有许多助益,这也是自己一开始接近她的原因。 只是随着接触次数的增加,晋仰岳发现自己开始于心不忍。她一个闺阁女子,背着手刃亲夫的污名,在这京都立足已是不易,还要掌管这偌大的秦府,想那秦府之中,也是多豺狼多虎豹,她已经太难太苦了,自己不忍心再让她搅入这凶险之中。 他紧锁着眉头,心中心头万绪,几欲张嘴,都没有说出声来。 一旁的秦昭清心急如焚,霍地一下就站起身来:“怎得?不能告诉我吗?事涉我父兄之死,我岂能坐视不理!你到底知晓些什么?这博陵郡又有哪些不对的地方,你务必告诉我,我定要追查清楚!” 秦昭清言辞切切,心焦难耐,晋仰岳看已是遮掩不过去,深叹了口气,道:“你们秦氏军所使的军械,是否均出自你们博陵郡的军械制造所?” “自然是!秦氏军是府兵,不归国府统管,是而所有的军械器材,米粮补给,也都是由我们博陵郡自行解决的。” “那这军械制造所,现还在正常生产吗?是由何人管辖?” “这……这我倒不甚清楚,自从我父兄去世后,博陵郡相关的一应事宜,我都交给了凌副将打理,这军械制造所我也没有特意关注,现下是个什么情形,还得等明日亲去瞧瞧才知。” 秦昭清有些不确信,凌副将虽是可信之人,但父兄去后,这秦氏军多有改制,这中间的变故甚多,之前所有的东西,也不知还在不在。 晋仰岳轻抿着嘴角,眼神一凛,若有所思:“这事也过去半年有余,当时那一批军械的锻造情况,也不知还有多少人记得。也只能等天亮之后,再去细细探查了。” 秦昭清微点着头,心头却惴惴的。当日自己在处置秦康仁之事时,便问过你宣文宏,那吴青山是否和谢国公有关,其实那是心中便是有了疑云,只是那宣文宏信誓旦旦,说并无关联,自己这才摁下了这层疑虑。现在想来,当日并不是自己多想了,而是地方已漏出了端倪。 但这宣文宏,为何说并无关联呢?是真的不知晓,还是有意遮掩。细想之下,他和那谢无双已断了瓜葛,并没有替谢国公遮掩的必要,且他与晋仰岳私交不错,理应不该帮着谢国公才对。 这一件事由,自己需要告知晋仰岳吗?秦昭清侧头偷瞄了一眼,只见这晋仰岳已经双手环胸,侧靠在一旁的石头上开始小憩。 算了,还是不要提起为好。目前这宣文宏是敌是友尚且不明,他又是世子的身份,自己骤然和晋仰岳提起此事,还不定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还是且待事情明朗之后,再来盘算定夺为好。 秦昭清心头主意已定,便也稍稍安心下来。她探头瞧了瞧洞穴外头黑沉沉的天气,又瞧了瞧靠在洞口边的晋仰岳,显然,他是为了让自己安心,才把守住了洞口。 再一低头,她竟看到了那件裂帛白的外衫正静静地躺在她的身侧,这…… 此时的晋仰岳只着单衣,夜深露重,又在洞口,不免有些瑟缩。 秦昭清轻轻捡起那衣衫,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她将那衣衫拿在手里,又听得洞外寒风阵阵,心头还是不忍,轻手轻脚地走了几步,俯身正准备给晋仰岳盖上。 “轰隆!” 天际一阵暴雷炸开,闪光四散,惊得秦昭清浑身一抖,惊叫出声。 “秦大姑娘,竟还怕雷吗?” 第73章 相依 晋仰岳猛地睁开眼睛,一揽手,将秦昭清整个人圈进了怀中。 秦昭清被这暴雷吓得不轻,整个头都埋进了晋仰岳的怀里,颤颤巍巍的小手紧扯住他的前襟,不肯松手。 她微乱的气息,喷在他的前胸,让他不觉有些心乱,手下的力道也不觉加重了几分。 外面的暴雷一声接着一声,吓得秦昭清直往他怀里钻去。扬起的发丝从在晋仰岳的脖颈处挠来挠去,如兰的气息直往他鼻子里钻,他的体温越来越高,气血翻涌。 “秦……秦大姑娘……”晋仰岳别开头,努力地躲闪着那四散飞扬的发丝。 “呜……别乱动。”秦昭清此刻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她满脑子全是那骇人的惊雷,只想寻个去处躲起来。 晋仰岳见她毫不体会自己此刻百爪挠心的处境,也只能暗暗叹气。他紧握在纤腰上的双手,掌心似有火一般灼热,还微微冒出了汗珠。 两个人就以这亲密无间的姿势搂抱在一起,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等那惊雷骤歇,秦昭清才探头探脑的从他怀中钻出:“那个雷,是打完了吗?” 她娇俏的粉面,因长时间埋在他的怀中,而有了异样的潮红,双眼因恐惧而微微泛湿,闪着晶亮的光泽,乌黑的发丝微微散乱,有别样的风情,声音因着害怕,有些怯生生的,晋仰岳只觉得心头发烫,心神俱乱。 “嗯?是打完了吗?” 秦昭清见他没有反应,扭头过来探寻,两个人的距离本就极近,她一扭头,娇俏的粉唇堪堪划过了他的脸颊,好似点火一般,两人皆是一怔。 “我……” “你……” 两人都似触电一般,慌忙松开了手,秦昭清更是跌跌撞撞地退后了好几步,慌不择路。 晋仰岳忙伸手想要去扶,但刚要碰到她的衣袖,忙被秦昭清躲了开去。 “我……我有些困了,先……先休息了!”秦昭清慌得在原地打转,转了几圈才找到了先头坐过的那块石头,她快步走过去,坐上之后便眯起了眼睛,假寐起来。 晋仰岳见她这慌里慌张的样子,不觉失笑,这一日折腾下来,自己也确有些犯困了,强摁下心头的悸动,便在洞口寻了个位置,重新坐了下来。 洞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火堆中那木材爆破的声音偶有传出,让人有些心安。 晋仰岳本只想假装小憩,避免大家尴尬,没想到不觉就真的沉沉睡去。 睡梦中,他来到了小时候,那时候母亲还在,正带着他在园中玩,但一扭头,母亲却不见了,怎么寻也寻不见,他心慌不已,四处寻找,大声呼叫。 “母亲!” 他惊呼出声,微微睁开眼,却只感头疼欲裂,昏沉难忍。 “你的伤口感染了,我刚刚帮你处理了,你不要乱动,等下把这最后的一些金创药给弄掉了,可就真没办法了。” 秦昭清奋力地摁着他粗壮的胳膊,不许他乱动。 昨儿半夜的时候,秦昭清眯得迷迷糊糊,觉得口渴,便想着起来再寻几个野果子吃吃。 没曾想,她刚走了两步,便听到了晋仰岳异样喘息之声,走近一看,只见他满头的冷汗,双唇发白,眉头深蹙,双手握拳,看起来非常的难受。 “晋仰岳!你怎么了?晋仰岳!”秦昭清有些慌乱,忙蹲下声去唤他。 手刚碰到他的皮肤,便被吓了一大跳,好烫! 秦昭清也顾不得男女之别,忙伸手抚上了他的额头,烧得烫手。这是怎么回事?刚刚还好好的啊。 她心急如焚,赶紧四处查看,猛地瞧见了他手臂上的伤口,那伤口,本已处理过,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因已结痂才对,怎么还在往外渗血呢。 秦昭清定睛一瞧,那胳膊上,还有些被树枝扎破的痕迹,显然是刚刚出去摘野果的时候,又用到了这个手,伤口又被挣裂开了,估计是因为反复破裂,而感染了。 这荒郊野外的,人又烧得迷迷糊糊,可怎么办? 秦昭清心头乱极了,有一股深深的恐惧捏住了她的心脏,让她无法呼吸。 她竭力克制着自己,强迫自己要冷静下来,她站在原地拼命地呼着气,眼睛突然落在了自己腰间的香囊袋中。 “姑娘啊,你出门去就爱这里磕着那里碰着的,又嫌带药麻烦。老奴将这点上好的金创药,给你缝在这香囊袋中,你随身带着。万一碰到点急用的,又没有医馆,便能拿出来顶一顶。” 贵妈妈临出门前的一个无心之举,今日可能能救了晋仰岳的命。 秦昭清一把将那香囊袋扯下,胡乱地将袋子扯开了,里头果然有一小瓶上好的金创药。 什么也顾不得了,秦昭清将晋仰岳的前襟扯开,露出他的整条臂膀,将那药粉一点一点地撒在伤口之上,又用手给细细地铺平了,才用衣角扯下的布带子给包扎好了。 一通折腾下来,秦昭清香汗淋漓,疲累不堪,软软地瘫坐在了一旁。 这以前,也没有细细地瞧过这晋仰岳,其实他的皮肉生得极好。鼻子高挺,眼睛细长,下颌棱角分明,微薄的双唇微微翘起,有诱人的弧度。 秦昭清神使鬼差地伸出手,想要触碰,晋仰岳闷哼出声,把她吓了一跳,忙抽回了自己的手。 自己必是疯了吧!在这荒郊野岭,竟然想去摸一个男子的唇。好在他现在人事不省,如若被他知晓,那真是要羞煞死了。 秦昭清越想越羞赧,捂着脸不敢抬头。 晋仰岳睡得不太安稳,想是那药起了作用,让他有些难受,嘴里不住地低哼着,不时还冒出几句胡话。 秦昭清四下里看了看,发现洞口的石壁上有一个小洞,里头有凝结而成的露水,很是清澈。她忙又割下了一块裙边,打湿了,放在了晋仰岳的额头。 她低头瞧着自己破碎不堪的裙边,不觉失笑,自己好歹也是一个官家的大小姐,此刻这副模样,也着实是有些落魄。 “秦大小姐……是在偷看晋某睡觉吗?” 第74章 探查 一旁发愣的秦昭清,被晋仰岳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你在胡说什么!”秦昭清猛地一下站起身来,因蹲得久了,头有些发晕。 晋仰岳抚着胳膊低头轻笑,也不再逗她:“天亮了吗?” 说着探头朝外看了看,晨曦微亮,这难熬的一夜,算是过去了。 秦昭清轻撇了下他,发现他面色还是不大好,双唇干裂发白,额角还有残留的汗珠:“你……好些了吗?” 晋仰岳冲着她呲牙一笑:“放心!且死不了呢。” 总是这么油头滑脑的不正经,秦昭清撇下他不理了,自顾自地朝洞口走去。 “哎!你还真就这么抛下我了啊!”晋仰岳在里头大声喊着。 秦昭清脚下未停,在洞外细看了一圈。他们现下所处之处,已是山顶,只要再从那小径下山,便可到博陵郡。到了博陵郡,她先头已写信给凌副将,必有人接应他们,应该就无虞了。 只是眼下晋仰岳这身体,不知是否能支撑…… “喂!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身后,晋仰岳已倚靠在了洞口的石壁上。 秦昭清忙快走了几步上前,搀住了他:“你怎得出来了,你昨晚烧得吓人,现下就不要乱动了。” “我无事了。我们也不能在这山洞里一直待下去吧,从这一路下去,少说也还要走上小半日的时间,如若我们此刻不动身,到时候那帮杀手回过味来追来,凭我们的脚程,可是跑不过他们的。” 晋仰岳将系在自己伤口处的绑带又用力地紧上了几分,眉宇间有平日里未有的英气。 “可是你的伤……”秦昭清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他昨晚的样子,实在很难让人不担忧。 “你心疼我啦?” 晋仰岳幽幽靠近,坚挺的鼻子差点就碰上了秦昭清,慌得她慌忙后退了几步:“你想得美!我只是怕你死在这里,我回去没法同你们晋侯府交代。” “那你放心,我死了,我家里头的那些个,只会放鞭庆祝,视你为恩人,绝计不会找你麻烦的。” 晋仰岳朗声笑着,眉眼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秦昭清撇撇嘴,知他是在自嘲:“那看来你在家里的处境,也不比我好多少,也是个惹人嫌的。” “彼此彼此!” 两人又笑闹了一阵,见天色渐亮,便起身赶路了。 秦昭清尽力地搀着,让晋仰岳的重心靠着自己,但下山的小径极窄小,昨夜又刚刚下过暴雨,又滑又黏,极其难走。没过多久,她就已经累得娇喘连连,香汗直流。 晋仰岳在一旁扭头偷笑,揶揄道:“秦大姑娘刚刚可是口出狂言,说誓要将晋某搀扶下山的,怎得只这么一小段,就不行了呢。” “你!谁让你平时吃得这许多,这么重的身子,让人如何支撑!” 秦昭清涨红着脸,嘴硬着。 晋仰岳看着这只张牙舞爪的小花猫,宠溺地摇头轻叹:“我是真拿你没办法!” 说着一蹲身,用那并没有受伤的右臂将秦昭清一把扛在了肩头:“千万不要乱动哦!这路这么窄,旁边就是万丈深渊,不想和我一起殉情在这里的话,就抓牢我。” 晋仰岳沉沉地说着,嘴角却扬起一抹痞笑。 “你……”秦昭清猝不及防地被他扛起,刚要发作,却被他的话塞得哑口无言。她微微仰头,看了看旁边那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只感觉一阵眩晕。 识时务者为俊杰,现下这个情况,不是自己逞能的时候。秦昭清老老实实地揪住了他的衣衫,乖顺地趴在他的肩头,一动也不敢动。 晋仰岳快步疾走,没多久,便来到了山脚下。 “还不赶紧放我下来!”秦昭清赶忙挣脱着,生怕被人瞧见。 晋仰岳将她轻轻放在了平坦的石阶上。秦昭清的小脸,因长时间倒悬充血而变得绯红,怒气使她柳眉倒竖,丰厚的娇唇撅得老高,发出哼哼之声。 晋仰岳可不敢再惹她,只能垂眉顺目的站到了一旁。 “现下我们去哪里?” 秦昭清虽是气得不轻,但也没有忘了正事。 “直接去军械制造所!” 二人加快了脚程,一个时辰之后,便来到了博陵郡的军械制造所。 但是当他们靠近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这军械制造所,是制造供给博陵郡这三万府兵所用的所有军械的,里头的工匠少说也有几百号人。