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避火图》 第1章 吻我 暑热,院子里蝉吵得人脑瓜子嗡嗡的。 阮清昨夜热得睡不着,这会儿乏得不行,好不容易,床边摆着冰,又有丫鬟香果儿给扇着扇子,才睡了一会儿。 她脖子上松散挂着只绣了玉兰花的薄丝肚兜,也热得高高撩了起来,露着半截雪白玲珑的腰身。 下身,垮垮地穿了条极薄极小的丝绸短裤,也褪到腰下,只盖了半个臀,两条长腿,热得无处安置,如一条快要死了的鱼一样,随便摊着。 实在是……太热了。 上京的酷暑,真是难熬。 阮清睡得迷迷糊糊间,还在想念小时候住在山里一开窗,就会有风的日子。 没一会儿,就听房中珠帘被人掀起的细碎声音,床边来了人,又有人出去。 兴许是翠巧儿来换班了,香果儿一晌午都陪着她,也没吃饭。 于是,阮清没睁眼,由着她们去。 可是,翠巧儿的扇子却扇得相当潦草,定是心里又惦记着哪个小厮了。 阮清懒得管,拱了拱身子,继续半死不活地眯着。 身子上濡湿的汗,将薄薄的小衣都贴在身上,身下的丝绸床单,也粘得皱着。 正要重新迷糊过去,腰间一阵痒,有人用指尖儿在细细摩挲她软腻的皮肤。 “翠巧儿,别闹。”阮清懒懒嗔道。 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心思熟得太早,不老实,经常伺候沐浴时给她说些从外面听来的荤笑话。 可,翠巧儿不听,还将手掌磋磨过她软软的细腰,放肆地用力揉过她的脐儿。 “巧儿!”阮清生气了,睁眼。 蓦地,看到头戴缠龙抢珠金玉冠,身穿滚金蟒龙吉服的男人,正慵懒倚在床柱边儿上。 是谢迟。 他也不嫌热,一只手百无聊赖地给她扇着扇子,另一只手,用了力,偏要摁在她晾着的小腹上,就不拿走。 而眸子里,却深不见底,看不出是怒火,还是情欲。 他今日这会儿,该是太子册封大典已经礼成了。 “见过殿下!” 阮清顿时从三伏天掉进寒冰窟里,也不困了,也不热了,来不及下床,一骨碌起来,跪在床上。 “臣妾恭喜殿下。殿下怎么这个时候亲自来了?给侯府的人看到不好……” 她低着头,不知道今天这回,该怎么应付过去。 “嫂子也知道给人看不到不好,可为何昨夜孤招你入宫,你却推三阻四,诸多借口?” 谢迟与阮清死了的夫君,文昌侯世子顾文定,有过那么一点金兰之义,所以他经常在见不得光的时候,揶揄她一声“嫂子”。 阮清在嫁给文昌侯世子这件事儿上,虽然迫不得已,但到底对谢迟有愧,每每被他喊嫂子,都只能受着。 此时,谢迟身上的吉服都还没换,就来找她寻晦气,定是生了大气。 怕是这一关不好过了。 阮清跪伏在床上,软软道:“今天是殿下的大日子,昨晚满朝文武必是连夜入宫,恭候典礼。这种时候,臣妾一个寡妇若是一个不小心,给人看见了出入东宫,必定会对殿下清誉有损。” 她雪白光洁的脊背上,只有两根系在一起的细细的肚兜带子。 只要轻轻一拉,这一团温香软玉便可拉入怀中,肆意怜惜。 阮清是的确不敢去的。 谢迟是个疯子,越是顺心,越是事大,就越是发疯。 他这么多年,费尽心机,九死一生,杀了亲兄弟,也杀了结义弟兄,这才夺嫡上位,成了东宫太子。 昨夜,他必定是需要好好发泄一番,才能安抚内心的狂热躁动。 那种时候,阮清若去了,就算有九条命,也要被他揉搓地只剩下半条命,被人抬着送回来。 又不是没被抬回来过。 所以,她宁可死撑几天,等他这股子劲儿过去了,再好好哄一哄,死活都不能往他的火上撞。 此刻,谢迟目光寒凉,审视阮清裸露的每一寸肌肤,“所以,昨夜,只有你自己?” 阮清不觉一怔,他简直是多疑得可笑。 现在整个上京城的人都知道,这文昌侯府,一门寡妇,又有钦赐的七座贞节牌坊,除了你谢迟,连只公蚊子想飞进来,都得思量一下,还有哪个男人敢进来? 但她却故意道:“不是。” “还有谁?”谢迟淡淡问。 他越是不动声色,越是可怕。 阮清暗暗抿了抿唇,“臣妾睡不着,还有翠巧儿和香果儿陪着,我们三个……,打了许久叶子牌。” 房中静了一息。 “所以,你归根结底,是为了打叶子牌,才不来见孤?”谢迟抓住了重点。 以后,叶子牌这种东西,在大熙朝,就该彻底杜绝! 阮清道:“不是的!是臣妾不敢进宫,又思念殿下,只好打叶子牌分散一下相思之苦。” “相思……”谢迟的手掌,抚在她头顶柔软凌乱的发上,咬着牙根子:“你会思念孤,才怪!孤看你是热得睡不着!” 他一脚踢翻了床边的冰盆。 阮清心里,一阵绝望。 完了。 果然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谢迟不会轻易饶了她的。 果然,他沉沉盯着她,“过来,吻我。” 阮清在床上跪直身子,却不往他身前挪。 “老祖宗午睡快要醒了,我还要过去伺候……” “过来,吻我!”谢迟打断她。 阮清只能不情愿地挪到他身前,手软软搭在他的肩头,偏了头,小心将唇送到他唇边。 他的唇,很好看,可惜太薄。 又狠又毒。 阮清一向都很难在他这儿讨到便宜。 她唇瓣衔着他的唇,不乐意地敷衍了两下。 谢迟抱着她的细腰:“放你爹娘从岭南回来的事,父皇已经恩准了。” “真的?阿阮多谢殿下!” 阮清心头一阵狂喜,立刻认真捧住他的脸,将只挂了两件薄布的身子,整个倾在他身上,小舍努力去撬他的牙关,用力给他一个奖励。 ———— 双洁,1v1,架空。女主是寡妇,寡妇,寡妇,不喜欢看寡妇谈恋爱的亲,您请高抬贵手。 “避火图”不知道是啥可以自己查一下哈。 我一本小破言情,七搞八搞的,求求大家不要考据啊。 作者读书少,文化程度低,到现在小学还没毕业,有时候一个人写网文,真的挺害怕的。 第2章 你记得,我叫谢迟 他身上的吉服,针法绵密的绣着缠金的蟒龙和云海,金线磨得她雪腻的皮肤有点疼。 他腰间的玉带,也硌着她身子。 他一只手掐住她柔软的细腰,一只手,穿入她薄薄的小衣之下。 “谢殿下。”阮清难得主动地,软绵绵地跪坐在他手掌上,又甜甜说了一遍。 她盼这一天,已经盼了太久了。 大熙律例严苛,爹爹又是参与谋反的重罪,流放已是开恩,赦免几乎是没有可能的。 她都已经做好准备,找机会逃去岭南找他们,随他们吃一辈子苦去了,却没想到,谢迟还能带来转机。 “你该唤孤什么?” “阿徵。”阮清立刻改口,“阿徵,到底是你本事大。” “呵,”他一只手掌给她坐着,在她耳畔鼻息里轻轻一笑,低声骂她:“花言巧语。” 谢迟过了晌午,还要回宫去御书房见驾,不能耽搁太久。 他未解衣,与阮清在床上厮磨了一会儿,外面有随行的内侍提醒:“殿下,时辰到了。” 谢迟只好坐起来,闭上眼,调整了一会儿气息。 等再睁开眼,眼中的情欲已经彻底消退,重新恢复了深不见底的沉冷。 “晚上会有人来接你。”他站起来,自己动手整理了一下衣袍冠带。 “嗯。”阮清乖顺答应,整个人软趴趴地蜷着身子,窝在凌乱的床上,身上之前可怜巴巴的那两件儿小衣,都已经不知道被他丢哪儿去了。 雪白的肌肤上又多了好几处印子。 她闭着眼,喘息未平,加上天气热,额角的碎发已经弯弯曲曲地,濡湿地贴在脸颊上。 脚心上一痒,他又用手指逗了她一下,阮清的脚丫便缩着勾了勾,甚是可爱,但不想理他。 等珠帘一阵细碎地响,谢迟走了。 阮清才睁开眼。 今晚该怎么应付过去? 天这么热的,好烦! …… 三年前,阮清刚十四岁,与娘亲跟随爹爹入京为官。 阮清的父亲阮临赋,是进京赴考那年,病倒在山路边,被娘亲所救的。 娘亲叫阿彩,是个山里的采药女。 她不但治好了爹爹的病,还帮他凑了入京的盘缠,两人约定,等阮临赋高中后,就回来娶她。 爹爹是个守信的好人,中了进士后,自请去了娘亲的家乡做县令。 一个普普通通的山里姑娘,家门口忽然停了县令大人的花轿。 当时,爹娘的故事,成了十里八乡的传奇佳话。 从那以后,阮临赋认真做一个小地方的父母官,将下辖的地界治理得井井有条。 而娘亲则继续行走山里,采药,治病,救人,她没有官夫人的架子,婚后依然活得自我,过得自由自在。 阮清从小,就是在这样的家庭长大。 她一半时候是县太爷家的千金小姐,一半是山里疯跑的野丫头。 可是,十四岁那年,阮临赋因为政绩卓着,被提拔到上京,官拜从五品户部员外郎,入朝为官。 阮清一家奉旨入京后,就在偏僻角落新买了套便宜的三进小院,从此安了新家。 原本以为,日子可以像从前那样平静快乐地过下去。 但是,阮清已经长大了,又是一个后宅关不住的野丫头。 她一从山里出来,就像一个落入滚滚红尘的仙子精灵,太漂亮,太耀眼,又太单纯,稍稍露脸,就被半个京城的王孙公子哥儿们,给盯上了。 一个从五品小官的女儿,自然是不配嫁入高门大户的。 但是,这不妨碍高门大户想要纳她做妾。 阮清家的门槛子,几乎快要被提亲的媒人给踩烂了。 一开始,爹娘还客客气气。 可后来发现,来正经提亲的人家几乎没有。 女儿太好看,寻常人家都怕养不住,也养不起。 但凡来提亲的,毫无例外,全是想要收了阮清做妾! “我家的女儿,虽不高贵,可也堂堂正正,清清白白,这辈子不可能给人做妾!” 阮临赋一个读书人,终于忍无可忍,这一次,不等夫人发飙,自己挥着扫帚,把媒人给打了出去。 如此几回,阮清就更出名了,经常莫名其妙被人骚扰。 阮临赋和夫人也越来越担心,反复叮嘱她,没事少出门,多在家看书,帮娘亲整理药材。 可阮清年纪小,刚刚走入花花世界,看什么都新鲜,她本就性子野,到底忍不住,花朝节那晚,还是偷偷翻墙溜出去一次。 就这一次,她遇上了这辈子都不该遇上的人。 花朝节这晚,上京城里没有宵禁。 适婚年纪的青年男女,都可以出来游玩,赏花看灯,期盼能遇上命中注定的意中人。 阮清胆子大,又曾经与县城里打铁的师傅学过一点点拳脚,连在山里走夜路都不害怕,更加不怕在灯火繁华的京城大街上夜游。 她一个人,东逛西逛,远远地,就一眼相中一盏极是精致的兔子灯。 可是,这灯,只有猜了迷,才能拿到,给多少钱,老板都不卖。 阮清不善猜谜,只能仰着头,眼巴巴望着灯。 她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乞丐,也正仰头,与她同望着一只小兔子灯。 他蓬头垢面,可望灯的眸子,却是雪亮雪亮的。 他一身破衣烂衫,可身姿颀长,挺拔,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这样一个人,居然也会很想要一盏可可爱爱的兔子灯吗? 阮清特别好奇。 “你也要这个兔子灯吗?”她主动问他。 乞丐蓦地转过脸来,看向她微笑道:“我想把它送给我的心上人,可是不识得上面写的什么。” 他的脸虽然很脏,可是他那一抹笑,居然惊心动魄地好看。 阮清入京这段时间,被富家纨绔子骚扰得不胜其烦,但是对穷人没有半点戒心。 尤其是这个穷帅穷帅的乞丐,居然会有一个喜欢兔子灯的心上人。 “我念给你听吧。”阮清乐意成人之美,“春风几度无落花,打一人名。” 她把灯谜一个字一个字念给他听。 然后,眨巴眨巴眼,看向乞丐,“你能猜到吗?” 乞丐似是思索了一下,“想到了,这个人的名字,叫……谢迟。” 春风几度,花都不会凋零,岂不就是谢迟? 阮清恍然大悟,大声道:“啊,真的是谢迟哎!你好聪明!不过,我刚来京城,认识的人不多,谢迟是谁呢?” 乞丐微微一笑,从老板手里接过兔子灯,递到她面前: “送你。” 阮清怔了一下,低着头,有些不知所措地接过灯,“送我?” 可他明明说,想要这盏灯,送给他的意中人。 头顶上,那人的声音响起:“你记得,我叫谢迟。” 第3章 一口下去,终身不举 乞丐说罢,人便走了。 留下阮清一个人,呆呆盯着手里的灯。 灯上的字,“春风几度无落花”,随着火苗,在她眼底晃啊晃啊晃,晃得一颗心顿时都乱了。 她一个人,孤零零站在街角,痴痴看着兔子灯,耳中反反复复,全是他临走时低沉的嗓音。 “你记得,我叫谢迟。” 可是,阮清并不知道,她的第一次动心,只不过是旁人做赌的一个乐子。 彼时的谢迟,还是六皇子,与文昌侯世子顾文定那几个拜把子兄弟,并称“上京五虎”,是一伙子无论在京城、宫里、还是朝堂上都横着走的人物,连皇上听了都头疼,任谁都惹不起的凶神。 他这年刚弱冠,身边却一直没有女人,哥儿几个便时时调侃,说他不行,除非他证明给他们看。 花朝节前一日,几个人凑在一起喝酒,顾文定又提起此事,谢迟无聊地从窗子向楼下望去,刚好见阮清俏生生地经过。 他的眼睛,不知不觉间随着她的身影,直到远得看不见。 之后,他收回目光,淡淡一笑,对顾文定他们几个道: “行啊,要么不赌,要赌就赌最难到手的女人。三天之内,每人准备好一万两!没钱的,到时候给爷脱光了,从这楼上跳下去。” 他如猎人选中了猎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然而,谁也想不到,没出一年,他连人带心都结结实实栽在了猎物的裙下。 而猎物却发现他是个喜怒无常的可怕疯子,而且还一门心思想要夺嫡上位。 阮清他们家不想被搅入皇室争斗,更有自知之明,知道从五品小官的女儿,即使入了宫,顶多不过是给皇子当个妾,甚至还有可能不知哪天得罪了谁,死得不明不白。 所以,阮清自从知道了他的身份,就一直不太想要谢迟,但既惹不起,又摆脱不掉,只能日复一日敷衍着,拖着。 “唉……”,阮清轻轻叹了口气。 当时,谢迟要夺嫡,就要有笼络武将,要有军功在身。 北疆战事吃紧那会儿,他自请带兵出征。 临行前,还偷偷爬了她的窗。 “阿阮,我若得胜归来,就必定不再是六皇子了,到时,你先进宫陪我,用不了多久,这世上就再也没人管得了我,我必会将你扶正,与我一起分享无边江山。” 这话,光听前一半,就很可怕了。 言下之意,他回来后,第一件事,便要夺嫡! 后一半就更吓人,他在盼着他父皇早点死。 杀兄弑父,这两样,但凡有一样失败了,所有被牵连的人,全部人头落地! 阮清吓出一身冷汗,推着他胳膊肘儿,将人从二楼给推了下去。 “你先活着回来再说。”她应付他。 他跌在地上,也不生气,还望着她笑,“阿阮,你一定要等我!” “谁要给你做妾,你去死吧!”阮清砰地关了窗。 谁知,却一语成谶。 没多久,北疆就传来谢迟的死讯。 随便悲伤了一下,那段日子,倒是成了阮清一家进京后最轻松的时光。 他们以为,终于解脱了。 却不料,还有一个更阴损的顾文定在如饿狼般等着。 他利用手中的权势,稍加摆布,就给阮临赋安了个谋逆之罪。 重了,满门抄斩。 轻了,全家流放。 不过,只要阮清肯嫁入侯府,文昌侯可以出面,替阮临赋向皇上说情。 阮临赋一生清廉,从不结党营私,攀附权贵,出了事,自然也没人帮忙。 阮清没办法,只好咬咬牙,嫁了顾文定,用自己保下了爹娘。 从那以后,她在四角高墙的偌大侯府宅院里,就再也不是那个提着兔子灯,只身在花朝节里游荡的天真少女了。 这时,外面翠巧儿道:“姑娘,老祖宗醒了,问起您今儿怎么没过去陪她用茶。” 她是等着谢迟走了有会儿,才敢通传的。 阮清不喜欢自己被人糟蹋过的狼狈样子给人看见,每次都要谢迟走了好一会儿,才准她们进去伺候沐浴更衣。 “进来吧,帮我浣洗梳妆。”她拉过被子,将赤着的身子随便掩了。 文昌侯府此时,不比从前了,如今只剩下一个空架子。 谢迟回来,第一件事便是用他从北疆带回来的人,如一群强盗,各个蒙面,明火执仗地闯入侯府,一个晚上,弄死了顾家所有男人,只留了满门寡妇。 连看家的公狗都没放过。 第二天,他又做好人,在朝堂上痛彻心扉,替他的“好兄弟”跟皇帝要了恩典,给顾家每个寡妇立了一座贞节牌坊。 包括阮清。 他恨阮清背叛了他。 他就是要她既背着贞节牌坊,又要强迫她与他苟且私通。 他每次招她进宫,对阮清来说,都是一次羞辱 阮清进了老祖宗房里,一如既往净了手,乖顺盛了早已备好的燕窝,挑了几样老太太爱吃的点心,之后,规规矩矩在旁边伺候着。 侯府老祖宗,是顾文定的祖母。 原本是个健朗的老人,自从亲眼目睹三个儿子,五个孙子全部惨死,一夜间满头白发,老了十多年。 “清儿啊,今天怎么话不多?” “回老祖宗,天儿热,有些懒。”阮清说这话,有些小女儿家的放肆。 爹娘不在身边,顾老夫人又待她不错,久而久之,两人时常做伴儿,她便也将她当成自己的奶奶来供养了。 顾老夫人叹了口气,“唉,文定走得早,你们当初,要是留个后,此刻,咱们侯府的园子里,也不至于一片死气了。” 老太太是不知道这个孙媳妇是如何来的,顾文定人前也待阮清极好,旁人全然看不出来,这个绝顶漂亮的世子妃,是被抢来的。 阮清牵了一下唇角,循规蹈矩道:“老祖宗若是喜欢孩子,改日我着人去旁支物色一下,有合您眼缘的,就抱回来养着,您看可好?” “都好几个月了,那群贼人到底是谁,如何敢在京城屠杀我文昌侯府满门男丁啊!大理寺倒是给个说法啊!!!” 顾老夫人说着,已经又是老泪纵横,哪里还有心情养别人家的孩子,“算了,过继的事,还是等三年守孝期满,再议吧。” “是。”阮清依然乖顺,但是眸底凉薄,有些怜悯这个老人。 谢迟做的事,大理寺是永远查不出来的。 就算顾文定还活着,他俩也是不可能有孩子的。 她进门第一晚,就在他的合卺酒里下了重药。 一口下去,终身不举。 第4章 惧内 然而,废了的顾文定并没有放过她。 他面对着自己朝思暮想,不择手段娶到的妻子,却发现自己不能人道了。 久而久之,忍无可忍,便开始虐待阮清。 他打她,专门打她不会被人看见的地方。 打够了,又跪在地上,抱着她哭,求她原谅他。 白日里,他待她极好,如珠如宝一般,羡煞旁人。 到了晚上,便是阮清噩梦的开始。 她后悔没有毒死他,却再也没了下手的机会。 直到一年后,谢迟回来。 他脸上戴着可怕的黄金面具,当着阮清的面,斩了顾文定的首级,将它丢在她脚前,想看她遭受丧夫之痛,哭得惨绝人寰。 却只见阮清轻轻闭上眼,长长吐了一口气。 噩梦终于结束了。 他强行拉过她的手,摁在剑下,低声在她耳畔威胁:“嫂子,我若是将你这小手指头,一根一根剁下来,你会不会很疼?” 他一开口,阮清便认出他是谁。 她一点都不怕了,反而直视他面具后的眼睛,“还用问?你给的,肯定特别疼。” 她刚死了男人,居然还有空勾引他! 谢迟眸子激烈晃动了一下,气疯了,忍无可忍,将她拖进屋去,满腔恨意地想要强暴她,重新将她据为己有。 “让你等我!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要嫁给别人!!!” 她却不说话,只是出人意料地忍着痛,抱着他,含泪吻他,迎合了他。 算是……一种报答。 谢迟见了落红,意外地看着她,“你……?” 他没想到,她这么久以来,居然一直守身如玉。 他以为她是为了他。 他便忍不住恨意和暴虐少了几分,多了几分怜惜和温存。 那晚,谢迟带着他的人走后,顾家的女人们各自抱着自己男人、儿子的尸体,哭成一团,只有阮清一个人,裹着被撕烂的衣衫,清冷地坐在屋里。 刚摆脱了一个,又回来一个。 往后的日子该怎么熬? 然而,侯府所有女眷都看见,她是被戴着黄金面具的男人,从丈夫的尸体前拖进屋里去的。 漫长的两个来时辰,遭受了什么,不言自明。 实在是太惨了。 顾老夫人认定,是孙媳妇牺牲了自己,才保全了家中其他女眷。 所以,她一向要求各房媳妇、妾室、孙女,全都要记着阮清的救命之恩,对那晚的事,守口如瓶。 而她自己,从那以后,也待阮清如亲生女儿一般。 可这世上的其他人,大多数还是长了狼心狗肺的。 …… 入夜,阮清还想再拖延一会儿。 可是,角门那边,宫里来的素色小轿已经等了许久了。 她无奈,只能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准备出去。 沐浴之类的,都不必了。 白日里热,已经洗过三五次了,她皮肤薄,已经洗得不舒服了。 反正每次进宫,谢迟都会让她再洗一遍。 他好像对共浴有点什么特殊爱好。 可是,阮清乘着夜色,由翠巧儿和香果儿陪着,刚临靠近角门时,却被人喊住了。 “大晚上的,偷偷摸摸,去哪儿啊?” 是顾文定他二哥留下的寡妇,赵氏。 “二嫂。”阮清低头答话。 “我问你一个寡妇家家的,大晚上去哪儿?”赵氏瞪着她,“我一直怀疑你跟那些凶徒是一伙儿的,只有老祖宗老糊涂了,才被你忽悠的团团转。” 香果儿气得跺脚,“二少夫人讲话可要三思!” 阮清垂眸,“二嫂,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心里清楚。文定每晚是怎么对你的,我也知道。可你这毒妇,也不至于引狼入室,杀了顾家满门男丁!你现在与杀夫仇人苟且通奸,想联合起来图谋我侯府家产,是不是!你快说!那凶手到底是谁?” 赵氏叉着腰,气势汹汹。 阮清忽然抬起头,一笑,“二嫂,看你身后是谁?” 赵氏回头。 就见翠巧儿举着根大腿粗的木棍,劈头砸了下来。 赵氏被打成斗鸡眼,咣当一声,倒地晕了过去。 阮清淡漠转身,出了角门,上了小轿。 “香果儿陪我就好,翠巧儿回去喊人,就说府里遭了贼,二少夫人被打晕了。” “好嘞!若是旁人问起姑娘,我就说姑娘不舒服,已经睡下了。”翠巧儿踮着脚尖跟阮清挥手,“姑娘放心,我会准备好热水和药膏等您明儿一早回来的。” 她就喜欢姑娘跟太子殿下在一起。 太子殿下多好啊,人又帅,对姑娘又好,帮姑娘杀人,为姑娘吃醋,一日见不到姑娘就生气,而且将来还是皇帝,简直完美。 阮清:…… 她的轿子进宫,也是从距离东宫最近的一处角门入,沿途都有人安排好了,一路顺畅。 谢迟之前,与其他未弱冠的皇子们,都住在重明宫那边,直到册封大典前一天,也才搬入东宫。 所以,今晚,是他正式住在东宫的第一晚。 他是一定要阮清陪的。 阮清不敢不来。 等轿子无声无息进了东宫,便早已有掌事女官在候着。 “阮姑娘来了。” 青瓷是谢迟的母妃从小安排在他身边的老人,自他住进重明宫,就一直伺候着,十分稳重可靠,是谢迟信得过的人。 阮清与顾文定的这一场婚姻,谢迟是不认的。 所以,青瓷依旧唤她“阮姑娘”。 “青瓷姑姑好。”阮清客气见礼。 “殿下还在皇上那边,忙完就回来了。”青瓷引着阮清去寝宫主殿。 阮清随她行在雕梁画栋的回廊下,不经意间抬头,看见每一根横梁上,都有匠人精心描绘的小画。 是避火图。 传说,火神是个少女,脾气不好,却十分害羞。 所以,宫中殿宇中,多在梁上绘了春宫图,希望火神见了,就会害羞地跑开。 于是,这些画,也就被叫做避火图了。 青瓷打开一间朝东的精致小屋。 “殿下让人专门给您在他的寝殿隔壁,单独安置了一间房。” “我的?”阮清有点意外。 可是,她又没想住在东宫,何必多此一举。 “倒是雅致。”她随便赞了句。 “姑娘今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我来安排人添置。” “呵呵。”阮清笑了笑。 她是来陪谢迟睡觉的,伺候完了就走,并不需要单独的一间房。 况且,一间房算什么? 等他将来有了太子妃,人家来捉奸的时候,把她藏在这儿? 青瓷看出阮清的意思,笑道:“殿下说了,这间房,平时或许没什么用,但若是阮姑娘将来与他生气时,又没有地方去,便可进里面去消消气。” 阮清的脸色,便更凉了。 谢迟心知肚明,她是无处可去的。 连与他生气,都只能躲进他赏赐给她的屋子里去。 他将她拿捏地死死的。 噗! 香果儿却在旁边听着,没忍住,乐出了声儿,“没想到殿下还是个惧内的。” 第5章 一对神经病 “果儿。”阮清呵斥,“莫要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也莫要忘了我们是什么身份。” 她现在是个寡妇,以后若是脱身不得,最多也不过是谢迟见不得人的外室。 内什么内! 香果儿见姑娘生气了,立刻敛了笑,闭嘴了。 青瓷看得明白。 阮姑娘这是想要她把这话,说给太子殿下听呢。 她依然是不领殿下的情意的。 “姑娘准备一下吧,殿下今日心情好,姑娘要辛苦了。我先告退。” 青瓷走后,阮清在浴宫里换了身淡粉的宽大丝绸浴衣,满头鸦青色的长发疏懒的用一根金簪挽在脑后,静静坐着,等谢迟回来。 他经常忙,经常这样让她等着,一等就是好久。 从前是,现在也是。 光凭这一点,阮清就不喜欢。 她从前梦想过的婚后生活,该是爹和娘那样,两个人相亲相爱,相敬如宾,而不是一个人依附另一个,一个人永远在等另一个。 而现在,她已经对婚姻没有梦想了。 入京三年,她才十七,就从天真无邪的少女沦为一个背德偷人的寡妇。 这无比繁华的上京城,是吃人的魔窟,是万劫不复的地狱。 现在,阮清唯一念想,便是早日帮爹爹脱罪,将他们从岭南的蛮瘴之地接出来,一家人离开京城,回山里去过日子。 她一个人,垂着头,恹恹地坐着。 不知何时,谢迟回来了,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 他垂手,欣赏尤物一样,手指拢起她水样的长发,然后,任由那些发丝从指间滑了出去。 “阿阮,等得困了?” 阮清抬头,见他脸色不太好看,该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什么事惹殿下不悦了?”她站起来,按部就班,替他宽衣。 “父皇希望,孤能早日立妃。” 阮清心里一宽,“立妃是好事。” 有了太子妃,再多弄几个侧妃,良娣,是不是就没我什么事了? “嫂嫂觉得,这整个上京城中,哪家的姑娘,才配与孤为妃?”谢迟腔调忽然一变,转身搂住了阮清的腰。 他听出她心不在焉地敷衍他,立刻又生气了。 突然这样,阮清还是没办法立刻适应,手掌软软推着他的胸膛,“我认识的人一向不多,不知道……” “可这满京城的男人,都认得你。” 他突然勒紧她的腰,将她摁在自己胸膛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嫂嫂,你想不想知道,顾文定死后,有过多少男人想要爬上文昌侯府的墙,就为看你一眼?” 但是那些人,都被谢迟安排在侯府周围的人,给收拾明白了。 阮清自然是不知道这事儿的,她也不想知道。 她抬手从头上拔了簪子,本就松垮挽着的长发,随之如一团云一般散了下来。 “要不,我把这张脸毁了吧,省得殿下日夜操心。” 她簪子还没碰到脸,就被谢迟麻利夺了去,叮郎朗的丢出去好远。 “你以为你毁了脸,孤就放过你了?” 他手掌抓住她后颈纤薄的浴衣,蛮横地一下子全扯了去。 “你敢毁了脸,孤就将你关在见不得人的地方,日夜操*U!” 他又开始发疯了。 阮清一个寒颤,衣裳没了,被他这样凶悍地抱着,忍不住身子簌簌发抖。 谢迟见她知道怕了,嗓子缓和下来,“阿阮啊,你不要总是动不动拿这些话激我,你知道……,我禁不住你的……” 阮清怕热,浴宫里水汽蒸腾,又这样给他抱着,沁出一身的薄汗,也不敢动。 她一出汗,身上就会散发出一种清新的甜香味,谢迟闻不够。 他在她耳畔嗅了嗅,忽然又满意地低笑,“阿阮好香,孤的阿阮只要乖乖的,无论丑成什么样子,孤都喜欢。” 然而,阮清不喜欢。 他这性子,一会儿晴空万里,一会儿电闪雷鸣的。 她早晚有一天会被他失手打死。 男人打女人的情景,太可怕了。 她足足被顾文定折磨了一年多,至今还常常在噩梦中惊醒。 她麻木地给他吻着,又给他横抱着去了水中。 水浪哗哗作响,阮清心里麻木地数着时辰,今晚还要多久才是个头。 热死了,烦死了! 这一宿,浴宫里两次,回了寝殿,床上又两次,之后又去沐浴,又一次。 一直折腾到快到上朝的时辰,谢迟才浅浅眯了一会儿。 阮清浑身像是被拆了一遍一样,正睡得沉,他又要起身,去更衣上朝。 临起,又让宫女太监们在外面等着,又把她弄醒,闹腾了好一会儿才下床。 他精力旺盛地简直不是人! 阮清心里骂:你怎么没在北疆死了? 可是,她觉得自己好像刚刚睡过去,谢迟居然更衣完毕,又来了。 他手撑着床,在她耳畔道:“阿阮,今天别走了,反正晚上还要来。” 阮清装死,听不见。 他心知肚明,在她耳畔浅笑: “你且陪孤两日,后天七夕乞巧,孤有事,放你自己去玩。” 阮清还是不理他。 谢迟:“你若不应个话儿,孤也不知怎么办。要不,孤现在就派人将你抬回去?” 文昌侯府的寡妇,昨夜进了东宫,第二天清早,被磋磨地走不了路,要被人抬回去? 他作势起身要喊人。 “殿下。”阮清到底要脸,赶紧回手抓住他衣袖,“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臣妾什么不是殿下您的?” 她软软的,嗓子都哑了。 谢迟终于满意了,重重在她脸蛋儿上亲了一下,“这才乖。” 他临行,又安排青瓷给殿内加了冰,不准任何人来打扰,让他辛苦了一夜的阿阮,能好好睡一觉。 阮清终于能消停了,足足睡了两三个时辰,醒来时,外面太阳已经好高了。 她刚有点动静,就听外面青瓷道:“阮姑娘醒了?有人等了你好久了。” 谁会在东宫等她许久? 谢迟之前在重明宫偷偷招她,都没人知道。 如今进了东宫,为何立刻就有人来了? 阮清坐起身,给香果儿服侍着,匆匆更衣,来不及洁面上妆,便走了出来。 寝殿的门,被两个宫女打开。 一个服制明显极高的女官,抬腿迈过门槛,大大方方进来了。 她身后,跟了两排宫女,排场不小。 “你就是文昌侯世子遗孀,阮清?我是檀扇,请随我来。”她不由分说。 阮清飞快看了青瓷一眼。 青瓷与她微微点头。 阮清便明白了。 是皇贵妃的人。 皇贵妃沈娇,是谢迟的生母,是满朝文武公认的妖妃。 有其母,必有其子。 母子俩,一对神经病。 第6章 就该早点把她抢进宫 以前,阮清与谢迟的事,沈娇不可能不知道。 但是现在,谢迟贵为东宫,还与一个寡妇纠缠不清,想必沈娇要出手管一管了。 阮清心里一阵烦躁,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去了。 一边走,心里一遍骂:谢迟你这个废物!你连自己睡的女人都护不住,你除了下半身好用,什么都没用! 她乖顺随着檀扇进了皇贵妃的披香殿。 殿内,香气缭绕。 金玉满身的美艳贵妇,侧倚在高榻上,睨着她。 “臣妾拜见皇贵妃娘娘。”阮清规矩行礼。 “阮清……,名儿还不错,过来瞧瞧。”沈娇招她近前。 阮清谨慎向前走了几步。 沈娇啧了一声,“那么远,你是欺负本宫年纪大了眼花,还是怕本宫吃了你?” 有其母必有其子,果然是没错的。 阮清:“娘娘误会了,是臣妾来的匆忙,未及浣洗,妆容不整,怕冲撞了娘娘” 她只好走到榻前,给沈娇好好打量。 沈娇浓妆,眸光犀利,看了她半天。 连脖子上没时间用粉遮掩的痕迹,都看得清清楚楚。 “太子年轻,身体好,你辛苦了。”沈娇看完了,骄矜地吃了颗宫女喂的葡萄,姿态依然慵懒华贵 阮清:你这算是夸你儿子吗? 她猜不透皇贵妃的意思,只好跪下: “臣妾新寡,有辱殿下清誉,罪该万死。” 不管怎么样,先认错总是没错的。 “行了,谁让你跪了?都跪了一宿了吧?起来说话。” 阮清:…… 你是了解你儿子的。 她只好起来。 沈娇挥挥手,殿内的宫人一律退下,只剩他们俩。 阮清便更加戒备。 沈娇瞅着她,“愣着干什么?这儿就咱们俩,难道你让本宫自己剥葡萄?” 阮清:…… 她只好拿湿帕子擦了手,立在榻边,给沈娇剥葡萄。 沈娇骄矜道:“本来呢,你们俩的破事儿,本宫是懒得管的。阿徵无论做什么,都有他的主意,谁都干涉不了。” “娘娘英明,教子有方。”阮清只能附和。 不然说啥? 沈娇:“但是呢,现在有一桩子事,本宫缺个得力的人儿,瞧着你好像还合适。” “娘娘请吩咐,臣妾定当竭尽全力。” 阮清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老实听着,给她喂了颗葡萄。 “嗯,”沈娇对这颗葡萄还挺满意,“阿徵如今已是东宫,这是他应得的,既是东宫,就该有个太子妃备着。” “娘娘说的是。”阮清以为,皇贵妃是想让她这个寡妇不要痴心妄想。 她从来没有过痴心妄想。 沈娇:“但是呢,本宫不想要什么太子妃。” 阮清剥葡萄的手一顿:??? “臣妾愚钝。” “呵,”沈娇笑得妖气,半点不愧妖妃之名。 她眼眸瞅着阮清笑,压低声音道:“本宫不想做皇贵妃,本宫想做皇太后,你明白吗?” 阮清当场扔了葡萄,跪在地上。 她求一双没有听过这句话的耳朵。 但是,现在已经听见了,挖都挖不出去了。 “臣妾罪该万死,臣妾惶恐。” 她现在告退,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沈娇懒洋洋,猫儿一样从榻上伏低身子,看着她吓得那样儿,“你别怕,跟你没关系,本宫要你做的,只是寻常女人都会做的事。” 阮清小心翼翼抬头,“请娘娘明示。” “很快就是七夕节了,皇上有意,让阿徵在京城贵女里面,物色一个中意的女子为妃。说是物色,其实,无非是皇后、太后一党的那几个老家伙家里生的,本宫一个都不喜欢,阿徵也不会喜欢。” 她越说,声音越低,“所以,不管后天七夕节,皇上最后将谁指给阿徵,你都要想尽办法,把这件事给本宫搅和黄了。” “我?”阮清如五雷轰顶,“求娘娘饶了臣妾,臣妾一介寡妇,甚至根本没有资格入宫,更遑论参与七夕节!” “这个不是你担心的事。况且,本宫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没让你立刻就办成。” 沈娇一面欣赏着自己新染的指甲,一面睨她一眼,“你只需……,帮着阿徵,将这桩婚事拖到明年的大朝会就好。” 三年一次的大朝会? 大熙朝,如今国力强盛,万邦来朝。 朝中实权,被皇后和太后两党的老臣分别把持。 而这两派,又都归根结底尽忠于皇帝。 谢迟新登太子之位,既没有人,也没有权。 一个曾经的混世魔王,不受任何一方待见,如今却成了两厢势力较量的平衡点,再加上北蛮一战,他军功显赫,赢得了武将们的青睐,如此一来,反而成了新太子的最佳人选。 但是,谢迟想要弄死皇帝,尽快登基,奉沈娇为太后,又要不被朝中老臣掣肘,前面何止隔着千山万水? 除非……,他有比这满朝文武更强大的盟友。 那便是联姻! 沈娇想让谢迟在明年的大朝会上联姻! 而且很有可能,不止一国! 但是,这关阮清何事? 可眼下,她不敢不答应。 大朝会设在明年秋猎之时间。 时间尚早,若是小心谨慎,或许,还能救出爹娘,远走高飞。 阮清只好俯首,“臣妾明白了,请娘娘放心。” 沈娇点点头,“嗯,不过你记得,这件事,成功了,记你大功一件,将来你要什么,本宫就许你什么。可若是失败了……,但凡你敢将今日的话透露出半个字,你在岭南流放的爹娘……” “臣妾不敢,臣妾谨记。” 阮清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抠住掌心的肉。 她走时,脚下步子甚是沉重。 从现在开始,人生的每一天,能活着,都是走狗屎运捡来的。 她离开后,沈娇百无聊赖地摘了颗葡萄,朝身后的屏风后面丢去,“混蛋小子,你想要的,娘都帮你说了,还不出来?” 谢迟笑嘻嘻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蹲跪在她榻前,晃着她的衣袖,“孩儿多谢娘成全。” 沈娇脸一冷,小声儿与儿子嘀咕:“不过我可没跟她开玩笑,我早就当腻了这个伏低做小的皇贵妃了,老头子立董氏都不立我,我也不等了,三年之内,我要做皇太后。” “好的好的。”谢迟安慰她,“孩儿什么事不是都依娘您的?” 北疆一战,他身陷死局,迟迟等不来援军。 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轻易地将他弃了,包括阮清。 唯有母妃,冒险出宫,以一人之力,与整个家族据理力争,终于赢得了家主的点头。 沈家这些年来,暗中培养的大批训练有素的死士。 这些人星夜疾行北上,将北蛮的封锁线撕开一个缺口,不知死了多少人,才硬是将谢迟从鬼门关里给抢了回来。 谢迟脱困后,非但没有忙着逃走,反而带着死士原地反杀,单刀直入,摸进了北蛮大营,直接斩了蛮王,掳了王子,紧接着一口气控制了北蛮麾下的十几个部落。 不到两年,他就以极其残暴的手段,驱赶着蛮人屠杀蛮人,没再费大熙一兵一卒,解了北疆十多年的困局,成了北蛮人人闻风丧胆的金面死神。 沈娇白了她儿子一眼,“你依着我?你若依我,当年就不该放纵她,事事由着她。我就说早点把她抢进宫来,生米煮成熟饭就完事儿了,何须后面还有这样许多麻烦。” 第7章 三堂会审 现在,人家成了你结义兄弟的好寡嫂,莫要说做侧妃,连这宫门,都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迈进来了。 谢迟笑得甚乖,“娘您放心,儿子死过一次,已经学会了。想要别人听你的话,光对他们好还不够,最重要的,是要让他们怕你。” 只要他足够强大,足够令人畏惧,这世间,便没有做不成的事。 两人母慈子孝的一派温馨光景。 沈娇有些乏了,“行了,你去吧,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是,娘。” 谢迟转身要走。 “对了,你与阮清如何厮混,我不管。但是大朝会上,你答应我的,必须说到做到。沈家的死士,只会效忠大熙未来的新帝。不要让自己再一次成为弃子。”沈娇眸子里闪着寒光。 谢迟回眸,像一只听话的小狗,“娘,您放心,不要说三个邻国公主,您想要十个,儿子都会一股脑地给您娶回来,她们若是不嫁,儿子便抢。儿子真的已经明白了。” “嗯,下去吧。” “儿子告退。” 谢迟笑眯眯转身,脸上的可爱笑容唰地又黑又冷,成了三九天的古井底。 心情不好,想要阿阮。 他径直回东宫,半路又遇到皇后宫里的女官晚霞在等着。 “殿下,皇后娘娘请您过去,说说后天七夕节的事。” “呵呵,赏花的事,孤不懂,你去回母后,一切请她做主。”谢迟笑容可掬。 晚霞却不走,“娘娘还说,许久没见殿下过去请安,甚是想念,不知殿下都在忙什么。” 谢迟新封太子,董皇后这是挑理了。 董后是继后,膝下无子,皇帝正因为她没生儿子,才立她为后,以保原配嫡子的太子之位。 却不想,防来防去,防不过谢迟这个土匪。 他就着文昌侯府被屠的风波,顺路将微服私访,正在返京路上的太子,也一道给宰了。 谢迟无奈,又专门走了一趟凤坤宫,陪着董后喝了一盏茶。 董后将几个亲近老臣那边送来的女儿画像,给他一一看过,两人顺便点评了几句。 谢迟笑眯眯:“都不错,儿臣都喜欢,全凭母后做主。” 如此耽搁了一会儿。 他从凤坤宫出来,没走多远,又遇上太后宫里的嬷嬷。 皇后有心将自己族中女子塞给太子,太后又何尝不想? 于是,谢迟又被迫去了太后宫中,看了好几卷女子画像。 “好好好,行行行,全都非常美貌,孙儿都非常喜欢。” 他陪着太后敷衍了好一会儿,又耽搁了些时间,才好不容易脱身。 等谢迟回了东宫,就急不可待地去找阮清。 “阿阮,清清,孤回来了!”他兴冲冲地到处找她。 有了今日母妃的一番话,她总该不会推三阻四地不见他了吧? 他就想等着,看她如何为他吃醋,看她拿出对付他的劲儿去对付那些高门千金,帮他掐了外面一丛一簇的烂桃花呢。 他要跟她死死绑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可是,进了寝殿,就见青瓷跪在地中央。 “人呢?”谢迟脸上少年郎般地兴奋,瞬间唰地没了。 “奴婢该死。”青瓷叩首请罪,“奴婢留不住阮姑娘。” 她又回那个破侯府去了! 空气静了一瞬。 咣!哗啦啦——! 谢迟回手,将手边的一只博古架子给推了。 满架的珍稀瓷器,掉了一地,摔个粉碎。 这一声,莫要说青瓷将头伏得更低。 连殿外忙碌的,路过的所有人宫人,全都呼啦啦原地跪下。 谢迟镇定了一下,咽了这口气,重新恢复了东宫太子的沉冷: “无妨,天黑后,派人去接。” 他就不信了! …… 阮清回侯府,主要还是担心翠巧儿。 昨晚,赵氏说的那些话,实在是不能让人忽视。 赵氏并不是什么聪明胚子,她能这么说,说明侯府里的旁人,大抵也都在这么想。 昨天她走得匆忙,处理得不够妥当,若是再不回去,恐怕翠巧儿要吃苦头。 她与香果儿,都是娘在随爹流放前,千求人,万托人,才好不容易买给她的,生怕她一个罪臣之女,孤身嫁去侯府,从此无依无靠,没了体面,会被人欺负。 这也是他们给她的唯一念想了。 两个丫头,都必须好好的。 阮清回府,便有管家婆子前来迎。 “三少夫人,老夫人那边让你过去一趟。” “知道了,还有谁在?” “这……,大伙儿都在。” “知道了。” 阮清进了老太太的房,就见三房夫人,两个嫂子,坐了一屋子。 赵氏脑袋上缠着绷带,正哼哼唧唧。 而地中央,正是翠巧儿,已经不知跪了多久了。 这是准备三堂会审了。 阮清一一行礼见过,才问:“巧儿这是犯了什么错处了?” 顾老夫人将手掌,朝小几上按了按,“清儿啊,你刚新寡,昨晚去哪儿了?” 阮清沉静答道:“回老祖宗,清儿进宫去了。” 满座一阵诧异。 阮清的婆婆,文昌侯夫人秦氏道:“你?你身无诰命,进宫去做什么?” 秦氏对她,一向十分防备。 毕竟媳妇是如何来的,她最清楚。 阮清道:“皇贵妃娘娘有意于后天七夕节,邀老祖宗和母亲一同入宫,只是临时起意,想找个人问问,我这样进宫,本就不合规矩,又不想惊动旁人,便从角门走了。” 她想过了,沈娇想要让她光明正大出席七夕节,必定得有个名堂。 侯府里,只有老太太和秦氏身上有诰命。 所以,必定是要拉上她们俩的。 虽然不一定猜的对,但是,她也没办法了。 若是到时候侯府的人没被邀请,就算皇贵妃性子反复无常就完了。 总归是没人敢去与沈娇对质的。 秦氏一拍桌子:“胡说!皇贵妃何等身份的人,她要请老祖宗前往,还用得着问你?” 阮清表情淡漠,“皇贵妃念及侯府上下皆在三年重孝之期,惦记着老祖宗和母亲身心,又不知你们想不想去,会不会去,便找我随便聊聊,问问。” 赵氏嗤了一声,“就凭你?你以为皇贵妃是你隔壁大姑妈,想起什么了,就喊你去聊聊?” 阮清:“二嫂说的也没错,阮清在出嫁之前,曾与当今太子殿下熟识许久,私下里,殿下也准我唤皇贵妃娘娘一声姑母,以显亲近。” 赵氏气的翻了个白眼。 她说着,转向秦氏:“文定与太子殿下,当年亲如手足,咱们侯府的七座贞节牌坊,还是殿下替咱们向皇上讨的,这些,母亲最清楚。” 秦氏:“你……!” 阮清不但搬出了谢迟,还在暗暗提醒她,莫要忘了当年顾文定干出的勾当。 当初谢迟不在,她是没办法。 如今谢迟回来了,只要她想说,即便顾文定父子已经都死了,依然可以拉出来再鞭尸一次! 角落里,忽然又传出赵氏古怪地一声“嗯?” 第8章 谢大狗 她阴阳怪气地瞅着阮清,“你跟太子殿下这么熟,昨晚,有没有见他呢?你那贞节牌坊,可真是干净啊。” “见过了。”阮清淡定道,“昨夜陪皇贵妃娘娘聊到深夜,就宿在她寝殿外,今早替娘娘簪花时,刚好殿下去请安,便见过了。” 她答得极是淡定,说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赵氏腾地站起来,“既然都是光明正大,你为何昨夜着婢子打晕我?” “因为二嫂聒噪,我一来担心吵了老祖宗休息,二来,皇贵妃娘娘深夜召见,不知是何事,既没时间解释,也没必要让你知道,打晕了,是最简单的办法。” “你……!” “此事,巧儿是受命于我,我给二嫂赔罪,还请二嫂饶过她一个丫头。” 阮清说着,将跪在地上腿都已经跪麻了的翠巧儿扶起来。 “回去,把我妆台里世子生前送的一对金镶玉蝴蝶发簪,送去二嫂院子里。” 顾文定活着时,虽然虐待她,但是,各种珠宝首饰,是真的毫不吝惜地往她房里塞。 阮清的打,不能白挨,自然全部照单收下。 赵氏尴尬地看了一眼秦氏。 那毕竟是他儿子生前送出去的东西。 她是二房家的儿媳,能不能收,还得看大房主母的眼色。 见她没反对,心里又惦记着好东西,便哼了一声,“行吧,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也不是揪住理就不放的人。” 一对金镶玉蝴蝶簪子,怕是要几十两银子。 侯府的男人现在都没了,一群寡妇靠老底度日,老夫人和大房有诰命,尚且还每月得些朝廷俸禄。 他们这些寡妇,却是真的要每个铜板都算计着花了。 所以有人给好东西,自然不要白不要! 提到顾文定,秦氏余悲未去,又顾忌着皇贵妃和谢迟,便也不好再追究下去了。 “既然如此,昨夜的事,便是一场误会,清儿的婢子打人,也受过罚了,清儿礼也赔过了,我看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母亲您看呢?” 她请示顾老夫人的意思。 老太太自然不愿将事情闹大。 侯府的寡妇,半夜进宫,第二天晌午才回,即便有理,说出去也不好听。 “既然清儿都已经将事情说清楚了,那这件事,就暂且这样吧。” 秦氏:“可是……,若皇贵妃着人来请,母亲您……” 老太太:“唉,都好几个月了,出去走走也好。看看年轻人,热闹热闹,活着的人,总是还要活下去。” “是。” 阮清暗暗叹了口气。 你们还真当成个事儿了啊? 那万一皇贵妃没想过请你们去呢? 你们是不是还得磋磨我? 得想个办法。 她就不该揽这些破事儿。 当晚,东宫的轿子,又准时停在了角门边儿上。 这回,阮清学精了。 她挨个房走了一遍。 “老祖宗,皇贵妃娘娘传唤,清儿今夜怕是又要陪娘娘说话儿了。” “母亲,清儿去跟娘娘问问七夕节的细节,也好让您与老祖宗有所准备。” “二嫂,我进宫去了,你不用再盯着了。” 她挨个打过招呼,大模大样出了角门。 今日随轿子一起来的,还有个带刀的女护卫。 阮清与她点了点头。 护卫抱着刀,不语,也僵硬与她点了一下头。 阮清进了轿子,隔着帘子才问:“请问大人如何称呼?” “在下赤练。殿下说,怕姑娘遇上宵禁的巡守,不好解释,特意派在下护送。” “有劳赤练大人。” 阮清心想,谢迟的这几个轿夫,都是耗子成精一样,不要说遇到城防巡逻的官兵,每次送她进宫,连个鬼影儿都碰不上。 他分明是怕她又找由子耍赖,专门派了个人来押她过去。 …… 阮清进了东宫,依然是青瓷迎接。 “殿下在西偏殿的花厅,说有好玩的玩意儿,姑娘若是来了,一起过去玩。” “有劳姑姑。” 阮清琢磨着,谢迟口中的好玩意,只有两种。 一种是用来杀人的,一种是用来在床上磋磨她的。 他向来不似那些清贵的世家公子,琴棋书画,附庸风雅。 他若不是贵妃所出,就必定是街头的地痞流氓。 果然,到了花厅,人还没进去,嗖地一只短箭飞过来,扎在门边儿。 阮清人没动,但是冷汗已经下来了。 抬眼,见前方,谢迟手臂上绑着只袖弩,正瞄着她玩。 “阿阮,你来了。”他冲她笑,“快过来。” 说着,回身从桌上拿了只苹果,扔进阮清怀里。 “放头顶,看我的!” 他退后数步,瞄着她的头。 阮清知道他准头厉害。 这种拿命玩的游戏,谢迟觉得特别刺激,可她觉得一点都不好玩。 她默默将苹果放在头顶,闭了眼。 死就死吧,在这娘俩手底下,每多活一天,都是捡的。 嗖——! 一箭。 苹果毫无意外地被小箭刺穿。 “殿下好箭法。”阮清又捡了一条命,笑着,也去拿了一个苹果,“现在该我了。” 谢迟:??? 阮清歪着头:“怎么?殿下说与我一起玩,莫不是只有你玩?” 她踮起脚,试着想要将苹果摆在他头上。 谢迟忽然乐了,“你真的想玩?” “是啊,殿下教我。”阮清越使坏,嘴越甜。 “好!”谢迟眼里闪出兴奋的光,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光景。 他摘了袖弩,认真帮她绑在小臂上,又微躬了身子,抬起她手臂,帮她校准,告诉她哪里是机簧。 之后,拿了苹果,朝天上扔了一下又接住,一转身,将苹果咬在口中,向后退着,冲她招手,含混道:“来!” 阮清学着他的样子,用袖弩瞄准了他的脑袋。 要是就这么把他弄死了,是不是真的一了百了了? 她本来就是想吓唬他一下,没想到他这个疯子,居然敢真的跟她玩。 可若是这会儿说不玩,他扫了兴,必定又要寻旁的法子折腾。 阮清想着,反正自己也没准头,不如胡乱射一下就好了。 于是,她在袖弩上找到机簧,又磨蹭了半天,一个不小心! 嗖——! 上面的小箭就飞了出去! 再抬头,谢迟人已经冲着箭飞出去的方向扑了过去。 准确无误! 他嘴里叼着苹果,接住了她的箭! 还带这样的! 你好好一个太子,跟个大狗有什么区别? 阮清忽然就笑出了声儿。 谢迟见她笑了,也甚是开心,又拿了只苹果,“阿阮,再来!” 阮清抿着唇,“好。” 她又上好箭,第二次瞄准谢迟。 谁知就在这时,守在门口的青瓷忽然大声道:“皇贵妃娘娘金安!” 阮清一哆嗦,那箭就嗖地飞了出去。 于是,沈娇一脚迈进花厅,就看见文昌侯世子的寡妇,拿箭射她的宝贝儿子! 而她那宝贝儿子,还像条狗一样,用嘴叼着苹果, 巴巴地给人家接箭! 第9章 要节制 “谢迟!你是太子!是储君!你怎么可以拿自己的命哄女人玩!!!” 沈娇气得胸都要炸了! 她若不是知道儿子的脾气,现在就把阮清这个祸害活活打死,扔到乱葬岗去。 阮清匆忙跪下,知道今天玩大了。 一面跪着,还一面费力地想往下摘袖弩。 别一会儿又不小心,这玩意再射皇贵妃一箭,她就真的见不到明早的太阳了。 谢迟也赶紧过来,蹲下身子,帮她摘。 可是,之前绑的结实,这会儿两人七手八脚地,居然扯了半天,都摘不下来,有个扣子卡住了。 谢迟索性不摘了,拉着她的手,陪她一道跪了。 “母妃要降罪,就连儿子一起罚了吧。” 沈娇就更生气,“你现在是太子!为了个女人,说跪就跪?” 谢迟立刻不跪了,站起来,抱着沈娇肩膀晃: “母妃乖哈,别生气了,我哄她玩呢。十万北蛮大军都要不了我的命,她一个小妞,连箭弩都不会用,横着脖子给她杀,她都杀不死我。” “有你这么哄女人玩的?”沈娇翻白眼,这口气咽不下去。 谢迟推着她远离阮清,去一旁坐下,耐着性子笑眯眯道:“母妃,我的女人,我想怎么哄就怎么哄,这么大人了,闺房之乐,不用母妃操心。” 他话说到这份上,沈娇也是了解他的。 若是再纠缠下去,必定又要伤了母子感情。 她气鼓鼓地,给个台阶就下,“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自然是心疼你的,整天没点分寸!” 说着,又虎着脸对阮清道:“你也是!你也没分寸!净跟他一起胡闹!再有下次,看本宫不收拾你!” 她这样说,今天的这一关便是过去了。 阮清暗暗吐了口气,“谨遵皇贵妃娘娘教诲。” 沈娇没好气,“还住在那个破文昌侯府呢?” “回娘娘,是的。臣妾是文昌侯世子遗孀,殿下又帮臣妾请了贞节牌坊,臣妾这辈子只能住在那儿。”阮清软绵绵道。 谢迟有些噎得慌。 沈娇却是个在儿子身上讲礼数,在别人身上不讲礼数的人,嫌弃道:“你整天晚上跑来跑去的,烦不烦?” 阮清:“殿下都不烦,臣妾不敢烦。” 沈娇也有点噎得慌,知道她是不愿意的。 “哎!算了,你们都不烦,本宫烦什么?” 她站起身,拍拍儿子的手,“本来是晚上吃多了,过来你这儿消食,没想到气得更饱!走了。” 她自然是知道自己这个时辰杵在这里,不受儿子待见的。 沈娇走了两步,又回头,指着他们俩,“你!还有你!都节制点!” 说完,又瞪了阮清一眼,“小小年纪,莫要早早怀上生个残的!本宫可不养废物!” 说完,傲娇给檀扇扶着手,走了。 她最后这句话,让阮清喉咙里像被囫囵吞了个鸡蛋,僵在原地,差点没噎死。 谢迟得意了。 无声无息走到她身后,双手从后面抱住她的腰。 “阿阮,母妃她从前就挺喜欢你的。” 阮清觉得,喜欢谁就骂谁,这份喜欢也挺别致的。 谢迟在她耳畔低笑,“她当了太后,孤第一件事,便是堂堂正正地迎你入宫。再过三年,你也长得差不多了,我们就给她抱个白白胖胖的皇孙,好不好?” 阮清挣了一下他的手臂,没挣得动。 “谢殿下和娘娘抬爱。” 她有自知之明。 一个寡妇,能与新帝,有什么将来? 更何况,当今天子,正值龙虎壮年,谢迟篡位,未必能成。 万一他失败了…… 弑父夺位是什么样天地难容的大罪? 阮清不想死,她只想跟爹娘一起,安静地活下去。 她现在伺候他,就跟百花楼的姑娘,天天夜里上工一样,奴颜媚骨,强颜欢笑。 “殿下……”她偎在他怀里,仰着头枕着他的肩,伸长了纤细的脖颈,给他一下一下吻着,“您上次说,皇上已经应允了我爹娘回京的事,不知道那旨意何时能下去……?” “册封大典刚过去,又逢七夕节,孤频频在御前提起此事,会将你摆出来晾在皇后和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太过冒险,你且等等。” 阮清心里,就凉了半截。 虽然明白,谢迟现在的处境,是所有人眼珠子都盯着的地方。 他忽然这么关心一个寡妇的娘家事,的确太惹眼了。 可是,她分明感觉到,他不用心,他在拿捏她。 爹娘回京这件事,拖得越久,她就越是要被他捏在手掌心儿。 更何况,今天皇贵妃还提到了生孩子的事情。 虽然一直在很小心地喝避子汤,可万一真的有了怎么办? 她若怀了谢迟的孩子,那便是天家血脉,到时候就算爹娘从岭南回来了,他们也都休想再逃出他的天罗地网了。 阮清一阵寒意凉上脊背,看着花厅里的摆设,到处都是谢迟新得的各式各样兵器。 他就喜欢这些杀人见血的东西,他在这些东西之中要她,特别放纵,特别亢奋。 花厅里灯火通明的,门窗没关,夏夜一点风都没有。 虽然没人敢看,但是阮清到底要脸,只好随便扯过一件丢在地毯上的衣裳,盖住了脸,心烦意乱地给他揉,捏,摆,弄。 好不容易,折腾了两通,谢迟叫人把水和一套床褥送来花厅,今晚就要睡在这儿不走了。 睡地上? 阮清服了。 她累得要死,一个浴桶两个人折腾,溅得满地都是水。 谢迟还要。 她只好端出沈娇堵他的嘴,“皇贵妃娘娘说了要节制。殿下是储君,未来的日子长着呢。” 可他不答应,欺着她的身子,捏着她的下巴,“当了储君,便不能为所欲为?” 浴桶就那么大一点儿,阮清怀疑青瓷故意寻了个最小的。 谢迟整个人笼罩在她上面,湿漉漉,水淋淋的,长发披在肩头,如一只水里冒出来的皮毛华美的野兽一样,俯视着她,挡住了光亮,把她覆盖在阴影里。 第10章 折腾病了 阮清没办法,只能用腿在水下,缠住他的脚踝,软意温存哄他: “殿下,明儿就是七夕节了,娘娘的意思是,让我也去,可我身份尴尬,只有跟着老祖宗一同前往,才说得过去。” 她这里应付着谢迟,又得完成沈娇的任务,还有侯府里的寡妇们正惦记着七夕节的事儿,她也得把之前的谎话圆了。 真是操不完的心。 “这个好说,我一早就去与母妃提了便是。” “可是,我若睡不好,七夕节上,会丢人。” “那便再要一次,就准你睡觉。” 他又来,抵开她的腿,将她的腰在水下向身前用力一推。 他就是看她软软的好欺负。 阮清心里一阵哀叹。 可上了劲的男人,就像浇了油的火,哪儿能说消停就消停。 她想给谢迟也下点药,终身不举算了。 但想想顾文定打她时候的样子,若是换了谢迟,必是一巴掌打死了。 她不敢。 只好忍着,给他肆意磋磨。 谢迟倒是说话算数,可这一次,可着劲儿的长,把阮清折腾地不轻。 直到天亮之前,准备上朝,两人都没睡。 谢迟就那么沐浴更衣,精神抖擞地去了。 阮清像条被剥了鳞的死鱼,胡乱裹着薄薄的丝绸凉被,瘫在地毯上,颤颤巍巍伸着手,招呼翠巧儿: “走……,回去。” 翠巧儿心疼,“姑娘,您都这样了,歇会儿再回吧。” “不行,回去。不然他下朝回来,我就别想活了。” 阮清心里都在哭。 不能再由着他折腾,得想个法子。 他这种人,夜里床上没有三五个女人,都是伺候不起的。 之前在重明宫住,偷偷摸摸的,还有些顾忌,如今搬进东宫,简直是肆无忌惮。 阮清艰难爬起来,穿了衣,由青瓷引路,赤练护送,从东角门出宫,回了侯府。 果然,回去没睡多会儿,香果儿就在耳边轻声道:“姑娘,宫里头又来人了。” “不见。”阮清拉过凉被,蒙住脑袋。 有完没完! 就算是太子,也不带这么黏人的。 但是,让翠巧儿去打发,她又惦记着怕出事儿,也睡不着,天儿又热,只能干等着。 还好没过一会儿,翠巧儿捧着只檀木箱子回来了,笑嘻嘻道:“姑娘莫怕,只是殿下着人送东西来了呢。” 香果儿一听,就乐了,赶紧凑过去看是什么好东西。 两个人盘了一圈儿,一样一样报给阮清听。 燕喜斋新进的绞花罗衣裙一套。 聚宝楼的镶翠金玉头面一套。 天香阁的玫瑰胭脂水粉一套。 翠巧儿:“赤练大人传话说,衣裙和头面是殿下给姑娘明天七夕节上撑脸面的,他知道姑娘在孝期,未免旁人说闲话,专门亲自挑了又素净又体面的。又知道姑娘怕热,特意选了上好的绞花罗,又雅致又凉快。” 阮清窝在床上,脸朝着里面,睁开眼,小扇一样的睫毛忽闪了一下,又重新合了眼。 他专门从街上买了这些,未用宫里的物件儿,倒也是有心了。 箱子里,还有些杂七杂八的首饰,翠巧儿随便抓了一把,看了看,“果然都还不错,赤练大人说,这些是殿下随便抓的,给姑娘平日里打点路子,以后无需再用旁人的东西。” 阮清又睁开眼。 昨天她用顾文定给的簪子打发赵氏的事,他是知道了。 这种醋他也吃。 侯府里,果然是有不少他的眼线。 唉…… 想要摆脱他,恐怕是难如登天了。 翠巧儿翻了翻,又从箱子底下掏出一沓子一百两的银票。 “对了,这些钱,赤练大人特意交待,都是没有宫印的,是殿下嫌侯府穷亏待了姑娘,给姑娘拿去随便花着玩的,说若是不够,可以随时再跟他要。” 香果儿手快,看见箱底安静躺着只翠绿的玉质小药盒,便抢着拿出来看,“咦,这是什么?” 