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散》 第一章 说来我曹长绣的故事,首先要从我小姑姑,陆言亭主曹霞恴说起。 话说,我小姑姑曹霞恴,十五岁时被我曾爷爷太·祖武皇帝曹操封为陆言亭主。曹魏宗室,地位尊贵,我爷爷谯王曹林和我爹王世子曹纬虽晓得小姑姑的长相差强人意,却也坚持着给小姑姑寻一门好亲事。 在小姑姑眼中,成亲必得是女孩一生中的头等大事,要嫁便要嫁个逞心如意的。爷爷和我爹自然也是这么想,但他们眼中的逞心如意,却全然是看这人能给我们曹魏宗室带来多大的利益。 简而言之,若是有才之士,无论长得多丑,在爷爷和爹眼中,也算是逞心如意的。 于是自小姑姑及笄以来,爷爷和我爹便经常在谯王府中宴请谯郡的文人名士。来来往往的仕人公子,几杯酒饮下去,都会被爷爷和我爹安排着与小姑姑见上一面。长相俊俏的即便喝了酒眼也不花,见小姑姑长得虽不算丑陋,就是太过于平柔的五官盖住了原本轮廓,看来面黄肌瘦的好不喜欢。长相平平的倒有对小姑姑满意的,但小姑姑又偏偏看不上人家,任是爷爷和爹如何怂恿,小姑姑偏是不从。 就这样,蹉跎到了我及笄那年,小姑姑还没嫁出去。可按照爷爷的说法,好歹得把小姑姑嫁出去之后,我才好出嫁。 可眼看小姑姑将将三十岁,还是没有个归宿,我不禁也有些后怕。想是倘若小姑姑这一辈子都嫁不出去,难不成我也要跟着熬成老处女吗? 且我看小姑姑虽长相平平,但好歹也不算是个丑姑娘。比起我那同父异母的妹妹曹明绣来说,着实更胜一筹呢! 但小姑姑终究没有嫁出去,爷爷自是清楚我的终身大事被耽误了,便作为补偿给我封了个长乐亭主做。这一下有了头衔,还封了府邸,我反倒和小姑姑平起平坐了。可我思前想后,觉得小姑姑这么多年来还没有嫁出去,必不会是只因长相的。 放眼望去,这谯郡长的丑又嫁得出去的女孩多了去。所以我想,嫁人这事要想顺风顺水,还是得从娃娃时抓起。而小姑姑这么久都没有嫁出去,第一是因为长相,第二便是因她从来没有做下准备。 推己及人,我娘常氏出身名门望族,当年是全谯郡首屈一指的美人胚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腰身婉转间,舞姿更是远胜过当年的赵飞燕八百条街。我承袭了娘的七八分美貌,爹又算是个眉眼如画的俊俏书生。两相结合出来的我,在爷爷与身边那些显贵眼中,自是更胜一筹。 因此论相貌,我是不愁嫁的。但为了不步小姑姑的后尘,我自及笄之后,便做下准备,开始谋划起自己的终身大事来。 早记得十三岁那年,我情窦初开,谯王府上来了一位当世名士唤何宴,乍一看去真是肤白貌美,清俊飘逸,且听爷爷说这人有当时之才,不仅学识渊博,精通玄学老庄之道,还颇懂炼丹制药之类学问。 我内心天真地认定了这位名士,想等自己至了年岁后,谋个办法让爷爷将自己许配给何宴。可没过多久,便听说他娶了曾爷爷的女儿金乡公主,成了我货真价实的姑爷爷。 我意欲嫁与的如意郎君,就这样被我年轻的姑奶奶夺去。但为了我人生中这一桩‘头等大事’,我便匆忙忘却了何宴那个美貌姑爷爷,去物色其他的如意郎君了。 可惜平日里,府上来的漂亮男子实在不多,有好的郎君,这一番都被爷爷给送到了小姑姑面前。我一个未出阁的小王孙,自然不好主动去见外人的。如今封了府邸,倒是自由了些。找个理由时常回到谯王府上,便碰巧能够看见一两个进出的文人墨客。 但于我而言,那些人多半不合我眼缘。从十三岁到如今,我择偶的标准仍旧没有变,一样是喜欢如何宴姑爷爷般肤白貌美,风姿绰约的。男子平日喜食五石散,嗜酒如命都没什么大不了的,重要的是好看。 只要好看,其他的便没什么所谓。 然这么频繁地往来于长乐亭和谯王府,两府上的人也都看出,我这个及笄之年的小王孙是想要出嫁了,暗地里,被我的小丫鬟玲珑发现好多次,那些家丁聚在一起议论我,好似我是个愁嫁的老姑娘般。 可我哪有那么急切,只是觉得小姑姑耽误了我,再加上一个人在长乐亭住着孤单罢了。若是有了一个夫君,即便是那夫君不爱我,我也可以让夫君纳几个小妾,然后我再欺负小妾找乐子好啊!想之前没做亭主之前,我在谯王府上还有一个曹明绣可以欺负,这一遭把我弄到了长乐亭,身边真是没什么不顺眼的人好欺负。要是让我欺负我的丫鬟玲珑,我才舍不得呢! 我就这样等来等去,等到了爷爷五十二岁寿宴。果然爷爷实在是熬不住了,发话道今年年底,让小姑姑必得找个人嫁出去。而在自己的寿宴上,大张旗鼓请来了谯郡及周边的众多文人名士前来赴宴。 可是要想让小姑姑嫁出去哪有那么容易,一来要称了爷爷和爹的心意,二来又要照顾到小姑姑自己的心意,三来还要看那才能长相都好的人,眼神是不是不好,否则又怎么能够相中小姑姑呢! 我觉得小姑姑的终生大事仍旧有些难搞,却也不说什么。当夜一至,谯王府内外便灯明瓦亮,笙箫作响起来。我如今封了亭主,自然有资格来爷爷的寿宴上走一番过场。送了贺礼后,被爷爷稀罕地称赞几句,便悄悄坐到一旁女眷之中。 一曲清平调过后,和着笙箫作响,几个身穿艳色罗衫的姑娘姗姗踱至主台之下,顺着一旁乐师琴声悠扬起舞。我从面前的糕点果馔中拾起一块红豆糕,放在嘴边时,一双眼睛紧凑凑地盯着从门外陆续走进的文人雅客们。 丫鬟玲珑这时幽幽凑到我身后,小心提醒着“亭主莫要这么紧的盯着人家看啊,多不好。” 我眨巴眨巴眼睛,将红豆糕塞进嘴里,心中自是觉得没有什么不好。开口时,却也顾及着周围人,敛住神气道:“我好不容易长到这个年纪,有资格来参加这种宴会,你还不让我多看看?” 玲珑从小就跟在我身边,和我极其要好,自然清楚我心中如何想。青涩一笑,侧身靠在我身后,轻声道:“不必多看什么了,奴婢刚悄悄向守门的人问过了,这一日来参加寿宴的啊,多半是曹魏宗室中人,鲜有几位名士子弟。既为名门望族之后,又有才能样貌的就两位,一位是骠骑从事中郎荀勖,一位是散骑黄门侍郎夏侯玄。此刻啊,均在陆言亭主身边坐着呢,谯王殿下安排的。” “哦?”我顺着玲珑的指点望向小姑姑身旁,果真坐着两个风流倜傥的俊朗男子。一位手中握着木笛稍微年长一些的,应该是荀勖,另外一位,自始至终沉默不语,坐在一旁如同个木头的,便该是夏侯玄。 自然以我的眼光,荀中郎这般长相更是合我目光,然而我和小姑姑平日里也算交好,考虑到小姑姑年纪已然这般大,与夏侯侍郎待在一起,恐会被人说成‘老牛吃嫩草’。因此自觉得,还是这荀中郎与小姑姑在一起更为合适,剩下这个长相也是可人的夏侯侍郎,便许给我好了! 如此悻悻地想着,我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没收住,直直便摄向夏侯侍郎。对方也不知怎么,就在面前那些姑娘的手舞足蹈之下望见了我,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灿然叠出一层暖意。 我心一动,之前对何宴姑爷爷那天真的情愫重新涌动而上,自是清楚这夏侯侍郎若是真的看上我,这寿宴一结束便会去找爷爷和爹求亲。我不着急,没想这一个眼神瞟过去便将自己的终身大事落了定,低头乐哉哉吃起糕点。 耳边这时铮然作响,原本的弦乐中,似是掺了一层濯濯禅意。我眉头一皱,远见那位精通乐理的荀中郎脸色也有些不对劲,这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怎么我爷爷谯王寿宴大日,还有人敢在另外一处笙箫作响吗? 当然倘若真有这么个人,我也是蛮好奇的。半晌,趁着周围人没注意,便故自起身,往那弦乐的声源处寻去。 这一寻到了谯王府的后花园门庭处。 伊春四月,园中兰花于月华清辉下廖然盛放,那弦乐声响越发清楚,可待我走到近处时,却忽然止了声音。 我驻足于原地,想这人多半是察觉到了我的存在,所以才停止了弹奏。不过那声音真是好听的,好听到我这个对乐理不甚懂得的人都心意翩跹起来。踌躇片刻,我大着胆子,踏步进了后花园中。 兰草夜魅,露珠将花园中本该有的温度吸食干净。我站在丛丛兰草之间,不禁有些寒冷。再加上黑夜压顶,心惊胆战,走路间一个不稳,脚下便崴了一崴。 跌入花丛的间瞬,好在一个有力的臂弯将我揽入怀中。 第二章 爷爷从小便将我像个宝贝疙瘩似的宠着,在谯王府的女眷中,只有我被爷爷称赞过聪明伶俐。再者爷爷和爹可怜我娘常氏死得早,长久以来,更是对我宠溺非常。 我就这么过着众星捧月一般的生活,平日除了无聊欺负人外,时常也会读写古诗词来陶冶情操。一遇上那臂弯的时刻,腰肢尽软,立马想到一首酸溜溜的情诗“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自然我是清楚这情诗的意义,且那臂弯的力度紧凑,让我不得不意识到,那必是一个男人的怀抱。可我堂堂太·祖武皇帝曹操曾孙女,谯王曹林王长孙,王世子曹纬长女,长乐亭主曹长绣。是谁这么不长眼,敢如此越规逾礼来抱我吗? 这人必不是谯王府的家丁,理应也不该是个认识我的人,且很有可能是个来此参加寿宴的文人雅士……思及此,我便越是不敢去看这人的长相,只站在原地,偶然一个妄想,竟猜测这人会是刚刚与我眉目传情的夏侯玄。 然那人见我站稳,便匆忙将手从我腰上撤下去。我木了木,这才从那‘邂逅相遇’的幻想中逃离,转身本要教训这狂人,一张嘴却忽被那迎上来的俊秀面容震慑的说不出话来。 凉月微薄下,一张精致迷人的脸庞于清风中化开,眉眼之间尽是撩人英气,鬓角处长发静垂在脸颊旁,一丝一毫都透露出那美的摄人心弦。 我望着这样俊俏的脸庞哑然许久,心中竟失神地琢磨起,自己是否恍惚一梦,眼前出现了错觉?又或者面前这人惊鸿一现,其实是那传说中的神仙下凡? 那人见我不动了许久,开口问道:“姑娘没事吧?” 我抿住双唇,垂眼打量一番对方穿着,倒是朴素非常。可因这男人长得实在太过于好看,让我原本心中翻滚了许久的尖酸言辞,一时间全数吞了回去。复抬起眉眼看向对方,见他神色平常,全然没有冒犯我的意思,才重新扬起下巴,神气道:“你是什么人?敢碰本亭主,要是被我爷爷知道了,你的那只手是要被剁掉的知道吗?” 话及此,我目光不自在瞟过男人玉手,青葱一般削尖净白,真是好看极了。 男人态度毫无声色,面无表情望着我许久,淡然道:“我救了你,你却要剁我的手?” “不是我要剁你的手,我是说我爷爷……”话说到一半,我又紧张兮兮地吞了回去。这才看见男人神色有些变换,可断断还是摸不透对方情绪“你爷爷要剁我的手?” 我急忙避过男人目光,脸上腾起阵阵潮红,整个人仿佛被闷在汤婆子中。急促之间,我慌张转了话语“我刚刚听见有人在这里弹琴,是你吗?” 男人将两只空荡荡的手摊在我面前,道:“在下手中并无任何乐器。” 我瞧了瞧,真是一双好看至极的手,不晓得那一瞬间,自己是否露出垂涎之色…眨眼间又收住目光“那你可看见了,这地方是谁在弹琴?” 男人摇了摇头,态度仍旧木木的,让我不自然觉得,他是否有些厌烦我如此问东问西。可我又能怎么办呢?两个人初次相见,彼此之间陌生如此,不用问话来解决,又该如何呢? 但我又为何要在乎他的态度?这里是我爷爷的府上,他一个不明身份的人来到此处,穿着又是如此寒酸,想也不会是什么显贵!我有什么必要对他客气呢?这样想着,我觉得没有必要去顾及他的感受,便扬起头来神气非常地问道:“那我问你,你是什么人?” 男人两手作揖于身前“在下是来此参加谯王寿宴的人。” “我当然知道你是来参加寿宴的人!”话及此,我眼望着对方那张脸,脑子便不由自主地失措起来。我自清楚这人长得实在好看,可是好看的人我也见过不少啊!何宴姑爷爷,荀勖,夏侯玄,可都是我眼睁睁望见的好看人,但为什么眼前这个,一看过去,心中便慌乱做一团呢!难道是因为…这人穿的太过于寒酸吗? 我浑身抖了一下,对方抬眼,望了我一眼后,忽落下去。我不甘心,大模大样走上前,好似个话本里的地痞无赖般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他眼神些微婉转,嘴唇启合间,落落不惊“谯王殿下的小王孙,长乐亭主曹长绣。” 我一惊,一只手傻乎乎阻在嘴边“呀!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道:“亭主上前给谯王殿下送生辰贺礼时,在下站在后面,听到了亭主的声音。” 我努努嘴巴,两只手随意插在身前“你只听到了我的声音,便知道是我了?有这么厉害吗?” 他不慌不忙,话出口却使我一惊“如此嚣张跋扈的娇人语气,恐怕听到一次后,便难以忘怀了!” 我杏眼一瞪,声色随即也升高起来“什么?你说我嚣张!你敢说我嚣张!”我一边喊,两只手便不能自控地扑了上去。他却迅速一闪到了一边,将我稳稳摔在了地上。 我整个人扑进兰花丛中时仍旧不敢相信,转身瞪着他,调子哭凄凄地,在别人耳中却像极了唱歌“你为什么不扶我?你找死啊?” 他则对答如流“我怕被剁手。” 刹那间,我但觉自己胸口混出一口血痰,憋了半晌,又生生咽了下去。起身时,一边嫌弃兮兮地扑着身上灰尘,一边教训起对方“总归你刚刚都扶了,再扶一下会死啊?” 他却将手立在我眼前,翻了翻道:“若是扶了一次,好歹是一只手没了,两次的话,在下岂不是连酒都喝不成了?” 这话里面我明明听出了半分玩笑意味,可看对方表情仍旧没有丝毫变化,神态稳固得如同一座山,便又憋住笑意。 自然我平日里横行霸道了些,却也不很喜欢给人找麻烦的。欺负曹明绣自然是有我的理由,且玲珑在我身边,可是一次苦头都没有受过的。如今面前这个人,准确来说,只是因为那表情万年不变让我有些吃不透罢了,可许是那浑身鼓动起来的热度让我有些慌,忙不迭又生生挑弄起对方“我说你这人!究竟是哪里来的?怎么和你说了这么半天,你半分态度都没有?” 男人眼中仿有流光悠悠浮动而去,包裹着丝丝难以察觉的异样情愫“亭主想要在下有什么态度?” 我被一股无名火攻上心房,语气恍然轻细起来“我想要什么态度?你就给我什么态度吗?” 男人嘴角僵硬一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好看至极“不。” 我顿住,只觉浑身关节也跟着不听话起来,摇晃在原地半晌,抬手指着对方鼻子复吼道:“那你还问!你这个家伙怎么这么烦人啊?好啊!你既然知道本亭主是谁,那我现在就要你听我的话!你!现在!给本亭主笑一个!快点!” 他嘴角扯起的弧度顷刻间冷住,我微微后退一步,以为自己这嚣张的语调是把对方激怒了。可弄成这个样子却也实非我内心所想,要知道我这人就讨厌别人与我抬杠,再加上他表情倏忽不清,对我来说好生吓人…… 可就在我如此暗暗为自己开罪之时,他却越过我身边,直直往门庭处走去了。我心有不甘,转身扭着有些疼痛的脚踝跟上去,眼看要抓住对方衣袂时,朗声喊道:“我要你给本亭主笑一个!” 话毕,但觉那原本闹哄哄的寿宴厅中鸦雀无声,与此同时,数百双明亮审视的眼睛直直射向我。我心下一惊,抓不住那人去了何处,只见到爷爷坐在主位上,满脸惊愕地望着我。 原来我那一声‘我要你给本亭主笑一个!’声音过高,盖过了原本的靡靡之音。 好在玲珑那时走到我身前,我身子一瘫,捂着额头立马道:“脚崴了,快带我回房。” 玲珑点点头,便扶着我往偏房处走去。不经意转身时,我竟还刻意搜索了一下夏侯玄的眼神,可惜没有捉住。 但我想,若是对方不聋的话,应该是听到了我那声绿林好汉般的吼声吧…… 好在我只是觉得夏侯玄长得好看,即便是不来提亲,心中也不会有多少失落。但只一想到,我那一吼声,细细回想起来,好似话本中,那些秦楼楚馆中的公子哥对歌女所言‘给爷笑一个!’心中便郁郁不得结。且那一声喊过,估摸着谯郡的文人名士们算是都认识了,我这个被人传言着想要出嫁的小王孙,实则是个豪放女流,没个三头六臂的,哪里还敢提亲呢? 果然事实不出我所料,当夜被我飞了个媚眼的夏侯玄没有来提亲,而后的宴会中,爷爷却为小姑姑物色了一个相当出色的男人。 听说那人不是荀勖,亦不是夏侯玄。不过也是个有才有貌的良人,而选中小姑姑的原因也并非眼神不好,只是因为这人虽有当时之才,却是个十足的穷人。 第三章 后来几日,我因好奇小姑姑的那位穷郎君,便称病留宿在谯王府几日。 从家丁丫鬟口中七拼八凑得知,这位穷郎君名唤嵇康,字叔夜,几年前跟着哥哥来到谯郡避祸,文采风流,师承老庄,对炼丹制药,琴书乐理,玄学修行等都有研究,乍一听来,倒真是个不错的人。 但是这人既然如此出色,长得又好,只是因为家中贫穷才娶我小姑姑,那么就可以想见,这个人是有多么的穷了。 如此想来,我好奇问玲珑“既如此说,那人穷成这个样子,等到小姑姑嫁过去,不是要吃苦了?” 玲珑手中握着木梳,倚在我身旁为我顺着头发“倒不会这样的,听说这人很有才华,谯王殿下也已经说好,等到陆言亭主过门之后,就给这位嵇先生求个一官半职的。” 我点了点头,心中不禁对这位穷郎君产生鄙夷之情“原来他要娶姑姑,不过就是为了官职吗!何苦绕如此大的弯子,分明是个交易。” 玲珑急忙提醒我道:“亭主可千万不要这么说啊,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这话还是不好说出来的。而且啊!昨日亭主回房之后不知道,那位嵇先生后来当众弹了一曲,来赴宴的文人雅士们,全数赞叹其琴艺非凡呢!” 我冷言冷语,心中却不禁想起寿宴那夜后花园的琴音“弹琴好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会弹琴啊,而且琴弹得好,顶多是待在礼部,掌个司音什么的。” 玲珑听我说的有头有脑,顺从着点了点头,转而不再谈论嵇康,而是说起我来“那就是谯王殿下的事情了,不过亭主啊,你那日究竟是在与谁吵架,那一声过去,后来除了那位嵇先生的琴音,被谈论最多的,就是亭主你了。” 我心一沉,早知自己大家闺秀的名声被毁,可如今被别人说出,仍旧感到浑身不舒服“我…我不过就是声音大了点吗!怎么了啊?” 玲珑嘻嘻一笑“亭主那一声喊出来,真是全谯郡的人啊,都以为亭主你是个霸道又傲慢的千金小姐,这一下子,谁还敢来提亲呢?” 我哪里想到,自己一个没控制住,声音便放了出来。说实在的,我平日里确实行事有些霸道,让那些人知道这些也没什么,但要知道,一传十十传百,古语有云以讹传讹,倘若到了我如意郎君的耳朵里,我已然变成了一个悍妇,可怎么是好? 想不到这一场爷爷的寿宴,小姑姑倒是如愿嫁了出去,而我却被那些仕人子弟开始避之不及,如此熬下去,岂不是真的就变成老处女了? 归根究底,这一切都怪那个好看的人! 思及此,我不禁心中悔恨。可如今再去找那个好看的人,已然找不到了…不过话说回来,他长得真是好看啊,如今一想起来,我心中并没有多少气焰,一个偶然思绪翻转,竟想着,自己说不定可以以此为条件,让他娶了我!反正看他的穿着,应该也是个穷人,我跟爷爷帮他求个一官半职,说不定他还会喜欢上我! 毕竟他是个好看的人啊! 我如此自以为是地想着,连身旁玲珑后来的话都没有听见,眉眼一瞥望向窗外,忽见曹明绣瘦削的素衣身影从眼前晃过。 准确点说,曹明绣和我一样,都算是谯王府的小王孙。只不过,我们之间在他人眼里,却实在天差地别。首先,我娘常氏为名门望族之后,亦为我爹正妻。她娘刘氏则不过是个低贱的侍茶婢女,趁着我娘怀着我时,用那张并不出彩的脸蛋上了我爹床榻,后又因为怀上了曹明绣,爹不得不勉为其难收了刘氏做妾。其次,我为谯王王世子嫡长女,她则为庶女,因为她娘身份卑微,连带着她也不能被封上任何官衔,即便过了这月,她便到了及笄之年,爷爷和爹却没有任何要给她些什么好处的风吹草动。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并非我自我感觉良好,只是任谁都会明明白白道出来,我长得娇艳欲滴,天姿国色,和我娘一样,算的上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她则更是随了她娘,虽是足够的瘦削纤长,面色枯白,可五官却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绿豆般大的眼睛看人时,总爱装作天真似的一眨一眨,看着就讨厌。 因这些个明明白白的理由,我厌恶着曹明绣,相信曹明绣内心里,也着实厌恶着我。但我身份地位自封了亭主后,便断断高了她好几级,平日欺负起她来,更加得心应手。 想来如今,我娴静闺秀的形象既已在众人面前坍塌,那么刚好就拿曹明绣这丫头解解气。既罢,我拉着玲珑起身,朗声喊住曹明绣。 曹明绣被我的喊声吓了一跳,看见我时,却温婉一笑,好似全不在意似的“姐姐找我有事?” 我暗自里‘呸’了口,表面上却装作客客气气地“曹明绣!我想你应该还不清楚,我现在被爷爷封了长乐亭主,所以你呢!以后看见我还是和下人们一样唤我亭主比较好,毕竟你也该清楚你的身份不是吗?你唤我‘姐姐’唤了如此之久,我也听腻了,你也喊烦了不是吗?” 曹明绣脸色一僵,嘴角却仍旧吃力上扬着“是,亭主…但其实明绣从来都不觉得烦啊?亭主在明绣心中,永远是明绣的姐姐。” 我心下打了个寒颤,目色一沉道:“我不过是客气一下,你还以为我真在乎你的感受吗?” 曹明绣慌张低下头,差点双腿一软,就要跪下去的样子。我得意洋洋,挑眉看了看刚曹明绣来的方向,并不是她所处的厢房,而是王府的正厅“你没什么事情,去正厅做什么?” 曹明绣顿了下,不很想要将事情告诉我的样子“没什么,就是去随便看一看。” “没什么事情去正厅看什么?你一个姑娘家,也不怕人家说闲话……”我兴致勃勃地挖苦讽刺着曹明绣,一旁的玲珑却弱弱拽了下我衣袂,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才是这府上最大的‘闲话’,当下又转了言辞“不过看你这个样子,就知道你肯定不是去随便看看的,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要是敢骗我,本亭主绝饶不了你。” 曹明绣这家伙向来怕我,见我如此生了狠,当下道:“明绣真的没有做什么,只是听银翘说,今日嵇先生送了迎娶姑姑的彩礼来。明绣从来仰慕那位嵇先生的才华,所以想要去一睹其风姿的。” “嵇先生?那个要娶小姑姑的穷郎君?” 曹明绣见我如此称呼嵇康,神色不禁一怔,但实在不敢与我辩驳,便点了点头“正是要娶小姑姑的人。” 我想了想,灵机一动,又刁钻与曹明绣道:“既然都要娶我小姑姑了,你还去看什么看?还仰慕人家才华,想要一睹风姿?我说曹明绣你这丫头不会不学好,想要抢小姑姑的郎君吧?” 曹明绣听我如此说,脸刷地红了起来,腮帮子鼓鼓的,明显憋着一股气“姐…亭主你怎么如此说,明绣才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我白了一眼曹明绣,摆摆手将其轰走“好了!我随便一说,你走开吧!” 话毕,曹明绣便如一只丧气的小狗般往回走去,我站在原地,忽然兴起问玲珑道:“那位嵇先生,真有那么才华出众?” 玲珑眨了眨眼“自然了,听说那嵇先生那日来谯王府赴宴时,整个府里便传遍了嵇先生的事情。只不过亭主那时从长乐亭来的晚,才错过罢了。” 听玲珑如此说,我心中自然对这个嵇康起了兴致。虽纵观来看,这嵇康为了一官半职娶了我小姑姑,听来不像是个超然物外之人。但若是真的超然物外,又怎么可能让世人熟知呢?自然这世上不会再出现一个庄生,我曾经属意的姑爷爷何宴,虽看起来仿若半个仙人,却也实在是个有抱负的志士。夏侯玄,荀勖等人,则更是如此。且这嵇康总归是要娶我小姑姑,我又何必对他有多高要求呢? 但既然他们都说是个好看的人,那么我去看看,倒也不妨碍! 打定了主意,我便拉着玲珑偷偷摸摸往正厅处走去。越过楼梯时上去,找了个俯瞰角度刚好的地方倚着,探身便望见了那位传说中的嵇先生。 红木座椅上,那男子着一身素白衣衫,未有束发却看来更为清俊飘逸。我探了探头,仔细去看对方那张脸时,却断断吃了一惊。 竟是庭院里那个木头一般没态度的人! 我张着嘴巴差点叫出声,好在及时刹住,转身时,竟因再次看见对方而痴痴笑了起来。玲珑呆望着我,眼睛一睁,忽忧心问道:“亭主,你怎么了?奴婢找位医官来给你看一看啊?” 我怔然“医官?找医官做什么?” 玲珑从腰间扯出帕子堵到我鼻孔处“亭主你流鼻血了。” 我一惊,垂眼看了下那白手帕上的朵朵红晕,慌张便往回路跑去。暗自里,则对自己信誓旦旦道,这鼻血和那嵇康之间,绝对没什么关系! 第四章 想来这世事真是经不起推敲。谁能想到,我那熬到三十岁的小姑姑,得了个仙人般有才又有貌的良人。而我这个不说倾国倾城,也算貌美如花的谯王府小王孙,长乐亭主曹长绣,却因一个莽撞,成了谯郡人人知晓的霸道悍妇。 可这一切归根究底,明明都是怪那个嵇康吗!若不是他不给我笑一个,我会气急败坏地喊那么大声吗? 但是这也不能怪他啊!他第一次见我,又不知道我的脾气。而且,他还长得那么好看…… “哎——!”想到此处,我不禁哀叹一声,身子一栽扑进面前锦被中,浅滩之上的锦鲤鱼般扑腾起来。玲珑见我如此烦躁,只当我是羡慕小姑姑得到了如此好看又有才能的郎君,安慰我道:“亭主不要如此心烦了,要知道,等过阵子人们就会把亭主的事情忘了,倒时候亭主定能找到一个,比嵇先生强千倍百倍的夫婿。” 可我想哪里那么容易,每一念及,自己当初和这位嵇康先生在庭院中那番纠葛,便自觉无比羞愧。倘若小姑姑或者爷爷知道,自己曾对这位未来姑父指手画脚大放厥词的话,自己姑娘家的脸面岂不是丢尽了。 及至此,我便打定决心,不再去见嵇康。可转念却纠结地想着,倘若不是这嵇康的话,自己又怎么会臭名远扬?难道真就要这样放过他吗? 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当初的我多么自私愚蠢,只一想到小姑姑得到了如此貌美多才的嵇康,而我却落得极有可能嫁不出去的下场,便满满的气愤。怪就这一切都是嵇康的错,一个人在房间中憋闷许久,才肯将这事与玲珑透露。 玲珑从来极为偏向我,想来也是明白,如果不孝敬好我这个主子必是没有好果子吃的。只听罢我的故事后,却仍旧有些落不下狠话“既如此说,都是那嵇先生,亭主才会喊出那话的?” 自然嗓子长在我自己脖子里,任性喊出来该是我的错。可我这人从不喜欢把错事揽到自己身上,便肯定地点了点头道:“就是他!如果不是他的话,我会如此生气吗!现在我的面子丢尽了,他还要娶我小姑姑!” “那么亭主是因为什么生气呢?是因为嵇先生要娶陆言亭主,还是因为嵇先生让亭主你的面子丢尽了啊?” “我都不喜欢!”其实单单想到嵇康时,我并没有感到多少生气,只是那异样感觉汹涌在心口,强烈的要死。我搞不清楚那是种什么感觉,当然也不会往歪处想。窝在锦被中的时刻,脑袋目光都晕乎乎的,一时红晕蔓延而上,整个人便好似真生病了般。 爹在这期间来看过我一次,只听说我受了风寒久病未愈,还以为很是严重。请来医官给我开了几服不痛不痒的补药,坐在床边又与我说了很多掏心窝子的话。我在一旁嗯嗯啊啊的答应着,爹也便看得出我没有兴致。随即便又乐哉地转了话题“对了,你也该听说你小姑姑要出嫁了,真是不容易了,那位嵇先生,想必你还没有见过吧?” 我萦绕在心头的红晕再一次逼上双腮,半张脸掩在锦被之中,弱气点了点头。 爹继续道:“那位嵇先生真是不错的,在这谯郡不到几年时间,便雅名盛传。你小姑姑已然不小的年纪,能够嫁给嵇先生如此人才,真是庆幸。” 我奇怪,明明连府上那些七嘴八舌的家丁都明白,那嵇康娶小姑姑,不过就是为了一官半职。可为何如今爹说起来,还好像小姑姑高攀了人家一般。 爹爹见我目光灵转,只当我对这话题感兴趣,便又道:“过几日你病好,该让你见一见这位嵇先生,他对琴艺乐理方面造诣颇深,也好指导你一二。” 我自小就被爹逼着学习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也是略懂一二。琴艺方面自觉弹得甚好,不需要什么人给我指导一二,再加上这人若是嵇康,便更加不好了“不用了吧,嵇先生既要娶小姑姑,我去见人家,自然不好。” 爹爹却反道:“怎么不好?你难道不知道,上次你在寿宴上,做了什么浑事吗?让嵇先生教教你,之后有人说起,也好讲你是承袭了嵇先生的名士之风,不然的话,你小姑姑虽嫁了出去,可你什么时候才会有人来提亲?” 我被爹如此一说,脸颊当下便又涨红起来。内心不服,小姑姑如此平庸的长相都能有嵇康来娶,我怕些什么?而且我根本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多么过分,不过就是听起来像个悍妇吗?悍妇也要嫁人的吗!何况我是如此美丽的悍妇! 爹瞧了瞧我,忽而一笑“怎么还知道害羞了?阿绣我说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平日里在府上,你想要做些什么,爹什么时候拦过你?但那可是你爷爷的寿宴啊!你说你那样一嗓子喊出去,谁还不知道,这谯王府上,出了一个没大没小的娇气小姐?” 遇到这种情况,我只得装乖。憋了口气的功夫,眼泪便团团地簇成一朵,怯生生问着爹“爷爷是生气了吗?所以才不来看阿绣?” 爹见我如此,便又宽心似的摆摆手道:“没有,你爷爷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只是最近比较忙而已。不过那日,你究竟是在和谁置气?” 我眼睛一眨,泪珠簌簌滚落下去。见爹一脸关切,囫囵道:“就是…一个下人罢了。” “下人?什么下人这般猖狂,竟然惹得你如此生气?” 我摇摇头,半张脸闷在锦被中,恐慌爹继续刨根问底“就是一个年纪尚小的下人,我不记得是哪个了。等哪天看见,再指给爹爹好了。” 爹点了点头,一转身又与我道:“那过几日你病好,可别忘了去见一下那位嵇先生。这几日他为了和你小姑姑培养感情,日日来谯王府拜访。你这厢,我已经和你小姑姑打过招呼了,你直接去便好。” 我一愣,没想到转了如此大个圈子,自己还是要去见那嵇康。心中郁郁,却也不好和爹明说。只草草答应下来,继续装病。 又过了几日,我窝在被子里算时日,想着再装下去着实不好,毕竟自己身上没病没灾,总是躺在床上甚不舒服。换了身衣裳便起了床,和玲珑往庭院走去时,碰巧于拐角处,听到几个小丫鬟谈论嵇康“那位嵇先生又来了啊?真是羡慕陆言亭主,竟得到了如此好的一个夫婿。” “是啊,而且我听说啊,这位嵇先生脾气极好,从来不与人生气。对陆言亭主啊!那是温柔的不得了。” “本来还以为亭主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谁知道天上忽然掉下来如此一个良人。也不知那嵇先生是如何想的,亭主那面相看来像是嵇先生的娘!倒是让这位嵇先生配长乐亭主差不多。” “长乐亭主这回儿估计才是真的嫁不出去了,你们是没听说吗?就寿宴那日……” 一旁的玲珑听不下去,当下走过去喝止了这三个不识趣的小丫鬟“你们整日里就知道偷懒打诨,现在还再谈论些什么胡话?” 小丫鬟看见我走在玲珑身后,一个个小脸当下吓得青黄不接。我本想要照例赏她们一人几巴掌,可是一摆手,却拉着玲珑往小姑姑的住处‘惜缘阁’走去。 总归这嵇康是要见的,且晚见不如早见。当时我心中的一团怒火被那几个嘴碎的小丫鬟煽动,正好趁着去会一会这嵇康。 话说‘惜缘阁’这地方,早先并不叫‘惜缘阁’,是叫‘流曦阁’。后来小姑姑二十岁还未有嫁人,才被爷爷批字改成了‘惜缘阁’。如今小姑姑要嫁人了,估计过阵子,住进这里头的人,便是我了…… 路过庭院处,几株盛放芍药开得灿烈。我却看着不很开心,自清楚小姑姑不会在意,便任性摘下一朵放在手中把玩。抬脚带着玲珑直接走进惜缘阁中,远远地,便望见一身锦兰素衣的嵇康与小姑姑对坐在几案边缘,面前摆着一套青瓷茶盏。 这一番我看的正好,一边惊叹于嵇康那与世无惊的清冷面容,一边对比着一旁面色舒平的小姑姑,本来还不觉得小姑姑会差到哪里去,可如今将这两人放在同一个画面中,真就相形失色的很了。 我小姑姑,长得真心丑。 这想法一灌进脑中,我便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出来。适逢走到二人身边,与嵇康目光一对上时,对方的手却倏忽一抖,半温茶水顷刻洒在小姑姑的明黄裙摆上。 好歹小姑姑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见嵇康如此反常,也并没说些什么怪罪的话。只起身招呼着我走到嵇康对面,自顾搀着身后的丫鬟喜莲下去换衣裳。 我将手中芍药花随意扔到一旁,倚身坐在嵇康对面之时,并没客气地打些什么招呼。待玲珑领着一旁的丫鬟小厮们撤下去后,我便不由分说地来了句“都怪你!” 第五章 嵇康将青瓷茶盏收回桌前,漂亮面孔似天生摆不出任何情绪“怪我?” 我不很敢去直面对方面容,目光故意倾斜过去,继续气势汹汹道:“倘若不是你,我那日怎么会出丑?如果你……”我犹豫着,不敢把那句话再说一遍,脑中复想起话本中那些调戏歌女的纨绔公子,脸颊刹时一红“现在你娶了我小姑姑,我反倒嫁不出去了,这根本不公平!” 嵇康眉眼落定的瞬间,悠然道:“原来亭主如此急切地想要嫁出去吗?” 我脑中一根弦没绷住,直白说道:“我一个姑娘家,又不能封侯将相,又不能上阵杀敌的,最头顶的事便是出嫁了!到了年纪我就该心急吗!怎么不对吗?” 嵇康神情恍然一暖,随即复归原状。那一飘忽的瞬间,让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亭主说的对,那么亭主如今,想要嵇某作何补救呢?” 我没想到嵇康会如此妥协,整个人愣在原地,急慌慌想了许久,都找不出一个补救的办法。毕竟这嵇康已然要娶我小姑姑了,到时论资排辈,我还得叫他一声姑父。而我,兴许真就被爷爷绝望地安排到了这惜缘阁中,等着到了三十多岁,再遇见一个嵇康这样才貌双全的良人…… 嵇康却于我懵怔时,轻声问我道:“要不然,嵇某将亭主,也娶了?” 他那模样,实在看不出是否玩笑。我却只觉一股气力直冲心门,浩浩汤汤顶上天灵盖。立马将手阻在鼻息之间,发觉没有喷出鼻血,才又惊魂未定道:“你……你有病!” 嵇康收回那不可言喻的目光,嘴角于暗处怅然一扯,仍旧分辨不出何种态度“嵇某一个穷人,想必亭主也是看不上的。但此下眼前,嵇某亦是别无他法。要是亭主真想要个补救的办法,不如就听王世子所言,请亭主做嵇某的弟子如何?” 我眉头一皱,傲气丛生“学琴?” “琴棋书画,玄学命理,只要嵇某会的,亭主想学,嵇某必倾囊相授。嵇某对这俗世称谓虽无所谓,但想对于亭主来说,多半也是有些用处的。亭主做了嵇某的弟子,日后说不定,真能择到良人。” 不知为何,一听到嵇康如此说,我竟有种心灰意冷的错觉。别过头去,固执摆了摆手“谁要做你的弟子?我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才不要学些什么东西。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学东西了。” 说话间,小姑姑已然换上一身素绿新装从屏风后走来,坐下时,与我温柔一笑“阿绣的病可是好了?” 我规矩地点了点头“谢姑姑关心,已经好了。” 小姑姑这方又转向嵇康“嵇先生想必已经与阿绣相识了,上一次哥哥说的孩子,就是这个。” 我自知小姑姑说的是让嵇康教我学琴之事,但刚我也已经说的明明白白,倘若他这时再答应,便纯粹给我找茬了。故自凝神半晌,方听到嵇康柔声道:“嵇某和这位亭主,已相熟了。” 我心一凉,复听小姑姑问道:“那么就好,如若嵇先生不弃,将阿绣收为弟子如何?教些东西,只要嵇先生不嫌弃,阿绣这孩子多少有些顽劣便好。” 嵇康看看我,缓而又看了看小姑姑,模样慎重,开口时断然道:“我看还是先把嵇某与亭主的婚事忙完再说吧,且我看长乐亭主聪明灵巧,即便是不学些什么,也天然有着自在灵气。想学些什么的话,直接来找我便好,收弟子的话,还是算了。我这人,不喜欢教人的。” 我暗自一噗,心想你想要教我还不学呢!但碍于小姑姑在一旁,便只微微一笑道:“既然嵇先生都如此说了,那还是算了吧。” 我这方话音刚落,嵇康却在一旁不紧不慢道:“但如果长乐亭主坚持要与我学些什么的话,我倒是不很介意。” 我毫不犹豫,当下道:“不必了吧!” 小姑姑这番惊诧地望向我,目光里掺着情绪,让我立即又胆怯起来。低下头时,听到小姑姑与嵇康道:“有嵇先生这句话,霞恴便放心了。” 嵇康应是点头示意了一下,便起身作揖道:“时候也不早了,嵇某今日便早些告辞了。” 话毕,小姑姑起身,我也便跟着起身。目光不曾再与嵇康交汇,只听他简单道了句“二位亭主,嵇某先行告辞。” 嵇康离开之后,我便也没了什么兴致,刚要跟着告辞,小姑姑却忽然将我留住。屏退身后下人,连玲珑和喜莲都被赶了出去,与我坐在几案边,悄声审问我道:“嵇先生刚刚,可与你说了什么?” 我一愣,摇头道:“没说些什么,怎么了姑姑?” 小姑姑敛了敛神气,又认真问道:“那阿绣你与嵇先生,可是早先见过?” 我眼睛猛地一瞪,也不知是泄露了什么情绪会引得小姑姑如此猜想。再者这嵇康可是要娶小姑姑的人,小姑姑这么大的年纪,必是想要好好把握的。如果怀疑我从中横插一刀,不是要气死“自然没有啊!姑姑你到底在想什么?” 小姑姑羞敛着收回目光,容颜安稳下来,喃喃道:“即是没有见过,那为何……” 我将头探过去,仔细盯着小姑姑狐疑神色“为何什么?姑姑你怎么奇奇怪怪的。”说这话之时,不知为何,我的心是忐忑的。 小姑姑忽将我的手攥住,吓得我脊背沁出层层冷汗“阿绣你还小,但是姑姑看得出,刚嵇先生看你时的眼光,似乎很是喜爱。” 我眯起眼睛,第一不敢相信小姑姑这守在深闺十多年的女人,会懂得什么样的目光是喜爱。第二则不敢相信,嵇康那家伙的眼光,会有任何情绪。 小姑姑见我愣住,便又道:“好像是忽然见到了心上人一般,那种情绪,我真是懂的。但既然你没有见过嵇先生,为何他会用那样的目光看你?” 我懵懂着摇了摇头,半晌道:“姑姑你又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怎么知道什么样的目光是喜爱?说不定,他只是…喝多了!” 小姑姑无趣地白了我一眼,端了端面前青瓷茶盏“他喝的是茶!而且你没看见,你一走进来的时候,他手上的茶盏都掉了。” 我撇撇嘴,见小姑姑话中毫无头绪,只当她是恐慌这好看的郎君被人抢了去,便极力与嵇康撇清关系,握着茶杯摇头晃脑道:“我看见了!所以才说他之前可能是喝多了吗!我听说啊!那些名士啊!没什么事情时,都喜欢早上起来喝几壶酒的。整日疯疯癫癫的,没喝酒的时候,才是不正常呢!” “你胡说什么啊!”小姑姑示意我不要乱说,一双手忽而又攥在身前,纠结着揩了揩指甲上的凤尾花“其实这几日与嵇先生相处下来,我自觉这嵇先生为人是很不错的。倘若与你一起,才是顶配的。” 我看小姑姑这是真的生了疑,急忙违心奉承道:“姑姑怎么这样说啊?我看小姑姑与嵇先生才顶配的呢!那嵇先生像个木头一样,小姑姑你如此贤淑温柔,必定耐得住嵇先生如此性子。我可不行,要是与这种人长久相处下来,我估计早就跑出去另觅良婿了。” “诶呀!你这丫头怎么越来越胡说了?”小姑姑见我如此说,吓得好像自己犯了错一般。我这才意识到话中多有冒失,且这些话,平日里偷偷与玲珑玩笑还好,与正经的小姑姑,还是不好说的。 后来待了不多时,我便匆匆告辞了。与玲珑回了我的住处后,窝在房中不再外出。 玲珑见我没什么精神,便从后厨拿来了好些食品果馔与我吃,我一边掰着手中的核桃,一边仍旧神色恍惚。玲珑有些担忧,以为我这次真生了病,关切问道:“亭主你脸色不很好啊,要不要奴婢去给您找医官来看看?” 我摆摆手,心烦意乱之际,便将玲珑赶了出去。刚好掰开的核桃肉掉在地上,我哀叹一声,拂袖又将桌上的果盘蜡烛扫到地上。奋力抬脚踩了踩,转身卧到床中。脑中不知觉开始罪恶翻滚起刚刚嵇康那音容相貌,心惊胆战间意识到,自己莫不是真的……摇摇脑袋,又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就这样一觉睡去,我以为自己醒来时应是第二日清晨。可半梦半醒间,我却是被一阵急躁的脚步声扯出梦境。迷迷糊糊睁眼时,望见窗格外面闪烁着无数橙光色光晕,摇曳在稀薄黑影之间,时而还彼此细语着什么。 我有些愤懑,起身推开房门,刚要教训这群打扰我睡觉的下人,便见玲珑迎到我面前,与我悄声道:“亭主,出事了!” 原来,我小姑姑逃婚了! 第六章 万万没想到,我那年纪颇大,长相颇差的小姑姑,竟然逃了那年轻貌美,才德盖人的嵇康的婚。 其实曾经几度,我还暗暗猜测,那嵇康会不会在关键时刻逃婚呢…… 听玲珑说,事情是三更时分,来府上送锦缎的王掌柜发现的。说是王掌柜经过府上后门时,看见一对男女提着包袱行李,急匆匆往一辆轿子上跑去。入夜渐隐的身影,王掌柜自然看不仔细,但是转过头去时,却碰巧看见小姑姑的贴身丫鬟喜莲倚在后门口,对着那二人担忧张望。 王掌柜没让喜莲看见,偷偷带着拿锦缎的下人往府上走去,和奶奶的下人说话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到此处。奶奶当下疑心,便叫人去惜缘阁查看,这一查才发现,小姑姑已然人去无踪。 爷爷命人搜房时,查到了小姑姑给爷爷和爹留下的一封信。玲珑听惜缘阁的下人说,爷爷看到那封信时,脸色当下一黑。我一只手攥着瓜子,好似听书一般听玲珑讲来,自然也猜得到,一个富家小姐在即将完婚之前与别的男人私奔而去,会给家人留下些什么话,无非就是些‘子女不孝,愿来世为牛为马之类的话吗!’ 我对于这些内容了无兴趣,便摆了摆手,叫玲珑说些别的。玲珑便又开始为喜莲那丫头抱不平,说是爷爷和爹看完了信,又把惜缘阁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彻查了一遍,查不出那拐走小姑姑的人是谁,便把喜莲给叫了去。严严实实打了三十大板后,喜莲拖着半条命,才胆怯地说出那野汉子的身份。 从喜莲口中,爷爷和爹方得知,那拐走小姑姑的人是府上一侍卫,名叫明城。是五年前来到府上做事的,一开始时,便是在惜缘阁门口做护卫。这一年已经三十五岁,比小姑姑还要大五岁,听人描述是长得黑黑高高,壮汉模样。 我对这种外貌不出彩的人从来不在意,脑子里翻滚许久,终记不清那侍卫模样。后又听人说,小姑姑和明城在五年前就已经勾搭上了,因此之后有人来求娶小姑姑,小姑姑才一直耗着不嫁。一蹉跎到了如此年纪,还是不敢与爷爷说出自己和明城的事情。 想是这一番来求娶自己的嵇康无可挑剔,小姑姑又实在没有勇气言明自己与一个卑微侍卫的私情。便索性打包了行李,跟着明城私奔而去了。 这事情发生之后,我莫名感到一阵恐慌,总是觉得还有些什么恐怖的大事要发生。刚要带着玲珑回长乐亭去,却被爹阻止下来。原来小姑姑这事一出,爷爷当下给了王掌柜几万两封口费,府上知情的下人也全部被堵了口,杀的杀,遣的遣。我和玲珑被暂时安顿在府中继续住下,亦是以免事情声张出去。 谯王府因这样一件事,瞬间笼罩在了一层浓雾之下。不过几日,我便听玲珑说,爷爷将喜莲给处死了,为了泄愤,竟是将喜莲那忠心护主的丫头鞭刑五十下后活活蒸死…… 我听到这话时,感同身受般打了个寒颤,心情沉重无以言表。果然我这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大小姐,对于死亡,存在着久远陌生又浓厚的恐惧。只听到一个和我实在不很相干的丫头死了,心情都如此难过。倘若自己是小姑姑,那么玲珑…… 我不敢想,自私狭隘地认为,如果要让我最喜欢的玲珑死,那我宁愿抛弃那个自己喜爱的男人,一个侍卫而已,还长得又黑又壮…… 不过一切想象此刻都要为现实开路,谯王府紧张许久,在一日午后,听闻嵇康到了府上,与爷爷和爹在书房内谈了两个多时辰,才起身离开。 我以为这样一番下来,嵇康的封官梦就此告吹了,倒也不很为他可惜,反倒觉得,他心中多半是开心的,想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怎么可能会愿意娶一个年近三十的丑女人呢! 可在我还未与玲珑谈论自己心中这过分的想法时,爹却在当天夜里将我叫了去。 我心中好奇,毕竟这事情从头到尾来看,可都不干我的事啊!为何要叫上我?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爷爷却走到我眼前,将小姑姑那封信递到我手中。 我懵懂地望着爷爷,便又听爹于一旁道:“阿绣,你将这信仔仔细细看一遍。” 爹既然发了话,我便只得照做。果然那内容不出我所料,一开篇的娟秀字迹,满满尽是对爷爷和爹的亏欠之意,为了自己和那侍卫明城的安全与幸福,小姑姑还坚决不在信中透露出自己和明城的去处。一切悲戚戚的陈词滥调说完之后,最后便又开始表达对嵇康的歉意。 信中所述,多半看来有些文绉绉的客套,但想着小姑姑那样老实本分的姑娘家,不去套用些古人言辞,自己也是写不出什么文采飞扬的愧疚之言。草草掠过,着重注意到下面一段话“霞恴自知配不上嵇先生这等良人,但如今做了如此罪恶之事,实在没有什么脸面祈求嵇先生的原谅。只白日里,望见嵇先生与侄女阿绣已然相熟,恕霞恴愚钝,看不懂嵇先生心中所想,只猜测着,嵇先生会否对阿绣有意,倘若嵇先生真对阿绣有意,便可将阿绣嫁与嵇先生,一来弥补了霞恴的冒失行为,二来也算是为阿绣这姑娘找了个好归宿。” 我看到最后,不禁目瞪口呆。眼前的末字还未看完,信便被爷爷一把扯了回去。背过身去,语气里充斥着无形疲怠之意“你小姑姑还真是有心,自己跑了,还好好地帮我们找了个弥补的法子。” 我眨巴眨巴眼睛,磕巴着问道:“爷爷不会…真…真的听姑姑的吧?” 爹这时在一旁与我呵责道:“阿绣你要听话,这事情也不是我们想要的。你爹我曾经也想要将你嫁的好一点,让你一直过着与现在一般无二的生活,可是谁知道你小姑姑出了如此篓子,真是比你还不省心。” 我委屈地扁了扁嘴巴,嘤嘤着便要哭出来“那也不能因为小姑姑,委屈了阿绣啊!” 爹却厉声道:“你还敢说委屈?上一次寿宴之上,你都已经臭名远扬了你知道吗?现在整个谯郡都知道,我们谯王府上出了一个娇气横生的千金小姐,就你这个样子,看谁还敢来娶你啊?” 虽然我早已经做好了难嫁出去的准备,但如今被爹这样轻蔑又气愤的说出来,当下便不爽了。扯过脑袋,固执回嘴道:“怎么就没有人来娶我了,说不定到时候便有一个喜欢我如此娇气横生的,偏要娶我回去享清福呢!” “到时候?到什么时候?你这个丫头怎么如此……”爹话音未落,便被一旁的爷爷阻住。眼看我们父女俩说着说着都有可能打起来,急插进来语重心长与我道:“阿绣别听你爹胡说,我们阿绣长得如此好看,怎么会没有人喜欢。只是这一次,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要知道,倘若我们毁了婚,这外面的人便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再者我看霞恴这信中说的也不错,那嵇先生一表人才,你嫁给他,不亏的。” 绕来绕去,爷爷还是要把我嫁给嵇康。虽然我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自己究竟是不是喜欢上了那个木头人,但要说则夫婿,我自然还是要挑那些长得好看又有钱的了,他嵇康再好看,也还是个穷人。不是我看不起穷人,只是我吃不起苦“可是明明这一次犯错的是姑姑啊!为什么姑姑犯了错,要拿我补救?” 爷爷哀叹一声,明显要比爹更加舍不得我“现今朝中已然为司马氏掌权,倘若我等不在这种时刻接机招揽贤能,又有什么机会振兴曹室呢?阿绣,你不要怪爷爷和你爹,要怪,就要怪你生在了帝王之家。如果今日不用你来拉拢嵇康,明日,也必是拿你来招揽别人。” 如今爷爷将‘振兴曹室’如此大的一项重担压在了我肩膀上,我看是不答应都不行了。毕竟平日里跟爷爷耍小孩子脾气,要这个要那个的,爷爷都答应了下来。今日,就是让我有理有据地偿还时刻了。 而说到底,我觉得这一切终究都怪嵇康。如若嵇康不想求个一官半职,我小姑姑就能作为一个老处女,跟侍卫在惜缘阁中偷摸过着双宿双栖的生活。他此刻逼走了小姑姑,却要我来做他的妻子? 自然我心中懵懵懂懂的,有些喜欢嵇康这个好看的人,但作为一个替代品,还是替代我那三十岁的小姑姑嫁给嵇康,多少让我有些不舒服。 可终究这事已成定局,爹后来告诉我,这事情早先便已经与嵇康商量过,如今与我看小姑姑的信,也不过是简单地知会我一声,让我提前做好准备,省的到时候我接受不了,给他们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 自然这些疯狂的事情,‘娇气横生’的我也是真做得出来。 然而此刻,我在心中承认了要嫁给嵇康这个事实后,却含着满心的怨气与莫名激动。一时无处宣泄,便找来了曹明绣那个臭丫头。 第七章 曹明绣这一日也不知抽了什么风,听说我要找她,竟然不像平常一样吓得屁滚尿流,而是急切着往我身上蹭,笑眯眯问我道:“亭主找明绣可有什么事?” 我白了曹明绣一眼,越看她那张枯黄孱弱的面容越是讨厌,她和那个当初气死我娘的女人真是一个模样!索性她娘那个贱人现在也已经被我爹打入后宫了,我只消好好折磨她便好“没事就不能找你吗?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没有记性?” 曹明绣怯弱地收回目光,几缕青色缠绕在鬓角处,故作一副楚楚可人模样“那亭主究竟要明绣做些什么?明绣去做便是了。” 从小到大,我在府中自然而然比这个下人生的曹明绣高一等。在外人眼中,我这个大小姐定是被说成宠坏了的,但谁让我家中人便是如此依着我呢?在这温柔窝里待惯了,我便也并不觉得自己脾气如何骄纵,对待曹明绣又是如何过分。 夏日里让曹明绣帮我从冰窖搬冰解暑,冬日里则叫曹明绣去树上的鸟窝中寻找鸟蛋,无数件过分又过格的事情,我倒是不记得多少了,不过想这曹明绣心里面,一定都记得清清楚楚。而这一日,我便要曹明绣做一件更为过分的事情。 “你现在,给我去爹的房间里面,拿两套男子的衣裳来。然后再拿去布坊,修成我和玲珑的身段大小,带回来给我。” 曹明绣闪了闪眼睛,天真问道:“那我可要告诉爹?” “当然不能告诉,我就是让你去偷回来给我。” 曹明绣立马晃了晃脑袋“不告诉爹,还要去偷爹的衣服,这可不好的啊,亭主饶了明绣吧,让明绣去做别的事情可好?” “好啊!那你就给我去爷爷的房间里面偷两套男子的衣裳来!” 曹明绣一顿,随即又晃了晃脑袋“亭主不要难为明绣了,求求亭主了,换个法子折腾明绣吧,明绣真的不敢去偷爷爷或者爹爹的东西啊。” 我冷漠地扯了下眉眼,一只手攥着瓜子,嗑来嗑去不过是为了玩耍,实在并不很喜欢吃“谁折腾你了?我要衣服是有用处的,你现在就去给我偷过来,爷爷的还是爹爹的我都不管,总之我是不会穿下人衣服的。” “那明绣直接去布坊拿两件现成的不行吗?” “不行!我要男孩子的衣服干什么?而且我穿完了之后,你还得给我拿去布庄将衣服的大小修改回去,只要你做的小心,不就不会被爹爹或者父亲发现了吗?” 曹明绣仍旧犹豫“可是……” 我却当下立断“没什么可是的!曹明绣你搞搞清楚,在我这里,根本没有你‘可是’的权利知道吗?” 话毕,曹明绣便被玲珑给轰了出去。关上房门后,玲珑回身,兴冲冲问我道:“亭主我们要男孩子的衣服穿来做什么?” 我响指一扣,打了个清脆声响“还能干什么!我既然都要嫁人了,为何不能在这之前任性一把,我们今天啊!就出去找乐子去!” 玲珑听至此处当下一懵,许是以为我要带她乔装成男子去那些烟花之地戏弄歌女,一开始还胆怯地犹豫着,转而却也兴致勃勃起来。 不多时,曹明绣将爹爹两套改好的衣裳送到我和玲珑手上。我两人穿戴完毕,便大摇大摆地从谯王府后门走了出去。途中没遇上什么人,便更加放肆嚣张起来。 步入集市中,我与玲珑走在拥挤街道上,低声言语道:“这会儿子,你就不好叫我亭主了,叫我曹公子,我呢,就叫你小龙,知道了吗?” 玲珑机灵地点了点头“知道了,曹公子。” “真聪明!”我抬起折扇,轻扣玲珑脑门,转身时看见一旁路人,阴沉沉的目光瞅着我和玲珑,倘若我与玲珑此刻穿的不是男装,估计就要将那目光形容成‘色眯眯’了。 但事实证明,这一切折腾终究不过是我自作聪明,我和玲珑按照街头小贩指点,直直便往嵇康所住的巷口转去,那路人一直跟在我和玲珑身后,我和玲珑却一路说说笑笑毫无知觉,拐进巷口时,我摇晃着手中折扇,与玲珑说着“我们就先去嵇康那里走访一下,看看那嵇康究竟穷成什么样子,然后我再做打算。” 玲珑听不懂,便问道:“公子你想象中的嵇先生,是有多穷啊?” 我想象中的穷人家,自然是和那些话本中的一样喽!那个汉高祖皇帝刘邦,之前不就是个家徒四壁的主儿吗!房子如同破烂中隆起的一丛树木般,破碗破罐全数放在地上盛接天上掉下来的雨水,冬日里无法生存,夏日里又不得不承天忍受燥热……我暗自想到这里,实在不忍心与玲珑说出,便摆摆手道:“总之去看看就知道是不是我想象中的了!” 我这方话毕,抬脚往前跑去,身后玲珑却忽然惊叫一声。转身时,望见之前那路人竟将玲珑按在墙壁之上,急匆匆要扒玲珑的衣裳。 我吓得转身就要跑出去求救,不时天上却忽然坠下一个身影,一脚踹飞路人功夫,还极有威严地大喝一声“你这败类,光天化日竟敢轻薄女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那路人被来人一踹,捂着脸便转身往远处跑去。我慌张跑到玲珑身旁安抚,抬眼时,急促掠了眼那人。一身驼色白鸟锦绣,腰间配勾玉叮当,白玉簪束起万缕青丝,眉清目秀的君子面孔中,天然涌动着一股英气,正是那日寿宴上的夏侯玄。 未想到在如此地方见到夏侯玄,我不禁错愕,想起那日我的一声狂叫,脸庞刹时红起来。 夏侯玄却全然没有任何别扭态度,上前看了看嘤嘤哭泣的玲珑,复望向我“亭主没有事吧?” 我摇摇头,半晌反应过来,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 夏侯玄脸上的郑重神色消弭而去,嘴角温和上扬,声音也柔了些许“本侍郎在洛阳城时,见过很多的女孩穿着男装在街上游走,虽然表面上看去,均是翩翩公子,但举止态度却仍旧不免流露出女子风韵,刚在茶楼喝茶时,偶然看见亭主便认了出来,碰巧望见那狂人尾随着亭主,不放心便跟了上来。” 我恍然大悟,原来那些话本上的女扮男装故事,全数都是骗人的。这样一走在街上,还是被人看了出来。苦闷望了眼身旁玲珑,转而对夏侯玄道:“即是如此,都是阿绣莽撞了。幸好夏侯侍郎出手相助,不然的话,玲珑就惨了。” 夏侯玄望着我,仍旧是那日寿宴之上柔情款款的目光“不过亭主这是要去到那里,不如让本侍郎陪亭主去吧?” 我这一次出来,可是准备去探访我那未来夫君嵇康的家庭状况,倘若夏侯玄跟着去,实在不太好。于是我笑着摆了摆手,拉着玲珑准备作别“不必了,我和玲珑也就是在谯王府待腻了,所以这番想要出来随便逛一逛罢了。看这世道不很安全,我和玲珑这方便回去好了。” 夏侯玄却又道:“既然如此,那让本侍郎送亭主回谯王府吧?” 我急忙又摆了摆手,拉着玲珑后退几步“不必麻烦夏侯侍郎了,我们这就回去便好,夏侯侍郎去忙自己的事情好了。”话毕,我拉着玲珑便往另外一处巷道跑去,也不清楚之后夏侯玄有没有偷偷跟上来,但想着自己总归都已经要嫁给嵇康了,曾经与这位夏侯侍郎的那段小插曲,便也不足为道。 玲珑这丫头还算坚强,跟着我往嵇康住处去时,很快缓和了情绪。不多时,又跟没事人一般乐滋滋问我道:“公子,若是那嵇康的住处真和你想象的一般破旧,那时可怎么是好啊?” 我大咧咧一挥手,心中却并非如此想法“自然我就跟小姑姑一样跑掉了呗!我估计小姑姑多半也是因为嵇康那家伙太穷了,再者自己又不喜欢,所以才下定决心和那侍卫逃跑的。” 玲珑听罢,将手挽上我臂弯“那到时候,公子可要带着小龙一起走,不要把小龙丢下。” “那是自然了!我又没有什么可以私奔而去的人,一个人走又无聊,自然要带上你了!”说话间,我和玲珑已经走到了一面糙土墙面前,根据之前询问而得,想必这里应该就是那嵇康的住处无疑。 但这面糙土墙建的倒是很高,我和玲珑即便是紧紧摞到一起也很难达到。且这一次是偷偷来此查看,怎么能够从正门大胆进入呢?思索许久,我便只好叫玲珑找来一堆砖块,齐整整摞到一定高度,才和玲珑勉强爬上土墙。 我自清楚嵇康这家伙是个穷人,但又为何要把土墙垒的如此之高呢?一时心生好奇,竟冒出一个多少有些异想天开的想法,猜这嵇康莫非是谯郡隐藏的巨富?这糙土墙的后面,其实是一座比谯王府还要大上好几倍的府邸? 思及此,我心中陡然激动起来,可爬上石墙之后一探眼,便只是望见一处茅草屋,荒草遍地一览无余,被一串竹竿划出的地界中,嵇康那家伙赤身裸体,正站在一处锻铁的打铁墩前,一下一下地打着铁? 我目瞪口呆,想不到往日里那个木头一般的柔弱书生,竟然还会在自家院子中打铁?这等粗活,又偏些手艺的东西,他嵇康是怎么会的?我好奇之余,几乎把自己来此的目的全忘光了。好在一旁玲珑提醒我道:“公子啊!你看这地方和你想象中的住处,可是一样?” 我又环顾了一下这茅草屋四周,倒是足以生存,只是我这个从小住惯了高床软榻的主儿究竟住不住的惯呢? 我心中忧虑不已,一时失魂,忽听到那嵇康朝着我与玲珑的方向问道:“谁在那里?” 我一吓,脚步忽然踏空,整个人便跌了下去。好在玲珑及时跟着下去,在我脑袋差点磕到石砖之上时,紧紧护住了我。 但我半个身子仍旧跌在地上,看着一身尘土,想这次回去,还得让曹明绣把这两件衣裳给洗了,心中不禁邪恶地开心起来。抬眼间,却见到嵇康光着半个身子,已然走到我面前,脑袋一歪,一头黑发倾泻到一边,独我倾城的模样“你怎么?” 我真是不敢望他那张好看的脸,一望便不禁脸红,起身时,别别扭扭的样子让我终生悔恨“都…都怪你!” 他正过头颅,目光凝聚成两团黑色“又怪我?” 第八章 我与嵇康,当时算来共见了三次面。除却第一次,后来的两次,我一开口便是要怪他。但我心中自是清楚,发生这些事情实在不能全部怪他。可我自然是不会怪我自己的,爷爷和爹我又不敢去怪,小姑姑私奔而去我没法去怪,曹明绣和这事真真一星半点关系没有,我便没理由去怪。如今,便也就只能怪嵇康喽! “你知不知道?我爹要我嫁给你了!” 嵇康这时已转身往屋内走去,我跟上去,望见他将原本丢在一旁的长衫披在身上,墨发一扫,清俊飘逸“我知道,谯王殿下和王世子已经与嵇某说过。” 我手中把持折扇,放在掌中不安分地敲了敲,又急促道:“所以这都怪你!你说你为什么要娶我啊?我小姑姑逃婚了,你学聪明点,直接向我爹要个一官半职作为补偿不就可以了,也不需要娶我啊!” 嵇康身子一僵,转身时,眼眸中隐隐透着些许惊愕。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人有态度,但是那态度很微弱,只柔柔的浮动于眼畔,莫名令人生畏“你以为…我是为了一官半职才娶你小姑姑的?” 这话虽难听了点,但我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以为的。自然这世上的人都是希望有官当有钱赚的吗!不然的话,那些口口声声说要隐逸于山水之间的高尚名士们,为什么又要矛盾地拿着各种奇珍异宝,往我爷爷府上送呢? 但见嵇康如此神情,我忽然又怯弱起来,抬脚往后退了几步,支吾道:“我是帮你想了个好办法吗!”转而我复看了看这茅草屋中的简陋摆设,继续道:“你现在去和我爷爷说,说不定还来得及哦!” 嵇康望了我许久,忽然抬脚,往我面前一步步逼仄而来“你小姑姑逃婚了,我大可趁机要一个更为高的官职?” 我点了点头,看嵇康那情绪不对,声音也不禁颤抖起来“我就是这个意思啊。” 他往我面前又走一步“那你知不知道,不是我要什么,是你爷爷和你爹非要给我的?” 我心一颤,跟着往后退一步,复听他道:“不是我嵇康恃才傲物,是你爷爷想要拉拢我,所以才让我娶的你小姑姑。如若我不娶,你爷爷估计连命都不给我留,你可知道?” 我怯生生又往后退去,两只手紧紧攥着折扇,差点就要将其掰弯“我…我不知道。” 嵇康仍旧用那种要杀死人的目光看着我,继续道:“当初逼着我娶的是你们家,后来逃婚的,还是你们家。我现在同意娶了你,不过也就是为了你们家,把这件事情给圆过去。你当初不是也说,因为我,你都嫁不出去了,现在我娶了你,你不感谢我,又要来怪我吗?” 我被嵇康这一番理论堵得无从回嘴,张着嘴巴哑然半晌,知晓这一遭,自己是败的五体投地。 嵇康见我不语,也便收回了那骇人目光。态度瞬时恢复到原本的木头模样,抬脚往一旁琴桌旁走去,不再言语。 我尴尬地站在原地,被嵇康如此一说,心中反倒更加不情愿嫁给嵇康这家伙了。看这人虽平日里木木的,但怎么一与人争辩起来如此厉害?以后我要是有了脾气,吵架都吵不赢他,那样的日子于我而言,简直如同身在地狱吗! 我心中难过,想着原来这一切不过还是由爷爷和爹在操控着,小姑姑的命运,我的命运,全数都被他们摆布着。如今小姑姑不敢反抗,逃跑了。可是我呢!好歹小姑姑有个男人跟她一起私奔,我连这样一个人都没有,面对如此突如其来的婚姻,我就只能接受吗? 但成婚可是女孩子一辈子的大事啊!我本以为自己嫁的人只要好看就可以了,可如若这人是嵇康,那唇舌,这房屋…看来我之前还是想的太过于天真,没想到,爷爷真的会将我嫁给一个穷人…… 想到这里,我心中不禁委屈地要命,张嘴重重呼吸几下,竟忍不住哭了起来。模糊中,我看见嵇康转头看向我,我却已然捉不到对方面孔,只一个人糊里糊涂地哭着,一边语无伦次地嚎啕起来“可是为什么是我啊!我只想要找个逞心如意的人嫁了,凭什么我要听爷爷的话!凭什么啊……” 我只要一哭便很难再停下来,依稀间,望到嵇康从琴桌前起身,走到我面前,一抬手,将一块绛蓝色手帕扣在我脸上。 我被嵇康这动作吓到,刚要往后退,他却将我整个人捂在怀里。一边用手帕揩着我脸上泪水,一边轻声道:“别乱动。” 我木然,眨巴着眼睛的瞬间,视线逐渐清晰,眼泪居然奇迹般地止住了。凑近看着嵇康这张无可挑剔的脸,心不禁狂跳起来。 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帮我把脸擦干净后,将手帕叠好收回袖中,松开我后,指着门口道:“你走吧。” 话毕,嵇康转身回到琴桌前坐下,若有所思似的抚弄着面前古琴。我分辨不清,刚刚那行为,是否算是他安慰人的方式?一句话没有,就只是帮我揩掉眼角热泪,这简单粗暴…我倒是挺喜欢。 门外的玲珑许是在外面等的急,关切走进来时。拉了拉我衣袖道:“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们要不要回去啊?” 我懵懂地点了点头,望了眼嵇康背影,便跟着玲珑往回路去。 一路上,我心中怅然,半句话都没说。玲珑见我如此,也便不敢与我玩笑。到了谯王府后门,刚要走进去,便忽然被迎到面前的家丁给拦住去路。 我还好奇是谁这么大胆,结果刚要发话,爹便双手背在身后,从家丁后面冒出,与我喊道:“阿绣!” 果然我还是更加害怕爹多一点,一听到爹这声吼,腿都有些软。口中却立马机灵地如同抹了蜜糖般,甜甜唤道:“爹!” “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不老实了,穿成这个样子,干什么去了?” 我弱弱低下头,双眼直盯着爹的鞋尖“出去逛逛啊,怎么了?” “还怎么了?看你这个样子,都快要出嫁的人了,竟然还是如此顽劣?” 一提到‘出嫁’我便一肚子火气,抬头看向爹时,不免固执地瞪了下对方“就是都要出嫁了,还不让我现在好好玩一玩吗?再说了,这主意…都是曹明绣出的!爹你要怪,就怪她吧!” 爹厉声道:“你还敢怪明绣?你一离开这府上,明绣便来找我把这事情说了!” 我心忽沉,没想到这曹明绣这一次居然学的如此狡猾,反倒阴了我一把。但向来都是我欺负别人的份儿,又怎么可能让我被别人欺负了呢!望着爹一脸气愤神情,我仰起头,使出最后的杀手锏“那又怎么了?我就是一个人出去玩了又怎么样?你总归都要把我嫁出去了,嫁的人又不是我喜欢的。我对你和爷爷来说,不过就是一个工具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就是看我娘死了,所以现在想要把我早早嫁出去,省的我在你眼前烦,耽误你娶小妾!” “你!”爹说话间忽然抬手,那巴掌扬在空中却又舍不得挥下。我眼泪巴巴瞅了那巴掌半天,低下头越过爹的身子,便往里面哭着跑去。 回到房间之后,爹久久没有来找我,我想这事也就算过去了。毕竟每逢这种时候,我只要一把娘搬出来,爹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可算来,这应该也只得是我和爹吵的最后一架了。 玲珑下午时告诉我,说是爷爷手底下的丫鬟告诉她,为了不让外面人起疑,我和嵇康的婚期仍旧定在这月初五,也就是当初说好了让小姑姑出嫁的时日。对外也只说是娶了一个亭主,至于是长乐亭主还是陆言亭主,便等这风波过了之后,再正辞。 我就这样妥妥地成为了小姑姑的替代品,心中的万般不服与不愿,任是嵇康那张脸长得再好看也难以消弭。想着我日后嫁了嵇康,那原本尊贵的称谓也便不会存在,所有的人看见自己,都会叫自己‘嵇夫人’。闲话茶来时,也只会轻描淡写地谈一句,自己曾是曹魏宗室,长乐亭主…… 我一个人哀凄地想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一边被嵇康那家伙说的无力反驳,这一边又被那胆子颇大起来的曹明绣给阴了一招。本我想要去找曹明绣算账的,可想了想,便又还是算了。想来自己从小到大也没少害过曹明绣,曹明绣这一次不过是太过恐慌报了个信罢了,且我躺在红萝软卧之下,也实在没有精力去想些法子难为曹明绣。 日落黄昏,暮色四合。我卧在锦被下浑浑噩噩地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真正清清楚楚睁开眼睛时,望见玲珑守在我床边,一双晶亮亮的眼眸忽闪忽闪,轻声与我道:“亭主,你醒来了?” 我将半张脸陷在软枕之中,迷糊眼睛眨了眨“什么时辰了?” 玲珑道:“已然未时了,亭主可算是醒了,嵇先生都已经等您多时了。” 我从床上匆忙坐起来,眼中一晃,摇曳出嵇康那张清冷容颜。 第九章 玲珑说,嵇康是在我睡下不久到府造访的。也没跟什么人提前打声招呼,来到谯王府,便指名要见我,理由则是希望在成婚之前,彼此多加熟悉相处一下,想是和之前与小姑姑相处的方式一般,喝喝茶聊聊天罢了。 但当时我刚睡着,玲珑与嵇康说了后,对方便说在后花园中等着自己。谁知我这一睡到了未时,嵇康还傻傻等在后花园中,要与我相见。 我简单地梳了梳头发,换上一身烟青色萝衫便往后花园去。更深露重,望着漫天朗月繁星,我不禁想起自己与嵇康在寿宴那夜的初见。一时浅浅察觉到,这嵇康莫非与自己在后花园相见是有原因的? 难道他因我今日对他的误会心中抱恨,觉得我这种人不配嫁给他,所以想要将我除之而后快? 我想到这里,不禁浑身一抖。一旁玲珑见我如此,关切问道:“亭主是不是冷啊?奴婢去给亭主拿件披风来?” 眼看这时已经要走到嵇康所处的小亭中,我望了眼嵇康那隐现于皓月之下的身影,急忙拽住玲珑“不用了,你可不能走,我才不想要和他单独相处些什么。” 玲珑愣了下,缓之一笑“亭主怎么看起来好像很怕嵇先生似的?放心吧,这里是谯王府,他定不敢嚣张的。再者说,嵇先生之前在陆言亭主那边,可是很少主动去找对方的,这一次白日里刚与亭主见完,晚上就又来找,说不定真是……” “才不会呢!”我听到此处,断然拒绝。只一想起白日里嵇康看我时的凶煞眼神,便一心觉着,这家伙不恨我便好了,是绝对谈不上喜欢我的。 说话间,我和玲珑已然走到小亭之中。不知是我眼花还是如何,当我踏上那亭前石阶时,隐约望见一抹身影从眼前扫过,直直陷进丛丛兰草之中。 我好奇,转眼看向不动声色的嵇康,却与玲珑道:“玲珑你去看一看,那地方好像是有个人。” 玲珑点了点头,往我指的方向走去。巡视一圈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复往远处去。 嵇康这时起身,与我恭敬作揖“亭主睡得可好?” 我偏过身子,不很想要和嵇康说话“挺好。” 目光倾斜时,望见亭中石桌上,摆着白日里嵇康摆弄的那柄古琴,月光洇染下,琴身上的片玉幽然闪烁。我一顿,背身问嵇康“你找本亭主做什么?” 嵇康不知何时已然走到我身后,胸膛紧贴着我脊背,让我浑身一烫“来和亭主相处相处。” 我往前越了一步,些许后悔让玲珑去查看那隐匿而去的身影,转过身时,扫了眼嵇康面孔又忙着转向别处“不需要了,总归都是要嫁给你了,我愿不愿意,你愿不愿意,都没有用的不是吗?” 嵇康这时坐到石桌之前,一双修长素手扣在琴弦之上,抬落之间,一声脆响荡绝于耳“总归我们都是要成为夫妻,到时衣食住行全在一处,你愿不愿意,我愿不愿意,都要相处。” 我心想,这家伙是在和我对对联吗?一时无趣,尚未明晓嵇康这行为的内在缘由,抬脚便要往亭外走“那也是以后的事情,我现在就是不要和你相处。” 嵇康没上前来追我,不慌不忙道:“亭主可曾去过汲郡?” 我站住脚步,不明嵇康如此问这一句不相干的是为何,摇摇头道:“没去过又怎样?” “嵇某来到谯郡之前,曾经过汲郡,那时刚好对炼丹制药这些东西感兴趣。平日里便喜欢拿着一个小竹篮,上山去采药制药。且那汲郡山上景致风光大好,嵇某游着游着便自在忘了方向。后于那山中游历时,嵇某认识了几个人,倒算是嵇某目前为止,经历过最有趣的人事了。” 我不知觉被嵇康所言吸引,抬脚往回走了几步,仍旧没有靠近。 嵇康一边弹琴作响,一边继续道:“在汲郡山上,嵇某大多数时间都如同游魂野鬼般,时而遇到几个村民,却与我并无志趣相投的交谈。所以倘若在山中遇上了什么采药的志士,即便是我与他不相识,也仍旧想要跟着对方一道。” 我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竹兰野魅下,只听他继续道来“第一次遇见一个叫孙登的前辈,是位老者,我刚开始与他只说了几句话,他却对我爱答不理,索性我便只是跟着他,倒是采了不少珍稀草药。直到临分别时,他才送了我一句“君性烈而才隽,其能免乎?”并不是我自夸,只是那位前辈真就是如此说,因此我自己很早就明白,我这人,真若出仕,凶多吉少。” 其实听他说到这里,我很想要问一问这个孙登是谁的。看嵇康的样子,貌似很是尊敬这个叫孙登的人,可我却连孙登是谁都不知道…只未免打扰他思路,我又不敢多问,听他缓了缓,又开始道:“后来我又遇上一个叫王烈的人,那人很有趣,但与我交谈时,不免令我有些烦躁。只一想到孙登先生的话,我便任他跟着我往山上继续走去。后来才发现,兴许是我太倒霉,又或者是他太幸运,每一次遇上了什么好东西,永远是砸在他的身上。临别时,他说我这人总是能看到些好的,可是却总是错过,多少令人无奈。” 话毕,嵇康的手从琴弦之上缓缓脱离,但那轻柔弦乐却仍旧回荡在耳畔,仿佛如何催赶,都无法消逝般“但好在后来一夜,我刚刚觅得古琴,独自时,遇上一位仙人,这一次没有错过,那仙人教我弹了这曲子,我醒来时,以为大梦一场,可如今,却会弹了。” 我这一会儿终忍不住走上前,坐到对方面前,问道:“你说你…遇见过仙人?” 嵇康不回答,却问我“刚那曲子,好听吗?” 我中肯地点了点头,却更加对仙人这事感兴趣“那仙人长得什么样子啊?我见那些话本上说,仙人都长得很好看,是不是真的?” 嵇康仍旧不回答我的问题,反问道:“亭主一个闺阁中的小姐,怎么还被允许看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本吗?” 我眉头微蹙“不是啊!这些话本上的故事都是我娘告诉我的,她知道这些事情呢!是因为她以前未出嫁时,府上给她安排了一位教书先生,那教书先生没什么事啊!偷偷当做乐子告诉我娘的!” 我这方话音刚落,嵇康却忽然将我的手紧紧攥住。我怔然,浑身刹时被那手心热度包裹住,一丝一缕情愫油然而生,喷吐在我已然混沌的心扉之上。 朗月无限,和着幽幽兰草香泽,听见嵇康柔声与我道:“看来今日,我们相处的不错。” 我急忙挣脱开对方的手,脑中不知如何思想,只狠狠低着头,不敢去端详嵇康此刻情绪。 向来我习惯对即将要揭开的事物保持着未知态度,即便此刻,我不知道嵇康会是如何神情,又或者是,他很有可能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态度,我都不想要知道:“我要走了。” 我说着起身,却又被嵇康一把拽了回去,身子一个软弱摇晃,差点栽进对方怀中。 若是往常,遇上如此轻狂大胆之徒,我必是抬手一个巴掌扇过去,然后再用各种贬低词汇将对方骂的狗血淋头。可如今,我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一颗心扑通扑通,如同踊跃的小鹿般跳跃着,仿佛就要从口中跳出来。 嵇康沉默良久,复又开口“这柄片玉琴是嵇某亲手制成,爱惜至极,曾几何时,几乎只想要与这琴相伴终老。如今……” 嵇康话及此停顿一下,我心中一动,抬眼望向嵇康时,听见他道:“待到亭主嫁给嵇某,嵇某必将亭主放在与这片玉琴同等地位。” 我登时木在原地,本还以为,嵇康是要将这片玉琴作为定情信物送给自己,那样的话,起码还像是话本中那些尽善尽美的爱情故事。再者,他这看来信誓旦旦的保证,着实激不起我当时多少感动。主要我并不清楚嵇康对这片玉琴究竟多么看重,且我一个大活人,他却将我放在与一柄死物同等地位,多少让我有些别扭。 直到后来,我从嵇康友人口中得知,那片玉琴上面的玉片,是嵇康卖去了自己的东阳旧业,辛辛苦苦从尚书令手中讨来的。他对这琴深爱非常,那时便将我放在与片玉琴同等的地位,说明我小姑姑与玲珑的猜测,多半是对的。 他许是喜欢我的。 “从今以后,在嵇某心中,除却诗词歌赋,玄学义理,制药炼丹,便是琴与阿绣,再无其他,可好?” 我又是一顿,本想说他心中的东西除却我,还真是不少。可一不小心盯住对方目光,便摄了魂魄般,点了点头。 第十章 复过了很久,玲珑才从不远处的兰草丛中走回,我见她神情不对,似是有话与我细说,便与嵇康作了别。 回到房中,玲珑将房门关严,坐到桌边,低声与我故弄玄虚道:“亭主你可知道,玲珑顺着你指的方向找过去,找到了谁吗?” 我努了努嘴巴,嘲弄对方“你还跟我卖什么关子?快说是谁?” 玲珑抿了抿唇,郑重其事望着我,念出一个我厌恶至极的名字“曹明绣。” 我神情一滞,凝思半晌,忽然拍着桌子起身道:“曹明绣去找嵇康做什么?” 玲珑道:“奴婢问过她了,她说的呀,和上次一样,便是仰慕嵇先生风流才华,想要一睹风姿什么的。” 我细细想着时,又听玲珑道:“不过看她样子,却也还是不对劲。因奴婢刚开始看见她时,分明看见她嘤嘤哭着的。奴婢倒是好奇,嵇先生究竟是与她说了什么,让她哭成那个样子?对了,亭主你之后有没有问过嵇先生这事?” 玲珑离开后,我只一想到要自己与嵇康单独待在一起,便浑身不自在,思绪全被他那张好看的面孔填满,哪还有时间动动脑子问刚与他说话的人是谁。 不过话说回来,这曹明绣上一次不就是偷偷去看过嵇康吗?这一次又是,难道这曹明绣真的喜欢嵇康? 可这嵇康现在已经是要娶我了啊!她曹明绣怎么能够喜欢?而且曹明绣为什么要哭呢?难道是嵇康将她狠心拒绝了?但曹明绣她明知嵇康要成为我的夫君,即便是喜欢,也不该去表情的啊! 思及此,我的脑子登时如炸了庙般光火。抬脚就要冲出去找曹明绣那个小贱人,结果刚走几步却被玲珑拦住,问我道:“亭主做什么去?” 我甩开玲珑“去找曹明绣啊!她难道不清楚嵇康要娶我了吗?她居然还敢要勾引我的未来夫君吗?” 玲珑却又紧紧拉住我“亭主可要先想好啊,虽然玲珑是看见的这些,但谁知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我止住脚步,一时间被无数气焰冲昏头脑,这番才被玲珑的话点醒。 我是该仔细想一下的,首先,我为什么要生气?是因为曹明绣要抢嵇康吗?可是我既然不想要嫁给嵇康,又为何要如此生气呢? 本来我就是不想要嫁给嵇康的,我恨爷爷和爹把我当成小姑姑的替代品,恨那面糙土墙后面的生活,这一切,即便在嵇康与我相处之后,也没有丝毫改变。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没有必要生气的,我既无所谓,又为什么要气曹明绣呢? 我想来想去,终究找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最后也便只能把这一切归咎给曹明绣这个人来。我就是如此讨厌曹明绣,从小到大,就是无比地讨厌着。所以如果她意图染指我的东西,即便是我不喜欢的,我也不愿让她逞心如意。 找到了理由后,我便彻底释然。缓了口气的功夫,转天才去找曹明绣。 整个谯王府上,能容得下曹明绣这个女人的地方无非两个,一个是她母亲刘氏的住所‘滟唯阁’,另外一个,便是她自己被分给的一间偏房。那偏房终日无光,紧紧挨在下人住所旁,兴许里面的环境相比那些下人的要好些,却也仍旧不济。 同为谯王世子的女儿,我们的身份与境遇便是如此天差地别。当然我从来讨厌曹明绣,觉得这一切并没有多少不公也很正常。可要知道,她毕竟也是爹的亲生女儿,怎么爹竟忍得了她受到如此对待呢? 当然这一切都源于我娘,也是我这么多年来,一直恨着曹明绣的一个重要原因。 话说当初,我娘常氏怀着我时,忍受了爹的背叛,无法将已经怀上曹明绣的刘氏赶走,只能让刘氏嫁给我爹做妾。待到生下我之后,我娘身子骨已然虚弱,每日里卧病在床,一躺就躺到了我六七岁光景。我也是那时,才有时间听娘讲述那些话本上面的故事,那些比‘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听起来要更为生动有趣的故事。 本来我娘身子骨虽弱,医官却说有治愈的可能。且到了我满八岁时,娘偶尔时,已经能够下床走路了。刘氏当时作为爹的宠妾,理应时常来娘这边走动。可自打那之后,娘的身体却越来越差,最后忽然无疾而终,谁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直到后来,一位略懂些药理风水的仕人来到娘的住所悼念,指出是屋中檀香气息与多宝格上摆放的山茶花相冲,久闻之后,便会劳心而终,是为杀人不见血的毒药。爹听罢后,将那些来给娘看过病,却未发现这一点的医官全数杀掉,清查出来之后,发现那檀香与山茶花,均是刘氏送给娘的礼物。 刘氏眼看事情败露,跪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说自己实在不明晓这两者相冲。爹当时宠她,一时狠不下心,便听信了刘氏托词。全府上下,最后也只有我一个小孩子坚持要将刘氏处死。我爹无法,再者众人都称刘氏有狼子野心,爹便将刘氏关在自己的处所滟唯阁,终身监禁作罢。 我永远记得当时曹明绣跟着刘氏走进滟唯阁时,那双可怜巴巴又满含怨怼的眼神,打那以后,我便恨极了她。 在她所住的下人房中找不到她,我便又带着玲珑往刘氏的滟唯阁去。站在门口时,才意识到,自己自从母亲死后,便再没有来过这滟唯阁。 实话说,我对这个刘氏,心中多多少少有些害怕。她害死了我娘,又生生在我弱小的时刻极度风光过,即便现在我可以像踩死一只蚂蚁般将刘氏碾死,可内心里,却还是天然存在着丝丝恐慌。 走进滟唯阁中,一阵和风幽幽扫过。我四下望了望庭院中的一片荒芜残败,想说这里是鬼魂所居住的地界,估摸着也有人会信。 玲珑靠在我身后,同样厌恶地掩着鼻子,与我轻声抱怨道:“这地方怎么变得如此?” 我刚要开口,曹明绣便因听到声响而从门庭处走来。看见我时,目光紧锁,眉眼深处划过一丝我难以描述的情感,却又转瞬即逝“亭主,你怎么?” 我将两只手抱在身前,仰头望向曹明绣“怎么?我还不能来这里了吗?” 曹明绣低下头,弱气摇了摇“没有,只是亭主有什么事情吗?” 我懒得与她废话,开门见山道:“你昨天夜里,去见嵇康做什么?” 曹明绣错愕地抬起头,一双手紧紧攥在身前,看来异常紧张“明绣一早便仰慕嵇先生风流才华,昨日好不容易得了空,才终于能够与嵇先生一见,只是为了圆明绣心中一个小小的心愿,昨夜明绣也已经与玲珑姑娘解释过了,还望亭主不要怪罪。”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既然是这样,那你跑什么?曹明绣,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说你到底去做什么了?” 曹明绣明显被我吓到,嘴唇抖了半晌没吐出一个字,偏巧这时,刘氏从门庭中走出,一口娇溺流油的嗓门让我听了生颤“明绣,是谁啊?” 话音刚落,我偏过眼,望见原本阴沉沉的房屋中,走出一个一身素缟的老女人,面黄肌瘦不修边幅,便是已经被爹遗忘许久的刘氏无疑。 我正过身,让刘氏看清楚我的面容,对方却当下一怔,稀疏睫毛抖了半晌,忽然跪在我面前“姐姐,姐姐都是我的错,求你原谅我,求你原谅我。” 我立马反应过来,她是把我当成我娘常氏无疑了。自我长到十二三岁,爷爷和奶奶便总是说,我长得和娘简直如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而如今,这刘氏年老糊涂起来,再加上终日待在这荒无人烟的地界,难免疯癫糊涂了些。 曹明绣上前将刘氏扶起,安抚着对方回到房中,转而又与我道:“姐姐……求亭主再让明绣叫亭主一声姐姐,你难为明绣,明绣无话可说,但请姐姐不要再来打扰我娘的安宁了,你也看见了,我娘她现在糊涂的很,我们有什么话,还是出了滟唯阁再说吧。” 说话间,曹明绣就要请我往外走,我天生固执,见刚刚刘氏如此,反倒更加嚣张起来。一把甩开曹明绣刚要扣住我的手,故意放大声音,想要让里面的刘氏听见“你给我闭嘴!我上次已经说过了,你不可以叫我姐姐。而且你难道不知道吗?只要你一叫我姐姐,我就不免想起你娘刘氏那个贱人对我娘做的一切。” 我一边说,一边死死瞪着曹明绣,只看得对方浑身颤抖“而且你刚刚不也是听见了?你娘虽然看上去糊涂,但是自己做的亏心事,可是清楚地很呢!她以为我是我娘的冤魂来索命,可惜的是,我娘才没有那么无聊,她只要在天上,好好看着你们母子俩,如何在这谯王府,像两个奴隶一般受尽苦难,便够了不是吗?” 曹明绣被我如此刻薄狠毒的话语震慑住,步子一退跌在石阶之上,触手时,一根玫瑰花梗上的倒刺扎进手心,疼的捂在胸口。 我收回目光,双眼直直盯着前方,仍旧一副盛气凌人的态度“总之我告诉你,过几日我嫁了嵇康,你要是再敢以什么乱七八糟的借口为由去找我夫君,你就死定了知道吗?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你娘,都是贱人!” 话毕,我便带着玲珑风风火火地出了滟唯阁。当天夜里,我便听说,刘氏自缢身亡了。 第十一章 然刘氏早被我爹遗忘许久,在将刘氏关入滟唯阁后,爹又兴致勃勃地娶了几房小妾。那些小妾清楚我不是个善茬,均识相地不来招惹我。如今刘氏死了,爹听过之后,也便只是轻描淡写地叹了口气。 我则在心中长舒一口气,清楚这刘氏自是听了我的那些话才承受不住良心谴责,自缢赎罪而去的。当然倘若平时,刘氏就这么死了,和我半点关系没有,我定是要逛庙会庆祝的。可如今,偏偏我成了刘氏死去的一个推动力,即便心中高兴,也多半嚣张不起来。 后来几日,眼见我与嵇康婚期将至,嵇康来府上看我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有很多次,他都是一大清早便来到府上,直到暮色四合,才抱着自己的宝贝片玉琴离去。 我婚前所剩的时间忽然间被嵇康这家伙塞得满满,后又听丫鬟们说,之前嵇康要娶小姑姑时,可从来不这么热切。经常是几天不来,一来坐上两三个时辰,便借一些大事小事离去。这样的话在我耳边说的多了,让我不免怀疑这其中奉承的因素,但转念又想,我一个要嫁进寒门的亭主了,这些丫鬟又有什么必要奉承我呢?便安心接受下来,想着嵇康,确实应该是喜欢着我的。 但关于曹明绣,那夜之事,我始终憋着没有和嵇康说。一开始时,是心中对刘氏的死心有余悸,想要问又实在没有心情,怕得到的是自己不想要的答案。后渐渐沉淀下来,又觉着嵇康对自己,实在好的没法挑剔,便不想多问。 可事情如若一直哽在心头,仍旧让我感到不舒服。我终究是要问的,且一定要在我与嵇康成婚之前问,不然的话,我即便是成婚,心中也是不踏实的。 一日,刚好是我与嵇康成婚之前的第三天,过了今夜后,嵇康便不能再来府上见我,否则的话,说是会有不吉利的事发生。 他仍旧带着自己的宝贝片玉琴,顺带着,还带了一只亲手用狗尾巴草折成的草蜻蜓送给我。我拿在手里把玩一会儿,便叫玲珑送回到房中,和嵇康这些日子以来,给我做的那些小玩意儿放到一起。等到哪一个坏了或是烂了,再丢掉。 自然我实在不稀罕这些玩意儿,嵇康自觉这些便是对我的好,却不清楚,倘若他能对我有点和上次一样,简单粗暴的直接行动,我会更加受用。 我天生喜欢人对我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但嵇康这家伙虽然聪明,却明显读不懂我的心。 坐在亭中,嵇康与我弹了一首《幽兰》曲,抚弄琴弦的功夫,悠然道:“这几日,我过得很开心。” 不知何时,他已不在我面前自称‘嵇某’或‘在下’了,也不是像上次一样,因生气才自称的‘我’。而我呢?却还是自持高贵地自称‘本亭主’“是吗?本亭主可过得不怎么样。” 嵇康“哦”了一声,音尾上挑的弧度,让我莫名心慌“是想着要嫁给我这个穷光蛋,所以心中烦恼吗?” 这是个玩笑,我虽听得出,却仍旧在他脸上找不出任何玩笑踪迹“这个事啊,本亭主很早之前就已经接受下来了。且我看你住的地方,也不像是我想象中的那般可怜。” 嵇康道:“那便好,且我前几日跟花坊的师父说好,可以给我几粒花种,刚好问问你,可喜欢什么花,到时我种给你。” 我想了想,着实找不出自己喜欢什么花,收回目光时,淡然道:“那就随便种些好养活的吧,我反正也没什么喜欢的花。” 嵇康却继续道:“女孩子都该喜欢些花花草草的,你怎么如此无趣?” 我心头忽起波澜,发觉这时机不错,便问道:“说到女孩子,除了本亭主,你可在这府上还有过什么艳遇?” 嵇康一只手忽抬,漏了半个调子。我虽琴艺不佳却也听得出来,目光直直注视着他的瞬间,又见他继续弹奏起来“你小姑姑可算?” “我小姑姑不算。” “那么便没有了,不过外面倒是有好些姑娘喜欢我。亭主要是不上心的话,可是很危险的。” 凭嵇康这张脸,我自相信会有很多姑娘喜欢他。但我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有一个曹明绣“那夜,本亭主看见一个身影从你身边忽地走了,后来叫玲珑去查看,结果什么也没找到。所以今日,刚刚好问你,可是遇见了谁?” 嵇康似是故意不与我目光交错,抿唇间,语气虽显得轻描淡写,脸颊却隐隐有微红蔓延而上“你这么说,我才想起来,是你们府上的一个家丁,我也不清楚姓名,就是说仰慕我,所以想要来看看我的。” 我眯起眼睛“家丁?” 嵇康沉下一口气,闷声回应“不过就是一个家丁罢了,亭主问这些做什么?” 我收回目光,望着日光下的幽幽兰草璀璨,忽然有些难熬。那曹明绣可是与嵇康早就相识?不然的话,他为什么要骗我? 嵇康见我久久不语,继续包装着那拙劣谎言“且那日我喝了些小酒来到这里,一心只想要见亭主罢了。与那家丁话了几句,对方看见你来,便急忙跑走了。” 我心中被他的谎言包围,只觉得闷闷不安。手指揉搓着素纱衣角,赌气般道:“你们这些名士,没什么事就是喜欢喝酒,本亭主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喝酒的人。好在我嫁给你,也并不是因为真心的喜欢你。” 琴弦断响,乍乍然惊到了我。我下意识望向嵇康,见他两只手扣在嗡嗡余响的琴弦之上。一双清冷绝世的眼眸,狠狠盯着我。 我随即又将身子往一旁蹭了蹭,心中砰砰直跳,总觉得嵇康若是真的生气,会把我杀了“怎…怎么?” 这一次换他不说话,我被那双眸子压得喘不过气,却还是作死地继续道:“这话我之前便已经说过了,你不是也清楚吗?我不想要嫁,你不想要娶,都是我爷爷和爹逼我们的。成婚罢了,我日后只认命跟着你过日子便好,你难不成还想要我来喜欢你吗?别以为你长得好看便可以摆布本亭主了,本亭主才没你想的那样肤浅。” 我话说完,嵇康忽然起身。一身素衣随风浮动,将他龙章凤仪般的俊美身形刻在我眼前。片玉琴彻底消了声响,他将琴抱在怀中,与我冷漠做了个揖“亭主说得对,嵇某真是不识抬举,想的太多。日后亭主嫁过来,嵇某必然以礼相待,亭主不必担心。天色已深,嵇某就此告辞了。” 嵇康话毕,转身离开小亭,往兰草的尽头直直走去。我盯着远处的恼人日光,不免重重叹了口气。 他这一次反了过来,生气时,便与我假装客套,将‘我’换成了‘嵇某’。 那一次后,我便两天没有见到嵇康。虽按理说,我也是不能在成婚前两日见他的,但这一次,因那样一个小插曲,我总是一个人待在房中,别扭地觉着,是嵇康不想要来见我了。 若是我日日夜夜都在想,是不是我的话说重了?是不是他真的生了我的气的话,我估计早就忍不住去找他再明明白白争辩一番了。但因后来两天里,我虽在想,却经常忙的没时间去想。试穿新娘红装,凤冠霞帔,品尝各式各样的吉祥果子,听府上的老仆人与我说成婚的一些步骤,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各种各样的新花样,已经把我的脑袋填的满满,让我很少有时间,去细细想自己与嵇康的事情了。 但后来发生一件事,让我不禁又开始疯狂地想起嵇康。 就是成婚的前一夜,一直在教我成婚事务的婆子跟着玲珑神神秘秘走进来,将我叫到床边后,又把玲珑给赶了出去。待到四周彻底寂静,只听得见烛火摇曳声响时,婆子与我说了成婚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一项事务——行房。 以前我只以为,两个人在一起,不过便是一起过日子罢了。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富有富的过法,穷有穷的过法。然后时间到了,再出现一个孩子,家庭便算圆满了。可却从来不知道,原来想要那孩子出来,还得经过一件令人羞赧的事,行房事。 婆子将那行房的基本步骤教给我后,见我双颊绯红,便又神神秘秘地离去了。玲珑从房外跑进来,兴冲冲问道:“亭主亭主,婆子与你说了些什么?快告诉玲珑。” 我捂着双颊,口齿干燥“那婆子就是不想要你听,才不让你进来的。我才不告诉你。” 玲珑扁着嘴巴抱怨道:“对啊,婆子说这种事情小姑娘听不得,可是为什么还要告诉亭主啊?亭主不也是小姑娘吗?” 我被玲珑如此一说,脸颊又涨红起来。当下将玲珑赶出房去,思绪间,那因婆子的话而产生的活色生香,却将我顷刻击垮。 第十二章 当天夜里,我混沌做了个梦,准确点说,是一个令人羞愧难当的春梦…… 梦中,我与嵇康那家伙穿着红鸾锦绣,卧在一处堆满繁花的鸳鸯锦榻之上,做着婆子描述的那件事。且根据婆子原话,我能感受到,那应是一种‘有点爽’的感觉。 梦醒过后,我整个人还是懵的。顺从着丫鬟们为我沐浴更衣。涂抹上胭脂,戴上琉璃耳环,头上的凤冠如同一朵盛开的花朵般绽放开来,却坠的我整个脑袋更加昏沉。 一直到了轿子上,我才彻底被前方的锣鼓唢呐声震的清醒。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去到嵇康家中,要和他拜天地,喝交杯酒,然后行房事…忽然之间却怕的要命,记得婆子说,那事是有些痛的,要我忍住…可如果我忍不住怎么办? 思及此,我掀开一旁轿帘,与一旁玲珑慌张道:“玲珑,玲珑,我不想要嫁了!” 玲珑听我如此说,脸色吓得青白,凑在我身旁悄声道:“亭主可别再这时候说这种话啊!这轿子马上就要到嵇先生家了,亭主莫要着急,哪里难受告诉玲珑,玲珑这里还有红豆糕,亭主先吃点?” 我刚张口,玲珑便将一块红豆糕塞进我嘴中。我咀嚼半晌,发觉味道不错,是我往常喜欢的口味,竟轻易被玲珑岔开思绪,问道:“这是府上的王妈妈给做的吧?真好吃。” 玲珑点了点头“是啊,亭主喜欢吃就好,玲珑这里还有呢!”将手中的红豆糕全塞进我袖管中。 我却忽又悲从中来,呜呜地嚷着“可是我要是嫁给了嵇康,连红豆糕都没得吃了!啊!” 玲珑见我又要闹起来,如何哄也哄不住,急的快要哭出来。好在这时轿子落定,未等我踏出轿门半步,玲珑便将我的手给紧紧抓住。拉着我往嵇康家中正堂走时,低声与我劝道:“亭主可不要在这个时候耍脾气啊,要知道,这红豆糕亭主想要吃,玲珑随时都能回去给亭主拿来,谯王府离这里又不远,这嫁衣都已经穿上,已经算是进了嵇先生家的半个大门了。听说今日清晨,嵇先生的哥哥嵇喜与内人才从洛阳城赶来参加这场婚宴,如果亭主这时跑了,便真的是和嵇先生结了大仇,谯王殿下与世子殿下也定不会饶了亭主的。” 我听了玲珑的话,不禁因着对爷爷与爹爹的胆怯而撂下了想逃走的念头。但昨夜的那个梦与婆子的那些话却仍旧紧紧困惑着我。我不知道自己究竟会走向何处,忽然之间,对未来成婚之后的日子,充满了无限迷茫。 跨火盆时,我差点没有反应过来,脚尖隐约沾到了些火炭,吓得蹦了起来。身子急促推开了身旁所有人,摇摇晃晃着就要跌在地上时,一双手将我紧紧环住。 那是嵇康有力而沉稳的手,自初见时,我便记得深刻。 反应过来后,我便立刻抽身而出。红大盖头摇摆下,我不小心望到嵇康半张脸,仍旧木头一般,没有半分情绪色彩。 因两日前的那场插曲,我断定他心中是还在生我的气。但总归我没有在刚刚那时一个兴起,就此逃了婚,所以我觉得他该觉得幸运了。 步入正堂,我摇晃了一下头上盖头,透着缝隙看见正堂之上的一对人。男子风流倜傥,眉眼之间与嵇康略有二三分相像,便应是从小抚养嵇康长大如父如母的兄长嵇喜,另外一旁着繁锦苏绣,一脸喜气的女人,便该是嵇喜的夫人成氏。 和着媒婆响亮的‘一拜天地’,我跟随着嵇康微微欠身。低头时,顺着手中的红绫微微歪过头,看见他木着一张脸,好像是谁欠了他多少钱似的。我鼻子一横,心中多少又不情愿起来。总是想着以后和嵇康生活在一起,这家伙若是久久这样一副态度,我可是否能受得了? 我总是觉得自己受不了这个,可没试过又怎么知道呢?毕竟现在我已经无从选择了。 可其实在那三拜之后,我还仍旧想着,现在抬脚跑出去,兴许还不算太晚。只侧目时,看见坐在一旁笑意盈盈的爷爷与爹爹,当下胆怯地收回念想。 给嵇喜与成氏敬过酒之后,我便被玲珑搀着进了新房。周围乱哄哄地鼓噪了一会儿,便彻底消了声响。门关上后,我试探着唤了声‘玲珑’名字,没人回应,我便知道,这丫头也去外面凑热闹了。 当然我也想要去看看之后的婚宴,可教我规矩的婆子说了,我不能够出新房,要在这里蒙着盖头,直等到新郎官嵇康进来。但我哪里有那么老实,既然这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那我做什么还不行? 掀开盖头后,我率先重重喘了口气。将头顶重地要死的凤冠卸下,嫌弃地扔到一旁,起身便走到面前摆着食品果馔的圆桌前。 红烛摇曳,衬着周围景色暖意融融,我坐下去,精挑细捡了几个长相好看的葡萄干吃食着,一边抬眼打量着周围,虽是红帐团团包裹,却也仍旧看得见那墙壁处的些许裂痕,一种不可言喻的穷酸气息重重包裹着我,让我忽然间复悲哀起来。 果然我曾经与嵇康说,自己已经接受了他这个穷光蛋是骗人的。他自然长得好看,文采风流,为当时之才。可于自己而言,他嵇康不过就是占了个‘好看’罢了。除了他给我弹的那些曲子,我对他的文采毫无接触,我很好奇,那个曹明绣是怎么如此仰慕嵇康的,难道她那丫头平日里,还有机会去接触什么当世之才吗?又或是我平日里太过于不学无术,所以孤陋寡闻了? 我无趣地努了努嘴巴,一口一个葡萄干,不知何时低头时,那葡萄干已经全剩下一堆歪瓜裂枣的了。我嫌弃地收回手,觉得自己口中不爽,还是想要吃点东西,便又把白日里,玲珑塞进我袖口中的红豆糕拿出来。可谁知,我刚放到嘴边咬了口,外面便传来了脚步声。 我想是嵇康来了,扔下红豆糕急忙跑回床边,胡乱扣上自己的凤冠与红盖头,故作乖顺地坐在床边,却不知嘴边还沾着那红豆糕上面的香屑。 一阵阵醉酒之言在门口鼓噪多时,良久,人烟才逐渐被同样喝醉的嵇康哄散而去。门被轻轻推开,和着一阵清冽酒香,我看见嵇康歪歪倒倒地向我走来。那婆子的话忽然之间,又徐徐入耳…… 我紧张地将手攥在一处,衣袂上渗着淡淡香泽。他竟一倒在了我怀中,满身的浮夸酒气“阿绣……” 他忽然这样唤我,让我好生不习惯。心头处如琴弦般紧绷至极,半晌才闷闷地“唔?”了声作为回应。 这算是我第一次看见他醉酒时的模样,虽和往日风姿绰绰的木头人大相径庭。但好歹不是爹爹那种喝完了酒之后,又是拉又是吐的醉态,那可是我最最受不了的。 他只是柔柔地趴在我腿上,一双手环住我的腰,好似抱着他的宝贝片玉琴般。口中喃喃着我的名字,阿绣,阿绣…一遍又一遍,念得我忽然之间觉着,那酒气传染到了我,让我也有些醉了。 但这样柔情似水的光景不长,隔了一会儿,他便清醒了些许。从我身上起来,努力保持着端正姿态坐到我身边。抬手将我面前的盖头轻轻掀开,目光如星,灼灼其华“谯王殿下提拔我为魏王手下的郎中。” 新婚之夜,他清醒过来之后与我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些。我心中多少失落,却也不明白为何要失落。只不回应他的话,听他继续道:“这边的事情都弄好了后,我要去到洛阳城任职,刚好到了那里,可以住在兄长家中,但若是这样的话,到了归宁的时日,我便不能陪你回谯王府。你是自己留在这里等着归宁,还是与我一同去洛阳?” 他说话不缓不慢,看起来像个清醒人,与刚刚趴在我怀里的那个人,全然不同“我若是留在这里,你还回来吗?” 他道:“去到洛阳之后的事情会比较多,你若是想要等着归宁,便只得到时和玲珑来洛阳城找我,我很难抽空回来接你。” 我听着出来,他这般冷漠,似是极其想要我离他远一点似的。