但是他们靠近的时候,却发现这里头,毫无人气,就连那周边的杂草,都已经长了数寸之高,显然是已经被废弃了一段日子。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里头都没人了?”秦昭清心下疑云密布,此事凌副将为何从未同自己说起,是他有意瞒着,还是他并不知情? 晋仰岳上前探查,发现那大门都未上锁,轻轻一推便推开了。 里头早已空无一物,人去楼空。 秦昭清彻底呆住,这军械制造所所用的器械都是成套的巨型设备,且有好几套,这绝不是一夜之间可以凭空蒸发的。这里绝对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如此,而凌副将,一直在看着自己! 她瞬间暴怒,心头怒火压制不住,转头便要去找凌副将。 “你要去哪里?”晋仰岳见她满脸怒气,神色不定,就怕她冲动之下,伤及自身。 “你不要拦我!我要去问问,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要瞒着我,不告诉我!” 秦昭清愤懑,一想到自己视为亲人的凌副将,有可能就是那个助纣为虐之人,她的心头就一阵阵的酸疼。 晋仰岳拉着秦昭清手腕不松手,他环视着四周,细瞧了这地上的痕迹,低声道:“这里并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根据这些印记,应是有一队人马,有序的撤离的。” “有序的撤离?” 秦昭清有些冷静了下来,也蹲下身细细查看起来,“如果是有序的撤离,那么就是说,有可能是秦氏军自己因某种原因搬离的?” “很有可能。” “大姑娘,是你在里面吗?” 第75章 死仇 大门口,凌副将带着几名府兵风尘仆仆地赶到了。 晋仰岳和秦昭清从里头走了出来,晋仰岳站在她的面前,单手将她护在身后,虽说根据印记,这凌副将应是没有问题,但自己还是仍不住有些担忧。 凌副将微眯起眼,同样警惕地盯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年轻男子,敌友未辨。 “凌伯伯,这军械制造所,怎得变成一块废墟了?” 秦昭清从晋仰岳身后探出,开门见山。 凌副将本有些凌厉的眼神瞬时一松,他有些诧异于秦昭清的问题,但还是如实相告:“这搬军械制造所,还是将军在世时的事情了。我记得那时,是赶制完了最后一批用于守备阳城关的军械武器,准备运送之时,三公子在查检时发现这一批军械的材质和用料均有一定程度的问题。此问题非同小可,将军忙派人去叫负责督造的刘参军,但那刘参军早已带着家眷不知所踪。将军惊觉此事非同小可,应是我们的军械制造所已被有心之人盯上,但是大军已然开拔,如若此时再重新制造兵器,就会耽搁大军的时间,已完全没有时间。没有办法,将军只能一面下令,让士兵将这军械制造所搬去了离青乌大营只有数里地的小山庄,另一面将那批并不合规的军械装了车,运往了阳城关。” “原来如此!”晋仰岳和秦昭清现下才明了,“那那个刘参军呢?一直找寻不到吗?” “我们当时派出了整整三队人马,各处去寻,均没有所获。想来是受人指使,事成之后,要嘛是远走高飞了,要嘛就是被杀人灭口了。” 秦昭清和晋仰岳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是死无对证了。 本还想着根据这一条线,寻找一些蛛丝马迹,来找到一些证据,没曾想,却早已被抹掉了痕迹,断了他们的追查之路。 “大姑娘此趟前来,就是为了探查此事吗?”凌副将忧心忡忡。 秦昭清微微点头:“凌伯伯,我们不是外人,昭清便直说了。我们怀疑当日阳城关之事,除了那吴家作孽叛国之外,还有人助纣为虐。当日我父兄除了寡不敌众外,那批军械不良,也有很大的原因。众将士在战至最后的时刻,军械均已不堪使用,几乎是赤手空拳上去拼杀,是而,究竟是谁在这军械上动了手脚,我必须追查到底!” 凌副将很是意外,一直以来,都只道是将军和众公子之死,是被那吴家所害,秦氏军所有人都视吴家为死敌。今日骤然得知,此事竟还有旁地贼人推波助澜。 他情绪激动地提起身侧的长刀,厉声道:“大姑娘,要如何追查,你同我讲!天涯海角,我必将此人碎尸万段!” 秦昭清此刻心头有些许的愧疚,就在几分钟之前,自己竟然还在怀疑凌副将的忠心。 “凌伯伯,此事,看来还是要从这刘参军入手。接下去,你且再派出几队人马,暗暗探查其行踪。我想着此事已过去半年有余,他若是还活着,应是想着风头已过,不会再同先前那般谨慎。只要他冒头,我们就务必将他擒住,这样便能知晓此事的幕后主谋之人。” 凌副将低头思忖,连连点头应允。而后抬起头,看向晋仰岳,才犹疑开口:“这位公子是……” “哦,这位是晋府的大公子,封老将军的外孙,晋公子。” “晚辈晋仰岳,见过凌副将军。” 晋仰岳躬身作礼,对凌副将很是恭敬。 凌副将忙上前扶起,朗声笑道:“原来是封老将军府外孙啊,那我们可算是故交了!封老将军为救我们阳城关之围,不顾自身,连夜奔袭驰援,我们秦氏军都铭记于心。晋公子将门之后,必也是少年英豪之辈,凌某有幸相识,便和我们大姑娘一起,去我们青乌大营一醉方休吧!” 凌副将抬手握住了晋仰岳的手臂,热情相邀。 晋仰岳忙向秦昭清使着眼色,让她相帮,秦昭清故作不见,扭头轻笑。 “凌将军!凌将军且听晚辈一言。晚辈能在此地与凌将军相识,乃是晚辈的福气。这杯酒,按理来说晚辈实不该推辞。只是我们来的路上,与我们的小厮丫鬟失散了,现下还不知他们二人身在此处,是否安全。是而凌将军的盛情,我们只能来日再……” “小厮丫鬟?是不是说的是那梧桐丫头和一个半大的小子啊?” 凌将军拧着粗眉,略略低头,想了起来,“那二人,昨儿晚上便到了大营找我,现下我已将二人安置在大营中,两人皆安,连一点油皮都没破呢。” “他们去了大营?”一旁的秦昭清闻言,忙上前来攀住了凌副将的手臂确认。 凌副将摸了摸自己的长须,朗声笑道:“是了是了,都在我大营中安歇呢。那大姑娘和晋公子,是否也可以赏光一同前往呢!” 晋仰岳和秦昭清互看了一眼,无奈轻笑。 “小姐!我总算是见到你了!”秦昭清他们到大营的时候,梧桐和石泉正大快朵颐地吃着肥羊腿。 见着秦昭清进来,梧桐扔下手中的美肉,一个箭步冲上来抱住了她呜咽起来。 “没事没事,我不是没事嘛。你别哭了!”秦昭清被梧桐馋得哭笑不得,她那双油呼啦几的手,有些骇人。 梧桐的眼泪噗嗤噗嗤地往外流着,嘴里却还不停地嚼着那美味的肥羊肉。 “好了好了,我无事,你赶紧去吃吧,多吃点!” 秦昭清宠溺地摸摸她的头,推她进去。 “公子!你的手臂怎么回事?”一旁的石泉这才看清,自家公子手臂上的伤口,虽已用布包了,但隐隐约约还是能看到,那几道伤口极深。 “你现在才想起来关心我!”晋仰岳在他头上重敲了一记,小惩大戒。 二人来到大营之后,便安心地休整,直到第二天一早。 “大姑娘,你昨日让我安排的那位老中医,现下已经侯在外头了!” 第76章 看病 大营的大帐内,老中医端坐在旁,抚着苍白的美髯须,老神在在。 晋仰岳满脸无奈的被秦昭清拖进帐来,强行摁在了椅子上。 “老神医,此次我们从京都千里迢迢而来,就是冲着您的名气来的。您声明在外,都知您老是这一块的圣手,必能药到病除。今日请您受累,帮我们这位公子瞧瞧,他这症候,是否还能医治。” 秦昭清朝着老中医有礼的说道,嘴角却有止不住的笑意。 晋仰岳那所谓的隐疾,自是无中生有,瞧他昨日对抗那杀人的样子,便知那些都是他编出来唬人的。 但是既然老中医都来了,秦昭清那戏弄人的调皮劲也是上来了,硬是将本在休息的晋仰岳拖了来。 那老中医缓缓张开了双眼,对着晋仰岳上上下下细瞧了一番,抚着胡子慢悠悠的说道:“这位娘子且放宽心!老朽别的不敢说,看此类症候,那自是手到擒来的。你且退出去等候,让我来替这位相公把把脉,倒是几副药下去,明年就让你们抱上大胖娃啊。哈哈哈哈” “这……我……”秦昭清一脸的羞窘,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解释。自己一个姑娘家家带着一个男子看这种病症,也难怪人家老中医要想歪了。 晋仰岳在一旁幸灾乐祸,绷不住地笑着:“娘子,你且去外头等等吧,夫君我在这让神医好好替我瞧瞧。看好此病以后,我们便能儿孙绕膝了。” “是了是了,这位相公所说得在理,老朽定当为你治好。” 这晋仰岳竟趁机占她便宜!秦昭清气得胸口直疼,一时却又发作不得,谁让自己为了戏弄他,硬要将他拖来呢。 她无法,嘟囔了几声,愤愤地出了门去。 晋仰岳瞧着她气呼呼的背影,不觉轻笑。 “小姐,这晋公子,看的是什么病啊?还要这么大老远地跑到博陵郡来看。这老中医,我瞧着有些眼熟,是不是先头三公子和他夫人生不出娃娃的时候,将军请他来我们府里看过。” 梧桐在一旁惊得捂住了嘴:“这晋公子看的,不会也是这个病吧!那他是要和谁生娃娃啊?他那一门亲事,不是都已经被退了吗?莫不是……他是想和姑娘你……” 梧桐两个滴溜溜的大眼睛在秦昭清的身上转来转去,一脸的好奇。 “休要胡说!再胡言乱语,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秦昭清被晋仰岳戏弄,本就气闷,梧桐又在这嘟嘟囔囔,气得她一屁股坐在了石凳上。 “小姐,别生气了,武功和你开玩笑呢!只是……”梧桐掰了掰秦昭清的手指,轻声道,“只是奴婢冷眼看着,觉得这晋公子对小姐你很不一样。他总是在背后偷偷看你,还总是偷笑。有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却被他身旁的石泉都瞧见了。石泉上,上次小姐你从晋府参加完婚宴回来以后,那晋公子好几天都魂不守舍的,他的房间,那几天都不让丫鬟婆子进去收拾,也不知道他自己一个人在里头鼓捣些什么。” 婚宴结束后?秦昭清心头咯噔一下,那些香艳缠绵的画面,又似潮水般涌向了她。 她只感觉身体一阵阵发烫,有些坐立难安。 “小姐,你怎的了?是不舒服吗?” 梧桐不明就里,只眼看着秦昭清的脸就绯红一片,忙伸手来摸。 秦昭清慌忙躲闪开去,嘴里念叨着无事无事。 梧桐有些狐疑不解,但也没再深究。 秦昭清此刻心头有些纷乱。自己和晋仰岳的关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她自是知道的。但是这到底算什么呢?她一直不敢去细想。 她自己肩上要背负的东西,很多很重。他晋仰岳要背负的,自也不会比她少。他们这样的两个人,注定是不适合在一起的。 她秦昭清要找的,是一个简单、包容、和谐的人家。倒也不一定要多高门显贵,多富甲一方,只希望能和睦美满,白首一生。 而这些,他晋仰岳给不了。 理智告诉秦昭清,自己应该和晋仰岳保持一些距离,因为他俩在一起的时候,太容易失控了。上次在晋府的那一次,许是那春药的原因,那昨晚在山上呢,自己瞧他如此难受,心头掠过的那一阵恐慌与担忧呢,那些又算是什么呢? 秦昭清不觉捏紧了自己的衣袖,她讨厌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她不喜欢自己的心不被掌握的感觉。 “小姐,你真的无事吗?” 梧桐瞧着秦昭清越来越难看的神色,还是忍不住开口。 秦昭清摇了摇头,起身准备回自己的营帐,这时,晋仰岳和老中医一同走了出来。 “小娘子,这位相公的脉,我已经细细把过了!他的身体,健壮得很呐!一点问题都没有!如若你们想早日有后,我便开几副有益于受孕的方子,你们两且慢慢喝着,不出数月,便能有喜啊!” 这老中医一瞧见她,也不管旁边有没有人,便朗声开口。 梧桐在一旁听了,惊得张大了嘴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秦昭清更是羞愤不已,呆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那老中医还只道是秦昭清听到晋仰岳没有病,太高兴太激动了,一时反应不过来,又开口道:“小娘子莫太欢喜,你相公这副好身体,以后同你生上个八个十个都不在话下,你有福啊!选了个这么好的夫君,这么好的身体,老朽我好几年都没遇上过了呢!” 秦昭清只觉双膝发软,气血翻涌,头晕目眩,站立不住。 “哎!你……”晋仰岳本还一副看好戏的神色,眼瞧着秦昭清神色突变,这才慌了神,忙上前几步,扶住了她下沉的身子。 那老中医见状不对,也忙走上前来,帮秦昭清把脉。 此刻的她睫毛微颤,脸色苍白,没有生气,晋仰岳在一旁看得心焦。 老中医细细地把着脉,沉吟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怪不得你们要来我这瞧病,原来这症结并非出在你身上,而是在这娘子身上。” 