翻过来,底下,一只小小的纸签,上面盖了商号的章,又写了几个极小的小字:薄荷欢宜膏。 噗哈哈哈哈……! 两个丫头脑袋凑到一处,掩着嘴笑出了声儿。 翠巧儿:“殿下这是给姑娘保养身子呢。我听说啊,这玩意儿,可贵了,多少高门贵妇,私下里抢着买都买不到。” “什么你都知道!”阮清的脸顿时红了,拉过被子,又把脑袋蒙起来。 什么鬼屁狼子玩意儿。 他也知道他昨晚疯了?弄伤她了? 若是真的疼惜,当时怎么就不知道悠着点? 他这是想她赶紧好了,没由子拒绝他,好再继续磋磨。 这一觉,阮清一直睡到月亮东升。 听着床边好像有人,以为谢迟又来了,一个激灵醒来,掀开帐子,见是香果儿,才松了口气。 “杵在这儿干什么呢?大晚上的。” 香果儿可怜巴巴,“姑娘,轿子……,又来了……” 阮清要疯了,“不去了,就说……” 她想装病。 但又怕谢迟听了,直接冲进侯府来了,到时候更麻烦。 于是只好道:“就说我睡死了,一直没醒,他们愿意等,就等着好了。” 今晚,她说什么都不去了。 全身又酸又疼,天又热得烦人,头晕脑胀,身上还带着伤,出得满身汗,粘乎乎的,说不清楚的难受。 可是,第二天一早,阮清就真的病了。 兴许是累得,兴许是天太热,兴许是跟谢迟在水里折腾的。 总之,脑门子烫的吓人。 香果儿急得直哭,“这可怎么办啊?” 翠巧儿要去找大夫。 “不必了。”阮清撑着爬起来,“来不及了,今天七夕节,我若是不去,皇贵妃娘娘那里,无法交待。” 她可以跟谢迟耍耍小性子,但是沈娇是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女人,她想捏死她,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阮清惹不起。 “可是……,姑娘你烫成这样,怎么去呢?” “去柜子里拿些我早前焙好的药粉来,我随便吃点,或许能应付过去。” 阮清自小跟着娘亲摆弄药材,也经常给自己配些常用药备着,免得有点风吹草动就惊动侯府里的人。 她与这一大院子的人,越少瓜葛越好。 等到药吃了,又梳洗了一番,翠巧儿端来昨天谢迟送来的衣裙首饰。 阮清看了又看,觉得还是太招摇了。 她现在是个寡妇,又是去参加皇帝给太子选妃的七夕节。 到时候,有的是名门贵女争奇斗艳,她在那种地方,有什么体面好争的? “算了,换了吧,把去年那套梨花白翻出来看看。” 第11章 胭脂海 那一套,虽然已经不时兴了,可在去年,也算是好东西,不算掉脸面。 况且,去年这会儿,她太瘦,穿着并不好看。 今年没有顾文定凌虐,日子过得好了一些,身上稍微有了点肉儿,倒是应该能撑得起来了。 香果儿舍不得地将谢迟送来的绞花罗收起来,又看着那套玫瑰胭脂水粉,“姑娘这个也不用了?” “玫瑰花香,不适合寡妇。” 阮清指尖拨弄了一下谢迟送的头面,忽然心念一动,“换茉莉香。” 说着,从里面挑了支最雅致的钗,递给翠巧儿,“就戴这一支好了。” 翠巧儿一阵高兴,“姑娘这么想就对了,殿下给的,您若是半点都不用,他又要不高兴了,到最后,受罪的还是姑娘,何况这身上还病着呢。” 阮清没说话。 她坐一会儿都头晕骨头痛,还得撑着,早一步去老妇人房中候着。 侯府遭逢浩劫,虽然可恨,却也可怜。 一家子寡妇,全仗着皇上还记着,尚存半点荣光。 这日子,只会一年不如一年。 如今难得皇贵妃娘娘差人来送了帖子,邀老夫人和大夫人去赏花,这是天大的福分。 所以,老太太和秦氏,一大早就开始收拾,翘首期待这一刻。 阮清比秦氏早一步过来,撑着身子,帮老太太好好梳了头。 等秦氏过来请时,皆都已经打点好了。 一行簇拥着顾老夫人出门,谁知到了门口,秦氏却道:“清儿,你留下吧。” 阮清低着头,唇微微一抿,小心地看向老太太。 顾老夫人却是希望带她去的,道:“清儿到底年轻,这样的场面难得,让她去看看热闹也好。” 秦氏却不容置疑地严厉道:“就因为她还年轻,所以不能去。况且,皇贵妃的帖子上,没有她的名字,她又身无诰命,非招不得入宫,这是规矩。”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七夕节上,那么多京城贵胄,风流公子,皇上、太子、皇子都在,她一个年轻漂亮的寡妇,抛头露面,实在是容易惹来是非。 秦氏本来是不太在意阮清到底去不去的,毕竟阮清去了,她就省得服侍老太太了。 可刚才第一眼,见她虽然穿得素净,却绝对刻意精心修饰了一番。 所谓,要想俏,一身孝。 她刻意穿了一身梨花白,不但凸显身段婀娜,两颊绯红,且一身淡淡的茉莉香,娇嫩得就差一身雨露了,简直是想迷死所有男人! 秦氏想到惨死的儿子,可这媳妇却才十七,正是春光盛放的好年龄,便不由得恶从胆边生。 今日,是绝对不会给阮清机会出去勾引男人的。 阮清乖顺福了一福:“母亲说的极是,媳妇定会规规矩矩地在家,恭送老祖宗和母亲。” 等目送着侯府马车远去,她才站直身子。 总算不用去了。 若是皇贵妃和太子问起,这锅,秦氏背。 阮清转身,回房去睡觉养病。 - 御花园里,七夕节会从晌午一直持续到深夜。 白日里,满城的王孙公子、高门千金,会陪着宫中的后妃公主、天潢贵胄们玩些曲水流觞、吟诗作对、赏花投壶。 到了晚上,皇上驾到,除了赏月观花,欣赏歌舞,便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选定太子妃的时刻。 而这白日间的诸多节目,正是给所有人一个表现的机会。 诸位后妃也会趁机观察,提前为其他皇子、公主挑选良配。 所以,这次七夕节,简直就是一场超级花孔雀开屏比赛。 整个京城高门大族、王公贵族的适婚男女,全都挤了来,场面甚是欢腾,到处都是年轻人的身影和笑语。 顾老夫人和秦氏一来,就顿时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除了个别懂事的,与她们俩安慰两句,旁人,简直如不认识一般。 顾老夫人也是老侯夫人了,脸面上甚是尴尬。 秦氏更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婆媳俩,寻了个僻静角落,等着见过皇贵妃娘娘,就准备离开。 可是,皇贵妃没等来,太子殿下居然先来了。 整个御花园顿时如有满天的花蝴蝶在飞舞。 就连那些花儿,仿佛也要站起来跑过去给他欣赏一番。 所有千金贵女,即便是如何故作矜持,也要忍不住争先恐后往谢迟面前凑,希望能露个脸,留个印象。 然而,谢迟只是穿过花园,去了男宾聚集的曲水流觞那边,坐在高处的亭子里。 亭子两边入口,有太监和近卫守着,不是什么人都能近身。 亭子外,被争着前来拜见新晋太子爷的世家公子,达官显贵,围了个水泄不通。 亭子里,除了谢迟,还坐着三个人。 当年的“京城五虎”,除了一个死了的文昌侯世子顾文定,还有骠骑大将军之子、烈火少将军宇文洪烈;江太师长孙、大理寺少卿江疏;以及勋国公次子,余少川。 他们几个,是光屁股时就在一起摸爬滚打,算是穿着一条裤子长大,比亲兄弟还要亲的兄弟。 但是在谢迟眼里,谁敢碰阮清,都必须死! 顾文定就是个榜样。 余少川是四人之中,唯一的富贵闲人。 “我猜啊,殿下今日是不敢出这个亭子了。” 宇文洪烈笑,故意问:“为何?这世上,还有殿下干不了的事?” 江疏年方二十二,已任大理寺少卿,最是慧黠,摇着扇子笑道:“因为啊,他怕一旦出了这个亭子,就被下面的胭脂海给淹死了,哈哈哈哈……” 几个人哄堂大笑,余少川却又不合时宜地道:“不过,我猜殿下是在等人。” 等谁? 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提起阮清,谁都不乱笑了。 各自尴尬。 谢迟死讯传来时,哥儿几个都想过要替他好好照顾阮清一辈子,只不过阮清避他们,如避瘟神一般,便谁都不好勉强。 唯有顾文定心黑手狠,抢先了一步。 等旁人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人已经上了花轿了。 为了这事儿,每个人都挨了谢迟一顿狠揍,到现在还浑身疼呢。 虽然揍得有点莫名其妙,但是也好像十分活该。 所以,现在,只要提起阮清,都个个小心为妙。 保不齐太子殿下此时一笑而过,回头半夜寻到他们家里去,又被摁在地上一顿胖揍。 这时,赤练穿过人群,进了亭子,附在谢迟耳畔低声禀报了两句。 谢迟拈着酒杯的修长手指,忽地一拧。 他脸色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可另外三人,已经敏锐观察到他指尖的细微动作。 气氛一阵紧张。 第12章 嫂子,来玩叶子牌 “去看看怎么回事。”谢迟低声吩咐。 “是。”赤练转身去了。 谢迟干了杯中的酒,在口中转了两圈儿,才吞下去。 她没来! 她为什么不来? 昨晚都没见面了,今天还不来? 说好了要来的! 是衣裳不喜欢,头面不好看,还是胭脂味道不对? 她不来,他在这儿干什么? 生气! 谢迟重重将酒杯撂在桌上,起身,走出亭子。 外面的人不知太子殿下忽然要干什么,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 于是,便见谢迟迈着大步,沿着长长蜿蜒的曲水流觞,用气场分开御花园中乌泱乌泱的人群,众目睽睽之下,直奔文昌侯府的老侯夫人和侯夫人去了。 顾老夫人和秦氏不明所以,眼见着太子殿下冲自己这边角落过来,匆忙起身迎驾。 谢迟走近,一身的戾气也忽然变淡,脸上浮起浓烈的笑意。 “顾奶奶好,姨母好。” 他小时候,常去侯府蹭饭,长大后,那些胡闹的年纪里,也经常酒后留宿过夜,便是将他们当成自己家人一般,称呼也甚是随意亲切。 若非他们当他死了,强抢了阮清。 他也不会下得去手,屠他满门男丁。 顾家两个寡妇见太子还像以前那么亲近,刚刚远远地就被他一身气势吓得突突乱跳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了。 秦氏深深一福,道:“文定已经不在了,殿下如今身份贵重,却还记着当年的情分,臣妾代文昌侯府上下,感激涕零。” 谢迟抿唇一笑:“顾姨母节哀。文定死得惨,孤当时见了他没了头的尸体,也险些认不出来。那脖子上的伤口,也不似一刀剁下,该是挨了好几下儿。想必他临死之时,是极其惨烈的,唉,真是不知道,他当时该有多恐惧,多无助,多疼……” 他这话说的,仿佛将当时的惨状再次一一重现,活活揭人心上疮疤,拿刀往两个寡妇心里剜。 莫要说顾老夫人,连秦氏都身子一晃。 谢迟却亲手上前相扶,“姨母必定伤心过度了,唉,这才几个月,满门男丁皆死于非命,换了谁,都不可能这么快走出来的。” 再这么一说,秦氏就更受不了了。 本以为,出来换换心情,结果,却是悲伤重提,差点晕过去。 顾老太太干脆已经老泪纵横,人都站不稳了。 谢迟却仿佛不懂人间的伤心事,偏要强行关心:“既然二位不适,便莫要在此强撑了。” 说着,眸子朝一旁候着的太监阴冷看了一眼,“还愣着干什么?还不送两位侯夫人回府?” 小太监麻利上前送人。 顾老夫人和秦氏,没想到自己兴冲冲来了一趟,居然就这么被划拉划拉送走了。 “可是……,殿下……,皇贵妃娘娘厚爱,我们就这么走了……,只怕娘娘怪罪下来……” 谢迟:“无妨,找你们侯府最年轻最机灵的过来,哄哄母妃就好了。以孤之见,就……那个谁吧,文定兄的娘子,叫什么来着?” 顾老太太:“是阮清啊。” “对,阮清。”谢迟的唇角,这一次是真心诚意的向上开心勾起。 - 阮清到底被从床上给拽了起来。 赤练抱着刀,在门外等着,大有今日人不带到,她就会人头落地的架势。 屋里,翠巧儿担心,小声儿问:“姑娘,要不咱们跟她说,您病了,殿下那么疼你,必不会舍得让你折腾的。” “不必了,我刚刚又睡了一会儿,已经好多了。把我的药粉拿来,再用一副。” 她不想求谢迟怜惜。 越是不欠他,将来越是走得利落。 阮清撑着滚烫酸痛的身子起来,又吩咐香果儿,“去把殿下送的东西拿来,帮我换上。” 两个丫鬟都甚是心疼,“姑娘,这是何必?” 阮清就着烧得绯红的脸,唇上沾了玫瑰香味的胭脂,简单上了个妆,“没办法,死不了。” 半个时辰之后,阮清留了马车和丫鬟在宫门外,一个人出现在御花园。 守门的太监见她容貌与行头绝非凡品,猜测是京中不得了的高门千金,便要先确认身份,再行通传。 然而,阮清却笑着递上文昌侯府的帖子,道:“不必劳烦公公了,我只是临时来帮忙的,你就算通传了,也没人认得。” 说着,随手塞了一锭银子在太监手中,便进去了。 她现在烧得有些晕,每走一步路,都如踩在棉花上一般,只能强撑。 行经一群一群的花团锦簇,皆是三五成群的千金小姐在娇俏笑着议论,猜测今晚,到底谁能赢得太子殿下青眼,被选为未来的太子妃。 三朝元老,十大世家,家家都有天命之女等着谢迟挑选。 阮清低头看着脚下,默不作声,极力降低存在感。 可依然有眼尖的王孙公子,大老远就认出了她! “哎?你们看!那不是阮清吗?” 一时之间,几乎大半个京城的年轻男人,都刷的看向她这边。 她当初上了文昌侯府的花轿,不知有多少人彻夜饮酒伤透了心。 三年来,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没想到,直到现在,这些人都还没忘了她。 而如今,三年后的阮清,已经渐渐长开,愈发出落得动人心魄了。 那绯红的脸蛋儿,那纤细的细腰,那婷婷袅袅的步子,有点病态的娇软。 让人一眼看去,魂儿都跟着飘了。 莫要说一亲芳泽,哪怕得到她一根头发丝儿,都要天天抱着在床上滚,乐得睡都睡不着。 这会儿,皇贵妃还没来,阮清一来,就有赤练引着,沿着曲水流觞,去了御花园高处八角亭中。 谢迟已经等了她许久了。 可是,这会儿人来了,他却不能立刻回头。 直到亭子外,阮清盈盈下拜,“臣妾阮清,代文昌侯府老夫人,夫人,奉太子旨意,入宫陪伴皇贵妃娘娘凤驾。” 谢迟也不回头,长腿交叠搭着,“母妃还在午睡,你先进来吧。” 说着,仿佛没她这个人一般,对旁边那三个道:“玩叶子牌。” 这话,不是商量,是命令。 宇文洪烈、江疏和余少川面面相觑。 我们并没有说要玩叶子牌啊。 我们一群老爷们,玩什么娘们爱玩的叶子牌? 阮清进了亭子,低头站在一旁听候吩咐。 谢迟依然不理她,却道:“孤听说,叶子牌很好玩,能玩一宿。” 阮清:…… 谢迟说着,拍了下他身边空着的石凳,回眸对阮清道:“嫂子既然来了,就代孤那死去的兄长,来玩几局。” ———— 会有同学考据女主的自称问题,这里统一说明,女主没有诰命,不能自称臣妇。 其实她自称妾或者妾身更合适,但是我一直觉得这俩词一个比较有低贱感,另一个比较暧昧,都不喜欢。总之用臣妾,的确是仔细考虑过的,持异议的同学请保留意见。 再次求求同学们不要太严格考据了哈,有错误可以提,我看到都会改。作者读书少,文化程度低,到现在小学还没毕业,出来一个人写网文,真的挺害怕的。 第13章 躲进衣柜里 谢迟看了她一眼,忽然发觉,她今天脸红得厉害,人也没精神。 不觉眉心一跳。 但是此时所有人都在看着这边,又不能太过关心,只能在心里压了压。 阮清用力抿着唇:“是。” 她只好在谢迟身边坐下。 叶子牌被呈了上来。 四个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会玩。 谢迟依然神情孤高冷漠,修长手指将牌推到阮清面前: “辛苦嫂子教一下。” 另外那三只立刻:“哎哎哎!对对对!嫂子教!我们一定认真学!” 此时,整个御花园里,满京城的贵女,都在羡慕阮清可以离太子殿下那么近。 阮清指尖都在颤,摸过那牌,憋了半天,嗓子眼儿里才吐出一个字,“遵命……” 谢迟的余光中,注意力都在她身上。 见她穿了他送的衣裙,戴了他给的头面,心底的驴脾气很快被抚平了,也不气她之前为什么不来了。 发牌之后,四个男人,各自像模像样拿着一手牌,假装很认真地听阮清讲规则。 谢迟尤其好像很笨,连怎么拿牌都要不耻下问。 “嫂子你看,孤怎么觉得这牌,拿着不顺手呢?” 阮清:…… 她连瞪他都不敢,生怕被这园中的无数双眼睛看出端倪。 只能垂着眼帘,乖顺地伸手,一张一张地,帮他将手中的牌理好。 她靠近,身上是他送的淡淡玫瑰胭脂香。 谢迟目不斜视,认真看着牌,眉眼间神情一软。 亭子外,便有贵女捧腮,交头接耳,“殿下真的好温柔,连看叶子牌的眼神都如此温柔!” 却不见谢迟被叶子牌挡着的手指,有意无意地碰了一下阮清的手指。 阮清如被电了一下般,飞快将手退了回来。 但是,谢迟已经发觉到她不对劲了。 脸那么红,手却凉的像冰。 他没心思玩了。 “茶。” 他伸手。 由于桌子被清了玩牌,旁边就立刻有宫人将茶水奉过来。 谢迟拿过茶盏,手一歪,就洒在了阮清裙子上。 阮清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我生着病,来陪你玩,你还这样对我! 她慌忙站起身,躬身告罪:“殿下恕罪,臣妾挡了殿下的茶了。” 谢迟骄矜坐着,冷漠道:“无妨,赤练,带文昌侯世子夫人下去,换身衣裳。” “是。” 赤练便光明正大地将阮清给带走了。 又等了一会儿,谢迟瞪了江疏一眼。 江疏立刻心领神会,大声道:“哦,对了殿下,今天给殿下准备了样好玩意,要不要看看?” 谢迟立时作出很感兴趣的样子,“好啊,左右已经在这儿坐了半晌,没什么意思了。” 他已经快要等不及了,站起来时,见江疏还在磨磨蹭蹭,想踢他屁股一脚。 等出了御花园,谢迟利用完江疏就丢了,转身闪进御花园旁边,专供女眷更衣休息的珠镜殿偏殿。 门口,赤练已经在等着。 谢迟见四下无人,麻利将门开了一道缝,就挤了进去。 阮清还在里面磨磨蹭蹭换衣裳。 没人伺候,她又病着,连手都快抬不起来了。 忽然腰后被人一抱,吓得一个哆嗦。 却听身后,是谢迟的声音。 他的手在她身上一阵摸,心疼低声骂她:“这么烫!病的这么厉害,怎么不说?你是哑巴的?你想气死我?还是自己不想活了?” 阮清衣衫还半挂在手臂上,脖子上挂着肚兜,香肩露着,实在是动弹不动了,转身软软伏在他胸膛上,连呼吸都有些粗重了: “答应了皇贵妃娘娘,不能不来。” “那之前为何又不来?” “我是寡妇,又无诰命,母亲不准。” “就知道是那个婆娘!”谢迟将她又在怀中紧了紧,索性横抱起来,去了床上,“你在这儿歇会儿,我找个空子送你回去。” 说完,想了想,若是回去了,更见不到她,岂不是更急,便又道: “不行,不能回去,就留在宫里,孤要看着你好起来才放你走。”他平日里的杀伐果断都没了,急得像个大孩子。 “殿下不要冲动。”阮清的手,无力地拉了拉他衣领,“娘娘让我阻你的姻缘,我既然来了,若又走了,必是要惹娘娘不悦。” “都这样了,还想着那破事儿!你别怕她,有我在。”谢迟嗔她。 “可是将来,殿下若是真的如愿以偿,阿阮也能就着今日之功,向殿下许一个心愿,不是挺好的吗?” 她趁着病,趁他心软,自然是得都要一点。 果然,谢迟抱着她的手,“好好好,行行行,什么都答应你。” “君无戏言。”阮清伸出冰凉的手,想要与他拉钩。 她说这些话,几乎是在默认他一定大事可成。 谢迟比听了什么恭维话都高兴,立刻用小指勾住她小指,又用大拇指与她拇指相扣:“君无戏言。” 他帮她躺好,用随身的帕子沾了水,给她覆在额头,又命赤练去找太医过来。 刚安顿好,就听外面传来女子说笑声。 脚步声越走越近,分明是旁人也来更衣休息。 阮清一阵紧张,抓住他的衣袖。 他们两个现在这个样子,若是被人看到,不但她的名声彻底完了,他的清誉也完了,万一被御史台咬住不放,只怕刚刚辛苦得来的东宫之位不保! 谢迟按住她肩头,侧脸静静听着。 这座偏殿,长长一排房间,全都临时收拾出来给贵女们休息使用。 偏巧,这几个人就挑了他们这一间。 脚步声到门口的瞬间,谢迟将床上连被子带人,一起抱着,钻进衣橱。 房门被推开的同时,他关了柜子的门。 里面,一片昏暗,只有木门的一道缝隙投射进来一点光。 阮清无力地靠在他怀里,两人挤在一起,一动不动。 外面,进来的三个女子,一直说笑。 “贵卿姐姐此番,定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一个女子道。 另一个也道:“是啊,论家世,论容貌,论才学,整个上京城,贵卿姐姐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那个被叫做贵卿的,声音倒是的确沉静温婉,客气谦虚道: “你们不要将话说的太满,今日御花园里来的,哪个不好?尽人事就好,有时候,是要看天命的。” 那两个一面咯咯咯笑,一面传来细碎的换衣裳声。 “若说天命,就更没人能跟贵卿姐姐比了,谁不知道,你命格贵重,打小就有算命先生看过,您是皇后命,是天选之女!” 这一句话,那个贵卿却没反驳,只是低低一笑。 柜子里的两个人,相视一眼。 阮清抿着唇笑。 谢迟倒是想看看,是哪个这么猖狂,脸都没露,就敢说自己是皇后命。 他凑近那道木门缝儿,想要往外看,却不想被一只冰凉的小手捂住了眼睛。 第14章 全是驴 阮清:人家换衣裳呢,你看什么看?傻不傻?看了你便要真的娶了,莫要到时候没相中人家,又要发疯。 她将他的脸掰回来,嫌弃地瞪他一眼。 谢迟当她是吃醋了,忽然裂开嘴,粲然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四目相对,甚是欢喜。 外面三个,一直磨磨蹭蹭不走。 一个满屋子转悠,“这宫里的住所摆设,就是不同,件件都是好东西。” 说着,这儿摸摸,那儿翻翻。 “哎呀,累死了。”另一个,则懒洋洋躺到床上,看见床单是皱的,“我怎么觉着这间房有人用过呢?” 那个贵卿则道:“不过是个临时休憩的屋子,你们可挑拣地真多。” 她只是坐在绣墩上,哪儿也不碰,哪儿也不稀罕看。 那两个就笑,“知道啦,贵卿姐姐怎么会看得上这小小偏殿的屋子呢?贵卿姐姐是要做东宫的女主人的。” 贵卿也不再谦虚,三个人又是一阵咯咯咯笑。 说着说着,她们就聊到了谢迟。 “不过可惜,今儿人太多,姐姐清高,又不肯往人堆里凑,咱们都没见着太子殿下长得什么样儿。” “我见过。”那个贵卿道,声音有些悠远,“他九死一生回来,定是比从前更英武了。” 柜子里的俩人,阮清看着谢迟,挑挑眉。 你好英武,哦? 看来,是谢迟以前就认识的。 谢迟瞪她,捉了衣襟儿,将自己的脸蒙起来,只露了眼睛,冲她凶巴巴做了个鬼脸:你看孤现在英不英武? 阮清一个没憋住,就被他逗笑了。 他便就势俯身,吻她滚烫的唇。 阮清推他。 傻子,这正病着呢,过给你怎么办? 可他觉得,她实在是太烫了,得降降温,便不依不饶地吻她。 两人到底闹出了动静,给外面那三个听见了。 “谁?出来!”贵卿立刻从绣墩上站了起来,脑子里飞快回想着刚才说的每一句话。 方才那些话,虽然是平日姐妹私房话的说笑,可这里是深宫,若是被有心人拿去编排,不但她的前程完了,还有可能牵连家人,族人! 三个女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胆儿大的来了衣橱门边儿,叉着腰凶:“什么人躲在里面,快滚出来!” 贵卿对另一个使了眼色,那一个便麻利跑去门口,对着门口大喊:“快来人啊!这儿有贼人!” 宫里七夕节,光天化日的,居然有贼人躲在贵女更衣的房间里,这还了得? 这一喊,不但惊动了金吾卫,惹得整个御花园的人都关注过来,就连刚午睡过,正慵懒坐在辇子上,往这边走的沈娇,也被吵到了。 “吵死了!皇宫内苑,大呼小叫,哪家没规矩的?”她骂道。 等人被拖到驾前,一问,是中书侍郎家的女儿陈玉琳。 沈娇端详着新染的指甲,“中书侍郎就这家教?赶出宫去,永远不准进来!” 这若是换了旁人,怕不是拖出去打死了。 陈玉琳当场就哭了,拼命磕头:“皇贵妃娘娘,您听说臣女解释,方才珠镜殿那边的更衣房中,藏了贼人,偷看我等更衣。臣女惊惶,才忘了规矩,求娘娘恕罪!” 沈娇坐在高高的轿辇上,瞄了一眼珠镜殿的方向,翻了个白眼,“谁这么大胆?过去看看。” 今日这场七夕节,是她操持的,若是真的出了岔子,又要被董氏那个贱人抓住把柄。 此时,御花园里的人也都出来看热闹了。 众人见过皇贵妃娘娘,就全都浩浩荡荡,跟着涌入了珠镜殿。 房里面,另一个女子正在使劲儿扒门。 可谢迟在里面,一只手抱着阮清,一只手的手指,铁钳一样将门死死抠住,说什么都不能叫人扒开。 他被人看到是小,阿阮这副样子,又躲在这里,以后就再难说清楚了。 阮清也急死了,病都吓得好了一半,紧紧盯着谢迟的手。 你可千万抠住,千万别松劲儿。 这么闹腾着,赤练也刚好带了太医过来。 一看,门前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就知出事了。 这可怎么办? 她是东宫侍卫,在这种场合,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听的,反而会惹人多想。 于是灵机一动,在人群中飞快找到了江疏他们三个。 “三位公子,殿下他……” 江疏捂着嘴,噗嗤嗤笑,“别说了,哈哈哈,我知道,他这次肯定没脸见人了。” “公子知道殿下有麻烦,还不出手相助?” 宇文洪烈和余子川,也不约而同看向他,一身冷汗,“你小子,敢玩儿他!你这是找死啊!” 江疏见自己成了众矢之的,这才收敛了笑,“谁让他之前不分缘由地揍我?我就玩玩嘛,走,咱们救驾去,救了那顺毛驴,可得跟他要足了好处。” 赤练严肃纠正:“公子,慎言!” 什么顺毛驴? 你们几个,谁不驴? 几个人穿过人群,进了屋内,见不过是个十六七的小姑娘在抠衣柜的门,与里面的谢迟较劲,江疏就更憋不住想乐。 上京城五虎之首,当今太子殿下,什么时候沦落到这种地步,要被个娘们堵在衣柜里不敢出来了? 他定是怀里抱着他嫂子呢,而且那嫂子的衣裳,定是被扒了。 江疏清了清嗓子,自报家门,“咳!在下大理寺少卿江疏,这两位姑娘是……?” 他只报了自己的名号,却不提他爷爷。 但是,凡是有脑子的,都知道这位是谁了。 那个贵卿立刻起身道:“原来是江太师膝下,小女孟贵卿,家父中书令孟如晦。她是我的朋友,北衙左龙武将军常百年之女常欢。” 中书令孟如晦,是皇帝谢肃安眼下最倚重的人。 就连分别支持皇后和太后的左右二相,都要看他几分脸色。 不过还好,江疏的爷爷拜一品太师,也没逊色多少。 江疏避开孟贵卿锋芒,反而笑那个抠门的:“原来是个常将军家的闺女,难怪这么大劲儿。” 常欢还在使蛮劲,“哼!” 江疏从容摇着扇子,轻轻将她推开,来到衣柜前,敲了三下,低声道:“殿下,该起身了。” 稍缓,里面传来谢迟一声应:“嗯。” 这一声,把所有人都吓懵了。 太子殿下在柜子里? 第15章 去哪儿找两条新的月事带 孟贵卿更是脑子里都嗡地一声,从左边贯穿到右边,都快要听不见声儿了。 这么说,她们三个刚才说的话,太子殿下八成都听见了? 他还……可能看到她换衣裳了? 江疏回身,挡住柜子: “呵呵呵,大家不要慌,不要慌哈。没事,没事的。殿下他啊,接地气,特别随和,有在柜子里睡午觉的习惯,刚才乏了,就随便寻了个地方休息一会儿,是在下偷懒,看护不周,才让几位小姐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也进了这房,结果闹了这么大误会。” 孟贵卿第一个反应过来,“臣女孟贵卿,无心冒犯殿下,请殿下恕罪。” 她跪下,常欢也赶紧跟着跪下。 柜子里没声音。 江疏用手里扇子,抬了抬她们俩,温和笑道:“赶紧出去吧,殿下要起身了,回避。” 这时,外面,沈娇也到了。 赤练上前,附耳禀报了几句。 沈娇妖艳的容颜纹丝不动,对众人笑道: “本宫还当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儿,不过是阿徵睡个午觉。他为我大熙受过苦,落了点儿小毛病,睡觉的时候,若是没人把守,便当寻个安全的地儿,过两年就好了。都散了吧。” 所有人一阵感慨。 殿下出征三年,平了北蛮之乱,却孤身凯旋,不知都遭遇了多少苦难。 屋里,等江疏将门关好,把人都清了,衣柜里才一阵窸窸窣窣。 之后,谢迟狼狈从里面出来,抱着已经胡乱穿好衣裳的阮清,坐到床边。 没等江疏嘲笑他们,他道:“她病得厉害,要赶快看太医。” 江疏急得用扇子敲了一下自己脑门子,“现在皇贵妃已经到门口了,你又在衣柜里躲着,看了人家中书令女儿换衣裳,估计这会儿,太后和皇后也惊动了,你完了,赖不掉了,哪里还有空给她瞧太医?” 谢迟看了一眼已经晕乎乎的阮清,小声儿咬牙冲他瞪眼,“孤没看!” “你说你没看,谁作证?完了完了,你这辈子,绝对完了!”江疏还不嫌事儿大。 外面,太监已经在通传,“皇太后、皇后娘娘到——!” 谢迟赶紧把阮清推给江疏,“刘太医应该已经来了,你想办法带她去看过,孤出去应付。” 谢迟站起身,走了一步,又回头,恶狠狠指着江疏道: “你敢有半点对她不轨……!” 江疏拿着扇子,在自己脖子上一横,“知道了,某人就是我的榜样!” 谢迟临出门,正了正衣领,开门出去了。 外面众目睽睽,场面一时一言难尽。 里面,江疏惆怅,隔着被子,扶着阮清的肩膀,声音一改方才的玩世不恭,低声问她:“嫂子,你还能翻窗吗?” 阮清打十四岁时,就认识他们这五只恶虎了,那一年,常被谢迟带着,同他们一起玩,也没什么好怕生的,病恹恹点了点头。 她本就热得厉害,有在衣柜里关了许久,用被子裹着,温度散不出去,就快要有些糊涂了,虽然点着头,但是明显不太行。 江疏愁死了。 只好一咬牙,将扇子插在腰间,将阮清抱起来,推开窗,跳了出去。 御花园在大盛宫,与东宫虽一墙之隔,可要走起来,怕不是要个把时辰。 江疏背着个人,没办法,又只好寻了另一处无人居住的殿宇,将阮清暂时安置了。 赤练带着刘太医,入内医治。 江疏在外面等着。 刘太医,是谢迟从小就用着的太医,虽然职位不高,但是信得过。 “姑娘这是疲累过度,又染了风寒,再者……,又逢天癸,身子亏空,才病倒了,虽没什么大碍,但要先去寒,再滋补,以免落下病根。” 阮清也懂些医理,本就对自己的病心里有数,她的确今天是月事头一天,身子弱,才会这么不禁折腾。 “多谢大人。” 她想了想,又道:“刘大人可有什么法子,叫我尽快撑起来些?皇贵妃娘娘那边,还等着我过去伺候。” “这……,姑娘,猛药皆是伤身的,况且你正值天葵,恐会引起癸水过多,亏上加亏。” 刘太医甚是担心。 “无妨,就一次。”阮清勉力在床上撑着起来,向刘太医俯首作揖,“求刘大人帮这个忙。我这个时候病了,实在晦气,无论冲撞了宫中的哪位贵人雅兴,都吃不了兜着走。殿下他能帮我一次,不能时时都给我挡着。” 刘太医,看了看赤练。 赤练抱着刀,表情冷漠,想了想,殿下让她保护阮清的安全,却没让她做阮清的主,便道:“请姑娘三思。” 阮清虚弱笑笑,“放心,我自己的身子,自是爱惜的。” 于是,刘太医开了退寒的方子,滋补的方子,又留了一颗九精丸,忧心忡忡看着阮清,“我开的方子,姑娘先喝着看,若不见好,或是有了旁的症候,明日还当改方。” “知道了,多谢刘大人。” 阮清心里苦笑,她是要回侯府去的,哪儿有福气天天看宫中御医呢。 到时候,参着这两张方子,自己改一改吧。 刘太医走后,阮清吃了药,又尴尬地对赤练道: “赤练大人,能不能麻烦你……,再帮我……个忙。” 赤练见她如此为难,当是什么大事。 但是,殿下有言在先,她的命,就是绑在阮清的裙带上的。 于是,紧了紧手里的长刀,“姑娘说吧。” 阮清看她那副样子,好似是要去替她行刺皇帝,忍不住红着脸笑道:“大人莫要紧张,我就是……,想求大人,能否帮我弄两条新的月事带。” 赤练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啊,咳!这个很简单!” 阮清好不容易从头到脚都捯饬好,九精丸的药效也上来了。 顿时感觉烧也退了,人也精神了。 于是,便出门去,避开人多的地方,默默重新回了御花园。 赤练远远看着她进去,才一阵抓狂。 这是在宫里,去哪儿找两条新的月事带? 寻常宫女的,必定粗糙,且未必是新的。 难道让她去宫妃的寝殿里偷? 第16章 烟火 此时,天已经蒙蒙黑了,满宫华灯初上。 御花园中,中央的宝座空着,静待皇帝驾临。 谢迟的位置,空着。 太后、皇后分坐左右两侧,各自身边围了一圈儿贵女,正巧意奉承,各自卖乖,讨着欢心。 沈娇身为太子生母,自然也免不了不停被轮流刷一番存在感。 可是她脾气不好,又素来有妖妃之名,所以,面前过去的贵女,如流水一般,谁都不敢耽搁太久,生怕一个不小心,弄巧成拙。 她也乐得清闲,朱红的唇,骄矜地一颗一颗吃葡萄,搭着二郎腿,瞅着那些小姑娘争先恐后地讨好太后和董氏,心里哼: 本宫的儿子,最后娶谁,还不都是本宫说了算? 讨好那两个老太婆,有什么用? 正讨厌着,就见阮清神采奕奕地来了。 “给皇贵妃娘娘请安。”阮清规矩地行礼。 沈娇挑眉:瞧,会讨本宫欢心的人,这不就来了? 她伸手,拉阮清到身前,“乖,你小时候,叫本宫什么来着?” 阮清以前,被谢迟偷偷带进宫里一次,见了沈娇,也听了谢迟的话,喊沈娇一声姑母。 “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没规矩,娘娘莫怪。”阮清不肯改口。 “怪什么怪?你那死了的夫君,与阿徵是拜过把子的好兄弟,你也算是他的嫂子,私下里,唤本宫一声姑母怎么了?” 沈娇说话,又贴心,又扎心,贴着心窝子狠狠地扎。 阮清但凡有一分曾经把顾文定当成自己的夫君,这会儿就得哭。 如此难伺候,难怪别人都不爱跟她说话。 “是,姑母。”她立在一旁,这回主动净手,剥葡萄。 沈娇望着满园子的莺莺燕燕,用只有她们俩能听见的声音道:“他怕在这儿被脂粉堆淹死,寻了个由子,去找他父皇了。” “嗯。”阮清低着头,小声应了。 “听说你病了?能不能撑得住?” “为娘娘分忧为要。” 沈娇甚是高兴,“好。阿阮啊,那么本宫就想问问你,你说,今天,阿徵的太子妃会是谁呢?” 她突然把这么大个问题,丢给了她。 阮清目光淡淡转了一圈,又收了回来。 “皇上最看重天下太平,前朝制衡,后宫安宁。” 如今的皇帝谢肃安,是个心思极深之人,一手帝王术玩得炉火纯青。 他一向不喜后宫干政,更不允许前朝一家独大。 所以今天,太后和皇后推荐的人,多半不会要。 而皇贵妃之所以屹立不倒,仗的是自家沈氏一族手里的矿山、盐田、以及海船,撑起大熙每年的一半库银,朝中倒是并没什么靠山。 沈娇眉眼间有了点笑意,“那你觉得,谁才合适?” “臣妾愚钝,不敢说。” “咱们娘俩闲聊,恕你无罪。” 阮清抿了抿唇,“中书令孟如晦,是皇上为潜龙时的嫡系,最是亲近。刚好方才,孟小姐在珠镜殿更衣,而殿下……,他就在柜子里。” 如今皇权盛极,万国来朝。 天家的确并不需要通过婚姻笼络权臣大族。 中书令孟如晦,向来只效忠皇上,位高,但权不重,对于皇帝来说,应该是最稳妥的亲家人选。 沈娇眸子动了动,抬眼嗤笑她:“小聪明。” 阮清恭谨低着头,不再做声。 孟如晦自视甚高,自诩清流,从不偏帮太后和皇后任何一派,虽然与北衙龙武军行走甚密,但手里没什么兵权。 而且这样一个人,皇上在,他就是阿徵的保护伞。 皇上若是不在了,他就是没了大树的猢狲,想踹就踹了,完全不需要有后顾之忧。 沈娇满意地吃了一颗葡萄。 “阿阮啊,馊主意是你出的,人也是你这嫂子给阿徵选的,回头他发疯,你要负责顺毛儿,不关本宫的事。” 阮清:…… 她麻木了。 沈娇又道:“若不想遭罪,就想办法帮他把这事儿了结了。” 阮清:…… 她袖中的手指绞在一起。 自己一个寡妇,如何真的能阻了太子与中书令家千金的婚姻呢? 这分明是要她的命。 这时,皇帝谢肃安来了,谢迟陪在他身后。 所有人跪下恭迎圣驾后,各自落座,七夕节正式开始。 谢迟经过沈娇面前,“母妃,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他在人前,仿佛永远都看不见阮清。 “有这么个可人儿陪着,就聊些闲话儿呗。”沈娇嘲笑他们俩。 明明没人见的时候滚得天翻地覆,人前却一左一右站在她面前,假装不认识。 谁知,谢迟却更假装不认识,忽然抬头问阮清:“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他目光飞快地,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见的确好像是退烧了,脸色也没有之前那么异样的红,稍稍放心。 “臣妾,阮清。”阮清屈膝施礼,一个字,一个字回话。 “哦,是那个会打叶子牌的嫂子。”谢迟好像在磨蹭时间。 阮清暗暗咬唇。 赤练怎么还不来? 下面,一阵一阵的,潮涌一般,已经有些不适了。 再这样下去,很难保不会脏了裙子。 这时,天空上,轰地一声,一支烟火灿烂炸开,照亮了半个上京城。 整座御花园,都随之一阵惊呼。 所有人都站起来,全部望向天空接二连三绽放的烟火。 御花园一会儿沉入黑暗之中,一会儿又被五颜六色的光芒照得雪亮。 阮清也扶着沈娇站起来,陪着看。 谢迟则漫不经心地转到他母妃身后,立在靠近阮清的那一侧,望着天空。 他一只手搭在沈娇肩头,一只手,则仗着自己衣袍宽大,落在了阮清的后腰上。 阮清腰上一阵滚烫,顿时整个人都绷紧了。 御花园这么多人,谢迟你疯了? 她也不敢回头,也不敢动,只能僵硬地望着天上。 可是很快,注意力就被那些绚烂的烟火吸引了。 今年的烟火,时间特别长,花样特别多,有往年三倍的光景。 只听身后,谢迟对沈娇道:“母妃可喜欢?” 沈娇:“你亲自安排的,本宫自然喜欢。” 她答复着儿子,目光却瞅着阮清。 阮清活动着酸酸的脖子,静静听着。 谢迟:“孩儿不在京城三年,母妃受委屈了,今晚的烟火,且做小小补偿。从今以后,年年都有,年年都会更好看。” 沈娇翻了个白眼,笑道:“你这些话,还是别跟本宫说了,留着睡觉时候在床上说梦话吧。” 阮清:…… 这时,刚好孟贵卿巴巴地过来。 “臣女贵卿,拜见太子殿下,拜见皇贵妃娘娘。” 阮清立刻告退,“娘娘,臣妾去再叫人送些花式的点心来。” 她一走,谢迟的脸色立刻就没那么多表情了,草草应付了孟贵卿一声。 阮清也没兴趣听他们都说些什么,自己去廊下找宫女要了些东西吃,快饿死了。 正在角落里,背着身子,狼吞虎咽将一块糕塞进嘴里,就感觉有人在身后点了一下她肩膀。 回头,见是救命的赤练,顿时眼泪都快出来了。 赤练用她平素里做东宫带刀卫的警惕,四下看了看,将怀里一包东西,塞给阮清。 “你拿好。” 阮清捏了捏,不止一片,“有劳大人。” “放心吧,新的。” “您哪儿弄来的?” “贤妃娘娘宫里偷的。” “……” ———— 提示:因为存在一点季节bug,故从这里开始,将花朝节选太子妃改成七夕节,前面看过的亲亲可以在脑子里改一下。 第17章 亲上一大口 两个人嘀嘀咕咕,鬼鬼祟祟,就被人看到了。 之前与孟贵卿一起,抠谢迟柜子门儿的那个龙武将军之女,常欢,大老远就冲她们俩喊:“喂!你们俩在这儿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阮清立刻将那一包东西藏在了身后。 常欢叉着腰过来,“我就说你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妇,来什么七夕节?原来是来宫里偷东西!” 她之前就注意到阮清了。 那么好看一个寡妇,一进御花园,把所有男人的眼珠子都给如磁石一般吸住了。 她嗓门大,这么一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阮清一瞬间成了众矢之的。 就连皇帝、董后和太后,都望向了这边。 董后吩咐身边的晚霞,“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晚霞过来时,阮清已经被围在了人群中央。 常欢可显着她了,好大声:“我都听见了,她们俩在这儿接头,那个拿刀的塞给她一包东西,还说是偷的!” 赤练有点心虚。 虽然,东西真的是偷的。 但是,偷月事带到底算不算是贼,她不确定。 这时,谢迟也来了,身后,还跟着孟贵卿。 他冷脸看着赤练,“她是孤的人。偷了什么,回去东宫自有处置。” 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一句话,先将阮清撇清。 “都是属下的错!求殿下责罚!”赤练立刻跪下。 “殿下,是我求赤练大人帮忙的。” 阮清却也跪下,双手将布包举过头顶,“是我让她帮忙找点东西,因着太急,大人也是没办法,就从贤妃娘娘宫里借了。” 一直没存在感的贤妃,远远听到了,委屈地瞅了一眼皇上:这还有臣妾的事儿呢? 那边,晚霞姑姑上前,接过那包东西,捏了捏,软的。 掂了掂,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的样子。 她有些疑惑。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想看文昌侯府的寡妇,来宫里勾结侍卫,到底偷了什么。 晚霞将布包,一片一片掀开,一条细带子,拎了起来。 所有女宾,一片低呼,捂着脸,各自看向别处。 所有男宾:哦——! 还有年纪小点的,巴巴地问:“这是啥?这什么啊?” 谢迟有点想笑,但是,还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气。 阿阮这是两遭被常欢撞到霉头,烦透了这个没脑子的东西,想收拾她了。 可是这收拾人的手段,别这么软绵绵的好不好? 常欢闹了个大红脸,还要强行给自己辩解:“这……这……,我怎么知道她们鬼鬼祟祟塞的是这东西?我分明听见她们说是偷来的!偷什么不是偷?月事带就不值钱了?” 她一个武将家的女儿,大大咧咧,说话不经脑子,张口闭口月事带,惹得所有人都忍不住暗笑。 这个七夕节上的大笑话,怕是没有两年,都笑不完了。 可是,一直站在谢迟身后的孟贵卿,却脸色一直不太好看。 常欢到底算是她的人。 常欢丢人,就是她孟贵卿丢人。 谢迟虎着脸,佯嗔道赤练:“既然是场误会,还跪着什么?送文昌侯世子夫人回去。” 赤练立刻跳起来,“是。” 她护着阮清往外走。 两人刚要穿过人群,却不料,孟贵卿不咸不淡地道:“世子夫人,你裙子脏了。” 她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得见。 阮清迈出去的脚,当下僵在原地。 大庭广众之下,一个寡妇,本来抛头露面,入夜不归,就已不成体统,如今裙子上还染了血,给这么多人看见,若是就这么回去,以后如何见人? 其实此时天黑,那一片血迹并不明显。 若非孟贵卿有心提点,旁人根本不可能看得见。 可现在既然说出来了,阮清就如一个笑话,摆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可下一瞬间,一件绣了缠金蟒龙的紫金外袍,便披在了阮清身上。 谢迟只穿了里面紧身的银色袍子,漠然退到她身后一步开外。 “行了,走吧。”他淡淡道。 太子殿下此举,所有人都震惊。 赤练也愣了。 太子殿下当众给阮姑娘披衣?准备公开吗? 谁知,谢迟却冷漠呵斥:“赤练,还愣着干什么,送世子夫人回去。” 晚霞姑姑恭谨提醒道:“殿下,世子夫人的衣裙染了血污,您将蟒服赐与她,实在是有辱殿下威仪,也于礼不合。” 谢迟却彬彬有礼笑着道:“不过是借而已。况且,孤想问姑姑,救人于危难,与太子威仪,哪个更重要?” “可这如何算是危难……?”晚霞还想争辩。 谢迟:“姑姑也是女子,自当知道,在我大熙,女子的清誉若是没了,便是一生中最大的危难。” 他立得笔直,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赞叹。 太子仁德,实乃我辈楷模,是当世之福! 阮清低着头,唇角轻轻一弯,披着谢迟的蟒龙跑,恭敬谢恩,之后,跟在赤练身后,穿过人群走了。 谢迟淡然回了宴席间。 晚霞一一向董后禀报。 皇帝谢肃安显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拈着胡子,笑着望向谢迟,没说什么,但是,甚是满意。 待到议及太子妃人选一事,太后和皇后各不相让,暗暗较劲。 谢迟与沈娇也不说参与,一面吃葡萄,一面娘俩闲聊,完全事不关己。 直到两厢相争,毫无结果时,沈娇才起身道: “皇上,臣妾以为,孟如晦家的姑娘,就很不错,听说,才艺冠绝上京城,方才见了,容貌和仪态也是数一数二的。” 皇后和太后都举荐自己的人,只有她,举荐皇上的人。 顿时招来两厢白眼。 但是沈娇不介意。 谢肃安听了,沉吟了良久,却道:“罢了,既然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也无需强求,此事延后再议。” 他虽然不是什么明君,却是个头脑极其清醒的人。 虽然,早已瞩意孟如晦家的女儿,谁知,她竟然是如此德行。 身为中书令之女,竟然当众倾轧一个无依无靠的寡妇,仁爱之心,尚不及太子,若是将来为妃为后,母仪天下之时,手握大权,还能容得下何人? 谢肃安最讨厌的,就是后宫不得安宁。 “儿臣全凭父皇做主。”谢迟浅浅一笑。 他现在心里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飞出宫去,把他的宝贝阿阮给劫回来,好好的,狠狠地,抱住,亲上一大口! 第18章 小洁癖 宫门外,阮清坐在马车里,甚是疲惫。 九精丸的药力快要过去了。 身下的血却多的吓人。 她疲惫枕在翠巧儿腿上,闭上眼。 原本也没什么好的法子完成皇贵妃的任务。 最后那一段,不过是机缘巧合,顺势而为。 若不是在衣柜里偷听过,也不知道孟贵卿是何品行。 还好,谢迟反应快,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意。 眼下,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若是这样都改变不了圣意,也实在没办法。 她豁出了这张脸皮,又拖着病体熬了一大天,真的已经尽力了。 …… 阮清回了侯府,还要禀过老夫人和夫人,将今日七夕节上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她披着太子的蟒袍,顾老夫人和秦氏,还要起身对着那衣裳行礼,又要感慨太子殿下顾及文昌侯府的脸面,感激涕零了好一会儿。 如此,又折腾了半个时辰,才能回房。 两个丫鬟匆忙打了热水,替她用温水擦了身子,换了衣裳,便草草睡下了。 之后,翠巧儿守着,香果儿去按照刘太医给的方子煎药。 中间,阮清醒了一回,两个丫鬟便服侍着她把药先喝了。 床单透了月事,脏了,便又换了一床,倒头继续睡。 如此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好像总算把魂儿给睡了回来。 阮清睁眼,还懒着。 帐外,翠巧儿道:“姑娘,刘太医来了,已经等了许久了。” 阮清眨巴眨巴眼,回过神来,才一阵紧张:“他怎么会来府里?” “说是皇贵妃娘娘知道你昨晚身子不适,又在宫里受了委屈,特意遣过来瞧瞧的。” 阮清松了口气,“快请进来。” 她披衣坐起身,隔着纱帐,见刘太医被请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个高高的学徒。 刘太医入内诊脉,那学徒就背着手,在屏风外东张西望,还摆弄一下这个,碰碰那个,把她的寝卧,好好溜达了一遍。 阮清:…… 香果儿见了,生气,出去呵斥:“喂!你能不能手脚老实点?” 学徒一回头,香果儿立马闭嘴,扑通一声跪下了。 “太太太太……” “好了。太什么太,太医在里面。”谢迟过去,把门关了,免得被侯府里旁的人瞧见。 刘太医看过阮清的病情,“风寒倒是好了许多,但这身子,也亏了不少,九精丸药力太猛,姑娘本就身子弱,实在是精元损耗极大。” “那该如何补养?”谢迟在屏风外面溜达,不由分说地插话道。 刘太医一大早,已经因为擅自给阮清用九精丸,被谢迟狠狠骂了一顿,肋骨上还挨了一脚,这会儿已经不敢随便乱回话了。 世子夫人是个寡妇,脉象却看起来像是房事过度。 太子殿下如此关切,甚至不惜假借皇贵妃的名头,易装亲自来探,两人的关系,用脚趾也想到了。 “这……,除了按方补养,还需多加休息,尤其是,夜里要睡好。” 阮清一阵大红脸,“知道了,多谢刘大人。” 刘太医到了该走的时候,谢迟却不走。 “这侯府里,有许多孤与少时故友的回忆,音容笑貌,如在眼前。孤暂且留下,追思故人,刘大人先回。若是门房问起,就说,你那学徒,留下来指导丫鬟煎药了。” 刘太医也不敢多问,提着药箱告退,走了。 他刚一走,谢迟就摘了头顶药童的头巾,一头扑到阮清床上,将她抱住: “阿阮,想死我了!” 翠巧儿和香果儿赶紧出去,带了门,一个站在房门口,一个去了院门口,守着。 阮清大着胆子,软软推了谢迟一下,“殿下,臣妾都病了,身子还不方便,太医都不好意思说你,你就饶了臣妾一回吧。” 谢迟却抱着她不放,“饶你什么?孤就贴着你,又没说要你。” “你今日不用上朝吗?” “今天休沐。” “那……,东宫就没什么事吗?” “有事,处理不完的事,但是,还是要先看过你没事,孤才放心。” 静了一会儿,阮清终于还是没忍住问:“所以昨晚,太子妃到底定了哪家的姑娘?” 谢迟抱着她,轻轻笑了一声,拉过她的手,“你抓住孤,孤就告诉你。” 阮清脸唰地就红了,转过身去,背对他,“那臣妾不要知道了。” 他与谁订婚,都能成了拿捏她的理由,也太过分了。 谢迟贴在她身后,低声哄她,“都说了不会要你的,只是贴一会儿,阿阮,孤也是很辛苦的啊。” 他捉回她刚才逃走的小手,“就放这儿,不折腾你,它都想你好几天了…,你不可怜可怜它?” 阮清:…… “刘太医刚刚说了,让臣妾好好休息,尤其要睡好。” “你睡你的。”他的鼻尖贴到她后颈,一面蹭她,一面嗅她。 阮清被嗅的整个脊背都簌簌的。 她努力毫无反应,专心睡觉。 谁知,他又用手指,摩挲她的唇,反反复复,甚至还撬开唇瓣儿,探进去,摸她的牙,戏弄她的小舌头。 阮清心里恨死了,也不敢使劲儿,只能轻轻咬了他手指一下。 结果,换来谢迟咬她的耳垂, 他低声狠狠道:“孤想把你身上的每个小窟窿眼儿,都狠狠收拾一遍。” 阮清忽然想到,那天看到东宫梁上的避火图,有一幕情景是女子跪在男子身前。 她跟了他几个月了,一直都很抗拒奇奇怪怪的事情,他倒也不强迫她做不愿意做的。 可是……,好像有些事,早晚都逃不掉。 阮清闭上眼,一阵绝望。 对于进嘴的东西,她多少是有点小洁癖的。 男人是不是都这么变态? 这可怎么办? 昨天服九精丸,也是打算着月事久一点,能歇几天。 可却把他憋出别的想法来了。 第19章 只要心够狠 即便如此,她到底还是疲累,两个人窝在一起,虽然热得要死,却到底睡着了。 阮清再醒来时,已经到了晚饭时分,香果儿在床边候着。 “姑娘醒了。” “他呢?” “估摸着姑娘睡着了,他没趣,就走了。”翠巧儿从外面进来,抢着道。 “什么有趣没趣的,你也不知羞!”阮清嗔她,又一阵担心,“他怎么走的?又翻墙?” 谢迟以前经常来侯府,难保现在进进出出的,被什么人给认出来。 翠巧儿: “翻什么墙啊,大模大样,从大门走的。放心,我专门送出去的,门房老头儿都不认识他了,还道现在年景好,连太医院学徒的娃儿都长得这么好。” 阮清:…… 这晚,谢迟总算没来,轿子也没来,但是赤练翻墙进来,送了张字条。 上面的小字,龙飞凤舞的狂草,写着:老头儿突然要去园子里凉快几日,我得陪着,你好好歇着,回来就去找你。 阮清看完,不禁笑容满面,就把字条烧了。 这是谢迟要陪皇上去禁苑纳凉,要过阵子才能回来,实在是太好了。 总算可以歇歇。 第二天,她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心情也不错,便如往常一样,给秦氏请安,又两人一道去陪老夫人喝茶。 可是,清净不过半日,门房来人说,有个一看就身价不低的丫鬟,不知是哪个府上的,来给世子夫人递帖子。 秦氏坐在一旁,端着茶盏,瞟了阮清一眼,甚是不悦。 她就不该出门。 那天去了七夕节,定是招惹上了什么人了。 阮清想不出谁会给她送帖子,见秦氏不高兴,她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道: “天这么热,什么都不如在家里陪着老祖宗。不管是谁,待会儿推了便是。” 秦氏鼻子里一哼,“话也别说这么满,先看看是谁。” 阮清漫不经心展开帖子,眉心一跳。 她轻轻叹了口气,平静了一会儿,才道:“是中书令家的千金,贵卿小姐,邀媳妇明日城门口见,一起去游清凉山。” 大热天的,游什么山? 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她前儿个断了孟贵卿爬上太子妃之位的路,今儿这报仇的手段就到了。 阮清回手将帖子递给翠巧儿,“你去回门口那丫头,就说我身子不适,不去了。” “慢着。” 翠巧儿刚要出去,反而被秦氏给叫住了。 “拿来。” 她非要亲自看过才相信。 万一是哪个登徒子与她的寡媳有奸情呢? 可帖子拿去,不但里面字迹娟秀,下面赫然还盖了孟贵卿的私章,不像是假的。 “清儿啊,这个帖子,不能推,你得去。”她忽然改了之前的阴阳怪气,甚是语重心长。 阮清一阵心烦,看向老太太,“可是,我这都好几天没跟老祖宗亲近了,想多陪陪她。” 顾老夫人却好心道:“清儿孝顺,祖母知道。可你还年轻,这又是中书令家的千金相邀,机会难得,都是姑娘家,一起出去散散心,没什么不好。” 阮清上前给她捶背,“可是老祖宗,清儿跟她不熟,这高门大族的千金,想必高贵得紧,不好答对,清儿不想去。” “要去!”秦氏忽然沉声,严厉道:“我侯府如今已无男丁,香火自然是无以为继,可老侯爷跟侯爷的荣光还在。中书令大人现在深得皇上信赖,左右两相皆要看他三分脸色,他的女儿此时与你相邀游山,是你的荣幸,莫要畏首畏尾,丢了我文昌侯府的脸面。” 说白了,秦氏是想让阮清好好巴结孟贵卿,她接下来就可以巴结上中书令夫人,如此一来,自己这辈子剩下的日子,才不会被挤出上京城的贵妇圈子。 “可是,媳妇眼下身子不爽,不适合游山。” 阮清还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下。 秦氏根本不在乎她身子怎么样,鼻子里哼了一声,“大家都是女人,就那么点儿事,谁都知道,我瞧着,不至于吧?皇贵妃娘娘不是都已经遣了太医来看过了吗?” 阮清便知道,这话就算再好好说下去,也没什么用了。 “是,既然母亲有命,媳妇这就叫人出去应承下来。” 她收了帖子,回了自己院子,两个丫鬟也跟着着急。 “姑娘,怎么办?那孟贵卿定是没安好心。游什么清凉山,那种鬼地方,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寻都寻不回来。” 阮清却知道急也没办法,只能小心应对。 她吩咐她们俩,“巧儿,去给我到外面的铺子里买些雄黄粉来。果儿,你去帮我挑一身宽大些的衣裙,要绿色的。” 她想了想,“里面再加一套长袖短打扮衣裤,也要绿的。” 香果儿:“姑娘,这三伏天的,还要走山路,您穿这么多,拖拖拉拉,太热了吧?” “你按我说的去办便是。” 阮清自小是在山里长大的。 十万大山,在她脚下,如履平地。 她坐在妆台前,打开妆奁,从最底下的小抽屉里,拿出一把掌心那么大,嵌了漂亮宝石的妆刀。 这是三年前,谢迟出征前给她的。 “这个,你收好,若是我有什么万一,你会用得上。” 阮清当时吓坏了,觉得他是在暗示,若他死在战场,她就得自裁殉情。 她可舍不得死。 所以,就连被顾文定强娶后受尽虐待,都没想过去死。 人不管到什么时候,都得好好活着,况且她还有爹娘。 可是后来,谢迟回来就骂她:“给你刀了,怎么不杀了他?任由他那般欺辱你?趁他睡着,骑上去,一刀割喉,还用我教?” 阮清更是吓得牙根打颤。 “我……我以为你是让我自裁的,你又没说让我杀人……,我……我怎么敢杀人……,我……我也不会……” 然后,她就被他逼着,学习如何找准人颈上的大脉和气道,如何一刀扎进去,便可致人死命。 他拿他的脖子给她做示范,让她骑在他身上,用一根小手指头,在他喉间摸来摸去,比比划划。 学得不好,就要被翻身摁住,一顿磋磨。 磋磨完了,继续学,折腾了好几晚,总算是勉强过关。 阮清紧张地飞快眨了眨眼,不叫两个丫头看见,将妆刀藏在了袖中,耳中响起谢迟的话: “杀人,只要心够狠,并不需要很大力气。” 