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君正当时》 第1章 安若晨用布条勒紧了胸|脯,深呼吸几口气,确认还能呼吸喘气。然后她穿上肚兜子,中衣,再把新买的素色衣裙穿戴好。对着镜子照了照,一切看上去都很好。她满意了。 她拿起了她的包袱,绑在身后,然后又披了一件大大的披风,将身子裹得严实。 再看一眼镜中的自己,她深呼吸一口气。转身出门。 没有叫丫环,没有带随从,她一个人闲逛似地朝府侧门方向走去。近侧门时停下假装看看花,眼角留意到门开着,门房正帮着送菜的抬筐子。 很好,正是机会。 安若晨摘了枝花一边闻着一边若无其事地往外走,出门时却碰巧门房放下筐子转头,看到她了,她对门房笑了笑,坦然大方地走了出去。 门房一时没醒过神,安若晨一颗心其实提到了嗓子眼,不敢回头,悄悄加快了脚步。耳里听到送菜的催门房去请账房先生,门房应着“行,行”,安若晨暗暗松口气,再走几步,却听见门房跑出来喊:“小姐,你这是要到哪儿去啊?” 糟糕了! 安若晨装没听着,不敢跑,稳稳地继续走,只看背影那叫一个镇定自若。只是她自己知道,她希望走得快些,再快些。 竖着耳朵继续听,门房没再喊她,但安若晨知道,事情其实才刚刚开始。 所幸前头就是一拐角,一切都如计划中的那般。 安若晨拐进去,然后开始撒腿狂奔,再奔过一个拐角,迅速掩进了一条暗巷里。 来不及喘气,她把自己贴在墙上缩在暗处。这时她听到了街口传来纷杂的吆喝和急|促的脚步声。 “快,快,你俩往那边瞧瞧去。奇了怪了,怎地眨眼工夫便不见了。” “你这废物,瞧着大小姐没带人自个儿出门,也不晓得拦她一拦。老爷知道了有你好看的!” “那会子正忙,一时也没察觉哪儿不对。后才想起,我也叫唤了几声,又急急喊了人。”这是门房的声音,他正努力辩着,“大小姐看上去心情很不错,赏花闲逛来着,兴许只是出门走走,一会便回来……” “少他|妈废话,快找人。若是大小姐不见了,我们可都得吃鞭子。” 几个声音吵嚷着跑远了。安若晨闭了闭眼,心里默默为他们要挨鞭子说抱歉。 安若晨等了一会,估摸着他们走远了,掩在巷口仔细看了看。确定没人。她脱了披风,把包袱抱在怀里,走出了巷子。 一路疾行,小心观察,不动声色地避开路人的注意,不多久,安若晨找到了她觉得合适的人选。左前方这位,打扮仔细,衣裳讲究,与她体形相似气质相仿,且看上去悠哉清闲,似要在这街铺里头一家家逛下去的。她身边带着丫环,但无妨,大家只会记得最显眼的。 安若晨四下看看,然后微笑着朝那位姑娘走去。这时候府里一定翻了天了,她父亲定是派出了不少仆役出来寻她。她须得抓紧时间。 安若晨微笑着走到那姑娘身边,把手上那件用金丝红线绣着富贵鸟吉祥树的披风递了过去:“姑娘,我家要办喜事,这披风大师开了光祈了福,嘱咐我要将福气传出去,方会有福报。我瞧着你甚有眼缘,印堂有光,眼眉喜气,定是福运之人,这披风与你再合适不过,便送了你如何?” 那姑娘一听这话,心中欢喜,再瞧那披风,质地颜色花样绣工均是上品,掩不住喜上眉梢。一旁丫环看着,也面露惊喜。安若晨见状,忙主动为那姑娘披上系好:“多谢姑娘成全,姑娘便带着这福气吧。” 那姑娘爱不释手的摸了摸披风,谢过了。安若晨笑笑,挥手告别,抱着她的包袱,穿过旁边一条巷道,朝城门赶去。 一如安若晨所料,此时安府的家仆护卫已然在全城四处搜寻她的踪影。家仆们四下打听,可曾看到一位姑娘路过,她身着浅紫色披风,披风上头绣着显眼的金鸟红树。不多时,还真打听到了。有商户指路,见到那姑娘往哪儿哪儿去了。仆众大喜,互相传话,往那方向奔去追人。又有人说看到那姑娘上了辆马车,众仆呼啦啦赶紧也招呼骑了马出来的护卫赶紧追上。 这个时候,安若晨已奔至南城门处。 城墙僻角那停着一辆安若晨事先订好的农家马车,马车上装着一捆捆的草料。安若晨付了钱银,便钻上了车子。将将藏好,忽听得两个熟悉的声音从马车旁经过,竟是安府的总管安平和他的贴身仆从。 安若晨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紧张得手心直冒汗。总管不是出城办事吗?怎地这般快便回来了? 这个安平对她爹爹最是忠心耿耿,也正是要将她嫁给邻城那个好|色恶毒恶心的糟老头的帮凶。 安平的声音似就在马车旁,安若晨屏声敛息,大气都不敢出。 此次出逃,她计划许久,每个细节安排都颇费周折,如今都已到了城门口,胜利在望,绝不可在此处功亏一篑。 可安平竟似就在马车旁站着不走了,与他的仆从叨唠叨唠说个没完。马车一直没动,也未听到赶车老伯的动静。安若晨的冷汗下来了。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安若晨咬紧牙关一动都不敢动。既怕草料没掩严实被安平发现里头藏了个人,又怕赶车的老伯不够机灵要跟她招呼走不走的问题。老伯若是一开口,她铁定完蛋。 老伯什么话都没说,而运草料的马车也终于动了起来,安若晨的心跟着车子颠簸得一上一下的。马车渐渐与安平他们拉开了距离,安若晨悄悄舒了口气。她从草料堆的缝隙看到,安平和他的仆从还站在那儿说话,想来是未曾发现她的踪迹。可这时候一个家仆跑了过来,与安平说了些什么。安平顿时大惊失色。 许是在报告她外逃的事,安若晨想着。也不知那个披风姑娘有无拖延得他们一时半会,不过也没关系了,她的马车马上就要出城门,他们不会找到她的。 正这般想,马车猛地剧烈一颠,车轮似是撞上块石头,安若晨差点被抛了下来。她摇晃着抓住了马车,稳住身形,可身前的一个草料堆却是滚了下去。 安若晨眼前顿然开阔,一抬眼,正对上了安平的眼睛。 两人均是震惊。 安若晨大叫:“老伯,快跑!” 同时间安平也在叫:“大小姐在那!” 赶马车的老伯策马扬鞭,让车子迅速跑了起来。安若晨瞪着朝她跑过来的安平和家仆,心里念叨:“追不上,追不上,一定追不上。” 马车越跑越远,安平他们的身影渐渐变小。安若晨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竟见安平跑向了城门边的一辆马车。 车子拐弯了,安若晨再看不到安平他们的身影。但她的心慌得厉害。他们一定是要追来了,她不能坐以待毙。 安若晨把车上的草料堆整了整,然后让赶车的老伯在前面拐弯的树林路段停一停,待她下车后,让老伯继续全力赶路。 赶车的老伯应了,不一会车子停下,安若晨跳了下来,用力挥手让老伯快走。然后她躲在树林里等了会,果然看见安平带着他的随从和一名家仆驾着辆马车追了上来,他们一路追着老伯的马车而去,很快不见了踪影。安若晨舒了口气,转身朝着树林下方跑去。 她还不能完全放心,她的脚程不够快,那个赶车的老伯未必口风紧,待安平追上了他也许就会知道她在此处下了车,那他们还会继续追来。她得赶紧跑,从这树林往下,就到山下的另一条路,如果她走运,也许能坐上别的马车,逃离这个虎口。 安若晨向来不是一个悲观的人。 在她小时候,她爹娶了二娘、三娘,甚至四娘、五娘,她亲娘以泪流面,已近绝望。她却觉得这只是让人认清她爹没良心没情意,可是日子还该过下去。 后来她娘死了,姨娘们冷眼看她,弟弟妹妹们暗地里欺她,她的爹爹对她不闻不问。她奶娘天天悲苦难过,为她担心。她却觉得家里现在还不少她一碗饭,日子还能过下去。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后来她长大了,她积极地想为自己谋个出路,但好姻缘不是她想要就有的。好人家看不上她爹,巴结他爹的看不上她这失|宠|的,自然,她也看不上他们。最后,拖到如今,她将近十八,若还未嫁,该惹闲话。 可她爹是不怕闲话的,因为他竟然想着用她讨个好处,把她嫁给邻城那个六十八的钱裴做填房,换个生意机会。 安若晨不知道她爹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屎。 且不说那钱裴虽有几个臭钱但名声烂得不如阴沟里的老鼠,就说钱裴那年纪,能当她爹的爹了,她爹还想让人家当女婿。 定亲的消息传来,奶娘丫环们哭成一片,可安若晨没有哭。她没有时间哭。她知道,是该到她行动的时候了。从小到大,她把握了一切机会了解城里城外的地形,她存下了每一个她能存下的铜板,她学习女子能独立谋生的手艺。她结交友人,探听路子。 日子是要过下去,可是不一定得在老鼠窝里过。 安若晨觉得,天无绝人之路。所以虽然她从未离开过家太远,但她还是很果断地出逃了。 安若晨一路往下奔。这林子挺大,山却不算太陡。眼前是一片斜坡草地,跑过这草地便能下山了,到了山下,她定能找到个好机会…… 脑子的主意还没想完,安若晨脚下绊到了一块石头。这一绊,让她摔了个狗啃泥,狗啃泥还不算,她竟然一路翻滚往山下摔去。 天旋地转,头晕眼花。 安若晨往下滚着,脑子里有两个念头。一个是石头为什么总跟她不对付?另一个是幸好裹了胸。胸大误事,亏得她早做准备,不然这一路碾下来,这胸的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脑子还没转完,她滚停了。 停下的时候,她的脑袋冲地,“呯”的一声轻响,额头一痛,她好像又撞到石头上了。 安若晨是不说粗话的,所以她一边揉着脑门抬头,一边念叨:“猪狗牛羊鸡鸭鹅。” “呃……”原来不是石头,是一只脚。穿着硬邦邦锃亮亮的靴子。 “呃……”就算是靴子,也不能硬得跟石头一样。 安若晨顺着靴子往上看,粗壮的大|腿,结实的窄腰,铠甲也掩不住的精壮胸膛。再往上,是一张刚毅冷硬如石凿的脸。 那张脸此刻正俯视着她,没有表情,不惊讶不疑惑不愤怒,好象凭空滚下来一个姑娘趴在他的脚下,对他来说相当于什么都没发生过。 等一下,不是趴着。 是跪着! 安若晨猛然醒悟过来自己姿势不雅,赶紧爬了起来。 他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她也可以的。 她拍了拍身上的尘泥,然后低头找到了她的包袱,正欲弯腰捡起,眼角余光却发现了什么,她迅速转头一看,目瞪口呆。 路的那一头,竟然密密麻麻或坐或站着一大群兵大哥。人数之众,超出了安若晨一眼能估量出数量的范围。更吓人的是,兵大哥们此时安安静静,全都一脸趣味的看着安若晨与那个石头脸汉子。 安若晨无法安然自若了。 被一大群汉子看见她滚下山来跪在一个汉子的脚下,这算什么事? 猪狗牛羊鸡鸭鹅! 第2章 (小修) 第2章 中兰城是座边城,亦是萧国平南郡的郡城。邻近南秦国。 南秦与萧国二十年前也曾因边境之争资源的抢夺打过几年的仗,之后两国谈判,划下边界,定好条约,和平共处相互交好已十余年。但今年却是闹了几桩事。 如边境游匪越境劫杀萧国村民,抢劫村民财物掳劫村妇,平南郡出兵平乱,剿匪情况却不甚乐观。南秦矢口否认此事与他们有关,反称是萧国游匪所为并窜逃至南秦境内,南秦也在彻查,要将这些游匪灭杀及驱逐回萧国。 另一方面,南秦也就边贸关税两国供品等问题多次向萧国提出抗议,一改从前和顺态度,要求中多有苛刻条件及刁难意味。 再者他们与周边各国频频交好,态度暧|昧,尤其突然似与东凌国结盟一般亲近,而东凌又正是萧国的另一边境相邻国。 这状况颇是微妙,说不得南秦有进犯之意,但这些事传到朝堂,已引起萧国皇帝和众臣的警觉。 于是护国将军龙腾领了皇命,带兵赶赴中兰城镇守秦萧边境。 龙腾的祖父是开国将军,父亲是威龙将军,龙家三代皆为武将。可惜祖父父亲均战死沙场,留下龙腾三兄弟。身为长子,龙腾子承父业,征战南北,皇帝有感龙家护国有功,赐名龙腾护国将军。而龙腾是三兄弟之首,旁人说起他,皆是以龙大爷,龙大将军相称。 中兰城的兵营驻地在城东南。龙大领着将兵们日夜赶路,临近城时让大伙儿歇了歇脚。龙大自己站在一处山坡下,思索着驻军后的军务安排。两日前,他在途经的驿站接到佚名密报,报信人只悄悄留下信件写着“龙腾大将军亲启”,驿站的驿丞虽不明所以,但也不敢私拆,等得龙腾将军到了,把信交给他。 信里只有七个字--中兰城中有细作。 未具名,未点名,很是神秘。龙大看罢扯了扯嘴角心里暗讥这话跟没说一般,谁人不知他领兵过来第一件便是要防外查内,此信这般遮遮掩掩,却又不说要点,似装神弄鬼惹人生厌。字迹上一笔一划虽是有力,但却透着些娟秀。颇有些分不出男女笔迹,亦或者故意伪装。这倒有些稀奇,不知对方是何用意。 龙大将信与他手下专管探子情报的副将谢刚看了,谢刚亦未曾见过这般笔迹。之后龙大将信烧掉,似没遇着事一般,第二日早起继续赶路。 如今将要进城,忽然坡上异动,呼啦啦滚下一人。 龙大心下警觉,但不动声色。 滚下来的是个姑娘,这般巧正落到他跟前。 面容皎好,杏眼桃腮,气质温婉。看似二九年华,眼睛有神,澄净伶俐。气息沉沉,不会武艺。出场的模样颇是滑稽,而且,用跪的? 龙大很快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做出了判断,这个姑娘该是无甚威胁。所以他没拔刀,只是看着她。 安若晨却是没心思与这群汉子们看来看去了。把最初的震惊与尴尬迅速从脑子里抹去,她快速反应过来,别管别的,赶紧接着跑。 正欲弯腰拿她的包袱,却听得身后坡上一声大叫:“大小姐!” 安若晨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没有回头看,她的脑子飞快地转着。 怎么办? 现如今撒腿就跑肯定是跑不过了。而且,她不能让他们回去跟爹爹报她携物潜逃,那样她铁定会被没收所有东西,锁在房里直到出嫁。她不能陷入如此被动等死的局面。 这次没逃成,还可以等下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可现在该如何办? 安若晨听得身后安平的声音唤着她,听到他们几个正冲下山坡。她微转头,看到了路对面那一群将兵当中,飘扬着一面大旗,那旗子上,绣着一个威武的“龙”字。 安若晨猛地一把握住了面前龙大的手,叫道:“龙将军,我可算是见着你了!” 她喊完这句,安平等三人也正好站到了她的身侧。 安若晨似是没注意到他们,又对龙大说道:“素闻龙将军大名,小女子仰慕已久。虎头坡上一人灭杀百匪救下村民,铁树岭上带十余兵将击退敌军千人威震天下,白云河上以船布阵守住宁城智谋过人,这一桩桩一件件我可是听了不下百遍,心心念念只盼能得见将军真容。老天有眼,让将军来我们中兰城。小女子历尽周折,才能赶来此处见将军一面。如今得偿所愿,再无遗憾,真是佛主保佑。” 她一鼓作气,胡说八道,还流畅得不像话,眼神热烈紧盯着龙大,两只手用力捏着他的手掌。 就她那点力气,捏得一点不疼。但龙大万年不变的表情终于裂了条缝,活分了起来。 他挑高了一边眉。 了然的,有些笑意的,挑高了一边眉。 虎头坡哈,铁树岭呢,还有那白云河,那些事情他确实都干过,可惜她说得太过夸张,最重要的是地名一个都没说对。但是表情语气着实恳切,若非他从她滚落一路目睹到有人来追,且她包袱还在他脚下,他当真会以为遇上了花痴姑娘。 安若晨也想学他挑眉,但她发现她的眉毛没有他这么灵活,她一动眉毛,就两边都会耸起来,于是她干脆又使劲捏了捏他的手。 她不求别的,只求他别拆她的台。 龙大没拆她的台,他低头看了看她与他相握的手。 安若晨顿时一脸娇羞地猛地放开了他的手,娇声道:“哎呀,小女子一时激动忘形,失了礼数,将军莫怪。” 说得当真似真的一般。龙大抿住嘴角,抬了抬下巴,严肃地点了头。 这边安平有些着急,抢着说话了:“小的安平,中兰城安家的总管,这位是我家大小姐。莽撞失礼,将军莫怪。”一边说一边弯腰恭敬施了个礼。 龙腾龙大将军威名人人皆知,他领兵到中兰城也是中兰城的大事。这几日城里张灯结彩,焕然一新就是为了迎接这位大人物。安府也闻讯而动,安之甫早早准备,与城中各权贵富商商议多次,大家皆欲巴结讨好,对设宴拜访送礼等事都有安排。 只是按郡府那处给的消息,龙大将军该明日才到,怎地今天便在此处了? 安平相当紧张,大小姐冲撞了将军,可别惹下什么祸根。但如今将军就在眼前,他们安府比别人家早一步见到,却又是个机会。安平赶紧拿出平日里八面玲珑周旋应酬的手段,拼命一通说,什么久闻将军威名,不止大小姐,他们安府上下皆对将军仰慕,老爷更是备了好礼,设好佳宴,要为将军接风洗尘,将军一路辛苦,今后又得要为边境安危操劳,他们老爷已是做好准备带着府里上下要为将军尽一份心力。 安若晨在一旁低首垂眉,一副乖巧模样。安平说得一句,她便帮腔应着“嗯”“甚是”云云。只是龙大从她不小心飘过的眼神里看出了不以为然。 龙大一脸冷峻,心里却暗暗好笑,颇有几分念头想告之这位安府大小姐,方才你那番摇尾讨好巴结模样可比你家管事浮夸多了。就莫嫌弃旁人了吧。但他自己嫌弃却是无妨的,因着他确实对这套行事作派相当厌烦。又不认识,无甚相关,且无律法规定他龙大到了哪哪就得应酬他们这些个闲人,他没兴趣也无必要理会这些个。如此这般,龙大脸上当真摆出不好看来。 安平最是会察颜观色,看龙大一脸不耐,这后头的巴结话也就不好说了。他赶紧又客套了几句,末了再为他家大小姐安若晨今日调皮偷跑出门为一睹将军风采冲撞了将军致歉求饶。 安若晨听得安平如此说,知他是信了自己,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她赶紧顺杆爬上,认真与龙大赔了不是。一众人说了好几句,这才告辞离去。 从头到尾,龙大一个字都没有应。安若晨不介意,他没有揭穿她,在她心里他就是个好人。 安若晨先前便已悄悄将包袱踢到龙大脚后,仿佛这包袱是他的似的。这会子趁着安平他们转身走没注意,她赶紧压低了声音极轻悄的与龙大道:“烦请将军代为保管,回头我再来寻将军取。” 龙大听了又挑了一边眉毛,安若晨却是不及细看了,她转身急匆匆跟上了安平的脚步,回府去。 偷溜出府,冲撞贵人。安若晨回府后被罚了。 她跪在堂厅被父亲安之甫指着鼻头骂:“你一姑娘家,当真没脸没皮的,竟然敢偷溜出城冲撞将军大人,礼仪廉耻呢!我们安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安若晨捂脸羞愧悔恨样哭道:“女儿错了,女儿一时糊涂。” 原来他们安家还有礼仪廉耻这东西呢?呵呵。 安若晨哭得很是诚恳,抬起头来眼泪汪汪可怜巴巴:“女儿再不敢了,请父亲责罚。”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忍得住。 安之甫还未及说话,安若晨又抢着道:“只是今日还真是碰巧赶上了,女儿记错了日子,却这般巧真遇上了,平叔也得了机会与将军说了好一会儿话,将军肚量大,未曾怪罪于我,也记得我们安家对他有心。女儿虽有错,却也未坏了爹爹的大事。” 安之甫一噎,这倒是的。他沉默了一会,挥挥手,正想算了,让女儿滚回房思过去,真是烦得见她。可这时候二房谭氏却说话了:“坏未坏事还未可知,那将军虽不怪罪,但心里还不定怎么瞧咱家呢。若以为咱家都跟大姑娘似的无礼无耻,那可怎么好。老爷一切安排妥当,若被这事砸了,当真是冤得很。将军是一事,那钱老爷那处呢?若因大姑娘把将军得罪了,钱老爷那处也得拖累,就算将军不怪罪,钱老爷知道大姑娘干得这等轻贱恶心之事,起了怒,不要她了,那铺子还开不开?这可不止单一事。大姑娘自己没羞没臊,可曾为老爷想过,跑去半路看个男子,传出去还了得?” 安之甫越听越怒,大喝一声:“拿家法来!” 安若晨伏地痛哭:“二姨娘教训得是,我太过愚笨,我错了。” 认错认得爽快,谭氏倒不好再说,但安之甫火气已被撩了起来,家法板子已经送到。谭氏看着,满意微笑。 安之甫拿了家法,安若晨静静伏在地上抽泣等抽。安之甫的火气又没那么大了。挥手落板,安若晨身体一抽,一脸痛苦唉叫。安之甫顿觉气解了不少。四板子打下去,觉得可以了。“若是再犯,便有你好看的!”他骂着,瞪着安若晨,“滚回你房里去,没我的允许,不得再踏出家门一步。” 安若晨诺诺应好,在丫环的搀扶下艰难站起,一步一挪回房去了。要装得很痛,所以走得慢,出了堂厅还听得安之甫对众人喝:“今日之事,谁都不许往外说。” 安若晨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她爹和安平对她离家之事也有怀疑,但她两手空空,不象是有逃家的准备,而且披风送人她那套说辞也站得住脚,因为她之前真的是去庙里求福祈愿,能拉出来的证人不低于十个。他俩像是商议过了,但该还是相信她犯了花痴失心疯想见英雄。反正,在他们眼里她一直是没用的东西。如此甚好,她还有机会,她还要逃。 龙大领兵进了城,太守及一众官员匆忙来接。这将军颇是任性啊,赶路赶得快,还不提前通报,准备了许久的欢迎礼数都未能用上,郡中各县的县令各官员原定明早一起来相候迎接,这下也是错过了。且将军似乎不那么和蔼可亲呢,居然寒喧客套都懒得,进了城便议事。宴也不吃,说是兵将刚入城,还需安顿整训。 总之原本想着要巴结这二品大将军的人颇是失望,而太守姚昆稍松了口气,严肃有严肃的好,武将莽夫单纯些,不斗心计,不会借机来整治他这平南郡挑他的错处,这般好拿捏,倒是好的。 兵营里,龙大回到自己的营房,坐下歇了口气。因着此次驻军会长驻,所以太守给他安排了宅子,临时用做将军府,离兵营驻地几里,来回倒也是方便。还为他派了管事,安排了仆役丫环。但他现在并不打算住过去。他有他的盘算,领军驻防可不是会武便好。适才与一众官员相见,谁人什么态度,他心里已然有数。想到那张故做神秘的字条,也许此次驻防还真会有些新鲜事也说不定。 龙大这般想着,抬眼忽看到墙边桌上放的包袱。 他想了想,过去将包袱打开了,把里头的东西审看一番,暗暗好笑。 原来真是逃家呢。 这安府有些意思,竟能养出这般的大小姐来。 第3章 (捉虫) 第3章 安若晨这几日皆未出府,事实上,头三日她连房门都未曾迈出过。 避开风头,莫要引人注意这道理她是晓得的。三日来平静无波,没人找她麻烦。可第四日,她爹忽然杀上门来将她痛斥了一番。 骂她的原因其实挺简单,安若晨一边挨骂一边套话三两下就搞明白了。就是那龙将军都到中兰城三日了,可除了第一日与太守等人议过事,其余时日,均在兵将驻地操练兵阵,对任何邀约宴请均是拒绝。安之甫这三日吃了闭门羹,那些与他结伙拍马屁的也都未能顺遂,大家很是不悦。 四姨娘段氏昨夜里趁机在安之甫耳边吹了枕边风,说许是安若晨那日冲撞了将军,所以有此结果。又道安若晨成日看些污书秽文,以至无礼失德,惹下大祸,也不稀奇。 安之甫最是受不得撩拨,如此积了一肚子气,也不想想龙大这数日均操兵练阵,不见的又不只他一家,况且不相干的官员都未曾见,何况他只是商贾大户,又哪里排得上号。总之气撒在这大女儿身上便是。 安若晨探得缘由,松了一口气,不是怀疑她出走逃婚便好。这几日她提心吊胆安分守己就是怕她爹回过神来琢磨着事情不对。还好还好。她爹一如既如,保持住了聪慧的水准。 安若晨照例掩面抽泣乖巧地听父亲喝骂。四姨娘会抓住机会摆她一道这个她心里有数,总拿她看闲书来做文章让她被教训也确是四姨娘惯常手段。因她小时骂过四姨娘一句“大字不识,村姑蛮妇”,四姨娘便记恨到现在,尤其恨她看书,仿佛她看书不是为了看书,而是为了提醒她不识字一般。 安若晨一边在指缝里看着四姨娘倚在她房门口一脸讥笑一边在心里叹气,小时候当真是不懂事的,不知道能屈能伸的道理,火气太大,隐忍不够。所幸她醒悟得早。日后的日子会好的。她这般想。 她瞧着安之甫骂得差不多,忙插话道:“爹爹,女儿是有错。可爹爹不让女儿看那些个传奇话本故事的,女儿早已不看了。上回爹爹不是全烧了吗?”她一边说,一边有些心虚的瞅了一眼书桌。那目光方向太明显,被安之甫捉到了。他抬眼一看,女儿书桌角上,摆着几本书。 “既是不看了,又心虚些什么!”安之甫大声喝,自认抓到了女儿把柄,大手一挥,“把她桌上的书拿过来!” 一旁的婆子忙过去拿了。 安之甫一看,最上面一本《女诫》,再后面是《内训》,看起来确是循规导矩。再看下一本,《龙将军列传》。 安之甫大怒:“混帐东西!”还敢扯慌说不看闲书。 等等,什么将军?龙将军! 安之甫赶忙翻了一翻,还真是龙将军。这书里记录了龙腾少时随父出征始至前些年的各种民间流传的轶事,年少英雄,金戈铁马,战功赫赫,万人景仰。 “哪弄来的?” 安若晨怯怯嗫嚅道:“前段时日在杂货郎那儿买的。说是外县的说书先生手抄话本。”其实是她挨了四板家法回来后连夜赶制,瞎编乱写,薄薄一册,像模像样。想着若她爹起疑来抄她屋子就让他抄出这个来,证据确凿,她犯花痴,为见将军,这才离家。如今用这方法亮出这物证,也算顺水推舟,毫无破绽。 安之甫再翻了翻,看了几段。然后“哼”了一声,再骂一句:“成日弄这些乱七八糟的,给我抄十遍佛经,修身净心,好好反省反省。”言罢,拂袖而去。 书被没收了。 安若晨松了一口气。她是要反省啊,她反省过了。此次出逃失败,除却运气不好外,是她太过着急。她没有帮手,孤身一人,脚程又不够快,这般自然胜算不大。她应该先躲起来,待风声过去,再寻机会出城。 话说安之甫拿了那书回去细读,不觉竟一口气读完。写得当真是好,把这龙将军智谋英勇表现得淋漓尽致,简直是英伟奇才,天下无双。若是本人瞧见,定当欢喜。安之甫忽然生出个主意来。他召来安平,让他去城中各书肆寻一寻。安平寻罢归来,告之全城书肆,并无此书。 安之甫大喜。如此甚好,正合他意。他找来书匠,将那书重抄重裱,换上绸缎书面,配上檀木礼盒,再写好礼帖,让人给龙大送了过去。 安之甫干这事的时候,安若晨也在忙碌。她在实施她第二次出逃计划。 府里的人都靠不住。倒不全是忠心的问题。象奶娘和她的两个丫环对她是真心好的,但是她们动不动就慌张哭鼻子,不能成事。而且她们就在府里人的眼皮底下,有些什么破绽一露,她就前功尽弃了。 所以安若晨想在府外找一个帮手。 那人不能知道太多,这样不会露口,又要能办事,能派上用场。最后安若晨选中了给安府送菜的大娘。 安若晨先是没事就在府里晃,爱找人聊天诉苦,让人都觉得现在大小姐不敢出门了,闷了也只能窝府里闲扯。 然后安若晨找了个机会,终于截住了送菜大娘跟她瞎聊。大家对她喜欢找人吐苦水之事见怪不怪,没人在意,无人留心。于是安若晨得以瞒过众人,舌灿莲花地让送菜大娘收了她的好处,替她在城里租了处小小的屋子。 安若晨的理由是,她有个妇人朋友,嫁了个不好的夫家,有时打骂得凶了,也不敢回娘家。于是便想着有处小屋,可以偶尔躲一躲相公的拳脚。但既是躲的,便不好抛头露脸,于是还得请大娘每日给送些吃食到那屋子去。她们约定好了,若是那屋有人住了,便在门口摆个竹篓子,大娘每日便将吃食放篓子里去。 送菜大娘对这事深信不疑,也答应要守口如瓶。因着帮妇人家躲夫家,这事若有人怪罪下来她也招麻烦,所以自然不会张扬。且办这事又不难,看到有竹篓子便放些吃食,简单,又有银子收,何乐而不为。 没过两日,送菜大娘来报,说屋子租好了,竹篓子放到屋子里了。她把钥匙交到了安若晨的手里,说是待她朋友去了那屋住,把篓子放出来便好。她每日都会路过那屋,绝不耽误送吃的。 安若晨谢过,心中暗喜,开始等待第二次逃家的时机。 话说龙大将军那头,众官员与他议事,谁也未曾提到城中细作之忧,他也不问,只摆了官腔说边境防卫安排等等。之后连着数日在校场练兵,礼物帖子收了一大堆,但谁的邀约也没赴。他的副将宗泽清倒是个八面玲珑的,耐心与各官员各富绅客套,帮着龙大各种解释。说将军皇令压身,不敢松懈。且眼下军情虽不紧急,但龙家军初来乍到,岂能懒散无律,这般给邻国看到了,便起不到威慑的作用等等。 因着龙大不拘言笑,宗泽清这般好说话立时引来不少人攀交。短短数日,宗泽清在城里便混得如鱼得水,应酬不断,前呼后拥。 那日宗泽清回到营地,进了龙大的屋便烂泥般摊桌上:“将军,你快派我去前线驻守几日,让我歇息歇息。” 龙大抬眼:“今日打听到什么了吗?” 宗泽清滔滔不绝开始说哪个官跟哪个府有姻亲关系,谁谁谁是谁谁谁的远房表叔,谁谁的表姐是某某官的二房,哪个富绅掌着城里的哪些买卖。哪个县令得势,哪家大户掌着哪里的商脉,太守那一众官员都如何如何,足足讲了一个时辰,喝了两壶水。 龙大一边翻书一边听着,也不打断他。宗泽清终于讲完了,看龙大没反应,便很故意的挑中间段又讲一遍,刚开个头说到某某某,龙大淡淡开口:“这个你报过了。” 很好,证明将军有听,那他不必伤心。宗泽清又灌下一杯水,热情又恳切地道:“将军,你日日练兵,太操劳了。明日换我去校场吧。”将军半点不怜惜手下,唯有自己怜惜自己了。 “行啊。” 宗泽清精神一振,顿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来日方长,混一阵晾一阵,莫让他们觉得你太好把握。” “是,是。”宗泽清跟随龙大多年,配合他唱黑白脸也不是第一回了,自然熟知龙大的手段。既是龙将军对部属管束严厉,又岂会容个副将天天与人把酒言欢的。所以他休息几日,再寻个机会去与人说他被将军训斥了,罚他带兵苦练,伺机与人吐吐苦水,更易与那些人拉近关系。 “那些礼物和帖子我看了。有几家可以见一见。” “有特别之处?” “嗯。”龙大放下了手上的书。“确是特别。” 宗泽清看清了书封上的书名,想说的话都忘了,半张着嘴卡在那。 真他奶奶的熊!《龙将军列传》! 这马屁可是拍到天上去了!得厚颜无耻到何种境界才能干出这事来?! “将军!”宗泽清声音都抖了,兴奋得,太想看这书了。“此书可否借属下一阅?” “不行。”龙大冷静淡然地把书收了。“我怕你看了之后把持不住,赴宴之时从头笑到尾,毁我龙家军名声。” 宗泽清又半张着嘴卡在那了,居然这般精彩?还不让看? “那,我们要赴谁家的宴?” “安家。” 第4章 (捉虫2) 第4章 安之甫春风得意,喜上眉梢。 那本《龙将军列传》送出后不多日,宗泽清差人将他请过去,说是将军练兵多日,甚是操劳。他劝将军出来走动走动,休息休息,再者如今南秦国情势不明,他们在这中兰城怕是得长期驻守,如此也是要结交些城中人物。将军答应了,挑了几家的邀约,其中便有安府。 安之甫喜出望外,忙谢过宗副将。宗泽清嘱咐他些事,如将军不爱吃什么,不爱做什么。又道将军不喜吵闹,难得赴宴,故而莫要请太多旁的人,相熟能说得开的便好,省得吃个饭又成了议事宴,太过拘谨,没甚意思,那还不如军营帐中相见呢。又道将军初来乍到,不去花酒玩乐之所,只吃个家常便饭便好。 安之甫觉得这是在给他暗示,连连答应。龙将军该是对颜面甚有顾虑,先赴官员之邀,再来他这商贾之宴,轻重缓急分得清楚。又特意交待细节,想来其实并非不喜玩乐,只是碍着将军身份,由副将出来说话。初到此地,不上花楼,省得给其他官员留下口舌把柄。 安之甫觉得自个儿完全懂得龙大的意思。再有,之前将军架子摆得那般大,结果收了书之后便松了口,安之甫觉得自己是找对了路子,这龙将军必是个喜人奉承的,这下便好办了,奉承这事他颇是拿手,今后将军要常驻中兰,他的大好机会来了。 安之甫自觉心里有了底,回家置办去了。 那一日,安之甫召集了下人们训话,又把各房和儿女们都唤了来,左叮嘱右吩咐。说要在家里宴请京城来的龙大将军,让大家务必尽心尽力,要礼数周到,要衣着得体。尤其是女儿们,嗯,准确的说,是除了安若晨之外的女儿们,都要打扮妥当,着艳抹红饰娇戴俏,什么漂亮什么贵就尽数妆扮上,要会说话,要敢陪酒,总之一句话,要让贵客满意而归。 安若晨低头听训,在心里猛翻白眼。爹啊,你老人家要不要把府门那名匾摘了,挂上个“百花楼”的招牌?你又不是花楼的老鸨,你女儿又不是卖笑的,这种什么打扮漂亮会说话敢陪酒的吩咐,是一个为人父亲该说的话吗? 还满意而归呢,真是猪狗牛羊鸡鸭鹅,呸! 当然这些话她咽在肚子里。爹爹打的主意她太清楚了。就如同把她嫁给钱裴换好处一般,若是哪个女儿被将军相中,她爹会毫不犹豫地把女儿往将军怀里送。若是将军将哪个女儿纳成了妾,她爹恐怕得祖宗坟前烧三柱高香,感谢祖宗保佑。 安若晨觉得她出逃的机会又来了。 按理,她是女眷,这种宴请场合她是不该出现的。不过她爹爹从不在意这些个礼数,他一边城粗鄙商贾,只讲利,好虚荣。依以往来看,他会把家里人全摆出来,显摆一下他有多少房妻妾,多少子女,多少仆役。家中要挂满俗艳绫罗绸缎,摆满金光闪闪的宝物。若能从来宾嘴里听到一言半语的夸赞艳羡,他便满意。 从前娘亲在时,曾劝过爹爹,爹爹一瞪眼:“讲究这些个,能挣着银子?”他看不上读书人,当然只限穷的读书人,读了书后做了官的,他是看得上的,非但看得上,还百般巴结各种谄媚。 他不喜欢娘,是因为娘太过知书达礼,事事讲究,时时劝他。安若晨觉得娘这一生也许就是输在了太重礼教上。爹要纳妾,只一声“你若不欢喜,我便休了你让你回家”,娘便再不敢言声。妾室们欺上头来,她与妾室们讲尊卑规矩,被妾室讥笑。因为爹爹宠着妾们,这就是“尊卑”。娘不懂。可安若晨后来懂了。所以她不懂娘,为何宁可流泪至死,还要求着爹爹念她贤德,让她牌位入安家祠堂。爹答应了,娘满意离世。 安若晨冷眼看着爹爹草草为娘办丧事,草草将牌位放入祠堂。她真的不明白,娘怎么就想不通,爹爹对祠堂的在意,就如同对她的贤德在意一般,那些远没有银子来得重要。知书达礼这种事,不过是他门脸的装饰。从前,他显摆他的妻子优雅温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安若晨甚至想过他就是为了用娘来掩盖他粗鄙才骗了娘骗了外祖父娶了她的。之后他攀上权贵钱银越赚越多,就越来越没顾忌,结交了一群与他同样粗鄙低俗恶劣的人物,礼仪廉耻早抛脑后。是以,他越来越讨厌娘,也讨厌她。 总之安若晨觉得,这次她爹爹虽想把女儿往龙将军跟前推,但她是定了婚约的,又是爹爹最不喜见的女儿,所以到了那日,她只需露个脸就会被摒退后院。若是走运的,也许连脸都不用露。那时候仆役婆子丫环们全都得打着十二分精神招待贵客候在前院厅堂,没人顾得上理会她。她悄悄离开,正是时候。 贵客驾临的那日终于到了。 对于全家都要摆出一副奴才的姿态列队欢迎,安若晨心里厌恶之极。她真想把屋里的镜子拿出来,对着他们挨个一排照过去,让他们自己看看自己的德性。 她当然没这么做。她非但没这么做,她还摆出一副与他们一般的德性来。她想,虽然今日低头哈腰,但日子总能过下去的。她且忍忍,用不了太久了。 贵客进门了。 安若晨头还未抬,便觉一股凛冽的气势卷了过来。她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果然是他呀,那位龙将军。 今日他着常服,但仍与那日一般,高大强壮,气宇轩昂,威风凛凛。他迈着大步,走路有风,表情严肃,冷峻高傲,似在说“我很不高兴来这里做客”。 安若晨看着他那硬板板的脸,想着她爹的谄媚笑脸,两相对比,她“扑哧”一笑。 这一笑,众人眼神齐刷刷射了过来。尤其安之甫的目光,跟刀子一般利。安若晨急忙低头,摆出温驯模样。可低头之前,已然瞧见龙将军的表情。他看见了她,挑起了一边眉毛。 安若晨心里暗自嘀咕,眉毛灵活还是怎么地? 场面似乎被安若晨那一笑弄得有些僵。好在龙大身边有宗泽清,他打着圆场,向安之甫就今日招待道谢。相陪而来的城里富商也纷纷说着客套话。 只那个龙将军,一句话都没有说。 可他不说话,不耽误安之甫对他的巴结。安之甫把列成一排的家人一一介绍,尤其那几个到了适婚年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儿,更是恨不得写个卷宗抑扬顿挫的念读一番以求将军大人印象深刻。 安若晨在一旁看着,又有些想笑了。她忍着,她可是贤良温驯的大小姐,她得忍着。她一边忍一边盯着龙大看,他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情绪,眉毛也不挑了,脸又跟石头一般了。 她正这么想,龙大的脸忽然转了过来,目光对上了她的。 安若晨吓了一跳,急忙再度低头装怂,可是低头之前,又看到他微微挑了下眉头。 安若晨抿紧嘴,头埋得更低。将军,你的眉毛是什么毛病?! 这时候安之甫终于介绍到了安若晨:“这是我大女儿。” 介绍完毕。多简洁! 安若晨抬头微笑,如她的妹妹们一般,端庄地向龙大施了一礼:“见过将军。” 龙大正好站在她面前,看到她的笑,动了动嘴角。然后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胸|脯上,这姑娘一段时日未见,还若当日那般有精神,只是这身材变化大,让人刮目相看之余,还真是匪夷所思。 安之甫正兴高采烈的介绍着庭院宅子以及挂在厅堂上的字匾,没注意龙大的眼神。但安若晨却是注意到了。 猪狗牛羊鸡鸭鹅! 他在看哪里? 登徒子!色|狼!不要脸! 果然是胸大惹事,胸大真讨厌! 第22章 (补内容和公告) 第22章 两人对视了片刻。龙大忽指指房门方向,安若晨恍过神来,顿觉脸红。 龙大大步朝房门迈去,安若晨赶紧给他开了门。施礼问安请了座,又给龙大上了茶。 “你二妹找你,有何事?”龙大也不客套,喝着茶问着话。 安若晨将事情细细说了。龙大笑笑:“她倒是聪明,想到要来求你。” “也许是爹爹让她来的,另有目的呢。” “确有此可能。那你打算如何办?”龙大一边问一边随眼看了看书案桌。 安若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那把柴刀刃。她有些局促,过去将那把刃收到柜子里,道:“我二妹说,她做了恶梦。我就没忍住再把这柴刀拿出来看看。其实我也做过那般的梦。”说完觉得自己傻气,干嘛与将军说这些,招人厌烦的。 龙大却问:“梦到什么?” 安若晨转头看他,他神情认真,在等她回话。安若晨过去坐下,“我梦见……”她抬头再看他一眼,“就是那日,我在等入夜无人的机会出逃,怀里揣着那柴刀刃,另一把藏在被褥下。我睡在两把刃的中间,等啊等,熬不住,竟睡着了。梦里我上了花轿,进了钱府。钱府没有灯,黑乎乎的。我坐在黑乎乎的喜房里等着,很害怕。周围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然后我突然听到四妹唤我,我忙低头看,看到四妹在床底下,她跟我说她挖了个洞,我们一起逃吧。我正要爬进去与她一起,却听见钱裴的大笑声。他也不知从哪钻出来,拖着四妹走了,四妹挣扎哭叫,我要追上去,却有人拉着我,我扭头一看,是爹爹。爹爹笑着说,慌什么,下一个就是你。那是爹爹的脸,声音却是钱裴的。我挣扎,他却紧紧拉着我不放。我手上忽然变出一把柴刀刃,我猛地一下,把那刃刺进了他的胸膛,血喷了出来,我便吓醒了。” “然后呢?” “然后我觉得手疼,发现自己竟一直紧紧握着怀里的刀刃。回过神来的时候,这才察觉原来夜已经很深了,差一点便要错过时候。我爬起来,看到周围没人,便开始撬窗户。再之后的事,将军便知道了。我爬出狗洞,遇到了将军。”安若晨看看自己的手掌,那上面的伤痕还在,“其实我做过不少恶梦,但很多都忘掉了。这一个却没忘。我竟然杀了自己的爹爹,没有犹豫,丝毫不悔。” “觉得很可怕?” 安若晨咬咬唇,点头。再恨再怨,真到杀人那一步,还是自己的亲爹爹……那种感受,安若晨说不清。 “我很小的时候,就曾跟随父亲祖父驻守过边关,没上过战场,但在兵营里,在家里,总听他们说战场如何如何,杀敌卫国,豪气万丈。我心里觉得,练好武艺,杀人是很容易的事。十二岁那年,爹爹带我上了前线,让我长长见识。未开战,只是两军对峙,距离还颇远。当时气氛颇是紧张,我很害怕,我的马便躁动起来。你知道大军列阵,本很是严酷肃杀,一个小毛孩骑着马在一旁动来动去……” 安若晨“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龙大也笑了,“那仗没打起来,对方先撤了。回来后我爹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是马儿不好。” 安若晨忍不住大笑起来。 龙大笑着看她。 她忍住脸红,问:“后来呢?” “后来我爹便说那便是马儿练得不够,让我练练去。坐在马上练长刀,但得控制马儿不许动。我被罚了三天。”龙大道,“再后来十四那年,我上了战场杀敌,对阵东楚国。我以为我会怕,但其实脑子里空空,对方副将喝马持枪向我冲来,我一夹马肚迎了过去,我觉得那必是我会砍倒的第一个人,我知道他的名字,我会记住他。但未杀到他眼前,一个小兵却在旁边冲我马腹砍来,我根本没有想,挥刀过去,一刀砍掉了他的脑袋……” 安若晨吓得一缩。 “那一刀挥完,再挥至另一边,挡下了那名副将刺来的一枪,我们双方的马儿错身而过,我迎面又遇到另一个小兵,他举刀砍向我的马,于是我再挥刀……杀完了那个,我调转马头继续与那副将交手。那天我们打了胜仗,我回到营里,却不觉喜悦,那一|夜我没睡着。那是我第一次杀人。杀了好几个,却都不知晓他们姓甚名谁。那个副将与我交手好几回合,我们都受了点伤,但都没事。我一直记得他的名字。我知道他后来升了将军。几年之后,他随东楚使团来萧都,我们见了面,一起喝了酒。说起当年第一次交手,他说他年纪大了,一直只是副将。那一役,他得到承诺,若立下大战功,便能举荐升官。他觉得是个很好的机会,我第一次上战场,还是个少年,他觉得很有机会杀掉我。若能提龙家军长孙龙腾首级回去,定能获赏。结果他没能砍倒我。他升将军那次,却是与夏国大战杀掉了夏军首将,那可是个威名远播的厉害人物,比当年的我可不知强了多少倍去。我也告诉他,我以为他会是我在战场上杀掉的第一人,结果也不是。” 龙大说到这,忽道:“闷吗?” 安若晨正听得入神,忙摇头。 龙大又问:“比《龙将军列传》得趣吗?” 安若晨顿时涨红脸,好想回他一句“定不如将军揶揄人得趣”,但她不敢。 龙大接着又道:“那日我们相谈许久,他不记得那一战里我砍倒的第一人是谁,所以也没法告诉我他的名字。我们说起那些兄弟,往地上倒了许多酒。” 这话题转的,安若晨一怔之后才反应过来。 “安管事。”龙大忽又严肃起来,“与你说这些是想让你知晓,杀人一事对任何人来说都不容易。就算我们身为武将,也会有恐惧遗憾。但世事如此,伤怀无用。做当做之事,无愧便好。何况只是梦罢了。” “是。”安若晨正襟危坐。 “你有何想与我说的?” 有的,可以说吗?好想说。既然将军给了她这般鼓励的眼神,那她便说了。 “将军安慰起人来,也是极有威严,很具武将风范的。” “……”龙大静默。 安若晨想了想,补充一句:“这是夸赞。” “夸赞得当真是含蓄的。” “……”安若晨脸红了。不含蓄的夸,她不敢啊。 “下回想夸赞我时,你还是用写的吧。”比如什么列传新传的。 “是。”安若晨脸更红了,原来她不是不敢,是很敢的。只是现在拘谨起来了。但将军吩咐,她尽力做到。 “你想去看看你奶娘的坟吗?” 安若晨点头。 龙大问了地址,安排下去,然后带着安若晨去了。 “若你二妹来此所说之事另有目的,那么代葬奶娘之事有可能是挟恩图报,也有可能是个诱你上勾的饵。你去拜坟,必不会带太多护卫人手,荒山野岭,正是伏击的好地方。杀了护卫,将你从那处掳走,便是神不知鬼不觉了。谁又说得清是细作干的还是旁的人干的。” 龙大这番话让安若晨一惊,她只想到挟恩图报的意图,或是以此骗取她信任的可能,却未想到会是伏击之饵。 “就算当时动不得手或未得手,也能伺机探查出你出门时会带多少人手,出行习惯等等。”龙大这一路未骑马,而是与安若晨同坐马车,路上细细与她讲些计谋安排,探子手段等。安若晨默默记在心里。 此次出行未遇任何状况,找奶娘的坟花了些时间,但是没有刺客,没有埋伏。只有宗泽清副将很活泼地到处蹦,听说将军与安管事要出门,他甚是欢喜的跟了来。骑着马还非得贴着马车,时不时透过车窗发表一下见解。到了地方一马当先四下开寻,还真是他先找着了奶娘的坟。 安若晨在奶娘的坟前跪了许久。龙大和宗泽清远远站着等。 “将军。”宗泽清闲不住,想说话。“你说安管事与她奶娘都说些什么,能说这许久。” 没人应。 宗泽清习惯了,不介意,继续问:“将军你说,安管事一会会不会哭哭啼啼地回来?” “不会。” 咦,将军居然答话。宗泽清精神一振,问:“为何?” 龙大脑子里滑过与安若晨见面的种种,有她机灵应变狡猾猛拍马屁佯装花痴的样子,有她爬在墙头俏皮让他噤声狼狈爬不下来的样子,有她被他吓唬委屈放弃包袱忍气吞声的样子。有她惊喜感激的样子,有她秀丽端庄的样子,有她恭敬温驯的样子……有她哭过的模样吗? 有的,他想起来了。那是她最狼狈最凄惨的时候,但她没有为自己哭,却是听说她妹妹失踪时,她哭了。不是嚎啕大哭,不是悲凄掩面,只是晶莹的泪水划出她脏兮兮的脸颊,然后她用力擦掉了。 算起来,其实他们见面次数真没多少,但他却是见过她许多不同面貌。当初她当真是洒脱刚烈狡猾隐忍样样都行,现如今,却是太拘谨了些。 “相熟之后,反倒脸皮薄了。” “啥?”宗泽清没听懂。将军是说脸皮薄吗?谁人?安管事?安管事脸皮薄所以不会哭哭啼啼回来?也是在理的。可相熟之后不是便该不甚在意了吗? 安若晨拜完坟回来确是没哭,只是两眼眼眶红着,情绪有些低落。龙大回程也不说话,就这般安静回了府。 这晚,龙大在院中练拳。仆人捧着个托盘进来,说是安管事吩咐送来了。托盘里有些酒菜,还有一封信。 龙大让把东西摆到院中石桌上,先拆了那信来看。还未看完便哈哈大笑起来。他家安管事当真是有趣的。他说要夸赞他时便用写的吧,她便真的写了。 那般颇是浮夸谄媚的语调,配着辞藻华丽的马屁显出了文采斐然,龙大看得很是舒心。那认真的一笔一划娟秀字体让龙大想像安若晨写这信时冥思苦想绞尽脑汁的认真模样,再哈哈大笑。 笑声惊动了隔壁院子的宗泽清、蒋松和谢刚。三人正在院子里饮酒说话,听得笑声均是一惊。 “我赌是安管事给将军说了笑话。”宗泽清道。“可是安管事这般端庄得体的,会说笑话?” 没人理他。自己都闹不清还想赌。 宗泽清挥挥手,带头趴上墙头偷看,蒋松耐不住好奇,趴他身边一起看。 没有安管事,只有将军一个人。一个人能笑得这般那啥的,里头定有猫腻。宗泽清与蒋松交换了个眼神。 龙大吩咐下人去拿文房四宝,然后转过身来对墙头那两人道:“宗副将,明日记得与安管事说一声,替你们换个院子。省得你们爬墙太辛苦。” 宗泽清与蒋松“嗖”的一下蹿了下去,回到桌边,谢刚也刚回来。 “有信,一壶酒,三个菜。信不知谁人写的,酒菜该是安总管为将军准备的。”谢刚道。 蒋松点头:“若是将军自己要的定不会要酒。” 宗泽清却道:“等下,方才我们爬墙时你没在啊,你去哪儿看的?”这话是问谢刚。 “树上。你俩趴墙头目标明显,将军注意到你们,便会忽略到另一边树上有人。” “他奶奶个熊的,你个死探子,这种时候还讲究这个?!”宗泽清一拳便揍过去。 隔壁院中吵闹,未影响龙大的好心情。他进了屋,打算给他那位尽职尽责的安管事回封信。 话说另一头。安若希回到安府,一进屋就见到母亲坐在她屋里一脸不高兴。 “你去了何处?怎地也不带丫头仆役。你爹可是说了,这段时日莫要出门。被你爹爹知道可是要罚你的。他最近脾气可大着呢。” “娘要帮我瞒着爹爹啊,我可不想挨骂。” “那你去哪儿了?” “我去了将军府,找了姐姐。” “什么!”谭氏差点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怒道:“去见那贱人做甚!她把咱家祸害得还不够吗?!” “娘莫恼。”安若希握着谭氏的手坐下了,“正如此,我才要去见她。不带丫环仆役也是不想教她疑心。我想了个主意。这事先莫告诉爹爹,待荣贵从铺子回来,我们一家人商议商议。” 谭氏看着女儿,心里一动。忙问:“是何主意?” 第23章 (捉虫) 第23章 当日夜里,用过晚饭便被安之甫叫进书房议事的安荣贵刚回到自己院里,就被谭氏差人叫了过去。安荣贵心情格外不好,家仆去了两趟才把安荣贵请动了。 安荣贵进了屋黑着脸:“娘亲这是有何事?” 谭氏瞧着他那脸色,忙问:“怎么,你爹那头又怎么了?” 安若希在一旁把丫头家仆都遣了下去,自己拿了果子盘给安荣贵,放他面前。安荣贵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谭氏忙又道:“不妨事,咱们一家人,你姐姐与我们一条心的,让你过来也是与你商议商议。” 安荣贵皱皱眉头,再看一眼安若希,在他心里,这姐姐没甚用处,还有何好商议的。谭氏给安若希使了个眼色,安若希忙坐好了,与安若贵细细说她今日所做之事。 “我去找了大姐。将她奶娘去了的事与她说了……”安若希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将她与安若晨的对话说了个遍,最后道:“荣贵,你与爹生意买卖的事我和娘是帮不上手的。但如今这些麻烦,说穿说透了,还不都是姐姐的作为引起的。若她没有怂恿四妹出逃,爹在钱老爷那头也不至于没法交代。现在四妹不见了,我去打听,确是不在姐姐那处。如此今后定是还有麻烦,我们得先想好了对策,省得临到头了,事情杀到眼跟前,手忙脚乱,处置不好,又是吃亏。” 谭氏也道:“确是如此。四姑娘没了,钱老爷定是恨在心里,最可气的便是安若晨那贱|人,她堂而皇之地就住在那将军府里,当着管事,弄得城里人人皆知,你爹和钱老爷被她摆了一道。先不说你爹,便是钱老爷那头,这口气又如何咽得下去?他要对付那贱|人,你爹怕事,竟装聋作哑,若是钱老爷怪罪,觉得我们安家过河拆桥,这买卖之事出了变数可怎么办。” 安荣贵道:“正是有些变数,先前说好的一批货,如今折了半。爹爹找了钱老爷,钱老爷道如今商舶司那头也不好办。因着龙将军来后,严控两国过境的船车,所以好些货都得减量押后。他道他也没法子,让爹爹等着。” 安荣贵说到这,有些忿忿:“但其实这批货早该到了,先前便是因为四妹的事,钱老爷一直拖着,后四妹跑了,爹爹说买两个丫头送过去,那时钱老爷应允了,货马上便到了一半。可如今大姐又没了,后一半的货钱老爷又找了这理由拖延。” 谭氏忙问:“那你爹是如何说的?” “爹爹又去找了钱老爷,问他是否对结亲还有意,钱老爷只笑了笑,未曾说话。爹爹又说再买两个丫头送过去,钱老爷又笑道难道他自个儿买不起丫头吗?一句话便把爹爹噎回来了。” 安若希紧张地捏着衣角:“那亲事,最后是如何定的?” “没定呢。”安荣贵一脸不悦,“就是没定才是烦心的。爹爹今日竟然与我说,让我多顾着些别的买卖,常去铺子转转,莫要总守着玉器铺子,这头有他看着便好。” “什么!”谭氏大怒,“这是想借机把你置往别处?日后玉器买卖留给那小的?” 安若希忙安慰:“也许爹爹只是觉得这边进账不如预期,希望靠着荣贵把别处买卖做好了,帮补着这边的。” 她这般说,遭了谭氏和安荣贵的两记白眼。 “你懂什么。”安荣贵的语气很是嫌弃。“那些个旧买卖都是做了好些年的,掌柜伙计全都稳稳当当,每月去看了几回,盯好账便成。变不出多大利来。咱家的利是全指着玉器铺了。此时玉器铺子正是紧要关头,要拿货,要疏通关系,要打点人脉,寻好工匠,这些个我要能一起跟着学,都认得了,日后这盘生意不就是我的了。这是学本事长见识的好机会,爹爹心里头是有打算的。我估摸着,是我近来总劝他在钱老爷面前将大姐这事给个态度,先听听钱老爷要如何。他恐我生事,这才欲将我摆一边。” “那大姐那头,钱老爷又是如何说的?”安若希问。 安荣贵正欲答,忽又疑心了下:“二姐,你莫不是真为大姐打听事呢。” 安若希冷笑:“你这心思。你想想,我要真为大姐打听,能把我跟大姐说的话全告诉你们?这不是为了能多与她亲近亲近,方便日后行事才这般与她说的。如今家里上下,除了我,谁还能与她说上话?也亏得她奶娘死的是时候,我这才有与她搭话的话头。你若慌爹爹将你摆至他处,便是用得上我的时候了。” “这话怎么说?” “这盘生意如今是拿捏在钱老爷手里,钱老爷说了算的。他若与爹爹说怎么不见荣贵来?这事我都打点好了,你便叫荣贵去办。钱老爷要用你,爹爹敢说个‘不’字?” 安荣贵眼睛一亮,懂了。“而你可帮着钱老爷接近大姐,假意与她亲近,套她那头的消息,或是帮着将她引出将军府。” 安若希笑笑:“我们是一个娘亲生的,这家里头,我若不向着你和娘,还能向着谁?” 谭氏也道:“希儿这主意是好的。这般便不管你爹主意如何,有希儿帮着,钱老爷那头定能欢喜。只要这段时日买卖稳住了,日后便好了。再者你借这个笼络住了钱老爷,加上你外祖父那头帮着,日后这安家不就是我们的了吗?再不用担心五房那小的长大后抢家产。” 安荣贵觉得有理,欢喜起来。这时候安若希又道:“这事里,我可是出了力的。所以荣贵你也得帮我。” “帮你什么?” 安若希盯着他看,说道:“我可不嫁钱老爷,也不想嫁给任何我不乐意嫁的。我助你在家中掌权,你便得真心帮我寻门好亲。” 谭氏笑着拉过女儿的手:“我们希儿想嫁人了,是到了该嫁的年纪了。你放心,有娘在,自会好好为你张罗。” “行。”安荣贵也一口答应。 安若希笑起来,“那我们便商议商议,下一步,如何与钱老爷说。” 另一头,将军府里。安若晨在屋里有些紧张地走来走去。她写了封信,感谢龙大将军救她一命,还对她耐心栽培和照顾,今日还护她去看了奶娘的坟,还一直在帮她找妹妹。她想着这段时日自己的遭遇,全赖有他在。今日她在奶娘坟前说了许多话,她很抱歉,是她拖累了奶娘,但她并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事。她告诉奶娘她一定要过得好。她要过得很好给她那位亲爹看。她要为娘亲、为奶娘讨回公道。回程时她心里难过,而他未多说半句,默默陪着她回来了。 于是夜里头她想着想着,心头发热,她很想告诉他她的感激。她写了信。信里写满感恩,还夸他是个心地善良,扶助弱小,侠义心肠的好人。这封信她写了颇久,改了四回。 第一回是觉得写得干巴巴没甚意思,将军定觉无聊。第二回又觉太过轻浮,恐将军不喜。然后她想起来她写的《龙将军列传》和《龙将军新传》,用那个说书先生讲故事的方式和口吻似没这般尴尬,况且今日将军还特意提了一下,虽是调侃,但证明他喜欢。第三回便照着这路子写了,遣词用句,细细琢磨。但写完一看,觉得太紧张字写得丑了些,便又重抄了一回,这回顺手又改了两个词。最后将那笺纸看了三遍,觉得满意了,用信封装好,教仆人准备了酒菜连着信一起送去。 她知道他晚上要练拳,练完拳吃些东西填填肚子会比较好吧?其实她该差人提前去问一下,但她没好意思。好吧好吧,最重要她是想送信,酒菜都没关系。但是信送出去后,她忽又回过神来了。 这般是轻浮吧?女子端不该如此,确是没羞没臊了些。她后悔了。可是信已经送走了。 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嗯,其实也没多后悔,她写信的时候,心有愉悦,相当欢喜。况且是将军自己说的,让她夸赞他时用写的。她确是想夸赞他了,便用写的。她是管事呢,又不是大小姐了。所以按东家吩咐写信不算啥。 对的对的,她是管事呢,管事当为东家分忧解劳,做让东家欢喜之事。 可是他看了信会欢喜吗?会耻笑她吗?不会吧,她没写什么出格的,只是感激和夸赞了他。当然语气没那么大家闺秀罢了。 安若晨觉得脸发热,心不安,却又莫名有些欢喜。罢了罢了,只这一回,下回定不能脑子一热做这般的事了。 安若晨唤来丫环给她准备热水,不管信的事了,她打算洗漱好准备睡。丫环捧来了大铜盆,放在架上,倒好了水,准备好了巾子。安若晨站了过去,这时候门外丫环忽然道:“姑娘,将军差人捎来封信。” 信?安若晨猛地一个转身,差点没跳起来。 转身动作太大,哐铛一声,撞翻了水盆和架子。她吓一跳,为了躲那盆子和水急忙往后退,哐铛又一声,她踢倒了一把椅子,撞到了桌子。桌子晃了晃,到是没倒,但噼里啪啦一阵响,桌上的水杯水壶摔在了地上。那边继续哐铛着,水盆架子倒下撞倒了屏风,屏风倒下勾住了床尾纬缦。 嘶啦一声,纬缦撕裂了一块。一连串的动静终于停了下来。 安若晨与丫环均目瞪口呆看着,半晌没缓过来。 门口丫环怯怯问:“姑娘,信先搁哪儿好?” 安若晨掩面,简直无法直视这屋子跟她自己。伸出手去,丫环赶紧把信交到她手里,她默默没事人一般将信塞怀里,淡定自若地吩咐唤人进来收拾。 婆子和丫环赶紧进来了,安若晨出去透个气,给大家腾地方。一出去,僵住了。她就该杵在屋子被挤扁了也不出来的。 她的两位护卫卢正、田庆都在,然后宗泽清、蒋松、谢刚三位副将也在。 最可怕的是,龙大将军也在。 不就摔了个盆踢了把椅子倒了个架子掀了个屏风吗?动静大到把所有人都召来了? 安若晨背着手故做镇定地站着。“大人们好。” 宗泽清嘀嘀咕咕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来刺客了呢。” 龙大一个眼神,三名副将火速离开,两个护卫瞬间站远。安若晨觉得她动得没那般快,慢慢踱开还是可以的。可她没敢动。因为龙大正看着她。 安若晨心里想着将军若是问怎么回事,她便说刚才看到只耗子。 将军开口了,将军说的是:“若真来了刺客,莫顾颜面,要尖叫呼救,知道吗?” 安若晨脸垮下来,将军,你认真说的吗?真的要讨论刺客吗? 龙大看到她表情,笑起来,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转身走了。 安若晨又僵住了。 刚才是揉她脑袋了吗?是吗? 将军比她还轻浮啊。这般不好吧?不过心里当真有些欢喜。 第24章 第24章 第二日,安若晨没敢直视龙大。 倒不是因为龙大的信。因为他回的信很正经,正经得不得了。他就说来信已阅,望安若晨继续保持,自在欢喜些。又道他每日晚上练拳后不吃食,会沐浴,请她差人提前为他备热水。另外不论什么时候,能不喝酒他都不喝,因为他喝酒后会头疼。还有行军打仗时大多时候只能啃干粮少饮水,所以平日在家他喜欢吃软嫩些的食物,喜欢喝汤。 没了,就这些内容。 但又确实是因为龙大的信。安若晨也不知自己是中哪门子邪,这般正经干巴巴的,她却看得脸红心跳,仿似将军在她面前轻声叮咛嘱咐。他告诉她他喜欢的事呢,她竟然为这个感到欢喜。安若晨感到害臊,觉得自己真该羞愧。 更何况,还有“砸了屋子冒充刺客来袭”这种糗事。所以安若晨有意无意地避着龙大,见了他也低头垂首恭敬状,只在她觉得他没留意时,飞快地偷偷看他几眼。 晚上她差人提前为他准备沐浴的热水,不给他备宵夜,晚饭却尽力丰盛,有鲜嫩的鱼,炖得软烂的排骨,没备酒,但有一大锅美味鸡汤。龙大一整日都在府里,心情似是不错,他嘱咐安若晨,他今后都回来住。一般清晨出门去营里,午饭和晚饭会回来吃。若有别的安排,会差人告诉她。 安若晨听了,低声应“是”,掩住自己上翘的嘴角,真欢喜。 欢喜得睡前拿了他那封“嘱咐”再看一遍,又一遍。 第二日一早睁眼醒来的时候,她才发现,她捧着信睡着了。然后她忽然想起了成功逃家的那个晚上,她是捧着柴刀刃睡着的。 天差地别。 她决定要把这封信与那柴刀刃放一起,都是极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她要弄一个盒子将它们装起来,待老时,还能拿出来看。或许那时她也能有子孙围在膝下,她要与他们说一位威武又善良的将军的故事。 安若晨跳起来,下床趿了鞋,奔到书案桌那,打开一旁的小柜子,想把柴刀刃拿出来,可打开柜子,她愣住了。 没有柴刀刃,却有一把小巧的崭新的匕首。 安若晨的心怦怦跳,不是害怕,但也似害怕那般跳得厉害。她想起昨日她在账房与各式人等结算账目,回来时丫头曾与她说将军方才来过,但姑娘不在,将军进了屋一会便走了。安若晨那时本来去问问龙大找她何事,但衣房大娘来问她制新衣的事,她便随她去了。再后来忙别的,就忘了问。却原来,他是想给她这把匕首。 看到匕首,想起妹妹,还是没有消息。安若晨心里一叹。想到四妹曾说过若她不能来找她,让她莫急莫慌。她拿起匕首,在心里也对妹妹说,莫急莫慌,姐姐绝不会放弃寻你。 安若晨一上午均在忙府里的杂事,待忙完了才有闲考虑如何就匕首一事向龙大道谢。是当面说呢,还是用写的?最后她决定还是当面说吧。因为上回写完信后她明明有下了决心再不干这样的事了。 她问了仆役,仆役来报说将军刚回来,在侧院马圈。安若晨拿了匕首去了。 到了侧院,远远便看到了龙大。他正替一匹枣红色的马刷背。站在健壮的马儿身边,居然也显得他很高大强壮,用毛刷从马颈沿背一直刷到马臀的动作让他肩膀和胳膊的线条贲起,他的手臂很长,手掌很大,看着很有力量,但是动作却是相当温柔。 这时龙大转头,发现了安若晨,对她露齿一笑。安若晨才发现自己偷偷看了他好一会。 “你来。”他对她招手。 安若晨莫名紧张起来,握紧了手中的匕首走了过去。宗副将曾与她说过,上场杀敌之时,还未交战,只握住了兵器,便觉紧张兴奋,心怦怦跳。她如今也手握兵器,心怦怦跳,但不是要上战杀敌。 好吧,她又想歪了。她总是忍不住想歪,不然真的会太紧张。到底在紧张什么? “看到了?”龙大问。 安若晨点点头,知他说的是匕首。“多谢将军。”她欠身施了个礼。 “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这问题有些难答。除了谢还能说什么?安若晨想想:“我一定好好用它。啊,奴婢一定好好用它。” 龙大盯着她看,没说话。 安若晨又不安了,她说错什么了? 好在龙大没纠结这事,他道,“你得学会防身。” 安若晨惊讶,是说还要让她的护卫教她招式吗?“那奴婢一定好好学。” “会骑马吗?” 安若晨摇头。出门坐轿或马车,马还真没骑过。 龙大招手,让马夫过来给这匹枣红马配鞍。又对安若晨道:“你过来,摸摸它。”他的语气一贯是发号施令的,颇有些命令她过去做登徒子的感觉。 安若晨忍不住微笑,过去了。伸手轻轻抚|摸那马。 “喜欢它吗?”龙大问。 “喜欢。”它让她能站得与他很近。现在她抚|摸着它,而他的手掌和胳膊也在它的身上,离她如此之近,她的手再挪半分便能碰上他的。她不敢,但她也没舍得把手收回来。 马夫拿了鞍具过来,她不得不退后一步让开。而龙大也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草,递给她:“喂它吃。” 安若晨照办了,枣红马很给面子吃了起来。安若晨被它的表情逗笑。 “不怕吗?”龙大又问。 安若晨摇头,脸有些热。不怕的原因是他守在一旁。其实这是她第一次离马儿这般近。况且这是他的马,她便觉得不会伤害她。 “给它起个名字。” “枣儿。” “为何?”龙大的眉毛又挑起来。 安若晨咬着唇,很艰难才忍住不去摸他的眉毛,啊,不,不去摸自己的眉毛。 她低下头小声道:“因为府里已然有位丫头叫红儿了。所以不能叫红儿。”啊,这才想起,她抬头看马,“它是姑娘还是汉子?” 龙大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大笑。 安若晨完全不解哪儿好笑了。她局促站着。 龙大笑够了,看她半晌,忽然问她:“你为何见我便紧张?” 安若晨僵住了,她紧张吗?不是,将军发现她紧张了吗?她为何紧张,她不知道啊。 好在龙大没揪着这话头不放,他让马夫搬来了登马凳,让安若晨爬上马去。 将军让爬她就爬,安若晨没犹豫。 行动是果断的,成功是艰难的。腿短,没上去。而后腰间一紧,她被龙大握着腰举了上去。 安若晨努力平衡好,坐稳了。哇,一抬头,视野当真宽阔许多,顿觉自己威风八面。她咯咯笑起来,很有些兴奋,低头看了眼龙大,他也正抬头看她。 居然可以用俯视地看将军,很是欢喜,愉悦畅快。安若晨一连看了好几眼,一边看一边忍不住笑。 将军仰着脸的样子真是好看。 “坐直了笑,不然摔断了腿,又得治了。”龙大训她。 “不怕。”她还在笑,要是摔了将军一定会接住她的。 “不会。” “什么?” “不听话摔了,我不会接你。断了腿你便记得教训了。”龙大平板板地说。 安若晨的笑僵了一僵,忍不住撇嘴,将军又吓唬人了。差点忘了将军这喜好。 安若晨清清嗓子,抬头挺胸,坐直了。 龙大摆摆手,让马夫退下了。他牵着缰绳,拉着马儿慢慢走。马儿一动,安若晨在马上便晃了起来,她紧张地握紧马鞍,走了一会,晃习惯了,这才放松下来。 “大夫说你伤好得差不多了,腿要养养,但不跑不跳便无妨。”龙大牵着马,跟她道。 安若晨点点头,这些她知道。 “今日是十一月初五。” “嗯。”安若晨也知道。 “当初你的婚期,便是十一月初五。” 安若晨想起来了,确是的,这日子。后婚期提前至十月二十,她竟差点忘了十一月初五。她到这儿,原来已有半月了。 “今日,我送你一匹马,一把匕首,待工匠将你的弓制好了,再拿给你。” 安若晨惊讶,枣儿归她了?有匕首,还有弓?那要配把威风凛凛的大刀吗? “将军若是需要我上战场,我便去!”安若晨认真表决心。她的命是将军救的,将军若需要她去杀敌,她便去。 龙大笑起来:“不需要你去杀敌。只是我和我的属下们需要去杀敌。一旦战事起,我们便无暇顾你,你得学会保护自己。” 安若晨顿时被暖住了。 “留在这里找妹妹是你的选择,答应做我的管事为我效力也是你的选择,这个选择有凶险,我从前便告诉过你。如今看来,你过得很不错,适应良好,但需要更好。许多事现如今还未发生不代表以后不会发生,你要学许多东西,要会防算计,要会算计别人,要有识人之心,要狠得下心,要学会防身本事。” 安若晨眼眶都要热了。认识将军,她才知道,这世上竟会有如此让人安心暖心的男子。不能哭,将军需要的不是哭哭啼啼的妇道人家,将军需要的是能为他效力回报于他的铁马汉子。 安若晨抬头挺胸,大声道:“将军放心,我,不,奴婢定会学好本事,为将军效力。” 龙大沉默了。看她半晌,面无表情把缰绳给她:“好了,牵着你走了两圈了,会了吗?” 咦!安若晨傻眼,她不会啊,站在下面牵着走和坐在上面两回事啊。 “轻夹马腹,让马慢慢走起来,抖抖缰绳。” 安若晨照办了。马儿没反应。安若晨又试了一遍,马儿还是没反应。安若晨琢磨了一会,大概她腿短夹不起劲。 “用脚轻轻踢一下可以吗?”她问。 “你试试。”将军双臂抱胸站着看。 试试?试完了被马儿踹下来将军你管接吗?安若晨没敢问。铁马汉子铁马汉子,她可以的!她用脚踢了踢,这回马儿动了。吓得安若晨差点尖叫。但马儿也只是踏了两步,便又不动了。 不是吧,这般不给面子。安若晨尴尬地看了龙大一眼。龙大只道:“好好练。”然后就走了。 走了!居然走了!安若晨傻眼啊。 没人在旁边看着她怎么敢练?将军是在罚她吗?她做错什么了? 安若晨此时孤伶伶在后院小校场里,想回头看龙大去哪了,但又不敢扭身太过,怕惊动了马儿把自己摔了。不敢动,干脆摸了摸马儿的脖子:“枣儿啊,你做铮铮铁马,我当热血汉子,咱们也能一道威风八面的。不着急,一会来人了就能把我给放下去了。” 枣儿喷了口气,踏了踏前蹄。安若晨叹口气,刚才她有说错什么话吗?没啊,她明明很诚恳地忠心耿耿。 这时宗泽清跟蒋松办完事刚回到府里,骑着马从侧门进来,一眼看到不远小校场中间杵了一马一人。 “安管事?”宗泽清认出来了。“她怎地了?”一抖缰绳正准备过去看看,蒋松将他拉住:“你等等,看。” 宗泽清看到了。将军正骑着他那大黑马从马圈出来奔向了安管事。 安若晨听到嗒嗒嗒地马蹄声,回头一看:“将军。” “学会了吗?”龙大骑着马到她面前。安若晨这下又得抬头仰视他了。他的马比她的高,人也比她高。 学会什么了?骑着马罚站她确实会了。 安若晨苦着脸:“枣儿颇有些害羞,还得适应适应。” 龙大朗声大笑,他一夹马腹,他的马便蹿了出去,他骑着马奔腾跳跃踏步围着安若晨转了两圈。 宗泽清觉得没眼看,蒋松也愣愣。 宗泽清问:“你说,将军多大年数了?”这状况叫顽皮吗? 蒋松道:“你不是知道。” “我就是想确定一下。” 安若晨那边,她也愣愣。将军你这般示范太快我看不过来,主要是只注意到将军英姿顾不上观察御马的动作本事了。 况且教人骑马是这般教的吗?安若晨颇有些被欺负的感觉,将军你逗我呢,是吗? 可是将军看上去很欢喜,他笑起来,真是好看。将军欢喜,安若晨觉得她也欢喜起来。就算是被罚站,也是欢喜。 第25章 第25章 这日安若希与母亲谭氏要去安福寺上香祈福,住上两日。安福寺在中兰城郊,挨着福安县。谭氏与安之甫道想让儿子陪着一道去,近来事情太多,她颇不安心,想让儿子陪陪。 安之甫近来正烦安荣贵,遂答应了。 安荣贵陪着母亲姐姐到了寺里,上完香吃完了斋饭,母亲留下在厢房内抄经,安荣贵却和安若希避开仆人,自个儿驾了马车带了礼去了钱府。 前两日钱裴应安之甫之邀到中兰城花楼饮酒时,安荣贵便寻了个机会偷偷探了钱裴的口气。钱裴听得他有意私下上府拜访,会意地笑了笑,甚是和蔼地道欢迎贤侄来府上做客。如此,这事便就定下了。 去到钱府,钱裴果然在。管事道老爷正候着呢。他亲自带了安家姐弟进院子,一边走一边道:“老爷在梅园里听曲儿,交代了小的待公子小姐到了,便直接领过去。” 安荣贵与这管事见过几回,便一路寒喧客套。安若希是头一回来,很是好奇地四处打量。路过一处拐角园子时,安若希看到有两只白色的鸟儿飞了进去。管事瞧着她看得得趣,便解释道:“那是鸟园。老爷和大人都喜欢鸟儿。”他嘴里的大人,便是钱裴的独子钱世新,福安县的县令。 福安县是平南郡最大的县城,又紧挨着郡都中兰城,对平南郡和中兰城,福安县是极重要的地方。故而这福安县令在郡里也颇有分量,加之太守姚昆是钱裴的学生,与钱世新很是亲近,因此在平南郡内,钱世新的声望也颇高。 安荣贵斥姐姐道:“没点见识。钱老爷这处,稀罕的鸟儿可多了。还有专门的训鸟人,还有鸟儿可与朝延传信的。与太守府里可是一般的。” 安若希忙笑道:“倒是第一次听说,开了眼界了。”她常居家中,哪知道当官的府里都有哪些鸟儿。 管事客气了几句,将他们引进梅园。钱裴正在那处,见得他们来,招呼他们坐了,让他们吃果子喝茶听曲儿,耗了大半时候,才将人遣了下去,转进了正题。 安荣贵赶紧抓着机会将事情与钱裴说了。他说是他的主意,也说服了姐姐。姐姐由此去了趟将军府,见到了大姐,取得了大姐的信任。 “大姐拐骗了四妹离家,弄得四妹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不但令得我们家亲人离散,也使得我们在钱老爷这成了背信弃义之徒,在中兰城丢尽了颜面,好好的婚事就这般没了,我是深觉不安,总想该对钱老爷一个交代。这事实在不能放任不管,该教大姐对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但大姐藏身将军府,其他人恐不好亲近,二姐平素与大姐走得近些,可助我们一臂之力。” 钱裴笑了笑:“贤侄是个明事理的。你爹这许久也没个态度,我还道你们安家便是认了大姑娘的作为了。” “那哪能啊。”安荣贵听得钱裴如此说,不由大喜,赶紧又道:“爹爹有他的顾虑,想得太多。但他一心是向着钱老爷的,这个钱老爷定是知晓。我也是向着钱老爷这头,虽也心疼爹爹,但男儿汉需敢做敢为,方能成大事。钱老爷有本事,我是盼着能跟着钱老爷多学习,日后能像钱老爷这般有作为。” 钱裴哈哈大笑:“若你有这份心,自然能如愿。” 安荣贵大喜,但钱裴接着又道:“正如你所说,大姑娘藏身将军府,确是不好办,稍有差池,可是要被治罪的。” 安荣贵与安若希互视一眼,安若希道:“大姐本就知道细作藏身暗处欲对她下手,将军不也是这般安排吗?发生了什么,于我们何干。” 钱裴看着安若希眯着眼笑:“二姑娘是个聪明人。平素与大姑娘走得近,那如何当时不得知她拐走四姑娘的事?” 安若希忙道:“若是这般近,我定会禀报爹爹,阻止她干这蠢事。我与大姐,并非可谈心的。” “那既是没这般近,又如何能教大姑娘信你?”钱裴淡淡道:“将军初入城,大姑娘便能哄得他相护,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她逃家出去,自是会对家人疑心提防。” 安若希看了一眼安荣贵,安荣贵点点头,安若希道:“我与她毕竟都是安家女儿,有些苦处,我们都明白。我与她哭诉讨个可怜,又答应帮她打听着家里动静,她自然就信了。” 钱裴未说话,安荣贵忙把安若希之前在家里说的那些细细说了。“二姐这般与大姐说,大姐自然信得十成十的。且之后二姐向大姐报消息时,说什么便是什么,大姐中了计,自然是我们让她去哪儿,她便会去哪儿了。” 钱裴还是未说话,只是微笑着盯着安若希看,转着手上的玉扳指。安若希紧张地咽了咽唾沫。 好半晌,钱裴忽笑道:“如此,那便得辛苦二姑娘了。二姑娘这般费心,我也不能亏待二姑娘。二姑娘且说说,想要些什么好处?” 安若希有些紧张,这钱裴果真是精明的。她看了弟弟一眼,安荣贵赶紧为姐姐说话:“我姐也到了当嫁的年纪,大姐这般一闹,媒婆子怕是不敢上门了。若钱老爷这头有合适的人家,可帮我们留心留心。” 钱裴哈哈大笑:“二姑娘放心,我应了你这事便是。” 安若希知道他明白意思了,不会要求娶她,顿觉松了口气。姐弟二人谢过钱裴。 钱裴又道:“这般吧,二姑娘先帮我探探消息,寻个机会去与大姑娘说,道你暂时没法确定四姑娘是否在我府中,但听说确有年纪样貌相仿的小姑娘被送了进来。你看她如何说?” “好的,好的。”安若希慌忙应了。“四妹是不是在这,我也确实是不知的。” 话刚说完,却听到有人朗声问道:“谁人不在这?” 安荣贵与安若希忙转头,看到一位三四十岁年纪的男子大踏步走了过来,他一身官形,眉目俊朗,气度不凡。 安荣贵忙施礼道:“钱大人。” 安若希这才知道来的这人便是福安县令钱世新,慌忙也与弟弟一道施了礼。 钱世新受了礼,看了他们一眼,安荣贵将自己与姐姐身份介绍了一番。 “原来是安家人。”钱世新微皱眉头,看了看钱裴,再转向安家兄妹,“我爹没干什么吧?”那神态语气,颇有知道自家老爹的德性,若有什么,他会为他们作主这般。 安荣贵忙道:“正与钱老爷请教生意买卖之道,得了指点,感激不尽。” “我刚才可是听到什么四妹?”钱世新看向安若希。 安若希诺诺不知如何答,生怕说错了话。钱裴这边不耐烦道:“便是安家那小丫头,不在我这。你莫要烦人,好好当你的县令,莫扰家里。” 钱世新皱着眉,很明显隐忍着脾气没发作。他与安家姐弟客气了两句,走了。 钱裴被儿子这般一扰,很不高兴。后头再没说什么,只道等安若希的消息了。安家姐弟也不好久留,便告辞离去。 行到门口,忽有个仆役叫住安若希,说大人嘱咐让他在门口等着,见着安家姑娘走时让姑娘稍等,大人想留姑娘说几句话。安若希惶惶,赶紧跟着去了。那是另一个方向的院子,到了一处似书房的地方,钱世新正在里头看卷宗,神情专注,文质彬彬。与那钱裴当真是两个模样。 安若希不知他唤自己来做什么,很是不安。钱世新也没跟她客套,请了她坐,直接道他偶有耳闻他父亲做事有时太过出格,只是他公务繁忙,未能多加照顾,且父亲年纪大了,他也不好事事细问。但安家的事闹得大,太守也特意知会了他,所以他是知道的。若是他父亲做得不对,他定不会偏袒,但许多事得有人与他说他才能相帮。他道安家姑娘那头有何事需要相助,可直接到县衙报于他。 安若希吃了一惊,万想不到县令大人居然是给她放下这话。她也不知如何应对,只好谢过。钱世新也未多说,表明了态度便差人将安若希送走了。 安荣贵问姐姐钱大人找她何事,安若希心思一转,未全说,只道他们安家的事闹得大,大人问了几句,她应付过去了。安荣贵没在意这个,他催安若希快找机会再去将军府套大姐的话,好教钱老爷满意。 另一边,安若晨也在努力让某人满意。自被“罚站”后,她努力琢磨骑马之术。趁第二日一早龙大出门,她便赶到侧院,先与枣儿亲近了一番,为它刷背喂草,然后让马夫教她如何上鞍,如何骑马。 马夫不敢怠慢,但也不敢似将军那般将安若晨举上马背。于是安若晨光练习踩蹬子翻身上马便折腾了好半天。之后忙了些杂事,接着练,这回成功上马,但马儿仍不走。马夫各种讲解,安若晨努力尝试。最后是谢刚和蒋松回来正好看到,于是一个骑着马仔细示范,一个在旁边跟着跑护着。安若晨竟真的能骑马跑了起来。 安若晨心中欢喜,谢刚却是让她适可而止,莫要练太久,否则腰酸背痛会很辛苦。安若晨倒是不怕辛苦,但耗着大人们的时间,还累蒋松在马旁跟跑,她不好意思。于是暂时练到这。 “请大人们莫要与将军说此事。” “为何?” “想给将军一个惊喜。”安若晨笑得俏皮,双掌合十哀求,甚是可爱。 谢刚和蒋松答应了。 安若晨给了马夫赏钱,晚上又给谢刚和蒋松加了菜。宗泽清逼问出来原因,要求加入骑术指导队伍。蒋松大喜,猛拍他肩:“明日就交给你了。” 第二日龙大早早出门,宗泽清留在府中,主动找安若晨说教她骑马。谢刚依旧骑马示范,宗泽清挥汗如雨跟在马边跑,终于明白蒋松大喜的缘由。中场休息时他问谢刚为何不是他骑马换谢刚跑,谢刚硬邦邦来了句:“你跑起来比我俊多了。” 他奶奶个熊的。这理由简直反驳不得。 好在安若晨很快学会了,谢刚和宗泽清看着她无需人相陪,独自跑了两圈,大功告成。 夜里,龙大正待练拳,宗泽清跑来说,安管事在侧院校场等他,有重要事。 龙大去了。校场四周点了许多火把灯笼,亮如白昼。几位副将都在,安若晨牵着枣儿站在那,看到龙大,顿时表现出紧张。副将朱崇海小声道:“莫僵着,上马的时候借用腰力。” 蒋松在一旁嫌弃:“没教导过骑术的莫发表见解好吗?” 谢刚道:“莫僵着,手腕要稳,上马的时候借用腰力。” 朱崇海怪叫:“还不是跟我说的一样。” 余元强在一旁只是笑,不插话。今日他刚把工匠制好的小弓交给将军,将军嫌有些磨手,让他再让工匠加层绒皮。 宗泽清一边奔过来一边喊:“莫要闹,开始了开始了啊。” 龙大看这架式,笑了,抱着双臂站在场中间看着安若晨。 安若晨咬咬唇,镇定了一下,开始上马。 朱崇海又道:“哎呀,我们不该都站在这边,该有人站到马那边去,万一安管事翻身翻过了摔那头也有人好接着。” “乌鸦嘴。” “闭嘴。” “他奶奶个熊,别说话。” “……” 在副将们的吵闹声中,安若晨翻身上马,一下成功。她舒了口气,一夹马肚,甩开马缰,枣儿跑了起来。安若晨控制着速度和方向,骑着马儿围着龙大转圈,一如他当初做的那般。一圈,两圈,三圈…… 她会骑了!安若晨有些得意,她看到了龙大的笑容,他咧着嘴,那是开怀的大笑。她也忍不住笑了,笑声如轻铃,伴着马蹄声嗒嗒嗒着围着龙大转。 龙大伸出了手,安若晨控制着马儿慢下来朝他走了过去,停在了他的面前。龙大拉着了马缰,摸了摸马儿的头,抬头看马背上的安若晨。安若晨笑着,脸粉扑扑的。 龙大没说话,只是笑着看她。安若晨被他看得,脸更红了。 远处的几位副将突然尴尬了。 “我忽然觉得将军不是偏心眼了。” “昨天是谁问将军会不会把安管事许人的?想死吗?” “教安管事骑马也是想死吧,将军肯定想自己教的。” “所以我们在此做甚?” 嘀咕完,互相你看我我看你,同时一点头,开溜。 “将军。”这边的安若晨没注意到副将们的动静。她唤他。 “嗯。”龙大抚着马儿的脖子,应了一声。 “我会骑马了。”安若晨道。话是有些傻,但她必须得说些什么转开注意力,不然脸要烧起来。 “嗯。”龙大点头。 安若晨咬咬唇,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那你明日可与我一道骑马出去踏青了。” 大冬天的,有青可踏吗? 安若晨很欢喜:“好。” 第26章 第26章 第二日,龙大当真带安若晨出门去了。 早上他先回了营里一趟,让安若晨先跟府里交代好各项事,他说带她去云青谷逛一逛,顺道可去看看奶娘。安若晨很兴奋,早早安排好杂事,又亲手给枣儿刷了毛,喂好草料。备好了水,拿好了点心,左等右等,终于等到龙大回来。 两个人只带了护卫卢正和田庆便出发了。 安若晨学会骑马不久,又只在校场里骑过,出了门很是紧张。龙大挨着她骑,带着她慢慢加快速度。 “没在山谷里策马奔驰过的不叫会骑马。”龙大这般说。 安若晨猛点头,将军说什么她都觉得对。而且跟着将军肩并肩迎着风嗒嗒嗒向前冲,感觉再好不过。 到了云青谷,龙大没让安若晨多骑,将马儿绑在一旁,他带着安若晨坐在避风的树林里歇息。卢正和田庆站得远远的,于隐蔽处悄悄守卫。这样林子里只有龙大与安若晨两人。安若晨垫着毯子靠着树,身边是将军,她的脑子又乱糟糟开始多想了。也不知道能为将军做管事做多久。若她没被细作杀死,她应该会努力活很久,到时老了,真成了婆子,她得告诉将军夫人,说当初将军很凶,训她打扮得丑,像个婆子。 “你在想什么?”冷不防听到龙大问。 “婆子。”安若晨下意识地答。 龙大一挑眉,坐在将军身边红着脸想婆子…… 安若晨答完也觉得这状况颇是古怪,而且将军又挑眉,这次她没忍住,她揉了揉自己的眉毛。 “想婆子什么?” “想我|日后成了婆子时的模样。” 龙大哈哈大笑。 安若晨心里叹气,将军的心思真是不好摸,这也不知哪里好笑啊。 龙大又问:“你怎地不问问我。” “问将军什么?” “问你想问的。你很少问我问题。” 这不是很正常吗?哪有下人总找将军问问题的。 “好吧。那将军方才为何发笑?” “想像了一下你成了婆子的模样,觉得好笑。” “……”安若晨一噎,看吧,就不该问的。 “说到婆子,我有事交代。” 安若晨忙认真严肃:“将军请吩咐。” “我们这趟出游,途中遇袭。出游之事是临时起意,只你早晨在府中有交代,其他外人并未知晓。所以在这云青谷中遭袭,是因为府内有人串通外人报信。” 安若愣了愣,他们遇袭了吗?然后她很快反应过来。“是,知晓了。” “你初入府时,让你办的事,你可曾都办好了。” “有的。每个仆役丫头我都聊过,府中四十五人,有十位是太守府里调派过来的,有二十五位是太守府临时买下训好了一起送过来的。还有十位是将军从营里调过来的。太守府那十位做事都比较老道,将军这边的人那当是放心的。主要是临时买的二十五位,卖身契均是两年。平日里我也有留心,觉是放心的有几个,还有些瞧不出问题来,有两个较可疑。我不喝府里煎的药只吃药丸的事府中并无人知晓,每日煎的药都验过,但并无异常。所以曾经在煎药时围着厨房打转的那位仆役,也并不能确定他有问题。” “若要动手,时机未到。” “那细作不想灭口了吗?” “你说过他并无明显特征,他自然也是知道这点。” “可我能认出他。” “你见不到他,如何认?”龙大道:“所以我们现在能确定两件事,第一,他确定你没什么机会指认他,他能避开所有你会出现的场合。第二,他必是来打探过,而守卫府邸的卫兵并没有特别的发现。”他顿了顿,问安若晨:“你觉得这说明什么?” 要考她吗?安若晨仔细想想:“卫兵觉得他并不可疑。” 龙大点点头。 安若晨回过味来,猛地一惊。 龙大道:“公务上的事,比较复杂,一时间也说不明白。你只需要知道,一场仗是否能取胜,在于知己知彼。知道自己的本事有多少,知道对方是谁,对方的目的,对方的本事。” 安若晨有些紧张。 “若你不知道这些,就得想办法弄明白。他是谁,他想做什么,他能做什么。” “而将军现在还不知道这些,对吗?” “我领兵来此之前,以为对手就是南秦国。但直到现在,我却不这般想了。也许是它,也许不是,也许不止。但我想不明白。” 安若晨没听懂,但她关心一件事:“我能帮将军做什么?” “照顾好你自己。若有一天开战,我便得带兵到前线去,离这城里便远了。安家也好,钱家也罢,甚至想用你要挟于我的细作等等,他们要对你做什么,你只能靠自己和身边这些人的护卫。” 安若晨用力点头。她忽然懂龙大带她出来的用意了,并非单纯让她学骑马看看风景,伪装受袭找理由清理门户是一条,与她私下嘱咐这些也是一条。 “你妹妹的消息一直没有进展,我这边有许多事要查探,谢刚那边的探子我全得调回来。”龙大又道。“且之前的方法都没找到消息,这也表示,需要换个方法了。” 安若晨想了想:“因为受袭之事,我需将府中仆役遣走部分,因而府中人手不够,需再添置。我要与城中各人牙子打打交道,物色些合适人选。” 龙大笑了:“你确是聪慧的。” “全赖将军指点。” 探子暗地里打探不到,便由她以买仆役的理由出面。人牙子贪利,消息又多,又好巴结买家。这确是换了个方法,又能让她自己光明正大去查。出来踏青一趟,却是布下了好几步棋。 安若晨受教了,忙与龙大商量了都遣谁走。龙大道那两位可疑的留下,放心的留下,看不出好坏的遣十五个出去。可疑的留着好盯着他们的动向,人少了,盯人就方便了。安若晨一一记在心里。定好回去就办。 看时候差不多,准备回府,安若晨忙又问:“既是遇袭,要不要割破衣服,脸上抹些泥灰什么的?” “你不用。让卢正他们弄。” “为何?我不会武,若遇袭理当我最狼狈。” “错了。正因你不会武,遇袭时你必会被护在后边,最整洁的那个该是你才对。” 说得有理。安若晨又受教了。她理了理衣裳,跟着龙大走。这时龙大却又忽地回头:“一直忍着未与你说,如今只有我们二人,我想与你说一说。” 安若晨心跳骤停:“将,将军想说何事。” 龙大抱着双臂,犹豫了一瞬,道:“我得把话说前头,我可不是轻|浮轻|薄。” 停着的心跳开始狂跳,安若晨更结巴了:“将,将,将,军,请说。” “你慌什么?” “不慌。”抬头挺胸镇定状。 龙大笑起来,然后清咳两声,正色状:“你知道,我们上战场时,会着铠甲护身,但铠甲颇重,平日里若非练兵所需,是不穿戴那些个的。你呢……”他顿了顿,思索用词,“你当日欲出逃时,束胸便也罢了。如今住在家中,打扮老气装威严,束胸又是做甚?更威严?” 安若晨目瞪口呆,万没料到竟是这话。 龙大淡定自若继续道:“莫要束了,于你自己不好,多辛苦,不疼吗?” 简直晴天霹雳,安若晨觉得自己肯定听错了,将军居然与她讨论这般,这般……那什么的问题。她只觉得自己的脸要烧了起来,但她听见自己居然还傻傻地应了:“不疼。” 她想她的表情一定很呆,因为将军笑起来,还用大掌做扇子状在她脸旁扇了扇,帮她去去热。 “我有些疼。”将军说。 安若晨觉得自己要晕倒了。将军也束胸吗?不可能啊。他明明一身健壮掩不住。 “你不问问我哪儿疼吗?”将军又问。 安若晨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龙大心里叹气,颇是遗憾。“好吧,你当真是不爱问我问题的。” “我方才明明问了许多。”那些都是正经问题,如何用计,如何用人什么的。 “有些你一直没问,比如当晚我为何会出现在你家后院墙外。” “将军定是去处理军务机密。” 龙大挑眉毛,她当真行的,让她问她不问便罢了,她还帮他想答案。 龙大不高兴,转身走了。 安若晨又傻眼,这般就走了?不是正谈到重要时候。等等,不能只他这般轻|浮,不对,她是说,既是将军是敢聊的,那她也不能憋着,太难受。 “将军,将军。”安若晨追上去。 龙大停了脚步等她。 “我也不是轻|浮,不是轻|薄哦。” “嗯。”龙大挑了眉头,颇有些期待。 “就是,每次将军挑眉。”安若晨看着龙大挑眉,揉了揉自己的眉毛,“我也很想跟着做,但是做不来,便觉眉毛很累。若今后我常揉眉,将军莫要介怀。” 龙大呆愣。那表情,安若晨看着,无法解释内心猛的冒出的喜悦心情,似是觉得将军甚可爱,又似觉得自己扳回一城。她好想笑,忙转身一溜烟跑掉了。 回程时两人并骑。安若晨好几次偷看龙大都被他目光抓到。她每次都正经状装看风景。后听龙大道:“如今倒是有些长进,不那般拘谨了。若你想问我问题时,便来问。” 安若晨没明白,她现在便是如此啊,有问题便去问的。不然误了事多糟糕。好吧,既是将军嫌弃她问题太少,那她回头好好整理个单子,列个长长的问题卷宗给将军好了。 安若晨回到府中,按龙大的吩咐,遇袭受了惊吓,回房休息去了。龙大将所有仆人召来,严厉喝问行程走漏之事。龙大武将之威,发起怒来自是杀气腾腾,众仆噤若寒蝉,簌簌发抖。但无人承认对外泄露过消息。 龙大令所有人在院子里跪了一个时辰,之后让大家散了,说有事相报的,今夜里是唯一机会,不然,明日会有人付出代价。 将军府里闹着这事时,已回到安府的安若希避开下人,自己一个人悄悄去了四房的后院,那个废弃的养狗小院子。她在墙脚根一直找,找到了掩在野草后头的狗洞。她站在野草丛中,盯着那个洞,想像着自己的四妹、大姐从这个洞里爬了出去。 她忽然一个颤栗,觉得浑身发冷。 第27章 第27章 安若希逃似地回到了屋里,才坐下没多久,四房那处有一丫环来请,说四奶奶想请二小姐过去坐坐。 安若希一惊,下意识地认为她刚才偷偷去后院的事被发现了。想推辞不去,于是道:“我娘不是才去看过她吗?” 四房段氏在女儿安若芳失踪后便一直闹,安若晨逃家后,她闹得更凶,上回竟拿了绳子要将自己吊死在安若晨的房里,被众人拦了下来。安之甫用鞭子抽了她一顿,后是不敢闹了,却生了病,状况时好时坏,不是哭就是骂,常常对下人动手,闹得家里不得安宁,教人烦心。 今日安若希和母亲从安福寺刚回来,安之甫便叫谭氏去看看段氏,这两日她似是好些了,让谭氏趁这会与她说说话,开解开解。谭氏一向是没将段氏放眼里的,但段氏如今这般也是可怜。谭氏又是以当家主母自居,便去瞧了瞧她。 谭氏见了段氏,连斥带哄,让段氏放宽心,说老爷正在想办法找人,定能将四姑娘找回来。但她这般成日闹,惹得老爷烦心,又给家里头添麻烦,老爷哪还有心思找人去?且她家希儿也已为此事奔走,去了将军府寻过了,四姑娘没在。若是段氏能听话,多体谅些,家里头定会为她多想。若她没完没了惹了老爷不痛快,怕是一怒之下不但不找四姑娘还得把段氏赶出去。段氏听罢,静默不做声。 谭氏又说了,大姑娘这般作为当天打雷劈,让段氏放心,那贱|人定不得好报。段氏这才哭了起来。与谭氏一道将大房那边全骂了个遍,段氏这才舒坦了,答应谭氏日后好好过日子,等着老爷替她把女儿找回来。 谭氏安了心,去跟安之甫将事情报了,又哄了安之甫好些话,说自己娘家已经跟钱老爷那处走动了,又说儿子在买卖上如何上心,女儿也是为了这个家奔走打探。她道安若希与安若晨走得近了,日后安若晨那有些什么坏主意,他们安家能早些得到示警,若是有好处,那也讨了将军欢心,左右都不是坏事。 安之甫近来事事不顺,终于缓下口气来,被谭氏哄得欢喜,竟松了口道选个日子将她扶正,让她掌事。 谭氏自是大喜,回来与安若希得意道:“如今这家里,就靠着咱们娘仨了。” 安若希面上陪着母亲高兴,心里却牵挂着大姐四妹的事,夜里头趁无人注意,才偷偷去了那院子找狗洞,她就是想瞧一瞧,可瞧完了,竟觉得瘆得慌。这才刚回来,段氏却差人叫她去,这自然让她吓了一跳。 “四奶奶说是有重要的事想与二姑娘说。” 重要的事?安若希心里一动,去了。莫不是其实四姨娘有四妹的线索? 到了那,见了段氏,安若希吓了一跳。有段日子没见着,段氏竟似老了十岁一般,又瘦又憔悴。 段氏摒退了左右,小声问安若希:“二姑娘,听二姐说,你去了将军府,见着了那贱|人。” “是。”安若希心跳得快,段氏的语调如鬼魅,贱|人这个词说出来尤其恐怖。 “她过得如何?”段氏问。 安若希想了想,道:“好好的大小姐不做,如今成了管事,做了下人,能好到哪儿去。” 段氏低了头,没说话。过了一会又问:“确是没我家芳儿的消息,是吧?” “是的。她也不知道四妹的下落。” “她可曾告诉你,她是如何哄骗我芳儿离家的?门房都说了未看到人出去,芳儿是如何出去的?” “她未曾说过,我也不知。” 段氏失望地看着安若希,过了好一会,忽道:“我那天忽然想,许是那贱|人将芳儿杀了,藏在她屋里……” “四姨娘。”安若希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她强忍着没去抚手臂,道:“四妹失踪那日,大姐被锁在屋子里呢。” “是啊。”段氏隔了好一会才应。“她真是太狠毒了!太狠毒了!” 安若希没说话,她想赶紧走。 这时候段氏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纸包,与安若希道:“二姑娘,咱们是一家人。四姨娘托你件事。”她这会说话语气神态又极正常了。 安若希强笑道:“四姨娘请说。” 段氏将小纸包塞到安若希的手里,她的手又冷又硬,安若希差点要打个冷颤。 段氏微笑着,极小声,神神秘秘地道:“二姑娘再去将军府时,将这药粉放到那贱|人的茶水里。” 安若希吓得一声尖叫跳了起来:“这可使不得。” 段氏歪着头,还在笑,盯着安若希看:“如何使不得。她与你说话,定会备茶,你偷偷放进茶水里,她喝下后,几个时辰之后才会肚痛,穿肠而亡。不会有人知道是你。” “我去见了她她便死了,怎会不知道是我!”安若希差点用吼的。这女人疯了吗? 段氏一把拉住安若希的手,将她拽回椅子上,手按在桌上。她的手冰冷,力气大得惊人,安若希被吓到,竟不敢挣扎。 段氏将那纸包塞进安若希手里,笑道:“二姑娘多虑了,怎么会以为是你呢。你是她的亲姐妹。亲姐妹怎么会害死亲姐妹。不会有比那个贱|人更毒的了,只有她才会害死亲姐妹,别人不会的。你先拿着,若有机会,便放了。若没有,你待我养好了病,老爷允我出门了,你领着我去将军府。我自己去怕那贱|人不敢见我。你带着我,她便会见了。到时我来收拾她,便与二姑娘无关了。” 安若希的手在发抖,想丢掉那纸包,手却被段氏握得紧紧的。 “你先拿着,先去见她,看机会办,好吗?”段氏的眼神如蛇一般冰冷,语气非常坚定。安若希不敢说不,遂点点头。 段氏笑了,终是放开了她。 安若希不敢再呆,慌忙告辞。出得门来,心还在狂跳。她生怕别人看到,纸包握里手里丝毫不敢松开。一路疾走回到屋里,这才缓了口气。将纸包丢在桌上,远远的瞪着它看。 然后心思一转,她忽想到,自四妹逃家后,段氏就再没有出过门。若这纸包里真是毒,她哪弄来的?下人们肯定不敢帮她买这个。那也就是说,这毒是很早之前她便有了。为谁准备的?没有用上? 安若希越想越害怕,冷汗冒了出来。 第二日,将军府里众仆人人自危。太守得了消息也过了来,行刺将军这是大事,他来问龙大详情和处置办法。 龙大与他道对方有三人,蒙着面,没说话,不清楚是南秦国还是他们萧国的人。事情从发生到结束也很快,对方一招偷袭未成,过了几招发现不是对手,其中一人被砍伤,于是便迅速撤了,看起来非死士。 “大人,我府里有细作的内应。”龙大很肯定地道。“只是我没抓到把柄,尚不清楚是谁。为了安全,我得打发一些人出去,让细作再无机会打探。” 太守略有些忧心,这些人全是他让管事挑好送过来的,若是说里头有细作的内应,那他岂不是脱不了干系。太守忙道他差人将那些人全带走,好好盘查。龙大却是道府里的仆人全是不会武的,顶多就是个报信作用。现在他们并无证据,报信一事,只要对方一口咬定没做又如何查?他现在许多事要处理,没时间耽误在这没结果的事上。只要把人遣走了,让他们没机会再打探便好。没内应了,那细作便只能用别的办法,到时就有机会抓到把柄。 这般说来也有道理,太守见龙大并无怀疑怪罪的意思,也就安了心。龙大委婉送客。之后下令将名单中的仆役遣走了。 剩下的那些人,全都跪了一地听龙大训话。龙大狠摆了一顿威风,众人战战兢兢,一整日都不敢多言,闷头做事,生恐招疑。 傍晚时,巡逻的卫兵来报,在后巷发现两具尸体。龙大赶去一看,正是安若晨所说的可疑的那两个仆役。他特意将他们留下未遣走,欲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人,却没料到对方竟然当天便杀了这两人。一刀毙命,干净利落,两个人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龙大询问了一圈将军府周围的卫兵,无人发现有异常。 龙大去找安若晨,将事情与她说了。安若晨大吃一惊。 “尸体还在后巷,想去看看吗?” 安若晨下意识想说不敢看。但龙大接着又有一句:“我陪着你。” 安若晨明白龙大想让她看,于是点头。 安若晨从前见过死人,安府里也曾打死过仆役,但她只远远看到有人被拖出去便跑掉了。还有她母亲,是死在她怀里。除此之外,她还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见过血淋淋的惨死场面。安若晨紧咬着牙,看了两眼,实在忍不了,转过身去。龙大就在她身边,握紧她的肩,将她带回府内。“你做得很好,很勇敢。”他夸赞她。 安若晨摇摇头,她但愿她不需要这么勇敢。但她明白龙大的意思,他希望她的心更坚强,能面对残酷,他希望她变强。 回到屋里,龙大问她:“说说看,你怎么想?” “对方猜出了我们的计划。为了没有任何暴露的机会,他杀人灭口。” 龙大点头。 “这两个仆役能说出他的身份。不像我这般只见过一次但不认得他。” 龙大再点头。 “但我们完全不知道他是谁。” 龙大道:“我会把卫兵全换掉,原来的卫兵都要盘查一遍。发现不了异常要么是那人很熟悉卫兵巡防的时间和安排,要么是有内应。” 安若晨张大了嘴,没想到连卫兵都要提防。 “明天起,让卢正、田庆他们教你怎么用匕首。你要学些防身功夫。” 安若晨点头。 “每天练一会马,莫骑太久,别让腿脚太累。再过一段伤病全没了,你要开始练练体力。等弓好了,再学学用弓箭。” 安若晨再点头。 龙大看看她,伸手将她耳边垂下的一绺碎发拨到耳后,温柔道:“莫怕。” 安若晨看着他的眼睛,发现自己真的不怕了。 第28章 第28章 死了两个仆役的案子龙大最后交给了太守衙门处理。 太守对此事相当重视。毕竟他才与龙大议完这细作内应之事,后头紧跟着便出了人命案,龙大派人来报,他便带着杵作等亲自去了,收了尸首,又再与龙大重议此事,后还是决定全府里的仆役全都盘查一遍。龙大原先的计划被这两人的死打乱,也就顺水推舟,随太守安排。 这一连串的事把整个府里的下人们全都吓坏了。不但府外卫兵全换,衙门还派人来连审三日,每一个人的来历关系都问得一清二楚,连当初卖人的人牙子也被带到衙门里问了两日话。但是就这般,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找到。 龙大把之前的卫兵也全都查了一遍,当然军中之事,不像衙门那般被坊间八卦流传,只是龙大的结果与太守一样,找不出任何证据证明这事与任何一个卫兵有关。 将军府里闹了人命案的事在中兰城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坊间也开始有了些谣言,说是南秦国刺客来袭,要取龙将军性命,又有说其实前线已经打了几仗,但军方压着消息不让传,又有说将军遇袭受伤,营中有人中毒等等。 消息越传越大,越传越荒谬。不止中兰城,周围几个县都开始不安起来。各官绅不敢直接去探军营消息,只得来衙门打听。太守应接不暇,又恐谣言消息扰了安居,对此有些忧心。于是又去与龙大相议,说是如今近年关,各官绅间也正是勤走动的时候,现在又遇上这事,不如由他作东,请众位官绅到他府上一起坐坐,将军也好趁此澄清谣言,稳定民心。 龙大应承下来,太守便张罗去了。 这日子安若晨也分外忙碌,衙门来盘查府中仆役,她身为管事自然得事事操持,既要让盘查顺利,又要安抚提点好府中各人。一连数日连轴不停忙。龙大那几日早出晚归,与她见面的机会少了,但安若晨也不忘龙大的嘱咐,她开始跟着卢正、田庆学习如何使用匕首,一次正笨拙地在院子里比划时,忽瞅见龙大一身官服站在她院门口笑,见她瞧过去,笑着走了。留下大红脸安管事独自尴尬。 将军路过的真是时候。 安若晨新制的衣裳也到了,她没再束胸,其实束胸疼,能不遭罪她当然也乐意,原先是一心想着要老气威严方便,竟按着逃家时的想法办了。龙大那日一说,她回来恍半天神,确实啊,她干嘛束?更威严?好蠢。 安若晨换上了新衣,又如在家中时的大小姐打扮。随身服侍的丫头夸她这般好看。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竟一时脑热,大清早赶到侧院廊前,将军去营里要骑马,此处是必经之地。等啊等,看到将军远远走来,安若晨却又忽然羞怯了。她疯了吗?只不过换了身衣裳便来此假装偶遇,着实太过出格,没羞没臊。 安若晨一想明白,扭头开溜。要开溜得不动声色,开溜得自然不心虚。结果才撤退了半条廊,便有仆役急喘喘追上来:“安管事,安管事,将军请你过去。” 安若晨一僵,忙端正姿态端庄大方自在地走了过去。 “将军有何吩咐?” 将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了起来,而后道:“我出门了。” 说完当真走了。留下俏丽的安管事独自脸红。 这日,安若希再次来到了将军府,安若晨与她见了面。 安若希告诉姐姐,她打听了,不能确定四妹在不在钱府,但是听说钱老爷前段日子确是领了两个丫头进府,模样年纪,似乎与四妹相似。 安若晨皱起眉头,静默了好半天,问她:“你如何打听的?” 安若希在家中演练多次,忙答:“为了家里信我,容我打探,我与娘亲和荣贵说了,我来此与姐姐亲近,可帮着家里打听些消息,免得惹了将军的不痛快,招了麻烦。但与姐姐亲近,姐姐必得问起四妹,所以我也得有些四妹的消息回去报她才好。荣贵和娘皆觉得在理,便帮着我打探来着。爹爹那头不敢管这事,他如今夹在钱老爷和龙将军中间,有些左右为难,不敢惹事。但荣贵是能与钱老爷说上话,他亲口问来的,绝无问题。” 安若晨又静默了。安若希也不说话,安静坐着,喝了几口茶。说多错多,她很是小心谨慎。 过一会安若晨又问:“领进两个丫头,是买的还是旁人送的?他如何安置的,做丫头还是收房里了?” 安若希道:“这些便不知了。若是问得太紧,恐钱老爷该疑心吧。荣贵如今也求着钱老爷,不敢得罪,能帮着我探听已是不易。”她顿了顿,试探问:“大姐有何打算?” 安若晨回道:“你的生辰八字,给我吧。” 安若希一时没转过弯来,愣了愣。 “你不是想讨一门亲,哪家说亲不得先问八字。” 安若希大喜,忙说了。安若晨召人拿了笔墨,当她面写了下来。 “你与你|娘说了吗?”安若晨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将军也插不得手。我可为你求将军在外郡寻媒婆子留意着好人家,但最后亲事成与不成,还得看爹爹和你|娘的意思。爹爹那头我们都明白,你拉拢好你|娘,哄得她帮着你,这事才有胜算。” 安若希点头:“这个我自然明白,我会与娘说好的。”安若希一边应一边想着母亲欣喜将被扶正,拿稳安家的得意,不由得抿了抿嘴。对母亲来说,儿子才是依靠。 安若晨又道:“你|娘当初,不是属意李家公子,还有福安县的那位马公子。你欲远嫁,她可同意?” “我会说服她的。”安若希把话藏在了心里,她拿着亲近大姐的筹码,能摆平钱裴,谭氏那头自然就好说服。 安若晨道:“如此,那我便去求将军。若有消息,便与你说。” 安若希谢过,又道:“四娘她,与我问起你来。” 安若晨一怔。 “她给了我一包毒|药,让我放在你的茶碗里。” 安若晨没说话。 “也不知,她在哪儿弄的毒|药,我也没敢问是什么药。”安若希低着头盯着鞋尖,“应该是很早之前弄来的,那药包挺旧的。我猜,也许从前她曾想用来对付荣贵,或者我娘。许是没机会下手,又也许看到五姨娘也生了儿子,她便想开了,总不能杀完一个再一个。但想想,真是瘆人,竟不知哪天会被自家人毒死在家里。”她抬眼看看安若晨,“如今,她想用那药来对付你。” 安若晨还是没说话。 安若希垂眉,觉得大姐与从前当真是判若两人了。从前各方讨好,圆滑虚伪,如今却是端起架子,沉得住气了。她继续道:“我当然不会那般蠢笨被她利用,我是向着大姐你这边的。可四姨娘的状况有些不好,似是铁了心要报仇,大姐日后可得当心。若我来访时带着四姨娘,大姐莫要放我们进来,找个理由打发我们走。大姐可明白?” “明白。多谢妹妹。”安若晨终于有了反应。 安若希又试探道:“若是能找到四妹便好了,那样四姨娘解了心结,便不这般疯疯颠颠的。这事,大姐有何打算?” 安若晨没答,却道:“那日四姨娘冲到我屋里大闹,问我四妹下落,我问她,若是四妹回来,她会否愿意拼了命去阻拦爹爹将四妹嫁入钱家?四妹年纪这般小,她该嫁个好人家的。” 安若希看着安若晨。 “结果四姨娘如看见恶鬼一般的看着我。什么话也未说,走了。我想她大概做梦都未曾想过要为这种事跟爹爹拼命,又也许,她觉得她拼了命也护不下。后来的那几天,我一直在想,四姨娘看我的眼神究竟是何意。然后我又想,若是换了我娘,大概也会觉得我的想法太过出格,她定是不敢劝我逃的,我娘只会哭。可是哭又有何用?” 安若希怔怔,“你|娘确是胆小的。”印象中,安若晨的娘确是爱哭,总是一付愁苦不甘的脸色。府里头没人喜欢她。反正她是没听到有夸赞的。安若希忽笑起来:“四姨娘不敢跟爹爹拼命,却是敢跟你拼命。她那日在你院里闹上吊,死亦无惧,却惧了爹爹一顿鞭子。若说她胆小,她却老早藏着毒,若说她胆大,她却什么都没干成。” 她顿了顿,终是笑不出来了,长叹一声又道:“换了三姨娘,定是觉得没关系,只要自己能过得好便好。五姨娘大概会打滚哭闹吧,她可是指望着日后靠着荣昆从荣贵手里夺下几分家产家权的。也不对,五姨娘没有女儿,换了是女儿,大概也不一样吧。”而自己娘会怎样,其实安若希没把握。但每个人都有所求,只要抓住那个脉门,事情便有转机。她是这般想的。 安若希看了安若晨一眼,大姐可是比在家里时好多了。不但人有气势了,也更俏了些。 当晚,安若晨坐在屋里想着安若希的话。想着要取她性命的四姨娘,想着还没有消息的四妹。借着这次仆役的案子,她借机与城中两个最有人脉的人牙子见了,也正是这两人给将军府贩供的仆役。她以想买两个年纪小相貌好,以便好调|教日后放心使唤为由打听了。这两个月,中兰城及邻近县里,并无姿色样貌特别好的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有这年纪的,就是长得糙些。或者相貌好的,十五六了,但是陈家买走了。若是安管事属意这般的,小的留意留意,有合适的便与安管事说。”人牙子如是说。 如今安若希说钱裴那处有两个相貌年纪与安若芳相仿的,安若晨心里有怀疑。若是买来的,人牙子该听说过消息才是,若不是,掳来的或是别处弄来的,哪会往外说。再有,四妹丢了,钱裴家里有了相仿相似的小姑娘,怎会傻傻告诉荣贵,不怕惹来猜疑? 安若晨压了压纸笺,在上面记下她的疑问。从前遇着了事,她都自己想对策,如今她却总想问问将军。那日将军说了,她不爱问他问题,她攒一堆,挑着轻重缓急挨个问一遍,他总不能再这般说了吧。若还说,她把纸笺一亮,她可是问了这许多问题呢。 明天一早,她打算先问问二妹的这事,看将军有什么嘱咐没有。外郡的媒婆子,将军能找到吧? 安若晨一边想一边记着问题,在一旁收拾什物的丫头与她闲聊:“姑娘,你说,大人们这般严查,府里该是没有坏人了吧?” “嗯。”安若晨应着,继续写。 丫头继续道:“我听小红说呀,几位副将原来都未曾娶妻呢。”丫头的婚事主人家是可以做主的,不知道府里有没有被副将或是护卫相中的丫头,若能有这福分就好了。 “是吗?”安若晨脑子没用在这头,她继续想着安若希的话。 “也不知将军娶妻了没。”丫头道。 安若晨笔下一顿。 第29章 第29章 将军娶妻了吗?安若晨的第一反应是没有。 将军是正人君子,重情重义之人,若是已有妻室,那定不会对她…… 对她如何? 安若晨怔住了,慌得先把笔放下。 第一次见面时,她疯疯颠颠装模做样,他看出来了,未戳破她,但他的表情她看得分明,他大概是觉得她颇是可笑。 第二次见面,他来家中做客,却是冷峻威严,还中途不耐烦开溜。 第三次见面,他故意设套,连蒙带吓,却也谆谆教导,点出她的蠢笨。 第四次见面,他认真严肃,给她机会,救她于水火。 第五次见面,他如天神下凡,带她逃离虎穴。 她心里的将军,是和蔼亲民,善良大义的将军,是她的恩人、良师亦是主子。她对他尊敬又崇拜。她直觉他未曾娶妻是因为他近来已与从前大不同,他喜欢笑话她,亦会看着她笑,他赠她马儿,教导她计谋,他喜欢穿她差人为他新制的衣裳,亦欢喜看她穿新衣裳,他目光温柔,他有些让她心跳的小动作……就好像,他心里似欢喜着她一般。 他若已有妻室,定不会对别的女子这般。 安若晨震惊,慌乱起来。这才发现龙大与她之间竟然有着这些暧|昧心跳。是吗?她想了一遍,再想一遍。老天爷,她真是太过糊涂,她暨越了,她轻|浮,简直无耻无德。从前迷了心窍,竟怎地没了分寸。 安若晨心慌意乱,脑子发热,跳起来提了裙摆便往龙大院子方向奔去。 若将军早已娶妻,那她对将军脸红心跳,时时惦记,岂不是无耻下|贱。他是正人君子,品性端正,非酒肉好|色之徒,所以他对她这般,应该是未曾娶妻的。但其实说起来,他未曾娶妻,又与她何干?她是边城无良商贾之女,光门第一项便般配不上,她如今还是下人…… 安若晨想到这,发现将军的院子已经到了。 假装没来过还来得及吗?待转头,却看到身后竟跟着两个惊慌的丫头跟仆役。许是以为她发生了何事赶紧飞奔跟上,如今与她一般皆是气喘吁吁,一副见鬼模样。 快快,快撤,当没来过。可丫环已然叫开了:“姑娘,姑娘,发生了何事?” 嗓门好大,叫救命当真是合适的。 将军被叫出来了。 安若晨绝望地看到龙大“嗖”的一下风一般卷出屋子,站在院中看到了自己。墙头上人影晃动,再一看,很好,几位副将攀在墙头,随时要跳过来的架式。 装没来过,怕是不行了。 安若晨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焦急自己找不到什么好理由解释眼下的状况。 龙大挑了挑眉,显然非常惊讶。安若晨看着他的眉,忍不住揉揉自己的眉。甚是忧心,装晕行吗? “见过将军。”晕之前还是先行个礼吧。 龙大点头受了这礼,冲她身后的丫头仆役挥挥手:“你们先下去吧。” 丫头仆役看了看安若晨,施礼应了,退了下去。 龙大再转身朝墙头一指,墙头上那几颗脑袋“嗖”的瞬间全都消失了。 也指指她吧,她也想消失。安若晨看着龙大。 龙大对她勾了勾手指:“你进来。” 真糟糕,安若晨垂着脑袋,心虚又懊恼地跟着龙大进屋去了。 龙大进屋坐好,指了指椅子:“坐。” 安若晨用力摇头:“奴婢站着便好。” 龙大又扬眉毛,而后道:“喜欢站便站吧。”那语气,怎么听着有些宠溺?错觉!她如今脑子里一团浆糊,定是错觉!让人站着定是着恼了。 安若晨站直了。 “找我何事?”龙大问。 安若晨苦思,说夜里练练腿脚跑跑步算正当理由吗?跑着跑着正好路过将军院子门口,正如将军早晨出门路过她院子门口一般。