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面具背后》 第1章 现世1 “第二十九届金凤凰奖最佳女主角是……汪白灵!” “恭喜!” 随着舞台颁奖嘉宾的话落,颁奖礼会场掌声雷动,导播镜头转向第一排那个惊讶不敢置信的漂亮女人。 随即她笑着礼貌和身旁人拥吻接受他人的祝贺,带着无比自信的步伐和风姿上台。 人们热切的目光追逐在这位新科年轻影后身上。 本届的大热门正是汪白灵。 现时拥有大量新生代粉丝人气的大明星。 她从颁奖嘉宾手上接过奖杯,落落大方发表感言:“真的没想到今晚会有这么大的惊喜在等着我……”话语有点哽咽,“非常感谢大会和评审们对我的认可还有粉丝的支持……” 对于她第一句话,台下同属竞争的几个女演员内心抱有不屑:明明内部之前已经有风声放出影后人选就是她,加之汪白灵经纪公司的运作得当…… 不管台下人内心怎么想,台上的人依旧眼泛热泪,笑容甜美述说着出道以来的不易和坚信。电视机前众多关注着她的粉丝已经激动得满面通红。 会场有幸得到票席的粉丝团尖叫助威呐喊:“白灵你是最棒的!” 无数的镁光灯映射在那个人身上,万众瞩目于一身。 人生大赢家。 超市门口搞活动而摆放的高清大电视屏里正播放着颁奖礼的现场直播。新晋影后的画面惹来不少过往路人的驻足。 “咦,那不是白灵吗?我们一家子可喜欢她出演的电视剧了……” “好漂亮啊,果然女明星就是抢眼,我隔壁家熟人的儿子就在他们那个圈工作,听说真人更上镜呢……” “这么年轻的影后,不过演技真是好,上回我到影院看她主演的那部青春电影,差点哭着出来……” “演技派就是演技派,和外面那些只顾刷脸的妖艳贱货就是不一样!” “不过老实说,她得到这个奖还是蛮意外的,要知道其他几个候选人资历更深,实力更是……” 这些停驻在电视机屏幕前的人群中就包括其中一个小姑娘。 和旁人带有激动语气谈起那位女明星不同,少女显得有点沉默和格格不入。 扫了一圈周遭,再将目光投向直播画面里那个光彩照人的女人。 身处无数焦点的最亮眼存在,和此刻的自己形成巨大的反差。 有些人天生就是吃演员这碗饭的,例如她的表姐——汪白灵。 人品另说,变脸之快倒是令她望尘莫及。 眼见越来越多人,少女慢慢退出那个圈子,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左手提着个超市的购物袋,远去耳畔是那电视机音响不断发出的现场的掌声。 总有一天她也会站到那样瞩目的位置,一定。 她心里默默道。 虽说……现阶段来说非常艰难。 初春的天气比较寒冷,阴云密布了数天,天色有点灰暗。 等她抵达目的地时,等着的那人朝这边招手,“安心!” 顾安心走过去坐在她旁边,“给。”从购物袋里拿出一罐啤酒。 “好慢呀,害我在这儿干等,这位置风挺大的。”两人坐着的地方正是河堤最外沿的扶手处,面朝着大海,差不多年纪的少女们有一下没一下闲聊着。 窦凡雅,同穿一条裤子的打小玩伴。 “我方才看到新闻了,居然还真的让汪白灵当上了影后……嘶,那她以后岂不是更有嚣张的资本,眼睛这下子得放在头顶了吧?” 顾安心扑哧一笑,表示非常同意这个形容。实际上从她每次见到那位表姐和姨妈的场面来看,她们的确是用鼻孔看她的。 不过也难怪,谁让她是生父未详的单亲孩子呢。 而她那位姨妈则嫁得非常好,成为她人生里最值得骄傲的一股投资。相对地,大富之家成长起来的表姐,自然随了母亲的性子。 “对了,阿姨有给过电话你吗?”说话间窦凡雅不忘偷偷打量她神色,顾安心自然知晓。 淡淡道:“有,前天。” “说什么了?” “让我过两天搬去‘那边’。” “哦。”身旁的人挠了挠头,“其实,安心……”话出口,窦凡雅又不知从何劝说。 顾安心的家庭背景有点复杂。 她的母亲出身权贵之家,样貌出挑身材姣好加上性格外向,素有社交女王之名,导致年轻时候追求者无数,是个被众星捧月的存在。 直到有天这位大小姐回家,淡淡道出自己怀孕的事实,家里人才震惊愤怒。 荒唐的是连当事人都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家人的责备和禁止她出门的决定并未能让顾安心的母亲露出淡定外的情绪,她很是自然接受了肚子里的孩子。 倒是那阵子外人都有点奇怪为啥顾家的社交女王跟突然失踪了一样,不再出现在大众眼前。 再次回归则是一年之后的某次晚宴,自那之后圈中也盛传她有了个孩子的消息。 人们初始不信。 无数的传闻在她和孩子同框后一一坐实。 顾家人似乎也没有要瞒着这个事实的意思。 安心姓顾,随母姓。 等同顾家承认了这个没有生父的外孙女。 至于顾安心的母亲——若换了其他的世家之女,未婚先孕肯定是个大污点这不用说……可偏偏顾丽娜是个另类。 家世鼎盛,出身良好。一线大学文凭毕业,典型的白富美。 之所以说她另类是因为她能全然无惧旁人暗地里的非议和指责,我行我素。硬是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好好,凭着初生虎犊不怕生的劲头和家里的帮顾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一番事业。 成为亚洲乃至华国最知名的女时装设计师之一。 如果这还不算的话,那么情史方面的战绩则可以令顾丽娜女士出一本书—— 以单身妈妈的身份得到无数裙下之臣的追捧和痴迷。 ——追求者身份皆清一色的总裁级别。 有时候顾安心也觉得母亲简直就像是jj小说中的玛丽苏重生女主,带着外挂光环逆袭那种。 更别提先后离婚两次,至今仍然是圈子里的抢手货。 就在半个月前,顾丽娜女士进行了第三次的婚姻登记。 对象则是圈中金字塔顶尖的那户豪门大家。 ——魅力光环如此之大,也难怪姨妈总是和母亲看不对眼。前者毕竟是以嫁的夫家权势作为衡量人生的成功值……很显然自家妹妹总是压在前头。 但这个光环也不是没有遗漏到的地方——例如她。 顾安心的存在成了姨妈嘲讽妹妹的理由。 是因为她的身份吗?不不不。 是因为她的平庸。 尤其顾家有了另一个外孙女汪白灵的存在。越发衬得她没存在感。 顾安心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个奇葩。 好比如你身旁认识的人都是大牛的人物,而你却是连替大牛擦鞋也不配的跑龙套。 就拿顾家来说,年纪最长的外婆是华国最着名童星出身,之后截入史册的人物,嫁入顾家退出影圈后热心华国公益事业,老一辈中没有人不认识她的大名。 姨妈和母亲出身名媛,前者堪称圈里颇为高调的贵妇人…… 表姐汪白灵,天之骄女的优异成绩和出众外貌,初一出道就被封以最具仙气和灵气的女演员…… 自己呢,普通的高三生一名。还得读艺术科才有可能考上心仪的大学。 唯一遗传到的,可能就是肖似当年顾丽娜年轻时的皮囊了。 这也是她年纪轻轻就被一家小经纪公司签上的原因。 可惜,她天赋真的有限。 经纪公司特地为她安排的几个小角色,她都快演砸了。 跟拍的那些人背地里说她空有美貌而无内涵。意思即是花瓶。 花瓶是表情缺乏光顾着美去了,而顾安心…… “安心啊,你比那些花瓶演员好,表情丰富……可你给不了我入戏的感觉。”某导演曾经委婉提醒。 什么是入戏? 她也曾拍摄下自己一个人演戏的片段事后观看。……唔,眼神没有情感、肢体语言不到位、身体太过僵硬……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对。 最重要是代入感不够。 美有什么用,没看见那些演技爆表的影后都不是最美,却让观众有种美得惊心动魄的感觉? 那才叫演技。 “事已至此,安心……你就听从伯母的意思吧。” 作为女人,她的母亲很成功。而作为母亲,顾丽娜是失职的。 私生女。 哪怕她得到顾家的庇护和承认,顾安心的身份依旧尴尬。 从小寄养在顾家,教养她长大的人是外婆。哪怕母亲结了两次婚,顾安心仍选择留在顾家。 只是这次,顾丽娜让她搬到第三任丈夫的家里一起生活。 皆因,一直以来给予她庇护的外婆于一个月前去世了。 …… 第2章 现世2 外婆去世、母亲改嫁、表姐荣获影后…… 一连串变故。 失意的她只能和富二代闺蜜坐在冷风飕飕的堤岸边发发牢骚,或抱怨。 外婆去世后,她就从顾家搬了出来,其实那里的人除了外婆外对她并不善意。 目前寄宿在学校,成绩不算突出。按照原计划她是打算进入娱乐圈拍戏,走外婆的老路子。小时候当她无意间闯入了外婆那间秘密的小房间,看见里面五光十色的旧时代剧照和影带,她就着了迷喜欢上那种感觉。 只是现实终究与想象不符。 现在的娱乐圈早已不是当年的娱乐圈。短短数月时间足以令她初探冰山一角,窥见圈内的种种泥污。 而那些导演和制片的话犹在耳边——她不适合演戏。 今天早上,她的不及格表现终于让忍了数日的现场导演爆发了——大声在片场斥责她的不专业和不到位之处,声明再做不好就只能请她出剧组。 ——即是让她滚蛋。 那一瞬间周围四面八方的嘲讽视线统一集中在她身上,很是难堪。 ——瞧,有脸蛋又咋样,还不是滚出剧组的份? ——啧啧,一看就不会演戏的,不是过于面瘫就是表情过于丰富,也难怪……才十几岁…… ——全无灵气,和她表姐比起来真是天差地别。 ——外边人果真说得不错,继承了顾飞飞衣钵只有汪白灵,顾安心哪……丢尽了她老祖宗的脸咯。 碍于她的身份,许多人不敢光明正大在她面前说,只能暗地里嘲笑她。 人们就喜欢拿相似的事物作对比:感叹一番汪白灵的优秀,再来惋惜她的平庸。 打量的目光中,掺带着不屑、嘲讽和轻视。 好好的富家大小姐不做,来搅娱乐圈的水干嘛?许多人不解地摇头。 顾安心终究是十七、八岁的少女,面对那些不堪的言论和探究的目光,她近似乎落败地逃走。 失落和委屈涌上心头。 她不过是想要遵循外婆的意思,尝试一下演戏而已。 她觉得自己的演技并没有外人所说那般不堪,毕竟外婆也是夸过她的。 只是外婆——顾飞飞的名声太过,人们站在前者的标准看待她,自然就不能做到公平。 “外婆,我好想你。” 微醺的脸蛋、迷蒙的眼眸,少女无意间说出自个儿听闻的呢喃,身旁倚着醉倒不省人事的闺蜜。 冷风吹过,身体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手抖地翻找着凡雅包包里的手机,打电话让她家司机来接她回去。尔后一个人收拾着现场的铁罐和零食,装进袋子一把塞入垃圾桶里。 弄干净完毕,这才翻开兜里震动的手机查看新信息,入目的内容却令她有些迷茫—— 她被公司解约了? 对方草草赔了一笔小额违约金了事。 只为空出名额捧另一名新晋小花——如今的华国经纪圈内,什么样档次的公司明确规定只能拥有多少名额的艺人。 顾安心签约的公司很小,手下艺人不超过十个。 ——连冷藏都不乐意,直接轰她走了? 紧接着又接到了剧组场务的电话,让她明天不用去剧组,他们找了别的人替代她角色。 巨大的茫然和无措。 放开耳畔的手机,数分钟内经历接连的消息令当事人暂时回不过神。 女孩伫立在那,单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顷刻慢慢弯下身,蹲着身脸庞逐渐埋进膝盖里面,宛若被遗弃的小兽。 那个角色,是她争取了好久才拿下来的,并非外人揣测靠钱砸来的戏份。 她哪里还有钱呢,外婆不在了,母亲甚少管她。顾家更是对她不闻不问。学费由往年外婆给的理财卡里扣,里面的钱不能取出来。 生活方面有顾丽娜每个月打来的生活费用,仅仅维持她日常所需,再多就没了。 何况她也不想伸手问顾丽娜要。 实在遇到非常想买的,只能从自己往日的储蓄里掏钱。外婆去世的一个月,她几乎尝尽了往常不曾有过的酸涩滋味。 现实社会里,人们的变脸堪称翻书级别。 顾家小姐,不过仅剩名头而已。 不知不觉间她搭车来到了公墓,找到那个熟悉的墓碑。 “外婆,我好想你……”像个孩子一样倚在石碑侧,面上犹有泪痕。“他们都欺负我……” 照片中的老人家笑得慈祥,一如她生前的模样。 顾飞飞身子健朗了一辈子,却不料想有突然倒下的一天。 异常突兀。 以至于给顾安心留下的东西很少。 市区里一间一百平方的小区住宅房,以及八十万基本教育基金。 这些东西是外婆留给她的,她不想变卖。 亲人们变脸带给她的难受往往比物质的缺乏更令人心寒。 “我一直都明白自己的身份啊……”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和他们争……” “外婆对我好,我对外婆好,仅此而已。” 墓碑前的自言自语,当然无人回应。 “为什么舅妈他们要说我小小年纪心机深沉呢……” “外婆,你怎么就不托梦回来看看我呢……”呢喃间,少女背靠渐渐沉睡过去。 不远处,两辆黑色轿车停在小道旁,后车的人上前给前车后座的人开门,一个长得异常有存在感的男人下车,眺望的视线正朝着顾安心的方向。 “就她一个人?”嗓音偏冷。 他身后另一个人连忙应道:“是的,属下一路跟着过来,小姐和朋友分开后就朝这儿来了。” 男人微微眯眼,突然迈开步伐走向那边,见状几名下属跟随其后。 走近了才发现少女蜷缩成一团,脸蛋过分红润。 定定凝视她几秒,男人弯腰探了下温度——很烫。 蹙眉,将身上大衣脱下盖在少女身上,转而抱起她。“回去。” 一伙人,两辆黑色轿车如同来时那般悄无声息离去,现场只遗下细微的风声沙沙而起。 方才少女倚靠着的墓碑,黑白照片里的老人家嘴角弧度不变,目光悠然仿佛正注视着那远去的方向。 …… 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身子非常沉重,很困很困…… 顾安心有意识但不愿醒来。 浑身炙热的滚烫。 非常难受。 另一方面等待着私人医生查看床上人的情况,房间内气氛有些凝滞——全因端坐在沙发那人。 门扉被扣响三下,管家打扮的老人家端着一杯白开水进门,搁置在床头。见到医生站起身,管家询问道:“陈医生?” “小姐只是受凉,发了高烧,吃了退烧药休息一晚便好。” “劳烦医生了。” “人没事,你们也出去吧。”男人发话,除了管家外的其余人皆退出房内。 病床上的少女很是羸弱,面色微红、唇瓣干涩。就连睡着都是紧皱着眉头。 管家之前听说过这位小姐的身世,很是可怜。 “二少?” 沙发坐着的男人这才站起身,“好好照顾吧,毕竟往后就是我们厉家的人了。”走之前瞥了少女一眼。 厉家这辈只有男人,没有经验,怎么养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就成了问题。 继续娇养还是如同父亲小时对待他们那般严格训导? 工作一整天的男人疲倦地掐了下鼻梁。 还是等父亲大哥老三他们回来之后再说吧。 昼夜交替。 另一边昏睡大半天的顾安心终于清醒过来。 入目便是陌生的环境。 起身时不小心碰到了左手,刺痛了一小下——“嘶。”手背上正吊着针水呢。 医院?不对。 房间装潢布局可比私人医院好多了。 哪个好心人把她捡回家了? 忽然门扉推开,来人见到她醒了先是一愣,继而露出喜悦的笑容,“小姐,你醒了?” “您好,请问这里是?” “这里是‘厉公馆’。”眼前的大妈笑得热情,顾安心留意到她衣着较像是佣人之类的服装。 不过……厉? 她一愣,不是她那位第三任便宜继父的姓氏吗? 少女一副怔怔的模样,配上苍白的面容怎么看怎么可怜惹人疼爱。李阿姨也是有儿女的人,联想这位小姐的身世顿时目露怜悯,“好孩子,你发烧了,幸好二少把你带回来,不然呦……” 也是,吹了那么久的冷风加上伤心过度,受了风寒正常。她昨晚那么难受那股劲应该就是高烧而致。 虽说顾丽娜肯定打了招呼,可没料到厉家的人这么快找上来。 眼见吊瓶里的水差不多流尽,她开口:“阿姨,能不能帮我拔了这针?” “哎呀,我都忘了……”李大妈一拍脑门,忙道:“小姐你别动,我来就好。”针头拔出,只余一个乌黑的针孔,点缀在白皙的手背有些突兀。 “小姐有啥想吃的不?”见顾安心摇头,“要不我让厨房煮点玉米粥?” “好,谢谢阿姨。” “叫我李婶就好。”这孩子看着没有世家之女那份傲气。 李婶离开后,顾安心特意下床走了几步拉开窗帘,窗外绿意幽幽的景色映在她惊讶的眸子里。 能够在寸土寸金的b市培植这片绿化面积地,这儿的主人显然不是等闲之辈。 等等,自从顾丽娜告诉了她未来继父的名字后,自己一直忙于伤心外婆去世的事没有过多理会。 姓厉…… b市的上流阶层圈子只有一户人家匹配。 那就是富可敌国的华国商界榜大鳄——厉震霆。 母上大人啊! 顾安心简直要给自家母亲跪了,这么牛逼的人物你都能泡到,你还有啥不能做到? 难怪姨妈一直怼不过你! 顾家虽是b市赫赫有名的传统世家大族,可比起厉家还是差了一筹。 一想到未来继父是华国大鳄,顾安心的内心很是复杂。 这种一下子从绝望的穷屌丝变身凤凰皇家女的诡异感觉是肿么回事? 人生,可谓峰回路转。 你永远也不知道,等待在你之后的将是什么。 善意,亦或恶意? …… 第3章 现世3 吃过热粥后胃部空虚感消减不少,之后又躺了一天左右,顾安心犹觉无聊便下床来。 床榻旁放置着的便服看质地就很高档,换上衣服的少女缓缓推开房门,门扉之后是长长的走廊,走道两旁墙壁点缀满了古旧色的棕色复古雕饰,户外的阳光透过七彩窗纱釉镜的玻璃面折射入室,伴随些许旧世纪的韵味。 只窥一角便可知这房子有些历史,她沿着走廊方向而行,路过窗台时看见外面广袤的花蕊植被花园。 一花一草、一木一物皆成风景。 根据目距判断她现时楼层不高,倒是房子的面积很大,层层叠叠的楼道和蜿蜒的不定向楼梯,颇有民国时期建筑风格的特点。 沿着旋转扶梯而下,入目便是占据了整个视野的大客厅,客厅的长椅沙发上坐着个面向她的男人。 见闻声响,男人抬头和她的视线相触。 ——非常凉薄的目光。 与之对视的顾安心第一想法。 倒是那张脸庞非常面熟。 “你是……” 想了两秒,顾安心吐口而出:“厉凡奕?” 华国史上获得国际奖项最多的影帝,也是国内最有人气、粉丝群体之最的男人——厉凡奕。 可问题是,眼下这个男人却与大众眼中中谦逊有礼的印象不同,他的神色很是淡漠,目光冷寂。 不是没有听说过演员的真实性格的确和公关团队刻意塑造的公众形象有所差异…… 那坐着的人继续保持着不变的坐姿,从头到尾扫视了少女一遍,语调不变:“你是谁?” 毒蛇般的洗礼打量……少女见过世面不少可仍被看得低下头,心里颤了下而面上不显:“我……”咦,不是她该问他怎么会在这吗? 仿佛知晓她想法,男人嗤笑一声:“这是我家,究竟该谁问谁?” 顾安心恍然,厉凡奕姓厉……难怪圈中有传言他的背景深厚,就连那些大制片人大导演也不敢给他面色看。 见她光顾着低头不回答,厉凡奕有点不耐烦:“我再问一遍,你是谁?” “说不出来我就让管家把你请出……” “她是顾丽娜的女儿。” 门口那厢横□□来的声音。 两人齐齐向那边望去。 衣着西式三件套的精英男从门口进来,身后的老管家跟着接过男人脱下的外套。 男人边走边松开自个儿领带,“我让人把她提前接了过来。”目光扫向有点揣揣不安的少女,意识到什么的他突然一顿,冷然的语调缓和了点,对她解释:“他是厉凡奕,厉家三子。” “我是厉凡琛。”厉家老二。 “顾丽娜的女儿啊……”厉凡奕慢悠悠的语调,同时不忘眼角扫向她。被两个气场强大的男人看着的顾安心眼睫毛闪动,微微低下身子自我介绍:“你们好,我叫顾安心,打扰你们了……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请多多包涵。” 寄人篱下不是什么好的体验,可无奈她年纪尚小很多事情法律上需要家长的做主。外婆去世,第一赡养人变成母亲顾丽娜,后者既然结了婚有了新的家庭,自然就让女儿跟了过来。 至于怎么样处理继子和女儿之间的关系,她就撒手不管了。 论起放飞自我这点,顾丽娜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当然,顾安心也没指望自家母亲靠谱过。 “哦,原来是那个要搬来和我们一块住的便宜妹妹啊。”刻薄淡漠的口吻出自那位人前温和的影帝。 顾安心面露一丝的尴尬。 看样子尚不知道怎么处理面前的局面,哪怕她知道眼前人的恶意。 抿着嘴,视线落在地板上不语。 厉凡琛用不赞同的眼神瞥了弟弟一眼。 少女看上去有点羸弱,仿佛一推就能轻易倒下的脆弱模样。厉凡奕无趣撇下嘴,还以为是只小狮子呢,明明一开始眼眸里眸色是那么倔强澄亮…… 他闭眼,倚在沙发睡了起来。 知晓他可能通宵拍戏赶回来的厉凡琛没再理他,越过正厅朝楼梯上去,“跟我来。” 意识到他是在和自己说话的顾安心连忙转身跟上去。 厉公馆很大,两人上楼绕过弯弯曲曲的走廊,她跟着厉凡琛入了一间书房装潢的房间。 他一指,“坐。” 少女正襟危坐。 目前看来这个家中能够做主,处于主导地位的就是厉凡琛。 传闻这位十多岁就开始接手家族事业版图,这些年来做出的成绩每件都可以登报上头条。 当然其他两位也不输,除了是演员,厉凡奕还拥有导演和制片人的身份。而厉家长子接管家族生意以来没有一桩决策失败的案例,堪称长胜将军。 至今厉氏商业帝国仍掌控在他们父亲厉家家主手中,后者因工作缘由常年居住在国外。 厉家的男人,个个都是玛丽苏小说中总裁男主的标配。 那么问题来了,自家母亲是怎么泡上这么牛逼、传闻神秘见不着人的厉家家主的呢? 求解知乎各大神。 “不用紧张。”似乎觉得少女有点过于拘谨,厉凡琛多言一句。 “父亲现时正在国外,不方便赶回来。以后你有什么事可以找我。”说一句敲一下桌子,撞见他询问的目光,她忙点头。 “家里人比较少,凡奕你方才见过了,大哥经常出差,迟些日子你就能见到他了。” “嗯。” “以后你就住在厉公馆,平时生活上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跟管家或者李婶说,做不了主的他们自然会来找我。” “除了我们各自的房间和书房外,其他地方你可以来去自如。” “零用钱方面我会叮嘱助理每个月定期打到你新卡里,不够的跟我说。” 她一边点头一边记下他特意交待的注意事项。 ……虽然,听起来有点像养女儿的错觉。 敲桌面的手指停下,厉凡琛后背仰向椅子,“你上的是y中?” “是的。”y中是b市的重点中学,也拥有着一半当地权贵子弟入读。 若不是因为艺考生的身份,她是没有资格和成绩能够成为其中一员。毕竟录取分数也是出了名的高。 “需要我把你调到重点班吗?” 就算艺考生也分为重点班和普通班,顾安心立即拒绝,“不用了,我觉得现在的班级就很好。”再说她刚升上高三,暑假还没过完就要迎来新一轮的地狱式鞭挞,现在换班不仅氛围不好也没意思得很。 艺考生没有普通学生那么在意是否重点班学员。 厉凡琛点头,然后从抽屉里翻出一个文件袋递给她。 疑惑地打开,看清里面的物件后她露出惊讶的神色。里面是她的新身份证和护照、户口本复印件等。 姓名人那栏从‘顾安心’改为了‘厉安心’! 户口本那边自然也是被登记在厉家名下。 少女的眼眸睁得大大。 不知是否错觉,面前的男人仿佛不再如初见那般冷冰冰的面容——“以后你就是厉家的一份子。” 一份子么…… 直到从书房里出来,恍惚的她握着手里的证件,心里很是迷茫。 十七年的时光里,除了外婆愿意接纳她,从没有亲人肯从心底里真正承认过自己。 眼下这份突如其来的改变,令她一时踌躇不前。 厉凡琛的话犹在耳畔—— “厉家的人,不用看别人的眼色,做你喜欢的自己就好。” 这时,走廊那边的老管家微微一鞠躬,“小姐。”她回以礼貌颔首。 “这是您明天要用到的剧本大纲和行程表,还有你新的经纪人的电话。” 她一脸懵逼“什么?” 管家微笑,“小姐,二少帮你在原本的剧组要了个女三的角色,您明天用完早餐就可以搭家里的车子直接去剧组,”顺便补充:“您已经被安排签到了厉氏旗下一个娱乐经纪公司,明天出发前就会有新的经纪人负责联络您……” 少女微张嘴巴。 难怪出门前厉凡琛特意问她:“你喜欢演戏?” 她应道:“虽然我不能担保以后怎样,可目前来说是的。” 然后就见他点头,转身出门时依稀听见他打了个电话…… ——这般效率,真的好想跪下抱腿喊哥哥呢qaq。 十七年了,国家欠她一个好哥哥! …… 第4章 现世4 攀比和嫉妒是人的本性。 这一点在小孩子中尤为明显。 出身自世家圈子的他们年纪小小就学会了阶层和特权涵义,家世好的玩在一起、成绩优异玩到一堆……小团体不同造就他们对旁的落单人员的轻视。 于是那个女孩就成了他们眼中格格不入的存在。 听说她是私生女; 听说她没有爸爸; 听说她性格很糟糕,大人物都不喜欢她。 “滚开,你这个没有爸爸的小野种!” “我妈妈说你妈妈是个骚/货,四处勾引男人……” “小杂种,快滚出我们大院!” 一开始这些男孩子还是辱骂的态度,紧接着见那人不理会便情绪更为激动,不知道是谁先动手,只见孩子堆里扔出一块石子落在女孩脚边。 然后第二个、第三个…… 他们把女孩围在中间,使劲朝她扔小石子、沙子。 此时若有大人在场很难相信那些污言秽语是从这些外表天真的小孩子口中说出。 被攻击的女孩一会儿躲避一会儿闪身,难免中了招。 数不清的东西落在她身上,尖锐的部分划伤了肌肤,溢出红色液体—— “啊!”女孩吃痛。 作恶的孩子们突然顿住,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喊出一句:“活该。” 如同被施了魔法般他们一个个跟着嘲笑起来:“这血都是臭的!”“打她!”“装可怜博同情,跟她妈一个德行……” “这是我们的地盘,不欢迎你,滚出去!” “滚出去!” 女孩咬着下唇,抬头凝视着他们。 这群人中或许不是全部人都是想欺负她,但只要那部分人不这么做就会被认为是异类从而孤立起来,所以他们宁愿跟着一起欺负她。 见着她的眼神,某些人撇头挪开目光。 她有什么错呢,没有爸爸是她的错吗? 女孩不忿气。 凭什么都在欺负她? 突然她留意到自家表姐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望着这里。 看着她被那些人欺凌,也不知站了多久。 面对女孩祈求的目光,那边年纪大一点的女孩抱胸挑了挑眉。 女孩的心突然就冷了下来。 是了,她的表姐自小就和她不对付,怎么会帮自己呢。 不一会儿另一个大男孩从院子门口走到那厢女孩身旁,疑惑道:“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他们围着那个女孩?”定睛一看:“咦,白灵,那不是你的表妹吗?” 刚想上前就被女孩扯住手臂,“别去,哼……她不是什么好人,昨天偷了我的发夹不承认,被我妈打了一顿,那可是我爸从国外给我买的发夹,好贵的呢……” “可是,”男孩看上去有些为难,“一伙男孩欺负一个女孩子算什么……” “反正你别管!”说着硬是把男孩拉走,后者不住回头望着这边。 那两人背影渐渐远去。 这厢女孩扯了扯嘴角,求人不如自求。 从地上爬起来,“来呀,有种就单挑!” “单挑就单挑,怕你呀!” “一个个来……” 结果当然是惨重的,即使仗着力气大赢了一两个,女孩还是被围堵着被动挨打。 她捧着脑壳,弯曲着身子尽量保护着自己的重要部位。 那些难听的嘲讽和责骂……通通被年少的她刻在了心底。 肉体上挨打的伤远远不及童年阴影时留下的心疤。 即使有伤,也是一个人躲在角落独自舔伤。 …… “咔!” 随着某声怒吼,她的思绪一下子从旧时回忆中拉回。 眼神恢复清明,周遭围了一圈的人望着她,其中那个站在机器镜头前的人更为愤怒,“你搞什么?!台词说了一半突然像个傻子似的发怔……” 是了,她是在拍戏当中,走神了也难怪导演那么生气。 立即赔笑道:“导演,真的很抱歉,都是我的错,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九十度鞠躬。 “哼,虽然你是赞助商硬塞进来的,但你若演砸了我照样把你换掉!” 厉安心只得不停道歉,本就是她的不是。 如今她叫厉安心,即使很多人不知道这件事情,但从现在起她的一举一动代表着厉家。 厉凡琛把她从女x号的角色一下子拔到了女三号的高度。还记得她重返剧组报道那天,所有人见鬼似的表情。 估计他们都以为她傍上了什么富豪大腿出格上位了吧。 从一个不甚重要的女角色变成了女三,厉安心对此还是颇为重视。 即使她演戏除了外婆的因素外还抱有与那人比拼的负气想法。 只是……她苦笑。 女三号的人设不好演。 这电视剧乃典型的霸道总裁爱上傻白甜标配。女三的身份是男主的病娇妹妹,深度兄控。 对于哥哥莫名其妙爱上另一个外来的女人,既是惶恐又是嫉妒。 明明是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哥哥,就得这么被抢走了吗? 女三妹妹毫无意外黑化了。 然而表面上她还是那个人见人爱的体弱温软妹子。 只是时不时给女主使绊子,私底下做出无数的阻扰行动,成为两人恋爱路最大的障碍。 那么问题来了,这样子深度兄控的妹妹,性格复杂多变的黑化萌妹,她……暂时hold不住啊。 无数次卡在了和男主凝视的眼神戏上,只要摄像机一给大特写,导演就立马喊‘咔’。 “你的情绪不对。”终于导演找她开思想动员小会。 “你看着男主的眼神就跟挑选菜市场摊卖的猪肉没什么两样。” “……” “你有哥哥吗?” 少女一愣。 见此导演终于找到问题的症结了。“你的眼中根本没有对哥哥产生的孺慕和想守护他的情感。” 有的只有那种不甘被抛下、怨恨的小情绪。 她低下头,“……我没有哥哥。” 若真的有哥哥,她小时候又怎会被欺凌至那般境地? 正因为没有人愿意拉她一把,自己才不得不强迫自己坚强。 可每次看见那些有哥哥的人,她是羡慕的。 他摆摆手,“回去休息两天吧,好好想想,顺便修整一下状态。”若不是看在赞助费和他电影的份上,他不会提点这些。 厉安心弯腰鞠躬:“真的很抱歉。”无论如何,导演愿意亲自和自己说这些已经很不错了。别的遇见那种脾气暴躁的导演只有被骂得狗血淋头的份。 卸妆从化妆间出来的一路上无数的目光逗留在她身上,各种意味不明。 正如她方才换戏服时听见隔间的议论—— “真不知那个顾安心耍了什么手段,竟然从跑龙套变成了女三,该不会……”该女声故作夸张。 另一人顺势而下,“那当然,肯定是不知道傍上了哪个煤老板,天天□□才换来的角色呢,这种事情圈内不是多着吗……” “就是,小小年纪就学会勾引男人,真不害躁。” “没法,现在的男人就喜欢这种外表清纯装可怜的小/婊/子啊……” 她出门时故意将门拍得很响,吓了以为没人的她们一跳。 眼尾轻扫几人一遍,“有这个时间在背后议论是非却不把心思放到演技研究上,难怪你们出道多年还是跑龙套的货色。” 几人听罢面色发怒,正想争辩,厉安心一脚踢翻了路旁的道具板——彪悍的武力值成功令几人闭上嘴巴。 瞪着眼望着她走出化妆间。 多年来冷言冷语她听了不少,可依旧做不到心如止水的地步,她也会难过和不满。 外界一直拿外婆、汪白灵和她作比较。 上一刻提起汪白灵是赞赏的口吻,笔尖一转就惋惜另一个外孙女资质平庸,有损外婆年轻时的英名。 厉安心嗤笑,也不瞧瞧她几岁,汪白灵现在几岁。好意思比较吗? 说曹操,曹操就到。 步出影视城拍摄区c出口时,正好看见一辆保姆车停在不远处,两旁全是等候已久的举牌子粉丝。车门打开,汪白灵戴着墨镜在保镖们的簇拥下随意对粉丝招了两下,换来尖锐的喊叫声。 “白灵,我好喜欢你!” “好好演戏,白灵,我们不会阻碍你拍戏的……”探班的粉丝素来疯狂,其中汪白灵的粉丝出了名的爱与别家演员粉丝撕逼,被后者戏称为‘四处碰瓷’。 尖叫声确认有点大,厉安心蹙眉抬手遮住一边耳朵一边快步走,倏忽那人群中的女人转头望了过来,两两视线对接。 即使有点距离,但作为从小到大的亲属的厉安心很明显在对方脸上看见了轻蔑的神色。 如同多年前她袖手旁观站在不远处围观她被那群男孩欺负的神态; 也如同少时她每次诬蔑她之后故作清高实则不屑的微细表情…… 那张脸,怎么看怎么碍眼。 厉安心一直都有拳头痒的冲动。 汪白灵撇下目光,淡然接过粉丝的花束进入了片场。背影怎一个装逼了得。 如果她这么对待外人,早就被人在巷口套下麻包袋打个半死了;可汪白灵不是,她只对厉安心这样。 #你们都不知道贱人的真面目只有我独醒看透# 少女幽幽叹气负手步出这片喧哗地,几步之外是公司安排专门负责接送她的保姆车。 一上车,她的新经纪人锐利的目光就射过来,“今天还是ng?” 金丝眼镜、贴服的职场女西装。 新的经纪人活脱脱就是个训导主任般的女强人。 “不好意思啊,曾姐。” 得到厉安心歉意的答复,女人也没怎么生气,中指推搡滑落鼻梁的眼镜,“没事,你毕竟年轻,我方才给过电话给导演,他让你回去认真揣摩两天。” “嗯,我会尽力的。” “好。”曾姐瞥她一眼,少女面容稚嫩却显真诚。老实说当初接到上头任务让她带个未成年少女心里还有点纳闷,毕竟自己手底下艺人也不少。 可一联想到少女身份证上的姓氏和住址,一切便明了。 “送你回家吧。” “等等……曾姐,我想去别的地方。” …… 第5章 现世5 让司机载她到说的地址,和经纪人姐姐交待会早点回家后,厉安心沿着那条熟悉的沥青路来到墓园。 外婆的位置在墓园的最中央。 “外婆,我来看望你了。”天蓝色的满天星花束摆置在墓前。 突然她手指摸了一把墓碑上方。 “……奇怪,这里好干净啊。”就好像有人来过清理了一遍似的。 和往常那般在外婆坟前聊了日常事宜,同时不忘抱怨一把不尽责的母亲,“您知道吗,除了一通电话外她就再没有和我联系过,”少女有点郁闷,“我素来知道她性子任性凉薄,却没想到时至今日她还是那么不负责任。”顾丽娜做的竟还不如她那位便宜哥哥的安排来得体贴。 有心想找她,不是手机关机就是回复忙的数秒通话。 “外婆,我委屈。”不知不觉间少女眼眶乏红。 “舅母他们把我赶走,姨妈表姐嘲笑我,母亲懒得管我……” 少女唠唠叨叨说了一堆,墓碑照片上的老人还是慈祥的笑容。 后来见天色不早,她终于站起身锤了锤有些麻痹的小腿,不知是否错觉:她总觉得墓地这边有点凉凉的感觉…… 也许跟天色有关吧,她抬头眺望天际聚集到一块的乌云。 黑云压城城欲摧。 离开墓园,她点开打车软件叫了个车。预约后便站在原地附近等候。 黄昏时刻却不见斜晖,天空灰蒙蒙一片,像是下雨前的征兆。墓园前的这条街道很静,看不到一个行人的踪迹。 厉安心觉得有点冷,摸了下双臂。 风势渐大,道路两旁的枝桠被吹得飒飒作响,数不清的枯叶从枝头掉落,洒满一地。 寂静的街道,一张破碎的报纸被吹至厉安心跟前,低头一看——日期是一个月前,头条也很显眼——【跨时代着名影星兼慈善家顾飞飞故去,一代传奇就此终结】。 她眼神黯了下。 预约的车子还没到。 街道很静,甚至静过头了。周围缭绕着的丝丝寒意,还有刮起的大风。 厉安心不安瞥了眼指向墓园方向的牌子,不会这么邪门吧? 这时数米外一个店铺门口伫立着的人对她招手。 少女眼睛微微睁大。 不会……吧。 看清后原来是个穿得奇怪的女人对她笑。 “小妹妹,要不要进来看看?” 看啥? 厉安心立即抬首望去店铺上方牌匾——“有间护肤品店”。 “……”真是清奇直白的店名。 方才心底弥漫着的害怕情绪瞬间飞光光。 女人皮肤不算白,五官长得也不算标致,可就是给人一种平和之感。 服装既像新疆民族服饰又像藏族姑娘未出嫁前的衣帛,额前佩戴一条银饰链子。 她笑道:“我看外面风挺大,要不你进来避避,顺便看看我店里的东西。” 继而又叹:“唉,最近生意不怎么好呢。” 少女心里默认:的确,这女人的店面开在靠近墓园附近,生意好得起来才怪。更何况还是卖的护肤品。 反正也是干等,她索性进了店里。 店铺外面很简陋,里面却是别有洞天。 暖黄色的灯光照射下,屋里的一桌一凳皆有古典的韵味。 奇的是,店里的布置不像外面那些护肤品连锁店,倒像是民国时期那些药店,井子格上摆置着内里装满各异颜色液体的玻璃瓶,瓶身插着一根芦苇条,隔着几步的距离就能闻到那些瓶子里传来的淡淡香气。 厉安心目光一亮,这些味道与大牌开架香或国外的商业香不同,反而有点像小时候外婆梳妆台上胭脂粉或琉璃膏的暗香。 香而不浓。 魅而不俗。 一下子把她带回去那种华国旧时代的氛围。 见她眼睛晶晶亮,女人便知她喜欢,遂笑道:“不如您试试?”奇怪的是店主的手很白,柔胰取下格子上一瓶玻璃樽,轻抬两下便将芦荟条顶端点在她手背,“你闻闻?” 出门在外不随意嗅别人东西这条她一直谨记在心,然而不知为何她心里那种欲/望勾动,眼睛久久盯在女人白皙的手背,俯身轻嗅一下。 香气幽怨馥郁。 女人的笑容咧得开了些。 “这是?” “提神或安眠作用的香薰,你再试试旁的。”遂将另五种玻璃瓶的味道逐一展示,无一不是稀罕的香气。厉安心都喜欢,奈何等店主亮出价格时噎了一把。 两千多一瓶香薰? 就这种小店面?! 别不是三无产品吧? “那个,”她挠了挠头发,“有生产日期吗?” 闻言店主把脸一板,随即又似想到什么,叉腰娇笑道:“客人你真逗,本店的东西都是我自制的精致玩意儿,童叟无欺。要是你哪天出了问题,欢迎随时来找我索赔。”说罢亮出不知从何藏着的营业执照和法人经营证明。 “喏,你瞧瞧,我是个真正的商人。”样子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店主选择开在墓园附近的原因?怕被工商执法扣查? 不过某宝和微商也有许多三无产品就是了。 这香薰的味道实在好闻,只要不用在脸上,那就没什么干系。 “那好吧,麻烦帮我包起来。” “本店最近搞优惠,只要客人买满两瓶香薰,再加五十块钱就能购得本店新研发的眼膜产品一盒!” 瞧瞧,这活脱脱的某臣氏店员的推销口吻。 方才还道自己多心的厉安心笑着摇头,“不用了,我就要这两瓶就好。” “哎呦客人,我这眼膜已经算是免费送给你的了,意思意思象征收点钱而已,你就一起买回家嘛,我这店里的产品得成套用着才好……” 耐不住店家的缠磨,想着几千块都花了就顺着买了吧的厉安心翻出便宜哥哥给的卡,“能刷卡吗?” “能,当然能。”店主笑得一脸灿烂。 刷刷两下,叮咚一声。交易就达成了。 女人殷勤给她包装东西,“客人,我这边还包售后,要是您用着有什么不良反应可随时回来找我。” “好。”要有什么副作用,第一时间打电话消协投诉找人来封店。 女人笑眯眯送她出门,“客人慢走。”刚好厉安心预约的专车也到了。 “客人,记得要全套使用喔。”临走前,她擒着一抹神秘笑意。 上车后少女瞥了眼店门口搞促销的小架子,小黑板上写着【优惠大促,二十块两盒蕾丝眼膜!】 “……” ——(#‵′)靠,敢情被坑了。 怎奈车子已启动,几秒后店铺连同的一切就被抛至远远,早也看不见。 黑店,绝逼黑店不解释。 前脚回到厉公馆,后脚那黑云压城的天幕就下起了大暴雨。 “小姐回得真及时。” 李婶早就在大门口铁闸处撑伞等着她,“小姐,别淋着。回房洗个澡吧。” “嗯,好。” 阴雨连绵的天气,做什么都提不上劲,她回房随手就将刚买来的东西搁在了桌面,拿着干净衣物进了沐浴间。 …… 厉家的饭点一向比较晚,等厉安心下楼发现饭厅里除了管家和佣人外没有其他人。 “三少说过今晚不回家吃饭,二少有事暂时赶不回来,特地叮嘱让小姐先吃不用等他。”老管家解释。“厨房已经准备好美味的菜肴,是否先上?” “麻烦了。” “份内之事。” 说真的,那两人不在,她的胃口好了不止一丁点。 ——食不言寝不语的两座移动冰库啊,谁伴谁知道。 于是这一顿吃得好饱,厉安心几乎摸着肚子回房。 鲜虾蟹籽鹅肝酱、意大利芝士烤虾、法式果木烤小牛扒…… 想想就觉回味无穷。 吃饱就开始钻研剧本,把本子摊在桌面,少女半伏在台灯下奋笔疾写,剧情台本空余外的地方全被密密麻麻注满了解说。 字迹娟秀。 见写得差不多,她停下笔,侧望窗外的天色,一道雷鸣刚好轰响—— 厉安心捂住耳朵。 被雨流冲刷的玻璃窗隐约窥见大门口方向出现两盏明亮的车灯。厉凡琛回来了? 她下楼打算到厨房泡杯热牛奶,就见两名佣人匆匆从厉凡奕的房间出来。 李婶正在厨房指挥着什么,见到厉安心有点惊讶,“小姐,我还以为你睡了呢。”现时晚上十一点多。 厉安心笑笑,“我渴了,想下来泡杯牛奶。你们也没睡?” “三少回来了,就是喝醉了……正打算给他弄点醒酒茶,”李婶笑道,“正好,小姐顺手给三少送去吧。”对于兄妹几人的相处,于厉公馆服务几十年的佣人们皆抱有助攻的想法。 其实厉凡奕的房间在她楼上,压根不算顺路。但厉安心领了李婶他们这份善意。 ‘叩叩叩——’ 厉凡奕捂着额头瘫倒在长沙发,“进来。” 脚步的声响,还有杯子搁到桌面的声音。 不对。 他睁眼,就见平日里甚少碰面的少女穿着粉色睡衣站在自己面前。 不满蹙眉,“你怎么在这?” 大晚上一个女孩私自闯入男人房间,成何体统? 拍惯古装戏的某影帝张口就想来这句,幸好反应之前及时止住训斥话语。 少女微抬下巴,“给你送醒酒茶呢。” 即使是天王巨星,已经身处高位的厉凡奕依旧免不去各种应酬。听李婶他们说,平日里他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白天永远不是拍戏中就是即将赶往通告的途中。 而晚上则有各种各样名目的应酬。 厉凡奕面色无碍,倒是眼底多了几分迷离。 他还没那么蠢,真的每次都得喝到醉为止。饭桌上,他属于被陪的那方,而往往地位最低的喝的酒越多。 骨节分明的手抬起桌上的杯子,一饮而尽。 薄情的唇瓣泛着水色。 少女眨眨眼,暗道影帝大人真绝色。 突然那人抬首,锐利目光瞥来:“听说你最近在拍戏?” “呃,是的。” “遇到瓶颈了?” “……是。” “把剧本拿来我看看。” 嘀咕着影帝怎么有空巡查起她的功课,猜想一定是李婶告密的少女小跑回房拿东西。数分钟后乖巧蹲在沙发旁,静静看着微醉的男人提笔在她标注的地方进行修改和批注。 ——嗯,活像个严厉的训导主任。 “你有什么不明白的?” 密密麻麻的字迹——看得出来,少女对演戏不是随意玩玩,而是真的在努力学习着。 “就是……怎样能够诠释出这个人物的心理……” 话毕就见厉凡奕突然斜挑着眉眼,人还是那个人,神态却截然不同——眼神温柔眷顾望她:“你怎么这么笨。”语气感慨且指尖轻点她额头,举止神态亲昵无比……仿若她真的就是他那从小呵护长大的妹妹。 爱惜、宠溺。 厉安心从他眼神和肢体语言秒懂了两种情感,几秒钟之内。 ——目瞪口呆。 下一秒他敛去所有的表情,“领会到了吗?” “……” 失落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心痛。 一个晚上光是变脸技能某影帝就给她真人示范了数次,每示范一个阶段对方就让她跟着对戏来演。 时不时毒舌讽刺她面部神经瘫痪。 厉安心:…… ——看在某人义务教导的份上,忍他。 窗外下着倾盆大雨,屋里暖黄灯光溢满一室。 无聊枕着下巴继而发呆凝视着专心批注剧本的他——厉安心突然间领会到了属于眼前这个男人那点别扭的小关心。 无论是他还是厉凡琛,其实都在尝试着接受她这个无血缘的继妹妹。 即使所表达的方式不同。 被人重视的感觉真好。 鼻尖有点酸酸的。 抬手扯了扯他衣角,换来他质询的目光。 “三哥,谢谢你。”称谓什么的,其实偶尔改变一下也不难,不是么。 少女眼眸清澈,柔美的脸庞带着笑意。 猝不及防——刚低头就被萌杀到的影帝大人身子一僵。 “你……” 大脑偕同表情有五秒钟的放空。 顷刻回神忍不住捂面。 闷闷的话语自掌心传出——“学会了就快给我滚出房间,别浪费我时间。” “欸?” “走吧。” 把糊里糊涂的少女推出房门,厉凡奕背对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挪开遮脸的手掌——俊脸微红。 除了自家两位兄弟之外,无人知晓……厉家老三是个萌妹控的宅男。 …… 被赶出来的厉安心也不恼,反正今晚她学到了许多东西。 还有那……人生里仅少收获到的关心和善意。 原来,这就是拥有哥哥的体会? 少女低头微红了眼眶,“小姐?”路过的佣人见到担忧询问。厉安心摆摆手示意无事随即快步哼着歌跑回房间。 洗脸刷牙之后忽然想起了下午刚买的香薰。连忙拆开包装,甫一打开玻璃瓶内的香气就传开来,阵阵馥郁。 少女猛嗅一口,然后缓缓呼气。 好香啊! 拧掉盖子把芦荟条□□去,玻璃瓶搁放在大床旁的桌面。 ——这样子自己就能伴随着这股喜欢的味道安然入睡了。 对了,还有那坑爹的眼膜。 翻开礼品袋,一盒包装精致的软盒映入眼前。厉安心留了个心眼翻查包装盒上标注的制作时间——保质期六个月……认真一算,居然还差一个月就过期?! 奸商! 妥妥的奸商不解释。 纠结看着手中眼膜,要不要用? 拆掉外在包装,里面眼膜竟是一张类似芭蕾舞剧中黑天鹅舞者出场时所佩戴着的黑色面具。 精致而华美。 天鹅的羽翼围绕着整个眼眶—— 怔怔地看着,顷刻她将眼膜覆上,蕾丝绸滑滋润的冰凉渗透进她的肌肤。 真舒服呢。 喟叹躺下床榻,少女翻开方才厉凡奕写满注解的剧本细细阅览。 馥郁的香气溢满一室。 不知不觉间少女惺忪的眼皮子逐渐闭上,掌心紧握着的剧本跌落在地。 香气越来越浓,浓得有些诡异。床畔桌面的玻璃瓶口不断弥漫出紫罗兰颜色的烟气,缭绕缠缚在熟睡的少女身上,一层又一层…… 额前覆盖的眼膜渗出晶绿色的液体,有意识似的紧紧束缚住皮下肌肤。 角落里旧式大古钟敲响起午夜的低鸣。 ‘噔——噔——噔——噔——’ 零时十二下。 房内只余下细微的呼吸声。 倏忽,床脚旁的剧本一角凭空冒出一簇火苗,然后焰火变大逐渐吞噬掉了整个本子…… 仅余灰烬。 一切,无人知晓。 …… 第6章 梅园惊梦1 “欸,你听说了吗,昨夜梅园里面发生了事儿。” “怎么了?” 清晨,正是大街小巷早起农妇们买菜的时候,蹲守在菜市场巷口卖了十多年虾干的胖婶儿一边招呼买菜的人一边和几个经常光顾她的妇人闲聊:“我听隔壁家挑柴老胡说的,说有个女孩夜里爬墙,从上面摔了下来。” “哎呦,还是个小孩子,可怜呐。”妇人露出不忍的表情。 “可不是,那墙十几米高。估计是受不了里面,自个儿偷溜逃跑,一时紧张脚崴跌了……” 几人不住摇头。 “造孽呦,那里面的人干的是什么勾当呦……”老太太叹息。 见此,一位比较年轻像是新妇的女人好奇询问:“梅园的大名我很早之前就听说过,里面不是唱戏的吗,怎的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几位妇人闻言一打颤,甚为害怕望了那个方向一眼。低声道:“你是刚来的吧?住在这儿附近没有不知道这事的人……” 新妇应道:“是啊,前些天刚和夫家搬过来,慕名这儿的戏剧大班已久,正打算看最新的剧目呢。” “难怪,附近的都清楚那儿的底……夜里弄出的动静,再怎么掩盖也会有声响……”“可不是吗,他们干的事下了地狱可是要遭报应的……”正说着突然老太太眼尖瞥见那边街道转角来的男子,朝胖婶儿挤眉弄眼。 胖婶儿是个精明人,哪里悟不到。 转首就看见不远处男人腰上挂着的牌子。 立即闭上嘴巴。 几人忽然间就不作声,新妇正感到奇怪,就见她们匆匆扔下铜钱取走胖婶儿兜篮里的鱼,避之不及散开。 “他们这是?” 新妇人疑惑道。 胖婶儿示意她噤声。 腰际佩戴牌子的男人负手路过她们身旁,瞄了一眼随即继续朝那边走去。 待那人背影完全不见后,胖婶儿低语:“那是戏班子里的人。” 招惹不得啊。 她动作迅速收拾着空篮子,不忘回头提醒:“姑娘,天儿不早了,早些回家吧。” “唉,如今各扫门前雪,世道乱,谁也救不了谁。”话毕一边提着篮子一边摇头叹息消失在转角。 …… 醒来的时候入目便是一片古色古香的天花板。 顶板低矮木质变色,鼻间嗅到一股浓郁而怪怪的味道。她这是在哪儿?刚想翻身,一只稍瘦的手制住了她动作。 “阿心,你醒了?” 说话的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郎,面容英秀,眼眸明亮。尤其望向她的眼神更是光彩夺目。 然而这么好看难以用词汇来形容的少年却穿着一件素色褂子。 袖口和边缘的地方略显寒掺的破旧。 最违和的地方便是少年郎的左脸有个明显的红印,但他一直有意侧着脸不让她看到。 “头还痛吗?” 头? 厉安心扶住隐隐作痛的脑袋。 哦,她这是不小心睡到哪个剧组的道具床了吗?尚未睡醒头脑混沌中的少女想道。 不对啊,拍戏的话场务大哥一早就把她揪出去了。“你……”一抬手就发现了自己不妥,厉安心眼眸瞬间清明,“我的手?” 跟幼童一般大小的巴掌,她一动稚嫩的手指跟着弯曲。震惊地望向唯一能解答自己疑虑的少年,后者却被她神态吓一跳。 “阿心你没事吧?”少年担忧神色不似作假,摸着少女头颅喃喃自语:“莫不是吴老二骗了我,那药材不够量导致药效不够?” “阿心,除了脑袋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都怪哥哥,没本事彻底治好你的病……” 少年简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只顾着自己说上一通。厉安心只觉头脑有些混乱,睡意很快涌了上来,闭眼前只听见少年安抚的声线—— “没事的,阿心。药里有安眠的作用,喝药后身体会疲乏……” …… 身体沉眠着这段期间尚有一丝意识留存。 迷迷糊糊之际听见了不同人的声音,有的苍老有的稚嫩,人员之杂乱令厉安心怀疑自己是否病入膏肓而产生幻觉。 她在固定的时分醒来,每次床榻旁都是同一个少年守候在侧。他自称是她的哥哥。 少年觉得她高烧一场烧坏了脑子导致忘却了许多事宜,于是等她神智清醒时将过往的事情一件一件述说给她听。 两人不是同姓兄妹,没有血缘关系。然而乱世偶尔间的相遇,两人便一直相依为命至今。 但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带着一个八岁的女孩于乱世中很难生存下去。于是两人投靠了当地着名的戏班子,从打杂的学徒开始做起。 从厉安心了解到的信息而言,身处年代大概是华国历史某个节点的民国时期。 她不认为自己穿越了,相反觉得这是自己夜里的一场梦。她很清楚知道自己是谁,即使这具身体的小女孩也唤作厉安心。 药不能断——这是陪伴自己身旁名唤毕于封的少年郎说的。 明明药材很稀贵,毕于封却总是有办法每天供应着她喝药。她说不要,他就用那温和掺杂一丝忧郁的眼神看着她,迫使她不得不投降。 可他哪来的钱呢。 两人是戏班子的学徒,戏班只管吃住不管其他花销,就连吃的东西都是白粥窝窝头为主。这单间木屋是毕于封分配到的房间,因受到戏班子的看重,他能和戏班成年的正式上台成员一样拥有独立的房间,即使破旧简陋。 厉安心清醒时候,戏班教艺的师傅曾来探望,可能见她有些懵逼的傻缺样,老师傅嘴里惋惜着答应了毕于封提出让她养伤一段时间的请求。 在以前的年代,脑袋被撞到的孩子等同半个傻子无误。 所以厉安心很自然接受了老人家眼中怜悯的神色。 听毕于封说,她是因为调皮想跑出去玩翻墙摔下来而导致的脑震荡。大夫说了事后脑瓜子好不好使看个人造化。 她倒觉得这些古人说话太玄,分明就是医术不够,胡说来凑。 休养期间也有其他的小孩子过来看她,跟原主差不多的年纪和身高,一看见她那堪比小鹿斑比的大眼睛立即眼泪汪汪,欲语泪先流。 少女无语:为什么戏班子的男生都这么阴柔化,比她更像女生。 “安心,听四师傅说你脑子撞到变傻了是不是?” ——呸,你才傻。 “放心吧,我们不会嫌弃你的,以后你功夫练得不好师傅们打罚你时,我们偷偷给你送馒头……” ——咋不说一起受罚呢,虚伪。 “若你以后不会唱曲或忘记怎么走台步……”小屁孩苦恼皱巴小脸,“要不说服师傅把你转去打杂的后勤?” ——说得好像她跟智障似的。 她自恃本体年纪比这些萝卜头大,不大乐意和他们多说话,问什么都是淡淡点头。而在其他小孩眼中,她这副呆呆沉默的模样更是坐实女孩成了半痴呆的传言。 男孩们走后,毕于封托着一碗清粥笑着进房:“以前你不是和他们玩得挺好的,被老师傅他们责骂时都是一块受罚。有次你们大胆地甚至约好去偷窥万花楼澡堂的姑娘……” 正喝着白粥的厉安心闻言咳嗽:“咳咳……那不是年少无知,不懂事么。” “慢点喝。”少年无奈道,温柔替她拍打后背,“你现在也是小姑娘一个,阿心。”指甲轻刮她嘴边的小梨涡。 毕于封本人长得很好看,若用抽象的比喻来形容则是三分温和三分谦恭三分自傲,外加半点不羁半点孤高。 他性格好,加上又得戏班班主的偏爱,所以梅园的其他学徒都喜欢和他交好。 之前每当厉安心被其他同龄孩子孤立欺负时都是他主动出面充当长兄的角色摆平矛盾。 直白地说,对于厉安心这娃,他可谓既当爹又当哥地宠着护着。 生病期间厉安心娇气的种种挑剔,毕于封毫无怨言一一受了,末了还自责不能给予她更好的生活环境和物质条件。吓得少女连忙反安慰黯然神伤的某人。 殊不知掩面下的少年露出浅浅微笑:阿心还是这么单纯心软见不得他难过。 厉安心养伤期间,毕于封遭受的压力也大。一方面来自戏班子训练班的督促:毕竟这个世道的孩子只要不是千金小姐哪来这么娇贵,伤了要躺十天八天的,没死就不错了。另一方面他积蓄方面用得七七八八,包括厉安心的药费、平时吃穿等。 闲余之际他瞒着所有人到外面做零工洗碗之类攥了点小钱,厉安心这一病就全花光了。 不过他不后悔把钱花在女孩身上。 “是时候拆绷带了。” “你来吧。”只要不是伤在脸颊非常中央的位置,其实厉安心并不是那儿在乎。 少年面容有点肃穆,她忍不住打趣道:“放松点。” 解开女孩额头上的绷带,额际遗留的疤痕犹如一条小蜈蚣,破坏了发额处的白皙。 少年的眼眸暗了下来,要是他有钱买西药敷治,阿心是不是就不会留下这一道难看的疤痕…… 相处一阵子厉安心大致了解了他对自己的关心程度,遂打哈哈道:“没事啦,反正平时我把刘海这么一遮谁看得到?” 伤好了,她自然就得被送回原来的地方。 和毕于封不同,厉安心居住在大院另一边北方位置的菊园里。 戏班院子简称‘梅园’。听说这院子以前曾是当地官吏的祖宅,之后发生动乱大官一家子逃亡后这里就变得荒了。外边的普通百姓嫌这儿阴气重不敢住进来。 后来戏班子的几位老师傅来到这儿觉得位置不错就买了下来,一直住到现在。 哪怕戏班子一直广纳学徒,梅园内依旧容纳得下这批人。 梅园大院子里面分为四块地方。分别为梅园、菊园、竹园、兰园。 其中戏班子的正式班子成员和师傅们都住在竹园。而学徒里学旦角和青衣的住进梅园,将来唱小生的则去菊园。 学徒没有单独的房间,都是一大群人挤着一个等厅大的大房间睡觉。看似培养团结和默契,实则没有丝毫隐私。 为此以前少女多次向毕于封抱怨这点,抱怨多了后者干脆虚掩门扉,等夜色已晚睡觉时分师傅们不查房了,女孩就穿过院子跑进少年的房间。 房内自然安置好另一张小床。 当然,舍不得少女受委屈的某大哥哥主动让出自个儿床榻,自己睡小床。 然而再好,现时她也没了理由继续逗留毕于封那儿。 …… 第7章 梅园惊梦2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毕于封在梅园住所之外的地方。 毕于封牵着她的小手,把她从梅园带到另一边的菊园。 梅园,顾名思义——里面栽种花木最多的就是梅花。 那么菊花则点缀了菊园的处处小角落。 与培养青衣旦角的梅园不同,菊园都是些将来上台演生角、净角的学徒。前者乃戏剧中扮演男角的位份。 原主是女孩,之前一直居于菊园学习。 提及这个厉安心有点郁闷,古往今来旦角由男性出演,小生则男女皆可,两者不是反过来了吗? 可人家这行的传统和规矩摆在这。 而且她也见过梅园那些练习唱曲的人,身为男性偏偏一举一动皆是风韵。 两人踏入院所大门槛时,正好菊园里的学员们在上课。一群和厉安心差不多年纪的小萝卜头或倒立或拉筋进行不同形式的基础功锻炼,小小的身板艰难移动着,不一会儿汗水沾满了背部衣裳。 穿着素卦布衣上了年纪的老师傅负着手从他们之间一一走过,时而纠正他们的动作时而皱眉严厉呵斥。 “要想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罪。”老师傅讲得最多就是这句。 这批孩子看着数量不少,然而之后一两年里戏班子的负责人将通过数次的考核评估来决定着他们留下来的资格,不及格的学徒自然不能留在梅园。而那些次等的则只能从事杂役的工作或跑龙套、年复一日没有台词的台上表演。 这些人当中,只有很少很少的人能得到赏识,从而成为戏班子的核心成员。 每个人心里明白这点,于是竞争和私底下的小较劲一直存在。 见他俩人进来,那些练功的孩子们皆侧过头瞧过来,或好奇或疑惑的目光。 他们认得她,那个经常偷懒练功且听说爬墙外逃摔坏了脑袋的女孩。 “谢师傅。”到了跟前,毕于封恭敬道了一揖。科班里,师傅们是最受尊敬的人。哪怕待遇特殊的他见了也得礼貌对待。 戏班有五个负责教导学员的老师傅们,据说年轻时个个都是身手不凡的武生和青衣。 一直跟在毕于封身后的厉安心侧头望过去,正好和老师傅的目光对上。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正如他方才教导那些学员那般。 年纪大了,眸中都是看透世事的平淡。 女孩装作害怕的模样,敛下眉目。 “既然病好了,就归来队伍继续学习吧。”他道。 “师傅说得是。”毕于封笑眯眯替她应下,“阿心尚年幼,稚气未脱,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望老师傅海涵,于封就此告退。” 少年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交待:“阿心要努力练功,有什么事晚上过来梅园找我,嗯?”见厉安心乖巧点头,他又朝师傅告了个礼才迈步离开菊园。 那个熟悉的人一离开,彷如雏鸟离开巢穴的女孩有点不适应,在老师傅注视的目光下无意识拉扯一下自己衣角。 审视她片刻,老师傅吩咐道:“回去练功吧。” “是,师傅。” 孩子堆里,其中就有当初探望过她的几个熟面孔。见到她,几个小萝卜头有点兴奋,小声招手:“安心。” “专心练功!” 老师傅说罢,手上的竹棍子往那个孩子手背抽去,后者‘嘶’一声再也不敢言语了。 白嫩嫩的手背多了一道红痕,看着挺痛的……女孩咽了咽口水。 老师傅让她背靠着墙倒立,她不敢质疑。只是原主身体笨拙,她来了也不见得好使。光是翻身就花了她将近一分多钟时间,围观的男孩子们皆发出奚落的嘲笑声。 “安静。” 可能连老师傅也看不过眼,干脆一把将她倒转——“啊!”天旋地转的视角,头颅抵着地面,几乎是倒吊着被动背靠墙壁,她手脚死死抵住身后白墙。 全身血液汇聚于下面—— 厉安心只能将注意力暂时放在周围学员身上,视角奇异看着他们以不同姿势练打。 时间分秒流逝,胃部一阵不适,想吐的感觉愈发强烈。与之伴随着的是头重脚轻的虚弱感。 她想着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是lol不好玩还是美食尝得不够多?虽然现实里她被亲人遗弃被亲人无视,但起码她不用为了生存把小命搭上。即使她不出梅园,从毕于封偶尔淡淡描述的话语里便知外面的世道如何。 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 她觉得自己以前的无病呻吟简直幼稚到好笑。 这个梦,真实到可怕。 一个不察,撑地的右手脱力,整个人头顶着地翻身跌倒在地。 痛呼引来所有人的注目。 少女狼狈不堪的模样引得男孩子们嘲讽大笑。 ——这群不知男性风度为何物的臭屁孩!少女咬牙。 “不要吵闹!” 老师傅板着脸时学员们都不敢造次,眼看着那人面色不愉朝这边走来,厉安心忍着疼痛翻身爬起来低头认错:“我错了,三师傅。” “错在哪里?” 抬头偷瞄一眼,又低首:“平时不勤加锻炼,体能跟不上。” 原主的体力比厉安心本人还不如,在这种乱世可不是什么好事。只怪毕于封把她保护得太好了。 “把手伸出来。” 明了他的意思,厉安心犹豫会儿还是顺从伸出双手,摊开掌心。 谢老三左手的戒尺猛地落在女孩掌心,立即见红。 一下、两下、三下。 女孩的皮肤太稚嫩了,掌心乌青乏着血丝。 原本那些看热闹的男孩们立即不作声了。 平日里他们针对她不过是因为那些老师傅见她是女孩子缘故于惩罚方面偏心些罢了。他们自小就被自家父母一纸卖身契贱卖到这儿,又甚少允许外出,因而对性别之间的差异仅抱有朦胧不解的认知。 其实,她也会痛,不是么。 看了眼低首紧咬下唇不肯呼痛的女孩,又环视一圈面色各异的学徒,达到目的的老师傅轻摆手开口:“今日训练到此结束。” 长袍的背影离开厅房,几个面熟的男孩连忙围上来:“安心你没事吧?” 当然有事,皮都烂了! 不过又有了籍口去找毕于封。后者近乎叹息道:“是我的不是,早该让你锻炼锻炼身子骨了。”没想到他前脚刚走,后脚女孩又回到梅园。 “不过这样也好,谢师傅这回当众惩戒你,那么那伙人就不敢光明正大对你下手了。”他这话说得含糊,她听得不解。 不就一起学艺吗,怎么搞得勾心斗角的罗马场似的? “阿心,你不懂。” 当时他用一种她不懂的眼神抚摸她头发,并未解释什么。 后来厉安心才知道,原来于他们年满十二岁后戏班子里最终只能留下二十个人。剩余的则被打发卖到外面去,生死不明。 世道艰难,外面有的贫苦人家甚至吃不上番薯,他们院里几百口人能吃上窝窝头白粥,偶尔来顿肉汤已经很不错了。 院里孩子衣服就那么两套,缝缝补补大家都看得眼熟。 某次,毕于封带着她上街采购院里活计,路过猪肉摊的时候她不经意看见了门旁一角那些鲜血残渣堆中那抹熟悉的布料。 等毕于封回头找人时,就见女孩怔怔站在原地,眼睛眨也不眨盯着某处。 面色惨白得吓人。 回到梅园后,女孩病了两天。醒来之际对着床畔担忧神色的少年微笑:“哥,我没事了。” 梦再可怕,终究也会醒。 每个人都在拼命证明自身存在价值。 女孩终于不再逃避,开始了日复一日的艰苦式训练。 她以前曾经看过一些有关传统戏剧的电影,影片中科班学习的小学员们,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挨打罚跪更是家常便饭。而现实中,这里的生活比影片描述的更为严苛。 ——“不打不成器。” 学不会要打,练功不到家要打,小伙伴犯错也要陪着‘打通堂。’以至于私底下闲聊时小学徒们都把学戏称为‘打戏’。 菊园里没有第二个女生,一方面除了戏班子重男轻女的思想外,另一方面女孩子的体力也的确跟不上这儿的学习强度。 若不是当初毕于封不肯松口硬是‘一走都走,一留留俩’,原主压根没有机会进入梅园大院学习。 学戏的生活好比于‘苦行憎’。 每天早上五点钟起床,一直到深夜十一二点钟才休息。流的汗多了,基本功就扎实了。 某日下午下着绵绵小雨,平时热闹的练功房此刻静悄悄,高高的屋顶下宽敞的房内显得特别空旷。 厉安心一边压着腿,一边听旁边小伙伴的唠叨。 男孩瞄了瞄周围,见没有师傅在旁,遂偷偷道:“安心,我听说大牛约你单挑是吗?” 大牛是那群男孩当中发育得最早,也是最强壮的一个。 这段日子以来厉安心很快转变了角色身份,从吊车尾一路搭上火箭炮似的冲上了媲美学霸的前列,练习之际偶尔得到师傅们的一致夸赞。 有人的地方,就有各种纷争。 男尊女卑的思想一直存在。年少时期大男人主义萌发的男孩们开始对她有了别的看法。 他们不满她以女性身份压制在他们前头。 开始对她进行了各种各样的刁难和轻视。 除了平时和她谈得来的几个男孩以外,菊园班内的其他学员集体孤立了她。 但厉安心骨子里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又怎会和一群只有她一半大的孩子一般见识。故而无论他们怎么孤立她冷眼她,一概无视之。继续我行我素。 招数无效,菊园男孩们咬牙切齿看着她天天游走在菊园通往梅园的路径,乐此不疲。 她心里真正在乎的人,只有那个人而已。 抬腿、弯腰,脸庞挨着脚尖,她漫不经心应道:“是啊,写了一封字迹超难看懂的书信。”话说梅园里,字写得最好看的就是毕于封了。 字如其人,竹之君子。 “那你要去吗?”男孩担忧望她。 “怎么可能,练功还来不及,谁有那个时间……”何况单挑地方约在了兰园。 “兰园?!”男孩惊呼,随即慌乱环视周围一圈,见无人注意到这儿才继续附身说道,“可我听说兰园那儿闹鬼,每当初七或者十七的日子那边就有奇怪的声音传来……” “笨蛋,闹鬼的传言你也信。” “不是啊,这些都是外面人说的,”男孩挠头,“梅园附近的老百姓肯定比我们住的日子长,他们说闹鬼的话也不是不……” “什么闹鬼?” 突然两人悄悄话被插/入另一道声音。 吓了一跳的两人回头,一张满面横肉的脸出现在身后,偏生那张脸笑起来很是难看,眼睛被挤得只剩一条缝。 女孩身体猛地一滞,立即低下头退后两步站在男孩身后。 “领班先生。” 叫福喜的男孩微微侧过身,挡住了男人窥向背后女孩的视线。 她很明显能感觉到面前这个男人那种不怀好意的打量目光。就跟油腻腻的蟾蜍仿佛一口就把你吞下肚。 这人叫刘三,是戏班子的领班。副手位置,地位仅次于班长。 梅园里的人见了他都得弯腰问好。 厉安心也不知为什么一见着刘三,身体就能下意识感觉到僵硬与不安。 ——那是来自身体潜意识的恐惧。 之前自己生病之际他来探望过一次,差点没把她吓死。 莫非因为颜值低的缘故? “呵呵,闹鬼的传言不可靠。你们只需要好好训练,争取早日当上正式戏班成员就好。”无论他做出什么表情,一坨肉里始终辨别不出美感。 就比如他穿得再好,人们也不会把视线转移至他脸庞一样。 福喜连连点头表示受教。 意味不明看低头女孩一眼,穿着上等布料衣袍的刘三背着手慢慢踱步朝着门口走了。 “呼,吓死我了。”福喜拍拍胸口,“不过他怎么会来这儿呢。” 一般领班不会出现在菊园,除非有事情找教戏的师傅。 “怕是正式成员缺人了,想找人先补上替补席。”女孩望着门口位置,错过了身旁男孩眼中一闪而过的喜悦之色。 “好了,反正也不关你我的事。” 菊园里大家的年纪差不多,但有时差了一两岁就是多了先一步觉悟唱曲的优势。相反他俩都是当中年纪最小的。 闻言福喜低下头,想着什么。 夜里其他人睡得很沉,唯独某一处被子有了异动。 厉安心微微合上的眼帘睁开。 因考虑到女孩子的缘故兼毕于封的请求,师傅们同意给这个大偏房加上一张帘子,帘子后是个独立的小空间。由唯一的女孩儿居住。 透过帘子她见到身材状似大牛的男孩从榻上爬起来,躬着身子静悄悄走出房门。 当然,顺便啾了她这儿两下。 他知道她没睡着。 呦,还真去单挑呀? ——年轻就是好。 有这个闲工夫计较这个,肯定是因为平时的训练强度不够。明个儿她就向谢师傅打个小报告让他联系强度加倍…… 女孩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决定无视他的邀约,反正她也没有明着答应。 只是。 突然闭上的眼复睁开。 她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响。 之所以说是奇怪,是因为辨别不到由什么物体发出来的声响。 外面没有下雨,今夜没有台风。那么,这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声音? 转瞬间,那声响又消失了。 外头非常安静。 水龙头的水滴声也变得明显起来。 想了想刚出去的大牛,厉安心犹豫想着这会不会是他吸引她出去的恶作剧。 唉,睡觉吧。 她苦恼挠挠头发,明天和他说清楚好了,整天这样也不是个办法。 盖上被子,女孩很快入睡。 延绵的呼吸声。 窗台的纱布被风扬起,映出外面的斑驳树影。 寂静中‘吱——’细微异响,水龙头被关上——水滴声停止。 …… 第8章 梅园惊梦3 第二天厉安心起得很早,穿着完毕就跑去了梅园。 女孩疾跑起来犹如一阵轻风,风风火火的势头。路旁晨起练太极的戏班成员见了不由摇头慨叹:“年轻就是好啊。” 其他人纷纷附和。 小毕和丫头的感情他们一路看着过来,兵荒马乱世道当中不是兄妹胜似亲生兄妹。 当年两人一同入了戏班,说什么也分不开两人紧拽的小手。 “两人抱紧不放,后来还是打了一顿,晕过去之后硬把人隔开。”说话间挥舞着关公大刀的男人举起锋利的刀刃一下子将砧板上西瓜劈开两半,鲜红色的汁液自刀口徐徐流出。 “给。” 西瓜瓣逐个分给在场人吃。 回想起当初,另一人搭话:“就是女娃太吵了,醒来说什么也停不下来,一个劲砸东西,哭个不停啊……” “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后来呀,那个刘老三赏了女娃几巴掌,差点没把人打傻。” 众人一阵唏嘘。 “其实也挺可怜的,”某个人感叹,“年纪那么小就被拐来当……”另一人忽然拍了一下他肩背,那人突然反应过来虚虚道:“哈哈瞧我大清早说什么胡说呢……”眼神闪烁不定。 他们的身后,领班刘三似笑非笑瞟着院子里闲坐聊天的人。 当刘三撇着肚子一步步走过来时,谁也不敢小觑他。毕竟是靠他,他们才有了活路。 见他们低头状,刘三低嗤一声。 “这人呐,最重要的就是管住自己的嘴,不然呐……吃亏在后头。” 成员们面面相觑。 刚巧此时班长由外面进来,见此情形心里清明——刘三肯定明里暗里打压戏班子的人。 有时候一个团体里免不得唱白脸和□□脸的领头,刘三的存在一定程度上省却了自己许多麻烦。再者刘三拥有的门道和人脉能使他们在本地混得开。 谈判方面更是一绝。 “行了行了,都出去练功吧。”他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等剩下他们两人时,班长转身气重心长道:“差不多就行了,别打压太过。现在戏班子成员折损多,好多人不愿意来干这行,,能真正用得上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我们过些天有笔大买卖,人不够哪里使得?” 刘三冷哼道:“缺人总比内讧来得好。你知道方才那些兔崽子议论什么吗?”指指梅园某个方向,“那小子当年被我们……” 班长面色一变。 “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怎么突然……” “呵,怕是有人故意想借此闹事……兰园闹鬼的事你听说了没?”提及这个,刘三的面色阴阴沉沉,饶是班长都有点怕他。 他小心翼翼看了周围一眼,“你觉得除了我们,还有别的人?” “不然呢?”刘三露出凶狠的眼神,笑起来面部肌肉一抖一抖,“我倒要瞧瞧是谁在搞鬼……” …… 厉安心前去找人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在房内。想及对方可能比她还要早起练功,女孩立即掉头朝另一边方向跑去。 同是戏班子学班,梅园和菊园大大不同。 菊园的男孩们练得是生角,男性粗矿的角色为主,故而师傅们没有压抑他们那份天性。梅园练旦角或青衣的男孩子们则不同,他们站在舞台上给观众展示的角色便是阴柔至极的女子。 花旦多扮演热情活泼、明快泼辣的女性。青衣在旦行里占着最主要的位置,所以叫正旦,青衣一般扮演的都是端庄、严肃、正派的人物,大多数是贤妻良母或者旧社会的贞洁烈女之类的人物。 在唱念做打这些必修的基础功中,最让旦角小学徒们头疼的便是跷功,“跷”是一种模仿缠足妇女的“三寸金莲”而制成的、长约三寸的木制“假脚”。 开始练习踩跷时,师傅会给学生拄两根棍子,慢慢扶墙走;然后是平地一站一两个钟头;等慢慢地能站稳了,就要练习站砖,站三角(三条腿的桌子),甚至站缸沿。 厉安心曾经见识过毕于封的跷功,十分了得。当询问秘诀时,毕于封叹息:“哪有什么诀窍,不过是勤加苦练。”少年回忆之际讲述他练习的时候,站缸沿,一站最少两三个钟头。两脚先是由酸到麻,站到最后两条腿直打哆嗦,最后渐渐失去知觉,解下跷来还不能马上休息,要立刻跑圆场,跑到恢复知觉为止。 基本功扎实了,才能开始绑着跷练习手眼身法步。 “要想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罪。” 后来毕于封也学着谢师傅一样,时常把这话挂在嘴边,直到后来再也唱不动为止。 别的旦角学徒她不曾留意,只是当她发现了庭院中那个最角落的少年时,目光再也挪不开。 晨曦的沐光之下,少年身着一件单薄的白衣,发带缠绑于脑后。 举手投足之间,眼生百媚,手重指划,身宜曲势,步如跳蚤,轻似飞燕。 厉安心看呆了。 她不懂该怎么形容这种美感,只知道自家哥哥非常非常好看。 怪不得能成为戏班里最被看好的准学员。 练了好一会儿,直到出汗到一旁拿凉巾抹汗时少年才发现了如同兔子般露出两只眼睛瞪眼望他的少女。 扑哧一笑。 “阿心。”他一笑,宛若百花齐放。 于混淆了性别的年纪里,少年糅合了英气及温柔,化作绵绵细雨,独独滋润了她一个。 “你再等一时半刻,我练完今天的份待会陪你说话。” 女孩点头,发呆凝视他继续摇身作唱。 毕于封生来就是吃这饭碗的人,不……应该说没有他学不好的东西。若让他去当个裁缝、账房先生、甚至衙门的师爷也是毋庸置疑的。毕于封身上有着令人信服的气场。 生而高贵。 而这般清灼的人却流落至此。 刺出那最后一剑,少年反手抽剑回鞘。逆光中朝她一步步走来。 她突然脱口而出:“哥哥,教我唱旦角吧。” 毕于封一愣,奇道:“怎么突然有此想法?” 女孩嘟嘴:“我想学的一直是花旦和青衣,怎奈师傅们一直不答应。”在旁人看来,女生唱旦角十分荒谬。“我不管,你教我。” 被她缠得无奈,少年终服软并提出条件:“过几天你们不是要进行第一次考核吗,假若你以前十名的成绩过了,我再来教你。” “那行,一言为定。”怕他反悔,要和他拉勾勾。毕于封既好笑又没辙。 “你呀,怎么就不知道长大呢。”指尖轻点她眉心,后者突然间脑海里浮现片段回忆——半大的少年也是这么点着她额头,无奈说着……回忆没有声音,只有他的唇瓣在动。 他说什么了? 另一个片段则是少女气冲冲掀开一扇门,像只小狮子一样扑向某人啃咬着,面上是她陌生的疯狂和难以置信。 女孩被踢翻在地,一个燃油灯就这么朝着女孩的脸面扔过去…… “啊,不要!” 毕于封突然被她吓了一跳,女孩方才莫名发呆然后大喊一声,手掩着面看不清情绪。 “阿心,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他急了,作势要掰开她的手。 “哥哥,若有人欺负我,你会站在我这一边吗?”哽咽的细微嗓音从掌心传出,毕于封神色变幻想到什么,“谁欺负你了?!” 松手之际,女孩泪光瞳瞳的模样映入他眼帘。“哥哥,你会吗?” 少年抿嘴,“会,谁欺负你我就帮你报复回去。” “假若是猛虎堂的人呢?” 猛虎堂是地方一霸,专干收保护费的勾当。 他立即站起来。 从上而下俯视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要走。 “你回来!” 女孩喊叫,“我开玩笑的。” 然而毕于封回身时,神色非常认真。 ——厉安心终于明白他不会拒绝或无视自己的任何想法和请求。深度妹控症患者,唯一的药引子是她。 匆匆赶上去抱住他,生怕他真的就这么冲动砸人家场子寻仇:“我给你说假设而已,你知道什么是假设吗……” 少年抚摸她头发。 “对了哥哥,自从摔坏了脑子我的记忆就一直不好,我是从东院的墙子摔下来还是?” “南墙,你是从南墙摔落。” “哦。” 从梅园出来,方才还笑脸盈盈的女孩一下子收敛掉所有的表情。 毕于封在说谎。 这些日子她和几个师傅及某些成员班子的闲聊不是白混的。 那些人说,她是贪恋外面,从北苑少人的石墙爬了出去。中途听到狗吠受到惊吓一路滚落撞伤脑袋。 而毕于封却说是南墙? 当双方的说法产生分歧时,必有一方在说谎话。 又或者,两个解释都是错的。 头颅的伤,另有隐情。 她没告诉毕于封实话,断断续续回忆中那张脸,是领班张三。 原主当时的恨意不是假的。 张三做了什么? 这些疑虑没得到答案,另一件事在梅园引发巨大波澜。 大牛死了。 男孩的尸体是在兰园的枯井内被发现的。 掀开的井盖旁边,搁置着死去人的小码布鞋。 某个经过兰园的戏班成员不经意看见井盖被打开,继而留意到旁边突兀摆放着的鞋子。 等人们好不容易打捞起男孩的尸身,那身子早在跌落井里时就摔得多处骨折。 厉安心壮着胆子躲在毕于封背后瞄了一眼,男孩的身体如同破偶那般畸形诡异。眼珠子瞪得大大,死不瞑目。 毕于封不忍地抬手遮住她眼帘,“别看。” 那一晚,大牛遭遇了什么? 大牛的意外身亡让院子里的孩子尤其菊园的男孩个个感到害怕,不安的氛围在他们之间蔓延。 即使班长主动解释是大牛调皮玩时不小心摔了下去,而非之前兰园闹鬼的传言作祟。 男孩们不信。 他们远离着兰园,即使白天也躲得远远。 厉安心发现,自己也被他们孤立了,暗暗对她指点着。因为大牛的死与她有关,那晚若不是为了赴约男孩岂会在深更半夜外出,而为什么她没去? 少年们是非价值观还没确立的时候,她就被所有孩子集体冷落着。 厉安心不信邪,口头上答应毕于封不去,背地里偷偷跑去兰园那口古井附近探查。 听说古井这边的院落原本是官吏姨娘家的居所,后来姨妈怀孕生下的第一胎是个死胎,害怕失宠的姨妈命令接生婆把婴儿扔到院子井里,转而到外面买一个新生婴孩达到偷龙转凤的目的。 只是一个月后那名婴孩不知为何夜里突然气尽,紧接着院子里伺候的下人每晚都能听到婴儿哭泣的声音…… 半年时间姨娘疯了,趁着夫家外出数月,正房夫人命人将疯掉的姨娘投入井中。 而后每月十七的日子,园里的人夜晚偶尔会见到一个女人抱着婴孩哼歌曲儿的身影…… 这就是外面传言兰园闹鬼的最初版本。 女孩注视着漆黑的周遭。 可能前阵子下过雨的原因,荒芜院子里唯一的池塘盛满了水。池底污泥很少,弯腰之际能清楚看见水中的倒影,一条尾指大小的鲤鱼浅游其中。 女孩歪了歪首,鱼尾勾起的波纹渐渐平息——然后她就看清了一张满是横肉的肥脸出现在她身后,是张三! 瞳孔一缩,来不及回身一股猛地力度按住她头颅,将之死死按在池塘水中! 救命—— 口鼻倒灌入大量的凉水,胸腔的氧气逐渐流失……铺天盖地而来的窒息感。 她不想死! 哥哥! 蓦然惊醒。 满身冷汗扒着被窝,厉安心眸中藏不住的惊慌与惧怕。 呆滞的眼神朝外望去——偏房内静悄悄,所有学徒躺床上沉睡。 她摸了把额角的虚汗,披了外衣下床。 解铃还须系铃人。 庭院中异常安静,仿佛那晚的声响只是她的错觉。 但她知道,自己的听觉甚少出错。 有一条近路可以从菊园更快抵达兰园的某个小偏门——由厉安心偶然间发现。按照白天的熟悉方向,女孩一步步朝着那个困惑了她数日的园子走去。 心底总有一股莫名的冲动,指引着她一次次接近那个地方。 兰园不乏君子兰。 偏门侧旁的匝道口就有一束等人高的兰花。瞥见什么发现的女孩停在花蕊前,从左侧不易察觉的花茎连接处取下一抹红色的丝帛条。 这是有人从这儿经过时,衣裳一角不经意被花茎撕扯遗留下来。 她想得入神。 黑暗中,一只手逐渐靠近她的后颈。 …… 第9章 梅园惊梦4 冷风略过,厉安心下意识回头就看见了—— “啊!” 