第77章 病重 这老中医一惊一乍,最后就是知秦昭清是体寒之身,要细心调理。 而她忽而晕倒,是因着这两日未休息好,身子又弱,有些受不住。 “凌伯伯,这青乌大营被你治疗得井井有条,我便也放心了。我这也出来数日了,府里头诸事繁杂,我这便回去了。” 秦昭清和晋仰岳又在青乌大营逗留了两日,休养好了身体,便来和凌副将辞行。 凌副将知秦昭清的性子,便也不于她客套,遣了几个功夫好的护送他们,以防路上再有不测。 回京都的路上,倒是一路顺遂,入夜时分,便到了秦府后门。 “你……自己好生将养,莫要再劳心劳神。”秦昭清起身之际,晋仰岳踌躇了一路的话,到了嘴边,便只变成了这几个字。 秦昭清微微一顿,但也没回头,只点了点头,便缓步下了马。 晋仰岳心头不知为何,有些酸涩,想开口留住她再说几句,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只能眼瞧着她缓步走远,湮没在暮色之中。 “公子,平日里你是天不怕地不怕,怎得到了这秦姑娘面前,倒是前怕狼后怕虎了呢。” 石泉在旁摸着鼻子,戏谑着自家公子。 “你倒是不怕,怎得对着那梧桐,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这石泉自打上次梧桐救了他,就开始不对劲,对着人家姑娘吞吞吐吐,还没开口脸却先红了。 也是那梧桐是个粗线条的,不晓事,不然任谁看不出来,石泉那点小心思。 主仆两人相视而笑,看来是都栽在这秦府的手里头了。 秦昭清回到听雨轩后,便忙不迭地脱了鞋,躺在了那软榻之上:“贵妈妈,有没有什么吃食,且去给我弄些来。这几日在那青乌大营,天天吃那些糙汉们做的饭菜,吃得我和梧桐都不好消化,腹中积食。” 贵妈妈哪里会不知,早都备下了一堆的吃食:“快起来快起来,我给备了点甜汤和好消化的糕饼,且先垫一垫。小厨房的灶上还蹲着当归鸽子汤,等下也喝一些补补气。瞧瞧这小脸瘦的,每次稍稍养胖了些,必得出去遭趟罪,回来又是瘦得跟猴一样。” 贵妈妈扶着秦昭清下了软榻,将那些吃食都放到了她面前。 “这几日,府里头可还太平?” “这几日倒还好。清凉轩里头的人都走空了,府里头一下子好像空了不少。春小娘那边平日里就安静,三姑娘更是越发不走动了,更是静得很了。” 秦昭清轻叹了一口气,有些吃不下。这秦昭白,自从肃王府闹过那一出以后,便给她留下了心病,她总觉得外头的人会对她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便不愿意出门,也不愿意见人。秦昭清也去闻香阁宽慰过她好几次,但是心病还需心药医,她不愿意,旁人自也是没办法的。 “不过,我听三姑娘身旁的香蕊提了那么一嘴,说三姑娘近来,倒是喜欢习字。整日待在房里头练习书法,现下练得一手好字了。偶尔出去了,也都是去那墨方斋,一去便是好几个时辰,回来的时候大包小包的,带回来好些笔墨纸砚。” 贵妈妈轻笑着,这三姑娘打小就是个不爱读书的,小时候为着这事,没少让将军说道。 眼下大了大了,倒是爱上读书习字了,也是奇了。 秦昭清宠溺一笑:“三妹妹竟喜欢上习字了吗?这倒是一桩稀奇事,什么时候我都空了,定要去瞧瞧,这手字,练得如何了。” “鸽子汤来了!”梧桐从外头慌里慌张地端着一碗鸽子汤进来,那热气腾腾的鸽子汤,烫得她手指发红。 秦昭清忙拉着她一起坐了,分了她一些,两人一起吃着。 “小姐,我刚刚瞧见那香蕊引着吴医士匆匆忙忙的往闻香阁去呢!” 梧桐舀起一口鲜美的鸽子汤进了肚,这才想起刚刚看到的事。 “这么晚了,还叫了吴医士来?是他们房里的谁病了吗?”贵妈妈在一旁有些担忧。 梧桐摇摇头道:“这个我倒不知。” 秦昭清秀眉轻蹙,预感有些不好。这春小娘最是个懂规矩的,如若是点小症候,不会大晚上将吴医士请来,必是会等到明日天亮。现下夜已深了,还让医士来,想来不是什么小毛病。 秦昭清拿起丝绢,在嘴角轻轻掖了掖,低头思忖了一下,还是决定去闻香阁瞧瞧。 她和梧桐在闻香阁的门口,便听到了屋里头人哭泣的声音。 秦昭清脸色一沉,脚下的步子也不觉大了几分。 “这是怎么了?是谁生病了?” 梧桐一把拉开了帘子,秦昭清和她快步入内。 秦昭白见秦昭清来了,呜呜咽咽的便扑进了她的怀里:“大姐姐,磊儿,磊儿怕是不行了!” “胡说什么!定会有药可以救他的!”春小娘在一旁厉声呵斥,但到了话的后半截,也是忍不住痛哭起来。 秦昭清朝着塌上的秦闻磊细瞧去,这孩子烧的满面潮红,满头的虚汗,嘴里还不住的说着胡话,身体似还有些微颤,看着就不大好。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什么病症?”秦昭清心头急切,对着吴医士连声询问。 这吴医士也是急的满头大汗,躬着身忙道:“回大姑娘,小公子这病,恐是后虚之症,此症状专伤人本里,让人连续高热惊厥数日,最后……最后……” “最后如何?”秦昭清颤声追问。 “最后内里虚空而亡。”吴医士侧过头叹气,扼腕叹息。 春小娘和荷妈妈一下子都瘫坐在了地上,都忘了哭。秦昭白更是双膝跪地,说不出话。 秦昭清只觉一阵眩晕,慌忙搭住梧桐的手,免力维持:“竟无药可医了吗?” 吴医士深思了片刻,却有些踌躇。 秦昭清一下子看到了希望,忙道:“吴医士尽管说来,再难再贵的药,我们都去寻来!” “药倒是有一种,此药名唤半离人。但这要极其名贵罕见,只生长于北疆之地,且……全由肃王府所有!” 第78章 献身 “肃王府!” “肃王爷!” 全场的人皆惊呼出声,随后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那吴医士对肃王府和秦三姑娘的事也是略有耳闻,才一直吞吞吐吐的不敢言明。 那肃王府把持北疆多年,半离人是北疆独有的一种名贵草药,只要来上那么一株,便能药到病除。 只是肃王府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因着这半离人极其稀少,又是能救人性命的,是而想要让他拱手奉上,必是得付出一些什么。 头几年那陆知县家中老母也是得此症候病重,求到了肃王府,那肃老王爷不要金不要银,单单就看上了陆知县的幺女,那幺女才十二岁啊,但他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老母去死,最后没法子,含泪将女儿送进了那魔窟。据说就过了小半年,那幺女便暴病而亡了。 秦昭白从地上缓缓站起身来,空洞的双眼中,有血红的颜色,木愣的表情生出几分赴死的决绝,她抬手擦了擦眼角,一声不吭,缓步走出了厢房。 “香蕊,赶紧跟上去,可千万别让你家小姐,错了念头。” 秦昭清看她神色不对,心头有些不好的预感,赶紧叫香蕊跟了上去。 春小娘呆愣愣地坐在一旁,一时没了主意。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让她如何抉择。眼泪从眼里不断涌出,止也止不住。 荷妈妈更是哭晕在了秦闻磊的身侧,没法子了,终究是没法子了。 “别急!大家都别急!容我想想办法,容我去想想办法!” 秦昭清嘴中喃喃着,脚下却有些发软。 眼下还有什么法子可以想呢?上次那样决绝地回绝了肃王府,已然结下了死结,后头他们没有再找事,也全是因为对秦氏军还有所忌惮。 但现下,是自己要求上门去,让他们拿出那珍贵无双的药材,来救秦闻磊的命,他怎会肯呢! 如若上门去,定是重重刁难,屈辱难堪,最后还两手空空,一无所获。 但如若就等在这里,什么也不做,那就是眼睁睁看着秦闻磊去死。 秦昭清百爪挠心,心痛难耐。 春小娘目光空洞地盯着前方,喃喃道:“我去!我去求他!我去他肃王府门口长跪不起!要我为奴为婢我都认了,我只求能救我磊儿一命!” 春小娘哭得凄厉,世上怜子之心最苦,当母亲的,怎能眼看着孩子死去呢。 “小娘,肯定会有办法的。今日夜也深了,大家先都好好休息,待到明日,我便出去走动走动,看看京都之中,那一家与那肃王府关系好一些,能帮我们说和说和,他要多少金银珠宝我们都给他,只要能救磊儿的命。” 秦昭清沉声安抚着春小娘,心头也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如若这肃王府绝计不肯给,那最最下策,自己就只能让凌副将派出几个暗探硬抢了。 只是这样一来,如若事发,那整个秦府都将万劫不复,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能走这一步险棋。 春小娘愣愣地没有反应,秦昭清示意荷妈妈好好照顾她,便步履沉重的回了听雨轩。 这一夜,自是不眠之夜,秦昭清睁着眼睛等到了天亮,实在是躺不下去了,便起了身。 梧桐这一夜也是没睡好,肿着两个眼睛服侍着秦昭清洗漱。 “大姑娘!不好了大姑娘!” 闻香阁的香蕊,慌里慌张地跑进园来,两个核桃般的眼睛此刻已蓄满了泪珠。 “怎么了?别着急,慢慢说!” 秦昭清将手中的毛巾丢到了一旁,表情冷凝地问着,心底却窜起一阵不安。 “我……我整夜不敢睡陪着小姐,到快天亮了,实在是坚持不住了便眯了一会。可是当我睁眼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小姐,小姐不见了!” 果然! 秦昭清最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赶紧备马车,她定是去了肃王府,快!” 秦昭清厉声喊着,扯过一旁的外衫胡乱地穿了,疾步朝着门外走去。 所有人看这架势,知不是小事,都不敢怠慢,刁二早已坐在马车上待命。 “刁二爷,今日请务必快马加鞭,人命关天!” “老奴遵命!” 马车在清晨的长街上飞驰,发出阵阵急促的马蹄声。 秦昭清一路都不敢坐在车内,同梧桐一起掀帘朝外看着,远远地,她便看到了秦昭白的身影。 “小姐,在那!是三小姐!” 梧桐兴奋地喊着,却又猛地噤了声。 只见这秦昭白正梨花带雨地哭着,哭得伤心。而在她一旁站着的那个男子的背影,却是十分眼熟。 “文……文三公子?” 梧桐不禁轻呼出声。 文冠实? 秦昭清有些意外。看这情状,这两人已相好多时,想来,应是那日春宴之后。 “昭白!” 秦昭清从马车上缓步而下,轻唤着。 秦昭白没料想秦昭清会来,慌忙同文冠实退开了几步,用丝绢擦着眼泪。 “秦大姑娘。” 文冠实对着秦昭清作礼,脸上闪过几丝尴尬的神色。 “跟我回家吧,昭白。”秦昭清伸出手,对着秦昭白温声道。 “不!我不回去!” 本来平和的秦昭白,一听秦昭清要带她回家,便马上激动了起来。她的眼中淌出两行热泪,咬着牙硬声道,“我不回去!我要帮磊儿要到那半离人,救他性命!” “你可知你现下是在做什么?你要替磊儿要半离人,就得拿你自己作为交换,就得入这魔窟,你到底明不明白?” 秦昭清额头青筋暴起,双眼血红,有些不耐。 秦昭白鲠着脖子,憋着眼泪,硬是不松口。 “文三公子,你就眼瞧着她,去服侍这肃老王爷吗?” 秦昭清微微侧头,转向了文冠实。 文冠实见秦昭清如此说,便知她已看出自己和秦昭白的关系,便也不再隐瞒:“我自是不愿!所以才追她至此,这半离人,我们可再想办法,但如若你进了这肃王府,就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昭白!跟我回去!此事需从长计议!” 第79章 要挟 “长姐!” 秦昭白一直苦憋着的眼泪瞬间决堤,“磊儿是我唯一的阿弟,他现在命悬一线,只等着这半离人救命。我作为他的阿姐,却只顾自己,不顾他死活,你让我如何做得到!我今日,便是不要自己这条命了!我必要从这肃王府,把这药拿到手!” “你是疯了还是傻了?你当这是哪里?你可有想过,如若你今日进去了,还能不能活着出来。好!就当你已不顾生死,那你小娘呢,那磊儿呢?你想过吗?你今日为了磊儿牺牲了自己,将来磊儿醒过来了,知道自己是用姐姐的命换的,他又该如何自处?” 秦昭清极力地苦劝着,不想让秦昭白走上绝路。 秦昭白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止也止不住。 “昭白!听你姐姐的吧,莫要冲动!我们一起来想办法,好吗?” 文冠实在一旁也极力的哄着,他也是真怕秦昭白错了念头,真的弃他不顾了。 “梧桐!” 秦昭清见秦昭白的神色有些松动,对着梧桐一个眼色,二人便半拖半拉地将她拖上了马车。 “文三公子,如若你真对我三妹妹有情,你便也去想想办法,不止是半离人的事,还有你们二人之事。毕竟,文妃娘娘想让你娶的,可并不是我三妹。” 秦昭清对着马车旁的文冠实撂下了几句话,刁二便驾车离去。 文冠实站在原地打转,心急如焚。 回到闻香阁,春小娘早已哭得瘫软在地,见秦昭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先是红着眼狠狠打了她几下,而后又抱着她哭作一团。