想到这安若晨脑子更乱了。 “安管事。”龙大唤她,语气严厉。 安若晨慌得脑子一热,脱口而出:“奴婢想问将军是否已娶……” 及时打住,没脸问,凭什么问! 龙大挑了眉头,等着她继续说。 “取名!为马儿取了名。将军的马儿叫什么名字?”呼,松了口气,颇是机智,还好还好。 龙大的眉头垮下来,扬高了语调:“你跑来是为了问我可曾为我的马儿取名?” “是的,将军。”安若晨强撑着脸皮答。 “安管事。” “是的,将军,奴婢在。”将军你顺便答一答然后我就告退这事就了结了你看行吗? 龙大瞪着她半天,道:“既是这般辛苦捉刺客一般的架式赶来发问,若没什么重要问题你便站这,直到想到为止。” 安若晨呆住,这么狠。不答就算了,还罚站? “呃,其实我,不,其实奴婢确是有重要问题。” “说。” 以为她没有吗?她真的有重要问题。长长一串单子可不是白列的。安若晨一受压迫便冷静了。“奴婢是想来问问将军,今日我二妹来了,说钱裴府中进了两个年纪样貌与四妹相似的小姑娘,但她并不能确定其中有无四妹。她问我有何打算。我不知是否该信她,亦不知自己想的主意是否合适。”她把今日安若希说的情况与龙大说了。 “你想了什么主意?” “我想,报官。”安若晨咬咬唇,对自己的对策并无信心,但转了话题后脑子清明起来又觉高兴。 龙大饶有兴味,“说说看,为何想报官。” “将军的探子查了这许久也未查到消息,我问了人牙子也说近期并无相貌年纪相似的小姑娘。但钱裴却敢对我弟弟自称他府里进了两个。此事着实古怪。若是真的,他未行婚礼,强抢民女入府,有罪。若是假的,让官府去搜搜他家我们也不吃亏。我先前不敢张扬此事便是怕四妹被找回后会被迫嫁予他,他也定是知晓。所以他故意透露,让我以为四妹有可能在他那,以为我不敢张扬,只得暗中向他求证。” “确有道理。他试探你反应,也许同时也用这个试探安家的反应。” 安若晨点了点头。若是安荣贵与钱裴打听,钱裴肯定也有防备,他用此试探安家人,也有可能。 “既是想报官,你还有何顾虑?” “还跟从前的顾虑一样。报了官,那全郡皆知,若钱裴或是其他人劫了四妹,必得防范,若怕事情败露,对四妹下了毒手如何办?况且找到了四妹,我也没法将她藏起,爹爹还将她嫁予钱裴该如何办?” “钱裴若是真有你妹妹在手,为何不将她送回家,光明正大娶进门?那般谁也没办法说什么了。”龙大考她。 “他不知道我是否有后手。” 龙大点头:“正如他万没想到你会当上我的管事一般。” “对的。所以也许他是故意放出消息让我知晓。但我是想,事有轻重缓急,先确保四妹安全,将她找到,婚嫁之事再想办法。若找不到她,其它事急也无用。时间越长,越不易找了。” 龙大:“那你又可曾想过,报官之事,也分办法。” 安若晨不明白。 龙大道:“从前你是普通民女,报官只能去衙门门前击鼓。如今你是将军府管事,前段日子太守与主薄等大人们来府中查案,所有事宜皆是你打点,你也算与他们相识,有了点交情。从前你初入将军府,又是女儿身,别人还在观望,看你不起。如今你在此站稳脚跟,先前招呼各位大人也是妥妥当当。你看如今城中官绅,不也对你客气了吗?夫人小姐们,有送礼有攀交的吧?” 安若晨点头,确是如此。 “该回礼便回礼,该结交便结交,能利用的便用上。”龙大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细细与安若晨交代了一番。安若晨一点便通,茅塞顿开。她又将她拿了安若希生辰八字的事说了,龙大应承找人去办。 “教媒婆子写几户可相谈的人家给她看看。有利相诱,她才会偏向于你。”龙大如是说。 安若晨忙谢过。 “但光有利还不够。不过余下的我来办吧。”龙大又道。 安若晨感激不尽,谢了又谢,脑子里已经在想后续一连串要忙的事。 “还有别的要问的吗?”这时龙大问。 安若晨摇头,忙告退。 快走到门口时,忽听到龙大不急不缓,清清楚楚地说:“我的马儿,叫如风。” 安若晨一僵,恨不得挖个地洞将自己埋了。她觉得脸发热,不敢回头,只应道:“是,奴婢知道了。”说完拔脚又想走。 “安管事。” 安若晨又僵住,咬咬牙,撑着脸皮转过身来,垂首弯腰施礼:“将军有何吩咐?” “我未曾娶妻。” “!!!”安若晨心跳得乱七八糟,动都不敢动,若脸真能红到滴血,她想此刻她已血流成河。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不敢说话。 “你抬头看我。” 不敢不抬头。 一抬头,看到烛灯下的将军,威武英俊,目光似水。 “不想问吗?比如是否纳了妾室,是否有通房丫头。” 安若晨很紧张,心跳如鼓。 龙大看着她,笑了起来,笑完了叹了口气:“你这没出息的。” 她是没出息啊,将军求放过。待她回去练好了出息再来。 “坐下说话会不会能好些?”龙大问。 安若晨看了看椅子,离龙大太近,她此时真不好意思坐过去。 “那灭了灯你瞧不见我了会不会便好说话些?” 也许吧,这样大概她就不那么慌张害羞了。 龙大看了看她的神情,一挥手,将烛灯打灭了。 屋里一下子暗了下来,只微弱的月光从窗外映进来,隐约能看到龙大的宽肩虎背的身影。 龙大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安管事,你可有问题想问?” 安若晨张了张嘴,有的,她确是想问,但是问了又能如何?呆立半晌,问不出口。 安若晨心一横,摸黑开溜。 出了将军屋子撒腿便跑,那速度,也可改名如风。 第30章 第30章 安若晨奔回院子,心虚慌张得厉害,让丫头赶紧关院门吹灯睡觉。丫头们不明所以,但也不敢问。 安若晨躺床|上,半点也睡不着。怕的是将军来敲门捉人,但将军压根没来,也没差人来。安若晨又若有所失。她拼命检讨着自己多想,唾弃自己对将军的非分之念,却又控制不了脑子里全是将军,他说话的声音,他的表情,他喜欢挑起的眉毛,还有他的眼神。 想着想着,也不知熬到了什么时辰,终是睡着了。 第二日安若晨起晚了。丫环服伺她更衣梳头时说,将军已经用过早饭出门了,他嘱咐莫吵醒姑娘,又道让姑娘莫忘了今晚太守的宴请,将军要带姑娘一道去的。 安若晨道知晓了。今日确是忙的。 白日里安若晨写了礼单,拨了银子,找了靠谱丫头去置办了些礼,又写好了帖子,教家仆给那些夫人小姐送了过去。然后差人给将军和各位副将屋里的被褥拿出来晒了晒,换了新的。又查了午膳的菜单,炖好了汤烧好了菜给将军和几位副将大人送了过去。 龙大赴宴的新衣制好了,她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配好了腰饰发冠带等等。又做了每日功课练马和练匕首。今日卢正还教她射箭,无奈臂力不足,姿势不对,箭一直没射到靶上。 安若晨苦着脸:“今日已开始学射箭之事,便不要与将军说了吧。” 卢正忍笑:“是。” 安若晨想了想,早两天便安排了要学射箭的,道她还没开练这不是一样丢脸嘛,还背了个偷懒的罪名。要不再试试好了。 投机取巧了一下,朝靶子走近了好几大步,重新再来。这回苦练许久终于射中了靶上。两支挨着靶边,一支稍好些往里了点。总之三箭中靶,也算交代得过去。安若晨瞅了瞅,这成绩留着给将军看可以了吗?好像还是很丢脸啊。算了算了,她叹气:“今日先这般吧。” 田庆过去为她捡箭,捡完了,随手将一支箭往靶上一插,离靶心稍偏,但比安若晨射中的位置可强太多。田庆一本正经道:“姑娘练得不错。” 咦,这般弄虚做假可以吗?安若晨精神一振,可以,先让将军欢喜欢喜,日后她认真练好了自然也能射得好的。 下午龙大回来了,还当真去校场看了箭靶。听说是夸了句“还不错”,安若晨很是高兴。 但安若晨没敢凑龙大面前惹他注意,昨晚的尴尬还在,她生怕龙大找她算账,或是让她继续罚站逼她问问题。为此她把问题单子都带上了,实在不行就拿出来一条一条给他念。 可她得陪龙大出去赴宴,所以见面必是避不开。好在龙大并未提半句昨夜之事,神色也如常,只安若晨自己心虚得要命。 赴宴路上龙大与宗泽清骑马,安若晨坐的马车,这让她也松了口气,要像上回那般将军与她同坐马车大眼瞪小眼一直看她,估计等到了地方她也得脸红而亡。宴也不必吃了,尸体收一收送衙门。 想到此偷偷掀了窗纬一角往外瞧,却正碰上龙大看过来的目光。安若晨猛地往后一缩,撞到车板上,痛得她捂头猛吸气。可过了一会她又没忍住,再偷偷掀帘子看看,这回龙大没看过来,他坐在马上看着前路,英姿勃勃,从侧脸看到他的浓眉和挺直的鼻梁,便是下巴也显得坚毅俊气。 安若晨多看了好几眼,忽惊觉自己又轻|浮无耻了,赶紧缩了回来。她并不知道她一缩回脑袋,龙大便转头看了窗子方向一眼,嘴角微弯,心情愉悦。她想看他,他便让她看,他乐意。 此次太守之宴办得颇是隆重,请了郡里各县大大小小的官员。大多官员都携家眷而来,大家相互客套,甚是热闹。龙大与太守皆坐上首,近期边关交战之事在城中流言不断,龙大的出现引人注目。太守也特意让龙大与各位官员说说边关情况。龙大极严肃道称虽未开战,但形势也是严峻,各地方莫要掉以轻心,虽近年关,但粮草备好,兵马训好,若战事一起,需各方助力。 其实全郡各县的粮库粮草军备民兵等状况龙大刚到中兰城里便已摸清,但此时又一一再问一遍,各官员都提着小心,细细报了。之后太守忙道年关将近,之后各位皆得辛苦,今日设宴,提前犒劳,大家共守边关,为国效力,为皇上分忧。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一番长话,大家纷纷举杯响应。 在安若晨看来,场面上太守要圆滑许多,但其实龙大对应酬交际与各人关系很是清楚,不然也不能指点她如此仔细,只是他对外皆是冷脸,一副武将莽汉的姿态,安若晨想,这定是将军的计策,将军做什么都自有他的道理。 龙大在这类场合里是拒不得酒的,就算会头痛也得若无其事喝下去,但他这次并不那么烦心,喝便喝了,回去装醉。醉了之后使唤某人唱个曲问点问题什么的不过分吧。她若再不问,他便得问她了。他想问她若他回京之时,她妹妹还未找到,她可愿意与他走? 龙大随众人举杯,一饮而尽。 愣了。 杯中居然是清水。 心中顿时又是懊恼又是欢喜。 真想用宗泽清的脏话骂一句,这年头想装个醉也不成了?可是有人心里|宠|着他,心疼他酒后头疼,为他偷偷换了清水,他又觉舒畅无比。 龙大回头看,安若晨就在他身后伺候着,捧着酒壶,一脸端庄,见他看过来,忙把眼神飘到别处,若无其事。有人向龙大敬酒,安若晨忙为龙大把酒杯满上。龙大一饮而尽,对敬酒那人微微一笑。 这清水喝着分外甘甜。 这一宴,众人皆传虽龙将军说边关形势严峻,但看来也不是这般严峻,因将军宴上心情很是不错,与人有说有笑,还饮了不少酒。 宴后,龙大带着安若晨私下里见了太守。安若晨跪着与太守报了妹妹失踪一事,又说了自己的顾虑,恐大张其鼓搜查反为妹妹招来杀身之祸,又道听闻城中某家及福安县某家近期有年纪相仿的小丫头入府,加上其他她还不知晓的,盼大人能为她做主。 太守道未曾听安之甫报官说四女儿也丢了。安若晨忙说因着自己离家做了将军府下人,爹爹自觉丢了颜面,因而这事不报官也是怕更丢颜面,也因此恳请太守安排私下调查,勿要张扬。 龙大坐在一旁,太守无论如何也是要卖龙大一个面子。他召来了衙门的捕头,将暗地调查之事安排了下去。又与龙大相议了一会,打算亲自去找福安县的某家问上一问。 钱县令如今正在席上,还未走呢。 太守将钱世新请了来,与他将事情说了。其实太守姚昆与钱世新都知晓钱裴与安家的纠葛。钱裴年轻时曾是姚昆的先生,也曾帮着姚昆打点了不少关系,姚昆科考高中,一路官运亨通,其中确是不乏钱裴相助。但钱裴年纪越大,越是自傲,贪酒贪色,闹出不少事。姚昆碍于之前的那份关系,睁只眼闭只眼,钱世新也几次三番与姚昆吐了苦水有这么位父亲,县令着实不好当。 如今安家之事扯上了龙大将军,幸而将军并未打算闹大。姚昆叫来钱世新,两人不必多说,心里清楚。钱世新当即与龙大和安若晨表示自己回去会好好说说父亲,府中若真是有不合适的下人,他定会安排好,也会尽力相劝父亲退掉亲事。 安若晨喜出望外,跪谢各位大人。 回程路上,安若晨坐马车里一直高兴,果然有将军撑腰便是好的。将军也教导于她,凡事要讲时机,若她刚逃家时便这般施压,恐大家皆不买账,但如今她总管之位坐稳,脱了逃家逃婚的麻烦帽子,且府中因细作之事闹了命案,她先前所说的事有了验证,在各官绅大人们的眼中她的位置自是不一般了。此时再提四妹之事,又有他在,得到的结果自然不是击鼓报官可比的。 安若晨趴在窗口望向窗外,却听得龙大正施施然与宗泽清道:“宗副将,安管事这般好看,让你回去搬张椅子坐她面前看个够如何?” 安若晨脸一红,忙缩回车里。 宗泽清哇哇大叫辩解:“将军,末将并非看安管事,末将是在看这马车,漆上得好,马儿也是健壮。” 安若晨真想挠木板,心道那便让你搬张椅子坐校场上看马车看个够。 “那回去了你便搬张椅子坐校场里看马车看个够。我差人将府里马车都驾过去,你坐那好好看。” 安若晨脸更红了,将军居然与她想的一般。 完蛋了,她真欢喜。可宗副将为何看她,是否知晓了昨晚她的尴尬事。当真是没脸见人了是不是? 话说钱世新回到了钱府,将管事叫了过来,细细问他这段时日老爷都做了什么,家里是否又进了新丫头,无论是买的送的还是怎么来的,都得细细报来。 管事吓了一跳,忙据实以报,家里是进了两个小丫头,两个都是十四岁的年纪。那是十月时安家老爷送来的。钱世新听罢,明白钱裴是放了假消息出去,上次安家那两姐弟来,怕就是此事。钱世新怒气冲冲去找了钱裴。 钱裴正在逗鸟儿,正眼也没看儿子。 “见过父亲。”钱世新先施了礼。 “又有何事?” 钱世新直起身来,盯着钱裴看:“我与爹爹说过,近来情势不太好,让爹爹行事收敛些,爹爹可记得?” “我记性好着呢。”钱裴吹着口哨继续逗弄鸟儿。 钱世新又道:“爹爹年纪大了,安享晚年,耍些乐趣,儿子本不会多言。但这段时日边关情势紧急,爹爹切记,谨言慎行。安家那边,爹爹好好做生意便好,不想做那生意便罢了。安若晨如今背靠龙大,爹爹莫要招惹她。” “你怎地不说她招惹我?” “她确是要招惹呢,她报了官,让太守大人查查咱家里是否藏了她四妹。” 钱裴逗鸟的手一顿,问:“她报官?” “对。” 钱裴哈哈大笑:“这姑娘当真是妙啊,居然想到了报官。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爹。”钱世新板着脸:“儿子话放在这儿了,莫要招惹她,莫要招惹龙将军,其他的,儿子不管你。” 钱裴忽地面色一整:“你是否瞒着我做了什么?” 钱世新一甩袖,很是严厉:“爹爹享福便好,莫要惹祸,否则儿子也没办法护爹爹周全。”言罢,扭头走了。 第31章 第31章 回到府中的安若晨速速躲回了院子,跑得跟兔子似的。 龙大瞪着她的背影,很想将她拎回来训话,理由就是毛毛躁躁,有失管事一职的稳重。算了,随她吧,她脸皮当真是薄的。当初逃家的那悍劲用在此处两分便足够了。 此处是何处?相当深刻严肃的问题。 龙大背着手很稳重地回院子。稳重到宗泽清也不敢多话,赶紧消失。 回到了屋子,龙大心里有些烦躁,走来走去,后又练了一套拳,练完了拳还是烦躁,遂洗了个澡,心仍不静。他坐着,觉得今日真是喝多了,怎地这般沉不住气。 沉不住便沉不住吧。龙大唤来仆役,让他去报安若晨,说他头疼。 安若晨刚记完这一日的琐事,在寻妹妹的那本册子上写好了今日报官,太守大人如何说,福安县令钱世新大人如何说。忙完了这些,正待洗漱收拾就寝,忽听得仆役报,说将军头疼。 安若晨吓了一跳,赶忙整装赶去了龙大院子。今日明明没让他喝酒,怎地会头疼。是不是吹了风病了,该叫大夫吗? 安若晨一溜小跑到了龙大那,龙大正端坐桌前面色不郁。安若晨忙问:“将军哪里不舒服?” “头疼。” 安若晨正待问要不要教大夫来瞧瞧,龙大又迸出一句:“心也躁。” 看来是得看大夫了,开点定心安神的药汤喝喝。安若晨还未开口,龙大又说了:“安管事,你坐下。” 安若晨忙坐下了。 龙大道:“这症状,许是我今晚喝多了的缘故。” 安若晨惊讶,今晚她可是很辛苦才换上了清水,且给龙大的酒杯倒酒她都是抢着倒的,也许有那么一两次别的丫头在大人们的示意下有给龙大倒上,但将军不会一两杯都喝不得吧。当初他到她家里赴宴时,喝得可比今晚多多了。啊,所以他那日早早离席,想来是不太舒服。 安若晨顿觉心疼:“我让人找大夫来给将军瞧瞧。” “不必,若大夫问如何头疼,我道喝清水喝的,颜面往哪搁。” 安若晨张大了嘴,喝清水喝的…… “安管事。” “是,将军,奴婢在。”安若晨觉得她也有些头疼了。喝清水喝的……这对她打击太大。 “你为何换清水?” 安若晨很有些不安,局促地挪了挪:“酒水与清水都放在宴厅旁的屋里,各大人身后随伺的丫头仆子都是在那取的。原是分好了交到我手上,但我借口说想再添点就自己进去了,趁着里头没人便换了清水。那清水也是席上用的,大人们用的水喝的茶全是那个。” 难道那水有问题吗?那别的大人会不会也不舒服了,难道是有人下毒?赶紧找大夫啊。可今日席上人太多,各位大人都带了仆从,那宴上人来人往,送菜撤盘的仆众不少,这可如何查。对了,是否不是水的问题,是菜呢?毒下在了菜里…… “安管事。”龙大看她开始走神,又唤她。 安若晨忙道:“将军,此事非同小可,快唤大夫来与你瞧瞧,是中了何毒,还得差人速报太守大人,是否细作借此机会对众大人们都下了手,是否不是水的问题,也许是菜呢?今日仆役众多,对了,还有厨子……” “安管事。”龙大当真忍无可忍了。 “是,将军。”安若晨听得龙大语气不悦,赶紧端正坐直。 “我问的是,你为何换?” “奴婢不知道清水有问题。” 龙大叹气,捏了捏眉心,深感无力。“清水没问题。” “啊?那是菜?”赶紧通知各位大人啊,别有些吃多的中毒太深不知道没及时处置救不过来。安若晨甚是焦急。 “我有问题。”龙大真想把安若晨拎过来摇能不能不要自己想像太多只专心听他说。 “将军有何问题?”安若晨更紧张了。 “你可曾想过,这仗打与不打,我终会有离开此处回京城的一天。若那时你妹妹仍未找到,你会否愿意与我回京?” 安若晨愣住了,万没想到这“问题”不是那“问题”。 “坐稳了,不许跑。”龙大严肃地下指示。 安若晨脸顿时通红,她没要跑啊,起码在他提醒之前,她还没反应过来要跑这件事。 “你如何考虑的?” 安若晨咬着唇,很为难:“我答应过四妹,一定会去找她。我若不死,一定会去找她。”她用力捏自己的手,“京城,太远了。我答应过她的,我以为她能顺利赶上蒋爷的车……”她看了看龙大,“将军救了我的命,我心里发过誓这辈子做牛做马也定要报答将军……我,我答应过四妹……”安若晨脑子乱了,龙大这问题确实是狠狠敲了她一记。这种状况她不是不知道,但一直未曾想。她每天都盼望着也许明天就会有四妹的消息,只是这么久了,还没有。但她不可能放弃。 原先的设想很美好,找到四妹,偷偷藏在将军府,待将军走时,便带着四妹一起走。若是没藏住,便想法子解了婚约……总之,一切都是在以找到四妹为前提的条件下设想的。 若是没找到四妹,她怎么离开? 安若晨扑通一下给龙大跪下了,“将军,”她给龙大磕头,“当日是我教四妹逃家,教她去南城门找蒋爷的车队,是我……”二妹来斥责她时她想着不悔无愧,但其实心里却怎么都放不下。若找不到四妹,她怎么离开? “将军大恩,奴婢……”安若晨话未说完,便被龙大截断:“起来好好说话,跪什么跪。” 安若晨红着眼睛站了起来,直挺挺的,接着道:“奴婢做牛做马也会报道将军,但奴婢确实舍不下妹妹,望将军开恩,允奴婢留下。” 龙大盯着她看,心有不悦。“我回京之日,定是许久之后,界时若再无你妹妹消息,恐怕她是凶多吉少。” 安若晨僵在那,好半天答道:“那好歹也得确切知道发生了何事。也许有好人家救了她,她藏起来了,没机会出门,不敢露脸,也不知道我的消息。但我在这城中一日,她便有机会来寻我。四妹说过,会来寻我。” 龙大盯着她,这会是真的头疼起来:“若我希望你跟我走呢?无关你的卖身契约,只是我希望你跟我走。我可以派人留在此地继续为你寻人。” 安若晨愣了愣,竟不知如何答,最后只讪讪道:“旁人,我四妹不认得。” 龙大心里郁结,却又知这便是安若晨了,便是当初那位坚毅勇敢,拼到最后一刻也未放弃抗争的安家大小姐。未到最后一刻确认她妹妹的状况,她又如何会放弃。 他欢喜的,不就是这样的她吗? “将军。”安若晨惶惶不安,觉得龙大怪罪她了。她是太不识好歹,既是卖身为奴,又哪轮得到她挑三拣四,主人家让她去哪她便该去哪,但将军居然愿意询问她的意愿,她便说了真心话。但看到龙大那脸色,她猛然醒觉自己又暨越了。 “将军。”安若晨又给龙大跪下了,“请将军责罚。” “为何罚你?” “我冲撞了将军。”又说错了,“奴婢冲撞了将军。” 龙大不说话,今日果然是水喝多了,沉不住气,挑了她最痛的地方下手,然后自己也没讨着好。原本计划是他问出她心疼他头疼便换了清水的动机,然后一路细说,探出她对他的心思。她该是与他一般,他有感觉。他只是需要确认一下,接着告之她他也如她一般。 结果现在整个反了,弄得气氛如此僵,还逼得她表明决心终身寻妹。硬是将他推开了。 龙大张口欲言,这时候一营中的传令兵慌慌张张急奔来报:“将军,将军,有重大军情禀报。” 龙大忙出了屋,片刻后大声召仆役:“备马。” 安若晨心里一跳,边关出事了? 龙大进来,一把将她托了起来,揉揉她的头:“莫往心里去,这事我们日后再议。也许,很快便找到你妹妹了呢。”他说完,转身走了。 日后再议?安若晨心跳得厉害。她只是奴婢,她方才已然认错,而将军却说日后还与她议,允许她相议吗? 安若晨猛地追了出去,龙大步子大,待安若晨追上时,他已快走到侧院马圈。那里宗泽清和传令兵等已在等着。 “将军。”安若晨气喘吁吁。 龙大停了脚步,转身,安若晨奔得太急,一时收不住步子,差一点便要撞了上去。 龙大踏前一步,握住她的肩,将她扶住了。 安若晨心又乱跳,忙正了脸色道:“将军万事小心。” 龙大看着她,忽将她揽进怀里,抚了抚她的背,应了一声:“嗯。” 他很快将她放开,转身上马,领着众人急驰而去。 安若晨愣在那,将军已不见踪影,而她身上却似乎还感觉到那个拥抱的温暖。 龙大赶到兵营,帐中谢刚等人一脸凝重在等着他。 帐子正中的桌上,摆着个超大的木桶。里头赧然摆着三个人头。一男一女一孩子。 是他们在南秦国的探子。一家三口,全被杀了。 “是南秦国战船,驶到江中抛下这大桶,桶上插着战旗。”副将朱崇海报。 龙大沉着脸,盯着那个桶。 这是在宣战?! 第32章 第32章 龙大很快做了决定。 起兵,布战旗。应战。 萧国与南秦国边境有两大边境要地,一是四夏江,一是石灵崖。 四夏江离中兰城不远,属南秦国地界,江岸这边便是萧国。两国以江为界,亦以江相接,两国均在江边筑了高高的墙堤,一防汛,二防兵。但四夏江亦是两国重要的商贸运输通道,两国货物多以船运,在边境均设有商舶司,方便人员及货贸往来。从四夏江过境是最快的途径,但四夏江宽阔,船行速度不快,且现在已入冬,虽还未落雪,可江边也结有薄冰渣子,江面寒冷刺骨,进攻不易。 而石灵崖是个崖谷,属萧国地界,出了谷口是一片连绵山谷,那边便是南秦国。石灵崖难守亦难攻。山谷开阔,可布重兵,崖口狭长,不易攻入,但也不好布防。 当初朝中议事时武将数人,皇帝选了龙大过来,便是看重他有水战经验,陆战亦是骁勇。 此前南秦国总有些让人抓不到把柄摸不清路数的小动作,但真要说开战,龙大直觉南秦国不敢,故而一直只是巡查和刺探情报,想弄清对方究竟是何意图。但如今一看,南秦的胆子可比他想得大了去了,猛然给他下了狠药挑衅,他若无回敬,萧国国威何在? 一|夜之间,四夏江边墙堤和石灵崖上都插遍了战旗,点起狼烟火把。这是开战之意。 战报信鸽放出,展翅朝着京城朝堂方向而去。传令兵拿着龙大亲笔奏折,快马启程回京。另有传令兵数人分别拿了令去太守等各官员们报信。一旦打起来,全郡皆动,兵马后援,兵器粮草补给,不是小事。 龙大拟了军令,谢刚、宗泽清领兵守四夏江,朱崇海、楚青、余元强领兵守石灵崖,蒋松在营中后援。 军令一下,各兵队迅速整装,奔赴前沿阵地。原本只是防备兵力,呼啦啦一下强兵健马摆开架式。 太守接了报,惊得从床|上披衣而起,这晚上才吃了宴稳了人心,转眼就开战了?南秦国找他们乐子吗? 中兰城外离前线近的村落虽早已有了安置和心理准备,但此刻也乱成一团,乡长里长们奔走相告,惊起了各户人家。 龙大走后,安若晨一直不安,龙大说的话在她心头萦绕不去,在将军府的这段日子,虽是不长,却是舒心。做下人是比不得当小姐的时候,即便是管事,亦是下人,要操劳安排的事甚多,但她却很欢喜。不用担惊受惊,不用装模做样,不用虚伪堆笑,不用看人脸色。虽然是辛苦些累些,细作和刺客的麻烦事亦未解决,但她仍觉做将军的管事比做安家大小姐舒心太多。 但无论如何,她也只是个十八的姑娘,经得事少,无甚见识,常常遇一事丢一事。她想起当初林中见那细作,其实若当时她便告之龙大,也许如今情况便不一样了。但她居然没放心上,一心只惦记着龙大说的逃跑之事。现下亦是,将军处理完前线战事,自然是要走的,这个她当然知晓,但她并未想过若到时四妹仍不见如何办。 而龙大身为主人家,竟然那般口吻问她意愿。安若晨再次检讨自己乱想,但又不得不想,将军所言,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接到的重大军情又是什么,他这般匆忙走了,她非常担心。安若晨睡不着,越想越是心惊,熬到天快亮时终是忍不住起了来,跑到花园山坡廊亭最高处向兵营方向看,却看到四夏江方向似有火光浓烟。 “卢大哥。”安若晨慌得唤卢正,“那些火烟是何意?” 卢正和田庆一看,均面色一紧:“姑娘,那是狼烟,表示要开战了。” 安若晨惊得腿脚发软,这般突然!她瞪着那火烟半晌,急奔回院子。她院子中的一厢房里,供着尊菩萨。她每日拜拜,抄写经文,求母亲奶娘泉下安好,求四妹平安,姐妹重逢。如今她用力磕头,求将军平安,务必平安。 前线之事,其实并不若安若晨的想像。她听戏文看话本里说的,两国交战,大将阵前叫阵,然后拍马上前,一番厮杀,你死我活。她脑海中想像着那狼烟之下,龙大一身盔甲,手持长刀,骑着如风,正与敌将砍杀。 而此刻,龙大正站在江边堤墙之上,盯着对岸看。 对岸正燃了狼烟,挂满战旗,吃喝威喊,南秦好几艘船还挑衅似的驶到江中,摇旗呐喊谩骂,意思意思射过来几箭。但并没有主动进攻。 天边晨光初现,两岸火光通明,照得江上如白昼一般。 龙大看了看石灵崖方向,未曾看到已交战的信号烟弹,也即是说,那边与这边情形一般。 “拿大弩来。” 士兵得令,扛了巨大的□□过来架好。 龙大搭好铁□□箭,脚下一沉,运气拉弓,猛地一放。 南秦船上一士兵攀在帆杆上大声辱骂,挥舞着南秦国战旗,正嚣张得意,忽听得“嗖”的一声,对岸竟射来一支巨大铁箭,随着那人的“妈”字脏话话音刚落,将他钉死在帆杆上。 船上所有人未及反应,全都惊呆。 萧国这边,堤墙之上,龙家兵长|枪杵地,大刀敲盾,大声齐喝“龙!威!” 龙家军之威,天下闻名!那喝声震天,似潮水涌向对岸。那几艘船吓尿裤子一般驶远,赶回对岸去了。 龙大等着对岸反应,结果并无反应。石灵崖那处,亦是如此。 龙大冷冷看着。 不打吗?杀了他的人插个战旗示威耍着玩吗? 龙大下了堤墙,把谢刚叫到一边单独说话。 “谢刚。”龙大淡淡吩咐,“去亮个相,然后你亲自去一趟。” 谢刚明白。率兵乘船到江中,亦似南秦军那般叫骂了一场。然后又回来了。手下|身形相似的干将换了他的衣裳站在堤墙之上。而谢刚换了装,领了两个探子偷偷寻路过境,潜到南秦国去了。 龙家军副将谢刚在江边阵前主事,这是南秦国兵将亲眼所见。谁又料到他会潜到南秦国去? 龙大背着手站在堤墙上,晨光将他的影子拖得老长。那被杀的探子潜伏在南秦国近十年,行事谨慎,是最稳当不过的,他的身份鲜少人知道,潜在中兰城的细作是不可能探到这消息的。如何泄露了身份?送来一家三口人头,凶残之极,却不敢打,南秦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龙大和副将们连着数日未回府中,安若晨甚是忧心。派了人去营中打听,说是兵将开拔去了前线,但似乎还未真打起来,只是偶尔射箭叫阵,对峙僵持中。 中兰城里有官绅焦心,朝军方打探不得,便教了女眷到将军府找安若晨打听。安若晨不用伺候将军副将们的生活起居琐事,倒是天天应付这些个交际事。这般境况下,太守居然还记得暗查安若芳的事,只是差人来说的结果并无喜讯。郡中各县大户进了丫头的都查了,并无安若芳,连相似相仿的都无。太守特意说了钱家,进的那两个丫头是十月时安家送的,年纪都对不上。 安若晨一下便明白了,果然是钱裴在给她下套。若她惮忌四妹到了钱裴手里想着私下找他谈条件,怕是就中招了。或是他只是想试探下她反应,看她有什么后手。只不知这里头安若希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她敢报官,龙大愿意在这事上为她撑腰,想来这些是这次钱裴探到的结果。 这般想着,却又收到了清和郡太守夫人捎来的信,她信中道受将军之托办的事有了眉目,郡中有两县里的三位公子条件倒也合适,特意把情况禀来,若是将军觉得也可以,到时交代一声,她会再往下安排说亲事。 安若晨忙以将军府管事身份回了信,表示了感激之意,并附了礼。 她看着那三位公子的八字及家境情况介绍,心中分外惦记龙大。将军对她之恩,真是不知如何报答才好。又想着龙大说的那些话,她脸红心跳,心一横想着便该不管不顾,将军说什么便是什么,她都听将军的便好。 安若晨很想给龙大写信,但又怕她这些琐事教他烦心,误他正事。结果没想她未去信,却是收到了龙大的信。龙大的信中说知晓了太守查案的结果,亦知晓了清和郡那边给的消息。他说那三位公子的情况抄一抄交给卢正,他已交代过好卢正去找安若希处置此事。 安若晨有些纳闷,为何要由卢护卫去与二妹说这事?不过将军怎么说她便怎么办。 接下来信里的话又教安若晨啼笑皆非。龙大道这三位公子是为拉拢安若希,助她寻找四妹和对抗安家钱家用的,不是让她自己相看用的,勿多看勿上心。 安若晨抱着信欢喜很久。将军能给她写信,这表示她也可以给将军写吧。 于是她回信了。 她说那三位公子姓甚名谁她都没注意,会按将军吩咐办事。又道将军多保重,务必平安。想了想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如何说,琐事还是不要烦着将军吧。于是最后再补一句奴婢等将军平安归来。 信交给田庆送出去之后觉得自己傻气,最后那句话不该写的。不过算了算了,信也追不回来了。 当天就收到了龙大的回信,他写道:平安,请多挂念。 安若晨看得直撇眉头,不是应该“平安,勿念”吗?算了算了,将军说什么便是什么。 她又回信:“谨遵将军吩咐。”这次很小心没多写。 当日深夜龙大收到信,笑了。娘个老子的,等南秦国杀过来等得他烦躁,这里头必有文章。他在战事上向来是沉得住气的,那日对安若晨确是失策急躁了。对南秦国他便不会。两国交战,谁先出兵,这里头也有讲究。南秦挑衅后不敢动,想来是盼着他先打。他就不打,倒看看南秦能如何。阵前骂架他们龙家军也是一把好手,回敬挑衅他们也不差,敢跑近了就射死你几个,怎样! 南秦暂未动,但龙大感觉他们快了。只不知在等什么时机,他得小心防范。 这关口好在还有他家安管事的信带来的一点点趣味。那六个字他不小心看了十来遍,脑子里想像了各种安若晨装正经装古板施礼说这六字的口吻和样子。正准备看第二十遍的时候,门外宗泽清来报:“将军!” 龙大让他进来,听完他所报,脸色一变。 中兰城里,安之甫宴请钱裴到府作客。前几日城中气氛紧张,还以为边关处已然打起来了,结果这几日后又没见什么大动静,城中许多人又安心起来,比如安之甫。但他又是不安心的,因为边关情势如此,船运已经停了。他着急请钱裴过来商量铺子的事,看看日后这货可怎么办。钱裴官场商场皆有人脉,该是能知道个准信。 钱裴来了,酒足饭饱后说莫要慌,南秦那边怕是不敢打,不然早打起来了。龙将军现在也不过是摆摆威风,吓唬吓唬人呢。过段日子便没事了。买卖照做,钱照赚。 安之甫稍稍定下心来,又奉承了钱裴好几句。 说完了正事安之甫把二房三房都叫出来做陪,其实主要是二女儿安若希与三女儿安若兰。安若希挤出笑脸陪笑劝酒,安若兰安静没怎么说话。宴实在喝得太晚,安之甫让钱裴在府里住一晚,钱裴答应了。安之甫让二房谭氏差丫头婆子将东厢收拾出来。安若希忙借着这个跟着母亲退了席,她对着钱裴,总觉心虚害怕。 谭氏使唤了丫头婆子去收拾东厢房,安若希由丫头陪着回院子。走到一半,忽有人拦她。一看,竟是钱裴的随身护卫。那人道:“二小姐,我家老爷借一步说话。” 安若希心里一跳,那钱裴竟也退了席吗?她硬着头皮,不得不去。独自跟着那护卫到了林子亭子那,钱裴正等着她,对她阴阴地笑:“二姑娘数日不见,越发貌美了。” 安若希慌得话也说不出,赶紧借着施礼缓一缓。施完礼刚直身抬头,却见钱裴脸上一狠,一把掐住了她的颈脖,按在了亭中的柱子上。 安若希大惊失色,叫也叫不出,气也喘不上,本能的挣扎,钱裴手上一用力,她又不敢动了。只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他。 钱裴松了松手上的劲道,安若希大口喘气,也不敢叫。钱裴满意了,微笑着对着她道:“你姐姐很有意思,你去说有两个丫头进了我的府,她便去报官了。这主意甚是好的,竟然报官。” 安若希惊恐摇头:“不是我让她这么干的。” 钱裴笑道:“自然不是你。你怎会想到如此作为?我原以为她会托你再查探或是想办法找我谈判探个底,总之是要与我交交手才好。结果她偏不。” 安若希冷汗直冒,听不懂钱裴的意思。 “你说你姐姐是不是个得趣的人儿?不听话又倔强,想让她干什么她偏不,然后还想法让你对她没办法。” 安若希喘着气道:“我定不会如此的,钱老爷的吩咐,我定会照办的。” 钱裴点点头,手上又用了劲,安若希喘不上气来,痛苦握住了他的手腕。 钱裴看着她痛苦的表情,很是兴奋,他又松了点手劲,安若希忙大口吸气。 钱裴笑道:“你当然听话,你不是她。我也不怕你不听话。这次便是来告诉你,莫以为能左右逢源,跟我耍小聪明绝对是讨不着好的。你记住,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若违背半点我的意思……”一把匕首贴着安若希的脸插|进了亭柱里。 安若希吓得簌簌发抖。 “若违背半点我的意思,我便划花了你的脸,割了你的耳朵,把你卖到南秦破破烂烂的穷村里当窖姐。你可听清楚了。” 安若希抖得眼泪都下来,却不敢哭,用力点头。 钱裴放开了她,安若希捂着喉咙弯腰用力咳。钱裴笑着看她,待她咳完了,掏出一袋银子给她:“拿去吧。买些衣裳胭脂什么的,常去你姐姐那坐坐,邀她出来走动走动。将军去前线了,她在府里得空的。” “然,然后呢?”安若希不敢不接。 “然后我有吩咐时,自然会找你了。”钱裴道。 安若希拿着银子,惊恐地站那,只会点头。 钱裴再不理她,转身走了。 安若希回到屋里,没敢跟谭氏说这事,一晚上没睡着,第二日听丫环说钱裴走了,她这才松了一口气。一整日恍恍惚惚,心神不宁。用过晚饭回到屋里,却赫然发现屋里竟藏了一男子。还未尖叫便被那人制住了捂了嘴。 那人道:“我是将军那边的人,安管事身边的护卫,我来与你送信,你若不嚷嚷,我便将你放开。” 安若希看他模样,确是在安若晨身边见过,遂点了头。 那人放开她,交给她一封信:“这是清和郡的三位公子,姑娘看看可有合意的。将军吩咐,若是姑娘相助了安管事,将军便助你谈成婚事。” 安若希又惊又疑,看了信,还真是清和郡的三位公子的状况。但也不知是真是假,会不会胡乱编了来骗她的。况且昨日钱裴那般说了……安若希脑子里乱糟糟,还未回过神来,却突然被那男子捏住了下颚,塞了一颗药丸给她嘴里,再一拍,安若希未反应过来便将那药丸吞下了。 她大惊失色:“你喂我吃了什么?” “毒|药。”那男子冷静地说:“将军恐这说亲的好处还不足够,姑娘不太上心,便想让姑娘时时记得。这毒只将军能解,姑娘若是有四姑娘消息或是安家钱家想对付安管事的消息还望姑娘能报个信。这般,我每月会给姑娘服一回解药。待到四姑娘找到或是安家钱家不再动安管事的歪脑筋,将军自会将全部解药奉上。” 安若希整个人僵在那,那药丸已吞了下去,吐是吐不出来了。 那男子又道:“我话已说完,姑娘保重。欢迎姑娘到将军府作客。告辞了。” 安若希脑子嗡嗡做响,只知道自己被喂了毒,须得每月服解药,哪里还听得那男子的虚伪客套话? 待回过神来,男子已跳窗离开。安若希愣了半天,扑在床|上嚎啕大哭起来。 第33章 第33章 龙大随宗泽清出了军帐,大步迈到营中一顶帐子前,那帐子此时被卫兵团团围了两圈,气氛凝重肃杀。 众卫兵见到龙大,无声地行了礼。龙大点点头。宗泽清一挥手,卫兵将帐门布掀开,龙大走了进去,帐中三人听到动静,回转身来。 “龙将军。” 龙大虽已听了报,但见到此人,仍是惊讶。他施了个礼:“霍丞相。” 霍铭善摆了摆手:“老夫已辞官多年,眼下只是给皇上讲讲书的侍读罢了。” “霍先生太客气了。”龙大改了称呼,态度仍是恭敬。 霍铭善是南秦国的开国重臣,亦是当初南秦与萧国交好和谈的使节,曾六次出使萧国,算是联结两国情谊的重要人物。他的年纪与龙大的祖父一般,与龙大祖父、父亲都有些交情,龙大见过他几次。 早前是听说南秦新皇登基后霍铭善便要辞去丞相一职,告老还乡。但霍铭善在南秦的名望太重,新皇百般挽留,霍铭善最后仍是辞了官,只留下指点新皇读书,做个侍读。如今南秦国皇帝继位已五年,霍铭善的去处龙大倒是没听说了。今日听他这便想,该是还是宫中以侍读之名辅佐皇帝。 只是没想到眼下即将开战,霍铭善却只带了两人,趁着夜色,着暗色披风兜帽入得营来,若不是手上有龙大祖父所赠有龙家徽印的玉佩,恐怕此时已被当细作绑了。 “霍先生所为何来?”龙大问着。心中盘算了一番,从南秦都城赶到此处,可不是几日工夫便能到的。所以早在这次送人头挂战旗之前,霍铭善便该从都城出来了。 “龙将军。”霍铭善也不绕弯子,道:“我为两国战事而来,恳请将军听老夫细说,此事事关两国福祉,黎民安生。” 龙大一摆手,示意他坐下说。 霍铭善松了口气,忙坐下了,他带来的两人站在他身后,恭恭敬敬,垂首不语。 龙大唤了卫兵去准备茶水,两国虽战事当前,但霍铭善的为人他知道,冒险前来,必是善意,故而也愿意以礼相待。 霍铭善谢过龙大,开始说他的来意。 原来南秦新皇当初继位颇是费了一番工夫。朝堂争斗,他险些保不住太子之位,先皇逝后新皇虽登上皇位,但臣子里仍有许多人站在辉王那边,新皇那时年仅十三,稍有差池,权位不保。霍铭善便使计辞官,他年数大了,本也该让贤,逆臣们也盼着他走,于是将计就计,演了场戏,闹了场风波,捉到些逆臣把柄,但可惜未能撼动一直觊觎皇位的辉王的根基。 这五年来,霍铭善以侍读之名辅佐皇帝执管朝政,皇帝今年十八,立了皇后,生了皇子,亦觉得朝中臣子听话,辉王对他恭敬,自觉权位已稳。 南秦先皇与萧国交好,经济繁盛,民生安乐。新皇子承父业,用的臣子,结交的邻国,都照着先皇的想法去做。而辉王的势力却是与东凌国结交。 这两年,总有人在皇帝耳边说萧国气焰太盛,恐有灭领国扩国土的野心。这话说得多了,南秦皇帝也有了心思,开始紧密关注萧国的一举一动。后听得萧国有派重兵进两国边界之意,顿时紧张。而萧国驻兵的理由却是南秦军队剿杀萧国边民。但南秦那方得到的消息,却是萧国流匪所为。 龙大听到此处,微微皱起眉头。 霍铭善继续往下说。 南秦皇帝对此事大怒,觉得萧国演这么一出,是为发兵找借口。东凌国亦有使节到访南秦,声称遭萧国打压,东凌皇帝亦有戒心,希望南秦能与东凌建盟,若遭萧国入侵,两国联手抵御。 龙大道:“东凌与南秦结盟一事皇上确有耳闻,加上边民被南秦将兵剿杀,故而派我镇守中兰。” 霍铭善一声叹息:“将军领军入驻中兰城,正坐实了先前臣子们与皇上的建言。皇上认为,萧国确有进犯之意。” 即是说,两国都防着对方,然后两国的动作又让双方都觉得对方确有野心,不得不防。 霍铭善继续说。之后有臣子建议派使节到萧国,与萧国皇帝相议此事,解释误会,双方以和为贵。南秦皇帝同意了。于是选好了使节,取道东凌,再入萧国。 龙大摇头:“有使节来访一事我并未听说。且为何取道东凌?” “那时将军已到中兰,未在皇城,许是消息还未传到吧。”霍铭善道:“取道东凌是想先与东凌商议此事,再到萧国和谈。出使文书已送到萧国皇城,且得到许可文书。于是我国使节便按安排成行。” “出使文书该由边郡派专使赴皇城上禀,我在中兰城这段日子,怎未听说有此事?” “我后来得知,文书是由茂郡上禀的。” 龙大皱了眉头:“贵国使节绕开两国边界郡城,跑到东凌国边郡递文书,是何用意?” 霍铭善一叹:“将军,此事确是无理,我那段时日病重,待得知时,事情已无斡旋余地,皇上信了辉王所言,觉得先与东凌相议,再从东凌递文书,表达两国结盟之意,让贵国有忌惮之心,不敢进犯。且皇上认为龙将军好战,若从中兰城递文书,此事恐遭将军阻挠,故有此安排。”他顿了一顿,“我听得此事,便觉不妥。再者朝中发生许多事不好与将军说。总之我觉得这是一场阴谋,但皇上那头对辉王信任,反倒与我疏远了。我陈情以理,说了许多,皇上终是听了进去。为防朝堂中的眼线,我继续告假在家养病,实则悄悄来此,欲与将军相议此事。然则……” 霍铭善停了一停,龙大问:“如何?” “我欲出发之时,接到皇上信报,我国使节,在萧国茂郡被杀,一行十余人全无活口,尸体被运回东凌国,东凌国派使节速报我国。皇上震怒,称必要相报,方可解恨。” 龙大面无表情,但心里吃惊之极。斩杀使节,可是两国外交大事。即便是交战之时,也不杀来使,这是规矩。何况还是交好邻国,递了出访文书的。“这必不是我国所为。” “贵国也是如此报称,但我国使节死在茂郡确是事实,真相如何,还待查证。我劝皇上莫要出兵,事关重大,若是中间受人挑唆,一旦出兵,后果无可挽回。皇上也有顾虑,恐这其中有诈,便答应待我探了消息,回去之后再议。我紧赶慢赶,到了边城,却看到战旗飘扬,竟是要开战之意。” 龙大道:“确是如此。因着贵国送来几颗人头,挑衅于我。” 霍铭善吃了一惊,想了又想:“将军,这一桩桩一件件,是想逼着两国交战。但若开战,朝中定起风波,皇上年幼,根基未稳,我恐此事会教他遭难。且一旦开战,于贵国亦无好处。将军三思,其中定有内情。” 龙大不语,他看着霍铭善,过了一会道:“先生远来至此,一路急赶,定是辛苦了。不如先休息,明日我们再议。” 霍铭善看着龙大的眼睛,点头应了。 龙大吩咐下去,让腾两个帐子出来给霍铭善三人先住下。不一会帐子安置好了,龙大亲自送霍铭善过去。送到帐子里,又让卫兵送随霍铭善来的二人到隔壁帐中,待到只他与霍时,龙大这才低声道:“先生对贵国忠心耿耿,可想过此次前来,会否是着了道?若两国交战,先生会否被栽以通敌卖国叛臣之罪?” 霍铭善闻言一惊。 龙大道:“先生与祖父相交,又有祖父所赠之物。南秦之中,若说暗访,只先生有可能能进我这前线营中见我。但若出了何差错,先生与龙家与萧国的情谊,便是重罪证据。先生回去,必担重责。” 霍铭善这时才想到这一层:“但即便如此,我也得来。皇上信我,我便是拼死也要为皇上解此忧。” 龙大又道:“我信先生所言,但先生也必是清楚,如今前线僵持,只在谁先出兵。南秦盼着我先动手,如今我是有些明白了。但若南秦来犯,我必得应战,到时,战事亦不可避。” 霍铭善点头,拱手行了个礼:“只盼将军相信我南秦只有防心,未有侵略之意。我来此,便是个担保。挑衅种种,定有内情,东凌国那头,将军亦得提防。如今只请将军忍让,先莫开战,给老夫些时日想想解决之道。” 龙大应承了。 两人又议了几句,龙大退了出来。 龙大回到帐中,摊了纸练字,写的兵书。宗泽清知他习惯,想大事时,他便是这般一边写字一边想。宗泽清在帐外候着,等着龙大吩咐。 好半晌,龙大将他叫了进去。 “谢刚可有消息回来?” “还未有。” “回京城的信报呢?” “信兵该是还未到京城呢,信鸽也未有消息回来。” “我写封信,你挑两个可靠的信兵偷偷出去,莫教旁人知道。送予我二弟。” “好。” 龙大拍拍宗泽清的肩:“此事玄乎,恐怕我们龙家军也是连环计中的一环。如若开战,可不止打南秦,东凌必会凑热闹。茂郡史太守是罗丞相的人,十几人的使节队伍,被杀得如此干净,这史太守是如何办事的?” 宗泽清爱笑闹的脸此时也是极严肃,这事确实太出格了。“会不会,是东凌国干的,我们两国打起来,东凌想坐收渔翁之利。” “东凌确是有利。但无论如何,使节过境,是要有官员迎护。竟在茂郡被杀,太过奇怪。这是两边都有人想逼着我们开战。若开战,东凌参合进来,茂郡定会以兵力不足要求增援,京城派兵过来太迟,于是会教我们龙家军就近过去。” “我们一分为二,兵力减半,再加上茂郡那边还不知是何状况……但战况结果是将军担责。” “若是赢了便好,若是输了……未死在战场,回去也会被治罪。”龙大点头。罗丞相想对付他们龙家不是一天两天了。 第34章 第34章 龙大写了几封书信,交代下去之后,两了两名卫兵,连夜快马加鞭悄悄回了中兰城,去了太守府。 太守睡得正好被叫了起来,慌得以为前线出了大乱子。待匆匆赶到堂厅见了龙大的脸色,更是心底一沉。但若是前线大乱不敌南秦,龙大也不会在此。太守明白了,怕是有了更大的乱子。 龙大没绕弯子,直接将今夜得知的事情都说了。太守大吃一惊。茂郡离平南郡不远,地域之广不及平南,人口经济繁盛不如平南,外交政治地位不如平南,其郡城荫西亦无法与平南郡城中兰城相提并论。姚昆向来以自己辖治的平南为傲,未将茂郡放在眼里。但茂郡居然能出此大乱,姚昆隐隐察觉不妙。 “可我并未收到关于此事的任何函报。”姚昆按捺情绪,试图冷静计较此事。 “待真有函报或是旨意到此,怕是事态已不受控,来不及处置了。”龙大道,“出此大乱,史大人得亲赴京城上禀,待皇上及各位大人议得此事,再传令下来,派出使节,这一来一往,快则两月有余,慢则可就不知何时。界时仗都打完了,到了该治罪该收拾的时候了。” 确是如此。姚昆简直咬牙切齿:“事情虽在茂郡发生,但死的是南秦使节,打的是我平南。” 南秦与萧国一向交好,所以近期一些磨擦他还真没往心里去。龙大说南秦有进犯之意他也并不赞同,他做平南太守八年,边境之事早以烂熟于胸,可不会随意慌张。朝廷说派龙大领军过来,他便想的是皇上想借故压一压平南。他只要行事无差错,毫无把柄,示了忠心,教皇上安心便好。可如今这事闹得,是他这无事也得给他生出事来。 “不止打平南,如果东凌凑上热闹,茂郡那边必会告急。茂郡的兵将粮草兵器储备可比不上平南,一旦开战,必向最近的平南求援,界时我龙家军得分出兵力过去。” 姚昆恼怒:“史严清一向瞧我不顺眼,还曾埋怨不是他来辖治平南,说我捡了肥差得意忘形。但瞧瞧他那作为,当真是丢尽我大萧脸面。那茂郡一直无甚起色,兵不强马不肥,每年多少百姓想迁到我平南,我都未曾与他计较。如今捅得这篓子,还得我们搭上性命与他收拾。” 若是龙家军过去增援茂郡,那平南只能靠都尉候立良的那些兵马为主,甚至若是战况出了差子,恐候立良领的兵马都得分些去茂郡。兵力一弱,南秦趁机混着东凌撇下茂郡转而一起打平南,那他中兰城和平南郡便危矣。但若是平南不增援茂郡,就算躲过这劫,他与龙大被参上一本,怕是官职不保性命堪忧。 姚昆皱紧眉头,龙大来了之后对平南兵将训练颇不满意,将候立良的队伍操练得叫苦不堪,候立良还与他抱怨过说龙大只会立威,没事找事。他当时劝道且忍一忍,待边境确无战事可打,将军立完威便回去了。如今想来,还真该教他们日日苦训。当真是好日子过久了,没了防心。 “将军是如何想的?” “我只怕茂郡出此事另有内情。史大人行事向来小心,再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做这等事。何况事情出在他的辖界,他难逃罪责。于他没半分好处。” “所以该是东凌国所为?借此挑拨我们与南秦的关系?” “若事情发生在大人这,大人会如何办?” “一口咬定是东凌所为,派专使亲赴南秦解释此事,就算暂时没证据也要变出些把柄来咬定东凌。多拖延些时候,上禀皇上,联络周边各郡,求兵调将,以防万一。”姚昆说到这反应过来了。“这些事史严清都没干。不不,皇上那头他肯定得上禀,但其他的他都没干。”最起码,离他最近的平南郡他都没说。难道还有内情,他怕张扬出来事态更坏,于是只能悄悄前往京城上奏? 姚昆想了想,谨慎起来:“史严清这般作为,有何用意?” “有许多可能。也许他吓坏了,第一考虑就是先瞒下来看皇上怎么说。又可能有些我们不知道的事让他只能把事情瞒下来。再有可能是他特意如此,意有所图。但无论如何,这事必牵扯你我,不得不防。” “将军的意思?” “史大人未曾做的事,姚大人得做。”龙大道:“就如方才大人所言,大人派专使赴南秦,稳住南秦动兵之念,拖延时日。我会派人到茂郡查探此事。大人同时通知各郡示警,备借兵力。再上书朝廷,严查此事。” 姚昆点头,觉得龙大所言甚是,如此一来,他们抢先一步,防范未然,且今后若真发生什么,也抓不到他们行事的把柄。 “那我今夜便与太薄他们商议商议,定个使节人选出来,让他带人与霍老先生一道回南秦,稳住事态。” “不,霍先生得暂居中兰城。” 姚昆一愣。 “霍先生来访,是代表南秦皇帝的议和之意。无论他怎么来的,我们都得让他风光回去。姚大人理应以迎接特使的礼节相待。办得越大越好。” 姚昆明白了。“这般,南秦定无话可说。再者,霍先生在南秦名望甚高,有他在此,南秦眼下便不敢轻举妄动。待我们两国争端解决,再送特使回国,亦是在理之事。”姚昆一下心里敞亮起来。看来还真是低估了龙大,原以为武将莽夫,却也不是。“但霍先生来时神秘,可愿这般行事?” “他来时神秘是怕南秦国内有人阻挠,如今来得此处,可解开战之忧,想必他是乐意的。再者说,便是不乐意,他人在这,也得听听我们的意思。这事我来办。大人赶紧将方才所议之事交代下去。速速办妥。我回营中,与霍先生商议好,他写好文书,交由使节带往南秦,算是有个交代。大人备好宾轿礼队,来边关接霍先生,以上宾相待。” 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商议好,龙大告辞。姚昆不敢耽搁,赶紧差人叫郡丞、主薄等人过来议事。 龙大快马加鞭往回赶,先回了一趟将军府。安若晨被丫环叫了起来,听得龙大这时候回来要见她,慌得赶紧着衣,头发也不敢费时候梳,草草挽起。龙大进了来,遣了丫环出去,与安若晨独坐屋里,将事情与她说了。 “不知日后战事会否有变故,我先来与你交代好方可安心。”龙大说着,掏出一封信和一块玉佩给她。“这信你收好,玉佩一直戴身上。我已给我二弟去信,说了你的事。若我不在了,或是有何变故,你可想法子去京城,找我二弟,他会安置好你。你且记住,留着命在,自己安好,方有机会找你妹妹。” 安若晨短短时间被塞了许多讯息,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拿着那信和玉佩,有些不知所措。龙大这般像是交代后事,把她吓到了。 “你看看你脸色,这才多大点事,你便惊成这样。”龙大捏捏她下巴,对她笑笑。“我只是先交代好,省得后头忙着战事,无暇顾你。你聪明伶俐,会照顾好自己的,对吗?” 安若晨重重点头。将军说什么便是什么,她绝不能让将军烦心。 “匕首还在吗?” “在的。”安若晨从抽屉里拿出来给龙大看。 龙大道:“匕首平日便放身边。若是信丢了,还有匕首,匕首没了,还有玉佩,任一样我二弟都识得。银子都你管着,卢正、田庆会一直护着你,若有急事他们解决不了,你便去找太守大人。若真有意外,战事祸及城里,你便带着人走,莫顾及我,我们可在京城相见。” 安若晨点头。 龙大道:“莫愁着脸,我定是无事。只是凡事有个准备罢了。也就是你经得起事的,我才这般交代。你可明白。” 安若晨再点点头。她抬头看龙大,他虽是武将,魁梧健壮,但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暴戾凶狠之气,反倒平和端稳,教人安心。她原以为只是普通战事,但听得龙大这般说,她再没见识,也明白其中厉害。 “我能为将军做什么?” 龙大轻道:“照顾好自己便好。”他顿了顿,再看看她,“我该走了。”走到门口,忽转身:“还可给我写信。信吏往来前线城中不会断,多写信。”再走两步,再转身,“若有问题想问我便问。” 不待安若晨回话,他大踏步急走出去。之后马蹄声声,已不见人影。 安若晨拿着信,握着玉佩,后半夜再无睡意。 第35章 第35章 龙大回到前线营中已是将近午时。下得马来,心疼得拍了拍如风,让马夫快些给它喂水喂草料马粮。宗泽清一直在等龙大的消息,见得他回来忙过来相报。道霍铭善三人早已起身,要见将军。 龙大让布置些饭菜,他与霍先生一起用。 霍铭善苦等龙大,问了一上午能否见将军,卫兵只道将军军务繁忙,让他等候,他心里已是有些计较。待见得龙大,看他似刚梳洗过,衣服干净,未染尘泥,便知龙大定是回了城。 用完了饭,他直接问了:“龙将军对此事是否有了计较?” 龙大将他回了一趟中兰城与太守商议的结果说了,略去他们国内的行事安排,只挑了与南秦相关的讲。比如他们将派特使至南秦,亦会以迎接使节的礼仪迎霍铭善至中兰城,待两国情势稳定,联手协查茂郡里南秦使节遇害之事,查出真相,避免恶战。 与霍铭善一同前来的幕僚谢旭听得此言差点没跳起来:“将军的意思是要将我家先生扣为人质?” “此言差矣。”龙大淡淡地看了谢旭一眼:“正是为霍先生着想,为两国和平百姓安乐两军将士的性命着想,才会有些对策。先生在两国即将交战之时,在我军中来去自如,悄悄来悄悄走,这落在贵国朝中有心人眼里,是做何感想?难道不会借题发挥?再者,我是信了先生,但贵国是否信我?我莫名收回战旗怕是贵国将士会猜测这是我的用兵之计,更会妄加论断。” 霍铭善不语,静静思索。 谢旭又道:“先生与皇上约好速速回去报信,若是未见先生安全回都,皇上才是真疑心。” 龙大道:“平南郡太守将派特使赴南秦,先生可让谢先生陪同一道去,这般,先生在这受到礼遇,已与我澄清误会之事便可解释明白。我会落下战旗,重开关卡,以示休战之意。先生以为如何?”龙大这话说得平平板板,虽是客气,但却也不容拒绝。 谢旭一脸忿忿,但又说不得什么,只好看向霍铭善。 霍铭善冷静地拱了拱手:“如此,便听将军安排便是。” “先生。”谢旭唤了一声。霍铭善一抬手:“莫要说了,待平南郡太守特使到了,你便陪他回去一趟。将军所言极是,避开战意,两国联手查清真相才是正途。” 谢旭皱了眉头,退至一旁再不言语。 当日,龙大命人收了战旗,重开关卡。递了信与南秦边境守军,道南秦霍先生为南秦皇帝派来的议和使,现在萧国军中,两国误会已黎清,萧国将以最高规格礼节接待霍先生。随信附了霍铭善的亲笔函。 南秦国边境守军没回复,没撤旗。 第二日,南秦那头依旧没反应。龙大带着霍铭善登上堤墙。 堤墙筑得高,霍铭善遥望对岸南秦,顿生情怀。“老夫这是头一回这般看南秦。龙将军,我们南秦,真是美。” 龙大微笑:“我去过不少地方,有些地方美景如画,我便会想,若这处不是战场该多好。” 霍铭善心头一热,施了个礼:“将军仁义之心,老夫佩服。望我们两国永世交好,百姓安乐,将士平安。” 那日霍铭善站在堤墙上,看着南秦,久久不舍离去。 第三日,平南郡的迎宾车轿终于赶到。兵营中迎宾彩旗飘扬,太守姚昆带着各官员亲迎霍铭善。龙大在营中设了简单的宴,姚昆仔细介绍了督邮裴敏,他将领着五位随从,带着平南郡的礼物出使南秦。霍铭善引见了谢旭。 龙大当即差人将太守准备好的出访文书及霍铭善的亲笔书信递到对岸。这一次,南秦那头终是给了回复,递过来一份通关文书。 宴毕,裴敏与谢旭领着人乘船过江,到了南秦国境内。 不一会,南秦撤下了战旗。姚昆顿时松一口气。他紧赶慢赶,马车行了两日,可算及时赶到。 霍铭善准备随姚昆回中兰城,龙大这时却将他请入帐中单独说话。 “敢问霍先生,我军中探子在南秦是如何被发现的,先生可知晓?” 霍铭善一愣,各国之间偷偷互派探子这类事并不出奇,明面上大家都互不承认,但其实心里都明白。只是查没查出来而已。可这般直接相问,相当于让他透露军机,确实太过了些。 霍铭善心里明白如今使节顺利过江,自己算是被拿在了龙大的手里,他才挑此时机问话。霍铭善摇头:“将军是问倒老夫了,老夫确是不知。” 龙大微点头:“我只是担心,贵国的挑衅布局要比先生想得更深。若是先生想起什么能说的,还请告之。” 霍铭善怔了怔,施礼应了。心里并不能确定龙大是刺探军情还是真有所虑。 这天安若晨照例站在府里最高处的石亭那张望,没看到什么锋烟狼火。下午她出了府门,在街市上走了一圈,走到了南城门。卢正道:“姑娘对这条路倒是情有独钟。”他已经陪安若晨走了好几趟了。隔几天没事了她便要来走走。 安若晨点点头,这是她教给四妹去南城门的路。她四妹便是在这条路上失踪的。她走了很多次,可都没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此刻她站在城门这,想起失踪的四妹,想起从这城门出去前往边关的将军。 将军对她说话的意思,她有些不敢想,她觉得她不配。四妹的生与死,她也有些不敢想,她觉得会怕。她怕想到如果四妹已经死了的可能。虽然这个可能一天比一天的变大。但她总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不要放弃。若她放弃,还有谁会想着找四妹? 安若晨发了一会呆,忽然发现有两个女尼拿着钵盂从城门出去。过了好一会,又有两位僧人出了城门,手里也拿着钵盂。 “卢大哥。”安若晨问,“为何他们拿着饭钵。” “那是来布道化缘的僧人。姑娘不知道吗?” 安若晨摇头,她一直以为寺庙靠着香火钱和自己耕种所得,倒是不知他们还要来城里化缘。 田庆在一旁笑道:“姑娘之前去的可是大庙?其实各城各处皆差不多。有些大庙不愁香火,也会派弟子出来化缘历练,布道讲经,是修行的一部分。有些庙穷,就更得出来化缘了。” 安若晨看着城门,忽然想到,之前她一直断定妹妹没赶上车队是被人劫走了。可如若她未赶上车队又不能回家,于是想法自救,跟了好心人出城呢。若说是好心可靠,又能收留小姑娘不被邻里多问闲话的,怕是只有尼姑了。 卢正见安若晨发愣,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安若晨将想法说了。卢正道:“那我们派人到附近的寺庙查探一下便是。” “不,不。”安若晨忙摆手,“若是女尼庙庵,还是我亲自去好一些。”安若晨主意打定,打算备好素礼祭果,借着为前线将军将士祈福的名头,到各庙庵走一走。 安若晨沿途买好素礼祭果回到将军府。在府门处看到一直在等她的安若希。 “他们说你不在,不让我进门。”安若希的语气很不好。 安若晨淡淡应道:“你看到了,我确是不在。”她将手上杂物交给来迎她的丫环,嘱咐备茶,在偏厅里接待安若希。 安若希随她一路走,低着头不吭声,身后跟着卢正和田庆。安若希先前对上卢正目光,忙避开了。卢正若无其事,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到偏厅的路不算太长,安若希却走得颇艰难。身后的卢正让她如芒在背,但这一趟她是咬了牙不得不来。 进了偏厅,卢正和田庆一人在门外一人在窗外远远守着。安若希与卢正隔了一墙,终于有些缓过劲来。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久久未说话,过了一会丫头上了茶,安若晨遣退了丫头,亲手给安若希倒了茶,这才问:“找我有何事?那三位公子你相中了吗?” 安若希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有难处,想请教姐姐如何办。” “你说。”安若晨每次面对安家人都会不自觉地沉稳防备。每句话都会小心。 安若希仰了仰下巴,似乎被她的语气激得又愤怒起来,她道:“那日钱老爷来家里作客了。他……”她闭了闭眼,继续说下去,“他将我拉至花园亭子里,威胁我让我一切听他的,他让我做什么,我便得做什么。如若不然,他就将我卖到南秦国的穷村僻壤做窖姐。” 安若晨眉头都皱了起来:“便在家里吗?爹爹呢?” “爹爹?”安若希讽刺的笑笑,“那时我领着丫环要回房的,他差人来说要与我说话,可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他掐着我的脖子,差点要了我的命,又拿了匕首,就扎在我的脸旁。” 安若晨握紧拳,相当愤怒。 安若希冷笑道:“他就是想让我瞧瞧,就算是在我自己家里,他想如何对待我都是可以的。” “他想让你做什么?” “他没说。这次只是恐吓于我,下回怕是才会入正题吧。” “想让你帮着对付我?” “我能怎么对付你呢,姐姐。”安若希把话说出来了,觉得甚是痛快,语气都更嘲讽起来。 “钱裴一定会报复我的。” “那又怎样?你不是有将军吗?你的那个护卫。”安若希一指门外,隔着门板,外头站着的是卢正。“有天夜里闯到我房里,强逼我服了毒|药,说这毒每月需服解药。我若对你有半点不利,便教我毒发而亡。” 安若晨惊讶,但她很快收了表情,依旧稳稳坐着。 安若希盯着她看,冷笑道:“你要告诉我你不知情?龙将军真是好手段,为了你什么都敢作。钱裴只是恐吓威胁于我,将军倒是敢差人直接下毒。” 安若晨不说话,她知不知情不重要。将军为她做的事,她不想把自己撇出去装无辜。而且她知道对安若希来说,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被两边都威胁了。 安若希瞪着安若晨,安若晨直视于她,不曾闪躲。安若希瞪着瞪着,大笑出来:“姐,其实你才是好手段。你跟我说实话,你对将军怎么了?你爬上了他的床,做了他的通房丫头?也是,反正你也嫁不掉了,起码将军仪表堂堂,英俊潇洒,可比那钱老爷强多了。是你狐媚子功夫太好,迷了将军的心,所以他便为你做这出格的事吗?” 安若晨还是不说话,她在忙着压抑心头怒火。 安若希仍不罢休,她把那张写着三位公子的纸笺拿了出来,拍在安若晨手边的案几上,大声道:“顺便写些人名三字家世的蒙骗于我,当我是傻子吗?” 安若晨盯着她,安若希吼完了,在安若晨的目光逼视下后退两步,跌坐回椅子上。 安若晨冷道:“发完脾气了?威风完了?事情解决了吗?” 安若希抿紧嘴不说话。 “你说你有难处,便是有这难处?你想向我请教,我倒是可以教你些处事之道。”安若晨盯着安若希,声音板板,不怒而威:“第一,审时度势,你要弄清楚你现在到底是什么处境,这三位公子确是其人,也确是找了媒帮你相看的,你不要,我收回来便是。钱裴威胁你,将军威胁你,你可曾想过为何?若是你没有利用价值,钱裴都懒得理你。他想利用你,自然要在你身上下手。可你要想明白,只求得一时安稳,但没找好出路,便是一辈子捏在他手里,待他用完你了,你没用处了,又知道得太多,他是否会杀人灭口?将军威胁于你,是为何?是防范。若你不使坏心,他又会对你如何?” “第二,忍辱负重。你看我当初敢跟爹爹拍桌子吗?他说什么我便应好。对你们各房我能避则避,不挑衅不生事,静待时机。如今你既是中了毒,想安安稳稳过下去,就莫要在我面前张狂。你方才字字句句皆是侮辱挑衅于我,惹恼了我,于你有何好处?你连毒都服了,这点都不能忍,如何活?你若是聪明的,该在我这啼哭,诉诉委屈,抱着我说说这段日子过得多不容易多害怕。你冲我吼叫,图一时痛快,却是断了自己后路。” 安若希哑口无言,被训的说不出话来。一起当初安若晨在家里确是各种伪装,弄得人人看轻于她,以为她便是个笑话,生不出事来,结果却是拼到最后搏命出逃。而且,还成功了。 “莫嚣张,给自己留点后路。你要知道自己到底图什么?后宅之中,妻妾斗狠,各种心机,不过都是为了争|宠|,谋得家中地位,掌着好处。你呢,你想要什么?我如今出了安家,行事与安家无关,你来与我斗什么?你自己想想明白。” “那……”安若希张口欲言,却被安若晨打断。 “我与将军清清白白,你满嘴污言,胡说八道,大吼大叫,毫无礼数。我今日不愿再与你说话。你回去吧。待你想明白,真有难处来与我请教,换副面孔再来。” 安若晨言罢,拂袖而去。且还当真把那三位公子的纸笺拿走了。 第36章 第36章 三天后,安若希又来了。 这次她乖巧安静,端庄有礼。安若晨未拒她于门外,照旧让她至偏厅喝茶说话。 “今日城里甚是热闹,姐姐没出去瞧瞧?”今日南秦使节入城,太守大人领各官员亲自从前线兵营接他,恭敬慎重。城里张灯结彩,城门有迎宾礼队。坊间还传太守请那位使节到太守府住,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没有。”安若晨淡淡应。她原是想去太守府打听些情况,但安若希来访,她便将此事挪了挪。这些倒不必与她说了。 安若希笑笑:“我去瞧了,排场可大了。街上人人欢喜,说是使节来了,那定是不用打仗了。他们还说,听说边关那头,确是撤了战旗。” 安若晨点点头:“那便好了。” 她这般不冷不热,安若希的客套话有些说不下去了。她借着喝口茶缓了缓情绪,把杯子放下了,这才道:“我,我有些紧张。所以也不知说什么好。前线之事,想来姐姐比我清楚……嗯,其实我这次来,是想跟姐姐赔不是。” 安若晨没说话,等着她说。 “我回去想过了,姐姐教训的是。其实姐姐根本不必理睬我,但姐姐每次还都请我进来了,听我那些抱怨和责骂。姐姐教训得对,我是太蠢了。逞一时之气,最后只会越来越糟。” “你想明白了?” “是。” “不会再冲我大喊大叫?” “不会了。”安若希应完,想想又补一句,“嗯,我性子是不太好,若是没控制住,姐姐再训训我。” “好。”安若晨很沉稳地应了。那意思是她真的不会客气。 安若希松了一口气,她安静了一会,道:“那天我回去,听说有位媒婆子来给我提亲了。城东的薛老爷,姐姐有印象吗?” 安若晨点点头:“薛老爷的名声可比爹爹好多了。他跟爹爹不是一直不对付?” “是的。他家上门求亲,是有缘由的。他家公子今年十六,比我还小一个月,自小身子就不好,有高僧说他再活不过十年。薛老爷找高僧算了,说是要娶一个八字相合的扶扶他,这般便还有机会。薛家到处打听,打听到我了,我的八字,正好相合。” “那爹爹怎么说?” “爹爹推拒了。” “为何?”安若晨道,“这回是薛老爷求着安家,又关乎独子的性命,摆明了就是任由爹爹开条件提好处的事。也许爹爹是想吊吊薛老爷的胃口,引得他焦急之后再狮子大开口。” “不是。”安若希摇头,“我问过娘了,她说爹爹暂时还不想教我出嫁。” 安若晨皱起眉头。 “我当时的心情,也不知该如何说。从前吧,若是薛老爷这般来提亲,我自己定是不愿的。谁想嫁给一个痨病鬼。到时年纪轻轻守个寡。可我现在竟然觉得,这门亲事很不错。薛家是大户,吃住用行必是样样好的。从前也听说薛家公子虽是体弱,但也彬彬有礼,饱读诗书。只是身体的缘故,不能去考功名。”安若希顿了顿,看向安若晨,“我想问问姐姐,依姐姐猜,爹爹为何如此?” 安若晨想了想:“钱裴有跟爹爹提过要娶你吗?” “未曾,这个我问了娘多次。如若钱老爷开了口,爹爹早就开始张罗亲事了。” 安若晨道:“那我猜,爹爹不让你嫁,是钱老爷的主意。” “我也猜与钱老爷有关。”安若希道:“我觉得爹爹还想着与钱家结亲。” “不,我是说,钱老爷不会娶你,也不会让别人娶你。” “为何?”安若希倒吸一口凉气。 “你若嫁给了钱裴,我就不可能让你进将军府,不会再有信你的可能。因为那表示你完全被他控制了。虽然现在也很有可能,但起码你还是安家二小姐,并非钱家大老爷的妻妾。没跟他一张床,没被他蹂|躏折磨到完全顺从。二妹,你我姐妹情谊不深,我不可能冒这个险。我对你有疑心,你也是明明白白的。所以将军才会对你使毒,也是为了防你。” 安若希咬紧牙,话是不中听,她忍耐着。 “而若你嫁给了别人,他便不好控制你。不能随心所欲见你的面,你也不能常出夫家,随心所欲的见我。为了这个,他会阻止你嫁给别人,除非这个别人是他挑选的,听他差遣。” “听他差遣到任由他欺凌自己的娘子吗?” “这世上有爹爹这种为了买卖把女儿卖给六十多残暴老头子蹂|躏的猪狗牛羊,便会有把娘子当成讨好主子的物件的鸡鸭鹅。” 安若希冷哼一声:“也是,连一脸正义凛然的将军也会暗地里给人下毒。” 安若晨淡定地喝了一口茶,冷道:“你想让我赶你出门吗?” 安若希忙闭嘴,咬了咬唇,说了对不起,是自己失言。 安若晨不说话,只喝茶。 安若希过了一会道:“方才姐姐说你我姐妹情谊不深,我无法反驳。但我也仔细想过,我未曾害过姐姐。” “对,只是你|娘欺负我娘,让她遭了不少罪。然后在我被爹爹打骂,许婚给钱老爷时,你幸灾乐祸,冷嘲热讽罢了。” 安若希脸上一阵发热:“所以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我送上门来让姐姐冷嘲热讽了。” “当真教人欢喜,不是吗?” 安若希咬着唇,捏紧了手指,把这讽刺忍下去了。然后又道:“我想嫁给薛公子,姐。这个机会近在眼前,比外郡的亲事容易实现。如你所说,我嫁了人,便可不受钱裴控制。薛老爷的生意与钱老爷无关,他与郡中官绅也有交好,钱老爷不能对他怎样。我嫁了,便能退出此事,予你也有好处。” “好处说不上,没坏处就是了。” 安若希深吸了一口气,她真是远远低估了大姐,这进退拿捏,斤斤计较,果然是当得起事的。于是她道:“我昨日听娘说的,前两天钱老爷与爹爹说,太守大人向朝廷发了函报文书奏折,说了些边关乱局之事,朝廷定会委派一位大人任巡察使过来督察太守辖治及将军军务有无过失。这位大人官位品级最低也会与将军一般为二品,或者更高,从一品,且他领着皇命,有御令可就地判罚或处死违律官员。钱老爷与爹爹道,让他届时到巡察使大人那状告将军强抢民女之罪。他说细作之事已经过去一段时日,将军并未抓到细作,且无有关细作的更多迹象,一切均为将军一口之言。值此两国交战边关危急时候,将军贪恋美色,强抢民女,|淫|乱军营,此乃重罪。” 安若晨一惊。 安若希道:“这消息如何,算得上好处吗?” 安若晨点头:“这确是有些用处了。” 安若希松了一口气。 安若晨道:“我会去打听一下薛家,若当真合适,便为你想想如何能嫁。” 安若希谢过,欲告辞,想想再问一句:“若我眼下的状况是姐姐的处境,姐姐会如何办?” “你眼下的状况?你是说就如我当初那般四处无援,家人将你卖了,冷眼看着你走投无路吗?这事我曾经过,还真能说说。”安若晨将双手递给安若希看。她的十指指尖伤痕尤在,指甲因伤长得难看,手掌上也有粉色的伤痕。她拉高袖子,手臂上有鞭痕旧印。 安若希咬咬唇,当日她把这些当笑话,看得欢喜,如今却觉难堪。 “第一,护着头脸。第二,努力留得命在。第三,你记得你说过四姨娘的话吗?死都不怕了,就莫怕鞭子。” 安若希走了。安若晨思索片刻,命人准备茶礼,备轿,她要去太守府。 到了太守府,安若晨求见当初最早给龙大做管事的方管事。方管事很快出来,笑呵呵,引她到侧院园中小坐。 自方管事回太守府后,安若晨一直与他有着联系,每次来都给方管事送他喜欢的茶,又谦虚有礼地请教些管事本领。一来二往,方管事倒也喜欢这个姑娘,每次都能与安若晨聊上一聊,指点她一二。 安若晨先是客气送了礼,又道南秦使节来了,不知需要将军府做些什么。她从前没遇过这类事,来请教请教,莫要失了礼数教将军丢脸。方管事将迎宾礼数及事项准备教了她,道今日太守府已全都安置妥当,大人们并无其它要求,将军府那头暂时不必做什么。若有事,他会提前说的。 安若晨谢过,又从出访使节问到巡察使,再顺着话头表示忧心,问方管事若她爹爹有心谋害,她的这事会不会连累将军。 方管事是清楚安若晨的遭遇,也对她同情。当下将所知尽数以告。安若晨听完了,面露忧愁。方管事安慰她往好处看,巡察使来了之后便可解当下困局,且将军与太守及时上禀,果断处置,免除了两国交战之危,这是功劳。看在这份上巡察使也不能胡乱作为。巡察使该是来一同解决边境危机,并非来治罪的。方管事表示,若他这得到些什么消息,便会差人与安若晨报信。 安若晨谢过,告辞走了。 回到府中,安若晨坐立不安。钱裴敢这般教安之甫行事,该是有些成算吧?听说他在官场上颇有人脉,旧识不少。再者说,细作之事确无证据,到现在也未有何进展。加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无论如何,这事该早些报给将军,让他有个防范准备。 安若晨写了信,把事情说了,欲明日一早交给信吏送至前线兵营。信写完后她想了想,又恐中途有个闪失,或是万一被有心人看到届时说他们串谋掩盖罪行,更给将军招了麻烦。 安若晨把信烧了,重写一封。“有要事禀报,能否去一趟边关见将军?” 第二日一早,信递出去了。 一日后,安若晨收到龙大回信,只一个字:“能。” 字写得挺大,龙飞凤舞,苍劲有力。 第37章 第37章 安若晨准备好行装,坐了马车前往前线兵营。 因着之前她与将军递信及收到回信的速度,她原以为小半日便能到,结果却走了两日。中间还在信吏驿站休息过了夜。 卢正听得她的疑惑,笑了笑:“从中兰到边关前线,途中有五个信吏驿站。信吏送信,中途驿站换马换人,只求最快速度赶到边关,以免耽误军情。这般自然小半日便能到。将军连夜回城,以如风的速度,人与马不眠不休,不吃不喝,那也是跑了一|夜的。如今姑娘坐马车,又只能行大道,自然比不上单骑快马。” 安若晨明白了,想起那夜里龙大为她一番嘱咐,颇有些心疼他的辛苦。 第二日快过了酉时终是到了兵营辖地,每隔数里便有一道关卡。卢正出示腰牌,卫兵查验好,将安若晨的马车放过去了,如此一连过了三道关卡,再行一段,安若晨终是听得田庆道:“姑娘,我们到了。” 安若晨紧张起来,忙坐好了整了整衣装。她听到车外头卢正与卫兵道车上是将军府管事,来与将军报事的。卫兵应了,踏踏踏地一阵小跑通报去了。 安若晨将马车门悄悄开了一条缝,看到外头景象颇似中兰城郊的驻军兵营。但更简陋些。田庆将马儿都交给士兵,嘱咐好了,转身过来打开马车车门,将车上的小凳放到地上,以便安若晨下车。安若晨一个劲给他打眼色,田庆愣了愣,反应过来,把小凳又放回车上。安若晨再理了理衣裳头发,然后小心翼翼跳下车来。 车身有点高,她可不想在这般严肃的地方摔个狗啃泥。 龙大听得报,面上稳重沉着,脚下步履飞快地赶来。卫兵们见得将军亲自来,吓了一跳,赶紧站直立好。 龙大刚到,便看到一少年背影从车上跳了下来。待这人转过头来,龙大的眉不禁挑得老高。 “将军。”安若晨刚站稳便听到卫兵喊将军,她忙转身,欲施礼,想起自己的打扮,赶紧换了动作,拱手弯腰行礼。 …… 没听到龙大说起来吧。安若晨悄悄抬首,看到龙大正瞪她。 “站直。”龙大道。 安若晨赶紧站直了。 “你随我来。”龙大转身,背着手领头走在前面。安若晨赶紧跟上,将军今日心情不好啊。 路上龙大吩咐个卫兵,让抬一盆水到他帐中,卫兵领命赶紧去了。龙大一直未看安若晨,直到进了帐坐下。 安若晨不敢坐,挺直背脊站他面前。 龙大一直不说话,直到卫兵搬来了水盆,放到架上。问了龙大再无别的吩咐,便退了下去。 龙大再看看安若晨,这才与她说话:“为何打扮成这般?”明明是个美娇娘,非穿了身男装布衣,布巾包头,一副年轻下人的装扮。 “回将军,听说女子不得入营,值此风口浪尖,我,哦,奴婢是觉得低调行事为好。扮成男子,方便些。” “那为何将自己抹黑?若不是如今大冬天的没甚日头,我还当你去了田间耕种。” “这不是,嗯,着了男装也不像男子,所以抹得黑些。” “抹黑了便像了吗?”龙大没好气。 “比原先像了。” “原先是个白净姑娘着男装,如今是个黑乎乎的姑娘着男装,有甚区别?” 安若晨抿抿嘴:“未曾黑乎乎,就是肤色暗了些罢了。没抹得太黑。” “那如何,便像了吗?”龙大看着她那身打扮便来气。 “有点。”安若晨回道。 还顶嘴。龙大又挑眉头。挑得安若晨手好痒,好想摸一下。她把手背到身后,一本正经站好。 “那怎地不贴个胡子?” “试了试,贴了更不像了,脸上没皱。” 龙大盯着她:“安管事。” “奴婢在。” “我刚才不是问你话。” 安若晨颦了眉,不是问话,那是嘲讽?她低了头,有些难过。她只是想尽力不给将军惹麻烦罢了。 “去把脸洗了。” 安若晨静静去到水盆边净脸,龙大递过来一条巾子:“这是干净的。” 安若晨默默接过,把脸擦干净。龙大看看她,这下稍稍顺眼些了。“用过饭没?” “路上吃了些干粮。” 龙大出去唤人上饭菜,很快,帐中支好了饭桌,饭菜摆了上来,营中条件有限,饭菜都挺简单,摆了两副碗筷。 “坐下吃饭。” 将军怎么吩咐她就怎么办。安若晨赶紧坐下了,捧着碗,拿起筷子。 龙大坐在对面,为她夹了一筷子菜。“怎么不高兴?” “是将军不高兴。”安若晨小声嘀咕。 “我是不高兴。”龙大看着她,“本以为来的是我家管事,怎料换了别人。若你到门口接我,却发现车上下来一个戴着花抹着胭脂的大汉,你高兴吗?” 安若晨扑哧一笑。那画面,还真不敢想。 “不愁着脸了?”龙大心情似也好了起来,大口吃了几口饭菜,还很顺手地给安若晨夹菜。安若晨有些局促,这般委实不合尊卑规矩啊。她小小口吃他夹的菜。他夹菜的速度比她吃得快,刷刷一下她碗里堆成小山尖。他吃饭也很快,三下五除二片刻吃完两碗,扫光了半桌菜。 他吃好了,便看她吃饭。安若晨被看得脸通红,真恨自个儿的吃饭速度。想说吃饱了,可碗里菜太多,不吃完是不是不太好? “将军今日军务繁忙吗?”说些话来转移下注意力。 “还好。眼下还未有战事,但危机未除,不可掉以轻心。所以日日巡察,操练兵马。”回答得一本正经,但这态度教安若晨安心。 “将军辛苦了,这般晚了还未用饭。”不知道说什么了,随便拍拍马屁,别客气。 “我今日下午已是无事,在帐中看看军报写写字罢了。未吃饭是在等你。驿站有人来报你们的行程,我知你差不多该到了。”依旧回答得一本正经,但那句“等你”又教安若晨有些紧张。完了,一紧张便不知该说什么了,往嘴里塞饭,先堵住,表示嘴忙。 “这是我俩第一次单独用膳吧?”语气还很正经,可是如果将军大人不要盯着她看她便会自在些了,起码她是这么觉得的。说不了话,安若晨只得点点头。 “我不高兴只是不欢喜你糟蹋自己的样子,没别的意思。” 是吗?安若晨努力把饭咽下去。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怎么觉得意思挺多的呀。 “你还吃得下吗?” 吃不下可以说吗?安若晨小心从碗边缘偷偷看了一眼龙大,观察他的表情。 在龙大的眼里,是这么一番情景--白净的小脸用大粗瓷碗挡着,黑漆圆亮的眼睛小鹿一般在碗上方望过来,特别无辜……甚是可爱。他忽然笑了起来,那一笑,似寒冰化水,春暖花开。映在安若晨的眼里,印到了她心里去。于是她脸又红了,红得大粗瓷碗都挡不住。安若晨埋头吃饭,恨不得一脑袋扎碗里去。 她真是容易脸红啊,龙大又笑起来,道:“吃不下便不吃了吧。” 嗯,如此甚好。安若晨捧着碗点头。要等脸不热了才放下碗。做将军的管事,也颇是艰难,光是管好自己勿失仪态便艰难。 龙大唤人来把东西收拾出去,回来与安若晨道:“我让人收拾个帐子与你,你在这歇息一晚,明日再走。” “这般行吗?我原以为报完事就走。” “为何不行?你坐了两日马车,该歇息歇息。” 安若晨眨了眨眼睛,又觉心里暖了。 “便是你不休息,你也想想卢正、田庆,还有那些马儿。” “……”安若晨被噎得。 龙大看她的表情,又微笑起来。 安若晨站着,咬咬牙,决定还是快些说正事,不然闲扯起来,她总是闹不明白将军的意思。 “将军,我原是不该来此,但有急事要禀,将军勿怪。” “你问我能不能来,我应了能你才来的。你这般说,岂不是暗指我是出尔反尔之人。” “将军。”安若晨实在忍不住了,“方才那话是客套话。”将军能不故意噎人了吗?她一板起脸来,仍有些气势。 龙大点点头:“这般便好了。” “什么好了?” “你开始与我好好说话了。” “奴婢一直是与将军好好说话的。” “你前两句时未曾自称奴婢。” “奴婢错了。”安若晨咬牙。 “好吧,你接着说。”龙大懒洋洋,一副我就看你能怎么说的表情。 “奴婢这次来,是有事禀报。奴婢二妹来找奴婢了,她与我说了将军命人与她下毒的事。” “嗯。”龙大点点头,没半点心虚的样子。 “我问了卢大哥,他说确是将军让他办的。” “嗯。”龙大继续点头,也不知这姑娘注意到她自己又把称谓变成了“我”没。 “我想多谢将军为我如此冒险。二妹说了,钱裴在安府中威胁于她,说了非常狠毒的话,二妹吓坏了。我想若不是将军这般做,她大概就已全听钱裴摆布。” “猜也知道她会受胁迫,所以得用更激烈的手段才好反制。你能明白便好。未与你商量也是不想你为难。” “那个,是真的每月都需服解药吗?” “每月给药是必须的,不然如何挟制于她。”其实也没正面回答。 不过安若晨并不在这问题上纠|缠,她继续问:“若是去看大夫,能瞧出问题吗?” “没有大夫会说你无病。每个去瞧大夫的都有病。没大病也会这虚那虚的,然后开两副补药吃一吃。你如此问,是怕她报官?” 安若晨点点头:“我信将军不会谋害她性命。只是这事毕竟不甚光彩,若教人抓了把柄,再抹点黑,会给将军招来麻烦。”她将安若希两次来找她说的话全都说了,特别提到了巡察使会来以及钱裴教安之甫告状的事。 龙大听罢,并无惊讶表情,镇定点头:“确是如此,若来的巡察使是与我不对付的,自然是要拿我这把柄。若在边关不好处置,也可留着回京在圣上面前参我一本。” 安若晨吓了一跳:“将军在朝中树敌多吗?” “为官者,哪有不树敌的道理。我龙家三代为官,我借着祖荫和战功,二十四的年纪便官居二品,岂会不招敌?况且这次事情颇是蹊跷,是拿我把柄的好机会。想拿捏我们龙家的大人们想必会争着来做这巡察使。” 安若晨再吓一跳,她仔细看看龙大表情,不敢确认:“将军不是吓唬于我的?” “我岂是这种人。” “……”安若晨忍了忍,没忍住。“将军确是爱吓唬人的。只是这事事关重大,将军且认真说话。” “我相当认真。” 完了,安若晨觉得自己判断不了啦。到底这事严重不严重。将军不笑时,还真是不知他情绪。 “那,那若真是将军的仇家来了,借机给将军安了罪名,如何办?” 龙大道:“首先,不必去理会你二妹的那个毒,没人能证实,亦没有证据。再者,你二妹不敢到处宣扬。她一旦说我下毒,便要扯出我的动机,这般便会将安家钱家全拖进水里。闹将起来,你爹不顾女儿名声,那钱裴也不能不顾他儿子的仕途。” 安若晨点头,好,这个她明白了。 “再来强抢民女这事上。你来报官,我收留于你,并无人看到我掳劫了你。再者细作之事并非虚言,府中死了两名仆役便是证据。” 安若晨插话:“但也无证据表明他们与细作有关。若是那位大人栽脏你故意杀了他们伪装细作之事呢?” “那他也得有证据。我有人证,他呢?” 安若晨点点头,好,这事也解决了。证明不了与细作有关,也证明不了与细作无关,那将军还是占理的。 “最后,便是你。你身上伤也好了,虽然伤痕仍在,但说明不了什么。况且家务事,父亲责打女儿,哪个官也没法管。细作之事已经过去,现在再无动作,边关即将开战,两国互通了使节,问题正在解决,于是你亦没了诱敌的价值。” 安若晨一下便懂了,“他们判不了将军强抢民女之罪,却是可以将我遣回家中。若是将军再插手,便得背罪。” “没错。” 安若晨静默下来。 “你觉得,该如何办?” 安若晨抬头看龙大:“若是这人去了外地,不见了……不,不行,我是将军的管事,我若是不见了,将军说不清楚,也是为将军招了麻烦。”况且四妹还未找到,她不想走。 “安管事。” “是,将军。” “那什么逃到外地,隐姓埋名躲开追捕是你为安家大小姐时能想的法子。可现在你是将军的管事,我原以为你经了事,见识多了,便能有长进了,原来不是。” 安若晨羞愧。 “你要换个脑子想想。若这事发生在你的丫头身上,若是你妹妹身上,你当如何帮她?” 若是她的丫头,或是妹妹,不能教她们再入狼窝,她要为她们作主。安若晨想了想:“在巡察使来之前,为她们定好亲,若能办完婚事是最好,若不行,定亲也是可以的。礼媒一定,便是成了。当初细作之事是真的,所以她被安排在将军府行诱敌之计合情合理。时间过去,虽形势不一样了,可她已经许了人家。若是她家里想招她回去另嫁他人,便是那人家强抢民女。” 龙大一本正经点头,“这般反咬一口,是好计。” 安若晨再想了想:“如此,清和郡太守夫人捎来的三位公子,给她从里头挑一个?” 龙大:“……”脸上的沉着差点挂不住了。 给她挑一个?!她是谁人? 竟这般入戏! 第38章 第38章 龙大没说话,就盯着安若晨看。 安若晨莫名,过了一会反应过来了。“哦,不行,当初跟太守夫人说了是给二妹准备的,对的也是二妹的八字。” 龙大眉毛又挑起来了,这是重点吗? 安若晨赶紧又点头:“嗯,那三位公子在清和郡,太远了也不合适。” 龙大提示了她一下:“安管事,我们如今说的是你的问题,对吧?” “是的,将军。奴婢刚才恍了神,着实不该。”安若晨赶紧自我检讨。 “你给别人做主的时候脑子挺灵光的,怎地到了自己身上就糊涂了?” 安若晨静默下来,捏着手指,有些不安。事不关己时,自然可以大胆得无所顾忌。 “好了,现在便是说你的事。当如何处置?” 安若晨不说话,她不知道。她谁也不想嫁,虽然这是最好的办法。她心里仰慕将军,她知道。她也知道这般不应该,她想时间久了,便会过去了。将军对她有些喜怒无常,她也不知该如何说,有些闹不清,不敢确定,也不能确定。她想时间久了,也会过去的。 但将军对她是好的,她知道。“如果,如果我签终生卖身契给将军,官府还能判我归家吗?” “那当然。先前不是说了吗?我留下你的理由是诱出细作,如今细作之事算是过去,你原本是安家大小姐,许了人家,我用诱敌之计拐骗你签了终生契,事情过去还不肯放人,你说巡察使大人当如何判?” 安若晨咬唇垂首,难道真要着急忙慌拉一个人嫁了才能避开再度落入钱裴虎口的危险? 龙大看得她那没出息的样,叹道:“安管事,你觉得我为人如何?” “将军自然是栋梁英才,人中龙凤,出类拔萃……”还有何赞誉之词来着,太紧张想不到了。 龙大没甚表情,又问:“那你觉得,若我娶妻,当娶位什么样的姑娘好?” “自然是世家之女,名门闺秀。” “为何?” “门当户对,天作之和。” “如何看出来的?” 安若晨被问得噎住。 可是龙大就是不放过他,他继续问:“如何看出来的?门当户对,天作之和。” 安若晨咬咬唇:“天底下就是这个道理,人人皆知。” “人人也皆是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得违抗。人人也皆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得违抗。这些道理规矩,你怎地不遵守?” 安若晨抬眼,看向龙大。 龙大也看着她,再问了一次:“安管事,这些道理规矩,你怎地不遵守?” “因为我不愿意。”安若晨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答,她抬头挺胸,理直气壮。“父亲未曾有半点为我着想,我是女儿,亦是人,我不愿像牲口一般被卖掉。我不想这般活。我虽是女子,但我不愿这般活。” “所以你便冒死出逃?” “是。” “那在我的婚事上,你却为何觉得当遵守门当户对的道理?” 安若晨又噎住了。 “若我喜欢的姑娘,不是世家之女,名门闺秀,只是商贾的女儿呢?” 安若晨的心“怦怦”跳。 龙大又道:“安管事。” “是。” “再往下说,我便该不好意思了。” 安若晨脸涨得通红杵在那,到底谁才该不好意思啊。而且将军你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一本正经得令人发指还好意思说自己不好意思?! “我是觉得她对我也该有些情意,只是不知是否领会错了。” 安若晨觉得自己全身都要着火了。 “安管事。” 安若晨忙着努力自我降温,没应声。 “安管事。” “是。”声音都有些抖了。 “你是否知道我常与你说的,让你有问题便来问我,是何用意?” 原先是糊涂,这会子觉得有些明白了。将军不但爱吓唬人,还颇喜欢逗弄人。将军是想让她主动先说她仰慕他吗?安若晨低下头,她是何身分,她心里清楚。有些话有些事,她想都没敢想。安若晨小小声道:“我有许多事不明白,是该多问将军,以免出错。” “嗯,这也没错。”龙大似不在意她的躲闪,只道:“安管事,你可知,其实做将军夫人没甚好处。虽能衣食无忧,奴仆成群。可身为武将,我常年在外打仗,娶个夫人回来,她便独守空闺。若是运气好,我凯旋归来,加官进爵,门楣光耀。边境无事,我还能在家里陪她一段时日。若是不幸我死在战场,也不知尸骨是否有人收拾,或是我未死,但战败之罪,回来也得担责受罚,轻则罚俸禄,重则免官降级发到边关荒芜之地驻守,或是被人陷害,诬我通敌卖国,弄个不好,便是满门抄斩。” 安若晨听得愣愣。 “你瞧,做将军夫人没甚好处,对吧?” 安若晨不知该不该点头,她觉得将军又在吓唬人了。 “安管事,我们龙家经历过一些波折,险些家破人亡。我们三兄弟齐心协力,如今也算站稳了脚跟。曾有许多人家与我说亲,但我至今未娶,一是常年在外领兵打仗无暇顾及,二是我并不欢喜孱弱娇羞唯唯诺诺的弱女子,经不得事,如何挨得我方才所说的那些苦。届时她过得不好,日日不得欢喜,我亦烦心。所以,我希望我欢喜的那位姑娘也欢喜我,且她能不计较什么世俗眼光,不顾虑旁的,只考虑我与她。她能大胆的提出问题和要求,就如同她敢拼了命逃出那个她不想那样活的地方一般。” 安若晨整个人愣在那。 “她若能这般,我便可安心了。” 安心啥了?重点呢! 安若晨等半天龙大又无后话了。安若晨简直百爪挠心。一咬牙,问了:“将军便可安心何事?” 龙大弯了嘴角,“便可安心娶她回家让她受苦。” 又吓唬人!她才不信会受苦! 安若晨清咳了咳,端正了一下脸色。 龙大也不着急,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继续说话。安若晨也不急,龙大这般说了,她忽然不紧张了,虽然还是害羞。 过了好一会,她开口问:“将军若这般行事,可会招来麻烦?” “哪种麻烦?” “比如巡察使便坐实了将军强抢民女之罪。” “我之前与我二弟去信,说了好几桩事。其中关于你的有两件。一是我交予你的信物,待到危急时你可回京找他,他会照应你。二是我给了他你的八字,让他找御史大夫大人荐个媒,寻个媒婆子写好庚帖礼书,列好聘礼,在巡察使大人到之前,这些礼聘文书便会到了。有朝中官员做保,礼聘规矩周到,他们还能拿我什么错处?” 安若晨目瞪口呆,他竟想得这般早,解除麻烦的办法主意竟也与她想得一般。只不过他把自己放进去了,而她不敢。 “若是,若是在那之前我还未想明白呢?”若不是她听得巡察使的消息慌了神,她是不敢来军营打扰将军的。而他得镇守此处,亦不会回城,如若那般,他打算何时与她说这些? “没想明白就继续想,你当强抢民女这等事本将军干不出来?” 安若晨缓了一会才想明白意思,脸顿时通红。 龙大微笑:“自做了管事后,你小心翼翼慌里慌张我是不太欢喜,但脸红这一项,我却是喜欢的。” 安若晨努力板起脸,可惜脸继续红。 龙大的笑容大了起来,道:“你可以站着继续脸红,亦可坐着继续脸红,你选哪样?” 安若晨一屁|股坐下了。 龙大点头,显然觉得满意。 “那你有何问题要问我了吗?” 安若晨脑子有些晕,“将军……” “嗯。” “你方才的意思,是说你欢喜我,对吧?” “对的。” “那,礼媒定聘那些事,是做给巡察使看看,保我平安,还是真的?” “那要看你。” “看我什么?” “看你欢喜还是不欢喜?” “若是不欢喜会如何?”方才他不是说强抢民女什么的。 “若是不欢喜便在必要时用它来保你平安,日后再议其它。”龙大看着她,低沉着嗓音问:“你欢喜吗?” 安若晨被他的声音和眼神弄得再羞也没有了。用力咬了唇,闭上眼睛,将一切顾虑抛到脑后,重重点头:“欢喜!” 再睁开眼,看到龙大的笑容,他挨近身子微微弯腰,脸对着她的脸。他的眼睛明亮,深邃温柔,他又用那样的嗓音问她:“然后呢?” 然后?安若晨僵在那里。他问她欢不欢喜,她说欢喜,然后她怎么知道要怎么然后? 龙大盯她半晌,往后坐直了,道:“待你想好了,便与我说。” 等一下,等一下,这般太难了,她没甚见识,怎知要如何然后?这又与他那什么“你有问题便来问我”一般难懂。安若晨涨红着脸,心一横牙一咬,豁出去了:“求将军指点。” “就不。” 安若晨:“……” 好想打将军,可以吗?就像当初她家那熊孩子8岁小弟安荣昆,她好几次想把他按到腿上一顿狠揍。安若晨揉揉脸,忍住了。“待我想好了,再与将军说。” 龙大显得有些失望,“你现在想想。” “我现在累了呀,坐了两天马车,将军不是说让我休息休息。” 龙大:“……” 他瞪她了,安若晨被瞪得心里莫名冒出了小小的得意。 龙大起身出去,过一会进来领安若晨到旁边的小帐子里:“你今夜便睡这。” 安若晨点点头,看四下无人,小声问他:“将军,做将军夫人需要哪些本事?” 龙大答:“别家的我不知道,我家的便是让将军欢喜和让自己欢喜便好。” “总觉得将军是唬我的。” “唬你什么?” “哪有只用做这个?” “那我回头让我京城府中的管事给你列张单子?” “……” 两个人面对面站了颇久,安若晨毫无表示,龙大一扭头要往外走,安若晨没动静,龙大在门口站住了,回头问她:“我要走了,你有什么话想与我说的?” “将军慢走。” “……” 龙大走了,安若晨倒在窄床|上,想啊想,用手捂住了脸。其实这事远没有龙大说得这般简单,她知道。她有许多问题,但她没带问题单子来,好多该问的那单子上也没有。现在她脑子里乱糟糟,塞满了喜悦、害羞、不安以及其它许多她说不出的情绪。 安若晨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她跑到龙大的帐前,问她能不能进去。龙大让她进来了。她咬着唇,扭着手指,很艰难地道:“将军,我身上有许多伤痕,很丑。” 龙大一脸严肃:“我身上也很多,待时机成熟,我们可比比看。” “……” 安若晨火速奔回自己帐子里去了。 过一会龙大在帐子外头问她是否睡了。安若晨赶紧让龙大进来了。 龙大道:“我刚才忘说了,你回去后,挑几个好的丫头仆役,跟他们商量商量,签个终身契。还有那宅子,找太守大人问问,买下来吧。” “为何?” “若一时没找到你四妹,你会挂心,总得在这住上几段,有个宅子方便些。签了终生契,有些忠仆也踏实,用着顺手。你带在身边也好,留在这宅子打理也好,总归得有靠得住的人手。” 安若晨心里一暖。答应了。她也将她寻人的新想法说了说,“尼姑庵庙不多,我去了两家,都没找到四妹。” “这也急不得。”龙大安慰她。两人又无话了,龙大走了。 安若晨琢磨来琢磨去,想到将军说他欢喜她,她忍不住笑。他说他欢喜那个大胆敢作为的她,她忽然很想大胆敢作为一次。 安若晨又跑到龙大帐前问能不能进去。龙大让她进来了。 安若晨将手背在背手,咬着唇笑,有些害羞,小声问:“将军,我能摸摸你的眉毛吗?” 龙大挑了挑眉,居然敢提这般要求了?颇是教人欢喜。 又挑眉了又挑眉了,真想摸摸看。安若晨的手指发痒,蠢蠢欲动。 龙大弯下腰来,把脸递给她。安若晨的心怦怦乱跳,鼓足勇气伸出手。将军的眉毛很黑,有些硬,与他这个人一般,很有阳刚之气。安若晨轻轻摸完,转头就跑,风一般地奔回自己帐子去了。 龙大憋了半天的话都没机会发挥,满脑子只剩下她转头逃跑前那红红的脸蛋和她在他脸上留下的轻轻触感。 龙大忍了一会又没忍住,又去安若晨帐前找她去了。安若晨太羞,没第一时间开帐门请他,龙大便沉着地隔着帐门问她渴不渴,他差人给她倒壶水来。 宗泽清刚巡完江边回来,见得龙大站在某帐前,便问卫兵:“将军在干嘛?” “将军的管事来了,将军问她渴不渴。” “哦哦。”宗泽清把胳膊搭卫兵肩上。他是知道安若晨来了,还想着过来打声招呼呢。不过将军在这,他还是不要过去的好。 “将军还说什么了?”打听一下八卦是本能。 卫兵严肃地说:“不知道。将军与管事来来回回串门子好几趟了。” “……” 卫兵继续严肃地说:“宗副将,请把胳膊放下去。” “……” 第39章 第39章 安若晨这一|夜没睡好。 那个总来串门的将军大人诱拐她说:“你有没有站上过军防的江边堤墙?很高。在那上面看江上,映着月光星光,波光点点,远处与天际连成了一片,美不胜收。” 安若晨问:“会给将军惹麻烦吗?” “不会。” 于是安若晨跟着去了。夜深露重,寒气逼人,龙大拿了自己的一件厚披风将她裹着。他帮她系颈上带子时,手指无意碰到了她的下巴,两个人均是一顿。龙大继续系带子,安若晨不说话。 待站到堤墙之上,风景果真如龙大所述。只是安若晨没在意风景,借着兜帽的掩护,她时不时偷偷看看龙大。将军的侧脸也很好看,高挺的鼻梁,坚毅的下巴,就连嘴角也是好看。 龙大正经严肃地看着前方,心思似乎飘到了对岸。安若晨猜他大概站在了此处便开始挂心战事。 “你可知,我们做武将的,得耳聪目灵,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话虽说得有些夸张,但安若晨点头。将军想与她聊聊战场上的往事,她愿意听的,她想知道将军的事,越多越好。 “所以,若是有人站在身边偷偷瞧我,我会知道。” 安若晨:“……” 她错了,将军原来没思虑战事。安若晨赶紧目不斜视,看向远处江面,“将军说得对,远处风景当真是好。我又长见识了。” 龙大轻笑起来,笑得安若晨又心虚又害羞。 “安管事,你可知,如今你与我站在此处,多少双眼睛看到,若是有心人向巡察使大人告上一状,怕是会留下话柄。” 安若晨手真痒痒,好想给将军两拳,她明明问过了不会给他惹麻烦才跟来的。现在他又吓唬她。 他还真是吓唬她的,因为他接着说:“安管事是不是想说你明明原先问了我的。可你问的是是否会给我惹来麻烦,我是没麻烦,怕安管事有麻烦罢了。” 安若晨:“……” 安若晨撇眉头看龙大,却见他眉眼含笑,一副佯装正经的顽皮样子。“当然了,若是我的家人,便无妨。” 安若晨真不想惯着他啊,可是他似乎这般很开心,罢了罢了,他开心便好吧。她轻扯他的衣袖,把脸皱成很害怕的模样:“真害怕,将军可得保护奴家。” 还奴家,唱戏呢。龙大哈哈大笑。 是吧,就知道将军欢喜这个。安若晨微笑,看向江面。能|宠|着将军的感觉,当真是不错。 接下来是龙大在看她。安若晨的眼睛被兜帽挡着都能知道。哼哼,她并非武将,也一般耳聪目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安若晨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又很想回视他,心里还有些小得意。哎呀,这般真是不妙。她轻咳了咳,拉紧了披风襟子,“回去了,有点冷。”说完,也不待龙大回应,转身便走。 一迈步子,反应过来自己这般颇有些霸气啊。将军跟在她身后,似乎没责怪她的意思。安若晨心里又冒小得意了。他看不到她的脸,于是她放心笑了。 兜帽往脑后滑了滑,她正待伸手去拉,两只大掌却自身后帮她戴好,大掌还隔着兜帽捂着她耳朵。“会冻耳朵吧?” 隔着他的掌心,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嗡嗡的,就在她头顶。她下意识仰了头,看到他的脸。他隔着帽揉了揉她头顶,笑容温暖,却又似乎在笑她个子矮。他低下头来,悄声与她说:“本想抱抱你的,这般你便不会冷了。可你男装打扮,我怕明日军营里开始传龙大将军对某个小兵染指,军心一乱,便不好管了。” 将军,你真是够了。还不好管了。安若晨完全没本事接上这话。她扯了扯披风,大步向前,打算精神抖擞回帐子,将军调|戏脑后抛。不料披风下摆太长,走得太抖擞的结果就是自己把自己拌。 “扑通”一下,狗啃泥。 安若晨欲哭无泪,趴跪在地上没起来。活了十八年摔成这样的动作她只有两次。两次都是将军在身边。只不过上次将军在身前,这一次将军在身后。 龙大快手快脚将她扶起,弯腰揉揉她膝盖:“疼吗?” “疼。”安若晨老实答。 龙大忍笑:“当说不疼。” “疼。”还很丢脸。 龙大又笑:“没人瞧见。” 那旁边十步一哨站两排的卫兵是摆设吗? “真的。他们肯定什么都没瞧见。” 安若晨完全不打算去问一问证实一下。她把脸藏在兜帽里,提起披风下摆,老老实实慢慢走回去了。 “将军在偷笑。” “没有。本将军是光明正大地笑。” 然后将军被瞪了。 这一|夜两人帐子挨着帐子,心贴着心,看不见对方,都没睡好。第二天却是格外有精神,起了老早。 龙大陪安若晨吃了早饭,叮嘱了她几句回城之后的事宜。安若晨问了他一天军务安排,他道一会送她上车之后,便要去江边巡一巡,一般会在堤墙上走一圈教对岸知晓他在。 正说着,卫兵将他的铠甲擦好送了过来,是套在木架子上扛过来的。 安若晨好奇的看着,龙大悄声问她:“想不想看我着铠甲的模样?” 安若晨用力点头。龙大笑了笑,遣走了卫兵,过去自己穿戴起来。那铠甲看着颇重,安若晨搬了椅子过去,站在上面帮他。 比她想像得还要重。安若晨觉得心疼了:“这般穿上一天,会很累吧。” “习惯便好了。虽然沉,但能挡刀剑,救过我几命的。” 安若晨为他戴上了盔甲,垂头抚了抚他肩膀上的铠肩,龙大道:“当日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穿的是轻铠甲,行军时穿的。这是重铠甲,上战场时才用。在边关巡察时穿这个,是让对方瞧瞧我们有准备,随时应战。” 安若晨点点头,小声道:“要是能不打仗便好了。” “确是。”龙大抬眼看她,问:“你害怕做寡|妇吗?” “怕。”安若晨回视着他,目光对着目光。 龙大微笑:“那我便努力不死。” 安若晨想回他一个微笑,却有些笑不出来。她心疼。 龙大还在微笑,问她:“你猜我在想什么?” “想什么?” “在想若我此时踹你椅子一脚,你会怎样?” 会--摔进他怀里。 安若晨白他一眼,赶紧跳下了椅子。不正经也定是杀敌绝招之一,所以将军这般厉害。 龙大揉揉她的头:“这般有精神便好了。” 说话间,卢正在帐外道马车已经备好了。龙大与安若晨皆静了下来,看了对方一眼,相视一笑。 龙大送安若晨上了马车,安若晨坐在车里,听得外头大家做上路准备的动静,忽然车窗框被敲了敲,她拨开车幕帘一看,龙大一身铠甲,威风凛凛地坐在如风背上,问她:“还未曾问你,我这般打扮威风吗?” 安若晨笑得像个傻子:“威风。” “好看吗?” “好看。”用力用力地点头。 “嗯。”龙大很满意地在马上摆英俊。 安若晨一直笑,然后对龙大招招手:“将军,你过来。” 龙大夹了夹马肚子,催马慢慢挨了过去。 安若晨道:“你把手伸过来,我交给你一件东西。” 龙大依言伸了手过去,看安若晨似乎害羞地往后躲了躲,他便把手臂伸长了些,伸到了马车里面,用身体挡住了窗户,与她道:“没人能瞧见,快些,要给我什么?” 安若晨咬咬唇,将手放进了那个宽大的手掌里。 她的手很小,而他的手很大。 龙大一怔,随即手掌一握,将她的手握住了。 安若晨脸通红,却没有挣,眼睛直视着龙大。 “是你的回答?” 安若晨点点头。 龙大笑起来,简直俊得让她的心跳乱七八糟。 “将军保重。”她小声道:“我下回来,定会带好问题单子的。”省得她又被迷得晕乎乎,不记得要说什么了。 “好。”龙大笑着应。下回还来呢,她下回还要来。 “那我走了。” “好。” …… “将军放手。”不放开好什么好,不放开她走不了啊。 “不怪我,它粘住了。”龙大一本正经。 “将军。” “是。” “若不放手,我下回不来了。”她也一本正经。这次已经丢够了人,若临行还闹这么一出粘着手了走不了啦的戏码,她下回真没脸来了。 “好吧,它这会子又不那么粘了。”龙大挑挑眉,把手松开了。 安若晨的一本正经没坚持住,她笑了。龙大嘀咕着他也该准备张单子才好。 安若晨敲了敲车壁,示意可以启程了。可车夫没敢动,卢正和田庆也没敢动,大家都安静等着。安若晨懂了,她对龙大道:“将军,请吩咐让我们上路。” 龙大挑挑眉,做了个困惑的表情。 “你没吩咐他们不走。”安若晨道。 “居然如此?”龙大惊讶状。 “将军。”安若晨很严肃。 “好吧。”龙大对车夫挥了挥手,再对安若晨道:“保重。”真喜欢她故意装凶狠的样子。 马车嗒嗒嗒地跑了起来,安若晨对龙大一笑:“将军也保重。” 马车拐了个弯,安若晨再看不到龙大,她放下车幕帘,握着自己的手,一路傻笑。 第40章 第40章 从中兰城南城门出去往西走十二里,有一个静心庵,静静地隐在半山腰上。庵很小,只供了一尊观音像。一间佛室,三进的小院,四间厢房。庵后有一片菜园子,两棵果树。 庵里头住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尼姑,法号静缘。她独居在此,种菜、念经、敲钟、进城化缘,日子一成不变。庵小,香客自然不多。但静缘师太的看面相断凶吉解签卜卦的本事好,远近还颇有些名气。所以来庵里拜观音的少,请她去看相卜卦的倒不少。所以静缘也常到中兰或附近各县,化缘、卜卦。 安若晨离开兵营之时,她的丫头春晓正蹲在离南城门不远的一个集市里与挑菜进城做小买卖的大娘聊天。“只听说有两个大庙的,倒也去拜过了,只我东家这事着实头疼,当初可是许了愿要拜遍平南大小庙,这不,生怕漏了哪家。” 她这是第三次来这集市里打听了。 “城东郊的那个福缘寺去过没?” “那家听说过,东家要去的。”春晓点点头,“大娘你还知道哪家?” 旁边一个卖鸡蛋的姑娘说:“我们村后那山里,有个静心庵,不过那太小了。很少有人去呢。” “没关系,再小的庙庵里也有菩萨,这都拜了,方显诚心嘛。大姐,你与我说说,具体在哪儿?”春晓嘴甜,与大娘大姐一顿聊,买了好些鸡蛋和菜,这才返回将军府。 在春晓蹲在集市打听庙庵时,一位男子绕过静心庵,拐进了庵后的菜园子。菜园子边上石板铺了条小径,有块板子松了,边缘翘起,容易绊脚。男子走到那处,大步迈过去,显然对此相当熟悉。 静缘师太便在菜园子里,刚给菜浇了水,正蹲那除草。 听到脚步声,她头也未回,淡淡问:“这回是有何事?” 男子走到树下,似打量树上结的枣子,问道:“你可曾见过一个十二三岁左右的逃家小姑娘,从中兰跑出来的,生得极漂亮,带着包袱,身上有些钱银首饰。” 静缘师太收拾着菜地,头也不抬,反问:“那是什么人?于南秦有好处?” “细处没法与你说。你只说可曾见过便是,我得回去交差。” “未曾见过。是官家小姐?要劫来交予南秦做人质?” 男子不答,又道:“你打听打听,她是十月十五那日离家的……” 静缘师太打断他:“若不知道她是何身份,我如何打听,打听到了又如何处置?” “你知道规矩。”男子转头看向静缘师太,“该让你知道的自然会告诉你。总之城中我们已经找过了,没有。你与别处讲经卜卦化缘时看看,若是遇到了,勿打草惊蛇,告诉我。我来处置。要活的。” 静缘师太再没多问,只应了好。 男子丢过来一个钱袋,静缘师太探手接住了。她的手很瘦,手指修|长,指结有茧。 “上回的事干得很好,这是你的。” 静缘师太未打开袋子,只放入袖中,然后问:“我们说好了,这次仗打完,我便安心念经便好,可守信?” 男子道:“我与上面说过了。你先安心做事,莫想太多,省得招来麻烦。” 这话里,倒是威胁她了。静缘师太垂眼不动声色,男子又说了句:“记得吩咐你的事。还有,会有位姓安的姑娘来寻人,她是龙将军的管事,你便与她说说凶吉之事,让她悬悬心,记挂着你,信任你,愿与你打交道。” “现在在边境的那位龙将军?” “对。这管事姑娘很重要。你该明白如何做。将她稳住了,便留个记号与我便好。” “好。” 男子走了。静缘师太将菜园子打理好,从后门进了庵里。在后院井边净了手。然后不急不缓地锁好了后院门,再打开了一道门上的锁,走进了侧院。 侧院里放的杂物,只一间小厢房,看起来也是放物什的。静缘师太在那厢房门上连敲了五下,很快门开了,一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小姑娘恭敬客气地站在门后,对她施礼:“师太。” 静缘师太进了屋,在唯一一把椅子上坐下了,她唤道:“静儿,你坐下,我有话说。” 那唤作静儿的姑娘在床边坐下。静缘师太看了看她,道:“你可曾想起来什么了吗?”十月十五那日,她在中兰城南城门遇到这小姑娘,那时她正准备出城,这小姑娘过来悄悄拉了她的衣袖,对她轻声说了一句:“师太,请救救我。” 于是静缘带着她出了城。路上问她,她说她不记事了。只知道自己醒来时是在一处破屋子里,头很疼,外头两个她不认识的人在说话,说是要把她卖到妓馆里。她很害怕,便想逃。看到屋子里有个包袱,衣物似是她的,便背上从后窗跑了出来。她不记得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只慌不择路,意外跑到了城门处,无依无靠,看到静缘师太,便求她救命。 静缘收留了她,让她藏身在这侧院小房里,平日莫要外出,省得那些人找到她,又给她起名静儿。 静儿摇摇头:“仍是半点也想不起来,给师太添麻烦了。” “无妨,你且住着便好。我这儿也不差一口饭的。” 静儿谢过。师太又道:“近来丢姑娘的人家倒也多,听说中兰城里有户安家,小姑娘也丢了。” 静儿慌忙低头:“真是可怜,望她与我这般遇上好心人。” 静缘师太道:“可不是,听说也是十二岁的姑娘。” 静儿小心翼翼地问:“那,那安家现在如何了?” “那便不清楚了。我一出家人,也不好打听那些内宅之事。只是听得坊间这么一说罢了。未曾细问。” 静儿点点头。静缘师太又道:“你既是不记事了,要不要去城里那安家瞧瞧,万一你便是那些个匪类从安家劫走的……” 静儿慌忙摆手:“不,不。我记得,我好像是外郡来的。那会子听他们在外屋说话时,提到这么远的路过来甚是辛苦,我猜该是外郡来的。” 静缘师太没说话。