嘴巴被捂住,女孩瞪大眼睛望着面前人,少年一袭卦衣披肩,月白色的单衣衬得神色有些清冷。 “阿心,你在这里做什么?”毕于封蹙眉看着少女单薄的衣着。 “我……” “你想进去?”他挑眉,女孩的想法他向来清楚。 “阿心,你该回去了。” “不……哥,我觉得阿牛的死不是那么简单。你看这是我方才在门帘兰花旁捡到的衣碎……”她想方设法想说服他认同自己观点。 毕于封却认为她被吓到了导致疑神疑鬼。 “我们就进去看一眼,好不好?”面对与妹妹一般无二的少女,他一口拒绝:“不行。” “班长他们说过,不能进去兰园,违者遭到处罚。” “哥哥,你怎么跟个小大人似的……”她气恼,“我们不说,谁知道!”才十几岁怎么跟个老古董似的。 然而他不让,自己也没辙。 少女气馁地低头,从而看不见少年掩埋在夜色阴影下的嘴角挑起…… 他当然知道阿牛的死不是意外。 只是,还不是时候让阿心知晓。 “无论如何,这些都不是你该管的事,阿心。” 布条被扯走,厉安心愣愣看着难得板起脸的大哥哥,后者用教诲的语气:“你忘了过两天有重要的考核吗?” 少女眨眼,说真的她快忘了大半,心思早就不在那里。 “好了,回去睡觉吧。”少年搂着她朝菊园小径回去,顺便一把按住少女犹想回头的脑袋,“乖。” “哥哥!” 推搡着女孩,于转角处毕于封瞥了一眼那兰园幽深深的地方,眼神晦暗。 待两人走后,原本兰园入口侧小门旁,一截白色衣角无声无息消失在角落。 …… 或许是不合群缘故,练习班里针对厉安心的现象时有时无。一开始嘲讽她不当做一回事,直到某天下午回到休憩的偏房时,打开门扉一桶冰水倒灌而下—— 如若不是她身手敏捷,那么这桶冰水的命中目标便是她无疑。 注视地上的水迹,扫视一圈周遭女生面无表情道:“谁干的?” 屋里面那些群聚一堆的小孩或嘲讽或倔强或轻蔑的表情。有几个要好的想说些什么被旁的拦了回去。 “我再问一遍,谁干的?” 没有人回答。 “很好,你们都有份是吧?” “杀人犯!” 孩子堆里,突然有人骂道。 瞬间一静,似感染般许多人不约而同跟着谩骂:“一定是你杀了大牛,我们替大牛报仇!” “杀人犯,滚出戏班子!” “臭不要脸,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们待在一块……”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跟一群小孩子讲理:“你们说我是杀人犯,有什么证据吗?没有证据给老娘tmd滚!” “可是,大牛失踪那晚是你约他过去的……” “你神经啊!”女生翻白眼,“是他约我又不是我约他,再说我本就没有答应赴约,谁知道他怎么着了!” “不管,反正就是你的错!” 得了,她现在算是看得出来咋回事。 班里少数人怂恿着大部分人敌视她,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两天后的考核吗? 刚想挥手驱散他们,就见其中一个光头的孩子拿着她床兜里藏着的一条小手帕,得意说道:“杀人犯的东西,脏死了!”火柴点燃着。 下一刻身体里面属于原主那股愤怒感立即占据了主导意识—— 那是原主非常珍惜的小手帕啊,毕于封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光头男孩嬉笑着和旁人展示手里点燃的东西,随即就被扑来的人影给撞翻到墙角,“哎呦!”头部、身体随之而来是凶狠的拳头和踢打。 其他男孩呆滞看着女孩像只发疯的野熊狂揍小光头。反应过来后便是纷纷上前拉开两人,然后跟着被女孩给连着揍了。 偏房内成了混战的中心,扯着扯着其他人打了起来。 骚动很快引起了师傅们的注意。等他们赶至现场时,房里家具和墙边张贴的图纸被毁于一旦。 “住手!” 数分钟后—— 菊园戏班的学员们一个个鼻青脸肿站到一排,低着头不敢看师傅们的表情。 林师傅拿着竹棍不停走动,“谁先动手?”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统一将胆怯的目光投向中间唯一的女孩。林师傅了然:“安心,你先打的人?” 小光头突然嚷道:“师傅,就是她打的我!” 女孩闻言啧一声,冷笑:“再吵就把你打傻信不信?” 女孩凶残的样子历历在目,然而有师傅在壮胆的光头娃愣是告状:“我啥也没她就上来揍我……” “我看你是皮厚了……” “住口!”老师傅一声喝,四下无声。 严厉的目光扫向在场每一个小孩,“你们都有错,全部加罚每天多操练三个小时!”孩子们一片哀嚎。 “还有你。”指名道姓女孩站出来。“罪魁祸首,给我出来。” 左边是小光头得意的小眼神,女孩面无表情走出队列。站在空旷的位置,头顶上是老师傅们不赞同的神色。 “既然是你先动的手,就必须承担起首要的责任。” “跪下!” 女孩跪在地,肩背挺直。 林师傅大手一扬,那马鞭重重甩落至女孩背部,“啪——”仿佛连空气也随之凝结。 “啪——” “啪——” “啪——” 力道十足的马鞭甩打在背,背肩后的衣裳逐渐见红,渗出微微血色。 疼痛之下女孩面容扭曲,却硬是紧咬下唇不发出一点求饶声。 围观的男孩们忍不住低垂着头,视线聚焦于地面,耳畔却传入马鞭挥打的声响。 十下、十五下、二十下…… 无数冷汗自她额上浮现,滴落至干燥的地面。她闻到了自己背后的血腥味了…… 二十五下、三十下…… 女孩身体摇摇欲坠,就在马鞭再次甩打之际,一只手抓住了鞭子末尾。 感觉到马鞭没再落下的疼痛,女孩微微侧首,从而看见了那个人——匆忙赶至的少年微喘着气,单手握着马鞭一段和师傅对峙。 “哥哥?” 女孩虚弱的低唤令少年侧头,微笑安抚:“没事的,阿心。” ——就是这个笑容,从小到大庇护了她无数的危难时刻。 然而,她有哥哥保护,谁来保护他? 时至今日,厉安心才认识细思这个问题——为什么毕于封在戏班子里如此特殊?除却才华方面肯定有着别的原因。 “小毕,你干什么?!”见此,林师傅面色不愉瞪着他,“这丫头做错事,作为教导师傅惩罚她,你来作甚么?” 少年平时与人和善,素来一副温和的样子。然而一旦涉及到厉安心的事情就化作另一张面孔,他眼神黝黑望着林师傅,后者莫名产生一股不寒而栗之感。 可下一刻少年跪下了。 “你、你做什么?” “师傅,我替阿心领罚。” 林师傅噎住,和那边几位同僚相视一眼,皆摇头。 只得喝令:“好,剩下二十下,不多不少。你且忍住。”说着手中马鞭换个方向朝少年甩去。 “啪!” “哥哥!” 女孩扑过去抱住他腰身,马鞭打在两人身上。 “你做什么?!” 印象里第一次见到面前少年对自己动怒的模样,可无论他说啥,女孩就是不放手。 “阿心,你走开,谁让你替我挡了?!” “这分明是我的惩罚!”厉安心振振有词。 “你……” 那厢他俩争执,这厢林师傅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可他要杀鸡儆猴给这群学徒看,教会他们什么是规矩。于是狠下心继续扬手挥鞭。 “啪——” “啊!” 少年一把抱住面前女孩,将她紧紧藏于自己怀中。被动承受着背后的鞭打。 庭院中的人看着这对相互拥抱的孩童,心情无比复杂。 一时之间,无人吱声。 只有那挥落的马鞭嗖嗖作响。 “五十!” 话毕,少年身体一歪,险些栽倒地上。额上冒汗的少年冲他们颔首,“林师傅,没什么事我带阿心回梅园敷药。” “唉,去吧。”林师傅疲倦挥挥手,不住摇头。 他们看着少年小心翼翼不触及女孩背部的情况下抱起她,脚步微滞一个足印一个足印慢慢离开菊园大院。 …… “嘶,哥你轻点。”被触及伤处的女孩呼痛。 毕于封手里动作一顿,继而更加轻柔,嘴里却挖苦道:“怎的,挨打的时候不是挺嘴硬的吗?” 一旦生气,少年表情变得嘲讽和冷意。 厉安心有点怕这样的他,故而不作声。 他低头帮她敷药酒,包扎绷带。一开始厉安心要些抗拒的小别扭,毕竟男女有别。然而自己这个身体根本没有□□发育象征存在,就是平平无奇的孩童一个。 被脱下衣服时,女孩一脸面瘫。 兴许她就是发育慢? “好了。”随着身后话毕,少年替她披上衣裳。 她转身,毕于封拿着药酒搁回案桌,桌上灯烛的灯影将少年后背的影子映衬得无比高大,让人安心。 “哥,那你的伤呢?” 他啾她一眼,扯嘴角:“方才不是还说男女授受不亲吗,怎么?要帮我擦药?”女孩连点头。 “不用了,待会儿我自个儿擦点伤药就行,我是男孩皮厚肉糙,比不得你们女孩子娇嫩。” 过会儿他重新坐回床旁,“告诉哥,你为什么打架?我认识的阿心,向来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小姑娘。” 厉安心面色一红,恰巧她就是不喜欢讲理的人。 “小光头偷了我藏在床底下的手帕,那是你以前送我的生日礼物……”虽说当时那股愤怒出自原主,但厉安心同样不喜有人擅自偷拿自己的东西。故而出手教训了小光头一下,同时震慑菊园男班的孩子,令他们认为自己不是善茬。 女孩一句话,让毕于封脸色阴转晴。 ……这是他从小看管到大的女孩啊。 这份被重视的心情让他嘴角情不自禁地咧开,“傻丫头。” “可是手帕被那个小光头烧没了……”她气恼锤头,早知道当时下手再重点让对方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那丫就是个徒有外表的货。 “手帕没了不要紧,今年你的生辰我再给你送份更大的贺礼。”少年摸摸她的头,看着后者眼神恢复亮晶晶,不由莞笑。 “阿心你要加油,你忘了这次考核及格了,我承诺的那件事吗。” ——教会她唱旦角戏。 女孩即时来劲了,拍胸口:“放心,前十名绝对有我的份。” “不,”他笑眯眯,“鉴于你这次闯祸的前科,条件翻倍——前三名。” 院子里传出女孩的哀嚎声和少年的朗笑声。 …… 两日后的考核。 考虑到年纪的问题,师傅考的是基本功。 如毕于封预料那般,武戏占份最多。 基本功四功五法,四功是唱念做打,五法是手眼身法步。除此之外,假若能展示点学会皮毛的水袖功、甩发功、髯口功等之类的艺技就更好了。 其中“打”是传统武术的舞蹈化,用以表现战斗生活或特定的生活情景:如跌跤、挣扎、晕厥等。凡用古代兵器刀枪剑戟等对打或独舞的,称“把子功”﹔在毯子上翻滚跌扑的﹐称“毯子功”,还有成套的连续性的武功技术,如“起霸”、“走边”、“趟马”等,一般用来渲染战斗气氛和英武人物的精神面貌。 按照毕于封教导那般,文戏唱毕的厉安心在武器架那边选了把剑。扔掉剑鞘,只穿着一件素衣戏服的女孩站在院子中央,眼尖只盯着一尺之外的剑尖。 须臾突然挥剑刺下,于众人吓了一跳中转了个华丽的剑花,复翻转跃跳——脑中回想起现世红遍大江南北经典版武侠剧某雕侠侣中男女主二人对练的招式。 逐一展示。 舞剑生花、曲中有直。 女孩步履轻柔,身姿灵动。与普通的男孩子相比别有一番新奇。 待鞠躬完毕看见师傅们的眼神后她便知自己这番给众人带来的惊艳。 好吧,这只是一次投机取巧,胜在新颖。 转身吐着小舌头的女孩在下一个考核者上场时偷偷离开了大别院。 菊园进行考核同时,梅园也在进行选拔。 未及园内,就闻见一阵悦耳的嗓曲传来——“紫禁城……永乐大钟千古鸣……” 唱曲人的声音温柔、娇美、清脆、婉转,夹着一点点似有似无的呢喃般的吴语。转的一看,可不就是毕于封吗? 梅园这边人比菊园的人多,且戏班所有成员皆到齐,包括班长和领班刘三。 众人认真观看台上人的表演,舞台旁众多戏师的伴奏让人意识到这不是普通一场考核。 ——若今日正式通过选拔,毕于封就将是戏班子的正式成员。不久可登台演出了。 毕于封虽未成年,仍可先演着剧目里打杂兼跑龙套的角色。而后慢慢积累经验,遇上赏识的班长和领班从而首登主演。 近来毕于封身体愈发出挑,介于一种男性的英气与女性的柔和。 但现实里,出戏的毕于封却是如假包换的男人。 那唱嗓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厉安心倚在墙角听得入神。 直到满堂的掌声喝彩声把她震醒,跟着鼓掌。 毕于封躬身道谢,抬首之际一眼就瞧见了远处朝自己挤眉弄眼、傻气挥手的小女孩,复低首用冗长衣摆遮住自己嘴边快控制不住的笑容——那个女孩,就是自己心向光明的唯一理由。 …… 第10章 梅园惊梦5 带着台下人热切的掌声,毕于封穿着戏服从台阶下来,身边围满了羡慕的学徒和道贺的戏班成员。 “小毕,恭喜恭喜。”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这些老前辈快被拍死在沙滩上了……” “毕师兄,你演得好极了……” 少年被围簇在中央,宠辱不惊的模样联想及方才精彩的唱艺,更令在场人心悦诚服。 “哥哥……” 矮瘦的女孩一时之间挤不进去,只能干着急。招手示意和喊话很快被淹没在人潮中。 她向来知道他人缘好,受欢迎。可眼下根本近不了他的身旁。 面对众多的夸奖和恭维,毕于封一脸平静,嘴角泛着一抹浅笑,不卑不吭地和前辈们相互寒暄。 那一刻,她觉得他离自己太遥远。 不知被谁推搡了一下,女孩扑倒在人群的脚边,眼见就要被不知情的人踩到,突然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抱起—— 质地柔滑的戏服,浓郁妆容的脸庞近在眼前。 “哥哥?” “怎的如此不小心?” 浓妆艳抹下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眼神凝视着她,极其自然替她拍去身上沾染的尘埃。“不是让你乖乖待在菊园等我吗?” 女孩眨巴着大眼睛,环视一圈周围各种意味神色的众人,把头埋在他怀里不语。 毕于封淡淡抚摸她鬓发。 边上戏班子班长和领班刘三相视一眼,后者咧嘴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容。 事后有为毕于封庆祝的小酒宴,戏班成员集体欢迎这位新加入成员。作为后者的跟屁虫,厉安心也被允许留了下来。 身为主角之一,自然就免不了被灌酒的命运。 热情的人们你一句我一语强行劝酒,实在推不过的毕于封就喝了。当然,凡灌过他酒的人肯定比他本人醉得更加狼狈。 酒过三巡,席上的人趴倒了三分之一。被众人怂恿举杯数次的毕于封此刻脸上也浮上淡淡红晕,月色之下显得尤为好看。 她扯了扯一旁少年的衣角,后者染上醉意的晶亮眸子望来,“哥哥,我去如厕一会儿。” 毕于封摸摸她头,“去吧。” 遥望女孩如狡兔般的小背影消失在墙角,少年始才回头寒暄举着酒碗敬酒的人们。 酒席是在师傅们居住的住院摆设,所有的人都在主院那边,故而后院这儿显得有些安静。从小茅房出来的女孩往旁边的池塘一伸手,清澈的水流穿梭指间。又见那厢竹管内流泻出山泉水般清凉的水流,厉安心向池塘里侧多挪了两步。 竹园最多便是竹林,青葱翠绿处若如泼墨写意的美画,可到了晚上诸多的竹林汇聚成一片暗色的阴影,风声簌簌间透出几许凉意。 女孩不安瞅了眼周围,刚要起身却发现池塘水面之上除了她的身影,还有另一个人。 水波渐渐归于平静,那张脸逐渐和梦中那抹重合,变成领班张三那肥头大耳的头颅。猛地转过身,背后不知几时站着负手已久的张三。 他对她笑着,眼中却有冰冷的恶意。 与梦中如出一辙的情形吓得女孩后背冒冷汗。 “领班先生?”生怕他下一秒把她推落池塘淹死。 “呵呵,”抖动的肉块遮住了原本小得看不见的眼睛,张三走前一步,“你哥哥今天毕业,可有什么礼物送他?” 礼物? 她时刻戒备着他,见后者朝她抬起手,立即后退。这时第三个人的声音无疑天籁之音—— “小丫头。” 旧布衣青领帽的谢师傅站在后院玄关处,唤道:“你哥哥方才在找你,他喝醉了,你搀扶他回去吧。” “是。”女孩弯腰鞠躬,无视掉旁边男人,一溜烟越过老师傅跑得老远。 她不知那两人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与谢师傅擦身而过那瞬间,后者吁出轻微叹息。 回到席间,饭桌的人趴倒了九成。剩下的人里,她家风光霁月的大哥哥显得尤为瞩目。他对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女孩走过去后毕于封把全身重量压在她肩膀,嘴里可怜兮兮:“阿心,哥哥醉了,好难受……” “哪里难受啦?” “这里。”一边抓着女孩的小手按在自己额前,一边露出那种痴汉般的傻笑:“还是阿心的味道最好闻。” 厉安心无语。 除去她在后院撞见的两人,其余的梅园戏班人全在这儿了。班长无奈收拾着现场,见她回来遂摆手:“你扶小毕回房吧。” 少年十几岁的年纪就长得一米七高,单手搭在厉安心另一边肩膀时两人背后的影子看起来有些差距。 戏班的师傅经常调侃厉安心短手短脚,但前提对比对象是菊园学班那群男孩。相同的发育时期,女生的优势自然比不上男生。 搀扶着毕于封刚走到一半路程,突然肩上重量一轻,少年自个儿站起来。“哥哥你……没醉?原来是装的呀。” “装?”他哼哼笑道,“我又不是千杯不醉,只是表面看来有些醉意而已。”每个人都来敬他酒,其中七成被他悄无声息倒进了袖帘预先准备好的水袋子里。 不装得像点,其他人又怎会轻易放过他。 他走到旁边亭子里坐下,凉风缓缓吹过他的刘海,如蝴蝶羽翅般美丽的睫毛下,明亮的眸子水色十足。 这般惹人采摘的哥哥…… “哥哥,我们不回房吗?” “唔,脑袋有点晕,暂时歇会儿。” “哦。” 过会儿少年说道,“阿心,我给你唱曲儿吧。” “好呀。” 然后就见少年站起身转了亭子内一圈,拈花绕指,薄唇清唱:“雪花飘落梅花开枝头……” “华清池旁留下太多愁……” “马嵬坡下魂断红颜……” 《贵妃醉酒》戏段里经典的一幕。 对待学徒非常严格的谢师傅曾经评价过毕于封,说他的旦角扮相及整体表现‘美而不俗、媚而不妖、端庄大气、台风极正’。他的唱腔不同于往来的前辈们那么别扭,而是极具天赋的柔和惊艳,音域方面十分宽广。 做打方面,有着别的男子所不能比拟的身手敏捷及步法飘逸。 这也是他年纪轻轻就成为戏班子的一员的原因。 梅园竞争无比激烈,能够从优等生中的梅园学班里脱颖而出,毕于封的实力毋庸置疑。 眼下少年忘情地唱着,仿佛忘了自己置身于何处。 那么一瞬间,女孩觉得他或许想起了自己无处飘零的身世。 原主的记忆她没有记起,毕于封不提她也甚少问及两人相遇前的事情,外面的世道如此,想必两个孩子也好不到哪去。 无父无母流落街头饿死冻死的野孩子一大堆。 若不是毕于封,她想原主是不会活到现在的。 只是毕于封吟唱时那双眸子,恍惚间让她想起了曾几何时记忆中也曾有过这样的一幕——少年望向她,悲凉无望的眼神令人生寒发疼。 成为正式戏班一员后,毕于封就变得忙碌起来。 只是再忙他都会记得教导她旦角的知识,两人于毕于封的旧居附近一遍遍唱戏武打,她在闹他在笑。 时光匆匆。 一边学着旦角一边学着生角,时不时还得应付两边师傅的考核,厉安心觉得自己有时候真的要人格分裂了。因为光顾着学习,也就暂时忘了兰园闹鬼的事情。 自阿牛意外事件后,兰园仿佛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再也没有小孩子出过事,当然也与班长、师傅们勒令不许私自跑去兰园有关。 某天戏班子突然变得紧张忙碌起来。 师傅们甚至让他们这些学徒也跟着到大院子一同听班长开会。 原来是江北九省的督军要来梅园包场看戏。且点名要求看半大孩子出演的剧目。 这可愁坏了老班长和师傅们,万一这些学徒们艺技不精,在督军面前出丑了咋办。听说这位新来驻扎的督军是位资深的戏剧爱好者,假若对方一个不满意岂不是拿他们梅园问责? 于是几个戏班学班的训练加倍,孩子们不敢叫苦只能忍着。同时心里有着雀跃的期待心情——毕竟能提前上台表演,谁不欢喜? 操练时辰从以前十二个时辰改为十五个时辰,锻炼量加倍。每天晚上男孩们回房一旦挨上床榻立马就能睡死过去,然后第二天天未亮就被师傅们敲锣打鼓喊起来继续练。 几个学徒班里操练疼得嗷嗷直叫的学徒人数直线上升。 有时毕于封会把女孩叫到自己房里,替她涂药酒用手劲搓掉女孩手脚的青肿淤痕,然后心里默默心疼着。 虽然每次都想让师傅将她屏除剧目外,但只要一想到这也是女孩期待着的事情,那些想法念头就熄了下去。 相伴数年,她清楚他对戏剧的执着,他明了她对舞台的渴望。 “听说师傅让你唱主角。”合着药酒,他按着淤青说道。 “是啊,”一说到戏剧女孩眸内光芒万丈,不可否认是他多年来潜移默化的功劳——“班长选了几个晚上的剧本,愁白了多少白头发,最终选定了《杨门虎将》。” 《杨门虎将》基本都是生角出演,且与实际年纪吻合,戏中人设皆为少年郎。由戏班学徒的男孩们出演再合适不过。 “好好演。”他只叮嘱一句。 两年来班里的孩子逐渐减少,走的是优胜劣汰的方式。每次考核失败的孩子面上皆是苍白空洞的表情,直到师傅们让人拉走他们——这才哭嚷着求给多一次机会。 哪有那么多机会——师傅们表情冷漠无比,仿佛他们不是教导多年朝夕相处的弟子,而是路边行乞的乞丐。 少年们的哭嚷声震耳欲聋,唯一隔绝的是梅园大院那扇百年沉木古老大门。被舍弃、离开梅园的孩子,注定要成为激烈竞争中的牺牲品。 学班子的生活再辛苦,也比外面残酷吃人的世道要好得多。 “阿心,永远不要对任何人产生怜悯之情。”这是毕于封对她的告诫。 而她唯一一次怜悯,给她带来了杀身之祸。 …… 第11章 梅园惊梦6 梅园惯来热闹,但今日的梅园显然不同寻常。 大门石狮子两侧把守着军装的士兵,过往的路人大气不敢喘一口,生怕被这些乱世中可随意抓捕打杀的军人惦记上。 梅园主院子内构搭起一个巨型戏剧台。台前台后一帘之隔。 后台里面,班长正在细细叮嘱着待会上台表演的人注意事项或给大伙儿布置最后的舞台走位情况。“保持你们平日的发挥,我相信你们。” “是。”整齐响亮的应答声,男孩们一个个眸子闪动兴奋的神色。 其中一个人男孩偷偷扯开后台的帘布,将目光投向那名观众席中唯二的看客。 此时梅园内外都有重兵把守,院子里面站满了黑衣军装的士兵,外界赫赫大名的江北九省督军就坐在他们院子第一排的位置,喝着上等的茶叶聆听身旁副官的解说。 “咦,那是谁?”突然有人留意到督军右手位置的少年。 西洋服饰剪裁的样式——一看就知昂贵货。男孩们表示眼红热切。 身后班长逐个敲打他们脑袋,“不许胡闹,那是督军的公子。”今个儿这场戏就是为了哄小公子开心见识见识才来看的京剧。 小孩不许说,戏班子的人倒咬耳朵议论:“督军的小公子啊,我听说去年曾经被拐卖过,为此城中闹了许久呢……” “不是吧,谁这么大的胆子,督军的独生子都敢拐?” “别忘了,督军的敌头不少,就江北以外的那些军阀头头……” “听说还是被虐待了好几天才找着的人呢……” “啧啧,督军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那些人拐子事后被抓到了吗?” “抓了,一个不留。在刑司房把人折磨得生不如死再拖到旧城门千刀万剐示众,当时围观的老百姓可多了,据说场面非常血腥……旧城门那块地的血气洗了三天三夜呢。” 旁听的学员们吓得脸色苍白,即使他们脸上本就上了白色妆粉。 自个儿对镜上妆的厉安心自然也听闻,微微蹙眉:怎么桥段有点熟悉…… 那厢帘子一拉开,领班张三就催促着他们上台。 “走、走、走。”轮到厉安心时突然摸了把女孩后腰,她立即瞧背后瞪一眼。复跟着大部队上台。 《杨门虎将》讲述杨家一门杨令公偕同七子于边疆一起保卫家国的故事。重点节选杨家男儿如何上阵杀敌、逐一殉国的剧情经过。 厉安心扮演杨六郎,于八位主演中戏份最多。她跟着几位兄弟披肩裹甲、轻装上马,刀剑舞得虎虎生威。 英姿飒爽的身影让观者一眼就能从众多主角配角中寻觅出那抹亮眼存在。 而后轮到她的独角戏时更是光彩照人。 台下,认真观赏着剧目的督军淡淡评价:“那个饰演杨六郎的娃儿演得不错。”身旁副官连忙称是并默默记住了那人样子。 演得不错?那西装衣着的少年勾勒嘴角,显得几分冷情。 毕竟第一次上台遇见这般隆重的阵势,戏班的学徒们都是紧张的。只是每个人的抗压能力不同,有的人将压力化作动力,而有的人却紧张得漏了气—— “待我边疆归来,保家卫——”饰演杨七郎的男孩喊嗓蓦然走调,这一明显的差错让台前幕后的人心里一个‘咯噔’,心跳仿佛停止跃动—— 台下的督军眉峰微蹙。 “哎呀,小胖呀小胖!”林师傅恨铁不成钢低语出错者名字,拍打自己脑门。 男孩明显也知晓自己闯了大祸,走调后一脸呆滞不懂该怎么办,左右盼顾看着周围的人。这一打断伴奏的音乐也停下,顿时场面停滞住。 大失误。 戏班班长和领班连忙走上台前哈腰鞠躬向那位大人物道歉:“真是不好意思,督军大人,这孩子一紧张失误就……”“还请您原谅啊督军大人!”“向您赔罪了!” 然而台下大人物冷着脸,他身后伫立的一队人马迸发出强烈的怒意和战意。 刀枪要见血,谁也拦不住。 僵持局面中,一道偏中性的嗓音低道:“你们扰了我父亲的雅兴,那你们想怎么赔罪?”说话的人。明显出自督军的身旁——那位独生子的公子。 少年抱胸瞧着台上众人,目光带有那个阶层特有的高高在上。 “呃,这个……”班长踌躇。 反而领班张三一狠心,肥胖的身子不知哪来的敏捷身手转身自后台拿来一把火钳,反手二话不说捣入小胖的嘴里,男孩的惨叫传遍整个大院。 反应过来的还有目睹这幕的在场人。 “张三你……”似乎班长也料想不到他此举。 幕后师傅们僵着脸。 台上其余男孩们吓得面无血色,身子不停发抖。更有甚者吓得尖叫。 小胖嘴巴被倒腾出大量红色血液,染红了他胸前。他哭咽着低呜着嘴里却发出怪异的杂音。 这幕刺痛了女孩的眼睛—— “张三,你怎么敢……”激动的女孩被由后台攀附上来的毕于封一把抱住拖着往人后躲,“哥哥,他怎么敢……”“嘘。”少年捂住她嘴巴不停低哄,后者一个劲重复着‘他怎么敢’,眼眶通红且面容哀恸。 “哥哥……” 毕于封把她按在自己怀里,眼神盯着某处。不是他冷漠或不想管,而是他的心很小,小到只能保护一个人。 要收拾掉眼前摊子,必须有个人负责起这个意外。小胖注定要被牺牲掉。 只是张三的手段太过残忍。 见了血,终究扰了这位大人物的好心情。他皱眉挥手,这场意外便告此一段落。 小胖被戏班的人抬着下去,拭擦掉台上的血迹,台前的人马继续演戏—— 厉安心觉得眼前一切有些荒诞。被抬下去的孩子宛若一个被损坏的不重要场景道具,少了它人们依旧可以面无表情继续这出戏的进行—— 荒诞的黑色幽默片。 灵魂仿佛出窍,冷漠看待台上的人包括自己……每个人背后被牵扯着线,如同木偶任由人操控自己人生和性命,半点不由人。 幕落,她趴在少年肩上低喃:“哥哥,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听说小胖被止血后就被送离了梅园,原居的衣物一同被扔个干干净净。男孩们对此事惊魂未定,瞥见那张床榻皆躲避般移开视线。 明明昨日之前,他们曾一同练习一同嬉笑。 如今包括她在内,菊园的学班里只剩下十四人。留下的,都是能忍之又忍的人。 班长和领班陪同督军在竹园用膳,戏台被拆下。过后师傅们看着他们叹息,让他们努力练习,尽快拥有登上台前的那一天。 可成为戏班正式成员就是好了的?毕于封心下冷嘲。 ——怕是送死的开端吧。 两人刚走至一半,两名军装打扮的人堵住去路,“麻烦请这位和我们走一趟,督军公子有请。” 毕于封皱眉。 “我?”指着自己,女孩疑惑:“为什么督军公子会……” “请吧,免得让公子久候。”一左一右站在她两旁,女孩茫然且有点无措望向身后,毕于封脸色难看。 “我是她哥哥,可以让我一道陪同前往吗?” “不行,公子只见她一个人。” 两人背扛的枪支说明其强硬的态度。 眼睁睁看着女孩被带走,毕于封内心怒火前所未有的强烈,垂落一侧的拳头紧握。 假若不是那天…… 不,不是那样他就遇不到阿心了。 只是,他终究弱小。 竹园西厢庭院和居所最大,经常被招待贵客而用。衣着华贵的少年坐在上首,眸色淡淡喝茶。 被带至这位督军公子的面前时,厉安心一脸茫然。 少年抬首,琥珀色的眼瞳闪烁着异色。 方才离台下有些距离看不清,眼下离得近了女孩才发现少年相貌长得极为优秀。和那位督军有七成的相似。 茶盏搁在案桌,他突然勾唇:“还记得我吗?” “什么?” 大写的问号摆在她面上。 少年低低而笑,下一刻极快出手将她拽住自己鼻尖的距离,两两对视:“好好看清楚我是谁。”口吻不乏冷意。 “你……” 这种恶意的笑容。 回忆仿佛瞬间扭转至当日——“你……”惊讶震惊换来少年难得的情绪外露,半感慨道:“没想到,你居然还没死啊。”余下唇舌的凉意令人打颤。 半年前,她跟随毕于封第一次外出采购厨房食物。梅园人多,且都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次出来采购的东西很快消耗完毕,久而久之就变成毕于封固定带着她出来帮忙搬抬。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出门,女孩表现得很是兴奋。或是体谅她的心情,前面走着的毕于封的步伐始终不紧不慢。 刚巧他们出来那天是市场赶集的日子,熙熙攘攘的闹事和拥挤人群将两人隔开,与哥哥走散了的女孩成为了诸多不怀好意人士眼中的猎物。 厉安心不是真正的幼童,赶在那些人接近她之前撒脚跑了。 只是现场的人真的很多,陆续兜了好久的路都不见少年的身影。 想着候着最显眼的地方等待少年寻觅,厉安心一眼就瞧到了一个类似街头卖艺似的圆圈中央。为了使自己不那么醒目,她选择站在那伙人的后方。 这些卖艺者有十多人,个个虎背熊腰、孔武有力。使出十八般武艺现场展示技艺让观看的群众自愿掏钱。 女孩一屁股坐在大后方工具摆置箱子上,偶然一转眼就撇到不寻常的地方。箱子缝隙间一只眼珠子眨动着—— “啊!”顿时吓得女孩跌坐在地。 这边动静没有引来旁人的注意,所有人目光皆被前面卖艺吸引着。 她慢慢爬过去,再度覆上前观望,箱子下方有人! 瞥一眼周遭,见无人留意遂推开箱子木夹板,一个黑不溜秋看不出肤色的孩子被反手束缚在箱内。 “女孩?” 箱子里的人眼珠子没动。 “男孩?” 他眨了一下。 忽然闻到异味,原来是他身上传来的牛粪味。 “你身上黄黑色的不会是耙耙吧?” 可怜的孩子。同情目光注视他,后者神色不变,或者说面瘫。 只是那眸内见到她后瞬间光亮的神采不是骗人的。 可没来得及说什么,女孩仓皇盖上了门板。光彩瞬间黯淡下去。 有人回头拿道具,女孩顺势躲到一旁。那人翻了好久的袋子才找到自己想要,回身继续去前面表演。 一柄开了锋刃的大刀反光晃了一下她眼睛。 在戏班子学了这么久,自然知道没开刃的刀子和开刃刀子的区别——这是一群真正双手沾满人血的亡命之徒。 乱世中此类人多半,此刻脑海不由想起毕于封对自己的叮嘱和师傅的告诫:勿多管闲事,及切记同情心过剩。 短短两年她已经开始明了这个世界并不是她的梦,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 相反这儿有着旧社会的许多冷漠和残酷。 人命并不比肉摊贩卖的猪鹅鸡鸭多值钱。弱肉强食的社会。 男孩被拐走的现象不少见,她救得了一个救不了第二个,相反可能还会赔上自己小命。 现代人的道德底线在挣扎。 一晃神那伙人就结束了卖艺,往这边过来收拾着包袱。其中一人见到了箱子木夹板的松动,警惕望了眼周围,重新系上铁链子。 那群人走了,厉安心跺一下脚跟着追上去。他们来到码头附近的地方歇脚。此时天幕渐渐发黑,偶尔有几滴水珠子落下。 雷鸣轰隆直响。 倾盘大雨来得猝不及防。 那些人留下几个道具箱子跑到码头有瓦头遮的地方避雨。趁着码头障碍物的视线阻挡,女孩再度矮身攀爬过去。 问题来了,到底是哪个箱子? 庞大的木箱子被雨水打湿,露出有铁链的部分。是这个! 轻敲几下木板,果真有细微的回应。 “别怕,我来救你。”温声安抚箱子中人。 只是无论怎么做,都扯不断铁链的桎梏。雨停了,那伙人随之回来。厉安心藏身一旁稻草车内。 “该喂点东西了吧。”稍胖的男人说道,另一个瘦子露出看好戏的表情,“不如喂他尝尝那个?” “也行啊,哈哈。”胖子解开铁链拿着一个夜壶状物品倾倒在箱子内,空中内弥漫一股骚味,啧啧怪笑:“好喝吧,这可是大爷我刚开封的小解……” 什么人啊!连躲在一旁的女孩都差点忍不住出来打人。 夜壶里的液体见空,胖子始才往那人嘴里塞了两个硬邦邦的隔夜番薯。“吃死你。” “行了行了,在这儿歇一夜明天就要搭船过渡了。”另一人招呼他,“来赌点什么。”“玩赌蟋蟀吧,我在行……” 天色渐渐昏暗,夜晚很快来临。想及找不着她的毕于封,厉安心有点焦虑。 那群人离木箱子有些距离,重要的是没有多余的铁链锁着。 女孩蹑手蹑脚走到箱子旁,怪异难闻的味道非常呛鼻。可饶是受到如此侮辱,箱中人依旧咬嚼着口中干粮,不放弃任何一点生存下去的希望。 迅速解开男孩背后的缰绳,拖拉他起身:“快,我们走。”男孩目光一闪,拉住她手腕逃跑。 两人逃至五十米外时,被放风的同伙察觉了:“那人逃了!” 十多个壮实的成年人追赶在两个孩子后面,逐渐拉近的距离昭示着后者处境的不妙。 哪怕女孩情急之下将码头装货的箱柜全部推倒在地也只能拦下一时。 推搡男孩至高大两米高货柜的后面,她眼睛不离观察远处动静并说道:“你先呆在这儿,我去……”——引开他们。 话未毕,转头只见少年琥珀色的眼瞳变得幽深,干涩的话语:“你来得太迟了。” “啊?” “你对我已经没有任何价值意义了。” 猝不及防地被推开,女孩睁大的眼眸内映射着少年宛若恶魔般的笑容——“所以,拜托你替我去死吧。” 你听说过渔夫与恶魔的故事吗? 海底里有一个瓶子,瓶子里困着一个恶魔。五百年前一个天神把恶魔收到瓶里。 在海里的第一个世纪恶魔对自己说:“谁要是在这个世纪里救了我,我一定会报答他,让他一辈子都有花不完的钱。”可是一个世纪过去了,没有人来救他。 在第二个世纪开始的时候恶魔想:要是有谁在这个世纪里救了我,我必须报答他,替他挖出地下所有的宝藏。可还是没有人来救他。 到第三个世纪开始的时候他又对自己说:“谁要是在这个世纪里解救了我,我一定会报答他,满足他的三个愿望。”可是仍然没有人来救她。 终于有一天一个年轻人捡到了瓶子并打开将他释放出来,恶魔伴随冲天的怒气咆哮道:“假若你在第一个世纪救了我,你会得到花不完的钱;如果你在第二个世纪救了我,你会有数之不尽的宝藏;假若你在第三个世纪救了我,我将满足你三个愿望;但我整整等了四个世纪,我很生气于是发誓:‘谁第一个把我救出来我就把那个人吃掉!’” 说罢一口吞掉了面前的年轻人。 眼前的少年就是那只冲破封印的恶魔,女孩则是解开桎梏的年轻人。 ——你来得太迟了。 你的所为已经不足以抵消掉我的怨气。 …… 第12章 梅园惊梦7 他出身军阀世家,家境优越。生来便是金锁富贵命。 有一个江北九省的督军父亲,江南茶叶总坊掌事人的母亲。即使二人感情不和睦,父亲情人无数,依旧未有损他独子的地位。 一次外出的疏忽,他被人拐了去。在那短短数天当中,他经历了人生最大最多的耻辱。饶是如此,拥有狼性家族血统的他依旧不放弃任何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在他尚有余力的时候总是弄出一些大动静,引来周围人的关注且渴望得到别人的救助,然而那些人见了他皆一脸麻木的表情,仿佛在他们眼中自己和那些路边的乞丐没什么两样。 难道你们没留意到他身上的名贵布料吗?噢对了……他的衣饰被换了下来,身上沾满了各种异味的酸骚液体。 那些人嘲弄他、□□他,无所不用其极。 ——只要他有幸回到家,这些行为将一一奉还。他发誓。 没有人愿意救他。 现今的世道,人情冷漠。 直到,他见到了那双星辰般璀璨的眸子。 女孩比他年纪稍小,举止间却有种故作老成之感。 一开始被他吓了一跳,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帮助他。 那时的他见过太多伪善的面孔了,眼睛定定盯着她。——知世故而不世故,这是他对她的观察。 女孩有着太多的顾忌和纠结了。 第一次她没能救他出来,损失了一个好机会。 第二次她还是那么愚蠢,明明可以借助外力却偏偏以身犯险。 第三次……不,没有下一次了。 他伸手推开了她,任由对方暴露在那些人的视野里。自己则转身逃向另一个地方。 女孩张了张嘴巴,没说什么。 少年逃得极快,眼下她苦笑着奔跑至另外的方向,祈求他能够跑得快些,不枉她做了一番好人。 不是所有的善意都能得到回报。 她被抓到。 肋骨断了两条。 男孩逃脱了,这伙人拐子气恼表示要拿她抵偿。 在这伙人快登上船的时候,毕于封带着戏班的人赶到。两相对峙,最后由戏班给了点钱打发那伙人走,女孩安全回到他的怀抱。 “笨丫头,幸好你懂得叫码头上的苦工去梅园通知我们。” 自那次之后,女孩乖了许多。 不再对陌生人报以多余的同情或怜悯。人人自危的社会,谁比谁处境更安逸呢? 眼下这个少年琥珀色的眼瞳唤醒了厉安心往日的回忆,“你是那个人?” 他不置可否,“自我介绍,我是厉漠北,江北九省督军厉楠之子。” “真是没想到,你没死透……”少年嘴角泛带恶意:“这下子我不会轻易放过你。” 如何不放过她,女孩是不知道了。 回去之后她陆续收到了许多来自厉漠北派人送过来的礼物。有的外观看上去挺正常的,打开却是臭掉的□□或死去的爬虫类动物,有次甚至收到了几只血淋淋的人指。 督军公子似乎乐衷着和她玩恶心游戏。 每次梅园门口有新的包裹送达时,大院的人皆抱以羡慕嫉妒恨的心态——毕竟现在谁都知道厉漠北看得起她。 那是你们压根不知道他的可恶好不好! 女孩气恼扔掉了手里包裹,毕于封见怪不怪捡起来:“这次又是什么?” 撇嘴:“刚挖下来的猪肝,暖的。”真够恶心的了。 他支着下巴沉吟:“或许今晚可以吃猪肝粥?” 女孩一脸惊悚:“你认真的?” “相信我,你会喜欢的。”少年提着盒子走出门,嘴里哼着曲子看上去份外愉悦。 猪肝分量足够大,当晚梅园每人都尝到了一碗美味鲜甜的猪肝粥。 之后厉安心每次收到的包裹转手就交给了毕于封,让后者处理。无论血腥还是惊悚,他都有办法以正确打开方式处置。 那日台上表演的事很快揭过,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每个人都难以忘怀当时的场景。男孩含着血水哭咽的画面偶尔出现于她梦中。 毕于封说,那些被送出梅园的孩子得到过最好级别的待遇,就是卖身至碧螺阁。那是城里最有名的男馆。 清倌一般会唱个一两年的小曲,梅园的孩子资质正好。 她曾经哀求毕于封带她去碧螺阁,可到了那里反而没见着几个熟悉的面孔。 菊园学班里竞争愈发激烈,这种关系导致彼此间互不信任。每一次考核淘汰都意味着有人离开。 不同于年少时幼稚的争吵和白眼,现时的恶作剧已经到了吃饭和睡觉都要留意的地步。可能一不小心你的汤里就会被人下了腹泻药或迷晕药。 亦或是往你被窝里藏了条小花蛇之类的恶意。 针对,无处不在。 闹鬼传闻的兰园恢复平静,仿佛那些日子以来忐忑都是错觉似的。 戏班子要出远门进行巡演,正式成员之一的毕于封自然跟着一起去。 女孩很不舍,打从来到异世界后两人从来没分开超过三天。她缠着他聊天,要他讲述两人相遇的情形。吃过梅园厨房初一十五特煮的宵夜汤圆,女孩很快打起了盹,身子一歪——旁侧早有准备的毕于封接住她。 “看来今个儿的药效分量刚好……”他低声自语。 那厢戏班子的同僚在门口喊他:“小毕,大伙儿准备好了,时辰已到,是时候出发。” “好。” 抱着女孩回房,外侧偏房清一色躺满了学班的成员。此刻都是沉睡的状态。 帮女孩盖好被子,毕于封伫立原地许久,不舍抚摸她的脸颊——顷刻始才离开隔间,步出门关外正好撞见谢师傅,后者表情淡淡:“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少年正色拱手:“那就有劳师傅了。” “还有,”谢师傅多加一句,“不想让她担心,就平平安安、完整无缺地回来。” 少年背身再一拱手,掀开门帘离开了。 庭院外,地面传来轰隆轰隆的响声,若是女孩清醒着,准会认得这是夜里困惑了她许久的怪声。 二更深寒,一支队伍静悄悄出发,与夜色逐渐融为一体。 …… 第13章 梅园惊梦8 厉安心第二天醒来时才知晓毕于封和戏班已经离开的事。 梅园仿佛一下子变得空旷起来,女孩练起功也有点漫不经心。两个月的时间,她和毕于封认识以来从来没有过这么长的分离。 毕于封走了之后她才发现他对自己的好和呵护,没有了那个人的存在,每天必跑的梅园仿佛再也勾不起她半点兴趣。 也自从那时起,晚上时分她再也没有听到过那种奇怪的声音。 白日里她和练习班的小伙伴们一起学习,晚上自个儿找地方温习少年教诲的知识和技艺。她要成为花旦,从她第一次见到那个少年舒展腰肢拈花一笑那刻起自己就迷上了那种感觉。 只是没有了少年打的掩护,她要藏身的地方不多。于是将主意打到了偏僻的兰园。 兰园内厢房残留痕迹最全的便是兰苑,那里也是整个大院最南方的角落,一般人不会经过那里。 顾忌着闹鬼的传闻,她晚上不敢逗留只得中午休憩时分过来找地方练嗓。 慢慢地留意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例如地上充斥着大面积被拖动过的痕迹。一道道刮痕从一个角落蜿蜒至另一边角落,甚是显眼。这些拖痕有的疏疏落落有的呈现不规则,很明显是许多东西搬运时留下的痕迹。 但兰园一向不许外人进去,能够弄出大动静而自由出入的只有戏班子的人了。 厉安心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孩,联想及那些闹鬼的传闻和夜里的怪异动静,愈发觉得这里高深莫测。 莫非传闻都是戏班的人故意散播出去,扰乱众人视线? 兰园掩藏着什么秘密? 顺着拖痕往里走,破旧的房间里阴森恐怖,蜘蛛网和灰尘并存。手刚触及木质门扉,门板‘吱呀’一声划开——掺杂着灰尘的腐朽空气扑面而来,女孩掩面咳了咳。 屋里光线灰暗,窗纱漏了几缕残阳射入室内,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息。 私有所觉抬头,房梁顶柱悬挂着一把东西,用鲜红欲滴的红布包裹着,依稀看出是把年代已久的杀猪刀。 她听毕于封提起过,有的地方阴气重,人们就会用杀猪刀悬挂在房顶镇压住那些妖魔鬼怪和阴郁气息。 因为杀猪刀残留的凶气极猛,杀戮众多。一般的鬼神都会避忌。 女孩瞄了周围一圈,房内的家具全部积上一层厚厚的灰尘,有的地方甚至有些陈旧发黑的污迹,厉安心想象力充沛猜想着那会不会是干枯的血迹之类。 正想往里面走,突然院子外传来的一声响让她浑身一惊,下意识躲了起来。等她发现时自己已经藏身于床榻底下,脚步声自她来时的方向传来,一步一惊心。 ‘吱呀’门扉推开,那道若轻若重的脚步踏了进来,首先看见的便是那长至垂地的白纱,无风的地方居然起伏扬起,女孩放缓了呼吸声。 是谁,戏班子的人已经走了,能够自由出入这里的人…… 来人似乎寻找着什么,从床底的角度看去,脚步声转了房内一圈,蓦然停下,就在距离厉安心隐藏地方不到三尺远之地。 倏忽间床板被掀翻! 女孩瞳孔一缩。 床底下空空如无。 周围一片安静,窗外冷肃的风声簌簌直吹。 那人又翻了翻其他的地方,见一无所获后转身推门出去,脚步声逐渐远去。 一声绵长的大抽气呼吸声在房内响起,被掀翻的门板侧旁,女孩从里面爬出来。方才她一心急按住了旁边墙壁的凸起处,整个人掉到了一个容纳一人身长的暗格当中。和被差点发现的地方咫尺之隔。 古时的人会在居住的住所设置暗格和地道,梅园这么大,格局布置颇有风水里讲究的阴阳八卦之术意蕴在内。 这梅园果然藏着古怪。 外边没有了动静,女孩趴在窗畔窥探外面风声。一道阴影自门扉那里骤现,缓缓靠近于她身后,等她察觉到什么时背后一凉,身体下意识翻转至左侧—— 一道尖刀正插在她方才站立的位置。 女孩失声尖叫。 一道冗长的身影立于她面前,黑直发白纱衣——脸庞戴着没有五官的面具。 趁着那人拔下弯腰拔下刀刃的时候女孩半趴半奔跑出去。身后那人紧紧追上。 ——会死的,被抓到会死的! 女孩用尽吃奶的力气,哪里有路便朝哪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喊救命企图引来院子里其他人的注意。可是兰园内没有第三个人的踪影。 然后逃跑的一路上她看到了别的东西——摆放在庭院墙角边沿的各种不知名工具:凿子、锤、斧头、铲子、镰刀、竹筐、木杠、粗麻绳等。形状大小各异,简直跟外面大街打铁铺的种类一样繁多。 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 而这些东西戏班根本用不上不是么。 其中,一个破残生锈的罗盘插在其中。一丝怪异的猜想出现女孩脑中一秒,转瞬即逝。 光顾着停下发呆的她没有留意到身后的危险,凭着毕于封帮着训练出的身手,手脚比头脑更快一步闪身—— ‘呋!’ 白衣无面鬼挥舞着斧头朝她劈来—— 关键时刻她脚尖勾起地上的铁锥握住抗下,“啊!”斧头劈下的力度让她差点招架不住。 这样的身手,不是屠夫就是有底子的人,又或是戏班子的人! 她咬牙用力挡开,猛地甩飞铁锥——趁那人闪避之际,目光一亮翻身跳入某个眼熟的草丛里,无数次她从草丛里的秘道小径偷偷潜入兰园探险。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跑,她不是那个人的对手。 女孩的身影消失后,那人一把撩开草丛堆的杂草,墙角里有着狗洞大小的甬道,只有小孩子才能够钻进其中。 那人直起身,解下无五官的面具,露出张苍老的面容。 …… 厉安心慌乱跑回菊园偏房,见到她满身狼狈的样子,其他房中正在说笑的孩子一脸惊讶。 “安心你去哪儿了?” 女孩大口喘气,“跑步而已。”说罢匆匆回内间。 梅园只有她一个女孩子,那人若有心想找上来那是非常简单的事。且对方有可能是梅园的人。 身手敏捷,身材偏瘦。 行凶者必定在几个教导师傅中间。 哥哥,她该怎么办? 此后她满是戒备对待一切,不让自己落单不和师傅们对视或流露出异样,吃饭的时候留个心眼,把自己藏了许久的银针逐个尝试,尽量表现得像个小孩子,好像那下午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似的。 她要活着,等待毕于封的归来。 每一晚,她都不敢熟睡,被窝里攥着刀子保护自己。 长此下来身子瘦了一大圈,身手和五感却愈发灵敏。 终于戏班子提前归来的消息传来,厉安心那一瞬间的喜悦猛增。 某天和菊园两个小伙伴从外面采购食物回来,就听见了前院戏班子人热热闹闹的声响。挤上去一看,院子里堆满了大个小个的箱子,占了大半的院子面积。 听班长和领班的语气,这趟巡演很是成功并获得巨大收获。戏班的人说说笑笑,学徒们很是羡慕和钦佩。唯独看不见那个人。 她随手抓住戏班成员一人的衣角询问:“毕于封呢,毕于封他在哪?” “小毕呀,他受了点伤,被送回梅园了。” 听闻此话瞪大眼睛的女孩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满心满眼只有一件事——毕于封受伤了! “哥哥!”猛地推开门扉,毕于封低头换衣衫的动作一僵,那个想念了许久的人儿已经冲进了他的怀抱,“哥哥!” 两个月,已经耗尽了他毕生的思念。 少年眉眼柔和下来,当即就抱起女孩,“阿心想我了吗?” “哥哥受伤了吗?”女孩不答反问,揪着他的衣服上下查看,少年被这频繁的触摸搞得敏感尴尬。 “阿心别动。” “哥哥?”女孩疑惑的大眼睛眨巴。 他假意咳嗽,“我……有伤在身,不便……” 她明了,“那,哥哥伤在哪里?我帮你敷药。” “不用了。”他摇头,“回来的路上已经包扎好了。阿心,我跟说说路上遇见的趣事吧。” 少年怀抱着女孩,温柔讲述着这趟出去的见解见闻。 其实她并不在乎外面的世界如何,她只在乎他。可少年的嗓音很是温柔和动人,她便静静窝在他怀里聆听他细心生动的形容。 从他嘴里说的事情,哪怕再无趣也变得精彩跌宕起伏。 两个月的担惊受怕,换做少年此刻的潺潺温情。 那时候的她不知道,即使再温柔的人也会拥有不为人知的伤痛和旧疤。 痒的时候,一挠便再也停不下来。 直至伤疤二次鲜血淋淋。 …… 第14章 梅园惊梦9 毕于封的身上有着淡淡药草的味道,更有一丝丝血腥之气。 他的怀抱一如既往很暖,但有些东西变了。 厉安心快睡着的知觉顿时醒了,她的鼻子很灵敏,甚少有出错的时候。抬首望着眉目如画的少年,后者坚硬的下巴有些尖瘦,长出胡须的青根。 毕于封一贯爱美,哪怕小时候挨打得再要紧时也得整理自己得仪容仪表,发生什么事连他也疲于改变自己的习惯了? 或是女孩停留的目光太久,他低头顺着前者视线自顾继而了悟:“回来的路上丢失了随身的剃刀,又不喜欢用别人的。”对于外人,毕于封始终有着鲜为人知的小洁癖。 可厉安心不信他。 又想起了前阵子兰园遭遇那番惊魂,犹豫着该不该说。 “怎么,阿心也学会跟我较劲了?”少年打趣她。 “哥哥,你信我吗?” 见女孩认真的神色,他收敛笑容:“我当然信阿心。” 她将兰园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愈往下听毕于封的表情愈是阴沉。 厉安心的知觉告诉自己,毕于封是知道些什么的。 “那人戴着一张没有五官的面具,但是身手方面很像梅园的人。”陈述至最后女孩忘了抬头,就错过了少年眼眸一闪而过的杀意。 ——风雨欲来的墨暗。 “阿心放心,有我在再没有人敢伤害你。” 那一日少年如斯保证,不过女孩没有放在心上。她只是想提醒毕于封要小心戏班的其他人,甚至梅园的人…… 除了毕于封,她谁也不相信。尽管他总爱瞒着她事情。 最后不可避免女孩要查看他的伤势,少年先是不让奈何还是抵不过她的耍赖。布卦脱下,血痕累累的上本身看呆了她。 女孩震惊失声:“天,你这是上台表演还是找死去了?”再翻开他那欲丢的包裹,里面换下来的衣裳破破烂烂,跟专门挖土的没啥区别。 “怎么回事?”女孩含着怒气叉腰质问。 想拉她小手被拒绝的少年悠悠叹息,“我们去时碰上了马贼,差点回不来了。” “什么?!” “马贼抢走了我们戏班的全部家当,幸好没有杀人。后来我们步行至省城并得到了当地贵人的帮助顺利开班搭台做戏,这才有回来的路费。” “可是你被那些马贼打成这样?” “我算是伤得最重,其他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伤。”想了想方才进门时见到小部分人白绷带缠胳臂的画面,女孩这才信了。 “那我帮你换药。”看伤疤结痂有些时候,但少年皮娇柔嫩的身体突然多了这么多道伤痕难免让人产生怜惜之情。 涂完药膏穿上衣裳后门扉被敲响,戏班成员身影一个个出现在门口。 “呦,小毕好些了没?” “大伙儿来看看你,哎呦大妹子也在呀。“ 厉安心敏锐发现,自从这遭回来后戏班子的人对毕于封的态度热情太多,甚至有点讨好的意味。班长见了他,都会笑得一脸灿然并询问他身体康复得怎么样。 毕于封解释是因为碰上马贼时他第一个出头反抗的缘故。但厉安心不大信,在现今的年头,除去利益二字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完全令人改变至截然不同的态度。 就连那阴阳怪气的领班张三,见了他们两人也是强挤着眉眼笑。 毕于封身上,有什么值得他们图的? 少年不肯多说,自己也就无从探究。 班长本欲要给少年换一个房间,后者拒绝了表示依旧喜欢原先梅园的小单间。此时戏班子的正式成员全部居住竹园,这样做也方便培养众人平时默契和熟稔程度。面对毕于封另类的要求,班长接受了并责令封住了因此事而背后碎碎嘴的人。 如此一来她便懂了,比起少年的天赋和才华,毕于封的身上有着更令他们看重的东西。 君子无过,怀璧其罪。 这些人此时愈是恭敬,日后嘴脸便愈加狰狞。 毕于封地位超然,被他藏于羽翼之下的厉安心也得到众人平日里若多关照。 这为她惹来了众多小学徒的妒忌,新一轮的排挤免不了。可女孩不在意,一得空了就往梅园小院里跑,让那些讽刺的人压根找不到人欺负。 某日小孩子堆当中和她聊得上几句的福喜突然神秘兮兮和她说道:“安心,我今天不小心起得晚了,见集训快要迟到便想着抄近路去前门大厅,我往兰园那边小近道走的……然后你猜我见着了什么?” “鬼!”男孩眼里透着害怕,“我当时不敢走出去就躲在草丛里,等那鬼走后我再出来……结果我捡到了这个。”一条红丝带,与她当年在兰园侧门旁捡到的一模一样,后来上交到毕于封手里后就再也没看到过了。 兰园,这个令她感觉迷雾团团的地方。 曾经在那遭遇过的记忆一一浮现。她想解开这个谜题。 于是当晚临睡前她没有喝掉那碗汤圆。每当一些特别的日子梅园的大厨房总会给大家准备一些糖水作宵夜。 前几次男孩们睡得那么沉,当时就惹起她的怀疑。这碗汤圆必定加了料,可能是安眠药之类的成分。 她故作肚子疼吃不下,旁边眼馋的福喜立即表示可以帮她解决掉。“好,但你不能告诉其他人我让给你吃了,不让他们下次就不分我了。”男孩拍胸口保证不提。 夜里,女孩特意拍打大床塌上男孩们的四肢,果然睡得死沉。 穿上御寒的深色棉衣,女孩掀开帘子外出。兰园的路即使没有油灯指路,她依旧识得。 荒草杂生,雾气缭绕。 兰园老树的枝芽长得极为茂盛,遮天蔽日囊括了整个后院,只露出天边的一角依稀看见隐藏于乌云后的下弦月。 她走得极为小心,尽量少弄出动静。 然后,她看见了之前从未见过的东西——其中一间厢房亮着明灭的烛火。谁在那里? 伴随着一些奇怪的声音。 她静悄悄靠近,透过窗台的缝隙朝内瞄去,一个男孩儿被反绑在床榻,嘴里也缠着布条,呜咽呜咽哭喊着。 房里的烛火一明一暗,映照在男孩俊俏的小脸蛋。她认得出来,这孩子是梅园学班的学徒。她有阵子天天跑去看毕于封练功,顺带地看熟了梅园那群人的模样。 这个孩子算得上里面长得最女气的一个。 眼下他被绑在床上,手脚不能自如。裤子被扒开至膝盖,大腿有些异样液体在上面。 ——似曾相识的一幕。 大脑突然一阵剧痛,女孩吃疼摸着头颅皱眉,若干零碎的画面自脑中一闪而过。 男孩的哭声加剧,厉安心摇摇头欲想继续靠近窗台边沿看看究竟发生什么,忽然间一扇之隔的窗台由下冒出一张大脸,眼眶里的凶光骤现。 门窗打开,一只手扯住女孩的头发将她从外面生生拖入屋内。 “啊!” 她被拖曳至床旁扔下。 一看,面前人不就是满脸凶煞的领班张三吗? 窗户大开,冷风阵阵吹入,吹得案上的烛火快速跳跃,犹如张三脸上明暗不定的面色。 “你……” 未等她说话,男人发出怪笑:“臭丫头,你失忆后不是挺好的吗,省得我再去找你试探……可你现在居然自动送上门来了,呵呵,那就怪不着我了。”他举起手中刀刃,面上是她似曾相识的狰狞笑容。 恍若一道惊雷,那些零碎的片段在她脑海中一一闪过……她初醒来时毕于封脸颊的红印……自己头颅的伤……张三偶尔阴鸷的眼神……少年在戏班子的特别待遇……男孩双手被束缚身后麻木灰暗的目光…… 她全都想起来了! 那晚据传她从院墙摔下来的真相。 那天晚上女孩一如既往去找毕于封,却在房外撞见了令她目眦尽裂的场景——他的哥哥被双手绑在床榻架,全身不着一丝一缕被□□的张三玩弄着。 少年麻木的呆滞目光令她脑门一片空白,盛怒之下猛地踢开门如同一只发癫的小兽冲向那个禽兽。不顾一切撕咬着、狠狠发泄自己的怒火。 她的哥哥,那个清风明月般的哥哥……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无视男人的踢打,女孩红着眼睛咬下对方手臂一块肉,男人痛苦地嘶吼——腿脚重重踹中女孩的肚腹,后者一下子被踹飞到墙壁。 捂住鲜血淋淋的手臂,一盏煤油灯就这么朝着墙角女孩的脑门砸下…… “啊!”女孩抱头吃痛,但更多的却是男孩为她挡了。 这厢的大动静引来其他人的查探,一见此场面就知晓发生了什么事。见张三欲想再施凶,班长连忙让人拉开他,训斥:“你想把这件事闹大,把官府的人引来吗?!”他们干的是见不得光的买卖,最不能与官府的人打交道。 嘴里不停骂着连篇脏话的张三面色一扭曲,脸上肥肉滚滚而动似在思考着。过一会儿见他不在激动了众人放开他,“呸,小兔崽子!”犹不解气的男人又接连踩了地上两人几脚,吐着口水。 “行了行了,都是孩子……一不小心就被打死了可咋办。”班长劝道。 “死了就死了,损折在我们手上的孩子还少吗……” “张三!”班长突然暴喝住他。 满脸横肉的男人哼一声,推开众人走了出去。 留下的人面面相觑,班长摆手:“都出去吧,顺便把巷口那家常来的大夫请过来,都伤得不轻呢……” 墙角里,浑身赤条的少年紧紧抱着护在身下已然无意识的女孩,低垂着的脸庞看不清神色。 血迹脏了一地。 班长叹息,他惯来知道张三干的那些事,但只要不涉及闹出命案子,其他都无所谓。毕竟作为他们戏班唯一能言善道且有门道的人,张三不可或缺。 少年身上都是轻伤,包扎便无事。额头流血的女孩发高烧昏迷不醒。 大夫诊断过后,却说女孩失忆了。 失忆便失忆吧,对外说法他们就说女孩贪玩从院墙摔了下来,摔坏了脑子。这个世道一个小女孩的事情引不起再多的波澜。 可如今厉安心想起来了,而她也再不是当年的小女孩。刀刃挥下一瞬间,她翻身往旁边一躲。挥刀落空的张三继续对她行凶,大喊:“死杂/种!” 面上发狠的女孩双手接住他刀刃,鲜血逐渐延出……倏忽地扭转了方向把刀口对准他,猛地一推捅在了男人肩膀,后者吃痛叫呼。 “张三,你怎么不去死!”拔出刀子又捅入其肚子,这一刀用尽了女孩的力气。只要一想起当年哥哥受过的那些,她就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 那是她的哥哥啊,待她如珠如宝的哥哥。 她怎么舍得旁的人伤害他。 “走。”拖着床上惊慌不已的小男孩,两人跑出厢房。身后捂着不停流血的肚子的张三脚步蹒跚跟上。 他们快速跑着,被抛在身后的地方一片黑暗。 假若当年她也有这般带着哥哥逃走的能力就好了……女孩惆怅想到。 周围十分空旷,只有他们急促的脚步声回响。不行,这样子会被其他人发现的。她不相信偌大的兰园只有张三一个人在。 还有其他人呢,他们在里面扮演着什么样的存在? “你乖乖呆在这儿等我,无论见了谁都不要出声知道吗?”拨开草丛,把男孩藏在其中不住叮嘱:“藏好了,假若我没回来……天亮后你便自个儿离开吧。”小男孩表情可怜巴巴点头,眸里的泪光令她一怔,是否哥哥那时也是这般害怕? 那么,她就更不能放过张三。 ——以鲜血为代价,向死神立誓对那人敲下死亡的铁锤! 拨弄着草丛,女孩朝着另一边路径走去。 手里紧攥着方才外墙倚靠着的铁锤尖端,只要张三一出现…… 夜里很静,乌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冷风吹响庭院两旁的枝桠,簌簌的交叠声不断。 要解开兰园的秘密,今晚就是关键。 深知张三比她更了解这里的机关密道,女孩每一步都走得非常小心谨慎。乌云遮天的头顶天幕,逐渐露出点微微月色。 走出转弯角,借由那月色她看见了一道身影伫立在庭院里。 那道身影动也不动,微微低头注视着某个位置。 厉安心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那个位置正面躺倒着一个人,颈喉被割断溢出大量鲜血,肆意撒满一地。 乌云挪开,她见到了那人的样子——面容扭曲张嘴瞪眼死去的张三。 而面前那个人,是毕于封! 她后退碰到了墙角的瓦片,突兀的响声惹来少年回眸的冷厉视线。 陌生而不自知。 见是她,少年眸里的冰霜稍减,“阿心,过来。” 他的话语似有魔咒,双脚先一步朝他走去。“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不放心你。”少年摩挲着她头顶,脸颊处尚沾染几缕血丝,配以现时的场景显得有点诡异莫名。 视线转向地上那具尸体,她颤声问道:“是哥哥杀了他?” “当然不是。”少年面色漠然,“他还不配我亲自动手。” 眼前这人很陌生,却依旧是她的哥哥。 女孩半拥抱他:“无论如何,我永远站在哥哥这边。” 因女孩坚定的话语,少年露出很轻的微笑。显然她认定了自己是杀人凶手,却依旧选择站在自己这边。回抱住从小呵护长大如今学会反过来保护他的女孩:“阿心,将来发生什么都会陪伴我,不离不弃?” 回想起少年被□□那幕,她更加确定:“是。” “真是乖女孩呢。” 把女孩按倒在肩窝,少年目光转向不远处位于兰园最高的那座建筑,黝黑的眸子布满阴晦。 “是时候把真相告诉你了。” …… 第15章 梅园惊梦10 张三的死相十分难看,且血流了一地散发着浓重的腥味,见毕于封转身无视的样子她急忙问:“哥哥,不先藏好这个吗……”指着张三尸体。 毕于封瞄也未瞄一眼,“不急。”闲庭信步向前走。 女孩只得跟上。 他手上提着盏烛火,于漆黑里火苗弱得可能下一刻便熄灭。 偌大的庭院,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毕于封领着她走进一条密道式的长廊,廊里两侧全是数不清密密麻麻的僵硬物体砌成。她尝试着触摸上去,轻轻一下手指便划破,血丝出现在指腹。 “那是蚝壳。”前方少年淡淡道。 难怪这般锋利。 几十米长的外廊墙里砌成了蚝壳。 “相传以前古老大家子的祠堂外墙都是由蚝壳组成,有避邪驱灵的作用。”少年淡漠的话语传得老远,女孩赶紧跟上去。 长廊的尽头是一扇圆柱形的木门。两侧缝隙长满青苔。 抬头瞧,一座高塔竖在头顶方位——这不是兰园里最高的那座佛塔吗?听说日久失修,戏班的人不让靠近。 少年单手推门而入,古老的大门发出沉重的响声。 塔内烛火通明。 “这是以前梅园居住那户人家的祠堂。” 厉安心留意到里面布置很有讲究,与风水佛学有些关系。最中央的神台处摆置着若干牌位,一个姓氏的人刻于同一个牌位,上面有的名觉得眼熟——戏班子的人死了大概就换上去。徒然一惊,不知不觉间戏班的人已经换了这么多轮了吗,剩下的只有几个资深身手好的。 倏忽她眼睛定定注视在最靠近佛像下的两个独立牌匾,哑语。 “那是我们的位子。” 身后毕于封眼神不明看着那里,“想知道为什么吗?” “别的人都是死了之后才能上牌位,而我们……” 她回头望他。 “因为,我们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屋里跳跃的蜡烛火光映得少年冷硬的脸庞有点阴森诡异。 眼睛睁大。 “你,什么意思?” 少年握住她颤抖的手,“阿心,我们是活死人啊。” 有一件事他一直瞒着厉安心,他们当年并不是主动投靠戏班子,而是被人拐子拐带卖到戏班。阿心当时年纪小,不记得许多事情。他记得清清楚楚。 比如自己的身世。 毕于封的母亲是位青楼有名气的歌姬,当时慕名而来聆听她歌喉嗓音的人从街头遍至巷尾。 长得美貌,又通情达理。 解语花的存在换来许多大人物的青睐。 有一阵子省城到处都是这位貌美女子的夸大传言和赞誉,顿时成了城中第一花魁。 然而再怎么能耐还是歌姬,原本满心期盼着心上人赎身的女子却等到了狼虎的獠牙。她被当时气焰正盛的军阀头子给抢了回去当情妇。 一朝沦为囚中鸟,菟丝花。歌姬的心情逐渐抑郁无比,此时已有身孕。 十个月后产下男孩一名,即后来的毕于封。 作为自己得到的第一个男孩,军阀头子颇为高兴赏了两母子许多东西。并将他们带回府上,认祖归宗。 可府中已经有了正经八载的夫人,且这位夫人也在不久后诞下了一个男孩。 军阀头子的妻妾何其多,歌姬只是其中的一个。很快失却新鲜感的男人就将她抛之脑后。歌姬在府里的待遇愈发难过。 毕于封遗传了母亲的美貌,同时拥有了同龄人中不曾有的聪慧和独立。哪怕他再怎么藏拙面对军阀头子的时常夸奖,身邻那位正牌夫人的眼神一天比一天冷。 终于在男主人不在家那段日子,毕于封被设计给人带出了府里。中途他逃了出来,混杂在赶集的人群中偶尔遇见了那个走丢的女孩。 女孩的衣饰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孩子,面上露出茫然失措的表情站在十字路口中央,来来往往的人潮挤压着她。 女孩差点被推搡踩死之际他拉了一把。 抬头望见他的那一瞬间女孩的眼眸无比晶亮:“大哥哥,你是阿嚒派来接我的么?”他犹豫一下点头。女孩便缠住了自己不放。 后来毕于封无比后悔又无比庆幸当时举动。 ——后悔的是连累她,庆幸的是那段晦暗的日子里一直有她作陪。 追他的人找着了他,将两人一同带走。声嘶力竭地反抗,围观的人当中没有加以援手。拐子将他们卖给了有名的戏班作杂役。 见他们长得不错,戏班的人将他们□□了戏班学徒里,白天挨打学习,晚上挨打干活。 这些悲苦往事,年稚的女孩大抵早忘了,只依稀记得自己跟着半路认来的哥哥误打误撞入了戏班学习。 铁打的戏班,流水的学徒。 眼见一批批学徒换人,两人依旧呆得好好。不知情的人以为班长偏袒资质好的毕于封,顺带捎上厉安心。可实情呢? “我以为是张三……” “张三?”毕于封嗤笑,“戏班被他玩过的学员多着呢,事后不是一个个被打发出去么,为什么独独留下我?”少年低头凑脸,“阿心你知道吗?” “当然是因为,我们有利用价值啊。”他慨叹。 毕于封指着窗外的几个厢房位置,“那地底下面可是藏着许多东西呢。” “兰园闹鬼的传闻,不过是戏班为了掩人耳目而散布的假消息。”兰园里面埋藏着太多秘密了。 “阿心,难道你没有怀疑过戏班这些人的身份么?” 身份? 女孩蓦然抬头。 一言惊醒梦中人。 不合理的事情太多了。 例如开销。 梅园人口众多,即使他们时不时巡演及贩卖了部分男孩的钱来补,照旧养不起整个园里的一大伙人。 例如戏班的人对兰园的态度,不准他们多靠近这里一步,仿佛这边真的有着什么…… 又比如外面人家对他们的避忌。 之前夜里暗探见到过的各样齐全工具及往日周边邻居老百姓吞吞吐吐的话语…… 女孩偷听到,他们说戏班子人干的是遭天谴的阴德事……还有毕于封和戏班人回来这趟受的伤。 民国时期,干什么买卖能赚钱不能见光、风险大且属于伤天害理的事? 所有的线索及画面里,那废墟中一截半废的罗盘如同引子般揭开种种疑窦。 “你们……是盗墓者?!” “盗墓者?”少年嗤笑“是盗墓贼吧?” 以盗窃古人墓葬中的财宝为职业的人。古往今来,各朝各代都有。他们一般白天踩点,晚上下地盗墓。 这个戏班的人全都是一批亡命之徒,二十年前从绞杀土夫子的家乡千里迢迢逃难迁居县城,见梅园阴气重、风水极佳,遂在此落脚安家。 由于他们探的古墓皆阴气重、易尸变,故而借着广招学徒的名义招揽大量的男童入戏班,名其曰淘汰体系,实则这些孩童都被他们喂了那古墓内的异变物。 有了源源不断的供应肉食,他们自然能够出入墓地,将人员的损失降至最低。 “他们之所以留着我们,一是因为我此番自创了一门技艺,能够在地底勘察地势环境……”他瞥了眼面色苍白的女孩,“二是,我们两个都是阴年阴月阴时出生不可多得的命格。” “我们的血,能够一定程度镇压得住地底下那些脏东西。可相对地,我们会成为‘血引’——身体一点一点衰弱,直至死亡的到来。” “不,死亡说不定是种解脱呢。”他嘴角嘲讽。 血引,古时流传已久折阴德的法子。较凶的墓内通常会有一些不好的东西,为了喂饱那些东西有的下斗人故意用男童的血肉探路,同时命格最阴的童子血液能够镇压邪灵,保平安。 可相对地,被当作血引的人如同饲养的活死人不断被吸收着体内的命气,直至身体崩溃为止。 少年话里的信息量太大,厉安心愣了好久。 那些以为戏说才有的东西,一一成了真。难怪有时她醒来第二天觉得头疼虚弱莫名,指腹有个小小的针孔,不是某次冬天洗衣服感到有点异样还察觉不到。 “你瞧,神窿最下面那里被他们作过法的瓶子内盛的就是我们的血。” 她怔怔望去,二十公分高的两个瓶子竖立在牌位背后,古铜色花纹的瓶身透着不详的意味。 脑袋一阵剧痛,女孩扶着头颅,脑海中涌现出一段较为陌生的画面:稚嫩的她被抱着,懵懂看着神坛的道士作法,戏班子的人围站一圈,脸上既有漠然又带麻木的表情……末了划伤她手指攫取一部分血液滴入水盘,染黑了灰色液体…… 一想到那些对她笑得慈祥的戏班里叔叔、严苛而偶尔放水的师傅们、外人皆道仁慈佛心肠的班长……女孩的内心一阵阵发冷。 他的气息在耳畔缭绕:“阿心,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哥哥?你想做什么?” 面前的少年宛若修罗的微笑,“当然是摆脱这一切啊。”顷刻他想起什么收敛笑容,“不过,我研究过相关书籍,作为血引被施过法的人是不可能对施法者造成直接的伤害,否则会反噬。” 女孩傻眼:“可……可张三是怎么死的?” “催眠,我对他下了暗示。他自己把自己捅死,二十八刀。”少年做出手势。 每一刀都插在人体最薄弱的位置。 自打他伤害女孩那次起毕于封就计划着对他下手,日常无数次接触的小细节开始进行催眠。 他这招是从一个江湖郎中手里学到,至今乃第一次试手。 毕于封的心情不错。 从佛塔出来的时候女孩又惊吓了一次:“哥哥?!”那原本躺在庭院中的张三的尸体居然不翼而飞。 “哦?”少年看上去倒不惊讶,反而意味深长道:“戏班子里多得是财狼虎豹呢。” 第二日,张三的尸体在兰园的枯井内找到,也是……菊园学徒阿牛死后被找到的地方。 …… 第16章 梅园惊梦11 福满楼乃当地名流文人雅士最热衷流连的地方,每每双数份的日子酒楼总会邀请戏剧界最有名的名伶和戏团进行演出。适时不管是上层名流还是一般的贩夫走卒都会前来品尝佳剧,差别在于观赏坐席的不同。 今日的福满楼很是热闹,人山人海的景象,满是人头的身影簇满了整个坊,楼里楼外人们聊天饮酒作乐的同时不忘留意底楼大厅围搭着的舞台的情况。 跟着朋友前来凑份数不知情的人一打听,原来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京剧名伶毕大家登台演出的大日子。 “哎呦,今个儿真是让我撞着了好彩头!”以往这位先生的戏票可谓一票难求,还没等他托关系把坐席定下来,现场位席早就抢售一空。 可不是吗,民国四大名伶之首,连大帅也称赞过的‘声色圆润、做戏皆宜’评价。可惜除了偶尔的省城巡演,这位先生压根很久离开居住的县城地。 先生成名数年,或许是乏了亦或是为了抬高身价的缘故,登台的机会是一年比一年少。然而这种饥饿营销反倒令广大戏迷们追捧不已,任是票价升得再高也有一票高价难求的现象。 无论上流名仕还是商贾文邦,人们皆以能一觅这位名伶的演出为荣幸和吹捧的手段。 因今日这场剧目,这个小小的县城从几日前就出现了无数的马车和投宿的外地人。一问皆是为了看先生的演出而来。 今日只要那位一登场露相,福满楼一日营业额就抵上一个月的收入。酒楼老板早就笑得如同一朵迎风灿烂的老菊花,陪着笑脸和满褶子皱纹面带恭敬与后台梳妆镜前的青年说话:“毕老板,那省城来的那些大官托我跟您说声,让您今个儿无论如何给个面子和他们喝上两杯……” 此时的后台人来人往,戏班子的人忙着化妆的化妆、收拾道具的收拾道具、班长吆喝着群演注意待会的站位顺序,闹闹哄哄的好不忙碌。唯有这边角落较为清静,昏黄色铜镜里长眉落鬓的伊人对镜贴花黄,举手投足间优雅尽显,说出来的嗓音却是磁性十足:“放心吧,崔老板,我不会令你难做的。” “那就麻烦毕老板了,等戏完之后我再好好宴请您一番……” 台幕前一个上身赤条的大汉上台,憋着力气挥动手握棒槌——“噔——噔——噔——”告示戏剧开幕的大钟声敲响,酒楼内不同楼层座次的人们停下手中杯盏,视线集中望向中空庭院里的大舞台上。 而买不了票只能守在酒楼门口的人们无奈叹息,“开始了。”有的伸长着脖子恨不得窥见里面一丁点画面的人被楼里打手阻拦住后只得望向旁边竖立的巨大牌匾——“演出剧目:霸王别姬。主演:毕悦心。” 楼里,于礼貌的掌声中,戏团的人一一登场。乐手拉启二胡和竹萧,悲凉的氛围油然而出—— 有的人心不在焉惦着酒杯看着,有的人认真投入到戏里当中。直到那道光彩照人的身影出现,台下始才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能够位列民国四大名伶之首,毕悦心显然有着非一般的唱腔和气场。台上一颦一笑皆自然,他执手兰花指轻捻就能将你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 有一种人美了时光,醉了岁月。 红唇轻启,圆润清亮的歌喉带有一丝哽咽的颤动,听起来辽远而又迫近,柔和而又铿锵。 浅柔低诉……劝慰着霸王又为他而感到难过。 此时此刻,你无法不把她与虞姬看成一体,戏中有我、我中有你、人戏不分——毕悦心最大优点和擅长之处。 随着剧情的变化,戏腔音律忽高忽低,时断时续、时而高亢时而低语,时而如撕丝裂锦,时而像春雨绵绵。好一个凄美幽怨、婉转动听。 扣人心弦之余感人肺腑。 一个时辰的染香燃尽,台下的观众看入了神。从他们痴迷的目光可看出他们对这出戏的迷恋程度——或者说拜倒于毕悦心的精彩演绎之下。 宏伟的场面,沉重的笙箫,击鼓的悲痛,迤逦的舞蹈。 最后虞姬毅然决然的拔剑自刎,剑光掠过——观者紧张急促的惊呼声,那道俏丽的身影倒下了。 真正的凄美哀切。 现场静了半刻,而后突然爆发出轰雷般狂热的掌声。楼里部分人忍不住低头试了下眼眶。 真不愧为毕大家啊——上了年纪的老戏迷们满足慨叹。 掌声没有消停,戏团的人不得不一次次返场致谢。如潮的赞誉,与以往演出那般成功。 当大家心心念念的那人换好衣裳从后台走出时,全场的掌声欢呼声达到高、潮。 毕悦心有着一副出众的容貌和气质,光是站在台前就给人一种脱俗出世之姿。 他走下来的时候,雅席的那些名流人士全部涌上去打招呼:“毕老板,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 “毕老板,好久不见。” “太精彩的演出了,毕老板……” “毕老板,我是x城的谭某人,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可曾记得……” 那名君子兰般的人物一一应答,有礼不失分寸,即使这里的每个人都比他身份尊贵。不卑不亢的态度引得大家的极大好感。 敬酒自是免不了的,那些有头有脸的人都想与之认识。对戏剧方面略懂一二的则附庸风雅,大加吹捧。 青年始终淡淡微笑,挺直的背脊和身姿——任尔东西南北风。 这厢热闹的同时,那厢三楼的包厢偷偷溜入一抹俏影。 杯盏交叠声,酒香四溢。一闻到味道,桌上的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呵,“真香呐。”只是某人一直不允许她喝酒。 民国斜襟立领绣花短旗袍、梳着丫鬟双髻,鬓边两只绣花蝴蝶,少女露出偷腥的神色刚想斟上一杯浅尝,未料房门就被来人打开,吓得小手一哆嗦倒了半杯酒。 嘟嘟两句抬头,见了来人后不满的情绪转瞬即逝,蓦地挤出一丝谄笑,小女儿家神态显露。 “哥哥,你不是正在楼下陪那些大老板大土豪吗?” 青年瞥了她一眼,看得她心虚,将随身的外衣挂在一旁架子上,这才卷起袖子坐到案前,“我若不来,岂不是要抬你回去?” 少女悻悻抹鼻子。 “你呀,不让你喝你偏反着来。”青年叹道,说着抬手往自己酒杯满上。“喝了多少?” “没有,我都没来得及呢。”她忙喊冤。 “真的?”他瞥她。后者信誓旦旦保证。 “嗯,还是我的阿心乖。” 他习惯性摸她鬓发。 青年就是毕于封,登台演出后取了艺名为毕悦心。外面的人一般称呼他为“毕老板”或者“毕大家”,凭着天赋和努力,几年来他成了民国最着名的名伶,圆了儿时的梦想。 当年像只跟屁虫似的追在自己身后的女孩摇身一变,成了如今娇滴滴的少女。 或者也是学戏及沾染了毕于封习性缘故,少女平时行为举止多了几分顾盼生辉。一抿唇,偷偷瞄人的动作被她做来既可爱又机灵。 “你呀你,我是怕你喝了酒像上次那般差点被人拐了去。”年前某次少女偷酒喝醉后偷溜出梅园,却在路上被几个小混混围堵,差点被占了便宜。幸亏当时有熟人经过认得她……想及此,毕于封连连摇头。 这小家伙,离了他该如何是好。 吩咐让人上了果酒给少女,后者撇撇嘴转而说起另一件事:“哥哥,你看我也快成年了,能不能打个商量,让我也加入正式的戏班子……”话未毕就遭到青年的反对。 “不行。” “哥哥!” “这事没得商量。”青年凌厉的眼神勾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阿心。” 少女想提前上台唱戏,进一步讲——她想跟着戏班一块儿下地盗墓。 “你知道我不会同意的。” 几年来他想方设法保护着少女不让戏班其他人打她的主意,明知道少女天资聪颖、进步神速的前提下依旧压下了班长提出的建议。 “可你不能一辈子保护着我!” 少女甫一抬头,眼眸闪动晶莹:“你知道我每次看见你受伤回来,我有多担心吗?你一走就是几个月,留下我什么也不清楚像个傻子一样只知道傻等,你明白那种滋味吗?”下墓这种随时随地殒命的事,她怎能不忧心! 几年来她发了疯一样的努力为了什么,不就为了跟上他的步伐,和他一起并肩作战吗? “而且我知道的,班长三番五次找过你了对不对。”少女微抬下巴,“我身手敏捷,刚好探洞和预先勘察就需要我这样的……” “重要的是,我想要你关键时刻能有个人依靠。”盗墓队伍里,哪里有值得互相信任的同伴呢,下了地,除了利益的驱使再无别的了。 另外她也是怕其他人在他背后捅刀子。 青年动了动嘴巴,而后艰难道:“那我就更不能让你和我一样涉险。” 当年是他自私把她扯下泥谭,如今再不能让她面对这些本不该这个年纪遭受的一切。 “我不是……” “嘘。”他示意噤声。 一会儿屋外脚步声渐近,随之门扉叩响五下。三长两短,自己人。 “请进。” 房门推开,玄色立领装的男人抬步走进。“于封。” 来者有着一双黝黑的眸子,干净斯文的穿着,看似十分平常。 “修之。” 他坐下,一举一动透有老干部的规矩。但少女不喜他,数年来两人硬是没说上几句话。 “哥哥,那我先出去了。”许修之每次来都是有重要事与毕于封面谈。 “去吧,”青年允了,末了补上一句:“注意安全,今晚早点回来。” 待那抹靓丽的身影出去后,许修之才道:“已经查到了,我们的人汇报消息——江北九省的督军厉楠和大英银行签订卖国借款条约。” 毕于封眉头低皱,“消息确定吗?” “确定,所以我们认为当下之急是应该设法潜入督军府找到那份文件……” 青年眸光一闪。 “于封,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 第17章 梅园惊梦12 少女郁闷出门,路过某个包厢因听闻熟悉的声音停驻脚步,眼见四下无人遂偷偷趴在窗户边沿。透过窗户缝隙可看见两人——背对她那人身着貂皮玄色大衣,背脊挺直,右手握着茶杯听着身旁站立那人汇报:“……少爷,督军和大英银行签订了借款协议,数日后公布外界知晓……” 因两人嗓音压得非常低,少女听到的内容非常有限,只依稀辨别一些关键词:督军、大英银行、借款协议。 