第20章 同行 这晚,果然谢迟没来。 但是东宫又来人送东西了。 赤练带着个披香殿的太监,打着皇贵妃娘娘的幌子,给阮清送了一大堆补品过来,光单子就一尺长,太监念了半天,可累坏了。 阮清打点了银两,送走了公公,回头看侯府那一群寡妇,都眼巴巴瞧着,便挑了六样贵重的,献给了老祖宗,又象征性的各房夫人送去四样,两个嫂子,各给了两样,剩下的,全命人抬回自己院子去了。 香果儿和翠巧儿张罗着清点东西,锁进库房,忙得够呛。 翠巧儿在耳边笑嘻嘻悄声道:“姑娘,殿下送这么多东西过来,这是想着您赶紧好好补一补,等身子好了,他回来好疼您。” 阮清撇嘴,“他这是想我补得七窍流血。” 香果儿:“可我看着几位夫人那边,似是嫌少了,不太高兴的样子。” 阮清:“好处要慢慢给,一下子都给了,她们下次胃口更大。” 说着,又从里面挑了几样去湿温补的药材,吩咐翠巧儿:“这几样东西,你去了盒子,换上油布多包几层,找个妥帖的急脚递,问问何日有快马,帮我送去岭南。” 爹娘在岭南,日子过得艰辛。 千里迢迢,银钱必是送不到手上。 蚊虫叮咬倒是不怕,娘亲最懂药理。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些看上去不怎么值钱,却是宫里送出来的上好药材,能给他们去一去岭南的湿气,让身子骨舒服些了。 想起爹娘,阮清垂眸,心情分外烦闷。 如今七夕节也过了,等谢迟回来,还要再壮起胆子,问问皇上召回的旨意到底何时能下去。 他若是再拖着,那就…… 阮清又想到那些避火图,绷紧的樱唇暗暗咬了咬,甚是畏惧。 豁出去这张嘴,随他喜欢吧。 第二日,阮清乘了侯府马车,如约来到城门口。 孟贵卿已经有马车在等着了。 “清儿妹妹。”她见了她,笑盈盈的,一开口便甚是亲昵。 阮清一阵全身不适,“孟小姐实在是太客气了。” 孟贵卿拉着她的手,“何必这么见外呢?你叫我贵卿姐姐就好。我若是没记错的话,你是冬月的生辰吧?我痴长你几个月,咱们既然结交,自当以姐妹相称。” 她连她的生辰八字都查过了。 阮清就更是觉得今日之行,是一场鸿门宴。 孟贵卿带着笑眼,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清儿妹妹,果然是咱们上京城的第一美人儿,真是我见犹怜。” 阮清从来没听说过自己还有这等名号,“贵卿姐姐真是会开玩笑。” “谁开玩笑了?”马车那边,转过来一个女子,正是常欢。 她不怀好意看着阮清笑,“不光上京城的公子哥儿,就连外地的都知道,你这第一美人儿是远近闻名,不信,你问我表哥。” 她手一指,马车里便探出一颗脑袋。 接着,跳出一个一身花里胡哨的纨绔公子。 “世子夫人,在下,汪祖德,是常欢的远房表哥,从临水郡来,久闻芳名,今日能与世子夫人同行游山,不胜荣幸。” 阮清脸色顿时一冷。 孟贵卿跟常欢两个,果然没安好心。 她们俩想害她,又手不沾脏,却找来这么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哥。 若是出了事,就说汪祖德不是人,跟她们没关系。 她们欺负她是个无依无靠,无亲无故的寡妇! “原来还有汪公子同行。”阮清道:“如此一来,我还是不去了,亡夫三年孝期未满,我频频出门,已于礼不合,况且男女有别,实在恐于汪公子德行有损。” 她行礼告辞,转身要回到自家马车。 但是,却听孟贵卿道:“清儿妹妹就这么走了?我还有好消息想告诉你呢。” 她能有什么好消息? 阮清不耐烦回头,“姐姐请讲。” “昨日,我去书房找我爹,刚巧看到他的书案上,正在替皇上起草的一份大赦天下的旨意,我见被赦免的名单里,有一个阮临赋,是你父亲吧?”孟贵卿眨眨眼。 阮清心口窝子都是一沉。 “正是家父。” 孟贵卿接着道:“我听说,这一次大赦,是太子殿下用自己的军功向皇上专门讨的恩典,太子仁德,天下无双,没想到,清儿姐姐的家人,也是受恩之列啊。” 原来,谢迟用自己的军功,换了爹爹回家,又怕引起旁人注意,便连并着拟了一长串赦免的名单。 但是,这又成了孟贵卿要挟她的把柄。 那名单里,若是被孟如晦随手划掉一两个,皇上未必会察觉。 等谢迟发现,旨意已出,若是想再找别的机会,又要大费一番周章。 到时候,非但爹爹不能回来,还枉费了谢迟用命换来的功勋。 而且……,听孟贵卿言语中流露出来的意思,她大概是已经在怀疑自己与谢迟之间的关系了。 谢迟教过她,做事,要么不做。 要做,就要做绝。 对手是个鸡蛋,也要摇匀了。 对手是条蚯蚓,也要竖着劈成两半。 阮清咬了咬牙,一笑,“没想到,喜事来的这么突然。” 她本来已经一只脚踏上了车凳,这会儿又收了回来,转身走到孟贵卿面前,主动牵过她的手。 “姐姐还看到旨意上说了什么?趁着今日游山,快与我好好说说。” 孟贵卿得意一笑,以为就此拿捏,“好啊,山路狭窄,侯府马车宽大,不如将就一下,我们共乘一辆吧。” 她今日,特意准备了一辆方便山间行驶的轻便马车。 “好。” 阮清回头,吩咐两个丫鬟随马车留在城门口,之后弯腰进了孟贵卿的车。 马车一路疾行,四个人坐在里面。 孟贵卿和常欢坐在一边。 阮清便不得不与汪祖德同坐一边。 车子行驶间,汪祖德借着车子的劲儿,晃来晃去,时不时地往阮清身上挤。 等进了山,马车拐过一个急弯,所有人向同一个方向晃去,汪祖德甚至放肆地伸手,将她抱住。 阮清推开他,不咸不淡地道:“辛苦汪公子了,只是妾身的名头上,有御赐的贞节牌坊,若有任何玷污之言行,势必男女同罪,听说,浸猪笼沉塘,都是轻的,重的,千刀万剐也是有的。所以,还是辛苦你,与两位姐妹挤一挤吧。” 汪祖德:…… 常欢嗤了一声:“吓唬谁呢?这儿又没人看见。” 阮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况且,常欢妹妹不是也看见了吗?” 她就差没问:你不是人? 第21章 反杀 常欢脑子反应慢,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你敢骂我!你知不知道你……” 她话没说完,就被孟贵卿给摁住了。 “欢儿妹妹,干什么呢?本来是出来寻乐子的,怎么净闹不愉快?” 常欢这才压住脾气,重新坐好。 阮清又瞅汪祖德,“有劳汪公子。不然将来我若哪日言行有失,被全城围观着沉塘浸猪笼,可能还要带上你,就实在过意不去了。” 汪祖德虽然心怀不轨,但到底听着晦气,只好坐过去,与孟贵卿她俩挤在一起。 阮清独自一人坐了一边,笑眯眯与这三个对视。 常欢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捏着孟贵卿的手指:她怎么都不怕? 孟贵卿也捏她:我怎么知道。 马车进了清凉山,在山根下停了。 四人下了马车,留下车夫守着。 这山,虽然叫清凉山,可却林木遮天蔽日,树下终年不见天日,哪里是清凉? 简直是阴森闷热。 孟贵卿和常欢一个小厮丫鬟都没带,显然就没想走多远。 阮清下车,整了整宽大的绿色衣裙。 孟贵卿今日特意穿了身清雅的轻便衣裙,见她如此打扮,不禁撇嘴。 什么品味? 太子那晚,凭什么给这号人披衣? 若不是因为阮清,她也不会一时失仪,痛失成为太子妃的机会。 为此,还被父亲一顿痛骂,在书房跪到天亮。 常欢则直接穿了红色的短打扮猎装。 两人行在前面,阮清在中间,汪祖德则在最后。 如此,三人,便将阮清夹在了中间,让她想跑都没处跑。 等又往前行了一段路。 常欢忽然回头,指着阮清身后,“你看,那是什么?” 阮清顺着她的手回头去看,什么都没看见。 等再回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在她面前晃。 常欢将蛇拿在手里,不停地作势往她脸上怼。 “阮清!你这个蠢货!让你七夕节那晚害我丢尽了人,今天,看还有谁帮你!” 阮清漠然,看着这条毒蛇。 牙都被拔了,吓唬谁呢? “这么快就撕破脸了?我还以为还得陪你们演一会儿呢。”她抬手将蛇扒拉到地上,开始解衣带,脱衣裳。 孟贵卿和常欢都是一愣。 按照她们的计划,是用毒蛇吓唬阮清,等到她惊慌失措,慌不择路时,就让汪祖德追上去,她们俩先行回去便是。 到时候,这么大的清凉山,阮清必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寡妇,还不是由着汪祖德为所欲为? 等到明天,她们再“好心”带人来山里寻人,汪祖德本就是外地来京做客的,此时早就无影无踪。 而能找到的,只有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一丝不挂,受尽凌辱的阮清。 可是,眼前的情形,怎么跟她们想得不太一样? 阮清她自己脱衣裳干什么? 孟贵卿和常欢下意识地相互拉紧了手,“你……你干什么?” “不会玩,就不要玩。” 阮清解了衣带,三下两下,脱掉外面宽大的衣裙,里面是一身利落的绿色衣裤。 不但袖口和裤管都被扎得结结实实,腰间别着一副皮手套,脚下还穿了一双便于山中行走的大号厚底长筒软靴。 她退后几步,瞅着三人之间的空隙,轻轻一笑,转身就跑! “抓住她!”孟贵卿终于清醒过来,对汪祖德大喊。 今天,绝对不能让阮清活着离开清凉山。 汪祖德拔腿就去追。 常欢也仗着有几分身手,跟了上去。 孟贵卿气得脸色发白,“我就不信了,收拾不了你!” 可眼见着,前面三个人都消失在密林深处,她才发现,这深山中,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了。 树上的鸟,仿佛在向下窥视。 远处,隐隐有野兽嚎叫。 连风吹过,都带着阴森森的,终年不见天日的腐烂的腥味。 孟贵卿抱紧自己手臂,开始害怕。 可没一会儿,她就发觉有人在她身后。 她僵着身子,不敢回头,“谁……谁啊?” “回头看看,不就知道了?”是阮清的声音。 孟贵卿顿时不怕了,“你还敢回来!” 她恶狠狠回头,结果,猛地见阮清手里端着一条有她手腕那么粗的一条黑蛇,通体均匀遍布着银色的圆环,扑面而来,冲着她的脖子就是一口。 “啊——!”孟贵卿惨叫。 可是很快,就叫不出声儿了。 剧痛,麻痹,窒息…… 孟贵卿一头栽倒在地上抽搐。 阮清扔了蛇,面无表情,低头俯视她:“银环蛇剧毒,见血封喉,我救不了你了。怪就怪,你想要动我的爹娘。无论是谁,动我爹娘,都不会有好下场!” 孟贵卿明明可以用权势弄死她。 却偏偏自作聪明,选择要在山里害她。 自寻死路。 活该! 阮清弯腰将尸体拖到路边,踹了好几脚,才踹下山沟。 之后,循着刚才逃跑的路,去找另外两个。 她没走多久,就凭着从小在山中训练的本领,飞快抄近路,转到了汪祖德身后。 他与她,隔着一道浅浅的山沟儿。 沟里,铺满了经年的腐烂树叶。 “汪公子,找我呢?” 阮清站在这边,一身绿衣,身姿挺拔,亭亭玉立。 那姿态,并非什么“有位佳人,在水一方”,反而更像一个百发百中的猎手。 汪祖德扭头,看见她,本就色心暴涨,又抓了半天抓不到,又羞恼又暴躁,狞笑着:“小贱人,看你往哪儿跑!” “我不敢跑了,就怕你不敢过来。” 阮清真的不跑了,就等着他来。 汪祖德提着袍子,就向下面的小山沟跃了下去,准备直接冲过去抓人。 谁知,这一跃! 噗嗤! 半截身子,陷入了淤泥中。 “啊!这……这……!”他这回才知道了山里的恐怖,是沼泽! 上面浮着一尺多深的腐烂树叶,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淤泥。 “阮清!不,世子夫人!你救我!救救我!!!” 汪祖德拼命向阮清伸手,挣扎着求救。 可是,他越挣扎,越是往下陷。 一个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纨绔公子,这种情况里,根本毫无求生之能。 阮清倚着旁边一棵树,漠然看着他沉了下去。 虽面无表情,但一颗心,还在狂跳。 不要心软! 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没人能帮你。 你若心软,也没人能救你! 第22章 吓成了失心疯 她静静等着,直到汪祖德被淤泥填住了嘴,才拣了一旁的大树枝,将他的脑袋摁了下去,顺便把浮在淤泥上的一片衣角也给怼了下去。 之后,若无其事地准备走开。 一回身,见常欢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阮……阮清!你……你这个杀人凶手!!!” 阮清一步一步逼近她,“我不杀人,你们今天会放过我吗?” 常欢即便有些身手,但到底是个草包,既没胆量,也没智谋,刚刚是听见汪祖德的惨叫,才找过来的,结果看到这么骇人的一幕。 她早就吓得不知要怎么办才好了,本能地掉头就跑。 可是,她今日一个平日里娇养的官家小姐,在这古木丛生的深山中,根本不知道如何逃生。 她玩命地跑,一边跑,一边还不停地被绊倒,摔得鼻青脸肿,遍体鳞伤。 而阮清则全副武装,不紧不慢地跟着她,遛着她。 她全身都是绿色,又身形轻灵。 常欢每每回头,都经常看不见她。 可再一回头,发现人又鬼魅一般地已经近在咫尺。 她吓得不行,一路狂奔,几次跌倒,又爬起来继续跑。 路越跑越乱,好像是在原地转圈。 终于再也跑不动了,一头跌倒在地,艰难往前爬,口中哭喊着:“爹——!救命!救命啊……!” 阮清慢悠悠走过去,将她摁住,从容跨上去,骑坐在她背上,揪起她早就跑得凌乱的发髻,亮出脖子,拔出袖中妆刀。 谢迟说了,杀人不难,只要够狠,只要够狠! 她今日不杀她,回去便是死期! 于是,仔细用手指,一点一点,认真寻找常欢颈间气道的位置。 常欢如一只待宰的鸡,恐惧至极,拼命地怪嚎。 阮清极其冷静,深呼吸,屏气凝神,一刀扎下! 果然,只一下,常欢立刻不叫了。 安静了。 死了吧?她的刀,不敢拔出来。 过了一会儿,常欢再也没动一下。 应该是死了。 阮清终于站起身来,重重吐了口气。 这时,她的手才开始剧烈颤抖。 身子几乎已经虚脱。 但是,事情还没完。 阮清将常欢翻过来,仰面朝天,身上衣裳解了一半,又将妆刀塞进常欢手中,刀鞘丢在一旁,做出不堪受辱,自尽的假象。 之后,寻了块空处,将厚底靴子脱下,里面穿着干净的绣鞋。 她垒了树枝,拿出火折子,点了火,将靴子和手套烧成灰,又将残渣抛入附近溪流中。 之后,一面走,一面用树枝将脚印扫干净。 这些手段,是她从小听爹爹衙门里的捕快叔叔们讲的。 那些江洋大盗,杀人放火,事后都要将踪迹处理干净,才不会被那么快抓到。 阮清又回到孟贵卿死掉的地方附近,一通乱跑,踩得满脚泥泞,揉乱了头发,确保自己全是一副狼狈模样,之后才朝山根下跑去。 远远能看见,马车还在候着。 她哭着奔下去,“大哥!大哥,快!” 车夫应该是不明情况,慌忙上前询问:“出什么事了?” “快!出事……出事了……”说着,哭得泣不成声,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车夫应该是有两下子身手,拔腿就往山里冲。 阮清便缩在马车的角落里,从腰间掏出一包药粉,连药带包药的纸,一道飞快吞入口中,咽了下去,不留下任何证据。 之后,抱紧自己,闭上眼,努力让自己积蓄精力,以应对接下来的事情。 很快,天黑后,清凉山漫山遍野都是火把。 大批龙武军和京城羽林军,将整座山围了个水泄不通。 中书令家的千金和北衙龙武将军家的小姐,双双在山中死于非命,简直是震惊京城的大案! 而唯一的见证人,是文昌侯府的寡妇。 大理寺、刑部、京兆尹府、京畿城防司,全都来了人。 中书令孟如晦和龙武将军常百年,也亲自来了,各自抱着女儿的尸体,哭得老泪纵横。 唯有文昌侯府,根本没有人来接阮清。 她们怕牵连到自己身上,任由她自生自灭。 阮清一个人,缩在马车里,被几拨人轮番问话。 她显然被吓坏了,哆哆嗦嗦,瞪着眼,一个字也说不清楚。 大理寺来的,是江疏。 他一见这桩案子阮清也有份,一阵头大。 人弄成这样,等那活祖宗回来,可怎么交代? 孟如晦痛失爱女,勃然大怒,见唯有阮清一人还活着,便要迁怒,非要她说出个所以然来。 阮清吓得抱着头,尖叫着往马车里缩,两脚乱蹬,死活不肯出去。 江疏拉住孟如晦,低声道:“孟大人,节哀。此时众目睽睽,文昌侯世子夫人也是受害人之一,您这样,让我们很难做。” 孟如晦到底还没失了理智,想了想,这才放过阮清。 江疏将袍子一掀,一只脚蹬在马车边儿上,按照查案的惯例,想问阮清几个问题。 可是,她除了惊悚地躲避他,什么都不说。 江疏觉得不太对劲,对身边人道:“火把。” 助手将火把举近。 江疏强行上车,抓住阮清,将她拖到车门口,伸手,扒开她的眼睛,仔细看了看,见瞳孔异常的大。 他叹了口气,“这是暂时给吓成失心疯了,恐怕一时半会儿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先带回去安抚好了再说吧。” 这时,又一队人马,带着一驾马车来了。 骑马行在前面的是赤练。 “江大人,奉皇贵妃娘娘之命,带阮清入宫问话。” 江疏松了口气,“好好好,赶快带走。” 你们的人,你们赶紧带走。 然而,孟如晦和常百年却岂能让唯一的证人就这么走了? 常百年:“慢着。皇贵妃娘娘的消息,实在是灵通。不知这案子,与她披香殿有什么关系呢?” 赤练因着那天被常欢认作是贼,自然也不客气: “常大人,我朝审案,有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法司。纵使天大的案子,也无需北衙龙武军出面吧?况且,世子夫人是苦主,是受害之人,她一介寡妇,孤苦无依,又吓成这样,皇贵妃娘娘体恤,如何就不能接进宫中去安抚一番?” 孟如晦沉沉一哼,“皇贵妃娘娘管得倒是宽。” 赤练道:“皇贵妃娘娘仁爱,是天下女子的楷模,如果孟大人觉得这还不够,那小人斗胆问一句,皇太后娘娘母仪天下,够不够资格关心一下世子夫人?若是您觉得够,小人这就回去禀明皇贵妃娘娘,求她去请皇太后娘娘来。” “你……!”孟如晦气得这话不知如何应对,“东宫的一个小小侍卫,如此伶牙利嘴!” 赤练:“全凭太子殿下慧眼识人,御下有方。” 第23章 变数 江疏见这架势,简直是火上浇油,赶紧将阮清交给赤练怀里: “赶紧的,赶紧的,带人走。不过我有话在前,回头大理寺问话,东宫和披香殿,可不能有任何理由阻挠哦!” 他最后这句话,说的声音很大。 让孟如晦和常百年都听得清楚。 “这个自然。” 赤练将神志不清的阮清扶上马车,安顿好。 刚要转身,却被她拉住了衣袖。 “水……” 阮清强撑着最后的意志,“水……!快……!” 再不喝水解毒,她就要支撑不住,真的失心疯了。 赤练不明所以,将随身水囊给了她,之后放下帘子。 阮清一口气将水喝了大半,又将剩下的浇在头顶,这才彻底缓醒过来。 她偷偷掀起马车窗帘一角,向渐行渐远的清凉山山根望去。 满山的火把,应该是还在寻找凶手、证物和汪祖德的尸体。 她放下帘子,虚脱地将额角重重抵在车厢上。 一个寡妇,无依无靠,在这吃人的上京城中,想要活下去,真的是太难了…… - 阮清被带去披香殿。 沈娇已经沐浴更衣过,坐在妆台前由檀扇敷脸按摩。 她明明捞了人,却必须骂一骂才舒心:“烦死,大晚上的,你这是不想让本宫睡觉。” 阮清穿着一身又脏又被刮破的绿衣,蓬头乱发,听候发落。 沈娇白了她一眼,吩咐檀扇:“带她去洗干净,还有那身破衣裳,晦气,看着就烦,烧了。” 她是在帮她销毁证据。 阮清抬头,感激叩谢。 等洗干净,重新回来,沈娇也敷完脸了,悠闲倚在香妃榻上,冷眼看着她。 “不发疯了?你今天都干什么了?老实招来,别等本宫一句一句问。” “是。臣妾应孟小姐之邀,去清凉山游玩,不料途中,常小姐的表哥汪祖德对我们三个生了歹心。” 阮清平静回答了一个早就编好的故事。 “我们十分害怕,常欢小姐有些身手,便主动提出想要引开汪祖德,让我与孟小姐先走。我不忍她一个人冒险,奈何又手无缚鸡之力,帮不上什么忙,便将随身的妆刀给了她。” 阮清跪在地上,垂着头,甚是虚弱,任谁都看不出,她能一个人,在山中反杀三人。 沈娇也觉得她没这个本事。 但是,凭她的直觉,总觉得事情太过蹊跷。 汪祖德想一个吃三个?怎么想的?吃错药了? “那孟贵卿呢?怎么死的?” “常欢小姐喜欢玩蛇,今日上山,本是带了条蛇的。她走后,我们躲在树后,那蛇却不知怎么的也在。孟小姐担心我害怕,就挡在我前面,却不料,是条野蛇,并非家养的,于是她……” 阮清深深垂着头。 “她担心你害怕?她会挡在你前面?”沈娇瞪眼,“你骗本宫跟骗鬼一样!” 阮清:“臣妾所言,句句属实。孟小姐临死时还说,她后悔七夕节上害我颜面尽失,本是有心补偿,只是她没想到……,那蛇居然那么毒……” 她说着,掩面拭泪。 沈娇毫不动容,“你不要跟本宫说谎,你若说谎,回头大理寺和刑部问起,本宫保不了你。” “臣妾所言,句句属实。” 阮清根本不指望沈娇能帮自己。 沈娇为了自己和儿子的地位,可以牺牲任何人。 今日所言,就算明摆着是假的,也必须假下去。 若是真的认了,便落了把柄在她手里,将来,必是又要被她千百般的当成一件工具拿捏。 “编的倒是合几分道理,孟如晦听了他女儿如此大义,到底不会恼羞成怒地恨你。”沈娇声音一轻,“你这妮子,倒是有点狠劲儿的。” 阮清叩首,“娘娘明查,臣妾所言,句句属实。即使进了刑部,用了大刑,也一字不改。” 沈娇眯了眯眼。 挺好。 她不认罪,自己就省了包庇的嫌疑。 但是…… 她道:“今日之事,孟如晦恐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因为……,他刚刚快马加鞭从禁苑回来,皇上已经答应,让他的女儿做太子妃了。” 这一点,阮清没想到。 她蓦然抬起头。 沈娇一侧唇角冰冷挑起,“阿徵在珠镜殿,不小心遗落了一方帕子,被她给拣了。这躲在衣橱里偷看孟贵卿换衣裳的事儿,便有了实证。所以,孟贵卿若是不死,阿徵就必须娶她。” 她叹了口气,“可惜啊,有人多行不义,还没来得及知道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就死于非命了。” 阮清低着头,眸子左右暗暗转动,小心思量。 应该是谢迟给她敷额头的那个帕子,在两人慌乱中钻进衣橱时,给掉在地上,不知什么时候,被孟贵卿捡了。 她这份心机,实在是可怕,处处给自己留了后手却不急着声张。 今日能活着从山里出来,绝对是孟贵卿轻敌罢了。 倘若孟贵卿今日没死,来日,阮清必当会死得更惨。 上面,沈娇懒洋洋道:“行了,起来吧。这件事,你做得很应景儿。还是那句话,我要求你做的事,成了,大功一件,败了,你自己担着。” 她扶着檀扇的手,准备去睡觉了。 阮清猛地抬头,壮起胆子:“娘娘,阮清有一事相求。” 沈娇停住脚步,骄矜一笑,“终于肯开口求本宫了?” “孟贵卿今日与我说,她在孟大人的书案上,看到为皇上起草的大赦天下的诏书,被赦免名单里,有家父阮临赋的名字。” 沈娇回头,“你想求本宫帮你保住阮临赋?” 阮清用力叩首,“孟大人痛失爱女,臣妾担心他心神恍惚之中有所错漏。而皇上日理万机,必不会在意这些小事,如果有人能帮臣妾,在皇上面前提及‘阮临赋’这三个字,想必中书令大人就必定不会‘漏掉’这个人的名字了。” 她担心孟如晦在父亲的事情上挟怨报复。 “好啊。”沈娇抿着丰艳的唇笑,“丫头,你记住,这可是用你今日的功劳换的。下次跟本宫谈条件,就得再拿出点旁的代价了。” “臣妾谨记!” 阮清留在披香殿,虽然暂时安全了,但就连睡觉都是小心翼翼,稍有点动静就惊醒,生怕这中间会有什么变数。 果然,第二天,变数就来了。 汪祖德的尸体找到了,同时找到的,还有阮清的一套宽大绿色衣裙,以及常欢尸体上握着的妆刀。 而她又是唯一活着回来的人,也成了嫌疑最大之人。 中书令和龙武将军之女双双惨死,天子脚下,如此大案,惊动了还在禁苑的皇帝。 皇帝敕令大理寺与刑部协同办案,限时七天之内结案。 又因现任大理寺卿与孟如晦有些远亲关系,便由刑部主审,大理寺少卿协理。 这件事,看上去公平,但是,刑部尚书宋凯,与常百年是多年知交。 所以,这个案子由宋凯主理,对阮清来说,是个天大的坏消息。 “帮不了你了呢。”沈娇懒洋洋地用鼻子说话。 第24章 祖宗总算回来了 她慢悠悠抿了口手中的茶,吩咐赤练:“送去刑部吧,别等着人家来抓人,搞脏了本宫的披香殿。” “是。”赤练惋惜地看着阮清,“阮姑娘,请吧。” 现在,谁都帮不了她了。 只盼着宋凯能秉公处理。 七天之内就要结案,难保宋凯不会随便找个最好欺负的抵罪。 阮清袖底的小手,攥得发白,却神情淡定地拜别沈娇,出门去了。 沈娇目光沉沉,看着她的背影,问身边的檀扇:“太子呢?什么时候回来?” “送消息的人回来说,殿下在禁苑还有些事,耽搁了,恐怕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 “讨厌!”沈娇心烦,“他的女人,为什么总让本宫看着?想闲一会儿都不行。” …… 阮清乖顺去了刑部。 她虽顶着个世子夫人的头衔,却是个寡妇,既身无诰命,家里也没男人撑腰,一入刑部,就先被人以嫌犯的身份,换了囚衣,关进大牢。 只不过,看着皇贵妃的面子,暂时还没人提前动刑罢了。 宋凯身有皇命,急着结案。 孟如晦和常百年认定她与自家女儿的死关系匪浅。 所以,但凡是个人,都知道,这侯府的寡妇,进了刑部天牢,就再也出不来了。 阮清在牢房里,一直缩在角落里哭,可心里却淡定得出奇。 杀一个不亏,杀三个赚两个。 即便是来日开刀问斩,也好过在山中被汪祖德侮辱,被整个上京城的人耻笑,丢尽爹娘的脸面。 况且,她不信谢迟会什么都不做。 谢迟,是她手里的变数! 如此,等了一天,也不见开审。 这期间,常百年亲自过来了一趟。 可是阮清只是缩在角落里,问什么都不答,他又不能在天牢里动手打一个寡妇,便只能找了当值牢头。 “你们宋大人呢?” “啊……这个……”牢头儿小心翼翼,附耳道:“常将军还不知道吧?出大事了,听说,宋大人他全家昨夜……,全都被人……” 他比划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什么!!!”常百年大惊。 坐在牢房角落的阮清,一面嘤嘤地低声啜泣,一面凝神去听。 那牢头看了一眼阮清,一面道:“听说,还是屠了文昌侯府的那伙人,全身黑衣,黄金面具,专门喜欢把人头剁下来。” 阮清听见“黄金面具”四个字,顿时松了口气。 她的变数回来了。 常百年有些难过,但是,他女儿的命案更重要。 “皇上命刑部和大理寺七天结案,这已经过去一天了,到现在嫌犯还没提审,难道刑部除了一个宋凯,就没有旁人了?这种事,难道还要本将军去皇上面前理论?” 他怒而拂袖,找两个刑部侍郎晦气去了。 果然,当晚,刑部突然提审阮清。 就连江疏也被临时从被窝里揪起来,赶来协理。 他与两个刑部侍郎三人坐成一排,常百年和孟如晦每人一把交椅,坐在两边。 阮清一身囚服,脱了簪,被带出来,跪在刑堂之下。 咣! 一个刑部侍郎砸下惊堂木,“下面所跪何人?” 没等阮清开口,江疏不紧不慢道:“轻点,耳朵疼。” 那侍郎白了他一眼,“江少卿今日只是协理,还望惜字如金。” 江疏看着跪在下面抹泪的阮清,十分忐忑。 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祖宗怎么还不回来? 两个侍郎起初尚且按部就班,命阮清陈述案情经过。 阮清便哭哭啼啼,将那日与皇贵妃说的,又一字不漏地重新说了一遍。 谁知,她刚说完,就听惊堂木又是一响! “大胆!一派胡言!来人啊!用刑!看你还说不说实话!” 这是刑部一贯审案的手法。 没什么背景的人,不管你是嫌犯,还是证人,只要进了这里,默认你说的全是谎话。 唯有大刑之下的签字画押,才是真的。 阮清咬着唇,恐惧让牙根子直跳,但是依然红着眼,一口咬定,“大人明察!妾身所言,字字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孟如晦从头到尾,脸色如他的名字一样阴沉,一言不发,始终盯着阮清。 而常百年直接一拍大腿,“死鸭子嘴硬!你一定是记恨七夕节上,欢儿揭穿你偷盗之行。你趁着她和孟小姐与你示好之机,与汪祖德狼狈为奸,在山中将吾儿残害致死!之后,又将汪祖德推入淤泥之中,而唯独你,一个人活着回来!” 他到底是个老狐狸,倒是将真相猜了七八分。 然而,阮清哭着道: “常大人想必是市井话本看多了。我虽是寡妇,却是文昌侯世子堂堂正正娶进门的正妻。世子如今不在了,我头上亦有钦赐的贞节牌坊,平日里谨小慎微,不敢稍有行差踏错。那日城门口,我见马车上还有男人,已决心回避,是孟小姐盛情挽留,才不得已同行,此事,家中两个丫鬟与孟家车夫皆可作证。” 常百年气得胡子直跳:“即便如此,也难保你不是临时起意!况且,区区两个贱婢,一个车夫的话,如何可作为佐证?” 他分明是死咬着她不放了! 做戏,自然是要有波澜起伏,才够逼真。 阮清唰地扯了帕子,满面泪痕怒斥:“我本该是证人,此刻却成了嫌犯。能够作证的人却不足以为证。两个堂堂刑部侍郎,沉默不语。龙武将军却在刑堂上一言断案!如果这就是我大熙朝的刑律,我阮清无言以对!” “说得好!”江疏突然一声吼,忍不住想给她鼓掌。 孟如晦狠狠瞪他一眼,沉沉道:“江少卿,如果老夫没记错的话,你平素里,该唤这位寡居的世子夫人一声嫂子吧?” 江疏:咳! 孟如晦:“江少卿居然不主动避嫌,难道是想找机会,为这阮清开脱?” 江疏摇着扇子,轻轻一笑,“我大理寺此番只是协理,从始至终,在下也一直惜字如金,没毛病吧?不过,我倒是会将今日的审理的全部过程,一字不漏地呈报给皇上,皇上定有圣裁。” 两个侍郎,浑身一紧。 孟如晦大掌在膝上反复摩挲,已经有几分按捺不住脾气,“好!悉随尊便。两位侍郎,尽快用刑吧,老夫没功夫在这儿浪费时间。” 到底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两个刑部侍郎相视一眼,便一声沉喝:“来人啊,用刑!” 阮清顿时全身绷紧,咬紧了唇,瞪大了熬红的眼睛。 江疏也腾地站了起来,手里扇子唰地一收。 他们要是真的用刑,他就必须动手了。 说什么都不能让阿阮在这儿受活罪。 可就在这时,刑堂外,长长走廊的那一头,传来沉喝一声: “谁给你们的权力滥用大刑?” 是谢迟的声音。 阮清眼帘突地一跳,重重闭上眼,喘了口气。 江疏也顿时巴登一屁股重新坐回椅子上。 我艹,总算来了。 第25章 臣妾骑术不精 谢迟不紧不慢,背着手,从走廊那一头,带人直入刑堂。 孟如晦知道他是来救人的。 “太子殿下怎么这么快就从禁苑回来了?” 他从听说那日七夕节,太子给侯府的寡妇披衣,而自家女儿因此错失太子妃之位,就认定这俩人有私情。 “孟叔叔的动作,不是比孤更快?”谢迟不看阮清,仿佛她根本就是个普通受审的嫌犯。 两个刑部尚书,慌忙起身,拜见太子。 孟如晦到底是皇帝御前第一重臣,被谢迟抢白,甚是不悦。 毕竟,他跟随谢肃安已近三十年。 而谢迟这个太子,才入主东宫几日。 “殿下不在东宫,却来这刑部大牢,是来与两位侍郎大人学习如何断案的吗?” 谢迟背着一只手,看着他,笑容有些危险,“孤刚进门,就听见孟叔叔在指挥倜傥,孟叔叔,你是在这儿教刑部怎么审案吗?” 孟如晦阴沉着脸,与他对峙,“殿下,老臣是此案的苦主!” 谢迟一笑,“巧了,孤刚好是此案的主审。” 他一直背在身后的手,唰地一亮,一卷圣旨。 “圣旨到。” 所有人俱是震惊。 连阮清都没想到,谢迟会来这一手。 她随众人,一道俯首听旨。 “刑部尚书宋凯不幸暴毙,朕钦命太子谢迟暂代刑部尚书一职,限时审理孟贵卿、常欢命案。钦此。” 谢迟宣读完,也不客气,径直坐在了中间位置。 这才看了一眼跪伏在下面的阮清。 阮清低着头。 他这是从禁苑赶回来,杀了宋凯,又连夜回到禁苑,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跟皇帝要到了代掌刑部的实权,之后,又转了回来。 她这两日一夜,被折腾地甚是狼狈,跪在下面,宽大的囚服下,身子骨显得愈发柔软脆弱,仿佛被人就要碎了。 谢迟全都看在眼里。 坐在谢迟旁边的江疏,几乎听见了他牙根子在响,觉得好害怕,往旁边挪了挪,使劲儿给自己扇风,想把谢迟身上的杀气扇走。 情势,忽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逆转。 宋凯一死,太子就雷厉风行,拿到了刑部的实权! 孟如晦和常百年都没想到会这样,但也只能各自坐下。 “堂下所跪何人?”谢迟声线冷漠,按程序问话。 “臣妾,阮清。” 阮清又将与沈娇说过的那些,重新说了一遍。 依旧一字不差。 她垂着眼眸,娓娓道来,略带些许麻木和后怕,演得入木三分。 谢迟一只手撑着额角,目光沉冷,一直盯着她,毫无情绪。 直到听她说完。 堂上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在等着太子殿下开口。 谢迟:“现场,可有查验过了?” 谢迟在此,常百年言语不敢太过放肆,起身道: “殿下放心,事发当晚,臣已与中书令大人,亲自带人将整座山密不透风地搜索了一遍。” 谢迟放开撑着额角的手,靠向椅背,看废物一样看着他,鼻息间重重一叹。 常百年便知,好像有些不妙。 果然,谢迟道:“这么说,现场的脚印和凶手的行踪,全都毁了?” 常百年:…… 谢迟:“大理寺何在?刑部何在?再不济,京兆尹何在?京畿城防司何在?什么时候,天子脚下,人命大案,要苦主亲自搜山了?” 他越说,脸色越冷。 “还有,从什么时候开始,刑部与大理寺会审,这侍郎和少卿都成了哑巴,要北衙的左龙武将军代你们,回孤的话?!!” 谢迟抓了惊堂木,咣的一声砸下去。 满堂吓得皆是一抖。 江疏第一个从椅子上滚下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臣办事不力,求殿下开恩。” 他开了个头,其他人若是不跪,便是藐视东宫。 于是,就连孟如晦,也不得不极度不情愿地跪了下去。 就在他们全都低头的这一个功夫。 谢迟抬眼,飞快与阮清四目相对。 他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阮清落下眼帘,乖顺不语。 “进山。”谢迟起身,不给任何人商量的机会。 “进……进山?殿下,这个时候?” 此时,天大黑着呢。 两个刑部侍郎怀疑自己听错了。 “今夜有雨,若是再不进山,恐怕剩下的蛛丝马迹,也都没了。” 谢迟大步向外走,走了几步,停下,回头:“证人何在?” 他目光落到阮清头上。 莫不是你还在这儿跪上瘾了? “臣妾在。”阮清慌忙起身,跟了上去,站在他身后,小小一只。 “时间紧迫,阮清你可会骑马?”他明知故问。 她骑马,也是他教的。 他抱着她骑马时,占尽她的便宜,还欺负她没处躲,没处藏。 “臣妾骑术不精。”阮清低头,小声儿答话。 孤知道你骑术不精。 可没想到,你演戏演得麻利,说谎说的利落,杀人、害命、毁尸、灭迹,样样精通。 谢迟浅浅瞪了她一眼,“那便骑马。” …… 太子殿下连夜进山查案。 孟如晦和常百年自是要跟着。 孟如晦和两个刑部侍郎是文官,一把骨头多年不活络,还需坐轿。 谢迟翻身上马,压根就没有等他们的意思,一骑当先,行在前面。 常百年跟江疏赶紧带人上马跟着。 阮清的骑术,其实也还不错。 她学这些东西,比学绣花快。 一行人很快出了城,把孟如晦等那三个的轿子给远远甩在后面。 星夜进山,黑色的山林如一只张开大嘴的巨兽,只听鸟兽怪叫,伸手不见五指。 常百年想到女儿的魂魄再也不能回家,永远在这黑山中游荡,不由得掉了两行泪,看着阮清鲜活的身影,更是恶从胆边生。 凭什么你还活着,我的女儿却死了? 阮清向来不畏惧山林,但感觉到身后歹毒的目光,紧走了几步,跟在谢迟身后。 江疏从旁举着火把,谢迟继续问案:“这山里寻到的证物,皆是你的衣裙和妆刀,作何解释?” 阮清:“回太子殿下,衣裙是我与汪祖德拉扯时,被他强行撕掉的。” 谢迟周身气息一沉。 “那妆刀如何会在常欢手中?” “常小姐有武功,说要保护我与孟小姐,欲引开汪祖德。我担心她不敌男人力气大,就将随身的妆刀给了她。” “一派胡言!”常百年自然知道自家闺女不是那样大义凛然之人,让她舍己救人?绝对不可能! 第26章 孤来时,仔细沐浴过了 常百年:“你既然与欢儿还有孟小姐相邀游山,为何身带凶器!必定是早有预谋!” 因着谢迟在此,阮清也不装哭了,淡定回身,道: “常将军,妾身是个寡妇,身负皇上钦赐贞节牌坊。无论何时何地,性命是小,清白是大。那把妆刀,并非寻常物件,上面镶金嵌玉,乃是亡夫生前所赠,一来以示爱重,二来,也是预备着我若遭遇歹人,有损侯府声誉时,用来自裁以保清白的。所以,妾身一直将此物日夜携带,从来不敢离身。” 贞节牌坊、清白、亡夫、自裁。 她顺便把谢迟给架在火上烤,酷嗤酷嗤怼了好几刀。 谢迟在她身后的火把阴影里,摸了摸鼻尖儿。 常百年一时语塞,想了想又道:“那你为何当日一身绿衣,又内穿长衣长裤,显然早有准备!” 他倒是观察得仔细。 阮清:“妾身出身低微,自小在山里长大,最知山中蛇虫鼠蚁极多,所以不但在裙子里面穿了长衣长裤,还特意备了雄黄,只是不知为何,常小姐和孟小姐既然有心游山,为何却是穿的日常衣裙,毫无准备?” 显然要么根本无心出游,要么是个傻子。 她顿了顿,道:“至于绿衣……,既然游山,自然是要与山水融为一体,不知穿绿衣错在哪儿了?” 常百年恨得咬牙:“你穿绿衣,是为了杀人时方便隐蔽!” 阮清无奈一笑,“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寡妇,杀人的动机是什么?杀人的手段又是什么?常小姐身怀绝技,汪祖德又是一个大男人,我杀人的能力又在哪里?常将军太看得起妾身了。” 常百年自然不能说,是他家闺女想杀人,却很有可能因为笨,被人家给反杀了。 常欢七夕节回家后,整整骂了阮清一整天,口口声声说要弄死她,千刀万剐。 他只当是小女孩逞口舌之快,却没想到,傻丫头居然真的动手了,而且还是拉着中书令家未来的太子妃一起。 结果,两个人外加一个汪祖德,却被一个小寡妇给弄死了。 这件事若是被揭开,他龙武将军的脸还往哪儿放? 总之,如今不管怎样,女儿已死,他说什么都不能认怂,不管到底是不是阮清杀人,也必是要她陪葬。 此时,远处的黑沉的天空中传来闷雷声。 一直没发话的谢迟,懒洋洋道:“常百年,你的案子审完了吗?再审不完,这天可就要下雨了。” 江疏冷笑,“常将军,殿下还在这儿呢,您僭越了吧?” 常百年这才一阵紧张,“殿下恕罪,臣痛失爱女,实在是情难自控,失态了。” “既然知道自己失态,就在这儿候着吧,莫要再碍手碍脚,添乱。”谢迟转身进山。 阮清一路低着头,小碎步跟在后面。 江疏举着火把行在最后,不准常百年再跟着。 如此,又走了一段路,江疏将随行的刑部官差打发去各处搜查,看着四下无人,随便指了个地方,“啊……,我去那边看看哈。” 于是带着火把走了。 留下谢迟和阮清在一片黑暗之中。 月光透过头顶密密实实的树梢,勉强投射下来一点。 阮清还没想好接下来的话要怎么跟谢迟讲,突然被他拦腰紧紧搂住,整个人被抱了起来,唇就被重重地封住了。 他想死她了! 想她想得,想要吃了她! 阮清根本没准备,冷不防被捉住,吻得喘不过气来,人又被抱了起来,两只脚悬在空中,也落不到实处,急得两只小手,软软地推他的肩膀,到后来,只能捶他。 好不容易,谢迟才放开她的唇,却不离开,沉重喘息着,用唇抵着她的唇,“你疯了?孤两天不在,你就成精了?” 他咬牙切齿,狠狠咬了她一口。 阮清痛得嘤了一声,是真的疼。 “她们要害我,我不能坐以待毙。”她还被他抱着,垂着头,甚是委屈。 “所以你就杀人?而且还一口气杀了三个?你知不知道,杀人者死。若是真的被查出来,我未必保得了你。为什么不能等我回来?”他低声气道。 “她们用我爹赦免之事威胁我,还有,那汪祖德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他们未必真的会要我的命,却是想要毁我清白,让我生不如死。” 阮清小声儿,哪里像个回到凶案现场的凶手? 分明是个受尽委屈的可人儿。 “你的清白在我这儿。”谢迟静了一会儿,咬着牙根子,又从牙缝里迸字:“干得漂亮!” 他又重新吻她,一面吻,一面又将人横过来抱,左右想找个地方办事儿。 阮清拉着他的衣领,好不容易得了口喘气的功夫,“殿下,不行,身子还不利落。” “你有空杀人,没空给我?” 黑暗之中,他压着嗓子,急得生气。 阮清央求着拉着他,可怜兮兮:“殿下,我怕……我怕……蚊子……,求求你……” 她声音又细又小,一丝丝的,往心缝儿里钻。 噗。 谢迟被她给气笑了。 死人你不怕,你怕蚊子。 他将阮清放了下来,“行了。饶了你。” 这时,头顶一道闪电,接着,传来隆隆雷声。 大雨将至。 “走,我们先寻个地方避雨。” 他牵着她的手。 “不找证据了?”阮清还打趣儿。 谢迟回头,认真道:“待会儿仔细在你身上找找。” 阮清:…… 他凭着过去三年行军的经验,在黑暗的山林中,很快找到了一处不大的山洞。 两人刚钻进去,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 这里说是山洞,其实勉强弯腰钻进去,尚能容两个人挤在一起。 但是胜在是高处,待会儿雨大,也不会被淹。 阮清这次进山,完全没有准备,穿着囚服,也没带药,被蚊子咬了许多处。 “可有药膏?”她这儿挠挠,那儿挠挠,手脚脖子,哪儿都痒。 谢迟装模作样从蹀躞带里翻了翻,“巧了,还真有。” 他是一开始就打算带她进山里来躲清静了。 阮清伸手去拿,又被他举高,不给。 她便知道,定是没好事了。 “殿下,给我吧,痒死了。”她可怜兮兮央求。 他在黑暗中,与她挤在一起,坏笑被外面的雨声盖住,“哪儿痒?我帮帮你?” 阮清用胳膊肘儿使劲对他胸膛,撞到铁门上了一样,也怼不动。 谢迟打开药膏,一股清凉的薄荷味。 他摸着她细细嫩嫩的脖颈,找蚊子包,一面手指打着转儿,一面低声道: “孤来时,仔细认真沐浴过了。” 合着他那么晚才到刑部,害她差点被用大刑,就是在沐浴!!! 洗他的小谢迟!!! 阮清心里就咯噔一下,到底是逃不掉! “我……,我没沐浴。好几天都没了。”她装傻。 可是,他换了没有沾薄荷膏的手指,在她唇上横着磨了磨,软着嗓子在她耳边磨蹭,“阿阮……,阿阮……,宝贝………………” 第27章 我最讨厌我最坏 阮清死咬着牙,不给他手指撬开。 特别不想,但是又怕他生气。 他能这样哄她,求她,已经是耐心的极限了。 当初杀了顾文定那晚,他当着那么多人面,将她拖进屋去,可是半点没管她愿不愿意,也不在乎她痛不痛,撕了衣裳,可着劲的发狠。 若不是中间发现她见了红,才心软下去。 他那晚就能弄死她。 阮清也是因着这个,向来只敢跟谢迟耍耍小性子,也都是见好就收,从来不敢真的拒绝他。 她要活下去,她怕死。 伴君如伴虎,阮清每天都在以身饲虎。 果然,他手指撬不开她的牙关,有些不悦,“阿阮,你是不是从来都不喜欢孤?” 他可以如胶似漆的时候,吻遍她全身每一个角落。 她却再怎么温顺,也从来都不愿意哄哄他。 这声音入耳,阮清又是一阵害怕。 谢迟高兴的时候,就是“我”。 拿太子的身份压她的时候,就是“孤”。 他若是发了狠,将她下颌卸了,恐怕也不是不行。 他有一次疯起了劲,就把她胳膊都给弄脱臼了,疼的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出来,他居然还以为,她是云雨兴至,开心的哭! “臣妾对殿下,不敢论喜欢还是不喜欢。”她沉静道。 身边的气息,顿时冷得比外面的暴雨还凉。 阮清却接着道:“臣妾,无论身心,都是只属于殿下一人的。只是……,殿下天赋异禀,怕承受不起,甚是……害怕……” 她这话,既是奉承,也是真的。 天赋异禀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 她依偎在谢迟怀中的身子,轻微地颤着,像只被猛虎摁在爪下的小兔子,随时任由蹂躏。 谢迟有被取悦到,但,岂是三言两语可以打发的? 他手指摆弄着她软软的唇,“放心,绝不欺负你。受不了,我们就停。” 男人若是开始用下半身想问题时,必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谢迟说着,手掌滑到她头顶,有一种压迫感,慢慢地抚摸她柔软的发,耐心等着她自己乖乖地俯身服侍。 阮清知道,自己的嘴,今天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 她只能就着黑暗,苦着脸,扁着嘴,掀起他的袍子。 死就死了。 她俯身,低头,闭紧了眼。 求老天保佑,爹爹赦免的诏书早日抵达。 只要拿到诏书,便立刻抛下一切,远走高飞,躲进十万大山之中,片刻都不停留! …… 次日清晨,清凉山被大雨彻底涤荡过后,一切都如同新的一样。 晨光,鸟鸣,遍地都是湿漉漉的,满是乱叶和淤泥。 脚下时不时就是一泡水,头顶上,树叶不住往下掉水滴。 谢迟手里撑着伞,行得慢,就着阮清的小步,与她共一把伞,带她走到山间小路上。 江疏则在两人前面不远处,也拿着把伞,溜达着一面走,一面等着。 女人走路是真麻烦。 不过嫂子好看是真好看。 穿着身宽大的囚服,也好看。 难怪殿下喜欢得爱不释手,这么多年了,都没想过要换。 江疏挑了一下眉,惆怅地看向别处。 阮清低着头,专注看着脚下的路,一直不吭声,闷闷的。 谢迟这次来山里,真的是想就着大雨,与她玩野的啊? 不但事先命人准备了伞,热了汤婆子,一套跟她身上一模一样的干净囚衣,就连天亮后送来的早膳都是热乎的,显然是一做好就有人送到洞口去。 那山洞那么浅,也不知道送东西的人都看到了什么。 阮清自觉没脸见人了。 远远地,又传来常百年的喊声:“殿下!太子殿下——!” 他们找了谢迟一晚上了,嗓子都喊哑了,也没找到。 这大雨之夜,在山中丢了太子,若是真出了什么事,皇上怪罪下来,那就是罪该万死。 常百年自知担待不起,便一整夜都没歇着,带着人冒雨满山地找,早就一个个狼狈不堪如落水狗一样。 其实他们夜里,有过几次是从他们藏身的山洞前经过地。 每次,谢迟都堵住阮清的嘴,不准她出声儿。 之后,立刻会有人把常百年引走。 阮清每次都被吓得魂不附体,没处躲,没处藏,只能藏进谢迟怀里。 谢迟就好像更喜欢这种刺激的玩法了。 他解了她的囚衣,把她摊在臂弯里,肆意欣赏,还坏笑着吓唬她:“阿阮的活儿不好,该罚!你说阮阮和清清,孤先咬谁?” 于是阮清更害怕。 他咬人是真的疼。 狗一样的,哪儿都咬。 若不是月事还未去,她哪天不是满屁股牙印子? 这会儿,头顶上,谢迟还小心照顾:“阿阮,小心脚下。” 他伸手,想扶着她迈过一个大一点的水洼。 可阮清不领情,避到伞外,想自己跳过去。 她昨晚被他揉搓惨了,到现在都在恨他,生他的气。 可水洼的确大了点,她不确定能不能行。 正犹豫着,腰间一紧,被谢迟手臂捞住腰,人被夹了起来,给拎了过去。 “放开我,你讨厌。”阮清重新双脚落地,推开他,小声儿骂了一句。 她也就只敢骂到这份儿上。 谢迟也不生气,重新给她撑着伞,挡着头顶树叶上掉下来的水。 “这么大气性,还不高兴呢啊?行行行,我最讨厌,我最坏。”他哄她。 前面,江疏背对着他俩,撇着嘴,嘀嘀咕咕学他们俩: “讨厌。” “行行行,我最讨厌,我最坏。” 说完,一脸可劲地嫌弃。 这时,常百年已经一路喊着,一边拐过山路,过来了。 江疏脚下一个打滑,麻溜回身冲过去,把手里的伞塞给阮清,自己则接过谢迟手中的伞,恭敬给太子殿下撑着。 于是常百年他们看到的,便是两个男人走在前面,阮清一个人撑伞,跟在后面。 常百年一身狼狈,匆忙见过太子殿下,可一抬头,却见谢迟他们三个都从头到脚干净爽利,而自己却水狗一般满山跑了一夜,半截身子又是泥,又是草,顿时浑身都是窝囊气,知道自己被耍弄了。 第28章 他只是觉得她好玩 “臣昨晚,冒着雨满山寻了殿下一夜,如今见殿下无恙,臣就放心了。”常百年闷声道,老大不乐意。 谢迟却完全没有轻饶他的意思,“常百年,清凉山就这么大点地方,你身为左龙武将军,寻杀你女儿的凶手时,可以将整座山翻个遍,为何寻孤一整夜,却都寻不到?到底是孤不如你那心肝宝贝女儿重要。” 他低头摆弄着拇指上的扳指,晃了晃脖子,甚是不悦。 江疏立刻道:“是啊,常将军,昨晚我与殿下被困山洞中,天上电闪雷鸣,地上洪水肆虐,我与殿下几经险情,有一次远远看到你,任凭怎么喊,你都假作听不见!若不是世子夫人,我们阮清嫂子,打小在山中长大,颇有些应变的经验,带殿下走出危难,这会儿,哪儿还有你在这儿说风凉话的份?” 阮清站在后面,伞下低着头,摸了摸自己腮帮子。 到现在还是酸的。 她这辈子都不想吃任何类似于香肠类的东西了。 常百年一怔,立刻抱拳赔罪:“殿下息怒,臣罪该万死!臣昨夜冒雨寻遍清凉山,真的没有听见任何呼救声,请殿下恕罪!” 谢迟鼻息里轻轻哼了一声,“算了,北衙龙武军,本就是受命于父皇,保护父皇安危的,孤不过是个新封的太子,或许还入不得龙武将军的眼,回了。” 常百年惊了,太子这么说,便是记了仇了,这件事,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可大可小。 “殿下,您听臣解释。” 谢迟自顾自往前走,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江疏一面给他撑伞,一溜小跑跟着,一面道: “常将军如何解释都没用了,潜龙就不是龙了?我看你是心怀叵测,故意盼着殿下出事。之前,还有人见过,秦王做寿,你送过礼物,楚王夜宴,你也在场。你把鸡蛋分了好几个筐存着,偏偏就没长心思在殿下这里。” “一派胡言!子虚乌有!”常百年到底是个莽夫,大怒:“江疏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谢迟的脚步忽然停住了,“若江少卿所言捕风捉影,常将军何不自证清白?” 常百年瞪眼:“这……,末将本就忠心耿耿,一身清白,要如何自证?” 谢迟瞟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江疏上前,乐呵呵道:“常将军居然也知道,既是清白,无需自证?那请问,你一门心思咬定世子夫人杀人,是不是欲加之罪?又请问,你想要世子夫人,一介女流,本就是此案苦主之一,又该如何自证清白?” “你……!”常百年总算明白了,自己这是被他们给套进去了。 谢迟踱到常百年身边,一只手,重重压在他肩头,“常将军这么多年,统领北衙龙武左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父皇与孤,都看得见,听说,你儿子前阵子武举考试,不尽如人意,嗯?” 提到儿子,常百年浑身一紧。 他已经失去了一个蠢货女儿,但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唯一的宝贝儿子,也是个蠢货,并且不能失去。 谢迟淡淡一笑,“让他来东宫当差吧,正好,东宫十率里面,还有些职位空着。” 东宫诸率,乃太子亲兵。 常百年也不傻,脑子转的飞快。 儿子若是进了东宫,就是被谢迟捏在了手里。 从今以后,他们常家,就跟东宫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可眼下,谢迟已然示好,自己若不立刻从了,不光今日这一事,往后的日子也不定不会好过。 谢迟少年时,上京城五虎的名头,不是白来的。 他有多难答对,满朝文武,心知肚明。 真的作起妖来,皇上都拿他没办法。 倘若他朝谢迟登基,这南北衙的禁军,定是全都要换成他自己的人,到时候,常百年若不归顺,是否还有命在都不一定。 好汉不吃眼前亏,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 常百年当即咕咚一声,单膝撞地跪下,“谢太子殿下赏识,臣感激涕零,日后臣与犬子,定当肝脑涂地,报效皇上与殿下的知遇之恩。” 他跪下的空档,谢迟回头看了一眼阮清:阿阮,孤的本事大不大? 阮清淡淡白了他一眼,依旧不理他。 谢迟背着手,大步从常百年身边经过,“行了,孤不喜欢话多的人。” 江疏亦步亦趋,紧着给他撑伞。 阮清挪着小步,跟在他们后面,经过常百年面前,还在揉着她软嫩嫩的腮。 搞定! …… 一行下山,孟如晦已经与两个刑部侍郎等了许久。 他们也一夜没敢合眼,虽然坐了轿来,却也淋了暴雨,全身湿透,哆哆嗦嗦,眼巴巴等着常百年将太子殿下寻回来。 “殿下受惊了,是臣等失职。” 孟如晦小心抬眼,见谢迟和江疏、阮清三人一身干爽,便知道自己被玩了。 顿时恨得牙根子痒痒,却半点不敢发作。 “殿下昨夜在山中,可寻到什么凶手的蛛丝马迹?” 谢迟的马车,适时地来了。 孟如晦送谢迟上车。 “孤疲了,你问常百年。”谢迟上车,转手将球踢给了常百年。 孟如晦沉冷回头,阴着眸子,看向常百年。 常百年为了儿子的将来,只能道: “殿下已经查明,阮氏确属清白,并无罪证,亦无杀人动机,更不具备杀人的条件与能力。至于杀人凶手……,极有可能,就是汪祖德。” 孟如晦冷哼一声,“这岂不是死无对证?” 常百年痛心道:“汪祖德意图不轨,却不料小女性子烈,宁可自裁也不愿受辱于人。汪祖德见出了人命,自知法网难逃,惊慌之中,跌入淤泥,也不足为怪。至于令爱被毒蛇所咬,实在是……唉……!” 孟如晦又狠狠看了阮清一眼,见她柔弱站着,宽大的囚服里,身形瘦弱,倒也不像是个有本事连杀三人的凶手。 他之前想要她抵命,只不过因着这些事皆是因她而起,又偏偏她一人活了下来,憎恨多于怀疑。 如今,既然确实没有证据,他也不好公然与东宫太子及刑部闹翻,吵到皇上那里去,更不好收拾。 于是,便沉痛叹了一声,“殿下英明。既然如此,老臣也只能怪贵卿她命薄。” 谢迟满意,“回宫,结案。” 阮清站在旁边,将一切看得明白。 孟如晦是绝对不会这么算了的。 这件事,若是将来被他查到任何蛛丝马迹,一定会要她全家抵命。 她神情悲戚,藏在宽大袖中的手,却指甲死死抠着掌心。 上京城就是一个豺狼之窟,虎狼之穴,谢迟现在护她,也不过是他觉得她好玩。 若是哪天玩腻了,又会管她是谁? 第29章 这侯府是真不想回 而且,阮清的头顶上,还压着一座沉重如山的贞节牌坊。 大熙朝,对于百姓户籍的管控,已经细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方,似她这种曾经嫁入过侯府,有些身份的女人,更是在官府必有一本单独的户册,记录着她这一生的每一件重要的事。 谢迟就是要用这座贞节牌坊镇着她,不准她生了旁的心思,老老实实依附着他。 同时也防着别人惦记她,让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男人敢要她。 所以,无论她这辈子走到哪里,都不可能再有新生了。 除非,带上爹娘,逃到山里去,永远不与世人打交道。 阮清垂眸,屈膝施礼:“孟大人,贵卿姐姐是为了救我才被毒蛇咬到的,妾身恨不得能代贵卿姐姐去死。今后,妾身会吃素三年,日日诵经礼佛,祈求贵卿姐姐早登极乐。” “哼。”孟如晦鼻子里冷哼,根本不想理她。 虽然知道自己女儿什么心性,但旁人这么说了,总算是死得体面点儿。 孟如晦心中对阮清的怨恨,也没那么冲了。 马车里,响起谢迟不耐烦的声音:“行了,回了。” 你是孤的女人,整天吃什么斋?念什么佛? 你给一个死人守孝不够,还要超度另一个死人? 车马欲行,孟如晦在外面低声道:“殿下,老臣还有些闲话,想与殿下说上几句。” 他倚老卖老,拿出老臣的架子,想近前说些私事。 谢迟不方便当众拒绝,便道:“孟叔叔进来说话。” 孟如晦上车去了。 阮清是个寡妇,不能与太子同车,只能如来时一样骑马。 江疏策马随在她旁边。 虽然两人没说什么,但是江疏不知道为什么,脸上总是挂着很开心的笑容,眉眼笑眯眯的,看上去甚是开心。 阮清看了他一眼,“江大人心情不错,可是因为破了清凉山大案?” 她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他这种轻松地笑颜了,眼中看着,心里甚是羡慕。 “是啊。”江疏看了她一眼,也不多言,继续与她并肩骑马前行,笑得唇都弯了。 阮清道:“此番,多谢江大人多处照拂,才免了许多惊吓和皮肉之苦。” “嫂子现在说话,越是越见外了。”