静儿想了想又道:“不是我不想找亲人,只是我从外郡来,那必不是安家的小姐,若是去了那,教人家以为我是骗子讹诈,又或是教那些个匪类看到我了,便麻烦了。” 静缘师太道:“有理。你莫慌,且安心住下吧。待日后你想起家人何处,再回去寻他们。想不起,便在我这住着吧。” “多谢师太。”静儿再道谢,想了想又问:“对了,师太,那日出城时,好似看到有面写着‘龙’字的大旗,这城里,可是龙腾龙大将军驻守。” “确是。” “啊,我对将军威名耳闻已久,甚是仰慕。师太若有机会见到将军,可否带我去瞧上一瞧?” 静缘师太微微一笑:“傻丫头,我是出家人,哪有机会见到将军。我连将军是圆是扁,在哪儿住都不晓得。” “哦。”静儿掩不住的失望。 静缘师太道:“莫思虑太多。若觉得闷的,念念经书。对了,我昨日给你的经文,抄得如何了?” 静儿涨红了脸:“那个,那个,我不记事了,却是连字也不会写了。” 静缘师太笑笑:“无妨。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她看了看屋子,又道:“总不好成天闷在这。后院门我锁好了,前院门也锁着,无人会进来,你可到屋外走走,透透气,活动活动。” 静儿有些高兴:“谢谢师太。” “那我先忙去。待用饭时,我叫你。” 静儿应了。静缘师太微笑着出了屋子。到了屋外,她的表情收敛了起来。她回到自己院子的厢房,关上门,掀起一块地砖,露出一个大木箱子来。她把箱子盖打开,把袖中的钱袋丢了进去,那箱子里已经有了好几个钱袋,均是没开过的。静缘师太看也不看那些,只拿起箱子里的两把剑,仔细擦了一擦。再把剑放回箱子里的黑色夜行衣上。 集市里,卖鸡蛋的姑娘把鸡蛋卖完了,她走到一家铺子跟前,与门口蹲着的男子道:“我告诉那姑娘了。” 男子警觉地看了看周围,若无其事地起身,从那姑娘身边走开了,一小块碎银悄悄丢进了那姑娘的空篮子里。姑娘看到,喜形于色,高兴地走了。 安若晨回到将军府,春晓麻利地给她张罗好饭菜,嘱咐烧了热水,好教安若晨吃完饭可以洗个热水澡去去乏。待安若晨一切妥当,坐下休息时,春晓便将打听好的寺庙单子交给了安若晨。 安若晨一看,划掉她已经去拜过的,竟还有五家。安若晨惊讶:“我在中兰长大的,竟是不知这周围竟有这许多寺庙。” “过两天奴婢再接着打听,许是会有更多呢。” 安若晨看着单子,和尚庙的可能性不大,但为掩人耳目,她都得去拜拜。“那明日,便去福缘、静心这两家吧。” 安府里,安若希陪着母亲谭氏做女红,她似若无其事地问:“母亲,薛家那边,爹爹拒了之后,有没有再来说什么?” “嗯,昨日倒是让媒婆子来再问了问。” “他们倒是挺有心啊。”安若希小心翼翼道:“母亲,那薛家生意买卖做得大,其实若结了亲,对爹爹对咱家也有好处啊。” 谭氏横她一眼:“你懂什么。薛家的生意,岂是我们能插得进去的。再者说,就他那半死不活的儿子,能嫁吗?” “女儿是想,既是他家有求着咱家,爹爹可以多要些聘礼,他家定是拿得出来的。薛家公子的病,若是亲事对咱家有益,女儿倒是无妨。” “说什么傻话。这不是聘礼的问题,薛老爷与钱老爷不对付。若是你爹爹答应了婚事,钱老爷可是会觉得你爹爹与他的仇家联了心。这话钱老爷可是说出了口的,你爹爹哪敢。” 安若希咬唇皱眉:“咱家处处听钱老爷的,自己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谭氏瞪她:“莫胡说八道啊,小心你爹爹抽你。” 安若希缩了一缩,而后抱着谭氏的胳膊撒娇:“娘,我都十六了,你也为我想想,再不嫁,我便跟大姐一般成了老姑娘,不好嫁了。” “这事怎么是娘说了算的,听你爹爹安排吧。” 安若希心一凉,还欲再说,又恐招了谭氏不痛快反惹麻烦,咬咬牙,忍下了,乖巧应了声:“好。” 第41章 (捉虫) 第41章 安若希觉得心里堵得慌,带着丫环在府里游廊和花园到处走走。 与安若晨聊过这几回后,她是收敛多了,不止在安若晨面前,便是平常也谨言慎行起来。她觉得大姐说得是有些道理,只图一时痛快,惹了祸端,与自己没有半分好处。在这安家里,每个人想的都是自己,与自己没好处的事不做,与别人有好处的事不做。她倒是觉得这般没错,她要为自己打算,只是连最亲近的娘都未曾将她放心里,她确是有些难过的。 安若希想起当初大姐说她问四姨娘,会否拼命为四妹打算。如今这话放在她娘身上,却也是得个教人心凉的结果。 正这般想,迎面看到四姨娘段氏走过,安若希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生怕被四姨娘叫住。先前段氏给了她那药粉后隔几天便来问她一回是否已经对安若晨下手了。弄得安若希有些害怕。好在问了几回后就没了动静。安若希想大概事情已经过去,且四姨娘瞧了大夫吃过药之后状况也慢慢好转,安若希稍稍安心,可每次看见四姨娘还是会有些害怕。 段氏往自己院里急走,没注意安若希。安若希也不管她,打算转个两圈就回屋去。她想着过两天再去找安若晨,既是娘这边不可能帮她,那她要厚着脸皮再催大姐。 可一圈没转完,又看到段氏了。这回她依旧步履匆匆,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安若希觉得有些怪,唤了身边的丫头跟着段氏,看看她做什么去了。 过了一会丫头回来报,段氏出门上了一顶轿,不是安家的。她与门房打听了一下,似乎是钱老爷那边的人,因着有一个轿夫的面容门房依稀记得,似是曾抬着钱老爷来过。但也不敢确定。轿夫先是求见四姨娘,而后说了几句话四姨娘便回去换了衣裳,如今出门去了。 “没带自己的丫头婆子。” “没带。只她一人。” 安若希皱了眉头。段氏疯疯颠颠后安之甫便不想管她,许多事由得她去。她这段频频出门买了好些胭脂水粉首饰的,若在从前,安之甫定是要将她训一顿。如今却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省得她再吵闹惹人烦心。 只是不知这段氏与钱裴何时勾搭上的,竟然越过安之甫私下联络?这也太出格了。况且这两人凑一起,怕是对安若晨不利。 安若希唤了丫头,让她到四房那处侧面打听打听,看看四姨娘近来都在忙着什么事。 安若晨一天跑了两个地方,福缘寺和静心庵。福缘寺是和尚庙,有二十多位僧人。安若晨觉得四妹不可能在此处,一是僧人不方便收留女客,二是人多嘴杂,这般是藏不住的。安若晨草草拜过菩萨后,又在寺周围的村落走了走,跟村头大娘闲话了好一会,没打听出什么情况。确认四妹确无可能在此处,于是作罢。 到了静心庵时,安若晨心跳有些快。偏僻的山林,独立的庵堂,稀少的香客,庵里只有老尼一人。若要藏住一个小姑娘,此处再合适不过。 静缘师太看到安若晨时,便知她是谁了。两名护卫依礼未进庵堂,守在庵外,一名婆子一名丫头陪着她,称她“姑娘”。“姑娘”,不是“小姐”。 静缘师太未动声色,招待一般香客一般地招呼她。稍一打听,果然是将军府管事,姓安。 安若晨给观音像上完了香,磕头祈愿,望观音保佑她早日找到妹妹。 守在一旁的静缘师太很自然地问:“姑娘的妹妹不见了吗?” 安若晨点点头,顺着这话头问静缘师太可曾见过一位十二岁的小姑娘,生得很漂亮,聪明乖巧,不识字。 静缘师太摇头:“未曾见过。” “师太到城里化缘,可曾听到类似的消息?” 静缘师太微微一笑:“倒是听得坊间相传,城中大户安家的大小姐离家做了将军府的管事。还有四小姐也不见了踪影。其余的,便是不知道了。” 安若晨回她一笑:“说的确实是我们姐妹。我妹妹年纪小,流落在外,也不知是否平安,我|日日惦记,想尽办法寻她,却一直也没结果。” 静缘师太垂首施礼,未多话。 安若晨看了看佛室里的摆设,看到了签筒。“师太此处也能抽签卜凶吉吗?” “确是。” “那我抽一支,师太为我解解如何?” 静缘微笑摇头:“心中摇摆不定,才需菩萨指点。姑娘离家,有勇有谋,又得贵人相助,虽有烦忧,但意志坚定,无需问签。” 安若晨笑起来:“听师太一言,受益匪浅。” 静缘师太客套了两句。安若晨捐了些香火钱,又在庵堂周围逛了一圈,看了看周围景致,这才告辞离去。 静缘师太看着他们下山,再瞧不见踪影,便去了后院侧院。静儿在侧院屋子里头绣帕子。针线是静缘师太为她找来的,给她解闷。方才听得有香客上门,她赶紧躲进屋里,生怕被人看到。现下见得师太来,静儿很高兴:“师太,香客走了?” 静缘师太点点头:“可以出来玩了。”昨日她给静儿做了个踺子,她玩得高兴。只是玩时动静大,怕香客听到这才躲回屋里。 果然静儿等的便是这句,赶紧丢下帕子欢欢喜喜踢踺子去。 静缘师太静静看了她一会,转身忙自己的去了。 安若晨坐着马车回城。路上春晓和卢婆子都在安慰她。 这两人是安若晨看中的,机灵,做事也踏实。已与她们谈过终身契的事。春晓父母双亡,卢婆子也是孤身一人,没牵没挂,安若晨又对下人和气,办事厚道,她们听得能签终身契,拿到笔银子,后半生也有着落,很是高兴。这两日做事更格外的勤快周到起来。 马车进了南城门,往将军府方向走着,车上三人正说着话,忽听得外头有位妇人尖声大叫:“安若晨你个贱|人,你还我女儿命来。” 两匹马儿一阵嘶啼,马车猛地晃了一下。车夫大声骂道:“你不要命了!”想来是来人冲到车前,险被马儿撞上。 安若晨闭了闭眼,她听出来了,是四姨娘段氏。 段氏在马车前哭喊:“我是不要命了。我女儿被安若晨这贱|人害死了,我还要什么命?安若晨你出来!你还我女儿命来。” 春晓揭了车幕帘看了看,惊叫一声:“姑娘,那妇人穿着丧衣,举了个写着红字的大白布巾。” 安若晨叹气。 段氏的叫嚷和打扮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段氏连哭带嚎,指着马车叫骂。人群越围越多,卢正拍马上前,向段氏喝道:“此乃将军府马车,速速让开。” 卢正这般说,段氏更名嚎得更凄厉了:“将军怎么了,将军便可强抢民女,便可谋害他人性命?我女生才十二岁,还是个孩子啊!将军和那女人杀了我女儿!安若晨你给我滚出来!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我不怕将军,我要让你以命抵命!” 人群里有人大叫:“快出来,说个清楚。朝廷命官,竟然如此欺凌百姓吗?” “快出来。”越来越多的人在喊。 马车被推得晃了起来,卢正在车前拦着拥上的人群,田庆在车旁赶人。而车后门这时却猛地被人拉开了。 春晓大声尖叫,扑在安若晨面前一挡。却被来人一把抓住往外拖。安若晨大惊,起身护她。那人却是将春晓拖开一丢,拽住了安若晨。他手掌有力,动作敏捷,眼神犀利,一看就是练过武的。 安若晨放声尖叫,大喊:“有细作!抓细作!”她未曾见过他,但普通老百姓可不会为了一个疯颠妇人的叫嚷硬闯马车硬逮人。她直觉这些人是钱裴手下,用段氏制造混乱,然后将她拉入人群,卢正和田庆便没法及时救她。 安若晨此时不管别的,只放声大叫:“细作!这人是细作!抓细作!”一边喊一边挣扎抓向那人的眼睛。 那人一愣,没想到安若晨会如此叫喊如此泼辣,他这一下竟没能将她拖下车来。另一人上前帮忙,春晓见状欲扑过来,却被第三人擒住,春晓也大叫:“南秦细作抓人,是细作!别放走他们!”反身挠向对方的脸。 卢婆子抢上前来,抱住抓住安若晨的那人胳膊,低头便是重重一咬。那人吃痛,一脚踹开卢婆子,将安若晨拖下马车。安若晨大叫:“抓住他们,是细作!” 周围老百姓终于反应过来,纷纷大叫:“有细作!” 田庆排开众人赶到,一剑刺向抓住安若晨的那两名男子。那两人扭身躲开。卢正赶到。那几人见再无机会,扭头要跑。人群将他们拦住,那三个足尖一点,几个纵跃,跳到旁边铺子顶上,飞奔而逃。 田庆对欲追上去的卢正喊道:“勿追,小心调虎离山。” 车前头,车夫已将段氏抓住。段氏大喊大叫,车夫往她嘴里塞了布,将她绑了。 安若晨喘了喘气,理了理头发衣装,走到车前查看状况。卢正和田庆小心护着她,警惕地看着四周。安若晨看着段氏,段氏看到她顿时又唔唔唔地挣扎,目光凶狠。 安若晨站到马车上,对四周人群大声道:“各位乡亲父老,如今边境战事临近,城中细作猖狂。两国如若开战,我们家园不保,性命堪忧。方才那三人可有人瞧清楚模样了,下回若是见到,请速速报官。我们不上前线打仗,却也能在城中守卫家园。细作必须铲除干净,中兰城方有安宁。” 她话说得极有气势,围观的众人纷纷点头。 安若晨再转向段氏,大声吩咐卢正、田庆:“将她抓回去报予太守大人,细细盘查。她帮着细作当街袭击将军府马车,意图趁乱掳人挟制战事,这倒是要好好问问安老爷,安家如今是想造反吗?!” 第42章 第42章 段氏被扭送至了衙门,安若晨亲自击鼓报官。 卢婆子依安若晨的吩咐和车夫在出事的那处找了些好心人证,细细打听,有人目睹段氏是有轿子送到那路口,一直藏在轿中未现身。待安若晨的马车到了,段氏才拿着红字白巾冲到路中间拦车。但等事情闹起来,最后再看,却又不见了那轿。卢婆子和车夫将这些人证等也带到了衙门。 太守大人听说安若晨击鼓告官,大感意外,待听得缘由,见到段氏,又听了一众人证之言,不由得头疼。在他看来,这该是安家的家宅之斗闹到了街上,安若晨当初逃家之事闹得大,他便猜安府大概咽不下这口气。但安之甫这人他是明白,粗鄙奸商唯利是图,亏心事应该是干过不少,但通敌卖国他既没胆量也没本事。 只是当街掳人这等蠢事确是发生了,而安若晨一口咬定细作,还有人证言之凿凿。太守姚昆觉得颇是难办。 南秦国的使节还在他府里住着,这事全城皆知,不,经他与龙大各自宣扬,这事全萧国皆是知道。他一边高礼节招待使节,促成两国和平,一边还要指责对方在城中安插细作当街掳人欲挟制战事,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若真有其事便罢了,他威风八面查办下去,对使节恩威并施,拿细作向南秦施加压力,那也是他的作为。可眼下这情况看着却是栽脏,他还不能说将军府的管事栽脏,不然事情闹得更难看。 姚昆想了一想,心里有了主意。他谢过百姓们的热心,将大家都赞誉了一番。然后道此事关乎军机,需私下审办。嘱咐众人若再有细作消息速来相报,若查明属实必重赏。 各人证和围观百姓听闻后皆是高兴,欢欢喜喜离开。姚昆便将安若晨请到了衙门后头的厢房,坐下细聊。 安若晨自然明白姚昆的顾虑,她主动提了一句:“大人,听说我这四姨娘自我四妹失踪后,人便有些疯疯颠颠。” 这一点拨,姚昆顿时心里有数,这是条后路。 但安若晨又道:“我家的事,大人是清楚的。我爹这人,为了钱什么都敢做,当初我到军营报细作之事时,已是被我爹打得奄奄一息。但我爹干这等事从来都只敢在暗地里下手,让他当街掳人挑衅官府,他是不敢的。只是,另一位与我爹关系甚密的钱老爷,却是敢的。” 姚昆微皱眉头。怎么又扯上了钱裴。 “大人。前两日我去了趟前线军营,给将军禀事。”安若晨道。她去边关前线的事姚昆一定知道,她便索性拿出来说了。“将军军务繁忙,城中的一些杂事,嘱咐我好生照看着。比如将军有意在中兰城置宅,便教我来问问大人,如今他在城南那宅院,可否买下?” 姚昆答道:“那宅子临近驻军军宅,本是留为守将所用,这般巡察军务,起居生活都方便些。这倒是不好卖给将军做私宅。若下次还有边关危机,朝廷派了别的武官过来,住得远了不方便,到时求将军把宅子借用出来,也不妥当。若将军有意置宅,不如挑挑别处。我让方管事帮你物色些个,你到时再报给将军,如何?” “那便多谢大人了。”安若晨施了个礼,她提这买宅之事,也是侧面强调一下自己是为将军办事解忧的人,以女子之身能进军营,能给将军递话,在将军眼中,她有一定的分量。目的达到,又转回正题。“从前我是安家大小姐,居于闺中,与人无怨无仇,后遇细作之事,方惹来一身麻烦。爹爹因我忤逆,对我着恼,钱老爷因我毁婚,对我有怨。细作想取我性命,大人也是知道的。今日之事,我也说不好究竟如何,但我想,如今外敌当前,我爹爹和钱老爷对我再是怨恨,也不至于做出当街掳人之事,这般岂不是扰乱民心,于城中制造恐慌,助了南秦一臂之力?所以我想那定是细作所为。” 姚昆点点头,心里却是知晓安若晨已然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这后头肯定还有话。 安若晨接着道:“可助细作拦车的,是我四姨娘段氏。她深居内宅,怎会勾搭上细作?若说是她自己所为,碰巧被细作利用了混乱时机对我下手,可第一,我四姨娘不识字,她自己是无法写那些个大红字的。第二,我去城外为将军和前线将士安危拜佛祈愿,事先未曾告诉别人。她是如何能这般恰好地便守在我回将军府的必经之路上的?” 姚昆皱起眉头。 “大人,我的一举一动,被人监视了。”话是这般说,但安若晨显得很冷静,“将军府中发生的事,大人是知晓的。当初两位仆役身亡,还未查出真相,宅内所有人都清查过一番,没有问题。那便是说,有人在府外看着我。何人这般费时费力对付一个没用的管事?若真是私仇便罢了,若危及边关,危及中兰城,危及大人与将军,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安若晨顿了一顿,又道:“若我有日遇害、失踪,请大人严查。我一弱女子,身份卑微,无甚大用处,只求若有日真不在了,能留下一丝半点线索给大人,教大人能逮住匪类,护好中兰安宁。” 一番话给姚昆留足了颜面,却又处处意有所指,强调了事态的严重性。这让姚昆也警醒起来,即便是私仇,是家宅恩怨,也不能这般行事,这视律法于何物?视他这一郡之父母官为何物?且巡察使要来了,若留下把柄,就算两国战事和平解决,他也会有麻烦。 姚昆表示他定会严查严审严办,让安若晨莫要担心。又道会多派些城中巡查治安的人手,确保城中无事,细作不得做乱。 安若晨谢过,满意走了。 这般一闹,全城皆知细作猖狂,就算巡查使想污将军强抢民女之罪也拿不到把柄。而姚昆即使碍于钱裴颜面,但为自己仕途考虑,也必得摆威。这能教安之甫和钱裴难受一阵,也算是件好事。 安若晨走后,姚昆差了大批人马去安府缉了安之甫过来,又将安府团团围住,不许进出。对四房及府内管事,各房姨娘逐一盘算问话。安府顿时如炸了锅,这才知晓段氏做了什么事。 姚昆提审段氏。段氏疯疯颠颠,翻来倒去就说安若晨诱拐了她女儿,杀了她女儿,她要让安若晨抵命。姚昆问她何人为她写的白布红字,她说不记得了。问她如何知道要去那处拉马车,她又说不记得了,总之她就在那儿,看到了安若晨,于是便上去了。 安之甫跪在一旁听审,直气得簌簌发抖,忙插话喊道:“大人,求大人求查。小人并不知这愚蠢妇人做了何事,不是小人指使的。小人再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唆使家人到街上掳劫将军府的马车。那些细作,小人也不知道。小人今日才第一次听说有这等事。” 姚昆怒喝:“安段氏乃是你的妾室,内宅妇人,有何见识,若无人教唆嘱咐,她能干得出这事来。她不识字,如何写的布条?如何知晓将军府管事的行踪?你不知情,何人知情?!” 当下从桌上签筒时抽出令签往地上一丢,喝道:“各打十大板,打完再来说话。” 段氏吓得嗷嗷哭了起来,安之甫也大呼冤枉。但衙差可不管这些,听了大人的令,拖了两人下去受刑。很快十板打完,段氏已然昏了过去,安之甫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喊着大人饶命。 姚昆重又把问题问了一遍,安之甫一口咬定确是不知,哭着发毒誓求饶。姚昆见得时机差不多,命人将他们二人收监入狱,来日再审。 到了夜里头,郡丞和捕头从安家回来了,说全都审了一遍,原是没甚结果。后二小姐房里有个小丫头神情有异,吓唬吓唬,便招了。说是今日听得门房说来接段氏的轿子,其中一个轿夫似是福安县钱老爷家的。于是他们再审门房,便确认了。确是有个轿夫门房依稀认得,先前抬过钱老爷来。 姚昆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他命人备马车,连夜去了福安县。 先见的钱世新,与他这般那般地将事情说了。按理,他可直接差人缉钱裴到中兰城问话,但钱世新是福安县县令,钱裴是他父亲,又曾经是自己的先生,于情于理,缉人也该与县令打声招呼。姚昆索性自己来了。先问个清楚,心里有个对策。 钱世新听得姚昆所述顿然大怒,当即差人去将父亲请来。钱裴还未曾到时,钱世新问姚昆,此事影响有多大? 姚昆反问:“那安管事当街大喝捉细作,领着一群百姓到了衙门门口击鼓。如今人人知晓城中有细作,而南秦国的使节还在我府里住着,将军在前线守着,巡察使过段时日便到。你说有何影响?” 钱世新紧皱眉头:“她可确定便是细作?” “她确不确定,我都无话可说。她半路遇劫,来报官。查出匪类的身份是我的责任。”姚昆看了钱世新一眼,“那姑娘,是个聪明的。先生若是心怀怨恨要招惹她,我是没法护短的。况且,她身后还有龙将军撑腰。也不知朝廷派何人做巡察使,先生平日行事已是招了不少话柄,如今若还不能安分些,你我都得提着脑袋小心。” “嗯。”钱世新轻声应了,一脸烦郁。 不一会,钱裴来了。他来之前便有了心理准备。因为较早些行动失手的事他便已知道。原来计划很简单但是不难办。段氏举着白布喊冤引得人群上前,白布红字醒目,能让远处的人一眼看到便知何事,闹得才够大。安若晨只有两个护卫,既要拦着段氏,又要阻挠人群,自然顾不上太多。人群里有人收了银子帮着喊话激起民愤带头推马车,他那三个手下将安若晨拖入人群推进旁边的铺子由后门带走。 一切计划好了,只他没曾想安若晨的反应这般快。没曾想她身边竟然也会有忠仆。更没想到她竟然反咬一口比他更想把事情闹大。 他把那三个废物教训了,又将所有与事人等细问一遍,有个轿夫竟是与安府门房认得的,说今日门房还与他打招呼。钱裴才发现他疏忽了。于是他嘱咐了那三人,将两个轿夫带走,杀了丢到乱葬岗,确保没人能找到这二人。他们三个自己也到外郡躲一躲,没他吩咐,暂时不要回来。事情全都打理干净,他等啊等,终于等得姚昆来找他。 钱裴装模做样听姚昆说话,听完了一脸惊讶:“竟有这等事?可我轿夫换过好几个。那门房又说的是谁?”钱裴将管事找来了,说自己记不清,让管事答话。 姚昆耐着性子说了轿夫的姓冯。那门房只记得姓冯。 管事答姓冯的轿夫因为手脚不干净早被撵走了,早已不在府中做事。至于他的去处,他们只管撵人,并未打听。他是卖身进屋,未曾成家,老家听说是在外郡。管事一板一眼地答:“若是大人需要,小的可找当初那位人牙子再问问。” 姚昆不说话了。他心里也大抵明白,这事确是钱裴干的,然后他定是把线索都处置干净了。他看了钱世新一眼,钱世新皱着眉头似在思索。 第43章 第43章 安若晨一边看帐本一边等着消息。夜里,卢正来报,打听清楚了。姚昆封了安家审案,安之甫和段氏在衙门被动了板子,然后被关进了大牢待审。安家那头有个门房认出轿夫是钱家的,之后姚昆乘马车出了门。 “许是去了福安县见钱裴。”安若晨猜。 卢正点头,道他安排的人跟了一段,马车确是朝福安县的方向去的。 安若晨想了想,写了个拜帖给春晓,让她明日一早差个男仆送到薛家。另又嘱咐卢正,待官府解了安家的禁,便进去悄悄知会安若希,让她来见她。 第二天,拜帖送出,薛家并没有回帖子,却是薛夫人乘了轿急巴巴地直接赶到将军府来。 安若晨有些惊讶,没料到她竟是这般着急。 薛夫人三十出头的样子,慈眉善目。安若晨礼数周到地招呼她。那薛夫人也先是客气了一番,道先前家中有些忙乱,疏忽了,未曾与将军府这头走动,未尽礼数,是他们薛家做得不对。 安若晨笑称夫人太过客气。其实她心里明白,当初各家欲巴结讨好将军,便借着女眷或是管事这一层与她走动送礼送帖的,薛夫人与各家女眷往来,定是知晓。只是薛家与安家不对付,自不愿与她沾上关系,所以避而远之。如今为了儿子的性命,倒也得放下颜面来应酬她了。 薛夫人客套几句后,赶紧入了正题,问安若晨是否是知晓了大师为她儿子薛叙然算的命卦。 “略有耳闻。想去拜访夫人,也是欲与夫人商议此事。”安若晨道。她之前差人打听过了,这薛家做买卖厚道,薛老爷有一妻一妾,育有一子一女,家里还算和睦。薛叙然自小体弱,但也饱读诗书,今年十六,未纳妾未娶妻,为人温谦有礼,除了体弱命短,其他的倒是无大毛病。 薛夫人面露喜色,忙道:“那姑娘意下如何?” 安若晨愣了一愣,怎么是她意下如何? 薛夫人看她神情,忙道:“虽然我们先是去与安家提了二姑娘的亲,但主要也是顾虑大姑娘这边是将军府的管事,身有重责,怕是不好答应亲事。实不相瞒,我们是有些着急,大师说了,三月之前结亲最好。若是大姑娘愿意,其他的条件都好商量。我们薛家也不是刻薄人家,定会待姑娘好的。如今姑娘的亲事,是否自己做主,还是需要将军点头?” 安若晨更愣了,不是她二妹吗?怎么这意思听着像是八字相合的人变成她了? “夫人。”安若晨赶紧明说:“我想见夫人一面,是想与夫人商议我二妹与令公子的亲事。” 薛夫人一怔:“我还以为……”她回过神来,忙笑道:“是我误会了,误会了,姑娘莫怪。” 安若晨问:“是否八字相合之人,并非只我二妹一个?”她得打听清楚了,才好权衡对策。 “可不是。是我太冒失了。”薛夫人赶忙解释,在得了大师算的命卦后,她找了全城的媒婆子,寻八字相合的姑娘。一般适婚年龄的姑娘,都会有媒婆子打听过亲事,所以她们手上都拿着八字。这么一打听,还真寻着了四个。但有一个已经出嫁,一个已经订了亲,剩下的两个,便是安家的两位姑娘。安若晨当了将军府管事,如今前线将要开战,不好与将军府谈亲事,而三月很快便会到,于是薛家夫妇一咬牙,便向安若希提亲。结果安之甫竟然不松口。 薛夫人没说自己这段时日急急让媒婆子赶紧再找合适的姑娘,外郡的也行。但这几日还未有好消息。倒是今日收到安若晨的帖子,顿觉心中一喜。薛夫人是曾听媒婆子说过安家大小姐是个大胆的,从前也积极为自己张罗过婚事,只是有安老爷在,最后竟是订了福安县钱老爷的亲。媒婆子好一番八卦,说是人算不如天算,安家老爷怕是没料到最后竟然横生枝节,那亲事也黄了。又听说安家大小姐在将军府做管事,虽是下人,但将军不在府里,什么事都是安管事说了算,将军也任由她安排事,是比当初做小姐的时候还要威风。 薛夫人今日收到帖子时便想,是否安若晨听说了八字相合之事,愿意嫁到他们薛家来。毕竟年纪摆在这,婚事重要。也许她还如当年那般,乐意自己给自己寻亲事,将军也允她自己做主。没想到却是误会了一场。 “二小姐的亲我们自然还是想结的,但安老爷屡次拒绝,怕是这婚事成不了。”薛夫人这般说。 安若晨问:“昨日我与安家的事,夫人可曾听说了?” 薛夫人有些尴尬,确是听说了。她点点头。 “我离家之事,闹得颇大。我爹爹对我心有怨恨,这事怕是全城都知晓的。我当初为何会与钱老爷订亲,夫人也一定知道。我爹爹的名声便是那般了。他拒绝与令公子结亲,也是这般原因。” “钱老爷?”薛夫人这段时日为儿子婚事磨破嘴皮跑断腿,被拒的个中缘由,当然也与薛老爷商议又商议,在坊间打听又打听。她家老爷薛书恩不屑与钱裴之流合作,从不卖他面子。钱裴不满,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钱裴那人,听说年轻时是有作为的,所以才会结了许多人脉关系,教导了些有才情的学生。只是也许日子太过顺遂,又是在这边境之地,山高皇帝远,左右都是与他相熟相护的,捧得他越发狂傲,见不得有人与他半点不顺从,还喜|淫乐,做了不少败德恶心的事,毁了从前的好声望。年纪越大,竟越肆无忌惮。薛夫人叹口气,与安之甫议亲便罢了,若是要去求那钱裴,怕是她家老爷死也不愿的。 “是,确是钱老爷。”安若晨点头。“不瞒夫人说,昨日我四姨娘与细作当街掳劫我一事,我是听说有钱老爷参了一脚,有个轿夫,是钱老爷的人。此事内情太守大人还在查,我是不好胡乱猜,只是无论如何,这事钱老爷扯了进来,算是摆了我爹一道。” 她顿了一顿,看着薛夫人。“今时不同往日,夫人,昨日那一事,便是转机。” 薛夫人精神一振,忙问:“此话怎讲?” “我爹爹被钱老爷这般害了,自然心有顾虑。他万事以利为先,钱老爷这边靠不住了,他便得赶紧想法寻别的路子。若是此时再提婚事,他该是会重新考虑。” 薛夫人颦眉细细一想,也觉得确有希望。 “但夫人不好再主动与他提这事,不然,会被他拿在手里。我爹这人,一旦被他拿住要害,后患无穷。” “可如若不提,这事如何能成?” “我去提,比夫人找媒婆子更管用。” 薛夫人愣了愣,定定神之后,不问为何,却问:“姑娘想要什么?” “我也不要什么,只是若事情成了,我想薛夫人与薛老爷答应我,两家结亲之后,莫要给我爹拿着半点好处便成。” 薛夫人惊讶地看着她。这位安家大小姐,还当真是敢的。 安若晨又道:“另外,我想让我二妹先见见薛公子,毕竟以后年轻守寡……” 薛夫人忙道:“这个姑娘放心,我们薛家一定不会亏待儿媳妇的。” “那也让薛公子见见我二妹吧。我二妹也是有些脾气,若公子不嫌弃,这婚事便能谈。不然我二妹嫁过去,夫妻二人原本相处时日就不多,还要日日争执受气,也不是什么好事。” 薛夫人想了想,应允下来。两人如此这般商定好,薛夫人便急匆匆回府商议去了。 这一日,姚昆从福安县回了来。一如安若晨所料,他并未将钱裴拘回。安之甫和段氏继续被关押在狱中,姚昆找了大夫来给段氏看病。段氏挨了顿打,更有些疯颠,大夫也说不好她是真疯还是装的。 安家的禁令解了,衙门的人撤了回来。卢正跑了一趟,将安若晨的话带给了安若希。 而安若晨这边,收到了龙大的信。 龙大信里一开始就跟她算数来着,说她那日一别已有数日,也不知她数过日子没。她离开后营到中兰府中,他算她有两日,写一封信,他算她得半日,交给信吏,他再算她有半日。信吏第二日清晨送信,赶到兵营,下午便能到。这般算起来,他该第四天收到她的信才是。可如今已经八天,足够她回两趟城,写二封信,教信吏跑两趟。撇去她没有回两趟城这个事实,若是每日一封,他如今也该收到六封信才对。 安若晨一边看一边揉额角,她家将军大人还挺会算帐的,她都没数过来。 “安管事。”龙大信里这般写,“如此怠慢懒惰,本将军如何放心将自己交给你。” 这简单的一句话,让安若晨脑海里已经浮现出龙大那张一本正经严肃说着调|戏话的脸了,还自动配上他说话的语气。 “若不重罚,恐日后夫纲不振。” 安若晨觉得她的额角再揉下去该肿了。将军在前线日子过得太苦了,无聊成这般,也是可怜。 “罚得太重,我又心疼。” 是,是。安若晨心里唱着戏:奴家全是知晓,多谢将军怜惜。 “便罚你将《龙将军列传》抄一遍好了。” 罚得真是太轻了!安若晨长叹一口气,在心里附合着。然后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越笑越忍不住,最后哈哈大笑。 真欢喜,只是看到信便如此欢喜。 安若晨把信又读了两遍,笑得像个傻姑娘。她回想自己的日子,从十岁那年母亲过世,她便小心翼翼,处心积虑,每天都过得紧张且忧心,绞尽脑汁,装傻卖乖。而在将军身边时,她却是真的傻真的乖,因为她已然摊开了纸笺,要给将军抄《龙将军列传》了。 她喜欢这样的自己,傻便傻,她傻得很是开心。 第44章 第44章 第二日一早,安若晨把《龙将军列传》和她写的信交给田庆,托他转交信吏。 《龙将军列传》她乱写了一气,因为早不记得当初写的是什么,于是凭印象瞎写,也许还混了些《龙将军新传》的,还有些是临时乱编,管他呢,反正将军也不是真的看,他就是逗逗她开心罢了。安若晨如是想。 写完了书哄将军,她接着又写了一封正经信。信里说了她去各寺庙为将军和前线将士们祈福,回来路上被四姨娘和细作劫袭。太守大人正在审理此案,情况如何如何等等。 安若晨不得不承认自己确是疑心重的,虽然军务信件往来由专职信吏递送该是安全,龙大写来的信也百无禁|忌,但她还是不想把那些内情细节写在信上。她便按着对外宣称的那般写,她想机智聪慧如将军,定能看懂其中深意。 将信送出去后,安若希来了。她神情紧张,说她是偷偷来的,未告诉家里。又解释说四姨娘段氏与钱裴联合想谋害安若晨一事她事先确是不知情。昨日她看到段氏出门,让个丫头去打听,才惊觉不对。原想着过两日来向安若晨示警,没料到事情却已经发生。 安若晨称有惊无险,事情已经过去,太守大人该是未找到什么有力证据,或是也不打算再找下去,总之现在没甚动静,只能静观其变。但照着太守大人找了大夫给段氏瞧病,并放出风声说段氏疯颠有疯病,这事会怎么了结,她已经猜到了。 “大姐的意思,最后会以四姨娘得了疯病为由将事情掩过去了?” “对。”安若晨点头。疯颠这个借口还是她告诉太守的,她这般说,是不想引火烧身。她咬死这事是细作所为,相当于给太守难看。毕竟现在南秦国使节还在城中,就住在太守府。若是太守被逼得非要往死里查,不是狠查钱裴就是狠查她。将军不在,她并无把握太守会偏向于她,甚至应该说,她觉得她与钱裴之中选一个相帮,太守铁定会选钱裴。官官相护,这二人的交情不一般,不然钱裴也不能横行这么多年。若是惹得太守来对付她,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她开口说是细作,却又给太守留好后路,至于他要怎么用,就看他的心思了。如今事情走向正如她先前所料,安若晨便觉得心里有数了。 安若希紧张起来:“那怎么办?”门房认出轿夫的事是她的丫环说出去的,钱裴肯定会知道,他会报复她吧?爹爹仍在牢里,家里已乱成一锅粥,安荣贵此时在家里当家做主,已是将她的丫头狠打了一顿丢出去。她娘亲斥喝她管教不严,让丫环乱说话,给了她两记耳光。安若希很害怕,又对丫头心有愧疚,是她让她去打听的,她虽没指使丫头说出来,却也没嘱咐她不能说。在她心里,那时是隐隐希望丫头说的,她觉得如果太守能治了钱裴的罪,那她便不用提心吊胆了。可最后钱裴没事,她那忠心的丫头却是没了。 她找了婆子偷偷出去安置那丫头,给那丫头塞点钱找大夫看看伤,婆子回来说,大夫找了,丫头伤太重,怕是熬不过三天。她说丫头让给小姐带个话,让小姐千万莫去看她,是她被捕快衙差吓到了没管好嘴,给小姐惹了麻烦。 安若希偷偷哭了一场,结果被母亲谭氏发现了,怒斥了她一番。安若希便不敢再哭,忍到了下午,寻了机会出门来见安若晨。她现在在家里日日惶恐,怕爹爹,怕钱裴,怕母亲,也怕姐姐。 安若晨看了看她的神情,对她道:“我昨日,见着了薛夫人。便是找媒婆子与你说亲的那个薛家,薛夫人。” 安若希一愣。 “我想再与你确认一次,你是否,还想嫁入薛家?” 安若希怔怔点头:“可父亲拒了那亲事,我问了母亲,她不会帮我。父亲态度很是坚决,他不点头,这事便不能成。”安若希咬咬唇,问:“你愿意帮我求将军?” “这事不用将军。将军也没法管。我来。”安若晨道。 安若希看着姐姐,她是不知道安若晨能怎么办到,但她话说得很有气势,似乎很有把握。 安若晨道:“你只需要做几件事。第一,在我去找爹爹之前,你与那薛公子先见一面,毕竟日后嫁过去,日子怎么样那是你自己的。外头传言毕竟是传言,说他还能活个几年十年,我们却怎知事实如何?你见他一面,与他聊聊。我不想促成这事后你再来求我解婚约或是办别的。届时你记恨于我,对我也是麻烦。” 安若希点头,心道姐姐果然是精明的,不给自己留后患。她把话说到这份上,她日后有什么确是不好再开口了。 “第二,你确定要嫁,我便去找爹爹说。你便当全然不知此事。但爹爹与钱裴有任何反应,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都得告诉我,这般我才能及时做处置。” 安若希一口答应。 “第三,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嫁入了薛府,便自己好自为之。薛府不同安家,但有人在,便有利益争执,尤其你们的亲事有那么个前提在,届时若有委屈,你自己掂量。莫学你|娘和姨娘们那套,不是把别人逼绝了自己便好了。也莫学我娘那套,不抗争不努力,白白被人欺压,空有可怜。” 安若希咬咬唇,再点头。她觉得这事果真是因果报应,从前她看大姐笑话,如今反过来大姐训斥于她,而她竟然觉得,相比娘亲的,大姐的训斥让她更能听得进去。 安若希回到了府里,谭氏和安荣贵去衙门还未归,安若希坐下来认真绣个帕子。过了好一会,谭氏独自回来了,说是安荣贵去了福安县找钱裴去了。安若希心里一动,忽觉得段氏这事说不定就是安荣贵给钱裴出的主意,不然钱裴怎么知晓段氏一心要杀安若晨?安若希没多话,只对母亲安慰了些话,然后继续绣她的帕子。 晚饭的时候,谭氏将各房全都聚在一起,教训了好些话,处置了四房的所有仆役丫头婆子。三房五房全都噤若寒蝉,不敢多言。就连最调皮的安荣昆都不敢吱声,只乖乖地坐在他母亲身边。谭氏很有当家主母架式,声言老爷不在,生意的事是由安荣贵主事,家中大小事情便是由她来处置。大家最好绷紧皮安分守己,谨言慎行,若是让她拿到了错处,绝不宽待。 安若希看着母亲意气风发的样子,觉得也许父亲被拘,对母亲来说也未必是件坏事。 谭氏在席上大骂段氏和安若晨,安若希垂着眼,静静听着。她悄悄看了看三房,三姨娘薛氏和三妹安若兰均是认真听训的温驯模样,而五房廖氏则是一脸不安,紧紧握着安荣昆的手。安若希知道,若父亲不在,五房是最担惊受怕的。因为她有儿子,一直是母亲的眼中钉。 夜里,安若希收到了卢正递来的消息,让她两日后未时时,到东市西街里的“喜秀堂”铺子,安若晨会在那里等她。 安若希知道“喜秀堂”,那是薛家开的铺子,卖首饰和些摆件装饰小玩意的,款式常新,工艺奇巧,是城中妇人姑娘最爱逛的铺子之一,甚至还有外郡的闻名而来。 安若希点头答应了,她知道去那儿要见到的不是姐姐,是薛公子。 这日夜里,安若晨又给龙大写了一封信,信中说她给春晓、卢婆子还有另外两名仆役谈好了终身契,还跟着方管事去看了两处房子,有一处她觉得还不错,方管事说等年节之后还可再看看别的。她倒是觉得这事不急,多看几家才好。跟龙大报备一声。 安若晨写好了信,又整理了她的问题单子,这问题单子她打算当面跟龙大谈的。等处理好了安若希的婚事,她要再去一趟前线军营。嗯,不知道不提前跟将军打招呼偷偷去可不可以呢?将军会惊喜吗? 安若晨想像了一下龙大穿着铠甲骑着如风巡完江边威风八面回来看到她的吃惊表情,笑了。还是不好吧,那是前线兵营呢,开不得玩笑,她不能乱来。但是真想这么做啊。将军穿着铠甲的样子真好看,他穿着官服的样子也好看,穿着常服的样子也好看。总之将军怎么都好看。 安若晨嘴角含笑,想着将军,睡着了。 正睡得沉时,忽听到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安若晨一惊,睁开眼,看到桌上的烛灯亮着,有个高大的男子正坐在她的椅子上,拿着她写的信在看。 宽阔的肩膀,高挺的鼻梁,坚毅的下巴,还有微微往上翘带着笑意的嘴角。安若晨傻愣愣揉揉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将军怎么会在这? 龙大听到动静回头,对她一笑:“吵醒你了?” 不是梦?! 安若晨惊得猛地坐了起来:“将军!” “嗯。”龙大点点头。放下手里的纸笺,坐到床边来。 脸对着脸,眼睛看着眼睛,安若晨这下有了真实感,实在太过惊讶,她调子都扬高了:“将军怎会在此?” 龙大用被子把她裹着:“小心冻着。”裹好了,这才道:“怎地不能在此?强抢民女都干了,闯闯闺房算什么?” “将军。”安若晨板起脸装严肃。 “好吧。”龙大微笑:“我未来娘子被人劫了,我自然得回来处置一下。” 安若晨心里一暖:“那前方战事怎么办?”做将军的能到处乱跑吗? “无妨。谢副将回来了,他与宗副将在呢。眼下暂时无事,我还能抽得开身。回来与南秦使节及太守大人议事,名正言顺。” “哦。”安若晨这才放心了。 龙大对她挑挑眉,笑话她严肃又着急的样子。安若晨被笑得脸一红,忙转了话题:“什么时辰了?” “快卯时了。你再睡会吗?” 安若晨摇摇头:“将军刚到?” “嗯。一会等天亮了我得去太守府。” 安若晨心疼了,这又是骑了半日的马连夜赶回来的。“将军去睡一会吧。睡一个时辰,耽误不了事吧?” “好。”龙大应了,一歪身便倒下了,倒在安若晨的腿上。 安若晨:“……” 熊孩子耍无赖吗?连眼睛都闭上了,居然装睡。 安若晨叹气,抚抚他的眉毛:“我记得初识将军的时候,将军威严又冷峻。” 龙大没睁眼,答道:“我如今仍是。”对着别人的时候。 安若晨揉他眉心,他睁开一只眼睛:“我记得初识你时,你狡猾又勇敢。” 安若晨:“……”这是夸赞的意思吗?“我如今仍是。”她学他的语气,还用手盖住了他那只眼。 “不,你如今一点都不敢豁出去了,得用哄的。”龙大又睁开另一只眼。 安若晨再盖住他那只眼:“我很豁得出去。”她一个边境小城的商贾之女,逃过婚惹过祸,没身份没地位,染指京城二品大官龙腾大将军夫人之位,这岂是“豁出去”能形容的。她简直是疯魔了。 龙大被遮着眼,也不挣扎,只道:“我想摸摸你头发,可眼睛看不见了,万一摸错了地方……” 安若晨嗖地将手缩了回来,真想把头发塞他手里让他别闹了。 “真想像不出将军在战场上杀敌的样子。”在她这他的形象已经幻灭。 “我也不想你看到。”龙大当真摸起了她的头发,抓起一把,任发丝在他指间划过。“你不该看到那些。你该只看到美丽欢喜的东西。可惜我不能总在你身边。” 安若晨又要揉额角了:“将军把自己说成美丽欢喜的东西妥当吗?” 龙大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这话还有这意思?那我说错了,当说我不爱看战场,我爱看美丽欢喜的人儿,可惜你不能总在我身边。” 安若晨把头发从他手里抢回来:“将军笑得太大声,外头春晓该听到了。” “她知道我在这。我欲进来时她想拦我来着。” 安若晨无语,将军大人还真是勇闯闺房啊。 “所以如今你名节已毁,真的只能非我不嫁了。”龙大一本正经。 安若晨也严肃脸:“在我这就没有非某不嫁之事,不然当初就不逃家了。” 龙大微眯眼:“安管事,你威胁本将军?” “将军,我们谈个条件如何?” “才一个?” “其实挺多个,不过这个很重要。” 第45章 第45章 很重要?龙大挑了挑眉。安若晨抚他眉梢,微笑起来。从前只能手痒痒心难耐地看着,如今想摸摸便能摸,甚是欢喜。 “怎地不说?” “将军还没允我说呢。” 龙大哼笑:“允了。” 安若晨又犹豫起来。龙大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捏她的手指玩。等了等见她还未说话,便提示她:“是想让我不得纳妾?” 安若晨歪了歪脑袋想想:“将军年纪也不小了,从前怎地没操办婚事?” “我爹战死后家里有许多事,母亲身子不大好,两个弟弟也还小。后母亲离世,事情就更多了。也并非没有人家来提过,但我不太想。没那心思,总觉得麻烦。再者我常年不在家里,一走大半年,甚至两三年,自然就耽误了。” “那,妾室和通房丫头呢?”她又想摸他眉毛了。安荣贵小小年纪便有两个通房丫头。 龙大皱眉:“那岂不是更麻烦?况且收了一个别人便会想法给你送第二个,第三个……” “那愿娶我是为什么?” 龙大想也不想:“心里头有惦记,想与你亲近,便娶了呗。我既是救了你,就救到底吧。总不能明知你有被抢回去的危险,我却束手不管。反正我遇到的姑娘里,你最让我欢喜了。况且你又不烦人,自己心里有主意。待将你爹和钱裴这些麻烦事了结,你便不会教我|操心了。” 所以就是瞧她最顺眼,不烦人,然后救人救到底,反正他年纪也到了,早该娶了,于是干脆就是她了吗?安若晨再摸摸他眉毛。 “放心,我无隐|疾,亦非好|色之徒。我们龙家祖训,勿贪财勿好|色。贪财失德,好|色伤身。我祖父是贫苦出身,没那些世家的规矩讲究。他与我父亲均无妾室,我也不会弄一堆妾添你烦忧。到时我们生四五个孩子,你知书达礼,定能好好教导他们。” “四五个?”安若晨惊讶。 龙大挑眉毛:“会太多?” 安若晨没说话。 “那两三个好了。”龙大让了一步。 安若晨没纠结这问题,再问他:“将军,你家里,是谁在管事?” “我二弟。” “二公子和三公子都未曾娶妻吗?” “对的。我家里……”龙大反应过来了,“竟然都成亲得晚啊。嗯,回头得说说他们,早点把婚事办了。待我们成了亲,你在家里,好好为他们张罗张罗。” 安若晨笑起来:“他们定是跟你学的。” “我总不在家,也没能好好管管他们。” 那语气,很有将军似的威严,但安若晨更笑了。自己一把年纪了没娶,还好意思说别人。 “对了。你方才说谈一个条件,结果问了这许多,哪个是你想谈的?” “嗯……”安若晨犹豫着。 “怎么?” “将军娶我,会被人耻笑吗?” “会耻笑你的人,便是你不该在意的。”龙大坐起身来,认真看她:“好吧,这问题也必不是你想谈的。你且说说看,究竟怎么了?” “将军。我这几日,在给我妹妹谈门亲事。”安若晨把薛家的事说了,这些在给龙大的信里她没有写。“其实我让妹妹提前见见那薛公子,是太出格了些。只是我想,明知嫁过去没几年便要守寡,这事对谁来说都是艰难。我希望她能想想清楚,莫要后悔。” 龙大静静听着。安若晨的手指拧在一起,有些紧张。“将军,从前,我心里美满的姻缘,不是夫君大富大贵有权有势,不是家里豪宅庭院,仆役成群。我想找个老实善良的人家,和乐安宁,白头到老。他喜欢我做的饭,能听懂我说的笑话,他不好|色贪财,不作奸犯科。我们踏踏实实的,一起过日子。我计划逃家时,一遍遍想,若日后我能遇到如此郎君,便是好的。” 安若晨抬头看了看龙大:“后来,我遇到了将军。将军救了我,对我有恩。我心里感激,便是做牛做马都报答不完将军的恩情。我,我心里头时时惦记将军,想对将军很好很好,为将军做一切我能做到的事。然后,我发现我对将军……嗯,我很是羞愧。” 龙大抚抚她的脸,坐到她身边去,靠着床头,把她揽在怀里。 “将军对我说了那些话,我欢喜却又惶恐,以我的身份,自然是配不上将军夫人这位置。可将军说行,我便觉得行。将军说的话,我都是记在心里头的。”安若晨说到这,转头看向龙大:“将军与我说那些时,可曾有过挣扎?” “为何要挣扎?”龙大反问。 安若晨被逗笑,把头靠在他肩上,又道:“将军,我也不知你欢喜我什么。但我是欢喜将军的。我生得也不是极美,身上有不少疤痕,我性子也倔,认定的事,便就认定了。其实说起来,我毛病也是挺多的。” 龙大叹气:“所以接下来是要表达感激,谢我容你高攀?” “不。”安若晨坐直了,转头看着龙大的眼睛:“我再不好,再没身份,也是将军你自己选的。你亲口对我说那些话,亲自嘱咐了京城龙家那头安排婚书事宜。将军行事,自然深思熟虑。是将军选的我,无人逼迫,无人诱拐。如此,我便该当得起将军的托付。” “我托付你何事?” “将军的终身。”安若晨说得极认真。然后她看到龙大眼里的笑意。 “将军的终身。”龙大把这五字含在嘴里细细品,笑意更浓了。 安若晨脸一红,但她仍看着龙大,目不转睛。 龙大也看着她,笑道:“我也有了你的终身。” “是。”安若晨郑重点头,道:“所以,我想恳请将军答应我一件事。将军对我百般好,我定千般奉还。我不求富贵,不求权势,这些将军有,我亦不拒绝。我不惧辛苦,无谓流言,这些若有,我撑得住。婚后聚少离多,我不该怨,但将军身在战场,有性命之忧,我却不能不牵挂。” 她说到这,停了下来。 龙大伸手将她抱进怀里,用被子将她裹好。“我是武将,这一生都是武将。除非我死了、残了、老了,或是被人陷害丢了官,不然我这一生都是武将。” 安若晨小声道:“我若嫁了你,这一生便是你的妻,除非我死了,或被休弃,否则我都是你的妻。” “嗯。”龙大抱紧她,亲亲她的发顶。 “所以,我,我是说,我能不能,不总在京城呆着,我想跟随将军,将军去哪我便去哪,可以吗?” 龙大一愣,低头看她:“你要随军?” “嗯。”安若晨重重点头。 龙大摇头:“不行。” 安若晨没说话。 龙大跟她讲道理:“不是每次边关驻防都与中兰城一般的。这边的条件算是不错,营区整洁,地方大,还有府宅仆役可用。有些地方,全是破土枯树,连水都没有。夜里极冷,风沙呼呼往帐子里灌。打起仗来,急行军一气赶数百里路,莫说你一个女子,便是瘦弱些的新兵都扛不住。” “我可以骑枣儿。我也不怕苦。”安若晨垂着头,小小声。 “胡闹。”龙大又道:“不是苦不苦的问题。先不说路上大家混在一起席地而睡,你一女子如何自处。便是赶路时你掉了队这类的事,你说我是丢下你不管还是为了你误了军机。” 安若晨咬唇,过一会说:“我不会拖后腿,我知道你们去何方,我跟着就是了。你赶你的路,打你的仗,我就在前线后边的城县寻一住处。待方便时看看你,给你送送吃食补补衣裳。” “不行。没人护着,你自己找什么住处?你糊涂了吗?我说过,你莫要用你从前的想法想事情。你不再是逃家求生存的商贾之女,你日后是我龙腾将军的夫人。我在战场杀敌,还要分心惦记你的安危,你说,不是胡闹是什么?若生了孩子,如何办?你拖着一个背着一个抱着一个,村妇一般跟在龙家军后头?成何体统!孩子吃什么喝什么?” 安若晨想说既是将军夫人,又怎会没人护着,自然是有人照顾她。孩子一事,自然也可视情况安排。若他常期驻兵,得呆个二三年的,而孩子稍大些可远行,她带着来看看他……但她知道不该往下说了,将军声音里已有怒气。 这般想法是太出格了,从前定是无人如此做过。出门在外,确是比不得家里安稳,若是有了孩子,那是龙家的根苗,又岂能容她带着乱跑,还是去战地前线那般危险的地方。内宅女眷抛头露面本就失礼,何况她还想着随军。那该会丢尽龙家和将军的脸面吧! 安若晨低着头,不敢说话。若她不是夫人,只是管事便好了。将军说得对,她没有身为将军夫人的自觉,她没用那个身份想事。她出身低微,没甚见识,这确是实情。她想要的终身,是互相守护。倒不是介意聚少离多,这是介意也无法改变的现实。所以她只是希望若他困苦危难之时,她便在他身边。正如他对待她这般。若他受伤,她随伺左右,若他战死沙场,她便为他捡回尸骨,陪他最后一程,而不是苦等一年半载,最后连面都见不着。 龙大见她不说话,问她:“你可明白这其中道理了?” 安若晨点点头。他说的自然有他的道理,她无法反驳,亦不想惹他烦心。 “不会再有这般糊涂的想法了?” 安若晨犹豫了一下,再点头。也许还会有,但她还是乖一些吧。 龙大不说话了,安若晨能感觉到他身体有些绷,那定是他生气的缘故。安若晨心里叹气,转了话题:“将军此次回来,是要与太守大人相议细作劫我之事?听说太守大人并未拘那钱裴,我猜最后是会以我姨娘疯病,有人趁乱做恶为由了结此事。” “不会这么简单。无妨,我来处置这事。你先歇着吧,我换身衣服,去太守府。”龙大下了床,往屋外走去。 安若晨心里叹气,知道龙大心里真的不痛快了。若是从前他心情好,会教导她这里头有什么不简单的,该如何应对。如今硬梆梆丢下话走了,也是她自找的。 安若晨哪里还能歇,赶忙起身,欲梳头更衣,教厨房做饭煮汤,将军行程匆匆,莫教他饿了肚子。 刚趿好鞋,还没披上衣服,春晓便跑了进来:“姑娘,将军怎地一脸不高兴?” 安若晨还没来得及答话,却见龙大去而复返,就站在春晓身后。 安若晨忙唤:“将军。” “对的,就是将军。”春晓还在说,“他一脸不高兴,发生何事了?”打听清楚,皮好綳紧一点别惹祸。 安若晨忙再唤一声:“将军,有何事?”这么用力地暗示,春晓该懂了吧? 结果春晓傻乎乎地道:“是啊,发生了何事?” 龙大在她身后道:“我没有不高兴。” 春晓吓得整个跳起来,按捺住尖叫,道:“奴婢告退。”看龙大和安若晨都没有拦着她的意思,赶紧退下去了。 “没点规矩。”龙大皱眉头。 安若晨垂首不说话,将军确实不高兴啊。 “我没有不高兴。”龙大又道,“我岂是这般小家子气的。” “是。只是将军威严,把春晓震住罢了。”安若晨顺着他的意道。 龙大走过来,低头看她,她乖巧温驯地问:“将军有何吩咐?” “你方才说那是一个条件?” 安若晨眨眨眼:“我该是用错词了,将军莫介意。其实该是个想法才对。” “我没答应,你会不愿嫁吗?” “将军愿娶,我便是愿嫁的。” “好不容易捡到个合心意的,自然是要娶的。况且这婚事若不办,恐钱裴那处又有后患。” “谢将军大恩。” 龙大眉头还未展开,仍皱着。安若晨不禁又在心中叹气,看来他对“随军”这主意比她介意多了。她走上前去,伸手揉揉他眉心。 “我要嫁的,好不容易摔出个将军夫人的名分,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怎么都该好好把握,是吧?” 是吗?龙大在心里哼,他怎么觉得她并不稀罕“将军夫人”似的。他又道:“嫁了我之后,你便不能自己在这里呆了。我回京城时,你便得跟我回去。无论你四妹找没找到。” 安若晨愣了一愣:“好。”确实是如此。那这事得好好安排。待到将军要回京城,那应该还得有些时日,要再抓紧些才好。或者买好了宅子,让春晓和卢妈妈一边守房子一边帮她继续找该也是可以的。又或者这段时日还有机会再对付对付钱裴,钱裴倒了,四妹便能安全了。也许她不该这般被动。但这事得好好琢磨,不能给将军惹了麻烦留下把柄。太守大人和钱裴的关系她还摸不透,官场的门道她也不知晓。若有了主意,要跟将军商议商议。 正走神,下巴一紧,龙大扳过她的脸:“晨晨,你答应婚事,是你自己拿的主意,无人逼迫,无人诱拐,我有什么,能给你什么,你都是清楚的。” 这些话真有些耳熟啊,接下来将军该说他“该当得起她的托付”了吗? “所以你若反悔……”龙大说到这停下了。 安若晨眨眨眼睛,不确定龙大是在用语气威胁她还是他根本没想好她反悔会怎样。不过不能问,现在不是挑衅他的时候。安若晨再眨眨眼,努力摆出很无辜的样子看着将军。 然后她屁|股上猛地挨了一记打:“这么冷的天,也不穿好衣服便站这。冻着你。”接着她便被推到屏风后穿衣服去了。 安若晨颇有些糊涂,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赶紧把衣服穿一穿,待出得来,龙大居然还在。他脸板板:“你过来。” 安若晨过去了。 龙大将她扯进怀里,低下头,与她鼻子对着鼻子,瞪着她。 安若晨有些紧张,绷紧神经等着将军训斥。真的不该提那事的,虽然那是她的真心话,她真的很想一直跟着他,陪伴在他身边。可确实太出格了,她有预感这事大概得被他训个一年半载。要不要现在赶紧装可怜认个错? 正走神,忽地眼前一花,龙大的唇压下来,吻住了她。 第46章 第46章 安若晨脑袋里嗡的一下,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后仰退开,背后却是龙大的大掌。 没躲成,唇被压住了。 她的心也不慌了,她闻到了龙大身上的气息,感觉到了他唇|瓣的力道。抬眼悄悄看,他的睫毛还挺长,真是好看。 龙大没甚经验,颇笨拙吮她的唇,拥抱得很紧,胸|前能感受到她女性特有的柔|软,唇下芬香,是她的味道。龙大通体舒畅,心跳如鼓。正心荡神怡,却见她乌黑水润的眼睛正瞧着他,脸不禁一热:“认真点。”他低声训她。 这回安若晨是真的无辜,她很认真啊。难不成要在额上贴上“认真”两字才算数? 表情没掩住调皮,屁|股又被拍了一下以示惩戒。 安若晨呼痛,将军大人果然习武之人,手劲真是大的。先前那一记她痛了好一会才缓过来,这会又被打了。 “很痛?”龙大皱眉头。 “比我爹的板子好些。”她委婉的形容了一下。 龙大眉头皱更深,居然这么痛?他分明只用了寻常力道。再轻轻拍了一下,问她:“这般呢?” 安若晨满脸通红,很怀疑将军大人是故意的。这般摸她,太失礼了。 “将军。”她摆出一脸严肃告诫他。 “好吧好吧。女儿家真是细皮嫩肉。”哪像他们军中将士皮厚肉糙的,吃了板子也不喊痛。不过她喊痛,他是心疼的。今后不能拍拍屁|股了吗?龙大颇是遗憾。他倒是觉得这般挺有趣。 低头看看怀中人儿,眼波如水,面若桃花。忍不住低头再亲一亲,这般更是得趣,他更喜欢。 安若晨很温顺,龙大抚了抚她的背,加深了这个吻。他的舌|头扫过她的唇|瓣,她微微一颤,为他分开了唇。她的脸通红,她把眼睛闭上了。龙大看着她,觉得自己的脸也热得厉害。他尝到了她的舌|头,他觉得她软得快要在他怀里化掉。 龙大好半天才舍得结束这个吻。她大口喘气,他笑起来。其实他也喘得厉害,心要跳出胸膛,似是刚与敌军大战了三百回合。 果然祖训是对的,女色果真危险。他不过浅尝一回,便有些把持不住,不想走了。就这般一直抱着她,与她说话,亲一亲,做更多的事…… 龙大将安若晨放开了,清清嗓子,端正脸色,为她理了理衣襟。稍稍拉开些距离。 安若晨低着头,羞得不敢看他的眼睛。 龙大看着她的模样,心里又起骚动,很想再把她拉进怀里来。忍耐!他再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一会要去见太守大人。”说点正经事来醒醒心神吧。 果然有效。安若晨抬头看他,认真请教:“将军先前道未拘钱裴之事不那么简单,这其中有何门道?” 龙大拉她坐下:“你在街上大喊细作,又拉了人证大张旗鼓去报官。这事在城里头定会闹得满城风雨,值此两国待战之际,本就人心惶惶,巡察使将至,为官者均得小心。他若是草率以你四姨娘疯病被细作利用拦街,细作趁乱做恶为由结案,定会被巡察使拿住把柄。其一,细作缘何认得内宅妇人,既是认得内宅妇人,必与安家有所牵扯。要将安家细细一审,钱裴必是逃不过去。其二,既是细作做恶,人证又有许多,缘何就是抓他不住?细作敢当街掳人,何其猖狂,若非太守失职,还能有何借口?其三,既是有轿夫的线索,轿夫何处?为何不拘拿钱裴,钱县令是否又与此事有牵扯?” 安若晨一想:“这般算起来,怎么都得把钱裴拘起来才是啊,毕竟最明显的线索就是轿夫。若不拘钱裴,这里头许多事确是说不通的。” “他还有另一选择,便是把你拘起来。” “什么?”安若晨很吃惊。 “你可用四妹的安危威胁你四姨娘与你演这一出戏,你大叫细作,不过是老戏重演,借以引起全城惶恐,为我遮掩强抢民女之罪。你我早已勾搭成奸,为此我到你家接应你出逃,而后散布细作谣言,将你安置在将军府内。为了让奸细之事显得真实,还杀了两名仆役做佐证。不然,你四姨娘如何能知晓你外出,你又如何能在袭击中全身而退?你对与钱裴的婚约怀恨在心,故而收买轿夫,栽赃钱家。欲一箭双雕,除掉后患。” 安若晨目瞪口呆,案情这么一整理,可比钱裴傻傻地派自己的轿夫来接四姨娘劫掳于她合理多了。 “你当时大喊抓细作,很是机智,让自己脱了身,但却让太守大人陷入困境。”龙大耐心与她分析,“他不敢捉钱裴,除非他有万全准备和证据。而这件事,恐怕他拿不到证据。你四姨娘那边,钱裴不会傻得自己去联络安排,他定是派了人,也许便是那个轿夫,在他上安府做客时,轿夫可寻机会与你四姨娘碰面谋划此事,搭上线后,便可在外头见面议细节。这般便牵扯不到钱裴身上,安家也无人知晓。我猜,那位轿夫如今怕是已经丢了性命。而你四姨娘也无法指认钱裴。她受了嘱咐,只要装疯卖傻便可混过去。若是受了刑她熬不住,说出轿夫,钱裴可说那轿夫早被他撵走,所行之事与他无关。” 安若晨道:“那太守大人逮我也无证据啊。我当初受细作追杀,幸而得将军救护,保住一命。如今在街上遇着有计划的掳劫,自然第一反应便是细作杀来了。其它我一概不知。” “若太守与钱裴蛇鼠一窝,便能找到对付你的人证。” 安若晨马上反应过来了。对的,轿夫和行凶之人都是钱裴的,钱裴自然能让他们来指认她。 “那太守是吗?跟钱裴是一伙的吗?” “他若是,你此刻已经在牢里了。”龙大顿了顿,又道:“可他若不是,此刻钱裴也该在牢里了。” 安若晨又不懂了,那太守大人到底是在哪边的? “晨晨,官场之事甚是复杂,太守无铁证的情况下不敢动钱裴,不是因为他曾是钱裴的学生,也不是因为他能当官是曾仰靠过钱裴的门路关系,太守大人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自有他的门道本事,钱裴早已不在他眼里。但钱世新还在。福安县是平南郡最重要的县,这两人平日里怕是互相都有些把柄,互相通气,互有扶助。若钱世新要对付姚昆,也不是不可以。这件事,姚昆不会和钱裴商量,却会去找钱世新。” “而钱大人一定会护着他爹。” “这件事是一定会护的。”龙大道:“你喊了细作,若撇不清这关系,他和太守大人便有可能背上通敌卖国之罪。钱裴行事,肆无忌惮,钱世新和姚昆却是不得不小心。” “所以最后他们会联合起来对付我吗?” “不会。” “为何?” “你有我。”龙大道:“这便是我赶回来的原因。” 安若晨心里一暖。 龙大道:“谢刚回来了。有些军机我无法与你说,只是想让你知道,这次边关危机,涉及许多内情,一时半会我竟也看不透。只是里头牵涉的人不少,也许京城中也有。” “那将军会有危险吗?” “暂时无事。但若不及时处置,恐怕这一仗无可避免。我这次回来,一是与太守大人说你的事,还得敲打敲打他做些防范,他若有麻烦,我也躲不掉。其二,我要与南秦的霍先生商议商议。” “说我何事?” “婚书一时还到不了,但我得与太守讲明此事,邀他做你的主婚人。” 安若晨吃惊:“太守大人?” “对。你已非安家籍簿,出嫁用不着你父亲主事,但总归还得有个主事的。婚礼可回京城再办,但婚书到了,礼节等各事也得有人操办。我们订亲一事必须尽快公开。免得他们的脑筋动到你头上。我亦会与太守言明清楚形式,让他知道厉害关系。他不敢动你,不敢动钱裴,自然得打别的主意,我需确定他的打算是否与我猜的一般,那有何后患,需要如何对策,我需与他说明白。如今怕是他心里对你有怨气,原本将你处置了对他来说最是方便,但之前我与他有些共同的谋略安排,他脱不得身,还得靠我,所以他亦不敢动你。” 不敢动她,也不敢动钱裴,第三条路却还有后患,安若晨有些担心。 “莫愁着脸。”龙大捏捏她脸蛋,捏完了,手还痒痒,干脆将她抱进怀里来,坐他膝上。 安若晨为这亲昵的姿态红了脸。 龙大笑道:“怎地这般容易脸红,但我爱看的。” 他谈笑自若,看来甚有把握,安若晨稍稍安心,但仍忍不住道:“总觉得我拖累了将军。” “不。若不是你,怕许多事便露不出马脚了。多亏有你。” 是吗?她有用处?安若晨问:“将军,我能为你做什么?” 能做什么?她把自己照顾好,莫教他操心便是好的。他是汉子,是一家之主,是娘子的天,万事该由他来办。她能为他做什么,啊,他想到了。“亲我一下?” 安若晨无语,这么正经严肃的话题,他能拐到那头去。真想把将军按腿上打屁|股。 不过最后她还是亲了。将军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不就是亲一下,小事一桩。又不是没亲过,不对,又不是没被亲过。 心一横,眼一闭,仰脸便凑上去。 啵。 亲到了鼻子。 安若晨一睁眼,看到将军臭臭的脸色,不禁哈哈大笑。然后她的笑被堵住了。将军还嫌弃她:“这便跟武艺似的,得勤学苦练。” 安若晨把话闷在肚子里,将军说得自己技艺有多高强似的,磕到她的牙的明明就是他。 第47章 第47章 龙大被安若晨按着吃了早饭,然后才去见了太守。 太守姚昆见得龙大竟然赶了回来,颇有些吃惊,但也猜到所为何事。一番客套之后他主动说了案情查办的结果--轿夫早已被钱家撵走,估计心有怨恨,在外也不知勾结了何人,又因熟悉安家状况,故而对疯颠的段氏下手,诱拐利用她相助拦截安若晨的马车。那伙人是不是细作,有何目的,眼下还不敢枉断。但已有线索,钱家有仆役知晓轿夫离开钱家后的去处,已派捕头领人前去打探。必能将这伙人逮住。 姚昆说得有板有眼,龙大微微一笑,淡淡道:“大人英明,想必定能破了此案。我的想法与大人一样。我猜那轿夫因着之前钱裴常去安家,便对安家大小姐上了心,觊觎她的美貌,心有邪|念。而大小姐从来未正眼瞧过他,他心有怨气,再加上他之后被钱裴撵走,更是恨上加恨,心道钱裴得不到的人儿,他弄到手里,也能报复报复。” 姚昆心里一动,龙大这话说得,竟似他当初在场与他们一同商量的一般。他抬眼看着龙大,龙大一脸平静,若无其事,又继续道:“此事该是与细作无关。不然我与大人岂不是都得背上失职之罪。” 姚昆微点点头,想来龙大也是个精明的,一下子便把自己撇清了干系。 “我信大人很快便能擒住贼人,但我想给大人提个醒,敢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拦劫将军府马车,劫掳将军府管事的,必不是普通人。那轿夫想利用他们,也许反被他们利用了。这背后,或许还有更多隐情。大人若是逮到了贼人,必要好好看管严加审讯,莫教他们反咬一口,落下了把柄。” “落下了把柄”这句语气微妙,姚昆猛地一震,忽然明白了龙大的意思。 龙大又道:“贼人到了大人的手里,怎么审就是大人的安排。届时若是需要我帮着证实他们与细作无关,大人只管开口便是,我一定会尽力相助。” 姚昆忙拱手客套谢过。两人对视片刻,龙大微微一笑:“还有一事想相求大人。” 姚昆心里转了千百个弯,琢磨着龙大的暗示,听得龙大有事相求,忙道:“将军请说。” “我与安管事日久生情,两情相悦,想结为夫妻,相伴到老。我已托家里备了聘礼,请了御史大夫大人保媒下了婚书,不日将会送达。女方这头,总该有个主事的人应礼,大人也知道,晨晨脱了安家籍簿,已不是安家人,安之甫无权为她婚事做主,大人既是平南郡一郡之首,是全郡老百姓的父母官,我想这主婚之人,大人担当再合适不过了。” 姚昆的下巴差一点没掉下来。 “将,将军。”虽不是他成亲,但他比要成亲的还凌乱。“你,你要娶安若晨为妻?!” “正是。”龙大坦然应着。 姚昆张了张嘴,闭上了,想了想,艰难开口:“她只是个商贾之女。” “不再是了。” 确实啊,现在比商贾之女还不如。姚昆努力平稳语调:“如今她是贱籍,是做下人的。” “她未入籍呢,眼下只是我的管事,回头籍薄之事,要待回了京城再入。再者,她也不是下人了。” 姚昆愣在那。 “她是我的心上人。” 姚昆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这般恶心的话,将军大人说得既严肃又端正,仿似在说“我刚攻下一城”那般的正经事。 原先每个在背后相议龙将军救下安家大小姐之事的人都有猜测,将军定是看上了大小姐的美貌,又或者大小姐主动示好,频送秋波,将军血气方刚,正是冲动难耐的年纪,领着一群糙汉子到这陌生之地,急需软玉温香暖怀。所以安若晨做了龙大的管事,大家都寻思这便是安若晨成了通房丫头的意思。只是给她个好听些的名头。众人心照不宣,心领神会,这不止是管事,还是将军的女人,因而也才对安若晨客气照顾。 可姚昆万没料到,这安家大小姐如此了得,竟引得将军点头,欲娶她为妻。 “将军。”姚昆想半天不知如何开口。劝一劝?有点怪,他凭什么劝啊。既不是哪方的长辈,跟将军也没那交情。不劝吧,更怪,这也太出格了!他可是龙腾护国大将军啊!二品大官!纳个妾都得掂量着对方的家世身份,何况正妻! 娶个逃婚逃家的商贾之女,这说出去岂止遭人耻笑! 姚昆想了想,觉得还是当跟龙大商议商议。龙将军怎么也算是帮过他,方才还提点了劫案之中的后患,他便当还他个人情好了。 “将军,这战乱之时,急于办婚事也不妥当,不如先缓一缓,从长计议。”他想也许将军也在找台阶,他给搭一把。 “自然是不急的。”龙大浅浅一笑,英伟俊气,姚昆很能理解安若晨为何要千方百计的缠着将军了。是了,这安姑娘狡猾机灵,或者真是用了什么手段。 “待婚书来了将亲事订下,操办个合婚订礼请期的小小仪式,我带着晨晨回京之时,便算是迎亲了,喜宴在家中摆好,待入门行礼便是。” 姚昆无语,这叫不急,那他还真没见过急的了。 想了想再道:“将军三思啊。” 龙大认真点头:“我思前想后,觉着姚大人做晨晨的主婚人很是合适,姚大人意下如何?” 姚昆怔了怔,行,将军你好样的,你想娶便娶,反正被人耻笑的又不是他。做安若晨的主婚人,这事倒是值得琢磨。若他替安若晨接了婚书操办了六礼,那便是与龙大绑在了一块,这边境之危,细作之事,若出差池,他便跟着龙大倒霉。不对,方说原本便绑一块,如今是再绑一道。而安若晨逃家的缘由,半路遭劫一案,他是绝不能对她动半点歪心思。 钱裴还曾说可将安若晨拘起来,是她自己搭台唱的戏,目的是为掩饰她与龙大的□□。姚昆当然知道这是一派胡言,但却是很好用的胡言,可他绝不会用。让他对付龙将军,他又不是疯魔了。钱裴这老头当真越老越邪,邪得教人心惊。姚昆觉得若不将他收拾了,总有一天他与钱世新会被钱裴害死。最后是钱世新出了主意,事情才这般定下。找人顶罪,将案子结了,平息此事。 只是没料到他们商议了半天的对策,龙大一来便戳穿了,然后他邀他做安若晨的主婚人。 姚昆微眯了眼,明白过来了。龙大是在让他选阵营。若他不在站在龙大这边,护好那安若晨,那此次边关危机,龙大便有可能对付他了。姚昆看向龙大,龙大对他客气微笑。 姚昆很快有了决定,他道:“将军信得过下官,下官定当尽力办好。” 龙大点头:“有劳姚大人费心。” 两个人看着对方,心中各有计较。 之后龙大单独去见了霍铭善,姚昆并不晓得他们谈了什么,但他知道霍铭善与龙家关系不一般,他冒险只身从南秦潜到萧国报信议和也是因为驻边关的是龙大他才敢来。而姚昆觉得龙大并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对方满怀善意而来,他却将人家扣成人质。这一点姚昆便觉得龙大的心颇狠,颇是有手段。 姚昆心里隐隐有些不痛快,他猜不出龙大与霍铭善能商议什么,他满脑子想的是劫案那事。其实一切都安排妥当,他派了捕快去查探轿夫下落,只能查出轿夫近期与某几个匪类走得近,但事后那那几个匪类与轿夫都不见了,捕快们只能找到轿夫的邻居。邻居会作证轿夫很早就垂涎过安若晨的美色,酒醉时也曾骂过钱裴苛待下人,他要将钱裴娶不到的女人占为己有这样的话。邻居问过他就你这般模样,能怎么办?轿夫趁着酒意告诉他,他认得几个道上的兄弟,从前在外郡贩草药的,有些武艺本事,愿意帮他。而他认得安家的人,他只要说是钱老爷派他来捎话便能潜进安家。安家四姨娘是个疯疯颠颠的,很恨安若晨。如此这般如此这般。 有人证,事情也合情合理,他只需顺着邻居给的线报,抓住两个匪类的友人。友人证实他们只是卖草药的,并非细作。而犯案的已经跑了,再发个通缉令,通缉轿夫和匪类便好。没有细作,这事只是普通的劫色。 但是龙大说得对,这事有后患。他找的证人越多,他的把柄就越多。龙大一猜便猜到了,这有些吓着他。龙大能猜到,那别人也定能猜到。他不该护着钱裴,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边关危机,龙大驻守在此,巡察使也将要到。此处不再是他与钱世新联手便能遮天的地方。虽然他忌惮钱世新,但越这般他就越无法脱身。钱世新这人太有野心,他觉得把握不住他。如今自己既是选了龙大的阵营,那也许这事便是个机会,借此把钱裴这个大麻烦除掉。而且一切均是龙大所为,钱世新也不能怪到他姚昆的头上来。 龙大被安若晨迷了心窍,竟到了要娶她为妻的地步。钱裴对安若晨贼心不死,不甘心被她摆了一道,于是纠|缠不清,龙大要除掉钱裴,自然也是合情合理。 姚昆把事情想定,顿觉轻松快意。 第48章 第48章 龙大与霍铭善商谈了许久,他得到的情报霍铭善并不知晓。“贵国有人向我南秦密报,这事我从未听说。若是吾皇能对贵国有如此的掌控,也不会忧心忡忡。” “此事事关重大,若这情报网非南秦皇控制,那想来另有其人。那先生疑虑的谋反之事,只怕是近在眼前。” 霍铭善自然是明白其中道理,他原先猜测是与东凌国勾结,引发与萧国之战后,强兵派往边境,都城军护力量自然便弱了许多,这时候辉王集结朝堂势力,以南秦皇治国不力等为由起兵谋反,便会大有胜算。但若细作情报由萧国提供,让南秦杀了人挑衅引发战乱,那恐怕事情又不这么简单。 “龙将军。”霍铭善干脆问了:“将军又怎知,这不是贵国相助我国反臣耍的阴谋?” “若是吾皇欲助辉王夺南秦皇位,会与我下令直接开战,而不是过来驻守。再者,辉王做了南秦皇帝,对我们萧国没半分好处。他拉拢的可是东凌。贵国有反臣,说不定,我们这儿也有。” 霍铭善静默想了好一会,问龙大:“龙将军言下之意是?” “真正联盟的只有两国,不是贵国与东凌,便是贵国与我国。在贵国如此大张其鼓与东凌交好的境况下,我国还有人向贵国出卖军机情报,我不得不怀疑,东凌只是棋子。” “怎么不是贵国的反臣是棋子?” “现实是,我们萧国比东凌富强,物资及各项资源也超过东凌许多。先生十多年前费尽心思促进两国结盟,不就因为这个?” “只是将军猜测。” “确是。所以我需要实证证明。找出幕后之人,查出目的真相,才好着手解决。” 霍铭善又静默了好一会:“将军想让我做什么?” “希望先生能与我合作,回南秦后查出线索,是谁在向贵国提供情报。我将我们这头的反臣擒住,先生那头自然也就护住了南秦皇,辉王的势力也能趁此机会铲除。先生以为如何?”龙大言辞恳切,若论南秦国里最能信任的人选,便只有霍铭善。 谢刚去南秦只查到探子一家被擒住非常突然,且目标准确,并未牵扯其它。这证明对方有准确情报知道探子一家的身份。而探子留下了线索,表明他被出卖,但谢刚并不知是何人所为。知道探子一家身份的人在萧国也少之又少,龙大必须找到一个在南秦国内有势力的内应共同探查。 霍铭善想了想,答应了。两人商量了好一阵对策。龙大料想此次来中兰城的巡查使定是罗丞相派系的人,有抓他把柄的机会,罗鹏正一定不会放过。而他眼下对朝中官员无法信任,于是与霍铭善说好,尽快安排回程,要赶在巡察使到中兰之前便出发,以免计划受阻。 两人商量妥当,龙大出来找姚昆,要与他商定送霍铭善回南秦之事。姚昆却是主动与他说了,刚刚捕快们回来报,找到了轿夫的邻居,他说轿夫近来与些匪类走得近。姚昆将原先与钱世新商议好的说辞说了,然后道:“轿夫不见踪影,但下官已派人去擒那些匪类。不知他们是否与细作有关,若不是将军军务繁忙,倒是想请将军一同审理。” 龙大严肃地点头:“大人顾虑也有道理,这般吧,不如将人送到城中兵营,那处有驻兵把守,可防匪类有同伙劫人,我的副将对盘算细作甚有经验,由他来审这些匪类。大人在城中布防,严防此类事情再发生,也好教老百姓安心。” 姚昆心中一喜,面上不动声色答应了。两人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 龙大又与他说了霍铭善回南秦复命之事,姚昆也一一答应。这些事龙大都处置了最好,便与他无关了。 最后龙大又道:“晨晨道她想寻个机会去牢里见见她父亲,届时我怕是不在城里了,还请大人多多照应她,行个方便。” “那是自然。”婚事他都答应帮忙了,探个牢算啥。姚昆又问:“将军何时回营?” “我还要去一趟福安县见见钱裴,之后就回前线营地。” 姚昆一愣:“将军要见钱裴?” 龙大点头:“晨晨从前与钱裴定过亲。所以礼数上我怎么都该亲自知会他一声,我与晨晨互许终身,她将会是我的妻。” 姚昆脸有些抽抽,从未听说过这般礼数,这根本就是无礼。跑去示威吓唬人家,真是二品大官员护国将军该干的事吗?这龙大当真是胆大的,也不怕招了钱世新的记恨,寻机会参他一本。 龙大告辞离去,姚昆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感慨,这安若晨当真是有手段啊,把个将军迷成这样。 龙大还真是领着卫兵去了福安县。如此冒失地拜访将钱家上下吓了一跳。钱府赶紧派人到前头县衙通知钱世新,又急急去请钱裴出来招呼。 钱世新与钱裴一前一后赶到厅堂,龙大四平八稳坐在那,极有气势。 钱世新赶紧行礼:“不知将军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将军莫怪。” 钱裴跟在儿子后头也行了个礼:“草民钱裴,见过将军。” 龙大看着他们,很故意地没有招呼免礼。钱裴弯着腰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心里恨极。过了好一会,龙大才摆着架子拖着声音道:“不必客气,我与太守大人议完事,顺道过来瞧瞧。” 钱世新没说话,这道顺得,分明两个方向。 龙大又道:“听说我家管事日前光天化日之下遭劫,涉案之人中有钱先生的轿夫。” 钱世新忙道:“太守大人已就此案来府中查办,严审过我府里的一众下人。那轿夫早被我爹撵走,没再用他。他在府外的作为,与我爹爹及钱府实在没有关系。我们已将所知尽数报给太守大人,还盼大人早日破案,擒到案犯。” 龙大点点头:“这些姚大人与我说了,听说他依着线索追查,确实有所斩获。我来此,也是谢谢钱大人与钱老爷对此案的鼎力相助。我家安管事,啊,不对,她过不久便不是管事了,我与她情投意合,欲相伴到老。所以呢,我将娶她为妻,婚事已在操办中。” 钱世新一愣,面色很快恢复如常。钱裴却是紧抿嘴角,脸色铁青。 龙大接着道:“我知道晨晨与你们钱家从前颇有些渊源,所以这婚事还是告诉你们一声为好。想来你们也会为我们感到高兴。今后她与你们再无瓜葛,互不往来,皆大欢喜。” 钱世新垂着眼,不说话。钱裴握着了拳头,咬着牙,也不敢说话。 龙大看着他们,笑了笑:“你们还未与我说恭喜。” 钱世新与钱裴同时拱手道:“恭喜将军。” 龙大点点头,一本正经道:“虽不是真心,但我也十分受用。” 这回钱世新的脸色也要绷不住了。但龙大似看不见,毫不在意,挥了挥手道:“我军务繁忙,这就得走了。对了,钱大人行个方便,我与钱老爷单独说几句话可好?” 钱世新看了一眼父亲,对他使了一个告诫的眼色,然后道:“将军有话说,吾等自然从命。”他言罢,直起身来,对身后的仆役摆了摆手,然后领着他们出去了。龙大也对身后的卫兵使了个眼色,身后的卫兵也出门去,还随手将门关上。 钱裴站在那,心里的怒气简直排山倒海。他是文士出身,教过许多学生,有不少学生仕途顺遂,他也沾光不少。这一生顺意,还从未曾受到过这般的羞辱。从他进门到现在,这龙大将军都个座都未曾给,让他与他儿子一直站着。此处明明是福安县,他儿子掌事,此地明明是钱府,是他的家。竟然欺他至此! 龙大没说话,坐着喝了一会茶。连正眼都没再看钱裴一眼,茶喝好了,把钱裴晾够了,他站了起来,不急不缓地走到钱裴面前。 钱裴看着他,不说话。龙大也未说话,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个子比钱裴高大半头,身形也比他壮实不少,盯着他看,气势很是凌厉。钱裴终是败下阵来,转开了目光,不敢再直视。 龙大却是在这时突然出手,他一掌掐住了钱裴的颈脖,一手扭住钱裴手腕,动作快如闪电。钱裴叫都来不及叫,便已发不出声音。整个人被推向后方,咚地一声用力撞到了墙壁。 龙大掌下用力,钱裴无法呼吸,老脸憋得通红,本能的挣扎,却敌不过龙大的力气。 龙大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与他道:“钱裴,我知道你,你也知道我,只是从前我们没有打过正脸的交道。我本也不想自降身份与你说话,但你不识实务,总来招惹。你在安家便是如我这般动作威胁安若希的?我告诉你,安家里头的每一个人,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那人,不在安家,在我身边。所以无论你对安家的人做什么,我都不会在意。” 他稍稍松掌,钱裴从濒死边缘回来,用力吸气。他受此胁迫,怒意无法抑制,恶狠狠地瞪向了龙大。 龙大压根不在意他的眼神,比他更凶狠地瞪回去,冷道:“不要再打我未来娘子的主意,她是我的。你的老命不值钱,我不稀罕要。但你儿子仕途正好,你难道不为他考虑?若你实在活得腻味了,我也是敢成全你们一家老小的。”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盯着钱裴看。钱裴依旧喘气,瞪着他。 龙大勾了勾嘴角,眼里却没有笑意:“我们做武将的,能动拳脚刀剑的时候真不爱讲道理。如今趁我还有耐心与你们言语周旋,你好自为之。若我发现晨晨身上少了一根汗毛,不管证据如何,无论理由怎样,我一定会让你好看。下回逼得我来见你时,我定不会这般有礼了。” 他说完,松开了手,将钱裴丢到地上。钱裴趴在地上捂着脖子大口喘气。龙大看也不看他,转身出去了。方才那般说话观察,他已心里有数。提到钱世新时,钱裴眼里神情毫无松动,他真是自私到极点,不会顾忌儿子及家人状况,他只顾自己。 龙大打开房门出了去,对钱世新道:“钱老爷年纪大了,身子不太好啊,才说了几句便犯了咳嗽,快给他找个大夫好好治病吧。莫给家人也染了病,那便麻烦大了。”言罢,领着卫兵们扬长而去。 钱世新又惊又怒,赶进屋里扶起父亲。钱裴甩开他的手,大步往外走。回到自己院里狠砸了桌椅,又打了几个丫头。心中怒火仍无法平息。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第49章 第49章 龙大从福安县回转,又去了一趟郡府衙门,确认了劫案匪类拘捕的进展状况,交代姚昆那钱裴油盐不进,他与钱世新也莫要太亲近才好,以免惹祸上身。姚昆知晓龙大这一日做了许多安排,估计日后对钱家怕是会有什么处置,他如今既是选了站在龙大这一边,与钱世新那头自然也是盘算好了周旋疏离些,既别招惹得罪他,也别沾惹到他的麻烦事里。 龙大将事情谈妥,回了趟将军府,打算交代安若晨几句便走。时值晚膳时候,安若晨问他用过饭没。他说从福安县回来路上吃了些。安若晨按着他用了热饭菜,喝了汤。看他吃饭跟打仗似的,又心疼。“真的不能休息一晚再走吗?你昨夜赶回来就没睡。要不先睡一觉,补补精神再走。” 龙大原想说没事,从前遇着战事紧急时,两日两夜没合眼也是有的。但看她一脸担忧,不禁心一软:“好吧,该是也不差这几个时辰。” 于是龙大吃好了饭便被安若晨赶回房去睡觉。安若晨亲手帮他整好床被。龙大平日里对吃住条件的要求都不高,为了让自己随时保持行军练兵时的状态,不贪舒适享乐,他的床不垫软褥,不盖厚被。这隆冬时节,他睡着硬床板子加普通被子,并无不适。只是看着安若晨帮他铺床时,他想到在安若晨房里看到的她的褥被,他觉得有些东西他应该可以妥协。 “待我们婚后,你可以将褥子垫软了,被子弄厚些。” 安若晨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龙大说的是婚后他们同床时,他愿意依她的习惯布置床褥,安若晨脸红了红,道:“你快睡吧。” 龙大脱好衣裳钻进被子,安若晨为他掖了掖被角,正要起身,手却被他握住了:“你一会要做什么?” “我这几日给你做了新鞋,还差一点,我去做完它,明早让你带回去。” 龙大微笑起来:“拿来这屋里做吧,我还可以与你说说话。” 安若晨去拿了,回来搬了椅子坐在床边陪他。龙大闹得要看,安若晨斥他:“闭上眼睡觉。不然我走了。” 龙大嘀咕着:“我睡不着,不累。” “那也闭眼,我做好了你再看。” 龙大又嘀咕,但还是听话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睁眼道:“你莫忘了我与你说的,钱裴是个不惧鱼死网破的,你万事要小心。我现在还没有由头动他,等这段事情过去,我会收拾他的。若是有你四妹的消息或是其它什么,你务必谨慎,小心有诈。” “我知道。”安若晨放下手里的针线,伸手盖上他的眼睛,“你说了几遍了。回来的时候说了一遍,吃饭的时候说了一遍,方才收拾的时候你又说了一遍。我知道,你拉拢住了太守大人,他不会偏向钱家对付我了,但我得小心,不能单独外出,要小心饮食,莫相信陌生人,要提防着安家人,对吧?” “对。”龙大的眼睛在她的掌下眨了眨,睫毛刮得她掌心有些痒。她笑了起来,训他:“快闭眼睡觉,莫要说话了。” 龙大伸出手,握着她的手掌:“我想握着你的手。” “好。”哄孩子一般的口吻。将他的手塞进被子里,但仍任他握着。 “我想亲一下。”女色真危险,一边警告自己一边提要求。 “快睡。”安若晨凶巴巴。龙大闭上眼,一脸不甘心。 安若晨忍不住偷偷笑起来。她趴着床边看着他,越看越觉得他真是好看。他不笑的时候,严肃又有气势,眉心有两道浅浅的印痕,似是皱眉留下的印记。但其实他不爱皱眉,他只是常板着脸,面无表情。这般看不出喜怒,反而更显冷峻严厉。这感觉,就算他此刻闭着眼睡着也掩不住。可是她知道,其实他是一个温柔又善良的汉子。 过了一会龙大忽道:“我睡不着。能睁眼吗?” “不能。”安若晨答。然后她看到龙大撇了撇嘴角,孩子一般。那严肃严厉立时消了大半。安若晨笑起来,抚了抚他的额头和发顶。 “能睁眼吗?”龙大有些忍不住,“我想看看你。” “不能。好好睡觉。”安若晨道。她低头亲亲他的额角,放柔了声音:“好好睡。” 龙大动了动身子,转脸朝着她这边,“想看看你,你一定脸红了。” “我没有。”红着脸说假话,然后还心虚地威胁他:“你要是睁眼不睡,那我就走了。” “好吧。”他继续睡着,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这么听话,她觉得开心,心怦怦跳,忍不住再亲了亲他的唇,“快睡吧,起来还要赶路。” 龙大被亲得弯了嘴角,通体舒畅,一颗心熨贴得分外舒服。还想闹她说睡不着,但眼皮却觉得很沉了。他感觉到她的手温柔地抚着他的发,睡意越来越浓,沉入梦乡前他想,女色果真危险,只温柔地说几句,抚|摸着他,他便被放倒了。他真的可以两天两夜急行军不睡,是铮铮铁汉……然后他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分外香甜,待得卫兵唤他,他才醒过来。 窗外天色还暗着,他问了问,快过寅时了。龙大掀被起身,迅速洗漱,着好衣裳,梳好头。大踏步走出屋门时,已是威严的龙大将军。卫兵告诉他厨房备好了早饭。龙大飞快吃完,嘱咐卫兵备马准备出发,又道莫要吵醒安管事。 卫兵欲言又止。 “怎么?” 卫兵答:“昨夜里安管事问了将军何时要出发,我告诉她了。此刻她正在马圈为将军出发做准备。” 龙大听罢,急急朝马圈去。人还未到,远远便见马圈灯火通明,隐隐听得安若晨的声音。 龙大走过去,看到安若晨正给如风喂吃的,与它道“辛苦你了”。几匹马儿全都配好了鞍,马背上都背着个小包袱。 一众仆役向龙大施礼问安。龙大摆了摆手。 “将军。”安若晨看到龙大来了,对他笑。“都准备好了。给你们备了吃食和水。还有你的新鞋。怕军营里药不够,再带上些急用药品。分了几份,不重的。”一边说一边指,哪个包袱装了什么都点了点。 龙大又好笑又心暖:“路上有驿站,有吃食和水。” “那又不是我准备的。”安若晨嘀咕,“再说了,万一半途饿了,还未到驿站呢。” “嗯,有理。”龙大附合她。安若晨知他故意这般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龙大抚了抚她的脸:“一|夜未睡吗?” “睡了好一会呢。”安若晨脸红扑扑,自从有了自己是未来将军夫人的自觉,当众被他亲昵对待,她便会觉得很害羞。这种害羞,跟从前的又不一般。 龙大也对她温柔一笑,微微低下头来,安若晨以为他要吻她,吓了一跳,赶紧后退一大步。这么多仆役在呢,可不能太出格了。 结果龙大只是说:“我走了。”见她慌得跟兔子一般,笑意更浓。 安若晨偷偷白他一眼,将军大人又戏弄她。“将军多保重。” “你也是。”龙大道。心中的不舍说不清是怎么回事。明明已不是第一次别离。 安若晨替龙大将如风牵到侧门外,卫兵们已在那静候。龙大翻身上马,动作潇洒俊气。他在马背上低头看,安若晨仰着脸正瞧他,眼里对他的爱慕和情意不容错认。龙大的心得意又欢喜,问她:“好看吗?” 安若晨忍住瞪他的冲动,仆役和卫兵面前,绝不能让将军失了颜面。“今晚的星星确是好看的。” 龙大哈哈大笑,一挥手,号令卫兵们出发。 大家伙儿一夹马肚,马儿扬蹄而动。安若晨看着龙大的背影万般不舍,也不知道下一回见面要到何时了。 龙大骑出一段,忍不住回头看。月光下,那个人儿还站在原地痴痴看着,从前他倒是不知道她竟如此粘人,想起她说她想跟着他,他到哪儿她便到哪儿,随军的辛苦她不怕。 龙大猛地一拉缰绳,调转马头,朝着安若晨的方向飞奔回来。 安若晨吓了一跳,还以为龙大忘了什么事,眼看着他冲到了眼跟前,正待开口问他,却被他弯腰一抄,抱到了马背上。安若晨大惊,来不及叫,却听到了龙大爽朗的笑声。如风的脚步不停,绕着将军府飞奔。 安若晨明白过来,将军没有忘事,他只是孩子气犯了。孩子气呢,这种东西居然会在威武的龙大将军身上出现。但她这般欢喜,她的心随着如风的奔跑一起一伏,雀跃不已。抬头看龙大,却见他低头下来,吻住了她。 这次没有磕到她的牙,他有进步。他的吻很温柔,温柔得她需紧紧抓着他的衣襟支撑自己。 如风再一次绕回将军府侧门时,龙大结束了这个吻。他似乎有些不舍,安若晨觉得自己也是。头顶是一弯明月,眼前是将军温暖的笑容。安若晨觉得就算生命终止在这一刻,她亦满足了。 龙大看着她的眼睛对她道:“我还是不能同意。” “同意什么?”安若晨有些傻眼,她说话了吗?她提要求了吗? “不能同意你随军。”龙大道。然后圈着她的腰,将她放到地上。 安若晨愣愣地站稳,看着龙大策马离开,这次他头也未回,领着卫兵走了。 她没再提随军的事了呀,将军居然还这般说。哼,安若晨撇嘴,不同意就不同意,她才不要随军呢。以后就算他求她,她也不要! 安若晨进了府,眼见门边仆役们全都低头当没看见刚才的事,顿时红脸。她努力维持端庄严肃不急不缓回房。快走到院子时想,若是将军求她,那她还是愿意随军的。 第50章 第50章 未时,安若晨带着春晓和卢正、田庆去了东市西街里的喜秀堂。约了安若希与薛家公子的见面就是今日。 安若晨到时,薛夫人亲自出来相迎。卢正在店外等着,田庆跟着安若晨和春晓进店里查看。薛夫人没在意安若晨的小心谨慎,客客气气地将安若晨请到店后的厢房里。田庆在厢房门口看了一眼,屋里只坐了一位瘦弱的十五六的小公子。安若晨与他示意没事,田庆行了个礼,退到厢房门口候着。 喜秀堂是中兰城最大的首饰铺子,设了几个隔间给权贵富商夫人们品茶挑首饰,店后院子里有厢房供量衣换装休息等。如今马上要过年,首饰衣装的采买集中在前段日子,今日店里的客人并不多。薛夫人叫了掌柜给安若晨的护卫车夫丫头都送上热茶点心,切勿怠慢。 安若晨进了屋,薛叙然起身与她行了个礼。安若晨回礼,薛夫人笑着招呼介绍。安若晨打量了一番薛叙然,看着果然是病弱的样子,削瘦,肤色苍白,该是久卧病床的缘故。整个人看上去比实际年数小些,眼睛倒是有几分神采。彬彬有礼,年少老成,很有几分书卷气。 薛叙然行过礼后便一直未开口,但很有礼地听着薛夫人与安若晨说话,薛夫人说到他时,他会微笑点头表示应和。安若晨注意到他的态度礼貌却也疏远,她猜这婚事怕是这薛公子也并不乐意。 没聊多久,掌柜领着安若希过来了。安若希独自一人,未领着丫头,显得很有些紧张。 薛夫人看到安若希顿时脸上堆满了笑,拉着她的手将她牵进屋里。她听过很多次安若希的名字和她的事,却从来没有见过。如今一看,生得娇艳,打扮端庄,倒不似她从前想像的泼辣刁钻,心里又满意几分。当然最满意最重要的,是这个姑娘八字能扶她儿子的命数。 薛叙然站起来行礼,安若晨看出来他对安若希的态度与对自己一般,并未将安若希特别对待。倒是安若希紧张得脸都红了,行礼打招呼都格外认真。 大家都坐下了,薛夫人寒喧客套几句,问安若希的丫环何处,她好让人安置招呼。 安若希看了安若晨一眼,道:“嗯,我让她帮我买些小玩意,她过一会再来店里寻我。” 薛夫人笑笑:“那好,我与掌柜招呼声。对了,我有两件新钗打的是新花样,大姑娘有没有兴趣瞧瞧?” 这便是要留下地方给薛叙然和安若希说话了。安若晨笑着应声,与薛夫人一道出了去。 屋子里只剩下安若希与薛叙然两个人,安若希紧张得手指绞在一起。两个人静默坐了一会,安若希主动开口道:“公子喝茶吗?”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欲给薛叙然倒杯茶。薛夫人为了方便他们说话,未曾让下人在屋里伺候。虽不合规矩,但安若希不介意。她知道这次会面,是她能不能嫁进薛家的关键。 可她主动亲近了,薛叙然却是淡淡地道:“我不能喝茶。平日里只能喝药茶。” 安若希一愣,尴尬地收回拿茶壶的手,坐下了。过了一会又微笑问:“会冷吗?我再加些炭可好。” 屋子里支着小炭炉,烧着炭火,薛叙然穿着厚棉服,裹着厚斗篷,比她穿得都多,却还得在屋子里烧着火,可见他是多怕冷。 薛叙然没应她这话,却是道:“我身子不好,出门极不方便。平日里是极少出门的。” 安若希低了低头,暗暗揣测着这话里的意思,是抱怨来见她还是表示愿意来见她?她强打精神找话题道:“那公子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养病,吃药,念书。”薛叙然答得并不热络。 安若希又道:“我平日,做做女红,念念书。”念念书三个字说得有些心虚,其实她不爱念书,女儿家念书也不是什么好事。但似乎能讨好他的只这一项了。 安若希说完小心看了薛叙然一眼。薛叙然年少的脸庞看不出什么情绪,听了她的话,也抬头看了她一眼。 两人目光一碰。安若希迅速低头,盯着自己的指尖看。 屋里静了好一会,薛叙然道:“我活不过二十五岁。其实许多大夫说我活不过二十,二十五是极乐观的预见,我估摸着是哄我爹娘的话。我并不想娶妻,冲喜之事,跟糟蹋姑娘没甚区别。娶个娘子回家摆跟前,天天提醒自己要死了,这姑娘要做寡|妇了,日子怎么过?”这语气,可不像是十六岁的少年郎该有的。 安若希心里一跳,忙道:“我……”想说她不介意,她愿意嫁的。但这话实在太不知羞耻,她说不出口。可她愿意嫁他的,他比她想像得要好,她原以为他一脸蜡黄皮包骨头,如今看来,也是翩翩公子。他说不想糟蹋姑娘,是正人君子。她遇见过的人里,正人君子可不多。对于做寡|妇这事,她想过挺多,她觉得安稳过日子做个寡|妇,要比被人拿捏欺负虐|待得好。 “安姑娘,我不愿娶妻,你还是另择良婿吧。”薛叙然又说了一遍。 安若希艰难开口:“也许,也许高僧说得对呢。万一,八字真能扶一扶命数……” 薛叙然轻笑:“若这般能行,这世上哪还会有病死之人。” 安若希咬了咬唇,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 屋子里又陷入了沉默。过一会薛叙然道:“我的话说清楚了,姑娘莫要介怀。反正安老爷也不同意这门亲事,大家都省心了。我不知我娘是如何张罗的,但你我见面并无好处。我来此,只是不想忤逆我娘的意思。我能活的时间不多,能让她开心些的事我还是愿意做一些的。” 安若希挣扎道:“那,你娶妻也是薛夫人乐见的事。” “可我并不乐意。”薛叙然淡淡道。“我说过的话,可不想再重复了。累得慌。” 安若希又噎住了。 “安姑娘,你请回吧。无论我娘答应给你什么好处,都不值得你拿自己的一生来换。我也乏了,该回府休息了。” 安若希红了眼眶,用力捏着自己的手指。对方既是把话说成了这样,再不走就真是没脸没皮。安若希站起来,想说“那便告辞了”,可一开口,却不受控的脱口而出:“薛公子是因自己的病不想娶,还是因为我是安之甫的女儿,我名声不好不想娶?” 薛叙然愣了愣,道:“因病不想娶是实话,安姑娘名声不太好也是实情。” 安若希微微一颤,很受打击。但她还是厚着脸皮道:“我,我其实并没有那般坏。” 薛叙然又愣了,他看着安若希好半天,问她:“安姑娘很想嫁我?” 安若希用力咬唇,干脆豁出去了,点了点头。 “为何?” “我,我在家里过得并不好。”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理由。但安若希想不出好理由。 薛叙然没说话。安若希想了想又道:“我,我从前是挺不懂事,也称不上好心肠。只是我会改的。” 薛叙然还是不说话。安若希心一横,反正这是最后机会了,如果薛家公子坚持不肯娶,那旁人做什么她也是没机会的。她料想过千般可能,却未曾想过薛家公子竟然不愿娶。 安若希道:“你瞧,你不愿好姑娘因为你而做了寡|妇,拖累了人家。我名声不好,那你便可不在意了。若是,若是你真的去了,我做寡|妇,便是从前不懂事的报应。可你若是像高僧所言,能好好活下去,那你娶了我也不吃亏。”她说完这些,脸已涨得通红。 薛叙然看了她好一会,问:“你在家里,如何过得不好?” 安若希愣了愣,支吾道:“我也,不知该如何说。” “我只知道令姐在你家中过得不好,你母亲却是得势的。” “是。”安若希应得艰难。 “那你过得如何不好?” 安若希沉默。她过得哪里不好呢?她母亲和弟弟掌了家中大权,弟妹甚至姨娘都要看她脸色,她锦衣玉食,想买什么便买什么,除了常被父亲母亲喝斥,又哪里不好呢? “我不想,做害人的棋子。也不想,像货品一样被待价而沽。”安若希低声说,觉得羞愧难当。她看了一眼薛叙然,他静静地看着她。她碰到他的目光,忙施了个礼,告辞出去了。 一出了厢房门,眼泪顿时落下。她慌忙低头擦去。不远处的田庆敲了敲另一间厢房的门,门打开,安若晨在门后现身。 “姐。”安若希看到亲人,急步过去,扑进了安若晨的怀里。 安若晨将她带进厢房,拍了拍她的背。 “这是怎么了?”屋里薛夫人惊讶问。 安若希才发现薛夫人也在,忙施个礼。 薛夫人忧心忡忡:“姑娘这是怎么了?” 安若希将薛叙然的意思委婉地说了。薛夫人似有些吃惊,又似在意料之中,她看了看安若晨,道:“我儿久病,心思自然是比旁人多些。但娶亲之事,我还是作得了主的。” 安若晨看向安若希:“你看呢?” 安若希红了眼眶,眼泪又没忍住,哽咽:“他不愿娶我,若是逼了他,他会讨厌我的。” 薛夫人与安若晨对视了一眼,听那语气,安若希倒是对这门亲颇有意愿。安若晨道:“夫人,我与二妹单独说几句可好。” 薛夫人点头,退了出去。外边候着的丫头婆子忙跟上,薛夫人摆了摆手,自己独自走进了薛叙然的那间厢房。屋里薛叙然的小厮正为他整理裤角,轿子已在后门候着,他要走了。 “叙然。”薛夫人叹气。 “母亲,我累了。”薛叙然一脸疲态,薛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嘱咐小厮好生伺候着。道回家再与薛叙然谈此事。 这边屋里,安若晨问妹妹:“你怎么想的?愿嫁吗?” 安若希对姐姐也不故做矜持了,点头道:“我觉得他挺好的。可是他不愿娶我,他很明白地说了。我,我不想逼他。” “你也没本事逼他。”安若晨道,“自有他娘去逼他,关你何事。” “可是……” “你也不是自愿嫁的。是爹逼你嫁的。父母之命,哪是你违抗得了的。” 安若希愣愣,她爹没逼她啊,她爹没答应这门亲。 “总之,你确定你愿意嫁就好。这事我来处置。”安若晨说话不自觉地带上了龙大的威严语气。 安若希看着姐姐,不确定姐姐能怎么让爹爹点头。 “但你记住。离开这里之后,你我再不要见面了。我会去安排,爹爹让你嫁你便嫁,你没见过我,也不明白为何爹爹会改了主意。你嫁进薛家后,我会与将军说把解药给你。你从此安心做薛家妇,旁的事别参合。你今后能过上什么日子,全靠你自己。我不会再见你,你也莫要再来找我。” 安若希眼泪夺眶而出,扑过去抱住了安若晨:“姐!我,我从前对不起你。” 她明白安若晨的意思,她不见她,对她们两人都好。她嫁为人妇,又见不着安若晨,对钱裴来说,她便没了利用价值。薛家会是她的靠山,只要她安分守己,好好过日子,便是好的。 安若晨拍拍她的背,任她把眼泪洒在自己肩上。她的心情也很矛盾,她忽然不能肯定,这是在帮自己,还是在帮妹妹。她从前想只帮自己便好,可如今却觉得,若能帮妹妹成全了这亲事,也不错。她不恨她了,竟然不恨她了。 “交给我吧。”她对妹妹说。 第51章 第51章 第二日,安若晨收到了龙大的来信。信上说他收到了消息,婚书还有数日便能到,过两日便是除夕了,婚书便当是新年礼物,请她笑纳。 安若晨看得微笑。 信上又说接到了京城的飞鸽传书,巡察使的人选已经确定,是太尉大人梁德浩。这与安若晨关系不大,他只是知会她一声,免得她挂念担心。 安若晨确是担心,生恐来的人对龙大不利。但官场的事她不明白。太尉大人何许人她也不清楚,于是请教卢正、田庆。 卢正告诉她太尉大人是从一品的大官,主掌兵权,京城周边的兵将全由他把控。虽是文官出身,但兵事上龙大也需得向他交代。 “听说梁大人为官正直清廉,是个好官。只是这巡察使居然让梁大人出任,想来是要把茂郡与东凌那头的边关防务也一并处置了。”田庆道。 安若晨对茂郡的事不是太明白。卢正、田庆与她解释了一番。安若晨让田庆打听打听那茂郡太守上京请罪之后情形如何,太尉大人是否会亲自带兵在茂郡驻防。毕竟两郡两连,又牵扯了边关防务。她颇是担心届时东凌与南秦一同联手入侵萧国,若是龙大没有援手,怕是会有凶险。 田庆去打听了。回来与安若晨道,茂郡的史太守已在京被押,如今茂郡事务暂由史太守赴京前安排的主薄掌事,与东凌边境的防务仍是茂郡都尉领军。一切将待巡察使梁大人到后再重新安排。听说梁大人此次来,会调派军队,惩处改调官员。 安若晨听了,安下心来。巡察使大人是位好官,主要处置的又是茂郡,而且还手握兵权,能增派军队相助边关险情,这般对将军来说应该是好事。 郡府这边,太守姚昆也收到了消息。他暗暗庆幸自己选对了阵营,站在了龙大这一边。梁德浩与龙大交情颇深,看来史严清亲自上京负荆请罪让皇上知晓边关危情,皇上为免生事,确保国之安定,特意选了梁德浩来。姚昆喜上眉梢,这下可以高枕无忧了。他一直帮着龙大,梁德浩自然也不会为难他。况且还有茂郡的一堆烂摊子,他这平南郡与之相比,简直是好上太多。况且他先前按龙大所说的,及时向各郡和京城通报了边关险情,也算是大功一件。 姚昆心情很好,觉得可以安心过个好年。那几个栽了罪名的匪类交给了龙大,龙大想怎么处置就看他的了。届时知会一声,他配合便是。至于安之甫和那段氏,先关到年后再说。安家人频频来走动疏通,一概不见。 姚昆并不知道,龙大知晓是梁德浩任巡察使后,喜忧参半。喜的是边关无碍,忧的是京城里头朝堂之上,状况微妙。照着飞鸽传信,梁德浩已然领命出发,按脚程该是会在一月中下旬到达茂郡。龙大急急修书几封,命人再送京城。 姚昆在府中安排招待霍善铭过新年,先前与龙大定好,大年初三便送霍善铭回南秦。文书已经递了出去,南秦那头会派人到边境来接。安若晨也为龙大和兵将们准备了过年的食物酒水,还有春联等等喜庆物,装了辆马车,给兵营送过去了。 第二日便要除夕,安若晨给府里丫头婆子仆从还有卫兵护卫们都发了红包,大家领了新衣,在屋门都贴上了春联,府中早已布置得一派喜气,很有年节味道。这是安若晨第一次没跟家人一块过年,她却也没什么遗憾,只是可惜不能到兵营陪龙大。过年这种时候还是安分一些别太张扬给将军惹了麻烦。 但是有些事是要张扬的,安若晨在等。下午的时候,她等到了。仆役来报,安家二姨娘谭氏去牢里看望安之甫。安若晨当即出发,也奔着衙门大牢而去。 安若晨手上有太守大人给的令牌,一路畅行无阻进了牢房。她未曾注意到有个瘦削的高个子男人正准备往牢里走,远远看到她后便绕了个弯避开了。 牢房里,谭氏正隔着栅栏与安之甫叙话。她告诉安之甫这几日安荣贵一起在奔走找关系要将安之甫救出来。他们都打听清楚了,太守大人那处并无证据表明安之甫与劫案有关,而大夫也说了段氏有疯病。听说还抓到了匪类的同伙,所以安之甫出狱那是迟早的事,让他再忍耐。 “钱老爷与太守这般熟,他既是无事,便表示他都疏通打点好了,你们难道没问问他,让他跟大人说说,放我出去?”安之甫长这么大,吃过亏受过气,但从来未曾遭到牢狱之灾。如今在牢里呆得这段时日,吃不好睡不好,还得遭那些罪民贱民讥讽嘲笑,每日受苦,他快受不了了。 谭氏低声道:“找过钱老爷的。钱府管事说钱老爷病了,这段时日没法见客。荣贵递了银子给钱府下人打听了,听说龙将军领着卫兵去钱府闹了一番,连钱大人都未曾放在眼里。将军走后,钱老爷发了好大的脾气,之后便称病再没见人。” 安之甫咬牙切齿,拍着牢栏大声骂:“一定是那个贱|人,那个贱|人!” 一个清脆的声音带着笑意问:“爹爹在说哪个贱|人?我吗?” 安之甫与谭氏均是一震,猛地一转头,看到安若晨打扮得光鲜靓丽,盈盈走了过来。她身后跟着两个护卫,还有两位狱差。那真是威风八面,笑得甜美又嚣张。 安之甫愣在那,喝问:“你来做什么?” “来看爹爹啊。”安若晨一脸无辜,“来看看牢里的爹爹怎么个狼狈可怜,受报应的。啊,听说爹爹挨板子了,舒服吗?” 安之甫怒极,谭氏也气得一指安若晨,正要开骂,卢正一剑便横了过来,差点削点她的指头。谭氏吓得后退两步。安若晨微笑道:“二姨娘,别指指戳戳的,礼数呢?” 卢正收回了剑,退回安若晨身后。田庆与狱差低语两句。狱差点头,转身去搬了椅子来,安若晨道了谢,四平八稳地坐在了安之甫的牢房前。 谭氏忌惮着卢正,不敢骂,但掩不住目光凶狠,满脸怒气。安之甫也是气急败坏,曾几何时,这个任他打骂,只会哭求说“女儿错了,求爹爹责罚”的大女儿,竟然敢在他面前如此张狂了。 “安若晨,你待如何?” “不如何。”安若晨慢条斯理道,“就是来气气你的,没想到二姨娘也在呢,那就一道气气吧。” 谭氏忍不住了,冷笑道:“过不了几日,你便该唤我一声夫人了。你爹要将我扶正,礼都置办好了。劫案一事你爹爹无罪,他很快便会被放出去了。”她知道安若晨的娘亲最重名分,当初为了守着正室之位忍气吞声,临死还求着安之甫务必将她葬在安家祖坟旁,牌位入祠堂。如今她才是正室,她要教安若晨知道,她才是。 可安若晨压根不正眼看她,还笑道:“恭喜安夫人了。说真的,嫁给我爹这样的猪狗牛羊鸡鸭鹅,做妾跟做正室都挺屈辱的。你自己觉得好便好吧。只是你得当点心,我爹如今还不老,再娶个六房七房八房九房的都有可能。到时指不定有更厉害的收拾你,到时爹爹|宠|着她,你别哭,将她往死里打,就跟爹爹打女儿那般。” “你这贱……”谭氏正骂,又被安若晨打断了。 “对了,你说话当点心。过不多久,你也该唤我一声夫人了。将军夫人。听上去是不是比安夫人响亮多了?” 安之甫与谭氏目瞪口呆。 “怎么可能!你是贱籍下人!”做个通房丫头,回头抬了做妾就不错了,还夫人!做梦吗! 安若晨微笑:“可不可能我们日后见分晓。到底谁才是贱籍,我们等着瞧。”她忽地收了笑脸,“你们当初如何对我的,我全都要讨回来。想有好日子过?别做梦了!” 安之甫与谭氏瞪着她。 安若晨迎视着他们的目光,又微笑:“这不,大牢好坐吗?钱老爷救你了吗?他都自身难保了,你将筹码全押他身上,真是太好了。啊,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我听说一件有趣的事,薛家居然向二妹提亲呢,真是太傻了,是不是?怎么会想着跟安之甫做亲家呢。所以,我便去找了薛夫人。她说是有高僧批命,二妹的八字好,能扶薛家公子命数。不过呢,居然不止二妹一人八字合适,我居然也合适的。” 安之甫与谭氏呆了一呆,这什么意思? “但真是不巧了。若是将军未与我提亲,我还真想就嫁给薛公子好了,就算做寡|妇,也不能便宜了你们安家。让二妹嫁过去过好日子,让你们安家结上薛家这样的好亲家,这种事我怎么忍得了?你们就合该配钱裴那样的猪狗牛羊鸡鸭鹅,平日里压着你们让你们看脸色,关键时刻丢下你们弃你们于不顾,这才是配得上你们安家的。真是可惜了,我嫁不成薛家。不过呢,虽然我不行,倒还有别人行的。你们等着看吧。” 谭氏又惊又怒:“安若晨,你要做什么?!” “我不做什么啊,我就是要让安家的女儿嫁不出去罢了。安老爷,安夫人,你们不就是想把女儿卖个好价嘛,我告诉你们,一个铜板都卖不掉。听说爹爹拒了薛家呢,干得太好了,就该这般。只不过薛家居然还未死心,你们放心,我会让他们别再来烦你们的。你们让二妹三妹好好在家里呆到老吧。转告她们,我这做姐姐的真抱歉,也不是针对她们,谁让她们有你们这样的爹娘呢。不止薛家,以后不会有任何权贵富商人家再跟安家提亲。想用女儿换利,醒醒吧!” 安若晨说完,起身便扬长而去。 安之甫与谭氏瞪着她的背影,待再看不到。谭氏对安之甫道:“老爷,这事不能忍,绝不能忍。” 安之甫也是恨得咬牙,先前薛家来提亲他是拒了。按钱裴的意思,薛家与他们不对付,如今有事相求倒是厚着脸皮来了,这亲事结了之后也定是从薛家拿不到好处,还是拒了好。他那头有更合适的亲家人选,由他来安排。安之甫先前什么都听钱裴的,可如今真出了事,还是钱裴惹出的事,他却竟然对他甩手不管。那什么更合适的亲事更是连影子都未曾见过。 安之甫越想越气,谁说从薛家拿不到好处?如今薛家求着他们,彩礼聘金还不是由着他们提。安之甫心一横,不行,不能这般窝囊。不能教那贱|人太嚣张,不能教钱裴将他们看低了。薛家这亲事要结! “你快去打听打听,那贱|人说什么不止希儿八字合适,她要做什么?再探探薛家的意思,别直接找薛家,省得今后不好提好处。探探媒婆子便好。待知晓那贱|人做了何事,我们再行对策。” 安若晨出了衙门大牢,便去了喜秀堂。薛夫人正在那处等她。两人如此这般一说,将事情定下。 谭氏急匆匆回了府,赶到女儿房中,安若希正在练字。谭氏愣了愣,这女儿近来倒是变了样,安静乖巧许多。之前总闷在屋子里绣这绣那,如今又改好念个书习个字了? 谭氏先不管这些,她问安若希最近有没有见着安若晨。 安若希垂了眼低声道:“姐姐已经不再见我了。之前每次去也探不得什么消息,总被她冷嘲热讽,我也不爱去了。” 谭氏气得:“这贱|人,当真欺人太甚。” 安若希的心怦怦狂跳,也不知姐姐做了什么,而她更忧心,不知薛公子会否同意亲事。 第52章 第52章 因着正卡着年节时候,谭氏也不好即刻找媒婆子打听薛家之事,虽心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但也得忍耐。 大夜三十除夕夜,安家的气氛很不好。安之甫与段氏还在狱中,安若晨与安若芳不在,团圆饭桌上少了好几个人,谭氏烦心安之甫的牢狱之灾,又忧愁薛家的亲事,一张脸黑得难看。安荣贵这段日子为父亲为家中生意奔波,也受了不少冷眼讥讽,心里很不痛快。