短短几个词汇便可推断出整件事的始末。 厉安心一愣,这个江北九省的督军居然卖国求荣? 现时华国的世道很乱,处于民国时期却遭受无数帝国列强的侵略和压迫、掠夺本土资源。新zhengfu无能未能帮助国民挽回经济衰退,民国中小资产阶级被外来贸易挤压得几近破产,国家已到存亡之际,此时军阀割据的现象进一步分化了国内和平局面。 某些军阀背后就是列强资本主义的支撑。 她觉得有点难受,为自己这个正饱受折磨的国家而感到悲伤。一股迫切想要做些什么的心情占据上风。 “什么人?!”突然窗户掀开,一只手从里面伸出,她下意识闪身躲开,身子却暴露在包厢内两人面前。 “少爷,她……” “没事。”一直背对坐着的男人起身转过来,英俊菱角分明的脸庞——江北九省军督之子厉漠北。或是男人留学归来缘故,简单挑眉的动作做起来掺杂一丝风流意味。 “许久不见,傻丫头。” 这些年对方对她的态度一直很奇怪,说针对吧其实并没有对她痛下杀手,说照顾吧事实上每次都有刁难她使她难堪。这种局面直到前两年他到俄国留学而告终。 眼下再次相见,厉漠北成熟了不少,外形相似方面更加接近其父亲厉楠的面容。 “外面风大,进来吧。”他挥手示意下属离开,后者瞥她一眼躬身退下。 见他不像以往那般恶劣,少女抬起步子走进包厢。这才看见屋内唯一一张大桌上摆着一个精美的木闸子。 厉漠北推了推盒子,“过两天不是你的生日吗,提前给你的。” 以往他也会每年送予她礼物,就连他不在那几年都会托人送至梅园,“谢了。”随意敷衍句,少女打开木闸子,一柄烟枪和精美绝伦的鼻烟壶包裹于丝绒布里。 她的神色一下子就冷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抽□□?换做别的贵族妇人小姐肯定挺喜欢,因为这玩意在圈内已成为一种时尚,可她不同。 作为现代人及先进主义分子,谁不知道鸦片战争对近现代华夏的荼毒? 面对她的恼意,男人饶有兴致支着下巴看她,“听说你该唱旦戏?” “关你什么事。”张三死去那晚不久,在毕于封的授意下她向师傅提出改到梅园练习,犹记得当时师傅们的脸色和戏班子人的嘴脸。 没有人相信女性可以演好戏剧中的女人,他们嗤笑着:那还叫什么演戏呢? 毕于封伴奏的情况下她当场表演了一段花旦唱戏和武打,即时就把他们呛得说不出话。 从那时起他们默认了她的转角,只是打杂练功了这么久始终不提让她上台的可能。后来少女瞒着毕于封故意大庭广众展露了一番轻巧的身手,让戏班的人颇有意动。 知道毕于封对女孩的宝贝所以特意询问他意思,不出意外被后者婉拒。张三的死,戏班子的人应该猜到什么所以才对青年抱有忌讳的态度。可后者自从成名以来的确给戏班带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梅园一举成为了华国最知名的戏班之一。 他们下地的次数较之往年少了许多。 本来就是,要不是穷怕了怎么会愿意做那折寿损阴德的买卖,胆小的人偶尔晚上做梦还会梦见那些血色淋淋被祭奠死去的孩子。 “怎的,还想让我给你唱一段?”将木闸子砸在桌面,少女嘲讽挑眉。 “想是想,不过……”男人的眼神忽然就转到她腰上去,一看却是腰间佩戴的玉佩。“你哪来的?”他的手刚伸来,少女就把玉佩拽得紧紧,后退几步警惕望他。 “哥哥送给我的,你休想。”自从小时候那次手帕被小屁孩们烧毁后,自觉对不起毕于封的少女就把他往后赠予的礼物保护得好好。 看着她色荏内厉的表现,厉漠北似笑非笑:“他送的东西,你倒是宝贝。” “那是。”不像某人老是欺负她。 “不和你玩了,哥哥说要远离你。”说罢招呼不打就跑了。 男人简直气笑,在江北九省有哪个人敢这么对他,哪个不是巴结讨好奉承? 想及那个陪伴少女旁侧清风明月的男子,厉漠北眸中厉色掠过。 毕于封…… 被念叨的人下楼之后又被热情的名流拉着敬了一回酒,天色渐晚告别依依不舍的戏迷后遂坐上戏班的马车回程。一上马车青年脸上哪里还有丝毫醉意,跟随几年的小厮贴心递上湿毛巾,“毕爷。” 此刻毕于封闭目修养中,接过毛巾询问:“阿心回去了没?” “回了,晚饭的时候安心姑姑就回了梅园。” “嗯。”不再言语。 马车摇摇晃晃,小厮偷眼抬头瞄一眼假寐中的人,气质端得是风华沁人。这般好看的爷偏偏对唱戏外的许多事都不上心……不对,还有安心姑姑呢。 车子很快停在梅园大门,和班长其他人寒暄一句,在小厮搀扶下青年往梅园的方向回去。 班长远远眺望那人离去的方向,愣神一会儿才打发门口的众人,“都散了吧,今天累了一天了,各自回房休息去。” 假若戏班能一直维持着现时这般辉煌就好了,班长摇摇头。下地的要命日子谁想过,说不准刚下去就没咯。 忙碌了一天,大伙睡觉的睡觉的……喝夜酒的喝夜酒,本来一派安宁的夜晚却被东院的吵闹声打断—— 令众人诧异的是,引起纷争的院落和人。 那对好得好像数百年没吵过架的兄妹——毕于封和厉安心,吵起来了。 八卦的众人愣是听不到他们争吵的内容,只知道两人闹得颇为激烈。随着‘嘭——’一声砸门,少女板着脸回房。 房内的青年脸黑如锅底。 这下有好戏看咯。 第二日戏班的人不点明,就这么看着少女继续练功,青年面无表情从另一边院子路过,两人毫无视线交流。旁观者皆目光交流:这是闹翻了? 如同两道互不交融的平行线,两人几天内愣是没有交集。 烈日下抬腿了两个时辰的少女放下酸麻的脚,边擦汗边走到屋檐下乘凉,树荫头等待良久的小厮趁机上前:“安心姑姑,安心姑姑。”对于戏班新晋的学徒而言,厉安心的资历偏老,故而统一唤她作姑姑。 少女偏头,熟悉豆丁大小的人儿眼巴巴站在面前,额头冒汗看着等了有些时候,递上木盒子:“这是给姑姑。”刚接过小男孩就转身撒丫子跑了。 她笑笑打开,盒子内有着数十个不同动物形状的点心,盒子封面左下角标记着沁芸堂出品——当地最有名也是最贵的点心名坊。 瞧着兔子或小猫形状可爱生动的,少女神色一软。 今日是她的生辰。 那个别扭的人啊…… 嘴角不由自主弯起,好吧暂时原谅某人吧。 谁让自己是贴心的小棉袄呢。 合上盖子,然后少女就在旁的学徒奇怪的眼神面前腰肢一晃一晃份外好心情妖娆地走了。 当天晚上,梅园的人们便感慨发现园中大红人毕先生身旁又站了那名巧笑嫣然的少女。后者拉着青年的手肘抬头撒娇说着什么,后者单手抚上她的鬓发,神色温柔包容。仔细一看又像多了点什么不同以往的东西。 ——那两人,自是第三者再怎么努力也不能触及横插的存在。 本以为可以得到毕先生青睐教导学习的学徒们顿时伤心了一大片。 数日之后梅园接到邀请——因贺督军大寿,宴请梅园戏班尤其是毕先生到督军府登台演出。 届时,各界社会名流及外国来使将齐聚一堂。 …… 第18章 梅园惊梦13 督军的贺寿宴,不仅江北九省的富豪名仕赏脸,就连其他几个军阀头头和外国来使也一并出席。督军府当天宾客如云。 作为被应邀表演的戏团,梅园戏班很早提前清晨抵达督军府准备布置工作。这次厉安心破例允许跟着一起去见识。 后台里忙碌异常,穿过来往人流的少女掀开帘子一角瞄向外面—— 台下观众席的人随便一个都是华国跺脚震两震的人物。 “姑姑,毕先生喊你过去。”小厮跑来扯她。 跟着返回去,梳妆台上的‘昭君’正侧脸勾画着眉鬓,镜中瞧见她来了——眼睛溢笑。 不知为何厉安心的心脏急促蹦跳了数下。 “哥哥?” 毕于封转头认真叮嘱,“别乱跑,这儿都是大人物,冲撞了谁也不好。” 少女直点头。 什么时候她才能拥有毕于封入戏后这般风范呢,拜倒在她裙下的男女不计其数…… 胡思乱想间,青年敲了她脑壳一下。 她还不能资格上台演出,只能后台干一些杂役的工作。戏班台上表演的时候,她就在台下某个小角落蹲坐看着,痴痴地就入了迷。 数年过去,他不再是那个羸弱纤弱的少年,她也不再是软弱无力的女孩。可他依旧疼她。 青年愈发出落得风华绝代。 君子如兰,当世之姿。 直到如雷的掌声响起才如梦初醒。 演出很成功,毕于封换下戏服接受众人的赞誉和酒杯。少女立即跟随在其身后。 作为东道主,江北九省厉督军首先敬酒:“毕先生,有你的莅临,府上蓬荜生辉啊。” “督军大人客气了。” 中年的厉楠长得和其子一样英挺,但比后者多了一份沧桑和魄力。 传闻除了爱好军事和打仗外,厉楠偏好的便是收集如花的美人。光是督军府中有名分的姨太太就多得可以围几桌打麻将。 厉漠北跟在父亲身旁,面色淡淡。 姨太太虽多,他却是督军唯一的独子。 他的目光横过来与青年对视,二人眸色晦暗。 厉楠的夫人坐在另一席,只是偶尔她瞥来的视线很是冷淡不屑——本来就是,她瞧不上戏子自然也就无从热情之类的讲究。 毕于封抿一口红酒,遮掩住嘴角蔓延上来的恶意。很快那张华贵的面具就要被撕裂…… 陆续有其他人凑上来。 上个月毕于封被官方授予民国传统民艺文化传承大使的称号,因此他的大名在外国大使中也算颇有名气。席间日本大使诚邀他为日皇军晚宴聚会的表演嘉宾,被他寥寥几句客气婉拒。 “阿心,帮我去房间拿双手套过来。”他侧头来句吩咐。“记得,要墨绿色那对。” 少女嘴角勾起,“好。”随即在众人视线中蹦蹦跳跳走开。 “家妹让你们见笑了。”月白色国袍的青年举杯,清风淡泊的气度和谈吐令在座宾客如沐春风。 “哪里,毕先生的妹妹看似机灵又可爱。” 脚步轻盈穿梭厅中的人流,和托酒盘的侍应擦肩而过时手心多了个纸团。少女摸了摸头顶小发髻。 督军府管家特地为毕于封留了个房间以备不时之需,厉安心回房锁上门,查看手里小纸团——纸团内记载着督军府三楼的简单位置图。 毕于封所说‘墨绿色’意味着行动开始——为了这次参与,她可是与青年冷战僵持了数日才争取来的成果。 毕于封担心她不肯妥协,可她固执要执行此次任务,同时相信以自己的身手可以应付。 换上全身漆黑的行装,少女爬窗自外墙攀附而出。巧合的是这个房间刚好与目标位置的房间一致方向。 戏班人的身手本就为了下地而针对性练习,此刻面对壁虎爬墙的行径没有丝毫的阻碍。撬开窗户翻身入指定房间——厉楠的书房。 虽然四处一片乌黑,可对于墓里伸手不见五指且阴冷发呕的环境要好太多,等眼睛慢慢适应现场的环境后少女凭着脑中地图的记载而摸索着位置。 那份文件藏在书房办公桌右侧的第二个抽屉。 逐一翻找——牛皮文件袋内装。 有了! 为了确认上面的字样和内容,她点了微亮火光。 ……大英银行……签订条约……协议书……厉楠的签名…… 突然身后一股劲风袭来,她越过书桌翻身转过,与那突如其来的攻击迎面抬脚踢上—— 两两相撞分别退身几步……靠,是个比自己腿上功夫好的男人。少女眼眸掠过一丝恼意。 小腿一阵酸痛,来不及思索立即与来人缠斗在一起。 硬碰硬的打斗。 交手中可得知对方应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军人。一板一眼皆带有迅猛的劲力,和她这种巧劲擅取的不一样。 她的指甲划过来人的脸颊,晃神间自己也被对方在肚腹猛击一拳,“哼嗯……”少女摔翻在地。 眼看腿脚就要落在自己身上,她抱着头—— 那脚却迟迟不落下。 抬头,只看见黑衣人翻身消失在窗台的背影。 门外走廊传来众多脚步声。 糟了。 厉楠的嗓音。 他们明明安排了一个貌美如花的歌姬缠住厉楠,那人也是按照他往常的女人喜好所选,怎么会…… 随即将那份掉落地上的文件卷好塞进自己胸前。 眼见门锁的开启声在即,她把心一横,提前第二套方案—— 厉楠偕同众外国大使边闲谈边准备来书房商谈事情,一转身见不到人堆里那道身影遂皱眉询问身旁下人:“大少爷去哪了?” “大少爷方才说上趟房间……” “父亲。” 男人从楼梯转角出现,“抱歉,有点不胜酒力,回房换了套衣服。” 厉楠眯眼看他,从表面上他的确换了装。但他知道自家儿子的酒量在哪。 “进来吧。” 侧身扭动门把。 猝不及防地——门扉开启一道身影随之扑倒在他面前,本想下意识推开人的督军待看见那人的面容后一怔,任由她倚倒在自己胸前。 其他人一时之间也愣了。 怀中的少女脸颊通红,眼眸迷离,姣好的娇躯透着一股清香的芬芳气息。 嘴里呢喃着:“星星……星星在哪……你们……怎么有四双眼睛呢……如厕的地方在哪儿,我要吐了……”吞吐间带有酒气,一看就是不小心喝多醉意显现的小姑娘。 可问题是,她为什么从书房走出来? 督军的眸色渐冷。 此时旁边的日本大使出言,大舌头的不标准中文:“咦,这不是毕大家身邻伺候的丫头吗?” “毕大家?”厉楠拽住少女的下巴强迫她抬头,仔细瞧着。“把毕大家请上来。” “是。” 待下属将毕于封带来后,后者见到少女的模样先是不着痕迹蹙眉,而后神情抱歉起礼:“毕某在此代表舍妹向督军大人赔个不是,舍妹还没成年且在家几乎没沾过酒,也不知是谁怂恿她碰了忌讳才导致这般失态,是毕某没有管束好,毕某惭愧。” 解释了少女无知且无心的缘由,“估计是想找如厕的地方,一时糊涂反而乱闯了督军的书房,毕某再次给督军大人赔个不是。” 厉楠正想说什么,突然怀中少女彷如大力气附身一把推开他,嚷嚷道:“好难受……我要吐了,谁也别阻拦我吐……”半眯着眼就冲向几步之外的另一个房门,‘嘭’一下门扉被撞开。 少女瘫倒在地。 然而谁也没有闲心思管她了。 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房内的景象。 欧式大床房上,一男一女赤/裸着盖被子。听闻声响的女人幽幽转醒,继而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和侧旁男人,再望向门口的众人——反应过来后捂面喊叫。 众人不忍直视的目光从房内转移至身邻督军的身上,后者脸色黑得不能再黑。 可不是吗,换了我家夫人当众勾汉子被发现,我也难堪啊——众大使想道。 床上的女人不是一般的妾室,而是督军夫人。 场面十分混乱。 大使们被请出去,督军大人黑着脸下令将那男的拖出去。 督军夫人揪被子尖叫着不让旁人靠近。 无人注意到——靠在门角的青年神色冷漠,就似看着一出闹剧。 他转而蹲下扶起少女,“没事吧,阿心?” 身下的少女于无人注意的角度朝他眨眼。 小丫头……他差点没崩住笑意。 瘫倒在地的少女作势头痛地抬头,睁眼一瞬间却撞见那厢厉漠北瞥来的冷厉视线。 哦,还有他左脸颊难以察觉的那道微小抓痕。 …… 第19章 梅园惊梦14 督军府一片混乱,趁着人多眼杂少女装着酒醉让兄长搀扶出房门,却被伫立在门口的人拦下:“我见令妹也醉了,不如就让她在府上歇会儿,我让下人准备客房。”即使眼睛冒火,厉少帅还是冷着脸说道。 宴无好宴,但中途离开终究不大好。 反正她也累了,就在三楼的客房睡了一觉,醒来时厉漠北背坐着的身影映入眼帘,“醒了?”青年看她一眼,继续斟酒的动作。 “我哥呢?” “日本大使有事找他,在楼下大厅呢。” 男人目光低垂,注视着手里把玩的酒杯。她盯着他,这些年来他们变化太大,两人的关系虽不如一开始那般水火不容,可也是没啥好脸色给对方。 升米恩,斗米仇。二人算得上孽缘。 突然他出声:“你偷那份文件为了什么?” “什么?” 少女故作懵懂的模样令他嗤笑,“怎么,咱们之间虽然没有交手过,可也是了解对方的人。你的小动作,我不至于认不出来。” 咱俩有那么熟吗?厉安心斜眼瞥他。 “瞧瞧,这还是你下手干的?”他食指抵着脸上的小伤疤,“够机灵的啊。” ——呸,他那脚可是差点让她五脏六腑挪位了!她心里腹诽。 然而无论他说什么,自己就是不认。 “你在说什么,什么文件?”少女眨巴水灵灵的大眼睛,“我胆子那么大,敢来你督军府偷东西?厉少帅你在开玩笑吧……”男人冷笑。 “我看我穿得这么单薄,身上哪里像是藏着什么的样子……”文件当然不在她身上,早在毕于封抱起她时,少女就将文件不声不吭转移至他那儿。眼下毕于封应该拿着文件到暗处交给接应的人员了。 交待的第一次任务完成,少女很是愉悦。嘴角弯弯的模样令男人眸色暗了暗。 嚣张的小狐狸。愈是见她得意就愈想泼她冷水。“你知道你盗走的是什么文件吗,或者说你究竟了解毕于封多少?” “你什么意思?”少女眯眼。 “哼,我是在告诫你别太相信毕于封,免得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那个青年看似一副温文尔雅的出尘样子,实际上敛于人后的锋芒才真正令人顾忌。 翻版的厉楠。不同的是前者习惯冷着脸示人,而毕于封则用笑脸的面具掩饰他的意图。 从一开始,他就看那人不顺眼。 男人前脚推门走人,后脚少女回神叉腰反驳:“喂喂,你该不会妒忌我哥哥的魅力才诋毁他的吧?”真是的,她家哥哥绝对不会害她。 不过也奇怪,厉漠北居然没有强硬向她要文件。 过了会儿毕于封敲门进来,嘴角弧度微弯,“阿心,没事吧?” “没事。”她摆手,“我已经把假文件套进去换了,再过一阵子厉楠应该就会察觉。” 青年安抚她,“没事,到时候米已成炊,厉楠也奈何不得。” “我们回家吧。” 有了方才那摊子事的发生,督军府的宴会比往常更快结束。走的时候她听到旁人议论猜测缘由。 原因?督军夫人被抓奸在床了呗。 这是毕于封安排好的候选计划,要是原计划出了差错就执行该方案。 厉安心跟上青年的步伐,小声支吾:“哥哥,督军夫人真的和外人私通?” 不知是否错觉,前头的青年话语有些冷然:“当然不是,是我安排人把他们弄昏迷放置一处。” 可为什么呢? 督军夫人哪里得罪了哥哥? 似听闻她疑虑,青年回头摸摸她发顶,“阿心,她出卖情报给日本人。” 恍然大悟,原来是汉奸。 民间传言督军夫人曾经留学过日本,且本人所在的家族也与日本军方那边交好。可她总觉得,还有另外的原因导致青年这么做的可能。 厉安心跟着毕于封回梅园,然而众人看她的神色有些异样。年长的如此,年轻的就背对她议论她不知廉耻,一心博上位,故意对督军投欢送抱——厉安心哭笑不得。 现今的世道,一般的女孩子或许真的对督军姨太太的位置觊觎不已,可她却只留恋着这个大戏园子的回忆。 还有那个月白色的青年。 晚间她一如既往待在梅园小筑收拾着衣物,毕于封的日常服饰素来是她搭配和整理,清洗也不例外。收拾着被子的时候,突然一抹暗红色晃入眼帘—— 少女停下动作,目光低垂抚摸着白被子上那彷如干涩的梅花:如若不是她偶然间发现,是不是他就打算继续瞒下去? 哥哥…… “姑姑!” 门扉被撞开,菊园学班的男童学徒小胖丁面无血色冲进来抱住她膝盖。“姑姑,好可怕……” “怎么了,”少女安抚着男童,“别怕,告诉姑姑。” “我……我方才在兰园那边……” 厉安心目光一闪。 “你去了兰园?” 男童低头搅着手指头。 “师傅们说过不准许你们去兰园玩,忘了么?” 他哭丧着鼻音:“姑姑我错了,不要告诉师傅们……” “别哭了。”拭擦小孩儿的鼻涕眼泪。兰园啊……她也是过来人,自然明白这些小孩子的好奇心。 “姑姑,兰园那里……真的有鬼!” 好不容易安抚好男童让他回去院子睡觉。收拾掉屋子的脏衣服后少女便朝着另一边的方向走去。 荒草萋萋、阴森恐怖的兰园。 拨开两旁绿樟,顺着铺路小石板踏入这块缭绕了她几年梦伦的地方。墙角竹篙处倒吊着一张眼眶流血的面具和随风飘荡的白卦布衣,远远看去的确像暗夜中的索命鬼魂。 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拂开卦衣,她朝院子走去。 此时院里尚有微弱火光的屋里,一个男人将蜷缩的纸条推至桌面另一边,对面的青年眉宇轻蹙、神情冷峻,不正是梅园大名鼎鼎的毕大家? 毕于封解开纸条,一连串的名字……其中出现在内的某个名字让他目光一顿。 “这是?” “通敌叛国,与外来势力勾结的汉奸和军阀。”也是他们这个据点小组所要逐一铲除的对象。 “徐城的水太深了。于封,组织需要你的协助。” 青年沉吟着,中指关节弯曲反向扣动桌面三下——这是他思索时的习惯。 与谢修之认识并间接性加入革命党实属一次偶然的意外,刚好他抱有一颗热血之心想在乱世当中寻求一番藉慰,如今新华国军阀割据、政权混乱,外来帝国主义瓜分着国内的势力,这片故土已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 固然一人之力虽小,但水珠聚于江流、江流汇入大海。只要尚有一丝希望,这个国家就不会亡。 “好。”一字重于泰山。 青年收起纸条藏于袖口,正想说些什么忽然低头捂住了嘴,身子剧烈咳嗽了数下。谢修之眼睛瞪大看着对面人溢出掌隙的血丝,“于封,你……” 当事人却非常平静用手帕擦干净嘴边的血迹并清理掉手上及余下的痕迹。娴熟自然的套路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谢修之面色复杂看着青年,晦涩道:“我不知道你的身体状况,那任务不如换……” “不用。”毕于封抬手打住他,“并不影响我执行任务的计划。” “可是……” 门扉叩响,两人默契地打住话语。 少女推门而入,“哥哥。” 看见熟悉的倩影,毕于封眸里闪现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温柔神色:“阿心。”在此之后警瞥了一眼身旁人示意他勿多嘴。 谢修之抿唇。 屋里除了自家哥哥外还有那个时常出现在前者周遭的男人——厉安心朝那人颔首:“谢先生。” 她不喜欢谢修之,总觉得他带来了麻烦——革命党的存在让两人生活多了许多变数和危险,另一方面正因为有着这些人的存在,抱有信仰拼死守护着,华国才不至于沦陷。 少女心思矛盾而纠结。 “你好。” 这对互相关心而别扭的兄妹啊——谢修之内心同样纠结感叹。 “那么我先走了。”和青年交换眼色,他戴上口罩离开,一如来时那般去无踪。 兰园除了作为戏班子隐埋盗墓的行径外,这里还作为毕于封和谢修之交接联系的据点。兰园一直以来闹鬼的传言也有两人的一份力。 例如方才院子外面倒挂着的面具和衣帛,又或是园内一些小机关等——专门镇吓那些好奇心重的人。 厉安心犹记得多年前那晚兰园被追杀的事,问起谢修之,他道不知情。 “阿心,有事吗?”身后青年温和的话语传来,她撇撇头不去想。示意挎手腕的篮子,“我给你带了宵夜糖水。” 屋里微弱的烛火映着青年认真喝东西的神态,煞是好看。她支着下巴坐在一旁,凝视他脸庞发怔。 毕于封所要干的事非常危险,说不准下一次就回不来了。每次她抱着担忧的心情叮嘱他离去,一等就是一整天的音讯全无。 可他不让她多插手这种事。说女孩子不宜沾上太多的血腥气。 瓷碗放下,毕于封下意识伸向外衣口袋,想到什么一顿,若无其事收了回来。厉安心默默记下。 “哥哥,给。”将自己手帕递过去。 接过帕子一瞬间她特意瞥去——看见了对方指间缝隙来不及清理干净非常细微的暗红。 少女眸子倏忽黯然。 二人同为阴年阴月阴时出生被下了降头的‘血引’,自然得为戏班子这群盗墓贼往日掀棺开墓而惹来的阴晦邪气挡煞。 血引的命数透支着他们的寿命和元气,总有一日他们会步上成为一具空躯壳的后尘。毕于封年纪比她大,自然受到的反噬更大。 邪煞逐渐掏空他的身体,呕血的次数一次比一次频繁。 毕于封料到他的虚弱,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身子崩溃程度比预想之中来得还要快,以一种令他备受众嘲与争议的方式。 …… 第20章 梅园惊梦15 新民国故贰一年,北方政府军的溃败导致入侵的日军南下,控制了江中西北一带的地区,江中西北管辖的军督连夜带着残军弃城逃亡,引来国内其他有志人士的讨伐和蔑视。如今江中以南一带也岌岌可危,传闻九省军督厉楠和日本人勾结联盟,打算共同分割这片南北一带贸易最发达的商土。 就在此般紧张的局势之下,日本军那边发生意外。日军远东决策机构梅机关数名高层军官相继遭到刺杀身亡,且至今抓捕不到凶手。 一个半月以来,日本特务机关人员疯了似地在大街上抓人审讯,数起刺杀事件一天找不到暗杀的人,日本特高课受到上级的压力就愈大。 宵禁乃属常事。 穷人被迫害,有钱的人愈发醉生梦死,不愿面对眼前逐渐落败的国势。他们聚在城里最大的戏楼,歌舞声色。拜他们所赐,戏班子的生意不愁无人问津。 有着毕于封场次的剧目照旧一票难求。 青年日渐消瘦,无人料想到这个柔骨般可敬可亲的名伶竟会是日间那些老百姓口中争先夸赞的‘漆黑里的暗杀者’。 因戏班的收入尚可,戏班成员暂时没有下地的打算。然而毕于封撑不了多久,近段时间替他收拾房间她都能从隐蔽角落搜出一堆血染的布条或衣裳。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很不好。 她也想替他分担一二啊。 何况哥哥他…… 终于少女担心的事发生了。 那是一个与往常一般无二的大场面,场下观众席坐满全场,人声鼎沸。台上的霸王和虞姬作别,台下人看得如痴如醉。 《霸王别姬》,毕大家的成名作之一。无数人为此慕名而来。 台上那人浅吟低唱,一瞥眼一回眸尽数风情无限。 “霸王你就此……此……”倏忽间美妙的柔嗓转为尖锐的失声——刺耳而突兀。 刚好这段唱腔没有乐器的伴奏更为明显——全场有一瞬间的寂静。 藏在后台帘子后的厉安心脑子霎时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舞台前,难以置信那刺耳声从自己喉咙发出的‘虞姬’震惊捂住了唇,脚步不由后退两步,对面的霸王也是愕然。 无人想到‘唱艺之绝,百家称叹’的毕大家居然会有如此大的失误和崩场! 这对于名伶来说是致命的! 台后台下一阵哗然。 目光尽落在那个浓妆艳抹的‘虞姬’身上。 他们躁动着、嚷闹着。当初有多喜爱毕于封的人现在就有多少人发泄着不满。他们受不了心目中痴迷的人从神坛坠落。 “怎么回事呀,毕老板的嗓子突然之间……” “哎呀,要我上去也比他强啊……” “居然变调了,天啊!” 那一张张面孔充斥着不信任和质疑的情绪,毕于封的脸色就那么一点点白了下去。 自律严谨的他一时之间也难以接受这般大失误的犯错。 少女亲眼看到从小相伴长大的青年第一次眸里流露出迷茫和惊愕,他站在台上四顾环视那些愤怒的面孔和扭曲的谩骂。 多想冲上去抱住他安慰他,让台下那群人闭嘴。 ——你们凭什么攻讦他? 一直以来都是他人自以为是神化着他,现时觉得幻灭了又把罪过推搡到后者身上。 甚至一部分激动的观众抓着舞台前沿,作势要冲上台来被后台蜂拥而出救场的戏班人给阻拦住,班长流着大喊一边摇手一边解释:“请各位冷静,保持冷静啊……”场面看似失控,突然‘蹦’一发子弹自台下响彻——众人吓得抱头大叫,只见贵宾席前列的军人打扮的中年男人正举着枪口对准天花板,“肃静。”话毕他周遭几个兵跟着举起□□指向周围群众,后者纷纷后退推搡叫嚷。现今世道最得罪不起的就是军阀。 此男人就是与厉楠政见不合的另一方军阀统帅,通常很少来徐城这边,今个儿被包养的人怂恿来看戏就顺道过来。没想到有这样的一出。 “毕老板,您今个儿可是自个儿砸了自个儿的脚,丢人的很呦。”阴阳怪气的语调,说这话的男子脸上抹着厚重的粉脂,软骨头似的靠坐军阀头子身邻。 同样属于民国四大名伶之一,但向来与毕于封不对付。眼下有这么好的机会送上门,自然不会轻易作罢。“侯军督,有人扰了你的雅兴,你说该怎么办来着?” 中年男人斜挑着眉毛,“这还不简单,把人换了,要不就把人废掉!” 话一出,戏班的人心里皆一惊。毕于封不仅是戏班子的头牌,更是他们下地的保护神啊! “军爷恕罪啊,求军爷手下留情……”班长一跪下,其余戏班人员紧接着下跪不停求情。惟剩下那名‘虞姬’背脊挺直伫立台前,无视了一地的狼狈身影。身姿卓立,端的是铮铮傲骨。 毕于封微微眯眼,眼神冷意——这场戏他还真不屑于演了! 眼见端枪的士兵就要将人拿下,厉安心的脑海刹那间浮现了现世里导演说过的话语——“你有没有试过想守护一个人却藏在心里的那份感情?” 除了外婆以来甚少有人给予她善意与关怀,毕于封成为另一个走进她内心的存在。 自私怯弱的她第一次有着如此强烈的冲动。 一直以来都是毕于封将她保护在身后,风雨不改。可如今也该换她来作回报…… “我来唱。” 娇气坚定的女嗓音。 众目睽睽之下,她抢先站出来。 当下一秒时间的安静。 全场视线循声望去,却意外发现是个藏于布帘后的俏丽少女。 看客的嘴脸便从惊讶变成了滑稽的不屑和哈哈大笑,“我有没有听错,小女娃居然说她要替代毕悦心续唱?” “女人会唱戏?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就是,小女娃快回去洗衣服去吧,别来这儿凑活儿了……” “敢情梅园戏班没人了,居然让一个小女孩出头,哈哈哈哈好笑……” “这是我今年听过最搞笑的笑话了……” 满堂哄笑,非善意的嘲弄。 那最先挑话的名伶不由低低而笑,轻蔑道:“我还以为梅园有什么能耐的呢……” 舞台中央的少女扫视一圈台下各异的面孔,视线回到前方那人——青年的眼眸深藏复杂情绪。 ——哥哥,这一次换我来守护你。 有所唯而无惧,少女踏前一步,即使身穿粗麻布衣仍掩饰不住满身的气昂风华,红唇微启—— 既然他们不相信女人能够唱戏,她就做那第一人! 既然世人条条框框着性别的职业,她敢于打破那一层不成文的壁垒…… 没有华丽的服饰、没有精致的妆容、没有华美的配乐,凭着圆润的唱腔,少女伫立于舞台中央,身周似散发层层光圈,把戏曲里的故事娓娓道来—— 花旦,本就是女角。 台下没有一人出声打扰,洪亮清澈的高音响彻会堂。 侧旁角落里,未褪妆容的名伶斜倚门攀,心里感慨且复杂。护了数年的人儿翅膀已硬,这一天终于来临。又像卸下一个大包袱似的,徐徐叹息。 当最后一个音落下时,会场鸦雀无声。 最先鼓掌的却是那名军阀头领,“好,后生可畏,好一个女娇娥。”接着所有人似刚反应过来时争先恐后拍烂手掌。 若论起唱功她是远远不及毕于封,但看客震撼的不过是她打破枷锁固有印象的举动罢了。 军阀头子身旁地名伶不甘怨恨望她。没想到毕于封没除掉,反倒又捧了个新秀上台,那个心塞啊。 少女微笑着朝台下鞠躬,身子却后怕地发抖。想回头寻觅,那抹身影却不在原地了。 厉安心一举成名。 只是她的成功踩着前人的肩膀。当她换下戏服和成员一同前台致谢,得到的掌声是狂热和惊叹的。 女子成花旦。 这样的事情不说徐城,就是放在新民国国内也是头一遭。 “哥哥!” 回到后台单间推门而入时,紧穿着单色白褂子里衣的青年坐于案桌前,手里把玩着青瓷碗,眸色未明。 听闻声响,毕于封眼神望来——带着点悲凉和怜悯。 莫名地她就驻足不前了。“哥哥?” “阿心,过来。”青年单手伸来,拉住了一脸无措的少女。 叹息:“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也知晓你惯来渴望上台子的心情。”多少个日夜,他在戏台子一转身就看见她眼中晶亮闪烁的向往之情。 世人皆道他是戏痴,那么戏痴养大的小崽子自然也是小戏痴。 “阿心,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那日,他抚摸她的刘海,如斯说到。 …… 第21章 梅园惊梦16 事后或许是毕于封和班长说了些什么,自那时起厉安心就被允许登台演出,从配角演起慢慢地就拥有了一部分拥戴戏迷,加之成名那天被人们越传越离谱的传闻,故而每次登台都不乏因好奇而赶来一睹她的观众。 一盛故有一頽,比起少女的崭露头角,毕于封可谓名气一落千丈。 有时候戏剧舞台就是这么残酷的东西,它能将你捧得高高也能摔得你粉身脆骨。 青年闲余时间多了,便窝在梅园小筑院子里作画,看看诗书。若不算唱曲方面的成就,那么毕于封的画作单拿出来卖也是个不错的市场,可他不屑一顾。认为书画自是不能玷污的东西,适合寄情于物。 以前喜爱描绘山水景色,等少女长大后便一年一幅画像,美其名记录下她成长的每一面。长兄如父,乱世当中毕于封给予了厉安心许多哪怕亲生骨肉也给不了的物质条件和关怀。 可自己却要伤害这样的人吗? 素手给覆睡在桌面的青年盖上衣服,一滴泪珠滑落少女的脸颊。 ——我们都在自以为是选择着看似伤害的方式来保护对方。 现时已是初秋十分。穿上稍厚外衣,她第一次主动上门找厉漠北。后者颇为惊讶看着她:“听到下人的禀报,我还不大相信……”两人相识数年,少女未曾找过他也未曾用过他的名号在徐城占过一丝一毫的便宜。 他打量着她的神色,坚定而执着。 “说吧,什么事?” “我要成为梅园乃至徐□□旦,头牌。” 举杯的手一顿,饶是处变不惊的厉漠北也不由挑眉:“你确定?” “我知道你可以,我无比确定。” 眯眼上下估量她,男人笑道:“可以。”他也很想知道,当那个人知晓从小养大的崽儿叛变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梅园历来有初秋上演霸王别姬剧目的传统,十多年如是。以往由梅园名旦毕于封担任领衔主演,梅园戏班子倾力打造——到这一日整个徐□□流人士都会聚集酒楼观赏这一出传统的戏剧。 此时酒楼观赏席人满为患,有钱的包下贵宾包厢,银子少些的盘下一张桌子,赏钱的多寡决定位席距离舞台的远近。 即使世道艰难的如今,人们依旧舍得砸钱在看戏上面。梅园戏班,是徐城最特别的存在。 戏班的后台一如既往地忙碌热闹。 距离开场就差半柱香的时间。戏子或忙着换装或忙着自个儿化妆束发,新来的领班骂嚷嚷催促着大伙儿…… 外边戏台旁的乐师已经到位,就差开幕了。 “行了,眉梢不用画。”镜前人轻抬手,小厮便停下替他整理服装。眼前人的衣饰是戏班里最华丽最昂贵的戏服,也是一众表演者中最瞩目的存在——主角虞姬。 毕大家,毕老板。 舞台的入口摆满两队人,正等着报数登场。就在此时班长笑吟吟带着个人从后门进来,“且慢、且慢。”脚步朝着最里面而去。众人心里一咯噔,莫不是有什么变数? 再看跟在班长身后那人,那服装和发髻…… “小毕啊,不好意思呐,这‘虞姬’的人选得换人了。”班长以往对待毕于封都是客气讨好的态度,这回倒是有点不以为然的样子,“你瞧你也演了这么久,该让新人上去练练。” 在场人一听,哪里不知道咋回事——这是要临场换人啊。 毕于封的小厮跟随他身边已久,一听当下就觉得不忿气,“换人?哪里有谁比我们家毕老板更适合演虞姬的?” 班长正想说什么,身后人出声了。 “我。” 一个字、熟悉的声线令梳妆镜前的‘虞姬’回过身,两两对望——两个妆容打扮服饰一模一样的‘虞姬’。 前者眸子极速闪烁了一下。 只见那后到的‘虞姬’徐徐上前,嘴角勾画的朱唇弯起:“不知毕老板觉得我如何?” 其余戏班成员显然也认出了她。 小厮惊愕道:“安、安心姑姑?” “毕老板挑着重担也不久了,是时候歇会儿让我们这些后辈跟您学学习,顶上您的班……” 眼前的人巧笑嫣然、唇舌如花,却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名女孩。 毕于封突然觉得舌尖有点苦涩。 被拉下台子了啊。 ——如果这是你的所求。 青年目光沉默,凝视着她的眸子似有无数的千万般情愫略过,一一化为虚无。就在她笑容快撑不下去,戏班人以为两人闹掰时,毕于封动了—— 转身静默收拾着自己东西,背对着众人代表了妥协。 肩膀似承担着千斤重的负荷,极为颓然。 班长心花怒放——毕竟这是那位爷交待的事情,还真有点怕毕于封砸场呢。一想到外面众人,班长止不住拭汗。这时候可不能出乱子啊。 好在刊登海报时只写了梅园戏班名字而没具体写着谁主演。 那人转身瞬间,厉安心的笑容褪去。 她又一次伤害了青年的傲骨。 ——眼眶渐染微红,布满泪水。她的哥哥…… 外面打铜锣的催促出场——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领班催着那些负责武打的武生上场,接着是霸王和其他生旦。 后台的人逐一离开,很快只剩下几人。 见她没反应,班长急道:“我的姑奶奶,你咋还不上去?” 泪珠终究忍住不落,浓厚的妆容掩盖住了她所有的难过和伤感。转身不再看青年,以决绝的步伐走向相反方向。 背道而驰。 班长走后,只剩下青年和小厮两人。怕惹他伤心,后者低着头不敢多言。 后台空落落的,寂静得可怕。 那厢大戏已经开始了,百转千回的戏曲声儿隐隐约约传来,拌杂着欢呼的掌声和喝彩声。 前面有多热闹,一幕之隔的后边就有多悲凉。 毕于封抬首,目光定定落在帷幕上,眸中明灭不定。 心灰意冷,亦或是惆怅心生话凄凉? 无人知晓。 众人中场回到后台休息时已然不见青年的身影。 厉安心的表情有点说不清的失落。 无论谁向她道贺,应付式的嘴角弧度略显僵硬。 她赢了吗?没有,惨败。 青年的妥协为了谁,不言而喻。 徐城的戏迷群体向来是专情而薄情的人,厉安心这颗新星的熠熠生辉,让他们暂时忘却了毕于封的昔日美名。 但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梅园依旧热闹非凡,看戏的酒楼人声鼎沸。国难当头的悲痛在这座小城里唤不起人们多大的关注。 听说日本人进城了,听说他们的军督和日本人合作建造铁路,听说日本商人进驻本地的盐商市场,把本地盐商挤得苦不堪言。 又听说革命党那边陆续成功暗杀了几名日本高官,惹得日本军部那边加强了捕捉的力度,夜里出门都是抓人的节奏。 这些都是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只要没杀人,仿佛谁当家作主都和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没关系。 麻木不仁。 他们摇头叹息:那些革命党都是不要命的亡命之徒。咱们呀,少惹点事。 厉安心取代了毕于封的位置。 行程排期满的安排和应酬,和各色各样人打交道的场合与客套话。当然还有灌不完的酒水,每晚回到房里必吐不爽。 少女宿醉前都会由贴身的小丫头伺候着喝掉醒酒茶,淡淡油香味的茶水总让她好眠无梦。 她不知道的是,等她睡着后那贴身小丫头跑出前院,将碗勺和篮子一同还给等候在那的小厮。 小厮取了篮子回到熟悉的梅园小筑,屋里面看书的青年放下书籍,见碗底空了遂问道:“睡着了?” “睡了,睡得可香呢。”小厮答道。偏忍不住抱怨几句:“安姑姑那般对您,您却还是如此待她好……”值得吗? 不仅每天晚上让他到那边送醒酒茶和润喉的糖水,还给丫头宁神睡眠的香料吩咐定时使用。 毕老板对安姑姑真是用心。 可外面传言怎么说呢,说两兄妹因戏反目成仇,后者被养大的鹰啄伤了手。人们都道新上位的厉大家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外边正等着看毕老板笑话的人多着呢。 “毕老板,我替你感到不值。” 青年摇头失笑,摸摸男孩子的头顶,“你还小,不懂。”阿心对他,何尝不是拼了命的熨心。 只是他们保护人的方式都选择了灼人的那种。 “夜深了,你去睡吧。” 男孩儿鞠躬退下。 抬起书翻了几页,青年须臾披上外衣步出屋间,自从他‘失势’后梅园小筑就少了平时那些常来的巴结奉承之辈。虽冷清可也落得几分自在。 夜风吹起皱褶的衣角,青年认识思索了会儿:少女到底多久没踏足过这儿了? ——傻姑娘,怕自己责骂她吗? 外面的传闻他不是不知道,可他毕于封何曾畏过人言。 起起落落,不过是人生的必经之道。 一娑明月,一壶酒。青年坐在院里石凳前细品过往的辛酸,脑中回想年少学会的童谣,嘴里哼唱低吟。 童年时光最是彷徨无助,最是单纯快乐。 那时他无力改变困境,一心一意保护着女孩,等她长大成人。 如今他有了能力和依仗,依旧无法令女孩过得快活。 烈酒入喉,添的是苦涩。 欷歔的草丛声响,毕于封抬眸——少女衣着单薄出现在面前,眼神一如多年前的迷茫。 “哥哥?” 软腻的叫唤让人落泪。 她脸颊熏红,明显酒醉微醒。 青年蹙眉起身,“怎么过来了?”许是他面上过于严肃,拒绝的态度甚浓,少女有些不知所措。 幽幽叹息:“过来吧,阿心。” 少女眼神一亮,兴奋地扑了过去。青年身子向后微微一倾,怀抱接住了她。想及对方身体,她垂头懊恼:“哥哥,对不起。” “没关系。”多年的摸头杀。 听闻异响的小厮跑了出来:“毕老板……”见到眼前这幕友爱粉红泡泡甚浓的画面愣住。 毕于封吩咐道:“去厨房拿些醒酒的茶水过来。”今晚喝的酒量应该比往常多了些。 小厮应下。 醉了之后她趴在青年怀里又蹭又搂,“哥哥我好喜欢你。” 抚摸的手心一顿,“……嗯,我也是。” 提着大茶壶回来的男孩儿听见自家主子话语里诡异的停顿后,不明所以打了个冷颤。 “毕老板,茶来了。” “放这儿吧。”先用手背测试杯里温度,像哄小孩子那般哄着怀中少女喝水。“乖女孩,我的好女孩……” 打从男孩来这儿服侍之后就从来没见过那么温柔的毕老板。 外人眼中的毕大家,自然是高贵冷淡而矜持的。 或许真的像外人所说那样,这两人眼中只看得见彼此,容不下第三人。 自然也容不得他人对另一人的污蔑。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清晨,鸟鸣啼叫。 宿醉的后果便是头疼不能自已。 窝在毕于封怀里,享受着他亲自的按摩头部服务,厉安心回想昨晚喝醉有没有说出什么浑话。 “放心吧,我的阿心酒品很好。” 她老脸一红,咳两声,“那就好。” 瞥见桌上的酒瓶子,她又拉下脸:“谁让你喝酒了?谁给你的酒?”她特意吩咐过梅园上下不许给梅园小筑供酒,怕他喝了伤身。然而有谁不知道毕大家每日少不了酒水的相伴,故而没多久就传出她故意刁难那边的闲言闲语。 这回轮到毕于封摸着鼻尖:“我让小厮到外面买的。” “胆子肥了呀。”少女叉腰咧嘴。 大眼小眼对视,顷刻相视一笑。 这段日子以来的隔阂仿佛烟消云散。 两人相处时光里,还真的没有冷战能超过个把月的时间。 “哥哥,答应我不喝酒了好吗?”上次她见他喝酒,咳嗽时候咳出的血水与酒水融到一块,吓死她了。 “好,阿心说什么我都答应。”青年嘴角噙笑,就似从古代画卷中走出来的翩翩佳公子。 少女作状遮住眼睛,“哎呦闪瞎我的钛合金狗眼。” 又笑闹一阵,毕于封面容正色问起有关前阵子日方高层邀请厉安心登台演出给日本军人鼓舞士气的事情。 “哦,那件事情啊,”少女漫不经心绕头发,“若换了哥哥,你的答复呢?” 毕于封微笑不语。 只是,梅园这边推搡了多次,终究会招来日方的不满。 “我虽一介戏子,可也懂得国家民族气节……哪怕冒着杀身之祸,我等中华儿女也绝不能屈服于倭寇的无耻要求!” 沐阳下,少女话语掷地有声。 很快,数日后某个早上——日本人强硬闯进梅园,黑黝黝的枪/口对准大院众人,弥漫着冰冷冷的危机及杀意。 …… 第22章 梅园惊梦17 …… 因听闻厉安心在外的美名及安抚军中士兵的锐气,日本高层那边多次邀请梅园尤其是她登台演出。厉安心不乐意, 让班长找理由婉拒掉。 推搡的籍口多了, 饶是日本军方也有点微怒的态度。 眼见前几天那边来人的态度颇为强硬,她也只能打算冒险一番把装病改为真病。 “姑姑,您打算怎么做?”只有贴身丫头唤着以前的称呼询问。 能怎么办, 最快捷的办法不就是泡冰水澡感冒发烧吗?浦一闭眼准备把满桶冰渣子从头倒下时, 外面院子冲进来一个男孩儿嚷嚷道:“不好了、不好了, 姑姑……” 厉安心只得出去查看:“怎么了?” 男孩急得满头大汗, “姑姑, 大事不好了!那日本兵闯进梅园说要找您,来了几十个人……现在班长他们正和日本兵交涉呢,我偷溜过来报信的时候看见日本兵开枪打死了我们好几个人……”小孩子没见过这般场面,边陈述边擦眼泪痛哭。 居然来得这么快,看来这次真的惹怒日本人了。 她心里有点慌,又不得不强压镇定。扯掉腰际一块玉佩交给男孩,“别哭,你是男孩子, 掉血掉泪也不能掉金豆子知道吗?”见他止住掉泪又叮嘱道:“你马上到梅园和菊园的训练班把班上的孩子全部带出来, 拿着这玉佩从后门出去到梧桐巷18号找到一个姓谢的年轻叔叔, 他会安排好你们的, 快去。” “那姑姑……你们呢?”男孩犹豫住。 “没事,姑姑和其他的都是大人了。你们若不想给姑姑添麻烦就快走, 丫头你跟着他们一道。” 好不容易赶走哭泣的丫头和男孩, 她赶到前院的时候现场一片混乱。 日本兵一进来就是抓人, 把看得见的都压在地上,反抗的一律拳打脚踢。因来人有步/枪在手,其他的戏班人呢不敢多加反抗,故而一个个被揍得面青嘴肿。 领头的日本军官操着变调的中文质问:“厉小安在哪里?”厉小安即为少女出道起的艺名。 数十把机关枪对着,戏班子的人集体怂了,举手求饶。满头白发、苍老不少的班长哆嗦着说:“厉、厉小安在后院,军爷您、您这么大阵势为的什么?” “为什么?”军官哼一声,“你们华国人有句话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大佐那么有诚意邀请你们梅园戏班,而你们一次次推脱,有把我们日本皇军放在眼里了吗?巴嘎!” 枪/口抵着班长太阳穴,后者脚软跪在地上。 “官爷饶命啊,官爷息怒啊……不是我们不想,而是那厉小安不愿意啊!”班长毫无廉耻出卖着少女。“我们是一百个诚心愿意给各位军爷表演的呀,只是那厉小安恃才傲物不肯妥协连累了我们……” “对对对,都是那厉小安的错。”其他成员连忙附议班长的观点。 “能够给各位军爷表演,那是我们毕生的荣幸……” “求军爷网开一面啊!” 他们哭跪喊冤,同时心里怨恨起了厉安心。现在是什么世道,各人各扫门前雪的时候,什么民族什么国家大义和他们有关吗?那是军人才管的事! 班长以往也劝说过数次,怎奈每次被少女严正厉词拒绝,不留一丝余地。 这不,人家日本皇军找上门来了,遭祸的不是整个戏班吗?成员们内心皆恨透了她。 眼尖的人甫一抬头看见少女的身影,立即就大喊道:“她在那里!她在那里!” 日本军官下令喝一声,部分枪/口就对准了不远处的少女。 “厉小安,你好大的胆子啊,屡次拒绝我们大日本帝国皇军的要求……” 被长/枪指着,少女走下阶梯。从容不迫的姿态。 日本军官眯眼,“厉老板,总算见着你了。” “你们这么劳师动众,我能不出来吗?”扫了一圈周围,“谁派你们来的,藤田大佐还是须贺子大尉?”梅机关重要高官被连翻暗杀,剩下的实权派就这么两个了吧。 “你一而再再而三忤逆我们日本皇军,要不是藤田大佐欣赏你的才艺,你这个华国戏子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厉安心露出嘲讽的笑意:“哦,那我还得感谢你们了?可笑。” “秙索!”日本军官大骂一声,手里长矛对准最近的戏班子人一刀划落,那人惨叫一声便倒下。 鲜血满地,和原先的血迹混在一起。 那血溅了几滴落在少女的胸前,她瞳孔快速缩了一下。 虽说戏班子的人杀戮深重,死不足惜。可到底是华国人,于自己面前眼睁睁看着如何被杀害。 面色白了两分。 军官拭掉剑上的血腥,“厉老板,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是从了上台表演还是死在这里?” 其余人听了连忙叩头:“愿意啊,我们愿意啊……” 只是少女依旧伫立不语。 军官冷笑。 刀锋落下,右手边又一个惨叫倒下。 “厉老板,很顽强啊。” 她每沉默两秒,日本人屠刀下就多一个死人。在日本人眼中,他们这些人就似游戏中的无意识人物,杀多少不在意。 满地哭跪求饶的戏班子人里面,她伫立其中显得格外醒目。此刻少女的面色苍白得吓人,脚边全是浓重的血浆和浑浊的不明液体。 她死死咬着牙,不愿低头。 眼见死了十来人,少女仍不见松口迹象。那日本军官终于没耐心了,抽起刺刀搁在了厉安心的颈侧,“厉老板,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她勾勒嘲讽的弧度:若是能一刀毙命,倒不失为最干脆利落的死法。 少女皮薄,颈脖很快隐约见了血丝—— “慢。” 此时一道嗓音自众人身后发出。循声望去,青年站在上沿的阶梯处,一袭水袖单衣衬得他英挺俊秀。 “哥哥?”为什么要来呢,不是让小厮下药送他走了吗? 毕于封的脸色比她看上去还要苍白,连唇色都是白得毫无血色。 他一步步上前,凌然的气势令两旁的日本士兵不由得警惕让开来路。 “你……是毕老板?”日本军官曾经陪同上司在酒楼观看过这位的表演,所以有点印象。 “在下愿意为日本皇军登台演出。” “不行!”少女一急之下挪步,颈间的细痕立马就划开变成一道长痕。那鲜血倒映在毕于封的眼瞳里,瞳孔微小一缩。 面上不显,依旧道:“毕某愿意上台。” “不行,哥哥你不能去!” 旁人不知,少女清楚得很。青年的嗓子已然到了如履薄冰的地步。要不然自己也不会千方百计迫使他下台,哪怕损害的是他的名誉与自尊。 她在逼着这个爱戏成痴的哥哥在她和戏曲之间选择——她达成了目的,也伤了毕于封的心。 无可奈何,毕竟他若继续唱下去,毁得很有可能就是嗓子!甚至是哑巴! “哥哥,我求你别去,好吗……” 面对少女的温软哀求,青年淡淡摇头,“只有这件事,我不能依你,阿心。”这么多年了,是时候来个了结。 知他莫若她——一瞬间她明了毕于封眸中所思。“不可以……”扑到青年身上,“唯有你不可以……” “毕老板登台表演?”日本军官怀疑看着他俩。 毕于封点头,“既然舍妹不肯,那就由我代劳吧。就算日落西山,可毕某毕竟还在名伶之列,唱曲根本不成问题。” 军官犹豫着,上司说要找梅园最有名的花旦表演,可到底没具体代指谁,别人只道现时最出名的就是厉小安了。 至于找毕于封替代也不是不可以,那厉小安嘚软硬不吃的。 他冷哼:“好吧,那就请毕老板准备一下,就在梅园这儿搭台子,下午藤田大佐就领着士兵们过来观摩了。” 青年应下,“不过您看这戏班的人去了这么多个,我怕人手不够,能不能从外面找几个进来帮忙着张罗排场……” 军官不在意摆手:“随你都随你,反正到时候你只要给我演得好看就行,要不然……”示意下手/枪。 听罢他们对话,戏班的人皆松一口气。 可少女不依不饶,“他不能去,他不去。”直接挡在青年面前。日本军官烦了遂命令手下将她架走,毕于封拦下:“我为皇军服务,也请您不要伤害我的亲人。”前者烦躁摆手,“走、走!” 青年一个眼色,其中两名戏班成员便拉扯着少女往屋里面拖。“你们放开我……哥哥!”厉安心有种预感,她这一走两人可能再无相见之日。毕于封方才的眼神太过于锐利和坚定。 忽然忆起某天,他看过某本书后有感而发的话语——‘以命为棋,胜天半子’。 可不是吗——他只有自个儿作资本赌了。 “哥哥,不要!” 被拖曳至转角,她转头朝那边望去。视线的最后,是青年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无声的呢喃:“阿心,再见。” …… 第23章 梅园惊梦18 笨蛋哥哥! 谁让他做牺牲了! 少女被粗鲁推入房内,跌倒冰冷的地面。未来得及爬起来大门口就被大闸上锁, 那两人外边劝道:“丫头, 你就老实些吧,看在小毕救了我们份上,不与你多计较。你且安分待着, 明天自会放你出来。” 她拍打着门扉:“你们这是让我哥哥去死啊……”且不说在一群日本士兵面前表演的危险性, 单论毕于封那状态不稳的嗓子, 难保不会半途出差错, 到时候惹怒了日本人…… 青年的神态总让她感到不安, 他一定在策划着什么。但这么久以来硬是没有给她走漏过半点风声,好样的毕于封!下次见到他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 可真的还能见到吗。无力倚坐门旁,她露出无奈的苦笑。 另一边梅园内大伙正如火如荼准备着戏台的事宜。 “咦,那些人是谁?”戏班最年轻的人指着从后门进来的那队人马,一个个穿着立领玄色衣,年长一点的成员瞥了眼继续准备手上的功夫,“小毕从外面找来的帮手,这不是我们刚没了十几个人……人手不够吗。”差一点他们就成了和那些冤魂一样的结局。“快点准备吧, 下午之前弄不好舞台还有四周的摆设, 这人命呀就没咯。”这世道弱肉强食, 人命最不值钱。 其余的人也只看了一眼, 然后继续低头干自己的事。那伙人匆匆走入毕于封的房间,领头的正是谢修之。“于封。” “你们来了。”青年朝他们颔首。 “于封, 一个时辰前有一群小孩儿带着你妹子的玉佩来梧桐街地址指名找我收留。” “那定是阿心了, 她做事一向稳妥。”其实少女没有这出, 毕于封也打算执行计划前将那些学徒转移至别处。 毕竟戏班子人如何罪孽深重,孩童们属于无辜。 “那么接下来该谈谈分工的事了。” …… 来的不仅仅日本皇军,还有厉督军带来的人马。前者特意邀请后者一同观赏高雅的戏艺,作为二者合作的诚意之一。 戏台搭建完毕,下列的观众席一一坐满了人头。 藤田大佐和厉楠落座第一列的最中央位子,厉漠北坐在父亲右邻。面无表情的模样与厉督军有几分相似。 饶是藤田大佐也不敢小觑这位数月前西北剿匪铲平数个山寨的虎狼少帅。 谈话间一直夸奖着厉漠北的年少有为。 父子俩倒是相似的扑克脸,既不附和藤田的话语也不多作热络的回应,气得藤田面上强笑实则内心爆粗骂了对方祖宗十八代。 后台的人们张罗着,手脚比以往快了不止一倍——这可是关乎他们性命的演出啊。 光顾着自个儿忙碌的人们留意不到戏班班长的失常。 老班长晃了晃头颅,他这阵子精神是越来越差了,动不动就觉得头疼、容易昏沉之类。 “班长,可以敲锣了吗?” 不远处戏班负责配乐的师傅喊问。 他比手势:“开始吧。” ‘噔——噔——噔——’ 随着打锣声起,剧目正式开场。 凄凉的二胡声起,伴和着各式的民乐,帷幕渐渐拉开。众武生逐一登场,翻跟斗、大跨马、旋转跳、劈腿叉…… 再接着这些挥舞着幡旗的武生横眉冷对,浓烈夸张的妆容夸大了戏剧效果,一张口便是铿锵有力的吊嗓—— “狼烟千里乱葬岗,乱世孤魂无人访……” …… “盔甲染血映月光,狼嚎骤起镇边关……” …… 大部分日本士兵不懂华语,也不晓得京剧是什么玩意。长官让他们来听,他们就规规矩矩坐着听。 下层人听不懂,但上位者未必。 一开始听着没什么,可后来越听越觉得不妥。藤田大佐对中国文化熟知一二,也略懂中文。这剧目唱的分明是精忠报国的故事,其中暗藏驱逐外敌、光复中华的意味。 他皱起眉头。 找来副官小声询问:“这剧名叫什么?”不是原本定下的白蛇传吗? 那头厉漠北对自家父亲说一声,离开位席。负手踱步至梅园大院转角,一名暗探现身:“少帅。” “她现在在哪?” “回禀少帅,厉老板被关在梅园那头的屋里面。” “带路吧。” 屋里的少女发现门锁上后就查看两旁的窗户,失望发现窗户被木板钉死。骗人,电视剧里面不是常演窗户的砂纸非常薄,手指头沾沾口水就能捅破么?为什么轮到她就变成硬质的玻璃镜窗? 气馁之际忽然听见走廊外面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她立马闪身藏在柱子后。 门扉‘吱呀’打开—— 那人自逆光中走进来,鹰眸扫视屋内一圈:“出来吧。” 没有回应。 来者又低唤一遍,房内才有动静。 “厉漠北?”她探头。“你怎么在这?”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男人闲庭漫步就座房内唯一一张桌子旁的凳子,下属立即呈上酒壶和酒杯。 她额头冒出黑线,这人把这儿当自个儿家里了是吧? 眼下没心思与他继续斗嘴,她往门口那边走去却被厉漠北的人挡住,“厉漠北,你什么意思?” 男人不紧不慢斟酒,“坐下,陪我喝杯酒。” “我没有那个时间陪你玩。” 突然他晒笑一声,“留着时间去救某人对吧。” 她脚步顿住,回头望他。 “你知道什么?” “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 “……你什么意思?” 他指指对面。“坐下来,我跟你谈。” “要么放我走,要么你现在赶紧说。”毕于封那边的情况危急,她又怎么坐得住。 厉漠北嗤笑:“你现在的样子,就跟泥淖里发狠的狼崽子没什么两样。” 少女冷脸横对。 “我知道他的计划,也知道他的打算。”他盯着她的眼眸,“他想,一箭双雕。” 话毕,外面院子某个方向传来一道划破天际的枪/击声—— 少女睁大眼睛,心脏紧绷。 厉漠北则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可惜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 台上京剧角色‘咿呀咿呀’吟唱,台下的藤田不满说道:“今天演的这出不是白蛇传吗?”副官有点懵逼,“我去打听一下。”到后台一问果真不是白蛇传。立即发脾气:“谁让你们自作主张了?你们这些华国人真是……”话未说完就被身后靠近的人猛地握住脖子,‘咯喳’一扭,头颅一百八十度瞪着眼白对着那边的人——戏班子的人吓得面无人色。 “你、你……”那人松手,日本人的身子就滑倒在地,如同傀儡娃娃。 戏班的人握紧表演道具的长/枪——这人是毕于封从外边带进来的那伙人之一。他们警惕望着周围,那些陌生的面孔逐渐围堵住他们,不是面无表情就是板着脸。“你们是谁,你们想干什么?!” 此刻外边舞台前,武打的戏份演绎至高/潮桥段,生角和旦角对打,繁复精彩的对手戏让下面原先看不懂唱戏部分的底层日本士兵们连连吆喝鼓掌。 躲于台柱子旁边的班长愈发觉得头晕晕了。脑中似有一道未知的声音在指引着他什么……清明的眼睛变得迷茫、空洞,嘴里喃喃自语。 只见他从台柱后面走出来,脚步跄踉。 藤田大佐不满看着头发鬓白的老人来到自己面前,“你做什么?”本以为这个华国人想向他讨恩惠的藤田被一闪而过的刀光晃了一下眼。 在所有人未料到的情况下,老班长举起背在身后的刀子,面色狰狞戳入藤田的颈动脉位置:“去死吧!”鲜血喷涌而出。 藤田惨叫声中,老班长逐渐恢复神智。待看清眼前的事实后,他恨不得立马去死! 然而日方这边哪里会饶得过他。 老班长被一拥而上的士兵抓住,压在地上。无数的刺刀戳入他的血肉和骨头。鲜血自他的七孔流出。 死之前他还见到生前害死过的那些幼童恶灵蜂至沓来,扭曲地撕咬他的身躯。 老班长死得格外凄惨。 而他留下的烂摊子则令台前和幕后的戏班子成员惊恐不已。 藤田大佐捂住流血不已的伤口,厉声指示喊道:“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嘭——’ 一颗子弹自舞台方向射出,直直射入藤田的眉心——洞穿出一个子弹孔。 在场人惊得怔在原地。 死一般的寂静。 藤田的身躯重重向后倒下,死不瞑目。 台上,浓妆艳抹的花旦眼神肃杀,举着冰冷的□□……让人犹觉得枪口仅存一丝硝烟的痕迹。这时台前帷幕走出数名素衣人士,皆动作麻利枪杀着在场的日本士兵。 “我们中埋伏了,快回去通知缉拿支队!”藤田死了,那么仅剩下须贺子大尉这个唯一的军官指挥。然而守在梅园几个出口的士兵早就被素衣的革命党人士抹了脖子。妄想逃出去报信的也被截杀在半路。 会场枪击声不断。 与身手矫健的革命人士不同,处于惊慌当中的戏班人难免成了人肉炮灰。 他们身体被洞穿无数子弹孔。 死之前也见到了和老班长一样的景象。 ——双手沾染过血腥的人,总是要还的。 日本兵虽然在数量上占据优势,但他们座位底下被布置了炸弹,几秒之内——大量断肢残骸弹落到半空中。 “撤退、撤退!”既然门口不能走了,须贺子大尉只能指挥他们往梅园里面逃跑。“这边走,往这边……”逃亡的途中又被埋伏此处的革命人士射杀了一部分人。 与此同时,枪响一开始之际厉督军就被手下人护送着先跑入了梅园内院。混乱之中他们走散了。 然而厉楠不是善茬。 他是一统江北九省新民国最年轻的新派系督军。 ‘咯吱’——保险铨打开,军靴踏下的脚步声回响寂静的走廊。 西边角的回廊跑进来一个人,看打扮像是戏班人。那人见到他跪地哀求道:“求求你,不要杀我……” 又有脚步声自回廊来时方向出现,听闻这个声响原本跪地上的人面色苍白似厉鬼,死盯着那个方向:“……他、他不是人……他把我们逐个虐杀……他就是个恶魔啊!” 听至此,厉楠倒有兴趣看看被这样形容的人是什么样子。顺着声响方向看去——回廊转角处,一道背光的阴影伫立那儿,阴翳肃杀的气场令人不寒而栗。 果然是他。督军眼里了悟。 “不、不要杀我……”戏班那人起身逃跑,就被身后追赶的狩猎者一枪击中右腿小腿处,半跪于地。 “求求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要的?”毕于封走近,抬手又给他左小腿来了一枪。那人受伤趴地。 “我要的,你永远给不起。” 紧接着上臂、肩膀、肚腹……留着关键的部位不动,偏偏射伤其余躯干,任凭伤者疼痛加倍,在煎熬的痛苦中失血而死。 那人的瞳孔渐渐扩散,四肢僵硬。 青年垂下手,这是杀至最后的一个戏班成员。从今开始,世间再无能够克制住他们的人。 当然,他破了亲手‘弑主’的杀戒:每杀一个人,他心脏疼痛程度就加倍。体内五脏六腑扭曲似的绞杀痛楚…… ——然而在这个强大男人的面前,毕于封忍住了按心口的举动。 喉舌间的血腥气被他强制压住。 呵,还能回去和阿心见面吗? 下一刻,他枪口抬起,与那人漆黑的枪口对上。 焦灼的氛围一触即发。 …… “你说什么?” “毕于封是革命党的人,那些梅机关的日本高官都是他杀的吧?”厉漠北正襟危坐看着少女的不安,“你否认也无所谓,反正我们一直有人在跟进。我说过的,我比你想象中要聪明。”作为厉楠的正统继承人,他绝对有着过硬的实力和势力。 “还有,梅园戏班子的人也绝非表面上看似普通,而是另有所图的盗墓贼。”打从他一开始以探看少女的名头屡次来到梅园暗中调查就知,梅园内果真如外界传闻那般隐藏着秘密。兰园闹鬼的传言便是关键。 戏班子的人白天从事着唱戏,晚上则倒腾着地形下墓。他派遣的人跟了这群人好几回的行动。 少女深吸一口气,“所以?兰园地底下藏着的财宝都归你们了?”要不然厉家何必费尽心思调查此事。 厉家养着一只庞大的军队,而军队往往需要消耗巨额钱财。梅园暗藏的死人财宝正好缓解了他们所需。 原来,瓮中捉鳖的另有他人。他们,都是那只可笑的鳖啊。 ——形势比人强,就算人家把整个梅园搬空,他们亦无可奈何。 她尝试着放低态度换取条件,“你拿了财宝,会放过我们吗?” “放?”年轻的少帅失笑,“阿心啊阿心,你被毕于封保护得太密实了,有些时候你想得过于天真了。” 既然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那么他不妨做一回好人,眼眸专注认真解释道,“毕于封是革命党,既然我能查到他杀害日本高官的事,那么别人就查不到吗?不要小看日本的特务情报机构。” “他们没抓到他,一方面是因为他太会溜了……另一方面则是想通过他抓住组织的源头——他们想捉大鱼。” 那么毕于封的境地就岌岌可危了。 她的心很小,只能容得下一个人。不管谢修之他们怎么样,她只要那个人平安。“厉漠北,你能帮我吗?看在我们相识的份上,帮我。” 少女美丽的眼瞳充满无助和担忧,可她的担忧却是对着另一个人。关于这点,厉漠北有点不虞。 微怒的他一把擒住少女下巴,“帮谁,毕于封吗?我告诉你绝不可能!” “你一直打着守护哥哥名义做着若干事情,但你可能不知道,你自己也是促成他险境的帮凶之一。想知道你哥哥的嗓子是怎么毁掉的么?” 脑仁似被重击—— “哥哥?你在说什么……你弄疼我了。”使劲掰开他施暴的手。 厉漠北冷笑:“不如我帮你回忆一下,五月初他唱《霸王别姬》那天上台前你亲手递给他的莲子羹……” 莲子羹? 五月初、霸王别姬,不是她初次上台替代哥哥演出的时候吗? 心脏一下子揪住:“你干了什么?” “也没什么,”厉漠北嘴角的弧度愈发冷酷,“只是那莲子羹里面加了一味料,能够使人失声的药效——”若换了一般人保准没事,但毕于封是谁?靠嗓子吃饭通吃黑白两界的民国名伶之首芳华上人,毕大家。 到了顶尖的境界,任何一点小瑕疵出了问题都是致命的缺陷。 小小的莲子羹,足以击溃那个男人的骄傲。而最致命的一击来自青年最疼惜的少女。 ——是她亲手把他拉下神坛,自以为是为他着想的名义。 难怪,那日她回到后台时看见青年端着个眼熟的青花瓷碗,瞥向她的眼神也是莫名难懂。 厉安心身子微微发抖。 那时起哥哥就误会了她为了唱戏对他耍小伎俩?天啊,那碗、那莲子羹还是自己亲手递上去的……她成了间接害哥哥的人? 她口口声声的守护和照顾,都成了个笑话? 怎么会这样? 少女难以置信抱头蹲下身子。 她究竟在做什么?受到毕于封庇护同时成为他的包袱和累赘。 厉漠北眼眸略有不忍,欲想扶她起来,被后者推开:“你滚开。”男人怔愣住,看着对面人眼眶红红,“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抿嘴。 终透露出埋藏已久的秘密:“因为他是我父亲的私生子。” 厉安心惊呆了,今日听到的事情远比自己一辈子听到的都要来得震惊。 “知道我是怎么察觉的吗?”他瞥一眼她腰际,“一年前你偷听我和属下墙角,腰肢履带上系着一个暗纹花色底的玉佩,你说是你哥哥给你的。”他面色复杂,“而这个不重纹的玉佩,是我父亲特意赏赐给他位份最小的妾室。” “这个妾室二十多年前生了一个男孩,长得和督军少时颇为相似。正室夫人嫉妒,趁着督军不在期间把妾室的孩子给弄到府外,卖给外面的人贩子。”厉漠北转眸注视着面容恍惚的姑娘。 他对同父异母的私生子哥哥的感官有些复杂。 这些年来督军府子嗣甚少,全因厉楠的个人意愿问题。而男孩子中除了他就是毕于封。 一方面他看不起对方成了最下等的戏子,另一方面却为他的深沉心思感到心惊。若是某日真的让毕于封回到督军府,凭他的心计和能力得到厉楠的另眼相看不是什么难事。 督军厉楠出身武夫,外人都道他厉漠北无论性子还是作风都跟前者颇为相似。看上去继承人的位置非常稳固——但他知道督军的心里一直有着一道白月光的存在,那个人生前也爱唱曲。 厉漠北的双亲属于联姻结合,两人没有任何感情存在。而之所以看上毕于封的生母则因为后者的身上有着白月光的影子…… 听说毕于封小时候得到厉楠不少关注的目光。 他揉揉鼻梁,“孩子不见了,妾室随之也疯了,没多久就病死了。接下来的你应该比我清楚。” 少女目光有些恍惚。 所以,又是她做了猪队友不自知?把短板暴露给敌方? 难怪,他一直对督军府抱有微妙的情绪。 厉安心内心异常沉重。 她的哥哥,比任何人看上去都要温柔的哥哥,居然隐藏着如此之多的坎坷过往。私生子、被拐,加之在梅园遭受过的苦楚,如此这般还没黑化报复社会的人……毕于封的内心比谁都要来得强大。 “就因为他是督军的孩子,威胁到你的继承人位置,所以你就这么针对他?” “厉漠北,我厌恶你。” 男人眸子一紧,而后感到愤怒,“为了他你居然……” “你别碰我。”他靠近一步,她就后退一格。“你真恶心。他是我的亲人,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值得我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的人。你不配和他相提并论。” “你这个女人!”男人将她压在身下,“他有什么好,你以为他对你就完全没有私心吗?” “你以为哥哥会害我?”少女不服输昂首,“你错了,他永远不会伤害我。” 看着身下会错意的姑娘,他稍感无语。第一次为那人感到惋惜与同情——或许这辈子,脑袋塞棉花的姑娘都不会明了那人穷尽毕生想要表达的心意。 这样也好。 他松开桎梏,少女趁机离他远远。 “好好待在这吧,这里很安全,不会有危险。”男人转身打开房门,厉安心连忙冲上去……指尖刚触及门板,门就被再次关起上锁。 “……厉漠北你这个大混蛋!” 手掌不断敲打门扉,“你开门呀,放我出去。” 喊到最后近似哀求口吻。 “求求你……放我出去好不好……我担心他……” 她不是傻瓜,正如厉漠北讲述的那般,很有可能接下来毕于封将面临一个死局—— 她不想跟菟丝花似的躲在这里,她想要到那个人身边! 哥哥! 忽然像迎合心中所思似的,锁头松动的声响……门扉自外面被打开,一道人影出现在她面前。 微惊讶:“谢师傅?” 老人双鬓斑白,身姿如松柏。肃详的目光恰似当年。 他道,“走吧。” 不去追究对方为何出现在此及什么目的,她匆匆道谢:“谢谢师傅。” 擦肩而过之际觉得师傅的轮廓和某个人重合到一起,脚步顿住:“师傅,您以前是否有个孩子?” 背对着的老人负手站于屋里中央,斜阳倾照——说不出的寂寥和唏嘘。 “是。” 那么她懂了,多年前兰园追杀她的白袍人和刘三尸体为什么堕井的不解之谜。 谢师傅的侧脸和当年的大牛的确相似,难怪大牛每次受罚的次数最少。再联想谢修之和谢师傅同一个姓氏…… 有因必有果。 冥冥之中很多东西必有其轮回的宿命因果论。 谢师傅为了财宝而来,却丢了最宝贝的东西。谢修之接近毕于封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而自己和哥哥,无论在哪一个局中局里,都成了别人掌控下的棋子。 眼下,她只想尽快找到那个人。 大院里仿佛所有的硝烟声经已散去,沿路寻觅而来的一路上堆砌满了尸体。有的血肉模糊有的辨别不了属于哪部分躯干。 忍住作呕的冲动,厉安心扶着墙壁找寻着。 ‘嘭——’ ‘嘭——’ ‘嘭——’ 耳廊听见远处传来的枪响。竹园!西北方位距离最远的竹园。 这下有了方向再也不用像盲头苍蝇似的瞎摸索。 而等厉安心赶至现场时,却见到令她心脏骤停的一幕—— 毕于封浑身是血长跪于地,子弹从他胸膛乃至心脏穿透而过。 “不要——” 【有没有一个人让你产生不顾一切也要守护的信念?】 【……有的。】 …… 第24章 梅园惊梦19 两相对峙,此刻毕于封强忍着五脏六腑内扭曲的不适感, 手里枪口指着那人——他的生父。 毕于封几岁的时候就有异于同辈的思考意识, 因此当遭遇冷遇、拐卖、被辱一系列的事情时才显得那么愤怒和不公,一切悲剧的来源取决于这个男人。 若不是他,生母不会把他当作争宠的工具;若不是他, 督军夫人不会暗地里将他丢出府并拐卖, 从而遭受之后种种屈辱的事情…… 青年二十多年的人生里, 没有几个人对他抱有全然的善意。 除了那个女孩。 遇上厉安心是个意外, 却给了他向往光明的机会。 梅园这个局他布置了多年, 这些恶人本不需他亲自动手,但时局的变化与女孩的抉择给了他执行b计划的理由。亲自动手又如何,反噬又如何? 披上死神的外衣、挥舞镰刀,逐一收割掉那些罪孽深重的戏班人。正如当年对张三做的那样,青年花了整整半年时间潜移默化催眠着老班长,只要稍加暗示——后者头脑混乱接收到指令就会下意识做到青年催眠所述之事:当众刺杀藤田大佐。 这样一来,整个戏班子的人也摘不下革命党的帽子。 远处交战的枪击声渐渐消减,他想着应该是谢修之他们暂时占据上风。不过待会儿就不一定了——若没想错, 厉楠安排好的救援军后备军团很快就会来到。 这男人, 始终有着两手准备。 毕于封望着他同时, 对面厉楠也在观察着青年:眉宇间和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 想及当年那个娇弱泪光涟涟看着他的女子,厉楠心里叹口气。 他知晓青年是他的孩子。 可他一贯冷清, 就是厉漠北这个继承人自己也没怎么关心过他的私生活。与正夫人的结合出自联姻利益的需求, 两人私下交流甚少, 上次宴会众目睽睽之下被曝出那种丑闻,厉楠也只是将对方禁足府上。当然,把她留着大有用处。 突然间督军眼神一凛,对面青年开枪了——却不是对他,而是他身后不远处躲藏的日本兵,那人惨叫一声倒下。 厉楠皱眉,自己大意了。 哪怕明面上他和日本军方存有合作,后者仍旧抱有顾忌及有机会就除去他的打算。 开枪后青年倒是没有再用枪指着他,看得出来前者受了不轻的内伤。厉楠挑眉:“你不杀我?”据他情报所知,青年和革命党派系关系不浅,而今日围剿的人马也有革命党的中层干部在内。 “是挺想一枪毙了你。”青年面色淡淡拭擦嘴角血丝,“你在我暗杀名单的醒目位置。” “那为什么不动手?” 毕于封奇怪瞥他一眼,像没见过有人上赶着找死的。“如果你真的是卖国求荣的汉奸,那么一万个你也是该死的。”原本他也是这么以为的,外面人谁不知厉楠和日本人交好,娘家也是亲日派人士。 可就在某次他蓄意闯入厉楠的书房,破解保险箱的密码后,很多事情有了反转的解释——例如,厉楠只是假意和日本人合作,明面上保持友好关系,暗地里挖了无数坑等日本人跳;又比如签订银行借款协议后,日本军方将得到厉家军这边有关江北江南十六省的军事情报——一旦日本人信了假的情报,那么迎接他们的将是前线和敌后统一战线狂风暴雨般的回击。 厉楠现时所做的种种,不过是为了迷惑日本军方而作的铺垫。 既然知道了对方与他们站在同一战线,那么就没什么好撕的了。 毕于封把枪插回枪套,里面仅剩一颗子弹,必要时候他想把它留给自己。 厉楠深深看着他,显然青年知晓内幕。开口:“你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吗?”放过他,等待青年的将是什么。 这时昏暗的天幕划过转瞬即逝的火花——革命党的信号弹,意味着他们要撤退了。有两支正规军队正赶往这里支援。 青年面无表情眺望上空,并未有稍加行动赶去指定地点和大部队汇合——或者说一开始他就有自己的打算。 “你不走吗?” 毕于封转身,眸子幽深闪烁:“这里才是我的归宿。”他人生大部分时间都在梅园,如今完成了使命也不负对祖国的冀望,那么叶落归根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从这里活着离开。 梅园此番出事,藤田和旭贺子皆死,至此日方驻扎在远东梅机关的中高层全部相继被暗杀,可想而知日方对此产生的震怒。无论是党国上层的施压还是日方追究到底的咄咄逼人,身为徐城驻守督军的厉楠都必须给出满意的答复,找出真凶其人。 ——厉楠不能死,一旦他这边出事,整个远东抗战反击的计划就会受到波及和阻碍,距离胜利那天的日子就遥遥无期。 为了民族大业且为了厉楠给日方一个交代……毕于封必须死。 青年已然转身往反方向而去,挺拔的背影透着孤鹰的倔傲——厉楠微牵嘴角,这才是他的儿子。 刚离开那里,毕于封猛地弯腰,剧烈咳嗽起来。掌间全是猩红的血迹,不由苦笑:即使没有今天这出,他也活不长了。 他现在身体有多糟糕,那么几年后的厉安心只会更甚。见到少女之前,他不能倒下。 擦掉血迹甫一抬头,前方就有一队人马自大院的石壁巨柱后冲进来并将他团团围住。军靴青色军装的男人走在最后面。 撞见他狼狈样子,厉漠北露出嘲讽笑容:“发生什么事了,温文尔雅的毕大家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厉少帅。” 前者立于高高在上的阶梯俯视着他,满身狼狈的青年却依旧背脊挺直,毫无示弱。 他们本属同根生,命运却造就二人截然不同的仕途。 厉漠北沉下脸:“来人,给我拿下这个革命党。” 一声令下几名士兵上前抓人,然而却敌不过空手武力值优于常人的青年。盗墓队伍里,毕于封不仅身手敏捷也是武力值最高的人。许是没料到普通意义上娇弱的戏子表现得如此强悍,那几名皆着了道。 厉漠北的意思是活捉,旁的士兵也不敢做什么,只用步/枪威慑性指着那人。 没多久地上倒了一圈的人,青年立于其中,看上去孱弱的身躯意外地坚定不屈。厉漠北失去了所有耐心,拔出手/枪子弹上膛,眯眼瞄准那人—— “砰!” 子弹穿透青年的肩骨,血花微绽。 青年身子踉跄一下,然后继续挥拳把人打倒。 呵,装无所谓是吧。厉漠北冷笑按动扳指又是一枪。打在青年的左大腿外侧,毕于封差点忍不住跌倒。这一停顿,脸颊就被人用枪柄狠狠槌打。 仿佛热衷猫捉老鼠的游戏,接下来年轻少帅如同往日练打靶那般以青年为目标射出数枪——分别嵌入他的四肢。 既不使他死去又能备受痛楚的折磨。 “唔!“ 鲜血染满青年全身,他终于支撑不住‘扑通’跌跪在地。站在阶梯上方的厉漠北冷漠说道:“规则始终是由上位者改写,你输了。” 那厢青年却露出异样的笑容:“若拥有丰厚资本的你,还能与我站在同一个起跑线做出对比,那么本身就是你输了……” 厉漠北面色难看,想也不想就开枪,此时他们身后石门跑出的少女看见这幕痛呼:“不要!”眼睁睁看着子弹打穿毕于封的胸膛,伤重之际身躯往后缓缓倒下。 “哥哥!”推开挡在前面的士兵,厉安心搀扶起青年的上半身靠在怀里,“血,好多的血……”连带地,她身上衣服也成了血衣。 “阿心。”厉漠北蹙眉,想上前被少女抬首那眸内的恨意而止住脚步。“你……” 少女脸上一片冰冷,眼眸充斥恨意和愤懑:“你们都想害他,你们……没一个是干净的。”她懂了,终于懂了。 几方对弈之中,毕于封成了那个可牺牲之人。 革命党把他当弃子,军阀这边事后势必捕杀他;日军那边要交人…… 脸颊挨近怀中人,想及委屈之时泪珠涟涟:“你们都欺负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往他心口戳了一刀呢。 这样的她,又有什么资格得到他的庇护。 “哥哥,你醒来看看我啊,看看我好不好……”许是听见少女的祈求,原本已经无意识紧闭眸子的青年缓慢睁开了眼睛——少女一喜,却发现他眼神有些放空,心里顿时悲凉。 他,看不清她了。 “阿心?”他不确定低唤。 “是我。”一把拽紧他的手,少女已泪流满面。 “不要哭。”从小到大她的一颦一笑,他皆清楚。近似摸索地探手,她连忙将他手心覆在自己面上——青年在替她拭泪,又像留恋不舍摩挲着她的容颜。 最后一次了,他对自己说。 “傻丫头,以后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不能随便耍小性子……看见谢师傅了吧,我叮嘱过他带你走……”青年忽然猛咳嗽,大量的血液喷涌而出,其中掺杂着内脏的破碎…… 这副‘血引’的躯体已然到了极致,颓败相尽显。 “你靠过来一些,我有话讲……”她依言,青年用力拽紧她手腕,手背青筋毕漏,他附在少女耳边低语,话语凛然而急促:“快走!我让老毕在梅园周围安置了炸弹……” 时候一到,炸弹引爆。这座藏满原始罪恶和引发争抢欲/望的园子就会化为一空。同时,梅园消失了,少女的性命再无后顾之忧。 这人,至死都在为她考虑。 她使劲摇头,“我们一起走。”更加紧地拥抱住怀内人,“你撑着,到了外面我们不再唱戏,干点别的买卖,你卖字画我去市场捣腾些小手工小玩意,我们吃得不多总能活下去……”一边唠叨一边给青年暖着手脚怕他真的睡过去,十年的陪伴和习惯,她已然不能想象没有他的日子。 “我不准你走,你不许走知道吗……” “……我以后会乖乖的,你说什么我都听着。” “……哥哥,你怎么忍心离开我……” 少女的哀求令他同样不舍、心疼,但他感觉到身子逐渐发冷,视野再也看不见一丁点光亮。就连耳畔她的絮语也慢慢消减下去…… “阿心。”记忆里年幼的他在熙熙攘攘的闹市里慌张左右盼望,一望无尽的陌生面孔……这时仿佛时间静止般,精致娇小的女孩转身回眸,眸子里溢满好奇心和关切的情绪:“小哥哥你迷路了吗?” 怔愣的男孩极其缓慢勾起了嘴角,“是啊。” “这样啊,我也迷路了,我拉着小哥哥的手一起走吧。”她伸出掌心,笑吟吟望他,露出傻气的小虎牙。 这一刻他再也不怕孤独了。