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手心手背都是我的肉,我不舍得我不舍得啊!” 春小娘痛苦不堪,精神也是非常不好。 秦昭清叫过了荷妈妈和香蕊,嘱咐他们务必要看牢了秦昭白和春小娘,自己便匆匆出门去了。 “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从闻香阁出来,秦昭清并没有回听雨轩,而是步履匆匆地往府门外走去。 梧桐这么壮实的身体,都险些跟不上她的脚步。 “我们,去襄王府!” 秦昭清坐上了马车,双眉紧紧拧住,双眼之下一片青乌,眼中满是血丝,昨晚是一夜未眠。 “襄王府?是去找世子爷帮忙吗?他……会帮我们吗?” 梧桐有些踌躇,这世子爷,小姐前头还说此人不简单,要离他远一些,现下又要去找他帮忙,也不知道人家会不会出手相帮。 “不管会不会帮,眼下,也只能奋力一试了!” 因着上次在大牢里和宣文宏身边小厮青石的交情,她们很顺利地进入了襄王府,见到了宣文宏。 “今日吹的是那阵风,竟让秦大姑娘主动来府里头找我。” 秦昭清刚刚在偏厅坐下,宣文宏便缓步而来。 今日的他,穿着青绿色的常服,发冠高束,精神抖擞。 秦昭清忙起身作礼,神色严肃:“昭清不请自来,唐突了!” 宣文宏老神在在地在她对面的座位上坐下,也抬手示意她落座。 秦昭清敛眉垂目,侧身坐下,却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 “看来秦大姑娘,是有事相求。” 宣文宏瞧着秦昭清的神色,便猜出了一二。 秦昭清也不想再扭捏,深吸了一口气,便和盘托出:“既然世子已然猜出,昭清便也不再相瞒了。此次前来,确是有事相求!我家中幼弟,突发恶症,药石无医。请来的医士说,只有那产自北疆的半离人,可救他性命。可……可我们府里,前次因着一些缘由,得罪了肃王府。现下那肃王府,是绝计不肯将那半离人拿出来的。是否……是否可以请世子在中间斡旋,如若此事可成,昭清愿倾尽所有!” 宣文宏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本拿在手中的折扇,也收紧了几分:“肃王府?” “是的,就是那肃王府,世子可是……”秦昭清细瞧着宣文宏的神色,觉得有些不对。 “你若是说其他人家,我要帮着说和斡旋,那都不难。但如若是这肃王府,那便有些难办了。” 宣文宏迟疑地说着,心头已有了计较。 能得罪这肃王府的,还能是什么事。必然是这老色鬼,又看上了他们秦府的哪个姑娘了。这肃老王爷,凡事都是可以商量,只在女人这一桩事上头,那是个油盐不进的家伙。自己实在是没有必要,去碰这个钉子。 秦昭清微微眯眼,观察着宣文宏的神情,他是不想帮。 这京都里头,也就襄王府和肃王府,是最体面的人户了。如若宣文宏出面,这肃王府在霸道,因也会给他几分薄面,只是……自己能给他什么,让他愿意这么去做呢?好像没有。 这京都里头的人,个个都是人精,一生下来,便懂得趋利避害,他宣文宏在这件事上头,没有任何益处,确实是不该为她去强出头的。 秦昭清心头百转,有一个骇人的念头正在盘桓,要不要倾力一试呢?万一不成,自己可能会被灭口,值得吗? 她的双拳紧紧握起,额角微微沁出汗珠,微一抬眼,已打定了主意。她抬手示意,让梧桐退了出去。 宣文宏蓦地瞳孔一缩,心头一紧。 “世子爷不肯相帮,昭清理解。但是此事,对我们秦府真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还请世子再好好考虑一下,毕竟很多事情上头,大家都是你帮帮我我帮帮你的。如若很多事,都是眼看着对方堕入深渊,而不出手,那么,大家一起粉身碎骨,也不是不可以。” 秦昭清娇唇轻启,轻声说着,言语中,有明显的暗示。 宣文宏的神色变得阴鸷,他坐直了身体,微微探出,低声道:“秦大姑娘,这是何意?” “世子,那香囊的针脚,虽是少见,却也并非只有你们二人知晓。日日带在身上,你不觉得,有些不妥吗?” 秦昭清低下了头,没有在看他,声音中却没有半丝情绪。 宣文宏的手猛地捏住了腰侧的那一只香囊,眸色暗沉:“你这是在,要挟我?” 第80章 相求 “世子觉得是,便是吧!此事到了这一步,我已无路可走,如若世子能从中斡旋,那么这件事必会永远地烂在我的肚子里,不会再有第三人知晓。” “如若我不呢?”宣文宏起身逼近,每一步,都带着危险的气息。 秦昭清强迫自己不能退,她紧捏住身侧的椅子,迫使自己迎面相对:“如果世子还是不愿,昭清自是没法逼迫世子。但是,在合适的时机,那香囊,自会出现在它该出现的位置上,让该看见的人看见,该知晓的人知晓。” “秦昭清!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你在堂而皇之地威胁于我?我完全可以在此刻,便将你灭口,让你永远也没有机会,踏出这里!” 宣文宏此刻双目猩红,一字一句好似从牙关迸出,这骇人的话语,秦昭清如若说不怕,那必是假的。 但是,此刻她已无路可退。她的底牌已经亮出,此刻要退,便是前功尽弃,她只能硬撑着赌一把,赌他宣文宏,还没有丧心病狂到,敢将她秦氏嫡女灭口。 “世子,我本要的,就不是你和文妃如何。我只是想救我幼弟,仅此而已。” “你要救你幼弟,有其他路可走,为何非要走我这条死路?” “其他路是何路?将我三妹妹亲手送到那肃老王爷的手上?还是我去当庭告御状?哪一条,不是死路!我现在可选的每一条,都是绝路,只有世子这一条,我或可还有一线生机。” 秦昭清头脑清明,思路清晰,宣文宏都不禁露出了赞许之色。 “我可以去和肃王府交涉,但是结果如何,我不敢保证。毕竟那肃老王爷要的是什么,你比我更清楚!他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他自然也不会轻易将你所想要的东西给你,这是很浅显的道理。” 宣文宏最终还是松了口,秦昭清一直紧绷的脊背,终是松了下来。 不管能不能成,终究还是要去试一试的。 秦昭清扶着椅背缓缓站起身,对着宣文宏深深鞠了一躬,转身朝门外走去。 “秦大姑娘下次若还有事求我,或可换一种方法。我这人,是吃软不吃硬。与其要挟于我,还不如……讨好于我。” 秦昭清的身形一顿,微微撇过她的下巴,透露出了她的疑惑和不解。 但是她没有停留很久,便抬步走了出去。 现在的秦昭清,没有心情来探究这些似是而非的话,她现下只关心,是否能成功地拿到那一株半离人,救活秦闻磊。 宣文宏坐在椅子上,盯着她弱柳扶风的瘦削背影,若有所思。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感兴趣的呢? 是上次她和文妃对峙却丝毫不落下风的时候吗?是她冷酷狠辣地在大牢中拷打吴青山的时候吗?抑或是更早一些吧,自己第一次见她,好似便已乱了心神。 半离人……肃王府……这小妮子,还真会给自己出难题呢! 从襄王府出来的秦昭清,一路上一个字都没有说。 对于自己的冲动,她还是有些后悔的。自己不应该这么早就把这个底牌亮出来,现下这样,便是给了宣文宏去遮掩的时间。而且,这样一来,文妃便也会知晓,那她必会更想要将她娶进文府,和她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自己本还想借着文冠实的手,推拒掉这门亲事,眼下看来,这一步,是更难了。 梧桐坐在一旁也是一声也不敢吭,自家小姐平日里最是和善,但如若突然像现在这样,一言不发,那必是遇到了棘手的大事,自己牢牢地闭紧嘴巴,不要打扰她,才是上上之策。 回到秦府已是入夜时分,秦昭清马不停蹄地朝着闻香阁奔去,那闻香阁灯火通明,显然都还未入睡。 “昭白?小娘?” 秦昭清快步入内,轻声唤着。 春小娘正趴在秦闻磊的床边,寸步不离地看顾着,而秦昭白则是怔愣地坐在窗台前,y不发一语。 桌子上的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此刻早已凉透。 “小娘和三姑娘今日都是滴水未尽,老奴和香蕊都快把嘴皮子都磨破了,他俩就是不听劝啊。” 荷妈妈在一旁摇头叹气,眼眶发红。 秦昭清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着,寻了个椅子坐了下来,这在外面奔波了一天,此刻她也是疲惫不堪。 “小娘,昭白,且吃点东西吧!这不吃东西怎么照顾磊儿呢。到时候等磊儿醒来了,你们俩却倒下了,那可怎生是好呢。” 秦昭清哑着声音劝着,自己却也是毫无胃口。 春小娘和秦昭白自是没有反应,就好似两个石像一般矗立在原地。 秦昭清轻叹了一口,道:“我今日去找过那襄王府的世子了,他已经同意帮忙,去尽力帮我们说和。如若成了,那肃王府,便会将那半离人给我们,所以你们两个,就不要太担心了。” 听到此,这两人总算有了些反应。 “世子答应帮忙了?那他什么时候可以拿到半离人,他是今夜便去找那肃王府吗?什么时候会给回信呢?” 秦昭白拉着秦昭清的手,急切地问着,本已心如死灰,现下又看到了一丝希望。 秦昭清浅笑着将她拉到桌前,盛了一碗白粥递了过去: “是的!他今晚就会去,一旦有了消息,会派人第一时间告知我。所以你乖乖地,吃点东西,和我一同在这里等消息便是了!” “真的今晚便会有?”春小娘也凑上前来,神色激动,拿着勺子的手都开始抖动。 “是的!我和他说了,人命关天此事耽搁不得。他这个时辰,赢是已经在那肃王府里头了。我们且一起吃点东西,坐在这里静等即可。” 秦昭清给自己和春小娘也舀了些,时日还久,必得养足了精神,才能成事。 秦昭白和春小娘自是无有不应的,忙大口大口吃起来。 秦昭清心下却是有些没底,不知道那宣文宏,到底能不能说动那肃老王爷。 “小姐!门房有人来报,说是世子爷身边的青石来了!” 第81章 赐婚 “青石,如何了?” 秦昭清忙派人将青石迎了进来,但真到跟前了,反而有些不敢开口了。 青石搓着手,犹豫着,四下里瞧了瞧这满屋子急切的眼神,一时竟有些不敢说了。 “青石小哥,你快说呀!那肃王府,是不是不肯。” 秦昭清憋着眼泪,稳着声线,小声地追问着。 春小娘瑟缩在一旁,想听又不敢听。 青石又纠结了一阵,知是躲不过去,长叹了一声道:“那肃王府太可恶,一听我们世子爷说是为了秦府所求,登时就变了脸色。那肃老王爷言辞决绝,说是必要……必要……” “必要什么?!” 秦昭白急忙追问。 秦昭清刚要阻止却已来不及。还能要什么,必是要他们将人送进那肃王府罢了,真真是欺人太甚! 青石瞧着秦昭白那样子,是有些要疯魔的神态了,后面的半截话,是怎么也不敢说下去了。 秦昭清对着他使了个眼色,梧桐便将他带下去了。 “大姐姐,他肃王府要什么!要什么!究竟是想要什么!” 秦昭白彻底崩溃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嘴里一声声的问着,但是答案,她心头早已了然。 “都是命!一切都是命数罢了!”春小娘喟然长叹,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最后一丝支撑一般,软软的倒在了榻边。 这下连秦昭清,都陷入了深深的迷茫。自己还能去找谁,还能去求谁。在这京都,能让肃王府放在眼里的,也就只剩下圣上了。难道自己真就要去告御状吗? 这条路太险,自己可以不顾自身,但是事关秦氏满门,自己怎可乱来! 塌上的秦闻磊一直含含糊糊地说着梦话,始终没有清醒。本就瘦削的脸,此刻更是双颊凹陷,面容蜡黄。时间真的不多了,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办呢? 秦昭清转头走到了园中,现下已是深秋,夜里头的寒风凛冽刺骨,却能让她发胀的头脑稍稍清醒一些。 总还有办法的!总该还有办法的! 秦昭清紧握着双拳,给自己宽慰着。这一屋子的老弱妇孺,如若自己就此倒下,那真就是万劫不复了。 这一夜,又是难熬的一夜。 闻香阁内彻夜灯火通明,听雨轩里也是个个辗转反侧。 “姑娘,多少用些!你自己倒还会劝慰春小娘和三姑娘,怎得到了自己身上,反而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你昨儿一整天就滴水未进,半夜回来也就喝了一杯参汤强行吊着精神。现下这早膳又是只用了两口便让撤去,你这样子熬下去,能熬得过几天?” 贵妈妈在一旁忧心忡忡,不住地劝着。 但秦昭清却是紧皱着眉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梧桐,那闻香阁如何了,没出什么事吧?” 梧桐一大早便被秦昭清遣去闻香阁打探情况,现下刚刚回来。 “无事,她们都无事。春小娘和三小姐正在用早膳,小公子的烧也稍稍退了些,小姐你且放宽心。” 秦昭清点点头,穿上鞋便准备出门。 “姑娘这是又要去哪里?”贵妈妈在后头追着,忙不迭地给她披上了一件披风。 秦昭清脚步未停,快步往前走着:“我在府里头坐不住,总得出去想想办法才好。” 她快步朝外走着,不料却在大门口碰上了匆匆而来的文冠实和……晋仰岳! 晋仰岳怎么来了? 秦昭清来不及细细思忖,文冠实已急切开口:“秦大姑娘,请问昭白姑娘现下可好?” 秦昭清敛了心神,忙应道:“倒是还好,就是有些着急上火。” “那……那秦大姑娘是否方便,让我入内,我有……有要事相告。” 文冠实大清早确实满头大汗,虽是急切,嘴角却隐有喜色。 “请……快里面请。”秦昭清忙侧身让开,将他往里头迎。 晋仰岳也信步走上台阶,缓步入内。秦昭清微微颔首站在一侧,没有看他。 “你这几日……消瘦了。” 晋仰岳低沉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秦昭清脚下一晃,心头纷乱。 秦昭白沉着脸,迈着沉重的步子向前厅走来。 本已坐在前厅的文冠实,见秦昭白来了,忙起身迎了上去:“昭白……” 秦昭白却将他撇到了一边,刻意和他保持着距离。 “昭白,你……你听说我呀。”文冠实在旁追着,企图诉说一二。 秦昭白却置若罔闻,只如行尸走肉一般朝里走来。 秦昭清见状,也只能暗暗叹气。 其实这两人,都是单纯之人,本也可算是一对良配。奈何造化弄人,好好的一对璧人,硬生生就要被拆散。 秦昭白走到秦昭清身侧站定了,垂着头一声不吭,好似一个没有生气的布偶一般。 文冠实见她不想理人,也只能气闷地坐到了位置上,叹气。 “文三公子,是有何要事相告呢?”秦昭清切入重点,无心与他周旋。 文冠实刚被秦昭白这么一冷,心头发寒,竟忘了此趟来的正事,现下秦昭清提及,这才恍然想起。 他忙站起身来,双眼泛着亮光,有些情难自控:“昭白,你……哦,秦三姑娘,你无需再去那肃王府了!我昨晚已连夜进宫,奏明了圣上,你我……你我两情相悦,互许终身,我恳请圣上为你我赐婚,圣上已经允了!” 秦昭白浑身一抖,瞪着双眼不敢置信,她好似一下子听不懂那文冠实的话,颤抖的双唇开口:“赐婚?” “是的!赐婚!不日便会有圣旨下来。”文冠实左右踱着步,很是激动。 秦昭白却是泫泪欲泣:“你是疯了吗!在这样的时刻,你和我说,你去找圣上赐婚?我阿弟还缠绵病榻,你却只想着你我的儿女私情!” “不不不!不是这样子的。害,是我嘴笨!”文冠实见秦昭白误会了,慌忙解释,“我求了圣上赐婚,圣上允了,我便顺势说了你阿弟之事,希望圣上能让肃王府给一朵半离人,作为我们订婚的聘礼,圣上……也允了!” “是真的吗?!” 第82章 险招 秦昭白和秦昭清皆是一愣,实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然是真的!半分也错不了!这主意,还是晋兄给我出的呢!不然,我还真如那无头苍蝇一般,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原来,昨日文冠实和秦昭白分别后,一筹莫展,回家的路上,刚好碰上了从药庐回来的晋仰岳。 他一向知那晋仰岳足智多谋,最善谋划,便将自己这桩难事,一五一十的说给了他听。 晋仰岳听后,沉吟半晌便问他,敢不敢得罪文妃。 这文冠实自是一愣。文妃是他长姐,在家时便时常管束于他,不让他做这个不让他做那个。他自小是个胆小的,也一直不敢反抗。后头她入了宫,那更是了不得了。全家都对她言听计从,唯她的话行事。 这本也没什么,毕竟文妃也都是为着家里好。只是眼下,这文冠实好不容易碰到了自己心悦的女子,却非要听从他长姐的,为了那几万府兵,而去求娶自己不爱的女子,实非他所愿。 “只要你敢,你便去求圣上降旨。只要圣上圣旨一下,你这事便是板上钉钉,谁人也破不了了。” 晋仰岳眸色沉沉地说着,眼底却闪过一丝狡黠。 “可是圣上,他会同意吗?他那么宠爱我姐姐,我姐姐希望我娶的可是秦大姑娘,他自是和我姐姐一个意思,哪里会同意让我求取秦三姑娘。” 文冠实有些不信,这要求到圣上面前去,如若能成倒也罢了,如若不成,搞不好又要被长姐一顿责罚。 晋仰岳扯着嘴角轻笑了一声,自信满满地说道:“你只需要和圣上说,你对那秦大姑娘毫无新意,对她家的那三万府兵更是没有兴趣。你只想要娶一个心仪的女子,过那和乐美满的小日子,圣上必会成人之美,你再顺势求上一株半离人,这便都是顺理成章之事了。” 文冠实还有些将信将疑,但晋仰岳这信心十足的样子,让他有了想试一试的勇气。 “事不宜迟!现下宫门还没下钥,你此刻便去宫中,趁着文妃还未反应过来,去将此事敲定!” 昨日夜里,文冠实直到亥时才从宫里头出来,出来后也不敢回家,怕文妃来找他算账,便匆匆投奔了晋仰岳,是而今日一大早,晋仰岳会陪他一同前来。 原来是这样! 秦昭白和秦昭清互看了一看,皆有些不敢信。 “你是说,你半离人圣上也允了?”秦昭白轻声道确认着,看着文冠实的眼里,又多了几分羞怯。 文冠实连连点头:“千真万确!圣上还说,因着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他让肃王府的人今早便会送到府上来。” “真的!”秦昭白急得上前了几步,又觉有些不妥,瞄了秦昭清几眼。 “去吧!和文三公子一起去门房等吧。等那药到了,便马上叫医士熬了,给磊儿喝下。” 秦昭清轻笑着摆摆手,秦昭白这才和文冠实快步去了。 她的眼睛缓缓移到了晋仰岳的身上,有些捉摸不透:“为什么帮我?你可是最不喜麻烦的人。你这样跳入这一局,等那文妃发现是你给文冠实出的主意,她必找你麻烦。” 晋仰岳微微抬眸,微侧着脸,似笑非笑:“在担心我?如若我被文妃设计,你会来救我吗?” 晋仰岳的表情,秦昭清没看出一丝害怕,倒是看出了一些玩味:“晋公子看着如此胸有成竹,倒是我多虑了。” 秦昭清有种自己被戏弄了的感觉,不想接茬。 晋仰岳为何要给文冠实出主意,秦昭清其实隐隐有了答案,但是他自己不说,她也不想宣之于口。 文冠实此举能成功,核心就是那一句,他对秦家府兵没有兴趣,这刚好击中了圣上心头的要害。 作为一国之君,他要做的便是平衡,平衡各方的势力,不让一方独大。现下朝中各方势力众多,但大多还没有形成气候。如若她秦家和柳家或者文家任何一家联姻,那么不日,便会成为威胁皇权的最大势力。 这也是为什么,秦昭清一直觉得父兄之死没有那么简单的道理,父兄之死,会不会是因为手中的这个兵权做了催命符,现下还未可知。 但眼下可知的是,她秦昭清的亲事,已是圣上心头的一桩心事,他不会允许任何一个有野心之人娶了她,让某一家势力变大。 当然,不让她和文家联姻,从一定程度上,正好是随了她的意。只是,以后自己这亲事,怕也是身不由己的。等到哪一天,圣上觉得自己是个威胁的时候,要嘛指派一个自己可以掌控之人,顺手夺了她的兵权。要嘛就是选她入宫做妃,直接归皇权所有。 不论哪一条路,都不是秦昭清想走之路。 晋仰岳瞧着她变换的神色,知她是已回过神来,分析出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秦大姑娘眼下,什么都不做,可能会更好一些。” 晋仰岳用手轻点着额头,淡声开口,似是在提醒于她。 秦昭清神色复杂地看向他,哑声道:“什么都不做,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但是你眼下如若做什么,那都是在圣上的眼皮子底下做道场。一步错,便是步步错。” “那晋公子的意思,又是何高见呢?” 秦昭清不知为何,有些气闷。 晋仰岳好似每一次,都能救她于危难,又好似每一次,都可轻易化解她的无措。 但自己与他,究竟是何种关系?亦或者,不能有关系。秦昭清有些理不清楚,所以气闷。 晋仰岳却未察觉,只以为秦昭清是在闹小姐脾气,只是轻笑:“晋某倒是没什么高见,只是接下去这段时日,秦大姑娘只需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等着圣旨一下,一切尘埃落定,筹备三姑娘的婚事即可。” “你就那么笃定,文妃不会从中作梗,会这么顺顺当当地,让我三妹妹嫁入文府?” “之前可能不行,但眼下,圣上的心意已定。她文妃,阻挠不了!” 第83章 短见 这下来的一切,还真如晋仰岳所说的一般顺利。 肃王府送来了半离人,磊儿喝了,两日后便高热退去,神智清明,五日后便可下床行走了。 第二日,宫中便派了内官来宣旨,给文冠实和秦昭白赐婚,婚期定于三个月后,让文家三书六礼,迎娶过门。 春小娘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昭白是庶女,一直以来,她都没有奢望过能嫁入高门做那正头的娘子。本想着能做个好人家的贵妾已是很好的出路了,没曾想竟谋来了如此好的姻缘。 自然欢喜之下,也有隐隐的担忧。 自从圣旨下来之后,他文家除了文冠实是真心欢喜,三不五时的便登门来,其他人,那是连照面都没打过的。 据说那旨意下来的时候,那文大娘子前前后后看了三四遍,才敢相信,圣上让他们文家娶的,是秦府的庶女,而非那嫡女。 那文妃更是气得火冒三丈,回家狠狠训斥了文冠实,赐了他大大的一顿家法。 但圣意已决,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文妃自也只有从命的份。 这一门亲事,就算是这么定下来了。 闻香阁现下是热闹极了,磊儿的身体好了,昭白的亲事又在眼前,他们整日里头都是为着这亲事操办呢,其他事也很少过问了。 那隔壁的二房三房更是看得眼热。这大房一下子攀上了柳家和文家两门亲事,两户都是这朝中说得上话的人家,以后更是没有他们说话的份了。 那二房,更是将秦昭清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上次秦闻炎的事,便已是死结。据说那秦闻炎回了博陵郡之后,被凌副将好好照顾了一通,每日里给他安排了不少的事情,累得他有苦难言。 前几日,那二叔叔和二婶婶想看看他,也被凌副将以军纪为由,给挡了回来。这下,他们便更记恨上了秦昭清。 但眼下,他们又没有法子对付她,只能暗暗记在心里,伺机报复。 秦昭清浑然不想理会这些烦扰的事,眼下柳家和文家的事都已解决,自己既丢开了这两个烫手的山芋,还能成全三妹妹这一桩佳话,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 如今她每日里便是在园中看书,品茗,玩乐,一点也不想操心这府园中的事情。 贵妈妈看着心急难耐,每日里都要念叨上几句:“我的姑奶奶啊,你眼下空闲了,倒是也去管管那些婆子丫鬟们。先头你拿那贤妈妈做了规矩,杀鸡给猴看,那些个刁奴倒是消停了几日,不敢造次。眼下风头过了,他们见主子无心管理,又开始偷奸耍滑起来。” “又有何事?前日你说是总灶上少了三斤五花,许是被那良妈妈顺手偷拿了去。昨日你又听我说,看园子的阿军偷拿了好几盆新买回来的芍药,许是拿出府去换钱买酒喝了。那今日又是谁啊?” 秦昭清懒洋洋的在园中荡着秋千,眼睛半眯着,有些困倦。 贵妈妈上前几步,拉停了那秋千,道:“今日可不是小事了!刚刚儒学阁的差人来说,那锁儿,昨儿个吃了砒霜,现下可是不大好呢!” “什么!砒霜?” 秦昭清吓得猛地站起身来:“怎么不早点同我讲!” “哎哟我的姑奶奶,我这也是刚刚收到的信呢!” “叫医士来看了吗?”秦昭清手忙脚乱地穿着外衫,转身便往外走。 那锁儿,可万不能出什么差错。自从她来了之后,那秦闻平事事都依赖她,吃穿坐卧,皆要她相陪,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俨然已经将她当自己的心上人看待。 这秦闻平又是个认死理的,认准的人,是绝计不会更改的。这锁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不定要闹成什么样呢! “为什么?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寻死?”秦昭清步履匆匆,心头慌得不行。平日里他们都待锁儿极好,秦闻平更是拿她当个宝。 这锁儿自己也懂事,从不拿乔,和儒学阁里的众人也都相处得很好,秦昭清实在是想不出,她为何要寻死。 “老奴也是奇怪呢!这锁儿姑娘,前两天还同我说,让我教教她怎么纳鞋底子,想着入冬了,要给大公子纳一双厚一点的鞋底子,暖暖脚。那神色,还是好好的呢。怎得突然,就想不开,寻死了呢。” 贵妈妈也是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 “你让顺儿去下头问问,他们有几个小丫头小厮,平日里和锁儿走的比较近的,许是知道些什么。” 