安若希沉默不语,三房薛氏和女儿安若兰一如既往地努力撇身事外,恨不得谁也瞧不见她们才好。五房廖茵拼命按着儿子安荣昆不许他调皮,骂了几回,将安荣昆骂哭了。 丫头仆役们站得一旁大气都不敢喘。就见得主人桌上头黑脸的黑脸的,哑巴的哑巴,哭闹的哭闹。最后谭氏草草吃了几口,一拍桌子让各房全都滚回自己院子去。一众人如鸟兽散开,火速消失了。 谭氏见得他们的模样,气得摔了碗。安荣贵气也不顺,觉得母亲大过年的撒什么疯。两人当着众仆的面吵了起来,安荣贵将桌子掀了,叮铃乓啷一阵响,桌上碗碟摔了个粉碎,菜汁汤饭泼了一地,屋里一片狼藉。 安荣贵摔完东西扭头就走,谭氏气不过,追在他后头接着骂。屋子里只剩下安若希一人,众仆尴尬地站着没敢动,安若希叹了口气,让他们把东西收拾了,里里外外安排了一遍。然后自己去祖宗祠堂给祖宗们上了香,代父亲母亲及各位姨娘兄弟姐妹们给祖宗们请了安。看到安若晨母亲范氏的牌位时,她小心地擦了擦,默默单独给范氏磕了个头,轻声告诉她大姐如今过得很好,请夫人放心。 安若晨这一晚与丫环仆役们一起吃了顿饭,大家热热闹闹开开心心,还给各位守岗的卫兵们送了热乎的饭菜。之后安若晨与春晓、卢婆子等一块儿去了城门外的四夏江畔放福灯。这是中兰城的年俗,福灯里写上祈福心愿,放入江中,福灯带着放灯人的心愿随江远去,愿神明看到,保佑新的一年顺利美满。 安若晨及一众丫头婆子都准备好了自己的福灯,大家点好蜡烛,将灯小心翼翼放入江面。江边站满了人,江上许多福灯,一盏挨着一盏,随江飘远。安若晨双掌合十祈祷,福灯里只能写一个愿望,不能贪心。所以她写的是:希望四妹平安,她们能早日团聚。 其他的事她所得到的早已超出她的预期,她不敢再多贪念,唯一事心愿未了,便是四妹。 边关前线,龙大站在堤墙上看着四夏江,江面偶尔飘过几盏福灯,龙大便看着。宗泽清问:“将军怎地不回营歇息?” 龙大认真道:“那些灯里,必有一盏是晨晨放的。” 那又怎样呢?宗泽清完全不明白。就算里面确实有,可是也不知道是哪盏,就算知道是哪盏,难道还能捞上来瞧瞧人家写了什么? “将军,写信更妥当些。” “嗯。”龙大应归应,还在继续看那些灯。“她挂心的事不少,也许她写的心愿是找到她四妹。可惜我帮不了她太多,还得让她自己烦忧。” 宗泽清受到了惊吓。是今日过年的缘故吗?将军大人这般多愁善感起来。还帮不了她太多,将军,你差一点就把她宠天上去了你不觉得吗?宗泽清摸摸鼻子,退远一点。自从将军把安管事叫晨晨,他就每每受到伤害,听一次起一次鸡皮疙瘩,这适应过程比练兵还艰难些。 龙大懒得理他,继续看灯。四妹这事确实头疼,待战事解决了,他再想想法子,不然晨晨跟他回京心里也还有牵挂。 静心庵里,静儿与静缘师太吃完过了晚饭,便将自己前几日糊好的福灯送给了师太。每年过节,大姐便会带她一起做福灯,此处材料不足,她也就只能做做样子,下不得水。人也不能出去,看不到四夏江边的热闹景象。但静儿仍是开心,她用红纸做了好几个,串成了两串,倒像是喜庆的灯笼了。 静缘师太让她挂在了院子里,静儿很是欢喜。光选要挂在哪儿便颇费了一番功夫。静缘师太微笑,随她去。之后静儿又在地上画了格子,捡了石块跳格子玩。静缘师太坐在一旁静静地陪着她。忽然真有了种在过年的感觉。 这时候庵后碎石路传来了有人走路踩踏的声响,静缘师太脸色一变,挥了挥手让静儿快回侧院小屋去。静儿火速跑了进去。静缘师太将侧院门锁上了,这才走到庵院后门处,开了门走了出去。 庵外,菜园边上,站着一个男子。他道:“正想过去敲门唤你。” “有何事?”静缘师太问。 “杀一个人。” “谁?” “霍铭善。” “为何?” “杀了便是。” “何时?” “今夜。”那男子道:“今夜除夕,太守府内疏于防范,正是时候。霍铭善初三便要离开,在此之前他必须死。” 静缘师太眉头都不带动一下,过了一会答:“行。” 男子交给她一张图:“这里是太守府的院落位置,上面标好了你进|入的路线及霍铭善的居处。你丑时到太守府南侧门,会有人接应你。” 静缘师太接过,扫了一眼,将图收入怀中。问:“就这个?” “他有一个随从,莫杀他。莫教他瞧见谁人下手。” “好。” 男子看了看院门,再看看静缘师太,道:“没事了。勿失手,否则你知道该如何办。” 静缘师太没应话,扭头推开院门进去了,看也不看那人一眼,将他关在了院门外。 那男子站了一会,这才离开。 静缘师太在院门后听到了男子离开的脚步声,便走到侧院门前敲了敲:“静儿,晚了,你早些歇着吧。我也歇去了。” 侧院里,静儿应了声,静缘师太听到了,再检查了下门外的锁链,确定锁好,回屋去了。 稍晚,静缘师太穿了衣行服,包住了头蒙好了面,拿上了她的剑,翻出了庵院围墙,潜入了夜色之中。 丑时,静缘师太潜在太守府南侧门外的暗影之下,耐心等待着。过了一会,一身着衙差服,腰佩大刀的男子开了南侧门出来,他左右看了看,又走了两圈,再看了看,用力连咳三声。 这是暗号,于是静缘师太走了出来。那人看到一着夜行衣的人,并不惊讶,对静缘师太点了点头,指了指门。小声道:“护卫每一个时辰换一个班,今日大家喝多了,此时又是换班的时候。” 静缘师太闻言不语,扭头进门去了。这人她未曾见过,相信他也不识得她。这是最安全的办法,若是东窗事发,谁也指认不了谁。 静缘师太已将太守府内地形图熟记于胸,她小心翼翼,挑墙跟暗角慢行,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一切如那人所言,大家喝多了,又值交班时候,这大半夜的,守卫松散,她一路顺利,到达了霍铭善的居院。 月光高悬,山上除了虫鸣蛙叫,再无其它声响。先前来找静缘师太的男子又回到了静心庵。他围着静心庵转了两圈,庵门没有开。他站在后院门那听了听,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于是他足尖一点,跳了进去。 庵内灯都灭着,没有人。男子放轻脚步,在后院转了一圈,就着月光,他看到后院挂着的两串福灯,他微眯了眼,思索了一会。一转头,看到了地上画的方格子。他再看了看周围,走到厢房门前轻推了推,门没上闩,一推便开。他站在门口看了看,厢房里很简单,一桌一床,没什么值得探究的。 男子又一路走到中院前院,四下里都仔细察看了,甚至连观音像座下的桌底都看了,没找到什么异样的东西。于是他又复回到了后院。这次他看到了后院与中院之间的那个小门。他走近一看,门上挂着锁链,他扯了扯,这锁链是锁着的。 小屋里的静儿浅眠,听到院门的锁链被“咣铛咣铛”扯了数下,惊醒了。 她忽地一下跳了起来。这动静,不像是师太弄出来的。 “咚”的一声轻响,似是有人松了手,锁链敲在了门上。静儿赶紧爬了起来,扯过放在被上的棉裳套在身上,迅速下了床。下床后第一反应是往床底钻,进去后发现这床底太高,没遮没拦的,若有人开门第一眼便能瞧见。 她赶紧又爬了出来。想到门还没有插闩,赶紧过去将门闩轻轻插上了。 这时候又听到“咚”“咚”两声轻响,似是有人翻墙跳了进来。 有贼! 静儿捂住了自己的嘴,吓得心就要跳出嗓子眼。师太呢?师太安全吗?该怎么办?她得向师太示警,可这时候如果大叫,贼子一定会知道这里有人。 静儿从枕头下的被褥下面摸出了把匕首,四下张望,这小小屋里,竟找不到可以藏身的地方。 第53章 第53章 屋外有轻微的脚步声,静儿听不真切,她也不敢贴门边去听,声怕弄出点什么动静引了来人的注意。她贴着墙,手握匕首,屏声静气站着。 屋外的人也许在检查院子,过了好一会后,才开始轻轻推这间的屋门。静儿咬住唇,阻止自己尖叫。她的心跳得快,咚咚咚,她害怕这心跳太大声会惊动屋外之人,可越害怕,心跳得越发快了起来。 外头的人等了一会儿,似在观察动静,然后一把匕首从门缝中插了进来,一点一点撬起了门闩。 静儿瞪着那匕首,全身已经僵硬。 那人很是小心,动作很轻很慢,但无论再慢,门闩还是一点一点的被挪开了。 只听得轻轻“咯嗒”一声,门闩从闩套里落了出来。静儿明知道不应该,但仍害怕的闭上了眼睛。 男子将门轻轻推开,这屋子很小,在门边只一眼便能将屋内看得清清楚楚。一张简陋的窄床,一个朴素的柜子,一张小小的破旧桌子和一张矮矮的椅子,这便是全部的东西。从那桌子大小和椅子的高度看,这屋里住的人年纪应该不大,该还是个孩子。床|上的被子掀开,显然之前有人睡在这。 男子迈进屋里,用手摸了摸床褥,似乎还有些许温度。他环绕着看了一圈屋内,目光落在了开着的小窗上。窗户挺小,就在桌子上方,若是大人往外跳那该是有难度,可如若是个孩子,钻出去便不难。 男子在窗户那往外看了一眼,外头两臂长的距离便是庵庙的侧墙,侧墙与后院的墙一般,都起的挺高。与这屋的墙面形成了一道狭长的阴暗窄角,月光和星光都照不进来,黑乎乎的一片。倒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男子迅速转身奔出了屋外,足尖一点,两个纵跃跳出了这侧院。 静儿听得声响,赶紧从门后出了来,将门再掩回刚才打开靠墙的位置,迅速奔到了院子里。院门在外头锁着,她出不去。便躲进了柴堆靠墙边的一个空隙中。希望刚才那人已经搜过院子不会再搜一遍。 过了一会儿,男子出现在这小屋的窗外,他从窗外往屋子里瞧,没有任何变化,也没听到什么动静。适才从后院沿着墙找这个阴影窄角屋墙,才发现原来在后院角落拐角里有一个小小的缺口,也许是年久失修造成的,但这也意味着,如果有人从这个小小窗户钻了出去,一路沿着阴暗窄角往前摸,就能从那小缺角里出去。 男子再瞧了一遍屋里的状况,觉得自己的猜测该是没错。他先前动了那院门锁,闹出了动静,于是这屋里的孩子便钻了窗户逃走,躲到了别处。他再来查这院子,自然是查不到了。 静缘师太竟然藏了个人在此处而未告之于他,这便是大大的错处。他需得将这人找出来,有一丝一毫可能的差错危险都不允许存在。计划必须成功,不能横生枝节。 男子转身出了去,再到中院前院查找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发现。他出了庵庙,在附近周围也找了一圈,没有看到能藏人的地方。他想了想,重又回到庵庙内,无论如何,从头再搜一遍。今夜静缘师太不在,是个探查她是否忠心是否有把柄的大好机会,眼前便有异常迹象,一定不能错过。 他再看一眼那两串福灯和地上的方格子,而后大踏步朝侧院走了过去。刚要跳进那小院子再搜一遍,忽听到身后有人冷冷问他:“你在这做什么?” 男子微微一震,回过身时面孔已一片平静:“事情可顺利?我来此等你消息。若有何意外,我也好接应于你,速想对策。” 回来的正是静缘师太,她一身夜行衣仍在,还有些气喘,显然一路急赶而归。 此时她冷冷看着那男子,硬板板地道:“若想接应我,不是该到太守府那接应吗?若事情当真出了差错,我失手出了意外,你到我这里来,接应鬼吗?” 男子道:“我不会去动手的地方,这个你很清楚。省得惹了怀疑更麻烦。若你迟迟不归,我便知道事情要糟,我自然得将你此处细细查探,以免留下任何线索后患,必要时,一把火烧了,不教官府找到蛛丝马迹。” 静缘师太冷笑:“从前倒也不见你如此周到。况且要确定我失败,是否得多等些时候?你来得太早了。既是这般早,等我之时是否安分些?我们可是说好,这庵里是我的地盘,你莫要入内,教别人瞧见了,惹了怀疑,我如何在这里呆下去?” 男子也冷道:“深更半夜的,又有何人能瞧见?你这处可从来不留宿香客。” “你怎知不留宿香客?这庵是你的还是我的?” 男子一噎,恼羞成怒,恶声恶气转了话题:“事情办得如何?” “自然顺利。所以我便能回来得早了些。不然,倒是碰不着你了。” 男子没说话,顺利的话,那计划无碍了,他也好交差。 静缘师太又道:“你闯入我庵里,我很不欢喜。” 男子听得她这般道,索性也说开了:“你瞒着我事,我也不欢喜。怎么,你想做叛徒?这福灯是萧国人才爱摆弄的东西,你怎会有?这地上画着格子,似孩童玩耍之用,你怎会有?那侧院里头,又藏着什么人?” 院子里,静儿在似隐隐听到静缘师太说话的声音就赶紧悄悄潜到院门后去看。但院门门缝视野有限,她看不到师太,只看到那男人的背影。他们说的话有些古怪,静儿越听越害怕。是要办什么事?跟太守府又有何关系?师太晚上出门了? 听着听着,听到那男人说师太有事瞒他,又质问这侧院里藏了什么人。静儿紧紧咬着唇,不敢动,生怕碰出一丝半点动静惊动了外头。 然后她听到师太说:“我想让你知道的事,自然会告诉你。不想让你知道的,自然就不告诉你。你管得太多了。” “你想!”那男子怒了,“你好大的胆子。由得你想吗?上头让你办什么,你便得办什么!上头想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便得一一报来。没什么可想的!” “是吗?”静缘师太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男子踏前一步,喝道:“我警告你……” 话未说完,一把剑插|进了他的胸膛。 静儿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捂住了嘴,差一点便惊叫了出来。 这男子身形一动,她看到了师太。那不是她熟悉的静缘师太。月光下,她穿着夜行衣,一脸阴森冰冷。她手里握着一把剑,那剑刺穿了男子的胸膛。静儿能看到男子后背上,露出的半截剑尖。 男子无法置信地看着那把剑,目光从剑转到静缘师太脸上。在她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你……”男子痛苦的说不出话来,血染红了他的衣裳,他知道自己要死了。这么突然,完全没有预料。 “我最讨厌别人警告我。我也最讨厌别人告诉我必须做什么不许做什么。我告诉你,我愿意为你们杀人,是因为我想杀人。我告诉过你我早不想干了,我亲手解决了要挟。我遁入空门,希望菩萨能让我清静些,结果你们还来烦我。现在我告诉你,我想杀人,正好你们求我杀人,如此而已。不是我怕你们,不是我欠你们。明白了吗?” 男子说不出话来,就算明白,也太晚了。 “所以现在我想杀你,便杀了。”静缘师太脸板板的,“就是这么简单。” 她说完,往那男子身上踹了一脚,一把抽出了剑。男子倒地,痛苦的喘息,静缘师太毫不犹豫转手一剑再刺了下去。男子顿时没了动静。静缘再拔出了剑。抬头看了侧院小门一眼。静儿迅速往后一缩,她的心狂跳,脑子里乱七八糟,她想静缘师太的下一步就是过来开门质问她看到了什么。静儿很害怕,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她觉得师太会杀她灭口的,一定会的。 她该找些什么借口才好?对了,她躲回柴堆旁边,就说来了贼,自己一直躲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对,应该要如此。静儿不敢再看,放轻了脚步悄悄走到柴堆旁躲好。她等着,等静缘师太提着剑打开院门的锁冲进来。 可是左等右等没有动静。而她却觉得越来越冷,有些蹲不住了。于是她又想,干脆回屋躺床|上,就说睡死了,什么都不知道。 这般想着,等了等,没等到静缘师太来开门。静儿便当真回屋里去了。把门关好,插上门闩,就当今夜什么都没发生过。她躺床|上,努力想如果静缘师太这般说,她怎么答。那般问,她又如何答。想啊想,静缘师太一直没来。静儿想得累了,睡了过去。 静缘师太杀了人,看了看侧院门,里面没动静。没有惊慌奔跑的动静,也没有惊吓尖叫的声响。她也不打算理会,她把尸体扛到了肩背上,将人扛出了院门,随手拿了放在菜园子旁边的锄头,在不远处随便找了个地方,挖了个坑,把尸体埋了。 然后她回来,打了一桶水,将后院的血迹冲了冲,不能完全冲干净。她也没管。收拾好了东西。回到屋里将夜行衣脱了,洗干净,晾在屋子里。然后她洗了个澡。洗完了,直接上|床睡觉。 将近天亮的时候,太守府里被一声尖叫炸开了锅。霍铭善的随从去叫先生起床,却发现了昨日吃了宴喝了酒早早就寝的先生已经亡故,死状甚惨,身首异处。 随从尖叫声要把屋顶掀了,惊惹来了一众下人。下人们看到此情景,也全都惊叫起来。 霍铭善的身子在床|上,头却掉在床边。房间里整整齐齐,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也无人听到他的叫声。就仿似他在睡梦中就人一下砍掉了脑袋。 太守姚昆很快赶来,整个人都惊呆了。绕是他审过许多命案,见识过许多恶徒,但也从未见过如此凶残的手段。 “封府!任何人不得出去!传令城门吏,关城门,没我签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城!”这是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必须严查府内城内的每一个人,找出凶手。但他却也知道,昨夜发生的事,办得如此干净利落,怕是那真凶也不会落下什么线索。但必须查,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也得查。哪怕明知道查不到也得大张其鼓地查。 这事情太糟糕了!糟到了极点!计划后天初三便送霍先生去边境,约好了南秦初六一早派人到边境接人。这下可好了。人是接不到了,只能接到尸体。 姚昆已经不敢想这事的后果。茂郡的事情在他这平南郡重现。这下南秦铁定要开战了!而他们萧国理亏,霍先生还是南秦皇帝亲派的密使,死在了他太守府里。就凭这个,南秦便有理由结集其他各国一起讨伐萧国。 姚昆的冷汗都下来了。 “快!快找龙将军!”这是姚昆能想到的第二件事。 第54章 第54章 龙大当天夜里赶到了太守府。 在龙大到之前,太守姚昆已经做了一系列的处置。他置办了最好的棺木,将霍铭善的尸体好好安置,又控制了情绪激动的曹一涵,这位霍铭善的随从对萧国“软禁”霍铭善本就不满。在太守府的这段日子,一直诸多挑剔,言辞颇是无礼。但姚昆看在霍铭善的面子上,也就随了他去,让下人们多顺着他们主仆二人,也算是有求必应。 如今霍铭善莫名惨死,曹一涵情绪激动,哭喊着要回南秦报信,要教中兰城和萧国血债血偿,要龙大和姚昆的人头祭他家先生。 姚昆不得已将他关押在了房里,并派了主薄时刻不离,好好劝说。 另外,霍铭善之死的消息,姚昆压了下来,命人谁也不得声张。封府封城的理由是严查城中细作。昨夜里守门的门房当值的护卫以及霍铭善院里的仆从全部都严审了一遍。在龙大踏进太守府之时,姚昆还未能取得任何有用的消息。 昨夜除夕,大家确实有喝多的。但府门紧闭,门房及护卫都未曾擅离职守,大门之处并未出现无人值守的情况,府院外围也有卫兵巡查。要说有疏忽,恐就是卫兵护卫轮班交接之时。但太守府内院落颇多,地形较复杂,就算觅得时机翻墙入内,要避开所有护卫耳目,恐怕对太守府内的地形以及霍铭善居院非常了解。 必是内奸所为。 姚昆又严查了昨日府内各人的行踪,因是过年,鲜有独自一人独处的,什么时间大家在做什么倒是都能说个明白。查问了一天,也未找到可疑之人。 龙大进门时是黑着脸的。姚昆从未见过龙大如此脸色,他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如今毫不掩饰怒意,姚昆有些心虑。 毕竟,人确是死在了他这。 且有茂郡前车之鉴,而他也完全明白事情厉害之处,就在要将人送走的前夕,竟然出了这等事,如此重要的人物,死在了他的眼皮底下,且他还查不出一丝半点的线索来。莫说龙大,姚昆自己也不能信自己与此事无关了。 龙大到了之后,话都不想多说,只问了句:“怎么回事?” 姚昆仔仔细细与他说了这一整日调查的情况。仵作查了,霍铭善死于昨日半夜里,被人砍了头颅,凶器该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或剑,凶手力大无比,只一刀便让其身首异处,下手利落。昨夜里也无人听到叫喊或任何异常声响,凶手悄悄进了霍铭善的屋中,趁他熟睡之时下的手。 “内贼?” 龙大问的这两个字的语气让姚昆非常汗颜,他之前并未察觉府中有内贼,事后也未审出线索。但就此事来看,也只能是内贼。 龙大去看了霍铭善的尸体,想到当日他与老先生一同站在堤墙上望向南秦,老先生一番诚恳之言,心中全是拳拳爱国之心。他即将要回南秦,为两国和平再尽心力,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 姚昆心里很是紧张,问龙大:“将军,此事可有对策?” 龙大转身望向他,淡淡的道:“没对策,战事无可避免。” 姚昆的心一沉。 “我们如今能想的,只能是如何保住平南,保住中兰城。” 姚昆仔细想了想:“此处有将军的兵马,茂郡倒是危急了。梁大人那边恐最快还得半个月才能到。若南秦与东凌联手攻破茂郡,再夹击我们平南,那便真是直入萧国之境。我们拖着消息,先不教南秦知道吧。” “只能如此。但对方既杀了霍先生,必是为了挑起战事而为。我们拖着消息,南秦也会知晓。到时再多扣我们一个罪名。” “那如何办?” “拖着。既是开战了,多一个罪名又何妨。”龙大应得霸气,姚昆稍稍心安。 “大人速派人去茂郡送信,让那头做好防范。我再派人与玉关郡联络,他们那边派兵支援,该会比梁大人的速度快些。” 姚昆也正是此意,忙连声应下。 龙大又道:“大人还得继续彻查此案,霍先生那名姓曹的随从可有嫌疑?” “看上去倒是无甚破绽。他不与霍先生住一屋,平日里对霍先生很是恭敬,处处为他着想,服侍得体贴周到。昨日夜里霍先生喝了几杯,不胜酒力,早早睡了。是他伺候着睡下的。之后他也回屋歇息,丫头给他打了热水,院里的护卫看着他屋里熄了灯。之后便一直无甚异常,直到今日早晨,他去叫霍先生起身,发现了霍先生的尸体。据他言道,他睡在霍先生隔壁屋里,也未听到任何不寻常的动静,连声咳嗽都没有。我已将他押了起来,扣在屋里。他情绪很是激动,一直骂我们装模作样,玩弄阴谋。又后悔说自己应该睡在霍先生门口。然后闹着要回南秦,说要向南秦皇报信。江主薄审了他一日,没问出什么来。” 龙大想了想,去见了曹一涵。 曹一涵哭喊一日,精疲力尽,两眼通红。但他见着了龙大仍是一跃而起扑了过来,旁边两名护卫忙赶上前去将他扣住摁在了椅子上。 曹一涵恨恨地瞪着龙大:“是不是你们干的?全是因为你。先生说来见你定能解决危机,先生说听你安排定能度过此关卡。先生错信了你!他把希望押在你身上,结果你却将他扣押在中兰城。先前的特使死在了茂郡,先生却死在这里。” 龙大不理他的哭骂,冷静问他:“你与霍先生朝夕相处,可遇到过什么可疑之人或事?” 曹一涵大声骂:“自然没有。这里是太守府!是太守府!除了你们的人,还能有谁有这通天本事悄无声息进来杀人。” 龙大盯着他看:“你若不能冷静下来好好想事,如何替霍先生申冤,找出凶手。” 曹一涵继续骂:“你莫要装模做样,你们扣着先生,故意拖延时日,待调得重兵过来,再杀了先生,向我皇示威。你们狼子野心,先生就不该信你。” 龙大淡淡道:“你若是真蠢,那这事你便该无嫌疑,若是装得这般蠢,那我得重新好好考虑。” 曹一涵愣了一愣:“什么?”他反应过来意思,又要骂:“你竟敢……”“怀疑”两个字还未说出口,便被龙大打断了。 “我没什么不敢的。你有几件事说错了,第一,不是我怕你们南秦军才留霍先生做客。是你们南秦军怕我,不然,为何取道茂郡,不敢从我这中兰城入境谈和?你们那几位将军隔着边境叫嚣这许久,龟孙子一般打都不敢打,为何?在等调重兵的是你们南秦。” 曹一涵欲反驳,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这个道理,霍先生也曾说过。 “第二,我若欲向你南秦示威,用不着斩杀来使。杀过江去让你们南秦军屁滚尿流,那才是威风。斩杀来使是示弱,没本事的才挑文弱之人下手。” 曹一涵咬紧牙不说话,龙大将军冷峻凛厉,这话听上去甚有说服力,他竟不敢开口讥他吹牛。 “第三,你不信我,也该信你家先生。他为何信我,为何指望我?他是如此愚笨天真之人?” 曹一涵再忍不住,大声嚷道:“说这些又有何用?我家先生死了!死了!” “说这些的用处是,证明你方才胡言乱语未动脑子,又或是脑子用得太多显得愚蠢。霍先生的死我们必须找出凶手。你若想活命保全自己,得做二件事:第一,证明自己没有嫌疑,不是辉王派来潜伏在霍先生身边的奸细。第二,你得帮我们查出真相。你不知该怎么查,便听我吩咐。我想到该让你办什么,自会告诉你。” 龙大声音不大,但曹一涵却被镇住了。 龙大继续道:“若是这两件事你做不到,我便押你到阵前,让你亲眼看看我是如何示威,然后将你的尸首丢回南秦。我这会便是不介意斩杀文弱的来使了。因为你有嫌疑,因为你不听话。这理由够充分吗?” 曹一涵不敢答话。 龙大冷冷看着他:“我方才说的话,你都听明白了吗?” 这次曹一涵慌忙点头。 龙大问:“要你做的两件事是什么?” “证,证明我不是辉王的奸细,我没有害先生。得帮你们查真相。你们需要我帮忙做的事,我得做。” “很好。”龙大道,脸上的表情却没那么好。“你今日累了,先休息。太守大人派人看着你,你不要有什么小动作。不然杀了你,我一点都不遗憾。反正要开战了,两军阵前要死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多你一个也无所谓。休息好了,你好好想想,无论是南秦时还是到了中兰城之后,你所有能想到的相关事都写一写。有用没用,我们自会判断。” 他说到这,顿了一顿,看着曹一涵。曹一涵忙点头,表示自己听清楚了。 龙大看看他,过了一会道:“若有别的吩咐,再通知你。霍先生的尸体我们会处置好,你便在此处住着,安分些。” 曹一涵咬咬牙,想到霍铭善之死,又一阵难过。 龙大看也不看他,转身出去了。 姚昆跟上来,龙大的气势,他方才真是见识到了。传闻中战场之上的龙大将军让人闻风丧胆想来也不是夸张。但为何这般吩咐曹一涵,姚昆跟着龙大走回厅堂,忽然明白了。 “将军,是用曹一涵诱敌吗?”龙大让曹一涵把所有想到的相关事写下来,有用没用由他们判断。那如果曹一涵真跟凶手有过接触,也许凶手会回来灭口。 “未必管用。试一试吧。”龙大思索了一会,“对方未杀曹一涵怕是就希望他回去报信,依他方才那般言辞,自然会把责任全推到我们萧国身上。还会说我们故意留他,给南秦难看。” “但其实不是一样吗?有他没他做人证,霍先生确实遇害,出兵讨伐的理由足够。只是上回也死了使节,其实也有理由发动战事了。” “那时因为霍先生从中斡旋,如今霍先生死了,事情就不一样了。” “还不是一样开战?” “霍先生对南秦皇是很重要的人,是他亲自派他暗访我国,如今霍先生死在这儿,南秦皇再受些煽动,御驾亲征都有可能。” 姚昆吃了一惊。 龙大面色沉沉,若是御驾亲征,那南秦换主便是定局,恐怕没了梁德浩镇守的京城也有危机。太尉不在,其权力由丞相代职。龙大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姚大人,有些事我还未能与你相议,不是时候。但茂郡已是教训,大人切记,勿再出差错。既是府中有内贼,表示大人安全也是堪忧,大人多当心。” 这个姚昆自然知道。内贼不清,他太守府里永无宁日。怕就怕前线开战,他中兰城里出了内乱,那便要糟。 静心庵里,静缘师太一早起身,若无其事地去将侧院的门锁打开,唤静儿起床。 静儿已经起了。原是紧张地想了好几种辩解的说辞,但静缘师太竟然对昨晚的事只字未提,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静儿小心翼翼,装傻充愣,也当不知。用过了早饭,她在后院走了走,想到昨夜那个男子便是在此被杀的。低头一看,地上青砖里还真还有红色血迹。只不知那男子尸首何处? 静儿这么一想,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静缘师太忽然出现在她背后,问她:“在看什么?” 正陷入自己思绪中的静儿吓了一大跳,惊叫了一声。定了定神后,转身向静缘施了个礼,道:“也不知怎么了,地上红红的一片。” 静缘看着她的眼睛,微微一笑:“那是血。昨夜里进了一只狼,我将它杀了,留下了血迹。” 静儿看着她坦然自若地睁眼说着瞎话,很有些害怕。强笑道:“竟然有这等事,我昨夜睡得死,竟是半点没听到。” 静缘师太道:“听不到才是好的。” 静儿陪着笑,不知该怎么答。 第55章 第55章 龙大回前线前再一次先回了一趟府宅。 夜已深,安若晨已经睡下了。龙大又与上次一般闯了闺房。他轻手轻脚,坐在安若晨床边,打算看她两眼便走。怎料这般还是惊动了她,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龙大在吃了一惊。 “将军?” “是我。” “你怎地又来了?” 龙大挑挑眉:“这语气颇是嫌弃。” 安若晨笑了起来,问他:“发生了何事?” 她一笑,龙大的心便静了下来。他摸了摸她的脸:“要打仗了,回来看看你。” 安若晨一怔:“将军你掐我一下。” 龙大掐了。 安若晨“哧”的一下吸口气呼痛。忘了将军大人的手劲有多大了。“下回我向你提此要求时,请务必拒绝。” 龙大哈哈大笑起来,真想再掐她一下,她的反应当真是有趣。“你没做梦。”他道。 “你方才那话,吓着我了。”安若晨坐起来,龙大拉拉被子,将她裹好。 “我以为前线开战了,你出了什么意外,托梦与我告别。” 龙大想了想,她这么一说,方才那话确实是有些那般意味。“那我收回重说。” “好。” “我回来处置些公务,顺道看看你。” 安若晨点点头,感觉好多了。顺道看看比特意回来看看要教她安心。 “这回是真要打了吗?” 龙大点点头。 “将军是去了太守府?” 龙大又点点头。 安若晨不问了,那些公务和军情上的事,也不是她该多打听的。她只道:“不能歇息,得马上赶回去吗?” “确是。” 安若晨这回没留他。她是个知道轻重缓急的。 “将军请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自己,待将军凯旋归来。” “那是自然。”龙大道:“你我还未成亲,你还未为我生够三个娃娃呢。” 这玩笑话,却又让安若晨隐隐交代后事的感觉。她轻轻摇头,想把这种感觉甩开。 “做甚摇头?三个多吗,不多吧?” “你不是想要五个。”安若晨掩去情绪,故意嗔笑。 龙大也笑起来:“对,我想要五个。我们龙家三兄弟,觉得颇有些少呢。” “好啊。”安若晨红着脸撑着脸皮,“那就五个。”她一个未出嫁的黄花大闺女,跟一爷们说为他生几个孩子,她也真是豁出去了。 龙大哈哈大笑,真是欢喜。与她在一起,似乎说什么都欢喜。那些忧心烦虑,会自己跑掉。他拉着她的手,柔声道:“你放心,我定会大胜而归。” “我知道。”安若晨平静道:“我在这呢,你不会让那些敌军杀到家门口来伤我的,对吧?” “对。”龙大看着她的眼睛。 “我就在这儿等你。” “好。” 只这一个字,安若晨再也忍不住,她扑上前去,抱住了龙大。从前数次别离,均不若这次剜心,他没多说话,面容平静自信,而她却是知道这次是真的,是真的要打仗了。她害怕。从前看话本听说书,听到边境之争,说起战事悲壮,她只当是故事。就算之前远远看到烽火,又遇他回来交代她逃跑的路线和去京城投靠龙家的信物等,她都没有这般害怕。 这次是真的怕。似乎有着很不好的预感。她想也许是几次三番累积下来的缘故,又也许是她对他的心意比从前更为深厚。总之,她的将军要上战场,她害怕了。这该是做将军夫人最艰难的事吧。 龙大回抱着她,在她耳边低声道:“我该走了。” “粘住了。”不舍得放手,她学他当时的语气。 龙大哈哈大笑起来。 她真不舍得他走啊。“将军。”她臊着脸豁出去与他表明心迹:“我,我要为将军生娃娃的。”所以将军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龙大身体僵了僵,回味了一番她的话,感觉身体某处有了些变化,一股燥热由下而上泛了上来。女色真危险啊,当真是危险。“好。”他粗鲁地应着,粗鲁地拉开她,将她按回床|上,用被子严严实实裹住。只露着一张脸,那脸蛋粉|嫩红艳,因着刚才那不知羞的话眼波如水,甜得腻人。 龙大身体更僵了,躁热难当。他索性把她的脸也盖住,粗声粗气地道:“你等着,等本将军下回与你见面时,便是生娃娃的时候。”说完,红着脸头也不回大踏步地走了。 安若晨好半天才敢把被子从脸上扯下去,将军说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她说的是以后,待他们成了亲……好吧,她自己也说得乱七八糟的。不过这么乱七八糟一下,她便不那么害怕了。 安若晨后头没怎么睡着,她想着披星戴月赶回前线的龙大,他走到哪段路了?穿过树林,会不会太暗,山高路险,会不会太冷?他骑着如风奔向远方,会否看到太阳跳出来时的第一缕晨光?安若晨胡思乱想,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将军骑着如风来迎娶她,她穿戴着嫁衣霞帔凤冠,而龙大竟然一身威武的铠甲。 “怎地成亲穿铠甲呢?”她问他。 他微笑,俊得一塌糊涂。“你不是欢喜看我这般威风?” 她笑起来:“确是。” “好看吗?”他问。 “好看。”她点头。 一旁有人责备她:“莫说别人,你怎么没戴盖头。” 她道:“戴了盖头,便瞧不见将军了。” 她听到旁边有许多倒吸一口凉气,似在惊讶她的没羞没臊。一旁的人训她:“那可不成,快戴上。” 结果龙大道:“怎地不成?她爱看便看,不用戴那劳什子玩意。她戴上了,我也瞧不见她了。”他说着,伸手向她。她毫不犹豫地将手放进了他的掌心,他用力一拉,将她拉上了马背。 一旁的人又叫唤了:“将军,新娘子该乘花轿才是。” 龙大低头问她:“你想乘花轿还是与我一道骑马?” “骑马。”她答。因为将军在马上啊,她想跟将军在一起。 “那就骑马。”将军答应了。 然后他们就真一道骑着如风奔跑,然后将军带着她跑到了堤墙上,她身后是将军温暖的胸膛,眼前是美丽绚目的晨光。 安若晨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在微笑。她起身,忍不住立时写了一封信给龙大,她将梦里的情景记了下来,她告诉他,她竟然梦见了这样的事。 当天,安若晨便将信送了出去。然后她到佛室抄了十遍心经,全心全意地为龙大祈福。 龙大这头回到营中已近午时,他也顾不上休息,马上召集各副将军师营长等,如此这般如此这般的安排了下去。又单独留了谢刚,与他一番交代。 第二日初三,一大早南秦国那边便派人乘船递信,询问霍铭善是否安好,是否已准时从中兰城出发来边境。 龙大回复道他未在中兰城,未亲眼见到状况,但事情若有变动他会收到消息。此时既是没消息,那就是一切顺利。让南秦那边初六过来接人便是。 很快南秦便又再递一信。信中道龙大将军一向运筹帷幄,凡事了然于胸,如今闪烁其词,必是心虚。还请龙大将军实情以报,安排好霍先生的行程,以确保其安全。初六若是他们未能接到毫发无伤的霍先生,那一切后果,将由萧国承担。 龙大也很快回复。已实情相告,尔等却硬要冤成心虚。明明风平浪静,为何暗指有事发生,是否尔等做了亏心之事?欲加之罪,我萧国何时怕过?如若尔等不安分守己,非要用肮脏手段,那一切后果,将由南秦承担。 这封信过河后,对岸久久未再有回复。龙大却是收到了安若晨的信。 看了那信,龙大微笑起来。他回了信,写道:我今日一直与人书信,唯有这封欢喜愉快。若你想这般成亲,也是可以的。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在我能照顾到的范围里,任你为所欲为。自然,我也不会客气。 他想到那日离开时的身体反应,对着信挑了挑眉。这姑娘是不知道的,若她知道……还真是想看看她脸红慌张的样子啊。 信送出去了。 当晚,远处烽火突燃,石灵崖那方隐隐传来战鼓之声。 龙大不急不缓地步出营帐看向天际:“开始了。”他们竟然等不到演戏演到初六吗?又或者他们认为到初六时这边的防范便严密了,所以赶紧下手? 南秦突袭石灵崖。 一如龙大所料,他们选了龙大不在的那个战场。 “将军。”宗泽清整装待发,只等龙大一声令下。 “去吧。”对方按捺不住撕破脸,他们自然也不必客气了。 很快,四夏江上驶出一排船,朝着南秦的方向去。越靠近对岸时,阵形就越排得清楚,竟是斜成长长一条直线。南秦那头发现这船阵,朝着船上放箭。但因船阵是斜的,且后排的船与前面的船距离甚远,离对岸就更远,弓箭根本就射不到。 南秦能击中的只有少量驶在前方的船,但船上没什么人,只有数面战旗飘扬。掌舵人该是躲在船舱之中。南秦大将紧皱眉头,不明白龙大卖的什么关子。没运兵将,这船靠近了南秦又有何用? 船只越靠越近,南秦派船迎战,要将萧国的船队挡在江中。两军相近之时,变故突然发生了。 只见刷刷的一排动作,龙家军的船队居然将船板掀至江中,那些板子宽大,竟是事先设计好的,一块挨着一块,一船连着一船,很快排成了一座浮桥 。一大批水兵井然有序却又极快速地踏着浮桥冲向了南秦的战船。 一时间箭羽齐飞,火弹发射,转眼工夫,龙家军已经趁乱攻上了南秦战船。南秦军措手不及,慌忙应战。但失了先机,阵脚已乱。落水的落水,死伤的死伤。南秦将领大声呼喝:“撤!” 宗泽清一马当先,双刀舞得虎虎生风,一口气砍倒十余南秦兵。见得南秦大将的船居然要退,反手取了背后弓箭,搭箭拉弓,嗖的一声,一支箭带着一封信射在那大将所在之船的船弦上。 南秦船队速速撤退,龙家军也未追赶。这一役时间不长,但他们掳获了三艘南秦军船,俘了近百人。俘虏由浮桥扣回了龙家军的船上,然后浮桥收起,龙家军退回江边。 南秦大将拔下宗泽清射来的那箭,看了上面的信,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上面写着:小打小闹,不成敬意。犯我萧国,吾必诛之。落款署名:龙腾。 天亮之时,南秦接到了突袭石灵崖的军队报告。那边打得颇是艰难,伤亡虽是不重,但久攻不下,并无战果。 “萧国早有准备,布署得当。”这是战报里的最后一句话。 四夏江上,被龙家军俘获的那三艘南秦军船停在近江中的位置,船杆着飘着“龙”字战旗。 安若晨接到龙大回信时,也收到了前线已经开战的消息。 信的内容张狂又甜蜜,但开战的消息却残酷又无情。安若晨将信收好,若无其事的继续做她的事。她帮不了龙大什么,她只能相信他。相信他会大胜,相信他会保护好平南郡和萧国的百姓。 他可是龙大将军呢,大名鼎鼎,战无不胜的龙将军。 安若晨将三柱香插|进了香炉,对着菩萨像拜了几拜,对菩萨说:“他是我的心上人。” 前线开战的消息让中兰城里有少许恐慌,但毕竟战场隔着远,大多数人的日子是照旧的。而安家这边,过了初三之后,谭氏就请来了媒婆子打听薛家亲事的消息。她说先前薛家来谈过数次,他们没敢答应,就是怕薛家公子命不长,女儿嫁过去受苦。而且左思右想,对方要靠女儿来救命这种事真的有些稀奇,所以她还是想再打听打听清楚,实情究竟如何,省得日后惹了麻烦。 媒婆子这边快言快语,也不瞒着谭氏。“确实有高僧给薛家公子批了命,要靠女方八字来扶。按理说说亲不好拿这事来说,但薛夫人是有顾虑,怕二姑娘嫌弃薛公子命短,这才说了。这不是想着二姑娘嫁过去后,薛公子病便能好,命数便能长,就无短命之忧了。不过你家不答应,自然也能理解。夫人也不必发愁此事了,我听说,薛夫人已经在找其他八字合适的姑娘了。” 谭氏一听,忙问:“若是有别的姑娘合适,他家怎地几次上来与我家说亲。” 媒婆子道:“实话与夫人说吧,薛夫人为了儿子,找遍了咱们平南郡的媒婆子,也花了大价钱到处请人拿姑娘八字。最后咱们这平南郡有四位姑娘八字相合,只不过其他三位嫁的嫁了,或是身份不合适,只二姑娘最有可能。但如今二姑娘这亲事不成,薛夫人如今已在外郡去找了。” “外郡?” 媒婆子尴尬地笑了笑:“说起来,方才我说的身份不合适的,便是夫人家的大姑娘。她如今不是去做了将军府的管事了嘛。薛夫人找了我们城里各媒婆子数次,我们这也才知晓,原来安管事建议她莫要干耗时间,你家不想结亲便算了,再找别人。所以薛夫人一是让我们继续找着,二是安管事那头在帮她联络外郡的夫人,帮衬着这事。” 谭氏咬紧牙关,恨得说不出话。好你个安若晨,你果然干了这等龌龊事。 媒婆子又道:“听说外郡那头有送了单子过来,但薛夫人没与我们说情况如何,前几日过年时她派人来给我送年礼,我还问起,那丫头说,夫人有将单子给了高僧去批了,还在等结果。” 谭氏谢过婆子,给了她两吊钱。而后自己匆匆去了趟衙狱,与安之甫商议此事。安之甫听得谭氏如此这般一说,气得直跺脚:“那个贱|人,当真是贱|人,就这般见不得我们好。不行!她欲毁了这事,我们偏偏还要做了。你速去处置,找那薛夫人说说,把亲事定下来。让希儿便嫁进那薛家,狠狠打那贱|人的脸。” 第56章 第56章 谭氏在牢里探望安之甫时,安若晨在太守府,她收到了龙家发来的婚书,还有一箱子礼。来送婚书的是一位大叔和一位年轻小仆。两位都是龙家家仆。 大叔姓马名蒙,在龙家多年,算是二管事。此时他一脸憨厚,很不好意思地说:“姑娘,我家二爷让我与你说,这事要论礼数周到,该是由说得上话的长辈掌事,领着媒婆子带着两车聘礼过来,然后再行过礼之事。只是大爷催得紧,生怕媒婆子脚程慢,用马车也慢,所以二爷找了大人办完了这些婚书礼柬等等事就让小的赶紧骑快马先来。可不止这箱礼的,就是多了不好带。他说大爷说了姑娘在这处也没什么需要应酬的亲戚长辈,所以聘礼就不运来运去了,届时将姑娘迎娶回去,那些礼再尽数交到姑娘手上。” 马蒙一边说一边给安若晨再递过一封信,说信封里装的是聘礼清单,请安若晨过目。安若晨都不好意思看,她自己什么都没有,没财没势,身份低微,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貌,身上还许多伤疤。本就是她高攀,只是龙大对她的态度让她已不介意高不高低不低的问题,她觉得她可以,因为他觉得她可以。 只是现在换了别人来跟她说这些不好意思啊我们礼带的不够但其实礼很多这般那样的,一副生怕她嫌弃的模样。她就真的是没法理直气壮啊。 可马蒙继续说了:“我们二爷说,若是姑娘对哪儿有不满意的,怪罪礼数不周的,便怪大爷去,这些事全是他交代的。” 安若晨:“……”这龙二爷与将军果真是亲兄弟。 安若晨赶忙客气一番,但在龙家家仆面前,她可不能说什么聘礼太多自己般配不上之类的话。将军给她,她便是受得起的。若她显出半点小家子气来,便是给将军丢人了。于是她只谢过,道辛苦了,将军前线开战,不在此处。且由她安排招呼,先在府中住下,歇息歇息。 怎料马蒙却是道:“大爷交代了,下的们到了之后,速去太守府与太守大人将过礼之事办妥当了。之后小的还得去别处办事。如今时候正合适,不知道拜访太守府是否方便?” 安若晨怔怔,脸红了,有这么急吗?跟谁受了逼迫似的。她真想认真跟这位马管事解释解释,她真的没有逼迫将军啊,她没那么着急,不是她干的。 安若晨差人给太守府递了帖子,太守回复方便拜会。于是安若晨带着马蒙领着丫头护卫一起去了。 到了太守府,安若晨与马蒙进了堂厅,丫头护卫在外头候着。堂厅里,太守及太守夫人已然在了。太守夫人见了安若晨便亲热地拉她的手嘘寒问暖。这女方的礼定之事,由女眷出面更合适,太守这个倒是想得挺周到。太守夫人也确是有准备,将龙大先前交代好太守的那些礼定文书和回礼都备好了,红木托盘托着,红绸包着,漂漂亮亮,甚是体面。 全场只有安若晨是惊讶的,她完全没想到太守夫人居然会有这样的安排。太守夫人对她笑了笑,小声与她道:“这是将军嘱咐好了我家大人的,东西也是他备了单子的。”她看着安若晨的目光颇是有些佩服,弄得安若晨害羞又尴尬。 她真的没有对将军怎么样啊,真的真的。要说勾|引,她觉得将军大人勾她比较多。安若晨端庄大方地与太守夫人说着话,内心拼命耍矜持。 大家坐下客套了一会,马蒙将龙家备的礼给太守献上了。这时候太守夫人请的媒婆子终于赶到。那媒婆子喘着粗气,连声道歉自己来晚了,说是没料到这般着急的,没个准备,故而迟了些。 太守夫人端了架子摆脸色:“谁人着急了?” 她俨然一副女方长辈的架式,这会子这种话她不说便没人会说。 这婚事礼数上本就不算特别妥当,将军在这事上还真不是个讲究的。京城大户与这边境小城的商贾之女结亲,若要按规矩办,没个一年半载的,礼数哪能办周到,光是两边走一趟齐整的六礼,这时间就得老长。如今火烧屁|股似的让个管事送来婚书聘礼单子两边意思意思定个礼就算成了,连个长辈人媒婆了都没来,礼数办成这般,他自己还在前线打仗呢。 这亲事留的话柄谈资,够说书先生编十个话本反复讲上三年,坊间扯上五年的。而媒婆子的嘴最是欠,若是任她在那说什么安若晨急哄哄,里头有点什么事的,日后将军怪罪下来,她跟她家大人可担不起。 虽然太守夫人自己心里也是这般猜测,这安大姑娘定有手段,但面上是绝不能许别人说半点不中听的。 媒婆子惊觉自己失言,忙道:“是小的着急了,话没说清。小的着急出门,没准备好,又回去了一趟,这才迟了。” “嗯。”太守夫人颇严厉地点了点头。 安若晨心里的矜持又冒出来跳脚了,对对,谁人着急了。 太守夫人从马蒙交来的婚书礼单里抽出张红笺纸来,那是京城那边的媒定文书,上有男女主的姓名及生辰八字,荐媒者的签名印章及媒婆子的手印。太守将自己名字签在了女方荐媒者这边,盖好了章。媒婆子小心看着,恭恭敬敬在上面也盖上了自己的手印。 安若晨在一旁看着,颇没有真实感,这样便算成了?她的心跳得厉害。从前千百次想过自己出嫁礼定时会是什么情景,却没料到是这般的。感觉颇有些怪,当然也有欢喜。 太守夫人将红包给了媒婆子。媒婆子欢天喜地谢过,又大声对安若晨道恭喜,“姑娘日后便是将军夫人了。” 是吗?她还是没有当将军夫人的自觉呢。安若晨微笑谢过。心里的急切是要给将军写信。 太守姚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如今身上压着一堆烂事要处置,没一件顺遂的。这件安稳办好,当真是阿弥陀佛。 这日,中兰城全城皆知,当初与福安县那个颇有权势的糟老头定亲,被父亲毒打,拼命逃出家门,助将军捉拿细作的安家大小姐,转了贱籍做管事之后,一飞冲天,要嫁给将军做将军夫人了。听闻礼数已成,只等将军凯旋归来,带她回京之时,便是迎娶之日。 这消息传开,全城炸了锅。太激动人心了,简直比前方正在打仗还教人关切。街头巷尾不议战事了,都在讨论这安家大小姐究竟如何美貌,如何有手腕,她与将军之间,发生了何事?是她被强迫了还是将军更无奈?礼定得有婚书,婚书得从京城而来,那这日子是怎么推算才对?于是大家伙儿又开始算数了。又有人研究这礼成是如何成的。将军来此打仗,家人长辈皆不在,安若晨被除掉安家籍薄,也无长辈主婚,这没规没矩的,能算数? 一致结论:此乃奇事!大奇事也! 安家人自然也知晓了此事。谭氏怒火冲天,在家里摔了一屋子东西。一切果然如安若晨所言,她要当将军夫人了,她要搞坏安若希的婚事。谭氏咬牙切齿,她定不能教她得逞。 安若希听到丫头报的消息,没说什么,她正在抄经。对近来迷上念书一事,她对谭氏解释说是多读经书,为父亲和安家祈福,去年发生了太多事,希望今年平乐安顺。女儿乖巧,谭氏便越发恨那安若晨。 三房薛氏忧心忡忡,她与五房廖氏论起此事,道:“那大姑娘不会得势之后回来报复我们吧?” 廖氏倒是不在意:“报复我们什么?我们是打她了还是害她了?她就算要对付,那也得对付二姨娘四姨娘,老爷毕竟是她亲爹,她能如何?我劝你啊,与二房少走动,莫看她如今得势,指不定以后如何呢。” 薛氏没说话,她如今与哪房都不敢亲近。自安若晨逃家闹事后,她就总觉心惊肉跳,这家与从前不一样了,明哲保身,哪边都不靠,谁也不得罪才是上策。 福安县钱府。钱世新从衙门回来,匆匆往父亲居处的院落去。到那处时,只见两个丫头抬着个衣裳不整半祼的丫头从钱裴的屋子出去,钱世新皱了皱眉,面色阴郁地走了过去。 屋子里,火盆子烧着,热得有些发腻。钱裴半披着衣裳坐在椅子上,手里是他拧断了脖子的翠鸟。他的脸色比钱世新更难看,见得钱世新来,冷笑道:“怎么,你也听说了龙大那小子与那贱|人订亲礼成的事,故而跑来警告我不得生事?” 钱世新没说话,看了这屋子一圈,床|上有血迹,地上摔了个花瓶,挂在窗前的鸟笼被砸了,鸟儿的尸体在钱裴的手里。 钱裴又冷笑:“怎么,你不许我出家门,我在家里寻乐子也不成了?” 钱世新看了他一会,终是开口:“爹爹近来心情不好,不如去庙里头听听经文静静心吧。” 钱裴抬眼看了看儿子,忽地微笑起来:“好啊。” 钱裴带着一众仆役出发去庙里暂住时,安若晨收到了龙大的回信。她给龙大的信写得挺多,报告了自己几日情况,又说了马蒙带着婚书来,太守大人与夫人已经帮着将礼数定好,马蒙未在中兰城逗留,办完事便走了等等。而龙大回的信很简单:娘子,为夫平安。 安若晨简直无语,还未成亲呢好吗?这便叫上娘子了?真不是她逼迫他的,她只是比较顺着他,没拒绝罢了。 安若晨回信:将军,请务必照顾好我相公。 看,她可比他委婉矜持多了。 这一天,谭氏根据她派人打听到的薛家夫人行踪,与薛夫人在布庄里偶遇了。薛夫人客气有礼,却没再似从前那般提儿女亲事。谭氏心里暗暗着急,看来这薛夫人真是被安若晨说动了,如今怕只怕她们在外郡找的人里,真有八字相合的。 谭氏请薛夫人就近去喝茶,薛夫人答应了。 一番客套寒喧后,谭氏未提薛家公子之事,反而说起了自家的麻烦。她说去年底也不知怎么地,什么都不顺,家里买卖出了几桩事,最后赔钱了结的。然后四房段氏又得了疯病,被恶人利用,做出当街拦车掳人的事来,还连累了老爷。如今两人还在牢里,也不知太守大人何时才愿放人。 薛夫人安慰了她一番。 谭氏长长一叹,说她去庙里也请了高僧批命,高僧说是因为家里阻了该有的好姻缘,故而有劫难。 这话里的暗示意味很是明显,薛夫人却是道:“可大姑娘与将军的亲事已经定下,日后便是将军夫人了。这好姻缘算不得受阻。” 谭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道这薛夫人果然偏向安若晨,居然不接她这话。谭氏一番挣扎,最后不得不硬着头皮直说:“大姑娘早已离了安家籍薄,她姻缘如何,与我们安家无关了。她与将军定亲,礼数都未经安家。高僧所言,自然不是指她。”她顿了顿,观察了一下薛夫人的脸色。 薛夫人虽未接话,但正看着她,想来并非全无希望。谭氏振作精神,忙道:“前些日子,我家老爷为生意的事烦忧,自是顾不上好好为希儿的婚事打算。故而夫人几次托媒婆子说亲,老爷都给拒了,如今想来,是不妥当的。这不,后头糟糕的事一件接着一件,老爷还受牵连被冤入狱。我把高僧所言与老爷说了,老爷甚是后悔。” 薛夫人听到此处,脸上终于有了松动,问:“那安老爷如今又是何意思?” 谭氏听得此话,顿松一口气,道:“也不知薛家公子如今是否已订了亲。既是高僧批命,我家希儿与薛公子天生一对,命中注定,那我们可不好逆天而为,还是促成这事为好。” 薛夫人想了想,道:“订亲倒是还未曾……” 那是还有后话?谭氏忙截了这话头道:“既是未曾订亲,那我们先前谈的亲事,便还做数吧?” 薛夫人颇是为难,想了想道:“这般吧,待我回去与老爷商量商量。” 谭氏有些失望,但一想未回绝便是好的,于是又陪着笑,直称便等薛夫人的好消息。 这一等便是数日。这数日里,一日钱世新居然登门拜访。这把安家人都吓着了。 钱世新客气有礼,称他来中兰城与太守大人议事,顺道过来看看。他之前听闻了安之甫的案子,此事竟也牵涉到钱家从前的一位轿夫,虽与钱裴无关,但毕竟因为钱裴与安家往来,轿夫才能识得段氏,并利用她做了此事。故而他也觉得心里颇不好受。如今他与太守大人商议了。此案既是告一段落,嫌犯仍在通缉,那么已经证明无辜的安之甫便放了吧。太守大人觉得值此多事之秋,还是不要惹了民怨才好。那段氏染了疯病,恐在狱中病情加重,所以太守大人也决定放其回安府,责令安家对段氏严加看管,为她寻医看药。 谭氏及各房一听,大喜过望。安荣贵更是叩谢了钱世新。前一段他找钱裴帮忙,钱裴一直避不相见,后听安若希说,钱大人曾经说过,若有难处可与他说。于是安荣贵死马当活马医,去求见了钱世新。钱世新见了他,听了他所言,但并非答应什么。而今日却特意来报这好消息,这让安荣贵有些得意。觉得全靠自己游说。 钱世新也未久留,说完了话,交代了安荣贵莫要张扬此事,待安之甫回了家,先安安分分在家里呆一段,等事情风头过去再说。安荣贵连连答应。 过了两日,安之甫和段氏果然被放了回来。而先前为薛家来说亲的媒婆子也来了。 第57章 第57章 谭氏一上午都在忙碌安之甫归府的事。沐浴更衣焚香吃斋拜佛祈愿辟邪等等,全府上下忙得团团转,各房围着安之甫嘘寒问暖,抢着表现体贴,安家竟比除夕过年那时还热闹。 而段氏回来之后就被丢在了院子里,只两个婆子为她打水净身换衣布饭菜。段氏似乎也没在意,不吵不闹,让她干什么她便干什么。谭氏觉得如此甚好,省得麻烦。 到了下午,门房来报,有媒婆子拜访,说是为薛家的亲事而来。 其时安之甫正心情好,又念谭氏这段时日辛苦操劳,持家有功,正当众宣布这日便扶谭氏为正室,让管事安平去置办些礼数,晚上全家一起吃个团圆饭,算是把事情定了。二房院子也收拾收拾,弄得喜气些。院子便不用搬了,二房院里的丫头仆役均赏些喜钱等等。 谭氏大喜,觉得自己终是熬出了头。各房均是上前道贺,安若希、安荣贵也很为母亲高兴。一家子正说得热闹,媒婆子这时却上门,安之甫与谭氏对视一眼,心里均有些得意。看吧,还不是来了。 安之甫让门房引媒婆子去偏厅,谭氏过去招呼。 先前谭氏与薛夫人说的那番阻了好姻缘遭报应的话虽是瞎编,但自她与薛夫人说开了表示愿意结亲之后,喜事一桩连着一桩,她自己竟也觉得道理便该是如此吧,对安若希嫁到薛家之事更有决心了。 媒婆子一来便又是一番客套奉承话,说是听说安老爷蒙冤得雪,可喜可贺等等。 谭氏不愿只听她废话,便道:“可不是。我那日与薛夫人说了得高僧指点,高僧的话可真是对的。成全了好姻缘,福运自然到了。” 媒婆子自然是机灵的,忙道:“正是正是。薛夫人与我说起这事,我也是这般应的。听高僧的点拨行事,自是错不了。若是能娶上了二姑娘,那薛公子的病定是能好的。” 这话谭氏颇是受用,便问:“那如今薛夫人教你来,是有何用意?” 媒婆子略一沉吟,道:“薛夫人说,外郡那头,倒是有个挺合适的姑娘,可家境不太如意,有老有小,很是拖累。薛夫人颇担心届时那姑娘入了门还得折腾。你也知道,新娘回门,或是日后探个亲什么的,若她家里出了家,她要求回家看看,不答应吧似乎又不近人情,答应吧又不合适。以后若是诸多要求,薛夫人怕不好管。薛夫人的意思,为薛公子娶这娘子,是为了扶薛公子的运的。并不想这儿媳妇离家,若是时时陪在公子身边那才是好。且依那姑娘的家境,怕是提亲时她家会狮子大开口。薛夫人有这层顾虑,与薛老爷商量吧,薛老爷却是恼了前几回安老爷这头拒了他们几回。薛老爷觉得安老爷并不愿结亲,如今也是为了辟邪解灾才勉强的。” 谭氏听了,心下一琢磨,却也明白过来。薛家这是找到后着了,所以倒不是非她女儿不可了。只是那外郡姑娘与安家二小姐比那是肯定比不上的,所以薛夫人还有心要谈,薛老爷却是不愿再热脸贴过来。 谭氏道:“那薛夫人是如何说的?” 媒婆子忙道:“薛夫人让我过来,便是让我再打听打听,看看夫人这头的意思是不是给个准信儿,若是十打十定了主意的,她再去劝劝薛老爷。薛夫人是觉得两家在同一个城里,家境相当,也算是门当户对。日后往来,也不麻烦。二姑娘进了门也能安心陪伴薛公子,不必挂心家里。” 谭氏忙道:“正是这个理。要说我家老爷的心思,这段时日他是想明白了,也不是光为辟邪解灾,这不正是两家姻缘天注定,若不顺了天意,才是真有灾有难的。而且这事吧,也不止是我们安家。你说对吧?” 意思是若逆天而行,那到时倒霉的恐怕还会有薛家呢。谭氏这话暗示的,媒婆子忙陪笑脸:“可不正是如此,薛夫人才又唤我来打听嘛。那夫人的意思,安老爷是首肯这事了?” 谭氏摆了架子:“那也得薛家有这意愿才好,不然到时反着说我家老爷巴巴得想结他家的亲,他家瞧不上,这说出去多不中听。” “是,是。”媒婆子心道你家当初可不就是这般吧,这会子拿什么乔。“夫人放心,薛夫人说了,这事她拿得主意,只要安老爷定好主意,她定能说服薛老爷点头。毕竟面子哪有儿子的命重要。只是安老爷前两回是将薛老爷气着了,薛夫人才会这般不放心。” 谭氏心里有了谱,让媒婆子稍等。她去找了安之甫,与他将事情说了,又点了点媒婆子话里头的意思,一是薛老爷颜面伤了,如今有些了些架子。二是薛家怕是在礼聘上不愿太吃亏。三是重点,薛家找着了后路,在外郡有别的姑娘八字也合适。现在状况便是如此,要看安之甫意下如何,究竟要不要结这亲。 安之甫眼一瞪:“结!怎地不结!我要在那贱|人嫁到京城之前,让她亲眼看看,她欲祸害我们,偏偏未能得逞。” 安之甫亲自去了偏厅,与那媒婆子当面将话说清楚了。薛家要是还想结这门亲,便赶紧定。不然过了这村没这店,他这次出了牢狱的头一件事,便是为女儿谈门好亲,冲冲喜去去晦气。所以他这头是能定的,毕竟高僧的话摆在这,但若薛家没甚诚意,五天内不给个准话,那他也没办法,只好另寻好亲事。 媒婆子听了,赶忙应声,回薛家报信去了。 安若希自听得媒婆子到访便紧张得坐立不安,她交代了丫头,看到夫人回来了赶紧通知她。可左等右等,谭氏竟是一直未回院子。安若希拿出文房四宝又开始抄经,可心神不宁,好几字写歪了。待两遍经都抄完了,谭氏这才回来。 安若希按捺住急切,平静问:“母亲,媒婆子来此有何事?” 谭氏道:“还不是那薛家的亲事。这次十有八|九是能成的。老爷亲自去与那婆子说了,让薛家快些定礼。他家定是比我们着急,老爷那般一吓唬,很快便会有消息了。”谭氏说到这顿了顿,看着女儿:“我可与你把话说清楚了,薛家公子虽是个短命鬼,但薛家是大户,这亲事定了,你莫要闹脾气,乖乖听话。薛老爷就这么一个儿子,疼得跟宝贝似的,你目光要放长远,嫁过去不吃亏。你八字合,对他们来说是福星。到了那儿,必是不敢对你不好。你使些手段,将那痨病鬼拿捏在手里,到时也能帮衬着娘家。他若真能延寿,你便是在那站稳脚跟,薛夫人去了,薛家内宅便是你来处置了。若那短命鬼死得早也无妨,你最紧要生个儿子,母凭子贵,怎么都能拿捏住薛家的。明白了吗?” 安若希点点头。 谭氏笑道:“这般才是我的好女儿。你母亲我的本事,你要尽数学会,忍得一时之气,排除异己,争利拿权,这辈子方有好日子过。明白吗?” 安若希再点点头。 谭氏满意了。欢欢喜喜忙她转为正房夫人的事去,就等着薛家上门定亲事。 安若希松了一口气,跌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写得歪扭的经文,忍不住微笑,合掌对着经文感恩。菩萨保佑,请让她顺利嫁给薛公子,她想嫁给他,真的想。若她能如愿,她定好好做人,吃斋念佛,不犯口舌不做恶事。 也许菩萨当真听到了安若希的祈求。此后的第四日,媒婆子再次上门,但这次未拿庚帖礼书,只是要与谭氏商议商议聘金嫁妆婚期等事。她拿来了薛夫人列好的单子交给谭氏,又说薛家想在二月二十八行婚礼。日子虽是急了点,但操办丝毫不会马虎,定是会风风光光,绝不让二姑娘受委屈。 谭氏看了看,聘礼是不少,但相比她与安之甫想像的要少,薛家头一回来提亲时,可是说了条件任开,只要把二姑娘嫁过去,什么都能答应。如今还真是不一样了。 但也无妨,谭氏这几日与安之甫频频商议此事,他们看中的是日后的好处。正如她与安若希说得那般,只要女儿嫁过去拿捏住薛家公子,那日后安家得薛家好处的事还能少了?再者说,安之甫一心要把女儿嫁到薛家给安若晨看,要嫁得风风光光,婚礼大肆操办。所以聘礼什么的,合乎礼数,不差便好。 但架子还是要拿的。谭氏假意说要与安之甫再商议商议,也想看看这般薛夫人那边什么反应,会不会再把礼数抬一抬。 媒婆子道:“那夫人快些与老爷拿主意,婚媒文书换帖等礼,薛夫人说随时办,先把这些事定好了,两家都安心。我且回去与薛夫人报了,等夫人这头的消息。” 媒婆子走后,谭氏心中欢喜,拿了礼单与安之甫看,安之甫原想要不再与薛家说说抬聘礼的事,但转念又恐薛家恼了反悔。最后两人决定就等个三日,若是薛家自己沉不住气,愿意抬礼数求着他们,到时再抬。若是薛家没甚反应,那这事就这样吧。婚礼的日子太急了些,又碰上前线有战事,城中有许多不方便,这操办起来也得抓紧。 安若希听了消息,躲在房子藏住笑容,生怕娘亲看出她太欢喜。 可这日夜里,安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钱裴。 安之甫虽怨钱裴上回竟瞒着他怂恿段氏做出当街拦车掳人的破事,累得他入狱,但毕竟与钱裴的生意还在,日后也还有需仰仗他的地方,于是装做什么事都未发生,客气热情地招待了他。 钱裴到了庙里暂住后,比原先在家里自由许多。起码不必被儿子手下守着门出不去。他那几日也未闲着,派了手下打听城中之事,对安若晨,无论如何他是咽不下这气的。况且越是得不到,他就越是心痒难耐。那四姑娘的美貌他如今都不放在心上了,只一心惦记着安若晨。那贱|人,当真是贱|人。他必要将她掳来,让她在他身下哭喊求饶,舔她的血吃她的肉方能解恨。 如今听得安家居然要与薛家结亲,钱裴心里恼怒。安之甫居然违背了他的意思,这让他心里很不痛快。但他又想到了一个法子。于是他上得门来,要与安之甫好好叙一叙。 钱裴上门先是家长里短一番,听说谭氏被扶正,忙让下人送上一对玉镯子恭贺,竟是有备而来。之后又说道听说安家与薛家议亲之事。安之甫心有些虚,毕竟之前是答应了钱裴不应这门亲的,但转念又一想自己都被他害得坐了好一段日子的大牢,该是钱裴心虚才对,他怕什么。 于是安之甫又把编的那套高僧说辞搬了出来,道自己不敢不答应,以免日后家宅更得遭殃。又言说这事安若晨从中做梗,见不得他们安家好,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亲事结了。 钱裴微微一笑:“既是如此,那安老爷便好好操办婚事吧。没什么比家宅安乐,身家性命更重要了。” 安之甫听得他并未责怪,松了口气,忙道:“正是,正是。” 钱裴问了问眼下与薛家订亲的情况,安之甫据实以告,说打算过两日便回复薛家,把婚期订下,换好庚帖婚书行过定礼,只等二月二十八日成亲。 钱裴恭喜了两句,却又道:“安老爷心愿是好的,只是有安若晨在,你们想安乐过日子,怕是不能够了。” 安之甫心里一跳,看了看钱裴。 钱裴道:“不如这般吧,我替你除掉这隐患,免得她继续祸害安家。谢便不用谢了,你我相交一场,我不帮着你,谁又能帮你呢。” 安之甫目瞪口呆,话都说不出来了。谁要谢?又是谁祸害谁? 钱裴毫不在意他的反应,继续道:“你让尊夫人去信薛夫人,告之她安若晨曾就这事威胁过你们,这其中有所误会,也担心薛夫人被安若晨蒙蔽,让薛夫人约安若晨出来,大家一起坐下好好聊聊,将事情解决了。以免婚事后头还会节外生枝。” 安之甫张了张嘴,这是用完了段氏那个疯子,如今又想用上薛夫人吗?安之甫道:“那薛夫人定不会答应的。” “她护子心切,听说安若晨从中做梗,恐有意外,当然愿意去做。只要尊夫人用词得当,信中说清利害关系,就说希望能与安若晨当面说清此事,让她日后不再插手,两家顺利结亲,平顺和乐。但若尊夫人亲自邀约,安若晨定不会赴约,也就没机会把事情处置妥当。所以得有劳薛夫人出面。而借此见面机会,正好两家当安若晨面将婚事敲定。这般,安若晨便会死心,再无机会动手脚。” “可上回才发生了劫案,安若晨定有提防。” “就是因为如此,才需得让薛夫人写信邀她,莫提你们。你且放心,这回定不会如上回那般。你们便约在福运来酒楼的石阁雅间,那屋子隐秘,好谈事,后窗临着后巷。屋子两边有折拉门板隔开另外两间屋子,我派人在那屋子里,安若晨进屋见薛夫人,自不会把护卫带进去。她护卫在外头,会有小二好生招呼吃喝。安若晨在屋子里坐好了,两边屋里便有人出来劫她。尊夫人大叫救命,护好薛夫人。其他的事,便与你们无关了。” 安之甫僵在那处,细细想了一遍。这意思是说,钱老爷要在那屋子两边布好人,将安若晨从窗户劫至后巷带走? “可如此一来,我夫人与薛夫人岂不是麻烦?太守大人怪罪下来,我们两家可又有牢狱之灾。” “怎会?你瞧瞧这回,谁人有罪?不都好好的。” 安之甫仍是不愿:“但薛家若是明白过来我们害了她,自然也不愿结这亲了。” 钱裴笑道:“那是劫匪看着薛夫人衣着华贵,故而跟踪潜伏,欲绑架薛夫人捞几个钱花花。但因尊夫人舍命相救,劫匪慌了,只劫走了安若晨。薛家要如何怪你们?只会感激,更相信两家亲事是帮运扶命的,这亲事铁定能成。” 安之甫摇头,这件事他真不愿冒险。他是恨安若晨,恨不得再鞭打她一顿好好出出气。但他确是不敢干出这种事来。“安若晨是未来的将军夫人,她若出了事,我们全都有麻烦。” “她那位将军,前线打仗呢。哪里顾得上她?太守如今一堆麻烦,也顾不上理这烂摊子。上回那些劫匪亦太守自己断的案,他未抓着人,许是那些人又回来再劫安若晨,谁知道呢。与你我又有何干?薛家更不会在意。薛家只在意二姑娘能不能嫁过去让他家儿子续命。” 安之甫仍想拒绝,钱裴却忽然脸一沉:“安老爷,我好心帮你,你莫不识好歹。如今你只得安若晨一个敌人。这个敌人不除,你便多了一个敌人,便是我。我不止会对付你,还会对付薛家。我会教薛家明白,与你家结亲,非但好点好处没有,更会惹祸上身。届时你不但丢了亲事,还会有牢狱之灾,性命之忧。你自己好好想想。” 安之甫不说话了,他被钱裴把住了脉门。他在生意上场,要得利,是做过不少肮脏事。跟钱裴合作的生意里当然也有。这些事钱裴手上皆留有把柄,要对付他,还真是易如反掌。 安之甫将事情细细想了一遍,再问:“钱老爷,你方才说如何行事,再细细与我说说。” 钱裴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将细节又说了,确是颇为周密,且也得将薛家和安家撇清干系。而后他掏出一封信:“让尊夫人照着这信内容和意思重写一份,送给薛家便是。” 安之甫接过,只觉薄薄的信甚是烫手。但思及不听话的后果,他心一横。办了此事,与薛家婚事照旧,又不得罪钱裴,还能除掉安若晨,如此也好。他安慰着自己。 谭氏听得安之甫所言,大吃一惊。反复问了又问,仔细想着这里头的各种利害关系,终也是同意照办。她将此事告诉了安若希,让她心里有个数,若是薛家或是其他什么人问起,让安若希也知道如何应对。 安若希吓得惨白了脸,叫道:“娘,此事万万不可。薛夫人约了大姐出来,大姐便被劫了,那薛夫人再傻也会明白怎么回事。这亲事定会黄了,她家再不可能与我们结亲。” “不会的。此事各项细处都想妥了,到时我拼了命的护她,再弄出点伤来,她还能有什么怀疑。官府那边,钱老爷自会处置妥当。”谭氏安慰女儿:“你莫担心。” “娘,万万不可。” “若不这么办,亲事才真的会不成。钱老爷说了,若不依他吩咐,便会对付你爹,对付薛家。如此薛家哪里还敢与我们结亲。” 安若希惊得呆若木鸡。 “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你爹再进牢里?” 安若希说不出话来,只是眼眶红了,心如刀绞。她握着谭氏的手,眼泪落了下来:“难道我们一辈子都要受他逼迫?” 谭氏回道:“莫犯傻。” 安若希泪如雨下。这是她最后的希望,她只想嫁出去,远离这一切。如果真是利用了薛夫人,那这一切就要化为泡影。“求求你,娘,求求你。” 第58章 第58章 安若希在母亲那里并没有得到她所希望得到的回应。后谭氏嫌她烦闹,将她遣回屋去。安若希心里已有绝望,低头默默回去了。 回到屋子,擦干眼泪,她开始认真想整件事。按理,爹爹经了四姨娘那一事后,被钱裴摆了一道,不该再应承他这事,毕竟刚从牢里出来,哪里还敢再冒险。若他有胆子谋害大姐,照他对大姐的恨意,早动手了。更何况如今大姐是未来的将军夫人,他若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帮着钱裴对付大姐,那恐怕钱裴真是说了狠话的。就如同那时,他对她说的狠话一般。 想起这个,安若希打了个寒颤。她信钱裴真的会做到。所以她很害怕,非常怕。比将军派人喂了她毒|药还害怕。 爹爹应承了,表示这计划里的盘算定是比上回四姨娘拦路的那个要周详。但她不知道更多,娘并没有告诉她细节。她只知道他们要诱大姐出来,好让钱裴将大姐掳走。 无论如何,她嫁不了啦,安若希知道。无论照不照钱裴的要求去做,她都嫁不了啦。做了,薛夫人看不起她家,觉得她心毒,定不敢让她进门。不做,钱裴对付他们,定也会毁了这婚事。 安若希呆呆坐着,想起从前自己跑到安若晨那叫嚣斥骂,她还问过她,如果她是她这般处境,能如何办? 安若希又想起,安若晨说过她曾问四姨娘,会否为了保护四妹而拼命抵抗爹爹。她记得大姐说当时四姨娘像看怪物一般的看她。如今她也知道自己母亲的反应了。虽然她没有问同样的问题,但她已经知道母亲会如何答了。 安若希开始磨墨,想给安若晨写封信示警。但一抬头,却透过窗户看见一个脸生的仆役在院子里晃。她把窗户关了,叫来丫头一问。那是钱裴的手下,说是在等谭氏写好信。 “钱老爷在府里住下了。老爷让好生招呼他带来的那些属下。”丫环道。 安若希心里一慌。她怕她写的信送不到安若晨的手上,还会暴露了自己。也许帮她送信的丫头,又会与上回那个被打死的一般下场。安若希又想起大姐说过她们不要再见面了。想来她也是预见到今后安家会与这恶心事牵扯不清。这是对这个家有多失望。 安若希能理解,因为她此刻的心情也是这般。 安若希不写信了。她出了门,带着两个丫头逛园子,不出所料,她看到有人在暗处一路跟随,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看来信送不出去,她自己也没法出去通知大姐吧。 安若希站在湖边,看着那一潭死水,想着这一团糟的家,想到她没有机会嫁给薛公子了,想到日后薛夫人看到她时鄙夷的目光,真有就此一跳的冲动。 她闭了闭眼,站了许久,然后猛地转身,去找谭氏。 谭氏刚把信写完,她琢磨又琢磨,改了好几遍,才把钱裴信里的意思用自己的话说圆满了。自认有理有据,极有说服力。她又看了一遍,打算给安之甫和钱裴过目后便送出去。 这时候安若希走了进来,第一句话便是:“母亲,我想到一个问题,若这问题不解决,怕爹爹的计划成不了。” 谭氏一愣,忙问:“什么问题。”计划成不了是小事,惹恼钱裴迫害他家便麻烦了。 安若希道:“你让薛夫人帮着约大姐与你一道议婚事,你且想想,薛夫人之前既是跟大姐相交,托她在外郡找八字合适的姑娘,她会否真愿替你瞒着大姐将她骗来?也许大家低估了她们的交情。再者,薛夫人是个和善顾颜面的,若她觉得欺瞒不好,要用劝说的,把事情与大姐说了,劝她与你坐下好好解了恩怨心结。那大姐还会来吗?” 谭氏把信改了又改便是希望这话说得周全些,让薛夫人觉得安若晨真的会是婚事的阻碍,真的需要约出来三人对质好好相谈解了这局。但安若希这般一说,她也觉得有道理。安若晨能说动薛夫人放弃安家另寻姑娘,也许早把薛夫人那头的关系打点好了。薛夫人该是会信安若晨放过狠话要对付安家,毕竟他们的恩怨全城皆知,但薛夫人真的未必会瞒着安若晨,她愿当那和解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听到是要跟她见面,那安若晨定是不愿来了。 “可总得一试。”谭氏道,“反正我们按钱老爷的吩咐办的,若事情不成,他也怪罪不下来。” 安若希又道:“就算薛夫人瞒着大姐将她约来了,大姐开门看到娘,也会扭头便走的。” 谭氏沉默,确是如此。 “若是大姐先到,娘未曾到,钱老爷的手下便动了手。那没娘护着拦着,万一薛夫人有个好歹,这仇就结大了。闹到官府去,钱老爷可是不会保咱们家的。想想四姨娘这事,钱老爷是如何对我们的?” “那依你说,如何办?” 安若希叹气:“若依我说,自然是这事办不得。钱老爷一心只想抓到大姐,不管不顾的。说句不好听,他老糊涂了,色|欲熏心,豁得出去,只顾自己,哪会管我们安家的死活。” 谭氏皱起眉头,这话确是说得难听,哪是个大家闺秀女儿家当说的话。 安若希又道:“莫说对咱们,就是对钱县令大人,钱老爷但凡有些为儿子仕途着想,也不会干出这等事来。钱县令对他颇是忧心,还得为他做的事奔波善后。上回是帮我们了,下回可否还会相帮,他一为官者,顾着自己才是紧要。娘,钱老爷此人太毒,爹爹也没那制住他的本事,咱家受的教训还不够吗?不可与他为伍。” 这道理谭氏哪会不懂,她道:“从前刚结交时,你爹哪知道会如今这般。正在经了教训,知道他真是做得出来,豁得出去的,且又有权势人脉,我们得罪不起。方才不是说了嘛,我们照了他的吩咐,事情办不成也不能怪咱们。只是你说得也有道理,得罪了薛家,于我们也无好处。到时两头不落好,半点好处也没了。” 安若希咬了咬唇,心一横道:“那我去吧。” “什么?” “事情还按钱老爷吩咐的办,信我来写,见面的人换成我。就跟薛夫人说我与姐姐好说话,这般好相劝,恩怨方能解开,婚事才能顺顺利利。这般虽是出格了些,但薛夫人应该也能理解。这般,出事时,我护着薛夫人,这才坐实了我能给薛家带来福运之说。而姐姐见是我,想来也不会扭头就走,就算薛夫人告诉她,她也不会对我防范太深,会来相见的。再者,薛家若是生疑,我是小辈,平素与钱老爷未有打交道,他们不好怪罪。就算怪罪下来,我一人承担,这般娘亲和爹爹便能抽身出来。这家里,只要娘在,爹爹在,便能想法救我。但若是因这事爹、娘被关了大牢,我们一家子如何办?” “希儿!”谭氏听得感动,一把将女儿抱住。“你真真是娘的好女儿。你说得有理,确是该这般才好。” 是吗?是该这般吗?所以女儿顶罪便没关系,就该这般?安若希在心里苦笑。也许,她方才真应该跳下湖去才好。 谭氏当即让安若希写了信,然后她拿着信去找安之甫和钱裴商议。由她去解释为何换安若希出面更好。安若希告诉她,便说是娘亲的主意,不然钱老爷疑心重,会以为我们不听话,想从中搞鬼。谭氏觉得在理,便这般办。 安若希在谭氏的屋子里焦急等待,生恐会被钱裴识破。但安若晨帮她促成婚事,让她与薛夫人和薛叙然见过面的事,应该无人知晓才对。上次她支开了丫头,待丫头回转到喜秀堂时她正在看首饰,丫头一点没疑心。所以钱裴也定不知道的。安若希希望是如此。 她打的主意,无非就是这信由她来写,交到薛夫人手里,薛夫人一看便知有诈。而若是谭氏写的,薛夫人知道谭氏与安若晨不合,也许就真信了。必须让薛夫人知道这里头另有隐情,这样薛夫人就会拒绝安排。也许谭氏提的要求薛夫人也会拒绝,但安若希不敢冒险。由她来办,薛夫人十成十定会拒绝,这般,大家都相安无事,钱裴便利用不了他们了。 现在怕就怕,钱裴不同意。但安若希觉得自己找的理由挺好的,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确实由她来引诱安若晨出门,比用她娘来得靠谱太多。 安若希等啊等,终于等到谭氏回来。谭氏说安之甫和钱裴都答应了,觉得这事由安若希来办可行性更高些。那封信已经差人给薛家送过去了。只是钱裴又说,届时他会派他的人做轿夫送安若希去。 安若希心里咯噔一下。这是派人监视威胁于她。 但她不能拒绝。 “好。”安若希答。 她知道根本到不了送她赴约那一步,只要薛夫人看了信,便会知道怎么回事,她会通知大姐,那大姐便会有所防范。安若希心里很难过。信送到的那一刻,便是婚事毁了的那一刻。谁会跟一家子毒心肠的人家做亲家呢?不怕的,不怕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安若希回了屋,躲在被子里偷偷垂泪,也许,青山早不在了。 第二日一早,安家收到了薛夫人的回信,信上说,她能理解安家的苦衷,这婚事重要,为免节外生枝,她会约安若晨出来,大家坐下好好谈谈,总之,他们两家既是定了亲,这事便请放心,她定会办妥。 安之甫与谭氏松了口气,安若希则目瞪口呆。怎么回事?薛夫人竟然看不懂这信吗? 到了下午,薛家又送来了一封信,薛夫人说她已经约好安若晨,一切照安家的嘱咐办的,安若晨会来。明日申时,在安家定好的福运来石阁雅间。 安之甫和谭氏再松了一口气。安若希心里已绝望。 安之甫与钱裴商量动手的细节,他无论如何想保住与薛家的亲事,为了掩人耳目,让钱裴务必让手下先袭击薛夫人,待安若希拼死护薛夫人后,再动手劫安若晨。这般,他们便能从这事里撇干净关系。钱裴一口答应。安若希半点都不信他。 这夜里,谭氏与女儿促膝长谈,教她明日要如何表现。告诉她薛夫人如何性情,她要表现得端庄有礼才能讨得薛夫人欢喜。又道匪徒冲出来的时候别怕受伤,别躲别跑,要扑过去将薛夫护住,受点伤还是好的,这般用了苦肉计,便无后患了。安若晨被劫后,她的护卫冲进雅间,要给他们指路,要表现出姐妹情谊,要痛哭,等等等等说了一堆。 安若希一一应了。 这夜里,安若希躺在床|上,全无睡意。第二日一早起来,显得憔悴疲倦。谭氏见了,很是生气,斥责了她一番。“这般丑模样怎么去见薛夫人,这是想让她嫌弃你吗?” 安若希小心翼翼解释:“有些紧张,便没睡好。” 谭氏斥她:“这胆子。就这点事便睡不好了,日后还指望你在薛家掌内宅呢。” 安若希不敢说话,也没心情。 早饭是与安之甫、谭氏、荣荣贵及钱裴一道吃的。在钱裴有意无意的目光下,安若希如坐针毡,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进嘴里。饭后安若希匆匆要走,钱裴却叫住了她,当着她父母弟弟的面,笑着道:“今日之事,便有劳二姑娘了。若是二姑娘没办好,我会很遗憾的。” 安若希白着脸,话也说不出,只得点点头,逃也似的跑了。 出门前,谭氏亲自盯着丫头给安若希上妆、梳头,为她挑了衣裳。而后钱裴的两个手下抬了轿子,将安若希送去福运来酒楼。 安若希在轿子里晃啊晃,心里冰凉。 到了地方,小二很热情地上前招呼,问安若希是不是喝茶吃点心,这个钟点,当然也不是来吃饭的。安若希说了石阁雅间,小二领着她往里走。 石阁在福运来的最里面拐角,靠着后巷,景致不好,但屋子里布置得极雅致,奇石盆花,很是赏心悦目,也算是弥补了位置上的劣势。喜欢安静说话不受打扰的客人,常挑这间。 随安若希来的两个轿夫似护卫一般跟着安若希过来,在雅间外头候着。安若希心想也许他们也是为了到时拖一拖安若晨的护卫,好让里间得手。 小二敲了敲石阁雅间的门,安若希闭了闭眼睛,对自己说别害怕。 小二听得里间有人应声,便推开了门,安若希走了进去,一抬眼,愣住了。雅间里没有薛夫人,却坐着薛叙然。 第59章 第59章 薛叙然安静坐着,表情淡淡的,看了安若希一眼。他的小厮站在一旁伺候,正给他杯子里倒茶。那茶壶一看就是自己家里带的,旁边小几上放着个小暖炉,茶壶倒完了茶,再放回暖炉上。安若希想起来,薛叙然说过,他不喝普通茶,只喝药茶。 安若希一直盯着那小厮的动作,呆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忙施了个礼:“见过薛公子。” 薛叙然微皱皱眉,似乎嫌弃安若希的呆样。也没说话,只指了指一旁的位置,示意她坐。那小厮出去了,雅间门在安若希的身后关上。 安若希没由来心跳加快,拘谨地过去坐下。完了,她感觉这比见薛夫人更糟糕。这般境况,见薛夫人是惭愧,见薛公子是羞愧啊。还真不如昨日一闭眼就跳湖的好。 安若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薛叙然也不说话。室内如此安静,安若希更不敢开话头了,仿佛一说话便打扰了他的清静。她自己坐那发呆胡思乱想,既然薛夫人没来,那是不是其实大姐也不会来?若是大姐不来便太好了。这般大家都不会有麻烦。 想到这她转头看了看,这屋子左右似乎真的是可活动的雕花屏壁,拉上便是装饰用的壁墙,折起便可将小雅间变大雅间。那般的话,若在壁墙后藏人,该是不难吧。他们在这处说的话,是否壁墙后的人能听到? “这雕花屏壁很好看?”薛叙然忽然开口问。 安若希吓了一跳,生怕墙后的人听到她盯着墙看暴露他们,忙转回目光,道:“是挺好看的。” 然后又没话了。 安若希局促坐那,既希望薛叙然再说些什么,又怕他说出他们原来见过面的话来暴露了她与大姐一起算计的事。所以说,做人真的不能做亏心事,总有一天会有报应。她现在就遭报应,还一报接着一报,也不知何时才能是个头。 “安小姐很爱发呆?”薛叙然又说话了,只是这话说得。安若希涨红了脸。 “不是。”只能这么答了。 “那是因为与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紧张了?” “是。”安若希稍松了口气,他替她找好了理由,这般挺好。 “安小姐怎么不问问,为何来的不是我母亲?” “啊。”安若希吓了一跳,这个问题她确是很想问,但她怕一问就露馅。她赶紧打圆场:“我猜大概是薛夫人身体不适,无妨的,薛公子来也一样。我能跟姐姐见个面,把话说清楚便好。无妨的。”信里说的目的就是要与安若晨谈判,所以这话该是能圆得过去吧?就算墙后的人听到也不会起疑吧? 安若希紧张得,脑子里乱糟糟。 “那你怎知我便是薛叙然?你见过我?”薛叙然又问。 “……”安若希整个人呆住,是啊,她一进门便说“见过薛公子”,她怎么知道的,她不该知道的啊。啊啊啊啊,那到头来,说错话露馅的是她自己? 完了完了。等等,薛公子这般问,是在帮她? 安若希赶紧抖擞精神,答道:“未曾见过,可我听说过薛公子的年纪样貌,又听说薛公子体弱,如今见了,便觉得八|九不离十。再者薛夫人既是约好了在此,那薛夫人不在,来的肯定是薛公子了。” “你肯定吗?” 安若希傻傻地张大了嘴,要演得这么深入吗? “那,那公子是薛家公子……吗?” “我是。” 安若希松了一口气。 “我母亲身体不适,但又说今日会面极重要,便让我替她来看看。” 安若希再松一口气。 两人一时间又无话了。安若希坐得很僵,动也不敢动。忍不住又乱猜,薛叙然说的这些话真的假的?当然帮她圆谎是真的了,但他是否已经知道了这信里有内情,因为知道,不然为何帮她圆谎。所以他没让薛夫人来,怕薛夫人出事,换他自己来看看。还是说其实薛夫人真生病了呢? 完了,安若希觉得自己又傻又笨,脑子根本转不过来。她希望薛公子真是看穿一切,希望姐姐不要来,钱裴不能拿这做理由欺负他们安家,谁也不要受伤害。若是那般,便好了。 反正,无论怎样,她也是嫁不成薛公子了吧。 安若希偷偷看了一眼薛叙然,他正盯着桌上的点心在看,手指似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似在思考。安若希这是第二次见到薛叙然,竟觉得他又比上一回好看多了。虽然瘦且苍白,但胜在气质卓然,手指白净修|长,比姑娘家的手还要秀气。 安若希下意识地把手藏在了桌下。她这么悄悄一动,薛叙然的目光扫了过来,安若希赶紧低头盯桌面,脸上火|辣辣地发热。 她真希望可以嫁给他,还可以吗?还有机会吗?她觉得很难过。 这时候突然传来轻轻敲门的声响。安若希吓得差点跳起来。 门被推开了,门外站着安若晨。 安若希的心乱跳起来,她猛地站了起来。她看着大姐,她想对她大叫“你快走”,但她不敢。她想冲她拼命使眼色让她起疑别进来,但是门外稍远处站着钱裴派来的轿夫。那人的眼神越过安若晨正盯着她。 安若希什么小动作都不敢有。她只能呆呆地看着安若晨似乎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她身边那个名叫卢正的护卫在门口扫了一眼屋内,确定安全,对安若晨点了点头。安若晨想了想,走了进来。 安若希的心沉到了谷底。看姐姐的表情,她似是什么都不知道。安若希看着卢正关上了雅间的门,将那轿夫的目光挡在了门板之外。 安若晨走到了桌边。 “大姐。”安若希低声唤,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抖,心虚得厉害。 安若晨看了看她,“二妹。” 安若晨坐下了,安若希无奈也跟着坐下。她得做些什么,必须警告姐姐,要迅速,马上。她完全不知道对方会什么时候动手,她今天有点傻,不不,她一直都有点傻。什么推测推断玩手段她是不行的,她只知道眼下她要做的事。 安若希伸手一把将薛叙然面前的药茶杯子拿了过来。没办法,小二没进来,身边没丫头,而她从进门就紧张,连杯水都没给自己倒。安若希一边努力维持着声音的正常,说道:“大姐,好久不见了。”一边伸手蘸了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两个字--“快走”。 安若晨低头看了看字,眼中已有了然。她应道:“是啊。”然后悄无声息站了起来。 安若希对她挥手,示意她快走,嘴里却又说着:“听说大姐与龙将军定亲了,真是恭喜。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我们安家上下也全都跟着沾了光。从前的事,大姐莫要再记恨我们吧。大姐喝茶吗?我给大姐倒一杯可好?” 安若晨趁她说话的功夫,已经退到了门边,她回头看了妹妹一眼,两人目光交汇,似千言万语,却没有说一句话。 安若晨打开门出去了。安若希看到她那两个护卫迅速围到了她身边,低语两句,该是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安若晨一句话都没说,领着他们离开了。而钱裴派来的轿夫一脸震惊地看着,扭头看向屋子里安若希。 安若希用手掌盖住了“快走”那两个字,装做撑在桌面大喊的样子,对屋外喊道:“大姐,你怎么走了?咱们一起喝喝茶说说话不好吗?” 那两个轿夫没顾上管安若希,急急跟了出去。安若希不知道他们想干嘛,难道还能光天化日之下从将军挑选出来的两名护卫手里抢下安若晨不成。 薛叙然的小厮出现在门口,轻声问:“公子?” 薛叙然挥挥手,小厮退下了,顺手把雅间门关上。 安若希没在意这些,她还在想那两个轿夫,还有这墙后面的埋伏。大姐走了,埋伏应该不会怎样了吧。她用手掌擦掉桌上那两个字的水迹,眼眶红了。 真丑陋,最不堪的一面让薛公子看到了。这便是他们安家的真相,丑陋的,无情的,互相伤害的家。姐姐以后真的不会再见她了,薛公子该也是一样。 安若希的眼泪落在了桌上。她觉得好羞愧,她不敢看薛叙然的表情,害怕在他脸上看到鄙夷。 她该走了。 安若希低着头,轻声道:“薛公子……” “嗯。” “我……”想为自己辩解两句,但也不知能说什么。算了,还是走吧。她回家去,有的是需要详解的。她得说不知道姐姐为何突然走了,她尽力了。轿夫可以做证,埋伏在屏壁那边的人可以做证。她有热情招呼姐姐来着,但她低估了姐姐对她的怨恨,总之姐姐走了,这不能怪她。他们安家把能做的全做了,不能怪他们安家。 这么说可以吧?安若希心里叹气,也只能这么说了。 “你能不能别用手擦桌子,很脏。” “啊?”安若希吓了一跳,下意识收手抬头,果然在薛叙然的脸上看到了嫌弃。她张了张嘴,正想说点什么,忽然听到屏壁那头传来了“呯”的一声响,似有人踢翻了什么东西。 “小心!”安若希一声大吼,猛地朝薛叙然冲了过去。将他扑倒在地,护在了身下。 第60章 第60章 薛叙然猝不及防,眼前一花,一下被从椅子上撞倒在地上,身上还被压了个姑娘。痛得他呲牙咧嘴,好半天没缓过劲来。 安若希小心翼翼防备着,可并没有人拉开屏壁冲进来,反倒是薛叙然的小厮闻声打开了雅间门赶忙来看看发生何事。这一看,竟是自家公子被安家小姐压|在了地上。 安若希整个傻眼,与小厮大眼瞪小眼好半天才猛地跳了起来,慌乱涨红着脸猛摆手:“不,不,不是你想的那般。” 小厮什么话也没说,他跟随公子,做事极是稳重,他想什么了?他什么都没想。 安若希继续努力解释:“我被椅子绊了一下,不小心把薛公子撞倒了。” 小厮过来将薛叙然扶了起来,薛叙然肩膀落地,脚也踢到了椅子上,此时皱着眉头,也不说话,自有一股薄怒盛威的气势。安若希后退几步,很是沮丧,觉得自己再丢人没有了。 她低了头,小声说“抱歉”,小厮将薛叙然扶坐在椅子上,替他整了整衣裳发冠。安若希觉得自己衣裳肯定也有些乱,头发也许也乱,但她不敢摸。她就在薛叙然的瞪视下,脑袋越垂越低。 被瞪了半天,没人骂她,也没人理她。安若希嗫嚅着说:“那,那我走了。” 薛叙然问她:“你的丫头呢?” 安若希愣了愣,摇头:“没带。”为免丫头误事,也免得事情被更多人知道露了风声,所以安之甫和钱裴只派了那两个轿夫送她。 薛叙然“哼”的一声,斥她:“莽莽撞撞。”然后起身,率先走了出去。 安若希觉得这莽莽撞撞骂的是她扑倒他还有趴在他身上,也许他是谦谦公子,“不知廉耻”这四个字他说不出口吧。安若希又想哭了,他就这般走了,竟连句告别的客气话也未曾与她说。 安若希没敢看薛叙然的背影,她呆呆站了一会后,这才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酒楼外,两个轿夫站在轿子旁等着。他们居然在啊,没追着大姐跑掉吗?安若希看着那两人,忽有些不安。 这时一个人从另一旁走了过来,“安小姐。” 安若希转头,来人竟是薛叙然的小厮,再一看,薛叙然的轿子停在另一边,他还没有走吗? 小厮道:“安小姐,我家公子请小姐过去说两句话。” 咦?安若希不知薛叙然想说什么,但心中已有狂喜。还能多说两句话,简直是老天眷顾。 安若希紧张地走过去,又高兴又忐忑,差点便要同手同脚地迈步。 到了轿前,小厮上前掀开轿帘,薛叙然抱着手炉坐里头,皱着眉头看看安若希,问她:“怎么出来这么慢?” “……”安若希不知道怎么答。他没说他在等她啊,怎么有要求她快步跟上吗? 她愣了一会,薛叙然不耐烦了,于是又问:“你有何话要与我说吗?” “……”这问题更难了呀。安若希不知道能说什么。她想心里怀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问婚事还能成吗,能这样问吗?她其实只在乎这件事而已。 她没敢问,觉得没脸,于是又愣了一会。 薛叙然示意小厮把轿帘放下来,不理她了。 轿帘落下,安若希再看不到薛叙然的脸,心中一阵失落。唉,还真是只两句话呢,一句不多,一句不少。安若希叹了口气,慢吞吞地转身,老太婆一样的缓慢步子,朝自己的轿子走去。 脑子一片空白上了轿,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回家后要遭遇的责难,钱裴会对他们安家采取的报复,以后的日子,她都没有心思去想。她就在轿子里发呆,这一生只见过薛公子两次呢,以后再见不到,她会记得他多久呢?也许会很久吧。毕竟这段日子,她把他视为自己的救命稻草,是她脱离眼前这种生活的唯一希望。她对他的惦记这么多这么深,所以,应该会很久。而他,很快便会将她忘了。还会有别的八字合适的姑娘嫁给他。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姑娘,肯定会比她好的。 安若希叹气,居然比她好呢。真不服气。她也可以变好的,只是没人给她机会。她希望他能活得久一点。虽然这不关她的事了,但她还是希望他能活得久一点。少些病痛,能过得好。 安若希再叹一口气,她居然还能操心别人,她自己都要顾不上自己了。对对,她该操心自己,这次事情没办好,回家也不知该怎么办。她拨了拨轿帘,想看看到哪儿了,她还有时间再琢磨琢磨,给自己想想辩解的好理由。要像大姐从前那般,装得特别无辜,要哭要乞求,装出可怜来。 可往外一看,她愣住了。这是哪里?这般偏僻,这不是回家的路。 “停轿。”她大声喊。 可那两个轿夫充耳不闻,竟走得越发快了起来。 安若希大惊失色,掀开轿帘再大声叫:“停轿。” 前面抬轿的轿夫抬高轿杠,安若希一个不稳向后仰倒,撞到轿子后壁上。她再傻也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这二人不是要送她回府,她被劫持了! 安若希掀开轿帘大声喊“救命”,她用力晃着轿身,一边晃一边极力尖叫,喊着“救命”!可是她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也没听到有人的声音。 轿子猛地停了下来,轿帘被掀开,前面的那位轿夫探进身来,恶狠狠地对她道:“闭嘴!否则现在就杀了你!” 安若希想都不想,扬手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 那轿夫一下被打懵了,万没想到安若希竟然敢动粗。他咒骂一声,伸手将安若希拖了出来。 安若希放声尖叫,“救命啊!救命!” 轿夫伸手捂她的嘴,她张嘴便咬。轿夫吃痛,松了手,甩手给了安若希一巴掌,安若希脸被打歪一旁,双手乱舞,十指指甲在那人脸上一通抓。 另一轿夫赶来,拿了块布捂着安若希的嘴,与先前那轿夫一起,挟制着安若希将她拖到一旁的巷子里。 安若希全身的血液都冷了,恐惧充满了她身体的每一处。她拼命挣扎,她想起府里被打死的丫头,如今自己也要与她们一般了吗? 安若希掰不动轿手挟制住她的手,她乱抓着,碰到了自己的头发,她拔下一根发簪,扎在那人的手背上。那人吃痛,吃了一声松开了手,安若希的头撞到地上,一阵巨痛,她的脚却还被另一人抓着。 她眼前一花,那人放开了她的脚,扑上来压|在她身上,竟用力扯开她的衣襟。安若希恐惧得得已经叫不出声,她什么都看不清,紧握着簪子用力一刺,竟戳到了那人的眼里。 那人一声惨叫,安若希还未反应过来,拔出簪子欲再刺,鲜血喷涌,溅到了她的脸上。她猛地一惊,似乎吓醒了。 那人捂着眼睛哀嚎,另一人过来扶他。安若希爬起来就欲跑,却被未受伤的那人追上,抓着她头发用力往地上一掼。安若希狠狠摔在地上,她也未叫,握着簪子在地上挪着往后退。瞪着那人,簪头的花样戳破了她的手掌,她浑然不觉,只紧紧握着,用簪子对着那人,表情僵硬。 那人看了看眼睛受伤还在痛叫的兄弟,掏出把匕首向安若希走去,说道:“本不想伤你太重,你自找的。” 安若希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已经退无可退。她瞪着那匕首,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在这危急的一瞬,一条长鞭甩了过来,将那人拿匕首的手腕卷住了。鞭子主人用力一拖,将那人拖离安若希跟前。 眼睛受伤的那人一看情势不妙,顾不上眼睛痛楚,也掏出匕首冲了过来。拿鞭子的大汉二话不说,与那两个缠头起来。 安若希全身僵硬着呆呆看着这一切。她不认识拿鞭子的大汉,她甚至不敢想现在正在发生着什么。她只是本能地握紧着簪子,就这样坐在墙根处。 这时候另一个大汉加入了战圈,他与拿鞭子那人是一路的。二对二,钱裴派的两个轿夫很快便不是对手,被那两人一前一后打倒在地,踩在脚下动弹不得。 这时候巷口传来的动静,一顶四人轿子被抬到了巷口。轿旁站了个小厮模样的少年,他看了看巷内情景,在轿帘旁说了几句。轿子里传出薛叙然的声音:“把她叫过来。” 小厮去了。他走到安若希跟前,对她道:“安小姐,我家公子有请。” 安若希没有动,她还保持着那个姿势。 小厮又说了一遍,安若希终于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却似不认识他一般。小厮又说了一遍。安若希还是没反应。 小厮很沉着地回到轿旁,又低语了几句。“似乎是傻了。” 没一会,轿帘被拨开,一身贵公子气的薛叙然走了出来,走到安若希面前,跟她说:“认得我吗?” 安若希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嘴唇打着颤,似乎回过神来了。 薛叙然又道:“冷死了,跟我走。” 安若希没动,她终于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她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她的衣裳还被撕破了,她也觉得很冷,还很害怕。可是她不想见到薛叙然,不不,她想见到薛叙然,却不该是这样的情形之下。 还不如当初就跳了那湖就好了。她想着,又发呆。 薛叙然不耐烦地伸出手,道:“你走不走,不走我走了。” 安若希一听,下意识地想伸手拉住他。薛叙然一看她那手,脏兮兮还有血,于是改拉她那显得还有些干净的衣袖。 安若希爬了起来,就这样被薛叙然扯着衣袖,牵进了他的轿子里。 轿子里颇大,但坐两个人便有些挤。薛叙然往边上靠了靠,不想被安若希蹭一身脏。使鞭的大汉过来隔着轿帘问:“公子,这两人如何处置?” “跟那些人一样,先押回府里。”薛叙然吩咐。 大汉应了,退下办事去。 安若希这时候是真的清醒过来了。她好想哭,又不敢哭,憋着憋着,猛然一个大喷嚏打了出来。 薛叙然躲也没处躲,脸黑如墨,差点没忍住要把安若希踹下轿子去。 他掀开轿帘,忍着冷呼吸几口新鲜空气,道:“回府!” 第61章 第61章 轿子晃啊晃,朝着薛府进发。 薛叙然一脸忍耐,挤在轿子边上。安若希偷眼看他,心情简直跌宕起伏。他救了她,却又一脸“本公子真倒霉”的样。她想显得端庄优雅点,可惜衣裳扯破了,头发也乱了,她小心摸了摸,这头发拢一拢是拢不回原形了,拆了重梳这会又没机会。罢了罢了。安若希在心里长叹三声。就当自己已经死了吧。自我安慰在厌恶自己的意中人面前视死如归也算一种境界。 安若希想通了,干脆又发起呆来。不能再想薛公子,得想想现实。恶人被抓到了薛府,那能请他们帮忙报官吗?可是报了官她的名节就没了。 钱裴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让人污了她的身子,她日后再也没法嫁人。届时他再恩惠似的找他能控制的人家,把她当好处塞过去当妾。又或者他更狠毒些,兑现他当初威胁她的那些话。不止是让她不能嫁人,他要让她生不如死,这是对她不听话忤逆他嘱咐的下场。 安若希打了个寒颤,握了握拳,发现发簪还捏在手里。掌心的伤口在痛,脸上被掌掴的位置也还有些火|辣辣的疼,而她很害怕。这次躲过了,下次呢?钱裴不会放过她的。都等不到她回府去狡辩解释,钱裴压根就没打算听什么解释。他只做他想做的事,根本不在乎别人,不管道理、苦衷、理由,到他那全是放屁。 安若希又闭了闭眼,无妨无妨,大不了一死。临死前,她没违背自己的意愿做坏事,她帮了姐姐,从前对姐姐的种种不好,就算扯平了吧。临死前,她遇到了能教她心仪的公子,虽然这位公子并不欢喜她,但却救下了她。看,虽然她从前又刁蛮又坏心肠,但坏事落在她的身上,她受了教训,心有悔改,老天爷也没亏待她。 那就这般定了吧。她随薛公子回府,若他们要报官,她便当证人。不不,她要劝他们报官,她要做证人。都打算死了,名节被毁算什么,反正也嫁不成薛公子了,没关系。 要报官,必须报官。她去击鼓鸣冤,必须把钱裴整倒,不能再让他欺负爹娘弟弟,家里还有三妹呢,还有荣昆,他才八岁。虽然这个家里头大家相互没什么感情,只讲利,但她反正豁出去了,就为他们做些好事吧。 不然这样好了,她去报官,把什么都说出来,咬死钱裴做恶,让太守大人彻查他。太守大人肯定会包庇他的,对了,要求钱大人也到场,毕竟这是他的父亲,她大不了也不要颜面了,学四姨娘大喊大叫,惹得一众百姓过来瞧热闹,然后她当众自尽,以死明志。 这般总行了吧。搭上一条人命,太守大人和钱大人总不能不管吧。钱大人是好人,也许因她的死而内疚,就愿意惩治钱裴了呢。 想到这,安若希有些发愁,要怎么死才好。撞死在衙门里的柱子上?万一没撞死撞傻了呢。要不用匕首抹脖子,要是一刀下去没抹断,没死成还痛呢。上吊该是不行的,那么多人在,不能由她慢慢吊死。也没湖可投。不过这两种也很痛苦吧。安若希想,不过总比撞死和抹脖子好些,要是有不疼的死法就好了,她怕疼呢。或者有没有什么毒是吃下去不太痛然后又死得快的? 难不成还得先研究好了死法再去报官?拖一拖就错过了报官的时机了吧,也许到时她又不敢死了。 安若希长叹一声。做个怕死又自私的好人当真是艰难啊。 不经意一转头,看到薛叙然正撇着眉头在看她,那一脸嫌弃啊。安若希又要叹气了,做个被意中人嫌弃的好姑娘当真是艰难啊。轿夫大哥们,你们辛苦了,让轿子走快些吧,不然她还未完成遗愿便暴毙了,死因还是很丢人的“被嫌弃死的”,那她可真是死不瞑目。 安若希把脸转向一边,对着轿子的另一面,继续发呆想怎么演绎出刚烈受害小姐的悲剧好告倒钱裴的计划,这“面壁思过”状一直维持到薛家。 薛府里,薛老爷不在,薛夫人忧心忡忡焦急等待着。她收到安若希的信时便觉得很不对劲。明明那姑娘跟她大姐对这婚事毫无异议且暗地里积极促成,怎么会写这样的信来。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安家让她写的。可是她与安家议亲事已到最后一步,哪里还有什么安若晨阻碍破坏的担忧,或真是害怕受阻,那好好的赶紧将事情定下,早日行了婚礼不就好了。为何简单的事弄得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似要做什么坏事一般。 薛夫人想不明白里头的用意,但觉得安家的心思重,真不是个值得相交的。难怪老爷对他家很不欢喜,安若晨也嘱咐说这亲事成了,莫要给安家一点好处。 薛夫人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舒服,便将信拿给薛叙然看。这婚事是儿子的,她这做母亲的是能做主,但明知有古怪却不说,万一为儿子招了麻烦,她却也是不愿意的。何况在处事上,儿子比她精明太多,她听听儿子的看法也是好的。 薛叙然看了信,笑了起来:“母亲,这信里信外的意思很明显了。” “是何意思?” “安家人蠢得与猪一般的意思。” “……”薛夫人摆脸给薛叙然看,“怎地说话如此粗俗。” “好吧。”薛叙然耸耸肩,好好与母亲分析这事。“你想啊,这事无论如何,当是长辈与长辈商议,怎地能轮到安二小姐自己抛头露面来处置的。” “确是如此。” “信里解释了安大小姐与安二小姐能说上话,故而让安二小姐出面。但既是能说上话,让安二小姐私下去找安大小姐说说,这不就结了?把家丑亮在未来亲家母未来婆婆的面前,岂不是没脸没皮。这般行事,反倒容易坏了亲事。再者说,若是安夫人想与母亲一起与安大小姐相谈和解之事,那一起去那将军府拜会,岂不是更显诚意,更容易达成所愿。” 薛夫人想想,“正是的,一起去将军府拜会该更有诚意。只是她也可以说是长辈岂有去拜会小辈的道理,约出来才好。总之,这信里处处透着古怪。” “不古怪,只是蠢笨又没颜面罢了。不过有些人家没脸没皮惯了,便不觉自己这般是没脸没皮的。就如同蠢惯了便不觉得自己蠢了。” “叙然。”薛夫人又得提醒儿子注意说话了。 薛叙然不以为然:“儿子说的是实话。” 薛夫人拿儿子没办法,想了想,叹气:“安二小姐明明知道大小姐促成这事,又怎会写这样的信来。” “这也是有趣的地方。” “定是她家里让她写的,她总不能暴露了大小姐为她张罗这事的内情。” “是吗?”薛叙然眨眨眼睛,看着那信。“挺有趣的。” 薛夫人对这种“有趣”没甚兴趣,她忧愁焦心:“也许你说得对的,不该结这门亲。安家确是没甚好心肠。我瞧着那大姑娘挺正派的,见了二姑娘又觉得乖巧听话的模样,不像传言里那般。原是想着,无论如何,嫁过来了,还不是由着我们薛家拿捏着媳妇。可如今看来,还未过门时,他家的花花肠子便绕起来了。今后真是进了门,怕是烦心事还多着呢。” 薛夫人要定这亲事时,薛叙然是不乐意的,上回见过了安若希,回来后仍是未松口,但薛夫人一直劝,用的便是这理由--媳妇儿进了门,如何处置还不是他们薛家说了算。他要是真不乐意见她,到时夫妻二人不住一个院子也是可以的。反正他们薛家什么状况,早已与安若希说了明白,她该有心理准备,吃住穿用上薛家绝不亏待她。所以薛叙然不欢喜,就少见她罢。 薛夫人费了一番口舌,将“可怜天下父母心”的悲切演到极致,薛叙然这才未再坚持拒绝。可如今这封信杀来,薛夫人自己打了退堂鼓。别的都好说,但一家子坏心肠的,如何相交?只是儿子这病,确又需要娶个这般八字的媳妇。 薛夫人心里烦闷,便道:“事情与你知道便好了。娘再想想法子,也许外郡真能找着别的合适的,他家既如此,这婚事暂放一放。这信我不回了,便当没看瞧见。安大小姐那边,我叫人给她送个信,让她好生防范着。安家这般,想来是要对付她的。”薛夫人不傻,想来想去,觉得安家只能是打的这个主意。 薛叙然垂下眼皮:“安家的意思,确是想借母亲之手,将安大小姐蒙骗出来。他们自己不好接近,便打起母亲的主意来了。” 薛夫人想到这个颇有些生气,真想赌这一口气当即叫媒婆子来去安家将婚事退了。但一想到儿子,便又忍着。好歹找到别的合适姑娘再退婚。 “母亲,你给安家回信吧,便说这事可办,便按他家的要求,约安大小姐出来。” 薛夫人有些愣:“这是为何?” “我好奇。” 薛夫人垮脸,真说想“儿子啊,年轻人好奇心莫要太重。” 薛叙然又叹气道:“成天在家里闷得慌,也没什么事可做,当真要闷出病来了。” 薛夫人当即改口道:“好,好。娘给安家回信。你打算如何?” 薛叙然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一交代,薛夫人又忧心了:“不告诉安大小姐吗?若她没个防备,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薛叙然老神在在:“有儿子在,她能出什么事。” 薛夫人照办了。 这日薛叙然赴约去了,薛夫人眼皮直跳,总有不祥预感。这不,约好的时候没过多久,安若晨上门拜会。薛夫人做了亏心事,觉得甚是愧对人家。 安若晨倒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她反正没遭什么难,及时退身,但她不知这里头究竟是何状况。为何薛夫人约了她,安若希却在,不但在,还给她示警让她快走。安若晨第一反应便是此事与钱裴有关。 安若晨出了酒楼便直奔薛家而来。“薛夫人,今日之事究竟是如何,请夫人如实以告。我无怪罪的意思,只是恐我二妹会有危险,我得知晓内情方能知道该如何处置。” 薛夫人吓了一跳,安若希会有危险?这她是万万没料到。 她赶紧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又说了薛叙然的分析和安排。其实究竟如何安排的她也不太了解,儿子不喜欢与她说太多。但儿子身边有不少护卫,他又喜欢钻研些暗器兵法乱七八糟的东西,既是有备而去的,该无安全之忧才是。 安若晨听罢,如今先回将军府已来不及,但在薛家与薛夫人在一起该是安全的。于是她让卢正、田庆赶紧返回酒楼看看,若是安若希有了麻烦便将她救下,办完事再来薛府接她。薛家公子自己安全无忧,但他会管二妹吗?还是自己人盯着好些。 卢正和田庆领命去了。过了好半天二人回来,说是到了酒楼时安若希刚走。他们一路追到安府门口,也未看到安若希的轿子踪影,若不是去了别处,便是已经进了府了。 又过了一会,薛家护卫们押着几个五花大绑的人回到薛家,押进了薛叙然的院子。没人来报薛夫人,倒是薛夫人的丫头瞧见了,赶紧跑来与薛夫人说。这下薛夫人惊得。 安若晨挂心妹妹,让丫头帮忙去找那些护卫们问问,可有安二小姐的消息。丫头有些不敢,薛夫人对安若晨有愧,于是亲自去问,结果灰头灰脸的回来。护卫们对薛叙然忠心耿耿,说公子交代了,无论对谁,什么话都不许说,待他回府,自会交代。 薛夫人颇有些尴尬,安若晨也尴尬了。想起薛夫人当初自信满满地说她是能做得了主的。这薛公子这般有主意,那这婚事还能成吗?若真成了,二妹那脾气性子,过了门不会跟这病弱公子打起来吧。 两个人在堂厅里焦急等待着。又过了好一会,丫头气喘吁吁地跑来报,说公子的轿子抬进了夫人的院子,让夫人过去。他听说安大小姐也在,便让安大小姐也过去。 薛夫人和安若晨赶紧急步赶到院子,只见院门外守着薛叙然的护卫,院子里没了别人,轿子便停在院子中间。小厮正在等着,见到薛夫人忙报:“公子在夫人屋里,安二小姐在轿子里。” 安若晨急忙奔向轿子,叫道:“二妹。” 她掀开轿帘,看到安若希狼狈不堪的样子,吓一大跳。“二妹!” 安若希一路发呆发呆到薛府,也不知道到了薛府的哪里,她不想下轿子,不想被别人看到,她觉得丢人。薛叙然当然是不会安慰她的,他只说:“你先在轿里呆着。” 看,他也嫌她丢人吧。安若希自我安慰,这也算心意相通。 只是薛叙然走了,轿里顿觉寂寞空荡起来。还不如有个嫌弃眼神的人坐在身边呢。安若希自己呆着,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再然后,她听到了安若晨的声音,看到了安若晨关切的脸。 “大姐!”安若希一下子激动起来。那些伪装的冷静和安慰全都没有了。她扑出轿来,紧紧抱住了安若晨,放声大哭。 第62章 第62章 薛夫人看到扑出轿外的安若希竟是这般模样,吓得“哎呀”一声,然后反应过来为何儿子要直接将轿子抬进了她的院子,又为何摒退左右,派人守了院门。 安若希这般模样若教人看到,名节可就不保。 薛夫人赶紧差丫头将安若希扶到屋里去。安若希抱着安若晨不撒手,安若晨在丫头和薛夫人的示意下,搂着安若希进屋了。 一进屋,薛夫人又赶紧让丫头去打水拿巾子,再找身她的干净衣服来。 薛叙然懒洋洋在一旁看着她们忙,准备走了。他很累,许久日子没有出去这么些时候了,外头冷得要死,跟别人挤一个轿子很不舒服,坐也没坐好。