覆上手,紧紧拉住女孩小手不放。 ——那就,一起走吧。 “阿心,其实我对你……”未完的话语。 少女一僵,怀中人的手已然坠落至地。 “……哥哥?” 得不到回应。 他的眼帘已经闭合,没有一丝的气息。 厉安心的大脑一片空白。 就这么,走了? 未经她许可,他怎么可以丢下她一个人而去?! 骗子,你这个骗子! 浑身巨大的颤粟和冰冷充斥四肢。心里空落落的,茫然与不知所措的情绪混乱交错。 死了。 怎么可以? 她神色癫狂觉得快喘不上气,胸口一股气血上涌,她猛地吐了一口血——鲜艳的颜色灼红了眼睛。 ……哥哥,如今我也快跟你一样的了。 “阿心,够了。他已经死了。”厉漠北看不过眼,喝斥道。 可下一刻诡异的是—— 旁人眼中的少女抱着那具冰冷的尸身莫名地唱起了曲:“……大王啊,此番出战,倘能闯出重围,请退往江东,再图复兴楚国,拯救黎民。妾妃若是同行,岂不牵累大王杀敌?也罢!愿以君王腰间宝剑,自刎于君前……” 她眼神空洞,脸颊沾染上血迹,配以寂静凄冷中尖锐悲泣低鸣的曲调嗓音…… 士兵们面面相觑,均有些头皮发麻。 唯有厉漠北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她,“阿心。”欲想上前拉开她。 “站住。” 从毕于封衣兜里抽出手枪,她抬手对准他。 ——定睛看着他,寒彻入骨的眼神。 面对黝黑的洞口,厉漠北不惧威胁但恼怒她的态度:“你清醒点行么,毕于封已经死了!” “对,他是死了,可你想从我的手里抢走他的尸体到日本人那边交差是吗?”与少女稚嫩面孔不同的是她眼眸的深沉与悲凉,似看透他所有的算计。 他眉头皱得更紧。 “我告诉你,不可能。” 下一刻她把枪口抵在自己颈动脉,“我诅咒你,”少女一字一语说道:“我诅咒你们厉家人永生永世,不得所爱!” 枪响,“砰——“ 猩红自雪白的颈脖喷涌而出,如同一朵艳丽灿烂盛放的血之花。 厉漠北瞳孔一缩,就这么看着少女死在自己眼前。 一颗心紧绷至最高点又瞬间坠落。 几年来,其实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对少女存有何种心思,或许一开始是抱有恶意。可时间久了,那份心思便变了质。 躺着那人的眸子已然涣散,不复往日的清澈。脑海中浮现出初见之时她眸色明亮伸手拉起他的画面—— 他张了张嘴未言语,喉间苦涩。 身旁卫兵见他难看的脸色,小声询问道:“少帅,是不是应该把两人尸体收殓?“ 少女如同破碎娃娃,连同那人一起依偎着倒在满地尘土中。他们至死都是在一起的。 无力挥手,“先抬回去。“ 就在士兵们靠近那两具尸体时,院子角落突然爆炸! “轰! “ “彭!“ “砰!“ “少帅小心……“ 来不及躲藏的士兵被炸成肉泥,断肢残骸漫天四射。 地动山摇之感—— 整个院子不停响起轰炸声,无数炸弹在引爆。泥土飞扬、风沙骤起。 厉漠北面色一变。 “少帅,我们护送您出去!“眼见带进来的人马折损了四成,卫兵作势拖走他。 “可是……“他不甘望着远处那俩人躺着的地方。 “再晚就出不去了!“属下们催促。 犹豫间又有一名士兵被炸飞。 厉漠北朝那边望了最后一眼,咬牙道:“撤。“ 不止一个园子如此,而是整个梅园在剧烈晃动着——想及地底下那些东西,厉漠北心里窝火。 而就在他们刚刚逃离至大门口的下一秒,身后庞大的观园随着轰隆一声巨响而崩溃倒塌——全部毁于一旦。 梅园,就此倾塌。 …… 第25章 现世6 满溢香气的房内, 仅留有角落的落地灯亮着。 突然床上的人猛地睁眼,如同溺水那般大口喘气, 目距无焦点盯着房梁顶。 苍白脸上布满劫后余生的冷汗。 这是哪里? 颈间仿佛还保留死之前剧烈的痛楚, 少女身体微微颤抖。 过一会儿意识逐渐恢复, 呆滞的视线从上面移向房间四周,不再是古色古风的民国建筑,而是现代化的西欧风格。 目光流露出瞬间的愕然, 她这是回来了?现代世界的记忆仿佛已经过了许久,似一个世纪以前发生的事了。 身下是软绵绵的床垫,抬手细看——手骨瘦长, 肤色白皙,比民国那会儿要娇贵得多。 撑扶着半坐起, 脑子仍旧一片混乱不堪。 她是厉安心还是厉小安? 不不不, 这怎么会是梦呢? 厉安心不愿接受那只是普通的一场梦,那样就好像否决掉毕于封的存在, 后者仅仅存于她的梦中。 那么疼爱自己的哥哥, 那么真实离奇的境遇, 怎么可能只是梦呢? 翻身起床,侧对着床榻的试衣镜清楚映出她的身影。靠近镜子细看,镜中的女孩穿着熟悉的睡衣和梳着小马鞭, 只是眼眸多了几分悲恸。 脑海里青年吐血噙笑逝去的画面历历在目,她死之前那些怨恨、悲痛、不甘的情绪逐渐回归身体, 眼眶止不住红了。 为什么要让她活过来?独自面对这些不堪的记忆! “啊——” 少女嘶哑失声出手一把推翻试衣镜, 实木框架重重砸在地上, 发出沉重的声响,镜片破碎一地。 房间传出的动静引来楼下工作的李婶的注意,后者以为她出了什么事赶紧跑上来查看,“安心小姐,你没事吧……啊!”看见这房内满地的碎玻璃露出吃惊表情。 “安心小姐?” 少女光着脚站在碎片中央,神色恍惚。 “小姐你别动,我立马让人上来清理掉碎片。”放心不下厉安心的状态,李婶到楼下叫了人便立即回到房间,扶着少女坐回床畔。留意到她左手手背被割伤一道血痕,又着急唤来家庭医生前来包扎。 房间乱哄哄的,进进出出好些人。 等医生叮嘱好事宜,李婶认真记下送走前者后回到房内,少女仍旧一副出神的状态。 李婶徐徐叹气。 她以为厉安心梦到了逝去的亲人。 “小姐,你肚子饿了吗,一觉睡了这么久,胃部应该受不了了,要不我让厨房给你煮点小米粥?” 少女眼珠子疏忽动了,视线挪向她:“我睡了多久?” 妇人奇道:“现在已经是下午了,今早我见你没起床就上来喊你,可你睡得正熟没反应……”话未完少女就站起身,径自走向窗旁,‘刷拉’一下拉开帘布——炙热的斜阳,还有那些现代化的建筑。一切让她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为什么要让我醒来?”她呢喃。李婶听不见,只看见她独自垂头自言自语。但女孩的状态让她很是担忧。 本想等晚上少爷们回来说说情况,巧合的是厉家少爷都有事缺席晚饭。 偌大的饭厅,长桌丰盛的菜肴,只有少女一人享用。李婶觉得她比初来厉家时更加安静和消沉了。晚饭过后,她锁上房门把自己关了几个小时。 经纪人来电了,让她明天到剧组继续拍戏。厉安心握着手机,唇瓣启了又启,说道:“曾姐,要不……就算了吧?” 电话那厢的曾姐眼神一厉:“安心,你什么意思?” “我……我现在状态不大好,不想拍戏。” 这下气着了曾姐,冷下脸:“怎么,让你回去琢磨几天角色,不见开窍不止还反着当缩头乌龟了?”揉揉鼻粱,她就知道这种大小姐很可能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玩玩,气头过了便怯步。“安心,别忘了你当初是怎么跟我夸下海口的?你说过你会证明给我看,你比汪白灵更加优秀!” 少女抿唇,当初她是这么想,可十年过去了……她的想法不再如那时那般幼稚,凭着一股气往前冲。之所以当演员,除了外婆的因素外,其实是为了和汪白灵较量,借以挽回自己可悲的自尊心。 却忘了不应该以卵击石,以别人最擅长的一面来为难自己。 如今演戏对她不再重要。 可自己当初对曾姐那么说,现在又反悔,的确对她不住。“曾姐,你能不能给我点时间,等我整理好心情就会……”也知道这番话的可笑,剧组怎么可能随意等一个女三号的戏份? 但她现时真的没有心情去剧组演戏,拍了也是ng的份。 经纪人那边停顿几秒,终说道:“安心,你要学会对自己的人生和事业负责,你好好想想吧。”说完便挂了。 厉安心苦笑。 “对不起。” 楼上房门一次也没开启过,李婶借机上上下下数回也未果,愈发担忧。“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第二天上午少女依旧婉拒了下楼用早餐,中午饭由佣人端入房间,端出盘子时只见素菜和米饭少了一点。 因思虑过度与胃口小的缘故,少女很快瘦了几斤。且厉家几个老佣人发现,少女近段时间并不在自己房内窝着。 某日下午李婶巡例指使几名佣人打扫老爷和少爷们房间,完事后她走在最后,突然听见不知从哪传来的歌声。 隐隐约约,宛如黄鹂般清脆动听。 她皱眉,是哪个新来的没大没小在宅里随意唱歌?于是板着脸往歌曲儿传来的方向走去。 幽暗安静的长廊,一扇门开着。 咦,那不是……三少的舞蹈房吗?说是舞蹈房,因为房子四面墙壁嵌满了镜子,厉凡奕用来作私下练习演技的小黑屋。 “……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何日里消却了这兵戈战乱,也免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兵家胜负乃是常情,何足挂虑?备得有酒,与大王多饮几杯,以消愁闷……” 戏剧?李婶年纪大,见多识广,比一般的佣人有些文化。 哪来的新人恶作剧呢? 走近了,李婶推开半掩的门扉。 “……劝大王休愁闷且放宽心,且忍耐守阵地等候救兵……” 漆暗的屋子,一道背影旋步独舞,姿态优美、走位娴熟。秀美的风姿中带着点旧时代的名伶风采,那人徐徐哼唱着京剧唱段儿,咿咿呀呀的嗓音空灵透绝。 分外诡异的画面。 可当这道背影转身回眸之际,旁观的李婶却大吃一惊——那眼梢清冷略带一丝凌厉的人儿,竟然是安心小姐?! 似不喜来人的打扰,此番厉安心回眸瞥着她的眼神寒彻入骨,配以她诡异莫名的唱腔和身段,幽暗的禁室……屋内四面八方的面镜倒影出斑驳的重影与阴森氛围。 李婶霎时间浑身涌现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啊……“吓得她当场拔腿跑开。 当天晚上她就找到了正在书房中处理公务的厉凡琛。讲明厉安心几日来的情况。 厉凡琛一愣,停下手上的工作并蹙眉:“你是说,她由于思念去世的亲人过度导致精神失常?” 李婶叹气:“我也不想这么想,可小姐的情况实在太怪异了。”回想起少女唱曲的样子,她打了个冷颤。 按照一般年轻人的爱好而言,小姐应该对京剧不感兴趣才对,且来了数天也没说有其他的特长。所以李婶将少女会唱戏的事归为顾家那位奶奶喜好耳濡目染外孙女而致。 厉凡琛沉吟数下,决定自己去看看少女。这几天他忙着干自己的事,也忘却了和少女多作交流。再者他们厉家一脉男丁,谁也没有和女娃相处的经验。 “行行,那二少您和小姐好好相处。”李婶认为,厉安心之所以这般全因平时太孤独而产生的自怨自弃。只要少爷们多关心小姐一下,关系改善后什么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只怪平时厉家几个少爷们给李婶的印象太过无所不能了。 厉凡琛下楼的时候正巧碰上正主,眉峰轻蹙——他反而认为李婶说得过轻了,眼前的少女哪有半点青春活泼的气息,整一暮气沉沉的老人家。 眸中光彩不再,身形瘦得骨感。 “大哥。” 脸颊瘦得只剩一个巴掌大小,双眼无神。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厉家苛待继母的儿女呢。 男人当下就打电话联系熟悉的心理医生。 医生来得很快,佣人开门迎接的时候大厅假寐的厉凡奕见到来人挑眉:“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 斯文的眼镜男士笑笑:“不,这次是工作,并非特意来找你。” “工作?”厉凡奕搁下剧本,“厉家谁用得上你?“ “应该是你的妹妹。“说着他突然望向一窗之隔的花园外,厉凡奕下意识跟着看去——素色鱼尾连衣裙的少女站在篱笆的台阶旁,绿茵的阴影打在她脸上,看不清表情。 忽然少女转头透过重重玻璃盯着他们这里——防备的眼神,诡谲而阴冷。 …… 第26章 现世7 清风袭来, 袅袅掀起衣角裙摆。 庭院花藤架下的圆桌旁面对面坐着两人, 喝着花茶, 从远处看去画面十分美好。 少女捧着杯子,热气朦胧遮掩了她低垂的眸色。 顷刻开口:“我知道, 文医生是二哥特地找来给我治病的。” 对面男人温柔笑道,“可我们坐了一个小时,厉小姐依旧不愿意配合。”眼前的女孩看上去与平常年纪的女孩一般无二, 且多了几分吸引的气质, 很难想象她会是厉二口中的疑似精神失常者。无论他从何种角度来进行对话, 企图打开她的心扉,对方皆应对得体,毫无异常。 表面上看来,女孩就是偏为安静内向的性格罢了。 ——假若方才不是他正好看见少女不经意那瞥的话。 既然今日暂时达不成目的,文远明决定先搁浅计划, 反正此番也是初步观察。“厉小姐,和你聊天很是愉快, 很抱歉我接下来有事,得先离开。” “没关系。”少女笑笑,起身与他握手,“跟文医生交谈一番,我倍感愉悦。其实我这种情况很是普遍和正常不是吗,毕竟我失去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少女在意图说服自己并强调自己根本没问题。他微笑:“我理解, 厉小姐。” 待出了内院花园, 大厅那里厉凡琛正等着他, “怎么样?” 文远明摇摇头:“她的防备心很重,且具有很强的自我保护意识。”厉二皱眉。 “她表面上愈是装得若无其事,内心情绪变化就愈是反常。” “她这种情况该怎么解决?”一旁沉默良久的厉凡奕出声。 “患者本人不愿意配合治疗的话,心理疗效法很难进行下去。”一时之间几人无言。 “先试试看。”厉凡琛发话。 文远明点头,“我尽力。”他刚巧看见好友手上的剧本,“新戏?” “对,刚洽谈下来的。”即使贵为影帝,厉凡奕依旧对演艺事业抱有百分百的精力投入和诚恳态度。 “看样子你有些苦恼。” “不算,”厉凡奕食指轻点桌面,“这次挑战的人物有点特别,一位民国时期最着名的京剧大师。可留下来的书籍当中却甚少记载的资料。”也就是他要吃透那个时代的背景和人物特征进行二次创作。 “那你加油咯。”文远明拍拍他肩膀,二人同为大学室友,好友毕业不久却选择了娱乐圈的路。成为华国一线影星非他最终目标,厉凡奕要的是国际巨星地位。 “我有事先走。” “回见。” 文远明走后,两兄弟开始谈论有关家里唯一女生的事情,“挺重情谊的啊,她外婆去世一个多月还能这么伤心,从另一层面来讲,心理承受能力太弱。” “阿奕。”不满弟弟话里的打趣和不屑,厉凡琛强调:“她是个十几岁的高中生。” 对面人冷嗤:“母亲去世的时候我们不过才初中和小学的年纪,有谁可怜过我们吗?” “她是女孩子。” “性别不是个性软弱的藉口,”厉凡奕合上剧本起身,“被娘家人吞掉老祖宗留给她的所有东西后一声不吭不反抗的作为,在我看来就是蠢和怯弱。”走上楼梯前最后道:“谁也没有义务喊醒一个装睡的人。” …… 接下来一段时间女孩变得跟无事人一样,正常作息的时间,良好的饮食习惯。只是瘦去的脂肪没有回来,看上去仍旧瘦得可怜。 某日在花园和厉凡奕打了个照面,被后者调侃为‘骨感美人’。李婶煲了不少滋补的汤水,少女吃了之后面色红润不少。 房内靠窗的几十平方米大阳台不再闲置着,而是被少女布置得如同户外花园外景那般,种植上各异赏心悦目的花草。晨起固定的时间她铺上一张瑜伽垫子,或站在上面练基本功或伸展根骨。 勤加锻炼之下,少女陷下的黑眼窝消褪,肌肤重新恢复了白皙的光感。 吊嗓方面的练习从不松懈,和厉凡奕说一声后那个黑屋子就成了她的地方,下午的时候待在里面练曲唱打,房间的位置较偏加上隔音非常好,除了几个固定伺候她的佣人外没人会来打扰她,因此少了许多闲言闲语或闹鬼的传言。 只有独处小黑屋,她才能仍由自己完全沉浸在梦中的世界,回想起属于那个人的时光。一出房间门,她就是外人眼中性格平庸的厉家继女了。 文远明来过厉家几次,每次都很有耐心和她聊起家常,比如她每日消遣什么的。厉安心认为厉凡琛给他的咨询费应该挺贵的,不然对方不会这么好耐心和态度和她数次研究挖来的土壤能不能养活花卉的无聊话题。 “小姐,你要的下午茶芒果布丁。” 她对佣人道一句谢谢,稍微往桌上移开一点地方,她养成了将心里不能说的事情和梦中发生过的事情写下笔记本的习惯,她怕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有一天会淡忘掉梦中发生的一切及人。 她将自己与毕于封相处发生的点点滴滴一丝不苟记载于本子里。 厉安心不是笨蛋,自己为什么做梦肯定与那过期眼膜和异香的香薰有关。事后她重新回到那家店地址,店门却关得紧紧,那条街异常冷清,和她拜祭经过那天场景一般无二。 眼膜剩下一张,香薰也点燃了三分之二,厉安心将瓶口封住防止液体蒸发。 奇怪的是她醒来时床榻旁有着一堆烧焦的灰烬,估摸不到原型。直到她被经纪人催促了好多遍想翻阅剧本复习才发现不见的是什么。 眼膜和香薰分别乃前提与印子,剧本是媒介? 她想自己一定是疯了。 经纪人的电话不断打开,少女按下接听键:“曾姐,我剧本丢了……能不能再给我一个剧本?” 经纪人坐着公司的保姆车前来接人,厉安心只能趁着车上的赶路时间抽空浏览剧本关于自己角色部分的台词和提示。见她此举,认为女孩临时抱佛脚的经纪人曾姐紧皱眉头,“听着,我不管你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心情有多不好,可作为一个演员就必须得有职业道德和素养知道吗?”她指的是女孩三番四次推了拍摄计划的事。 厉安心点头并诚恳表达了悔意。 若换了别的艺人老早就被导演给踢出剧组了,亏得经纪人如此周旋。导演虽看重女孩带资入组,但电视剧拍摄为重中之重,一旦严重影响到进度问题说什么也不会再留她了。 “曾姐,我会好好演的。”至于以后演不演戏,另说。 抵达片场时候,现场拍摄工作正进行得如火如荼。曾姐带着她微笑走到那位坐着凳子的中年男人面前时,四面八方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换了以前厉安心会不适应,但作为后起之秀接受了上千名挑剔戏迷考验的新秀名伶而言,这些目光不算什么。 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使再有不满,顾及赞助资金和曾姐在业内的名声,导演脸色还算不错。少女被自家经纪人怂恿着对导演说了几句好话,表示以后不再犯。 导演摆手,“去上妆吧,等拍完这两出就轮到你了。” “谢谢导演。” 到化妆间的一路上依旧有人当着她的面窃窃私语,说她是投资商安□□剧组的人。话语里和目光满是睥睨,就跟她是什么脏东西似的。 她不是主角,妆容不会太出彩。且这部戏为青春偶像剧,角色的妆容显得很淡,剧组化妆师的化妆品都是含铅多的劣质品,少女婉拒了基本打底与画眼线以外的修饰。 临近中午,大部分人都去指定的位置领取盒饭了,化妆师也不例外。 人一下子走光了,就只剩下她和另外两个戏服价格低廉的女人,也就是方才一直讲她坏话的人。 她们交头接耳,隔着十米距离一边指着她一边嘴里说着什么,连连夸张捧嘴笑。 那是讥讽的笑容。 趁着其余人不在,少女走到那两人面前,后者惊得后退几步:“你……你干什么?” 她勾勒嘴角,露出反派女配的经典炫酷邪笑:“带资入组又怎么样,总比某些人嘴上说着不屑,心里面羡慕嫉妒得很,我看你们就是卖屁股也没人看得上吧?” 若说这话是旁的人她们还能反驳一番,可眼前这人长得实在漂亮,十多岁的青葱年纪,脸蛋肌肤跟剥了鸡蛋壳一样滑嫩。 少女不经意道:“对了,你们的名字是……我忘了,你们演的戏份连女七号都不如……”俗称入镜头博取面熟的十八线小演员。 两人面色一变,“你这个小婊/子说什么……”就在她们准备施展斗鸡撕逼大法时,少女背对着门口的一个冷冰冰眼神吓呆了她们。 不约而同想起她们在剧中唯一的一句台词——“你见过杀人犯的眼神吗?” 对的,她们演的就是花太多被少女戏中角色灭口的花瓶龙套。 少女阴翳的眼神紧盯她们,素手单挑其中一人下巴:“做好你们该做的,嘴巴闭紧点,嗯?”最后的语气词不明觉厉。 “怎么了?”执行导演依照安排表过来通知喊人,大老远看见这边气氛不对。 “没事,”少女展示了何谓一秒变脸的演技,转身笑脸如花,“这位姐姐掉妆了,我提醒她一下。” “是吗?”执行导演看一眼目光呆滞的两人,再看看笑得身后百合花盛开的少女,“呃,导演那边催你了。” “好,我这就过去。” 两人离开门扉半掩后,两人女人对视始才松一口气:“什么人啊,像……像个怪物似的……” …… 第27章 现世8 …… 不同于离开剧组许久的厉安心,其余演员经过一段时间对戏已然培养出一种默契, 正是这种默契能让他们的ng次数逐次减少。 导演还在那边调试镜头, 看见她来了的编剧招手示意她过去, 这部戏作为她小说生涯第一部被改编的影视化作品,她很重视。 “小厉啊, 我给你讲一下戏。” 厉安心饰演的角色为男主角的妹妹,典型的深度无可救药兄控。童年时期爸妈离婚,从小由哥哥照顾长大的妹妹对前者有着一种近似天然的依赖与好感。 独占欲强烈,自家哥哥便是她整个世界的来源。 因此当女主角出现又发现哥哥变得不是自己一个人时,临近成年的女孩才显得那么惶恐,乃至一步步堕落黑化。 因为她离开良久又不见归期缘故, 为了拍摄进度的导演组把这个由她主演的女三戏份改为了女五,而承诺海报和人物花絮介绍排位方面她仍享有女三的待遇。 这也是曾姐交涉良久双方取得的最大妥协。 厉安心无所谓,现阶段只要把戏演好就行,反正以后可能不演戏了。就当给自己留个念想吧。 听完编剧的解析加上个人理解,女三这个角色简单来说就是病弱小白花蜕变为黑莲花的进化史, 多励志啊! 全剧不断给女主角挖坑兼几十集无间断作死, 最后在男女主的婚礼上把自己作死了。临死拆了一把苦命鸳鸯。 而且无论妹妹再怎么背后下黑手,剧集后半段被揭穿后的她仍得到众人的体谅和包容, 没有人跳出来指责她不该破坏男女主的感情,为什么呀——因为脸呗!脸蛋长得乖巧清纯,恰如江南小荷花。 她对你笑的时候, 完全就是一个失落人间的天使。 对此人设待遇, 厉安心表示很满意。最讨厌那种被发现真相后众叛亲离结局的女配设定了。 “导演喊你了, 过去吧。”编剧拍她肩膀,“加油。“她挺喜欢自己笔下的妹妹角色,刚好找来的演员长相基本符合,就是演技有点不足为外人倒也……不过没关系,还有脸嘛。 接着导演又讲解了下这幕戏该怎么演,看着女孩认真不时点头的模样,导演心想起码态度还是不错的。 “开始吧。” 和她对戏的男主角与女主角就位,摄像镜头转移——男主角将妹妹约出来,介绍自己的新女友认识,通过细微的大特写,妹妹随之笑容僵滞一秒,然后继续微笑着看着他们:“是吗,恭喜哥哥了。”两人坐在她对面不停诉说着相识以来的种种趣事,数次相视一笑。 他们对面的少女就像被隔阂的第三者似的,丝毫融不进话题和氛围。但她仍旧笑着,表情简单自然。 任谁也看不清她内心早已疯狂嚎叫。 女孩低垂着眉眼,眸底隐埋着什么。 男女主演对手戏搭了许久,演起浓情蜜意的热恋情侣不在话下。可他们总觉得对面有股阴沉的目光压迫着他们,微笑交谈同时眼底有点不自在与出神。这就显得他们的秀恩爱落在镜头前显得虚假和做作。 导演微微皱眉。 那对恋人相携离去,仅剩下卡座上遥望窗外天际蓝天不语的女孩。 她眼眸阴暗黑沉,浑身的不虞气息令人不敢轻易靠近。那个女人……怎么敢抢走她的哥哥! 突然‘咯嗒’一下,女孩手下的手信礼盒被握得变了形。 下一刻她抬手猛地砸飞了盒子,里面的珠子洒满一地,吓了添茶水的服务员一跳。 “小姐,你……“ 女孩留下几张红钞搁置桌面,头也不回抓起背包走人——背影执着带有点决绝意味。 “卡!“顺利通过,令人难以置信的一遍过。于是众人看向女孩的目光有点复杂,不是他们要求低,而是这位以前少说也得卡个七八遍。 经纪人的要求厉安心的戏份尽量压缩在几天之内拍完,大概怕她又心大离开剧组及顾虑她带资入组的份上,导演难得同意了。 于是剧组众人见到了截然不同的画面——无论是她人前自带莲花圣光的脸庞,还是人后自私阴暗针对女主的种种手段。大伙感叹:完全就是一个大写的毒莲花教科书式表演。 特别是最近的一场戏—— 女主被坏人绑架差点遇害时,妹妹先是假意救了女主,待赶来援手的众人无暇照看她们时,妹妹立马就想把这个抢走自家哥哥的女人掐死。 “呃……救命……“女主角几乎是惊恐看着上方单手掐住自己喉咙,用蝼蚁般眼神蔑视她的女孩。 不对,这不是演戏!她能察觉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和冷漠。且颈间的力度越来越大…… “……救命……“沙哑的嗓音发出微弱的求救。 工作人员以为她们入戏了,这幕也属于后半剧集的高/潮点之一。 然而入戏的只有施暴的女孩一个,对于眼前的仇恨和愤懑化为了梦中那些一一企图加害或夺走毕于封的人…… ‘你们都在害他,都在欺负他……’回忆的血色画面里,少女抱着满身染血的青年,眼眸发红厉声叫喊。 都是这些人的错……厉安心眸子渐渐发红,为什么他们要抢走我的哥哥,为什么! 都是你们的错! “卡!” 导演喊了停,可女孩丝毫没有松手的举动,任谁也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快,把她们俩拉开……”工作人员连忙上前拉扯人,女孩的手劲太大了,两三个大男人合力才能把浑身笼罩着阴霾的她拉开。 女主角的颈脖多了一圈青紫色,终于能够呼吸的她哇的一声哭了。 她不就前天见她欺负两个龙套女孩,看不过眼讽刺了厉安心几句吗,至于跟个厉鬼似的报复她吗! 女主角助理连忙上前安慰并搀扶她回休息椅。前者生理性的泪水止不住。 被扯开的女孩恢复平静,露出个可怜兮兮兼抱歉的笑容:“对不起,莹姐,我太入戏了。是我的错……”态度诚恳,礼貌不失自责。见她这样,旁人不好多加指责。 倒是女主角身影一滞:mmd她就说怎么突然演技突飞猛进了,原来是本色演出啊!站在面前的不就是剧中‘妹妹’吗? 可在众人面前自己还得维护前辈的形象与体现出大方,强笑说道:“没关系,都是为了演戏嘛,我理解。”理解个屁啊。 谁让女主人设一路被女配虐到底,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你说冤不冤、冤不冤! 或许是被这件事震慑到亦或是被厉安心缭绕身周的黑化感吓到,几日时间硬是没有前辈教会她怎么做人的道理。反倒凭着人设的关系她数次虐了别人。 太过放飞自我的后果便是被导演找去喝茶上思想课。 两两沉默良久后,导演终于开口:“你演过火了。”一般来说只要不拖延不影响拍摄进度,演员们的关系他懒得理会,可他发觉了女孩表演上的瑕疵。 少女正襟危坐,认真聆听的模样。 “你摸透了‘妹妹’的人设,我比较满意,可你也压制住了其他人的表演,变得突兀显眼。” 作为一部青春偶像剧,剧中大多数故事情节偏向狗血浪漫轻松风格,主角配角人物也是积极阳光开朗。 剧里唯一一个易引爆的炸弹就是男主的妹妹。 她偏执成性,自私冷漠。善于掩饰自己本性,屡屡背后搞小动作阻挠男女主的恋情之路。她便是这部剧唯一的阴暗点。 可眼下正因她过火的演绎,掩盖住了男女主角乃至其他配角的人物特征和存在感。 伟光正的人物往往难以引起大众的共鸣,相反,反派更容易让观众深思从而模糊掉剧中的三观和立场问题。 “你让其他人黯然失色,变成了你一个人的独角戏,对于演员这个职业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失败。”导演说得严肃,可也真切指出了她的不足。 ——锋芒过盛不懂收敛。 像这种简单偶像剧的外向表演也把控不住尺度,以后怎么面对大屏幕? 没错,导演看好她。女孩五官标致,脸庞小,眼神非常有戏,一看就是适合大屏幕的料。 最重要她还年轻,可塑之性较大。 当晚她回到剧组安排下榻的酒店房间想了许久。然后第二天拍戏时果真收敛了不少,没有再动不动流露出一股‘邪气’。 ——导演说得对,会收也得会放。 戏份不多,很快便杀青。走的那天导演封了个大红包,女孩笑得开心:“谢谢导演。” “不谢,你带资的赞助费够我封几千个红包了。” “……” 经纪人工作繁忙,除了头一天陪伴外其他时候都是她一个人照顾自己。曾姐安排公司保姆车接她回家,连续工作几天累极的女孩回到房间倒床就睡。期间李婶喊她吃饭也不管了。 醒来时已是夜间十一点多。 她摸摸肚子打算到厨房找点什么吃。路过走廊时发现三楼走道某个房门泄露出一丝光亮。 那是厉凡奕的影音房间——顺着门缝望去,灯光昏暗的房内,男人坐在沙发低头看着什么。 书桌旁的唱片机缓慢转动着黑胶片,袅袅动听的唱曲流淌一室,自门缝泄露些许。 ——听的不是流行乐,而是京剧。 手脚先大脑一步推开了门扉。 似不满有人打扰,厉凡奕不满的视线瞥来。 “你怎么还不睡?” “三哥你不也是吗……”喊了一次哥哥自然就有无数次。 男人挑眉,“晚饭不见你下来,听李婶说你睡着了?” “连续拍戏几天,当然会累啊。”房间内有点乱,碟片撒得四处都是,看得出主人之前在翻找着什么。 厉凡奕嗤笑:“年轻人就是吃不得苦,我有次雨中拍戏拍了两天两夜,事后打点滴也没说什么。” “那是因为三哥是铁人嘛,行内谁人不晓得厉影帝的职业操守与敬业。”女孩笑道,“三哥怎么突然听起了这些,被我感化了不成?”她霸占了他练习室练嗓的事自然瞒不过他。 “接了个有趣的剧本,在做功课……”说罢他从抽屉里拿出票条的东西给她。 “这是?“ ——明日开幕的京剧历史传承文化小型展会的入场券。 他解释:“朋友给的票,本来想去看,不过临时有个通告走不开,算便宜你了。” 口嫌体直的哥哥大人,她微笑不反驳。因为票有两张啊,才不是他说的自己不去而转给她。 “谢谢哥哥。”于是某影帝未有防备之际就被自家妹妹啵了一口脸颊。 男人眸子倏忽睁大。 身体僵硬。 “三哥,晚安。”直到活泼少女翘着小尾巴离去,男人才抬手摸上方才温软触到的地方——见鬼了! …… 女孩很早起床,享用法式早餐后搭着厉家司机的车子愉悦出门。 道路两旁的美景一览无遗,市区限速前提下车子缓缓路过城区商业圈逼格最高的地段,展会的地点就选在附近,属意艺术殿堂气息最浓厚的中西弄堂内。 让司机在两条街距离的路旁放她下车,厉安心一路步行过去。 艺术文化展的入口很小,一扇历史感浓郁的古铁门预告概括今日的主题。她来的早,此刻会展里面人数偏少。 从入口开始,一副瑰丽堂皇的画卷徐徐展开,将这项象征华国民族瑰宝的传统文化起源发展由来大概讲述。 展览场所灯光都是偏暗为主,目的是为了衬托出陈列在展览玻璃柜中的展品。 厉安心一路看去,皆着了迷。 华丽手工缝纫制作的戏服和戏盔,横放丝帛上的唱打长/枪、长大刀等。这些昔日伴随着自己成长不以为然的东西,现时却成了让她怀旧不已的古董稀有物品。 看着看着,眼眶湿润。 终究是回不去了。 一针一线皆成回忆。 路过转角时不知为何她被右上角的小阁楼吸引住目光,落在那扇铁锈红的门扉上。 顺着楼梯而上,冥冥之中有条线牵引着她——停在门关位置。 厉安心有种感觉,她只要一踏进去,便永没有回头路。 顷刻,右脚抬起。 楼阁低矮,光线也不好。闷潮的空气——她咳嗽两下抬首,三十平方米的空旷场所,醒目的只有墙上那幅画。 她定定看着那里,目光僵住。 辨认出画里那张熟悉的脸庞后,身子控制不住微微颤动。 “是你吗?” 穿越百年时光的重逢,我还年轻你已成灰。 …… “糟了,有人上去了。” 展会的工作人员见到阁楼上那抹身影,心下懊恼。因为筹备工作紧张,那幅画就暂时没作展览的打算,故而将它放在最不起眼的阁楼,没想到有人上去。 小伙子匆匆跑上楼,“不好意思,这儿不能进……”礼貌劝阻的话语说了一半失声。 因为他看见那个少女突然软下身子,对着画像哭得崩溃。 那是一种无能为力的绝望。 …… 第28章 现世9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随即她笑着礼貌和身旁人拥吻接受他人的祝贺, 带着无比自信的步伐和风姿上台。 人们热切的目光追逐在这位新科年轻影后身上。 本届的大热门正是汪白灵。 现时拥有大量新生代粉丝人气的大明星。 她从颁奖嘉宾手上接过奖杯,落落大方发表感言:“真的没想到今晚会有这么大的惊喜在等着我……”话语有点哽咽, “非常感谢大会和评审们对我的认可还有粉丝的支持……” 对于她第一句话,台下同属竞争的几个女演员内心抱有不屑:明明内部之前已经有风声放出影后人选就是她,加之汪白灵经纪公司的运作得当…… 不管台下人内心怎么想,台上的人依旧眼泛热泪,笑容甜美述说着出道以来的不易和坚信。电视机前众多关注着她的粉丝已经激动得满面通红。 会场有幸得到票席的粉丝团尖叫助威呐喊:“白灵你是最棒的!” 无数的镁光灯映射在那个人身上,万众瞩目于一身。 人生大赢家。 超市门口搞活动而摆放的高清大电视屏里正播放着颁奖礼的现场直播。新晋影后的画面惹来不少过往路人的驻足。 “咦, 那不是白灵吗?我们一家子可喜欢她出演的电视剧了……” “好漂亮啊,果然女明星就是抢眼,我隔壁家熟人的儿子就在他们那个圈工作, 听说真人更上镜呢……” “这么年轻的影后,不过演技真是好, 上回我到影院看她主演的那部青春电影,差点哭着出来……” “演技派就是演技派,和外面那些只顾刷脸的妖艳贱货就是不一样!” “不过老实说,她得到这个奖还是蛮意外的, 要知道其他几个候选人资历更深, 实力更是……” 这些停驻在电视机屏幕前的人群中就包括其中一个小姑娘。 和旁人带有激动语气谈起那位女明星不同,少女显得有点沉默和格格不入。 扫了一圈周遭,再将目光投向直播画面里那个光彩照人的女人。 身处无数焦点的最亮眼存在, 和此刻的自己形成巨大的反差。 有些人天生就是吃演员这碗饭的, 例如她的表姐——汪白灵。 人品另说, 变脸之快倒是令她望尘莫及。 眼见越来越多人,少女慢慢退出那个圈子,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左手提着个超市的购物袋,远去耳畔是那电视机音响不断发出的现场的掌声。 总有一天她也会站到那样瞩目的位置,一定。 她心里默默道。 虽说……现阶段来说非常艰难。 初春的天气比较寒冷,阴云密布了数天,天色有点灰暗。 等她抵达目的地时,等着的那人朝这边招手,“安心!” 顾安心走过去坐在她旁边,“给。”从购物袋里拿出一罐啤酒。 “好慢呀,害我在这儿干等,这位置风挺大的。”两人坐着的地方正是河堤最外沿的扶手处,面朝着大海,差不多年纪的少女们有一下没一下闲聊着。 窦凡雅,同穿一条裤子的打小玩伴。 “我方才看到新闻了,居然还真的让汪白灵当上了影后……嘶,那她以后岂不是更有嚣张的资本,眼睛这下子得放在头顶了吧?” 顾安心扑哧一笑,表示非常同意这个形容。实际上从她每次见到那位表姐和姨妈的场面来看,她们的确是用鼻孔看她的。 不过也难怪,谁让她是生父未详的单亲孩子呢。 而她那位姨妈则嫁得非常好,成为她人生里最值得骄傲的一股投资。相对地,大富之家成长起来的表姐,自然随了母亲的性子。 “对了,阿姨有给过电话你吗?”说话间窦凡雅不忘偷偷打量她神色,顾安心自然知晓。 淡淡道:“有,前天。” “说什么了?” “让我过两天搬去‘那边’。” “哦。”身旁的人挠了挠头,“其实,安心……”话出口,窦凡雅又不知从何劝说。 顾安心的家庭背景有点复杂。 她的母亲出身权贵之家,样貌出挑身材姣好加上性格外向,素有社交女王之名,导致年轻时候追求者无数,是个被众星捧月的存在。 直到有天这位大小姐回家,淡淡道出自己怀孕的事实,家里人才震惊愤怒。 荒唐的是连当事人都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家人的责备和禁止她出门的决定并未能让顾安心的母亲露出淡定外的情绪,她很是自然接受了肚子里的孩子。 倒是那阵子外人都有点奇怪为啥顾家的社交女王跟突然失踪了一样,不再出现在大众眼前。 再次回归则是一年之后的某次晚宴,自那之后圈中也盛传她有了个孩子的消息。 人们初始不信。 无数的传闻在她和孩子同框后一一坐实。 顾家人似乎也没有要瞒着这个事实的意思。 安心姓顾,随母姓。 等同顾家承认了这个没有生父的外孙女。 至于顾安心的母亲——若换了其他的世家之女,未婚先孕肯定是个大污点这不用说……可偏偏顾丽娜是个另类。 家世鼎盛,出身良好。一线大学文凭毕业,典型的白富美。 之所以说她另类是因为她能全然无惧旁人暗地里的非议和指责,我行我素。硬是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好好,凭着初生虎犊不怕生的劲头和家里的帮顾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一番事业。 成为亚洲乃至华国最知名的女时装设计师之一。 如果这还不算的话,那么情史方面的战绩则可以令顾丽娜女士出一本书—— 以单身妈妈的身份得到无数裙下之臣的追捧和痴迷。 ——追求者身份皆清一色的总裁级别。 有时候顾安心也觉得母亲简直就像是jj小说中的玛丽苏重生女主,带着外挂光环逆袭那种。 更别提先后离婚两次,至今仍然是圈子里的抢手货。 就在半个月前,顾丽娜女士进行了第三次的婚姻登记。 对象则是圈中金字塔顶尖的那户豪门大家。 ——魅力光环如此之大,也难怪姨妈总是和母亲看不对眼。前者毕竟是以嫁的夫家权势作为衡量人生的成功值……很显然自家妹妹总是压在前头。 但这个光环也不是没有遗漏到的地方——例如她。 顾安心的存在成了姨妈嘲讽妹妹的理由。 是因为她的身份吗?不不不。 是因为她的平庸。 尤其顾家有了另一个外孙女汪白灵的存在。越发衬得她没存在感。 顾安心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个奇葩。 好比如你身旁认识的人都是大牛的人物,而你却是连替大牛擦鞋也不配的跑龙套。 就拿顾家来说,年纪最长的外婆是华国最着名童星出身,之后截入史册的人物,嫁入顾家退出影圈后热心华国公益事业,老一辈中没有人不认识她的大名。 姨妈和母亲出身名媛,前者堪称圈里颇为高调的贵妇人…… 表姐汪白灵,天之骄女的优异成绩和出众外貌,初一出道就被封以最具仙气和灵气的女演员…… 自己呢,普通的高三生一名。还得读艺术科才有可能考上心仪的大学。 唯一遗传到的,可能就是肖似当年顾丽娜年轻时的皮囊了。 这也是她年纪轻轻就被一家小经纪公司签上的原因。 可惜,她天赋真的有限。 经纪公司特地为她安排的几个小角色,她都快演砸了。 跟拍的那些人背地里说她空有美貌而无内涵。意思即是花瓶。 花瓶是表情缺乏光顾着美去了,而顾安心…… “安心啊,你比那些花瓶演员好,表情丰富……可你给不了我入戏的感觉。”某导演曾经委婉提醒。 什么是入戏? 她也曾拍摄下自己一个人演戏的片段事后观看。……唔,眼神没有情感、肢体语言不到位、身体太过僵硬……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对。 最重要是代入感不够。 美有什么用,没看见那些演技爆表的影后都不是最美,却让观众有种美得惊心动魄的感觉? 那才叫演技。 “事已至此,安心……你就听从伯母的意思吧。” 作为女人,她的母亲很成功。而作为母亲,顾丽娜是失职的。 私生女。 哪怕她得到顾家的庇护和承认,顾安心的身份依旧尴尬。 从小寄养在顾家,教养她长大的人是外婆。哪怕母亲结了两次婚,顾安心仍选择留在顾家。 只是这次,顾丽娜让她搬到第三任丈夫的家里一起生活。 皆因,一直以来给予她庇护的外婆于一个月前去世了。 …… 青年闲余时间多了,便窝在梅园小筑院子里作画,看看诗书。若不算唱曲方面的成就,那么毕于封的画作单拿出来卖也是个不错的市场,可他不屑一顾。认为书画自是不能玷污的东西,适合寄情于物。 以前喜爱描绘山水景色,等少女长大后便一年一幅画像,美其名记录下她成长的每一面。长兄如父,乱世当中毕于封给予了厉安心许多哪怕亲生骨肉也给不了的物质条件和关怀。 可自己却要伤害这样的人吗? 素手给覆睡在桌面的青年盖上衣服,一滴泪珠滑落少女的脸颊。 ——我们都在自以为是选择着看似伤害的方式来保护对方。 现时已是初秋十分。穿上稍厚外衣,她第一次主动上门找厉漠北。后者颇为惊讶看着她:“听到下人的禀报,我还不大相信……”两人相识数年,少女未曾找过他也未曾用过他的名号在徐城占过一丝一毫的便宜。 他打量着她的神色,坚定而执着。 “说吧,什么事?” “我要成为梅园乃至徐□□旦,头牌。” 举杯的手一顿,饶是处变不惊的厉漠北也不由挑眉:“你确定?” “我知道你可以,我无比确定。” 眯眼上下估量她,男人笑道:“可以。”他也很想知道,当那个人知晓从小养大的崽儿叛变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第29章 现世10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啊!” 嘴巴被捂住, 女孩瞪大眼睛望着面前人,少年一袭卦衣披肩,月白色的单衣衬得神色有些清冷。 “阿心,你在这里做什么?”毕于封蹙眉看着少女单薄的衣着。 “我……” “你想进去?”他挑眉, 女孩的想法他向来清楚。 “阿心, 你该回去了。” “不……哥,我觉得阿牛的死不是那么简单。你看这是我方才在门帘兰花旁捡到的衣碎……”她想方设法想说服他认同自己观点。 毕于封却认为她被吓到了导致疑神疑鬼。 “我们就进去看一眼,好不好?”面对与妹妹一般无二的少女, 他一口拒绝:“不行。” “班长他们说过,不能进去兰园, 违者遭到处罚。” “哥哥, 你怎么跟个小大人似的……”她气恼,“我们不说,谁知道!”才十几岁怎么跟个老古董似的。 然而他不让,自己也没辙。 少女气馁地低头,从而看不见少年掩埋在夜色阴影下的嘴角挑起…… 他当然知道阿牛的死不是意外。 只是,还不是时候让阿心知晓。 “无论如何,这些都不是你该管的事, 阿心。” 布条被扯走, 厉安心愣愣看着难得板起脸的大哥哥,后者用教诲的语气:“你忘了过两天有重要的考核吗?” 少女眨眼, 说真的她快忘了大半, 心思早就不在那里。 “好了, 回去睡觉吧。”少年搂着她朝菊园小径回去,顺便一把按住少女犹想回头的脑袋,“乖。” “哥哥!” 推搡着女孩,于转角处毕于封瞥了一眼那兰园幽深深的地方,眼神晦暗。 待两人走后,原本兰园入口侧小门旁,一截白色衣角无声无息消失在角落。 …… 或许是不合群缘故,练习班里针对厉安心的现象时有时无。一开始嘲讽她不当做一回事,直到某天下午回到休憩的偏房时,打开门扉一桶冰水倒灌而下—— 如若不是她身手敏捷,那么这桶冰水的命中目标便是她无疑。 注视地上的水迹,扫视一圈周遭女生面无表情道:“谁干的?” 屋里面那些群聚一堆的小孩或嘲讽或倔强或轻蔑的表情。有几个要好的想说些什么被旁的拦了回去。 “我再问一遍,谁干的?” 没有人回答。 “很好,你们都有份是吧?” “杀人犯!” 孩子堆里,突然有人骂道。 瞬间一静,似感染般许多人不约而同跟着谩骂:“一定是你杀了大牛,我们替大牛报仇!” “杀人犯,滚出戏班子!” “臭不要脸,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们待在一块……”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跟一群小孩子讲理:“你们说我是杀人犯,有什么证据吗?没有证据给老娘tmd滚!” “可是,大牛失踪那晚是你约他过去的……” “你神经啊!”女生翻白眼,“是他约我又不是我约他,再说我本就没有答应赴约,谁知道他怎么着了!” “不管,反正就是你的错!” 得了,她现在算是看得出来咋回事。 班里少数人怂恿着大部分人敌视她,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两天后的考核吗? 刚想挥手驱散他们,就见其中一个光头的孩子拿着她床兜里藏着的一条小手帕,得意说道:“杀人犯的东西,脏死了!”火柴点燃着。 下一刻身体里面属于原主那股愤怒感立即占据了主导意识—— 那是原主非常珍惜的小手帕啊,毕于封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光头男孩嬉笑着和旁人展示手里点燃的东西,随即就被扑来的人影给撞翻到墙角,“哎呦!”头部、身体随之而来是凶狠的拳头和踢打。 其他男孩呆滞看着女孩像只发疯的野熊狂揍小光头。反应过来后便是纷纷上前拉开两人,然后跟着被女孩给连着揍了。 偏房内成了混战的中心,扯着扯着其他人打了起来。 骚动很快引起了师傅们的注意。等他们赶至现场时,房里家具和墙边张贴的图纸被毁于一旦。 “住手!” 数分钟后—— 菊园戏班的学员们一个个鼻青脸肿站到一排,低着头不敢看师傅们的表情。 林师傅拿着竹棍不停走动,“谁先动手?”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统一将胆怯的目光投向中间唯一的女孩。林师傅了然:“安心,你先打的人?” 小光头突然嚷道:“师傅,就是她打的我!” 女孩闻言啧一声,冷笑:“再吵就把你打傻信不信?” 女孩凶残的样子历历在目,然而有师傅在壮胆的光头娃愣是告状:“我啥也没她就上来揍我……” “我看你是皮厚了……” “住口!”老师傅一声喝,四下无声。 严厉的目光扫向在场每一个小孩,“你们都有错,全部加罚每天多操练三个小时!”孩子们一片哀嚎。 “还有你。”指名道姓女孩站出来。“罪魁祸首,给我出来。” 左边是小光头得意的小眼神,女孩面无表情走出队列。站在空旷的位置,头顶上是老师傅们不赞同的神色。 “既然是你先动的手,就必须承担起首要的责任。” “跪下!” 女孩跪在地,肩背挺直。 林师傅大手一扬,那马鞭重重甩落至女孩背部,“啪——”仿佛连空气也随之凝结。 “啪——” “啪——” “啪——” 力道十足的马鞭甩打在背,背肩后的衣裳逐渐见红,渗出微微血色。 疼痛之下女孩面容扭曲,却硬是紧咬下唇不发出一点求饶声。 围观的男孩们忍不住低垂着头,视线聚焦于地面,耳畔却传入马鞭挥打的声响。 十下、十五下、二十下…… 无数冷汗自她额上浮现,滴落至干燥的地面。她闻到了自己背后的血腥味了…… 二十五下、三十下…… 女孩身体摇摇欲坠,就在马鞭再次甩打之际,一只手抓住了鞭子末尾。 感觉到马鞭没再落下的疼痛,女孩微微侧首,从而看见了那个人——匆忙赶至的少年微喘着气,单手握着马鞭一段和师傅对峙。 “哥哥?” 女孩虚弱的低唤令少年侧头,微笑安抚:“没事的,阿心。” ——就是这个笑容,从小到大庇护了她无数的危难时刻。 然而,她有哥哥保护,谁来保护他? 时至今日,厉安心才认识细思这个问题——为什么毕于封在戏班子里如此特殊?除却才华方面肯定有着别的原因。 “小毕,你干什么?!”见此,林师傅面色不愉瞪着他,“这丫头做错事,作为教导师傅惩罚她,你来作甚么?” 少年平时与人和善,素来一副温和的样子。然而一旦涉及到厉安心的事情就化作另一张面孔,他眼神黝黑望着林师傅,后者莫名产生一股不寒而栗之感。 可下一刻少年跪下了。 “你、你做什么?” “师傅,我替阿心领罚。” 林师傅噎住,和那边几位同僚相视一眼,皆摇头。 只得喝令:“好,剩下二十下,不多不少。你且忍住。”说着手中马鞭换个方向朝少年甩去。 “啪!” “哥哥!” 女孩扑过去抱住他腰身,马鞭打在两人身上。 “你做什么?!” 印象里第一次见到面前少年对自己动怒的模样,可无论他说啥,女孩就是不放手。 “阿心,你走开,谁让你替我挡了?!” “这分明是我的惩罚!”厉安心振振有词。 “你……” 那厢他俩争执,这厢林师傅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可他要杀鸡儆猴给这群学徒看,教会他们什么是规矩。于是狠下心继续扬手挥鞭。 “啪——” “啊!” 少年一把抱住面前女孩,将她紧紧藏于自己怀中。被动承受着背后的鞭打。 庭院中的人看着这对相互拥抱的孩童,心情无比复杂。 一时之间,无人吱声。 只有那挥落的马鞭嗖嗖作响。 “五十!” 话毕,少年身体一歪,险些栽倒地上。额上冒汗的少年冲他们颔首,“林师傅,没什么事我带阿心回梅园敷药。” “唉,去吧。”林师傅疲倦挥挥手,不住摇头。 他们看着少年小心翼翼不触及女孩背部的情况下抱起她,脚步微滞一个足印一个足印慢慢离开菊园大院。 …… “嘶,哥你轻点。”被触及伤处的女孩呼痛。 毕于封手里动作一顿,继而更加轻柔,嘴里却挖苦道:“怎的,挨打的时候不是挺嘴硬的吗?” 一旦生气,少年表情变得嘲讽和冷意。 厉安心有点怕这样的他,故而不作声。 他低头帮她敷药酒,包扎绷带。一开始厉安心要些抗拒的小别扭,毕竟男女有别。然而自己这个身体根本没有□□发育象征存在,就是平平无奇的孩童一个。 被脱下衣服时,女孩一脸面瘫。 兴许她就是发育慢? “好了。”随着身后话毕,少年替她披上衣裳。 她转身,毕于封拿着药酒搁回案桌,桌上灯烛的灯影将少年后背的影子映衬得无比高大,让人安心。 “哥,那你的伤呢?” 他啾她一眼,扯嘴角:“方才不是还说男女授受不亲吗,怎么?要帮我擦药?”女孩连点头。 “不用了,待会儿我自个儿擦点伤药就行,我是男孩皮厚肉糙,比不得你们女孩子娇嫩。” 过会儿他重新坐回床旁,“告诉哥,你为什么打架?我认识的阿心,向来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小姑娘。” 厉安心面色一红,恰巧她就是不喜欢讲理的人。 “小光头偷了我藏在床底下的手帕,那是你以前送我的生日礼物……”虽说当时那股愤怒出自原主,但厉安心同样不喜有人擅自偷拿自己的东西。故而出手教训了小光头一下,同时震慑菊园男班的孩子,令他们认为自己不是善茬。 女孩一句话,让毕于封脸色阴转晴。 ……这是他从小看管到大的女孩啊。 这份被重视的心情让他嘴角情不自禁地咧开,“傻丫头。” “可是手帕被那个小光头烧没了……”她气恼锤头,早知道当时下手再重点让对方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那丫就是个徒有外表的货。 “手帕没了不要紧,今年你的生辰我再给你送份更大的贺礼。”少年摸摸她的头,看着后者眼神恢复亮晶晶,不由莞笑。 “阿心你要加油,你忘了这次考核及格了,我承诺的那件事吗。” ——教会她唱旦角戏。 女孩即时来劲了,拍胸口:“放心,前十名绝对有我的份。” “不,”他笑眯眯,“鉴于你这次闯祸的前科,条件翻倍——前三名。” 院子里传出女孩的哀嚎声和少年的朗笑声。 …… 两日后的考核。 考虑到年纪的问题,师傅考的是基本功。 如毕于封预料那般,武戏占份最多。 基本功四功五法,四功是唱念做打,五法是手眼身法步。除此之外,假若能展示点学会皮毛的水袖功、甩发功、髯口功等之类的艺技就更好了。 其中“打”是传统武术的舞蹈化,用以表现战斗生活或特定的生活情景:如跌跤、挣扎、晕厥等。凡用古代兵器刀枪剑戟等对打或独舞的,称“把子功”﹔在毯子上翻滚跌扑的﹐称“毯子功”,还有成套的连续性的武功技术,如“起霸”、“走边”、“趟马”等,一般用来渲染战斗气氛和英武人物的精神面貌。 按照毕于封教导那般,文戏唱毕的厉安心在武器架那边选了把剑。扔掉剑鞘,只穿着一件素衣戏服的女孩站在院子中央,眼尖只盯着一尺之外的剑尖。 第30章 现世11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毕于封却认为她被吓到了导致疑神疑鬼。 “我们就进去看一眼, 好不好?”面对与妹妹一般无二的少女, 他一口拒绝:“不行。” “班长他们说过,不能进去兰园,违者遭到处罚。” “哥哥, 你怎么跟个小大人似的……”她气恼,“我们不说, 谁知道!”才十几岁怎么跟个老古董似的。 然而他不让, 自己也没辙。 少女气馁地低头,从而看不见少年掩埋在夜色阴影下的嘴角挑起…… 他当然知道阿牛的死不是意外。 只是, 还不是时候让阿心知晓。 “无论如何,这些都不是你该管的事, 阿心。” 布条被扯走, 厉安心愣愣看着难得板起脸的大哥哥,后者用教诲的语气:“你忘了过两天有重要的考核吗?” 少女眨眼, 说真的她快忘了大半,心思早就不在那里。 “好了,回去睡觉吧。”少年搂着她朝菊园小径回去, 顺便一把按住少女犹想回头的脑袋, “乖。” “哥哥!” 推搡着女孩,于转角处毕于封瞥了一眼那兰园幽深深的地方,眼神晦暗。 待两人走后, 原本兰园入口侧小门旁, 一截白色衣角无声无息消失在角落。 …… 或许是不合群缘故, 练习班里针对厉安心的现象时有时无。一开始嘲讽她不当做一回事,直到某天下午回到休憩的偏房时,打开门扉一桶冰水倒灌而下—— 如若不是她身手敏捷,那么这桶冰水的命中目标便是她无疑。 注视地上的水迹,扫视一圈周遭女生面无表情道:“谁干的?” 屋里面那些群聚一堆的小孩或嘲讽或倔强或轻蔑的表情。有几个要好的想说些什么被旁的拦了回去。 “我再问一遍,谁干的?” 没有人回答。 “很好,你们都有份是吧?” “杀人犯!” 孩子堆里,突然有人骂道。 瞬间一静,似感染般许多人不约而同跟着谩骂:“一定是你杀了大牛,我们替大牛报仇!” “杀人犯,滚出戏班子!” “臭不要脸,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们待在一块……”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跟一群小孩子讲理:“你们说我是杀人犯,有什么证据吗?没有证据给老娘tmd滚!” “可是,大牛失踪那晚是你约他过去的……” “你神经啊!”女生翻白眼,“是他约我又不是我约他,再说我本就没有答应赴约,谁知道他怎么着了!” “不管,反正就是你的错!” 得了,她现在算是看得出来咋回事。 班里少数人怂恿着大部分人敌视她,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两天后的考核吗? 刚想挥手驱散他们,就见其中一个光头的孩子拿着她床兜里藏着的一条小手帕,得意说道:“杀人犯的东西,脏死了!”火柴点燃着。 下一刻身体里面属于原主那股愤怒感立即占据了主导意识—— 那是原主非常珍惜的小手帕啊,毕于封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光头男孩嬉笑着和旁人展示手里点燃的东西,随即就被扑来的人影给撞翻到墙角,“哎呦!”头部、身体随之而来是凶狠的拳头和踢打。 其他男孩呆滞看着女孩像只发疯的野熊狂揍小光头。反应过来后便是纷纷上前拉开两人,然后跟着被女孩给连着揍了。 偏房内成了混战的中心,扯着扯着其他人打了起来。 骚动很快引起了师傅们的注意。等他们赶至现场时,房里家具和墙边张贴的图纸被毁于一旦。 “住手!” 数分钟后—— 菊园戏班的学员们一个个鼻青脸肿站到一排,低着头不敢看师傅们的表情。 林师傅拿着竹棍不停走动,“谁先动手?”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统一将胆怯的目光投向中间唯一的女孩。林师傅了然:“安心,你先打的人?” 小光头突然嚷道:“师傅,就是她打的我!” 女孩闻言啧一声,冷笑:“再吵就把你打傻信不信?” 女孩凶残的样子历历在目,然而有师傅在壮胆的光头娃愣是告状:“我啥也没她就上来揍我……” “我看你是皮厚了……” “住口!”老师傅一声喝,四下无声。 严厉的目光扫向在场每一个小孩,“你们都有错,全部加罚每天多操练三个小时!”孩子们一片哀嚎。 “还有你。”指名道姓女孩站出来。“罪魁祸首,给我出来。” 左边是小光头得意的小眼神,女孩面无表情走出队列。站在空旷的位置,头顶上是老师傅们不赞同的神色。 “既然是你先动的手,就必须承担起首要的责任。” “跪下!” 女孩跪在地,肩背挺直。 林师傅大手一扬,那马鞭重重甩落至女孩背部,“啪——”仿佛连空气也随之凝结。 “啪——” “啪——” “啪——” 力道十足的马鞭甩打在背,背肩后的衣裳逐渐见红,渗出微微血色。 疼痛之下女孩面容扭曲,却硬是紧咬下唇不发出一点求饶声。 围观的男孩们忍不住低垂着头,视线聚焦于地面,耳畔却传入马鞭挥打的声响。 十下、十五下、二十下…… 无数冷汗自她额上浮现,滴落至干燥的地面。她闻到了自己背后的血腥味了…… 二十五下、三十下…… 女孩身体摇摇欲坠,就在马鞭再次甩打之际,一只手抓住了鞭子末尾。 感觉到马鞭没再落下的疼痛,女孩微微侧首,从而看见了那个人——匆忙赶至的少年微喘着气,单手握着马鞭一段和师傅对峙。 “哥哥?” 女孩虚弱的低唤令少年侧头,微笑安抚:“没事的,阿心。” ——就是这个笑容,从小到大庇护了她无数的危难时刻。 然而,她有哥哥保护,谁来保护他? 时至今日,厉安心才认识细思这个问题——为什么毕于封在戏班子里如此特殊?除却才华方面肯定有着别的原因。 “小毕,你干什么?!”见此,林师傅面色不愉瞪着他,“这丫头做错事,作为教导师傅惩罚她,你来作甚么?” 少年平时与人和善,素来一副温和的样子。然而一旦涉及到厉安心的事情就化作另一张面孔,他眼神黝黑望着林师傅,后者莫名产生一股不寒而栗之感。 可下一刻少年跪下了。 “你、你做什么?” “师傅,我替阿心领罚。” 林师傅噎住,和那边几位同僚相视一眼,皆摇头。 只得喝令:“好,剩下二十下,不多不少。你且忍住。”说着手中马鞭换个方向朝少年甩去。 “啪!” “哥哥!” 女孩扑过去抱住他腰身,马鞭打在两人身上。 “你做什么?!” 印象里第一次见到面前少年对自己动怒的模样,可无论他说啥,女孩就是不放手。 “阿心,你走开,谁让你替我挡了?!” “这分明是我的惩罚!”厉安心振振有词。 “你……” 那厢他俩争执,这厢林师傅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可他要杀鸡儆猴给这群学徒看,教会他们什么是规矩。于是狠下心继续扬手挥鞭。 “啪——” “啊!” 少年一把抱住面前女孩,将她紧紧藏于自己怀中。被动承受着背后的鞭打。 庭院中的人看着这对相互拥抱的孩童,心情无比复杂。 一时之间,无人吱声。 只有那挥落的马鞭嗖嗖作响。 “五十!” 话毕,少年身体一歪,险些栽倒地上。额上冒汗的少年冲他们颔首,“林师傅,没什么事我带阿心回梅园敷药。” “唉,去吧。”林师傅疲倦挥挥手,不住摇头。 他们看着少年小心翼翼不触及女孩背部的情况下抱起她,脚步微滞一个足印一个足印慢慢离开菊园大院。 …… “嘶,哥你轻点。”被触及伤处的女孩呼痛。 毕于封手里动作一顿,继而更加轻柔,嘴里却挖苦道:“怎的,挨打的时候不是挺嘴硬的吗?” 一旦生气,少年表情变得嘲讽和冷意。 厉安心有点怕这样的他,故而不作声。 他低头帮她敷药酒,包扎绷带。一开始厉安心要些抗拒的小别扭,毕竟男女有别。然而自己这个身体根本没有两性发育象征存在,就是平平无奇的孩童一个。 被脱下衣服时,女孩一脸面瘫。 兴许她就是发育慢? “好了。”随着身后话毕,少年替她披上衣裳。 她转身,毕于封拿着药酒搁回案桌,桌上灯烛的灯影将少年后背的影子映衬得无比高大,让人安心。 第31章 现世12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没有人愿意救他。 现今的世道, 人情冷漠。 直到, 他见到了那双星辰般璀璨的眸子。 女孩比他年纪稍小,举止间却有种故作老成之感。 一开始被他吓了一跳,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帮助他。 那时的他见过太多伪善的面孔了, 眼睛定定盯着她。——知世故而不世故,这是他对她的观察。 女孩有着太多的顾忌和纠结了。 第一次她没能救他出来,损失了一个好机会。 第二次她还是那么愚蠢, 明明可以借助外力却偏偏以身犯险。 第三次……不, 没有下一次了。 他伸手推开了她,任由对方暴露在那些人的视野里。自己则转身逃向另一个地方。 女孩张了张嘴巴,没说什么。 少年逃得极快, 眼下她苦笑着奔跑至另外的方向,祈求他能够跑得快些,不枉她做了一番好人。 不是所有的善意都能得到回报。 她被抓到。 肋骨断了两条。 男孩逃脱了, 这伙人拐子气恼表示要拿她抵偿。 在这伙人快登上船的时候,毕于封带着戏班的人赶到。两相对峙,最后由戏班给了点钱打发那伙人走,女孩安全回到他的怀抱。 “笨丫头, 幸好你懂得叫码头上的苦工去梅园通知我们。” 自那次之后,女孩乖了许多。 不再对陌生人报以多余的同情或怜悯。人人自危的社会,谁比谁处境更安逸呢? 眼下这个少年琥珀色的眼瞳唤醒了厉安心往日的回忆, “你是那个人?” 他不置可否, “自我介绍, 我是厉漠北,江北九省督军厉楠之子。” “真是没想到,你没死透……”少年嘴角泛带恶意:“这下子我不会轻易放过你。” 如何不放过她,女孩是不知道了。 回去之后她陆续收到了许多来自厉漠北派人送过来的礼物。有的外观看上去挺正常的,打开却是臭掉的□□或死去的爬虫类动物,有次甚至收到了几只血淋淋的人指。 督军公子似乎乐衷着和她玩恶心游戏。 每次梅园门口有新的包裹送达时,大院的人皆抱以羡慕嫉妒恨的心态——毕竟现在谁都知道厉漠北看得起她。 那是你们压根不知道他的可恶好不好! 女孩气恼扔掉了手里包裹,毕于封见怪不怪捡起来:“这次又是什么?” 撇嘴:“刚挖下来的猪肝,暖的。”真够恶心的了。 他支着下巴沉吟:“或许今晚可以吃猪肝粥?” 女孩一脸惊悚:“你认真的?” “相信我,你会喜欢的。”少年提着盒子走出门,嘴里哼着曲子看上去份外愉悦。 猪肝分量足够大,当晚梅园每人都尝到了一碗美味鲜甜的猪肝粥。 之后厉安心每次收到的包裹转手就交给了毕于封,让后者处理。无论血腥还是惊悚,他都有办法以正确打开方式处置。 那日台上表演的事很快揭过,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每个人都难以忘怀当时的场景。男孩含着血水哭咽的画面偶尔出现于她梦中。 毕于封说,那些被送出梅园的孩子得到过最好级别的待遇,就是卖身至碧螺阁。那是城里最有名的男馆。 清倌一般会唱个一两年的小曲,梅园的孩子资质正好。 她曾经哀求毕于封带她去碧螺阁,可到了那里反而没见着几个熟悉的面孔。 菊园学班里竞争愈发激烈,这种关系导致彼此间互不信任。每一次考核淘汰都意味着有人离开。 不同于年少时幼稚的争吵和白眼,现时的恶作剧已经到了吃饭和睡觉都要留意的地步。可能一不小心你的汤里就会被人下了腹泻药或迷晕药。 亦或是往你被窝里藏了条小花蛇之类的恶意。 针对,无处不在。 闹鬼传闻的兰园恢复平静,仿佛那些日子以来忐忑都是错觉似的。 戏班子要出远门进行巡演,正式成员之一的毕于封自然跟着一起去。 女孩很不舍,打从来到异世界后两人从来没分开超过三天。她缠着他聊天,要他讲述两人相遇的情形。吃过梅园厨房初一十五特煮的宵夜汤圆,女孩很快打起了盹,身子一歪——旁侧早有准备的毕于封接住她。 “看来今个儿的药效分量刚好……”他低声自语。 那厢戏班子的同僚在门口喊他:“小毕,大伙儿准备好了,时辰已到,是时候出发。” “好。” 抱着女孩回房,外侧偏房清一色躺满了学班的成员。此刻都是沉睡的状态。 帮女孩盖好被子,毕于封伫立原地许久,不舍抚摸她的脸颊——顷刻始才离开隔间,步出门关外正好撞见谢师傅,后者表情淡淡:“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少年正色拱手:“那就有劳师傅了。” “还有,”谢师傅多加一句,“不想让她担心,就平平安安、完整无缺地回来。” 少年背身再一拱手,掀开门帘离开了。 庭院外,地面传来轰隆轰隆的响声,若是女孩清醒着,准会认得这是夜里困惑了她许久的怪声。 二更深寒,一支队伍静悄悄出发,与夜色逐渐融为一体。 …… 可人家这行的传统和规矩摆在这。 而且她也见过梅园那些练习唱曲的人,身为男性偏偏一举一动皆是风韵。 两人踏入院所大门槛时,正好菊园里的学员们在上课。一群和厉安心差不多年纪的小萝卜头或倒立或拉筋进行不同形式的基础功锻炼,小小的身板艰难移动着,不一会儿汗水沾满了背部衣裳。 穿着素卦布衣上了年纪的老师傅负着手从他们之间一一走过,时而纠正他们的动作时而皱眉严厉呵斥。 “要想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罪。”老师傅讲得最多就是这句。 这批孩子看着数量不少,然而之后一两年里戏班子的负责人将通过数次的考核评估来决定着他们留下来的资格,不及格的学徒自然不能留在梅园。而那些次等的则只能从事杂役的工作或跑龙套、年复一日没有台词的台上表演。 这些人当中,只有很少很少的人能得到赏识,从而成为戏班子的核心成员。 每个人心里明白这点,于是竞争和私底下的小较劲一直存在。 见他俩人进来,那些练功的孩子们皆侧过头瞧过来,或好奇或疑惑的目光。 他们认得她,那个经常偷懒练功且听说爬墙外逃摔坏了脑袋的女孩。 “谢师傅。”到了跟前,毕于封恭敬道了一揖。科班里,师傅们是最受尊敬的人。哪怕待遇特殊的他见了也得礼貌对待。 戏班有五个负责教导学员的老师傅们,据说年轻时个个都是身手不凡的武生和青衣。 一直跟在毕于封身后的厉安心侧头望过去,正好和老师傅的目光对上。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正如他方才教导那些学员那般。 年纪大了,眸中都是看透世事的平淡。 女孩装作害怕的模样,敛下眉目。 “既然病好了,就归来队伍继续学习吧。”他道。 “师傅说得是。”毕于封笑眯眯替她应下,“阿心尚年幼,稚气未脱,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望老师傅海涵,于封就此告退。” 少年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交待:“阿心要努力练功,有什么事晚上过来梅园找我,嗯?”见厉安心乖巧点头,他又朝师傅告了个礼才迈步离开菊园。 那个熟悉的人一离开,彷如雏鸟离开巢穴的女孩有点不适应,在老师傅注视的目光下无意识拉扯一下自己衣角。 审视她片刻,老师傅吩咐道:“回去练功吧。” “是,师傅。” 孩子堆里,其中就有当初探望过她的几个熟面孔。见到她,几个小萝卜头有点兴奋,小声招手:“安心。” “专心练功!” 老师傅说罢,手上的竹棍子往那个孩子手背抽去,后者‘嘶’一声再也不敢言语了。 白嫩嫩的手背多了一道红痕,看着挺痛的……女孩咽了咽口水。 老师傅让她背靠着墙倒立,她不敢质疑。只是原主身体笨拙,她来了也不见得好使。光是翻身就花了她将近一分多钟时间,围观的男孩子们皆发出奚落的嘲笑声。 “安静。” 可能连老师傅也看不过眼,干脆一把将她倒转——“啊!”天旋地转的视角,头颅抵着地面,几乎是倒吊着被动背靠墙壁,她手脚死死抵住身后白墙。 全身血液汇聚于下面—— 厉安心只能将注意力暂时放在周围学员身上,视角奇异看着他们以不同姿势练打。 第32章 现世13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督军的贺寿宴,不仅江北九省的富豪名仕赏脸, 就连其他几个军阀头头和外国来使也一并出席。督军府当天宾客如云。 作为被应邀表演的戏团,梅园戏班很早提前清晨抵达督军府准备布置工作。这次厉安心破例允许跟着一起去见识。 后台里忙碌异常, 穿过来往人流的少女掀开帘子一角瞄向外面—— 台下观众席的人随便一个都是华国跺脚震两震的人物。 “姑姑, 毕先生喊你过去。”小厮跑来扯她。 跟着返回去,梳妆台上的‘昭君’正侧脸勾画着眉鬓, 镜中瞧见她来了——眼睛溢笑。 不知为何厉安心的心脏急促蹦跳了数下。 “哥哥?” 毕于封转头认真叮嘱, “别乱跑,这儿都是大人物,冲撞了谁也不好。” 少女直点头。 什么时候她才能拥有毕于封入戏后这般风范呢,拜倒在她裙下的男女不计其数…… 胡思乱想间,青年敲了她脑壳一下。 她还不能资格上台演出, 只能后台干一些杂役的工作。戏班台上表演的时候,她就在台下某个小角落蹲坐看着,痴痴地就入了迷。 数年过去,他不再是那个羸弱纤弱的少年,她也不再是软弱无力的女孩。可他依旧疼她。 青年愈发出落得风华绝代。 君子如兰, 当世之姿。 直到如雷的掌声响起才如梦初醒。 演出很成功, 毕于封换下戏服接受众人的赞誉和酒杯。少女立即跟随在其身后。 作为东道主, 江北九省厉督军首先敬酒:“毕先生, 有你的莅临, 府上蓬荜生辉啊。” “督军大人客气了。” 中年的厉楠长得和其子一样英挺, 但比后者多了一份沧桑和魄力。 传闻除了爱好军事和打仗外, 厉楠偏好的便是收集如花的美人。光是督军府中有名分的姨太太就多得可以围几桌打麻将。 厉漠北跟在父亲身旁,面色淡淡。 姨太太虽多,他却是督军唯一的独子。 他的目光横过来与青年对视,二人眸色晦暗。 厉楠的夫人坐在另一席,只是偶尔她瞥来的视线很是冷淡不屑——本来就是,她瞧不上戏子自然也就无从热情之类的讲究。 毕于封抿一口红酒,遮掩住嘴角蔓延上来的恶意。很快那张华贵的面具就要被撕裂…… 陆续有其他人凑上来。 上个月毕于封被官方授予民国传统民艺文化传承大使的称号,因此他的大名在外国大使中也算颇有名气。席间日本大使诚邀他为日皇军晚宴聚会的表演嘉宾,被他寥寥几句客气婉拒。 “阿心,帮我去房间拿双手套过来。”他侧头来句吩咐。“记得,要墨绿色那对。” 少女嘴角勾起,“好。”随即在众人视线中蹦蹦跳跳走开。 “家妹让你们见笑了。”月白色国袍的青年举杯,清风淡泊的气度和谈吐令在座宾客如沐春风。 “哪里,毕先生的妹妹看似机灵又可爱。” 脚步轻盈穿梭厅中的人流,和托酒盘的侍应擦肩而过时手心多了个纸团。少女摸了摸头顶小发髻。 督军府管家特地为毕于封留了个房间以备不时之需,厉安心回房锁上门,查看手里小纸团——纸团内记载着督军府三楼的简单位置图。 毕于封所说‘墨绿色’意味着行动开始——为了这次参与,她可是与青年冷战僵持了数日才争取来的成果。 毕于封担心她不肯妥协,可她固执要执行此次任务,同时相信以自己的身手可以应付。 换上全身漆黑的行装,少女爬窗自外墙攀附而出。巧合的是这个房间刚好与目标位置的房间一致方向。 戏班人的身手本就为了下地而针对性练习,此刻面对壁虎爬墙的行径没有丝毫的阻碍。撬开窗户翻身入指定房间——厉楠的书房。 虽然四处一片乌黑,可对于墓里伸手不见五指且阴冷发呕的环境要好太多,等眼睛慢慢适应现场的环境后少女凭着脑中地图的记载而摸索着位置。 那份文件藏在书房办公桌右侧的第二个抽屉。 逐一翻找——牛皮文件袋内装。 有了! 为了确认上面的字样和内容,她点了微亮火光。 ……大英银行……签订条约……协议书……厉楠的签名…… 突然身后一股劲风袭来,她越过书桌翻身转过,与那突如其来的攻击迎面抬脚踢上—— 两两相撞分别退身几步……靠,是个比自己腿上功夫好的男人。少女眼眸掠过一丝恼意。 小腿一阵酸痛,来不及思索立即与来人缠斗在一起。 硬碰硬的打斗。 交手中可得知对方应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军人。一板一眼皆带有迅猛的劲力,和她这种巧劲擅取的不一样。 她的指甲划过来人的脸颊,晃神间自己也被对方在肚腹猛击一拳,“哼嗯……”少女摔翻在地。 眼看腿脚就要落在自己身上,她抱着头—— 那脚却迟迟不落下。 抬头,只看见黑衣人翻身消失在窗台的背影。 门外走廊传来众多脚步声。 糟了。 厉楠的嗓音。 他们明明安排了一个貌美如花的歌姬缠住厉楠,那人也是按照他往常的女人喜好所选,怎么会…… 随即将那份掉落地上的文件卷好塞进自己胸前。 眼见门锁的开启声在即,她把心一横,提前第二套方案—— 厉楠偕同众外国大使边闲谈边准备来书房商谈事情,一转身见不到人堆里那道身影遂皱眉询问身旁下人:“大少爷去哪了?” “大少爷方才说上趟房间……” “父亲。” 男人从楼梯转角出现,“抱歉,有点不胜酒力,回房换了套衣服。” 厉楠眯眼看他,从表面上他的确换了装。但他知道自家儿子的酒量在哪。 “进来吧。” 侧身扭动门把。 猝不及防地——门扉开启一道身影随之扑倒在他面前,本想下意识推开人的督军待看见那人的面容后一怔,任由她倚倒在自己胸前。 其他人一时之间也愣了。 怀中的少女脸颊通红,眼眸迷离,姣好的娇躯透着一股清香的芬芳气息。 嘴里呢喃着:“星星……星星在哪……你们……怎么有四双眼睛呢……如厕的地方在哪儿,我要吐了……”吞吐间带有酒气,一看就是不小心喝多醉意显现的小姑娘。 可问题是,她为什么从书房走出来? 督军的眸色渐冷。 此时旁边的日本大使出言,大舌头的不标准中文:“咦,这不是毕大家身邻伺候的丫头吗?” “毕大家?”厉楠拽住少女的下巴强迫她抬头,仔细瞧着。“把毕大家请上来。” “是。” 待下属将毕于封带来后,后者见到少女的模样先是不着痕迹蹙眉,而后神情抱歉起礼:“毕某在此代表舍妹向督军大人赔个不是,舍妹还没成年且在家几乎没沾过酒,也不知是谁怂恿她碰了忌讳才导致这般失态,是毕某没有管束好,毕某惭愧。” 解释了少女无知且无心的缘由,“估计是想找如厕的地方,一时糊涂反而乱闯了督军的书房,毕某再次给督军大人赔个不是。” 厉楠正想说什么,突然怀中少女彷如大力气附身一把推开他,嚷嚷道:“好难受……我要吐了,谁也别阻拦我吐……”半眯着眼就冲向几步之外的另一个房门,‘嘭’一下门扉被撞开。 少女瘫倒在地。 然而谁也没有闲心思管她了。 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房内的景象。 欧式大床房上,一男一女赤/裸着盖被子。听闻声响的女人幽幽转醒,继而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和侧旁男人,再望向门口的众人——反应过来后捂面喊叫。 众人不忍直视的目光从房内转移至身邻督军的身上,后者脸色黑得不能再黑。 可不是吗,换了我家夫人当众勾汉子被发现,我也难堪啊——众大使想道。 床上的女人不是一般的妾室,而是督军夫人。 场面十分混乱。 大使们被请出去,督军大人黑着脸下令将那男的拖出去。 督军夫人揪被子尖叫着不让旁人靠近。 无人注意到——靠在门角的青年神色冷漠,就似看着一出闹剧。 他转而蹲下扶起少女,“没事吧,阿心?” 身下的少女于无人注意的角度朝他眨眼。 小丫头……他差点没崩住笑意。 瘫倒在地的少女作势头痛地抬头,睁眼一瞬间却撞见那厢厉漠北瞥来的冷厉视线。 哦,还有他左脸颊难以察觉的那道微小抓痕。 …… 白日里她和练习班的小伙伴们一起学习,晚上自个儿找地方温习少年教诲的知识和技艺。她要成为花旦,从她第一次见到那个少年舒展腰肢拈花一笑那刻起自己就迷上了那种感觉。 只是没有了少年打的掩护,她要藏身的地方不多。于是将主意打到了偏僻的兰园。 兰园内厢房残留痕迹最全的便是兰苑,那里也是整个大院最南方的角落,一般人不会经过那里。 顾忌着闹鬼的传闻,她晚上不敢逗留只得中午休憩时分过来找地方练嗓。 慢慢地留意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例如地上充斥着大面积被拖动过的痕迹。一道道刮痕从一个角落蜿蜒至另一边角落,甚是显眼。这些拖痕有的疏疏落落有的呈现不规则,很明显是许多东西搬运时留下的痕迹。 但兰园一向不许外人进去,能够弄出大动静而自由出入的只有戏班子的人了。 厉安心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孩,联想及那些闹鬼的传闻和夜里的怪异动静,愈发觉得这里高深莫测。 莫非传闻都是戏班的人故意散播出去,扰乱众人视线? 兰园掩藏着什么秘密? 顺着拖痕往里走,破旧的房间里阴森恐怖,蜘蛛网和灰尘并存。手刚触及木质门扉,门板‘吱呀’一声划开——掺杂着灰尘的腐朽空气扑面而来,女孩掩面咳了咳。 屋里光线灰暗,窗纱漏了几缕残阳射入室内,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息。 私有所觉抬头,房梁顶柱悬挂着一把东西,用鲜红欲滴的红布包裹着,依稀看出是把年代已久的杀猪刀。 她听毕于封提起过,有的地方阴气重,人们就会用杀猪刀悬挂在房顶镇压住那些妖魔鬼怪和阴郁气息。 因为杀猪刀残留的凶气极猛,杀戮众多。一般的鬼神都会避忌。 女孩瞄了周围一圈,房内的家具全部积上一层厚厚的灰尘,有的地方甚至有些陈旧发黑的污迹,厉安心想象力充沛猜想着那会不会是干枯的血迹之类。 正想往里面走,突然院子外传来的一声响让她浑身一惊,下意识躲了起来。等她发现时自己已经藏身于床榻底下,脚步声自她来时的方向传来,一步一惊心。 ‘吱呀’门扉推开,那道若轻若重的脚步踏了进来,首先看见的便是那长至垂地的白纱,无风的地方居然起伏扬起,女孩放缓了呼吸声。 是谁,戏班子的人已经走了,能够自由出入这里的人…… 来人似乎寻找着什么,从床底的角度看去,脚步声转了房内一圈,蓦然停下,就在距离厉安心隐藏地方不到三尺远之地。 倏忽间床板被掀翻! 女孩瞳孔一缩。 床底下空空如无。 周围一片安静,窗外冷肃的风声簌簌直吹。 那人又翻了翻其他的地方,见一无所获后转身推门出去,脚步声逐渐远去。 一声绵长的大抽气呼吸声在房内响起,被掀翻的门板侧旁,女孩从里面爬出来。方才她一心急按住了旁边墙壁的凸起处,整个人掉到了一个容纳一人身长的暗格当中。和被差点发现的地方咫尺之隔。 古时的人会在居住的住所设置暗格和地道,梅园这么大,格局布置颇有风水里讲究的阴阳八卦之术意蕴在内。 这梅园果然藏着古怪。 外边没有了动静,女孩趴在窗畔窥探外面风声。一道阴影自门扉那里骤现,缓缓靠近于她身后,等她察觉到什么时背后一凉,身体下意识翻转至左侧—— 一道尖刀正插在她方才站立的位置。 女孩失声尖叫。 一道冗长的身影立于她面前,黑直发白纱衣——脸庞戴着没有五官的面具。 趁着那人拔下弯腰拔下刀刃的时候女孩半趴半奔跑出去。身后那人紧紧追上。 ——会死的,被抓到会死的! 女孩用尽吃奶的力气,哪里有路便朝哪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喊救命企图引来院子里其他人的注意。