江疏扭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她以前,可是叉着腰,隔着一条街,喊他“江大流氓”的。 阮清低头,抿着唇,浅浅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她已经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偏巧,两人这有来有去的笑容,被谢迟给抓了个正着。 马车里,孟如晦还在老泪纵横,“贵卿她福薄命苦,与殿下有缘无分,这件事是我孟家有负殿下。老臣追随皇上三十年,孟氏一族上下,必将如忠于陛下般忠于殿下。” 言下之意,殿下你不要急,我们孟家死了一个女儿,还有旁的女儿。 谢迟听得不耐烦,惦记着阮清一个人在外面骑马,便掀起窗帘看一眼。 结果,这一看,气死。 “江疏,你滚过来!”他一声吼,也不管孟如晦正在说什么。 这一声,江疏皮实,倒是没怎样,阮清却吓得差点没从马上掉下去。 江疏想伸手去扶,却手臂伸在了半空,到底没有碰到她。 “哎!来了。”他狠了狠心,策马追上谢迟的轿子。 阮清低着头骑在马上,不管心里如何打算,脸上都再没任何表情。 …… 一行到了城门口,一辆有侯府徽记的简陋马车,在城门口停着。 车前,翠巧儿和香果儿正焦急踮着脚张望,远远见太子车驾回来了,后面姑娘一身囚服,骑马跟着,便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姑娘可算是回来了。 姑娘怎么一身囚服啊? 姑娘这两天,不知都遭了什么罪。 殿下怎么都不给姑娘车坐? 姑娘身上还带着月事,昨晚一场大雨,在山里不知受凉了没。 也不知道这桩案子到底了了没,今日能不能回家。 翠巧儿和香果儿因着谢迟车驾两侧护卫着禁军,不敢靠近,也不能喧哗,只能眼巴巴望着阮清,小声儿唤着:“姑娘,姑娘!” 阮清冲她们俩点点头,示意不要急。 等车马全都停住。 谢迟在车内不语。 他不能当着孟如晦这个老狐狸的面,对阿阮太过关注和优待。 孟如晦可比常百年难对付一百倍。 江疏见状,知是谢迟有心放人回家,便在车边道:“殿下,侯府的人来接了。” “那便由她。”谢迟在车里冷冷答道,之后,冲孟如晦和善一笑,“孟叔叔节哀顺变,回头我向父皇请命,必叫他好好安抚于你和婶婶。” 他不再理外面的事。 阮清只能自己下马,对着车驾盈盈一拜,“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明察秋毫,断案如神。臣妾恭送太子殿下。” 车里没人回应。 大队车马重新缓行。 她一直屈膝,低头,恭敬立在车边,直到他的车队进了城,才重新站直身子,长长吐了口气。 这时,翠巧儿和香果儿才敢扑上来,两个丫头与阮清抱在一起,哭得一塌糊涂。 “姑娘说,让我们在城门口等着,我们俩就轮流换着班,日日夜夜在城门口等着,不见姑娘,死也不罢休。” 阮清鼻子一阵酸,“傻丫头,从前有个人与人相邀,桥下见面。可那天,突然天降暴雨,河水上涨,那个人怕失约,就抱着桥下的柱子,活活被淹死了。你说,他傻不傻?” 香果儿噗地破涕为笑,“可真傻。” 翠巧儿却道:“姑娘说的,我听说过,这叫抱柱之信。别人都说姑娘摊上人命官司,再也回不来了,可我俩不信。我俩就是要等姑娘,就算是被当成桥下的傻子,也没所谓。” “好了好了,别人傻,你家姑娘又不傻。”阮清揉了揉她们俩的脑瓜儿,“我们回去吧。” 说着,看到翠巧儿嘴角带伤,“这是怎么了?” “没事。”翠巧儿低头。 “怎么没事?事儿大了!”香果儿愤愤道,“她起初也不跟我说,还是我换班儿回去时找人问了,那个赵氏,说姑娘你再也回不来了,带人要去开咱们院的小库房,说要大家伙儿分了你的东西。巧儿守着门,死活不让她们进去,赵氏就命人打了她耳刮子。” 说到这些,翠巧儿就带了哭腔: “我挨打没什么,可是我气她们姑娘有难,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打点疏通,却巴不得姑娘再也回不去家。” 香果儿:“可不是呢!姑娘这还没怎么样呢,她们就惦记着分姑娘的东西!还说姑娘是罪臣之女,当初的陪嫁,全都是当年世子娶亲时的聘礼,本就该属于侯府的。” 阮清袖子底下的手,攥得苍白,薄薄的皮肤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好了,我还没生气,你们俩怎么这么大气性,先回去再说吧。” 这个侯府,她是真不想回。 可是,不回,又能去哪儿? 第30章 休书 她一个寡妇,若是敢擅自离家,又将是大罪一桩,一旦被抓回来,后果不敢想象。 其实,阮清可以想法子让秦氏休了她。 可若被休,便要净身出户。 侯府之前发丧男丁,修坟造墓,以及一应陪葬事物,几乎埋了大半个侯府,剩下的家产,也是有出不进,每个月要维系偌大宅邸的体面,吃穿用度一直在缩紧,自是不会再随便买新的奴婢。 她若是走了,以暗中存在票号里的钱,在京中落脚不难,可翠巧儿和香果儿必是要被扣下,免不了要被遣去干粗活儿,配小厮。 她不能就这么弃了她们,独善其身。 所以,还是要忍。 阮清眸底沉了沉,转身上车:“回吧。” 果然,一进侯府大门,气氛就不对。 人都在花厅,阮清也只得匆匆换了衣裳过去。 “见过老祖宗,母亲,清儿回来了。” 她立在堂下,见秦氏手里拿着张洒金红纸的单子,应该是她的妆帖。 “清儿,你出了事,我与你二嫂商量着,筹措点银两帮你打点,却不料,你这小库房里,东西多的有点令人瞠目结舌。”秦氏开门见山。 她们到底还是砸了她库房的锁,进去抢东西了。 阮清浅浅一笑,“母亲是文昌侯府夫人,钦封的诰命,又系出名门,我这点儿东西,岂能入得了您的眼。” 这话,明摆着骂秦氏身为侯夫人,却如此眼皮子浅,穷得急不可耐。 啪! 秦氏羞恼,猛地一拍桌子,“你还装傻!说!除了这张单子上的东西,你库中那些东西都是哪儿来的?” 阮清当年虽然是被强娶,但顾文定的确面子上的事做的足足的。 聘礼抬过去的,是十抬,又因她爹娘即将流放,家产抄没,根本没钱,于是私下里又给了她九抬,所以,嫁进来时,算上阮清自己的一些物件儿,一共二十抬。 这些东西,当初全都写在了妆帖上,去府衙里加印造册,是大熙律例认可的,属于阮清的私房,只要她不被休,旁人就动不得。 这里面,除了拔步床、被褥、春凳、恭桶之类的日常物件儿,还有许多古玩字画,珠宝首饰,绸缎布匹。 绸缎布匹这些年用了不少,剩下的,需要锁在她私库中的,便只有一些不太用的古玩和首饰了。 这些东西,本不该占多少地方,也很容易清点。 但是,秦氏和赵氏昨天,趁着两个丫鬟都不在,命人强行砸开阮清的小库房时,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下来。 阮清哪儿来的这么多东西! 满满当当一屋子,都快没落脚的地儿了。 秦氏第一反应便是,寡媳是个偷儿! 不但偷东西,还偷人! 而且不止一个汉子! 不然谁那么有钱,给她这么多东西!!! 此时,老太太也在,心疼看着阮清,两天不见,人瘦了一圈儿。 “清儿啊,你好好说,说清楚了,就没事了。” 阮清却想破罐破摔了。 本来谢迟给的这些东西,她也不知道怎么处理。 若是拿出去当了,怕他回头问起,无法交待。 于是,就全都让丫鬟堆在库房里便完事儿。 反正,她也没想过长久日子。 可现在,被秦氏兴师动众拿出来说事儿,必定不会善了。 她索性道:“这些东西,一部分是皇贵妃娘娘的赏赐。” “那另一部分呢?”秦氏沉声逼问。 阮清静了会儿,“另一部分,是……” 她想把谢迟说出来算了。 他干出来的事儿,凭什么她给他兜着? 但是想起,他屠杀侯府满门男丁后,一身的血,将她拖进房中时那种疯魔,她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实在是害怕。 “另一部分,也是皇贵妃娘娘的赏赐。”她道。 “你……!”秦氏觉得自己被耍了,“阮清,你别以为你经常深夜不在房中,我不知道!我只是碍于侯府的脸面,不揭穿你罢了!” “所以,母亲现在看上了这些赏赐,就要揭穿我咯?” 阮清忽然想好了,抬起头。 既然是为了钱要撕破脸,那大家就都别装了。 秦氏大怒,“阮清!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货!当初我就不该同意文定娶你过门!” 阮清也寸步不让:“你以为我愿意嫁?顾文定父子设计陷害我爹,让我成了罪臣之女,又以我爹娘性命相逼,我才被迫上了花轿,如今,爹娘一把年纪,还流放在千里之外!这中间的事,你难道就清白!!!” 她忽然一口气,把侯府见不得光的勾当全都摆在台面上,惊得满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两房夫人,两个嫂子眼色乱飞。 满屋子的丫鬟、婆子,个个交头接耳。 老太太身子一个不稳,差点晕过去,二夫人慌忙上前捶背顺气。 老太太指着秦氏,心口剧痛:“你……,清儿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秦氏没想到脸被撕得这么快: “那……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总之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我侯府一样没少她,她养尊处优过了这么多年,现在却说自己是被强娶的,是不是有点晚了?” “如此,那便是真的……” 老太太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晕了过去。 堂上一通忙乱。 阮清笔直站着,冷眼旁观,与秦氏对峙。 “侯夫人说得好!不过我觉得现在提,还不算晚。” 她梗着脖子,仰起头,“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现在就休了我,除了两个贴身丫鬟,嫁妆和库房里的东西,我一样都不带走,回头你就与人说,我招惹了人命官司,有辱侯府清誉,犯了七出之罪,如何?” 她自然是不需要那些劳什子玩意的。 这些年,无论是从顾文定那儿拿的,还是谢迟给的,真金白银早就都存在了票号里了。 秦氏没想到,阮清居然这么好打发。 她日日看她不顺眼,每次见她,都会想起死去的儿子,如刺在肉中,鲠在喉中。 如今若是既能将人赶出去,让侯府少了个丢人现眼的东西,又能把嫁妆全部了留下,再加上那些来路不明的东西,的的确确是一笔上好的买卖。 “好!来人,备笔墨!”秦氏生怕阮清反悔。 老太太被气得快要死了,“使不得……,使不得啊……,清儿连家都没有了,被赶出去,她能去哪儿啊……” 然而,这个侯府,到底是秦氏说了算。 休书,飞快写好,丢在阮清脚下。 阮清弯腰将那张纸捡起来,指尖将它一弹,淡淡一笑,一身轻松地转身:“果儿,巧儿,咱们走。” 终于可以离开这个让她夜夜噩梦的地方了。 两个小丫鬟赶紧怀着雀跃的心情,挪着小碎步跟上。 只要能跟着姑娘,去哪儿都好。 然而,她们三个,还没出大门,就被人给堵住了。 “圣旨到!” 第31章 全都搬回去 进来的,是皇帝身边的胖公公薛贵。 “世子夫人,这是去哪儿啊?先接旨吧。” 阮清没办法,只能跪下接旨。 侯府中其他人,也赶紧出来一同跪听。 薛贵照着圣旨念了一遍。 无非是清凉山命案一事,阮清身为文昌侯府世子夫人,受了惊吓,皇帝与皇后赐下来一些东西,以示安抚。 阮清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谢迟又做好人,给孟如晦、常百年家都请了安抚的旨意,顺带着将她也带上了。 果然,宫里的人往进送东西时,出奇的多。 薛贵挪着胖乎乎的身子,特意来到她面前,指着东边那一大排,“世子夫人,那些个,是皇贵妃娘娘特意额外赏下来的。” 皇贵妃赏的,便是谢迟给的。 “代我谢过皇贵妃娘娘。”阮清恭谨答谢,命翠巧儿包了一包银子,塞进薛贵手里。 薛贵不动声色掂了掂,“世子夫人这几日受的委屈,皇上知道了,尤其是昨夜暴雨,世子夫人在山中护驾有功,皇上还特意叮嘱杂家过来看看,确认夫人可有受到惊吓,可有受寒之类等等,务必好生安抚。如今见世子夫人一切都好,杂家也该回去复旨了。” “谢吾皇隆恩,谢公公照拂。”阮清心里骂,皇上要是知道,她这护驾用的是嘴,不知作何感想。 她礼貌应对,等到将人送走,笑意盈盈的脸便冷了下来,“果儿,巧儿,咱们走吧。” 翠巧儿:“姑娘,那刚才那些赏赐。” “不要了,全送与文昌侯府。” 阮清大步要走,可秦氏却不答应了。 “慢着。”她忽然一脸堆笑,走过来,拉住阮清的手,“清儿,刚才事,是母亲冲动了,现在仔细回想起来,你也并无做错什么。” 她说着,顺手就把阮清还捏在手里的休书,给扯过去,撕了。 阮清冷冷一笑,“侯夫人这脸也变得太快了,恕我适应不来。” “清儿!”秦氏故作亲昵嗔道:“你看刚才把老祖宗气的,行了啊,咱们娘俩,各退一步,以后呢,你还是文定的世子夫人,咱们娘俩,还要相依为命呢。” 阮清:…… 秦氏定是听见薛贵与她说的那两句,知她在皇上那里挂了名,这个时候若是休了,必是打了皇上的脸。 二来,她见这宫里赏赐不断,怕不是将她当成摇钱树了? 她明眸转了转,皮笑肉不笑,“这说休就休,休书说撕就撕,侯夫人这是说笑呢?” 秦氏现在也知道,脸都撕破了,这看似乖顺的媳妇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了。 尴尬道:“清儿,这是闹什么小性子?好了好了,这次全是母亲的错。” 她拉着阮清的手不放。 这是服软了? 阮清左右看看,“可是……,我那库中来历不明之物,实在是太多了,根本说不清楚。” 秦氏:“哎哟,怎么可能来历不明呢?只是你这孩子,太低调,受了那么多赏赐,也不跟家里说一声,闹出这么大误会。” “这么说,我的嫁妆,还是我的么?”阮清凉凉问。 “这自然,你是我侯府明媒正娶抬进来的世子夫人,你的嫁妆,自然全都是你的。” “那我库房中其他的东西呢?” “呵呵呵,在你库中的,难道还成了旁人的不成?母亲之前只是搬出来查验一番,待会儿就叫人全都搬回去。” “这么说,母亲是想清楚了?休书真的不作数了?”阮清也改了口,皮笑肉不笑。 秦氏看着她,欣慰慈爱地笑,“清儿对家里诸多帮衬,全府上下有目共睹,你这么贤惠,刚才,是母亲一时心急,糊涂了。” “也好,”阮清整了整被她拽皱的衣袖,“不过,今日在山里,太子殿下还曾顺口支会我,说皇贵妃娘娘想我了,命我明晚入宫去陪她说说话儿,恐怕,媳妇以后,可能要经常夜不归宿了。” 谢迟的忍耐力,永远不会超过二十四个时辰。 “好好好!一定要去!好好陪陪贵妃娘娘,咱们侯府的荣光,就全指望你了!”秦氏如换了个人一样。 阮清骄矜扶了扶鬓,“既然如此,母亲如果没有别的吩咐,清儿就先回房了,昨夜一整晚,与太子殿下在清凉山的山洞中避雨,甚是疲累。” “啊?就……你与殿下两个……,一整晚?”秦氏声音抖高,若是换了以前,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 可现在,她为了侯府在皇上和皇贵妃眼中的地位,得看阮清脸色,但是,到底还是禁不住脱口而出。 阮清瞅着秦氏那五味杂陈的脸,不紧不慢道:“还有大理寺少卿江疏江大人啊,母亲,有什么问题吗?” “啊,呵呵,没什么问题……,挺好的。”秦氏总算松了口气。 阮清被瓜分的东西,开始兴师动众地往回搬。 各房这次,其实都瓜分了不少,除了秦氏给的,还有房中丫鬟婆子眼疾手快抢的。 阮清只留着顾老夫人房中那些不动,全做孝敬,又跟她要了八个身强力壮的婆子。 之后,由翠巧儿和香果儿,各拿了本册子,一样一样的核对。 阮清平日里一向乖顺,连说话都始终细声细气的,如今撕破脸,依然柔弱少言,但行事作风,就如变了个人一般。 “果儿,你留在库里盘点。巧儿,凡是册子里没回来的,带着嬷嬷们去找找,要记得,逐个院子的翻,挨个房间的找,务必要一样不落,莫要将来落得瓜田李下之嫌,伤了自家人和气,就不好了。” 幸得母亲有远见,不惜重金,给她买了两个能写会算的丫头。 也幸得翠巧儿一贯勤快精明,将谢迟每次送来的东西,都分门别类入了账册。 如今,往回要东西,也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任谁都说不出来什么。 只有赵氏,眼巴巴看着那些搬进自己房中的好东西有被人搬了出去,是一万个不舍,一万个难受,一万个恨。 她哭哭啼啼扑到一只羊脂白瓷古董瓶上,死活不放手。 第32章 殿下一向精力过人 搬东西的婆子到底顾忌主仆之分,不太敢造次。 可翠巧儿不管那些。 “二少夫人再不放手,算上这次,你可是明抢我们姑娘第三次了啊。” 赵氏脸上还带着泪,羞恼:“你一个贱货坯子,阮清就是这么教你与主子说话的?” 说着,伸手将那只白瓷瓶推到地上,一声脆响,碎了一地。 “你以为我稀罕?” “大胆!” 翠巧儿抢上前一步,啪!扇了赵氏一个耳刮子, 这一巴掌,是她还她的。 “你敢打我!!!”赵氏捂脸尖叫。 翠巧儿:“老祖宗有命,谁都不能以任何理由贪墨我家姑娘的东西,你故意将东西打坏,嬷嬷们一双双眼睛都看着呢,你有种就与我去老祖宗面前理论!” 赵氏身边只有一个婢子跟着,见老妇人房里来的嬷嬷全都冷眼瞧着,没有哪个有帮自己的意思,自知平素里也没给过人家什么好处,便索性撒泼甩赖,破罐破摔: “不过一个破瓶子,有什么了不起?阮清她不干不净,你以为我稀罕她的东西?” “不稀罕,弄坏了,也得赔!”翠巧儿一把推开赵氏,径直进屋去寻值钱的东西。 赵氏自从夫君死后,因着舍不得花销,一早将院子里的下人遣散了一多半,这会儿也没什么近边儿的人帮她,又被老太太屋里的婆子们叉腰拦住,便只能干瞪眼,由着翠巧儿进屋去翻。 过了一会儿,听着房中乒乒乓乓一顿乱响,翠巧儿端着只首饰匣子出来,“就拿这个赔吧。” “你休想!那是我的娘家带来的陪嫁!”赵氏要扑上去抢。 翠巧儿轻巧躲过,“二少夫人还是好好看看,你刚才打碎的是什么吧。” 她一脚将白瓷瓶底踢到赵氏脚下。 那瓶底忽然一只红章。 官窑! 是开春雪化时,太子殿下心血来潮,专门夜里命人送过来,说是给姑娘用来插梅花。 可惜,姑娘一次都没用过,直接叫她丢进库里去了。 这种宫里给下来的东西,寻常人家只能一直供着,连卖都不可以卖,如今赵氏居然给摔了。 “这事儿,二少夫人若是肯息事宁人,我与几位嬷嬷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姑娘那边也得饶人处且饶人。可若是你舍不得这点子破首饰,咱们不光是要去老祖宗那里说清楚,你还要跟着我家姑娘,去宫里告罪!” 翠巧儿年纪虽然不大,可吓唬起人来,却如鱼得水。 赵氏到底只是个后宅寡妇,顿时怕了,恨死自己刚才推了羊脂白瓷瓶的那只手了。 她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肿着半边脸,狠狠扯着帕子,跺着脚,只能眼看着翠巧儿带人扬长而去。 之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翠巧儿出了赵氏院子,将她那一匣子零碎陪嫁首饰与几个婆子分了分,“姑娘体谅几位嬷嬷的辛苦,这些就先收着吃个茶吧。” 她今天报了仇,不花自家钱就打点了人,还额外帮姑娘赚了一小笔,开心极了。 回去阮清那里,翠巧儿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阮清正坐在窗下看书,将手里的书卷了卷,敲了她脑门:“小小年纪,心狠手辣。” 说完,噗嗤的笑了,“下次收敛点,莫要让人家都说咱们是坏人,我可是个老实本分的寡妇。” 翠巧儿挨了揍,扯着阮清衣袖笑,“姑娘疼我,就知道舍不得打我呢。” 香果儿端着东西进来,“哎?姑娘你与她说什么好玩的事不带我呢?” 阮清抿着唇,收敛了笑,“小姑娘,没你的事儿。” 香果儿就撇嘴,“不过就是说点子屋梁上画的避火图呗,那点事儿,好像谁不知道似得。” 翠巧儿笑她,“你知道,你说来听听呀?” 香果儿一个大红脸,“姑娘,你跟她一起欺负我!呜呜呜……” 三个人其乐融融。 阮清想,若是没有男人穷搅和,爹娘又在身边,余生都能如此时此刻,便是最好了。 然而,没多会儿,男人就来搅和了。 赤练带了谢迟的字条来。 阮清一阵烦。 他就不能歇歇? 说他忍耐力不能超过二十四时辰,都是高估了。 这分开还不到十二个时辰。 她懒得看他龙飞凤舞的字,吩咐香果儿:“你念。” 香果儿恭敬地双手接过卷成小卷的纸条,一点点摊开,看了一眼,认真念道:“铺子里事多,今晚不用陪了,早些安歇,问阮阮和清清好。” 阮清坐在窗边,原本还有些微笑的面容,就凝固了。 香果儿:“为什么是阮阮和清清?为什么把姑娘的名字拆开来念?”她瞪大好奇的眼睛。 赤练也不解。 但是她身为东宫带刀侍卫,不该知道的从来不问。 “等你长大就知道了。”翠巧儿过去,拿过纸条,“姑娘,还是老规矩吗?” 阮清点了一下头。 翠巧儿便将纸条送到灯下烧了。 谢迟初掌刑部,总要做出个样子来给皇帝看。 他要处理宋凯留下的烂摊子,应该是千头万绪,一时半会儿没空来找她麻烦了。 阮清一身轻松,早早浣洗,又披散着长发,穿着寝衣,与两个丫鬟儿在床上玩了好一阵子叶子牌,才滚到里面去,倒头就睡。 如此,一连几日,谢迟都没再来烦她。 偶尔会派赤练送个纸条过来,便再无其他。 他没动静,阮清却不踏实了。 那份赦免的旨意,到底下去了没? 什么时候能下去? 父亲的名字,到底还在不在名单里? 沈娇有没有替她在御前关照过? 她在侯府的深宅大院中,见不到外人,也全无宫中的消息,生怕再拖下去,又出什么岔子。 可是,赤练来了几次,每每问起,谢迟这些日子都是吃住皆在刑部,不但梳理了所有陈年的卷宗,还翻出了一些积压的大案重新审理,连带着两个侍郎,刑部上下都几天几夜没合眼了。 他一直没回宫,阮清心里就更不踏实了。 于是,等赤练再来时,阮清低垂着眼帘,摆弄着胭脂盒,一副思春模样,“殿下他,估摸着几时会有空?” “明日休沐,殿下允了刑部上下回家修整一日,但是殿下自己……,好像并没有歇着的意思。”赤练回道。 阮清微勾着唇角,“殿下一向精力过人。” 她眸子动了动,道:“有劳赤练大人明晚来接我,刑部无人,兴许殿下身边,需要个人研墨添茶。” 赤练便了解了,“姑娘放心,在下必将话带到。” “还有,”阮清站起身子,走到赤练面前,压低了声音,面颊绯红,“有劳大人,帮我寻一套合身的刑部小吏行头,免得不小心被人瞧见,给殿下添麻烦。还有,这件事……,请莫要先行与殿下提及。” 第33章 一见面就捏人 赤练性子直,并未多想,“姑娘想得周到,我这就去办。” 第二日黄昏,她果然又翻墙进来了,带了套崭新的刑部小吏衣帽。 阮清也已经仔细沐浴好,用了谢迟送的玫瑰味香膏,鸦青色的长发顺在背后,并未挽起。 她是真的好看。 梳妆挽发,就是寺庙壁画上的神女。 不染铅华,便是野史夜话中的仙女。 连赤练都看呆了一下,之后发觉自己失态,慌忙转过身去。 阮清入内更衣,翠巧儿从赤练手里拿过小吏的衣裳,还偷偷羞了她一下:“怎么样?我们家姑娘好看吧?” 赤练绷紧了面容,挺直腰板儿,一字不回。 翠巧儿便掩着嘴,咯咯笑地进去了。 可一进去,就见阮清已经将之前浴后披着的寝衣全都去了,莹润如玉的身子,一丝不挂。 香果儿正拎着小吏的袍子服侍她穿上,小声儿不可置信地道:“姑娘,真的行吗?” “你莫管那么许多。”阮清的手臂穿入衣袖,将美玉一样的身子笼在了宽大的袍子下。 翠巧儿眼睛也瞪得老大,小声儿乐道:“姑娘,您是真敢啊?殿下他今晚得多刺激。” 阮清瞪了她一眼,面上丝毫没有任何见情郎的羞涩和喜悦。 为了讨谢迟欢心,她是豁出去了。 她对他,跟百花楼的姑娘把希望都押在一个恩客身上,盼着有朝一日能被赎身,没什么区别。 等袍子穿好,又将柔软的长发随意挽起,戴上帽子,便准备好了。 赤练引路,两个丫鬟相送,朝角门去。 走着走着,赤练忽然停了下来,弯腰捡起一块小石子,朝着一个角落嗖地丢去。 那角落里,顿时传来女子一声哭叫,接着,赵氏身边的丫鬟,哭着捂着脑袋跑了。 赤练:“可要灭口?我可以去把人抓回来。”她回头问阮清。 阮清无奈笑笑,“算了。” 她身上背的人命已经够多了。 轿子很快避开宵禁中巡逻的羽林军,进了刑部。 偌大的堂属,一片寂静。 果然是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被谢迟折腾了数日,全都腰酸腿疼地回家歇着去了。 穿过三道门,赤练将阮清带至到了正堂台阶下,便退了下去。 阮清走上去,轻轻将侧门推开一条缝,侧身进去。 谢迟正一个人,方方正正地坐在堂上,埋头盯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卷宗,眉头微锁,似是事情有点棘手。 阮清没见过他如此正经的模样。 此时见了,也没什么兴趣。 堂上的灯,兴许是燃了许久,又没人挑拨,有些跳跃,已经不甚明亮了。 她便从最下面起,一个一个,挑灯芯。 谢迟眼不抬,“说了都回去歇着,无需伺候。” 阮清不吭声,继续歪着头,仰着脸,将烧焦的灯芯挑出来。 殿内,明亮了几分。 谢迟当是刑部里哪个取巧卖乖的,刻意赶着无人之时来巴结讨好,也不勉强。 既然来了,又不肯走,那便伺候吧。 “茶。” 他将已经喝光的茶盏,当的一声摁在桌边。 阮清便不紧不慢地上前,拿了茶盏,再一提茶壶,也是空的。 他今晚还真是没人疼的主儿。 于是,便又默默出去加水。 谢迟余光里,见是个小吏,也没多在意,继续埋头于卷宗。 过了一会儿,阮清回来,帮他重新倒好了茶,便默默立在下面陪着。 谢迟又盯着手中的卷宗看了一会儿,忽然抬头,望着头顶的屋梁,道: “如果是你,家中有人接二连三发疯而死,会先怀疑谁?” “中毒,先查水井和厨子。”阮清的声音,软软的,甚是清幽,在空旷的大堂中响起。 谢迟盯着屋梁的眸子一怔,接着,泛起一阵狂喜,这才扭头看她,顿时惊喜非常:“阿阮!” 又见她今日打扮成刑部小吏的模样,甚是有趣,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你怎么偷偷来了?快过来。” “见过殿下。”阮清规矩施礼,也不笑,正经道:“小人现在是在刑部当着差,过去做什么?” 她讲话时,字总是咬得很轻,却听着谢迟仿佛心里被钻了道缝儿。 谢迟便只好起身走下去,她不过来,他过去便是。 “怎么不打个招呼就来了?想孤了?”他抬起她下巴,使劲儿捏了捏。 阮清嫌疼,“殿下几日不见也就算了,一见面就捏人,早知道便不来了。” 她拨开他的手要走。 第34章 发软 “好阿阮。”谢迟从后面捞住她的细腰,将她抱住,不准她走,“这不是忙着呢嘛,也没有一直不理你,孤写的小纸条,你可看了?你一个字不回,却抢先兴师问罪?” “殿下早早将我忘了,眼里只有刑部那些爷们,我有什么好回的?”阮清不悦地撒娇。 逢场作戏,哄这顺毛驴,她现在多少能拿捏几分了。 “那便回头让青瓷去库里挑些好东西,再让赤练给你送过去。” 阮清却道:“毕竟是宫里出去的东西,我用着不方便,只能在库里堆着积灰,不要了。” 谢迟见今晚这小人儿是不好哄了,便微躬了身子,用唇在她耳畔使劲儿的上下蹭了两下,“阿阮,那你要什么?” “听说金大禄最近进了许多金饰,做工极好,成色又足……” 阮清给他抱着腰,软软的倚在他胸膛上,低着头,摆弄着手指尖儿。 经过秦氏这么一闹,她也想明白了。 珠翠首饰,古董珍玩都实在太过显眼,根本带不走。 唯有黄金,到手之后找个黑铺融了,再去票号换成银票,可以给他查不出踪迹。 谢迟:“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那些个土气玩意了?” 阮清扭着身子生气,“就喜欢怎么了?殿下笑话我是寡妇,这辈子都不能穿金戴银,穿红着绿吗?” “哪儿有的话!”谢迟难得见她开口要东西,在她耳畔狠狠地低声吐了一个字:“买!” 阮清总算露出笑模样,“殿下辛苦,我帮您研墨吧。” 她将他缠绵在她腰间的大手拉开,又把人推回到堂上巨大的书案前,之后,立在案边,安静研墨,也不多言。 谢迟刚好心里还惦记着方才的案子,也不过多腻歪,重新把发黄的卷宗拿起来: “这十年的案子,悬而未决,当初武靖王一家老小先后发疯,死了个干净,当时的主审,从巫蛊之术入手,折腾了一年多,最后不了了之。” 阮清低头研墨,“殿下会信怪力乱神之说?” “自是不信。但仵作曾经验尸,尸骨并无黑化,所以,不该是中毒。” “毒,也未必一定要侵蚀骨髓,这世上的毒,除了砒霜、鹤顶红、乌头等,其实还有很多种方法可以慢慢致人死地。武靖王府想必戒备森严,寻常人不可能日日投毒,殿下若是有心将之前的卷宗全部推翻重审,臣妾还是斗胆建议,先从饮食入手。” 谢迟目光挪到她脸上,“说起这些,你倒是头头是道。” 阮清目光专注手里的墨条,“臣妾的母亲,曾经是个山野间的赤脚大夫,虽然没什么妙手回春之术,却遇到过许多疑难杂症,小时,她经常将这些当成故事,睡前讲给臣妾听。” “那便一切推翻,重头查起。”谢迟果断道。 阮清抬眼,瞄了他一下,见他神情不似平常,“殿下为何专注于此案?” 谢迟伸手,将她拉入怀中,坐在腿上。 “武靖王的妹妹,是先帝的老太妃,孤小时候,与诸皇子一同住在重明宫,是个惹祸的麻烦精,父皇甚是不喜,母妃又只能一个月与我相见一次。唯独老太妃与我投缘,常常寻各种由子,邀我去她宫中吃糖,父皇不好阻拦,我也……,只愿听她的话。” 阮清软软坐在他怀里,手臂揽着他的脖颈,认真听着,“那后来呢?” “后来,武靖王府上下,一年之内,全部发疯暴毙,老太妃受不起打击,也随之去了……”他说着往事,眸子里有些压抑的悲伤。 看起来,谢迟这个时候,好像也是个有感情的人,并不像是个开口闭口弑父杀兄的疯子。 阮清明眸轻转。 武靖王是一代战神,虽然已经死了十年,却一直都是大熙朝的传说。 武靖王妹妹相中的皇子,必定也是武靖王所属意扶持的。 所以,谢迟原本并不是如现在这样,在朝中全无依靠。 只是,很有可能,有旁的势力,抢先一步,将他的靠山给除了,又纵容他长成了一个混世魔王。 而这个势力,想必还在正暗中凝视着他,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些事,她能想到,谢迟必定也能想到。 他一心要弑父夺位……,很有可能,那个弄死武靖王全家,一心想把他养废了的人,正是当今皇帝谢肃安! 阮清一阵寒颤。 果然天家无父子。 谢迟现在能坐在太子这个位置上,多半是谢肃安下的一步棋。 等他没用了,就会被废掉。 可是,这并不关她的事。 阮清睫毛忽闪了一下,小手顺着谢迟的肩膀,沿着他的手臂摸下去。 柔软金贵的锦袍之下,是坚实有力的臂膀。 他的身上,穿着金丝软甲。 他的腰带里,藏着软剑。 他的靴中,藏了匕首。 如今,他的袖底腕上,又绑了支小弩。 他时时刻刻都在防着有人来杀他。 “殿下这样全副武装,着实吓人。”阮清手指尖儿勾了勾他的衣领。 “别闹。”谢迟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一只手重新端起卷宗细看。 他注意力全在卷册上,左手习惯地撩起阮清身上小吏的袍子,探了进去,就像随手摸一只猫。 可那手,乍一进去,就顿住了。 她里面什么都没穿! 谢迟盯着卷册的眸子,忽然玩味地一眯,目光挪向阮清。 阮清脸颊绯红,“看臣妾做什么?看你的卷宗。” “你好大的胆子。”他恨恨嗔她,目光重新回到卷册上,一目十行,手上却如鱼得水,肆无忌惮。 阮清咬着唇,身子有些发软,幽怨将头枕在他肩头,“殿下……” 他冷面无情,“自己坐上来。” ———— 今天家里有点事,没办法静心写,字数稍微少了点。 第35章 岔子 阮清知道自己今日必有一劫,把心一横,豁出去了。 “殿下,皇上的诏书,到底什么时候下去,爹娘若能早些回来,臣妾也好心安。” 她磨磨蹭蹭跨坐上去,腰没有沉到底,又忸怩着磨洋工,懒得使劲儿。 谢迟眼睛盯着卷册,被她磨蹭地不耐烦,甩手扔了册子,托住她的腰臀,起身将人摁在铺满卷宗的书案上。 “你来找孤,就是为了你爹!” 他喘息粗重,伸手去身下扯开碍事的衣裳。 可就这时,外面台阶上传来脚步声。 两人一惊,几乎同时从书案上爬起来,一个匆忙重新掖好衣袍,戴上帽子,另一个飞速系上裤带。 刚整理好,就见门上映出一个圆胖的身影。 谢迟眼里光的一凛,如临大敌,不由分说,抬手摁住阮清的头,将她塞进桌子底下。 阮清措不及防,就听外面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软细道:“殿下,皇上来看您了。” 是薛公公。 之后,那掩着的大门,就被推开了。 阮清登时瞪大了眼睛,捂住嘴,连大气都不敢出。 谢肃安早不来,晚不来,居然这个时间来了。 外面的人踱进来,谢迟上前恭迎,“儿臣见过父皇,这么晚了,父皇怎么来了?” “听说你这几日长在刑部了,就过来看看。”谢肃安的声音,听上去对谢迟尚且满意,“这是你册封之后的第一份实差,克勤克勉是好事,但是,莫要熬坏了身体。” 阮清蹲在书案下撇了一下嘴,他身体会坏? 谢迟恭谨回话:“谢父皇体恤。儿臣数日不曾上朝,没能为父皇分忧,还要请父皇恕罪才是。” 谢肃安环顾这堂上被翻出来的卷宗,堆积如山,便随意翻了几卷,问了些问题。 谢迟在身后陪着,有问必答,思路极度清晰。 谢肃安听起来很满意。 直到,他走到书案前,见桌上凌乱,卷册被推开,还被压了折子,眉头微皱。 谢迟连忙上前,用身体挡在阮清前,故作匆忙整理那些卷册,“父皇莫怪,儿臣之前实在是困倦,随意在案上睡了一会儿。” 他说着,顺手将武靖王那本案卷给叠在了最下面。 “嗯。”谢肃安终于转身,又踱向别处,“既然你忙,朕就不在这儿给你添乱了,记得早些回去休息。” 谢迟绷紧的脊背都是一松,“儿臣恭送父皇。” 谁知,谢肃安走了两步,又停住了,“对了,孟如晦家的姑娘没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这立妃一推再推,也不是个事儿,此时,只有你与朕父子二人,可有什么心仪的人选,大可说出来。” 谢迟的脖颈,不易察觉地执拗了一下。 “儿臣少时顽劣,如今蒙父皇不弃,初为储君,有很多事还要向父皇和诸位老臣学习,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至于立妃之事,全凭父皇和母后做主。” 他这个回答,谢肃安不太满意。 一个已经二十三的男人,对女人全无兴趣,是不可能的,除非身体有问题。 可若是身体有问题,就是储君最大的问题。 他知道,这个儿子是不想被他拿捏到软肋。 于是,捋了捋胡须,“嗯,既然如此,朕就让皇后再给你好好选选。” “谢父皇。”谢迟俯首躬身,恭送。 谢肃安又走了几步,又停住了。 “对了,阿徵,你知道阮临赋这个人吗?” 他此言一出,躲在桌下的阮清顿时头发根儿都站起来了。 怎么了? 爹出什么什么事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谢迟倒是极其淡定从容:“回父皇,儿臣不曾知道。” “嗯。”谢肃安终于背着手走了。 谢迟一直躬身相送,直到薛贵将两扇大门关好,他才重新站直身子。 眸子,飞快地转。 父皇不会平白无故,半夜三更来关心他的身体。 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提及阮临赋。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一回身,见阮清已经从桌下出来,站在书案前,眼圈儿微红,眼巴巴望着他。 “我爹的事,会不会有什么岔子?” 谢迟脸色阴沉,“尚不可知。” “殿下……,可否回宫看看……?就当……,为了我……?” 阮清问的小心翼翼。 谢迟烦躁来回踱了两步,“父皇在盯着孤,不能立刻有所动作,否则等于此地无银。等明早,孤去给母妃和董后请安再说。” 他说的,不无道理。 阮清只能默默点头,一只手的手指,绞紧了另一只手的衣袖。 两人再也没有心情做不正经的事,各自思忖着各自的麻烦,因着担心有谢肃安的人暗中盯着,阮清也不敢连夜回府。 她后来困得受不住,倚在宽大的太师椅里睡了过去,谢迟脱下外袍替她盖上,又端着剩下的几本卷宗,一直熬夜看到天亮。 直到刑部开始有人陆续来当值,阮清才重新扮做小吏,端着茶水盘子,低头跟在赤练身后,出了堂属。 她回了侯府,根本再也睡不着,焦急望着窗外等着,巴望着谢迟进宫去,能问出点消息。 可等了一整天,也不见赤练的影子。 到了傍晚,却等来了宫里的旨意。 来传旨的公公,不认识。 第36章 试探 “传皇后娘娘的口谕:文昌侯府阮氏,上次给皇贵妃娘娘簪花,本宫见了好看,本宫也想要。” 太监说完,笑眯眯哈腰,看着阮清:“世子夫人,好福气,请吧。” 整个侯府陪跪的人,全都投来艳羡目光。 她们不知道,阮清到底是走的什么好运,接二连三地被至尊至贵的人看上。 可阮清却跪着差点起不来。 谢迟一天没消息了。 从来没有任何交集的皇后娘娘却忽然要见她。 而且,是因为她给沈娇簪花好看。 此行,是祸不是福。 阮清咬着牙根子,谢过太监,出门临上轿前,又悄悄与那太监塞了一包银子,“还没请教公公贵姓?” “嘿,杂家就是传个话儿的,世子夫人,请吧。” 他推开她的钱袋,不收她的钱。 阮清就更确定,今天准没好事了。 但是,若敢不去,便是违抗皇后娘娘,便是不想活了。 她只好给焦急的两个丫鬟递了个眼色,上轿去了。 - 阮清入了宫,径直被领入董后的凤坤宫,又由晚霞引着,去了小花园。 还没到月洞门,就听花园中传来其乐融融的笑声。 有谢肃安,有董后,还有……谢迟。 阮清低着头,两只手端在身前,捏紧指尖,随在晚霞身后穿过月门。 “娘娘,阮氏来了。”晚霞复命。 然而,花园凉亭中的三个人,仿佛谁都没听见一般。 阮清只能跪在下面,等着谁说一声平身。 然而,并没有。 三个人该是刚用过晚膳,饮着茶,就着点心,一幅一幅在欣赏画卷。 董后:“阿徵啊,母后就是觉得这个好看。” 谢迟仿佛根本不知道阮清还在跪着,侧身看了一眼那幅画,“燕瘦环肥,母后相中的几个,儿臣都觉得不错。” 谢肃安又展开一幅画,“这个,一看就是温婉才女,阿徵性子野,就该找个女人好好规矩规矩。” 谢迟笑眯眯,递上茶:“父皇,儿臣已经努力在改了。” 他余光里,看着阮清跪在那里,低着头,一动不敢动,心里就一阵烦躁。 但是,这个时候,若对她另眼相看,便是害死她。 三个人又乐了一会儿,谢肃安看上去有些乏了,“哎呀,阿徵,父皇和你母后年纪都大了,你虽为太子,可除了忙你的事,也要多来这样陪我们两个老家伙才好。” 谢迟慌忙站起身告罪,“父皇正值龙虎壮年,母后也青春正盛,何来年纪大了一说?儿臣能尽绵薄之力,为父皇母后分忧,是儿臣的荣耀。” 谢肃安叹了口气,“说起分忧,还真有一件事。” 他站起身,立在亭边,冷眼看着下面跪着的阮清。 “沈氏在西北的盐田,朕一直想收归朝廷。一来,盐产掌控民生,长期留在世家手中,恐引来朝中诸多非议,尤其是那些言官,会认为朕偏宠你母妃,于你母子清誉不利。二来,你既已为太子,想必沈长风也不会再有诸多顾虑了。” 阮清盯着地上的青花砖,眼角一跳。 原来皇帝在用她威胁谢迟,逼他将沈氏手里的盐田交给朝廷。 沈氏一族,每年的税供,撑起一半国库。 而西北的盐田,是沈氏一族的半壁江山。 若是交出去了,就等于废了一只臂膀,沈氏家主必定不肯。 原来,谢肃安立谢迟为太子,其意在此。 等盐田到手之日,便是他废太子之时! 她极其冷静,明眸悠悠转动。 这件事,想必不是第一次提了,谢迟定是不会松口的。 沈家的雄厚财力,是他与沈娇安身立命的根本。 这次,谢肃安终于找到了拿捏谢迟的把柄。 但是,这个把柄,是怎么找到的? 不对,他没找到。 他一定是捉到了蛛丝马迹,猜的! 谢迟是当朝太子,若谢肃安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与侯府的寡妇有私,又岂会如此轻描淡写? 他必定早就有十足的把握,逼他去西北游说沈长风,而不是把她招来,晾在这儿,不动声色地逼他。 他在试探,想看看他们俩到底有没有奸情。 试不出来,也就算了。 若试出来,谢迟也未必会承认,更不会为了她一个女人,动摇沈氏一族的根基。 就算他肯去西北走一趟,只要他一离开,谢肃安就会立刻找个由子将她赐死。 他不会留下她,坏了东宫的清誉,给言官留下话柄。 所以,只要被确认了奸情,不管谢迟怎么做,她都是死路一条。 阮清暗暗咬唇。 今日若不吃点苦头,是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 今晚零点不更新了,明天白天尽早补上哈。 第37章 火烧凤坤宫 她唇刚动,想要冒险引起董后的注意。 只要犯了冒犯之罪,受一番责罚甚至皮肉之苦,让皇帝和董后亲眼看见,谢迟并不为之所动,这事兴许就过去了。 阮清相信,以她在谢迟心中的那点份量,兴许他可以替她抹去杀人之罪,但是绝不会为了她触及自己的利益。 然而,却不料,口中一个字还没吐出,谢迟抢先她一步。 “父皇心中所想,正是儿臣心中一直思虑之事,只待饬完毕刑部,再与父皇请命,去走一趟西北,也好亲眼目睹我大熙的大好河山,体察一番民间疾苦。” 他笑眯眯的,站在谢肃安身后,眸光毫无情绪,看着低头垂手跪在下面的阮清。 “哦?”谢肃安有些意外,笑着将手掌按在他肩头,道:“阿徵,果然不愧为朕的儿子。” 谢迟躬身俯首,“为父皇分忧,本就是儿臣的本份。” 谢肃安:“既然你刑部那边繁忙,也不宜多做耽搁,多让下面的人去做事,早日了却沉疴。朕也会尽快找到得力的人手接替你。” “儿臣明白,谢父皇。那么,儿臣便告退了。” 谢迟再施礼,转身走出亭子,脸色上依然带笑,还对亭外董后的掌事太监点了点头。 但是,阮清小心抬眼,看见他那笑容底下,藏着甚是可怕的东西。 他可能等不及明年大朝会,就要动手了。 谢迟经过她身边时,突然脚步停住了,回头笑容灿烂地问董后的太监: “胡公公,这不是孤那个会打叶子牌的嫂子吗?孤记得她。” 他在七夕节上,曾与阮清数次交集,又曾为她披衣,若完全假作不认识,却也是掉进了老狐狸的圈套里。 引阮清入宫的胡公公连忙上前,堆笑道:“殿下好记性。回殿下,皇后娘娘听说这阮氏为皇贵妃娘娘簪花甚好,今日特意招了进来。” “胡公公糊涂,人家来给母后簪花,你就让人家这么跪着,待会儿如何簪得好看?”谢迟冷笑嗔道。 胡公公慌忙告罪,“殿下教训的是,是奴才糊涂了,见皇上、娘娘和殿下在说正经事,哪儿敢打扰啊。” “也就母后宽厚,养得你如此偷懒。” 谢迟笑笑,便从阮清身边经过,衣袍飞逸间,从她身边轻轻拂过,走了。 “恭送殿下。”阮清俯首。 谢迟一声不回,大步离开。 等拐出月洞门,又穿过一条小路,才脚步戛然而止。 他狠狠晃了一下脖子,“朱砂。” 很快,隐蔽的树影深处,闪出一个侍卫,“殿下。” 谢迟用力磨了磨牙根子,“给孤烧了凤坤宫!现在!立刻!马上!” 朱砂眼眸中一惊。 但是,主子办事一向疯狂,从不按套路出牌,他自从在北蛮第一次见了他,就领教了。 “遵命。”朱砂低声领命,很快消失在假山深处。 凤坤宫那边,董后又送走了谢肃安,这才顾得上阮清。 “听说,你有些巧思,很会簪花?” 阮清已经在花砖上跪得膝盖快没知觉了。 “回皇后娘娘,臣妾手艺拙劣,人前卖弄,罪该万死。” “你死不死,不是你说了算。” 董后在谢肃安和谢迟走后,顿时变了一张嘴脸。 “起来吧,试试看。” 她一挥手,一众宫人便开始训练有素地,将亭中画卷收起,又有人端来一盘新采的时令鲜花。 阮清勉力想要站起来,却膝盖痛得不敢动。 身边的太监宫女,全都冷眼看着,没人相扶。 她只能咬着牙,努力站稳,之后,低着头,忍着剧烈酸痛,走进亭子。 镜中,董氏照着镜子,从镜中看她。 阮清一身素淡,发间只有一支极其简单的白玉簪,因为膝盖还在剧痛,眉间微微凝起,却分明又是在强行忍耐,反而有种病弱易碎的极致美丽。 她站在董后身后,居然将一国之母的雍容华贵给硬生生比得这般艳俗! 董氏一股子酸恶的火,从胸腔里窜起来。 “真是我见犹怜,居然入了阿徵的眼。” 阮清还没来得及选花,又只能重新跪下告罪,“娘娘恕罪,臣妾不敢,臣妾罪该万死。” 董氏在镜中的脸,嗤的一笑,“快起来吧,想什么呢?你是个未亡之人,胡思乱想,就不怕污了太子的清誉?本宫说的是,七夕节上,那么多名门闺秀,阿徵他居然会记得你的糗事。” 她话中夹枪带棒,阮清听着,如芒刺在背,却强做微笑: “亡夫少时,与殿下是知交故友,结义金兰,如今殿下贵为储君,而文昌侯府一门寡妇,早已不敢高攀。但殿下性情仁厚,仍旧对我们这些活死人多有照拂,这是老侯爷和侯爷承蒙皇恩,留下的余泽。” 她把整个侯府都端出来顶着,又把皇帝都带出来,董后也不好再提什么男女之私,显得她一国之后如村口的粗鄙妇人。 “倒是巧嘴一张,难怪沈娇那么疼你。” 宫女端过花盘,董后在盘中用指尖随意挑拣,“本宫听说,她专门在御前提了你爹的名字?” 阮清脑中思路快如闪电,难道问题出在这里? 皇贵妃提了父亲的名字,引起了皇帝的怀疑? 但是,如果仅仅如此,是不是有点太过牵强了? 一定还有别的事。 她唇角牵过一抹从容的笑,接过董后递过来的花,“家父流放岭南,尚是罪臣之身,臣妾一向不敢与人提及,不知皇贵妃娘娘怎生会提及到他。” 董后细眉一挑。 沈娇那个狐狸精,自然是坐在皇上的怀里,娇滴滴地指着草拟的圣旨上“阮临赋”那三个字,说她喜欢,有诗意,像个神仙! 皇上就喜欢那狐媚子的粗鄙劲儿! 董后沉着脸,“皇贵妃她喜欢的东西就是多,出身西北商贾的人啊,打小没见过什么世面,见了什么都喜欢,也不足为奇,就像……,她也喜欢你。” 阮清手指尖捏着花儿,正在她脑袋顶上找地方,就想拔根簪子,把她脑壳子戳烂了算了。 “臣妾的确也是山里长大的粗鄙之人,如今能为皇后娘娘簪花,是几世修来的荣耀。”她淡淡道。 董后便脸色一僵。 阮清这话,怎么听着是在骂她? 说她嫌人家低贱,还要让低贱之人来脑袋上簪花,形同打自己的脸! 但是,身边那么宫人看着,她也不好为这事动怒,否则便是不打自招。 “行了,你想好了没?本宫在琐事上可没那么多耐心。” 阮清有些为难,董后满脑袋都已经戴满了珠翠,又从那一盘子花里,专门挑了最小最差的一朵,怕不是兴师问罪的戏码还没开始唱呢。 左右今天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又何苦花费心神讨好她? 她索性,将那朵花的花瓣,全给撕了,只剩一只花蕊,瞅了个珠翠之间的缝儿,给塞了进去。 “好了,请娘娘过目。” 晚霞端了镜子,董后往后看,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世子夫人,花呢?”晚霞问。 阮清恭敬跪下,“请皇后娘娘恕罪,娘娘凤仪万千,金尊玉贵,臣妾手中的花,无论怎样妆点,都无异于画蛇添足,所以,索性去了花瓣,只留花蕊,隐于珠翠之间,既不抢了凤冠的风头,又寓意生生不息。” 晚霞想了想,不知道花蕊与生生不息有什么关系。 董后也觉得,阮清这话,全是毛病,又根本挑不出什么毛病。 但是,就算没有证据,一介寡妇,不知检点,会被人怀疑与太子有私,就是她最大的罪。 她已经没耐心装腔作势了。 “大胆阮清!投机取巧,一派胡言!”董后沉沉一拍桌子。 晚霞立刻道:“胆敢戏弄皇后娘娘!来人,把她拖下去,脱了衣裳,杖责三十!” 他们不但要打她,还要脱了衣裳打她! 这与将她扒光了游街有什么区别! 下面的几个早就预备好的小太监立刻冲了上来,押住阮清的胳膊,要将人拖下去扒衣裳。 就在这时,忽然远处有人高喊:“走水啦!走水啦——!” 董后腾地从亭子里站起来,紧张四顾,见她的寝殿已经冒起滚滚黑烟。 顿时,整个凤坤宫,乱成一团。 第38章 就喜欢阿阮害羞的样子 所有人都在关注火势,阮清被搁在了一边儿。 这时,月洞门外,涌进一大群宫女太监,口中喊着“保护皇后娘娘”,一拥而上,场面更加混乱。 董后、晚霞、还有阮清,被这一大群人架着手臂,围在中间,慌乱中去了皇后寝宫的一处偏殿。 寝宫那边,火势愈发凶猛,这里距离火场极近,非但没有逃离,反而陷入了更大的危险之中。 晚霞终于反应过来了,“你们不是凤坤宫的人,你们到底是谁?” 一个高大太监冷着脸,“送你们上路的人!” 说着,一记手刀,将晚霞打晕。 董后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当场尖叫:“啊——!快来人啊!来人啊——!!!!” 然而,偏殿的门,被关得严严实实。 外面的人,都在忙着救火,根本没人听得见。 两个宫女上前,三下两下,堵了董后的嘴,又麻利用她的裙带将晕倒的晚霞绑在她身上。 其他太监开始从袍子下拿出各自藏着的水囊,四下浇洒。 是火油! 阮清头发根儿都竖起来了。 她不敢喊,更知道跑不掉,小步往后退了一下,“诸位英雄,你们……到底是谁?” 领头那太监忽然回头,冲她怪笑一下,“阮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他笑起来,眼神分外凶恶,阮清顿时发觉,好像在哪儿见过。 是在侯府! 侯府男丁被屠那晚,她见过这双眼睛。 他们是谢迟的人! 阮清倒抽一口气,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瞪大眼睛,更加一声不敢再出。 他真是天大的胆子,他真的是疯了! 将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死士全都弄进了宫里来,搁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难怪大理寺查了半年,都什么也查不出来。 那男人见她吓成这样,忽然有点慌了,“啊,阮姑娘,内个,你不要害怕,殿下这是给你报仇呢,你只需好好看着就行,其他事,咱们会处理干净。” 报仇? 报什么仇? 烧了凤坤宫还不算?还要烧了皇后? 他把皇后活活烧死也就算了,还要逼着她亲眼看着?!! 谢迟他不但疯了,他简直是个疯了的魔鬼。 殿内的火,轰然而起,一瞬间沿着火油蔓延开去,半边殿宇,顿时成了一片火海。 董后被堵着嘴,身上绑着昏死过去的晚霞,两个人一道被推入火中。 她被烈火焚身,起初挣扎不动,也喊不出声。 等到绑着晚霞的衣带被火舌舔断,她自己的身上也着了火。 口中塞着的布,已经无暇扯出来,只能痛苦在火中挣扎,翻滚,发出奇怪惨叫,最后倒地,不再动弹了。 一国之后,轻而易举地,就这么活活被烧死了。 阮清纵使杀过人,也不敢看这种残忍场面,只能低着头,掩着口鼻,却掩不住空气中难闻的刺鼻味道。 偏殿中火势更大,已经不安全了。 众人带着阮清从容退出,之后,各自训练有素呼喊着“救火啊”,“救人啊”,“救命啊”,四散去了。 仿佛死了一个皇后,根本如死了一只猫狗般简单。 阮清从殿内出来,接触到外面干净的空气,胃里一阵翻腾,呕!差点吐了出来。 领头的男人,又冲阮清怪笑,“阮姑娘,殿下让小人问,如此处置,你可满意?” 阮清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些,却还要勉强点头,“好,很好……” 话音未落,脑后一阵剧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噩梦。 顾文定将她逼到床角,拳头,手肘,打在小腹上,还不准她叫出声。 侯府的男人,一颗颗人头,滚在脚下。 孟贵卿临死时不可置信的眼神。 汪祖德渐渐沉入淤泥中的绝望。 常欢临死时的惨叫。 董后在火海中狂舞挣扎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阮清才挣扎着悠悠醒转。 依稀睁开眼,看见头顶紫金色的丝绒帐,便知又回了东宫那张床上。 膝盖上,一阵清凉。 “醒了?”是谢迟的声音。 她往床尾看去,见他正拿着药膏,给她的膝盖上药。 “董明梅实在是不懂事,让你跪了那么久,孤已经罚她投胎去了。”他抬眼,冲她笑。 阮清暗暗长吸一口气,极力让自己从噩梦里抽离出来,起身道: “殿下,她到底是你的母后,这件事若是被皇……” 话没说完,身上一凉,才发现被子底下,什么都没穿,又慌忙扯了凉被,将身子掩上,脸上一阵异样绯红。 谢迟见她那样儿,带着一丝恶劣的笑意,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就喜欢看阿阮害羞的样子。” 他重新低头,认真帮她将双膝涂好了药膏,又一丝不苟地收拾了药瓶,拿帕子擦了手。 整个过程,从容优雅熟练,如一个医术高明的正经大夫。 没人能看得出,他那层金尊玉贵的皮下面,是怎样的疯魔。 “董明梅让你跪那么久,这双膝,怕是一时半会儿在床上跪不得了,孤不高兴。” 谢迟的手,拂过她的膝盖,在薄薄的凉被下,穿行而上。 人也倾身,与她越靠越近。 “你是孤的人,是生是死,犯了什么错,该受什么罚,只能由孤一人决定,旁人不得染指半分。” 他捉住她的唇,重重吻她,间歇时,又沉重喘息道: “刚刚你昏睡时的样子,真好看。若不是怕你身上疼,方才就要了你。孤已经忍了很久了……” 说着,又重新欺身吻着她,将她推倒,压了上去。 阮清的手,死死攥着凉被,忍耐着。 一定要逃出去! 一定要逃出去! 一定要逃出这个魔鬼的手掌心! 第39章 摇曳 谢迟察觉到她的抗拒,却并不问缘由。 只将她两只抓着薄被的手一一过来,压在头顶,恣意享受她的身体。 他只是喜欢彻底掌控一切的快乐,并不管别人如何。 阮清别过脸,麻木望向床帐外奢靡的金碧辉煌,只想着快点结束。 真的不想再伺候了。 别人梦寐以求的东宫储君,她早已毫无兴趣。 若是当年初见,还曾动过一点真心。 这颗心,也在这些年的担惊受怕中,早磨得只剩下求生欲了。 谢迟无论是皇子、太子,还是皇帝,他除了给他们家带来灾难,旁的都毫不相关。 谢迟仿佛终于关注到她的情绪了。 他停下腰,伏在她身上,盯着她的侧颜,看着她。 盯得阮清那半边面皮发麻。 她到底是怕他的。 可是,今天不知是哪根筋搭得不对了,她偏想要跟他执拗一下。 她依旧望着纱帐外,不理他。 谢迟的眸子里,忽然透出一股子莫测的笑意,“阿阮。” 她不理他。 “阿阮,你这是在怪我又害你吃苦了?” 他到底还算明白。 阮清微不可察地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没什么感情可言,却也在他这样服软的时候,生不起气来。 这声叹息,他听不见,看不见,却伏在她身上,感受到了。 “阿阮,凤坤宫起火的时候,我就在父皇御书房。” 阮清知道,到底不能把他惹火了,不然又要吃苦头。 便淡淡道:“殿下已经特意派人关照,臣妾感激不尽,完全不敢没有半点儿怪殿下的意思。” 他便知,她这是还在生气呢。 于是,凑近她耳畔,吹着滚烫的气息,道:“阿阮,大赦天下的旨意,已经下去了。” 阮清整个人,顿时如魂魄归位般,活了过来,“真的?殿下,真的?” 她的手还被他按在头顶,不知该如何表达惊喜,便用两条腿将他的腰缠住。 “是真的——!”他看着她那势利的样儿,拉长了腔调,“我亲眼看着父皇用了印,薛胖子端了下去,不会错了。” “殿下……!”阮清原本寂寥无光的眼中,已经噙满了泪光,“殿下是不是答应了皇上什么?” 到底是要关心他一下的。 “无非是走一趟西北,到时候可以带你去看看盐湖,你便知道什么是天下难得的奇景。” “带……我去?” 阮清刚刚升起来的感激,立时被另一种恐惧淹没了。 按照她原本的计划,等爹娘回来时,她便想个法子,让谢迟允她出城五十里去接。 到时候,一家三口金蝉脱壳,弃了马车,直接躲进山里去几日,再绕道避开追兵,很容易就可以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但是,他现在说要带她去西北? 那该怎么办? 爹娘一旦进了上京城,再想要一家三口全都明晃晃地逃出去,就更是难如登天了。 “臣妾是个寡妇,殿下到时候是奉旨办事,如何好将臣妾带在身边?况且,就算这一路没人知道,侯府那边少了个人,到底是要闹出事的。” “无妨,孤会想办法。将你留在上京,孤不放心。” 