这会子觉得身体有些吃不消,反正那些人先押着,待他休息够了再说。 正要跟母亲告辞,听得安若晨问安若希:“伤到了何处?” “这里,这里,这里,还有手……” 薛叙然翻白眼,这娇气的,不是应该答“我没事吗”!还当真认真数起来哪儿伤到了。依他看,她精神抖擞的,定是无事。 可是安若晨不这般想,她看到安若希脸上被人掌掴的痕迹,已然怒火攻心。“是钱裴?” 安若希点头:“是他手下人。”想起那两人强掳她到无人处欲对她做那般的事,她又惊又怕,还阵阵恶心。 “猪狗牛羊鸡鸭鹅。”安若晨气得骂“脏话”。 安若希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大姐,就是骂人话?” “是啊。” “那我从前也听你说过。你那时骂我了?” “是啊。” 安若希眨眨眼,复又将安若晨抱住了。“姐,钱裴还在家里,我该怎么办?” 薛叙然觉得这两姐妹脑袋都有些毛病。薛夫人在一旁也觉得这番情形颇是诡异,若说姐妹感情好吧,说话间似乎又有些生分,若是说感情不好吧,又互相关心着,像是彼此依靠。 丫头将水和衣服送来了。薛叙然趁机回房,薛夫人担心儿子身子,陪着他一道。见他果然不舒服吞了颗药丸子,又倦得上|床要睡了。怕他忧心,忙道:“你歇着吧,莫管这些了。” “娘知道该如何处置这事吗?” 薛夫人答:“等你爹回来处置。”薛夫人觉得自己反应快又机智。 薛叙然撇撇嘴角,真嫌弃他娘亲的机智。他道:“给安家送张帖子过去,便说你带了二小姐回府做客。” 薛夫人想了想,问:“为何?” “方才没听安若希说嘛,那钱裴恶人便在她家里。对她动手的,是钱裴的手下。她回去,怎么交代?” 薛夫人觉得有理。又问:“然后呢?” “等我睡醒。” 好吧,薛夫人对此无异议。她复又回到自己屋里,安若希已净手洗脸,梳好头发,换了衣裳。此时安若晨正在帮她上药。薛夫人看着她们,觉得都是娇俏可爱的姑娘,却被逼得有家归不得,这安家当真是作孽。 薛夫人嘱咐下人收拾两间客房出来,让安若晨姐妹去休息休息。“我会给你家递个帖子,就说留你在这做客。先安心休息吧,待叙然精神好些了,大家再一起商议个对策出来。” 安若晨和安若希都没异议。安若希此时害怕回家,觉得薛夫人简直太善良慈悲。 到了客房,姐妹俩也无心休息,只呆在一个屋里,相对无语。后安若希没忍住,挨到安若晨身边坐下,紧紧握着她的手,跟她开始说这一段日子都发生了什么。“姐,钱裴一日不死,你便不要离开将军府吧。他是疯魔的,真的。他的脑子乱七八糟,只要他想做的事,他是丝毫不顾后果的。” 安若晨沉着脸:“当初只知他是恶人,却未曾想是个疯的。”不计后果,无惧代价的恶人相当可怕。 安若希忽然跳了起来:“哎呀,我,我还是快些回去吧。我若是不回去,还让钱裴知道我在薛府,他的手下也未回去与他报事,他定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会不会对爹娘不利?又或者,要对薛家不利。我,我,我不该让薛夫人那般报信的,那样钱裴会记恨薛家……” 她话未说完,安若晨也站起身:“你说得对。” 安若希惊讶:“你也担心家里?” “当然不。”安若晨走出客房,卢正、田庆正在院子里守着。安若晨与他们商议了一番,最后由卢正到太守大人那报官调人手,田庆回将军府调卫兵,一起去将安家,将钱裴擒住。 太守大人一听属下来报,说将军府的护卫卢正求见他便头疼,卢正是跟着安若晨的,他来这表示安若晨有事。这姑娘也是绝了,三天两头的出事。太守大人真希望将军能将他这未来夫人绑身边,有什么事将军大人亲自管着便好了。 太守见了卢正,听了卢正的要求紧锁眉头:“前线正值酣战之时,平南郡全郡戒备,衙门的人手已是不足,若无人来报官指证,我如何派人去包围安府,又有何由头派人去拿钱裴?若非紧急事态,我如此太动干戈,若别处起了危情被耽搁,岂不是我的失职。” 卢正道:“我家姑娘也知大人难为。所以特派我来知会大人。姑娘手上有将军给的令牌,我与田庆有军中官职,可调令卫兵行事。姑娘手上有人证,但事情牵扯薛家,需等薛家老爷回来后商议,一时也不能前来击鼓。钱裴的手下行凶时已被擒住,为免钱裴闻风而逃,姑娘将派卫兵包围安家,直接拿下钱裴。钱裴欲掳劫将军的未婚妻子,干扰前线战线,意谋不轨,叛国反贼,可以军律处之,囚至战事结束再审。但此处是太守大人辖地,按理太守大人审案才是正理,将军又不在,姑娘实不愿代越庖俎,只是情况紧急,无论如何,当与太守大人商议商议。我此番来,便当是向大人报案的。大人可当知晓姑娘欲行不妥之事,带人前去查看。大人还可赶紧通知钱大人,毕竟钱裴是钱大人父亲,此事钱大人亦需担责。” 太守姚昆想了想,钱裴行事,越发放肆胆大,目无法纪,他顾念旧情和忌惮钱世新,故而三番数次睁只眼闭只眼,可他不知轻重,一犯再犯,这般行事全是陷他于危情,若不收拾他,早晚被他所害。上次半路劫车一案,龙大帮了他一回,将他编排的那些人证收到军营中去审,结果如何便不是他做主的,他也不算行差踏错。 那次事情他每每想起都是后怕,若是真按钱世新和钱裴所言帮他们遮掩过去,那把柄真是被他们捏得实实的。先前那些小事都不算什么,劫马车与细作之事能搭起来,真闹开了他官职不保,性命堪忧。那时他真是一时糊涂,但那时若无将军相助,他不编排人证也不好处置。且那次明明与钱世新说好了,让他将钱裴好好看管,这会却又是放到中兰城来了。 姚昆心一横,这次事件没头没尾,他还未看到人证,只听这卢正一面之词,但这次是处理掉钱裴这后患的好时机。明显钱裴已然不受控,若不处置,日后必将闯下大祸。若安若晨数次遭险他都不能护好,最后待出了事,龙大不会饶他的。 姚昆如此一想,便叫了郡丞来,带上捕快衙差,赶往安家,先将安家困住,谁人都不得进出。看看钱裴还在不在,若是在的,将其控制了,不得让他逃脱。他自己要亲自去一趟薛府,见一见安若晨,看看她手上的人证和擒到了钱裴手下都是如何的。 卢正听得太守大人如此处置,安下心来,安若晨便是希望能有此结果。兔子急了尚且咬人,何况太守大人。她便是打算出点事就去捅一捅,有点风吹草动便去捅一捅,捅得多了,太守大人知痛才好教钱裴吃教训。 于是话分两路。安府那边,钱裴等了半天也没等回消息,他派出去的那些手下没一人回转,便是未曾得手也不该如此毫无动静。薛夫人就算对此事起疑,带些家丁丫头,也绝不会是他那些属下的对手。安若希便不用说了,废物一个,还自以为是地动她的花花肠子,她让他很是生气,但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若是谭氏,安若晨也许根本不愿进屋。安若希倒还有几分机会。总之无论如何,这事之后,他都未打算留着这丫头。他会让她知道,他当初与她说的话,不止是威胁几句闹着玩的。忤逆他的后果,就该是那样。她不会再有机会嫁人,也不会再有机会回到父母身边。他要让她与安若晨那贱|人一样,连娼|妓都不如。 左算右算,只有安若晨能在此事中捣鬼了。难道她不止带了两名护卫,还把卫兵带上了?她居然敢这般张扬? 钱裴想半天没想通,他一共派了六人。加上当轿夫的那两人,便是八人。那八人皆知道他们要对付是何许人,都知道要提防安若晨那边的军中护卫和卫兵,除非真是团团包围,不然不会一个消息也带不回来。 钱裴等啊等,心急火燎,那些人全死了都没关系,他只要安若晨,他必须惩治安若晨,他要听到她的哭求哀叫,这般才能心安满意。但是他非等以安若晨的消息,却等来了薛家送来的一封信。信是薛夫人写的,她说今日与安若希见面,心中对她甚是欢喜,故而将她请到家中做客,望安家莫介意。 放狗屁! 钱裴怒得砸了一个花瓶。安之甫和谭氏皆不敢多言,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这下是什么意思呢?安之甫和谭氏没有头绪,女儿怎会被请到了薛家作客?事情没成功还是成功了薛夫人感激便邀女儿回府? 钱裴静默立了半晌,忽而转头便走。大声呼喊他的仆役手下备轿回寺里。 安之甫大惊,这是何意?那后头的事情怎么办?他若是早点离开他便是真感激,如今逼着他们把事情做了,显然事情也出了差子,然后他就说要走了?这是把烂摊了丢给他们安家,然后他自己装成还在寺里静修吗? “钱老爷。”安之甫急匆匆去拦。“钱老爷,先莫急着走,咱们商议商议,这事情可如何办?我是该派人去薛府接希儿呢,还是就等着薛家送她回来呢。” 钱裴不理他,继续走。 安之甫又拦他面前,“钱老爷,要不等等你的那些手下,看他们回来后如何说。这事总得有个处置办法。” 钱裴眼一瞪:“你想死吗?”他的护卫刷地一下抽出剑指向安之甫,安之甫吓得蹬蹬后退,似这时才认得了钱裴。他竟然,敢威胁要杀他。 “如何处置,我会再与你说。信是二小姐写的,人是二小姐约的,无论发生什么,你们又如何知道,又与你们何干?放聪明点,自然长命百岁。” 安之甫瞠目结舌。虽然事前换安若希办这事时确是有些打算留了这后招,但没想到钱裴当真翻脸不认了。 安之甫不敢再拦,钱裴急匆匆往外走。上了轿,刚出安府大门没几步,便被人拦下了。 田庆带着卫兵赶到,将安家前后侧门全都堵个严实。田庆自己带着人,拦在了钱裴的轿前。安之甫收到门房来报,吓得差点尿一地。各房俱是听说了,皆慌乱起来。 安之甫带着家人忙赶到门前。看到一队又一队的卫兵,顿时脚软。不是衙差,竟是军中兵将。 安之甫问都不敢问,完全没胆子打听大人们为何要围他家宅。他想是若是衙差还好办些,军兵他可真是不敢惹。 老天爷未教他失望。衙差这时候也赶来了。不是对抗军兵的,是跟军兵一伙的。郡丞带着捕头,捕头带着捕快和衙差,忽拉拉又一大队人。安之甫刚才那点自我安慰顿时烟消云散,换成了衙差他也不敢问。你们随便围着吧,我们不跑,真不敢跑。 钱裴在轿中仍自挣扎,喝问:“敢问来者何人,为何拦我轿子?” 田庆亮出令牌:“龙家军副尉田庆,持军令依规捉拿叛贼钱裴。” 钱裴怒喝:“叛贼?你可知我是何人,敢污我叛贼。” 田庆不理会他的叫嚷,只转向郡丞,意思意思尊重一下地方官员,问道:“大人可有异议?” 郡丞没异议,他来这就是给军兵撑腰的,不过看场面似乎不缺他撑腰,但是名正言顺便是了。 郡丞一施礼:“听凭大人处置。”赶紧、请、随便、上吧。 田庆点点头,一挥手:“拿下。” 众卫兵忽啦啦一拥而上,踢飞轿夫,踹开护卫,将钱裴从轿子里拖了出来,两人押着他跪下,两把大刀架他脖子上。一人抓着他头发让他仰面。田庆一瞧,确是钱裴。 “带走。” 田庆绑完钱裴,转头一扫安家人,安之甫等人齐齐退后。田庆道:“安氏一家,与叛贼为伍,助其行事,当严惩不贷。即刻起封府盘查,任何人不得进出。” “冤枉啊,大人。”安之甫大叫,“我等是受胁迫的,正待脱身后去衙门击鼓报官。大人明察。” 田庆不理他,示意卫兵行事。卫兵守好各门,将安之甫等赶进宅内,清点各院人数,登记身份来历。 这边一通忙,那边太守大人与卢正到了薛府。 太守大人大驾光临,薛夫人忙差人去将铺子里的薛老爷叫回来。又让人把安家姐妹请了出来。当然,自家宝贝儿子也得叫醒了,因为所有的人证和捉到的匪人全在儿子手上,而事情的经过薛叙然也比任何人都清楚。 薛老爷赶回府时,薛夫人正周到地招待太守大人,并与安若希在与太守大人叙述她们所知的事情经过。但却不见薛叙然和安若晨。招来仆人悄悄一问,薛老爷脑门直疼。 原来薛叙然睡得正好被叫醒一肚子起床气,一听被叫醒的原因更是气。不是说好了等他睡好了再来处置这事吗?怎地有人插手了,还把太守大人招来了? 什么?是未来的将军夫人,那个安若晨干的。岂有此理,把她叫过来。 仆人悄声报告薛老爷,少爷正与安大姑娘克制有礼的商议着此事。 克制有礼?很好,意思就是只是吵吵,没打起来。 薛老爷看到薛夫人给他使的眼神,她与安若希在向太守报事,脱不得身,让薛老爷赶紧去看一看。那两个人才是重点。一个是个当事者,一个是报官的。快点让他们两个出来。 薛老爷去了。 第63章 第63章 薛叙然和安若晨确实是起了争执。 安若晨正待与太守大人好好商议此事,要借此机会将钱裴彻底制住。从前种种先不论,上回半路劫她的案子因为没有当场逮着人,那个轿夫也不见踪影,被钱裴找借口搪塞了过去。抓到几个所谓同伙证人,通缉令虽然还贴在墙头,但轿夫一直没有消息,另几人的模样也无人说得清楚了。如果不是将军要求押到军营去严审,这事就能不了了之。 所以这次是个大好机会,所有人都被抓个现行。且轿夫抬着安若希是从安家出发,是钱裴派来的。这安府上上下下也全都知道,他得手便罢,安家没人报官这事就无人知晓,可他未得手,人还被抓了,所以无论如何,这事钱裴定是无法自圆其说,数罪并罚,不判个斩首之刑也得将牢底坐穿。想再害人怕是没戏了。 但薛叙然居然要找她,看仆役小心翼翼的样子,恐怕这薛公子不是太高兴,又或者有什么重要紧急之事。安若晨猜不到会是什么,于是去了。 结果到了那,薛叙然黑着一张脸质问她,在他休息时,她做了什么。 安若晨如实以告,薛叙然闹脾气:“我明明交代了待我醒来再来处置这事,安大小姐着的哪门子急。” 哎哟,这话说得。安若晨不乐意听了。要是从前,她还只是安家大小姐时,她肯定要装得小心惶然问问“不知公子有何安排,小女子擅做主张,确是不该。如今事以至此,公子且莫恼怒,此事如何办,小女子听公子嘱咐。” 那是从前。从前她虽是大小姐,却有寄人篱下,人身时常受到威胁凶险的感觉。她小心翼翼,谁也不敢得罪,见风使舵,小心观察,再暗里谋划。 如今呢,她是不能承认她被将军|宠|坏了,但反正将军教她行事,任她施为,她管着下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她见识广了,结交的达官贵人,人人与她客气,太守大人也对她有礼。将军护着她,为她撑腰,她越来越自信,也自认做的事没什么错处,最重要的,没给将军添麻烦,没将他陷入险境。他安心打仗,她在这里照顾好自己,等他回来。如此便好,她对自己很满意。 如今这事,本就与薛家无关,是她安若晨与钱裴的恩怨,是他们安有与钱裴的恩怨。他薛公子出手相助,她很感激,但也不是那么感激,因为他居然瞒着她,用薛夫人的名义骗她去了那酒楼。明明可以有更安全的方式,他却当薛家和她们姐妹两个陷入险境。如果这事薛夫人发现不妥时就照薛夫人的意思速来通知她,那她还可以及早做安排,届时擒到匪类拿下钱裴全都办好,二妹也不至于被恶人那般,还受了那许多伤。 所以,安若晨一点都不惧薛叙然的黑脸。将军她都不怕,怕你个毛没长齐的病弱小少年? 于是安若晨冷冰冰的道:“若不及时处置,钱裴已然逃离安家。这事是他胁迫安家做的,在安家把他逮个正着,正是最好的时候。在安家声势浩大的逮人,也能威慑住安家。安家对钱裴所犯之事定不敢再隐瞒半句,如此,便能将钱裴定罪,以律施惩。” 薛叙然冷笑了:“若能以律施惩,那钱裴是如何逍遥了这几十年的。他犯的事少吗?太守大人,钱县令惩他了吗?妇人之见。” 安若晨冷静看他:“趁着难得只有我们二人,我倒是也想问问薛公子,薛公子不让薛夫人通知我险情,把我骗到福运来酒楼,是何用意?” “通知你你又能如何?” “我会让薛夫人假意应承,然后派人小心搜查福运来周围,将埋伏的匪类抓住,在我二妹到时,将她的轿夫抓住。所有人严审,便能得到所有事均是钱裴所为的结果。于是再击鼓报官,让太守大人去拿他。” 薛叙然失笑:“你能做的事,我不也能做。所以为何要告诉你?” “不,你不能。你没有拿下那两个轿夫,你让若希险些……”安若晨顿了顿,压抑一下心里怒火,“总之若是提早告诉我,若希便不会受伤。” “那是她自己笨。”薛叙然不以为然,“我还好心,在酒楼门口等她。她既是知道钱裴的计划,便该知道自己身在危险之中。我把她叫过来,问她,有什么话想与我说的。她没啊。她明明可以向我求救,告诉我那两个轿夫有可能伤害她。她什么都没说,就上轿子了。” “这你也能怪她?她跟你很熟吗?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若你觉得有异样,便该直接拿下那两个轿夫。” “不确定一下我怎会知道有异样。那轿夫是不是安家人,是不是二小姐的亲信,我又怎知?” “所以才说公子该早些告诉我,而不是自己处置此事,还将我们全都耍得团团转。”安若晨说到这忽地想了想:“你骗我过去,是想试探一下二妹的反应?她写了信,这其中有古怪,你察觉了,提前到酒楼做了处置,但你不知二妹在其中是什么状况,所以你想看看,二妹要如何应对,是也不是?” 薛叙然扬扬眉毛,并不否认。这事这般有趣,他当然会好奇这里头每个人都在唱哪出。 这真是太过分了。安若晨很生气。“薛公子行事当真不磊落,明摆着的事还要因玩心试探,累得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遭了毒手。薛公子如何过意得去。”而且这小公子哥干嘛挑眉毛,一点都没有她家将军挑得好看潇洒。 “我怎地过意不去,我又未做坏事,我还救了她。”薛叙然道,“话说回来,安大小姐与二小姐的感情如此好吗?” “算不上好。但如今也不会任由她被外人欺负。” “那便是说从前她受不受欺负你不会管罗。” “从前确是管不着她。”从前能顾好自己不受欺负就够了,只是时过境迁,许多事已变得不一样。 薛叙然摸摸下巴,一脸玩味。 安若晨却是不理他,道:“如今薛公子已知事情始末,还请将那些恶贼交出,莫耽搁太守大人审案。” 薛叙然敲桌面,思索了一番。他脸色苍白,仍有倦意,一觉没睡好更显病弱之态了。他想了半天,叹气道:“唉,好好的计划,全被你给搅了。” 安若晨皱起眉头,耐心地问他:“薛公子原是有何计划?”病弱小公子就该好好睡觉养身体,胡乱玩闹,到底谁耽误了谁? 薛叙然一脸嫌弃:“那钱裴的恶名,我也不是第一次听说了。报官有什么用?你想想,你是未来的将军夫人,这事传遍大街小巷,他都敢对你下手,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安二小姐欲解救于你,转头便被恶人按倒在偏僻暗巷里,还有什么是钱裴顾忌的?此事他将我们薛家拖下了手,若处置不好,那疯子日后对我们薛家下毒手,防不胜防。我若不经这事将事情弄明白,怎知要如何应对。” 好吧,他顾忌自己家的安危,他有理。安若晨缓了语气:“所以公子快把那些恶贼交出来,太守大人须得有人指证方能治钱裴的罪。” 薛叙然继续摆着嫌弃脸:“方才不是说过了嘛,若是要大人们有用,钱裴能如此嚣张。我说话可不愿重复来重复去的。你这方法太过愚笨,当然了,你们也只能到这么愚笨的方法。” “聪明的方法是什么?”安若晨耐心问。她乐于学习,倒是愿意听听,讨教一二。 薛叙然道:“在报官之前,让钱裴的手下之一逃脱。那手下会去寻他,向他报信。这时候一边派人尾随,一边报官,衙门的人赶到时,会看到那手下与钱裴起了冲突,也许是钱裴欲杀他灭口,又或许手下对钱裴的训斥着恼,总之动了手,两人均重伤而亡。” “……”安若晨呆住了。 薛叙然道:“剩下未逃脱的贼人可以做证,正是钱裴指使,也可以做证,趁乱脱逃的那人脾气不好,当然钱裴对下人的诸多苛责也是事实。总之两人起了争斗,全都命丧黄泉。太守大人根据人证指控及命案现场情况,最后便会得到如此结论。” “……”安若晨继续呆,这少年,竟然敢想出如此果断狠决的对策来。 薛叙然又道:“这才是最佳解决的办法。一了百了,绝无后患。当然了,你妇人之见想不出这办法来,你也不敢想。” 安若晨心道,她当然不敢想,她能用的卢正、田庆还有卫兵全是军中之人,若是出了任何一点差错,那会拖累将军。她宁可留着后患,也不能让将军陷入一丝半点的麻烦里。 “你看,全是被你搅了事,耽搁了。” 安若晨冷静道:“薛公子此言差矣。明明是某人体弱,不堪劳累,要先睡一觉,这才耽搁了。” 薛叙然:“……”脸黑如墨。 安若晨也不惧他脸色,镇定回视。 薛叙然道:“安大小姐果然是未来的将军夫人,行事说话颇是大胆。”“未来的”这三字咬得重,有些讥讽意味。 是想说她还未嫁便摆将军夫人架子吗?安若晨笑了笑:“薛公子也是好样的,薛公子记挂薛家安危,却也敢这般与我说话,还不是仗着我偏帮二妹。” 正说着,外头守门的小厮大声道:“老爷。” 薛老爷进来了。 安若晨忙站起施了个礼。薛叙然却还在震惊中,什么叫他仗着这未来将军夫人偏帮她二妹啊,关安若希屁事啊。他是胆大敢跟将军夫人这般说话怎么了,怎么了! 安若晨这边已与薛老爷简单说了说,薛老爷在外头见了太守大人,已了解了七七八八,于是便对儿子道:“那些人呢,快押给太守大人。你随我出去,把事情经过与太守大人说明白。” 薛叙然听到爹爹吩咐,便唤来护卫,让他们把人押到院子里去。然后跟着爹爹和安若晨到厅堂去。 走到半路时,他忽想起来,问安若晨:“安若希那笨蛋没把自己受辱的事跟太守大人说了吧?” 安若晨回道:“我被另一笨蛋叫过来讨论愚笨还是聪明的问题,没听到。” 薛叙然微眯眼,敢讽刺小爷。 安若晨理都不理他,哼,这病弱公子就是仗着她二妹。 第64章 第64章 安若晨与薛叙然来到堂厅,太守大人与薛夫人和安若希问询了解得差不多了。 安若晨看到安若希的脸色,已知她什么都说了出来。而太守大人正说道:“若是安姑娘愿意作证,本官私堂审案,可不公开姑娘所遇之事。” 安若晨快步上前,握紧妹妹的手。安若希紧紧靠着她,答道:“回大人,小女子愿意做证。” 安若希说着,低下了头,完全不敢看薛家人。这是她原本极欲嫁进来的家,如今遭遇这等有损名节之事,且整件事他们安家脱不得干系,就是帮凶。安若希很是羞愧,真恨不得挖个地洞将自己埋了。可惜事情还是要办,还是得说。她必须做这人证,她得证明爹娘是受胁迫,她受害便是证据,如若不然,只怕安家会被钱裴拖累。 薛叙然看这情形听这话也知安若希做了什么,他也不说话,坐在了母亲身边。不一会,他的护卫过来了,便是那个使鞭的大汉。他向太守大人老爷夫人少爷等一众人施了礼,再用眼神询问了薛叙然。 薛叙然淡然道:“太守大人在此,你且说吧。”这一转眼,贵公子气派十足,安若晨心道方才与她闹脾气那毛孩子也不知是谁。 薛叙然似有感应,转头看了安若晨一眼。再把头转回去,一副本公子不与人计较的模样。 那护卫这边便开始报事了。说依公子吩咐,他们提前去了福运来酒楼排查,在石阁雅间的两边屏壁后头,共抓到四人。前门后门挨着后巷处也各有一名行迹表情可疑的汉子。他们周遭打听,又赶紧审了那四人,便知那二人也是同伙,便一道擒下了。后又防着公子会客途中有甚意外,便在屏壁后埋伏了起来。结果没什么事发生。 安若希听到这紧紧抿起嘴,脑袋低着,手指绞啊绞。怎么没事发生,明明有的。她听到屏壁后头“呯”的一声踢倒东西的动静便飞扑过去把薛公子撞倒了,也不知伤到他哪里没有。反正丢人之极。还以为是钱裴手下要冲出来,却原来是薛叙然的手下不小心踢翻东西。 那护卫继续说,他们先把那六人逮了回来。然后离开酒楼时,公子发现那两个轿夫目光不正,于是便让他们尾随,但担心被轿夫发现,于是跟得远了些,差点跟丢,所幸也及时将安二小姐救下了。 薛叙然问:“审得如何?” 薛老爷责备地看了薛叙然一眼。这儿子啊,他们当真是太|宠|了,没点礼数。太守大人在这呢,轮得到你审吗? 护卫恭敬地道:“已经审过了。那六人是奉命劫持安大小姐。其中两名把风的,四人在雅间旁伺机而动。后巷有顶小轿子,里面安了捆线,可将人困在轿中挣脱不得。轿子我们也抬了回来。那六人中的领头人道,钱老爷嘱咐他们掳了人后,直接将轿子抬到灵云寺后山小屋处,将人看好,待他到了再处置。” 护卫顿了顿,又道:“另两人是安二小姐的轿夫。其中一人打斗中被安二小姐戳伤了眼睛。他们也招了。他们接到的指令是,若是屋中动手掳人,他们便在外头拦一拦安大小姐的护卫。到时便说是以为这两名护卫要冲进去对安二小姐不利。之后见机脱身便是。无论事情成功与否,是否抓到大小姐,在二小姐回程时,将她带至僻静处……嗯……”他顿了顿,思索用词。“教训她一顿,而后将她丢在闹市人多的路边便好。” 安若希倒吸一口凉气,吓得打了个寒战。若非薛叙然及时直到,她岂不是被凌|辱之后衣裳不整被丢到一众路人眼皮底下再次受辱。这是要让她屈辱至死啊。 安若晨紧紧捏着妹妹的手,心里的愤怒已经无法形容。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不止是凌|辱了二妹,更是给她看的。惹到他的下场便是这般生不如死。 “他们的退路如何安排?”安若晨问。 薛叙然看了安若晨一眼,这安家大小姐果然比安若希那笨蛋精明多了。知道了退路,自然好预测钱裴的下一步。他一眼扫过去,碰到安若希偷偷看他的目光。安若希迅速低头,悔恨沉思状。 那护卫也是个有经验的,对退路什么的自然也问了。那六人因为未在安家露面,所以劫了安若晨之后便守着她在灵云寺后山小屋等钱裴过去发落。至于安若希的那两个轿夫,动完手后便出城去外郡,旁的事便不用理会了。 太守姚昆不语,他能料想到如果那两人逃匿失踪,钱裴定会说万没料到自己手下居然会起了这般歹心,他只是派人保护安二小姐,未曾想他们竟会对二小姐起了邪|念。 大家皆是不语,心里所想差不多。这些无赖混帐话一听便是假的,但为官者无真凭实证确是不好定罪。 薛叙然与安若晨对视了一眼,薛叙然想的是看吧,若是照他的法子办,钱裴一死,什么烦恼都没了。安若晨却是在想,幸而将那些人都抓到了,而薛家这些护卫,竟然还能审出些有用处的消息来。这薛公子,想来也不是一般公子。 那护卫又道:“如今那八人便押在院中,用来绑人的轿子也放在那,一切听候大人发落。” 太守姚昆谢过薛家,来这一趟,他算是吃了定心丸,人证物证皆在,钱裴那头也己派人捉命,此案板上钉钉,毫无破绽漏洞,确是处置掉钱裴的大好时机。 太守命人回衙门调派人手,拉来囚车,要将那八人带回衙门问话,劫人的轿子也一并带走。这头处置得差不多,往安家去的人马也已回来。田庆和郡丞来报,已将钱裴捉拿归案,关押在了衙门大牢里,并有专人严加看管。另已衙差去福安县通知钱县令。安家已经围个严实,安之甫迫不及待地交待了此次钱裴上门如何逼迫他们行事的前前后后和各细节。现在也已将他带回衙门去了。 太守心中很是满意,再谢过薛家及安若晨,先行告辞回去审案。 安若晨与姚昆道她先与妹妹好好说说话,然后再送妹妹上衙门做证。太守一口答应。 薛夫人做为主人家也很是周到,恐这一去衙门又得好些时候,忙先让厨房备了饭菜,让她们姐妹在客房一边说话一边填填肚子,也不好教太守大人等太久,时间还是得抓紧。 安若晨与安若希又回到了客房。安若希情绪低落,垂首不语。 安若晨道:“你到了衙门那处,莫要说得太多。太守大人虽是答应了私下审理,但主薄大人这些肯定是在的,你在堂上所言,均得记录在册,这些案册,日后其他官员或是相关人等均可查阅。你莫傻乎乎的,便说他们拖你出轿打了你,薛家的人便赶到了。” 安若希点点头,知道姐姐是为她的名节忧心。 “反正,反正薛家这门亲铁定是不成了。也没关系吧。”安若希道。 安若晨皱皱眉头,出了这等事,她也未有把握薛夫人是不是还愿意结这门亲了。毕竟这事太过龌龊,之前只是听说安家名声不好,这次可是活生生被安家祸害到了头上,又亲眼所见安家连自己的女儿都不顾的,这般心肠,换了她她是不愿结亲的。 安若晨心里叹气,嘴上道:“先莫想这些,等钱裴的事都了结了,再看看情况。若是薛家当真不愿,姐姐再给你找别的。上回外郡不是还有三位公子吗?到时我再帮你张罗张罗,想想办法。今日这事,是我拖累了你。” “也不是。”安若希小小声,心情不好,实在没精神辩驳这些。 安若晨看着她,忽道:“若是从前,你定会跳脚指着我鼻子骂道,安若晨你等着,今日这事可不会这般了啦!” “真的呢。”安若希想想,“我记得那会为了让爹爹揍你,我把我娘的金链子放你屋里了。然后趁爹爹在时,我吵着要戴那链子,娘去找,没找到。爹爹就怒了。” 安若晨点头:“我就知道是你。后来我趁你赏花的时候,故意把爹爹高价买的那牡丹的花架子弄垮了,你看个花喜欢乱摸,一摸那架子就倒,花给砸了。当着爹爹的面。” “啊!”安若希恍然大悟。她就说怎么会一碰就倒,还怪爹爹的花架不好,结果爹爹更怒。给了她一耳光。后来是她娘在一旁护着,劝了许久,她又跪了两个时辰,这事才了啦。 安若晨叹气:“我挨了顿板子,你只挨了一巴掌,我当时颇是遗憾的。” 安若希忽地抱着安若晨“唔唔”大哭起来。“姐……” 安若晨拍拍她的背,还以为她要说“过去是我对不起你”,她想事到如今,她该回她一句“都过去了”。 结果安若希大哭道:“我嫁不成薛公子了,我好难过。” 安若晨:“……”拍她背的手顿住了。 “姐,过去是我对不起你。” 好吧,这下话题正了。安若晨抚拍妹妹后背,道:“都过去了。” “我求你一件事。” “好。”安若晨应了。她既然都管到这一步了,妹妹的婚事她就再操些心吧。将军在前线打仗她太过忧心,能找些事情做分散些心思也是好的。 “姐,你的八字也与薛公子的相合,我瞧着他与你也颇投缘。”其实她想说眉来眼去的,就像刚才在堂厅那儿,他们对视了好几眼来着,她都瞧见了。“若是将军不幸阵亡,反正你也未嫁,薛夫人又喜欢你。你便嫁给薛公子,扶一扶他的命数,行吗?高僧既是这般说,也许是有道理。若薛公子身子好些,能多活几年,也是好的。你福大命大,定能扶他的,这般也许他能长命百岁也说不定。” 安若晨:“……”她代替将军揍这偏心眼的小姨子一顿可以吗?她以为二妹经了这许多事已经不欠揍了,却原来换了种欠揍的方式而已。 窗外,想过来交代安若希几句的薛叙然听到姐妹两人说话于是忍不住偷听了好一会,听到这里也特别想把安若希打一顿。他心道谁人嫁过来都好,可不能是安若希。不然别说扶他的命数延他的寿了,怕是会气得他更短命几年。 第65章 第65章 当天夜里,太守大人的审案很是顺利。钱裴那几个手下在薛府也不知被如何整治了,总之既是已经吐了真言,到了衙门便没甚好隐瞒的。再者钱裴也被拘了起来。姚昆很故意地在那几人被囚车带进衙门时,让衙差押着被拘的钱裴在囚车前经过。那些手下一看钱裴都如此惨状,于是赶紧一五一十地把在薛府里承认的事全说了,在薛府里没说的事也说了。 钱世新赶了过来,听得那些脸色气得铁青。当即表示请太守大人严惩不贷,依律法行事,不必顾虑其他。 安若希是由薛夫人陪着来的,对此安若晨姐妹很是感激。安若希到时,安之甫正在侧堂上等着提审,见到安若希忙问她事情究竟如何。当着薛夫人的面,他也不好对女儿怎样,且现在事情到了这份上,无论如何是要全推到钱裴身上。安若希简单说了说,也正是这个意思。 护着薛夫人过来的,还有薛叙然的那位护卫。他也是重要人证。 再过了一会,却是安若晨带着卢正、田庆到了,她故意与安若希错开时间。进了侧堂看了一眼,安之甫果然在,他见了大女儿如今威风八面,忙将头扭一边去,不愿直视。 折腾了一|夜,今日所犯之事全都交代清楚。所有案犯人等全部押进大牢。各位人证各回各家。安之甫也被定为无罪,与安若希及一直等着衙门前的谭氏、安荣贵等回家去。 安之甫回到家中,各房赶紧带着子女前来探望。各自劝慰一番。后安之甫遣了子女们回去,留下妻妾和长子安荣贵说话。大家小心翼翼等着他吩咐。安之甫长嘘短叹,却是半天也没言语出什么来。 谭氏给他倒了参茶,道:“此次能撇干净关系也算是大幸,不然加上上次一案一并怪罪下来,老爷的牢狱之灾又如何躲得过?老爷莫要忧心了,这定是否极生泰之兆,要转好运了。” 安之甫皱着眉:“躲了牢狱之灾,那两家玉石铺子可怎么办。没了钱老爷,又哪里去弄那些好货。” 谭氏道:“如今正打仗呢,反正也入不来货,等战事毕了那时,也许就想到好法子了。” 安荣贵也道:“如今战事一起,不止我们家,其它的南秦玉也都入不得货。我们之前的玉货色极好,正趁此时候抬了高价,虽比不得从前货多时利大,但也不会亏。” “这只是一时,日后呢。”安之甫很是暴躁。“今日便是要与你们说,花费用度都给我紧着点。这仗也不知会打得如何,若是打到中兰,我们也得早有准备。钱老爷如今这般,是万万靠不得了,我们也得早些谋算别的路子。各房的月例都扣出二两银子下来,春衣莫要再制了,去年的也没穿几回,都新着呢。” 各房都不敢说话,谭氏心中不悦,但也未说什么。最后一众人散了回各院。安之甫心里不痛快,哪房都未去,只在自己院中喝酒发脾气。 安若希一直在屋里等着,等得谭氏回来了,忙去见她,问爹爹都与娘亲和姨娘们说了什么。谭氏据实以告,而后发了顿脾气,家中生意还好,又不是到了穷途末路,扣什么月例,还不让制新衣了。这制新衣的事她巴巴的张罗了好几天,如今一句话给否了,她去找制衣铺子推了这事,这得惹多大笑话。 谭氏唠叨唠叨发了好一顿牢骚,然后道晚了,让安若希回房睡去吧。“今日也够你受的,休息去吧。可惜了,不知薛家的亲事还能不能成。” 这是今夜里谭氏关切安若希的唯一一句话,而安之甫是一句都没有问。谭氏的话里头,却是遗憾薛家婚事也许不成了更多些。 安若希向母亲告退,回到屋里,洗潄更衣,躺到了床|上。想一想,心里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从前她为何觉得自己是受家里|宠|爱的呢?如今却为何一点都察觉不到了?爹爹关切生意怎么办,母亲关切居然扣月例和不能制新衣。 还不如薛夫人对她好呢。薛夫人说她一个姑娘家,自己去衙门怎么合适,总得有个女眷长辈相陪才好。去衙门路上,薛夫人还问她的伤疼不疼,嘱咐她回家去记得要擦药。薛夫人夸赞她勇敢,竟敢拿簪子刺那些恶人。 可是薛夫人未与她说这亲事还算不算数了。安若希叹口气,她想该是不算数了吧。安若希闭上眼睛,努力睡,脑海里浮现薛叙然的脸。她忽然想到,明日,她可带礼物去薛家,无论如何,薛家救了她,她上门道个谢很是应该。那般,她还能再看看薛公子。如若不然,日后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了。 郡府衙门牢房里,钱裴被关在了最里头的一间。这间比较宽敞,算得上干净,还有个小窗户透气。钱裴独自在里面,未与别的囚犯关在一起。在这点上,姚昆算是对他照顾了。 钱世新缓缓走进牢狱,身影被墙上的油灯拖得老长。他站在了钱裴的牢房前,牢差为他开了锁,他走进去了,示意牢差先离开。 钱裴知道是儿子来了,眼皮也没抬一下,只安静坐着。 钱世新也不说话,就这样站在一旁,看着父亲。 过了好半晌,倒是钱裴忍不住了,抬头看了钱世新一眼,道:“你打算站多久才走出去,显得自己痛心疾首,为善良正义处置下了决心处置我这做父亲的?” 钱世新淡然道:“你确是让我痛心疾首,我也确是只能相助太守大人处置你。” 钱裴微笑:“你痛心疾首是为什么呢?因为我行恶,还是因为你装模做样放我出来,用去寺里念经静心的名义让我可随处走动,安排手下,最后却没把安若晨抓到?” “父亲,你今日受了刺激,胡言乱语了。” 钱裴不理钱世新所言,继续道:“我若是真将安若晨拿住了,等我玩过之后,你一定会冒出来将她救走。只是救走之后她于你有何用处,我却是不知道了。儿子,你做什么事我从来不管,我是真心疼你。” “你做的事我却是不能不管。”钱世新平静地道:“你越来越过分了,目无法纪,行恶做孽,任凭你如此下去,所有人都会被你毁了。上一次我便对你说过,那是最后一次我帮你处置。” “说得当真是好听的。所有人都被我毁了?你在乎谁呢?你不过在乎自己罢了。上一次你帮我?上一次你们谁有证据?轿夫?那确是我疏忽,没料到那该死的居然会与安家的门房混了脸熟。但那轿夫我早没安置在家里了,我说他早被赶出钱家,这不是合情合理的事吗?我对闵总管,竟是比对你放心的。” 钱世新不说话,只看着父亲。 钱裴笑道:“你怎地不问问我,我怎会变得如此?” 钱世新不问。 钱裴自己答:“因为我不想像你这般,心里恶,面上却要装善人。那般太累了。你记不记得你二十那年初任罗县县丞时发生了什么事?是我帮你处置了,让你没有后患,那次是我真正的杀人。”自己亲自动的手,那种感觉,他一直记到现在。 “只是后来我发现,其实你也能处置,但你选择的结果必是与我一般。那是唯一的一条路。你为了装好人,这才故意与我说,问我怎么办。你是我儿子,还能怎么办?自然是我替你办。”钱裴说着,看着钱世新的眼睛,“我发现杀人的感觉并不坏,但是我很不喜欢被人利用,就算那个人是我儿子。” 钱世新平静地道:“爹,你年纪太大了,如今又受了刺激,糊涂了。” “不糊涂。”钱裴摇头。“只是有些话确是该与你说清楚,否则日后怕是没机会再说了。你说得对,我年纪大了,所以我想我做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才发现年轻时我一直不甚欢喜的缘由。既是年纪大了,自然该把握时候好好让自己高兴才是。既是什么都敢做,那常帮帮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是我儿子。” 钱裴顿了顿,又道:“我从来不说,不表示我并不知道。你亦未曾说,其实你心里也很清楚。我做的许多事,是因为你是我儿子,而你帮我处置过许多事,却不只是因为我是你父亲。这倒是颇可悲,你说对吗?” 钱世新道:“你若不是我父亲,凭你打死的那几个丫环,我便可将你斩了。” “是吗?”钱裴微笑,“为了几个终身契的丫头?她们的命本就是我的。” “你确是太荒|淫|残暴了,令人发指。” “那真是可惜了,你有这么一位父亲。”钱裴一脸不在乎,“你呢,儿子。你喜欢什么?权力?县令太屈才了是吗?太守之位能满足你吗?或者太守之位也只是个过渡而已?你想上京城做京官吗?” 钱世新面无表情,死死盯着钱裴看。 “我是不喜欢京城的。儿子,你也不会喜欢。越是繁茂的大地方,你就越渺小。在这里,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山高皇帝远,谁管你呢?到了京城,却是处处受制于人。这道理你该明白才是。边城没什么不好,不打仗的时候,日子多逍遥。其实可以不打仗的,不是吗?” “如今不就在打仗吗?” “是啊。确实在打仗。”钱裴不甚在乎。“只是啊,有野心不是什么好事,你看我,便无官场上的野心,还不是逍遥了一辈子。很多事并不是你想如何便如何。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找了安若希那贱|人示好,让她有什么事可与你通风报信吗?结果她并没有,是不是?交情是要慢慢来的,信任也不是你有一副好官的嘴脸就行的。打仗对谁人都没有好处,你自己当点心吧。你还想与我说什么呢?儿子。你的计划是什么?我坏了你的事了吗?不过我也不甚在乎便是了。在乎这种事,得相互的。不过你放心,我始终是你爹,我不会说出去的。” 钱世新面容平静地走出牢房,一个高瘦的男子站在牢狱大门边上。 钱世新朝牢房外头走,似与那人擦肩而过。钱世新小声道:“接头人有消息了吗?” “未曾。最后一次他说他会搞定姓霍的,让我安排人开门引路,之后再没见他。” “杀手身份?” “不清楚。” “去哪儿找接头人?” “不清楚,他总说有事他自己会来。” “我总觉得有不好的事发生了。” “再等等吧。也许只是在等战果,然后才出行动对策。” 钱世新拍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理理衣襟。“姓霍的那随从这般放走了可以吗?” “他没事。龙大回来吓唬了他一番,但他写那些相关事写不出什么来,没过两天又大喊大叫说萧国害死他家先生。他也不惧死,要与先生死一块。太守管他不住,这才在头七烧了霍铭善的骨灰给他,将他们送到龙大前线军营去了。除非龙大敢杀了他,不然他就是萧国杀害南秦来使的人证。可就算杀了他也没用,那就是萧国杀了两个来使。对南秦来说,更大仇而已。这麻烦事,就留给龙大处置吧。” 钱世新点头:“那好。我知道了。”他似整理完衣服往外走,又小声道:“龙大还是个隐患,我会想办法的。” 前线军营里,霍铭善的随从曹一涵正大叫着从马车上被押下来,他喊道:“你们无权囚禁于我,我是南秦来使。你们杀死了先生,逼南秦开战。我要报告皇上,南秦绝不屈服,我曹一涵绝不屈服,有本事便杀了我吧。” 卫兵不理他,将他押进一个帐篷里。帐篷里只有一桌一椅一床。曹一涵先小心将霍铭善的骨灰罐子放在桌子,擦了擦,然后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口太渴,他一口气喝了两大杯。 不一会,有人揭帘进门。 “龙将军。”曹一涵忙站起来小声道,未施礼,看了看帐门,帘布很快放下,看不到外头有什么。 “待我走了你再喊吧。”龙大道。 曹一涵松了口气,成日大喊大叫也是很累的。 “如何?”龙大问。 曹一涵忙道:“我写那些事时,有三人常进来给我换纸磨墨倒水。我按将军吩咐的,呼了冤,嚷着要回国,那些人不怎么说话,只说自己是衙差,奉名看守我的。有一人倒是与我多聊了几句,我瞧着他眼熟,似乎从前见过。他也说从前有些换岗会来霍先生院子值守。”曹一涵将那三人的名字报了,又说多说几句的那人叫宋立桥。 原来龙大当众威胁他之后,隔一日却又派人秘密给了他一封信,信上让他留心周围的人事,谁欲打听什么,谁关切他写了什么,又嘱他顺得叫嚷复仇,叫嚷萧国行凶杀害南秦来使,叫嚷要回国报告皇上等等。“如此方可保命。坚持一段时日,我会接你来军营。霍先生冤死真相如何,两国停战与否,贵国皇帝安危,全靠你了。” 曹一涵顿觉责任重大,他想这太守府中也定有将军眼线。他将信烧了,开始按龙大嘱咐行事。果然过了头七之后,太守与他道,要送他到前线军营里,将军自会处置他。 如今见着龙大,曹一涵忙问:“将军,下一步如何办?是否送我回国,我与皇上当面禀报在萧国之事。” “不行。只怕你见不着皇上便已死了。” 曹一涵愣了愣:“那,那如何办?” “等着。” “等什么?” “等贵国皇帝来见你。” 曹一涵:“……” 安若希准备好了礼物,打算去薛府道谢。谭氏听得她的打算,便要与她一道去。“为娘去与薛夫人说说你的亲事,看他们是如何打算的。” 安若希顿觉没脸,但内心却还有些渴望。虽是厚颜了些,但母亲能帮着她问问也是好的。只是她虽然心里已有准备,但还是很怕听到婚事已不做数的消息。 安若希精心打扮了一番,粉抹得厚了些,遮着脸上的伤印。随母亲一起去了薛府。 薛夫人接待了他们,很不好意思地说昨日这般折腾一日,薛叙然身体吃不住,昨日半夜里就发了烧,病倒了。不方便见客。 谭氏一听,脸有些绿了。昨日被劫被打的不是她家女儿吗?这薛公子干什么了,身子豆腐做的,这般便病倒了。她抿了抿嘴,这是真真切切的感受了短命鬼传闻不假了。 谭氏看了一眼安若希,惊讶见到女儿竟是一脸担忧心疼。 薛夫人想来也是看到了,便道:“二小姐的谢礼是否想亲自给叙然?若不嫌弃我家失礼,我让丫头陪你去一趟可好?” 安若希忙点头。 谭氏抿嘴,有些不高兴。这还当真是失礼的。女儿这般也太不争气了些。弄得很想嫁进来似的,这条件还能怎么谈? 第66章 第66章 安若希跟着丫头去了薛叙然的院子。 薛叙然果真是病了,小厮在门口回了安若希的话,说公子服了药睡着了。 安若希自然不好意思进去打扰。便留下了谢礼。那是一方上好的砚台,安若希前一段惦记薛叙然,自己也想多读书练字,便去逛了文房四宝的铺子,看中这砚台,价高质好,她觉得很是不错,当时没多想,一咬牙买了。买了之后却是发现自己想给薛叙然用。这如何好意思,安若希便一直将砚台藏着。 直到今日,她想也只有今日能送这砚台了。 偏厅里,谭氏琢磨着这婚事该如何开口。原是想来打探打探意思,但瞧薛夫人对安若希挺喜爱的模样,还主动允她去探望薛叙然,谭氏心中自然稳当了下来。觉得这婚事还是有戏的。 既是有戏,薛叙然这病秧子又是如此病弱,一日劳累便病倒了,那薛家肯定还是求着要结这亲的。再怎么说,这独苗命|根重要。 谭氏想了想,说道:“薛公子病情如何?议好的婚事可会受影响?” 这话一是慰问了病情,二是提醒了薛夫人你家公子命弱,三是拐着弯强调是议好的婚事,若是哪方毁了婚,那得那方给个交代了。 薛夫人浅浅一笑:“叙然的身子骨是不太好,我们也习惯了。昨日里来回奔波,许是受了冻。再加上太守大人来时,他未能休息好。也不碍事,总归就是慢慢调养着。让安夫人费心了。” 这话应得,还是未曾说婚事如何。谭氏回了个微笑,又道:“薛夫人放心,希儿特意过来探望,想来薛公子病会好得快些。毕竟是相扶的八字,高僧说的话错不了。” 这下薛夫人确也是躲不了这话题,只她为难在薛老爷经昨日一事,对安家更是不满,看他们不起。而老爷这头她好劝,为了儿子的命,一切都好说。但薛叙然病倒了,她自然也未能好好与他相议,听听他的意思。毕竟昨日安若希经了那事,名节已毁,儿子之前便是对她不喜,她怕如今更会抵触此事。若她未与他说清楚便定下此事,担心他病中得知,生了怒心,积郁加重病情。 于是薛夫人道:“如今叙然病重,也不知是不是被什么冲撞了。我家老爷嘱咐我,还是再请高僧好好再看看。待确认他无恙,那婚定过礼之事我们再继续。不然,拖累了二姑娘也是不好的。” 谭氏面色一变,万没想到竟是这话。冲撞了什么?难不成是要怪罪他们安家。昨日之事确是有他们安家一份,但他们也是受害被逼迫,就连在太守大人面前,他们也是明明白白说了清楚,这才能安稳回家。谭氏虽有心理准备,但真被人这么堵了回来,脾气也有些受不住。这段日子真是接二连三的出状况,昨夜里她还憋了一肚子气呢。 谭氏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道:“这么说来,我们安家也得去请教请教高僧才好。自议了亲事,家里诸事也未曾顺遂。”届时若是薛家毁婚,她便也说太好了,高僧也说薛家的亲结不得。哼,这颜面是绝不能丢的。 薛夫人和气地笑笑,不接她这话。 谭氏又道:“既是如此的,我们今日便不该来叨扰才是,真是失礼了。方才薛夫人让丫头领希儿去薛公子房里,那也是大大不该。孤男寡女的,这说出去,我家希儿的名声可怎么好。” 薛夫人又笑笑:“夫人莫忧心,叙然病重,身边都是小厮仆役丫头照顾着,哪来的孤男寡女。再者,我派的丫头一直跟着,不会有闲话的。况且说了,方才我询问夫人和安姑娘的意思,也未见反对啊。”言下之意,你们自己乐意的,这会怪我咯。 谭氏说不得话来,这时候安若希回来了。她施了礼,道公子病重,她未曾进屋打扰,只将礼物交了小厮转交。然后又道希望薛公子早日康复云云。 薛夫人和气应了,对谭氏道:“夫人你瞧,真的不必担心。” 安若希看谭氏脸色不好,已猜到两位长辈之间谈了何事,而结果想必是她忧心的那般。这婚事没了。安若希心里说不出的难过,虽然明知会是这样的结果,还是难过。 谭氏再不想说什么,要带着安若希告辞了。薛夫人客气有礼地送她们到大门,安若希看看薛夫人,忽然明白过来为何她让自己去看薛叙然了。她肯定知道薛叙然喝了药睡了,她见不着他。她只是想支开她,不让她听到她们说的事。毕竟,不是什么教人欢喜的事。 谭氏上了轿,安若希在轿前转身,对薛夫人深深施了个礼:“多谢薛夫人。”衷心的真诚的感谢。谢谢她昨日的关怀和鼓励,谢谢她今日的体贴。 谭氏和安若希的轿子走了,薛夫人看着那轿子背影,微微叹了口气。这姑娘,她倒是颇欢喜的。 谭氏在轿子里大发脾气,痛骂了薛夫人一顿。“当真是个狡猾的,她那意思,亲事也未曾拒了,但还得再等等。就是个偷奸耍滑,想借机看看情势。她那头肯定还在寻着更合适的姑娘,这头却想拖着你。摆出副嫌弃我们家的架势来,届势指不定在婚事上要怎么压我们一头。真真是笑话了,这婚事是我们求着她吗?是她家那短命鬼求着我们。” 安若希一直静静听着谭氏骂,这时候才开口拦她:“娘,薛公子不是短命鬼。” 谭氏瞪眼:“那他是什么?”还长命鬼不成。 “他就是薛公子。”安若希淡然道。 谭氏听得直翻白眼,然后她警惕起来:“你怎么回事?” 安若希转头看着轿子壁,想起昨日她与薛叙然共乘一轿,她问谭氏:“娘,你嫁给爹爹时,是如何的?” “能如何。”谭氏有些不耐烦,但想了想还是道:“当初你爹年轻时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他在中兰城买卖做得很不错,与我爹相识。我爹想在中兰城也赚些钱,你爹想在福安县也有些路子。那时他已有范氏了,我又只是妾室的女儿,所以嫁过来做妾。但我嫁来的那一日便对自己说,总有一天,这家里的正室之位是我的,这内宅把控是我的。你瞧,如今,娘做到了。” 谭氏是发现女儿有些不对劲,这些事从前便告诉过她,举了许多例子教她如何在内宅之中立足,如此再次说,是想提点提点,再劝一劝她。 安若希沉默了许久,目光一直没有转回来。她就盯着轿壁看,面壁思过状。 过了一会,她转头,告诉母亲:“娘,我喜欢薛公子。” 谭氏愣了愣,她说了半天,女儿给她这回应。这段日子女儿乖巧得跟变了个人似的,方才那句倒有些从前刁蛮被|宠|坏的样子了,只是居然说这没脑子的话。那短命鬼有什么好喜欢的。 谭氏清清嗓子,道:“这亲事也不知能不能成,我们也不能把注只押在薛家上。如今你爹爹生意那头状况不大好,各房月例都扣了,春衣也不让制了。你的婚事很重要。娘会好好为你张罗的。无论你嫁到哪一家去,最重要的,记住娘的话。男子三妻四妾你是拦不住的,拦不住的事莫要拦,心放宽,眼光要放长远。拿住相公的心,让他觉得你懂事,有用处,比谁都好。这般才能在内宅站稳了。莫等别人来害你,先下手为强。掌了内宅的权,你便赢了。” “赢了,然后呢?”安若希问。 谭氏愣了愣,答道:“赢了方有好日子过,才能舒心。” 安若希道:“我从前,便是这般努力的。”可是到头来,她得到的并不是好日子和舒心。 “你能明白便好。从前你在家是姑娘,日后嫁了人那才是真正难的。” “我想嫁给薛公子。” 谭氏皱起眉头,这女儿,中邪了吗?“这婚事还得再商议商议。他家也不是顶好的。况且那短命鬼的身子骨,当真是太弱了些。这般便生病了。万一熬不过两三年,你嫁过去也没甚好处。” “娘。他不是短命鬼。”安若希道:“我喜欢他,你莫称他短命鬼。这婚事,我知道是不会成了。娘,女儿一直听你的话,你能不能,答应女儿一件事。” “何事?”谭氏很不高兴。 “这婚事不成了,我去庙里吃斋念经,做个姑子可以吗?” “什么!”谭氏气得,差点吼得把轿顶掀了。 安若希却很平静,母亲的反应似在意料之中。“家里发生这许多事,名声早没了。经过昨日,我的名节也没了。娘,我怎么还会有好姻缘呢。从前我年少无知,这段日子经历这许多,我的想法变了。最重要的是,我喜欢薛公子。我不想嫁给别人。我知道,我不想嫁给别人。” 谭氏气得打抖,女儿竟敢说这种话,这是连脸皮都不要了吗!“你喜欢他什么?!你年纪小,哪知道这些,待你日后年纪大了,你便明白,娘说的才是正理。” “我也不知喜欢他什么。也许一开始只是觉得嫁了他便可离开家安稳过日子了,便很想嫁,很想很想。见了他便觉得更想嫁了。”安若希看着轿壁,流畅地说着。她是没脸没皮了,她不在乎了,她没了名节,婚事也没了。可她不后悔。她现在也不想跳湖了,她果然是个自私又怕死的人呢,她不想管家里,只想管自己。按理她该以死明志,可她现在不敢死了。 “娘,我年纪小,知道的事情不多,但欢喜某个人,我还是知道的。也许待我年纪大了便后悔了,那你便让我后悔去吧,这也算是我任性不听话的惩罚。等过了这段日子,事情风声过去了,案子都了结了,我便上庙里,日日为爹娘祈福,可好?”她宁可出家,也不想再做棋子,也不想当货品。最重要的,她还要为薛公子祈福,他会长命百岁的,他才不是短命鬼。 “你现在莫开口,莫与我说话。”谭氏怒火冲天。再说下去,她会忍不住一脚把女儿踢下轿去。 母女两个一路无语地回到安府,却发现家里来了客人——福安县令钱世新。 钱世新是上门来道歉的,他说对父亲钱裴所为深感愧疚。之前他是将他关在了家里,后想着让他到庙里念修心,没料到他却趁着庙里没人管着他跑出来干下这等事来。 钱世新言辞恳切,又带了礼,很显诚意。安之甫因着之前钱世新帮忙将他救出牢狱,且昨日态度坚决,要求太守大人严惩钱裴,又帮了安家说话,安之甫对钱世新很有几分感激。热情地招呼了他。 钱世新又道,自己父亲经营多年,恐在外头还有人手。现在他人虽在狱中,他也要求太守大人莫要让旁人探牢,但仍恐会有余孽想对安家不利,为钱裴报复,所以他留几个手下守卫安家,望安之甫莫介意。 安之甫当然不介意,他心里怕的就是被钱裴报复。钱世新又道,知道之前父亲与安之甫合作了买卖,他会与父亲的那些管事掌柜都谈好,该继续做的事还得做,合作的买卖也要继续才好。 “我有官职在身,是不好做经商之事。但父亲不在了,这些事也要有人管,我会安排好那些管事掌柜,安老爷莫忧心,买卖上的事,定不会教大家吃亏的。” 安之甫大喜过望,赶忙谢过。 这时候谭氏与安若希回来,钱世新又关切了安若希几句。表示对安若希歉意最深,万想不到父亲竟然敢如此作为。累得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名节受损。“此事是我的责任,我定会为二姑娘寻一门好亲。安老爷安夫人且放心,此事交给我吧,定不能让二姑娘受委屈了。” 谭氏喜得眉开眼笑,她转头看了安若希一眼,用眼神警告,可莫非不识好歹,莫再说什么喜欢薛公子想出家的事了。 安若希对钱世新施礼谢过,心却沉到了谷底。 第67章 第67章 钱世新走后,安之甫和谭氏难掩欢喜,展望了一整日时来运转后的美好将来。安之甫与安荣贵将几间铺子的状况和账目都对了一遍,盘算好了如何撑过战时。晚饭时全家各房共一个大桌吃的饭。安之甫得意洋洋,自觉得贵人相助。谭氏也眉飞色舞,早将在薛家受的屈辱抛在了脑后。各房见境况如此,也都松了一口气。 夜里,谭氏与安之甫议完了事,直奔女儿房里来。她苦口婆心又极严肃地道:“今日|你在轿中与我说的那些,我便全当没听过。我不会同意你去做什么姑子,亦不会将你这番傻话与你爹爹提。你也快将那些话忘了吧。你年纪小,不懂事。这段时日家里出了许多事,你便慌了,遇见了薛公子,他又正好救了你,你便觉得自己欢喜他。这娘都明白。只你自己不明白。这不是真的欢喜,是不甘心罢了。” 安若希咬咬唇,没说话。 “这种不甘心,娘也经历过。就如当初娘过门时,看得范氏那副模样,哪里比得上娘。娘那时时时讨好你爹,觉得必须牢牢把控了他才好。那时候,娘也觉得对你爹再欢喜不过了。他白日里出门上铺子,娘都挂念得紧,只恨不得时时在一起才好。后来你爹又娶了三房四房五房,娘才明白,原来所谓欢喜,所谓挂念都是无用的,假的。只有过得好日子才是真的。” 谭氏亲昵地摸摸女儿的头:“娘也不必多说,待过得一段时日,你自己便会懂了。你会发现你已经将薛公子忘了。他不过是一个病秧子,没什么好嫁的。当初咱们事事受钱老爷压制,连你的婚事也要管着,再上那恶毒心肠的安若晨从中做梗,你爹又在牢里,为了早些安顿好你,免你日后受家里拖累受苦,咱家才与薛家谈了亲。这事你也是知道的。那是迫不得已。” 安若希在心里连气都叹不出来了,娘啊,你的记性当真不是太好呢。她可是还记得爹娘商量要拿多少礼金日后如何从薛家捞着好处,又教她如何一步步拿下内宅大权。如今这般一说,当初被逼迫得,倒是也挺起劲的。 “如今呢,境况是不一样了。钱老爷入了狱,再没人害咱家。钱大人又是个好心肠的,他心里愧疚,要给你谈的亲自然不会差的。你呀,行事莫冲动,也是大姑娘,该嫁人的年纪,嘴上别没个把门的,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什么念头能有,什么念头不能有,这些你自个儿心里也得有个数。那什么出家当姑子的混帐话,可不能再有了。你身为安家女儿,自然要一心为安家的。爹娘一定为你挑门好亲,让你风风光光出嫁。让薛家睁大眼睛看看,他们还当那病秧子是宝贝呢,谁求着嫁似的。” 安若希还是不说话,她求着嫁的,可她嫁不了,这伤心事也不能再与娘说了。不然娘又会把这一套道理给她讲十遍,她不想听道理,烦人得很。 谭氏还在说:“你便看着吧,他家定会再上门求我们的。今日薛夫人说了个活话,这是给他们自己留后路呢。他们定是找不到合适八字的姑娘。届时他们再来议定亲过礼之事,我非得给他们顶回去。教他们灰溜溜的,这辈子都没脸再来。” 安若希只觉得自己没脸,她忍耐着听完谭氏半个小时的大道理。然后蒙头睡了。 迷迷糊糊睡不安稳,近天亮时醒了过来,却发现自己哭了,洒泪枕上,哭醒的。 一连两天,安若希都有些心神不宁,第三天时,她觉得自己好多了。可并不若母亲说的那般欢喜薛公子的感觉没有了,而是好像伤口的痛习惯了一般,便没那么痛了。 下午的时候,钱世新又来了,他说这几日找了人打听,自己也把周遭人等想了一遍。最后想到龙泉县的县丞刘幸之子今年十七,正准备考功名,是个读书郎,品貎兼优,读书用功,日后必是个有前程的。龙泉县紧挨着福安县,县令县丞与他皆是相熟。他亲自与县丞谈过,十七儿郎,正是该娶妻的时候,娶了妻,心也定了,内宅也有人照顾了。日后考得功名,抱得稚儿,双喜临门。那县丞也正是有此打算。于是钱世新荐媒安家二姑娘,对方答应了。如今只待安家点头,他便教那县丞找个媒婆子提亲来。 安之甫一想,觉得此事很是不错。县丞虽然官不大,家境怕是也不富贵,但好歹是个官,总有升官的机会。那刘公子若是考得了功名,前程自然也是会有的。听钱世新的语气,两家关系还是交好,那便表示,日后也还得钱世新的照应。钱世新在平南郡说起话来,那可更比钱裴管用百倍。 安之甫忙叫了谭氏来,谭氏听了也是心喜,两人一口答应,谢过了钱世新。事情算是定下了,钱世新道他回去便与刘县丞说这事,让他好好准备下,找个媒婆子说亲过礼。 谭氏喜滋滋的将此事告诉了安若希,与安若希说了这亲事对安家的好处。安若希并不开心,也未说反对的话。当然她也知道她同意与否,反对与否,对爹娘来说并不重要。但她心里像是压了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堵着心口难受。她发狠用狂草抄了两大篇经文,未觉舒爽,看着被她刷得似扫帚状的毛笔头,想起她送给薛叙然的那方石砚,愣愣发了好一会呆。 钱世新在安家说这事的时候,安若晨收到龙大的来信,她前两日才与龙大去信,告之他已在城里置好了宅子。且是趁着战时,对方急着将宅子出手,价格比平常便宜了三成。宅子挺好,三个居院,有马圈,有个可做校场的大院子。屋子还算整洁,打扫收拾好便能住,就是游廊和园子需要翻整布置下。安若晨在信里说,她有许多事可做,一点都不会无聊,让龙大莫要挂念她,专心打仗,她等着他凯旋归来,带他去看新宅。这是她人生中第一个自己做主选的宅子,她希望他也能喜欢。 安若晨收到龙大的信,以为龙大会就宅子的事调侃她一番,说些逗她的话。肯定也会如以往一般,说他必胜利归来,让她用点心备喜服,等着上花轿之类的话。但是这次这封信没有说这些。 这次这封信说得很简单,半点废话没有,指示却很明确。龙大说既是置办了新宅,便到外郡去采买些东西找些好工匠回来翻修宅子打理庭院。他让安若晨交代好下人,然后带着他的信物,领着春晓等家仆去玉关郡都城兰城找龙氏钱庄孙掌柜,他会好好帮忙,也可支她银两用用。 安若晨看完信心里咯噔一下,这是让她赶紧寻机离开中兰城,且找好由头莫张扬,莫教人以为她要逃跑的意思啊。 安若晨第一直觉便是战事危急,但一想却又不像。若是战事危急,他信里明说便是。且中兰城里百姓生活安定,官府加强了警戒立了宵禁规矩,却也是风平浪静,无甚紧张姿态。若真是前线不保,危急到需要撤离中兰,太守大人不会这么沉得住气,城兵该摆出护城姿态才对。将军不会拿这种事偷偷只嘱咐她而不向太守报信。 那么只有一个理由,他不能在信中把理由写出来,以防被别人看到。让她离开中兰城是另有要事,也许与细作或是敌军的阴谋有关。他张扬了她是未来将军夫人的身份虽然保护了她,却也将她置入危险的境地。必要时候,会有人想用她来威胁挟制于他。 安若晨冷静地把信再看了一遍,记好了内容,仔细检查了信的蜡封印记,在她之前,未被人拆过。她把信烧掉了。然后唤来了卢正、田庆,春晓三人,用置办新宅的理由,将要去外郡的事说了,让他们看看有什么要交代准备的,这几天都置办好了,然后就出发。 春晓听得能去外郡玩耍,很是高兴。安若晨说带上她与卢妈妈,再有个小厮。让她跟卢妈妈商量了先把路上所需列个单子,缺什么便准备上。安若晨是信得过春晓的忠心,但春晓办这些杂事难免要用上下面的仆役丫头,人多嘴杂,问得多了怕春晓不小心漏口,索性先不与她说太多。 春晓欢喜下去办了。安若晨再问卢正、田庆,近来前线战事有何消息没有?那两人答道听说一切顺利,自龙将军在四夏江上给了南秦军一个下马威后,之后在四夏江便没什么战事,倒是石灵崖那处打过几回,也未被南秦攻破。暂时并未有何大动静。 安若晨听罢,更觉自己猜测对了。将军定是在计划着什么,前两日他还多调了五十个卫兵守这将军府,该也是关切她的安危。安若晨嘱咐卢正、田庆府中护卫莫要松懈,有任何情况都不要瞒着她。两人忙恭敬应了。 这夜里,钱世新未回福安县,他住在了中兰城的钱府内。深夜里他收到了消息--安若晨收到了龙大的信后,便嘱咐下人她要到外郡去。 “信里是怎么说的?” “不知。但她确是收到信后便说要为新宅添置东西,要去外郡找好工匠采买物什。” “这般巧?”钱世新的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安若晨买宅子的事他知道,他查过了,这过程和那宅子似乎都没什么猫腻。虽说她会远嫁京城,但中兰毕竟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人家有钱愿意买个宅子气气安家耍耍威风也算说得过去。 但挑这时候要离开中兰?她心爱的将军大人可是在前线打仗呢,她有心情跑到外郡找工匠采买东西?她未出过远门的姑娘家,知道哪有好工匠哪有好东西? “哼,龙大定是察觉了什么,他有计划。想让安若晨离开这保她周全,这算盘打得好,可惜了,我怎会让她走呢。她可是很重要的筹码呢。” 但这里头会不会有诈?钱世新思索着。应该不会,他的消息很可靠,龙大与安若晨的恩爱可不是装出来的。 “那么,安排一下吧,在安若晨离开中兰之前,把她留下来。正好,事情的时机也到了。” “可她若躲在将军府不出来,不好动手。不止府里,府外的卫兵也不少。” “总会想到办法的。”钱世新手指轻敲桌面,思索着。“我就不信,她能躲得过几回。” 第68章 第68章 这夜里,安若希偷偷出门了。 她觉得她不是故意的。因为她知道这般很不应该。一开始她并不打算出去,只是因为睡不着,很晚很晚了还是睡不着。她觉得她必须走一走透透气。她小心翼翼起了身,穿好了衣裳,随便梳了梳头,弄了最简单的发式。然后她轻手轻脚走出了房门。 门廊里没人,大半夜的,太冷了,守夜的婆子都躲进了屋子取暖。 安若希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里,她觉得舒服了些。但心仍是不静,似有小鹿被困牢笼,正在可怜哀叫蹦跃用脑袋上的角顶着要冲破牢栏夺自由。 安若希再吸几口气,然后她信步走出了院子。月光很亮,她不用灯笼也能看清路。她一直走,竟然未有遇着巡夜家仆。走到大门处,她停下了。她看到门房穿着厚厚的棉衣守着炭炉子正挨在门板上打瞌睡。 安若希转了个身往别处走,她又不出门。来这里做什么呢? 她走到了段氏的后院里。段氏的院子已经锁了门,但四妹养狗的那个小小侧后院的门却是没锁。安若希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就这样走了进去,黑乎乎的小杂院,比腿还长的半枯杂草,月光映着,有些阴冷森萧的气氛。安若希并不害怕,她忽然又想到了大姐跟四妹,四妹走时,是中午,大姐出逃,却也是在这半夜时分。那时,她眼前看到的也是这般光景吧。 明亮的月光,废弃杂乱的草丛。草丛后面,有她通向另一种生活的大门。 安若希走过去,拨开草丛走到墙边。这里她来过,这个狗洞她看过。四妹救了狗,荣贵骂了四妹,狗咬了荣贵,荣贵把狗打死了,大姐把狗偷偷葬了。四妹不知道狗死了,却知道它留下了这个狗洞。狗洞让四妹和大姐都离开了这里,大姐过得好的,四妹却很大可能已经遭了横祸。 原来事事皆有安排,只是同一条路,也许却有截然不同的结果。 安若希就盯着那个狗洞看,她想着她的结果。经了被轿夫劫持轻|薄的事后,她的名节没有了。她做了证,亲口告诉了太守大人她的遭遇。所以她的事,瞒不住的。她回到府里时,穿的不是自己的衣裳,脸上身上还带着伤,仆役丫头全都看见了,所以瞒不住的。也许他们想像中发生的事比事实更不堪。那么,她最好的结果,无论是对安家还是对她自己,嫁给龙泉县的那位刘公子怕是最好的选择了。那里不是中兰城,关于她的流言蜚语该不会那么多,对方身康体健,前程无量,她该对钱大人感恩。 若是没有钱大人的此次相助,她定是不会有好姻缘的。莫说正室,怕是好人家的妾都做不了。可她并不觉得欢喜。她甚至,觉得比去尼姑庵里做姑子更绝望。 她没有出路,却已经知道了结果。 说起来,她这结果,可比大姐、四妹当初强上太多,甚至比许多好姑娘都强上太多。可她不知足,她真是贪婪,贪婪又自私。 如若她也从那个洞钻出去会怎样呢?她能做什么呢?她的结果不会变……哦,不对,会变的。万一发生了些什么不好的事,比如被人看到她半夜钻了狗洞出了府外,那她连如今这个好结果也不会有了。 她该回屋去,好好睡觉。然后等着刘家找媒婆子上门提亲过礼,等着听娘念叨薛家如何如何。然后到了日子,她上花轿,嫁到刘家成为刘家妇。 刘家妇,不是薛呢。 待安若希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爬过了那个狗洞。洞的大小正合适,地上的碎石块硌疼了她的膝盖,手掌心的伤擦在地上也很疼。她很清醒,而她竟然在爬狗洞。 爬出来了,她竟然爬出来了。安若希傻子一般自嘲的笑起来。她深呼吸了几口气,竟觉得外头的空气闻起来都舒服些。她站了一会,居然没人看到她。好吧,她应该转身,再钻回去。神不知鬼不觉,没人知道她钻过狗洞,没人知道她干过这种出格的下|贱的事。然后她回到房里,继续睡觉。 她知道,她应该这样做。但她却跑了起来,朝着薛家的方向。 月光皎洁明亮,照亮着她的路。她知道薛家该怎么走,闭着眼她都知道。她跑着,脑子热得发烫,心里却似空荡荡的。她跑累了,走一段,再跑一段,再走一段。 这段日子正值战时,全城宵禁,按理说,该时不时遇不到巡城的官兵和衙差才对。安若希是离家一段距离后想起这事来的。她很紧张,但脚步未停。若被官兵抓住了,她便说她是安家二小姐,她前几日被恶徒劫了,于是疯了。 对,她疯了。 安若希笑着跑,她疯了。她只放肆这一回,只疯魔这一回。她发誓,待黑夜过去,她恢复正常了,便做母亲的好女儿,安安分分,等着做那刘家妇。她要鞭策相公上进,要让他务必考取功名,她要做官夫人,她要防着婆婆拿捏挑她错处,要防着相公纳妾收通房,她要掌内宅,她会有手腕手段,把丫头仆役全都管得服服贴贴,大家全帮着她打压收拾着与她争相公宠爱的女人,她要生下嫡长子,她这一生…… 她这一生…… 安若希喘着粗气,停在了薛家外头。 她竟然跑到这了!巡城官兵呢,衙差呢,中兰城危矣,老百姓靠着你们护卫真的可以吗? 安若希撑着膝盖傻子一般的笑,笑着笑着,眼眶发热。她觉得她恢复正常了。她这一生,会过得与母亲一般。 眼泪落下来,她还在笑。 刘安氏,不是薛安氏。不是薛。 安若希抬眼看了看薛家的围墙,抹掉眼泪,再看几眼,然后抬步转身欲回家去。她跑不动了,她打算慢慢走。若是遇上巡城官兵,她便说她是安家二小姐,她疯了。疯子是会半夜游荡的,她没干坏事,她只是疯了。 一转身,还没走出两步,却发现她被包围了。四个大汉,穿着薛家家仆的衣裳,正盯着她看。 安若希吓得退后两步。要对薛家仆役说她是安家二小姐,她疯了?那她一定是真疯了。 那四个大汉也不说话,也没有上前靠近她。安若希正想着如何解释,这时候又奔来一个大汉,客客气气地冲安若希施了个礼:“安二小姐。” 安若希认得他,是那个使鞭的汉子,当日便是他救下了自己,他是薛叙然身边的护卫头子。 安若希见到熟面孔,对方又是有礼,心下也安定下来。打算客气寒喧几句告辞回家,至于这些护卫回头怎么跟他家主子薛公子报事的,她就不去想了。反正,她再也没机会见他了。 安若希还没开口,那大汉却又道:“安二小姐,我家公子有请。” 安若希僵立当场。 观音菩萨,如来佛主,各路神仙啊,他家薛公子为何半夜不睡觉? “我还是不打扰了。”安若希挤出微笑,“薛公子好好歇息养病。我,我是来找我家的狗的。它也不知走哪了,我正巧走到这而已。”说的谎太傻了,但如今可管不了这许多。 大汉道:“公子睡了好几日了,今日才好些。白日歇息太多,刚刚才用过饭,此时精神尚好。他听说二小姐散步至此,便让我来请二小姐。” 散步至此…… 安若希继续努力微笑。 “安二小姐,请。” 拒绝可以吗?应该要拒绝的。但安若希发现自己脚步轻盈,腿也不疼了,脚也不累了。她真的疯了。 片刻后,安若希坐到了薛叙然屋子的外厅里。薛叙然看上去确实精神不错,不像是刚被扰醒的样子。她进屋时,他正捧着一本书在看。见得安若希来了,他抬头静静看她两眼,淡淡地道:“我正在猜你是会来还是不来。” 安若希僵了僵,居然这样,那早知道不来了,好歹留下来个矜持的名声。 不过,名声管什么用。安若希咳了咳,主动坐下了。既是一开始没矜持,后面也莫矜持了吧。 “我想喝水。”她说。 薛叙然微抬了抬手,一旁的丫环忙去给安若希倒了水。安若希渴得,一口气把那杯水全喝了。 薛叙然一脸嫌弃表情:“你特意来我这讨水喝的?” “不。”安若希摇头,“我没来,是你请我来的。你请了我,我顺便讨杯水喝。” “你大半夜的瞎跑什么?遇着什么事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外头的?” “我家护卫守着宅外,老早就看到你了。便来与我报,有一可疑女子。” “你家守卫得比中兰城还严呢。” 薛叙然道:“出了那事,总得防着钱家的人报复。他们请些匪类,也不是难事。” 也对。安若希点点头,小心谨慎些总是好的。 “所以你大半夜这般危险在城里晃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被赶出家门了?” 安若希摇头。 “那是为何?” 安若希想啊想,咬了咬唇:“我说是出来找我家狗的你信吗?” 薛叙然用看傻瓜的眼神在看她。 安若希重重一点头:“我便当你信了。” 薛叙然白了她一眼。 “你没被欺负?”他问。 “没有。”安若希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忽然心情大好。 “你笑什么?” “我没被欺负。”安若希又说了一次,然后抬头看薛叙然:“你身子好些了吗?” “当然了。本公子身体没那般糟。” “那就好。”安若希道。 这简单的三个字却让薛叙然有些别扭起来。他忽然也不知还要说什么好。 过了一会,安若希道:“那个,嗯,大概日后你自己也会听到消息,不过既然我在这了,我想我该告诉你。”安若希顿了顿,小心看了眼薛叙然。薛叙然一派安然的坐着,似乎在等着她往下说。 “我,我那个。”安若希有些难以启齿,但这消息对薛叙然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坏消息,毕竟他对娶她这件事原本就没意思。 安若希咬了咬唇,道:“钱大人,就是福安县县令钱大人,因为钱裴让手下对我做的那些事而心怀愧疚,于是与我家里说,愿意帮我寻门好亲事。他今日过来,与我家里谈好了,便是,便是龙泉县刘县丞家的公子。” 薛叙然愣了愣,答道:“不认识。” “我也不认识。”安若希说完,顿觉自己这话不妥。 薛叙然问:“所以,你家要毁婚?” 安若希吃惊得张大了嘴,毁婚?毁与薛家定的婚吗?安若希忙辩道:“可那日我与我娘来,就是我来向你道谢,送你砚台的那一日,薛夫人并未应允确定婚事。” “她是有顾虑,且我生病了。所以才想缓一缓,但她并未说婚事不做数了不是吗?” 是这样?安若希心乱跳。那这婚事到底做不做数呢? “况且两边未有一方退亲,你家要接受别家的亲事,自然是要先与我家说清楚,把亲事彻底退干净了,才好与别家再商谈,不是吗?”薛叙然一副就事论事,认真讲道理的语气。 “哦。”安若希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那就是这婚事还是不做数了,只是他觉得她家里办事不妥当。可他家也不妥当啊,既是不愿结亲了,那为何还拖着她。“反正,我爹娘答应钱大人了。钱大人说,他回去便与刘县丞说,让他家安排媒婆子上门提亲定礼。这事,已是定了的。” 薛叙然皱了皱眉头,问道:“那钱大人,想让你家帮他做什么?” 安若希摇头:“钱大人是位好人,与钱裴不同。先前钱裴要挟我家时,钱大人便与我说过,若是钱裴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让我可以告诉他。他会来处置。可我一直也未有与他说过什么。后来我爹爹与四姨娘入狱,我弟弟便去找了钱大人,幸得钱大人帮忙,他们这才能回得家来。这次的事,钱大人数次登门致歉,也因为钱裴害我名节受损,日后怕是嫁不出去了,他才说要帮忙寻门亲事的。他未向我家里提任何要求。” 薛叙然冷笑:“你们真是一家子笨蛋。” 安若希听得这话不舒服,回道:“那你家是一家子聪明蛋,又能如何?” “不如何,就是不会把害自己的人当成恩人。” “钱大人可没害过我们。” 薛叙然叹气:“你想想,若钱大人真如你们说的那般好,他爹还能猖狂至此?上次你爹入狱,不就与钱裴有关吗?只是拿不出证据,大人没法办他,是也不是?便是七岁小儿也明白,这人既是做恶,便得看管好了。钱大人若是有心管住他爹,又怎会让他爹去寺庙暂住。” “在寺庙里修心养性思过,这不是挺正常的。” “钱裴正常?” 安若希不说话了。 薛叙然又道:“钱大人为官多年,一个县令能做到在平南郡的这个声望,可不是靠吃斋念佛修心养性。若说这世上谁最了解钱裴,自然非钱大人莫属。钱裴对你家如何,对你大姐如何,钱大人会不知道?他一县之长,还管不住他爹?撤掉他爹身边人手,换上衙差,你看钱裴还老不老实。他不是管不了,他是不管。就算他不是同谋,此次也是故意纵虎伤人……”说到这薛叙然忽然顿了顿,对了,他为何要如此?钱裴犯了事,对他这做儿子的有何好处? 安若希听得有点茫然,但她爱看薛然叙这般认真思考说话的样子。模样虽还有些少年的稚气,但表情气度却是年少老成,一派大家风范,儒雅睿智。 薛叙然正深思,转脸却看见安若希直勾勾盯着他看的花痴模样。 第69章 第69章 这眼神!矜持呢! 薛叙然微眯着眼试图犀利暗示,但安若希似乎没看懂,还坦然迎着他的目光问:“然后呢?” 什么然后?薛叙然回过神来:“我说到哪了?” “说到钱大人没好好管着钱老爷。最后一个词是纵虎伤人。”安若希提醒他。 哎哟,居然还听进去了?薛叙然没由来有点烦躁,也不知烦躁些什么。于是道:“然后,你该去向你大姐示警了。” “示警什么?” 薛叙然没答,想了想问她:“你大姐对你好吗?” “还可以吧。”安若希顿了顿,改口,“挺好的。”若不是大姐,她也没机会与薛家议亲。虽然还差这最后一步,功亏一篑,但大姐帮她了,她记得呢。 “没欺负过你?” 安若希很惭愧,但并不想骗薛叙然,于是小声道:“从前我欺负大姐比较多。” “为何?” 安若希低下头,实在不好意思说。因着大姐是嫡长女,而她是妾室所生,娘从小就与她说,不能教大房那头得意,不能让爹爹喜欢她们,不然,她们母女便没好日子过了。 安若希心里叹气,只是当时娘应该没想到,后来大姐离开了家,她才真是没好日子过了。若不是当日家里还有个大姐,当初看上四妹的钱裴便会向她提亲,爹爹铁定一口应允。她不会像大姐那般有勇气逃,于是她会带着四妹一起嫁入钱家…… “罢了罢了。”薛叙然见她半天没说话,一脸嫌弃道:“就你这么笨呢,还能欺负人呢。被你欺负的人得有多笨。” “我大姐不笨。”安若希小小声道。“我也不笨。只是情势不同了而已。” 还顶嘴,但她这般说,却是有道理。懂这道理,她确是不算太笨。 “要与我大姐示警何事?”安若希问。 “这事还未完,她得小心。”薛叙然看看安若希的表情,“算了,不用你去说,我会告诉她。” “上回福运楼的事你就没告诉她。”安若希翻旧账。 “她不是毫发无伤吗?”薛叙然白她一眼。 “你若是告诉了她,也许她会帮我想办法的。” 薛叙然一噎,那事里,最后受伤害的只有安若希,他没告诉安若晨他的安排,也没告诉安若希,最后这个傻姑娘,差点遭了毒手。薛叙然抿抿嘴,竟然觉得有些内疚。 安若希此时也正想起那日被拖至小巷里的事,她胃里一阵翻腾,这才有些后怕起来。她居然半夜里这般就跑出来了,跑了这么远。若是半路遇着匪类…… 安若希打个寒战,她真的疯了,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来。一会怎么回去,让薛公子派护卫送送她他会介意吗?“我,我不该来这的。” “究竟出了什么事?”薛叙然再问一次。会逼得她半夜里跑出去,她定是遇着了很艰难的状况。 安若希摇摇头。 “你瞧,你又不说。上回福运来那次,我问你,你不说。结果呢?你姐姐怪我,你心里也定是怪我的。” 安若希摇头,她从未怪过他。 但薛叙然没理,继续道:“如今我问你,你又不说。那我能如何帮你?” 安若希摇头:“你帮不了我。” “是吗?你不说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那就说说,让我也知道知道。”薛叙然开始不耐烦了,大半夜的,她来这跟他倔个什么劲。 安若希抿紧嘴,真的不能说。 薛叙然不高兴了。挥挥手,“行了,行了,你下去吧。我看见你就头疼。” 下去吧?安若希愣愣,下哪儿去?她是丫环吗? 薛叙然瞪她:“给你找间客房休息,明早再派人送你回去。不然大半夜的,你不怕死,我家护卫也没必要去犯那宵禁禁令。要是官府以为他们半夜游荡有所图谋,不好解释。” 安若希皱眉,明早回去,她怎么编谎呢? 薛叙然仔细看看她身上,皱眉头:“你怎么出的家门?家里人知道吗?” 安若希摇头。 薛叙然按捺住脾气:“路上被官兵看到了吗?怎么解决的?” “没人看到。”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让她这个时间这么狼狈地跑过来,身上沾着泥,头发简单束着,她不冷吗? “安若希。”薛叙然忽然叫她。 “哎。” “今日白日里,母亲来与我议了与你的婚事。” 安若希微微一震。 “我若不娶你,你还能嫁谁?所以我是应允了的。母亲打算明日让媒婆子去你家把亲事定了,之前礼金婚期都是议好的,把婚书礼数定了便成。” 安若希很难过,若是早一日该多好啊。 薛叙然居然能看明白她在想什么。他重病几日,晕晕沉沉,今日才好些能谈事,母亲就赶紧与他议了。谁会料到半路杀出个钱大人来。 “我娘不会答应的。她现在心里可得意了,她在等刘县丞家的媒婆子和婚书。她还说,若是你家改主意去议亲事,她便会顶回来。”安若希脑袋都快掉到胸|前,好难过好难过,为什么不早一日? 薛叙然真是见不得她这副模样。“好了,你去睡吧。天一亮便差人送你回去。” 安若希低低应了一声,垂着脑袋往外走。 “等等,你回来。” 安若希又走回去了,站到薛叙然面前。 “你看着我。” 安若希抬头。 “我得与你确定一下,你不想嫁给那个什么刘县丞家的公子,对吧?” 安若希点头。 “那你愿意嫁给我吗?” 安若希头点了一半,克制住了。想了想,答:“若我不嫁你,你还能娶着谁?所以我愿嫁的。” 薛叙然差点头顶冒烟,这话听着怎么这般耳熟,她学得倒是快。 他抿抿嘴,挥手赶她走。“行了,你去歇息吧。婚事我来操心,你大姐那边我来操心。”说话的语气俨然是六十岁的老头,小老头。 安若希一直盯着他看。他来操心是什么意思?是他也想让她嫁给他的意思吗? 她把薛叙然看得终于别扭起来。“去睡觉!”装得凶巴巴的样子。 安若希笑了,施了个礼,转身轻快地奔出了屋子。 真是莫名其妙,不知道她突然高兴个什么劲。薛叙然喝着药茶,想了想后面该办的事。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安若希被薛府的丫环叫醒。没有惊动薛夫人和薛老爷,也未见薛叙然。丫环说公子嘱咐了护卫送姑娘回去。安若希乘着轿子回家,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叫护卫停下了。她谢过护卫们,然后自己一路小跑,不敢从正门回府,便又从狗洞钻了回去。 回到自己院里,丫头正要进她屋子,见她竟从外头回来,吓一大跳。 安若希只说自己醒得太早,在府里转了转。她笑着,心情很好。丫头伺候她洗漱更衣梳头,与她恭喜道刘公子亲事确是不错,安若希没说话。某人说让他操心,那她且等着。 可是这一日过去,薛家的人并未来议亲事。安若希的心凉了半截,某人明明说是今日请媒婆子来的。 另一边,安若晨收到了薛叙然的帖子,他请她到府上一叙。安若晨回了帖,道她近日布新宅事忙,无法离开将军府,请薛公子到将军府相叙。 薛叙然收到了回帖,有些不高兴。说不出为什么不喜欢安若晨,同是姐妹俩,那个自称会欺负人的安若希更教人挂心些。倒是这位未来的将军夫人,薛叙然认为若无手段和心计,能从安家那种没娘疼爹不爱的环境里走到这一步,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薛叙然还是去了一趟将军府。大病初愈,一脸病容的薛叙然让安若晨皱了眉头。 “薛公子定是有紧要的事。” “那是自然,不然我与你有何好说的?还要特意跑这一趟。” 这态度啊。安若晨真是没法欣赏。 她自收到龙大的信后,便不再出将军府。虽不知龙大的指示背后具体有何事,但她也打算好好小心防范,保护好自己,莫给龙大添乱。她给龙大去了一封信,像模像样的说自己确也有到某某郡看货购置物什请工匠的打算。又说近来府中事务繁多,她都没办法出门。 她想将军收到了信会明白她的意思--按将军嘱咐离开,离开前会在府内确保自己安全。 信送出后的隔日,安若晨收到了龙大的回信。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就是来信已收到,我一切安好,勿念。 若不是笔迹确是龙大的,安若晨都要怀疑这信是不是假的了。太过简洁,连“你路上小心,保重自己”这般的话也未说。但其实也不必说,这信里的一句话也算交代清楚龙大自己的近况。安若晨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归结为大概是将军战务繁忙,顾不上写太多。 薛叙然自然不会问安若晨不肯去薛府见他的原因,在他看来,一是上次福运来之事他瞒了安若晨,安若晨对他不满,二来安若晨自认为是将军夫人,对他摆架子。 正好,他对她也不欢喜,所以也不用多客套。 薛叙然将安家给安若希安排别的婚事的事情说了,又把钱世新对安家的拢络手段也说了。 安若晨皱眉头:“他若是有心为二妹好,该托太守大人找你家把这亲事再游说游说。毕竟二妹被你所救,又是原本议好亲的,促成这事才是最好的出路。” “可不是。且就算不找我家,要帮安家再寻另一门亲,最好也是待这事风头过去,流言少了再去相议,哪有事情刚发生,坊正热议,他那头便去为个名节有损的姑娘说亲,加上毁了我家婚事,那安若希的名节名声就更臭了。这般还乐意马上来定下亲事过礼数的,怕是钱大人很拿得住的人家。” 安若晨沉思良久:“钱大人这是为何呢?” 薛叙然不知道,他又提一个问题:“钱大人明知道钱裴要对付你,为何还任他自由行走使唤手下?钱裴将你劫了,对他的仕途可是大有影响。他为何还如此?” 安若晨脑中灵光一现,猛地一惊。“如若我被钱裴劫走,钱大人再将我救下,将钱裴正法,他官职自然无碍,非但无碍,处理得当,大概还能博个大义灭亲,刚正不阿的美名。你瞧,这次钱裴被囚,明明是太守太人办的事,但坊间传言里,全是对钱大人的美誉……” 薛叙然打断她:“他要表演大义灭亲,多得是法子,从前也多得是机会,用不着等现在拿未来将军夫人冒险。” “你说得对。可这次他演完大义灭亲,顺带手的,未来将军夫人便落在他手里了。” 薛叙然愣了一愣,一会回过神来,也惊了。安若晨这推测也忒大胆。“安姑娘从前遇到细作是真事?” 安若晨点头,却是问薛叙然:“你愿娶我二妹吗?” 薛叙然给了她一个“此乃废话”的眼神。“若不是为这事,我何苦趟你们这趟混水。” “好。我会毁掉她与那什么刘县丞家的婚事……” 话未说完,薛叙然打断她:“我自己会办,无需你插手。” “好,那你自己办。”安若晨半点没客气。薛叙然被噎得。 “你赶紧将你与二妹的婚事定了,婚期还能提前吗?你有办法不动声色护着她吗?钱大人既是拿捏住了我爹,说不定在他身边派了人手。我爹,我大弟,我二姨娘,总之二妹那边的一家子,也许全站在了钱大人这边。” “你怀疑钱世新会用安若希来要挟你?” “总要防着点不是吗?”安若晨看着薛叙然,道:“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若是有人用安家人来威胁我,不管是那个宅子里头的谁,我二妹也罢,我那八岁的小弟也罢,用他们来要挟我做任何对将军不利的事,我都不会屈从的。我不会管他们死活。” 薛叙然直视着安若晨的目光。 “我不会管他们的死活。”安若晨重复了一遍,似乎在说服自己。然后接着道:“对我来说,将军救了我的命,给了我新的生活。他比安家人更像我的家人。他就是我的家人,比其他任何人都重要。” 薛叙然阴沉着脸。 “我跟二妹说过,促成你们的婚事后,我与她从此再不见面,就是为了防止发生这样的事。她离我远远的,我离安家远远的,对我们各自都好。” “那笨蛋却还惦记着你的。”薛叙然对安若晨很是不满,又觉安若希忒不争气,实在笨得可以。 “那笨蛋,就劳烦你多照顾了。”安若晨平静地说。 薛叙然拂袖而去。 安若晨回到院子,思虑良久。钱世新是细作吗?若是,为何?钱财?他们钱家不缺。为仕途?叛国会得到什么好仕途? 她想不通。 可若不是,他为何如此? 安若晨决定给龙大写信,向龙大请教。现在连通信都得小心防范,字句斟酌。安若晨不敢明说发生了什么,只写了钱裴计划劫她,但失败一事。这事她原本不想与龙大说的,虽然太守也许会告诉他,但她自己不想说这事,免得他担心。若他不知,那是最好的。但要讲到钱世新,这事就不得不提。她告诉龙大,钱大人大义灭亲,太守将钱裴囚了起来,这次人证物证俱在,钱裴必被重判。钱大人还对安家殷勤照顾,以解愧疚。他还为二妹谈了婚事等等。 安若晨在信里将钱世新夸赞了一番,将他做的事仔仔细细说了。她知道龙大定能懂她的意思。 写完了信,她用蜡封好,交给田庆,让他亲手交到信吏手里。 隔天,安若晨收到了龙大的回信。回信内容很简单,说的是来信收到,近来天气仍是挺冷,注意身体,莫冻病了。他在前线安好,莫担心。 安若晨傻眼了。她把龙大这两次的信仔仔细细看了几遍,又比对了他从前的信,确是他的笔迹。 安若晨忽然明白过来,这些都不是龙大刚写的。他肯定备了好几封信,让别人收到她的信时,便用这些信回她。安若晨慌乱起来,是不是将军出了什么事,伤重病危?不对,若是如此,他可以让别人代笔。况且他若重伤,消息定是瞒不住的。 安若晨冷静下来,她猜,还有一种可能。他不在军营了,但他不能让别人知道,不能让中兰城里的某些人知道。所以他准备了许多信。他仍与她书信往来,某些人的耳目会知道,若是不小心信被某些人劫住了,一看是龙大笔迹,也不会生疑。 可将军不在军营,去做什么了呢?他让她离开中兰城,又是何打算? 第70章 第70章 话说安家这边一直在等婚书。安若希在等薛叙然的,安之甫和谭氏在等龙泉县县丞家刘公子的。 等了三天,安若希没有等到任何薛家的消息。她很有些失望,又有些生气。明明已经放弃不再有念想,却是薛叙然自己与她说会提亲的,招惹得她高兴了,他却不来。 薛叙然没来,刘家却是来了。 第三天,刘县丞的夫人带着丫环婆子上门,还拿来了许多礼。 收到拜帖特意没出门在家等的安之甫非常高兴,忙让谭氏前去招呼。安若希听到消息后偷偷去了偏厅,在屋后屏壁后头偷听。 谭氏打扮得花枝招展便为了迎客,一见刘氏便热情相待。可这转眼一瞧,却是未见有媒婆子模样的。谭氏心里稍稍诧异,却也未动声色,许是媒婆子来得晚些,再等等便是了。 刘夫人很是客气,好一顿客套寒喧,又让婆子们把两大盒礼送上了。谭氏笑着接下,却留意到这些礼未包红布,只是寻常上门礼节的模样。 安若希在屏壁后头看不见什么,只听得屋里自家娘亲与那刘夫人相谈热烈,连礼都收下。顿时差一点哭出来。心里责怪着薛叙然,想着日后若再有机会见他,定不再理他才好。正脸也不给他一个,正眼也不瞧他一眼。对,定要如此! 只是,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正惆怅,忽听屋里刘夫人小心翼翼地道:“今日这般来,是我失礼了。” 咦?安若希竖起耳朵听。 “这婚事呢,原先确是钱大人与我家老爷说好的,我们也觉得二姑娘确是极好,这门亲再合适不过了。但是……”刘夫人说到这顿了顿,似是不好意思。 安若希的心整个吊了起来。而谭氏的脸绿了。 但是!居然有“但是”! 刘夫人缓了一缓,接着往下说。“事情是这般的,原本前两日我们便在准备礼数庚帖婚书,我们请的媒婆子呢,与中兰城的媒婆子相熟,她听说了二姑娘与薛家公子定亲的事,说是八字相合,高僧点拨。媒婆子便提醒我们道,这既是高僧点拨的姻缘,我们若是去破了,怕是对我们刘家不利。于是我们便要来了两对的八字去找先生批了批。这批来的结果,确是不如意的。” 谭氏的声音都拔尖了:“如何不如意?” 刘夫人拿出一张笺来,递给谭氏。道:“夫人瞧瞧,不是我打妄语。这是媒婆子拿去给先生批回来的。” 谭氏拿着笺看了又看,脸色黑沉沉的。 刘夫人道:“先生说了,我儿与二姑娘的八字原是不相冲的,配姻缘也是无妨。但二姑娘与薛公子的八字却极合,加上高僧点拨,又曾订了亲,这事算是定了的。如今生了变故,我们刘家横插|进来,便有拆墙祸,这八字配八字的,便相冲了。这相冲之灾,我儿八字怕是会受不住,损功名仕途。” 谭氏气得手都有些抖,刘夫人似看不到,反正话已说了,怎么都得说完。 “我家大人平素得钱大人照应,这亲事原也是不错,所以这才定了。没想到,当初我家考虑不周,没多想一层。这八字犯冲,不止对我儿不利,就是对二姑娘也是不好。怕是嫁过来会多病多灾。如此这般,我们左思右想,终是觉得不单我儿,还得为二姑娘着想。于是我便厚着脸皮来与你叙叙。我们头一回见,所幸庚贴未换,相关礼数事宜皆未相议,算不上定了亲事,对二姑娘也是无害。” 谭氏咬着牙道:“刘夫人这般多顾虑,当初便不该应允婚事。这亲事说来也不是我们安家主动提的不是?也是你家觉得合适定下了,我们才应允。说起来,我家若希与薛公子八字确是极合,这也是钱大人照应我家,我们才同意与你家结亲。到头来,你们说不做数了,却是我们安家丢了颜面。这事从何说起?我家姑娘体面清白,这般应婚毁婚的,可不是毁她名声嘛。” 谭氏这话说得不好听,帽子也扣得大。刘夫人也不高兴了,反讥道:“夫人此言差矣。贵府二姑娘的名声好不好,这中兰城里可是早就知道的,可与我们刘家无关。不止名声,名节之事我们都未曾计较了。若不是看在钱大人面子上,这事我家可不会考虑。再者说,应婚退婚的,是我家吗?我刚才可也是说清楚道明白了,庚帖未换,礼数未议,哪来的定亲。倒是夫人家与薛家换好庚帖议好礼数,就差立婚书过礼了,这般才是定了亲。薛家退亲了吗?薛家未退亲,夫人倒是与我家相议婚事,那应婚毁婚的,可是夫人家。这就算说出去,夫人也不占理。” 谭氏气得发抖,大声唤婆子将刚才接的礼给刘夫人还回去。“刘夫人的礼太重,咱家可受不起。” 刘夫人这般也不客气了,让婆子把礼接回来,站起身道:“如此便告辞了,夫人不必相送。”言罢,转身走了。 谭氏气得直拍桌子,大声骂:“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安若希心跳如鼓,涨红了脸,兴奋地奔回屋里。是他,肯定是他,他说他会处置,定是他办的事。她错怪他了。 安若希倒在床|上,脸红得用帕子盖住脸。 她错怪他了。 难怪薛夫人未按计划来议亲事过礼,是她与他说了,若来了,她娘定不能答应。他定是觉得若她娘这般把话说死了,薛夫人那头也不能再乐意相议了,那后头事情会更难办。所以他先把刘家这边摆平,再让他娘过来。 安若希捂着脸,觉得自己真是了不起。是她半夜里出去给薛公子送了信,她居然做了这事。是她告诉了他,他才能这般处置了这事。真高兴,太欢喜了。 安若希正自己偷偷地激动,谭氏走进来了。一进来,看见女儿捂个帕子躺床|上,喝道:“这是做什么?” 安若希吓得差点没滚下床。 谭氏忙过去扶了扶女儿,拍拍她的背:“莫哭,娘知道你听到了,那刘家欺人太甚。娘这就去告诉老爷,刘家这亲不能结,回头,我们再跟钱大人好好说说。”语气说得硬,但谭氏心里也明白,刘家这事一闹,怕是女儿更不好嫁。坊间这风言风语传得可不是一般的快。 谭氏匆匆走了,安若希小心把帕子从脸上拿下来,好险。刚才情急想装哭来着,结果憋不出来,还好还好,未曾露馅。 谭氏赶到安之甫屋里,安之甫已经听得下人来报,正气得砸东西。这好端端的事,十拿九稳,怎会又黄了呢? “老爷,我想了想,这定是安若晨那贱|人捣乱。” 安之甫一顿,想想也觉得是如此。“没错,那贱|人说了,不会让希儿嫁得掉,不会让我们好过。” “这般当真是歹毒的。那龙泉县的媒婆子,哪这般巧就能认得中兰城的媒婆子,还主动打听这事来。定是那贱|人将人收买了,把这恶言流语传到龙泉县去,这批八字的先生,也定是她摆布的。”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安之甫气得七窍生烟,唤来仆役备轿,他要去福安县见钱大人去。 钱世新此时已经知道了这事,刘家要拒绝亲事,第一个便是来告诉他的。钱世新虽与刘家交情不错,先前话说得好听,让刘家应允,但如今刘家不愿了,他也没法逼着人家娶。总不能为这事得罪龙泉县那一派的人。刘县丞走后,钱世新便教人去查这事去了。 安之甫往福安县赶的时候,钱世新与人正在书房议着事。 “如此说来,确是中兰城的媒婆子特意跑去龙泉县放的消息?” “确是。说是探亲,然后偶遇,这般聊起来的。” “也太巧了。”巧得就像是特意安排的一般。 “确是。那批八字的先生我们也找到了,他嘴倒也紧,虽未承认,但也未曾否认是中兰城的一个媒婆子与他说的这些。他怕惹事,担心若是真的日后安二小姐嫁到县丞大人家中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会怪罪到他头上。所以他挑了个稳妥的说法,让县丞大人拒了亲为好。” 钱世新垂眼,思索着。 “薛公子之前找过安大姑娘,这事怕是他们合谋干的。” “嗯。”钱世新低声应着,安若晨一举一动他很清楚,她没找媒婆子,那自然是薛家找的。但薛家能办这事,安若晨肯定是出了力。龙大仍在与安若晨书信往来,她也没逃跑似地出城,看来事态还是稳的。但是时间不多了,还得尽早下手。 “安若晨一直未出将军府?”钱世新问。 “是的。” “能在将军府里动手吗?将她掳出来。” “我问了,不行。不可能不惊动任何人将她带出。就算带了出来,也会暴露身份。之后的事,便不好办了。” 钱世新道:“诱她出来呢?找个身份递个帖子,哪怕仿太守大人的字迹,约她到某处。” “先前薛公子约她去薛府,他还重病呢,安大姑娘都未曾去。” “连薛府都不愿去?” “她还派人回递帖子应话。若是冒太守大人之名,怕是她转头便找人去找太守大人去了。这般,反而留下把柄线索。” “居然这般警惕。”钱世新皱着眉头,龙大定是嘱咐了她什么。这让他有些不安。难道龙大察觉到了什么?可他这一直未曾收到消息。再者说,龙大被战事缠身,又能做什么。而他们天罗地网,步步为营,龙大孤掌难鸣,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 但龙大始终是个祸端,他手上有五万强兵,先前又向外郡调了帮手。若真是出了差错,怕也会是个大麻烦。钱世新想着,总之,他需要安若晨在手上,以防万一,以免后患。这事不难,只要安若晨离开将军府便好。实在不行,便等她出城上路那时再动手。 “盯紧安府,盯紧安若晨。” “是。” 第71章 (捉虫) 第71章 玉关郡平头县安河镇。 小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雨滴敲在青石小路上,滴滴嗒嗒没完没了的细微声响扰得人心烦。一家连招牌都没了的破旧客栈门外,一个高大健硕的汉子骑着一匹快马急速奔来。他身上穿着蓑衣,头上戴着宽大的蓑帽,待奔到客栈门前,抬头看了看,停了下来。 客栈里人不少,避雨的,打尖的,住店的,小二忙得没空去迎这壮汉客人。汉子也未在意,他下了马,先把马牵到了檐下马栏处,将它栓好,拿出块布来给它擦了擦身上的雨水,从包袱里掏出两块草饼喂了它,又把一旁给马喂水的水桶提了过来,放在马儿跟前。拍了拍马儿,这才走进客栈里。 小二这时才得了空,打眼一瞧,这可是匹好马,可惜看那汉子打扮却不像是富贵人家。小二迎过去,汉子指了指外面的马,嘱咐小二拿草料喂喂,一边说一边打量了一圈客栈里头,说道:“住店。可还有房?”声音语调不似装束那般粗卑,甚至还似透着些威严。 “有的,有的。”小二领着汉子上楼。客栈不大,房间统共也就楼上这么六间,大汉上得楼来,似要抖一抖身上的雨水,用力跺了三下脚。这跺得楼道里“呯呯呯”作响,吓得小二忙道:“客倌,您轻着点,咱这楼可旧了,您这力气该把楼跺塌了。” 大汉闻言不再跺,安静地跟着小二进了最里头的屋子。 大汉进了屋,只说让来壶水,别的不需要,他赶路累了,得好好歇息会,让小二莫要打扰。 小二应了,收了钱银,很快送了壶水上来,然后退了出去。 待下了楼,小二这才反应过来,送水的这趟,那汉子虽把蓑衣蓑帽脱了,但他竟然未瞧见那人长什么样。似乎不是正巧侧了身便是背着他。这边厢有人叫唤来碗面,小二应了,赶紧忙去,将这事抛在了脑后。 楼上屋里,大汉将包袱打开,拿出干粮吃着。啃完两个饼,有人敲门,“咚咚咚”“咚咚咚”,连敲了五遍三下。大汉擦了擦手,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个五十左右的男子,眉目清秀,青衫素装,却是一身儒雅贵气。 大汉与他对视一眼,均未说话,那人进得屋来,大汉忙将门关上了。 中年男子转身,对大汉施了个礼:“龙将军。” 龙大回礼:“梁大人。” 梁德浩看了看龙大桌上的干饼,把手上拿的油纸包放到了桌上,笑道:“我便知道你急急赶路,吃不好东西。来,给你留了只烧鸡。” 龙大谢过,先将吃的摆一边,一副赶紧认真谈事的样子。 梁德浩也不扯闲话,坐下了,便问他:“何事让你如此着急见我。”他于途中例行公事将行程报各官员,不久却收到龙大的回信,约他单独见面。于是他带了三个护卫,离了大队悄悄出来。他这头倒是无妨,但龙大身负战事,擅自离开前线,落人口实,那可是“逃军叛国”之罪。 梁德浩猜,龙大定有重要的事才对。可他仍是责备:“你这般行事,太过鲁莽。若是被人认出来,或是被人知晓你丢下大军离开,那可不得了。” 龙大微笑道:“大人不会在皇上面前参我一本。” 梁德浩道:“也就是我,换了别人你可要糟。” 龙大浅笑:“换了别人,我可是不敢了。” “所以你究竟有所重要之事?” 龙大不答,却是问:“大人为何做这巡察使?这边境之事如此乱,大人过来,恐会惹祸上身。”依梁德浩太尉之职及其在朝中的地位,他要推拒不做这巡察使该不会是难事。 梁德浩摇头:“我若不来,你才有大|麻烦。你若有了大|麻烦,边境危矣。” “此话怎讲?” 梁德浩道:“罗丞相举荐他的长史彭继虎任巡查使,彭大人本就是督察吏官,本也合适,皇上让我们商议,若无异议便是他了。但彭继虎那日却来我府上拜访,与我打听许多你及龙家的事。听那意思,罗丞相有意借此次机会,将你处置了。你偏偏还留了个把柄,让御史大夫大人为你荐媒,还是个商贾之女。你离开京城半年,是为边境战事,如今战事正急,边境危机重重,情势不明,你却搞了出与商贾之女勾勾搭搭,乱军|淫|营的情|事来。” 这话说得重,龙大却是没反驳,静静听着。 “茂郡太守史严清在朝上被当场处置了,削官流放,全家贬为贱籍,三代需为奴役。刑部将他严审,他却说不出来东凌到底是闹何事,那些南秦的大使被何人所杀,他竟也不知晓。那日大使团要观赏茂郡瓷窖,他便允了,亲自带着人去的。走到郊外,歇脚赏个景,待他回头时,一群蒙面游匪已杀来,不止将使团杀了个干净,郡城官兵也死伤不少。那些人来如风去无影,杀了人便走,也未留下话,除了随手劫了些尸体上的随身财物,其他事都没做。却也不像是专劫财而来的。史严清事后严查,却无任何线索。那些游匪许是蹿入了东凌国境也说不定。边境处连绵不绝大山,流匪藏身处太多。” 龙大点点头:“所以史严清说不清究竟这些流匪是哪里人,也说不清他们的去向?” “正是。” “流匪集结,不是一日两日,无论居于何处,他们均得吃穿用,劫财劫物定不止一回两回。若无任何线索,突然冒出来,之后消失无踪,那自然不是流匪。”龙大道。 “无论是谁,总之史严清没有证据,说不清楚。东凌和南秦将这事赖定我们萧国身上,我们辩无可辩。这便罢了,好歹茂郡那事是在郊外,有流匪的由头。你莫名接回个南秦皇上暗地里派的大使,然后死在姚太守府里,这事就更闹大了。” 龙大不说话,他当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我那时已上路,接到消息已是晚了。宫里予我飞鸽传书,要我务必将两郡之事查清,督导前线之战。尤其是要将你在这些事里的关系严查明白。”梁德浩微皱眉头,道:“若不是我来,你当真是会有□□烦。” 龙大倒是不慌,抬手施了个礼:“多谢大人。” 梁德浩道:“莫谢我,若有些事我也无能为力,那也没法。你自己数数,你有多少把柄。御史大夫那头,也被问了话。问他为你荐媒之事,你在里头可有何不可告人的隐秘。那商贾之女究竟是何来历,是否与南秦有关。” 龙大微微一笑:“皇上是怕我糊涂,中了美人计吗?” “可不止皇上,你这事确是将百官皆吓了一跳。你一向不近女色,不爱酒肉寻|欢,人人皆知。如今出来才多久,就闹出婚事来,还火急火燎的大老远弄婚书礼定。人都不在,如何定?还是那般身份的女子。听说还是逃婚逃家的。也就是你家弟弟愿意任你胡闹。这简直太胡闹。莫说权贵,就是寻常人家也没有这般办婚事的。你且说说,那女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不是什么太特别,就是在那时候,我知道她便是我该娶的人。” 梁德浩简直无语,龙将军果然还是年轻气盛,热血冲动,对这男女之事把持不住。虽然说这话为时已晚,但他还是用长辈口吻道:“那你也仔细权衡,待合适时机再张罗婚事也不迟。这节骨眼上,怎能犯糊涂。” “我得保护她。正因节骨眼上,我不得抽身,若不速将她身份定下,恐有后患。此事说来话长,确是留下了把柄祸端,但已经如此,想法解决便是了。” 龙大说得云淡风轻,梁德浩却是一脸忧心。 龙大又问:“梁大人,你方才所言,彭继虎向你透露了查办我的意思,于是你便向皇上请命,任这巡察使吗?” “是的。”梁德浩点头,“我与其他人商议了,其他合适的人选,不是正有要事脱不得身,便是压不住彭继虎。若与彭大人一般,皇上定是不愿,反而疑心我们推荐人选的用意,到时反而更累了你。思前想后,我便毛遂自荐。茂郡这事确是蹊跷,我愿意来,皇上自然是欢喜的。” “皇上对南秦之战有何思虑?” 梁德浩道:“论理,两位大使皆在我萧国境内遇害,那霍先生更是死在太守府里的。这无论如何,无法辩解。南秦师出有名,时间一久,南秦皇帝定是能召得各国相助,届时我萧国大危。皇上的意思,若是事态不对,便与南秦议和。平心公主与南秦皇的年纪差不多,年纪小些的还有如意公主。到时议和,可探探南秦皇帝的意思。” 龙大不动声色,心里却是第一时间想到了安之甫,无论权位多高,又或是商贾百姓,女儿似乎都是可以用来换利的筹码。他想,他家晨晨一定会对这事非常生气。 龙大道:“皇上想得也太早了些。” 梁德浩道:“那也是最后一步。皇上是不怕南秦,东凌兵力不盛,亦无可惧。皇上担忧的是兵强马壮的夏国借此机会起兵。他们可是一直找不到借口进犯,如今虽是与南秦八杆子打不着,但若南秦兵败,定会向各国求助,或者,夏国借机主动借兵,从固沙城侵入。到时我们腹背受敌,那恐是吃不消了。” “固沙城有穆老将军在,夏国亦不敢轻举妄动。况且目前为止,东凌还未发兵。而玉关郡的援军已经到了茂郡,东凌若是想帮南秦,已经失去了最佳时机。” “那对我们也算一大幸事。” 龙大道:“所以,问题在于,三国之间,只有两个盟国。南秦与东凌是盟国吗?” 梁德浩一愣:“难道不是?” “如今表面上看,确是的。但大人该看过我的奏折,我们在南秦的密探被南秦杀害。” 梁德浩道:“看过,细作之事,在中兰城闹得颇大。” “不止中兰城。中兰城里可没人知道我们南秦密探之事。南秦大使在茂郡被杀,霍先生冒险前来报信求助,结果又被杀。不是一般的细作,官府之中,甚至朝堂之中,定有人相助。” 梁德浩脸色一变:“龙将军,这话可不能乱说。” “只是合理推测,又无胡乱栽赃定罪,称不上乱说。不知是谁,不知有多少人参与其中,但定不是几个南秦细作干出来的事,也绝不可能单枪匹马的叛国求荣。” “为何会这般推测?” “事实便是如此。为何能一次又一次杀害南秦大使又成功脱身,为何毫无线索?我在中兰城的将军府也被人安插眼线,我稍一查探,留下嫌疑,那两个嫌疑便被杀了。我欲娶的那位安姑娘,目睹有细作在林中放信鸽,但那日我军卫兵如以往一般在边境高处守望,并无看到有鸟儿飞过。后来我想,是因为那信鸽不是飞向南秦方向,却是飞往萧国别处。” 梁德浩微微动容。 龙大又道:“我入中兰城之前,在驿站曾收到一封密信,上头写着中兰城中有细作,只是没写是谁。我还讥笑这留信人故弄玄虚。如今一想,那留信人并非全然故弄玄虚,却是他也不知细作是谁。因为,他所指的细作,是指萧国官府里的人,甚至,是更高阶的大官,是他那个身份接触不到的人。” “既如此,为何不明说?他既是想指认,说明白些多留些线索才好不是吗?” “也许是怕说得太明白就把自己暴露了。也许他还有别的目的。我还未曾想明白,只是猜测。” “这猜测还当真是大胆。” “大人。”龙大道:“大人任巡察使来此,虽对我是好事,但大人一旦离开京城,大人的职权便由丞相大人暂代,京城及周边的兵将统率就全落在丞相大人手里了。” 梁德浩想了想,再细想了想,脸色一变:“你是说……” “就事论事。我方才说了,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且还不能断定其目的。我只是在说大人走后,朝堂里的一些变化。我离开半年,朝中有何问题,怕是大人比我要清楚。” 梁德浩道:“难怪你着急找我私下见面,你是想速将此事商议,好在大军入茂郡之前想好对策?若那时我已做好了安排,你再见我,便迟了。” 第72章 第72章 梁德浩与龙大仔细商议了许久,转眼一看窗外,雨停了。 “今晚天黑后我便走。”梁德浩道。 “我子夜时分再离开,与大人错开时候。” 梁德浩点头,他略一沉吟,又道:“将军放心,我会去信京都尉任大人,让他多加防范。也会上奏皇上,将前线之事与他细报,不该说的,我自不会多透露半个字,断不会打草惊蛇。” 龙大施礼谢过。这上奏之事,由梁德浩来办,自然比他来得有说服力。 “大人路上千万小心。” “龙将军请放心。我虽离得大军远,但无人知晓我的行踪,不会有事的。将军也请多保重。” 入夜,龙大躺在床|上小憩,四下静寂,他留心听着外头的动静声响。不一会,外头隐隐传来脚步声,声音到他门前停下,有人轻轻敲了两下他的房门,然后便离开了。很快,有两扇门开关的动静,四个人的脚步向外走着,之后便是下楼的声响。 龙大明白,这是梁德浩带人离开了。 龙大起身,站在窗口往外看,很快看到梁德浩一行四人四骑举着火把离开了客栈,奔进了客栈旁边的树林里。穿过树林,便能抄近道绕到山后的官道上。这般更适合夜间赶路,行程也短上许多。 龙大眼见着他们进了树林,刚想转身关窗,却耳尖地听到一声大叫:“有刺客!” 龙大习武,耳力自然比常人要好。听得那大叫,他拿上大刀,足尖一点,从窗户跳了出去。 刚落地,便听到树林里传来刀剑相击人声呼喝的声音。龙大毫不迟疑地冲进了树林里。 林中,七八个蒙面黑衣人正在袭击梁德浩一行人。梁德浩三名护卫已然跳下马来,奋力抵抗。梁德浩虽是太尉,掌管军事兵权,却是文官出身,平日习得一招半式,此情景下却难自保。一刺客大刀挥来,梁德浩狼狈地从马上跌落下来。面前一刀砍了过来,他险险一滚,躲过这一刀。拔出短刃戒备,惹来刺客的讥笑声。 马儿受惊跑到了远处,三名护卫迅速后退,将梁德浩护在圈中。但对方人多势众,武艺高强。一护卫挡下一刀,却被一人一脚踹飞,另一人赶上,向着梁德浩面目直指一剑。另一护卫挥剑击开这剑,腰上却被一刺客砍了一刀。护卫一声惨叫,倒在地上。另一刺客欺身而上,一剑刺进倒地的护卫胸膛。那护卫一声闷吭,本能的伸手要握住那剑,却无力挣动,四肢猛地一松,双臂落在地上,就此断了气。 梁德浩大惊失色。这时一名刺客又朝他砍了过来,另两个护卫一个正以一敌三,一人身上挂彩正狼狈滚地躲开致命一击。梁德浩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中短刃,却听得“嗖”的一声,一把大刀飞至,正正插在了那刺客胸膛。 