不过一起过日子,若是以前我倒也还是能够忍受。可现在,我脑子里想着那婆子的话,不禁怯生生望了望嵇康下半身…又紧紧收回目光“那么你就先走吧,我等着到时候,和玲珑一起去找你。” 嵇康点了点头,随即站起身,与我道了声“那你就早些睡吧,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所以从今以后,我都睡书房。” 话毕,嵇康便抬脚往外面走去。我愣在原地,完全没有留住对方的意识。待到对方身影彻底划过窗棂,我忽然起身,气愤地将房门关上。 这一次,我想好了,等到他去了洛阳,我和玲珑,便要彻底跑掉! 第十三章 下定决心后,我当晚一夜无梦,拥着本该缠绵悱恻的大红锦被,一觉睡到天亮。 醒来时,房间里似是蒙着一层幽远雾气,似真似幻地仿若仙境。我从床上起来,换了一身廖青色素衣,简单洗漱过后,揉着眼睛从门内走出,刚好见嵇康正与嵇喜成氏作别。 原来嵇喜这一番前来,本就是为了走一个婚宴的过场,洛阳城内公务繁忙,他这便要急着带夫人离开。 我虽已然决定要离开嵇康这个家伙,但自觉当时还是装作乖巧些好,走上前去,温婉得体地行个礼后,跟着嵇康与嵇喜二人作别。 马车铃铛声渐行渐远,我于马车消失于视线中后收回目光,未与嵇康说一句话,转身回了院中。余光中怯生生打量嵇康模样,亦是不想与我多说。 这婚成的我,真是好不别扭。 玲珑那丫头跟着我嫁过来,昨夜也不知是偷吃了多少酒,这番还在睡觉。我肚子有些饿,忽又想到,这做饭的事情应该是自己做才对,可我不会做,便只得去房中将玲珑叫出来。 玲珑睡得糊涂,头上的朱钗胡乱插在头顶,邋遢遢的样子,好似个小乞丐。 我毫不留情,将玲珑拉到院中灶台之前,与对方道:“玲珑,我饿了,你给我做饭吃。” 玲珑痴懵看着面前黑乎乎的炉灶和柴火,转身可怜巴巴与我道:“亭主别闹了,玲珑从小在你身边侍奉,端茶送水,梳妆打扮什么的我会,可我哪里会做饭啊?而且,这是什么?” 玲珑说着,从灶台上拿起一块黑乎乎的铁制东西与我问。我同样弱智兮兮地摇了摇头,一旁嵇康这时从我身后走来,望了眼玲珑手里的东西,轻声道:“那是我打铁的工具。” 玲珑匆忙放下,半晌才反应过来,与嵇康行了个半身礼“嵇先生早。” 嵇康点点头示意,想是从来没被奴才伺候过,神情稍许别扭了一下,继续往前走到灶台前“亭主和玲珑姑娘出去吧,我来做饭。” 我毫不犹豫地“哦”了一声,当下走离灶台旁。站在庭院下,趁着淡薄日光抖了抖刚站在灶台上的衣袖。回身时,见玲珑很不好意思地仍旧站在原地。踌躇许久,很慌张地上前与嵇康道:“嵇先生,那么让玲珑帮您吧,玲珑跟着亭主来这里,就是为了照顾亭主和嵇先生的日常起居的。如今怎么好让嵇先生一个人劳烦。” 嵇康望了我一眼,我则迅速收回目光。复听到嵇康与玲珑道:“饭我会做,一个人也更加方便些。你还是去照顾你们亭主吧。” 玲珑听到嵇康如此说,实在无力反驳。毕竟她自入府便是我的贴身丫鬟,我们从小一起,吃到大玩到大,她除了伺候我之外,自己也过得跟个小姐似的,哪里又会做饭这等粗活呢?尴尬地在原地站了半晌,便也从灶台旁离开,走过来与我愧疚道:“亭主啊,要不玲珑还是先回府和王妈妈学学做饭,然后再回来伺候你和嵇先生吧?” 我摆了摆手,内心自不想要玲珑离开“不必了,有一个人会做饭不就行了吗?你给我梳头吧!”我说着,从腰间拿出一把木梳子递给玲珑。玲珑顺着我的头发,仔仔细细梳着,忽道:“咦?亭主你的东西,昨夜可都搬来了吗?这木梳,怎么不是你的?” 我留心看了眼那木梳,果然不是我平日所用。婚前我心烦意乱,竟连首饰盒都忘了拿来,此刻应是放在长乐亭或者谯王府。那么这把木梳,不就是嵇康的…… 我认真看了那木梳上的发丝许久,也分辨不清究竟是谁的。许久摆了摆手,不耐烦道:“管他呢!先梳着吧,过几日你再去谯王府一趟,把我的首饰盒拿过来好了。” 话音刚落,嵇康那一旁已将灶台升起了火,一阵阵和着肉菜香气的味道吹进我鼻子里,挠的我肚子越发饥饿起来。 玲珑这个小馋猫同样闻到了这香气,在我身后深吸一口气,语气诚实又激动“亭主,好香啊!闻着似乎比往日王妈妈做的还要香。” 我却因这些日子以来,与嵇康的各种别扭而心中不爽。即便被那香气勾起了馋虫,仍旧嘴硬着“闻着香罢了,好不好吃要吃了才知道。” 玲珑见我如此,不禁为嵇康打抱不平起来“亭主不要这样了,看嵇先生对亭主还是很不错的,怎么亭主如此绝情啊?这些粗活本就该玲珑来做,再说亭主都已经嫁了过来,也是该学学持家之道的,怎么这一嫁过来,婆婆说的那些,亭主便全忘了?” 我哀叹一声,将玲珑手中的木梳抢过来自己梳起来“我没有忘啊!但我就是不会吗!我不会有什么办法?他刚好会,就让他做喽!” 玲珑凑过来,与我劝道:“亭主也可以去学一学吗?而且亭主别忘了,嵇先生对你可是比陆言亭主好太多了,明显是心里有你的吗!亭主也别做的太过分了,不然嵇先生真生气了,以后亭主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我想说他早早便已经被我惹生气了,但转念,因着玲珑的话,又不禁想起那夜在小亭中,我与他的相处,还有昨天夜里,他醉酒之后抱着我的样子……要说他心里面应该有我,我也是信的。可是他为什么不明明白白与我说出来呢? 成婚是大事,找一个逞心如意的人不容易,我很清楚,凭借嵇康的家室,他永远都无法成为我心中逞心如意的人。但事已至此,我则希望他喜欢我,就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不是说什么对我好,会对我负责,与我相敬如宾之类的话。羞愧一点说,我希望他与我说,他真心喜欢我。 可惜的是,我想现在他不是喜欢我的吧?不然的话,为何总因一点小事,我们彼此之间便别扭起来了呢?我想象中的爱情,可万万不是这番模样的。 这样想着时,嵇康已将饭菜做好。青椒炒肉,油拌莲藕,松仁玉米,紫米饭。一桌满溢着农家香气的饭菜就这么被嵇康摆上了桌。我和玲珑好似两个无知小孩般凑上去,待了不多时,傻乎乎的玲珑终于忍不住,指着面前的紫米饭问嵇康道:“嵇先生,您家的饭发霉了?” 嵇康刚坐下的身子一滞,缓慢抬手将饭碗推到我面前,与玲珑耐心解释道:“这是紫米饭,玲珑姑娘没吃过?” 玲珑摇摇头,我拿起筷子挑起一口紫米饭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轻描淡写地回复道:“我喜欢吃面,在谯王府的时候很少吃饭,米饭只见过白色的。” 嵇康见我搭话,便又开始冷言冷语起来“那就放心吃吧,死不了的。” 我面色一顿,看了眼一旁嵇康,口却已被那香喷的米饭堵得没有话说,低头去闷声吃着。 玲珑见我与嵇康都开始吃了之后,才坐在一旁开始动筷,一块莲藕放进嘴中,不禁像是啃到了蟠桃仙果般赞叹起来“嵇先生手艺竟然如此之好!真是比王妈妈做的还要好,亭主说是不是啊?” 我承认,这手艺确实不错,能把这些简简单单的菜色做的如此好吃,我想这世上除了嵇康之外,便只有厨神能够做到了。但鉴于嵇康对我的态度,我便只闷声点了点头,抬起筷子拼了命地夹着面前那盘青椒炒肉里面的肉。 嵇康不动声色,观察了我一会儿,抬起筷子夹起片青椒扔进我碗中,投食一般“一大清早,别光吃肉,多吃些菜,健康饮食。” 我不情愿地“哦”了一声,啃了半口青椒,又将筷子伸向了那盘松仁玉米。可平日里吃这些东西,我都是直接上勺子的,如今用筷子不很方便,又不好意思向嵇康要勺子,便只能一个人拼了命地夹呀夹…… 嵇康看了半天,见玲珑低着头不敢吭声,我又是如此固执。抬手拿起盘子,直接将半盘松仁玉米倒进我碗中。我呆望着一碗璀璨金黄,听嵇康道:“喜欢就多吃点吧。” 我心头一暖,嘴角忍不住微微一扯。低下头去吃了几口,觉得嵇康如此作为,值得给他一个奖赏,便问道:“你昨天晚上在书房,睡得可好?” 嵇康照实答来“一般,睡得不怎么样,很早便起来看书了。” 我点点头,便自认极其仁慈地与嵇康道:“那今夜你去睡玲珑的房间吧,玲珑与我一起睡,这样你会舒服一点。” 我全没觉得这样安排又什么不对劲,嵇康顿了顿,也便只是顺从着点了点头。 待嵇康起身去添饭的功夫,玲珑与我低声道:“亭主怎么这样啊?” “我又怎么了?” “嵇先生待亭主如此好,亭主还要他睡下人的房间?” “是他说不与我同一间的,我看他在书房睡着不舒服,所以给他安排了一间房。你来和我挤一挤,我对他还不够好吗?” 玲珑无奈“亭主你大可劝嵇先生回房睡吗!别忘了你们现在可是夫妻啊!睡在一间房才是正常的。” 我迟钝地眨巴下眼睛“哦…对哦……” 第十四章 然而我的迟钝并没有激起我的醒悟,我想事情已经如此安排,那么便这样下去好了。好歹他在家中住不了多少天,便要离开去洛阳了。 且等到那时候,我便要带着玲珑远走高飞了! 可我复想到,如果我带着玲珑离开,我们两个到时可能连饭都没得吃。所以我还是应该让玲珑那丫头去学学做饭的,但做饭实在太麻烦了,谁知道玲珑那笨笨的脑袋要学多久呢!我如果想要方便一点的话,就应该带着嵇康离开,可那样的话,我还离开做什么呢…… 思来想去,我忽然之间又不想要离开了。想以前的我从没做过如此决定,时而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也没有人拦着自己,更加不会遇上什么阻碍。可如今,一想要离开了谯王府,自己又要偷偷离开自己嫁与的人,心中便不禁怕怕的。 正是如此纠结之时,窗外日头已然高照。我走出门去,见玲珑蹲在嵇康打铁的地方,给对方擦着那些工具。我无所事事地四下张望,又见嵇康一个人,站在灶台前忙活午饭。 所有的人都有事情做,也明白自己要做些什么。只有我,忽然之间到了这里,心中恐慌的想要逃跑。但我天生是个小姐的命,就是喜欢安安稳稳的罢了。这日子虽穷一点,但好歹没有让我去做些什么苦差事,我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思及此,我便又决定不离开这里了。正好这时,嵇康将午饭摆到桌上,我上前查看,见是一碗青白相间的蔬菜面。 是早上时我与他说,自己平日里喜欢吃面,所以他记住了吗? 我不禁抬眼望了望他,他似乎也是有意识地望了我一眼,后又迅速收回目光。 我被这样的小动作惊到,心扉如涟漪般,轻轻波荡起来。 吃过饭后,我一人琢磨许久,终于主动去找他。 推开书房门,我于夹缝光芒中,见他翘着二郎腿,手里捧着一本《庄子》,一眼看去,便是个很有学问又玩世不恭的人。 他见我进来,立马正身而坐,神色里荡过一丝情绪,应是不想让我看到他看书时那奇特的姿势,语气却仍旧平静“你找我?” 我点了下头,走进去关上门,将手中木梳递过去,自认没话找话“这木梳是你的吧?” 嵇康接过木梳,望了一眼道:“是我的,怎么了?” 我只觉气氛有些僵硬,些许后悔起来“今早我用了,但想你没在房间里,所以用不到,现在拿来给你用。” 嵇康起身,手中握着那把木梳子,一步步凑近我,问着“你早上用完了,现在还给我,还是你的头,一直梳到了此刻?” 我别别扭扭往后退着,差一点就想要转身跑出去“没有啊!我梳完了头发,放在手上,后来吃饭,然后…又吃饭,我就忘记还给你了。” 嵇康握着手中木梳,指甲忽然一刮上面的锯齿,滑出一声难听响声“你还挺忙的?” 我知道他这是在讽刺我,不服气地努了努嘴巴,转身就要离开。他却忽于身后将我的手牢牢抓住,吓得我一晃“既然来了,那就帮我梳梳头发再走。” 我本想要说,你敢让本亭主帮你梳头发?但转念,又想到自己是嫁给了嵇康,他就算是让我给他洗脚,都是应该的。不过我想,嵇康这家伙应该不会这么过分地对待我,只是梳头发而已,我忍了。 我接过嵇康手中木梳,令他端端坐在我面前。抬起手,煞有其事地梳着,但见他一头墨发又黑又长又直,真是保存的比我还好。不禁好奇问道:“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束发,你是不会吗?” “不喜欢而已,束上去不舒服得很。” 我努努嘴巴,不禁道:“可是束发之后,会显得很好看啊,我爷爷和爹爹每天都要束发,爷爷年纪都那么大了,还不是照样束,也没有觉得不舒服啊。” 嵇康顿了顿,一脸平静道:“那是因为你爷爷和你爹爹长得没有我好看,我就算是不束发,也比他们好看,不是吗?” 这一点我倒是承认,只没想到嵇康会这样直白说出,半晌没有言语。 一梳子下去时,滑落到他肩膀。他忽将我手捉住,随即放开,鼻息间重重呼吸了一下,才道:“好了,你回房吧,我这边还要继续收拾东西呢。” 我点了下头,出门之前,眼中划过白日里嵇康目光,忽又问道:“你这几日就走的话,今夜来我房里睡吧。玲珑说她若是搬来搬去的话,也麻烦。” 嵇康看了我一眼,声音柔和“知道了,那就不麻烦玲珑姑娘了。” 我走出书房,回到房中。一会儿在房中无趣地转圈圈,一会儿又在床上无趣地打着滚,忽然之间忘了,自己嫁过来之前是什么样的生活,为何如今感觉,除却换了个住所外,其余没有任何变化,可我却变得无聊了呢? 是因为没有曹明绣欺负吗?还是因为我忘了把首饰盒带来,对了!我以前能对着镜子,照上好半天时间的。 这样想着,我有些不开心地坐到床旁边的小桌前,看着上面的一把木梳,一面铜镜,想着就缺一个首饰盒,我便能够把这个小桌子叫做梳妆台了。 忽而哀叹一口气,嵇康随之推门而入。 我一脸好奇地望着他,反倒望的他有些懵,与我确认道:“你是说了,今夜让我回房睡的吧?” 我点了点头,又迅速收回目光。一双手紧紧攥在身前,想着今夜,刚刚好可以与他做婆子说的那件事,心中莫名激动起来。 可嵇康洗漱完毕,便一个人躺在了床上,闭上眼睛,迅速像是睡过去了般。我有些错愕,脱了外衣躺在嵇康身边,静静看了他许久,忽然意识到,我有婆子告诉我圆房之事,可嵇康没有啊!他会不会根本就不懂这档子事,只当我们躺在一起睡,便算是圆房了? 我想到这里,觉得这个原因行得通,便兴致勃勃将嵇康从床上叫了起来。 他被我拉着坐在床上,一脸淡然,问我道:“怎么了?” 我却一脸兴奋,全然忘了婆子说过,这是个不好明说的隐秘之事,好似个教书先生般,与嵇康道:“我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他看我如此郑重其事,以为是什么大事,身子立马坐的直直,像个好学生“何事?” 我将两只手搓在身前,转着眼珠子不住往嵇康的身上望“我嫁过来之前,有人教过我了,所以现在呢!我要教你。” 他仍旧没反应过来,自然也是我说的足够抽象,不禁眯了眯眼睛,望着我“教我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抬手将嵇康身上的内衣一扒,看见他白花花的胸膛时,忍不住闭上眼睛“教你圆房!” 嵇康整个人顿住,半晌,歪头看了看我,声音一抖“什…什么?” 我渐渐接受着睁开眼睛,一双手缓慢撤离嵇康衣襟,又开始脱自己身上的衣服“圆房啊!你不知道吧?这个两个人如果成了婚之后,要圆房的,那个圆房的事情啊,你肯定不懂,不过我学过了,我可以教你的。” 嵇康神色忽变得不可捉摸,一双唇紧紧抿住,好似要吐出来什么东西似的难过。 我望着他,却没觉得有何不妥,可看他的样子,又实在不对,便止住动作,问道:“你怎么了?” 嵇康这时终于忍不住,态度有了明晰的变化,可谓一脸哭笑不得“阿绣,我知道,什么叫圆房。” 我眨巴眨巴眼睛“你知道?” 嵇康点了点头,嘴角始终保持着温和上扬的态度。晾着被我扒开的胸膛,却抬手先将我褪到肩膀处的衣服合在身前,一双手紧紧扣住我的“你知道我现处在已冠之年,这些男女之事,就算是没有做过,也是在书上看到过的。我不与你做,绝不是因为我不懂。是因为,我们虽成了婚,但你不喜欢我,我是绝对不会与你做的。” 我愣住,忽又道:“可婆子说,这件事情就是夫妻要做的,不然的话,就没有孩子了!” 嵇康认可着点了点头,抬手将我抱进怀中“阿绣,你真还是个小孩子,你不懂这些事情,如果我们之间没有爱的话,是不好做的。你不要急,等到你真正喜欢我了那一天,我们再做。好吗?” 我被他的抚摸麻痹住,乖巧地点了点头,垂眼看着他净白落括的胸膛,呼吸不匀起来。 他却在这时将我放出怀中,拢起被我扒掉的衣服。坐在我对面,估计是怕我觉得尴尬,便起身道:“我今夜,还是睡书房吧。”话毕,他便又离开了房中。 我独自一人坐在床上,待他走后,细细回味着刚发生的一切,忽然间,浑身别扭地打了个冷颤,转身卧下睡去。 第十五章 转眼几日,至了嵇康赴洛阳任职之日。清晨时,我不知被什么样的预兆唤醒,破例起了个大早。 打开房门时,本以为嵇康都要离开了,谁知一眼望去,却只看见,他背着包袱站在原地,马车却渐渐驶远。我好奇走过去,望着远去的马车问嵇康“你怎么被落下了?” 嵇康看了我一眼,不回应。我想了想,又问“你在等我与你送别?” 嵇康这才缓慢舒了口气,许是觉得我第一次的问题有些幼稚不想理睬,这方告诉我“本来要走的,可刚刚来的轿夫与我说,中央传来消息,谯郡被划分为县,谯王殿下此刻被迫贬为了谯县使官,不日便要迁出谯王府,另觅住处。” 我猝不及防,呆在原地。复又听嵇康道:“我想如果我此刻走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多少不太好,所以想问问你,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可好?” 我不很懂,爷爷被贬使官和我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更加不知道,当时朝中天下,局势的复杂,我只知道,这是个乱世。愣了半晌,我天真说道:“可是我的东西都没有收拾好,而且如果爷爷要离开这里,我想要回去看一下他们。” 嵇康皱了皱眉“这时候你不好回那里的,按照礼俗,你还不到日子回去,而且现在谯王府肯定非常乱,你去的话,可能会有危险的。” 我不情愿地低下头,心中甚不欢喜。嵇康看出我的情绪,上前贴心握了握我的手“你要是有什么东西没有拿回来,让玲珑去帮你跑个腿便好,你留在这里,我也好帮你收拾一下东西。我不想要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从来就不想的。” 我被嵇康说动,闷声点了点头。将自己的衣物简单收拾好后,才忽又想起,叫玲珑去谯王府上将我的首饰盒拿回来。 玲珑听话着去了,可却再没回来。 一开始时,我并没发觉任何不对劲,只收拾好了行李放到一边,和嵇康坐在门前等着玲珑回来。无聊之时,轻轻摆弄着嵇康搭在肩头的几缕墨发,闻见那发丝中好似掺和着阵阵酒香,使人不禁有种醉醉之感。 嵇康发呆许久,注意到我时,见我发丝凌乱不整,还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不禁一笑。从一旁的包袱中抽出木梳,为我认真梳起了头发。 不知不觉,嵇康对我时的表情越发多了,那态度眼神和情绪,忽然间变得鲜活,可以用词汇形容起来。我心中开心不已,可表面上,仍旧紧紧绷着一副故自高贵的态度。只因这一回,每当我想要与他亲近时,便不免想起,新婚隔夜时,我一脸兴奋地教他圆房,还惨被拒绝…… 再者,我看嵇康的态度,明明好像是从来就清楚我心中如何想,却偏偏总是不往那一处提,更加不说些什么让我觉得不很尴尬的话。我心中如此越发沉重,对待嵇康,也不免总是欲拒还迎着。 后来天色渐暗,我与嵇康吃过饭后,发现玲珑还是没有回来。我简单回想一下,记得自己从谯王府嫁到这里时,在轿子里面也没颠了多久啊!怎么玲珑这两条腿跑的如此慢?就算是半路上打了会儿浑,这会儿子,也该回来了。 如此,我不免有些担忧,与嵇康道:“玲珑还是没有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情了?” 嵇康正临着月光,细细读着手中书卷,听我如此说,淡然道:“再等等吧。” 我听了话,又等了半个多时辰。见玲珑还是一点回来的兆头都没有,心中不免确定玲珑是出了什么事情,起身就要往外面走去找玲珑。嵇康注意到,急忙拦在我身前“你做什么去?” 我一时心急,就要无助地哭出来“玲珑还是没有回来,我觉得她可能出了什么事情,我要去王府找她。” 嵇康两只手阻住我,语气里不免劝慰“我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她按理说,很早就该到了王府,可能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下来了而已。” “可是我要玲珑回来,玲珑要是不回来,我就不走了。”玲珑是我这辈子,自认为身边最亲近的人,所以我这话不是赌气,是认真的。 “好好!那你现在回去等着,我帮你去王府找玲珑好吗?” 我点了点头,忽又抓住对方衣袂“可是如果你也不回来了呢?” “我会回来的,你放心,你只消在家中等着好吗?这天色已深,你一个女人不好出门的。” 我转身看了看那庭院荒芜,忍不住哀怨道:“可是你要是走了,这房子里就我一个人了,我害怕。” 嵇康似是有些犹豫,只片刻后,却还是坚持下来,摸了摸我的头,像是对待小孩子般信誓旦旦保证道:“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的,你就在家里等着我好吗?” 我抽泣着,见嵇康如此,只好点了点头。眼看嵇康往前方的黑暗中走去,心越发慌乱起来。 这是我嫁给他之后,第一次,这栋屋子中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在院子里无助转悠了一会儿,便倚在了门口的石墩前。深怕嵇康不回来,眼睁睁望着前方,一时一刻都希望能够等到他和玲珑的身影。然我的瞌睡虫不争气滚上眼梢,让我竟在石墩上,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待我醒来时,远处天色已然破晓,丝丝鱼肚白翻卷成青黛色。我奇怪怎么睡着睡着越发暖和起来,睁眼时,才发现自己身上被披着一件外衣。嵇康则穿着一件淡薄的衬衣坐在我身边,见我醒了,将手抚上我脸畔,轻声问道:“睡得可好?” 我摇摇头,往嵇康身后望去,不见玲珑,脸色又紧张起来“玲珑呢?玲珑呢?” 嵇康急忙拍拍我的肩膀,意图稳住我“你听我说,昨夜我去谯王府找玲珑,才知白日里,谯王府起了场大火。我去时,火已经灭了,是在你之前住的处所,里面发现了一具女尸。” 我一惊,紧紧攥着嵇康衣袖的手瞬时滑落,嵇康却迅速将我的手复抓在怀里“后来仵作检查过,确是个女子的尸身,但岳父大人检查了一下那女尸身上的衣物,发现是你妹妹曹明绣。” 我这时不禁惘然,复又听到嵇康问“当日府上逃走了很多的家丁女仆,但玲珑如果没出什么事,应该是会回来的。可是她也不见了,而且那失火的地点又刚好是你的处所,所以我想要问问你,之前玲珑姑娘和你妹妹曹明绣,可否有什么过节?” 我知晓嵇康想到了哪里去,他是以为,玲珑不小心误杀了曹明绣,然后趁机逃跑了。可玲珑真的讨厌曹明绣吗?这个我说不准,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心心念念恨着曹明绣罢了,而且我也不相信,玲珑会杀人的。 半晌,我不语,嵇康便继续道:“后来我不放心,又去长乐亭找了找玲珑,可也还是没有。你的首饰盒,一场大火也已经烧没了。不过……”嵇康说着,从自己身后掏出一个雕工精致的小木盒,上面镶嵌着一片鱼鳞般的小玉片,煞是眼熟“这是我昨日夜里,亲手给你做的,你先凑合着用吧。” 我接过小木盒,这时认出,那小玉片是嵇康片玉琴上的。他竟为了我,把那片玉琴上的玉给卸下了吗?我感动不已,可抬眼看时,嵇康却仍旧一副淡漠表情。我想,他心中一定是心疼万分的吧,那么我还是不要拆穿他好了。 适逢,我只是点了点头,心疼地将小木盒抱在怀里,从腰间将我与嵇康共用的木梳放进木盒中。不多时,又问“可玲珑怎么办?” “我觉得玲珑应该没有什么事情的,毕竟谯郡这地方也不大,玲珑姑娘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肯定很快就会传来消息。但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所以我想,玲珑应该没事的。许是觉得不想要去洛阳,便直接走了。” 我固执地回嘴道:“不可能,玲珑不会丢下我的。” 嵇康于此刻,却显得更为固执“但是我们不能一直在这里等玲珑的,已经耽搁了一天,我们今天必须启程去洛阳了。” “可是……”我心中实在惦记玲珑“要不,我留在这里再等玲珑几日吧?” 嵇康却已将我从石墩上抱起,毫不犹豫地送到赶来的轿车上“不行,我们昨日都把行李收拾好了,你今天必须和我一起走。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话毕,我被嵇康扔进轿子中,还没正当地坐起来,几个包袱便又顺势被扔进轿子中。待我吃力地爬到轿门口,掀开轿帘一看,嵇康已然抖起小马鞭,将我带上路了。 我不由得转过身去,看着那糙土墙离我越来越远,与远山青黛一起,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我这就离开了谯郡,离开我生活了十五年的家乡。 第十六章 去往洛阳城路途遥远,我在轿子上颠了两三天时间,果然吃不消了。 且这一路上,身边没有玲珑照应,我的一切生活,便全数由嵇康照料。 其实我觉得我这人,要是安安稳稳的,倒还挺省心的。每日三餐罢了,洗漱仪容什么的,都可以自己打理。这一次出行,比较麻烦嵇康的,便是我有些受不了颠簸,时间一长,便忍不住开始吐。 好在同行还有一个雇来的马夫,白日里,就只是马夫在前面驱车驶着。嵇康随时随地拿着一个牛皮纸口袋守在我身边,待我一吐,便帮我撑着口袋,拢着头发。 只消几天光景,我便吐得面无血色,枯瘦如柴。嵇康许是心疼我,表面上仍旧没什么反应,可一到了有人烟的地方,便大鱼大肉地给我点着,想要让我多吃点补充体力。只是我舟车劳顿,本就没有什么胃口,看见那些肉啊菜啊的,越发反胃起来。 一开始时,我总是不由得耍脾气,不想要吃嵇康给自己点的那些东西,后来才渐渐意识到,嵇康本就生活拮据,给我点的那些东西,差不多已经要花光他身上的所有积蓄。如此我心中不忍,便主动劝对方吃点便宜的东西。可他却仍旧坚持着给我点上足够的饭菜,我没有办法,避免浪费,最后也只好乖乖吃了下去。 且事实证明,嵇康的选择是对的。在我开始努力让自己吃东西的后来几日里,我没有感到多少反胃。腹中有了食物护体,一路上也没感觉多少颠簸。摇摇晃晃地,反倒轻松自在了些许。 日暮归落时,我开始习惯跟着嵇康坐在轿子外面,反倒把马夫赶到轿子中休息一会儿。看着前路漫漫,歪头靠在对方肩膀上,待了不多时,便憨憨睡下。而每一次,等到我醒来时,便会发现,自己被好好地安放在轿子中,马夫和他,则又并排坐在轿子前方驱车驶着。 我看的出来,嵇康对我很好,简直快要赶上玲珑了。可我也清楚,他对我好,不过因为我是他的夫人,他这样一个高风亮节的名士,对待自己的家人,是必然要好的。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反倒变得有些贪婪了。我想要嵇康喜欢我,因为不可否认,我已经有些喜欢上他了。 虽然小姑姑,玲珑,还有谯王府的那些仆人都说,嵇康对我那么好,一定是喜欢我的,可是他这种人,如果喜欢我的话,为什么不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呢?他不说的话,便还是不够喜欢我,不然的话,上一次我要与他圆房,他为什么又要以‘我不喜欢他’为理由拒绝? 倒是我口口声声说过,不喜欢他的,但我想,我一个女孩子,便算是嫁给了他,也得先让他开口说喜欢我,他要是不说,我就也不说,管他能耗到哪一天呢!总之我比他年轻,肯定他先死! 当日日落时分,我和嵇康便到了洛阳城。按照嵇康指点,马夫将车子直接驶到了兄长嵇喜的家门口。那是一座看来还算古朴宽敞的府邸,府邸门口的两只睡石狮憨憨趴在地上,头顶发鬓处落着些许灰尘,余晖照耀下,于空中颠簸浮动着。 嵇康付好了马夫钱财,便与我提着包袱走进府中。嵇喜与成氏早听说我与嵇康要来,一早打开了大门,站在门口等着我们。 见到我二人时,嵇喜率先上前,捧住嵇康的手摇了摇“康弟,你终于来了,为兄想了你好久。” 我奇怪,他们两人上一次见面时,不还是在婚宴之上,这也没作别多久,怎么就如此之想? 成氏这时跟着上来,满面欢欣地看了我一眼,跟着与嵇康道:“上次去参见康弟的婚宴,因为夫君在洛阳有急事,没有多加逗留,这一回,你们二人刚好可以多叙叙旧了。” 嵇康点了点头,面色和煦,缓之将我拉到身边,与嵇喜成氏道:“这是弟弟的夫人,曹氏长绣,哥哥和嫂嫂上一次见过的。” 成氏的脸天生团团和气,笑与不笑看起来,一般和顺“见过见过,只是上次实在匆忙,这一次,我们也好多熟悉熟悉。” 嵇喜跟着在一旁笑,因他那张脸多少有点嵇康的影子,故之一笑起来,反倒让我觉得别别扭扭的。嗓音和嵇康则大不相同,没那么清冷好听,不知觉,透着俗气“是啊,弟妹应该是第一次来洛阳城吧?没事的时候,让内人带弟妹在洛阳城里多转转也好,这洛阳城中,好吃的好玩的,可多着呢!” 我乖巧地点了下头,因对这两人不很熟悉,总归像是见到生人一般怕怕的。再加上成氏和嵇喜似乎天生热情,便让我更加不习惯。 不过好在,一开始几日,嵇康怕我在家中不适应,即便朝中公事繁忙,也尽量早早回到家中与我为伴。只不过,嵇康与我为伴的方式也很简单,不过就是坐在琴桌前,为我抚琴罢了。我心情好的时候听一听,心情不好时,便只是朝着天空发呆,时而想起玲珑那丫头,不免担忧一下子。 但是他回来了,对我总归是有好处的。朝中不比乡野市井,他即便是平日里随性,这一次上了朝,也得乖乖地束起发来。且他束发时的样子真是更加好看,让我赏心悦目。 可因他从小到大没束过几次发,所以束发的技巧极差,我看在眼里,也是无法。因我也不会束发,我连平日里盘发髻,都是玲珑帮忙弄,现在没了玲珑,我便自己随随便便地弄,时而在后面绑个小马尾,插上一根木簪,便算是了了。 因他不会束发,每日要离开之前,都要起的好早,束发束了好久,见我看他,还特别淡然地念叨着“没办法,我这头发太过于顺滑,不好束。” 我木然,转而放下手中茶杯,抬脚往大伯嵇喜的住所跑去。倚在门前,刚好看见大伯与嫂嫂成氏于房中嬉闹,见到我,一脸尴尬“弟妹…你怎么来了?” 我回避着二人目光,乖巧着说道:“我想要来问一下,嫂嫂会不会束发啊?” 嫂嫂从床榻边坐起“会啊,怎么了?” 我没心没肺着说道:“那麻烦嫂嫂帮我夫君束一下发吧!我夫君说他头发太顺滑了怎么都束不好,而且我也不会束发。” 大伯和嫂嫂僵在原地,石化半晌,复听到大伯起身,将一脸通红的嫂嫂拉回到身后,与我客气道:“弟妹你让你嫂嫂去给弟弟束发,这个不太合适了,要不还是我去吧。” 我无所谓,摆了摆手,仍旧不免一副大小姐派头“哦!都可以啊,那大伯跟我来吧。” 我于是便把大伯叫了来,准备每日清晨帮嵇康束发。可嵇康在让大伯束了一日发后,忽然间就会束发了,不仅束的好还很流利。我奇怪他怎么这么快就学会了,后来意识到,他可能是故意装作不会,想要我来帮他,结果发现我也不会,这才不装了。 我从没想过这是嵇康想要与我靠近的方法,只当他是想要找法子让我伺候他。这一番察觉到了他的计谋,不免有些得意,觉得自己这解决方法真是太棒了,下次也还是找大伯出马,看他还敢惹我! 后来不过多少时日,我便听说嵇康升官了,从郎中升到了中散大夫,掌参政议事。我傻乎乎地为他欢呼,可随即发现,官大了,人也变忙了。每日里早出晚归的,也与我见不上几面,通常我还没睁开眼睛,他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我睡得正好时,一翻身,发现他已经睡在了我身边。 虽然我们两人之间没有隔着一道枕头,却仍旧感觉无比遥远。且随着时光摩擦,我发现这段距离,开始因我们彼此间的生冷,越发遥远。 闲暇时,他开始更加地喜欢把自己灌醉,与大伯临着月色讨论些庄子孟子什么的。那些事情我都不懂,也都怪我之前不跟着教书先生好好学习,小时候背的那些诗文,大多忘光光了。 不过我也不算无聊,熟悉下来后,我还算很喜欢嫂嫂成氏的热情。她虽性格上与我有些差异,但却是个中规中矩的典型妇人,我们妯娌之间相处融洽,没事时,她还会教我些‘刺绣’玩意。 记得以前我在谯王府上时,奶奶也督促我学这些东西来着,但因我不喜欢,性格顽劣,总是把那些东西丢给玲珑去做,要么就是让曹明绣帮我弄。如今初初学来,嫂嫂不免看着我生疏的技艺好奇“怎么弟妹以前都没有学过这些吗?” 亏我还是个大家闺秀出身,如今让嫂嫂看了笑话,不免难堪。之后便习惯了拉着嫂嫂去洛阳城外面逛,免得自己再出些让人好奇的举动。且想这世上,唯一不会让我出糗的地方,便是逛街了。我以前,可是最喜欢和玲珑一起逛街的。 第十七章 洛阳作为魏王室都城,相比谯郡,自然繁华热闹许多。这一日艳阳高照,我跟着嫂嫂往市井中去。 按照惯例,嫂嫂习惯先将大伯和嵇康的东西买好,再给自己和我买些喜欢的小玩意儿。因此一出门,我和嫂嫂直直去往的,便是和平巷口拐角处的黄公酒垆,一家名唤百年酒坊的店中买酒。 说起这百年酒坊,招牌估摸着,真不是盖的。我只一到了和平巷口,便闻到一股清冽逼人的酒香。越是往里走,那酒香便越发浓郁,混合着烧红的炉火一烫,还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 且去了几次后,我便清晓,嫂嫂每日去酒坊辛辛苦苦的将酒搬回家,而不让大伯自己出来喝,原因便是这百年酒坊中,坐着一个当炉卖酒的美貌老板娘。 我初见这老板娘时,便见她头上绑着一条红纱,覆着一身红绫喜艳艳地。衬起那杏眼桃腮,水面小脸美的生姿。不得不诚恳地说一句,这老板娘长得真算是天仙下凡,也难怪酒坊老板愿意让自己的夫人如此抛头露面,因这美貌老板娘,这百年酒坊的生意别提多好了。 一来二去,我与这老板娘也算熟悉起来,听嫂嫂唤她苏氏,我便也跟着叫,后来因我年纪小,她便让我唤她姐姐,我也愿意。且发现她虽喜着一身鲜丽大红,却总是羞答答的不住脸红,让人看着喜欢。 一次,我趁着嫂嫂挑酒时,望着面前锅中的一个个小酒盅,打趣似的问苏氏“姐姐,你这酒坊的酒,真的每一坛都有一百年吗?” 苏氏掩唇而笑“一个名字罢了,怎么还如此当真?” 我嘻嘻一笑,低头时,却惊愕发现,苏氏的脚头,竟然还躺着一个人。看那一身素袍长发,我一眼还将对方错认成嵇康。后反应过来,嵇康那家伙此刻应该还坐在朝堂之上呢。于是上前,将苏氏拉开那人身旁,指着道:“这怎么还有个人?不会死了吧?” 苏氏打住我的口,与我礼貌介绍道:“别看他如此,这位阮先生,可是我们洛阳城首屈一指的名士,才德双馨,文采风流。就是平日里嗜酒如命,一喝醉了便倒在这里,反正不碍事,就让他躺在这里好了。” 我努努嘴巴,不禁道:“文采风流?现在夸人都喜欢这么夸的吗?我听人说嵇康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那时苏氏只见我一直跟着嫂嫂来,没问过我身份,还以为我是嫂嫂的妹妹,这一次又听见我直直喊嵇康的名字,自然把我当成什么不懂事的大小姐“怎么如此说啊?嵇先生也是很厉害的,他还没来之前啊,洛阳城就已经传遍了这事。但阮先生确实也是如此的,他们两人啊,不相上下的。” 我这时又审视着望向苏氏口中的这位‘阮先生’。不巧于苏氏红萝裙摆抖动时,阮先生忽然将自己的手有意抽了回去。我察觉到什么,心中意图将这位阮先生与嵇康拉开距离,讽刺着道:“什么不相上下啊!嵇康才不会装醉躺在大街上呢!” 苏氏没明白我的话,碰巧这时嫂嫂喊起苏氏,她便转身去了。那位阮先生自是听到了我的话,知道自己遮瞒不住,便起身与我一笑。 这番我才看清这位阮先生的脸,容貌瑰杰,清俊飘散,倒确实是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且实话说,单凭这张脸,看来倒确实和我夫君不相上下。只他看来比嵇康稍长一些,更显得有些男子韵味。我夫君那张脸虽然木头一个,但实在好看的有些女气,戴个花的话,就是个妥妥的女孩无疑了。 我以为我拆穿了这位阮先生的阴谋,他会生气,可谁知他却对我笑了一下。无奈,我也便对着他嘻嘻一笑。他却忽又仰起头,将手指横在嘴边,响亮地吹了个口哨。 长啸过后,不远处匆匆跑来一毛发稀少的小男孩,看样子十二三岁模样,倒也没比我小到哪里去,只是那头发,怎么那么少啊?要不是那身富贵穿着,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小乞丐呢。 那小孩抬眼望了望我,随后乖乖站在这位阮先生面前“阮籍哥哥,这就要走了吗?” 阮籍摇摇头,与小孩道:“王戎,我今日不与你一起回去了,你独自回去吧,改天我再去府上找你。” 王戎这小孩眼睛忽闪忽闪,声音洪亮着问道:“阮籍哥哥你做什么去?王戎也要去。” 阮籍忽然指着我“我要与这位姑娘花前月下,抚琴喂鱼,你也要跟着去?” 我木在原地,没想到这阮籍口出狂言的程度,比嵇康还要令人惊愕。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见王戎捂着嘴,一脸嬉笑地走了。我嘴惊得还没合上,阮籍便忽然起身,拉着我往另一处的巷口跑去。 匆忙中,我转身看了看嫂嫂和苏氏,两人还在酒坊之中称量着那些酒,我却已经被阮籍拐到了巷口。路过一颗棠棣树时,我急忙攥住树身,任是阮籍如何拉,也不动弹。 阮籍这番停下脚步,上下看了看我“还挺机灵的!” 我就猜到他可能心生仇恨,害怕这家伙要对我做些什么,一时怕怕地“你…你要做什么?” 阮籍收回自己侵略性的目光,拿起手中酒盅仰头喝上一口“小丫头!我问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装醉的?” “我看见你要碰到苏姐姐的裙摆时,特意把手收了回去。哪个酒鬼喝多了,还有那么礼貌的意识?”说到此时,我不由得又想起,新婚那夜,嵇康抱着我,唤我的名字…… 阮籍轻声一笑,衣袂浮动间,树上掉落的棠棣花摇摆身间,乍一看时,好个与花共舞的美男“有理有理,那好吧,不过我刚装醉时,可听说你是嵇康嫂嫂的妹妹?” 我横眉冷目,狠狠白了一眼阮籍道:“我不是,我是嵇康的夫人。” 这一回换阮籍白我,那一个白眼翻的,让我感觉他快要把眼珠子翻出来了“你这小丫头,还挺会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八道!你才骗人呢!我就是嵇康的夫人,明媒正娶的!” 阮籍这方反应一下,随后了然道:“哦!我想起来了,之前洛阳城里那些姑娘们传言,说嵇康娶了个三十多岁的老女人,后来又说,没娶老女人,娶了个小丫头片子!最后谁也不清楚,到底是娶了谯王曹林的女儿还是孙女,这么看来,是娶了你这个孙子啊!” 我抱着树,不禁被阮籍这番狂词吓得合不拢嘴,半晌才又愤怒地吼起来“你才孙子呢!你骂谁孙子啊?” 阮籍这时又开始浑身抽搐着狂笑,全然看不出哪里像个名士,分明是个从深宅大院里面逃出来的漂亮疯子“我没骂你!你是不知道吗?这洛阳城里想要嫁嵇康的姑娘,那是比夏日里沼泽边的蜉蝣还要多,你个小丫头嫁了嵇康,她们自然对你没好话了,我这都是听来的,你还生我什么气?” 我狠狠又白了阮籍一眼,心怀报复,仰头便道:“反正我没听见那些人骂我,我就听见你骂我了!我现在就去告诉苏姐姐,说你是装醉,叫她再也不要卖你酒喝!” 说罢,我转身便要往回跑去,阮籍急忙攥住我,也不顾什么礼法,将我直直拉到一旁,按在树身之上,凑近我道:“嵇夫人行行好,看嵇夫人如此貌美如花,倾城绝色,就知道不懂阮某这种可怜虫的悲苦了,阮某从小便被人订了娃娃亲,夫妻生活不和谐,如今遇上了苏氏,心生爱慕,自然知晓我二人没有可能,唯一能够做的,便是装醉躺在她身边一会儿罢了,若是我真醉,哪里还知道,自己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情,害得她爱上我,可怎么是好?” 阮籍嘴里一口口喷出清冽酒气,让我不由得掩住口鼻,眼看这家伙说话举止如此放肆,不由得怀疑,他确实有些醉,但醉的没有那么甚,只是醉到了与我这样一个陌生人说起真心话的程度来“看你也确实挺可怜的,不过你这方法,也拙劣了些,这样装醉酒,装上一辈子又有什么用呢?我估摸着,就算你想要认真去喜欢人家,人家也不一定能看上你。” 阮籍这时收身,傲气仰起头“那嵇夫人一定是不知道,这洛阳城里喜欢阮某的人是有多少,可是比那夏日里沼泽里的蜉蝣,还要多上一倍呢!” 我无趣地转过头,冷哼一声“你吹牛就吹牛,干嘛还总是想着跟嵇康比?” 阮籍斜眼看了看我“我说嵇夫人,你还真是和传闻的一样,是个蛮横霸道的千金小姐啊,怎么走在外面,直呼夫君姓名?” 我不觉有何不妥,平日里对着嵇康,也是‘嵇康’‘嵇康’的叫。只有跟大伯嫂嫂说话时,才会学着礼貌称嵇康为‘夫君’。面前这个阮籍,与我半点关系没有,我才不在乎“那又怎么样?你管我那么多?” “我是替嵇康可怜,怎么娶了你这样一个不懂礼法的小丫头。看你这般无礼,估摸着嵇康在家中,过得也不快活吧?” 我没想忽然又被阮籍这家伙教训起来,当下不爽“你还敢说我无礼?你……” 我还没准备开口教训起对方,不远处便传来嫂嫂的喊声“弟妹啊!” 我转过身,刚好看见嫂嫂,回眸又狠狠瞪了阮籍一眼,便跟着嫂嫂往回走。 只是我不由得注意到,嫂嫂在我走过去时,含义颇深地看了眼阮籍,又看了看我。回到家中,便又匆匆地把大伯叫到房里详谈。 而等到嵇康从朝中回来后,大伯又把嵇康叫到书房中详谈。我心中隐隐觉得不妥,果然待嵇康一从书房出来,便直直问我道:“你今天遇到了什么人?” 我自然明白嫂嫂和大伯对嵇康可能说了什么话,无非是我‘不守妇道’,和一个酒鬼在街上拉拉扯扯之类的。但我该怎么解释呢?我现在可不能让嵇康误会啊,要是他把我赶出去,我就没有地方去了,我在洛阳城谁都不认识,难道去找我那个从没见过的远方舅爷魏王吗? 我暗自里摇摇头,抬眼,委屈巴巴地与嵇康道:“夫君!今天有人骂我是孙子!” 第十八章 嵇康愣在原地。我猜他愣的原因,一来是嫁给他之后,第一回当着他的面叫了他‘夫君’,二来则是他想不到,我被人骂了。 缓而,他坐到我身边,身上官服未脱,束发高耸头顶,谦谦君子的模样,令人心动“怎么回事?” 我道:“今天有个喝多的人在百年酒坊,我跟他说我是夫君你的夫人,他不信,后来说着说着,就骂我是孙子。” 嵇康听罢,与我确认道:“所以那人是喝多了?” 我点点头,随后又道:“不过他应该也是气我揭穿了他装醉的事情,他虽然喝了酒,但是还没醉到倒地大睡的程度,无非就是想要守在苏姐姐旁边罢了。” “苏姐姐?” 我解释道:“就是百年酒坊的老板娘,长得可漂亮了,难怪那阮籍要装醉呢!” 嵇康眉眼一亮“阮籍?你说那醉酒的人,是阮籍?” 我“嗯”了一声,见嵇康却若有所思起来。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他们这些名士在还未见面时,便不由得有种心心相惜之感。他听说过他的名号,他自然也听说过他的,但是彼此并不主动去相见,只盼着去等待一个美好契机,然后共同走向一个内心向往的世界…… 且嵇康一听说这人是阮籍,立马放了心。为了让我不感到委屈,丝毫没有说起大伯和嫂嫂对我的猜测。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像是哄弄小孩子般“既然如此,下次看到醉酒的人,你离远点便好了。不然的话,骂你倒是小事,万一发了疯打你可怎么办?” 我点点头,随即见嵇康朝我笑了笑,便起身往书房去了。 近日里,难得见他对我露出如此笑颜,可这一笑转瞬即逝,我心中自觉,他不过是将我当做一个小孩子罢了,那样哄着宠着,多少时,让我觉得有些不悦。但虽是这样说,我却还是无比珍惜这样一个笑容的。后暗自思索一下,我觉得他能够对我笑这一下,许是因我突然唤了他‘夫君’的缘故吧? 这样说来,那阮籍的话兴许是对的。他无法与苏姐姐在一起,空有一手巧得芳心的手段却无处伸展。没事喝了酒发疯一般说些浑词,岂不是浪费?既然他不能够用的话,那么我何不请教一二,且不让他把这技能浪费了才好! 思及此,为了我的终身幸福,我便于第二日背着婶婶,偷偷去了百年酒坊。 倚在巷口,我果然看见了那个装醉的阮籍,可还未等我要走过去时,身后却冒出一个力,轻拽起我腰间佩玉“姐姐?” 我转过头,发现是那个叫王戎的小孩,蹲下去,瞧着他那一头稀疏碎发“是你啊?” 王戎这小孩的眼睛亮晶晶的,这样一近看,好似一双明星挂在眼前“姐姐你来找阮籍哥哥吗?” 我点了点头道:“算是吧。” 王戎却当机立断道:“那姐姐你还是回去吧,虽然我们阮籍哥哥平生阅女无数,但与你们这些女子啊,不过露水姻缘。姐姐你该放下的时候还是要懂得放下,阮籍哥哥有家室不说,而且早已心有所属,相信你们两个在一起之前,阮籍哥哥就已经告诉过你了不是吗?” 我看王戎这小孩说的头头是道,似乎比我还要懂得人间情爱,不禁咋舌“你个小屁孩,你懂什么啊?谁跟你们阮籍哥哥有露水姻缘,他就算是想要跟我有,我还不稀罕呢!我夫君,比他要好看得多!” 王戎却歪歪脑袋,继续道:“姐姐你既然已经嫁人,再来找我们阮籍哥哥纠缠,就更加不对了。” 我白了一眼王戎,忍不住抬手凶悍地揪住对方耳朵,搞得他哇哇直叫“我跟你说了,我不是要跟你们阮籍哥哥纠缠,我是……” 我话还没说完,身后忽传来一柔和男音“那你来做什么?” 我放下王戎,抬眼望见阮籍那张如花般可人多姿的脸,起身道:“自然是有事情喽!” 王戎这时却冲到阮籍身边,扯着对方衣襟嚷嚷道:“阮籍哥哥,她刚刚扯我的耳朵,我要找我爹把她抓起来。” 阮籍摸了摸王戎的小脑袋,安稳道:“抓不了,她是曹魏皇室,你个琅琊王氏就算是地位再尊贵,也得听人家的。” 王戎听罢,眼泪汪汪地,衬着那双眼睛越发明亮。阮籍却毫不留情地将王戎推到一旁,与我很不客气地勾勾手,往不远处的芙蕖池走去。 我跟着阮籍至了芙蕖池,见四下静谧无人,衬着一阵阵芙蕖花香,听他开口“嵇夫人来找我做什么?” 我上前一步,瞥了眼他惟妙侧颜,义正言辞问道:“你昨日说,喜欢你的人,比夏日沼泽里的蜉蝣还多一倍,可是真的?” 阮籍稍显讶异地看了看我,忽然拱手与我作揖道:“嵇夫人真的不要对阮某动情啊,要知道,阮某一向敬仰嵇先生的才华学识,一直都等着能够与其一见,可是若嵇夫人现在对阮某动了情,阮某日后可如何跟嵇先生相识啊?” 我忍不住白了眼阮籍,摆摆手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才不稀罕你,我是想要问你,既然喜欢你的人那么多,那么是不是就证明,你很会让别人喜欢你啊?” 阮籍毫不犹豫道:“阮某长得如此英俊迷人,有人喜欢也是正常的。且阮某平日里喜爱读书,弹琴,作诗,填曲…如此多才多艺,哪能有女人不爱?” 阮籍说着,还格外豪放地敞开双手,一副洋洋得意姿态。我心下汗颜,好奇这些当世的名士,怎么说起话来,都跟个智障一样,狂傲自大到了一定地步。 颔首间,我清清嗓子又问道:“所以就是说,你没什么方法可以让别人喜欢你喽?就是那种,逼的人家明明白白说出,‘我很喜欢你’这样的话?” 阮籍眯了眯眼睛,望着我心里打颤“嵇夫人想要让谁说出这样的话啊?” 我觉得告诉他也无妨,便道:“当然是嵇康啊!我嫁给他之后,我们两个都没有圆房……”我话音未落,阮籍刚刚灌入口中的一口酒便霍然吐了出来,还全吐在了我的脸上…… “你有病啊!”我忍不住大吼,却见阮籍抹着嘴角,弓身往后退去,脚下差点踩空掉进芙蕖池中,倚在边缘,哭笑不得与我道:“嵇夫人说话还真是直接啊!这个你们二人之间的床笫之事,阮某就不好知道了,所以嵇夫人,是想要让嵇先生喜欢你是吧?” 我抹了抹脸上酒水,气愤地甩了甩手“跟你说了也没用,算了,我走了!” 阮籍却在我走出几步后,忽然追上来,挨在我身边道:“嵇夫人莫慌,这事情阮某可以帮你的。” 我扯过头去不看阮籍“你怎么帮啊?你不说你天生英俊迷人吗?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难不成我把你的脸扒下来贴到我的脸上,然后让嵇康喜欢我啊?” 阮籍忍俊不禁“真这样的话,嵇先生可能真就被嵇夫人吓跑了。” 我瞪了眼阮籍,抬脚快步往前走去。阮籍眼见要与我走到市井,又急忙将我拉了回去“诶呀!好了嵇夫人,阮某不与你玩笑了,想要让自己的夫君喜欢自己,这是很对的。阮某清楚,嵇夫人与嵇先生在一起的时间很短,又是国事联姻,这嵇先生对嵇夫人的感情,定是不深。不过嵇夫人要想让嵇先生喜欢你啊,也是可以的,阮某帮你啊!” 我两手插在身前,仰起头,一脸傲气望着阮籍“你怎么帮?” 阮籍将小酒盅举在面前,与我挤了下眼“简单,投其所好吗!” 我不懂,眯起眼睛问道:“什么投其所好?” 阮籍随后便与我细心讲解起来,说的时候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在面前的石阶上,如同个不安分的猴子“这个嵇先生吗!阮某早听说了,文采风流卓尔不群,性格冷傲,但是又从来不与人敌对。是个很难得的全人。且嵇夫人你现在嫁给了嵇先生,这就比那些外面的狂蜂浪蝶啊!多了一个利处,我想,您作为嵇先生的夫人,嵇先生虽然不喜欢你,但是对你也是不错的对吧?” 我点点头,还想要告诉阮籍,其实我怀疑嵇康喜欢我,但是想了想,还是没说。 阮籍跟着点了下头,仰头灌了口酒,又继续道:“所以嵇夫人如果有心与嵇先生过上那种郎情妾意的美满生活,自然是很容易的。只要嵇夫人你努力一点就可以了,首先,看嵇夫人的美貌,自然是没得挑了。其次呢,看嵇夫人这浑身上下,最大的毛病,也是最有可能让嵇先生不喜欢你的原因,应该就是嵇夫人这有些专横的性格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问道:“我的性格怎么了?” 阮籍学着我眨巴眨巴眼睛“我就不信,嵇夫人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被人说过什么霸道啊!娇气啊!或者相似之类的形容?” 我不置可否,阮籍笑了笑,继续道:“阮某觉得呢!嵇夫人要想让嵇先生为你疯狂,深深地喜欢上你的话,这第一啊,就是先修修你的性格。没什么事不要总是娇滴滴的,一般的男子可能喜欢,但是我和嵇先生这种境界高深的人,是不喜欢的!再者啊!嵇夫人还得更加学会靠近嵇先生的生活,我看嵇夫人谈吐,应该是不很喜欢念书吧?多去读读嵇先生喜欢的书,投其所好,时间一长,嵇先生自然就会忍不住说,哦!我好喜欢你啊!” 我认可着点了点头,琢磨道:“嵇康他…喜欢读《庄子》!还有那些什么……” 阮籍接下我的话“还有《道德经》?” 我激动地指着阮籍,捣蒜般点头道:“对的,就是《道德经》,好像是什么老子写的……” 阮籍两只手攥在身前,比我还兴奋地样子“我就知道,我们志趣相投…那嵇夫人就快些回去投其所好,看些嵇先生喜欢的东西,如果有不会的话,来问阮某,阮某教你!” 我不知自己莫名其妙成了阮籍这家伙靠近嵇康的桥梁,当时还以为对方着实好心,一脸感激地便跑回了家。进到书房,找到被嵇康放在显眼位置的《庄子》。 第十九章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我独自坐在庭院柳树下,遮天庇荫,认真看了个《庄子》的开头。说来字倒是都认识,但就是好奇,为什么庄子一开头,就要讲‘鸟’啊? 而且这个鸟是真的吗?真的是由一只鲲化成的吗?那这只鸟会不会长着一只鱼的头,然后翅膀上还都是麟啊?我想了想,不禁一笑,一整个下午,简直把《庄子》当成了一个个小笑话看…… 可后来看到实在不懂又无聊的地方,我便躺在柳树旁,仰头睡了过去。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只要给我一个脑袋可以安然停靠的地方,想睡就睡。 后来还是被嵇康唤醒的,我想他一开始没注意到我,后来去了书房,发现他最爱的《庄子》不见了,然后来这一找,才找到了我。因为我醒来时,发现《庄子》已经不在我脑袋上扣着遮日了,而是被嵇康好好地握在手中。望向我时,歪了歪头,一脸好奇“你在做什么?” 我揉了揉惺忪睡眼,起身时一边抻着懒腰一边道:“我在读书啊!” 嵇康将《庄子》立在我眼前“读《庄子》?” 我点点头,嵇康却转身往书房走去,我在身后紧紧跟上,不免觉出他语气里带着轻忽“你看得懂?” 我不敢不懂装懂,怕闹出更大的笑话,便逞强着道:“就是看不懂才要看啊!不看怎么知道我懂不懂!” 嵇康进了书房,将《庄子》好好安放在那原本的显眼位置,转身与我问道:“那你为什么要看?” 我支吾着,自然不能说出‘投其所好’的目的,眼睛一转,故作可人地说着“因为我觉得夫君最近好像很不开心似的,所以我想,也许是因为夫君看的书里面有问题,想要帮夫君看一看吗!按理说,升了官有了钱,应该开心才对啊!可是夫君你不但不开心了,醉酒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我有些担心吗!” 嵇康见我如此说,表情逐渐缓和下来,将我拉至身边,翘起我的下巴认真观赏着。 我心里打颤,还以为他清楚我在说谎“那你可知道,我就是因为升了官,才不开心的?” 我将下巴收回去,表情天真,直直望着嵇康“为什么,升了官有了钱,为什么不开心?” 嵇康轻叹一口气“有了钱自然开心,但朝中之事,现如两虎对峙,复杂多变。我等身份被迫归属到一方,难为的很。” 他从未告诉我,是因为他娶了我,被迫归属到了曹魏阵营之中,与司马氏对立。这些事情,是我之后在嵇康与阮籍山涛三人的交谈中,偷偷听来的。再加上之前于饭桌上听爷爷与爹爹的只字片语,我知晓,是一个叫司马懿的人,最开始发起的一切,现在司马氏一族愈演愈烈,已然将曹魏政权逼到了一个令人毫无辗转之力的小角落,苟延残喘着。 但当时的我,只觉这些争斗离我遥远的很,甚至和我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听到嵇康如此说,便直白劝说道:“既然当官这么辛苦,那不要当好了!” 嵇康容色一闪,与我嗔笑道:“不当官就没钱,没钱的话,我该如何照顾好你这娇滴滴的千金小姐?” 我神色滞住,虽嵇康只是随口一说,我却当了真,觉得嵇康不喜欢我,兴许真是阮籍说的那个原因,我的性格太过于骄纵。 我本要生气,可又立马稳住。想是这种情况下,千万不能生气,不然的话,便彻底证明,我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姐了。随后抬起头,我只是对着嵇康微笑,扯着对方袖管道:“没有钱的话,我也不至于饿死吧?夫君你以前是怎么过日子的,我跟着你过不就好了,我很省的,你看我这么瘦,也吃不了多少,衣服也花不了多少布料钱,要那么多钱也没用吗!” 嵇康望着我,嘴角不禁缓慢扬起,从那目光中,我看得出,那是一份发自内心的微笑“可是我的官职本是谯王殿下为我谋得,如今我只做了这些时日便放弃,不会让你难为吗?” 我从没想过这些,要知道,我爷爷现在与我可是隔着好大一段距离呢!嫁出去的那天早上,爹爹便一脸生冷地与我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想爹爹是这辈子,都不想要再见我这个顽劣不听话的女儿了。再加上听说他新宠的小妾,已然有几个怀了孕。我和曹魏宗室,现在除了血缘,真不知道还有些什么连系。 我于是摇摇头,抬手不老实把玩着嵇康官服处的云绣“我有什么难为不难为的,我从今以后就只能跟着夫君你了,你去哪里我去哪里,你也不需要理会我爷爷还是爹爹了,要知道,你现在到了洛阳,他们哪里还管得了你?” 嵇康认可地点点头,开口却道:“说得对,我现在就算是把你休了,也没有关系了。” 我眼睛瞪得溜圆,一把甩开嵇康的衣袂,大吼道:“你要休了我?” 嵇康邪邪一笑,抬手将我拢入怀中“跟你开玩笑,怎么那么认真?” 我确实吓得要死,一听到嵇康说是开玩笑,又不禁气的要死。一双手狠狠捶着他胸口,在他来看,却实在不痛不痒“谁让你没事开玩笑那么认真!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要是你把我休了,你让我去哪里,我爹爹把我嫁出去的时候都说不要我了……” 我越说越委屈,忍受不住便嘤嘤哭了起来。嵇康见我哭的如此惨烈,脸色立马认真起来。拳头裹着衣袂为我擦着脸上的鼻涕眼泪,毫不嫌弃“好了,你不喜欢以后不开这种玩笑就是了。阿绣……” 我被他再次牢牢抱进怀中,书香碎进窗口的稀薄日光中,照着人暖洋洋的。我哭的累,便在嵇康怀中乏乏地闭上眼睛。隔了一会儿,听见他道:“我嵇康就算是沿街乞讨,也不会丢下你,保证让你过的好。” 我只觉浑身涌起一股暖流,骨骼与血液都被牢牢包裹住,闷在对方怀中点了点头,忽又听到他唤我的名字“阿绣……” 我心一颤,抬眼时,望见他眉目中,犹如星河流转,跃然闪耀起来“我要与你说。” 我想是阮籍的方法奏效了,我真的让嵇康喜欢上了我,他要与我真情告白,我马上就要得到我心爱的人了! 可他开口,却是“从今以后,我为你讲《庄子》吧?” 我的表情当下止在半空,原本荡漾起来的心,犹如一个葫芦瓢,被“啪”地一声打进水中。晃晃悠悠间,于心底吃力呐喊着‘不!我不要看《庄子》了!’ 嵇康却如和风细雨般继续道:“我想你一个人看也是看不懂的,且反正我闲暇时也是喜欢一遍又一遍的看,顺便与你讲一讲,也是好的。你可喜欢?” 见嵇康眼中略有期待,我原本哽在喉咙中的拒绝当下咽了回去。斜眼看着桌上那本《庄子》,不免心生怨念。可缓了缓,却还是乖巧地与嵇康点了点头。 后来的小半年里,嵇康从朝中回来的越来越早。一回到家中,便拉着我坐在卧房中的窗格前,一手将我揽在怀中,另外一只手捧着那本《庄子》,逐字逐句与我讲述里面的含义。从暑热听到冬雪,再听到暑热…我一开始听得昏昏欲睡,后来他讲的多了,又见他讲的如此兴奋,我便也听了进去。 我开始逐渐明白,他为何做了官之后会如此的不开心,为何喜欢时常饮酒麻痹自己。我开始渐渐接近他那颗向往自由的心,便如同庄周梦蝶的故事中,我作为庄周,开始看见了蝴蝶的影子…… 虽得到了我的支持,但嵇康为了那实在在的俸禄与一系列无形枷锁,还是将中散大夫这官职上做满了足足两个年头。 那一日,我不知他就要卸职回家。只独自在房中对着镜子梳妆时,偶然看见小木盒上的玉片。转而,我回身去看了看琴桌上的片玉琴,上面一眼望去玉灿灿的,倒真是看不出什么缺陷。 但我细细看时,便发现,嵇康是把片玉琴那原本包在琴首末端的玉片卸了下去,虽不影响美观,可想必缺了这么一块,他也毕竟不很好受。我想了想,觉得那小木盒即便是没有片玉,也足够好看,但这片玉琴少了块玉,于嵇康而言,估摸着简直是少了块肉一般吧? 思及此,我趁着嵇康不在家,便将片玉偷偷镶嵌了回去。当夜他从朝中回来,并没有先去抚琴,而是与我道:“收拾一下,我们明日启程去山阳。” 我好奇地问“去山阳做什么?” 嵇康笑了笑,这方走到琴桌旁,收拾自己的片玉琴,一手摸到那原本残缺的一处被片玉填满。抬眼怔然望了望我,霍然一笑“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我今日将近几月的俸禄领了回来,足够我们去山阳置办一处住所,并且衣食富足地过上一阵子了。” 我便又问“那以后没钱了怎么办?” “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吧。” 第二十章 听嵇康如此说,我便听话地收起行李。一直以来,我都不清楚嵇康的身上究竟有多少钱。当然他一开始时肯定是没有多少钱的,后来做了官,钱应该变得多些。但因平日里,我从不主动向他要钱,也不需要钱,所以这一次,我对于和嵇康一起离开洛阳城,心里是没底的。 但就像是他说的,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反正他与我保证过,绝对会让我过的好。 作别了大伯婶婶,我和嵇康坐上马车朝山阳县驶去,望着远山处日暮西归,嵇康忽将一包沉甸甸的钱袋放到我手中“我听兄长说,他家里的钱,都是嫂嫂在管,从今以后,你管钱吧。” 我握着那一袋钱,心里有了底,可抬眼,却将钱袋推还给嵇康道:“别了,我看过奶奶管钱时,和管家吵的要死,麻烦死了,而且我也不会。” 嵇康笑了笑“我们家又没有管家,你怕些什么?” 我固执地摇摇头“总之我没有管过钱的,你可千万不要叫我管,若是我哪一天开心了,没准儿就全都花光了,到时候你不怕啊?” 嵇康反倒神情盎然道:“有什么好怕,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吗?你哪日花光了,我再找个活计赚回来不就好了吗?” 我扁着嘴巴,仍旧不肯相信自己,可嵇康却猝不及防将那钱袋往我手中一砸道:“交给你了,哪日花光了告诉我。” 我满脸地不情愿,低下头抱怨道:“你若是少喝点酒,说不定还能多花几日。” 嵇康听罢,闷哼一声,音色里透着令我欢喜的情绪“还说不会管钱,这不是挺会算计的吗?” 我语塞,转而抱着钱袋缩入轿车中,不再与他说话。 日夜兼程地赶了几日路,我和嵇康便风风火火地来到了山阳县。这地方地广人疏,在临近嵇康买下的房院外,方圆几里都是竹林。我自觉这地方幽静迷人,一时觉得,自己真能够和嵇康在这里住上一辈子,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且后来,我逐渐发觉,这山阳县真是个隐居的好处所。因这几十里的茂林修竹,很好的把洛阳城的斗争阻隔掉。我不知道,那时司马氏已然开始了对曹魏政权如火如荼的侵吞,我更加不知道,当初嵇康在朝时,司马氏手下的那些党羽们,多次意图拉拢嵇康进入司马氏阵营,可嵇康都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后来嵇康友人山涛告诉过我,当时嵇康讨厌司马氏一族是一方面,顾及到我的安全,自然也是一方面。 不过几日,我和嵇康彻底在这院落中安顿下来。他每日没什么多余的事情可做,除去把自己关在书房的时间,便是一个人坐在庭院中,对着面前的几丛绿竹抚琴。那一首首如闻仙乐的曲调日日盘旋于庭院之中,让我舍不得离去,只盼着倚在庭院角落,一直听着那些曲子,直到夜色渐暗睡意昏沉。 再者,我因得了嵇康的允许开始管钱,行事也开始变得异常小心起来。出门购置蔬果物件时,总是不会带很多的钱,深怕被什么贼人摸了去。一个人买东西时,虽不会讨价还价,却仍旧抱有着相当的固执。看见一样东西,觉得它值三文钱,便只得三文钱买来,若是那小贩要了我四文钱,当下转身扬长而去。不过大多数时候,那小贩多是将我叫回去三文钱成交的。于我而言不算是讲价,对山阳市集上的小贩来说,却认为我这是一手利落精明的讲价高招。 因我这接近苛刻的精打细算,我和嵇康的钱在一段很长的时间内都足够生活。后来嵇康应是有些奇怪,却也不问我还剩下多少钱。一日,本应是他抚琴的时刻,却忽于院子内外勘察起来,片刻,走到院前蹲下,开始挖起了坑。 我望了眼被冷落的片玉琴,跟着走上前,探身问嵇康道:“你做什么?” 嵇康低着头,目不转睛地挖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我和花坊的坊主说好,他会送我些种子吗?” 我隐约想起自己未出嫁前与嵇康的那些时光,迟钝着点了点头。嵇康便继续道:“你当初说你不喜欢花,我就只向坊主讨了些菜种树种,这月份刚好,我想要在院子里种些菜,再者我看这庭院外头光秃秃的,刚好种棵柳树,衬衬意境。” 我附和着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那夫君你都拿来了什么菜种啊?” 嵇康顿了顿,双唇抿到一起,复与我道:“我也不知道,坊主与我说,种出来就知道了。” 我“哦”了一声,忽然兴致勃勃道:“我喜欢吃杏子,有没有能结出杏子的菜种啊?” 嵇康缓慢抬眼,心里估计是在说,他一个分不清菜种的人就算了,自己的这个夫人,怎么连点常识都没有“阿绣啊…杏子是从树上结的,是树种。” 我呵呵一个傻笑,不禁有些难堪地红起脸来“哦,这样啊,那就算了吧。” 嵇康回我一个温柔的笑,低头将手中那颗黑魆魆圆滚滚的柳树种子放进坑中,复用一旁的小铲子填平。 我只当嵇康觉得我无知,不会再理会我喜欢吃杏子的事情。可第二天,他却带着我去了山阳市集的一处花鸟市场,为我买来了两颗杏树种子。 我接过那两颗种子时,心中欢喜无以言表。只傻呵呵地笑着,全然未有想到,当初我这个连吃葡萄干都要挑好看的吃的挑剔虫,如今会被两个很有可能种不出来杏子的种子开心成这副模样。 当然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嵇康,我只觉一到了山阳县,和嵇康在一起的日子便越发快活起来。什么嫌弃对方穷酸的想法全然不见了,只想要把两人的日子过得丰衣足食,便一切都好。 闲时,他会带着我一起给刚刚埋下的种子浇浇水,灌灌园。每写完了自己的一篇文章或者诗文,他便会兴致勃勃地找我来,一字一句,神情激昂地读给我听,发觉我听不懂,也不生气,抱着我,又开始逐字逐句地与我讲解起《庄子》来。我有好几次都无聊地趴在他膝盖上睡着了,可是他却还是不厌其烦地与我讲着。 奇怪的是,他明明看出了我这个懒虫喜欢睡觉,走到哪里睡到哪里,却还是喜欢让我待在他身边。一日他抚琴,我守在跟前,听着听着便睡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趴在他的膝盖上,而他呢,则仍旧不动声色地抚着琴,只是脸色不很好。 我揉了揉眼睛的功夫,他立马起身。我有些诧异,揪着他衣袖问道:“夫君你去哪里?” 嵇康只将我的手扯开,柔柔的声音里,缠着些焦急颤抖“去方便一下。” 我一愣,脸庞瞬间烧成绯红。原来是怕打扰我的睡眠,一直憋尿到了现在吗?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小事情罗列起来,不断让嵇康开始在我的心上生根发芽,覆盖住我原本的回忆与生活,填满了我原本空虚无聊的一角。我确信我是真正地喜欢上了嵇康,可与此同时,却又心如火焚,觉得明明嵇康这模样,亦是喜欢着我的,但为何他偏偏就是不说呢? 心头因固执扭起的结过不去,我便格外想要嵇康率先说出喜欢我的事情,我想要让他主动一点,这样我才好更加情愿地与他一起。不然的话,如果只是我一个人喜欢,他却并不很直白地说出喜欢我的话,我心里没底,便会觉得别扭。 可后来我等了很久,却仍旧没有等到他说出来的那一天。日日里,他还是照旧给我做饭,与我灌园,读《庄子》,生活也就这样地平静下去了。钱快要花光的时候,嵇康便去镇上找事情做,多是帮人拓印石碑上的文字,抄写经文代写家书之类的笔头工作。 但不幸的是,他却因此招来了一堆狂蜂浪蝶。之后,嵇康只要一在庭院中抚琴,我便能看见庭院的石墙外面,露出无数个不知羞耻的女人脑袋,垂涎三尺,如同饿狼般盯着我的夫君嵇康。 我虽早就清楚,嵇康是个名满天下的风流名士,可却也未曾想过,那些仰慕嵇康的女人已经到了如此明目张胆的地步。想我以前在谯郡时,喜欢着何宴姑爷爷时,也没有这等大胆啊!这世道是怎么了?这些姑娘,家里面都没有人管的吗? 因这些墙头上的姑娘,我终于开始感受到了威胁。深怕哪天嵇康回来,身边便跟着一个女人,然后嵇康会面无表情地与我介绍道:“这是谁谁谁,我新娶的小妾。” 毕竟我从小在我爹爹不断纳妾的阴影下长大,自知男子纳上几房小妾,不是什么新鲜事。且当初我觉得嵇康那么穷,没有钱纳妾的,根本无需担心这个问题。可看如今,就算是嵇康没有钱,也有不少的姑娘们,巴不得往嵇康身上贴呢! 我暗自开始忧虑起来,直到后来嵇康真的带回来一个人,不过是个男人。 第二十一章 这男人名叫吕巽,字长悌,东平人。我第一眼看见对方时,觉得这人长得还是不错,人模人样的,只不过不错是不错,跟嵇康站在一起时,便彻底成了丑人。 可这个吕巽看见我时,目光却诡谲一亮。我不知为何,后渐渐意识到,那吕巽看我时的目光,有些像爹爹看那些即将成为自己小妾的婢女时的目光…… 当然这些事情我没有和嵇康说过,从来没有。 那日吕巽前来,与嵇康也不过是初次见面。说是在这山阳县有些事情要办,需要有人帮忙代笔写上几封家书。嵇康平日里接到的生意不多,一听说有几封家书要写,觉出是个大买卖,便带着吕巽回到了家中。 两人一开始时在书房,我便在院子中无聊地转来转去,等着嵇康忙完出来给我做饭吃。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嵇康在屋子里埋头苦干着,吕巽却忽然走了出来,一脸和气与我话道:“嵇夫人看着年纪好小啊?不知今年多大了?” 我有意识地远离着吕巽,欠身道:“十七。” 吕巽惊讶地闪了闪眼睛,明显夸张。要知道,就算是洛阳城里,十二三岁便嫁人的姑娘也大有人在,他们东平是多么落后,听到这等事情也要惊讶一番? 可那吕巽还是不依不饶地靠近着我,神色胶着,那直直的眼神与油腻的微笑,不免让我有些恶心“嵇先生真是运气好啊,看嵇夫人长得如此倾国倾城,年龄又是如此小,想必这相处在夜里的日子,一定过得很滋润吧?” 床笫之事不可谈,要谈也只可以和我的夫君嵇康谈,这是我在被阮籍那家伙喷了一脸酒水之后得到的教训。可如今,这个吕巽,竟然初次见面便与我露骨的谈论如此问题!如果我现在嘴里也闷着一口酒便好了,那样我就可以吐他一脸了…… 好歹我没有,且我想,嵇康必不知道这个家伙是如此德行,不然的话,嵇康又怎么会和这样的人交朋友呢?看他穿着不凡,腰间配着碎玉叮当,我估摸着其中多数,都是那些勾栏中的女人赠予得来,风流浪子一个,我还是离得远点好。 我不再言语,转身便往里屋走去。吕巽却几步大胆跟上,前胸紧贴住我后背,吓得我一个哆嗦。 吕巽见我怕了,反倒更加猖狂起来。毫不忌惮此刻闷在书房中的嵇康。且我也清楚,嵇康只要一开始写起东西来,管他外面是狂风暴雨,他都可以完全听不见的。 我吓得惊慌后退着,正犹豫着要不要喊出嵇康时。吕巽忽然抽出腰间折扇,于我面前一个起伏,我便忽然懵住。 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是一种合欢散掺着迷魂药之类的酥骨药物。只觉闻之迷迷糊糊,好奇怎么在这种时候,我竟然又困了起来。 吕巽抬手将我扶住,转身看了看嵇康紧闭的书房。将我安抚到正厅副椅之上。 我的眼睛忍不住开开合合,身体处,敏感地察觉到吕巽的那双贱手,在我身上有意无意地滑动着。我很害怕,却又难以抑制地困。但见这吕巽一边对我胆怯地动手动脚,一边与我道貌岸然地说些什么客套话“嵇夫人平日里在这院子中,很是孤单吧?若是嵇先生不在时,身边有个人陪着便好了……” 他自然不敢对我做些更加过分的事情,毕竟这光天化日的,嵇康也就在书房里面坐着。但是他对我扇的那股妖风,以及那双手对我似有若无的侵犯,让我后来回想起,不住犯着恶心。 “嵇夫人一个人独守空闺,想必是不知道,这外面有多少的女子爱慕着嵇先生吧?这若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倒也罢了,万一不小心遇上个两厢情愿的呢?嵇夫人你可……” 他这一边话音未落,远处便传来了嵇康的开门声。他急忙起身,对着我摇了下衣袂,我便霍然清醒起来。后来我才明白,他们这些文人墨客,有像嵇康阮籍这般,没事儿制点养生补药,给自己吃了怡情养性的。也有像吕巽这般,仗着有些制药的本领,每日竟弄些淫羊藿来制些利于苟合的药物,来迷惑女子成就好事。 我抬起头时,吕巽已然恢复了一副君子模样,接过嵇康手中几封誊写好的书信后,与嵇康郑重拱手作揖“多谢嵇先生,吕某这一日还有急事要去处理,改日时,必再次登门拜访致谢。” 嵇康点了点头,看他神情,似乎还蛮喜欢吕巽这个人的。言语间,透着客气“吕公子说这话便见外了,嵇某早听闻吕氏兄弟大名,能够帮到吕公子的忙,嵇某也很荣幸。” 吕巽则更加客气道:“嵇先生文采风流,吕某能够结识到嵇先生这般当世才俊,才是吕某的运气。既然嵇先生已经将信写好,那么吕某便不在此地多留了。改日吕某必登门拜访,如果有机会的话,也许还会带着舍弟来此。要知道,舍弟吕安,才真是敬慕嵇先生多时,这一方得了契机,必是要前来的。” 嵇康笑笑,因对那吕安不熟识,态度未免淡淡的“有机会相见自然是好,只是嵇某这人实在不很喜欢特意去结交些什么人,随缘便罢。” 随后,嵇康又和吕巽话了很久,吕巽才终于离去。而在这期间,吕巽那家伙真就装的不错,从头到尾,都没再用过分的目光打量我一眼。 我悄悄倚在墙角,心中犹豫着,究竟要不要将刚刚吕巽那些过分的言辞动作告诉嵇康。可是我又想,倘若是我误会了呢?毕竟我当时从来没有中过迷药,只隐隐怀疑着那吕巽出了怪招,却也不敢明说。再者,我见嵇康和吕巽谈论时很开心的样子,想必嵇康是愿意结交吕巽这个朋友的,而如果我在这时说吕巽的不好,嵇康会不会又觉得,我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 从阮籍道出了我这性格上的缺陷后,我便开始注意。但心中却还是怕,我怕真就是我自己的性格所致,误会了吕巽?虽后来的我,明晓了吕巽真正的为人,但那毕竟,都已经是后来的事情了。 此刻,嵇康站在庭院门口,目送着吕巽的身影越走越远。转身时,见我独自站在半抹阴影中,郁郁寡欢的样子,立马关切着上前,抬手抚了抚我额头“怎么感觉不很舒服的样子?” 我摇摇头,只当是那吕巽恶心到了我,所以才会这般。未曾察觉到,自己的身子确实越发燥热起来“没有啊,只是夫君,这位公子,是你的好朋友吗?” 嵇康的目光柔和下去,眉宇间透露着对吕巽的喜欢“吕公子言谈举止于我而言,别有一番风味。我们虽交涉不深,但因早在洛阳城里听说过吕公子的雅名,所以便愿意与他做朋友,再加上,他这人出手大方,我们此后的生活,若是有他照应,会好一些。” 听嵇康如此说,我原本想要质疑吕巽的言辞,便彻底没了说出的欲望。我想,嵇康他这样一个明白人,读的书又比我多,总归是比我看得透彻吧?也许真就是我误会了,那个吕巽不过是行为方式大胆了一点,也许他那样做,不过是和我开玩笑…… 我便这样强行说服着自己,对待嵇康,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对吕巽有害的话语,甚至连一句稍微中肯些的,‘我实在不喜欢吕巽这个人’这样的话都没有。 毕竟当时的我着实年纪尚小,一时被嵇康的话扭曲,分不清到底如何才算是行为大胆,如何才算是侵犯,把吕巽那个家伙放在我心中一个很尴尬的位置上,每一次想起,便不禁心忧不已。 之后,我总是害怕他会再来,然后趁着嵇康不在对我做些什么。再者,这些日子以来,墙头上的脑袋开始变得越来越多,那些女子们肆无忌惮,完全不理会我这个正牌夫人,甚至有一次,在嵇康一曲《清平乐》弹过之后,那些女子竟齐刷刷传来了一阵欢呼之声。 我木在原地,手里捧着一只大桃子,很不开心地啃了一口。 虽然嵇康对那些女人毫不理会,可我隐隐的,还是不免想到那吕巽的话,万一嵇康哪日看见一个两厢情愿的,会不会真就…… 我越想脑袋越晕,连嵇康唤我都没有听见。后来嵇康无奈走到我面前,摇了摇我的身子“阿绣?” 我晃过神,手里的桃子掉在地上,望着面前嵇康,只觉浑身炽热无力,瞳仁里的景致摇摇晃晃,没一会儿,便晃成了一团漆黑。 我竟病了。 第二十二章 我这一病不寻常,四个字概括,纯粹是‘积劳成疾’。 但我每日在庭院中闲的要死,又有什么‘劳’好积呢? 后归根究底,我想这‘劳’也不难找出,无非是心上的‘劳’罢了,那些墙头上的女人,那日吕巽的行为,还有嵇康到现在都不说喜欢我,以及不与我圆房的事,全部都堆在心上了。 可嵇康这个只有三脚猫功夫的大夫看不出我心中的这些‘劳’,拿来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草药放在药罐中,砸啊砸啊成了半碗墨绿色的汤汁,捏着我的鼻子灌进口中,苦的我浑身打颤。 随后,嵇康将我抱住,抚手量了量我额头上的温度,发现还是有些热的令人发慌。 无奈,嵇康左思右想,竟从外面拿来了一坛冷酒。将一条锦帕渗上酒水,裹住满满的酒,直直往我脸上擦去。 我登时感觉到一阵凉爽,脸上的炽热之感随即被那凉飕飕的锦帕吞噬干净。嵇康又在我额头上量了量温,发觉有效,便将我立在怀中,郑重其事地说道:“阿绣,我要脱你的衣服了。” 我浑然惊醒,因还没和嵇康圆过房,听到对方突然如此一说,惊慌失措“你要…你要干嘛?” 嵇康吞了吞口水,将锦帕攥在手中与我解释道:“我得先给你拿酒降一降温,但是光擦脸怎么够,要擦擦…身子,也许能好的快一点。” 我明晓自己刚会错了意,脸上又不禁红起来。嵇康当下抬起锦帕,往我脸上复擦了擦,浓浓的清冽酒香,将我弄得醉微醺。 嵇康见我不回应,只得继续追加一句“阿绣,如果你不想的话,那就得多喝点药。” 我想起嵇康给我灌的那半碗苦药,当下摇了摇头,抬手扒开自己外衣,又很恐慌地闭上眼睛“那你擦吧。” 嵇康应是顿了顿。方适时,我眯起眼睛,便望见嵇康与我温柔一笑,抬手将我身上衣物一件件褪去。 当时已然渐入秋季,窗外的风偶尔吹进来,凉凉的温和。我的身子袒露在嵇康面前,奇怪的是,全然没有任何不自在之感。 嵇康同样垂着目光,似对我的身体完全没有兴趣般,将锦帕一遍遍浸入酒水,一遍遍擦着我的身体。没一会儿,我整个人,便像是从酒坛中攥出来的一般,满身都是,嵇康喜欢的酒香。 虽然我们是夫妻,但他对我,这么久以来仍旧以礼相待,就连此刻擦身之时,都尽量避免着,不碰到我那女儿家的敏感位置。好在他没有征求我,问给我擦身的时候需不需要闭着眼睛,不然的话,我还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其实那一刻,我真的好喜欢他,好想要和他圆房。 但我还是没有说出来,我就是不想要主动说出来,我就是一定要他主动与我说。我不相信,自己这样一个固执坚定的人,会耗不过他。 可他却似是看透了我的心思般,一个手滑的瞬间,将锦帕贴在了我胸膛之上。我身子敏感一抖,口中吐出一个些许娇羞的“唔?” 他立马将手撤开,抬眼怔怔望着我。我亦直直望向他,语气被刚那一个触碰,弄得惊颤“有…有点凉。” 他五官收紧,目光里,包含着我捉摸不透的异样情愫。缓而,将锦帕塞在我手中“你自己先擦着吧,觉得身上温度降下来了再叫我,我去外面给你做饭。” 话毕,嵇康便起身走了出去。我握着手中残存着他温度的锦帕,往自己的心房处,柔柔擦拭起来。这一方意识到自己此刻心情的裸露,顿时抬手,羞愧地敲了敲脑袋,真是醉了…… 四下安静起来,我擦完了身,不老实地看向那仍半满的酒坛。自嫁给嵇康以来,我就常见他饮这种酒,味道闻着便清冽醉人,且和那日,阮籍喷我一脸的是同一种酒。但我虽对这酒熟悉,可却从来都没有沾过口。如今闻着那胸前锦帕,越闻越痴醉,竟产生了想要尝一尝的冲动。 这时,门外的嵇康已然炒起了菜,大勺刷刷的声音入耳。我将酒坛抱起,闻了闻后,仰头喝了一口。 然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饮酒,这一大口灌下去后,五脏六腑都烧的厉害。神智瞬时又昏昏沉沉的,脑袋一栽,便睡了过去。酒坛随即落在锦被之上,将身下床榻浸湿,仿佛炸了谁家的酒窖般。 我不知自己睡了有多久,朦胧中,却是被一阵轻柔抚摸唤醒。 我记得,当时我是脑袋照着床面栽下去,所以整个后背,便坦荡荡地晾在外面。醒来时特意眯起眼睛,望见嵇康坐在我身边,而那双手,便理应是他的。 他就那样抚摸着我的背,好似在抚摸一条舒适合手的皮草般,一遍遍地抚摸下去,许是觉得我还没有醒过来,他便可以肆无忌惮地与我亲近一会儿。 他不知道我很享受这样的抚摸,甚至想要他对我有更近一步的动作…然而,就在我这样想着时,忽然发现,嵇康竟然是…光着的? 我心下一愣,随即整个身子都不禁动了动。嵇康发觉我也许醒了过来,凑近我耳边唤道:“阿绣……” 我紧紧绷住表情,心想这时,必得找寻一个恰当的表情睁开眼睛,才能把这大胆的嵇康抓个现行。他为什么要光着身子坐在我身边,还是我喝多了,其实我们两个已经趁着美酒香醇圆房了? 我心中杂七杂八地迅速思索着,随即睁开眼睛,揉眼的功夫,故作无意瞟见嵇康,急忙一脸惊慌地睁大眼睛,起身时忘了自己什么都没穿,又迅速缩回到锦被之下,扣着那湿哒哒的锦被问嵇康道:“你怎么…光着?” 嵇康看了看自己,随即摸了摸那湿漉漉的床榻“我只是不想让我的衣服再湿了,但是又想看看你这个偷喝酒的家伙病好了没有,才只能这样上了榻。” 我反应过来,脑子还是昏昏沉沉地。颔首间,问嵇康道:“那我的病,是好了吗?” 嵇康点了点头,将那空荡荡的酒坛晃在我眼前“托了这醇酒的福,你的病好了,但是我们这一夜,倒是不知道去哪里睡了。” 我看着满床的湿漉,很不好意思,半张脸蒙在被子中,瓮声瓮气道:“对不起……” 嵇康柔和地扬起嘴角,态度温和到了暖人的程度,让我一时微醺,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没事的,不过快把衣服穿好,趁着天还没黑,我们把被褥洗了。” 我闷声“嗯”了一下回应,见嵇康没有离去的意思,也便坐着不动。嵇康这才反应过来,我这个大病初愈的家伙又作了起来,明明都已经被对方看得光光,这番忽又不好意思地遮掩起来,在他眼里,多少是有些可笑的吧? 但他心领神会,起身将自己的衣服抱起,一边穿一边往屋外走去。 我这才乖乖地换上一身干爽衣裳,将自己用酒灌湿的一床被褥从屋子中抱出来,一把扔到了浣衣的木桶中,眼看那被褥软软榻榻地拱起来,任是如何,都装不下去。 嵇康望着失手无策的我,满脸笑意。撸起两条碧玉般的修长胳膊便蹲下去干起了活。我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嵇康将皂角粉如同胡椒粉般,娴熟利落地洒在被褥之上,随手便好似揉面般,开始将手裹在被子中揉来揉去。 那力道正好,每一捏紧的力度,都能够使被褥溢出一阵清香酒气。我站在一旁,自知这一切都是自己偷喝酒惹的祸,总是想着,嵇康也许能够叫唤自己帮个忙什么的,也好弥补一下自己的愧疚之情。可嵇康始终都闷着头干活,让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好不自在。 过了一会儿,嵇康终于才意识到了我,抬眼间,额头间细汗密布,与我道:“给我擦擦汗。” 我点点头,攒起衣袂往嵇康额头上抹了抹。收手间,忽听见那墙头处传来一阵唏嘘之音。我抬起头,眼见墙头上那些姑娘的脑袋,开始一个个心灰意冷地退下,内心只觉自己,华丽丽地胜了一场。 转过身,我复热情洋溢起来,与嵇康问道:“我还需要做什么?” 嵇康却不再看我,命令口吻与我道:“你病刚好,去把桌子上的饭都吃了。” 那语气中覆盖着一层无形威严,让我不敢也没有机会辩驳。尴尬站在原地又看了会儿嵇康,也便只好转过身,坐到桌子上面吃起饭来。 他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但此刻看见他一个人闷头干活,我便吃的没有以前那么津津有味。心里琢磨片刻,决定从明天开始,学习洗衣服! 当夜被褥没干,我与嵇康合衣睡在一起,将所有的衣物盖在身上御寒。 之后没过几天,我便把‘学习洗衣服’的事情给忘到了脑后。一个人继续只顾着在院子中轻轻松松地灌园,眼看着那两课院子中的杏树开始在快要入冬时冒出了芽尖尖,心疼地在四周围出一个小篱笆保护幼苗。 我自觉做出这样一个工工整整的篱笆来,便已经很厉害了。兴冲冲地跑到门外去,想等嵇康回来显摆。可结果没等到嵇康,却等到了一个风尘仆仆的陌生人。 第二十三章 来人说自己叫吕安,东平人,字仲悌,便是那个吕巽的弟弟。来的时候,头上被插了无数凌乱鸡毛,不知为何。 我则在心里自语道,难怪看这人怪眼熟的,原来是那吕巽的弟弟。且因我实在讨厌死了那个吕巽,如今看见吕安,自然不待见。 只令我没想到的是,我不待见吕安,吕安也是同样不待见我的。 一开始时,他与我介绍还文质彬彬,听说嵇康不在,失望了一下,旋即也不问问我,便抬脚往庭院中走去。一眼望见那满院的瓜果蔬菜,兴致勃勃问道:“这可是叔夜兄种的?” 我点点头,知晓叔夜是我夫君嵇康的字号,至于为什么他一个年纪轻轻的美男子要取这样一个字号,我也没问过他。而对于面前这个奇怪的吕安,我则始终因吕巽的愿因,不与对方靠近。 看得出吕安这人极其敏感,一察觉到我不喜欢他,也不再与我笑脸相迎。站在庭院里,抬头四下打量着,似乎在想些什么事情,也不说些话。 我看他站在院中,便也不想去理会。转身刚要往正厅内走,忽然听到他与我道:“嵇夫人,吕某饿了。” 我一脸无语地转向他,反问道:“所以?” 他登堂入室,毫无任何羞赧之意“给吕某做些饭吧,吕某千里迢迢赶来山阳,是一定要见叔夜兄一面的。” 我歪了歪头,明知故问道:“你以前便认识我夫君?” 吕安这方收敛住满身简傲,与我道:“未曾相识,只是吕某仰慕叔夜兄已久,半月前,兄长吕巽有幸结交到叔夜兄,这一遭,吕某才敢来拜访。” 我忍不住又看向他那一头鸡毛,问道:“那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东平人,都这么打扮吗?” 吕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拔下一根鸡毛,语气里透着丝丝委屈“来的时候,被一只斗鸡攻击了,真是倒霉。” 我住在山阳这么久,就没见谁家中养过斗鸡。他怎么就那么倒霉,一来便碰上了斗鸡? 吕安见我不语,又格外礼貌地拱手作揖道:“嵇夫人,在下真的好饿。” 我无奈,心想自己哪里会做饭,这家伙一来我家,二话不说就要吃饭……可我若是赶了他走,回来之后嵇康会不会生气啊? 思及此,我只得硬着头皮去给吕安做饭。看着那一排排全然不识的炊具,我站在原地凝思半天,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做出了一碗半生不熟的鸡蛋炒饭。想我夫君嵇康对我如此之好,都没吃过我的手艺,如今这珍贵…又肯定难吃的第一次,还是给吕安好了! 把鸡蛋炒饭端上桌,我特意好心提醒道:“平日在家中都是嵇康…我夫君做饭,我的手艺不好,你莫要见怪。” 吕安听我如此说,率先试探着用鼻子去闻了闻。应是发觉味道没有什么问题,才举起筷子。可谁知脑袋不小心一歪,一根鸡毛便掉进了饭里。他一愣,半晌,装作没有看见,将鸡毛从饭中拿开,挑起筷子刚要吃饭时,一只飞鸟忽从头顶划过,将一坨白晶晶的鸟屎,落进了饭碗。 要说我和嵇康,自来到这山阳的几月来,可是日日都坐在这外面的圆桌上吃饭的,从来都没有见过什么鸟,更加没有什么胆子大的飞鸟敢落屎在自家饭碗上。怎么这个吕安一来,就又是斗鸡又是鸟屎的…… 难道他真心倒霉? 想到这里,我不禁对面容无奈的吕安,狠狠捅了一刀“你挺倒霉的?” 他缓慢抬头,一副人家有苦说不尽的态度,放下筷子便伏案嚎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每日吃饭,隔三差五,不是掉房灰就是掉鸟屎,你到底想要我在哪里吃饭?老天啊!” 我听到吕安如此嚎哭,便明晓了,这吕安是个倒霉鬼无疑。而为了避免他把那天生强大的霉运传染到我身上,我不禁挪着步子开始悄悄远离对方。 正是这时,嵇康从外面忙完回来,走到我身前,望了望那伏案嚎哭的吕安。因看不清对方面容,只见得一头破败鸡毛,便直白问道:“要饭的?” 我忍俊不禁,见吕安猛地抬头,看向嵇康时,原本清澈的五官瞬间收紧,无限感激的模样“叔夜兄,在下是吕安!吕安啊!” 嵇康身子一退,明显不敢相信,面前这个‘要饭的’是那个一身华贵,粉面小生吕巽的弟弟。要知道,嵇康平日里便已经很不修边幅了,衣服半月不换,秀发七八日不洗,都是难免的事。但好在我夫君嵇康天生丽质,即便是如何邋遢,也是如同仙人般好看。可这个吕安,长得不够好还如此狼狈,便让人有些难以接受了。 吕安见嵇康不信,急忙起身,手一扬,冲着朝阳神情激昂地哼唱起一段曲子。我已然听嵇康抚琴良久,所以听得出,吕安在哼唱《广陵散》。随即,吕安又格外激动地与嵇康道:“之前吕某在洛阳时,便曾听得过叔夜兄《广陵散》的残段,只是那时人潮拥挤,吕某挤不进去,刚巧当时又被花盆砸了头,没想到之后叔夜兄辞官,吕某便就此错过了叔夜兄。” 嵇康仍旧半信半疑,虽他从不喜欢以貌取人,但不得不说,这个吕安着实让人一眼看去,便心生芥蒂。 吕安无奈,只得继续道:“前几日兄长吕巽在山阳公办,有幸结识了叔夜兄,于书信中,吕某看出了叔夜兄的笔迹,这一次才驱车前来,只想要和叔夜兄你,做个朋友。” 我不禁捂住嘴巴,心里已经被这吕安逗开了花。想不到他刚刚还是一副简傲的讨人厌德行,这一番遇见嵇康,竟如此卑微,还只想要做个朋友?那副含羞待放的模样,让我忽然间有些怀疑,这家伙,不会是断袖吧? 曾记得我家教书先生说过,在我曹魏皇室建立之前,有过一个汉朝,那汉朝里有过一个皇帝,叫刘欣的。是个断袖的始祖,‘断袖’一词也是由他那里传来的。说是那汉哀帝刘欣宠爱上了一个叫董贤的貌美黄门郎,一次拥着对方入睡,率先醒来,为了不惊扰到董贤睡颜,便割了自己被对方压着的袖袍,再悄悄离去。 且在讲完这故事后,教书先生还格外神秘地与我说,这当世的才俊中,十个有八个都是断袖,倘若我要嫁的话,一定要找一个平日里热爱女色的,不然的话,很有可能便遇上个断袖。 但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听教书先生讲完,便迅速将故事忘到了脑后。这一次看见吕安对嵇康那副含情脉脉的态度,猛然惊醒,倒不是担心这吕安是断袖,只是害怕,嵇康不会是断袖吧? 想他与我已然成婚如此之久,仍没有主动要求与我圆房。莫非说我不喜欢他不过是个幌子,其实是他真的是不好女色,只是单纯地喜欢我而已,心里面,更加迷恋的,是男色? 我胡思乱想于此,登时有些晕,身子一栽时,好在嵇康及时抱住了我,不再去理会吕安,对我一脸关切“阿绣,你还好吗?” 我看着嵇康那张与世无惊的脸,这才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听教书先生的,嫁一个好女色的夫君呢?哪怕是爹爹那种,也起码会有一刻,是真心爱着我的…思及此,我又隐约想起,自己嫁给嵇康这件事情,貌似不是我自己决定下来的,而是被我小姑姑被迫坑给我的…… 吕安跟着上前,一脸审视地盯着我,与嵇康提醒道:“令夫人印堂发黑,肤色犯青,一脸死相,似乎是心有郁结所致。” 我一愣,旋即从嵇康怀中抽身而出,自知这吕安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但是‘一脸死相’怎么听得我如此不舒服呢? 嵇康略微惊讶地扫了眼吕安,转身与我道:“要不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我点点头,这方抽身而出,远离了那尴尬处境。独自闷在房中,片刻,忽听到那吕安的朗朗笑声。 我心中好奇,悄悄倚在窗格前偷看。碰巧望见,那吕安手中拿着我往日里灌园的工具,一边与嵇康有说有笑地谈论着什么,一边灌着面前的瓜果蔬菜。 而嵇康态度和煦,表面上仍旧一副木头面容,却禁不住吕安突然而来的触碰与靓丽言辞,时而轻轻勾起嘴角,缓之又克制着收紧。 我看着这景象,只觉得一脸绝望,心中怀疑这吕安如此爱慕嵇康,会不会就此待在这里不走了?好在不多时,便望见吕安将手中工具放下,与嵇康拱手作揖,道了几句话后离去。 复过半月,吕安又驱车从老远的东平赶来,还是和嵇康说了会儿话,灌了会儿园便离开了。我始终离得好远,不清晓他们之间究竟说了些什么,第三次时,我实在忍不住,在吕安离去后,上前问嵇康道:“这个吕安,怪怪的。不会…是断袖吧?” 嵇康正视向我“他这一次去,估计很久都不会来了。” 我以为嵇康把这断袖拒绝了,乐哉哉问“为什么?” “他家里人给他说了一门亲事,让他回去成个亲。” 我了然,嵇康却转身时又追加了一句“不过他给我介绍了一位朋友,比我年长些,我准备明日去拜访他。” 我急忙跟上去问道:“谁啊?” “河内山涛,半年前刚辞了官,此刻也在山阳隐居。” 嵇康说着,转头瞧了瞧我“你明日要不要与我一起去?吕安说他白日里,都在钟磬馆待着。” 我听罢,立马点了点头“去,当然去。” 第二十四章 我这样想要跟去,自然不是因为山涛。想我这个人从来不学无术,在嵇康与我说出‘山涛’这人之前,我可是从没听说过对方的。我这样答应跟去的原因,无非是因为钟磬馆。 钟磬馆可以说是山阳县的一处雅地,无数来到山阳县隐居的文人雅士,大多都喜欢没事去钟磬馆待上一会儿,跟着那里面的琴师乐徒们,聊一聊曲儿,作一作词,对月兴叹诗词歌赋,日子活的无比惬意。 我一来到山阳县时,便听说过了钟磬馆这地方。自然我身边没什么朋友,这些事都是那卖菜的小贩告知于我。我当是得到了一个宝贝情报,回到家中便将这事情告知了嵇康,可谁知道嵇康早知晓了钟磬馆的所在。我便问他为何不去,他却反问我道:“我整日待在家中与你弹琴,你可是烦了?” 听嵇康如此一说,我当下摇摇头。他便收回目光,不再谈论钟磬馆的事情,故自弹琴。 之后我便再没问过钟磬馆的事,可这一次,却是嵇康自己提起,主动要去那钟磬馆,还要带着我一起去。一时好奇,直跟着嵇康到了钟磬馆门口,我终于忍不住问道:“夫君你以前为什么不来钟磬馆?” 嵇康看了我一眼,我便继续道:“以前我问你时,你故意将问题岔开了,这一次这个山涛在,你就来了?是为什么?” 嵇康望着四周,不论男男女女,全数盯着自己瞅,自然是因为嵇康长得好看,好看到了难以让人转移目光。但嵇康却即刻牵起我的手,与我凑近道:“若非不是山涛在这里,我也不会来的。一来你夫君我不喜欢这地方的氛围,二来不喜欢这地方的主人。” 我当下体会到了嵇康不喜欢的氛围,只看那些掩面含笑的女子和身段稍许妖娆的男子,见嵇康牵住我后,全数收回目光。一阵此起彼落的唏嘘之声传入耳中,让我不由得心中落下欢喜,庆幸我已经嫁给了嵇康。 但这二来我却不懂,因我虽一直都在听小贩说起这钟磬馆,但却着实没有问过,这钟磬馆的主人是谁。 而看嵇康的表情,估摸着对方是知道钟磬馆的主人是谁的。且这嵇康不想来的原因,应该是着重在那主人身上。于是我探上对方耳畔,刚要问对方这钟磬馆的主人是谁时,目光一掠,却看见了一个熟悉身影。 那身影如同一柄锋利的刀,于我眼前一闪而过,清晰面眸乍然划过眼畔,让我当下一愣。 我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地方看见他…… 嵇康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我的反常,几步拉着我走到一天字号房间门前,抬手扣了扣门,直直打乱屋内弦乐“谯县嵇叔夜,特来此地拜见山涛先生。” 只听其中弦乐一声乍响,随即门后传来一阵颠簸之音,来人打开门,入眼,却是个蓄着半边胡子的小老头。 我一直以为人们口口称颂的当世名士,虽不能个个都比得我夫君,但起码,也该是如阮籍一般,年轻俊朗,风流潇洒的,可是怎么这个名士,却是如此年岁打扮? 这小老头一开口便道出了自己身份“真是嵇先生?山涛久闻嵇先生大名,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 嵇康与山涛再次拱手作揖,我也便跟着在身后欠了欠身,低头间,听嵇康道:“在下虽早闻山先生雅号,但一直未有机会拜访。这一遭结识了吕安吕公子,才终于决定来此拜见山先生。” 山涛摆了摆手,急忙拉着嵇康往里走,我也便跟着进去“嵇先生这是说的哪里话?我自来了山阳后,日日便闷在这钟磬馆中,完全不知道嵇先生也到了山阳,若是知晓了你来到此处,山某可是要立刻前去拜访的,才不管嵇先生会不会觉得山某冒犯呢!” 嵇康急忙又低了低头,许是觉得山涛年纪稍长,自己则更要谦卑些“在下还是觉得,有了吕公子的引荐,在下才不会看来多少冒失。” 山涛和蔼地拍了拍嵇康肩膀,一副慈祥老爷爷模样。目光随即对上我的,不禁问道:“这位是……” 我虽然觉得山涛看起来平易近人,却也感到有些紧张。跟在嵇康身后落座,听山涛如此问,急忙唤了句“叔叔好。” 以我这个年纪,叫山涛‘叔叔’自然不为过的。但我复又想起,嵇康是叫山涛‘先生’,我作为嵇康的夫人,是不是也应该叫山涛‘先生’呢? 这时刻,我抬起头,见嵇康和山涛的目光同样怪怪的。嵇康的表情是在告诉我,我不应该按着年龄叫山涛‘叔叔’的。而山涛的表情,则是更为疑惑,心想我这个小丫头要说是嵇康的女儿,看起来年纪好像大了点,要是嵇康的夫人,又为什么叫自己‘叔叔’呢? 尴尬片刻,还是山涛笑着问嵇康道:“嵇先生,这位姑娘是?” 嵇康缓了口气,平静道:“这位是我内人曹氏,长乐亭主曹长绣。” 我没想到嵇康会对山涛如此介绍我,自然很久都没有人唤过我长乐亭主,如今被嵇康这么一提起,忽然间,心头暖暖的。 山涛愣了愣,随即道:“哦!我还难怪,原来是长乐亭主。只是亭主已然嫁与了嵇先生,就还是随嵇先生一起,唤我‘先生’吧!” 我点点头,复听嵇康言“那先生也不要见外,唤在下康弟吧。先生的文采,嵇康早就耳闻,刚隔着房门,便已然听到了山先生的弹奏,在下真的很是喜欢,无奈打断,真是过意不去。” 山涛豪爽一笑,拍着大腿时头仰到后面,眼看着要笑翻过去时,忽又将身子正过来。从桌边扯过一柄七弦琴,两手交错于前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山某再给康弟弹奏一首好了,山某早闻康弟的琴艺过人,一曲《广陵散》弹得惊为天人,如今在此,也只不过是献丑罢了。” 