况且……他离不开她。 阮清心里一阵哀叹。 谢迟该是要怎么做,都已经想好了。 既然此时是“孤”,不是“我”,那便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不会到时候又杀人放火,干出什么骇人的勾当来吧? 她软着嗓子道:“殿下,这次为了我,闹出这么大事,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她连“烧死皇后”这几个字都不敢说。 这种事,跟弑君,就差一步。 他是真的什么人都敢杀,什么事都敢干。 万一到时候为了将她带去西北,又把谁全家弄死了,这些冤孽,是不是都要算在她头上? “放心,此番也不全是因为你。”谢迟继续享受她的美味。 阮清一颗心更加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在一步一步聚集自己的势力,一步一步铲除妨碍他的人。 越是如此,逼宫夺位之事,就越是迫近,上京城中就越是危险。 “西北之行……,殿下大概安排在何时?” “你还有什么小阴谋么?”他摇曳着她,俯视着她笑。 “我……,我想,若是爹娘就快回来了,还是该与他们多团聚几日。”她断断续续道。 “准了。” 他陡然一凶,阮清没防备,痛出了声儿。 入耳甚是娇媚。 谢迟满意极了。 第40章 作别 此后半个月,阮清一面焦急等待岭南的消息,一面和两个丫鬟悄悄准备离开的事情。 每天除了小心翼翼伺候谢迟,不引他疑心,便是掰着手指头算着日子。 大赦天下旨意,涉及人数众多,从上京分发下去,再传到岭南,若是快了,也需五七日。 而爹娘哪怕立刻动身,返回的路,也是千里之遥,要走上两三个月。 加之路上疾病、强盗等等,根本行不通。 他们在岭南日子过得清苦,又未必有足够的盘缠,供得起那么远路途的车马。 可若是求谢迟派人去接,那便是上了他的贼船,被监管的严严实实,更加无法脱身。 最方便的,还是走水路。 从岭南一路换船,西江,漓江,灵渠,湘江,长江,再到运河…… 一想到两个老人家,要一路历经那么多辗转才能回来,阮清的心就好痛。 她在东宫伴驾,低着头,麻木旋动着手里的墨条。 “墨稠了。”谢迟停笔,提醒她。 阮清仿佛没听见一样,继续磨墨。 “阿阮,孤说,要加水了。”他再说一遍,挑高了嗓音。 “嗯?”阮清回过神来,才看见手里的墨被她研成一坨黏糊糊的泥。 谢迟摇头,只好自己亲自给砚台滴了水,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想什么呢?想你爹娘?” 阮清闷闷点了点头。 谢迟:“消息回来说,旨意大概三天前就已经到了,这会儿,他们应该动身了。” “嗯。”阮清又只是草草应了一声。 谢迟将手里的笔搁下,靠向椅背,看着她那张连强颜欢笑都装不出来的脸。 好一会儿,才伸手将她拉过来,抱坐在怀里,道:“孤已经派人去接他们了,你们一家人,很快就能团聚。” 阮清的身子在他的臂弯里,微不可察地紧了一下,“殿下……,爹娘他们年纪大,一路车马颠簸,恐怕也吃不消,不用那么急,臣妾可以等。” “不会颠簸。”他将下颌抵在她头顶道。 阮清抬眼,不解。 “孤命人接了他们,搭上沈氏北上运货的海船,不但船大不畏风浪,而且每一艘都装配了火炮,连海盗都不敢靠近,只要风向不作梗,他们一路从岭南到上京码头,只需十日左右。” 十天! 还有十天,就可以见到爹娘了! 阮清顿时差点哭出来,憋红了脸,扁着嘴,手臂缠上他的脖颈,哭腔唤他:“殿下,谢殿下!” 说完,便额头抵在他肩头,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一向很少哭,就算是落泪,也都是假哭给他看,惹他好心软疼她。 鲜有此刻这般真情流露的模样,谢迟一时之间,居然有点不知该怎么哄了。 他的大手,只好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好了,你多大了?这也能哭。” “臣妾失态,臣妾是感激殿下。”阮清在他肩头哭得抽抽搭搭。 谢迟将她的脸抬起来,捏着下巴看了看,真是梨花带雨一般,好看极了。 不心软都不行。 “若是真的感激,以后便少些逢场作戏,虚情假意。” 说完,虽然明知她在哭,却还是忍不住吻了上去。 她待他有几分真心,他还是心里有数的。 半分都没有。 自从他从北蛮回来,杀了顾文定,强占了她,她就没一日真心与他。 若不是知道顾文定被她给弄成了废人,他可能真的会怀疑,她变心了。 不过后来想想,可能这小坏蛋从头到尾,就一直没有心。 不然她花儿一样的年龄,既不爱他,也不爱任何男人,难道会是喜欢她房里那两个丫头? 如此,又过了几日,谢迟一直忙。 董后薨了,凤坤宫被烧了,宫中大丧。 除了发丧,重新整饬,皇上还要彻查凤坤宫走水一事,甚至两次招了阮清进宫问话。 可是,查来查去,却什么可疑的线索都查不到。 谢迟把一切都做成了意外的假象,如屠了侯府、杀了刑部尚书全家一样,不但处理得滴水不漏,甚至把阮清也撇得干干净净。 只是难免坊间多了一些流言蜚语,大抵意思是,谁与文昌侯府的阮寡妇打交道,都会死。 一时之间,满京城的豪门贵妇,都避阮清如避瘟神。 就连侯府里的那些个,也都见了阮清绕道,生怕把自己给克死了。 幸好,阮清正好乐得清净,只要能平安度日就好,别人怎么看,根本不重要。 如此,她悬了多日的心,总算放下一半。 紧接着,好消息便来了。 爹娘搭乘的商船,还有两日就到上京码头。 而宫里也颁下旨意,国不可一日无后,皇贵妃贤良端淑,德配中宫! 沈家再富,沈娇也只能算是商贾之女,能够封后,足见谢肃安有多么想要吞了沈氏的倾国财富。 他很有可能不只是想要西边的盐田,还想要拿下沈氏在东边海运,以及他们在蜀地的无数丹砂矿! 然而这些对于阮清来说,都事不关己。 她唯一高兴的是,沈娇封后,大典在董后丧期满三个月之后举行,此间,谢迟必定要忙个不停。 而从上京城到海边码头,大概有半日的路程,需得头一天晌午出发,才能从容赶上。 “殿下,爹娘在岭南受苦两年多,我想亲自去接他们,以尽孝道。” 她这一晚,特别主动,特别娇媚,特别会取悦他。 一来,哄他高兴。 二来,答谢他这半年来的庇护。 三来,作别。 第41章 玉环坠子 “好。”谢迟餍足地眯着眼,欣赏她云雨之后无力的媚态,手指在她滑腻如雪的肌肤上起伏磋磨而过。 他一口答应了。 阮清一直布满防备的心上,冷硬的刺顿时软了几分。 她如一条人鱼一般,披着被揉乱的长发,滑到他身上,伏在他胸膛上,指尖轻抚他心口在北蛮时留下的疤痕。 “殿下可是在心里恨着我?” 这话,她一直藏在心底,始终不敢问。 如今要走了,才有勇气说出口。 他若能既不爱,也不恨,一别两散之后,她才能安稳度日。 阮清始终认为,谢迟拘着她不放,恨和报复,多过喜欢。 即便是喜欢,也只是喜欢她的这张脸,和这副身子而已。 以谢迟的脾气,他若死了,她该自裁殉情才对,就算不殉情,也该一生为他守节。 哪怕后来嫁入侯府是顾文定逼迫的,她当时也该以死明志才对。 然而她没有,她选择受了侯府的聘礼,上了侯府的花轿,当着整个上京城的面,嫁给了顾文定。 所以,他回来后,一口气给侯府请了七座贞节牌坊,让她给顾文定守寡守个够。 他就是这样的疯子。 谢迟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抬手,抚摸她软嫩的脸颊,手指滑到耳畔,揉着她的耳垂玩儿,“你的那一只耳坠子呢?” “刚刚摘了。” 阮清心情甚好,没有过多防备,随口答他。 说完,便一个激灵,突然想起他出征之前,曾抢了她一只耳坠子,说要一人一只,各自贴身留着,以慰相思。 她当时根本没有当回事,只觉得耳朵被他拽痛了。 后来,剩下的那一只,一直丢在妆奁里。 再后来,家中巨变,就再也没见过了。 或许,早就丢了,扔了。 “送世子夫人回府。”谢迟忽然冷声对外面吩咐。 他居然这样赶她走。 而且是睡完了,被从床上赶走。 她对他来说,果然不过是百花楼的姑娘! 阮清还赤着身子,伏在他身上,一种无法名状的羞辱,猛地涌上头顶,顿时羞愤地面皮发麻。 她唯一一次想与他说些贴心的话,到底还是放肆了,到底还是想多了,到底是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谢迟。 阮清乖顺地,默默地,从他身上起来,下床,披衣,挽发。 动作尽量从容一些,不让自己太过难堪。 从始至终,谢迟都没再理她,紫金帐落着,他在里面睡着了一般。 然而,阮清依然要按规矩,朝着他的床行礼告退。 之后,披上薄披风,戴上帽子,由赤练护送,乘着夜色离开。 她走后,谢迟躺在床上,眸子唰地睁开。 他如死了一般瞪着眼,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许久之后,才坐起身,拉开床头的一只小抽屉,里面,收着只精巧的小匣子。 匣子打开,一只质地不算上乘,做工也不甚精美的玉环耳坠,安静躺着。 淡绿色的玉环上,布满早已擦不掉的血痕。 谢迟两根修长手指,将耳坠子拈起,送近眼前细看。 阿阮不会知道,他在北蛮被围困的那段日子,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她不会知道,他在一无所有的绝境之中,是靠什么活下来的。 当他伤重,既无医,也无药,更无人,快要死了的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每次都会把她的耳坠子塞进伤口的肉中! 他仿佛着了魔一般,相信他的阿阮可以救他! 他发誓要不计一切代价地活下来,他要风风光光地还朝。 他要夺嫡,他要登基,他要回去娶他的阿阮! 不管是蛮人,还是天命,谁都不能阻止他! 可是……,她却根本没有等他,她成了别人的妻!!! 她有苦衷,她是被迫的。 他可以原谅! 可是,他从与她相认的第一眼,就清晰地知道,她早就弃了他,她的心里早就没有了他! 她不记得他们之间的事,她不记得他临行说过的话,她甚至将他们之间唯一的信物,也忘了,丢了!!! 她现在看见他,除了拒绝,谄媚,利用,剩下的全是恐惧。 他将这耳坠子放在床头这么久,她从来都没关心过,更加没问起过。 他甚至还天真地以为,总有一天,她若想起,他便立刻拿出来给她看,两人从此尽释前嫌。 可是,她却忘了! 彻底忘了!!! 谢迟愤怒下床,大步走去推了窗,扬手将那玉环耳坠子扔进了殿外的荷花池。 …… 第二日一早,侯府里。 阮清将昨晚的不开心一扫而光,将谢迟撇到脑后。 她早早起身,梳妆整齐,精气神都比往日里足。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就要见到爹娘了,终于可以离开上京城这个巨大的囚笼了。 她命翠巧儿和香果儿做好万全的准备,将之前准备好的银票、变装的衣物全都带好,又面带喜气地向老祖宗辞行,便出了门。 然而,侯府大门前,此刻停着两架马车。 一个是翠巧儿一早就准备好的。 而另一个,却挂着骠骑大将军府的徽记。 那车中的人,听见阮清他们出来了,立刻钻出一个脑袋,喜笑颜开: “嫂子,殿下事儿多,手头忙,走不开,专门让我亲自护送你去码头。” 是当年的京城五虎之一,如今的烈火军京畿城防营少将军,宇文洪烈。 宇文洪烈跳下车,穿着敞领袍子,腰间挂着蹀躞带,脚上踏着军靴,神采飞扬。 “嫂子上次跟别人出城,殿下不在家,你遭了大罪。这次你别怕,殿下让我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要是哪个混蛋敢吓唬你,我就……砰!” 他啪地一拍腰间的蹀躞带。 阮清的目光,朝他的手下望去。 瞳孔一阵急剧收缩,整个人都绝望了。 火铳! 第42章 姑娘又要害人了 烈火军是大熙唯一可以使用火器的重装骑兵,一旦遇敌,无论远近,一概通杀。 他们夜间操练时,谢迟曾偷偷带她去看过。 那场面,冲杀中烟尘震天,电光火石,霹雳横飞,甚是骇人。 由这样一伙子人拱卫京畿,任何想打上京城主意的人,都要好好思量一番。 现在,谢迟让人带着火铳盯着她,阮清一阵心悸。 到底是插翅难飞吗? “少将军好,阮清是个寡妇,还是乘自家马车的好。” 阮清并不想上宇文洪烈的马车。 她对他的印象一向不好,当初谢迟做赌,诱她上钩的馊主意,就是这个人出的。 他,还有谢迟,江疏、顾文定,乃至一向故作清高的余少川,归根结底,全都是一丘之貉。 谁知,宇文洪烈却横出一步,拦住她,“哎?嫂子,你车上的东西,我刚才已经都搬过来了,不会再让我搬回去吧?” 他本就高大,身上又有种军人在铁与血之中磨砺出的压迫感,让阮清喘不过气来。 她后退半步,“我是怕于少将军英名有损。” 宇文洪烈笑道:“谁敢损来试试?本将军七岁上战场,是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难道还怕那些婆娘的闲言碎语?” 阮清见他一个莽夫,根本油盐不进,只能道:“少将军不怕,我怕。” 她的头,垂得更低。 宇文洪烈一怔。 他想了想,“嗯,也有道理。既然如此,嫂子上车,我坐在外面便是。” 说着,转身就把自家马车上的车夫给赶去了一边儿。 回手招呼阮清:“来,上车。本将军亲自给嫂子驾车!” 阮清没辙了。 面子卖到这个份上,若是还端着,怕是将他惹毛了,大吼一声都能吓死人。 她只能抬头僵硬笑了笑:“好,有劳少将军。” 之后,给两个丫鬟扶着,上了他的车。 香果儿没心没肺,进了车里还兴奋赞叹:“嫖妓将军家的车,果然是又宽大又舒服。我刚才上来,见那拉车的两匹大白马都跟咱们府里的不一样儿。” 翠巧儿白她,“是骠骑,不是嫖妓!还有外面那马,定是退役的战马无疑了。” 谁知,她们在里面闲话,被外面的宇文洪烈都听见了。 他插嘴:“错了,小姑娘,不是退役的战马,这两匹,本就是纯种的上品战马,我家马多,用不完,就挑着毛色好看的拉车了。” 阮清低着头,不说话。 养一匹纯种战马,要多少钱? 外面一匹马,恐怕比她们主仆三人的命都值钱。 马车前行,宇文洪烈驾车倒是稳得很。 又或者是车子够大,轮子够好。 阮清一路不说话,有时候宇文洪烈在外面有一搭没一搭说些什么,她都简单应两声儿。 宇文洪烈觉得无趣,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女人,果然嫁过人就没意思了。 从前的阮清,跟着他们翻墙、偷东西、惹祸、满街疯,表面上是个乖乖的五品小官家女儿,背地里灵得什么似的。 别人听见“上京五虎”这四个字,闻风丧胆。 她却像个小辣椒,敢指着他们五个的鼻子挨个骂,冲极了。 现在,却成了个什么都怕,多说一个字都费劲的闷葫芦,软柿子。 不是被顾文定那小子给祸害坏了。 就是被谢迟那个混蛋给管太严了。 然而,一帘之隔,车中的阮清也在想着当年。 那时候,她若不是变着法子,胆战心惊地在他们五个人中周旋,可能早就像个兔子一样,被他们玩够了,祸害够了,死在哪里都不知道了。 她揣摩着他们每个人的性子,小心翼翼地保全自己。 可即便如此,也仅仅是活下来而已。 她逃不过顾文定的阴狠恶毒。 也逃不出谢迟的只手遮天…… 阮清用指尖轻轻掀起门帘一角,从缝隙里悄悄看了宇文洪烈的背影一眼。 明日就要见到爹娘了,必须想办法甩掉他,哪怕一两个时辰也好。 她看了眼香果儿怀里抱着的小包裹。 这次出逃,除了变装用的衣裳,银票,便只有一些防身和应急的药了。 她默默将小包拿过来,打开翻了翻,从里面拿了一小包药粉,藏入袖中,之后,将包裹还给香果儿,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香果儿不明所以,眼睛滴溜溜转,但是不敢吭声。 翠巧儿暗暗咬着唇,睁大眼睛,也不敢吭声。 她俩都知道,姑娘又要害人了。 第43章 扳倒一匹纯种大公马 “少将军,天气热,进来喝口水吧,赶路的事,不急。”阮清在车厢内软软道。 她说话一向不紧不慢,来了上京好几年了,依然带着南方的吴音,又软又糯,总能让北方的汉子听了,心都化了一层。 宇文洪烈就有点受不住,却还象征性地正经道:“可是……,这车……” 阮清给翠巧儿递了个眼色。 翠巧儿立刻掀开帘子钻出去,响快道:“少将军,让奴婢来吧,您快进去歇着。” 香果儿也要挤出去,想看看上好的战马是如何拉车的,“是啊是啊,让我们也试试这纯种的大马。” 前面地方窄,两个丫头都挤了出去,宇文洪烈就只好停了马车,跳下去,又从后门上车。 车子重新缓缓驶动。 两个丫头在外面驾车,半会不会的,乐着好玩。 车子晃晃悠悠,车厢内,光线有些晦暗。 阮清与宇文洪烈保持最远的距离,递给他一只水囊。 是翠巧儿的。 “出来时匆忙,不知将军同行,我这只……,刚刚用过了,你不介意吧?” 她白生生的手,没有如旁的京中贵妇那般染了指甲,指甲颗颗如珍珠般干净,手指纤细如新长好的小水葱,捏着水囊,送到宇文洪烈面前,静静地等着。 宇文洪烈顿时觉得,特别渴,心里有股子说不清楚的烦躁。 当年他就是傻。 若不是提什么幺蛾子赌局,兴许早就捷足先登,抢前一步把人给占下了。 “谢谢嫂子。” 宇文洪烈接过水囊,仰头就灌,一口气把水都给喝光了,才觉尴尬。 “啊……,这,喝完了,不好意思啊,嫂子。” “无妨。”阮清身子倚着车厢的角落,姿态有些懒,唇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望着他,还递出去一只素帕。 “擦嘴。”她道。 帕子上,一角绣了朵玉兰,是阮清之前闲着没事,绣了送给香果儿的。 这会儿,又给要了回来,香果儿还嘟着嘴老大不高兴呢。 宇文洪烈本已用衣袖擦了嘴,忽然见她递了帕子,心头一阵狂跳。 他盯着帕子,怔着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 她对他有意思? 她什么时候对他有意思的?他怎么不知道? 按说,她现在是个寡妇,跟谁好上,都没什么大毛病吧? 可是,要是被谢迟知道了怎么办? 他还不把他的脑袋摘下来,送去给他父帅当球踢? 但是,此刻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二人,美人主动递帕,分明是芳心暗许,这实在是太诱惑了。 尤其,对方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宇文洪烈挣扎着让自己清醒点,“多谢嫂子,这……,呵呵,我是粗人,就不用了。” 阮清也不勉强,淡淡将帕子收了回来,“没关系,寡妇门前是非多,我明白。” 说完,挑起门帘一角,看着翠巧儿她们俩驾车玩,唇角挑起一抹闲逸温婉的笑,不再理宇文洪烈。 天气热,车厢里氤氲着她身上淡淡的清甜味道,仔细去嗅,分辨不出是什么味道,不去嗅,那香味又往鼻子里钻。 就如一只柔夷,若有似无地反复撩拨心弦。 宇文洪烈越来越坐不住了。 在这么下去,他就要疯了。 可是,难得的单独相对时光,只有他们俩,他又舍不得就这么结束。 只能硬憋着。 阮清余光里,注意到他大手不耐地在膝上摩擦了几下,心里也是突突地跳,思量着底线到底在哪里。 宇文洪烈不比谢迟。 谢迟到底是个君子,虽然疯,但是只有过她一个女人,在男女之事上很好哄,尤其还喜欢搞些情趣,附庸风雅一番。 所以,出征之前,他们俩亲是亲过了,抱是抱过了,可她不愿无媒苟合,他也不强迫她。 但宇文洪烈不一样。 他这种人,不但是匹野马,而且,还可能是匹种马。 当年若不是谢迟压着,依着他的意思,便该霸王硬上弓,哪里还有时间在女人身上花那么多心思? 所以,阮清一向是与他保持最远的距离的,从来不敢单独与他打交道。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对外面两个道:“好了,你们两个,玩也玩够了,待会儿靠近码头,人多车马也多,莫要横冲直撞地惹了祸,还是换少将军驾车吧。” 宇文洪烈顿时心里一阵遗憾,果然迟疑只会贻误战机。 阮清放下车帘,对他含着浅笑道:“将军,今晚,我们会在何处落脚?” “啊,有!早已命人在码头附近安排了上房。”宇文洪烈连忙挺直了腰板儿答道。 他这会儿被撩得发懵,早已不似之前出现在侯府门口时那般恣意洒脱,意气风发。 “那便好。今晚可仔细沐浴更衣,以便明日与爹娘相见了。”阮清低头笑,小声儿似是自言自语。 说着,又抬头,“呵呵,将军见笑了。我一介妇人,出行如此麻烦,实在过意不去。” 宇文洪烈听她说要沐浴,耳朵尖儿顿时都已经红透了,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她夏日薄衫的衣领后,那一截毫无遮掩的雪白脖子上。 那薄衫之下的风情,不知道该有多美好。 他想了那么多年,都看不到,摸不着。 宇文洪烈知道,自己若是再胡思乱想下去,就要真的失态了,“我……,我去驾车。” 说着,慌忙站起来。 结果,咚! 被车厢撞了头。 他都来不及揉,就胡乱冲了出去驾车去了。 两个丫头进来。 香果儿对于驾车这种好玩的事儿,还意犹未尽,脸蛋儿红扑扑的。 翠巧儿看了眼阮清。 阮清点了一下头。 水,他全喝了。 药,已经起效了。 劲儿大的,足够扳倒一匹纯种大公马! 第44章 去势的麻药 四人到了上京码头,进了客栈。 宇文洪烈一直觉得渴,接连灌了几壶茶水,依然不管用,整个人甚是烦躁,脑子里全是胡思乱想,眼睛总想去看阮清,都快要管不住了。 阮清全作不知。 待到入夜,两间相邻的上房,并不太隔音。 两个丫鬟准备水时的时候,各种笑闹声,就如小知了一样,不停往隔壁的耳朵里钻。 宇文洪烈是个军人,一向定力过于常人,更清楚自己若是碰了阮清,会有什么下场。 但是他现在像发情的马一样,烦躁地想把墙干个窟窿。 直到,隔壁一声女子惊叫。 宇文洪烈便箭一样冲了过去。 一进门,身后的门,立时关了。 屋里,见翠巧儿甜滋滋冲他笑。 再回头,看香果儿也掩着嘴,在笑。 “天这么热,少将军洗澡么?奴婢伺候您更衣好不好?”翠巧儿问。 “你家姑娘呢?”宇文洪烈冷着脸,没见阮清,就知道又有幺蛾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以为她变成了闷葫芦,软柿子,原来还是跟过去一样,也就是在谢迟面前装兔子! 翠巧儿笑嘻嘻:“姑娘待会儿就来,将军找她做什么?” 香果儿才不管那么多,扑上去,从后面抱住他,大喊:“我抓住他了,快!” 她劲儿还不小,但这么一个小姑娘,也敢跟烈火少将军动手? 宇文洪烈本就烦躁了大半日,拍死她简直如拍死一只蚊子。 可谁知,他大手刚抬起来,就见翠巧儿扑面一大盆水,劈头泼了下来。 啊!甚是凉快。 但心头憋了一天的火,好像瞬间被封在全身的毛孔里面,彻底发不出去了。 宇文洪烈全身一阵麻痹,整个人都开始发僵。 “快,把他扒了。”翠巧儿第一个上。 香果儿还有点不好意思,但是,眼前这个是烈火军的少将军哎,扒他,是她们俩占便宜。 “你们……你……” 宇文洪烈发现自己嘴皮子都麻了,连句话都说不完整,身体越来越僵,渐渐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手在哪里,脚又在哪里。 阮!清! 你又玩我!!! 他知道阮清最会坑人,过去也被她坑过,但是,因为交集少,倒是没吃过什么大亏。 眼下,他是在完成东宫那祖宗的任务,若是出了岔子,脑袋是要被当球踢的。 然而,两个丫头根本不管他在想什么,嘴里还念念叨叨: “你一件呀,我一件,我一件呀,你一件。” “姑娘说了,谁先把少将军最后一件衣裳扒光,重重有赏。” 最后,当宇文洪烈腰上还挂着一条亵裤时,轮到香果儿了。 翠巧儿拍着手,兴奋鼓励香果儿,“快点!带子都帮你解了,一拽就下来。” 香果儿在宇文洪烈身后,大红着脸,忸怩了半天,一只手捂着眼睛,一只手去拽。 宇文洪烈僵站着,心里已经把她们俩骂了几万字。 只要他今日不死,回头一定要把这两个丫头各捅上一千刀! 然而,骂没用。腰间一凉,亵裤没了。 两个丫头一起尖叫庆祝。 翠巧儿还装模作样捂着眼睛乐,还从手指缝儿里偷看,眼睛瞪得老大。 香果儿还在后面问:“我听说,男人的那个又丑又吓人,是不是真的啊?” 翠巧儿拿开手,“这么好奇,你看一下不就知道了?” “你还笑我?快把他弄进水里去。”香果儿大红脸。 于是,两个丫头,使出吃奶的劲儿,开始搬宇文洪烈。 宇文洪烈都不知道自己该是被气哭了,还是要被气笑了。 就这么光着身子,被两个妖精一样的死丫头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之后,拖一头死猪一样,把他给头朝下塞进浴桶里。 因为他太重,她们俩根本不能一口气搞定,又一条腿一条腿地搬,胡乱将人整个塞进去。 就在宇文洪烈在水里被憋死的时候,上半身才好不容易被她们俩给抬出水面。 “哎呀,累死我了,下次这种活儿,再也不干了。”翠巧儿使劲捶着腰,差点腰都断了。 香果儿也折腾地身上衣裳都被水弄得湿透了,“这点子事儿就喊累?咱们不都是为了姑娘嘛。” 两人又花了好一通力气,才把宇文洪烈摆正,还好心往他的水里撒了许多花瓣,防止水下那一半被人看到,这才冲着里间唤道: “姑娘,好了,您可以出来了。” 宇文洪烈进了水,已经感觉不到水的冷热了,只知道身子更加僵硬,完全动弹不得。 现在心里恨得想杀人,可连瞪眼,眼皮子都不听使唤了。 里间的帘子轻动,阮清从后面出来。 她一直都在屋子里,却由着这俩丫头玩他! 宇文洪烈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恶毒”的女人! “少将军辛苦了。”阮清弯腰,素手隔着帕子,在他被丢到地上的衣裳里翻出蹀躞带,把上面的火铳给拿了下来。 “将军不要担心,我只是给你多用了点家乡兽医给骡马去势时惯用的麻药,以防万一,又额外兑了些制作麻沸散的配方,我没什么钱,药材粗糙,但大概不会伤及根本。” 她平淡道。 给骡马去势用的麻药!!! 大概……不会伤及根本!!! 为什么是大概? 宇文洪烈要气疯了。 第45章 乱了方寸 阮清摆弄了一会儿火铳,转身来到浴桶前,神情又天真又认真,将火筒对着宇文洪烈的脑门子,之后顺着他的胸膛,一路往下走。 最后,入了水,将火门正怼在他小腹之下。 “少将军,其实如果我可以选,当年,必定选你。” 因为五个人里面,只有他脑袋里的弯弯绕最少,最容易对付。 阮清如此近距离地与宇文洪烈对视,那眸子中,哪儿有半点什么男女之情? 全是狡黠和嘲讽,甚至是恨意。 说完,将水下的火铳狠狠怼了一下他下腹,顺势丢在了水中。 烈火军的火器,她到底还是不敢拿。 否则,就不是侯府寡妇卷了细软私逃这么简单的罪名了。 阮清站直身子,“少将军且慢慢沐浴,这药大概三天后就没劲儿了,到时候,我们相忘于江湖。” 宇文洪烈全身麻痹,丝毫不能动弹,连阮清刚才到底用了多大劲儿,有没有把他的蛋给怼碎了,他都不知道。 只能目不转睛地狠狠盯着她,恨不得把她咬死。 她居然真的敢跑! 难怪谢迟让他盯紧了她。 她好大的胆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能往哪儿跑? 跑去哪里,不用谢迟动手,他也要把她给抓回来,一雪今日之辱!!! 然而,阮清根本不再理他,去了屏风后换了一身平民妇人的粗布穿戴打扮,之后,和衣上床,由两个丫鬟守着,小睡一会儿,静待天亮。 她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根本不在意房中还有个光腚泡澡的男人。 …… 与此同时,东宫。 阿嚏! 谢迟捏着鼻子,在沈娇怒目注视下,把一大碗苦药给喝了。 之后,郁闷地把脸别向里面。 沈娇叉着腰,气得胸前波涛汹涌: “你多大了?你几岁了?你东宫里有多少人?你的东西丢水里了,不会让下面的人去捞?实在不行,让东宫十率全下去!你贵为太子,这么不爱惜身体,在水里泡了大半宿,受寒是小,坏了身子,本宫找谁抱孙子去!!!” 她朱红丰艳的唇上下翻飞,连珠炮一般的,把谢迟骂了个狗血淋头。 说着,又扭头,指着朱砂、赤练、青瓷,等等一大串随身伺候的人: “还有你!你!你!你你你!你们全都是废物!蠢货!!!太子说要下水,你们就看着?养你们吃屎的???!!!” 阿嚏! 赤练没忍住,也打了个喷嚏。 紧接着,朱砂也打了一个。 他们的确全都下水了。 奈何寝殿下的荷塘太大,下面又全是淤泥,大晚上的,想找一只耳坠子,简直是大海捞针。 沈娇气得叉腰,从窗子往下看。 这会儿,荷塘里的水早就被放干了,还有不知多少宫女太监,在淤泥里翻着找呢。 “阿徵,你对她用的心思,是不是有点太多了。”沈娇脸色更沉。 “儿臣房中的事,母妃不予过问,此事,我们早就说好的。”谢迟说话闷闷的,鼻音极重。 “可你不能因为她乱了方寸!任何一个女人都不行!” 沈娇转身:“南启那边,已经回消息了,雀翎公主已经于七日前动身,最近几天就会抵达上京。到时候,你要分出一些心思,与她好好相处一下,此女虽尚不足以为后,但只要她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南启的大军,便是你日后手中的利刃。” 谢迟没理。 沈娇就好大声:“本宫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谢迟不耐烦闭眼,也好大声:“听见了。” 沈娇来到床前,使劲儿揉他的头,“阿徵你给母妃记得,无论你喜欢哪个女人,都是暂时的。红颜易老,唯有江山不变。你要时刻记得自己要做什么。你的太子妃之位,必须好好待价而沽,诱饵只有一个,一定要钓上最大的鱼。” 谢迟将脑袋偏开,避开她的手,“赤练,替孤送皇贵妃回宫。” 他下了逐客令。 “哎呀!臭小子!本宫亲自过来看着你服药,你居然这么对你的生母!” 沈娇正要继续骂,外面,又有人求见。 进来的人,飞速走到谢迟床边,附耳低声,简洁两句。 谢迟原本懒洋洋倚在床头,腾地坐得笔直,“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三天了。” 谢迟顿时头都大了,一阵烦躁,掀了被子下床,“备马,去码头。” 朱砂见状,“殿下,何事?” 谢迟匆匆披衣,“沈氏的货船遇上东阳国海寇,沉了!” 说罢,人已经出去了。 其他人谁都不想留下来被皇贵妃骂,立刻一大串全都跟着溜了出去。 沈娇瞪着眼,叉着腰,被撂在殿中,“喂!谢迟你这个小混蛋!货船遇上海寇不是常有的事吗?你去干什么?” …… 很快,外面的天,开始有了一丝光亮,码头附近的街道上,早已喧嚣地忙碌起来。 阮清再也睡不着,起身稍微整了整头发,包了头巾,对着镜子开始往脸上一顿捣鼓。 过了一会儿,等转过脸来,就已经变了一副模样。 眯眯眼,塌鼻子,厚嘴唇,下巴上还有一颗生了黑毛的大痣。 宇文洪烈:…… 看到姑娘变成这副丑模样,两个丫鬟忍不住捂着嘴笑。 阮清轻轻一叹,“当年贪玩,不曾用心,只与娘亲学了皮毛,如今用着,大约也只能骗骗眼拙之人。” 香果儿却道:“谁说的?简直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我就说,咱们姑娘常年关在侯府宅子里,实在是糟蹋了。” 阮清将另一只随身的包裹拿来打开,里面的东西已经分成两份,分别递给她们俩。 之后,走到宇文洪烈面前,抬手将他的脑袋摁进浴桶里。 趁着水堵住他耳朵,她小声与两个丫头道:“你们拿了这些,按我之前的吩咐的去做。等到了地方,我们再汇合。” “姑娘……,我们不在身边伺候,您起居日常可怎么办?我不放心。”香果儿舍不得,拽着她的衣袖。 “我又不是小孩子,听话。五个人在一起,目标太大,我接了爹娘,自然有法子去找你们。” 阮清说完,把宇文洪烈又从水里揪出来了。 宇文洪烈:娘的,差点憋死老子。 第46章 兰花坞 翠巧儿眼圈一红,扑通一声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姑娘,翠巧儿当年若非夫人和姑娘收留,便要被人牙子卖去那等地方了,夫人和姑娘对翠巧儿有再造之恩,将翠巧儿当成个人。翠巧儿这辈子肝脑涂地都报答不完!” 她自小,就是在扬州被人当着瘦马来调教的,可因着性子粗糙,琴棋书画样样不行,最后惨被淘汰,十二岁就要被卖去青楼。 是阮清的娘见她生得端正,又性子机灵,能写会算,才花重金将她买了回来,给女儿做陪嫁。 一是指望她能多帮女儿管着私房。 再一个,也想着有这样一个什么人事儿都懂的陪嫁丫鬟,女儿若不愿伺候那世子,房里总能有人顶上,可以少遭些罪。 可是没想到,阮清既不愿洞房,也没舍得牺牲翠巧儿,而是一杯合卺酒把顾文定给废了。 她学艺不精,什么药的用法都只知道个大概,所以,轻易不敢用,只要用了,也不管什么剂量,只管下狠手。 “好了,快起来吧,时辰不早了,各自去走自己的路。” 阮清眼圈儿有些红,将两块船牌给了二人,上面各自写着船名和目的地。 扬州? 两个丫头相视一眼。 阮清点点头,推着她们俩去了屏风后换了与她一模一样的衣裳,之后三人搁下宇文洪烈,关门出去了。 临行,翠巧儿还把他那一身矜贵的贵公子行头给窗户扔给楼下的乞丐,只给他留了一把泡在浴桶里,已经废了的火铳。 宇文洪烈气得眼珠子里全是血丝,却半点办法都没有。 让他在这水里泡三天,这么热的天,怕不是要泡臭了! 阮清三人出了客栈,便分别低着头,带着自己的行囊,朝着三个方向走去。 两个丫头各自按照指示,去了码头,而阮清则绕了个好大的弯子,估摸着她们俩已经分别上了她昨晚出去安排好的船,才进了一处码头船工用的澡堂子。 她猜,跟着她的,除了宇文洪烈,一定还有谢迟的死士在暗处。 果然,人刚进去,就听外面的老板娘在骂:“不认字吗?女池子!女池子!滚滚滚!” 然而,阮清还是不放心。 谢迟不会只派男人跟着她。 于是,她飞快换了身宽松的短打扮,掩住胸脯的弧线,又用布巾包了头发,看上去可男可女,低着头,从后门出去。 果然,有个女人既不洗澡,也不换衣裳,只是一直跟着她。 他们到底跟来了多少人? 阮清一阵心烦,刚好,又往前走了一段,便见另一处澡堂子。 她在门口扔给老板几文钱,直接进了男池子。 身后跟着的女人,又被拦住了。 但是,奈何那女死士十分彪悍,男池子也要硬闯。 阮清顺手抄起旁边一只木盆,目不斜视,从一群光腚男人之间快步淡定地穿过。 身后,死士闯入。 “全都靠墙站好,谁都不准乱动!” 她一声吼,满澡堂子的光腚爷们炸了窝一般,白花花的到处乱跑。 “什么年头啊!娘们闯男池子都这么凶!” 一时之间,场面不堪入目,一言难尽。 那死士到底是个女子,受不了这种情景,低着头,拔刀,又喊了一嗓子: “全都不准动!给我站好!再动就把你们全阉了!!!” 于是,满池子的光屁股男人,全都夹着腿,捂着命根子,一动不敢动了。 等死士控制了场面,再放眼望去,除了一根根白花花的肉桩子,哪里还有阮清的身影? 到底是跟丢了! 阮清甩掉所有人,行至小巷,,一面走,一面又换了身装扮。 面上奇丑的易容之物摘掉,下面显出一张平淡无奇的脸。 既不丑,也不美,眼不大,肤不白,走在大街上,没人会多看一眼。 又将身上的衣裳暗处缝的小小机巧一扯。 原来的茶色短打扮衣裤,顿时折在里面裙摆落下,成了身淡蓝色的粗布裙。 阮清将头上的布巾摘下来,系在腰间,又整理了鬓边发丝,面带笑容,眼中满怀憧憬,直奔码头。 爹娘搭乘的大船,也该到了。 若是谢迟的人抢先一步见到了爹娘,到时候该如何打发,她也都已经打算好了。 可刚进码头,就听到处处都在议论。 “听说了吗?沈氏的兰花坞沉了。” “听说了,那么多货啊,不知道上京城要有多少老板睡不着咯。” “不过我猜啊,沈家财大气粗,定会全额照价赔偿的。” 阮清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都是嗡地一阵眩晕,人都差点站不稳。 不会的,不会的! 她走过去,“两位大哥,你们说的兰花坞,是沈家从岭南运货来的大船吗?” 那俩人看了她一眼,“是啊,姑娘外地的吧?这码头上,没人不知道每月必至的兰花坞。” “那……,最近几日的船期,可还会有别的岭南来的船?” “没了没了。能从岭南那么远运货过来的海船,除了兰花坞,再没旁的能做到了。” 阮清整个人,顿时如被人摁入了黑暗的海底,被灭顶的绝望给彻底淹没了,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准备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以为总算盼到了希望,盼回了爹娘,总算可以一家人远走高飞了,却没想到千算万算,却算不过天命! 不会的!不会的!!! 她不信! “几位大哥,我还想问一下,兰花坞上面那么多货,还有那么多人,真的就这么没了吗?” 她眼圈儿红着,虽然易容后相貌平平,可眸子里的风情是遮掩不住的。 再加上此刻噙满了泪水,这光景,是任谁看了都要替她心碎一番的。 “哎呀,姑娘你别哭,世界上的事儿也不是绝对的。沈家在海上的势力大着呢,不会就这么算了的。那些货物啊,还有被海寇抓走的人啊,他们都会抢回来的。哎?你是不是有什么亲人在船上啊?” “谢谢大哥!谢谢大哥!” 阮清来不及回答,大大地向几个人鞠躬,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穿过忙碌的人群,奔去码头边,望眼欲穿地望着海上。 爹娘一生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必定吉人天相。 如果是我有错,求老天爷罚我一人,与我爹娘无关! 她孑然一人,纤瘦的身子迎着海风,就这样苦苦望着大海,眼巴巴迎来一艘艘船,又送走一艘艘船,整整一日,直到天黑。 客栈那边,房门被人踢开。 谢迟一脚迈进去,见宇文洪烈在澡盆子里都泡抽吧了的那样儿,毫无意外。 朱砂上前,麻利递了解毒的药丸,没过一会儿,宇文洪烈就终于能硬着舌头说话了。 “远……亲……她就系个滴飞!!!你……!你禁么费看向介么个凉妹!” 第47章 希望 谢迟白了他一眼,吩咐朱砂:“把舌头给他撸直!阿嚏!” 他出宫那会儿明明觉得还好,跑了几个时辰的马,又急又累,这会儿,居然浑身滚烫,莫不是烧起来了。 烦躁! 谢迟用靴子挑过一只椅子,金刀大马地坐下等着。 没多会儿,翠巧儿和香果儿就被哭叫着抓回来了。 他直接命人拦了所有出港的船,逐一盘查,果然逮住两只。 两个小姑娘被丢在谢迟脚前,吓得顿时声儿都不敢出了。 “就系她们俩!”宇文洪烈这会儿已经好多了,也穿了衣裳。 他说着,拔了一旁侍卫的刀,就要砍。 被朱砂一刀架住,给挡去一边。 “少将军,殿下在此,慎言慎行。” 宇文洪烈气得把刀扔了,对谢迟生气:“你今易若便宜了这俩系丫头,你就再不系我兄弟!阿嚏!” 他被在凉水里泡了一天一宿,也受寒了。 谢迟正烧的厉害,瞪他一眼,“你怎么不说你是个废物?” 死士呈上两张卖身契,还有两张字条,“殿下,她们随身的包裹里搜出来的。” 谢迟打开看了一眼,是阮清的字。 两张纸,内容一模一样,说的是让她们俩去了扬州,互相照应着,用她给的钱开个铺子,自寻出路,好好过日子。 还说她就算能逃得出去,这辈子也都不能再见人,不能拖累她们两个,所以,从今以后,各自珍重,永不相见。 “从今以后,永不相见!”谢迟咬着牙根子,将两张纸揉烂,丢在翠巧儿和香果儿面前。 翠巧儿颤巍巍将纸打开,一行一行看完上面的字,顿时泪流满面: “殿下,姑娘的安排,我们真的不知道!我们以为是与她在扬州汇合,我们真的不知道姑娘不要我们了啊……!!!” 香果儿一听姑娘不要她们了,哭得更惨。 “说吧,还有什么事,不要等孤问。”他对阮清的这俩丫头,还是知道几分的。 若是真的来硬的,怕是什么都不说了。 香果儿只是一直哆嗦着哭。 翠巧儿努力平复情绪,壮着胆子道: “回……回殿下,姑娘她只是不喜欢上京,日夜想着要回家乡去,可又知道殿下爱重,并不会放人,就只能出此下策。她让我们俩与她换了一样的打扮,分散眼线的注意,估计这会儿,已经与老爷和夫人上了另一艘南下的船了。” 她倒是知道替她说话,可是她们俩还不知兰花坞出事的消息。 谢迟揉着脑仁儿,看着她睁着眼睛说瞎话。 阿阮岂止是不喜欢上京! 她平等地不喜欢上京城的一切! 包括他谢迟! 兰花坞已经沉了,阮临赋夫妇生死不明,阿阮一定还在码头,她不会走! 可是,谢迟情绪平静,也不揭穿,挑起眼帘,吩咐朱砂:“听见了?去。” 朱砂立刻明白,去码头找与这俩丫头一样打扮的女人! 他带了一拨人走了。 两个丫头见太子殿下并没有大发雷霆,心里的恐惧总算缓和了下来,凄凄楚楚抱着阮清留下的信,小声儿呜呜地哭。 可是,下一瞬,就听谢迟淡淡道:“既然今日一别,永不相见,这两个也没用了,拖出去乱刀砍死。” 两个丫头顿时炸了窝。 香果儿扑上去,死死抱住谢迟的脚不放:“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翠巧儿急中生智,突然从衣领里面拽出一只链子,上面挂着一只小小的半只玉环,高高举起: “殿下!殿下!殿下开恩!姑娘说,您若是见了这个,或许会放我们一条生路!!!” 这是姑娘头一晚从宫里回来,就疯了一样的到处翻,硬生生从箱子底下翻出来的,又到外面用石头给砸成两半,分给她们俩一人一个,说是关键时刻,可以保命。 果然,谢迟见了那半只小小的玉环,眸光都顿时软了下来,唇角甚至还浮起了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 可那笑,旋即变成了更可怕的震怒,被死死压抑着。 屋子里所有人,连宇文洪烈都有点大气不敢出了。 谢迟倾身,捏过那半只玉环,手都气得在抖。 她到底还留着这只坠子! 她居然临走,还要拿捏他,用这只坠子保别人的命! 她自己的命还不知道拿什么来保!!! “去码头!” 谢迟起身,扯下翠巧儿脖子上的链子,要亲自去把人抓回来。 “殿下,那这两个……?” “如她的意!” 宇文洪烈忽然想起了点事儿,“等等。” 谢迟:“又怎样?” “她不但换了装,还易容了,特别丑的那种,嘴边一颗生了毛的大痣。” 谢迟鼻息里嗤地一声冷笑,走了。 越丑越是惹眼,阿阮会不知道? 只有你这莽夫才会信! …… 此时天黑,码头上风大浪大。 许多商户的老板都听说了兰花坞出事,纷纷赶来,将希望都寄托在沈家身上,巴望着有什么奇迹发生,若是没有奇迹,至少沈家也总会有人出面,来一一作出赔偿的。 所以这晚,码头上的人,格外地多。 阮清混迹在人群中,也在焦急地等着。 等待的人越多,她心中怀的希望就越大。 这期间,谢迟的死士几次从身边匆匆而过,都没有注意到她。 阮清知道是谢迟来了,心里更加焦急,往人群深处挤了进去。 这时,远处海面,出现了一点光,飘飘摇摇,随着夜里的海浪,驶入港口。 人群里又升起了一阵新的希望。 但是,也有人说,一看就是艘渔船,不要想了。 阮清踮着脚,眼巴巴望着。 万一,爹娘就在这上面呢。 等到渔船靠岸,许多人涌上去打探消息。 那船家高声道:“你们赶紧各自回家去想着怎么善后吧。我们当时远远瞧见了,兰花坞被四艘东阳国的海寇大船围着打,火炮横飞的,一眨眼就沉了。” 阮清脑子里顿时嗡嗡的,身子几乎站不稳。 有人不信,“可是兰花坞不是号称最安全的海船吗?它自己还备了红衣大炮,难道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了?” “是啊,沈家不是与东阳海寇有协议的吗?那些海寇为什么突然违反约定?” 那船家:“你们问我,我怎么知道?我们当时生怕被牵连,离得远。只眼看着兰花坞飞快地就沉了,那伙海寇根本连货都不要,就是往死里打。” 后面,两厢又说了什么,阮清已经快要听不见了。 她脑子里只是在一直告诉自己: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娘亲水性好,爹也会游水,他们一定能活下来,一定能活下来!!! 她一步一步退出人群,一转身,见十几步开外,谢迟正背着手,带着一大群死士,望着她这个方向。 第48章 海神号 他仿佛看见了她,但是并没有认出她。 阮清换装时,不但脸上做了易容,腰间也多缠了两圈儿衣裳,改变了体态。 虽然不甚高明,但此时码头夜黑风高,又这么多人,谢迟未必能认出她来。 要离开这里,就必须经过他站着的那一条窄窄的栈道。 阮清淡定,迎着谢迟走去。 他的目光,冷漠落在她身上,但是,过了一会儿,就移开了,继续扫视前方码头上的每一个人。 阮清不动声色,壮着胆子,从容自他身边经过。 刚走过几步,忽然听见身后,谢迟沉声道:“阮清。” 阮清步子不停,仿佛身后是个不相干的人,在提起另一个不相干的人的名字。 她没有任何反应。 谢迟回眸,又盯了她背影一会儿,才重新看向人群那边。 可这时,身边的死士里,之前被阮清在澡堂子里甩掉的那个,忽然道:“殿下,不对。” “说。” “方才那个姑娘,衣着粗糙,但身上有香味。” 在码头混的人,身上只会有两种味道,鱼腥味和汗味。 除非,有人一出汗,身上就会遮不住的淡香! 谢迟猛地转身就追。 已经走出几十步的阮清,也几乎同一时间感受到了危险,拔腿就跑,一头钻进人群,乘着黑夜的混乱,轻灵踩着跳板,冲上旁边一艘已经卸货的大船。 “阮清!你给我站住!” 谢迟纵身跃起,踩着不知多少人的脑袋,抄近路,老鹰抓小鸡般飞跃上大船,去抓她。 阮清没命地跑,直冲到船首,就再也没有路了。 高高的大船之下,是黑不见底的大海。 海上的大风,将她的裙子和长发吹得飞扬而起,仿佛下一秒,人就能随风去了。 她抓住船舷的粗绳,“谢迟,你别过来!你再靠近,我就跳下去!” 谢迟只能脚下一个急停,停在十几步开外。 “阿阮,你下来,跟我回去,我们既往不咎。” “我不会回去!不见我爹娘,我哪儿都不去!”阮清站上船舷。 若是跟他回去了,她就永远都出不来了。 谢迟试探着往前一步,伸出手,“阿阮,你听话,先下来再说。” “谢迟,你放了我吧。”阮清完全没有下去的意思。 谢迟心头一阵疯狂的暴躁,“孤对你不好吗?你要什么,孤给你什么!不管你干了什么,孤都从来没说过什么!你还要孤怎样?!!” “谢迟!你有没有想过我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阮清迎着海风,也撕下平日里的温顺柔弱,冲着他嘶吼。 “你想要什么,孤都给你!” “我想要离开上京这个人吃人的地方!我不想见到谁都要下跪!!!我不想要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我更不想要你!!!我从一开始就不想要你!!!你骗我!你恐吓我!你威胁我!你强迫我!!!我现在爹娘没了,我再也没什么好怕的了,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阮清一口气将心中这么多年的恶气吼完,转身毫无迟疑,一头从船首跃入大海之中! “阮清——!!!” 谢迟追上去,想都没想,也随着她一头跳下去。 身后跟着来的死士哪里敢停留,紧随其后。 船上岸边,立刻点满了火把,围了许多人,将不相干人等全部轰了开去。 阮清水性好,入海立刻扯去身上累赘的大裙子,鱼一样地游走了。 这一步,她也早就想好了。 若是到了走投无路之时,宁可跳海,也不回去! 可是,她没想到,谢迟也会追着她跳下来。 回头间,借着船上火把的光,隐约看见他没追多远,便仿佛失去了意识,向海底沉了下去。 他发着高烧,骤然入了冰冷的海水,再强壮的身子也禁不起这么激,一瞬间便晕了过去。 这个冤家! 阮清又要回去救他。 她潜入深水,追上谢迟,拉不动他,只好游到他身下,推着他,向上游去。 等出了水面,换了口气,朱砂已经带人追来。 “阮姑娘,跟殿下回去吧。”朱砂劝道。 其他几个死士已经不动声色,游到阮清身后,将她围在了中间。 阮清就知道。 即便救了谢迟,他们也不会放过她的。 她在水下,从谢迟靴筒里摸出匕首,嗖地亮出来,抵在自己脖子上,“让开!” 这一招,果然到底有些威慑作用。 死士让开一条路。 阮清退着游出两三丈的距离,之后,转身一头扎入黑沉的海水之中,消失了。 她刚走没多久,谢迟被带到岸上,唤醒过来。 一睁眼,便抓着朱砂的衣领,“人呢?” 朱砂:“殿下恕罪,阮姑娘以死相逼,属下等不敢乱来,只能让她……走了……” “找!阮临赋生死不明,她不会走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给孤把她找回来!!!” 谢迟红着眼,全身湿漉漉,外面冰凉,里面滚烫,几乎发了疯。 这时,码头上,又有一艘大船缓缓停靠。 船上挂着沈家的大旗。 船身巨大,被严密包裹了钢板。 两侧的炮口已经关闭。 船头,一门巨大的红衣大炮,威风凛凛。 “是海神号!沈家的海上战神!” 第49章 娘炮 等待兰花坞消息的人群中,响起一阵欢呼。 “海神号果然是所向无敌!咱们的货物有望了!” “我刚刚听说,海神号不但把那些东阳国的炮船全都痛打一顿,俘虏了一船的海寇,还把咱们的货物给找回来了大半!” 整个码头,顿时陷入了一片欢呼,到处都是火把,照得亮如白昼。 船上的人落下跳板,沈家的人来了。 有人安抚,有人维持秩序,有人登记造册,有人引领认领货物,无论有否确定人货损失,都一概分发了抚恤金。 一切有条不紊。 然而,这一切,谢迟毫不关心。 这里恢复了秩序,刚好方便他抓人。 有人来报:“殿下,船上来的是沈家大公子,您是否要亮明身份?” 谢迟用药油点了额角,正闭着眼揉,“就知是沈玉玦那个娘炮在花孔雀开屏,不见。” 这时,朱砂赶回来,“殿下,有人好像看见阮姑娘上了海神号。” 谢迟陡然将额角的手指一收,立刻改变了主意:“上船!” 船上,阮清浑身湿漉漉的,还在滴着水,小心翼翼地走着。 这船,太大了。 她不敢下去跟沈家的人报失人口,又盼着兴许爹娘落水后,也能被海神号所救,就一个人摸了上来。 可是一回头,就见宽大的跳板上灯火通明。 谢迟带人上来了。 她匆忙钻入船舱,七拐八拐,推开最里面的一扇门,溜了进去。 刚一进屋,就是一怔。 女人住的地方? 满屋挂着各种绣品,做工精湛的男女成衣,一方绣架上,还有一幅未绣完的百鸟朝凰图。 屋外,传来脚步声。 阮清匆忙掀了一处红帐,躲了进去。 进来两个人。 先进来的那个,“太子殿下已经上船了。” “更衣,净手。”进来的男人,嗓音温润,却隐隐有种杀伐爽利之气。 阮清透过红帐,看着男人一身翩然白衣,染了不少血迹,身边跟着个书童。 书童一面麻利伺候更衣,一面道:“公子,那海寇可招了?” 男人换了身干净外袍,净了手,用湿帕子仔细擦了指甲上的血,“朝中有人暗通东阳,指名要杀兰花坞上的人。” “什么事值得闹得这么大,这……”书童不解,可话没说完,主仆二人不约而同看向阮清藏身之处。 阮清头发上的水,滴落在地上,被他们听见了。 男人转过身来,偏头,看着她的方向。 书童上前:“什么人?自己出来,别等我家公子动手!” 阮清小心翼翼将红帐推开一角,露出半张脸,怯怯看着他们俩。 她此刻甚是狼狈,头发凌乱,滴着水,脸上的易容也浮了起来,让五官看上去有些走形。 刚才下水时,裙子也去了,只剩里面一身衣裤贴在身上,根本没法见人。 还有那双眼睛,无尽风情中透着全是疲惫和恐惧。 这时,外面响起皮靴踏过甲板的声响。 一听便是谢迟来了。 虽然眼前的这主仆二人也绝非善类,但是,阮清真的已经走投无路,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一次被谢迟知道了她要跑的心思,若是抓回去,她这辈子都别想再能出来半步。 “救我……!”她鼓足全部勇气,开口道。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白衣男人淡定吩咐书童,“松烟,去开门。” 他说着,走到阮清面前,伸出白净的手,拉严红帐,将她给藏好。 身后,房门开了。 谢迟一脚踏进来,“大表兄,好久不见,一见就是大手笔。” 阮清躲在红帐后,飞快地想要理清头绪。 谢迟的大表兄,那便是沈氏家主沈长风的长子,沈玉玦。 之前听说,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之人,平素里不读书,不习武,却偏偏精通于女红刺绣,每年都会向宫中献上几件奇佳的贡品,引得满京城的千金绣女竞相效仿。 可他方才,手上是染了血回来的,听与书童言语,必是刚刚亲手刑讯逼供了被俘虏的海寇。 而这海神号,装备如此精良,管控如此有序,又能凭一己之力,痛击四艘东阳海寇大船,不但击退敌人,俘虏了一船人,还抢回了货物…… 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之人。 外面,沈玉玦恭谨相迎:“拜见殿下。殿下见笑了,不过都是分内之事而已。” 谢迟阴着脸,四下环顾他这间屋子,见都是些绣品成衣,甚是不屑,“数年不见,大表兄的品味越来越独到了。” “终年在海上漂泊,闲来无事,打发时光罢了。” 他所说的终年在海上漂泊,大概意思就是,现在沈氏的海运,已经全权交给他掌管了。 谢迟背着手,回头:“恭喜大表兄,未来家主之位,指日可待。” 沈玉玦:“不过都是些蝇头小利,在殿下面前显眼了。” 谢迟寒暄过了,也不再客气,“有劳大表兄让外面的人收了跳板,孤现在正在抓人,要彻底搜查整条船。” “好啊,小事。松烟,去办。”沈玉玦爽利应承了。 第50章 豁出太子的体统不要 沈玉玦优雅挽袖,亲手给谢迟沏茶,递到他面前时,抬眸只看了谢迟的面色一眼,道: “殿下脸色不大好。” 谢迟的确很不好,身上高烧着,又被冰冷的海水过了一通,差点鬼门关走了一遭。 这会儿满世界抓阮清,全仗底子好,骨头硬,强撑着。 但凡换了个人,必然早已倒下了。 “无妨,受了点风寒而已。” 阮清躲在红帐后,的确听出他的声音与之前不同。 而且,她也是一直在疑惑,他那么龙精虎猛的一个人,怎么之前会在海里晕过去。 原来是病了。 阮清轻轻垂首,咬着唇,将心又狠了狠。 今日,你若是心软,来日,可再没人能救你出囹圄。 沈玉玦也自斟一杯茶,无需谢迟赐座,自行坐下。 “不知是什么重要的逃犯,需得殿下拖着病体来码头亲自抓捕?” 谢迟睫毛一沉,啜茶,没答他。 让他说什么? 阿阮算是他的什么人? 说当今太子,大半夜的,兴师动众,抓一个文昌侯府出逃的寡妇? 沈玉玦便淡淡一笑,不再问了。 谢迟岔开话题,“对了,你这船上,可救得一对自岭南回京的中年夫妇,男的姓阮,阮临赋。” 红帐后,阮清全身都绷紧了。 若是谢迟抢先一步找到爹娘,她就算不等他抓,也得自己乖乖跟着回去了。 沈玉玦想了想,“倒是的确救上来不少人,但也当时情况复杂,场面混乱,无暇事事照顾周全,待我问问。” 他对面唤道:“入墨。” 外面,便进来一个英挺的侍卫。 沈玉玦:“去问问,船上可有一双中年夫妇,男的名作阮临赋。” “是。”入墨出去了。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谢迟的手指哒哒敲着桌子,甚是焦躁。 “兰花坞的事,东阳是什么个意思,查清楚了吗?” 沈玉玦笑笑,“难得殿下关心这些小事。东阳小国,贫弱蒙昧,唯一盛产,便是海寇。我沈氏与他们曾有约,凡海寇遥望见沈氏的朱雀黑旗,当退避十里开外,这次……,却不知为何突然毁约。” 哼。 谢迟冷笑一声。 听出来了,他什么都不想说。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分明是各自芥蒂着对方。 谢迟没有从沈玉玦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沈玉玦也明显与他话到嘴边留半分。 过了一会儿,外面搜船的人陆续回来了,一无所获。 入墨回来禀报,亦是并没有阮临赋这个人。 谢迟不甘心。 “孤亲自去找!”他站起身,烧得头痛,用拳头捶了自己额角两下,强行令自己打起精神来。 阮清在帐子缝隙里瞧着,心里也跟着突突了两下。 这个冤家,那是自己的头,怎么往死里捶? 这时,朱砂从外面进来,低声禀报: “殿下,娘娘的人来了,传皇贵妃娘娘口谕。” “她又来添什么乱!”谢迟一阵烦。 “来人说……”朱砂凑近,附耳,“皇贵妃娘娘说:‘谢迟你这个臭小子,你身为太子,为了抓个女人,闹得天翻地覆,立刻给本宫滚回来!否则,被你父皇知道,害本宫没有皇后做,你就等死吧!’。” 