刺客身体猛地僵直,低头看了眼胸口的大刀,在梁德浩的瞪视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梁德浩转头,一眼便看到飞跃而来的龙大。他大叫一声:“龙将军。” 正准备攻杀梁德浩的刺客一看这情形,对视一眼,一起转身冲向龙大。 龙大停也未停,在树杆上一蹬,借力腾空横腿一扫,横踢扫中一刺客脑袋,那人闷哼一声倒地,龙大足尖点地,脚尖一勾,已将倒地那人长剑握在手里,侧身一挡,“铛”的一声架住一人大刀,反手一掌将左边袭来的另一人拍开。手腕一转,长剑一挑,刷刷两剑砍向大刀那人。 那人的大刀与龙大长剑一撞时,虎口震得发疼,还未及反应,眼前一花,龙大的长剑已经挑开他的刀冲他砍了过来。那人本能往后一跃,龙大却在此理转腕撤剑,侧身一让,长剑往后一刺,龙大身后向龙大攻来的一刺客被剑刺穿胸膛,当场毙命。 龙大丝毫未停,看也不看,拔剑转身,飞起一脚侧身踹去,将左边再攻来的那人踹开,抢前两步,一剑刺向使大刀的那名刺客。那刺客赶紧举刀来挡,不料龙大脚下游移,错身翻掌一击,避开那刀,一掌击在那人胸膛。 那人“卟”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被击飞数步,撞到树杆上,“呯”的一下摔在地上。 龙大未管他,回身一甩,将手上长剑挥出,“嗖”的一下,长剑刺进一刺客胸膛,那刺客惨叫一声,梁德浩的一名护卫刀下逃出生天,赶紧给那人补了一脚。那刺客倒地,再也没能动弹一下。 龙大踏前一步,反身从最初倒地咽气的刺客身上拔出自己的刀,反身挥刀,刷地一下,不但架住刺客砍刀的一刀,还硬生生飞速追砍过去,一下削掉了对方的脑袋。动作一气呵成,毫无停歇。 梁德浩目瞪口呆。 他是听说过龙大战场上的威名,但从未见过他如何杀敌。平素相交倾谈,龙大虽掩不住一身武将气势,但也算得上儒雅有礼。如今利刃在手,转眼工夫便杀了六人。而他气也不喘,面色不改,转身又看向余下的两位刺客。平静地向他们走去。 那两名刺客蒙着面,看不清神情,但脚步已经慌乱。他们不再恋战,转身便跑。 龙大道:“莫让他们走了。” 梁德浩的两名护卫愣了愣,赶紧追了上去。 龙大又道:“跑得最快的那个死!”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的耳里。逃跑的那两个脚下一软,竟吓得不敢再跑。两人对视一眼,似在看到底谁跑得更远一些。这一停顿,梁德浩的护卫赶上,长剑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而龙大,也站到了他们面前。 护卫们在那两名刺客膝后踹了一脚,那两人“咚”的一声跪了下来。 蒙着脸的黑布头罩被掀开,身边的长剑被踢到了远处。梁德浩走过来,手里拿着赶路时护卫拿着的火把,之前遇袭时火把摔在地上,现在捡回来重新点燃了,这才光亮了些。 就着火把亮光仔细看了看这两人,无人认识。 梁德浩问:“谁人派你们来的?” 那两人咬着牙,不吭声。护卫们一压架在他们脖子的长剑,喝道:“说!” 那两人似察觉自己有线索价值,不会被杀,竟道:“有种便杀了我们。” 梁德浩皱起眉头:“你们知道我是谁?” 那两人未说话,但眼神已给了答案,确是知道梁德浩是谁。 “你们来,是要取我性命?” 一刺客讥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梁德浩再问:“谁人派你们来的?” 那两人不说话了。梁德浩的护卫气得猛踢他们几脚,给了他们几个大嘴|巴子。那两个嘴角流血,就是不说。 龙大淡淡开口:“问口供,留一个人就行了。” 那两人一愣。 “知道内情的那人留活口,另一个杀了。”龙大声音平静,说出的话却冷血残酷。 梁德浩的护卫们手上的剑压|在刺客们的脖子上,犹豫着。谁是知道内情的?杀谁合适? 跪着的两人脸上也是一阵青一阵白的,他们看着龙大的眼睛,已吓得身上冷汗浸透了衣裳。 龙大抿了抿嘴角,似乎很是无奈道:“分不清谁知道的比较多,就随便杀一个人咯。” 话音刚落,两个人抢着答:“是罗丞相派我们来的。” 梁德浩脸色一变:“他竟然敢!” 龙大没说话,只盯着那两人看。 梁德浩气得,手一指这二人,喝道:“将他们绑了,押回营里严审处置。我一定要上奏皇上,好好治罗丞相之罪。” 一名护卫应声,去远处马儿那找绳索去了。两名刺客跪在那,动也不敢动。 龙大忽问:“罗丞相何时下的令?” 一名刺客答:“梁大人领兵离开京城时,罗丞相便下令,让我们尾随,待梁大人离得京城远了,便寻机下手。” 梁德浩大怒:“岂有此理!他是要造反不成!” 龙大又问:“你们八人,全是从京城一路跟来的?” 那刺客答:“是。” 龙大再问:“你们如何知晓梁大人在此?” 刺客答道:“我们一直盯着大人行踪,见他只带着三个护卫出门,便觉得机会来了,于是跟了过来。” “你们可知,我是谁?” 两名刺客对视一眼,一人小心翼翼道:“龙将军。” “何时认出我的?” 两名刺客又对视一眼,一人道:“将军到客栈时,我们便留意了。” 这时候护卫找了绳索过来,与另一护卫一起,将这二人五花大绑。 梁德浩冲龙大一抱拳:“龙将军,这二人我带走了,定会将他们好好盘审。将军与我说的事,我记在心里,若有任何线索,定及时报与将军。将军若有发现,也请随时与我联络。” 这话里意思很清楚,他已将此次遇袭与龙大说的那些线索联系到了一起,这次抓到人证,便是重大突破。审问之后的消息,那当是极重要的。他明白事情严重性,定会小心处理。 龙大点点头,回了梁德浩一礼。 护卫们将马牵了过来,将两个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刺客架到了马上,绑住。一护卫大声道:“大人,我们快些离开此处。谨防他们还有同伙。” 梁德浩闻名,向龙大施礼道:“多谢龙将军相救,多保重,我们过阵子再见了。”言罢,匆匆上马。两个护卫押着驮刺客的马,跟着梁德浩一道急驰而去。 龙大站在原地,静静等了好一会。确定他们已走远。他在树林里转了一圈,一共七具尸体,一具是梁德浩的护卫,六具是刺客的。他猜梁德浩会差人来通知本地府衙处理这些尸体。 他想了想,弯下腰来仔细查看每具尸体的状况,一个一个认真搜了身上,摸了他们颈脖。 这时候一个人影悄悄进了林子,对龙大道:“大人。” 龙大回头一看,是龙家在玉关郡郡城钱庄的孙掌柜,也是龙家在玉关郡的掌事人。此事他约梁德浩到玉关郡,便是有这个原因——这里有他龙家的人手。 “如何?” 孙掌柜道:“这些人曾向如风的草料里投药。我们的人故意出现,投药那人就赶紧走开了。我们偷偷把草料换过。后那人有再来查看草料被吃的情况,见全吃没了,便走了。方才客栈里有人听到林中动静,欲过来察看,我们给拦下了。无人知道这里发生过何事。” “嗯。”龙大应了声,忽目中精光一闪。手下摸到的这刺客,还有气息。“这人未死,速将他带回,看还能不能救活。” “是。”孙掌柜应了,挥了挥手中的火把,很快两个人奔了过来。见到龙大均恭敬行礼。然后很快按指示将那人抬走了。 龙大查看完所有尸体,对孙掌柜道:“若那人撑不过去今晚,便将尸体运回来,若是活下来了,找个尸体把这里的缺补上。” 孙掌柜应了。 龙大朝林子外头走,一边道:“纸笔可有?” “有的。”孙掌柜跟在后头,“我屋里都备着呢。” 龙大一路走回客栈,又从他房间的窗户跳了回去,然后开门,去了孙掌柜的房间,在那写了一封信,卷成纸卷,封好,交给孙掌柜:“用飞鸽传书,发给老二。”现在龙家的私信都比军里发出的军文安全些。 孙掌柜接过,应了,又道:“二爷来信问,是否要派人来接安姑娘?” “先不用。老二那头的目标也大,派人出来会被盯上。待安姑娘到了你这,你好好照顾,将她安置在安全处便好。回头我来接她。若有事,便传信给我。” 孙掌柜一一应了。龙大看了看窗外夜色,他也该赶回去了。那些人不敢直接对付他,却对付他的马? “验一验他们下给如风的药是何物,传信给我。” 这夜,龙大骑着如风疾奔萧国边境石灵崖而去。事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真希望他猜错了。 第73章 (捉虫) 第73章 这几日安之甫过得很是不舒心。 刘家毁婚后,他当即乘轿赶去了福安县找了钱世新说此事。钱世新客客气气地招呼了他。听得他颇有告状意味的一番话后,钱世新道:“安老爷莫急。这事我也是刚刚知晓,正想差人到府上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先前我与刘大人说得好好的,只不知为何他家会突然改了主意。他来与我说的时候,我也颇是吃惊,但他似是不愿与我细说,这般我倒也不好问了。我思前想后,莫不是因为二姑娘曾被劫一事?可那事我也与刘大人说过,二姑娘被及时救下,未曾受伤,有些流言蜚语可不能当真。刘大人当时听了也是如此应的。” 安之甫道:“他家倒是未曾提这事……倒是一直围着八字福祸的由头打转。” “八字福祸?”钱世新微皱眉头,“是说二姑娘与刘家公子八字不合?这个倒是真不好劝了。这般吧,我再让媒婆子留意留意别家。安老爷放宽心,这事我应允了会管,自然是会管到底的。” 安之甫说道:“大人,你有所不知。这事定是我那大女儿从中做梗。她先前就说过,不让我们安家好过,一定会毁了她二妹的婚事。这个歹毒的,我也不知怎地生了这么个孽障。” 钱世新不动声色,故做惊讶道:“竟然如此?” “是的,大人。”安之甫道:“草民来此,原是想问问大人,刘家那头是如何说的。既是大人这头并不知情,想来刘家也是觉得不好与大人交代。但若是这事的根源不能解决,大人再请媒婆子留意别家,最后怕是也会被我那大女儿把事情搅黄了。大人一片好心,让大人遇上这种事,草民心里着实不安。无论如何,还是得将实情告之。我那大女儿,如今得那龙将军撑腰,是越发跋扈了。当日我在狱中时,她特意来牢里搁下狠话,如今一件件一桩桩,看来她不止是说得狠,也是这般行事的。” 钱世新敛眉思索着。 安之甫看钱世新久久不语,忙道:“是草民的不是,不该与大人说这些,招得大人厌烦。” “安老爷莫要这般说。家家都有难念的经,这个我知道。我爹的事,不也是教人头疼的吗?” 安之甫这才反应过来这么一对比,还真是,他们两家都有个祸端。安之甫忙陪笑道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钱世新微笑着安抚:“安老爷也不必太忧心,总有解决的办法的。” 安之甫叹气:“盼是如此盼呢。但她如今攀上高枝,我这做父亲的,却是矮她一截,没法子了。” 钱世新心里暗笑,这安之甫当真是无耻无德,那过来与他说这些又有何用,难不成指望他做这县令的,去帮他收拾未来的将军夫人不成。只是赶巧了,让他误打误撞没头没脑地真遇上了。 钱世新道:“安老爷且想想,手里有何物或是何人是安大姑娘在意的。可以想办法与安大姑娘好好商议商议,用她在意的东西做交换,让她放下过去的怨仇,莫再为难家里。” 安之甫愣了愣,被点醒了,这倒真是个法子。他想了半天:“那丫头心毒,离家里连老奶娘和对她好的丫头都不顾了,还唆使她四妹也离了家。可怜我那芳儿,才十二岁,哪知道人心险恶,家外头凶险。如今怕是早遭了难了。若说那丫头还有一丝半点在意的,想来便是她母亲了。” “她母亲不是早已过世了吗?” 安之甫道:“她母亲生前最是在意名分规矩,她要求死后葬在安家祖坟,牌位立正室之名供在祠堂。如今我扶了谭氏为正室,倒是可以拿这事与那丫头交涉交涉,她若是再做些对安家不利的事,我便将她母亲牌位移出祠堂,迁走她母亲墓坟。让她母亲不得瞑目,她一生不得安宁。” 钱世新心里轻哼,还说别人歹毒,安老爷的心肠也“不差”。他装作略一沉吟的样子,然后道:“安老爷若是当真如此做了,怕会落人口舌,届时安大姑娘更有借口在坊言传些难听话,毁了安家名声。” 安之甫一愣,却觉得钱大人说得果然有道理。“这个,是草民考虑不周。草民也不是真的想这么干,只是想吓唬吓唬她。” 钱世新点头:“吓唬吓唬倒是无妨的。安老爷可私下教人传口信给她,便照着安老爷说的那般说话便好。然后安老爷找个风水先生去祖坟那走走看看,对外便说是瞧瞧祖坟风水,对安大姑娘却说是迁坟之事。安大姑娘必会为此事来找安老爷理论。届时安老爷私下用这事吓唬吓唬她,对外可别真的这般做了。” 安之甫觉得有理,忙谢过了钱世新。 安之甫回到府中,与谭氏商议了一番。谭氏也觉得这般不错,就算不能真的做,但是气一气安若晨,让她知道他们对她也并非没有办法,让她老实收敛些,也是好的。 于是安之甫叫来管事安平,让他去找位风水先生,定好看祖坟的日子,然后再去一趟将军府给安若晨传话,好好告诫她一番,让她那日子一道去祖坟瞧瞧,拜一拜她母亲,不然,日后可就没机会了。 安平去了。安之甫觉得安若晨定会大怒,也许等不到看堪祖坟风水那天她便会赶回来与他争执一番,届时他定要叫她明白,这家里,谁才是当家做主的,谁才是有权决定她母亲死后该被如何对待的。 另一边,钱世新派了人,密切留意着安若晨的动静。就等安之甫诱她出府,出了府,便有机会擒住她。 过了半日,安平回来了。安之甫迫不及待问:“那贱|人如何反应?” 安平道:“大姑娘道,老爷要将她母亲的坟迁到何处,说一声便是。她会派人好好重新处置。葬在安家祖坟,本就屈辱了她母亲。她母亲傻,她却是不傻的。” 安之甫一口气差点没缓上来,那贱|人!那贱|人! 他看了看安平,安平似欲言又止。安之甫怒喝:“那贱|人还说了什么?” 安平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大姑娘说,她母亲的死,是解脱。她母亲生前懦弱,想不开,这才会被老爷和各房姨娘欺到头上,那时她还小,没本事,既劝不得她母亲,又无法为母亲撑腰。如今母亲解脱,终于过上了她想要的好日子,若老爷打扰她母亲安宁,她定会加倍奉还。她还说,还说……” “说什么!” “她说她的余生还有许多许多年,老爷的却是不多了。她只需拿出部分余生便能叫老爷到死都不得安宁。她说老爷差小人去威胁她之前该用用脑子,好好掂量掂量。她说叫那风水先生该拆哪便拆哪,她对母亲的孝不是忍辱偷生被人要挟,而是心里有孝,过得好给母亲看。她母亲若活着,也定会为如今的她心生欢喜。” 安之甫气得浑身哆嗦,他用力瞪着安平。安平扑通一声跪下了:“小的该死,小的没办好这事。” “她就说了这些?!”安之甫咆哮,气得站都站不住,一屁|股坐下。 安平满头大汗:“差不多便是这些了。她没说什么别的。她还讽刺小的,说怕小的记性差,记不住她的话,写了一张纸给小的让小的回来念。” “纸呢!”安之甫捂着心口,觉得要晕厥了。谭氏忙在一旁替他揉背,唤丫环拿醒神膏来。 安平低声道:“小的气不过,将那纸撕了。”开玩笑,那纸若是真拿过来念一念,怕是老爷得气得当场吐血身亡。他自己也是今日才领教了,大小姐骂起人来,那叫一个文采出众,才高八斗。 安之甫气得直喘气,谭氏急得,生怕醒神膏也不管用了,干脆叫仆役去找大夫来。 安平跪在那,想问问那风水先生还要不要了。但看安之甫那样,也不敢问了。他想该是用不着了吧。 因着钱世新在安府安插了护卫眼线,所以这事情很快传到了钱世新的耳中。听到这消息时,钱世新正收到一封密报,密报上说,龙大出现在玉关郡平头县安河镇,与太尉梁德浩秘密会面。 钱世新惊讶,好你个护国大将军,居然敢私离前线,这可是叛逃重罪。那与安若晨书信往来的又是谁?掩人耳目? “龙大不在,倒是南秦军的好机会。”钱世新的属下道。 钱世新思虑了好一会:“可我们没法直接给南秦递信。以往都是给了接头人,由他安排。可他已经好些日子没出现了,难道,出了什么事?” “可所有事都正常,未见异动。” 钱世新想了想:“龙将军擅离职守,私逃军营,置前线将士性命、国家安危于不顾这事必须闹大了,要人尽皆知。” “可我们的消息来源断不能透露半点。再者,这消息也不能轻易撒到坊间,若是教龙将军那头知晓有人知道他的行踪了,他做了防范,便惩治不了他了。” 钱世新点点头:“这事自然不能轻易捅出去。要有实证,有重要人证,要让他抵赖不得。备马车,我要去趟太守府。” 第74章 第74章 钱世新去了太守府,见到了姚昆。他并没有直接说龙大不在军营之事,反而很耐心地与太守议了议事,说完了钱裴的案子再说福安县的一桩命案,再议到福安县的粮仓,说起军粮供应,接着便问到了前线战事。 “似乎一切顺利,尚无危机。南秦几次进攻都被龙家军挡了下来。我前日还收到了将军的军报,一切都好。只是军粮确是要补,还要兵器,将军要求补三百长|枪,二百大刀,五百大弓,还有八千箭矢。”姚昆道:“中兰城的兵器库怕是不够,匠师们也大都被将军调到前线村营修兵器了。我已去了令函给各县,让各县速速制铸。令函钱大人也收到了吧?” “收到了,正令全县匠师赶制,大人请放心。”钱世新一边答一边暗忖龙大的狡猾。他道:“下官此次来,也是想问问,不知还缺些什么,我也好令全县早早准备。” “不缺了。”姚昆道:“龙将军做战确是有经验。先前未开战时,他要求的许多准备我还道他思虑太多,结果却真是用得上的。他这回提的兵器,也是预备之用。粮草这些,也都充足。” “话虽如此说,但大人还是派个属下去那前线看看问问,就算不缺什么,也叫龙将军知道大人的关切。” 姚昆一想这也是有道理,向龙大示个好,表明他在后方全力支持着战事。钱世新见姚昆上勾,又客套了几句,这才满意而归。 待到太守这边的人去了前线兵营求见龙将军,发现龙将军根本不在,这事便成了。钱世新回了府,等着听好消息。一旦龙大从前线私逃的事曝光,他便会建议太守大人将安若晨叫来问话。太守有令,安若晨自然不得不听从,届时,他便有安若晨在手里。龙大回来后,仗还得打,罪名还得背,而他的心上人被人拿着,无论他之前打的什么主意,想了什么对策,通通都使不上了。 另一头,安之甫被气病了。连着两日卧床不起,心里对安若晨恨极。 从前,城中诸多人对安之甫巴结,安府有点风吹草动便会有人来走动送礼祝贺问好探望。如今安之甫病倒,却只有自家掌柜和两位生意上的友人前来探视。安之甫心里也明白,有了钱裴那事,再有安若晨在外头,他安家如今可是不比往日了。 这时候,安府却收到薛家送来的珍贵补品药材,薛府管事领着人上门,奉了礼,又道薛老爷外出,而薛夫人与高僧约好了日子礼佛做法,不好改,听得安老爷病了,便差他来探望。“夫人说了,待她回来,再亲自上门拜会。请安老爷好好养着,身体要紧。” 安之甫及谭氏见此情景,心里又活络起来。谭氏拿好茶招待了薛家管事,问他好些日子也未见薛夫人了,夫人身体可还好? 管事客客气气:“我家夫人还好,谢安夫人挂心。只我家公子这段时日一直病着,总不见大好,我家夫人有些忧心,这才约了高僧去念念经施施法,希望保得我家公子康健。说起来,前两日公子稍好些,夫人倒是想来拜会安夫人的,只是……”管事欲言又止。 谭氏忙问:“只是什么?” 管事吞吞吐吐,似不敢说。谭氏笑了笑,问管事这茶可喝得惯。薛家管事忙应:“这等好茶,小人哪是有机会喝过的。” 谭氏抬手,让丫头去拿了罐茶叶来。“既是喜欢,拿着回去慢慢喝。” 薛家管事受|宠|若惊,赶忙起身谢过。 谭氏招呼他坐,说了两句别的,又问:“你方才说,你家夫人原是想来看看我,怎地没来?” 管事拿了礼,嘴便松了,道:“这不是听说了夫人家与刘家正议亲事,我家夫人心里不好受。” 谭氏忙道:“那是误会,是误会。我们原是想给三姑娘议亲的,怎料媒婆子说岔了,说成了二姑娘。这不,误会一场,故而亲事也未成。”她装模作样的叹气,“还得托媒婆子给三姑娘再重找亲事,这一回,可不能让她们再说错了。” 管事展了笑颜,喜道:“原来如此。我家夫人还说呢,原是她这头耽搁了两日,想再听听高僧所言,结果这一耽搁,倒是把夫人得罪了,竟给二姑娘另寻亲事。” 谭氏笑道:“怎么会,这误会真是闹得。咱们两家说好的亲,就差过礼了,怎会与别家再议亲呢。” 管事道:“这般真是好消息,待夫人回来,我定与她说。” 谭氏连声称好,道:“如此,我便等着夫人定过礼的日子了。” 薛府管事走了,谭氏到安之甫房里将这事一说。安之甫想了半天:“成!你莫干等着薛夫人。明日便去那薛府一趟,将这事赶紧定下来。薛家可是不受那贱|人摆布的,这亲事比别家都靠谱。赶紧把希儿嫁过去。我们与薛家成了亲事,这中兰城平南郡,便还有我们安家的一席之地。薛家买卖做得大,好好教教希儿,让她将薛公子拿捏住了,我们安家的得利不会少的。” 谭氏道她也正是这个意思,钱大人说的亲,都不如薛家这靠谱。还是就定薛家。 第二日,谭氏主动往薛府走了一趟。这一次,两家都没再有什么旁的心思,痛痛快快地把亲事定下了。谭氏回府与安之甫报了好消息,随后,薛夫人带着媒婆子,领着仆役,拿着婚书和聘礼等到了。 两家过了礼,立了婚书,正式将亲事定了下来。婚期仍是定在了二月二十八日。 安若希听到了消息,红着脸躲进了屋里。她想像着薛叙然知道这消息后会是什么表情,但却想像不出来。 真想见到他啊。 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太没羞没臊了。 安若希定亲的事,安之甫亲自去了福安县向钱世新报告。一番客套巴结说好事,最后表明二女儿已经与薛家定好了亲,礼数都过了。多谢钱世新的热心。 钱世新早已从自己手下得知了情况,心里是有些恼安之甫的不识趣。安若希是安家里能有接近安若晨的唯一机会。但如今有了龙大的把柄,钱世新也不想在安之甫这粗鄙商贾身上再浪费心思。安若希嫁便嫁吧,薛家也没甚了不得的,不过也是个商贾罢了。他有的是手段对付。 钱世新草草应付了安之甫,打发他回去了。 两日后,钱世新听说太守派到前线拜见龙将军的属下回来了。钱世新未动声色,静静等着消息,可是等了三日,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按说大将军私离前线,太守的人去了见不到龙大,发现龙大给太守的信都是假的,那可是会抛起轩然大波,太守定会召集他们几个仔细商议才是。可怎会一点迹象都没有? 钱世新又等一日,按捺不住,去了太守府拜会姚昆。姚昆表现得一切如常,钱世新心中暗暗生疑。于是将话题引向前线战事,问龙将军是否一切都好,战事可顺利? 姚昆道:“龙将军在石灵崖呢,听说那边战事吃紧。南秦狡猾,四夏江这头攻了几回,原来却是转移龙家军的注意力。实则派了大批军马在石灵崖突袭猛攻。石灵崖的守将连吃几回败仗,龙将军便亲自去了。眼下还未有危情,就看石灵崖守不守得住。龙将军已将故石灵崖后的两个村子全部清空,筑好了防事,若是挡不住,便退到村子去。” 钱世新愣了愣:“大人的使官见着龙将军了?” “未曾。不是说了嘛,龙将军不是四夏江,去了石灵崖。使官只到了四夏江,见着了宗副将。这些事,都是宗副将与他说的。石灵崖可远了去,再说,那边战事正吃紧,正是守关的紧要关头,也不能去打扰将军啊。” 钱世新皱了皱眉头,竟然这般给龙大躲了过去?可是石灵崖败仗的事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龙大私自离营的事就更是重罪。若是假的,为了掩饰他的离营事实编这个谎也是重罪。 “大人。”钱世新道:“若是石灵崖失守,那可非同小可。那两个村落,是石灵县的?村民如何安置?韦县令可有函报发来?如若缺些什么,我们也好准备。” “你放心。龙将军早早处置妥当。两个村子的村民,韦县令都安置到别的村去了。也有愿意留下拿赏帮大军筑防的。粮草石泥铁器工匠都有。石灵县离得你福安远,不会波及的。你且放心。” 钱世新点点头:“那便好。”他心里有些着急。如此一来,竟然没人能证明龙大将军根本不在军营吗? 京城里,罗鹏正收到了消息,大吃一惊:“此话当真?龙大居然私离军营,跑到玉关郡去见梁德浩?” “正是。属下收到了飞鸽传书,这消息错不了。”彭继虎道。 罗鹏正紧皱眉头:“梁德浩这老狐狸,搞的什么鬼?”他想了想,又问:“可知他们相谈了何事?” “不知。消息里只说打听到他们见了面。” “能让龙大离开前线军营,丢下战事不管的,必是极重要的事。” 彭继虎道:“大人,这是否会对大人的事不利?” 罗鹏正沉吟片刻:“前线的战事如何?” “接到密报,说是石灵崖那处吃了几回败仗。” “可会失守?” “接到消息时南秦还未能攻破石灵崖。” 罗鹏正再问:“败仗时龙大可在?” “这个便不知了。消息里也未曾说到具体时日。只是估计龙将军该不在营中。” “很好。”罗鹏正道:“我们且再等一等。” “等什么?” “等石灵崖失守。”罗鹏正微笑,“一旦石灵崖失守,我便要参龙大一本。不必说他私离军营之事,只责问为何石灵崖失守便好。届时让刑部严审他那龙家军。军营里这许多人,定有人知道龙大失踪,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无论龙大与梁德浩密商些什么,均不能得逞。” 罗鹏正再想想:“不行,还是莫等失守。你飞鸽传书,分别给姚昆和龙大,让他们报战况。这正式官文里只要写着败仗一事,我便要与皇上念叨。以龙大的本事,怎会让石灵崖数次兵败?这其中有何问题?一旦皇上对龙大起疑,日后的事,便防范住了。” 第75章 第75章 安若希自正式订亲后,喜上眉梢,日日心儿雀跃,脸带微笑。谭氏一面笑话她的小女儿态,一面时时叮嘱教导如何掌内宅管仆役丫头之事。甚至就房中之术,如何尽早受孕生子等,谭氏也倾嚢相授。又就安若希进门之后的各种状况做了预测和安排。 比如薛叙然死后怎么办?这怎么办里还分了好几种。一是有儿子怎么办?这没得说,好好养着全力栽培,日后薛家产业便是这儿子的。安若希管住了儿子,以后帮衬着娘家自然不成问题。另一种状况是生的是女儿如何办。谭氏的想法是,若生了女儿,安若希得在薛叙然死前就分些铺子产业,便说是给女儿留的嫁妆。请好掌柜,安若希自己不用做,管得住人便成。薛叙然死后,这产业自然就归在安若希名下。女儿呢,十四岁谈亲事,十五及笄后就赶紧嫁了,找个好夫家,日后能帮衬娘家的。 安若希听得颇有些忧心,为人妇得这般累啊。原来这些年,母亲全都是如此过来的。 “若是薛夫人让薛公子娶妾,你也莫拦着,拦着招惹他们烦心讨厌。你待那妾室进门了,再收拾管教她便好。薛叙然那般的身子骨,估计也不能如何,你多尽点心,主动撩拨着些,他的精力全放你身上了,自然顾不上那些妾室。若是被那些妾室尝着了,你便让她们用药,明的不行暗着来。总之,薛家那状况,你绝不能让妾室有了子嗣。” “哦。”安若希满脑子想像着薛叙然的小身板,没顾上想怎么对付妾室。想着想着挺害羞,薛叙然身子骨弱,也不知会如何。要是不行,也不能跟娘说。娘催问生孩子的事也不能说。薛叙然这般好面子的,她为人|妻子,得顾全他的脸面。 这边谭氏还在说,若是薛叙然走得早,而又未能留下一儿半女的,安若希孤身一人,在薛家若是不好过,届时她会想法,让安若希改嫁。 安若希正走神想薛叙然,听得这话猛地一惊。 “你记得,若是生了女儿或是一两年均未怀上,便得跟薛家提要铺子的事。到时娘会提点你,若是不好开口,娘来帮你说。”谭氏巴拉巴拉地说了一大堆。安若希僵僵地,想反驳却又不敢。这是她第一次被刺中,若是成了寡|妇后她的命运会如何。从前只知薛叙然命不长,却当真是未曾多想。 “他会长命百岁的。”安若希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在母亲的长篇大论里插了话。 谭氏愣了愣,之后似未听到一般,继续教导女儿如何讨好丈夫笼络婆婆。 至于薛叙然会长命百岁,那是天真的想法。 安若晨听说了安若希与薛叙然定亲的事,心里暗暗为妹妹高兴。她找来卢正再次确认:“将军让你给二妹的药,还需要每月给解药吗?” 卢正的答案与从前一样:“那是吓唬她的,并非毒|药。之前给的解药也是一般,都是普通的滋补丹丸。二姑娘无事的。上回按姑娘吩咐,我已经与二姑娘说清楚了。” 安若晨再问:“我们何时能启程?” 卢正答:“路途中的安全和客栈等打点已经派人先行去了,姑娘再耐心等两日。” “好。”安若晨点点头。事实上这两日她比较着急前线战事,听说石灵崖连连败仗,就连坊间传得都厉害了,证明事情颇大。府中役仆都有些慌张,生怕南秦打到这来。听说石灵县的百姓都已撤离,村落空空荡荡。 安若晨没有出门,看不到中兰城是否有逃难的百姓涌入,只是听卢正、田庆说的,一切都安稳如常,战事尚未波及此处。 安若晨不知道战败这事会有怎样的影响,龙大现在身在何处?他为何让她走?没人可以商量。安若晨思念龙大,她多想能跟将军说说话,或者只是看看他也好。她真的,很想跟他在一起。 安若晨闭了闭眼,告诫自己莫乱想。将军此时定为战事伤神,她可千万不能添乱。 “姑娘,石灵崖处连连败战,我们要不要等等将军消息?”田庆在一旁问。 安若晨看了看田庆,在他脸上看到了他努力隐藏的不赞同。也许他觉得男人在奋力杀敌,而她这妇道人家却惦记着外出购物采买找工匠打扮房子,委实是不懂事吧。 安若晨冷静道:“不必等。将军打将军的仗,我为他置办好房子也是为他办事。若他真有事吩咐,自然也能找到我们在哪。到时再回来便是了。” 田庆不说话了,卢正与他对视一眼,两人皆不再说什么。 安若晨道:“那就定后日出发吧。也莫耽搁时候,路上该打点的,届时去了再说也来得及。” “是。”卢正、田庆应了,退了下去。 这日安若晨差人开始将路途所需杂物装马车,除了卢正、田庆,随行五人。春晓、卢妈妈,两位马夫,还有一个仆从。卢正、田庆骑马,其余人皆是乘马车。两匹单骑,四匹马拉两辆车。人与马的吃喝用品,衣裳杂物等等,拉拉杂杂一大堆。 安若晨倒是不想这般麻烦,但既是以外出采买为由,怎么都得做出样子来。 钱世新很快便知道了安若晨的行程计划。 “后日?” “是的。” 钱世新沉吟片刻,想不到可以阻止安若晨离开的办法。在城外路途中劫她,风险有些大。就算抓到了,离得越远,押她回来需要的时间就越长,途中生变的可能就越大。那是下下之策了。 手下又道:“接头人又出现了。” 钱世新猛地一抬眼:“如何?” “如以往一般,留了暗号。我便去了,隔着屏壁说话,见不到样子。但听声音不是原来那人。试了接头暗语,全都没错。我问他原来那人怎么没来,他问我原来那人与我最后一次见面是何时,说了什么话。那人他们许久联络不上,所以他才来了。” 钱世新一惊:“接头人失踪了?” “是。” “可与龙大有关?”钱世新第一直觉便是龙大。 “目前未查到龙将军与接头人有何接触。接头人一向小心谨慎,就连我们,都不知他联络的都有谁,安排的都有何事。大家都是单向对他一人,也从来是他主动来找。这般就算出了事,谁也供不出谁来。龙将军一直在军营,他的探子再厉害,也没法查到接头人吧?再者说,若是接头人发现不对劲,会留下警告的。” “所以他根本没来得及警告便出事了。不是龙大,还能有谁?莫看他只在军营呆着,他的耳目多着呢。”钱世新想了又想,“若真是他发现了接头人,又或者接头人就在他手里,那或许就能说得通他为何要冒如此大的风险私离军营。” “可除了见梁大人,也未见他还有何别的行动。” “那是他还未来得及。”钱世新道:“你可将他不在前线的事告之新的接头人。” “说了。一切按大人的吩咐,见到接头人便速报于他。” “他如何反应?” “他道难怪石灵崖那处打得还算顺利。想来是主将不在的缘故。” “所以石灵崖龙家军确实吃败仗了?” “对的,接头人龙家军打得很是艰难,如今躲在崖后不敢出来了。” “他们得抓紧时机才好。” “接头人也是如此说。他会报信回去,让南秦趁胜追击,攻下石灵崖。” “很好,石灵崖一破,后头的事便好办了。”钱世新暗暗舒了一口气,还好来得及,这消息报得及时。 “大人,那安若晨离城之事如何办?我们派人在城外埋伏吗?” “不行,离城太近,就怕她先埋伏了卫兵。” “那……” 钱世新想了想:“嘱咐放在安府的护卫,找个机会将安之甫约出门,就说是我找他。然后寻个没人的地方,将他杀了。” “什么?”属下大吃一惊。 “可能拿到安若晨的手迹?” “可以的。安若晨在安家的东西都还在,能找到她写的东西。” “去找一份来,仿她的笔迹写封信给安之甫,便说安之甫要强移她母亲之墓不可饶恕,立谭氏为正室羞辱她母亲亦不能容忍。让安之甫等着瞧。”钱世新淡淡地道:“将安之甫杀了后,尸体移到安若晨新买的宅子那处去。那信便放到安之甫屋里。” “可是,安若晨不出将军府,会有一宅子的下人为她作证。这事无论如何,破绽定会有的。怕是治不了安若晨的罪。” “治她的罪做什么?”钱世新道:“我需要的,就是太守大人让她唤到衙门问话。一屋子下人为她做证又如何,她要杀人,哪用得着自己动手。她手底下这么多仆役护卫卫兵,再加上,她有钱可以买凶。她需要解释的事太多,最后她当然能洗清冤屈,但在那之前,她得在衙门呆上一段时间。” 那属下顿时悟了,与钱世新一番商议动手的细节后领命离去。 “明日,便会有人在安若晨的新宅处发现安之甫的尸首。” 第76章 第76章 钱世新谋划如何杀掉安之甫的时候,安若希与母亲谭氏正在采买婚事所需用品。她带着两个丫头一个婆子,跟在母亲身后。这条大街她来过无数次,所有的铺子她都逛过,但这次逛来,却是格外的不一般。其实都还那样,但她就是觉得哪哪都好,什么东西都不错。 谭氏走着逛着,拉着安若希小声抱怨了几句薛家的聘礼不够多。其实并不少,只是在她看来,依薛家的财力该出更多。毕竟就这么一个独子,何况自家女儿嫁过去是冲喜扶命数的,给多少聘礼都不算多。说着说着又说到薛叙然的两个妹妹,老调重弹,让女儿过门后注意这小心那。 安若希不喜欢这般,家里说说便罢了,怎地到了大街上还要念唠这些。何况她一心向着薛叙然,而谭氏一说到薛家种种,便都是以薛叙然身子不行,年纪还小,不掌事命又不长等等,安若希不爱听这些个。她看到路边有卖烤红薯的,忙说自己馋了,带着丫头买烤红薯去,让母亲先逛着。 谭氏拦也拦不住,被安若希溜掉了。她嘟嘟囔囔哪有大家闺秀买什么烤红薯,马上要嫁人了,真是成何体统。一边说一边走进了旁边一家铺子。 安若希眼角看到母亲进铺子了,舒了一口气,打算耗些时候再进去。原是不太想吃烤红薯,但站到摊子前,闻到那扑鼻的香味,还真是馋了。丫头过去买,她站在一旁等着。 一转头,看到一顶眼熟的轿子。轿子便停在一家文房四宝店门口。安若希的心“怦怦”跳,她的那方砚台便是在那店里买的。这店里东西讲究,是文人墨客喜欢去的地方。安若希会去那,也是因为它名声响亮。如今那轿子停在这店前头,安若希已然猜到是谁了。她伸了脖子看啊看,等了好半天。许久未曾见到他了,看一眼也好啊。 可是烤红薯都买好了,丫头走过来唤她,那轿子的主人还是未见。安若希心一急,接过那纸包包好的烤红薯,再指一旁的糖铺子,让丫头帮自己买包酥糖去。 丫头去了,安若希提着热烫的红薯继续伸长脖子。呀呀呀呀,使鞭子的护卫大哥出来了,她还记得他的名字,叫向云豪。他出来了,那薛叙然肯定也要出来了。 啊,没错!就是薛叙然。果然是他。 安若希看到向云豪掀开了轿帘,薛叙然一副怕冷的样子猫着腰快速从铺子里出来,钻进了轿子。 这动作也太迅速了,让她都没看清他。不过他看上去精神头不错呢。安若希有些高兴,他病好了,有闲情逛铺子了,真好。 想到再过不久便要嫁给他,做他的娘子,安若希有些脸红起来。心如小鹿乱撞,见不到他的人也要盯着他的轿子看。他刚才进轿子这么快,都没有看到她。 向云豪安顿好自家公子,一抬眼,看到斜前方目光闪闪的未来少夫人。他当然认得她,于是挨近轿子低语几句,把安家二小姐也在这街上,正看着轿子的事报与公子。 安若希见得向云豪看了过来,还没来得及迸发被人发现的慌乱,就又看到他凑过去对着轿子说话。 她能猜到他说什么。安若希咬咬唇,这一刻内心迸发的不是慌乱,是害羞。但她没有跑,没有转头,她还在看着轿子,她希望薛叙然掀开轿子看她一眼,就一眼就好。 婚前,他们都不能见面呢。这般偶遇,机会委实难得。 结果向云豪说完了话,站直了。那轿子纹丝未动。没人掀开轿帘,没人从侧旁小窗探出头来。那轿子就停在那,好像在说:“我知道你在那,我就不看你,如何?” 安若希抿紧嘴,这人,什么意思呢?颇有些惹人讨厌的,对吧?他们都定好亲了,是未婚夫妇呢,二月二十八,便要拜堂成亲的。现在,居然不理她呢。 这时候丫头回来了,“小姐,酥糖买好了。”接着又道:“小姐,刘妈妈在那招手呢,定是夫人催咱们了,咱们过去吧。” “好。”安若希转头看了看,母亲身边的婆子确是在那招手,见得她们点头应了,转身回铺子里去了。“快去吧。”安若希道。 丫头这两日正被婆子训得厉害,慌忙赶在前头朝铺子去了。安若希也待过去,却是一个没忍住,一咬牙,转身朝薛叙然的轿子跑去。不理她是吧,哼,她理他便好。 安若希冲过去,手上也没有旁的东西,只一包烤红薯,于是想也不想,把烤红薯朝着轿子窗户丢了进去:“送你吃。” 薛叙然压根没料到安若希能干出这事来,措不及防,被一包纸包着的热乎乎的东西砸个正着。 吓得他跳了起来,接着那纸包左闪右躲,闻到了烤红薯的香味,最后反应过来,这才抱在了怀里。 安若希砸完便跑,母亲还在铺子里等她呢。 薛叙然人也见没着,只知道自己被烤红薯砸了,还听得她说:“送你吃。” 吃什么吃啊! 薛叙然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疯颠的丫头,知道她笨,却不知道能笨成这样。有向未来相公砸红薯的吗! “她跑哪去了?”他问向云豪。 “回公子,安二小姐进了衣铺子,身边还有丫环婆子,看起来似乎安夫人也在。” 薛叙然不说话了,这样就不能抓她回来训话了。 想了想,罢了罢了,待婚后,住一起了,再训不迟。 安若希与谭氏回到安府的时候,住在安府的钱家护卫赵勇刚从安若晨的旧居处搜出了她的两份手抄稿,一篇抄的经文,一篇抄的女诫。他把两篇文折进怀里,坦然走了出去。这院子早已空了,他又有着巡卫安府的理由,丝毫不担心被人发现他乱闯。 正往侧门去,路上遇到了谭氏和安若希,赵勇客气恭敬地行了礼,继续走,出了侧门。一男子正在门外远处街拐角那等着。赵勇出得来,与那男子一前一后拐进一条巷子里,这才说话。 “东西拿到了吗?”男子问得毫不客气,赵勇却很是恭敬。他自然是认得他的,大人身边的红人夏波,是大人的得力干将,没有官职,却能在县令衙门和钱府里来去自如,可比他们这些做护卫的身份高出许多。 赵勇将两份手抄递了过去。 夏波打开看了看,满意地收了起来。道:“今夜,找个机会,将安之甫叫出去,说大人找他有要事,将他带出来。我会在此处放好轿子,你与阿四抬轿,莫让他带其他人,莫让他将行踪告诉其他人。叫上他就马上走,不要让他与旁人说话。” 赵勇点点头,表示听到。 “半路找个暗巷将他绑了,嘴堵上。送到西平大街四院,是个大宅子,刚卖出去,门把上绑着讨吉的红绸布,很好认。我会将门开好,你们直接将人抬进去,杀了之后丢在院子里便成。事成之后,将门上的红绸布解了丢在地上便好。我看到便知晓了。” “好的。那轿子如何处置?” “仍放回此处便好。你们出发时,我会在此处等你,届时会交给你一封信。你回来后,将这信送到安老爷的书房桌上,放着就好。” “行。”赵勇点头答应。他心里明白,这是要杀人嫁祸。他知道该如何办。 夏波又道:“夜里有宵禁,官兵巡防。这是巡查的路线和换岗时间,你们好好看看,避开他们。若是路上被人发现了,将安之甫杀干净,你们速离开。这是给你们的银两,这里是供你们暂避的屋子地址。若真出事,你们便在这屋子躲好,我会去找你们,安排你们出城。不要回安府,不要来找大人。若是被官兵逮着,你们便说,是将军府的安管事安若晨派你们来的。你们原是钱家护卫,但安若晨知道你们被派驻安府护卫后,便差人来给你们银两,以你们家人性命主国威胁,让你们听从她的安排。” 夏波说着,把一张纸拿出来,上面编好了安若晨收买这两个护卫的过程。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人来找,怎么说的,多少钱,如何确认家人确在她手里的等等,全都详细写好了。 “背下来。”夏波道。 赵勇看了几遍,将纸还回夏波,流利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很好。”夏波满意点头:“你们知道该如何做。不然,你们的家人真的会有性命之忧。银子收好,事成之后,会再给一份。” 赵勇回到安府,找来与他同为钱世新效力的陈四一番说,两人研究了一番宵禁的巡查,商议好后,便耐心等待着夜里的机会。 这夜安之甫未回家用饭。安若希与薛家的亲事定下后,他又风光起来。大家都艳羡他结的这门好亲。薛家在中兰城可算得上首富之一,多少人巴结讨好,如今安之甫居然要与薛老爷做亲家了。于是大家对安之甫的态度又变了。这日是有人宴请,请他与安荣贵到酒楼晚饭。虽有宵禁,但大家看好时候,卡着宵禁的时辰各自回家。 而安家里,晚饭时候闹了一场风波。 四房段氏这日主动出来与大家一道用膳,谭氏虽不喜见到她,但这段日子办喜事,也不想在家里闹得难看,便也没赶她,让丫头给她上碗筷。 没想到这饭吃着吃着,段氏忽然阴阳怪气起来。 三房五房提起婚事,全是恭喜,又道今日谭氏买的料子好,就是日子太短了,得催着裁缝快些赶工才好。段氏却是忽然道:“说起来,我还未恭喜夫人呢。这女儿嫁得好,真是太好了。怎么不嫁给钱老爷啊,老爷不是最看重钱老爷的嘛。当初大姑娘没了,该是换二姑娘嫁的呀。是嫌弃钱老爷不好啊。” 谭氏勃然大怒,一摔筷子喝她:“你个疯婆子,给我闭嘴。” 段氏却是不理她,继续道:“钱老爷不好,怎么要将我的芳儿嫁过去呢?若不是如此,芳儿便不会被那贱|人蒙骗走了,便不会死了也不知晓死在了哪儿。我芳儿命苦,你们却一个两个全过得好。” 她说到后头,大嚷起来。 谭氏一个眼神,一旁一个婆子过来拉段氏,要将她带走。 段氏猛地一甩手,将那婆子甩开,继续大骂:“你们休想过得好。”她指着安若希:“二姑娘嫁个痨病鬼,等着瞧,不出两年,便得守寡。你们以为捞着了薛家的好处,呸!抓紧时候赶紧嫁吧,说不定都撑不到成亲那时,到时捧着牌位嫁,便好笑了。” 谭氏气得大叫:“来人,把她押下去。” 两名男仆役待冲上前来,动作却不及安若希快。安若希先前被段氏说让她嫁钱裴她就一肚子火,这会竟然说薛叙然是痨病鬼,说他撑不到成亲之时,这不是狠毒咒她相公嘛。安若希本就是个刁蛮小姐,哪受得了这个。 居然敢咒薛叙然,居然敢! 安若希怒火冲天,可顾不上说话的这位是四姨娘了,一个巴掌便甩了过去:“你这说混话的疯妇!” 段氏被安若希打,整个人愣住。她被安之甫打过,被奉了安之甫之命的仆役打过,就算谭氏叫了婆子仆役过来强押她走,她也不觉得怎样。但是安若希居然敢打她! 段氏一声嘶嚎,朝安若希扑了过去。一把将安若希扑倒在地,扬手便给她一巴掌:“你敢打我,你也是个贱|人,敢打我。” 安若希被按倒地上,脸上挨了一巴掌,也不示弱,挥舞手臂左右开弓用力回击。嘴里骂道:“你才贱|人!你个疯妇!你敢咒薛公子,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抓住了段氏的头发,一把揪住,用力翻身,反骑在了段氏的身上。两人一阵撕打。 谭氏又惊大怒,冲下人们喝道:“愣着干什么,快将她们拉开!” 第77章 第77章 婆子丫头仆役们一涌而上,将安若希和段氏拉开。安若希头发也乱了,衣裳也扯破了,脸上被打得微红,下巴有道指甲的划痕,颈脖处还被挠出一道血痕。 段氏看上去也并不好,头发乱糟糟,脸上有两道挠痕,微微渗着血,左眼一直在眨,似是被打到,鼻子还渗了些血迹。她还拉开,还在破口大骂。骂得全是薛叙然短命烂骨,骂安若希贱|人配残子。 安若希怒得满脸通红,被拉着还拼命伸脚踹段氏。“不许你咒他,你这毒妇!你才不得好死,你歹毒得连你女儿都不敢留在你身边!她为什么走!你没有护着她,没人护得了她!她为何走?!” 安若希大喊大叫,段氏倏地静了下来,不挣扎了。她瞪着安若希,死死瞪着。 三房薛氏紧紧抱着被吓哭的女儿,小心地看着这一切。五房廖氏抿紧嘴不说话,安荣昆偎在母亲怀里,有些兴奋地看着二姐与四姨娘争吵。 安若希不管不顾,段氏方才骂了薛叙然那么多,她才骂两句怎么够。“大姐没母亲了,那便算了。四妹呢,她母亲活着。可她母亲为她说话了吗?护着她了吗?你这毒妇,你问问你自己,你为四妹说话了吗?你向爹爹争取莫让她嫁给钱老爷了吗?你做了吗?四妹才十二岁。你怪别人!你凭什么怪别人!四妹离家这么大的事,居然连你都不告诉,为什么不告诉你!你可是她母亲!为什么她信大姐却没有信你!你也配说别人!” “希儿!”谭氏一声吼,将安若希镇住。她一挥手:“把二小姐和四姨娘都送回房去。” 这话真是越说越过了。不但骂了段氏,连全家都一同骂了。不但老爷,连同自己,连同儿子,连同安若希自己,还有各房,没有人拼命力争过不让安若芳嫁。那时候,钱裴看上了安若芳便意味着安家的荣华富贵将得保住,意味着安家不会得罪权贵,且财源滚滚。为什么反对?虽然她才十二,虽然钱裴是那样一个人,但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这样的交换是值得的。他们惹不起钱裴。 只有安若晨。 只有安若晨不服,非但不服,她还反抗,用命在反抗。安若芳逃了,她也逃了。从此,安家整个全变了。 谭氏看着女儿用力甩开丫头的手,昂首阔步走出屋子回房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的女儿也变了。她想了想自己,她护着女儿了吗?她当然护着了,她处处为女儿着想,没做错什么。 段氏一直瞪着安若希的背影,像见了鬼一般。她被婆子推搡着,押回了她的院子里。 稍晚时候,安之甫回来了。今晚喝得有些多,他心里头得意又高兴,有些醉意。 陈四一直在大门附近等着,见得安之甫回来,打了招呼。安之甫挥挥手,脚步有些浮地回房去。 陈四转身便与游廊那头的赵勇碰头:“他回来了,喝得有些醉。没见着安荣贵。” “宵禁了,他未回来,许是在花楼里过夜去了。” 安荣贵小小年纪便沉迷酒色,钱家的这些护卫看在眼里,早报给了钱世新知道。 “如今便是担心安之甫醉得过头,一会便睡了。”陈四道。 赵勇觉得有理:“我去看着他,寻机会找他说说话,莫让他歇下便是。待时辰差不多,你便来找,按计划行事。” “好。” 两人分头行动。赵勇去找安之甫,却见安平领着安之甫去了书房,赵勇在屋外不远处等着。没一会谭氏来了,带着丫头,丫头手里捧着碗汤,许是醒酒汤。赵勇想着,这般也好,看样子安之甫是不会早早去睡了。 书房里,谭氏问了安荣贵的下落,听说儿子心情好,宿在了花楼,颇有些不高兴。但她也不多说,只把今日段氏闹的这一场告诉了安之甫。抱怨段氏留在家中便是祸害,想让安之甫将段氏逐出家去,从此与安家再无关系。 “反正她那女儿早已没了。留得她在这又有何用?若她安分守己便罢,偏偏三番四次闹出事来。今日说得那些话,可真是太难听。希儿好好的婚事,她非得咒人不得好。那心肠,太过歹毒。当着我们全家人的面,竟还敢对希儿动手。真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谭氏恨恨道:“今日都如此了,日后呢。她会不会对希儿下毒手?她女儿没好结果,她记恨在心,都疯魔了,怕是一个想不开,便对希儿、兰儿都下毒手。” 安之甫听得这事,酒也醒了大半,火冒三丈:“她当真如此?” 安平在一旁忙道:“确是。”如今谭氏管内宅,他自然不会主动说是安若希先动的手。 谭氏道:“老爷随便找个人问问,她可是当着全家的面下毒咒谩骂打人。她当真是疯魔了,若是不赶出去,这家里如何有宁日?” 安之甫静了静,过了一会问道:“希儿没事吧?” “脸都打肿了,被挠得不成样子,脖子都挠出了血。”谭氏说起来还在怒,“她可是马上就要嫁人的,这传出去,不是成了笑话了?幸而还有时间养养,若是顶着一脸伤,怎么出嫁?” 为这事谭氏将安若希狠狠骂了一顿。安若希自己也有些后怕,若是真毁了容,那就嫁不成了。她也知道自己冲动了,错了,可一想到段氏居然这般骂薛公子,她便又气呼呼的。 谭氏看着女儿那模样,想起来她说过她欢喜薛公子,当时她听得不以为然,现在却是担忧起来。动了心不怕,动了心之后没头没脑,便是糟糕了。谭氏将女儿关屋三日,让她好好反省。 可如今对着安之甫,她是当然不会说女儿的不是。她要对付的是段氏。段氏不除,她在众人面前丢了颜面,这日后如何管家? 安之甫听了谭氏的话道:“希儿与自己姨娘动了手,这事传出去确是丢颜面。这马上便是婚期,我在这时将段氏逐出府去,又何尝不是丢人?再者说,段氏如今这般状况,将她逐了出去,她会做什么咱们就管不上了。她是死是活没关系,但她若是在婚期前于外头胡说八道,编造些什么话来,婚事出了差错可怎么办?” 谭氏一愣,这倒是的。她忘了这一层了。她咬咬牙,恨道:“那便将她囚着,待希儿出嫁了,再逐她出去。” 安之甫点头,“便如此办吧。将她院门锁上,派两个婆子看好了。平日里给她送些吃食,莫再管她便是。” 谭氏满意了,这便去嘱咐人去。 安之甫又喝了两口醒酒茶,觉得心烦意乱,脑子晕沉,挥手将安平也遣下去了。 要将段氏逐出府?安之甫有些犹豫。段氏貎美,当初,他对她很是心动。他的几房妻妾里,范氏是德昌县衙师爷之女,谭氏是福安县富商之女,薛氏是中兰城一商贾送予他的,廖氏是他看中的一商户的女儿,她们每个人,在身份上都给他带来了某些利益,只有段氏,是个村姑,他将她收到府里半点好处没有,但她生得极美,他喜欢她。她也很会讨他欢心。虽然在五房妻妾里,段氏是最不懂规矩最粗鄙的一个,但当年与她一起,他很是舒心。 还有芳儿,是他女儿里生得最美最乖巧的。他对她也有心疼。如今她死不见尸,他却要将她母亲赶出府去了。 安之甫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喝了几杯,颇有些多愁善感起来,又或者他是害怕,或是赶段氏出去,会不会将她逼急了干出什么来。安之甫甩了甩头,与自己道断不能再这般胆小了,一个妇道人家,怕她做甚。赶便赶了,她如今疯疯颠颠,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可人的美丽妇人了。 安之甫坐在书房里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忽有婆子在屋外报事,安之甫的随身小仆进来报说:“四姨娘听得惩戒了,说已认真悔过,如今想与老爷说几句话。” 安之甫想了想,罢了罢了,便去见见她吧。日后再也不见了。 安之甫出了去,那婆子有些意外,四姨娘求了她许久,又塞了些钱予她,她才愿来与老爷说一声,原是想老爷不答应,她便回去回个话便好。没料到老爷竟是愿意去见的。 婆子在前头领路,小仆跟着,安之甫便这般往段氏的院子去。 赵勇在暗处见了,这会可不是叫住安之甫的好时机,于是便跟了上去。 安之甫到了段氏那处,段氏已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化了个妆,精心打扮过。见得安之甫来,双目含泪,轻唤一声:“老爷。”便偎进了安之甫怀里。 安之甫许久未得段氏如此温存,方才又念了她好一番,不由得心一软。他将婆子和小仆都遣了出去,自己搂着段氏坐下了。 段氏抽泣两声,靠在安之甫怀中,久久又唤一句:“老爷。” 安之甫叹气:“你为何要如此?” 段氏道:“我就是想女儿了。一想到女儿不知尸骨何处,一想到女儿不知受了哪些苦,我便心如刀割。老爷,那是我们的女儿啊。” 安之甫“嗯”了一声,道:“事情都过去了,你想这些又有何用?你不好好过日子,又如何在府中立足。” “是我错了。”段氏掩面痛哭,“是我错了。我到如今才明白,我错得厉害。” 安之甫道:“好了,好了。你若是真心悔过,安分呆着,莫去招惹旁人,这府里自然能有你的吃喝。” 段氏抬起泪眼:“老爷不赶我走吗?” “你安分守己,自然无人赶你。” 段氏听罢,灿烂一笑。那笑容,竟有几分当年初见时的模样。安之甫心一软,摸摸她的脸。“你好好喝药,莫再犯病,莫在府里惹事生非,便会没事。” “好。”段氏抹去泪,给安之甫倒了一杯水,“我这没有酒菜,便敬老爷一杯水,表表谢意。” 安之甫喝了,段氏又笑起来。安之甫将段氏搂进怀里,“你瞧,你乖乖的,不是挺好的吗?” 段氏点点头:“确是的。我乖乖的,挺好的。我一直以为是这样。” 安之甫觉得这话里哪里不对,但又没想出来。 段氏又道:“我想啊想,终于想到为何芳儿逃家不与我说了。” “为何?” “她怕我。” “你平素对她极好,她怎会怕你。” “我对她,也不够好。老爷要将她嫁给钱老爷时,我未能护着她。大姑娘和二姑娘说得对,我未能护着她。” “那是我给她订的亲。”安之甫听得这话很不高兴,护着她是何意,难不成要像安若晨一般忤逆他不成?他可是一家之主。 段氏不接这话,却又道:“芳儿怕我,是她瞧见了。” “瞧见了什么?”安之甫皱起眉头,难不成这段氏背着他偷了人? 段氏笑容飘忽,似是在回忆。“当年,我从货郎那处,买了毒|药。” 安之甫一愣。 “我心里想着,我是最美的,又是老爷最喜爱的,若是没了夫人,也许老爷便会将我扶正了。我想用毒|药对付夫人。” 安之甫整个呆住,万没想到段氏居然有过这样的念头。 “可我没敢下手。我胆子太小了,我只敢跟着二姐姐,拉着三姐姐,一起气气夫人。但是芳儿见过我拿着那包毒|药看。她问我是什么,是糖吗?那时候她太小,很贪嘴,我怕她偷偷翻出来吃了,便告诉她是毒。后来夫人去了,芳儿大哭了一场,她问我夫人是不是被毒死了。我说不是,是病死的。” 安之甫没说话,心中又惊又疑,是吗?确是病死的吗?那时大夫确是说是病死的。 段氏笑笑:“老爷莫怕,我未曾对夫人下毒,我真的胆小。” 安之甫松一口气。 段氏又道:“后来我又想,二姐姐受|宠|,那是因为生了儿子。若是儿子没有了,老爷的心便会全在我身上了吧?” 安之甫猛地站了起来。这疯妇,居然还想过对安荣贵下手。 段氏又笑道:“老爷放心,我未曾对大少爷下手,我真的胆小。但我藏着的药包,真的被贪嘴的芳儿翻到了,她吓到了。她说怎么这东西还在。我便告诉她,这表示娘不会害别人。她听了,这才放下心来。至少我以为,她放下心来。” 安之甫的心怦怦跳,这教人如何放心? “直到今日,我想啊想,也许我错了。她怕我,她定是觉得我是个心肠歹毒的娘亲。也许她以为夫人是被我害死的。所以她跟她大姐亲近,她想对她大姐好,为我赎罪。她相信安若晨那贱|人,比相信我更多。也难怪,老爷要将她嫁给钱裴,我没护着她,而安若晨却哄骗她要救她,她自然就信了。如若当初我胆子大些,我拼命求老爷,拼死抵抗这事,老爷你说,芳儿会不会就没事了?” 安之甫皱紧眉头:“你找我来,究竟是为了何事?” 第78章 第78章 段氏笑了起来,柔声道:“老爷,你说,还能有何事?” 安之甫心有些慌,厉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段氏还在笑,她看着安之甫,细声细气地说:“我已经做了。我从前不敢做的事,如今敢做了。你道我为何敢了?因为我后悔了,我如果早些便敢就好了。那般我便不会失去女儿,不会人人都来问我--你敢不敢豁出去保护你的女儿。我每次听到这类话,都觉得她们疯了,怎么保护得了,我只是一个弱女子,我有什么本事保护女儿。但是如今,我忽然悟了。我没了女儿,什么都没了。原来不是她们疯了,是我疯了。” 安之甫直冒冷汗,噌噌后退了两步。 段氏又道:“为何不敢?有何不敢的?只有我这般苦,只有我女儿这般惨。其他人都好好的,凭什么?她们凭什么过得比我们好。她们都没我生得美,她们的儿子都做些造孽的事,她们的女儿都是贱|人!只我的芳儿是好的,她既貌美,又乖巧,她该嫁个好人家,她该得夫君疼爱,该得公婆欢喜,日后子孙满堂,安乐一生。芳儿这般好,她该得到这些。她很聪明,真的很聪明。她也勇敢,不然她怎么敢逃,她真的勇敢。比我勇敢多了,比我勇敢多了……” 段氏说到后头,已是喃喃自语,似乎神志飘到了远方。 安之甫瞪着她,再按捺不住,欲转身出门唤人。可刚一动,却似戳着了段氏的神经。她猛地跳了起来,扬手便狠狠给了安之甫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极响亮。把安之甫整个人打懵了。 段氏打完一巴掌,又扑上来,安之甫一愣之下竟被她扑撞到地上。哗啦一声响,撞翻了一把椅子,二人“咚”的一下扑倒在地。 安之甫吃痛,一下子从那记耳光的震惊中醒了过来。随即涌上心头的,是愤怒。 段氏一记巴掌一个扑倒动作飞速连贯,一气呵成。她撞倒安之甫后便骑他身上,左右开弓毫无章法地乱打。安之甫抬手臂阻挡,挥拳反击。 段氏大叫大嚷:“我告诉你!你死定了!你喝了那杯有毒的水,三五个时辰之后便会肠穿肚烂而亡。没人救得了你,你活该!你该死!我要你死,要你死!我这般相信你,我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你!我为你生了个这般好的女儿!这般好的女儿……凭什么别人都好,就我们母女不好,凭什么!” 段氏一边打一边挨打,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乱七八糟。 想当初,她是村子里最美的姑娘,不止村子里,周围四乡五里,谁不知道她美貌,上她家求亲的人踏破门槛,她都不中意。她生得美,父母|宠|着她,日子也算不错。亲事上,家里与她的意思一般,既是貌美,便要嫁个好的,为何要嫁个乡下庄稼汉。然后她遇到了安之甫。 安之甫风度翩翩,极会说话,又有家财万贯,两人一来二往,便搭上了。段氏并不在意做妾,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一个村姑,进了大户人家,做妾也是不错的。反正,日子长着呢。只要她得了|宠|,往后还担心什么。 她真的是这般以为,她觉得她会是最得|宠|的那个。后来她明白了,那只是她以为。以为而已。 安之甫听得那杯水里竟是有毒,又惊又怒。极怒之下,一拳打在段氏的太阳穴上。段氏闷吭一声,不再叫了。却拿手去掐安之甫的脖子。安之甫只觉得气得血直往脑子上涌。他来此之前,心里还存着对她的一丝怜惜,他还真打算若她听话,不再闹事,他便护着她,不让谭氏将她赶走。 可她倒好,她倒好! 安之甫两眼通红,手上用劲。待他缓过神来时,发现段氏掐他脖子的手劲已经松了,再后来,段氏的手“啪”的一下,软倒摔在了地上。 安之甫瞪着段氏。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嘴大张着,脸色发紫。那神情,如死尸厉鬼一般。 安之甫的心“怦怦怦”的乱跳。 然后他发现,自己骑在段氏身上,手正紧紧掐着段氏的脖子。他想松开,手却未听使唤。他瞪着段氏,而段氏也正瞪着他。只是那目光呆滞,再无神采。 安之甫明白过来了。他的手开始抖,越抖越厉害。他终于放开了段氏的脖子。吓得往后一摔,倒在地上,连滚带爬后退了好几步。 他瞪着躺在地上的段氏,脑子里一片空白。段氏一动不动,竟似死了一般。安之甫猛地一震,对了,她说她给他喂了毒,这毒妇,竟给他喂了毒。 这般一想,安之甫觉得肚子疼了起来,他正待爬起来赶紧出去唤人找大夫,门却猛地一下被推开了。 安之甫吓得又跌回地上。 他瞪着来人,是钱世新留在他府里的护卫赵勇。 安之甫如见到救人,大声喊道:“赵护卫。” 赵勇一直在外面监听着状况,他站在暗处,贴着屋侧的窗户听着。一来可躲开院门那头的视线,二来听得清楚。他很有些担心安之甫要留宿在这院子里,那他叫安之甫出门,便必会被旁人知晓。他等啊等,苦思办法,却隐隐听到段氏的叫喊,又听得屋内似有争斗打架的声响。 赵勇皱皱眉头,这般情况更糟,惹得一群人过来,那安之甫更出不得门了。 赵勇看了看院门,那小仆和那婆子似没听到,没人进来察看。赵勇正犹豫要不要干脆进去先制止事态,却听到屋里安静下来。赵勇等了等,太安静了,这着实诡异。 赵勇生恐出了何意外,也顾不得别的,赶紧推门而入。 进得屋来,只一眼,赵勇便看明白怎么回事了。 “赵护卫。”安之甫再叫一声。 “安老爷莫慌,且莫声张。”赵勇安抚道,走过去探了探段氏的颈脉和鼻息。 “段姨娘去世了。”赵勇道。声音里既无意外,也无责怪,他甚至用了“去世”这个词。这教安之甫安下心了。他这会人也清醒多了,杀了人的后怕感觉慢慢涌了上来。“她,她,她要杀我,她给我下了毒。” “是何毒?”赵勇过来将安之甫扶起,让他坐到椅子上。翻了翻他的眼睑,看了看他的舌|头和指甲。“是何毒?”他又问了一次。 安之甫摇头:“不知。她说是跟货郎买的,先前是想对付我那已过世的夫人,后来又想对付我大儿子。如今,是下在了水里,让我喝了。” “那毒水有何味道?” “没有。”安之甫认真回想了一下,确认:“没有。”就是因为无色无味,他才一点也未察觉。 赵勇看了看桌上的杯子,“可是这个杯?” “对,对。” 赵勇拿了起来,闻了闻。没闻出什么来。他左右看了看,看到段氏的头上有根银钗,他取了下来,用钗子沾了沾杯里剩余的水,未见银钗变色。 赵勇皱了皱眉,再问安之甫:“可有哪里不适?” 赵勇的一连串动作让安之甫有些安心,于是深呼吸几口气,认真感觉了一下,摇了摇头。但他又道:“她方才说了,要四五个时辰之后便会肠穿肚烂而亡。” 赵勇冷静道:“这世上奇毒不少,但寻常人能买到的毒,我倒是未曾听说无声无味,喝下去毫无感觉,且要四五个时辰才发作的。且又是货郎卖的。这般容易买到,那下毒行凶的这般隐秘,衙门怕是都无法破案了。” 安之甫惊疑道:“难道她骗我。” “也许是她被骗。又也许她就真的买到这类奇毒呢。”赵勇其实真希望是后者,但前提是段氏未死,且毒|药的药效不是这么久才发作。若安之甫马上被毒死了,他倒是好处置了。他只需要安抚好段氏,说他会帮她处理好这事,不但没人怀疑是她行凶,而且能将她最恨的安若晨处置了。然后悄无声息,谁也不知道地把安之甫的尸体弄走,运到安若晨新买的宅子里。明日尸首有人发现,一切便如计划那般。还省得他们绑来绑去,堵嘴动刀子的。 真可惜,赵勇心里想着。他觉得这毒|药是假的。若是真的,那安之甫四五个时辰之后才死,也来不及了。最重要的是,他杀了段氏,无论他怎么解释段氏的死,家里头出了命案,正常人都会先赶紧处置这件事,怎么还会去找安若晨,赴安若晨的约?到时无论他的尸体在哪被发现,估计衙门先要查的不是安若晨,而是整个安府。细细追究,破绽百出,那真的就没安若晨什么事了。 安之甫见赵勇在沉思,忙提醒他:“赵护卫,我中了毒,我得找大夫,找解药。” “安老爷且莫慌张。勿唤人,先别叫大夫。”赵勇道:“这毒怕是假的。就算是真的,那安老爷也还有时间。一旦唤了人来,段姨娘的死,安老爷如何解释?” “她欲杀我,我自然就还手了。这也是意外。就算去到官府那,这也是说得通的。” “是吗?”赵勇问。“那如若安大姑娘知晓了这事,抓着不放,逼着太守大人严审,又翻出旧帐出来。而安老爷身上又并未验出中毒,那安老爷杀了段姨娘,真的这般正当吗?” 安之甫一噎,有些不确定。对了,他怎么忘了安若晨,若是安家出了点什么事,她定会抓住把柄将他往死里整。 赵勇道:“安老爷稍安勿躁,钱大人让我们来,便是要护老爷周全的。老爷先在此等着,切莫声张,关好门,勿让别人看到。我去去便回。这事交给我们吧。” 第79章 第79章 赵勇去找了陈四,将情况与他粗略一说,让他速去找夏波商议,看计划是否有变。而他恐安之甫耐不住叫了人将事情张扬了,所以得赶紧回去看着他。 陈四一听,果然这事有些棘手,按原计划办是不行了。看看时辰,夏波该会已在巷子那处等着,于是赶紧悄悄出了安府寻他去。而赵勇赶忙回到段氏院内,一看,安之甫竟真的正打算出门唤人,见得赵勇回来了,这才赶紧回屋里,拉着赵勇问情况如何?该如何办? 赵勇答了:“杀人是大事,安老爷若是真中了奇毒也是大事。无论哪件处理不当,安老爷不但一身麻烦,且后患无穷。再糟糕些,便是性命之忧。如今我已让兄弟去寻人求助商议,定会将此事办妥。若安老爷真中了奇毒,寻常大夫也是没法救治,这个我家大人有些门路,认得些奇人异士,说不定能找人为安老爷看看。安老爷且坐着,平心静气,耐心等等,越是急躁,走动太多,反而毒性发作得快些。” 安之甫一听,忙坐着不敢动了。 赵勇这话也是说得圆滑。若陈四出去问了回来,夏波仍坚持要将安之甫杀死嫁祸安若晨,那他说悄悄带他去见解药高手,安之甫定会配合。若改了主意,他这话里也无甚漏洞。 安之甫坐在椅子上,将头扭至一边,竟是不敢看段氏的尸体。赵勇心里暗暗鄙夷,这安老爷从前也不知令护卫打手打死打残过多少家仆,坑害过多少商户小买卖人,如今自己亲自动的手,竟是会怕。真是个恶毒心肠却没胆的怂人。 赵勇过去将段氏的眼皮合上了,没动她的尸体,静静等着陈四的消息。 话说陈四赶到了那巷子,夏波果然已经在那,轿子也备好了,放在暗处。他见得陈四独自前来,吃了一惊,以为事情出了差错。待陈四将发生的事如此这般一说,夏波皱了皱眉头。 “那四姨娘确是被安之甫杀了?” 陈四点头:“赵勇亲眼所见,假不了。” “安之甫中了毒?” “暂未有毒发迹象,赵勇用银钗试了毒,也未有反应。但也不敢打保票,那段氏发了狠地要取安之甫的性命,不能肯定那毒便是假的。眼下这状况也不好打听她买毒之事。” 夏波明白了,他思索着。 陈四问:“是否还按原计划行事?可安之甫死在安若晨新购的宅子里,段氏却是在安府毙命,且安之甫去找段氏,他的小仆和府中婆子也是知晓的。怕过不了多久,谭氏也会问起。那段氏的尸体可就藏不住了。这事如何圆?” 夏波还在想,没说话。 陈四又道:“是否快马赶到福安县问问大人的意思?改日动手可好?那般稳妥些。”陈四私心里也是不愿太过冒险,到时他与赵勇被捅了出来,露了馅,他相信钱大人可是不会保他们的。 夏波道:“大人便在中兰城,他如今与太守大人等议事,切不可打扰。”梁德浩快到茂郡了,他先派了属官白英带人快马赶到中兰城,替他巡察南平郡各官员的职守和前线战事状况。这些人傍晚时刚到。钱世新等重要县官与太守等郡官全都过了来与白英报事。再者,京城那头罗鹏正罗丞相飞鸽传书来问了前线战报,这事也正好要与白英商议。石灵崖的败绩确实牵扯许多问题,事关重大。 这个时候当然是不能去找钱世新,更不能在众官员面前暴露了钱世新在谋划着别的事。而改日动手也不可能。后日一早安若晨便要离开。必须在今晚把人开死了,明日让人发现尸首,明日安府去报官,这才能及时将安若晨劫下。 夏波思索着,只是如今白英居然这般快便到了,看来大人的行动也得有所提前。这节骨眼上,可不要出节外生枝才好。 夏波道:“这事也不难,反而更好了。便与安之甫道,他这杀人罪名难逃,我们替他处置妥当,且一石二鸟,将安若晨也一并处置了。安之甫对他大女儿怨恨极深,定会配合。这事反而好办了。一切按原计划办,只不过尸体变成段氏便好。明日让安之甫去衙门报官。他将府里的各色人等都安排好,无人知道段氏是如何不见的。这比弄死安之甫更妥当。且如此一来,安之甫有把柄在我们手里,必是会对我们言听计从。” 陈四一听,顿时开窍,没错,这般确是更稳妥了。 “你先回去,就照着这般与安之甫商议。便说已差人去找了解毒高手,我晚一些到,给他把把脉。” “先生会解毒?” “粗浅一些的还好,但安之甫既是暂无症状,段氏又道数个时辰之后才发作,我便不知晓是何毒了。只是总得安抚他先把事情办了。若最后他真是毒发,便道是安若晨指使段氏干的便好。” “要证物的信如何写?” “待我想想,之后等我去了安府再说。” 陈四听了,赶紧跑回安府找了赵勇及安之甫。 安之甫仍坐那一动不敢动。听得陈四说找了神医来给他解毒,顿时松了一口气。连问神医何时才到。陈四道已差人速去请了。倒是段氏命案之事,得好好商议商议。 他将大致的安排说了。安之甫两眼一亮,大呼好计。 陈四与赵勇对视一眼,心里皆在想若是这人知晓这计原是要对付他的,也不知他是否会赞好了。 安之甫主动献策:“咱们得这般。一会我便出这院子,说安抚好了段氏,她睡下了。让婆子不必管她。婆子本就对她不太尽心,一会便会回屋睡去。到时你们悄悄将段氏尸体运走。我呢,离开这儿后便去谭氏那过夜,这般我有丫头小仆和谭氏做证,整晚都在府里。至于段氏是如何跑出去的……”他想了想想不出来,便道:“那就是太守大人该查的事了,我等是不知晓的。” 陈四道:“总要留下一些证物证明与安若晨有关。安老爷,你去找些安大姑娘的手迹来,得仿着写封约段姨娘见面的信藏在这屋内,这般才好将罪职指向安大姑娘。” 安之甫忙道:“不不,这是万万不可。段氏不识字,若是弄了这般一封信,安若晨那贱|人便能把关系脱得一干二净。当初她被劫时,便是抓住了段氏这个把柄,说她不识字,如何能写那大字布条拦街。” 陈四又与赵勇对视一眼,很好,这贼人如今倒是精明起来了。 “啊,这般吧。”安之甫道:“我将安若晨她母亲的牌位放到她身上。如此便能说安若晨想通过段氏拿回她母亲牌位,但段氏却想着趁机杀了安若晨报复,反被安若晨所杀。” 赵勇道:“那安若晨既是为了牌位,杀了段姨娘之后又怎会不拿走牌位,还留在段姨娘身上?” 安之甫一噎,想了想:“那这般好了。将安若晨她母亲牌位丢弃,段氏失踪了,安若晨母亲的牌位也失踪了,这般便能将她们联系到一起了。” 这心肠。赵勇与陈四又再对视一眼。虽然他们也常受命做些坏事,但事后也会觉得心里发慌,似有愧疚。而似安之甫这般的,真的杀了他一点都不会觉得对不住他。 陈四道:“我们先等等那解毒之人来了瞧瞧安老爷身上的毒,若真是无事方可安心。其它的,我们再仔细商议。” “那是,那是。”安之甫很是欣慰。只这一会工夫,便将自己杀了段氏之事抛在了脑后。 在等着高人到来之时,安之甫积极出谋划策,陈四和赵勇时不时应几句。过了一会。夏波到了。 “夏先生,你可来了,快来给安老爷瞧瞧身上的毒。”赵勇和陈四演得很是认真。 夏波一脸沉稳,轻声道:“我从围墙跳进来的,无人瞧见我。安老爷,你也一般,今夜未曾见过我。若是走露风声,你杀人之事,便要掩不住了。” “是,是。”安之甫如今是别人说什么他便做什么。 夏波为他极认真地把了脉,而后道:“不似中毒迹像。先前这位段姨娘的事我倒是听说了一二,她是得了疯颠之症,想来应该是吓唬你的。” 安之甫大喜:“我没事?” “未曾中毒。”夏波冷静道。 安之甫猛地站了起来,左右走动几步,觉得肚子也不痛了,手也不麻了。“那我们赶紧来商议安若晨那贱|人杀了段氏之事吧。” 夏波看了陈四一眼,陈四附他耳边,将方才安之甫所言一五一十的全说了。夏波思索片刻,觉得此计可行,但牌位不必丢弃,便藏于段氏的屋内便好。便说段氏用牌位诱哄安若晨见面,但实则是打算杀了安若晨。要取得信任,让安若晨相信牌位在她手里,她偷了牌位,给报信的人看了一眼。最后两人约在安若晨新买的宅子见面。只是没想到安若晨也留了心眼,自己未去,派人个护卫去。段氏交不出牌位便被杀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安之甫欣喜事情解决,问道:“需要我做什么便只管吩咐,我照办。” 第二日一早,看守段氏的婆子慌慌张张来报,说段氏不见了。 在谭氏那过了夜,正准备与谭氏一道用早饭的安之甫听了,勃然大怒:“这么大的一个人,怎会不见了?府里就这许多地方,给我找!她疯疯颠颠的,可别又闹出什么事来。” 全府仆役们都动了起来,满府找段氏。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倒是去祠堂找人的仆役回来报:“大夫人的牌位不见了。” 另一边,有位在西平大街摆早点摊子的婆子到衙门击鼓报案,说是看到那个刚卖出去的宅子大门不远处,有具女尸。 又过了小半日,正在府里打点上路各项琐碎事的安若晨听得门房来报,郡府衙门的官差来了,将将军府围住,说是要请安若晨上衙门问话。 安若晨问得缘由,大吃一惊。 第80章 第80章 段氏死了?死在了她买的宅子里? 安若晨很快定下神来。她与来报事的门房道:“让官差们等一等,我得换衣梳头。”门房应了,赶紧跑去回话。 安若晨叫来另一位仆役,让他去找卢正、田庆。方才她与春晓在屋里收拾姑娘家的日常所需,院门是寻常卫兵把守,卢正、田庆没在,该是去安排上路的事了。 仆役听了吩咐,也赶紧去了。 安若晨回到屋里,坐下细细想这事。这是嫁祸,毋庸置疑。只是会是谁呢? 钱裴已经入狱,虽很可能在外仍有爪牙,但能做出这般事的可能性不大。毕竟太守大人被将军拿捏住了,不会故意为难她,也不会偏帮钱裴。而她爹爹心肠虽坏,对她也是怨恨极深,却是没这个胆子。杀人嫁祸,不似他的做事风格。如若他敢对付她,之前早就下手了。也不会那般避着藏着,最后却是让段氏被钱裴利用来拦街。 所以这一回,不是直接针对她的。 安若晨心一沉。 不是对付她,那便是要对付将军了。 将军让她离开这里,而事情偏偏就发生在她要走之前。将军在实施着什么计划,他预见到了这城中的危险,他让她快走,定是防着别人用她来威胁他。安若晨懊恼,她不该这般束手缚脚的多虑,伪装来布置去,拖延了时日,如今被拦下了。 若她真被人拿住,成为对付将军的筹码把将军害了,她不会原谅自己的。 安若晨环视了一圈屋子,仔细想了一遍。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把柄。将军那些语气太过客套太过简略还有显得不寻常的信她都烧了。将军屋里和副将们的屋里她老早也去打扫清理过,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东西。 是什么人要对付将军呢?难道他在前线打了败仗,某些人要拿这当处置他的借口?而在这之前,先要把她拿下,让将军有所忌惮,不敢动什么心思对策? 安若晨思虑好一会,却不见卢正、田庆过来。她走到门口,正要差人去催,却见方才她让去叫人的那个仆役奔回来了。 “姑娘,卢大人和田大人被官差们带走了。那为首的官爷里手里拿着巡察使梁大人的令牌,说便是军营他也能随意出入拿人,他道两位大人有犯案嫌疑,要先行拿回衙门问话。两位大人怕给姑娘惹麻烦,均未反抗挣扎,跟他们去了,只让我来速报姑娘。另外,官差们已经进了府,要等姑娘,请姑娘去衙门问话。卢妈妈带着人将他们拦在游廊那处,说姑娘在换衣,让他们稍待。” 安若晨皱紧眉头,居然连卢正、田庆都敢带走了,还拿着巡察使梁大人的令牌?她点点头,让那仆役赶紧去稳住官差,然后叫卢妈妈速来。 仆役得了令,飞速跑去了。 安若晨转身回了屋子。春晓在她身边一脸着急:“姑娘,大人们等着呢。” “你去把门关上。”安若晨冷静道。 春晓关了门,回转回来看到安若晨手上拿了个锦袋。安若晨从脖领那处拉出来一块玉佩,解了下来,放进锦袋里。又摊了纸笺,飞快磨了墨,写了两行字,折起也放进了锦袋里,交到春晓手上。 “这个你收好了,莫要被别人知道。” 春晓接过,不明所以:“姑娘?” “一会我去衙门,你莫要跟去,在府里等着便好。你莫慌,若我没回来,你待官兵们撤干净,找好机会,让马叔领着你乘马车上路,你到玉关郡都城兰城找正广钱庄孙建安孙掌柜。将东西交给他,便说你是我派过去的。我原是想给新买的宅子置办些好东西,故找他帮忙,但我因故被衙门盘查,一时半会去不了,于是派你去了。” 安若晨声音极稳,眼神坚定,春晓看着,不那么慌了,便问:“我去做什么呢?” “孙掌柜定会问你我因何事被衙门盘查,何人带走我,你便将事情仔细告之他便好。家里仆役护卫,连同府外府内的卫兵,你都知晓,孙掌柜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 春晓明白了。她是被派去报信的。她重重点头:“奴婢明白。孙掌柜问什么,我便答什么。孙掌柜没想到的,我若想到了,我也告诉他。” “可还记得地址?” “玉关郡兰城正广钱庄,有个龙家家印徽标,孙掌柜,名叫孙建安。”这个之前收拾东西要出门时安若晨便说过,春晓知道。孙掌柜是龙家的人,熟悉外头的工匠,还可以给他们支银两帮着采买,故而要先找他。这是姑娘先头的说法,但如今,春晓明白了,定不会这般简单。而这不简单的事,现在交给她了! 正说着话,有人敲让,卢妈妈在外头唤:“姑娘。” 安若晨点点头,春晓跑去开了门。卢妈妈进了来,一脸担忧:“姑娘,那些个官差来势汹汹的。” 安若晨道:“莫慌。卢妈妈,我嘱咐了些事让春晓帮我去办。你呢,一会陪我去衙门。我见了什么人,与大人们说了什么话,你定要仔细听好,记好了。若我被大人扣下,你便回来照看着府里头。谁人动了哪里,见了什么人,你都仔细看好了。你要将我在衙门所遇之事所遇之人都仔细说给春晓听,好好帮着春晓悄悄出门。另外,你挑两位壮实的家仆,骑快马到武安郡去。” “去那做何事?” “也不必做什么特别的事,买些特产吃食回来便好,若有人问,便说是我馋嘴想吃,你差人买好想讨我欢心的。” “行。”卢妈妈有些年纪,是个明白人,想了想便懂了。武安郡与玉关郡是两个方向,这招调虎离山,要让春晓顺利出城。 “春晓,你去准备吧。”安若晨道。 春晓应了,走了两步,回身跪下对安若晨用力磕了个头:“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无事的。姑娘嘱咐办的事,我定会办好。姑娘放心。” 安若晨对她微笑:“如此便拜托了。” 春晓出了屋子。卢妈妈看着安若晨。安若晨让她去张罗备轿,她要去衙门了。 卢妈妈走后,安若晨拉开抽屉,把匕首和一些小玩意放在身上,而后对着镜子整了整衣裳,出门去了。 到了衙门,衙差直接将安若晨引到了衙堂之上。卢妈妈进不去,只得在衙堂门边站着守着。 衙堂上,只姚昆与白英坐着,未有其他人证人犯闲杂人等。安若晨悄悄观察了左右,心里没底。姚昆对她点头示意。安若晨恭敬施了个礼:“见过两位大人。” 姚昆将白英介绍了一番。安若晨看那白英,四十左右的年纪,长脸浓眉,双目有神,自有一股英武之气,似是习武之人,于是再施礼:“原来是太尉长史白大人。听闻太尉梁大人任巡察使,可是让大人先过来照看照看,助将军前线一臂之力?” 白英不拘言笑,只道:“确是听说龙将军前线失利,竟是连吃几回败仗。梁大人已调兵马往石灵崖去,过两三日便能到。我此番先行来到,是来助太守大人严查细作,惩治借机于城中犯乱的匪类贼人。倒是没曾想,昨日刚到,今日便遇上了上桩命案。” 安若晨不慌不忙:“小女子方才听得,小女子的四姨娘已丧命,尸体在小女子新买的宅院里被发现。这倒是奇事了,只不知具体状况是如何的?” 太守姚昆看了白英一眼,白英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可讲,于是姚昆便说了。仵作验了尸,段氏大约是死于昨日夜里,死因是被人掐死。依伤痕痕迹来看,凶手是男子。段氏被掐死后,被人弃尸于安若晨买的新宅前院当中。因那院门日日紧锁,且为讨吉利,依着中兰城的习俗在门环上用红绸打了结。而今日一早,那附近摆摊卖早点的婆子看到红绸布散了,掉在地上,是大不吉。而那府门开着,门口却无人看守,便觉有异,于是过去瞧了瞧,进得门去,好奇多走了走,便看到了段氏的尸体。 衙门接到报案后,速速查了尸体,认出这是安府妾室段氏,便去安府问话查案。岂料安府那时翻了天也正到处找段氏,竟不知段氏是何时偷偷出了门。另外,安家祠堂里供着的牌位,缺了安若晨母亲范氏的。后衙差们于段氏房中搜查,找出了那牌位,又在段氏后院之中,找到了一个狗洞,想来段氏便是从那偷偷溜出府去的。 安之甫报官,言道他欲给家里祖坟看风水,曾有迁坟打算,而这事与安若晨起了冲突。安若晨对母亲范氏甚是在意,故而安之甫猜测,段氏想利用牌位之事接近安若晨,好实施报复,而安若晨想利用段氏,拿回母亲牌位。但未料到段氏到了约好的地方,却未带牌位,而安若晨本人也并未前去,而是派了手下护卫。双方起了争执。那护卫便掐死了段氏。后有宵禁巡城官兵路过,那护卫匆忙逃走,便未处置尸体。大概想着今日寻机再去,怎料一早尸体却被人发现。 安若晨静静听完,问道:“敢问大人,如此案情,是大人们的推断,还是我爹爹的推断?” 姚昆道:“安之甫将事情与你母亲牌位联系了起来,自然便与你联系了起来。有几点是一开始我们疑虑之处:一便是段氏如何离家而门房却不知晓?二是凶手为何不处置尸体?而后我们发现了那狗洞,再有,我们盘问了宵禁巡城的所有官差,其中一队昨夜里确是遇到了你的护卫田庆。” “所以大人们将我的护卫捉来盘问?” 白英道:“确是。” “那田庆是如何说的?” “他说他去酒馆喝了酒,呆得晚了,索性便多呆了一会。他觉得自己于军中任职,不是寻常百姓,不严守宵禁也不算有错。” 安若晨道:“昨日夜里确不是田庆当值,他去何处,我也未曾过问。但此事定然不是他所为。” 姚昆道:“此事确有疑虑。” 白英闻言,看了姚昆一眼。似在责备以姚昆的身份竟然对疑犯说这般有偏向性的话。 安若晨冷静道:“首先,如若是我派人干的,定不会约在我新买的宅中,这般作为太过愚笨,岂不是告诉所有人这幕后之人是我?” 白英道:“我审过的案中,确有凶手用过这招,把最不利的证据当做是最有力的辩解,谁人会这般蠢干这样的事?大家均会如此想,自然以为不会是他。但最后查出,他便是真凶。” 姚昆在一旁不说话,因白英说的确是实情。 安若晨被噎了一噎,但仍冷静道:“其二,若是田护卫动手,一掌便能将人拍死,为何要用掐的?” 白英打断她的话:“寻常人没有田护卫的武艺,自然要用掐的。没有一掌拍死,也是个开脱的好理由。” 安若晨摇头:“大人请容小女子说完。用掐的,危险较大。被掐之人垂死之时必本能挣扎,会在凶手身上留下抓痕。大人看田庆身上手上脸上可有这般痕迹?” 姚昆在一旁唤来衙差,让他到后头去审看田庆身上痕迹。 白英盯着安若晨道:“安姑娘倒是很冷静,若寻常女子遇着命案之事,怕是早吓坏了。”言下之意,安若晨的冷静,也是嫌疑表现之一。 安若晨道:“大人过奖了,小女子也曾被人掐着脖子,险些丧命,自然知晓。” 白英皱眉:“谁人掐你?” 安若晨不答这个,反问:“大人们可曾验过我爹爹安之甫身上手上脸上可有抓痕?若他没有,安家管事安平身上可有?” 白英一愣,转头看了看姚昆。姚昆也是无语,倒还真是没验安之甫。不过这安家大姑娘真是一如既往保持住了风格,能反咬一口的绝不放松。 这时候方才那衙差回了来,报道:“回大人,田庆身上手上等处并无伤痕。” 安若晨又道:“第三点,大人们查到了那狗洞,觉得段氏是从那偷偷出府。我却不这般认为。那洞有些小,段氏丰腴些,钻不出去。” 白英再一愣:“你又怎知?” “小女子当初,便是从那狗洞爬出,逃出生天。” 白英:“……” “大人们若是不信,不妨找个与段氏身段差不多的妇人试一试,便可验证。” 第81章 第81章 卢妈妈这日在衙堂外头站了两个多时辰,远远看着安若晨受审。有些话她听不清,但也留了心眼仔细观察打听。待事情结束,安若晨被带走,临走时说要与家仆交代些家中事,过来与卢妈妈小声说了几句。卢妈妈对她点头,然后看着她跟着衙差从衙堂侧门出去,进了郡府后头。 卢妈妈没马上着急离开。她四下打点料理,探听好了消息,这才急赶回将军府。 春晓在府里早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见得卢妈妈独自回来,心里一沉。 “姑娘呢?” 卢妈妈冷静道:“姑娘留在衙门协助大人们查案呢。”她对春晓使了个眼色,春晓会意,遂不再言语。 两人一起进了屋,关好了门,这才细细开始说。 原来在堂上安若晨应了许多话,有些大人的问话卢妈妈听不清,但安若晨应得响亮,卢妈妈听清了十之八|九。安若晨否认了两位大人对她涉案的一切猜疑,并提出自己的疑点,要求大人们彻查安家。 “姑娘说了,推断她欲借段氏的手拿回她母亲的牌位,这太荒唐。第一,自她离家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从此母亲只在她心中,那牌位坟地均不是她能顾得上的,她连自己的性命都顾不上,如何顾她母亲安眠之所。前段日子,安老爷还拿这些事来威胁过她,上门来传话的是安平,当时她就说明了这个意思。这事咱们府中的仆役皆可做证。” 春晓用力点头,她便可做证。当时她就在场。姑娘将那安家管事数落得夹着尾巴灰溜溜走掉了。 “姑娘又说了,第二,她母亲死前遗愿便是牌位能入安家祠堂,能守着安氏主母之位。她尊重她母亲遗愿,离开安家时便未曾带走母亲牌位。如今又何必为此犯险。” 春晓忠心耿耿道:“姑娘说得有理。” “姑娘还说了,再者若她真想要母亲牌位,她收买安家中任一丫头仆役都比段氏来得靠谱。段氏对她心怀怨恨,她怎么会去招惹她。而牌位是死物,她再去请一个都行,何必非要祠堂里的那个?” “就是就是。”春晓觉得她家姑娘说什么都对。 卢妈妈叹气:“堂上问话,哪这般轻易便能说得过去。我瞧着,太守大人对咱们姑娘是有些偏向的,但那白大人,也不知是不是刚过来想摆摆威风,步步紧逼,把姑娘说的每点都反驳过去。” “如何说的?” “白大人的意思,莫说从前如何,从前离家之时是何状况,如今又是何状况?不能相提并论。何况人还有后悔的时候,还有改主意的时候。至于说为何找的是段氏不是别人,也许是段氏主动勾搭示好,姑娘上了当,又或许姑娘想一石二鸟,省得段氏总惦记着害她。”卢妈妈想着白英自信满满,咄咄逼人的样子,“京官果真是不一般的,那白大人的气势,可比太守大人盛了几分。” 春晓着急:“那如何办?是认定了姑娘有罪吗?” “那倒是没有。但姑娘一时半会也脱不得身。最气人的是,那田护卫这般巧昨夜里出去喝酒,犯了宵禁,还被巡查的官兵们看到了。田护卫与官兵认识,还说了说话。他犯了宵禁没事,可这给姑娘惹了祸啊。命案是昨夜里发生了,田护卫昨夜里出门,你说,这不是留了把柄是什么?明明马上便要护着姑娘出远门的,怎地这般行事!”卢妈妈说起来还真是生气。 “田大哥……确是喜欢喝两杯的。”春晓低了头,声音小小的,帮着田庆说话。“可他从来没有耽误姑娘的事啊,他对姑娘的安危总是尽心尽力的。平日里,也很耐心教导姑娘武艺和射箭,对我们也是客客气气,有求必应……”春晓说着说着,在卢妈妈的瞪视下闭了嘴。 卢妈妈知道春晓心里有些喜欢田庆,田庆平时也确是比卢正好说话。但卢妈妈觉得像卢正这般正经有事做事没事不来套近乎的更稳妥。但卢妈妈并不打算在这节骨眼上跟春晓说这些,于是话题又转回正事上。 “还有安家那头。姑娘不是要求大人们给安老爷验验身上是否有伤痕,结果安老爷和他那夫人以及三房姨娘,还有管事都来了。安老爷说那天三姨娘薛氏因与夫人谭氏有了口角,夜里找他哭诉争|宠|来着。他吃了宴回来,多喝了几杯,脾气便有些不好,没哄住薛氏,薛氏便与他撒泼打闹了起来。弄得两人身上都有抓伤摔打的痕迹。衙差和衙婆子验了,还真是。安老爷和薛氏身上都有些小抓痕挠伤的。安老爷说后薛氏被安平拉开,而他一怒之下便去了夫人谭氏那过夜。” “怎会这般巧,他们定是扯谎了。”春晓忿忿不平。 卢妈妈道:“是不是真的,别人便是把话这般说了,最后还得官老爷来断。如今案子一时半会断不了,而白大人又道姑娘明日一早便要离开,哪有这般巧的事。又说将军在前线败仗,战况危急,正常人又哪会去张罗什么新宅。他道为防姑娘在案子了断真相之前偷偷出逃,要将姑娘押在郡府衙门里。” “那是要关大牢?”春晓惊呼。 “不是大牢。姑娘是未来的将军夫人,此案又没有明确证据是夫人派田护卫干的,安家那边也脱不了嫌疑。白大人再想摆威风也不敢将姑娘关大牢。我打听了,太守大人给姑娘准备了间厢房住着,只是外头有衙差把守着,但吃穿用都不成问题,夜里也能好好休息。我想去看看来着,衙门那头不让。” “那可有说何时放姑娘回来?” “未曾说,只说这几日会再盘审其他人证,也会到案发地周围寻找线索。会随时再提审姑娘。我会每日过去看着,这个你不必忧心。”卢妈妈说到这,认真看着春晓。 春晓明白过来,挺直了脊梁道:“姑娘嘱咐我的事,我定会好好办的。” 卢妈妈点头,将今日看到的所有人,每个人什么身份,都什么表现。那个白英大人又是如何,带着什么人,钱世新和其他官员也全在中兰城等等都细说一遍。 “一会我便让大刘他们二人骑马出城,赶着城门要关的时候。你拿好东西,我带上几个丫头婆子乘马车一起去衙门,便说给姑娘送东西,来伺候姑娘的。衙门定不让进的,我们再回来。你中途便乘马车离开,到西街我那旧宅子住一晚,明天一早城门开你便走。” “好。”春晓很有些紧张,但也下定了决心。东西她都悄悄准备好了,她能办到的。 两人又细细说了一番,出屋子准备各项事去了。 一切都如卢妈妈照安若晨嘱咐的那般办的,两个壮实的家丁骑了快马出城,赶在了城门关上的前一刻。有一人骑马尾随,城门处也有人特意盘查了这二位家丁,但没有不让出城的理由,两位家丁顺利出了城门,快马加鞭而去。 骑马尾随的那人没料到如此,没个准备,也不敢贸贸便追出去,只盯好了那两人离开的方向,然后转头。不一会,有一队五人的官爷,拿着出城令,其中一人正是方才尾随家丁的。那五人出了城,急速朝着两个将军府家丁离开的方向追去。 第二日一大清早,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混在出城的队伍里,顺利出了城。 安若晨在郡府里呆的这一晚并无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有人给她送饭,有人给她送书解闷,还有好茶和点心,甚至太守夫人蒙氏都过来探望了她。 蒙氏问了问发生的事,道:“姑娘,你那个家啊,当真是与你闹了不少事。我是知道你定不会杀了段氏。” 安若晨笑笑:“夫人信我,我当真感激。” 蒙氏道:“你可知我为何信?因为你现在离了安家,过上好日子了。你不为自己想,自然也是为将军想的。怎会闹出这样的事来自毁前程。” 安若晨点点头。 蒙氏道:“你护卫将军的心,定是与我护卫我家大人的心是一般的。将心比心,我信你。” “夫人。”安若晨握了握太守夫人的手:“多谢夫人。我别的不怕,就是怕有人给将军下套。他在前线打仗不易,我在这还给他惹了麻烦,我心里委实难过。那卢护卫田护卫,说是我的护卫,但都有军职在身,寻常百姓,都唤得他们一声大人。因为我家里这些糟心事,让他们蒙冤,我如何与将军交代?”她说着说着,眼眶红了起来。 蒙氏忙轻拍她的手,安慰道:“你莫急,莫难过。我与你说,我家大人为官多年,他娶我之日,便是他做上县令的那天,我陪伴他这许多年,也看得清楚。他是个清官,是个好官。官场上许多事,我们妇道人家不明白,但自己的丈夫如何,却是明白的。他有他的难处,但他定不会害你的。将军帮过他,他与我说过。我们夫妻二人,还为你们明媒证婚,这层关系,自然比不得别人。你家里的事也闹了这许多日子,他自然也明白。只是现在来了个白大人,审案还得教大家都明白信服,这需要时日,你莫心急,且在此处等等。有何事,你便唤人。我嘱咐他们,好生照顾你。” 安若晨谢过。 蒙氏又道:“若日后将军知道这事,还望你与将军说明白,此事并非我家大人故意为难。” 安若晨忙应了。她自然脾气,太守夫人特意来这一趟,可不是她们交情有多深,其实正是她所说的,她护卫丈夫的心,与她护卫将军一般。她是生怕日后龙大怪罪,为难了太守。 安若晨向蒙氏打听了卢正和田庆的所在,蒙氏道也并未囚他们进大牢,但收了他们的兵器,禁足在东院不同的屋子里。与安若晨一般,好吃好住着,等着大人们调查的进展。 蒙氏走后不久,方管事来了。 安若晨看到方管事,心里稍暖。若说太守府里谁人与她走得近些,便是方管事。当初她取代了方管事的位置,做了将军府管事,方管事被遣回太守府,她也花了许多时间心力极力想拉拢讨好方管事,好在方管事与她从前认得的管事并不同,与她家里的安平更是天差地别。方管事没有记恨什么,没有为难她,没有在她面前摆过架子,他耐心教导她许多事。 方管事悄悄进了来,微笑着低声道:“许久不见了,姑娘。” 安若晨苦笑:“没想到再见竟是这般情景。” 方管事安慰道:“从前那些都能挺过去,你莫太忧心。” 安若晨点点头。 方管事又道:“也莫大意。我来此不合适,但得来给你提个醒。” 安若晨脸色一正,郑重又认真:“请方管事指教。” “我不知你家那头为何如此,按说死了一个妾并非什么大事,为何闹上公堂?” “若我被定了罪,是否将军也会受拖累?”这是安若晨的猜测之一,另一个猜测,她还不敢说。 方管事却道:“堂审之时,我到郡府外头看了看,原是想瞧瞧这事闹得多大,会不会惹了许多百姓凑热闹,会在坊间传闲话。但我却发现,有不少生面孔在外头那街上乔装游荡。” 安若晨心里一沉。 “我在太守府郡府当值多年,这条街我再熟悉不过,闭着眼都能知道哪个铺子哪个摊贩哪个岗值,甚至哪里种着树,哪里结了果。今日堂审时,外头确是不平常,似有不少人守着这街头街尾的。姑娘可有派人来此?” 安若晨摇头。 方管事又道:“堂审之后,姑娘被押回府内,那些人守了一会,便散了。” 安若晨垂眉,那如若堂审之后她被当堂释放回府了呢?是不是在半路上便会发生什么事? “姑娘。”方管事唤她:“姑娘多加小心。我不知后头会如何,若姑娘被囚到大牢,恐怕闲杂人等不好见到姑娘了。所以我赶紧来此报个信。若姑娘心里有个数,需要安排什么,尽早办。” 安若晨不知她能安排什么,卢妈妈定是想来看望她的,她到现在都未见,那该是见不到了。是大牢里安全,还是这里安全?是不是出了郡府她便有麻烦了?卢护卫和田护卫都被困住了,她不可能调卫兵来这里,她是嫌犯,做了任何不当举动,都会招来罪名。 “姑娘。”方管事在此地不能久留,见她不语,于是道:“我得走了。外头那个矮个子衙差,也姓安,算姑娘本家了。我都叫他安子。我交代过他多照应些,若姑娘有事,便唤他。” 安若晨走到窗边,依着方管事指的方向看,确是看到个矮个子白白净净的年轻衙差,他正看过来,见得方管事和安若晨正瞧他,点了点头,然后又把头转开,装作没事人一般。 安若晨谢过方管事,方管事施了个礼,走了。 安若晨关好门窗,坐到床边,闭眼沉思。她在郡府里,这可是郡府,该会无事的。可上次南秦的使节便是死在了太守府里。安若晨心有些慌,若是将军在便好了,他那般聪明,定会猜到这些人要做什么。 若是要栽她罪名,用段氏的命案也太荒诞了些。方管事说得对,这对安之甫来说也是极冒险的一件事,弄不好,他自己就栽进去了。为何要这么做? 此时,中兰城往里二十里,静心庵后院。 静缘师太静静看着菜园边上大树枝上挂着的灯笼,那是一个讯息。于是她在此等着。等了好一会,一个人影踏着月色而来,那身高身形,走路的姿态,颇有些像那个人,那个被她一剑夺命,此刻埋在山里某处的男人。若不是她从不信鬼神之说,此时怕是会吓一跳吧。 那人走得近了,静缘师太看清他的相貌,竟也与那人生得有几分像。 那人走到菜园石板路上,数着石板数,数到翘起的那一块,用脚轻轻踢了踢,抬头对静缘师太道:“他与我说过师太菜园有块石板子总绊他,他记的数果然没差。” 静缘师太不说话。 那人抬高脚,从那翘起的石板上走过来,站在了静缘师太的面前。 他借着月光和灯笼的烛光仔细打量着静缘师太。静缘师太不躲不闪,也直直地看着他。 那人看够了,道:“师太果然与他描述的一般。” 静缘师太问:“你是哥哥还是弟弟?” “哥哥。”那人笑了笑,“师太好眼力。” 静缘师太对他的笑和他的夸赞毫无反应。 那人又道:“我是新任接头人。” 师太冷冷问:“他呢?” 接头人笑了笑:“这问题,我也想问问师太。” 第82章 第82章 静缘师太没什么表情,硬板板地道:“问吧。” 接头人一噎,但很快正了正脸色,问道:“请问师太,最后一次见他是何时?” “除夕那日。他给了我一个任务,然后再没见过。” “他那日,可有何异常?” “无。” “除了交代你那任务,还说了什么?” “无。” 接头人盯着静缘师太看,似乎想看出点什么来。静缘师太很冷静地回视着他,没有多说话,只等着他继续问。 过了一会,接头人终于又开口:“我问了不少人,居然都没人知道他的下落。他不是这般没交代的,恐怕是出了什么意外。” 静缘师太道:“我不想违心说我与你一般担心。事实上,他是死是活,我都不在意。” 接头人微眯了眼,道:“我问过的所有人里,师太怕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了。” “所以呢?”静缘师太面无表情。 接头人没回答,径自说着自己的话:“他让师太办的事,也是他安排的最后一件事。之后,便再无音讯消息。” 这回静缘师太连“所以呢”三个字都不问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接头人也看着师太,然后问道:“我可以到师太庵中坐一会吗?” 静缘师太想也未想便答:“不行。” 接头人又道:“为了证实自己的清白,师太难道不该让我进去走一走,看一看?” 静缘师太这回表情有了变化,她笑了笑:“自证清白?我为何要?你觉得你兄弟的失踪与我有关,杀了我便是。” 接头人沉默了一会:“师太果真与他说的一般。他说师太从不放他进庵。”他顿了顿,静缘师太毫无反应,于是他又说:“他还说,师太不爱说话,但颇有耐心,会听人把话说完。” 静缘师太道:“你比他话多,我怕我的耐心不够。” 那人笑了起来:“如此,今日我便不打扰了。”他施了个礼,深深地看了静缘师太一眼,“改日再来叨扰师太,希望那时,师太的耐心好一些了。” 静缘师太不说话。那人转身走了,走到那个翘起的石板位置时,踩了两脚,道:“我兄弟与我怨念唠叨过两回,说师太也不修整修整这菜园边的石板路,他被绊了数次。若要我说,他当真是傻气,被绊了,当然自己铲平了便好,抱怨什么。”那人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静缘师太站在原地看着,直到那人走远了,背影再看不到,她又等了一会,这才回到庵里。慢吞吞地锁好了庵庙的后门,慢吞吞地走到侧院。如今这侧院门是不锁了,而里头住着的小姑娘也一直未跑。 静缘师太走进院子,敲了敲门,不一会小屋门打开,静儿站在门后。 “师太。”静儿恭恭敬敬。静缘师太对她点了点头。 两人一同进了屋,静缘师太坐下了,看了看静儿,看得静儿很有些紧张。 然后静缘师太道:“静儿,你该回家了。” 静儿一愣,吃惊得张大了嘴,而后慌乱摇头:“我,我不记得家在哪儿了。师太不方便收留我了吗?”怎地这般突然,先前也未曾察觉有何迹象。她一直小心亦亦,不敢招惹半点麻烦,也尽量不到院子里玩耍了。那晚的事,师太再未提起,她以为就这般过去了呢。 静缘师太看着她道:“确是不方便收留你了。此处会有危险。” 静儿惊讶地瞪大眼睛:“有危险?那,那师太你呢?” 静缘师太笑了笑:“我无处可去,只能在这,我不怕危险。但你得离开了。” 静儿咬了咬唇,已经掩不住慌乱,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你不记得往事了,我却还记得。”静缘师太忽然道。 静儿抬眼看她。 “我记得,两年前的某日,我与往常那般,到中兰城化缘。那日有些冷,街上颇是冷清。我走到一家点心铺子前,想讨碗水喝。但还未开口,铺子老板便大声嚷嚷着赶我走。我没在意,转头走了。但有个小姑娘唤住了我,她笑嘻嘻地跑过来,脸蛋冻得有些红,个子小小的,看着也是十岁左右的模样。她把手上一包油纸包包着的肉包子递给我,说‘师太,你饿了吧,给。’我闻到了肉香味,看了看她,告诉她,我食素。” 静儿嘴张得大大的,惊讶得不能再惊讶,脸蛋慢慢变红了。 静缘师太微笑:“那时候,那小姑娘也如你一般表情,脸涨得通红,一脸尴尬。而后抱着包子冲我鞠躬言道对不住,她一时给忘了。她急得像是要哭出来。我说没关系,不必在意。她抱着包子跑回头,不远处有位十五六的姑娘,还有两个丫头模样的。小姑娘跑过去,喊那姑娘‘大姐’。那姑娘说她,你跑得这般快,拦都没拦住,师太不能吃肉包子。” 静儿整个人愣在那,她记得那件事。 “后来我转身走了。结果没过一会,听到身后咚咚咚的脚步声。我停下来,转头看,还是那个小姑娘。她跑得急,有些喘,喊着‘师太’。她跑到我跟前,举起了另一个纸包,脸还红着,可笑得很灿烂,她说‘师太,给你这个,这个可以吃’。我接过来,看了一眼。” 是包花生糖。静儿在心里默默地说。 “是包花生糖。那小姑娘红着脸又跑掉了。跑回去,牵着她大姐的手,一起离开了。”静缘师太顿了顿,继续道:“去年,十月十五,我又去中兰城化缘,走到南城门,正准备回庵庙时,忽然有位小姑娘拉住了我的衣角。我还记得她,她却不记得我了。” 静儿眼眶一红,眼睛湿润了。 “她说她不记事了,她说她被人从外郡劫到此处,她是逃出来的。她说她无家可归,我便收留了她。” 静儿“呜呜”地哭了出来,用袖子抹着泪道:“对不住,师太,我扯谎了。” 静缘师太看着她,道:“莫哭,扯谎又有什么。谁人没有秘密呢。我后来去查探过了,你是安家的四姑娘,叫若芳,对不对?” 安若芳点点头,抽泣道:“我害怕,我爹要将我嫁给那个钱老爷,那个钱老爷,他很可怕。他会打她们,会,会做那些可怕的事。就像……”就像大哥对待那丫头一般。安若芳及时闭了嘴。 “所以你便逃了?” 安若芳点点头,想着这事,又流了泪:“大姐被爹爹打,爹爹把她关了起来。大姐把东西给我了,让我逃。”安若芳用衣袖擦去泪水,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跟静缘师太说了。她从狗洞钻出来,朝南城门跑。但路上她遇到了地痞子,她很害怕,便绕了路跑,躲了一阵。待她赶到南城门时,时辰已经错过了。没有车队,没有可以帮她的人。她站在城门那,非常害怕。家她是回不去了,这城中又没有可投靠的人家,后来她看到了静缘师太,她想着出家人都是心善的,也许师太能帮帮她。于是她就走过去,拉住了静缘师太的衣角。 她知道无论是谁,定会询问她的来历,若她说了实话,怕对方不敢收留,更怕对方将她送回安府去。于是她编了那套谎,想着能撑多久便多久,最起码,撑过婚期。总之,越久越好,待得一段时日过去,这婚事罢了,若是想到其它的办法了,她再做打算。 结果师太这里清静,没人来,没人能找到她。她觉得再好不过,这一住,便住到了现在。 “只是我走了,丢下了大姐,不知道她如今如何。我没有本事,也不敢回去找她。也不知能跟谁打听。我也怕师太知道了我的来历,便赶我走,或是将我送回家去。” 静缘师太安静听完,对她道:“你家中之事,我倒是听得一二。你大姐也离了家,做了将军府的管事。后来,与龙将军定了亲。” 安若芳惊得大叫:“大姐平安!还与将军定了亲!?” “确是。”静缘师太冷静道:“我虽知你来历,但未曾戳破你,未曾将你送走,一是不知你是何打算,二是不想惊着你,三嘛,是那时有人在找你。不止你家人,你大姐在找你,你爹爹在找你,钱老爷在找你,还有另一拨人,也在找你。” “另一拨人?”安若芳一头雾水,大姐、爹爹、钱老爷,这些她都知道,他们不找她那才奇怪呢。可是居然还有凑热闹的? “我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人。有些事很复杂,你年纪小,不明白。你大姐如今依靠了将军,而她在找你。那另一拨人是为谁办事,要对付谁,我也说不好。” 安若芳确实没听懂,知道有另一拨人在找她,却不知道那拨人是谁。听上去就很复杂神秘。而如今师太说这里有危险,她不能在这里呆下去了。那究竟是什么事呢?安若芳犹豫要不要问。 “别问。问了我也不会答。我答了你也不明白。”静缘师太抢先一步说。 好吧,安若芳点点头。经了这段时日,她是相当沉得住气的。 “你是想回家去,还是找你大姐?或者,你有别的容身之处?”总之,过去是她这儿安全,如今却不一样了。 安若芳有些迟疑,这么久了,她跟钱老爷的婚约还算数吗? “对了,我前段日子听说,那个叫钱裴的,入了狱。” “咦?”安若芳瞪大眼:“发生了何事?” “不清楚。坊间传言有些乱,我未细打听。我只是知道,你家里,就是安家那头,似乎还在与大姐争斗。三天两头常出事,你母亲曾去拦轿截车,欲让人擒你大姐。你二姐似乎是定了亲,而你大姐要毁了她的亲事。” 安若芳听得愣愣,斗得这般激烈?她母亲,居然这般对大姐。安若芳抿抿嘴,很有些难过。其实不该意外的,她母亲,连夫人都敢下手的。 安若芳沉默半天,轻声道:“我大姐很和善的。” “倒是未曾听说。” 安若芳不说话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钱老爷入狱了,会放出来吗?他们的婚事还做数吗?爹爹还要坚持将她嫁过去吗?不嫁钱老爷,会不会还有别人?大姐呢?过得好不好?若她去找大姐,会不会给大姐添麻烦,爹爹会不会趁机用她做借口对付大姐? 静缘师太看她那模样,于是道:“这般吧。我去打听打听,看看你家里和你姐姐如今都如何了?待知晓了状况,你再做决定。” 安若芳点点头。 “只是要快些了。”静缘师太道:“这事拖不得。我明日便入城。” 第83章 第83章 京城。 罗丞相这数日的心情相当不错。他接到的两处军报均指龙大石灵崖失利,连连吃了败仗。罗丞相有军报在手,赶紧拟了奏折上报皇上。 打了败战,但还未败到退城和求援境地时,军中是未有正式战败之报呈给皇上的,因此皇上看到奏折时大惊大怒。这才开战多久,便被人打成这般了?南秦而已,有何名震四方的名将吗?没有!有闻名天下的大军吗?没有!但是他们萧国有!龙家军之名,就够敌军吓尿几条裤子的。如今可好,才打了多久就败了,就是要被人笑尿几条裤子吧。 萧皇当朝便发了脾气,质问这是怎么回事。满朝的官员臣子都没人说话,只有罗鹏正站前施礼。 “启奏皇上,平南郡边关离得京城远,究竟状况如何还不得而知。梁大人既是任了巡察使,定会好好处置管理那处事务。”无论如何,先拖梁德浩下水。 然后罗鹏正接着又说了:“这战报是飞鸽传信,也是这几日的事,说不定梁大人到了,有了援军,龙将军便能扭转败局。”就是说最后胜了也不光彩,靠别人救的。 “岂有此理,简直荒唐。”萧皇当真是气,他是预想过不好的结果,打仗嘛,当然会有各种可能。他也没指望龙大两三天便将南秦打得哭爹喊娘,跪着认错,甚至如若战败如何处置,他都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是!他心里还是对龙家军寄以厚望,觉得就算打个一年两年,撑个三年五载,龙家军也终会取得胜果。南秦这几年是不太听话了,兵马比从前强盛也是可以想像。可这才开仗多久,龙大居然就被打到清空前线后方村落,做好撤守准备了,这败仗是败成什么样子了! 罗鹏正又道:“皇上稍安勿躁,算算日子,梁大人快到了。” 不劝还好,越劝越怒。萧皇喝道:“拟旨,让梁德浩认真严查龙大用兵,军中管治状况,他那些兵将,都做了哪些。还有龙大自己,到了中兰城都干什么了!” 罗鹏正心里暗笑,等得可不就是这个。这下龙大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梁德浩想包庇着护着都怕是不成了。 退朝后,萧皇将罗鹏正唤去,问他因着何事这时候便向平安郡问战报。罗鹏正其实上奏时便等着皇上问他这话。因战事开始未有多少时日,平南郡有太守,后又有梁德浩赶去,按理他这丞相没理由着急忙慌地去追问战报,这种战报也不会自己着急忙慌地飞来。罗鹏正等着皇上问,是因为他想告小状。 于是他答了,什么龙大先前驻守时看上了一位姑娘,也不知是做了何事,总之十万火急地人都没回来便让家中兄弟帮他张罗婚书,还请了御史大夫大人给他做荐媒人。这事他听说后,觉得龙大行事甚是不妥。前线打仗呢,哪是张罗婚事的时候?且又是个小小边城的商贾之女,身份地位哪一点又能当得起将军夫人之位?莫不是相貌极佳?可边城素来是细作猖獗之地,也听说确是闹出了细作的案子,且还与这姑娘有关。 总之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拉拉杂杂一堆事,罗鹏正言道自己很不放心,再者梁德浩虽为人刚正,品行受人赞誉,但他与龙大交情好这也是朝中人人知道的事。他恐梁德浩到了茂郡平南郡后,被龙大忽悠过去,又恐前线发生何事而朝中不能及时知晓,无法处置,耽误军机,这才去信索问战情。 萧皇听了,脸色非常不好。龙大这人,居然如此糊涂! “龙将军年轻气盛,一直未娶妻,平日常在外驻兵守关,身边也没个软玉温香地伺候着,遇着了懂得撩拨他的,难免把持不住。”罗鹏正说着,看了看皇上的脸色,又道:“但如今事情究竟如何,臣也知晓得不甚清楚,待日后龙将军回朝,便可问清楚了。”反正他绊子下好了,龙大和梁德浩自己看着办吧。 中兰城。 刚过午后,卢妈妈便接到了丫头来报。她急步赶到马圈,昨日派出去的两位家仆正喘气喝水,马夫在给马儿取鞍。那两位家仆见到卢妈妈,忙将事情经过说了。原来他们昨日出了城后便一路急赶,夜里未住客栈驿站之类的,而是借住到了一远房亲戚家中。因此一|夜无事,顺利过去。可这日一早他们接着赶路,没多会便遇着了官兵设的盘算点,他们按卢妈妈嘱咐的,未说自己是将军府的人,只说是普通人家赶路的。结果那官兵里有一人认出他们,质问他们为何说谎。他们又按卢妈妈嘱咐的说,如今世道不好,正值战乱,但路上说自己是将军府的,遭贼人惦记,劫了他们。 官兵们将他们骂了一顿,又质问他们要去何处。他们说了要去采买些姑娘喜欢的物产,官兵们又将他们训了一顿,接着赶他们回来了。不让他们继续赶路。且那几人还一路跟着他们,确认他们真的回到了城内。就在方才,他们进府之前,还看到有人在府外盯着。 卢妈妈出门一看,果然有几个官兵打扮的还在外头。卢妈妈也不理他们,径自去找了卫兵队长。卫兵队长带着人便去盘问那几人去了。过了一会回来报说,那几人有令牌,是郡府官差,说是在查案,奉命来守卫,确保无闲杂人等趁乱骚扰将军府。卫兵队长很不高兴,这般说话,当他们这些军职卫兵死了吗?但人他无权赶,只得令他们退远些,莫碍事。 卢妈妈谢过队长,心里已然明白。看来姑娘的担忧没错,有人生怕他们有人出去报信求援。 