嵇康急忙又拱手作揖道:“哪里哪里。” 随即,山涛开始弹奏,手指起落间,可以听出,山涛确实是个琴艺不错的老手,只可惜这柄七弦琴的材质明显没有我夫君嵇康的宝贝片玉琴金贵,我这个听惯了片玉琴音的耳朵,如今听到这等琴色,不免感到些许粗糙。 但好在这一曲从头到尾行云流水,即便没有嵇康弹奏的那样摄人心魂,也足够让人忍不住驻足良久,回味于心。 一曲弹过后,山涛满脸讨巧,弯起和煦笑意问嵇康道:“康弟,这一曲,你觉得如何?” 嵇康倒是毫不给人留情面,直白道:“还不错。”转而望向我,轻声问道:“你觉得呢?” 我想既然嵇康都只是说了一个‘还不错’,那我就算是把这山涛夸的再天花乱坠,也不过是个外行人的认可。既然如此,我还不如照实说“我觉得这琴有些粗糙,山先生技巧倒是不错,但也不过是技巧好些罢了,弹的不如我夫君。” 山涛听到我如此说,不免落下几声略带颤音的笑“哈哈!难怪康弟你出门来,都要带着夫人了。看来一开始是我小看了,这夫人的见解,可是比康弟你的,要锋利很多啊!” 嵇康看了我一眼,没什么多余情绪,声音平稳着与山涛道:“她心直口快,山先生莫要见怪。” 山涛摆摆手,目光于我脸上细细打量,半分欣赏的态度,让我多少有些受用“哪里的话?山某才真是要羡慕康弟,娶得如此有胆识的夫人。” 嵇康莞尔一笑“她平日里,总是在家中待着,我也怕她无聊的。这会儿来找山先生,才想着顺便带她出来散散心。” 我未出嫁时,便听奶奶说过,这女儿家嫁了人,日后能够见的,便只有自己的夫君。再加上我当时身为谯王府的小王孙,奶奶觉得我必定会嫁一个家财万贯的人,我不需要出去买菜,也不需要去和那些低贱的小贩说话,我只要自己一个人,在家中日日等着侍候夫君便好。 可没有想到,我的生活全然没遂了奶奶的意。我嫁给了嵇康这样一个穷人,一到了山阳,便不得不独自与那些小摊贩打交道。嵇康到现在都没有要我侍奉,每天还要给我做饭洗衣服。如今嵇康为了怕我无聊,还将我带来到这种抛头露面的场合。倘若我那个保守的奶奶知道了,一定是要气死了。 因此当我看见山涛略微吃惊的表情时,并不觉得怪异。我知道自己倘若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而与嵇康相约来到此处谈情说爱的话,那么一定会比现在要正常的多。当今世道便是如此,未出嫁之前,我可以和自己心爱的男人走在一起。而出嫁之后,我便不能与我心爱的男人走在一起,即便我心爱的男人就是我嫁与的男人…… 好在山涛亦是个乐于打破礼法的人,那惊讶的神情很快湮灭,两只手按在琴弦之上,与嵇康转了话题“既如此说,康弟当初选择辞官,想必是……” 山涛的话中之意还未全数透露,嵇康便用目光打断对方。转而与我道:“你出去转一转吧,不要走远便好。” 我想他们之间应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谈,便乖巧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出房间。 第二十五章 钟磬馆内部共分三层,从上到下,中厅侧房,越是往上走,那拐角处的飞檐便越发弯曲。 山涛因其才能与风采,日日都被钟磬馆的主人捧为上座宾客,居住在弯刀一般勾起的第三层飞檐之上。因此我从房间走出,入眼便能看见楼内一切。 果然这当世名士,大多与嵇康一般喜欢饮酒,嗜酒如命地更是不在少数。我倚在朱红栏杆之上,往下望去,便望见不少身着长衫的文人手里提着酒坛,仰头没了命地往嘴里灌去,一边口中念念有词着,不是古人诗文,便是卓有才华的当世之作。人间百态,忽然间全数浓缩在了眼前一般。 我想嵇康与山涛应该会谈很久的,那么我该去哪里呢?这下面的多少酒鬼,我可是不想要沾染的。如若不小心碰上个酒后乱性的,把我调戏了可怎么是好? 故自摇了摇头,我思忖半晌,便无聊地往山涛隔壁的房间望去。倘若没记错的话,我刚看见他时,是在这里的吧? 抱着些许忐忑情愫走到门前,我却忽又犹豫起来。想我现在已经嫁人了,且我心中无比地喜欢着嵇康,为什么还要来见他呢? 但那又如何?我不过是作为一个认识的人想来打个招呼罢了,且他之前还曾救了我和玲珑一命。再者说,我现在无聊地要死,又不知道该去哪里逛,还不如和他这个认识的人说说话。 可是也不对,我虽自知心中念着嵇康,旁人却是不知道的,我一个妇道人家,来到这种地方,已经很是不对了,再与这之前熟识的男子交谈,难免令人误会的吧? 思及此,我又摇了摇头,刚要转身离开,面前的门却忽被打开。目光直视之时,只能看见对方的胸襟,缓而顺着那衣襟处的图绣往上看去,对上他那张眉目如画的脸。 我还一度怀疑自己看错了,没想到,真是他。 夏侯玄看见我时,难免惊讶,张着嘴巴哑然半晌,忽然上前,将我锢在两手之间“亭…亭主?” 我缓而绽开一抹笑意,礼貌地将对方双手推开,后退一步,欠身道:“夏侯侍郎。” 夏侯玄一怔,身子歪了歪,像是要晕过去一般。好在转瞬,瞳仁里的混沌便骤然聚合在一处,恢复了常态“亭主怎么会在此处?” 我僵硬着笑了两声,衣袂横在嘴边,低声道:“是和我夫君嵇康一起来的,他正在与人谈事。” 夏侯玄微微皱了皱眉,左右望去,见我身后并没有什么人跟着,便又问道:“嵇康?这么说亭主真的嫁与了他,可是之前,不是听说他要娶的是陆言亭主曹霞恴吗?” 我知道这对曹魏宗室,还是嵇康而言,都是个不可说的事。当初的那场混乱,此刻已然淹没在了众人的口角之中,夏侯玄如此问我,我也只得囫囵过去罢了“总归是嫁与了他,事情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夏侯玄沉默片刻,头在马上要低下去时,忽又抬起“那亭主现在是有些时间的吧?要不?和我进来喝杯茶?” 我和嵇康那家伙来到这等地方,对于一个妇道人家来说,已然不应该。如今夏侯玄还要邀请我和他共处一室吗?虽然嵇康他是个不一般的人,但这再不一般的人,也容不得如此事情吧? 虽然我不知这夏侯玄是何想法,但他的邀请着实吓到了我,我当下退后一步,选择拒绝“不必了,我还是在外面等我夫君好了,夏侯侍郎便去忙自己的事情好了。” 话毕,我转身便往楼下走去,这一慌张,全然忘了自己不想要沾染到那些醉酒之徒,几步下到了钟磬馆的第二层,迎面便撞上来一个浑身酒气的华衣公子。 好在身后一只有力的手将我及时扯了回去,落得那华衣公子直直趴到阶梯上。一旁侍奉的小厮见护住我的人是夏侯玄,当下便将那华衣公子拉了出去,一边急着与夏侯玄赔罪“夏侯将军恕罪!” 夏侯玄摆了摆手,那几个小厮便急忙退了下去。我见这情形,便知这夏侯玄在钟磬馆的身份不同寻常,我还是小心为妙的好。 夏侯玄却在反应过来后,迅速将手松开,于我面前拱手作揖道:“亭主还好吗?” 我摆了摆手,仍怯生生地意图与对方保持距离“没什么事的,而且听刚刚那小厮已然唤你为将军,想必夏侯侍郎现在,已然比我的身份高了,还是直接唤我一声‘嵇夫人’吧。”我自从嫁了人后,大家都是这么唤我的,也让夏侯玄跟着唤好了。 夏侯玄神情一滞,随即将手收在身前,偏身与我道:“是,之前幸得谯王殿下提拔,我如今,已然被魏王封为征西大将军了。” 我一愣“我爷爷,提拔了你?” 夏侯玄点了点头,目光紧锁在我脸上,让我一时有些恐慌。流光飞舞下,只听他缓缓道来。一字一句,都让我乍然惊颤“嵇夫人还记得谯王殿下的寿宴那日吗?我看见了嵇夫人,只那一眼,便心生爱恋。当夜主动向谯王殿下求娶嵇夫人,可当时谯王殿下和王世子都在忙着陆言亭主的婚事,且我当时身为一个小小的侍郎,王世子不很舍得将你嫁与我。” 夏侯玄说至此处,眼中不禁流露出哀伤神色,复而收回目光,望向楼阁处飞檐。日月般明人的眼眸,忽闪其间“但好在谯王殿下是看得上我的,经得殿下提拔,我顺利升了几次官,后来升为散骑常侍,快马加鞭从洛阳赶回谯郡,谁知道,得到的消息,却是谯王殿下,已然将嵇夫人嫁与了嵇康先生。” 我当下愣在原地,张着嘴巴,不知该说些什么。 原来倘若我小姑姑不逃婚的话,我真就有可能嫁给了夏侯玄?那个我在寿宴之上,眉目传情的英俊男子…如果我真的嫁与了夏侯玄,便不会再有我和嵇康的这一段,我会成为奶奶和娘亲想要的那种女人,我会得到一个安稳的家庭,一个无比深爱着我的,好看的夫君…… 夏侯玄话毕,甚为感慨地叹了口气,一只手抬起时,略有些态度的捶在栏杆之上“只是我不懂,明明当时,是要将陆言亭主嫁与嵇康先生的,可怎么会是亭主呢?我一直以为,亭主心中也是有着我的,可突然之间,我与亭主,怎么就忽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这份晚来的深情太过于突然,让我一时间,略微难以接受起来。要知道,当初的我,或许多多少少,确实是有那么点喜欢着夏侯玄的,但那感情流于表面,不过是因为夏侯玄好看的脸罢了。且自从嵇康落进我的心里后,我还哪里有时间去想起他来?他夏侯玄确实有可能成为一个优秀的,让我心满意足的夫君。但此刻,我的眼中,便只有一个夫君,那就是嵇康。 夏侯玄见我不回话,继续追问道:“我实在不懂,既然嫁与嵇康先生的,是亭主,那么之前的陆言亭主又去了哪里?为什么,我一从洛阳回到谯郡,一切就忽然变了模样?” 这一切,当然都是因为我的小姑姑,我那勇于追求幸福,大胆私奔的小姑姑,还有那个看上了小姑姑的侍卫明城。如果他们没有离开的话,我可能真就心平气和地嫁给了夏侯玄。但从我现在的情况来看,我想,我该感谢我那勇敢的小姑姑,如若小姑姑不离开的话,我又怎么能得到,如今让我喜欢成这副模样的嵇康呢? 我默默收回目光,哽了片刻,幽幽然道:“总归是变成了这副模样,夏侯将军,就算是知道了怎么回事,又能改变些什么呢?” 我低着头,却能察觉到,夏侯玄的目光,始终未曾从我身上离去,看得我浑身好不自在,一双手圈在身前,缠成了环环绕指柔。 不消时,夏侯玄笑了笑,朗声道:“嵇夫人说的对啊,事情总归就是这个样子了。我就算是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只是请嵇夫人原谅,刚一看到嵇夫人时,还以为我这整整一日,都不过是在梦中呢。” 我心思忽动,却也意识到,这样饱含深情的话语,他夏侯玄就算是真心,也不该在我已经成了‘嵇夫人’后对我说出,他这样说,无疑于勾引。 于是我立马别过头去,清了清嗓子,令自己的态度更为决绝“那真是可惜这不是梦,我现在已然是嵇夫人了。” 夏侯玄点了点头,眼眸中深情款款,透着别样诱惑,忽而柔声问我“只是在下有些好奇,怎么嵇先生出来谈事情,会带着嵇夫人,还将嵇夫人,带来了这种地方?” 他越是说话,越是靠近我,在问出那最后一句时,身子已然紧紧挨住我,吓得我浑身一颤,急忙躲开。 第二十六章 夏侯玄见我如此,急忙抽身,半低着头,似有些失魂落魄“冒犯了。” 我只得摆摆手,客套着回复“没什么。” 气氛由此尴尬,隔了很久,我才忽又想起刚夏侯玄的问题,便承接着那问题,与夏侯玄道:“我夫君对我很好,想必夏侯将军也是听说过我夫君嵇康的,他这人便是如此不拘小节,怕我独自在家中太闷,这就带我出来了,也不理那些人如何讲。” 夏侯玄闷闷地点了下头,双唇紧抿,一副难看模样。 我见他心中仍旧不稳,便又加紧着道:“其实一开始时,我确实有些不习惯他,但现在,我是真心觉得,这样过日子蛮好的,我很愿意和我夫君在一处,不管他去哪里,我跟着便好了。” 夏侯玄的眉头却由此皱的更加深,我见他似要生起气来,急忙住了口。 良久,他没再主动与我说话,但好在,他的身子也没有不由自主地靠过来。我心中逐渐安稳,目光直直望着面前亭台楼阁,脑中思绪一闪,脱口而出,全然丢下了刚刚的尴尬氛围“对了,将军可知道,这钟磬馆的主人是谁?” 夏侯玄望向我,眉目冷漠,明显还生着气。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已然嫁与了嵇康,就算心中此刻真的惦念着他,也绝对不会与他发生些什么的。更何况,从始至终,他就没在我心上过。 好在他只是望了望我,回话道:“这钟磬馆,是魏太傅钟繇之幼子钟会所创,怎么嵇夫人不知晓吗?” 我摇摇头,心下则好奇,这钟会又是个什么角色,为何嵇康不来钟磬馆,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他“没什么,只是夏侯将军你,应该认识这钟会的吧?” 夏侯玄点了点头,我便拐着弯问道:“那么夏侯将军,你觉得这钟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夏侯玄想了想,认真道:“钟会公子文武双全,眼明心亮,说来,也算是一位当世名士,文采颇为出众,且甚会结交朋友,朝中上下,没有一个人,不赏识称赞钟会公子的。” 我不自觉咬了咬唇,心中不免嘀咕起来。听夏侯玄所言,这位钟会倒确实是个不错的人,又有才华,又会交朋友。听上去,和那吕安也差不多嘛!怎么嵇康还不认识人家,就不喜欢人家呢? 夏侯玄在我暗自思索的功夫,悄声又挪到我身边,一双柔情款款的目光投向我,全然盖住了周遭喧嚣。然我却被这突然的靠近再次吓到,抬脚急匆匆往后退去。 只不过,这钟磬馆人多如群蚁,一个没注意,我半个身子便蹭在了身后一位酒鬼身上。我猛地转过头,却见那胡子拉碴的酒鬼对我嘻嘻一笑,吓得我整个人复往回退去。结果这一退不起眼,整个人便栽进了夏侯玄怀中。 说巧不巧,我规规矩矩的一前段行为嵇康没看见,偏巧就只看见了,我被夏侯玄护在怀中的这一幕。 方适时,嵇康和山涛从房中走出,下了半截楼梯,便望见我与夏侯玄,自然还有那个,吓到我的邋遢酒鬼。 我对上嵇康神色时,但见对方脸色一沉,走上前时,脚下生风,一时间,真成了仙人般,泼洒出一身摄人仙气“阿绣!” 我得到这声呼唤,急忙推开夏侯玄,将手紧张地摇在半空,忽又指着那已然豪放倚在栏杆上,放肆抠脚的酒鬼道:“是他把我吓到了,我不小心的。夫君……” 嵇康却直直瞪着我,从未去看那酒鬼一眼。良久,还是夏侯玄上前,与嵇康作揖道:“见过嵇先生。” 嵇康缓慢将目光挪向夏侯玄,语气在刹那间,冰冷地令人心慌“你是谁?” 夏侯玄自报家门“征西将军夏侯玄,我与嵇先生,曾在谯王殿下的寿宴上见过,嵇先生那一曲《广陵散》……” “我的《广陵散》弹得有多好,不需要人人都说一遍的。”嵇康不留情面地打断了夏侯玄的赞美,引得对方脸色,忽又难看起来。 我低下头,无助望向四周,终将目光求助似的看向山涛。 山涛与我温柔一笑,抬脚走上前,却将刚撞我的酒鬼拉至嵇康身前,接机解围道:“康弟啊!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这钟磬馆着名的大酒鬼,刘伶!” 嵇康这方柔和了神色,与刘伶点了下头,温声道:“原来这位就是刘先生,久仰大名!” 刘伶却一把甩开山涛的手,指着嵇康鼻子道:“你当然久仰我了!老子我喝过的酒,可比你小子撒过的尿还要多!” 刘伶就这样甩出一句话,转而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我,不屑地指着嵇康问山涛道:“老山,这戴绿帽的小子是谁啊?” 我被刘伶的话吓得瞬间木住,待了不多时,才听到山涛那天生善于调和气氛的笑声入耳“老刘你瞎说什么呢!这位可是你一直想要见的嵇康,嵇先生!” 刘伶愣了愣,一双绿豆眼睁得老大,抬手扒了扒印在额头上油腻腻的头发,凑近嵇康的脸,喷出满嘴酒气“嵇康!嵇先生!你是嵇先生!这真长得这样好看?” 山涛见刘伶行为如此大胆,急忙上前拦住,拉着对方往身后退去“这家伙喝的有点多,康弟不要见怪啊!” 嵇康轻轻眨了下眼,目色紧绷,应是被刘伶刚口中的酒气给熏到了,半晌说不出话。容色里,却还是木头一个。 山涛这一方,只得将醉地不成人形的刘伶先行赶走,转而与嵇康赔罪道:“这老刘也真是的,本来想着给你先行认识一下,结果又是醉成这副模样。” 嵇康缓过了气,摇摇手,与山涛道:“没什么的,只是这钟磬馆,我确实很不喜欢,这一次之后,不会再来了。日后要去见山兄时,便直接去家中拜访了。” 想不到他们二人一次密谈后,嵇康便已经恭敬地称山涛为‘山兄’了,那我要不要也跟着改口呢? 山涛急忙跟着摇了摇手“那还是让我去找康弟吧,我这人平日不喜欢在家中的,康弟且在家中等着我好了,我还有好多的人要介绍给康弟认识呢!康弟一定会很喜欢的!” 嵇康笑而不语,随后与山涛话了几句,便准备告辞。我愣在原地,从始至终没再插上一句话,更加不敢去看一旁更加尴尬的夏侯玄,只怕嵇康继续误会。 与山涛作辞后,嵇康又唤了我一声,眼也不抬便往楼下走去。我与山涛微微欠身,犹豫了一下,也没有理会夏侯玄,直直跟着嵇康离开。 后来山涛是否与夏侯玄交谈,我便不知道了。我只知道那日的一个小插曲,让嵇康后来的半日都没有和我说上一句话,一直到了傍晚,吃过饭后,我听着嵇康抚琴,实在熬不住,才主动问道:“你为什么不喜欢钟磬馆?” 我一时着急,忘了唤他夫君。他倒是也没在意,一边抚琴,一边道:“就是不喜欢。” 我想了想,便又道:“我听人说,那钟磬馆的主人是钟会,你很讨厌那个钟会吗?” 嵇康却冷冷反问道:“你听的那个人,是夏侯玄吧?” 我的夫君嵇康便是如此优秀,一边抚着琴生着气,还能反应如此之快,让我一时语塞,支吾了许久,才道:“是,但是我们只是因为以前相识,所以说了几句话而已。再加上那个醉酒的刘伶吓到了我,我才不小心掉进了他怀中。” 嵇康一脸淡然,开口时,却吓到了我“他当初想要求娶你来着,如果不是你爹看不上他,估计你现在,已经嫁与了他。” “这…你怎么知道的?” “我当时被你爷爷留下,逼着我娶你小姑姑。他就是在那时凑过去,恬不知耻地说出了对你那油然而生的满腔深情,恶心到了我。” 嵇康从未如此评价过一个人或一件事,本来是个正常到不过的往事,于他口中说出,突然之间增添了一层层油腻之感,让我都有些被感染到,以为那夏侯玄当初的话,是多么的深情又恶心。 好在转瞬,我意识到,嵇康也许是因为心中多少有些醋,才会如此说的。但他为什么不直说呢?为了衬托他的文采斐然吗?我可是更加想要他直接与我说的。 暗自琢磨一下,我复与嵇康道:“那又怎么样?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他就算是再有满腔深情,也没有用了啊。” 嵇康清冷眉眼一斜“他现在今非昔比,倘若真的想要你,只消效仿一下历来的暴君,找个理由将我杀了,便能轻易得到你。” 我猛地摇摇头,身子自觉往嵇康身边靠了靠“他要是杀了你,我就跟你一起死去,才不让他得逞。” 嵇康轻声一笑,像是不屑于我的忠诚般“你为什么对我如此好?你又不喜欢我?” 我刚要开口,却猛地顿住。差点忘了,我是要让嵇康先主动说出喜欢我的事情的,可怎么绕着绕着,我反倒被嵇康给绕了进去,这家伙,还真是厉害! 不过好在我及时刹住了嘴,不去回嵇康的话,起身往屋中走去。 只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没回他,他当天夜里,赌气睡在了书房。 第二十七章 我心中气愤不已,想不到这嵇康·生起气来,竟是如此。 要知道,我曹长绣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冷暴力了。以前在谯王府时,我做错了事,爹爹可以打我骂我,偏偏就是不能不理我的。如果他不理我,我就会很担忧对方会不会已经不在乎我了!而我心中如此喜欢嵇康,又怎么能够让对方不在乎我呢! 夜深沉,我独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一时竟想到了服软,就算我自己主动说出,我喜欢上了嵇康又怎么样呢?那样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可是不行!如果我这样说了,就代表我输了,我堂堂谯王殿下的小王孙,长乐亭主曹长绣,如此纡尊降贵地嫁给了他嵇康,他凭什么还要我主动来喜欢他?就算是他长得再好看,再才华横溢,再有当世之名,也不行! 后来不知想了多久,我便睡了过去。许是脑中想的事情太过于多,梦便没有了。醒来时,窗外已然大亮,我梳妆打扮过后,便去了市集,买菜回来时,家中却多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凑巧我全都认识。一位是昨日的和蔼叔叔山涛,一位是阔别已久,教我如何投其所好的阮籍,还有一个,便是那个曾被我欺负哭的小孩王戎。 我好奇,这上次见到阮籍时,他不是在黄公酒垆的百年酒坊日日装醉吗?怎么如今,突然之间也跑到了这山阳来? 走过去时,我本想要先去与山涛问好。可谁知,王戎却忽然蹿到我与山涛中间,指着我道:“这不是要与阮籍哥哥花前月下,抚琴喂鱼的姑娘吗?怎么跑到了这里来?” 我当下一愣,转眼看见阮籍与嵇康,如同一对神仙雕琢出的璧人般,双双尴尬。 山涛努力插在中间解围“王戎你这孩子,瞎说些什么?” 王戎不依不饶,摇晃着自己那只有几根毛的脑袋,继续道:“我没有瞎说!山涛叔叔你不知道,这位姑娘和我阮籍哥哥有一段露水姻缘,第二日舍不得我阮籍哥哥,又来寻,结果被我阮籍哥哥残忍拒绝了!” 我心如死灰,眼见阮籍五官逐渐放大,半晌喷出一口气,与嵇康笑眯眯道:“误会误会!康弟听我解释!” 嵇康却将手横在半空,面无表情道:“阮兄无需解释,阿绣她平日里调皮了些,昨日还和另外一位男子生了误会,嵇康早已习惯。” 话毕,嵇康在我的呆滞注视下,起身走入房内。山涛与王戎跟着过去,阮籍落在最后,与我无奈地眨巴眨巴眼睛,耸了下肩膀的功夫,也便跟着走了进去。 我站在原地,眼见这三人一孩走入正厅中。没多久,复听见里面齐齐传来笑声。 我心下一抖,提着手中小菜篮于庭院外面坐着,一边想要进去听听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一边又害怕再生误会而不敢进去。 说来这嵇康,阮籍和山涛皆为当世才俊,可既然是人人钦羡的名士,为何又要整日里与那样一个牙尖嘴利的孩子为伍?我这人思想纯粹,当时万万看不出那王戎除了一张胡说八道的嘴,还有些什么才能。 复过了许久,我忽见王戎兴冲冲跑出来,于我面前眨了眨那双精亮的眼“姐姐!阿康哥哥的酒在哪里?阿康哥哥让我来拿?” 我撇了撇嘴“阿康哥哥?谁让你这么叫的?” “阿康哥哥啊!我这么叫他可开心了!” 我自听了王戎刚那一番使我与阮籍误会丛生的言辞后,便不再相信王戎的话。转身从庭前墙壁处的竹林后搬出两坛酒,与王戎厌恶得摆了摆手“拿去吧!” 王戎却将手拢在身前,一脸严肃地望着我,活像个小大人“姐姐你这就不对了,看我身姿,你觉得,我能拿得起如此重的两个酒坛吗?” 我同样将手拢在身前,歪了歪脑袋,一副悠哉模样“看你如此会说话!我以为你什么都会呢!” 王戎目光一转,立马意识到了我的言外之意。缓之却呵呵一笑,仰起头得意洋洋道:“姐姐要是不帮我拿过去,一会儿可就指不定,我会对阿康哥哥再说些什么了!” “你!”我气的肚子打鼓,无奈,也只好帮着王戎抬一个酒坛进去。只平日里,嵇康要是想喝酒都是自己去拿,我如今第一次抬起这满满的酒坛,跟在王戎身后,走起路来,不免一摇一晃的。 嵇康坐在琴桌旁,见我如此,刚要起身帮忙,谁知我身子一个承受不住,便要跌了下去。好在阮籍这时上前,夺过我手中酒坛,一抬手扔到山涛怀中。自己身子一侧,复将我牢牢捧进怀中。 我脚下无力,手中更是无力,跌在阮籍怀里时,动作不受控制,待落定之时,整个人好像是骑在了阮籍身上般…… 我脸颊一红,起身时,狠狠推开阮籍。阮籍却一脸无谓地滚到一边,顺势坐在地上,将山涛怀中酒坛夺过,仰头喝了起来。 我明知这一遭又糊里糊涂地生了误会,眼睛狠狠瞪向王戎。王戎却无所畏惧,反倒与嵇康笑眯眯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姐姐就是爱慕我阮籍哥哥,一个劲地往我阮籍哥哥身上扑!” 我想如果此刻无人,我些许会上前去,狠狠撕烂王戎的嘴。 好在这时,山涛乐呵呵插了话,轻描淡写地帮我缓解了尴尬“嵇夫人活泼可人,此乃真性情,王戎你莫要胡说。不然的话,下次就不让阮籍带你来了。” 王戎冷哼一声,憋闷着坐在嵇康琴桌旁,低头认真打量起琴桌上的片玉琴。 嵇康始终无话,异常的宁静,反倒让我有些不安。心中恐慌,他不会真以为,我和阮籍有些什么吧? 山涛坐在一旁,看了看阮籍,看了看嵇康,最后又看了看我,忽兴致勃勃地开口说道:“康弟你以前与嗣宗不熟,这一次,可得让我好好与你说一说,嗣宗这家伙干出的蠢事。” 阮籍方将那一坛酒灌入腹中,原本白皙的脸庞此刻红晕阵阵。看他认真的模样,我还以为山涛要说的嗣宗是什么人,听了半天,才听出嗣宗便是阮籍字号。 “之前洛阳城中,有一位兵家女子英年早逝,嗣宗不知是如何知晓的,未得到任何消息,直直就闯入了人家的祭奠堂。自然女子年少时便香消玉殒,我等听了,不免心生伤感,可是他却在人家的祭奠堂上放声大哭,听说时,哭的比那兵家女子的亲人还要惨,倘若不是我了解这嗣宗的为人,还真要与那世人一般,以为嗣宗和那兵家女子有过些什么前尘往事呢!” 话毕,山涛自顾自干笑了两声,却见阮籍与嵇康一脸呆滞。 我于山涛讲话时,特意挪着步子远离了阮籍,坐到一旁副椅上,像模像样听起来。 山涛见嵇康没什么反应,便只得继续帮阮籍道:“我还记得有一次,嗣宗的嫂嫂回娘家时,嗣宗去看望,临别时,嗣宗单独与其嫂嫂作别,一时间,引得世人非议,说嗣宗他不受礼法,更有甚者,还污蔑嗣宗与其嫂嫂有些什么,其实嗣宗不过就是性情如此吗!想来康弟你也是如此洒脱之人,必是能够理解嗣宗的。” 嵇康这方终于有了表情,眉眼一闪,清俊若仙“山兄说的自然是,阮兄如此随心随性,豪放豁达之人,正是我嵇康想要结交的。” 阮籍也微微一笑,将手中的空酒坛随手一投,任之滚落。复扬起手来,格外开怀着道:“康弟说的是,我阮籍能结交到你,也是此生之幸。想不到当初我错过了嵇夫人,如今还能够与康弟相见,这才真是命中注定啊!” 我急忙将目光扫向别处,余光里,发觉嵇康并没觉出这话中有何不妥。开口时,听他道:“我这住所外面有一片竹林,日后伯伦来了,我们就在那里相聚可好?省得来我这住所,我怕嗣宗一发起疯来,把我这房子拆了。” 山涛见气氛缓和,打趣道:“我看是康弟心疼嵇夫人,不想要嵇夫人收拾才对吧?我平日里很少在家中饮酒,便是怕打扰到我家夫人休息的。” 嵇康却淡然道:“那山兄就是想错了,我怕打扰到我夫人,平日里,这屋中的大小杂务,都是我来做的。” 山涛不禁吃惊,转眼间,王戎,阮籍与山涛三双闪亮亮的眼睛,全数怔然盯着我。我被看得好不自在,起身气哄哄道:“我也有买菜的好吗!没事的话,我也会灌园,还有…还有听你弹琴的!” 我逞强说着,却见山涛悻然一笑,朝向阮籍道:“嗣宗你看看,康弟如此爱护嵇夫人,你呢?” 阮籍直愣愣道:“山兄又不是不知!我家夫人长相差强人意,脑子又蠢笨,我就算是再疼惜,也没什么用的。” 山涛被堵得无话,转而继续与嵇康谈起儒道之学。和《庄子》有关的那些,我大致能听得懂,可是后来,他们又开始评论起历朝历代的玄学家们,我听不懂,打了个哈欠的功夫,转身往内屋去了。 很久之后,世人将我夫君嵇康他们这一段段相处写进史书,名唤‘清谈’。 第二十八章 之后几日,嵇康忙的基本不回家中。我亦清楚,他和山涛阮籍二人,于住所外不远处的竹林中临时搭了个棚子,日日于其间,饮酒清谈不亦乐乎。 我顾及着嵇康心情,怕他再误会我与阮籍,很长一段时日,便独自守在屋中,时而自顾自地梳妆打扮,时而无趣的灌园摘菜,日子过得,可谓无聊又空虚。 也是在这期间,我逐渐意识到,自己和嵇康的距离,仍旧很远很远。嵇康永远喜欢和与他一样的人相处,他平日里与我读《庄子》,也不过是与我解闷,其实他心中,也许都懒得与我解释,那些根本幼稚至极的问题吧…… 我心中如此愁苦地想着,当天夜里,又听见对方吹着口哨从外面回来。开门见到我时,仍不免兴致勃勃问道:“今日过得可好?” 我不知该如何去说,当然我心中实在想要与他生气,为什么他不能主动带着我去和他们玩,为什么总是把我一个人留在家中……我心中满腔怨火,可又怕我一生气,在嵇康眼中,立马变回了当初那个娇滴滴的富家小姐,所以只得偃旗息鼓,闷声闷气道:“还好。” 嵇康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望了我一眼后,独自上了床。 我以为他看出我实在生气,会安慰我些什么的,可他脱下鞋子后,却即刻掉头睡去。 我试探着走上前,以为他是喝的太多所以很快睡了过去,不免心中苦闷,趁着对方睡觉,对着他那张俊俏的脸庞假模假样地抽打起来。 结果嵇康模样是睡着,却忽然与我开口道:“怎么了?” 我吓得收回手,装作没有听见,转身要往远处走去。他却忽地起身,将我手腕一捉,直直将我拉回到床榻边。 我半个人靠在嵇康怀中,复见他眼睛眯缝着,发丝肤泽间,尽是清冽酒香“不开心了?” 我嘟着嘴巴,不禁抱怨道:“你整日里和山先生他们在竹林里玩,这阵子,也不给我讲《庄子》,也不与我弹琴了,我一个人在家中,实在太过于无聊了……” 不知怎么,平日我一个人闷在家中,闷着也就闷着了,可如今被嵇康一问,我这么一说,心中反倒翻滚起了苦涩万千,眼泪汪汪着,立马抽泣起来。 嵇康急忙起身,将我抱在怀中,抬手,从我鬓角抚摸到发尾,即将要触碰到我腰身时,忽又抽回了手“我惹你生气了,你为什么不说?” “我就是不想说……”我哭着,没一会儿,便不顾形象地嚎啕起来,声音乌泱泱地,也不确定嵇康到底听明白了没有“我怕你又嫌我是个娇滴滴的富家小姐,我不想说吗!” 嵇康抬手揩了揩我脸上泪水,望着我张着的大嘴半晌,忽然抬手,将我的嘴唇强制掰紧,目光萧索,直直望着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嫌弃你了?” 我抽出自己嘴巴,抬手抹了抹鼻涕眼泪道:“我总是觉得,你嫌弃我是个娇气的人,而且你也清楚,我霸道,自私,还……” “你哪有那么不好?” 嵇康这一平静如水的反问,仿若往我心湖投入石子,扑通一声,搅乱了心魂“可是我…确实是这样啊……” “你是什么样,从我与你寿宴那日初见,便清楚了。” 我被嵇康这话弄得懵住,不禁问道:“那…我是什么样?” 嵇康道:“你就是我眼中的这般模样,总之,你不要一个人总是胡乱想些什么,明日我和阮籍要去山兄家中作客,已然答应了,后一日,我便推了所有的事情,回来陪你可好?” 我红着脸,眼睛里仍控制不住淌着泪“其实也不用你花一整日来陪我,我就是想要……” “好了。”嵇康摸摸我的头,转身将我放出怀中,躺下翻身睡去,末了留给我一句“就这样定了。” 他既能这样为我,我心中自然是开心的。一整夜里,我躺在嵇康身旁,都在犹豫着,究竟要不要与嵇康坦白心扉,说出自己已然憋了好久的浓情蜜语。可纠结良久,我却是承受不住疲惫睡了过去…… 于梦中,我对自己劝说道,既然已然憋了如此之久,那么我再等等又有何妨,且看如今,嵇康的心中,必定也是喜欢着我的,我只是,想要他大声说出来罢了。 第二日,嵇康为我做好一日三餐便起身离去。我手中端着一碗白米饭,在嵇康走了很久后,仍旧站在门口。只等到彻底没了对方踪影,才蹲在门口,无滋无味地吃起白米饭。 好在我这时心中存有期待,想着明日便可以和嵇康待在一处整整一日了。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这一日漫长,我该如何度过。 吃过了饭后,我从门槛处起身,转身刚要进去放下碗筷时,忽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逐渐逼近的马车滚滚声。 我胸中荡起一阵不祥之感,转身时,正见一辆马车停在眼前。且看那马车到了我家车门前时,已然没了一个轱辘。吕安从马车上兴冲冲下来,脚步一歪,便脸朝下跌在了地上。 我一脸呆滞,却见吕安从地上起来时,与我一笑“嵇夫人,别来无恙。” 我对吕安这家伙,因着那吕巽,着实没什么好印象。狠狠白了一眼对方,问道:“倒霉鬼!你来干什么?” 吕安苦笑一声,转身打发了马车夫后,走到我身前,一边扑着脸上灰尘“嵇夫人别这么说,这几日吕某都转运了,娶到了一位貌美贤妻,好几日吃饭没有出现事故,这一次驱车前来,竟然只掉了一个车轱辘。” 我冷笑一声,不免道:“这还叫转运?那你倒霉的时候,是有多倒霉?” 话毕,我转身往院内走。吕安犹豫了一下,也便跟着进来“我倒霉的时候嵇夫人不是见过吗?吃个饭都能落下鸟屎,而且我后来想了想啊,很可能上次嵇夫人你晕倒,也是因为我。” 我转眼瞪了下吕安,见他与我太近,急忙喝止道:“你离我远一点啊!” 吕安乖乖往后退了几步,伸着脖子往屋内看去不见嵇康,便问道:“叔夜兄去哪里了?” 叔夜兄,康弟,阿康哥哥,这些千奇百怪称呼我夫君的名号,此刻我已然熟悉过来。摆了摆手,将空着的饭碗落在桌前道:“你来的不凑巧,往常时,去前面的竹林就可以找到他,可是今日,他偏巧被山涛请去做客了。” “被山兄请去做客啦!”吕安吼了一句,低眉时,望见桌上放着我还未吃的饭菜,直接坐了下去“那刚好,我吃完了饭后,说不定叔夜兄就回来了。” 我对这吕安忍无可忍,刚要爆发出来时,却又忍住,摆了摆手道:“好啊!那你吃饭了饭后,顺便把碗给洗了吧,反正我夫君他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 吕安咬了一口菜后,估计是味觉不错,便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果然嵇康在吕安吃完了饭后还是没回来,吕安将碗洗好后,坐在门槛处,意图等到嵇康。不消多时,按耐不住着又来问我“叔夜兄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要不我去找他吧?” 我自然知晓,他从东平大老远来一趟,不见到嵇康是必不得罢休的,便好心道:“那你去找他吧。” 吕安点了点头,结果步子没跨出几步,便忽又缩了回去“不行,从这方向去山兄的家有两条路,万一我从这条路走了,叔夜兄又从另外一条路回来,那可怎么是好?” 我无奈,便顺着道:“那你就在这里等他回来呗。” 吕安复焦急地跺了跺脚“可是这要等多久啊,吕某心里好急啊!” 我朝天叹了口气,不禁为吕安这家伙纠结地心累。将手中的发梳扔到桌旁,郑重其事问对方道:“我说吕安,你是个…断袖吗?” 吕安望向我,眼光收紧扩散,随即猛地张开“嵇夫人你怎么能如此说话?” 我一拍桌子,理直气壮“我怎么不能说了?你个大男人,整日里一想我夫君,便从东平大老远的跑过来,家中娶了一个貌美贤妻,你还整日里往外面跑,你就不怕你夫人在家中暗自心伤吗?” 吕安似是觉出我话有理,梗了梗脖子,不服气道:“我都说了,我夫人是貌美‘贤’妻,会理解我的。我平日里与夫人没有多少共同语言,两人在一起,恩爱便好,不需要日日缠绵的。叔夜兄如此喜欢嵇夫人,不也是没有日日与嵇夫人待在一起吗?” 我一愣,嘴角被吕安的话,弄得不由自主勾起,瞬间绽放成了一朵摇摇欲坠的花“你说什么?我夫君如此喜欢我?你听谁说的?” 吕安却耸了耸肩膀道:“我看出来的。” 我面色顿时僵住,起身时,又狠狠白了一眼吕安“你看出来的?有什么用?哼!” 话毕,我转身走进房中,不再去理会吕安那个倒霉鬼。 独自憋在房中,我很早便睡了过去。一直到了子时,睁眼时,见嵇康还是没有回来,不免有些担心,披上外衣走到门口,又坐在门槛处,打着哈欠等起了嵇康。 好在最后天明破晓,终于等来了嵇康,与一位粉衣少年,如踏青而来的仙人般,至了我眼前。 第二十九章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那粉衣少年,因不明晓他的身份,估摸着也是一位当世名士,便礼貌着欠了欠身。 粉衣少年同样谦敬着回礼,再看向我时,眼中却划过一次怅然。这令我陡然好奇,不免暗自思忖起,自己以前是否在哪见过这位少年?后来才渐渐意识到,少年眼中的那份怅然,是对嵇康而非我。 嵇康这时走到我身前,将我身上的外衣紧紧扣在胸前,语气中,不免掺着些许愠色“怎么等在外面?” 我委屈着“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说好了明日……” 话音未落,我身后便冲出一个声音,将我吓了一跳,是那该死的吕安“叔夜兄!你回来了,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可知我等了你好久啊!” 嵇康顿了顿,突然见到吕安,言辞也不禁迟钝起来“吕…吕安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说你回家成亲吗?” 一旁的粉衣少年方插话道:“康兄你这家中还真是热闹,难怪山兄留你过夜你都不肯,偏偏要趁着天亮回来。” 我此刻已然被冷落到一边,神情木讷地望着吕安抱住嵇康,且一脸惘然地与嵇康问道:“叔夜兄,这是哪位?” 嵇康将吕安推开,简单介绍道:“向秀向子期。” 吕安摇摇头,又凑合着往嵇康身上挨去“没听说过么。” 向秀尴尬地笑了两声,随即拱手作揖,欲抽身而去“时候不早了,看康兄你安安全全地到了家,向秀这方便离去了。” 嵇康点点头,末了友好地与向秀邀请道:“以后想要来找我,直接去前方的竹林,若是怕寻不到我,便与山兄一起来。” 向秀再次感激地拱了拱手转身离去。吕安这方又挡在嵇康面前,扯着对方衣袂问道:“叔夜兄,日后我也直接来前方的竹林找你么?” 嵇康又一次承受不住吕安的热情将其推开,一双眼睛紧紧望着我,分明是碍于我才不让吕安对他如此亲密“吕安你还没说,你不是回家成亲了吗?” 吕安放下嵇康衣袂,像个赌气的孩子般嘟起嘴巴“叔夜兄你还说,我成完亲便马上来找你了,可是谁知你不在,害的我好等!” 嵇康一脸难为“那你可有什么重要之事?” 吕安则歪着头奇怪万分“叔夜兄你怎么如此说,我没有事情就不能来找你了吗?这一日啊!我等了你如此之久,你可不能再怠慢我了,我看你书房蛮宽敞的,这几日,我就住在你书房好了,我们也好日日畅谈,且我听说你结识了嗣宗不是?明日找他,我们一起来玩啊!” 看吕安说的如此起兴,嵇康也不好拒绝。而这一次,被排在后头的,便又是我了。虽然我心中委屈,但也不想要嵇康难为。凉风月下,我淡漠地看了一眼嵇康后,转身往屋子里走去。 果然那一夜,吕安死死攥着嵇康没有撒手,非是让嵇康与他在书房中小憩到了天亮。我独自窝在房中,未再入眠。 翌日清晨,我抱着双腿待在床榻之上,分明听到了嵇康炒菜的声音,却也没有任何反应。 当然我已没有力气再去与嵇康赌气了,他天生不凡,一个名满天下的风流名士,即便是窝在山阳县这般小地方,都能引得无数阮籍,山涛这般人物来与之为友。我一个无才又无德的女子,没了‘长乐亭主’这一称谓,对嵇康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的吧…… 一时,我觉得在他心中,最重要的,必然是他新交的这些朋友。他心中就算是再喜欢我,也从来都没有说出来不是吗?可他一看见山涛之时,便道出了自己心中对他的崇敬之情。再者那阮籍,明明都被王戎抹的与我不清不楚,他却也没有显出多少生气。种种迹象推测下来,我不免觉得,我在他心中的位置,其实微乎其微。 这时,饭菜似已做好,喷香的气味从窗格夹缝中袅袅荡开,我肚子被引得咕咕作响,可待到嵇康来敲门叫我吃饭时,我却固执道:“我不很饿,你们先吃吧。” 嵇康于门口站了会儿,又问道:“阿绣,你生病了吗?” 他对我却又如此关心,让我不免又道:“没有没有,是真的不很饿,就是想要多睡一会儿,你们先吃吧。” 嵇康复在门口驻足良久,远处隐隐传来那吕安的呼唤声,让我不免心中气火。好在嵇康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担忧着道:“那你睡醒了叫我,我弄饭给你吃?” 我点点头,声音多少有些无力“知道了。” 随后,我分明看见嵇康的影子仍旧映在门前,隔了好久,才缓慢而下。我放松着吐出一口气,眼眸辗转间,不免委屈地哭了出来。 但我不敢大声哭,深怕嵇康和吕安听见,只在马上要嚎啕出来时,张口咬住了自己的手指。好在我这人心思极大,哭着哭着便有些困,转而一翻身,便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后来不过两三个时辰,我被饿醒,睁开眼睛时,望见窗外皓阳相伴。一身的疲惫难以自持,将外衣草草套在身上,便开门走了出去。 我本以为,嵇康和吕安会像往常一般,在庭院处灌园畅谈,可谁想,我望了一圈,却发觉庭院处什么都没有。走到那两棵已然泛出木色的小杏树前打量片刻,故自拿起水瓢,帮着浇了浇水。 这时我才想起,上一次我为这两棵杏树做的围栏,还想着与嵇康显摆。可那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嵇康的朋友给打乱了。这一回,本来说好了要陪我一天的,可看样子,便又不知和吕安去了哪里…… 突然之间,我开始无比想念玲珑。倘若玲珑在的话,我便有一个朋友了,我可以在嵇康不在时,与玲珑一起玩。可现在,嵇康他明明知道,我没有了玲珑,我身边就只有一个他,他却还是自顾自地交朋友而冷落我…… 他难道不清楚,我虽是个妇道人家,却才只有十七岁吗?我也想要交朋友的。但是我没有机会,那么他就不能多在家中陪伴我一会儿吗? 我独自蹲在杏树前,越想越委屈,不免又呜呜地哭了起来。眼泪掉进土壤中,瞬间被那团黑色吞噬。 彼一时,我肚子又开始咕噜起来。起身走到炉灶前,见没有一粒剩饭,不免感到绝望。但我心中斗志忽起,想着没有嵇康便没有嵇康了,我总是不能饿死的。上一次我不还给吕安做了碗饭?可惜他没吃,我也不知道味道好不好,这一遭,刚好自己做一碗。 这样想着,我便操起大勺做了碗蛋炒饭给自己。可看那卖相,却似乎比上一次那碗更加难看了。但我没有办法,想着总不能去吃树叶和书房的纸张,便挑起筷子吃了起来。 可惜那碗饭我只吃了一口,便立马吐了出来。后来很久之后,我才明白,原来我的蛋炒饭那样难吃的原因,是因我不知要给鸡蛋打壳。 好在我刚要继续无助哭出来时,嵇康便从外面赶了回来。见到我面前的蛋炒饭一怔,问道:“你做的?” 我不说话,万万不想承认那味道恐怖的蛋炒饭是我做的。 嵇康弯了弯嘴角,也没再继续追问,抬头将一荷叶包放到我面前,随着他打开的瞬间,一阵阵勾人酥香惹得我肚子一声巨响。 我很不好意思地望向嵇康,却见嵇康已然恢复了一脸木头模样,将荷叶中的炸鸡推给我道:“街口刚买的,看样子味道不错,想着你醒来一定饿了,我做饭也来不及的。” 我急匆匆拔下一只鸡腿塞进嘴里,登时满足地没心情与嵇康说话。 嵇康见我吃的享受,随即将我的那碗蛋炒饭拢到面前,细细打量片刻,挑起筷子吃了一口。 我塞着满嘴的香喷鸡肉,望见嵇康的脸色却骤然难看起来。只随着嘴角蠕动的瞬间,却眼睁睁见他吞了下去。 我一脸恐慌,只因鸡肉在口说不出话,半晌听见他张口,与我勉强道:“味道差了点,不过还能吃。” 我吞下鸡肉,难为情道:“别吃了,太难吃了。” 嵇康却不动声色地又挑起筷子,一边吃一边道:“这可是你第一次做的饭,我要吃光。” 我心中又一次波澜万丈,全然丢了自己委屈时的种种猜测,低下头,疯狂地往嘴里塞起鸡肉,没再说话。 适逢,嵇康一边艰难地吃着蛋炒饭,一边与我道:“吕安那小子被我赶走了,太不像话,怎么刚成了亲就离家?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了。我今日在家中陪着你,你明日陪我去山涛家作客,如何?” 我一愣,抬头时,见嵇康与我莞尔一笑“从今以后,我尽量日日与你一起。你说好不好,阿绣?” 我眨巴眨巴眼睛,激动时喉结一滚,一块骨头渣差点没呛死我。 第三十零章 很久之后,我开始理智地回想起自己和嵇康的这段过往。不免觉得嵇康这家伙实在过分, 每一次利用冷暴力将我冻得要死, 随后一句话,便将我瞬间解冻。虽然很多时候, 都是我独自生着闷气, 但他就不能与我说一句吗?哪怕是一句, 我便不会觉得自己与他的情路,如此坎坷了。 只彼一时,我完全被嵇康的深情言语打动, 又见自己忍不住咳嗽起来时,被他关怀着拍了拍后背。那原本沉淀在心中的巨大委屈与酸楚瞬间烟消云散,乖顺着与他在家中度过了剩下的半日之后, 转日便跟着与嵇康至了山涛家中。 与我和嵇康所住的那处简陋庭院不同,山涛一家住在山阳县云台山脚处的一间小小四合院中。初初入院, 满满的灼眼红牡丹花开的姣好,芬芳迷人, 沁人心脾。高飞檐上挂着红灯笼,正厅之中, 摆着一套楠木家具。真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我与嵇康入了庭院, 不多时望见山涛兴高采烈着从里屋走出。见到我时,略微有些讶异,转而又笑了起来“康弟你可真是, 昨日里非要回家, 这一回儿来, 又带着嵇夫人。想是昨日惦念太深,今日舍不得了?” 嵇康轻咳两声,抓着我的手立马松开,故作一副无谓态度“山兄别说笑了,山兄不说昨日说山夫人在家中很是闲闷,倘若有个人作伴就好了吗?这不刚好,我也怕阿绣她在家中无聊,所以带来与山夫人一同消遣的。” 山涛了然“妙哉妙哉!康弟这想法很好啊。既如此说,过几日,让嗣宗也带着夫人来,与我夫人在一处可好?还有伯伦的夫人,那样我们以后出去了,就不必担心夫人们在家中无聊了。” 那山涛口中的‘伯伦’便是刘伶刘伯伦,因这些人平日里习惯称呼其人字号,我也是糊里糊涂听了好久,才意识到,刘伯伦是刘伶那个吓到我的丑人酒鬼。 嵇康却摆摆手,一边与山涛往正厅处走去“伯伦就算了,我听说他病了,貌似是喝酒太多,夫人整日在家中可是有的忙呢,又要照顾他,又要劝他戒酒。” 山涛哈哈一笑,不多时,忽听见阮籍的喊声从远处传来,破开一道门,衣衫凌乱地提着酒壶,摇晃着走到嵇康面前“康弟你来了?咦!弟妹也来了?” 我身子缩在嵇康身后,见阮籍这副模样,便是真醉无疑。 山涛也顺势将我挡在身后,总怕阮籍喝多了做出什么越轨之事,笑呵呵道:“正说起你,你看康弟把夫人带来了,嗣宗你哪日也带着夫人前来,与我夫人作伴可好?那样我们就算是聊多久,也不怕夫人们无趣了。” 阮籍却摆了摆手,一挥袖的瞬间,将坛中酒水扬了山涛半张脸“无妨无妨!我夫人从来都不管我的事情,一个人在家中自在快活。且我夫人现在家中忙着照料孩子,怎么会无趣呢!” 说罢,阮籍复仰头酣畅饮酒,斜眼望见我,与嵇康指点道:“康弟若是怕夫人无聊,让夫人生了孩子就好了,那便有的忙了!山兄也是,孩子长大了,就让夫人继续生吗!总归有的忙!” 山涛急忙上手将阮籍手中的酒水夺走,转而看向嵇康与我,难为道:“这家伙怎么又喝成这般模样?” 我因阮籍的话忐忑颠簸起来,嵇康却面无表情,隔了好一会儿,摆手道:“无碍,阮兄性情如此,我等早已习惯。” 山涛轻笑,将醉醺醺的阮籍推搡到一边,与我作揖道:“山某带嵇夫人去见见我家夫人?” 实话说,我答应和嵇康一起来,是以为自己会和嵇康待在一起的。就算他们之间的谈话我听不懂,但我也想要守在嵇康身边的啊!虽然我也清楚,按着礼数,我不该参与他们男人之间的谈话,可再者,我却又想到我的夫君嵇康不是一般人,与他一起交好的山涛,阮籍,均是出人意表不拘小节的,我便是守在一旁倾听,又能怎么样呢? 可谁知,嵇康带我来,却只是为了让我和山涛夫人一起玩。我有些失落,但想着,好在嵇康也是注意到了我的情绪,还想着法子让我有点事情做。我若主动说出自己想要听他们谈话,似又不合情理,草草思索下来,便与山涛微微欠身道:“麻烦山…山先生了。”我在‘山兄’与‘山先生’之间犹豫了一下,选择继续唤他‘山先生’。 于是乎,我便在丛丛百花深处,第一次见到了山涛夫人韩流歆。 初见这日,她正站在厢房的角落处,赏着庭前牡丹。一身晚来醉樱色的苏绣包裹着曼妙腰身,束发规整,发髻处插着一根流苏发钗,面若皓月,唇色沁人,好一张如诗如画的美颜。 只可惜,她的年纪比我稍微大了些,长得虽然好看,见到我时也不免惊住。毕竟我平日里站在众多美人中,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绝色,且自来到山阳之后,我开始努力地学习束发,全然为了我的形象考虑,很快开窍地掌握了女子的各类盘发技巧。这一日的形象尚可,便是走在街上,都不免令人斜目而视。韩流歆见了我,则因同是女子而毫无顾忌地夸赞起来“妹妹长得这样好看,难怪嵇康先生说什么,都不肯在此留夜。” 嵇康守在远处,听韩流歆如此说,欲盖弥彰着又咳嗽两声。我暗自一喜,想着嵇康毕竟是心里有着我,但是奇怪,他既都舍不得让我独守空房,又为什么不肯与我道出他的心意呢? 山涛见韩流歆如此喜欢我,便放了心。临走时,拉着韩流歆于私地里话了几句,才与嵇康离开。 我虽对韩流歆第一眼的印象不错,却仍感到拘谨。见嵇康被山涛拉走,又礼貌着欠了欠身道:“阿绣见过山夫人。” 韩流歆急忙将我拉起,似是许久不见的伙伴般,拉着我于桌前坐下“阿绣妹妹叫我韩姐姐便好,不需要这么多礼节的,我夫君平日在家中,从来不与我在乎这些,想必嵇先生在家中,也是如此吧?” 我点了点头,心中则念着,便算是嵇康平日里想要与我拘礼也无法。我自小在谯王府便散漫惯了,初见他时便没有什么礼貌,更何况之后呢? 韩流歆笑了笑,随后为了找些话聊,便与我开始说起了自己和山涛的一些事情。于她口中,我得知,原来她竟是个武门之后,会些拳脚功夫,家里本是开着武馆的,年轻时在自家的酒窖中,发现山涛醉倒在里面,才与对方结识。 后来山涛心中实在爱慕韩流歆,便卖掉了半部分家产做聘礼,才终于娶到了对方。夫妻两人相守将近十年,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且韩流歆与我一般,崇敬着夫君的才学胆识,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即便山涛无钱无势,仍旧与对方生活的和和美美。 韩流歆话完了自己,复与我亲热问道:“那阿绣你是如何与嵇先生认识的?看嵇先生如此在乎阿绣,想必你们二人,必定也有一段耐人寻味的过往吧?” 我愣了愣,心中暗自道,什么耐人寻味的过往啊?要是让我与人说,我和嵇康的婚约,无非就是一场笑话吗!我纯粹是被小姑姑,还有爷爷和爹爹赔给嵇康的,而且因是赔的,当初嵇康还不情不愿的…… 可听韩流歆与山涛的过去如此美好,我又不想坦白出自己与嵇康真实的情况,想了想,便声情并茂地扯谎道:“我和我夫君是在我爷爷的寿宴上相识的,当时他一眼看见了我,便喜欢地不得了,婚宴结束之后便主动求娶了我。可因为当时我小姑姑还未嫁出去,所以我不好出嫁,最后,我就只能以我小姑姑的名义嫁给了他,这才会让人误会到现在,不清楚到底嵇康娶的是我,还是我小姑姑。” 韩流歆听着有些懵,半晌,忽问我“那你小姑姑呢?她还没有嫁出去么?” 我琢磨了一下,道:“我小姑姑嫁出去了,后来她嫁给了一个侍卫,因为那侍卫身份比较卑微,所以我爷爷便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草草地将她嫁出去罢了。” 韩流歆点点头“那这么说,也是嵇先生先喜欢阿绣你的啊!不过,阿绣你又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嵇先生的啊?” 我怕自己迟疑的太久出了差错,急忙道:“我是在嫁给他之后不久喜欢上他的,自然也是欣赏崇敬他的才华啦!虽然有很多时候,他说的那些话,我都听不懂。” 韩流歆认可着点了点头,一只手指缠着头发,努了努嘴巴“我也听不懂的,不过我想,若是我听得懂了,恐怕就不会觉得我夫君多么风采风流了不是吗?” 我不禁轻叹,怅然道出心声“我倒是只想要听听夫君他和自己的朋友,都在聊些什么,说不定,我其实能听得懂些呢。” 韩流歆听我如此说,眼光一闪,笑眯眯与我道:“阿绣你若是真想听,也不是没有办法……” 第三十一章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嵇康, 阮籍与山涛三人比, 真真论起来的话,自然还是山涛先生更为规矩正经一些。毕竟他年长许多, 很多疯狂的事情, 如今已然不能做。嵇康与阮籍, 虽同是正人君子,却也不得不说,嵇康为人处世不够练达, 性情冷漠时常招致他人误会。阮籍则更是疯狂行事嗜酒如命,心中爱慕着苏姐姐却不敢诉说,日日假醉在人家脚边, 却连碰都不敢碰人家一下;真醉时便更加不得了,像个疯子般可怕…… 因此与之相比, 我一直觉得山涛先生是没什么毛病的,但谁又能想到, 山涛先生这样一个温文尔雅,气度宽宏, 除了长得没有我夫君嵇康好看之外, 其余没什么毛病的名士,却娶了一个鬼点子比我还要多的夫人呢! 韩流歆看出我心中甚为好奇嵇康三人的谈话,便带着我偷摸进了三人谈话时隔壁的一件空房。乍看去, 我自觉这房间没什么特殊的, 但韩流歆却将门关上, 与我怯声道:“阿绣啊,我可是将这事与你说了,你可不能告诉你夫君啊!” 我被韩流歆这般话语吓到,一只手不自然地揪住衣领,几分恐慌着问对方道:“姐姐你要与我…说什么话啊?” 韩流歆方拉着我到了一面空旷墙壁处蹲下,一只手搭在顶于墙壁前的几块红砖之上,小声道:“你可知,一开始时,我也好奇,夫君和嵇先生,阮先生三人平日里都聊些什么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啊,我总是觉得,夫君他自从结交了这些名士之后,都不很理睬我了,想必,你也是如此想的吧?” 我认可着点了点头,复听她继续道:“于是有一天呢!我就问了我夫君,因为我真的很好奇他们平日里都在谈些什么吗!可我夫君说,他的很多想法,都是因为遇见了嵇先生与阮先生之后才恍然大悟的,他总是将嵇先生与阮先生夸的天花乱坠,我心中自然不服吗!当然我从来都觉得,我夫君才是这当世一流的名士,自然也就怀疑起嵇先生与阮先生的才华。” 我自然理解韩流歆的想法,且一直以来,我亦认为,嵇康才是这当世一流的名士,无人能及的。 韩流歆见我面色无惑,便继续道:“后来我实在好奇,便令夫君请嵇先生与阮先生上门做客。当然我一个妇道人家,是不能直面去坐听他三人言辞的,没有办法,我就只好,给自己想了个法子。” 我扬眼瞧了瞧韩流歆,同样低着声音问道:“你…想了什么法子啊?” 韩流歆低头,将枕在手肘下的红砖一块块搬离,靠近地面的角落,霍然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洞。 这要说捅破一张纸容易,要捅破一面墙,若是用大锤的话,也许一瞬间就完事,可如若要捅出一个洞,还得避免这面墙塌,这一看,就是个大工程啊! 我见到那小洞时,不禁吃惊地捂住嘴巴,以免自己发出喊叫。韩流歆低下身子,先是往里面望了望,随后起身与我道:“辛苦是辛苦了点,不过自我听到了他们三人谈话,便不免觉得嵇先生与阮先生,真真是当世之才,我夫君除了气量之外,真是难得与他们为友了。” 话毕,韩流歆将我从小洞旁拉开,声音压低,却看得出情绪格外激动“你要不要也看看?” 我愣在原地,想是当初山涛阮籍二人初来我家时,凑上那小王戎,我还在旁听了一会儿,嵇康也没理我。可如今,怎么到了这里,我再想要听听他们的谈话,就要猫在洞里听了? 想到此处,我不免感到韩流歆有点可怜,毕竟她一看便是与我一般活泼的人,可因嫁了山涛,便只能如此目睹我夫君嵇康容颜。简单思索了一下,我接受了这怪异邀请,甚至留下一半的洞口,好让韩流歆也能听到他三人谈话。 后来根据韩流歆所言,他们这一日谈的内容,和昨日谈的相比,真是大不相同。 听韩流歆说,她们昨日谈的尽是玄学义理,老庄等虚幻缥缈,令人惊叹的大学问。虽然韩流歆听不懂,但只看他三人言辞,便高下立见。而这一日,也许是因为我的到来,让嵇康心思有些活泛,此刻三人不知谈到了哪里,听他开口,便与山涛扯起自己刚写的诗句来,什么‘萋萋绿林’的,我听得有些糊涂。眼看嵇康又要继续扯下去,阮籍却在一旁插嘴道:“我看康弟不仅心忧天下国家,而且还心忧家妻啊!” 山涛呵呵一笑,与阮籍道:“嗣宗,我留你在我家中暂住,你这一夜都混在我的酒窖中,差点把我的酒窖清空,如今又在这里胡说?” 嵇康不动声色地饮下一杯酒,放下酒杯时,悠然道:“嗣宗兄说的也是不错,我便是如此的。” 山涛摆摆手“康弟顾国顾家,这是好事,既然两厢情愿,又能在这山阳县中安稳度日,于康弟来说,是再幸福不过的事了不是吗?” 嵇康却轻笑一声“若真如山兄说的倒好。” 山涛愣了一下,随即关切着问道:“康弟是担心夫人的身份问题吧?这曹魏皇室日渐衰微,但我听说,那原来的谯县主曹林此刻已迁往邺城,这山高水长,夫人的身份,恐怕是波及不到康弟吧?” 我从没想到,自己这高贵的出身会给嵇康带来什么麻烦,听山涛如此说,心下不由地,如万顷松涛般颠簸起来。 嵇康沉默良久,兀自灌了好几杯酒水,摇摇头道:“我从未想过做官,之前答应下谯王殿下,也不过是为了生计与自己的性命问题考虑,谁能想到,我这人居然还真的会做官,结果这样一走,不免被人记下,早晚有一天,要来寻我的。” 阮籍这时开口“既然怕人来寻,便去做好了,康弟看我现在,不也活的好好?何以忧虑至如此模样?” 山涛垂下头,忧虑地叹了口气“我等时至今日,也算是在宦海中沉浮许久。这朝代更替,不过是日新月异的事情,康弟若是能够看得清楚一点,便不必如此了。单论这一点,我看还是嗣宗,要强的多。” 阮籍听山涛夸赞自己,反倒哀凄着要哭出来“我不过是劝劝康弟,其实我哪里好?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先前司马氏看得上我,才令我为官。我也是无法,没了官我便没了钱,没了钱便没酒喝。” 嵇康听到阮籍如此抱怨,不禁开怀朗笑,玉山般清俊素秀的容颜于我眼中浓墨一般化开,如何摇曳都扯不开“看嗣宗兄这样一说,都扯到了哪里去?” 阮籍跟着笑起来,模样同样俊朗迷人“是啊!我们刚聊到哪里去了?哦!是康弟你太过于舍不得夫人的事情!” 嵇康面无表情,好像很厌恶别人谈我一般“她有什么舍不得?只是她一独自在家中,又不会做饭又不会洗衣裳,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且我一回家,她便感到我冷落了她,又是哭又是闹,近日里,还总是有点自卑的感觉,我怕她一个人在家自残什么的,便只好带她出来了!” 听到这样一番话,我着实心头一凛,想着嵇康这些日子以来,难道真是这样想的?他其实心里嫌弃死了我,可又怕我自寻短见,才没什么事对我好一下?这样的话,我岂不是太过于可悲了? 然听到这话的山涛与阮籍对视一眼,却当下放声大笑。 山涛抬手,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子道:“看来我们真是不好提嵇夫人啊!一说起嵇夫人,康弟就忽然间变得不像康弟了,好像那口是心非的多情郎,变着法子掩盖着心中所思,结果反倒露了怯。” 我没听懂山涛的言外之意,却见嵇康…我那平日里木头一般,静如处子的嵇康脸红了? 我被嵇康这一态度吓到,起身时,望见韩流歆哀凄凄的目光,滚着一层明镜般澄澈,上前拢起我的手“想不到阿绣平日里如此可怜啊?没事的,日后有姐姐陪你了,可千万莫要自残啊!” 我语塞,转头复看了眼那冒着一层薄光的洞口,没了再去偷听的欲望。回身时,将韩流歆从地上拉起,努力不去想嵇康那一番言辞,平静与之道:“看来今日他们谈的我倒是都能听懂,只是我不很想要听了。” 韩流歆自然明白,我是生了嵇康那话的气,又深怕自己这凿洞偷看的行为被嵇康知晓,摆摆手将我拉出房外“那我们就不听了,他们那些男人的话有什么好听的,没用极了!” 话毕,韩流歆将我拽到牡丹花丛中,复悻悻提醒我道:“不过阿绣你生气归生气,可千万别把这事情说出去哦!不然的话,我夫君该生气了。” 我点点头,为了与韩流歆这初初建立的友情,便憋着一股气没与嵇康发。 第三十二章 后来几日,我时常跟着嵇康到山涛家作客, 和韩流歆渐渐熟络起来, 与嵇康的话反倒真就不多了。 只独自时,我仍不由得想, 嵇康究竟是怎样想我的, 为何他要那样说我, 可山涛却又说他是口是心非呢?山涛是如何看出嵇康是口是心非的?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好在韩流歆亦看出了我的心思,与我宽慰道:“阿绣你不要难过,我夫君看人很准的, 他既然觉得嵇先生是口是心非,那么就一定是的。而且我夫君也很了解嵇先生的不是?” 我捂着脑袋摇摇头,疲怠地趴在桌前, 幽幽道:“可万一山先生看错了呢?万一我夫君就是嫌弃我了,我该怎么办?” 韩流歆想了想, 起身从她枕头下掏出一本书来,面容羞涩地递给我。 我接过那本名唤《汉朝百年情史》的大书, 懵懵地问韩流歆道:“这是什么?” 韩流歆脸颊微红,忽然变作一个含苞待放的羞涩小姑娘“这是之前我去市集买菜时, 路过小书摊买下的, 看着好像是讲历史的,但是给我夫君看时,却说是什么淫乱之书, 叫我扔掉。” 我直白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扔?” 韩流歆将手捧在嘴边, 笑嘻嘻继续道:“我长这么大, 还没见过什么叫淫乱之书呢!所以偷偷留了下来,趁着夫君不在的时候看,花了差不多一月的时间,早就已经看完了。” 我不明晓韩流歆用意,简单翻开这本《汉朝百年情史》问道:“那这本书是讲什么的?” “也没有什么,就是前汉朝一些宫廷里面的秘闻情事,文笔略直白,我们都是看得懂的。” 我不小心一翻,忽然看见一张图夹在书中央,刚要打趣问这书上怎么还有画时,便发觉那画风有些怪异…… 这男女的动作,怎么看上去有些…像婆子说的那般…怎么!怎么把这种东西画在了上面! 我慌张将书合上,推到一边去“这什么书啊?我不要看!” 韩流歆却又将书推入我怀中,信誓旦旦道:“你不是担心你夫君嫌弃你吗?我告诉你,这上面,都是讲男女之事的,我自从看了这书之后啊!受了很大的启发,用了里面几个方法,我夫君现在可心疼我了。” 我嫌弃地看了看韩流歆,不很相信对方的话“可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书啊!山先生都说让你扔掉,你为什么不扔?” 韩流歆调皮地眨眨眼,与我小声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有的时候,我们女人啊,也不要全都听男人的。我可告诉你,自我看了这书上的东西之后,可谓是懂了很多呢!你若是想要明晓你夫君的心意,还是看看为好,就算是看了不明白,但也总归会学到些什么的。” 我不很懂,究竟韩流歆想要让我明白些什么,但看在她如此坚持的份上,我还是悄悄将那本《汉朝百年情史》给收了起来。 与嵇康回到家后,我学着韩流歆,也将那本书藏到了枕头底下。平日里,趁着嵇康去外面帮人代写书信或与刘伶喝酒时,便偷偷将其翻开,看上一两个小故事。 看过之后才发现,原来这《汉朝百年情史》除了里面的图画内容露骨了些,其余的文字,倒还真与韩流歆说的一般浅显易懂,规规矩矩。一个接着一个小故事,不过是讲述前汉朝王室中,那些女人与帝王诸侯之间的爱恨情仇,以及女人和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罢了。 我看着倒是觉得无聊,想那些女人为什么要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呢?那男人既然都已经拥有了那样多的女人,你大可以在别人遗忘你的时候离开吗!再去找一个一生一世只爱你的男人不好吗?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趁着嵇康离家时,我快速翻阅完了这样一本厚厚的大书,除了上面那些引人遐想的图画之外,里面的内容我大多不喜欢。虽然我大小也算从王室宫廷中走来,但因从小被爷爷当做掌上明珠般捧着,而顺带远离了那些明里暗里的斗争,对于这书中所述,不甚懂得。且我欺负谁,从来都是明目张胆的,不会像这些宫廷中的女人般,还要偷偷摸摸地。 再次见面时,我便将书还给了韩流歆。韩流歆收回书后,心情激动地问我道:“你觉得如何?” 我无趣地摇摇头“没什么意思,于我来说,一点用也没有。” 我想韩流歆觉得有用,无非是学会了那些在床上取悦夫君的方法罢了。可我与嵇康都没有圆房,便算是学了,也没什么用。且自嵇康认识了吕安后,我总是觉得,嵇康表面上对我时好时坏,其实内心里,是好着男色。 韩流歆不敢相信地又翻了翻那本书“不会啊!怎么会觉得一点用都没有啊?” 我摊了摊手,不很想要与韩流歆谈论这个话题“总之就是没用,浪费了我的时间。” 韩流歆合上书,手肘抵在书面之上,玉指轻敲脸蛋,思索良久,又问我“阿绣啊?你不觉得,这书上女子讨好男子的方法很好吗?还有那些情话很甜蜜吗?” 我从来没想过要讨好嵇康,因为我一心只想要嵇康先来讨好我。我若是说了甜蜜的情话,不就证明我是先向他妥协? 但这般想法是不好告诉韩流歆的,我便耸了耸肩膀道:“我觉得没什么新鲜的。” 韩流歆想了想,复问道:“那关于汉宣帝刘恂的那个故事呢?” 我反应了一下,反问道:“故剑情深那个吗?” 韩流歆点了点头,我却收回目光哀叹一声“皇帝倒是痴情,就是太傻了,结果反倒把自己的爱人给害了。” 没记错的话,那故事的最后,霍光的女儿霍成君嫉妒许平君得宠,偷偷将其毒死。然汉宣帝忌惮霍光权势太大,不得不忍气吞声,留下霍成君的命。 韩流歆于我面前扣了下响指,笑眯眯道:“对的啊!其实你说,那皇帝若是表现得不很喜欢许皇后,说不定许皇后就不会被害死了不是?” 我点点头,复听韩流歆进一步与我解释“所以有的时候啊!男人在外,还是口是心非一些好。我好多次都听见我夫君在外说我太过于蠢笨,从不轻易让我出门,表面上怕我坏事,其实回到家中啊,则对我百般疼爱。我想啊!我夫君不过就是怕我被其他的男人看上,想要将我好好地留在家中罢了。” 我虽听着有些牵强,但觉也实在有那么点道理“原来这就是给你启发的故事啊?” 韩流歆却摆摆手道:“不是给我,是给你启发啊!你忘了吗?你夫君说你的那些,其实说不定啊!都是违心的,不过想要别人嫌弃你,然后自己一个人偷偷宠着你罢了。” 我微微一笑,心中则更为失落。想韩流歆如此开心,不过是因为他夫君在家中与她相亲相爱罢了。只要她夫君对她足够好,那一个个甜蜜的小故事,无论如何绕弯子,都能被归结为韩流歆想要的答案。然而我与嵇康,真是一提起来,都觉得心烦。 嵇康对我好吗?当然表面上看去好的不得了,可为什么他对我如此好,却在外人面前说我不好呢?而且他从来没说过喜欢我,更加没有与我圆房,这种事情说出去,我都觉得丢人…… 我总不能把我怀疑嵇康是个断袖的事情告诉韩流歆的,还有我们两个现在还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想了很久,我才终于谨慎着与韩流歆问道:“看来这书我看不透彻,要不姐姐你就直接与我讲讲,怎么样做,能够让我夫君,对我主动些?” 韩流歆紧了紧眉“要多主动啊?” 我抿唇“就是即便我不理他,他也会主动凑上来那种。” 韩流歆将手按在下巴处,自顾自敲了敲“这样啊…恐怕有些难吧?” 我刚要放弃希望,复听韩流歆道:“要不然的话,你试一试,很久都不理会他呢?说不定他憋不住了,到时便会自己来找你了?” 我觉得这方法貌似可行,之后一日,都没怎么理会嵇康。却悲惨地发现,我不理会他,他也不在意,整日里像个木头似的,照样给我做饭抚琴,也不知他究竟是故意地还是如何,反倒让我心生胆怯。 我将这方法得到的下场告诉了韩流歆,韩流歆不禁道:“我看嵇先生平日里冷冷的,想不到竟然如此之冷,那没有办法,只好你主动了。” 我一脸挫败,万分不想如此放弃了坚持这么久的事情,倔强地摇了摇头“我才不要。” 韩流歆则劝我道:“他不理你,只得你去理会他啊!不然的话,你们夫妻岂不是越来越远。当然你只需要努力对他好一些便好了,试探着来,别太急了,否则他反倒生疑的。这其中的分寸,你可要把握好。” 我道:“我不会把握分寸怎么办?” 韩流歆见我孺子不可教,摆摆手道:“那你就看别人如何讨好你夫君的,你也跟着学吗!这有什么难的,总之你先去试试,我就不信嵇先生还是没有反应。” 我又一次听了韩流歆的话,回到家中开始努力地与嵇康亲近。 第三十三章 要说让我与人生疏起来,再简单不过了。可若让我与人亲近, 我却有些懵。一时掌握不好这其中的分寸, 唯一能做的, 便是‘有样学样’了。 可我要跟着谁学呢? 平日里, 也没看嵇康评价哪个人好一些坏一些, 从来见他时,都一副木木的态度。要让我猜嵇康喜欢谁, 自然是阮籍山涛那一行人,但这其中,嵇康又最喜欢谁呢? 虽然嵇康总是带着我去山涛家中做客, 可单单看上去, 阮籍和嵇康的关系也是不错的。这两人各有各的风度文采,我一时比较不出来,不经意间, 却又插·进了向秀, 刘伶和王戎那个小屁孩。 刘伶那家伙就不用说了,和我夫君嵇康可谓是纯正的‘酒友’。若非不是因为酒,想必嵇康也是不会与刘伶那家伙走的太近,毕竟我实在觉得, 这个刘伶与阮籍向秀这些人比起来, 丑了些。 但嵇康却也是真真喜欢着刘伶的,不仅拉着刘伶于竹林中一同饮酒作乐, 时而还会把那家伙拉到家中来玩。我虽嫌弃刘伶长得丑, 但好在这家伙越醉越清醒, 言行豁达,倒是比那阮籍喝多了酒时要正常许多。 且记得一次,我听向秀那家伙与我说,他带着嵇康到刘伶家中看望他时,刚巧他夫人正劝他戒酒,他竟索性骗他夫人,说自己要祈求神灵护佑才能戒酒成功。结果他夫人将祭台准备好后,他却跪在地上,大声念叨着,求神灵不要让自己戒酒。害得他夫人心灰意冷,哭着从家中跑出。刘伶倒好,也不去理会他伤心的夫人,脱光了衣裳在祭台之上豪放饮酒,饮至兴起时,还唱起了歌跳起了舞…… 向秀说他当时看见这一幕时,羞得要将嵇康拉走,嵇康却甩下向秀,跟着上去脱下衣服跳起舞来。我听到这话时惊了好久,又不敢去追问嵇康,偷偷趁着阮籍醉酒时去问了问,才知道,嵇康亲口与他说过,确有这事。 再者就是向秀了,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对他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既是个富有文采的名士,又通晓音律,行事不如阮籍刘伶一般放肆张狂,活脱脱一个文静书生模样。可再与对方熟识后,却很轻易察觉到了不对劲。 听韩流歆说,向秀是山涛给嵇康介绍来的,未与对方相识,便已经仰慕起嵇康来了。但仰慕便仰慕吧,他那双漆黑的瞳仁晶莹剔透,为何总是不经意往我夫君身上偷偷瞟着?且看嵇康时的目光,又为何比我还要柔情似水呢? 我知道我不该多想,后来便尽量不去看向秀了。直到有一次,我偶然听见嵇康劝说向秀,要对方找一个夫人时,才彻底发现了不对劲。只见向秀那双哀怨的眼眸一个婉转,起身话都不说一句,便跑出了我家庭院。我傻傻地站在原地,待了许久,听见嵇康别有深意地叹了口气。 要说这吕安‘可能’是断袖,嵇康也‘可能’是断袖,那么这向秀,便‘必然’是断袖无疑了。 最后一个便是那小王戎,算是嵇康结交的这些朋友中,我最不想去担心却又要最为担心的家伙了。 说来王戎家世显赫,可自从结实了嵇康后,便根本不住在家中了,这几日住在我与嵇康家中,过几日,又住在山涛家中,明明有洛阳城的高床软卧不去享受,整日里跟着阮籍与嵇康团团转,小小年纪,酒量倒是被练得不小。再者这王戎眼明心亮,说起话来头头是道,若是有什么只言片语传到了他的耳中,他不消片刻便会去告诉嵇康或是阮籍。所以我即便是有什么事情,也断断不会与这看来实在天真的孩子言语。 简而言之,山涛与阮籍是以才华与嵇康交好,我学不来;刘伶那家伙是以喝酒裸奔与嵇康交好,我更学不来;向秀那家伙虽是与我一般,以真情与嵇康交好,但现在一想到向秀我便浑身起鸡皮疙瘩,万分学不来。 最后挑来挑去,我能够选的,竟然只剩下王戎了。 想来这小孩与我年纪相差不大,且听王戎自己的话,嵇康似乎还很喜欢王戎的,觉得他聪明灵巧,文采斐然。当然这里面也许有点王戎自夸的因素,不过事到如今,我也只好死马当做活马医,牵强一试了。 一日入夜,天气刚好转寒。嵇康提前从竹林中回来,身边没带着王戎,想必是这一夜又跟着去山涛家住了。我兴冲冲迎在门前,见到嵇康,努力扯起嘴角,让自己看着好看些:“你回来了?” 然嵇康只是点点头,看都没看我一眼,直直往正厅中走去。 我完好的笑容僵滞在嘴角,无奈,转身跟在嵇康身后,于他身边坐下,复听他弹起琴来。 一如往常,嵇康对我也不过就是这般模样了。与我弹弹琴,读读《庄子》,去山涛家时将我带上,早回家时,再去山上摘些草药回来互相掺和,放在丹炉中炼制,自己吃一颗,若是觉得好,再给我吃一颗。 如今这一日,嵇康的态度实在没什么异样,只是我才发现,原来嵇康平日里都不看我的吗?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看我的?虽然近日里,我和韩流歆玩的比较开心,但嵇康为什么要冷落我呢?他不是也和山涛他们玩的很开心吗? 我心中郁郁想着,不多时,于他弹琴的间瞬,特意凑近了对方些。方闻见他衣衫处,浅浅落着风与翠竹的清香,发丝凌乱沾染其间,好似一副泼墨山水画般勾勒于我眼前,我从那清浅的味道中察觉出,嵇康今日喝的酒并不多,便证明他与山涛那些人应是谈的比较多,所以如今,才会没有心情看我一眼,一个人想着自己的事情吧? 我未曾考虑过,嵇康已经带我离开了洛阳城,为何心中仍想着朝堂上的那些事。只当那是他们这些名士们热爱的谈资,平日里喜欢给自己找不自在罢了。且在当时,我从不在乎这些事情,只知道,我要好好地讨好嵇康,让他在闲暇之余,能主动地与我表明心境。 “那个……”我终于开口,见他有了反应,鼓起勇气,甜甜唤了声:“阿康哥哥?” 嵇康听到我这声呼唤时,浑身激起一个细微震颤,于我而言,妥妥算是一个很大的动静:“你…说什么?” 我虽先前已对着镜子练习多次,此番当面唤出,果然还是感到无比别扭。但我想,总归都已经唤了出来,便也只得厚着脸皮继续道:“怎么了?我不能这么叫你吗?我看王戎如此叫你的时候,你很开心的啊?” 嵇康收回目光,一双手先是搭在琴弦处,随后又局促地收回到膝盖之上,呼吸两伏,才道:“浚冲如此叫我,是因为他是个还未长大的孩子。你这么突然一叫,我有些不习惯。” 我则不甘示弱反击道:“我也比王戎大不了多少岁啊!” 嵇康望了我一眼,复而眉眼一转,与我谨慎问道:“谁教你的?” 我一愣,被嵇康那双清冷俊眸吓得口吃:“什…什…什么谁教我的?” “你最近怪怪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脑中迅速堆叠起《汉朝百年情史》里面那些勾引皇帝的女子,将手扣在嘴边,娇弄问道:“好的不一样,还是坏的不一样啊?” 嵇康的表情刹时滞住,一副要爆发出来的慎重态度:“我本想着让你能过得有趣些,却没想到,学到了这些乱七八糟的,看来以后,你还是呆在家中别出去了!” 我一脸惘然,全然不懂嵇康看出了什么:“你什么意思啊?我学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嵇康收回目光,起身就要往书房走去:“总之这阵子,你都别出去了,日日在家守着我便好,我尽量早回来陪你。” 话毕,嵇康扬起衣衫走进书房,我气愤着起身,不甘心喊道:“你什么意思啊?凭什么王戎可以叫你‘阿康哥哥’?我不可以?你凭什么不让我出去啊?你太过分了!” 嵇康却没再理会我,我见他如此冷漠,也便不理他。僵持多日,我于家中熬不过,便主动与他不客气道:“我无聊了!我要去山涛府找韩姐姐玩!” 嵇康抬眼望了望我,复淡然收回目光:“那你去吧。” 我愣了一下,抬脚刚要走,回身又看向嵇康:“你不跟我去?” “你要去找人家玩,我去做什么?我今日不想找山兄。” 他明明清楚我不认路,若是出去,很可能找不到山涛家所在,还有可能迷路…… “可是……”我话到一半,又生生憋了回去。想他将我禁足之后,我独自揣摩了很久,意识到嵇康·生气的原因,很有可能不是因为那声‘阿康哥哥’,而是因为我学了《汉朝百年情史》里面,那些魅惑女人的动作。 再者,那书是韩流歆给我看的,若是让嵇康知道了,估计我这辈子都不能再见到韩姐姐。 思及此,我便默不作声,转身回到房中,忍了很久,却仍不禁委屈地嚎啕起来。 不出所料,长年来擅长冷暴力的嵇康这一夜,又是主动睡了书房。 第三十四章 虽然我百般不想承认,但事实证明, 嵇康的选择, 永远是正确的。 他将我禁足在家中的几月,我很快把《汉朝百年情史》的内容忘得光光, 无聊时,独自于书房中翻翻嵇康写的诗词乐曲。后来天气从寒冬转至初春,我便又开始担负起了灌园的工作。闲来无事, 复像模像样地捧着一本《庄子》,围着庭院四周的墙壁, 摇头晃脑读着诗文。 但即便我努力着给自己找事情做, 嵇康不在时, 我却仍旧无聊。那原本胡思乱想的本领再度苏醒,在发生那件事情的前半天,我都坐在墙头,手里捧着《庄子》, 独自一人想着,倘若我之前也这般认真的看书学习, 此刻会不会与嵇康,便有很多话可以说了? 便是那时,朝阳之下投射出一抹阴影, 我被一本不薄不厚的书砸到了头。拾起那本名唤《四本论》的书,上下看了两眼, 转身往外面跑去寻人。 我想, 好在我的头不疼, 不然要是让我看见那投书的人,非先上去揍对方一顿再说。 记得那投书的人当时穿着一身绛红华袍,远远看去,亦是一副眉清目秀的俊俏脸庞,眼神甚为明亮,见我追出来,转身便往远处跑去,可惜看样子,速度不是很快,跑到一半时,还差点跌在地上。 我觉着去追他也没什么用,索性回到庭院中,翻开那本《四本论》瞧了瞧。根据近日里,对嵇康那些诗词文章的研究,勉强看出,这《四本论》也是一本讲述清谈与玄学内容方面的书,但这《四本论》上并没有署名,我猜着,也许是那红衣男子所写,这方投过来,是给嵇康看的吧? 可既然是想要给嵇康看,为什么自己投进来之后又跑了呢?我往常见到那些仰慕嵇康的人,诸如向秀与王戎,可都是浩浩汤汤地直接找上门来好不羞涩的。日前,向秀还写了一本什么《庄子注》的给嵇康看,想来必定没有嵇康的文笔好,却也得到了嵇康的大加赞赏呢! 难道这红衣男子是怕自己的文笔不够出众吗?我复低头继续研究了一下这《四本论》,以我这个外行人的眼光,觉得倒也算是文采风流,言简意赅呢!那么,恐怕是这红衣男子既没有人来介绍,又害怕自己的文笔不好,所以才会落荒而逃吧? 我如此猜想着,灵机一动,便想着帮这红衣男子做个小小引荐,顺便也靠着这《四本论》,和嵇康找机会说说话! 思及此,我故自兴奋起来,待到嵇康从市集拓写完碑文回到家中,我便兴高采烈地迎了上去。 嵇康只当我是在家中憋腻了,如今换着法子想要出去,全然不理会我,直直往琴桌旁走去。 我紧忙跟上去,将手中《四本论》于嵇康眼前摇晃一下:“你看!” 嵇康的目光不由得跟过去,接过我手中的《四本论》,简单翻阅起来。一开始时,嵇康的目光没什么不妥,谁知翻着翻着,眼光便亮了起来,抬头时,竟与我问道:“这是…你写的?” 我没想到嵇康会如此以为,毕竟就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会写出这样的东西。但见嵇康神情如此好奇,便有意捉弄对方道:“你猜!” 嵇康轻笑,也是意识到,我实在没有这等文笔,几分嘲讽道:“若是你写的,我现在就放你出去玩。” 听到嵇康如此说,我竟忽地心生邪念,想要直接冒领了这《四本论》算了,可转念,复想到,倘若这嵇康事后问我其中的内容含义,我答不出来,可真就惨了。 须臾,我指了指庭院处的墙壁如实道:“就是从那墙壁上面被扔进来的。” 嵇康复瞧了瞧上面的文字笔法,喃喃道:“不像是我认识的人。” 我便道:“我见到那人了,穿着一身红衣服,是个男子,年纪么…和你差不多,估计是想要把这《四本论》给你看看,可是又不敢,所以便扔了进来,谁知道,竟然砸到了我的头!” 嵇康旋即将四本论扔到桌上,抬手抚上我额头:“疼吗?” 我打量了一下嵇康手的位置,脑袋便顺遂着转了一下,指了指自己发鬓处的位置道:“是这里被砸到了,不过一点都不疼!” 嵇康闷声一笑,清冷双眸焕出融融暖意,柔声道:“那便好,我忽然想起,过两日是你生辰,带你去竹林玩可好?” 我眼睛一亮,不敢相信着问道:“你要带我出去了?” 嵇康收回手,瞧了瞧那桌上的《四本论》,转身拉着我走到琴桌前,抬手开始抚琴:“毕竟是你生辰,且我想你在家中憋了如此久,也该出去转转了。” 话毕,嵇康若无其事地又加了句:“只是记得,如果再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就一辈子都不让你出去了。” 我心下轻轻一抽,但好在嵇康冷了我这许多时日,气焰也没了多少,只嘴硬道:“我哪有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嵇康面不改色:“几月前,你出去买菜时,我躺在床上睡了会儿,总觉得枕头怪怪的,便掀起来看了看,什么《汉朝百年情史》,看上去不像是什么好书。” 我满眼错愕,手按在胸口,只觉心扉猎猎作响:“你…你知道?那你怎么不直接问我?” 嵇康手指荡过琴弦,余音不绝,开始继续变换指法,毫不受影响:“只是让你一个人冷静冷静,不然的话,怕你想不清楚,总觉得是我的错。我不说,不过是想要让你自己明白罢了。且看样子,你现在也想明白了不是?” 我别扭地垂下目光,不甘心道:“但给我书的那个人说,她用了那本书里面的方法,她夫君可喜欢了。” 嵇康却道:“山兄不过是宠着山夫人罢了,且看她不过是为了取悦自己,所以才没有道破。” 我未想到,嵇康居然连书是韩流歆给我的都知道,反应了一下,反问道:“那为什么山先生肯宠着山夫人,你却要把我关起来?” 嵇康斜眼看向我,眸子婉转间,透着一丝狡黠:“山兄与其夫人两情相悦,你为何要学?” 我立马紧紧抿住双唇,避免自己一个嘴快,将对嵇康的情意透露出来。哽咽许久,才道:“因为我也是你夫人啊!当然要好好对你,这不过是…我的职责吗!” “你不需要这样做,就像现在这样,蛮好的。”嵇康轻描淡写地说着,声色中,分辨不出情绪,却总让我觉得,淡淡地心安。 后来我便没再与嵇康争执些什么,毕竟这几个月来,我在家中待着习惯。原本的气焰也在不知不觉地消磨干净,待到嵇康同意带我出去玩时,我心中,竟反倒感觉无限兴奋。除此之外,那些关于过去的争吵与摩擦,已然全数被时光湮灭。 夜半,我独自于房中挑选着生辰之日要穿的衣裳,偶然目光一扫,望见窗格处腾起一串橙红色火焰。 我还以为着火了,扔下衣服便跑了出去。结果却望见,是嵇康在院子中央点起了一小堆篝火,一身素衣掩映在红光深处,顺遂着风声虚幻了容颜。 我走上前,低头望见他手中纸张,此刻正一张张被嵇康撕下来,扔进篝火之中。虽已扒下了外皮,却也不难认出那笔迹,应是白日里的《四本论》。 我好奇,便问道:“为什么烧了?写的不好吗?” 嵇康默然:“写的挺好。” 我继续追问:“那为什么要烧?就算不认识,留着也好啊。” 嵇康摇摇头,手中没有停歇,很快便将一大半纸张扔进了篝火中:“他写的是好,但我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听着有趣,便问:“你知道是谁写的了?” 嵇康悠悠然道:“看完之后,便多半猜的出来这人是谁了。” 我靠近嵇康,于火光前,感到他的身体也暖和了起来:“那这个人是谁啊?” 嵇康很快将一本《四本论》扔进火中化为灰烬,抬起水瓢将篝火熄灭,转身与我道:“你不需要知道的,若是日后那人再来,不理会便好了。” 我不禁疑惑,低头时,看向那仍旧升腾着淡淡烟缕的篝火堆。知晓嵇康不想要让我知道的事情,无论我是做了多少的功夫,他都是不会让我知道的,便也就不问了。 只后来几日,偶尔独自时,我还是会不禁猜测起那红衣男子的身份。为什么嵇康能够如此厉害,只看了对方的书便明晓了对方身份,甚至还清楚这人与自己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难道那《四本论》看起来文笔幽远正派,其实也不过是与《汉朝百年情史》一般的烂书?且看嵇康即便知道了我那书,也没有将那书与我烧掉,如今却烧了他的书,想必这《四本论》的内涵,实则要比《汉朝百年情史》还要污秽龌龊吧? 我这样自以为是地猜测着,便在心中给这本书定了性,听了嵇康的话,不再去想这《四本论》和那红衣男子的事。 第三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一小时后刷新即可~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只令我没想到的是,我不待见吕安, 吕安也是同样不待见我的。 一开始时, 他与我介绍还文质彬彬,听说嵇康不在, 失望了一下,旋即也不问问我,便抬脚往庭院中走去。一眼望见那满院的瓜果蔬菜, 兴致勃勃问道:“这可是叔夜兄种的?” 我点点头, 知晓叔夜是我夫君嵇康的字号,至于为什么他一个年纪轻轻的美男子要取这样一个字号,我也没问过他。而对于面前这个奇怪的吕安, 我则始终因吕巽的愿因, 不与对方靠近。 看得出吕安这人极其敏感, 一察觉到我不喜欢他,也不再与我笑脸相迎。站在庭院里, 抬头四下打量着,似乎在想些什么事情, 也不说些话。 我看他站在院中,便也不想去理会。转身刚要往正厅内走,忽然听到他与我道:“嵇夫人, 吕某饿了。” 我一脸无语地转向他, 反问道:“所以?” 他登堂入室, 毫无任何羞赧之意“给吕某做些饭吧, 吕某千里迢迢赶来山阳,是一定要见叔夜兄一面的。” 我歪了歪头,明知故问道:“你以前便认识我夫君?” 吕安这方收敛住满身简傲,与我道:“未曾相识,只是吕某仰慕叔夜兄已久,半月前,兄长吕巽有幸结交到叔夜兄,这一遭,吕某才敢来拜访。” 我忍不住又看向他那一头鸡毛,问道:“那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东平人,都这么打扮吗?” 吕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拔下一根鸡毛,语气里透着丝丝委屈“来的时候,被一只斗鸡攻击了,真是倒霉。” 我住在山阳这么久,就没见谁家中养过斗鸡。他怎么就那么倒霉,一来便碰上了斗鸡? 吕安见我不语,又格外礼貌地拱手作揖道:“嵇夫人,在下真的好饿。” 我无奈,心想自己哪里会做饭,这家伙一来我家,二话不说就要吃饭……可我若是赶了他走,回来之后嵇康会不会生气啊? 思及此,我只得硬着头皮去给吕安做饭。看着那一排排全然不识的炊具,我站在原地凝思半天,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做出了一碗半生不熟的鸡蛋炒饭。想我夫君嵇康对我如此之好,都没吃过我的手艺,如今这珍贵…又肯定难吃的第一次,还是给吕安好了! 把鸡蛋炒饭端上桌,我特意好心提醒道:“平日在家中都是嵇康…我夫君做饭,我的手艺不好,你莫要见怪。” 吕安听我如此说,率先试探着用鼻子去闻了闻。应是发觉味道没有什么问题,才举起筷子。可谁知脑袋不小心一歪,一根鸡毛便掉进了饭里。他一愣,半晌,装作没有看见,将鸡毛从饭中拿开,挑起筷子刚要吃饭时,一只飞鸟忽从头顶划过,将一坨白晶晶的鸟屎,落进了饭碗。 要说我和嵇康,自来到这山阳的几月来,可是日日都坐在这外面的圆桌上吃饭的,从来都没有见过什么鸟,更加没有什么胆子大的飞鸟敢落屎在自家饭碗上。怎么这个吕安一来,就又是斗鸡又是鸟屎的…… 难道他真心倒霉? 想到这里,我不禁对面容无奈的吕安,狠狠捅了一刀“你挺倒霉的?” 他缓慢抬头,一副人家有苦说不尽的态度,放下筷子便伏案嚎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每日吃饭,隔三差五,不是掉房灰就是掉鸟屎,你到底想要我在哪里吃饭?老天啊!” 我听到吕安如此嚎哭,便明晓了,这吕安是个倒霉鬼无疑。而为了避免他把那天生强大的霉运传染到我身上,我不禁挪着步子开始悄悄远离对方。 正是这时,嵇康从外面忙完回来,走到我身前,望了望那伏案嚎哭的吕安。因看不清对方面容,只见得一头破败鸡毛,便直白问道:“要饭的?” 我忍俊不禁,见吕安猛地抬头,看向嵇康时,原本清澈的五官瞬间收紧,无限感激的模样“叔夜兄,在下是吕安!吕安啊!” 嵇康身子一退,明显不敢相信,面前这个‘要饭的’是那个一身华贵,粉面小生吕巽的弟弟。要知道,嵇康平日里便已经很不修边幅了,衣服半月不换,秀发七八日不洗,都是难免的事。但好在我夫君嵇康天生丽质,即便是如何邋遢,也是如同仙人般好看。可这个吕安,长得不够好还如此狼狈,便让人有些难以接受了。 吕安见嵇康不信,急忙起身,手一扬,冲着朝阳神情激昂地哼唱起一段曲子。我已然听嵇康抚琴良久,所以听得出,吕安在哼唱《广陵散》。随即,吕安又格外激动地与嵇康道:“之前吕某在洛阳时,便曾听得过叔夜兄《广陵散》的残段,只是那时人潮拥挤,吕某挤不进去,刚巧当时又被花盆砸了头,没想到之后叔夜兄辞官,吕某便就此错过了叔夜兄。” 嵇康仍旧半信半疑,虽他从不喜欢以貌取人,但不得不说,这个吕安着实让人一眼看去,便心生芥蒂。 吕安无奈,只得继续道:“前几日兄长吕巽在山阳公办,有幸结识了叔夜兄,于书信中,吕某看出了叔夜兄的笔迹,这一次才驱车前来,只想要和叔夜兄你,做个朋友。” 我不禁捂住嘴巴,心里已经被这吕安逗开了花。想不到他刚刚还是一副简傲的讨人厌德行,这一番遇见嵇康,竟如此卑微,还只想要做个朋友?那副含羞待放的模样,让我忽然间有些怀疑,这家伙,不会是断袖吧? 曾记得我家教书先生说过,在我曹魏皇室建立之前,有过一个汉朝,那汉朝里有过一个皇帝,叫刘欣的。是个断袖的始祖,‘断袖’一词也是由他那里传来的。说是那汉哀帝刘欣宠爱上了一个叫董贤的貌美黄门郎,一次拥着对方入睡,率先醒来,为了不惊扰到董贤睡颜,便割了自己被对方压着的袖袍,再悄悄离去。 且在讲完这故事后,教书先生还格外神秘地与我说,这当世的才俊中,十个有八个都是断袖,倘若我要嫁的话,一定要找一个平日里热爱女色的,不然的话,很有可能便遇上个断袖。 但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听教书先生讲完,便迅速将故事忘到了脑后。这一次看见吕安对嵇康那副含情脉脉的态度,猛然惊醒,倒不是担心这吕安是断袖,只是害怕,嵇康不会是断袖吧? 想他与我已然成婚如此之久,仍没有主动要求与我圆房。莫非说我不喜欢他不过是个幌子,其实是他真的是不好女色,只是单纯地喜欢我而已,心里面,更加迷恋的,是男色? 我胡思乱想于此,登时有些晕,身子一栽时,好在嵇康及时抱住了我,不再去理会吕安,对我一脸关切“阿绣,你还好吗?” 我看着嵇康那张与世无惊的脸,这才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听教书先生的,嫁一个好女色的夫君呢?哪怕是爹爹那种,也起码会有一刻,是真心爱着我的…思及此,我又隐约想起,自己嫁给嵇康这件事情,貌似不是我自己决定下来的,而是被我小姑姑被迫坑给我的…… 吕安跟着上前,一脸审视地盯着我,与嵇康提醒道:“令夫人印堂发黑,肤色犯青,一脸死相,似乎是心有郁结所致。” 我一愣,旋即从嵇康怀中抽身而出,自知这吕安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但是‘一脸死相’怎么听得我如此不舒服呢? 嵇康略微惊讶地扫了眼吕安,转身与我道:“要不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我点点头,这方抽身而出,远离了那尴尬处境。独自闷在房中,片刻,忽听到那吕安的朗朗笑声。 我心中好奇,悄悄倚在窗格前偷看。碰巧望见,那吕安手中拿着我往日里灌园的工具,一边与嵇康有说有笑地谈论着什么,一边灌着面前的瓜果蔬菜。 而嵇康态度和煦,表面上仍旧一副木头面容,却禁不住吕安突然而来的触碰与靓丽言辞,时而轻轻勾起嘴角,缓之又克制着收紧。 我看着这景象,只觉得一脸绝望,心中怀疑这吕安如此爱慕嵇康,会不会就此待在这里不走了?好在不多时,便望见吕安将手中工具放下,与嵇康拱手作揖,道了几句话后离去。 复过半月,吕安又驱车从老远的东平赶来,还是和嵇康说了会儿话,灌了会儿园便离开了。我始终离得好远,不清晓他们之间究竟说了些什么,第三次时,我实在忍不住,在吕安离去后,上前问嵇康道:“这个吕安,怪怪的。不会…是断袖吧?” 嵇康正视向我“他这一次去,估计很久都不会来了。” 我以为嵇康把这断袖拒绝了,乐哉哉问“为什么?” “他家里人给他说了一门亲事,让他回去成个亲。” 第三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一小时后刷新即可~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缓而, 他坐到我身边, 身上官服未脱,束发高耸头顶,谦谦君子的模样,令人心动“怎么回事?” 我道:“今天有个喝多的人在百年酒坊, 我跟他说我是夫君你的夫人,他不信,后来说着说着,就骂我是孙子。” 嵇康听罢, 与我确认道:“所以那人是喝多了?” 我点点头,随后又道:“不过他应该也是气我揭穿了他装醉的事情,他虽然喝了酒,但是还没醉到倒地大睡的程度, 无非就是想要守在苏姐姐旁边罢了。” “苏姐姐?” 我解释道:“就是百年酒坊的老板娘, 长得可漂亮了,难怪那阮籍要装醉呢!” 嵇康眉眼一亮“阮籍?你说那醉酒的人, 是阮籍?” 我“嗯”了一声,见嵇康却若有所思起来。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 他们这些名士在还未见面时,便不由得有种心心相惜之感。他听说过他的名号, 他自然也听说过他的, 但是彼此并不主动去相见, 只盼着去等待一个美好契机, 然后共同走向一个内心向往的世界…… 且嵇康一听说这人是阮籍,立马放了心。为了让我不感到委屈,丝毫没有说起大伯和嫂嫂对我的猜测。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像是哄弄小孩子般“既然如此,下次看到醉酒的人,你离远点便好了。不然的话,骂你倒是小事,万一发了疯打你可怎么办?” 我点点头,随即见嵇康朝我笑了笑,便起身往书房去了。 近日里,难得见他对我露出如此笑颜,可这一笑转瞬即逝,我心中自觉,他不过是将我当做一个小孩子罢了,那样哄着宠着,多少时,让我觉得有些不悦。但虽是这样说,我却还是无比珍惜这样一个笑容的。后暗自思索一下,我觉得他能够对我笑这一下,许是因我突然唤了他‘夫君’的缘故吧? 这样说来,那阮籍的话兴许是对的。他无法与苏姐姐在一起,空有一手巧得芳心的手段却无处伸展。没事喝了酒发疯一般说些浑词,岂不是浪费?既然他不能够用的话,那么我何不请教一二,且不让他把这技能浪费了才好! 思及此,为了我的终身幸福,我便于第二日背着婶婶,偷偷去了百年酒坊。 倚在巷口,我果然看见了那个装醉的阮籍,可还未等我要走过去时,身后却冒出一个力,轻拽起我腰间佩玉“姐姐?” 我转过头,发现是那个叫王戎的小孩,蹲下去,瞧着他那一头稀疏碎发“是你啊?” 王戎这小孩的眼睛亮晶晶的,这样一近看,好似一双明星挂在眼前“姐姐你来找阮籍哥哥吗?” 我点了点头道:“算是吧。” 王戎却当机立断道:“那姐姐你还是回去吧,虽然我们阮籍哥哥平生阅女无数,但与你们这些女子啊,不过露水姻缘。姐姐你该放下的时候还是要懂得放下,阮籍哥哥有家室不说,而且早已心有所属,相信你们两个在一起之前,阮籍哥哥就已经告诉过你了不是吗?” 我看王戎这小孩说的头头是道,似乎比我还要懂得人间情爱,不禁咋舌“你个小屁孩,你懂什么啊?谁跟你们阮籍哥哥有露水姻缘,他就算是想要跟我有,我还不稀罕呢!我夫君,比他要好看得多!” 王戎却歪歪脑袋,继续道:“姐姐你既然已经嫁人,再来找我们阮籍哥哥纠缠,就更加不对了。” 我白了一眼王戎,忍不住抬手凶悍地揪住对方耳朵,搞得他哇哇直叫“我跟你说了,我不是要跟你们阮籍哥哥纠缠,我是……” 我话还没说完,身后忽传来一柔和男音“那你来做什么?” 我放下王戎,抬眼望见阮籍那张如花般可人多姿的脸,起身道:“自然是有事情喽!” 王戎这时却冲到阮籍身边,扯着对方衣襟嚷嚷道:“阮籍哥哥,她刚刚扯我的耳朵,我要找我爹把她抓起来。” 阮籍摸了摸王戎的小脑袋,安稳道:“抓不了,她是曹魏皇室,你个琅琊王氏就算是地位再尊贵,也得听人家的。” 王戎听罢,眼泪汪汪地,衬着那双眼睛越发明亮。阮籍却毫不留情地将王戎推到一旁,与我很不客气地勾勾手,往不远处的芙蕖池走去。 我跟着阮籍至了芙蕖池,见四下静谧无人,衬着一阵阵芙蕖花香,听他开口“嵇夫人来找我做什么?” 我上前一步,瞥了眼他惟妙侧颜,义正言辞问道:“你昨日说,喜欢你的人,比夏日沼泽里的蜉蝣还多一倍,可是真的?” 阮籍稍显讶异地看了看我,忽然拱手与我作揖道:“嵇夫人真的不要对阮某动情啊,要知道,阮某一向敬仰嵇先生的才华学识,一直都等着能够与其一见,可是若嵇夫人现在对阮某动了情,阮某日后可如何跟嵇先生相识啊?” 我忍不住白了眼阮籍,摆摆手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才不稀罕你,我是想要问你,既然喜欢你的人那么多,那么是不是就证明,你很会让别人喜欢你啊?” 阮籍毫不犹豫道:“阮某长得如此英俊迷人,有人喜欢也是正常的。且阮某平日里喜爱读书,弹琴,作诗,填曲…如此多才多艺,哪能有女人不爱?” 阮籍说着,还格外豪放地敞开双手,一副洋洋得意姿态。我心下汗颜,好奇这些当世的名士,怎么说起话来,都跟个智障一样,狂傲自大到了一定地步。 