朱砂说完,飞快退后一步,低头等着挨骂。 这话,声音虽低,但是沈玉玦也听了个大概。 他端正垂着手在旁边站着,忍着笑,冷眼看谢迟笑话。 谢迟想把他们全都捶死。 “大表兄船上的茶不怎么样,有空来东宫一坐。” 他的确不能再耗下去了。 就算身体受得了,等到天亮,码头人多,也难免会被人传去宫里。 “改日有幸,一定入宫拜见。” 沈玉玦跟在后面,将人恭敬送出船舱,又恭送目送谢迟下了船。 等回了屋里,见阮清还躲在红帐后。 “他已经走了,出来吧。” 沈玉玦立在绣架旁,背对着她,手指小心拂过绣了一半的百鸟朝凰图。 阮清将红帐拉开一角,小声儿道:“我……我衣裳全都湿了。” 她到底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儿,京城侯府的贵妇,为了逃生,可以钻男澡堂子,但是却不能湿着身子,与陌生男人共处一室。 沈玉玦一怔,随手将一旁挂着的一套浅紫色的衣裙摘下来,丢了过去。 “换上。” 阮清只能蹲下身子,伸出手,将那套衣裙拽入红帐后。 她身子是湿的,又躲在帐子里面,更衣甚是不方便。 幸好,沈玉玦从始至终都背对着她这边,完全专注地在看他那幅绣图。 阮清窸窸窣窣好一会儿,才从红帐后走了出来。 “我换好了,谢谢公子。想斗胆再问公子一遍,您船上,真的没有叫阮临赋的人吗?” “没有。”沈玉玦并不回头,回答地冷漠干脆。 阮清一阵失望。 “既然如此,那我便该告辞了。这身衣裙,定是价格不菲,我会照价偿还。” “嗯。”沈玉玦又应付了一声。 这时,松烟从外面进来: “公子,那些商户都已经安抚好了,抢回来的货也都各自认了回去,却是补不得的,也全都一一走了账,咱们船上水和食物也都补给好了,真的天一亮就起锚……,啊……,大胆!你怎么穿了公子新成的‘幽兰滑露’?” 他话没说完,突然看见阮清穿着那套衣裙,顿时急了。 “无礼。”沈玉玦眉头一拧,不悦回头,也一眼看见了更衣后的阮清。 她已经摘去了脸上被水泡过的易容,一张不染粉黛的脸,只能用撼人心魄来形容,任谁见了,都无法第一时间将眼光挪开。 一双眸子里,天生的风情流光,又藏着深深的惶恐和戒备。 头发依然湿着,却已经重新挽过了,额前有几绺湿漉漉的发丝垂下。 此刻,穿着精心缝制的淡紫衣裙,拘束地立在红帐之下,便真的将“幽兰滑露”四个字,诠释到了极致。 沈玉玦一瞬间便明白,谢迟大晚上的,豁出太子的体统不要,拼了命也要抓这个女人,到底为什么了。 第51章 你床上是谁? “既然都办完了,还逗留在这儿做什么?自然是要起锚的。” 沈玉玦仅仅不动声色的一怔,旋即一切神色如常,重新转身端详他的绣图。 “对了,你找个人,换了她的衣裳,去外面跑一圈。”沈玉玦对身后吩咐。 松烟机灵,知道太子殿下在他们船上没找到人,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若是找个人将他们引开,便也能将自家公子撇清了。 于是,立刻抱了地上的湿衣去了。 沈玉玦不再说话,阮清被晾在一旁,手足无措。 她猜测沈玉玦与谢迟之间,应该是有什么过节。 他这般心思的人,必定轻易地就能猜到自己与谢迟的关系。 所以,讨厌她,也该是正常的。 “那么,多谢沈公子出手相救,我该走了。” 她转身要走。 “等等。”沈玉玦转过身来,淡淡抬眸,望向她,“你叫什么?” “小女子,阮清。” “阮临赋,是你什么人?” “是……,家父。”阮清不敢与他对视,小声儿回答。 “阮临赋在外海的船上,被我的人保护得很好,你若想见他,就准备一下,明早出海。” “真的?!!”阮清登时整个人都活过来一般,“可是……,为什么会如此?我爹他,只是一个被贬岭南的罪臣。” 她说到这里,忽然想到,刚躲进这间屋子里时,曾听沈玉玦说过,朝中有人买通了东阳海寇,要买兰花坞上一个人的命。 那个人,难道就是爹? 她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沈公子,是不是有什么事弄错了?我爹一介书生,不可能有人如此大费周章,想要他的命。” “这个……,你爹他自己也不知道,不过在事情弄清楚之前,我不会让他离开沈家的船。但是,去不去外海,随你。” 阮清两只手藏在袖中,互相捏着指尖儿,挣扎着犹豫不决。 她早就习惯了不相信任何男人。 沈玉玦一眼看穿她的疑虑,“你娘,名叫阿彩。” 他竟然知道娘的名字! 从始至终,谢迟都不曾提过娘的名字。 他可能从来都不知道她娘叫什么。 “我去!”阮清果断道。 “嗯。” 沈玉玦转身,坐在绣架前,开始绣他的百鸟朝凰图,不再理阮清。 松烟办完事回来,一进门,就欣喜道: “公子停针了许多天,今日竟是突然想到这百鸟朝凰怎么绣了?” 沈玉玦不抬头,手中飞针走线,一双修长的手,丝线在指尖穿梭,快得如五彩的光。 “送她去安顿好,明日一道出海。” “是。” 阮清礼貌告辞,随着松烟出去。 一想到明天就能见到爹娘,心中按捺不住的欣喜。 到底皇天不负有心人。 她这一日一夜,但凡有哪一个瞬间放弃了,服软了,都会错失与爹娘重聚的机会。 可一抬头,就见松烟在瞪她,又瞪她身上穿的裙子。 “你可知道,这身衣裙,我家公子绣了多少个昼夜,花费了多少心思才成?就给你这么个水里捞上来的随便穿了。” 阮清:…… 她只好赔不是,“呵呵,对不住了。” 说着,麻利将刚才更衣时从里衣里面拿出来的一卷银票,随便抽了一张,塞进松烟手里。 “我是沈家大公子身边的人,从小伺候公子长大,什么世面没见过?你以为我稀……罕……?”松烟看了一眼银票,一百两! 顿时,不好意思那么凶了。 “咳!你现在在我家公子的船上,多注意点,不要乱跑,更不要乱听,乱说。当心被人当成海寇的奸细,就地弄死,可没人救你。” “哎!知道了,我知道了。”阮清相当乖顺,笑容可掬。 只要她想哄,没有哄不好的人。 房中,阮清走后,沈玉玦停了手中的针,抬头,望着红帐下,她刚才站过的地方,目光凝滞良久,之后,忽然唇角翩然一笑,再低头时,指下落针,便更如有神来之笔,栩栩如生。 如此,这一夜已经快要过去了。 阮清在干净整洁的客房里小睡了一会儿,便听见甲板上船工准备起锚的号子,一想到很快就要见到爹娘,便再也睡不着了。 这是她逃出上京城的第一天,看天是晴空万里,看海是一望无际,就算是从窗口看着船工们赤着上身,拉着纤绳,也觉得那般生机勃勃,一个个的如此精壮,身材万分好看。 她都从来没觉得谢迟身材好。 正看着热闹,余光里,就远远地见谢迟带着人,又杀气腾腾地来了! 他怎么还没走! 他怎么又来了! 阮清吓得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一狠心,溜了出去,直奔沈玉玦的房间。 “沈公子,救我!” 阮清来不及敲门,在门口小声儿说了一声,便又推门溜了进去。 一进门,就见沈玉玦还穿着寝衣,正给松烟伺候着,准备更衣。 两厢一怔。 阮清慌忙背过身去,尴尬道:“沈公子,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殿下他又来了。” 她觉得这样说不清楚,索性转过身来,不管他还穿着寝衣,也不再避嫌: “沈公子,他若是见了我,必定会将我带走。不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天日,还会连累我爹娘,连累你,连累你这一船的人!你昨晚救过我一次,求你再救我一次!” 她不管了,她把一切都押上了。 说着,还拼命冲松烟丢眼色。 手里暗暗比了一个“1”。 是一百两的意思。 松烟昨天尝到了甜头,也连忙道:“是啊,公子,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阮清:“对对对。” 沈玉玦将两人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白了松烟一眼,“我说过不救吗?” 又扭头对阮清道:“上床。” 阮清:……! 她只好乖乖上了床,挪蹭到里面。 床褥还没来得及整理,尚有沈玉玦用过的男子身上的气息。 阮清僵着身子躺下。 沈玉玦也上床,在外侧躺好。 帐子落下,两个人,面对面躺着,一动不动,仿佛凝固了一般。 沈玉玦忽然鼻翼轻轻动了动。 阮清太紧张,出了薄薄的汗,身上那种清甜的淡香,又若有似无地飘逸了出来。 但是,她自己并不知道,只看见沈玉玦在盯着她,便更加不自在,只能将目光换个地方盯。 没过多会儿,谢迟就来了。 松烟在门口拦驾,“殿下,我们公子还没起身,不方便。” “那便让他现在方便起来。” 谢迟红着眼,到底还是找了阮清一宿,片刻都没歇着。 他搜遍了整个码头所有的船,所有的客栈,所有的店铺,水上水下全都翻遍了,想来想去,只有沈玉玦的这间房,昨晚没有翻过。 他闯了进去。 松烟还想拦,被朱砂拿刀押住。 沈玉玦故作刚刚睡醒,从床上坐起身,掀了帐子下床,“殿下好精力,佩服。” 谢迟一眼看见他床上有人,躲在被子里。 “你床上是谁?” “女人。” 谢迟伸手便要掀帐。 却被沈玉玦抬手给抓住腕子,硬是给拦住了。 第52章 阮清也不是个好东西 “殿下,你现在是储君,不再是当初那个混世魔王,凡事三思。” “孤问你,床上的是谁!” 沈玉玦笑得闲淡,手上的力道却不放松半分,“你我都是男人,谁的床上还没个女人?” 谢迟绕开他一步,还要看。 沈玉玦横出一步又挡住他,陡然厉声道:“你吓到她了。” “孤是太子!”谢迟咬牙切齿。 “太子德行,当为天下表率。殿下今日所为,无论是拿到家主面前,亦或是当今天子面前,我沈玉玦都敢奉陪到底。” 谢迟到底是有所顾忌。 他重重甩开沈玉玦,忽然笑得有些邪性,“大表兄果然越来越仗义,为了个女人,倒是与孤慷慨陈词。” 沈玉玦寸步不让,“男人若是连自己床上的女人都护不住,遑论大丈夫?” “好。”谢迟退开一步,转身要走,临到门口,忽然停住,道:“听说,孤被困北蛮时,是你一力在舅父面前主张弃了我这一枚子?” 沈玉玦也不否认,“沈家是商人,凡事,只追稳妥中谋求最大利益。” “领教了。”谢迟一脚踢掉半扇门板,带人走了。 朱砂紧跟在后,下船后,低声问:“殿下,刚才为什么不动手?” 谢迟眸子缓缓看向他。 他就知道错了。 海神号是一艘全副武装的战舰,在海上无论火炮远攻还是短兵相接,都从无敌手。 它船上除了红衣大炮,各种火器,还不知道养着多少从江湖上网罗来的高手,不然沈玉玦岂敢那般放肆? 在他的船上动手,被他弄死了喂鱼,尸体都找不到。 怪只怪大熙朝数十年来,一直被北蛮牵制,根本无暇东顾。 朝廷没有自己的正统水师,沿海的海防,全都是几大世家各自为政,才给了沈氏一个卖私盐跑水货的,有了做大的机会。 朱砂想了想,又道:“要不咱们放火烧船?兴许能把人逼出来。” 他本是沈家派去北蛮营救谢迟的死士,但是这几年,好像跟着谢迟学坏了。 谢迟瞪了他一眼,“那是海神号,船舱下面全是雷火弹,你烧上瘾了?怎么不连上京城一块儿炸了?” 但是,这口气不能就这么咽下去。 他叉着腰琢磨。 阮清没找到,是一回事。 只要人活着,跑到天涯海角都得抓回来。 可沈玉玦如此明目张胆与他作对,就是摆明了吃定他这个太子还要指望着沈家做靠山。 富可敌国? 谢迟冷笑一声。 这世上没一个人是好东西! 爹不是,娘不是,连阮清也不是! “回宫!”谢迟翻身上马。 “殿下不歇会儿?要不属下给您叫辆马车吧。”朱砂担心,他主子还在高烧,又整整折腾了一宿,连口水都没喝。 再这么折腾下去,怕不是得熬死。 “你当孤是沈玉玦那种娘炮?” 谢迟仗着骨头硬,命硬,掉头径直策马几个时辰,回宫后,直奔谢肃安的御书房。 到了门口,便见薛贵咧着嘴苦笑,看着他的那眼神儿,显然,昨晚大闹上京码头的事,皇上已经知道了。 薛贵见谢迟一身的狼狈和冲劲儿,小声儿提醒:“殿下,皇上正在气头上,您悠着点。” “有劳公公提点。” 谢迟正了正冠,理了一下袍,才推门进去。 一进门,就见一物迎面飞来。 他躲了,但没有完全躲。 一声闷哼,偌大个砚台,便砸在左肩上。 “父皇息怒。”他吃了痛,先跪下。 沈娇正站在谢肃安书案边儿上,见儿子挨了揍,一阵心疼,骂道: “你这头倔驴!你不知道躲啊?那是砚台!打脑门子上,你就不用在这儿跪着了,你躺着吧!” “父皇赐的,儿臣不敢不受。”谢迟端跪,俯首,甚是规矩乖顺。 谢肃安哼了一声,“你现在知道自己是朕的儿子了?你身为太子,昨天晚上带那么多人大闹上京码头,只为了找一个离家私逃的寡妇,你自己不要脸面,却让朕的脸面往哪儿搁?” “寡妇?”谢迟忽然抬头,看向沈娇和谢肃安。 他那般赤诚坦荡的模样,连沈娇都差点被他给骗了。 她眼珠儿一转,立刻知道了儿子的戏码。 “怎么?你不是去找文昌侯府那个阮氏吗?可外面传来的消息说什么难听的都有……” 她说着,小心翼翼瞄着谢肃安。 “皇上先消消气,阿徵现在身份特殊,莫非是有人故意借机制造谣言?臣妾听说,那阮寡妇是由宇文将军家的小子陪着去码头接她爹娘的,不知怎么的,就忽然卷着细软私逃了,这事儿,本就跟咱们阿徵没关系。” 谢肃安阴着脸,沉着眼眸盯着谢迟,“那你昨晚在码头干什么?” 谢迟再次请罪,“父皇恕罪。其实,昨晚的事,是宇文洪烈那小子见色起意,却被阮氏给用了药,动弹不得。他抓不到人,又碍于面子,才派人求助于儿臣。” 沈娇大大的眼睛,白了他一眼,“傻小子,怎么什么龌龊事儿你都管?你是太子,不是京兆尹。” “母妃误会了。”谢迟规矩道:“儿臣帮宇文洪烈找人只是个借口而已。” “哦?”谢肃安在上面冷冷一声,“那你干什么去了?” “父皇明鉴,几日前,沈氏的大船兰花坞在海上遭遇东阳海寇,被迅速击沉。本以为船上所有人货皆已无望,却不料沈氏的海神号紧随其后,不但痛击东阳海寇,还胜利将货物抢了回来。” 沈娇知道儿子为了自保,要祭出沈氏,心中一直打鼓。 拼命暗示他不要再说了。 但是谢迟假装没看见。 谢肃安眉间微微紧了紧,“起来,接着说。” “谢父皇。”谢迟起身,继续道:“儿臣借口寻人,昨夜已经命人将海神号上下九层攻防全部记下,待会儿便会有人奉上。” 第53章 六亲不认 海神号,是东部沿海的霸主,是无敌战神。 大熙想要打造自己的水师,真正让东海掌控在朝廷手中,就必须首先从海神号下手。 他居然能有这份心思。 谢肃安的确没想到。 他之前兴师问罪的神色,缓和了大半,“赐座。” 如此,便是能父子间好好说话了。 沈娇一直把心脏都吊在嗓子眼儿,这会儿总算能放下来喘口气了。 谢迟坐下,接着道:“儿臣此番,不但亲眼见识了海神号的实力,而且,还发现一件事。” 谢肃安:“讲。” 谢迟看了一眼他母妃,“儿臣怀疑,沈氏与东阳海寇相勾结。” 沈娇大惊,“阿徵,没有凭据的事,你不要乱说。” 商船与海寇,就如同走镖的与山贼。 大家都是为了口饭吃,总不能说每家镖局都勾结悍匪。 没想到,儿子居然把这种事拿出来当成了勾结贼寇的证据! “母妃莫急,儿臣只是怀疑。”谢迟道,“沈玉玦也亲口承认,沈氏与东阳海寇早有默契,海寇但凡遥望见沈氏的朱雀黑旗,便要退避十里。” 谢肃安沉吟了一下,“如此一来,海寇想要生存,便要劫掠其他商船。而久而久之,南北商贾都知道只有沈氏的船是安全的,于是,这东南沿海的商运之事,便都被沈氏吞了。” 谢迟:“这只是其一,沈氏将收利拿出一部分,继续豢养东阳海寇,这二者,恐怕早已相利相生。” 沈娇想了想,“不对呀,这次,不就是东阳海寇打沉的兰花坞吗?” 谢迟:“是。但是,海神号的驰援,也意外地及时。所以,两种可能,其一,是沈玉玦自编自演的一出戏。其二,如他所说,刚好就在附近。” 他说完,不动声色地观察谢肃安的表情。 谢肃安,是个多疑的人。 只要把可疑之处说给他听,就会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 果然,皇帝的手指,敲了一下书案,“那么,阿徵啊,你觉得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谢迟起身,“儿臣斗胆,私盐充公纵然事关民生,但非一日之功,或许还可暂且搁置。而上京城临海只有三十里,我大熙朝没有自己的水师,那些海上纵横的战舰皆是各大世家私自打造。如此便是将自家门庭全数交到外人手中。” 他看了看谢肃安脸色,接着道:“且莫说那些私造的火器可以在海上随意往来运输,倘若哪天,有人勾结东阳,运上一支精锐,直插上京,危及父皇安危,也未可知。所以,儿臣以为,当务之急,不是西北盐田,不是北蛮,而是心腹大患,东海!” “谢迟!”沈娇急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沈家永远不可能与朝廷怀有二心!” “好了,你不是命人做了十套封后大典的吉服吗?去看看到底选哪个。”谢肃安一向讨厌后宫干政,如此说话,便是要赶沈娇出去。 只不过看在谢迟的份上,他已经很客气了。 沈娇没想到儿子居然突然背叛了沈氏,但又不敢当着谢肃安的面发飙,只能怒气冲冲地出去,经过谢迟身边,狠狠瞪了他一眼。 倒是谢肃安,忽然开始对谢迟有几分欣赏了。 总算有一个儿子,不是围着女人的裙子转,不一门心思琢磨着他死,不时时事事替生母的娘家着想。 而是跟他一条心,惦记着他的安危,为谢家江山的千秋万载筹谋。 “依你之见,朕该如何整饬海防?” “回父皇,不是整饬,而是重建!” “如何重建?” “收战舰,扩水师!第一步,将沿海七大世家的战舰,全部收归朝廷。” “此事事关重大,或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硬仗,你以为,谁能做?” “儿臣请命。” “准!” 又过了一会儿,朱砂便捧着海神号的攻防图,送了进来。 谢肃安越看,脸色越黑沉。 最后,大手重重摁在那图纸上。 “沈长风,这是想称帝吗?” 谢迟俯首,在侧陪着,一言不发,眸中的黑暗,深不见底,六亲不认。 既然没人扶他,他就自己扶自己。 既然没人给他做靠山,他就找最大的靠山。 不管是谢家的,沈家的,还是谁家的。 最后,全都是他谢迟的! 父子俩难得一次相处十分融洽。 谢迟暂时改了弑父的念头,取悦起谢肃安,更加得心应手。 临走时,谢肃安还特意道:“你的膀子,回头找太医看看,回头养好了,还要陪朕去行猎。” 如此,便是对刚才用砚台砸他的事后悔了。 谢迟疲累笑笑,“儿臣没事,父皇放……心……” 说完,整个人便直挺挺一头倒了下去。 外头,薛贵都吓得变了声儿了,“快来人!传太医~~~~~” 于是,谢迟高烧带病,却一心惦记着东部海防,往返数十里,连夜探访海神号,还拿回了那般详细的攻防图。 在谢肃安心中,墨浓重彩地填了一笔。 乃至他在病中,还惦记着刑部的事,并推荐自己的人出任新的刑部尚书,谢肃安也一口准了。 是夜,新任刑部尚书裴坤就来东宫见驾。 “殿下,武靖王当年的案子,还查吗?” 谢迟披着衣,坐在床边,望着下面空落落的荷花池,“先放着。” 谢肃安现在不是他要扳倒的对手。 他现在是他爹。 裴坤走后,谢迟皱着眉,把青瓷喊进来,“耳坠子找到没?” 青瓷为难:“殿下,已经找了好几天了,真的找不到。” 谢迟看着下面歪歪斜斜的荷花,还有淤泥里的死鱼,忽然心头一动。 “把所有鱼的肚子都剖了检查,不管活的死的。孤就不信了,她还能跑去天涯海角?!!” 他咬着唇,狠狠道。 不知是在骂那耳坠子,还是在骂阮清。 没过会儿,又有人来通报,“殿下,皇贵妃娘娘已经第五次被拦在东宫门口了,您真的不见?” “太子东宫,嫔妃不得擅入。”谢迟懒洋洋的,看着他那一塘烂荷花。 见了还要挨骂,不如不见。 …… 与此同时,一艘巨大的战舰,风帆轻扬,迎着月光,安静地行在波光如鳞的大海上。 船首,红衣大炮之前,有人趺坐抚琴。 琴声和着海浪的起伏,悠扬的在海上荡开。 阮清走上甲板,低头看看身上新穿的一身绯红色衣裙,有些局促。 她已经许久没有穿红了。 “沈公子,换好了。” 阮清来到船首,立在沈玉玦身后,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让她换衣裳。 而且,刚才听松烟说,现在这一身,更是难得,他们公子足足用了三个月,反复改,反复拆,最后才总算满意。 平日里,旁人碰都不准碰,如今却拿来让她穿。 沈玉玦抚琴之间,挑起眼眸看了她一眼,“不知阮姑娘胆量如何?” 阮清:“公子何意?” 沈玉玦看向前方迎着海风,劈开波浪的船首,“站到那上面去,敢不敢?” 阮清心里暗暗倒抽一口凉气。 莫不是遇上了一个比谢迟还可怕的疯子? 第54章 落英 阮清倒是有胆,若是把她逼急了,从这巨大的战舰上跳下去也不是不行。 但是,在她眼里,平白无故地,随意将别人的性命拿捏耍弄的,就都是疯子! 她从一开始就知沈玉玦不是善类,现在更加确定,他不是好东西。 但是,爹娘在他手里,到底还是要忍耐,适当的时候,取悦他一下,也不是不行。 “不知公子何意?莫不是想将我喂鱼?” 阮清说笑着,已经提着裙子,走到船首最前端,看着高及她胸口的船舷,琢磨着如何能顺利爬上去又不显得难堪。 沈玉玦手下抚琴不停,琴音并没有什么固定的曲调,仿佛只是主人有些心绪想要宣泄,便随意从指尖流淌出来了。 听得出来,他有点烦躁,又在暗暗克制。 “百鸟朝凰图,已数月未能成,几乎成了沈某一桩心疾。昨日见姑娘穿上‘幽兰滑露’,忽然便有了许多新的想法。” 他指尖一抹琴弦,“但是,‘幽兰滑露’仅为一色,所以今晚,想让姑娘试试这一套‘红霞飞’。” 哦,阮清明白了。 合着,你是想看我,飞! 至于我会不会被海风吹得飞走了,还能不能活着回来,不在所问。 “君子成人之美,阮清虽为女子,却也能解其中雅意。”她爽快一笑,“何乐而不为呢?”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是握着旗杆上几乎有她手腕粗的缆绳,还是有些犯难。 想要穿着这身裙子,爬到这上面去,倒是要谨慎些。 万一给人家弄坏了,不知道又要赔多少钱。 沈玉玦抚琴的手,忽然停了一下,“要帮忙么?” “不用!”阮清果断回答。 沈玉玦不再说话,继续抚琴,等着她爬。 他以为她一个弱女子,在一艘行驶中的战舰上,顶着海风,爬到几乎与自己一样的船头上去,又是在黑夜中迎着一望无际的黑暗的大海,就算硬撑着不害怕,也总要花些力气。 却没想到,阮清穿着他亲手缝制的那一身金贵衣裙,两手抓着缆绳,脚下找准了借力点,嗖嗖两步,便灵巧上去了。 沈玉玦一侧唇角不经意地滑起,轻轻一笑。 难怪这么难抓,谢迟抓了一晚上都抓不到。 原来是个属猴子的。 阮清站在船头上,往下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夜里行驶的大船,下面的海黑暗如深渊,只有偶尔能看到翻起的白色大浪,也如巨大怪兽的獠牙。 她今晚若是从这里掉下去,可不比昨晚在码头那一波,不被淹死也被船撞死。 但是,取悦沈玉玦还是要的。 她要确保,他能心甘情愿地将她和爹娘平安送到岸上去。 于是,阮清一只手抓紧了缆绳,面朝大海,另一只手扬开,向后喊道: “沈公子,你看好了,红霞飞!” 说着,脚下一蹬,身子借力飞了出去,红裙本就被海风吹得纷纷飞扬,此刻,便霎时如海上飞仙一般,弥散开去,随着她的身姿,绕着船首的旗杆,飞旋一周,落下之时,脚下一滑,又险险站稳了。 “沈公子,你可满意?” 阮清背上的冷汗已经唰地下来了,被海风一吹,顿时整个单薄的身体,都被贯穿了一般。 她的手死死抓着缆绳,半点不敢放松,脸上却是神采飞扬的笑意。 沈玉玦手里的琴,不知何时停了。 他刚才以为她可能要掉下去时,差点站起来救人。 却没想到,不但是个猴子,还是个不要命的猴子。 他脸色不好看。 阮清揣摩不透。 难道是刚才飞得太快,没看明白? “沈公子没看清?要不,我再飞?” 这回,她已经快要摸到门道了,觉得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必了,惊鸿一瞥,一次足矣。” 沈玉玦将琴放在一边,站起身,来到船首,仰头看着她,“能下来吗?” 阮清的腿还在为方才的搏命发软,如果下面站的是谢迟,她定然是叫他抱她下去的。 但是,他不是。 “能。” 阮清硬着头皮跳了下去。 落地时,腿一软,到底还是身子一歪,差点跌倒,被沈玉玦伸手扶住了。 “沈公子若是看完了,阮清便回去更衣。免得不小心,将这裙子弄坏了。” 阮清匆匆避开沈玉玦的手,回自己的客房去了。 这么多年了,她对于男人这些示好的小动作实在是太了解了。 无非都是见色起意罢了。 在她露出本来面目之前,沈玉玦压根就没正眼看过她一眼。 甚至,根本没想告诉她,她的爹娘在哪里。 在她去了易容,换了幽兰滑露后,他就立刻主动留她在船上。 阮清走后,沈玉玦依然一袭白衣,立在船首的海风中,神情淡漠,不知在想些什么。 松烟和入墨两个,各自从角落里出来,一边一个,凑在一起,瞅着阮清离开的方向,一个揣着手,一个端着下巴思考。 入墨:“奇怪,你说她想取悦公子吧,公子都伸手了,她还不要。” 松烟:“你说她欲拒还迎、故作姿态吧,她还宁愿豁出命讨好公子。” 心机! 两个人笃定点头。 接着,两个后脑勺便一人挨了一下。 “闭上你们的嘴,晚上吃多了?” 沈玉玦刚才神思出离了半晌,终于想到红色的丝线该怎么绣,迫不及待地回去房中,脑子里回荡着三个字:红霞飞,红霞飞,红霞飞…… 第二天,临近黄昏时,海神号在一座小岛附近收了帆,落了锚。 接着,远处已有小船驶来迎接。 阮清今天,被要求穿了一身淡粉色的衣裙,名唤“落英”,除了以珍珠绣了云肩,裙摆还绣满了桃花。 实在是……,太……招摇了! 阮清根本不想穿,但是没办法。 一大早,松烟就专门送过来,还说,今天下船,公子要看她穿着这身。 阮清为了见爹娘,只能换上。 “不是说,我爹在外海的船上吗?为何又变成了小岛?” 松烟笑道:“这岛啊,名唤落英岛,是我家夫人和老夫人消夏避暑的地方,公子路过,自然是要请安的。你是外人,能够上岛,是你的福气。” “我……,还是在船上等着吧。” 阮清对男人已经怕了。 这座岛,在汪洋中央,若是被困在这里,简直比上京城还可怕,除非她变成鱼,否则是永远不可能离开了。 松烟道:“哦,也行。只是这船上会数日无人,只会有许多老鼠。” 阮清笑笑:“有劳小哥关心,我不怕老鼠。” 松烟:“嗯,那我给你留些药。若是睡着了,被老鼠咬掉耳朵,鼻子,自己处理一下。” 阮清:…… 第55章 寡妇门 她到底还是打小娇养大的官家小姐,再看偌大的战舰,上下九层,从头到尾三百多步,光是船帆就有九只。 到时若只剩她一个人倒还好,若是哪个角落偷偷藏了个把别有居心的,才是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于是,阮清只好跟着一道下了小船。 入墨在后面,用胳膊肘怼松烟,小声儿嘀咕:“小子,行啊。” 松烟得意:“公子说了,务必要让她下船,就算是打晕了,也要扛下去。” 船上的人,陆续上岸。 阮清暗暗数了一下,差不多三四百人。 从服制来看,分工极其明确,除了船上该有的舵手、了手、舵工等等,还配有捕盗、管家、家丁等等从事日常杂务之人。 至于兵种,更是齐全,炮手、火铳手、弓弩手,甚至包括近战的藤盾手、枪兵。 而还有数十名穿着各色杂衣的闲散人等,离开战舰的方式简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有踩着别人脑袋飞渡的,也有踏着海浪跑过去的,更有人直接射出一支弩箭,后面拉着一根极细的绳子,之后,踩着绳子,滑到了岸边。 而与她一道乘小船登陆的,有养猴儿的,有养鸟的,还有个女人肩膀上趴着一只大蜘蛛,一直瞪着黑眼圈儿看着她。 阮清叹为观止。 沈玉玦从各地网罗来的江湖高手,简直就是个杂耍班子。 而她在船上住了两天,却并未见到什么闲杂人等,显而易见,他平日里的规矩有多严格。 有这班人马在这艘船上,难怪谢迟那天被气成那样儿,都到底忍住了没动手。 前面,沈玉玦先行上岸,就远远地见一个少女,大老远地,如一团花儿一般朝着他飞奔而来,一边跑,还一边喊着: “大哥哥,大哥哥!” 阮清在后面的小船上望见,心道:沈玉玦这妹妹,倒是好无忧无虑的样子。 谁知,身边那肩膀上趴了蜘蛛的黑衣女人,捏着嗓子道:“那是沈公子的未婚妻明珠姑娘,打小死了爹娘,就养在沈家,跟着沈家的姑娘们,都喊他大哥哥。” 阮清嘴角牵了一抹善意的笑,冲她点头,表示感谢。 谁知,黑衣女人又道:“明珠姑娘是沈家主母亲自选的儿媳妇,又可爱,又善良。在她没过门之前,你这种狐媚子,就不要存什么非分想法了。” 阮清莫名其妙,“你误会了。我只是有事要办,顺便搭乘了沈公子的船,过几日就走。” “哼,真的么?你们这些娇生惯养、靠男人活着的后宅女人,脑子里整天想的是什么,以为我不知道?不过是爬床争宠罢了。” 黑衣女人摸着肩上的大蜘蛛,眼神不善地看着她。 阮清只能往旁边靠了靠,无聊地看天,“其实,我是个寡妇。” 黑衣女人一怔,旋即一笑,“巧了,我也是个寡妇。” 说完,饶有兴致地继续打量她。 大有你不要有任何小动作哦,我已经盯上你了。 既然大家都是寡妇,你可不能给寡妇门丢脸之类的意味。 阮清的船靠近码头,明珠姑娘已经围着沈玉玦好一阵了。 她仰头望着他的眼神,饶是瞎子隔着八里远,也能看得出有多少爱慕。 阮清看着有些辛酸。 她无忧无虑的年纪,都被谢迟和顾文定给毁了。 连爱慕一个人是什么滋味都没来得及品尝,就被吓得日日胆战心惊。 若是能重活一次该多好,一定要告诉爹娘,千万不要去上京城做官。 一家人就在山下的小县城里,和和美美地,安生过一辈子。 黑寡妇先她一步下船,回头瞪她:“看什么看?人家郎才女貌,看也没你的份。” 阮清懒懒一笑,也不争辩,等旁人都下去了,才最后一个提着裙子,小心迈上跳板。 海边的浪不小。 小船的跳板仅容一人。 也没有人扶她一把。 她颤颤巍巍走了几步,才终于踩到了码头的栈道上。 阮清轻轻吐了口气,幸好没出丑。 可一抬头,就见同船的几个人,都用异样的眼光在看着她。 尤其是黑寡妇,那双带着黑眼圈的眼睛,分明是在喊“捉奸”。 阮清不明所以,再抬头放眼望去,见整个码头上的人,都在朝她这边看来。 逆着这些目光,直到她看到,沈玉玦远远地在回头看着她。 他见她平安从船上下来了,才转过身去,给那明珠姑娘一蹦一跳地牵着衣袖,两人先行走了。 “呵,沈公子他是怕我把他的‘落英’给踩坏了。”阮清淡定。 “不然你以为会是什么?”黑寡妇白了她一眼,摸着她的大蜘蛛走了。 阮清跟在这样一群人中间,提着裙子,歪歪斜斜走上海边的沙地,踩下一脚,绣鞋里全是细沙。 实在是太艰难了。 现在跟掉进海寇窝里有什么区别?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爹娘? 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很快,她被安顿在一处僻静处的客房。 松烟看得出忙得很,草草交代了几句就走了。 阮清被撂在这儿,一撂就是三天。 一日三餐倒是按时送到,也没人过来打扰,只是偶尔黑寡妇会从窗前经过,检查她有没有做什么有辱寡妇门门风的事。 阮清几次开门想出去,每次都没走几步,就会遇见十分可怕的江湖汉子,不是喝醉了横在路中间,就是扛着大斧头盯着她看。 她没办法,又都被吓了回来。 好不容易,等到第四天,松烟路过。 阮清麻利冲出去,拦住他,“小哥等一下。” 她抽出一张一百两银票,塞给他,“能不能帮我跟沈公子问问,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我爹娘?” “这个,咱们可不敢乱问。老夫人最近身子不大好,公子与夫人都轮流伺候着呢。” 伺候老太太? 那岂不是重新起锚的事要无限拖延了? 阮清心里一沉,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那……,我能不能见一下你们公子?” 她知道这很有可能是沈玉玦欲擒故纵的把戏,可是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 既然知道是个捕鼠器,那总要老鼠冒险上钩了,才能知道捉她的人想干什么。 果然,松烟脸上露出一丝意料之中的笑,“好,你等着。” 说着,又见她把“落英”给换掉了,“公子来时,你最好穿着他做的衣裳。” “明白了,多谢小哥。” 阮清将他送走,拽出袖中的帕子,狠狠在手指上卷了卷,思量着今晚要哄得沈玉玦松口,该付出点什么代价。 正想着,就听两个住在对面的门客在嘀嘀咕咕: “沈公子难啊,那般玉树临风,惊才绝艳之人,偏偏为了履行婚约,注定要娶个傻子。” 第56章 温柔是真温柔,狠是真狠 阮清知道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在那两个人发现她之前,悄悄后退,回屋,无声无息将门关上。 她一个弱女子,孤身一人在这种牛鬼蛇神混杂的地方,要时时刻刻小心谨慎,保护好自己。 但是,那日明珠姑娘在码头相迎的情形,一一回想起来,倒是的确看上去有些不合时宜的模样。 也不知这“傻子”二字,到底是真,还是假。 晚上,阮清等了半宿,仍不见沈玉玦来,心想,给松烟的那一百两银票,算是喂狗了。 她也不想再眼巴巴地等着。 越是显得焦急,反而越是被人拿捏。 不如顺其自然一些。 于是便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吹了灯,草草就寝。 谁知,没过多会儿,正迷迷糊糊之间,门便开了。 “谁!” 阮清警惕坐起来。 “阮姑娘不要掌灯,不方便。”是沈玉玦的声音。 阮清只好起身,见他已经关了门,坐在了桌边,一只手搭在桌上,一言不发。 “沈公子能百忙之中来见我,感激不尽。阮清是个寡妇,深夜相见,的确难免瓜田李下之嫌。” 阮清摸索着披上外衣,将已经散开的长发揽过肩头。 “我只是想当面问问公子,何日才能起锚去见我爹娘?他们二老年纪大了,又经历这么多波折,实在是令人担心。” 幽暗之中,沈玉玦没有立刻回应,空气间一阵安静。 他心绪不佳。 阮清感觉到了,也不敢再问。 伺候了谢迟那么久,实在是知道,男人在这种时候,万万不能将他们逼急了。 她借着窗外投射进来的微光,摸索着倒了茶,将茶盏送到沈玉玦手边时,注意到他搭在桌上的那只手,一直在微颤。 阮清明眸微微一动,在一旁坐下,温婉问道: “沈公子掌控海神号如此庞然大物,纵横东海所向无敌,不知道你这样的人,是不是也会有不开心的事呢?” “阮姑娘应该深知身不由己之苦。”沈玉玦低声道。 阮清在心里,将他这句话,拆成八瓣儿仔细琢磨了一番,温顺笑道:“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离别,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盛,样样皆是命。” “沈姑娘是逆来顺受,听天由命之人?”沈玉玦在黑暗中微微抬起头,看向她的方向。 她若是那种人,又岂会全身湿漉漉地,敢从东宫的手里逃到他的船上? 阮清注意到他的手,比方才颤得还要厉害,想必是受了什么大的刺激。 训狗,就不能怕被狗咬。 “命是命,我是我。” 阮清坚定道,伸出双手,抱住沈玉玦桌上一直在微颤的手,稍稍用力,想帮他平复下来。 她也不是什么闺阁秀女,早已不在意什么男女大防。 但是这一碰,心头一惊。 他的手上,全是湿滑的黏腻。 阮清一惊,将手收回来,迎着窗口的幽光去看,满手都是血。 “沈公子?” 他一个醉心刺绣之人,该是比女人还要爱惜自己的手。 怎么会弄得全是血? 阮清站起身,重新摁住沈玉玦的手,“沈公子,你怎么了?你先冷静下来。” 他不说话,不挣脱,但是那只手颤得更剧烈,仿佛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你手里是什么?”阮清发现他的手里攥着东西。 她几乎使出全身的劲儿,才将他僵硬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一片薄瓷,深深嵌在了掌心的肉里。 “沈公子,你这是在干什么?” 阮清果断将他那片薄瓷从肉中拔了出来,之后,麻利用帕子按住他掌上的伤口。 “你这手,要尽快看大夫,若是耽误了,怕是要废了。” 沈玉玦不吭声。 他这是在祸害自己,跟谁赌气。 阮清没辙,“你等一下,我想个法子。” 说着,将桌上的茶壶扔到地上。 哗啦一声脆响,阮清“啊”地叫了一声,就着手上的血,出去敲了黑寡妇的门。 “大半夜的,你闹鬼啊?”黑寡妇被吵醒,在屋里骂。 阮清在她门口低声软软哀求:“我方才不小心打碎了茶壶,割破了手,想问姐姐这儿有没有可以止血的金疮药。” 屋里没动静。 过了一会儿,窗户开了个缝儿,黑寡妇探出半张脸,看了一眼她血淋淋的手死死攥着,将一只小包丢了出来。 “要死远点死去,不要吵我睡觉。” 黑寡妇砰地将窗户关上。 “多谢姐姐。”阮清捡起小包,打开看了一眼,除了金疮药,缝合伤口的针线,还有裹伤的棉布,倒是齐备。 心里暗暗好笑,这些跑江湖的女人,也是嘴硬心软。 于是端着小包回去,关了门。 沈玉玦还背对着门坐着,从她离开,他就没动过。 阮清看不清他什么表情,只能摸索着端了盆水来,棉布沾了水,重新掰开他的手,轻轻替他处置伤口。 “伤口很大,怕是要缝针了。我手艺不好,若是不点灯,公子手上,恐怕这辈子都要留下相当难看的疤痕。” 她声音很低,很软,口音又糯,最是抚慰人心。 沈玉玦没吭声,但是也没拒绝。 之前死死攥着的手,此刻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阮清安抚他:“沈公子放心,我会小心,不叫人知道你在我这儿。” 偷偷摸摸的事,她早就习惯了。 特别是房里藏着个男人这种情况。 沈玉玦抬眼,在黑暗中看了她一眼,默许了,由着她拉着他,去了床榻上。 之后眼眸看着她左右落了帐,又看着她去桌边点了油灯,将灯放在茶盘上,回身,一手端着茶盘,一手帮火苗挡着风,婷婷袅袅地回来。 帐中,被灯火点亮。 房中,重新陷入昏暗。 两人在床边面对而坐。 他像个受了伤的孩子般,乖乖坐着,看着她处置他的手,仿佛没有知觉一般。 阮清熟练将羊肠线穿过针,借着跳动的灯光,端起沈玉玦的手,看着掌心血肉翻开的一寸多长的伤口,深可见骨。 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沈公子疼么?” 沈玉玦依然不语,自暴自弃地只看着她。 阮清并不怕被人看,继续平缓道:“待会儿缝针,会更疼。”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我娘年轻时,是山里的赤脚医生,给人看病,也给畜生看病。可我只曾给狗缝过。” 噗! 沈玉玦一直毫无表情的脸,忽然笑了。 “你这是在安慰我,还是在骂我?”他总算开口了。 阮清不抬头,认真下针,“沈公子肯笑了,便是没事了。” 她的声音,温柔是真温柔。 她的心,狠是真狠。 将带钩的针刺入肉中,听着羊肠线穿过血肉的声音,手都不抖半分。 第57章 若你一胎得男 “公子若是疼,不必忍着,可以与我随便说说话。我能在东宫手里活到现在,凭的就是嘴严。不该听的,不该看的,若是听了,看了,全部当场就忘了。” 她低头,捧着他的手掌,小心帮他缝合伤口,万分认真。 沈玉玦整个人,仿佛也从支离破碎之中,被她一针一线地重新缝在了一起。 “阮清,等你见了你爹娘,有什么打算?” 他忽然不想把阮临赋夫妇还给她了。 “只想寻一处常人找不到的地方,一家人能安顿下来,平静度日。” 阮清说着,抬眸,补充道:“到时候,还求公子庇护。” 一句话,尽是深意。 她在主动提出依附于他? 沈玉玦眸光柔软下来,“阮临赋所在的船,过两日会停靠在这里,到时候,你们一家人,便可以见面了。” 阮清的手,轻轻一颤,绷紧的心思终于有了情绪,抬眼弯着风情无限的眼眸,温婉一笑,“多谢沈公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帐中,又悄然氤氲开她身上那种淡淡的清香,她如在刀锋上行走,已经紧张地出了一身薄汗。 沈玉玦直到手上的伤口处置好,都一直盯着她的头顶柔软的发。 “我该走了。” 他收回手,看了看上面包扎的棉布,相当精细整齐。 他怕若再不走,便再也不想走了。 阮清吹了灯,安静坐在床边,并不起身,昏暗中,只低声温婉道:“公子不方便,我就不送了。” 此情此景,但凡换了个男人,都会立刻肾边涌起一股邪火,当场改变主意,扑上去,将她生吞了算了。 可阮清算定,沈玉玦是个死要脸的,他一定会忍着。 他果然没让她失望,一言不发,起身,如一道影子般离开了。 门关上那一刻,阮清终于绷紧的身子一松,瘫在了床上。 两天,还有两天就能见到爹娘了。 她忍不住开心地在床上打滚儿。 可旋即一想,若是爹知道,他的女儿是靠什么活到今天,又是凭什么手段见到他们的,不知道会有多失望。 他也许会打死她。 当年,整个上京城的人都知道,阮临赋的女儿,虽然穷,但是清清白白,这辈子绝不与人做妾。 可她现在,非但比妾贱,甚至连个外室都不算。 她是太子见不得人的姘头。 又是靠着撩拨有婚约在身的沈玉玦,才能见到他们的不要脸的女人。 可一转念,又想起娘亲临行前说过的话。 她说:一定要好好活着,不计一切代价地活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活着,才有无数种可能。 阮清抹了一把眼角不知何时淌下来的泪,倔强笑了笑。 - 次日早饭后,忽然有人来请。 “阮姑娘是吧?我是画屏,我家夫人有请,随我来。” 门口的丫鬟,穿着打扮甚是雅致,比侯府中老夫人和秦氏身边的丫鬟衣裳料子还好,一看就知身份不低。 阮清不确定今天要面对什么,心里做好了各种应对的准备。 画屏还专门提醒她,要穿上“落英”才能去。 他们沈家的人,到底对这身衣裙有什么执念? 她随着画屏,出了院落,又在迷宫一般的岛上穿行,经过许多风景雅致如画的门庭,最后入了一处花团锦簇的院落。 沈夫人正在树下喂鹦鹉,见阮清来了,摆了下手,周围的闲杂人等便全部退下了,只留了身边几个人。 “他昨晚,去你那儿了?”沈夫人倒是开门见山。 “是我请沈公子过去,想问一下何日方能见到我爹娘。”阮清坦然答道。 “你爹娘是……?” “我爹阮临赋,北上途中搭乘兰花坞,遭东阳海寇劫掠,幸得沈公子所救。” “哦。”沈夫人又丢给鹦鹉一颗瓜子,扭脸仔细端详她了好一会儿,之后,回头朝画屏示意。 画屏便递上一本册子。 沈夫人:“你看看,可看得懂?” 阮清不明所以,翻看了两页,是本账册。 “夫人,这是何意?” “我在问你,看得懂吗?” “略懂一二。” “能找出错误在哪里吗?” 阮清一看便知,这是一本大户人家用来培养新账房,用来练手的假账册。 于是,便将一页中的两处算错之处指了出来。 “倒是不笨。”沈夫人点头,继续喂鹦鹉,“另一本再看看,念给我听。” 阮清又依言接过画屏手里的另一本书,翻开,是一篇十分拗口的文章,不过,也不是很难。 于是,她就念了。 念了两三行,沈夫人:“行了,也算识字。那么琴棋书画,都会什么?” 阮清眸子动了动,怎么这么像当年娘亲买丫鬟呢? “都……会一点,但并不精通。” “嗯。”沈夫人终于不再喂鹦鹉了,对一旁立着的一个大夫道:“去给她看看。” 阮清心里更加莫名其妙,只能坐下,给大夫号脉。 大夫隔着帕子,看过,道:“姑娘可是长期服用寒凉之物?” 阮清想了想,他指的,大概是避子汤了。 “偶尔贪凉。” 大夫便点头,回复沈夫人,“夫人,这位姑娘体质略寒,但并无大碍,稍加调养便可。” “嗯。你们都退下吧。” 沈夫人将人全部屏退。 院门打开的一会儿功夫,沈玉玦的那个未婚妻明珠姑娘,又想从门缝儿钻进来,招着手朝沈夫人喊:“母亲,母亲……” 但是,被画屏几个哄走了。 沈夫人揉着脑仁儿,“阮姑娘见笑了,明珠她自胎里受过罪,略逊于常人。这件事,是我们沈家的责任,我们会负责到底。” 阮清能说什么? 她只能道:“沈氏坚守仁爱厚德,世人有口皆碑。” 沈夫人抿唇一笑,“倒是你,不但生的好,又能识文断字,心思也算灵巧。” 她绕着阮清端详了一圈,“明楼选来选去,选了几年,却选了个寡妇。我本是不愿的,但他脾气倔,若是闹起来,旁的人也哄不好,可你倒是有点巧法子,能让他安生下来,那便暂且这样吧。” “明楼……?”阮清完全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沈夫人这才略带诧异地看着她,“怎么?他没告诉过你,他叫明楼?” 原来,沈玉玦,字明楼。 阮清笑笑,礼貌道:“现在知道了。” 沈夫人轻轻一叹:“哎,我那儿子,就是太恪守君子之道了,看来你还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吧,我来替他说。” 她端正身子,郑重道:“阮清,你听好,明楼与明珠,本是指腹为婚,他们两个,连名字都是对方父母所取,这辈子都是不可拆分的一对。奈何,明珠天生有缺,恐波及我沈氏后人,所以,此生不宜有子嗣。但按照沈家的规矩,明楼的儿子,必须是正房所出,才能继承他将来的一切。” 阮清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已经在尽力保持礼貌,但实在是莫名其妙。 我一个寡妇,你与我说这些干什么? 我又不是送子娘娘。 谁知,沈夫人接着道:“所以,明楼选了你,来给他生这个孩子。” 阮清:??? “你放心,你若生了女儿,我沈家也会将她好好抚养长大。” 阮清:????? “但若是你一胎得男,待到满月离开之时,以我沈家的财力,必定保你和你的爹娘此生无忧。” 阮清:???????????? 第58章 一杀 阮清忽然有点想笑。 这一家子人是不是在海上当土皇帝当惯了,脑子都多少有点问题? 沈玉玦有病,他娘更有病。 “阮清是个寡妇,本就不洁,实在是……,难当此重任。”阮清还想跟他们讲讲道理。 沈夫人又逗她的鹦鹉,“我知道,你以为我想?你身上那件‘落英’,明楼已制成多年,如今肯给你穿,用意已经很明显,当日你登岛,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了。” 原来,这身衣裳,是这么个用意。 难怪黑寡妇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可是,此事事关重大,还容阮清明日见了爹娘,与他们商议一下。” 谁知沈夫人冷笑一声,“不用商量了,我已经与明楼说过了,在你怀上之前,都必须在这个岛上好好待着,你爹娘也不会来了。” 阮清立时听见自己牙根子一错。 兔子急了尚且咬人。 他们是不是真的以为自己可以随便掌控别人的命运,无所不能!!! 她唇角强行捏了个谄媚地笑,“既然如此,阮清一介寡妇,本就名声不好,倒也没什么可多虑的,只是,夫人务必要说话算数。” “我沈氏说过的话,言出必行。”沈夫人逗着鸟,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 “好。能有幸服侍沈公子,是我的荣幸,那么,阮清就先告退了。” 阮清转身之际,笑容还凝固在脸上,但,多了一分杀人的心思。 又不是没杀过人。 杀一个也是杀。 杀一群也是杀! 为了见爹娘,她已经什么都豁出去了,如今走到了这一步,居然还要被人拿捏!!! 阮清低着头,走出花团锦簇的园子,临到门口,见到画屏,依然笑容可掬地冲她点头: “有劳姑娘送我回去。” 她喊她姑娘,便是分外将她当个人物。 然而,画屏鼻子里嗤了一声,甚是看不起,一个什么都出卖的女人,简直是猪狗不如的东西。 “随我来吧。” 她在前面引路,阮清在后面小心跟随,一路观察回去的路,与来时不同。 画屏又故意七拐八拐,好让她摸不着头绪。 可是,阮清是在大山里跑惯了的人。 她抬头看看太阳,再看看地上的影子,便心里有数了。 “画屏姑娘,那边是什么地方?真好看。” “那边是老夫人住的地方,你想都别想。” 又拐了几道弯,另一处院落里,正有人挑着菜,搬着水,进进出出,该是个厨房。 落英岛四周都是海,岛上的人要瓜果肉类,尤其是淡水,必须有船源源不断地从外面运进来。 阮清将头轻轻一偏,“这落英岛,真是又大又好看,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也能住在这里,真的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画屏嫌弃道:“你想多了,夫人已经命人给你安排了单独的小院,以后你就在那里待着,等怀上孩子,也是在那里养胎,平日不准到处乱跑的。莫要以为自己真的成了主子。” 原来是不能回原来的住处了。 阮清停住脚步,“哎呀,画屏姑娘,这么说,我还有一些东西在原来的客房里搁着,要回去拿一下。” “不必了,你的东西,全部换新的。” 阮清:…… 她没办法,只能随她去。 新安排的小院,甚是僻静,有两个丫鬟和一个婆子盯着。 阮清乖顺地安顿下来,又笑吟吟送走画屏,接着,对新给自己安排的三个下人也甚是有礼。 等用过午饭,阮清道:“三位辛苦了,我初来乍到,身无长物,只是还有些随身的银票藏在原来住的地方,必须得回去拿。” 一听说银票,三个人立刻竖起耳朵。 婆子黑着脸,“不用拿了,反正你在这岛上也用不着。” 阮清笑笑,“孙婆婆和两个丫头,不会一直都在岛上吧,若是偶尔出去,帮我置办点新鲜玩意回来也可解解闷儿,不然我心情忧郁起来,或许就没那么好怀上公子的种了,就算怀上了,也不一定养得好胎。” 几个人一听,明白了。 拿钱出去采买,这里面的水头可就大了。 “既然如此,我陪姑娘去吧。”婆子到底心眼多,抢先一步。 “那就有劳了。” 阮清丢下两个生气的丫鬟不理,跟着婆子,又绕了许多路,回了之前住过的那间客房。 她进了屋,假意四下翻了翻,“哎?奇怪,我记得就藏在这儿啊。孙婆婆快帮我找找,一百两一张,足足这么厚一沓。” 她用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孙婆婆顿时眼珠子都亮了。 那么多钱? 她赶紧进屋帮忙找。 “床板,是不是掉到床板下面了?婆婆帮我看看。” “哎!” 孙婆婆撅着腚,往床底下看。 阮清漠然拎起桌上的烛台,在手里掂了一下,两手抡起,狠狠一下! 正敲在孙婆婆的后脑上! 老婆子咕咚一声,撅着屁股倒在地上。 阮清弯腰,用手指试了试鼻息。 还有气。 她将烛台上的蜡烛拔了,手指试了一下上面长长的尖针,对着孙婆婆颈上大脉,便酷嗤一声,扎了下去。 之后,麻利扯过婆子的衣裳,将脖颈勒紧,不叫血溢出来太多,又连人带烛台,塞进了床底下。 阮清忙完这些,开门出去,就见黑寡妇正倚在门口嗑瓜子。 她心里一阵紧张,下意识余光看看屋内,并没留下什么痕迹,窗子也是关着的,估摸着对方什么都没看见。 至于后宅的事,想必沈夫人还没这么快给这些前面养的门客知晓。 “姐姐好。”阮清主动走过去,“我初来岛上,什么都没见过,好几日了,甚是无聊,你能不能带我去海边走走?” 黑寡妇懒洋洋倚着门框,“怎么?你打算跳海啊?” 阮清一笑,“我若是跳海,姐姐不就不用替那明珠姑娘盯着我了?” 她不扭扭捏捏,反倒让黑寡妇不那么讨厌了。 黑寡妇将手里的瓜子一扬,“行,反正老娘今天有空。” 她摸着肩上毛茸茸的大蜘蛛,领着阮清去海边。 两人一边溜达,一边闲聊。 阮清看着她那蜘蛛,“这种蛛儿,应该唤作银盘吧?我小时候听娘说过。” “你娘倒是还知道不少。”黑寡妇颇为意外,对她也没之前那么凶恶了。 “她不过是个山里的赤脚医生罢了。”阮清跟在她身后半步。 门客住的地方,离海边不远。 阮清观察过地形,目之所及的地方,除了码头那一片沙滩有人把守,其他地方都是海崖。 不但易守难攻,连逃都逃不掉。 从这么高的地方往下看去,下面全是礁石,不小心掉下去,必死无疑。 只有偶尔一两处,若是跳得准了,可以直接入海…… 第59章 三杀 阮清又朝远处看去,海神号还安静地停留在海面上。 “海神号上的人,是不是都上岸了?” “怎么会?沈公子定是要留下人巡守和日常养护的,那么金贵的大船,是公子多年的心血,光是那些红衣大炮,都要每日有专人擦拭。” “姐姐可知,海神号下次起锚,要等多久?” “没几日了,这东海上的太平,还要公子去守护呢。”黑寡妇叉着腰,凭海临风,言语之间,对沈玉玦甚是敬服。 “如此,我大概是不能一同去了呢。” 她站到她身边,试着伸手,逗那大蜘蛛。 蜘蛛凶恶冲她乍开生了黑毛的大嘴。 嘴边两只獠牙样的东西,一开一合。 阮清收回手,“姐姐是如何驯服它的?” “呵,这种毒虫,脑子笨得很,你只需要顺应它的习性便好,根本驯服不得。”黑寡妇看起来,心情倒是还不错。 “姐姐能否将它借我带回去玩玩?玩一会儿就归还。”阮清的眼睛,盯着大蜘蛛,始终没有挪开。 “不行。”黑寡妇一口回绝。 阮清叹气,“唉,今天见了沈夫人了,她说,明珠姑娘是个傻的,不宜有孕,让我替她给沈公子生个孩子。” 黑寡妇原本爽朗的心情,顿时没了。 她扭脸,看看阮清。 阮清嘴上虽然抱怨,却眉宇之间俨然流露出一种炫耀的神色。 黑寡妇忽然改变了主意。 “好啊,你既然都开口了,就拿去玩吧,被咬死了,可别怪我。” “多谢姐姐!” 她递过肩膀。 黑寡妇伸手,将银盘蛛放在她肩上。 阮清也不多看,余光里盯着蜘蛛,快步走了回去。 娘说过,遇到毒虫,不要慌,不要乱动,更不能尖叫着乱跑。 你怕,它比你更怕。 它若怕了,就会咬人。 阮清回去客房,小心关了门。 先看了一眼床下,完全看不出来藏了个尸体。 之后,不动声色,拿了布巾,将手层层包好,之后对着镜子,看准站在肩膀上拳头大的蜘蛛,眸子一厉,眼疾手快,飞快将它抓住。 这东西个头大,力气也不小,发起疯来,居然还会发出可怕的尖叫声。 那八条乱蹬的腿,在布下面挣扎得,让人心底发毛。 阮清飞快用几层布巾将它死死摁住,露出毒牙,用茶盏抵住。 蜘蛛疯狂撕咬茶盏。 很快,就见茶盏底下,攒了浅浅一汪淡黄色的毒液。 银盘蛛的毒,见血封喉。 阮清盯着那茶盏,温柔笑了笑,拍了拍布巾底下的大蜘蛛。 是你们先对我不仁的,别怪我心狠手辣。 她一手摁着蜘蛛,另一手将茶盏晃了晃,让里面的每一处都沾满毒液,再飞快用帕子包好,藏在袖中。 之后,尖叫着冲出去,将蜘蛛扔还给黑寡妇,“你这玩意儿吓死人了,吓死人了,再也不玩了。” 说着,哭着跑了。 黑寡妇的蜘蛛已经被揉搓得炸了窝,又断了两条腿,哪里还管谁是主人,掉到黑寡妇身上,便是一顿乱咬。 “小……毒……妇……” 黑寡妇没防备,被自己养的虫子咬了,顿时脸色发黑,七窍流血,来不及拿解药,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 已经跑开的阮清又拐了回来,远远隔着花砖墙,从砖缝儿里看了她一眼。 “对不起了,你若对我没有杀心,我也不会如此。人人不过都是自保罢了。” 说完,扭头就走。 身后有人喊:“快去叫人,黑寡妇让她的毒蜘蛛给咬死了。” 阮清跑回自己院子之前,经过厨房,趁着进出的人多,都在忙着准备晚饭,就大模大样走了进去。 岛上人多,又驻扎了船上的许多私兵,这边的厨房看着十分规矩精致,应该是专供后宅的。 管事的婆子见她眼生,“姑娘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夫人命我来问,今晚都准备了些什么?”阮清淡定道。 婆子疑惑,“我怎么没见过你?” 但又见她身上穿的衣裙,不像是个下人。 “你只管做你的事,如何还管起了夫人?”阮清端出在侯府中的气度,四下巡视,整个厨房倒是没人敢多问一嘴。 都寻思着,以为是岛上新来了的什么贵人。 阮清来到水缸边儿上,“这是今日饮食用的水?” 婆子:“正是。” 阮清从袖中掏出帕子,打开,捏着茶盏,进去舀了一点儿,之后倒了回去,“很清澈,不错。” 婆子得意,“这水日日换新,不敢半点马虎。” “嗯,都做好自己的本份,夫人不会亏待你们。” 阮清在厨房转了一圈儿,走了,临行,还不忘帮他们把院门关好。 她回了自己那小院,两个丫头见孙婆婆没回来,“姑娘,孙婆婆呢?” 阮清:“她说今晚有船出去采买,就直接去码头了,怎么,你们不知道吗?” 两个丫头顿时生气,“她胡说,岛上的船期都是定好日子的,哪里有半夜出海的?” 阮清天真道:“哎呀,可是她拿了我足足一百两银票呢,还说买完东西剩下的钱会还我。” 两个丫头更生气了,那死婆子定是骗了钱找了什么地方躲起来,等着找机会离开岛上,逍遥快活去了。 