卢妈妈又等了小半日,并未见春晓回转,心中略有些安慰,这招调虎离山,希望能让春晓顺利躲开拦截阻挠,能把姑娘的消息带出去。 卢妈妈收拾了东西,又去了一趟郡府衙门。衙门外头有她安排的仆役守着,若有任何消息便往府里报。见得卢妈妈来,忙道一日无事,也未见提审。跟衙差打听,是说今日是去安府又问了话。但仆役并未见着有安府的人被带回衙门,故而也未知情况如何。 卢妈妈心里有了数,便去央衙差传个话,道自己来给自家姑娘送些日常所需。衙差收了她些好处,进去问了,过了一会出来道:“不能见呢。但你也莫忧心,安姑娘住的是厢房,不是大牢,除了不能随意走动,其余与贵客一般。不缺东西。” 卢妈妈忙问:“这是哪位大人说的?” “我们衙头大人说的。” 卢妈妈点点头,又问:“敢问这位大人名讳是?” “侯宇侯大人。” 卢妈妈微笑着谢过,心里很不高兴。衙头也不是什么大差事,就是管着里里外外当值的各衙差,无需出门捉拿罪犯,也无需上衙堂跟随大人们审堂,只是管着所有衙差的值表差事罢了。这般也叫“大人”,还拦着她见姑娘。卢妈妈想了想,走了。 她绕过郡府衙门,到了后头的太守府,向门房当值卫兵求情,报了自己的身份,求见方管事,望他拨空见她一见。 这回见到人了。方管事不一会便出了来,引她到侧院说话。卢妈妈一番客气,方管事主动与她说了昨日见过安若晨,她无事。又道太守大人正努力严查,定会还姑娘清白。但这事情颇复杂,恐怕一时半会安若晨还不能离开。 方管事未说的是,其实他颇有些忧心。他与白英身边的幕僚套了话,觉得白英此次前来便是抱着要查他家太守大人而来的,而如今安若晨出这事,太守必会偏向她,越是偏向护着她,那白英似乎便越对大人心有不满。他今日数次想与大人提个醒,怎奈大人忙碌,他还未得见。 卢妈妈听了方管事所言,松了一口气,姑娘曾说方管事对她不错,教导她许多。卢妈妈方才在衙门外及时想到了这条路子,望有帮助。她将手里包袱给了方管事,道:“烦请方管事交与我家姑娘,与她说一声,府里一切都好,让她莫担心。” 方管事答应了。卢妈妈关切案情进展,她在衙门那处问不到什么,颇是着急。方管事却说他是太守府管事,并非郡府衙门当差,也未知具体细节。但他答应,若有何消息,定会与卢妈妈报信。 安府里,有一人也颇是着急。那是安若希。 话说安之甫心里一直惶惶,生怕段氏当真下了奇毒,结果一日过去,他竟无事。心中又欢喜起来。这案子被各位大人关注,他与谭氏等人均被提审,但安之甫却觉得自己福大命大,毒祸都避过了,还怕什么。况且每一步都有钱大人指点,大人们会如何问话,他们要如何答,每一步都教了他们如何应对。堂审之后,今日又有官兵到府里问话,也都顺利过去。安之甫觉得定会无事,若能用段氏一命收拾了安若晨,免了后患,他也觉得不错。 而钱世新还让人传了话,说此事过后,安家当重新振作,好好兴旺。他说安荣贵是个人才,年纪虽轻,却胆大心细,这次事里,前后奔走办事妥妥当当,他颇是欣赏。待日后有机会,他会好好提携他。 安之甫谭氏听完简直两眼发光,安荣贵更是得意。谭氏一高兴,与女儿便话多了起来,她数着近期发生的好事,女儿要嫁入薛家是一桩,老爷大难不死是一桩,段氏那疯婆子死了是一桩,儿子被贵人相中,日后将有大出息又是一桩。再有,最重要最大的好事,安若晨那贱|人快要除去了,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安若希听得真发慌,段氏使毒那事,她真是后怕。当初段氏让她向安若晨下毒她没有,段氏找了她数次麻烦,后又与她将毒要回。她心里害怕,哪能真给她,先前想着丢弃,还好没丢,便将毒粉倒了埋土里,用原来包毒的纸再包了等量的白色脂粉给她。段氏未察觉,也一直没找她了。哪料到最后竟会对她爹爹下手。 段氏之死,安若希说不上难过,但也未曾欢喜。她忽然想到了四妹,若是四妹还活着,听到她娘的死讯,该会很难过吧。而她最着急的,是大姐安若晨。她问了,如今大姐被软禁在郡府里,等待案件的调查。 谭氏对此很是不满:“她是重要嫌犯,岂能只是软禁。想当初,你爹爹被段氏那贱|人拖累,事情完全与他无关,他都被关了大牢。不行,我去与老爷问问,我们要不要击鼓鸣冤,将事情闹大了,让安若晨那贱|人也要牢里呆着去。” 谭氏说完当真找安之甫去了。安若希想了想,找了个理由说要买胭脂,带了一个丫头上街去了。特意选了离薛府近的地方逛,逛着逛着,逛到了薛府那儿。丫头见了,笑道:“小姐,这不是未来姑爷家。”她看安若希的样子,又笑:“小姐再忍忍,快成亲了,很快便能见面了。如今婚前,可是不能见的。” 安若希嗔道:“谁人要见他了。”过了一会却又道:“你去,与门房道你想见见薛公子的那位向护卫。” “小姐要让护卫传话啊。”丫头想了想,这般该是可以的。“小姐想说什么,我替小姐说了吧。” “便是问候一下薛公子近日身体如何,表示下关心。” 丫头捂着嘴偷偷笑,跑过去了。不一会,那个使唤鞭的名叫向云豪的护卫出来了,与安若希的丫头说了几句话。安若希趁着丫头没注意,拼命指了指自己脚下,希望那向护卫能明白。向护卫似乎不明白,很快进府去了。安若希很失望,她是想说自己在这里,希望向护卫能过来与自己问候一声,毕竟她带着丫头,婚前她是不方便见薛公子,当然自己跑去见薛公子的护卫更不合适。但向护卫既然出来了,过来与她问候一句却是合礼数的。到时她便悄悄求他传话。结果可好,人家转头就走了,根本没懂。 安若希带着丫头往回走,轿夫们在街尾歇脚等着呢。 这时候薛府门忽然开了,一个丫头模样的出来,唤住了安若希。“姑娘,夫人听说姑娘路过此地,想邀姑娘进来喝杯茶。有些薄礼,也想请姑娘带回去呢。” 安若希大喜,丫头又捂嘴乐了,悄声道:“小姐,薛夫人对你真是好呢。” 安若希进薛府了。她的丫头被安置在了前院小厅吃茶等,而她跟着薛府那丫头一直走,未见到薛夫人,却是走进了薛叙然的院子。 第84章 第84章 安若希一看竟是到了薛叙然院子,顿时紧张起来。 她确是想找他,但没觉得自己能见到他,只想着若是能有人帮忙传个话就好了。如今竟然到了他院子,下一步便是进他的屋子,然后站到他面前…… 哎呀哎呀,心怦怦直跳。 是为何想见他来着?对了,她想起来了。 这般转了几轮念头,安若希已经站到了薛叙然的面前。 他看着颇有精神,安若希心里很高兴。 薛叙然撇着眉头,一脸嫌弃地看着她。这姑娘,又傻乎乎地笑了。待进了门,天天看着他,天天傻乎乎地笑? “你找我?”他问。 “啊?”安若希一时没转过弯来。 “向护卫说你拼命打手势,却又遣了个丫头与他说话,你不是找我是要做什么?” “哦。确是找你。”安若希听完薛叙然的话又高兴了,看看看,她家薛公子多么聪明,仅听得护卫一言半语便知道她的意图,还会派个丫头来,还会用薛夫人做幌子。处置及时,方法得当。 “然后?”薛叙然觉得如果安若希再不好好说正事只会傻笑的话,他便要让她站到树前面笑够了再回来。 安若希终于想到时间紧迫,事态紧急,看了看屋里,没有别人,那她便光明正大多看两眼薛公子好了,一边看一边道:“我大姐被衙门扣着了。” “为何?” “我四姨娘的尸体在她新买的宅子里被人发现。衙门找上门来,我爹报说我大姐母亲的牌位在四姨娘屋里,于是向官府报称大姐想通过四姨娘拿回母亲牌位,四姨娘想趁机报复大姐。结果最后落了此结果。” “什么乱七八糟的。”薛叙然这回脸上的嫌弃相当真实。 安若希咬咬唇,觉得颇是难以启唇,但她心里信得过薛叙然,超过其他任何人。“具体细节我也不是太清楚,我娘我未曾与我多说。倒是骂了我四姨娘向我爹爹下毒。还有,我三姨娘也说与我爹爹吵了嘴,推搡动手来着。官府怀疑,四姨娘是从她后院的一个狗洞子爬出去的。” “你四姨娘给你爹下毒?”薛叙然重复了这句。 “我爹没事。”安若希犹豫了一下,没解释她与那毒的关系,怕一时半会说不清,到时薛叙然觉得她是毒妇,不要她了便糟了。而她家里头的事,原本就没啥好名声,薛叙然先前也是知道。 “你家里头都是些什么人啊?”薛叙然毫不掩饰他那嫌弃的语气。 安若希羞愧低头。好吧,虽然薛公子早知道他家的名声,可是如今这般确是丢脸的。她小小声道:“我就是,就是想看看薛公子有没有什么办法,帮帮我大姐。我也不知她在衙门如何了,最后会不会蒙冤。我知道我大姐的,她挺聪明,若是她想对四姨娘下手,不会落下如此把柄的。” 薛叙然没好气:“她这般聪明,还需要别人帮忙?” 安若希忙道:“自然还是薛公子更聪明些。” 这马屁拍得,诚恳得让薛叙然颇是受用。但薛叙然却还是泼了冷水:“案子衙门那头已经在审,且又是命案,你大姐顶着护国大将军未来夫人的头衔,若她自己没办法脱身洗冤,寻常商贾之家又能如何?再者说,这案子如此蹊跷,死得这般蠢,若不是你大姐干的,那是谁干的?你大姐洗了冤,真凶就要伏法。我倒是觉得,你多些担心真凶才对。” 安若希张了张嘴,明白过来薛叙然说的是何意思。“我爹爹没必要杀姨娘啊,将她遂出府去便好了。况且,若是他干的,他何必闹得这般大。家中丫头妾室丧命,悄悄处置了便罢了,为何要把尸体搬到外头,闹到官府去,这不是给自己挖坑。” 薛叙然看了看她,点头:“你说得对。” 是吗?安若希心中一喜。这是夸她聪明的意思? “你四姨娘死后,家里还发生了什么?” 安若希想了想:“就是上衙门做证,那天夜里我爹爹是在我娘院子里过夜的,听说那晚还跟三姨娘吵了嘴。我一直在自己屋子,也未打听到什么,就知道大姐是嫌犯,被带回衙门了,一直也未能回府去。钱老爷说觉得我弟弟聪明能干,想提携他些。待这事过后,说不定我弟弟便能去福安县衙门当差。我娘挺高兴的。觉得先去学两年,摸些官场门脉,以后买个官做做。” 薛叙然撇撇嘴,安荣贵他是知道的,安家上上下下他全知道,除了那安若晨,哪个脑子是好的?面前这个是最傻的那个。居然会信有人赏识她弟弟。 “不过我觉得钱老爷大概说得是客气话,荣贵哪是当官的料,年纪又小,功名都没考过。依我看,还不如好好把家里营生做好了,图个安稳。” 好吧,薛叙然再抿抿嘴,她傻得还不算太过分。他问:“你爹爹中毒,怎么回事?找大夫来看过了?什么时候中的毒?跟你三姨娘吵嘴之前还是之后?中了毒怎么还安心去你|娘院子里过夜?” “他自然是不知道才安心去我娘那的……”等等,若是不知道,那第二天怎么知道的?第二天四姨娘已经死了,他又没有毒发症状,娘诅咒抱怨四姨娘时是怎么说的?安若希混乱了:“那定是跟三姨娘吵嘴前知道的……”再等等,若是吵嘴前便知道,那怎地府里没动静,该是得揭了四姨娘的皮,打得她交出解药才对啊。 安若希心里一沉,她似乎明白了,却又完全不想明白了。这个家,这个家……她娘亲还说要与爹爹商量去击鼓鸣冤要让大姐被囚到牢里去。 安若希很难过。薛叙然看她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就来气:“好了,我会去打听打听。”是他自己好奇,可不是想帮她来着。况且这事没法帮,还未成亲呢,先把岳丈送牢里去,这婚事还能做数不? 安若希闷闷地谢过,告辞要走了。薛叙然叫住她:“你那什么,若是以后有事找我,便到喜秀堂去,与掌柜说你想买支喜鹊立梅枝的簪子。”总不能每次都到他家门口瞎比划,被人看到了,对她的闺誉名声不好。 “哦。”安若希应了。“那我走了。” “等等。”薛叙然又叫住她:“若是掌柜说没这样式的簪子,是确是没这样式的,不是你不能见我的意思,明白吗?”真怕她蠢到某个境界误会了。 安若希顿时横眉竖眼:“怎地不明白,不就是个传话的暗语吗?我这般聪明怎会不明白。” 薛叙然瞪过去,还对他嚷嚷起来了。 结果安若希居然不怕他瞪,还有话说:“还有啊,我要是说,想找支喜鹊看着特别喜气的,便是有紧要的事,你速派人来找我啊。若是我说想找支梅花开得好看的,便是一般问候,问你好不好而已。若你没什么不好的,便不会回话了。”她说完,抬了抬脑袋,“瞧,我还懂编暗语呢。” “这算哪门子高明暗语。喜鹊看着喜气的是哪般模样?” “便是喜气的模样。” “那是何模样?” 安若希顿了顿:“成亲后再告诉你。”其实她也说不出喜气是哪般模样。反正就是喜气,哼。 安若希走了。出了院子先前那丫头在等她,手里拿着个果脯礼盒子,说是夫人送的礼。安若希在心里用力夸赞她家薛公子她未来的夫婿想的周到,见他一面当真是欢喜。一想到她家里这般那样,她真是不想回去。怎地婚期还有这么久呢,她等得着急。 安若希走了一会后,薛叙然忽地想起,忘了交代那傻子好好安生呆自己屋里,莫再去为她姐姐奔走,莫参合她家里的破事。婚期马上就到了,她可别在婚期之前弄出点什么幺蛾子来。 安若希并不知道薛叙然对她还有这种担忧。她带着丫头回了府,在府门外不远的地方见着了一位瘦削的尼姑。那尼姑似路过的,寻常走路。与安若希擦肩而过时看了安若希一眼。安若希觉得这位老尼眼神颇是锐利,有些冰冷。她这般模样定是不好化缘啊,她想。 安若晨在郡府厢房里呆得烦躁,太守大人并未来提审,也没人来给个话,这事就晾着了?究竟是要如何?这案子破绽如此多,她不信那个白英或是哪位大人真能把白的说成黑的,真能将她治罪了。或许他们就是打算这般耗着,然后报信与将军,说她犯了事,在他们手里?然后要求将军按他们的嘱咐办? 安若晨走来走去,一会停在了窗前。她特意开着窗,好看看外头的状况,只是这大半日过去,窗外一切如常,有衙差把守,偶尔还有卫兵巡视走过。安若晨深呼吸一口气,告诫自己要冷静,必须沉住气。 这时候她看到那个安子跑了过来,到了她窗外,小声道:“姑娘,方管事让我传个话,他见着卢妈妈了,卢妈妈说,府里一切都好,让姑娘放心。” 安若晨心里一喜,那即是说,春晓顺利出去了。她把消息带给孙掌柜,孙掌柜自然会想法通知将军。希望来得及,希望能赶在前面。 “另外,方管事说,他打听了,并没有姑娘涉案的铁证,但他见不着太守大人,尚不知大人那头是何打算。总之姑娘会无事的,姑娘可安心。” 这般才不安心啊。安若晨谢过安子。 远处似是有人走来,安子看到了,忙跑开,站到屋斜角边上值岗的地方。站得笔直,面容表情严肃端正。看上去来的人似是个人物。安若晨伸头张望,看到一位同样穿着衙差差服的男人缓缓走来。瘦瘦的,高个子。他的腰带是红色的,与寻常衙差的灰色腰带不同。是个衙头呢,难怪安子这般紧张。 那人走近了,走到了安子面前。安子恭敬施了个礼。也不知那人与安子说了什么,从安子的举止动作来看,他似乎应了声“是”。之后安子施了礼走了,而那衙头招了招手,唤来了另一位衙差,站在了安子的位置上。 他把安子调走了。安若晨仔细看着那衙头。他忽然抬了头,也看了安若晨一眼。似曾相识,但安若晨不确定自己在哪里见过他。她到过太守府数次,郡府衙门也来过,也许在哪扫过一照面也不一定。 但安若晨的心里本能地觉得不安。她面上镇定地迎视着那衙头的目光,对他有礼一笑,微微施了个礼。那衙头也冲她微微一笑,点点头,抱拳施了个礼,然后走了。 安若晨坐到窗前桌上的椅子那,看着衙头远去消失的背影,有风拂过,窗前的树枝摇曳,沙沙作响。 安若晨的脑子猛地闪过一道灵光。 是他! 林中的细作! 他放飞了信鸽,他对她掏出了匕首,他在林中追杀于她,她拼命逃,拉过树枝用力一弹,躲过一劫。 她想起来了。 是他! 居然是衙头。 他调走了安子——衙差中唯一会帮助她的人。 安若晨站起身,她一有动作,外头那衙差便看了过来。安若晨冷静地关上了窗。她的心怦怦乱跳,也许等不到将军收到消息了。 第85章 第85章 方管事特意准备了银耳润喉汤,配了些甜枣软糕,领着位他信得过的小仆端着这些给太守姚昆于郡府衙门中的书房送了过去。 他再一次被拦在了外头。 拦他的是白英手下的卫兵:“大人们在里头议事,不能打扰。” 方管事和气地笑着:“便是瞧着大人们议事辛苦,这才准备了这些汤水点心,让大人们润润嗓子,填填肚子,可别饿着了。” 那卫兵想了想,正犹豫,屋子里走出一人。卫兵忙施礼唤道:“钱大人。” 方管事也忙恭敬施礼:“钱大人。” 钱世新看了看小仆手上的东西,再看看方管事,微笑问了怎么回事,然后挥手让卫兵将东西送进去。卫兵领命接过托盘,进书房去了。而方管事和小仆留在了外头。 方管事未动声色,只关切问道:“各位大人后头是何安排,是否要回太守府用饭?还是将饭菜送到此处来?还需要些什么?小的好安排准备去。” 钱世新道:“把饭菜准备到此处来吧。大人们议事,恐得到夜里头才能完了。大人们的饭菜,准备四人份的便好。白英大人的侍卫将官,八人,单备一桌,其他人等,便随着衙差卫兵们一起用饭便好。” 方管事听了,应了声,又似好奇问道:“不知大人们都议的何事,竟是要这许久?” 钱世新撇了撇眉头,“方管事这问得,我竟不知如何答了,倒是不知太守府里的规矩,竟是内宅管事过问官府公事的。” 方管事忙惶恐施礼:“是小的莽撞逾矩了。小的真是不该。因着夫人问起来不知我家大人何时回府,我这一着急,当真是糊涂。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钱世新挥挥手,再不理他。 方管事施礼退下。心里头暗暗盘算,四人份量的饭菜,那屋子里便是太守姚昆、主薄江鸿青、白英以及钱世新了。而屋子外头,衙差们都排不上头,全是白英的手下。 方管事领着小仆退下了。走了稍远,回头看了看,再四下张望了好一会,确认没人,便低声对那小仆道:“去吧。” 小仆机灵地一点头,猫着腰贴着墙角一溜跑,小心地钻进了书房外围的花圃树丛里。 方管事回到太守府里,大管事朱荣正等着他。 “如何?” 方管事摇头:“还是进不得。那守门的卫兵原是犹豫,但钱大人出了来,将我们挡下了。我打听大人们议的何事,钱大人也未曾透露半句,言语之间还有责备。只说会到夜里,让将饭菜送过去。”方元如此这般地将事情详细与朱荣说了。两个人脸上皆有愁容。 朱荣道:“我问过衙门文书库房管吏了,白大人将近五年的卷宗全都调了过去。今日便这般与大人耗了一日,怕是在翻旧账找毛病。” 方元皱眉:“大人为安姑娘说话,也不是无理无据,此案确是太过牵强,就连文吏也道,主薄大人那处也是说不出什么铁证来。依规矩,便该将人放了,往别处再仔细探查。日后找出新线索,再抓人不迟。” “那白英大人久居京城,与大人素未谋面,但似乎成见颇深。想来也是想借这案子给大人个下马威。翻那旧账,怕也是如此。话说回来,有许多事可是与钱大人有关的,主薄大人也脱不得干系,既是他们一共商议,该会无事才对。但事情总归是太怪。”朱荣沉思着,他跟随姚昆多年,自然也是忠心耿耿。 方元道:“确是极怪。我瞧着,钱大人的态度不太对。难道白大人真是抓着了什么把柄,钱大人想撇清楚干系,便故意如此?” 朱荣恼道:“他亲爹可还在牢里关着呢,他能撇清什么干系?” 方元却是道:“包庇纵容还是大义灭亲,那还不是一张嘴的事。” 朱荣皱眉。 方元继续道:“再者,先前茂郡的事,南秦大使偷偷入境的事,那霍先生可是死在咱府里的,凶手还未查到,而龙将军在前线又败仗,这事情一件接一件,要真想弄个把柄处置了,还当真是不难。战事这头,才是最大的麻烦。” “如今前线战情如此,须得全郡上下齐力支援,太守之位何其重要,谅那白大人也不敢妄动。”说完这话,他却猛然反应过来,可就是因为太守之位太重要,所以将军若是战败,太守自然也得跟着担责,巡察使前方后方俱有权查惩,若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更何况,如今一桩桩一件件,词多着呢。 两位管事细细商量了一番,今日无论如何,多晚都得见到大人一面,眼下究竟是何状况,需要做些什么,他们心里也好有数,早些安排。 正如此这般地推断着各种可能和想着对策,却见方才那去潜伏书房外头的小仆飞奔回来。 “见过朱管事、方管事。”小仆跑得有些喘。 “如何?可探听到什么?” 小仆道:“因得藏得好些,故而离书房有些远,卫兵还挺多的。” “说重点。”朱管事板着脸打断他。 小仆忙道:“未曾听清屋内说得什么,倒是白大人嗓门挺大,似乎挺生气的。但是门外的事我听清了。有位传令兵来报,接到了前方紧急战报。” “如何?”朱管事、方管事异口同声,很是关切。 “那传令兵被钱大人拦在门外了,钱大人问他是何事,说屋里大人们正商讨要事,太守大人现时不方便,让传令兵将事情告诉他便好。” “那传令兵如何说的?” “他进不得屋,便告诉钱大人了。他说,龙将军在石灵崖大胜,引敌入崖,俘获六千余名南秦将兵。” “什么!”两位管事俱是震惊,不是一直败仗吗?俘获六千多人,那是整支南秦军都拿下了!?这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小仆兴奋得脸都红了,嗓门也大了起来。“那传令兵高兴坏了。他说,战报上写得清楚,龙将军数次败仗根本就是诱敌之计。南秦军误以为石灵崖那处稳操胜券,全军追击,欲占领石灵崖,攻占石灵县,再以那处为据点,直入南平郡。但龙将军不是早将石灵县那几处村子都清空了嘛,原来是做好了困敌之阵,就等着南秦军杀过去呢。” 朱管事、方管事惊得哑口无言。龙家军威名远播,当真不是开玩笑的。 小仆还兴奋地嚷嚷:“那传令兵说了。南秦军气势如虹,追击得龙家军屁滚尿流,直直杀进了石灵县那两处村子,然后石灵崖处鸣了封崖号角,村子里各困敌陷阱一拉。潜伏在那的龙军家大喝着摆阵而出,南秦军顿时傻眼了。气势如屁啊,哈哈哈。他们全被打散了,一群一群的被围住。龙大将军亲自出手,力战南秦两位大将,将他们生擒。战事就结束了。六千余人呢!”小仆哈哈大笑,“那空出来的村子,正好用来囚他们了。说是早准备好了,人手粮食全备得齐齐的。” 朱管事和方管事对视一眼,俱是欣喜非常。龙将军大胜,那他家大人颜面有光,白英还真不能如何了。若翻旧账,那有得琢磨对峙查验的,如今紧要的,还是当前的战事! 朱荣忽地心一跳,问道:“那钱大人听了传令兵所言,如何说的?” “钱大人便说这当真是天大的好消息,他定要好好与大人说这事。又道那传令兵远从前线急赶回来,辛苦了。快些下去喝杯水用个饭,好好休息休息。然后他看了看周围,也没个衙差,全是白大人的人手,正好侯衙头在呢,便让侯衙头带那传令兵去休息。” “然后呢?”方元追问。 “然后侯大人便带着那传令兵走了。钱大人与白大人的卫兵队长说了说话,就进屋去了。” “进屋之后呢?” “就没了。”小仆挠挠头,“我等了一会,没什么动静,便赶紧回来报信了。” 朱荣与方元再对视一眼,如此重大的消息,钱世新进屋一通报,屋子里那不得炸了锅去?就算各位大人从容冷静笑不露齿,那也得出来嘱咐一声给各县通报,给京城通报,给巡察使梁大人通报,怎地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朱管事对那小仆道:“石头,你速去郡府给各地信吏传令兵歇脚的院里寻那令兵去,便说是夫人听说了消息,请他过来问话,也慰劳感谢一下他远途辛苦。然后将他带来。” “哎。”小仆点头应了,正待拔腿跑,方管事叫住他:“当心些,若是遇着了别人,问你干什么去,只说给厨房跑个腿,晚上要给各位差爷布饭的。” 小仆答应了,飞快跑掉了。 朱荣与方元等着,心里都有担忧。过了好一会,小仆回来了。喘着气道:“朱管事,方管事,小的去了,那院里今日没有来客。我特意问了守院的衙差,就说是要布饭,问问有没有客人需要安排的。那差大哥说,今日无人来住。” 朱荣与方元俱是一惊,难道将那传令兵引到了别处?可郡府规矩森严,所以外来没官阶的小兵,暂住歇息只能去那院里。 朱荣将小仆遣下去了,方元道:“说起来,侯宇今日还干了一事。他将安子从安姑娘屋前调开了,换了宋立桥。” 朱荣没说话,衙头调遣衙差换岗换值,那是很正常的事。但他调走安子,又把传令兵带没了,这就诡异了。 方远道:“我再去一趟吧,便说是问问大人们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你与夫人说一声。” 两位管事分头行动。方管事又去郡府,出来应他的仍旧是钱世新,他听得方管事的问题,像模像样的点了几道菜,谢过方管事费心。方管事客套应过,再退回太守府。 这次朱荣与太守夫人蒙氏一道等着他。方管事面色凝重:“钱大人丝毫未提将军大胜之事,从神情上瞧,似是未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蒙氏心里一沉:“大人可还在那屋里?” “该是在的。” “我去找他,便说要急事,那钱世新还拦我不成。”蒙氏怒气冲冲,甩手要走,两位管事忙拦她。 “夫人莫要冲动,待想想这事如何处置。毫无准备,便是大人出来见了你,又能如何?” “我要告诉他将军石灵崖大胜之事。” “夫人从而得知?” “我……”蒙氏一噎,对的,她从哪里知道的。她是家仆派人偷听到的。胜仗便胜仗了,又如何,白英、钱世新可以说是等正事谈完再议战事,或者说待一会吃饭时再说这大喜事。总之她捅出来了,他们顶多说我没想瞒啊,这不正准备说呢。可她呢,她怎么知道的。内宅妇人竟敢遣人偷听军机密闻,这还了得! 蒙氏退后,再退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他们肯定打着坏主意,肯定有。我得告诉大人,得让大人当心。” 方管事道:“我方才去郡府衙门那趟,发现当值人手里衙差被调走许多,与之前走又不一样了,许多卫兵,生面孔,都是白大人的人。” 蒙氏紧紧抿着嘴,忽地用力一拍桌子:“岂有此理,他们想造反不成。” “夫人!”两位管事齐声喝止,这话可不能乱说。 蒙氏闭了闭眼,努力冷静了一会,然后睁开眼,道:“朱管事,你速找队可靠的人手,我要将文海先送出去。送到武郡我娘家那儿,先避一避。” 姚文海是姚昆与蒙氏的儿子,年方十二,好学多才,姚昆对这嫡长子寄予厚望。如今出了事,虽未知是什么事,但蒙氏第一个念头便是护好宝贝儿子。 “是。”朱管事自知事关重大,赶紧去办。 蒙氏转身要去内宅与儿子先通通气,嘱咐他些事。方管事却是叫住她,提醒道:“夫人,若事态真如我们猜测,那安姑娘也危矣。” 蒙氏想了想:“先将她带过来,便说我有话问她,留她在府中吃个饭。在太守府里,总比那郡府衙门那好些。她那案子不是没证据吗?将军又大胜了,那白大人还能冲进太守府将她抓到牢里不成?” 方管事忙去办了。 郡府衙门外,一位面容严肃的尼姑正站在墙根处。方才,她看到侧门那有辆破马车,有两个衙差出来,抬出个麻布袋子。从形状看来,袋子里装的是个人,只不知是死人还是打晕的,不会动了。那两衙差把麻布袋丢上了马车,未曾注意到暗角的尼姑,转身回了衙门,关上了门。 马车急驰而去。 第86章 第86章 安若晨心里很不安。她试图向门外那个看守她屋子的衙差套套话,但那衙差对她毫不理会。安若晨并不确定那个衙头细作知不知道她认出他了。也许他没有,毕竟之前她还对他微笑来着,他对她的态度也并未反常。但他把安子调走是一个信号,一个她觉得相当危险的信号。 这衙头是细作,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太守大人是反臣,二是太守大人也被蒙在了鼓里。 安若晨更相信第二种可能。 因为若是太守大人领头,他没必要让那个衙头冒着被她认出的危险让衙头到她面前走动行事,他手底下这许多人,找谁来都妥妥当当的。再者说,都不必将安子调走,上至方管事,下至安子,哪个不是归他太守大人管的,他何必来这一出。 这般一说,安若晨便更担心了。她关好门窗,坐在屋子里静思。但她脑子空空,半点法子也想不出来。她这边这般,也知卢正和田庆二人又如何了。 这一天快要过去,忽地有人敲门,方管事在门外唤道:“安姑娘,我奉夫人之命,给姑娘送些吃食和换洗衣裳来。” 安若晨忙将门打开,方管事捧着一包东西站在门外,安若晨下意识地看了看屋角那个衙差,他也正往门口这边看,对上了她的目光。要说这衙差当值守岗的位置还真是好,站在斜角,窗户屋门的情形都能看清。 安若晨将方管事请了进来,刚一关门,方管事的面色便凝重起来,沉声轻道:“姑娘,我长话短说,如今郡府衙门这头情形不太对。太守大人与白英大人,还有主薄大人、钱大人一起议事许久了。我数次去探消息,皆被钱大人出门拦下,未曾见到我家大人。最诡异的是,将军派了传令兵来报战情,将军在石灵崖打了大胜仗,俘获敌军六千余人。这可是天大的消息,可传令兵也被钱大人拦下,之后我派人找,却也未见得传令兵的踪影。我去探了探,钱大人出来应话神色如常,丝毫未见听得前线大获全胜的迹象。” 安若晨心狂跳:“将军打了大胜仗?将军安好?” “确是。”方管事道:“先前几场败仗,那是诱敌之计,由此引得南秦军追击我军将士,冲过石灵崖,闯入石灵县,将军瓮中捉鳖,将他们全部俘获。” 安若晨大喜,捂了面大笑,果然是将军,是那个智勇双全的将军。她欢喜得快要落泪,被困郡府,前途未卜她都不在乎了,将军安好,将军打了大胜仗,谁也不能拿将军的把柄了。 “姑娘。”方管事道:“安子来找我,他说衙头将他调开,他守不得姑娘了。还有,钱大人拦下了传令兵,也是让衙头带那传令兵去歇息,但我让小仆去找那兵士,却是找不到了。钱大人与衙头也不知是否有合谋,但事情总归是古怪的,按说钱大人不该害你,可他父亲是因你入狱,再有,这事或许还牵涉到将军。总之姑娘万事小心。” 安若晨赶紧道:“那衙头我今日见到了,瘦高个子,面相有些凶的,是吗?” “对的,他叫侯宇。郡府衙门里各衙差衙役当值等,都归他管。他要调走安子,我也是没了办法。” “他便是那个细作!” “什么?”方管事吃了一惊,怎么牵扯到细作了? “方管事可记得,将军救下我,留我到府里做管事,是因为将军公开练阵比武那日,我曾于林中见过一个细作放飞信鸽。我原是不知晓他在做何事,还觉得颇是有趣,但他见得我看到他所行之事,便面露凶光,拔出匕首欲杀我。我拼命逃脱,奔出林外,有卫兵路过,这才脱险。那时候稀里糊涂,只觉得这人颇怪,未曾多想。之后才反应过来,他定是细作,向人报信,被我看到,便要杀人灭口。将军留下我,欲行诱敌之计,可那人一直未曾现身。今日我见得这位衙头,方才知道,原来是他。” 方管事听得大惊,道:“他虽是郡府衙门里当差,但却不是太守大人支使的。太守大人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谋反之心。”说到谋反一词,方管事心里一沉,如若这般,许多事便说得通了。虽仍有许多迷团解释不清,但说得通了。他们要对付太守,要对付将军,无论目的如何,总之谋害朝廷命官,便是谋反。 安若晨心里也是颇乱,这一堆人一堆事,究竟是要如何,她也闹不明白。但有件事她却是想到了。钱世新拦下了传令兵,便是要隐瞒将军胜仗的消息,只是这么大的事,他定是瞒不住的,所以只是为拖得一时,而拖这一时,他便能做些事了。 “方管事。”安若晨忙道:“无论钱大人和那白大人打算做什么,恐怕很快便要动手了。传令兵到了郡府,这事是盖不住的,将军打了胜仗,敌军六千余人被囚在石灵县,这事坊间也很快会传开。钱大人拦下这消息的目的,只是为了争取一些他们动手的时间。” 方管事点头:“我们猜测也是如此。夫人已将小公子送走,朱管事领了人守着太守府。太守那头,也已派了人过去接应,无论如何,要见到太守一面。后面如何对策,还得让太守大人定夺。我们胡乱瞎猜,既无规矩,也难成事。只是姑娘这边,我们能做的不多。”他说着,将布包打开,几件女裳下面,是套小一号的衙差服和帽子。“姑娘赶紧换装,我去打听打听太守大人那的消息,而后过来接姑娘。姑娘先到太守府里暂避,夫人说了,到时便说是她邀姑娘过去说话。” 安若晨心里一阵感动,这节骨眼上,太守那头已够教人担忧,而太守夫人还愿冒险护她。“方管事。”道谢的话,安若晨竟不知要如何说才能表达感激。 “姑娘快准备吧。我去去就来,若生了变故,我脱不得身,也会嘱咐别人来引开外头那衙差,他叫宋立桥,是衙头侯宇的心腹,侯宇让他在此,怕也是有打算的。总之姑娘见机行事,先离开这院子,想法往太守府去。到了那儿,便安全了。你的两个护卫,关在东院那头,我会差人报信,让他们自行想法脱身。如今郡府衙门里满是白大人带来的官兵,姑娘小心。” 安若晨应了,将衙差服藏在床褥下,道:“方管事,你可知郡府的信鸽养在何处?方管事可知哪些鸽子能到前线?我们需要给将军报信。” 方管事想了想,这个他们倒是未曾想到。先前只顾着找人护送公子,却未曾想着派个人去找将军。旁的不提,将军的未来夫人受困,派的传令兵又在郡府衙门里失踪,这几桩事,派个人速去报也是应该。他道是他们疏忽了,这就去办。于是施了个礼,匆匆离开。 安若晨关了门,从门缝处偷偷观察,那宋立桥走前几步,一直在观察方管事,然后招手唤过稍远处一个衙役,那衙役奔来,宋立桥与他说了些什么。那衙役匆匆跑掉了,跟着方管事离开的方向。安若晨心里一沉,只盼着方管事莫要出什么事才好。 宋立桥看那衙役离开后,转头看了看安若晨的门。安若晨隐在门后不动,省得光影变化反惹宋立桥疑了心。宋立桥看了一眼,转身走开了,走回到他值岗的那位置。 安若晨扣好门,迅速退回屋内,将那身衙差的衣服换上了。低头看了看,猪狗牛羊鸡鸭鹅,胸有点太显眼,这般看不着正脸都知道这衙差不对劲吧。安若晨从方管事拿来的薄衫里扯了一块,将胸使劲裹好。她家将军有说过,不欢喜她裹胸,想到将军,她心头发热,她一定要躲过这劫,她要见到将军。 她希望,还有机会见到将军。 一切都收拾妥当,安若晨的心怦怦乱跳,她在等方管事,她很紧张,总有着不祥的预感。 等了好一会也不见方管事来,倒是听得外头有人大声说话的声音。安若晨透过窗缝往外看,只见一个她未曾见过的衙差在与宋立桥说话,宋立桥似是不耐烦,那衙差又道“就借两日,定会还你的”云云,似在向宋立桥借钱。安若晨仔细看了看,宋立桥被那人拉着面向窗户这头,与那人争执了几句。安若晨迅速奔到门边,悄悄打开了门,从门缝里挤了出去,随手将门掩好,然后贴着墙避开宋立桥的视角迅速退到了屋子的后墙根上。这边是片竹林,无人看守,安若晨正待松一口气,却见一小仆从那竹林里冒了出来,看见她了。 四目相对,安若晨全身僵住。 那小仆却是将手指摆在唇边,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招了招手,让她快过去。 安若晨没犹豫,这节骨眼上,她没机会犹豫。她奔了过去,小仆带着她钻进了竹林里。小声与她道:“方管事过不来了,方才他欲找人出府办事,却被卫兵拦下了。说今日大人们商讨要事,任何人不得出府。方管事正想办法,他让小的来,先领你过去。” 不得出府?安若晨忙问:“谁也没出去吗?”方管事他们想着让太守大人的公子逃出去,成功了吗? “这个小的便不知了。”小仆答:“便是方才方管事派的人被拦下了。之前有未有人走小的不太清楚。” 小仆左右张望着,颇有些紧张。他领着安若晨穿过竹林,要横过一个院子,他先出了去,一路看好了,冲安若晨招手,安若晨赶紧奔了过去,紧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路小心观察一路急走,躲一段跑一段。正欲冲向一个院门时,有卫兵交淡的声音,似在正往这边而来。小仆拉着安若晨躲进了一个大屋子后面的矮树花丛里。将将躲好,两个卫兵从他们面前的花丛前走过。小仆与安若晨皆屏声静气,丝毫不敢动弹。 等那两个卫兵走远了,小仆悄声道:“我先去探路,一会来找你。” 安若晨点头。小仆猫着腰跑了。 安若晨躲着,忽听到身后的窗户里传来争吵的声响,听上去竟似太守大人的。她往后退了退,贴在墙根处,头顶便是窗户,这下听得更清楚了。她听到太守姚昆道:“白大人,你如今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这会子岂是翻旧帐栽罪名的时候,前线战事吃紧,我们商议一日,绕来绕去却是净往我身上泼这脏水,于眼下危机又有何助益?” 白英喝道:“姚昆!若不是你失职,龙将军疏于职守,你非但不及时上报,还帮着他,战况能有如今模样?我们说再多,还是得等梁大人的大军赶到方能解决前线之事,而如今在我这,最紧要的,就是肃清地方毒官。重整新绩,还地方太平,还百姓安乐,为前线做好支援,否则,不止是你这平南郡危矣,我萧国也会危矣。” 姚昆也大声嚷道:“大人!” “莫要多说!”白英再喝:“我须得将你拿下,今日说的那十八桩案,六件事,你仔仔细细都好好交代了,不然,我有权将你就地惩治。” 他话音刚落,却是“啊”的一声惨叫。 安若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起身趴在窗边往里看,却见是主薄江鸿青一剑刺进了白英的腹部。白英捂着肚子蹭蹭后退,血一下涌了出来,染红了他的手掌和衣裳。 江鸿青待要再刺,太守一把将他拦下,大叫:“你这是做什么?” 江鸿青道:“下官依大人吩咐,若是情势不对,便要处置。” 姚昆目瞪口呆:“我何时说过让你这般!” 白英忍痛怒喝:“姚昆,你想造反!” 江鸿青闻言又待上前砍杀白英,白英已然大叫:“来人,来人!” 姚昆奋力护着,夺下了江鸿青的剑。无论如何,刺杀朝廷巡察史,这可是要杀头的重罪,江鸿青疯了吗? 这时钱世新领着人从屋外冲了进来,见此情景大吃一惊:“白大人。” 白英伤势颇重,血流如注,脸色惨白,他拼命喘气,叫道:“拿下他们。”虽是大声呼叫,可声音却是虚弱了。钱世新赶忙过去扶了,对众卫兵喝道:“拿下!” 姚昆手里拿着剑,已是整个人僵直,脑子一片空白,怎会如此,怎会如此?那些编排他的旧帐,他可以慢慢耗细细磨,总会想到办法解决。为官者,有些事不得不做,从前他做过什么了自然清楚,把柄如何,后路怎样,他自然也是知晓。他有把握能脱身,又或者,不会太惨。或是最后龙大能在前线取得胜果,那他便有出路。 可如今,刺杀巡察使,剑还在他手上,他如何说得清,如何说得清? 姚昆将手中的剑丢下,大呼:“不是本官所为。”他看向白英,白英却是紧闭双眼,靠着钱世新。钱世新大声呼喝着叫大夫,根本未曾看他这边一眼。 而江鸿青呢? 他总不能污这事是他所为。 姚昆听得一声惨叫,猛地转头,却见一名卫兵一剑刺进江鸿青的心口。江鸿青一脸不可置信,却就此一命呜呼。 窗外的安若晨紧紧捂着嘴,生怕自己叫出声来。她看得清楚,江主薄未曾反抗,他只是站着,等着那些卫兵将他拿下,而那卫兵二话不说,一剑便刺了过去。 太守大人呢?太守大人…… 安若晨还未看得姚昆如何,却感觉到颈上一凉,微微一痛,她全身僵了,微侧头瞧,一柄长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第87章 第87章 “不想死的话,就莫要乱动。”一个男声低声在她耳边道。 安若晨的心停了半拍,她轻微的呼吸,不敢有大动作,那剑贴着她脖子上的皮肉,划一下死不了却很痛。 “不想死的话”,那意思是这人并不打算杀她? 安若晨眨眨眼,稍冷静下来,问道:“不乱动的是如何动?我就这般站着好,还是该做点别的?” 那男声道:“慢慢的转身,离开这里,回你的房去。” 安若晨慢慢的转身,她差不多贴着墙转的,那人没法跟着转到她的身后去,于是安若晨看到了他的样子。 那个衙头细作侯宇。 侯宇道:“别耍花样,走。”手上的剑稍压了一压,安若晨只觉得脖子一痛,想来该是被划伤了。 安若晨没挣扎,顺从地移了步子,她走得很慢,好半天还挪了两步。她得想办法。不能回到那屋子去,那是牢狱,他们囚着她,定是有坏主意,若他们想对付的是将军,将军打了大胜仗,他们没把柄可拿,便可用她来要挟。 要挟什么,她不知道。但她并不想成为被用来伤害将军的工具。 “快走。”侯宇压低了声音喝。 安若晨泣道:“太害怕了,腿抬不起来。” 侯宇一愣,压着剑的手松了一松,压根没料到这姑娘突然会使出耍赖皮这一招。他咬牙道:“莫耍花招,走!” “我与大人无怨无仇……”安若晨转身,对着侯宇开始落泪。“大人为何欲置我于死地。”反正先胡说八道,听听对方要说什么?如果他想杀她,早就动手,既是不杀的,那大家先聊聊嘛。 侯宇皱紧眉头,若不是担心闹出大动静来,真想两个耳光甩过去将这婆娘痛打一顿让她哭个够。“你若听话,我便不会杀你。但别人可就不一定了。” 安若晨的脑筋飞快转着,别人又是谁呢? 她继续低声泣着:“我与别的大人也无仇怨啊,我四姨娘之死,那也与我无关,若是大人们找到了证据,早就将我关到牢里去了。” “关你到牢里麻烦的还不是我们。”侯宇道:“快走!否则我划掉你的脸,砍了你的手指。” 话还没说完,那书房的窗户忽地“呯”的一声巨响,一个人从窗户里撞了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侯宇一大跳,他下意识地转头一看。 安若晨的手其实早已紧紧握着匕首,趁着侯宇一转头,她拔出匕首直刺进他的胸膛。 这一下是拼尽全力,但她个子矮,这一刺并未中侯宇要害,但侯宇受伤,惨叫一声连退几步,捂住了伤口。安若晨刺完便跑,动作之迅速,让跳窗而逃的太守大人目瞪口呆。且这安若晨怎么跑这来了?还这身打扮?假冒衙差,这是要做什么?来不及细想,身后屋里已有人跳出窗户追来,待姚昆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跟着安若晨在跑。 安若晨那个气,不是分头跑比较容易逃脱吗?而且太守大人你目标也太大了,你得招来多少追兵啊!!! 心里刚抱怨完,只见一群衙差忽地涌了出来,越过他们,迎上前去拦下了那些追兵。两边二话不说,先打将起来。 衙差捕快们大喝:“大胆,竟敢在郡府衙门内刺杀太守大人。” 卫兵们也大叫:“尔等逆臣贼子,竟敢造反。太守姚昆谋刺白大人,我等奉命将他拿下。” 这群捕快衙差们是奉了朱管事之命来的,对姚昆忠心耿耿,又岂会听卫兵们编排这些。一边奋力砍杀抵抗一边怒喝:“胡说八道,明明是你们欲谋害太守大人!” 安若晨可不想在这儿观看战况被人逮着,她头也不回地继续跑,没跑一会被姚昆赶上拉住了:“跟我走。” 安若晨喘着气回头一看,有四个捕快护着姚昆在逃。安若晨权衡一下眼前形势,好吧,看来跟着姚昆比她自己乱跳好些。现在这里也不知哪些是敌哪些是友。 “我的两个护卫呢!”安若晨一边跟着姚昆逃命一边问。 姚昆气喘吁吁:“在另一头,太远了,我们如今顾不上回去找他们了。”他带着安若晨,往郡府外方向逃去,那四个捕快将他们护在中间,小心戒备着四周。 “夫人让我去太守府。”安若晨一边跑一边告诉姚昆。 “不行。我们若是回府里,他们便有借口抄家,伤我家人。”姚昆面容极严肃,话说得颇有气势。 只这一句,安若晨对他印象立马改观。她想着太守夫人说过她如她守护将军一般的心情守护她家的大人,如今这太守紧要关头却也惦记家人安危。 这时候一队衙差迎面奔了过来,姚昆大喜,叫道:“快来人!主薄大人谋反,白英大人重伤,卫兵们都误会……” 话还未说完,那队衙差已经赶到,一刀便砍倒一个捕快。 姚昆后半截话噎在那,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一个衙差一刀向他砍来。 “小心!他们是反贼!”姚昆方才说话时安若晨便已看到那队衙差里宋立桥赧然在列,忙大叫着。她的“小心”与姚昆的话交叠在一起,姚昆未曾注意,一名捕快却是听到了。 在一位捕快被砍倒的同时,这捕快一个急步上前,正正挡住了刺向姚昆的那一刀。 “大人快走!”捕快们大叫着。另两位捕快已与对方厮杀了起来。 安若晨与姚昆赶紧换个方向接着跑,宋立桥领着几人在后头追。安若晨眼尖,看到方才领她逃走的那小仆躲在路边树丛里,她一边狂奔一边冲那小仆摆手,示意他快跑,莫管这边了。 小仆会意,一下子隐进了树丛深处。安若晨暗暗松了口气,与姚昆左躲右闪,逃了一会,却见到又一批卫兵赶了过来。 姚昆这时候喊道:“安姑娘,我引开他们,你分头走,想法见到将军,告诉他郡府里有人谋反,城里恐会有乱,让他快想法处置。” 安若晨简直要倒地不起,大人你看看对方的人数,这时候才说分头跑来得及吗? 眼看着马上就要被卫兵和衙差们团团围住,又一群衙差赶到。衙差们都穿着同样的差服,也分不清谁在帮谁,谁站在哪边,总之一顿混战。卫兵们也不管这些,冲着姚昆就杀了过来。 安若晨与姚昆狼狈不堪,欲分头跑,结果安若晨脚下一绊,摔倒在地。姚昆见状,回头来扶她。一卫兵一剑刺来,直取姚昆心口。安若晨大声尖叫。 这时一人凌空飞起,一脚将那卫兵踹开,另一个人影闪过,一掌拍开另一位杀过来的卫兵。 安若晨定睛一看,惊喜大叫:“卢护卫、田护卫。” 竟是卢正、田庆赶到。 卢正、田庆顾不上多话,几拳几脚与卫兵衙差们杀将起来。田庆喊道:“从北侧门出去!” 姚昆拉起安若晨,带着她朝着北侧门跑。这两个护卫被囚着,既是出来了,肯定是有人有意为之,而北侧门那头也定是做了安排。安若晨跟在姚昆身后拼命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卢正、田庆已经夺到了兵器,正拦下欲追赶他们的卫兵衙差。对方人数实在不少,也不知能拦着多久,拦不拦得住。 奔过一个拐角,跑过游廊,正要穿过花园,忽见一胸腹处绑着绷带的瘦高男子领着几个人堵在路前。 “侯宇。”姚昆叫道,“你这是为何?” 侯宇毫不理会,并不回答,只嘱咐身后那数人道:“杀了太守,留下那假冒衙差的姑娘。” 太守横剑在胸往后退,安若晨也举起了匕首。可侯宇并不慌张,只冷冷地看着他们,这时候姚昆和安若晨发现,身后也早出来数人,为首的是宋立桥。 姚昆与安若晨只得往侧边退,但这些人也逼了过来。安若晨大叫:“你们要什么?总有条件可谈。对方给你们什么好处?我与太守大人也能给!双倍!” 姚昆附合道:“对,要什么都好,一切好商量。” 先拖得时间,也许还能等来援兵。 可侯宇却挥了挥手,只道:“要你的命,要安若晨的人。” 他这一挥手,身后的人便扑了上去。姚昆一咬牙,举剑准备应战。他是文官,哪里有什么好武艺,但如今却也不能坐以待毙。 剑一举起,攻上来的那人“啊”的一声惨叫,胸|前一个血窟窿,往后仰倒下去。 太守傻眼,不是吧,他还未曾出招呢。 这时身后一个力道拨来,太守被推到一边去了。太守与安若晨定睛一看,身后竟是站了个尼姑。表情严肃,一脸杀气。她的剑尖上,还滴着血。 安若晨还没缓过神来,那尼姑已经冲到前方一剑一个,飞快了结掉两人。 所有人都呆住。这姑子出现得突然,杀人也很突然。她不给大家任何反应的时间,动作毫不犹豫,似想也未想举剑便杀。一剑心口一剑脑袋,切豆腐一般。 太守和安若晨与那些衙差一般傻呆。但衙差们已经本能举刀应敌起来,但那尼姑出手极狠,武艺高强,招招夺命,毫不留情。一转眼,已经又砍倒三人。有衙差要跑,她竟也不放过,几大步追上去杀掉才回头。 侯宇这时也反应过来。正待正那尼姑师太说两句,刚说了一句:“我知你是何人了,莫动手,自……” 自字刚吐出来,尼姑一剑刺穿他胸膛。好似她只是刚杀完那衙差,走过来随手给侯宇一剑这么方便顺手罢了,正眼都未看他。宋立桥大惊失色,他认出来了,虽然上次她穿着夜行服,五官样貌也很普通,但这满身杀气与姿态让他想起来了。他忙大叫:“自己人!那日是我放你进来的,自己人,记得吗?” “记得。”静缘师太淡淡答道。挥手一剑,削掉宋立桥的脑袋。 这血腥残忍让安若晨本能闭眼扭头,太守姚昆更是差一点吐出来。真的从未见过这般杀人的。对方还套着话搭着讪呢,竟这般就下手了。 静缘师太杀完了,面容平静地转过身来,对着安若晨说了一句:“跟我走。” 安若晨想起来了:“你是静心庵的那位师太。” 静缘师太自觉很有耐心地再补一句:“你四妹在我那,跟我走。” 什么!安若晨下意识地迈腿朝静缘师太走了过去。姚昆原还犹豫了一下,但一想对方如果想杀他们方才早动手了,不必多此一举带他们走。于是姚昆也跟了上去。 结果静缘师太撇眉头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仿似在说“叫你了吗你就过来”,但师太最终没说话,领在前头走了。 姚昆忙喊:“北侧门该是会有人接应。” 师太脚下一转,朝着北侧门方向去。姚昆暗暗皱眉,这姑子,竟然知道郡府各处方位? 静缘师太走得极快,安若晨一路小跑才跟上。“我四妹怎地在你那?” 静缘师太掏出一个首饰丢给她,以证明自己未说假话,然后道:“那日在南城门她未赶上车队,便向我求助。” 安若晨一看东西,确是四妹的,再听未赶上车队,想来也是四妹说的。这才安心。“那日我去你庵里,你为何不说?” 这时侧旁冲出三个卫兵,巡查到此,正看到他们,刚大叫:“来人啊,人在这!” 静缘师太已经冲上去刷刷刷地一顿猛砍,杀完了回来,答:“我怎知你是否有本事护她?今日一见,你自身都难保。全是废物。”说到“废物”一词还要连带着看太守一眼,姚昆那憋屈,却不敢迸一个字。 三人快赶到北侧门时,卢正和田庆也已经赶了过来。但大批卫兵听到叫喊也已杀至。事实上,北侧门这头正有激战。卫兵正要封府,而方管事带着一群人苦守北侧门,等着太守赶到。两边正在拼杀。 “方管事!”太守远远看到,大声唤着。 “大人!姑娘!”方管事也是激动。 卢正、田庆和静缘师太一路杀将过来,将姚昆和安若晨护在中间。 方管事一挥手,几名仆役从墙角拉出四匹马来。“大人,快走!”方管事奔入战圈,护着姚昆到马边。姚昆这才明白,这些人如此守着这圈苦战,竟是护着这些马。 静缘师太大喝一声:“你们先上马。” 卢正、田庆护着安若晨上了马,转身砍倒数人,踢飞两人,也上了马。 “别让他们逃了!”卫兵们大喊。方管事带的人已死的死伤的伤,还在尽力为太守拼杀一条血路来。卢正、田庆一马当先,砍倒一片。越来越多的卫兵赶到。方管事提着剑,奔到墙边,拎了个笼子飞跑过来递给马背上的安若晨:“姑娘,我已派人,但希望渺茫,来不及写信,这信鸽给你……” 话未说完,一卫兵砍杀而至,方管事急急转身举剑挡住,但他只有架式未有武艺,被那卫兵刺中。 方管事惨叫一声,中剑倒地。 “方管事!”安若晨大叫。那笼子她还未提稳,被那卫兵这般一冲撞,马儿受惊跳开,笼子摔在地上。安若晨紧咬牙关,挥舞匕首猛砍,砍伤那卫兵的脸。那卫兵捂脸大叫退开,被一衙差冲上来补了一剑。 安若晨的马儿受惊跳着,安若晨极力控制,免得摔将下来,她跟着卢正和田庆向前,回头看,方管事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鲜血淌了一地,染红他身下的土地。 安若晨的眼泪奔眶而出。 一个小仆忽地从一旁窜了出来,他捡起那信鸽笼子,拼命急奔,赶上了安若晨的马儿,小小的个子举高笼子,大声叫着:“给!” 安若晨抓紧笼子,来不及说“谢谢”,那小仆脚下一绊,摔倒在地。前方卢正、田庆杀开了血路,马儿们急奔起来。静缘师太赶了上来,跳上了安若晨的马背,坐在她身后。 安若晨回头看,却看到一个卫兵赶上前来,举剑刺向了倒在地上的小仆。 “不!!!”安若晨悲痛大叫,眼泪无法抑制。 四马五人,奔向前路。 第88章 第88章 白英受重伤后速被送回了他的居所。为了方便处置公事,白英暂居在郡府衙门后头的居院里,那处原本是姚昆忙碌回不得太守府时暂居之所,如今重新收拾布置,给了白英住。两进的院子,前后共五间厢房,白英居住处置公事再加上护卫以及伺候他起居的丫头婆子等,全都能装下,也很是方便。 白英被送回他的屋内,大夫急急赶到了。 处置伤口之时,白英痛醒,晕晕沉沉,只听得大夫与钱世新道:“伤是颇重,所幸医治及时,之后用些好药,也不是不能救……”白英听了这话,心放下一半。疼痛难熬,他又沉沉昏睡了过去。 钱世新待大夫仔细给白英处置了伤处,又开好了药方,这才亲自送了大夫出门。又嘱咐大夫,朝廷命官被刺,事关重大,值此两国交战,前线战情不稳之时,这类消息切勿外传,不然恐城中百姓惊恐。大夫认真答应。 钱世新将药方交予一卫兵,让他去抓药,然后进屋看了看白英,见他晕迷不醒,便又退了出来。唤来两个卫兵把守在屋门处,若白大人有任何动静,醒来或是唤人了,速来报他。 安置好白英院子里的事务,钱世新到郡府书房去,看了看那被姚昆撞开的窗户,笑了起来。这倒是疏忽了,居然没把窗户扣上。人说狗急跳墙,这姚昆急了,也是会跳窗的。 屋子里地上还一片血迹,那是白英和主薄江鸿青的。屋子里的桌椅撞得东倒西翻,卷宗洒了一地。钱世新没管那些,他找了把安好的椅子坐下了,环视着这屋子,没能当场也杀了姚昆,真是可惜。 不一会,郡丞带着白英的卫兵队长在门口求见,说有要事相禀。 钱世新心情愉悦,白英重伤,太守逃亡,主薄已死。而郡丞亦在他控制之下。该做的事,他该不多都办到了。 钱世新起身,到门口亲自迎了郡丞和卫兵队长进来。 其实按官阶分,县令与郡丞官阶一般,但职守不同。郡丞辅佐太守,县令治理一县事务。但太守姚昆更重用主薄江鸿青,郡丞夏舟处理杂事更多些。而白英到此之后,相比起夏舟,却是与钱世新更亲近,议事上,钱世新也更有见地,对全郡管辖事务更熟悉。这也难怪,毕竟除了中兰城,福安县便是最重要的城县,钱世新与太守姚昆一向联络紧密,有事常常一起相议,比起夏舟来,钱世新更有份量。 如今太守逃了,主薄死了,县丞夏舟领着卫兵队长来禀事,那讨好听话的姿态不言而喻。钱世新很满意,做足了样子,请他们进来说话。 书房里又乱又是血迹,但大家也顾不上理会这些。赶紧将事情都说了。 夏舟道郡府里多场恶战,死伤了许多人,他已差人在清点人数处置。他是万没想到太守和主薄会心存谋反之意,竟敢对白大人下毒手。他们二人平日的心腹都有谁他都比较清楚,已与卫兵队长商议好,将人都抓住先囚着,之后待白大人伤好后再慢慢细审。 卫兵队长也是报了伤亡及追捕情况。太守和安姑娘都逃了,还有安姑娘的两名护卫。他们已派人快马去追。现时初初审了些人,应该是太守府的那位二管事差人将安姑娘和她那两位护卫放了。二管事已在冲突中身亡,他领的手下也俱被剿灭。另外之前郡府衙门里闯进来一个尼姑,也不知是何人。那姑子武艺高强,是安姑娘和太守一伙的,也是她相助将他们救走。 夏舟递上一份单子,这是粗略统计的伤亡情况,小兵小差的都没写,有些官阶管些事的人都写上了。 钱世新扫了一眼,看到侯宇的名字。他未动声色,问:“太守府那头如何?” 卫兵队长道:“已派人过去搜查,但太守的管事领了人堵在府门处,言道真相未明,凭何抄家?若非有巡察使或是皇上圣旨,方有权进太守府内搜查。” 夏舟在一旁点头,正是这状况不好处置,他们才赶紧来找钱世新,毕竟钱世新与姚昆的交情最好,于公于私,由他出面或许更合适。 钱世新想了想,整整身上的官服,道:“那本官过去瞧一瞧吧。” 钱世新去了。 情况果真如夏舟和卫兵队长所说,朱管事领着全副武装的家仆护卫,摆开架式,护好各府门,太守府墙头之上,甚至也站了拿着大石的家仆婆子。众人与卫兵们对峙着。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其实朱管事说得也不是没道理的。事情如何,现在谁也说不清,太守谋反,但动手的是主薄。主薄动手时说了是太守有此意,但主薄已死,欲定太守之罪需得实证,最最起码的,要审案。而太守未带自己的差兵护卫,与其他人一起逃了,压根未曾回府,这又是所有人都看到的。 要抓太守回去审,那是应该。要进府搜太守,也是应该。但太守不在府里,凭什么搜府,搜什么?最重要的是,谁人比太守的官大谁人才有权下这搜府之令。白英可以下令,但白英晕迷了。 若当真强攻,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倒是可以带些人回去问话,比如太守夫人,比如管事,问问对太守谋反之事是否知情,问问之前太守是否有不对劲的地方。还可以看看太守的书房,查查公文书信之类的,但不能强攻搜府抄府。这些钱世新知道。他也知道就算带了人回去审也审不出什么来,就算去查姚昆的书房也查不出什么来。所以他才遗憾没能当场杀了姚昆。若是与主薄江鸿青那般,便方便了。只消说他们当场刺杀了白大人,又抵抗卫兵的缉捕,刀剑无眼,便有此结果。 如今姚昆逃了,还真是件麻烦事。 钱世新到了太守府门前,先是遣退了卫兵队,让他们将刀剑收起。然后与朱管事客客气气地说话,劝解一番。他道太守与主薄谋害巡察使属官白英大人是事实,有人证,白大人也还活着。太守如今不知逃到了何处,卫兵们也是一时情急,莽撞了。但太守府也莫要摆出这等架式来,这是给太守大人添了罪名。想法好好解决,才是正道。 朱管事硬邦邦地答:“我家大人为何要杀白大人?当面刺杀,在身边全是白大人卫兵的状况下?此事诸多疑点。这些卫兵无令无据,空口白牙,谁人予他们权力搜府?” 钱世新道:“这般吧。让我单独进去,我见见夫人,问些话。这般也算能交了差,便让卫兵们暂时不搜府不拿人了可好?但是之后他们若是得了令状或是旨意,我也是没办法了。如今大家各退一步,他们围守太守府,职责所在,尔等也莫要冲撞,莫惹罪名。” 朱管事心里自然是信不过钱世新的,但他并不打算让钱世新知道这事。况且他心里明白,卫兵们若真是硬闯,虽名不正言不顺,但太守府血流成河,又能将对方怎样?权衡之下,钱世新就算拿话拖延平衡事态,于他们也不是坏事。 钱世新看朱管事表情软了下来,明显已有松动,又道:“我听说方管事为了让太守大人逃出去,已然送了性命。这悲剧本不该发生。主薄所为,未必与大人有关。大人若不冲动逃了,大家好好相议此事,仔细审审,事情定会水落石出。如今大人一逃,事情反倒是说不清楚。我来此,也是想帮大人一把。大人走了,夫人和公子如何办?此事我定会竭尽全力,想法好好解决的。如今这太守府,最紧要便是好好撑过这段日子,待是大人回来,方能对大人有所助益。不然事情闹大了,大人更是有口难辩。” 朱管事施了个礼:“钱大人请稍候,我去与夫人禀报一声。” 钱世新点头应了。朱管事进了府。钱世新看了看周围,他并没有把握朱管事能信他多少,毕竟方管事及时领了人救助姚昆,这朱管事应该也是知情。既是知情,也许他心里压根就知道要对付他家大人的便是他钱世新。 但对方既是没说,那大家一起装模作样,钱世新是不介意的。这种事他在行。 过了好一会,太守府门开了,蒙氏亲自出来,将钱世新迎了进去。钱世新当着蒙氏的面对夏舟与卫兵队长下令,封府即好,莫要攻府,莫要扰了府内安宁。夏舟与卫兵队长答应了。蒙氏谢过钱世新,领着他进了门。 钱世新与以往一般,被迎到正堂厅,贵客一般。蒙氏命人上了好茶,之后未语泪先流。钱世新一顿安慰。将郡府衙门书房内发生的事细细与蒙氏说了一遍。他说白大人到此,原本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巡察使嘛,总觉得要抓着些当地官员的不是才能给皇上交代。加之正好遇着了安家的案子,白英大概是觉得摆官威的时候到了,于是连同过去几年的案子都翻看一番。今日拿了些案追究太守大人,两边越说越急,吵了起来。也不知主薄大人是何意思,竟然叫着是听从太守大人吩咐,突然拔剑伤了白大人。白大人的卫兵们自然是要上前拿人,太守大人情急之下,便跳窗跑了。 蒙氏捂面哭着,大骂主薄坑害她家大人。又恳请钱世新看在往日与太守的交情上,要为太守洗冤。钱世新一口答应下来。他例行公事般问了些问题,又提出去太守书房看了看。没找出什么,又问了蒙氏可知太守这般出逃会去哪里,让蒙氏在白英之前想法劝太守回来,免得祸事越闯越大。 蒙氏只道不知,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钱世新道:“我那侄儿如何?可曾吓着他了?” 蒙氏道:“这说来也是巧的,昨日我娘家那头来信说想文海了,派人来接他来去,说过两日便回来。如今出了这事,我倒是得派人去说一声,让他在那儿多呆几日才好。待这事过去了,再回来。” “如此也好。”钱世新语气诚恳,“卫兵们封府,是职责所在,但府内生活也得有人正常进出。这般吧,除了生活采买的交代,夫人欲派人出府办事,来知会我一声,我给夫人开张令条,持令便可出去。这般与卫兵们不冲撞,大家平安无事。待太守回来了,事情过去,封府之事自然便能解禁了。” 蒙氏谢过,道有所求时定会让门外卫兵传话给钱世新。又仔细问了钱世新这段日子居何处?再问白英大人伤势如何? “如今事态混乱,我便暂居郡府衙门内,好处置善后。白英大人伤情很重,只盼他吉人天相,能熬过来。若他活着,太守大人的事便还有转机。” 蒙氏点头。再谢钱世新。 两边一阵客套后,钱世新告辞离去。 朱管事送到门外,看着钱世新离去,又仔细看了府外那些卫兵,转身叮嘱家仆护卫们小心严守。而后他回转进府,将情形与蒙氏报了。 蒙氏沉默半晌,道:“你回头,去向钱大人将方管事他们的尸体领回来,一个一个,全点清楚了,莫要漏了谁。咱们府里欠他们的,必要将他们厚葬。” 朱管事眼眶一热,忙应了。 “若有还活着的,便接回来。”话说到这已哽咽,哪里会有活着的,其实蒙氏心里也是明白。 “等事情平稳些了,看看郡府那头还有哪些人能用的,千万小心,莫教钱大人发现了。给白大人瞧病的大夫,也打听打听是谁。” 朱管事答道:“那白大人怕是……” 蒙氏点头。她不知钱世新为何如此,但白英没理由拿自己开刀。要安罪名,那也该当场刺杀钱世新,便说是杀人灭口都好,然后白英出来主持局面,这样不是更有胜券?钱世新当她是妇道人家,可她跟随大人多年,这官场里的门门道道,她也是知晓些的。但她确实猜不出钱世新能如何?借刀杀了白英,杀了主薄,杀了太守大人,他一县令,在郡中再有地位,又能如何?梁大人会再派人来,巡察使一到,哪里还有他钱世新的戏唱? “文海那头如何?可有消息?” “未曾有。” 蒙氏不语,没有消息,在这种时候便当是好消息吧,如今她只盼着她的儿能平平安安躲过这一劫。 钱世新回到衙门一居院,他暂居之所,离白英那院子颇近。坐下没多久,一衙差进了来。钱世新一见他便问:“如何?” “方元确是派了人单骑快马欲往前线送信,被我们的人劫杀了。”夏波乔装成衙差,方便进来报事。此前他得到钱世新的指示后便派了人手堵截各道。“但太守的公子,姚文海,没截住。” 钱世新脸一沉:“如何没截住?” “原本是以得手,将他的车夫护卫都杀了。正欲将他绑了押走,也不知从哪儿来的一队人,杀了我们的人,将他救走了。” “哪方的人?” “不知。”夏波对这事也是忿忿,“待发现时,已无活口,无人可问。姚文海和那队人都不见了,未留下任何线索。” 难道是龙大派的人手?钱世新一想不对。若是龙大有人手可用,他要劫走的是太守和安若晨,而不是太守之子。钱世新皱了眉,这事有些不妙,竟有一派他不知道的人在。是敌是友? “你去留个讯信,与接头人联络下,将今日之事报予他。问问是不是他的人所为。还有,侯宇死了。”钱世新想了想,“还有,有个尼姑,也不知是谁,帮着太守和安若晨的,你也查一查。” “那太守和安若晨那边?” “他们跑不远的。我们等消息便是。” 姚文海这边,自觉情况不太妙。他糊里糊涂听得母亲说让他快跑,只说家里出了事,爹爹有难,让他先回外祖父那避一避。可结果出了府才走了三条街,便被人拦下,他的护卫全被杀死。那伙人欲绑他,却也被杀死。最后出现的那队人将他绑了,蒙了他的眼,堵了他的嘴,将他丢上了马车。但说话却又客气,对他道:“公子,得罪了。不会伤你,放心。” 放心,他如何能放心。绑他做什么呢?他爹爹有难,是什么难?他们要用他对付他爹爹吗? 马车在绕圈子,他能感觉到。待车子停了,他被扶下马车牵着走,又是在绕圈子,一开始他还努力记路,但绕得多了,他就记不清了。他的心乱跳,冷汗直冒,不知道面对自己的会是什么。 最后他们进了一个屋子,他被松了绑,拿开了堵嘴的布,解开了蒙眼的巾子。再然后,一杯上等好茶温温热热正好入口捧到了他面前。 姚文海没敢喝,他打量着这屋里,布置华丽,家具讲究,竟是不输他太守府。而他面前,坐着一个脸色苍白,看上去文弱病弱,似有十五六岁左右的贵公子。 那公子也正盯着他看,而后一叹气,道:“好歹也救回来一个,不算一事无成。” 第89章 第89章 安若晨与太守姚昆等人骑马一路急奔,南城门处守城官兵见得是太守,也未阻拦。太守过城门时对官兵大喝:“后面有游匪伪装的衙差卫兵,你们将他们拿下,待我回来处置。”说完,也不待官兵们反应,马也未停,急急走了。 管他们搞没搞明白呢,反正若是能挡一挡追兵,也是好的。 守城官兵确是反应了好一会,互相讨论了一番才觉得弄明白太守是什么意思:太守大人有急事出城,但他知道有游匪伪装官差,于是让他们把人拦下。太守大人一会办完事回来要处置这些人的。 正商议呢,还真有一队官差骑着马赶来了。看那打扮模样跟真的卫兵似的。但守城官兵还是关了城门栏,将他们拦下,欲细细盘问。没想到那领头的还凶巴巴地大喝开门,说他们正在执行公务,追击叛贼。 守城官兵呵呵了,谁叛贼啊,没见过叛贼,就见着太守大人了。还有你,别嚷嚷,你那身兵服从哪儿来的呀! 卫兵首领急了,他们追捕姚昆,上马便直追而来,也没个文书令牌的。但跟守城官兵打一场?那太傻了。 守城官兵呼啦啦围过来一圈,竟要将他们拿下,说太守大人嘱咐了,回来要处置审问他们的。卫兵首领那个怒啊。两边都拔了武器对峙起来。 卫兵道太守刺杀了白英大人,如今他们要捉拿太守姚昆归案。 守城官兵道没人通知他们白英大人遇刺,倒是太守通知他们你们是游匪。他们认得太守,又不认得卫兵们。 最后卫兵首领咬牙,命一人快马回郡府拿令牌。 这时候守城官兵将信将疑了,但谁知道是不是虚张声势?两边一边对峙着一边等。钱世新在郡府衙门听得卫兵报被拦在城门里真是气得无语。他丢了个令牌过去,但心里知道他们肯定是追不上太守了。但无妨,会找到的。更何况,太守一家子都还在他手上呢。 给白英抓药的衙差回来了。钱世新看了看药,叫了个他的心腹衙差过来负责煎药,每天伺候白大人喝。他嘱咐着,一边将药包里最重要的两昧药挑了出来。那衙差会意,应道:“大人放心,小的定会办好的。” 钱世新满意点头。之前他得了消息,主薄江鸿青的家人们也全部都处置妥当了。因江鸿青意图谋反,刺杀白英大人不成反被杀,其家人又是羞愧又是伤悲,于是“全家服毒自尽”。衙差与卫兵们赶到江家拿人时看到的便是江家人留下遗书全部身亡的景象。回来报了,他派了仵作过去,好好记了案件文书,放进了卷宗里。 如今这些事全部妥当,就只剩下太守那后患了。钱世新想了想,嘱咐人给他备好纸墨笔砚,他要写信。 安若晨他们出了城门,一路往静心庵的方向奔去。安若晨一心要见四妹,静心师太说去哪她就去哪。姚昆无处可去,逃亡一共五人,两个护卫也是安若晨的,若他脱队便会变成孤身一人,会更危险。于是他也跟着安若晨,往那静心庵去。 到了庵庙,田庆跟着静心师太由正门进去,表示要搜查庵庙的安全。太守、安若晨听了师太吩咐,先将马牵往后山林子里栓好。院子小,装不下这些马。 安若晨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见到四妹,但她知田庆顾虑是对的,谁知这师太究竟是正是邪,说话是真是假,先查看一番才好。 她在后院门外等着,觉得时间过去许久。 姚昆守着马儿,一言不发。他回想着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想到他都没能与家人告别。只希望这次并非绝别,但一时间也想不到能有什么办法解决此事。 卢正在庵外四周走了一圈,查看安全。走到菜园子时,被脚下的石板路绊了一下,差点摔了。他回头看了看那石板,回身看了看,踩两脚。 这时候后院门开了,门后站着田庆。安若晨刚要问话,却又看到一个小个子从田庆身后探出脑袋来。 安若晨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安若芳先是不敢置信,她盯着安若晨看,慢慢从田庆身后走出来,走到安若晨面前。然后想摸摸安若晨的手,又有些犹豫。 安若晨大声唤道:“芳儿!”她一把将安若芳搂进怀里,放声大哭。 安若芳这才有了真实感,跟着安若晨一道哇哇哭,大声喊着“姐姐”。 卢正、田庆均走开几步,背过身让她们姐妹好好说说话,姚昆远远看着她们,心里竟有羡慕的感觉。静心师太突然冒了出来道:“进来,莫喧哗。” 太守远远地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但看师太表情严肃冷漠,暗想这人当真是不近人情。他拍拍马儿的背,四下看了看,这里很是隐蔽,该无事。于是他赶前几步,跟着众人一道进了庵里。 进了庵,静缘师太道:“我去做些斋饭,你们尽快商议好要去何处。此处并不安全,不能留你们太久。” 大家面面相觑,这刚进门就被赶了。静缘师太不管他们,做饭去了。安若晨拉着安若芳要去看她住的地方,随便也是找个地方好跟妹妹单独说说话。院子里只留下太守与卢正田庆三人。 田庆道:“我都看了,这庵里没别人。” 卢正点头:“此处僻静,外头也未见异样。地势高,山路只那一条,若有人追上山来,该是能瞧见。” 好了,说完了。两人一起看向太守。姚昆发着呆,不知道能说什么。如今这境况,他并不知道还能怎么办。龙将军败仗连连,自身难保,而白英遇刺,将事情赖在他头上。梁德浩也必是收到消息了。平南郡和茂郡必是加强了戒备,他的家人也还在中兰城,在白英的手上,他还能怎么办? 相比院子里的无言,安若晨姐妹两个却是说不完的话。安若芳将自己十月十五那日出门后的遭遇说了,又说了静缘师太收留她的过程。“原来两年前我们见过她,就是我送肉包子那回,姐姐还笑话我,后来我改送了糖,就是这位师太。” 竟然是她。安若晨倒是也未认出来。 “那日夜里,她杀了那人,我很害怕。可她似什么事都未发生那般,我也装做不知道。原以为她试探我,会想着灭口,我把包袱都收拾好了,想了好半天下山后能如何。但师太一直在,我也没机会走,再有就是,我也想出来下山后能如何。如此拖了一日又一日,发现师太竟然当真是不介意我究竟是不是知晓她杀了人。后来我想,也许那是个坏人。然后便是昨日,师太突然来与我说,此处不安全,让我回家去,或是去别的地方。她把从前的事说了,我这才知道,原来她一直知晓我的失忆是装的。她对我真是好的,我先前不该怕她,怀疑她。” 安若晨抱着妹妹,心想但也不能信任她。这师太杀人的样子,她可是见过的。这可不是一个寻常会武的人。以这般的性子,若非认出妹妹便是当初赠食的小姑娘,怕也不会收留她。她是真心护着四妹,她觉得是这般,但她说此处不安全,她护不了,让四妹另谋他处,这里头是何意思。此处不过是个庵庙,为何不安全?她昨天告诫四妹这事,表示她的不安全并不是指白英和钱世新派出的那些追兵。 这个师太身上,定有秘密。 安若晨心里担忧,此时她与太守大人已是一身大|麻烦,若是再沾惹上师太这边的麻烦事,那真是糟糕。 安若晨细细问了有关静缘师太与这静心庵的事,安若芳很少出这侧院,也从来都躲着香客外人,除了静缘师太和那晚闯入庵庙的恶人,她谁也未曾见过,说不出什么来。平日里与静缘师太说话,也未听说静缘师太说过自己的事。安若晨问了半天,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未得到。 安若芳也问起了安若晨的经历,安若晨如实以告,她怎么靠着安若芳的那个狗洞逃出来,怎么遇着了将军,怎么被将军救下,如今,她与将军两心相许许下婚约的事全说了。她想了想,也告诉了安若芳她母亲去世的消息。 段氏究竟是如何死的安若晨并不知晓,她只知道被男子掐死,对父亲的怀疑只能公堂之上说,在四妹面前,无凭无证,她实在没法对这个小妹妹说怀疑亲爹杀死你亲娘这种事。 总之,这近半年来与安家的纠葛恩怨,她大致上都说了说。还告诉了四妹安若希马上就要出嫁的事。 安若芳听完所有的一切,低头不语,其他任何事都比不上她母亲去世的消息。她坐在那,眼泪又落了下来。“我真是不孝。” 安若晨叹息:“就算你听话嫁给了钱裴,又如何是孝?” 安若芳思前想后,呜呜痛哭。她对母亲不好,对大姐也不好。她想告诉大姐是她母亲害死了大姐的母亲,但她说不出口。她知道大姐真心对她,她也知道母亲真心对她,可她最后,却都对不起她们。 安若芳抱着安若晨,嚎啕大哭。 这晚,用过了饭,静缘师太开始问安若晨和太守有何打算。 太守皱着眉,他没有想好是去找龙将军还是回中兰城,安若晨却是毫不迟疑:“我要去找将军。” 静缘师太想也未想:“那芳儿不能跟你走。你这一路必会遭到追杀。就算能到前线,龙将军败战,自身难保,芳儿跟着你,就是送死。” 安若晨叫道:“将军打了大胜仗,从前的战败那是诱敌之计。他今日才叫传令兵到郡府衙门报的战情,方管事派人打探到了,千真万确,是他告诉我的。南秦军六千余人冲入石灵崖,被将军诱到石灵县的村子里,那里布好了陷阱和伏兵,六千余人被尽数拿下。将军打了大胜仗。南秦一时半会可不敢再妄动。” “什么!”姚昆猛地站了起来,“我怎地不知!”龙大居然打了大胜仗,居然打了大胜仗!这事若是当时知晓,白英便无话可说。又怎会咄咄逼人,闹得这般僵。那江鸿青也自然不会突然疯魔起来……姚昆忽然懂了。 “谁人将消息拦下了?” “钱世新钱大人。” 姚昆转身踢翻了椅子,骂了一连串脏话。“这畜生,我帮了他许多,他为何如此害我!” 没人回话,只有静缘师太冷冷地道:“这些不重要。先说明白你们打算如何,芳儿怎么办?” 姚昆一噎,怎地不重要?怎地不重要?!他的性命,他家人的性命,全被人给害了!难怪主薄突然疯魔起来,非说是他支使,难怪郡府衙门里的衙差有叛变的,难怪…… 姚昆对上静缘师太冰冷锐利的眼神……好吧,这些可以先放一放,说说眼下怎么办。 姚昆把椅子扶回来,重又坐下了。“如此,安姑娘,你去找将军吧。我打算回中兰城。” “回中兰?”安若晨吃惊:“大人,眼下只有将军能帮你了。” 姚昆摇摇头:“将军帮不了我。既是钱世新,那他肯定谋划已久,他对我知之甚深,别人我还得犹豫犹豫,钱世新嘛,他太了解我,我若不回去,他会对我家人下手的。这些年来,我与他一起做了不少事,他手上有太多我的把柄,白英我都不惧,那些事诡辩解释,白英找不到证据,也就过去了。但是钱世新不一样,我就算跑到皇上面前喊冤,他也必能拿出铁证置我于死地。将军帮不了我。我必须回去,他会伤我家人。” “愚蠢!”静缘师太骂了一句。 所有人都一呆,哟,师太居然还管太守送死的事呢,还以为她只在乎安若芳小姑娘。 静缘师太看也不看其他人,只对姚昆道:“他若是要用家人要挟于你,你活着一日,你家人便能活着一日。你回去送死,他砍完你的脑袋转身便会砍光你家人脑袋,所谓斩草除根,你家人活着,便会想着为你报仇,他怎会留后患?” 姚昆吃惊,他竟是未想到这一层。或者该说,他未把钱世新想得这么狠。“万一……”他犹豫着。 “你不重要了,随便你如何。”静缘师太撇下太守,又转身与安若晨道:“就算将军打了胜仗,芳儿跟着你去前线仍是不妥。路途遥远,追兵在后,你才两个护卫,还不怎么顶用。前线战情千变万化,待你们到时,说不定南秦又反败为胜。总之芳儿不能去。你可还有其他地方安置她?” 安若晨想了想,将军府肯定也是不安全的,安家就更别提了。她突然想到了一处:“有的。” 所有人都看着她。安若晨道:“钱世新定然想不到他。他家可让四妹藏身,也可托他给太守夫人传信。有他在城里照应,我们也不算孤立无援。师太说得对,太守大人不能回中兰,你活着,你家人便能活。大人还是与我去前线找将军吧。将军足智多谋,定会想到解决的办法。大人说钱大人手上有的是大人的把柄,反之,大人手上又何尝不是?到时与将军再好好商议,最算没法子,还跟如今一般,也不会更差了,不是吗?” 姚昆想了又想,终是点头。 静缘师太问道:“你说的那地方,是何处?” 安若晨刚要答,田庆忽地跳了起来:“外头有人!” 第90章 第90章 众人俱是一惊。 静缘师太皱着眉侧耳倾听。安若晨吩咐道:“卢护卫、田护卫,你们出去查探一下。”卢正、田庆拔出剑往外走,安若晨又道:“请务必小心。” 太守道:“若能生擒,抓回来问话。” 两个护卫应了声,从墙上翻了出去。 静缘师太久久不语,她看了看安若芳。小姑娘握着姐姐的手,依偎在姐姐身边,颇有些紧张地盯着后院门看。 静缘师太再转向安若晨道:“你的两个护卫,看起来也不是靠得住的。” 安若晨回道:“若没他们,我与太守大人活不到现在。”太守不说话,他现在对人的信任感也是极低。他曾经最信任的主薄江鸿青,最信任的钱世新,最后也不过如此。若不是他们,他也不会如今这般。 静缘师太看着安若晨的眼睛,过了一会道:“你过来,芳儿也来。” 安若晨没拒绝,拉上妹妹起身。太守姚昆皱眉头,什么意思,撇下他要做什么?静缘师太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你就在这儿呆着。我们一会就出来。” 姚昆没法,眼睁睁地看着静缘师太带着安若晨姐妹两个去了前院。 静缘师太带着她们到了自己厢房里,说道:“那个可托付的人家是谁,太守可知道?你的两个护卫可知道?” “他们认得,但未必会想到。” “钱世新也认得,但未必想到?” “是。” “是哪家?” “薛家。我二妹的未来夫家。” “为何能靠得住?” “他家商贾之户,与官场无争。薛老爷正派,薛夫人仁慈,薛公子诡计多端,手上还养了武艺高超的护卫。但薛公子的这些,外人并不知道。大家都以为他只是个病弱公子。” “你的护卫一定知道。” “薛公子与我闹得并不愉快,平素无甚往来,我与二妹也有些日子未见。他们的婚事,我后来再无插手。若说万无一失,这自然是没有的,只是相对而言,薛家并不引人注目,与我关系不近,与将军更是毫无交集。我与他们唯一的联系,便是他家与安家的婚事。那婚事算是波折,但最后与我并无关系。况且就外人看来,薛家只是寻常商家大户,无甚威胁,也无理由插手太守之事。” 静缘师太仔细想了又想:“既是与你闹得不愉快,又如何确定薛家会收留芳儿,会护着她?” “薛公子有些脾气,但对我二妹却是有心的。他二人婚事险些不成,他费了些心机办成了。有这份心,他不为我,是为我二妹,会护着芳儿的。” “那好。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写信给薛家,让芳儿带着,再给芳儿一件信物。薛家怎么走,找谁,怎么说话,你且交代清楚了。我信不过你的护卫,那个太守也是个大|麻烦。他目标太大,全城都是追捕他的,追兵不定何时就会到了。我今晚便带芳儿下山,先在村户里找人家借宿一晚,明早城门开了便让芳儿自己入城,我暗中跟着护她。” “师太……”安若芳很有些紧张。 安若晨安慰道:“无事。师太说得对。我们几人都是通缉要犯,进城后会被盯上。你离开中兰城已久,大家都以为你死了。衙门那处寻你之事早已松懈,你混在人群里入城,反而不会引人注目。” “对。”静缘师太道:“你且放心去,我乔装成普通妇人在暗处跟着你,到了薛府,再陪你进去,若是一切顺利,你就在那处藏身。”她说着,拉开屋内暗格,摸出两大包银两来。一包递给安若芳:“你拿着银子,吃住别人家里,也不亏欠他们的。剩余的自己收好,日后若是没别人依靠,还有银子依靠。” 安若芳看看安若晨,安若晨对她点点头。安若芳接过了。 “还有你。”静缘师太转向安若晨,将另一包银两给她:“看你逃得如此狼狈,定是身无分文。我还些寻常村妇的衣裳,你且换上逃命去。你亏欠我的。日后你若能活着,别忘了去薛府接你妹妹。我与芳儿缘分已尽,送她到那之后,便不会再见。与你嘛,希望也不会再见。” “师太。”安若芳听得她这么说,眼眶红了。 “莫哭,哭也无用。快回你房里收拾东西,那些护卫或是太守问你何事,你都莫要说话。就在房里等着,我一会带你走。” “大姐。”安若芳抱住安若晨,眼泪落了下来。 “莫哭。”安若晨也安慰她,“告别的话,我们去年在家里便已说过,记得吗?如今不必再重说一遍。大姐守诺,大姐信你也会守诺。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嗯。”安若芳用力点头。告别的话,确实已经说过了。如今能再见面,日后也必会再见。安若芳抹去眼泪,扭头出了房门。 静缘师太拿出两套衣裳给安若晨,又告诉她屋内的机关,然后对她道:“莫要与任何人说起芳儿的下落,谁也不要相信。我不是一般人,你定是已经知晓,所以你也该知道,此处不安全。我急着送走芳儿也正是因此原因。待我与芳儿走后,你们也速速离开。莫打听我的事,我不是好惹的。也莫害了芳儿,不然我也不管你的她的谁,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静缘师太,用下巴指指房门:“你走吧。” 安若晨捧了东西出去,回到自己暂时休息的厢房收拾了一下,速速写了一封信绕到侧院小屋交给安若芳,信里头说了安若芳的身分,也说了她想拜托薛叙然的事。她细细与安若芳说清了事情如何办,薛老爷和薛夫人是好人,但事情得靠薛公子。要把安若希与事情扯上,薛叙然便定会尽全力。安若晨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与安若芳交代。安若芳认真记在脑子里,点点头。最后她实在没忍住,抱住安若晨道:“姐,日后我定会有出息,也能办大事,能让你依靠。你一定要好好,要回来找我。” “好。”安若晨眼眶热了。才刚相聚,又再别离。且又一次生死未知,前途未卜的别离。 安若晨回到前堂。太守姚昆坐在那一脸不耐,而卢正与田庆刚回来。卢正道:“到处都搜过了,无人。许是有走兽飞鸟的动静。马儿也好好的。”田庆也道:“我也未曾查到什么。” 安若晨点头,道:“师太借我们几间厢房休息,大家赶紧睡一觉。明日一早我们便离开,去石灵县找将军。” 田庆道:“不知将军如今在石灵县还是四夏江?” “无妨,只要到了军营,我们便安全了。总有人会去通知将军。那些追兵,总不敢与前线龙家军打起来。那里是将军说了算,怎么都得等以将军出来做决断。我们会无事的。” 姚昆同意安若晨的话,却也还惦记着中兰城内的内应是何人。安若晨道:“师太说我说的人靠不住,她有别的人选,她明日一早会去联络。” 姚昆皱眉,总觉得那师太靠不住。 安若晨催大家快回房休息去,养好精神,明日一早出发。大家也都无话,找好了厢房睡去了。 安若晨回到屋里,先将给龙大的信写了。为防万一,她写得隐晦,只说她遇难得到四夏江,取道东南。担心这信被人所截,希望龙大能看到,务必请龙大看到。 强调让龙大看到是因为只有龙大能看明白她的意思。她担心信被人所截,就不会写得这般清楚,所以其实所有事是反着来的。写四夏江,其实是石灵崖,写东南,其实去石灵崖是西北。她没写希望龙大来接应,但只要龙大看到了,定会派人来的。安若晨对龙大有信心,眼下只盼望着,这封信能安全到达龙大的手里。 不要相信任何人。安若晨想起静缘师太的话。不知师太现在带四妹离开了没有。安若晨静静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了好一会,直到她觉得差不多了,大家应该都睡下了。她这才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将卷成小筒纸卷的信握在掌心,悄悄去了后院。 一路安安静静,没有人。安若晨看了眼侧院的门,门关着,看不出来四妹还在不在。安若晨心里有些难受,但她知道难受也是无用,得忍着。她走到后院树下,看着吊在那里的鸽笼。那是方管事和小仆用生命递给她的信鸽,如今,她将她与太守等人的生命也要交给这信鸽了。 安若晨将鸽子抱了出来,鸽子“咕咕”地叫了两声,圆眼睛转啊转。安若晨将信塞到鸽子脚上的小竹筒里,两边塞紧了,确认不会掉,然后她紧张地闭了闭眼,咬咬牙,举高双臂松开手,鸽子略一犹豫,张开了翅膀,扑腾扑腾飞了起来。飞到墙头立了一会,安若晨盯着它看,看到它转着脑袋四下张望,而后又张开翅膀,飞了出去,再不见踪影。 安若晨静静站着,等了好一会没见鸽子回来,没听到什么异响,于是怀着忐忑的心情回转厢房。再等一会,确保师太带着四妹走得远了,她要叫上太守大人他们起来上路了。 信鸽刚飞出院墙外,便有人盯上了。那人一路跟随信鸽,奔了一段路,手中已捏紧了削好的竹镖,寻个了机会,正待扬手将那信鸽射下,一把剑忽地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卢正,我就知道是你。”这是田庆的声音。 卢正僵了僵,正要动,身后田庆轻喝:“莫动,手中握着何物?丢远些,让我看到。”他一边说一边压了压手中的剑。剑在卢正脖子上划出一道口子。卢正听话地将手中的镖丢远了。说道:“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误会那日夜里你怂恿我去饮酒,还是误会你时不时会失踪不知去了何处?” “兄弟,你好酒,这是我怂恿的?你喜欢那酒馆的酒,我只是说我们护送姑娘出远门,你怕是日后喝不到了。你去不去,喝不喝,喝到几时,是我逼迫?我知道这事正好成了把柄,你成了疑犯,你心里不好过。但不能如此便怪罪他人。我时不时失踪又是何意?不当值时,我也不知你去何处不是吗?你是我娘子,我需得事事告之你?” “莫要诡辩,你方才欲射杀姑娘放的信鸽,我可是亲眼所见。” “我不休息,生怕追兵赶来,于是出来巡查巡查,未叫上你是想让你好好休息会。这信鸽究竟是不是去前线的,我们都不知晓。方管事不管衙门事务,真的分得清这些信鸽吗?又或是他被人利用了呢?信鸽若是不往前线反而飞回郡府呢?那我们的动向去处岂不是全让钱世新知道了?那追兵要找到我们便太容易了不是吗?我之前便有疑惑,只是赶路之后一时忘了与姑娘说,方才看到信鸽飞出,猛然想起,但已来不及,只得想着先将信鸽击落,此事从长计议。” “莫要诡辩。”田庆怒喝:“先前我只是怀疑,如今亲眼所见,怎会有假。一时忘了与姑娘说信鸽可疑?我看你是未找到机会先下手灭了信鸽,又怕信鸽好端端突然死去惹了姑娘生疑,这才冒险等到如今才动手。我要将你交给姑娘和太守,你这些说辞,你当他们会……” “信”字还未说出口,田庆忽地一哼,全身一僵。卢正赶紧就地滚开,躲闪出剑下范围。回头一看,一柄长剑刺穿了田庆的胸膛,田庆口吐鲜血,不敢置信。他身后有个男人说道:“你说得对,他就是在诡辩,你推断得都对,你被利用了。你发现了他的秘密,可惜太晚了。” 田庆拼了最后一口气欲回头看,那剑猛地一扭,田庆痛哼一声,“呯”地一声倒在地上。 田庆倒地后,他身后的男子现了身。与卢正面对面,就着月光四目相对。那男子抿抿嘴,讥道:“你们个个都不让人省心,怎地这般大意?” 卢正问道:“鸽子呢?” 那人踢了踢脚边,正是方才那只信鸽的尸体。“你没截下,于是我截了。幸亏我及时赶到。” 卢正过去拆了那信卷看,“无妨,她在信中未说何事,只是希望将军来接应她。” 那人将信拿过去也看了看:“写着反话?也是个狡猾的。这信让龙大收到总归是不好,他会知道出事了。他在前线打了胜仗,怕会会有闲暇顺便管一管后方之事。” 这话卢正反驳不得,龙大行事向来出人意料,也许他真闹出什么事来也不一定。“如今如何办?” “你的身份还不能暴露,先回去,拖一拖他们。这庵里的老尼甚是厉害,我得去找人手过来帮忙。” “安若芳原来一直在此处。”卢正道。 那男人脸一沉:“竟然如此!”他想了想,脸色越来越难看,这贱|人,居然还敢说与她无关。他弟弟定是查出了此事,这贱|人便将他杀了。他咬牙,心里虽恨,但暂时也发作不得。有别的正事要办,这仇他记着,日后一道清算。 “有安若晨在手里,安若芳便无用了。”那人道,“但若安若芳也在我们手里,安若晨便会听话。他们什么计划?” “明日一早出发。” “很好。你先回去,莫惊动他们。仔细小心着。天亮前我会带人来。小心那姑子,安若晨信你,到时看情况,先拿下她,安若芳便听话了。” 卢正明白:“安若芳听话了,安若晨自然也听话了。” “太守和姑子杀了,但你单独行动不行。总之天亮前,我会以五声鸟叫为信号,你见机行事。” “好。” 第91章 第91章 卢正埋了信鸽,藏好田庆的尸体,然后悄悄回到庵庙。一路上暗想着这事真是太悬,差一点点便糟了。所幸先前听过两回接头人抱怨某个接头地点庙后菜地石板翘起,受令人总也不修,害他被绊过几回。没错,虽然接头人有时废话多些,会扯些与任务无关的事,会抱怨会警告会吓唬,但他从来不说别的受令人具体是谁。但其实事情总会有交集,卢正慢慢也知道。钱世新肯定是其中一个,他原怀疑钱裴,但现在看来不是。他又曾以为安之甫是一个,现在看来也不是,他太蠢。 现在,他又知道了一个。这个静缘师太,居然也是受令人。 只是这个受令人,似乎与他们不一样。不过这不关他的事,这姑子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他们各做各的事,互不牵扯。要清理叛徒,自有接头人自己想法处置。 也幸亏他这一路留下了暗号给接头人,被石板绊后又留了心再留暗语,接头人若未及时出现,要无声无息这般干掉田庆可不容易。若不能一刀解决他,他定会跑回庙里喊叫,暴露他的身份。 卢正一边想着一边跳过围墙进了后院。 刚落地,吓了一跳,看到安若晨正从前院走了过来,她看到了他也是一怔,道:“卢护卫,你们去了何处?我正找你们。” 卢正努力平复心跳,故做镇定地问:“姑娘有何事?” “田护卫呢?”安若晨不答反问。 卢正的脑子飞快转着,“我方才在外巡守安全,田庆出去换了我回来休息会。” 正说着,却见太守姚昆也走了出来,卢正心一跳,有了不详的预感。 安若晨道:“你去将田护卫叫回来吧,我们现在离开。” “现在就走?”卢正是真惊讶,明明说好了明早再出发的。现在再追回接头人已是来不及,而且他叫不回田庆。 “对。” “那师太呢?怎么跟她交代?四姑娘如何安排?” “师太真心喜欢芳儿,会为她着想。她托付的人家比我的靠谱。我们先走,这般不惹人注意,对师太和四妹都好。”安若晨如是说。 卢正反驳不得,也一时想不到还能说什么。 “去把田护卫叫回来吧。”安若晨再一次说。 “好。”卢正只得答应。他转身打开后院门,复又掩好,听了听,安若晨并没有走出来的动静,该是就站在那儿等着他呢。 卢正定了定神,朝林子里走去,他得想办法,他带不回田庆,这事如何圆?安若晨要走,他如何拦得住?他还不能暴露身份,接头人说天亮前带人来,他拖不到那个时候了。 卢正想着走着,看到了那几匹马。他回头看了看,四下无人,身后没人跟踪。他把马缰绳解了,轻轻拍了拍它们,马儿动了动,然后开始慢慢走,找草儿吃。卢正不敢用力抽打驱赶它们,生怕它们嘶叫将庵里的人引来。他索性先不管,反正解开了,一会它们便该自己跑掉了。他继续往林子深处走,特意避开掩藏田庆的地点,装做在找人的样子。 好吧,若安若晨想走,那就走,不在这一点上跟她争辩,不然她会怀疑,这个姑娘颇有智谋,他在她身边这许久,对这点是看得清楚。他不能冒险去劫安若芳,因为静缘师太在,他没把握能胜过她。再加上安若晨和姚昆,虽不是正经习武之人,但也是学过一招半式。他不能莽撞。 还是他跟着安若晨走,让接头人天亮前赶来擒住师太跟安若芳。他知道安若晨的逃跑路线,他可以一路给接头人留暗号,他们会很快赶来,用安若芳要挟,安若晨定会乖乖就范。前线自然就去不成了。那样的话,一切事情都还有时间安排,不会有龙大突然横插一杠进来搅局。 卢正如此思量完,心定下来,在林子里走了两圈,围着庵庙绕一圈,然后回转。走到拴马的地方,满意地看到马儿都已经不见了,他往四周看了看,有一匹远远还能看到背影,但很快也跑没了。 卢正拍了拍衣裳,酝酿了一下情绪,让表情焦急起来,然后奔跑着冲向庵庙,一把推开后院门,小心地掩好,转身,果然看到安若晨和太守还站在原处等着他。 卢正上前几步,小声但急切地道:“姑娘,事情不太对。田庆不见了。外头拴的马儿也不见了。” 安若晨表情一惊:“不见了?不见了是何意?” “就是庵庙四周都寻遍了,并不见他。”卢正皱着眉头,一脸不安:“我们巡查守卫的范围不会太远,就是庵庙边上这一圈,我仔细找了,并没有他的踪迹,也未曾听到呼喊和兵刃之声。四下里搜遍了,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我赶紧去看马儿,竟是全没了。” 姚昆与安若晨对视一眼,面上均是又惊又疑。姚昆问:“那他与你换岗之时,可曾说过什么?” 卢正认真思考的模样,想了想道:“也未有何特别之处。只是我说我不累,让他多歇会,天亮赶路时他多照应着,到时换我休息便好。他却怎么都不依,非换我回来休息。他这般坚持,对我这般照顾,我就回来了。” 安若晨眉头皱得死紧,问道:“我四姨娘死的那晚,田庆说要去饮酒,是何表现,有没有说些什么?你平日时与他相处,可觉得他有何异样之处?” 卢正心中暗喜,面上却是大惊:“姑娘怀疑田庆?可是,不该啊。”他故意顿了顿,想了一会道:“我,我竟也说不好。但我是相信田庆的。平日时他尽忠职守,挑不出毛病来。但……” “但是如何?”姚昆急急追问。 卢正叹气:“但是他有时确是不知去了何处,我也曾问过,他神神秘秘支吾过去,我猜是去了花楼或是又贪酒了,便未多问。总之平日里并非耽搁正事的,我也不好说什么,也确这未曾怀疑他。” 安若晨咬咬唇,问道:“可如今这般,他悄悄离开,又是何意?” “也许他是去报信了。”卢正道。 姚昆急道:“对,我们原本说好天亮再走,安姑娘临时起意提前走他是不知,所以他以为还有时间,便去通风报信,欲找人将我们擒下。” “可他在太守府为何要助我们逃?”安若晨又问。 “我们也不是靠他相助才成功出逃的,我们是因为师太。”姚昆提醒她,“田庆做足了戏,到时没人知道他是叛徒,将军也不会将他如何。” 安若晨一脸阴郁。 卢正忙道:“太守大人说得有理。若是此时悄悄去报信,然后再悄悄回来,当成什么都未发生过,到时追兵赶到,再假装不敌被擒,这就没人知道了。若不是姑娘突然说要提前走,怕是我们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安若晨想了想道:“如此说来,我们更该赶紧离开才是。” 姚昆与卢正一□□头。 安若晨叹道:“我还是不能相信田庆会这般。” 卢正低头不语,脸上显出难过。 安若晨道:“我得与师太打声招呼。若是田庆当真是去报信,追兵赶来,师太跟四妹都会有危险。卢护卫,你随我来。” 卢正赶紧恭敬跟在安若晨身后,一起朝着静缘师太的厢房走去。安若晨小声嘱咐道:“师太脾气古怪,我们半夜突然造访,恐她生疑,你把剑放在门外,莫教她以为我们有恶意。毕竟女子居处,我若不唤你,你勿进来。但莫离得太远,万一师太对我动手,我一喊你赶紧进来。” 卢正答应了。到了静缘师太屋外,他把剑靠着树根放下,安若晨轻敲房门,贴着门听了听,然后推门进去了。卢正隔着段距离,等着。却突然听到安若晨的惊叫声,她叫道:“卢护卫。” 卢正吓了一跳,赶紧冲了进去,冲进屋门时忽想道,这般情形,该拿上剑才好。但回身已是不及,先看看是何情况。结果什么都没有,屋子里是空的,没人。 安若晨一脸惊恐,指着屋里:“我方才明明听到有人应声才进来的。” 卢正往里走,四下看了看,空空的屋子,一桌一床,什么都藏不住。“可是师太的声音?”他看向后窗,窗也紧闭。 这时忽然“咣铛”一声,卢正惊得回头看,发现一道铁栅栏将屋子拦成了两半,他在里面那一半,而安若晨在外面那一半。 卢正大吃一惊,更让他吃惊的是,安若晨脸上的表情变了,没有惊恐没有意外,相当冷静和镇定。 卢正心一沉,但仍认真演下去:“安姑娘,这是怎么回事?”他回头看了看,窗户上竟然也有铁栅栏横上了,他被困住了。 “我不相信你,卢护卫。”安若晨道。 卢正的表情震惊又痛心:“为何?姑娘。我对将军忠心耿耿,我也一直尽心尽力守卫姑娘,为姑娘办事。姑娘何出此言。” “因为田庆没回来。”安若晨淡淡道:“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真是叛徒,他去报信。另一种是你是叛徒,被他发现,于是被你杀人灭口了。”安若晨说这话的时候,认真看着卢正的表情。 卢正努力维持着镇定,叫道:“我与他武艺一般,他若是对我有防心,我如何能杀他。他怎会不向姑娘报信。” “我不知道。”安若晨道:“也没时间去琢磨真相。我只知道我不信任你了,不能让你与我一同上路。” “姑娘。”卢正扑向栅栏,暗使内劲摇了摇,竟是摇不动。“追兵在后,若是无我护卫,姑娘如何能顺利到达前线见到将军?我知道姑娘经历过许多事,对人对事容易猜疑,但我一片忠心,姑娘怀疑我事小,若是因为没了护卫半路惨遭毒手,我如何向将军交代?” “便说是我自找的。”安若晨毫不动摇。 卢正咬牙,仍不能放弃:“姑娘,田庆去通风报信,带回追兵,姑娘将我困在此处,会害死我的。” “你装做知道我们行踪的样子投降,帮着他们追捕,又或是假装不知道田庆是叛徒,与他道你被师太暗算,不知道我与太守大人如何了。无论如何,总能编出许多话来。这有何难?” 卢正哑口无言,这女人,他竟然还是低估她了。 “姑娘。求姑娘三思。我需得护送姑娘安全到达将军身边方能安心。姑娘认真想想,若真是姑娘猜测那般,田庆怀疑我,他定会与姑娘说的,他……” 安若晨打断他:“你回来的时候是跳墙的,很鬼祟,但我让你去找田庆,你却是顺手开门出去,回来也是走门。正常出入护卫巡察环境,都会走门。我见过你们太多次做这样的事,所有的卫兵,所有的护卫,当值巡察,均是正常出入门口。做贼才需要跳墙,心虚才需要跳墙,有所发现才需要跳墙。而你当时说,周围并无异常,你只是换岗回来休息的。” 卢正再次哑口无言。 安若晨后退两步,退到屋子门口:“我不相信你。若日后证明是我多疑猜错,我向你斟茶磕头认错。但如今,我不会让你与我一道上路。” 第92章 第92章 安若晨转身便要出门,卢正却是喊道:“有件事,我确是一直在骗你。” 安若晨不理,继续走。 “将军让我给你二妹下的毒,是真的毒。” 安若晨脚下一顿。 卢正赶紧道:“但他不知道是何毒,他嘱咐我去找毒,嘱咐我去办。只有我有解药。” 安若晨慢慢转身,看着卢正。卢正也看着她,再次道:“只有我知道解药。” 安若晨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第一,我不相信你。第二,将军若让你下真毒,他会给你真毒,他会有解药。若他没有,便是你私自换了药,你违抗将军之命,你是奸细。第三,也就是我没本事,不然我会将你擒住交给将军处置。第四,我不会问你是何毒解药在哪里,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真的告诉我。你想用这个与我谈条件的算盘打错了。第五,若我二妹因你的毒而死,你等着,我安若晨活着一日,必杀你为她报仇。” 她说完,扭头便走。 卢正整个僵在那,好你个安若晨,竟然心肠硬到如此。他确是想用这个与安若晨谈谈条件,将她拖住。她想要解药,必得与他耗在这里谈判,审讯他。而他会想办法套出师太的去向,将安若晨拖到接头人带人来的那一刻。可她居然丝毫不上当。 卢正咬牙,那就等着吧。等安若希毒发那日,她自然就得来求他了。既是撕破了脸,便撕到底。他知道她在乎什么,她从前使的那些小计谋,他全知道。 安若晨走出屋子,太守姚昆正在屋外一脸担忧地站着,手里拿着卢正的剑,打算若是有何不对劲就赶紧冲进去救人。他太吃惊了,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对卢正完全没有怀疑,也并不知道静缘师太已经离开,他跟着过来只是想看看安若晨要如何安排,师太怎么说,结果却听到了安若晨与卢正的对话。 安若晨看到他,只说了一句:“大人,我们走吧。” 姚昆没言语,跟在她身后走。安若晨回屋背上了包袱,里面有套换洗衣物,还有银子。她递给姚昆一个小袋子,里面也是银子,她将静缘师太给她的分成了两份。 “大人拿好这个。若是我们路途中走散了,大人莫管我,自己想法去找将军。我也不会浪费时间去找大人。” 姚昆看了看银子,收好了。她说得对,若是走散了,互相找寻对方真的浪费时间,速速见到龙将军,让将军派出人马搜寻才会更有效。 两人从后院门出去,到了栓马的地方,果然不见马儿了。 “我们下山,向农户买辆马车。”安若晨一边说一边往山下走。 姚昆跟上,道:“大半夜的突然买马车,如何解释?我曾到过周围村落县镇巡视,怕会有村民认得我。” “我去买,说我爹急病快死,赶着送到茂郡找杜神医救命,半路扶他下马车解手,马儿却不知受了什么惊吓突然跑掉了,马儿没了,马车也没了。所以我们走了很远的路,我们有钱银,高价买马车赶路救命。” 姚昆:“……”这谎话编的真是又快又溜。 安若晨看了一眼姚昆身上的官服,又道:“你得把官服脱了扔了,在地上打几个滚,脸上抹好泥,远远站着,莫教人认出来。我便说我爹原是在马车上睡着,所以未着外衣,再求着买套外裳。你换了装,路上逃路才方便。你说得对,你是太守,这郡里该有许多人见过你,路上你便躲马车里装病莫要出来,我来赶车。” 姚昆无语,他堂堂一个太守,一郡之首……但她说得有道理。 姚昆找了个隐蔽林角,脱了外裳,用土埋了,地上滚了滚,把脸蹭脏了,这才走出来。却发现安若晨没等他,还在前面走着呢,他赶紧奔快几步赶上。 到了山下,安若晨扶着姚昆走,真如病父孝女一般,实则二人挨近着商量。“这家只有牛车,不行。”“这家马儿太瘦了。”“走了几家都没看到,不行只能回去买那瘦的。”“万一人家不卖呢?”“对了,别忘了再买点马料,不然路上马儿饿着跑不动了。人料,哦,我是说人吃的也得买点。”“那马真的太瘦,再走走,说不定能找着合适的。” 又走了好一会,终是找到了一家看起来家境还算不错的,有三匹马,两个车架子放一旁。姚昆却是道:“我认得这家子,村里大户,颇是刻薄贪便宜好巴结。若是太守大人过去说借你家马儿用用,这家子会恨不得把三匹马全塞过来,若是普通外地人马买马救父,他大概跟与你谈条件到天明。” 安若晨:“……”竟是与她爹爹一样的人物。“太守大人要是过去借马车,估计全村会被这家子叫起来,一同欢送太守到村口。村官镇官县官各种官都来了……” “说的极是。”姚昆叹气。 两人对视一眼,果断做了决定。姚昆把风,安若晨“偷”马。 二人说好了若是被人发现,姚昆就暴露自己的太守身份,说是遭山中游匪劫了,在村里迷了路。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太守在此,你想怎地?然后他是肯定走不了啦,只能掩护安若晨骑马走,等她找到龙大再想法回中兰城解救他。若他已死,别无所求,请龙大护他家人。 很走运,他们居然顺利把两匹马偷了出来。既是不用装“病父”了,马车就不用了,骑马更快。而且事实上,偷马车还得装车棚子套马架,不如偷马方便。安若晨留下了些银子算是买马钱,姚昆顺了身晾在外头的男子外裳,穿好了。然后两人抓紧时间,马上上路。 踏着夜色,踩着月光,两人一路急奔一路商量到底是去四夏江还是去石灵崖。 “我用信鸽给将军的信上,是写着我们去四夏江,但其实是反话,是想告诉将军我们要去石灵崖。” “将军能看懂这是反话?” “能。”安若晨道:“但写那信时,并不知护卫里有叛徒。而且现在我怀疑信鸽会不会没了?我听将军说过,他们驻守边关之时,会派卫兵专门盯天上林梢会否有信鸽,若有发现,便射杀下来,以截取敌方军秘。我带着鸽子的事,两位护卫都知道。”言下之意,叛徒应该会想法解决掉她信鸽,或者也把她的信看了。 “所以如果信鸽消息泄露,对方会知道我们要去石灵崖,而将军却不知道。”姚昆叹气,真是好,后有追兵,前无接应。“而且还不能确定叛徒是不是也能看懂你的反语,万一看不懂,他们在去四夏江的路上截我们,我们以为避人耳目,却被他们误打误撞擒了。还有钱世新那头,出城时虽躲过一劫,但他定会沿途设卡。好在我往来多次,对路倒是熟悉的。” 总之现在去哪都一样了,处境都危险。 姚昆与安若晨异口同声:“去四夏江。” “为何?”姚昆问。 “那儿近!”安若晨答。将军在哪里不是重点,将军的地盘才是重点。既然猜不到敌人会在哪儿截杀,又或者两处都有人截杀,处境都是一般,那就挑最近的那个目标。凭她与姚昆骑马的脚程,也许一日便能到四夏江。一日的时间,看看他们是不是能走运了。 与他想得一致。姚昆点头。他如今,有些明白为何龙大相中这安若晨了。有胆识有谋略,临危不惧,确是个人才。若是男儿身,培养成谋士也是不错,日后也可做主薄之位,再然后,也许还会官运亨通。 静心庵里,卢正翻遍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把床都掀了,试尽了所有的方法,掌击脚踢找机关等等,都未能找到冲破那栅栏的法子。 他很着急,因他不知静缘师太去了何处,若是她比接头人先出现,恐她会对自己下毒手。但所幸他等到最后,等来的是接头人。 “怎么回事?”接头人火冒三丈,他马不停蹄紧赶慢赶,忍着气去中兰城让钱世新调了人手给他,结果赶回来却是这样的结果。为这事他还未能就钱世新给他龙大不在前线龙家军容易击破的假情报与他算帐。钱世新那个叫夏波的手下还敢埋怨他怎地白日里留了信息也未曾来,等了他一日云云。 如此这般了,打着带人来这一网打尽的念头,结果却是看到被关起来的卢正。 那个尼姑呢?卢正不知道。 那个安若芳呢?卢正不知道。 那安若晨和太守去了何处?卢正不知道。 气得接头人真想一剑捅死他算了。找了半天终于找到机关所在,开栅栏居然是屋外墙角的一块砖,与关栅栏的不是一个地方。难怪在屋内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摸到。 卢正出了来,也是一头一脸的汗。他安慰道:“他们走不远,他们没有马了。”他将事情经过细细说了一轮,接头人听得一脸阴沉。 “你被她耍了。”他道。 卢正被关了半天,也是想明白了。半夜走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一开始安若晨就是这么决定的。但她对他们却说是大家清早再行动。实则那尼姑夜里就带走了安若芳,而安若晨则是等她们走了再与他们上路。就是这差错,让他暴露了。 “她不会再信我了。”卢正道。 “她说城内可以照应她四妹的,会是谁?”接头人问。 “她刚要说,田庆便找借口将我支开了。他那时对我起疑,故意打断的。”卢正想了想:“太守夫人、候都尉的夫人、刘家夫人、薛家夫人,这几人她都有些交情。还有城中的祥云寺她也很喜欢去。锦春街里有个善堂,收留孤儿,教穷人家的孩子们念书的那对夫妇,她也常来常往。还有,将军府里,她最信任春晓和卢婆子。卢婆子是本地人,有些亲戚友人。还有,太守府的方管事一直很照顾她,方管事虽亡故,但他在城中也有家人。还有太守府也得考虑,安若晨的主意向来大胆,她说钱大人不会想到,也许是将她四妹送到太守府给太府夫人藏匿也说不定……” 卢正一口气将安若晨在中兰城的交际关系尽数数了一遍,夏波站在接头人身后听着,暗暗记在心里。这是他第一次与接头人一起行动,第一次见着接头人的真面目,没什么太特别,他腹诽着先前故弄玄虚又有什么意思,到头来还不是需要他们在城中乃至郡中的势力人手。卢正所说的那些,夏波相信他会比接头人更了解。待回去报了大人,对比一番太守的人脉关系,也许能找出姚文海的下落。 最后他们这些人分了分工。 夏波回去向钱世新报事,为追捕增派人手、在城中搜查静缘师太和安若芳、调查安若晨的那些人脉关系以及加强对将军府的监查,严防她们在将军府及那新宅中躲藏。 卢正带一批钱家养的死士去追捕姚昆和安若晨。事实上,在姚昆逃出城后,钱世新已经派人在四夏江和石灵崖的沿路设上关卡拦截。但大路虽只一条,小路山径却还是有的,保不齐安若晨和姚昆怎么走。总之卢正带上白英的令牌,先去处置好这事。要将姚昆杀了,活捉安若晨。 而接头人自己,要带人手搜搜山,等待静缘师太归来。 “我与她有账要算。” 在他们盘算着如何赶在姚昆、安若晨到达前线军营值守设岗的范围之前拦截住他们时,有一队两百人的轻骑队伍急驰飞奔出石灵县军营。 骑兵动作神速,整齐有序,一看便是训练有素。队伍在往四夏江和中兰城方向分岔路口时刷地分散开,分成两组各奔一个方向。铁蹄声声,威风凛凛,气势如虹。其中一队为首的,正是龙腾龙大将军。 第93章 (捉虫) 第93章 安若晨又累又渴,还很饿。 她与姚昆一路急赶,天初亮时,他们刚绕过一个村子,想冒险走条正路,加快速度,因着时间拖得越长被追上堵截的可能性就越大。而他们没有水没有吃的,这也是个大问题。大道上有驿站和铺子,虽有被认出的风险,但他们需要买些吃的喝的。 可是很不幸,才拐上大道没走多远,便听得对面反方向而来的两个赶车的在抱怨,说最近也没什么事怎么突然设卡了,把车上的货全翻乱了,也不知坏没坏。回去要被掌柜的说了。 安若晨与姚昆对视一眼。安若晨拍马上前问了几句,原来前方有官兵设了卡,人车都要搜查,也不说为什么。 两人无奈,只得调转马头,跑上了山路。绕过这座山,希望前面能走运些。 结果到了前路并没有走运。路过驿站时正遇官兵在驿站里盘查,安若晨与姚昆根本就没敢停,催马快奔。驿站中一位兵士看到他们俩了,还跑出来喝了一声:“喂,你们两个,干什么的?停下!” 会停才怪! 安若晨和姚昆装听不见,用力抽打马儿,跑得更快。隐隐听到后头有人喊叫,他们都不敢回头看,只管拼命向前奔。之后再拐进山路,又得绕一个大圈才能拐回正确的向四夏江的方向。 已经临近午时,两人非常疲惫,滴水未进,一口粮没吃,精神又高度紧张,就连马儿也快跑不动了。好不容易发现了一条小河,姚昆与安若晨赶紧停下来,让马儿歇一歇,自己也喝上几口水。 “这样不是办法。”姚昆道。 “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安若晨问。其实她已经不知道此时身在何方,全靠姚昆带路。 说起来姚昆这一路倒也让她意外,原以为官老爷养尊处优,什么都不懂。可姚昆却对郡里的每个县每个乡都清清楚楚。他说他在平南郡任太守多年,不敢说做得多好,但他确实是尽心尽力。他走遍了郡里的每一处,与许多老百姓说过话,认真了解过民情。他说他确不是什么清白的好官,事实上,想当官就不能太清白,不然没人助你护你,如此便不能为官。不为官,自然就不能当好官。