秦昭清扭头吩咐着。 贵妈妈应声去了。 秦昭清一把推开了儒学阁的门,那吴医士已经在了。 “如何了?” 秦昭清急不可耐,连声问道。 吴医士在这深秋时节,却是急得满头大汗:“大姑娘莫要着急,我已给锁儿姑娘灌入了大量的解毒汤药,她眼下已经吐过三回,腹中的砒霜已经被清得差不多了,还有一些无法排出的,我再开上几副排毒的药,吃上几日,应是能够痊愈的。” 秦昭清听吴医士如此说,悬着的心才算稍稍放下了些。 她缓步走进床榻,只见躺在榻上的锁儿脸色惨白,气息微弱。 秦闻平在一旁搓着手,手足无措:“大妹妹,锁儿她……锁儿她……” 秦昭清握住秦闻平的手,安抚道:“医士说了,锁儿她无事了,再吃上几副药便可痊愈,你不要担心了!” 秦闻平这才敢哭出声来:“大妹妹,我……我好怕!锁儿她……她一直吐,我以为、以为她和母亲一样,要丢下我不要我了!” 他像个孩子一样趴在秦昭清身上,哭得可怜。母亲的离去,给他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创伤,锁儿的出现,弥补了这份空缺。 眼下锁儿突然寻死,让秦闻平的心里惊慌不已。 秦昭清的眸色深了深,这医士能救她一次,不可能次次都能救她。 要想让她放弃轻生的想法,还得将这里头的缘由搞明白。 “小姐……” 本还昏迷的锁儿,此刻幽幽转醒,瞧见一旁痛苦的秦闻平,她似有极大的愧疚。 “大公子,是锁儿对不起你!” 第84章 下毒 秦昭清皱起了眉头,看这情形,此事必是不简单。 锁儿躺在床上,瞧着秦闻平的眼神中,有怜惜,有不舍,又似有难言的苦衷,始终不肯开口直言。 秦昭清似是明白了些什么,诱哄了秦闻平几句,才让贵妈妈带他出去了。 “眼下大公子也已经走了,这房中便只剩下你我二人,你可以说了。” 秦昭清看着锁儿的神色有些复杂。 锁儿从床上挣扎着爬起身,秦昭清摁也摁不住:“小姐!锁儿……锁儿实在是没办法了!”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本就虚弱的身体,蜷缩在地上,显得更加瘦弱。 秦昭清忙将她一把扶住:“究竟是何事?说出来,我与你一同想办法,万不能想不开,而寻短见呐!” “那二房大娘子……她……她捏着我的卖身契,让我爹娘来……来……逼迫我,逼迫我……给大公子下药!”锁儿哇的一声哭出来,哭得涕泪横流。 “我不愿意,我说我宁愿一辈子为奴为婢,也不能做出对大公子有害的事情。但我爹娘他们,收了那二房大娘子的金银,如若我不做,那么他们就会被抓起来,扭送到官府去。” 秦昭清听得眉头越皱越紧,双唇紧撅,血气翻涌:“无耻!竟敢如此堂而皇之来谋害性命了!” “小姐,都是我爹娘的错,他们为了我小弟的亲事,见钱眼开,被人拿住了把柄。你还是让我死了吧!我死了,他们就不能再逼迫我做什么了!” 锁儿哭得凄厉,这段时间她和秦闻平相处下来,两人的感情已然升温,互许终身,此刻让她对他下手,她是万万做不到的。是而她宁愿自伤己身,也要护秦闻平周全。 秦昭清也感念于她对秦闻平的感情,心头触动:“此事,也是我思虑得不周全。早先时候我便和贵妈妈提过,要将你的卖生契从二房那拿过来。但后头有了别的事情,便给耽搁下来,才有了今日这么一出。但是锁儿,人万不可自己把路走窄了,事情既已如此,我们自当是想办法去解决。如若你此刻一死了之了,凭我大哥哥的心性和对你的感情,你说他会独活吗?他已视你为至亲,你如若去了,他这辈子,自也不会喜乐了。” 秦昭清这是一番话,说得真切,锁儿听后,心头又是一阵酸痛。 “那二房的,不是要你谋害我大哥哥吗?那他们有说具体用什么法子吗?他们既干得出此等灭绝人性之事,那我们也合该用此法,回击回去。” 锁儿慢慢地停了哭声,脸上的神色变得严肃:“他们一直是通过我爹爹来同我传话的,昨儿个我爹爹来,便是拿了这些砒霜给我,让我下在大公子的饮食当中。我……我不忍心,便自己都给吃了。” “通过你爹爹?我这二婶婶倒是也长些心眼了,知道嫁祸于人了。让你爹爹来传话,如若出了什么事情,她自可以撇得一干二净。只说这一切都是你爹爹所为即可,她便是坐收渔翁之利。” 秦昭清轻蔑一笑。 锁儿有些心慌,这一层,自己先头倒未做细想。 “你且将你爹爹唤来,告诉他,砒霜的味道太大了,放在吃食中险些被发现了。让他去找那二房的,再让他们去寻一些无色无味的毒药来,你才好下手。” “可是他们如若真寻来了无色无味的毒药,那我又要如何呢?” “这京都的药局里头,卖无色无味毒药的,便只有一家,叫万寿药局。那一味尸骨丹,只他家有货。且要买这个药,都得细细盘问,登记造册。” “哦!锁儿明白了!” 两日后,那尸骨丹,果然出现在了儒学阁的桌子上。 “贵妈妈,去将我那二叔叔二婶婶请来吧!如若她不来,你便告诉他们,现下如若不来,下一次上门去请他们的,便是那开封府衙的差役们。” 秦昭清用丝绢裹着那颗尸骨丹,眼里满是恨意。竟恨他们大房至此吗?下这么大的本钱,用这样的心思,也要将秦闻平置于死地。这高门大院中所谓的血肉亲情,果然是最最可笑的东西。 “小姐,等下那二房的大娘子,不认可怎么办?毕竟这个东西,是我爹爹给我的,可没过她的手。” 锁儿还是有些担忧。 秦昭清轻扯嘴角冷哼:“要想嫁祸他人,此次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昭清啊,这一大清早的,闹的又是哪一出!你这个晚辈,不说去上门拜见我们,还要遣个恶仆非要我们长辈上门来。” 那秦绍武还没进屋,便是满肚子的抱怨。 跟在他身后的秦卢氏,反而一反常态,一声不吭。 秦昭清眯着眼细细观察着,心头已然有了些揣测:“二叔叔二婶婶见谅,这么一大早就打扰了长辈,实是我这个做晚辈的不懂事。只是,现下有一桩大事,我一人不敢专断,于是便请叔叔婶婶来,帮着一同参详参详。” 秦绍武见秦昭清态度如此谦卑,很是受用,不免洋洋自得起来:“嗯,清儿懂事了。这家中大事,总是要长辈拿主意,更为稳妥些!说吧!何事?我和你婶婶帮你定夺。” 说着,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还翘起一条腿,很是自在。 站在一侧的秦卢氏,却是自在不起来。她手里紧搓着那一方丝绢,垂着头,四下里张望着,神色十分紧张。 “此事,是府院之中的事,昭清年纪尚小,却是拿不定主意。二婶婶掌家多年,必是能有所决断的。”秦昭清端着茶幽幽地说着,眼睛斜睨着秦卢氏,意有所指。 秦卢氏一怔,身形都软了几分,却还是强撑着:“清儿有事,说出来便罢,婶婶能帮着出主意,自是知无不言。” “那便就好了。昭清就是想问问婶婶,如若是府中,出了谋害人性命的狂徒,我当如何呢?我是将他扭送至开封府衙呢,还是对他……施以私刑呢!” 第85章 对峙 秦卢氏的身子猛地一抖,软软地倚在了桌旁,双唇霎时变得惨白,眼中慌乱无比地四下里看着,说不出一句话。 秦绍武却还没有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只自顾自说道:“害人性命?害谁?是这园子里头的事吗?” 他的眼睛四处扫着,寻着人,“闻平呢?闻平怎得没在此处?莫不是!莫不是害的人便是闻平!” 秦卢氏被秦绍武的话吓得,整个人瑟缩在了角落里,浑身抖动,手指紧紧地抠着一旁的椅背,关节泛白。 “昭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秦绍武这样的表现,倒让昭清不甚意外。 他这个二叔叔,虽是个浪荡堆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但让他干出下毒毒害亲侄子的事,他倒还没灭绝人性到此等地步。那么这件事,便只能是这位秦卢氏,他们的二婶婶一人所为。 “二叔叔,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清儿也不甚清楚。想来我们都还要劳烦你的大娘子,我的二婶婶来详详细细地告诉我们了。” 秦昭清微抬着眼皮,斜睨着一旁已经瘫软的秦卢氏,不屑地说着。 秦绍武这才注意到,自己的那位大娘子,已如同一滩烂泥一般,趴在了角落。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这里头,还有你什么事吗?” 秦绍武快走两步,走到了那秦卢氏的跟前,厉声责问道。 那秦卢氏颤抖着双唇,强撑着辩驳道:“我……我并不知晓这其中有何事,我……也……也是今早同你一同过来的,我什么都不知晓,什么的都不知晓……” “二婶婶,事到如今你便不要再强撑了罢!人命关天,我现如今人证物证俱已到手,只要我往那开封府衙一告,你必得过堂受审,二叔叔的官位,我那几个堂哥的名声,你怕是都不顾了吧!” 秦昭清从位置上起身,上前走了两个,两只眼睛闪着精光,脸上是不容狡辩的愠色。 秦卢氏有些被唬住了,她的眼睛飞快地转动着,腹中百转千回。 “贵妈妈,将那万寿药局的册子拿上来,让我二叔叔瞧瞧。” 贵妈妈应声,忙将那册子递到了秦绍武的跟前。 秦绍武眉心微动,接过那册子,草草翻看了几下,那最新的一行,赫然签着秦卢氏的贴身婆子吴妈妈的名字。 他立时便明白了所有,怒目圆睁,将那册子甩在了秦卢氏的脸上:“蠢妇!你自己瞧瞧去吧!竟敢去买这样狠毒的毒药,来残害自己的子侄!你是要将我秦氏一门,都害死才甘心吗!” 秦绍武是真的动了怒,现下这秦闻平是生是死也不知,这秦昭清如若真去报了官,那他们家没有一个能脱得了干系。为着自己的官位和名声,他此刻已动了狠心。 秦卢氏颤颤巍巍地打开那册子,看到那白纸黑字的签名,吓得忙将它丢到了一旁:“污蔑!都是污蔑!” “都是污蔑吗?将吴妈妈和万寿药局的伙计给我带上来!” 秦昭清早有准备,一扬手,那两人便被带了上来。 那吴妈妈脸面肿胀,嘴角渗血,自是吃了一番苦头的。 她一见着秦卢氏,便是痛哭流涕:“娘子啊!我对不起你,实是我对不起你!那刑法太重了,我年纪大了,受不住啊!” 秦卢氏一听,登时面如死灰,看来这吴妈妈,已然全部招供,自己是辨无可辨了。 秦昭清见她如此这般,便挥了挥手,摒退了左右:“二婶婶现下,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人证物证我都已让你看过,此事就是你,威胁我府里的锁儿,来设计下毒,毒害我胞兄。二婶婶,我胞兄素来与你无冤无仇,每日里见到你也是二婶婶二婶婶的叫个不停,没有一次不恭敬的。你为何要如此狠心,必要将他置于死地呢!” 秦卢氏见大势已去,索性便不再装了:“为何?他一个傻子,什么都不懂!却做着你的傀儡,把着这偌大的秦府。我们二房,个个人杰,却要卑躬屈膝,屈居在一个傻子之下!我不服!只要把他杀了,你便没有了倚仗。那个磊儿还是个小儿,又是庶子,成不了气候。到那时,还不是我们二房要站出来主持大局了!哈哈哈哈哈。” 秦昭清微微闭了闭眼,心头酸涩:“原来二婶婶心中,一直有这许多不平。但你却从未想过,这秦氏有现如今的光景,全是我父亲带着我的兄长们浴血拼杀而来的结果。他们为秦氏一族的荣耀,战至最后一滴血,才有了如今这偌大的家业!你们二房做了什么?当初我父亲说,军中需要多一些自己的子侄们来建功立业,让你送几位堂兄去博陵郡历练历练。你是如何说的?你说你那几个儿子从小身体孱弱,不堪重用,无法去军中拼杀。是你啊,一切都是你!现如今,你又来说什么,不顾你们二房,你们要仰人鼻息,苟延残喘,二婶婶,做人行事,不可如此!” 秦卢氏冷笑:“你父亲让他们去历练?说得好听!实则就是去给你们大房的人挡刀挡枪的!你当我不知。我们去了,只是那挡在你们前面的人形肉盾,建功立业,受勋获封的还不都是你们大房!我不会让我的儿子,做你们的垫脚石!” “你是疯了嘛!再怎么样,你也不能杀人!现如今闹成这样,别说什么受封了,连官位都要保不住了!” 秦绍武一巴掌便打在了秦卢氏的脸上,他这不是心疼自己的侄子,而是心疼自己的前途官位。 秦卢氏被他打得愣住,哈哈傻笑起来:“我为二房不顾自身,到头来,却被你如此嫌弃吗?秦绍武!你不是也说那秦闻平愚笨,不堪大用,早晚要除之而后快吗?现下我动手了,你又在这装什么好人!” 秦绍武被她的话说得脸色大变,慌忙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巴:“疯了!都疯了!昭清啊,你这二婶婶怕是不成了,我还是先带她回府吧!” “二叔叔莫要急啊,今日不处置了,谁也别想踏出这里半步!” 第86章 判罚 秦绍武伸到半途的手,空悬着,没有再动,本是急切的神色,却一寸一寸地,冷了下来。 他缓缓地收起手,直起身,将双手背到了身后:“哦?那你今日,是要将我们夫妇二人如何呢?” 