颔首间,我清清嗓子又问道:“所以就是说,你没什么方法可以让别人喜欢你喽?就是那种,逼的人家明明白白说出,‘我很喜欢你’这样的话?” 阮籍眯了眯眼睛,望着我心里打颤“嵇夫人想要让谁说出这样的话啊?” 我觉得告诉他也无妨,便道:“当然是嵇康啊!我嫁给他之后,我们两个都没有圆房……”我话音未落,阮籍刚刚灌入口中的一口酒便霍然吐了出来,还全吐在了我的脸上…… “你有病啊!”我忍不住大吼,却见阮籍抹着嘴角,弓身往后退去,脚下差点踩空掉进芙蕖池中,倚在边缘,哭笑不得与我道:“嵇夫人说话还真是直接啊!这个你们二人之间的床笫之事,阮某就不好知道了,所以嵇夫人,是想要让嵇先生喜欢你是吧?” 我抹了抹脸上酒水,气愤地甩了甩手“跟你说了也没用,算了,我走了!” 阮籍却在我走出几步后,忽然追上来,挨在我身边道:“嵇夫人莫慌,这事情阮某可以帮你的。” 我扯过头去不看阮籍“你怎么帮啊?你不说你天生英俊迷人吗?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难不成我把你的脸扒下来贴到我的脸上,然后让嵇康喜欢我啊?” 阮籍忍俊不禁“真这样的话,嵇先生可能真就被嵇夫人吓跑了。” 我瞪了眼阮籍,抬脚快步往前走去。阮籍眼见要与我走到市井,又急忙将我拉了回去“诶呀!好了嵇夫人,阮某不与你玩笑了,想要让自己的夫君喜欢自己,这是很对的。阮某清楚,嵇夫人与嵇先生在一起的时间很短,又是国事联姻,这嵇先生对嵇夫人的感情,定是不深。不过嵇夫人要想让嵇先生喜欢你啊,也是可以的,阮某帮你啊!” 我两手插在身前,仰起头,一脸傲气望着阮籍“你怎么帮?” 阮籍将小酒盅举在面前,与我挤了下眼“简单,投其所好吗!” 我不懂,眯起眼睛问道:“什么投其所好?” 阮籍随后便与我细心讲解起来,说的时候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在面前的石阶上,如同个不安分的猴子“这个嵇先生吗!阮某早听说了,文采风流卓尔不群,性格冷傲,但是又从来不与人敌对。是个很难得的全人。且嵇夫人你现在嫁给了嵇先生,这就比那些外面的狂蜂浪蝶啊!多了一个利处,我想,您作为嵇先生的夫人,嵇先生虽然不喜欢你,但是对你也是不错的对吧?” 我点点头,还想要告诉阮籍,其实我怀疑嵇康喜欢我,但是想了想,还是没说。 阮籍跟着点了下头,仰头灌了口酒,又继续道:“所以嵇夫人如果有心与嵇先生过上那种郎情妾意的美满生活,自然是很容易的。只要嵇夫人你努力一点就可以了,首先,看嵇夫人的美貌,自然是没得挑了。其次呢,看嵇夫人这浑身上下,最大的毛病,也是最有可能让嵇先生不喜欢你的原因,应该就是嵇夫人这有些专横的性格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问道:“我的性格怎么了?” 第三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一小时后刷新即可~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曹明绣怯弱地收回目光, 几缕青色缠绕在鬓角处, 故作一副楚楚可人模样“那亭主究竟要明绣做些什么?明绣去做便是了。” 从小到大, 我在府中自然而然比这个下人生的曹明绣高一等。在外人眼中, 我这个大小姐定是被说成宠坏了的,但谁让我家中人便是如此依着我呢?在这温柔窝里待惯了,我便也并不觉得自己脾气如何骄纵,对待曹明绣又是如何过分。 夏日里让曹明绣帮我从冰窖搬冰解暑,冬日里则叫曹明绣去树上的鸟窝中寻找鸟蛋, 无数件过分又过格的事情,我倒是不记得多少了,不过想这曹明绣心里面,一定都记得清清楚楚。而这一日,我便要曹明绣做一件更为过分的事情。 “你现在, 给我去爹的房间里面,拿两套男子的衣裳来。然后再拿去布坊, 修成我和玲珑的身段大小,带回来给我。” 曹明绣闪了闪眼睛,天真问道:“那我可要告诉爹?” “当然不能告诉, 我就是让你去偷回来给我。” 曹明绣立马晃了晃脑袋“不告诉爹, 还要去偷爹的衣服, 这可不好的啊, 亭主饶了明绣吧, 让明绣去做别的事情可好?” “好啊!那你就给我去爷爷的房间里面偷两套男子的衣裳来!” 曹明绣一顿, 随即又晃了晃脑袋“亭主不要难为明绣了,求求亭主了,换个法子折腾明绣吧,明绣真的不敢去偷爷爷或者爹爹的东西啊。” 我冷漠地扯了下眉眼,一只手攥着瓜子,嗑来嗑去不过是为了玩耍,实在并不很喜欢吃“谁折腾你了?我要衣服是有用处的,你现在就去给我偷过来,爷爷的还是爹爹的我都不管,总之我是不会穿下人衣服的。” “那明绣直接去布坊拿两件现成的不行吗?” “不行!我要男孩子的衣服干什么?而且我穿完了之后,你还得给我拿去布庄将衣服的大小修改回去,只要你做的小心,不就不会被爹爹或者父亲发现了吗?” 曹明绣仍旧犹豫“可是……” 我却当下立断“没什么可是的!曹明绣你搞搞清楚,在我这里,根本没有你‘可是’的权利知道吗?” 话毕,曹明绣便被玲珑给轰了出去。关上房门后,玲珑回身,兴冲冲问我道:“亭主我们要男孩子的衣服穿来做什么?” 我响指一扣,打了个清脆声响“还能干什么!我既然都要嫁人了,为何不能在这之前任性一把,我们今天啊!就出去找乐子去!” 玲珑听至此处当下一懵,许是以为我要带她乔装成男子去那些烟花之地戏弄歌女,一开始还胆怯地犹豫着,转而却也兴致勃勃起来。 不多时,曹明绣将爹爹两套改好的衣裳送到我和玲珑手上。我两人穿戴完毕,便大摇大摆地从谯王府后门走了出去。途中没遇上什么人,便更加放肆嚣张起来。 步入集市中,我与玲珑走在拥挤街道上,低声言语道:“这会儿子,你就不好叫我亭主了,叫我曹公子,我呢,就叫你小龙,知道了吗?” 玲珑机灵地点了点头“知道了,曹公子。” “真聪明!”我抬起折扇,轻扣玲珑脑门,转身时看见一旁路人,阴沉沉的目光瞅着我和玲珑,倘若我与玲珑此刻穿的不是男装,估计就要将那目光形容成‘色眯眯’了。 但事实证明,这一切折腾终究不过是我自作聪明,我和玲珑按照街头小贩指点,直直便往嵇康所住的巷口转去,那路人一直跟在我和玲珑身后,我和玲珑却一路说说笑笑毫无知觉,拐进巷口时,我摇晃着手中折扇,与玲珑说着“我们就先去嵇康那里走访一下,看看那嵇康究竟穷成什么样子,然后我再做打算。” 玲珑听不懂,便问道:“公子你想象中的嵇先生,是有多穷啊?” 我想象中的穷人家,自然是和那些话本中的一样喽!那个汉高祖皇帝刘邦,之前不就是个家徒四壁的主儿吗!房子如同破烂中隆起的一丛树木般,破碗破罐全数放在地上盛接天上掉下来的雨水,冬日里无法生存,夏日里又不得不承天忍受燥热……我暗自想到这里,实在不忍心与玲珑说出,便摆摆手道:“总之去看看就知道是不是我想象中的了!” 我这方话毕,抬脚往前跑去,身后玲珑却忽然惊叫一声。转身时,望见之前那路人竟将玲珑按在墙壁之上,急匆匆要扒玲珑的衣裳。 我吓得转身就要跑出去求救,不时天上却忽然坠下一个身影,一脚踹飞路人功夫,还极有威严地大喝一声“你这败类,光天化日竟敢轻薄女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那路人被来人一踹,捂着脸便转身往远处跑去。我慌张跑到玲珑身旁安抚,抬眼时,急促掠了眼那人。一身驼色白鸟锦绣,腰间配勾玉叮当,白玉簪束起万缕青丝,眉清目秀的君子面孔中,天然涌动着一股英气,正是那日寿宴上的夏侯玄。 未想到在如此地方见到夏侯玄,我不禁错愕,想起那日我的一声狂叫,脸庞刹时红起来。 夏侯玄却全然没有任何别扭态度,上前看了看嘤嘤哭泣的玲珑,复望向我“亭主没有事吧?” 我摇摇头,半晌反应过来,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 夏侯玄脸上的郑重神色消弭而去,嘴角温和上扬,声音也柔了些许“本侍郎在洛阳城时,见过很多的女孩穿着男装在街上游走,虽然表面上看去,均是翩翩公子,但举止态度却仍旧不免流露出女子风韵,刚在茶楼喝茶时,偶然看见亭主便认了出来,碰巧望见那狂人尾随着亭主,不放心便跟了上来。” 我恍然大悟,原来那些话本上的女扮男装故事,全数都是骗人的。这样一走在街上,还是被人看了出来。苦闷望了眼身旁玲珑,转而对夏侯玄道:“即是如此,都是阿绣莽撞了。幸好夏侯侍郎出手相助,不然的话,玲珑就惨了。” 夏侯玄望着我,仍旧是那日寿宴之上柔情款款的目光“不过亭主这是要去到那里,不如让本侍郎陪亭主去吧?” 我这一次出来,可是准备去探访我那未来夫君嵇康的家庭状况,倘若夏侯玄跟着去,实在不太好。于是我笑着摆了摆手,拉着玲珑准备作别“不必了,我和玲珑也就是在谯王府待腻了,所以这番想要出来随便逛一逛罢了。看这世道不很安全,我和玲珑这方便回去好了。” 夏侯玄却又道:“既然如此,那让本侍郎送亭主回谯王府吧?” 我急忙又摆了摆手,拉着玲珑后退几步“不必麻烦夏侯侍郎了,我们这就回去便好,夏侯侍郎去忙自己的事情好了。”话毕,我拉着玲珑便往另外一处巷道跑去,也不清楚之后夏侯玄有没有偷偷跟上来,但想着自己总归都已经要嫁给嵇康了,曾经与这位夏侯侍郎的那段小插曲,便也不足为道。 玲珑这丫头还算坚强,跟着我往嵇康住处去时,很快缓和了情绪。不多时,又跟没事人一般乐滋滋问我道:“公子,若是那嵇康的住处真和你想象的一般破旧,那时可怎么是好啊?” 我大咧咧一挥手,心中却并非如此想法“自然我就跟小姑姑一样跑掉了呗!我估计小姑姑多半也是因为嵇康那家伙太穷了,再者自己又不喜欢,所以才下定决心和那侍卫逃跑的。” 玲珑听罢,将手挽上我臂弯“那到时候,公子可要带着小龙一起走,不要把小龙丢下。” “那是自然了!我又没有什么可以私奔而去的人,一个人走又无聊,自然要带上你了!”说话间,我和玲珑已经走到了一面糙土墙面前,根据之前询问而得,想必这里应该就是那嵇康的住处无疑。 但这面糙土墙建的倒是很高,我和玲珑即便是紧紧摞到一起也很难达到。且这一次是偷偷来此查看,怎么能够从正门大胆进入呢?思索许久,我便只好叫玲珑找来一堆砖块,齐整整摞到一定高度,才和玲珑勉强爬上土墙。 我自清楚嵇康这家伙是个穷人,但又为何要把土墙垒的如此之高呢?一时心生好奇,竟冒出一个多少有些异想天开的想法,猜这嵇康莫非是谯郡隐藏的巨富?这糙土墙的后面,其实是一座比谯王府还要大上好几倍的府邸? 思及此,我心中陡然激动起来,可爬上石墙之后一探眼,便只是望见一处茅草屋,荒草遍地一览无余,被一串竹竿划出的地界中,嵇康那家伙赤身裸体,正站在一处锻铁的打铁墩前,一下一下地打着铁? 第三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话音未落, 我身后便冲出一个声音, 将我吓了一跳,是那该死的吕安“叔夜兄!你回来了,你可算是回来了, 你可知我等了你好久啊!” 嵇康顿了顿,突然见到吕安,言辞也不禁迟钝起来“吕…吕安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说你回家成亲吗?” 一旁的粉衣少年方插话道:“康兄你这家中还真是热闹,难怪山兄留你过夜你都不肯,偏偏要趁着天亮回来。” 我此刻已然被冷落到一边,神情木讷地望着吕安抱住嵇康, 且一脸惘然地与嵇康问道:“叔夜兄, 这是哪位?” 嵇康将吕安推开,简单介绍道:“向秀向子期。” 吕安摇摇头,又凑合着往嵇康身上挨去“没听说过么。” 向秀尴尬地笑了两声, 随即拱手作揖,欲抽身而去“时候不早了, 看康兄你安安全全地到了家,向秀这方便离去了。” 嵇康点点头,末了友好地与向秀邀请道:“以后想要来找我, 直接去前方的竹林,若是怕寻不到我, 便与山兄一起来。” 向秀再次感激地拱了拱手转身离去。吕安这方又挡在嵇康面前, 扯着对方衣袂问道:“叔夜兄, 日后我也直接来前方的竹林找你么?” 嵇康又一次承受不住吕安的热情将其推开,一双眼睛紧紧望着我,分明是碍于我才不让吕安对他如此亲密“吕安你还没说,你不是回家成亲了吗?” 吕安放下嵇康衣袂,像个赌气的孩子般嘟起嘴巴“叔夜兄你还说,我成完亲便马上来找你了,可是谁知你不在,害的我好等!” 嵇康一脸难为“那你可有什么重要之事?” 吕安则歪着头奇怪万分“叔夜兄你怎么如此说,我没有事情就不能来找你了吗?这一日啊!我等了你如此之久,你可不能再怠慢我了,我看你书房蛮宽敞的,这几日,我就住在你书房好了,我们也好日日畅谈,且我听说你结识了嗣宗不是?明日找他,我们一起来玩啊!” 看吕安说的如此起兴,嵇康也不好拒绝。而这一次,被排在后头的,便又是我了。虽然我心中委屈,但也不想要嵇康难为。凉风月下,我淡漠地看了一眼嵇康后,转身往屋子里走去。 果然那一夜,吕安死死攥着嵇康没有撒手,非是让嵇康与他在书房中小憩到了天亮。我独自窝在房中,未再入眠。 翌日清晨,我抱着双腿待在床榻之上,分明听到了嵇康炒菜的声音,却也没有任何反应。 当然我已没有力气再去与嵇康赌气了,他天生不凡,一个名满天下的风流名士,即便是窝在山阳县这般小地方,都能引得无数阮籍,山涛这般人物来与之为友。我一个无才又无德的女子,没了‘长乐亭主’这一称谓,对嵇康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的吧…… 一时,我觉得在他心中,最重要的,必然是他新交的这些朋友。他心中就算是再喜欢我,也从来都没有说出来不是吗?可他一看见山涛之时,便道出了自己心中对他的崇敬之情。再者那阮籍,明明都被王戎抹的与我不清不楚,他却也没有显出多少生气。种种迹象推测下来,我不免觉得,我在他心中的位置,其实微乎其微。 这时,饭菜似已做好,喷香的气味从窗格夹缝中袅袅荡开,我肚子被引得咕咕作响,可待到嵇康来敲门叫我吃饭时,我却固执道:“我不很饿,你们先吃吧。” 嵇康于门口站了会儿,又问道:“阿绣,你生病了吗?” 他对我却又如此关心,让我不免又道:“没有没有,是真的不很饿,就是想要多睡一会儿,你们先吃吧。” 嵇康复在门口驻足良久,远处隐隐传来那吕安的呼唤声,让我不免心中气火。好在嵇康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担忧着道:“那你睡醒了叫我,我弄饭给你吃?” 我点点头,声音多少有些无力“知道了。” 随后,我分明看见嵇康的影子仍旧映在门前,隔了好久,才缓慢而下。我放松着吐出一口气,眼眸辗转间,不免委屈地哭了出来。 但我不敢大声哭,深怕嵇康和吕安听见,只在马上要嚎啕出来时,张口咬住了自己的手指。好在我这人心思极大,哭着哭着便有些困,转而一翻身,便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后来不过两三个时辰,我被饿醒,睁开眼睛时,望见窗外皓阳相伴。一身的疲惫难以自持,将外衣草草套在身上,便开门走了出去。 我本以为,嵇康和吕安会像往常一般,在庭院处灌园畅谈,可谁想,我望了一圈,却发觉庭院处什么都没有。走到那两棵已然泛出木色的小杏树前打量片刻,故自拿起水瓢,帮着浇了浇水。 这时我才想起,上一次我为这两棵杏树做的围栏,还想着与嵇康显摆。可那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嵇康的朋友给打乱了。这一回,本来说好了要陪我一天的,可看样子,便又不知和吕安去了哪里…… 突然之间,我开始无比想念玲珑。倘若玲珑在的话,我便有一个朋友了,我可以在嵇康不在时,与玲珑一起玩。可现在,嵇康他明明知道,我没有了玲珑,我身边就只有一个他,他却还是自顾自地交朋友而冷落我…… 他难道不清楚,我虽是个妇道人家,却才只有十七岁吗?我也想要交朋友的。但是我没有机会,那么他就不能多在家中陪伴我一会儿吗? 我独自蹲在杏树前,越想越委屈,不免又呜呜地哭了起来。眼泪掉进土壤中,瞬间被那团黑色吞噬。 彼一时,我肚子又开始咕噜起来。起身走到炉灶前,见没有一粒剩饭,不免感到绝望。但我心中斗志忽起,想着没有嵇康便没有嵇康了,我总是不能饿死的。上一次我不还给吕安做了碗饭?可惜他没吃,我也不知道味道好不好,这一遭,刚好自己做一碗。 这样想着,我便操起大勺做了碗蛋炒饭给自己。可看那卖相,却似乎比上一次那碗更加难看了。但我没有办法,想着总不能去吃树叶和书房的纸张,便挑起筷子吃了起来。 可惜那碗饭我只吃了一口,便立马吐了出来。后来很久之后,我才明白,原来我的蛋炒饭那样难吃的原因,是因我不知要给鸡蛋打壳。 好在我刚要继续无助哭出来时,嵇康便从外面赶了回来。见到我面前的蛋炒饭一怔,问道:“你做的?” 我不说话,万万不想承认那味道恐怖的蛋炒饭是我做的。 嵇康弯了弯嘴角,也没再继续追问,抬头将一荷叶包放到我面前,随着他打开的瞬间,一阵阵勾人酥香惹得我肚子一声巨响。 我很不好意思地望向嵇康,却见嵇康已然恢复了一脸木头模样,将荷叶中的炸鸡推给我道:“街口刚买的,看样子味道不错,想着你醒来一定饿了,我做饭也来不及的。” 我急匆匆拔下一只鸡腿塞进嘴里,登时满足地没心情与嵇康说话。 嵇康见我吃的享受,随即将我的那碗蛋炒饭拢到面前,细细打量片刻,挑起筷子吃了一口。 我塞着满嘴的香喷鸡肉,望见嵇康的脸色却骤然难看起来。只随着嘴角蠕动的瞬间,却眼睁睁见他吞了下去。 我一脸恐慌,只因鸡肉在口说不出话,半晌听见他张口,与我勉强道:“味道差了点,不过还能吃。” 我吞下鸡肉,难为情道:“别吃了,太难吃了。” 嵇康却不动声色地又挑起筷子,一边吃一边道:“这可是你第一次做的饭,我要吃光。” 我心中又一次波澜万丈,全然丢了自己委屈时的种种猜测,低下头,疯狂地往嘴里塞起鸡肉,没再说话。 适逢,嵇康一边艰难地吃着蛋炒饭,一边与我道:“吕安那小子被我赶走了,太不像话,怎么刚成了亲就离家?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了。我今日在家中陪着你,你明日陪我去山涛家作客,如何?” 我一愣,抬头时,见嵇康与我莞尔一笑“从今以后,我尽量日日与你一起。你说好不好,阿绣?” 我眨巴眨巴眼睛,激动时喉结一滚,一块骨头渣差点没呛死我。 听嵇康如此说,我便听话地收起行李。一直以来,我都不清楚嵇康的身上究竟有多少钱。当然他一开始时肯定是没有多少钱的,后来做了官,钱应该变得多些。但因平日里,我从不主动向他要钱,也不需要钱,所以这一次,我对于和嵇康一起离开洛阳城,心里是没底的。 但就像是他说的,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反正他与我保证过,绝对会让我过的好。 作别了大伯婶婶,我和嵇康坐上马车朝山阳县驶去,望着远山处日暮西归,嵇康忽将一包沉甸甸的钱袋放到我手中“我听兄长说,他家里的钱,都是嫂嫂在管,从今以后,你管钱吧。” 第三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嵇康看了我一眼, 我便继续道:“以前我问你时, 你故意将问题岔开了, 这一次这个山涛在,你就来了?是为什么?” 嵇康望着四周, 不论男男女女,全数盯着自己瞅,自然是因为嵇康长得好看,好看到了难以让人转移目光。但嵇康却即刻牵起我的手,与我凑近道:“若非不是山涛在这里,我也不会来的。一来你夫君我不喜欢这地方的氛围, 二来不喜欢这地方的主人。” 我当下体会到了嵇康不喜欢的氛围, 只看那些掩面含笑的女子和身段稍许妖娆的男子, 见嵇康牵住我后, 全数收回目光。一阵此起彼落的唏嘘之声传入耳中, 让我不由得心中落下欢喜,庆幸我已经嫁给了嵇康。 但这二来我却不懂, 因我虽一直都在听小贩说起这钟磬馆,但却着实没有问过,这钟磬馆的主人是谁。 而看嵇康的表情,估摸着对方是知道钟磬馆的主人是谁的。且这嵇康不想来的原因, 应该是着重在那主人身上。于是我探上对方耳畔, 刚要问对方这钟磬馆的主人是谁时, 目光一掠, 却看见了一个熟悉身影。 那身影如同一柄锋利的刀,于我眼前一闪而过,清晰面眸乍然划过眼畔,让我当下一愣。 我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地方看见他…… 嵇康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我的反常,几步拉着我走到一天字号房间门前,抬手扣了扣门,直直打乱屋内弦乐“谯县嵇叔夜,特来此地拜见山涛先生。” 只听其中弦乐一声乍响,随即门后传来一阵颠簸之音,来人打开门,入眼,却是个蓄着半边胡子的小老头。 我一直以为人们口口称颂的当世名士,虽不能个个都比得我夫君,但起码,也该是如阮籍一般,年轻俊朗,风流潇洒的,可是怎么这个名士,却是如此年岁打扮? 这小老头一开口便道出了自己身份“真是嵇先生?山涛久闻嵇先生大名,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 嵇康与山涛再次拱手作揖,我也便跟着在身后欠了欠身,低头间,听嵇康道:“在下虽早闻山先生雅号,但一直未有机会拜访。这一遭结识了吕安吕公子,才终于决定来此拜见山先生。” 山涛摆了摆手,急忙拉着嵇康往里走,我也便跟着进去“嵇先生这是说的哪里话?我自来了山阳后,日日便闷在这钟磬馆中,完全不知道嵇先生也到了山阳,若是知晓了你来到此处,山某可是要立刻前去拜访的,才不管嵇先生会不会觉得山某冒犯呢!” 嵇康急忙又低了低头,许是觉得山涛年纪稍长,自己则更要谦卑些“在下还是觉得,有了吕公子的引荐,在下才不会看来多少冒失。” 山涛和蔼地拍了拍嵇康肩膀,一副慈祥老爷爷模样。目光随即对上我的,不禁问道:“这位是……” 我虽然觉得山涛看起来平易近人,却也感到有些紧张。跟在嵇康身后落座,听山涛如此问,急忙唤了句“叔叔好。” 以我这个年纪,叫山涛‘叔叔’自然不为过的。但我复又想起,嵇康是叫山涛‘先生’,我作为嵇康的夫人,是不是也应该叫山涛‘先生’呢? 这时刻,我抬起头,见嵇康和山涛的目光同样怪怪的。嵇康的表情是在告诉我,我不应该按着年龄叫山涛‘叔叔’的。而山涛的表情,则是更为疑惑,心想我这个小丫头要说是嵇康的女儿,看起来年纪好像大了点,要是嵇康的夫人,又为什么叫自己‘叔叔’呢? 尴尬片刻,还是山涛笑着问嵇康道:“嵇先生,这位姑娘是?” 嵇康缓了口气,平静道:“这位是我内人曹氏,长乐亭主曹长绣。” 我没想到嵇康会对山涛如此介绍我,自然很久都没有人唤过我长乐亭主,如今被嵇康这么一提起,忽然间,心头暖暖的。 山涛愣了愣,随即道:“哦!我还难怪,原来是长乐亭主。只是亭主已然嫁与了嵇先生,就还是随嵇先生一起,唤我‘先生’吧!” 我点点头,复听嵇康言“那先生也不要见外,唤在下康弟吧。先生的文采,嵇康早就耳闻,刚隔着房门,便已然听到了山先生的弹奏,在下真的很是喜欢,无奈打断,真是过意不去。” 山涛豪爽一笑,拍着大腿时头仰到后面,眼看着要笑翻过去时,忽又将身子正过来。从桌边扯过一柄七弦琴,两手交错于前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山某再给康弟弹奏一首好了,山某早闻康弟的琴艺过人,一曲《广陵散》弹得惊为天人,如今在此,也只不过是献丑罢了。” 嵇康急忙又拱手作揖道:“哪里哪里。” 随即,山涛开始弹奏,手指起落间,可以听出,山涛确实是个琴艺不错的老手,只可惜这柄七弦琴的材质明显没有我夫君嵇康的宝贝片玉琴金贵,我这个听惯了片玉琴音的耳朵,如今听到这等琴色,不免感到些许粗糙。 但好在这一曲从头到尾行云流水,即便没有嵇康弹奏的那样摄人心魂,也足够让人忍不住驻足良久,回味于心。 一曲弹过后,山涛满脸讨巧,弯起和煦笑意问嵇康道:“康弟,这一曲,你觉得如何?” 嵇康倒是毫不给人留情面,直白道:“还不错。”转而望向我,轻声问道:“你觉得呢?” 我想既然嵇康都只是说了一个‘还不错’,那我就算是把这山涛夸的再天花乱坠,也不过是个外行人的认可。既然如此,我还不如照实说“我觉得这琴有些粗糙,山先生技巧倒是不错,但也不过是技巧好些罢了,弹的不如我夫君。” 山涛听到我如此说,不免落下几声略带颤音的笑“哈哈!难怪康弟你出门来,都要带着夫人了。看来一开始是我小看了,这夫人的见解,可是比康弟你的,要锋利很多啊!” 嵇康看了我一眼,没什么多余情绪,声音平稳着与山涛道:“她心直口快,山先生莫要见怪。” 山涛摆摆手,目光于我脸上细细打量,半分欣赏的态度,让我多少有些受用“哪里的话?山某才真是要羡慕康弟,娶得如此有胆识的夫人。” 嵇康莞尔一笑“她平日里,总是在家中待着,我也怕她无聊的。这会儿来找山先生,才想着顺便带她出来散散心。” 我未出嫁时,便听奶奶说过,这女儿家嫁了人,日后能够见的,便只有自己的夫君。再加上我当时身为谯王府的小王孙,奶奶觉得我必定会嫁一个家财万贯的人,我不需要出去买菜,也不需要去和那些低贱的小贩说话,我只要自己一个人,在家中日日等着侍候夫君便好。 可没有想到,我的生活全然没遂了奶奶的意。我嫁给了嵇康这样一个穷人,一到了山阳,便不得不独自与那些小摊贩打交道。嵇康到现在都没有要我侍奉,每天还要给我做饭洗衣服。如今嵇康为了怕我无聊,还将我带来到这种抛头露面的场合。倘若我那个保守的奶奶知道了,一定是要气死了。 因此当我看见山涛略微吃惊的表情时,并不觉得怪异。我知道自己倘若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而与嵇康相约来到此处谈情说爱的话,那么一定会比现在要正常的多。当今世道便是如此,未出嫁之前,我可以和自己心爱的男人走在一起。而出嫁之后,我便不能与我心爱的男人走在一起,即便我心爱的男人就是我嫁与的男人…… 好在山涛亦是个乐于打破礼法的人,那惊讶的神情很快湮灭,两只手按在琴弦之上,与嵇康转了话题“既如此说,康弟当初选择辞官,想必是……” 山涛的话中之意还未全数透露,嵇康便用目光打断对方。转而与我道:“你出去转一转吧,不要走远便好。” 我想他们之间应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谈,便乖巧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出房间。 我初见这老板娘时,便见她头上绑着一条红纱,覆着一身红绫喜艳艳地。衬起那杏眼桃腮,水面小脸美的生姿。不得不诚恳地说一句,这老板娘长得真算是天仙下凡,也难怪酒坊老板愿意让自己的夫人如此抛头露面,因这美貌老板娘,这百年酒坊的生意别提多好了。 一来二去,我与这老板娘也算熟悉起来,听嫂嫂唤她苏氏,我便也跟着叫,后来因我年纪小,她便让我唤她姐姐,我也愿意。且发现她虽喜着一身鲜丽大红,却总是羞答答的不住脸红,让人看着喜欢。 第四十零章 此为防盗章,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我想到这里, 不禁浑身一抖。一旁玲珑见我如此, 关切问道:“亭主是不是冷啊?奴婢去给亭主拿件披风来?” 眼看这时已经要走到嵇康所处的小亭中,我望了眼嵇康那隐现于皓月之下的身影, 急忙拽住玲珑“不用了,你可不能走,我才不想要和他单独相处些什么。” 玲珑愣了下,缓之一笑“亭主怎么看起来好像很怕嵇先生似的?放心吧, 这里是谯王府, 他定不敢嚣张的。再者说, 嵇先生之前在陆言亭主那边,可是很少主动去找对方的,这一次白日里刚与亭主见完, 晚上就又来找, 说不定真是……” “才不会呢!”我听到此处, 断然拒绝。只一想起白日里嵇康看我时的凶煞眼神,便一心觉着,这家伙不恨我便好了,是绝对谈不上喜欢我的。 说话间,我和玲珑已然走到小亭之中。不知是我眼花还是如何,当我踏上那亭前石阶时,隐约望见一抹身影从眼前扫过, 直直陷进丛丛兰草之中。 我好奇, 转眼看向不动声色的嵇康, 却与玲珑道:“玲珑你去看一看,那地方好像是有个人。” 玲珑点了点头,往我指的方向走去。巡视一圈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复往远处去。 嵇康这时起身,与我恭敬作揖“亭主睡得可好?” 我偏过身子,不很想要和嵇康说话“挺好。” 目光倾斜时,望见亭中石桌上,摆着白日里嵇康摆弄的那柄古琴,月光洇染下,琴身上的片玉幽然闪烁。我一顿,背身问嵇康“你找本亭主做什么?” 嵇康不知何时已然走到我身后,胸膛紧贴着我脊背,让我浑身一烫“来和亭主相处相处。” 我往前越了一步,些许后悔让玲珑去查看那隐匿而去的身影,转过身时,扫了眼嵇康面孔又忙着转向别处“不需要了,总归都是要嫁给你了,我愿不愿意,你愿不愿意,都没有用的不是吗?” 嵇康这时坐到石桌之前,一双修长素手扣在琴弦之上,抬落之间,一声脆响荡绝于耳“总归我们都是要成为夫妻,到时衣食住行全在一处,你愿不愿意,我愿不愿意,都要相处。” 我心想,这家伙是在和我对对联吗?一时无趣,尚未明晓嵇康这行为的内在缘由,抬脚便要往亭外走“那也是以后的事情,我现在就是不要和你相处。” 嵇康没上前来追我,不慌不忙道:“亭主可曾去过汲郡?” 我站住脚步,不明嵇康如此问这一句不相干的是为何,摇摇头道:“没去过又怎样?” “嵇某来到谯郡之前,曾经过汲郡,那时刚好对炼丹制药这些东西感兴趣。平日里便喜欢拿着一个小竹篮,上山去采药制药。且那汲郡山上景致风光大好,嵇某游着游着便自在忘了方向。后于那山中游历时,嵇某认识了几个人,倒算是嵇某目前为止,经历过最有趣的人事了。” 我不知觉被嵇康所言吸引,抬脚往回走了几步,仍旧没有靠近。 嵇康一边弹琴作响,一边继续道:“在汲郡山上,嵇某大多数时间都如同游魂野鬼般,时而遇到几个村民,却与我并无志趣相投的交谈。所以倘若在山中遇上了什么采药的志士,即便是我与他不相识,也仍旧想要跟着对方一道。” 我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竹兰野魅下,只听他继续道来“第一次遇见一个叫孙登的前辈,是位老者,我刚开始与他只说了几句话,他却对我爱答不理,索性我便只是跟着他,倒是采了不少珍稀草药。直到临分别时,他才送了我一句“君性烈而才隽,其能免乎?”并不是我自夸,只是那位前辈真就是如此说,因此我自己很早就明白,我这人,真若出仕,凶多吉少。” 其实听他说到这里,我很想要问一问这个孙登是谁的。看嵇康的样子,貌似很是尊敬这个叫孙登的人,可我却连孙登是谁都不知道…只未免打扰他思路,我又不敢多问,听他缓了缓,又开始道:“后来我又遇上一个叫王烈的人,那人很有趣,但与我交谈时,不免令我有些烦躁。只一想到孙登先生的话,我便任他跟着我往山上继续走去。后来才发现,兴许是我太倒霉,又或者是他太幸运,每一次遇上了什么好东西,永远是砸在他的身上。临别时,他说我这人总是能看到些好的,可是却总是错过,多少令人无奈。” 话毕,嵇康的手从琴弦之上缓缓脱离,但那轻柔弦乐却仍旧回荡在耳畔,仿佛如何催赶,都无法消逝般“但好在后来一夜,我刚刚觅得古琴,独自时,遇上一位仙人,这一次没有错过,那仙人教我弹了这曲子,我醒来时,以为大梦一场,可如今,却会弹了。” 我这一会儿终忍不住走上前,坐到对方面前,问道:“你说你…遇见过仙人?” 嵇康不回答,却问我“刚那曲子,好听吗?” 我中肯地点了点头,却更加对仙人这事感兴趣“那仙人长得什么样子啊?我见那些话本上说,仙人都长得很好看,是不是真的?” 嵇康仍旧不回答我的问题,反问道:“亭主一个闺阁中的小姐,怎么还被允许看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本吗?” 我眉头微蹙“不是啊!这些话本上的故事都是我娘告诉我的,她知道这些事情呢!是因为她以前未出嫁时,府上给她安排了一位教书先生,那教书先生没什么事啊!偷偷当做乐子告诉我娘的!” 我这方话音刚落,嵇康却忽然将我的手紧紧攥住。我怔然,浑身刹时被那手心热度包裹住,一丝一缕情愫油然而生,喷吐在我已然混沌的心扉之上。 朗月无限,和着幽幽兰草香泽,听见嵇康柔声与我道:“看来今日,我们相处的不错。” 我急忙挣脱开对方的手,脑中不知如何思想,只狠狠低着头,不敢去端详嵇康此刻情绪。 向来我习惯对即将要揭开的事物保持着未知态度,即便此刻,我不知道嵇康会是如何神情,又或者是,他很有可能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态度,我都不想要知道:“我要走了。” 我说着起身,却又被嵇康一把拽了回去,身子一个软弱摇晃,差点栽进对方怀中。 若是往常,遇上如此轻狂大胆之徒,我必是抬手一个巴掌扇过去,然后再用各种贬低词汇将对方骂的狗血淋头。可如今,我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一颗心扑通扑通,如同踊跃的小鹿般跳跃着,仿佛就要从口中跳出来。 嵇康沉默良久,复又开口“这柄片玉琴是嵇某亲手制成,爱惜至极,曾几何时,几乎只想要与这琴相伴终老。如今……” 嵇康话及此停顿一下,我心中一动,抬眼望向嵇康时,听见他道:“待到亭主嫁给嵇某,嵇某必将亭主放在与这片玉琴同等地位。” 我登时木在原地,本还以为,嵇康是要将这片玉琴作为定情信物送给自己,那样的话,起码还像是话本中那些尽善尽美的爱情故事。再者,他这看来信誓旦旦的保证,着实激不起我当时多少感动。主要我并不清楚嵇康对这片玉琴究竟多么看重,且我一个大活人,他却将我放在与一柄死物同等地位,多少让我有些别扭。 直到后来,我从嵇康友人口中得知,那片玉琴上面的玉片,是嵇康卖去了自己的东阳旧业,辛辛苦苦从尚书令手中讨来的。他对这琴深爱非常,那时便将我放在与片玉琴同等的地位,说明我小姑姑与玲珑的猜测,多半是对的。 他许是喜欢我的。 “从今以后,在嵇某心中,除却诗词歌赋,玄学义理,制药炼丹,便是琴与阿绣,再无其他,可好?” 我又是一顿,本想说他心中的东西除却我,还真是不少。可一不小心盯住对方目光,便摄了魂魄般,点了点头。 洛阳作为魏王室都城,相比谯郡,自然繁华热闹许多。这一日艳阳高照,我跟着嫂嫂往市井中去。 按照惯例,嫂嫂习惯先将大伯和嵇康的东西买好,再给自己和我买些喜欢的小玩意儿。因此一出门,我和嫂嫂直直去往的,便是和平巷口拐角处的黄公酒垆,一家名唤百年酒坊的店中买酒。 说起这百年酒坊,招牌估摸着,真不是盖的。我只一到了和平巷口,便闻到一股清冽逼人的酒香。越是往里走,那酒香便越发浓郁,混合着烧红的炉火一烫,还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 第四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嵇康看了我一眼,不回应。我想了想, 又问“你在等我与你送别?” 嵇康这才缓慢舒了口气,许是觉得我第一次的问题有些幼稚不想理睬,这方告诉我“本来要走的,可刚刚来的轿夫与我说,中央传来消息,谯郡被划分为县,谯王殿下此刻被迫贬为了谯县使官, 不日便要迁出谯王府, 另觅住处。” 我猝不及防, 呆在原地。复又听嵇康道:“我想如果我此刻走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多少不太好,所以想问问你,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可好?” 我不很懂,爷爷被贬使官和我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更加不知道,当时朝中天下, 局势的复杂, 我只知道,这是个乱世。愣了半晌,我天真说道:“可是我的东西都没有收拾好, 而且如果爷爷要离开这里, 我想要回去看一下他们。” 嵇康皱了皱眉“这时候你不好回那里的, 按照礼俗,你还不到日子回去,而且现在谯王府肯定非常乱,你去的话,可能会有危险的。” 我不情愿地低下头,心中甚不欢喜。嵇康看出我的情绪,上前贴心握了握我的手“你要是有什么东西没有拿回来,让玲珑去帮你跑个腿便好,你留在这里,我也好帮你收拾一下东西。我不想要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从来就不想的。” 我被嵇康说动,闷声点了点头。将自己的衣物简单收拾好后,才忽又想起,叫玲珑去谯王府上将我的首饰盒拿回来。 玲珑听话着去了,可却再没回来。 一开始时,我并没发觉任何不对劲,只收拾好了行李放到一边,和嵇康坐在门前等着玲珑回来。无聊之时,轻轻摆弄着嵇康搭在肩头的几缕墨发,闻见那发丝中好似掺和着阵阵酒香,使人不禁有种醉醉之感。 嵇康发呆许久,注意到我时,见我发丝凌乱不整,还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不禁一笑。从一旁的包袱中抽出木梳,为我认真梳起了头发。 不知不觉,嵇康对我时的表情越发多了,那态度眼神和情绪,忽然间变得鲜活,可以用词汇形容起来。我心中开心不已,可表面上,仍旧紧紧绷着一副故自高贵的态度。只因这一回,每当我想要与他亲近时,便不免想起,新婚隔夜时,我一脸兴奋地教他圆房,还惨被拒绝…… 再者,我看嵇康的态度,明明好像是从来就清楚我心中如何想,却偏偏总是不往那一处提,更加不说些什么让我觉得不很尴尬的话。我心中如此越发沉重,对待嵇康,也不免总是欲拒还迎着。 后来天色渐暗,我与嵇康吃过饭后,发现玲珑还是没有回来。我简单回想一下,记得自己从谯王府嫁到这里时,在轿子里面也没颠了多久啊!怎么玲珑这两条腿跑的如此慢?就算是半路上打了会儿浑,这会儿子,也该回来了。 如此,我不免有些担忧,与嵇康道:“玲珑还是没有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情了?” 嵇康正临着月光,细细读着手中书卷,听我如此说,淡然道:“再等等吧。” 我听了话,又等了半个多时辰。见玲珑还是一点回来的兆头都没有,心中不免确定玲珑是出了什么事情,起身就要往外面走去找玲珑。嵇康注意到,急忙拦在我身前“你做什么去?” 我一时心急,就要无助地哭出来“玲珑还是没有回来,我觉得她可能出了什么事情,我要去王府找她。” 嵇康两只手阻住我,语气里不免劝慰“我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她按理说,很早就该到了王府,可能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下来了而已。” “可是我要玲珑回来,玲珑要是不回来,我就不走了。”玲珑是我这辈子,自认为身边最亲近的人,所以我这话不是赌气,是认真的。 “好好!那你现在回去等着,我帮你去王府找玲珑好吗?” 我点了点头,忽又抓住对方衣袂“可是如果你也不回来了呢?” “我会回来的,你放心,你只消在家中等着好吗?这天色已深,你一个女人不好出门的。” 我转身看了看那庭院荒芜,忍不住哀怨道:“可是你要是走了,这房子里就我一个人了,我害怕。” 嵇康似是有些犹豫,只片刻后,却还是坚持下来,摸了摸我的头,像是对待小孩子般信誓旦旦保证道:“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的,你就在家里等着我好吗?” 我抽泣着,见嵇康如此,只好点了点头。眼看嵇康往前方的黑暗中走去,心越发慌乱起来。 这是我嫁给他之后,第一次,这栋屋子中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在院子里无助转悠了一会儿,便倚在了门口的石墩前。深怕嵇康不回来,眼睁睁望着前方,一时一刻都希望能够等到他和玲珑的身影。然我的瞌睡虫不争气滚上眼梢,让我竟在石墩上,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待我醒来时,远处天色已然破晓,丝丝鱼肚白翻卷成青黛色。我奇怪怎么睡着睡着越发暖和起来,睁眼时,才发现自己身上被披着一件外衣。嵇康则穿着一件淡薄的衬衣坐在我身边,见我醒了,将手抚上我脸畔,轻声问道:“睡得可好?” 我摇摇头,往嵇康身后望去,不见玲珑,脸色又紧张起来“玲珑呢?玲珑呢?” 嵇康急忙拍拍我的肩膀,意图稳住我“你听我说,昨夜我去谯王府找玲珑,才知白日里,谯王府起了场大火。我去时,火已经灭了,是在你之前住的处所,里面发现了一具女尸。” 我一惊,紧紧攥着嵇康衣袖的手瞬时滑落,嵇康却迅速将我的手复抓在怀里“后来仵作检查过,确是个女子的尸身,但岳父大人检查了一下那女尸身上的衣物,发现是你妹妹曹明绣。” 我这时不禁惘然,复又听到嵇康问“当日府上逃走了很多的家丁女仆,但玲珑如果没出什么事,应该是会回来的。可是她也不见了,而且那失火的地点又刚好是你的处所,所以我想要问问你,之前玲珑姑娘和你妹妹曹明绣,可否有什么过节?” 我知晓嵇康想到了哪里去,他是以为,玲珑不小心误杀了曹明绣,然后趁机逃跑了。可玲珑真的讨厌曹明绣吗?这个我说不准,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心心念念恨着曹明绣罢了,而且我也不相信,玲珑会杀人的。 半晌,我不语,嵇康便继续道:“后来我不放心,又去长乐亭找了找玲珑,可也还是没有。你的首饰盒,一场大火也已经烧没了。不过……”嵇康说着,从自己身后掏出一个雕工精致的小木盒,上面镶嵌着一片鱼鳞般的小玉片,煞是眼熟“这是我昨日夜里,亲手给你做的,你先凑合着用吧。” 我接过小木盒,这时认出,那小玉片是嵇康片玉琴上的。他竟为了我,把那片玉琴上的玉给卸下了吗?我感动不已,可抬眼看时,嵇康却仍旧一副淡漠表情。我想,他心中一定是心疼万分的吧,那么我还是不要拆穿他好了。 适逢,我只是点了点头,心疼地将小木盒抱在怀里,从腰间将我与嵇康共用的木梳放进木盒中。不多时,又问“可玲珑怎么办?” “我觉得玲珑应该没有什么事情的,毕竟谯郡这地方也不大,玲珑姑娘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肯定很快就会传来消息。但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所以我想,玲珑应该没事的。许是觉得不想要去洛阳,便直接走了。” 我固执地回嘴道:“不可能,玲珑不会丢下我的。” 嵇康于此刻,却显得更为固执“但是我们不能一直在这里等玲珑的,已经耽搁了一天,我们今天必须启程去洛阳了。” “可是……”我心中实在惦记玲珑“要不,我留在这里再等玲珑几日吧?” 嵇康却已将我从石墩上抱起,毫不犹豫地送到赶来的轿车上“不行,我们昨日都把行李收拾好了,你今天必须和我一起走。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话毕,我被嵇康扔进轿子中,还没正当地坐起来,几个包袱便又顺势被扔进轿子中。待我吃力地爬到轿门口,掀开轿帘一看,嵇康已然抖起小马鞭,将我带上路了。 我不由得转过身去,看着那糙土墙离我越来越远,与远山青黛一起,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我这就离开了谯郡,离开我生活了十五年的家乡。 按照惯例,嫂嫂习惯先将大伯和嵇康的东西买好,再给自己和我买些喜欢的小玩意儿。因此一出门,我和嫂嫂直直去往的,便是和平巷口拐角处的黄公酒垆,一家名唤百年酒坊的店中买酒。 第四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曹明绣这一日也不知抽了什么风,听说我要找她,竟然不像平常一样吓得屁滚尿流, 而是急切着往我身上蹭,笑眯眯问我道:“亭主找明绣可有什么事?” 我白了曹明绣一眼, 越看她那张枯黄孱弱的面容越是讨厌, 她和那个当初气死我娘的女人真是一个模样!索性她娘那个贱人现在也已经被我爹打入后宫了,我只消好好折磨她便好“没事就不能找你吗?这么多年了, 你怎么还是没有记性?” 曹明绣怯弱地收回目光, 几缕青色缠绕在鬓角处, 故作一副楚楚可人模样“那亭主究竟要明绣做些什么?明绣去做便是了。” 从小到大, 我在府中自然而然比这个下人生的曹明绣高一等。在外人眼中, 我这个大小姐定是被说成宠坏了的,但谁让我家中人便是如此依着我呢?在这温柔窝里待惯了,我便也并不觉得自己脾气如何骄纵,对待曹明绣又是如何过分。 夏日里让曹明绣帮我从冰窖搬冰解暑, 冬日里则叫曹明绣去树上的鸟窝中寻找鸟蛋, 无数件过分又过格的事情,我倒是不记得多少了,不过想这曹明绣心里面,一定都记得清清楚楚。而这一日,我便要曹明绣做一件更为过分的事情。 “你现在, 给我去爹的房间里面, 拿两套男子的衣裳来。然后再拿去布坊, 修成我和玲珑的身段大小,带回来给我。” 曹明绣闪了闪眼睛,天真问道:“那我可要告诉爹?” “当然不能告诉,我就是让你去偷回来给我。” 曹明绣立马晃了晃脑袋“不告诉爹,还要去偷爹的衣服,这可不好的啊,亭主饶了明绣吧,让明绣去做别的事情可好?” “好啊!那你就给我去爷爷的房间里面偷两套男子的衣裳来!” 曹明绣一顿,随即又晃了晃脑袋“亭主不要难为明绣了,求求亭主了,换个法子折腾明绣吧,明绣真的不敢去偷爷爷或者爹爹的东西啊。” 我冷漠地扯了下眉眼,一只手攥着瓜子,嗑来嗑去不过是为了玩耍,实在并不很喜欢吃“谁折腾你了?我要衣服是有用处的,你现在就去给我偷过来,爷爷的还是爹爹的我都不管,总之我是不会穿下人衣服的。” “那明绣直接去布坊拿两件现成的不行吗?” “不行!我要男孩子的衣服干什么?而且我穿完了之后,你还得给我拿去布庄将衣服的大小修改回去,只要你做的小心,不就不会被爹爹或者父亲发现了吗?” 曹明绣仍旧犹豫“可是……” 我却当下立断“没什么可是的!曹明绣你搞搞清楚,在我这里,根本没有你‘可是’的权利知道吗?” 话毕,曹明绣便被玲珑给轰了出去。关上房门后,玲珑回身,兴冲冲问我道:“亭主我们要男孩子的衣服穿来做什么?” 我响指一扣,打了个清脆声响“还能干什么!我既然都要嫁人了,为何不能在这之前任性一把,我们今天啊!就出去找乐子去!” 玲珑听至此处当下一懵,许是以为我要带她乔装成男子去那些烟花之地戏弄歌女,一开始还胆怯地犹豫着,转而却也兴致勃勃起来。 不多时,曹明绣将爹爹两套改好的衣裳送到我和玲珑手上。我两人穿戴完毕,便大摇大摆地从谯王府后门走了出去。途中没遇上什么人,便更加放肆嚣张起来。 步入集市中,我与玲珑走在拥挤街道上,低声言语道:“这会儿子,你就不好叫我亭主了,叫我曹公子,我呢,就叫你小龙,知道了吗?” 玲珑机灵地点了点头“知道了,曹公子。” “真聪明!”我抬起折扇,轻扣玲珑脑门,转身时看见一旁路人,阴沉沉的目光瞅着我和玲珑,倘若我与玲珑此刻穿的不是男装,估计就要将那目光形容成‘色眯眯’了。 但事实证明,这一切折腾终究不过是我自作聪明,我和玲珑按照街头小贩指点,直直便往嵇康所住的巷口转去,那路人一直跟在我和玲珑身后,我和玲珑却一路说说笑笑毫无知觉,拐进巷口时,我摇晃着手中折扇,与玲珑说着“我们就先去嵇康那里走访一下,看看那嵇康究竟穷成什么样子,然后我再做打算。” 玲珑听不懂,便问道:“公子你想象中的嵇先生,是有多穷啊?” 我想象中的穷人家,自然是和那些话本中的一样喽!那个汉高祖皇帝刘邦,之前不就是个家徒四壁的主儿吗!房子如同破烂中隆起的一丛树木般,破碗破罐全数放在地上盛接天上掉下来的雨水,冬日里无法生存,夏日里又不得不承天忍受燥热……我暗自想到这里,实在不忍心与玲珑说出,便摆摆手道:“总之去看看就知道是不是我想象中的了!” 我这方话毕,抬脚往前跑去,身后玲珑却忽然惊叫一声。转身时,望见之前那路人竟将玲珑按在墙壁之上,急匆匆要扒玲珑的衣裳。 我吓得转身就要跑出去求救,不时天上却忽然坠下一个身影,一脚踹飞路人功夫,还极有威严地大喝一声“你这败类,光天化日竟敢轻薄女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那路人被来人一踹,捂着脸便转身往远处跑去。我慌张跑到玲珑身旁安抚,抬眼时,急促掠了眼那人。一身驼色白鸟锦绣,腰间配勾玉叮当,白玉簪束起万缕青丝,眉清目秀的君子面孔中,天然涌动着一股英气,正是那日寿宴上的夏侯玄。 未想到在如此地方见到夏侯玄,我不禁错愕,想起那日我的一声狂叫,脸庞刹时红起来。 夏侯玄却全然没有任何别扭态度,上前看了看嘤嘤哭泣的玲珑,复望向我“亭主没有事吧?” 我摇摇头,半晌反应过来,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 夏侯玄脸上的郑重神色消弭而去,嘴角温和上扬,声音也柔了些许“本侍郎在洛阳城时,见过很多的女孩穿着男装在街上游走,虽然表面上看去,均是翩翩公子,但举止态度却仍旧不免流露出女子风韵,刚在茶楼喝茶时,偶然看见亭主便认了出来,碰巧望见那狂人尾随着亭主,不放心便跟了上来。” 我恍然大悟,原来那些话本上的女扮男装故事,全数都是骗人的。这样一走在街上,还是被人看了出来。苦闷望了眼身旁玲珑,转而对夏侯玄道:“即是如此,都是阿绣莽撞了。幸好夏侯侍郎出手相助,不然的话,玲珑就惨了。” 夏侯玄望着我,仍旧是那日寿宴之上柔情款款的目光“不过亭主这是要去到那里,不如让本侍郎陪亭主去吧?” 我这一次出来,可是准备去探访我那未来夫君嵇康的家庭状况,倘若夏侯玄跟着去,实在不太好。于是我笑着摆了摆手,拉着玲珑准备作别“不必了,我和玲珑也就是在谯王府待腻了,所以这番想要出来随便逛一逛罢了。看这世道不很安全,我和玲珑这方便回去好了。” 夏侯玄却又道:“既然如此,那让本侍郎送亭主回谯王府吧?” 我急忙又摆了摆手,拉着玲珑后退几步“不必麻烦夏侯侍郎了,我们这就回去便好,夏侯侍郎去忙自己的事情好了。”话毕,我拉着玲珑便往另外一处巷道跑去,也不清楚之后夏侯玄有没有偷偷跟上来,但想着自己总归都已经要嫁给嵇康了,曾经与这位夏侯侍郎的那段小插曲,便也不足为道。 玲珑这丫头还算坚强,跟着我往嵇康住处去时,很快缓和了情绪。不多时,又跟没事人一般乐滋滋问我道:“公子,若是那嵇康的住处真和你想象的一般破旧,那时可怎么是好啊?” 我大咧咧一挥手,心中却并非如此想法“自然我就跟小姑姑一样跑掉了呗!我估计小姑姑多半也是因为嵇康那家伙太穷了,再者自己又不喜欢,所以才下定决心和那侍卫逃跑的。” 玲珑听罢,将手挽上我臂弯“那到时候,公子可要带着小龙一起走,不要把小龙丢下。” “那是自然了!我又没有什么可以私奔而去的人,一个人走又无聊,自然要带上你了!”说话间,我和玲珑已经走到了一面糙土墙面前,根据之前询问而得,想必这里应该就是那嵇康的住处无疑。 但这面糙土墙建的倒是很高,我和玲珑即便是紧紧摞到一起也很难达到。且这一次是偷偷来此查看,怎么能够从正门大胆进入呢?思索许久,我便只好叫玲珑找来一堆砖块,齐整整摞到一定高度,才和玲珑勉强爬上土墙。 第四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洛阳作为魏王室都城,相比谯郡, 自然繁华热闹许多。这一日艳阳高照, 我跟着嫂嫂往市井中去。 按照惯例, 嫂嫂习惯先将大伯和嵇康的东西买好,再给自己和我买些喜欢的小玩意儿。因此一出门, 我和嫂嫂直直去往的,便是和平巷口拐角处的黄公酒垆, 一家名唤百年酒坊的店中买酒。 说起这百年酒坊, 招牌估摸着, 真不是盖的。我只一到了和平巷口, 便闻到一股清冽逼人的酒香。越是往里走, 那酒香便越发浓郁,混合着烧红的炉火一烫,还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 且去了几次后, 我便清晓, 嫂嫂每日去酒坊辛辛苦苦的将酒搬回家,而不让大伯自己出来喝,原因便是这百年酒坊中,坐着一个当炉卖酒的美貌老板娘。 我初见这老板娘时, 便见她头上绑着一条红纱, 覆着一身红绫喜艳艳地。衬起那杏眼桃腮, 水面小脸美的生姿。不得不诚恳地说一句, 这老板娘长得真算是天仙下凡, 也难怪酒坊老板愿意让自己的夫人如此抛头露面,因这美貌老板娘,这百年酒坊的生意别提多好了。 一来二去,我与这老板娘也算熟悉起来,听嫂嫂唤她苏氏,我便也跟着叫,后来因我年纪小,她便让我唤她姐姐,我也愿意。且发现她虽喜着一身鲜丽大红,却总是羞答答的不住脸红,让人看着喜欢。 一次,我趁着嫂嫂挑酒时,望着面前锅中的一个个小酒盅,打趣似的问苏氏“姐姐,你这酒坊的酒,真的每一坛都有一百年吗?” 苏氏掩唇而笑“一个名字罢了,怎么还如此当真?” 我嘻嘻一笑,低头时,却惊愕发现,苏氏的脚头,竟然还躺着一个人。看那一身素袍长发,我一眼还将对方错认成嵇康。后反应过来,嵇康那家伙此刻应该还坐在朝堂之上呢。于是上前,将苏氏拉开那人身旁,指着道:“这怎么还有个人?不会死了吧?” 苏氏打住我的口,与我礼貌介绍道:“别看他如此,这位阮先生,可是我们洛阳城首屈一指的名士,才德双馨,文采风流。就是平日里嗜酒如命,一喝醉了便倒在这里,反正不碍事,就让他躺在这里好了。” 我努努嘴巴,不禁道:“文采风流?现在夸人都喜欢这么夸的吗?我听人说嵇康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那时苏氏只见我一直跟着嫂嫂来,没问过我身份,还以为我是嫂嫂的妹妹,这一次又听见我直直喊嵇康的名字,自然把我当成什么不懂事的大小姐“怎么如此说啊?嵇先生也是很厉害的,他还没来之前啊,洛阳城就已经传遍了这事。但阮先生确实也是如此的,他们两人啊,不相上下的。” 我这时又审视着望向苏氏口中的这位‘阮先生’。不巧于苏氏红萝裙摆抖动时,阮先生忽然将自己的手有意抽了回去。我察觉到什么,心中意图将这位阮先生与嵇康拉开距离,讽刺着道:“什么不相上下啊!嵇康才不会装醉躺在大街上呢!” 苏氏没明白我的话,碰巧这时嫂嫂喊起苏氏,她便转身去了。那位阮先生自是听到了我的话,知道自己遮瞒不住,便起身与我一笑。 这番我才看清这位阮先生的脸,容貌瑰杰,清俊飘散,倒确实是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且实话说,单凭这张脸,看来倒确实和我夫君不相上下。只他看来比嵇康稍长一些,更显得有些男子韵味。我夫君那张脸虽然木头一个,但实在好看的有些女气,戴个花的话,就是个妥妥的女孩无疑了。 我以为我拆穿了这位阮先生的阴谋,他会生气,可谁知他却对我笑了一下。无奈,我也便对着他嘻嘻一笑。他却忽又仰起头,将手指横在嘴边,响亮地吹了个口哨。 长啸过后,不远处匆匆跑来一毛发稀少的小男孩,看样子十二三岁模样,倒也没比我小到哪里去,只是那头发,怎么那么少啊?要不是那身富贵穿着,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小乞丐呢。 那小孩抬眼望了望我,随后乖乖站在这位阮先生面前“阮籍哥哥,这就要走了吗?” 阮籍摇摇头,与小孩道:“王戎,我今日不与你一起回去了,你独自回去吧,改天我再去府上找你。” 王戎这小孩眼睛忽闪忽闪,声音洪亮着问道:“阮籍哥哥你做什么去?王戎也要去。” 阮籍忽然指着我“我要与这位姑娘花前月下,抚琴喂鱼,你也要跟着去?” 我木在原地,没想到这阮籍口出狂言的程度,比嵇康还要令人惊愕。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见王戎捂着嘴,一脸嬉笑地走了。我嘴惊得还没合上,阮籍便忽然起身,拉着我往另一处的巷口跑去。 匆忙中,我转身看了看嫂嫂和苏氏,两人还在酒坊之中称量着那些酒,我却已经被阮籍拐到了巷口。路过一颗棠棣树时,我急忙攥住树身,任是阮籍如何拉,也不动弹。 阮籍这番停下脚步,上下看了看我“还挺机灵的!” 我就猜到他可能心生仇恨,害怕这家伙要对我做些什么,一时怕怕地“你…你要做什么?” 阮籍收回自己侵略性的目光,拿起手中酒盅仰头喝上一口“小丫头!我问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装醉的?” “我看见你要碰到苏姐姐的裙摆时,特意把手收了回去。哪个酒鬼喝多了,还有那么礼貌的意识?”说到此时,我不由得又想起,新婚那夜,嵇康抱着我,唤我的名字…… 阮籍轻声一笑,衣袂浮动间,树上掉落的棠棣花摇摆身间,乍一看时,好个与花共舞的美男“有理有理,那好吧,不过我刚装醉时,可听说你是嵇康嫂嫂的妹妹?” 我横眉冷目,狠狠白了一眼阮籍道:“我不是,我是嵇康的夫人。” 这一回换阮籍白我,那一个白眼翻的,让我感觉他快要把眼珠子翻出来了“你这小丫头,还挺会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八道!你才骗人呢!我就是嵇康的夫人,明媒正娶的!” 阮籍这方反应一下,随后了然道:“哦!我想起来了,之前洛阳城里那些姑娘们传言,说嵇康娶了个三十多岁的老女人,后来又说,没娶老女人,娶了个小丫头片子!最后谁也不清楚,到底是娶了谯王曹林的女儿还是孙女,这么看来,是娶了你这个孙子啊!” 我抱着树,不禁被阮籍这番狂词吓得合不拢嘴,半晌才又愤怒地吼起来“你才孙子呢!你骂谁孙子啊?” 阮籍这时又开始浑身抽搐着狂笑,全然看不出哪里像个名士,分明是个从深宅大院里面逃出来的漂亮疯子“我没骂你!你是不知道吗?这洛阳城里想要嫁嵇康的姑娘,那是比夏日里沼泽边的蜉蝣还要多,你个小丫头嫁了嵇康,她们自然对你没好话了,我这都是听来的,你还生我什么气?” 我狠狠又白了阮籍一眼,心怀报复,仰头便道:“反正我没听见那些人骂我,我就听见你骂我了!我现在就去告诉苏姐姐,说你是装醉,叫她再也不要卖你酒喝!” 说罢,我转身便要往回跑去,阮籍急忙攥住我,也不顾什么礼法,将我直直拉到一旁,按在树身之上,凑近我道:“嵇夫人行行好,看嵇夫人如此貌美如花,倾城绝色,就知道不懂阮某这种可怜虫的悲苦了,阮某从小便被人订了娃娃亲,夫妻生活不和谐,如今遇上了苏氏,心生爱慕,自然知晓我二人没有可能,唯一能够做的,便是装醉躺在她身边一会儿罢了,若是我真醉,哪里还知道,自己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情,害得她爱上我,可怎么是好?” 阮籍嘴里一口口喷出清冽酒气,让我不由得掩住口鼻,眼看这家伙说话举止如此放肆,不由得怀疑,他确实有些醉,但醉的没有那么甚,只是醉到了与我这样一个陌生人说起真心话的程度来“看你也确实挺可怜的,不过你这方法,也拙劣了些,这样装醉酒,装上一辈子又有什么用呢?我估摸着,就算你想要认真去喜欢人家,人家也不一定能看上你。” 阮籍这时收身,傲气仰起头“那嵇夫人一定是不知道,这洛阳城里喜欢阮某的人是有多少,可是比那夏日里沼泽里的蜉蝣,还要多上一倍呢!” 我无趣地转过头,冷哼一声“你吹牛就吹牛,干嘛还总是想着跟嵇康比?” 阮籍斜眼看了看我“我说嵇夫人,你还真是和传闻的一样,是个蛮横霸道的千金小姐啊,怎么走在外面,直呼夫君姓名?” 我不觉有何不妥,平日里对着嵇康,也是‘嵇康’‘嵇康’的叫。只有跟大伯嫂嫂说话时,才会学着礼貌称嵇康为‘夫君’。面前这个阮籍,与我半点关系没有,我才不在乎“那又怎么样?你管我那么多?” “我是替嵇康可怜,怎么娶了你这样一个不懂礼法的小丫头。看你这般无礼,估摸着嵇康在家中,过得也不快活吧?” 我没想忽然又被阮籍这家伙教训起来,当下不爽“你还敢说我无礼?你……” 我还没准备开口教训起对方,不远处便传来嫂嫂的喊声“弟妹啊!” 第四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说起这百年酒坊, 招牌估摸着, 真不是盖的。我只一到了和平巷口,便闻到一股清冽逼人的酒香。越是往里走,那酒香便越发浓郁, 混合着烧红的炉火一烫,还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 且去了几次后, 我便清晓, 嫂嫂每日去酒坊辛辛苦苦的将酒搬回家,而不让大伯自己出来喝, 原因便是这百年酒坊中,坐着一个当炉卖酒的美貌老板娘。 我初见这老板娘时, 便见她头上绑着一条红纱,覆着一身红绫喜艳艳地。衬起那杏眼桃腮, 水面小脸美的生姿。不得不诚恳地说一句,这老板娘长得真算是天仙下凡, 也难怪酒坊老板愿意让自己的夫人如此抛头露面, 因这美貌老板娘,这百年酒坊的生意别提多好了。 一来二去, 我与这老板娘也算熟悉起来, 听嫂嫂唤她苏氏,我便也跟着叫, 后来因我年纪小, 她便让我唤她姐姐, 我也愿意。且发现她虽喜着一身鲜丽大红,却总是羞答答的不住脸红,让人看着喜欢。 一次,我趁着嫂嫂挑酒时,望着面前锅中的一个个小酒盅,打趣似的问苏氏“姐姐,你这酒坊的酒,真的每一坛都有一百年吗?” 苏氏掩唇而笑“一个名字罢了,怎么还如此当真?” 我嘻嘻一笑,低头时,却惊愕发现,苏氏的脚头,竟然还躺着一个人。看那一身素袍长发,我一眼还将对方错认成嵇康。后反应过来,嵇康那家伙此刻应该还坐在朝堂之上呢。于是上前,将苏氏拉开那人身旁,指着道:“这怎么还有个人?不会死了吧?” 苏氏打住我的口,与我礼貌介绍道:“别看他如此,这位阮先生,可是我们洛阳城首屈一指的名士,才德双馨,文采风流。就是平日里嗜酒如命,一喝醉了便倒在这里,反正不碍事,就让他躺在这里好了。” 我努努嘴巴,不禁道:“文采风流?现在夸人都喜欢这么夸的吗?我听人说嵇康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那时苏氏只见我一直跟着嫂嫂来,没问过我身份,还以为我是嫂嫂的妹妹,这一次又听见我直直喊嵇康的名字,自然把我当成什么不懂事的大小姐“怎么如此说啊?嵇先生也是很厉害的,他还没来之前啊,洛阳城就已经传遍了这事。但阮先生确实也是如此的,他们两人啊,不相上下的。” 我这时又审视着望向苏氏口中的这位‘阮先生’。不巧于苏氏红萝裙摆抖动时,阮先生忽然将自己的手有意抽了回去。我察觉到什么,心中意图将这位阮先生与嵇康拉开距离,讽刺着道:“什么不相上下啊!嵇康才不会装醉躺在大街上呢!” 苏氏没明白我的话,碰巧这时嫂嫂喊起苏氏,她便转身去了。那位阮先生自是听到了我的话,知道自己遮瞒不住,便起身与我一笑。 这番我才看清这位阮先生的脸,容貌瑰杰,清俊飘散,倒确实是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且实话说,单凭这张脸,看来倒确实和我夫君不相上下。只他看来比嵇康稍长一些,更显得有些男子韵味。我夫君那张脸虽然木头一个,但实在好看的有些女气,戴个花的话,就是个妥妥的女孩无疑了。 我以为我拆穿了这位阮先生的阴谋,他会生气,可谁知他却对我笑了一下。无奈,我也便对着他嘻嘻一笑。他却忽又仰起头,将手指横在嘴边,响亮地吹了个口哨。 长啸过后,不远处匆匆跑来一毛发稀少的小男孩,看样子十二三岁模样,倒也没比我小到哪里去,只是那头发,怎么那么少啊?要不是那身富贵穿着,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小乞丐呢。 那小孩抬眼望了望我,随后乖乖站在这位阮先生面前“阮籍哥哥,这就要走了吗?” 阮籍摇摇头,与小孩道:“王戎,我今日不与你一起回去了,你独自回去吧,改天我再去府上找你。” 王戎这小孩眼睛忽闪忽闪,声音洪亮着问道:“阮籍哥哥你做什么去?王戎也要去。” 阮籍忽然指着我“我要与这位姑娘花前月下,抚琴喂鱼,你也要跟着去?” 我木在原地,没想到这阮籍口出狂言的程度,比嵇康还要令人惊愕。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见王戎捂着嘴,一脸嬉笑地走了。我嘴惊得还没合上,阮籍便忽然起身,拉着我往另一处的巷口跑去。 匆忙中,我转身看了看嫂嫂和苏氏,两人还在酒坊之中称量着那些酒,我却已经被阮籍拐到了巷口。路过一颗棠棣树时,我急忙攥住树身,任是阮籍如何拉,也不动弹。 阮籍这番停下脚步,上下看了看我“还挺机灵的!” 我就猜到他可能心生仇恨,害怕这家伙要对我做些什么,一时怕怕地“你…你要做什么?” 阮籍收回自己侵略性的目光,拿起手中酒盅仰头喝上一口“小丫头!我问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装醉的?” “我看见你要碰到苏姐姐的裙摆时,特意把手收了回去。哪个酒鬼喝多了,还有那么礼貌的意识?”说到此时,我不由得又想起,新婚那夜,嵇康抱着我,唤我的名字…… 阮籍轻声一笑,衣袂浮动间,树上掉落的棠棣花摇摆身间,乍一看时,好个与花共舞的美男“有理有理,那好吧,不过我刚装醉时,可听说你是嵇康嫂嫂的妹妹?” 我横眉冷目,狠狠白了一眼阮籍道:“我不是,我是嵇康的夫人。” 这一回换阮籍白我,那一个白眼翻的,让我感觉他快要把眼珠子翻出来了“你这小丫头,还挺会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八道!你才骗人呢!我就是嵇康的夫人,明媒正娶的!” 阮籍这方反应一下,随后了然道:“哦!我想起来了,之前洛阳城里那些姑娘们传言,说嵇康娶了个三十多岁的老女人,后来又说,没娶老女人,娶了个小丫头片子!最后谁也不清楚,到底是娶了谯王曹林的女儿还是孙女,这么看来,是娶了你这个孙子啊!” 我抱着树,不禁被阮籍这番狂词吓得合不拢嘴,半晌才又愤怒地吼起来“你才孙子呢!你骂谁孙子啊?” 阮籍这时又开始浑身抽搐着狂笑,全然看不出哪里像个名士,分明是个从深宅大院里面逃出来的漂亮疯子“我没骂你!你是不知道吗?这洛阳城里想要嫁嵇康的姑娘,那是比夏日里沼泽边的蜉蝣还要多,你个小丫头嫁了嵇康,她们自然对你没好话了,我这都是听来的,你还生我什么气?” 我狠狠又白了阮籍一眼,心怀报复,仰头便道:“反正我没听见那些人骂我,我就听见你骂我了!我现在就去告诉苏姐姐,说你是装醉,叫她再也不要卖你酒喝!” 说罢,我转身便要往回跑去,阮籍急忙攥住我,也不顾什么礼法,将我直直拉到一旁,按在树身之上,凑近我道:“嵇夫人行行好,看嵇夫人如此貌美如花,倾城绝色,就知道不懂阮某这种可怜虫的悲苦了,阮某从小便被人订了娃娃亲,夫妻生活不和谐,如今遇上了苏氏,心生爱慕,自然知晓我二人没有可能,唯一能够做的,便是装醉躺在她身边一会儿罢了,若是我真醉,哪里还知道,自己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情,害得她爱上我,可怎么是好?” 阮籍嘴里一口口喷出清冽酒气,让我不由得掩住口鼻,眼看这家伙说话举止如此放肆,不由得怀疑,他确实有些醉,但醉的没有那么甚,只是醉到了与我这样一个陌生人说起真心话的程度来“看你也确实挺可怜的,不过你这方法,也拙劣了些,这样装醉酒,装上一辈子又有什么用呢?我估摸着,就算你想要认真去喜欢人家,人家也不一定能看上你。” 阮籍这时收身,傲气仰起头“那嵇夫人一定是不知道,这洛阳城里喜欢阮某的人是有多少,可是比那夏日里沼泽里的蜉蝣,还要多上一倍呢!” 我无趣地转过头,冷哼一声“你吹牛就吹牛,干嘛还总是想着跟嵇康比?” 阮籍斜眼看了看我“我说嵇夫人,你还真是和传闻的一样,是个蛮横霸道的千金小姐啊,怎么走在外面,直呼夫君姓名?” 我不觉有何不妥,平日里对着嵇康,也是‘嵇康’‘嵇康’的叫。只有跟大伯嫂嫂说话时,才会学着礼貌称嵇康为‘夫君’。面前这个阮籍,与我半点关系没有,我才不在乎“那又怎么样?你管我那么多?” 第四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嵇康眉眼落定的瞬间, 悠然道:“原来亭主如此急切地想要嫁出去吗?” 我脑中一根弦没绷住, 直白说道:“我一个姑娘家, 又不能封侯将相, 又不能上阵杀敌的,最头顶的事便是出嫁了!到了年纪我就该心急吗!怎么不对吗?” 嵇康神情恍然一暖, 随即复归原状。那一飘忽的瞬间, 让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亭主说的对,那么亭主如今, 想要嵇某作何补救呢?” 我没想到嵇康会如此妥协,整个人愣在原地, 急慌慌想了许久, 都找不出一个补救的办法。毕竟这嵇康已然要娶我小姑姑了,到时论资排辈, 我还得叫他一声姑父。而我,兴许真就被爷爷绝望地安排到了这惜缘阁中,等着到了三十多岁, 再遇见一个嵇康这样才貌双全的良人…… 嵇康却于我懵怔时,轻声问我道:“要不然,嵇某将亭主,也娶了?” 他那模样, 实在看不出是否玩笑。我却只觉一股气力直冲心门, 浩浩汤汤顶上天灵盖。立马将手阻在鼻息之间, 发觉没有喷出鼻血,才又惊魂未定道:“你……你有病!” 嵇康收回那不可言喻的目光,嘴角于暗处怅然一扯,仍旧分辨不出何种态度“嵇某一个穷人,想必亭主也是看不上的。但此下眼前,嵇某亦是别无他法。要是亭主真想要个补救的办法,不如就听王世子所言,请亭主做嵇某的弟子如何?” 我眉头一皱,傲气丛生“学琴?” “琴棋书画,玄学命理,只要嵇某会的,亭主想学,嵇某必倾囊相授。嵇某对这俗世称谓虽无所谓,但想对于亭主来说,多半也是有些用处的。亭主做了嵇某的弟子,日后说不定,真能择到良人。” 不知为何,一听到嵇康如此说,我竟有种心灰意冷的错觉。别过头去,固执摆了摆手“谁要做你的弟子?我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才不要学些什么东西。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学东西了。” 说话间,小姑姑已然换上一身素绿新装从屏风后走来,坐下时,与我温柔一笑“阿绣的病可是好了?” 我规矩地点了点头“谢姑姑关心,已经好了。” 小姑姑这方又转向嵇康“嵇先生想必已经与阿绣相识了,上一次哥哥说的孩子,就是这个。” 我自知小姑姑说的是让嵇康教我学琴之事,但刚我也已经说的明明白白,倘若他这时再答应,便纯粹给我找茬了。故自凝神半晌,方听到嵇康柔声道:“嵇某和这位亭主,已相熟了。” 我心一凉,复听小姑姑问道:“那么就好,如若嵇先生不弃,将阿绣收为弟子如何?教些东西,只要嵇先生不嫌弃,阿绣这孩子多少有些顽劣便好。” 嵇康看看我,缓而又看了看小姑姑,模样慎重,开口时断然道:“我看还是先把嵇某与亭主的婚事忙完再说吧,且我看长乐亭主聪明灵巧,即便是不学些什么,也天然有着自在灵气。想学些什么的话,直接来找我便好,收弟子的话,还是算了。我这人,不喜欢教人的。” 我暗自一噗,心想你想要教我还不学呢!但碍于小姑姑在一旁,便只微微一笑道:“既然嵇先生都如此说了,那还是算了吧。” 我这方话音刚落,嵇康却在一旁不紧不慢道:“但如果长乐亭主坚持要与我学些什么的话,我倒是不很介意。” 我毫不犹豫,当下道:“不必了吧!” 小姑姑这番惊诧地望向我,目光里掺着情绪,让我立即又胆怯起来。低下头时,听到小姑姑与嵇康道:“有嵇先生这句话,霞恴便放心了。” 嵇康应是点头示意了一下,便起身作揖道:“时候也不早了,嵇某今日便早些告辞了。” 话毕,小姑姑起身,我也便跟着起身。目光不曾再与嵇康交汇,只听他简单道了句“二位亭主,嵇某先行告辞。” 嵇康离开之后,我便也没了什么兴致,刚要跟着告辞,小姑姑却忽然将我留住。屏退身后下人,连玲珑和喜莲都被赶了出去,与我坐在几案边,悄声审问我道:“嵇先生刚刚,可与你说了什么?” 我一愣,摇头道:“没说些什么,怎么了姑姑?” 小姑姑敛了敛神气,又认真问道:“那阿绣你与嵇先生,可是早先见过?” 我眼睛猛地一瞪,也不知是泄露了什么情绪会引得小姑姑如此猜想。再者这嵇康可是要娶小姑姑的人,小姑姑这么大的年纪,必是想要好好把握的。如果怀疑我从中横插一刀,不是要气死“自然没有啊!姑姑你到底在想什么?” 小姑姑羞敛着收回目光,容颜安稳下来,喃喃道:“即是没有见过,那为何……” 我将头探过去,仔细盯着小姑姑狐疑神色“为何什么?姑姑你怎么奇奇怪怪的。”说这话之时,不知为何,我的心是忐忑的。 小姑姑忽将我的手攥住,吓得我脊背沁出层层冷汗“阿绣你还小,但是姑姑看得出,刚嵇先生看你时的眼光,似乎很是喜爱。” 我眯起眼睛,第一不敢相信小姑姑这守在深闺十多年的女人,会懂得什么样的目光是喜爱。第二则不敢相信,嵇康那家伙的眼光,会有任何情绪。 小姑姑见我愣住,便又道:“好像是忽然见到了心上人一般,那种情绪,我真是懂的。但既然你没有见过嵇先生,为何他会用那样的目光看你?” 我懵懂着摇了摇头,半晌道:“姑姑你又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怎么知道什么样的目光是喜爱?说不定,他只是…喝多了!” 小姑姑无趣地白了我一眼,端了端面前青瓷茶盏“他喝的是茶!而且你没看见,你一走进来的时候,他手上的茶盏都掉了。” 我撇撇嘴,见小姑姑话中毫无头绪,只当她是恐慌这好看的郎君被人抢了去,便极力与嵇康撇清关系,握着茶杯摇头晃脑道:“我看见了!所以才说他之前可能是喝多了吗!我听说啊!那些名士啊!没什么事情时,都喜欢早上起来喝几壶酒的。整日疯疯癫癫的,没喝酒的时候,才是不正常呢!” “你胡说什么啊!”小姑姑示意我不要乱说,一双手忽而又攥在身前,纠结着揩了揩指甲上的凤尾花“其实这几日与嵇先生相处下来,我自觉这嵇先生为人是很不错的。倘若与你一起,才是顶配的。” 我看小姑姑这是真的生了疑,急忙违心奉承道:“姑姑怎么这样说啊?我看小姑姑与嵇先生才顶配的呢!那嵇先生像个木头一样,小姑姑你如此贤淑温柔,必定耐得住嵇先生如此性子。我可不行,要是与这种人长久相处下来,我估计早就跑出去另觅良婿了。” “诶呀!你这丫头怎么越来越胡说了?”小姑姑见我如此说,吓得好像自己犯了错一般。我这才意识到话中多有冒失,且这些话,平日里偷偷与玲珑玩笑还好,与正经的小姑姑,还是不好说的。 后来待了不多时,我便匆匆告辞了。与玲珑回了我的住处后,窝在房中不再外出。 玲珑见我没什么精神,便从后厨拿来了好些食品果馔与我吃,我一边掰着手中的核桃,一边仍旧神色恍惚。玲珑有些担忧,以为我这次真生了病,关切问道:“亭主你脸色不很好啊,要不要奴婢去给您找医官来看看?” 我摆摆手,心烦意乱之际,便将玲珑赶了出去。刚好掰开的核桃肉掉在地上,我哀叹一声,拂袖又将桌上的果盘蜡烛扫到地上。奋力抬脚踩了踩,转身卧到床中。脑中不知觉开始罪恶翻滚起刚刚嵇康那音容相貌,心惊胆战间意识到,自己莫不是真的……摇摇脑袋,又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就这样一觉睡去,我以为自己醒来时应是第二日清晨。可半梦半醒间,我却是被一阵急躁的脚步声扯出梦境。迷迷糊糊睁眼时,望见窗格外面闪烁着无数橙光色光晕,摇曳在稀薄黑影之间,时而还彼此细语着什么。 我有些愤懑,起身推开房门,刚要教训这群打扰我睡觉的下人,便见玲珑迎到我面前,与我悄声道:“亭主,出事了!” 原来,我小姑姑逃婚了! 我则在心里自语道,难怪看这人怪眼熟的,原来是那吕巽的弟弟。且因我实在讨厌死了那个吕巽,如今看见吕安,自然不待见。 只令我没想到的是,我不待见吕安,吕安也是同样不待见我的。 第四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但当时我刚睡着, 玲珑与嵇康说了后,对方便说在后花园中等着自己。谁知我这一睡到了未时,嵇康还傻傻等在后花园中, 要与我相见。 我简单地梳了梳头发,换上一身烟青色萝衫便往后花园去。更深露重,望着漫天朗月繁星, 我不禁想起自己与嵇康在寿宴那夜的初见。一时浅浅察觉到,这嵇康莫非与自己在后花园相见是有原因的? 难道他因我今日对他的误会心中抱恨,觉得我这种人不配嫁给他,所以想要将我除之而后快? 我想到这里,不禁浑身一抖。一旁玲珑见我如此,关切问道:“亭主是不是冷啊?奴婢去给亭主拿件披风来?” 眼看这时已经要走到嵇康所处的小亭中, 我望了眼嵇康那隐现于皓月之下的身影,急忙拽住玲珑“不用了, 你可不能走,我才不想要和他单独相处些什么。” 玲珑愣了下, 缓之一笑“亭主怎么看起来好像很怕嵇先生似的?放心吧,这里是谯王府,他定不敢嚣张的。再者说,嵇先生之前在陆言亭主那边,可是很少主动去找对方的, 这一次白日里刚与亭主见完, 晚上就又来找, 说不定真是……” “才不会呢!”我听到此处,断然拒绝。只一想起白日里嵇康看我时的凶煞眼神,便一心觉着,这家伙不恨我便好了,是绝对谈不上喜欢我的。 说话间,我和玲珑已然走到小亭之中。不知是我眼花还是如何,当我踏上那亭前石阶时,隐约望见一抹身影从眼前扫过,直直陷进丛丛兰草之中。 我好奇,转眼看向不动声色的嵇康,却与玲珑道:“玲珑你去看一看,那地方好像是有个人。” 玲珑点了点头,往我指的方向走去。巡视一圈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复往远处去。 嵇康这时起身,与我恭敬作揖“亭主睡得可好?” 我偏过身子,不很想要和嵇康说话“挺好。” 目光倾斜时,望见亭中石桌上,摆着白日里嵇康摆弄的那柄古琴,月光洇染下,琴身上的片玉幽然闪烁。我一顿,背身问嵇康“你找本亭主做什么?” 嵇康不知何时已然走到我身后,胸膛紧贴着我脊背,让我浑身一烫“来和亭主相处相处。” 我往前越了一步,些许后悔让玲珑去查看那隐匿而去的身影,转过身时,扫了眼嵇康面孔又忙着转向别处“不需要了,总归都是要嫁给你了,我愿不愿意,你愿不愿意,都没有用的不是吗?” 嵇康这时坐到石桌之前,一双修长素手扣在琴弦之上,抬落之间,一声脆响荡绝于耳“总归我们都是要成为夫妻,到时衣食住行全在一处,你愿不愿意,我愿不愿意,都要相处。” 我心想,这家伙是在和我对对联吗?一时无趣,尚未明晓嵇康这行为的内在缘由,抬脚便要往亭外走“那也是以后的事情,我现在就是不要和你相处。” 嵇康没上前来追我,不慌不忙道:“亭主可曾去过汲郡?” 我站住脚步,不明嵇康如此问这一句不相干的是为何,摇摇头道:“没去过又怎样?” “嵇某来到谯郡之前,曾经过汲郡,那时刚好对炼丹制药这些东西感兴趣。平日里便喜欢拿着一个小竹篮,上山去采药制药。且那汲郡山上景致风光大好,嵇某游着游着便自在忘了方向。后于那山中游历时,嵇某认识了几个人,倒算是嵇某目前为止,经历过最有趣的人事了。” 我不知觉被嵇康所言吸引,抬脚往回走了几步,仍旧没有靠近。 嵇康一边弹琴作响,一边继续道:“在汲郡山上,嵇某大多数时间都如同游魂野鬼般,时而遇到几个村民,却与我并无志趣相投的交谈。所以倘若在山中遇上了什么采药的志士,即便是我与他不相识,也仍旧想要跟着对方一道。” 我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竹兰野魅下,只听他继续道来“第一次遇见一个叫孙登的前辈,是位老者,我刚开始与他只说了几句话,他却对我爱答不理,索性我便只是跟着他,倒是采了不少珍稀草药。直到临分别时,他才送了我一句“君性烈而才隽,其能免乎?”并不是我自夸,只是那位前辈真就是如此说,因此我自己很早就明白,我这人,真若出仕,凶多吉少。” 其实听他说到这里,我很想要问一问这个孙登是谁的。看嵇康的样子,貌似很是尊敬这个叫孙登的人,可我却连孙登是谁都不知道…只未免打扰他思路,我又不敢多问,听他缓了缓,又开始道:“后来我又遇上一个叫王烈的人,那人很有趣,但与我交谈时,不免令我有些烦躁。只一想到孙登先生的话,我便任他跟着我往山上继续走去。后来才发现,兴许是我太倒霉,又或者是他太幸运,每一次遇上了什么好东西,永远是砸在他的身上。临别时,他说我这人总是能看到些好的,可是却总是错过,多少令人无奈。” 话毕,嵇康的手从琴弦之上缓缓脱离,但那轻柔弦乐却仍旧回荡在耳畔,仿佛如何催赶,都无法消逝般“但好在后来一夜,我刚刚觅得古琴,独自时,遇上一位仙人,这一次没有错过,那仙人教我弹了这曲子,我醒来时,以为大梦一场,可如今,却会弹了。” 我这一会儿终忍不住走上前,坐到对方面前,问道:“你说你…遇见过仙人?” 嵇康不回答,却问我“刚那曲子,好听吗?” 我中肯地点了点头,却更加对仙人这事感兴趣“那仙人长得什么样子啊?我见那些话本上说,仙人都长得很好看,是不是真的?” 嵇康仍旧不回答我的问题,反问道:“亭主一个闺阁中的小姐,怎么还被允许看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本吗?” 我眉头微蹙“不是啊!这些话本上的故事都是我娘告诉我的,她知道这些事情呢!是因为她以前未出嫁时,府上给她安排了一位教书先生,那教书先生没什么事啊!偷偷当做乐子告诉我娘的!” 我这方话音刚落,嵇康却忽然将我的手紧紧攥住。我怔然,浑身刹时被那手心热度包裹住,一丝一缕情愫油然而生,喷吐在我已然混沌的心扉之上。 朗月无限,和着幽幽兰草香泽,听见嵇康柔声与我道:“看来今日,我们相处的不错。” 我急忙挣脱开对方的手,脑中不知如何思想,只狠狠低着头,不敢去端详嵇康此刻情绪。 向来我习惯对即将要揭开的事物保持着未知态度,即便此刻,我不知道嵇康会是如何神情,又或者是,他很有可能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态度,我都不想要知道:“我要走了。” 我说着起身,却又被嵇康一把拽了回去,身子一个软弱摇晃,差点栽进对方怀中。 若是往常,遇上如此轻狂大胆之徒,我必是抬手一个巴掌扇过去,然后再用各种贬低词汇将对方骂的狗血淋头。可如今,我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一颗心扑通扑通,如同踊跃的小鹿般跳跃着,仿佛就要从口中跳出来。 嵇康沉默良久,复又开口“这柄片玉琴是嵇某亲手制成,爱惜至极,曾几何时,几乎只想要与这琴相伴终老。如今……” 嵇康话及此停顿一下,我心中一动,抬眼望向嵇康时,听见他道:“待到亭主嫁给嵇某,嵇某必将亭主放在与这片玉琴同等地位。” 我登时木在原地,本还以为,嵇康是要将这片玉琴作为定情信物送给自己,那样的话,起码还像是话本中那些尽善尽美的爱情故事。再者,他这看来信誓旦旦的保证,着实激不起我当时多少感动。主要我并不清楚嵇康对这片玉琴究竟多么看重,且我一个大活人,他却将我放在与一柄死物同等地位,多少让我有些别扭。 直到后来,我从嵇康友人口中得知,那片玉琴上面的玉片,是嵇康卖去了自己的东阳旧业,辛辛苦苦从尚书令手中讨来的。他对这琴深爱非常,那时便将我放在与片玉琴同等的地位,说明我小姑姑与玲珑的猜测,多半是对的。 他许是喜欢我的。 “从今以后,在嵇某心中,除却诗词歌赋,玄学义理,制药炼丹,便是琴与阿绣,再无其他,可好?” 我又是一顿,本想说他心中的东西除却我,还真是不少。可一不小心盯住对方目光,便摄了魂魄般,点了点头。 爷爷从小便将我像个宝贝疙瘩似的宠着,在谯王府的女眷中,只有我被爷爷称赞过聪明伶俐。再者爷爷和爹可怜我娘常氏死得早,长久以来,更是对我宠溺非常。 我就这么过着众星捧月一般的生活,平日除了无聊欺负人外,时常也会读写古诗词来陶冶情操。一遇上那臂弯的时刻,腰肢尽软,立马想到一首酸溜溜的情诗“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第四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我则在心里自语道, 难怪看这人怪眼熟的,原来是那吕巽的弟弟。且因我实在讨厌死了那个吕巽, 如今看见吕安,自然不待见。 只令我没想到的是, 我不待见吕安, 吕安也是同样不待见我的。 一开始时, 他与我介绍还文质彬彬,听说嵇康不在, 失望了一下, 旋即也不问问我, 便抬脚往庭院中走去。一眼望见那满院的瓜果蔬菜, 兴致勃勃问道:“这可是叔夜兄种的?” 我点点头,知晓叔夜是我夫君嵇康的字号, 至于为什么他一个年纪轻轻的美男子要取这样一个字号, 我也没问过他。而对于面前这个奇怪的吕安,我则始终因吕巽的愿因,不与对方靠近。 看得出吕安这人极其敏感, 一察觉到我不喜欢他, 也不再与我笑脸相迎。站在庭院里,抬头四下打量着, 似乎在想些什么事情, 也不说些话。 我看他站在院中, 便也不想去理会。转身刚要往正厅内走, 忽然听到他与我道:“嵇夫人,吕某饿了。” 我一脸无语地转向他,反问道:“所以?” 他登堂入室,毫无任何羞赧之意“给吕某做些饭吧,吕某千里迢迢赶来山阳,是一定要见叔夜兄一面的。” 我歪了歪头,明知故问道:“你以前便认识我夫君?” 吕安这方收敛住满身简傲,与我道:“未曾相识,只是吕某仰慕叔夜兄已久,半月前,兄长吕巽有幸结交到叔夜兄,这一遭,吕某才敢来拜访。” 我忍不住又看向他那一头鸡毛,问道:“那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东平人,都这么打扮吗?” 吕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拔下一根鸡毛,语气里透着丝丝委屈“来的时候,被一只斗鸡攻击了,真是倒霉。” 我住在山阳这么久,就没见谁家中养过斗鸡。他怎么就那么倒霉,一来便碰上了斗鸡? 吕安见我不语,又格外礼貌地拱手作揖道:“嵇夫人,在下真的好饿。” 我无奈,心想自己哪里会做饭,这家伙一来我家,二话不说就要吃饭……可我若是赶了他走,回来之后嵇康会不会生气啊? 思及此,我只得硬着头皮去给吕安做饭。看着那一排排全然不识的炊具,我站在原地凝思半天,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做出了一碗半生不熟的鸡蛋炒饭。想我夫君嵇康对我如此之好,都没吃过我的手艺,如今这珍贵…又肯定难吃的第一次,还是给吕安好了! 把鸡蛋炒饭端上桌,我特意好心提醒道:“平日在家中都是嵇康…我夫君做饭,我的手艺不好,你莫要见怪。” 吕安听我如此说,率先试探着用鼻子去闻了闻。应是发觉味道没有什么问题,才举起筷子。可谁知脑袋不小心一歪,一根鸡毛便掉进了饭里。他一愣,半晌,装作没有看见,将鸡毛从饭中拿开,挑起筷子刚要吃饭时,一只飞鸟忽从头顶划过,将一坨白晶晶的鸟屎,落进了饭碗。 要说我和嵇康,自来到这山阳的几月来,可是日日都坐在这外面的圆桌上吃饭的,从来都没有见过什么鸟,更加没有什么胆子大的飞鸟敢落屎在自家饭碗上。怎么这个吕安一来,就又是斗鸡又是鸟屎的…… 难道他真心倒霉? 想到这里,我不禁对面容无奈的吕安,狠狠捅了一刀“你挺倒霉的?” 他缓慢抬头,一副人家有苦说不尽的态度,放下筷子便伏案嚎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每日吃饭,隔三差五,不是掉房灰就是掉鸟屎,你到底想要我在哪里吃饭?老天啊!” 我听到吕安如此嚎哭,便明晓了,这吕安是个倒霉鬼无疑。而为了避免他把那天生强大的霉运传染到我身上,我不禁挪着步子开始悄悄远离对方。 正是这时,嵇康从外面忙完回来,走到我身前,望了望那伏案嚎哭的吕安。因看不清对方面容,只见得一头破败鸡毛,便直白问道:“要饭的?” 我忍俊不禁,见吕安猛地抬头,看向嵇康时,原本清澈的五官瞬间收紧,无限感激的模样“叔夜兄,在下是吕安!吕安啊!” 嵇康身子一退,明显不敢相信,面前这个‘要饭的’是那个一身华贵,粉面小生吕巽的弟弟。要知道,嵇康平日里便已经很不修边幅了,衣服半月不换,秀发七八日不洗,都是难免的事。但好在我夫君嵇康天生丽质,即便是如何邋遢,也是如同仙人般好看。可这个吕安,长得不够好还如此狼狈,便让人有些难以接受了。 吕安见嵇康不信,急忙起身,手一扬,冲着朝阳神情激昂地哼唱起一段曲子。我已然听嵇康抚琴良久,所以听得出,吕安在哼唱《广陵散》。随即,吕安又格外激动地与嵇康道:“之前吕某在洛阳时,便曾听得过叔夜兄《广陵散》的残段,只是那时人潮拥挤,吕某挤不进去,刚巧当时又被花盆砸了头,没想到之后叔夜兄辞官,吕某便就此错过了叔夜兄。” 嵇康仍旧半信半疑,虽他从不喜欢以貌取人,但不得不说,这个吕安着实让人一眼看去,便心生芥蒂。 吕安无奈,只得继续道:“前几日兄长吕巽在山阳公办,有幸结识了叔夜兄,于书信中,吕某看出了叔夜兄的笔迹,这一次才驱车前来,只想要和叔夜兄你,做个朋友。” 我不禁捂住嘴巴,心里已经被这吕安逗开了花。想不到他刚刚还是一副简傲的讨人厌德行,这一番遇见嵇康,竟如此卑微,还只想要做个朋友?那副含羞待放的模样,让我忽然间有些怀疑,这家伙,不会是断袖吧? 曾记得我家教书先生说过,在我曹魏皇室建立之前,有过一个汉朝,那汉朝里有过一个皇帝,叫刘欣的。是个断袖的始祖,‘断袖’一词也是由他那里传来的。说是那汉哀帝刘欣宠爱上了一个叫董贤的貌美黄门郎,一次拥着对方入睡,率先醒来,为了不惊扰到董贤睡颜,便割了自己被对方压着的袖袍,再悄悄离去。 且在讲完这故事后,教书先生还格外神秘地与我说,这当世的才俊中,十个有八个都是断袖,倘若我要嫁的话,一定要找一个平日里热爱女色的,不然的话,很有可能便遇上个断袖。 但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听教书先生讲完,便迅速将故事忘到了脑后。这一次看见吕安对嵇康那副含情脉脉的态度,猛然惊醒,倒不是担心这吕安是断袖,只是害怕,嵇康不会是断袖吧? 想他与我已然成婚如此之久,仍没有主动要求与我圆房。莫非说我不喜欢他不过是个幌子,其实是他真的是不好女色,只是单纯地喜欢我而已,心里面,更加迷恋的,是男色? 我胡思乱想于此,登时有些晕,身子一栽时,好在嵇康及时抱住了我,不再去理会吕安,对我一脸关切“阿绣,你还好吗?” 我看着嵇康那张与世无惊的脸,这才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听教书先生的,嫁一个好女色的夫君呢?哪怕是爹爹那种,也起码会有一刻,是真心爱着我的…思及此,我又隐约想起,自己嫁给嵇康这件事情,貌似不是我自己决定下来的,而是被我小姑姑被迫坑给我的…… 吕安跟着上前,一脸审视地盯着我,与嵇康提醒道:“令夫人印堂发黑,肤色犯青,一脸死相,似乎是心有郁结所致。” 我一愣,旋即从嵇康怀中抽身而出,自知这吕安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但是‘一脸死相’怎么听得我如此不舒服呢? 嵇康略微惊讶地扫了眼吕安,转身与我道:“要不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我点点头,这方抽身而出,远离了那尴尬处境。独自闷在房中,片刻,忽听到那吕安的朗朗笑声。 我心中好奇,悄悄倚在窗格前偷看。碰巧望见,那吕安手中拿着我往日里灌园的工具,一边与嵇康有说有笑地谈论着什么,一边灌着面前的瓜果蔬菜。 而嵇康态度和煦,表面上仍旧一副木头面容,却禁不住吕安突然而来的触碰与靓丽言辞,时而轻轻勾起嘴角,缓之又克制着收紧。 我看着这景象,只觉得一脸绝望,心中怀疑这吕安如此爱慕嵇康,会不会就此待在这里不走了?好在不多时,便望见吕安将手中工具放下,与嵇康拱手作揖,道了几句话后离去。 复过半月,吕安又驱车从老远的东平赶来,还是和嵇康说了会儿话,灌了会儿园便离开了。我始终离得好远,不清晓他们之间究竟说了些什么,第三次时,我实在忍不住,在吕安离去后,上前问嵇康道:“这个吕安,怪怪的。不会…是断袖吧?” 嵇康正视向我“他这一次去,估计很久都不会来了。” 我以为嵇康把这断袖拒绝了,乐哉哉问“为什么?” “他家里人给他说了一门亲事,让他回去成个亲。” 我了然,嵇康却转身时又追加了一句“不过他给我介绍了一位朋友,比我年长些,我准备明日去拜访他。” 第四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我道:“今天有个喝多的人在百年酒坊, 我跟他说我是夫君你的夫人, 他不信,后来说着说着, 就骂我是孙子。” 嵇康听罢,与我确认道:“所以那人是喝多了?” 我点点头, 随后又道:“不过他应该也是气我揭穿了他装醉的事情,他虽然喝了酒, 但是还没醉到倒地大睡的程度, 无非就是想要守在苏姐姐旁边罢了。” “苏姐姐?” 我解释道:“就是百年酒坊的老板娘,长得可漂亮了,难怪那阮籍要装醉呢!” 嵇康眉眼一亮“阮籍?你说那醉酒的人,是阮籍?” 我“嗯”了一声,见嵇康却若有所思起来。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他们这些名士在还未见面时,便不由得有种心心相惜之感。他听说过他的名号,他自然也听说过他的,但是彼此并不主动去相见,只盼着去等待一个美好契机,然后共同走向一个内心向往的世界…… 且嵇康一听说这人是阮籍, 立马放了心。为了让我不感到委屈, 丝毫没有说起大伯和嫂嫂对我的猜测。抬手摸了摸我的头, 像是哄弄小孩子般“既然如此, 下次看到醉酒的人, 你离远点便好了。不然的话,骂你倒是小事,万一发了疯打你可怎么办?” 我点点头,随即见嵇康朝我笑了笑,便起身往书房去了。 近日里,难得见他对我露出如此笑颜,可这一笑转瞬即逝,我心中自觉,他不过是将我当做一个小孩子罢了,那样哄着宠着,多少时,让我觉得有些不悦。但虽是这样说,我却还是无比珍惜这样一个笑容的。后暗自思索一下,我觉得他能够对我笑这一下,许是因我突然唤了他‘夫君’的缘故吧? 这样说来,那阮籍的话兴许是对的。他无法与苏姐姐在一起,空有一手巧得芳心的手段却无处伸展。没事喝了酒发疯一般说些浑词,岂不是浪费?既然他不能够用的话,那么我何不请教一二,且不让他把这技能浪费了才好! 思及此,为了我的终身幸福,我便于第二日背着婶婶,偷偷去了百年酒坊。 倚在巷口,我果然看见了那个装醉的阮籍,可还未等我要走过去时,身后却冒出一个力,轻拽起我腰间佩玉“姐姐?” 我转过头,发现是那个叫王戎的小孩,蹲下去,瞧着他那一头稀疏碎发“是你啊?” 王戎这小孩的眼睛亮晶晶的,这样一近看,好似一双明星挂在眼前“姐姐你来找阮籍哥哥吗?” 我点了点头道:“算是吧。” 王戎却当机立断道:“那姐姐你还是回去吧,虽然我们阮籍哥哥平生阅女无数,但与你们这些女子啊,不过露水姻缘。姐姐你该放下的时候还是要懂得放下,阮籍哥哥有家室不说,而且早已心有所属,相信你们两个在一起之前,阮籍哥哥就已经告诉过你了不是吗?” 我看王戎这小孩说的头头是道,似乎比我还要懂得人间情爱,不禁咋舌“你个小屁孩,你懂什么啊?谁跟你们阮籍哥哥有露水姻缘,他就算是想要跟我有,我还不稀罕呢!我夫君,比他要好看得多!” 王戎却歪歪脑袋,继续道:“姐姐你既然已经嫁人,再来找我们阮籍哥哥纠缠,就更加不对了。” 我白了一眼王戎,忍不住抬手凶悍地揪住对方耳朵,搞得他哇哇直叫“我跟你说了,我不是要跟你们阮籍哥哥纠缠,我是……” 我话还没说完,身后忽传来一柔和男音“那你来做什么?” 我放下王戎,抬眼望见阮籍那张如花般可人多姿的脸,起身道:“自然是有事情喽!” 王戎这时却冲到阮籍身边,扯着对方衣襟嚷嚷道:“阮籍哥哥,她刚刚扯我的耳朵,我要找我爹把她抓起来。” 阮籍摸了摸王戎的小脑袋,安稳道:“抓不了,她是曹魏皇室,你个琅琊王氏就算是地位再尊贵,也得听人家的。” 王戎听罢,眼泪汪汪地,衬着那双眼睛越发明亮。阮籍却毫不留情地将王戎推到一旁,与我很不客气地勾勾手,往不远处的芙蕖池走去。 我跟着阮籍至了芙蕖池,见四下静谧无人,衬着一阵阵芙蕖花香,听他开口“嵇夫人来找我做什么?” 我上前一步,瞥了眼他惟妙侧颜,义正言辞问道:“你昨日说,喜欢你的人,比夏日沼泽里的蜉蝣还多一倍,可是真的?” 阮籍稍显讶异地看了看我,忽然拱手与我作揖道:“嵇夫人真的不要对阮某动情啊,要知道,阮某一向敬仰嵇先生的才华学识,一直都等着能够与其一见,可是若嵇夫人现在对阮某动了情,阮某日后可如何跟嵇先生相识啊?” 我忍不住白了眼阮籍,摆摆手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才不稀罕你,我是想要问你,既然喜欢你的人那么多,那么是不是就证明,你很会让别人喜欢你啊?” 阮籍毫不犹豫道:“阮某长得如此英俊迷人,有人喜欢也是正常的。且阮某平日里喜爱读书,弹琴,作诗,填曲…如此多才多艺,哪能有女人不爱?” 阮籍说着,还格外豪放地敞开双手,一副洋洋得意姿态。我心下汗颜,好奇这些当世的名士,怎么说起话来,都跟个智障一样,狂傲自大到了一定地步。 颔首间,我清清嗓子又问道:“所以就是说,你没什么方法可以让别人喜欢你喽?就是那种,逼的人家明明白白说出,‘我很喜欢你’这样的话?” 阮籍眯了眯眼睛,望着我心里打颤“嵇夫人想要让谁说出这样的话啊?” 我觉得告诉他也无妨,便道:“当然是嵇康啊!我嫁给他之后,我们两个都没有圆房……”我话音未落,阮籍刚刚灌入口中的一口酒便霍然吐了出来,还全吐在了我的脸上…… “你有病啊!”我忍不住大吼,却见阮籍抹着嘴角,弓身往后退去,脚下差点踩空掉进芙蕖池中,倚在边缘,哭笑不得与我道:“嵇夫人说话还真是直接啊!这个你们二人之间的床笫之事,阮某就不好知道了,所以嵇夫人,是想要让嵇先生喜欢你是吧?” 我抹了抹脸上酒水,气愤地甩了甩手“跟你说了也没用,算了,我走了!” 阮籍却在我走出几步后,忽然追上来,挨在我身边道:“嵇夫人莫慌,这事情阮某可以帮你的。” 