他说自己也并不是坏官,他为百姓做过许多事,平南郡是边境重地,他守了这许多年,做太守能做到今天,若无真正的政绩,也是不可能做到的。 “约摸才走了三分之一吧。”姚昆叹气。“越往后,他们调集的人手会更多。到时不止官道,山路也会被封,我们这一路也有遇到村民,方才也被官兵看到,他们根据这些都能推断出我们的去处。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两匹马,什么都没有,急着赶路。这特征太明显,追踪我们的方向不会太难。到时封山堵路,我们成功到达四夏江的可能越来越小了。” 安若晨自然是明白的,她道:“还未到最后一刻呢,大人莫泄气。” 太守摇头:“不泄气,只是有牵挂。”他随手捡了根断枝,在地上给安若晨画地图:“你看,这是中兰城,这是静心庵,这是四夏江,我们眼下在这。绕过这山,有条小河,我们不能回官道,大路也不能走。这河流向四夏江,但路途比较好找,容易被发现。若我还能带着你,便打算从果子村后的这山绕过去,绕过去之后又能看到河了。总之你见到了河,方向便是对的。” 安若晨认真看着,知道姚昆的意思。 姚昆仔仔细细说完了路怎么走,果然说道:“他们想杀我,不会留活口。我死了,平南郡便在他们掌握之中。我猜这是他们的目的。但他们不敢杀姑娘,你活着,龙将军便在他们的掌握之中。所以若我们遇敌,莫管我,你跑你的,我想法把他们引开。”他顿了顿,努力想法子怎么引,如若对方人多,兵分两路追捕实在是太简单的事。 “到时我带着两匹马一起跑,姑娘藏在林中,他们跟着马蹄印走,会以为姑娘仍与我在一起。到时姑娘反方向跑,跑到村子里,依姑娘的机智,找个理由藏身,寻机再去四夏江。”想来想去,似乎只有这个法子。虽不算妥当,但总比束手就擒强。 安若晨摇头:“他们很快便会发现大人是一个人在逃,然后回转身找我,他们人多,骑马,我没体力,跑不过他们的。就算躲得一时,或是跑进了村子,他们围堵林子村子,将我搜出来也是迟早的事。” 姚昆叹气,这点他也想到了。但他确实是没别的办法。“可惜我们二人都无甚武艺。”但就算有武艺,只怕也一拳难敌四手。 两个人均沉默。 过了一会,安若晨道:“大人,若我们被发现了,大人便劫持我吧。” 姚昆一愣。 “他们想要我活着,大人以我性命相逼,也许他们一时不敢动手,我们便能拖得一些时候。” 姚昆简直无言以对,想像一下那画面,他用剑架在安若晨的脖子上,大喊着再过来我便杀了她。然后钱世新的人马团团将他们围在中间。就算不敢过来,也不会放他们走。于是,他和他的人质饿着肚子顶着寒风在中间,敌方围着他们喝酒吃肉等着他体力耗尽。 姚昆叹气:“那般怕是更糟,不过是拖得一时罢了,之后呢,我们还是没退路。逼得对方急了,不管你的死活,将我们一起杀了。” “谁知道会怎样呢?”安若晨再捧了一把水喝,“想当初我以为我死定了,结果我逃出来了,还与将军订了亲。想当初大人也以为自己要死了吧,结果还逃出来了,如今躲在这林子里。谁知道会怎样呢?我们拖得一时,也许将军会突然出现救我们。” 姚昆笑起来:“龙将军哪里又知道我们如何了?他此刻,也许在等传令兵回去。钱世新为了混淆视听,也许派了另一个传令兵回去回话。将军以为我们一切安好。他还等着打完仗回城里接你,又哪曾想到如今你与他相隔不远,只是生死一线。” “也许那鸽子没被打下,也许我派出去的丫头提早到了兰城孙掌柜飞鸽与将军报信,也许方管事派的人成功到了前线,也许卢妈妈也能冲破看守派人给将军报信,也许将军自己有事需要回中兰城……”安若晨顿了顿,微笑:“大人,我从前,不怕死的。或许该说,没那么怕死。我只是不想那样活。如果逃跑与留下来都是死路一条,那我选择逃跑。可我后来遇到了将军,那日若不是将军,我便真的死了。可我死过一次的人,竟然开始怕死了,因为我不必那样活了,我有了将军。” 安若晨看向姚昆:“大人可知,我被禁在厢房之中时,夫人曾来看望我,她盼着我没事,也盼着大人没事。她说她守护大人的心,与我守护将军的心是一样的。大人,你在我心里不是什么清官,我曾一直埋怨你为什么不处置钱裴,明明他做了许多坏事,中兰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但大人却从没有认真处置过他。就算市坊之言做不得准,但大人想威慑住自己属下县官的父亲,总该是有办法的。” 听得安若晨如此说,姚昆面露羞愧,他有他的利益关系,他确不是什么大清官大好官。 “可是大人对这郡里状况如此熟悉,体察民情,这一路与大人同行,又觉得大人对百姓也有尽心力。夫人也定是知晓大人的辛苦。有些事对我来说大人做得不好,助纣为虐,但夫人看到的却是大人的难处。无论如何,大人如今想着舍命护我,虽然这是别无选择,但大人有这份心,我也受用了。只是我得与大人说一句,若能保命,就莫要放弃,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夫人还等着大人回去。她对大人的心若是与我对将军一般,那我太明白那样的感受。我也想见将军,哪怕只有一眼,活着见他一眼,我便满足。我怕死,但若有人要用我要挟将军,毁了将军,我宁愿一死。” 姚昆听得动容,想着自己的夫人。他称不上是个多好的官,也称不上是多好的夫君,他没想到,夫人却是这般对他,竟与外人说出这般羞人的话来。他也想活着,他想见他夫人,活着见到她。 姚昆朝安若晨点点头。两人重新振作,拖着疲惫的身体站起来。马儿累也不愿走,竟不太听话,两人颇费了一番劲,终于再度上路。 又绕过一座山,按姚昆说的,他们看到了河,回归往四夏江的方向。不敢进村子,不敢找驿站和饭馆子,没有时间也不敢打野味捉鱼,在山里找到些果子,涩得很,但两人还是吃下去了。 安若晨一路走一路说:“太好吃了,我好饱,好饱。” 姚昆听得笑起来,这算自己骗自己吗?骗了真会感觉饱吗?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现在只走了一半多的路,天黑之前肯定是到不了四夏江兵营关卡了。马儿已经跑不动了,人也精疲力尽,他寻思着,不如找个地方先躲着,让马儿休息,人也找些吃的,养精蓄锐,待天黑了摸黑赶路,这般机会还大些。 正待叫住安若晨,他骑的马儿忽地嘶了一声,腿一软,将他摔了下来,忽哧忽哧地喘着气。姚昆叹气,这下不停都不行了。前面的安若晨回身看,姚昆从地上爬起来冲她招招手,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见安若晨一脸惊恐大叫:“大人!” 姚昆心知不妙,就听得刷的一声,一支箭从他耳边擦过,他连滚带爬的躲开,安若晨已经催马朝他奔来。一个声音大叫着:“那女的留活口,莫伤到她。” 数支箭又射过来,两支射在了姚昆的马上,一支射在了安若晨的马上,还有两支射向姚昆。姚昆与安若晨碰头,那两支箭被安若晨的马儿挡住了。马儿嘶叫着倒地,安若晨摔倒在地上。 顾不得喊痛,安若晨强撑着摔到的腿站起来扑向姚昆:“大人!” 她一把将姚昆扑倒在地,两支箭再从二人身边飞过,又一个声音大叫着:“莫伤那女的,留活口。” 这个声音安若晨和姚昆都认得,是卢正。 他们转头四望,一群官兵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正在将他们包围,林子离他们二人还有些距离,但话说回来,就算离得近,依现在这般被团团围住的状况,他们也逃不进去了。 安若晨往姚昆面前一站,张开双臂对卢正喊道:“莫伤他,我中了毒,只有他有解药。他说见到了将军才会给我。不然不出三日,我必死无疑。” 所有人一愣,弓箭手搭好的弓停住了,卢正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这是在讽刺他还是唬他呢! “姑娘,这般耍人有意思?”他冷笑。 只这一来一往两句话时间,姚昆已经拔出了剑看好了方向,他拉着安若晨后退,背靠在一棵树上,把剑架在了安若晨脖子上,然后大声喝:“都别过来,也别乱放箭,我若伤到了,剑就拿不稳了。” 卢正的脸色这下黑了。很好,这招比毒|药强,很有安若晨的作派。 安若晨冷冷地看着他:“你呢,那般耍人有意思?” 卢正道:“我可没骗你,你二妹确是中了毒。” “是吗?多久会毒发?” “我最后一次给她‘解药’的两个月内,算算时候,差不多了。” “所以你是用最后一次‘解药’的机会下的毒?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毒。” “自然是有的。你不用套我的话,我未曾说谎,你可以不信,但她毒发之时,你便会知道了。她不会马上死,先是咳嗽头痛,以为是普通风寒,接着大夫会给她开治风寒的药,她越吃,状况便会越严重。直到她死。所以,我是不是说谎,你用不了多久就会知道的。我有解药,你跟我走,你和你二妹的性命都可保住。” “可那时我安排了要离开中兰城,你随我离开,我二妹的毒怎么办?” 卢正皱眉道:“你还不相信?她确是中毒了。第一,我不会让你有离开的机会。第二,就算计划失败,你真离开了,你二妹毒发,我自然会让你知道,你赶回中兰,便有机会救她一命。”他顿了顿,道:“就如同现在这般。你跟我走,便有机会救她。” “没看我被劫持了吗?如何跟你走?”安若晨淡淡地说。 “莫与我说笑话。”卢正道。 “谁人与你笑话。”姚昆大声喝道:“谁乱动一下,我的剑可没长眼睛。我若死了,她也别想活。” “你听到了。”安若晨道,“不如我们商量一下如何解决这事。” 卢正看了看形势,他不信姚昆真敢伤安若晨,但他觉得安若晨自己敢。姚昆背后的树算不上粗壮,未能挡住他全部后背,他侧身有空档,他的头部也是可击中的部位。弓箭手是最适合解决眼下状况的选择,但若是后背和侧面射中,姚昆未能控制他的剑,恐怕安若晨脖子真得挨一下。 看来得与他们耗上了一段时间,等他们松懈了疲倦了撑不住了,若能听话最好,若不听话,弓箭手一箭射穿姚昆的脑袋,而他们赶上去拨开剑,一拳将安若晨击倒在地,很容易便能将她制住。 “我要去商量一下。”卢正道。然后他往后退。为首的官兵也跟着他退开,而其他人则上前一步,将姚昆和安若晨围得更紧。 卢正与官兵首领说了打算,嘱咐好他们的分工,找最好的弓箭手站好位,寻好姚昆的空档,重点在他的头。他会负责与安若晨谈判,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这两人很累了,撑不了多久。 这边安若晨看不到卢正,她扫视了一圈包围他们的人,与姚昆道:“他定是与人商议如何拿下我们了。” 姚昆苦笑:“那确是迟早的事。” “最起码现在我们还活着。” 姚昆再苦笑,劝道:“姑娘,若你被擒,莫急着求死。他们虽会用你要挟将军,但龙将军机智过人,是个有谋略的武将,他不会甘愿听从他们摆布的,他会将你救出来。” 安若晨没说话。她脑子里是龙大的笑容,真想见见他啊。她想像不到这些人会要挟他什么,但卢正能在军中潜伏这许久,能获得信任,证明这幕后之人是有手腕且蓄谋已久的。她真怕自己害了将军。可她想见他,真的很想见。 不一会,卢正回来了。包围安若晨和姚昆的官兵们互相悄声传递了信息,移动了一下位置。安若晨看着他们的行动,心里很警惕。 卢正看着她的表情,道:“姑娘,你该知道,今日|你定是走不了的。” “当然了,我不走,我累了,我要骑马。若是有马车就更好了。”安若晨胡扯西拉。 卢正抿了抿嘴,按捺住脾气,道:“若是姑娘愿意跟我走,马车我可以安排。” “想让我去哪儿呢?” “自然是个安全的地方。” “你们想向将军要求什么呢?” “能要求什么呢?”卢正很机警地反问,然后道:“我们只是帮将军保护好姑娘,教他能安心打仗。” 安若晨道:“将军定会感动的。你知道,我总愿意把自己在将军心里的地位想得特别高,想像着自己对他特别重要,可是男人啊,我娘说,男人都是薄幸的。卢护卫你说,我对将军真的这么重要吗?” 卢正简直要写一个“服”字给安若晨,这反问得,他真的差点要思考一下她到底对龙大多有价值,是否真是一个好筹码。若换了别人,大概真的会被她唬住。确实啊,龙大将军呢,领过数万兵将的大仗,连灭三城不带落泪眨眼,从来没闹过什么女色艳闻,区区一个商贾之女罢了,真的这么重要? “姑娘,我是你的护卫。”卢正忍不住提醒她。他不是别人,他是她的护卫。先别说龙大对安若晨的情不自禁他看在眼里,就是安若晨对付别人的这些小手段他也看在眼里。她是狡猾的,会演戏,一肚子主意,她的话不可信,不能听,不要理。这般处置便对了。 安若晨自然明白他这话里是什么意思,她微笑:“我记得呢,你曾经是我的护卫。我真感动,你教导了我如此重要的学问,让我长了见识,这可是旁的护卫做不到的。” 卢正脸抽了一抽,她这又是讽刺他了吗? 卢正注意到姚昆听他们说话听得,手上的剑松了松。卢正的手背在身后,悄悄打了个手势,提醒弓箭手注意。 安若晨这时候问:“杀了太守大人你能领赏吗?” 这话提醒了姚昆,他复又集中了精神,把剑再架稳了。 卢正不说话。 “把我抓回去,你能领赏吗?” 卢正还是不说话。 “卢护卫,我很好奇,你们做这些,能得到什么呢?” 卢正反问:“我也好奇,你拖延这时间,又能得到什么呢?” “我在等将军。”安若晨答。“你知道的。” “我知道将军不可能来。那信鸽死了,方管事派出的人死了。你在将军府派的人也被截回了。传令兵的消息也回去了,也许将军这会儿正听传令兵报事呢。” “另一个传令兵吗?将军会疑惑原来那个呢。” “不会。传令兵路途劳累,回程是另一人报信是很正常的安排。”卢正镇定地看着安若晨:“所以将军不会来,等他得到中兰城出大变故的消息时,姑娘已经在安全的地方睡大觉了。” 安若晨不说话。 卢正等着她,等了许久,她还是不说话。 最后是卢正没忍住,他看了看姚昆,再看看安若晨:“无论耗多久,结果都是一样的。我不想伤了你,姑娘。姚大人气数已尽,你帮他什么好处都得不到。他甚至会拖累将军。他谋反,他伤了白大人,将军不可能护他。将军护着他,将军也会背上谋反的罪名。姑娘希望这样?姑娘想害了将军?” 姚昆听得心里恨极,好你个卢正,竟然这般狡猾,竟挑安若晨最在意的软肋说事。 安若晨还是不说话,她看着卢正,眼神里一丝软化犹豫的意思都没有。 卢正只得又道:“你们没了体力,根本撑不了多久。我如今也是怕姚大人误伤了姑娘才没有动手。但过了一会,只怕姚大人会累得剑都拿不动了,到那时,结果还不是一样?不如现在便痛痛快快的,大人与姑娘都不必受累。” “我乐意受这累,我乐意耗着。”安若晨开口,“此时,此刻,我仍活着。”她鼓励着自己,也鼓励姚昆。“卢护卫,我的事你既是清楚,你想想,我哪一次放弃过?哪一次不是撑到最后?” “何必?”卢正语气讥讽。“结果已定,又何必嘴硬。” 安若晨咬咬牙,她确是嘴硬,但她不能放弃,绝不放弃。“从前,我也以为是死定了。但我没放弃,我拼到最后一刻,然后我见到了将军……” 卢正大声喝断她,这女人是疯魔了吗!“没有将军!不会有人来救你们!” “们”字刚出口,就听得“嗖”的一声响空声响,一个弓箭手“啊”的一声惨叫从藏身的树上摔了下来。 卢正大惊失色,只这一刹那,身后左侧的林中忽地冒出一队骑兵,竟然如此悄无声息,他们的注意力全在安若晨身上,竟是未曾注意到周围。也定是这队骑兵先打探好了情况,悄声掩了过来。 所有的事只一刹那间便发生了。 树上的弓箭手惨叫倒地,更多的箭射来,卢正身边数人均中箭倒地。大家反应过来,挥舞刀剑拨挡。卫兵首领大声叫喊:“放箭!退后!” 但卢正知道,来不及了。 因为竟然没有箭是射向他的,对方要留他一命。而他没有听到有人叫喊指令,骑兵队居然能如此安静便将他们包围,这么训练有素,他所知只有一个人能办到。 一匹战马如箭般冲了过来,从卢正头上跃了过去,马上之人长刀一挥,一刀砍掉了卫兵首领的脑袋。他回身,反身一刀,刀尖挑起一个弓箭手,将他抛向安若晨的方向,正好撞开一名欲趁乱砍向姚昆和安若晨的卫兵。马儿与他配合得当,转身一脚,后蹄踹飞一名冲上来的卫兵,然后撒开蹄冲向安若晨。 卢正转身便跑,丝毫不敢恋战,他根本不用仔细看那人是谁,那人也未将他看在眼里。 龙腾,龙大,龙将军。 “我在等将军。”他想着安若晨的话。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安若晨的心里也在狂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瞪大了眼睛,仔细看着那个战马上的高大男人。 “从前,我也以为是死定了。但我没放弃,我拼到最后一刻,然后我见到了将军……” 她的眼眶发热。“如今这一次,也是一样的。” 姚昆吓得顾不上周围还很凶险,赶紧把剑一丢,大叫:“我没有要杀安姑娘的意思。” 龙大没理会他。他驾着马,围着安若晨在跑,他的大刀挥舞,他的眼神凌厉,如风的马蹄声声,步伐轻快稳健,有如舞蹈。龙大砍倒一个又一个围攻安若晨的卫兵。卫兵们往后退,再往后退,他们发现退无可退,骑兵队已经将他们包围。卫兵们赶紧丢下了武器,跪下,双掌抱头。 卢正没跑出多远,还未能上马,两把大刀便已架到他脖子。另两个骑兵跳下马来,将卢正绑上。 龙大骑着马围着安若晨转着圈,直到所有卫兵都跪下了,直到每一处都确定安全了。 安若晨看着他,想起她学骑马的那会,龙大也似这般,在她身边转着,还问她“你学会了吗”。 “将军。” 龙大御马到她面前,低头看她。 她仰头,也看着他。 然后他向她伸出了手。 安若晨忍着泪,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里。 第94章 第94章 他紧紧握住,有点严肃。 然后她看到他嘴角微微弯起的弧度,紧接着一股力道将她往上拉,她丝毫不抵抗,任他弯下腰来,一拉一握,搂着了她的腰将她揽上马去。 她把头埋在他怀里,藏住眼泪。 龙大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抱着她,轻夹马肚子,如风驮着二人慢慢走开,离人群稍远。 “哭了?”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带着些调侃的语气。 “没有。”她回嘴,明显的倔强。 他微笑起来。是他家管事姑娘会有的态度呢。 “怕吗?”他又问。 “这会儿不怕了。”她抱着他的腰,全心的依赖。现在就是天要塌下来了,她也不怕。 “嗯。”他竟然有点失望,怎么不撒撒娇呢。可是她不撒娇他也喜欢。他舒出一口气,下巴搁在她的脑袋上。先前看到她遇险的愤怒与紧张正一点点消散,差一点,就差一点,幸而他赶到了。 他将她抱紧一点,摸摸她脑袋:“可曾受伤?” “未曾。” “抬头,让我看看你。” 安若晨有些犹豫,她现在一定很丑。 “那抬头,看看我。” 好吧。安若晨抬起脸,看着龙大。 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神,能够挑高一边的眉毛,是她家的将军呢,真好看。她原以为自己是很想念他的,但见着了面才知道,原来很想念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 龙大也在看她,目光热烈,盯着她的表情,没放过她的眼波,他低声问:“此刻人多,若我们表现得太亲近不太合宜,对吧?” “嗯。”安若晨严肃点头。 然后龙大低下头,轻轻吻在她唇上。安若晨红着脸,仰头配合他。 没有情|欲,并不缠|绵,只是个温柔亲昵的吻。两个人很快分开,眼睛离不开对方,看了对方好一会,龙大再低下头来,用额头贴着她的额头。有太多的问题要问,有太多的话要说,但现在一点都不想说。 安若晨眨眨眼睛,这时候疲倦充满了了身体的每一处,她复又抱住龙大的腰,偎进他怀里。他掏出水囊喂她水喝,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渴得不行。咕咚咕咚连喝了好几口。 “慢点。”他说,拂开她发上的一根草屑,她身上也蹭得脏脏的。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安若晨把水囊里的水都喝光了,又道:“我饿。” 龙大转头冲着兵士的方向嚷一嗓子:“吃的。” 一个背着弓的兵火速解下马背上的小包,蹭蹭跑来,递过来一个油纸包。龙大接过,打开了,里面有饼子,有肉干。龙大掰成小块,安若晨看见吃的,两眼发光,连塞几块进嘴里。龙大把空了的水囊往后一伸,一个兵跑过来,给他换了个装满水的。 姚昆远远在一边,原是不好意思看龙大的方向,但听得龙大喊“吃的”也顿时一震,他也饿呀,也渴呀,有没有人管啊! 有人管。还是有人记得这有位大人的。 一个兵士送过来吃食和水,姚昆也顾不得官威官仪了,靠着刚才救了他一命的树坐下,喝水吃饼,将军你随便亲热吧,反正他非礼勿视了,没有偷看哦。走的时候记得带上他就好。 姚昆喝了一大口水,看着被绑了一地的卫兵们,想起安若晨说的那句话:此时此刻,我活着。 姚昆是羡慕安若晨的,因为一队人马赴四夏江的路上,安若晨靠在龙大怀里呼呼大睡,完全不用管身外事。而他与她一般,已近两日一|夜未能休息,却也是跟着骑兵们一同骑马赶路,好几次他累得差点在马上栽倒,又吓精神了。 一路平安,没有钱世新的关卡,也没有人出来截他们,姚昆猜想龙大一路过来把那些都料理干净了。只是这后头的事牵扯甚广,怕是不好解决。但眼下也管不得那许多,他只需要一张床,好好睡上一觉。 安若晨这一觉睡得很沉,简直就像是昏迷了。她迷迷糊糊知道到四夏江了,迷迷糊糊听到龙大说话,但她累得眼睛睁不开,一个指头都不想动。也曾试图努力挣扎清醒来着,但她听到龙大说了一句:“你睡你的。”然后她就听话地睡死过去了。 待真正醒过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床没有顶,有些硬邦邦的,被子也有些薄。她能看到灰扑扑的屋顶,这是个帐子。这个时候该是夜里头,帐里有蜡光。她转头,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坐在桌前,似乎在看着什么书册。 是将军。 安若晨发现自己在微笑,将军就在身边,真好。 她看啊看,听到龙大道:“我可以继续维持这个姿势让你看,但你是不是想上茅厕?” 安若晨脸一红,还真是。她是憋醒的。 帐子里没便桶,龙大牵着她去帐后搭的小帐子里方便。小帐子是给龙大专用的,而且看上去刚刚清理过,所以很干净。安若晨方便完了,出到帐外,就着水盆净了手,又被龙大牵回去了。 “这里没有丫头婆子,各方面都比不得城里的驻兵营,更比不上府里。你忍耐一段。”龙大道。 “这里很好。这里有将军。” 龙大看着她,笑起来。笑得她脸红。她没说错啊,她就是觉得这里很好,因为有将军。 回到帐中,龙大让卫兵搬了桶热水进来,安若晨叹息,真恨不得脱|光了跳桶里好好洗个澡。可是桶太小,她当然也不能脱|光了,她甚至没合适的换洗衣物。于是简单的擦洗了一番,又拆了发髻,用龙大的木梳梳了头发。 从头到尾,龙大都没有离开,就坐在一旁看着她。安若晨觉得害羞,没敢看龙大,强装着这帐子里只有自己一人似的打理洗漱。梳发时要将头发拨到身前,她侧着头,眼角就看到了将军。这一看,又舍不得移开目光了。 他坐在那里,对她笑。“我有没有夸赞过你的美貌?” 安若晨觉得将军一定是在考验她的脸皮厚度。她轻咳了咳,认真答:“这还用夸。” 龙大哈哈大笑。 安若晨红着脸白他一眼,忍不住也笑起来。 她的笑容将龙大引了过来,他把她拉进了怀里,吻住了。 这次是结结实实的吻,缠|绵得教人脸红。安若晨偎在他怀里,觉得整个人都要化掉。龙大将她紧紧抱着,在她耳边说:“在事情解决之前,你便留在我身边。” 安若晨用力点头。事情解决这后,她也想留在他身边。打滚耍赖抱大|腿,她就想留在他身边。 “将军是如何知道要去接应我们的?” “薛家公子派人给我送信,说你四姨娘死了,尸体在新宅被发现,巡察使梁大人派的使官白英还有太守姚昆将你禁在郡府衙门内。我听了消息便知事情不对,没那么简单,正好石灵崖的布局收网了,我有由头回中兰。那白英官职在身,太守压他不住,只有我回去才能解决。” 安若晨吃了一惊,居然是薛叙然派人报信。 龙大继续道:“只是这事情里各个关系交错,牵扯甚交,我恐半路会有人拦我,又想着若是你有机会出逃一定会来找我,所以我分了两队人由不同方向归城。半路上看到有衙差和卫兵设关卡,我便知道你真的出逃了。他们追踪你,我追踪他们,最后便赶上了。” “我想了许多办法联络你。但一开始并不知道事情会如此糟糕。”安若晨将城中发生的事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然后道:“我让春晓去孙掌柜那报信,一是不知道你交代我去找孙掌柜是否是有特别的安排,二是觉得若后头发生什么,孙掌柜怎么都是掌事的,又得了你的嘱咐,怎么都会比春晓自己处置来得妥当。卢妈妈守着将军府,也不知如何了。他们会不会对府里的人下毒手?” “我派了骑兵队回去,城中兵营那头也派人交代了。将军府是我们龙家军的卫兵守卫,他们不敢动的。最起码,眼下还不敢。” 那难道以后会敢? 安若晨皱了眉头:“田庆失踪了,我不能确定他是否与卢正一般都是那边的人。我没再见过他。我让四妹去投靠薛府,若是薛公子愿意派人给将军报信,那他该也会愿意收留四妹的。”在这事上安若晨的心放下了一半,还有静缘师太护着芳儿,她该会无事才对。“还有我二妹,卢正说他下的是真毒。” 龙大皱起眉头,显然很意外。 “我分不出他是唬我的还是真的。” “这事我来办。”龙大道:“他被关着,有人看守,我今夜不审他,晾得他慌了,后头才好办。我已让蒋松重新核查卢正、田庆的来历,他们都是从军四五年的人,一向用得都好。如何被策反的,是入伍前还是入伍后,这也很重要。所有军中重要将领兵士都得再查一遍。” 龙大将安若晨紧紧抱在怀里:“我竟然将叛徒安置在你身边保护你。”这事比安若晨被衙门扣下都可怕,若对方有心,安若晨早死了十次八次了。 安若晨也在后怕:“将军若不将他们安排到我这边来,那他们便是在将军身边啊。” 所以原先他们的目标,根本就是将军?只是这般巧被派来护卫她了,所以将计就计? 第95章 第95章 安若晨与龙大相视对望,心里都想到这个事实。安若晨的护卫是龙大从军中挑的,是信得过的人。 卢正与田庆都是职位不高不低,武艺不错,在军中时候不短的。正是因为如此,龙大才会放心放到安若晨身边去。这样的人,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就被收买了,对方无论是谁,也没有足够的接触机会来说服他们。交情与利益关系的建立不是一朝一夕,隐藏得如此深,伪装得如此好,表明这是经过时间磨合配合良好的组织。 卢正身份的曝露,是一个很重要的突破口。 “他比起当初的你来,更有被灭口的价值。”龙大看出安若晨所想,对她道。 “将军一定做了妥当的处置。” 龙大点头:“他被点了穴,堵了嘴,绑吊在帐中。帐中帐外均有人值守。他无法自尽,无法传递信息。没人能避开所有耳目接近他,除非我军中一半以上全是细作。” “太守府和郡府衙门里就有不少叛徒。”安若晨不是要泼将军的冷水,但她觉得必须告诉将军这件事。“我觉得,说不定还真有一半衙差捕快之类的不是听从太守的。昨日我们逃跑时,便是被衙门衙差和白大人的那些卫兵追杀的。他们要杀太守,衙差居然要杀太守。” 这就如同龙家军中有兵士要杀龙大一样。 “这当真是可怕。太守大人竟不知自己府中衙门中潜伏了许多敌人。对了,我在林中看到放飞信鸽的那个细作,便是衙门里的衙头,专管排值调令衙差衙役的。” 龙大一愣,这个他倒是刚知道。回到营中后看姚昆实在是太累,他便没与他细聊,只粗略了解了些情况便请姚昆先去歇息了。想着待明日再好好商议。此时得知此事,有许多事倒是说得通了。 若想控制一群小兵,控制住小兵的头头便好。 “将军。”安若晨很担心。 “无妨,你莫太忧心,军中将士,我已差人再去严查了。”龙大将安若晨拉着坐下,握着她的手,耐心与她解释:“我军中之事,与太守衙门毕竟不同。一来军中管制比衙门严谨许多。二来兵士与衙差职守不同,冒的风险不同。当个衙差,在衙门里走动,也许便能探听得许多消息。平日里当值站岗,苦些累些,但丢性命的机会不大。但入伍当兵,每日便是训练训练训练,能知道军机的机会几乎没有。除非立了战功,得到提拔。每立一次战功,都是血与命换来的。除非一入伍便能得到些官职,如我这般。卢正与田庆都是跟着龙家军征战过南北的,获得赏识,得到信任,不仅仅是付出时间。所以你想,这样的人在军中能潜伏多少?” 安若晨想想,明白过来。要在军中做个有价值的探子比在衙门中难许多。卢正定是费了很大的工夫才走到这位置。他原来的计划定是更大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巧被派给她做了护卫。 “所以直到我们逃亡出来,他都不动声色。在郡府衙门里,他也拼了命的护着我和太守大人逃。” 龙大道:“若此时他仍未曝露,之后他能得到的东西会更多。他是你身边最亲近的护卫,便是我身边最亲近的护卫。他的价值,远胜于十个衙头。” 安若晨猛地站了起来:“田庆定是死了。我一直不敢肯定,但我如今明白了。他定是死了。是他发现了卢正不对劲。他定然发现了什么。但他不能肯定,他需要证实,所以他什么都未与我说。”她停了下来,想起两位护卫与她朝夕相处,对她的点滴照顾,心里非常难过。“他再没有机会与我说什么了。我心里,心里曾经怪过他。怪他怎么偏偏那晚要去饮酒,被人利用抓了把柄,陷我们于险境,给将军留了后患。其实我是知道就算他未去饮酒,钱世新也定会有别的借口手段阻止我出城。但我心里还是怪了他,我未说,但心里确实怪他了。可是最后,却是他挖出了卢正这大祸端。可他不在了,他不在了。卢正定是杀了他。他回庵里那时,定是刚下手回来。他骗我说田庆主动与他换岗,我让他去叫田庆回来,可是田庆再也没有回来,他再也回不来了……而我心里还怪过他……” “晨晨。”龙大无奈叹息。听她声音听出来她哭了。 安若晨转过身来,果然泪流满面。她扑进他怀里,干脆嚎啕大哭。 “我好想你,虽然我不说,虽然我也很忙,我每日给自己许多事做,可我还是很想你。” 龙大简直不知该怎么办,他料想过见面时她会哭,可见面时她愣是没显出眼泪来。这会子事情都过去了,刚才也都好好的,正议着正经严肃的事,她却突然哭起来了。话题还一下子从南转到北,“兵法”用得出神入化。 “我也想你。” 瞧,他败了吧,一个没招架住,说了这话。 “嗯,我很想你。”说了便说了,多说一次也无妨。可她居然哭是更厉害了。 龙大抱着她,过了好一会,未见她有停下来的意思,不由得一叹,道:“你再这般哭,便该治你扰乱军心之罪了。” 安若晨一惊,抬起脸来,吸了吸鼻子:“怎地扰乱军心了?” “你在将军帐中哭成这样,外头兵士听了,不得以为将军出了何事,或是军情显了危机,你方有这反应。” 安若晨瞪着他,他又调侃她了。 “那为了稳定军心,我得出去与兵士们认真解释,我是因为太过想念将军,而将军也说想念我,我这才感动落泪。我这人容易受感动,日后也许时不时哭一哭,大家切莫以为发生了什么坏事,勿猜疑勿传谣,军心不可乱。” 龙大忍笑:“嗯。这般解释了他们定是能明白。那你去吧。” “我去了。”安若晨当真往外走,抬头挺胸,步子极稳,走到了帐门后,龙大竟也不拦她。她又抬头挺胸步子极稳地走回来了。 “怎么?” “想起我此时未束发未更衣,仪容不整,失礼失德。怕是解释不成还吓着他们。待我明日打扮好了再与他们说。”安若晨一本正经,说得头头是道。 龙大哈哈大笑起来,将她拉进怀里,在她脸上咬了一口。她真是教他欢喜。说话教他欢喜,做事做他欢喜,她整个人都让他欢喜。他紧紧抱着她,闭上了眼睛。差一点点,就要失去她了。他们打的主意是对的,她确是他的软肋。若她落入他们手里,他会慌,会乱阵脚。他没法欺骗自己无所谓,不在乎,他确是会慌的。 但也许她不会,也许她比他更沉着。 每一次遇到糟糕的事,她总是能表现得出乎他意料的优秀。他已经把她想得很好,但她却总是能比他预期的更好。他没能护她周全,而她自己却办到了。 “我一会便让人回中兰城,把你的衣物用品带来。但丫头婆子们不能来,这里毕竟是前线军营,能不落人话柄的,便不要落人话柄。这段日子是关键时候。太守的事我们必须得处置好,他的谋反罪名得想法平了,不然于我们也是祸端。等审完了卢正,安排好这头的事,我带你回中兰。明日先让军医给你瞧瞧,若他瞧不出什么,回中兰再找郡里名医瞧瞧。” 安若晨愣了愣,反应过来:“你担心卢正……” “若他真有毒,之前会不会已经用在了你身上。” 安若晨想了想:“我觉得不会。一是没必要,他既是拿稳了你我的信任,没必要下毒。二是他没这个把握控制时机。事情并不全在他预料之内,他不是一人行动,需要我何时毒发他尚不确定,对我下毒会让他有曝露身份的风险,他没必要冒这个险。时机控制不对真把我提早毒死了他们便失去了筹码。倒是如若此次我被他带走,他若真有毒,大概就会用上了。” 理是这个理,龙大自然也能想到。但他还是不放心:“还是查一查安心。明日我去审他,探一探他的虚实。” “希望是假的。”安若晨抿紧嘴,“不管我二妹从前如何,她现在是真心帮我的。薛公子不会无缘无故给你报信,我与他打过交道,他并非古道热肠之人,定是为了我二妹才如此做的。” “这次确是亏得他报信,我欠他一回,你二妹的毒我不会不管,放心。当初也确是我安排卢正假意下毒,让他有了明正言顺做这事的机会,使得我们都未曾生疑,算起来也是我导致了这事,也该由我来解决。” “你也是为了我。”安若晨握着龙大的手,“我心里明白的。当初你若不是这般行事,钱裴已经恐吓控制了二妹,她会做的事便不是那些了。你这般一逼迫,将她逼上绝境,她反而有了今日。我也才有了今日。不然,也许我与安家两败俱伤,玉石俱焚了也说不定。钱裴也不会进了大牢,钱世新也不会这么快露了狐狸尾巴……” 龙大用力捏了捏了她的手,她懂他,她懂事理局势,他觉得心里既安稳又温暖。 安若晨苦笑:“只是没想到卢正竟会如此,我希望他只是扯谎吓唬于我。二妹也不容易,她与薛公子是有缘的,我原先也是完全没想到。有时候想起来,我觉得二妹与我颇有些像。只是我们的娘不一样,所以我们不一样。但有时我会想,如果二妹是我,也许她会做与我一般的事,如果我是二妹,也许我也会做与她一般的事。就像我们的缘分那样,我以为死定了,但我遇到了将军,会有全新的生活。二妹也以为她死定了,但她遇到了薛公子,她想要全新的生活。” “我会解决这事的,我保证。” “我信将军。” “你说那薛叙然并非古道热肠之人,那么你觉得他会记仇,锱铢必较吗?” 安若晨忙问:“将军是觉得他会将二妹中毒之事怪罪于你?” “我是不怕他怪罪,只是你将你四妹送到他那边去了。” 安若晨张了张嘴,反应过来了。 “这薛叙然肯为你二妹冒险向我报信,区区商贾之子连太守、巡察使的事都敢插手,他定是个胆大妄为的人。我们万事总要做些防范才好。” 第96章 第96章 钱世新一|夜未眠。他在等消息,也有许多事要做。 姚昆跑了,白英重伤,郡府里里外外衙差与卫兵死伤无数……郡里各官员全部都炸了锅,纷纷赶来一探究竟,乡绅富贾也有不少胆大的在这时候派人打听。钱世新派了人一一应付过去。按着利害关系分清楚他都招呼妥当。与他走得近的,他嘱咐交代好,与他无甚交情的,他公事公办。无关紧要的人自然也有衙门人等去打发了。 招呼应付这些全在衙门侧院他暂居的小院厢房里进行,他这处就挨着白英居院不远,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的,白英喝了药晕晕沉沉时醒时睡,也终于听得动静,知道了消息。 待送走两位郡官,白英的一个卫兵来报,说白大人有请。钱世新心里满意,面上却是一脸焦急,急步跟着那卫兵过去了。一边走一边问道:“可是白大人伤情有变?可有请大夫?” 说话间已经迈进了白英的屋子。白英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虚弱地半闭着眼,听得钱世新的声音忙强打精神睁眼。 钱世新一个箭步迈到床边,轻轻按着白英道:“白大人莫动,小心伤。有何嘱咐直管说。” 白英轻轻点点头,指了指床边的椅子。钱世新拉过椅子,坐下了。 白英喘了喘气,问:“情况如何?” “姚昆逃了。安若晨带着她那两个护卫相助于他,还有一个尼姑打扮身手了得的怪人闯了进来救他……”钱世新将发生的事细细说了一遍,他倒是用不着说谎,事情从面上来说也确是如此。 白英听着听着又要半闭眼睡过去,钱世新看着他,停了下来,小声道:“大人莫忧心这些,好好养伤要紧。已让大夫来瞧过了,只要按时服药换药,会好的。” 白英好半天没说话,就在钱世新以为他已经睡过去时,白英却是道:“我的伤不碍事,只是如今精神不好,一切还得有劳大人。” 钱世新忙客套几句。 白英又道:“那主薄江鸿青身边的相关人等是否已逮住?还有姚昆身边的其他官吏,全都要扣下。姚昆既是能让主薄行事,其他人他也定是有所交代,就算没有,也该会有些风声或是打算透露,你把他们都扣下,细细审来。切莫教这些谋反的再生出事来,要将他们全都铲除干净,方能有安宁。” “大人放心。”钱世新道:“已经在查了。只是……”他露出为难的表情,停住了。 白英虚弱地睁了眼看他,皱起眉头,道:“我知道,你只是个县官,郡官你不好动。但郡官全是太守姚昆那边的,你若不动,后患无穷。我奉了梁大人之命到此严查,原就是要好好查查姚昆,他身为太守,怠慢职守,徇私枉法,梁大人也是略有耳闻。这次将军在前线的事务未办得妥当,还连连败仗,他与那安若晨的婚事,亦是姚昆张罗的。这里头也不知姚昆打的是什么主意。原是想逼出他的狐狸尾巴,教他露马脚,只是未料他竟是这般沉不住气不经事的,竟敢当众让主薄行凶。”他顿了顿,喘了喘气,深思起来,“这事确是有些古怪……” 钱世新垂眉,掩出目中精光,轻声道:“大人快莫多想了,劳心伤神,于养伤不利。这事其实也不难猜。姚昆行事,江鸿青怎会不知,未但知晓,恐他在里头也陷得深。姚昆身为太守,多的是推脱的借口和法子,若是要拖来做替死鬼的,恐怕首当其冲的便是江鸿青。江鸿青在一旁听得大人步步紧逼姚昆,怕是心里比姚昆还慌,下官倒是觉得,姚昆不敢让江鸿青这般蠢明面上就对大人动手,他交代的,该是若情形不对,大人对他们生疑,便暗地里下毒手,让大人死得毫无线索,查无可查,将罪名推给细作之类的,就如同之前南秦国的大使那般。” 白英听得这话,顿觉有理,气得咬牙。 钱世新又道:“只是那江鸿青自大人来后便慌了神,又也许姚昆有拿他的把柄恐吓于他,他心里一直惦记。大人当时逼问得紧,江鸿青越听越紧张,一时无措,脑子发热才突然疯魔般做出这等胆大妄为丧尽天良的事来。事后下官查了,他家人竟似知道他有此绝断的念头,大概听说他行刺大人之事,竟服毒自尽了。” “什么?”白英吃了一惊,他欲说话,却又一口气没上来,缓了好一会,喘着气,虚弱道:“这里头定不止江鸿青。你把其他郡官都拿下细审。若是城中各官员相互勾结,通敌卖国,这还了得。龙将军那头,自有梁大人亲自过问,只是这平南郡中兰城,得靠我们肃清污垢,惩治反贼叛吏,为梁大人分忧,为朝廷除害。” “这自然是要的。下官已与各郡官见过面了,一些重要县官也有赶来。各人是何情况,我心中也是有了些计较,有些不敢露面的,或是刻意试探的,我都记着呢。”他顿了顿,为难道:“但再如何,我也只是个县官。今日大人出了事,郡府里乱了套,我斗胆与大人的属官一道,派兵调令,暂时封了太守府,派人追捕姚昆和安若晨等人。但于权责上,就算对某些郡官生疑,我也无权行事。” 白英点头,这些他知道。今日他睡睡醒醒,关切事态,他那些属官都有与他报事。钱世新处事稳妥,在平南郡中又有声望,这个梁大人之前与他交代平南郡中各事务时有提到。如今看来,也确是个靠得住的。况且出事后,郡里各官员都主动拜会,来来往往,他也应付得当。这表示这钱世新确是个有威望的人,且处事有手腕魄力。梁大人对他的评价倒是没错。 “姚昆谋反,平南郡太守之位空缺,原该是我主持事务,但我身负重伤,恐无精力照顾周全。我写封书函报予梁大人,再给你个令函,你既是能派动人手平今日的乱局,处置后续之事该也是妥当。就由你暂时代为行太守之职,你去将书吏叫来,写好公函盖章,这事先这般定。你做你该做的事,莫耽搁。只是有何事你都要来与我禀报,重大事宜,你我共同商议。” 钱世新站起,极严肃地感谢白英的信任,又道:“下官定不负大人重托。” 白英摆了摆手,他与钱世新说了这会话,已觉得精疲力尽,但心中挂念要将事情都处置好,便唤人去叫书吏,又将自己身边的属官叫过来,备好了笔墨,属官依他的口述,代他给梁德浩写了信函禀报了这一连串的事,最后白英强撑靠在床头在信上署了名,属官替他用了印。白英仔细再将信看了一眼,确认所报之事无甚遗漏,点了点头。 书吏过来了,按白英的吩咐拟好了令状,白英又亲签名字,用了官印,再当众交代了钱世新这如何办那如何办,钱世新一一答应。 这番事做完,白英终是体力不支,伤口又渗出血来。钱世新忙唤人换了药,伺候白英睡下了。他拿着令状和官印,看着白英卧在床|上脸色白里透青,病容虚弱,交代身边属下等明日一早再请大夫来看看,务必要将白大人的伤治好。 白英早已晕睡过去,他的手下听了,代大人谢过。钱世新客套一番,很是诚恳地交代了先前大夫的医嘱,让大家务必好好照顾。 出得白英的院子,夏波身边的手下正等在院门处,钱世新神情未变,一派坦然,走得远了些,这才淡淡地问:“人找到了吗?” 那人低声道:“未曾,查不出是谁人劫走了姚公子。太守府那边也未有什么动静。” 钱世新不动声色,站在院子处左右看看,从今以后,这郡府便是他的地盘了。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回到他暂居的小院,夏波的手下跟了进来,再报:“衙差和卫兵们去了将军府,欲将府中管事的那些全抓回来,但将军府外的那些卫兵队拦住了。他们要是龙家军的人,一句一句问得周密,我去看了,两边仍僵持着,若真想进将军府抓人怕是只有动手一途。” 钱世新笑笑:“不必动手,动手倒是我们理亏了。”这次跟将安若晨抓回来那次不一样。那次有正当名目,安若晨身有嫌疑,确是需要上衙门解释清楚。但安若晨未能定罪,连大牢都未入,此次与姚昆一起出逃,也不能说她有什么罪,能找到的理由太多,什么身处险境,先求自保,不明情况,于是逃命等等。所以没个正经说头,只是卫兵队和衙差,没文书没令状,空口白牙要将将军府的那些人全拿回来,还真是不好说。 但若是有真正的令状,如同那次太守下令拿安若晨一般,情况又不同了。 如今,他就是太守,啊,当说他就等同于太守。钱世新命人备文房四宝,他亲书拿人令状,言明安若晨与两个护卫在未洗清嫌疑的情况下,在郡府失踪。有人目睹他们随太守一道杀人出府,故而要将将军府的仆役等抓回郡府衙门问话,查探安若晨行踪。 他写完了,签上自己的名字,盖上了官印。他将令状交代下去:“拿去,若是龙将军的那些卫兵仍要阻拦,莫与他们动手,问清楚姓甚名谁,都谁人阻拦的,一一记好。摆明日后会算账的架势来。若是激怒一两个拔了刀剑的,千万莫抵抗。伤了人便带回来,我后头会再处置。” 那手下明白了意思,赶紧去办了。 钱世新背着手在屋里踱着步子,拦吧,龙家军威风是不是?敢拦着衙门拿人。继续拦,闹大些更好,这些账这些把柄,都会算到龙大的头上去。 但他还没有收到安若晨的消息,卢正竟是他们这边的人,这倒是教人有些意外。但由他亲自去追捕,该是问题不大吧。他很熟悉安若晨的习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定能把她抓回来的。姚昆一死,安若晨又在手上,那他就真是没了后患了。 正思索着,夏波回来了。 “大人,仍是没有消息。卢正那队人,似乎全不见了。” “是何意思?” “也许是追到了山里头,一时半会没了踪影,但也有可能出了事。有设关卡的官兵回来报,有龙家军的骑兵队经过,盘问他们来着。” “骑兵队?领头的是谁?” “不知。只是骑兵队的一个兵士拿着龙家军的令牌过去问话。守卡的官兵不敢不答。远远看着,是整支队伍,几十人上百人,可不是数人,守卡官兵有些吓着了。所以遣了人回来报。” “但是无人发现安若晨和姚昆的踪迹?” “是。他们未走官道。” “卢正也不见了?” “是,整支队都不见了。” 钱世新坐了下来,这还真是个坏消息。 夏波问:“大人,接下来如何办?”是等着还是要做些什么才好? 钱世新思索片刻:“我给龙将军和梁大人各写封信,一会差人送出去。你联络接头人,将这消息告诉他。还有,让他谨慎小心些,如今我暂代太守之职,可不能出什么差错。” 夏波一听,大喜:“恭喜大人。”那么计划已经顺利达成了一步,当真是不容易。 夏波伺候笔墨,钱世新将两封信都写完了,又交代夏波如何与接头人周旋,如今事情已到了这一步,另外还有哪些是自己人可用的,让接头人都说出来。那个尼姑又是怎么回事?是敌是友? 两人议了好一会,结果送令状去将军府的手下回来了。 “大人,不好了。有一队龙家军的骑兵队,百余人的样子,还带了些兵士,该是城郊兵营调来的,将将军府围住了。为首的那人看了大人的令状,给退了回来。说安若晨是将军接走的,如今在将军那处。大人要追查未来将军夫人的行踪那是不必了,要是想问话的,便到前线问去。或是大人不心急的,便再等等,因着恐怕将军也有话要问大人的。” 钱世新脸一板,安若晨被龙大接走了?那姚昆岂不是也…… 第97章 第97章 钱世新久久不语。这事态很不妙。 姚昆不死,他这太守之位便还有些风险,就算是梁德浩站在他这边也怕是不能太顺遂。 夏波看钱世新的脸色,忙挥手让那手下先退下去。 钱世新想了好一会,道:“龙大定会来算账的,带着姚昆。不能教姚昆有翻身可能,龙大先前私离军营与梁大人会面之事我们拿不出把柄,也不好将梁大人摆到台面上来。龙大又弄了个大胜仗来耍威风,堵了所有人的嘴。但此次他再私离前线……” 说到这他顿了顿。 夏波忙道:“设卡的兵士道并未看到领队的是何人,就算真是龙将军离了前线军营,我们此时也拿不出人证。” “必是龙大亲自带兵去的。只是这不是重点,这点把柄龙大必不会放在眼里。俘虏了六千南秦兵将,够他得意好一阵的了。眼下的重点是,他为何会来?他知道安若晨和太守大人出逃了?这时间上不对,消息不该那么快。还有,是谁与他报信?安若晨派的仆役我们截回来了,太守府我们也守住了,信鸽也被杀了……”钱世新思索着:“我们一定漏掉了什么?” 夏波也努力想着,但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有通天本事帮到龙大。钱世新经营了这几年,平南郡中的方方面面各门各道都是掌握的,虽只是县令之身,但因着福安县的重要地位,加之县令这个身份不打眼反而成了掩护,太守姚昆确实一直未对钱世新设防。两人不但走得近,且事事照应,互相牵扯。姚昆的底细和把柄钱世新知道得太清楚。夏波是钱世新的心腹,一直未摆到明面上来任职办事也是有所准备,他暗地里为钱世新周旋了许多事。所以无论明的暗的,钱世新确是掌握得清清楚楚。 眼下走到这一步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策划许久。所以什么人是站哪边的,出事后要怎么控制如何处置,他们早有准备。虽说这世上没有万无一失之事,但他们确实是有重大疏漏。 钱世新将之前写给两封信都烧掉了,重新再写。 “龙将军既是派人放了话,我们再装不知道就显得心虚了。”钱世新一边道一边斟酌,之前那封信里向龙大陈述太守谋反的事他照旧写上了,白大人伤情危重命他暂代太守一职他也写上了。最后又补充知道人被龙大接走便放了心。相信将军定会看管好姚昆,他将派人去前线军营将姚昆押回审理他与主薄合谋行刺白英之事。而安家的那件命案还会继续审查,若有必要还需提审安大姑娘及两位护卫,届时会将详情告之将军,也请将军依律法行事,秉公办事。所有这些事都会依律报给巡察使梁大人及朝廷。 这信写得冠冕堂皇,也隐隐表露了威胁。钱世新写完将信又看了一遍,封上了。再给梁德浩写了一封。 夏波在一旁安静候着,不敢打扰。 钱世新将信都写完,这才道:“姚文海的下落是一个,安若晨的四妹下落是一个。你说卢正所言,安若晨在城中有接应的,我今日见了各官绅,我猜她那接应的人必不是我们熟悉的。这节骨眼上,人人都求自保,与姚昆走得近的我们都有人盯着,他们与姚昆一般事先并无察觉,不可能及时将姚文海救走,更不会收留安若芳。还是从安家查起。段氏身上可还有什么线索,她娘家那头或是她平素走动的友人,有没有可疑的。安家的其他人也一样。虽说安家与安若晨交恶,但安若晨这人素来狡猾,指不定又蒙骗拐了谁人利用了。” 夏波连忙答应。 “你赶紧回山上见那接头人,将他带到福来客栈,我要见他。你压他不住,我亲自与他说。” 夏波欲言又止。 钱世新眼一横:“怎么?原先是他们事事说了算,立了一个又一个规矩,我们都未曾说话,如今出了岔子,他若是不肯听话,你便告诉他那这事就这般了啦,我们不会再帮他做什么,也不会再给他传消息。他找谁说话都是这般,压不到我这。事到如今,该由我们说了算了。” 夏波点点头,但仍有顾虑。 钱世新又道:“那尼姑他不能动,那是个重要线索。你便这般告诉他,他有账要算,我们也有。还有,卢正也定是被龙大带走了,这才是最危险的。安若晨也罢,姚昆也罢,他们再重要,却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卢正是知道的。他知道多少,我们却不清楚。让接头人过来与我交代了。若龙大让卢正开了口,我们才真是麻烦大了,所有人都麻烦大了。几年运筹,前功尽弃。他们南秦也休想好过。” 他停下来,想了一想:“你这般与那接头人说清楚。告诉他卢正的麻烦,只有我们能解决。我会亲自去一趟前线,姚昆和安若晨在那,我既是代行太守之职,本也该去领回嫌犯的。这般也能探探龙大的心思。自然也能寻机解决卢正这祸端。” 夏波会意:“若这般说,接头人在军中仍有眼线的话便会告诉我们,配合行事。就算不配合,只要他说他自有安排,那也表示他在军中还有别人。”这样一来,他们就探听得多些究竟这局中还有谁,能早早做些应对准备。 “没错。”钱世新道:“看看他如何说,看看他的态度。让他来见我,他若再推托叽歪不肯就范,便杀了他。” “大人。”夏波迟疑,“要不要先跟……” “来不及商量了。若不决断,只会引火烧身。控制不了的,便铲除干净。这是先前就商议好的最坏打算。如今遇到了,迫不得已也只能如此。这当然是下下策,能不用是最好。按接头人的规矩,卢正对我们所知也必是有限,但如今他肯定是明白我们也在局中,只是想来也会如我们一般,不清楚我们在局中的位置。我的位置站得高,比他招人耳目,他知道个一星半点,便够龙大推断行事了。若接头人不愿全力配合,那只有我们自己把线索全部铲了,龙大就算听卢正说了什么,找不到任何证据也是无用。一个护卫空口白牙的证词,且之后再无任何相关事发生,那些证词便是假话。” “是。”夏波忙点头答应。 “若接头人不听话,杀他之事势在必行,但也定要周全谨慎。之前死了一位接头人,这位过来之时定是做了些安排的。查清楚他的手下,他还联络了谁,他的藏身处,他手上也许有名册之类的,总之你见机行事。这事务必办妥,还有那尼姑,也不能放过。能抓便抓,抓不到便除掉。” 夏波道:“已派人在庵中仔细搜查。庵中设有机关,说不定也藏了名册或是些线索。”夏波想了想,“属下会好好说服接头人。他明白事情的重要性,该不会太固执才对。再者,他与那尼姑有私怨,但依属下看,那尼姑武艺高超,接头人自己怕是难收拾她。我把派给他的帮手全撤走他便孤掌难鸣。他得靠我们。属下若答应他帮他此事,他该也能买我们几分情才是。” 钱世新点点头:“明日午时,你带他到福来客栈,悄悄地,莫张扬,我会去那见你们。若事情有变,得行那下下之策,你便回来报我。若是无事,便直接在客栈等我便好。” 夏波领命退下了。 钱世新将信交予手下,嘱咐让信吏速速送出去。一封给龙大,一封给梁德浩。 办妥了这些,他静静坐了好一会,把所有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觉得事情该会顺利的,接头人不会这般不识趣,他也得向南秦交代。交出名册,把局中的人全告诉他,大家通力配合,这才能成事。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数年时间,终于到了时机。若不是冒不出个龙大来搅局,怕也不会有这些意外。也不对,不该是龙大,该说是安若晨。似乎,一切麻烦的源头,是安若晨。 钱世新起身,出了院子,去了衙门大牢。 大牢最里面稍大的一间牢房里,单独关了一个人,他此时也没有睡。见到钱世新过来,微笑起来。 “今天尽听得外头嚷嚷了。牢差们慌得不知道该往哪儿站才好。我还以为得有人趁乱劫狱呢,竟然没有。” “爹。”钱世新淡淡唤了一声。 钱裴看着儿子,道:“这大半夜的过来,有什么事吗?是你有了什么好事,还是来告诉我太守大人决定判我秋后问斩?” “我如今暂代太守之职,没打算将你秋后问斩。”钱世新仍是淡淡地道。 钱裴微眯了眼睛看着儿子:“你暂代太守之职?姚昆呢,死了吗?” “未死。”钱世新并不打算多说。 钱裴也不多问,看了儿子好一会,叹道:“果然是吾儿。想要什么,便立了心去要,总能要到的。我就是觉得当官累得慌,不然,我如今也不只是个太守了。你的志向,该是比我高太多。” 钱世新回道:“你若是能有志向便好了,可惜,你太贪酒色。” “从前你也抱怨过许多次。怎地这会儿要高升了却又来抱怨?你爹我在牢里了,不会碍着你的。”钱裴的语气讥讽,看着儿子的眼神颇是复杂。 钱世新道:“我是在想,也许从前我不该只是抱怨而已。不该任由你打安家的主意。” 谁会想到,只因为看上了安家的一个小姑娘,便引出这一连串的意外。钱世新真是有些后悔。 钱裴愣了愣,正想问发生了何事,钱世新却已是拂袖而去。 钱世新回去小憩了一会,起来又连轴转处理了一堆事。白英的伤情没有好转,比昨日更虚弱,还高烧起来。钱世新假意着急又请了大夫来,大夫重又开了药。药方交到了钱世新的手里,他再次派自己的手下去抓药煎药,一切都照着原先的嘱咐处置。 夏波一直没有回来报消息,这对钱世新来说是个好消息。接头人对他们来说很重要,他的配合也很重要,他手上掌握着所有局中人的名册,钱世新很想知道都有谁,每一个人他都要用上。 钱世新用了午膳,然后说自己需要回福安县处置些县衙的事务,让郡丞先行整理郡内事务,待他回来再行商议。接着他上了马车,行到城中钱家府宅时他进了宅子,换了衣裳改了轿从侧门再出了去,直奔福来客栈。 福来客栈真正的幕后老板是钱世新,这事只有夏波知道。这客栈用来做接头联络和安排一些暗地里要办的事务,一般都是夏波出面安排。若钱世新有事要商议,约好了时间,便都在天字一号房碰头。 所以这次钱世新也没有东张西望,一如从前那般,他穿着披风戴着帽,由后门悄悄上了二楼。天字一号房的房门对着后梯,与其他房间门不对向,出入相当隐蔽。 门栏上挂着红色丝钱,表示一切正常,屋里人正等着钱世新。 钱世新推门进去了。 一进门便闻到了血腥味道,然后他对上了一双眼睛,冷漠、锐利如刀刃。 那眼睛的主人穿着寻常农家妇人的布衣,戴着农家妇人的头巾。她手上拿着一把剑,在她脚下不远处,卧着两具尸体。一具是夏波,另一具钱世新不认得,但他猜应该是接头人。 “关门。”妇人冷冷地道。 钱世新把门关上了。就算叫了人进来也是无用,他明白。门栏上挂着丝线表示夏波进门时是活着的,他确实以为一切顺利,带回了接头人。只是也许大概可能他没想到,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静缘师太?” “见过钱大人。”静缘师太说着这话,语气冰冷,毫无行礼的意思。 钱世新很紧张,但他仍一派镇定地拉开了椅子,坐在了静缘师太的面前。 “我猜,师太并不打算杀我。”钱世新道。 “刚杀完两个,手还不痒。”师太如是说。 钱世新心里冷静了几分,他看了看地上两具尸体,迅速推测了一下眼前的局势,他问:“不知这二人哪里得罪了师太?”她知道多少?是否从这二人嘴里问出了什么?她想做什么? “没得罪我。虽然他们想杀我,但我还未把他们放眼里。我是个不怕死的人,我也不在乎别人死。” 钱世新没说话,他没想到要怎么接话,沉默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杀他们是给钱大人看的。怕大人不信我这人做事果断,所以杀给大人瞧瞧。” 钱世新见过不少恶徒,但眼前这个,让他头皮有些发麻。 他淡淡地问:“如今我是信了,那师太想让我做什么呢?” 第98章 第98章 静缘师太看了钱世新好一会,然后道:“将你的人马撤走,不许再搜山,也不许再搜捕我。我从前的行踪,我身边人的行踪,通通不许再查。” 钱世新的心思转了好几个弯,明白静缘师太的顾虑了。她说她不怕死,但她不许这个不许那个,却是为了一个人。从前她的行踪,她身边人的行踪……其实对他们来说,只有一个可查的——安若芳。 只是不知为何这尼姑会在意那个小姑娘。 钱世新道:“师太置生死予度外,我却是惜命的。师太这般说了,我自然不会再追究师太之事。” 静缘师太面无表情地看他,对他这表态毫无感谢之意,既不得意也不满意。 钱世新清清了嗓子,又道:“只是师太在郡府衙门里杀了人,带走了太守和重要嫌疑人,这可是许多人证看到的,我如今代行太守之职,若是不处置好这事,怕是后患无穷。官场里勾心斗角,我的敌人也不少。若是有心人拿我的错处做文章,我越是不好好处置的事便越是可疑,届时师太之事会被挖出来,怕是会比我查得更细更深,相关人等,也躲不过去。” “说这许多废话,直说你待如何便好。”静缘师太冷道。 钱世新道:“我可以帮师太将这事掩过去,安排好尸体,编好事由经过,编入案册,名正言顺,让师太名义上彻底从这世上消失。这样不止我,还有其他人,包括南秦,都不会再找师太麻烦。师太从前种种,也无人可再追查。如此,师太可满意?” 静缘师太想了想:“还不错。然后呢?” “然后?”钱世新故做疑虑。 静缘师太看着他不说话,钱世新认真想了想,恍然大悟状:“啊,确实,我这边好处置,但师太仍未脱险。接连死了两个接头人,有人不会善罢干休的。我的接头人……”他看了看夏波的尸体,“也死了,之后怕是会各种不方便。许多事都得调整。但若师太答应饶我一命,且不再找我麻烦,不让我的手下人随随便便失踪,不给我添乱,我想我还是有能力帮师太处置妥当的。” 静缘师太冷笑:“我若不杀了这二人,找我麻烦给我添乱的便是你们。我若不杀了他们,你们又可曾想过饶我一命?” 钱世新认真道:“我是没打算杀师太,要找接头人过来相谈,也是为了商议这事,想让接头人明白事情重要性,如此关头切莫妄动。虽不清楚师太与接头人的恩怨,但我这人做事,一向大局为重。我们既是有同一个目标,就该把私人恩怨摆一边,办正事才是正经。只是我还未有机会好好劝说他,师太便先动手了。”他顿了顿,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静缘师太的表情,又道:“事实上,我交代手下时说的是,若接头人一意孤行不听劝阻,我们也只好先下手为强。但我手下既是能将接头人领来,表示接头人已经回心转意,愿意好好合作,其实师太的安危无忧,只是师太太警惕和心急了些。” “是吗?我倒是不后悔杀了他们。如今人已死了,你说什么都行。若不想对付我,搜我庵堂是何意?城中贴了告示缉捕我又是何意?满山满村的兵士和你们养的暗卫,你当我是瞎的,看不到?你们是要商量放过我还是商量抓住我,谁知道?” “师太此言差矣。杀了师太对我们的计划有何助益?安若晨已到了前线龙将军那里,她四妹对我来说毫无价值。就算安若晨惦记妹妹,龙将军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武将,他不会在意安家四姑娘的死活。所以师太你说,我为何要对付你?师太武艺高强,劫走太守和安若晨一事里我便已知,从前是不知有师太这号人,如今知晓了,我定当谨慎行事。师太既是来得此处,也定是知晓我们此时的境况,计划有了阻碍,我笼络师太尚来不及,又怎么会对师太下手。” “我是早听说钱大人是个圆滑虚伪的,如今是见识了。”静缘师太完全不被钱世新的话打动,反而冷冷一句把他噎了回来。 钱世新也确是圆滑虚伪的,沉稳得似听不懂静缘师太的嘲讽,又冷静道:“师太的麻烦,不在我这。我损失了一个重要的属下,这事我能解决,再调派人手便是。只是大概不那么好用了。师太接连杀了两位接头人……”杀了两个是钱世新猜的,不然这新来的接头人能与静缘师太有何怨仇?如今他这般说,静缘师太面无表情让钱世新心里有了底,看来两个都确是她杀的。 “我说过的事会做到,会替师太制造死讯,但那边信不信,却由不得我。会不会再派人来查,会不会细究师太为何杀他们的缘由,这些都由不得我。郡城之内,萧国之内,我会处置,其他的,师太心里明白,我爱莫能助,毕竟,我的接头人也死了,传递消息颇是不便。再有最大的麻烦是,卢正很可能落在了龙将军的手里。” 静缘师太皱皱眉头:“安若晨的护卫?那个个头高一些的?” “对。他也是局中人。一直是接头人与他联络,我也是才知道他的身份。他在庵中暴露了,安若晨将他困在师太的房中,之后与姚昆逃了。于是接头人让他领队去追捕安若晨,但我得到的消息,安若晨被龙将军接走了,也即是说,卢正落在了将军的手里。龙大有的是手段让他开口。” “那又如何?他会向龙将军招供,与我何干?他把所有人都招了,我担心什么?我不关心你们的大业,谁做皇帝谁掌天下,有什么关系?” 钱世新心里一动,那这师太又为何听从接头人的使唤做事?许多情报是她打探的,许多人是她刺杀的。她为南秦做事,如今却说不在乎。 “师太对计划知道多少?” “不想知道。”没人主动与她说的,她都懒得问。接头人说什么她便听什么,都没打听。 “那师太又可知还有多少人?” “从没问过。” 钱世新垂了垂眼,看来要从静缘师太这打探消息是没什么指望了。 “所以师太可知道,龙大军中还有别人。” 静缘师太撇了撇眉头,抬眼,她明白了。 “龙大想从卢正那审问出消息来,军中的接头人也会想法让卢正脱身,或者,在探出所有消息后,让卢正再开不了口。师太,我是不知道卢正知晓多少事,但我肯定有些事卢正是知道的。他知道接头人想杀你,他知道从前那位接头人是你杀的,他还知道你收留了安若晨的四妹。当初,我向接头人报过这位四姑娘可挟制安若晨,接头人答应会在他的情报网内搜寻。可是结果他什么都没找到,后来他死了。”钱世新仔细观察着静缘师太的表情,终于看到她眼神中的细微变化。 “若卢正未随安若晨到过师太的庵中,这些事怕是他也不知道。但这般不巧,他如今知道了。也许他会向龙大透露我们的计划,他也会向军中的接头人透露刚才我所说的事。师太将接头人和我属下都杀了,却漏了卢正。”钱世新慢吞吞却很清楚地道:“卢正才是最大的祸端。我说了,在我可控制的范围内我会处置妥当,但有些地方,是我控制不了的。比如军营。” 静缘师太安静了好一会道:“你想利用我,杀掉卢正。” 钱世新摇头:“师太此言又差矣。师太武艺虽高强,但军中可不是郡府衙门,师太便是绝世高人也不能来去自如。那里戒备森严,高手如云,还有位龙将军在。我听说,龙将军的武艺也甚是高强,我恐怕师太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激将法对我没用。” “师太多心了。我说这些并非激将,而是告诉师太实情,让师太勿轻敌,勿掉以轻心。事实确是,师太一人无法杀了卢正。而卢正,是我们共同的威胁。我们应当合作,在他开口之前将他铲除,没了后顾之忧,师太只管逍遥自在去,而我安心做我的事,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岂不是好?我如今,是在给师太利用我的机会。” 静缘师太未做声。 钱世新又道:“我这属下和接头人死了,我不得不花费些时间再安排后续,原是今夜里该出发去四夏江的,但出此变故,怕是得明日了。明日一早卯时,我的车队会在南城门集结出发。师太有半天的时间考虑。我会差人在这屋里放上衙差服帽和易容所需物品,还有银两。师太若是觉得有必要与我联手共除后患,便到南城门来找我。以师太的本事,找到我不难的。” 静缘师太静静看着钱世新,仍未做声。 钱世新也回视着她,然后他慢慢站了起来,对静缘师太道:“时间紧迫,我得回去速速处置这些事。若是师太没别的事了,我便告辞了。” 静缘师太没说不行,没拦他。钱世新又道:“我一会得派人来这处理尸首,师太还是尽快离开得好。”他说完,转身从容离去。 关上门,走下楼梯,钻进了轿子,这才敢变了脸色。真是他娘的混帐,这泼尼,他总有一天要收拾她。她居然完全不计后果,说杀人便杀人,竟毫不思虑大局,简直胆大妄为。竟不知南秦从哪儿找来这人,如此凶险,如何能用?不除掉她终有一日会出大|麻烦。 他必须知道她是谁,他必须挟制住她。 钱世新捏紧了拳头,深呼吸几下。接头人没了,夏波没了,这简直是断他臂膀。 “起轿。”钱世新大喝一声,这帮废物,慢腾腾地做什么,一个两个全是没用的。 钱世新回到府中,怒火仍在翻腾,他在书房中来来回回走了几圈,终是停了下来,开门召来手下:“去安府,把安荣贵给我叫来。” 四夏江,军营。 卢正被吊在帐中,身上伤痕累累,全是被鞭子抽打的伤痕,血涌了出来,伤口看着狰狞,卢正面色苍白,却一派镇定。 蒋松站在他面前,将手中的鞭子丢到一边,冷冷看着他道:“你令我蒙羞,令龙家军蒙羞!” 卢正忽地呵呵笑了起来,“可你却不敢杀我,甚至不敢把我伤得太重,你担心将我弄死了,会背上个杀人灭口的罪名。这军里还有没有奸细?你猜猜。我告诉将军你就是,是你派我潜伏在安姑娘身边,是你让我伺机下手,我都是听你的嘱咐办的。你说,将军会不会信?” “你他娘的……”蒋松破口大骂,正待冲上去将卢正狠揍一顿,一只大掌按在他的肩上。蒋松回头一看:“将军!” 卢正脸上的笑收敛起来,无论如何,他对龙大还是敬畏的。 “你们出去吧。”龙大淡淡道。 所有卫兵和蒋松一起施了礼,退出帐外。 龙大拉过把椅子,坐在卢正面前,静静看着他。 卢正紧张得心狂跳,龙大的眼神让他比刚才挨鞭子时还紧张。他垂下眼,下意识地避开了龙大的目光。 “还真是打轻了。”过了好半天,龙大道。 卢正没敢说话。 “回头我得跟他们好好说说,打这么轻,会威慑不了军中的其他奸细的。” 卢正沉默。 “反倒是我有些绑手束脚,若是对你用刑太狠,像是剁了手脚凌迟处死什么的,我家那位未来夫人恐怕会受到惊吓。她挺想亲自来问你话,我拦住了。你受过训练,酷刑之下怕是也不会开口,她一妇道人家,又能问出什么来。” 妇道人家,卢正讥讽地勾了勾嘴角。这位妇道人家识破了他,他们的许多事,便是坏在这妇道人家的手上的。 “将军。”卢正道:“我确是什么都不会说的。”他抬眼看龙大,“倒不是我骨头有多硬。剁了手脚凌迟处死,我确实也怕的。只是我所知道的并不多。我被派到安姑娘身边后,有人来找我,给我一笔钱,一开始只是让我给他报信,打听安姑娘的消息,想确认安姑娘是否真的知道细作是谁。我心想这事简单,于谁都无害,要报什么消息,还不是由我自己定。于是我便收了银子。但后来他用这个要挟,若我不听从他的嘱咐,便将我贪财背叛将军之事报给将军,他手上有我写给他的信,他有证据。我这才怕了,于是便按他的吩咐给二姑娘下了毒。其他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军中有没有别的奸细,城中都埋伏了什么人,我确是不知道。我带人追捕安姑娘,也是因为事情暴露后没了办法,钱大人那头派人与我说,若我帮他将安姑娘带回去,他便收留我,给我安排差事,避开将军的惩戒。这对我来说是天大的好机会,我自然就听从了。但内里细情,他们为何要杀掉太守,带回安姑娘后具体有何安排,我确是不知。我匆忙随卫兵队上路,未打听到太多。原是想带回安姑娘后再好好问问钱大人,却是遇上了将军。” 龙大微笑起来:“真难为你编这些。我觉得真该让晨晨来与你聊,她的耐心比我好。若是我,一刀砍了,哪有时间听你扯这些。但我现在不杀你,你知道为何?” “将军不信我,还想从我这审出什么来。” 龙大摇摇头:“你当然知道不少事,我也知道的也不少。也许我知道的,比你还多。安家二姑娘中没中毒,中了什么毒,你觉得这事对我有多重要?我会在乎?你觉得对晨晨而言,是我重要还是她那个二妹重要?军中有谁是奸细,我能信你的话?你信嘴胡说几个,我岂不是要被你耍得团团转。” 卢正有些发慌,他努力保持表情上的镇定。 龙大冷笑道:“所以你莫自抬身价,对我来说,你真没什么价值。但是过两天营中会有贵客到,到时候再杀也不迟。也许贵客比我还着急要你的命呢。” 卢正皱起眉头,有些明白过来龙大的意思。他是个饵。 龙大站起身来,看着卢正:“你刚才说你一步步入了套,被细作利用。其实就算是如此,你也仍有许多机会,但你一次也没把握住。看来这次也是一样。你本不用死,偏偏逼我。” 卢正喘着气,心狂跳。 “对了,我得告诉你。贵客到时,我有一场大胜仗相迎。南秦气数已尽,我在等他们派大使谈和,但我不打算议和。那六千多将士在手里,我想如何便如何。而贵客来时,我还有件喜事要办。你我若有机会再见面,你便该叫晨晨一声夫人,而非安姑娘了。你说得对,有许多事,你确实不知情。别想着招供的事了,对我没用。” 龙大说完,转身走了。 卢正下意识大叫一声:“将军。” 但龙大没回头,脚步丝毫未停,掀开帐子走了出去。 卢正的心思彻底乱了,他觉得龙大在打什么算盘,事情很不妙,但他却又说不上来。若是对他严刑逼供,或是套他的话,那他心里还是有底的。但龙大过来只是将他羞辱一番,这是何意? 有两个卫兵再走了进来,将堵嘴的布塞进了卢正的嘴里。卢正挣扎,这动作对此刻的他来说有种难以明喻的意思。但他的挣扎无用,他的嘴被堵上了。伤口很痛,他开始感觉到自己的虚弱。 卢正甩甩头,努力保持清醒。不要多想,不该多想,将军一向是狡猾的,他故做玄虚而已。他对付敌人一向如此,他将对手耍得团团转。但他说得对,他说得全对。卢正觉得自己手上真的没有筹码了。 第99章 第99章 安荣贵从钱府出来,兴高采烈地直奔自家铺子而去,他爹安之甫正在玉器铺子里掌事,看得儿子脸色已知钱大人把儿子叫去定是好事。果然安荣贵眉飞色舞道:“钱大人给了我差事,任我为衙头。” 安之甫又惊又喜:“衙头?可是管着衙门里衙差衙役的?”这算是大差事吧?一上来就给个这么重的。 “是啊。”安荣贵喝了口水喘口气,“昨日郡府衙门不是出了大事嘛,来了批刺客,原来的太守大人竟是意图谋反的,也不知怎地,将巡察使梁大人派来的白大人刺成重伤。衙门里死了好些人。” 安之甫点点头,这个他是听说了,原也是想多打听些,但拜会了几个友人,大家知道的都不多,说衙门里头都封了口,倒是知道郡里和各县的官员进进出出的,气氛很是紧张。 安荣贵接着道:“钱大人如今暂代太守之职,是白大人亲自任命的。后来郡丞大人送我出门时我问了问,说是这般状况,待等得梁大人再确认,钱大人的太守之位便算是坐稳了。之后梁大人回京上禀,颁个任命文书就是成了。总之呢,反正钱大人是太守了,他今日叫我过去,说是从前便觉得我做事机灵,是个靠得住的。昨日衙门里出了大事,死伤了许多人,他又是在这节骨眼上接了重任,许多事亟待处置,但身边已没几个好用的人了,于是便想起我来。当日说好了若是合适的差事便提拔提拔我的,如今正好有了,便希望我能好好作为,辅佐他办事。” 安之甫道:“钱大人有心了,钱大人确是个说话算数的。”他心里简直欢喜得开了花,太守呢,一郡之首,要重用他儿子。若日后安荣贵在平南郡有个体面的一官半职,那他安家便是有财有势大户,谁人不得敬他们几分。 安荣贵兴奋地合不拢嘴:“钱大人对我甚是照顾,他说我吧,初来乍到的,也没甚经验人脉,是不能一上来便委以重任的,但是让我做个小小衙差又显得身份低了,怕我被别人看轻,日后他不好拉拔。所以让我先任个衙头,辅佐着他行事,主要是有个名目能让我暗地里帮他盯着手底下那些人。因着原先太守姚大人的势力还在,许多人都是姚大人提拔上来的,钱大人怕他们不忠心,不好使唤,背后捅刀子。” “嗯嗯。”安之甫连连点头,确是如此。钱大人接了姚大人的位置,但手底下没个好使唤的,这位置也怕是坐不稳当。 “但我之前未在衙门当差,没个人脉,跟大家都不熟,年纪又小,镇不住事,所以钱大人知道若是让我一下子便管事怕也被众衙差衙役们整治,所以他让郡丞夏舟夏大人暂代着管人的差事,让我跟着好好学。然后平日里钱大人有什么要事要办的,我也能帮着跑个腿使唤个人的。”说到这,安荣贵压低声音又道:“钱大人与我说,待我在衙门立稳脚了,便将夏舟换掉,让我做郡丞。” 安之甫倒吸一口气,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安荣贵得意洋洋:“明日起,我便到衙门当差去了。今日钱大人已给了我手令,又嘱咐了夏舟好好教导我。” “好的好的。”安之甫叮嘱,“你可要好好把握这机会,咱家商贾之户,要入仕途那可是奇难,如今这好运碰上了,切勿错失。好好听钱大人的吩咐,谨言慎行,多学着点。你爹我半生积攒,给咱家积了富,日后添个贵字,就靠你了。” 安荣贵学着官场大人们腔调,行了个礼:“爹爹放心。” 父子俩都笑了起来。安荣贵又说安之甫细细说了他打听到的昨日里的衙门八卦,两人很庆幸发生了这一变故,不然钱世新只是县令,就算愿拉拔安荣贵,也只能在县里头。如今可是直接入了郡府衙门,那可是了不得了。 另一头,安若希接到了薛叙然派人报的信,借口上街采买出了门,又支开了丫头,独自随薛叙然的护卫进了薛府后街里的一个宅子。一进门,看到了久违的一位亲人。 “二姐。”安若芳怯生生地唤了一句。 安若希愣了好一会,终于相信了事实,四妹找到了。 姐妹二人的团聚没什么热情相拥激动落泪。因薛叙然在一旁看着,安若希很有些紧张着急,是不是该表现得跟四妹很亲近有姐妹之情才好?但平日里二人确是不亲,她尴尬地伸手又缩回,生怕四妹推开她,这般在薛叙然面前便不好看了。最后还是安若芳主动过来握了握她的手,安若希赶紧牵住了。 两人说了说别后之事,安若希这才知晓安若芳一直躲在山上尼姑庵里。大姐与太守大人逃难到了那,这才碰上了。但大姐自身难保,得冒险去找将军,所以便让安若芳来投奔薛叙然。 “大姐说,二妹甚有福气,眼光很好,挑中了二姐夫。二姐夫是个仗义且又极有能耐的,定是能安置好我。所以师太便送我来了。” 安若希听得四妹一口一个二姐夫,又全是对薛叙然的夸赞,欢喜地看向薛叙然。自己亲人夸赞于他,她便觉得高兴。 薛叙然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这笨蛋,难道看不出她这四妹年纪小小却跟她大姐一般狡猾吗。为了能让他收留,一个劲地拍马屁。但安若希显得很开心,他便未说什么。 姐妹俩叙完了话,薛叙然将安若希叫到一旁屋里。 安若希与薛叙然独处,顿觉脸红心跳,嗓子眼发痒,咳了几声。 “着凉了吗?”薛叙然刚才就注意到安若希时不时咳两下。 安若希慌忙摆手:“没没,我身子骨好着呢。”说完觉得自己这话是不是会伤薛叙然的心,忙又补一句:“我不是说薛公子身子不好,嗯,我就是说我自己身体好,没生病呢。” 薛叙然真想给她个白眼,笨乎乎的。明明让人查探她的状况时都回来报说她处事伶俐,能说会道,也颇会耍小姐威风摆摆架子,可他见她几回,一回比一回笨。 安若希见薛叙然表情不悦,赶紧正襟危坐,努力表现端庄。 薛叙然问她:“你四妹,你打算如何处置?” “我大姐是如何说的?” “你大姐的信里只说让我收留一阵,等她回来再安排别的。”薛叙然看了看安若希,“但既然人到了我这,她又是你妹妹,要如何安置,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安若希掩不住心里的欢喜得意,哎呀,薛公子居然乐意听听她的意思。她脸上的小表情又让薛叙然想给她白眼了。 安若希认真想想:“大姐是不是还担心爹爹会给四妹安排个不好的婚事?四妹之前逃家的事,也许爹爹还记恨着,如今四姨娘没了,她回家没人护着,怕是日子不好过。” 薛叙然觉得安若晨顾虑的可能不止这个,但安若晨那边的事他打听不到太多,况且不关他的事,不关安若希的事,现在人家已经逃走了,去找将军了。事情远比之前他所以为的还要复杂及凶险。他顺手救了一个烫手山芋回来,如今有些后悔。 先前是以为那是小乱子,暗地里使些阴谋手段,后打听清楚,郡府衙门里发生的竟是那般的大事,死伤了许多人,涉及多名官员。那可不是暗地里的阴谋了,那可是明晃晃的谋反或□□。但人已在他这,他暂时判断不清形势,不知还会发生什么,也不敢妄动。太守大人是跟着安若晨一起逃的,就是说他们是一伙的,而安若晨是安若希的姐姐,那太守家的公子他直觉是该帮着好好藏好才是,但要怎么办,他还不知道。他不喜欢“不知道”这种事。 一事未清,结果安若晨又丢过来一个四妹。薛叙然觉得自己真是好脾气好耐心,要不是这姑娘也是安若希的四妹,他才不会理。哼,看在她叫他一声“二姐夫”的份上。 “嗯,我觉得,若是不麻烦的话,薛公子便帮着我收留着四妹,可以吗?”安若希道:“我爹爹对四姨娘颇是恼怒,对四妹逃家也很是不满,我怕这时候四妹回去,不知爹爹会怎么对她。我没本事,护不了她。待我嫁过来了,家里更没人会照应她了。她在这儿,我还可以偷偷照顾她,为她寻门好亲。等找着了好亲事,四姨娘的事也过去了,爹爹不恼了,四妹再回去,到时爹爹见有利可图,也不会为难四妹。四妹顺利嫁了人,便没事了。” 薛叙然皱眉头,这招数,不就是安若晨用在安若希身上的,如今这笨蛋倒是有样学样。 “你四妹平素与你亲近吗?” “呃。”安若希有些心虚,“毕竟是亲姐妹。” “哼。”薛叙然真是闹不懂安家这一家子姑娘,个个不亲近,却都暗里帮对方。“你三妹呢?像你还是像你姐,或是你四妹这般的?” “啊?”怎么扯到三妹身上。难道他怕三妹也来投奔他?安若希连忙摆手:“我三妹很是乖巧听话的,逃家这种事她不敢的,三姨娘在家里素来不争不闹,不会像大姐四妹这般。” 不生事便好。薛叙然抿抿嘴,他可不想成天就收拾她们姐妹的烂摊子,他只管一个安若希就够了。不过她们安家有乖巧听话的,他当真是不信。看那安若芳的模样,够乖够听话了,结果也是个胆大逃家狡猾拍马屁的主。 安若希这时候又咳了两声,薛叙然皱眉头看她,挥挥手:“你快回去吧,你四妹先在我这。若是有什么情况,我再差人告诉你。回去好好歇着,莫病了。” “好,好。”她的夫婿关心她呢,安若希觉得心满意足。 安若希又与四妹说了会话,道了别。安若芳如今不敢回安府,但对母亲之死很是伤心,她央安若希为她偷偷捎两件母亲的遗物来,又问母亲的丧事要如何办,求安若希帮忙照应。安若希都答应下来。 临走她回头看看安若芳,道:“四妹,如今大姐不在,你莫慌,你还有我呢,我也是你姐姐。”想了想还要说什么,却想不到了,只又道:“嗯,我也是你姐姐。” 希望她们的姐姐,能顺利找到将军,平安无事。 卢正闭着眼,被拖回了帐子,重又吊了起来。他吃了好几顿鞭子,又被绑在军营中心示众了半日。一身伤血,鞭痕累累,绑于木桩高台上,被来往的兵士们观看。 绑他之时,天还未亮,很冷,他簌簌发抖,觉得痛与冷都渗到了骨子里。但他觉得还好,他撑得住。心里头还自嘲地想,他也算是条汉子。直到初晨阳光洒到他身上时,众兵士出营操练的操练,干活的干活,换岗的换岗,卢正这才知道龙大的厉害。 那些目光,比痛与冷更教人痛苦难熬。 兵将里许多人他不认识,但许多他认识。不认识的便罢了,他可以对他们视而不见,但是认识的,那些惊讶的、鄙视的、痛心的、痛恨的目光,让他不得不扭头避开。他们也曾一起嘻闹,一同操练,一同喝酒,一起跳入江中洗澡……而如今,他们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臭虫。 阳光照在卢正的身上,而他仍冷得发抖,就算扭过头他仍能感觉到许多人的目光剐过他身上的感觉。无人为他驻足,但无论是列队经过还是闲走路过,都要看一看他。而龙大也带着一队兵将策马而过,龙大眼角都不扫他,但他身后那些人却都扭头瞧了他一眼,那些眼神,逼得卢正不得不闭上了眼睛,直到他被拖回帐中时都未睁开。 卢正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他只知道他们给了他一顿饭吃,是军中的伙食,与从前一般,卢正很饿,狼吞虎咽,饭菜熟悉的味道与那些眼神一样让他难受。但他吃光了。这是他被捕后吃到的第一顿饭。吃完后他又被吊了起来。卢正心很乱,他不知道龙大究竟是什么打算,越猜疑便越害怕,他甚至害怕再被拖出去被大家的目光凌迟。 正胡思乱想,昏昏沉沉之时,他听到帐外有个熟悉的女声道:“卢正是被关在此处?” 安若晨。 卢正心里一紧,强打起精神来。安若晨的狡猾绝不亚于将军。况且将军与她在一起,也不定指点了她什么。卢正抬眼,看到卫兵掀开帐门,安若晨走了进来。 她穿着普通的村妇布衣,挽了个极简单的发式。但整个人干干净净,有气质有气势,被他追捕时的狼狈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卢正冷笑一声,先发制人:“怎么?将军从我这问不出什么来,换姑娘来了?” 安若晨静静看着他,直看到他脸上的冷笑再挂不住,这才坐到了卫兵为她搬的椅子上,就在卢正的对面,与当初龙大同一个位置。 “将军打仗去了,不知道我来。”安若晨淡淡地说,卢正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觉得她的语气像极了将军,不大不小,却很是镇得住。 “这身衣裳是将军差人到最近的村子买的,我原是打算等我自己的衣裳到了,光鲜亮丽有模有样的再出帐子活动,但我一人在帐中确是太闷了些。这里的人我都不认识,只认识你。于是想着,来找你说说话。” 说说话?也是来羞辱他的吧?卢正在心里冷笑。 “把他解下来吧。”安若晨对一旁的卫兵说。 卢正对安若晨一举一动都密切留意,注意到她对卫兵用的是下吩咐的语气。而卫兵居然听令过来将他胳膊放了下来,改绑在了木桩上。 卢正就地坐着,缓了一口气。 安若晨又道:“给他一口水喝。” 卫兵拿了水碗来,卢正就着碗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大口,喉咙舒服些了。他抬眼看安若晨,对她说:“你白费心机,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将军也是这般说,但他原话是说卢正没什么值得招供的。” 卢正被噎得,但他冷笑:“他问不出来,自然在你面前这般说。” 安若晨笑了笑,对旁边两位卫兵道:“我单独与卢正说说话,你们在门口等着。” 两位卫兵看了眼卢正,确认他被绑得结实,没有威胁,这才行了礼出去了。 待帐中只有他们两人了,安若晨才道:“将军不是问不出来,你该是很清楚才对。” 卢正笑道:“你把人支出去,是怕我说了什么,损了将军的颜面吗?你说过来聊聊,与我有何好聊的。你与将军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想从我这套话,我不会上当的。将军的这种把戏我见得多了。” “是吗?他通常跟谁一搭一和的?”安若晨还真是一派闲聊天的口吻,“宗副将吗?我记得刚认识他时,他来我家作客,便是板着脸装威严,然后宗副将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帮他打圆场。说起来,我到了这儿,还未见到各位副将们呢,听说都有军务在忙。你不用担心,既然觉得是计,小心防范着我便好了。” “我会的,别人不知道姑娘,我却是清楚的。” 安若晨微笑:“是啊,别人不知道我,你和田庆却是清楚的。”她叹了口气,“说起来,我与你们二人相处的时间,比与将军在一起的时间还长。” 卢正不做声,事实却是如此。 “我没有哥哥,与家中两位弟弟并不亲近。在我心里,是将你们二人当哥哥一般看待。平日里全赖着有你们照应,你们教了我许多,骑马射箭用匕首,你还教过我一套拳。你比田庆更有耐心。我记得我射箭进步神速,全靠着你指点。我后来都能在马儿奔跑时射中靶心……” 卢正忍不住插嘴:“只一次。”自己夸自己进步神速这合适吗?那射中靶心简直是胡乱中的,有什么好说的? “那也是中了。” 随便了。卢正不说话了。 安若晨也不说话了,她似乎沉在了回忆里。卢正看着她,想想如今二人不同的处境,心里颇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过了好一会,安若晨忽然道:“其实原本知道你是奸细后,我便该难过的。但逃命要紧,都顾不上想别的,如今安稳了,我觉得当真是难过的。” 卢正不说话。 安若晨过了一会又说:“卢正,有件事我很想问问你,我必须得问。” 来了吗?卢正笑起来:“你妹妹的毒?她确是中毒了,差不多该毒发了。你想问是什么毒?解药在哪儿?我不会说的。我说了便没命了。” 安若晨看着他,却是道:“我必须问你,田庆的尸体在哪儿?” 卢正心里一动,惊讶。 “也许你确是会没命,我不知道将军怎么打算,但你叛国大罪,岂会有好结果。我是担心找不到田庆。卢正,无论如何,田护卫与你兄弟一场,他平素如何待你,你扪心自问。莫要让他曝尸荒野,死无葬身之地。你告诉我他在哪儿,我替他收个尸,可好?” 卢正看着安若晨的眼睛,不自觉想起过去种种,想起之前被示众时经历的目光,他的心跳快了起来,觉得喉咙有些哽。他沉默许久,而后清了清嗓子,终于将地点告诉了安若晨。 第100章 第100章 安若晨听罢久久不语。卢正忽然有些慌,他有些怕安若晨问他杀死田庆时是什么感觉。他必是不会说话的,但他仍怕听到有人这样问。 安若晨有一点说得极对,事情发生时,光顾着性命,顾着掩盖真相,心里没什么感觉,如今大局已定,他的时间除了乱想也做不了别的,被示众羞辱,被安若晨这般一说,他倒真觉得心里有几分酸楚。 兄弟,这个词离他很远了。 “我会找到他的。”这时候安若晨说。卢正张了张嘴,终是没说话。田庆不是他亲手杀的,又如何。他那时候也打算杀他了,只是他处在下风。好在接头人及时赶到,那时那刻,他必是要杀田庆的,别无选择。 “卢正,你图什么呢?”安若晨柔声细气,卢正却是一震。他抬眼看她,她眼里有疑惑,有关切,她问他:“你被威胁了吗?” 卢正认真看着安若晨。 “你有家人落在他们手里吗?你被胁迫了吗?” 卢正忽地笑了起来,笑得伤口疼,笑得眼眶发热。 “若我有家人落在他们手里,姑娘打算救下他们吗?” “是啊。”安若晨认真说,“你做的事你承担,但你家人却是无辜。” 卢正哈哈大笑,笑完了,也认真回答她。“我不会领姑娘的情,也没法领。难为姑娘想到这个谈判的交换条件,可惜我没有筹码。军籍薄里记得很清楚,我是孤儿,没有家人被胁迫,我想编个谎骗骗姑娘都不行。” “那是为何呢?” 卢正道:“我与将军说过了,为财。对方给我钱,我便为对方办事。” “这个谎也不好编啊。”安若晨不急不躁,慢条斯理地道:“将军定是不会信你的。我也不信。你若有财,平日里花费是能看出来的。你与我生活在一个府里,吃穿用度我是知道的。田庆爱喝酒,花得可比你多呢。你若有财物藏着,在你屋里一搜也能搜出来。” 卢正不说话。 安若晨又道:“你若藏着毒与解药,也能搜出来。” 卢正又笑了:“所以将军派了人去搜我的屋子吗?没用的。好吧,我没有什么大财,姑娘说得对。但下毒这事我没说谎。我也做了万全的准备。你们搜不出解药,它藏在你们想不到的地方。姑娘在乎你二妹的性命,便帮我个忙,我不想死,若姑娘能说服将军饶我性命将我放走,待我安全脱身后,我便将解药的下落告诉姑娘。”他顿了一顿,“就像田庆的下落一样。我会告诉姑娘。” 安若晨冷静地看着卢正,卢正也看着她。 “姑娘想救妹妹,便要先救我。”既是说到这份上,卢正索性把条件讲清楚,“让将军把我放了。就编个军中有别的奸细,趁乱将我救走的由头。” “将军连个抓回来的叛徒都看管不住,如何治军,如何服众?”安若晨反驳。 “如何善后对将军来说是小事,他有的是办法。找两首尸体来烧了,说是追捕于我,我与同伙慌不择路,被困于火海之类的。或者假意处死我。总之,放我走,然后制造我已死了的假象。免我之后仍被追捕的后患,这般,我便告诉你解药在哪儿。” “你在骗我。” “我也怕死。” “你逃脱后不会给我解药,却会用将军私放于你之事要挟我们。你未死便是证据,这可判将军通敌卖国之罪,你当我傻吗?”安若晨站了起来,一脸愤怒。 卢正急了,安若晨的脑子转得倒是快,他都没想到这一层,他方才脑子一热,一心求保命,不止保命,他还怕再受那般的羞辱。 但安若晨已转身就走,没再给他多说话的机会。卢正大叫:“姑娘!姑娘!” 安若晨头也不回,掀帐出去了。 守在门外的卫兵马上进了帐,没给卢正多歇一歇的机会,又将他吊了起来。又过了许久,卫兵换岗,换岗上来的卫兵将卢正拖了出去,再绑到了营中空地的木桩子上。卢正不看众人,闭上了眼睛。身上的伤和脸都火|辣辣的疼。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在他面前道:“卢正。” 卢正听出来是谁了,他睁开眼,看到姚昆站在他面前。 “幕后主使可是钱世新?你的同伙还有谁?你们的计划是如何的?后头还打算做什么?”姚昆问他。 卢正闭上眼,不理他。 “你若从实招了,我便与龙将军说,饶你死罪。” 卢正仍是不理。姚昆自身难保,还当自己仍是太守吗? “本官在问你话。”姚昆语气严厉起来。 卢正终于忍不住睁眼看他,冷笑道:“姚大人好威风,问我话呢。怎地不去关押我的帐中问?将军不让你进去是不是?累得大人跑到这众目睽睽之地尴尬地受我冷落,真是委屈大人了。大人能够与将军说上话的,便先与将军说说如何解决大人自己的麻烦,大人可是背着谋反之罪呢,罪责比我还重,将军竟是没派人看管大人吗?没将大人绑起?那将军也得背个同谋之罪吧?” 姚昆脸一沉,喝道:“卢正,你休要猖狂。” “大人休要猖狂才是真的。大人有这时间工夫的,好好静心想想,将军如此精明之人,会如何处置大人?他会这般傻任由大人拖累了自己?大人还是快为自己想想如何办吧。来逼问我是没用的。将军都问不出来的事,大人以为自己能问到?” 姚昆瞪着他,喝道:“究竟幕后之人是谁?是谁支使你的?是不是钱世新?” 卢正道:“我与钱大人互不相识,他如何支使我?大人谋害了巡察使的属官,意图谋反,被逮个正着,钱大人收拾大人留下的烂摊 子,我正好利用了这时机罢了。” “鬼话连篇。当日|你领着卫兵追杀于我,若不是钱世新下令授意,卫兵们怎会听你差遣,怎敢刺杀朝廷命官。” “大人杀了田庆,将我困在庵中,劫走了安姑娘,卫兵赶到,将我救出。我向钱大人的属下自告奋勇领兵追捕大人救回姑娘,卫兵们皆知大人刺杀了白大人,是个心狠手辣的,所以我与他们道为免大人杀害姑娘和造成更多兵士伤亡,视情况可下杀手。我如此做,是怕大人与姑娘结伴同行,姑娘告诉大人太多事,回头大人泄露太多,将军知道我是奸细,我便没活路了。所以,还是先下手为强,杀了人灭了口才稳当。只是没想到,最后关头,将军赶到了。” 姚昆逼近他,恨声道:“你只管瞎编吧。梁大人不日便会到营中见将军,钱世新那恶人也定会来的,他必是也与你这般,扯了一个又一个的谎,不知道你们各自编谎前有没有互相对好话由。待他来与你对质看看。有将军和梁大人主持公道,你们必不会得逞。我要当着你的面撕了钱世新那张伪善的脸,你等着看。” 姚昆说完,怒气冲冲拂袖而去。卢正瞪着他的背影,忽感到有目光在看他,他扭头,看到昔日两位同帐同队的弟兄在不远处看着他,见他转头过来,厌恶的一瞥,走了。卢正紧咬牙,干脆闭上了眼睛。 姚昆回到了帐中,安若晨正等着他:“大人,如何,他怎么说?” 姚昆喘了口气,抹把脸:“自然是全盘否认。他说他不认得钱世新……”姚昆将卢正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然后道:“这小子脑子倒是转得快,谎话编得极溜。”说到这他有些着急,“从那些卫兵嘴里问不出什么来,人人只说听令行事,事里的细节并不清楚,卢正的嘴要是撬不开,这事岂不是要糟。将军怎地不用大刑?待梁大人到时,我这谋反罪名不能洗干净,日后怕是再难翻身。”若不能当面洗刷冤屈,他便会被梁德浩带走,情况要是糟些,可能会交给钱世新带走,押到中兰城。无论谁带走他,钱世新都有机会暗地里对他下手,他肯定是死路一条,想申冤,肯定是不行了。 “大人莫急,将军昨日审卢正时便已盘算好了。要从卢正嘴里审出话来需要时候,就算动大刑,也不是一时半会便能让他招的。正如大人所言,卢正可以编出一套又一套的话来。但梁大人和钱大人要来,大人的时间不多了。” 安若晨没说的是,她二妹的时间恐怕也不多了。 龙大原想着钱世新不会这么快来,但梁德浩飞鸽传书表示收到了钱世新的消息,刺杀白英之事事关重大,龙大既是抓到了姚昆,他要到龙大营中亲自处置这事。便是这封信让龙大审讯的主意。梁德浩要来,钱世新也必是会到的,而卢正就算肯招,若是没有实证证明他的话属实,中兰城里发生的一切钱世新都能推得一干二净。所以,龙大决定留个机会抓现行。 姚昆叹口气,他确是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如今安若晨在营中,安全无忧,龙大甚至决定要与她成亲了。他来与他说时,说是如今状况如此,局势凶险,他必得将安若晨留在身边才可安心,而他要与安若晨共居一帐,为安若晨名声,也为此事不落人话柄,所以还是就在营中将婚礼办了。姚昆觉得龙大对安姑娘也确是有心的,处处想得周到,万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他说要再打个胜仗,彻底压制住南秦,姚昆心里也明白,这胜仗不是随便打的,之前俘获六千南秦兵将已是大胜,南秦一时半会不会再攻,龙大要主动打压对方,也是为了护着安若晨。他们成亲之时,打了胜仗,那安若晨便不用背扰乱军情的罪名。成亲之后,居于营中,那也是龙大的责任,与安若晨无关。 姚昆看了看安若晨,这姑娘也不知修了几世的福,方能得此厚爱。而既然龙大事事想到,但他也只能信他。这一步步的,全按龙大嘱咐的办的。 “方才卢正确是清楚说了,他什么都不会招的。他甚至说了‘将军都问不出的事,你以为你能问出’这样的话来。而且他本不用理会我,却也编了一堆话来讥讽。估计不出半刻,营中应该已经传遍这事了。”姚昆向安若晨说道。“将军确实猜得没错。” 他特意在示众之时去问话,是龙大指示的。龙大也特意嘱咐卫兵,不许姚昆进卢正的帐子,这给了姚昆明正言顺当众演这一出的机会。也给了卢正当众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有如的机会。这样,全营都知道卢正还没有招。没有招供的俘虏,就有灭口的价值。 “他说他不认得钱世新,我觉得很有可能。毕竟卢正随龙家军多年,一直未曾来过中兰城。而钱世新任福安县县令,也很少离开平南郡。这二人该是没甚见面机会才是。”姚昆试图从卢正的话里分析出些线索来。“他说自己未曾招供之时,声音颇大,会不会军中确有别的奸细,卢正想说给那些人听,让他们放心?我将钱世新要来的消息告诉他了,将军说也许这样能刺激刺激卢正。总之,我们等将军回来,听听他如何说。” 安若晨点点头,道:“今日我问他时,他说他是孤儿,没人胁迫于他,且他也不是为财。这里面一定还有什么缘由。冒如此大的风险,总要有所图谋才是。” 姚昆也是这般想,但他一时也想不到什么。这时候龙大派给安若晨的护卫在帐外唤道:“夫人,卢正被押到帐子了。他要求见夫人。” 安若晨与姚昆互视一眼。姚昆道:“莫要急着去。先晾他一晾。” 安若晨觉得也该是如此。于是直等到用完晚饭,卢正第三次道要见安若晨,安若晨这才去了。 卢正一见她便开门见山地说:“我可以告诉你一些关于解药的事,但我也有些要求。这要求对将军有益无害。” 安若晨盯着他半晌,问:“什么要求?” 卢正看了看旁边两位卫兵,安若晨示意那两人出去候着。 卢正等人走了,这才低声道:“我知道将军想用我做饵,我希望姑娘能与将军说,留我一命。” “你是说将军明知有人要杀你,但为了引出幕后人便会故意让那些人得逞?” “这应该不是本意,我还有情报的价值。但将军会有疏忽,现在的护卫不足于护我。若我死了,真的再无人知晓你二妹的毒该如何解了。” “将军不可能放你走。”安若晨斩钉截铁地道。 “我如今未提这要求不是吗?我只要求将军正视我身上的情报价值,莫让别的人杀我灭口。” “你犯的是死罪,迟早一死。” “迟总比早好。” “那你总得告诉我谁人会杀你灭口,不知道对手是谁,如何防范?” 卢正勾了勾嘴角:“我若回答了这个问题,后面便会有一连串的问题。我不是要招供的,我是在提要求。不论对手是谁,将军肯定想了诱敌之计,我只是希望将军别把我的命搭进去。” “你是觉得拖延得一时,后面还会有机会逃脱?” “谁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呢?姑娘当初,不也是因为没有放弃一线生机才挣得今日。” 安若晨垂了垂眼,似犹豫了一会,然后道:“我可左右不了将军的打算。” “姑娘愿意替我说句话便成。解药放在一个红色木盒里,药丸是指甲盖大小的丸子,棕色。”卢正盯着安若晨,“今日我便与姑娘说这些。若我活着,每隔三日,便给姑娘一些线索。” “你便这般笃定我找不到?” “是,姑娘定是找不到在何处。只有我知道。之后每隔三日,我便会给姑娘一条线索。姑娘最好确保我活着。” 安若晨瞪着卢正,抿紧了嘴。 “还有,姑娘可派人回中兰城打探,二姑娘是否染上风寒了?若是咳嗽头疼无力,最好莫要吃寻常大夫开的治风寒的药,那会越吃越严重,毒发的快,我这头就不好办了。” “若毒发了,能撑多久?”安若晨问。 “若是不吃药,拖两个月总是可以的。毕竟风寒之症死不了太快,不然中毒之事会露馅。这便是这毒厉害的地方。”卢正道:“但若胡乱吃伤寒药,这时间便不好说了。” 安若晨咬牙。卢正又道:“若是我死了,二姑娘也活不了。姑娘去找将军吧,告诉他这事。三日之后,我再告诉姑娘另一条找解药的线索。其它时候,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安若晨瞪了卢正半晌,转身离去。 在通往四夏江的官道上,钱世新乘着马车,正行进中。他闭着眼睛,思量着行动计划。 出发之前,静缘师太出现了。她问:“你如何打算?” 钱世新这般答的:“师太想进前线兵营,怕有困难,我可轻松将师太带进去。到了营中,我及我的手下怕是会被龙将军那头盯得紧紧的,他的防卫全在我这头。但他定是没想到,还会有别人。我会打探清楚卢正关在何处,防卫如何,师太将他干掉。我会拖住龙将军,安排人手趁乱将师太送走。之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各做各的事。我会依诺为师太善后,静心庵会失火,庵中住持未能及时逃出,庵毁人亡。这世上再没有静心庵,也没有静缘师太。之后再有新的接头人来,我都会如此说。从此局中之事,再与师太无关,也不会有人再去追查师太身边人的下落。”他看着静缘师太:“师太以为如何?” “好。” 第101章 第101章 龙大回到帐中时已是半夜丑时。他轻手轻脚地进帐,却看到安若晨趴在桌上睡着了。 龙大将手中的花儿凑到安若晨的鼻子下,她似闻到了花香,动了动鼻子,但是没睡。 小猫一样的表情将龙大逗乐了。他用花瓣碰了碰她的鼻尖,见她没反应,再碰了碰。这下安若晨醒了,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先吓得跳了起来,看清了眼前的龙大,还没来得及说话,“啊嗤”一个大喷涕打了出来,喷得龙大一脸无奈。 安若晨很是尴尬,涨红了脸用袖子给龙大擦了擦,嘿嘿笑了两声,把花儿接过来转移话题:“将军去哪儿弄的花?” “四夏江边,开了一大片。我就顺手给你带了些回来。”龙大将安若晨打横抱起,放到床|上,脱了二人的鞋,把她塞进被子里,抱在怀里。 “将军还洗了澡?”安若晨看到他衣领上的水渍,发根处也是湿的,身上还有澡豆的气味。 “嗯。一身血汗,怕臭着你。”龙大说着,嗅了嗅安若晨耳畔的香气,亲了亲她耳朵,将她抱紧。打完仗回来有心爱的娘子可抱真是太好了。 “胜了?”安若晨抬脸看他,脸颊蹭到龙大的下巴,被他的胡须渣子刮得有些痒,她缩了缩脖子。龙大轻笑,捏了捏她的后颈。 “胜了。向娘子许诺过要做到的事若是没做到怎有脸回来。” 安若晨白他一眼,不是威武的大将军吗?小孩子一样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南秦正为石灵崖被俘的六千将士头疼,四夏江一开始他们就被摆了下马威,故而一直不敢有大举动。石灵崖占着了便宜,便觉得有机可趁,见猎心喜,集全力欲先拿下石灵崖。受大挫后顿时慌了神。我们一直防守为主,未曾主动进攻,俘了人后也没甚动静,他们便以为战事暂告一段落,我们在等他们告降,便在拖延着时候处置这事。今天四夏江突袭确是打得他们措手不及。他们没想到我们一开始就在布局偷偷遣人绕道过江,他们盯着江对面的时候,我们的人已经潜到了后方,今日前后夹击,炸毁烧掉了他们所有的战船,他们短期内再无与我们对阵的可能。” 安若晨认真听着,她知道龙大与她说这些是在教她。所谓调虎离山,引君入瓮,声东击西,每一步都预先算计好了方能有胜算。 “你呢?今日可顺利?”龙大问。 “顺利。答应了将军要办到的若是没办好,怎有脸见将军。”安若晨学龙大的语气,把龙大惹笑了。 安若晨将她与姚昆打探到的,以及卢正所说的话,反应等,仔仔细细与龙大说了一遍。 龙大听罢,敛眉思索着。 安若晨等了一会,忍不住问:“将军以为如何?” “很有用。”龙大道:“确实很有用。无人胁迫,不为财权,那么还有一个可能。” “什么?” “他不是萧国人。” “……”安若晨非常惊讶,“不是萧国人也能入伍得军籍吗?” “我是说,他实际上不是萧国人。除了军户之外,也有从寻常人家征兵,但每个人都是籍簿司核查过籍簿身份的。卢正没有家人,他是孤儿……” “可他入伍好几年了。” “对,这事也定是谋划了好几年了。不然也不能牵扯得这般广。若想谋反,可不是一年半载便能成事的,潜伏隐忍,数年又算得了什么。南秦皇帝是五年前登基的。”龙大说到这个又想到了霍铭善。这位忠肝义胆的老人如此死在他萧国,而他到如今还没能为他查出真凶。 “卢正不能死,将军。他知道的也许比我们想像的要多。他今日被示众时借着太守大人的问话故意表明自己什么都没说。也许军中真的还有别的奸细。” “就算有恐怕他也不能确定是谁。” “将军怎知?” “他绝大多数时都是紧闭双眼。若他要寻找同伙,他得四下张望才对。他被示众时如何表现,都谁在附近围观,与他是否眼神接触,是何反应,我有差人留意。所以我想,他们的联络状况是单线联络,这是探子们常用的方法。为免一人身份暴露后供出更多人来。所以我想找的,是他的接头人。接头人才是真正知道底细的。” “接头人会出现吗?” “也许会,也许是派别人。但无论如何,婚礼会是动手的好时机。梁大人和钱世新都会到,他们的决定和行动会比卢正重要得多。” “卢正答应三日后给我新线索。” “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他在中兰城涉足过的地方,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毒|药不会只有一颗,这样太不保险。解药自然也不会只有一颗。他这样的人,一般会给自己留条后路。红色盒子,棕色药丸,这确是算一条线索。但你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龙大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教导了安若晨,安若晨细细听了,记在心里。 她认真的表情颇有些严肃,龙大拂了拂她耳边的发:“你二妹的状况我会派人去打探,不能服风寒药之事会告诉她。这事因你我而起,但你莫要往心里去。总会解决的。” 安若晨点点头。 龙大看着她,又道:“有时候真会心疼让你卷到这样的事情里来。” 安若晨眨眨眼。 “有时候却又觉得若不是你卷到这样的麻烦里,你我也不能走到今天。” 安若晨再眨眨眼:“将军觉得是自己占便宜了,还是我占便宜了?” 龙大故意板起脸:“那还用说,自然是你占大便宜了。” 安若晨笑起来,龙大也微笑,目光相碰,他的额头抵着她的:“这般匆忙地行婚礼,委屈你了。” “嗯。”安若晨郑重点头,“将军知道便好。日后要对我好一些。” 龙大挑眉,安若晨装不下去了,咯咯地笑。 “夫人当说不委屈。全凭将军做主。” 安若晨抬了抬下巴:“才不。明明便是委屈了。原该有红绸花轿,喜服礼冠,媒婆子唱词,礼队奏乐,再有夫君该穿着喜服,骑着红绸大马迎我的,如今全都没了。” 龙大再挑了挑眉,“听起来真是糟糕。” 安若晨搂着他的腰,摸摸他的眉毛:“也不算太糟糕。按我逃家时的想法,我这辈子也许就嫁不出去了呢,那这些都不会有。” “我还记得你逃家,愚笨又天真。” “是,是,多亏将军指点。”安若晨使劲拍马屁。 “若不成亲,会留话柄。你我也不好共居一帐。” “我知道。” “那你日后莫用这个埋怨我。” 安若晨笑道:“老了也不行吗?待你我老时,我还是想留着这个埋怨的。” 龙大想像了一下那番情境,有些向往:“好啊,待老了便可以。”他看着她的眼睛,心中温暖。战场上这一日疲累凶狠冷戾,在她身边全会消散殆尽。“待老了便可以。”他又重复了一遍。 “好啊。那待老时,我便拿了帐本出来,每日与将军抱怨当年。” “还有帐本?”龙大失笑。 “有的。”安若晨扳手指数与他听:“将军爱吓唬人。当初可是装威严吓唬了我好几回。将军还调|戏于我,好几回。还有,将军与我聚少离多,我都快忘了将军长什么模样。将军与我说话,大多数都是谈些军务安排国家大事,这阴谋那阳谋,要如此这般如此这般。我都不像将军的夫人,像将军的属下。还有……” 絮絮叨叨还未说完,嘴便被堵住了。 龙大很温柔地吻了她,将她的那些抱怨吻进肚子里。安若晨情不自禁抱紧他的头,正待主动加深这个吻,却被龙大压倒在了榻上。 龙大挑着眉,眼睛发亮,嘴角含笑:“我可不会对属下这样。” 安若晨淡定答:“那是,将军属下太多了。” 龙大哈哈大笑:“对,属下太多了,夫人却是一个就够的。” 安若晨真喜欢看他的眼睛,她仰头亲了亲他的眼睛,柔声道:“那待你我老时,我会告诉将军曾经将军与我说过这般的话。” “那时我也定是只有你这一位夫人。” “那将军定要陪我到老啊。” “你也是。”说到这个,龙大清了清喉咙,“我还一直未与你算账,听说你曾有死念。打算若是落入敌人手中,便自行了断,不叫对方用你要挟于我。” 安若晨心虚地不敢回话。 龙大捏捏她下巴,让她正视他的眼睛。“你该对我更有信心些。我从前遇到过比现在更麻烦的事,当然这次也是大|麻烦。但事在人为,总会有解决的法子。但人若一死,灰飞烟灭,便是什么法子都没有了。” 安若晨抿抿嘴。 “倘若有一日|你不幸真落入了敌人手中,先求自保。然后你一定要相信,我会找到你。” 安若晨眼眶一热。 “我想找到的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具尸体。”龙大抚她头发,“将心比心,我若上了战场应敌,你也希望我是活着回来,不论经历了什么,活着回到你身边,是不是?” 安若晨用力点头。 “我也是这般。我会一心盼着你回来,会想尽办法让你回来,你莫要辜负我的期望,莫要让我接回来的是一具尸体。” 安若晨猛地一下用力抱紧龙大,再用力点头。她错了,她从前想错了。她自私地以为不给将军添麻烦就是对的,却没考虑过将军的心情。 龙大抚着她的背,过了好一会低声道:“我想我们不该抱得太紧,不然我把持不住,会有遗憾。总得留点什么到新婚之夜再做,到老了,你的帐本里可不能有这一条与我抱怨。” 安若晨反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龙大是什么意思。她顿时羞红了脸,没忍住,瞪着龙大。好想掐他一下,可他是将军呢,掐将军一下过分吗?安若晨掐了。 龙大倒床|上装被掐晕。 中兰城,白英气若游丝撑了大半夜,终于在后半夜里断了气。钱世新派去负责白英伤情的那位属下悲痛地手忙脚伤与卫兵们善后,急忙忙通知各官员,然后回到了房中,冷静地将白英的死讯写了短信,塞入信鸽脚上的小信筒中,将鸽子放飞了出去。 安府,安若希夜里没睡好,咳了好几声。丫头进来看了,问她:“姑娘是受了风寒吧?要不明天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不用,我没甚大碍,就是嗓子有些痒痒,没事的。” “还是请个大夫瞧瞧的好。马上便要成亲了,可别病倒了。” 安若希想了想:“好吧。但这事莫张扬,我可不想别人以为我病了,到时传到薛府去便不好了。” “好的。”丫头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