秦昭清目光一凛,冷若寒霜的脸上,有一丝嗜血:“杀人投毒,加害子侄,二叔叔是熟读律法之人,自当是比我清楚!二叔叔说说看,此罪,该当如何呢!” 秦绍武站在秦昭清的对面,脸上的青筋都在抖动,身后的手已紧紧握成了拳,对峙着:“如若真害了人性命,那自当是,一命换一命!” 秦卢氏听秦绍武这么说,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但……我想我闻平侄儿,现下应是好端端的正在里屋用早膳吧!” 秦绍武眼睛一眯,视线越过秦昭清,朝里屋瞧去。 这秦闻平如若真被毒死了,秦昭清此刻怎么可能还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和他们对峙,早就把天都捅了个窟窿,闹到天翻地覆了。她现下还有此等闲情逸致,同他们二人在这扯这许多,那就只可能有一个原因,便是她早早识破了那蠢妇的举动,只等着请君入瓮,要将她一举擒获。 秦昭清本死盯着秦绍武的眼睛,忽而一松,自顾自地笑起来:“看来我二叔叔,也没有我想的那般愚钝嘛!没错,我胞兄现下是无事,但这并不代表,投毒之人就可以逍遥法外。他没有中毒,是我们有所防范,提前识破了奸人的诡计,如若我们没有察觉,那尸骨丹只需来上那么一点点,我胞兄就算是有十条命,也早就归西了!” “那说到底,他不也无事嘛!她毕竟是你婶婶,你就非要步步紧逼,将她逼上绝路吗?” 秦绍武怒不可遏,拍着桌子。 “是我步步紧逼吗?这段时日以来,我对你们诸多忍让,很多事情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大家互相迁就一些,能有太平日子可过也就可以了。但是二婶婶偏偏不让啊!非要用如此肮脏下作的手段,来对付我胞兄,那么既如此,我也就不顾什么脸面,什么骨肉情分了,如若今日,二叔叔不能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决断来,那我立时便去敲登闻鼓,去告官,这偌大的京都,总能有个说理的地方!” 秦昭清心头气闷,疾言厉色起来。自己本还顾念着同胞手足,留着三分颜面,没想到自己的宽容反变成了他们来拿捏的手段。 “你顾念脸面?你顾念骨肉亲情?哈哈哈哈,这可真是我听过最最大的笑话了!我们闻炎被你这个毒妇害得,此刻正在那博陵郡的大营中受苦,你这个害死父兄,害死爹娘手足的丧门星,现在又要逼我相公来害我?你!你这个毒妇,我和你拼了!” 跌坐在地上的秦卢氏,忽而便发了疯,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像个疯子一般朝着秦昭清扑来。 因着她是突然发难,大家都措手不及,怔愣在原地。秦昭清更是呆愣住了,不知作何反应。 幸而一旁的梧桐是有些拳脚的,眼疾手快一抬腿,对着那秦卢氏当胸便是一脚。 那养在深闺里的妇人,哪里吃得住这结结实实的一脚,重重地摔下了地上,从口中吐出一口鲜血。 “混账!这是做甚!这算是动私刑吗?”秦绍武气急败坏,扭头看着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秦卢氏,也没伸手去扶。 “二叔叔,你也是个在朝为官的,说话做事还是要讲道理的!刚刚她要杀我,我纯属自保!如若二叔叔今日拿不出决断来,那我便叫人将她捆了,一并送到官府去。我们自也是不用说这许多了。” 秦昭清有些没了耐性,这秦绍武摆明了是要耍无赖,自己和他在这多扯,已是没了心力。 她抬手一扬,顺儿带着几个小厮便冲了进来:“将她绑了,捆到柴房去,派人看好!不许她逃脱!” “是!” 顺儿应下,拿起手上的粗麻绳便要动手。 “住手!都给我住手!”秦绍武本还想拖延一二,没料想秦昭清年纪轻轻竟是个有主意的,这才慌了神,“那你说,依你要如何处置!说一万道一万,闻平毕竟是无事,你总不能真叫她拿命来抵。她贱命一条,死了便也死了,但她身后是卢家,定会来找我要人,届时我可如何交代!” “本来,杀人偿命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但二叔叔你也说了,高门大院的,要顾忌得太多,那好,我也退一步!你写一份证书来,就写明,实则与她绝婚,让她住到庄子上去,此生都不可再回秦府。对外便只说,她身子不好,府里不适宜养病,去庄子上好好养养身体。派几个签了死契到老妈子去看管着她,让她了此残生也就罢了。” 秦昭清从梧桐的手中,接过笔墨,放在了桌上。 本已昏厥的秦卢氏,幽幽转醒便听到秦昭清如此说,气得开口大骂:“你休想!你把我的闻炎给打发了出去还不够,现在又要来打发我!你当这个府里,真是你一人说了算了!你这样的狠毒,一定会遭报应的。你这样的人,活该孤独终老!” “闭嘴!你还要怎么闹才够!如若拖你去官府,你可是要被判个终生监禁的!还要把我们家所有人的脸都丢尽!” 秦绍武在一旁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秦昭清也不理会秦卢氏的污言秽语,只示意顺儿用布条将她的口鼻给塞了,让她再也无法说话。 而后便将桌上的笔墨朝秦绍武跟前推了推,眼神示意。 秦绍武神色变幻,眉眼生恨,但秦昭清浑不理会。 此事上头,自己已仁至义尽。对他们二房屡次三番的生事挑衅,自己也已容忍多次,这一次,她必要不留后患。 秦绍武长叹一口气,弯下身来,在那纸上一顿狂写:“既如此,你便满意了吗!” “二叔叔,日后我们两家,无事便不要来往了!大家两下里安好,便是最好的结果。” 第87章 暗会 秦卢氏在第二日,便被悄悄地遣去了庄子上。 梧桐的那一脚窝心脚,是实实在在地伤了她本里,让她血不归经,神志不清。 秦绍武也没有管她,也没说请个郎中给她看看,只叫人草草的收拾了几件破衣烂衫,便急急忙忙地送去了庄子上。 那庄子是在数十里地外的荒郊,人迹罕至,偏僻之极。派去的两个婆子,也都不是好相与的,秦绍武又是盛怒之下,没有任何打点,这秦卢氏在这两个老妈子的搓磨下,也不知道还能挺多久。 那锁儿的卖身契,秦绍武也是很自觉地遣人送了过来。 秦昭清将这卖身契交给了锁儿自己,从此,她便不再是奴婢。她便可以和秦闻平,以平等的关系继续相处。 秦昭清只觉得心头舒畅,自己早晚是要嫁人的,如若真不嫁人,自己也不会一直都住在这秦府里头。早晚有一日,这府中之事,是要交给胞兄未来的大娘子来打理的。 如若他能寻得一位对他好,又聪明能干之人,是何种出生,她和胞兄都不甚在意。 眼下看来,这锁儿便是一个很不错的人选。再历练几年,等她能独当一面,秦昭清自也是准备做个闲散之人。 “小姐,最近府里的事情这么多,我们好久都没有出去逛逛了。什么时候,你能带着我们出去走走呢?” 梧桐在园子里帮秦昭清推着秋千,嘴巴里嘟囔着。 一旁伺候茶水的平儿也忙不迭地敲边鼓:“是了姑娘,上一次出去都是两月前了。带我们出去吧,听说最近外面都在传一个京都新贵才子,也不知是何人,我们都去瞧瞧吧!” 秦昭清抬头看了看日头,想来也是很久没有出去了,便笑着点头允了。 京都的街市上,最热闹的就要数这朱雀大街。这大街上,往来客商不计其数,各类物品应有尽有。 秦昭清带着梧桐和平儿,入了一家吃茶的酒楼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虽还未到正午时分,酒楼内已是人头攒动。梧桐和平儿点了好些吃食,都是小女儿家喜欢的花样。 三个人喝着茶吃着点心,瞧着窗外往来的行人客商,倒也惬意。 “哎!你听说了吗?最近这京都里头,风头最劲的人物,是谁?” “我知道我知道!是不是那写出了连圣上都赞不绝口诗句的才子。” “是!就是他!你可知他的来历?” “是何来头?瞧你这故弄玄虚的样子,是来头很大吗?” “嗯!要说这来头嘛,也不能说特别大,但是此人竟然拒绝了圣上让他入朝为官的邀请,这才是最最奇的地方。” “拒绝入朝为官?那他如此搏出名又是为何?” “谁知道呢!” “说了半天,你也还未说此人是谁啊!” “这人说出来啊,你们多半都识得,此人便是那……晋侯府缠绵病榻的大公子,晋仰岳!” “啊!竟是他吗?” 秦昭清握在手中的筷子一抖,神色微变。 他不是在韬光养晦吗,为何在这个当口要如此引人注目。引起圣上注意后,又拒绝入朝为官,那他将自己曝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又是为何呢? 为了更接近谢公爷,更好地查出真相?如若为此,他应接受圣上的美意,去做个一官半职,这样才有更多机会接近谢公爷,这样想来,显然不是为了这个。 那又是为了什么?他现在手上还有几千私兵驻扎在新野郡,自己又要隐藏自己身体真实的情况,不能让人察觉出端倪,他现在这样,实属不智! 秦昭清心头好似火焚一般,心乱如麻,但她自己却没有意识到,这样的情绪,凭她现下和晋仰岳的关系,有些不合时宜。 “小姐?” 一旁大快朵颐的梧桐,过了好久才发现秦昭清在怔愣出神,那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让人捉摸不透。 “嗯?”秦昭清被梧桐一唤,这才回过神来。她慌忙夹起近旁的一块糕点,胡乱的往嘴里塞着。 “小姐不是说这蟹粉包腥气,不好吃吗?”平儿在一旁轻声说道。 秦昭清这才惊觉。此刻的她,早已乱了心神。 接下去的逛街,秦昭清也是没了兴致,匆匆逛了逛,她们便回了府。 “你们今日逛了很多地方吗?怎得姑娘一回来,便一头扎进了里屋,睡下了。” 贵妈妈伺候着秦昭清早早地安置了,有些奇怪。 梧桐和平儿都没吃饱,这会又在外头坐着吃了起来:“并没有啊,我们今儿就光了两三家铺子,小姐边说乏了,没了兴致,我们便回来了。这不,我和平儿现下腹中空空,都还饿着呢。” 贵妈妈撇过头,喃喃着:“这便是奇了。平日里,姑娘是最喜出去逛的,哪次不是要装满一马车才肯归家。今儿个两手空空,竟未买一样。别是哪里不舒坦,生病了罢!不行,我得去看看!” “哎!贵妈妈,你且安心吧。如若小姐不舒服了,定会给我们说的。她今日许只是有些乏了,并无甚大事。你就不要去了!” 梧桐忙丢下手中的糕点,一把将贵妈妈拦了下来。 其实梧桐一直跟着秦昭清,她再迟钝,对她和晋仰岳之间的事情,也还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的。今日小姐如此反常,定是和白天的那些话有关,小姐不说,她们也就不问,给小姐一些时间,自会好好消化的。 贵妈妈狐疑地看了梧桐一眼,倒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只又念叨了几句,便去小厨房了。 梧桐和平儿互相扮了个鬼脸,也各自散了。 月明星稀,暮色沉沉,秦昭清躺在床上确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她侧头看着窗外如水的月色,毫无睡意想着白日里那些人说的话,她疑窦丛生。 其实理智告诉她,并不能去深究什么,也不要去牵扯什么,但是她的心,好似有些不能自控。 蓦地,窗口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又砸了一下,这下看清了,是小石子。 这大晚上的,是谁人在恶作剧? 秦昭清披上外衣,缓步走到外头,张望着。 “你们秦府的小厮,巡夜可是不够卖力呢!” 第88章 表白 秦昭清微微一抖,猛地回头,那晋仰岳正身形朗逸地逆着月色而立。 俊逸少年郎,皎皎白月光。 秦昭清一时竟有些恍惚。 “怎么,就几日未见,又认不出我了?”晋仰岳轻笑开口,面带喜色。 “你……怎么进来的?”秦昭清这才惊觉,这可是她秦府内宅,晋仰岳虽很有分寸的站在园子外头,没有踏入。 晋仰岳低头轻笑道:“才想起来问我这个呢。你们府源的巡岗太松散了,我便从后门进来了。” “你……你这般放浪形骸,可是登徒子的行径。” 秦昭清嘴里轻斥着,心头倒并为真的恼怒。 “哪有登徒子,佳人在前,这么自觉地不入园子半步呢。如若真有这样的登徒子,那便也是登徒子中的君子。” 这人还挺擅长诡辩,秦昭清不觉腹诽。 晋仰岳细瞧着她的神色,知她肯定是在心中暗骂自己,又是一阵偷笑。 “晋公子这大晚上的,不走正门,非要飞檐走壁而来,是有何事吗?” 秦昭清探究地看着他,心头有些疑虑。这个时间,这样的方式进来,总让她心头有些不安。 晋仰岳似是有些犹豫,低着头,手里头一下一下地敲着折扇。 深秋的院子里头,有阵阵刺骨的寒意。秦昭清出来的匆忙,只简单的披了一件外衫,此刻双臂有些僵了。 晋仰岳抬头瞧了瞧她略略发白的唇色,抬手便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挂在了园子的马上:“快拿去披上,莫要受了寒。” 