我扯过头去不看阮籍“你怎么帮啊?你不说你天生英俊迷人吗?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难不成我把你的脸扒下来贴到我的脸上,然后让嵇康喜欢我啊?” 阮籍忍俊不禁“真这样的话,嵇先生可能真就被嵇夫人吓跑了。” 我瞪了眼阮籍,抬脚快步往前走去。阮籍眼见要与我走到市井,又急忙将我拉了回去“诶呀!好了嵇夫人,阮某不与你玩笑了,想要让自己的夫君喜欢自己,这是很对的。阮某清楚,嵇夫人与嵇先生在一起的时间很短,又是国事联姻,这嵇先生对嵇夫人的感情,定是不深。不过嵇夫人要想让嵇先生喜欢你啊,也是可以的,阮某帮你啊!” 我两手插在身前,仰起头,一脸傲气望着阮籍“你怎么帮?” 阮籍将小酒盅举在面前,与我挤了下眼“简单,投其所好吗!” 我不懂,眯起眼睛问道:“什么投其所好?” 阮籍随后便与我细心讲解起来,说的时候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在面前的石阶上,如同个不安分的猴子“这个嵇先生吗!阮某早听说了,文采风流卓尔不群,性格冷傲,但是又从来不与人敌对。是个很难得的全人。且嵇夫人你现在嫁给了嵇先生,这就比那些外面的狂蜂浪蝶啊!多了一个利处,我想,您作为嵇先生的夫人,嵇先生虽然不喜欢你,但是对你也是不错的对吧?” 我点点头,还想要告诉阮籍,其实我怀疑嵇康喜欢我,但是想了想,还是没说。 阮籍跟着点了下头,仰头灌了口酒,又继续道:“所以嵇夫人如果有心与嵇先生过上那种郎情妾意的美满生活,自然是很容易的。只要嵇夫人你努力一点就可以了,首先,看嵇夫人的美貌,自然是没得挑了。其次呢,看嵇夫人这浑身上下,最大的毛病,也是最有可能让嵇先生不喜欢你的原因,应该就是嵇夫人这有些专横的性格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问道:“我的性格怎么了?” 阮籍学着我眨巴眨巴眼睛“我就不信,嵇夫人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被人说过什么霸道啊!娇气啊!或者相似之类的形容?” 我不置可否,阮籍笑了笑,继续道:“阮某觉得呢!嵇夫人要想让嵇先生为你疯狂,深深地喜欢上你的话,这第一啊,就是先修修你的性格。没什么事不要总是娇滴滴的,一般的男子可能喜欢,但是我和嵇先生这种境界高深的人,是不喜欢的!再者啊!嵇夫人还得更加学会靠近嵇先生的生活,我看嵇夫人谈吐,应该是不很喜欢念书吧?多去读读嵇先生喜欢的书,投其所好,时间一长,嵇先生自然就会忍不住说,哦!我好喜欢你啊!” 第四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且等到那时候,我便要带着玲珑远走高飞了! 可我复想到, 如果我带着玲珑离开,我们两个到时可能连饭都没得吃。所以我还是应该让玲珑那丫头去学学做饭的, 但做饭实在太麻烦了,谁知道玲珑那笨笨的脑袋要学多久呢!我如果想要方便一点的话, 就应该带着嵇康离开, 可那样的话, 我还离开做什么呢…… 思来想去, 我忽然之间又不想要离开了。想以前的我从没做过如此决定, 时而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也没有人拦着自己,更加不会遇上什么阻碍。可如今, 一想要离开了谯王府, 自己又要偷偷离开自己嫁与的人,心中便不禁怕怕的。 正是如此纠结之时, 窗外日头已然高照。我走出门去, 见玲珑蹲在嵇康打铁的地方, 给对方擦着那些工具。我无所事事地四下张望, 又见嵇康一个人,站在灶台前忙活午饭。 所有的人都有事情做, 也明白自己要做些什么。只有我, 忽然之间到了这里, 心中恐慌的想要逃跑。但我天生是个小姐的命, 就是喜欢安安稳稳的罢了。这日子虽穷一点,但好歹没有让我去做些什么苦差事,我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思及此,我便又决定不离开这里了。正好这时,嵇康将午饭摆到桌上,我上前查看,见是一碗青白相间的蔬菜面。 是早上时我与他说,自己平日里喜欢吃面,所以他记住了吗? 我不禁抬眼望了望他,他似乎也是有意识地望了我一眼,后又迅速收回目光。 我被这样的小动作惊到,心扉如涟漪般,轻轻波荡起来。 吃过饭后,我一人琢磨许久,终于主动去找他。 推开书房门,我于夹缝光芒中,见他翘着二郎腿,手里捧着一本《庄子》,一眼看去,便是个很有学问又玩世不恭的人。 他见我进来,立马正身而坐,神色里荡过一丝情绪,应是不想让我看到他看书时那奇特的姿势,语气却仍旧平静“你找我?” 我点了下头,走进去关上门,将手中木梳递过去,自认没话找话“这木梳是你的吧?” 嵇康接过木梳,望了一眼道:“是我的,怎么了?” 我只觉气氛有些僵硬,些许后悔起来“今早我用了,但想你没在房间里,所以用不到,现在拿来给你用。” 嵇康起身,手中握着那把木梳子,一步步凑近我,问着“你早上用完了,现在还给我,还是你的头,一直梳到了此刻?” 我别别扭扭往后退着,差一点就想要转身跑出去“没有啊!我梳完了头发,放在手上,后来吃饭,然后…又吃饭,我就忘记还给你了。” 嵇康握着手中木梳,指甲忽然一刮上面的锯齿,滑出一声难听响声“你还挺忙的?” 我知道他这是在讽刺我,不服气地努了努嘴巴,转身就要离开。他却忽于身后将我的手牢牢抓住,吓得我一晃“既然来了,那就帮我梳梳头发再走。” 我本想要说,你敢让本亭主帮你梳头发?但转念,又想到自己是嫁给了嵇康,他就算是让我给他洗脚,都是应该的。不过我想,嵇康这家伙应该不会这么过分地对待我,只是梳头发而已,我忍了。 我接过嵇康手中木梳,令他端端坐在我面前。抬起手,煞有其事地梳着,但见他一头墨发又黑又长又直,真是保存的比我还好。不禁好奇问道:“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束发,你是不会吗?” “不喜欢而已,束上去不舒服得很。” 我努努嘴巴,不禁道:“可是束发之后,会显得很好看啊,我爷爷和爹爹每天都要束发,爷爷年纪都那么大了,还不是照样束,也没有觉得不舒服啊。” 嵇康顿了顿,一脸平静道:“那是因为你爷爷和你爹爹长得没有我好看,我就算是不束发,也比他们好看,不是吗?” 这一点我倒是承认,只没想到嵇康会这样直白说出,半晌没有言语。 一梳子下去时,滑落到他肩膀。他忽将我手捉住,随即放开,鼻息间重重呼吸了一下,才道:“好了,你回房吧,我这边还要继续收拾东西呢。” 我点了下头,出门之前,眼中划过白日里嵇康目光,忽又问道:“你这几日就走的话,今夜来我房里睡吧。玲珑说她若是搬来搬去的话,也麻烦。” 嵇康看了我一眼,声音柔和“知道了,那就不麻烦玲珑姑娘了。” 我走出书房,回到房中。一会儿在房中无趣地转圈圈,一会儿又在床上无趣地打着滚,忽然之间忘了,自己嫁过来之前是什么样的生活,为何如今感觉,除却换了个住所外,其余没有任何变化,可我却变得无聊了呢? 是因为没有曹明绣欺负吗?还是因为我忘了把首饰盒带来,对了!我以前能对着镜子,照上好半天时间的。 这样想着,我有些不开心地坐到床旁边的小桌前,看着上面的一把木梳,一面铜镜,想着就缺一个首饰盒,我便能够把这个小桌子叫做梳妆台了。 忽而哀叹一口气,嵇康随之推门而入。 我一脸好奇地望着他,反倒望的他有些懵,与我确认道:“你是说了,今夜让我回房睡的吧?” 我点了点头,又迅速收回目光。一双手紧紧攥在身前,想着今夜,刚刚好可以与他做婆子说的那件事,心中莫名激动起来。 可嵇康洗漱完毕,便一个人躺在了床上,闭上眼睛,迅速像是睡过去了般。我有些错愕,脱了外衣躺在嵇康身边,静静看了他许久,忽然意识到,我有婆子告诉我圆房之事,可嵇康没有啊!他会不会根本就不懂这档子事,只当我们躺在一起睡,便算是圆房了? 我想到这里,觉得这个原因行得通,便兴致勃勃将嵇康从床上叫了起来。 他被我拉着坐在床上,一脸淡然,问我道:“怎么了?” 我却一脸兴奋,全然忘了婆子说过,这是个不好明说的隐秘之事,好似个教书先生般,与嵇康道:“我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他看我如此郑重其事,以为是什么大事,身子立马坐的直直,像个好学生“何事?” 我将两只手搓在身前,转着眼珠子不住往嵇康的身上望“我嫁过来之前,有人教过我了,所以现在呢!我要教你。” 他仍旧没反应过来,自然也是我说的足够抽象,不禁眯了眯眼睛,望着我“教我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抬手将嵇康身上的内衣一扒,看见他白花花的胸膛时,忍不住闭上眼睛“教你圆房!” 嵇康整个人顿住,半晌,歪头看了看我,声音一抖“什…什么?” 我渐渐接受着睁开眼睛,一双手缓慢撤离嵇康衣襟,又开始脱自己身上的衣服“圆房啊!你不知道吧?这个两个人如果成了婚之后,要圆房的,那个圆房的事情啊,你肯定不懂,不过我学过了,我可以教你的。” 嵇康神色忽变得不可捉摸,一双唇紧紧抿住,好似要吐出来什么东西似的难过。 我望着他,却没觉得有何不妥,可看他的样子,又实在不对,便止住动作,问道:“你怎么了?” 嵇康这时终于忍不住,态度有了明晰的变化,可谓一脸哭笑不得“阿绣,我知道,什么叫圆房。” 我眨巴眨巴眼睛“你知道?” 嵇康点了点头,嘴角始终保持着温和上扬的态度。晾着被我扒开的胸膛,却抬手先将我褪到肩膀处的衣服合在身前,一双手紧紧扣住我的“你知道我现处在已冠之年,这些男女之事,就算是没有做过,也是在书上看到过的。我不与你做,绝不是因为我不懂。是因为,我们虽成了婚,但你不喜欢我,我是绝对不会与你做的。” 我愣住,忽又道:“可婆子说,这件事情就是夫妻要做的,不然的话,就没有孩子了!” 嵇康认可着点了点头,抬手将我抱进怀中“阿绣,你真还是个小孩子,你不懂这些事情,如果我们之间没有爱的话,是不好做的。你不要急,等到你真正喜欢我了那一天,我们再做。好吗?” 我被他的抚摸麻痹住,乖巧地点了点头,垂眼看着他净白落括的胸膛,呼吸不匀起来。 他却在这时将我放出怀中,拢起被我扒掉的衣服。坐在我对面,估计是怕我觉得尴尬,便起身道:“我今夜,还是睡书房吧。”话毕,他便又离开了房中。 我独自一人坐在床上,待他走后,细细回味着刚发生的一切,忽然间,浑身别扭地打了个冷颤,转身卧下睡去。 原来嵇喜这一番前来,本就是为了走一个婚宴的过场,洛阳城内公务繁忙,他这便要急着带夫人离开。 我虽已然决定要离开嵇康这个家伙,但自觉当时还是装作乖巧些好,走上前去,温婉得体地行个礼后,跟着嵇康与嵇喜二人作别。 马车铃铛声渐行渐远,我于马车消失于视线中后收回目光,未与嵇康说一句话,转身回了院中。余光中怯生生打量嵇康模样,亦是不想与我多说。 这婚成的我,真是好不别扭。 玲珑那丫头跟着我嫁过来,昨夜也不知是偷吃了多少酒,这番还在睡觉。我肚子有些饿,忽又想到,这做饭的事情应该是自己做才对,可我不会做,便只得去房中将玲珑叫出来。 玲珑睡得糊涂,头上的朱钗胡乱插在头顶,邋遢遢的样子,好似个小乞丐。 我毫不留情,将玲珑拉到院中灶台之前,与对方道:“玲珑,我饿了,你给我做饭吃。” 第五十零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我这样想要跟去, 自然不是因为山涛。想我这个人从来不学无术, 在嵇康与我说出‘山涛’这人之前,我可是从没听说过对方的。我这样答应跟去的原因, 无非是因为钟磬馆。 钟磬馆可以说是山阳县的一处雅地,无数来到山阳县隐居的文人雅士, 大多都喜欢没事去钟磬馆待上一会儿,跟着那里面的琴师乐徒们,聊一聊曲儿,作一作词,对月兴叹诗词歌赋,日子活的无比惬意。 我一来到山阳县时, 便听说过了钟磬馆这地方。自然我身边没什么朋友,这些事都是那卖菜的小贩告知于我。我当是得到了一个宝贝情报,回到家中便将这事情告知了嵇康, 可谁知道嵇康早知晓了钟磬馆的所在。我便问他为何不去,他却反问我道:“我整日待在家中与你弹琴,你可是烦了?” 听嵇康如此一说, 我当下摇摇头。他便收回目光, 不再谈论钟磬馆的事情,故自弹琴。 之后我便再没问过钟磬馆的事, 可这一次, 却是嵇康自己提起, 主动要去那钟磬馆, 还要带着我一起去。一时好奇,直跟着嵇康到了钟磬馆门口,我终于忍不住问道:“夫君你以前为什么不来钟磬馆?” 嵇康看了我一眼,我便继续道:“以前我问你时,你故意将问题岔开了,这一次这个山涛在,你就来了?是为什么?” 嵇康望着四周,不论男男女女,全数盯着自己瞅,自然是因为嵇康长得好看,好看到了难以让人转移目光。但嵇康却即刻牵起我的手,与我凑近道:“若非不是山涛在这里,我也不会来的。一来你夫君我不喜欢这地方的氛围,二来不喜欢这地方的主人。” 我当下体会到了嵇康不喜欢的氛围,只看那些掩面含笑的女子和身段稍许妖娆的男子,见嵇康牵住我后,全数收回目光。一阵此起彼落的唏嘘之声传入耳中,让我不由得心中落下欢喜,庆幸我已经嫁给了嵇康。 但这二来我却不懂,因我虽一直都在听小贩说起这钟磬馆,但却着实没有问过,这钟磬馆的主人是谁。 而看嵇康的表情,估摸着对方是知道钟磬馆的主人是谁的。且这嵇康不想来的原因,应该是着重在那主人身上。于是我探上对方耳畔,刚要问对方这钟磬馆的主人是谁时,目光一掠,却看见了一个熟悉身影。 那身影如同一柄锋利的刀,于我眼前一闪而过,清晰面眸乍然划过眼畔,让我当下一愣。 我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地方看见他…… 嵇康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我的反常,几步拉着我走到一天字号房间门前,抬手扣了扣门,直直打乱屋内弦乐“谯县嵇叔夜,特来此地拜见山涛先生。” 只听其中弦乐一声乍响,随即门后传来一阵颠簸之音,来人打开门,入眼,却是个蓄着半边胡子的小老头。 我一直以为人们口口称颂的当世名士,虽不能个个都比得我夫君,但起码,也该是如阮籍一般,年轻俊朗,风流潇洒的,可是怎么这个名士,却是如此年岁打扮? 这小老头一开口便道出了自己身份“真是嵇先生?山涛久闻嵇先生大名,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 嵇康与山涛再次拱手作揖,我也便跟着在身后欠了欠身,低头间,听嵇康道:“在下虽早闻山先生雅号,但一直未有机会拜访。这一遭结识了吕安吕公子,才终于决定来此拜见山先生。” 山涛摆了摆手,急忙拉着嵇康往里走,我也便跟着进去“嵇先生这是说的哪里话?我自来了山阳后,日日便闷在这钟磬馆中,完全不知道嵇先生也到了山阳,若是知晓了你来到此处,山某可是要立刻前去拜访的,才不管嵇先生会不会觉得山某冒犯呢!” 嵇康急忙又低了低头,许是觉得山涛年纪稍长,自己则更要谦卑些“在下还是觉得,有了吕公子的引荐,在下才不会看来多少冒失。” 山涛和蔼地拍了拍嵇康肩膀,一副慈祥老爷爷模样。目光随即对上我的,不禁问道:“这位是……” 我虽然觉得山涛看起来平易近人,却也感到有些紧张。跟在嵇康身后落座,听山涛如此问,急忙唤了句“叔叔好。” 以我这个年纪,叫山涛‘叔叔’自然不为过的。但我复又想起,嵇康是叫山涛‘先生’,我作为嵇康的夫人,是不是也应该叫山涛‘先生’呢? 这时刻,我抬起头,见嵇康和山涛的目光同样怪怪的。嵇康的表情是在告诉我,我不应该按着年龄叫山涛‘叔叔’的。而山涛的表情,则是更为疑惑,心想我这个小丫头要说是嵇康的女儿,看起来年纪好像大了点,要是嵇康的夫人,又为什么叫自己‘叔叔’呢? 尴尬片刻,还是山涛笑着问嵇康道:“嵇先生,这位姑娘是?” 嵇康缓了口气,平静道:“这位是我内人曹氏,长乐亭主曹长绣。” 我没想到嵇康会对山涛如此介绍我,自然很久都没有人唤过我长乐亭主,如今被嵇康这么一提起,忽然间,心头暖暖的。 山涛愣了愣,随即道:“哦!我还难怪,原来是长乐亭主。只是亭主已然嫁与了嵇先生,就还是随嵇先生一起,唤我‘先生’吧!” 我点点头,复听嵇康言“那先生也不要见外,唤在下康弟吧。先生的文采,嵇康早就耳闻,刚隔着房门,便已然听到了山先生的弹奏,在下真的很是喜欢,无奈打断,真是过意不去。” 山涛豪爽一笑,拍着大腿时头仰到后面,眼看着要笑翻过去时,忽又将身子正过来。从桌边扯过一柄七弦琴,两手交错于前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山某再给康弟弹奏一首好了,山某早闻康弟的琴艺过人,一曲《广陵散》弹得惊为天人,如今在此,也只不过是献丑罢了。” 嵇康急忙又拱手作揖道:“哪里哪里。” 随即,山涛开始弹奏,手指起落间,可以听出,山涛确实是个琴艺不错的老手,只可惜这柄七弦琴的材质明显没有我夫君嵇康的宝贝片玉琴金贵,我这个听惯了片玉琴音的耳朵,如今听到这等琴色,不免感到些许粗糙。 但好在这一曲从头到尾行云流水,即便没有嵇康弹奏的那样摄人心魂,也足够让人忍不住驻足良久,回味于心。 一曲弹过后,山涛满脸讨巧,弯起和煦笑意问嵇康道:“康弟,这一曲,你觉得如何?” 嵇康倒是毫不给人留情面,直白道:“还不错。”转而望向我,轻声问道:“你觉得呢?” 我想既然嵇康都只是说了一个‘还不错’,那我就算是把这山涛夸的再天花乱坠,也不过是个外行人的认可。既然如此,我还不如照实说“我觉得这琴有些粗糙,山先生技巧倒是不错,但也不过是技巧好些罢了,弹的不如我夫君。” 山涛听到我如此说,不免落下几声略带颤音的笑“哈哈!难怪康弟你出门来,都要带着夫人了。看来一开始是我小看了,这夫人的见解,可是比康弟你的,要锋利很多啊!” 嵇康看了我一眼,没什么多余情绪,声音平稳着与山涛道:“她心直口快,山先生莫要见怪。” 山涛摆摆手,目光于我脸上细细打量,半分欣赏的态度,让我多少有些受用“哪里的话?山某才真是要羡慕康弟,娶得如此有胆识的夫人。” 嵇康莞尔一笑“她平日里,总是在家中待着,我也怕她无聊的。这会儿来找山先生,才想着顺便带她出来散散心。” 我未出嫁时,便听奶奶说过,这女儿家嫁了人,日后能够见的,便只有自己的夫君。再加上我当时身为谯王府的小王孙,奶奶觉得我必定会嫁一个家财万贯的人,我不需要出去买菜,也不需要去和那些低贱的小贩说话,我只要自己一个人,在家中日日等着侍候夫君便好。 可没有想到,我的生活全然没遂了奶奶的意。我嫁给了嵇康这样一个穷人,一到了山阳,便不得不独自与那些小摊贩打交道。嵇康到现在都没有要我侍奉,每天还要给我做饭洗衣服。如今嵇康为了怕我无聊,还将我带来到这种抛头露面的场合。倘若我那个保守的奶奶知道了,一定是要气死了。 因此当我看见山涛略微吃惊的表情时,并不觉得怪异。我知道自己倘若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而与嵇康相约来到此处谈情说爱的话,那么一定会比现在要正常的多。当今世道便是如此,未出嫁之前,我可以和自己心爱的男人走在一起。而出嫁之后,我便不能与我心爱的男人走在一起,即便我心爱的男人就是我嫁与的男人…… 好在山涛亦是个乐于打破礼法的人,那惊讶的神情很快湮灭,两只手按在琴弦之上,与嵇康转了话题“既如此说,康弟当初选择辞官,想必是……” 山涛的话中之意还未全数透露,嵇康便用目光打断对方。转而与我道:“你出去转一转吧,不要走远便好。” 我想他们之间应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谈,便乖巧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出房间。 第五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可嵇康这个只有三脚猫功夫的大夫看不出我心中的这些‘劳’,拿来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草药放在药罐中,砸啊砸啊成了半碗墨绿色的汤汁,捏着我的鼻子灌进口中,苦的我浑身打颤。 随后, 嵇康将我抱住,抚手量了量我额头上的温度,发现还是有些热的令人发慌。 无奈,嵇康左思右想,竟从外面拿来了一坛冷酒。将一条锦帕渗上酒水,裹住满满的酒, 直直往我脸上擦去。 我登时感觉到一阵凉爽,脸上的炽热之感随即被那凉飕飕的锦帕吞噬干净。嵇康又在我额头上量了量温,发觉有效,便将我立在怀中, 郑重其事地说道:“阿绣,我要脱你的衣服了。” 我浑然惊醒, 因还没和嵇康圆过房,听到对方突然如此一说,惊慌失措“你要…你要干嘛?” 嵇康吞了吞口水, 将锦帕攥在手中与我解释道:“我得先给你拿酒降一降温, 但是光擦脸怎么够, 要擦擦…身子, 也许能好的快一点。” 我明晓自己刚会错了意, 脸上又不禁红起来。嵇康当下抬起锦帕,往我脸上复擦了擦,浓浓的清冽酒香,将我弄得醉微醺。 嵇康见我不回应,只得继续追加一句“阿绣,如果你不想的话,那就得多喝点药。” 我想起嵇康给我灌的那半碗苦药,当下摇了摇头,抬手扒开自己外衣,又很恐慌地闭上眼睛“那你擦吧。” 嵇康应是顿了顿。方适时,我眯起眼睛,便望见嵇康与我温柔一笑,抬手将我身上衣物一件件褪去。 当时已然渐入秋季,窗外的风偶尔吹进来,凉凉的温和。我的身子袒露在嵇康面前,奇怪的是,全然没有任何不自在之感。 嵇康同样垂着目光,似对我的身体完全没有兴趣般,将锦帕一遍遍浸入酒水,一遍遍擦着我的身体。没一会儿,我整个人,便像是从酒坛中攥出来的一般,满身都是,嵇康喜欢的酒香。 虽然我们是夫妻,但他对我,这么久以来仍旧以礼相待,就连此刻擦身之时,都尽量避免着,不碰到我那女儿家的敏感位置。好在他没有征求我,问给我擦身的时候需不需要闭着眼睛,不然的话,我还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其实那一刻,我真的好喜欢他,好想要和他圆房。 但我还是没有说出来,我就是不想要主动说出来,我就是一定要他主动与我说。我不相信,自己这样一个固执坚定的人,会耗不过他。 可他却似是看透了我的心思般,一个手滑的瞬间,将锦帕贴在了我胸膛之上。我身子敏感一抖,口中吐出一个些许娇羞的“唔?” 他立马将手撤开,抬眼怔怔望着我。我亦直直望向他,语气被刚那一个触碰,弄得惊颤“有…有点凉。” 他五官收紧,目光里,包含着我捉摸不透的异样情愫。缓而,将锦帕塞在我手中“你自己先擦着吧,觉得身上温度降下来了再叫我,我去外面给你做饭。” 话毕,嵇康便起身走了出去。我握着手中残存着他温度的锦帕,往自己的心房处,柔柔擦拭起来。这一方意识到自己此刻心情的裸露,顿时抬手,羞愧地敲了敲脑袋,真是醉了…… 四下安静起来,我擦完了身,不老实地看向那仍半满的酒坛。自嫁给嵇康以来,我就常见他饮这种酒,味道闻着便清冽醉人,且和那日,阮籍喷我一脸的是同一种酒。但我虽对这酒熟悉,可却从来都没有沾过口。如今闻着那胸前锦帕,越闻越痴醉,竟产生了想要尝一尝的冲动。 这时,门外的嵇康已然炒起了菜,大勺刷刷的声音入耳。我将酒坛抱起,闻了闻后,仰头喝了一口。 然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饮酒,这一大口灌下去后,五脏六腑都烧的厉害。神智瞬时又昏昏沉沉的,脑袋一栽,便睡了过去。酒坛随即落在锦被之上,将身下床榻浸湿,仿佛炸了谁家的酒窖般。 我不知自己睡了有多久,朦胧中,却是被一阵轻柔抚摸唤醒。 我记得,当时我是脑袋照着床面栽下去,所以整个后背,便坦荡荡地晾在外面。醒来时特意眯起眼睛,望见嵇康坐在我身边,而那双手,便理应是他的。 他就那样抚摸着我的背,好似在抚摸一条舒适合手的皮草般,一遍遍地抚摸下去,许是觉得我还没有醒过来,他便可以肆无忌惮地与我亲近一会儿。 他不知道我很享受这样的抚摸,甚至想要他对我有更近一步的动作…然而,就在我这样想着时,忽然发现,嵇康竟然是…光着的? 我心下一愣,随即整个身子都不禁动了动。嵇康发觉我也许醒了过来,凑近我耳边唤道:“阿绣……” 我紧紧绷住表情,心想这时,必得找寻一个恰当的表情睁开眼睛,才能把这大胆的嵇康抓个现行。他为什么要光着身子坐在我身边,还是我喝多了,其实我们两个已经趁着美酒香醇圆房了? 我心中杂七杂八地迅速思索着,随即睁开眼睛,揉眼的功夫,故作无意瞟见嵇康,急忙一脸惊慌地睁大眼睛,起身时忘了自己什么都没穿,又迅速缩回到锦被之下,扣着那湿哒哒的锦被问嵇康道:“你怎么…光着?” 嵇康看了看自己,随即摸了摸那湿漉漉的床榻“我只是不想让我的衣服再湿了,但是又想看看你这个偷喝酒的家伙病好了没有,才只能这样上了榻。” 我反应过来,脑子还是昏昏沉沉地。颔首间,问嵇康道:“那我的病,是好了吗?” 嵇康点了点头,将那空荡荡的酒坛晃在我眼前“托了这醇酒的福,你的病好了,但是我们这一夜,倒是不知道去哪里睡了。” 我看着满床的湿漉,很不好意思,半张脸蒙在被子中,瓮声瓮气道:“对不起……” 嵇康柔和地扬起嘴角,态度温和到了暖人的程度,让我一时微醺,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没事的,不过快把衣服穿好,趁着天还没黑,我们把被褥洗了。” 我闷声“嗯”了一下回应,见嵇康没有离去的意思,也便坐着不动。嵇康这才反应过来,我这个大病初愈的家伙又作了起来,明明都已经被对方看得光光,这番忽又不好意思地遮掩起来,在他眼里,多少是有些可笑的吧? 但他心领神会,起身将自己的衣服抱起,一边穿一边往屋外走去。 我这才乖乖地换上一身干爽衣裳,将自己用酒灌湿的一床被褥从屋子中抱出来,一把扔到了浣衣的木桶中,眼看那被褥软软榻榻地拱起来,任是如何,都装不下去。 嵇康望着失手无策的我,满脸笑意。撸起两条碧玉般的修长胳膊便蹲下去干起了活。我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嵇康将皂角粉如同胡椒粉般,娴熟利落地洒在被褥之上,随手便好似揉面般,开始将手裹在被子中揉来揉去。 那力道正好,每一捏紧的力度,都能够使被褥溢出一阵清香酒气。我站在一旁,自知这一切都是自己偷喝酒惹的祸,总是想着,嵇康也许能够叫唤自己帮个忙什么的,也好弥补一下自己的愧疚之情。可嵇康始终都闷着头干活,让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好不自在。 过了一会儿,嵇康终于才意识到了我,抬眼间,额头间细汗密布,与我道:“给我擦擦汗。” 我点点头,攒起衣袂往嵇康额头上抹了抹。收手间,忽听见那墙头处传来一阵唏嘘之音。我抬起头,眼见墙头上那些姑娘的脑袋,开始一个个心灰意冷地退下,内心只觉自己,华丽丽地胜了一场。 转过身,我复热情洋溢起来,与嵇康问道:“我还需要做什么?” 嵇康却不再看我,命令口吻与我道:“你病刚好,去把桌子上的饭都吃了。” 那语气中覆盖着一层无形威严,让我不敢也没有机会辩驳。尴尬站在原地又看了会儿嵇康,也便只好转过身,坐到桌子上面吃起饭来。 他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但此刻看见他一个人闷头干活,我便吃的没有以前那么津津有味。心里琢磨片刻,决定从明天开始,学习洗衣服! 当夜被褥没干,我与嵇康合衣睡在一起,将所有的衣物盖在身上御寒。 之后没过几天,我便把‘学习洗衣服’的事情给忘到了脑后。一个人继续只顾着在院子中轻轻松松地灌园,眼看着那两课院子中的杏树开始在快要入冬时冒出了芽尖尖,心疼地在四周围出一个小篱笆保护幼苗。 我自觉做出这样一个工工整整的篱笆来,便已经很厉害了。兴冲冲地跑到门外去,想等嵇康回来显摆。可结果没等到嵇康,却等到了一个风尘仆仆的陌生人。 打开房门时,本以为嵇康都要离开了,谁知一眼望去,却只看见,他背着包袱站在原地,马车却渐渐驶远。我好奇走过去,望着远去的马车问嵇康“你怎么被落下了?” 第五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洛阳作为魏王室都城, 相比谯郡, 自然繁华热闹许多。这一日艳阳高照, 我跟着嫂嫂往市井中去。 按照惯例, 嫂嫂习惯先将大伯和嵇康的东西买好, 再给自己和我买些喜欢的小玩意儿。因此一出门,我和嫂嫂直直去往的,便是和平巷口拐角处的黄公酒垆, 一家名唤百年酒坊的店中买酒。 说起这百年酒坊, 招牌估摸着, 真不是盖的。我只一到了和平巷口, 便闻到一股清冽逼人的酒香。越是往里走, 那酒香便越发浓郁, 混合着烧红的炉火一烫,还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 且去了几次后,我便清晓,嫂嫂每日去酒坊辛辛苦苦的将酒搬回家,而不让大伯自己出来喝,原因便是这百年酒坊中,坐着一个当炉卖酒的美貌老板娘。 我初见这老板娘时,便见她头上绑着一条红纱, 覆着一身红绫喜艳艳地。衬起那杏眼桃腮, 水面小脸美的生姿。不得不诚恳地说一句, 这老板娘长得真算是天仙下凡, 也难怪酒坊老板愿意让自己的夫人如此抛头露面,因这美貌老板娘,这百年酒坊的生意别提多好了。 一来二去,我与这老板娘也算熟悉起来,听嫂嫂唤她苏氏,我便也跟着叫,后来因我年纪小,她便让我唤她姐姐,我也愿意。且发现她虽喜着一身鲜丽大红,却总是羞答答的不住脸红,让人看着喜欢。 一次,我趁着嫂嫂挑酒时,望着面前锅中的一个个小酒盅,打趣似的问苏氏“姐姐,你这酒坊的酒,真的每一坛都有一百年吗?” 苏氏掩唇而笑“一个名字罢了,怎么还如此当真?” 我嘻嘻一笑,低头时,却惊愕发现,苏氏的脚头,竟然还躺着一个人。看那一身素袍长发,我一眼还将对方错认成嵇康。后反应过来,嵇康那家伙此刻应该还坐在朝堂之上呢。于是上前,将苏氏拉开那人身旁,指着道:“这怎么还有个人?不会死了吧?” 苏氏打住我的口,与我礼貌介绍道:“别看他如此,这位阮先生,可是我们洛阳城首屈一指的名士,才德双馨,文采风流。就是平日里嗜酒如命,一喝醉了便倒在这里,反正不碍事,就让他躺在这里好了。” 我努努嘴巴,不禁道:“文采风流?现在夸人都喜欢这么夸的吗?我听人说嵇康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那时苏氏只见我一直跟着嫂嫂来,没问过我身份,还以为我是嫂嫂的妹妹,这一次又听见我直直喊嵇康的名字,自然把我当成什么不懂事的大小姐“怎么如此说啊?嵇先生也是很厉害的,他还没来之前啊,洛阳城就已经传遍了这事。但阮先生确实也是如此的,他们两人啊,不相上下的。” 我这时又审视着望向苏氏口中的这位‘阮先生’。不巧于苏氏红萝裙摆抖动时,阮先生忽然将自己的手有意抽了回去。我察觉到什么,心中意图将这位阮先生与嵇康拉开距离,讽刺着道:“什么不相上下啊!嵇康才不会装醉躺在大街上呢!” 苏氏没明白我的话,碰巧这时嫂嫂喊起苏氏,她便转身去了。那位阮先生自是听到了我的话,知道自己遮瞒不住,便起身与我一笑。 这番我才看清这位阮先生的脸,容貌瑰杰,清俊飘散,倒确实是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且实话说,单凭这张脸,看来倒确实和我夫君不相上下。只他看来比嵇康稍长一些,更显得有些男子韵味。我夫君那张脸虽然木头一个,但实在好看的有些女气,戴个花的话,就是个妥妥的女孩无疑了。 我以为我拆穿了这位阮先生的阴谋,他会生气,可谁知他却对我笑了一下。无奈,我也便对着他嘻嘻一笑。他却忽又仰起头,将手指横在嘴边,响亮地吹了个口哨。 长啸过后,不远处匆匆跑来一毛发稀少的小男孩,看样子十二三岁模样,倒也没比我小到哪里去,只是那头发,怎么那么少啊?要不是那身富贵穿着,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小乞丐呢。 那小孩抬眼望了望我,随后乖乖站在这位阮先生面前“阮籍哥哥,这就要走了吗?” 阮籍摇摇头,与小孩道:“王戎,我今日不与你一起回去了,你独自回去吧,改天我再去府上找你。” 王戎这小孩眼睛忽闪忽闪,声音洪亮着问道:“阮籍哥哥你做什么去?王戎也要去。” 阮籍忽然指着我“我要与这位姑娘花前月下,抚琴喂鱼,你也要跟着去?” 我木在原地,没想到这阮籍口出狂言的程度,比嵇康还要令人惊愕。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见王戎捂着嘴,一脸嬉笑地走了。我嘴惊得还没合上,阮籍便忽然起身,拉着我往另一处的巷口跑去。 匆忙中,我转身看了看嫂嫂和苏氏,两人还在酒坊之中称量着那些酒,我却已经被阮籍拐到了巷口。路过一颗棠棣树时,我急忙攥住树身,任是阮籍如何拉,也不动弹。 阮籍这番停下脚步,上下看了看我“还挺机灵的!” 我就猜到他可能心生仇恨,害怕这家伙要对我做些什么,一时怕怕地“你…你要做什么?” 阮籍收回自己侵略性的目光,拿起手中酒盅仰头喝上一口“小丫头!我问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装醉的?” “我看见你要碰到苏姐姐的裙摆时,特意把手收了回去。哪个酒鬼喝多了,还有那么礼貌的意识?”说到此时,我不由得又想起,新婚那夜,嵇康抱着我,唤我的名字…… 阮籍轻声一笑,衣袂浮动间,树上掉落的棠棣花摇摆身间,乍一看时,好个与花共舞的美男“有理有理,那好吧,不过我刚装醉时,可听说你是嵇康嫂嫂的妹妹?” 我横眉冷目,狠狠白了一眼阮籍道:“我不是,我是嵇康的夫人。” 这一回换阮籍白我,那一个白眼翻的,让我感觉他快要把眼珠子翻出来了“你这小丫头,还挺会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八道!你才骗人呢!我就是嵇康的夫人,明媒正娶的!” 阮籍这方反应一下,随后了然道:“哦!我想起来了,之前洛阳城里那些姑娘们传言,说嵇康娶了个三十多岁的老女人,后来又说,没娶老女人,娶了个小丫头片子!最后谁也不清楚,到底是娶了谯王曹林的女儿还是孙女,这么看来,是娶了你这个孙子啊!” 我抱着树,不禁被阮籍这番狂词吓得合不拢嘴,半晌才又愤怒地吼起来“你才孙子呢!你骂谁孙子啊?” 阮籍这时又开始浑身抽搐着狂笑,全然看不出哪里像个名士,分明是个从深宅大院里面逃出来的漂亮疯子“我没骂你!你是不知道吗?这洛阳城里想要嫁嵇康的姑娘,那是比夏日里沼泽边的蜉蝣还要多,你个小丫头嫁了嵇康,她们自然对你没好话了,我这都是听来的,你还生我什么气?” 我狠狠又白了阮籍一眼,心怀报复,仰头便道:“反正我没听见那些人骂我,我就听见你骂我了!我现在就去告诉苏姐姐,说你是装醉,叫她再也不要卖你酒喝!” 说罢,我转身便要往回跑去,阮籍急忙攥住我,也不顾什么礼法,将我直直拉到一旁,按在树身之上,凑近我道:“嵇夫人行行好,看嵇夫人如此貌美如花,倾城绝色,就知道不懂阮某这种可怜虫的悲苦了,阮某从小便被人订了娃娃亲,夫妻生活不和谐,如今遇上了苏氏,心生爱慕,自然知晓我二人没有可能,唯一能够做的,便是装醉躺在她身边一会儿罢了,若是我真醉,哪里还知道,自己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情,害得她爱上我,可怎么是好?” 阮籍嘴里一口口喷出清冽酒气,让我不由得掩住口鼻,眼看这家伙说话举止如此放肆,不由得怀疑,他确实有些醉,但醉的没有那么甚,只是醉到了与我这样一个陌生人说起真心话的程度来“看你也确实挺可怜的,不过你这方法,也拙劣了些,这样装醉酒,装上一辈子又有什么用呢?我估摸着,就算你想要认真去喜欢人家,人家也不一定能看上你。” 阮籍这时收身,傲气仰起头“那嵇夫人一定是不知道,这洛阳城里喜欢阮某的人是有多少,可是比那夏日里沼泽里的蜉蝣,还要多上一倍呢!” 我无趣地转过头,冷哼一声“你吹牛就吹牛,干嘛还总是想着跟嵇康比?” 第五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我心中如此愁苦地想着,当天夜里, 又听见对方吹着口哨从外面回来。开门见到我时, 仍不免兴致勃勃问道:“今日过得可好?” 我不知该如何去说, 当然我心中实在想要与他生气,为什么他不能主动带着我去和他们玩, 为什么总是把我一个人留在家中……我心中满腔怨火, 可又怕我一生气,在嵇康眼中, 立马变回了当初那个娇滴滴的富家小姐,所以只得偃旗息鼓, 闷声闷气道:“还好。” 嵇康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望了我一眼后, 独自上了床。 我以为他看出我实在生气, 会安慰我些什么的, 可他脱下鞋子后,却即刻掉头睡去。 我试探着走上前, 以为他是喝的太多所以很快睡了过去,不免心中苦闷,趁着对方睡觉, 对着他那张俊俏的脸庞假模假样地抽打起来。 结果嵇康模样是睡着, 却忽然与我开口道:“怎么了?” 我吓得收回手, 装作没有听见, 转身要往远处走去。他却忽地起身, 将我手腕一捉,直直将我拉回到床榻边。 我半个人靠在嵇康怀中,复见他眼睛眯缝着,发丝肤泽间,尽是清冽酒香“不开心了?” 我嘟着嘴巴,不禁抱怨道:“你整日里和山先生他们在竹林里玩,这阵子,也不给我讲《庄子》,也不与我弹琴了,我一个人在家中,实在太过于无聊了……” 不知怎么,平日我一个人闷在家中,闷着也就闷着了,可如今被嵇康一问,我这么一说,心中反倒翻滚起了苦涩万千,眼泪汪汪着,立马抽泣起来。 嵇康急忙起身,将我抱在怀中,抬手,从我鬓角抚摸到发尾,即将要触碰到我腰身时,忽又抽回了手“我惹你生气了,你为什么不说?” “我就是不想说……”我哭着,没一会儿,便不顾形象地嚎啕起来,声音乌泱泱地,也不确定嵇康到底听明白了没有“我怕你又嫌我是个娇滴滴的富家小姐,我不想说吗!” 嵇康抬手揩了揩我脸上泪水,望着我张着的大嘴半晌,忽然抬手,将我的嘴唇强制掰紧,目光萧索,直直望着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嫌弃你了?” 我抽出自己嘴巴,抬手抹了抹鼻涕眼泪道:“我总是觉得,你嫌弃我是个娇气的人,而且你也清楚,我霸道,自私,还……” “你哪有那么不好?” 嵇康这一平静如水的反问,仿若往我心湖投入石子,扑通一声,搅乱了心魂“可是我…确实是这样啊……” “你是什么样,从我与你寿宴那日初见,便清楚了。” 我被嵇康这话弄得懵住,不禁问道:“那…我是什么样?” 嵇康道:“你就是我眼中的这般模样,总之,你不要一个人总是胡乱想些什么,明日我和阮籍要去山兄家中作客,已然答应了,后一日,我便推了所有的事情,回来陪你可好?” 我红着脸,眼睛里仍控制不住淌着泪“其实也不用你花一整日来陪我,我就是想要……” “好了。”嵇康摸摸我的头,转身将我放出怀中,躺下翻身睡去,末了留给我一句“就这样定了。” 他既能这样为我,我心中自然是开心的。一整夜里,我躺在嵇康身旁,都在犹豫着,究竟要不要与嵇康坦白心扉,说出自己已然憋了好久的浓情蜜语。可纠结良久,我却是承受不住疲惫睡了过去…… 于梦中,我对自己劝说道,既然已然憋了如此之久,那么我再等等又有何妨,且看如今,嵇康的心中,必定也是喜欢着我的,我只是,想要他大声说出来罢了。 第二日,嵇康为我做好一日三餐便起身离去。我手中端着一碗白米饭,在嵇康走了很久后,仍旧站在门口。只等到彻底没了对方踪影,才蹲在门口,无滋无味地吃起白米饭。 好在我这时心中存有期待,想着明日便可以和嵇康待在一处整整一日了。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这一日漫长,我该如何度过。 吃过了饭后,我从门槛处起身,转身刚要进去放下碗筷时,忽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逐渐逼近的马车滚滚声。 我胸中荡起一阵不祥之感,转身时,正见一辆马车停在眼前。且看那马车到了我家车门前时,已然没了一个轱辘。吕安从马车上兴冲冲下来,脚步一歪,便脸朝下跌在了地上。 我一脸呆滞,却见吕安从地上起来时,与我一笑“嵇夫人,别来无恙。” 我对吕安这家伙,因着那吕巽,着实没什么好印象。狠狠白了一眼对方,问道:“倒霉鬼!你来干什么?” 吕安苦笑一声,转身打发了马车夫后,走到我身前,一边扑着脸上灰尘“嵇夫人别这么说,这几日吕某都转运了,娶到了一位貌美贤妻,好几日吃饭没有出现事故,这一次驱车前来,竟然只掉了一个车轱辘。” 我冷笑一声,不免道:“这还叫转运?那你倒霉的时候,是有多倒霉?” 话毕,我转身往院内走。吕安犹豫了一下,也便跟着进来“我倒霉的时候嵇夫人不是见过吗?吃个饭都能落下鸟屎,而且我后来想了想啊,很可能上次嵇夫人你晕倒,也是因为我。” 我转眼瞪了下吕安,见他与我太近,急忙喝止道:“你离我远一点啊!” 吕安乖乖往后退了几步,伸着脖子往屋内看去不见嵇康,便问道:“叔夜兄去哪里了?” 叔夜兄,康弟,阿康哥哥,这些千奇百怪称呼我夫君的名号,此刻我已然熟悉过来。摆了摆手,将空着的饭碗落在桌前道:“你来的不凑巧,往常时,去前面的竹林就可以找到他,可是今日,他偏巧被山涛请去做客了。” “被山兄请去做客啦!”吕安吼了一句,低眉时,望见桌上放着我还未吃的饭菜,直接坐了下去“那刚好,我吃完了饭后,说不定叔夜兄就回来了。” 我对这吕安忍无可忍,刚要爆发出来时,却又忍住,摆了摆手道:“好啊!那你吃饭了饭后,顺便把碗给洗了吧,反正我夫君他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 吕安咬了一口菜后,估计是味觉不错,便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果然嵇康在吕安吃完了饭后还是没回来,吕安将碗洗好后,坐在门槛处,意图等到嵇康。不消多时,按耐不住着又来问我“叔夜兄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要不我去找他吧?” 我自然知晓,他从东平大老远来一趟,不见到嵇康是必不得罢休的,便好心道:“那你去找他吧。” 吕安点了点头,结果步子没跨出几步,便忽又缩了回去“不行,从这方向去山兄的家有两条路,万一我从这条路走了,叔夜兄又从另外一条路回来,那可怎么是好?” 我无奈,便顺着道:“那你就在这里等他回来呗。” 吕安复焦急地跺了跺脚“可是这要等多久啊,吕某心里好急啊!” 我朝天叹了口气,不禁为吕安这家伙纠结地心累。将手中的发梳扔到桌旁,郑重其事问对方道:“我说吕安,你是个…断袖吗?” 吕安望向我,眼光收紧扩散,随即猛地张开“嵇夫人你怎么能如此说话?” 我一拍桌子,理直气壮“我怎么不能说了?你个大男人,整日里一想我夫君,便从东平大老远的跑过来,家中娶了一个貌美贤妻,你还整日里往外面跑,你就不怕你夫人在家中暗自心伤吗?” 吕安似是觉出我话有理,梗了梗脖子,不服气道:“我都说了,我夫人是貌美‘贤’妻,会理解我的。我平日里与夫人没有多少共同语言,两人在一起,恩爱便好,不需要日日缠绵的。叔夜兄如此喜欢嵇夫人,不也是没有日日与嵇夫人待在一起吗?” 我一愣,嘴角被吕安的话,弄得不由自主勾起,瞬间绽放成了一朵摇摇欲坠的花“你说什么?我夫君如此喜欢我?你听谁说的?” 吕安却耸了耸肩膀道:“我看出来的。” 我面色顿时僵住,起身时,又狠狠白了一眼吕安“你看出来的?有什么用?哼!” 话毕,我转身走进房中,不再去理会吕安那个倒霉鬼。 独自憋在房中,我很早便睡了过去。一直到了子时,睁眼时,见嵇康还是没有回来,不免有些担心,披上外衣走到门口,又坐在门槛处,打着哈欠等起了嵇康。 好在最后天明破晓,终于等来了嵇康,与一位粉衣少年,如踏青而来的仙人般,至了我眼前。 我点了点头,心中不禁对这位穷郎君产生鄙夷之情“原来他要娶姑姑,不过就是为了官职吗!何苦绕如此大的弯子,分明是个交易。” 第五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于是自小姑姑及笄以来, 爷爷和我爹便经常在谯王府中宴请谯郡的文人名士。来来往往的仕人公子, 几杯酒饮下去, 都会被爷爷和我爹安排着与小姑姑见上一面。长相俊俏的即便喝了酒眼也不花, 见小姑姑长得虽不算丑陋,就是太过于平柔的五官盖住了原本轮廓, 看来面黄肌瘦的好不喜欢。长相平平的倒有对小姑姑满意的,但小姑姑又偏偏看不上人家,任是爷爷和爹如何怂恿, 小姑姑偏是不从。 就这样, 蹉跎到了我及笄那年,小姑姑还没嫁出去。可按照爷爷的说法, 好歹得把小姑姑嫁出去之后,我才好出嫁。 可眼看小姑姑将将三十岁,还是没有个归宿, 我不禁也有些后怕。想是倘若小姑姑这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难不成我也要跟着熬成老处女吗? 且我看小姑姑虽长相平平, 但好歹也不算是个丑姑娘。比起我那同父异母的妹妹曹明绣来说,着实更胜一筹呢! 但小姑姑终究没有嫁出去,爷爷自是清楚我的终身大事被耽误了, 便作为补偿给我封了个长乐亭主做。这一下有了头衔,还封了府邸, 我反倒和小姑姑平起平坐了。可我思前想后, 觉得小姑姑这么多年来还没有嫁出去, 必不会是只因长相的。 放眼望去,这谯郡长的丑又嫁得出去的女孩多了去。所以我想,嫁人这事要想顺风顺水,还是得从娃娃时抓起。而小姑姑这么久都没有嫁出去,第一是因为长相,第二便是因她从来没有做下准备。 推己及人,我娘常氏出身名门望族,当年是全谯郡首屈一指的美人胚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腰身婉转间,舞姿更是远胜过当年的赵飞燕八百条街。我承袭了娘的七八分美貌,爹又算是个眉眼如画的俊俏书生。两相结合出来的我,在爷爷与身边那些显贵眼中,自是更胜一筹。 因此论相貌,我是不愁嫁的。但为了不步小姑姑的后尘,我自及笄之后,便做下准备,开始谋划起自己的终身大事来。 早记得十三岁那年,我情窦初开,谯王府上来了一位当世名士唤何宴,乍一看去真是肤白貌美,清俊飘逸,且听爷爷说这人有当时之才,不仅学识渊博,精通玄学老庄之道,还颇懂炼丹制药之类学问。 我内心天真地认定了这位名士,想等自己至了年岁后,谋个办法让爷爷将自己许配给何宴。可没过多久,便听说他娶了曾爷爷的女儿金乡公主,成了我货真价实的姑爷爷。 我意欲嫁与的如意郎君,就这样被我年轻的姑奶奶夺去。但为了我人生中这一桩‘头等大事’,我便匆忙忘却了何宴那个美貌姑爷爷,去物色其他的如意郎君了。 可惜平日里,府上来的漂亮男子实在不多,有好的郎君,这一番都被爷爷给送到了小姑姑面前。我一个未出阁的小王孙,自然不好主动去见外人的。如今封了府邸,倒是自由了些。找个理由时常回到谯王府上,便碰巧能够看见一两个进出的文人墨客。 但于我而言,那些人多半不合我眼缘。从十三岁到如今,我择偶的标准仍旧没有变,一样是喜欢如何宴姑爷爷般肤白貌美,风姿绰约的。男子平日喜食五石散,嗜酒如命都没什么大不了的,重要的是好看。 只要好看,其他的便没什么所谓。 然这么频繁地往来于长乐亭和谯王府,两府上的人也都看出,我这个及笄之年的小王孙是想要出嫁了,暗地里,被我的小丫鬟玲珑发现好多次,那些家丁聚在一起议论我,好似我是个愁嫁的老姑娘般。 可我哪有那么急切,只是觉得小姑姑耽误了我,再加上一个人在长乐亭住着孤单罢了。若是有了一个夫君,即便是那夫君不爱我,我也可以让夫君纳几个小妾,然后我再欺负小妾找乐子好啊!想之前没做亭主之前,我在谯王府上还有一个曹明绣可以欺负,这一遭把我弄到了长乐亭,身边真是没什么不顺眼的人好欺负。要是让我欺负我的丫鬟玲珑,我才舍不得呢! 我就这样等来等去,等到了爷爷五十二岁寿宴。果然爷爷实在是熬不住了,发话道今年年底,让小姑姑必得找个人嫁出去。而在自己的寿宴上,大张旗鼓请来了谯郡及周边的众多文人名士前来赴宴。 可是要想让小姑姑嫁出去哪有那么容易,一来要称了爷爷和爹的心意,二来又要照顾到小姑姑自己的心意,三来还要看那才能长相都好的人,眼神是不是不好,否则又怎么能够相中小姑姑呢! 我觉得小姑姑的终生大事仍旧有些难搞,却也不说什么。当夜一至,谯王府内外便灯明瓦亮,笙箫作响起来。我如今封了亭主,自然有资格来爷爷的寿宴上走一番过场。送了贺礼后,被爷爷稀罕地称赞几句,便悄悄坐到一旁女眷之中。 一曲清平调过后,和着笙箫作响,几个身穿艳色罗衫的姑娘姗姗踱至主台之下,顺着一旁乐师琴声悠扬起舞。我从面前的糕点果馔中拾起一块红豆糕,放在嘴边时,一双眼睛紧凑凑地盯着从门外陆续走进的文人雅客们。 丫鬟玲珑这时幽幽凑到我身后,小心提醒着“亭主莫要这么紧的盯着人家看啊,多不好。” 我眨巴眨巴眼睛,将红豆糕塞进嘴里,心中自是觉得没有什么不好。开口时,却也顾及着周围人,敛住神气道:“我好不容易长到这个年纪,有资格来参加这种宴会,你还不让我多看看?” 玲珑从小就跟在我身边,和我极其要好,自然清楚我心中如何想。青涩一笑,侧身靠在我身后,轻声道:“不必多看什么了,奴婢刚悄悄向守门的人问过了,这一日来参加寿宴的啊,多半是曹魏宗室中人,鲜有几位名士子弟。既为名门望族之后,又有才能样貌的就两位,一位是骠骑从事中郎荀勖,一位是散骑黄门侍郎夏侯玄。此刻啊,均在陆言亭主身边坐着呢,谯王殿下安排的。” “哦?”我顺着玲珑的指点望向小姑姑身旁,果真坐着两个风流倜傥的俊朗男子。一位手中握着木笛稍微年长一些的,应该是荀勖,另外一位,自始至终沉默不语,坐在一旁如同个木头的,便该是夏侯玄。 自然以我的眼光,荀中郎这般长相更是合我目光,然而我和小姑姑平日里也算交好,考虑到小姑姑年纪已然这般大,与夏侯侍郎待在一起,恐会被人说成‘老牛吃嫩草’。因此自觉得,还是这荀中郎与小姑姑在一起更为合适,剩下这个长相也是可人的夏侯侍郎,便许给我好了! 如此悻悻地想着,我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没收住,直直便摄向夏侯侍郎。对方也不知怎么,就在面前那些姑娘的手舞足蹈之下望见了我,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灿然叠出一层暖意。 我心一动,之前对何宴姑爷爷那天真的情愫重新涌动而上,自是清楚这夏侯侍郎若是真的看上我,这寿宴一结束便会去找爷爷和爹求亲。我不着急,没想这一个眼神瞟过去便将自己的终身大事落了定,低头乐哉哉吃起糕点。 耳边这时铮然作响,原本的弦乐中,似是掺了一层濯濯禅意。我眉头一皱,远见那位精通乐理的荀中郎脸色也有些不对劲,这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怎么我爷爷谯王寿宴大日,还有人敢在另外一处笙箫作响吗? 当然倘若真有这么个人,我也是蛮好奇的。半晌,趁着周围人没注意,便故自起身,往那弦乐的声源处寻去。 这一寻到了谯王府的后花园门庭处。 伊春四月,园中兰花于月华清辉下廖然盛放,那弦乐声响越发清楚,可待我走到近处时,却忽然止了声音。 我驻足于原地,想这人多半是察觉到了我的存在,所以才停止了弹奏。不过那声音真是好听的,好听到我这个对乐理不甚懂得的人都心意翩跹起来。踌躇片刻,我大着胆子,踏步进了后花园中。 兰草夜魅,露珠将花园中本该有的温度吸食干净。我站在丛丛兰草之间,不禁有些寒冷。再加上黑夜压顶,心惊胆战,走路间一个不稳,脚下便崴了一崴。 跌入花丛的间瞬,好在一个有力的臂弯将我揽入怀中。 洛阳作为魏王室都城,相比谯郡,自然繁华热闹许多。这一日艳阳高照,我跟着嫂嫂往市井中去。 按照惯例,嫂嫂习惯先将大伯和嵇康的东西买好,再给自己和我买些喜欢的小玩意儿。因此一出门,我和嫂嫂直直去往的,便是和平巷口拐角处的黄公酒垆,一家名唤百年酒坊的店中买酒。 说起这百年酒坊,招牌估摸着,真不是盖的。我只一到了和平巷口,便闻到一股清冽逼人的酒香。越是往里走,那酒香便越发浓郁,混合着烧红的炉火一烫,还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 且去了几次后,我便清晓,嫂嫂每日去酒坊辛辛苦苦的将酒搬回家,而不让大伯自己出来喝,原因便是这百年酒坊中,坐着一个当炉卖酒的美貌老板娘。 我初见这老板娘时,便见她头上绑着一条红纱,覆着一身红绫喜艳艳地。衬起那杏眼桃腮,水面小脸美的生姿。不得不诚恳地说一句,这老板娘长得真算是天仙下凡,也难怪酒坊老板愿意让自己的夫人如此抛头露面,因这美貌老板娘,这百年酒坊的生意别提多好了。 一来二去,我与这老板娘也算熟悉起来,听嫂嫂唤她苏氏,我便也跟着叫,后来因我年纪小,她便让我唤她姐姐,我也愿意。且发现她虽喜着一身鲜丽大红,却总是羞答答的不住脸红,让人看着喜欢。 第五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我脑中一根弦没绷住,直白说道:“我一个姑娘家,又不能封侯将相, 又不能上阵杀敌的,最头顶的事便是出嫁了!到了年纪我就该心急吗!怎么不对吗?” 嵇康神情恍然一暖, 随即复归原状。那一飘忽的瞬间, 让我还以为, 自己眼花“亭主说的对,那么亭主如今, 想要嵇某作何补救呢?” 我没想到嵇康会如此妥协,整个人愣在原地, 急慌慌想了许久, 都找不出一个补救的办法。毕竟这嵇康已然要娶我小姑姑了, 到时论资排辈, 我还得叫他一声姑父。而我,兴许真就被爷爷绝望地安排到了这惜缘阁中,等着到了三十多岁, 再遇见一个嵇康这样才貌双全的良人…… 嵇康却于我懵怔时,轻声问我道:“要不然, 嵇某将亭主,也娶了?” 他那模样,实在看不出是否玩笑。我却只觉一股气力直冲心门, 浩浩汤汤顶上天灵盖。立马将手阻在鼻息之间, 发觉没有喷出鼻血, 才又惊魂未定道:“你……你有病!” 嵇康收回那不可言喻的目光,嘴角于暗处怅然一扯,仍旧分辨不出何种态度“嵇某一个穷人,想必亭主也是看不上的。但此下眼前,嵇某亦是别无他法。要是亭主真想要个补救的办法,不如就听王世子所言,请亭主做嵇某的弟子如何?” 我眉头一皱,傲气丛生“学琴?” “琴棋书画,玄学命理,只要嵇某会的,亭主想学,嵇某必倾囊相授。嵇某对这俗世称谓虽无所谓,但想对于亭主来说,多半也是有些用处的。亭主做了嵇某的弟子,日后说不定,真能择到良人。” 不知为何,一听到嵇康如此说,我竟有种心灰意冷的错觉。别过头去,固执摆了摆手“谁要做你的弟子?我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才不要学些什么东西。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学东西了。” 说话间,小姑姑已然换上一身素绿新装从屏风后走来,坐下时,与我温柔一笑“阿绣的病可是好了?” 我规矩地点了点头“谢姑姑关心,已经好了。” 小姑姑这方又转向嵇康“嵇先生想必已经与阿绣相识了,上一次哥哥说的孩子,就是这个。” 我自知小姑姑说的是让嵇康教我学琴之事,但刚我也已经说的明明白白,倘若他这时再答应,便纯粹给我找茬了。故自凝神半晌,方听到嵇康柔声道:“嵇某和这位亭主,已相熟了。” 我心一凉,复听小姑姑问道:“那么就好,如若嵇先生不弃,将阿绣收为弟子如何?教些东西,只要嵇先生不嫌弃,阿绣这孩子多少有些顽劣便好。” 嵇康看看我,缓而又看了看小姑姑,模样慎重,开口时断然道:“我看还是先把嵇某与亭主的婚事忙完再说吧,且我看长乐亭主聪明灵巧,即便是不学些什么,也天然有着自在灵气。想学些什么的话,直接来找我便好,收弟子的话,还是算了。我这人,不喜欢教人的。” 我暗自一噗,心想你想要教我还不学呢!但碍于小姑姑在一旁,便只微微一笑道:“既然嵇先生都如此说了,那还是算了吧。” 我这方话音刚落,嵇康却在一旁不紧不慢道:“但如果长乐亭主坚持要与我学些什么的话,我倒是不很介意。” 我毫不犹豫,当下道:“不必了吧!” 小姑姑这番惊诧地望向我,目光里掺着情绪,让我立即又胆怯起来。低下头时,听到小姑姑与嵇康道:“有嵇先生这句话,霞恴便放心了。” 嵇康应是点头示意了一下,便起身作揖道:“时候也不早了,嵇某今日便早些告辞了。” 话毕,小姑姑起身,我也便跟着起身。目光不曾再与嵇康交汇,只听他简单道了句“二位亭主,嵇某先行告辞。” 嵇康离开之后,我便也没了什么兴致,刚要跟着告辞,小姑姑却忽然将我留住。屏退身后下人,连玲珑和喜莲都被赶了出去,与我坐在几案边,悄声审问我道:“嵇先生刚刚,可与你说了什么?” 我一愣,摇头道:“没说些什么,怎么了姑姑?” 小姑姑敛了敛神气,又认真问道:“那阿绣你与嵇先生,可是早先见过?” 我眼睛猛地一瞪,也不知是泄露了什么情绪会引得小姑姑如此猜想。再者这嵇康可是要娶小姑姑的人,小姑姑这么大的年纪,必是想要好好把握的。如果怀疑我从中横插一刀,不是要气死“自然没有啊!姑姑你到底在想什么?” 小姑姑羞敛着收回目光,容颜安稳下来,喃喃道:“即是没有见过,那为何……” 我将头探过去,仔细盯着小姑姑狐疑神色“为何什么?姑姑你怎么奇奇怪怪的。”说这话之时,不知为何,我的心是忐忑的。 小姑姑忽将我的手攥住,吓得我脊背沁出层层冷汗“阿绣你还小,但是姑姑看得出,刚嵇先生看你时的眼光,似乎很是喜爱。” 我眯起眼睛,第一不敢相信小姑姑这守在深闺十多年的女人,会懂得什么样的目光是喜爱。第二则不敢相信,嵇康那家伙的眼光,会有任何情绪。 小姑姑见我愣住,便又道:“好像是忽然见到了心上人一般,那种情绪,我真是懂的。但既然你没有见过嵇先生,为何他会用那样的目光看你?” 我懵懂着摇了摇头,半晌道:“姑姑你又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怎么知道什么样的目光是喜爱?说不定,他只是…喝多了!” 小姑姑无趣地白了我一眼,端了端面前青瓷茶盏“他喝的是茶!而且你没看见,你一走进来的时候,他手上的茶盏都掉了。” 我撇撇嘴,见小姑姑话中毫无头绪,只当她是恐慌这好看的郎君被人抢了去,便极力与嵇康撇清关系,握着茶杯摇头晃脑道:“我看见了!所以才说他之前可能是喝多了吗!我听说啊!那些名士啊!没什么事情时,都喜欢早上起来喝几壶酒的。整日疯疯癫癫的,没喝酒的时候,才是不正常呢!” “你胡说什么啊!”小姑姑示意我不要乱说,一双手忽而又攥在身前,纠结着揩了揩指甲上的凤尾花“其实这几日与嵇先生相处下来,我自觉这嵇先生为人是很不错的。倘若与你一起,才是顶配的。” 我看小姑姑这是真的生了疑,急忙违心奉承道:“姑姑怎么这样说啊?我看小姑姑与嵇先生才顶配的呢!那嵇先生像个木头一样,小姑姑你如此贤淑温柔,必定耐得住嵇先生如此性子。我可不行,要是与这种人长久相处下来,我估计早就跑出去另觅良婿了。” “诶呀!你这丫头怎么越来越胡说了?”小姑姑见我如此说,吓得好像自己犯了错一般。我这才意识到话中多有冒失,且这些话,平日里偷偷与玲珑玩笑还好,与正经的小姑姑,还是不好说的。 后来待了不多时,我便匆匆告辞了。与玲珑回了我的住处后,窝在房中不再外出。 玲珑见我没什么精神,便从后厨拿来了好些食品果馔与我吃,我一边掰着手中的核桃,一边仍旧神色恍惚。玲珑有些担忧,以为我这次真生了病,关切问道:“亭主你脸色不很好啊,要不要奴婢去给您找医官来看看?” 我摆摆手,心烦意乱之际,便将玲珑赶了出去。刚好掰开的核桃肉掉在地上,我哀叹一声,拂袖又将桌上的果盘蜡烛扫到地上。奋力抬脚踩了踩,转身卧到床中。脑中不知觉开始罪恶翻滚起刚刚嵇康那音容相貌,心惊胆战间意识到,自己莫不是真的……摇摇脑袋,又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就这样一觉睡去,我以为自己醒来时应是第二日清晨。可半梦半醒间,我却是被一阵急躁的脚步声扯出梦境。迷迷糊糊睁眼时,望见窗格外面闪烁着无数橙光色光晕,摇曳在稀薄黑影之间,时而还彼此细语着什么。 我有些愤懑,起身推开房门,刚要教训这群打扰我睡觉的下人,便见玲珑迎到我面前,与我悄声道:“亭主,出事了!” 原来,我小姑姑逃婚了! 嵇康这时已转身往屋内走去,我跟上去,望见他将原本丢在一旁的长衫披在身上,墨发一扫,清俊飘逸“我知道,谯王殿下和王世子已经与嵇某说过。” 我手中把持折扇,放在掌中不安分地敲了敲,又急促道:“所以这都怪你!你说你为什么要娶我啊?我小姑姑逃婚了,你学聪明点,直接向我爹要个一官半职作为补偿不就可以了,也不需要娶我啊!” 第五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眼看这时已经要走到嵇康所处的小亭中,我望了眼嵇康那隐现于皓月之下的身影,急忙拽住玲珑“不用了,你可不能走, 我才不想要和他单独相处些什么。” 玲珑愣了下, 缓之一笑“亭主怎么看起来好像很怕嵇先生似的?放心吧,这里是谯王府, 他定不敢嚣张的。再者说,嵇先生之前在陆言亭主那边, 可是很少主动去找对方的, 这一次白日里刚与亭主见完, 晚上就又来找, 说不定真是……” “才不会呢!”我听到此处, 断然拒绝。只一想起白日里嵇康看我时的凶煞眼神, 便一心觉着,这家伙不恨我便好了,是绝对谈不上喜欢我的。 说话间,我和玲珑已然走到小亭之中。不知是我眼花还是如何, 当我踏上那亭前石阶时, 隐约望见一抹身影从眼前扫过,直直陷进丛丛兰草之中。 我好奇,转眼看向不动声色的嵇康, 却与玲珑道:“玲珑你去看一看, 那地方好像是有个人。” 玲珑点了点头, 往我指的方向走去。巡视一圈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复往远处去。 嵇康这时起身,与我恭敬作揖“亭主睡得可好?” 我偏过身子,不很想要和嵇康说话“挺好。” 目光倾斜时,望见亭中石桌上,摆着白日里嵇康摆弄的那柄古琴,月光洇染下,琴身上的片玉幽然闪烁。我一顿,背身问嵇康“你找本亭主做什么?” 嵇康不知何时已然走到我身后,胸膛紧贴着我脊背,让我浑身一烫“来和亭主相处相处。” 我往前越了一步,些许后悔让玲珑去查看那隐匿而去的身影,转过身时,扫了眼嵇康面孔又忙着转向别处“不需要了,总归都是要嫁给你了,我愿不愿意,你愿不愿意,都没有用的不是吗?” 嵇康这时坐到石桌之前,一双修长素手扣在琴弦之上,抬落之间,一声脆响荡绝于耳“总归我们都是要成为夫妻,到时衣食住行全在一处,你愿不愿意,我愿不愿意,都要相处。” 我心想,这家伙是在和我对对联吗?一时无趣,尚未明晓嵇康这行为的内在缘由,抬脚便要往亭外走“那也是以后的事情,我现在就是不要和你相处。” 嵇康没上前来追我,不慌不忙道:“亭主可曾去过汲郡?” 我站住脚步,不明嵇康如此问这一句不相干的是为何,摇摇头道:“没去过又怎样?” “嵇某来到谯郡之前,曾经过汲郡,那时刚好对炼丹制药这些东西感兴趣。平日里便喜欢拿着一个小竹篮,上山去采药制药。且那汲郡山上景致风光大好,嵇某游着游着便自在忘了方向。后于那山中游历时,嵇某认识了几个人,倒算是嵇某目前为止,经历过最有趣的人事了。” 我不知觉被嵇康所言吸引,抬脚往回走了几步,仍旧没有靠近。 嵇康一边弹琴作响,一边继续道:“在汲郡山上,嵇某大多数时间都如同游魂野鬼般,时而遇到几个村民,却与我并无志趣相投的交谈。所以倘若在山中遇上了什么采药的志士,即便是我与他不相识,也仍旧想要跟着对方一道。” 我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竹兰野魅下,只听他继续道来“第一次遇见一个叫孙登的前辈,是位老者,我刚开始与他只说了几句话,他却对我爱答不理,索性我便只是跟着他,倒是采了不少珍稀草药。直到临分别时,他才送了我一句“君性烈而才隽,其能免乎?”并不是我自夸,只是那位前辈真就是如此说,因此我自己很早就明白,我这人,真若出仕,凶多吉少。” 其实听他说到这里,我很想要问一问这个孙登是谁的。看嵇康的样子,貌似很是尊敬这个叫孙登的人,可我却连孙登是谁都不知道…只未免打扰他思路,我又不敢多问,听他缓了缓,又开始道:“后来我又遇上一个叫王烈的人,那人很有趣,但与我交谈时,不免令我有些烦躁。只一想到孙登先生的话,我便任他跟着我往山上继续走去。后来才发现,兴许是我太倒霉,又或者是他太幸运,每一次遇上了什么好东西,永远是砸在他的身上。临别时,他说我这人总是能看到些好的,可是却总是错过,多少令人无奈。” 话毕,嵇康的手从琴弦之上缓缓脱离,但那轻柔弦乐却仍旧回荡在耳畔,仿佛如何催赶,都无法消逝般“但好在后来一夜,我刚刚觅得古琴,独自时,遇上一位仙人,这一次没有错过,那仙人教我弹了这曲子,我醒来时,以为大梦一场,可如今,却会弹了。” 我这一会儿终忍不住走上前,坐到对方面前,问道:“你说你…遇见过仙人?” 嵇康不回答,却问我“刚那曲子,好听吗?” 我中肯地点了点头,却更加对仙人这事感兴趣“那仙人长得什么样子啊?我见那些话本上说,仙人都长得很好看,是不是真的?” 嵇康仍旧不回答我的问题,反问道:“亭主一个闺阁中的小姐,怎么还被允许看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本吗?” 我眉头微蹙“不是啊!这些话本上的故事都是我娘告诉我的,她知道这些事情呢!是因为她以前未出嫁时,府上给她安排了一位教书先生,那教书先生没什么事啊!偷偷当做乐子告诉我娘的!” 我这方话音刚落,嵇康却忽然将我的手紧紧攥住。我怔然,浑身刹时被那手心热度包裹住,一丝一缕情愫油然而生,喷吐在我已然混沌的心扉之上。 朗月无限,和着幽幽兰草香泽,听见嵇康柔声与我道:“看来今日,我们相处的不错。” 我急忙挣脱开对方的手,脑中不知如何思想,只狠狠低着头,不敢去端详嵇康此刻情绪。 向来我习惯对即将要揭开的事物保持着未知态度,即便此刻,我不知道嵇康会是如何神情,又或者是,他很有可能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态度,我都不想要知道:“我要走了。” 我说着起身,却又被嵇康一把拽了回去,身子一个软弱摇晃,差点栽进对方怀中。 若是往常,遇上如此轻狂大胆之徒,我必是抬手一个巴掌扇过去,然后再用各种贬低词汇将对方骂的狗血淋头。可如今,我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一颗心扑通扑通,如同踊跃的小鹿般跳跃着,仿佛就要从口中跳出来。 嵇康沉默良久,复又开口“这柄片玉琴是嵇某亲手制成,爱惜至极,曾几何时,几乎只想要与这琴相伴终老。如今……” 嵇康话及此停顿一下,我心中一动,抬眼望向嵇康时,听见他道:“待到亭主嫁给嵇某,嵇某必将亭主放在与这片玉琴同等地位。” 我登时木在原地,本还以为,嵇康是要将这片玉琴作为定情信物送给自己,那样的话,起码还像是话本中那些尽善尽美的爱情故事。再者,他这看来信誓旦旦的保证,着实激不起我当时多少感动。主要我并不清楚嵇康对这片玉琴究竟多么看重,且我一个大活人,他却将我放在与一柄死物同等地位,多少让我有些别扭。 直到后来,我从嵇康友人口中得知,那片玉琴上面的玉片,是嵇康卖去了自己的东阳旧业,辛辛苦苦从尚书令手中讨来的。他对这琴深爱非常,那时便将我放在与片玉琴同等的地位,说明我小姑姑与玲珑的猜测,多半是对的。 他许是喜欢我的。 “从今以后,在嵇某心中,除却诗词歌赋,玄学义理,制药炼丹,便是琴与阿绣,再无其他,可好?” 我又是一顿,本想说他心中的东西除却我,还真是不少。可一不小心盯住对方目光,便摄了魂魄般,点了点头。 嵇康这才缓慢舒了口气,许是觉得我第一次的问题有些幼稚不想理睬,这方告诉我“本来要走的,可刚刚来的轿夫与我说,中央传来消息,谯郡被划分为县,谯王殿下此刻被迫贬为了谯县使官,不日便要迁出谯王府,另觅住处。” 我猝不及防,呆在原地。复又听嵇康道:“我想如果我此刻走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多少不太好,所以想问问你,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可好?” 我不很懂,爷爷被贬使官和我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更加不知道,当时朝中天下,局势的复杂,我只知道,这是个乱世。愣了半晌,我天真说道:“可是我的东西都没有收拾好,而且如果爷爷要离开这里,我想要回去看一下他们。” 嵇康皱了皱眉“这时候你不好回那里的,按照礼俗,你还不到日子回去,而且现在谯王府肯定非常乱,你去的话,可能会有危险的。” 我不情愿地低下头,心中甚不欢喜。嵇康看出我的情绪,上前贴心握了握我的手“你要是有什么东西没有拿回来,让玲珑去帮你跑个腿便好,你留在这里,我也好帮你收拾一下东西。我不想要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从来就不想的。” 我被嵇康说动,闷声点了点头。将自己的衣物简单收拾好后,才忽又想起,叫玲珑去谯王府上将我的首饰盒拿回来。 第五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哎——!”想到此处, 我不禁哀叹一声, 身子一栽扑进面前锦被中, 浅滩之上的锦鲤鱼般扑腾起来。玲珑见我如此烦躁, 只当我是羡慕小姑姑得到了如此好看又有才能的郎君,安慰我道:“亭主不要如此心烦了, 要知道,等过阵子人们就会把亭主的事情忘了, 倒时候亭主定能找到一个, 比嵇先生强千倍百倍的夫婿。” 可我想哪里那么容易,每一念及,自己当初和这位嵇康先生在庭院中那番纠葛,便自觉无比羞愧。倘若小姑姑或者爷爷知道, 自己曾对这位未来姑父指手画脚大放厥词的话, 自己姑娘家的脸面岂不是丢尽了。 及至此, 我便打定决心, 不再去见嵇康。可转念却纠结地想着, 倘若不是这嵇康的话, 自己又怎么会臭名远扬?难道真就要这样放过他吗? 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当初的我多么自私愚蠢, 只一想到小姑姑得到了如此貌美多才的嵇康, 而我却落得极有可能嫁不出去的下场, 便满满的气愤。怪就这一切都是嵇康的错, 一个人在房间中憋闷许久, 才肯将这事与玲珑透露。 玲珑从来极为偏向我,想来也是明白,如果不孝敬好我这个主子必是没有好果子吃的。只听罢我的故事后,却仍旧有些落不下狠话“既如此说,都是那嵇先生,亭主才会喊出那话的?” 自然嗓子长在我自己脖子里,任性喊出来该是我的错。可我这人从不喜欢把错事揽到自己身上,便肯定地点了点头道:“就是他!如果不是他的话,我会如此生气吗!现在我的面子丢尽了,他还要娶我小姑姑!” “那么亭主是因为什么生气呢?是因为嵇先生要娶陆言亭主,还是因为嵇先生让亭主你的面子丢尽了啊?” “我都不喜欢!”其实单单想到嵇康时,我并没有感到多少生气,只是那异样感觉汹涌在心口,强烈的要死。我搞不清楚那是种什么感觉,当然也不会往歪处想。窝在锦被中的时刻,脑袋目光都晕乎乎的,一时红晕蔓延而上,整个人便好似真生病了般。 爹在这期间来看过我一次,只听说我受了风寒久病未愈,还以为很是严重。请来医官给我开了几服不痛不痒的补药,坐在床边又与我说了很多掏心窝子的话。我在一旁嗯嗯啊啊的答应着,爹也便看得出我没有兴致。随即便又乐哉地转了话题“对了,你也该听说你小姑姑要出嫁了,真是不容易了,那位嵇先生,想必你还没有见过吧?” 我萦绕在心头的红晕再一次逼上双腮,半张脸掩在锦被之中,弱气点了点头。 爹继续道:“那位嵇先生真是不错的,在这谯郡不到几年时间,便雅名盛传。你小姑姑已然不小的年纪,能够嫁给嵇先生如此人才,真是庆幸。” 我奇怪,明明连府上那些七嘴八舌的家丁都明白,那嵇康娶小姑姑,不过就是为了一官半职。可为何如今爹说起来,还好像小姑姑高攀了人家一般。 爹爹见我目光灵转,只当我对这话题感兴趣,便又道:“过几日你病好,该让你见一见这位嵇先生,他对琴艺乐理方面造诣颇深,也好指导你一二。” 我自小就被爹逼着学习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也是略懂一二。琴艺方面自觉弹得甚好,不需要什么人给我指导一二,再加上这人若是嵇康,便更加不好了“不用了吧,嵇先生既要娶小姑姑,我去见人家,自然不好。” 爹爹却反道:“怎么不好?你难道不知道,上次你在寿宴上,做了什么浑事吗?让嵇先生教教你,之后有人说起,也好讲你是承袭了嵇先生的名士之风,不然的话,你小姑姑虽嫁了出去,可你什么时候才会有人来提亲?” 我被爹如此一说,脸颊当下便又涨红起来。内心不服,小姑姑如此平庸的长相都能有嵇康来娶,我怕些什么?而且我根本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多么过分,不过就是听起来像个悍妇吗?悍妇也要嫁人的吗!何况我是如此美丽的悍妇! 爹瞧了瞧我,忽而一笑“怎么还知道害羞了?阿绣我说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平日里在府上,你想要做些什么,爹什么时候拦过你?但那可是你爷爷的寿宴啊!你说你那样一嗓子喊出去,谁还不知道,这谯王府上,出了一个没大没小的娇气小姐?” 遇到这种情况,我只得装乖。憋了口气的功夫,眼泪便团团地簇成一朵,怯生生问着爹“爷爷是生气了吗?所以才不来看阿绣?” 爹见我如此,便又宽心似的摆摆手道:“没有,你爷爷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只是最近比较忙而已。不过那日,你究竟是在和谁置气?” 我眼睛一眨,泪珠簌簌滚落下去。见爹一脸关切,囫囵道:“就是…一个下人罢了。” “下人?什么下人这般猖狂,竟然惹得你如此生气?” 我摇摇头,半张脸闷在锦被中,恐慌爹继续刨根问底“就是一个年纪尚小的下人,我不记得是哪个了。等哪天看见,再指给爹爹好了。” 爹点了点头,一转身又与我道:“那过几日你病好,可别忘了去见一下那位嵇先生。这几日他为了和你小姑姑培养感情,日日来谯王府拜访。你这厢,我已经和你小姑姑打过招呼了,你直接去便好。” 我一愣,没想到转了如此大个圈子,自己还是要去见那嵇康。心中郁郁,却也不好和爹明说。只草草答应下来,继续装病。 又过了几日,我窝在被子里算时日,想着再装下去着实不好,毕竟自己身上没病没灾,总是躺在床上甚不舒服。换了身衣裳便起了床,和玲珑往庭院走去时,碰巧于拐角处,听到几个小丫鬟谈论嵇康“那位嵇先生又来了啊?真是羡慕陆言亭主,竟得到了如此好的一个夫婿。” “是啊,而且我听说啊,这位嵇先生脾气极好,从来不与人生气。对陆言亭主啊!那是温柔的不得了。” “本来还以为亭主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谁知道天上忽然掉下来如此一个良人。也不知那嵇先生是如何想的,亭主那面相看来像是嵇先生的娘!倒是让这位嵇先生配长乐亭主差不多。” “长乐亭主这回儿估计才是真的嫁不出去了,你们是没听说吗?就寿宴那日……” 一旁的玲珑听不下去,当下走过去喝止了这三个不识趣的小丫鬟“你们整日里就知道偷懒打诨,现在还再谈论些什么胡话?” 小丫鬟看见我走在玲珑身后,一个个小脸当下吓得青黄不接。我本想要照例赏她们一人几巴掌,可是一摆手,却拉着玲珑往小姑姑的住处‘惜缘阁’走去。 总归这嵇康是要见的,且晚见不如早见。当时我心中的一团怒火被那几个嘴碎的小丫鬟煽动,正好趁着去会一会这嵇康。 话说‘惜缘阁’这地方,早先并不叫‘惜缘阁’,是叫‘流曦阁’。后来小姑姑二十岁还未有嫁人,才被爷爷批字改成了‘惜缘阁’。如今小姑姑要嫁人了,估计过阵子,住进这里头的人,便是我了…… 路过庭院处,几株盛放芍药开得灿烈。我却看着不很开心,自清楚小姑姑不会在意,便任性摘下一朵放在手中把玩。抬脚带着玲珑直接走进惜缘阁中,远远地,便望见一身锦兰素衣的嵇康与小姑姑对坐在几案边缘,面前摆着一套青瓷茶盏。 这一番我看的正好,一边惊叹于嵇康那与世无惊的清冷面容,一边对比着一旁面色舒平的小姑姑,本来还不觉得小姑姑会差到哪里去,可如今将这两人放在同一个画面中,真就相形失色的很了。 我小姑姑,长得真心丑。 这想法一灌进脑中,我便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出来。适逢走到二人身边,与嵇康目光一对上时,对方的手却倏忽一抖,半温茶水顷刻洒在小姑姑的明黄裙摆上。 好歹小姑姑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见嵇康如此反常,也并没说些什么怪罪的话。只起身招呼着我走到嵇康对面,自顾搀着身后的丫鬟喜莲下去换衣裳。 我将手中芍药花随意扔到一旁,倚身坐在嵇康对面之时,并没客气地打些什么招呼。待玲珑领着一旁的丫鬟小厮们撤下去后,我便不由分说地来了句“都怪你!” 醒来时,房间里似是蒙着一层幽远雾气,似真似幻地仿若仙境。我从床上起来,换了一身廖青色素衣,简单洗漱过后,揉着眼睛从门内走出,刚好见嵇康正与嵇喜成氏作别。 第五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话说,我小姑姑曹霞恴, 十五岁时被我曾爷爷太·祖武皇帝曹操封为陆言亭主。曹魏宗室,地位尊贵,我爷爷谯王曹林和我爹王世子曹纬虽晓得小姑姑的长相差强人意, 却也坚持着给小姑姑寻一门好亲事。 在小姑姑眼中,成亲必得是女孩一生中的头等大事, 要嫁便要嫁个逞心如意的。爷爷和我爹自然也是这么想,但他们眼中的逞心如意,却全然是看这人能给我们曹魏宗室带来多大的利益。 简而言之, 若是有才之士,无论长得多丑, 在爷爷和爹眼中,也算是逞心如意的。 于是自小姑姑及笄以来,爷爷和我爹便经常在谯王府中宴请谯郡的文人名士。来来往往的仕人公子,几杯酒饮下去,都会被爷爷和我爹安排着与小姑姑见上一面。长相俊俏的即便喝了酒眼也不花, 见小姑姑长得虽不算丑陋, 就是太过于平柔的五官盖住了原本轮廓,看来面黄肌瘦的好不喜欢。长相平平的倒有对小姑姑满意的,但小姑姑又偏偏看不上人家, 任是爷爷和爹如何怂恿, 小姑姑偏是不从。 就这样, 蹉跎到了我及笄那年, 小姑姑还没嫁出去。可按照爷爷的说法,好歹得把小姑姑嫁出去之后,我才好出嫁。 可眼看小姑姑将将三十岁,还是没有个归宿,我不禁也有些后怕。想是倘若小姑姑这一辈子都嫁不出去,难不成我也要跟着熬成老处女吗? 且我看小姑姑虽长相平平,但好歹也不算是个丑姑娘。比起我那同父异母的妹妹曹明绣来说,着实更胜一筹呢! 但小姑姑终究没有嫁出去,爷爷自是清楚我的终身大事被耽误了,便作为补偿给我封了个长乐亭主做。这一下有了头衔,还封了府邸,我反倒和小姑姑平起平坐了。可我思前想后,觉得小姑姑这么多年来还没有嫁出去,必不会是只因长相的。 放眼望去,这谯郡长的丑又嫁得出去的女孩多了去。所以我想,嫁人这事要想顺风顺水,还是得从娃娃时抓起。而小姑姑这么久都没有嫁出去,第一是因为长相,第二便是因她从来没有做下准备。 推己及人,我娘常氏出身名门望族,当年是全谯郡首屈一指的美人胚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腰身婉转间,舞姿更是远胜过当年的赵飞燕八百条街。我承袭了娘的七八分美貌,爹又算是个眉眼如画的俊俏书生。两相结合出来的我,在爷爷与身边那些显贵眼中,自是更胜一筹。 因此论相貌,我是不愁嫁的。但为了不步小姑姑的后尘,我自及笄之后,便做下准备,开始谋划起自己的终身大事来。 早记得十三岁那年,我情窦初开,谯王府上来了一位当世名士唤何宴,乍一看去真是肤白貌美,清俊飘逸,且听爷爷说这人有当时之才,不仅学识渊博,精通玄学老庄之道,还颇懂炼丹制药之类学问。 我内心天真地认定了这位名士,想等自己至了年岁后,谋个办法让爷爷将自己许配给何宴。可没过多久,便听说他娶了曾爷爷的女儿金乡公主,成了我货真价实的姑爷爷。 我意欲嫁与的如意郎君,就这样被我年轻的姑奶奶夺去。但为了我人生中这一桩‘头等大事’,我便匆忙忘却了何宴那个美貌姑爷爷,去物色其他的如意郎君了。 可惜平日里,府上来的漂亮男子实在不多,有好的郎君,这一番都被爷爷给送到了小姑姑面前。我一个未出阁的小王孙,自然不好主动去见外人的。如今封了府邸,倒是自由了些。找个理由时常回到谯王府上,便碰巧能够看见一两个进出的文人墨客。 但于我而言,那些人多半不合我眼缘。从十三岁到如今,我择偶的标准仍旧没有变,一样是喜欢如何宴姑爷爷般肤白貌美,风姿绰约的。男子平日喜食五石散,嗜酒如命都没什么大不了的,重要的是好看。 只要好看,其他的便没什么所谓。 然这么频繁地往来于长乐亭和谯王府,两府上的人也都看出,我这个及笄之年的小王孙是想要出嫁了,暗地里,被我的小丫鬟玲珑发现好多次,那些家丁聚在一起议论我,好似我是个愁嫁的老姑娘般。 可我哪有那么急切,只是觉得小姑姑耽误了我,再加上一个人在长乐亭住着孤单罢了。若是有了一个夫君,即便是那夫君不爱我,我也可以让夫君纳几个小妾,然后我再欺负小妾找乐子好啊!想之前没做亭主之前,我在谯王府上还有一个曹明绣可以欺负,这一遭把我弄到了长乐亭,身边真是没什么不顺眼的人好欺负。要是让我欺负我的丫鬟玲珑,我才舍不得呢! 我就这样等来等去,等到了爷爷五十二岁寿宴。果然爷爷实在是熬不住了,发话道今年年底,让小姑姑必得找个人嫁出去。而在自己的寿宴上,大张旗鼓请来了谯郡及周边的众多文人名士前来赴宴。 可是要想让小姑姑嫁出去哪有那么容易,一来要称了爷爷和爹的心意,二来又要照顾到小姑姑自己的心意,三来还要看那才能长相都好的人,眼神是不是不好,否则又怎么能够相中小姑姑呢! 我觉得小姑姑的终生大事仍旧有些难搞,却也不说什么。当夜一至,谯王府内外便灯明瓦亮,笙箫作响起来。我如今封了亭主,自然有资格来爷爷的寿宴上走一番过场。送了贺礼后,被爷爷稀罕地称赞几句,便悄悄坐到一旁女眷之中。 一曲清平调过后,和着笙箫作响,几个身穿艳色罗衫的姑娘姗姗踱至主台之下,顺着一旁乐师琴声悠扬起舞。我从面前的糕点果馔中拾起一块红豆糕,放在嘴边时,一双眼睛紧凑凑地盯着从门外陆续走进的文人雅客们。 丫鬟玲珑这时幽幽凑到我身后,小心提醒着“亭主莫要这么紧的盯着人家看啊,多不好。” 我眨巴眨巴眼睛,将红豆糕塞进嘴里,心中自是觉得没有什么不好。开口时,却也顾及着周围人,敛住神气道:“我好不容易长到这个年纪,有资格来参加这种宴会,你还不让我多看看?” 玲珑从小就跟在我身边,和我极其要好,自然清楚我心中如何想。青涩一笑,侧身靠在我身后,轻声道:“不必多看什么了,奴婢刚悄悄向守门的人问过了,这一日来参加寿宴的啊,多半是曹魏宗室中人,鲜有几位名士子弟。既为名门望族之后,又有才能样貌的就两位,一位是骠骑从事中郎荀勖,一位是散骑黄门侍郎夏侯玄。此刻啊,均在陆言亭主身边坐着呢,谯王殿下安排的。” “哦?”我顺着玲珑的指点望向小姑姑身旁,果真坐着两个风流倜傥的俊朗男子。一位手中握着木笛稍微年长一些的,应该是荀勖,另外一位,自始至终沉默不语,坐在一旁如同个木头的,便该是夏侯玄。 自然以我的眼光,荀中郎这般长相更是合我目光,然而我和小姑姑平日里也算交好,考虑到小姑姑年纪已然这般大,与夏侯侍郎待在一起,恐会被人说成‘老牛吃嫩草’。因此自觉得,还是这荀中郎与小姑姑在一起更为合适,剩下这个长相也是可人的夏侯侍郎,便许给我好了! 如此悻悻地想着,我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没收住,直直便摄向夏侯侍郎。对方也不知怎么,就在面前那些姑娘的手舞足蹈之下望见了我,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灿然叠出一层暖意。 我心一动,之前对何宴姑爷爷那天真的情愫重新涌动而上,自是清楚这夏侯侍郎若是真的看上我,这寿宴一结束便会去找爷爷和爹求亲。我不着急,没想这一个眼神瞟过去便将自己的终身大事落了定,低头乐哉哉吃起糕点。 耳边这时铮然作响,原本的弦乐中,似是掺了一层濯濯禅意。我眉头一皱,远见那位精通乐理的荀中郎脸色也有些不对劲,这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怎么我爷爷谯王寿宴大日,还有人敢在另外一处笙箫作响吗? 当然倘若真有这么个人,我也是蛮好奇的。半晌,趁着周围人没注意,便故自起身,往那弦乐的声源处寻去。 这一寻到了谯王府的后花园门庭处。 伊春四月,园中兰花于月华清辉下廖然盛放,那弦乐声响越发清楚,可待我走到近处时,却忽然止了声音。 我驻足于原地,想这人多半是察觉到了我的存在,所以才停止了弹奏。不过那声音真是好听的,好听到我这个对乐理不甚懂得的人都心意翩跹起来。踌躇片刻,我大着胆子,踏步进了后花园中。 第五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我手中把持折扇, 放在掌中不安分地敲了敲, 又急促道:“所以这都怪你!你说你为什么要娶我啊?我小姑姑逃婚了, 你学聪明点,直接向我爹要个一官半职作为补偿不就可以了,也不需要娶我啊!” 嵇康身子一僵,转身时, 眼眸中隐隐透着些许惊愕。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人有态度,但是那态度很微弱,只柔柔的浮动于眼畔, 莫名令人生畏“你以为…我是为了一官半职才娶你小姑姑的?” 这话虽难听了点,但我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以为的。自然这世上的人都是希望有官当有钱赚的吗!不然的话, 那些口口声声说要隐逸于山水之间的高尚名士们, 为什么又要矛盾地拿着各种奇珍异宝,往我爷爷府上送呢? 但见嵇康如此神情, 我忽然又怯弱起来, 抬脚往后退了几步,支吾道:“我是帮你想了个好办法吗!”转而我复看了看这茅草屋中的简陋摆设, 继续道:“你现在去和我爷爷说, 说不定还来得及哦!” 嵇康望了我许久, 忽然抬脚,往我面前一步步逼仄而来“你小姑姑逃婚了, 我大可趁机要一个更为高的官职?” 我点了点头, 看嵇康那情绪不对, 声音也不禁颤抖起来“我就是这个意思啊。” 他往我面前又走一步“那你知不知道,不是我要什么,是你爷爷和你爹非要给我的?” 我心一颤,跟着往后退一步,复听他道:“不是我嵇康恃才傲物,是你爷爷想要拉拢我,所以才让我娶的你小姑姑。如若我不娶,你爷爷估计连命都不给我留,你可知道?” 我怯生生又往后退去,两只手紧紧攥着折扇,差点就要将其掰弯“我…我不知道。” 嵇康仍旧用那种要杀死人的目光看着我,继续道:“当初逼着我娶的是你们家,后来逃婚的,还是你们家。我现在同意娶了你,不过也就是为了你们家,把这件事情给圆过去。你当初不是也说,因为我,你都嫁不出去了,现在我娶了你,你不感谢我,又要来怪我吗?” 我被嵇康这一番理论堵得无从回嘴,张着嘴巴哑然半晌,知晓这一遭,自己是败的五体投地。 嵇康见我不语,也便收回了那骇人目光。态度瞬时恢复到原本的木头模样,抬脚往一旁琴桌旁走去,不再言语。 我尴尬地站在原地,被嵇康如此一说,心中反倒更加不情愿嫁给嵇康这家伙了。看这人虽平日里木木的,但怎么一与人争辩起来如此厉害?以后我要是有了脾气,吵架都吵不赢他,那样的日子于我而言,简直如同身在地狱吗! 我心中难过,想着原来这一切不过还是由爷爷和爹在操控着,小姑姑的命运,我的命运,全数都被他们摆布着。如今小姑姑不敢反抗,逃跑了。可是我呢!好歹小姑姑有个男人跟她一起私奔,我连这样一个人都没有,面对如此突如其来的婚姻,我就只能接受吗? 但成婚可是女孩子一辈子的大事啊!我本以为自己嫁的人只要好看就可以了,可如若这人是嵇康,那唇舌,这房屋…看来我之前还是想的太过于天真,没想到,爷爷真的会将我嫁给一个穷人…… 想到这里,我心中不禁委屈地要命,张嘴重重呼吸几下,竟忍不住哭了起来。模糊中,我看见嵇康转头看向我,我却已然捉不到对方面孔,只一个人糊里糊涂地哭着,一边语无伦次地嚎啕起来“可是为什么是我啊!我只想要找个逞心如意的人嫁了,凭什么我要听爷爷的话!凭什么啊……” 我只要一哭便很难再停下来,依稀间,望到嵇康从琴桌前起身,走到我面前,一抬手,将一块绛蓝色手帕扣在我脸上。 我被嵇康这动作吓到,刚要往后退,他却将我整个人捂在怀里。一边用手帕揩着我脸上泪水,一边轻声道:“别乱动。” 我木然,眨巴着眼睛的瞬间,视线逐渐清晰,眼泪居然奇迹般地止住了。凑近看着嵇康这张无可挑剔的脸,心不禁狂跳起来。 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帮我把脸擦干净后,将手帕叠好收回袖中,松开我后,指着门口道:“你走吧。” 话毕,嵇康转身回到琴桌前坐下,若有所思似的抚弄着面前古琴。我分辨不清,刚刚那行为,是否算是他安慰人的方式?一句话没有,就只是帮我揩掉眼角热泪,这简单粗暴…我倒是挺喜欢。 门外的玲珑许是在外面等的急,关切走进来时。拉了拉我衣袖道:“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们要不要回去啊?” 我懵懂地点了点头,望了眼嵇康背影,便跟着玲珑往回路去。 一路上,我心中怅然,半句话都没说。玲珑见我如此,也便不敢与我玩笑。到了谯王府后门,刚要走进去,便忽然被迎到面前的家丁给拦住去路。 我还好奇是谁这么大胆,结果刚要发话,爹便双手背在身后,从家丁后面冒出,与我喊道:“阿绣!” 果然我还是更加害怕爹多一点,一听到爹这声吼,腿都有些软。口中却立马机灵地如同抹了蜜糖般,甜甜唤道:“爹!” “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不老实了,穿成这个样子,干什么去了?” 我弱弱低下头,双眼直盯着爹的鞋尖“出去逛逛啊,怎么了?” “还怎么了?看你这个样子,都快要出嫁的人了,竟然还是如此顽劣?” 一提到‘出嫁’我便一肚子火气,抬头看向爹时,不免固执地瞪了下对方“就是都要出嫁了,还不让我现在好好玩一玩吗?再说了,这主意…都是曹明绣出的!爹你要怪,就怪她吧!” 爹厉声道:“你还敢怪明绣?你一离开这府上,明绣便来找我把这事情说了!” 我心忽沉,没想到这曹明绣这一次居然学的如此狡猾,反倒阴了我一把。但向来都是我欺负别人的份儿,又怎么可能让我被别人欺负了呢!望着爹一脸气愤神情,我仰起头,使出最后的杀手锏“那又怎么了?我就是一个人出去玩了又怎么样?你总归都要把我嫁出去了,嫁的人又不是我喜欢的。我对你和爷爷来说,不过就是一个工具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就是看我娘死了,所以现在想要把我早早嫁出去,省的我在你眼前烦,耽误你娶小妾!” “你!”爹说话间忽然抬手,那巴掌扬在空中却又舍不得挥下。我眼泪巴巴瞅了那巴掌半天,低下头越过爹的身子,便往里面哭着跑去。 回到房间之后,爹久久没有来找我,我想这事也就算过去了。毕竟每逢这种时候,我只要一把娘搬出来,爹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可算来,这应该也只得是我和爹吵的最后一架了。 玲珑下午时告诉我,说是爷爷手底下的丫鬟告诉她,为了不让外面人起疑,我和嵇康的婚期仍旧定在这月初五,也就是当初说好了让小姑姑出嫁的时日。对外也只说是娶了一个亭主,至于是长乐亭主还是陆言亭主,便等这风波过了之后,再正辞。 我就这样妥妥地成为了小姑姑的替代品,心中的万般不服与不愿,任是嵇康那张脸长得再好看也难以消弭。想着我日后嫁了嵇康,那原本尊贵的称谓也便不会存在,所有的人看见自己,都会叫自己‘嵇夫人’。闲话茶来时,也只会轻描淡写地谈一句,自己曾是曹魏宗室,长乐亭主…… 我一个人哀凄地想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一边被嵇康那家伙说的无力反驳,这一边又被那胆子颇大起来的曹明绣给阴了一招。本我想要去找曹明绣算账的,可想了想,便又还是算了。想来自己从小到大也没少害过曹明绣,曹明绣这一次不过是太过恐慌报了个信罢了,且我躺在红萝软卧之下,也实在没有精力去想些法子难为曹明绣。 日落黄昏,暮色四合。我卧在锦被下浑浑噩噩地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真正清清楚楚睁开眼睛时,望见玲珑守在我床边,一双晶亮亮的眼眸忽闪忽闪,轻声与我道:“亭主,你醒来了?” 我将半张脸陷在软枕之中,迷糊眼睛眨了眨“什么时辰了?” 玲珑道:“已然未时了,亭主可算是醒了,嵇先生都已经等您多时了。” 我从床上匆忙坐起来,眼中一晃,摇曳出嵇康那张清冷容颜。 两人一开始时在书房,我便在院子中无聊地转来转去,等着嵇康忙完出来给我做饭吃。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嵇康在屋子里埋头苦干着,吕巽却忽然走了出来,一脸和气与我话道:“嵇夫人看着年纪好小啊?不知今年多大了?” 第六十零章 此为防盗章,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嵇康笑了笑“我们家又没有管家, 你怕些什么?” 我固执地摇摇头“总之我没有管过钱的, 你可千万不要叫我管, 若是我哪一天开心了, 没准儿就全都花光了, 到时候你不怕啊?” 嵇康反倒神情盎然道:“有什么好怕,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吗?你哪日花光了, 我再找个活计赚回来不就好了吗?” 我扁着嘴巴,仍旧不肯相信自己, 可嵇康却猝不及防将那钱袋往我手中一砸道:“交给你了, 哪日花光了告诉我。” 我满脸地不情愿,低下头抱怨道:“你若是少喝点酒,说不定还能多花几日。” 嵇康听罢,闷哼一声,音色里透着令我欢喜的情绪“还说不会管钱,这不是挺会算计的吗?” 我语塞,转而抱着钱袋缩入轿车中,不再与他说话。 日夜兼程地赶了几日路,我和嵇康便风风火火地来到了山阳县。这地方地广人疏,在临近嵇康买下的房院外,方圆几里都是竹林。我自觉这地方幽静迷人, 一时觉得, 自己真能够和嵇康在这里住上一辈子, 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且后来, 我逐渐发觉,这山阳县真是个隐居的好处所。因这几十里的茂林修竹,很好的把洛阳城的斗争阻隔掉。我不知道,那时司马氏已然开始了对曹魏政权如火如荼的侵吞,我更加不知道,当初嵇康在朝时,司马氏手下的那些党羽们,多次意图拉拢嵇康进入司马氏阵营,可嵇康都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后来嵇康友人山涛告诉过我,当时嵇康讨厌司马氏一族是一方面,顾及到我的安全,自然也是一方面。 不过几日,我和嵇康彻底在这院落中安顿下来。他每日没什么多余的事情可做,除去把自己关在书房的时间,便是一个人坐在庭院中,对着面前的几丛绿竹抚琴。那一首首如闻仙乐的曲调日日盘旋于庭院之中,让我舍不得离去,只盼着倚在庭院角落,一直听着那些曲子,直到夜色渐暗睡意昏沉。 再者,我因得了嵇康的允许开始管钱,行事也开始变得异常小心起来。出门购置蔬果物件时,总是不会带很多的钱,深怕被什么贼人摸了去。一个人买东西时,虽不会讨价还价,却仍旧抱有着相当的固执。看见一样东西,觉得它值三文钱,便只得三文钱买来,若是那小贩要了我四文钱,当下转身扬长而去。不过大多数时候,那小贩多是将我叫回去三文钱成交的。于我而言不算是讲价,对山阳市集上的小贩来说,却认为我这是一手利落精明的讲价高招。 因我这接近苛刻的精打细算,我和嵇康的钱在一段很长的时间内都足够生活。后来嵇康应是有些奇怪,却也不问我还剩下多少钱。一日,本应是他抚琴的时刻,却忽于院子内外勘察起来,片刻,走到院前蹲下,开始挖起了坑。 我望了眼被冷落的片玉琴,跟着走上前,探身问嵇康道:“你做什么?” 嵇康低着头,目不转睛地挖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我和花坊的坊主说好,他会送我些种子吗?” 我隐约想起自己未出嫁前与嵇康的那些时光,迟钝着点了点头。嵇康便继续道:“你当初说你不喜欢花,我就只向坊主讨了些菜种树种,这月份刚好,我想要在院子里种些菜,再者我看这庭院外头光秃秃的,刚好种棵柳树,衬衬意境。” 我附和着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那夫君你都拿来了什么菜种啊?” 嵇康顿了顿,双唇抿到一起,复与我道:“我也不知道,坊主与我说,种出来就知道了。” 我“哦”了一声,忽然兴致勃勃道:“我喜欢吃杏子,有没有能结出杏子的菜种啊?” 嵇康缓慢抬眼,心里估计是在说,他一个分不清菜种的人就算了,自己的这个夫人,怎么连点常识都没有“阿绣啊…杏子是从树上结的,是树种。” 