可是兰园内没有第三个人的踪影。 然后逃跑的一路上她看到了别的东西——摆放在庭院墙角边沿的各种不知名工具:凿子、锤、斧头、铲子、镰刀、竹筐、木杠、粗麻绳等。形状大小各异,简直跟外面大街打铁铺的种类一样繁多。 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 而这些东西戏班根本用不上不是么。 其中,一个破残生锈的罗盘插在其中。一丝怪异的猜想出现女孩脑中一秒,转瞬即逝。 第33章 现世14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作为被应邀表演的戏团,梅园戏班很早提前清晨抵达督军府准备布置工作。这次厉安心破例允许跟着一起去见识。 后台里忙碌异常, 穿过来往人流的少女掀开帘子一角瞄向外面—— 台下观众席的人随便一个都是华国跺脚震两震的人物。 “姑姑,毕先生喊你过去。”小厮跑来扯她。 跟着返回去, 梳妆台上的‘昭君’正侧脸勾画着眉鬓, 镜中瞧见她来了——眼睛溢笑。 不知为何厉安心的心脏急促蹦跳了数下。 “哥哥?” 毕于封转头认真叮嘱, “别乱跑, 这儿都是大人物,冲撞了谁也不好。” 少女直点头。 什么时候她才能拥有毕于封入戏后这般风范呢,拜倒在她裙下的男女不计其数…… 胡思乱想间,青年敲了她脑壳一下。 她还不能资格上台演出,只能后台干一些杂役的工作。戏班台上表演的时候, 她就在台下某个小角落蹲坐看着,痴痴地就入了迷。 数年过去,他不再是那个羸弱纤弱的少年,她也不再是软弱无力的女孩。可他依旧疼她。 青年愈发出落得风华绝代。 君子如兰, 当世之姿。 直到如雷的掌声响起才如梦初醒。 演出很成功,毕于封换下戏服接受众人的赞誉和酒杯。少女立即跟随在其身后。 作为东道主,江北九省厉督军首先敬酒:“毕先生,有你的莅临,府上蓬荜生辉啊。” “督军大人客气了。” 中年的厉楠长得和其子一样英挺, 但比后者多了一份沧桑和魄力。 传闻除了爱好军事和打仗外, 厉楠偏好的便是收集如花的美人。光是督军府中有名分的姨太太就多得可以围几桌打麻将。 厉漠北跟在父亲身旁, 面色淡淡。 姨太太虽多, 他却是督军唯一的独子。 他的目光横过来与青年对视,二人眸色晦暗。 厉楠的夫人坐在另一席,只是偶尔她瞥来的视线很是冷淡不屑——本来就是,她瞧不上戏子自然也就无从热情之类的讲究。 毕于封抿一口红酒,遮掩住嘴角蔓延上来的恶意。很快那张华贵的面具就要被撕裂…… 陆续有其他人凑上来。 上个月毕于封被官方授予民国传统民艺文化传承大使的称号,因此他的大名在外国大使中也算颇有名气。席间日本大使诚邀他为日皇军晚宴聚会的表演嘉宾,被他寥寥几句客气婉拒。 “阿心,帮我去房间拿双手套过来。”他侧头来句吩咐。“记得,要墨绿色那对。” 少女嘴角勾起,“好。”随即在众人视线中蹦蹦跳跳走开。 “家妹让你们见笑了。”月白色国袍的青年举杯,清风淡泊的气度和谈吐令在座宾客如沐春风。 “哪里,毕先生的妹妹看似机灵又可爱。” 脚步轻盈穿梭厅中的人流,和托酒盘的侍应擦肩而过时手心多了个纸团。少女摸了摸头顶小发髻。 督军府管家特地为毕于封留了个房间以备不时之需,厉安心回房锁上门,查看手里小纸团——纸团内记载着督军府三楼的简单位置图。 毕于封所说‘墨绿色’意味着行动开始——为了这次参与,她可是与青年冷战僵持了数日才争取来的成果。 毕于封担心她不肯妥协,可她固执要执行此次任务,同时相信以自己的身手可以应付。 换上全身漆黑的行装,少女爬窗自外墙攀附而出。巧合的是这个房间刚好与目标位置的房间一致方向。 戏班人的身手本就为了下地而针对性练习,此刻面对壁虎爬墙的行径没有丝毫的阻碍。撬开窗户翻身入指定房间——厉楠的书房。 虽然四处一片乌黑,可对于墓里伸手不见五指且阴冷发呕的环境要好太多,等眼睛慢慢适应现场的环境后少女凭着脑中地图的记载而摸索着位置。 那份文件藏在书房办公桌右侧的第二个抽屉。 逐一翻找——牛皮文件袋内装。 有了! 为了确认上面的字样和内容,她点了微亮火光。 ……大英银行……签订条约……协议书……厉楠的签名…… 突然身后一股劲风袭来,她越过书桌翻身转过,与那突如其来的攻击迎面抬脚踢上—— 两两相撞分别退身几步……靠,是个比自己腿上功夫好的男人。少女眼眸掠过一丝恼意。 小腿一阵酸痛,来不及思索立即与来人缠斗在一起。 硬碰硬的打斗。 交手中可得知对方应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军人。一板一眼皆带有迅猛的劲力,和她这种巧劲擅取的不一样。 她的指甲划过来人的脸颊,晃神间自己也被对方在肚腹猛击一拳,“哼嗯……”少女摔翻在地。 眼看腿脚就要落在自己身上,她抱着头—— 那脚却迟迟不落下。 抬头,只看见黑衣人翻身消失在窗台的背影。 门外走廊传来众多脚步声。 糟了。 厉楠的嗓音。 他们明明安排了一个貌美如花的歌姬缠住厉楠,那人也是按照他往常的女人喜好所选,怎么会…… 随即将那份掉落地上的文件卷好塞进自己胸前。 眼见门锁的开启声在即,她把心一横,提前第二套方案—— 厉楠偕同众外国大使边闲谈边准备来书房商谈事情,一转身见不到人堆里那道身影遂皱眉询问身旁下人:“大少爷去哪了?” “大少爷方才说上趟房间……” “父亲。” 男人从楼梯转角出现,“抱歉,有点不胜酒力,回房换了套衣服。” 厉楠眯眼看他,从表面上他的确换了装。但他知道自家儿子的酒量在哪。 “进来吧。” 侧身扭动门把。 猝不及防地——门扉开启一道身影随之扑倒在他面前,本想下意识推开人的督军待看见那人的面容后一怔,任由她倚倒在自己胸前。 其他人一时之间也愣了。 怀中的少女脸颊通红,眼眸迷离,姣好的娇躯透着一股清香的芬芳气息。 嘴里呢喃着:“星星……星星在哪……你们……怎么有四双眼睛呢……如厕的地方在哪儿,我要吐了……”吞吐间带有酒气,一看就是不小心喝多醉意显现的小姑娘。 可问题是,她为什么从书房走出来? 督军的眸色渐冷。 此时旁边的日本大使出言,大舌头的不标准中文:“咦,这不是毕大家身邻伺候的丫头吗?” “毕大家?”厉楠拽住少女的下巴强迫她抬头,仔细瞧着。“把毕大家请上来。” “是。” 待下属将毕于封带来后,后者见到少女的模样先是不着痕迹蹙眉,而后神情抱歉起礼:“毕某在此代表舍妹向督军大人赔个不是,舍妹还没成年且在家几乎没沾过酒,也不知是谁怂恿她碰了忌讳才导致这般失态,是毕某没有管束好,毕某惭愧。” 解释了少女无知且无心的缘由,“估计是想找如厕的地方,一时糊涂反而乱闯了督军的书房,毕某再次给督军大人赔个不是。” 厉楠正想说什么,突然怀中少女彷如大力气附身一把推开他,嚷嚷道:“好难受……我要吐了,谁也别阻拦我吐……”半眯着眼就冲向几步之外的另一个房门,‘嘭’一下门扉被撞开。 少女瘫倒在地。 然而谁也没有闲心思管她了。 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房内的景象。 欧式大床房上,一男一女赤/裸着盖被子。听闻声响的女人幽幽转醒,继而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和侧旁男人,再望向门口的众人——反应过来后捂面喊叫。 众人不忍直视的目光从房内转移至身邻督军的身上,后者脸色黑得不能再黑。 可不是吗,换了我家夫人当众勾汉子被发现,我也难堪啊——众大使想道。 床上的女人不是一般的妾室,而是督军夫人。 场面十分混乱。 大使们被请出去,督军大人黑着脸下令将那男的拖出去。 督军夫人揪被子尖叫着不让旁人靠近。 无人注意到——靠在门角的青年神色冷漠,就似看着一出闹剧。 他转而蹲下扶起少女,“没事吧,阿心?” 身下的少女于无人注意的角度朝他眨眼。 小丫头……他差点没崩住笑意。 瘫倒在地的少女作势头痛地抬头,睁眼一瞬间却撞见那厢厉漠北瞥来的冷厉视线。 哦,还有他左脸颊难以察觉的那道微小抓痕。 …… 毕于封牵着她的小手,把她从梅园带到另一边的菊园。 梅园,顾名思义——里面栽种花木最多的就是梅花。 那么菊花则点缀了菊园的处处小角落。 与培养青衣旦角的梅园不同,菊园都是些将来上台演生角、净角的学徒。前者乃戏剧中扮演男角的位份。 原主是女孩,之前一直居于菊园学习。 第34章 我知道你那年做了什么1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只窥一角便可知这房子有些历史,她沿着走廊方向而行, 路过窗台时看见外面广袤的花蕊植被花园。 一花一草、一木一物皆成风景。 根据目距判断她现时楼层不高,倒是房子的面积很大, 层层叠叠的楼道和蜿蜒的不定向楼梯, 颇有民国时期建筑风格的特点。 沿着旋转扶梯而下,入目便是占据了整个视野的大客厅,客厅的长椅沙发上坐着个面向她的男人。 见闻声响,男人抬头和她的视线相触。 ——非常凉薄的目光。 与之对视的顾安心第一想法。 倒是那张脸庞非常面熟。 “你是……” 想了两秒,顾安心吐口而出:“厉凡奕?” 华国史上获得国际奖项最多的影帝,也是国内最有人气、粉丝群体之最的男人——厉凡奕。 可问题是,眼下这个男人却与大众眼中中谦逊有礼的印象不同,他的神色很是淡漠,目光冷寂。 不是没有听说过演员的真实性格的确和公关团队刻意塑造的公众形象有所差异…… 那坐着的人继续保持着不变的坐姿, 从头到尾扫视了少女一遍,语调不变:“你是谁?” 毒蛇般的洗礼打量……少女见过世面不少可仍被看得低下头,心里颤了下而面上不显:“我……”咦, 不是她该问他怎么会在这吗? 仿佛知晓她想法,男人嗤笑一声:“这是我家,究竟该谁问谁?” 顾安心恍然, 厉凡奕姓厉……难怪圈中有传言他的背景深厚, 就连那些大制片人大导演也不敢给他面色看。 见她光顾着低头不回答, 厉凡奕有点不耐烦:“我再问一遍, 你是谁?” “说不出来我就让管家把你请出……” “她是顾丽娜的女儿。” 门口那厢横插进来的声音。 两人齐齐向那边望去。 衣着西式三件套的精英男从门口进来, 身后的老管家跟着接过男人脱下的外套。 男人边走边松开自个儿领带,“我让人把她提前接了过来。”目光扫向有点揣揣不安的少女,意识到什么的他突然一顿,冷然的语调缓和了点,对她解释:“他是厉凡奕,厉家三子。” “我是厉凡琛。”厉家老二。 “顾丽娜的女儿啊……”厉凡奕慢悠悠的语调,同时不忘眼角扫向她。被两个气场强大的男人看着的顾安心眼睫毛闪动,微微低下身子自我介绍:“你们好,我叫顾安心,打扰你们了……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请多多包涵。” 寄人篱下不是什么好的体验,可无奈她年纪尚小很多事情法律上需要家长的做主。外婆去世,第一赡养人变成母亲顾丽娜,后者既然结了婚有了新的家庭,自然就让女儿跟了过来。 至于怎么样处理继子和女儿之间的关系,她就撒手不管了。 论起放飞自我这点,顾丽娜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当然,顾安心也没指望自家母亲靠谱过。 “哦,原来是那个要搬来和我们一块住的便宜妹妹啊。”刻薄淡漠的口吻出自那位人前温和的影帝。 顾安心面露一丝的尴尬。 看样子尚不知道怎么处理面前的局面,哪怕她知道眼前人的恶意。 抿着嘴,视线落在地板上不语。 厉凡琛用不赞同的眼神瞥了弟弟一眼。 少女看上去有点羸弱,仿佛一推就能轻易倒下的脆弱模样。厉凡奕无趣撇下嘴,还以为是只小狮子呢,明明一开始眼眸里眸色是那么倔强澄亮…… 他闭眼,倚在沙发睡了起来。 知晓他可能通宵拍戏赶回来的厉凡琛没再理他,越过正厅朝楼梯上去,“跟我来。” 意识到他是在和自己说话的顾安心连忙转身跟上去。 厉公馆很大,两人上楼绕过弯弯曲曲的走廊,她跟着厉凡琛入了一间书房装潢的房间。 他一指,“坐。” 少女正襟危坐。 目前看来这个家中能够做主,处于主导地位的就是厉凡琛。 传闻这位十多岁就开始接手家族事业版图,这些年来做出的成绩每件都可以登报上头条。 当然其他两位也不输,除了是演员,厉凡奕还拥有导演和制片人的身份。而厉家长子接管家族生意以来没有一桩决策失败的案例,堪称长胜将军。 至今厉氏商业帝国仍掌控在他们父亲厉家家主手中,后者因工作缘由常年居住在国外。 厉家的男人,个个都是玛丽苏小说中总裁男主的标配。 那么问题来了,自家母亲是怎么泡上这么牛逼、传闻神秘见不着人的厉家家主的呢? 求解知乎各大神。 “不用紧张。”似乎觉得少女有点过于拘谨,厉凡琛多言一句。 “父亲现时正在国外,不方便赶回来。以后你有什么事可以找我。”说一句敲一下桌子,撞见他询问的目光,她忙点头。 “家里人比较少,凡奕你方才见过了,大哥经常出差,迟些日子你就能见到他了。” “嗯。” “以后你就住在厉公馆,平时生活上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跟管家或者李婶说,做不了主的他们自然会来找我。” “除了我们各自的房间和书房外,其他地方你可以来去自如。” “零用钱方面我会叮嘱助理每个月定期打到你新卡里,不够的跟我说。” 她一边点头一边记下他特意交待的注意事项。 ……虽然,听起来有点像养女儿的错觉。 敲桌面的手指停下,厉凡琛后背仰向椅子,“你上的是y中?” “是的。”y中是b市的重点中学,也拥有着一半当地权贵子弟入读。 若不是因为艺考生的身份,她是没有资格和成绩能够成为其中一员。毕竟录取分数也是出了名的高。 “需要我把你调到重点班吗?” 就算艺考生也分为重点班和普通班,顾安心立即拒绝,“不用了,我觉得现在的班级就很好。”再说她刚升上高三,暑假还没过完就要迎来新一轮的地狱式鞭挞,现在换班不仅氛围不好也没意思得很。 艺考生没有普通学生那么在意是否重点班学员。 厉凡琛点头,然后从抽屉里翻出一个文件袋递给她。 疑惑地打开,看清里面的物件后她露出惊讶的神色。里面是她的新身份证和护照、户口本复印件等。 姓名人那栏从‘顾安心’改为了‘厉安心’! 户口本那边自然也是被登记在厉家名下。 少女的眼眸睁得大大。 不知是否错觉,面前的男人仿佛不再如初见那般冷冰冰的面容——“以后你就是厉家的一份子。” 一份子么…… 直到从书房里出来,恍惚的她握着手里的证件,心里很是迷茫。 十七年的时光里,除了外婆愿意接纳她,从没有亲人肯从心底里真正承认过自己。 眼下这份突如其来的改变,令她一时踌躇不前。 厉凡琛的话犹在耳畔—— “厉家的人,不用看别人的眼色,做你喜欢的自己就好。” 这时,走廊那边的老管家微微一鞠躬,“小姐。”她回以礼貌颔首。 “这是您明天要用到的剧本大纲和行程表,还有你新的经纪人的电话。” 她一脸懵逼“什么?” 管家微笑,“小姐,二少帮你在原本的剧组要了个女三的角色,您明天用完早餐就可以搭家里的车子直接去剧组,”顺便补充:“您已经被安排签到了厉氏旗下一个娱乐经纪公司,明天出发前就会有新的经纪人负责联络您……” 少女微张嘴巴。 难怪出门前厉凡琛特意问她:“你喜欢演戏?” 她应道:“虽然我不能担保以后怎样,可目前来说是的。” 然后就见他点头,转身出门时依稀听见他打了个电话…… ——这般效率,真的好想跪下抱腿喊哥哥呢qaq。 十七年了,国家欠她一个好哥哥! …… 毕于封瞄也未瞄一眼,“不急。”闲庭信步向前走。 女孩只得跟上。 他手上提着盏烛火,于漆黑里火苗弱得可能下一刻便熄灭。 第35章 我知道你那年做了什么2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外婆去世后,她就从顾家搬了出来, 其实那里的人除了外婆外对她并不善意。 目前寄宿在学校,成绩不算突出。按照原计划她是打算进入娱乐圈拍戏, 走外婆的老路子。小时候当她无意间闯入了外婆那间秘密的小房间, 看见里面五光十色的旧时代剧照和影带,她就着了迷喜欢上那种感觉。 只是现实终究与想象不符。 现在的娱乐圈早已不是当年的娱乐圈。短短数月时间足以令她初探冰山一角, 窥见圈内的种种泥污。 而那些导演和制片的话犹在耳边——她不适合演戏。 今天早上,她的不及格表现终于让忍了数日的现场导演爆发了——大声在片场斥责她的不专业和不到位之处, 声明再做不好就只能请她出剧组。 ——即是让她滚蛋。 那一瞬间周围四面八方的嘲讽视线统一集中在她身上, 很是难堪。 ——瞧, 有脸蛋又咋样, 还不是滚出剧组的份? ——啧啧,一看就不会演戏的, 不是过于面瘫就是表情过于丰富, 也难怪……才十几岁…… ——全无灵气, 和她表姐比起来真是天差地别。 ——外边人果真说得不错,继承了顾飞飞衣钵只有汪白灵, 顾安心哪……丢尽了她老祖宗的脸咯。 碍于她的身份,许多人不敢光明正大在她面前说,只能暗地里嘲笑她。 人们就喜欢拿相似的事物作对比:感叹一番汪白灵的优秀, 再来惋惜她的平庸。 打量的目光中, 掺带着不屑、嘲讽和轻视。 好好的富家大小姐不做, 来搅娱乐圈的水干嘛?许多人不解地摇头。 顾安心终究是十七、八岁的少女, 面对那些不堪的言论和探究的目光,她近似乎落败地逃走。 失落和委屈涌上心头。 她不过是想要遵循外婆的意思,尝试一下演戏而已。 她觉得自己的演技并没有外人所说那般不堪,毕竟外婆也是夸过她的。 只是外婆——顾飞飞的名声太过,人们站在前者的标准看待她,自然就不能做到公平。 “外婆,我好想你。” 微醺的脸蛋、迷蒙的眼眸,少女无意间说出自个儿听闻的呢喃,身旁倚着醉倒不省人事的闺蜜。 冷风吹过,身体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手抖地翻找着凡雅包包里的手机,打电话让她家司机来接她回去。尔后一个人收拾着现场的铁罐和零食,装进袋子一把塞入垃圾桶里。 弄干净完毕,这才翻开兜里震动的手机查看新信息,入目的内容却令她有些迷茫—— 她被公司解约了? 对方草草赔了一笔小额违约金了事。 只为空出名额捧另一名新晋小花——如今的华国经纪圈内,什么样档次的公司明确规定只能拥有多少名额的艺人。 顾安心签约的公司很小,手下艺人不超过十个。 ——连冷藏都不乐意,直接轰她走了? 紧接着又接到了剧组场务的电话,让她明天不用去剧组,他们找了别的人替代她角色。 巨大的茫然和无措。 放开耳畔的手机,数分钟内经历接连的消息令当事人暂时回不过神。 女孩伫立在那,单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顷刻慢慢弯下身,蹲着身脸庞逐渐埋进膝盖里面,宛若被遗弃的小兽。 那个角色,是她争取了好久才拿下来的,并非外人揣测靠钱砸来的戏份。 她哪里还有钱呢,外婆不在了,母亲甚少管她。顾家更是对她不闻不问。学费由往年外婆给的理财卡里扣,里面的钱不能取出来。 生活方面有顾丽娜每个月打来的生活费用,仅仅维持她日常所需,再多就没了。 何况她也不想伸手问顾丽娜要。 实在遇到非常想买的,只能从自己往日的储蓄里掏钱。外婆去世的一个月,她几乎尝尽了往常不曾有过的酸涩滋味。 现实社会里,人们的变脸堪称翻书级别。 顾家小姐,不过仅剩名头而已。 不知不觉间她搭车来到了公墓,找到那个熟悉的墓碑。 “外婆,我好想你……”像个孩子一样倚在石碑侧,面上犹有泪痕。“他们都欺负我……” 照片中的老人家笑得慈祥,一如她生前的模样。 顾飞飞身子健朗了一辈子,却不料想有突然倒下的一天。 异常突兀。 以至于给顾安心留下的东西很少。 市区里一间一百平方的小区住宅房,以及八十万基本教育基金。 这些东西是外婆留给她的,她不想变卖。 亲人们变脸带给她的难受往往比物质的缺乏更令人心寒。 “我一直都明白自己的身份啊……”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和他们争……” “外婆对我好,我对外婆好,仅此而已。” 墓碑前的自言自语,当然无人回应。 “为什么舅妈他们要说我小小年纪心机深沉呢……” “外婆,你怎么就不托梦回来看看我呢……”呢喃间,少女背靠渐渐沉睡过去。 不远处,两辆黑色轿车停在小道旁,后车的人上前给前车后座的人开门,一个长得异常有存在感的男人下车,眺望的视线正朝着顾安心的方向。 “就她一个人?”嗓音偏冷。 他身后另一个人连忙应道:“是的,属下一路跟着过来,小姐和朋友分开后就朝这儿来了。” 男人微微眯眼,突然迈开步伐走向那边,见状几名下属跟随其后。 走近了才发现少女蜷缩成一团,脸蛋过分红润。 定定凝视她几秒,男人弯腰探了下温度——很烫。 蹙眉,将身上大衣脱下盖在少女身上,转而抱起她。“回去。” 一伙人,两辆黑色轿车如同来时那般悄无声息离去,现场只遗下细微的风声沙沙而起。 方才少女倚靠着的墓碑,黑白照片里的老人家嘴角弧度不变,目光悠然仿佛正注视着那远去的方向。 …… 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身子非常沉重,很困很困…… 顾安心有意识但不愿醒来。 浑身炙热的滚烫。 非常难受。 另一方面等待着私人医生查看床上人的情况,房间内气氛有些凝滞——全因端坐在沙发那人。 门扉被扣响三下,管家打扮的老人家端着一杯白开水进门,搁置在床头。见到医生站起身,管家询问道:“陈医生?” “小姐只是受凉,发了高烧,吃了退烧药休息一晚便好。” “劳烦医生了。” “人没事,你们也出去吧。”男人发话,除了管家外的其余人皆退出房内。 病床上的少女很是羸弱,面色微红、唇瓣干涩。就连睡着都是紧皱着眉头。 管家之前听说过这位小姐的身世,很是可怜。 “二少?” 沙发坐着的男人这才站起身,“好好照顾吧,毕竟往后就是我们厉家的人了。”走之前瞥了少女一眼。 厉家这辈只有男人,没有经验,怎么养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就成了问题。 继续娇养还是如同父亲小时对待他们那般严格训导? 工作一整天的男人疲倦地掐了下鼻梁。 还是等父亲大哥老三他们回来之后再说吧。 昼夜交替。 另一边昏睡大半天的顾安心终于清醒过来。 入目便是陌生的环境。 第36章 我知道你那年做了什么3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外婆去世后,她就从顾家搬了出来,其实那里的人除了外婆外对她并不善意。 目前寄宿在学校, 成绩不算突出。按照原计划她是打算进入娱乐圈拍戏, 走外婆的老路子。小时候当她无意间闯入了外婆那间秘密的小房间, 看见里面五光十色的旧时代剧照和影带, 她就着了迷喜欢上那种感觉。 只是现实终究与想象不符。 现在的娱乐圈早已不是当年的娱乐圈。短短数月时间足以令她初探冰山一角,窥见圈内的种种泥污。 而那些导演和制片的话犹在耳边——她不适合演戏。 今天早上, 她的不及格表现终于让忍了数日的现场导演爆发了——大声在片场斥责她的不专业和不到位之处,声明再做不好就只能请她出剧组。 ——即是让她滚蛋。 那一瞬间周围四面八方的嘲讽视线统一集中在她身上,很是难堪。 ——瞧,有脸蛋又咋样,还不是滚出剧组的份? ——啧啧,一看就不会演戏的,不是过于面瘫就是表情过于丰富,也难怪……才十几岁…… ——全无灵气,和她表姐比起来真是天差地别。 ——外边人果真说得不错, 继承了顾飞飞衣钵只有汪白灵, 顾安心哪……丢尽了她老祖宗的脸咯。 碍于她的身份, 许多人不敢光明正大在她面前说, 只能暗地里嘲笑她。 人们就喜欢拿相似的事物作对比:感叹一番汪白灵的优秀, 再来惋惜她的平庸。 打量的目光中, 掺带着不屑、嘲讽和轻视。 好好的富家大小姐不做, 来搅娱乐圈的水干嘛?许多人不解地摇头。 顾安心终究是十七、八岁的少女, 面对那些不堪的言论和探究的目光,她近似乎落败地逃走。 失落和委屈涌上心头。 她不过是想要遵循外婆的意思,尝试一下演戏而已。 她觉得自己的演技并没有外人所说那般不堪,毕竟外婆也是夸过她的。 只是外婆——顾飞飞的名声太过,人们站在前者的标准看待她,自然就不能做到公平。 “外婆,我好想你。” 微醺的脸蛋、迷蒙的眼眸,少女无意间说出自个儿听闻的呢喃,身旁倚着醉倒不省人事的闺蜜。 冷风吹过,身体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手抖地翻找着凡雅包包里的手机,打电话让她家司机来接她回去。尔后一个人收拾着现场的铁罐和零食,装进袋子一把塞入垃圾桶里。 弄干净完毕,这才翻开兜里震动的手机查看新信息,入目的内容却令她有些迷茫—— 她被公司解约了? 对方草草赔了一笔小额违约金了事。 只为空出名额捧另一名新晋小花——如今的华国经纪圈内,什么样档次的公司明确规定只能拥有多少名额的艺人。 顾安心签约的公司很小,手下艺人不超过十个。 ——连冷藏都不乐意,直接轰她走了? 紧接着又接到了剧组场务的电话,让她明天不用去剧组,他们找了别的人替代她角色。 巨大的茫然和无措。 放开耳畔的手机,数分钟内经历接连的消息令当事人暂时回不过神。 女孩伫立在那,单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顷刻慢慢弯下身,蹲着身脸庞逐渐埋进膝盖里面,宛若被遗弃的小兽。 那个角色,是她争取了好久才拿下来的,并非外人揣测靠钱砸来的戏份。 她哪里还有钱呢,外婆不在了,母亲甚少管她。顾家更是对她不闻不问。学费由往年外婆给的理财卡里扣,里面的钱不能取出来。 生活方面有顾丽娜每个月打来的生活费用,仅仅维持她日常所需,再多就没了。 何况她也不想伸手问顾丽娜要。 实在遇到非常想买的,只能从自己往日的储蓄里掏钱。外婆去世的一个月,她几乎尝尽了往常不曾有过的酸涩滋味。 现实社会里,人们的变脸堪称翻书级别。 顾家小姐,不过仅剩名头而已。 不知不觉间她搭车来到了公墓,找到那个熟悉的墓碑。 “外婆,我好想你……”像个孩子一样倚在石碑侧,面上犹有泪痕。“他们都欺负我……” 照片中的老人家笑得慈祥,一如她生前的模样。 顾飞飞身子健朗了一辈子,却不料想有突然倒下的一天。 异常突兀。 以至于给顾安心留下的东西很少。 市区里一间一百平方的小区住宅房,以及八十万基本教育基金。 这些东西是外婆留给她的,她不想变卖。 亲人们变脸带给她的难受往往比物质的缺乏更令人心寒。 “我一直都明白自己的身份啊……”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和他们争……” “外婆对我好,我对外婆好,仅此而已。” 墓碑前的自言自语,当然无人回应。 “为什么舅妈他们要说我小小年纪心机深沉呢……” “外婆,你怎么就不托梦回来看看我呢……”呢喃间,少女背靠渐渐沉睡过去。 不远处,两辆黑色轿车停在小道旁,后车的人上前给前车后座的人开门,一个长得异常有存在感的男人下车,眺望的视线正朝着顾安心的方向。 “就她一个人?”嗓音偏冷。 他身后另一个人连忙应道:“是的,属下一路跟着过来,小姐和朋友分开后就朝这儿来了。” 男人微微眯眼,突然迈开步伐走向那边,见状几名下属跟随其后。 走近了才发现少女蜷缩成一团,脸蛋过分红润。 定定凝视她几秒,男人弯腰探了下温度——很烫。 蹙眉,将身上大衣脱下盖在少女身上,转而抱起她。“回去。” 一伙人,两辆黑色轿车如同来时那般悄无声息离去,现场只遗下细微的风声沙沙而起。 方才少女倚靠着的墓碑,黑白照片里的老人家嘴角弧度不变,目光悠然仿佛正注视着那远去的方向。 …… 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身子非常沉重,很困很困…… 顾安心有意识但不愿醒来。 浑身炙热的滚烫。 非常难受。 另一方面等待着私人医生查看床上人的情况,房间内气氛有些凝滞——全因端坐在沙发那人。 门扉被扣响三下,管家打扮的老人家端着一杯白开水进门,搁置在床头。见到医生站起身,管家询问道:“陈医生?” “小姐只是受凉,发了高烧,吃了退烧药休息一晚便好。” “劳烦医生了。” “人没事,你们也出去吧。”男人发话,除了管家外的其余人皆退出房内。 病床上的少女很是羸弱,面色微红、唇瓣干涩。就连睡着都是紧皱着眉头。 管家之前听说过这位小姐的身世,很是可怜。 “二少?” 沙发坐着的男人这才站起身,“好好照顾吧,毕竟往后就是我们厉家的人了。”走之前瞥了少女一眼。 厉家这辈只有男人,没有经验,怎么养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就成了问题。 继续娇养还是如同父亲小时对待他们那般严格训导? 工作一整天的男人疲倦地掐了下鼻梁。 还是等父亲大哥老三他们回来之后再说吧。 昼夜交替。 另一边昏睡大半天的顾安心终于清醒过来。 入目便是陌生的环境。 起身时不小心碰到了左手,刺痛了一小下——“嘶。”手背上正吊着针水呢。 医院?不对。 房间装潢布局可比私人医院好多了。 哪个好心人把她捡回家了? 忽然门扉推开,来人见到她醒了先是一愣,继而露出喜悦的笑容,“小姐,你醒了?” “您好,请问这里是?” “这里是‘厉公馆’。”眼前的大妈笑得热情,顾安心留意到她衣着较像是佣人之类的服装。 不过……厉? 她一愣,不是她那位第三任便宜继父的姓氏吗? 少女一副怔怔的模样,配上苍白的面容怎么看怎么可怜惹人疼爱。李阿姨也是有儿女的人,联想这位小姐的身世顿时目露怜悯,“好孩子,你发烧了,幸好二少把你带回来,不然呦……” 也是,吹了那么久的冷风加上伤心过度,受了风寒正常。她昨晚那么难受那股劲应该就是高烧而致。 虽说顾丽娜肯定打了招呼,可没料到厉家的人这么快找上来。 眼见吊瓶里的水差不多流尽,她开口:“阿姨,能不能帮我拔了这针?” “哎呀,我都忘了……”李大妈一拍脑门,忙道:“小姐你别动,我来就好。”针头拔出,只余一个乌黑的针孔,点缀在白皙的手背有些突兀。 第37章 我知道你那年做了什么4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随着舞台颁奖嘉宾的话落,颁奖礼会场掌声雷动,导播镜头转向第一排那个惊讶不敢置信的漂亮女人。 随即她笑着礼貌和身旁人拥吻接受他人的祝贺,带着无比自信的步伐和风姿上台。 人们热切的目光追逐在这位新科年轻影后身上。 本届的大热门正是汪白灵。 现时拥有大量新生代粉丝人气的大明星。 她从颁奖嘉宾手上接过奖杯, 落落大方发表感言:“真的没想到今晚会有这么大的惊喜在等着我……”话语有点哽咽, “非常感谢大会和评审们对我的认可还有粉丝的支持……” 对于她第一句话, 台下同属竞争的几个女演员内心抱有不屑:明明内部之前已经有风声放出影后人选就是她,加之汪白灵经纪公司的运作得当…… 不管台下人内心怎么想,台上的人依旧眼泛热泪,笑容甜美述说着出道以来的不易和坚信。电视机前众多关注着她的粉丝已经激动得满面通红。 会场有幸得到票席的粉丝团尖叫助威呐喊:“白灵你是最棒的!” 无数的镁光灯映射在那个人身上,万众瞩目于一身。 人生大赢家。 超市门口搞活动而摆放的高清大电视屏里正播放着颁奖礼的现场直播。新晋影后的画面惹来不少过往路人的驻足。 “咦, 那不是白灵吗?我们一家子可喜欢她出演的电视剧了……” “好漂亮啊, 果然女明星就是抢眼, 我隔壁家熟人的儿子就在他们那个圈工作, 听说真人更上镜呢……” “这么年轻的影后,不过演技真是好,上回我到影院看她主演的那部青春电影, 差点哭着出来……” “演技派就是演技派,和外面那些只顾刷脸的妖艳贱货就是不一样!” “不过老实说, 她得到这个奖还是蛮意外的, 要知道其他几个候选人资历更深,实力更是……” 这些停驻在电视机屏幕前的人群中就包括其中一个小姑娘。 和旁人带有激动语气谈起那位女明星不同, 少女显得有点沉默和格格不入。 扫了一圈周遭, 再将目光投向直播画面里那个光彩照人的女人。 身处无数焦点的最亮眼存在, 和此刻的自己形成巨大的反差。 有些人天生就是吃演员这碗饭的,例如她的表姐——汪白灵。 人品另说,变脸之快倒是令她望尘莫及。 眼见越来越多人,少女慢慢退出那个圈子,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左手提着个超市的购物袋,远去耳畔是那电视机音响不断发出的现场的掌声。 总有一天她也会站到那样瞩目的位置,一定。 她心里默默道。 虽说……现阶段来说非常艰难。 初春的天气比较寒冷,阴云密布了数天,天色有点灰暗。 等她抵达目的地时,等着的那人朝这边招手,“安心!” 顾安心走过去坐在她旁边,“给。”从购物袋里拿出一罐啤酒。 “好慢呀,害我在这儿干等,这位置风挺大的。”两人坐着的地方正是河堤最外沿的扶手处,面朝着大海,差不多年纪的少女们有一下没一下闲聊着。 窦凡雅,同穿一条裤子的打小玩伴。 “我方才看到新闻了,居然还真的让汪白灵当上了影后……嘶,那她以后岂不是更有嚣张的资本,眼睛这下子得放在头顶了吧?” 顾安心扑哧一笑,表示非常同意这个形容。实际上从她每次见到那位表姐和姨妈的场面来看,她们的确是用鼻孔看她的。 不过也难怪,谁让她是生父未详的单亲孩子呢。 而她那位姨妈则嫁得非常好,成为她人生里最值得骄傲的一股投资。相对地,大富之家成长起来的表姐,自然随了母亲的性子。 “对了,阿姨有给过电话你吗?”说话间窦凡雅不忘偷偷打量她神色,顾安心自然知晓。 淡淡道:“有,前天。” “说什么了?” “让我过两天搬去‘那边’。” “哦。”身旁的人挠了挠头,“其实,安心……”话出口,窦凡雅又不知从何劝说。 顾安心的家庭背景有点复杂。 她的母亲出身权贵之家,样貌出挑身材姣好加上性格外向,素有社交女王之名,导致年轻时候追求者无数,是个被众星捧月的存在。 直到有天这位大小姐回家,淡淡道出自己怀孕的事实,家里人才震惊愤怒。 荒唐的是连当事人都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家人的责备和禁止她出门的决定并未能让顾安心的母亲露出淡定外的情绪,她很是自然接受了肚子里的孩子。 倒是那阵子外人都有点奇怪为啥顾家的社交女王跟突然失踪了一样,不再出现在大众眼前。 再次回归则是一年之后的某次晚宴,自那之后圈中也盛传她有了个孩子的消息。 人们初始不信。 无数的传闻在她和孩子同框后一一坐实。 顾家人似乎也没有要瞒着这个事实的意思。 安心姓顾,随母姓。 等同顾家承认了这个没有生父的外孙女。 至于顾安心的母亲——若换了其他的世家之女,未婚先孕肯定是个大污点这不用说……可偏偏顾丽娜是个另类。 家世鼎盛,出身良好。一线大学文凭毕业,典型的白富美。 之所以说她另类是因为她能全然无惧旁人暗地里的非议和指责,我行我素。硬是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好好,凭着初生虎犊不怕生的劲头和家里的帮顾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一番事业。 成为亚洲乃至华国最知名的女时装设计师之一。 如果这还不算的话,那么情史方面的战绩则可以令顾丽娜女士出一本书—— 以单身妈妈的身份得到无数裙下之臣的追捧和痴迷。 ——追求者身份皆清一色的总裁级别。 有时候顾安心也觉得母亲简直就像是jj小说中的玛丽苏重生女主,带着外挂光环逆袭那种。 更别提先后离婚两次,至今仍然是圈子里的抢手货。 就在半个月前,顾丽娜女士进行了第三次的婚姻登记。 对象则是圈中金字塔顶尖的那户豪门大家。 ——魅力光环如此之大,也难怪姨妈总是和母亲看不对眼。前者毕竟是以嫁的夫家权势作为衡量人生的成功值……很显然自家妹妹总是压在前头。 但这个光环也不是没有遗漏到的地方——例如她。 顾安心的存在成了姨妈嘲讽妹妹的理由。 是因为她的身份吗?不不不。 是因为她的平庸。 尤其顾家有了另一个外孙女汪白灵的存在。越发衬得她没存在感。 顾安心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个奇葩。 好比如你身旁认识的人都是大牛的人物,而你却是连替大牛擦鞋也不配的跑龙套。 就拿顾家来说,年纪最长的外婆是华国最着名童星出身,之后截入史册的人物,嫁入顾家退出影圈后热心华国公益事业,老一辈中没有人不认识她的大名。 姨妈和母亲出身名媛,前者堪称圈里颇为高调的贵妇人…… 表姐汪白灵,天之骄女的优异成绩和出众外貌,初一出道就被封以最具仙气和灵气的女演员…… 自己呢,普通的高三生一名。还得读艺术科才有可能考上心仪的大学。 唯一遗传到的,可能就是肖似当年顾丽娜年轻时的皮囊了。 这也是她年纪轻轻就被一家小经纪公司签上的原因。 可惜,她天赋真的有限。 经纪公司特地为她安排的几个小角色,她都快演砸了。 跟拍的那些人背地里说她空有美貌而无内涵。意思即是花瓶。 花瓶是表情缺乏光顾着美去了,而顾安心…… “安心啊,你比那些花瓶演员好,表情丰富……可你给不了我入戏的感觉。”某导演曾经委婉提醒。 什么是入戏? 她也曾拍摄下自己一个人演戏的片段事后观看。……唔,眼神没有情感、肢体语言不到位、身体太过僵硬……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对。 最重要是代入感不够。 美有什么用,没看见那些演技爆表的影后都不是最美,却让观众有种美得惊心动魄的感觉? 那才叫演技。 “事已至此,安心……你就听从伯母的意思吧。” 作为女人,她的母亲很成功。而作为母亲,顾丽娜是失职的。 私生女。 哪怕她得到顾家的庇护和承认,顾安心的身份依旧尴尬。 从小寄养在顾家,教养她长大的人是外婆。哪怕母亲结了两次婚,顾安心仍选择留在顾家。 只是这次,顾丽娜让她搬到第三任丈夫的家里一起生活。 皆因,一直以来给予她庇护的外婆于一个月前去世了。 …… 出身自世家圈子的他们年纪小小就学会了阶层和特权涵义,家世好的玩在一起、成绩优异玩到一堆……小团体不同造就他们对旁的落单人员的轻视。 于是那个女孩就成了他们眼中格格不入的存在。 听说她是私生女; 听说她没有爸爸; 听说她性格很糟糕,大人物都不喜欢她。 “滚开,你这个没有爸爸的小野种!” “我妈妈说你妈妈是个骚/货,四处勾引男人……” “小杂种,快滚出我们大院!” 一开始这些男孩子还是辱骂的态度,紧接着见那人不理会便情绪更为激动,不知道是谁先动手,只见孩子堆里扔出一块石子落在女孩脚边。 第38章 我知道你那年做了什么5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嘴巴被捂住, 女孩瞪大眼睛望着面前人, 少年一袭卦衣披肩, 月白色的单衣衬得神色有些清冷。 “阿心, 你在这里做什么?”毕于封蹙眉看着少女单薄的衣着。 “我……” “你想进去?”他挑眉, 女孩的想法他向来清楚。 “阿心, 你该回去了。” “不……哥,我觉得阿牛的死不是那么简单。你看这是我方才在门帘兰花旁捡到的衣碎……”她想方设法想说服他认同自己观点。 毕于封却认为她被吓到了导致疑神疑鬼。 “我们就进去看一眼, 好不好?”面对与妹妹一般无二的少女,他一口拒绝:“不行。” “班长他们说过,不能进去兰园, 违者遭到处罚。” “哥哥,你怎么跟个小大人似的……”她气恼, “我们不说, 谁知道!”才十几岁怎么跟个老古董似的。 然而他不让, 自己也没辙。 少女气馁地低头, 从而看不见少年掩埋在夜色阴影下的嘴角挑起…… 他当然知道阿牛的死不是意外。 只是,还不是时候让阿心知晓。 “无论如何, 这些都不是你该管的事, 阿心。” 布条被扯走,厉安心愣愣看着难得板起脸的大哥哥, 后者用教诲的语气:“你忘了过两天有重要的考核吗?” 少女眨眼, 说真的她快忘了大半, 心思早就不在那里。 “好了, 回去睡觉吧。”少年搂着她朝菊园小径回去,顺便一把按住少女犹想回头的脑袋,“乖。” “哥哥!” 推搡着女孩,于转角处毕于封瞥了一眼那兰园幽深深的地方,眼神晦暗。 待两人走后,原本兰园入口侧小门旁,一截白色衣角无声无息消失在角落。 …… 或许是不合群缘故,练习班里针对厉安心的现象时有时无。一开始嘲讽她不当做一回事,直到某天下午回到休憩的偏房时,打开门扉一桶冰水倒灌而下—— 如若不是她身手敏捷,那么这桶冰水的命中目标便是她无疑。 注视地上的水迹,扫视一圈周遭女生面无表情道:“谁干的?” 屋里面那些群聚一堆的小孩或嘲讽或倔强或轻蔑的表情。有几个要好的想说些什么被旁的拦了回去。 “我再问一遍,谁干的?” 没有人回答。 “很好,你们都有份是吧?” “杀人犯!” 孩子堆里,突然有人骂道。 瞬间一静,似感染般许多人不约而同跟着谩骂:“一定是你杀了大牛,我们替大牛报仇!” “杀人犯,滚出戏班子!” “臭不要脸,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们待在一块……”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跟一群小孩子讲理:“你们说我是杀人犯,有什么证据吗?没有证据给老娘tmd滚!” “可是,大牛失踪那晚是你约他过去的……” “你神经啊!”女生翻白眼,“是他约我又不是我约他,再说我本就没有答应赴约,谁知道他怎么着了!” “不管,反正就是你的错!” 得了,她现在算是看得出来咋回事。 班里少数人怂恿着大部分人敌视她,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两天后的考核吗? 刚想挥手驱散他们,就见其中一个光头的孩子拿着她床兜里藏着的一条小手帕,得意说道:“杀人犯的东西,脏死了!”火柴点燃着。 下一刻身体里面属于原主那股愤怒感立即占据了主导意识—— 那是原主非常珍惜的小手帕啊,毕于封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光头男孩嬉笑着和旁人展示手里点燃的东西,随即就被扑来的人影给撞翻到墙角,“哎呦!”头部、身体随之而来是凶狠的拳头和踢打。 其他男孩呆滞看着女孩像只发疯的野熊狂揍小光头。反应过来后便是纷纷上前拉开两人,然后跟着被女孩给连着揍了。 偏房内成了混战的中心,扯着扯着其他人打了起来。 骚动很快引起了师傅们的注意。等他们赶至现场时,房里家具和墙边张贴的图纸被毁于一旦。 “住手!” 数分钟后—— 菊园戏班的学员们一个个鼻青脸肿站到一排,低着头不敢看师傅们的表情。 林师傅拿着竹棍不停走动,“谁先动手?”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统一将胆怯的目光投向中间唯一的女孩。林师傅了然:“安心,你先打的人?” 小光头突然嚷道:“师傅,就是她打的我!” 女孩闻言啧一声,冷笑:“再吵就把你打傻信不信?” 女孩凶残的样子历历在目,然而有师傅在壮胆的光头娃愣是告状:“我啥也没她就上来揍我……” “我看你是皮厚了……” “住口!”老师傅一声喝,四下无声。 严厉的目光扫向在场每一个小孩,“你们都有错,全部加罚每天多操练三个小时!”孩子们一片哀嚎。 “还有你。”指名道姓女孩站出来。“罪魁祸首,给我出来。” 左边是小光头得意的小眼神,女孩面无表情走出队列。站在空旷的位置,头顶上是老师傅们不赞同的神色。 “既然是你先动的手,就必须承担起首要的责任。” “跪下!” 女孩跪在地,肩背挺直。 林师傅大手一扬,那马鞭重重甩落至女孩背部,“啪——”仿佛连空气也随之凝结。 “啪——” “啪——” “啪——” 力道十足的马鞭甩打在背,背肩后的衣裳逐渐见红,渗出微微血色。 疼痛之下女孩面容扭曲,却硬是紧咬下唇不发出一点求饶声。 围观的男孩们忍不住低垂着头,视线聚焦于地面,耳畔却传入马鞭挥打的声响。 十下、十五下、二十下…… 无数冷汗自她额上浮现,滴落至干燥的地面。她闻到了自己背后的血腥味了…… 二十五下、三十下…… 女孩身体摇摇欲坠,就在马鞭再次甩打之际,一只手抓住了鞭子末尾。 感觉到马鞭没再落下的疼痛,女孩微微侧首,从而看见了那个人——匆忙赶至的少年微喘着气,单手握着马鞭一段和师傅对峙。 “哥哥?” 女孩虚弱的低唤令少年侧头,微笑安抚:“没事的,阿心。” ——就是这个笑容,从小到大庇护了她无数的危难时刻。 然而,她有哥哥保护,谁来保护他? 时至今日,厉安心才认识细思这个问题——为什么毕于封在戏班子里如此特殊?除却才华方面肯定有着别的原因。 “小毕,你干什么?!”见此,林师傅面色不愉瞪着他,“这丫头做错事,作为教导师傅惩罚她,你来作甚么?” 少年平时与人和善,素来一副温和的样子。然而一旦涉及到厉安心的事情就化作另一张面孔,他眼神黝黑望着林师傅,后者莫名产生一股不寒而栗之感。 可下一刻少年跪下了。 “你、你做什么?” “师傅,我替阿心领罚。” 林师傅噎住,和那边几位同僚相视一眼,皆摇头。 只得喝令:“好,剩下二十下,不多不少。你且忍住。”说着手中马鞭换个方向朝少年甩去。 第39章 我知道你那年做了什么6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难怪这般锋利。 几十米长的外廊墙里砌成了蚝壳。 “相传以前古老大家子的祠堂外墙都是由蚝壳组成,有避邪驱灵的作用。”少年淡漠的话语传得老远, 女孩赶紧跟上去。 长廊的尽头是一扇圆柱形的木门。两侧缝隙长满青苔。 抬头瞧, 一座高塔竖在头顶方位——这不是兰园里最高的那座佛塔吗?听说日久失修,戏班的人不让靠近。 少年单手推门而入,古老的大门发出沉重的响声。 塔内烛火通明。 “这是以前梅园居住那户人家的祠堂。” 厉安心留意到里面布置很有讲究, 与风水佛学有些关系。最中央的神台处摆置着若干牌位, 一个姓氏的人刻于同一个牌位,上面有的名觉得眼熟——戏班子的人死了大概就换上去。徒然一惊, 不知不觉间戏班的人已经换了这么多轮了吗, 剩下的只有几个资深身手好的。 倏忽她眼睛定定注视在最靠近佛像下的两个独立牌匾, 哑语。 “那是我们的位子。” 身后毕于封眼神不明看着那里, “想知道为什么吗?” “别的人都是死了之后才能上牌位,而我们……” 她回头望他。 “因为, 我们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屋里跳跃的蜡烛火光映得少年冷硬的脸庞有点阴森诡异。 眼睛睁大。 “你, 什么意思?” 少年握住她颤抖的手,“阿心,我们是活死人啊。” 有一件事他一直瞒着厉安心, 他们当年并不是主动投靠戏班子, 而是被人拐子拐带卖到戏班。阿心当时年纪小,不记得许多事情。他记得清清楚楚。 比如自己的身世。 毕于封的母亲是位青楼有名气的歌姬,当时慕名而来聆听她歌喉嗓音的人从街头遍至巷尾。 长得美貌, 又通情达理。 解语花的存在换来许多大人物的青睐。 有一阵子省城到处都是这位貌美女子的夸大传言和赞誉, 顿时成了城中第一花魁。 然而再怎么能耐还是歌姬, 原本满心期盼着心上人赎身的女子却等到了狼虎的獠牙。她被当时气焰正盛的军阀头子给抢了回去当情妇。 一朝沦为囚中鸟,菟丝花。歌姬的心情逐渐抑郁无比,此时已有身孕。 十个月后产下男孩一名,即后来的毕于封。 作为自己得到的第一个男孩,军阀头子颇为高兴赏了两母子许多东西。并将他们带回府上,认祖归宗。 可府中已经有了正经八载的夫人,且这位夫人也在不久后诞下了一个男孩。 军阀头子的妻妾何其多,歌姬只是其中的一个。很快失却新鲜感的男人就将她抛之脑后。歌姬在府里的待遇愈发难过。 毕于封遗传了母亲的美貌,同时拥有了同龄人中不曾有的聪慧和独立。哪怕他再怎么藏拙面对军阀头子的时常夸奖,身邻那位正牌夫人的眼神一天比一天冷。 终于在男主人不在家那段日子,毕于封被设计给人带出了府里。中途他逃了出来,混杂在赶集的人群中偶尔遇见了那个走丢的女孩。 女孩的衣饰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孩子,面上露出茫然失措的表情站在十字路口中央,来来往往的人潮挤压着她。 女孩差点被推搡踩死之际他拉了一把。 抬头望见他的那一瞬间女孩的眼眸无比晶亮:“大哥哥,你是阿嚒派来接我的么?”他犹豫一下点头。女孩便缠住了自己不放。 后来毕于封无比后悔又无比庆幸当时举动。 ——后悔的是连累她,庆幸的是那段晦暗的日子里一直有她作陪。 追他的人找着了他,将两人一同带走。声嘶力竭地反抗,围观的人当中没有加以援手。拐子将他们卖给了有名的戏班作杂役。 见他们长得不错,戏班的人将他们□□了戏班学徒里,白天挨打学习,晚上挨打干活。 这些悲苦往事,年稚的女孩大抵早忘了,只依稀记得自己跟着半路认来的哥哥误打误撞入了戏班学习。 铁打的戏班,流水的学徒。 眼见一批批学徒换人,两人依旧呆得好好。不知情的人以为班长偏袒资质好的毕于封,顺带捎上厉安心。可实情呢? “我以为是张三……” “张三?”毕于封嗤笑,“戏班被他玩过的学员多着呢,事后不是一个个被打发出去么,为什么独独留下我?”少年低头凑脸,“阿心你知道吗?” “当然是因为,我们有利用价值啊。”他慨叹。 毕于封指着窗外的几个厢房位置,“那地底下面可是藏着许多东西呢。” “兰园闹鬼的传闻,不过是戏班为了掩人耳目而散布的假消息。”兰园里面埋藏着太多秘密了。 “阿心,难道你没有怀疑过戏班这些人的身份么?” 身份? 女孩蓦然抬头。 一言惊醒梦中人。 不合理的事情太多了。 例如开销。 梅园人口众多,即使他们时不时巡演及贩卖了部分男孩的钱来补,照旧养不起整个园里的一大伙人。 例如戏班的人对兰园的态度,不准他们多靠近这里一步,仿佛这边真的有着什么…… 又比如外面人家对他们的避忌。 之前夜里暗探见到过的各样齐全工具及往日周边邻居老百姓吞吞吐吐的话语…… 女孩偷听到,他们说戏班子人干的是遭天谴的阴德事……还有毕于封和戏班人回来这趟受的伤。 民国时期,干什么买卖能赚钱不能见光、风险大且属于伤天害理的事? 所有的线索及画面里,那废墟中一截半废的罗盘如同引子般揭开种种疑窦。 “你们……是盗墓者?!” “盗墓者?”少年嗤笑“是盗墓贼吧?” 以盗窃古人墓葬中的财宝为职业的人。古往今来,各朝各代都有。他们一般白天踩点,晚上下地盗墓。 这个戏班的人全都是一批亡命之徒,二十年前从绞杀土夫子的家乡千里迢迢逃难迁居县城,见梅园阴气重、风水极佳,遂在此落脚安家。 由于他们探的古墓皆阴气重、易尸变,故而借着广招学徒的名义招揽大量的男童入戏班,名其曰淘汰体系,实则这些孩童都被他们喂了那古墓内的异变物。 有了源源不断的供应肉食,他们自然能够出入墓地,将人员的损失降至最低。 “他们之所以留着我们,一是因为我此番自创了一门技艺,能够在地底勘察地势环境……”他瞥了眼面色苍白的女孩,“二是,我们两个都是阴年阴月阴时出生不可多得的命格。” “我们的血,能够一定程度镇压得住地底下那些脏东西。可相对地,我们会成为‘血引’——身体一点一点衰弱,直至死亡的到来。” “不,死亡说不定是种解脱呢。”他嘴角嘲讽。 血引,古时流传已久折阴德的法子。较凶的墓内通常会有一些不好的东西,为了喂饱那些东西有的下斗人故意用男童的血肉探路,同时命格最阴的童子血液能够镇压邪灵,保平安。 可相对地,被当作血引的人如同饲养的活死人不断被吸收着体内的命气,直至身体崩溃为止。 少年话里的信息量太大,厉安心愣了好久。 那些以为戏说才有的东西,一一成了真。难怪有时她醒来第二天觉得头疼虚弱莫名,指腹有个小小的针孔,不是某次冬天洗衣服感到有点异样还察觉不到。 “你瞧,神窿最下面那里被他们作过法的瓶子内盛的就是我们的血。” 她怔怔望去,二十公分高的两个瓶子竖立在牌位背后,古铜色花纹的瓶身透着不详的意味。 脑袋一阵剧痛,女孩扶着头颅,脑海中涌现出一段较为陌生的画面:稚嫩的她被抱着,懵懂看着神坛的道士作法,戏班子的人围站一圈,脸上既有漠然又带麻木的表情……末了划伤她手指攫取一部分血液滴入水盘,染黑了灰色液体…… 一想到那些对她笑得慈祥的戏班里叔叔、严苛而偶尔放水的师傅们、外人皆道仁慈佛心肠的班长……女孩的内心一阵阵发冷。 他的气息在耳畔缭绕:“阿心,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哥哥?你想做什么?” 面前的少年宛若修罗的微笑,“当然是摆脱这一切啊。”顷刻他想起什么收敛笑容,“不过,我研究过相关书籍,作为血引被施过法的人是不可能对施法者造成直接的伤害,否则会反噬。” 女孩傻眼:“可……可张三是怎么死的?” “催眠,我对他下了暗示。他自己把自己捅死,二十八刀。”少年做出手势。 每一刀都插在人体最薄弱的位置。 自打他伤害女孩那次起毕于封就计划着对他下手,日常无数次接触的小细节开始进行催眠。 他这招是从一个江湖郎中手里学到,至今乃第一次试手。 毕于封的心情不错。 从佛塔出来的时候女孩又惊吓了一次:“哥哥?!”那原本躺在庭院中的张三的尸体居然不翼而飞。 “哦?”少年看上去倒不惊讶,反而意味深长道:“戏班子里多得是财狼虎豹呢。” 第二日,张三的尸体在兰园的枯井内找到,也是……菊园学徒阿牛死后被找到的地方。 …… 梅园惯来热闹,但今日的梅园显然不同寻常。 大门石狮子两侧把守着军装的士兵,过往的路人大气不敢喘一口,生怕被这些乱世中可随意抓捕打杀的军人惦记上。 梅园主院子内构搭起一个巨型戏剧台。台前台后一帘之隔。 后台里面,班长正在细细叮嘱着待会上台表演的人注意事项或给大伙儿布置最后的舞台走位情况。“保持你们平日的发挥,我相信你们。” “是。”整齐响亮的应答声,男孩们一个个眸子闪动兴奋的神色。 其中一个人男孩偷偷扯开后台的帘布,将目光投向那名观众席中唯二的看客。 此时梅园内外都有重兵把守,院子里面站满了黑衣军装的士兵,外界赫赫大名的江北九省督军就坐在他们院子第一排的位置,喝着上等的茶叶聆听身旁副官的解说。 “咦,那是谁?”突然有人留意到督军右手位置的少年。 西洋服饰剪裁的样式——一看就知昂贵货。男孩们表示眼红热切。 身后班长逐个敲打他们脑袋,“不许胡闹,那是督军的公子。”今个儿这场戏就是为了哄小公子开心见识见识才来看的京剧。 小孩不许说,戏班子的人倒咬耳朵议论:“督军的小公子啊,我听说去年曾经被拐卖过,为此城中闹了许久呢……” “不是吧,谁这么大的胆子,督军的独生子都敢拐?” “别忘了,督军的敌头不少,就江北以外的那些军阀头头……” “听说还是被虐待了好几天才找着的人呢……” “啧啧,督军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那些人拐子事后被抓到了吗?” “抓了,一个不留。在刑司房把人折磨得生不如死再拖到旧城门千刀万剐示众,当时围观的老百姓可多了,据说场面非常血腥……旧城门那块地的血气洗了三天三夜呢。” 旁听的学员们吓得脸色苍白,即使他们脸上本就上了白色妆粉。 自个儿对镜上妆的厉安心自然也听闻,微微蹙眉:怎么桥段有点熟悉…… 那厢帘子一拉开,领班张三就催促着他们上台。 “走、走、走。”轮到厉安心时突然摸了把女孩后腰,她立即瞧背后瞪一眼。复跟着大部队上台。 《杨门虎将》讲述杨家一门杨令公偕同七子于边疆一起保卫家国的故事。重点节选杨家男儿如何上阵杀敌、逐一殉国的剧情经过。 厉安心扮演杨六郎,于八位主演中戏份最多。她跟着几位兄弟披肩裹甲、轻装上马,刀剑舞得虎虎生威。 英姿飒爽的身影让观者一眼就能从众多主角配角中寻觅出那抹亮眼存在。 而后轮到她的独角戏时更是光彩照人。 台下,认真观赏着剧目的督军淡淡评价:“那个饰演杨六郎的娃儿演得不错。”身旁副官连忙称是并默默记住了那人样子。 演得不错?那西装衣着的少年勾勒嘴角,显得几分冷情。 毕竟第一次上台遇见这般隆重的阵势,戏班的学徒们都是紧张的。只是每个人的抗压能力不同,有的人将压力化作动力,而有的人却紧张得漏了气—— “待我边疆归来,保家卫——”饰演杨七郎的男孩喊嗓蓦然走调,这一明显的差错让台前幕后的人心里一个‘咯噔’,心跳仿佛停止跃动—— 台下的督军眉峰微蹙。 “哎呀,小胖呀小胖!”林师傅恨铁不成钢低语出错者名字,拍打自己脑门。 男孩明显也知晓自己闯了大祸,走调后一脸呆滞不懂该怎么办,左右盼顾看着周围的人。这一打断伴奏的音乐也停下,顿时场面停滞住。 第40章 我知道你那年做了什么7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外婆去世后, 她就从顾家搬了出来, 其实那里的人除了外婆外对她并不善意。 目前寄宿在学校, 成绩不算突出。按照原计划她是打算进入娱乐圈拍戏, 走外婆的老路子。小时候当她无意间闯入了外婆那间秘密的小房间,看见里面五光十色的旧时代剧照和影带,她就着了迷喜欢上那种感觉。 只是现实终究与想象不符。 现在的娱乐圈早已不是当年的娱乐圈。短短数月时间足以令她初探冰山一角,窥见圈内的种种泥污。 而那些导演和制片的话犹在耳边——她不适合演戏。 今天早上, 她的不及格表现终于让忍了数日的现场导演爆发了——大声在片场斥责她的不专业和不到位之处, 声明再做不好就只能请她出剧组。 ——即是让她滚蛋。 那一瞬间周围四面八方的嘲讽视线统一集中在她身上, 很是难堪。 ——瞧,有脸蛋又咋样,还不是滚出剧组的份? ——啧啧, 一看就不会演戏的, 不是过于面瘫就是表情过于丰富, 也难怪……才十几岁…… ——全无灵气, 和她表姐比起来真是天差地别。 ——外边人果真说得不错, 继承了顾飞飞衣钵只有汪白灵,顾安心哪……丢尽了她老祖宗的脸咯。 碍于她的身份, 许多人不敢光明正大在她面前说, 只能暗地里嘲笑她。 人们就喜欢拿相似的事物作对比:感叹一番汪白灵的优秀,再来惋惜她的平庸。 打量的目光中, 掺带着不屑、嘲讽和轻视。 好好的富家大小姐不做, 来搅娱乐圈的水干嘛?许多人不解地摇头。 顾安心终究是十七、八岁的少女, 面对那些不堪的言论和探究的目光,她近似乎落败地逃走。 失落和委屈涌上心头。 她不过是想要遵循外婆的意思,尝试一下演戏而已。 她觉得自己的演技并没有外人所说那般不堪,毕竟外婆也是夸过她的。 只是外婆——顾飞飞的名声太过,人们站在前者的标准看待她,自然就不能做到公平。 “外婆,我好想你。” 微醺的脸蛋、迷蒙的眼眸,少女无意间说出自个儿听闻的呢喃,身旁倚着醉倒不省人事的闺蜜。 冷风吹过,身体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手抖地翻找着凡雅包包里的手机,打电话让她家司机来接她回去。尔后一个人收拾着现场的铁罐和零食,装进袋子一把塞入垃圾桶里。 弄干净完毕,这才翻开兜里震动的手机查看新信息,入目的内容却令她有些迷茫—— 她被公司解约了? 对方草草赔了一笔小额违约金了事。 只为空出名额捧另一名新晋小花——如今的华国经纪圈内,什么样档次的公司明确规定只能拥有多少名额的艺人。 顾安心签约的公司很小,手下艺人不超过十个。 ——连冷藏都不乐意,直接轰她走了? 紧接着又接到了剧组场务的电话,让她明天不用去剧组,他们找了别的人替代她角色。 巨大的茫然和无措。 放开耳畔的手机,数分钟内经历接连的消息令当事人暂时回不过神。 女孩伫立在那,单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顷刻慢慢弯下身,蹲着身脸庞逐渐埋进膝盖里面,宛若被遗弃的小兽。 那个角色,是她争取了好久才拿下来的,并非外人揣测靠钱砸来的戏份。 她哪里还有钱呢,外婆不在了,母亲甚少管她。顾家更是对她不闻不问。学费由往年外婆给的理财卡里扣,里面的钱不能取出来。 生活方面有顾丽娜每个月打来的生活费用,仅仅维持她日常所需,再多就没了。 何况她也不想伸手问顾丽娜要。 实在遇到非常想买的,只能从自己往日的储蓄里掏钱。外婆去世的一个月,她几乎尝尽了往常不曾有过的酸涩滋味。 现实社会里,人们的变脸堪称翻书级别。 顾家小姐,不过仅剩名头而已。 不知不觉间她搭车来到了公墓,找到那个熟悉的墓碑。 “外婆,我好想你……”像个孩子一样倚在石碑侧,面上犹有泪痕。“他们都欺负我……” 照片中的老人家笑得慈祥,一如她生前的模样。 顾飞飞身子健朗了一辈子,却不料想有突然倒下的一天。 异常突兀。 以至于给顾安心留下的东西很少。 市区里一间一百平方的小区住宅房,以及八十万基本教育基金。 这些东西是外婆留给她的,她不想变卖。 亲人们变脸带给她的难受往往比物质的缺乏更令人心寒。 “我一直都明白自己的身份啊……”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和他们争……” “外婆对我好,我对外婆好,仅此而已。” 墓碑前的自言自语,当然无人回应。 “为什么舅妈他们要说我小小年纪心机深沉呢……” “外婆,你怎么就不托梦回来看看我呢……”呢喃间,少女背靠渐渐沉睡过去。 不远处,两辆黑色轿车停在小道旁,后车的人上前给前车后座的人开门,一个长得异常有存在感的男人下车,眺望的视线正朝着顾安心的方向。 “就她一个人?”嗓音偏冷。 他身后另一个人连忙应道:“是的,属下一路跟着过来,小姐和朋友分开后就朝这儿来了。” 男人微微眯眼,突然迈开步伐走向那边,见状几名下属跟随其后。 走近了才发现少女蜷缩成一团,脸蛋过分红润。 定定凝视她几秒,男人弯腰探了下温度——很烫。 蹙眉,将身上大衣脱下盖在少女身上,转而抱起她。“回去。” 一伙人,两辆黑色轿车如同来时那般悄无声息离去,现场只遗下细微的风声沙沙而起。 方才少女倚靠着的墓碑,黑白照片里的老人家嘴角弧度不变,目光悠然仿佛正注视着那远去的方向。 …… 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身子非常沉重,很困很困…… 顾安心有意识但不愿醒来。 浑身炙热的滚烫。 非常难受。 另一方面等待着私人医生查看床上人的情况,房间内气氛有些凝滞——全因端坐在沙发那人。 门扉被扣响三下,管家打扮的老人家端着一杯白开水进门,搁置在床头。见到医生站起身,管家询问道:“陈医生?” “小姐只是受凉,发了高烧,吃了退烧药休息一晚便好。” “劳烦医生了。” “人没事,你们也出去吧。”男人发话,除了管家外的其余人皆退出房内。 病床上的少女很是羸弱,面色微红、唇瓣干涩。就连睡着都是紧皱着眉头。 管家之前听说过这位小姐的身世,很是可怜。 “二少?” 沙发坐着的男人这才站起身,“好好照顾吧,毕竟往后就是我们厉家的人了。”走之前瞥了少女一眼。 厉家这辈只有男人,没有经验,怎么养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就成了问题。 继续娇养还是如同父亲小时对待他们那般严格训导? 工作一整天的男人疲倦地掐了下鼻梁。 还是等父亲大哥老三他们回来之后再说吧。 昼夜交替。 另一边昏睡大半天的顾安心终于清醒过来。 入目便是陌生的环境。 起身时不小心碰到了左手,刺痛了一小下——“嘶。”手背上正吊着针水呢。 医院?不对。 房间装潢布局可比私人医院好多了。 哪个好心人把她捡回家了? 忽然门扉推开,来人见到她醒了先是一愣,继而露出喜悦的笑容,“小姐,你醒了?” “您好,请问这里是?” “这里是‘厉公馆’。”眼前的大妈笑得热情,顾安心留意到她衣着较像是佣人之类的服装。 第41章 你知道你那年做了什么8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今日只要那位一登场露相,福满楼一日营业额就抵上一个月的收入。酒楼老板早就笑得如同一朵迎风灿烂的老菊花,陪着笑脸和满褶子皱纹面带恭敬与后台梳妆镜前的青年说话:“毕老板,那省城来的那些大官托我跟您说声,让您今个儿无论如何给个面子和他们喝上两杯……” 此时的后台人来人往, 戏班子的人忙着化妆的化妆、收拾道具的收拾道具、班长吆喝着群演注意待会的站位顺序,闹闹哄哄的好不忙碌。唯有这边角落较为清静, 昏黄色铜镜里长眉落鬓的伊人对镜贴花黄, 举手投足间优雅尽显, 说出来的嗓音却是磁性十足:“放心吧,崔老板,我不会令你难做的。” “那就麻烦毕老板了,等戏完之后我再好好宴请您一番……” 台幕前一个上身赤条的大汉上台, 憋着力气挥动手握棒槌——“噔——噔——噔——”告示戏剧开幕的大钟声敲响,酒楼内不同楼层座次的人们停下手中杯盏,视线集中望向中空庭院里的大舞台上。 而买不了票只能守在酒楼门口的人们无奈叹息,“开始了。”有的伸长着脖子恨不得窥见里面一丁点画面的人被楼里打手阻拦住后只得望向旁边竖立的巨大牌匾——“演出剧目:霸王别姬。主演:毕悦心。” 楼里,于礼貌的掌声中,戏团的人一一登场。乐手拉启二胡和竹萧, 悲凉的氛围油然而出—— 有的人心不在焉惦着酒杯看着,有的人认真投入到戏里当中。直到那道光彩照人的身影出现,台下始才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能够位列民国四大名伶之首, 毕悦心显然有着非一般的唱腔和气场。台上一颦一笑皆自然, 他执手兰花指轻捻就能将你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 有一种人美了时光, 醉了岁月。 红唇轻启,圆润清亮的歌喉带有一丝哽咽的颤动,听起来辽远而又迫近,柔和而又铿锵。 浅柔低诉……劝慰着霸王又为他而感到难过。 此时此刻,你无法不把她与虞姬看成一体,戏中有我、我中有你、人戏不分——毕悦心最大优点和擅长之处。 随着剧情的变化,戏腔音律忽高忽低,时断时续、时而高亢时而低语,时而如撕丝裂锦,时而像春雨绵绵。好一个凄美幽怨、婉转动听。 扣人心弦之余感人肺腑。 一个时辰的染香燃尽,台下的观众看入了神。从他们痴迷的目光可看出他们对这出戏的迷恋程度——或者说拜倒于毕悦心的精彩演绎之下。 宏伟的场面,沉重的笙箫,击鼓的悲痛,迤逦的舞蹈。 最后虞姬毅然决然的拔剑自刎,剑光掠过——观者紧张急促的惊呼声,那道俏丽的身影倒下了。 真正的凄美哀切。 现场静了半刻,而后突然爆发出轰雷般狂热的掌声。楼里部分人忍不住低头试了下眼眶。 真不愧为毕大家啊——上了年纪的老戏迷们满足慨叹。 掌声没有消停,戏团的人不得不一次次返场致谢。如潮的赞誉,与以往演出那般成功。 当大家心心念念的那人换好衣裳从后台走出时,全场的掌声欢呼声达到高、潮。 毕悦心有着一副出众的容貌和气质,光是站在台前就给人一种脱俗出世之姿。 他走下来的时候,雅席的那些名流人士全部涌上去打招呼:“毕老板,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 “毕老板,好久不见。” “太精彩的演出了,毕老板……” “毕老板,我是x城的谭某人,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可曾记得……” 那名君子兰般的人物一一应答,有礼不失分寸,即使这里的每个人都比他身份尊贵。不卑不亢的态度引得大家的极大好感。 敬酒自是免不了的,那些有头有脸的人都想与之认识。对戏剧方面略懂一二的则附庸风雅,大加吹捧。 青年始终淡淡微笑,挺直的背脊和身姿——任尔东西南北风。 这厢热闹的同时,那厢三楼的包厢偷偷溜入一抹俏影。 杯盏交叠声,酒香四溢。一闻到味道,桌上的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呵,“真香呐。”只是某人一直不允许她喝酒。 民国斜襟立领绣花短旗袍、梳着丫鬟双髻,鬓边两只绣花蝴蝶,少女露出偷腥的神色刚想斟上一杯浅尝,未料房门就被来人打开,吓得小手一哆嗦倒了半杯酒。 嘟嘟两句抬头,见了来人后不满的情绪转瞬即逝,蓦地挤出一丝谄笑,小女儿家神态显露。 “哥哥,你不是正在楼下陪那些大老板大土豪吗?” 青年瞥了她一眼,看得她心虚,将随身的外衣挂在一旁架子上,这才卷起袖子坐到案前,“我若不来,岂不是要抬你回去?” 少女悻悻抹鼻子。 “你呀,不让你喝你偏反着来。”青年叹道,说着抬手往自己酒杯满上。“喝了多少?” “没有,我都没来得及呢。”她忙喊冤。 “真的?”他瞥她。后者信誓旦旦保证。 “嗯,还是我的阿心乖。” 他习惯性摸她鬓发。 青年就是毕于封,登台演出后取了艺名为毕悦心。外面的人一般称呼他为“毕老板”或者“毕大家”,凭着天赋和努力,几年来他成了民国最着名的名伶,圆了儿时的梦想。 当年像只跟屁虫似的追在自己身后的女孩摇身一变,成了如今娇滴滴的少女。 或者也是学戏及沾染了毕于封习性缘故,少女平时行为举止多了几分顾盼生辉。一抿唇,偷偷瞄人的动作被她做来既可爱又机灵。 “你呀你,我是怕你喝了酒像上次那般差点被人拐了去。”年前某次少女偷酒喝醉后偷溜出梅园,却在路上被几个小混混围堵,差点被占了便宜。幸亏当时有熟人经过认得她……想及此,毕于封连连摇头。 这小家伙,离了他该如何是好。 吩咐让人上了果酒给少女,后者撇撇嘴转而说起另一件事:“哥哥,你看我也快成年了,能不能打个商量,让我也加入正式的戏班子……”话未毕就遭到青年的反对。 “不行。” “哥哥!” “这事没得商量。”青年凌厉的眼神勾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阿心。” 少女想提前上台唱戏,进一步讲——她想跟着戏班一块儿下地盗墓。 “你知道我不会同意的。” 几年来他想方设法保护着少女不让戏班其他人打她的主意,明知道少女天资聪颖、进步神速的前提下依旧压下了班长提出的建议。 “可你不能一辈子保护着我!” 少女甫一抬头,眼眸闪动晶莹:“你知道我每次看见你受伤回来,我有多担心吗?你一走就是几个月,留下我什么也不清楚像个傻子一样只知道傻等,你明白那种滋味吗?”下墓这种随时随地殒命的事,她怎能不忧心! 几年来她发了疯一样的努力为了什么,不就为了跟上他的步伐,和他一起并肩作战吗? “而且我知道的,班长三番五次找过你了对不对。”少女微抬下巴,“我身手敏捷,刚好探洞和预先勘察就需要我这样的……” “重要的是,我想要你关键时刻能有个人依靠。”盗墓队伍里,哪里有值得互相信任的同伴呢,下了地,除了利益的驱使再无别的了。 另外她也是怕其他人在他背后捅刀子。 青年动了动嘴巴,而后艰难道:“那我就更不能让你和我一样涉险。” 当年是他自私把她扯下泥谭,如今再不能让她面对这些本不该这个年纪遭受的一切。 “我不是……” “嘘。”他示意噤声。 一会儿屋外脚步声渐近,随之门扉叩响五下。三长两短,自己人。 “请进。” 房门推开,玄色立领装的男人抬步走进。“于封。” 来者有着一双黝黑的眸子,干净斯文的穿着,看似十分平常。 “修之。” 他坐下,一举一动透有老干部的规矩。但少女不喜他,数年来两人硬是没说上几句话。 “哥哥,那我先出去了。”许修之每次来都是有重要事与毕于封面谈。 “去吧,”青年允了,末了补上一句:“注意安全,今晚早点回来。” 待那抹靓丽的身影出去后,许修之才道:“已经查到了,我们的人汇报消息——江北九省的督军厉楠和大英银行签订卖国借款条约。” 毕于封眉头低皱,“消息确定吗?” “确定,所以我们认为当下之急是应该设法潜入督军府找到那份文件……” 青年眸光一闪。 “于封,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 几位妇人闻言一打颤,甚为害怕望了那个方向一眼。低声道:“你是刚来的吧?住在这儿附近没有不知道这事的人……” 新妇应道:“是啊,前些天刚和夫家搬过来,慕名这儿的戏剧大班已久,正打算看最新的剧目呢。” “难怪,附近的都清楚那儿的底……夜里弄出的动静,再怎么掩盖也会有声响……”“可不是吗,他们干的事下了地狱可是要遭报应的……”正说着突然老太太眼尖瞥见那边街道转角来的男子,朝胖婶儿挤眉弄眼。 胖婶儿是个精明人,哪里悟不到。 转首就看见不远处男人腰上挂着的牌子。 立即闭上嘴巴。 几人忽然间就不作声,新妇正感到奇怪,就见她们匆匆扔下铜钱取走胖婶儿兜篮里的鱼,避之不及散开。 “他们这是?” 新妇人疑惑道。 胖婶儿示意她噤声。 第42章 我知道你那年做了什么9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人们热切的目光追逐在这位新科年轻影后身上。 本届的大热门正是汪白灵。 现时拥有大量新生代粉丝人气的大明星。 她从颁奖嘉宾手上接过奖杯, 落落大方发表感言:“真的没想到今晚会有这么大的惊喜在等着我……”话语有点哽咽, “非常感谢大会和评审们对我的认可还有粉丝的支持……” 对于她第一句话, 台下同属竞争的几个女演员内心抱有不屑:明明内部之前已经有风声放出影后人选就是她, 加之汪白灵经纪公司的运作得当…… 不管台下人内心怎么想, 台上的人依旧眼泛热泪,笑容甜美述说着出道以来的不易和坚信。电视机前众多关注着她的粉丝已经激动得满面通红。 会场有幸得到票席的粉丝团尖叫助威呐喊:“白灵你是最棒的!” 无数的镁光灯映射在那个人身上, 万众瞩目于一身。 人生大赢家。 超市门口搞活动而摆放的高清大电视屏里正播放着颁奖礼的现场直播。新晋影后的画面惹来不少过往路人的驻足。 “咦, 那不是白灵吗?我们一家子可喜欢她出演的电视剧了……” “好漂亮啊,果然女明星就是抢眼,我隔壁家熟人的儿子就在他们那个圈工作, 听说真人更上镜呢……” “这么年轻的影后,不过演技真是好,上回我到影院看她主演的那部青春电影,差点哭着出来……” “演技派就是演技派,和外面那些只顾刷脸的妖艳贱货就是不一样!” “不过老实说,她得到这个奖还是蛮意外的,要知道其他几个候选人资历更深,实力更是……” 这些停驻在电视机屏幕前的人群中就包括其中一个小姑娘。 和旁人带有激动语气谈起那位女明星不同,少女显得有点沉默和格格不入。 扫了一圈周遭, 再将目光投向直播画面里那个光彩照人的女人。 身处无数焦点的最亮眼存在,和此刻的自己形成巨大的反差。 有些人天生就是吃演员这碗饭的, 例如她的表姐——汪白灵。 人品另说, 变脸之快倒是令她望尘莫及。 眼见越来越多人, 少女慢慢退出那个圈子,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左手提着个超市的购物袋,远去耳畔是那电视机音响不断发出的现场的掌声。 总有一天她也会站到那样瞩目的位置,一定。 她心里默默道。 虽说……现阶段来说非常艰难。 初春的天气比较寒冷,阴云密布了数天,天色有点灰暗。 等她抵达目的地时,等着的那人朝这边招手,“安心!” 顾安心走过去坐在她旁边,“给。”从购物袋里拿出一罐啤酒。 “好慢呀,害我在这儿干等,这位置风挺大的。”两人坐着的地方正是河堤最外沿的扶手处,面朝着大海,差不多年纪的少女们有一下没一下闲聊着。 窦凡雅,同穿一条裤子的打小玩伴。 “我方才看到新闻了,居然还真的让汪白灵当上了影后……嘶,那她以后岂不是更有嚣张的资本,眼睛这下子得放在头顶了吧?” 顾安心扑哧一笑,表示非常同意这个形容。实际上从她每次见到那位表姐和姨妈的场面来看,她们的确是用鼻孔看她的。 不过也难怪,谁让她是生父未详的单亲孩子呢。 而她那位姨妈则嫁得非常好,成为她人生里最值得骄傲的一股投资。相对地,大富之家成长起来的表姐,自然随了母亲的性子。 “对了,阿姨有给过电话你吗?”说话间窦凡雅不忘偷偷打量她神色,顾安心自然知晓。 淡淡道:“有,前天。” “说什么了?” “让我过两天搬去‘那边’。” “哦。”身旁的人挠了挠头,“其实,安心……”话出口,窦凡雅又不知从何劝说。 顾安心的家庭背景有点复杂。 她的母亲出身权贵之家,样貌出挑身材姣好加上性格外向,素有社交女王之名,导致年轻时候追求者无数,是个被众星捧月的存在。 直到有天这位大小姐回家,淡淡道出自己怀孕的事实,家里人才震惊愤怒。 荒唐的是连当事人都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家人的责备和禁止她出门的决定并未能让顾安心的母亲露出淡定外的情绪,她很是自然接受了肚子里的孩子。 倒是那阵子外人都有点奇怪为啥顾家的社交女王跟突然失踪了一样,不再出现在大众眼前。 再次回归则是一年之后的某次晚宴,自那之后圈中也盛传她有了个孩子的消息。 人们初始不信。 无数的传闻在她和孩子同框后一一坐实。 顾家人似乎也没有要瞒着这个事实的意思。 安心姓顾,随母姓。 等同顾家承认了这个没有生父的外孙女。 至于顾安心的母亲——若换了其他的世家之女,未婚先孕肯定是个大污点这不用说……可偏偏顾丽娜是个另类。 家世鼎盛,出身良好。一线大学文凭毕业,典型的白富美。 之所以说她另类是因为她能全然无惧旁人暗地里的非议和指责,我行我素。硬是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好好,凭着初生虎犊不怕生的劲头和家里的帮顾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一番事业。 成为亚洲乃至华国最知名的女时装设计师之一。 如果这还不算的话,那么情史方面的战绩则可以令顾丽娜女士出一本书—— 以单身妈妈的身份得到无数裙下之臣的追捧和痴迷。 ——追求者身份皆清一色的总裁级别。 有时候顾安心也觉得母亲简直就像是jj小说中的玛丽苏重生女主,带着外挂光环逆袭那种。 第43章 我知道你那年做了什么10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听说她是私生女; 听说她没有爸爸; 听说她性格很糟糕,大人物都不喜欢她。 “滚开,你这个没有爸爸的小野种!” “我妈妈说你妈妈是个骚/货, 四处勾引男人……” “小杂种, 快滚出我们大院!” 一开始这些男孩子还是辱骂的态度, 紧接着见那人不理会便情绪更为激动, 不知道是谁先动手, 只见孩子堆里扔出一块石子落在女孩脚边。 然后第二个、第三个…… 他们把女孩围在中间,使劲朝她扔小石子、沙子。 此时若有大人在场很难相信那些污言秽语是从这些外表天真的小孩子口中说出。 