秦昭清实是有些冷了,也不扭捏,上前几步,便取了下来。 “我……刚刚从宫里头出来。” “嗯……” 秦昭清随口应着,低头专心地穿着披风。 “圣上说……要给你我二人……赐婚。” 秦昭清系着披风的手猛地怔住,她呆在原地,似有些不信自己的耳朵:“什么?给……谁人赐婚?” “你和我。秦府嫡女秦昭清与晋府大公子晋仰岳赐婚。” 晋仰岳眸色沉沉地盯着秦昭清的反应,不想放过一丝。 “为何?为何要给我二人赐婚?”秦昭清只觉自己此刻的思绪停摆了,无法思考。她怎么也想不到,晋仰岳今日来找自己,竟会是带来这样的消息。 “为何?”晋仰岳轻笑,手扶在那园门上,轻轻摩萨,“因是……我所求吧!” 他微垂着头,嘴角含笑,神色骤暖。 “你所求?”秦昭清微蹙着眉头,满眼的不解,疑惑的眼神就又满是研究。 他晋仰岳竟去求圣上,给他两赐婚? “圣上也允了?” “他自是会允,如若他不允,岂不是白费了我前头的一番苦心。” “前头?苦心?” 秦昭清略一思忖,忽而心头豁然开朗,“你……你展现才情,誉满京都,就是为了让圣上知晓你这个人的存在,不要忘记你。” “是了。让他知晓我,注意我,便能事事想起我。但我……又辞官不做官,让他认为我心不在朝堂,无心权位之事,圣上便不会忌惮我。这样一来,你手中的那兵权,自不会再是圣上所顾虑的催命之物了。加之,外人人人都以为,我是个命不久矣之人。这样的人,娶了你这个手握重权的秦氏嫡女,对他们任何人的威胁,都是最小的。” 秦昭清这才听明白了,自己现在手里的这个兵权,是圣上最忌惮的东西。她和这京都里任何一家联姻,圣上都要考虑是否能遏制和制衡。这也是上次,文冠实去求娶昭白时,可以这么顺利的原因。因为从本质上,圣上就不希望她和文家联姻。 现下这个晋仰岳虽是晋府嫡子,是侯爵的第一继承人,但他在外人眼中身体极差,常年缠绵病榻,命不久矣,加之这次辞官,展示给世人他毫无恋栈权位之心,这样的人,在圣上眼中,自是接收她最好的归处。 以上这些,秦昭清都懂,也都明白,但她不明白的是,晋仰岳……为何要求娶她。 她现下在京都里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听。杀夫克父,苛待族人,行事狠辣,独断专行。一般男子,谁会求娶这样的女子,他竟还求到圣上面前去。 晋仰岳似是知道她的疑问,整了整自己的衣襟,轻言道:“阳城关一事,我们还未有头绪。你父兄是否仍然含冤,我外祖是否是被奸人拦道,这里头到底还有多少未被揭开的隐情,都仍需我们去探查。且,你一个弱女子管着这偌大的秦府,身后如无夫家做后盾,你以后的每一步,都会走得异常艰难。所以,此刻与我成亲,应是利事。” “晋公子以上的言论,好似字字句句都在为我思虑。那么晋公子自己,又有何所图呢?” 秦昭清微微皱眉,似是对他的回答有些不满。 晋仰岳抿嘴轻笑:“秦大姑娘自是事事,洞若观火。我那府里头,蛇鼠一窝,都对我虎视眈眈。侯爵之位,是子承父业,兄终弟及的,我那二弟三弟,哪一个不是巴望着我这个病秧子能早早归西。平日里头,各种小伎俩小手段自是不断。眼瞧着,这谢大姑娘也要与我那二弟弟成婚,我想着,必得找一个有手段的女子,震慑住了她,能让我在那个家里的日子好过一些。” “怕只怕,不仅仅是那谢大姑娘吧。你们家的那位继室大娘子,可也是京都出了名的母老虎。你父亲晋侯爷对她是言听计从,想来你受她的搓磨也不会少。” 秦昭清听着他的回答,心头不觉有些气闷,说出口的话,也有些堵人。 晋仰岳也不恼,还朗声附和:“对对对!秦大姑娘知之甚多啊。我们府里那位大娘子,也是个蛇蝎猛兽,必是需要一个比她还强的,才能够震慑住她。” “我可没有这样的好能耐!晋大公子可太高看我了!况且,你这哪里是娶亲,分明是要请一尊钟馗去家里供着,好压制住那几个牛鬼蛇神。” 秦昭清不觉撇嘴,对晋仰岳的行径嗤之以鼻。 “那如若我说,这以上的种种说辞,皆不是我真心之语……你又信吗?” 晋仰岳忽而放低了声音,神色变幻莫测。 秦昭清本还在歪头气闷,忽而闻言,有些不敢扭头转身:“我信不信又有什么要紧!晋大公子一直是让我捉摸不透的!你和圣上去提你我亲事,却从未先同我商量,眼下圣上都已经允了,你才来同我讲。那我信不信,允不允,又有何要紧的。这一切,自是你自说自话已经定了。” 她其实心头也并没有那么生气,但不知怎得,话一出口,却满是小女儿的娇憨愤懑之语。 这些话听到晋仰岳的耳中,自是让他急了:“秦大娘子千万别恼,这事……这事原也是我没有思虑周全。我只是想着,如若我先用你私下讲了,到时候圣上又不允,那不是有损你姑娘家的名节。我先去求了圣上,再来同你说,这样,更合乎礼制一些!” “那你既已求了圣上的恩准,我若是不允,你又当如何呢?” 秦昭清犯了倔脾气,故意为难。 “秦大娘子是对晋某哪里不满,晋某日后自当全力改之。只是……此桩亲事,晋某筹谋已久……早在……” 晋仰岳忽而收了声,秦昭清好奇转头。 “筹谋已久?什么意思?” “药庐相见,并非偶然,乃我……刻意安排。那日之后,我便……开始筹划。” 晋仰岳的眼神直直地朝着秦昭清看来,没有丝毫的闪避和隐藏。 秦昭清听得心惊! 药庐,那是她和晋仰岳的第一次正式攀谈,所以是自从那日之后,他便已然有了求娶之心。 这后头的一次次相遇,皆非偶然,而是他刻意安排! 秦昭清不觉眯起了眼睛,晋仰岳!你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的秘密! 第89章 成亲 “秦大姑娘,不,昭清。” 晋仰岳忽而改了口,又好像有一丝的羞涩,微微变了神色,“高门大院,世子子弟之间的婚事,好像历来都是要权衡利弊,谋划筹谋后,才能择出,与哪一户哪一人结亲,才最有利于我。是而刚刚,我也如同那帮人一般,同你分析我们这门婚事的利弊,关窍。但这些,实非我今日真正所想。” 秦昭清身侧是双手,不觉紧了紧。她侧着身拉了拉随风扬起的披风,那披风上,还有一股独属于他的味道。 晋仰岳深呼了一口气,垂了垂眼皮,似是下了决心:“药庐出遇,对你只是好奇。外祖家意外得见,却是心头悸动。在春宴之上,我总不自觉地追随着你的身影,知你被文妃刁难,我更是心急如焚。后又在我们府上,碰上你遇险,我……心头惶恐不已。心想着如若那天你没有碰上我,后面的事,我想都不敢往下想。事后,我也问过自己,为何对你之事要如此上心,是为何呢?我心头自是有了答案,是而我才摆下此计,去面圣。” 晋仰岳隔着那矮门,低声诉说着,秦昭清才惊觉,他们二人,竟已一同经历了这许多。 “你此刻,因是心头纷乱,无法答应。这都无事,你且花几日功夫慢慢想,等你想明白了,想好了,便到后门的小巷口去寻我。我……我这几日,都会在那等。如若……如若你真不愿,你……便也同我讲,我去面圣,说明一切。” 后面的几句话,晋仰岳讲的艰难。 他这一辈子,本已无心在这儿女情长上头,只一心想和外祖过安生的日子。只是这一切,都来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努力过,尽力争取过,如若实是无法强求之事,他也不敢逆天而为。 秦昭清沉默着垂着头,长长的睫毛遮盖住了她的眼神,脸上沉静如水,晋仰岳看不出一丝端倪。 两人就这么隔着矮门,静静地对立站着,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此时入夜已深,凛冽的寒风呼呼地刮着,那墨色的披风又被吹起,秦昭清的手紧上了几分。 “那……那便先走了,你也早些休息吧!别着了风寒。” 晋仰岳等了良久,也没等到秦昭清开口,心头有些喟然,略带遗憾地开口告辞。 秦昭清仍是定定地站在原地,沉默以对。晋仰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缓步离去。 “晋仰岳!” 秦昭清眉心一动,终是没忍住,开口唤住。 晋仰岳似是等她开口一般,忙顿下脚步,扭头回应,脸上有期待又有紧张,神色变幻。 “如若……如若我允了,那我以后,还可经常归家吗?” “自是可以!我还会陪你一同归家。” “那我们以后,是一同查那阳城关和谢公爷的关系吗?” “这是自然!我们还可以从那谢大姑娘入手,查起来会更便宜!” “那我嫁入你们晋府,我可以说了算吗?” “在我园子里头,你说一不二!出了园子,我帮你一起对付他们!” 秦昭清扑哧一声笑了,再抬头,见晋仰岳也满脸含笑地看着自己。 罢了!总以为自己此生已没有姻缘,谁曾想这姻缘,这么早便已埋下种子。既如此,一同携手走一遭,又何妨! 第二日,贵妈妈、梧桐和平儿听说昨晚的事之后,个个都张大了嘴巴。 “赐婚!竟是赐婚吗小姐!这晋大公子对你有意,我是早都看出来了,但万万没想到,他会去宫里求圣上赐婚。那小姐,你是不是马上就要嫁过去了,你会带着梧桐一起去吗?那晋侯府不知道怎么样,那群人是不是很难相处。” 梧桐拉着秦昭清的手喋喋不休,在一旁的贵妈妈急得不行。 “好了好了,你先放开姑娘的手,你这些小事自是后头说,我先同姑娘说说正事。姑娘,那个晋大公子,你究竟了不了解,他是个怎样的人,为人正不正派,会不会疼人,在家里头能不能说上话。我怎么听说他身体不大好,是个什么病症,会不会对以后生娃有什么妨碍。还有就是你们两的生辰八字合过没有,这些全没有问清楚,这圣上,怎得就要赐婚了呢!” “我的好妈妈,人家那晋大公子的身体好得很!骑马射箭,上阵杀敌样样在行。只是为了韬光养晦,才装作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你就早早的将那些虎头鞋虎头帽给准备好,准备帮小姐带娃娃吧!” 梧桐在一旁开着玩笑,羞的秦昭清抬手作势便要打。 “原来是这样!那这个晋大公子,看来也是个有勇有谋之人,姑娘嫁过去应也是吃不了什么苦头。他花了这么多的心思来求娶你,想来也必定会护着你,不会让你被旁人欺负了去的。” 贵妈妈在一旁点着头,略略宽心。 “贵妈妈,那你是不是要准备起来了。这赐婚的旨意,可是不日便要来了。小姐的那些个嫁妆头面,一应物品,可是不少呢!” 平儿顺手查检起了屋里头的东西。 秦昭清看着好笑,忙抬手阻了:“好了好了!你们也太心急了!就算是旨意下来,到成亲少说也是有半年左右的时间,这些东西,有得你们整的。我现下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我大哥哥这边。如若我真的嫁过去了,我自是要带着你们几个一同去的。那这府里,便只剩下大哥哥这些人了。现在二房那边确实是消停了不少,但三房一直还是虎视眈眈,且他们那一房的人,可比二房更不简单!” 贵妈妈也是忧心忡忡:“是了,眼下大公子那边,也就锁儿能顶点事。但她毕竟是个通房的身份。很多事上头,她也说不上话。如若是姑娘你走了,那二房三房的来闹,她也是支应不住的。我们大公子又是个好性子,随他们欺负,这以后,可怎么是好呢!” “看来在我成亲之前,我们这府里,还得先给大哥哥办一门亲事才行!” 赐婚的圣旨,三日后便来了。 秦府接下来的日子,就是紧锣密鼓的准备着即将到来的两桩亲事。 因着是秦昭清和秦闻平的喜事,贵妈妈就算是忙的脚不沾地,也是喜不自胜的。 秦昭清就每日里吃吃喝喝,乐得清闲。 自那次后,晋仰岳便遣人送来了足足二十车的聘礼,这里面自有那侯府为了脸面给的,更多的,是封老将军为自己的外孙,早早便备下的。 封老将军远在西塞,知晓了他们两的婚事,很是开心,特意书信写来,和秦昭清表达了喜悦之情。 对于这桩亲事,秦昭清心头还是喜悦的。如若换做是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男子,那晋仰岳,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虽说她知道,嫁去侯府的日子并不会太平,也不会轻松,那里有不慈的继母,有凶悍的妯娌,有争权夺势的手段,有兄弟反目的凶险,但一切有他同她一起面对,又好似没那么骇人和凶险了。 秦府处处透着喜人的气氛,秦闻平和锁儿也日日在儒学阁忙碌着。 闻香阁里头,春小娘和磊儿也是日子闲适,悠然过日。 如若这日子能一直这么轻松恣意下去,秦昭清倒有些不敢想了。 “小姐,石泉让我来传话,说晋公子,在后巷等着你呢。” 秦昭清正坐在院子里晒着冬日的暖阳,梧桐神秘兮兮的凑了过来。 这人,都已经定了亲,下了聘,每次来,还是喜欢在那后巷里头约见。 后门小巷口,丰神俊逸的年轻男子正骑着高头大马,笑容晏晏。 秦昭清远远地站着,两人遥遥相望,眼中都有些几不可见的情谊。 “怎的?秦大姑娘几日未见,又不识得我了吗?” 一切,都一如往昔! 以后,携手共度,去对抗着世间的一切污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