我呵呵一个傻笑,不禁有些难堪地红起脸来“哦,这样啊,那就算了吧。” 嵇康回我一个温柔的笑,低头将手中那颗黑魆魆圆滚滚的柳树种子放进坑中,复用一旁的小铲子填平。 我只当嵇康觉得我无知,不会再理会我喜欢吃杏子的事情。可第二天,他却带着我去了山阳市集的一处花鸟市场,为我买来了两颗杏树种子。 我接过那两颗种子时,心中欢喜无以言表。只傻呵呵地笑着,全然未有想到,当初我这个连吃葡萄干都要挑好看的吃的挑剔虫,如今会被两个很有可能种不出来杏子的种子开心成这副模样。 当然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嵇康,我只觉一到了山阳县,和嵇康在一起的日子便越发快活起来。什么嫌弃对方穷酸的想法全然不见了,只想要把两人的日子过得丰衣足食,便一切都好。 闲时,他会带着我一起给刚刚埋下的种子浇浇水,灌灌园。每写完了自己的一篇文章或者诗文,他便会兴致勃勃地找我来,一字一句,神情激昂地读给我听,发觉我听不懂,也不生气,抱着我,又开始逐字逐句地与我讲解起《庄子》来。我有好几次都无聊地趴在他膝盖上睡着了,可是他却还是不厌其烦地与我讲着。 奇怪的是,他明明看出了我这个懒虫喜欢睡觉,走到哪里睡到哪里,却还是喜欢让我待在他身边。一日他抚琴,我守在跟前,听着听着便睡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趴在他的膝盖上,而他呢,则仍旧不动声色地抚着琴,只是脸色不很好。 我揉了揉眼睛的功夫,他立马起身。我有些诧异,揪着他衣袖问道:“夫君你去哪里?” 嵇康只将我的手扯开,柔柔的声音里,缠着些焦急颤抖“去方便一下。” 我一愣,脸庞瞬间烧成绯红。原来是怕打扰我的睡眠,一直憋尿到了现在吗?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小事情罗列起来,不断让嵇康开始在我的心上生根发芽,覆盖住我原本的回忆与生活,填满了我原本空虚无聊的一角。我确信我是真正地喜欢上了嵇康,可与此同时,却又心如火焚,觉得明明嵇康这模样,亦是喜欢着我的,但为何他偏偏就是不说呢? 心头因固执扭起的结过不去,我便格外想要嵇康率先说出喜欢我的事情,我想要让他主动一点,这样我才好更加情愿地与他一起。不然的话,如果只是我一个人喜欢,他却并不很直白地说出喜欢我的话,我心里没底,便会觉得别扭。 可后来我等了很久,却仍旧没有等到他说出来的那一天。日日里,他还是照旧给我做饭,与我灌园,读《庄子》,生活也就这样地平静下去了。钱快要花光的时候,嵇康便去镇上找事情做,多是帮人拓印石碑上的文字,抄写经文代写家书之类的笔头工作。 但不幸的是,他却因此招来了一堆狂蜂浪蝶。之后,嵇康只要一在庭院中抚琴,我便能看见庭院的石墙外面,露出无数个不知羞耻的女人脑袋,垂涎三尺,如同饿狼般盯着我的夫君嵇康。 我虽早就清楚,嵇康是个名满天下的风流名士,可却也未曾想过,那些仰慕嵇康的女人已经到了如此明目张胆的地步。想我以前在谯郡时,喜欢着何宴姑爷爷时,也没有这等大胆啊!这世道是怎么了?这些姑娘,家里面都没有人管的吗? 因这些墙头上的姑娘,我终于开始感受到了威胁。深怕哪天嵇康回来,身边便跟着一个女人,然后嵇康会面无表情地与我介绍道:“这是谁谁谁,我新娶的小妾。” 毕竟我从小在我爹爹不断纳妾的阴影下长大,自知男子纳上几房小妾,不是什么新鲜事。且当初我觉得嵇康那么穷,没有钱纳妾的,根本无需担心这个问题。可看如今,就算是嵇康没有钱,也有不少的姑娘们,巴不得往嵇康身上贴呢! 我暗自开始忧虑起来,直到后来嵇康真的带回来一个人,不过是个男人。 之后几日,嵇康忙的基本不回家中。我亦清楚,他和山涛阮籍二人,于住所外不远处的竹林中临时搭了个棚子,日日于其间,饮酒清谈不亦乐乎。 我顾及着嵇康心情,怕他再误会我与阮籍,很长一段时日,便独自守在屋中,时而自顾自地梳妆打扮,时而无趣的灌园摘菜,日子过得,可谓无聊又空虚。 也是在这期间,我逐渐意识到,自己和嵇康的距离,仍旧很远很远。嵇康永远喜欢和与他一样的人相处,他平日里与我读《庄子》,也不过是与我解闷,其实他心中,也许都懒得与我解释,那些根本幼稚至极的问题吧…… 第六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我脑中一根弦没绷住,直白说道:“我一个姑娘家, 又不能封侯将相,又不能上阵杀敌的,最头顶的事便是出嫁了!到了年纪我就该心急吗!怎么不对吗?” 嵇康神情恍然一暖,随即复归原状。那一飘忽的瞬间,让我还以为, 自己眼花“亭主说的对,那么亭主如今, 想要嵇某作何补救呢?” 我没想到嵇康会如此妥协,整个人愣在原地,急慌慌想了许久, 都找不出一个补救的办法。毕竟这嵇康已然要娶我小姑姑了, 到时论资排辈,我还得叫他一声姑父。而我,兴许真就被爷爷绝望地安排到了这惜缘阁中, 等着到了三十多岁, 再遇见一个嵇康这样才貌双全的良人…… 嵇康却于我懵怔时, 轻声问我道:“要不然,嵇某将亭主,也娶了?” 他那模样, 实在看不出是否玩笑。我却只觉一股气力直冲心门, 浩浩汤汤顶上天灵盖。立马将手阻在鼻息之间, 发觉没有喷出鼻血, 才又惊魂未定道:“你……你有病!” 嵇康收回那不可言喻的目光,嘴角于暗处怅然一扯,仍旧分辨不出何种态度“嵇某一个穷人,想必亭主也是看不上的。但此下眼前,嵇某亦是别无他法。要是亭主真想要个补救的办法,不如就听王世子所言,请亭主做嵇某的弟子如何?” 我眉头一皱,傲气丛生“学琴?” “琴棋书画,玄学命理,只要嵇某会的,亭主想学,嵇某必倾囊相授。嵇某对这俗世称谓虽无所谓,但想对于亭主来说,多半也是有些用处的。亭主做了嵇某的弟子,日后说不定,真能择到良人。” 不知为何,一听到嵇康如此说,我竟有种心灰意冷的错觉。别过头去,固执摆了摆手“谁要做你的弟子?我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才不要学些什么东西。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学东西了。” 说话间,小姑姑已然换上一身素绿新装从屏风后走来,坐下时,与我温柔一笑“阿绣的病可是好了?” 我规矩地点了点头“谢姑姑关心,已经好了。” 小姑姑这方又转向嵇康“嵇先生想必已经与阿绣相识了,上一次哥哥说的孩子,就是这个。” 我自知小姑姑说的是让嵇康教我学琴之事,但刚我也已经说的明明白白,倘若他这时再答应,便纯粹给我找茬了。故自凝神半晌,方听到嵇康柔声道:“嵇某和这位亭主,已相熟了。” 我心一凉,复听小姑姑问道:“那么就好,如若嵇先生不弃,将阿绣收为弟子如何?教些东西,只要嵇先生不嫌弃,阿绣这孩子多少有些顽劣便好。” 嵇康看看我,缓而又看了看小姑姑,模样慎重,开口时断然道:“我看还是先把嵇某与亭主的婚事忙完再说吧,且我看长乐亭主聪明灵巧,即便是不学些什么,也天然有着自在灵气。想学些什么的话,直接来找我便好,收弟子的话,还是算了。我这人,不喜欢教人的。” 我暗自一噗,心想你想要教我还不学呢!但碍于小姑姑在一旁,便只微微一笑道:“既然嵇先生都如此说了,那还是算了吧。” 我这方话音刚落,嵇康却在一旁不紧不慢道:“但如果长乐亭主坚持要与我学些什么的话,我倒是不很介意。” 我毫不犹豫,当下道:“不必了吧!” 小姑姑这番惊诧地望向我,目光里掺着情绪,让我立即又胆怯起来。低下头时,听到小姑姑与嵇康道:“有嵇先生这句话,霞恴便放心了。” 嵇康应是点头示意了一下,便起身作揖道:“时候也不早了,嵇某今日便早些告辞了。” 话毕,小姑姑起身,我也便跟着起身。目光不曾再与嵇康交汇,只听他简单道了句“二位亭主,嵇某先行告辞。” 嵇康离开之后,我便也没了什么兴致,刚要跟着告辞,小姑姑却忽然将我留住。屏退身后下人,连玲珑和喜莲都被赶了出去,与我坐在几案边,悄声审问我道:“嵇先生刚刚,可与你说了什么?” 我一愣,摇头道:“没说些什么,怎么了姑姑?” 小姑姑敛了敛神气,又认真问道:“那阿绣你与嵇先生,可是早先见过?” 我眼睛猛地一瞪,也不知是泄露了什么情绪会引得小姑姑如此猜想。再者这嵇康可是要娶小姑姑的人,小姑姑这么大的年纪,必是想要好好把握的。如果怀疑我从中横插一刀,不是要气死“自然没有啊!姑姑你到底在想什么?” 小姑姑羞敛着收回目光,容颜安稳下来,喃喃道:“即是没有见过,那为何……” 我将头探过去,仔细盯着小姑姑狐疑神色“为何什么?姑姑你怎么奇奇怪怪的。”说这话之时,不知为何,我的心是忐忑的。 小姑姑忽将我的手攥住,吓得我脊背沁出层层冷汗“阿绣你还小,但是姑姑看得出,刚嵇先生看你时的眼光,似乎很是喜爱。” 我眯起眼睛,第一不敢相信小姑姑这守在深闺十多年的女人,会懂得什么样的目光是喜爱。第二则不敢相信,嵇康那家伙的眼光,会有任何情绪。 小姑姑见我愣住,便又道:“好像是忽然见到了心上人一般,那种情绪,我真是懂的。但既然你没有见过嵇先生,为何他会用那样的目光看你?” 我懵懂着摇了摇头,半晌道:“姑姑你又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怎么知道什么样的目光是喜爱?说不定,他只是…喝多了!” 小姑姑无趣地白了我一眼,端了端面前青瓷茶盏“他喝的是茶!而且你没看见,你一走进来的时候,他手上的茶盏都掉了。” 我撇撇嘴,见小姑姑话中毫无头绪,只当她是恐慌这好看的郎君被人抢了去,便极力与嵇康撇清关系,握着茶杯摇头晃脑道:“我看见了!所以才说他之前可能是喝多了吗!我听说啊!那些名士啊!没什么事情时,都喜欢早上起来喝几壶酒的。整日疯疯癫癫的,没喝酒的时候,才是不正常呢!” “你胡说什么啊!”小姑姑示意我不要乱说,一双手忽而又攥在身前,纠结着揩了揩指甲上的凤尾花“其实这几日与嵇先生相处下来,我自觉这嵇先生为人是很不错的。倘若与你一起,才是顶配的。” 我看小姑姑这是真的生了疑,急忙违心奉承道:“姑姑怎么这样说啊?我看小姑姑与嵇先生才顶配的呢!那嵇先生像个木头一样,小姑姑你如此贤淑温柔,必定耐得住嵇先生如此性子。我可不行,要是与这种人长久相处下来,我估计早就跑出去另觅良婿了。” “诶呀!你这丫头怎么越来越胡说了?”小姑姑见我如此说,吓得好像自己犯了错一般。我这才意识到话中多有冒失,且这些话,平日里偷偷与玲珑玩笑还好,与正经的小姑姑,还是不好说的。 后来待了不多时,我便匆匆告辞了。与玲珑回了我的住处后,窝在房中不再外出。 玲珑见我没什么精神,便从后厨拿来了好些食品果馔与我吃,我一边掰着手中的核桃,一边仍旧神色恍惚。玲珑有些担忧,以为我这次真生了病,关切问道:“亭主你脸色不很好啊,要不要奴婢去给您找医官来看看?” 我摆摆手,心烦意乱之际,便将玲珑赶了出去。刚好掰开的核桃肉掉在地上,我哀叹一声,拂袖又将桌上的果盘蜡烛扫到地上。奋力抬脚踩了踩,转身卧到床中。脑中不知觉开始罪恶翻滚起刚刚嵇康那音容相貌,心惊胆战间意识到,自己莫不是真的……摇摇脑袋,又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就这样一觉睡去,我以为自己醒来时应是第二日清晨。可半梦半醒间,我却是被一阵急躁的脚步声扯出梦境。迷迷糊糊睁眼时,望见窗格外面闪烁着无数橙光色光晕,摇曳在稀薄黑影之间,时而还彼此细语着什么。 我有些愤懑,起身推开房门,刚要教训这群打扰我睡觉的下人,便见玲珑迎到我面前,与我悄声道:“亭主,出事了!” 原来,我小姑姑逃婚了! 之后我便再没问过钟磬馆的事,可这一次,却是嵇康自己提起,主动要去那钟磬馆,还要带着我一起去。一时好奇,直跟着嵇康到了钟磬馆门口,我终于忍不住问道:“夫君你以前为什么不来钟磬馆?” 嵇康看了我一眼,我便继续道:“以前我问你时,你故意将问题岔开了,这一次这个山涛在,你就来了?是为什么?” 嵇康望着四周,不论男男女女,全数盯着自己瞅,自然是因为嵇康长得好看,好看到了难以让人转移目光。但嵇康却即刻牵起我的手,与我凑近道:“若非不是山涛在这里,我也不会来的。一来你夫君我不喜欢这地方的氛围,二来不喜欢这地方的主人。” 第六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一开始时, 他与我介绍还文质彬彬,听说嵇康不在,失望了一下, 旋即也不问问我, 便抬脚往庭院中走去。一眼望见那满院的瓜果蔬菜, 兴致勃勃问道:“这可是叔夜兄种的?” 我点点头, 知晓叔夜是我夫君嵇康的字号,至于为什么他一个年纪轻轻的美男子要取这样一个字号, 我也没问过他。而对于面前这个奇怪的吕安, 我则始终因吕巽的愿因,不与对方靠近。 看得出吕安这人极其敏感, 一察觉到我不喜欢他,也不再与我笑脸相迎。站在庭院里, 抬头四下打量着, 似乎在想些什么事情, 也不说些话。 我看他站在院中, 便也不想去理会。转身刚要往正厅内走, 忽然听到他与我道:“嵇夫人,吕某饿了。” 我一脸无语地转向他, 反问道:“所以?” 他登堂入室, 毫无任何羞赧之意“给吕某做些饭吧, 吕某千里迢迢赶来山阳, 是一定要见叔夜兄一面的。” 我歪了歪头, 明知故问道:“你以前便认识我夫君?” 吕安这方收敛住满身简傲,与我道:“未曾相识,只是吕某仰慕叔夜兄已久,半月前,兄长吕巽有幸结交到叔夜兄,这一遭,吕某才敢来拜访。” 我忍不住又看向他那一头鸡毛,问道:“那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东平人,都这么打扮吗?” 吕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拔下一根鸡毛,语气里透着丝丝委屈“来的时候,被一只斗鸡攻击了,真是倒霉。” 我住在山阳这么久,就没见谁家中养过斗鸡。他怎么就那么倒霉,一来便碰上了斗鸡? 吕安见我不语,又格外礼貌地拱手作揖道:“嵇夫人,在下真的好饿。” 我无奈,心想自己哪里会做饭,这家伙一来我家,二话不说就要吃饭……可我若是赶了他走,回来之后嵇康会不会生气啊? 思及此,我只得硬着头皮去给吕安做饭。看着那一排排全然不识的炊具,我站在原地凝思半天,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做出了一碗半生不熟的鸡蛋炒饭。想我夫君嵇康对我如此之好,都没吃过我的手艺,如今这珍贵…又肯定难吃的第一次,还是给吕安好了! 把鸡蛋炒饭端上桌,我特意好心提醒道:“平日在家中都是嵇康…我夫君做饭,我的手艺不好,你莫要见怪。” 吕安听我如此说,率先试探着用鼻子去闻了闻。应是发觉味道没有什么问题,才举起筷子。可谁知脑袋不小心一歪,一根鸡毛便掉进了饭里。他一愣,半晌,装作没有看见,将鸡毛从饭中拿开,挑起筷子刚要吃饭时,一只飞鸟忽从头顶划过,将一坨白晶晶的鸟屎,落进了饭碗。 要说我和嵇康,自来到这山阳的几月来,可是日日都坐在这外面的圆桌上吃饭的,从来都没有见过什么鸟,更加没有什么胆子大的飞鸟敢落屎在自家饭碗上。怎么这个吕安一来,就又是斗鸡又是鸟屎的…… 难道他真心倒霉? 想到这里,我不禁对面容无奈的吕安,狠狠捅了一刀“你挺倒霉的?” 他缓慢抬头,一副人家有苦说不尽的态度,放下筷子便伏案嚎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每日吃饭,隔三差五,不是掉房灰就是掉鸟屎,你到底想要我在哪里吃饭?老天啊!” 我听到吕安如此嚎哭,便明晓了,这吕安是个倒霉鬼无疑。而为了避免他把那天生强大的霉运传染到我身上,我不禁挪着步子开始悄悄远离对方。 正是这时,嵇康从外面忙完回来,走到我身前,望了望那伏案嚎哭的吕安。因看不清对方面容,只见得一头破败鸡毛,便直白问道:“要饭的?” 我忍俊不禁,见吕安猛地抬头,看向嵇康时,原本清澈的五官瞬间收紧,无限感激的模样“叔夜兄,在下是吕安!吕安啊!” 嵇康身子一退,明显不敢相信,面前这个‘要饭的’是那个一身华贵,粉面小生吕巽的弟弟。要知道,嵇康平日里便已经很不修边幅了,衣服半月不换,秀发七八日不洗,都是难免的事。但好在我夫君嵇康天生丽质,即便是如何邋遢,也是如同仙人般好看。可这个吕安,长得不够好还如此狼狈,便让人有些难以接受了。 吕安见嵇康不信,急忙起身,手一扬,冲着朝阳神情激昂地哼唱起一段曲子。我已然听嵇康抚琴良久,所以听得出,吕安在哼唱《广陵散》。随即,吕安又格外激动地与嵇康道:“之前吕某在洛阳时,便曾听得过叔夜兄《广陵散》的残段,只是那时人潮拥挤,吕某挤不进去,刚巧当时又被花盆砸了头,没想到之后叔夜兄辞官,吕某便就此错过了叔夜兄。” 嵇康仍旧半信半疑,虽他从不喜欢以貌取人,但不得不说,这个吕安着实让人一眼看去,便心生芥蒂。 吕安无奈,只得继续道:“前几日兄长吕巽在山阳公办,有幸结识了叔夜兄,于书信中,吕某看出了叔夜兄的笔迹,这一次才驱车前来,只想要和叔夜兄你,做个朋友。” 我不禁捂住嘴巴,心里已经被这吕安逗开了花。想不到他刚刚还是一副简傲的讨人厌德行,这一番遇见嵇康,竟如此卑微,还只想要做个朋友?那副含羞待放的模样,让我忽然间有些怀疑,这家伙,不会是断袖吧? 曾记得我家教书先生说过,在我曹魏皇室建立之前,有过一个汉朝,那汉朝里有过一个皇帝,叫刘欣的。是个断袖的始祖,‘断袖’一词也是由他那里传来的。说是那汉哀帝刘欣宠爱上了一个叫董贤的貌美黄门郎,一次拥着对方入睡,率先醒来,为了不惊扰到董贤睡颜,便割了自己被对方压着的袖袍,再悄悄离去。 且在讲完这故事后,教书先生还格外神秘地与我说,这当世的才俊中,十个有八个都是断袖,倘若我要嫁的话,一定要找一个平日里热爱女色的,不然的话,很有可能便遇上个断袖。 但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听教书先生讲完,便迅速将故事忘到了脑后。这一次看见吕安对嵇康那副含情脉脉的态度,猛然惊醒,倒不是担心这吕安是断袖,只是害怕,嵇康不会是断袖吧? 想他与我已然成婚如此之久,仍没有主动要求与我圆房。莫非说我不喜欢他不过是个幌子,其实是他真的是不好女色,只是单纯地喜欢我而已,心里面,更加迷恋的,是男色? 我胡思乱想于此,登时有些晕,身子一栽时,好在嵇康及时抱住了我,不再去理会吕安,对我一脸关切“阿绣,你还好吗?” 我看着嵇康那张与世无惊的脸,这才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听教书先生的,嫁一个好女色的夫君呢?哪怕是爹爹那种,也起码会有一刻,是真心爱着我的…思及此,我又隐约想起,自己嫁给嵇康这件事情,貌似不是我自己决定下来的,而是被我小姑姑被迫坑给我的…… 吕安跟着上前,一脸审视地盯着我,与嵇康提醒道:“令夫人印堂发黑,肤色犯青,一脸死相,似乎是心有郁结所致。” 我一愣,旋即从嵇康怀中抽身而出,自知这吕安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但是‘一脸死相’怎么听得我如此不舒服呢? 嵇康略微惊讶地扫了眼吕安,转身与我道:“要不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我点点头,这方抽身而出,远离了那尴尬处境。独自闷在房中,片刻,忽听到那吕安的朗朗笑声。 我心中好奇,悄悄倚在窗格前偷看。碰巧望见,那吕安手中拿着我往日里灌园的工具,一边与嵇康有说有笑地谈论着什么,一边灌着面前的瓜果蔬菜。 而嵇康态度和煦,表面上仍旧一副木头面容,却禁不住吕安突然而来的触碰与靓丽言辞,时而轻轻勾起嘴角,缓之又克制着收紧。 我看着这景象,只觉得一脸绝望,心中怀疑这吕安如此爱慕嵇康,会不会就此待在这里不走了?好在不多时,便望见吕安将手中工具放下,与嵇康拱手作揖,道了几句话后离去。 复过半月,吕安又驱车从老远的东平赶来,还是和嵇康说了会儿话,灌了会儿园便离开了。我始终离得好远,不清晓他们之间究竟说了些什么,第三次时,我实在忍不住,在吕安离去后,上前问嵇康道:“这个吕安,怪怪的。不会…是断袖吧?” 嵇康正视向我“他这一次去,估计很久都不会来了。” 我以为嵇康把这断袖拒绝了,乐哉哉问“为什么?” “他家里人给他说了一门亲事,让他回去成个亲。” 第六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我手中把持折扇, 放在掌中不安分地敲了敲,又急促道:“所以这都怪你!你说你为什么要娶我啊?我小姑姑逃婚了, 你学聪明点, 直接向我爹要个一官半职作为补偿不就可以了, 也不需要娶我啊!” 嵇康身子一僵, 转身时,眼眸中隐隐透着些许惊愕。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人有态度,但是那态度很微弱,只柔柔的浮动于眼畔, 莫名令人生畏“你以为…我是为了一官半职才娶你小姑姑的?” 这话虽难听了点,但我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以为的。自然这世上的人都是希望有官当有钱赚的吗!不然的话, 那些口口声声说要隐逸于山水之间的高尚名士们, 为什么又要矛盾地拿着各种奇珍异宝, 往我爷爷府上送呢? 但见嵇康如此神情,我忽然又怯弱起来,抬脚往后退了几步, 支吾道:“我是帮你想了个好办法吗!”转而我复看了看这茅草屋中的简陋摆设, 继续道:“你现在去和我爷爷说, 说不定还来得及哦!” 嵇康望了我许久,忽然抬脚,往我面前一步步逼仄而来“你小姑姑逃婚了, 我大可趁机要一个更为高的官职?” 我点了点头, 看嵇康那情绪不对, 声音也不禁颤抖起来“我就是这个意思啊。” 他往我面前又走一步“那你知不知道,不是我要什么,是你爷爷和你爹非要给我的?” 我心一颤,跟着往后退一步,复听他道:“不是我嵇康恃才傲物,是你爷爷想要拉拢我,所以才让我娶的你小姑姑。如若我不娶,你爷爷估计连命都不给我留,你可知道?” 我怯生生又往后退去,两只手紧紧攥着折扇,差点就要将其掰弯“我…我不知道。” 嵇康仍旧用那种要杀死人的目光看着我,继续道:“当初逼着我娶的是你们家,后来逃婚的,还是你们家。我现在同意娶了你,不过也就是为了你们家,把这件事情给圆过去。你当初不是也说,因为我,你都嫁不出去了,现在我娶了你,你不感谢我,又要来怪我吗?” 我被嵇康这一番理论堵得无从回嘴,张着嘴巴哑然半晌,知晓这一遭,自己是败的五体投地。 嵇康见我不语,也便收回了那骇人目光。态度瞬时恢复到原本的木头模样,抬脚往一旁琴桌旁走去,不再言语。 我尴尬地站在原地,被嵇康如此一说,心中反倒更加不情愿嫁给嵇康这家伙了。看这人虽平日里木木的,但怎么一与人争辩起来如此厉害?以后我要是有了脾气,吵架都吵不赢他,那样的日子于我而言,简直如同身在地狱吗! 我心中难过,想着原来这一切不过还是由爷爷和爹在操控着,小姑姑的命运,我的命运,全数都被他们摆布着。如今小姑姑不敢反抗,逃跑了。可是我呢!好歹小姑姑有个男人跟她一起私奔,我连这样一个人都没有,面对如此突如其来的婚姻,我就只能接受吗? 但成婚可是女孩子一辈子的大事啊!我本以为自己嫁的人只要好看就可以了,可如若这人是嵇康,那唇舌,这房屋…看来我之前还是想的太过于天真,没想到,爷爷真的会将我嫁给一个穷人…… 想到这里,我心中不禁委屈地要命,张嘴重重呼吸几下,竟忍不住哭了起来。模糊中,我看见嵇康转头看向我,我却已然捉不到对方面孔,只一个人糊里糊涂地哭着,一边语无伦次地嚎啕起来“可是为什么是我啊!我只想要找个逞心如意的人嫁了,凭什么我要听爷爷的话!凭什么啊……” 我只要一哭便很难再停下来,依稀间,望到嵇康从琴桌前起身,走到我面前,一抬手,将一块绛蓝色手帕扣在我脸上。 我被嵇康这动作吓到,刚要往后退,他却将我整个人捂在怀里。一边用手帕揩着我脸上泪水,一边轻声道:“别乱动。” 我木然,眨巴着眼睛的瞬间,视线逐渐清晰,眼泪居然奇迹般地止住了。凑近看着嵇康这张无可挑剔的脸,心不禁狂跳起来。 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帮我把脸擦干净后,将手帕叠好收回袖中,松开我后,指着门口道:“你走吧。” 话毕,嵇康转身回到琴桌前坐下,若有所思似的抚弄着面前古琴。我分辨不清,刚刚那行为,是否算是他安慰人的方式?一句话没有,就只是帮我揩掉眼角热泪,这简单粗暴…我倒是挺喜欢。 门外的玲珑许是在外面等的急,关切走进来时。拉了拉我衣袖道:“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们要不要回去啊?” 我懵懂地点了点头,望了眼嵇康背影,便跟着玲珑往回路去。 一路上,我心中怅然,半句话都没说。玲珑见我如此,也便不敢与我玩笑。到了谯王府后门,刚要走进去,便忽然被迎到面前的家丁给拦住去路。 我还好奇是谁这么大胆,结果刚要发话,爹便双手背在身后,从家丁后面冒出,与我喊道:“阿绣!” 果然我还是更加害怕爹多一点,一听到爹这声吼,腿都有些软。口中却立马机灵地如同抹了蜜糖般,甜甜唤道:“爹!” “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不老实了,穿成这个样子,干什么去了?” 我弱弱低下头,双眼直盯着爹的鞋尖“出去逛逛啊,怎么了?” “还怎么了?看你这个样子,都快要出嫁的人了,竟然还是如此顽劣?” 一提到‘出嫁’我便一肚子火气,抬头看向爹时,不免固执地瞪了下对方“就是都要出嫁了,还不让我现在好好玩一玩吗?再说了,这主意…都是曹明绣出的!爹你要怪,就怪她吧!” 爹厉声道:“你还敢怪明绣?你一离开这府上,明绣便来找我把这事情说了!” 我心忽沉,没想到这曹明绣这一次居然学的如此狡猾,反倒阴了我一把。但向来都是我欺负别人的份儿,又怎么可能让我被别人欺负了呢!望着爹一脸气愤神情,我仰起头,使出最后的杀手锏“那又怎么了?我就是一个人出去玩了又怎么样?你总归都要把我嫁出去了,嫁的人又不是我喜欢的。我对你和爷爷来说,不过就是一个工具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就是看我娘死了,所以现在想要把我早早嫁出去,省的我在你眼前烦,耽误你娶小妾!” “你!”爹说话间忽然抬手,那巴掌扬在空中却又舍不得挥下。我眼泪巴巴瞅了那巴掌半天,低下头越过爹的身子,便往里面哭着跑去。 回到房间之后,爹久久没有来找我,我想这事也就算过去了。毕竟每逢这种时候,我只要一把娘搬出来,爹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可算来,这应该也只得是我和爹吵的最后一架了。 玲珑下午时告诉我,说是爷爷手底下的丫鬟告诉她,为了不让外面人起疑,我和嵇康的婚期仍旧定在这月初五,也就是当初说好了让小姑姑出嫁的时日。对外也只说是娶了一个亭主,至于是长乐亭主还是陆言亭主,便等这风波过了之后,再正辞。 我就这样妥妥地成为了小姑姑的替代品,心中的万般不服与不愿,任是嵇康那张脸长得再好看也难以消弭。想着我日后嫁了嵇康,那原本尊贵的称谓也便不会存在,所有的人看见自己,都会叫自己‘嵇夫人’。闲话茶来时,也只会轻描淡写地谈一句,自己曾是曹魏宗室,长乐亭主…… 我一个人哀凄地想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一边被嵇康那家伙说的无力反驳,这一边又被那胆子颇大起来的曹明绣给阴了一招。本我想要去找曹明绣算账的,可想了想,便又还是算了。想来自己从小到大也没少害过曹明绣,曹明绣这一次不过是太过恐慌报了个信罢了,且我躺在红萝软卧之下,也实在没有精力去想些法子难为曹明绣。 日落黄昏,暮色四合。我卧在锦被下浑浑噩噩地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真正清清楚楚睁开眼睛时,望见玲珑守在我床边,一双晶亮亮的眼眸忽闪忽闪,轻声与我道:“亭主,你醒来了?” 我将半张脸陷在软枕之中,迷糊眼睛眨了眨“什么时辰了?” 玲珑道:“已然未时了,亭主可算是醒了,嵇先生都已经等您多时了。” 我从床上匆忙坐起来,眼中一晃,摇曳出嵇康那张清冷容颜。 玲珑手中握着木梳,倚在我身旁为我顺着头发“倒不会这样的,听说这人很有才华,谯王殿下也已经说好,等到陆言亭主过门之后,就给这位嵇先生求个一官半职的。” 第六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之后我便再没问过钟磬馆的事, 可这一次,却是嵇康自己提起,主动要去那钟磬馆, 还要带着我一起去。一时好奇, 直跟着嵇康到了钟磬馆门口, 我终于忍不住问道:“夫君你以前为什么不来钟磬馆?” 嵇康看了我一眼, 我便继续道:“以前我问你时,你故意将问题岔开了,这一次这个山涛在,你就来了?是为什么?” 嵇康望着四周, 不论男男女女, 全数盯着自己瞅, 自然是因为嵇康长得好看,好看到了难以让人转移目光。但嵇康却即刻牵起我的手, 与我凑近道:“若非不是山涛在这里, 我也不会来的。一来你夫君我不喜欢这地方的氛围, 二来不喜欢这地方的主人。” 我当下体会到了嵇康不喜欢的氛围,只看那些掩面含笑的女子和身段稍许妖娆的男子,见嵇康牵住我后, 全数收回目光。一阵此起彼落的唏嘘之声传入耳中, 让我不由得心中落下欢喜, 庆幸我已经嫁给了嵇康。 但这二来我却不懂, 因我虽一直都在听小贩说起这钟磬馆, 但却着实没有问过,这钟磬馆的主人是谁。 而看嵇康的表情,估摸着对方是知道钟磬馆的主人是谁的。且这嵇康不想来的原因,应该是着重在那主人身上。于是我探上对方耳畔,刚要问对方这钟磬馆的主人是谁时,目光一掠,却看见了一个熟悉身影。 那身影如同一柄锋利的刀,于我眼前一闪而过,清晰面眸乍然划过眼畔,让我当下一愣。 我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地方看见他…… 嵇康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我的反常,几步拉着我走到一天字号房间门前,抬手扣了扣门,直直打乱屋内弦乐“谯县嵇叔夜,特来此地拜见山涛先生。” 只听其中弦乐一声乍响,随即门后传来一阵颠簸之音,来人打开门,入眼,却是个蓄着半边胡子的小老头。 我一直以为人们口口称颂的当世名士,虽不能个个都比得我夫君,但起码,也该是如阮籍一般,年轻俊朗,风流潇洒的,可是怎么这个名士,却是如此年岁打扮? 这小老头一开口便道出了自己身份“真是嵇先生?山涛久闻嵇先生大名,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 嵇康与山涛再次拱手作揖,我也便跟着在身后欠了欠身,低头间,听嵇康道:“在下虽早闻山先生雅号,但一直未有机会拜访。这一遭结识了吕安吕公子,才终于决定来此拜见山先生。” 山涛摆了摆手,急忙拉着嵇康往里走,我也便跟着进去“嵇先生这是说的哪里话?我自来了山阳后,日日便闷在这钟磬馆中,完全不知道嵇先生也到了山阳,若是知晓了你来到此处,山某可是要立刻前去拜访的,才不管嵇先生会不会觉得山某冒犯呢!” 嵇康急忙又低了低头,许是觉得山涛年纪稍长,自己则更要谦卑些“在下还是觉得,有了吕公子的引荐,在下才不会看来多少冒失。” 山涛和蔼地拍了拍嵇康肩膀,一副慈祥老爷爷模样。目光随即对上我的,不禁问道:“这位是……” 我虽然觉得山涛看起来平易近人,却也感到有些紧张。跟在嵇康身后落座,听山涛如此问,急忙唤了句“叔叔好。” 以我这个年纪,叫山涛‘叔叔’自然不为过的。但我复又想起,嵇康是叫山涛‘先生’,我作为嵇康的夫人,是不是也应该叫山涛‘先生’呢? 这时刻,我抬起头,见嵇康和山涛的目光同样怪怪的。嵇康的表情是在告诉我,我不应该按着年龄叫山涛‘叔叔’的。而山涛的表情,则是更为疑惑,心想我这个小丫头要说是嵇康的女儿,看起来年纪好像大了点,要是嵇康的夫人,又为什么叫自己‘叔叔’呢? 尴尬片刻,还是山涛笑着问嵇康道:“嵇先生,这位姑娘是?” 嵇康缓了口气,平静道:“这位是我内人曹氏,长乐亭主曹长绣。” 我没想到嵇康会对山涛如此介绍我,自然很久都没有人唤过我长乐亭主,如今被嵇康这么一提起,忽然间,心头暖暖的。 山涛愣了愣,随即道:“哦!我还难怪,原来是长乐亭主。只是亭主已然嫁与了嵇先生,就还是随嵇先生一起,唤我‘先生’吧!” 我点点头,复听嵇康言“那先生也不要见外,唤在下康弟吧。先生的文采,嵇康早就耳闻,刚隔着房门,便已然听到了山先生的弹奏,在下真的很是喜欢,无奈打断,真是过意不去。” 山涛豪爽一笑,拍着大腿时头仰到后面,眼看着要笑翻过去时,忽又将身子正过来。从桌边扯过一柄七弦琴,两手交错于前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山某再给康弟弹奏一首好了,山某早闻康弟的琴艺过人,一曲《广陵散》弹得惊为天人,如今在此,也只不过是献丑罢了。” 嵇康急忙又拱手作揖道:“哪里哪里。” 随即,山涛开始弹奏,手指起落间,可以听出,山涛确实是个琴艺不错的老手,只可惜这柄七弦琴的材质明显没有我夫君嵇康的宝贝片玉琴金贵,我这个听惯了片玉琴音的耳朵,如今听到这等琴色,不免感到些许粗糙。 但好在这一曲从头到尾行云流水,即便没有嵇康弹奏的那样摄人心魂,也足够让人忍不住驻足良久,回味于心。 一曲弹过后,山涛满脸讨巧,弯起和煦笑意问嵇康道:“康弟,这一曲,你觉得如何?” 嵇康倒是毫不给人留情面,直白道:“还不错。”转而望向我,轻声问道:“你觉得呢?” 我想既然嵇康都只是说了一个‘还不错’,那我就算是把这山涛夸的再天花乱坠,也不过是个外行人的认可。既然如此,我还不如照实说“我觉得这琴有些粗糙,山先生技巧倒是不错,但也不过是技巧好些罢了,弹的不如我夫君。” 山涛听到我如此说,不免落下几声略带颤音的笑“哈哈!难怪康弟你出门来,都要带着夫人了。看来一开始是我小看了,这夫人的见解,可是比康弟你的,要锋利很多啊!” 嵇康看了我一眼,没什么多余情绪,声音平稳着与山涛道:“她心直口快,山先生莫要见怪。” 山涛摆摆手,目光于我脸上细细打量,半分欣赏的态度,让我多少有些受用“哪里的话?山某才真是要羡慕康弟,娶得如此有胆识的夫人。” 嵇康莞尔一笑“她平日里,总是在家中待着,我也怕她无聊的。这会儿来找山先生,才想着顺便带她出来散散心。” 我未出嫁时,便听奶奶说过,这女儿家嫁了人,日后能够见的,便只有自己的夫君。再加上我当时身为谯王府的小王孙,奶奶觉得我必定会嫁一个家财万贯的人,我不需要出去买菜,也不需要去和那些低贱的小贩说话,我只要自己一个人,在家中日日等着侍候夫君便好。 可没有想到,我的生活全然没遂了奶奶的意。我嫁给了嵇康这样一个穷人,一到了山阳,便不得不独自与那些小摊贩打交道。嵇康到现在都没有要我侍奉,每天还要给我做饭洗衣服。如今嵇康为了怕我无聊,还将我带来到这种抛头露面的场合。倘若我那个保守的奶奶知道了,一定是要气死了。 因此当我看见山涛略微吃惊的表情时,并不觉得怪异。我知道自己倘若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而与嵇康相约来到此处谈情说爱的话,那么一定会比现在要正常的多。当今世道便是如此,未出嫁之前,我可以和自己心爱的男人走在一起。而出嫁之后,我便不能与我心爱的男人走在一起,即便我心爱的男人就是我嫁与的男人…… 好在山涛亦是个乐于打破礼法的人,那惊讶的神情很快湮灭,两只手按在琴弦之上,与嵇康转了话题“既如此说,康弟当初选择辞官,想必是……” 山涛的话中之意还未全数透露,嵇康便用目光打断对方。转而与我道:“你出去转一转吧,不要走远便好。” 我想他们之间应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谈,便乖巧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出房间。 然而我的迟钝并没有激起我的醒悟,我想事情已经如此安排,那么便这样下去好了。好歹他在家中住不了多少天,便要离开去洛阳了。 且等到那时候,我便要带着玲珑远走高飞了! 可我复想到,如果我带着玲珑离开,我们两个到时可能连饭都没得吃。所以我还是应该让玲珑那丫头去学学做饭的,但做饭实在太麻烦了,谁知道玲珑那笨笨的脑袋要学多久呢!我如果想要方便一点的话,就应该带着嵇康离开,可那样的话,我还离开做什么呢…… 第六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去往洛阳城路途遥远, 我在轿子上颠了两三天时间, 果然吃不消了。 且这一路上, 身边没有玲珑照应,我的一切生活, 便全数由嵇康照料。 其实我觉得我这人, 要是安安稳稳的,倒还挺省心的。每日三餐罢了,洗漱仪容什么的,都可以自己打理。这一次出行, 比较麻烦嵇康的, 便是我有些受不了颠簸,时间一长,便忍不住开始吐。 好在同行还有一个雇来的马夫, 白日里,就只是马夫在前面驱车驶着。嵇康随时随地拿着一个牛皮纸口袋守在我身边, 待我一吐,便帮我撑着口袋,拢着头发。 只消几天光景,我便吐得面无血色,枯瘦如柴。嵇康许是心疼我, 表面上仍旧没什么反应, 可一到了有人烟的地方, 便大鱼大肉地给我点着, 想要让我多吃点补充体力。只是我舟车劳顿,本就没有什么胃口,看见那些肉啊菜啊的,越发反胃起来。 一开始时,我总是不由得耍脾气,不想要吃嵇康给自己点的那些东西,后来才渐渐意识到,嵇康本就生活拮据,给我点的那些东西,差不多已经要花光他身上的所有积蓄。如此我心中不忍,便主动劝对方吃点便宜的东西。可他却仍旧坚持着给我点上足够的饭菜,我没有办法,避免浪费,最后也只好乖乖吃了下去。 且事实证明,嵇康的选择是对的。在我开始努力让自己吃东西的后来几日里,我没有感到多少反胃。腹中有了食物护体,一路上也没感觉多少颠簸。摇摇晃晃地,反倒轻松自在了些许。 日暮归落时,我开始习惯跟着嵇康坐在轿子外面,反倒把马夫赶到轿子中休息一会儿。看着前路漫漫,歪头靠在对方肩膀上,待了不多时,便憨憨睡下。而每一次,等到我醒来时,便会发现,自己被好好地安放在轿子中,马夫和他,则又并排坐在轿子前方驱车驶着。 我看的出来,嵇康对我很好,简直快要赶上玲珑了。可我也清楚,他对我好,不过因为我是他的夫人,他这样一个高风亮节的名士,对待自己的家人,是必然要好的。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反倒变得有些贪婪了。我想要嵇康喜欢我,因为不可否认,我已经有些喜欢上他了。 虽然小姑姑,玲珑,还有谯王府的那些仆人都说,嵇康对我那么好,一定是喜欢我的,可是他这种人,如果喜欢我的话,为什么不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呢?他不说的话,便还是不够喜欢我,不然的话,上一次我要与他圆房,他为什么又要以‘我不喜欢他’为理由拒绝? 倒是我口口声声说过,不喜欢他的,但我想,我一个女孩子,便算是嫁给了他,也得先让他开口说喜欢我,他要是不说,我就也不说,管他能耗到哪一天呢!总之我比他年轻,肯定他先死! 当日日落时分,我和嵇康便到了洛阳城。按照嵇康指点,马夫将车子直接驶到了兄长嵇喜的家门口。那是一座看来还算古朴宽敞的府邸,府邸门口的两只睡石狮憨憨趴在地上,头顶发鬓处落着些许灰尘,余晖照耀下,于空中颠簸浮动着。 嵇康付好了马夫钱财,便与我提着包袱走进府中。嵇喜与成氏早听说我与嵇康要来,一早打开了大门,站在门口等着我们。 见到我二人时,嵇喜率先上前,捧住嵇康的手摇了摇“康弟,你终于来了,为兄想了你好久。” 我奇怪,他们两人上一次见面时,不还是在婚宴之上,这也没作别多久,怎么就如此之想? 成氏这时跟着上来,满面欢欣地看了我一眼,跟着与嵇康道:“上次去参见康弟的婚宴,因为夫君在洛阳有急事,没有多加逗留,这一回,你们二人刚好可以多叙叙旧了。” 嵇康点了点头,面色和煦,缓之将我拉到身边,与嵇喜成氏道:“这是弟弟的夫人,曹氏长绣,哥哥和嫂嫂上一次见过的。” 成氏的脸天生团团和气,笑与不笑看起来,一般和顺“见过见过,只是上次实在匆忙,这一次,我们也好多熟悉熟悉。” 嵇喜跟着在一旁笑,因他那张脸多少有点嵇康的影子,故之一笑起来,反倒让我觉得别别扭扭的。嗓音和嵇康则大不相同,没那么清冷好听,不知觉,透着俗气“是啊,弟妹应该是第一次来洛阳城吧?没事的时候,让内人带弟妹在洛阳城里多转转也好,这洛阳城中,好吃的好玩的,可多着呢!” 我乖巧地点了下头,因对这两人不很熟悉,总归像是见到生人一般怕怕的。再加上成氏和嵇喜似乎天生热情,便让我更加不习惯。 不过好在,一开始几日,嵇康怕我在家中不适应,即便朝中公事繁忙,也尽量早早回到家中与我为伴。只不过,嵇康与我为伴的方式也很简单,不过就是坐在琴桌前,为我抚琴罢了。我心情好的时候听一听,心情不好时,便只是朝着天空发呆,时而想起玲珑那丫头,不免担忧一下子。 但是他回来了,对我总归是有好处的。朝中不比乡野市井,他即便是平日里随性,这一次上了朝,也得乖乖地束起发来。且他束发时的样子真是更加好看,让我赏心悦目。 可因他从小到大没束过几次发,所以束发的技巧极差,我看在眼里,也是无法。因我也不会束发,我连平日里盘发髻,都是玲珑帮忙弄,现在没了玲珑,我便自己随随便便地弄,时而在后面绑个小马尾,插上一根木簪,便算是了了。 因他不会束发,每日要离开之前,都要起的好早,束发束了好久,见我看他,还特别淡然地念叨着“没办法,我这头发太过于顺滑,不好束。” 我木然,转而放下手中茶杯,抬脚往大伯嵇喜的住所跑去。倚在门前,刚好看见大伯与嫂嫂成氏于房中嬉闹,见到我,一脸尴尬“弟妹…你怎么来了?” 我回避着二人目光,乖巧着说道:“我想要来问一下,嫂嫂会不会束发啊?” 嫂嫂从床榻边坐起“会啊,怎么了?” 我没心没肺着说道:“那麻烦嫂嫂帮我夫君束一下发吧!我夫君说他头发太顺滑了怎么都束不好,而且我也不会束发。” 大伯和嫂嫂僵在原地,石化半晌,复听到大伯起身,将一脸通红的嫂嫂拉回到身后,与我客气道:“弟妹你让你嫂嫂去给弟弟束发,这个不太合适了,要不还是我去吧。” 我无所谓,摆了摆手,仍旧不免一副大小姐派头“哦!都可以啊,那大伯跟我来吧。” 我于是便把大伯叫了来,准备每日清晨帮嵇康束发。可嵇康在让大伯束了一日发后,忽然间就会束发了,不仅束的好还很流利。我奇怪他怎么这么快就学会了,后来意识到,他可能是故意装作不会,想要我来帮他,结果发现我也不会,这才不装了。 我从没想过这是嵇康想要与我靠近的方法,只当他是想要找法子让我伺候他。这一番察觉到了他的计谋,不免有些得意,觉得自己这解决方法真是太棒了,下次也还是找大伯出马,看他还敢惹我! 后来不过多少时日,我便听说嵇康升官了,从郎中升到了中散大夫,掌参政议事。我傻乎乎地为他欢呼,可随即发现,官大了,人也变忙了。每日里早出晚归的,也与我见不上几面,通常我还没睁开眼睛,他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我睡得正好时,一翻身,发现他已经睡在了我身边。 虽然我们两人之间没有隔着一道枕头,却仍旧感觉无比遥远。且随着时光摩擦,我发现这段距离,开始因我们彼此间的生冷,越发遥远。 闲暇时,他开始更加地喜欢把自己灌醉,与大伯临着月色讨论些庄子孟子什么的。那些事情我都不懂,也都怪我之前不跟着教书先生好好学习,小时候背的那些诗文,大多忘光光了。 不过我也不算无聊,熟悉下来后,我还算很喜欢嫂嫂成氏的热情。她虽性格上与我有些差异,但却是个中规中矩的典型妇人,我们妯娌之间相处融洽,没事时,她还会教我些‘刺绣’玩意。 记得以前我在谯王府上时,奶奶也督促我学这些东西来着,但因我不喜欢,性格顽劣,总是把那些东西丢给玲珑去做,要么就是让曹明绣帮我弄。如今初初学来,嫂嫂不免看着我生疏的技艺好奇“怎么弟妹以前都没有学过这些吗?” 亏我还是个大家闺秀出身,如今让嫂嫂看了笑话,不免难堪。之后便习惯了拉着嫂嫂去洛阳城外面逛,免得自己再出些让人好奇的举动。且想这世上,唯一不会让我出糗的地方,便是逛街了。我以前,可是最喜欢和玲珑一起逛街的。 第六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只令我没想到的是,我不待见吕安, 吕安也是同样不待见我的。 一开始时, 他与我介绍还文质彬彬,听说嵇康不在, 失望了一下,旋即也不问问我, 便抬脚往庭院中走去。一眼望见那满院的瓜果蔬菜,兴致勃勃问道:“这可是叔夜兄种的?” 我点点头,知晓叔夜是我夫君嵇康的字号,至于为什么他一个年纪轻轻的美男子要取这样一个字号,我也没问过他。而对于面前这个奇怪的吕安,我则始终因吕巽的愿因,不与对方靠近。 看得出吕安这人极其敏感, 一察觉到我不喜欢他, 也不再与我笑脸相迎。站在庭院里,抬头四下打量着, 似乎在想些什么事情, 也不说些话。 我看他站在院中,便也不想去理会。转身刚要往正厅内走,忽然听到他与我道:“嵇夫人,吕某饿了。” 我一脸无语地转向他, 反问道:“所以?” 他登堂入室, 毫无任何羞赧之意“给吕某做些饭吧, 吕某千里迢迢赶来山阳,是一定要见叔夜兄一面的。” 我歪了歪头,明知故问道:“你以前便认识我夫君?” 吕安这方收敛住满身简傲,与我道:“未曾相识,只是吕某仰慕叔夜兄已久,半月前,兄长吕巽有幸结交到叔夜兄,这一遭,吕某才敢来拜访。” 我忍不住又看向他那一头鸡毛,问道:“那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东平人,都这么打扮吗?” 吕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拔下一根鸡毛,语气里透着丝丝委屈“来的时候,被一只斗鸡攻击了,真是倒霉。” 我住在山阳这么久,就没见谁家中养过斗鸡。他怎么就那么倒霉,一来便碰上了斗鸡? 吕安见我不语,又格外礼貌地拱手作揖道:“嵇夫人,在下真的好饿。” 我无奈,心想自己哪里会做饭,这家伙一来我家,二话不说就要吃饭……可我若是赶了他走,回来之后嵇康会不会生气啊? 思及此,我只得硬着头皮去给吕安做饭。看着那一排排全然不识的炊具,我站在原地凝思半天,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做出了一碗半生不熟的鸡蛋炒饭。想我夫君嵇康对我如此之好,都没吃过我的手艺,如今这珍贵…又肯定难吃的第一次,还是给吕安好了! 把鸡蛋炒饭端上桌,我特意好心提醒道:“平日在家中都是嵇康…我夫君做饭,我的手艺不好,你莫要见怪。” 吕安听我如此说,率先试探着用鼻子去闻了闻。应是发觉味道没有什么问题,才举起筷子。可谁知脑袋不小心一歪,一根鸡毛便掉进了饭里。他一愣,半晌,装作没有看见,将鸡毛从饭中拿开,挑起筷子刚要吃饭时,一只飞鸟忽从头顶划过,将一坨白晶晶的鸟屎,落进了饭碗。 要说我和嵇康,自来到这山阳的几月来,可是日日都坐在这外面的圆桌上吃饭的,从来都没有见过什么鸟,更加没有什么胆子大的飞鸟敢落屎在自家饭碗上。怎么这个吕安一来,就又是斗鸡又是鸟屎的…… 难道他真心倒霉? 想到这里,我不禁对面容无奈的吕安,狠狠捅了一刀“你挺倒霉的?” 他缓慢抬头,一副人家有苦说不尽的态度,放下筷子便伏案嚎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每日吃饭,隔三差五,不是掉房灰就是掉鸟屎,你到底想要我在哪里吃饭?老天啊!” 我听到吕安如此嚎哭,便明晓了,这吕安是个倒霉鬼无疑。而为了避免他把那天生强大的霉运传染到我身上,我不禁挪着步子开始悄悄远离对方。 正是这时,嵇康从外面忙完回来,走到我身前,望了望那伏案嚎哭的吕安。因看不清对方面容,只见得一头破败鸡毛,便直白问道:“要饭的?” 我忍俊不禁,见吕安猛地抬头,看向嵇康时,原本清澈的五官瞬间收紧,无限感激的模样“叔夜兄,在下是吕安!吕安啊!” 嵇康身子一退,明显不敢相信,面前这个‘要饭的’是那个一身华贵,粉面小生吕巽的弟弟。要知道,嵇康平日里便已经很不修边幅了,衣服半月不换,秀发七八日不洗,都是难免的事。但好在我夫君嵇康天生丽质,即便是如何邋遢,也是如同仙人般好看。可这个吕安,长得不够好还如此狼狈,便让人有些难以接受了。 吕安见嵇康不信,急忙起身,手一扬,冲着朝阳神情激昂地哼唱起一段曲子。我已然听嵇康抚琴良久,所以听得出,吕安在哼唱《广陵散》。随即,吕安又格外激动地与嵇康道:“之前吕某在洛阳时,便曾听得过叔夜兄《广陵散》的残段,只是那时人潮拥挤,吕某挤不进去,刚巧当时又被花盆砸了头,没想到之后叔夜兄辞官,吕某便就此错过了叔夜兄。” 嵇康仍旧半信半疑,虽他从不喜欢以貌取人,但不得不说,这个吕安着实让人一眼看去,便心生芥蒂。 吕安无奈,只得继续道:“前几日兄长吕巽在山阳公办,有幸结识了叔夜兄,于书信中,吕某看出了叔夜兄的笔迹,这一次才驱车前来,只想要和叔夜兄你,做个朋友。” 我不禁捂住嘴巴,心里已经被这吕安逗开了花。想不到他刚刚还是一副简傲的讨人厌德行,这一番遇见嵇康,竟如此卑微,还只想要做个朋友?那副含羞待放的模样,让我忽然间有些怀疑,这家伙,不会是断袖吧? 曾记得我家教书先生说过,在我曹魏皇室建立之前,有过一个汉朝,那汉朝里有过一个皇帝,叫刘欣的。是个断袖的始祖,‘断袖’一词也是由他那里传来的。说是那汉哀帝刘欣宠爱上了一个叫董贤的貌美黄门郎,一次拥着对方入睡,率先醒来,为了不惊扰到董贤睡颜,便割了自己被对方压着的袖袍,再悄悄离去。 且在讲完这故事后,教书先生还格外神秘地与我说,这当世的才俊中,十个有八个都是断袖,倘若我要嫁的话,一定要找一个平日里热爱女色的,不然的话,很有可能便遇上个断袖。 但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听教书先生讲完,便迅速将故事忘到了脑后。这一次看见吕安对嵇康那副含情脉脉的态度,猛然惊醒,倒不是担心这吕安是断袖,只是害怕,嵇康不会是断袖吧? 想他与我已然成婚如此之久,仍没有主动要求与我圆房。莫非说我不喜欢他不过是个幌子,其实是他真的是不好女色,只是单纯地喜欢我而已,心里面,更加迷恋的,是男色? 我胡思乱想于此,登时有些晕,身子一栽时,好在嵇康及时抱住了我,不再去理会吕安,对我一脸关切“阿绣,你还好吗?” 我看着嵇康那张与世无惊的脸,这才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听教书先生的,嫁一个好女色的夫君呢?哪怕是爹爹那种,也起码会有一刻,是真心爱着我的…思及此,我又隐约想起,自己嫁给嵇康这件事情,貌似不是我自己决定下来的,而是被我小姑姑被迫坑给我的…… 吕安跟着上前,一脸审视地盯着我,与嵇康提醒道:“令夫人印堂发黑,肤色犯青,一脸死相,似乎是心有郁结所致。” 我一愣,旋即从嵇康怀中抽身而出,自知这吕安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但是‘一脸死相’怎么听得我如此不舒服呢? 嵇康略微惊讶地扫了眼吕安,转身与我道:“要不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我点点头,这方抽身而出,远离了那尴尬处境。独自闷在房中,片刻,忽听到那吕安的朗朗笑声。 我心中好奇,悄悄倚在窗格前偷看。碰巧望见,那吕安手中拿着我往日里灌园的工具,一边与嵇康有说有笑地谈论着什么,一边灌着面前的瓜果蔬菜。 而嵇康态度和煦,表面上仍旧一副木头面容,却禁不住吕安突然而来的触碰与靓丽言辞,时而轻轻勾起嘴角,缓之又克制着收紧。 我看着这景象,只觉得一脸绝望,心中怀疑这吕安如此爱慕嵇康,会不会就此待在这里不走了?好在不多时,便望见吕安将手中工具放下,与嵇康拱手作揖,道了几句话后离去。 复过半月,吕安又驱车从老远的东平赶来,还是和嵇康说了会儿话,灌了会儿园便离开了。我始终离得好远,不清晓他们之间究竟说了些什么,第三次时,我实在忍不住,在吕安离去后,上前问嵇康道:“这个吕安,怪怪的。不会…是断袖吧?” 嵇康正视向我“他这一次去,估计很久都不会来了。” 我以为嵇康把这断袖拒绝了,乐哉哉问“为什么?” “他家里人给他说了一门亲事,让他回去成个亲。” 我了然,嵇康却转身时又追加了一句“不过他给我介绍了一位朋友,比我年长些,我准备明日去拜访他。” 第六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嵇康身子一僵, 转身时,眼眸中隐隐透着些许惊愕。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人有态度, 但是那态度很微弱,只柔柔的浮动于眼畔, 莫名令人生畏“你以为…我是为了一官半职才娶你小姑姑的?” 这话虽难听了点, 但我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以为的。自然这世上的人都是希望有官当有钱赚的吗!不然的话, 那些口口声声说要隐逸于山水之间的高尚名士们,为什么又要矛盾地拿着各种奇珍异宝,往我爷爷府上送呢? 但见嵇康如此神情, 我忽然又怯弱起来, 抬脚往后退了几步, 支吾道:“我是帮你想了个好办法吗!”转而我复看了看这茅草屋中的简陋摆设, 继续道:“你现在去和我爷爷说, 说不定还来得及哦!” 嵇康望了我许久,忽然抬脚, 往我面前一步步逼仄而来“你小姑姑逃婚了,我大可趁机要一个更为高的官职?” 我点了点头, 看嵇康那情绪不对,声音也不禁颤抖起来“我就是这个意思啊。” 他往我面前又走一步“那你知不知道, 不是我要什么,是你爷爷和你爹非要给我的?” 我心一颤, 跟着往后退一步, 复听他道:“不是我嵇康恃才傲物, 是你爷爷想要拉拢我,所以才让我娶的你小姑姑。如若我不娶,你爷爷估计连命都不给我留,你可知道?” 我怯生生又往后退去,两只手紧紧攥着折扇,差点就要将其掰弯“我…我不知道。” 嵇康仍旧用那种要杀死人的目光看着我,继续道:“当初逼着我娶的是你们家,后来逃婚的,还是你们家。我现在同意娶了你,不过也就是为了你们家,把这件事情给圆过去。你当初不是也说,因为我,你都嫁不出去了,现在我娶了你,你不感谢我,又要来怪我吗?” 我被嵇康这一番理论堵得无从回嘴,张着嘴巴哑然半晌,知晓这一遭,自己是败的五体投地。 嵇康见我不语,也便收回了那骇人目光。态度瞬时恢复到原本的木头模样,抬脚往一旁琴桌旁走去,不再言语。 我尴尬地站在原地,被嵇康如此一说,心中反倒更加不情愿嫁给嵇康这家伙了。看这人虽平日里木木的,但怎么一与人争辩起来如此厉害?以后我要是有了脾气,吵架都吵不赢他,那样的日子于我而言,简直如同身在地狱吗! 我心中难过,想着原来这一切不过还是由爷爷和爹在操控着,小姑姑的命运,我的命运,全数都被他们摆布着。如今小姑姑不敢反抗,逃跑了。可是我呢!好歹小姑姑有个男人跟她一起私奔,我连这样一个人都没有,面对如此突如其来的婚姻,我就只能接受吗? 但成婚可是女孩子一辈子的大事啊!我本以为自己嫁的人只要好看就可以了,可如若这人是嵇康,那唇舌,这房屋…看来我之前还是想的太过于天真,没想到,爷爷真的会将我嫁给一个穷人…… 想到这里,我心中不禁委屈地要命,张嘴重重呼吸几下,竟忍不住哭了起来。模糊中,我看见嵇康转头看向我,我却已然捉不到对方面孔,只一个人糊里糊涂地哭着,一边语无伦次地嚎啕起来“可是为什么是我啊!我只想要找个逞心如意的人嫁了,凭什么我要听爷爷的话!凭什么啊……” 我只要一哭便很难再停下来,依稀间,望到嵇康从琴桌前起身,走到我面前,一抬手,将一块绛蓝色手帕扣在我脸上。 我被嵇康这动作吓到,刚要往后退,他却将我整个人捂在怀里。一边用手帕揩着我脸上泪水,一边轻声道:“别乱动。” 我木然,眨巴着眼睛的瞬间,视线逐渐清晰,眼泪居然奇迹般地止住了。凑近看着嵇康这张无可挑剔的脸,心不禁狂跳起来。 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帮我把脸擦干净后,将手帕叠好收回袖中,松开我后,指着门口道:“你走吧。” 话毕,嵇康转身回到琴桌前坐下,若有所思似的抚弄着面前古琴。我分辨不清,刚刚那行为,是否算是他安慰人的方式?一句话没有,就只是帮我揩掉眼角热泪,这简单粗暴…我倒是挺喜欢。 门外的玲珑许是在外面等的急,关切走进来时。拉了拉我衣袖道:“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们要不要回去啊?” 我懵懂地点了点头,望了眼嵇康背影,便跟着玲珑往回路去。 一路上,我心中怅然,半句话都没说。玲珑见我如此,也便不敢与我玩笑。到了谯王府后门,刚要走进去,便忽然被迎到面前的家丁给拦住去路。 我还好奇是谁这么大胆,结果刚要发话,爹便双手背在身后,从家丁后面冒出,与我喊道:“阿绣!” 果然我还是更加害怕爹多一点,一听到爹这声吼,腿都有些软。口中却立马机灵地如同抹了蜜糖般,甜甜唤道:“爹!” “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不老实了,穿成这个样子,干什么去了?” 我弱弱低下头,双眼直盯着爹的鞋尖“出去逛逛啊,怎么了?” “还怎么了?看你这个样子,都快要出嫁的人了,竟然还是如此顽劣?” 一提到‘出嫁’我便一肚子火气,抬头看向爹时,不免固执地瞪了下对方“就是都要出嫁了,还不让我现在好好玩一玩吗?再说了,这主意…都是曹明绣出的!爹你要怪,就怪她吧!” 爹厉声道:“你还敢怪明绣?你一离开这府上,明绣便来找我把这事情说了!” 我心忽沉,没想到这曹明绣这一次居然学的如此狡猾,反倒阴了我一把。但向来都是我欺负别人的份儿,又怎么可能让我被别人欺负了呢!望着爹一脸气愤神情,我仰起头,使出最后的杀手锏“那又怎么了?我就是一个人出去玩了又怎么样?你总归都要把我嫁出去了,嫁的人又不是我喜欢的。我对你和爷爷来说,不过就是一个工具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就是看我娘死了,所以现在想要把我早早嫁出去,省的我在你眼前烦,耽误你娶小妾!” “你!”爹说话间忽然抬手,那巴掌扬在空中却又舍不得挥下。我眼泪巴巴瞅了那巴掌半天,低下头越过爹的身子,便往里面哭着跑去。 回到房间之后,爹久久没有来找我,我想这事也就算过去了。毕竟每逢这种时候,我只要一把娘搬出来,爹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可算来,这应该也只得是我和爹吵的最后一架了。 玲珑下午时告诉我,说是爷爷手底下的丫鬟告诉她,为了不让外面人起疑,我和嵇康的婚期仍旧定在这月初五,也就是当初说好了让小姑姑出嫁的时日。对外也只说是娶了一个亭主,至于是长乐亭主还是陆言亭主,便等这风波过了之后,再正辞。 我就这样妥妥地成为了小姑姑的替代品,心中的万般不服与不愿,任是嵇康那张脸长得再好看也难以消弭。想着我日后嫁了嵇康,那原本尊贵的称谓也便不会存在,所有的人看见自己,都会叫自己‘嵇夫人’。闲话茶来时,也只会轻描淡写地谈一句,自己曾是曹魏宗室,长乐亭主…… 我一个人哀凄地想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一边被嵇康那家伙说的无力反驳,这一边又被那胆子颇大起来的曹明绣给阴了一招。本我想要去找曹明绣算账的,可想了想,便又还是算了。想来自己从小到大也没少害过曹明绣,曹明绣这一次不过是太过恐慌报了个信罢了,且我躺在红萝软卧之下,也实在没有精力去想些法子难为曹明绣。 日落黄昏,暮色四合。我卧在锦被下浑浑噩噩地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真正清清楚楚睁开眼睛时,望见玲珑守在我床边,一双晶亮亮的眼眸忽闪忽闪,轻声与我道:“亭主,你醒来了?” 我将半张脸陷在软枕之中,迷糊眼睛眨了眨“什么时辰了?” 玲珑道:“已然未时了,亭主可算是醒了,嵇先生都已经等您多时了。” 我从床上匆忙坐起来,眼中一晃,摇曳出嵇康那张清冷容颜。 果然这当世名士,大多与嵇康一般喜欢饮酒,嗜酒如命地更是不在少数。我倚在朱红栏杆之上,往下望去,便望见不少身着长衫的文人手里提着酒坛,仰头没了命地往嘴里灌去,一边口中念念有词着,不是古人诗文,便是卓有才华的当世之作。人间百态,忽然间全数浓缩在了眼前一般。 我想嵇康与山涛应该会谈很久的,那么我该去哪里呢?这下面的多少酒鬼,我可是不想要沾染的。如若不小心碰上个酒后乱性的,把我调戏了可怎么是好? 故自摇了摇头,我思忖半晌,便无聊地往山涛隔壁的房间望去。倘若没记错的话,我刚看见他时,是在这里的吧? 第六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我固执地摇摇头“总之我没有管过钱的, 你可千万不要叫我管, 若是我哪一天开心了, 没准儿就全都花光了, 到时候你不怕啊?” 嵇康反倒神情盎然道:“有什么好怕, 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吗?你哪日花光了,我再找个活计赚回来不就好了吗?” 我扁着嘴巴,仍旧不肯相信自己,可嵇康却猝不及防将那钱袋往我手中一砸道:“交给你了,哪日花光了告诉我。” 我满脸地不情愿, 低下头抱怨道:“你若是少喝点酒,说不定还能多花几日。” 嵇康听罢,闷哼一声,音色里透着令我欢喜的情绪“还说不会管钱, 这不是挺会算计的吗?” 我语塞,转而抱着钱袋缩入轿车中, 不再与他说话。 日夜兼程地赶了几日路, 我和嵇康便风风火火地来到了山阳县。这地方地广人疏,在临近嵇康买下的房院外, 方圆几里都是竹林。我自觉这地方幽静迷人,一时觉得, 自己真能够和嵇康在这里住上一辈子, 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且后来, 我逐渐发觉, 这山阳县真是个隐居的好处所。因这几十里的茂林修竹,很好的把洛阳城的斗争阻隔掉。我不知道,那时司马氏已然开始了对曹魏政权如火如荼的侵吞,我更加不知道,当初嵇康在朝时,司马氏手下的那些党羽们,多次意图拉拢嵇康进入司马氏阵营,可嵇康都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后来嵇康友人山涛告诉过我,当时嵇康讨厌司马氏一族是一方面,顾及到我的安全,自然也是一方面。 不过几日,我和嵇康彻底在这院落中安顿下来。他每日没什么多余的事情可做,除去把自己关在书房的时间,便是一个人坐在庭院中,对着面前的几丛绿竹抚琴。那一首首如闻仙乐的曲调日日盘旋于庭院之中,让我舍不得离去,只盼着倚在庭院角落,一直听着那些曲子,直到夜色渐暗睡意昏沉。 再者,我因得了嵇康的允许开始管钱,行事也开始变得异常小心起来。出门购置蔬果物件时,总是不会带很多的钱,深怕被什么贼人摸了去。一个人买东西时,虽不会讨价还价,却仍旧抱有着相当的固执。看见一样东西,觉得它值三文钱,便只得三文钱买来,若是那小贩要了我四文钱,当下转身扬长而去。不过大多数时候,那小贩多是将我叫回去三文钱成交的。于我而言不算是讲价,对山阳市集上的小贩来说,却认为我这是一手利落精明的讲价高招。 因我这接近苛刻的精打细算,我和嵇康的钱在一段很长的时间内都足够生活。后来嵇康应是有些奇怪,却也不问我还剩下多少钱。一日,本应是他抚琴的时刻,却忽于院子内外勘察起来,片刻,走到院前蹲下,开始挖起了坑。 我望了眼被冷落的片玉琴,跟着走上前,探身问嵇康道:“你做什么?” 嵇康低着头,目不转睛地挖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我和花坊的坊主说好,他会送我些种子吗?” 我隐约想起自己未出嫁前与嵇康的那些时光,迟钝着点了点头。嵇康便继续道:“你当初说你不喜欢花,我就只向坊主讨了些菜种树种,这月份刚好,我想要在院子里种些菜,再者我看这庭院外头光秃秃的,刚好种棵柳树,衬衬意境。” 我附和着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那夫君你都拿来了什么菜种啊?” 嵇康顿了顿,双唇抿到一起,复与我道:“我也不知道,坊主与我说,种出来就知道了。” 我“哦”了一声,忽然兴致勃勃道:“我喜欢吃杏子,有没有能结出杏子的菜种啊?” 嵇康缓慢抬眼,心里估计是在说,他一个分不清菜种的人就算了,自己的这个夫人,怎么连点常识都没有“阿绣啊…杏子是从树上结的,是树种。” 我呵呵一个傻笑,不禁有些难堪地红起脸来“哦,这样啊,那就算了吧。” 嵇康回我一个温柔的笑,低头将手中那颗黑魆魆圆滚滚的柳树种子放进坑中,复用一旁的小铲子填平。 我只当嵇康觉得我无知,不会再理会我喜欢吃杏子的事情。可第二天,他却带着我去了山阳市集的一处花鸟市场,为我买来了两颗杏树种子。 我接过那两颗种子时,心中欢喜无以言表。只傻呵呵地笑着,全然未有想到,当初我这个连吃葡萄干都要挑好看的吃的挑剔虫,如今会被两个很有可能种不出来杏子的种子开心成这副模样。 当然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嵇康,我只觉一到了山阳县,和嵇康在一起的日子便越发快活起来。什么嫌弃对方穷酸的想法全然不见了,只想要把两人的日子过得丰衣足食,便一切都好。 闲时,他会带着我一起给刚刚埋下的种子浇浇水,灌灌园。每写完了自己的一篇文章或者诗文,他便会兴致勃勃地找我来,一字一句,神情激昂地读给我听,发觉我听不懂,也不生气,抱着我,又开始逐字逐句地与我讲解起《庄子》来。我有好几次都无聊地趴在他膝盖上睡着了,可是他却还是不厌其烦地与我讲着。 奇怪的是,他明明看出了我这个懒虫喜欢睡觉,走到哪里睡到哪里,却还是喜欢让我待在他身边。一日他抚琴,我守在跟前,听着听着便睡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趴在他的膝盖上,而他呢,则仍旧不动声色地抚着琴,只是脸色不很好。 我揉了揉眼睛的功夫,他立马起身。我有些诧异,揪着他衣袖问道:“夫君你去哪里?” 嵇康只将我的手扯开,柔柔的声音里,缠着些焦急颤抖“去方便一下。” 我一愣,脸庞瞬间烧成绯红。原来是怕打扰我的睡眠,一直憋尿到了现在吗?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小事情罗列起来,不断让嵇康开始在我的心上生根发芽,覆盖住我原本的回忆与生活,填满了我原本空虚无聊的一角。我确信我是真正地喜欢上了嵇康,可与此同时,却又心如火焚,觉得明明嵇康这模样,亦是喜欢着我的,但为何他偏偏就是不说呢? 心头因固执扭起的结过不去,我便格外想要嵇康率先说出喜欢我的事情,我想要让他主动一点,这样我才好更加情愿地与他一起。不然的话,如果只是我一个人喜欢,他却并不很直白地说出喜欢我的话,我心里没底,便会觉得别扭。 可后来我等了很久,却仍旧没有等到他说出来的那一天。日日里,他还是照旧给我做饭,与我灌园,读《庄子》,生活也就这样地平静下去了。钱快要花光的时候,嵇康便去镇上找事情做,多是帮人拓印石碑上的文字,抄写经文代写家书之类的笔头工作。 但不幸的是,他却因此招来了一堆狂蜂浪蝶。之后,嵇康只要一在庭院中抚琴,我便能看见庭院的石墙外面,露出无数个不知羞耻的女人脑袋,垂涎三尺,如同饿狼般盯着我的夫君嵇康。 我虽早就清楚,嵇康是个名满天下的风流名士,可却也未曾想过,那些仰慕嵇康的女人已经到了如此明目张胆的地步。想我以前在谯郡时,喜欢着何宴姑爷爷时,也没有这等大胆啊!这世道是怎么了?这些姑娘,家里面都没有人管的吗? 因这些墙头上的姑娘,我终于开始感受到了威胁。深怕哪天嵇康回来,身边便跟着一个女人,然后嵇康会面无表情地与我介绍道:“这是谁谁谁,我新娶的小妾。” 毕竟我从小在我爹爹不断纳妾的阴影下长大,自知男子纳上几房小妾,不是什么新鲜事。且当初我觉得嵇康那么穷,没有钱纳妾的,根本无需担心这个问题。可看如今,就算是嵇康没有钱,也有不少的姑娘们,巴不得往嵇康身上贴呢! 我暗自开始忧虑起来,直到后来嵇康真的带回来一个人,不过是个男人。 我这样想要跟去,自然不是因为山涛。想我这个人从来不学无术,在嵇康与我说出‘山涛’这人之前,我可是从没听说过对方的。我这样答应跟去的原因,无非是因为钟磬馆。 钟磬馆可以说是山阳县的一处雅地,无数来到山阳县隐居的文人雅士,大多都喜欢没事去钟磬馆待上一会儿,跟着那里面的琴师乐徒们,聊一聊曲儿,作一作词,对月兴叹诗词歌赋,日子活的无比惬意。 我一来到山阳县时,便听说过了钟磬馆这地方。自然我身边没什么朋友,这些事都是那卖菜的小贩告知于我。我当是得到了一个宝贝情报,回到家中便将这事情告知了嵇康,可谁知道嵇康早知晓了钟磬馆的所在。我便问他为何不去,他却反问我道:“我整日待在家中与你弹琴,你可是烦了?” 听嵇康如此一说,我当下摇摇头。他便收回目光,不再谈论钟磬馆的事情,故自弹琴。 之后我便再没问过钟磬馆的事,可这一次,却是嵇康自己提起,主动要去那钟磬馆,还要带着我一起去。一时好奇,直跟着嵇康到了钟磬馆门口,我终于忍不住问道:“夫君你以前为什么不来钟磬馆?” 嵇康看了我一眼,我便继续道:“以前我问你时,你故意将问题岔开了,这一次这个山涛在,你就来了?是为什么?” 第六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万万没想到, 我那年纪颇大,长相颇差的小姑姑, 竟然逃了那年轻貌美,才德盖人的嵇康的婚。 其实曾经几度, 我还暗暗猜测,那嵇康会不会在关键时刻逃婚呢…… 听玲珑说, 事情是三更时分,来府上送锦缎的王掌柜发现的。说是王掌柜经过府上后门时,看见一对男女提着包袱行李,急匆匆往一辆轿子上跑去。入夜渐隐的身影,王掌柜自然看不仔细,但是转过头去时, 却碰巧看见小姑姑的贴身丫鬟喜莲倚在后门口, 对着那二人担忧张望。 王掌柜没让喜莲看见,偷偷带着拿锦缎的下人往府上走去, 和奶奶的下人说话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到此处。奶奶当下疑心, 便叫人去惜缘阁查看, 这一查才发现,小姑姑已然人去无踪。 爷爷命人搜房时,查到了小姑姑给爷爷和爹留下的一封信。玲珑听惜缘阁的下人说, 爷爷看到那封信时, 脸色当下一黑。我一只手攥着瓜子, 好似听书一般听玲珑讲来,自然也猜得到,一个富家小姐在即将完婚之前与别的男人私奔而去,会给家人留下些什么话,无非就是些‘子女不孝,愿来世为牛为马之类的话吗!’ 我对于这些内容了无兴趣,便摆了摆手,叫玲珑说些别的。玲珑便又开始为喜莲那丫头抱不平,说是爷爷和爹看完了信,又把惜缘阁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彻查了一遍,查不出那拐走小姑姑的人是谁,便把喜莲给叫了去。严严实实打了三十大板后,喜莲拖着半条命,才胆怯地说出那野汉子的身份。 从喜莲口中,爷爷和爹方得知,那拐走小姑姑的人是府上一侍卫,名叫明城。是五年前来到府上做事的,一开始时,便是在惜缘阁门口做护卫。这一年已经三十五岁,比小姑姑还要大五岁,听人描述是长得黑黑高高,壮汉模样。 我对这种外貌不出彩的人从来不在意,脑子里翻滚许久,终记不清那侍卫模样。后又听人说,小姑姑和明城在五年前就已经勾搭上了,因此之后有人来求娶小姑姑,小姑姑才一直耗着不嫁。一蹉跎到了如此年纪,还是不敢与爷爷说出自己和明城的事情。 想是这一番来求娶自己的嵇康无可挑剔,小姑姑又实在没有勇气言明自己与一个卑微侍卫的私情。便索性打包了行李,跟着明城私奔而去了。 这事情发生之后,我莫名感到一阵恐慌,总是觉得还有些什么恐怖的大事要发生。刚要带着玲珑回长乐亭去,却被爹阻止下来。原来小姑姑这事一出,爷爷当下给了王掌柜几万两封口费,府上知情的下人也全部被堵了口,杀的杀,遣的遣。我和玲珑被暂时安顿在府中继续住下,亦是以免事情声张出去。 谯王府因这样一件事,瞬间笼罩在了一层浓雾之下。不过几日,我便听玲珑说,爷爷将喜莲给处死了,为了泄愤,竟是将喜莲那忠心护主的丫头鞭刑五十下后活活蒸死…… 我听到这话时,感同身受般打了个寒颤,心情沉重无以言表。果然我这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大小姐,对于死亡,存在着久远陌生又浓厚的恐惧。只听到一个和我实在不很相干的丫头死了,心情都如此难过。倘若自己是小姑姑,那么玲珑…… 我不敢想,自私狭隘地认为,如果要让我最喜欢的玲珑死,那我宁愿抛弃那个自己喜爱的男人,一个侍卫而已,还长得又黑又壮…… 不过一切想象此刻都要为现实开路,谯王府紧张许久,在一日午后,听闻嵇康到了府上,与爷爷和爹在书房内谈了两个多时辰,才起身离开。 我以为这样一番下来,嵇康的封官梦就此告吹了,倒也不很为他可惜,反倒觉得,他心中多半是开心的,想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怎么可能会愿意娶一个年近三十的丑女人呢! 可在我还未与玲珑谈论自己心中这过分的想法时,爹却在当天夜里将我叫了去。 我心中好奇,毕竟这事情从头到尾来看,可都不干我的事啊!为何要叫上我?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爷爷却走到我眼前,将小姑姑那封信递到我手中。 我懵懂地望着爷爷,便又听爹于一旁道:“阿绣,你将这信仔仔细细看一遍。” 爹既然发了话,我便只得照做。果然那内容不出我所料,一开篇的娟秀字迹,满满尽是对爷爷和爹的亏欠之意,为了自己和那侍卫明城的安全与幸福,小姑姑还坚决不在信中透露出自己和明城的去处。一切悲戚戚的陈词滥调说完之后,最后便又开始表达对嵇康的歉意。 信中所述,多半看来有些文绉绉的客套,但想着小姑姑那样老实本分的姑娘家,不去套用些古人言辞,自己也是写不出什么文采飞扬的愧疚之言。草草掠过,着重注意到下面一段话“霞恴自知配不上嵇先生这等良人,但如今做了如此罪恶之事,实在没有什么脸面祈求嵇先生的原谅。只白日里,望见嵇先生与侄女阿绣已然相熟,恕霞恴愚钝,看不懂嵇先生心中所想,只猜测着,嵇先生会否对阿绣有意,倘若嵇先生真对阿绣有意,便可将阿绣嫁与嵇先生,一来弥补了霞恴的冒失行为,二来也算是为阿绣这姑娘找了个好归宿。” 我看到最后,不禁目瞪口呆。眼前的末字还未看完,信便被爷爷一把扯了回去。背过身去,语气里充斥着无形疲怠之意“你小姑姑还真是有心,自己跑了,还好好地帮我们找了个弥补的法子。” 我眨巴眨巴眼睛,磕巴着问道:“爷爷不会…真…真的听姑姑的吧?” 爹这时在一旁与我呵责道:“阿绣你要听话,这事情也不是我们想要的。你爹我曾经也想要将你嫁的好一点,让你一直过着与现在一般无二的生活,可是谁知道你小姑姑出了如此篓子,真是比你还不省心。” 我委屈地扁了扁嘴巴,嘤嘤着便要哭出来“那也不能因为小姑姑,委屈了阿绣啊!” 爹却厉声道:“你还敢说委屈?上一次寿宴之上,你都已经臭名远扬了你知道吗?现在整个谯郡都知道,我们谯王府上出了一个娇气横生的千金小姐,就你这个样子,看谁还敢来娶你啊?” 虽然我早已经做好了难嫁出去的准备,但如今被爹这样轻蔑又气愤的说出来,当下便不爽了。扯过脑袋,固执回嘴道:“怎么就没有人来娶我了,说不定到时候便有一个喜欢我如此娇气横生的,偏要娶我回去享清福呢!” “到时候?到什么时候?你这个丫头怎么如此……”爹话音未落,便被一旁的爷爷阻住。眼看我们父女俩说着说着都有可能打起来,急插进来语重心长与我道:“阿绣别听你爹胡说,我们阿绣长得如此好看,怎么会没有人喜欢。只是这一次,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要知道,倘若我们毁了婚,这外面的人便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再者我看霞恴这信中说的也不错,那嵇先生一表人才,你嫁给他,不亏的。” 绕来绕去,爷爷还是要把我嫁给嵇康。虽然我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自己究竟是不是喜欢上了那个木头人,但要说则夫婿,我自然还是要挑那些长得好看又有钱的了,他嵇康再好看,也还是个穷人。不是我看不起穷人,只是我吃不起苦“可是明明这一次犯错的是姑姑啊!为什么姑姑犯了错,要拿我补救?” 爷爷哀叹一声,明显要比爹更加舍不得我“现今朝中已然为司马氏掌权,倘若我等不在这种时刻接机招揽贤能,又有什么机会振兴曹室呢?阿绣,你不要怪爷爷和你爹,要怪,就要怪你生在了帝王之家。如果今日不用你来拉拢嵇康,明日,也必是拿你来招揽别人。” 如今爷爷将‘振兴曹室’如此大的一项重担压在了我肩膀上,我看是不答应都不行了。毕竟平日里跟爷爷耍小孩子脾气,要这个要那个的,爷爷都答应了下来。今日,就是让我有理有据地偿还时刻了。 而说到底,我觉得这一切终究都怪嵇康。如若嵇康不想求个一官半职,我小姑姑就能作为一个老处女,跟侍卫在惜缘阁中偷摸过着双宿双栖的生活。他此刻逼走了小姑姑,却要我来做他的妻子? 自然我心中懵懵懂懂的,有些喜欢嵇康这个好看的人,但作为一个替代品,还是替代我那三十岁的小姑姑嫁给嵇康,多少让我有些不舒服。 可终究这事已成定局,爹后来告诉我,这事情早先便已经与嵇康商量过,如今与我看小姑姑的信,也不过是简单地知会我一声,让我提前做好准备,省的到时候我接受不了,给他们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 自然这些疯狂的事情,‘娇气横生’的我也是真做得出来。 然而此刻,我在心中承认了要嫁给嵇康这个事实后,却含着满心的怨气与莫名激动。一时无处宣泄,便找来了曹明绣那个臭丫头。 第七十零章 此为防盗章,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嵇康这时已转身往屋内走去, 我跟上去, 望见他将原本丢在一旁的长衫披在身上,墨发一扫, 清俊飘逸“我知道,谯王殿下和王世子已经与嵇某说过。” 我手中把持折扇, 放在掌中不安分地敲了敲,又急促道:“所以这都怪你!你说你为什么要娶我啊?我小姑姑逃婚了, 你学聪明点, 直接向我爹要个一官半职作为补偿不就可以了, 也不需要娶我啊!” 嵇康身子一僵,转身时, 眼眸中隐隐透着些许惊愕。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人有态度,但是那态度很微弱, 只柔柔的浮动于眼畔, 莫名令人生畏“你以为…我是为了一官半职才娶你小姑姑的?” 这话虽难听了点,但我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以为的。自然这世上的人都是希望有官当有钱赚的吗!不然的话, 那些口口声声说要隐逸于山水之间的高尚名士们, 为什么又要矛盾地拿着各种奇珍异宝,往我爷爷府上送呢? 但见嵇康如此神情, 我忽然又怯弱起来,抬脚往后退了几步, 支吾道:“我是帮你想了个好办法吗!”转而我复看了看这茅草屋中的简陋摆设, 继续道:“你现在去和我爷爷说, 说不定还来得及哦!” 嵇康望了我许久,忽然抬脚,往我面前一步步逼仄而来“你小姑姑逃婚了,我大可趁机要一个更为高的官职?” 我点了点头,看嵇康那情绪不对,声音也不禁颤抖起来“我就是这个意思啊。” 他往我面前又走一步“那你知不知道,不是我要什么,是你爷爷和你爹非要给我的?” 我心一颤,跟着往后退一步,复听他道:“不是我嵇康恃才傲物,是你爷爷想要拉拢我,所以才让我娶的你小姑姑。如若我不娶,你爷爷估计连命都不给我留,你可知道?” 我怯生生又往后退去,两只手紧紧攥着折扇,差点就要将其掰弯“我…我不知道。” 嵇康仍旧用那种要杀死人的目光看着我,继续道:“当初逼着我娶的是你们家,后来逃婚的,还是你们家。我现在同意娶了你,不过也就是为了你们家,把这件事情给圆过去。你当初不是也说,因为我,你都嫁不出去了,现在我娶了你,你不感谢我,又要来怪我吗?” 我被嵇康这一番理论堵得无从回嘴,张着嘴巴哑然半晌,知晓这一遭,自己是败的五体投地。 嵇康见我不语,也便收回了那骇人目光。态度瞬时恢复到原本的木头模样,抬脚往一旁琴桌旁走去,不再言语。 我尴尬地站在原地,被嵇康如此一说,心中反倒更加不情愿嫁给嵇康这家伙了。看这人虽平日里木木的,但怎么一与人争辩起来如此厉害?以后我要是有了脾气,吵架都吵不赢他,那样的日子于我而言,简直如同身在地狱吗! 我心中难过,想着原来这一切不过还是由爷爷和爹在操控着,小姑姑的命运,我的命运,全数都被他们摆布着。如今小姑姑不敢反抗,逃跑了。可是我呢!好歹小姑姑有个男人跟她一起私奔,我连这样一个人都没有,面对如此突如其来的婚姻,我就只能接受吗? 但成婚可是女孩子一辈子的大事啊!我本以为自己嫁的人只要好看就可以了,可如若这人是嵇康,那唇舌,这房屋…看来我之前还是想的太过于天真,没想到,爷爷真的会将我嫁给一个穷人…… 想到这里,我心中不禁委屈地要命,张嘴重重呼吸几下,竟忍不住哭了起来。模糊中,我看见嵇康转头看向我,我却已然捉不到对方面孔,只一个人糊里糊涂地哭着,一边语无伦次地嚎啕起来“可是为什么是我啊!我只想要找个逞心如意的人嫁了,凭什么我要听爷爷的话!凭什么啊……” 我只要一哭便很难再停下来,依稀间,望到嵇康从琴桌前起身,走到我面前,一抬手,将一块绛蓝色手帕扣在我脸上。 我被嵇康这动作吓到,刚要往后退,他却将我整个人捂在怀里。一边用手帕揩着我脸上泪水,一边轻声道:“别乱动。” 我木然,眨巴着眼睛的瞬间,视线逐渐清晰,眼泪居然奇迹般地止住了。凑近看着嵇康这张无可挑剔的脸,心不禁狂跳起来。 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帮我把脸擦干净后,将手帕叠好收回袖中,松开我后,指着门口道:“你走吧。” 话毕,嵇康转身回到琴桌前坐下,若有所思似的抚弄着面前古琴。我分辨不清,刚刚那行为,是否算是他安慰人的方式?一句话没有,就只是帮我揩掉眼角热泪,这简单粗暴…我倒是挺喜欢。 门外的玲珑许是在外面等的急,关切走进来时。拉了拉我衣袖道:“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们要不要回去啊?” 我懵懂地点了点头,望了眼嵇康背影,便跟着玲珑往回路去。 一路上,我心中怅然,半句话都没说。玲珑见我如此,也便不敢与我玩笑。到了谯王府后门,刚要走进去,便忽然被迎到面前的家丁给拦住去路。 我还好奇是谁这么大胆,结果刚要发话,爹便双手背在身后,从家丁后面冒出,与我喊道:“阿绣!” 果然我还是更加害怕爹多一点,一听到爹这声吼,腿都有些软。口中却立马机灵地如同抹了蜜糖般,甜甜唤道:“爹!” “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不老实了,穿成这个样子,干什么去了?” 我弱弱低下头,双眼直盯着爹的鞋尖“出去逛逛啊,怎么了?” “还怎么了?看你这个样子,都快要出嫁的人了,竟然还是如此顽劣?” 一提到‘出嫁’我便一肚子火气,抬头看向爹时,不免固执地瞪了下对方“就是都要出嫁了,还不让我现在好好玩一玩吗?再说了,这主意…都是曹明绣出的!爹你要怪,就怪她吧!” 爹厉声道:“你还敢怪明绣?你一离开这府上,明绣便来找我把这事情说了!” 我心忽沉,没想到这曹明绣这一次居然学的如此狡猾,反倒阴了我一把。但向来都是我欺负别人的份儿,又怎么可能让我被别人欺负了呢!望着爹一脸气愤神情,我仰起头,使出最后的杀手锏“那又怎么了?我就是一个人出去玩了又怎么样?你总归都要把我嫁出去了,嫁的人又不是我喜欢的。我对你和爷爷来说,不过就是一个工具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就是看我娘死了,所以现在想要把我早早嫁出去,省的我在你眼前烦,耽误你娶小妾!” “你!”爹说话间忽然抬手,那巴掌扬在空中却又舍不得挥下。我眼泪巴巴瞅了那巴掌半天,低下头越过爹的身子,便往里面哭着跑去。 回到房间之后,爹久久没有来找我,我想这事也就算过去了。毕竟每逢这种时候,我只要一把娘搬出来,爹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可算来,这应该也只得是我和爹吵的最后一架了。 玲珑下午时告诉我,说是爷爷手底下的丫鬟告诉她,为了不让外面人起疑,我和嵇康的婚期仍旧定在这月初五,也就是当初说好了让小姑姑出嫁的时日。对外也只说是娶了一个亭主,至于是长乐亭主还是陆言亭主,便等这风波过了之后,再正辞。 我就这样妥妥地成为了小姑姑的替代品,心中的万般不服与不愿,任是嵇康那张脸长得再好看也难以消弭。想着我日后嫁了嵇康,那原本尊贵的称谓也便不会存在,所有的人看见自己,都会叫自己‘嵇夫人’。闲话茶来时,也只会轻描淡写地谈一句,自己曾是曹魏宗室,长乐亭主…… 我一个人哀凄地想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一边被嵇康那家伙说的无力反驳,这一边又被那胆子颇大起来的曹明绣给阴了一招。本我想要去找曹明绣算账的,可想了想,便又还是算了。想来自己从小到大也没少害过曹明绣,曹明绣这一次不过是太过恐慌报了个信罢了,且我躺在红萝软卧之下,也实在没有精力去想些法子难为曹明绣。 日落黄昏,暮色四合。我卧在锦被下浑浑噩噩地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真正清清楚楚睁开眼睛时,望见玲珑守在我床边,一双晶亮亮的眼眸忽闪忽闪,轻声与我道:“亭主,你醒来了?” 我将半张脸陷在软枕之中,迷糊眼睛眨了眨“什么时辰了?” 玲珑道:“已然未时了,亭主可算是醒了,嵇先生都已经等您多时了。” 我从床上匆忙坐起来,眼中一晃,摇曳出嵇康那张清冷容颜。 后来几日,我因好奇小姑姑的那位穷郎君,便称病留宿在谯王府几日。 从家丁丫鬟口中七拼八凑得知,这位穷郎君名唤嵇康,字叔夜,几年前跟着哥哥来到谯郡避祸,文采风流,师承老庄,对炼丹制药,琴书乐理,玄学修行等都有研究,乍一听来,倒真是个不错的人。 第七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一开始时,他与我介绍还文质彬彬, 听说嵇康不在, 失望了一下,旋即也不问问我, 便抬脚往庭院中走去。一眼望见那满院的瓜果蔬菜,兴致勃勃问道:“这可是叔夜兄种的?” 我点点头,知晓叔夜是我夫君嵇康的字号,至于为什么他一个年纪轻轻的美男子要取这样一个字号, 我也没问过他。而对于面前这个奇怪的吕安,我则始终因吕巽的愿因, 不与对方靠近。 看得出吕安这人极其敏感,一察觉到我不喜欢他,也不再与我笑脸相迎。站在庭院里,抬头四下打量着,似乎在想些什么事情, 也不说些话。 我看他站在院中, 便也不想去理会。转身刚要往正厅内走,忽然听到他与我道:“嵇夫人, 吕某饿了。” 我一脸无语地转向他, 反问道:“所以?” 他登堂入室, 毫无任何羞赧之意“给吕某做些饭吧, 吕某千里迢迢赶来山阳, 是一定要见叔夜兄一面的。” 我歪了歪头, 明知故问道:“你以前便认识我夫君?” 吕安这方收敛住满身简傲,与我道:“未曾相识,只是吕某仰慕叔夜兄已久,半月前,兄长吕巽有幸结交到叔夜兄,这一遭,吕某才敢来拜访。” 我忍不住又看向他那一头鸡毛,问道:“那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东平人,都这么打扮吗?” 吕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拔下一根鸡毛,语气里透着丝丝委屈“来的时候,被一只斗鸡攻击了,真是倒霉。” 我住在山阳这么久,就没见谁家中养过斗鸡。他怎么就那么倒霉,一来便碰上了斗鸡? 吕安见我不语,又格外礼貌地拱手作揖道:“嵇夫人,在下真的好饿。” 我无奈,心想自己哪里会做饭,这家伙一来我家,二话不说就要吃饭……可我若是赶了他走,回来之后嵇康会不会生气啊? 思及此,我只得硬着头皮去给吕安做饭。看着那一排排全然不识的炊具,我站在原地凝思半天,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做出了一碗半生不熟的鸡蛋炒饭。想我夫君嵇康对我如此之好,都没吃过我的手艺,如今这珍贵…又肯定难吃的第一次,还是给吕安好了! 把鸡蛋炒饭端上桌,我特意好心提醒道:“平日在家中都是嵇康…我夫君做饭,我的手艺不好,你莫要见怪。” 吕安听我如此说,率先试探着用鼻子去闻了闻。应是发觉味道没有什么问题,才举起筷子。可谁知脑袋不小心一歪,一根鸡毛便掉进了饭里。他一愣,半晌,装作没有看见,将鸡毛从饭中拿开,挑起筷子刚要吃饭时,一只飞鸟忽从头顶划过,将一坨白晶晶的鸟屎,落进了饭碗。 要说我和嵇康,自来到这山阳的几月来,可是日日都坐在这外面的圆桌上吃饭的,从来都没有见过什么鸟,更加没有什么胆子大的飞鸟敢落屎在自家饭碗上。怎么这个吕安一来,就又是斗鸡又是鸟屎的…… 难道他真心倒霉? 想到这里,我不禁对面容无奈的吕安,狠狠捅了一刀“你挺倒霉的?” 他缓慢抬头,一副人家有苦说不尽的态度,放下筷子便伏案嚎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每日吃饭,隔三差五,不是掉房灰就是掉鸟屎,你到底想要我在哪里吃饭?老天啊!” 我听到吕安如此嚎哭,便明晓了,这吕安是个倒霉鬼无疑。而为了避免他把那天生强大的霉运传染到我身上,我不禁挪着步子开始悄悄远离对方。 正是这时,嵇康从外面忙完回来,走到我身前,望了望那伏案嚎哭的吕安。因看不清对方面容,只见得一头破败鸡毛,便直白问道:“要饭的?” 我忍俊不禁,见吕安猛地抬头,看向嵇康时,原本清澈的五官瞬间收紧,无限感激的模样“叔夜兄,在下是吕安!吕安啊!” 嵇康身子一退,明显不敢相信,面前这个‘要饭的’是那个一身华贵,粉面小生吕巽的弟弟。要知道,嵇康平日里便已经很不修边幅了,衣服半月不换,秀发七八日不洗,都是难免的事。但好在我夫君嵇康天生丽质,即便是如何邋遢,也是如同仙人般好看。可这个吕安,长得不够好还如此狼狈,便让人有些难以接受了。 吕安见嵇康不信,急忙起身,手一扬,冲着朝阳神情激昂地哼唱起一段曲子。我已然听嵇康抚琴良久,所以听得出,吕安在哼唱《广陵散》。随即,吕安又格外激动地与嵇康道:“之前吕某在洛阳时,便曾听得过叔夜兄《广陵散》的残段,只是那时人潮拥挤,吕某挤不进去,刚巧当时又被花盆砸了头,没想到之后叔夜兄辞官,吕某便就此错过了叔夜兄。” 嵇康仍旧半信半疑,虽他从不喜欢以貌取人,但不得不说,这个吕安着实让人一眼看去,便心生芥蒂。 吕安无奈,只得继续道:“前几日兄长吕巽在山阳公办,有幸结识了叔夜兄,于书信中,吕某看出了叔夜兄的笔迹,这一次才驱车前来,只想要和叔夜兄你,做个朋友。” 我不禁捂住嘴巴,心里已经被这吕安逗开了花。想不到他刚刚还是一副简傲的讨人厌德行,这一番遇见嵇康,竟如此卑微,还只想要做个朋友?那副含羞待放的模样,让我忽然间有些怀疑,这家伙,不会是断袖吧? 曾记得我家教书先生说过,在我曹魏皇室建立之前,有过一个汉朝,那汉朝里有过一个皇帝,叫刘欣的。是个断袖的始祖,‘断袖’一词也是由他那里传来的。说是那汉哀帝刘欣宠爱上了一个叫董贤的貌美黄门郎,一次拥着对方入睡,率先醒来,为了不惊扰到董贤睡颜,便割了自己被对方压着的袖袍,再悄悄离去。 且在讲完这故事后,教书先生还格外神秘地与我说,这当世的才俊中,十个有八个都是断袖,倘若我要嫁的话,一定要找一个平日里热爱女色的,不然的话,很有可能便遇上个断袖。 但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听教书先生讲完,便迅速将故事忘到了脑后。这一次看见吕安对嵇康那副含情脉脉的态度,猛然惊醒,倒不是担心这吕安是断袖,只是害怕,嵇康不会是断袖吧? 想他与我已然成婚如此之久,仍没有主动要求与我圆房。莫非说我不喜欢他不过是个幌子,其实是他真的是不好女色,只是单纯地喜欢我而已,心里面,更加迷恋的,是男色? 我胡思乱想于此,登时有些晕,身子一栽时,好在嵇康及时抱住了我,不再去理会吕安,对我一脸关切“阿绣,你还好吗?” 我看着嵇康那张与世无惊的脸,这才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听教书先生的,嫁一个好女色的夫君呢?哪怕是爹爹那种,也起码会有一刻,是真心爱着我的…思及此,我又隐约想起,自己嫁给嵇康这件事情,貌似不是我自己决定下来的,而是被我小姑姑被迫坑给我的…… 吕安跟着上前,一脸审视地盯着我,与嵇康提醒道:“令夫人印堂发黑,肤色犯青,一脸死相,似乎是心有郁结所致。” 我一愣,旋即从嵇康怀中抽身而出,自知这吕安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但是‘一脸死相’怎么听得我如此不舒服呢? 嵇康略微惊讶地扫了眼吕安,转身与我道:“要不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我点点头,这方抽身而出,远离了那尴尬处境。独自闷在房中,片刻,忽听到那吕安的朗朗笑声。 我心中好奇,悄悄倚在窗格前偷看。碰巧望见,那吕安手中拿着我往日里灌园的工具,一边与嵇康有说有笑地谈论着什么,一边灌着面前的瓜果蔬菜。 而嵇康态度和煦,表面上仍旧一副木头面容,却禁不住吕安突然而来的触碰与靓丽言辞,时而轻轻勾起嘴角,缓之又克制着收紧。 我看着这景象,只觉得一脸绝望,心中怀疑这吕安如此爱慕嵇康,会不会就此待在这里不走了?好在不多时,便望见吕安将手中工具放下,与嵇康拱手作揖,道了几句话后离去。 复过半月,吕安又驱车从老远的东平赶来,还是和嵇康说了会儿话,灌了会儿园便离开了。我始终离得好远,不清晓他们之间究竟说了些什么,第三次时,我实在忍不住,在吕安离去后,上前问嵇康道:“这个吕安,怪怪的。不会…是断袖吧?” 嵇康正视向我“他这一次去,估计很久都不会来了。” 我以为嵇康把这断袖拒绝了,乐哉哉问“为什么?” “他家里人给他说了一门亲事,让他回去成个亲。” 第七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这男人名叫吕巽, 字长悌, 东平人。我第一眼看见对方时, 觉得这人长得还是不错, 人模人样的, 只不过不错是不错,跟嵇康站在一起时, 便彻底成了丑人。 可这个吕巽看见我时, 目光却诡谲一亮。我不知为何,后渐渐意识到, 那吕巽看我时的目光, 有些像爹爹看那些即将成为自己小妾的婢女时的目光…… 当然这些事情我没有和嵇康说过,从来没有。 那日吕巽前来, 与嵇康也不过是初次见面。说是在这山阳县有些事情要办, 需要有人帮忙代笔写上几封家书。嵇康平日里接到的生意不多, 一听说有几封家书要写, 觉出是个大买卖,便带着吕巽回到了家中。 两人一开始时在书房,我便在院子中无聊地转来转去,等着嵇康忙完出来给我做饭吃。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嵇康在屋子里埋头苦干着, 吕巽却忽然走了出来, 一脸和气与我话道:“嵇夫人看着年纪好小啊?不知今年多大了?” 我有意识地远离着吕巽, 欠身道:“十七。” 吕巽惊讶地闪了闪眼睛, 明显夸张。要知道,就算是洛阳城里,十二三岁便嫁人的姑娘也大有人在,他们东平是多么落后,听到这等事情也要惊讶一番? 可那吕巽还是不依不饶地靠近着我,神色胶着,那直直的眼神与油腻的微笑,不免让我有些恶心“嵇先生真是运气好啊,看嵇夫人长得如此倾国倾城,年龄又是如此小,想必这相处在夜里的日子,一定过得很滋润吧?” 床笫之事不可谈,要谈也只可以和我的夫君嵇康谈,这是我在被阮籍那家伙喷了一脸酒水之后得到的教训。可如今,这个吕巽,竟然初次见面便与我露骨的谈论如此问题!如果我现在嘴里也闷着一口酒便好了,那样我就可以吐他一脸了…… 好歹我没有,且我想,嵇康必不知道这个家伙是如此德行,不然的话,嵇康又怎么会和这样的人交朋友呢?看他穿着不凡,腰间配着碎玉叮当,我估摸着其中多数,都是那些勾栏中的女人赠予得来,风流浪子一个,我还是离得远点好。 我不再言语,转身便往里屋走去。吕巽却几步大胆跟上,前胸紧贴住我后背,吓得我一个哆嗦。 吕巽见我怕了,反倒更加猖狂起来。毫不忌惮此刻闷在书房中的嵇康。且我也清楚,嵇康只要一开始写起东西来,管他外面是狂风暴雨,他都可以完全听不见的。 