被攻击的女孩一会儿躲避一会儿闪身, 难免中了招。 数不清的东西落在她身上, 尖锐的部分划伤了肌肤, 溢出红色液体—— “啊!”女孩吃痛。 作恶的孩子们突然顿住,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喊出一句:“活该。” 如同被施了魔法般他们一个个跟着嘲笑起来:“这血都是臭的!”“打她!”“装可怜博同情,跟她妈一个德行……” “这是我们的地盘,不欢迎你,滚出去!” “滚出去!” 女孩咬着下唇,抬头凝视着他们。 这群人中或许不是全部人都是想欺负她, 但只要那部分人不这么做就会被认为是异类从而孤立起来,所以他们宁愿跟着一起欺负她。 见着她的眼神, 某些人撇头挪开目光。 她有什么错呢,没有爸爸是她的错吗? 女孩不忿气。 凭什么都在欺负她? 突然她留意到自家表姐站在不远处, 面无表情望着这里。 看着她被那些人欺凌, 也不知站了多久。 面对女孩祈求的目光, 那边年纪大一点的女孩抱胸挑了挑眉。 女孩的心突然就冷了下来。 是了, 她的表姐自小就和她不对付,怎么会帮自己呢。 不一会儿另一个大男孩从院子门口走到那厢女孩身旁,疑惑道:“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他们围着那个女孩?”定睛一看:“咦,白灵,那不是你的表妹吗?” 刚想上前就被女孩扯住手臂,“别去,哼……她不是什么好人,昨天偷了我的发夹不承认,被我妈打了一顿,那可是我爸从国外给我买的发夹,好贵的呢……” “可是,”男孩看上去有些为难,“一伙男孩欺负一个女孩子算什么……” “反正你别管!”说着硬是把男孩拉走,后者不住回头望着这边。 那两人背影渐渐远去。 这厢女孩扯了扯嘴角,求人不如自求。 从地上爬起来,“来呀,有种就单挑!” “单挑就单挑,怕你呀!” “一个个来……” 结果当然是惨重的,即使仗着力气大赢了一两个,女孩还是被围堵着被动挨打。 她捧着脑壳,弯曲着身子尽量保护着自己的重要部位。 那些难听的嘲讽和责骂……通通被年少的她刻在了心底。 肉体上挨打的伤远远不及童年阴影时留下的心疤。 即使有伤,也是一个人躲在角落独自舔伤。 …… “咔!” 随着某声怒吼,她的思绪一下子从旧时回忆中拉回。 眼神恢复清明,周遭围了一圈的人望着她,其中那个站在机器镜头前的人更为愤怒,“你搞什么?!台词说了一半突然像个傻子似的发怔……” 是了,她是在拍戏当中,走神了也难怪导演那么生气。 立即赔笑道:“导演,真的很抱歉,都是我的错,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九十度鞠躬。 “哼,虽然你是赞助商硬塞进来的,但你若演砸了我照样把你换掉!” 厉安心只得不停道歉,本就是她的不是。 如今她叫厉安心,即使很多人不知道这件事情,但从现在起她的一举一动代表着厉家。 厉凡琛把她从女x号的角色一下子拔到了女三号的高度。还记得她重返剧组报道那天,所有人见鬼似的表情。 估计他们都以为她傍上了什么富豪大腿出格上位了吧。 从一个不甚重要的女角色变成了女三,厉安心对此还是颇为重视。 即使她演戏除了外婆的因素外还抱有与那人比拼的负气想法。 只是……她苦笑。 女三号的人设不好演。 这电视剧乃典型的霸道总裁爱上傻白甜标配。女三的身份是男主的病娇妹妹,深度兄控。 对于哥哥莫名其妙爱上另一个外来的女人,既是惶恐又是嫉妒。 明明是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哥哥,就得这么被抢走了吗? 女三妹妹毫无意外黑化了。 然而表面上她还是那个人见人爱的体弱温软妹子。 只是时不时给女主使绊子,私底下做出无数的阻扰行动,成为两人恋爱路最大的障碍。 那么问题来了,这样子深度兄控的妹妹,性格复杂多变的黑化萌妹,她……暂时hold不住啊。 无数次卡在了和男主凝视的眼神戏上,只要摄像机一给大特写,导演就立马喊‘咔’。 “你的情绪不对。”终于导演找她开思想动员小会。 “你看着男主的眼神就跟挑选菜市场摊卖的猪肉没什么两样。” “……” “你有哥哥吗?” 少女一愣。 见此导演终于找到问题的症结了。“你的眼中根本没有对哥哥产生的孺慕和想守护他的情感。” 有的只有那种不甘被抛下、怨恨的小情绪。 她低下头,“……我没有哥哥。” 若真的有哥哥,她小时候又怎会被欺凌至那般境地? 正因为没有人愿意拉她一把,自己才不得不强迫自己坚强。 可每次看见那些有哥哥的人,她是羡慕的。 他摆摆手,“回去休息两天吧,好好想想,顺便修整一下状态。”若不是看在赞助费和他电影的份上,他不会提点这些。 厉安心弯腰鞠躬:“真的很抱歉。”无论如何,导演愿意亲自和自己说这些已经很不错了。别的遇见那种脾气暴躁的导演只有被骂得狗血淋头的份。 卸妆从化妆间出来的一路上无数的目光逗留在她身上,各种意味不明。 正如她方才换戏服时听见隔间的议论—— “真不知那个顾安心耍了什么手段,竟然从跑龙套变成了女三,该不会……”该女声故作夸张。 另一人顺势而下,“那当然,肯定是不知道傍上了哪个煤老板,天天□□才换来的角色呢,这种事情圈内不是多着吗……” “就是,小小年纪就学会勾引男人,真不害躁。” “没法,现在的男人就喜欢这种外表清纯装可怜的小/婊/子啊……” 她出门时故意将门拍得很响,吓了以为没人的她们一跳。 眼尾轻扫几人一遍,“有这个时间在背后议论是非却不把心思放到演技研究上,难怪你们出道多年还是跑龙套的货色。” 几人听罢面色发怒,正想争辩,厉安心一脚踢翻了路旁的道具板——彪悍的武力值成功令几人闭上嘴巴。 瞪着眼望着她走出化妆间。 多年来冷言冷语她听了不少,可依旧做不到心如止水的地步,她也会难过和不满。 外界一直拿外婆、汪白灵和她作比较。 上一刻提起汪白灵是赞赏的口吻,笔尖一转就惋惜另一个外孙女资质平庸,有损外婆年轻时的英名。 厉安心嗤笑,也不瞧瞧她几岁,汪白灵现在几岁。好意思比较吗? 说曹操,曹操就到。 步出影视城拍摄区c出口时,正好看见一辆保姆车停在不远处,两旁全是等候已久的举牌子粉丝。车门打开,汪白灵戴着墨镜在保镖们的簇拥下随意对粉丝招了两下,换来尖锐的喊叫声。 第44章 我知道你那年做了什么11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滚开,你这个没有爸爸的小野种!” “我妈妈说你妈妈是个骚/货,四处勾引男人……” “小杂种,快滚出我们大院!” 一开始这些男孩子还是辱骂的态度, 紧接着见那人不理会便情绪更为激动, 不知道是谁先动手,只见孩子堆里扔出一块石子落在女孩脚边。 然后第二个、第三个…… 他们把女孩围在中间,使劲朝她扔小石子、沙子。 此时若有大人在场很难相信那些污言秽语是从这些外表天真的小孩子口中说出。 被攻击的女孩一会儿躲避一会儿闪身, 难免中了招。 数不清的东西落在她身上,尖锐的部分划伤了肌肤,溢出红色液体—— “啊!”女孩吃痛。 作恶的孩子们突然顿住, 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喊出一句:“活该。” 如同被施了魔法般他们一个个跟着嘲笑起来:“这血都是臭的!”“打她!”“装可怜博同情,跟她妈一个德行……” “这是我们的地盘, 不欢迎你,滚出去!” “滚出去!” 女孩咬着下唇,抬头凝视着他们。 这群人中或许不是全部人都是想欺负她, 但只要那部分人不这么做就会被认为是异类从而孤立起来,所以他们宁愿跟着一起欺负她。 见着她的眼神,某些人撇头挪开目光。 她有什么错呢, 没有爸爸是她的错吗? 女孩不忿气。 凭什么都在欺负她? 突然她留意到自家表姐站在不远处, 面无表情望着这里。 看着她被那些人欺凌,也不知站了多久。 面对女孩祈求的目光, 那边年纪大一点的女孩抱胸挑了挑眉。 女孩的心突然就冷了下来。 是了, 她的表姐自小就和她不对付, 怎么会帮自己呢。 不一会儿另一个大男孩从院子门口走到那厢女孩身旁,疑惑道:“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他们围着那个女孩?”定睛一看:“咦,白灵,那不是你的表妹吗?” 刚想上前就被女孩扯住手臂,“别去,哼……她不是什么好人,昨天偷了我的发夹不承认,被我妈打了一顿,那可是我爸从国外给我买的发夹,好贵的呢……” “可是,”男孩看上去有些为难,“一伙男孩欺负一个女孩子算什么……” “反正你别管!”说着硬是把男孩拉走,后者不住回头望着这边。 那两人背影渐渐远去。 这厢女孩扯了扯嘴角,求人不如自求。 从地上爬起来,“来呀,有种就单挑!” “单挑就单挑,怕你呀!” “一个个来……” 结果当然是惨重的,即使仗着力气大赢了一两个,女孩还是被围堵着被动挨打。 她捧着脑壳,弯曲着身子尽量保护着自己的重要部位。 那些难听的嘲讽和责骂……通通被年少的她刻在了心底。 肉体上挨打的伤远远不及童年阴影时留下的心疤。 即使有伤,也是一个人躲在角落独自舔伤。 …… “咔!” 随着某声怒吼,她的思绪一下子从旧时回忆中拉回。 眼神恢复清明,周遭围了一圈的人望着她,其中那个站在机器镜头前的人更为愤怒,“你搞什么?!台词说了一半突然像个傻子似的发怔……” 是了,她是在拍戏当中,走神了也难怪导演那么生气。 立即赔笑道:“导演,真的很抱歉,都是我的错,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九十度鞠躬。 “哼,虽然你是赞助商硬塞进来的,但你若演砸了我照样把你换掉!” 厉安心只得不停道歉,本就是她的不是。 如今她叫厉安心,即使很多人不知道这件事情,但从现在起她的一举一动代表着厉家。 厉凡琛把她从女x号的角色一下子拔到了女三号的高度。还记得她重返剧组报道那天,所有人见鬼似的表情。 估计他们都以为她傍上了什么富豪大腿出格上位了吧。 从一个不甚重要的女角色变成了女三,厉安心对此还是颇为重视。 即使她演戏除了外婆的因素外还抱有与那人比拼的负气想法。 只是……她苦笑。 女三号的人设不好演。 这电视剧乃典型的霸道总裁爱上傻白甜标配。女三的身份是男主的病娇妹妹,深度兄控。 对于哥哥莫名其妙爱上另一个外来的女人,既是惶恐又是嫉妒。 明明是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哥哥,就得这么被抢走了吗? 女三妹妹毫无意外黑化了。 然而表面上她还是那个人见人爱的体弱温软妹子。 只是时不时给女主使绊子,私底下做出无数的阻扰行动,成为两人恋爱路最大的障碍。 那么问题来了,这样子深度兄控的妹妹,性格复杂多变的黑化萌妹,她……暂时hold不住啊。 无数次卡在了和男主凝视的眼神戏上,只要摄像机一给大特写,导演就立马喊‘咔’。 “你的情绪不对。”终于导演找她开思想动员小会。 “你看着男主的眼神就跟挑选菜市场摊卖的猪肉没什么两样。” “……” “你有哥哥吗?” 少女一愣。 见此导演终于找到问题的症结了。“你的眼中根本没有对哥哥产生的孺慕和想守护他的情感。” 有的只有那种不甘被抛下、怨恨的小情绪。 她低下头,“……我没有哥哥。” 若真的有哥哥,她小时候又怎会被欺凌至那般境地? 正因为没有人愿意拉她一把,自己才不得不强迫自己坚强。 可每次看见那些有哥哥的人,她是羡慕的。 他摆摆手,“回去休息两天吧,好好想想,顺便修整一下状态。”若不是看在赞助费和他电影的份上,他不会提点这些。 厉安心弯腰鞠躬:“真的很抱歉。”无论如何,导演愿意亲自和自己说这些已经很不错了。别的遇见那种脾气暴躁的导演只有被骂得狗血淋头的份。 卸妆从化妆间出来的一路上无数的目光逗留在她身上,各种意味不明。 正如她方才换戏服时听见隔间的议论—— “真不知那个顾安心耍了什么手段,竟然从跑龙套变成了女三,该不会……”该女声故作夸张。 另一人顺势而下,“那当然,肯定是不知道傍上了哪个煤老板,天天□□才换来的角色呢,这种事情圈内不是多着吗……” “就是,小小年纪就学会勾引男人,真不害躁。” “没法,现在的男人就喜欢这种外表清纯装可怜的小/婊/子啊……” 她出门时故意将门拍得很响,吓了以为没人的她们一跳。 眼尾轻扫几人一遍,“有这个时间在背后议论是非却不把心思放到演技研究上,难怪你们出道多年还是跑龙套的货色。” 几人听罢面色发怒,正想争辩,厉安心一脚踢翻了路旁的道具板——彪悍的武力值成功令几人闭上嘴巴。 瞪着眼望着她走出化妆间。 多年来冷言冷语她听了不少,可依旧做不到心如止水的地步,她也会难过和不满。 外界一直拿外婆、汪白灵和她作比较。 上一刻提起汪白灵是赞赏的口吻,笔尖一转就惋惜另一个外孙女资质平庸,有损外婆年轻时的英名。 厉安心嗤笑,也不瞧瞧她几岁,汪白灵现在几岁。好意思比较吗? 说曹操,曹操就到。 步出影视城拍摄区c出口时,正好看见一辆保姆车停在不远处,两旁全是等候已久的举牌子粉丝。车门打开,汪白灵戴着墨镜在保镖们的簇拥下随意对粉丝招了两下,换来尖锐的喊叫声。 “白灵,我好喜欢你!” “好好演戏,白灵,我们不会阻碍你拍戏的……”探班的粉丝素来疯狂,其中汪白灵的粉丝出了名的爱与别家演员粉丝撕逼,被后者戏称为‘四处碰瓷’。 尖叫声确认有点大,厉安心蹙眉抬手遮住一边耳朵一边快步走,倏忽那人群中的女人转头望了过来,两两视线对接。 第45章 我知道你那年做了什么12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我们都在自以为是选择着看似伤害的方式来保护对方。 现时已是初秋十分。穿上稍厚外衣, 她第一次主动上门找厉漠北。后者颇为惊讶看着她:“听到下人的禀报,我还不大相信……”两人相识数年,少女未曾找过他也未曾用过他的名号在徐城占过一丝一毫的便宜。 他打量着她的神色, 坚定而执着。 “说吧, 什么事?” “我要成为梅园乃至徐城的名旦,头牌。” 举杯的手一顿,饶是处变不惊的厉漠北也不由挑眉:“你确定?” “我知道你可以, 我无比确定。” 眯眼上下估量她,男人笑道:“可以。”他也很想知道,当那个人知晓从小养大的崽儿叛变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梅园历来有初秋上演霸王别姬剧目的传统,十多年如是。以往由梅园名旦毕于封担任领衔主演,梅园戏班子倾力打造——到这一日整个徐城的名流人士都会聚集酒楼观赏这一出传统的戏剧。 此时酒楼观赏席人满为患, 有钱的包下贵宾包厢, 银子少些的盘下一张桌子,赏钱的多寡决定位席距离舞台的远近。 即使世道艰难的如今,人们依旧舍得砸钱在看戏上面。梅园戏班,是徐城最特别的存在。 戏班的后台一如既往地忙碌热闹。 距离开场就差半柱香的时间。戏子或忙着换装或忙着自个儿化妆束发, 新来的领班骂嚷嚷催促着大伙儿…… 外边戏台旁的乐师已经到位,就差开幕了。 “行了,眉梢不用画。”镜前人轻抬手,小厮便停下替他整理服装。眼前人的衣饰是戏班里最华丽最昂贵的戏服, 也是一众表演者中最瞩目的存在——主角虞姬。 毕大家, 毕老板。 舞台的入口摆满两队人, 正等着报数登场。就在此时班长笑吟吟带着个人从后门进来,“且慢、且慢。”脚步朝着最里面而去。众人心里一咯噔,莫不是有什么变数? 再看跟在班长身后那人,那服装和发髻…… “小毕啊,不好意思呐,这‘虞姬’的人选得换人了。”班长以往对待毕于封都是客气讨好的态度,这回倒是有点不以为然的样子,“你瞧你也演了这么久,该让新人上去练练。” 在场人一听,哪里不知道咋回事——这是要临场换人啊。 毕于封的小厮跟随他身边已久,一听当下就觉得不忿气,“换人?哪里有谁比我们家毕老板更适合演虞姬的?” 班长正想说什么,身后人出声了。 “我。” 一个字、熟悉的声线令梳妆镜前的‘虞姬’回过身,两两对望——两个妆容打扮服饰一模一样的‘虞姬’。 前者眸子极速闪烁了一下。 只见那后到的‘虞姬’徐徐上前,嘴角勾画的朱唇弯起:“不知毕老板觉得我如何?” 其余戏班成员显然也认出了她。 小厮惊愕道:“安、安心姑姑?” “毕老板挑着重担也不久了,是时候歇会儿让我们这些后辈跟您学学习,顶上您的班……” 眼前的人巧笑嫣然、唇舌如花,却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名女孩。 毕于封突然觉得舌尖有点苦涩。 被拉下台子了啊。 ——如果这是你的所求。 青年目光沉默,凝视着她的眸子似有无数的千万般情愫略过,一一化为虚无。就在她笑容快撑不下去,戏班人以为两人闹掰时,毕于封动了—— 转身静默收拾着自己东西,背对着众人代表了妥协。 肩膀似承担着千斤重的负荷,极为颓然。 班长心花怒放——毕竟这是那位爷交待的事情,还真有点怕毕于封砸场呢。一想到外面众人,班长止不住拭汗。这时候可不能出乱子啊。 好在刊登海报时只写了梅园戏班名字而没具体写着谁主演。 那人转身瞬间,厉安心的笑容褪去。 她又一次伤害了青年的傲骨。 ——眼眶渐染微红,布满泪水。她的哥哥…… 外面打铜锣的催促出场——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领班催着那些负责武打的武生上场,接着是霸王和其他生旦。 后台的人逐一离开,很快只剩下几人。 见她没反应,班长急道:“我的姑奶奶,你咋还不上去?” 泪珠终究忍住不落,浓厚的妆容掩盖住了她所有的难过和伤感。转身不再看青年,以决绝的步伐走向相反方向。 背道而驰。 班长走后,只剩下青年和小厮两人。怕惹他伤心,后者低着头不敢多言。 后台空落落的,寂静得可怕。 那厢大戏已经开始了,百转千回的戏曲声儿隐隐约约传来,拌杂着欢呼的掌声和喝彩声。 前面有多热闹,一幕之隔的后边就有多悲凉。 毕于封抬首,目光定定落在帷幕上,眸中明灭不定。 心灰意冷,亦或是惆怅心生话凄凉? 无人知晓。 众人中场回到后台休息时已然不见青年的身影。 厉安心的表情有点说不清的失落。 无论谁向她道贺,应付式的嘴角弧度略显僵硬。 她赢了吗?没有,惨败。 青年的妥协为了谁,不言而喻。 徐城的戏迷群体向来是专情而薄情的人,厉安心这颗新星的熠熠生辉,让他们暂时忘却了毕于封的昔日美名。 但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梅园依旧热闹非凡,看戏的酒楼人声鼎沸。国难当头的悲痛在这座小城里唤不起人们多大的关注。 听说日本人进城了,听说他们的军督和日本人合作建造铁路,听说日本商人进驻本地的盐商市场,把本地盐商挤得苦不堪言。 又听说革命党那边陆续成功暗杀了几名日本高官,惹得日本军部那边加强了捕捉的力度,夜里出门都是抓人的节奏。 这些都是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只要没杀人,仿佛谁当家作主都和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没关系。 麻木不仁。 他们摇头叹息:那些革命党都是不要命的亡命之徒。咱们呀,少惹点事。 厉安心取代了毕于封的位置。 行程排期满的安排和应酬,和各色各样人打交道的场合与客套话。当然还有灌不完的酒水,每晚回到房里必吐不爽。 少女宿醉前都会由贴身的小丫头伺候着喝掉醒酒茶,淡淡油香味的茶水总让她好眠无梦。 她不知道的是,等她睡着后那贴身小丫头跑出前院,将碗勺和篮子一同还给等候在那的小厮。 小厮取了篮子回到熟悉的梅园小筑,屋里面看书的青年放下书籍,见碗底空了遂问道:“睡着了?” “睡了,睡得可香呢。”小厮答道。偏忍不住抱怨几句:“安姑姑那般对您,您却还是如此待她好……”值得吗? 不仅每天晚上让他到那边送醒酒茶和润喉的糖水,还给丫头宁神睡眠的香料吩咐定时使用。 毕老板对安姑姑真是用心。 可外面传言怎么说呢,说两兄妹因戏反目成仇,后者被养大的鹰啄伤了手。人们都道新上位的厉大家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外边正等着看毕老板笑话的人多着呢。 “毕老板,我替你感到不值。” 青年摇头失笑,摸摸男孩子的头顶,“你还小,不懂。”阿心对他,何尝不是拼了命的熨心。 只是他们保护人的方式都选择了灼人的那种。 “夜深了,你去睡吧。” 男孩儿鞠躬退下。 抬起书翻了几页,青年须臾披上外衣步出屋间,自从他‘失势’后梅园小筑就少了平时那些常来的巴结奉承之辈。虽冷清可也落得几分自在。 夜风吹起皱褶的衣角,青年认识思索了会儿:少女到底多久没踏足过这儿了? ——傻姑娘,怕自己责骂她吗? 外面的传闻他不是不知道,可他毕于封何曾畏过人言。 起起落落,不过是人生的必经之道。 一娑明月,一壶酒。青年坐在院里石凳前细品过往的辛酸,脑中回想年少学会的童谣,嘴里哼唱低吟。 童年时光最是彷徨无助,最是单纯快乐。 那时他无力改变困境,一心一意保护着女孩,等她长大成人。 如今他有了能力和依仗,依旧无法令女孩过得快活。 烈酒入喉,添的是苦涩。 欷歔的草丛声响,毕于封抬眸——少女衣着单薄出现在面前,眼神一如多年前的迷茫。 “哥哥?” 软腻的叫唤让人落泪。 她脸颊熏红,明显酒醉微醒。 青年蹙眉起身,“怎么过来了?”许是他面上过于严肃,拒绝的态度甚浓,少女有些不知所措。 第46章 我知道你那年干了什么13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督军府一片混乱,趁着人多眼杂少女装着酒醉让兄长搀扶出房门,却被伫立在门口的人拦下:“我见令妹也醉了, 不如就让她在府上歇会儿, 我让下人准备客房。”即使眼睛冒火, 厉少帅还是冷着脸说道。 宴无好宴, 但中途离开终究不大好。 反正她也累了,就在三楼的客房睡了一觉, 醒来时厉漠北背坐着的身影映入眼帘,“醒了?”青年看她一眼,继续斟酒的动作。 “我哥呢?” “日本大使有事找他, 在楼下大厅呢。” 男人目光低垂, 注视着手里把玩的酒杯。她盯着他, 这些年来他们变化太大, 两人的关系虽不如一开始那般水火不容, 可也是没啥好脸色给对方。 升米恩, 斗米仇。二人算得上孽缘。 突然他出声:“你偷那份文件为了什么?” “什么?” 少女故作懵懂的模样令他嗤笑,“怎么, 咱们之间虽然没有交手过, 可也是了解对方的人。你的小动作, 我不至于认不出来。” 咱俩有那么熟吗?厉安心斜眼瞥他。 “瞧瞧, 这还是你下手干的?”他食指抵着脸上的小伤疤, “够机灵的啊。” ——呸, 他那脚可是差点让她五脏六腑挪位了!她心里腹诽。 然而无论他说什么, 自己就是不认。 “你在说什么,什么文件?”少女眨巴水灵灵的大眼睛,“我胆子那么大,敢来你督军府偷东西?厉少帅你在开玩笑吧……”男人冷笑。 “我看我穿得这么单薄,身上哪里像是藏着什么的样子……”文件当然不在她身上,早在毕于封抱起她时,少女就将文件不声不吭转移至他那儿。眼下毕于封应该拿着文件到暗处交给接应的人员了。 交待的第一次任务完成,少女很是愉悦。嘴角弯弯的模样令男人眸色暗了暗。 嚣张的小狐狸。愈是见她得意就愈想泼她冷水。“你知道你盗走的是什么文件吗,或者说你究竟了解毕于封多少?” “你什么意思?”少女眯眼。 “哼,我是在告诫你别太相信毕于封,免得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那个青年看似一副温文尔雅的出尘样子,实际上敛于人后的锋芒才真正令人顾忌。 翻版的厉楠。不同的是前者习惯冷着脸示人,而毕于封则用笑脸的面具掩饰他的意图。 从一开始,他就看那人不顺眼。 男人前脚推门走人,后脚少女回神叉腰反驳:“喂喂,你该不会妒忌我哥哥的魅力才诋毁他的吧?”真是的,她家哥哥绝对不会害她。 不过也奇怪,厉漠北居然没有强硬向她要文件。 过了会儿毕于封敲门进来,嘴角弧度微弯,“阿心,没事吧?” “没事。”她摆手,“我已经把假文件套进去换了,再过一阵子厉楠应该就会察觉。” 青年安抚她,“没事,到时候米已成炊,厉楠也奈何不得。” “我们回家吧。” 有了方才那摊子事的发生,督军府的宴会比往常更快结束。走的时候她听到旁人议论猜测缘由。 原因?督军夫人被抓奸在床了呗。 这是毕于封安排好的候选计划,要是原计划出了差错就执行该方案。 厉安心跟上青年的步伐,小声支吾:“哥哥,督军夫人真的和外人私通?” 不知是否错觉,前头的青年话语有些冷然:“当然不是,是我安排人把他们弄昏迷放置一处。” 可为什么呢? 督军夫人哪里得罪了哥哥? 似听闻她疑虑,青年回头摸摸她发顶,“阿心,她出卖情报给日本人。” 恍然大悟,原来是汉奸。 民间传言督军夫人曾经留学过日本,且本人所在的家族也与日本军方那边交好。可她总觉得,还有另外的原因导致青年这么做的可能。 厉安心跟着毕于封回梅园,然而众人看她的神色有些异样。年长的如此,年轻的就背对她议论她不知廉耻,一心博上位,故意对督军投欢送抱——厉安心哭笑不得。 现今的世道,一般的女孩子或许真的对督军姨太太的位置觊觎不已,可她却只留恋着这个大戏园子的回忆。 还有那个月白色的青年。 晚间她一如既往待在梅园小筑收拾着衣物,毕于封的日常服饰素来是她搭配和整理,清洗也不例外。收拾着被子的时候,突然一抹暗红色晃入眼帘—— 少女停下动作,目光低垂抚摸着白被子上那彷如干涩的梅花:如若不是她偶然间发现,是不是他就打算继续瞒下去? 哥哥…… “姑姑!” 门扉被撞开,菊园学班的男童学徒小胖丁面无血色冲进来抱住她膝盖。“姑姑,好可怕……” “怎么了,”少女安抚着男童,“别怕,告诉姑姑。” “我……我方才在兰园那边……” 厉安心目光一闪。 “你去了兰园?” 男童低头搅着手指头。 “师傅们说过不准许你们去兰园玩,忘了么?” 他哭丧着鼻音:“姑姑我错了,不要告诉师傅们……” “别哭了。”拭擦小孩儿的鼻涕眼泪。兰园啊……她也是过来人,自然明白这些小孩子的好奇心。 “姑姑,兰园那里……真的有鬼!” 好不容易安抚好男童让他回去院子睡觉。收拾掉屋子的脏衣服后少女便朝着另一边的方向走去。 荒草萋萋、阴森恐怖的兰园。 拨开两旁绿樟,顺着铺路小石板踏入这块缭绕了她几年梦伦的地方。墙角竹篙处倒吊着一张眼眶流血的面具和随风飘荡的白卦布衣,远远看去的确像暗夜中的索命鬼魂。 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拂开卦衣,她朝院子走去。 此时院里尚有微弱火光的屋里,一个男人将蜷缩的纸条推至桌面另一边,对面的青年眉宇轻蹙、神情冷峻,不正是梅园大名鼎鼎的毕大家? 毕于封解开纸条,一连串的名字……其中出现在内的某个名字让他目光一顿。 “这是?” “通敌叛国,与外来势力勾结的汉奸和军阀。”也是他们这个据点小组所要逐一铲除的对象。 “徐城的水太深了。于封,组织需要你的协助。” 青年沉吟着,中指关节弯曲反向扣动桌面三下——这是他思索时的习惯。 与谢修之认识并间接性加入革命党实属一次偶然的意外,刚好他抱有一颗热血之心想在乱世当中寻求一番藉慰,如今新华国军阀割据、政权混乱,外来帝国主义瓜分着国内的势力,这片故土已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 固然一人之力虽小,但水珠聚于江流、江流汇入大海。只要尚有一丝希望,这个国家就不会亡。 “好。”一字重于泰山。 青年收起纸条藏于袖口,正想说些什么忽然低头捂住了嘴,身子剧烈咳嗽了数下。谢修之眼睛瞪大看着对面人溢出掌隙的血丝,“于封,你……” 当事人却非常平静用手帕擦干净嘴边的血迹并清理掉手上及余下的痕迹。娴熟自然的套路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谢修之面色复杂看着青年,晦涩道:“我不知道你的身体状况,那任务不如换……” “不用。”毕于封抬手打住他,“并不影响我执行任务的计划。” “可是……” 门扉叩响,两人默契地打住话语。 少女推门而入,“哥哥。” 看见熟悉的倩影,毕于封眸里闪现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温柔神色:“阿心。”在此之后警瞥了一眼身旁人示意他勿多嘴。 谢修之抿唇。 屋里除了自家哥哥外还有那个时常出现在前者周遭的男人——厉安心朝那人颔首:“谢先生。” 她不喜欢谢修之,总觉得他带来了麻烦——革命党的存在让两人生活多了许多变数和危险,另一方面正因为有着这些人的存在,抱有信仰拼死守护着,华国才不至于沦陷。 少女心思矛盾而纠结。 “你好。” 这对互相关心而别扭的兄妹啊——谢修之内心同样纠结感叹。 “那么我先走了。”和青年交换眼色,他戴上口罩离开,一如来时那般去无踪。 兰园除了作为戏班子隐埋盗墓的行径外,这里还作为毕于封和谢修之交接联系的据点。兰园一直以来闹鬼的传言也有两人的一份力。 例如方才院子外面倒挂着的面具和衣帛,又或是园内一些小机关等——专门镇吓那些好奇心重的人。 厉安心犹记得多年前那晚兰园被追杀的事,问起谢修之,他道不知情。 “阿心,有事吗?”身后青年温和的话语传来,她撇撇头不去想。示意挎手腕的篮子,“我给你带了宵夜糖水。” 屋里微弱的烛火映着青年认真喝东西的神态,煞是好看。她支着下巴坐在一旁,凝视他脸庞发怔。 毕于封所要干的事非常危险,说不准下一次就回不来了。每次她抱着担忧的心情叮嘱他离去,一等就是一整天的音讯全无。 可他不让她多插手这种事。说女孩子不宜沾上太多的血腥气。 瓷碗放下,毕于封下意识伸向外衣口袋,想到什么一顿,若无其事收了回来。厉安心默默记下。 “哥哥,给。”将自己手帕递过去。 接过帕子一瞬间她特意瞥去——看见了对方指间缝隙来不及清理干净非常细微的暗红。 少女眸子倏忽黯然。 二人同为阴年阴月阴时出生被下了降头的‘血引’,自然得为戏班子这群盗墓贼往日掀棺开墓而惹来的阴晦邪气挡煞。 血引的命数透支着他们的寿命和元气,总有一日他们会步上成为一具空躯壳的后尘。毕于封年纪比她大,自然受到的反噬更大。 邪煞逐渐掏空他的身体,呕血的次数一次比一次频繁。 毕于封料到他的虚弱,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身子崩溃程度比预想之中来得还要快,以一种令他备受众嘲与争议的方式。 …… 就在此般紧张的局势之下,日本军那边发生意外。日军远东决策机构梅机关数名高层军官相继遭到刺杀身亡,且至今抓捕不到凶手。 一个半月以来,日本特务机关人员疯了似地在大街上抓人审讯,数起刺杀事件一天找不到暗杀的人,日本特高课受到上级的压力就愈大。 宵禁乃属常事。 穷人被迫害,有钱的人愈发醉生梦死,不愿面对眼前逐渐落败的国势。他们聚在城里最大的戏楼,歌舞声色。拜他们所赐,戏班子的生意不愁无人问津。 有着毕于封场次的剧目照旧一票难求。 青年日渐消瘦,无人料想到这个柔骨般可敬可亲的名伶竟会是日间那些老百姓口中争先夸赞的‘漆黑里的暗杀者’。 因戏班的收入尚可,戏班成员暂时没有下地的打算。然而毕于封撑不了多久,近段时间替他收拾房间她都能从隐蔽角落搜出一堆血染的布条或衣裳。 第47章 我知道你那年作了什么14 此为防盗章,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外婆的位置在墓园的最中央。 “外婆, 我来看望你了。”天蓝色的满天星花束摆置在墓前。 突然她手指摸了一把墓碑上方。 “……奇怪, 这里好干净啊。”就好像有人来过清理了一遍似的。 和往常那般在外婆坟前聊了日常事宜,同时不忘抱怨一把不尽责的母亲, “您知道吗, 除了一通电话外她就再没有和我联系过,”少女有点郁闷, “我素来知道她性子任性凉薄, 却没想到时至今日她还是那么不负责任。”顾丽娜做的竟还不如她那位便宜哥哥的安排来得体贴。 有心想找她, 不是手机关机就是回复忙的数秒通话。 “外婆, 我委屈。”不知不觉间少女眼眶乏红。 “舅母他们把我赶走,姨妈表姐嘲笑我,母亲懒得管我……” 少女唠唠叨叨说了一堆,墓碑照片上的老人还是慈祥的笑容。 后来见天色不早,她终于站起身锤了锤有些麻痹的小腿, 不知是否错觉:她总觉得墓地这边有点凉凉的感觉…… 也许跟天色有关吧,她抬头眺望天际聚集到一块的乌云。 黑云压城城欲摧。 离开墓园,她点开打车软件叫了个车。预约后便站在原地附近等候。 黄昏时刻却不见斜晖, 天空灰蒙蒙一片, 像是下雨前的征兆。墓园前的这条街道很静, 看不到一个行人的踪迹。 厉安心觉得有点冷,摸了下双臂。 风势渐大, 道路两旁的枝桠被吹得飒飒作响, 数不清的枯叶从枝头掉落, 洒满一地。 寂静的街道,一张破碎的报纸被吹至厉安心跟前,低头一看——日期是一个月前,头条也很显眼——【跨时代着名影星兼慈善家顾飞飞故去,一代传奇就此终结】。 她眼神黯了下。 预约的车子还没到。 街道很静,甚至静过头了。周围缭绕着的丝丝寒意,还有刮起的大风。 厉安心不安瞥了眼指向墓园方向的牌子,不会这么邪门吧? 这时数米外一个店铺门口伫立着的人对她招手。 少女眼睛微微睁大。 不会……吧。 看清后原来是个穿得奇怪的女人对她笑。 “小妹妹,要不要进来看看?” 看啥? 厉安心立即抬首望去店铺上方牌匾——“有间护肤品店”。 “……”真是清奇直白的店名。 方才心底弥漫着的害怕情绪瞬间飞光光。 女人皮肤不算白,五官长得也不算标致,可就是给人一种平和之感。 服装既像新疆民族服饰又像藏族姑娘未出嫁前的衣帛,额前佩戴一条银饰链子。 她笑道:“我看外面风挺大,要不你进来避避,顺便看看我店里的东西。” 继而又叹:“唉,最近生意不怎么好呢。” 少女心里默认:的确,这女人的店面开在靠近墓园附近,生意好得起来才怪。更何况还是卖的护肤品。 反正也是干等,她索性进了店里。 店铺外面很简陋,里面却是别有洞天。 暖黄色的灯光照射下,屋里的一桌一凳皆有古典的韵味。 奇的是,店里的布置不像外面那些护肤品连锁店,倒像是民国时期那些药店,井子格上摆置着内里装满各异颜色液体的玻璃瓶,瓶身插着一根芦苇条,隔着几步的距离就能闻到那些瓶子里传来的淡淡香气。 厉安心目光一亮,这些味道与大牌开架香或国外的商业香不同,反而有点像小时候外婆梳妆台上胭脂粉或琉璃膏的暗香。 香而不浓。 魅而不俗。 一下子把她带回去那种华国旧时代的氛围。 见她眼睛晶晶亮,女人便知她喜欢,遂笑道:“不如您试试?”奇怪的是店主的手很白,柔胰取下格子上一瓶玻璃樽,轻抬两下便将芦荟条顶端点在她手背,“你闻闻?” 出门在外不随意嗅别人东西这条她一直谨记在心,然而不知为何她心里那种欲/望勾动,眼睛久久盯在女人白皙的手背,俯身轻嗅一下。 香气幽怨馥郁。 女人的笑容咧得开了些。 “这是?” “提神或安眠作用的香薰,你再试试旁的。”遂将另五种玻璃瓶的味道逐一展示,无一不是稀罕的香气。厉安心都喜欢,奈何等店主亮出价格时噎了一把。 两千多一瓶香薰? 就这种小店面?! 别不是三无产品吧? “那个,”她挠了挠头发,“有生产日期吗?” 闻言店主把脸一板,随即又似想到什么,叉腰娇笑道:“客人你真逗,本店的东西都是我自制的精致玩意儿,童叟无欺。要是你哪天出了问题,欢迎随时来找我索赔。”说罢亮出不知从何藏着的营业执照和法人经营证明。 “喏,你瞧瞧,我是个真正的商人。”样子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店主选择开在墓园附近的原因?怕被工商执法扣查? 不过某宝和微商也有许多三无产品就是了。 这香薰的味道实在好闻,只要不用在脸上,那就没什么干系。 “那好吧,麻烦帮我包起来。” “本店最近搞优惠,只要客人买满两瓶香薰,再加五十块钱就能购得本店新研发的眼膜产品一盒!” 瞧瞧,这活脱脱的某臣氏店员的推销口吻。 方才还道自己多心的厉安心笑着摇头,“不用了,我就要这两瓶就好。” “哎呦客人,我这眼膜已经算是免费送给你的了,意思意思象征收点钱而已,你就一起买回家嘛,我这店里的产品得成套用着才好……” 耐不住店家的缠磨,想着几千块都花了就顺着买了吧的厉安心翻出便宜哥哥给的卡,“能刷卡吗?” “能,当然能。”店主笑得一脸灿烂。 刷刷两下,叮咚一声。交易就达成了。 女人殷勤给她包装东西,“客人,我这边还包售后,要是您用着有什么不良反应可随时回来找我。” “好。”要有什么副作用,第一时间打电话消协投诉找人来封店。 女人笑眯眯送她出门,“客人慢走。”刚好厉安心预约的专车也到了。 “客人,记得要全套使用喔。”临走前,她擒着一抹神秘笑意。 上车后少女瞥了眼店门口搞促销的小架子,小黑板上写着【优惠大促,二十块两盒蕾丝眼膜!】 “……” ——(#‵′)靠,敢情被坑了。 怎奈车子已启动,几秒后店铺连同的一切就被抛至远远,早也看不见。 黑店,绝逼黑店不解释。 前脚回到厉公馆,后脚那黑云压城的天幕就下起了大暴雨。 “小姐回得真及时。” 李婶早就在大门口铁闸处撑伞等着她,“小姐,别淋着。回房洗个澡吧。” “嗯,好。” 阴雨连绵的天气,做什么都提不上劲,她回房随手就将刚买来的东西搁在了桌面,拿着干净衣物进了沐浴间。 …… 厉家的饭点一向比较晚,等厉安心下楼发现饭厅里除了管家和佣人外没有其他人。 “三少说过今晚不回家吃饭,二少有事暂时赶不回来,特地叮嘱让小姐先吃不用等他。”老管家解释。“厨房已经准备好美味的菜肴,是否先上?” “麻烦了。” “份内之事。” 说真的,那两人不在,她的胃口好了不止一丁点。 ——食不言寝不语的两座移动冰库啊,谁伴谁知道。 于是这一顿吃得好饱,厉安心几乎摸着肚子回房。 鲜虾蟹籽鹅肝酱、意大利芝士烤虾、法式果木烤小牛扒…… 想想就觉回味无穷。 吃饱就开始钻研剧本,把本子摊在桌面,少女半伏在台灯下奋笔疾写,剧情台本空余外的地方全被密密麻麻注满了解说。 字迹娟秀。 见写得差不多,她停下笔,侧望窗外的天色,一道雷鸣刚好轰响—— 厉安心捂住耳朵。 被雨流冲刷的玻璃窗隐约窥见大门口方向出现两盏明亮的车灯。厉凡琛回来了? 她下楼打算到厨房泡杯热牛奶,就见两名佣人匆匆从厉凡奕的房间出来。 李婶正在厨房指挥着什么,见到厉安心有点惊讶,“小姐,我还以为你睡了呢。”现时晚上十一点多。 厉安心笑笑,“我渴了,想下来泡杯牛奶。你们也没睡?” “三少回来了,就是喝醉了……正打算给他弄点醒酒茶,”李婶笑道,“正好,小姐顺手给三少送去吧。”对于兄妹几人的相处,于厉公馆服务几十年的佣人们皆抱有助攻的想法。 其实厉凡奕的房间在她楼上,压根不算顺路。但厉安心领了李婶他们这份善意。 ‘叩叩叩——’ 厉凡奕捂着额头瘫倒在长沙发,“进来。” 脚步的声响,还有杯子搁到桌面的声音。 不对。 他睁眼,就见平日里甚少碰面的少女穿着粉色睡衣站在自己面前。 不满蹙眉,“你怎么在这?” 大晚上一个女孩私自闯入男人房间,成何体统? 拍惯古装戏的某影帝张口就想来这句,幸好反应之前及时止住训斥话语。 少女微抬下巴,“给你送醒酒茶呢。” 即使是天王巨星,已经身处高位的厉凡奕依旧免不去各种应酬。听李婶他们说,平日里他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白天永远不是拍戏中就是即将赶往通告的途中。 而晚上则有各种各样名目的应酬。 厉凡奕面色无碍,倒是眼底多了几分迷离。 他还没那么蠢,真的每次都得喝到醉为止。饭桌上,他属于被陪的那方,而往往地位最低的喝的酒越多。 骨节分明的手抬起桌上的杯子,一饮而尽。 薄情的唇瓣泛着水色。 少女眨眨眼,暗道影帝大人真绝色。 突然那人抬首,锐利目光瞥来:“听说你最近在拍戏?” “呃,是的。” “遇到瓶颈了?” “……是。” “把剧本拿来我看看。” 嘀咕着影帝怎么有空巡查起她的功课,猜想一定是李婶告密的少女小跑回房拿东西。数分钟后乖巧蹲在沙发旁,静静看着微醉的男人提笔在她标注的地方进行修改和批注。 ——嗯,活像个严厉的训导主任。 “你有什么不明白的?” 密密麻麻的字迹——看得出来,少女对演戏不是随意玩玩,而是真的在努力学习着。 “就是……怎样能够诠释出这个人物的心理……” 话毕就见厉凡奕突然斜挑着眉眼,人还是那个人,神态却截然不同——眼神温柔眷顾望她:“你怎么这么笨。”语气感慨且指尖轻点她额头,举止神态亲昵无比……仿若她真的就是他那从小呵护长大的妹妹。 爱惜、宠溺。 厉安心从他眼神和肢体语言秒懂了两种情感,几秒钟之内。 ——目瞪口呆。 下一秒他敛去所有的表情,“领会到了吗?” “……” 失落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心痛。 一个晚上光是变脸技能某影帝就给她真人示范了数次,每示范一个阶段对方就让她跟着对戏来演。 时不时毒舌讽刺她面部神经瘫痪。 厉安心:…… ——看在某人义务教导的份上,忍他。 窗外下着倾盆大雨,屋里暖黄灯光溢满一室。 无聊枕着下巴继而发呆凝视着专心批注剧本的他——厉安心突然间领会到了属于眼前这个男人那点别扭的小关心。 无论是他还是厉凡琛,其实都在尝试着接受她这个无血缘的继妹妹。 即使所表达的方式不同。 被人重视的感觉真好。 鼻尖有点酸酸的。 抬手扯了扯他衣角,换来他质询的目光。 “三哥,谢谢你。”称谓什么的,其实偶尔改变一下也不难,不是么。 少女眼眸清澈,柔美的脸庞带着笑意。 猝不及防——刚低头就被萌杀到的影帝大人身子一僵。 “你……” 大脑偕同表情有五秒钟的放空。 顷刻回神忍不住捂面。 闷闷的话语自掌心传出——“学会了就快给我滚出房间,别浪费我时间。” “欸?” “走吧。” 把糊里糊涂的少女推出房门,厉凡奕背对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挪开遮脸的手掌——俊脸微红。 除了自家两位兄弟之外,无人知晓……厉家老三是个萌妹控的宅男。 …… 被赶出来的厉安心也不恼,反正今晚她学到了许多东西。 还有那……人生里仅少收获到的关心和善意。 原来,这就是拥有哥哥的体会? 少女低头微红了眼眶,“小姐?”路过的佣人见到担忧询问。厉安心摆摆手示意无事随即快步哼着歌跑回房间。 洗脸刷牙之后忽然想起了下午刚买的香薰。连忙拆开包装,甫一打开玻璃瓶内的香气就传开来,阵阵馥郁。 少女猛嗅一口,然后缓缓呼气。 好香啊! 拧掉盖子把芦荟条插进去,玻璃瓶搁放在大床旁的桌面。 ——这样子自己就能伴随着这股喜欢的味道安然入睡了。 对了,还有那坑爹的眼膜。 翻开礼品袋,一盒包装精致的软盒映入眼前。厉安心留了个心眼翻查包装盒上标注的制作时间——保质期六个月……认真一算,居然还差一个月就过期?! 奸商! 妥妥的奸商不解释。 纠结看着手中眼膜,要不要用? 拆掉外在包装,里面眼膜竟是一张类似芭蕾舞剧中黑天鹅舞者出场时所佩戴着的黑色面具。 精致而华美。 天鹅的羽翼围绕着整个眼眶—— 怔怔地看着,顷刻她将眼膜覆上,蕾丝绸滑滋润的冰凉渗透进她的肌肤。 真舒服呢。 喟叹躺下床榻,少女翻开方才厉凡奕写满注解的剧本细细阅览。 馥郁的香气溢满一室。 不知不觉间少女惺忪的眼皮子逐渐闭上,掌心紧握着的剧本跌落在地。 香气越来越浓,浓得有些诡异。床畔桌面的玻璃瓶口不断弥漫出紫罗兰颜色的烟气,缭绕缠缚在熟睡的少女身上,一层又一层…… 额前覆盖的眼膜渗出晶绿色的液体,有意识似的紧紧束缚住皮下肌肤。 角落里旧式大古钟敲响起午夜的低鸣。 ‘噔——噔——噔——噔——’ 零时十二下。 房内只余下细微的呼吸声。 倏忽,床脚旁的剧本一角凭空冒出一簇火苗,然后焰火变大逐渐吞噬掉了整个本子…… 仅余灰烬。 一切,无人知晓。 …… 随即她笑着礼貌和身旁人拥吻接受他人的祝贺,带着无比自信的步伐和风姿上台。 人们热切的目光追逐在这位新科年轻影后身上。 本届的大热门正是汪白灵。 现时拥有大量新生代粉丝人气的大明星。 她从颁奖嘉宾手上接过奖杯,落落大方发表感言:“真的没想到今晚会有这么大的惊喜在等着我……”话语有点哽咽,“非常感谢大会和评审们对我的认可还有粉丝的支持……” 对于她第一句话,台下同属竞争的几个女演员内心抱有不屑:明明内部之前已经有风声放出影后人选就是她,加之汪白灵经纪公司的运作得当…… 不管台下人内心怎么想,台上的人依旧眼泛热泪,笑容甜美述说着出道以来的不易和坚信。电视机前众多关注着她的粉丝已经激动得满面通红。 会场有幸得到票席的粉丝团尖叫助威呐喊:“白灵你是最棒的!” 无数的镁光灯映射在那个人身上,万众瞩目于一身。 人生大赢家。 超市门口搞活动而摆放的高清大电视屏里正播放着颁奖礼的现场直播。新晋影后的画面惹来不少过往路人的驻足。 “咦,那不是白灵吗?我们一家子可喜欢她出演的电视剧了……” “好漂亮啊,果然女明星就是抢眼,我隔壁家熟人的儿子就在他们那个圈工作,听说真人更上镜呢……” “这么年轻的影后,不过演技真是好,上回我到影院看她主演的那部青春电影,差点哭着出来……” “演技派就是演技派,和外面那些只顾刷脸的妖艳贱货就是不一样!” “不过老实说,她得到这个奖还是蛮意外的,要知道其他几个候选人资历更深,实力更是……” 这些停驻在电视机屏幕前的人群中就包括其中一个小姑娘。 和旁人带有激动语气谈起那位女明星不同,少女显得有点沉默和格格不入。 扫了一圈周遭,再将目光投向直播画面里那个光彩照人的女人。 身处无数焦点的最亮眼存在,和此刻的自己形成巨大的反差。 有些人天生就是吃演员这碗饭的,例如她的表姐——汪白灵。 人品另说,变脸之快倒是令她望尘莫及。 眼见越来越多人,少女慢慢退出那个圈子,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左手提着个超市的购物袋,远去耳畔是那电视机音响不断发出的现场的掌声。 总有一天她也会站到那样瞩目的位置,一定。 她心里默默道。 虽说……现阶段来说非常艰难。 初春的天气比较寒冷,阴云密布了数天,天色有点灰暗。 等她抵达目的地时,等着的那人朝这边招手,“安心!” 顾安心走过去坐在她旁边,“给。”从购物袋里拿出一罐啤酒。 “好慢呀,害我在这儿干等,这位置风挺大的。”两人坐着的地方正是河堤最外沿的扶手处,面朝着大海,差不多年纪的少女们有一下没一下闲聊着。 窦凡雅,同穿一条裤子的打小玩伴。 “我方才看到新闻了,居然还真的让汪白灵当上了影后……嘶,那她以后岂不是更有嚣张的资本,眼睛这下子得放在头顶了吧?” 顾安心扑哧一笑,表示非常同意这个形容。实际上从她每次见到那位表姐和姨妈的场面来看,她们的确是用鼻孔看她的。 不过也难怪,谁让她是生父未详的单亲孩子呢。 而她那位姨妈则嫁得非常好,成为她人生里最值得骄傲的一股投资。相对地,大富之家成长起来的表姐,自然随了母亲的性子。 “对了,阿姨有给过电话你吗?”说话间窦凡雅不忘偷偷打量她神色,顾安心自然知晓。 淡淡道:“有,前天。” “说什么了?” “让我过两天搬去‘那边’。” “哦。”身旁的人挠了挠头,“其实,安心……”话出口,窦凡雅又不知从何劝说。 顾安心的家庭背景有点复杂。 她的母亲出身权贵之家,样貌出挑身材姣好加上性格外向,素有社交女王之名,导致年轻时候追求者无数,是个被众星捧月的存在。 直到有天这位大小姐回家,淡淡道出自己怀孕的事实,家里人才震惊愤怒。 荒唐的是连当事人都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家人的责备和禁止她出门的决定并未能让顾安心的母亲露出淡定外的情绪,她很是自然接受了肚子里的孩子。 倒是那阵子外人都有点奇怪为啥顾家的社交女王跟突然失踪了一样,不再出现在大众眼前。 再次回归则是一年之后的某次晚宴,自那之后圈中也盛传她有了个孩子的消息。 人们初始不信。 无数的传闻在她和孩子同框后一一坐实。 顾家人似乎也没有要瞒着这个事实的意思。 安心姓顾,随母姓。 等同顾家承认了这个没有生父的外孙女。 至于顾安心的母亲——若换了其他的世家之女,未婚先孕肯定是个大污点这不用说……可偏偏顾丽娜是个另类。 家世鼎盛,出身良好。一线大学文凭毕业,典型的白富美。 之所以说她另类是因为她能全然无惧旁人暗地里的非议和指责,我行我素。硬是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好好,凭着初生虎犊不怕生的劲头和家里的帮顾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一番事业。 成为亚洲乃至华国最知名的女时装设计师之一。 如果这还不算的话,那么情史方面的战绩则可以令顾丽娜女士出一本书—— 以单身妈妈的身份得到无数裙下之臣的追捧和痴迷。 ——追求者身份皆清一色的总裁级别。 有时候顾安心也觉得母亲简直就像是jj小说中的玛丽苏重生女主,带着外挂光环逆袭那种。 更别提先后离婚两次,至今仍然是圈子里的抢手货。 就在半个月前,顾丽娜女士进行了第三次的婚姻登记。 对象则是圈中金字塔顶尖的那户豪门大家。 ——魅力光环如此之大,也难怪姨妈总是和母亲看不对眼。前者毕竟是以嫁的夫家权势作为衡量人生的成功值……很显然自家妹妹总是压在前头。 但这个光环也不是没有遗漏到的地方——例如她。 顾安心的存在成了姨妈嘲讽妹妹的理由。 是因为她的身份吗?不不不。 是因为她的平庸。 尤其顾家有了另一个外孙女汪白灵的存在。越发衬得她没存在感。 顾安心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个奇葩。 好比如你身旁认识的人都是大牛的人物,而你却是连替大牛擦鞋也不配的跑龙套。 就拿顾家来说,年纪最长的外婆是华国最着名童星出身,之后截入史册的人物,嫁入顾家退出影圈后热心华国公益事业,老一辈中没有人不认识她的大名。 第48章 现世15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今日的福满楼很是热闹, 人山人海的景象, 满是人头的身影簇满了整个坊, 楼里楼外人们聊天饮酒作乐的同时不忘留意底楼大厅围搭着的舞台的情况。 跟着朋友前来凑份数不知情的人一打听,原来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京剧名伶毕大家登台演出的大日子。 “哎呦,今个儿真是让我撞着了好彩头!”以往这位先生的戏票可谓一票难求,还没等他托关系把坐席定下来, 现场位席早就抢售一空。 可不是吗,民国四大名伶之首, 连大帅也称赞过的‘声色圆润、做戏皆宜’评价。可惜除了偶尔的省城巡演,这位先生压根很久离开居住的县城地。 先生成名数年,或许是乏了亦或是为了抬高身价的缘故,登台的机会是一年比一年少。然而这种饥饿营销反倒令广大戏迷们追捧不已, 任是票价升得再高也有一票高价难求的现象。 无论上流名仕还是商贾文邦, 人们皆以能一觅这位名伶的演出为荣幸和吹捧的手段。 因今日这场剧目,这个小小的县城从几日前就出现了无数的马车和投宿的外地人。一问皆是为了看先生的演出而来。 今日只要那位一登场露相,福满楼一日营业额就抵上一个月的收入。酒楼老板早就笑得如同一朵迎风灿烂的老菊花, 陪着笑脸和满褶子皱纹面带恭敬与后台梳妆镜前的青年说话:“毕老板,那省城来的那些大官托我跟您说声, 让您今个儿无论如何给个面子和他们喝上两杯……” 此时的后台人来人往,戏班子的人忙着化妆的化妆、收拾道具的收拾道具、班长吆喝着群演注意待会的站位顺序, 闹闹哄哄的好不忙碌。唯有这边角落较为清静, 昏黄色铜镜里长眉落鬓的伊人对镜贴花黄, 举手投足间优雅尽显, 说出来的嗓音却是磁性十足:“放心吧,崔老板,我不会令你难做的。” “那就麻烦毕老板了,等戏完之后我再好好宴请您一番……” 台幕前一个上身赤条的大汉上台,憋着力气挥动手握棒槌——“噔——噔——噔——”告示戏剧开幕的大钟声敲响,酒楼内不同楼层座次的人们停下手中杯盏,视线集中望向中空庭院里的大舞台上。 而买不了票只能守在酒楼门口的人们无奈叹息,“开始了。”有的伸长着脖子恨不得窥见里面一丁点画面的人被楼里打手阻拦住后只得望向旁边竖立的巨大牌匾——“演出剧目:霸王别姬。主演:毕悦心。” 楼里,于礼貌的掌声中,戏团的人一一登场。乐手拉启二胡和竹萧,悲凉的氛围油然而出—— 有的人心不在焉惦着酒杯看着,有的人认真投入到戏里当中。直到那道光彩照人的身影出现,台下始才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能够位列民国四大名伶之首,毕悦心显然有着非一般的唱腔和气场。台上一颦一笑皆自然,他执手兰花指轻捻就能将你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 有一种人美了时光,醉了岁月。 红唇轻启,圆润清亮的歌喉带有一丝哽咽的颤动,听起来辽远而又迫近,柔和而又铿锵。 浅柔低诉……劝慰着霸王又为他而感到难过。 此时此刻,你无法不把她与虞姬看成一体,戏中有我、我中有你、人戏不分——毕悦心最大优点和擅长之处。 随着剧情的变化,戏腔音律忽高忽低,时断时续、时而高亢时而低语,时而如撕丝裂锦,时而像春雨绵绵。好一个凄美幽怨、婉转动听。 扣人心弦之余感人肺腑。 一个时辰的染香燃尽,台下的观众看入了神。从他们痴迷的目光可看出他们对这出戏的迷恋程度——或者说拜倒于毕悦心的精彩演绎之下。 宏伟的场面,沉重的笙箫,击鼓的悲痛,迤逦的舞蹈。 最后虞姬毅然决然的拔剑自刎,剑光掠过——观者紧张急促的惊呼声,那道俏丽的身影倒下了。 真正的凄美哀切。 现场静了半刻,而后突然爆发出轰雷般狂热的掌声。楼里部分人忍不住低头试了下眼眶。 真不愧为毕大家啊——上了年纪的老戏迷们满足慨叹。 掌声没有消停,戏团的人不得不一次次返场致谢。如潮的赞誉,与以往演出那般成功。 当大家心心念念的那人换好衣裳从后台走出时,全场的掌声欢呼声达到高、潮。 毕悦心有着一副出众的容貌和气质,光是站在台前就给人一种脱俗出世之姿。 他走下来的时候,雅席的那些名流人士全部涌上去打招呼:“毕老板,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 “毕老板,好久不见。” “太精彩的演出了,毕老板……” “毕老板,我是x城的谭某人,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可曾记得……” 那名君子兰般的人物一一应答,有礼不失分寸,即使这里的每个人都比他身份尊贵。不卑不亢的态度引得大家的极大好感。 敬酒自是免不了的,那些有头有脸的人都想与之认识。对戏剧方面略懂一二的则附庸风雅,大加吹捧。 青年始终淡淡微笑,挺直的背脊和身姿——任尔东西南北风。 这厢热闹的同时,那厢三楼的包厢偷偷溜入一抹俏影。 杯盏交叠声,酒香四溢。一闻到味道,桌上的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呵,“真香呐。”只是某人一直不允许她喝酒。 民国斜襟立领绣花短旗袍、梳着丫鬟双髻,鬓边两只绣花蝴蝶,少女露出偷腥的神色刚想斟上一杯浅尝,未料房门就被来人打开,吓得小手一哆嗦倒了半杯酒。 嘟嘟两句抬头,见了来人后不满的情绪转瞬即逝,蓦地挤出一丝谄笑,小女儿家神态显露。 “哥哥,你不是正在楼下陪那些大老板大土豪吗?” 青年瞥了她一眼,看得她心虚,将随身的外衣挂在一旁架子上,这才卷起袖子坐到案前,“我若不来,岂不是要抬你回去?” 少女悻悻抹鼻子。 “你呀,不让你喝你偏反着来。”青年叹道,说着抬手往自己酒杯满上。“喝了多少?” “没有,我都没来得及呢。”她忙喊冤。 “真的?”他瞥她。后者信誓旦旦保证。 “嗯,还是我的阿心乖。” 他习惯性摸她鬓发。 青年就是毕于封,登台演出后取了艺名为毕悦心。外面的人一般称呼他为“毕老板”或者“毕大家”,凭着天赋和努力,几年来他成了民国最着名的名伶,圆了儿时的梦想。 当年像只跟屁虫似的追在自己身后的女孩摇身一变,成了如今娇滴滴的少女。 或者也是学戏及沾染了毕于封习性缘故,少女平时行为举止多了几分顾盼生辉。一抿唇,偷偷瞄人的动作被她做来既可爱又机灵。 “你呀你,我是怕你喝了酒像上次那般差点被人拐了去。”年前某次少女偷酒喝醉后偷溜出梅园,却在路上被几个小混混围堵,差点被占了便宜。幸亏当时有熟人经过认得她……想及此,毕于封连连摇头。 这小家伙,离了他该如何是好。 吩咐让人上了果酒给少女,后者撇撇嘴转而说起另一件事:“哥哥,你看我也快成年了,能不能打个商量,让我也加入正式的戏班子……”话未毕就遭到青年的反对。 “不行。” “哥哥!” “这事没得商量。”青年凌厉的眼神勾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阿心。” 少女想提前上台唱戏,进一步讲——她想跟着戏班一块儿下地盗墓。 “你知道我不会同意的。” 几年来他想方设法保护着少女不让戏班其他人打她的主意,明知道少女天资聪颖、进步神速的前提下依旧压下了班长提出的建议。 “可你不能一辈子保护着我!” 少女甫一抬头,眼眸闪动晶莹:“你知道我每次看见你受伤回来,我有多担心吗?你一走就是几个月,留下我什么也不清楚像个傻子一样只知道傻等,你明白那种滋味吗?”下墓这种随时随地殒命的事,她怎能不忧心! 几年来她发了疯一样的努力为了什么,不就为了跟上他的步伐,和他一起并肩作战吗? “而且我知道的,班长三番五次找过你了对不对。”少女微抬下巴,“我身手敏捷,刚好探洞和预先勘察就需要我这样的……” “重要的是,我想要你关键时刻能有个人依靠。”盗墓队伍里,哪里有值得互相信任的同伴呢,下了地,除了利益的驱使再无别的了。 另外她也是怕其他人在他背后捅刀子。 青年动了动嘴巴,而后艰难道:“那我就更不能让你和我一样涉险。” 当年是他自私把她扯下泥谭,如今再不能让她面对这些本不该这个年纪遭受的一切。 “我不是……” “嘘。”他示意噤声。 一会儿屋外脚步声渐近,随之门扉叩响五下。三长两短,自己人。 “请进。” 房门推开,玄色立领装的男人抬步走进。“于封。” 来者有着一双黝黑的眸子,干净斯文的穿着,看似十分平常。 “修之。” 他坐下,一举一动透有老干部的规矩。但少女不喜他,数年来两人硬是没说上几句话。 “哥哥,那我先出去了。”许修之每次来都是有重要事与毕于封面谈。 “去吧,”青年允了,末了补上一句:“注意安全,今晚早点回来。” 待那抹靓丽的身影出去后,许修之才道:“已经查到了,我们的人汇报消息——江北九省的督军厉楠和大英银行签订卖国借款条约。” 毕于封眉头低皱,“消息确定吗?” “确定,所以我们认为当下之急是应该设法潜入督军府找到那份文件……” 青年眸光一闪。 “于封,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 可自己却要伤害这样的人吗? 素手给覆睡在桌面的青年盖上衣服,一滴泪珠滑落少女的脸颊。 ——我们都在自以为是选择着看似伤害的方式来保护对方。 现时已是初秋十分。穿上稍厚外衣,她第一次主动上门找厉漠北。后者颇为惊讶看着她:“听到下人的禀报,我还不大相信……”两人相识数年,少女未曾找过他也未曾用过他的名号在徐城占过一丝一毫的便宜。 他打量着她的神色,坚定而执着。 “说吧,什么事?” “我要成为梅园乃至徐城的名旦,头牌。” 举杯的手一顿,饶是处变不惊的厉漠北也不由挑眉:“你确定?” “我知道你可以,我无比确定。” 眯眼上下估量她,男人笑道:“可以。”他也很想知道,当那个人知晓从小养大的崽儿叛变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梅园历来有初秋上演霸王别姬剧目的传统,十多年如是。以往由梅园名旦毕于封担任领衔主演,梅园戏班子倾力打造——到这一日整个徐城的名流人士都会聚集酒楼观赏这一出传统的戏剧。 此时酒楼观赏席人满为患,有钱的包下贵宾包厢,银子少些的盘下一张桌子,赏钱的多寡决定位席距离舞台的远近。 即使世道艰难的如今,人们依旧舍得砸钱在看戏上面。梅园戏班,是徐城最特别的存在。 戏班的后台一如既往地忙碌热闹。 距离开场就差半柱香的时间。戏子或忙着换装或忙着自个儿化妆束发,新来的领班骂嚷嚷催促着大伙儿…… 外边戏台旁的乐师已经到位,就差开幕了。 “行了,眉梢不用画。”镜前人轻抬手,小厮便停下替他整理服装。眼前人的衣饰是戏班里最华丽最昂贵的戏服,也是一众表演者中最瞩目的存在——主角虞姬。 毕大家,毕老板。 舞台的入口摆满两队人,正等着报数登场。就在此时班长笑吟吟带着个人从后门进来,“且慢、且慢。”脚步朝着最里面而去。众人心里一咯噔,莫不是有什么变数? 再看跟在班长身后那人,那服装和发髻…… “小毕啊,不好意思呐,这‘虞姬’的人选得换人了。”班长以往对待毕于封都是客气讨好的态度,这回倒是有点不以为然的样子,“你瞧你也演了这么久,该让新人上去练练。” 在场人一听,哪里不知道咋回事——这是要临场换人啊。 毕于封的小厮跟随他身边已久,一听当下就觉得不忿气,“换人?哪里有谁比我们家毕老板更适合演虞姬的?” 班长正想说什么,身后人出声了。 “我。” 一个字、熟悉的声线令梳妆镜前的‘虞姬’回过身,两两对望——两个妆容打扮服饰一模一样的‘虞姬’。 前者眸子极速闪烁了一下。 只见那后到的‘虞姬’徐徐上前,嘴角勾画的朱唇弯起:“不知毕老板觉得我如何?” 其余戏班成员显然也认出了她。 小厮惊愕道:“安、安心姑姑?” “毕老板挑着重担也不久了,是时候歇会儿让我们这些后辈跟您学学习,顶上您的班……” 眼前的人巧笑嫣然、唇舌如花,却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名女孩。 毕于封突然觉得舌尖有点苦涩。 被拉下台子了啊。 ——如果这是你的所求。 青年目光沉默,凝视着她的眸子似有无数的千万般情愫略过,一一化为虚无。就在她笑容快撑不下去,戏班人以为两人闹掰时,毕于封动了—— 转身静默收拾着自己东西,背对着众人代表了妥协。 肩膀似承担着千斤重的负荷,极为颓然。 班长心花怒放——毕竟这是那位爷交待的事情,还真有点怕毕于封砸场呢。一想到外面众人,班长止不住拭汗。这时候可不能出乱子啊。 好在刊登海报时只写了梅园戏班名字而没具体写着谁主演。 那人转身瞬间,厉安心的笑容褪去。 她又一次伤害了青年的傲骨。 ——眼眶渐染微红,布满泪水。她的哥哥…… 外面打铜锣的催促出场——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领班催着那些负责武打的武生上场,接着是霸王和其他生旦。 后台的人逐一离开,很快只剩下几人。 见她没反应,班长急道:“我的姑奶奶,你咋还不上去?” 泪珠终究忍住不落,浓厚的妆容掩盖住了她所有的难过和伤感。转身不再看青年,以决绝的步伐走向相反方向。 背道而驰。 班长走后,只剩下青年和小厮两人。怕惹他伤心,后者低着头不敢多言。 后台空落落的,寂静得可怕。 那厢大戏已经开始了,百转千回的戏曲声儿隐隐约约传来,拌杂着欢呼的掌声和喝彩声。 前面有多热闹,一幕之隔的后边就有多悲凉。 毕于封抬首,目光定定落在帷幕上,眸中明灭不定。 心灰意冷,亦或是惆怅心生话凄凉? 无人知晓。 众人中场回到后台休息时已然不见青年的身影。 厉安心的表情有点说不清的失落。 无论谁向她道贺,应付式的嘴角弧度略显僵硬。 她赢了吗?没有,惨败。 青年的妥协为了谁,不言而喻。 徐城的戏迷群体向来是专情而薄情的人,厉安心这颗新星的熠熠生辉,让他们暂时忘却了毕于封的昔日美名。 但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梅园依旧热闹非凡,看戏的酒楼人声鼎沸。国难当头的悲痛在这座小城里唤不起人们多大的关注。 听说日本人进城了,听说他们的军督和日本人合作建造铁路,听说日本商人进驻本地的盐商市场,把本地盐商挤得苦不堪言。 又听说革命党那边陆续成功暗杀了几名日本高官,惹得日本军部那边加强了捕捉的力度,夜里出门都是抓人的节奏。 这些都是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只要没杀人,仿佛谁当家作主都和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没关系。 麻木不仁。 他们摇头叹息:那些革命党都是不要命的亡命之徒。咱们呀,少惹点事。 厉安心取代了毕于封的位置。 行程排期满的安排和应酬,和各色各样人打交道的场合与客套话。当然还有灌不完的酒水,每晚回到房里必吐不爽。 少女宿醉前都会由贴身的小丫头伺候着喝掉醒酒茶,淡淡油香味的茶水总让她好眠无梦。 她不知道的是,等她睡着后那贴身小丫头跑出前院,将碗勺和篮子一同还给等候在那的小厮。 小厮取了篮子回到熟悉的梅园小筑,屋里面看书的青年放下书籍,见碗底空了遂问道:“睡着了?” “睡了,睡得可香呢。”小厮答道。偏忍不住抱怨几句:“安姑姑那般对您,您却还是如此待她好……”值得吗? 不仅每天晚上让他到那边送醒酒茶和润喉的糖水,还给丫头宁神睡眠的香料吩咐定时使用。 毕老板对安姑姑真是用心。 可外面传言怎么说呢,说两兄妹因戏反目成仇,后者被养大的鹰啄伤了手。人们都道新上位的厉大家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外边正等着看毕老板笑话的人多着呢。 “毕老板,我替你感到不值。” 青年摇头失笑,摸摸男孩子的头顶,“你还小,不懂。”阿心对他,何尝不是拼了命的熨心。 只是他们保护人的方式都选择了灼人的那种。 “夜深了,你去睡吧。” 男孩儿鞠躬退下。 抬起书翻了几页,青年须臾披上外衣步出屋间,自从他‘失势’后梅园小筑就少了平时那些常来的巴结奉承之辈。虽冷清可也落得几分自在。 夜风吹起皱褶的衣角,青年认识思索了会儿:少女到底多久没踏足过这儿了? ——傻姑娘,怕自己责骂她吗? 外面的传闻他不是不知道,可他毕于封何曾畏过人言。 起起落落,不过是人生的必经之道。 一娑明月,一壶酒。青年坐在院里石凳前细品过往的辛酸,脑中回想年少学会的童谣,嘴里哼唱低吟。 童年时光最是彷徨无助,最是单纯快乐。 那时他无力改变困境,一心一意保护着女孩,等她长大成人。 如今他有了能力和依仗,依旧无法令女孩过得快活。 烈酒入喉,添的是苦涩。 欷歔的草丛声响,毕于封抬眸——少女衣着单薄出现在面前,眼神一如多年前的迷茫。 “哥哥?” 软腻的叫唤让人落泪。 她脸颊熏红,明显酒醉微醒。 青年蹙眉起身,“怎么过来了?”许是他面上过于严肃,拒绝的态度甚浓,少女有些不知所措。 幽幽叹息:“过来吧,阿心。” 第49章 现世16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原主是女孩, 之前一直居于菊园学习。 提及这个厉安心有点郁闷,古往今来旦角由男性出演,小生则男女皆可, 两者不是反过来了吗? 可人家这行的传统和规矩摆在这。 而且她也见过梅园那些练习唱曲的人, 身为男性偏偏一举一动皆是风韵。 两人踏入院所大门槛时, 正好菊园里的学员们在上课。一群和厉安心差不多年纪的小萝卜头或倒立或拉筋进行不同形式的基础功锻炼, 小小的身板艰难移动着,不一会儿汗水沾满了背部衣裳。 穿着素卦布衣上了年纪的老师傅负着手从他们之间一一走过,时而纠正他们的动作时而皱眉严厉呵斥。 “要想人前显贵, 必得人后受罪。”老师傅讲得最多就是这句。 这批孩子看着数量不少, 然而之后一两年里戏班子的负责人将通过数次的考核评估来决定着他们留下来的资格,不及格的学徒自然不能留在梅园。而那些次等的则只能从事杂役的工作或跑龙套、年复一日没有台词的台上表演。 这些人当中,只有很少很少的人能得到赏识,从而成为戏班子的核心成员。 每个人心里明白这点, 于是竞争和私底下的小较劲一直存在。 见他俩人进来, 那些练功的孩子们皆侧过头瞧过来,或好奇或疑惑的目光。 他们认得她, 那个经常偷懒练功且听说爬墙外逃摔坏了脑袋的女孩。 “谢师傅。”到了跟前, 毕于封恭敬道了一揖。科班里, 师傅们是最受尊敬的人。哪怕待遇特殊的他见了也得礼貌对待。 戏班有五个负责教导学员的老师傅们,据说年轻时个个都是身手不凡的武生和青衣。 一直跟在毕于封身后的厉安心侧头望过去, 正好和老师傅的目光对上。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 正如他方才教导那些学员那般。 年纪大了, 眸中都是看透世事的平淡。 女孩装作害怕的模样,敛下眉目。 “既然病好了,就归来队伍继续学习吧。”他道。 “师傅说得是。”毕于封笑眯眯替她应下,“阿心尚年幼,稚气未脱,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望老师傅海涵,于封就此告退。” 少年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交待:“阿心要努力练功,有什么事晚上过来梅园找我,嗯?”见厉安心乖巧点头,他又朝师傅告了个礼才迈步离开菊园。 那个熟悉的人一离开,彷如雏鸟离开巢穴的女孩有点不适应,在老师傅注视的目光下无意识拉扯一下自己衣角。 审视她片刻,老师傅吩咐道:“回去练功吧。” “是,师傅。” 孩子堆里,其中就有当初探望过她的几个熟面孔。见到她,几个小萝卜头有点兴奋,小声招手:“安心。” “专心练功!” 老师傅说罢,手上的竹棍子往那个孩子手背抽去,后者‘嘶’一声再也不敢言语了。 白嫩嫩的手背多了一道红痕,看着挺痛的……女孩咽了咽口水。 老师傅让她背靠着墙倒立,她不敢质疑。只是原主身体笨拙,她来了也不见得好使。光是翻身就花了她将近一分多钟时间,围观的男孩子们皆发出奚落的嘲笑声。 “安静。” 可能连老师傅也看不过眼,干脆一把将她倒转——“啊!”天旋地转的视角,头颅抵着地面,几乎是倒吊着被动背靠墙壁,她手脚死死抵住身后白墙。 全身血液汇聚于下面—— 厉安心只能将注意力暂时放在周围学员身上,视角奇异看着他们以不同姿势练打。 时间分秒流逝,胃部一阵不适,想吐的感觉愈发强烈。与之伴随着的是头重脚轻的虚弱感。 她想着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是lol不好玩还是美食尝得不够多?虽然现实里她被亲人遗弃被亲人无视,但起码她不用为了生存把小命搭上。即使她不出梅园,从毕于封偶尔淡淡描述的话语里便知外面的世道如何。 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 她觉得自己以前的无病呻吟简直幼稚到好笑。 这个梦,真实到可怕。 一个不察,撑地的右手脱力,整个人头顶着地翻身跌倒在地。 痛呼引来所有人的注目。 少女狼狈不堪的模样引得男孩子们嘲讽大笑。 ——这群不知男性风度为何物的臭屁孩!少女咬牙。 “不要吵闹!” 老师傅板着脸时学员们都不敢造次,眼看着那人面色不愉朝这边走来,厉安心忍着疼痛翻身爬起来低头认错:“我错了,三师傅。” “错在哪里?” 抬头偷瞄一眼,又低首:“平时不勤加锻炼,体能跟不上。” 原主的体力比厉安心本人还不如,在这种乱世可不是什么好事。只怪毕于封把她保护得太好了。 “把手伸出来。” 明了他的意思,厉安心犹豫会儿还是顺从伸出双手,摊开掌心。 谢老三左手的戒尺猛地落在女孩掌心,立即见红。 一下、两下、三下。 女孩的皮肤太稚嫩了,掌心乌青乏着血丝。 原本那些看热闹的男孩们立即不作声了。 平日里他们针对她不过是因为那些老师傅见她是女孩子缘故于惩罚方面偏心些罢了。他们自小就被自家父母一纸卖身契贱卖到这儿,又甚少允许外出,因而对性别之间的差异仅抱有朦胧不解的认知。 其实,她也会痛,不是么。 看了眼低首紧咬下唇不肯呼痛的女孩,又环视一圈面色各异的学徒,达到目的的老师傅轻摆手开口:“今日训练到此结束。” 长袍的背影离开厅房,几个面熟的男孩连忙围上来:“安心你没事吧?” 当然有事,皮都烂了! 不过又有了籍口去找毕于封。后者近乎叹息道:“是我的不是,早该让你锻炼锻炼身子骨了。”没想到他前脚刚走,后脚女孩又回到梅园。 “不过这样也好,谢师傅这回当众惩戒你,那么那伙人就不敢光明正大对你下手了。”他这话说得含糊,她听得不解。 不就一起学艺吗,怎么搞得勾心斗角的罗马场似的? “阿心,你不懂。” 当时他用一种她不懂的眼神抚摸她头发,并未解释什么。 后来厉安心才知道,原来于他们年满十二岁后戏班子里最终只能留下二十个人。剩余的则被打发卖到外面去,生死不明。 世道艰难,外面有的贫苦人家甚至吃不上番薯,他们院里几百口人能吃上窝窝头白粥,偶尔来顿肉汤已经很不错了。 院里孩子衣服就那么两套,缝缝补补大家都看得眼熟。 某次,毕于封带着她上街采购院里活计,路过猪肉摊的时候她不经意看见了门旁一角那些鲜血残渣堆中那抹熟悉的布料。 等毕于封回头找人时,就见女孩怔怔站在原地,眼睛眨也不眨盯着某处。 面色惨白得吓人。 回到梅园后,女孩病了两天。醒来之际对着床畔担忧神色的少年微笑:“哥,我没事了。” 梦再可怕,终究也会醒。 每个人都在拼命证明自身存在价值。 女孩终于不再逃避,开始了日复一日的艰苦式训练。 她以前曾经看过一些有关传统戏剧的电影,影片中科班学习的小学员们,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挨打罚跪更是家常便饭。而现实中,这里的生活比影片描述的更为严苛。 第50章 现世17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只要他有幸回到家,这些行为将一一奉还。他发誓。 没有人愿意救他。 现今的世道, 人情冷漠。 直到,他见到了那双星辰般璀璨的眸子。 女孩比他年纪稍小,举止间却有种故作老成之感。 一开始被他吓了一跳,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帮助他。 那时的他见过太多伪善的面孔了, 眼睛定定盯着她。——知世故而不世故,这是他对她的观察。 女孩有着太多的顾忌和纠结了。 第一次她没能救他出来, 损失了一个好机会。 第二次她还是那么愚蠢, 明明可以借助外力却偏偏以身犯险。 第三次……不, 没有下一次了。 他伸手推开了她, 任由对方暴露在那些人的视野里。自己则转身逃向另一个地方。 女孩张了张嘴巴,没说什么。 少年逃得极快,眼下她苦笑着奔跑至另外的方向, 祈求他能够跑得快些, 不枉她做了一番好人。 不是所有的善意都能得到回报。 她被抓到。 肋骨断了两条。 男孩逃脱了, 这伙人拐子气恼表示要拿她抵偿。 在这伙人快登上船的时候,毕于封带着戏班的人赶到。两相对峙,最后由戏班给了点钱打发那伙人走,女孩安全回到他的怀抱。 “笨丫头, 幸好你懂得叫码头上的苦工去梅园通知我们。” 自那次之后, 女孩乖了许多。 不再对陌生人报以多余的同情或怜悯。人人自危的社会, 谁比谁处境更安逸呢? 眼下这个少年琥珀色的眼瞳唤醒了厉安心往日的回忆, “你是那个人?” 他不置可否, “自我介绍,我是厉漠北,江北九省督军厉楠之子。” “真是没想到,你没死透……”少年嘴角泛带恶意:“这下子我不会轻易放过你。” 如何不放过她,女孩是不知道了。 回去之后她陆续收到了许多来自厉漠北派人送过来的礼物。有的外观看上去挺正常的,打开却是臭掉的蛤蟆或死去的爬虫类动物,有次甚至收到了几只血淋淋的人指。 督军公子似乎乐衷着和她玩恶心游戏。 每次梅园门口有新的包裹送达时,大院的人皆抱以羡慕嫉妒恨的心态——毕竟现在谁都知道厉漠北看得起她。 那是你们压根不知道他的可恶好不好! 女孩气恼扔掉了手里包裹,毕于封见怪不怪捡起来:“这次又是什么?” 撇嘴:“刚挖下来的猪肝,暖的。”真够恶心的了。 他支着下巴沉吟:“或许今晚可以吃猪肝粥?” 女孩一脸惊悚:“你认真的?” “相信我,你会喜欢的。”少年提着盒子走出门,嘴里哼着曲子看上去份外愉悦。 猪肝分量足够大,当晚梅园每人都尝到了一碗美味鲜甜的猪肝粥。 之后厉安心每次收到的包裹转手就交给了毕于封,让后者处理。无论血腥还是惊悚,他都有办法以正确打开方式处置。 那日台上表演的事很快揭过,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每个人都难以忘怀当时的场景。男孩含着血水哭咽的画面偶尔出现于她梦中。 毕于封说,那些被送出梅园的孩子得到过最好级别的待遇,就是卖身至碧螺阁。那是城里最有名的男馆。 清倌一般会唱个一两年的小曲,梅园的孩子资质正好。 她曾经哀求毕于封带她去碧螺阁,可到了那里反而没见着几个熟悉的面孔。 菊园学班里竞争愈发激烈,这种关系导致彼此间互不信任。每一次考核淘汰都意味着有人离开。 不同于年少时幼稚的争吵和白眼,现时的恶作剧已经到了吃饭和睡觉都要留意的地步。可能一不小心你的汤里就会被人下了腹泻药或迷晕药。 亦或是往你被窝里藏了条小花蛇之类的恶意。 针对,无处不在。 闹鬼传闻的兰园恢复平静,仿佛那些日子以来忐忑都是错觉似的。 戏班子要出远门进行巡演,正式成员之一的毕于封自然跟着一起去。 女孩很不舍,打从来到异世界后两人从来没分开超过三天。她缠着他聊天,要他讲述两人相遇的情形。吃过梅园厨房初一十五特煮的宵夜汤圆,女孩很快打起了盹,身子一歪——旁侧早有准备的毕于封接住她。 “看来今个儿的药效分量刚好……”他低声自语。 那厢戏班子的同僚在门口喊他:“小毕,大伙儿准备好了,时辰已到,是时候出发。” “好。” 抱着女孩回房,外侧偏房清一色躺满了学班的成员。此刻都是沉睡的状态。 帮女孩盖好被子,毕于封伫立原地许久,不舍抚摸她的脸颊——顷刻始才离开隔间,步出门关外正好撞见谢师傅,后者表情淡淡:“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少年正色拱手:“那就有劳师傅了。” “还有,”谢师傅多加一句,“不想让她担心,就平平安安、完整无缺地回来。” 