两人没心思干活儿,嘀嘀咕咕,一直商量着如何去找夫人告状。 阮清悠闲在她的小院儿里溜达,寻到一个火折子,悄悄藏了起来,之后不动声色坐在桌边,掐算着时辰。 前面黑寡妇死掉的消息,应该很快传到沈玉玦的耳中。 但是若要怀疑到她身上,应该还需要一些时间。 她有些焦急,好不容易等到天差不多黑了,晚饭时间到,便拿出袖中茶盏,倒了茶水,又倒回壶中,之后,重新倒了两杯,招呼她们俩过来: “行了,你们俩忙了大半天了,过来喝点水消消气,多大点儿的事儿。” 她从袖中,掏出一卷银票,抽出两张,拍在桌子上,“钱,我有的是,再分你们两张便是。” 两个丫头顿时眼睛都圆了。 阮清不急,手指摁着银票,“来,先喝茶。” 两个没长脑子的,立刻各自将茶水干了。 之后,还没等仔细看一眼那银票,就咕咚,双双倒地。 阮清漠然看了一眼两个迅速七窍流血的尸体,将桌上的银票拿起来,重新收好。 这次,连收尸都懒得了。 她脱了落英裙,换了丫鬟的衣裳,正准备离开,就听院外松烟喊道:“阮姑娘在吗?我家公子有事召唤你过去。” 应该是黑寡妇的事要问到她头上了。 但听松烟的语气,许是不严重,只是找个由子叫她过去罢了。 阮清站在屋里没动。 已经没时间跟沈玉玦再扯下去了。 她拔下头上的簪子,从桌上带毒的茶盏边缘,仔细抹了几下,走了出去。 她一手开门,一手背在身后。 一不做,二不休。 谁来谁死! 第60章 别碰老子 但是,阮清的手刚碰到门栓,就听外面有人喊:“不得了了!出大事了!夫人这里出人命!!!” 阮清将门开了道缝,不叫松烟看见自己已经换了衣裳,“小哥何事?” 松烟本是奇怪,为何她院子里磨蹭了这么半天,也没个婆子看门的。 但是,忽然听见那边喊夫人出了事,便慌忙道:“你在这儿等着,别乱跑,我过去看看。” “好。”阮清糯糯地,笑着答应了。 松烟刚走。 她便将小院的床帐、帘子统统点着,烧了两个丫鬟的尸体,之后,如一道影子般从门缝溜了出去。 此时,整座岛已经乱成一团。 有救人的,有救火的。 到处都有人晕倒的,呕吐的,从屋里艰难爬出来的。 银盘蛛的剧毒,被那一大缸水稀释过,再用在了厨房的饭菜中,虽不能致人死命,可凡是用过这边厨房饭菜的人,应该都见者有份了。 阮清趁乱,穿着一身丫鬟的衣裳,迅速抄近路,去了海边。 她找准白日间与黑寡妇走过的地方,解了腰间的布裙,只留里面的长裤。 又用方才寻了的火折子点燃裙子,从上面扔下去,在那一团火落入海水之前,找准了位置。 之后,在下面重新陷入黑暗之前,屏息,闭眼,纵身一跃! 海水,死一样的凉。 阮清浮上水面,头也不回,朝着海神号游去。 只要上了船,在舱底找个地方小心藏起来,就可以休息了。 这么大的船,横向三百步,上下九层,不要说藏她一个人,就算是藏了只大象,只要没人存心去翻,也没那么容易被发现。 况且,船上吃的用的,一应齐备,哪怕是与老鼠为伴,也好过在岛上看沈家人的脸色,苟且偷生。 只等大船起锚,停靠陆地,便可逃出生天。 至于爹娘,他们定然自有他们的活路! 活下去,先活下去! 只要活着,总有相见的一日。 阮清咬着牙,拼足了全部求生的意志,朝海神号游去。 “救命,救命啊!”她游到船下,冲着上面喊。 果然,有个夜里巡逻的船工听见了,从上面探出头,“哟,这怎么水里还有个妞儿?我看着岛上是哪里起火了?” “大哥救我,我上去再与你慢慢说。”阮清在水里,已经力气快用完了。 “谁知道你是不是犯了事儿跑出来的?”上面的问。 “大哥您先救我上去,要我怎么报答都可以。这水里……好冷……”她甚是可怜。 果然,这一招对男人永远都有效。 “行吧,你等着。”上面的人,并没把她一个女人放在眼里。 很快,一条绳子被丢了下来。 阮清抱紧绳子,被拉了上去。 她湿漉漉的从海水里出来,即便是夏夜,也冻得直打哆嗦。 “谢……谢谢大哥。”她抱紧自己,衣裳全都贴裹在身上,小声儿道: “大哥,是我不小心打翻了油灯,烧了房子。婆子们正在到处抓我,您千万别跟别人提起我,若是被别人知道我在这里,我就完了。” 那巡夜地嘿嘿笑,“既然如此,你就乖乖听话,我保管不会把你交出去。这船这么大,藏你,还不是容易?” 说着,迫近一步,伸手去摸阮清的脸蛋儿。 “那就多谢大哥啦。”阮清妩媚地笑,两步后退到船弦边缘,抬手,妖娆绕在他肩头,手指温柔抚摸着他颈部的大脉,猛然将人捞近身前。 之后,另一手飞快拔下发簪,对准大脉,酷嗤酷嗤酷嗤!!!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血喷了阮清一脸。 她一直扎到那人不再抽搐,死气沉沉地重重靠在身上,才将人推开个缝,身子向旁边一侧。 那人便就势,一头扎进了海里。 他脖子上有血,很快就会引来鲨鱼,不需要毁尸灭迹了。 阮清用衣角擦了簪子,重新戴回头顶,拖着疲惫地两条腿,走下船舱。 要先找条毯子,再寻些吃的。 她从船舱的走廊上摘了只油灯,一个人寂静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船上,疲惫的身影映在木板钉成的墙上,踉踉跄跄,如一只亡魂。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此番若能不死,来日不但要活下去,还必要有尊严地活下去! 再也不要给人欺辱! 再也不要给人拿捏! 再也不要给人看不起! 再也不要给人下跪!!! 阮清一层一层走下去,经过安置炮弹那一层时,忽然听见了些许响动。 她一口吹灭油灯,躲进阴影中,便见几个人影,身手极其灵活地迅速闪过。 这船上,除了留守的船工,还有别人? 那自己岂不是更危险? 紧接着,附近有人一声闷哼,是杀人的声音。 阮清迅速寻了个角落,蹲了下去。 又过了许久,再也没有什么动静了,她才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摸索着想要离开这里。 冷不防,身后突然伸出一双手将她紧紧抱住。 男人滚烫的气息,张嘴咬在她纤细的脖子上。 一双手在她身上乱摸,力气大地仿佛要将她给捏碎了。 他不知道是在吻她还是在咬她,将她抱得紧紧的,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阮清根本无法挣脱,两只手臂又被死死勒住,不能如方才对付巡夜人那么对付他。 她只能冷静地给他抱着,吻着,咬着,撕扯着,乖顺地滑转过身去,面对着他。 他身上是湿的,全是海水的味道,显然也刚从海里上来没多久。 “你等一下,其实,我和你一样饥渴。但是我有个刺激的法子,你要不要试试?”她在黑暗中,冷静地给他啃噬着,幽幽道。 男人果然停住了,但是根本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他居然好像真的有兴趣。 阮清在他耳畔吹气,“这个刺激的就是……” 抬膝一腿! 正中裆部! “唔!”男人一声闷哼,阮清推开他就跑! 可没跑几步,就听身后男人倒地,捂着裆,惨痛骂道:“阮清……,你果然是个……毒……妇……!!!” 阮清的脚步,就咔地刹住了。 谢迟? “殿下?是殿下?” 阮清赶紧跑回去,将男人抱起来,又看不清他的脸,“殿下,是你吗?” “不是老子……,是特娘的谁……!!!”谢迟痛得两眼发黑。 阮清心想:坏了,是不是一腿把当今太子的龙脉给毁了? 她也吓坏了。 “阿……阿徵,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要不,我给你揉揉?” “别碰老子!”谢迟要气哭了。 第61章 交锋 他这些日子都做了什么,全都是为了把她找回来。 结果好不容易一见面,差点被她给废了武功。 阮清又急又委屈,“殿下,你刚才又不吭声,我以为遇到了歹人。” “你遇到歹人你不会叫啊,你还饥渴,还刺激……”谢迟这会儿总算好点了,便开始骂人,“刚才若不是孤认出你,你早就被赤练一刀给剁了!” “殿下……”阮清拽他衣袖,软着嗓子求饶,“您别生气了,您还疼不疼啊?” “你说孤疼不疼?孤就不该来救你!孤刚才就该把你塞进炮筒里去,打到海上去喂鱼,孤……” 他正骂着,赤练和朱砂闻声打着火把过来了。 他借着火光,看见阮清那副狼狈模样,头发是乱的,湿漉漉贴在脸上,半边脸蛋上全是喷溅的血迹,身上衣裳也没件完整的,顿时骂不下去了。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 阮清苦着脸:“我是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 “以后还敢不敢跑了?外面好不好玩?”他还凶她。 阮清只好嘟着嘴,捏他一点点衣袖,晃他,“我知错了。” 下次还敢不敢,也不好说。 “说吧,杀了几个?”他就知道她没那么老实,但是没想到她能满脸是血。 阮清掰着小手指头数:“一、二、三、四、五……,大概五个。” “大概?” “我临走时给他们的水里下了毒,不知道那一缸水,到底能不能毒死人,能毒死几个。” 谢迟:…… “哈哈哈哈……!你还真不愧是孤的女人。” 他气顺多了,但是还躺在她怀里不起来。 “殿下啊,你还疼不疼啊?” “换你作男人,孤顶你一下试试?” “不要了呢……”阮清推了推他,声音又细又软,“待会儿给殿下好好揉揉啊,别生气了。” 谢迟:“帮孤检查一下还能不能用。” 阮清的脸一阵红。 你可真不要脸,这么多人呢。 赤练那几个,撑着火把,忍着笑,训练有素地转过身去,背对着这俩。 这会儿,地板上传来铁靴的咚咚声,来人倒是一点都不避忌,连悄悄地走路都不会。 “殿下,船上的人全杀光了。”是宇文洪烈的大嗓门。 阮清全身都是一紧,把谢迟推起来,背过脸去,不想见他。 但是,宇文洪烈带人走到近前,一看眼前这情形,看了朱砂一眼。 嫂子抓到了? 殿下怎么坐在地上? 朱砂偷偷摸摸给他提膝比划了一下。 宇文洪烈顿时乐了。 “行啊,嘿嘿嘿,嫂子还真是对咱们哥儿几个一视同仁。殿下,还行不行啊?” 他肚子里这口气,总算舒坦了。 谢迟:“孤何时与你一视同仁?你滚!” 宇文洪烈嘿嘿笑,不滚,“殿下吩咐吧,咱们接下来干什么?” 他一个陆上骑马打仗的,现在在海上偷船,亢奋极了。 朱砂:“上岛,烧光!杀光!”他撸袖子。 谢迟瞪了他一眼。 朱砂尴尬咳了一下。 殿下又要骂他烧上瘾了。 谢迟给阮清扶起来,手臂沉甸甸搭在她小肩膀上,顺手捏她脸蛋儿: “既然沈玉玦这么饥渴,孤就送他一个大大的刺激。” 阮清:…… 他还跟她记仇呢。 谢迟:“升帆,起锚,转舵,换旗!” “遵命!” 所有人四散,各自去干各自的事。 阮清被谢迟压得直不起腰,瞪大了眼睛,“殿下,你要偷海神号?” “偷什么偷?难不难听?孤这叫征用,充公!从现在开始,海神号归属我大熙朝!” 阮清扶着他去找个地方歇着,谢迟不好好走路,全靠她一个人撑着,两人走得歪歪斜斜。 “可是,这么大的船,光靠这几个人,完全运作不起来。” “你不算人?”谢迟还有空用手指弹她脑门。 “我……我手无缚鸡之力,能干什么?”阮清被欺负地跟个兔子似得,老老实实地。 “什么活儿最难干,就让你干!”谢迟咬牙切齿。 他这些日子,只要闲下来,脑子里就在琢磨,抓到她后,到底要怎么收拾死她才能舒心。 可没想到,刚见面,还没说上一句话,就差点被废了。 毒妇! …… 此刻岛上,已经乱翻了天。 沈夫人每餐照例有人先尝一口,侥幸没有吃晚饭。 但是,她喝茶了。 茶水的毒性不强,却也足够她卧床不起,头痛欲裂,幻象频出,吐得黄疸水都倒了出来。 沈玉玦这晚在查黑寡妇的死因,没有与后宅一同用饭,倒是无碍。 他迅速控制住混乱场面,各处都分派了人手,很快就发现,阮清不见了。 松烟还急得扇自己的嘴巴,“出事时,我还见过她在那小院里,谁知我一走,这……这就着火了。” 火场里,两具尸体被抬了出来。 火被扑灭的快,其中一具尸体上,落英裙上珍珠织成的云肩已经与尸身附着为一体,颗颗珍珠焦裂,一触即碎。 沈玉玦冷漠看了眼尸体,“不是她。” 尸体没有半点挣扎的迹象,是在着火前,就已经死了。 那么一个敢在黑夜中的战舰上迎着风飞舞的女人。 绝对不会这么容易死了。 很快,岛上的医师上前,“公子,全都验过了,是银盘蛛之毒。” 可是,黑寡妇已经先一步死了。 她的蜘蛛也很快被人捉住,处理掉了。 毒从何来? 但是,细究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阮,清。”沈玉玦一个字,一个字,念了一遍她的名字,昨晚受伤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她给他精心包扎的棉布还在,他都没舍得动! 到底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昨夜还与他主动示好,小意温柔,转脸就痛下毒手,杀他全家! “她无处可去,搜岛!” 正说着,有人匆匆奔来,“公子!不好了!不好了!海神号升帆了!” 所有人大惊! 他们的人都在岛上,只留了二十余名船工在船上,战舰怎么会突然升帆? “备火箭!上船!” 沈玉玦第一时间朝着海岸冲去。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这个时候乘小船去追,根本追不上。 “把箭给我。” 沈玉玦独自一人沿着海岸的方向,提着长弓,追着海神号的方向,直到高高的海崖之上。 足够的距离,足够的高度。 他将箭横咬,单手点燃,之后,上弦,拉弓,瞄准海神号的巨大船帆,指尖一松。 嗖——! 一道火光,从山崖高处射出,在夜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形,正中中央巨帆! 海神号起火了。 岛上的人,一阵振奋。 沈玉玦立刻重新点燃第二支箭。 第一支,只是拖延船离开的速度,调整船的角度。 而第二支,瞄准的却是火炮舱! 他知道从哪里射入,可以引爆整艘战舰。 海神号是他的,就算是炸了,毁了,也绝对不能拱手送人! 数年的心血,几乎是一辈子的荣耀。 海神号一只主帆着火,果然在海上偏离了角度。 就是现在! 沈玉玦没有半点犹豫,搭弓,上弦,瞄准,射出! 嗖——! 第二道火光,划出完全不同的弧线,直冲下方炮弹舱。 就在所有人都在替海神号惋惜时,那燃着火的箭,突然在半空中戛然而止,同时,船上一声响,火箭便如被一股大力迎面痛击,顿时折入了水中。 闪电永远比雷声先到。 沈玉玦立刻想到,有人用了火铳,对掉了他的箭。 但是,他站在山崖上,并没有躲避。 火铳的射程,远不及长弓。 对方的火铳对他构不成威胁。 可是,下一瞬,他就看到,迎面黑暗中,一道犀利的寒光破空袭来,直逼面门。 第62章 妄想 沈玉玦登时瞳孔一紧,当下跌伏在地。 一道凛风,擦着头顶而过。 一支一人多高的弩箭,嗡的一声,扎在了他身后的地上。 这种海战时才会用的重弩,需三人合力才能拉动,专门用来击沉敌人的小船。 若是用来射人,足足可以射穿一长串。 沈玉玦躲过一箭,腾地站起身子,望向海神号,方才执弓的手,又开始无法控制地激烈颤抖,棉布下面,透出血来。 借着巨帆的火光,遥望见有一个人,站在重弩后面,在朝他招手: “大表兄,来而不往非礼也。船和女人,孤带走了,送你一支弩箭,聊表谢意——!!!” 谢迟一个人,竟然拉动了重弩,准确无误的瞄了他! 紧接着,下面码头上的人群一阵惊叫,纷纷四散逃窜。 眼见着,海神号侧面的炮口被打开,一只炮筒从里面伸了出来。 只有一只。 但是足够了。 轰! 毫不留情! 一道火光在海面炸开。 落英岛唯一的码头,被炸开了花。 海神号上,传来宇文洪烈狼一样亢奋的嚎叫声。 平日里火铳玩腻了,第一次打这么大的炮! 而着了火的中央巨帆,也已经被人砍倒下去,推入海中。 之后,拉着剩下的八只帆,重新找准了方向,隐没入夜色之中,扬长而去。 沈玉玦站在崖上,望着海神号消失的方向,死死摁住剧烈颤抖的右臂,两眼上翻,僵硬地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公子,公子!” 松烟和入墨追了上来。 “谢……谢迟……有备而……而来……!!!”沈玉玦最后的意识,还在恨! 松烟匆忙冲上去,撕了衣角,塞入沈玉玦口中,以防他咬了舌头。 “公子旧疾犯了,快去叫人。” 屋漏偏逢连夜雨。 沈玉玦病了,夫人和老夫人也中了毒。 岛上这么多人,每天要消耗大量食物和水,若是次日,照例应该前来补给的货船也不出现。 到时候,这座原本风光无限,富贵泼天的沈家海上避暑庄园,就会一夜之间成了孤立无援的孤岛。 …… 阮清难得沉沉睡了一宿,大船在海上随波游弋,甚是安稳。 谢迟昨晚气死沈玉玦之后,又回来与她闹腾了一会儿,还逼着她好大声喊:“殿下好厉害。” 但是,玩了一会儿,便让她自己先睡,又出去了。 阮清听着,他们是劫了落英岛的补给船只。 后来,依稀是天亮时,他又回来,躺在她身边,将她捞入怀中,两人才抱着睡在一起。 又不知过了多久,阮清睡醒了,睁开眼,发觉身后的人还没走。 她还从来不曾与他一同睡到日上三竿过。 之前的每一次,事后都是匆匆离开。 要么是她想早点结束。 要么是两人忌惮怕被人看见。 要么,是他赶她走。 一想到上一次,是他将她从床上赶出去的。 阮清滑转过身子,与他面对面,看着他下巴上生出的青色的胡茬,便用指甲尖揪住一根,之后,狠狠拔了。 谢迟吃痛,也不睁眼,哑着还没睡醒的嗓子骂她:“毒妇,是不是昨晚没收拾你,你闲得难受?” 阮清娇软一笑,“我还当殿下不行了呢。” “你找死!”谢迟一条腿,沉甸甸搭在她腰上,将她抱紧,继续睡。 他大概是累坏了,都没心思磋磨她了。 “殿下这是多久没歇了?”阮清摆弄着他雪白的衣领,有些放肆。 他昨夜回来,好像是专门沐浴过,又换了衣裳,才挤上她的床。 “你走后,就没怎么睡。”他闭着眼,强悍的手臂把她软软一只在怀里紧了紧。 那便是有七八日了。 阮清的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有些不舒服。 “为何不睡?” 谢迟睁开眼,“不知道你在哪儿,孤特娘的怎么睡?” 说完,气鼓鼓重新闭眼,抱住她,睡觉,不理她。 阮清心里涌起百种说不出的滋味。 看着他的脸庞,真的是几日不见,瘦得厉害。 她将头埋进他胸膛,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其实,她并不讨厌谢迟,但是为什么那么抗拒他?想要离开他? 阮清睁着眼,睫毛忽扇忽扇的,因为离得太近,便刷到了他的肌肤。 “又在偷偷想什么坏主意?”头顶上,谢迟还是被她刷醒了。 “在想殿下如何报答殿下救命之恩。” 她又来那一套,软是软到骨子里,嘴里没一句真话。 谢迟特么得不睡了,咬着牙根子翻身将她摁住,压上去,扒她昨晚新换的衣裳。 一面扒还一面骂:“穿这么多干什么?” 阮清挣扎着咯咯咯地笑,鱼儿一样在他怀里滑溜溜地,甚是恣意。 她已经有多久没在他面前这么放肆地笑过了? 谢迟忽然心头涌上来许多从前的记忆,仿佛那个被他用一只兔子灯就骗到手的少女,又回来了。 “阿阮,好好的,你为什么要跑?孤待你不够好?孤哪里让你不喜欢?你宁可躲在沈玉玦的床上,也不愿见孤?”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阮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自从昨晚见了他,居然没觉得他哪儿不好。 他骂她,她也在笑。 他跟她发狠,她也在笑。 他现在压着她,质问她,她都觉得,他依然是她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 到底是因为这里不是皇宫,还是因为他瘦了? “没有不喜欢殿下。” 阮清抚摸他脸庞的轮廓,用糯糯的语调,慢悠悠道: “只是不喜欢人吃人的上京城,不喜欢那座杀人不眨眼的皇宫。殿下是上京的主人,是皇宫的主人,而我,我只是个寡妇。我当初就不该来上京。若是有下辈子,便真的不来了。” “不,你要来。”谢迟打断她的话,“你若是不来,我怎么办?” “你早晚要有你的太子妃,你的皇后,你的三宫六院,不差我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寡妇。” 他突然掐着衣衫半露的肩膀,将她掐住,“阿阮,你以为我这么急着登基是为什么?” 他想在她最好的年华里,与她携手共享这个天下。 阮清怔怔睁圆眼睛,与他四目相对。 有些事,明明心里清清楚楚,但从前根本不敢想。 想了,就是妄想。 有妄想,就会失望,甚至可能搭上性命。 但是现在……,她改主意了。 “殿下雄才伟略,宏图霸业唾手可得,岂能久居人下?”她甜蜜地说着他应该最爱听的话。 谢迟星辰般俊朗的眸子里,一阵失望,“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又在哄我?你这个女人,孤就从你这儿,听不见半句真心话!” 他翻身从她身上下来,躺在旁边,气鼓鼓瞪着帐顶,不想说话了。 阮清默默起身,敛好衣衫,想从床尾离开。 可是,刚经过他脚边,被他抬起一只大脚,杵在面前,“去哪儿?” 第63章 阮清,你是会折磨人的 “殿下生气了,我自是要识趣告退,莫要再等着殿下如上次那样,亲自开口赶我走。” “阮清,你这样对我,你的心难道不会疼?!!” 谢迟突然起身,扑向她,将她重重摁在床的角落。 “你是个混蛋!”他恶狠狠骂她。 船上的床,都是木板制的,不太结实,此时一阵晃,险些塌了。 “阮清,孤对你如何,你心里清清楚楚!” “我是个寡妇,殿下是储君。寡妇与储君,没有将来。”阮清眼圈儿有些红,人都快要被揉搓碎了,却还脸上带着一贯的温柔笑意。 她这话,就如一把双刃剑,伤人伤己。 “我若是重回上京城,后半辈子就只能做文昌侯世子的未亡人。我只能趁着年轻这几年的光景,夜半三更,无人之时,入宫服侍殿下,取悦殿下以求庇护,然后,再在被人发现之前,悄悄离开。” 她被饿狼摁在利爪之下,却笑得缱绻。 “可若等到朱颜老去,那宫中,年年岁岁有新人,殿下到时后妃满堂,儿女膝下,哪里还有空知我这白了头发的寡妇是谁?” 她字字带笑,却也字字带泪,字字带刀。 “不会的,阿软!”谢迟急切打断她。 可阮清仍然若无其事般地揽过他鬓边一绺长发,在指尖绕啊绕,自顾自说自己的: “我在人前,与殿下只能故作陌路,更不要说如寻常人家妻妾那般常伴左右。至于寻常女子为心爱之人生儿育女之事,便更是奢望了。” 她明眸如水,“其实,沈玉玦待我很好,可殿下可知,我为何拼得满手血腥,也要逃出落英岛?因为沈夫人想要我帮沈玉玦借腹生子。我不愿,我宁死也不愿从一个囚笼逃入另一个囚笼。” 她眸中的水,渐渐成薄薄的冰棱,无比坚定:“臣妾不是不懂殿下心意,只是……,臣妾更想像个人一样活下去。不藏头露尾,不卑躬屈膝,堂堂正正,清清白白。那样的生活,对别人来说,唾手可得,可对我来说,难如登天。” “但是,即便难如登天,我也要试上一试。任谁,都不能挡我的路。”她用最软的语调,字正腔圆,说着最狠的话。 谁都不能挡我的路。 谢迟在心里,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 忽然,大笑。 “哈哈哈哈……!不愧是孤一眼相中的女人。” 他眼中,燃着狂热的光,“阿阮,随孤一起,做那皇宫,做那上京城,做这大熙朝的主人,好不好?孤的身边,孤的枕边,只想有你,旁人一概不要!” 阮清的眸子,晃动了一下,“殿下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您需得有多少人拥戴,才能安稳坐上那个位置?你我有私,本就是最大的污点,是天下无人能容之事。切不可为了一个女人,坏了大事。” “那便谁挡我们的路,谁就去死!”他发疯一般地盯着她,想把她连肉带骨,全都一口吞了,这样,她就不会再抗拒他,再想要逃走了。 谁知,阮清却抬手,捧住他的脸,轻轻吻他的唇,“春光苦短,先不说这个了。” 不说了? 为什么说到一半,忽然就不说话了? 你还什么都没答应孤呢! 谢迟没心思与她床笫之欢。 “阿阮,你是想逼疯我?你还想要什么,我全都给你?命也给你,要不要?” “我与殿下,有一日,算一日吧。” 阮清随口敷衍,捧着他的脸,缠绵地吻他,“阿阮想要阿徵,就是现在……” 她吻过他的下颌,吻过喉结,吻上胸膛。 拉开衣带,唇瓣细碎落在小腹上,之后……,捧着他,小心爱抚。 “昨晚,伤到了吗?” 她伏着身子,抬眼看他,从那个角度,那个姿态,媚态像个专吃男人的妖精。 谢迟想把命给她! 他一只手,爱怜地揉在她的头顶,一只手向后摁着床,撑着上半身。 他心思纷乱地看着她如何巧意取悦他,被她强迫着将心思专注到一点。 他眸光渐渐涣散迷离,撑着床的手臂上,青筋突起。 之后,仰起头,望着床帐之顶,喉间不自觉发出一阵低沉的喟叹…… 阮清啊,你是会折磨人的。 …… 谢迟被阮清哄着,总算安稳睡了几个时辰。 他抓着她的手,睡得像个大孩子。 阮清便在床上又陪了许久。 直到听着门外似乎一直有人,才忍不住悄悄起身。 她匆匆穿了衣,挽了发,轻轻推开房门,就见赤练和朱砂两个都在门口。 阮清一阵脸红,也不知道他们俩都听到了什么。 “两位大人找殿下有事吗?若是不急,就让他再睡儿吧。” 赤练一向话少,不吱声。 朱砂:“阮姑娘若是舱里待着闷,要不,您随在下出去看看?” 阮清便知他有事,道:“也好。” 他跟在两人身后,出了船舱。 外面,已近黄昏。 浩瀚的大海上,赫然停着六艘战船,挂着除沈氏之外,沿海六大世家的旗子,不过体量都小于海神号甚多。 阮清不明情况,“我们……,这是被包围了?” 朱砂笑笑,“阮姑娘别怕,没有被包围,这些都是殿下带来的,您不会以为,殿下只带了咱们几个人,就敢去偷海神号吧?他可是马不停蹄,昼夜不息地带着圣旨,将沿海几大世家跑了一遍,整整拉出来一支舰队。” 阮清陡然悬起来的一颗心,又放了下去,“那现在大人有什么要我出力的吗?” 朱砂:“海神号需要重新配置人手,才能恢复战力。但是现在殿下睡着,谁都不敢打扰,所以,大家伙儿都在等着。只是,这么多耗下去,一来,可能会给沈家喘息的时间,二来,也会惊动东阳海寇,恐怕会贻误战机。” “可是……,殿下已经七八日没有好好休息了。”阮清想了想,“行,我明白了,我去唤他起身。殿下若是发脾气,我来兜着。” 朱砂赶紧搓手,一脸堆笑:“阮姑娘,您可别误会哈,咱们这不是胆儿小嘛,跟殿下远不如您与他亲近。” “嗯,不会。”阮清转身走了几步,忽然脚步又停住了。 她回头,看向那几艘战舰,“如果我们先将人手配齐,大家伙儿悄悄地上船,等殿下起身,再看看哪里需要调整,不知可否?” 朱砂为难道:“这个法子,几艘船上的老大都已经对过了,奈何谁都没掌控过这么大一艘战船,实在是不敢瞎出主意,怕弄巧成拙,反被殿下降罪。之前,有人擅做主张,那脑袋这会儿还挂在桅杆上喂鸟呢。” 阮清轻轻一抿唇,“这个简单,我来列个单子,有劳大人按清单去各船挑人便可。” “姑娘有这个本事?”一直没吭声的赤练憋不住了。 阮清摇头,“不是我有本事,我只是在落英岛上,曾见过海神号上的所有人登岸,虽然不尽知,但他们服制极为严谨,有些个也可以画出来与你们参详。” “姑娘全都记得?”朱砂也惊了。 “阮清没什么本事,只不过自小过目不忘罢了。” 阮清随赤练去写清单。 朱砂呆在原地,抬手,把掉下去的下巴端了回去。 又能杀人,又能哄人,还能过目不忘,这叫没什么本事? 第64章 把谢迟拴在裙带上 谢迟睡醒时,人还披着衣,朱砂已经巴巴地将一张清单递到他面前。 他接过清单,由阮清梳着发,一行一行看。 “捕盗一人,左右副捕盗使二人,舵工三人,了手十八人,斗手九人……” 他抬眸,“这是哪个大出息拟的?” 朱砂就一阵紧张,偷偷看了阮清一眼。 阮清若无其事,仔细帮谢迟梳头,完全事不关己。 “殿下,不妥?”朱砂小心翼翼道。 谢迟不置可否,继续端着清单看,“共八十一甲,每甲甲长一人,兵士十人。九甲操弓箭,九甲操重弩,九甲刀斧手,十八甲火炮填装……” 谢迟飞快看完,凝眉,回头看了阮清一眼。 阮清正在帮他戴冠,温柔小声儿道:“殿下别动。” 谢迟便乖乖不动了。 “你写的?”他问。 朱砂赶紧答:“不是属下写的。” “没问你。”谢迟白了他一眼。 他在问阮清。 他认得她的字迹。 阮清仔细看着镜中,帮他把冠簪好,“回殿下,是妾写的。” 谢迟鼻息里一笑,兴致立刻来了,“出去看看。” “殿下,衣裳。”阮清看他那兴冲冲的劲儿,像个孩子,又麻利帮他把衣裳穿好,蹲下身子,将腰带扣好,全部打点整齐。 “殿下,可以了。” 她屈膝,行礼恭送。 谢迟:“你不去?” “妾对打仗带兵不感兴趣,不去了。况且,我听说,有些人忌讳在船上见到女人,唯恐不吉。” 阮清的唇角一直勾着,甚是乖顺,比以前不知道温柔多少倍,谢迟就心里没底。 他走了两步,又停下,回身用手指点她:“你不准跳船逃走。” 阮清失笑,“殿下放心,妾身已经没劲儿游水了。” 她那眸子里,全是深长的暧昧,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撩他。 谢迟也盯着她,又嗔又爱。 两人的目光,此刻若有实质,那便是已在空气中纠缠地胶着在一起,拉扯不休,快刀都斩不断。 朱砂在旁边看着,觉得自己一个汉子,再在这里待下去,都得怀孕。 谢迟出了船舱,脸上还带着笑。 宇文洪烈凑过来,一个劲儿往他脸上看,两个人,四只皮靴,迈着大步,踏得甲板咚咚咚咚响。 宇文洪烈撇嘴,“看你那嘚瑟样儿。” 谢迟白他一眼,“如何?不服?” 宇文洪烈:“你是不是现在特别想满船跑着喊:阿阮把我吃掉了?阿阮把我吃掉啦~~~” 咣! 他脑袋上挨了一捶。 谢迟打完人,又伸手捞他肩膀近前,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你小子怎么看出来的?” 宇文洪烈:“你脸上写着呢。” 谢迟一巴掌推开他,扭头虎着脸问朱砂,“孤脸上写着什么?” 朱砂被吓一跳,不假思索答道:“回殿下,您脸上写着,写着,写着……” 他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合适的词,“您脸上写着‘春风’!” 宇文洪烈又滚回来了,不冷不热地在旁边帮腔,“就是‘发情’。” 咣! 他脑袋上,又挨了一下。 …… 阮清坐在船舱内,听着外面各种号子声震天。 有人在升帆,有人起锚,有人在操练。 谢迟有本事七天内给自己弄到一支舰队,他便有本事在一年内拥有一支属于他自己的大熙水师。 这中间,要彻底打压沈氏在东海的势力,还要收编其他六大世家,该是有的忙了。 但是,他长期不在宫里,难保会有人觊觎东宫之位,暗中下绊子。 秦王、楚王,个个都是蛰伏中的潜龙。 而如今,沈氏的三条腿被打瘸了一条,但根基尚未受损,可皇贵妃必定将失去沈家的支持,皇后之位,也未必真的能坐的上去。 谢迟前面的这条路,千难万险。 想要不给人下跪,就得帮他将登基的这条路铲平。 如今她惹毛了沈玉玦,整个沈氏家族都恨不得要她的命。 再想带着爹娘逃进山野,独善其身,已是妄想。 要活下去,就要牢牢把谢迟拴在裙带上! 太子妃可以不做。 但是,中宫,必须在握。 阮清坐在妆台前,指尖悠闲地摆弄着桌上的一只小小的嵌琉璃圆盒。 上京城宝妆楼最好的胭脂。 赤练说,是殿下乘小船,准备奇袭海神号前,特意让她用油纸包好,替他揣着的。 他来时,都不确定能否见到她,却还想着给她带了上京城最好的胭脂。 阮清端坐着,骄矜偏过头,纤细手指轻轻打开胭脂盒。 里面是她最喜欢的颜色,是他最喜欢的玫瑰味道。 “你记得,我叫谢迟。” 他当年的声音,犹在耳边。 …… 那晚,她拎着兔子灯,偷偷翻墙回家。 爹临时被叫去户部办差,只有娘在灯下等她。 后来,她才知道,是谢迟提前知会了户部侍郎,将他爹从家里支开,去堂属里忙了一整夜,免得她晚归挨揍。 阮清回了家,兴奋地给娘看她的兔子灯,让她猜灯上的名字。 “娘,他叫谢迟。你说咱们家要是找了个特别穷的上门女婿,爹会不会答应啊?” 娘俩躺在一张床上,阮清满脑子都是谢迟的脸。 他真的穷死,可也是英俊地让人看上一眼,就要死了。 她后来提着灯笼,在那条街上找了他好久,都再没见他的身影。 却根本不知道,他拈着酒杯,换回锦衣玉带,立在高楼的露台上,一直俯视着她。 阿彩侧过身,看着女儿情窦初开的模样,甚是忧心。 哪个穷叫花子会有闲情逸致,事先摆了灯笼,将自己名字写在上面,哄女孩儿去猜? “若是真的穷,倒也没什么。只要品行不坏,让你爹托朋友邻里给他寻个事做,总是能养家的。可他若不是,你便要当心,离他远远地。” 阮清点头:“嗯,我看着他身体挺好的,该是有的是力气,只是不认识字,也没关系,我可以教他。” 阿彩微笑,“既然喜欢,有机会便带回家来,先给娘过过眼。这事儿,暂且不要告诉你爹。” 阮清意外,“娘,您真的支持我吗?” “娘当年,也是见你爹生得好看,在他身上做了点手脚,又一路跟着他。不然,他如何好好的,刚好病倒在我的脚边?” 娘俩蒙着被子,嗤嗤地偷笑。 “娘,你就不怕当年爹高中后,再不回去了吗?” “他若不回,我便再找旁人。世上好看的男人,又不是只有他一个。” 第65章 阮清你拿什么还? 可是,阮清在街上转悠了两天,都没找到谢迟,却又被一群纨绔子给盯上了。 她拿开水泼了端康王世子的脸,被那伙人追了两条街,眼见着迎面五匹快马驰来,根本来不及躲闪,觉得自己这回必定被撞死,横尸街头了。 却不料,对面马上一人飞身跃下,拦腰将她抱起,闪到一旁,一只大手捂住她的眼睛。 接着,就听那几匹马带着风声,将跑来抓她的一伙人,连撞带踩,呼啸着一冲而过,还有人被挂在马蹄子上,远远地拖出一整条街。 “你没事吧?” 蒙在眼睛上的手拿来,露出她朝思暮想的那张脸。 “谢迟?”阮清惊喜。 可见他今日,锦袍玉冠,压根就不是她记忆中那晚乞丐的模样。 但是,没时间细想了。 “那是端康王家的狗儿子,你闯祸了。” 阮清拉着谢迟就跑。 谢迟就给她拉着,跟着她跑。 两人躲到巷子里,阮清探出头去,看有没有人追来。 他就站在一旁,没事儿人一样,低头看着她拉着他的小手。 天黑之前,只要亲到她,哥儿几个,每人一万两! 没钱的,脱光了跳楼。 但是如果亲不到,他不但要给每人输一万两,还要脱光了从上京城最高的酒楼上跳下去。 阮清收回脑袋,贴在巷子的墙上,呼吸还未平。 她这时,才有空仔细打量谢迟。 “你真的不识字?” 谢迟唇角一笑,答案不言自明。 娘说的果然没错。 “骗子。” 阮清扭头就走。 “姑娘,等等。”谢迟想喊住她。 她居然无视他这一身金尊玉贵,连他到底是谁都不问。 阮清对有官宦人家的公子,一概没兴趣。 他只能追在她身后大声道:“我刚刚让人纵马,把端康王世子给踩成了半残,这件事,你也有份。” 阮清的脚步,立刻停住了。 这还赖上了? “你想怎样?” 谢迟靠近她面前,压低声音:“我与人做赌,若是赢了,便能坐收四万两,到时候,你我各一半,端康王府那边,我来打点。” 阮清眨巴眨巴眼,“可你若是输了呢?” “我若输了,不但亏了钱,还要脱光了从揽月楼上跳下去,并且,将今日之事,全都推作是你干的。” 阮清:…… “你与人做赌,跟我没关系。”她转身又走。 谢迟在身后道:“我赌的是今晚太阳落山之前,可以亲到你!” 阮清的脚步停住了。 她转身,笑眯眯走回来,站到谢迟面前。 “真的?” “真的。” 啪! 谢迟脸上挨了一记小耳光。 “马是你纵的,你脱光了去跳揽月楼好了。端康王府若是无赖,大可与我去报官说理,满大街的人都瞧着是他们欺负人在先。不要说京城府尹,就算是告到皇帝那里,我也不怕!” 阮清果断走了。 可是,走了几步,又停住了。 她回头:“是不是只亲一下?” 谢迟的眼睛顿时笑得迷人,“就一下。” “四万两,我全要。” 阮清心里盘算,他长得好看,亲一下倒贴四万两,自己不算亏。 谢迟牙根子磨了一下,所以,他这算是出卖色相了? 但是,面子更重要。 “好,成交。” 阮清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唇,看了半天,不知道怎么下嘴。 谢迟也没亲过女人。 这么硬亲,实在觉得无趣。 两个人面对面互相盯了一会儿,甚是尴尬。 “这儿……,景色不好。” “对。” 谢迟带着阮清出了巷子。 两人在人流穿梭的闹市上并肩走了一会儿。 谢迟:“反正待会儿都要亲了,先拉一下手,你不介意吧?” 阮清低头看看他的手。 很干净,手指很好看。 应该是常年练武,不像寻常纨绔子弟那么软烂油腻。 “行吧。” 于是,两人牵了手,她能感受到他上的薄茧。 又走了一会儿,皆是不知该说什么。 阮清倒是发现,她跟他走在一起,那些平日里见了她就吹口哨,或是尾随骚扰的纨绔子弟,今天都躲得远远地。 她有了个天真大胆的想法。 是不是如果在这儿当众亲了这个人,以后,就没人敢骚扰她了? “谢迟。”她忽然停住脚步。 “嗯?” 阮清也没给他商量的机会,捧住他的脸,踮起脚尖,嘟着唇,就硬摁了上去。 两个人嘴摁着嘴,当街众目睽睽之下,四只眼睛瞪着对方。 阮清想:这样亲,就可以了对吧? 她哪里知道,自己刚刚亲手放出一只被困了二十年的猛虎。 谢迟的眉心一紧,手臂如铁,将她牢牢箍在身前,张嘴含住她的唇瓣,摩挲了几下,便本能地想要用舌尖撬开她的牙关。 他的气息侵略而来,阮清脑子里轰地一下,整个人从头顶麻到了脚趾间。 人群中,一直跟着他们俩的另外四个,嗷的一阵鬼叫! 阮清这才意识到周围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她死命地想要推开谢迟。 可是这个时候,想要把人推开,已经根本不可能了。 谢迟一只手揽住她,吻她。 另一只大手张开,伸出去。 那哥儿四个,啪啪啪啪!每人一张一万两的巨大银票,不乐意地拍在了他手掌上。 谢迟拿到了钱,这才放开阮清。 他看着她,笑容危险,意犹未尽。 满街都是看热闹的人在起哄。 阮清的脸涨得通红。 啪! 她扬手又狠狠扇了谢迟一记耳光,抢了他手里的银票,气鼓鼓推开人群,走了。 那哥儿几个惊了。 一直以为,敢打六殿下的人还没出生呢。 原来在这儿! 谢迟也不追,懒散站在街中央,咬着薄唇,回味刚才的味道。 四万两,两个耳刮子,还有一个吻。 阮清,你拿什么还? 上京五虎,纵然平日里挥金如土,四万两凑在一起,对他们来说也不是小数目,够玩一年了。 他们自己个儿的钱,想怎么挥霍就怎么挥霍。 可是,被旁人白拿的,一个子儿都不行! 宇文洪烈:“操!谢老六你还能被个小丫头片子给劫财骗色?” 谢迟白了他一眼,他立刻消停了。 顾文定献策:“要不……,咱们找去她家,趁着夜深人静,连人带钱全都偷出来?等玩够了,吊在荒郊野外,神不知鬼不觉……” “主意不错。” 谢迟溜达到顾文定身后,瞅了眼天,横出一腿,将他踹趴在地上,当街用皮靴一顿乱踢。 第66章 他就没干过好事 “什么时候轮到你出主意了?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上京五虎,一个皇子,一个骠骑将军嫡子,一个太师长孙,一个国公次子,个个家世最低也是一品大员。 只有顾文定区区一个文昌侯世子,是硬挤进来的。 他们看他鬼点子多,又舍得花钱,会跑腿,肯背锅,才带他玩。 谢迟摆明了护着阮清,哥儿几个顿时都有数了。 上京城最辣的小辣椒,以后旁人碰不得了。 可是,平白每人没了一万两,还是心里不爽。 阮清那边,拿着四万两回家,还没想好怎么处置,一进门,就见阮临赋背着手,站在她房中,看着那盏兔子灯。 “灯,哪儿来的?” “花朝节夜市里猜谜得的。” “你可知这灯上的名字,是谁?”阮清猜不出来的名字,他爹一眼就知道。 “谢迟啊。我若不知,如何拿得到灯?”阮清偷偷咬住下唇。 刚才被谢迟吻过的那种感觉,还挥之不去。 “你以后都留在家里,不准再出门了。” 阮临赋出去,反手锁了房门。 “爹!为什么啊?”阮清从来都没见过她爹这么不讲道理。 以前也不是没锁过,但是,总会给她一个理由。 阮临赋在外面,“你知道谢迟是谁?他姓谢!” “我知道是国姓啊,我还知道他很有钱,可这满京城的皇亲国戚多了去了,也不差他一个。” 阮临赋到底是个聪明人,一秒抓住她话里的要害。 “你拿他的钱了?” “是他与人做赌赢了,自愿分我的。” 哗啦。 门又被打开了,阮临赋瞪红了眼:“你拿了他多少?” 阮清知道,事情可能闹大了。 她小心翼翼从袖里拿出银票。 四万两! 阮临赋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张的银票!!! 他脑子里轰的一下,整个人差点站不住。 “清儿,你干什么了?你答应他什么了?他对你做什么了?这些钱,够买多少条你的命,你知不知道?” 阮清吓坏了,“他……他没对我做什么,我……,我也没干什么,就是扇了他两个嘴巴……” 她没敢说,她还亲了谢迟。 阮临赋本就是个书生,这会儿彻底站不住了,扶着门,“去!赶紧去把钱还给人家,给他赔礼道歉。” 阮清不知该怎么办,“可是,我连他住哪儿都不知道啊……” “他住重明宫!他是六皇子谢迟!他是这上京城里头一号的混不吝,混世魔王——!!!” 阮临赋头一遭疯了一样地跟女儿咆哮。 阮清吓得抱住头,觉得快要被她爹吼死了。 阿彩闻声赶过来,“行了行了,这是干什么呢?吓到女儿怎么办?” 阮临赋要气死了,“我就是要让她知道害怕!让她好好在家,偏偏不听!偏偏不听!现在倒好,你问问她,问她招惹了谁!她不但打了人家,还拿了人家的钱!四万两!咱们家,从现在开始,便是完了!” 阮清瞪大眼睛,已经懵了,求助地看向她娘,“娘,我没想占人家的钱,我只是不想由着他们拿我当做赌的乐子,这些钱,我会还回去的。” 阿彩将女儿护到一边,“还什么还?还了你就是认错了,你就永远抬不起头!” 阮临赋:“那怎么办?我阮临赋一生清正廉洁,从来不拿一个铜板的昧心钱!更何况,这些钱,你以为它那么好还的吗?这不是钱!这是催命符!” 阮清大眼睛眨了眨,想到这几日城中张贴告示,黄河水患,殃及无数,许多灾民涌入城中,无处安置。 “我有法子。” 于是,隔了两日早朝时,那上京五虎,都被皇帝招去殿上。 他们五个平日里惹祸惯了,被人告状,在金殿上挨一顿痛骂,也不是没有过。 谢迟甚至还在殿上挨过打。 但是,五个人一同被传上殿,还是头一遭。 每个人在低着头,沿着汉白玉台阶往上走时,都在心里把自己最近这段时间干过的缺德事都过了一遍。 甚至,谢迟还想过,当街亲从五品命官家的女儿,算不算缺德? 又一想,阮临赋根本没有上朝的资格,应该不至于把状告到父皇面前。 于是,等五个人在殿上一字排开,等着挨骂时,却听谢肃安道: “出息了啊,都长大了。” 五个人全都身上一紧。 “钱,哪儿来的?不少啊!够多少老百姓活一辈子了啊!” 五个人暗地里交换眼色,谢迟站在中间,就更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回。 幸好,薛贵看出来这几个小子好像有点懵,笑呵呵点醒道: “几位公子随六殿下一道,做了大善事,这么快就都忘了?实在是宅心仁厚得紧啊。” 谢迟僵硬地笑着,小心翼翼抬头,“不知公公说的善事……,是哪桩?” 谢肃安坐在龙椅上,倒是饶有兴致,“这么说,你还干了不少好事?都说来与朕听听?” 谢迟就更懵了。 他开始编。 “儿臣,花朝节夜里,送迷路的小女孩回家……,又在街上,制止了端康王世子强抢民女……” 端康王敢怒不敢言:咳咳咳咳!!!! 谢迟假装听不见,“儿臣还……阻止了几个赌徒当众脱衣跳楼……” 百官一阵低笑。 他快要编不下去了。 他就没干过什么好事。 说着说着,抬眼看见薛贵在拼命跟他摆口型:黄河,黄河。 谢迟脑中灵光一闪,“哦,对了,儿臣还关心了一下黄河水患!” “呵呵,好!”谢肃安总算听见了自己想听的,“阿徵啊,你已弱冠,身为朕的儿子,关心民生疾苦是分内之事。以后若没什么事,少在外面胡闹,多来朝上,随你几位兄长一同听政,学点正事。” “是,儿臣谢恩。”谢迟低头,眼珠子滴溜溜转,琢磨着这都哪儿跟哪儿。 但是,他忽然可以上朝听政了,却是一件好事。 一直到下朝,几个人都还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被皇帝招来。 等到百官散的差不多了,他们才揪了个人问清楚。 原来,昨天午后,有个便装打扮的小太监,去了京兆尹府衙,用他们五个人的名字,整整捐了四万两,用作整治黄河水患的灾银,解了地方州府的燃眉之急。 第67章 情窦初开 “阮清!” 五个人异口同声,个个恨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四万两,被她给捐了,还闹到皇上那里,是无论如何也要不回来了。 而且这件事后,顾文定、江疏、宇文洪烈和余少川,回家都挨了一顿好打。 每人一万两! 平日里花天酒地就算了,哪儿来那么多钱!还学人家做善事,拿钱去赈灾!当家里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 只有谢迟没挨揍。 因为他没出钱。 但是,沈娇有钱,她用自己的私房钱给儿子,拿去填了那四家的窟窿。 用四万两做善事,就换来混账儿子有资格上朝听政,不用杀人? 这笔账,太划算。 “谁家养的姑娘,这么心里有数,不但不贪钱财,还能变着法子催你上进,让你父皇都能对你另眼相看?本宫倒是想要瞧瞧,有空把人带来。” 谢迟没敢说,他还挨了人家姑娘两记耳刮子。 他要是说了,会被他母妃笑话一辈子。 既然母妃要见人,谢迟就得把人带到。 而另外四个,见阮清入了皇贵妃的眼,便也不敢再提找阮清报仇的事。 第二天,谢迟就带了一大伙人,去了阮清他们家。 阮临赋在当值,阮清和她娘出去城外山里散心,顺便采药。 娘俩有说有笑回家,一开门,好家伙,看见他们家二进的小宅小院里,站得满满登登。 所有全副武装的禁军,在她们娘俩开门那一瞬间,全都看过来。 谢迟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正一只脚蹬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摆弄阿彩晒的药材,弄得到处都是。 他一抬头,笑容灿烂:“你总算回来了,走,跟我进宫一趟。” 这阵仗,把门口那娘俩吓得,当是来寻仇的,当场扔了采药篮子就跑。 “分头跑!” “老地方见!” 阮清被她娘训练得如一只野猫一样机灵。 等谢迟追出门去,娘俩早就没影儿了。 “哟呵!”他叉着腰,来了劲了。 本皇子都亲自上门了,就没见过这么难请的妞儿。 当晚,阮临赋一家就连夜搬家了。 谢迟扑了个空,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他次日直接去了户部,堵阮临赋。 “你们家在哪儿啊?哎呀,阮大人,我就问你,你们家现在搬哪儿去了?” 阮临赋不敢吭声,唯恐哪句话说的不对,得罪这祖宗,只能抱着卷宗埋头走路。 阮临赋横着走,谢迟也横着走。 阮临赋竖着走,谢迟也竖着走。 阮临赋只是一个区区户部员外郎,人微言轻,敢怒不敢言,被吓得几天几夜不敢回家。 谢迟堵了几天,闹腾得整个户部上下都不安生,户部尚书还得亲自小心翼翼伺候着。 谢迟到底怕户部尚书告状,惊动了父皇,又要挨骂,只能作罢。 但是,越是抓不到阮清,他就越是心痒痒。 那天长街上一吻,简直就像着了心魔一样,让他根本忘不了。 若是硬查,也不是查不出来。 但是那样,就更把人吓得不敢见他了。 怎么办? 谢迟上朝也没心思听。 出去鬼混也没心思喝酒。 天天托着腮帮子,琢磨怎么能哄得阮清愿意见他。 一转眼,就要到三月三了。 哥儿几个陪着郁闷的谢迟,坐在城南角楼上喝酒,看着楼下水上泛舟的男男女女,谢迟更加心烦。 “属耗子的?打洞跑了?还是属鸟的,长膀儿飞了?” 此时,春风正好,已经有孩童在放纸鸢。 他看着天上的纸鸢,忽然有了个主意。 谢迟勾勾手指,“哥儿几个过来,给我找一百个人来。” 于是,等到三月三那天。 整个上京城的风筝比往年多出两三倍。 漫天都是兔子风筝,上千只不止。 每个风筝上,都写着一行字。 有眼尖的,大声念:“春风几度无落花。” 如此,一放就是三天,闹得满城都在猜,是哪家的公子在向心上人表白。 阮清自然是也看见了。 她知道谢迟在找她。 阿彩坚决不准她出去。 “那种王孙公子,图的就是一时新鲜,你死撑着不出去,过几天,他遇上更好的,就把你忘了。” 可是,阮清到底才十四岁,又是情窦初开,哪里架得住满天的风筝这样的磨。 她到底还是找了机会,偷偷溜出去,去了他们俩第一次相见的那条街。 从前挂兔子的摊位,如今三月三也改卖风筝。 阮清看着满架子的兔子风筝,上面全是龙飞凤舞写着那七个字。 又见架子后面,有人还在埋头往风筝上写字,便问: “老板,一只风筝几文钱?” 后面的人,掀起风筝一角,抬眼看她。 居然是谢迟! 四目相对,他冲她微笑,“上次吓着你了,不知道怎么才能当面与你赔个不是,才出此下策。” 阮清震惊盯着他那张脸。 “所以……,这满城的风筝,都是你一个人亲手写的?” 谢迟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你若能来,我就算再坐在这里,写上三天三夜,也无妨。” 他吃准了,一个书生的女儿,用金山银山权势富贵不能打动,却一定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结果,阮清依然一直盯着他的脸,又朝他伸出了手。 谢迟以为,她又要扇他。 但是,他没躲,眼睛盯着阮清的小手。 她今天要是还敢扇他,他就要用强的了。 谁知,她的小手伸到他脸侧,指腹在他唇角抹了抹,正色道:“你要不要找个镜子照一下?” 谢迟手边没有镜子。 阮清麻利从随身的小包里翻出一只精巧的小妆镜递给他。 谢迟照了一下镜子,镜子里的自己,唇角黄豆大的一滴墨,早就干了,活像一颗大痣! 丑极了! 他磨了磨牙根子。 苦心等了她这么久,居然见到她时,是这副尊容。 “我帮你擦擦。”阮清也没等他答应,小手指头便又过来了。 于是,谢迟就眼看着镜子里,自己被抹了两道弯弯曲曲的八字胡。 他将镜子一撂,“阮!清!” 阮清早就尖叫着笑着逃走了。 她在巷子里灵巧穿行,跨过障碍,避开行人,甚至可以麻利翻过土墙。 明明是个官家小姐,却跑起来比兔子还快。 谢迟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 他在飞满风筝的上京城里抓她。 明明知道就算抓住人,也未必抓得住心,却心甘情愿地追着她跑。 因为只要抓住了,就可以享受片刻温存,至于下一次,在何时何地,都是未知之数。 后来,若不是出了那桩事。 谢迟将他的疯子本性再多藏一段时日,阮清便可能真的以为,已经遇到了此生的良人。 第68章 丈人丈母娘 阮清摆弄着精巧的胭脂盒,睫毛一下一下,轻轻忽扇。 前礼部尚书的那个女儿,叫什么来着? 当年,皇上想要给谢迟指婚,看中了礼部尚书家的女儿。 阮清从顾文定口中知道了这件事,的确挺失落的。 他有了自己的妃子,定是不该再随便出来玩了。 她坐在山顶凉亭的围栏上,游荡着双腿,不想理人。 谢迟把顾文定拖去山坡后面,捂住嘴,狠揍了一顿后,又回来,凑到她身边,手臂搭在围栏上,仰着头笑眯眯道: “阿阮,她一定不会嫁过来的。” “那是赐婚,岂是说的儿戏?你以后也不要来找我了,被人看到不好。人家毕竟是礼部尚书的千金小姐,要面子的。况且我总是偷偷跑出来,也已经被爹娘骂了很多次了。” 阮清说完,就看见谢迟英挺俊美的脸上,那些灿烂笑容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她并没在意,只当他是不高兴了。 平日里,他不高兴,都是找个人打一顿了事。 可是,第二天,礼部尚书的女儿出门去庙里上香,半路就被一伙贼人给绑了。 又过了几天,那小姐衣衫破败,手脚被绑着出现在城门口,显然已经被人给糟蹋了多日,脖子上还挂着一小块脏兮兮的金子。 当晚,人就在家中吞了那块金子,自尽了,遗书只有四个字:千金小姐! 礼部尚书痛失爱女,一病不起,不久便辞官回乡了。 阮清听说了这件事,还替谢迟难过的好一阵子,好好的一桩婚约,就这么没了。 可是,没过两天,谢迟就来找她了。 他如往常一样,等到她爹娘夜里都睡了,让哥儿几个搭了人梯,想把她从二楼窗口偷下去。 阮清不去,他就挂在她家窗户上不走。 她没办法,怕吵醒了爹,又免不了挨一顿骂。 况且以爹那个倔强的性子,万一哪句话把这五只牲口给惹毛了,难保不会出什么祸端,就只好坐上他的肩膀,给他抱了出去。 然后,几个人一溜烟儿地跑去附近的小树林。 旁人都滚得远远地,谢迟则与她沿着林中的小溪溜达。 “礼部尚书家小姐的事,我听说了。”阮清还想安慰他一下。 谁知谢迟却道:“我好不容易见你一次,净提一个死人做什么?对了,你都见过我母妃了,母妃甚是喜欢你,你快说,我什么时候能见你爹娘?” 他跟在她身后半步,借着月光,背着手,偏着头,仔细地观察她的一颦一笑,满心满眼都是她。 阮清怔住了,“她毕竟是个体面的尚书千金,又是你没过门的娘子,遭遇了那么难堪的事情,死的那么惨,你难道没有半点难过?” 谢迟随手揪了一根树枝儿,折了,“千金小姐?谁稀罕她个什么千金小姐!” 阮清心里一个哆嗦,通体说不清的恶寒。 原来是她那天随便说了一句话,他便上了心,记了仇了。 谢迟打人手狠,她是知道的。 但是,她没想到,他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无辜女子这么心狠手辣。 阮清也是个女子,推己及人,能对礼部尚书家的那位小姐的遭遇感同身受。 她隔着夜色,想看清谢迟的脸,却发觉自己根本看不清楚。 若是哪天,他想要将她从这世上抹去时,那小姐的昨天,会不会就是她的明日? 从那以后,阮清便更加不想见谢迟了。 但是,又觉得心中有愧,便偷偷问她娘,“我这么做,算不算是那个什么……水性杨花?” 她娘一面整理草药,一面笑,“你还记得小时候在山里打猎的雷叔吗?” 阮清的手一抖,记得。 当时不懂,但后来想想,那姓雷的猎户,其实算是娘的旧相好。 他曾经帮过娘,又会打猎,就是脾气不好。 娘不喜,就与他断绝了来往,后来嫁给了爹爹。 本来以为,这辈子老死不相往来,却没想到,那姓雷一直暗中盯着娘不放。 十二岁那年,娘带着她去山里采药,遇上大雨,两人便在药庐里过夜。 那姓雷的,居然摸了过来。 他当着阮清的面,想要强要了娘,还威逼娘亲,说如果她敢反抗,不但她们娘俩一个都不会放过,还要把他们之间所有的事,全都说与爹爹知道。 娘亲只好假意顺从,之后……,趁着姓雷的忘形,捏蛋,踢裆,当着阮清的面,用那把猎刀,把姓雷的给先阉后杀! “清儿你记住,女人的命,永远比贞洁更重要。贞洁是给男人看的,命是自己的。过来帮忙。” 娘杀了人,淡定系好衣衫,跟她一起,将尸体拖了出去,冒雨挖坑,埋了。 “可是……,娘……,你又为什么为了爹杀人?” 阮清被吓坏了,她已十二岁,许多道理,似懂非懂。 “不是为他,而是因为,我不愿意!”娘把猎刀丢在尸体旁边,连着姓雷的,一道埋了。 后来,他们家有了入京的机会,便立刻远离了那个曾经杀人藏尸的地方。 阮清有娘撑腰,便骨气硬了许多,坚决不再跟谢迟往来。 可谢迟却不依不饶,每天都来找她。 他起初还像个痴情的傻小子,每天为了见阮清一面,笑嘻嘻的哄阮临赋和阿彩。 一会儿喊伯父伯母,一会儿喊爹喊娘,甚至还手忙脚乱地在她家厨房和院子里帮点倒忙。 不是弄翻了药筐,就是踢翻了水桶。 可折腾了没几天,懒得再装了。 他命人将大门一关,又摆弄阿彩那些药。 “丈母娘啊,听说你以前在凉山以采药为生?即便后来当了县令夫人,这些事也依然亲力亲为,每次进山,还要带上我们阿阮?” 阿彩顿时戒备,“六皇子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我还听说,你在山里,有一间药庐,好像至今还留着呢。” 谢迟摆弄着晾干的草药,在手指尖碾成灰,“最近,那药庐的屋后,被人挖出一副尸骨,是个已经失踪两年多的猎户,不知道你听说了没?” 他居然不远千里,为了查他们家底细,掘地三尺! “按我大熙律例,杀人与包庇,同罪论处。”谢迟笑得又坏又浪荡。 没等阿彩想好如何应对,阮临赋忽然默默转身,进屋去了。 等再出来,手里拎了把菜刀。 第69章 冤家 “六皇子殿下,您金尊玉贵,天潢贵胄,想要什么没有?