我吓得惊慌后退着,正犹豫着要不要喊出嵇康时。吕巽忽然抽出腰间折扇,于我面前一个起伏,我便忽然懵住。 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是一种合欢散掺着迷魂药之类的酥骨药物。只觉闻之迷迷糊糊,好奇怎么在这种时候,我竟然又困了起来。 吕巽抬手将我扶住,转身看了看嵇康紧闭的书房。将我安抚到正厅副椅之上。 我的眼睛忍不住开开合合,身体处,敏感地察觉到吕巽的那双贱手,在我身上有意无意地滑动着。我很害怕,却又难以抑制地困。但见这吕巽一边对我胆怯地动手动脚,一边与我道貌岸然地说些什么客套话“嵇夫人平日里在这院子中,很是孤单吧?若是嵇先生不在时,身边有个人陪着便好了……” 他自然不敢对我做些更加过分的事情,毕竟这光天化日的,嵇康也就在书房里面坐着。但是他对我扇的那股妖风,以及那双手对我似有若无的侵犯,让我后来回想起,不住犯着恶心。 “嵇夫人一个人独守空闺,想必是不知道,这外面有多少的女子爱慕着嵇先生吧?这若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倒也罢了,万一不小心遇上个两厢情愿的呢?嵇夫人你可……” 他这一边话音未落,远处便传来了嵇康的开门声。他急忙起身,对着我摇了下衣袂,我便霍然清醒起来。后来我才明白,他们这些文人墨客,有像嵇康阮籍这般,没事儿制点养生补药,给自己吃了怡情养性的。也有像吕巽这般,仗着有些制药的本领,每日竟弄些淫羊藿来制些利于苟合的药物,来迷惑女子成就好事。 我抬起头时,吕巽已然恢复了一副君子模样,接过嵇康手中几封誊写好的书信后,与嵇康郑重拱手作揖“多谢嵇先生,吕某这一日还有急事要去处理,改日时,必再次登门拜访致谢。” 嵇康点了点头,看他神情,似乎还蛮喜欢吕巽这个人的。言语间,透着客气“吕公子说这话便见外了,嵇某早听闻吕氏兄弟大名,能够帮到吕公子的忙,嵇某也很荣幸。” 吕巽则更加客气道:“嵇先生文采风流,吕某能够结识到嵇先生这般当世才俊,才是吕某的运气。既然嵇先生已经将信写好,那么吕某便不在此地多留了。改日吕某必登门拜访,如果有机会的话,也许还会带着舍弟来此。要知道,舍弟吕安,才真是敬慕嵇先生多时,这一方得了契机,必是要前来的。” 嵇康笑笑,因对那吕安不熟识,态度未免淡淡的“有机会相见自然是好,只是嵇某这人实在不很喜欢特意去结交些什么人,随缘便罢。” 随后,嵇康又和吕巽话了很久,吕巽才终于离去。而在这期间,吕巽那家伙真就装的不错,从头到尾,都没再用过分的目光打量我一眼。 我悄悄倚在墙角,心中犹豫着,究竟要不要将刚刚吕巽那些过分的言辞动作告诉嵇康。可是我又想,倘若是我误会了呢?毕竟我当时从来没有中过迷药,只隐隐怀疑着那吕巽出了怪招,却也不敢明说。再者,我见嵇康和吕巽谈论时很开心的样子,想必嵇康是愿意结交吕巽这个朋友的,而如果我在这时说吕巽的不好,嵇康会不会又觉得,我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 从阮籍道出了我这性格上的缺陷后,我便开始注意。但心中却还是怕,我怕真就是我自己的性格所致,误会了吕巽?虽后来的我,明晓了吕巽真正的为人,但那毕竟,都已经是后来的事情了。 此刻,嵇康站在庭院门口,目送着吕巽的身影越走越远。转身时,见我独自站在半抹阴影中,郁郁寡欢的样子,立马关切着上前,抬手抚了抚我额头“怎么感觉不很舒服的样子?” 我摇摇头,只当是那吕巽恶心到了我,所以才会这般。未曾察觉到,自己的身子确实越发燥热起来“没有啊,只是夫君,这位公子,是你的好朋友吗?” 嵇康的目光柔和下去,眉宇间透露着对吕巽的喜欢“吕公子言谈举止于我而言,别有一番风味。我们虽交涉不深,但因早在洛阳城里听说过吕公子的雅名,所以便愿意与他做朋友,再加上,他这人出手大方,我们此后的生活,若是有他照应,会好一些。” 听嵇康如此说,我原本想要质疑吕巽的言辞,便彻底没了说出的欲望。我想,嵇康他这样一个明白人,读的书又比我多,总归是比我看得透彻吧?也许真就是我误会了,那个吕巽不过是行为方式大胆了一点,也许他那样做,不过是和我开玩笑…… 我便这样强行说服着自己,对待嵇康,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对吕巽有害的话语,甚至连一句稍微中肯些的,‘我实在不喜欢吕巽这个人’这样的话都没有。 毕竟当时的我着实年纪尚小,一时被嵇康的话扭曲,分不清到底如何才算是行为大胆,如何才算是侵犯,把吕巽那个家伙放在我心中一个很尴尬的位置上,每一次想起,便不禁心忧不已。 之后,我总是害怕他会再来,然后趁着嵇康不在对我做些什么。再者,这些日子以来,墙头上的脑袋开始变得越来越多,那些女子们肆无忌惮,完全不理会我这个正牌夫人,甚至有一次,在嵇康一曲《清平乐》弹过之后,那些女子竟齐刷刷传来了一阵欢呼之声。 我木在原地,手里捧着一只大桃子,很不开心地啃了一口。 虽然嵇康对那些女人毫不理会,可我隐隐的,还是不免想到那吕巽的话,万一嵇康哪日看见一个两厢情愿的,会不会真就…… 我越想脑袋越晕,连嵇康唤我都没有听见。后来嵇康无奈走到我面前,摇了摇我的身子“阿绣?” 我晃过神,手里的桃子掉在地上,望着面前嵇康,只觉浑身炽热无力,瞳仁里的景致摇摇晃晃,没一会儿,便晃成了一团漆黑。 我竟病了。 就这样,蹉跎到了我及笄那年,小姑姑还没嫁出去。可按照爷爷的说法,好歹得把小姑姑嫁出去之后,我才好出嫁。 可眼看小姑姑将将三十岁,还是没有个归宿,我不禁也有些后怕。想是倘若小姑姑这一辈子都嫁不出去,难不成我也要跟着熬成老处女吗? 且我看小姑姑虽长相平平,但好歹也不算是个丑姑娘。比起我那同父异母的妹妹曹明绣来说,着实更胜一筹呢! 第七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回到房中,玲珑将房门关严, 坐到桌边, 低声与我故弄玄虚道:“亭主你可知道,玲珑顺着你指的方向找过去, 找到了谁吗?” 我努了努嘴巴, 嘲弄对方“你还跟我卖什么关子?快说是谁?” 玲珑抿了抿唇, 郑重其事望着我, 念出一个我厌恶至极的名字“曹明绣。” 我神情一滞, 凝思半晌, 忽然拍着桌子起身道:“曹明绣去找嵇康做什么?” 玲珑道:“奴婢问过她了, 她说的呀, 和上次一样,便是仰慕嵇先生风流才华,想要一睹风姿什么的。” 我细细想着时,又听玲珑道:“不过看她样子,却也还是不对劲。因奴婢刚开始看见她时, 分明看见她嘤嘤哭着的。奴婢倒是好奇, 嵇先生究竟是与她说了什么,让她哭成那个样子?对了, 亭主你之后有没有问过嵇先生这事?” 玲珑离开后,我只一想到要自己与嵇康单独待在一起, 便浑身不自在, 思绪全被他那张好看的面孔填满, 哪还有时间动动脑子问刚与他说话的人是谁。 不过话说回来,这曹明绣上一次不就是偷偷去看过嵇康吗?这一次又是,难道这曹明绣真的喜欢嵇康? 可这嵇康现在已经是要娶我了啊!她曹明绣怎么能够喜欢?而且曹明绣为什么要哭呢?难道是嵇康将她狠心拒绝了?但曹明绣她明知嵇康要成为我的夫君,即便是喜欢,也不该去表情的啊! 思及此,我的脑子登时如炸了庙般光火。抬脚就要冲出去找曹明绣那个小贱人,结果刚走几步却被玲珑拦住,问我道:“亭主做什么去?” 我甩开玲珑“去找曹明绣啊!她难道不清楚嵇康要娶我了吗?她居然还敢要勾引我的未来夫君吗?” 玲珑却又紧紧拉住我“亭主可要先想好啊,虽然玲珑是看见的这些,但谁知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我止住脚步,一时间被无数气焰冲昏头脑,这番才被玲珑的话点醒。 我是该仔细想一下的,首先,我为什么要生气?是因为曹明绣要抢嵇康吗?可是我既然不想要嫁给嵇康,又为何要如此生气呢? 本来我就是不想要嫁给嵇康的,我恨爷爷和爹把我当成小姑姑的替代品,恨那面糙土墙后面的生活,这一切,即便在嵇康与我相处之后,也没有丝毫改变。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没有必要生气的,我既无所谓,又为什么要气曹明绣呢? 我想来想去,终究找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最后也便只能把这一切归咎给曹明绣这个人来。我就是如此讨厌曹明绣,从小到大,就是无比地讨厌着。所以如果她意图染指我的东西,即便是我不喜欢的,我也不愿让她逞心如意。 找到了理由后,我便彻底释然。缓了口气的功夫,转天才去找曹明绣。 整个谯王府上,能容得下曹明绣这个女人的地方无非两个,一个是她母亲刘氏的住所‘滟唯阁’,另外一个,便是她自己被分给的一间偏房。那偏房终日无光,紧紧挨在下人住所旁,兴许里面的环境相比那些下人的要好些,却也仍旧不济。 同为谯王世子的女儿,我们的身份与境遇便是如此天差地别。当然我从来讨厌曹明绣,觉得这一切并没有多少不公也很正常。可要知道,她毕竟也是爹的亲生女儿,怎么爹竟忍得了她受到如此对待呢? 当然这一切都源于我娘,也是我这么多年来,一直恨着曹明绣的一个重要原因。 话说当初,我娘常氏怀着我时,忍受了爹的背叛,无法将已经怀上曹明绣的刘氏赶走,只能让刘氏嫁给我爹做妾。待到生下我之后,我娘身子骨已然虚弱,每日里卧病在床,一躺就躺到了我六七岁光景。我也是那时,才有时间听娘讲述那些话本上面的故事,那些比‘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听起来要更为生动有趣的故事。 本来我娘身子骨虽弱,医官却说有治愈的可能。且到了我满八岁时,娘偶尔时,已经能够下床走路了。刘氏当时作为爹的宠妾,理应时常来娘这边走动。可自打那之后,娘的身体却越来越差,最后忽然无疾而终,谁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直到后来,一位略懂些药理风水的仕人来到娘的住所悼念,指出是屋中檀香气息与多宝格上摆放的山茶花相冲,久闻之后,便会劳心而终,是为杀人不见血的毒药。爹听罢后,将那些来给娘看过病,却未发现这一点的医官全数杀掉,清查出来之后,发现那檀香与山茶花,均是刘氏送给娘的礼物。 刘氏眼看事情败露,跪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说自己实在不明晓这两者相冲。爹当时宠她,一时狠不下心,便听信了刘氏托词。全府上下,最后也只有我一个小孩子坚持要将刘氏处死。我爹无法,再者众人都称刘氏有狼子野心,爹便将刘氏关在自己的处所滟唯阁,终身监禁作罢。 我永远记得当时曹明绣跟着刘氏走进滟唯阁时,那双可怜巴巴又满含怨怼的眼神,打那以后,我便恨极了她。 在她所住的下人房中找不到她,我便又带着玲珑往刘氏的滟唯阁去。站在门口时,才意识到,自己自从母亲死后,便再没有来过这滟唯阁。 实话说,我对这个刘氏,心中多多少少有些害怕。她害死了我娘,又生生在我弱小的时刻极度风光过,即便现在我可以像踩死一只蚂蚁般将刘氏碾死,可内心里,却还是天然存在着丝丝恐慌。 走进滟唯阁中,一阵和风幽幽扫过。我四下望了望庭院中的一片荒芜残败,想说这里是鬼魂所居住的地界,估摸着也有人会信。 玲珑靠在我身后,同样厌恶地掩着鼻子,与我轻声抱怨道:“这地方怎么变得如此?” 我刚要开口,曹明绣便因听到声响而从门庭处走来。看见我时,目光紧锁,眉眼深处划过一丝我难以描述的情感,却又转瞬即逝“亭主,你怎么?” 我将两只手抱在身前,仰头望向曹明绣“怎么?我还不能来这里了吗?” 曹明绣低下头,弱气摇了摇“没有,只是亭主有什么事情吗?” 我懒得与她废话,开门见山道:“你昨天夜里,去见嵇康做什么?” 曹明绣错愕地抬起头,一双手紧紧攥在身前,看来异常紧张“明绣一早便仰慕嵇先生风流才华,昨日好不容易得了空,才终于能够与嵇先生一见,只是为了圆明绣心中一个小小的心愿,昨夜明绣也已经与玲珑姑娘解释过了,还望亭主不要怪罪。”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既然是这样,那你跑什么?曹明绣,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说你到底去做什么了?” 曹明绣明显被我吓到,嘴唇抖了半晌没吐出一个字,偏巧这时,刘氏从门庭中走出,一口娇溺流油的嗓门让我听了生颤“明绣,是谁啊?” 话音刚落,我偏过眼,望见原本阴沉沉的房屋中,走出一个一身素缟的老女人,面黄肌瘦不修边幅,便是已经被爹遗忘许久的刘氏无疑。 我正过身,让刘氏看清楚我的面容,对方却当下一怔,稀疏睫毛抖了半晌,忽然跪在我面前“姐姐,姐姐都是我的错,求你原谅我,求你原谅我。” 我立马反应过来,她是把我当成我娘常氏无疑了。自我长到十二三岁,爷爷和奶奶便总是说,我长得和娘简直如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而如今,这刘氏年老糊涂起来,再加上终日待在这荒无人烟的地界,难免疯癫糊涂了些。 曹明绣上前将刘氏扶起,安抚着对方回到房中,转而又与我道:“姐姐……求亭主再让明绣叫亭主一声姐姐,你难为明绣,明绣无话可说,但请姐姐不要再来打扰我娘的安宁了,你也看见了,我娘她现在糊涂的很,我们有什么话,还是出了滟唯阁再说吧。” 说话间,曹明绣就要请我往外走,我天生固执,见刚刚刘氏如此,反倒更加嚣张起来。一把甩开曹明绣刚要扣住我的手,故意放大声音,想要让里面的刘氏听见“你给我闭嘴!我上次已经说过了,你不可以叫我姐姐。而且你难道不知道吗?只要你一叫我姐姐,我就不免想起你娘刘氏那个贱人对我娘做的一切。” 我一边说,一边死死瞪着曹明绣,只看得对方浑身颤抖“而且你刚刚不也是听见了?你娘虽然看上去糊涂,但是自己做的亏心事,可是清楚地很呢!她以为我是我娘的冤魂来索命,可惜的是,我娘才没有那么无聊,她只要在天上,好好看着你们母子俩,如何在这谯王府,像两个奴隶一般受尽苦难,便够了不是吗?” 第七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自然我是清楚这情诗的意义,且那臂弯的力度紧凑,让我不得不意识到, 那必是一个男人的怀抱。可我堂堂太·祖武皇帝曹操曾孙女, 谯王曹林王长孙, 王世子曹纬长女, 长乐亭主曹长绣。是谁这么不长眼,敢如此越规逾礼来抱我吗? 这人必不是谯王府的家丁,理应也不该是个认识我的人,且很有可能是个来此参加寿宴的文人雅士……思及此, 我便越是不敢去看这人的长相,只站在原地,偶然一个妄想, 竟猜测这人会是刚刚与我眉目传情的夏侯玄。 然那人见我站稳,便匆忙将手从我腰上撤下去。我木了木, 这才从那‘邂逅相遇’的幻想中逃离, 转身本要教训这狂人, 一张嘴却忽被那迎上来的俊秀面容震慑的说不出话来。 凉月微薄下,一张精致迷人的脸庞于清风中化开, 眉眼之间尽是撩人英气, 鬓角处长发静垂在脸颊旁, 一丝一毫都透露出那美的摄人心弦。 我望着这样俊俏的脸庞哑然许久, 心中竟失神地琢磨起, 自己是否恍惚一梦, 眼前出现了错觉?又或者面前这人惊鸿一现,其实是那传说中的神仙下凡? 那人见我不动了许久,开口问道:“姑娘没事吧?” 我抿住双唇,垂眼打量一番对方穿着,倒是朴素非常。可因这男人长得实在太过于好看,让我原本心中翻滚了许久的尖酸言辞,一时间全数吞了回去。复抬起眉眼看向对方,见他神色平常,全然没有冒犯我的意思,才重新扬起下巴,神气道:“你是什么人?敢碰本亭主,要是被我爷爷知道了,你的那只手是要被剁掉的知道吗?” 话及此,我目光不自在瞟过男人玉手,青葱一般削尖净白,真是好看极了。 男人态度毫无声色,面无表情望着我许久,淡然道:“我救了你,你却要剁我的手?” “不是我要剁你的手,我是说我爷爷……”话说到一半,我又紧张兮兮地吞了回去。这才看见男人神色有些变换,可断断还是摸不透对方情绪“你爷爷要剁我的手?” 我急忙避过男人目光,脸上腾起阵阵潮红,整个人仿佛被闷在汤婆子中。急促之间,我慌张转了话语“我刚刚听见有人在这里弹琴,是你吗?” 男人将两只空荡荡的手摊在我面前,道:“在下手中并无任何乐器。” 我瞧了瞧,真是一双好看至极的手,不晓得那一瞬间,自己是否露出垂涎之色…眨眼间又收住目光“那你可看见了,这地方是谁在弹琴?” 男人摇了摇头,态度仍旧木木的,让我不自然觉得,他是否有些厌烦我如此问东问西。可我又能怎么办呢?两个人初次相见,彼此之间陌生如此,不用问话来解决,又该如何呢? 但我又为何要在乎他的态度?这里是我爷爷的府上,他一个不明身份的人来到此处,穿着又是如此寒酸,想也不会是什么显贵!我有什么必要对他客气呢?这样想着,我觉得没有必要去顾及他的感受,便扬起头来神气非常地问道:“那我问你,你是什么人?” 男人两手作揖于身前“在下是来此参加谯王寿宴的人。” “我当然知道你是来参加寿宴的人!”话及此,我眼望着对方那张脸,脑子便不由自主地失措起来。我自清楚这人长得实在好看,可是好看的人我也见过不少啊!何宴姑爷爷,荀勖,夏侯玄,可都是我眼睁睁望见的好看人,但为什么眼前这个,一看过去,心中便慌乱做一团呢!难道是因为…这人穿的太过于寒酸吗? 我浑身抖了一下,对方抬眼,望了我一眼后,忽落下去。我不甘心,大模大样走上前,好似个话本里的地痞无赖般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他眼神些微婉转,嘴唇启合间,落落不惊“谯王殿下的小王孙,长乐亭主曹长绣。” 我一惊,一只手傻乎乎阻在嘴边“呀!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道:“亭主上前给谯王殿下送生辰贺礼时,在下站在后面,听到了亭主的声音。” 我努努嘴巴,两只手随意插在身前“你只听到了我的声音,便知道是我了?有这么厉害吗?” 他不慌不忙,话出口却使我一惊“如此嚣张跋扈的娇人语气,恐怕听到一次后,便难以忘怀了!” 我杏眼一瞪,声色随即也升高起来“什么?你说我嚣张!你敢说我嚣张!”我一边喊,两只手便不能自控地扑了上去。他却迅速一闪到了一边,将我稳稳摔在了地上。 我整个人扑进兰花丛中时仍旧不敢相信,转身瞪着他,调子哭凄凄地,在别人耳中却像极了唱歌“你为什么不扶我?你找死啊?” 他则对答如流“我怕被剁手。” 刹那间,我但觉自己胸口混出一口血痰,憋了半晌,又生生咽了下去。起身时,一边嫌弃兮兮地扑着身上灰尘,一边教训起对方“总归你刚刚都扶了,再扶一下会死啊?” 他却将手立在我眼前,翻了翻道:“若是扶了一次,好歹是一只手没了,两次的话,在下岂不是连酒都喝不成了?” 这话里面我明明听出了半分玩笑意味,可看对方表情仍旧没有丝毫变化,神态稳固得如同一座山,便又憋住笑意。 自然我平日里横行霸道了些,却也不很喜欢给人找麻烦的。欺负曹明绣自然是有我的理由,且玲珑在我身边,可是一次苦头都没有受过的。如今面前这个人,准确来说,只是因为那表情万年不变让我有些吃不透罢了,可许是那浑身鼓动起来的热度让我有些慌,忙不迭又生生挑弄起对方“我说你这人!究竟是哪里来的?怎么和你说了这么半天,你半分态度都没有?” 男人眼中仿有流光悠悠浮动而去,包裹着丝丝难以察觉的异样情愫“亭主想要在下有什么态度?” 我被一股无名火攻上心房,语气恍然轻细起来“我想要什么态度?你就给我什么态度吗?” 男人嘴角僵硬一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好看至极“不。” 我顿住,只觉浑身关节也跟着不听话起来,摇晃在原地半晌,抬手指着对方鼻子复吼道:“那你还问!你这个家伙怎么这么烦人啊?好啊!你既然知道本亭主是谁,那我现在就要你听我的话!你!现在!给本亭主笑一个!快点!” 他嘴角扯起的弧度顷刻间冷住,我微微后退一步,以为自己这嚣张的语调是把对方激怒了。可弄成这个样子却也实非我内心所想,要知道我这人就讨厌别人与我抬杠,再加上他表情倏忽不清,对我来说好生吓人…… 可就在我如此暗暗为自己开罪之时,他却越过我身边,直直往门庭处走去了。我心有不甘,转身扭着有些疼痛的脚踝跟上去,眼看要抓住对方衣袂时,朗声喊道:“我要你给本亭主笑一个!” 话毕,但觉那原本闹哄哄的寿宴厅中鸦雀无声,与此同时,数百双明亮审视的眼睛直直射向我。我心下一惊,抓不住那人去了何处,只见到爷爷坐在主位上,满脸惊愕地望着我。 原来我那一声‘我要你给本亭主笑一个!’声音过高,盖过了原本的靡靡之音。 好在玲珑那时走到我身前,我身子一瘫,捂着额头立马道:“脚崴了,快带我回房。” 玲珑点点头,便扶着我往偏房处走去。不经意转身时,我竟还刻意搜索了一下夏侯玄的眼神,可惜没有捉住。 但我想,若是对方不聋的话,应该是听到了我那声绿林好汉般的吼声吧…… 好在我只是觉得夏侯玄长得好看,即便是不来提亲,心中也不会有多少失落。但只一想到,我那一吼声,细细回想起来,好似话本中,那些秦楼楚馆中的公子哥对歌女所言‘给爷笑一个!’心中便郁郁不得结。且那一声喊过,估摸着谯郡的文人名士们算是都认识了,我这个被人传言着想要出嫁的小王孙,实则是个豪放女流,没个三头六臂的,哪里还敢提亲呢? 果然事实不出我所料,当夜被我飞了个媚眼的夏侯玄没有来提亲,而后的宴会中,爷爷却为小姑姑物色了一个相当出色的男人。 听说那人不是荀勖,亦不是夏侯玄。不过也是个有才有貌的良人,而选中小姑姑的原因也并非眼神不好,只是因为这人虽有当时之才,却是个十足的穷人。 我见他心中仍旧不稳,便又加紧着道:“其实一开始时,我确实有些不习惯他,但现在,我是真心觉得,这样过日子蛮好的,我很愿意和我夫君在一处,不管他去哪里,我跟着便好了。” 夏侯玄的眉头却由此皱的更加深,我见他似要生起气来,急忙住了口。 良久,他没再主动与我说话,但好在,他的身子也没有不由自主地靠过来。我心中逐渐安稳,目光直直望着面前亭台楼阁,脑中思绪一闪,脱口而出,全然丢下了刚刚的尴尬氛围“对了,将军可知道,这钟磬馆的主人是谁?” 第七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我好奇, 这上次见到阮籍时,他不是在黄公酒垆的百年酒坊日日装醉吗?怎么如今, 突然之间也跑到了这山阳来? 走过去时,我本想要先去与山涛问好。可谁知, 王戎却忽然蹿到我与山涛中间,指着我道:“这不是要与阮籍哥哥花前月下, 抚琴喂鱼的姑娘吗?怎么跑到了这里来?” 我当下一愣,转眼看见阮籍与嵇康, 如同一对神仙雕琢出的璧人般, 双双尴尬。 山涛努力插在中间解围“王戎你这孩子, 瞎说些什么?” 王戎不依不饶, 摇晃着自己那只有几根毛的脑袋,继续道:“我没有瞎说!山涛叔叔你不知道,这位姑娘和我阮籍哥哥有一段露水姻缘, 第二日舍不得我阮籍哥哥,又来寻,结果被我阮籍哥哥残忍拒绝了!” 我心如死灰, 眼见阮籍五官逐渐放大,半晌喷出一口气,与嵇康笑眯眯道:“误会误会!康弟听我解释!” 嵇康却将手横在半空, 面无表情道:“阮兄无需解释, 阿绣她平日里调皮了些, 昨日还和另外一位男子生了误会, 嵇康早已习惯。” 话毕,嵇康在我的呆滞注视下,起身走入房内。山涛与王戎跟着过去,阮籍落在最后,与我无奈地眨巴眨巴眼睛,耸了下肩膀的功夫,也便跟着走了进去。 我站在原地,眼见这三人一孩走入正厅中。没多久,复听见里面齐齐传来笑声。 我心下一抖,提着手中小菜篮于庭院外面坐着,一边想要进去听听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一边又害怕再生误会而不敢进去。 说来这嵇康,阮籍和山涛皆为当世才俊,可既然是人人钦羡的名士,为何又要整日里与那样一个牙尖嘴利的孩子为伍?我这人思想纯粹,当时万万看不出那王戎除了一张胡说八道的嘴,还有些什么才能。 复过了许久,我忽见王戎兴冲冲跑出来,于我面前眨了眨那双精亮的眼“姐姐!阿康哥哥的酒在哪里?阿康哥哥让我来拿?” 我撇了撇嘴“阿康哥哥?谁让你这么叫的?” “阿康哥哥啊!我这么叫他可开心了!” 我自听了王戎刚那一番使我与阮籍误会丛生的言辞后,便不再相信王戎的话。转身从庭前墙壁处的竹林后搬出两坛酒,与王戎厌恶得摆了摆手“拿去吧!” 王戎却将手拢在身前,一脸严肃地望着我,活像个小大人“姐姐你这就不对了,看我身姿,你觉得,我能拿得起如此重的两个酒坛吗?” 我同样将手拢在身前,歪了歪脑袋,一副悠哉模样“看你如此会说话!我以为你什么都会呢!” 王戎目光一转,立马意识到了我的言外之意。缓之却呵呵一笑,仰起头得意洋洋道:“姐姐要是不帮我拿过去,一会儿可就指不定,我会对阿康哥哥再说些什么了!” “你!”我气的肚子打鼓,无奈,也只好帮着王戎抬一个酒坛进去。只平日里,嵇康要是想喝酒都是自己去拿,我如今第一次抬起这满满的酒坛,跟在王戎身后,走起路来,不免一摇一晃的。 嵇康坐在琴桌旁,见我如此,刚要起身帮忙,谁知我身子一个承受不住,便要跌了下去。好在阮籍这时上前,夺过我手中酒坛,一抬手扔到山涛怀中。自己身子一侧,复将我牢牢捧进怀中。 我脚下无力,手中更是无力,跌在阮籍怀里时,动作不受控制,待落定之时,整个人好像是骑在了阮籍身上般…… 我脸颊一红,起身时,狠狠推开阮籍。阮籍却一脸无谓地滚到一边,顺势坐在地上,将山涛怀中酒坛夺过,仰头喝了起来。 我明知这一遭又糊里糊涂地生了误会,眼睛狠狠瞪向王戎。王戎却无所畏惧,反倒与嵇康笑眯眯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姐姐就是爱慕我阮籍哥哥,一个劲地往我阮籍哥哥身上扑!” 我想如果此刻无人,我些许会上前去,狠狠撕烂王戎的嘴。 好在这时,山涛乐呵呵插了话,轻描淡写地帮我缓解了尴尬“嵇夫人活泼可人,此乃真性情,王戎你莫要胡说。不然的话,下次就不让阮籍带你来了。” 王戎冷哼一声,憋闷着坐在嵇康琴桌旁,低头认真打量起琴桌上的片玉琴。 嵇康始终无话,异常的宁静,反倒让我有些不安。心中恐慌,他不会真以为,我和阮籍有些什么吧? 山涛坐在一旁,看了看阮籍,看了看嵇康,最后又看了看我,忽兴致勃勃地开口说道:“康弟你以前与嗣宗不熟,这一次,可得让我好好与你说一说,嗣宗这家伙干出的蠢事。” 阮籍方将那一坛酒灌入腹中,原本白皙的脸庞此刻红晕阵阵。看他认真的模样,我还以为山涛要说的嗣宗是什么人,听了半天,才听出嗣宗便是阮籍字号。 “之前洛阳城中,有一位兵家女子英年早逝,嗣宗不知是如何知晓的,未得到任何消息,直直就闯入了人家的祭奠堂。自然女子年少时便香消玉殒,我等听了,不免心生伤感,可是他却在人家的祭奠堂上放声大哭,听说时,哭的比那兵家女子的亲人还要惨,倘若不是我了解这嗣宗的为人,还真要与那世人一般,以为嗣宗和那兵家女子有过些什么前尘往事呢!” 话毕,山涛自顾自干笑了两声,却见阮籍与嵇康一脸呆滞。 我于山涛讲话时,特意挪着步子远离了阮籍,坐到一旁副椅上,像模像样听起来。 山涛见嵇康没什么反应,便只得继续帮阮籍道:“我还记得有一次,嗣宗的嫂嫂回娘家时,嗣宗去看望,临别时,嗣宗单独与其嫂嫂作别,一时间,引得世人非议,说嗣宗他不受礼法,更有甚者,还污蔑嗣宗与其嫂嫂有些什么,其实嗣宗不过就是性情如此吗!想来康弟你也是如此洒脱之人,必是能够理解嗣宗的。” 嵇康这方终于有了表情,眉眼一闪,清俊若仙“山兄说的自然是,阮兄如此随心随性,豪放豁达之人,正是我嵇康想要结交的。” 阮籍也微微一笑,将手中的空酒坛随手一投,任之滚落。复扬起手来,格外开怀着道:“康弟说的是,我阮籍能结交到你,也是此生之幸。想不到当初我错过了嵇夫人,如今还能够与康弟相见,这才真是命中注定啊!” 我急忙将目光扫向别处,余光里,发觉嵇康并没觉出这话中有何不妥。开口时,听他道:“我这住所外面有一片竹林,日后伯伦来了,我们就在那里相聚可好?省得来我这住所,我怕嗣宗一发起疯来,把我这房子拆了。” 山涛见气氛缓和,打趣道:“我看是康弟心疼嵇夫人,不想要嵇夫人收拾才对吧?我平日里很少在家中饮酒,便是怕打扰到我家夫人休息的。” 嵇康却淡然道:“那山兄就是想错了,我怕打扰到我夫人,平日里,这屋中的大小杂务,都是我来做的。” 山涛不禁吃惊,转眼间,王戎,阮籍与山涛三双闪亮亮的眼睛,全数怔然盯着我。我被看得好不自在,起身气哄哄道:“我也有买菜的好吗!没事的话,我也会灌园,还有…还有听你弹琴的!” 我逞强说着,却见山涛悻然一笑,朝向阮籍道:“嗣宗你看看,康弟如此爱护嵇夫人,你呢?” 阮籍直愣愣道:“山兄又不是不知!我家夫人长相差强人意,脑子又蠢笨,我就算是再疼惜,也没什么用的。” 山涛被堵得无话,转而继续与嵇康谈起儒道之学。和《庄子》有关的那些,我大致能听得懂,可是后来,他们又开始评论起历朝历代的玄学家们,我听不懂,打了个哈欠的功夫,转身往内屋去了。 很久之后,世人将我夫君嵇康他们这一段段相处写进史书,名唤‘清谈’。 如此想来,我好奇问玲珑“既如此说,那人穷成这个样子,等到小姑姑嫁过去,不是要吃苦了?” 玲珑手中握着木梳,倚在我身旁为我顺着头发“倒不会这样的,听说这人很有才华,谯王殿下也已经说好,等到陆言亭主过门之后,就给这位嵇先生求个一官半职的。” 我点了点头,心中不禁对这位穷郎君产生鄙夷之情“原来他要娶姑姑,不过就是为了官职吗!何苦绕如此大的弯子,分明是个交易。” 玲珑急忙提醒我道:“亭主可千万不要这么说啊,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这话还是不好说出来的。而且啊!昨日亭主回房之后不知道,那位嵇先生后来当众弹了一曲,来赴宴的文人雅士们,全数赞叹其琴艺非凡呢!” 我冷言冷语,心中却不禁想起寿宴那夜后花园的琴音“弹琴好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会弹琴啊,而且琴弹得好,顶多是待在礼部,掌个司音什么的。” 第七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而且这个鸟是真的吗?真的是由一只鲲化成的吗?那这只鸟会不会长着一只鱼的头,然后翅膀上还都是麟啊?我想了想,不禁一笑, 一整个下午, 简直把《庄子》当成了一个个小笑话看…… 可后来看到实在不懂又无聊的地方, 我便躺在柳树旁,仰头睡了过去。我这个人就是这样, 只要给我一个脑袋可以安然停靠的地方, 想睡就睡。 后来还是被嵇康唤醒的,我想他一开始没注意到我,后来去了书房,发现他最爱的《庄子》不见了,然后来这一找,才找到了我。因为我醒来时,发现《庄子》已经不在我脑袋上扣着遮日了, 而是被嵇康好好地握在手中。望向我时,歪了歪头,一脸好奇“你在做什么?” 我揉了揉惺忪睡眼,起身时一边抻着懒腰一边道:“我在读书啊!” 嵇康将《庄子》立在我眼前“读《庄子》?” 我点点头,嵇康却转身往书房走去,我在身后紧紧跟上, 不免觉出他语气里带着轻忽“你看得懂?” 我不敢不懂装懂, 怕闹出更大的笑话, 便逞强着道:“就是看不懂才要看啊!不看怎么知道我懂不懂!” 嵇康进了书房, 将《庄子》好好安放在那原本的显眼位置,转身与我问道:“那你为什么要看?” 我支吾着,自然不能说出‘投其所好’的目的,眼睛一转,故作可人地说着“因为我觉得夫君最近好像很不开心似的,所以我想,也许是因为夫君看的书里面有问题,想要帮夫君看一看吗!按理说,升了官有了钱,应该开心才对啊!可是夫君你不但不开心了,醉酒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我有些担心吗!” 嵇康见我如此说,表情逐渐缓和下来,将我拉至身边,翘起我的下巴认真观赏着。 我心里打颤,还以为他清楚我在说谎“那你可知道,我就是因为升了官,才不开心的?” 我将下巴收回去,表情天真,直直望着嵇康“为什么,升了官有了钱,为什么不开心?” 嵇康轻叹一口气“有了钱自然开心,但朝中之事,现如两虎对峙,复杂多变。我等身份被迫归属到一方,难为的很。” 他从未告诉我,是因为他娶了我,被迫归属到了曹魏阵营之中,与司马氏对立。这些事情,是我之后在嵇康与阮籍山涛三人的交谈中,偷偷听来的。再加上之前于饭桌上听爷爷与爹爹的只字片语,我知晓,是一个叫司马懿的人,最开始发起的一切,现在司马氏一族愈演愈烈,已然将曹魏政权逼到了一个令人毫无辗转之力的小角落,苟延残喘着。 但当时的我,只觉这些争斗离我遥远的很,甚至和我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听到嵇康如此说,便直白劝说道:“既然当官这么辛苦,那不要当好了!” 嵇康容色一闪,与我嗔笑道:“不当官就没钱,没钱的话,我该如何照顾好你这娇滴滴的千金小姐?” 我神色滞住,虽嵇康只是随口一说,我却当了真,觉得嵇康不喜欢我,兴许真是阮籍说的那个原因,我的性格太过于骄纵。 我本要生气,可又立马稳住。想是这种情况下,千万不能生气,不然的话,便彻底证明,我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姐了。随后抬起头,我只是对着嵇康微笑,扯着对方袖管道:“没有钱的话,我也不至于饿死吧?夫君你以前是怎么过日子的,我跟着你过不就好了,我很省的,你看我这么瘦,也吃不了多少,衣服也花不了多少布料钱,要那么多钱也没用吗!” 嵇康望着我,嘴角不禁缓慢扬起,从那目光中,我看得出,那是一份发自内心的微笑“可是我的官职本是谯王殿下为我谋得,如今我只做了这些时日便放弃,不会让你难为吗?” 我从没想过这些,要知道,我爷爷现在与我可是隔着好大一段距离呢!嫁出去的那天早上,爹爹便一脸生冷地与我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想爹爹是这辈子,都不想要再见我这个顽劣不听话的女儿了。再加上听说他新宠的小妾,已然有几个怀了孕。我和曹魏宗室,现在除了血缘,真不知道还有些什么连系。 我于是摇摇头,抬手不老实把玩着嵇康官服处的云绣“我有什么难为不难为的,我从今以后就只能跟着夫君你了,你去哪里我去哪里,你也不需要理会我爷爷还是爹爹了,要知道,你现在到了洛阳,他们哪里还管得了你?” 嵇康认可地点点头,开口却道:“说得对,我现在就算是把你休了,也没有关系了。” 我眼睛瞪得溜圆,一把甩开嵇康的衣袂,大吼道:“你要休了我?” 嵇康邪邪一笑,抬手将我拢入怀中“跟你开玩笑,怎么那么认真?” 我确实吓得要死,一听到嵇康说是开玩笑,又不禁气的要死。一双手狠狠捶着他胸口,在他来看,却实在不痛不痒“谁让你没事开玩笑那么认真!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要是你把我休了,你让我去哪里,我爹爹把我嫁出去的时候都说不要我了……” 我越说越委屈,忍受不住便嘤嘤哭了起来。嵇康见我哭的如此惨烈,脸色立马认真起来。拳头裹着衣袂为我擦着脸上的鼻涕眼泪,毫不嫌弃“好了,你不喜欢以后不开这种玩笑就是了。阿绣……” 我被他再次牢牢抱进怀中,书香碎进窗口的稀薄日光中,照着人暖洋洋的。我哭的累,便在嵇康怀中乏乏地闭上眼睛。隔了一会儿,听见他道:“我嵇康就算是沿街乞讨,也不会丢下你,保证让你过的好。” 我只觉浑身涌起一股暖流,骨骼与血液都被牢牢包裹住,闷在对方怀中点了点头,忽又听到他唤我的名字“阿绣……” 我心一颤,抬眼时,望见他眉目中,犹如星河流转,跃然闪耀起来“我要与你说。” 我想是阮籍的方法奏效了,我真的让嵇康喜欢上了我,他要与我真情告白,我马上就要得到我心爱的人了! 可他开口,却是“从今以后,我为你讲《庄子》吧?” 我的表情当下止在半空,原本荡漾起来的心,犹如一个葫芦瓢,被“啪”地一声打进水中。晃晃悠悠间,于心底吃力呐喊着‘不!我不要看《庄子》了!’ 嵇康却如和风细雨般继续道:“我想你一个人看也是看不懂的,且反正我闲暇时也是喜欢一遍又一遍的看,顺便与你讲一讲,也是好的。你可喜欢?” 见嵇康眼中略有期待,我原本哽在喉咙中的拒绝当下咽了回去。斜眼看着桌上那本《庄子》,不免心生怨念。可缓了缓,却还是乖巧地与嵇康点了点头。 后来的小半年里,嵇康从朝中回来的越来越早。一回到家中,便拉着我坐在卧房中的窗格前,一手将我揽在怀中,另外一只手捧着那本《庄子》,逐字逐句与我讲述里面的含义。从暑热听到冬雪,再听到暑热…我一开始听得昏昏欲睡,后来他讲的多了,又见他讲的如此兴奋,我便也听了进去。 我开始逐渐明白,他为何做了官之后会如此的不开心,为何喜欢时常饮酒麻痹自己。我开始渐渐接近他那颗向往自由的心,便如同庄周梦蝶的故事中,我作为庄周,开始看见了蝴蝶的影子…… 虽得到了我的支持,但嵇康为了那实在在的俸禄与一系列无形枷锁,还是将中散大夫这官职上做满了足足两个年头。 那一日,我不知他就要卸职回家。只独自在房中对着镜子梳妆时,偶然看见小木盒上的玉片。转而,我回身去看了看琴桌上的片玉琴,上面一眼望去玉灿灿的,倒真是看不出什么缺陷。 但我细细看时,便发现,嵇康是把片玉琴那原本包在琴首末端的玉片卸了下去,虽不影响美观,可想必缺了这么一块,他也毕竟不很好受。我想了想,觉得那小木盒即便是没有片玉,也足够好看,但这片玉琴少了块玉,于嵇康而言,估摸着简直是少了块肉一般吧? 思及此,我趁着嵇康不在家,便将片玉偷偷镶嵌了回去。当夜他从朝中回来,并没有先去抚琴,而是与我道:“收拾一下,我们明日启程去山阳。” 我好奇地问“去山阳做什么?” 嵇康笑了笑,这方走到琴桌旁,收拾自己的片玉琴,一手摸到那原本残缺的一处被片玉填满。抬眼怔然望了望我,霍然一笑“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我今日将近几月的俸禄领了回来,足够我们去山阳置办一处住所,并且衣食富足地过上一阵子了。” 第七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想来这世事真是经不起推敲。谁能想到,我那熬到三十岁的小姑姑,得了个仙人般有才又有貌的良人。而我这个不说倾国倾城,也算貌美如花的谯王府小王孙, 长乐亭主曹长绣,却因一个莽撞,成了谯郡人人知晓的霸道悍妇。 可这一切归根究底,明明都是怪那个嵇康吗!若不是他不给我笑一个, 我会气急败坏地喊那么大声吗? 但是这也不能怪他啊!他第一次见我, 又不知道我的脾气。而且, 他还长得那么好看…… “哎——!”想到此处, 我不禁哀叹一声,身子一栽扑进面前锦被中,浅滩之上的锦鲤鱼般扑腾起来。玲珑见我如此烦躁,只当我是羡慕小姑姑得到了如此好看又有才能的郎君,安慰我道:“亭主不要如此心烦了,要知道,等过阵子人们就会把亭主的事情忘了, 倒时候亭主定能找到一个,比嵇先生强千倍百倍的夫婿。” 可我想哪里那么容易, 每一念及, 自己当初和这位嵇康先生在庭院中那番纠葛, 便自觉无比羞愧。倘若小姑姑或者爷爷知道, 自己曾对这位未来姑父指手画脚大放厥词的话, 自己姑娘家的脸面岂不是丢尽了。 及至此,我便打定决心,不再去见嵇康。可转念却纠结地想着,倘若不是这嵇康的话,自己又怎么会臭名远扬?难道真就要这样放过他吗? 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当初的我多么自私愚蠢,只一想到小姑姑得到了如此貌美多才的嵇康,而我却落得极有可能嫁不出去的下场,便满满的气愤。怪就这一切都是嵇康的错,一个人在房间中憋闷许久,才肯将这事与玲珑透露。 玲珑从来极为偏向我,想来也是明白,如果不孝敬好我这个主子必是没有好果子吃的。只听罢我的故事后,却仍旧有些落不下狠话“既如此说,都是那嵇先生,亭主才会喊出那话的?” 自然嗓子长在我自己脖子里,任性喊出来该是我的错。可我这人从不喜欢把错事揽到自己身上,便肯定地点了点头道:“就是他!如果不是他的话,我会如此生气吗!现在我的面子丢尽了,他还要娶我小姑姑!” “那么亭主是因为什么生气呢?是因为嵇先生要娶陆言亭主,还是因为嵇先生让亭主你的面子丢尽了啊?” “我都不喜欢!”其实单单想到嵇康时,我并没有感到多少生气,只是那异样感觉汹涌在心口,强烈的要死。我搞不清楚那是种什么感觉,当然也不会往歪处想。窝在锦被中的时刻,脑袋目光都晕乎乎的,一时红晕蔓延而上,整个人便好似真生病了般。 爹在这期间来看过我一次,只听说我受了风寒久病未愈,还以为很是严重。请来医官给我开了几服不痛不痒的补药,坐在床边又与我说了很多掏心窝子的话。我在一旁嗯嗯啊啊的答应着,爹也便看得出我没有兴致。随即便又乐哉地转了话题“对了,你也该听说你小姑姑要出嫁了,真是不容易了,那位嵇先生,想必你还没有见过吧?” 我萦绕在心头的红晕再一次逼上双腮,半张脸掩在锦被之中,弱气点了点头。 爹继续道:“那位嵇先生真是不错的,在这谯郡不到几年时间,便雅名盛传。你小姑姑已然不小的年纪,能够嫁给嵇先生如此人才,真是庆幸。” 我奇怪,明明连府上那些七嘴八舌的家丁都明白,那嵇康娶小姑姑,不过就是为了一官半职。可为何如今爹说起来,还好像小姑姑高攀了人家一般。 爹爹见我目光灵转,只当我对这话题感兴趣,便又道:“过几日你病好,该让你见一见这位嵇先生,他对琴艺乐理方面造诣颇深,也好指导你一二。” 我自小就被爹逼着学习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也是略懂一二。琴艺方面自觉弹得甚好,不需要什么人给我指导一二,再加上这人若是嵇康,便更加不好了“不用了吧,嵇先生既要娶小姑姑,我去见人家,自然不好。” 爹爹却反道:“怎么不好?你难道不知道,上次你在寿宴上,做了什么浑事吗?让嵇先生教教你,之后有人说起,也好讲你是承袭了嵇先生的名士之风,不然的话,你小姑姑虽嫁了出去,可你什么时候才会有人来提亲?” 我被爹如此一说,脸颊当下便又涨红起来。内心不服,小姑姑如此平庸的长相都能有嵇康来娶,我怕些什么?而且我根本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多么过分,不过就是听起来像个悍妇吗?悍妇也要嫁人的吗!何况我是如此美丽的悍妇! 爹瞧了瞧我,忽而一笑“怎么还知道害羞了?阿绣我说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平日里在府上,你想要做些什么,爹什么时候拦过你?但那可是你爷爷的寿宴啊!你说你那样一嗓子喊出去,谁还不知道,这谯王府上,出了一个没大没小的娇气小姐?” 遇到这种情况,我只得装乖。憋了口气的功夫,眼泪便团团地簇成一朵,怯生生问着爹“爷爷是生气了吗?所以才不来看阿绣?” 爹见我如此,便又宽心似的摆摆手道:“没有,你爷爷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只是最近比较忙而已。不过那日,你究竟是在和谁置气?” 我眼睛一眨,泪珠簌簌滚落下去。见爹一脸关切,囫囵道:“就是…一个下人罢了。” “下人?什么下人这般猖狂,竟然惹得你如此生气?” 我摇摇头,半张脸闷在锦被中,恐慌爹继续刨根问底“就是一个年纪尚小的下人,我不记得是哪个了。等哪天看见,再指给爹爹好了。” 爹点了点头,一转身又与我道:“那过几日你病好,可别忘了去见一下那位嵇先生。这几日他为了和你小姑姑培养感情,日日来谯王府拜访。你这厢,我已经和你小姑姑打过招呼了,你直接去便好。” 我一愣,没想到转了如此大个圈子,自己还是要去见那嵇康。心中郁郁,却也不好和爹明说。只草草答应下来,继续装病。 又过了几日,我窝在被子里算时日,想着再装下去着实不好,毕竟自己身上没病没灾,总是躺在床上甚不舒服。换了身衣裳便起了床,和玲珑往庭院走去时,碰巧于拐角处,听到几个小丫鬟谈论嵇康“那位嵇先生又来了啊?真是羡慕陆言亭主,竟得到了如此好的一个夫婿。” “是啊,而且我听说啊,这位嵇先生脾气极好,从来不与人生气。对陆言亭主啊!那是温柔的不得了。” “本来还以为亭主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谁知道天上忽然掉下来如此一个良人。也不知那嵇先生是如何想的,亭主那面相看来像是嵇先生的娘!倒是让这位嵇先生配长乐亭主差不多。” “长乐亭主这回儿估计才是真的嫁不出去了,你们是没听说吗?就寿宴那日……” 一旁的玲珑听不下去,当下走过去喝止了这三个不识趣的小丫鬟“你们整日里就知道偷懒打诨,现在还再谈论些什么胡话?” 小丫鬟看见我走在玲珑身后,一个个小脸当下吓得青黄不接。我本想要照例赏她们一人几巴掌,可是一摆手,却拉着玲珑往小姑姑的住处‘惜缘阁’走去。 总归这嵇康是要见的,且晚见不如早见。当时我心中的一团怒火被那几个嘴碎的小丫鬟煽动,正好趁着去会一会这嵇康。 话说‘惜缘阁’这地方,早先并不叫‘惜缘阁’,是叫‘流曦阁’。后来小姑姑二十岁还未有嫁人,才被爷爷批字改成了‘惜缘阁’。如今小姑姑要嫁人了,估计过阵子,住进这里头的人,便是我了…… 路过庭院处,几株盛放芍药开得灿烈。我却看着不很开心,自清楚小姑姑不会在意,便任性摘下一朵放在手中把玩。抬脚带着玲珑直接走进惜缘阁中,远远地,便望见一身锦兰素衣的嵇康与小姑姑对坐在几案边缘,面前摆着一套青瓷茶盏。 这一番我看的正好,一边惊叹于嵇康那与世无惊的清冷面容,一边对比着一旁面色舒平的小姑姑,本来还不觉得小姑姑会差到哪里去,可如今将这两人放在同一个画面中,真就相形失色的很了。 第七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万万没想到,我那年纪颇大,长相颇差的小姑姑,竟然逃了那年轻貌美,才德盖人的嵇康的婚。 其实曾经几度, 我还暗暗猜测, 那嵇康会不会在关键时刻逃婚呢…… 听玲珑说,事情是三更时分,来府上送锦缎的王掌柜发现的。说是王掌柜经过府上后门时,看见一对男女提着包袱行李,急匆匆往一辆轿子上跑去。入夜渐隐的身影,王掌柜自然看不仔细,但是转过头去时, 却碰巧看见小姑姑的贴身丫鬟喜莲倚在后门口, 对着那二人担忧张望。 王掌柜没让喜莲看见, 偷偷带着拿锦缎的下人往府上走去, 和奶奶的下人说话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到此处。奶奶当下疑心, 便叫人去惜缘阁查看,这一查才发现,小姑姑已然人去无踪。 爷爷命人搜房时, 查到了小姑姑给爷爷和爹留下的一封信。玲珑听惜缘阁的下人说, 爷爷看到那封信时, 脸色当下一黑。我一只手攥着瓜子, 好似听书一般听玲珑讲来,自然也猜得到,一个富家小姐在即将完婚之前与别的男人私奔而去,会给家人留下些什么话,无非就是些‘子女不孝,愿来世为牛为马之类的话吗!’ 我对于这些内容了无兴趣,便摆了摆手,叫玲珑说些别的。玲珑便又开始为喜莲那丫头抱不平,说是爷爷和爹看完了信,又把惜缘阁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彻查了一遍,查不出那拐走小姑姑的人是谁,便把喜莲给叫了去。严严实实打了三十大板后,喜莲拖着半条命,才胆怯地说出那野汉子的身份。 从喜莲口中,爷爷和爹方得知,那拐走小姑姑的人是府上一侍卫,名叫明城。是五年前来到府上做事的,一开始时,便是在惜缘阁门口做护卫。这一年已经三十五岁,比小姑姑还要大五岁,听人描述是长得黑黑高高,壮汉模样。 我对这种外貌不出彩的人从来不在意,脑子里翻滚许久,终记不清那侍卫模样。后又听人说,小姑姑和明城在五年前就已经勾搭上了,因此之后有人来求娶小姑姑,小姑姑才一直耗着不嫁。一蹉跎到了如此年纪,还是不敢与爷爷说出自己和明城的事情。 想是这一番来求娶自己的嵇康无可挑剔,小姑姑又实在没有勇气言明自己与一个卑微侍卫的私情。便索性打包了行李,跟着明城私奔而去了。 这事情发生之后,我莫名感到一阵恐慌,总是觉得还有些什么恐怖的大事要发生。刚要带着玲珑回长乐亭去,却被爹阻止下来。原来小姑姑这事一出,爷爷当下给了王掌柜几万两封口费,府上知情的下人也全部被堵了口,杀的杀,遣的遣。我和玲珑被暂时安顿在府中继续住下,亦是以免事情声张出去。 谯王府因这样一件事,瞬间笼罩在了一层浓雾之下。不过几日,我便听玲珑说,爷爷将喜莲给处死了,为了泄愤,竟是将喜莲那忠心护主的丫头鞭刑五十下后活活蒸死…… 我听到这话时,感同身受般打了个寒颤,心情沉重无以言表。果然我这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大小姐,对于死亡,存在着久远陌生又浓厚的恐惧。只听到一个和我实在不很相干的丫头死了,心情都如此难过。倘若自己是小姑姑,那么玲珑…… 我不敢想,自私狭隘地认为,如果要让我最喜欢的玲珑死,那我宁愿抛弃那个自己喜爱的男人,一个侍卫而已,还长得又黑又壮…… 不过一切想象此刻都要为现实开路,谯王府紧张许久,在一日午后,听闻嵇康到了府上,与爷爷和爹在书房内谈了两个多时辰,才起身离开。 我以为这样一番下来,嵇康的封官梦就此告吹了,倒也不很为他可惜,反倒觉得,他心中多半是开心的,想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怎么可能会愿意娶一个年近三十的丑女人呢! 可在我还未与玲珑谈论自己心中这过分的想法时,爹却在当天夜里将我叫了去。 我心中好奇,毕竟这事情从头到尾来看,可都不干我的事啊!为何要叫上我?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爷爷却走到我眼前,将小姑姑那封信递到我手中。 我懵懂地望着爷爷,便又听爹于一旁道:“阿绣,你将这信仔仔细细看一遍。” 爹既然发了话,我便只得照做。果然那内容不出我所料,一开篇的娟秀字迹,满满尽是对爷爷和爹的亏欠之意,为了自己和那侍卫明城的安全与幸福,小姑姑还坚决不在信中透露出自己和明城的去处。一切悲戚戚的陈词滥调说完之后,最后便又开始表达对嵇康的歉意。 信中所述,多半看来有些文绉绉的客套,但想着小姑姑那样老实本分的姑娘家,不去套用些古人言辞,自己也是写不出什么文采飞扬的愧疚之言。草草掠过,着重注意到下面一段话“霞恴自知配不上嵇先生这等良人,但如今做了如此罪恶之事,实在没有什么脸面祈求嵇先生的原谅。只白日里,望见嵇先生与侄女阿绣已然相熟,恕霞恴愚钝,看不懂嵇先生心中所想,只猜测着,嵇先生会否对阿绣有意,倘若嵇先生真对阿绣有意,便可将阿绣嫁与嵇先生,一来弥补了霞恴的冒失行为,二来也算是为阿绣这姑娘找了个好归宿。” 我看到最后,不禁目瞪口呆。眼前的末字还未看完,信便被爷爷一把扯了回去。背过身去,语气里充斥着无形疲怠之意“你小姑姑还真是有心,自己跑了,还好好地帮我们找了个弥补的法子。” 我眨巴眨巴眼睛,磕巴着问道:“爷爷不会…真…真的听姑姑的吧?” 爹这时在一旁与我呵责道:“阿绣你要听话,这事情也不是我们想要的。你爹我曾经也想要将你嫁的好一点,让你一直过着与现在一般无二的生活,可是谁知道你小姑姑出了如此篓子,真是比你还不省心。” 我委屈地扁了扁嘴巴,嘤嘤着便要哭出来“那也不能因为小姑姑,委屈了阿绣啊!” 爹却厉声道:“你还敢说委屈?上一次寿宴之上,你都已经臭名远扬了你知道吗?现在整个谯郡都知道,我们谯王府上出了一个娇气横生的千金小姐,就你这个样子,看谁还敢来娶你啊?” 虽然我早已经做好了难嫁出去的准备,但如今被爹这样轻蔑又气愤的说出来,当下便不爽了。扯过脑袋,固执回嘴道:“怎么就没有人来娶我了,说不定到时候便有一个喜欢我如此娇气横生的,偏要娶我回去享清福呢!” “到时候?到什么时候?你这个丫头怎么如此……”爹话音未落,便被一旁的爷爷阻住。眼看我们父女俩说着说着都有可能打起来,急插进来语重心长与我道:“阿绣别听你爹胡说,我们阿绣长得如此好看,怎么会没有人喜欢。只是这一次,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要知道,倘若我们毁了婚,这外面的人便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再者我看霞恴这信中说的也不错,那嵇先生一表人才,你嫁给他,不亏的。” 绕来绕去,爷爷还是要把我嫁给嵇康。虽然我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自己究竟是不是喜欢上了那个木头人,但要说则夫婿,我自然还是要挑那些长得好看又有钱的了,他嵇康再好看,也还是个穷人。不是我看不起穷人,只是我吃不起苦“可是明明这一次犯错的是姑姑啊!为什么姑姑犯了错,要拿我补救?” 爷爷哀叹一声,明显要比爹更加舍不得我“现今朝中已然为司马氏掌权,倘若我等不在这种时刻接机招揽贤能,又有什么机会振兴曹室呢?阿绣,你不要怪爷爷和你爹,要怪,就要怪你生在了帝王之家。如果今日不用你来拉拢嵇康,明日,也必是拿你来招揽别人。” 如今爷爷将‘振兴曹室’如此大的一项重担压在了我肩膀上,我看是不答应都不行了。毕竟平日里跟爷爷耍小孩子脾气,要这个要那个的,爷爷都答应了下来。今日,就是让我有理有据地偿还时刻了。 而说到底,我觉得这一切终究都怪嵇康。如若嵇康不想求个一官半职,我小姑姑就能作为一个老处女,跟侍卫在惜缘阁中偷摸过着双宿双栖的生活。他此刻逼走了小姑姑,却要我来做他的妻子? 自然我心中懵懵懂懂的,有些喜欢嵇康这个好看的人,但作为一个替代品,还是替代我那三十岁的小姑姑嫁给嵇康,多少让我有些不舒服。 可终究这事已成定局,爹后来告诉我,这事情早先便已经与嵇康商量过,如今与我看小姑姑的信,也不过是简单地知会我一声,让我提前做好准备,省的到时候我接受不了,给他们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 自然这些疯狂的事情,‘娇气横生’的我也是真做得出来。 然而此刻,我在心中承认了要嫁给嵇康这个事实后,却含着满心的怨气与莫名激动。一时无处宣泄,便找来了曹明绣那个臭丫头。 我则在心中长舒一口气,清楚这刘氏自是听了我的那些话才承受不住良心谴责,自缢赎罪而去的。当然倘若平时,刘氏就这么死了,和我半点关系没有,我定是要逛庙会庆祝的。可如今,偏偏我成了刘氏死去的一个推动力,即便心中高兴,也多半嚣张不起来。 第七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嵇康将青瓷茶盏收回桌前,漂亮面孔似天生摆不出任何情绪“怪我?” 我不很敢去直面对方面容,目光故意倾斜过去,继续气势汹汹道:“倘若不是你, 我那日怎么会出丑?如果你……”我犹豫着, 不敢把那句话再说一遍, 脑中复想起话本中那些调戏歌女的纨绔公子,脸颊刹时一红“现在你娶了我小姑姑,我反倒嫁不出去了,这根本不公平!” 嵇康眉眼落定的瞬间, 悠然道:“原来亭主如此急切地想要嫁出去吗?” 我脑中一根弦没绷住,直白说道:“我一个姑娘家, 又不能封侯将相,又不能上阵杀敌的,最头顶的事便是出嫁了!到了年纪我就该心急吗!怎么不对吗?” 嵇康神情恍然一暖,随即复归原状。那一飘忽的瞬间,让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亭主说的对,那么亭主如今, 想要嵇某作何补救呢?” 我没想到嵇康会如此妥协, 整个人愣在原地, 急慌慌想了许久, 都找不出一个补救的办法。毕竟这嵇康已然要娶我小姑姑了, 到时论资排辈, 我还得叫他一声姑父。而我,兴许真就被爷爷绝望地安排到了这惜缘阁中,等着到了三十多岁,再遇见一个嵇康这样才貌双全的良人…… 嵇康却于我懵怔时,轻声问我道:“要不然,嵇某将亭主,也娶了?” 他那模样,实在看不出是否玩笑。我却只觉一股气力直冲心门,浩浩汤汤顶上天灵盖。立马将手阻在鼻息之间,发觉没有喷出鼻血,才又惊魂未定道:“你……你有病!” 嵇康收回那不可言喻的目光,嘴角于暗处怅然一扯,仍旧分辨不出何种态度“嵇某一个穷人,想必亭主也是看不上的。但此下眼前,嵇某亦是别无他法。要是亭主真想要个补救的办法,不如就听王世子所言,请亭主做嵇某的弟子如何?” 我眉头一皱,傲气丛生“学琴?” “琴棋书画,玄学命理,只要嵇某会的,亭主想学,嵇某必倾囊相授。嵇某对这俗世称谓虽无所谓,但想对于亭主来说,多半也是有些用处的。亭主做了嵇某的弟子,日后说不定,真能择到良人。” 不知为何,一听到嵇康如此说,我竟有种心灰意冷的错觉。别过头去,固执摆了摆手“谁要做你的弟子?我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才不要学些什么东西。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学东西了。” 说话间,小姑姑已然换上一身素绿新装从屏风后走来,坐下时,与我温柔一笑“阿绣的病可是好了?” 我规矩地点了点头“谢姑姑关心,已经好了。” 小姑姑这方又转向嵇康“嵇先生想必已经与阿绣相识了,上一次哥哥说的孩子,就是这个。” 我自知小姑姑说的是让嵇康教我学琴之事,但刚我也已经说的明明白白,倘若他这时再答应,便纯粹给我找茬了。故自凝神半晌,方听到嵇康柔声道:“嵇某和这位亭主,已相熟了。” 我心一凉,复听小姑姑问道:“那么就好,如若嵇先生不弃,将阿绣收为弟子如何?教些东西,只要嵇先生不嫌弃,阿绣这孩子多少有些顽劣便好。” 嵇康看看我,缓而又看了看小姑姑,模样慎重,开口时断然道:“我看还是先把嵇某与亭主的婚事忙完再说吧,且我看长乐亭主聪明灵巧,即便是不学些什么,也天然有着自在灵气。想学些什么的话,直接来找我便好,收弟子的话,还是算了。我这人,不喜欢教人的。” 我暗自一噗,心想你想要教我还不学呢!但碍于小姑姑在一旁,便只微微一笑道:“既然嵇先生都如此说了,那还是算了吧。” 我这方话音刚落,嵇康却在一旁不紧不慢道:“但如果长乐亭主坚持要与我学些什么的话,我倒是不很介意。” 我毫不犹豫,当下道:“不必了吧!” 小姑姑这番惊诧地望向我,目光里掺着情绪,让我立即又胆怯起来。低下头时,听到小姑姑与嵇康道:“有嵇先生这句话,霞恴便放心了。” 嵇康应是点头示意了一下,便起身作揖道:“时候也不早了,嵇某今日便早些告辞了。” 话毕,小姑姑起身,我也便跟着起身。目光不曾再与嵇康交汇,只听他简单道了句“二位亭主,嵇某先行告辞。” 嵇康离开之后,我便也没了什么兴致,刚要跟着告辞,小姑姑却忽然将我留住。屏退身后下人,连玲珑和喜莲都被赶了出去,与我坐在几案边,悄声审问我道:“嵇先生刚刚,可与你说了什么?” 我一愣,摇头道:“没说些什么,怎么了姑姑?” 小姑姑敛了敛神气,又认真问道:“那阿绣你与嵇先生,可是早先见过?” 我眼睛猛地一瞪,也不知是泄露了什么情绪会引得小姑姑如此猜想。再者这嵇康可是要娶小姑姑的人,小姑姑这么大的年纪,必是想要好好把握的。如果怀疑我从中横插一刀,不是要气死“自然没有啊!姑姑你到底在想什么?” 小姑姑羞敛着收回目光,容颜安稳下来,喃喃道:“即是没有见过,那为何……” 我将头探过去,仔细盯着小姑姑狐疑神色“为何什么?姑姑你怎么奇奇怪怪的。”说这话之时,不知为何,我的心是忐忑的。 小姑姑忽将我的手攥住,吓得我脊背沁出层层冷汗“阿绣你还小,但是姑姑看得出,刚嵇先生看你时的眼光,似乎很是喜爱。” 我眯起眼睛,第一不敢相信小姑姑这守在深闺十多年的女人,会懂得什么样的目光是喜爱。第二则不敢相信,嵇康那家伙的眼光,会有任何情绪。 小姑姑见我愣住,便又道:“好像是忽然见到了心上人一般,那种情绪,我真是懂的。但既然你没有见过嵇先生,为何他会用那样的目光看你?” 我懵懂着摇了摇头,半晌道:“姑姑你又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怎么知道什么样的目光是喜爱?说不定,他只是…喝多了!” 小姑姑无趣地白了我一眼,端了端面前青瓷茶盏“他喝的是茶!而且你没看见,你一走进来的时候,他手上的茶盏都掉了。” 我撇撇嘴,见小姑姑话中毫无头绪,只当她是恐慌这好看的郎君被人抢了去,便极力与嵇康撇清关系,握着茶杯摇头晃脑道:“我看见了!所以才说他之前可能是喝多了吗!我听说啊!那些名士啊!没什么事情时,都喜欢早上起来喝几壶酒的。整日疯疯癫癫的,没喝酒的时候,才是不正常呢!” “你胡说什么啊!”小姑姑示意我不要乱说,一双手忽而又攥在身前,纠结着揩了揩指甲上的凤尾花“其实这几日与嵇先生相处下来,我自觉这嵇先生为人是很不错的。倘若与你一起,才是顶配的。” 我看小姑姑这是真的生了疑,急忙违心奉承道:“姑姑怎么这样说啊?我看小姑姑与嵇先生才顶配的呢!那嵇先生像个木头一样,小姑姑你如此贤淑温柔,必定耐得住嵇先生如此性子。我可不行,要是与这种人长久相处下来,我估计早就跑出去另觅良婿了。” “诶呀!你这丫头怎么越来越胡说了?”小姑姑见我如此说,吓得好像自己犯了错一般。我这才意识到话中多有冒失,且这些话,平日里偷偷与玲珑玩笑还好,与正经的小姑姑,还是不好说的。 后来待了不多时,我便匆匆告辞了。与玲珑回了我的住处后,窝在房中不再外出。 玲珑见我没什么精神,便从后厨拿来了好些食品果馔与我吃,我一边掰着手中的核桃,一边仍旧神色恍惚。玲珑有些担忧,以为我这次真生了病,关切问道:“亭主你脸色不很好啊,要不要奴婢去给您找医官来看看?” 我摆摆手,心烦意乱之际,便将玲珑赶了出去。刚好掰开的核桃肉掉在地上,我哀叹一声,拂袖又将桌上的果盘蜡烛扫到地上。奋力抬脚踩了踩,转身卧到床中。脑中不知觉开始罪恶翻滚起刚刚嵇康那音容相貌,心惊胆战间意识到,自己莫不是真的……摇摇脑袋,又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就这样一觉睡去,我以为自己醒来时应是第二日清晨。可半梦半醒间,我却是被一阵急躁的脚步声扯出梦境。迷迷糊糊睁眼时,望见窗格外面闪烁着无数橙光色光晕,摇曳在稀薄黑影之间,时而还彼此细语着什么。 第八十零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我与嵇康, 当时算来共见了三次面。除却第一次, 后来的两次, 我一开口便是要怪他。但我心中自是清楚,发生这些事情实在不能全部怪他。可我自然是不会怪我自己的, 爷爷和爹我又不敢去怪,小姑姑私奔而去我没法去怪, 曹明绣和这事真真一星半点关系没有,我便没理由去怪。如今, 便也就只能怪嵇康喽! “你知不知道?我爹要我嫁给你了!” 嵇康这时已转身往屋内走去,我跟上去, 望见他将原本丢在一旁的长衫披在身上,墨发一扫, 清俊飘逸“我知道, 谯王殿下和王世子已经与嵇某说过。” 我手中把持折扇,放在掌中不安分地敲了敲, 又急促道:“所以这都怪你!你说你为什么要娶我啊?我小姑姑逃婚了,你学聪明点,直接向我爹要个一官半职作为补偿不就可以了, 也不需要娶我啊!” 嵇康身子一僵,转身时,眼眸中隐隐透着些许惊愕。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人有态度, 但是那态度很微弱, 只柔柔的浮动于眼畔, 莫名令人生畏“你以为…我是为了一官半职才娶你小姑姑的?” 这话虽难听了点,但我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以为的。自然这世上的人都是希望有官当有钱赚的吗!不然的话,那些口口声声说要隐逸于山水之间的高尚名士们,为什么又要矛盾地拿着各种奇珍异宝,往我爷爷府上送呢? 但见嵇康如此神情,我忽然又怯弱起来,抬脚往后退了几步,支吾道:“我是帮你想了个好办法吗!”转而我复看了看这茅草屋中的简陋摆设,继续道:“你现在去和我爷爷说,说不定还来得及哦!” 嵇康望了我许久,忽然抬脚,往我面前一步步逼仄而来“你小姑姑逃婚了,我大可趁机要一个更为高的官职?” 我点了点头,看嵇康那情绪不对,声音也不禁颤抖起来“我就是这个意思啊。” 他往我面前又走一步“那你知不知道,不是我要什么,是你爷爷和你爹非要给我的?” 我心一颤,跟着往后退一步,复听他道:“不是我嵇康恃才傲物,是你爷爷想要拉拢我,所以才让我娶的你小姑姑。如若我不娶,你爷爷估计连命都不给我留,你可知道?” 我怯生生又往后退去,两只手紧紧攥着折扇,差点就要将其掰弯“我…我不知道。” 嵇康仍旧用那种要杀死人的目光看着我,继续道:“当初逼着我娶的是你们家,后来逃婚的,还是你们家。我现在同意娶了你,不过也就是为了你们家,把这件事情给圆过去。你当初不是也说,因为我,你都嫁不出去了,现在我娶了你,你不感谢我,又要来怪我吗?” 我被嵇康这一番理论堵得无从回嘴,张着嘴巴哑然半晌,知晓这一遭,自己是败的五体投地。 嵇康见我不语,也便收回了那骇人目光。态度瞬时恢复到原本的木头模样,抬脚往一旁琴桌旁走去,不再言语。 我尴尬地站在原地,被嵇康如此一说,心中反倒更加不情愿嫁给嵇康这家伙了。看这人虽平日里木木的,但怎么一与人争辩起来如此厉害?以后我要是有了脾气,吵架都吵不赢他,那样的日子于我而言,简直如同身在地狱吗! 我心中难过,想着原来这一切不过还是由爷爷和爹在操控着,小姑姑的命运,我的命运,全数都被他们摆布着。如今小姑姑不敢反抗,逃跑了。可是我呢!好歹小姑姑有个男人跟她一起私奔,我连这样一个人都没有,面对如此突如其来的婚姻,我就只能接受吗? 但成婚可是女孩子一辈子的大事啊!我本以为自己嫁的人只要好看就可以了,可如若这人是嵇康,那唇舌,这房屋…看来我之前还是想的太过于天真,没想到,爷爷真的会将我嫁给一个穷人…… 想到这里,我心中不禁委屈地要命,张嘴重重呼吸几下,竟忍不住哭了起来。模糊中,我看见嵇康转头看向我,我却已然捉不到对方面孔,只一个人糊里糊涂地哭着,一边语无伦次地嚎啕起来“可是为什么是我啊!我只想要找个逞心如意的人嫁了,凭什么我要听爷爷的话!凭什么啊……” 我只要一哭便很难再停下来,依稀间,望到嵇康从琴桌前起身,走到我面前,一抬手,将一块绛蓝色手帕扣在我脸上。 我被嵇康这动作吓到,刚要往后退,他却将我整个人捂在怀里。一边用手帕揩着我脸上泪水,一边轻声道:“别乱动。” 我木然,眨巴着眼睛的瞬间,视线逐渐清晰,眼泪居然奇迹般地止住了。凑近看着嵇康这张无可挑剔的脸,心不禁狂跳起来。 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帮我把脸擦干净后,将手帕叠好收回袖中,松开我后,指着门口道:“你走吧。” 话毕,嵇康转身回到琴桌前坐下,若有所思似的抚弄着面前古琴。我分辨不清,刚刚那行为,是否算是他安慰人的方式?一句话没有,就只是帮我揩掉眼角热泪,这简单粗暴…我倒是挺喜欢。 门外的玲珑许是在外面等的急,关切走进来时。拉了拉我衣袖道:“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们要不要回去啊?” 我懵懂地点了点头,望了眼嵇康背影,便跟着玲珑往回路去。 一路上,我心中怅然,半句话都没说。玲珑见我如此,也便不敢与我玩笑。到了谯王府后门,刚要走进去,便忽然被迎到面前的家丁给拦住去路。 我还好奇是谁这么大胆,结果刚要发话,爹便双手背在身后,从家丁后面冒出,与我喊道:“阿绣!” 果然我还是更加害怕爹多一点,一听到爹这声吼,腿都有些软。口中却立马机灵地如同抹了蜜糖般,甜甜唤道:“爹!” “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不老实了,穿成这个样子,干什么去了?” 我弱弱低下头,双眼直盯着爹的鞋尖“出去逛逛啊,怎么了?” “还怎么了?看你这个样子,都快要出嫁的人了,竟然还是如此顽劣?” 一提到‘出嫁’我便一肚子火气,抬头看向爹时,不免固执地瞪了下对方“就是都要出嫁了,还不让我现在好好玩一玩吗?再说了,这主意…都是曹明绣出的!爹你要怪,就怪她吧!” 爹厉声道:“你还敢怪明绣?你一离开这府上,明绣便来找我把这事情说了!” 我心忽沉,没想到这曹明绣这一次居然学的如此狡猾,反倒阴了我一把。但向来都是我欺负别人的份儿,又怎么可能让我被别人欺负了呢!望着爹一脸气愤神情,我仰起头,使出最后的杀手锏“那又怎么了?我就是一个人出去玩了又怎么样?你总归都要把我嫁出去了,嫁的人又不是我喜欢的。我对你和爷爷来说,不过就是一个工具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就是看我娘死了,所以现在想要把我早早嫁出去,省的我在你眼前烦,耽误你娶小妾!” “你!”爹说话间忽然抬手,那巴掌扬在空中却又舍不得挥下。我眼泪巴巴瞅了那巴掌半天,低下头越过爹的身子,便往里面哭着跑去。 回到房间之后,爹久久没有来找我,我想这事也就算过去了。毕竟每逢这种时候,我只要一把娘搬出来,爹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可算来,这应该也只得是我和爹吵的最后一架了。 玲珑下午时告诉我,说是爷爷手底下的丫鬟告诉她,为了不让外面人起疑,我和嵇康的婚期仍旧定在这月初五,也就是当初说好了让小姑姑出嫁的时日。对外也只说是娶了一个亭主,至于是长乐亭主还是陆言亭主,便等这风波过了之后,再正辞。 我就这样妥妥地成为了小姑姑的替代品,心中的万般不服与不愿,任是嵇康那张脸长得再好看也难以消弭。想着我日后嫁了嵇康,那原本尊贵的称谓也便不会存在,所有的人看见自己,都会叫自己‘嵇夫人’。闲话茶来时,也只会轻描淡写地谈一句,自己曾是曹魏宗室,长乐亭主…… 我一个人哀凄地想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一边被嵇康那家伙说的无力反驳,这一边又被那胆子颇大起来的曹明绣给阴了一招。本我想要去找曹明绣算账的,可想了想,便又还是算了。想来自己从小到大也没少害过曹明绣,曹明绣这一次不过是太过恐慌报了个信罢了,且我躺在红萝软卧之下,也实在没有精力去想些法子难为曹明绣。 第八十一章 吕安那个家伙, 虽说当时我无法与过去的他串联到一起,但从河东一路走来, 也是差不离了解了他的性子。爱憎分明,疏狂简傲, 实际又脆弱地要命,因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便要死要活的, 但在我毁容后,却也对我悉心照料, 我一咳嗽, 便急忙拿来衣服与我加厚, 神情一转, 他便递过来水与我喝…说起来,那一段旅程中,我真心很感念他对我的照顾。 但这一次,他竟于信中,半句话不说,只寥寥几笔,与嵇康话别,最后加上一句‘自知命不久矣, 欲见叔夜兄终面。’后止住笔墨。 我心中有些奇怪,与嵇康问道:“你可猜测到, 发生什么事吗?” 嵇康摇头, 将目光投向庭前日光, 照着树荫葱郁, 洇染起无限绿意:“我对他在东平的事情不很了解,向来都是他千里迢迢从东平来看我,我都没有去找过他。一想到此处,便不觉对他有所愧疚。” “吕安这人确实很热情,可你一次不去看他,倒确实有些过分了。” 嵇康扬起一抹迷离笑意:“你倒是很感念吕安从河东这一路来时对你的好吧?万分不知,其实你以前,很讨厌他围在我身边的。” 我一愣,复道:“倘若他日日围在你身边,倒确实很烦的。不过如今,我所认识的吕安,不过是一个热情些的人,且那一路上,确实对我照顾有加,我自然也就关心他了。” 嵇康点了下头,将手中信封合上,与我问道:“那么,我先去东平,看看他,究竟怎么回事如何?” 我以笑示意:“对啊,他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你去陪在他身边,他也会好受一些。不过,若是他故意用这封信让你去东平看他,你就打他!” 嵇康朗笑一声,捏了捏我脸颊道:“你这丫头,真是让我开心。只是这去东平路途遥远,没个十天半月,许是回不来的,你在家中等我,可要耐心?” 十天半月?我倒确实觉得这时间有些多。自我与嵇康重逢以来,他从没有离开过我如此长时间的。思及此,我有些不开心,上前揪着嵇康衣袂道:“要不然夫君,阿绣与你一起去吧?” 嵇康犹豫:“可是阿绣,你不是害怕见到生人吗?且你也不想让其他人看到你脸上的疤痕不是吗?” 我委屈地低下头,嘟囔道:“我不管,十天半月太久了,我不能让夫君离开我这么长时间。”话毕,我将头发笼盖至疤痕处,与嵇康继续道“我就把头发弄下来,然后带着面纱。就一路跟着夫君好了,也不与生人打照面。” 嵇康无奈,只好妥协:“好!阿绣想要去,夫君就带你去。且想来,我们都还没有去过东平。之前便听吕安将东平那地方夸得跟朵花一样,这一次刚好去看一看。” 于是乎,不日我便跟着嵇康租到一辆马车,带了些干粮衣物,往东平去了。 因东平这地方虽富饶,但毕竟是个小地方。从洛阳城去的路上几乎都是无人山路,嵇康架着马车,总是需要小心谨慎些。怕我出事,连轿帘都不让我掀起。我如此憋在马车中,多少有些无趣。 好在夜里歇脚时,我与嵇康于野林山地处落脚,点起一笼篝火,相依在参天大树下,获得了片刻快活。 山林中夜色不知觉开始拉长,嵇康和着虫鸣鸟叫,望向漫天的星河光辰,与我开始热切地讲起《庄子》来。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万里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者也,南冥者,天池也……” 我从一开始的有趣听到后来的迷茫,最后迷迷糊糊地,便搭在嵇康肩膀处睡了过去。隐约中,望见一抹葱葱日光从树荫处打下来,嵇康于我脸上拿开一本书,木着一张好看的脸问我在做什么。 这是自失去记忆以来,我第一次回想到与嵇康的过去。且嵇康的那张脸,于我眼中又是如此清晰。一时激动,懵懵睁眼时,望见嵇康正用那双漂亮的明眸深深望着我,抬手抚上对方脸颊道:“夫君,我以前真的与你在一起啊!” 嵇康柔和一笑,与我打趣道:“哦!原来你才知道这件事情哦!” 我跟着傻笑:“不是啊!只是我从来都只会回想到过去一些没有夫君的事情,这一次,却清清楚楚看见了夫君以前的模样。我好开心啊!我觉得,我快要想起来所有的事情了!” 嵇康的目光中却落下一丝怅然,如同星河寥落,洒进我模糊不清的神智:“原来阿绣心里,还是想要记起以前的事情。” 更深露重,我不由往嵇康怀中又缩了缩:“如果能够记起以前的事情,难道不好吗?” 嵇康勾起嘴角:“阿绣若是想要便好,只是我怕你执着于之前的事情,而忽略了我们美好的如今。” 我缓开容色,与嵇康道:“怎么会那样傻?我从来也没有强求自己去想起些什么,只偶尔时,忽然想起来,还会开心开心罢了。” 嵇康喉咙中翻滚出一股气,缓慢磅礴:“阿绣…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我轻易被嵇康情绪感染,与之问道:“你怎么了?” 嵇康故自摇了摇头,一双明眸如振翅蝴蝶般惊蛰一抖,复将我紧紧搂进怀中。那力度忽大的吓人,好似要将我整个人生生融进他身体中般:“也许是我想多了,只是…这些日子里,我总是会不时想起那华阳亭一梦,那仙人…教我《广陵散》,还让我好好珍惜片玉琴,我忽然记起,那仙人……”嵇康欲言又止,一只手捋着我身前长发道:“算了,兴许是我想多了。” 我当时想,估摸着也就是嵇康想多了。我虽爱着他,却也清楚他这文人心性,多愁善感地要命,时而比起我来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复抬手抚上他清俊脸颊,探身吻了吻他脖颈道:“是你想多了,我们此刻在一起,便是最好了!” 嵇康悻悻一笑,情绪放缓,道:“是啊!我现在与阿绣在一起如此好,为何要胡乱想那些事情。待我们去看一看吕安,不管那家伙如何,都是要回到山阳去了,到时候,我们便没有人打扰了。倘若谁来找我,我就带着阿绣你去竹林或者远处的云台山躲起来,谁也找不到我们。” 我跟着点头,附和道“嗯嗯,那样最好不过了。” 说话间,我倏忽抬眼,唇便被嵇康紧紧嘬住,那温柔紧致的力度忽将我麻醉,便如星河流泻般,将我埋入一片纷扬着狂花万朵的世界中。 耐不住这长夜漫漫,我便与嵇康在这山林野地间,缠绵欢好起来。情至深处,嵇康习惯了不尊礼法,我又是被嵇康这美色迷惑,忘却了世俗礼法的。两相款款情深,酿就了从洛阳城到东平那一路上,荡起一股缱绻意味,白日里虽仍羞涩苦恼,可一到了夜里,便全然忘却了白日里的那番愚蠢纠结。 因不熟悉路线,我与嵇康整整在山林中转悠了二十五天,才终于到了东平。临进城的前一夜,我与他相依睡下一丛翠绿蔓藤之下。长长藤蔓曲折盘旋,待嵇康如往常般将我衣裳褪下时,我忽恐慌起来。抬眼望着那比日光还要明亮的月色,总觉有种突兀之感,一只手紧攥着那藤蔓,待一阵娇喘过后松开手,见自己手心上沁上一层绿色。 我但觉有些脏,赌气似的一把将手拍在嵇康后背上。他白玉般的紧实脊背上,登时显出一抹印着淡淡红晕的绿掌印。我嘻嘻一笑,将手晃在嵇康眼前,得意洋洋道:“你的背好脏啊!” 嵇康木着神色,一时还让我以为他生气了。刚要敛住嚣张神色,忽被他重新按入怀中,啃食折磨起来。 几度燕好过后,我总是习惯了躺在他怀中,月光笼盖我两人肩头之上,如一片柔和而不扰人的海水。星光闪烁间,扰得我二人忽梦忽醒。 他倒目色安然,盯着苍穹广阔,与我悠悠然念着:“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 一会儿‘北冥有鱼’,一会儿又‘蝶梦庄周’的。我想,嵇康这辈子最爱的人,应该就是我和庄子了吧。 思及此,我兴致忽起,与嵇康问道“夫君,如果我与庄周先生同时掉进河里,你救谁啊?” 当然如果我记得,当初嵇康曾与我竹林中第一次圆房时说过的话,便不会如此傻傻追问。可惜的是我忘了,嵇康却也毫无倦意,只装模作样地想了想道:“我自然救你。” 我将下巴抵在他胸膛之上,露出一双幽幽然的眸子流转出光芒:“为什么啊?” “一来庄周先生已经魂归,二来,就算我不救他,他也可以自己变成蝴蝶,或者…呼唤出一只鲲鹏来救他。” 我不着调的打趣道:“哇!怎么听起来,庄周先生比我幸福多了。又可以变成蝴蝶,又可以呼唤鲲鹏的。” 嵇康目色一凝:“怎么你有夫君救你,还不够幸福?” 我嘻嘻一笑:“也是,夫君必定比那长着翅膀的大鱼要好看很多。” 嵇康继而不语,一双眼盯向月色朗朗,只待那远处灵光乍现,从山顶处翻滚出天光鱼白,回归白日。 第八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从家丁丫鬟口中七拼八凑得知,这位穷郎君名唤嵇康, 字叔夜,几年前跟着哥哥来到谯郡避祸, 文采风流,师承老庄, 对炼丹制药,琴书乐理, 玄学修行等都有研究, 乍一听来, 倒真是个不错的人。 但是这人既然如此出色, 长得又好,只是因为家中贫穷才娶我小姑姑,那么就可以想见,这个人是有多么的穷了。 如此想来,我好奇问玲珑“既如此说,那人穷成这个样子,等到小姑姑嫁过去,不是要吃苦了?” 玲珑手中握着木梳, 倚在我身旁为我顺着头发“倒不会这样的,听说这人很有才华, 谯王殿下也已经说好, 等到陆言亭主过门之后, 就给这位嵇先生求个一官半职的。” 我点了点头, 心中不禁对这位穷郎君产生鄙夷之情“原来他要娶姑姑,不过就是为了官职吗!何苦绕如此大的弯子,分明是个交易。” 玲珑急忙提醒我道:“亭主可千万不要这么说啊,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这话还是不好说出来的。而且啊!昨日亭主回房之后不知道,那位嵇先生后来当众弹了一曲,来赴宴的文人雅士们,全数赞叹其琴艺非凡呢!” 我冷言冷语,心中却不禁想起寿宴那夜后花园的琴音“弹琴好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会弹琴啊,而且琴弹得好,顶多是待在礼部,掌个司音什么的。” 玲珑听我说的有头有脑,顺从着点了点头,转而不再谈论嵇康,而是说起我来“那就是谯王殿下的事情了,不过亭主啊,你那日究竟是在与谁吵架,那一声过去,后来除了那位嵇先生的琴音,被谈论最多的,就是亭主你了。” 我心一沉,早知自己大家闺秀的名声被毁,可如今被别人说出,仍旧感到浑身不舒服“我…我不过就是声音大了点吗!怎么了啊?” 玲珑嘻嘻一笑“亭主那一声喊出来,真是全谯郡的人啊,都以为亭主你是个霸道又傲慢的千金小姐,这一下子,谁还敢来提亲呢?” 我哪里想到,自己一个没控制住,声音便放了出来。说实在的,我平日里确实行事有些霸道,让那些人知道这些也没什么,但要知道,一传十十传百,古语有云以讹传讹,倘若到了我如意郎君的耳朵里,我已然变成了一个悍妇,可怎么是好? 想不到这一场爷爷的寿宴,小姑姑倒是如愿嫁了出去,而我却被那些仕人子弟开始避之不及,如此熬下去,岂不是真的就变成老处女了? 归根究底,这一切都怪那个好看的人! 思及此,我不禁心中悔恨。可如今再去找那个好看的人,已然找不到了…不过话说回来,他长得真是好看啊,如今一想起来,我心中并没有多少气焰,一个偶然思绪翻转,竟想着,自己说不定可以以此为条件,让他娶了我!反正看他的穿着,应该也是个穷人,我跟爷爷帮他求个一官半职,说不定他还会喜欢上我! 毕竟他是个好看的人啊! 我如此自以为是地想着,连身旁玲珑后来的话都没有听见,眉眼一瞥望向窗外,忽见曹明绣瘦削的素衣身影从眼前晃过。 准确点说,曹明绣和我一样,都算是谯王府的小王孙。只不过,我们之间在他人眼里,却实在天差地别。首先,我娘常氏为名门望族之后,亦为我爹正妻。她娘刘氏则不过是个低贱的侍茶婢女,趁着我娘怀着我时,用那张并不出彩的脸蛋上了我爹床榻,后又因为怀上了曹明绣,爹不得不勉为其难收了刘氏做妾。其次,我为谯王王世子嫡长女,她则为庶女,因为她娘身份卑微,连带着她也不能被封上任何官衔,即便过了这月,她便到了及笄之年,爷爷和爹却没有任何要给她些什么好处的风吹草动。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并非我自我感觉良好,只是任谁都会明明白白道出来,我长得娇艳欲滴,天姿国色,和我娘一样,算的上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她则更是随了她娘,虽是足够的瘦削纤长,面色枯白,可五官却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绿豆般大的眼睛看人时,总爱装作天真似的一眨一眨,看着就讨厌。 因这些个明明白白的理由,我厌恶着曹明绣,相信曹明绣内心里,也着实厌恶着我。但我身份地位自封了亭主后,便断断高了她好几级,平日欺负起她来,更加得心应手。 想来如今,我娴静闺秀的形象既已在众人面前坍塌,那么刚好就拿曹明绣这丫头解解气。既罢,我拉着玲珑起身,朗声喊住曹明绣。 曹明绣被我的喊声吓了一跳,看见我时,却温婉一笑,好似全不在意似的“姐姐找我有事?” 我暗自里‘呸’了口,表面上却装作客客气气地“曹明绣!我想你应该还不清楚,我现在被爷爷封了长乐亭主,所以你呢!以后看见我还是和下人们一样唤我亭主比较好,毕竟你也该清楚你的身份不是吗?你唤我‘姐姐’唤了如此之久,我也听腻了,你也喊烦了不是吗?” 曹明绣脸色一僵,嘴角却仍旧吃力上扬着“是,亭主…但其实明绣从来都不觉得烦啊?亭主在明绣心中,永远是明绣的姐姐。” 我心下打了个寒颤,目色一沉道:“我不过是客气一下,你还以为我真在乎你的感受吗?” 曹明绣慌张低下头,差点双腿一软,就要跪下去的样子。我得意洋洋,挑眉看了看刚曹明绣来的方向,并不是她所处的厢房,而是王府的正厅“你没什么事情,去正厅做什么?” 曹明绣顿了下,不很想要将事情告诉我的样子“没什么,就是去随便看一看。” “没什么事情去正厅看什么?你一个姑娘家,也不怕人家说闲话……”我兴致勃勃地挖苦讽刺着曹明绣,一旁的玲珑却弱弱拽了下我衣袂,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才是这府上最大的‘闲话’,当下又转了言辞“不过看你这个样子,就知道你肯定不是去随便看看的,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要是敢骗我,本亭主绝饶不了你。” 曹明绣这家伙向来怕我,见我如此生了狠,当下道:“明绣真的没有做什么,只是听银翘说,今日嵇先生送了迎娶姑姑的彩礼来。明绣从来仰慕那位嵇先生的才华,所以想要去一睹其风姿的。” “嵇先生?那个要娶小姑姑的穷郎君?” 曹明绣见我如此称呼嵇康,神色不禁一怔,但实在不敢与我辩驳,便点了点头“正是要娶小姑姑的人。” 我想了想,灵机一动,又刁钻与曹明绣道:“既然都要娶我小姑姑了,你还去看什么看?还仰慕人家才华,想要一睹风姿?我说曹明绣你这丫头不会不学好,想要抢小姑姑的郎君吧?” 曹明绣听我如此说,脸刷地红了起来,腮帮子鼓鼓的,明显憋着一股气“姐…亭主你怎么如此说,明绣才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我白了一眼曹明绣,摆摆手将其轰走“好了!我随便一说,你走开吧!” 话毕,曹明绣便如一只丧气的小狗般往回走去,我站在原地,忽然兴起问玲珑道:“那位嵇先生,真有那么才华出众?” 玲珑眨了眨眼“自然了,听说那嵇先生那日来谯王府赴宴时,整个府里便传遍了嵇先生的事情。只不过亭主那时从长乐亭来的晚,才错过罢了。” 听玲珑如此说,我心中自然对这个嵇康起了兴致。虽纵观来看,这嵇康为了一官半职娶了我小姑姑,听来不像是个超然物外之人。但若是真的超然物外,又怎么可能让世人熟知呢?自然这世上不会再出现一个庄生,我曾经属意的姑爷爷何宴,虽看起来仿若半个仙人,却也实在是个有抱负的志士。夏侯玄,荀勖等人,则更是如此。且这嵇康总归是要娶我小姑姑,我又何必对他有多高要求呢? 但既然他们都说是个好看的人,那么我去看看,倒也不妨碍! 打定了主意,我便拉着玲珑偷偷摸摸往正厅处走去。越过楼梯时上去,找了个俯瞰角度刚好的地方倚着,探身便望见了那位传说中的嵇先生。 红木座椅上,那男子着一身素白衣衫,未有束发却看来更为清俊飘逸。我探了探头,仔细去看对方那张脸时,却断断吃了一惊。 竟是庭院里那个木头一般没态度的人! 我张着嘴巴差点叫出声,好在及时刹住,转身时,竟因再次看见对方而痴痴笑了起来。玲珑呆望着我,眼睛一睁,忽忧心问道:“亭主,你怎么了?奴婢找位医官来给你看一看啊?” 我怔然“医官?找医官做什么?” 第八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我一来到山阳县时, 便听说过了钟磬馆这地方。自然我身边没什么朋友,这些事都是那卖菜的小贩告知于我。我当是得到了一个宝贝情报,回到家中便将这事情告知了嵇康,可谁知道嵇康早知晓了钟磬馆的所在。我便问他为何不去,他却反问我道:“我整日待在家中与你弹琴, 你可是烦了?” 听嵇康如此一说, 我当下摇摇头。他便收回目光,不再谈论钟磬馆的事情, 故自弹琴。 之后我便再没问过钟磬馆的事, 可这一次,却是嵇康自己提起,主动要去那钟磬馆,还要带着我一起去。一时好奇,直跟着嵇康到了钟磬馆门口,我终于忍不住问道:“夫君你以前为什么不来钟磬馆?” 嵇康看了我一眼, 我便继续道:“以前我问你时,你故意将问题岔开了, 这一次这个山涛在, 你就来了?是为什么?” 嵇康望着四周, 不论男男女女,全数盯着自己瞅, 自然是因为嵇康长得好看, 好看到了难以让人转移目光。但嵇康却即刻牵起我的手, 与我凑近道:“若非不是山涛在这里,我也不会来的。一来你夫君我不喜欢这地方的氛围,二来不喜欢这地方的主人。” 我当下体会到了嵇康不喜欢的氛围,只看那些掩面含笑的女子和身段稍许妖娆的男子,见嵇康牵住我后,全数收回目光。一阵此起彼落的唏嘘之声传入耳中,让我不由得心中落下欢喜,庆幸我已经嫁给了嵇康。 但这二来我却不懂,因我虽一直都在听小贩说起这钟磬馆,但却着实没有问过,这钟磬馆的主人是谁。 而看嵇康的表情,估摸着对方是知道钟磬馆的主人是谁的。且这嵇康不想来的原因,应该是着重在那主人身上。于是我探上对方耳畔,刚要问对方这钟磬馆的主人是谁时,目光一掠,却看见了一个熟悉身影。 那身影如同一柄锋利的刀,于我眼前一闪而过,清晰面眸乍然划过眼畔,让我当下一愣。 我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地方看见他…… 嵇康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我的反常,几步拉着我走到一天字号房间门前,抬手扣了扣门,直直打乱屋内弦乐“谯县嵇叔夜,特来此地拜见山涛先生。” 只听其中弦乐一声乍响,随即门后传来一阵颠簸之音,来人打开门,入眼,却是个蓄着半边胡子的小老头。 我一直以为人们口口称颂的当世名士,虽不能个个都比得我夫君,但起码,也该是如阮籍一般,年轻俊朗,风流潇洒的,可是怎么这个名士,却是如此年岁打扮? 这小老头一开口便道出了自己身份“真是嵇先生?山涛久闻嵇先生大名,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 嵇康与山涛再次拱手作揖,我也便跟着在身后欠了欠身,低头间,听嵇康道:“在下虽早闻山先生雅号,但一直未有机会拜访。这一遭结识了吕安吕公子,才终于决定来此拜见山先生。” 山涛摆了摆手,急忙拉着嵇康往里走,我也便跟着进去“嵇先生这是说的哪里话?我自来了山阳后,日日便闷在这钟磬馆中,完全不知道嵇先生也到了山阳,若是知晓了你来到此处,山某可是要立刻前去拜访的,才不管嵇先生会不会觉得山某冒犯呢!” 嵇康急忙又低了低头,许是觉得山涛年纪稍长,自己则更要谦卑些“在下还是觉得,有了吕公子的引荐,在下才不会看来多少冒失。” 山涛和蔼地拍了拍嵇康肩膀,一副慈祥老爷爷模样。目光随即对上我的,不禁问道:“这位是……” 我虽然觉得山涛看起来平易近人,却也感到有些紧张。跟在嵇康身后落座,听山涛如此问,急忙唤了句“叔叔好。” 以我这个年纪,叫山涛‘叔叔’自然不为过的。但我复又想起,嵇康是叫山涛‘先生’,我作为嵇康的夫人,是不是也应该叫山涛‘先生’呢? 这时刻,我抬起头,见嵇康和山涛的目光同样怪怪的。嵇康的表情是在告诉我,我不应该按着年龄叫山涛‘叔叔’的。而山涛的表情,则是更为疑惑,心想我这个小丫头要说是嵇康的女儿,看起来年纪好像大了点,要是嵇康的夫人,又为什么叫自己‘叔叔’呢? 尴尬片刻,还是山涛笑着问嵇康道:“嵇先生,这位姑娘是?” 嵇康缓了口气,平静道:“这位是我内人曹氏,长乐亭主曹长绣。” 我没想到嵇康会对山涛如此介绍我,自然很久都没有人唤过我长乐亭主,如今被嵇康这么一提起,忽然间,心头暖暖的。 山涛愣了愣,随即道:“哦!我还难怪,原来是长乐亭主。只是亭主已然嫁与了嵇先生,就还是随嵇先生一起,唤我‘先生’吧!” 我点点头,复听嵇康言“那先生也不要见外,唤在下康弟吧。先生的文采,嵇康早就耳闻,刚隔着房门,便已然听到了山先生的弹奏,在下真的很是喜欢,无奈打断,真是过意不去。” 山涛豪爽一笑,拍着大腿时头仰到后面,眼看着要笑翻过去时,忽又将身子正过来。从桌边扯过一柄七弦琴,两手交错于前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山某再给康弟弹奏一首好了,山某早闻康弟的琴艺过人,一曲《广陵散》弹得惊为天人,如今在此,也只不过是献丑罢了。” 嵇康急忙又拱手作揖道:“哪里哪里。” 随即,山涛开始弹奏,手指起落间,可以听出,山涛确实是个琴艺不错的老手,只可惜这柄七弦琴的材质明显没有我夫君嵇康的宝贝片玉琴金贵,我这个听惯了片玉琴音的耳朵,如今听到这等琴色,不免感到些许粗糙。 但好在这一曲从头到尾行云流水,即便没有嵇康弹奏的那样摄人心魂,也足够让人忍不住驻足良久,回味于心。 一曲弹过后,山涛满脸讨巧,弯起和煦笑意问嵇康道:“康弟,这一曲,你觉得如何?” 嵇康倒是毫不给人留情面,直白道:“还不错。”转而望向我,轻声问道:“你觉得呢?” 我想既然嵇康都只是说了一个‘还不错’,那我就算是把这山涛夸的再天花乱坠,也不过是个外行人的认可。既然如此,我还不如照实说“我觉得这琴有些粗糙,山先生技巧倒是不错,但也不过是技巧好些罢了,弹的不如我夫君。” 山涛听到我如此说,不免落下几声略带颤音的笑“哈哈!难怪康弟你出门来,都要带着夫人了。看来一开始是我小看了,这夫人的见解,可是比康弟你的,要锋利很多啊!” 嵇康看了我一眼,没什么多余情绪,声音平稳着与山涛道:“她心直口快,山先生莫要见怪。” 山涛摆摆手,目光于我脸上细细打量,半分欣赏的态度,让我多少有些受用“哪里的话?山某才真是要羡慕康弟,娶得如此有胆识的夫人。” 嵇康莞尔一笑“她平日里,总是在家中待着,我也怕她无聊的。这会儿来找山先生,才想着顺便带她出来散散心。” 我未出嫁时,便听奶奶说过,这女儿家嫁了人,日后能够见的,便只有自己的夫君。再加上我当时身为谯王府的小王孙,奶奶觉得我必定会嫁一个家财万贯的人,我不需要出去买菜,也不需要去和那些低贱的小贩说话,我只要自己一个人,在家中日日等着侍候夫君便好。 可没有想到,我的生活全然没遂了奶奶的意。我嫁给了嵇康这样一个穷人,一到了山阳,便不得不独自与那些小摊贩打交道。嵇康到现在都没有要我侍奉,每天还要给我做饭洗衣服。如今嵇康为了怕我无聊,还将我带来到这种抛头露面的场合。倘若我那个保守的奶奶知道了,一定是要气死了。 因此当我看见山涛略微吃惊的表情时,并不觉得怪异。我知道自己倘若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而与嵇康相约来到此处谈情说爱的话,那么一定会比现在要正常的多。当今世道便是如此,未出嫁之前,我可以和自己心爱的男人走在一起。而出嫁之后,我便不能与我心爱的男人走在一起,即便我心爱的男人就是我嫁与的男人…… 好在山涛亦是个乐于打破礼法的人,那惊讶的神情很快湮灭,两只手按在琴弦之上,与嵇康转了话题“既如此说,康弟当初选择辞官,想必是……” 山涛的话中之意还未全数透露,嵇康便用目光打断对方。转而与我道:“你出去转一转吧,不要走远便好。” 我想他们之间应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谈,便乖巧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出房间。 我道:“今天有个喝多的人在百年酒坊,我跟他说我是夫君你的夫人,他不信,后来说着说着,就骂我是孙子。” 嵇康听罢,与我确认道:“所以那人是喝多了?” 我点点头,随后又道:“不过他应该也是气我揭穿了他装醉的事情,他虽然喝了酒,但是还没醉到倒地大睡的程度,无非就是想要守在苏姐姐旁边罢了。” “苏姐姐?” 第八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可嵇康这个只有三脚猫功夫的大夫看不出我心中的这些‘劳’, 拿来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草药放在药罐中, 砸啊砸啊成了半碗墨绿色的汤汁, 捏着我的鼻子灌进口中,苦的我浑身打颤。 随后,嵇康将我抱住,抚手量了量我额头上的温度,发现还是有些热的令人发慌。 无奈, 嵇康左思右想,竟从外面拿来了一坛冷酒。将一条锦帕渗上酒水, 裹住满满的酒, 直直往我脸上擦去。 我登时感觉到一阵凉爽,脸上的炽热之感随即被那凉飕飕的锦帕吞噬干净。嵇康又在我额头上量了量温,发觉有效, 便将我立在怀中, 郑重其事地说道:“阿绣,我要脱你的衣服了。” 我浑然惊醒, 因还没和嵇康圆过房, 听到对方突然如此一说, 惊慌失措“你要…你要干嘛?” 嵇康吞了吞口水, 将锦帕攥在手中与我解释道:“我得先给你拿酒降一降温, 但是光擦脸怎么够, 要擦擦…身子, 也许能好的快一点。” 我明晓自己刚会错了意, 脸上又不禁红起来。嵇康当下抬起锦帕,往我脸上复擦了擦,浓浓的清冽酒香,将我弄得醉微醺。 嵇康见我不回应,只得继续追加一句“阿绣,如果你不想的话,那就得多喝点药。” 我想起嵇康给我灌的那半碗苦药,当下摇了摇头,抬手扒开自己外衣,又很恐慌地闭上眼睛“那你擦吧。” 嵇康应是顿了顿。方适时,我眯起眼睛,便望见嵇康与我温柔一笑,抬手将我身上衣物一件件褪去。 当时已然渐入秋季,窗外的风偶尔吹进来,凉凉的温和。我的身子袒露在嵇康面前,奇怪的是,全然没有任何不自在之感。 嵇康同样垂着目光,似对我的身体完全没有兴趣般,将锦帕一遍遍浸入酒水,一遍遍擦着我的身体。没一会儿,我整个人,便像是从酒坛中攥出来的一般,满身都是,嵇康喜欢的酒香。 虽然我们是夫妻,但他对我,这么久以来仍旧以礼相待,就连此刻擦身之时,都尽量避免着,不碰到我那女儿家的敏感位置。好在他没有征求我,问给我擦身的时候需不需要闭着眼睛,不然的话,我还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其实那一刻,我真的好喜欢他,好想要和他圆房。 但我还是没有说出来,我就是不想要主动说出来,我就是一定要他主动与我说。我不相信,自己这样一个固执坚定的人,会耗不过他。 