少年背身再一拱手,掀开门帘离开了。 庭院外,地面传来轰隆轰隆的响声,若是女孩清醒着,准会认得这是夜里困惑了她许久的怪声。 二更深寒,一支队伍静悄悄出发,与夜色逐渐融为一体。 …… 第二天厉安心起得很早,穿着完毕就跑去了梅园。 女孩疾跑起来犹如一阵轻风,风风火火的势头。路旁晨起练太极的戏班成员见了不由摇头慨叹:“年轻就是好啊。” 其他人纷纷附和。 小毕和丫头的感情他们一路看着过来,兵荒马乱世道当中不是兄妹胜似亲生兄妹。 当年两人一同入了戏班,说什么也分不开两人紧拽的小手。 “两人抱紧不放,后来还是打了一顿,晕过去之后硬把人隔开。”说话间挥舞着关公大刀的男人举起锋利的刀刃一下子将砧板上西瓜劈开两半,鲜红色的汁液自刀口徐徐流出。 “给。” 西瓜瓣逐个分给在场人吃。 回想起当初,另一人搭话:“就是女娃太吵了,醒来说什么也停不下来,一个劲砸东西,哭个不停啊……” “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第51章 现世18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造孽呦,那里面的人干的是什么勾当呦……”老太太叹息。 见此, 一位比较年轻像是新妇的女人好奇询问:“梅园的大名我很早之前就听说过, 里面不是唱戏的吗,怎的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几位妇人闻言一打颤, 甚为害怕望了那个方向一眼。低声道:“你是刚来的吧?住在这儿附近没有不知道这事的人……” 新妇应道:“是啊,前些天刚和夫家搬过来,慕名这儿的戏剧大班已久,正打算看最新的剧目呢。” “难怪,附近的都清楚那儿的底……夜里弄出的动静,再怎么掩盖也会有声响……”“可不是吗,他们干的事下了地狱可是要遭报应的……”正说着突然老太太眼尖瞥见那边街道转角来的男子,朝胖婶儿挤眉弄眼。 胖婶儿是个精明人, 哪里悟不到。 转首就看见不远处男人腰上挂着的牌子。 立即闭上嘴巴。 几人忽然间就不作声, 新妇正感到奇怪, 就见她们匆匆扔下铜钱取走胖婶儿兜篮里的鱼,避之不及散开。 “他们这是?” 新妇人疑惑道。 胖婶儿示意她噤声。 腰际佩戴牌子的男人负手路过她们身旁,瞄了一眼随即继续朝那边走去。 待那人背影完全不见后,胖婶儿低语:“那是戏班子里的人。” 招惹不得啊。 她动作迅速收拾着空篮子,不忘回头提醒:“姑娘, 天儿不早了,早些回家吧。” “唉, 如今各扫门前雪, 世道乱, 谁也救不了谁。”话毕一边提着篮子一边摇头叹息消失在转角。 …… 醒来的时候入目便是一片古色古香的天花板。 顶板低矮木质变色,鼻间嗅到一股浓郁而怪怪的味道。她这是在哪儿?刚想翻身,一只稍瘦的手制住了她动作。 “阿心,你醒了?” 说话的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郎,面容英秀,眼眸明亮。尤其望向她的眼神更是光彩夺目。 然而这么好看难以用词汇来形容的少年却穿着一件素色褂子。 袖口和边缘的地方略显寒掺的破旧。 最违和的地方便是少年郎的左脸有个明显的红印,但他一直有意侧着脸不让她看到。 “头还痛吗?” 头? 厉安心扶住隐隐作痛的脑袋。 哦,她这是不小心睡到哪个剧组的道具床了吗?尚未睡醒头脑混沌中的少女想道。 不对啊,拍戏的话场务大哥一早就把她揪出去了。“你……”一抬手就发现了自己不妥,厉安心眼眸瞬间清明,“我的手?” 跟幼童一般大小的巴掌,她一动稚嫩的手指跟着弯曲。震惊地望向唯一能解答自己疑虑的少年,后者却被她神态吓一跳。 “阿心你没事吧?”少年担忧神色不似作假,摸着少女头颅喃喃自语:“莫不是吴老二骗了我,那药材不够量导致药效不够?” “阿心,除了脑袋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都怪哥哥,没本事彻底治好你的病……” 少年简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只顾着自己说上一通。厉安心只觉头脑有些混乱,睡意很快涌了上来,闭眼前只听见少年安抚的声线—— “没事的,阿心。药里有安眠的作用,喝药后身体会疲乏……” …… 身体沉眠着这段期间尚有一丝意识留存。 迷迷糊糊之际听见了不同人的声音,有的苍老有的稚嫩,人员之杂乱令厉安心怀疑自己是否病入膏肓而产生幻觉。 她在固定的时分醒来,每次床榻旁都是同一个少年守候在侧。他自称是她的哥哥。 少年觉得她高烧一场烧坏了脑子导致忘却了许多事宜,于是等她神智清醒时将过往的事情一件一件述说给她听。 两人不是同姓兄妹,没有血缘关系。然而乱世偶尔间的相遇,两人便一直相依为命至今。 但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带着一个八岁的女孩于乱世中很难生存下去。于是两人投靠了当地着名的戏班子,从打杂的学徒开始做起。 从厉安心了解到的信息而言,身处年代大概是华国历史某个节点的民国时期。 她不认为自己穿越了,相反觉得这是自己夜里的一场梦。她很清楚知道自己是谁,即使这具身体的小女孩也唤作厉安心。 药不能断——这是陪伴自己身旁名唤毕于封的少年郎说的。 明明药材很稀贵,毕于封却总是有办法每天供应着她喝药。她说不要,他就用那温和掺杂一丝忧郁的眼神看着她,迫使她不得不投降。 可他哪来的钱呢。 两人是戏班子的学徒,戏班只管吃住不管其他花销,就连吃的东西都是白粥窝窝头为主。这单间木屋是毕于封分配到的房间,因受到戏班子的看重,他能和戏班成年的正式上台成员一样拥有独立的房间,即使破旧简陋。 厉安心清醒时候,戏班教艺的师傅曾来探望,可能见她有些懵逼的傻缺样,老师傅嘴里惋惜着答应了毕于封提出让她养伤一段时间的请求。 在以前的年代,脑袋被撞到的孩子等同半个傻子无误。 所以厉安心很自然接受了老人家眼中怜悯的神色。 听毕于封说,她是因为调皮想跑出去玩翻墙摔下来而导致的脑震荡。大夫说了事后脑瓜子好不好使看个人造化。 她倒觉得这些古人说话太玄,分明就是医术不够,胡说来凑。 休养期间也有其他的小孩子过来看她,跟原主差不多的年纪和身高,一看见她那堪比小鹿斑比的大眼睛立即眼泪汪汪,欲语泪先流。 少女无语:为什么戏班子的男生都这么阴柔化,比她更像女生。 “安心,听四师傅说你脑子撞到变傻了是不是?” ——呸,你才傻。 “放心吧,我们不会嫌弃你的,以后你功夫练得不好师傅们打罚你时,我们偷偷给你送馒头……” ——咋不说一起受罚呢,虚伪。 “若你以后不会唱曲或忘记怎么走台步……”小屁孩苦恼皱巴小脸,“要不说服师傅把你转去打杂的后勤?” ——说得好像她跟智障似的。 她自恃本体年纪比这些萝卜头大,不大乐意和他们多说话,问什么都是淡淡点头。而在其他小孩眼中,她这副呆呆沉默的模样更是坐实女孩成了半痴呆的传言。 男孩们走后,毕于封托着一碗清粥笑着进房:“以前你不是和他们玩得挺好的,被老师傅他们责骂时都是一块受罚。有次你们大胆地甚至约好去偷窥万花楼澡堂的姑娘……” 正喝着白粥的厉安心闻言咳嗽:“咳咳……那不是年少无知,不懂事么。” “慢点喝。”少年无奈道,温柔替她拍打后背,“你现在也是小姑娘一个,阿心。”指甲轻刮她嘴边的小梨涡。 毕于封本人长得很好看,若用抽象的比喻来形容则是三分温和三分谦恭三分自傲,外加半点不羁半点孤高。 他性格好,加上又得戏班班主的偏爱,所以梅园的其他学徒都喜欢和他交好。 之前每当厉安心被其他同龄孩子孤立欺负时都是他主动出面充当长兄的角色摆平矛盾。 直白地说,对于厉安心这娃,他可谓既当爹又当哥地宠着护着。 生病期间厉安心娇气的种种挑剔,毕于封毫无怨言一一受了,末了还自责不能给予她更好的生活环境和物质条件。吓得少女连忙反安慰黯然神伤的某人。 殊不知掩面下的少年露出浅浅微笑:阿心还是这么单纯心软见不得他难过。 厉安心养伤期间,毕于封遭受的压力也大。一方面来自戏班子训练班的督促:毕竟这个世道的孩子只要不是千金小姐哪来这么娇贵,伤了要躺十天八天的,没死就不错了。另一方面他积蓄方面用得七七八八,包括厉安心的药费、平时吃穿等。 闲余之际他瞒着所有人到外面做零工洗碗之类攥了点小钱,厉安心这一病就全花光了。 不过他不后悔把钱花在女孩身上。 “是时候拆绷带了。” “你来吧。”只要不是伤在脸颊非常中央的位置,其实厉安心并不是那儿在乎。 少年面容有点肃穆,她忍不住打趣道:“放松点。” 解开女孩额头上的绷带,额际遗留的疤痕犹如一条小蜈蚣,破坏了发额处的白皙。 第52章 现世19 此为防盗章,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少爷, 她……” “没事。”一直背对坐着的男人起身转过来, 英俊菱角分明的脸庞——江北九省军督之子厉漠北。或是男人留学归来缘故,简单挑眉的动作做起来掺杂一丝风流意味。 “许久不见, 傻丫头。” 这些年对方对她的态度一直很奇怪,说针对吧其实并没有对她痛下杀手, 说照顾吧事实上每次都有刁难她使她难堪。这种局面直到前两年他到俄国留学而告终。 眼下再次相见, 厉漠北成熟了不少, 外形相似方面更加接近其父亲厉楠的面容。 “外面风大, 进来吧。”他挥手示意下属离开,后者瞥她一眼躬身退下。 见他不像以往那般恶劣,少女抬起步子走进包厢。这才看见屋内唯一一张大桌上摆着一个精美的木闸子。 厉漠北推了推盒子,“过两天不是你的生日吗, 提前给你的。” 以往他也会每年送予她礼物, 就连他不在那几年都会托人送至梅园,“谢了。”随意敷衍句, 少女打开木闸子, 一柄烟枪和精美绝伦的鼻烟壶包裹于丝绒布里。 她的神色一下子就冷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抽□□?换做别的贵族妇人小姐肯定挺喜欢, 因为这玩意在圈内已成为一种时尚, 可她不同。 作为现代人及先进主义分子,谁不知道鸦片战争对近现代华夏的荼毒? 面对她的恼意,男人饶有兴致支着下巴看她, “听说你该唱旦戏?” “关你什么事。”张三死去那晚不久, 在毕于封的授意下她向师傅提出改到梅园练习, 犹记得当时师傅们的脸色和戏班子人的嘴脸。 没有人相信女性可以演好戏剧中的女人,他们嗤笑着:那还叫什么演戏呢? 毕于封伴奏的情况下她当场表演了一段花旦唱戏和武打,即时就把他们呛得说不出话。 从那时起他们默认了她的转角,只是打杂练功了这么久始终不提让她上台的可能。后来少女瞒着毕于封故意大庭广众展露了一番轻巧的身手,让戏班的人颇有意动。 知道毕于封对女孩的宝贝所以特意询问他意思,不出意外被后者婉拒。张三的死,戏班子的人应该猜到什么所以才对青年抱有忌讳的态度。可后者自从成名以来的确给戏班带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梅园一举成为了华国最知名的戏班之一。 他们下地的次数较之往年少了许多。 本来就是,要不是穷怕了怎么会愿意做那折寿损阴德的买卖,胆小的人偶尔晚上做梦还会梦见那些血色淋淋被祭奠死去的孩子。 “怎的,还想让我给你唱一段?”将木闸子砸在桌面,少女嘲讽挑眉。 “想是想,不过……”男人的眼神忽然就转到她腰上去,一看却是腰间佩戴的玉佩。“你哪来的?”他的手刚伸来,少女就把玉佩拽得紧紧,后退几步警惕望他。 “哥哥送给我的,你休想。”自从小时候那次手帕被小屁孩们烧毁后,自觉对不起毕于封的少女就把他往后赠予的礼物保护得好好。 看着她色荏内厉的表现,厉漠北似笑非笑:“他送的东西,你倒是宝贝。” “那是。”不像某人老是欺负她。 “不和你玩了,哥哥说要远离你。”说罢招呼不打就跑了。 男人简直气笑,在江北九省有哪个人敢这么对他,哪个不是巴结讨好奉承? 想及那个陪伴少女旁侧清风明月的男子,厉漠北眸中厉色掠过。 毕于封…… 被念叨的人下楼之后又被热情的名流拉着敬了一回酒,天色渐晚告别依依不舍的戏迷后遂坐上戏班的马车回程。一上马车青年脸上哪里还有丝毫醉意,跟随几年的小厮贴心递上湿毛巾,“毕爷。” 此刻毕于封闭目修养中,接过毛巾询问:“阿心回去了没?” “回了,晚饭的时候安心姑姑就回了梅园。” “嗯。”不再言语。 马车摇摇晃晃,小厮偷眼抬头瞄一眼假寐中的人,气质端得是风华沁人。这般好看的爷偏偏对唱戏外的许多事都不上心……不对,还有安心姑姑呢。 车子很快停在梅园大门,和班长其他人寒暄一句,在小厮搀扶下青年往梅园的方向回去。 班长远远眺望那人离去的方向,愣神一会儿才打发门口的众人,“都散了吧,今天累了一天了,各自回房休息去。” 假若戏班能一直维持着现时这般辉煌就好了,班长摇摇头。下地的要命日子谁想过,说不准刚下去就没咯。 忙碌了一天,大伙睡觉的睡觉的……喝夜酒的喝夜酒,本来一派安宁的夜晚却被东院的吵闹声打断—— 令众人诧异的是,引起纷争的院落和人。 那对好得好像数百年没吵过架的兄妹——毕于封和厉安心,吵起来了。 八卦的众人愣是听不到他们争吵的内容,只知道两人闹得颇为激烈。随着‘嘭——’一声砸门,少女板着脸回房。 房内的青年脸黑如锅底。 这下有好戏看咯。 第二日戏班的人不点明,就这么看着少女继续练功,青年面无表情从另一边院子路过,两人毫无视线交流。旁观者皆目光交流:这是闹翻了? 如同两道互不交融的平行线,两人几天内愣是没有交集。 烈日下抬腿了两个时辰的少女放下酸麻的脚,边擦汗边走到屋檐下乘凉,树荫头等待良久的小厮趁机上前:“安心姑姑,安心姑姑。”对于戏班新晋的学徒而言,厉安心的资历偏老,故而统一唤她作姑姑。 少女偏头,熟悉豆丁大小的人儿眼巴巴站在面前,额头冒汗看着等了有些时候,递上木盒子:“这是给姑姑。”刚接过小男孩就转身撒丫子跑了。 她笑笑打开,盒子内有着数十个不同动物形状的点心,盒子封面左下角标记着沁芸堂出品——当地最有名也是最贵的点心名坊。 瞧着兔子或小猫形状可爱生动的,少女神色一软。 今日是她的生辰。 那个别扭的人啊…… 嘴角不由自主弯起,好吧暂时原谅某人吧。 谁让自己是贴心的小棉袄呢。 合上盖子,然后少女就在旁的学徒奇怪的眼神面前腰肢一晃一晃份外好心情妖娆地走了。 当天晚上,梅园的人们便感慨发现园中大红人毕先生身旁又站了那名巧笑嫣然的少女。后者拉着青年的手肘抬头撒娇说着什么,后者单手抚上她的鬓发,神色温柔包容。仔细一看又像多了点什么不同以往的东西。 ——那两人,自是第三者再怎么努力也不能触及横插的存在。 本以为可以得到毕先生青睐教导学习的学徒们顿时伤心了一大片。 数日之后梅园接到邀请——因贺督军大寿,宴请梅园戏班尤其是毕先生到督军府登台演出。 届时,各界社会名流及外国来使将齐聚一堂。 …… “怎么,阿心也学会跟我较劲了?”少年打趣她。 “哥哥,你信我吗?” 见女孩认真的神色,他收敛笑容:“我当然信阿心。” 她将兰园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愈往下听毕于封的表情愈是阴沉。 厉安心的知觉告诉自己,毕于封是知道些什么的。 “那人戴着一张没有五官的面具,但是身手方面很像梅园的人。”陈述至最后女孩忘了抬头,就错过了少年眼眸一闪而过的杀意。 ——风雨欲来的墨暗。 “阿心放心,有我在再没有人敢伤害你。” 那一日少年如斯保证,不过女孩没有放在心上。她只是想提醒毕于封要小心戏班的其他人,甚至梅园的人…… 除了毕于封,她谁也不相信。尽管他总爱瞒着她事情。 最后不可避免女孩要查看他的伤势,少年先是不让奈何还是抵不过她的耍赖。布卦脱下,血痕累累的上本身看呆了她。 女孩震惊失声:“天,你这是上台表演还是找死去了?”再翻开他那欲丢的包裹,里面换下来的衣裳破破烂烂,跟专门挖土的没啥区别。 “怎么回事?”女孩含着怒气叉腰质问。 想拉她小手被拒绝的少年悠悠叹息,“我们去时碰上了马贼,差点回不来了。” “什么?!” “马贼抢走了我们戏班的全部家当,幸好没有杀人。后来我们步行至省城并得到了当地贵人的帮助顺利开班搭台做戏,这才有回来的路费。” “可是你被那些马贼打成这样?” 第53章 现世20 此为防盗章,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原主是女孩, 之前一直居于菊园学习。 提及这个厉安心有点郁闷, 古往今来旦角由男性出演,小生则男女皆可, 两者不是反过来了吗? 可人家这行的传统和规矩摆在这。 而且她也见过梅园那些练习唱曲的人, 身为男性偏偏一举一动皆是风韵。 两人踏入院所大门槛时, 正好菊园里的学员们在上课。一群和厉安心差不多年纪的小萝卜头或倒立或拉筋进行不同形式的基础功锻炼,小小的身板艰难移动着, 不一会儿汗水沾满了背部衣裳。 穿着素卦布衣上了年纪的老师傅负着手从他们之间一一走过, 时而纠正他们的动作时而皱眉严厉呵斥。 “要想人前显贵, 必得人后受罪。”老师傅讲得最多就是这句。 这批孩子看着数量不少, 然而之后一两年里戏班子的负责人将通过数次的考核评估来决定着他们留下来的资格,不及格的学徒自然不能留在梅园。而那些次等的则只能从事杂役的工作或跑龙套、年复一日没有台词的台上表演。 这些人当中,只有很少很少的人能得到赏识, 从而成为戏班子的核心成员。 每个人心里明白这点, 于是竞争和私底下的小较劲一直存在。 见他俩人进来,那些练功的孩子们皆侧过头瞧过来,或好奇或疑惑的目光。 他们认得她,那个经常偷懒练功且听说爬墙外逃摔坏了脑袋的女孩。 “谢师傅。”到了跟前,毕于封恭敬道了一揖。科班里, 师傅们是最受尊敬的人。哪怕待遇特殊的他见了也得礼貌对待。 戏班有五个负责教导学员的老师傅们, 据说年轻时个个都是身手不凡的武生和青衣。 一直跟在毕于封身后的厉安心侧头望过去, 正好和老师傅的目光对上。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 正如他方才教导那些学员那般。 年纪大了, 眸中都是看透世事的平淡。 女孩装作害怕的模样,敛下眉目。 “既然病好了,就归来队伍继续学习吧。”他道。 “师傅说得是。”毕于封笑眯眯替她应下,“阿心尚年幼,稚气未脱,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望老师傅海涵,于封就此告退。” 少年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交待:“阿心要努力练功,有什么事晚上过来梅园找我,嗯?”见厉安心乖巧点头,他又朝师傅告了个礼才迈步离开菊园。 那个熟悉的人一离开,彷如雏鸟离开巢穴的女孩有点不适应,在老师傅注视的目光下无意识拉扯一下自己衣角。 审视她片刻,老师傅吩咐道:“回去练功吧。” “是,师傅。” 孩子堆里,其中就有当初探望过她的几个熟面孔。见到她,几个小萝卜头有点兴奋,小声招手:“安心。” “专心练功!” 老师傅说罢,手上的竹棍子往那个孩子手背抽去,后者‘嘶’一声再也不敢言语了。 白嫩嫩的手背多了一道红痕,看着挺痛的……女孩咽了咽口水。 老师傅让她背靠着墙倒立,她不敢质疑。只是原主身体笨拙,她来了也不见得好使。光是翻身就花了她将近一分多钟时间,围观的男孩子们皆发出奚落的嘲笑声。 “安静。” 可能连老师傅也看不过眼,干脆一把将她倒转——“啊!”天旋地转的视角,头颅抵着地面,几乎是倒吊着被动背靠墙壁,她手脚死死抵住身后白墙。 全身血液汇聚于下面—— 厉安心只能将注意力暂时放在周围学员身上,视角奇异看着他们以不同姿势练打。 时间分秒流逝,胃部一阵不适,想吐的感觉愈发强烈。与之伴随着的是头重脚轻的虚弱感。 她想着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是lol不好玩还是美食尝得不够多?虽然现实里她被亲人遗弃被亲人无视,但起码她不用为了生存把小命搭上。即使她不出梅园,从毕于封偶尔淡淡描述的话语里便知外面的世道如何。 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 她觉得自己以前的无病呻吟简直幼稚到好笑。 这个梦,真实到可怕。 一个不察,撑地的右手脱力,整个人头顶着地翻身跌倒在地。 痛呼引来所有人的注目。 少女狼狈不堪的模样引得男孩子们嘲讽大笑。 ——这群不知男性风度为何物的臭屁孩!少女咬牙。 “不要吵闹!” 老师傅板着脸时学员们都不敢造次,眼看着那人面色不愉朝这边走来,厉安心忍着疼痛翻身爬起来低头认错:“我错了,三师傅。” “错在哪里?” 抬头偷瞄一眼,又低首:“平时不勤加锻炼,体能跟不上。” 原主的体力比厉安心本人还不如,在这种乱世可不是什么好事。只怪毕于封把她保护得太好了。 “把手伸出来。” 明了他的意思,厉安心犹豫会儿还是顺从伸出双手,摊开掌心。 谢老三左手的戒尺猛地落在女孩掌心,立即见红。 一下、两下、三下。 女孩的皮肤太稚嫩了,掌心乌青乏着血丝。 原本那些看热闹的男孩们立即不作声了。 平日里他们针对她不过是因为那些老师傅见她是女孩子缘故于惩罚方面偏心些罢了。他们自小就被自家父母一纸卖身契贱卖到这儿,又甚少允许外出,因而对性别之间的差异仅抱有朦胧不解的认知。 其实,她也会痛,不是么。 看了眼低首紧咬下唇不肯呼痛的女孩,又环视一圈面色各异的学徒,达到目的的老师傅轻摆手开口:“今日训练到此结束。” 长袍的背影离开厅房,几个面熟的男孩连忙围上来:“安心你没事吧?” 当然有事,皮都烂了! 不过又有了籍口去找毕于封。后者近乎叹息道:“是我的不是,早该让你锻炼锻炼身子骨了。”没想到他前脚刚走,后脚女孩又回到梅园。 “不过这样也好,谢师傅这回当众惩戒你,那么那伙人就不敢光明正大对你下手了。”他这话说得含糊,她听得不解。 不就一起学艺吗,怎么搞得勾心斗角的罗马场似的? “阿心,你不懂。” 当时他用一种她不懂的眼神抚摸她头发,并未解释什么。 后来厉安心才知道,原来于他们年满十二岁后戏班子里最终只能留下二十个人。剩余的则被打发卖到外面去,生死不明。 世道艰难,外面有的贫苦人家甚至吃不上番薯,他们院里几百口人能吃上窝窝头白粥,偶尔来顿肉汤已经很不错了。 院里孩子衣服就那么两套,缝缝补补大家都看得眼熟。 某次,毕于封带着她上街采购院里活计,路过猪肉摊的时候她不经意看见了门旁一角那些鲜血残渣堆中那抹熟悉的布料。 等毕于封回头找人时,就见女孩怔怔站在原地,眼睛眨也不眨盯着某处。 面色惨白得吓人。 回到梅园后,女孩病了两天。醒来之际对着床畔担忧神色的少年微笑:“哥,我没事了。” 梦再可怕,终究也会醒。 每个人都在拼命证明自身存在价值。 女孩终于不再逃避,开始了日复一日的艰苦式训练。 她以前曾经看过一些有关传统戏剧的电影,影片中科班学习的小学员们,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挨打罚跪更是家常便饭。而现实中,这里的生活比影片描述的更为严苛。 ——“不打不成器。” 学不会要打,练功不到家要打,小伙伴犯错也要陪着‘打通堂。’以至于私底下闲聊时小学徒们都把学戏称为‘打戏’。 菊园里没有第二个女生,一方面除了戏班子重男轻女的思想外,另一方面女孩子的体力也的确跟不上这儿的学习强度。 若不是当初毕于封不肯松口硬是‘一走都走,一留留俩’,原主压根没有机会进入梅园大院学习。 学戏的生活好比于‘苦行憎’。 每天早上五点钟起床,一直到深夜十一二点钟才休息。流的汗多了,基本功就扎实了。 某日下午下着绵绵小雨,平时热闹的练功房此刻静悄悄,高高的屋顶下宽敞的房内显得特别空旷。 厉安心一边压着腿,一边听旁边小伙伴的唠叨。 男孩瞄了瞄周围,见没有师傅在旁,遂偷偷道:“安心,我听说大牛约你单挑是吗?” 大牛是那群男孩当中发育得最早,也是最强壮的一个。 这段日子以来厉安心很快转变了角色身份,从吊车尾一路搭上火箭炮似的冲上了媲美学霸的前列,练习之际偶尔得到师傅们的一致夸赞。 有人的地方,就有各种纷争。 男尊女卑的思想一直存在。年少时期大男人主义萌发的男孩们开始对她有了别的看法。 第54章 现世21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厉安心一愣, 这个江北九省的督军居然卖国求荣? 现时华国的世道很乱, 处于民国时期却遭受无数帝国列强的侵略和压迫、掠夺本土资源。新zhengfu无能未能帮助国民挽回经济衰退,民国中小资产阶级被外来贸易挤压得几近破产,国家已到存亡之际, 此时军阀割据的现象进一步分化了国内和平局面。 某些军阀背后就是列强资本主义的支撑。 她觉得有点难受, 为自己这个正饱受折磨的国家而感到悲伤。一股迫切想要做些什么的心情占据上风。 “什么人?!”突然窗户掀开, 一只手从里面伸出,她下意识闪身躲开,身子却暴露在包厢内两人面前。 “少爷,她……” “没事。”一直背对坐着的男人起身转过来,英俊菱角分明的脸庞——江北九省军督之子厉漠北。或是男人留学归来缘故,简单挑眉的动作做起来掺杂一丝风流意味。 “许久不见,傻丫头。” 这些年对方对她的态度一直很奇怪,说针对吧其实并没有对她痛下杀手,说照顾吧事实上每次都有刁难她使她难堪。这种局面直到前两年他到俄国留学而告终。 眼下再次相见, 厉漠北成熟了不少,外形相似方面更加接近其父亲厉楠的面容。 “外面风大, 进来吧。”他挥手示意下属离开,后者瞥她一眼躬身退下。 见他不像以往那般恶劣,少女抬起步子走进包厢。这才看见屋内唯一一张大桌上摆着一个精美的木闸子。 厉漠北推了推盒子, “过两天不是你的生日吗, 提前给你的。” 以往他也会每年送予她礼物, 就连他不在那几年都会托人送至梅园, “谢了。”随意敷衍句,少女打开木闸子,一柄烟枪和精美绝伦的鼻烟壶包裹于丝绒布里。 她的神色一下子就冷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抽□□?换做别的贵族妇人小姐肯定挺喜欢,因为这玩意在圈内已成为一种时尚,可她不同。 作为现代人及先进主义分子,谁不知道鸦片战争对近现代华夏的荼毒? 面对她的恼意,男人饶有兴致支着下巴看她,“听说你该唱旦戏?” “关你什么事。”张三死去那晚不久,在毕于封的授意下她向师傅提出改到梅园练习,犹记得当时师傅们的脸色和戏班子人的嘴脸。 没有人相信女性可以演好戏剧中的女人,他们嗤笑着:那还叫什么演戏呢? 毕于封伴奏的情况下她当场表演了一段花旦唱戏和武打,即时就把他们呛得说不出话。 从那时起他们默认了她的转角,只是打杂练功了这么久始终不提让她上台的可能。后来少女瞒着毕于封故意大庭广众展露了一番轻巧的身手,让戏班的人颇有意动。 知道毕于封对女孩的宝贝所以特意询问他意思,不出意外被后者婉拒。张三的死,戏班子的人应该猜到什么所以才对青年抱有忌讳的态度。可后者自从成名以来的确给戏班带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梅园一举成为了华国最知名的戏班之一。 他们下地的次数较之往年少了许多。 本来就是,要不是穷怕了怎么会愿意做那折寿损阴德的买卖,胆小的人偶尔晚上做梦还会梦见那些血色淋淋被祭奠死去的孩子。 “怎的,还想让我给你唱一段?”将木闸子砸在桌面,少女嘲讽挑眉。 “想是想,不过……”男人的眼神忽然就转到她腰上去,一看却是腰间佩戴的玉佩。“你哪来的?”他的手刚伸来,少女就把玉佩拽得紧紧,后退几步警惕望他。 “哥哥送给我的,你休想。”自从小时候那次手帕被小屁孩们烧毁后,自觉对不起毕于封的少女就把他往后赠予的礼物保护得好好。 看着她色荏内厉的表现,厉漠北似笑非笑:“他送的东西,你倒是宝贝。” “那是。”不像某人老是欺负她。 “不和你玩了,哥哥说要远离你。”说罢招呼不打就跑了。 男人简直气笑,在江北九省有哪个人敢这么对他,哪个不是巴结讨好奉承? 想及那个陪伴少女旁侧清风明月的男子,厉漠北眸中厉色掠过。 毕于封…… 被念叨的人下楼之后又被热情的名流拉着敬了一回酒,天色渐晚告别依依不舍的戏迷后遂坐上戏班的马车回程。一上马车青年脸上哪里还有丝毫醉意,跟随几年的小厮贴心递上湿毛巾,“毕爷。” 此刻毕于封闭目修养中,接过毛巾询问:“阿心回去了没?” “回了,晚饭的时候安心姑姑就回了梅园。” “嗯。”不再言语。 马车摇摇晃晃,小厮偷眼抬头瞄一眼假寐中的人,气质端得是风华沁人。这般好看的爷偏偏对唱戏外的许多事都不上心……不对,还有安心姑姑呢。 车子很快停在梅园大门,和班长其他人寒暄一句,在小厮搀扶下青年往梅园的方向回去。 班长远远眺望那人离去的方向,愣神一会儿才打发门口的众人,“都散了吧,今天累了一天了,各自回房休息去。” 假若戏班能一直维持着现时这般辉煌就好了,班长摇摇头。下地的要命日子谁想过,说不准刚下去就没咯。 忙碌了一天,大伙睡觉的睡觉的……喝夜酒的喝夜酒,本来一派安宁的夜晚却被东院的吵闹声打断—— 令众人诧异的是,引起纷争的院落和人。 那对好得好像数百年没吵过架的兄妹——毕于封和厉安心,吵起来了。 八卦的众人愣是听不到他们争吵的内容,只知道两人闹得颇为激烈。随着‘嘭——’一声砸门,少女板着脸回房。 房内的青年脸黑如锅底。 这下有好戏看咯。 第二日戏班的人不点明,就这么看着少女继续练功,青年面无表情从另一边院子路过,两人毫无视线交流。旁观者皆目光交流:这是闹翻了? 如同两道互不交融的平行线,两人几天内愣是没有交集。 烈日下抬腿了两个时辰的少女放下酸麻的脚,边擦汗边走到屋檐下乘凉,树荫头等待良久的小厮趁机上前:“安心姑姑,安心姑姑。”对于戏班新晋的学徒而言,厉安心的资历偏老,故而统一唤她作姑姑。 少女偏头,熟悉豆丁大小的人儿眼巴巴站在面前,额头冒汗看着等了有些时候,递上木盒子:“这是给姑姑。”刚接过小男孩就转身撒丫子跑了。 她笑笑打开,盒子内有着数十个不同动物形状的点心,盒子封面左下角标记着沁芸堂出品——当地最有名也是最贵的点心名坊。 瞧着兔子或小猫形状可爱生动的,少女神色一软。 今日是她的生辰。 那个别扭的人啊…… 嘴角不由自主弯起,好吧暂时原谅某人吧。 谁让自己是贴心的小棉袄呢。 合上盖子,然后少女就在旁的学徒奇怪的眼神面前腰肢一晃一晃份外好心情妖娆地走了。 当天晚上,梅园的人们便感慨发现园中大红人毕先生身旁又站了那名巧笑嫣然的少女。后者拉着青年的手肘抬头撒娇说着什么,后者单手抚上她的鬓发,神色温柔包容。仔细一看又像多了点什么不同以往的东西。 ——那两人,自是第三者再怎么努力也不能触及横插的存在。 本以为可以得到毕先生青睐教导学习的学徒们顿时伤心了一大片。 数日之后梅园接到邀请——因贺督军大寿,宴请梅园戏班尤其是毕先生到督军府登台演出。 届时,各界社会名流及外国来使将齐聚一堂。 …… 其他人纷纷附和。 小毕和丫头的感情他们一路看着过来,兵荒马乱世道当中不是兄妹胜似亲生兄妹。 当年两人一同入了戏班,说什么也分不开两人紧拽的小手。 “两人抱紧不放,后来还是打了一顿,晕过去之后硬把人隔开。”说话间挥舞着关公大刀的男人举起锋利的刀刃一下子将砧板上西瓜劈开两半,鲜红色的汁液自刀口徐徐流出。 “给。” 西瓜瓣逐个分给在场人吃。 回想起当初,另一人搭话:“就是女娃太吵了,醒来说什么也停不下来,一个劲砸东西,哭个不停啊……” “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后来呀,那个刘老三赏了女娃几巴掌,差点没把人打傻。” 众人一阵唏嘘。 “其实也挺可怜的,”某个人感叹,“年纪那么小就被拐来当……”另一人忽然拍了一下他肩背,那人突然反应过来虚虚道:“哈哈瞧我大清早说什么胡说呢……”眼神闪烁不定。 他们的身后,领班刘三似笑非笑瞟着院子里闲坐聊天的人。 第55章 现世22 此为防盗章,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现时华国的世道很乱, 处于民国时期却遭受无数帝国列强的侵略和压迫、掠夺本土资源。新zhengfu无能未能帮助国民挽回经济衰退, 民国中小资产阶级被外来贸易挤压得几近破产,国家已到存亡之际, 此时军阀割据的现象进一步分化了国内和平局面。 某些军阀背后就是列强资本主义的支撑。 她觉得有点难受, 为自己这个正饱受折磨的国家而感到悲伤。一股迫切想要做些什么的心情占据上风。 “什么人?!”突然窗户掀开,一只手从里面伸出, 她下意识闪身躲开,身子却暴露在包厢内两人面前。 “少爷, 她……” “没事。”一直背对坐着的男人起身转过来, 英俊菱角分明的脸庞——江北九省军督之子厉漠北。或是男人留学归来缘故, 简单挑眉的动作做起来掺杂一丝风流意味。 “许久不见,傻丫头。” 这些年对方对她的态度一直很奇怪,说针对吧其实并没有对她痛下杀手,说照顾吧事实上每次都有刁难她使她难堪。这种局面直到前两年他到俄国留学而告终。 眼下再次相见, 厉漠北成熟了不少, 外形相似方面更加接近其父亲厉楠的面容。 “外面风大,进来吧。”他挥手示意下属离开,后者瞥她一眼躬身退下。 见他不像以往那般恶劣,少女抬起步子走进包厢。这才看见屋内唯一一张大桌上摆着一个精美的木闸子。 厉漠北推了推盒子,“过两天不是你的生日吗,提前给你的。” 以往他也会每年送予她礼物, 就连他不在那几年都会托人送至梅园, “谢了。”随意敷衍句, 少女打开木闸子,一柄烟枪和精美绝伦的鼻烟壶包裹于丝绒布里。 她的神色一下子就冷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抽□□?换做别的贵族妇人小姐肯定挺喜欢,因为这玩意在圈内已成为一种时尚,可她不同。 作为现代人及先进主义分子,谁不知道鸦片战争对近现代华夏的荼毒? 面对她的恼意,男人饶有兴致支着下巴看她,“听说你该唱旦戏?” “关你什么事。”张三死去那晚不久,在毕于封的授意下她向师傅提出改到梅园练习,犹记得当时师傅们的脸色和戏班子人的嘴脸。 没有人相信女性可以演好戏剧中的女人,他们嗤笑着:那还叫什么演戏呢? 毕于封伴奏的情况下她当场表演了一段花旦唱戏和武打,即时就把他们呛得说不出话。 从那时起他们默认了她的转角,只是打杂练功了这么久始终不提让她上台的可能。后来少女瞒着毕于封故意大庭广众展露了一番轻巧的身手,让戏班的人颇有意动。 知道毕于封对女孩的宝贝所以特意询问他意思,不出意外被后者婉拒。张三的死,戏班子的人应该猜到什么所以才对青年抱有忌讳的态度。可后者自从成名以来的确给戏班带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梅园一举成为了华国最知名的戏班之一。 他们下地的次数较之往年少了许多。 本来就是,要不是穷怕了怎么会愿意做那折寿损阴德的买卖,胆小的人偶尔晚上做梦还会梦见那些血色淋淋被祭奠死去的孩子。 “怎的,还想让我给你唱一段?”将木闸子砸在桌面,少女嘲讽挑眉。 “想是想,不过……”男人的眼神忽然就转到她腰上去,一看却是腰间佩戴的玉佩。“你哪来的?”他的手刚伸来,少女就把玉佩拽得紧紧,后退几步警惕望他。 “哥哥送给我的,你休想。”自从小时候那次手帕被小屁孩们烧毁后,自觉对不起毕于封的少女就把他往后赠予的礼物保护得好好。 看着她色荏内厉的表现,厉漠北似笑非笑:“他送的东西,你倒是宝贝。” “那是。”不像某人老是欺负她。 “不和你玩了,哥哥说要远离你。”说罢招呼不打就跑了。 男人简直气笑,在江北九省有哪个人敢这么对他,哪个不是巴结讨好奉承? 想及那个陪伴少女旁侧清风明月的男子,厉漠北眸中厉色掠过。 毕于封…… 被念叨的人下楼之后又被热情的名流拉着敬了一回酒,天色渐晚告别依依不舍的戏迷后遂坐上戏班的马车回程。一上马车青年脸上哪里还有丝毫醉意,跟随几年的小厮贴心递上湿毛巾,“毕爷。” 此刻毕于封闭目修养中,接过毛巾询问:“阿心回去了没?” “回了,晚饭的时候安心姑姑就回了梅园。” “嗯。”不再言语。 马车摇摇晃晃,小厮偷眼抬头瞄一眼假寐中的人,气质端得是风华沁人。这般好看的爷偏偏对唱戏外的许多事都不上心……不对,还有安心姑姑呢。 车子很快停在梅园大门,和班长其他人寒暄一句,在小厮搀扶下青年往梅园的方向回去。 班长远远眺望那人离去的方向,愣神一会儿才打发门口的众人,“都散了吧,今天累了一天了,各自回房休息去。” 假若戏班能一直维持着现时这般辉煌就好了,班长摇摇头。下地的要命日子谁想过,说不准刚下去就没咯。 忙碌了一天,大伙睡觉的睡觉的……喝夜酒的喝夜酒,本来一派安宁的夜晚却被东院的吵闹声打断—— 令众人诧异的是,引起纷争的院落和人。 那对好得好像数百年没吵过架的兄妹——毕于封和厉安心,吵起来了。 八卦的众人愣是听不到他们争吵的内容,只知道两人闹得颇为激烈。随着‘嘭——’一声砸门,少女板着脸回房。 房内的青年脸黑如锅底。 这下有好戏看咯。 第二日戏班的人不点明,就这么看着少女继续练功,青年面无表情从另一边院子路过,两人毫无视线交流。旁观者皆目光交流:这是闹翻了? 如同两道互不交融的平行线,两人几天内愣是没有交集。 烈日下抬腿了两个时辰的少女放下酸麻的脚,边擦汗边走到屋檐下乘凉,树荫头等待良久的小厮趁机上前:“安心姑姑,安心姑姑。”对于戏班新晋的学徒而言,厉安心的资历偏老,故而统一唤她作姑姑。 少女偏头,熟悉豆丁大小的人儿眼巴巴站在面前,额头冒汗看着等了有些时候,递上木盒子:“这是给姑姑。”刚接过小男孩就转身撒丫子跑了。 她笑笑打开,盒子内有着数十个不同动物形状的点心,盒子封面左下角标记着沁芸堂出品——当地最有名也是最贵的点心名坊。 瞧着兔子或小猫形状可爱生动的,少女神色一软。 今日是她的生辰。 那个别扭的人啊…… 嘴角不由自主弯起,好吧暂时原谅某人吧。 谁让自己是贴心的小棉袄呢。 合上盖子,然后少女就在旁的学徒奇怪的眼神面前腰肢一晃一晃份外好心情妖娆地走了。 当天晚上,梅园的人们便感慨发现园中大红人毕先生身旁又站了那名巧笑嫣然的少女。后者拉着青年的手肘抬头撒娇说着什么,后者单手抚上她的鬓发,神色温柔包容。仔细一看又像多了点什么不同以往的东西。 ——那两人,自是第三者再怎么努力也不能触及横插的存在。 第56章 现世23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随即她笑着礼貌和身旁人拥吻接受他人的祝贺,带着无比自信的步伐和风姿上台。 人们热切的目光追逐在这位新科年轻影后身上。 本届的大热门正是汪白灵。 现时拥有大量新生代粉丝人气的大明星。 她从颁奖嘉宾手上接过奖杯,落落大方发表感言:“真的没想到今晚会有这么大的惊喜在等着我……”话语有点哽咽, “非常感谢大会和评审们对我的认可还有粉丝的支持……” 对于她第一句话, 台下同属竞争的几个女演员内心抱有不屑:明明内部之前已经有风声放出影后人选就是她,加之汪白灵经纪公司的运作得当…… 不管台下人内心怎么想,台上的人依旧眼泛热泪,笑容甜美述说着出道以来的不易和坚信。电视机前众多关注着她的粉丝已经激动得满面通红。 会场有幸得到票席的粉丝团尖叫助威呐喊:“白灵你是最棒的!” 无数的镁光灯映射在那个人身上,万众瞩目于一身。 人生大赢家。 超市门口搞活动而摆放的高清大电视屏里正播放着颁奖礼的现场直播。新晋影后的画面惹来不少过往路人的驻足。 “咦, 那不是白灵吗?我们一家子可喜欢她出演的电视剧了……” “好漂亮啊, 果然女明星就是抢眼,我隔壁家熟人的儿子就在他们那个圈工作, 听说真人更上镜呢……” “这么年轻的影后, 不过演技真是好,上回我到影院看她主演的那部青春电影,差点哭着出来……” “演技派就是演技派, 和外面那些只顾刷脸的妖艳贱货就是不一样!” “不过老实说,她得到这个奖还是蛮意外的, 要知道其他几个候选人资历更深,实力更是……” 这些停驻在电视机屏幕前的人群中就包括其中一个小姑娘。 和旁人带有激动语气谈起那位女明星不同,少女显得有点沉默和格格不入。 扫了一圈周遭,再将目光投向直播画面里那个光彩照人的女人。 身处无数焦点的最亮眼存在, 和此刻的自己形成巨大的反差。 有些人天生就是吃演员这碗饭的, 例如她的表姐——汪白灵。 人品另说, 变脸之快倒是令她望尘莫及。 眼见越来越多人,少女慢慢退出那个圈子,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左手提着个超市的购物袋,远去耳畔是那电视机音响不断发出的现场的掌声。 总有一天她也会站到那样瞩目的位置,一定。 她心里默默道。 虽说……现阶段来说非常艰难。 初春的天气比较寒冷,阴云密布了数天,天色有点灰暗。 等她抵达目的地时,等着的那人朝这边招手,“安心!” 顾安心走过去坐在她旁边,“给。”从购物袋里拿出一罐啤酒。 “好慢呀,害我在这儿干等,这位置风挺大的。”两人坐着的地方正是河堤最外沿的扶手处,面朝着大海,差不多年纪的少女们有一下没一下闲聊着。 窦凡雅,同穿一条裤子的打小玩伴。 “我方才看到新闻了,居然还真的让汪白灵当上了影后……嘶,那她以后岂不是更有嚣张的资本,眼睛这下子得放在头顶了吧?” 顾安心扑哧一笑,表示非常同意这个形容。实际上从她每次见到那位表姐和姨妈的场面来看,她们的确是用鼻孔看她的。 不过也难怪,谁让她是生父未详的单亲孩子呢。 而她那位姨妈则嫁得非常好,成为她人生里最值得骄傲的一股投资。相对地,大富之家成长起来的表姐,自然随了母亲的性子。 “对了,阿姨有给过电话你吗?”说话间窦凡雅不忘偷偷打量她神色,顾安心自然知晓。 淡淡道:“有,前天。” “说什么了?” “让我过两天搬去‘那边’。” “哦。”身旁的人挠了挠头,“其实,安心……”话出口,窦凡雅又不知从何劝说。 顾安心的家庭背景有点复杂。 她的母亲出身权贵之家,样貌出挑身材姣好加上性格外向,素有社交女王之名,导致年轻时候追求者无数,是个被众星捧月的存在。 直到有天这位大小姐回家,淡淡道出自己怀孕的事实,家里人才震惊愤怒。 荒唐的是连当事人都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家人的责备和禁止她出门的决定并未能让顾安心的母亲露出淡定外的情绪,她很是自然接受了肚子里的孩子。 倒是那阵子外人都有点奇怪为啥顾家的社交女王跟突然失踪了一样,不再出现在大众眼前。 再次回归则是一年之后的某次晚宴,自那之后圈中也盛传她有了个孩子的消息。 人们初始不信。 无数的传闻在她和孩子同框后一一坐实。 顾家人似乎也没有要瞒着这个事实的意思。 安心姓顾,随母姓。 等同顾家承认了这个没有生父的外孙女。 至于顾安心的母亲——若换了其他的世家之女,未婚先孕肯定是个大污点这不用说……可偏偏顾丽娜是个另类。 家世鼎盛,出身良好。一线大学文凭毕业,典型的白富美。 之所以说她另类是因为她能全然无惧旁人暗地里的非议和指责,我行我素。硬是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好好,凭着初生虎犊不怕生的劲头和家里的帮顾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一番事业。 成为亚洲乃至华国最知名的女时装设计师之一。 如果这还不算的话,那么情史方面的战绩则可以令顾丽娜女士出一本书—— 以单身妈妈的身份得到无数裙下之臣的追捧和痴迷。 ——追求者身份皆清一色的总裁级别。 有时候顾安心也觉得母亲简直就像是jj小说中的玛丽苏重生女主,带着外挂光环逆袭那种。 更别提先后离婚两次,至今仍然是圈子里的抢手货。 就在半个月前,顾丽娜女士进行了第三次的婚姻登记。 对象则是圈中金字塔顶尖的那户豪门大家。 ——魅力光环如此之大,也难怪姨妈总是和母亲看不对眼。前者毕竟是以嫁的夫家权势作为衡量人生的成功值……很显然自家妹妹总是压在前头。 但这个光环也不是没有遗漏到的地方——例如她。 顾安心的存在成了姨妈嘲讽妹妹的理由。 是因为她的身份吗?不不不。 是因为她的平庸。 尤其顾家有了另一个外孙女汪白灵的存在。越发衬得她没存在感。 顾安心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个奇葩。 好比如你身旁认识的人都是大牛的人物,而你却是连替大牛擦鞋也不配的跑龙套。 就拿顾家来说,年纪最长的外婆是华国最着名童星出身,之后截入史册的人物,嫁入顾家退出影圈后热心华国公益事业,老一辈中没有人不认识她的大名。 姨妈和母亲出身名媛,前者堪称圈里颇为高调的贵妇人…… 表姐汪白灵,天之骄女的优异成绩和出众外貌,初一出道就被封以最具仙气和灵气的女演员…… 自己呢,普通的高三生一名。还得读艺术科才有可能考上心仪的大学。 唯一遗传到的,可能就是肖似当年顾丽娜年轻时的皮囊了。 这也是她年纪轻轻就被一家小经纪公司签上的原因。 可惜,她天赋真的有限。 经纪公司特地为她安排的几个小角色,她都快演砸了。 跟拍的那些人背地里说她空有美貌而无内涵。意思即是花瓶。 花瓶是表情缺乏光顾着美去了,而顾安心…… “安心啊,你比那些花瓶演员好,表情丰富……可你给不了我入戏的感觉。”某导演曾经委婉提醒。 什么是入戏? 她也曾拍摄下自己一个人演戏的片段事后观看。……唔,眼神没有情感、肢体语言不到位、身体太过僵硬……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对。 最重要是代入感不够。 美有什么用,没看见那些演技爆表的影后都不是最美,却让观众有种美得惊心动魄的感觉? 那才叫演技。 “事已至此,安心……你就听从伯母的意思吧。” 作为女人,她的母亲很成功。而作为母亲,顾丽娜是失职的。 私生女。 哪怕她得到顾家的庇护和承认,顾安心的身份依旧尴尬。 从小寄养在顾家,教养她长大的人是外婆。哪怕母亲结了两次婚,顾安心仍选择留在顾家。 只是这次,顾丽娜让她搬到第三任丈夫的家里一起生活。 皆因,一直以来给予她庇护的外婆于一个月前去世了。 …… 她从颁奖嘉宾手上接过奖杯,落落大方发表感言:“真的没想到今晚会有这么大的惊喜在等着我……”话语有点哽咽,“非常感谢大会和评审们对我的认可还有粉丝的支持……” 对于她第一句话,台下同属竞争的几个女演员内心抱有不屑:明明内部之前已经有风声放出影后人选就是她,加之汪白灵经纪公司的运作得当…… 不管台下人内心怎么想,台上的人依旧眼泛热泪,笑容甜美述说着出道以来的不易和坚信。电视机前众多关注着她的粉丝已经激动得满面通红。 会场有幸得到票席的粉丝团尖叫助威呐喊:“白灵你是最棒的!” 第57章 现世24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怎么, 阿心也学会跟我较劲了?”少年打趣她。 “哥哥, 你信我吗?” 见女孩认真的神色, 他收敛笑容:“我当然信阿心。” 她将兰园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愈往下听毕于封的表情愈是阴沉。 厉安心的知觉告诉自己, 毕于封是知道些什么的。 “那人戴着一张没有五官的面具, 但是身手方面很像梅园的人。”陈述至最后女孩忘了抬头, 就错过了少年眼眸一闪而过的杀意。 ——风雨欲来的墨暗。 “阿心放心,有我在再没有人敢伤害你。” 那一日少年如斯保证,不过女孩没有放在心上。她只是想提醒毕于封要小心戏班的其他人, 甚至梅园的人…… 除了毕于封,她谁也不相信。尽管他总爱瞒着她事情。 最后不可避免女孩要查看他的伤势, 少年先是不让奈何还是抵不过她的耍赖。布卦脱下, 血痕累累的上本身看呆了她。 女孩震惊失声:“天,你这是上台表演还是找死去了?”再翻开他那欲丢的包裹,里面换下来的衣裳破破烂烂,跟专门挖土的没啥区别。 “怎么回事?”女孩含着怒气叉腰质问。 想拉她小手被拒绝的少年悠悠叹息,“我们去时碰上了马贼, 差点回不来了。” “什么?!” “马贼抢走了我们戏班的全部家当,幸好没有杀人。后来我们步行至省城并得到了当地贵人的帮助顺利开班搭台做戏,这才有回来的路费。” “可是你被那些马贼打成这样?” “我算是伤得最重, 其他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伤。”想了想方才进门时见到小部分人白绷带缠胳臂的画面, 女孩这才信了。 “那我帮你换药。”看伤疤结痂有些时候, 但少年皮娇柔嫩的身体突然多了这么多道伤痕难免让人产生怜惜之情。 涂完药膏穿上衣裳后门扉被敲响, 戏班成员身影一个个出现在门口。 “呦,小毕好些了没?” “大伙儿来看看你,哎呦大妹子也在呀。“ 厉安心敏锐发现,自从这遭回来后戏班子的人对毕于封的态度热情太多,甚至有点讨好的意味。班长见了他,都会笑得一脸灿然并询问他身体康复得怎么样。 毕于封解释是因为碰上马贼时他第一个出头反抗的缘故。但厉安心不大信,在现今的年头,除去利益二字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完全令人改变至截然不同的态度。 就连那阴阳怪气的领班张三,见了他们两人也是强挤着眉眼笑。 毕于封身上,有什么值得他们图的? 少年不肯多说,自己也就无从探究。 班长本欲要给少年换一个房间,后者拒绝了表示依旧喜欢原先梅园的小单间。此时戏班子的正式成员全部居住竹园,这样做也方便培养众人平时默契和熟稔程度。面对毕于封另类的要求,班长接受了并责令封住了因此事而背后碎碎嘴的人。 如此一来她便懂了,比起少年的天赋和才华,毕于封的身上有着更令他们看重的东西。 君子无过,怀璧其罪。 这些人此时愈是恭敬,日后嘴脸便愈加狰狞。 毕于封地位超然,被他藏于羽翼之下的厉安心也得到众人平日里若多关照。 这为她惹来了众多小学徒的妒忌,新一轮的排挤免不了。可女孩不在意,一得空了就往梅园小院里跑,让那些讽刺的人压根找不到人欺负。 某日小孩子堆当中和她聊得上几句的福喜突然神秘兮兮和她说道:“安心,我今天不小心起得晚了,见集训快要迟到便想着抄近路去前门大厅,我往兰园那边小近道走的……然后你猜我见着了什么?” “鬼!”男孩眼里透着害怕,“我当时不敢走出去就躲在草丛里,等那鬼走后我再出来……结果我捡到了这个。”一条红丝带,与她当年在兰园侧门旁捡到的一模一样,后来上交到毕于封手里后就再也没看到过了。 兰园,这个令她感觉迷雾团团的地方。 曾经在那遭遇过的记忆一一浮现。她想解开这个谜题。 于是当晚临睡前她没有喝掉那碗汤圆。每当一些特别的日子梅园的大厨房总会给大家准备一些糖水作宵夜。 前几次男孩们睡得那么沉,当时就惹起她的怀疑。这碗汤圆必定加了料,可能是安眠药之类的成分。 她故作肚子疼吃不下,旁边眼馋的福喜立即表示可以帮她解决掉。“好,但你不能告诉其他人我让给你吃了,不让他们下次就不分我了。”男孩拍胸口保证不提。 夜里,女孩特意拍打大床塌上男孩们的四肢,果然睡得死沉。 穿上御寒的深色棉衣,女孩掀开帘子外出。兰园的路即使没有油灯指路,她依旧识得。 荒草杂生,雾气缭绕。 兰园老树的枝芽长得极为茂盛,遮天蔽日囊括了整个后院,只露出天边的一角依稀看见隐藏于乌云后的下弦月。 她走得极为小心,尽量少弄出动静。 然后,她看见了之前从未见过的东西——其中一间厢房亮着明灭的烛火。谁在那里? 伴随着一些奇怪的声音。 她静悄悄靠近,透过窗台的缝隙朝内瞄去,一个男孩儿被反绑在床榻,嘴里也缠着布条,呜咽呜咽哭喊着。 房里的烛火一明一暗,映照在男孩俊俏的小脸蛋。她认得出来,这孩子是梅园学班的学徒。她有阵子天天跑去看毕于封练功,顺带地看熟了梅园那群人的模样。 这个孩子算得上里面长得最女气的一个。 眼下他被绑在床上,手脚不能自如。裤子被扒开至膝盖,大腿有些异样液体在上面。 ——似曾相识的一幕。 大脑突然一阵剧痛,女孩吃疼摸着头颅皱眉,若干零碎的画面自脑中一闪而过。 男孩的哭声加剧,厉安心摇摇头欲想继续靠近窗台边沿看看究竟发生什么,忽然间一扇之隔的窗台由下冒出一张大脸,眼眶里的凶光骤现。 门窗打开,一只手扯住女孩的头发将她从外面生生拖入屋内。 “啊!” 她被拖曳至床旁扔下。 一看,面前人不就是满脸凶煞的领班张三吗? 窗户大开,冷风阵阵吹入,吹得案上的烛火快速跳跃,犹如张三脸上明暗不定的面色。 “你……” 未等她说话,男人发出怪笑:“臭丫头,你失忆后不是挺好的吗,省得我再去找你试探……可你现在居然自动送上门来了,呵呵,那就怪不着我了。”他举起手中刀刃,面上是她似曾相识的狰狞笑容。 恍若一道惊雷,那些零碎的片段在她脑海中一一闪过……她初醒来时毕于封脸颊的红印……自己头颅的伤……张三偶尔阴鸷的眼神……少年在戏班子的特别待遇……男孩双手被束缚身后麻木灰暗的目光…… 她全都想起来了! 那晚据传她从院墙摔下来的真相。 那天晚上女孩一如既往去找毕于封,却在房外撞见了令她目眦尽裂的场景——他的哥哥被双手绑在床榻架,全身不着一丝一缕被淫笑的张三玩弄着。 少年麻木的呆滞目光令她脑门一片空白,盛怒之下猛地踢开门如同一只发癫的小兽冲向那个禽兽。不顾一切撕咬着、狠狠发泄自己的怒火。 她的哥哥,那个清风明月般的哥哥……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无视男人的踢打,女孩红着眼睛咬下对方手臂一块肉,男人痛苦地嘶吼——腿脚重重踹中女孩的肚腹,后者一下子被踹飞到墙壁。 捂住鲜血淋淋的手臂,一盏煤油灯就这么朝着墙角女孩的脑门砸下…… “啊!”女孩抱头吃痛,但更多的却是男孩为她挡了。 这厢的大动静引来其他人的查探,一见此场面就知晓发生了什么事。见张三欲想再施凶,班长连忙让人拉开他,训斥:“你想把这件事闹大,把官府的人引来吗?!”他们干的是见不得光的买卖,最不能与官府的人打交道。 嘴里不停骂着连篇脏话的张三面色一扭曲,脸上肥肉滚滚而动似在思考着。过一会儿见他不在激动了众人放开他,“呸,小兔崽子!”犹不解气的男人又接连踩了地上两人几脚,吐着口水。 “行了行了,都是孩子……一不小心就被打死了可咋办。”班长劝道。 “死了就死了,损折在我们手上的孩子还少吗……” “张三!”班长突然暴喝住他。 满脸横肉的男人哼一声,推开众人走了出去。 留下的人面面相觑,班长摆手:“都出去吧,顺便把巷口那家常来的大夫请过来,都伤得不轻呢……” 墙角里,浑身赤条的少年紧紧抱着护在身下已然无意识的女孩,低垂着的脸庞看不清神色。 血迹脏了一地。 班长叹息,他惯来知道张三干的那些事,但只要不涉及闹出命案子,其他都无所谓。毕竟作为他们戏班唯一能言善道且有门道的人,张三不可或缺。 少年身上都是轻伤,包扎便无事。额头流血的女孩发高烧昏迷不醒。 大夫诊断过后,却说女孩失忆了。 失忆便失忆吧,对外说法他们就说女孩贪玩从院墙摔了下来,摔坏了脑子。这个世道一个小女孩的事情引不起再多的波澜。 第58章 现世25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什么?” 少女故作懵懂的模样令他嗤笑,“怎么,咱们之间虽然没有交手过, 可也是了解对方的人。你的小动作,我不至于认不出来。” 咱俩有那么熟吗?厉安心斜眼瞥他。 “瞧瞧,这还是你下手干的?”他食指抵着脸上的小伤疤, “够机灵的啊。” ——呸,他那脚可是差点让她五脏六腑挪位了!她心里腹诽。 然而无论他说什么,自己就是不认。 “你在说什么,什么文件?”少女眨巴水灵灵的大眼睛,“我胆子那么大, 敢来你督军府偷东西?厉少帅你在开玩笑吧……”男人冷笑。 “我看我穿得这么单薄, 身上哪里像是藏着什么的样子……”文件当然不在她身上,早在毕于封抱起她时, 少女就将文件不声不吭转移至他那儿。眼下毕于封应该拿着文件到暗处交给接应的人员了。 交待的第一次任务完成,少女很是愉悦。嘴角弯弯的模样令男人眸色暗了暗。 嚣张的小狐狸。愈是见她得意就愈想泼她冷水。“你知道你盗走的是什么文件吗,或者说你究竟了解毕于封多少?” “你什么意思?”少女眯眼。 “哼, 我是在告诫你别太相信毕于封,免得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那个青年看似一副温文尔雅的出尘样子,实际上敛于人后的锋芒才真正令人顾忌。 翻版的厉楠。不同的是前者习惯冷着脸示人,而毕于封则用笑脸的面具掩饰他的意图。 从一开始, 他就看那人不顺眼。 男人前脚推门走人, 后脚少女回神叉腰反驳:“喂喂, 你该不会妒忌我哥哥的魅力才诋毁他的吧?”真是的, 她家哥哥绝对不会害她。 不过也奇怪,厉漠北居然没有强硬向她要文件。 过了会儿毕于封敲门进来,嘴角弧度微弯,“阿心,没事吧?” “没事。”她摆手,“我已经把假文件套进去换了,再过一阵子厉楠应该就会察觉。” 青年安抚她,“没事,到时候米已成炊,厉楠也奈何不得。” “我们回家吧。” 有了方才那摊子事的发生,督军府的宴会比往常更快结束。走的时候她听到旁人议论猜测缘由。 原因?督军夫人被抓奸在床了呗。 这是毕于封安排好的候选计划,要是原计划出了差错就执行该方案。 厉安心跟上青年的步伐,小声支吾:“哥哥,督军夫人真的和外人私通?” 不知是否错觉,前头的青年话语有些冷然:“当然不是,是我安排人把他们弄昏迷放置一处。” 可为什么呢? 督军夫人哪里得罪了哥哥? 似听闻她疑虑,青年回头摸摸她发顶,“阿心,她出卖情报给日本人。” 恍然大悟,原来是汉奸。 民间传言督军夫人曾经留学过日本,且本人所在的家族也与日本军方那边交好。可她总觉得,还有另外的原因导致青年这么做的可能。 厉安心跟着毕于封回梅园,然而众人看她的神色有些异样。年长的如此,年轻的就背对她议论她不知廉耻,一心博上位,故意对督军投欢送抱——厉安心哭笑不得。 现今的世道,一般的女孩子或许真的对督军姨太太的位置觊觎不已,可她却只留恋着这个大戏园子的回忆。 还有那个月白色的青年。 晚间她一如既往待在梅园小筑收拾着衣物,毕于封的日常服饰素来是她搭配和整理,清洗也不例外。收拾着被子的时候,突然一抹暗红色晃入眼帘—— 少女停下动作,目光低垂抚摸着白被子上那彷如干涩的梅花:如若不是她偶然间发现,是不是他就打算继续瞒下去? 哥哥…… “姑姑!” 门扉被撞开,菊园学班的男童学徒小胖丁面无血色冲进来抱住她膝盖。“姑姑,好可怕……” “怎么了,”少女安抚着男童,“别怕,告诉姑姑。” “我……我方才在兰园那边……” 厉安心目光一闪。 “你去了兰园?” 男童低头搅着手指头。 “师傅们说过不准许你们去兰园玩,忘了么?” 他哭丧着鼻音:“姑姑我错了,不要告诉师傅们……” “别哭了。”拭擦小孩儿的鼻涕眼泪。兰园啊……她也是过来人,自然明白这些小孩子的好奇心。 “姑姑,兰园那里……真的有鬼!” 好不容易安抚好男童让他回去院子睡觉。收拾掉屋子的脏衣服后少女便朝着另一边的方向走去。 荒草萋萋、阴森恐怖的兰园。 拨开两旁绿樟,顺着铺路小石板踏入这块缭绕了她几年梦伦的地方。墙角竹篙处倒吊着一张眼眶流血的面具和随风飘荡的白卦布衣,远远看去的确像暗夜中的索命鬼魂。 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拂开卦衣,她朝院子走去。 此时院里尚有微弱火光的屋里,一个男人将蜷缩的纸条推至桌面另一边,对面的青年眉宇轻蹙、神情冷峻,不正是梅园大名鼎鼎的毕大家? 毕于封解开纸条,一连串的名字……其中出现在内的某个名字让他目光一顿。 “这是?” “通敌叛国,与外来势力勾结的汉奸和军阀。”也是他们这个据点小组所要逐一铲除的对象。 “徐城的水太深了。于封,组织需要你的协助。” 青年沉吟着,中指关节弯曲反向扣动桌面三下——这是他思索时的习惯。 与谢修之认识并间接性加入革命党实属一次偶然的意外,刚好他抱有一颗热血之心想在乱世当中寻求一番藉慰,如今新华国军阀割据、政权混乱,外来帝国主义瓜分着国内的势力,这片故土已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 固然一人之力虽小,但水珠聚于江流、江流汇入大海。只要尚有一丝希望,这个国家就不会亡。 “好。”一字重于泰山。 青年收起纸条藏于袖口,正想说些什么忽然低头捂住了嘴,身子剧烈咳嗽了数下。谢修之眼睛瞪大看着对面人溢出掌隙的血丝,“于封,你……” 当事人却非常平静用手帕擦干净嘴边的血迹并清理掉手上及余下的痕迹。娴熟自然的套路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谢修之面色复杂看着青年,晦涩道:“我不知道你的身体状况,那任务不如换……” “不用。”毕于封抬手打住他,“并不影响我执行任务的计划。” “可是……” 门扉叩响,两人默契地打住话语。 少女推门而入,“哥哥。” 看见熟悉的倩影,毕于封眸里闪现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温柔神色:“阿心。”在此之后警瞥了一眼身旁人示意他勿多嘴。 谢修之抿唇。 屋里除了自家哥哥外还有那个时常出现在前者周遭的男人——厉安心朝那人颔首:“谢先生。” 她不喜欢谢修之,总觉得他带来了麻烦——革命党的存在让两人生活多了许多变数和危险,另一方面正因为有着这些人的存在,抱有信仰拼死守护着,华国才不至于沦陷。 少女心思矛盾而纠结。 “你好。” 这对互相关心而别扭的兄妹啊——谢修之内心同样纠结感叹。 “那么我先走了。”和青年交换眼色,他戴上口罩离开,一如来时那般去无踪。 兰园除了作为戏班子隐埋盗墓的行径外,这里还作为毕于封和谢修之交接联系的据点。兰园一直以来闹鬼的传言也有两人的一份力。 例如方才院子外面倒挂着的面具和衣帛,又或是园内一些小机关等——专门镇吓那些好奇心重的人。 厉安心犹记得多年前那晚兰园被追杀的事,问起谢修之,他道不知情。 “阿心,有事吗?”身后青年温和的话语传来,她撇撇头不去想。示意挎手腕的篮子,“我给你带了宵夜糖水。” 屋里微弱的烛火映着青年认真喝东西的神态,煞是好看。她支着下巴坐在一旁,凝视他脸庞发怔。 毕于封所要干的事非常危险,说不准下一次就回不来了。每次她抱着担忧的心情叮嘱他离去,一等就是一整天的音讯全无。 可他不让她多插手这种事。说女孩子不宜沾上太多的血腥气。 瓷碗放下,毕于封下意识伸向外衣口袋,想到什么一顿,若无其事收了回来。厉安心默默记下。 “哥哥,给。”将自己手帕递过去。 接过帕子一瞬间她特意瞥去——看见了对方指间缝隙来不及清理干净非常细微的暗红。 少女眸子倏忽黯然。 二人同为阴年阴月阴时出生被下了降头的‘血引’,自然得为戏班子这群盗墓贼往日掀棺开墓而惹来的阴晦邪气挡煞。 血引的命数透支着他们的寿命和元气,总有一日他们会步上成为一具空躯壳的后尘。毕于封年纪比她大,自然受到的反噬更大。 邪煞逐渐掏空他的身体,呕血的次数一次比一次频繁。 毕于封料到他的虚弱,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身子崩溃程度比预想之中来得还要快,以一种令他备受众嘲与争议的方式。 …… 督军的贺寿宴,不仅江北九省的富豪名仕赏脸,就连其他几个军阀头头和外国来使也一并出席。督军府当天宾客如云。 作为被应邀表演的戏团,梅园戏班很早提前清晨抵达督军府准备布置工作。这次厉安心破例允许跟着一起去见识。 后台里忙碌异常,穿过来往人流的少女掀开帘子一角瞄向外面—— 台下观众席的人随便一个都是华国跺脚震两震的人物。 “姑姑,毕先生喊你过去。”小厮跑来扯她。 第59章 现世26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没有人愿意救他。 现今的世道,人情冷漠。 直到, 他见到了那双星辰般璀璨的眸子。 女孩比他年纪稍小,举止间却有种故作老成之感。 一开始被他吓了一跳,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帮助他。 那时的他见过太多伪善的面孔了, 眼睛定定盯着她。——知世故而不世故, 这是他对她的观察。 女孩有着太多的顾忌和纠结了。 第一次她没能救他出来, 损失了一个好机会。 第二次她还是那么愚蠢, 明明可以借助外力却偏偏以身犯险。 第三次……不, 没有下一次了。 他伸手推开了她, 任由对方暴露在那些人的视野里。自己则转身逃向另一个地方。 女孩张了张嘴巴,没说什么。 少年逃得极快, 眼下她苦笑着奔跑至另外的方向, 祈求他能够跑得快些, 不枉她做了一番好人。 不是所有的善意都能得到回报。 她被抓到。 肋骨断了两条。 男孩逃脱了, 这伙人拐子气恼表示要拿她抵偿。 在这伙人快登上船的时候, 毕于封带着戏班的人赶到。两相对峙,最后由戏班给了点钱打发那伙人走, 女孩安全回到他的怀抱。 “笨丫头, 幸好你懂得叫码头上的苦工去梅园通知我们。” 自那次之后, 女孩乖了许多。 不再对陌生人报以多余的同情或怜悯。人人自危的社会,谁比谁处境更安逸呢? 眼下这个少年琥珀色的眼瞳唤醒了厉安心往日的回忆, “你是那个人?” 他不置可否, “自我介绍, 我是厉漠北,江北九省督军厉楠之子。” “真是没想到,你没死透……”少年嘴角泛带恶意:“这下子我不会轻易放过你。” 如何不放过她,女孩是不知道了。 回去之后她陆续收到了许多来自厉漠北派人送过来的礼物。有的外观看上去挺正常的,打开却是臭掉的蛤蟆或死去的爬虫类动物,有次甚至收到了几只血淋淋的人指。 督军公子似乎乐衷着和她玩恶心游戏。 每次梅园门口有新的包裹送达时,大院的人皆抱以羡慕嫉妒恨的心态——毕竟现在谁都知道厉漠北看得起她。 那是你们压根不知道他的可恶好不好! 女孩气恼扔掉了手里包裹,毕于封见怪不怪捡起来:“这次又是什么?” 撇嘴:“刚挖下来的猪肝,暖的。”真够恶心的了。 他支着下巴沉吟:“或许今晚可以吃猪肝粥?” 女孩一脸惊悚:“你认真的?” “相信我,你会喜欢的。”少年提着盒子走出门,嘴里哼着曲子看上去份外愉悦。 猪肝分量足够大,当晚梅园每人都尝到了一碗美味鲜甜的猪肝粥。 之后厉安心每次收到的包裹转手就交给了毕于封,让后者处理。无论血腥还是惊悚,他都有办法以正确打开方式处置。 那日台上表演的事很快揭过,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每个人都难以忘怀当时的场景。男孩含着血水哭咽的画面偶尔出现于她梦中。 毕于封说,那些被送出梅园的孩子得到过最好级别的待遇,就是卖身至碧螺阁。那是城里最有名的男馆。 清倌一般会唱个一两年的小曲,梅园的孩子资质正好。 她曾经哀求毕于封带她去碧螺阁,可到了那里反而没见着几个熟悉的面孔。 菊园学班里竞争愈发激烈,这种关系导致彼此间互不信任。每一次考核淘汰都意味着有人离开。 不同于年少时幼稚的争吵和白眼,现时的恶作剧已经到了吃饭和睡觉都要留意的地步。可能一不小心你的汤里就会被人下了腹泻药或迷晕药。 亦或是往你被窝里藏了条小花蛇之类的恶意。 针对,无处不在。 闹鬼传闻的兰园恢复平静,仿佛那些日子以来忐忑都是错觉似的。 戏班子要出远门进行巡演,正式成员之一的毕于封自然跟着一起去。 女孩很不舍,打从来到异世界后两人从来没分开超过三天。她缠着他聊天,要他讲述两人相遇的情形。吃过梅园厨房初一十五特煮的宵夜汤圆,女孩很快打起了盹,身子一歪——旁侧早有准备的毕于封接住她。 “看来今个儿的药效分量刚好……”他低声自语。 那厢戏班子的同僚在门口喊他:“小毕,大伙儿准备好了,时辰已到,是时候出发。” “好。” 抱着女孩回房,外侧偏房清一色躺满了学班的成员。此刻都是沉睡的状态。 帮女孩盖好被子,毕于封伫立原地许久,不舍抚摸她的脸颊——顷刻始才离开隔间,步出门关外正好撞见谢师傅,后者表情淡淡:“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少年正色拱手:“那就有劳师傅了。” “还有,”谢师傅多加一句,“不想让她担心,就平平安安、完整无缺地回来。” 少年背身再一拱手,掀开门帘离开了。 庭院外,地面传来轰隆轰隆的响声,若是女孩清醒着,准会认得这是夜里困惑了她许久的怪声。 二更深寒,一支队伍静悄悄出发,与夜色逐渐融为一体。 …… 以前喜爱描绘山水景色,等少女长大后便一年一幅画像,美其名记录下她成长的每一面。长兄如父,乱世当中毕于封给予了厉安心许多哪怕亲生骨肉也给不了的物质条件和关怀。 可自己却要伤害这样的人吗? 素手给覆睡在桌面的青年盖上衣服,一滴泪珠滑落少女的脸颊。 ——我们都在自以为是选择着看似伤害的方式来保护对方。 现时已是初秋十分。穿上稍厚外衣,她第一次主动上门找厉漠北。后者颇为惊讶看着她:“听到下人的禀报,我还不大相信……”两人相识数年,少女未曾找过他也未曾用过他的名号在徐城占过一丝一毫的便宜。 他打量着她的神色,坚定而执着。 “说吧,什么事?” “我要成为梅园乃至徐城的名旦,头牌。” 举杯的手一顿,饶是处变不惊的厉漠北也不由挑眉:“你确定?” “我知道你可以,我无比确定。” 眯眼上下估量她,男人笑道:“可以。”他也很想知道,当那个人知晓从小养大的崽儿叛变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梅园历来有初秋上演霸王别姬剧目的传统,十多年如是。以往由梅园名旦毕于封担任领衔主演,梅园戏班子倾力打造——到这一日整个徐城的名流人士都会聚集酒楼观赏这一出传统的戏剧。 此时酒楼观赏席人满为患,有钱的包下贵宾包厢,银子少些的盘下一张桌子,赏钱的多寡决定位席距离舞台的远近。 即使世道艰难的如今,人们依旧舍得砸钱在看戏上面。梅园戏班,是徐城最特别的存在。 戏班的后台一如既往地忙碌热闹。 距离开场就差半柱香的时间。戏子或忙着换装或忙着自个儿化妆束发,新来的领班骂嚷嚷催促着大伙儿…… 外边戏台旁的乐师已经到位,就差开幕了。 “行了,眉梢不用画。”镜前人轻抬手,小厮便停下替他整理服装。眼前人的衣饰是戏班里最华丽最昂贵的戏服,也是一众表演者中最瞩目的存在——主角虞姬。 毕大家,毕老板。 舞台的入口摆满两队人,正等着报数登场。就在此时班长笑吟吟带着个人从后门进来,“且慢、且慢。”脚步朝着最里面而去。众人心里一咯噔,莫不是有什么变数? 再看跟在班长身后那人,那服装和发髻…… “小毕啊,不好意思呐,这‘虞姬’的人选得换人了。”班长以往对待毕于封都是客气讨好的态度,这回倒是有点不以为然的样子,“你瞧你也演了这么久,该让新人上去练练。” 在场人一听,哪里不知道咋回事——这是要临场换人啊。 毕于封的小厮跟随他身边已久,一听当下就觉得不忿气,“换人?哪里有谁比我们家毕老板更适合演虞姬的?” 班长正想说什么,身后人出声了。 “我。” 一个字、熟悉的声线令梳妆镜前的‘虞姬’回过身,两两对望——两个妆容打扮服饰一模一样的‘虞姬’。 第60章 现世27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她也想替他分担一二啊。 何况哥哥他…… 终于少女担心的事发生了。 那是一个与往常一般无二的大场面,场下观众席坐满全场, 人声鼎沸。台上的霸王和虞姬作别,台下人看得如痴如醉。 《霸王别姬》, 毕大家的成名作之一。无数人为此慕名而来。 台上那人浅吟低唱,一瞥眼一回眸尽数风情无限。 “霸王你就此……此……”倏忽间美妙的柔嗓转为尖锐的失声——刺耳而突兀。 刚好这段唱腔没有乐器的伴奏更为明显——全场有一瞬间的寂静。 藏在后台帘子后的厉安心脑子霎时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舞台前, 难以置信那刺耳声从自己喉咙发出的‘虞姬’震惊捂住了唇,脚步不由后退两步, 对面的霸王也是愕然。 无人想到‘唱艺之绝,百家称叹’的毕大家居然会有如此大的失误和崩场! 这对于名伶来说是致命的! 台后台下一阵哗然。 目光尽落在那个浓妆艳抹的‘虞姬’身上。 他们躁动着、嚷闹着。当初有多喜爱毕于封的人现在就有多少人发泄着不满。他们受不了心目中痴迷的人从神坛坠落。 “怎么回事呀, 毕老板的嗓子突然之间……” “哎呀,要我上去也比他强啊……” “居然变调了,天啊!” 那一张张面孔充斥着不信任和质疑的情绪, 毕于封的脸色就那么一点点白了下去。 自律严谨的他一时之间也难以接受这般大失误的犯错。 少女亲眼看到从小相伴长大的青年第一次眸里流露出迷茫和惊愕,他站在台上四顾环视那些愤怒的面孔和扭曲的谩骂。 多想冲上去抱住他安慰他,让台下那群人闭嘴。 ——你们凭什么攻讦他? 一直以来都是他人自以为是神化着他,现时觉得幻灭了又把罪过推搡到后者身上。 甚至一部分激动的观众抓着舞台前沿,作势要冲上台来被后台蜂拥而出救场的戏班人给阻拦住,班长流着大喊一边摇手一边解释:“请各位冷静,保持冷静啊……”场面看似失控, 突然‘蹦’一发子弹自台下响彻——众人吓得抱头大叫, 只见贵宾席前列的军人打扮的中年男人正举着枪口对准天花板, “肃静。”话毕他周遭几个兵跟着举起□□指向周围群众, 后者纷纷后退推搡叫嚷。现今世道最得罪不起的就是军阀。 此男人就是与厉楠政见不合的另一方军阀统帅,通常很少来徐城这边,今个儿被包养的人怂恿来看戏就顺道过来。没想到有这样的一出。 “毕老板,您今个儿可是自个儿砸了自个儿的脚,丢人的很呦。”阴阳怪气的语调,说这话的男子脸上抹着厚重的粉脂,软骨头似的靠坐军阀头子身邻。 同样属于民国四大名伶之一,但向来与毕于封不对付。眼下有这么好的机会送上门,自然不会轻易作罢。“侯军督,有人扰了你的雅兴,你说该怎么办来着?” 中年男人斜挑着眉毛,“这还不简单,把人换了,要不就把人废掉!” 话一出,戏班的人心里皆一惊。毕于封不仅是戏班子的头牌,更是他们下地的保护神啊! “军爷恕罪啊,求军爷手下留情……”班长一跪下,其余戏班人员紧接着下跪不停求情。惟剩下那名‘虞姬’背脊挺直伫立台前,无视了一地的狼狈身影。身姿卓立,端的是铮铮傲骨。 毕于封微微眯眼,眼神冷意——这场戏他还真不屑于演了! 眼见端枪的士兵就要将人拿下,厉安心的脑海刹那间浮现了现世里导演说过的话语——“你有没有试过想守护一个人却藏在心里的那份感情?” 除了外婆以来甚少有人给予她善意与关怀,毕于封成为另一个走进她内心的存在。 自私怯弱的她第一次有着如此强烈的冲动。 一直以来都是毕于封将她保护在身后,风雨不改。可如今也该换她来作回报…… “我来唱。” 娇气坚定的女嗓音。 众目睽睽之下,她抢先站出来。 当下一秒时间的安静。 全场视线循声望去,却意外发现是个藏于布帘后的俏丽少女。 看客的嘴脸便从惊讶变成了滑稽的不屑和哈哈大笑,“我有没有听错,小女娃居然说她要替代毕悦心续唱?” “女人会唱戏?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就是,小女娃快回去洗衣服去吧,别来这儿凑活儿了……” “敢情梅园戏班没人了,居然让一个小女孩出头,哈哈哈哈好笑……” “这是我今年听过最搞笑的笑话了……” 满堂哄笑,非善意的嘲弄。 那最先挑话的名伶不由低低而笑,轻蔑道:“我还以为梅园有什么能耐的呢……” 舞台中央的少女扫视一圈台下各异的面孔,视线回到前方那人——青年的眼眸深藏复杂情绪。 ——哥哥,这一次换我来守护你。 有所唯而无惧,少女踏前一步,即使身穿粗麻布衣仍掩饰不住满身的气昂风华,红唇微启—— 既然他们不相信女人能够唱戏,她就做那第一人! 既然世人条条框框着性别的职业,她敢于打破那一层不成文的壁垒…… 没有华丽的服饰、没有精致的妆容、没有华美的配乐,凭着圆润的唱腔,少女伫立于舞台中央,身周似散发层层光圈,把戏曲里的故事娓娓道来—— 花旦,本就是女角。 台下没有一人出声打扰,洪亮清澈的高音响彻会堂。 侧旁角落里,未褪妆容的名伶斜倚门攀,心里感慨且复杂。护了数年的人儿翅膀已硬,这一天终于来临。又像卸下一个大包袱似的,徐徐叹息。 当最后一个音落下时,会场鸦雀无声。 最先鼓掌的却是那名军阀头领,“好,后生可畏,好一个女娇娥。”接着所有人似刚反应过来时争先恐后拍烂手掌。 若论起唱功她是远远不及毕于封,但看客震撼的不过是她打破枷锁固有印象的举动罢了。 军阀头子身旁地名伶不甘怨恨望她。没想到毕于封没除掉,反倒又捧了个新秀上台,那个心塞啊。 少女微笑着朝台下鞠躬,身子却后怕地发抖。想回头寻觅,那抹身影却不在原地了。 厉安心一举成名。 只是她的成功踩着前人的肩膀。当她换下戏服和成员一同前台致谢,得到的掌声是狂热和惊叹的。 女子成花旦。 这样的事情不说徐城,就是放在新民国国内也是头一遭。 “哥哥!” 回到后台单间推门而入时,紧穿着单色白褂子里衣的青年坐于案桌前,手里把玩着青瓷碗,眸色未明。 听闻声响,毕于封眼神望来——带着点悲凉和怜悯。 莫名地她就驻足不前了。“哥哥?” “阿心,过来。”青年单手伸来,拉住了一脸无措的少女。 叹息:“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也知晓你惯来渴望上台子的心情。”多少个日夜,他在戏台子一转身就看见她眼中晶亮闪烁的向往之情。 世人皆道他是戏痴,那么戏痴养大的小崽子自然也是小戏痴。 “阿心,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那日,他抚摸她的刘海,如斯说到。 …… 回想起当初,另一人搭话:“就是女娃太吵了,醒来说什么也停不下来,一个劲砸东西,哭个不停啊……” “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后来呀,那个刘老三赏了女娃几巴掌,差点没把人打傻。” 众人一阵唏嘘。 “其实也挺可怜的,”某个人感叹,“年纪那么小就被拐来当……”另一人忽然拍了一下他肩背,那人突然反应过来虚虚道:“哈哈瞧我大清早说什么胡说呢……”眼神闪烁不定。 