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女儿和我们一家?你若是再苦苦相逼,我……,我虽身份低微,却也是朝廷命官,倘若豁出这条命,死在你面前,多少也能叫皇上知晓几分!” 他一个书生,能威胁到谢迟的,也就这么多了。 谢迟还没见过一个臭书生敢用刀跟他比划的。 但是,他的确不愿意给父皇知道太多自己的私事。 “嘿,我的老泰山,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放过你们家了?咱们大伙儿本来可以相处得十分愉快。” 他的目光忽然绕过阮临赋,看向阮清,“我只是不会放过她!” 他悠闲逼近一步,阮临赋一家三口就提着一把刀,被迫退一步。 谢迟的眼睛,只看着阮清: “没错,是我先招惹她的,但是,我找她,她就来了。所以我们之间,既然已经开始,什么时候结束,我说了算!” 阮清被他的目光盯住,顿时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完了。 她当初若是知道他是这样一个疯子,就算满城的风筝飞一年,她也不会见他一面。 她被爹娘挡在身后,悄悄揪她娘的衣裳,用极小的声音:“要不要我们把他也杀了吧?” 她爹娘一起回头:“你疯了?!!” 这里是京城,不是山里。 他是皇子,不是个无亲无故的猎户。 谢迟伸出手,等着阮清。 阮清害怕,但是望着他身后死死关着的大门,没有别的办法。 她终于颤颤巍巍走出去,将小手放在他的掌中,谢迟才慢慢握住她的手: “吓坏了吧?阿阮,以后你不要总想着避开我,就不用这么害怕了。你看,还惊动了咱爹咱娘,多不好。” 阮清:…… 他忽地就换了一副嘴脸,尽是温柔笑意,牵着她,像哄小孩子一样往外走: “今天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对了,你上次说想偷城外破庙里老叫花子的叫花鸡?不如我们今天就去偷?” 如此,阮清又提心吊胆敷衍了谢迟一阵子,直到有一天,他来找她时,安静地异乎寻常。 他们俩在他们家房顶坐着,他忽然道:“阿阮,如果有一天,我坐上那个位置,第一件事就是迎你入宫。到时候,谁都不不能再阻止我要你。” 这话,不但把阮清吓得差点从房顶掉下去。 躲在屋里偷听的阮临赋两口子,也惊恐地同时捂住嘴巴。 谢迟要当皇帝! 可他要坐上那个位置,就必须有两个人先死。 一个是太子,一个是皇帝。 这是能在他们家屋顶随便说说的事吗? 万一有半个字被人听去,他们全家都得死! 阮清后来才知道,那晚,谢迟来之前,曾委婉地向皇帝提出,他相中了一个从五品小官的女儿,想迎入宫中为妃,问他父皇能否准了。 可谢肃安不但一口回绝,还严肃地告诫他,他是天家子孙,他的婚事,就是国事,能娶谁,不能娶谁,都是在前朝议好的,半点由不得他自己做主。 于是谢迟便不提了。 他开始琢磨着夺嫡篡位。 混账久了的人,一旦开始觉醒,手段也比寻常人雷厉不知多少倍。 阮清眼看着谢迟一步步筹谋。 他越是什么都不瞒她,她就越是胆战心惊。 他干的那些事,但凡知道一星一点,都足够牵连全家陪葬了。 但是现在,她已经全都知道了! 她对他,初见时的那点小儿女间的欢喜,早就荡然无存。 她见他,如见瘟神。 杀也不敢杀。 躲也躲不起。 这样一个冤家,该怎么办? 直到有一天,北面传来消息,说北蛮大军已经开始南下,朝廷要紧急发兵。 谢肃安震怒之下,甚至提出要御驾亲征。 谢迟来见阮清时,随口提及此事。 阮清却心头一动。 “我觉得,这是皇上在考验你们几个儿子的忠心,看看有谁敢替他出征。打退北蛮,不但可以令皇上对你过往的成见改观,还可以赢得北方将领的信赖,在军中树立威信。将来你一旦得胜归来,便是大功一件,到时候,那等功勋,就是任谁都抹不去的,是要载入史册的。” 谢迟没说话。 他静静看了她许久。 阮清被他看得心慌,担心他看穿她那点儿小九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正色道:“阿阮,你说的,正是我心中所想。我若得胜归来,第一件事便是娶你!等我。” 当时的阮清,根本不知道北蛮的战场有多残酷,她以为,皇子出征,必定前呼后拥,坐在大帐里喝喝茶就好了。 她只想把谢迟支得越远越好。 而谢迟,也根本不知道,他一腔热血奔赴北疆,却轻易地成了一枚弃子,山穷水尽,死地求生。 …… 阮清用指甲,挑了一点点胭脂,用指腹揉匀了,再慢慢地,慢慢地,对着镜子,轻轻在唇上晕开。 啪! 胭脂盒扣上,发出一声轻响。 阮清对着镜子,做出一个温婉柔顺,纯洁无害的笑容。 谢迟正在检阅完海神号上全新配置的战力,就听赤练在耳边来报: “阮姑娘刚刚去了沈玉玦从前刺绣的那间房。” 他咬了咬口中腮边的软肉,目光投向林氏的船老大。 林氏一向与沈氏走得近,这么多年能将沿海一带的产业做得风生水起,也全靠沈氏荫庇。 这个林南,自从上了海神号,就微词颇多,显然不服管束得很。 “听说,大表兄御下一贯十分严苛,才有了海神号的所向披靡,孤初治水师,也想学上一学。来人,请林大船头下水。” 于是,那林南被几个人塞进铁笼子里,割破手臂,从船尾扔了下去,投入海中。 战舰前行,血腥味惹来鲨鱼,追在后面游弋,疯狂撞击铁笼子。 林南在笼子里,时上时下,淹又淹不死,咬也咬不死,整整被拖了大半日,直到血快流光了,人也奄奄一息了,才被拎了上来。 如此杀鸡儆猴,原本一盘散沙的各大世家分派上来的人手,也被铁腕手段箍在了一处,倒也尚且能用。 谢迟忙了一整天,又与兵士们一同用了饭,才回去找阮清。 他刚进门,就见她匆忙将一样东西藏在了床头。 第70章 我就是你那条狗,汪! “殿下回来了。”阮清帮他将肩上轻甲去了,又用清水湿了布巾,递过去。 “船上的水宝贵,要省着用,不方便每日沐浴,殿下先净手,喝杯茶,待会儿我去叫人烧点热水过来,擦擦身上的汗。” 阮清转身要出去,却被谢迟大手抓住小细胳膊,给拉了回来。 他坐下,将人拉坐在腿上,擦了手,甩手丢了布巾,“跟孤说说,你今天都干什么了?” 阮清明眸妩媚,“没做什么,就在这儿乖乖等殿下回来呢。” “哦。” 赤练明明看见她满船转了不知多少个圈儿,结果她说就在这屋里乖乖的。 到现在,她依然没有一句实话! 谢迟顿时一肚子火,“阿阮,你说,落英岛那一伙子人,怎么处置才好呢?” “殿下事事都有筹谋,何须问我?”阮清闻着他身上全是汗味,“我先去叫些热水来。” 她刚要起身,又被他拉着坐了回去。 “阿阮,沈玉玦对你好不好?”他这话,分明就不是滋味。 阮清顿了顿,似是思忖了一下,“回殿下,沈公子对我,尚算是善待。” 谢迟压在她腰间的手,就沉了一下,“哦?有多好?说来听听。” “他……,将亲手做的衣裙,借给我穿,一日三餐,不曾短少,上岛之后,也有将我妥善安置,不被人打扰。” “就这么多?没别的了?” 阮清想了想,“没有了。” 谢迟的头,从一边,慢悠悠地偏向另一边。 合着你的吃穿住用,孤曾经给过的,都是狗屎?!! “你去叫水吧。” 他放开双手,眸子看着阮清走了出去,一转身,就去床头,把她刚才藏的东西给翻了出来。 一条紫粉色的男人亵裤!!! 她到底是有多舍不得沈玉玦,从他的岛上逃出来,还要去他住过的房里,找他的亵裤藏在床头,留作念想? 沈玉玦这个娘炮! 穿什么特娘的紫粉色亵裤!!! 骚!浪!贱!!! 谢迟正想将那裤子撕了,门外,阮清回来了。 他胡乱将亵裤塞回床头。 阮清进屋,怀里还抱着一叠崭新干爽雪白的衣裳。 “赤练大人说,殿下出来的匆忙,不曾带替换的衣裳,我今日在船上寻到些新制的衣物,不曾有人用过,看着尺寸也蛮大的,估计殿下能将就一下。回头您身上这套我且洗了,晾干也好替换。” 她等热水送进来,按部就班地准备服侍谢迟更衣。 谢迟眸子就盯着她,看着她忙。 等底下的人都出去,阮清褪去外衫,挽起衣袖,将一桶热水分成两份。 谢迟那一份多一些,她自己留的少些。 “殿下,宽衣吧。” 谢迟又由着她去了上身的衣裳,看着她用布巾沾了热水,替他擦拭身子。 她的小手,从他的肌肤上划过。 布巾上的水,淅淅沥沥顺着肌肉的线条滚下。 若是换了平时,这等亲近,谢迟才不管什么水宝贵不宝贵,立刻扑倒她,狠狠要她。 可现在,他满脑子都是那条紫粉色的大亵裤! “阿阮,落英岛没有补给,岛上人数近千,再加上大部分淡水被你下了毒,他们熬不过七天。” 阮清的手停住,想了想,“其实有些人,不至于死命,殿下若是慈悲,得饶人处且饶人,也是功德一件。” “你希望沈玉玦活,还是死?”他紧接着问。 阮清犹豫了。 若说死,沈玉玦对她即便不算有恩,也是有过施舍,不论动机是什么,皆不至死。 可若说活,沈玉玦若是从落英岛活着出来,决计不会放过她。 “殿下决定吧,妾不知。” “那便是死。”谢迟盯着阮清的脸,不放过她一丝一毫表情的变化。 阮清眉间紧了紧,“殿下三思,沈玉玦若因你而死,便是与沈长风结了血海深仇,不若用他……” 她话没说完,忽然被谢迟的两只大手死死箍住。 “所以,你就是舍不得他死,对不对?” 阮清被他捏疼了,也怒了,“谢迟,你这是又发什么疯?” 她已经尽力温柔又温顺了,像个老妈子一样事无巨细地伺候他,他还满脑子沈玉玦!沈玉玦!沈玉玦! 谢迟凶得像只要咬人的狗,“好!直呼孤的名讳了?你不装乖巧纯良了?孤发疯?孤是疯子不是一日两日!沈玉玦他是好人!他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你上过他的床,对他念念不忘,还在孤的身下委曲求全做什么?” 啪! 阮清狠狠扇他一记耳光。 “狗嘴吐不出象牙!你说的对,我不装了!我本就不是什么温婉贤良之人,我就是个杀人放火的毒妇、寡妇!我上过顾文定的床,上过你的床,我还上过沈玉玦的床!你喜欢什么样乖巧纯良的,上京城满地都是,这么嫌弃我,干什么整天死咬着我不放!” 她这样一骂,谢迟更发疯。 “好!我是狗!我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疯狗!!!” 他狠狠将阮清摔到床上,抓起胡乱塞在角落里的亵裤,丢到她脸上,“你说这是什么好东西?” 阮清被摔得七荤八素,知道自己今日必是没好果子吃了。 可把脸上的东西抓下来定神一看,是那条紫粉色大亵裤,顿时气得快哭了。 “你说是什么!是我看着天热,专门找的凉快料子,给狗缝了一整天,好让他捂紧自己的命根子,不要整天总用下半身想问题的好东西!!!” 她说着,扯开亵裤便要撕。 她一句话,谢迟脑子里已经飞快地转了一百八十个弯儿,当下眼疾手快,又把亵裤给抢了回去。 “阿阮!别撕!” “你还给我!给狗穿的,你抢什么!”阮清的眼泪顿时就滚下来了。 他跟她发这么大脾气,绕来绕去,问来问去,搞了半天,原来就为了这个东西! 果然是个疯子! 她就该在跟他重逢那一刻,立刻跳海逃走。 她花了大半日的功夫,在沈玉玦留下的那一屋子衣料里,特意精心选了这种颜色稀罕又凉快的料子。 紫粉色的染料,是要通商的海船从万里之外运回来的,而且极其不容易保存,想要染出这么好的绸缎,更是难上加难。 这样一匹紫粉色料子,在大熙朝万金难求。 她本想着等他把身上擦拭干净了,再拿出来逗他。 这么贱的颜色,若是能央着他穿了,也是难得的闺房之乐。 谁知,他那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他居然以为她偷偷藏着沈玉玦的亵裤!!! 脑子被狗屎糊住了? “你还给我!这是我给狗缝的,不是给你的!”阮清气得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根本停不下来。 谢迟一秒怂了,贴着她紧紧抱住,跪在床上,忙不迭地帮她擦眼泪: “好阿阮,别生气了,我错了,我是狗!我就是你那条狗!汪!汪汪!!!” 第71章 儿子排第三,孤排第四 阮清使劲儿推开他,“你不是想知道沈玉玦对我有多好?我现在就让你看看他有多好!” 她跳下床就往外跑。 “你干什么去!” 谢迟还赤着上身,就追了出去。 出了船舱,见阮清朝着船头跑,他立刻慌了。 这疯女人,之前就跳过一次船。 这会儿正气头上,难保什么事干不出来。 “阿阮,你回来。” 他追上去抓住阮清的小胳膊。 阮清低头就是一口,狠狠咬他的手,趁他吃痛放手,闪身就跑。 但是她根本跑不过谢迟,没走两步,就被抓住,头朝下,倒扛着往回走。 “谢迟,你放开我!你不是想看沈玉玦怎么对我的吗?你不敢看?你孬种!” 阮清死命锤他。 两人闹得动静大,一个个船舱里都探出脑袋来。 哟呵,太子殿下还带了个女人在船上。 这还打情骂俏玩得欢呢。 谢迟被那么多人看着,又被阮清激,面子上搁不住,到底将她放下来。 瞪眼指着她:“你不准跳海!你若是敢跳海死了,孤不但把你捞出来奸尸,还会命人把你爹娘全都翻出来反复处死!” 宇文洪烈站在船楼的露台上看热闹,笑出了声儿,“殿下这都气糊涂了,奸尸也就罢了,反复处死怎么执行?” 阮清跟谢迟同时抬手指着他:“你闭嘴!” 阮清早就不怕谢迟这一套了,“你也就拿我爹娘威胁我!” 她大步走到船首,拉住旗杆上的缆绳,麻利两步,便攀了上去。 之后,一只手抓紧缆绳,一只手张开,背过身去,迎着风。 谢迟身上冷汗都下来了。 声音立刻也软了,“好了好了,阿阮,我知道了,他逼你在船头站着,你快下来,回头我帮你好好收拾他,是我错了,我误会你了,你快下来。” 阮清回眸,凌厉绝艳一笑,“你还没看到呢,话说这么早干什么?” 说着,脚下一蹬,人就飞了出去。 谢迟当场差点疯了。 正扑上去想要追着她跳下去。 又见她手里抓着缆绳,绕旗杆一周,又飞旋了回来。 阮清逆着风,稳稳站在船首上。 “你看见了?沈玉玦就是这么对我好的。他要看红霞飞,我就得飞给他看。你满意了?你还怀疑我与他怎样!” 谢迟半点都不敢怀疑了。 再怀疑,他绝对相信阮清可以手一放就从这上面栽下去。 “好了好了,阿阮,我错了,你快下来,我真的错了,我不该胡思乱想的,你快下来。” 他张开手臂,接着她,生怕她再闹出什么幺蛾子吓他。 阮清低头,看着他眼巴巴等着她下来的那样儿,眼神里,全都是在着急她,心疼她,顿时,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了。 她站在上面,倔强梗着纤细的脖子,扁着嘴哭,“我也只是想好好活着,我只是想见我爹娘,为什么这么难!” 谢迟急死了:“你快下来,你爹娘我已经派人去寻了,茫茫大海,那条船总是要靠岸的,用不了多久,一定将它寻到。” 阮清还是不下去,“你们男人都是混蛋!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我都拼了命了。” 谢迟:“好好好,我是混蛋!沈玉玦他不是混蛋,他不是男人,我不与他相提并论,你快下来啊,乖。” 阮清就哭得更可怜,“这你也与他争?我从这上面跳下去时,都崴了脚了,我都没让他扶。” “对对对!我知道阿阮心里一直都记着我,在你心里,你自己第一,你爹娘第二,我第三。” 阮清:“不,你是第四。” 谢迟瞪眼,“那谁第三?” 又一想,不行,现在不是较真的时候,赶紧哄人下来才是要紧。 “好好好,我第四第五第六都行,阿阮,你快下来。” 阮清在上面哭着跺脚,“光让我下去!这么高!你就不会过来抱我?” 她不说,谢迟哪儿敢啊。 生怕自己靠近一步,人就跳下去了。 又不是没跳过。 他听她这么说,才小心靠近,一把抱住她的腿,将人给抱了下来,又直接横着抱住,这才重重吐了口气。 “阮清!你想吓死我?” 阮清躺在人家怀里,却不想理人,带着泪光白他一眼,扭脸:“谁让你凶我。” 谢迟把人抱紧了,才敢秋后算账,“你老实说,在你心里,谁排第三?” “我不告诉你。”阮清转回头来,咬着唇,揽着他脖子,瞅着他,专门气他。 谢迟没辙,“行,那就默认是我儿子了。” “谁要给你生儿子?”阮清揪他的脸。 谢迟也不嫌疼,“咦?我儿子原来是你生的?你打算什么时候生?不如我们现在就回去生一个?等船靠岸,怕不是可以打酱油了。” “谢迟!”阮清到底还要脸,这偌大的船上,那么多人看着呢。 她两只手一起去捂他的嘴。 谢迟笑着给她捂着嘴,反正抓住了,就是死都不放手。 两个人打情骂俏地回了船舱。 就在满船的人都以为,太子殿下享受温柔乡去了,大家伙儿累了一天也可以歇歇时。 忽然,一声集结号角响起。 全船,全部进入战斗状态! 有脱了衣裳了睡下的,有脱光了擦澡的,有正在吃饭偷着喝酒的,有聚在一起赌钱的。 所有人,哪怕什么都没干,只是动作慢了点的,全部被拎出来,扒去上衣,在船舷上面朝大海,站成一排,狠狠地挨鞭子! 谢迟已经换了身干净衣裳,重新穿上轻甲,衣领雪白,亲手提着鞭子,踏着皮靴,将船上重新整备的这一千人,逐一重新审视。 “北蛮犯我大熙八十年,孤只用三年,便叫那些马上蛮子闻风丧胆,俯首称臣。今日,孤重整大熙朝水师,手段只会比当年远征北蛮更残酷,更无情。” “你们这些人,都是来自沿海六大世家的精英,擅长水战,但凑在,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足以称之为水师!” “从今日起,孤要你们,日日勤加操练,夜夜枕戈待旦,哪个若是吃不消,现在就跳下去自我了断。能在孤手下活下来的,来日必将身披我大熙水师纵横东南两海的无上荣光!” 他一番叱咤,令人热血沸腾。 巨大的海神号甲板上,阵阵群狼般的嚎叫。 阮清在船舱里,背靠在门边,听着他说完,淡淡笑了笑,对拐角处的阴影里道: “赤练大人,以后不用暗中跟着我了,躲躲藏藏的,咱们说话也不方便。” 第72章 开战 “咳!原来姑娘什么都知道。”赤练只好特别不好意思地走了出来。 阮清也不为难她,“殿下夜里练兵,吵得很,左右我也睡不着,不如大人陪我去盘点一下船上的库存吧。” 谢迟偷走海神号时,这艘船是刚刚在上京码头补给过的,中间又劫了落英岛的补给船,按说物资是不会短缺。 但是,招架不住船上现在有上千号人。 如果不小心盘算,无论哪里出了问题,在这汪洋大海上,都会是大问题。 她道:“我白日里,曾匆忙走过一圈,发觉其实我们的储备尚可,但是若要不出错漏,还得好好做一笔账。殿下此刻正是豪情万丈之时,琐碎的事,就暂且不要打扰他了。” 赤练:“姑娘心思缜密,在下佩服。但是……,殿下海上操练只是暂时的,多半是在威慑沈氏,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子。相信用不了几日,就会去靠岸补给了。” “未必。” 阮清透过舷窗,望向外面黑暗无边的大海。 落英岛被困,谢迟已经带着舰队在这附近游弋了好几圈了,可是一直都是风平浪静。 沈家始终按兵不动,只怕,是在憋大招。 沈长风绝对不会丢下他的夫人和长子在这里自生自灭。 阿徵是要跟他们死磕到底了。 他背弃了自己的母族,便势必要一举做大,拿下沈氏在东海的一切,以在皇帝面前证明自己。 但凡稍有手软,一旦落败,必定又是一次众叛亲离,万劫不复之地。 到时候,连沈娇都不会再救他。 …… 如此,又过了几日。 谢迟操练全新整合的水师,几乎忙得日夜不休,偶尔回来看看阮清,也是和衣躺在她腿上稍作休息。 阮清则跟他要了几个人,将船上的水、粮以及储备的蔬菜小心分配保管,将新鲜的蔬果做了蜜饯和咸菜,又用豆子生了豆芽,以备旷日持久之战。 若是闲了,又会把将士们破了的衣裳都拿来,一件一件补好, 船上除了赤练,只有她一个女人,许多事既不方便,又十分辛苦,莫要说没人伺候,有时候盘点库存,她都要亲自爬到架子上去。 到后来,阮清索性也不穿罗裙了,随着赤练一道,都是将长发梳成马尾,用布巾包了头发,一身利落朴实的布衣短打扮。 她与谢迟虽然每日交集不多,但却也内外默契,颇有点夫唱妇随的意思。 “阿阮跟着我,受苦了。”谢迟难得悠闲,躺在她腿上,伸手摸她的脸蛋儿。 她这些日子吹了不少海风,又亲手干了不知多少活儿,船上也没什么女人保养的膏脂,看着实在让人心疼。 阮清却觉得没什么,“在这儿挺好,至少没人在乎我是个寡妇,也没人与我讲什么规矩,更没人需要我跪着说话。” 她低头帮谢迟梳头,“你的那件大事,若是成不了,不如咱们索性偷一艘船,到这海上做一对自由自在的贼公贼婆,好不好?” 谢迟原本已经闭上的眼睛,唰地睁开。 “我的那件大事,必成!阿阮,你一定要做我的皇后……唔……” 话音未落,被阮清捂住了嘴。 “胡说什么。”阮清看了眼窗外,幸好无人路过。 不过,她注意到,今晚的海上,特别安静,风浪都不知何时停了。 一轮明月,拨开乌云,默默俯视着他们。 “好安静。” 谢迟也用手肘撑起身子,两人一起倚在舷窗边,看着头顶青黑色的天。 海风,仿佛不存在一般。 空气中,有种跟平时不一样的味道。 忽然,远远地海上,月光下,肉眼可见地一道银龙拔地而起,呼啸飞旋着,直冲天际。 是龙吸水! 那道飞旋的弯曲水柱,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他们这边而来。 头顶,月光正悄然隐去。 霎时间,天地间一片黑暗。 紧接着,跟着“银龙”翻滚而来的黑云中,即便听不见雷声,却已能看见紫色的雷霆隐在层云中,一瞬不暇地明灭着。 显然,一场极其狂暴的暴风雨就要来了。 正在这时,一直几个在桅杆上了望的了手,几乎同时吹响号子。 有敌袭! 远方海上,一大排黑帆,正在翻滚的黑云掩护下,正向着他们这边驶来。 若非有闪电时而照耀,光凭肉眼,根本发现不了他们的存在。 是东阳国的舰队! 原来,沈长风一直不出手,是在等着这场暴风雨。 他想借助天时地利人和,一举将谢迟和海神号葬在海上! 沈氏与东阳国,果然早就狼狈为奸! 谢迟起身,正了一下腰带,捧住阮清的脸,狠狠亲了一口:“待在这里,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暴风雨,顷刻而至。 海浪掀起十数层楼高,任凭海神号这般巨大,在汪洋之中,也只如一片树叶般飘摇。 狂风中,还有无数被龙吸水卷上天空的活鱼随着雨水噼里啪啦掉下来,场面诡异,形同末日。 东阳舰队的船只体型不大,却悄然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海神号与其他六大世家的船隔离开来。 他们欺负谢迟缺乏海上作战经验,想要群起而攻之。 却忘了谢迟是个疯子。 阮清麻利撕了床单,把自己拦腰与床柱绑在一起。 船上的床,皆是与船体钉在一起,大风大浪之中,也不会偏移,人就不会被甩飞出去。 刚绑好,只听轰的一声。 外面的火炮声响起。 海神号抢先一步出手。 开战了! 紧接着,整艘战舰开始急速前进。 船上的人,在暴风雨中被紧急调遣,往复奔走。 “是东阳国的黑鸦舰队!” “敌船二十艘!不是!是三十艘!” “火炮舱人手不够,你们几个下去!” “……” 阮清有生以来,第一次离战争这么近,暴风骤雨夹杂着火炮漫天,她觉得自己的命,就如那漫天掉下来的鱼一样,随时有可能被人一脚踩成肉饼。 她竭力用背抵着床柱,让自己安稳下来。 现在除了相信谢迟,没有别的办法。 说不怕,是不可能的。 她恐怕是此时这海上唯一的女子。 海神号一旦战败,尸沉大海是幸运的。 若是落入东阳人的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阮清将这些日藏在床褥底下的匕首拿出来,紧紧握在手心,默默将这几日记录的库存内容,在脑子里细细过了一遍。 “中舵的淡水还剩三成,米两百六十石,糖十五石,盐十二石,酒一百零七坛,活鸡一百五十二只,酒糟,酱料,醋,腌肉,萝卜,豆芽,咸菜,蜜饯……” 第73章 毒妇 然而,厚厚一本账册全部背完,海神号依然在急速冲撞,甚至几次剧烈晃动,不是被东阳国的炮火击中船身,就是撞翻了哪艘船。 外面暴风雨下个不停。 喊叫声和炮火声混作一团。 阮清闭上眼,只能又将船上的军备背了一遍: “红衣大炮三十六门,硝六十石,磺一千二百斤,火铳三百只,重弩十八架,神机箭五百,飞火神鸦五百,藤盾三百,透甲枪四百,钩镰枪二百,草乌,巴豆,狼毒,艾肉,砒霜,雄黄……” 如此反复了好几次,好不容易,熬到暴雨过去,天色见亮。 炮火许是住了,可海神号却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这时,门口探进来个脑袋,是赤练。 “赤练大人。”阮清总算见到了希望,“外面如何了?” “阮姑娘无碍便好。殿下自是战无不胜,他刚才得空,专门让我过来看你一眼是否安好。” “我没事,他可好?” “殿下倒是没事,但是咱们现在……”,赤练不知这话该怎么说。 阮清便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谢迟每次发疯,她都会有这种感觉。 “怎么了?你但说无妨。”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海神号现在追着黑鸦船残部,已经杀进了东阳国内海。” 阮清:…… “那其他六大世家的船呢?” “开的太慢,被甩在后面了。” 阮清真的有点慌了。 这都一口气杀进敌国去了? 谢迟他是真的疯了,什么都不顾了? 她无力道:“难道你们就没有人劝他,穷寇莫追吗?” 赤练:“劝了,但是没用。殿下说,‘虽远必诛’……” 这时,海神号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似乎已经泊住,接着,船身开始缓缓调转。 它在调整炮位,瞄准目标。 所以现在又什么情况……? “我出去看看。”阮清解开身上绑着的床单,奔出去。 这一边,是一片巨大海湾,不知多少黑鸦帆船已经将他们团团包围。 而另一面……! 阮清匆匆穿过巨大的海神号,奔到另一面甲板上。 对面高高的海崖上,耸立的是东阳国的王宫! 东阳岛国,世代以海为家,以海为生,就连王宫也凭海而立,自诩傲视东海。 却没想到,现在已经被谢迟的十八门红衣大炮,齐刷刷瞄准! 而另一面,十八门大炮瞄准了随时准备包抄的黑鸦船。 现在只要他一声令下,就会两边开花。 或许后面包围过来的黑鸦帆船会占上风。 但是,海岸边的王宫以及东阳都城,必定顷刻间化作废墟。 这疯子是怎么做到在暴风雨里冲出包围圈,不但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还一口气杀进人家老巢的? 他是真拿海神号不当自己的船,拿一船人的命都不当命,随便祸害! 阮清看着之前还崭新威武的战舰,此刻如一只遍体鳞伤的巨兽,已经预见到沈玉玦一定会心疼得吐血! 此刻,两厢陷入了僵持。 海神号瞄准着东阳王都。 黑鸦船队包围着海神号。 没过多久,六大世家的战船,又在外围将黑鸦帆船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被困在里面的那是太子,他们若是不救,回去谁都没法交代。 所以就算硬着头皮也要上。 如此,又是僵持了许久。 无论是谁,都度日如年。 阮清沿着船舷走了好远,总算找到谢迟。 见他懒散横坐在一只太师椅上,两条长腿交叠地搭着,两眼熬得通红,正盯着崖顶的王宫。 阮清穿的朴素,并不惹眼。 谢迟却在重兵拱卫之下,一眼看见她来了,才将腿从太师椅上收下来,总算有了点儿正型。 他站起身,伸手招她过来,拉到身边,“你怎么来了?昨晚可吓着了?” 阮清的确是吓着了。 但是,她现在更害怕。 她不想陪他一起玩命。 于是,近前与他小声儿道:“殿下,这么僵着不是办法,我们船上水和食物都有限,又深入敌国,被包围在海湾之内,海神号纵然再强大,但船上都是新兵,一旦日久,恐内部生乱。” 谢迟却捏了捏她的手,笑容甚是危险,“没事儿,来都来了。很快孤就炸烂他们那海崖上的破楼给你看,到时候金银珠宝,你先挑。” 阮清来时,看见底下的人在组装飞火神鸦,便知谢迟想要强攻。 他这是真把自己当海寇了。 可是,炸了东阳王都是一回事,他们孤军深入,把对方逼成丧家之犬,如何能全身而退,就是另一回事了。 到底好好活着更重要。 阮清只好拉着谢迟的手,耐心软着嗓子,“殿下,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我们这样远道而来,兵临城下,难保东阳王都不军民一心,上下一体,同仇敌忾,到时候,兔子急了尚且咬人,狗急了也会跳墙。” 谢迟也就只听得进去她说的话。 “阿阮说话就是好听,那依你的意思呢?” 阮清明眸雪亮,抬眼看他:“我这些日子盘点船上的库存,无意中看到沈玉玦囤积了大量毒物,他的船上有懂得用毒之人,想必是用来配置毒砂的。” 谢迟睨了她一眼,明白了她的意思,“你可以吗?” “小时候随便看过我娘的几本书,记住了一些。” 阮清低下头,靠近他肩头,脑瓜儿轻轻一偏,用温软的嗓音道: “我们将毒砂装入飞火神鸦,用乌鸦对付乌鸦,以雷霆之威震慑之,此其一。另,再派数名‘水鬼’潜入城中,乘乱制造恐慌,扰其民心,此其二。” 到时候,东阳王都便不攻自破,自己冰消瓦解了。 谢迟垂眸看着她,笑意缱绻:“毒妇。去吧,你自己小心。” “知道了。” 阮清轻轻应了,低着头,转身离开。 谢迟分别丢给一旁的宇文洪烈和朱砂一个眼色。 朱砂转身去挑水性好的人手。 而宇文洪烈便带了几个精通火器的人,跟着阮清去了。 阮清下了底仓,吩咐所有人用数层棉布蒙住口鼻,又各自专门戴了手套,才将沈玉玦存的毒物一一打开。 “按《火龙神器阵法》中的记载:以狼火、艾肉、砒霜、雄黄、石黄、皂角、姜粉、蓼屑、椒巴、沙油,如法和合,填装于飞火神鸦的震天雷炮中。” 阮清将拟好的配方,递给宇文洪烈。 宇文洪烈看了一眼,看不懂,只吩咐底下的人,“按她说的去办。” 阮清又拟了一张方子,“按《武经总要》中的方子,草乌、巴豆、狼毒、砒霜等,添加于雷火弹中,再以红衣大炮射出,投入敌船,可升腾起剧烈浓烟。” 宇文洪烈刚要接过方子,阮清又收了回来,“宇文将军谨记,此法甚毒,每只黑鸦船一枚即可,若是毒烟太重,弥漫整个海湾,恐会累及海神号。” 宇文洪烈一笑,抢过方子,看了一眼,上面十数种毒物,份量已经一一列明,只需按方抓取即可。 这她都能记住? 说不是专门学过害人本事的女人,都没人信。 “呵呵,多毒都没有嫂子毒。我已经领教过了。” ———— 这一部分内容,部分参考《武经总要》、《火龙神器阵法》、《大明水师三百年》。 第74章 流氓太子 等该做的都做完,阮清一双纤细的手十指紧张地扭在一起,还是不放心。 于是,她又找赤练,寻了几个人,迅速撕了许多衣裳,全部浸在水中,分发给所有人,再特意多准备了几块给谢迟送了过去,以备海面上毒烟过盛的不时之需。 如此,剩下的事,交给谢迟去做。 到底能不能成,皆听天命。 是夜,忽然一连串凄厉的火器啸叫,一道道飞火神鸦陡然撕破夜空,飞扑向四周的黑鸦船。 很快,海湾之上,火光烧红了海水,照得夜空亮如白昼。 阮清依然坐在房中,将自己绑好,手里握着刀,心中默背船上的物资明细: “中舵淡水还剩二成,米两百四十石,糖十四石,盐十一石,酒九十二坛,活鸡一百二十只,酒糟,酱料,醋,腌肉,萝卜,咸菜,蜜饯……。豆芽,没有了。” 等到天快亮时,传来好消息。 海湾上的毒雾散开,黑鸦船已经全部失去战力。 海神号的人逐一登船,斩首千人,俘虏三百,缴获物资武器不在少数。 而东阳王宫上,已经挂出了白旗,东阳王亲自约谢迟一见,谈投降的条件。 阮清听了,立刻飞奔着追了出去。 “阿徵!等等!” 她隔着百多步,急着喊谢迟。 谢迟正准备登小船去和谈,见她来了,便笑吟吟迎了过去。 “阿阮,何事?” 他又是连着两天两夜没休息,但打了胜仗,依然神采飞扬。 阮清将他拉到一边,小声儿道:“阿徵,你不能去。万一东阳人无信,你这一去,便是深入险境。” 谢迟眉峰一挑,“孤若不去,岂不是叫人看做贪生怕死之辈?放心吧,没事的。” 阮清知道,自己可能是小人之心了,但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谢迟是太子,是储君,他只有平安回到大熙,坐上他的江山,才是最重要的。 其他都是空谈。 阮清刚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见三言两语劝不动他,也知道多说无益,索性便口中蹦出两个字: “儿……儿子!” 谢迟眸子一震,“什么?” 阮清喘了口气,才道:“我说,你若是去了,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我便铁定没有儿子了。” 谢迟:…… 他看了眼她勒得细细的腰。 哼,还当她有了呢。 阮清见他不语,还以为他在犹豫斟酌,便又劝道: “东阳人没见过大熙太子样貌,但是,他们见过你的雷霆手段。让宇文洪烈去,只要他放开手脚,也是一样。” 宇文洪烈是什么人? 他心思不及谢迟深,但干起活儿来,比谢迟更不讲道理,更没人性。 谢迟眸子一眯,捏阮清的脸蛋儿,“毒妇。” 这便是答应了。 阮清松了口气,仰头望着他,袖中的手,死死攥紧。 谢迟不能有事,太子,必须凯旋! 宇文洪烈奉命顶替谢迟上岸谈判,与谢迟互换轻甲时,瞪阮清: “嫂子心疼殿下,对我可是真好。” 阮清沉静闲淡道:“临危受命这种事,少将军若是不敢接,倒是可以换朱砂大人。” 朱砂立刻兴奋搓手。 宇文洪烈大手一摆,“慢着,谁说本将军不敢?” 但是他总是被阮清摆布,心里特别不忿,临上小船,停在阮清身边,瞅了一眼谢迟,又重新盯着她,恶狠狠道: “我替你男人去犯险,回头你得赔我一个媳妇!” 阮清屈膝,福了一福,“寻常女子,根本配不上少将军。恭送少将军,祝少将军马到功成。” 她既没答应,也没拒绝,软绵绵地赶他走,都懒得跟他废话,就差没一脚踢他屁股上了。 谢迟按了按宇文洪烈的肩膀,“黑鸦船队已经彻底被咱们给毁了,东阳没有十年,休想再从海上崛起。你跟东阳的老头子谈条件,务必心狠手辣,不用客气。” 说完,一脚把他给踢上了小船,之后目送他们离开。 接下来的时间,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所有红衣大炮都已经上膛。 所有重弩都已经瞄准岸上。 所有的飞火神鸦,点火就着。 香炉里的香,燃尽了一支,阮清又默默换上新的。 谢迟始终用了望镜,紧盯着对面的动静。 果然,宇文洪烈是个莽夫,果然一上岸就动了手。 “准备接应。” 谢迟一声令下,整艘海神号,重新进入战斗状态。 阮清默默陪在谢迟身边,双手捂着胸口,屏住呼吸,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 若是再打一场,倒未必会输,但他们回航的物资就会出问题。 太子第一次出征就孤注一掷,凯旋之时,务必风光无限,才能最大程度赢得朝堂上下的认可,否则,稍有差池,便要落人口实。 如此,始终没见对面再有什么大的动静,又干熬了个把时辰,远处码头上,终于又看到宇文洪烈一行的身影。 所有人悬着的心,终于有了着落。 派出去的人一个不少,但是,却意外地多了四个人。 谢迟拿下了望镜,有些不解,看了阮清一眼。 阮清也不明白。 等到宇文洪烈的小船靠近,他们从海神号上才看清。 多出来的四人,两男两女,都十分年轻,其中二人,衣着华贵,表情倨傲,不似普通人,另外两个,则是随身伺候的。 宇文洪烈还等不及上大船,就叉着腰仰头哈哈大笑,“老六,嫂子,我给你们带了好东西。” 阮清:…… 他这么高兴,必定没好事。 果然,小船被拉上大船,里面的人下来。 宇文洪烈先递了东阳的国书,“谈好了,东阳王应允,从今以后,东阳国只有渔船,永无水师,更不敢再助长海寇气焰。另,每年按时向我大熙岁供,并献上人质两名。” 他乐颠颠介绍那年轻男子:“这位,东阳王长子,自愿替他老爹跟咱们回大熙的。” 那王子生得挺拔清秀,背着手,白了他一眼,“流氓!” 谢迟一听便知,宇文洪烈定是干了什么不厚道的事儿了。 他看了一眼跟随宇文洪烈去谈判的死士。 死士道:“额……,宇文将军神勇,挟制了东阳王,但是考虑东阳王年老体弱,禁不起海船颠簸,后来又换了王太子……” 阮清:…… 所以,这场谈判,根本就没谈。 而且他上岸就抓了人,还要挑三拣四一番。 谢迟的目光又落在那名女子身上,“那么这位呢?” 那女子红着眼,低着头,分明是刚刚哭过。 宇文洪烈可来劲了,“这位,东阳王最心爱的惜时公主,我专门给殿下您挑的。” 女子突然看向宇文洪烈,脱口而出:“???原来你不是那大熙朝的流氓太子?” 阮清:…… 谢迟冷脸沉沉道:“孤才是那个流氓。” 第75章 孤来帮嫂子沐浴 惜时公主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冷厉,却莫名地脸红了,委委屈屈低头,恭谨行礼,“惜时,见过大熙朝太子殿下。” 死士这次不用谢迟问:“殿下,这位公主,的确是宇文将军从十余位东阳公主之中,挑……挑了半天才选中的。” 谢迟:…… 他飞快看了阮清。 阮清就站在一边儿,冷眼瞧着,面上没有任何情绪。 宇文洪烈拍拍谢迟肩头,将他拉到一边,却嗓门不小: “老六,我为了防止东阳老头儿出尔反尔,一个王子不够,可是特意跟他要了最美丽的惜时公主作为礼物献给太子殿下,将来公主生下流淌谢氏血脉的崽子,就会立刻送回东阳,继承王位,从此,东阳与大熙,岁岁朝贡,血浓于水,万载绵长!怎么样?我厉不厉害?” 谢迟想一脚把他踢海里去。 “送惜时公主回去,王长子留下。” “殿下,我不能回去!”惜时公主扑通一声跪下,哭了。 她随身的侍女也跪下,“求太子殿下开恩,我们公主不能回去了。” “如何不能?” “殿下不知,我东阳国素来礼法严明,待嫁女子更是不得随意与外男接触。如今公主已经被吾王送上了殿下的船,就是殿下的人,若是再被送回去,便连街边的一只敝履都不如,唯有死路一条!” 谢迟狠狠瞪宇文洪烈,“你干的好事。” 宇文洪烈却乐得他在阮清面前上不去,下不来,“我干什么了?自古以来,男人打仗,除了攻城略地,为的不就是财宝美女?” “她喜欢死,那便让她去死,扔回去。”谢迟对于自己不想要的女人,谁也没办法强塞。 “殿下息怒。”阮清站在一边儿看了半天,终于开口了。 她抬手,用小拇指将眉边一绺发丝轻轻掠开,不经意间的举动,即便此刻衣着简朴粗糙,也有种说不出的媚态风情。 “殿下,自古以来,抢到手的东西,从来没有还回去的道理,何况她以公主之身为质,名字已经写在国书上了,若是就这么送回去,岂不是让人以为,咱们理亏了?” 她现在与三年前截然不同,无论心中想着什么,口中都是一贯柔声软语,有时候连谢迟都分辨不出,她到底是什么情绪,也弄不清楚她心里在想什么。 “那便交给你处置。” “是,殿下。” 阮清来到惜时公主面前,目光稍加打量,之后微笑着温和道: “惜时公主愿以一己之身,远赴异国,平息干戈,成全两国之好,令人佩服。随我来吧。” 惜时给侍女扶起来,见谢迟没有再把她送回去的意思,便知面前这个女人说话还挺管用。 但是,她见阮清虽然眉眼五官甚是精致,却只是随意束发,又用布巾包了头,脸蛋儿因为连日被海风吹拂,缺乏保养,有些粗糙泛红,再加上一身布衣短打扮,不像什么有身份的人物,倒像个船上的粗使丫头。 “你是……?”惜时实在捉摸不透,忍不住问。 阮清回眸一笑,“亡夫与太子殿下有金兰之谊,殿下念旧,私下里唤我一声嫂子。” 谢迟:…… 他听见自己牙根子磨得咯吱咯吱响。 宇文洪烈捂着嘴,躲去一边儿,乐得颠儿颠儿的。 惜时与侍女暗暗交换了一下眼色。 原来不过是个寡嫂。 之后,东阳国又用小船,送了三十多船金银珠宝,本国珍稀特产,老王才在码头,含泪挥别一双儿女。 海神号扬起九只巨大风帆,带着一身战火中留下的斑驳痕迹,调转船头,海湾入口处,六大世家的战船左右开列,让出一条道来。 凯旋。 …… 船使出东阳海湾,进入外海,便算是平安了。 阮清安顿好惜时公主后回房,要了半桶热水,正解着衣带,想擦拭一下身子,换套干净衣裳,就听身后的门,咣地一声重响,被人给踢开,又砰地关上。 “嫂子,你对这两个字,很享受是不是?” 谢迟从后面狠狠勒住她的细腰。 “殿下不是也对‘流氓’两个字很受用?”阮清想掰开他的手臂,却根本掰不动。 她吃醋了。 谢迟兴奋地狠狠咬了她脸蛋一口,手上开始解她衣裳,“孤一向如何流氓,怎么流氓,你心里最清楚。” 阮清却死死拽住衣裳,不给他扒。 “阿徵,我们刚脱离险境,你别闹。” 谢迟才不管,在她耳畔吹着灼热的呼吸:“闹什么闹?憋了多少天了?就忍着这么一股火,追着东阳国的黑鸦船往死里打时,只想着大获全胜时如何狠狠干你!” 他把跟她憋着的火,都撒在东阳舰队身上了。 阮清听着都全身一紧。 这得多大的仇? 今天莫不是得给他玩死。 “殿下,不是刚得了新人?不想试试吗?”她软软劝道。 “试个屁!”谢迟手上一狠,掐着她的腰,将她丢在床上,“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让宇文洪烈代孤下去,何至于弄了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回来。你若不拦着,我早就将她丢进海里喂鱼!” 阮清一双小手,推在他压迫过来的胸膛上: “可是殿下迟早要有许多女人开枝散叶。莫要说太子妃,将来的三宫六院,明年大朝会上,皇贵妃娘娘还等着殿下联姻呢。” 谢迟忽然想到,他从京城离开时,母妃所说的那个南启国公主已经到了。 他一方面是出来重组水师,寻沈玉玦晦气,一方面是找阮清,但是还有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躲南启那个雀翎公主。 “阿阮,你专门扫孤的兴致是不是?” 阮清笑吟吟推他,“是船上淡水宝贵,已经许久没有认真沐浴了,殿下再熬几日,等靠岸了,阿阮好好服侍你好不好?” 谢迟撑着手臂,笼罩在她上方,盯着她,半晌也没什么动作。 他也好久没正经沐浴过了。 莫要给她嫌弃了。 他眸子微微软了一下,“暂且饶了你。” “殿下是知道心疼人的。”阮清一只手撑着床,开心目送他离开。 每次都没完没了的,自然是能躲一次是一次。 谁知,谢迟经过她打的那半桶水时,又停住了。 他回头,眯着眼一笑,“半桶水,咱们俩用,也够了。 阮清:……! 她明亮的眸子,都顿时蒙上一层水雾,刚刚升起的快乐,瞬间就没了。 “殿下,半桶水根本不够。” 可是,谢迟根本不听她说什么,弯腰,一手拎了水桶,大步回来床边,一手将人从床上抓下来。 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阮清想跑都已经没得跑了。 她被他抓着小胳膊,抡了个圈儿,后腰撞在桌边,被牢牢抵住。 “嫂子,几天没沐浴了?孤帮你好不好?” 他说着,拎高那半桶水,缓缓倒下,水流拉成一条细线,哗啦啦全浇在两人腰下相抵之间。 阮清还在心疼那点儿水,“殿下,省着点,留一半。” 求着求着,腔就变了。 他是懂得怎么折磨她的。 谢迟将湿漉漉的袍子一掀,撞得她连人带桌子天摇地晃。 “嫂子,你说,你喜不喜欢孤这个流氓……?” 第76章 金瓯永固 阮清头一回在船上睡了这么久,睁开眼时,人是趴着的。 上身,还散乱地穿着件小衣,下半截,全都被扒没了。 她艰难撑着腰坐起来,全身骨头都被拆了一样,尤其是两条腿,直接劈了算了。 他也就是没把她给撕了。 再低头看看身上的红痕,阮清无奈叹了口气。 要依附谢迟,就要承受这些。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学人家,好好地娶妻纳妾,雨露均沾? 此时,外面天已大亮,阮清没人服侍,就自己慢悠悠收拾。 看着昨晚那半桶水还剩下一点儿,早就凉透了,也舍不得倒掉,索性天气热,也就将就着用了。 她长这么大,就没过过穷日子,如今在这船上,踏踏实实体会了一把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的滋味。 等收拾整齐,又心里还惦记着今日库存还剩多少。 其他都还好,只是这两日打仗,受伤的人多,中舵的淡水消耗极快。 离开东阳国时,不是没想过补给,但是她和谢迟都担心东阳人在食物和水里做手脚,反复商量了两次,谨慎起见,还是作罢。 阮清去底舱前经过甲板,远远望见谢迟已经在整顿船上剩余的战力了。 他怎么像个成精的野兽一样,永远都不知疲倦呢? 这样下去,不等坐上中宫的位置,就要被他祸害死。 得想办法把那个惜时公主塞到他床上去。 阮清扶着腰,顺着木板台阶,走入下面的船舱,经过厨房,只跟厨子要了张硬饼,便一边咬着,一边开始盘点库存。 可到了中舵,就见门口把守的两个人在骂骂咧咧。 “出什么事了?”阮清最担心她的水。 船上一千多号人,全靠这点淡水活命了。 那俩人见了她,支支吾吾。 “水脏了?” “没……,没有。” “那是没了?” “还……,还有点。” 阮清推开两人,从窗口往下看去。 果然,中舵的水,只剩一层底了,根本不够回航。 “没关系,不要慌,还有办法。” 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法子也已经想好了,但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那两人见阮清这么和气,这才壮着胆子道:“阮姑娘,有件事,我们要是说了,你别生气。” “大家都是兄弟,日夜辛苦我都知道,有什么你们尽管说,有问题我们解决便是。”阮清平静道。 “阮姑娘,是这样的,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那个惜时公主身边的侍女,都命人来抬水,我们人微言轻,拦不住……” “抬水?” 阮清又看了一眼中舵里她心肝宝贝的水,“他们抬走多少?” “说……说是公主要洗澡,抬走了不下二十桶。” “二十……”阮清的心里,快要炸了。 她跟谢迟两个人,半桶水的都舍不得用完,他临走,还特意给她剩了一点儿用来晨起盥洗。 惜时一个人,一晚一早,洗了两次,用了二十桶!!! “她不知道这是全船人的命么?”阮清的言语里,依然听不出什么愤怒的情绪。 那两个看守道:“我们说了,可是那侍女说,他们公主尊贵,是要服侍殿下的,必须每日晨昏沐浴,仔细保养,怠慢不得。说是若惹恼了殿下,谁都担待不起。所以,咱们也不敢再拦。” 阮清口中的银牙都要被咬碎了。 但是,这口气到底还是咽下去了。 她从底舱上来时,一直在劝自己。 惜时是个娇贵的公主,没过过苦日子,娇气一点很正常。 一个女人背井离乡,要以色侍人,委曲求全,其中的难处,阮清感同身受。 所以,她想,水的问题,还是可以解决的,只要好好跟惜时说说,只要她能改,大家还可以和平相处。 毕竟,这个公主也算是谢迟此战功勋的一部分。 在这海神号上,莫要说一件战利品,就算是活鸡活羊,该养的,还都得好好养着。 阮清去了专门给惜时安排的上等船舱,在外面敲了门。 “谁啊?” “是我,阮清。”阮清想了想,补充道:“就是太子殿下的那个寡嫂,有件事,想当面与惜时公主说说。” “公主在更衣,你候着。”里面侍女甚是不客气。 阮清便正了正头上的发簪,在外面安静候着。 她这么多天,常常头上一件首饰都没有,只包一件头巾了事。 今早,到底是心情不错,临出门,才特意簪了一支发簪。 这簪子,与寻常的不同。 是谢迟上船后,闲来无聊时,用精铁的箭头专门给她磨的。 他说,只有这种雪亮锋利的东西,才最配她这种美貌温柔又杀人不眨眼的毒妇。 里面磨蹭了好一会儿,仍然没人开门。 阮清等了许久,实在是还惦记着有许多事要做,便又重新敲了一次门。 这次,门开了,里面探出那侍女的头,“哟,你还在这儿呢?把你给忘了。” 阮清:“我可以进去吗?” “你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了。公主殿下,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的。” 他们主仆两个,仿佛全然忘了昨天是谁帮她们解的围。 阮清的左手,捏着右手的指尖,笑着道: “我是来提醒一下公主,距离海神号靠岸还需要些时日,船上人手过千,而中舵的淡水已经快要没有了,所以,还要委屈一下公主,今后无需晨昏沐浴,每日只需简单梳洗便好。” 那侍女嫌弃地看了阮清一眼,“所以,你们这些人在船上这么久,都不沐浴的吗?” 阮清看见,她的头发还是湿的。 合着这主仆两个,不但是主子洗了,侍女也洗了。 她的二十桶水!!! 阮清的心在滴血,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 “海上行船,旷日持久,淡水是赖以为生的根本,比起大伙儿的性命,不能沐浴根本算不得什么,即便是太子殿下,也是如此。公主若是实在闷热得难受,半桶水也足够擦拭一番了。” 侍女看着阮清,如见了鬼一般地莫名其妙: “擦?你们大熙朝,不会人人都这么过的吧?这么脏的吗?” 她将沐浴的事,上升到整个大熙朝,阮清有些不悦了。 但她依然站得端正,和颜悦色:“不管大熙朝的人怎么过活,公主以后都是大熙朝的人了,此生此世,都不可能再回头,不如入乡随俗为好。” 门,砰地开了。 刚刚沐浴梳妆过的惜时公主,站了出来。 “阮清,放肆!你说这话,算是威胁本公主吗?” 那侍女也挺直了腰板,叉着腰:“呵呵,我们公主来大熙朝是和亲的,将来,是要诞下两国血脉的继承人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指手画脚的,你一个寡妇,算是什么东西?连沐浴的水都给不起,你们大熙朝的国运是不是快到头了?” 阮清克制地眼帘轻掀两下,依然用柔软音调,认真纠正: “你说错了三处。第一,惜时公主并非和亲,她只是大熙朝太子殿下顺手带走的战利品。第二,以后不可以再随便问我,我是个什么东西。” “第三……”她说着,一手突然抓住侍女的脖子,一手抬起,摘了头上发簪,雪亮箭头,酷嗤一声,扎入侍女的右眼,直末入脑! “第三,你有眼无珠,生生世世都无缘看到,我大熙皇朝,金瓯永固,万世永昌!” 第77章 殿下的红衣大炮最厉害 说罢,又掐着兰花指,将深深嵌入眼中的簪子给拔了出来,一股子血,狂喷。 阮清躲了一下,没躲好,滋了一脸。 她嫌弃地将凄厉捂着眼睛嚎叫的侍女推开,轻手轻脚迈进屋内,回手静默将门关好。 惜时早已吓得尖叫着掉头就跑,一头钻到床上去,缩在床角,拉过被子,将自己抱紧: “你不要过来啊!你不要过来啊!!!” 阮清打量房中,浴桶中好好的清水,被她们俩搞得全是香膏味,已经洗过了,不能用了。 她甚是心疼。 惜时的侍女,因为簪子扎得太深,挣扎了一会儿,便倒地不动了,殷红的鲜血缓缓从眼眶流出。 惜时吓疯了,“救命啊——!杀人了——!” 阮清由着她喊,来到床边,偏着头看了会儿,耐心劝道: “公主来我大熙,就该彻底抛弃过去,仔细瞧着脚下的路,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她将带血的簪子认真在床单上反复擦拭干净,低着头继续道: “公主自幼生长在海边,必是知道清水对于海船上的人来说,是性命之根本。你一面执意留下,又一面肆意作践我等赖以为生之物,今日只是被我知道,若是被殿下知道,怕不是处死一个侍女这么简单。” 她说话时,语调太过真诚温柔,让惜时一时之间都以为,阮清是真的为她好。 这时,船上的人听到惨叫声,已经陆续赶来。 宇文洪烈哪儿有热闹哪儿到。 朱砂也带了一队人马,拨开人群,一脚踢开门。 进门,便见东阳的侍女一只眼眶成了血窟窿,流了一地血,倒地死了。 而阮姑娘,正在床边,与惜时公主‘耐着性子’谈心。 阮清将簪子重新戴回发上,回头瞅了一眼门口的人,全然不予理会,反而拉住惜时的手: “公主今后,与其惜时,不如多多惜命。还有,我就是个寻常寡妇,不要再随便问我是个什么东西。问多了,我很有可能就不是个东西了。” 她说完,丢掉惜时的手,站起身来,经过门口那些围观的人,淡定自若地走出去。 “惜时公主房中浴桶里的水,够她喝一阵子的了,中舵清水告急,这边不必再供应。” 阮清穿着朴素,一身粗布短打扮,与船上的船工没太大区别。 但是穿过人群时,所有人都自觉让开一条路出来,连朱砂和宇文洪烈都各自让开一步。 阮姑娘每日殚精竭虑,悉心为所有人筹谋,宁可自己不吃不睡,也要看顾住船上每一个人。 他们听她的话,就像小孩遵从自己的衣食父母一般,已经是自然而然的习惯。 他们对阮姑娘的敬重,是发自内心的,完全与太子殿下的威压无关。 谢迟那边,正在忙着写折子,准备将此战经过,待回京后呈报给谢肃安。 朱砂回来复命:“殿下,是阮姑娘她……,又杀人了。” “嗯,尸体帮她处理了。她搬不动。”谢迟毫无意外,专注写他的折子。 “她……,杀的是东阳公主的侍女。” “怎么没把惜时一起杀了?” 朱砂:…… 谢迟随口问了一句,说完,停了笔,仔细想了想她昨晚说的话。 阿阮不会真的想留着那个公主恶心他吧? 正说着,门外响起阮清的声音,“殿下,臣妾阮清求见。” 她立在门口,按规矩先低声求见,再等着传召。 朱砂见状,知道自己多余了,麻利出去。 等他走了,阮清才进屋,回手关了门。 “有件事,想跟殿下商量一下。” 谢迟当她想说杀人的事,继续写他的折子:“孤已经知道了。” “是关于淡水的事,我们的水,不够回航了。” 谢迟停了笔,抬头,“若是让大伙儿都忍一忍呢?” 阮清来到他书案前,“每个人都忍一忍,限量分配,一千多号人都活着回去,倒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太子出征,必须风光凯旋,否则,这一趟,毫无意义。” 她看着他的目光,坚定不容反驳。 谢迟终于放下笔,靠向椅背,看着她的眼眸,认真考虑她说的话。 她说的没错。 海上这些日子的辛苦,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知道。 当他回京时,旁人只会关注他的战绩,而没人会关心他们经历了什么。 风光凯旋,与残兵败将般保得半条命逃回去,在父皇和满朝文武心中,定是截然不同的结果。 “你来与孤说这些,必是已有了法子。”他望着她笑。 阿阮永远有办法。 阮清抿着唇,也低低一笑,“前夜暴雨,落英岛必然积了许多水,趁着尚未干透,我们只需改道绕个弯,上岛去命人收集起来,再以沙石多过几次,就可以用了。” 谢迟眉间英气一凛,“舅父他联合东阳,调虎离山,想必此时,已经将岛上的人全部接走,倒是给我们省去了很多麻烦。只是便宜了沈玉玦。” 阮清眸子微动,想了一下,“但是,以沈玉玦缜密的心思,他们离开之前,必定会大肆破坏,不会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请殿下吩咐下去,若是看到好端端的水和食物,必是有毒,大伙儿千万不要碰。” “好。” “那我现在就去准备。” 阮清转身就要走。 “阿阮,你除了正经事,就没什么体己的话与孤说说?”身后,谢迟的声音明显不悦了。 阮清眸子滴溜溜转了一下,回眸,笑容甜蜜,“殿下昨夜威武。” “敷衍!” “阿阮根本吃不消。”阮清俏生生退着往外走。 谢迟坐在交椅上,看着她连逃走都身姿那么窈窕,“还有呢?” “殿下的红衣大炮最厉害。”她继续往后退,退到门口。 谢迟弯着唇角,看着她笑。 “轰地阿阮都晕过去。”阮清将门开了个缝儿,退着钻了出去。 接着,又从门缝儿里偷偷看了他一眼,赶紧溜了。 “妖精!找死!”谢迟笑着,恨恨地骂。 …… 如此,一切按计划进行,又过了十一日,海神号终于顺利停靠在上京码头。 太子殿下初一重组东海水师,便一举肃清东阳海寇,不但带回了东阳投诚国书,还带回了两名质子,如此不但彻底瓦解沈氏在东海的势力,重挫世家大族的气焰,还可保东海渔民商贸,至少二十年内再无海寇侵扰。 谢肃安龙颜大悦,携皇贵妃亲自前往上京码头迎接。 场面声势浩大,海神号披红挂彩,码头上盛况空前。 谢迟率领六大世家的船老大,跪迎圣驾,一一为诸人表功。 谢肃安又逐个论功行赏。 六名船老大,本就是沿海六大世家家主亲信之人,见谢迟身为太子,又是主帅,却并不居功独占,反而在皇帝面前把他们挨个狠狠夸了一番,个个受宠若惊之余,也仔细反思了一下自己到底配不配得上这份褒奖,同时也与谢迟更亲近了几分。 谢迟百忙之中,瞅着无人注意,飞快地回头瞟了一眼船上。 他与阮清住的那间房,窗口倚着的婀娜倩影,见他看了过来,幽幽地退到一侧,不再给他瞧见。 他便只好重新回过神来,专心应对。 阿阮,到底是与他如此疏离。