可他却似是看透了我的心思般,一个手滑的瞬间,将锦帕贴在了我胸膛之上。我身子敏感一抖,口中吐出一个些许娇羞的“唔?” 他立马将手撤开,抬眼怔怔望着我。我亦直直望向他,语气被刚那一个触碰,弄得惊颤“有…有点凉。” 他五官收紧,目光里,包含着我捉摸不透的异样情愫。缓而,将锦帕塞在我手中“你自己先擦着吧,觉得身上温度降下来了再叫我,我去外面给你做饭。” 话毕,嵇康便起身走了出去。我握着手中残存着他温度的锦帕,往自己的心房处,柔柔擦拭起来。这一方意识到自己此刻心情的裸露,顿时抬手,羞愧地敲了敲脑袋,真是醉了…… 四下安静起来,我擦完了身,不老实地看向那仍半满的酒坛。自嫁给嵇康以来,我就常见他饮这种酒,味道闻着便清冽醉人,且和那日,阮籍喷我一脸的是同一种酒。但我虽对这酒熟悉,可却从来都没有沾过口。如今闻着那胸前锦帕,越闻越痴醉,竟产生了想要尝一尝的冲动。 这时,门外的嵇康已然炒起了菜,大勺刷刷的声音入耳。我将酒坛抱起,闻了闻后,仰头喝了一口。 然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饮酒,这一大口灌下去后,五脏六腑都烧的厉害。神智瞬时又昏昏沉沉的,脑袋一栽,便睡了过去。酒坛随即落在锦被之上,将身下床榻浸湿,仿佛炸了谁家的酒窖般。 我不知自己睡了有多久,朦胧中,却是被一阵轻柔抚摸唤醒。 我记得,当时我是脑袋照着床面栽下去,所以整个后背,便坦荡荡地晾在外面。醒来时特意眯起眼睛,望见嵇康坐在我身边,而那双手,便理应是他的。 他就那样抚摸着我的背,好似在抚摸一条舒适合手的皮草般,一遍遍地抚摸下去,许是觉得我还没有醒过来,他便可以肆无忌惮地与我亲近一会儿。 他不知道我很享受这样的抚摸,甚至想要他对我有更近一步的动作…然而,就在我这样想着时,忽然发现,嵇康竟然是…光着的? 我心下一愣,随即整个身子都不禁动了动。嵇康发觉我也许醒了过来,凑近我耳边唤道:“阿绣……” 我紧紧绷住表情,心想这时,必得找寻一个恰当的表情睁开眼睛,才能把这大胆的嵇康抓个现行。他为什么要光着身子坐在我身边,还是我喝多了,其实我们两个已经趁着美酒香醇圆房了? 我心中杂七杂八地迅速思索着,随即睁开眼睛,揉眼的功夫,故作无意瞟见嵇康,急忙一脸惊慌地睁大眼睛,起身时忘了自己什么都没穿,又迅速缩回到锦被之下,扣着那湿哒哒的锦被问嵇康道:“你怎么…光着?” 嵇康看了看自己,随即摸了摸那湿漉漉的床榻“我只是不想让我的衣服再湿了,但是又想看看你这个偷喝酒的家伙病好了没有,才只能这样上了榻。” 我反应过来,脑子还是昏昏沉沉地。颔首间,问嵇康道:“那我的病,是好了吗?” 嵇康点了点头,将那空荡荡的酒坛晃在我眼前“托了这醇酒的福,你的病好了,但是我们这一夜,倒是不知道去哪里睡了。” 我看着满床的湿漉,很不好意思,半张脸蒙在被子中,瓮声瓮气道:“对不起……” 嵇康柔和地扬起嘴角,态度温和到了暖人的程度,让我一时微醺,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没事的,不过快把衣服穿好,趁着天还没黑,我们把被褥洗了。” 我闷声“嗯”了一下回应,见嵇康没有离去的意思,也便坐着不动。嵇康这才反应过来,我这个大病初愈的家伙又作了起来,明明都已经被对方看得光光,这番忽又不好意思地遮掩起来,在他眼里,多少是有些可笑的吧? 但他心领神会,起身将自己的衣服抱起,一边穿一边往屋外走去。 我这才乖乖地换上一身干爽衣裳,将自己用酒灌湿的一床被褥从屋子中抱出来,一把扔到了浣衣的木桶中,眼看那被褥软软榻榻地拱起来,任是如何,都装不下去。 嵇康望着失手无策的我,满脸笑意。撸起两条碧玉般的修长胳膊便蹲下去干起了活。我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嵇康将皂角粉如同胡椒粉般,娴熟利落地洒在被褥之上,随手便好似揉面般,开始将手裹在被子中揉来揉去。 那力道正好,每一捏紧的力度,都能够使被褥溢出一阵清香酒气。我站在一旁,自知这一切都是自己偷喝酒惹的祸,总是想着,嵇康也许能够叫唤自己帮个忙什么的,也好弥补一下自己的愧疚之情。可嵇康始终都闷着头干活,让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好不自在。 过了一会儿,嵇康终于才意识到了我,抬眼间,额头间细汗密布,与我道:“给我擦擦汗。” 我点点头,攒起衣袂往嵇康额头上抹了抹。收手间,忽听见那墙头处传来一阵唏嘘之音。我抬起头,眼见墙头上那些姑娘的脑袋,开始一个个心灰意冷地退下,内心只觉自己,华丽丽地胜了一场。 转过身,我复热情洋溢起来,与嵇康问道:“我还需要做什么?” 嵇康却不再看我,命令口吻与我道:“你病刚好,去把桌子上的饭都吃了。” 那语气中覆盖着一层无形威严,让我不敢也没有机会辩驳。尴尬站在原地又看了会儿嵇康,也便只好转过身,坐到桌子上面吃起饭来。 他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但此刻看见他一个人闷头干活,我便吃的没有以前那么津津有味。心里琢磨片刻,决定从明天开始,学习洗衣服! 当夜被褥没干,我与嵇康合衣睡在一起,将所有的衣物盖在身上御寒。 之后没过几天,我便把‘学习洗衣服’的事情给忘到了脑后。一个人继续只顾着在院子中轻轻松松地灌园,眼看着那两课院子中的杏树开始在快要入冬时冒出了芽尖尖,心疼地在四周围出一个小篱笆保护幼苗。 我自觉做出这样一个工工整整的篱笆来,便已经很厉害了。兴冲冲地跑到门外去,想等嵇康回来显摆。可结果没等到嵇康,却等到了一个风尘仆仆的陌生人。 第八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打开房门时,本以为嵇康都要离开了, 谁知一眼望去,却只看见,他背着包袱站在原地,马车却渐渐驶远。我好奇走过去,望着远去的马车问嵇康“你怎么被落下了?” 嵇康看了我一眼, 不回应。我想了想,又问“你在等我与你送别?” 嵇康这才缓慢舒了口气,许是觉得我第一次的问题有些幼稚不想理睬, 这方告诉我“本来要走的,可刚刚来的轿夫与我说, 中央传来消息,谯郡被划分为县,谯王殿下此刻被迫贬为了谯县使官,不日便要迁出谯王府, 另觅住处。” 我猝不及防, 呆在原地。复又听嵇康道:“我想如果我此刻走了, 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多少不太好, 所以想问问你,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可好?” 我不很懂, 爷爷被贬使官和我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 更加不知道, 当时朝中天下, 局势的复杂,我只知道,这是个乱世。愣了半晌,我天真说道:“可是我的东西都没有收拾好,而且如果爷爷要离开这里,我想要回去看一下他们。” 嵇康皱了皱眉“这时候你不好回那里的,按照礼俗,你还不到日子回去,而且现在谯王府肯定非常乱,你去的话,可能会有危险的。” 我不情愿地低下头,心中甚不欢喜。嵇康看出我的情绪,上前贴心握了握我的手“你要是有什么东西没有拿回来,让玲珑去帮你跑个腿便好,你留在这里,我也好帮你收拾一下东西。我不想要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从来就不想的。” 我被嵇康说动,闷声点了点头。将自己的衣物简单收拾好后,才忽又想起,叫玲珑去谯王府上将我的首饰盒拿回来。 玲珑听话着去了,可却再没回来。 一开始时,我并没发觉任何不对劲,只收拾好了行李放到一边,和嵇康坐在门前等着玲珑回来。无聊之时,轻轻摆弄着嵇康搭在肩头的几缕墨发,闻见那发丝中好似掺和着阵阵酒香,使人不禁有种醉醉之感。 嵇康发呆许久,注意到我时,见我发丝凌乱不整,还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不禁一笑。从一旁的包袱中抽出木梳,为我认真梳起了头发。 不知不觉,嵇康对我时的表情越发多了,那态度眼神和情绪,忽然间变得鲜活,可以用词汇形容起来。我心中开心不已,可表面上,仍旧紧紧绷着一副故自高贵的态度。只因这一回,每当我想要与他亲近时,便不免想起,新婚隔夜时,我一脸兴奋地教他圆房,还惨被拒绝…… 再者,我看嵇康的态度,明明好像是从来就清楚我心中如何想,却偏偏总是不往那一处提,更加不说些什么让我觉得不很尴尬的话。我心中如此越发沉重,对待嵇康,也不免总是欲拒还迎着。 后来天色渐暗,我与嵇康吃过饭后,发现玲珑还是没有回来。我简单回想一下,记得自己从谯王府嫁到这里时,在轿子里面也没颠了多久啊!怎么玲珑这两条腿跑的如此慢?就算是半路上打了会儿浑,这会儿子,也该回来了。 如此,我不免有些担忧,与嵇康道:“玲珑还是没有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情了?” 嵇康正临着月光,细细读着手中书卷,听我如此说,淡然道:“再等等吧。” 我听了话,又等了半个多时辰。见玲珑还是一点回来的兆头都没有,心中不免确定玲珑是出了什么事情,起身就要往外面走去找玲珑。嵇康注意到,急忙拦在我身前“你做什么去?” 我一时心急,就要无助地哭出来“玲珑还是没有回来,我觉得她可能出了什么事情,我要去王府找她。” 嵇康两只手阻住我,语气里不免劝慰“我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她按理说,很早就该到了王府,可能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下来了而已。” “可是我要玲珑回来,玲珑要是不回来,我就不走了。”玲珑是我这辈子,自认为身边最亲近的人,所以我这话不是赌气,是认真的。 “好好!那你现在回去等着,我帮你去王府找玲珑好吗?” 我点了点头,忽又抓住对方衣袂“可是如果你也不回来了呢?” “我会回来的,你放心,你只消在家中等着好吗?这天色已深,你一个女人不好出门的。” 我转身看了看那庭院荒芜,忍不住哀怨道:“可是你要是走了,这房子里就我一个人了,我害怕。” 嵇康似是有些犹豫,只片刻后,却还是坚持下来,摸了摸我的头,像是对待小孩子般信誓旦旦保证道:“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的,你就在家里等着我好吗?” 我抽泣着,见嵇康如此,只好点了点头。眼看嵇康往前方的黑暗中走去,心越发慌乱起来。 这是我嫁给他之后,第一次,这栋屋子中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在院子里无助转悠了一会儿,便倚在了门口的石墩前。深怕嵇康不回来,眼睁睁望着前方,一时一刻都希望能够等到他和玲珑的身影。然我的瞌睡虫不争气滚上眼梢,让我竟在石墩上,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待我醒来时,远处天色已然破晓,丝丝鱼肚白翻卷成青黛色。我奇怪怎么睡着睡着越发暖和起来,睁眼时,才发现自己身上被披着一件外衣。嵇康则穿着一件淡薄的衬衣坐在我身边,见我醒了,将手抚上我脸畔,轻声问道:“睡得可好?” 我摇摇头,往嵇康身后望去,不见玲珑,脸色又紧张起来“玲珑呢?玲珑呢?” 嵇康急忙拍拍我的肩膀,意图稳住我“你听我说,昨夜我去谯王府找玲珑,才知白日里,谯王府起了场大火。我去时,火已经灭了,是在你之前住的处所,里面发现了一具女尸。” 我一惊,紧紧攥着嵇康衣袖的手瞬时滑落,嵇康却迅速将我的手复抓在怀里“后来仵作检查过,确是个女子的尸身,但岳父大人检查了一下那女尸身上的衣物,发现是你妹妹曹明绣。” 我这时不禁惘然,复又听到嵇康问“当日府上逃走了很多的家丁女仆,但玲珑如果没出什么事,应该是会回来的。可是她也不见了,而且那失火的地点又刚好是你的处所,所以我想要问问你,之前玲珑姑娘和你妹妹曹明绣,可否有什么过节?” 我知晓嵇康想到了哪里去,他是以为,玲珑不小心误杀了曹明绣,然后趁机逃跑了。可玲珑真的讨厌曹明绣吗?这个我说不准,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心心念念恨着曹明绣罢了,而且我也不相信,玲珑会杀人的。 半晌,我不语,嵇康便继续道:“后来我不放心,又去长乐亭找了找玲珑,可也还是没有。你的首饰盒,一场大火也已经烧没了。不过……”嵇康说着,从自己身后掏出一个雕工精致的小木盒,上面镶嵌着一片鱼鳞般的小玉片,煞是眼熟“这是我昨日夜里,亲手给你做的,你先凑合着用吧。” 我接过小木盒,这时认出,那小玉片是嵇康片玉琴上的。他竟为了我,把那片玉琴上的玉给卸下了吗?我感动不已,可抬眼看时,嵇康却仍旧一副淡漠表情。我想,他心中一定是心疼万分的吧,那么我还是不要拆穿他好了。 适逢,我只是点了点头,心疼地将小木盒抱在怀里,从腰间将我与嵇康共用的木梳放进木盒中。不多时,又问“可玲珑怎么办?” “我觉得玲珑应该没有什么事情的,毕竟谯郡这地方也不大,玲珑姑娘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肯定很快就会传来消息。但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所以我想,玲珑应该没事的。许是觉得不想要去洛阳,便直接走了。” 我固执地回嘴道:“不可能,玲珑不会丢下我的。” 嵇康于此刻,却显得更为固执“但是我们不能一直在这里等玲珑的,已经耽搁了一天,我们今天必须启程去洛阳了。” “可是……”我心中实在惦记玲珑“要不,我留在这里再等玲珑几日吧?” 嵇康却已将我从石墩上抱起,毫不犹豫地送到赶来的轿车上“不行,我们昨日都把行李收拾好了,你今天必须和我一起走。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话毕,我被嵇康扔进轿子中,还没正当地坐起来,几个包袱便又顺势被扔进轿子中。待我吃力地爬到轿门口,掀开轿帘一看,嵇康已然抖起小马鞭,将我带上路了。 我不由得转过身去,看着那糙土墙离我越来越远,与远山青黛一起,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我这就离开了谯郡,离开我生活了十五年的家乡。 嵇康看了我一眼,不回应。我想了想,又问“你在等我与你送别?” 嵇康这才缓慢舒了口气,许是觉得我第一次的问题有些幼稚不想理睬,这方告诉我“本来要走的,可刚刚来的轿夫与我说,中央传来消息,谯郡被划分为县,谯王殿下此刻被迫贬为了谯县使官,不日便要迁出谯王府,另觅住处。” 我猝不及防,呆在原地。复又听嵇康道:“我想如果我此刻走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多少不太好,所以想问问你,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可好?” 我不很懂,爷爷被贬使官和我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更加不知道,当时朝中天下,局势的复杂,我只知道,这是个乱世。愣了半晌,我天真说道:“可是我的东西都没有收拾好,而且如果爷爷要离开这里,我想要回去看一下他们。” 嵇康皱了皱眉“这时候你不好回那里的,按照礼俗,你还不到日子回去,而且现在谯王府肯定非常乱,你去的话,可能会有危险的。” 我不情愿地低下头,心中甚不欢喜。嵇康看出我的情绪,上前贴心握了握我的手“你要是有什么东西没有拿回来,让玲珑去帮你跑个腿便好,你留在这里,我也好帮你收拾一下东西。我不想要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从来就不想的。” 我被嵇康说动,闷声点了点头。将自己的衣物简单收拾好后,才忽又想起,叫玲珑去谯王府上将我的首饰盒拿回来。 玲珑听话着去了,可却再没回来。 一开始时,我并没发觉任何不对劲,只收拾好了行李放到一边,和嵇康坐在门前等着玲珑回来。无聊之时,轻轻摆弄着嵇康搭在肩头的几缕墨发,闻见那发丝中好似掺和着阵阵酒香,使人不禁有种醉醉之感。 第八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我与嵇康, 当时算来共见了三次面。除却第一次,后来的两次, 我一开口便是要怪他。但我心中自是清楚, 发生这些事情实在不能全部怪他。可我自然是不会怪我自己的, 爷爷和爹我又不敢去怪,小姑姑私奔而去我没法去怪,曹明绣和这事真真一星半点关系没有,我便没理由去怪。如今,便也就只能怪嵇康喽! “你知不知道?我爹要我嫁给你了!” 嵇康这时已转身往屋内走去, 我跟上去, 望见他将原本丢在一旁的长衫披在身上,墨发一扫, 清俊飘逸“我知道, 谯王殿下和王世子已经与嵇某说过。” 我手中把持折扇, 放在掌中不安分地敲了敲,又急促道:“所以这都怪你!你说你为什么要娶我啊?我小姑姑逃婚了, 你学聪明点,直接向我爹要个一官半职作为补偿不就可以了, 也不需要娶我啊!” 嵇康身子一僵,转身时,眼眸中隐隐透着些许惊愕。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人有态度, 但是那态度很微弱, 只柔柔的浮动于眼畔, 莫名令人生畏“你以为…我是为了一官半职才娶你小姑姑的?” 这话虽难听了点,但我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以为的。自然这世上的人都是希望有官当有钱赚的吗!不然的话,那些口口声声说要隐逸于山水之间的高尚名士们,为什么又要矛盾地拿着各种奇珍异宝,往我爷爷府上送呢? 但见嵇康如此神情,我忽然又怯弱起来,抬脚往后退了几步,支吾道:“我是帮你想了个好办法吗!”转而我复看了看这茅草屋中的简陋摆设,继续道:“你现在去和我爷爷说,说不定还来得及哦!” 嵇康望了我许久,忽然抬脚,往我面前一步步逼仄而来“你小姑姑逃婚了,我大可趁机要一个更为高的官职?” 我点了点头,看嵇康那情绪不对,声音也不禁颤抖起来“我就是这个意思啊。” 他往我面前又走一步“那你知不知道,不是我要什么,是你爷爷和你爹非要给我的?” 我心一颤,跟着往后退一步,复听他道:“不是我嵇康恃才傲物,是你爷爷想要拉拢我,所以才让我娶的你小姑姑。如若我不娶,你爷爷估计连命都不给我留,你可知道?” 我怯生生又往后退去,两只手紧紧攥着折扇,差点就要将其掰弯“我…我不知道。” 嵇康仍旧用那种要杀死人的目光看着我,继续道:“当初逼着我娶的是你们家,后来逃婚的,还是你们家。我现在同意娶了你,不过也就是为了你们家,把这件事情给圆过去。你当初不是也说,因为我,你都嫁不出去了,现在我娶了你,你不感谢我,又要来怪我吗?” 我被嵇康这一番理论堵得无从回嘴,张着嘴巴哑然半晌,知晓这一遭,自己是败的五体投地。 嵇康见我不语,也便收回了那骇人目光。态度瞬时恢复到原本的木头模样,抬脚往一旁琴桌旁走去,不再言语。 我尴尬地站在原地,被嵇康如此一说,心中反倒更加不情愿嫁给嵇康这家伙了。看这人虽平日里木木的,但怎么一与人争辩起来如此厉害?以后我要是有了脾气,吵架都吵不赢他,那样的日子于我而言,简直如同身在地狱吗! 我心中难过,想着原来这一切不过还是由爷爷和爹在操控着,小姑姑的命运,我的命运,全数都被他们摆布着。如今小姑姑不敢反抗,逃跑了。可是我呢!好歹小姑姑有个男人跟她一起私奔,我连这样一个人都没有,面对如此突如其来的婚姻,我就只能接受吗? 但成婚可是女孩子一辈子的大事啊!我本以为自己嫁的人只要好看就可以了,可如若这人是嵇康,那唇舌,这房屋…看来我之前还是想的太过于天真,没想到,爷爷真的会将我嫁给一个穷人…… 想到这里,我心中不禁委屈地要命,张嘴重重呼吸几下,竟忍不住哭了起来。模糊中,我看见嵇康转头看向我,我却已然捉不到对方面孔,只一个人糊里糊涂地哭着,一边语无伦次地嚎啕起来“可是为什么是我啊!我只想要找个逞心如意的人嫁了,凭什么我要听爷爷的话!凭什么啊……” 我只要一哭便很难再停下来,依稀间,望到嵇康从琴桌前起身,走到我面前,一抬手,将一块绛蓝色手帕扣在我脸上。 我被嵇康这动作吓到,刚要往后退,他却将我整个人捂在怀里。一边用手帕揩着我脸上泪水,一边轻声道:“别乱动。” 我木然,眨巴着眼睛的瞬间,视线逐渐清晰,眼泪居然奇迹般地止住了。凑近看着嵇康这张无可挑剔的脸,心不禁狂跳起来。 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帮我把脸擦干净后,将手帕叠好收回袖中,松开我后,指着门口道:“你走吧。” 话毕,嵇康转身回到琴桌前坐下,若有所思似的抚弄着面前古琴。我分辨不清,刚刚那行为,是否算是他安慰人的方式?一句话没有,就只是帮我揩掉眼角热泪,这简单粗暴…我倒是挺喜欢。 门外的玲珑许是在外面等的急,关切走进来时。拉了拉我衣袖道:“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们要不要回去啊?” 我懵懂地点了点头,望了眼嵇康背影,便跟着玲珑往回路去。 一路上,我心中怅然,半句话都没说。玲珑见我如此,也便不敢与我玩笑。到了谯王府后门,刚要走进去,便忽然被迎到面前的家丁给拦住去路。 我还好奇是谁这么大胆,结果刚要发话,爹便双手背在身后,从家丁后面冒出,与我喊道:“阿绣!” 果然我还是更加害怕爹多一点,一听到爹这声吼,腿都有些软。口中却立马机灵地如同抹了蜜糖般,甜甜唤道:“爹!” “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不老实了,穿成这个样子,干什么去了?” 我弱弱低下头,双眼直盯着爹的鞋尖“出去逛逛啊,怎么了?” “还怎么了?看你这个样子,都快要出嫁的人了,竟然还是如此顽劣?” 一提到‘出嫁’我便一肚子火气,抬头看向爹时,不免固执地瞪了下对方“就是都要出嫁了,还不让我现在好好玩一玩吗?再说了,这主意…都是曹明绣出的!爹你要怪,就怪她吧!” 爹厉声道:“你还敢怪明绣?你一离开这府上,明绣便来找我把这事情说了!” 我心忽沉,没想到这曹明绣这一次居然学的如此狡猾,反倒阴了我一把。但向来都是我欺负别人的份儿,又怎么可能让我被别人欺负了呢!望着爹一脸气愤神情,我仰起头,使出最后的杀手锏“那又怎么了?我就是一个人出去玩了又怎么样?你总归都要把我嫁出去了,嫁的人又不是我喜欢的。我对你和爷爷来说,不过就是一个工具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就是看我娘死了,所以现在想要把我早早嫁出去,省的我在你眼前烦,耽误你娶小妾!” “你!”爹说话间忽然抬手,那巴掌扬在空中却又舍不得挥下。我眼泪巴巴瞅了那巴掌半天,低下头越过爹的身子,便往里面哭着跑去。 回到房间之后,爹久久没有来找我,我想这事也就算过去了。毕竟每逢这种时候,我只要一把娘搬出来,爹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可算来,这应该也只得是我和爹吵的最后一架了。 玲珑下午时告诉我,说是爷爷手底下的丫鬟告诉她,为了不让外面人起疑,我和嵇康的婚期仍旧定在这月初五,也就是当初说好了让小姑姑出嫁的时日。对外也只说是娶了一个亭主,至于是长乐亭主还是陆言亭主,便等这风波过了之后,再正辞。 我就这样妥妥地成为了小姑姑的替代品,心中的万般不服与不愿,任是嵇康那张脸长得再好看也难以消弭。想着我日后嫁了嵇康,那原本尊贵的称谓也便不会存在,所有的人看见自己,都会叫自己‘嵇夫人’。闲话茶来时,也只会轻描淡写地谈一句,自己曾是曹魏宗室,长乐亭主…… 我一个人哀凄地想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一边被嵇康那家伙说的无力反驳,这一边又被那胆子颇大起来的曹明绣给阴了一招。本我想要去找曹明绣算账的,可想了想,便又还是算了。想来自己从小到大也没少害过曹明绣,曹明绣这一次不过是太过恐慌报了个信罢了,且我躺在红萝软卧之下,也实在没有精力去想些法子难为曹明绣。 日落黄昏,暮色四合。我卧在锦被下浑浑噩噩地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真正清清楚楚睁开眼睛时,望见玲珑守在我床边,一双晶亮亮的眼眸忽闪忽闪,轻声与我道:“亭主,你醒来了?” 第八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嵇康这才缓慢舒了口气, 许是觉得我第一次的问题有些幼稚不想理睬, 这方告诉我“本来要走的,可刚刚来的轿夫与我说, 中央传来消息, 谯郡被划分为县, 谯王殿下此刻被迫贬为了谯县使官,不日便要迁出谯王府, 另觅住处。” 我猝不及防, 呆在原地。复又听嵇康道:“我想如果我此刻走了, 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多少不太好, 所以想问问你,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可好?” 我不很懂,爷爷被贬使官和我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 更加不知道, 当时朝中天下,局势的复杂,我只知道,这是个乱世。愣了半晌,我天真说道:“可是我的东西都没有收拾好, 而且如果爷爷要离开这里, 我想要回去看一下他们。” 嵇康皱了皱眉“这时候你不好回那里的, 按照礼俗, 你还不到日子回去, 而且现在谯王府肯定非常乱,你去的话,可能会有危险的。” 我不情愿地低下头,心中甚不欢喜。嵇康看出我的情绪,上前贴心握了握我的手“你要是有什么东西没有拿回来,让玲珑去帮你跑个腿便好,你留在这里,我也好帮你收拾一下东西。我不想要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从来就不想的。” 我被嵇康说动,闷声点了点头。将自己的衣物简单收拾好后,才忽又想起,叫玲珑去谯王府上将我的首饰盒拿回来。 玲珑听话着去了,可却再没回来。 一开始时,我并没发觉任何不对劲,只收拾好了行李放到一边,和嵇康坐在门前等着玲珑回来。无聊之时,轻轻摆弄着嵇康搭在肩头的几缕墨发,闻见那发丝中好似掺和着阵阵酒香,使人不禁有种醉醉之感。 嵇康发呆许久,注意到我时,见我发丝凌乱不整,还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不禁一笑。从一旁的包袱中抽出木梳,为我认真梳起了头发。 不知不觉,嵇康对我时的表情越发多了,那态度眼神和情绪,忽然间变得鲜活,可以用词汇形容起来。我心中开心不已,可表面上,仍旧紧紧绷着一副故自高贵的态度。只因这一回,每当我想要与他亲近时,便不免想起,新婚隔夜时,我一脸兴奋地教他圆房,还惨被拒绝…… 再者,我看嵇康的态度,明明好像是从来就清楚我心中如何想,却偏偏总是不往那一处提,更加不说些什么让我觉得不很尴尬的话。我心中如此越发沉重,对待嵇康,也不免总是欲拒还迎着。 后来天色渐暗,我与嵇康吃过饭后,发现玲珑还是没有回来。我简单回想一下,记得自己从谯王府嫁到这里时,在轿子里面也没颠了多久啊!怎么玲珑这两条腿跑的如此慢?就算是半路上打了会儿浑,这会儿子,也该回来了。 如此,我不免有些担忧,与嵇康道:“玲珑还是没有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情了?” 嵇康正临着月光,细细读着手中书卷,听我如此说,淡然道:“再等等吧。” 我听了话,又等了半个多时辰。见玲珑还是一点回来的兆头都没有,心中不免确定玲珑是出了什么事情,起身就要往外面走去找玲珑。嵇康注意到,急忙拦在我身前“你做什么去?” 我一时心急,就要无助地哭出来“玲珑还是没有回来,我觉得她可能出了什么事情,我要去王府找她。” 嵇康两只手阻住我,语气里不免劝慰“我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她按理说,很早就该到了王府,可能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下来了而已。” “可是我要玲珑回来,玲珑要是不回来,我就不走了。”玲珑是我这辈子,自认为身边最亲近的人,所以我这话不是赌气,是认真的。 “好好!那你现在回去等着,我帮你去王府找玲珑好吗?” 我点了点头,忽又抓住对方衣袂“可是如果你也不回来了呢?” “我会回来的,你放心,你只消在家中等着好吗?这天色已深,你一个女人不好出门的。” 我转身看了看那庭院荒芜,忍不住哀怨道:“可是你要是走了,这房子里就我一个人了,我害怕。” 嵇康似是有些犹豫,只片刻后,却还是坚持下来,摸了摸我的头,像是对待小孩子般信誓旦旦保证道:“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的,你就在家里等着我好吗?” 我抽泣着,见嵇康如此,只好点了点头。眼看嵇康往前方的黑暗中走去,心越发慌乱起来。 这是我嫁给他之后,第一次,这栋屋子中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在院子里无助转悠了一会儿,便倚在了门口的石墩前。深怕嵇康不回来,眼睁睁望着前方,一时一刻都希望能够等到他和玲珑的身影。然我的瞌睡虫不争气滚上眼梢,让我竟在石墩上,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待我醒来时,远处天色已然破晓,丝丝鱼肚白翻卷成青黛色。我奇怪怎么睡着睡着越发暖和起来,睁眼时,才发现自己身上被披着一件外衣。嵇康则穿着一件淡薄的衬衣坐在我身边,见我醒了,将手抚上我脸畔,轻声问道:“睡得可好?” 我摇摇头,往嵇康身后望去,不见玲珑,脸色又紧张起来“玲珑呢?玲珑呢?” 嵇康急忙拍拍我的肩膀,意图稳住我“你听我说,昨夜我去谯王府找玲珑,才知白日里,谯王府起了场大火。我去时,火已经灭了,是在你之前住的处所,里面发现了一具女尸。” 我一惊,紧紧攥着嵇康衣袖的手瞬时滑落,嵇康却迅速将我的手复抓在怀里“后来仵作检查过,确是个女子的尸身,但岳父大人检查了一下那女尸身上的衣物,发现是你妹妹曹明绣。” 我这时不禁惘然,复又听到嵇康问“当日府上逃走了很多的家丁女仆,但玲珑如果没出什么事,应该是会回来的。可是她也不见了,而且那失火的地点又刚好是你的处所,所以我想要问问你,之前玲珑姑娘和你妹妹曹明绣,可否有什么过节?” 我知晓嵇康想到了哪里去,他是以为,玲珑不小心误杀了曹明绣,然后趁机逃跑了。可玲珑真的讨厌曹明绣吗?这个我说不准,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心心念念恨着曹明绣罢了,而且我也不相信,玲珑会杀人的。 半晌,我不语,嵇康便继续道:“后来我不放心,又去长乐亭找了找玲珑,可也还是没有。你的首饰盒,一场大火也已经烧没了。不过……”嵇康说着,从自己身后掏出一个雕工精致的小木盒,上面镶嵌着一片鱼鳞般的小玉片,煞是眼熟“这是我昨日夜里,亲手给你做的,你先凑合着用吧。” 我接过小木盒,这时认出,那小玉片是嵇康片玉琴上的。他竟为了我,把那片玉琴上的玉给卸下了吗?我感动不已,可抬眼看时,嵇康却仍旧一副淡漠表情。我想,他心中一定是心疼万分的吧,那么我还是不要拆穿他好了。 适逢,我只是点了点头,心疼地将小木盒抱在怀里,从腰间将我与嵇康共用的木梳放进木盒中。不多时,又问“可玲珑怎么办?” “我觉得玲珑应该没有什么事情的,毕竟谯郡这地方也不大,玲珑姑娘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肯定很快就会传来消息。但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所以我想,玲珑应该没事的。许是觉得不想要去洛阳,便直接走了。” 我固执地回嘴道:“不可能,玲珑不会丢下我的。” 嵇康于此刻,却显得更为固执“但是我们不能一直在这里等玲珑的,已经耽搁了一天,我们今天必须启程去洛阳了。” “可是……”我心中实在惦记玲珑“要不,我留在这里再等玲珑几日吧?” 嵇康却已将我从石墩上抱起,毫不犹豫地送到赶来的轿车上“不行,我们昨日都把行李收拾好了,你今天必须和我一起走。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话毕,我被嵇康扔进轿子中,还没正当地坐起来,几个包袱便又顺势被扔进轿子中。待我吃力地爬到轿门口,掀开轿帘一看,嵇康已然抖起小马鞭,将我带上路了。 我不由得转过身去,看着那糙土墙离我越来越远,与远山青黛一起,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我这就离开了谯郡,离开我生活了十五年的家乡。 听玲珑说,事情是三更时分,来府上送锦缎的王掌柜发现的。说是王掌柜经过府上后门时,看见一对男女提着包袱行李,急匆匆往一辆轿子上跑去。入夜渐隐的身影,王掌柜自然看不仔细,但是转过头去时,却碰巧看见小姑姑的贴身丫鬟喜莲倚在后门口,对着那二人担忧张望。 王掌柜没让喜莲看见,偷偷带着拿锦缎的下人往府上走去,和奶奶的下人说话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到此处。奶奶当下疑心,便叫人去惜缘阁查看,这一查才发现,小姑姑已然人去无踪。 爷爷命人搜房时,查到了小姑姑给爷爷和爹留下的一封信。玲珑听惜缘阁的下人说,爷爷看到那封信时,脸色当下一黑。我一只手攥着瓜子,好似听书一般听玲珑讲来,自然也猜得到,一个富家小姐在即将完婚之前与别的男人私奔而去,会给家人留下些什么话,无非就是些‘子女不孝,愿来世为牛为马之类的话吗!’ 第八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随后, 嵇康将我抱住, 抚手量了量我额头上的温度,发现还是有些热的令人发慌。 无奈, 嵇康左思右想,竟从外面拿来了一坛冷酒。将一条锦帕渗上酒水, 裹住满满的酒,直直往我脸上擦去。 我登时感觉到一阵凉爽, 脸上的炽热之感随即被那凉飕飕的锦帕吞噬干净。嵇康又在我额头上量了量温,发觉有效,便将我立在怀中,郑重其事地说道:“阿绣, 我要脱你的衣服了。” 我浑然惊醒, 因还没和嵇康圆过房, 听到对方突然如此一说, 惊慌失措“你要…你要干嘛?” 嵇康吞了吞口水, 将锦帕攥在手中与我解释道:“我得先给你拿酒降一降温,但是光擦脸怎么够,要擦擦…身子, 也许能好的快一点。” 我明晓自己刚会错了意,脸上又不禁红起来。嵇康当下抬起锦帕, 往我脸上复擦了擦, 浓浓的清冽酒香, 将我弄得醉微醺。 嵇康见我不回应, 只得继续追加一句“阿绣,如果你不想的话,那就得多喝点药。” 我想起嵇康给我灌的那半碗苦药,当下摇了摇头,抬手扒开自己外衣,又很恐慌地闭上眼睛“那你擦吧。” 嵇康应是顿了顿。方适时,我眯起眼睛,便望见嵇康与我温柔一笑,抬手将我身上衣物一件件褪去。 当时已然渐入秋季,窗外的风偶尔吹进来,凉凉的温和。我的身子袒露在嵇康面前,奇怪的是,全然没有任何不自在之感。 嵇康同样垂着目光,似对我的身体完全没有兴趣般,将锦帕一遍遍浸入酒水,一遍遍擦着我的身体。没一会儿,我整个人,便像是从酒坛中攥出来的一般,满身都是,嵇康喜欢的酒香。 虽然我们是夫妻,但他对我,这么久以来仍旧以礼相待,就连此刻擦身之时,都尽量避免着,不碰到我那女儿家的敏感位置。好在他没有征求我,问给我擦身的时候需不需要闭着眼睛,不然的话,我还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其实那一刻,我真的好喜欢他,好想要和他圆房。 但我还是没有说出来,我就是不想要主动说出来,我就是一定要他主动与我说。我不相信,自己这样一个固执坚定的人,会耗不过他。 可他却似是看透了我的心思般,一个手滑的瞬间,将锦帕贴在了我胸膛之上。我身子敏感一抖,口中吐出一个些许娇羞的“唔?” 他立马将手撤开,抬眼怔怔望着我。我亦直直望向他,语气被刚那一个触碰,弄得惊颤“有…有点凉。” 他五官收紧,目光里,包含着我捉摸不透的异样情愫。缓而,将锦帕塞在我手中“你自己先擦着吧,觉得身上温度降下来了再叫我,我去外面给你做饭。” 话毕,嵇康便起身走了出去。我握着手中残存着他温度的锦帕,往自己的心房处,柔柔擦拭起来。这一方意识到自己此刻心情的裸露,顿时抬手,羞愧地敲了敲脑袋,真是醉了…… 四下安静起来,我擦完了身,不老实地看向那仍半满的酒坛。自嫁给嵇康以来,我就常见他饮这种酒,味道闻着便清冽醉人,且和那日,阮籍喷我一脸的是同一种酒。但我虽对这酒熟悉,可却从来都没有沾过口。如今闻着那胸前锦帕,越闻越痴醉,竟产生了想要尝一尝的冲动。 这时,门外的嵇康已然炒起了菜,大勺刷刷的声音入耳。我将酒坛抱起,闻了闻后,仰头喝了一口。 然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饮酒,这一大口灌下去后,五脏六腑都烧的厉害。神智瞬时又昏昏沉沉的,脑袋一栽,便睡了过去。酒坛随即落在锦被之上,将身下床榻浸湿,仿佛炸了谁家的酒窖般。 我不知自己睡了有多久,朦胧中,却是被一阵轻柔抚摸唤醒。 我记得,当时我是脑袋照着床面栽下去,所以整个后背,便坦荡荡地晾在外面。醒来时特意眯起眼睛,望见嵇康坐在我身边,而那双手,便理应是他的。 他就那样抚摸着我的背,好似在抚摸一条舒适合手的皮草般,一遍遍地抚摸下去,许是觉得我还没有醒过来,他便可以肆无忌惮地与我亲近一会儿。 他不知道我很享受这样的抚摸,甚至想要他对我有更近一步的动作…然而,就在我这样想着时,忽然发现,嵇康竟然是…光着的? 我心下一愣,随即整个身子都不禁动了动。嵇康发觉我也许醒了过来,凑近我耳边唤道:“阿绣……” 我紧紧绷住表情,心想这时,必得找寻一个恰当的表情睁开眼睛,才能把这大胆的嵇康抓个现行。他为什么要光着身子坐在我身边,还是我喝多了,其实我们两个已经趁着美酒香醇圆房了? 我心中杂七杂八地迅速思索着,随即睁开眼睛,揉眼的功夫,故作无意瞟见嵇康,急忙一脸惊慌地睁大眼睛,起身时忘了自己什么都没穿,又迅速缩回到锦被之下,扣着那湿哒哒的锦被问嵇康道:“你怎么…光着?” 嵇康看了看自己,随即摸了摸那湿漉漉的床榻“我只是不想让我的衣服再湿了,但是又想看看你这个偷喝酒的家伙病好了没有,才只能这样上了榻。” 我反应过来,脑子还是昏昏沉沉地。颔首间,问嵇康道:“那我的病,是好了吗?” 嵇康点了点头,将那空荡荡的酒坛晃在我眼前“托了这醇酒的福,你的病好了,但是我们这一夜,倒是不知道去哪里睡了。” 我看着满床的湿漉,很不好意思,半张脸蒙在被子中,瓮声瓮气道:“对不起……” 嵇康柔和地扬起嘴角,态度温和到了暖人的程度,让我一时微醺,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没事的,不过快把衣服穿好,趁着天还没黑,我们把被褥洗了。” 我闷声“嗯”了一下回应,见嵇康没有离去的意思,也便坐着不动。嵇康这才反应过来,我这个大病初愈的家伙又作了起来,明明都已经被对方看得光光,这番忽又不好意思地遮掩起来,在他眼里,多少是有些可笑的吧? 但他心领神会,起身将自己的衣服抱起,一边穿一边往屋外走去。 我这才乖乖地换上一身干爽衣裳,将自己用酒灌湿的一床被褥从屋子中抱出来,一把扔到了浣衣的木桶中,眼看那被褥软软榻榻地拱起来,任是如何,都装不下去。 嵇康望着失手无策的我,满脸笑意。撸起两条碧玉般的修长胳膊便蹲下去干起了活。我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嵇康将皂角粉如同胡椒粉般,娴熟利落地洒在被褥之上,随手便好似揉面般,开始将手裹在被子中揉来揉去。 那力道正好,每一捏紧的力度,都能够使被褥溢出一阵清香酒气。我站在一旁,自知这一切都是自己偷喝酒惹的祸,总是想着,嵇康也许能够叫唤自己帮个忙什么的,也好弥补一下自己的愧疚之情。可嵇康始终都闷着头干活,让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好不自在。 过了一会儿,嵇康终于才意识到了我,抬眼间,额头间细汗密布,与我道:“给我擦擦汗。” 我点点头,攒起衣袂往嵇康额头上抹了抹。收手间,忽听见那墙头处传来一阵唏嘘之音。我抬起头,眼见墙头上那些姑娘的脑袋,开始一个个心灰意冷地退下,内心只觉自己,华丽丽地胜了一场。 转过身,我复热情洋溢起来,与嵇康问道:“我还需要做什么?” 嵇康却不再看我,命令口吻与我道:“你病刚好,去把桌子上的饭都吃了。” 那语气中覆盖着一层无形威严,让我不敢也没有机会辩驳。尴尬站在原地又看了会儿嵇康,也便只好转过身,坐到桌子上面吃起饭来。 他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但此刻看见他一个人闷头干活,我便吃的没有以前那么津津有味。心里琢磨片刻,决定从明天开始,学习洗衣服! 当夜被褥没干,我与嵇康合衣睡在一起,将所有的衣物盖在身上御寒。 之后没过几天,我便把‘学习洗衣服’的事情给忘到了脑后。一个人继续只顾着在院子中轻轻松松地灌园,眼看着那两课院子中的杏树开始在快要入冬时冒出了芽尖尖,心疼地在四周围出一个小篱笆保护幼苗。 我自觉做出这样一个工工整整的篱笆来,便已经很厉害了。兴冲冲地跑到门外去,想等嵇康回来显摆。可结果没等到嵇康,却等到了一个风尘仆仆的陌生人。 山涛因其才能与风采,日日都被钟磬馆的主人捧为上座宾客,居住在弯刀一般勾起的第三层飞檐之上。因此我从房间走出,入眼便能看见楼内一切。 果然这当世名士,大多与嵇康一般喜欢饮酒,嗜酒如命地更是不在少数。我倚在朱红栏杆之上,往下望去,便望见不少身着长衫的文人手里提着酒坛,仰头没了命地往嘴里灌去,一边口中念念有词着,不是古人诗文,便是卓有才华的当世之作。人间百态,忽然间全数浓缩在了眼前一般。 我想嵇康与山涛应该会谈很久的,那么我该去哪里呢?这下面的多少酒鬼,我可是不想要沾染的。如若不小心碰上个酒后乱性的,把我调戏了可怎么是好? 故自摇了摇头,我思忖半晌,便无聊地往山涛隔壁的房间望去。倘若没记错的话,我刚看见他时,是在这里的吧? 第八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粉衣少年同样谦敬着回礼,再看向我时, 眼中却划过一次怅然。这令我陡然好奇, 不免暗自思忖起,自己以前是否在哪见过这位少年?后来才渐渐意识到,少年眼中的那份怅然, 是对嵇康而非我。 嵇康这时走到我身前,将我身上的外衣紧紧扣在胸前,语气中, 不免掺着些许愠色“怎么等在外面?” 我委屈着“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说好了明日……” 话音未落,我身后便冲出一个声音, 将我吓了一跳, 是那该死的吕安“叔夜兄!你回来了, 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可知我等了你好久啊!” 嵇康顿了顿, 突然见到吕安, 言辞也不禁迟钝起来“吕…吕安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说你回家成亲吗?” 一旁的粉衣少年方插话道:“康兄你这家中还真是热闹,难怪山兄留你过夜你都不肯,偏偏要趁着天亮回来。” 我此刻已然被冷落到一边, 神情木讷地望着吕安抱住嵇康, 且一脸惘然地与嵇康问道:“叔夜兄, 这是哪位?” 嵇康将吕安推开, 简单介绍道:“向秀向子期。” 吕安摇摇头, 又凑合着往嵇康身上挨去“没听说过么。” 向秀尴尬地笑了两声,随即拱手作揖,欲抽身而去“时候不早了,看康兄你安安全全地到了家,向秀这方便离去了。” 嵇康点点头,末了友好地与向秀邀请道:“以后想要来找我,直接去前方的竹林,若是怕寻不到我,便与山兄一起来。” 向秀再次感激地拱了拱手转身离去。吕安这方又挡在嵇康面前,扯着对方衣袂问道:“叔夜兄,日后我也直接来前方的竹林找你么?” 嵇康又一次承受不住吕安的热情将其推开,一双眼睛紧紧望着我,分明是碍于我才不让吕安对他如此亲密“吕安你还没说,你不是回家成亲了吗?” 吕安放下嵇康衣袂,像个赌气的孩子般嘟起嘴巴“叔夜兄你还说,我成完亲便马上来找你了,可是谁知你不在,害的我好等!” 嵇康一脸难为“那你可有什么重要之事?” 吕安则歪着头奇怪万分“叔夜兄你怎么如此说,我没有事情就不能来找你了吗?这一日啊!我等了你如此之久,你可不能再怠慢我了,我看你书房蛮宽敞的,这几日,我就住在你书房好了,我们也好日日畅谈,且我听说你结识了嗣宗不是?明日找他,我们一起来玩啊!” 看吕安说的如此起兴,嵇康也不好拒绝。而这一次,被排在后头的,便又是我了。虽然我心中委屈,但也不想要嵇康难为。凉风月下,我淡漠地看了一眼嵇康后,转身往屋子里走去。 果然那一夜,吕安死死攥着嵇康没有撒手,非是让嵇康与他在书房中小憩到了天亮。我独自窝在房中,未再入眠。 翌日清晨,我抱着双腿待在床榻之上,分明听到了嵇康炒菜的声音,却也没有任何反应。 当然我已没有力气再去与嵇康赌气了,他天生不凡,一个名满天下的风流名士,即便是窝在山阳县这般小地方,都能引得无数阮籍,山涛这般人物来与之为友。我一个无才又无德的女子,没了‘长乐亭主’这一称谓,对嵇康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的吧…… 一时,我觉得在他心中,最重要的,必然是他新交的这些朋友。他心中就算是再喜欢我,也从来都没有说出来不是吗?可他一看见山涛之时,便道出了自己心中对他的崇敬之情。再者那阮籍,明明都被王戎抹的与我不清不楚,他却也没有显出多少生气。种种迹象推测下来,我不免觉得,我在他心中的位置,其实微乎其微。 这时,饭菜似已做好,喷香的气味从窗格夹缝中袅袅荡开,我肚子被引得咕咕作响,可待到嵇康来敲门叫我吃饭时,我却固执道:“我不很饿,你们先吃吧。” 嵇康于门口站了会儿,又问道:“阿绣,你生病了吗?” 他对我却又如此关心,让我不免又道:“没有没有,是真的不很饿,就是想要多睡一会儿,你们先吃吧。” 嵇康复在门口驻足良久,远处隐隐传来那吕安的呼唤声,让我不免心中气火。好在嵇康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担忧着道:“那你睡醒了叫我,我弄饭给你吃?” 我点点头,声音多少有些无力“知道了。” 随后,我分明看见嵇康的影子仍旧映在门前,隔了好久,才缓慢而下。我放松着吐出一口气,眼眸辗转间,不免委屈地哭了出来。 但我不敢大声哭,深怕嵇康和吕安听见,只在马上要嚎啕出来时,张口咬住了自己的手指。好在我这人心思极大,哭着哭着便有些困,转而一翻身,便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后来不过两三个时辰,我被饿醒,睁开眼睛时,望见窗外皓阳相伴。一身的疲惫难以自持,将外衣草草套在身上,便开门走了出去。 我本以为,嵇康和吕安会像往常一般,在庭院处灌园畅谈,可谁想,我望了一圈,却发觉庭院处什么都没有。走到那两棵已然泛出木色的小杏树前打量片刻,故自拿起水瓢,帮着浇了浇水。 这时我才想起,上一次我为这两棵杏树做的围栏,还想着与嵇康显摆。可那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嵇康的朋友给打乱了。这一回,本来说好了要陪我一天的,可看样子,便又不知和吕安去了哪里…… 突然之间,我开始无比想念玲珑。倘若玲珑在的话,我便有一个朋友了,我可以在嵇康不在时,与玲珑一起玩。可现在,嵇康他明明知道,我没有了玲珑,我身边就只有一个他,他却还是自顾自地交朋友而冷落我…… 他难道不清楚,我虽是个妇道人家,却才只有十七岁吗?我也想要交朋友的。但是我没有机会,那么他就不能多在家中陪伴我一会儿吗? 我独自蹲在杏树前,越想越委屈,不免又呜呜地哭了起来。眼泪掉进土壤中,瞬间被那团黑色吞噬。 彼一时,我肚子又开始咕噜起来。起身走到炉灶前,见没有一粒剩饭,不免感到绝望。但我心中斗志忽起,想着没有嵇康便没有嵇康了,我总是不能饿死的。上一次我不还给吕安做了碗饭?可惜他没吃,我也不知道味道好不好,这一遭,刚好自己做一碗。 这样想着,我便操起大勺做了碗蛋炒饭给自己。可看那卖相,却似乎比上一次那碗更加难看了。但我没有办法,想着总不能去吃树叶和书房的纸张,便挑起筷子吃了起来。 可惜那碗饭我只吃了一口,便立马吐了出来。后来很久之后,我才明白,原来我的蛋炒饭那样难吃的原因,是因我不知要给鸡蛋打壳。 好在我刚要继续无助哭出来时,嵇康便从外面赶了回来。见到我面前的蛋炒饭一怔,问道:“你做的?” 我不说话,万万不想承认那味道恐怖的蛋炒饭是我做的。 嵇康弯了弯嘴角,也没再继续追问,抬头将一荷叶包放到我面前,随着他打开的瞬间,一阵阵勾人酥香惹得我肚子一声巨响。 我很不好意思地望向嵇康,却见嵇康已然恢复了一脸木头模样,将荷叶中的炸鸡推给我道:“街口刚买的,看样子味道不错,想着你醒来一定饿了,我做饭也来不及的。” 我急匆匆拔下一只鸡腿塞进嘴里,登时满足地没心情与嵇康说话。 嵇康见我吃的享受,随即将我的那碗蛋炒饭拢到面前,细细打量片刻,挑起筷子吃了一口。 我塞着满嘴的香喷鸡肉,望见嵇康的脸色却骤然难看起来。只随着嘴角蠕动的瞬间,却眼睁睁见他吞了下去。 我一脸恐慌,只因鸡肉在口说不出话,半晌听见他张口,与我勉强道:“味道差了点,不过还能吃。” 我吞下鸡肉,难为情道:“别吃了,太难吃了。” 嵇康却不动声色地又挑起筷子,一边吃一边道:“这可是你第一次做的饭,我要吃光。” 我心中又一次波澜万丈,全然丢了自己委屈时的种种猜测,低下头,疯狂地往嘴里塞起鸡肉,没再说话。 适逢,嵇康一边艰难地吃着蛋炒饭,一边与我道:“吕安那小子被我赶走了,太不像话,怎么刚成了亲就离家?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了。我今日在家中陪着你,你明日陪我去山涛家作客,如何?” 第九十零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我心中如此愁苦地想着,当天夜里, 又听见对方吹着口哨从外面回来。开门见到我时,仍不免兴致勃勃问道:“今日过得可好?” 我不知该如何去说, 当然我心中实在想要与他生气, 为什么他不能主动带着我去和他们玩, 为什么总是把我一个人留在家中……我心中满腔怨火, 可又怕我一生气,在嵇康眼中,立马变回了当初那个娇滴滴的富家小姐,所以只得偃旗息鼓, 闷声闷气道:“还好。” 嵇康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望了我一眼后,独自上了床。 我以为他看出我实在生气, 会安慰我些什么的,可他脱下鞋子后,却即刻掉头睡去。 我试探着走上前, 以为他是喝的太多所以很快睡了过去,不免心中苦闷,趁着对方睡觉, 对着他那张俊俏的脸庞假模假样地抽打起来。 结果嵇康模样是睡着,却忽然与我开口道:“怎么了?” 我吓得收回手, 装作没有听见, 转身要往远处走去。他却忽地起身, 将我手腕一捉,直直将我拉回到床榻边。 我半个人靠在嵇康怀中,复见他眼睛眯缝着,发丝肤泽间,尽是清冽酒香“不开心了?” 我嘟着嘴巴,不禁抱怨道:“你整日里和山先生他们在竹林里玩,这阵子,也不给我讲《庄子》,也不与我弹琴了,我一个人在家中,实在太过于无聊了……” 不知怎么,平日我一个人闷在家中,闷着也就闷着了,可如今被嵇康一问,我这么一说,心中反倒翻滚起了苦涩万千,眼泪汪汪着,立马抽泣起来。 嵇康急忙起身,将我抱在怀中,抬手,从我鬓角抚摸到发尾,即将要触碰到我腰身时,忽又抽回了手“我惹你生气了,你为什么不说?” “我就是不想说……”我哭着,没一会儿,便不顾形象地嚎啕起来,声音乌泱泱地,也不确定嵇康到底听明白了没有“我怕你又嫌我是个娇滴滴的富家小姐,我不想说吗!” 嵇康抬手揩了揩我脸上泪水,望着我张着的大嘴半晌,忽然抬手,将我的嘴唇强制掰紧,目光萧索,直直望着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嫌弃你了?” 我抽出自己嘴巴,抬手抹了抹鼻涕眼泪道:“我总是觉得,你嫌弃我是个娇气的人,而且你也清楚,我霸道,自私,还……” “你哪有那么不好?” 嵇康这一平静如水的反问,仿若往我心湖投入石子,扑通一声,搅乱了心魂“可是我…确实是这样啊……” “你是什么样,从我与你寿宴那日初见,便清楚了。” 我被嵇康这话弄得懵住,不禁问道:“那…我是什么样?” 嵇康道:“你就是我眼中的这般模样,总之,你不要一个人总是胡乱想些什么,明日我和阮籍要去山兄家中作客,已然答应了,后一日,我便推了所有的事情,回来陪你可好?” 我红着脸,眼睛里仍控制不住淌着泪“其实也不用你花一整日来陪我,我就是想要……” “好了。”嵇康摸摸我的头,转身将我放出怀中,躺下翻身睡去,末了留给我一句“就这样定了。” 他既能这样为我,我心中自然是开心的。一整夜里,我躺在嵇康身旁,都在犹豫着,究竟要不要与嵇康坦白心扉,说出自己已然憋了好久的浓情蜜语。可纠结良久,我却是承受不住疲惫睡了过去…… 于梦中,我对自己劝说道,既然已然憋了如此之久,那么我再等等又有何妨,且看如今,嵇康的心中,必定也是喜欢着我的,我只是,想要他大声说出来罢了。 第二日,嵇康为我做好一日三餐便起身离去。我手中端着一碗白米饭,在嵇康走了很久后,仍旧站在门口。只等到彻底没了对方踪影,才蹲在门口,无滋无味地吃起白米饭。 好在我这时心中存有期待,想着明日便可以和嵇康待在一处整整一日了。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这一日漫长,我该如何度过。 吃过了饭后,我从门槛处起身,转身刚要进去放下碗筷时,忽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逐渐逼近的马车滚滚声。 我胸中荡起一阵不祥之感,转身时,正见一辆马车停在眼前。且看那马车到了我家车门前时,已然没了一个轱辘。吕安从马车上兴冲冲下来,脚步一歪,便脸朝下跌在了地上。 我一脸呆滞,却见吕安从地上起来时,与我一笑“嵇夫人,别来无恙。” 我对吕安这家伙,因着那吕巽,着实没什么好印象。狠狠白了一眼对方,问道:“倒霉鬼!你来干什么?” 吕安苦笑一声,转身打发了马车夫后,走到我身前,一边扑着脸上灰尘“嵇夫人别这么说,这几日吕某都转运了,娶到了一位貌美贤妻,好几日吃饭没有出现事故,这一次驱车前来,竟然只掉了一个车轱辘。” 我冷笑一声,不免道:“这还叫转运?那你倒霉的时候,是有多倒霉?” 话毕,我转身往院内走。吕安犹豫了一下,也便跟着进来“我倒霉的时候嵇夫人不是见过吗?吃个饭都能落下鸟屎,而且我后来想了想啊,很可能上次嵇夫人你晕倒,也是因为我。” 我转眼瞪了下吕安,见他与我太近,急忙喝止道:“你离我远一点啊!” 吕安乖乖往后退了几步,伸着脖子往屋内看去不见嵇康,便问道:“叔夜兄去哪里了?” 叔夜兄,康弟,阿康哥哥,这些千奇百怪称呼我夫君的名号,此刻我已然熟悉过来。摆了摆手,将空着的饭碗落在桌前道:“你来的不凑巧,往常时,去前面的竹林就可以找到他,可是今日,他偏巧被山涛请去做客了。” “被山兄请去做客啦!”吕安吼了一句,低眉时,望见桌上放着我还未吃的饭菜,直接坐了下去“那刚好,我吃完了饭后,说不定叔夜兄就回来了。” 我对这吕安忍无可忍,刚要爆发出来时,却又忍住,摆了摆手道:“好啊!那你吃饭了饭后,顺便把碗给洗了吧,反正我夫君他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 吕安咬了一口菜后,估计是味觉不错,便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果然嵇康在吕安吃完了饭后还是没回来,吕安将碗洗好后,坐在门槛处,意图等到嵇康。不消多时,按耐不住着又来问我“叔夜兄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要不我去找他吧?” 我自然知晓,他从东平大老远来一趟,不见到嵇康是必不得罢休的,便好心道:“那你去找他吧。” 吕安点了点头,结果步子没跨出几步,便忽又缩了回去“不行,从这方向去山兄的家有两条路,万一我从这条路走了,叔夜兄又从另外一条路回来,那可怎么是好?” 我无奈,便顺着道:“那你就在这里等他回来呗。” 吕安复焦急地跺了跺脚“可是这要等多久啊,吕某心里好急啊!” 我朝天叹了口气,不禁为吕安这家伙纠结地心累。将手中的发梳扔到桌旁,郑重其事问对方道:“我说吕安,你是个…断袖吗?” 吕安望向我,眼光收紧扩散,随即猛地张开“嵇夫人你怎么能如此说话?” 我一拍桌子,理直气壮“我怎么不能说了?你个大男人,整日里一想我夫君,便从东平大老远的跑过来,家中娶了一个貌美贤妻,你还整日里往外面跑,你就不怕你夫人在家中暗自心伤吗?” 吕安似是觉出我话有理,梗了梗脖子,不服气道:“我都说了,我夫人是貌美‘贤’妻,会理解我的。我平日里与夫人没有多少共同语言,两人在一起,恩爱便好,不需要日日缠绵的。叔夜兄如此喜欢嵇夫人,不也是没有日日与嵇夫人待在一起吗?” 我一愣,嘴角被吕安的话,弄得不由自主勾起,瞬间绽放成了一朵摇摇欲坠的花“你说什么?我夫君如此喜欢我?你听谁说的?” 吕安却耸了耸肩膀道:“我看出来的。” 我面色顿时僵住,起身时,又狠狠白了一眼吕安“你看出来的?有什么用?哼!” 话毕,我转身走进房中,不再去理会吕安那个倒霉鬼。 独自憋在房中,我很早便睡了过去。一直到了子时,睁眼时,见嵇康还是没有回来,不免有些担心,披上外衣走到门口,又坐在门槛处,打着哈欠等起了嵇康。 好在最后天明破晓,终于等来了嵇康,与一位粉衣少年,如踏青而来的仙人般,至了我眼前。 作别了大伯婶婶,我和嵇康坐上马车朝山阳县驶去,望着远山处日暮西归,嵇康忽将一包沉甸甸的钱袋放到我手中“我听兄长说,他家里的钱,都是嫂嫂在管,从今以后,你管钱吧。” 我握着那一袋钱,心里有了底,可抬眼,却将钱袋推还给嵇康道:“别了,我看过奶奶管钱时,和管家吵的要死,麻烦死了,而且我也不会。” 第九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且等到那时候,我便要带着玲珑远走高飞了! 可我复想到,如果我带着玲珑离开,我们两个到时可能连饭都没得吃。所以我还是应该让玲珑那丫头去学学做饭的, 但做饭实在太麻烦了, 谁知道玲珑那笨笨的脑袋要学多久呢!我如果想要方便一点的话, 就应该带着嵇康离开,可那样的话,我还离开做什么呢…… 思来想去, 我忽然之间又不想要离开了。想以前的我从没做过如此决定, 时而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也没有人拦着自己,更加不会遇上什么阻碍。可如今,一想要离开了谯王府, 自己又要偷偷离开自己嫁与的人, 心中便不禁怕怕的。 正是如此纠结之时, 窗外日头已然高照。我走出门去,见玲珑蹲在嵇康打铁的地方,给对方擦着那些工具。我无所事事地四下张望,又见嵇康一个人,站在灶台前忙活午饭。 所有的人都有事情做,也明白自己要做些什么。只有我, 忽然之间到了这里, 心中恐慌的想要逃跑。但我天生是个小姐的命, 就是喜欢安安稳稳的罢了。这日子虽穷一点,但好歹没有让我去做些什么苦差事,我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思及此,我便又决定不离开这里了。正好这时,嵇康将午饭摆到桌上,我上前查看,见是一碗青白相间的蔬菜面。 是早上时我与他说,自己平日里喜欢吃面,所以他记住了吗? 我不禁抬眼望了望他,他似乎也是有意识地望了我一眼,后又迅速收回目光。 我被这样的小动作惊到,心扉如涟漪般,轻轻波荡起来。 吃过饭后,我一人琢磨许久,终于主动去找他。 推开书房门,我于夹缝光芒中,见他翘着二郎腿,手里捧着一本《庄子》,一眼看去,便是个很有学问又玩世不恭的人。 他见我进来,立马正身而坐,神色里荡过一丝情绪,应是不想让我看到他看书时那奇特的姿势,语气却仍旧平静“你找我?” 我点了下头,走进去关上门,将手中木梳递过去,自认没话找话“这木梳是你的吧?” 嵇康接过木梳,望了一眼道:“是我的,怎么了?” 我只觉气氛有些僵硬,些许后悔起来“今早我用了,但想你没在房间里,所以用不到,现在拿来给你用。” 嵇康起身,手中握着那把木梳子,一步步凑近我,问着“你早上用完了,现在还给我,还是你的头,一直梳到了此刻?” 我别别扭扭往后退着,差一点就想要转身跑出去“没有啊!我梳完了头发,放在手上,后来吃饭,然后…又吃饭,我就忘记还给你了。” 嵇康握着手中木梳,指甲忽然一刮上面的锯齿,滑出一声难听响声“你还挺忙的?” 我知道他这是在讽刺我,不服气地努了努嘴巴,转身就要离开。他却忽于身后将我的手牢牢抓住,吓得我一晃“既然来了,那就帮我梳梳头发再走。” 我本想要说,你敢让本亭主帮你梳头发?但转念,又想到自己是嫁给了嵇康,他就算是让我给他洗脚,都是应该的。不过我想,嵇康这家伙应该不会这么过分地对待我,只是梳头发而已,我忍了。 我接过嵇康手中木梳,令他端端坐在我面前。抬起手,煞有其事地梳着,但见他一头墨发又黑又长又直,真是保存的比我还好。不禁好奇问道:“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束发,你是不会吗?” “不喜欢而已,束上去不舒服得很。” 我努努嘴巴,不禁道:“可是束发之后,会显得很好看啊,我爷爷和爹爹每天都要束发,爷爷年纪都那么大了,还不是照样束,也没有觉得不舒服啊。” 嵇康顿了顿,一脸平静道:“那是因为你爷爷和你爹爹长得没有我好看,我就算是不束发,也比他们好看,不是吗?” 这一点我倒是承认,只没想到嵇康会这样直白说出,半晌没有言语。 一梳子下去时,滑落到他肩膀。他忽将我手捉住,随即放开,鼻息间重重呼吸了一下,才道:“好了,你回房吧,我这边还要继续收拾东西呢。” 我点了下头,出门之前,眼中划过白日里嵇康目光,忽又问道:“你这几日就走的话,今夜来我房里睡吧。玲珑说她若是搬来搬去的话,也麻烦。” 嵇康看了我一眼,声音柔和“知道了,那就不麻烦玲珑姑娘了。” 我走出书房,回到房中。一会儿在房中无趣地转圈圈,一会儿又在床上无趣地打着滚,忽然之间忘了,自己嫁过来之前是什么样的生活,为何如今感觉,除却换了个住所外,其余没有任何变化,可我却变得无聊了呢? 是因为没有曹明绣欺负吗?还是因为我忘了把首饰盒带来,对了!我以前能对着镜子,照上好半天时间的。 这样想着,我有些不开心地坐到床旁边的小桌前,看着上面的一把木梳,一面铜镜,想着就缺一个首饰盒,我便能够把这个小桌子叫做梳妆台了。 忽而哀叹一口气,嵇康随之推门而入。 我一脸好奇地望着他,反倒望的他有些懵,与我确认道:“你是说了,今夜让我回房睡的吧?” 我点了点头,又迅速收回目光。一双手紧紧攥在身前,想着今夜,刚刚好可以与他做婆子说的那件事,心中莫名激动起来。 可嵇康洗漱完毕,便一个人躺在了床上,闭上眼睛,迅速像是睡过去了般。我有些错愕,脱了外衣躺在嵇康身边,静静看了他许久,忽然意识到,我有婆子告诉我圆房之事,可嵇康没有啊!他会不会根本就不懂这档子事,只当我们躺在一起睡,便算是圆房了? 我想到这里,觉得这个原因行得通,便兴致勃勃将嵇康从床上叫了起来。 他被我拉着坐在床上,一脸淡然,问我道:“怎么了?” 我却一脸兴奋,全然忘了婆子说过,这是个不好明说的隐秘之事,好似个教书先生般,与嵇康道:“我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他看我如此郑重其事,以为是什么大事,身子立马坐的直直,像个好学生“何事?” 我将两只手搓在身前,转着眼珠子不住往嵇康的身上望“我嫁过来之前,有人教过我了,所以现在呢!我要教你。” 他仍旧没反应过来,自然也是我说的足够抽象,不禁眯了眯眼睛,望着我“教我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抬手将嵇康身上的内衣一扒,看见他白花花的胸膛时,忍不住闭上眼睛“教你圆房!” 嵇康整个人顿住,半晌,歪头看了看我,声音一抖“什…什么?” 我渐渐接受着睁开眼睛,一双手缓慢撤离嵇康衣襟,又开始脱自己身上的衣服“圆房啊!你不知道吧?这个两个人如果成了婚之后,要圆房的,那个圆房的事情啊,你肯定不懂,不过我学过了,我可以教你的。” 嵇康神色忽变得不可捉摸,一双唇紧紧抿住,好似要吐出来什么东西似的难过。 我望着他,却没觉得有何不妥,可看他的样子,又实在不对,便止住动作,问道:“你怎么了?” 嵇康这时终于忍不住,态度有了明晰的变化,可谓一脸哭笑不得“阿绣,我知道,什么叫圆房。” 我眨巴眨巴眼睛“你知道?” 嵇康点了点头,嘴角始终保持着温和上扬的态度。晾着被我扒开的胸膛,却抬手先将我褪到肩膀处的衣服合在身前,一双手紧紧扣住我的“你知道我现处在已冠之年,这些男女之事,就算是没有做过,也是在书上看到过的。我不与你做,绝不是因为我不懂。是因为,我们虽成了婚,但你不喜欢我,我是绝对不会与你做的。” 我愣住,忽又道:“可婆子说,这件事情就是夫妻要做的,不然的话,就没有孩子了!” 嵇康认可着点了点头,抬手将我抱进怀中“阿绣,你真还是个小孩子,你不懂这些事情,如果我们之间没有爱的话,是不好做的。你不要急,等到你真正喜欢我了那一天,我们再做。好吗?” 我被他的抚摸麻痹住,乖巧地点了点头,垂眼看着他净白落括的胸膛,呼吸不匀起来。 他却在这时将我放出怀中,拢起被我扒掉的衣服。坐在我对面,估计是怕我觉得尴尬,便起身道:“我今夜,还是睡书房吧。”话毕,他便又离开了房中。 我独自一人坐在床上,待他走后,细细回味着刚发生的一切,忽然间,浑身别扭地打了个冷颤,转身卧下睡去。 我脑中一根弦没绷住,直白说道:“我一个姑娘家,又不能封侯将相,又不能上阵杀敌的,最头顶的事便是出嫁了!到了年纪我就该心急吗!怎么不对吗?” 嵇康神情恍然一暖,随即复归原状。那一飘忽的瞬间,让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亭主说的对,那么亭主如今,想要嵇某作何补救呢?” 我没想到嵇康会如此妥协,整个人愣在原地,急慌慌想了许久,都找不出一个补救的办法。毕竟这嵇康已然要娶我小姑姑了,到时论资排辈,我还得叫他一声姑父。而我,兴许真就被爷爷绝望地安排到了这惜缘阁中,等着到了三十多岁,再遇见一个嵇康这样才貌双全的良人…… 嵇康却于我懵怔时,轻声问我道:“要不然,嵇某将亭主,也娶了?” 他那模样,实在看不出是否玩笑。我却只觉一股气力直冲心门,浩浩汤汤顶上天灵盖。立马将手阻在鼻息之间,发觉没有喷出鼻血,才又惊魂未定道:“你……你有病!” 嵇康收回那不可言喻的目光,嘴角于暗处怅然一扯,仍旧分辨不出何种态度“嵇某一个穷人,想必亭主也是看不上的。但此下眼前,嵇某亦是别无他法。要是亭主真想要个补救的办法,不如就听王世子所言,请亭主做嵇某的弟子如何?” 我眉头一皱,傲气丛生“学琴?” “琴棋书画,玄学命理,只要嵇某会的,亭主想学,嵇某必倾囊相授。嵇某对这俗世称谓虽无所谓,但想对于亭主来说,多半也是有些用处的。亭主做了嵇某的弟子,日后说不定,真能择到良人。” 不知为何,一听到嵇康如此说,我竟有种心灰意冷的错觉。别过头去,固执摆了摆手“谁要做你的弟子?我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才不要学些什么东西。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学东西了。” 说话间,小姑姑已然换上一身素绿新装从屏风后走来,坐下时,与我温柔一笑“阿绣的病可是好了?” 我规矩地点了点头“谢姑姑关心,已经好了。” 小姑姑这方又转向嵇康“嵇先生想必已经与阿绣相识了,上一次哥哥说的孩子,就是这个。” 我自知小姑姑说的是让嵇康教我学琴之事,但刚我也已经说的明明白白,倘若他这时再答应,便纯粹给我找茬了。故自凝神半晌,方听到嵇康柔声道:“嵇某和这位亭主,已相熟了。” 我心一凉,复听小姑姑问道:“那么就好,如若嵇先生不弃,将阿绣收为弟子如何?教些东西,只要嵇先生不嫌弃,阿绣这孩子多少有些顽劣便好。” 嵇康看看我,缓而又看了看小姑姑,模样慎重,开口时断然道:“我看还是先把嵇某与亭主的婚事忙完再说吧,且我看长乐亭主聪明灵巧,即便是不学些什么,也天然有着自在灵气。想学些什么的话,直接来找我便好,收弟子的话,还是算了。我这人,不喜欢教人的。” 我暗自一噗,心想你想要教我还不学呢!但碍于小姑姑在一旁,便只微微一笑道:“既然嵇先生都如此说了,那还是算了吧。” 我这方话音刚落,嵇康却在一旁不紧不慢道:“但如果长乐亭主坚持要与我学些什么的话,我倒是不很介意。” 我毫不犹豫,当下道:“不必了吧!” 小姑姑这番惊诧地望向我,目光里掺着情绪,让我立即又胆怯起来。低下头时,听到小姑姑与嵇康道:“有嵇先生这句话,霞恴便放心了。” 嵇康应是点头示意了一下,便起身作揖道:“时候也不早了,嵇某今日便早些告辞了。” 话毕,小姑姑起身,我也便跟着起身。目光不曾再与嵇康交汇,只听他简单道了句“二位亭主,嵇某先行告辞。” 嵇康离开之后,我便也没了什么兴致,刚要跟着告辞,小姑姑却忽然将我留住。屏退身后下人,连玲珑和喜莲都被赶了出去,与我坐在几案边,悄声审问我道:“嵇先生刚刚,可与你说了什么?” 我一愣,摇头道:“没说些什么,怎么了姑姑?” 小姑姑敛了敛神气,又认真问道:“那阿绣你与嵇先生,可是早先见过?” 我眼睛猛地一瞪,也不知是泄露了什么情绪会引得小姑姑如此猜想。再者这嵇康可是要娶小姑姑的人,小姑姑这么大的年纪,必是想要好好把握的。如果怀疑我从中横插一刀,不是要气死“自然没有啊!姑姑你到底在想什么?” 小姑姑羞敛着收回目光,容颜安稳下来,喃喃道:“即是没有见过,那为何……” 我将头探过去,仔细盯着小姑姑狐疑神色“为何什么?姑姑你怎么奇奇怪怪的。”说这话之时,不知为何,我的心是忐忑的。 小姑姑忽将我的手攥住,吓得我脊背沁出层层冷汗“阿绣你还小,但是姑姑看得出,刚嵇先生看你时的眼光,似乎很是喜爱。” 我眯起眼睛,第一不敢相信小姑姑这守在深闺十多年的女人,会懂得什么样的目光是喜爱。第二则不敢相信,嵇康那家伙的眼光,会有任何情绪。 第九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我白了曹明绣一眼,越看她那张枯黄孱弱的面容越是讨厌, 她和那个当初气死我娘的女人真是一个模样!索性她娘那个贱人现在也已经被我爹打入后宫了,我只消好好折磨她便好“没事就不能找你吗?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没有记性?” 曹明绣怯弱地收回目光, 几缕青色缠绕在鬓角处,故作一副楚楚可人模样“那亭主究竟要明绣做些什么?明绣去做便是了。” 从小到大,我在府中自然而然比这个下人生的曹明绣高一等。在外人眼中, 我这个大小姐定是被说成宠坏了的,但谁让我家中人便是如此依着我呢?在这温柔窝里待惯了, 我便也并不觉得自己脾气如何骄纵, 对待曹明绣又是如何过分。 夏日里让曹明绣帮我从冰窖搬冰解暑, 冬日里则叫曹明绣去树上的鸟窝中寻找鸟蛋,无数件过分又过格的事情,我倒是不记得多少了, 不过想这曹明绣心里面,一定都记得清清楚楚。而这一日, 我便要曹明绣做一件更为过分的事情。 “你现在, 给我去爹的房间里面, 拿两套男子的衣裳来。然后再拿去布坊,修成我和玲珑的身段大小, 带回来给我。” 曹明绣闪了闪眼睛, 天真问道:“那我可要告诉爹?” “当然不能告诉, 我就是让你去偷回来给我。” 曹明绣立马晃了晃脑袋“不告诉爹, 还要去偷爹的衣服,这可不好的啊,亭主饶了明绣吧,让明绣去做别的事情可好?” “好啊!那你就给我去爷爷的房间里面偷两套男子的衣裳来!” 曹明绣一顿,随即又晃了晃脑袋“亭主不要难为明绣了,求求亭主了,换个法子折腾明绣吧,明绣真的不敢去偷爷爷或者爹爹的东西啊。” 我冷漠地扯了下眉眼,一只手攥着瓜子,嗑来嗑去不过是为了玩耍,实在并不很喜欢吃“谁折腾你了?我要衣服是有用处的,你现在就去给我偷过来,爷爷的还是爹爹的我都不管,总之我是不会穿下人衣服的。” “那明绣直接去布坊拿两件现成的不行吗?” “不行!我要男孩子的衣服干什么?而且我穿完了之后,你还得给我拿去布庄将衣服的大小修改回去,只要你做的小心,不就不会被爹爹或者父亲发现了吗?” 曹明绣仍旧犹豫“可是……” 我却当下立断“没什么可是的!曹明绣你搞搞清楚,在我这里,根本没有你‘可是’的权利知道吗?” 话毕,曹明绣便被玲珑给轰了出去。关上房门后,玲珑回身,兴冲冲问我道:“亭主我们要男孩子的衣服穿来做什么?” 我响指一扣,打了个清脆声响“还能干什么!我既然都要嫁人了,为何不能在这之前任性一把,我们今天啊!就出去找乐子去!” 玲珑听至此处当下一懵,许是以为我要带她乔装成男子去那些烟花之地戏弄歌女,一开始还胆怯地犹豫着,转而却也兴致勃勃起来。 不多时,曹明绣将爹爹两套改好的衣裳送到我和玲珑手上。我两人穿戴完毕,便大摇大摆地从谯王府后门走了出去。途中没遇上什么人,便更加放肆嚣张起来。 步入集市中,我与玲珑走在拥挤街道上,低声言语道:“这会儿子,你就不好叫我亭主了,叫我曹公子,我呢,就叫你小龙,知道了吗?” 玲珑机灵地点了点头“知道了,曹公子。” “真聪明!”我抬起折扇,轻扣玲珑脑门,转身时看见一旁路人,阴沉沉的目光瞅着我和玲珑,倘若我与玲珑此刻穿的不是男装,估计就要将那目光形容成‘色眯眯’了。 但事实证明,这一切折腾终究不过是我自作聪明,我和玲珑按照街头小贩指点,直直便往嵇康所住的巷口转去,那路人一直跟在我和玲珑身后,我和玲珑却一路说说笑笑毫无知觉,拐进巷口时,我摇晃着手中折扇,与玲珑说着“我们就先去嵇康那里走访一下,看看那嵇康究竟穷成什么样子,然后我再做打算。” 玲珑听不懂,便问道:“公子你想象中的嵇先生,是有多穷啊?” 我想象中的穷人家,自然是和那些话本中的一样喽!那个汉高祖皇帝刘邦,之前不就是个家徒四壁的主儿吗!房子如同破烂中隆起的一丛树木般,破碗破罐全数放在地上盛接天上掉下来的雨水,冬日里无法生存,夏日里又不得不承天忍受燥热……我暗自想到这里,实在不忍心与玲珑说出,便摆摆手道:“总之去看看就知道是不是我想象中的了!” 我这方话毕,抬脚往前跑去,身后玲珑却忽然惊叫一声。转身时,望见之前那路人竟将玲珑按在墙壁之上,急匆匆要扒玲珑的衣裳。 我吓得转身就要跑出去求救,不时天上却忽然坠下一个身影,一脚踹飞路人功夫,还极有威严地大喝一声“你这败类,光天化日竟敢轻薄女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那路人被来人一踹,捂着脸便转身往远处跑去。我慌张跑到玲珑身旁安抚,抬眼时,急促掠了眼那人。一身驼色白鸟锦绣,腰间配勾玉叮当,白玉簪束起万缕青丝,眉清目秀的君子面孔中,天然涌动着一股英气,正是那日寿宴上的夏侯玄。 未想到在如此地方见到夏侯玄,我不禁错愕,想起那日我的一声狂叫,脸庞刹时红起来。 夏侯玄却全然没有任何别扭态度,上前看了看嘤嘤哭泣的玲珑,复望向我“亭主没有事吧?” 我摇摇头,半晌反应过来,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 夏侯玄脸上的郑重神色消弭而去,嘴角温和上扬,声音也柔了些许“本侍郎在洛阳城时,见过很多的女孩穿着男装在街上游走,虽然表面上看去,均是翩翩公子,但举止态度却仍旧不免流露出女子风韵,刚在茶楼喝茶时,偶然看见亭主便认了出来,碰巧望见那狂人尾随着亭主,不放心便跟了上来。” 我恍然大悟,原来那些话本上的女扮男装故事,全数都是骗人的。这样一走在街上,还是被人看了出来。苦闷望了眼身旁玲珑,转而对夏侯玄道:“即是如此,都是阿绣莽撞了。幸好夏侯侍郎出手相助,不然的话,玲珑就惨了。” 夏侯玄望着我,仍旧是那日寿宴之上柔情款款的目光“不过亭主这是要去到那里,不如让本侍郎陪亭主去吧?” 我这一次出来,可是准备去探访我那未来夫君嵇康的家庭状况,倘若夏侯玄跟着去,实在不太好。于是我笑着摆了摆手,拉着玲珑准备作别“不必了,我和玲珑也就是在谯王府待腻了,所以这番想要出来随便逛一逛罢了。看这世道不很安全,我和玲珑这方便回去好了。” 夏侯玄却又道:“既然如此,那让本侍郎送亭主回谯王府吧?” 我急忙又摆了摆手,拉着玲珑后退几步“不必麻烦夏侯侍郎了,我们这就回去便好,夏侯侍郎去忙自己的事情好了。”话毕,我拉着玲珑便往另外一处巷道跑去,也不清楚之后夏侯玄有没有偷偷跟上来,但想着自己总归都已经要嫁给嵇康了,曾经与这位夏侯侍郎的那段小插曲,便也不足为道。 玲珑这丫头还算坚强,跟着我往嵇康住处去时,很快缓和了情绪。不多时,又跟没事人一般乐滋滋问我道:“公子,若是那嵇康的住处真和你想象的一般破旧,那时可怎么是好啊?” 我大咧咧一挥手,心中却并非如此想法“自然我就跟小姑姑一样跑掉了呗!我估计小姑姑多半也是因为嵇康那家伙太穷了,再者自己又不喜欢,所以才下定决心和那侍卫逃跑的。” 玲珑听罢,将手挽上我臂弯“那到时候,公子可要带着小龙一起走,不要把小龙丢下。” “那是自然了!我又没有什么可以私奔而去的人,一个人走又无聊,自然要带上你了!”说话间,我和玲珑已经走到了一面糙土墙面前,根据之前询问而得,想必这里应该就是那嵇康的住处无疑。 但这面糙土墙建的倒是很高,我和玲珑即便是紧紧摞到一起也很难达到。且这一次是偷偷来此查看,怎么能够从正门大胆进入呢?思索许久,我便只好叫玲珑找来一堆砖块,齐整整摞到一定高度,才和玲珑勉强爬上土墙。 我自清楚嵇康这家伙是个穷人,但又为何要把土墙垒的如此之高呢?一时心生好奇,竟冒出一个多少有些异想天开的想法,猜这嵇康莫非是谯郡隐藏的巨富?这糙土墙的后面,其实是一座比谯王府还要大上好几倍的府邸? 思及此,我心中陡然激动起来,可爬上石墙之后一探眼,便只是望见一处茅草屋,荒草遍地一览无余,被一串竹竿划出的地界中,嵇康那家伙赤身裸体,正站在一处锻铁的打铁墩前,一下一下地打着铁? 我目瞪口呆,想不到往日里那个木头一般的柔弱书生,竟然还会在自家院子中打铁?这等粗活,又偏些手艺的东西,他嵇康是怎么会的?我好奇之余,几乎把自己来此的目的全忘光了。好在一旁玲珑提醒我道:“公子啊!你看这地方和你想象中的住处,可是一样?” 第九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作别了大伯婶婶, 我和嵇康坐上马车朝山阳县驶去,望着远山处日暮西归, 嵇康忽将一包沉甸甸的钱袋放到我手中“我听兄长说,他家里的钱, 都是嫂嫂在管, 从今以后, 你管钱吧。” 我握着那一袋钱,心里有了底,可抬眼,却将钱袋推还给嵇康道:“别了, 我看过奶奶管钱时, 和管家吵的要死,麻烦死了,而且我也不会。” 嵇康笑了笑“我们家又没有管家, 你怕些什么?” 我固执地摇摇头“总之我没有管过钱的,你可千万不要叫我管,若是我哪一天开心了, 没准儿就全都花光了,到时候你不怕啊?” 嵇康反倒神情盎然道:“有什么好怕, 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吗?你哪日花光了,我再找个活计赚回来不就好了吗?” 我扁着嘴巴, 仍旧不肯相信自己, 可嵇康却猝不及防将那钱袋往我手中一砸道:“交给你了, 哪日花光了告诉我。” 我满脸地不情愿,低下头抱怨道:“你若是少喝点酒,说不定还能多花几日。” 嵇康听罢,闷哼一声,音色里透着令我欢喜的情绪“还说不会管钱,这不是挺会算计的吗?” 我语塞,转而抱着钱袋缩入轿车中,不再与他说话。 日夜兼程地赶了几日路,我和嵇康便风风火火地来到了山阳县。这地方地广人疏,在临近嵇康买下的房院外,方圆几里都是竹林。我自觉这地方幽静迷人,一时觉得,自己真能够和嵇康在这里住上一辈子,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且后来,我逐渐发觉,这山阳县真是个隐居的好处所。因这几十里的茂林修竹,很好的把洛阳城的斗争阻隔掉。我不知道,那时司马氏已然开始了对曹魏政权如火如荼的侵吞,我更加不知道,当初嵇康在朝时,司马氏手下的那些党羽们,多次意图拉拢嵇康进入司马氏阵营,可嵇康都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后来嵇康友人山涛告诉过我,当时嵇康讨厌司马氏一族是一方面,顾及到我的安全,自然也是一方面。 不过几日,我和嵇康彻底在这院落中安顿下来。他每日没什么多余的事情可做,除去把自己关在书房的时间,便是一个人坐在庭院中,对着面前的几丛绿竹抚琴。那一首首如闻仙乐的曲调日日盘旋于庭院之中,让我舍不得离去,只盼着倚在庭院角落,一直听着那些曲子,直到夜色渐暗睡意昏沉。 再者,我因得了嵇康的允许开始管钱,行事也开始变得异常小心起来。出门购置蔬果物件时,总是不会带很多的钱,深怕被什么贼人摸了去。一个人买东西时,虽不会讨价还价,却仍旧抱有着相当的固执。看见一样东西,觉得它值三文钱,便只得三文钱买来,若是那小贩要了我四文钱,当下转身扬长而去。不过大多数时候,那小贩多是将我叫回去三文钱成交的。于我而言不算是讲价,对山阳市集上的小贩来说,却认为我这是一手利落精明的讲价高招。 因我这接近苛刻的精打细算,我和嵇康的钱在一段很长的时间内都足够生活。后来嵇康应是有些奇怪,却也不问我还剩下多少钱。一日,本应是他抚琴的时刻,却忽于院子内外勘察起来,片刻,走到院前蹲下,开始挖起了坑。 我望了眼被冷落的片玉琴,跟着走上前,探身问嵇康道:“你做什么?” 嵇康低着头,目不转睛地挖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我和花坊的坊主说好,他会送我些种子吗?” 我隐约想起自己未出嫁前与嵇康的那些时光,迟钝着点了点头。嵇康便继续道:“你当初说你不喜欢花,我就只向坊主讨了些菜种树种,这月份刚好,我想要在院子里种些菜,再者我看这庭院外头光秃秃的,刚好种棵柳树,衬衬意境。” 我附和着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那夫君你都拿来了什么菜种啊?” 嵇康顿了顿,双唇抿到一起,复与我道:“我也不知道,坊主与我说,种出来就知道了。” 我“哦”了一声,忽然兴致勃勃道:“我喜欢吃杏子,有没有能结出杏子的菜种啊?” 嵇康缓慢抬眼,心里估计是在说,他一个分不清菜种的人就算了,自己的这个夫人,怎么连点常识都没有“阿绣啊…杏子是从树上结的,是树种。” 我呵呵一个傻笑,不禁有些难堪地红起脸来“哦,这样啊,那就算了吧。” 嵇康回我一个温柔的笑,低头将手中那颗黑魆魆圆滚滚的柳树种子放进坑中,复用一旁的小铲子填平。 我只当嵇康觉得我无知,不会再理会我喜欢吃杏子的事情。可第二天,他却带着我去了山阳市集的一处花鸟市场,为我买来了两颗杏树种子。 我接过那两颗种子时,心中欢喜无以言表。只傻呵呵地笑着,全然未有想到,当初我这个连吃葡萄干都要挑好看的吃的挑剔虫,如今会被两个很有可能种不出来杏子的种子开心成这副模样。 当然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嵇康,我只觉一到了山阳县,和嵇康在一起的日子便越发快活起来。什么嫌弃对方穷酸的想法全然不见了,只想要把两人的日子过得丰衣足食,便一切都好。 闲时,他会带着我一起给刚刚埋下的种子浇浇水,灌灌园。每写完了自己的一篇文章或者诗文,他便会兴致勃勃地找我来,一字一句,神情激昂地读给我听,发觉我听不懂,也不生气,抱着我,又开始逐字逐句地与我讲解起《庄子》来。我有好几次都无聊地趴在他膝盖上睡着了,可是他却还是不厌其烦地与我讲着。 奇怪的是,他明明看出了我这个懒虫喜欢睡觉,走到哪里睡到哪里,却还是喜欢让我待在他身边。一日他抚琴,我守在跟前,听着听着便睡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趴在他的膝盖上,而他呢,则仍旧不动声色地抚着琴,只是脸色不很好。 我揉了揉眼睛的功夫,他立马起身。我有些诧异,揪着他衣袖问道:“夫君你去哪里?” 嵇康只将我的手扯开,柔柔的声音里,缠着些焦急颤抖“去方便一下。” 我一愣,脸庞瞬间烧成绯红。原来是怕打扰我的睡眠,一直憋尿到了现在吗?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小事情罗列起来,不断让嵇康开始在我的心上生根发芽,覆盖住我原本的回忆与生活,填满了我原本空虚无聊的一角。我确信我是真正地喜欢上了嵇康,可与此同时,却又心如火焚,觉得明明嵇康这模样,亦是喜欢着我的,但为何他偏偏就是不说呢? 心头因固执扭起的结过不去,我便格外想要嵇康率先说出喜欢我的事情,我想要让他主动一点,这样我才好更加情愿地与他一起。不然的话,如果只是我一个人喜欢,他却并不很直白地说出喜欢我的话,我心里没底,便会觉得别扭。 第94章 番外 此为防盗章, 未全订者一小时后刷新~阿宁码字不易~拒绝盗文哦~  但关于曹明绣, 那夜之事,我始终憋着没有和嵇康说。一开始时, 是心中对刘氏的死心有余悸, 想要问又实在没有心情,怕得到的是自己不想要的答案。后渐渐沉淀下来, 又觉着嵇康对自己, 实在好的没法挑剔,便不想多问。 可事情如若一直哽在心头,仍旧让我感到不舒服。我终究是要问的, 且一定要在我与嵇康成婚之前问, 不然的话, 我即便是成婚, 心中也是不踏实的。 一日,刚好是我与嵇康成婚之前的第三天, 过了今夜后, 嵇康便不能再来府上见我,否则的话, 说是会有不吉利的事发生。 他仍旧带着自己的宝贝片玉琴, 顺带着,还带了一只亲手用狗尾巴草折成的草蜻蜓送给我。我拿在手里把玩一会儿, 便叫玲珑送回到房中, 和嵇康这些日子以来, 给我做的那些小玩意儿放到一起。等到哪一个坏了或是烂了, 再丢掉。 自然我实在不稀罕这些玩意儿,嵇康自觉这些便是对我的好,却不清楚,倘若他能对我有点和上次一样,简单粗暴的直接行动,我会更加受用。 我天生喜欢人对我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但嵇康这家伙虽然聪明,却明显读不懂我的心。 坐在亭中,嵇康与我弹了一首《幽兰》曲,抚弄琴弦的功夫,悠然道:“这几日,我过得很开心。” 不知何时,他已不在我面前自称‘嵇某’或‘在下’了,也不是像上次一样,因生气才自称的‘我’。而我呢?却还是自持高贵地自称‘本亭主’“是吗?本亭主可过得不怎么样。” 嵇康“哦”了一声,音尾上挑的弧度,让我莫名心慌“是想着要嫁给我这个穷光蛋,所以心中烦恼吗?” 这是个玩笑,我虽听得出,却仍旧在他脸上找不出任何玩笑踪迹“这个事啊,本亭主很早之前就已经接受下来了。且我看你住的地方,也不像是我想象中的那般可怜。” 嵇康道:“那便好,且我前几日跟花坊的师父说好,可以给我几粒花种,刚好问问你,可喜欢什么花,到时我种给你。” 我想了想,着实找不出自己喜欢什么花,收回目光时,淡然道:“那就随便种些好养活的吧,我反正也没什么喜欢的花。” 嵇康却继续道:“女孩子都该喜欢些花花草草的,你怎么如此无趣?” 我心头忽起波澜,发觉这时机不错,便问道:“说到女孩子,除了本亭主,你可在这府上还有过什么艳遇?” 嵇康一只手忽抬,漏了半个调子。我虽琴艺不佳却也听得出来,目光直直注视着他的瞬间,又见他继续弹奏起来“你小姑姑可算?” “我小姑姑不算。” “那么便没有了,不过外面倒是有好些姑娘喜欢我。亭主要是不上心的话,可是很危险的。” 凭嵇康这张脸,我自相信会有很多姑娘喜欢他。但我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有一个曹明绣“那夜,本亭主看见一个身影从你身边忽地走了,后来叫玲珑去查看,结果什么也没找到。所以今日,刚刚好问你,可是遇见了谁?” 嵇康似是故意不与我目光交错,抿唇间,语气虽显得轻描淡写,脸颊却隐隐有微红蔓延而上“你这么说,我才想起来,是你们府上的一个家丁,我也不清楚姓名,就是说仰慕我,所以想要来看看我的。” 我眯起眼睛“家丁?” 嵇康沉下一口气,闷声回应“不过就是一个家丁罢了,亭主问这些做什么?” 我收回目光,望着日光下的幽幽兰草璀璨,忽然有些难熬。那曹明绣可是与嵇康早就相识?不然的话,他为什么要骗我? 嵇康见我久久不语,继续包装着那拙劣谎言“且那日我喝了些小酒来到这里,一心只想要见亭主罢了。与那家丁话了几句,对方看见你来,便急忙跑走了。” 我心中被他的谎言包围,只觉得闷闷不安。手指揉搓着素纱衣角,赌气般道:“你们这些名士,没什么事就是喜欢喝酒,本亭主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喝酒的人。好在我嫁给你,也并不是因为真心的喜欢你。” 琴弦断响,乍乍然惊到了我。我下意识望向嵇康,见他两只手扣在嗡嗡余响的琴弦之上。一双清冷绝世的眼眸,狠狠盯着我。 我随即又将身子往一旁蹭了蹭,心中砰砰直跳,总觉得嵇康若是真的生气,会把我杀了“怎…怎么?” 这一次换他不说话,我被那双眸子压得喘不过气,却还是作死地继续道:“这话我之前便已经说过了,你不是也清楚吗?我不想要嫁,你不想要娶,都是我爷爷和爹逼我们的。成婚罢了,我日后只认命跟着你过日子便好,你难不成还想要我来喜欢你吗?别以为你长得好看便可以摆布本亭主了,本亭主才没你想的那样肤浅。” 我话说完,嵇康忽然起身。一身素衣随风浮动,将他龙章凤仪般的俊美身形刻在我眼前。片玉琴彻底消了声响,他将琴抱在怀中,与我冷漠做了个揖“亭主说得对,嵇某真是不识抬举,想的太多。日后亭主嫁过来,嵇某必然以礼相待,亭主不必担心。天色已深,嵇某就此告辞了。” 嵇康话毕,转身离开小亭,往兰草的尽头直直走去。我盯着远处的恼人日光,不免重重叹了口气。 他这一次反了过来,生气时,便与我假装客套,将‘我’换成了‘嵇某’。 那一次后,我便两天没有见到嵇康。虽按理说,我也是不能在成婚前两日见他的,但这一次,因那样一个小插曲,我总是一个人待在房中,别扭地觉着,是嵇康不想要来见我了。 若是我日日夜夜都在想,是不是我的话说重了?是不是他真的生了我的气的话,我估计早就忍不住去找他再明明白白争辩一番了。但因后来两天里,我虽在想,却经常忙的没时间去想。试穿新娘红装,凤冠霞帔,品尝各式各样的吉祥果子,听府上的老仆人与我说成婚的一些步骤,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各种各样的新花样,已经把我的脑袋填的满满,让我很少有时间,去细细想自己与嵇康的事情了。 但后来发生一件事,让我不禁又开始疯狂地想起嵇康。 就是成婚的前一夜,一直在教我成婚事务的婆子跟着玲珑神神秘秘走进来,将我叫到床边后,又把玲珑给赶了出去。待到四周彻底寂静,只听得见烛火摇曳声响时,婆子与我说了成婚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一项事务——行房。 以前我只以为,两个人在一起,不过便是一起过日子罢了。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富有富的过法,穷有穷的过法。然后时间到了,再出现一个孩子,家庭便算圆满了。可却从来不知道,原来想要那孩子出来,还得经过一件令人羞赧的事,行房事。 婆子将那行房的基本步骤教给我后,见我双颊绯红,便又神神秘秘地离去了。玲珑从房外跑进来,兴冲冲问道:“亭主亭主,婆子与你说了些什么?快告诉玲珑。” 我捂着双颊,口齿干燥“那婆子就是不想要你听,才不让你进来的。我才不告诉你。” 玲珑扁着嘴巴抱怨道:“对啊,婆子说这种事情小姑娘听不得,可是为什么还要告诉亭主啊?亭主不也是小姑娘吗?” 我被玲珑如此一说,脸颊又涨红起来。当下将玲珑赶出房去,思绪间,那因婆子的话而产生的活色生香,却将我顷刻击垮。 随后,嵇康将我抱住,抚手量了量我额头上的温度,发现还是有些热的令人发慌。 无奈,嵇康左思右想,竟从外面拿来了一坛冷酒。将一条锦帕渗上酒水,裹住满满的酒,直直往我脸上擦去。 我登时感觉到一阵凉爽,脸上的炽热之感随即被那凉飕飕的锦帕吞噬干净。嵇康又在我额头上量了量温,发觉有效,便将我立在怀中,郑重其事地说道:“阿绣,我要脱你的衣服了。” 我浑然惊醒,因还没和嵇康圆过房,听到对方突然如此一说,惊慌失措“你要…你要干嘛?” 嵇康吞了吞口水,将锦帕攥在手中与我解释道:“我得先给你拿酒降一降温,但是光擦脸怎么够,要擦擦…身子,也许能好的快一点。” 我明晓自己刚会错了意,脸上又不禁红起来。嵇康当下抬起锦帕,往我脸上复擦了擦,浓浓的清冽酒香,将我弄得醉微醺。 嵇康见我不回应,只得继续追加一句“阿绣,如果你不想的话,那就得多喝点药。” 我想起嵇康给我灌的那半碗苦药,当下摇了摇头,抬手扒开自己外衣,又很恐慌地闭上眼睛“那你擦吧。” 嵇康应是顿了顿。方适时,我眯起眼睛,便望见嵇康与我温柔一笑,抬手将我身上衣物一件件褪去。 当时已然渐入秋季,窗外的风偶尔吹进来,凉凉的温和。我的身子袒露在嵇康面前,奇怪的是,全然没有任何不自在之感。 嵇康同样垂着目光,似对我的身体完全没有兴趣般,将锦帕一遍遍浸入酒水,一遍遍擦着我的身体。没一会儿,我整个人,便像是从酒坛中攥出来的一般,满身都是,嵇康喜欢的酒香。 虽然我们是夫妻,但他对我,这么久以来仍旧以礼相待,就连此刻擦身之时,都尽量避免着,不碰到我那女儿家的敏感位置。好在他没有征求我,问给我擦身的时候需不需要闭着眼睛,不然的话,我还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其实那一刻,我真的好喜欢他,好想要和他圆房。 但我还是没有说出来,我就是不想要主动说出来,我就是一定要他主动与我说。我不相信,自己这样一个固执坚定的人,会耗不过他。 可他却似是看透了我的心思般,一个手滑的瞬间,将锦帕贴在了我胸膛之上。我身子敏感一抖,口中吐出一个些许娇羞的“唔?” 他立马将手撤开,抬眼怔怔望着我。我亦直直望向他,语气被刚那一个触碰,弄得惊颤“有…有点凉。” 他五官收紧,目光里,包含着我捉摸不透的异样情愫。缓而,将锦帕塞在我手中“你自己先擦着吧,觉得身上温度降下来了再叫我,我去外面给你做饭。” 话毕,嵇康便起身走了出去。我握着手中残存着他温度的锦帕,往自己的心房处,柔柔擦拭起来。这一方意识到自己此刻心情的裸露,顿时抬手,羞愧地敲了敲脑袋,真是醉了…… 四下安静起来,我擦完了身,不老实地看向那仍半满的酒坛。自嫁给嵇康以来,我就常见他饮这种酒,味道闻着便清冽醉人,且和那日,阮籍喷我一脸的是同一种酒。但我虽对这酒熟悉,可却从来都没有沾过口。如今闻着那胸前锦帕,越闻越痴醉,竟产生了想要尝一尝的冲动。 这时,门外的嵇康已然炒起了菜,大勺刷刷的声音入耳。我将酒坛抱起,闻了闻后,仰头喝了一口。 然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饮酒,这一大口灌下去后,五脏六腑都烧的厉害。神智瞬时又昏昏沉沉的,脑袋一栽,便睡了过去。酒坛随即落在锦被之上,将身下床榻浸湿,仿佛炸了谁家的酒窖般。 我不知自己睡了有多久,朦胧中,却是被一阵轻柔抚摸唤醒。 我记得,当时我是脑袋照着床面栽下去,所以整个后背,便坦荡荡地晾在外面。醒来时特意眯起眼睛,望见嵇康坐在我身边,而那双手,便理应是他的。 他就那样抚摸着我的背,好似在抚摸一条舒适合手的皮草般,一遍遍地抚摸下去,许是觉得我还没有醒过来,他便可以肆无忌惮地与我亲近一会儿。 他不知道我很享受这样的抚摸,甚至想要他对我有更近一步的动作…然而,就在我这样想着时,忽然发现,嵇康竟然是…光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