他们的身后,领班刘三似笑非笑瞟着院子里闲坐聊天的人。 当刘三撇着肚子一步步走过来时,谁也不敢小觑他。毕竟是靠他,他们才有了活路。 见他们低头状,刘三低嗤一声。 “这人呐,最重要的就是管住自己的嘴,不然呐……吃亏在后头。” 成员们面面相觑。 刚巧此时班长由外面进来,见此情形心里清明——刘三肯定明里暗里打压戏班子的人。 有时候一个团体里免不得唱白脸和□□脸的领头,刘三的存在一定程度上省却了自己许多麻烦。再者刘三拥有的门道和人脉能使他们在本地混得开。 谈判方面更是一绝。 “行了行了,都出去练功吧。”他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等剩下他们两人时,班长转身气重心长道:“差不多就行了,别打压太过。现在戏班子成员折损多,好多人不愿意来干这行,,能真正用得上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我们过些天有笔大买卖,人不够哪里使得?” 刘三冷哼道:“缺人总比内讧来得好。你知道方才那些兔崽子议论什么吗?”指指梅园某个方向,“那小子当年被我们……” 班长面色一变。 “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怎么突然……” “呵,怕是有人故意想借此闹事……兰园闹鬼的事你听说了没?”提及这个,刘三的面色阴阴沉沉,饶是班长都有点怕他。 他小心翼翼看了周围一眼,“你觉得除了我们,还有别的人?” “不然呢?”刘三露出凶狠的眼神,笑起来面部肌肉一抖一抖,“我倒要瞧瞧是谁在搞鬼……” …… 厉安心前去找人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在房内。想及对方可能比她还要早起练功,女孩立即掉头朝另一边方向跑去。 同是戏班子学班,梅园和菊园大大不同。 菊园的男孩们练得是生角,男性粗矿的角色为主,故而师傅们没有压抑他们那份天性。梅园练旦角或青衣的男孩子们则不同,他们站在舞台上给观众展示的角色便是阴柔至极的女子。 花旦多扮演热情活泼、明快泼辣的女性。青衣在旦行里占着最主要的位置,所以叫正旦,青衣一般扮演的都是端庄、严肃、正派的人物,大多数是贤妻良母或者旧社会的贞洁烈女之类的人物。 在唱念做打这些必修的基础功中,最让旦角小学徒们头疼的便是跷功,“跷”是一种模仿缠足妇女的“三寸金莲”而制成的、长约三寸的木制“假脚”。 开始练习踩跷时,师傅会给学生拄两根棍子,慢慢扶墙走;然后是平地一站一两个钟头;等慢慢地能站稳了,就要练习站砖,站三角(三条腿的桌子),甚至站缸沿。 厉安心曾经见识过毕于封的跷功,十分了得。当询问秘诀时,毕于封叹息:“哪有什么诀窍,不过是勤加苦练。”少年回忆之际讲述他练习的时候,站缸沿,一站最少两三个钟头。两脚先是由酸到麻,站到最后两条腿直打哆嗦,最后渐渐失去知觉,解下跷来还不能马上休息,要立刻跑圆场,跑到恢复知觉为止。 基本功扎实了,才能开始绑着跷练习手眼身法步。 “要想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罪。” 后来毕于封也学着谢师傅一样,时常把这话挂在嘴边,直到后来再也唱不动为止。 别的旦角学徒她不曾留意,只是当她发现了庭院中那个最角落的少年时,目光再也挪不开。 晨曦的沐光之下,少年身着一件单薄的白衣,发带缠绑于脑后。 举手投足之间,眼生百媚,手重指划,身宜曲势,步如跳蚤,轻似飞燕。 厉安心看呆了。 她不懂该怎么形容这种美感,只知道自家哥哥非常非常好看。 怪不得能成为戏班里最被看好的准学员。 练了好一会儿,直到出汗到一旁拿凉巾抹汗时少年才发现了如同兔子般露出两只眼睛瞪眼望他的少女。 第61章 茉莉花开01 清晨, 户外雾气弥漫,路旁树丫绿叶因承受不住露珠的压迫而微微耸落。 一眼望去绿意油油的田野,只余一片宁静的氛围。 老旧的瓦头屋里,炊烟正徐徐四起。 衣着质朴的妇人弯着腰身用勺子在大锅里搅合着,滚腾的白粥粒粒软绵。 她年纪虽算不上非常年长,但眼珠里的浑浊和沧桑令她看起来很是显老。眼角鱼尾纹斜勾,干涩布斑的脸上面无表情。 粗糙的手指掀开另一锅煮包点的炊笼。 过一会儿她盛了几碗上桌, 解开身上布兜,张嗓子嚷道:“小秋夏, 下来吃早饭了喂。”话落,天花顶传来动静, 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从二层阁子楼蹦蹦跳跳下来, 匆忙的步伐踩得楼梯木板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阿嚒早上好。” “大姑娘的年纪, 还这么冒冒失失。”妇人嘴上呵斥, 眸里带有一丝暖意, 同时手里仍不忘给姑娘剥了个大鸡蛋。 叮嘱她,“慢点吃。” “谢谢阿嚒。” 小姑娘一边含糊应一边快速喝粥, 烫着舌尖不住吐舌呼气, 用手作扇子。 一名与妇人差不多年纪的男人从另一房间走出, 肩膀搭层薄外套,左手捞着烟枪。因瘦弱缘故, 他脸上看着全是纵横交错的疤痕及皱纹。 他坐到桌子男主人的位置, 开始食用自己的早点。 “师傅早。” 小姑娘朝他打招呼。 “嗯, ”他颔首, “待会儿去团里面练习吗?” “是的。”小姑娘很快就吃完了窝窝头和白粥,起身吧唧嘴巴就背起一个细长的行囊在肩上,“阿嚒,师傅,我出门啦。” 忙着干活的妇人顺手又从锅里拿了几个鸡蛋塞到她兜里,“拿着路上吃。” “好。”反正拒绝掉,阿嚒还会硬塞给自己。 小姑娘挥手作别。 一出门便是满山青葱绿野一片。 秋夏居住在山上,自小陪同阿嚒和师傅长大,如今她每天要到团里面学习就必须要攀过两座山到山下的城镇地方去。 早晨出发,晚上而归。 若换了以前,她是想也想不到自己竟能徒步独自翻过几座大山来回奔波,可生活就是这样,等这些都成为一种习惯与麻木,便再也不觉苦了。 距离厉安心成为名唤‘秋夏’的小姑娘已有一年之久。 不似前两次穿越的记忆缺失,她把秋夏有关的生活技能和记忆全部继承下来——小秋夏是拉二胡的马老头从山下捡回来的弃婴,养在家里面顺便当了半个徒弟。 家里除了马老头还有阿嚒照料着她,但阿嚒并不是老头的妻子。奇的是粗鄙外表村妇的阿嚒居然会写一手好字——莫说山里,就连山下镇子会写字的女人寥寥无几。 这是一个非常落后贫穷的地方——厉安心得出结论。自己曾经到山下询问过情况,现在属于二十一世纪千禧年之后的年份,和前两次相比,穿越背景时间一次比一次靠后。 她不认为是巧合。 故事发生的几个时代背景肯定有着某种联系。 山上山下统称山城,环境地理位置非常闭塞,通往外面的道路只有一条,且弯弯曲曲要走七八十公里的路程。 除却经济文化交通的不发达,山城的自然风景倒是很好。 老实说对于自己此番莫名其妙的穿越,厉安心有些担心的成分,毕竟来之前自己被人打晕,很可能就是被绑架汪白灵一伙的人发现而祸及自身。 只盼厉家两位哥哥给力,尽快发现自己失踪并且在绑匪提出赎金时不要不舍得出钱即可。 ——撕票什么的,可不好玩。 蜿蜒起伏的峰峦重叠,少女如同兔子般灵动奔跑在其中。 ——每天的来回运动,哥哥们再也不用担心她体质不好了……哭。 相较于山上的少数居民,山下城镇偏热闹多了。很快她抵达目的地。 推开平瓦房的大木门,少女元气的笑容感染人心,“各位,早上好。” “秋夏,早上好。” 偌大的礼堂里,十几来人忙活着手上的乐器,偶尔和笑容满面的少女打招呼。 那些人手里,二胡、古筝、琵琶、胡琴、古琴、竹箫等,琳琅满目。 民乐团,是华国近代发展出的一种以华国民族乐器为基础,再学习西方交响乐团的编制而成立乐队类型。民国初年因民国政府提倡,亦称国乐团。在华国内地,又称为民乐团或民族乐团。 民乐团一般分为吹、拉、弹、打四组,除了以拉弦的胡琴对应交响乐团的小提琴、中提琴,并引进了西方的大提琴及低音大提琴来加强低音声部,此外,以唢呐和改进过的扩音笙来代替铜管及木管乐,在打击乐器方面也运用了如定音鼓、军鼓等西洋乐器。 相较于西方交响乐团而言,最大的特色在于弹拨乐器的大量使用,以及大量中国特色的打击乐器的使用。 小姑娘蹑手蹑脚走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坐下,调皮对周围人笑笑。团里面就数她年纪最轻,整天看见这么青春有活力的姑娘在眼前晃悠撒闹,那些二、三十岁的成员感觉自己心态也变得轻松不少。 厉安心打开自己背上的包囊,一把玄色二胡展现开来。 二胡如何主要看料。新红木杂木最次,其次乌木,老红木、二号檀属于行家使用,最贵的便是小叶子檀制成的二胡,售价五位数不等。当然除了用料,做工、品牌都有讲究,一言难尽。 秋夏的二胡由最次等的乌木手工制造而成,虽比不得马老头的老红木,但毕竟跟了她数年,因而平时养护很是爱惜。 小秋夏的二胡技艺继承马老头,她极有天赋,学了几年就连后者都惊叹是个好料子。 这时一个四十岁戴着圆眼镜的先生进来,“都来齐了吧?”特意看了眼秋夏所在的位置,厉安心知道肯定是因为自己每天最晚抵达集合时间的缘故。 “好,既然人齐,我们就把昨天的曲子练习一次。” 一般而言,民乐团主要是指以60人上下编制的乐团,演奏大型合奏曲及大型协奏曲为主,但部份乐团中会同时设有丝竹乐团,以大约10-30人的较小型编制,来演奏传统丝竹乐或新作的小型合奏曲。 可厉安心待的这个民乐团只有十来人,属于非常小型编制的乐团。 戴眼镜的先生是乐团的指挥兼领队,原本乐团属于某个三线城市部队里面编制的民乐团,但因为领队洪先生性子耿直得罪了上面某位领导,故而被上头命令下派到了山城这种鸟不拉屎的荒郊地方。一呆便是数年。美其名深入群众,下乡送温暖。 民乐团来到镇上第一天她就听说了,特地跑下山来旁听的小秋夏立马就被这种合奏的表演形式迷倒了。 并且向洪先生自荐,请求暂时留在团里面当替补成员。 此时被变相流放的洪先生内心有些抑郁和落寞,看见小女孩眼眸里的晶亮便知道她是真的喜爱民乐,不由心酸和欣慰。 要知道在大城市里,西方古典音乐已经成了主流音乐文化,很少有家长愿意把孩子送到传统器乐的培训班。 再加上西式音乐文化的侵蚀,比起西方交响乐演出的满堂红,华国本土的民族弦乐反倒受到冷落和排挤。 以售票为例,票面最低售价后者仅仅只有前者的一半不到。且上座率过半就已经属于成功了。 何其心酸。 文化需要传承,技艺需要年轻人的承接。 难得见到一个好苗子,洪先生当然欣慰让她留在了民乐团,每天和团员一起练习曲目,排演节目。即使每个人都不知道,下一场上台机会是什么时候。 被下放到这里意味着什么,他们心知肚明。 休息间隙,成员们聊起了新鲜事,“听说镇里来了位大城市的年轻人。” “年轻人?” “对,”那人提起时眼睛发亮,“昨天路过领队的办公室时听见了,大城市里来的某位高官二代,据说是来野外当驴友。“ 听的人摇头,“现在的年轻人,活着不好么,就是生活□□逸了才搞这些玩意,啧啧。“要是他能回到原来的城市,少活几年也愿意啊。 “重点是听领队说,这位公子哥儿家里什么类型的产业发展都有,领队以前的同事认识他,来之前顺便说服了这位投资……很大可能会赞助我们乐团经费……” “你是说……” 闻言余下的团员皆露出惊喜的神色,能够得到赞助,意味着他们有可能脱离现时窘困的局面,回到原本城市发展。 一时间议论纷纷。 赞助? 厉安心脑袋转了一圈,现在会有这种人吗?放着流行乐圈不管,跑来他们这里鸟不拉屎的地方搞投资?呵呵。 一定是领队那位朋友把人家当水鱼看待。 练习时间差不多,厉安心和领队、其他成员道别后将二胡用布裹好,继续背在身后朝人少的地方走去。 今天出门前阿嚒特意交代过她到隔壁那座山摘一些时令菜和根苗回来。秋夏在山城长大,附近的山几乎都熟悉,因而阿嚒只是叮嘱她几句小心的话语。 夏季天色尚没这么暗下,少女在山上忙活了半小时,眼见乌云密布要下雨的样子,数了数篮子内的数量便决定走人。 风渐渐刮起,吹翻了不少断枝残叶,赶路的她差点被某棵树上掉落的果子砸到头。 脚下的土壤有些松动,一不小心踩空了地方,少女的身子向后仰。 眼看就要像只小刺猬圆润滚下山坡,她闭上双眼,突然凭空出现一只手臂拉住她—— “?!” 半漆暗的天色中,一个高大的身影伫立她面前。 抬头望去,那人面孔熟悉得令她热泪盈眶。 还有什么比她见到亲人更来得喜悦…… “二哥!” …… 第62章 茉莉花开02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她也想替他分担一二啊。 何况哥哥他…… 终于少女担心的事发生了。 那是一个与往常一般无二的大场面,场下观众席坐满全场,人声鼎沸。台上的霸王和虞姬作别,台下人看得如痴如醉。 《霸王别姬》,毕大家的成名作之一。无数人为此慕名而来。 台上那人浅吟低唱,一瞥眼一回眸尽数风情无限。 “霸王你就此……此……”倏忽间美妙的柔嗓转为尖锐的失声——刺耳而突兀。 刚好这段唱腔没有乐器的伴奏更为明显——全场有一瞬间的寂静。 藏在后台帘子后的厉安心脑子霎时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舞台前, 难以置信那刺耳声从自己喉咙发出的‘虞姬’震惊捂住了唇,脚步不由后退两步, 对面的霸王也是愕然。 无人想到‘唱艺之绝,百家称叹’的毕大家居然会有如此大的失误和崩场! 这对于名伶来说是致命的! 台后台下一阵哗然。 目光尽落在那个浓妆艳抹的‘虞姬’身上。 他们躁动着、嚷闹着。当初有多喜爱毕于封的人现在就有多少人发泄着不满。他们受不了心目中痴迷的人从神坛坠落。 “怎么回事呀, 毕老板的嗓子突然之间……” “哎呀, 要我上去也比他强啊……” “居然变调了, 天啊!” 那一张张面孔充斥着不信任和质疑的情绪, 毕于封的脸色就那么一点点白了下去。 自律严谨的他一时之间也难以接受这般大失误的犯错。 少女亲眼看到从小相伴长大的青年第一次眸里流露出迷茫和惊愕, 他站在台上四顾环视那些愤怒的面孔和扭曲的谩骂。 多想冲上去抱住他安慰他,让台下那群人闭嘴。 ——你们凭什么攻讦他? 一直以来都是他人自以为是神化着他, 现时觉得幻灭了又把罪过推搡到后者身上。 甚至一部分激动的观众抓着舞台前沿, 作势要冲上台来被后台蜂拥而出救场的戏班人给阻拦住, 班长流着大喊一边摇手一边解释:“请各位冷静,保持冷静啊……”场面看似失控, 突然‘蹦’一发子弹自台下响彻——众人吓得抱头大叫, 只见贵宾席前列的军人打扮的中年男人正举着枪口对准天花板, “肃静。”话毕他周遭几个兵跟着举起步枪指向周围群众, 后者纷纷后退推搡叫嚷。现今世道最得罪不起的就是军阀。 此男人就是与厉楠政见不合的另一方军阀统帅,通常很少来徐城这边,今个儿被包养的人怂恿来看戏就顺道过来。没想到有这样的一出。 “毕老板,您今个儿可是自个儿砸了自个儿的脚,丢人的很呦。”阴阳怪气的语调,说这话的男子脸上抹着厚重的粉脂,软骨头似的靠坐军阀头子身邻。 同样属于民国四大名伶之一,但向来与毕于封不对付。眼下有这么好的机会送上门,自然不会轻易作罢。“侯军督,有人扰了你的雅兴,你说该怎么办来着?” 中年男人斜挑着眉毛,“这还不简单,把人换了,要不就把人废掉!” 话一出,戏班的人心里皆一惊。毕于封不仅是戏班子的头牌,更是他们下地的保护神啊! “军爷恕罪啊,求军爷手下留情……”班长一跪下,其余戏班人员紧接着下跪不停求情。惟剩下那名‘虞姬’背脊挺直伫立台前,无视了一地的狼狈身影。身姿卓立,端的是铮铮傲骨。 毕于封微微眯眼,眼神冷意——这场戏他还真不屑于演了! 眼见端枪的士兵就要将人拿下,厉安心的脑海刹那间浮现了现世里导演说过的话语——“你有没有试过想守护一个人却藏在心里的那份感情?” 除了外婆以来甚少有人给予她善意与关怀,毕于封成为另一个走进她内心的存在。 自私怯弱的她第一次有着如此强烈的冲动。 一直以来都是毕于封将她保护在身后,风雨不改。可如今也该换她来作回报…… “我来唱。” 娇气坚定的女嗓音。 众目睽睽之下,她抢先站出来。 当下一秒时间的安静。 全场视线循声望去,却意外发现是个藏于布帘后的俏丽少女。 看客的嘴脸便从惊讶变成了滑稽的不屑和哈哈大笑,“我有没有听错,小女娃居然说她要替代毕悦心续唱?” “女人会唱戏?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就是,小女娃快回去洗衣服去吧,别来这儿凑活儿了……” “敢情梅园戏班没人了,居然让一个小女孩出头,哈哈哈哈好笑……” “这是我今年听过最搞笑的笑话了……” 满堂哄笑,非善意的嘲弄。 那最先挑话的名伶不由低低而笑,轻蔑道:“我还以为梅园有什么能耐的呢……” 舞台中央的少女扫视一圈台下各异的面孔,视线回到前方那人——青年的眼眸深藏复杂情绪。 ——哥哥,这一次换我来守护你。 有所唯而无惧,少女踏前一步,即使身穿粗麻布衣仍掩饰不住满身的气昂风华,红唇微启—— 既然他们不相信女人能够唱戏,她就做那第一人! 既然世人条条框框着性别的职业,她敢于打破那一层不成文的壁垒…… 没有华丽的服饰、没有精致的妆容、没有华美的配乐,凭着圆润的唱腔,少女伫立于舞台中央,身周似散发层层光圈,把戏曲里的故事娓娓道来—— 花旦,本就是女角。 台下没有一人出声打扰,洪亮清澈的高音响彻会堂。 侧旁角落里,未褪妆容的名伶斜倚门攀,心里感慨且复杂。护了数年的人儿翅膀已硬,这一天终于来临。又像卸下一个大包袱似的,徐徐叹息。 当最后一个音落下时,会场鸦雀无声。 最先鼓掌的却是那名军阀头领,“好,后生可畏,好一个女娇娥。”接着所有人似刚反应过来时争先恐后拍烂手掌。 若论起唱功她是远远不及毕于封,但看客震撼的不过是她打破枷锁固有印象的举动罢了。 军阀头子身旁地名伶不甘怨恨望她。没想到毕于封没除掉,反倒又捧了个新秀上台,那个心塞啊。 少女微笑着朝台下鞠躬,身子却后怕地发抖。想回头寻觅,那抹身影却不在原地了。 厉安心一举成名。 只是她的成功踩着前人的肩膀。当她换下戏服和成员一同前台致谢,得到的掌声是狂热和惊叹的。 女子成花旦。 这样的事情不说徐城,就是放在新民国国内也是头一遭。 “哥哥!” 回到后台单间推门而入时,紧穿着单色白褂子里衣的青年坐于案桌前,手里把玩着青瓷碗,眸色未明。 听闻声响,毕于封眼神望来——带着点悲凉和怜悯。 莫名地她就驻足不前了。“哥哥?” “阿心,过来。”青年单手伸来,拉住了一脸无措的少女。 叹息:“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也知晓你惯来渴望上台子的心情。”多少个日夜,他在戏台子一转身就看见她眼中晶亮闪烁的向往之情。 世人皆道他是戏痴,那么戏痴养大的小崽子自然也是小戏痴。 “阿心,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那日,他抚摸她的刘海,如斯说到。 …… 后台里面,班长正在细细叮嘱着待会上台表演的人注意事项或给大伙儿布置最后的舞台走位情况。“保持你们平日的发挥,我相信你们。” “是。”整齐响亮的应答声,男孩们一个个眸子闪动兴奋的神色。 其中一个人男孩偷偷扯开后台的帘布,将目光投向那名观众席中唯二的看客。 此时梅园内外都有重兵把守,院子里面站满了黑衣军装的士兵,外界赫赫大名的江北九省督军就坐在他们院子第一排的位置,喝着上等的茶叶聆听身旁副官的解说。 “咦,那是谁?”突然有人留意到督军右手位置的少年。 西洋服饰剪裁的样式——一看就知昂贵货。男孩们表示眼红热切。 身后班长逐个敲打他们脑袋,“不许胡闹,那是督军的公子。”今个儿这场戏就是为了哄小公子开心见识见识才来看的京剧。 小孩不许说,戏班子的人倒咬耳朵议论:“督军的小公子啊,我听说去年曾经被拐卖过,为此城中闹了许久呢……” “不是吧,谁这么大的胆子,督军的独生子都敢拐?” “别忘了,督军的敌头不少,就江北以外的那些军阀头头……” “听说还是被虐待了好几天才找着的人呢……” “啧啧,督军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那些人拐子事后被抓到了吗?” “抓了,一个不留。在刑司房把人折磨得生不如死再拖到旧城门千刀万剐示众,当时围观的老百姓可多了,据说场面非常血腥……旧城门那块地的血气洗了三天三夜呢。” 旁听的学员们吓得脸色苍白,即使他们脸上本就上了白色妆粉。 自个儿对镜上妆的厉安心自然也听闻,微微蹙眉:怎么桥段有点熟悉…… 那厢帘子一拉开,领班张三就催促着他们上台。 “走、走、走。”轮到厉安心时突然摸了把女孩后腰,她立即瞧背后瞪一眼。复跟着大部队上台。 《杨门虎将》讲述杨家一门杨令公偕同七子于边疆一起保卫家国的故事。重点节选杨家男儿如何上阵杀敌、逐一殉国的剧情经过。 厉安心扮演杨六郎,于八位主演中戏份最多。她跟着几位兄弟披肩裹甲、轻装上马,刀剑舞得虎虎生威。 英姿飒爽的身影让观者一眼就能从众多主角配角中寻觅出那抹亮眼存在。 而后轮到她的独角戏时更是光彩照人。 第63章 茉莉花开03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兰园内厢房残留痕迹最全的便是兰苑,那里也是整个大院最南方的角落,一般人不会经过那里。 顾忌着闹鬼的传闻,她晚上不敢逗留只得中午休憩时分过来找地方练嗓。 慢慢地留意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例如地上充斥着大面积被拖动过的痕迹。一道道刮痕从一个角落蜿蜒至另一边角落,甚是显眼。这些拖痕有的疏疏落落有的呈现不规则, 很明显是许多东西搬运时留下的痕迹。 但兰园一向不许外人进去,能够弄出大动静而自由出入的只有戏班子的人了。 厉安心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孩,联想及那些闹鬼的传闻和夜里的怪异动静,愈发觉得这里高深莫测。 莫非传闻都是戏班的人故意散播出去, 扰乱众人视线? 兰园掩藏着什么秘密? 顺着拖痕往里走, 破旧的房间里阴森恐怖,蜘蛛网和灰尘并存。手刚触及木质门扉,门板‘吱呀’一声划开——掺杂着灰尘的腐朽空气扑面而来, 女孩掩面咳了咳。 屋里光线灰暗, 窗纱漏了几缕残阳射入室内,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息。 私有所觉抬头,房梁顶柱悬挂着一把东西, 用鲜红欲滴的红布包裹着, 依稀看出是把年代已久的杀猪刀。 她听毕于封提起过, 有的地方阴气重,人们就会用杀猪刀悬挂在房顶镇压住那些妖魔鬼怪和阴郁气息。 因为杀猪刀残留的凶气极猛, 杀戮众多。一般的鬼神都会避忌。 女孩瞄了周围一圈, 房内的家具全部积上一层厚厚的灰尘, 有的地方甚至有些陈旧发黑的污迹, 厉安心想象力充沛猜想着那会不会是干枯的血迹之类。 正想往里面走,突然院子外传来的一声响让她浑身一惊,下意识躲了起来。等她发现时自己已经藏身于床榻底下,脚步声自她来时的方向传来,一步一惊心。 ‘吱呀’门扉推开,那道若轻若重的脚步踏了进来,首先看见的便是那长至垂地的白纱,无风的地方居然起伏扬起,女孩放缓了呼吸声。 是谁,戏班子的人已经走了,能够自由出入这里的人…… 来人似乎寻找着什么,从床底的角度看去,脚步声转了房内一圈,蓦然停下,就在距离厉安心隐藏地方不到三尺远之地。 倏忽间床板被掀翻! 女孩瞳孔一缩。 床底下空空如无。 周围一片安静,窗外冷肃的风声簌簌直吹。 那人又翻了翻其他的地方,见一无所获后转身推门出去,脚步声逐渐远去。 一声绵长的大抽气呼吸声在房内响起,被掀翻的门板侧旁,女孩从里面爬出来。方才她一心急按住了旁边墙壁的凸起处,整个人掉到了一个容纳一人身长的暗格当中。和被差点发现的地方咫尺之隔。 古时的人会在居住的住所设置暗格和地道,梅园这么大,格局布置颇有风水里讲究的阴阳八卦之术意蕴在内。 这梅园果然藏着古怪。 外边没有了动静,女孩趴在窗畔窥探外面风声。一道阴影自门扉那里骤现,缓缓靠近于她身后,等她察觉到什么时背后一凉,身体下意识翻转至左侧—— 一道尖刀正插在她方才站立的位置。 女孩失声尖叫。 一道冗长的身影立于她面前,黑直发白纱衣——脸庞戴着没有五官的面具。 趁着那人拔下弯腰拔下刀刃的时候女孩半趴半奔跑出去。身后那人紧紧追上。 ——会死的,被抓到会死的! 女孩用尽吃奶的力气,哪里有路便朝哪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喊救命企图引来院子里其他人的注意。可是兰园内没有第三个人的踪影。 然后逃跑的一路上她看到了别的东西——摆放在庭院墙角边沿的各种不知名工具:凿子、锤、斧头、铲子、镰刀、竹筐、木杠、粗麻绳等。形状大小各异,简直跟外面大街打铁铺的种类一样繁多。 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 而这些东西戏班根本用不上不是么。 其中,一个破残生锈的罗盘插在其中。一丝怪异的猜想出现女孩脑中一秒,转瞬即逝。 光顾着停下发呆的她没有留意到身后的危险,凭着毕于封帮着训练出的身手,手脚比头脑更快一步闪身—— ‘呋!’ 白衣无面鬼挥舞着斧头朝她劈来—— 关键时刻她脚尖勾起地上的铁锥握住抗下,“啊!”斧头劈下的力度让她差点招架不住。 这样的身手,不是屠夫就是有底子的人,又或是戏班子的人! 她咬牙用力挡开,猛地甩飞铁锥——趁那人闪避之际,目光一亮翻身跳入某个眼熟的草丛里,无数次她从草丛里的秘道小径偷偷潜入兰园探险。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跑,她不是那个人的对手。 女孩的身影消失后,那人一把撩开草丛堆的杂草,墙角里有着狗洞大小的甬道,只有小孩子才能够钻进其中。 那人直起身,解下无五官的面具,露出张苍老的面容。 …… 厉安心慌乱跑回菊园偏房,见到她满身狼狈的样子,其他房中正在说笑的孩子一脸惊讶。 “安心你去哪儿了?” 女孩大口喘气,“跑步而已。”说罢匆匆回内间。 梅园只有她一个女孩子,那人若有心想找上来那是非常简单的事。且对方有可能是梅园的人。 身手敏捷,身材偏瘦。 行凶者必定在几个教导师傅中间。 哥哥,她该怎么办? 此后她满是戒备对待一切,不让自己落单不和师傅们对视或流露出异样,吃饭的时候留个心眼,把自己藏了许久的银针逐个尝试,尽量表现得像个小孩子,好像那下午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似的。 她要活着,等待毕于封的归来。 每一晚,她都不敢熟睡,被窝里攥着刀子保护自己。 长此下来身子瘦了一大圈,身手和五感却愈发灵敏。 终于戏班子提前归来的消息传来,厉安心那一瞬间的喜悦猛增。 某天和菊园两个小伙伴从外面采购食物回来,就听见了前院戏班子人热热闹闹的声响。挤上去一看,院子里堆满了大个小个的箱子,占了大半的院子面积。 听班长和领班的语气,这趟巡演很是成功并获得巨大收获。戏班的人说说笑笑,学徒们很是羡慕和钦佩。唯独看不见那个人。 她随手抓住戏班成员一人的衣角询问:“毕于封呢,毕于封他在哪?” “小毕呀,他受了点伤,被送回梅园了。” 听闻此话瞪大眼睛的女孩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满心满眼只有一件事——毕于封受伤了! “哥哥!”猛地推开门扉,毕于封低头换衣衫的动作一僵,那个想念了许久的人儿已经冲进了他的怀抱,“哥哥!” 两个月,已经耗尽了他毕生的思念。 少年眉眼柔和下来,当即就抱起女孩,“阿心想我了吗?” “哥哥受伤了吗?”女孩不答反问,揪着他的衣服上下查看,少年被这频繁的触摸搞得敏感尴尬。 “阿心别动。” “哥哥?”女孩疑惑的大眼睛眨巴。 他假意咳嗽,“我……有伤在身,不便……” 她明了,“那,哥哥伤在哪里?我帮你敷药。” “不用了。”他摇头,“回来的路上已经包扎好了。阿心,我跟说说路上遇见的趣事吧。” 少年怀抱着女孩,温柔讲述着这趟出去的见解见闻。 其实她并不在乎外面的世界如何,她只在乎他。可少年的嗓音很是温柔和动人,她便静静窝在他怀里聆听他细心生动的形容。 从他嘴里说的事情,哪怕再无趣也变得精彩跌宕起伏。 两个月的担惊受怕,换做少年此刻的潺潺温情。 那时候的她不知道,即使再温柔的人也会拥有不为人知的伤痛和旧疤。 痒的时候,一挠便再也停不下来。 直至伤疤二次鲜血淋淋。 …… 一次外出的疏忽,他被人拐了去。在那短短数天当中,他经历了人生最大最多的耻辱。饶是如此,拥有狼性家族血统的他依旧不放弃任何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第64章 茉莉花开04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怎么, 阿心也学会跟我较劲了?”少年打趣她。 “哥哥,你信我吗?” 见女孩认真的神色, 他收敛笑容:“我当然信阿心。” 她将兰园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愈往下听毕于封的表情愈是阴沉。 厉安心的知觉告诉自己, 毕于封是知道些什么的。 “那人戴着一张没有五官的面具,但是身手方面很像梅园的人。”陈述至最后女孩忘了抬头, 就错过了少年眼眸一闪而过的杀意。 ——风雨欲来的墨暗。 “阿心放心,有我在再没有人敢伤害你。” 那一日少年如斯保证,不过女孩没有放在心上。她只是想提醒毕于封要小心戏班的其他人,甚至梅园的人…… 除了毕于封, 她谁也不相信。尽管他总爱瞒着她事情。 最后不可避免女孩要查看他的伤势,少年先是不让奈何还是抵不过她的耍赖。布卦脱下, 血痕累累的上本身看呆了她。 女孩震惊失声:“天, 你这是上台表演还是找死去了?”再翻开他那欲丢的包裹, 里面换下来的衣裳破破烂烂,跟专门挖土的没啥区别。 “怎么回事?”女孩含着怒气叉腰质问。 想拉她小手被拒绝的少年悠悠叹息,“我们去时碰上了马贼,差点回不来了。” “什么?!” “马贼抢走了我们戏班的全部家当, 幸好没有杀人。后来我们步行至省城并得到了当地贵人的帮助顺利开班搭台做戏, 这才有回来的路费。” “可是你被那些马贼打成这样?” “我算是伤得最重,其他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伤。”想了想方才进门时见到小部分人白绷带缠胳臂的画面, 女孩这才信了。 “那我帮你换药。”看伤疤结痂有些时候, 但少年皮娇柔嫩的身体突然多了这么多道伤痕难免让人产生怜惜之情。 涂完药膏穿上衣裳后门扉被敲响, 戏班成员身影一个个出现在门口。 “呦,小毕好些了没?” “大伙儿来看看你,哎呦大妹子也在呀。“ 厉安心敏锐发现,自从这遭回来后戏班子的人对毕于封的态度热情太多,甚至有点讨好的意味。班长见了他,都会笑得一脸灿然并询问他身体康复得怎么样。 毕于封解释是因为碰上马贼时他第一个出头反抗的缘故。但厉安心不大信,在现今的年头,除去利益二字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完全令人改变至截然不同的态度。 就连那阴阳怪气的领班张三,见了他们两人也是强挤着眉眼笑。 毕于封身上,有什么值得他们图的? 少年不肯多说,自己也就无从探究。 班长本欲要给少年换一个房间,后者拒绝了表示依旧喜欢原先梅园的小单间。此时戏班子的正式成员全部居住竹园,这样做也方便培养众人平时默契和熟稔程度。面对毕于封另类的要求,班长接受了并责令封住了因此事而背后碎碎嘴的人。 如此一来她便懂了,比起少年的天赋和才华,毕于封的身上有着更令他们看重的东西。 君子无过,怀璧其罪。 这些人此时愈是恭敬,日后嘴脸便愈加狰狞。 毕于封地位超然,被他藏于羽翼之下的厉安心也得到众人平日里若多关照。 这为她惹来了众多小学徒的妒忌,新一轮的排挤免不了。可女孩不在意,一得空了就往梅园小院里跑,让那些讽刺的人压根找不到人欺负。 某日小孩子堆当中和她聊得上几句的福喜突然神秘兮兮和她说道:“安心,我今天不小心起得晚了,见集训快要迟到便想着抄近路去前门大厅,我往兰园那边小近道走的……然后你猜我见着了什么?” “鬼!”男孩眼里透着害怕,“我当时不敢走出去就躲在草丛里,等那鬼走后我再出来……结果我捡到了这个。”一条红丝带,与她当年在兰园侧门旁捡到的一模一样,后来上交到毕于封手里后就再也没看到过了。 兰园,这个令她感觉迷雾团团的地方。 曾经在那遭遇过的记忆一一浮现。她想解开这个谜题。 于是当晚临睡前她没有喝掉那碗汤圆。每当一些特别的日子梅园的大厨房总会给大家准备一些糖水作宵夜。 前几次男孩们睡得那么沉,当时就惹起她的怀疑。这碗汤圆必定加了料,可能是安眠药之类的成分。 她故作肚子疼吃不下,旁边眼馋的福喜立即表示可以帮她解决掉。“好,但你不能告诉其他人我让给你吃了,不让他们下次就不分我了。”男孩拍胸口保证不提。 夜里,女孩特意拍打大床塌上男孩们的四肢,果然睡得死沉。 穿上御寒的深色棉衣,女孩掀开帘子外出。兰园的路即使没有油灯指路,她依旧识得。 荒草杂生,雾气缭绕。 兰园老树的枝芽长得极为茂盛,遮天蔽日囊括了整个后院,只露出天边的一角依稀看见隐藏于乌云后的下弦月。 她走得极为小心,尽量少弄出动静。 然后,她看见了之前从未见过的东西——其中一间厢房亮着明灭的烛火。谁在那里? 伴随着一些奇怪的声音。 她静悄悄靠近,透过窗台的缝隙朝内瞄去,一个男孩儿被反绑在床榻,嘴里也缠着布条,呜咽呜咽哭喊着。 房里的烛火一明一暗,映照在男孩俊俏的小脸蛋。她认得出来,这孩子是梅园学班的学徒。她有阵子天天跑去看毕于封练功,顺带地看熟了梅园那群人的模样。 这个孩子算得上里面长得最女气的一个。 眼下他被绑在床上,手脚不能自如。裤子被扒开至膝盖,大腿有些异样液体在上面。 ——似曾相识的一幕。 大脑突然一阵剧痛,女孩吃疼摸着头颅皱眉,若干零碎的画面自脑中一闪而过。 男孩的哭声加剧,厉安心摇摇头欲想继续靠近窗台边沿看看究竟发生什么,忽然间一扇之隔的窗台由下冒出一张大脸,眼眶里的凶光骤现。 门窗打开,一只手扯住女孩的头发将她从外面生生拖入屋内。 “啊!” 她被拖曳至床旁扔下。 一看,面前人不就是满脸凶煞的领班张三吗? 窗户大开,冷风阵阵吹入,吹得案上的烛火快速跳跃,犹如张三脸上明暗不定的面色。 “你……” 未等她说话,男人发出怪笑:“臭丫头,你失忆后不是挺好的吗,省得我再去找你试探……可你现在居然自动送上门来了,呵呵,那就怪不着我了。”他举起手中刀刃,面上是她似曾相识的狰狞笑容。 恍若一道惊雷,那些零碎的片段在她脑海中一一闪过……她初醒来时毕于封脸颊的红印……自己头颅的伤……张三偶尔阴鸷的眼神……少年在戏班子的特别待遇……男孩双手被束缚身后麻木灰暗的目光…… 她全都想起来了! 那晚据传她从院墙摔下来的真相。 那天晚上女孩一如既往去找毕于封,却在房外撞见了令她目眦尽裂的场景——他的哥哥被双手绑在床榻架,全身不着一丝一缕被□□的张三玩弄着。 少年麻木的呆滞目光令她脑门一片空白,盛怒之下猛地踢开门如同一只发癫的小兽冲向那个禽兽。不顾一切撕咬着、狠狠发泄自己的怒火。 她的哥哥,那个清风明月般的哥哥……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无视男人的踢打,女孩红着眼睛咬下对方手臂一块肉,男人痛苦地嘶吼——腿脚重重踹中女孩的肚腹,后者一下子被踹飞到墙壁。 捂住鲜血淋淋的手臂,一盏煤油灯就这么朝着墙角女孩的脑门砸下…… “啊!”女孩抱头吃痛,但更多的却是男孩为她挡了。 这厢的大动静引来其他人的查探,一见此场面就知晓发生了什么事。见张三欲想再施凶,班长连忙让人拉开他,训斥:“你想把这件事闹大,把官府的人引来吗?!”他们干的是见不得光的买卖,最不能与官府的人打交道。 嘴里不停骂着连篇脏话的张三面色一扭曲,脸上肥肉滚滚而动似在思考着。过一会儿见他不在激动了众人放开他,“呸,小兔崽子!”犹不解气的男人又接连踩了地上两人几脚,吐着口水。 “行了行了,都是孩子……一不小心就被打死了可咋办。”班长劝道。 “死了就死了,损折在我们手上的孩子还少吗……” “张三!”班长突然暴喝住他。 满脸横肉的男人哼一声,推开众人走了出去。 留下的人面面相觑,班长摆手:“都出去吧,顺便把巷口那家常来的大夫请过来,都伤得不轻呢……” 第65章 茉莉花开05 此为防盗章,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可自己却要伤害这样的人吗? 素手给覆睡在桌面的青年盖上衣服, 一滴泪珠滑落少女的脸颊。 ——我们都在自以为是选择着看似伤害的方式来保护对方。 现时已是初秋十分。穿上稍厚外衣, 她第一次主动上门找厉漠北。后者颇为惊讶看着她:“听到下人的禀报,我还不大相信……”两人相识数年, 少女未曾找过他也未曾用过他的名号在徐城占过一丝一毫的便宜。 他打量着她的神色, 坚定而执着。 “说吧, 什么事?” “我要成为梅园乃至徐城的名旦,头牌。” 举杯的手一顿, 饶是处变不惊的厉漠北也不由挑眉:“你确定?” “我知道你可以, 我无比确定。” 眯眼上下估量她, 男人笑道:“可以。”他也很想知道, 当那个人知晓从小养大的崽儿叛变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梅园历来有初秋上演霸王别姬剧目的传统,十多年如是。以往由梅园名旦毕于封担任领衔主演, 梅园戏班子倾力打造——到这一日整个徐城的名流人士都会聚集酒楼观赏这一出传统的戏剧。 此时酒楼观赏席人满为患,有钱的包下贵宾包厢,银子少些的盘下一张桌子,赏钱的多寡决定位席距离舞台的远近。 即使世道艰难的如今,人们依旧舍得砸钱在看戏上面。梅园戏班, 是徐城最特别的存在。 戏班的后台一如既往地忙碌热闹。 距离开场就差半柱香的时间。戏子或忙着换装或忙着自个儿化妆束发, 新来的领班骂嚷嚷催促着大伙儿…… 外边戏台旁的乐师已经到位, 就差开幕了。 “行了,眉梢不用画。”镜前人轻抬手, 小厮便停下替他整理服装。眼前人的衣饰是戏班里最华丽最昂贵的戏服, 也是一众表演者中最瞩目的存在——主角虞姬。 毕大家, 毕老板。 舞台的入口摆满两队人,正等着报数登场。就在此时班长笑吟吟带着个人从后门进来,“且慢、且慢。”脚步朝着最里面而去。众人心里一咯噔,莫不是有什么变数? 再看跟在班长身后那人,那服装和发髻…… “小毕啊,不好意思呐,这‘虞姬’的人选得换人了。”班长以往对待毕于封都是客气讨好的态度,这回倒是有点不以为然的样子,“你瞧你也演了这么久,该让新人上去练练。” 在场人一听,哪里不知道咋回事——这是要临场换人啊。 毕于封的小厮跟随他身边已久,一听当下就觉得不忿气,“换人?哪里有谁比我们家毕老板更适合演虞姬的?” 班长正想说什么,身后人出声了。 “我。” 一个字、熟悉的声线令梳妆镜前的‘虞姬’回过身,两两对望——两个妆容打扮服饰一模一样的‘虞姬’。 前者眸子极速闪烁了一下。 只见那后到的‘虞姬’徐徐上前,嘴角勾画的朱唇弯起:“不知毕老板觉得我如何?” 第66章 茉莉花开06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怎么了?” 清晨,正是大街小巷早起农妇们买菜的时候, 蹲守在菜市场巷口卖了十多年虾干的胖婶儿一边招呼买菜的人一边和几个经常光顾她的妇人闲聊:“我听隔壁家挑柴老胡说的,说有个女孩夜里爬墙,从上面摔了下来。” “哎呦,还是个小孩子, 可怜呐。”妇人露出不忍的表情。 “可不是, 那墙十几米高。估计是受不了里面,自个儿偷溜逃跑, 一时紧张脚崴跌了……” 几人不住摇头。 “造孽呦,那里面的人干的是什么勾当呦……”老太太叹息。 见此,一位比较年轻像是新妇的女人好奇询问:“梅园的大名我很早之前就听说过, 里面不是唱戏的吗, 怎的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几位妇人闻言一打颤, 甚为害怕望了那个方向一眼。低声道:“你是刚来的吧?住在这儿附近没有不知道这事的人……” 新妇应道:“是啊, 前些天刚和夫家搬过来, 慕名这儿的戏剧大班已久,正打算看最新的剧目呢。” “难怪, 附近的都清楚那儿的底……夜里弄出的动静, 再怎么掩盖也会有声响……”“可不是吗, 他们干的事下了地狱可是要遭报应的……”正说着突然老太太眼尖瞥见那边街道转角来的男子, 朝胖婶儿挤眉弄眼。 胖婶儿是个精明人, 哪里悟不到。 转首就看见不远处男人腰上挂着的牌子。 立即闭上嘴巴。 几人忽然间就不作声, 新妇正感到奇怪, 就见她们匆匆扔下铜钱取走胖婶儿兜篮里的鱼,避之不及散开。 “他们这是?” 新妇人疑惑道。 胖婶儿示意她噤声。 腰际佩戴牌子的男人负手路过她们身旁,瞄了一眼随即继续朝那边走去。 待那人背影完全不见后,胖婶儿低语:“那是戏班子里的人。” 招惹不得啊。 她动作迅速收拾着空篮子,不忘回头提醒:“姑娘,天儿不早了,早些回家吧。” “唉,如今各扫门前雪,世道乱,谁也救不了谁。”话毕一边提着篮子一边摇头叹息消失在转角。 …… 醒来的时候入目便是一片古色古香的天花板。 顶板低矮木质变色,鼻间嗅到一股浓郁而怪怪的味道。她这是在哪儿?刚想翻身,一只稍瘦的手制住了她动作。 “阿心,你醒了?” 说话的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郎,面容英秀,眼眸明亮。尤其望向她的眼神更是光彩夺目。 然而这么好看难以用词汇来形容的少年却穿着一件素色褂子。 袖口和边缘的地方略显寒掺的破旧。 最违和的地方便是少年郎的左脸有个明显的红印,但他一直有意侧着脸不让她看到。 “头还痛吗?” 头? 厉安心扶住隐隐作痛的脑袋。 哦,她这是不小心睡到哪个剧组的道具床了吗?尚未睡醒头脑混沌中的少女想道。 不对啊,拍戏的话场务大哥一早就把她揪出去了。“你……”一抬手就发现了自己不妥,厉安心眼眸瞬间清明,“我的手?” 跟幼童一般大小的巴掌,她一动稚嫩的手指跟着弯曲。震惊地望向唯一能解答自己疑虑的少年,后者却被她神态吓一跳。 “阿心你没事吧?”少年担忧神色不似作假,摸着少女头颅喃喃自语:“莫不是吴老二骗了我,那药材不够量导致药效不够?” “阿心,除了脑袋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都怪哥哥,没本事彻底治好你的病……” 少年简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只顾着自己说上一通。厉安心只觉头脑有些混乱,睡意很快涌了上来,闭眼前只听见少年安抚的声线—— “没事的,阿心。药里有安眠的作用,喝药后身体会疲乏……” …… 身体沉眠着这段期间尚有一丝意识留存。 迷迷糊糊之际听见了不同人的声音,有的苍老有的稚嫩,人员之杂乱令厉安心怀疑自己是否病入膏肓而产生幻觉。 她在固定的时分醒来,每次床榻旁都是同一个少年守候在侧。他自称是她的哥哥。 少年觉得她高烧一场烧坏了脑子导致忘却了许多事宜,于是等她神智清醒时将过往的事情一件一件述说给她听。 两人不是同姓兄妹,没有血缘关系。然而乱世偶尔间的相遇,两人便一直相依为命至今。 但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带着一个八岁的女孩于乱世中很难生存下去。于是两人投靠了当地着名的戏班子,从打杂的学徒开始做起。 从厉安心了解到的信息而言,身处年代大概是华国历史某个节点的民国时期。 她不认为自己穿越了,相反觉得这是自己夜里的一场梦。她很清楚知道自己是谁,即使这具身体的小女孩也唤作厉安心。 药不能断——这是陪伴自己身旁名唤毕于封的少年郎说的。 明明药材很稀贵,毕于封却总是有办法每天供应着她喝药。她说不要,他就用那温和掺杂一丝忧郁的眼神看着她,迫使她不得不投降。 可他哪来的钱呢。 两人是戏班子的学徒,戏班只管吃住不管其他花销,就连吃的东西都是白粥窝窝头为主。这单间木屋是毕于封分配到的房间,因受到戏班子的看重,他能和戏班成年的正式上台成员一样拥有独立的房间,即使破旧简陋。 厉安心清醒时候,戏班教艺的师傅曾来探望,可能见她有些懵逼的傻缺样,老师傅嘴里惋惜着答应了毕于封提出让她养伤一段时间的请求。 在以前的年代,脑袋被撞到的孩子等同半个傻子无误。 所以厉安心很自然接受了老人家眼中怜悯的神色。 听毕于封说,她是因为调皮想跑出去玩翻墙摔下来而导致的脑震荡。大夫说了事后脑瓜子好不好使看个人造化。 她倒觉得这些古人说话太玄,分明就是医术不够,胡说来凑。 休养期间也有其他的小孩子过来看她,跟原主差不多的年纪和身高,一看见她那堪比小鹿斑比的大眼睛立即眼泪汪汪,欲语泪先流。 少女无语:为什么戏班子的男生都这么阴柔化,比她更像女生。 “安心,听四师傅说你脑子撞到变傻了是不是?” ——呸,你才傻。 “放心吧,我们不会嫌弃你的,以后你功夫练得不好师傅们打罚你时,我们偷偷给你送馒头……” ——咋不说一起受罚呢,虚伪。 “若你以后不会唱曲或忘记怎么走台步……”小屁孩苦恼皱巴小脸,“要不说服师傅把你转去打杂的后勤?” ——说得好像她跟智障似的。 她自恃本体年纪比这些萝卜头大,不大乐意和他们多说话,问什么都是淡淡点头。而在其他小孩眼中,她这副呆呆沉默的模样更是坐实女孩成了半痴呆的传言。 男孩们走后,毕于封托着一碗清粥笑着进房:“以前你不是和他们玩得挺好的,被老师傅他们责骂时都是一块受罚。有次你们大胆地甚至约好去偷窥万花楼澡堂的姑娘……” 正喝着白粥的厉安心闻言咳嗽:“咳咳……那不是年少无知,不懂事么。” “慢点喝。”少年无奈道,温柔替她拍打后背,“你现在也是小姑娘一个,阿心。”指甲轻刮她嘴边的小梨涡。 毕于封本人长得很好看,若用抽象的比喻来形容则是三分温和三分谦恭三分自傲,外加半点不羁半点孤高。 第67章 茉莉花开07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台下观众席的人随便一个都是华国跺脚震两震的人物。 “姑姑,毕先生喊你过去。”小厮跑来扯她。 跟着返回去,梳妆台上的‘昭君’正侧脸勾画着眉鬓, 镜中瞧见她来了——眼睛溢笑。 不知为何厉安心的心脏急促蹦跳了数下。 “哥哥?” 毕于封转头认真叮嘱,“别乱跑,这儿都是大人物,冲撞了谁也不好。” 少女直点头。 什么时候她才能拥有毕于封入戏后这般风范呢, 拜倒在她裙下的男女不计其数…… 胡思乱想间,青年敲了她脑壳一下。 她还不能资格上台演出, 只能后台干一些杂役的工作。戏班台上表演的时候, 她就在台下某个小角落蹲坐看着, 痴痴地就入了迷。 数年过去, 他不再是那个羸弱纤弱的少年, 她也不再是软弱无力的女孩。可他依旧疼她。 青年愈发出落得风华绝代。 君子如兰,当世之姿。 直到如雷的掌声响起才如梦初醒。 演出很成功, 毕于封换下戏服接受众人的赞誉和酒杯。少女立即跟随在其身后。 作为东道主, 江北九省厉督军首先敬酒:“毕先生,有你的莅临, 府上蓬荜生辉啊。” “督军大人客气了。” 中年的厉楠长得和其子一样英挺,但比后者多了一份沧桑和魄力。 传闻除了爱好军事和打仗外,厉楠偏好的便是收集如花的美人。光是督军府中有名分的姨太太就多得可以围几桌打麻将。 厉漠北跟在父亲身旁,面色淡淡。 姨太太虽多, 他却是督军唯一的独子。 他的目光横过来与青年对视, 二人眸色晦暗。 厉楠的夫人坐在另一席, 只是偶尔她瞥来的视线很是冷淡不屑——本来就是,她瞧不上戏子自然也就无从热情之类的讲究。 毕于封抿一口红酒,遮掩住嘴角蔓延上来的恶意。很快那张华贵的面具就要被撕裂…… 陆续有其他人凑上来。 上个月毕于封被官方授予民国传统民艺文化传承大使的称号,因此他的大名在外国大使中也算颇有名气。席间日本大使诚邀他为日皇军晚宴聚会的表演嘉宾,被他寥寥几句客气婉拒。 “阿心,帮我去房间拿双手套过来。”他侧头来句吩咐。“记得,要墨绿色那对。” 少女嘴角勾起,“好。”随即在众人视线中蹦蹦跳跳走开。 “家妹让你们见笑了。”月白色国袍的青年举杯,清风淡泊的气度和谈吐令在座宾客如沐春风。 “哪里,毕先生的妹妹看似机灵又可爱。” 脚步轻盈穿梭厅中的人流,和托酒盘的侍应擦肩而过时手心多了个纸团。少女摸了摸头顶小发髻。 督军府管家特地为毕于封留了个房间以备不时之需,厉安心回房锁上门,查看手里小纸团——纸团内记载着督军府三楼的简单位置图。 毕于封所说‘墨绿色’意味着行动开始——为了这次参与,她可是与青年冷战僵持了数日才争取来的成果。 毕于封担心她不肯妥协,可她固执要执行此次任务,同时相信以自己的身手可以应付。 换上全身漆黑的行装,少女爬窗自外墙攀附而出。巧合的是这个房间刚好与目标位置的房间一致方向。 戏班人的身手本就为了下地而针对性练习,此刻面对壁虎爬墙的行径没有丝毫的阻碍。撬开窗户翻身入指定房间——厉楠的书房。 虽然四处一片乌黑,可对于墓里伸手不见五指且阴冷发呕的环境要好太多,等眼睛慢慢适应现场的环境后少女凭着脑中地图的记载而摸索着位置。 那份文件藏在书房办公桌右侧的第二个抽屉。 逐一翻找——牛皮文件袋内装。 有了! 为了确认上面的字样和内容,她点了微亮火光。 ……大英银行……签订条约……协议书……厉楠的签名…… 突然身后一股劲风袭来,她越过书桌翻身转过,与那突如其来的攻击迎面抬脚踢上—— 两两相撞分别退身几步……靠,是个比自己腿上功夫好的男人。少女眼眸掠过一丝恼意。 小腿一阵酸痛,来不及思索立即与来人缠斗在一起。 硬碰硬的打斗。 交手中可得知对方应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军人。一板一眼皆带有迅猛的劲力,和她这种巧劲擅取的不一样。 她的指甲划过来人的脸颊,晃神间自己也被对方在肚腹猛击一拳,“哼嗯……”少女摔翻在地。 眼看腿脚就要落在自己身上,她抱着头—— 那脚却迟迟不落下。 抬头,只看见黑衣人翻身消失在窗台的背影。 门外走廊传来众多脚步声。 糟了。 厉楠的嗓音。 他们明明安排了一个貌美如花的歌姬缠住厉楠,那人也是按照他往常的女人喜好所选,怎么会…… 随即将那份掉落地上的文件卷好塞进自己胸前。 眼见门锁的开启声在即,她把心一横,提前第二套方案—— 厉楠偕同众外国大使边闲谈边准备来书房商谈事情,一转身见不到人堆里那道身影遂皱眉询问身旁下人:“大少爷去哪了?” “大少爷方才说上趟房间……” “父亲。” 男人从楼梯转角出现,“抱歉,有点不胜酒力,回房换了套衣服。” 厉楠眯眼看他,从表面上他的确换了装。但他知道自家儿子的酒量在哪。 “进来吧。” 侧身扭动门把。 猝不及防地——门扉开启一道身影随之扑倒在他面前,本想下意识推开人的督军待看见那人的面容后一怔,任由她倚倒在自己胸前。 其他人一时之间也愣了。 怀中的少女脸颊通红,眼眸迷离,姣好的娇躯透着一股清香的芬芳气息。 嘴里呢喃着:“星星……星星在哪……你们……怎么有四双眼睛呢……如厕的地方在哪儿,我要吐了……”吞吐间带有酒气,一看就是不小心喝多醉意显现的小姑娘。 可问题是,她为什么从书房走出来? 督军的眸色渐冷。 此时旁边的日本大使出言,大舌头的不标准中文:“咦,这不是毕大家身邻伺候的丫头吗?” “毕大家?”厉楠拽住少女的下巴强迫她抬头,仔细瞧着。“把毕大家请上来。” “是。” 待下属将毕于封带来后,后者见到少女的模样先是不着痕迹蹙眉,而后神情抱歉起礼:“毕某在此代表舍妹向督军大人赔个不是,舍妹还没成年且在家几乎没沾过酒,也不知是谁怂恿她碰了忌讳才导致这般失态,是毕某没有管束好,毕某惭愧。” 解释了少女无知且无心的缘由,“估计是想找如厕的地方,一时糊涂反而乱闯了督军的书房,毕某再次给督军大人赔个不是。” 第68章 茉莉花开08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事后或许是毕于封和班长说了些什么,自那时起厉安心就被允许登台演出, 从配角演起慢慢地就拥有了一部分拥戴戏迷,加之成名那天被人们越传越离谱的传闻,故而每次登台都不乏因好奇而赶来一睹她的观众。 一盛故有一頽, 比起少女的崭露头角, 毕于封可谓名气一落千丈。 有时候戏剧舞台就是这么残酷的东西, 它能将你捧得高高也能摔得你粉身脆骨。 青年闲余时间多了,便窝在梅园小筑院子里作画,看看诗书。若不算唱曲方面的成就,那么毕于封的画作单拿出来卖也是个不错的市场, 可他不屑一顾。认为书画自是不能玷污的东西,适合寄情于物。 以前喜爱描绘山水景色, 等少女长大后便一年一幅画像, 美其名记录下她成长的每一面。长兄如父, 乱世当中毕于封给予了厉安心许多哪怕亲生骨肉也给不了的物质条件和关怀。 可自己却要伤害这样的人吗? 素手给覆睡在桌面的青年盖上衣服, 一滴泪珠滑落少女的脸颊。 ——我们都在自以为是选择着看似伤害的方式来保护对方。 现时已是初秋十分。穿上稍厚外衣,她第一次主动上门找厉漠北。后者颇为惊讶看着她:“听到下人的禀报, 我还不大相信……”两人相识数年, 少女未曾找过他也未曾用过他的名号在徐城占过一丝一毫的便宜。 他打量着她的神色,坚定而执着。 “说吧, 什么事?” “我要成为梅园乃至徐城的名旦, 头牌。” 举杯的手一顿, 饶是处变不惊的厉漠北也不由挑眉:“你确定?” “我知道你可以, 我无比确定。” 眯眼上下估量她,男人笑道:“可以。”他也很想知道,当那个人知晓从小养大的崽儿叛变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梅园历来有初秋上演霸王别姬剧目的传统,十多年如是。以往由梅园名旦毕于封担任领衔主演,梅园戏班子倾力打造——到这一日整个徐城的名流人士都会聚集酒楼观赏这一出传统的戏剧。 此时酒楼观赏席人满为患,有钱的包下贵宾包厢,银子少些的盘下一张桌子,赏钱的多寡决定位席距离舞台的远近。 即使世道艰难的如今,人们依旧舍得砸钱在看戏上面。梅园戏班,是徐城最特别的存在。 戏班的后台一如既往地忙碌热闹。 距离开场就差半柱香的时间。戏子或忙着换装或忙着自个儿化妆束发,新来的领班骂嚷嚷催促着大伙儿…… 外边戏台旁的乐师已经到位,就差开幕了。 “行了,眉梢不用画。”镜前人轻抬手,小厮便停下替他整理服装。眼前人的衣饰是戏班里最华丽最昂贵的戏服,也是一众表演者中最瞩目的存在——主角虞姬。 毕大家,毕老板。 舞台的入口摆满两队人,正等着报数登场。就在此时班长笑吟吟带着个人从后门进来,“且慢、且慢。”脚步朝着最里面而去。众人心里一咯噔,莫不是有什么变数? 再看跟在班长身后那人,那服装和发髻…… “小毕啊,不好意思呐,这‘虞姬’的人选得换人了。”班长以往对待毕于封都是客气讨好的态度,这回倒是有点不以为然的样子,“你瞧你也演了这么久,该让新人上去练练。” 在场人一听,哪里不知道咋回事——这是要临场换人啊。 毕于封的小厮跟随他身边已久,一听当下就觉得不忿气,“换人?哪里有谁比我们家毕老板更适合演虞姬的?” 班长正想说什么,身后人出声了。 “我。” 一个字、熟悉的声线令梳妆镜前的‘虞姬’回过身,两两对望——两个妆容打扮服饰一模一样的‘虞姬’。 前者眸子极速闪烁了一下。 只见那后到的‘虞姬’徐徐上前,嘴角勾画的朱唇弯起:“不知毕老板觉得我如何?” 其余戏班成员显然也认出了她。 小厮惊愕道:“安、安心姑姑?” “毕老板挑着重担也不久了,是时候歇会儿让我们这些后辈跟您学学习,顶上您的班……” 眼前的人巧笑嫣然、唇舌如花,却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名女孩。 毕于封突然觉得舌尖有点苦涩。 被拉下台子了啊。 ——如果这是你的所求。 青年目光沉默,凝视着她的眸子似有无数的千万般情愫略过,一一化为虚无。就在她笑容快撑不下去,戏班人以为两人闹掰时,毕于封动了—— 转身静默收拾着自己东西,背对着众人代表了妥协。 肩膀似承担着千斤重的负荷,极为颓然。 班长心花怒放——毕竟这是那位爷交待的事情,还真有点怕毕于封砸场呢。一想到外面众人,班长止不住拭汗。这时候可不能出乱子啊。 好在刊登海报时只写了梅园戏班名字而没具体写着谁主演。 那人转身瞬间,厉安心的笑容褪去。 她又一次伤害了青年的傲骨。 ——眼眶渐染微红,布满泪水。她的哥哥…… 外面打铜锣的催促出场——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领班催着那些负责武打的武生上场,接着是霸王和其他生旦。 后台的人逐一离开,很快只剩下几人。 见她没反应,班长急道:“我的姑奶奶,你咋还不上去?” 泪珠终究忍住不落,浓厚的妆容掩盖住了她所有的难过和伤感。转身不再看青年,以决绝的步伐走向相反方向。 背道而驰。 班长走后,只剩下青年和小厮两人。怕惹他伤心,后者低着头不敢多言。 后台空落落的,寂静得可怕。 那厢大戏已经开始了,百转千回的戏曲声儿隐隐约约传来,拌杂着欢呼的掌声和喝彩声。 前面有多热闹,一幕之隔的后边就有多悲凉。 毕于封抬首,目光定定落在帷幕上,眸中明灭不定。 心灰意冷,亦或是惆怅心生话凄凉? 无人知晓。 众人中场回到后台休息时已然不见青年的身影。 厉安心的表情有点说不清的失落。 无论谁向她道贺,应付式的嘴角弧度略显僵硬。 她赢了吗?没有,惨败。 青年的妥协为了谁,不言而喻。 徐城的戏迷群体向来是专情而薄情的人,厉安心这颗新星的熠熠生辉,让他们暂时忘却了毕于封的昔日美名。 但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梅园依旧热闹非凡,看戏的酒楼人声鼎沸。国难当头的悲痛在这座小城里唤不起人们多大的关注。 听说日本人进城了,听说他们的军督和日本人合作建造铁路,听说日本商人进驻本地的盐商市场,把本地盐商挤得苦不堪言。 又听说革命党那边陆续成功暗杀了几名日本高官,惹得日本军部那边加强了捕捉的力度,夜里出门都是抓人的节奏。 这些都是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只要没杀人,仿佛谁当家作主都和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没关系。 麻木不仁。 他们摇头叹息:那些革命党都是不要命的亡命之徒。咱们呀,少惹点事。 厉安心取代了毕于封的位置。 行程排期满的安排和应酬,和各色各样人打交道的场合与客套话。当然还有灌不完的酒水,每晚回到房里必吐不爽。 少女宿醉前都会由贴身的小丫头伺候着喝掉醒酒茶,淡淡油香味的茶水总让她好眠无梦。 她不知道的是,等她睡着后那贴身小丫头跑出前院,将碗勺和篮子一同还给等候在那的小厮。 小厮取了篮子回到熟悉的梅园小筑,屋里面看书的青年放下书籍,见碗底空了遂问道:“睡着了?” “睡了,睡得可香呢。”小厮答道。偏忍不住抱怨几句:“安姑姑那般对您,您却还是如此待她好……”值得吗? 不仅每天晚上让他到那边送醒酒茶和润喉的糖水,还给丫头宁神睡眠的香料吩咐定时使用。 毕老板对安姑姑真是用心。 可外面传言怎么说呢,说两兄妹因戏反目成仇,后者被养大的鹰啄伤了手。人们都道新上位的厉大家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外边正等着看毕老板笑话的人多着呢。 “毕老板,我替你感到不值。” 青年摇头失笑,摸摸男孩子的头顶,“你还小,不懂。”阿心对他,何尝不是拼了命的熨心。 只是他们保护人的方式都选择了灼人的那种。 “夜深了,你去睡吧。” 男孩儿鞠躬退下。 抬起书翻了几页,青年须臾披上外衣步出屋间,自从他‘失势’后梅园小筑就少了平时那些常来的巴结奉承之辈。虽冷清可也落得几分自在。 夜风吹起皱褶的衣角,青年认识思索了会儿:少女到底多久没踏足过这儿了? ——傻姑娘,怕自己责骂她吗? 外面的传闻他不是不知道,可他毕于封何曾畏过人言。 起起落落,不过是人生的必经之道。 一娑明月,一壶酒。青年坐在院里石凳前细品过往的辛酸,脑中回想年少学会的童谣,嘴里哼唱低吟。 童年时光最是彷徨无助,最是单纯快乐。 那时他无力改变困境,一心一意保护着女孩,等她长大成人。 如今他有了能力和依仗,依旧无法令女孩过得快活。 烈酒入喉,添的是苦涩。 欷歔的草丛声响,毕于封抬眸——少女衣着单薄出现在面前,眼神一如多年前的迷茫。 “哥哥?” 软腻的叫唤让人落泪。 她脸颊熏红,明显酒醉微醒。 青年蹙眉起身,“怎么过来了?”许是他面上过于严肃,拒绝的态度甚浓,少女有些不知所措。 幽幽叹息:“过来吧,阿心。” 少女眼神一亮,兴奋地扑了过去。青年身子向后微微一倾,怀抱接住了她。想及对方身体,她垂头懊恼:“哥哥,对不起。” “没关系。”多年的摸头杀。 听闻异响的小厮跑了出来:“毕老板……”见到眼前这幕友爱粉红泡泡甚浓的画面愣住。 毕于封吩咐道:“去厨房拿些醒酒的茶水过来。”今晚喝的酒量应该比往常多了些。 小厮应下。 醉了之后她趴在青年怀里又蹭又搂,“哥哥我好喜欢你。” 抚摸的手心一顿,“……嗯,我也是。” 提着大茶壶回来的男孩儿听见自家主子话语里诡异的停顿后,不明所以打了个冷颤。 “毕老板,茶来了。” “放这儿吧。”先用手背测试杯里温度,像哄小孩子那般哄着怀中少女喝水。“乖女孩,我的好女孩……” 打从男孩来这儿服侍之后就从来没见过那么温柔的毕老板。 第69章 茉莉花开09 此为防盗章, 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以前喜爱描绘山水景色,等少女长大后便一年一幅画像,美其名记录下她成长的每一面。长兄如父,乱世当中毕于封给予了厉安心许多哪怕亲生骨肉也给不了的物质条件和关怀。 可自己却要伤害这样的人吗? 素手给覆睡在桌面的青年盖上衣服, 一滴泪珠滑落少女的脸颊。 ——我们都在自以为是选择着看似伤害的方式来保护对方。 现时已是初秋十分。穿上稍厚外衣,她第一次主动上门找厉漠北。后者颇为惊讶看着她:“听到下人的禀报,我还不大相信……”两人相识数年,少女未曾找过他也未曾用过他的名号在徐城占过一丝一毫的便宜。 他打量着她的神色,坚定而执着。 “说吧, 什么事?” “我要成为梅园乃至徐城的名旦,头牌。” 举杯的手一顿,饶是处变不惊的厉漠北也不由挑眉:“你确定?” “我知道你可以,我无比确定。” 眯眼上下估量她,男人笑道:“可以。”他也很想知道,当那个人知晓从小养大的崽儿叛变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梅园历来有初秋上演霸王别姬剧目的传统, 十多年如是。以往由梅园名旦毕于封担任领衔主演, 梅园戏班子倾力打造——到这一日整个徐城的名流人士都会聚集酒楼观赏这一出传统的戏剧。 此时酒楼观赏席人满为患,有钱的包下贵宾包厢,银子少些的盘下一张桌子, 赏钱的多寡决定位席距离舞台的远近。 即使世道艰难的如今,人们依旧舍得砸钱在看戏上面。梅园戏班,是徐城最特别的存在。 戏班的后台一如既往地忙碌热闹。 距离开场就差半柱香的时间。戏子或忙着换装或忙着自个儿化妆束发, 新来的领班骂嚷嚷催促着大伙儿…… 外边戏台旁的乐师已经到位, 就差开幕了。 “行了, 眉梢不用画。”镜前人轻抬手,小厮便停下替他整理服装。眼前人的衣饰是戏班里最华丽最昂贵的戏服,也是一众表演者中最瞩目的存在——主角虞姬。 毕大家,毕老板。 舞台的入口摆满两队人,正等着报数登场。就在此时班长笑吟吟带着个人从后门进来,“且慢、且慢。”脚步朝着最里面而去。众人心里一咯噔,莫不是有什么变数? 再看跟在班长身后那人,那服装和发髻…… “小毕啊,不好意思呐,这‘虞姬’的人选得换人了。”班长以往对待毕于封都是客气讨好的态度,这回倒是有点不以为然的样子,“你瞧你也演了这么久,该让新人上去练练。” 在场人一听,哪里不知道咋回事——这是要临场换人啊。 毕于封的小厮跟随他身边已久,一听当下就觉得不忿气,“换人?哪里有谁比我们家毕老板更适合演虞姬的?” 班长正想说什么,身后人出声了。 “我。” 一个字、熟悉的声线令梳妆镜前的‘虞姬’回过身,两两对望——两个妆容打扮服饰一模一样的‘虞姬’。 前者眸子极速闪烁了一下。 只见那后到的‘虞姬’徐徐上前,嘴角勾画的朱唇弯起:“不知毕老板觉得我如何?” 其余戏班成员显然也认出了她。 小厮惊愕道:“安、安心姑姑?” “毕老板挑着重担也不久了,是时候歇会儿让我们这些后辈跟您学学习,顶上您的班……” 眼前的人巧笑嫣然、唇舌如花,却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名女孩。 毕于封突然觉得舌尖有点苦涩。 被拉下台子了啊。 ——如果这是你的所求。 青年目光沉默,凝视着她的眸子似有无数的千万般情愫略过,一一化为虚无。就在她笑容快撑不下去,戏班人以为两人闹掰时,毕于封动了—— 转身静默收拾着自己东西,背对着众人代表了妥协。 肩膀似承担着千斤重的负荷,极为颓然。 班长心花怒放——毕竟这是那位爷交待的事情,还真有点怕毕于封砸场呢。一想到外面众人,班长止不住拭汗。这时候可不能出乱子啊。 好在刊登海报时只写了梅园戏班名字而没具体写着谁主演。 那人转身瞬间,厉安心的笑容褪去。 她又一次伤害了青年的傲骨。 ——眼眶渐染微红,布满泪水。她的哥哥…… 外面打铜锣的催促出场——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领班催着那些负责武打的武生上场,接着是霸王和其他生旦。 后台的人逐一离开,很快只剩下几人。 见她没反应,班长急道:“我的姑奶奶,你咋还不上去?” 泪珠终究忍住不落,浓厚的妆容掩盖住了她所有的难过和伤感。转身不再看青年,以决绝的步伐走向相反方向。 背道而驰。 班长走后,只剩下青年和小厮两人。怕惹他伤心,后者低着头不敢多言。 后台空落落的,寂静得可怕。 那厢大戏已经开始了,百转千回的戏曲声儿隐隐约约传来,拌杂着欢呼的掌声和喝彩声。 前面有多热闹,一幕之隔的后边就有多悲凉。 毕于封抬首,目光定定落在帷幕上,眸中明灭不定。 心灰意冷,亦或是惆怅心生话凄凉? 无人知晓。 众人中场回到后台休息时已然不见青年的身影。 厉安心的表情有点说不清的失落。 无论谁向她道贺,应付式的嘴角弧度略显僵硬。 她赢了吗?没有,惨败。 青年的妥协为了谁,不言而喻。 徐城的戏迷群体向来是专情而薄情的人,厉安心这颗新星的熠熠生辉,让他们暂时忘却了毕于封的昔日美名。 但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梅园依旧热闹非凡,看戏的酒楼人声鼎沸。国难当头的悲痛在这座小城里唤不起人们多大的关注。 听说日本人进城了,听说他们的军督和日本人合作建造铁路,听说日本商人进驻本地的盐商市场,把本地盐商挤得苦不堪言。 又听说革命党那边陆续成功暗杀了几名日本高官,惹得日本军部那边加强了捕捉的力度,夜里出门都是抓人的节奏。 这些都是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只要没杀人,仿佛谁当家作主都和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没关系。 麻木不仁。 他们摇头叹息:那些革命党都是不要命的亡命之徒。咱们呀,少惹点事。 厉安心取代了毕于封的位置。 行程排期满的安排和应酬,和各色各样人打交道的场合与客套话。当然还有灌不完的酒水,每晚回到房里必吐不爽。 第70章 茉莉花开10 此为防盗章,v章购买比例不足50%的将在3小时后看到正文。  “姑姑, 毕先生喊你过去。”小厮跑来扯她。 跟着返回去, 梳妆台上的‘昭君’正侧脸勾画着眉鬓, 镜中瞧见她来了——眼睛溢笑。 不知为何厉安心的心脏急促蹦跳了数下。 “哥哥?” 毕于封转头认真叮嘱,“别乱跑,这儿都是大人物,冲撞了谁也不好。” 少女直点头。 什么时候她才能拥有毕于封入戏后这般风范呢, 拜倒在她裙下的男女不计其数…… 胡思乱想间,青年敲了她脑壳一下。 她还不能资格上台演出,只能后台干一些杂役的工作。戏班台上表演的时候,她就在台下某个小角落蹲坐看着, 痴痴地就入了迷。 数年过去, 他不再是那个羸弱纤弱的少年,她也不再是软弱无力的女孩。可他依旧疼她。 青年愈发出落得风华绝代。 君子如兰,当世之姿。 直到如雷的掌声响起才如梦初醒。 演出很成功,毕于封换下戏服接受众人的赞誉和酒杯。少女立即跟随在其身后。 作为东道主, 江北九省厉督军首先敬酒:“毕先生,有你的莅临, 府上蓬荜生辉啊。” “督军大人客气了。” 中年的厉楠长得和其子一样英挺,但比后者多了一份沧桑和魄力。 传闻除了爱好军事和打仗外, 厉楠偏好的便是收集如花的美人。光是督军府中有名分的姨太太就多得可以围几桌打麻将。 厉漠北跟在父亲身旁,面色淡淡。 姨太太虽多, 他却是督军唯一的独子。 他的目光横过来与青年对视, 二人眸色晦暗。 厉楠的夫人坐在另一席, 只是偶尔她瞥来的视线很是冷淡不屑——本来就是,她瞧不上戏子自然也就无从热情之类的讲究。 毕于封抿一口红酒,遮掩住嘴角蔓延上来的恶意。很快那张华贵的面具就要被撕裂…… 陆续有其他人凑上来。 上个月毕于封被官方授予民国传统民艺文化传承大使的称号,因此他的大名在外国大使中也算颇有名气。席间日本大使诚邀他为日皇军晚宴聚会的表演嘉宾,被他寥寥几句客气婉拒。 “阿心,帮我去房间拿双手套过来。”他侧头来句吩咐。“记得,要墨绿色那对。” 少女嘴角勾起,“好。”随即在众人视线中蹦蹦跳跳走开。 “家妹让你们见笑了。”月白色国袍的青年举杯,清风淡泊的气度和谈吐令在座宾客如沐春风。 “哪里,毕先生的妹妹看似机灵又可爱。” 脚步轻盈穿梭厅中的人流,和托酒盘的侍应擦肩而过时手心多了个纸团。少女摸了摸头顶小发髻。 督军府管家特地为毕于封留了个房间以备不时之需,厉安心回房锁上门,查看手里小纸团——纸团内记载着督军府三楼的简单位置图。 毕于封所说‘墨绿色’意味着行动开始——为了这次参与,她可是与青年冷战僵持了数日才争取来的成果。 毕于封担心她不肯妥协,可她固执要执行此次任务,同时相信以自己的身手可以应付。 换上全身漆黑的行装,少女爬窗自外墙攀附而出。巧合的是这个房间刚好与目标位置的房间一致方向。 戏班人的身手本就为了下地而针对性练习,此刻面对壁虎爬墙的行径没有丝毫的阻碍。撬开窗户翻身入指定房间——厉楠的书房。 虽然四处一片乌黑,可对于墓里伸手不见五指且阴冷发呕的环境要好太多,等眼睛慢慢适应现场的环境后少女凭着脑中地图的记载而摸索着位置。 那份文件藏在书房办公桌右侧的第二个抽屉。 逐一翻找——牛皮文件袋内装。 有了! 为了确认上面的字样和内容,她点了微亮火光。 ……大英银行……签订条约……协议书……厉楠的签名…… 突然身后一股劲风袭来,她越过书桌翻身转过,与那突如其来的攻击迎面抬脚踢上—— 两两相撞分别退身几步……靠,是个比自己腿上功夫好的男人。少女眼眸掠过一丝恼意。 小腿一阵酸痛,来不及思索立即与来人缠斗在一起。 硬碰硬的打斗。 交手中可得知对方应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军人。一板一眼皆带有迅猛的劲力,和她这种巧劲擅取的不一样。 她的指甲划过来人的脸颊,晃神间自己也被对方在肚腹猛击一拳,“哼嗯……”少女摔翻在地。 眼看腿脚就要落在自己身上,她抱着头—— 那脚却迟迟不落下。 抬头,只看见黑衣人翻身消失在窗台的背影。 门外走廊传来众多脚步声。 糟了。 厉楠的嗓音。 他们明明安排了一个貌美如花的歌姬缠住厉楠,那人也是按照他往常的女人喜好所选,怎么会…… 随即将那份掉落地上的文件卷好塞进自己胸前。 眼见门锁的开启声在即,她把心一横,提前第二套方案—— 厉楠偕同众外国大使边闲谈边准备来书房商谈事情,一转身见不到人堆里那道身影遂皱眉询问身旁下人:“大少爷去哪了?” “大少爷方才说上趟房间……” “父亲。” 男人从楼梯转角出现,“抱歉,有点不胜酒力,回房换了套衣服。” 厉楠眯眼看他,从表面上他的确换了装。但他知道自家儿子的酒量在哪。 “进来吧。” 侧身扭动门把。 猝不及防地——门扉开启一道身影随之扑倒在他面前,本想下意识推开人的督军待看见那人的面容后一怔,任由她倚倒在自己胸前。 其他人一时之间也愣了。 怀中的少女脸颊通红,眼眸迷离,姣好的娇躯透着一股清香的芬芳气息。 嘴里呢喃着:“星星……星星在哪……你们……怎么有四双眼睛呢……如厕的地方在哪儿,我要吐了……”吞吐间带有酒气,一看就是不小心喝多醉意显现的小姑娘。 可问题是,她为什么从书房走出来? 督军的眸色渐冷。 此时旁边的日本大使出言,大舌头的不标准中文:“咦,这不是毕大家身邻伺候的丫头吗?” “毕大家?”厉楠拽住少女的下巴强迫她抬头,仔细瞧着。“把毕大家请上来。” “是。” 待下属将毕于封带来后,后者见到少女的模样先是不着痕迹蹙眉,而后神情抱歉起礼:“毕某在此代表舍妹向督军大人赔个不是,舍妹还没成年且在家几乎没沾过酒,也不知是谁怂恿她碰了忌讳才导致这般失态,是毕某没有管束好,毕某惭愧。” 解释了少女无知且无心的缘由,“估计是想找如厕的地方,一时糊涂反而乱闯了督军的书房,毕某再次给督军大人赔个不是。” 厉楠正想说什么,突然怀中少女彷如大力气附身一把推开他,嚷嚷道:“好难受……我要吐了,谁也别阻拦我吐……”半眯着眼就冲向几步之外的另一个房门,‘嘭’一下门扉被撞开。 少女瘫倒在地。 然而谁也没有闲心思管她了。 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房内的景象。 欧式大床房上,一男一女赤/裸着盖被子。听闻声响的女人幽幽转醒,继而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和侧旁男人,再望向门口的众人——反应过来后捂面喊叫。 众人不忍直视的目光从房内转移至身邻督军的身上,后者脸色黑得不能再黑。 可不是吗,换了我家夫人当众勾汉子被发现,我也难堪啊——众大使想道。 床上的女人不是一般的妾室,而是督军夫人。 场面十分混乱。 大使们被请出去,督军大人黑着脸下令将那男的拖出去。 督军夫人揪被子尖叫着不让旁人靠近。 无人注意到——靠在门角的青年神色冷漠,就似看着一出闹剧。 他转而蹲下扶起少女,“没事吧,阿心?” 身下的少女于无人注意的角度朝他眨眼。 小丫头……他差点没崩住笑意。 瘫倒在地的少女作势头痛地抬头,睁眼一瞬间却撞见那厢厉漠北瞥来的冷厉视线。 哦,还有他左脸颊难以察觉的那道微小抓痕。 …… 那些人嘲弄他、□□他,无所不用其极。 ——只要他有幸回到家,这些行为将一一奉还。他发誓。 没有人愿意救他。 现今的世道,人情冷漠。 直到,他见到了那双星辰般璀璨的眸子。 女孩比他年纪稍小,举止间却有种故作老成之感。 一开始被他吓了一跳,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帮助他。 那时的他见过太多伪善的面孔了,眼睛定定盯着她。——知世故而不世故,这是他对她的观察。 女孩有着太多的顾忌和纠结了。 第一次她没能救他出来,损失了一个好机会。 第二次她还是那么愚蠢,明明可以借助外力却偏偏以身犯险。 第三次……不,没有下一次了。 他伸手推开了她,任由对方暴露在那些人的视野里。自己则转身逃向另一个地方。 女孩张了张嘴巴,没说什么。 少年逃得极快,眼下她苦笑着奔跑至另外的方向,祈求他能够跑得快些,不枉她做了一番好人。 不是所有的善意都能得到回报。 她被抓到。 肋骨断了两条。 男孩逃脱了,这伙人拐子气恼表示要拿她抵偿。 在这伙人快登上船的时候,毕于封带着戏班的人赶到。两相对峙,最后由戏班给了点钱打发那伙人走,女孩安全回到他的怀抱。 “笨丫头,幸好你懂得叫码头上的苦工去梅园通知我们。” 自那次之后,女孩乖了许多。 不再对陌生人报以多余的同情或怜悯。人人自危的社会,谁比谁处境更安逸呢? 眼下这个少年琥珀色的眼瞳唤醒了厉安心往日的回忆,“你是那个人?” 他不置可否,“自我介绍,我是厉漠北,江北九省督军厉楠之子。” “真是没想到,你没死透……”少年嘴角泛带恶意:“这下子我不会轻易放过你。” 如何不放过她,女孩是不知道了。 回去之后她陆续收到了许多来自厉漠北派人送过来的礼物。有的外观看上去挺正常的,打开却是臭掉的□□或死去的爬虫类动物,有次甚至收到了几只血淋淋的人指。 督军公子似乎乐衷着和她玩恶心游戏。 每次梅园门口有新的包裹送达时,大院的人皆抱以羡慕嫉妒恨的心态——毕竟现在谁都知道厉漠北看得起她。 那是你们压根不知道他的可恶好不好! 女孩气恼扔掉了手里包裹,毕于封见怪不怪捡起来:“这次又是什么?” 撇嘴:“刚挖下来的猪肝,暖的。”真够恶心的了。 他支着下巴沉吟:“或许今晚可以吃猪肝粥?” 女孩一脸惊悚:“你认真的?” “相信我,你会喜欢的。”少年提着盒子走出门,嘴里哼着曲子看上去份外愉悦。 猪肝分量足够大,当晚梅园每人都尝到了一碗美味鲜甜的猪肝粥。 之后厉安心每次收到的包裹转手就交给了毕于封,让后者处理。无论血腥还是惊悚,他都有办法以正确打开方式处置。 那日台上表演的事很快揭过,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每个人都难以忘怀当时的场景。男孩含着血水哭咽的画面偶尔出现于她梦中。 毕于封说,那些被送出梅园的孩子得到过最好级别的待遇,就是卖身至碧螺阁。那是城里最有名的男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